《夜城2·天使战争》 第一章 人都有所信仰 圣犹大教堂是夜城唯一的教堂,我只有在生意需要的时候才会去。这间教堂距离到处都有敬神场所的上帝之街很远,独自耸立在一个极为安静的角落里,远离夜城一切华丽亮眼的霓虹。这是间不打广告的教堂,一间毫不在意路过的人们愿不愿意进入的教堂。它只是默默地待在原地,以防任何不时之需。圣犹大教堂以迷途圣人之名而建,是一幢非常非常古老的建筑,甚至可能比基督教本身还要古老。教堂的墙壁十分朴实,除了当作窗户使用的裂缝之外,没有任何雕饰,也不受时间侵袭。教堂内部以一块盖了白布的大石头充作圣坛,前方排了两排木制长板凳,后面挂了一个纯银十字架,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圣犹大不是什么寻求慰藉的地方。它不以华丽的物质装饰外表,亦不以宗教的精神粉饰内在。这里没有牧师、没有侍从,完全不提供任何服务。讲白一点,圣犹大教堂是你在夜城中寻求救赎的最后机会,或者说,是你在死前与上帝对谈的绝望契机。试图在这间教堂里为心灵疗伤,说不定就会有想象不到的收获。 因为在圣犹大教堂中祷告不但有神在听,有时候甚至还会得到响应。 偶尔我会跟人约在这间教堂见面,因为在夜城要找个中立地区并不容易。不过我也不常约这个地方。圣犹大教堂绝对欢迎任何人进入,但未必每个进去的人都能够活着出来。这间教堂有办法保护自己,不过没人知道是如何保护。这一次我来这里并不只是为了中立需求,还为了要依靠教堂本身的力量去对抗一股恐怖的力量,对抗那只我在非常勉强的情况下答应要见的怪物。 刺骨寒风自四面八方而来,我全身僵硬地坐在前排的木板凳上,静静缩在大外套底下。我看着四周,想尽办法让自己平心静气。教堂里没东西好看、没事情可做,而我也没打算把时间浪费在祈祷上面。自从小时候第一次逃过敌人的暗杀之后,我就已经了解到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任何人都不能依赖。我浑身浮躁,蠢蠢欲动,很想站起身来到处走走。深沉的夜色之中正有一股毁灭的力量对我直扑而来,而我只能乖乖地坐在原地等待对方现身。我伸手去摸了摸放在身旁的鞋盒,确认它还待在该在的地方。鞋盒里的东西或许能够救我一命,也或许没有半点用处。人生就是这样的赌博,特别当你活在夜城里的时候更是如此。特别当你身为声名远播却又恶名昭彰、号称什么都找得到的约翰·泰勒的时候更是如此。因为把我卷入如今这种状况的就是我远播的名声。 我将带来的一打蜡烛通通点燃,放在教堂四周,意图驱逐黑暗,但是却没有效果。教堂内的空气凝重、寒冷潮湿,加上大量的阴影,看来格外恐怖。我独自一人坐在其中,侧耳听着灰尘落地的声音,仿佛可以感受到这栋建筑曾经经历过的无数岁月、无尽沧桑。传说圣犹大教堂乃是夜城之中最古老的建筑,比上帝之街还古,比时间之塔还老,甚至比世界上最早开始营业的“陌生人酒馆”还要年代久远。事实上,由于这个地方实在太老了,被人膜拜太久了,于是人们开始传说这里最早可能根本不是一间教堂。 这里只是一个让你跟你的神倾诉的地方,或许有时候也能够得到神的响应。至于你喜不喜欢神明的响应,那当然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毕竟,焚烧杂草跟焚烧异端只不过是一线之隔。我一直都跟上帝保持距离,也希望他永远不要理我。 我不懂为什么夜城里没有别的教堂。又不是说会来夜城的人都没有宗教信仰,只不过人们会来夜城都是为了要干一些上帝不准他们干的事情罢了。在这里,灵魂不会迷失,只会被出卖、被交易或是被像垃圾一样丢弃。在上帝之街,人们可以找到诸神在凡间的代表,甚至能够接触足以支配一切的强大实体。你可以跟这些家伙讨价还价,买到所有你的神不希望你拥有的东西。 数个世纪以来,有许多人曾试图毁灭圣犹大教堂。如今这些人都已经不存在了,而圣犹大依然屹立不摇。不过,如果我错估了鞋盒里的东西的价值,那么今晚过后这间教堂就未必还在这里了。 现在是凌晨三点,在夜城,时间永远停留在凌晨三点。黑夜永无止尽,时间无限延伸。凌晨三点是属于恶狼的时间,是人类一天中最虚弱的时间;是最多婴儿出生的时间,也是最多老人死亡的时间。这是最容易堕落的一刻,人们会躺在床上无法入眠,幻想着当初如果如何如何,今天会不会就怎样怎样。当然,凌晨三点也是跟恶魔交易的最佳时间。 突然之间,我背上的所有寒毛竖起,心脏停止片刻,仿佛被某只寒冷的手掌握在其中一般。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阵剧烈的颤抖透体而发。她快到了。我可以感觉到她邪恶的存在、恐怖的目光,以及冰冷的意图。我一把抓起鞋盒,有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紧紧地抱在胸前。我慢慢走向侧廊,不情不愿地站在教堂唯一一扇大门之前。这扇门实心橡木,一体成形;五尺高,五寸厚;上了栓也加了锁,不过不管它有多坚固也绝对挡不住她,因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她。她是洁西卡·莎罗,“不信之徒”,世界上的一切都无力与之抗衡。她快到了,已经非常接近了。她是怪物,是恶心的野兽,是“不信之徒”。四周空气不自然地静止,仿佛是暴风雨前的恐怖宁静,而且还是会吹垮屋顶、降下鸟尸的那种狂风暴雨。有人叫洁西卡来这里见我,因为我拥有她一直在找寻的东西。然而如果我跟引她来的人搞错了的话,洁西卡将会让我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从来不带枪,也不佩带其他武器,因为我没这种需求。再说,在洁西卡·莎罗面前,什么武器都是废物,再也没有东西能够伤得了她。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可怕的事件使她放弃了所有人性,成为“不信之徒”。由于她不再相信任何实际存在的事物,所以整个世界对她而言都不再具有任何意义,也无法影响她一丝一毫。她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而她真的就这么干。她有能力犯下令人发指的罪行、惨不忍赌的惨案,而她也真的就这么干。谁都阻止不了她。她没有良心、没有道德、没有同情、没有自制。物质世界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张白纸,路过的时候就会顺手撕去。幸运的是,她很少离开夜城。而即使在夜城里,她也多半在睡觉,很少现身。不过一旦她醒了,所有人就得开始逃难。因为只要她把“不信”的意念集中在任何人或任何事之上,对方就会立刻从世界上消失,永远不复存在。一旦她出现在夜色之中,即使是在上帝之街里作神殿生意的人都要早早关门大吉,赶紧回家睡觉。 而她这一次的出现造成了前所未有的破坏。洁西卡造访了夜城里所有敏感的区域,搜寻某样不知名的东西,所到之处无一幸免,只留下混沌与毁灭的痕迹。没人能够肯定她到底在找什么,也没有胆敢到她身边询问。大家都猜想她在找的东西必定十分特殊、十分强大……然而洁西卡·莎罗不相信任何特殊、强大的事物,物质界的东西对于不信之徒来说根本没有用处。夜城从不缺乏任何力量强大的物品,从许愿戒指到理论阶段的炸弹什么都有,而且全都用钱就可以买到。只是洁西卡·莎罗要的显然不是那些,于是她继续寻找,所到之处也就继续毁灭。外头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她在找一个真实到连不信之徒都不得不信的东西……甚至是一件真实到足以将其毁灭的东西,能为她带来最后救赎的东西。 于是渥克跑来找我,要我找出这件物品。渥克是当权者的代表。从古至今很多人都曾试图控制夜城,不过从来没人真的成功过。当这些想要掌权的人失去控制的时候,适时介入摆平一切的就是这些所谓的当权者。渥克是个非常冷静的人,工作时习惯穿着西装,讲话时从来没有抬高音量的必要。他不喜欢像我这种独立作业的人,不过却常常把奇怪的工作丢到我头上。除了因为我的能力独一无二之外,更大的原因在于我的死活对他而言根本无关痛痒。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都会要他先付钱。 我能找到任何东西,那是一种天赋,一种自我过世的母亲那里继承而来的天赋。听说我母亲不是人类,而且她根本也没死,不过我还是衷心希望她已经死了就是。 总之,如今我胸前的鞋盒里放的就是洁西卡·莎罗在找的东西。她知道东西在我这里,此刻正火速赶来夺取。我的工作就是要以最恰当的方式把东西交给她,藉此消除她的怒火,然后把她送回家去继续睡觉。当然,前提是要我找到的东西没错,而且她也没在闯进来的第一时间里就把我从存在之中给“不信”掉才行。她已经来到教堂外面了。我脚下的地板传来强烈的震动,伴随她脚步声所掀起的回音,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的怒火中燃烧一般。蜡烛的火焰翻飞,四周的阴影乱窜,似乎一切都为了她的到来而害怕。我感到口干舌燥,双手不自主地捏陷了鞋盒。我强迫自己把鞋盒放在木椅上,然后两手插进外套口袋里。这种时候想要表现得轻松自在是绝对办不到的,但是在不信之徒洁西卡·莎罗面前,我可不能露出丝毫软弱恐惧的神情。我本来打算依靠圣犹大教堂几个世纪下来所累积的信仰力量来对抗洁西卡的“不信”,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没什么用处。她来势汹汹,似暴雨、如狂风,仿佛一种自然界难以抗拒的超级能量,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令我消失。她的存在就好比癌症跟沮丧一般,无法否定,也不能妥协。她是“不信之徒”,跟这种力量比起来,圣犹大根本不算什么,我也根本不算什么……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管她那么多!我可是约翰·泰勒,可恶!什么大风大浪我没见过!管她再怎么不信,我也要让她相信我的存在! 橡木门以黑铁强化,重量起码超过五百磅以上,不过在洁西卡眼中简直跟不存在一般。她一脚踏上木门,随手一挥,整扇门就有如布匹一样化成碎片。她跨入教堂,向我走来,全身赤裸,骨瘦如材,肤色惨白。每踏出一步,地板上就多裂一个大洞。她的眼神狂野、专注,直如野兽一般,丝毫看不出任何人性。她的嘴唇很薄,向两旁延展,似乎在狂叫,又像是微笑。她没有头发,脸色跟肤色一样苍白,双眼混浊发黄,有如尿液。她全身上下散发出无尽的力量,一方面驱使着她勇往直前,另一方面又慢慢地将她吞噬。我动也不动,站在原地,与她眼神交会,直到她在我面前停下为止。她散发出一种……很臭的味道,简直跟腐败的食物没什么两样。她不需要眨眼,胸口沉沉浮浮,似乎呼吸是件必须提醒才会想起来的事情一般。她身高不到五尺,但是感觉起来仿佛比我还高。我之前所有的计划跟思绪都因为她的出现而在脑中崩裂,只能勉强自己对她露出一点微笑。 “哈啰,洁西卡。你看起来……充满了个人风格。我有你要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她说,语气正常到令人害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因为我是约翰·泰勒,找东西是我的专长。我已经找到你要的东西,但是首先你必须要相信我才行。如果你不相信,那就永远得不到我为你找来的东西。要是我就此消失,你将永远不会知道我找到的是什么……” “拿出来给我看。”她说。我知道能说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于是小心翼翼地从木椅上拿起鞋盒,然后交给她。她抓起鞋盒,斜眼一瞪,盒子当场消失,露出装在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只破破烂烂的泰迪熊,脸上还缺了一只玻璃眼珠。洁西卡·莎罗伸出惨白的双手将泰迪熊举在眼前一直看、一直看,看到最后,她终于把泰迪熊抱到胸前轻轻抚摸,像个即将入眠的孩子一般。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是我的熊。”她一边说一边看着泰迪,完全没有向我瞧上一眼,这让我感到十分庆幸。“它……是我的熊,是我孩提时代的玩伴。已经过了好久了,那时我还没放弃人类的身分。好久了……我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它了。”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我小心道。“你想要一件对你有意义的东西,一件跟你一样真实的东西,一件值得你去相信的东西。”她突然抬头,一脸寒意地向我看来。尽管心中害怕,我却没有丝毫退缩。她像鸟一样将头侧向一边,问道:“你在哪里找到它的?” “泰迪熊坟场。” 她对我报出善意的微笑,不过我还是吓了一大跳。“不要问魔术师关于魔术的秘密,我懂。虽然我疯了,不过这个道理我还懂得。我知道我疯了,也很清楚我为了获得力量而必须付出的代价。世界上的人事物再也与我无关,永恒的孤独将是我唯一的命运,这是我自作自受,一切都怪不得别人。啦啦啦……我只能跟自己说话……抛弃人性成为不信之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算不上愉快的经验。我行走在一个属于我自己的世界里,注定将要孤独一世。直到现在,我终于找到了泰迪。没错,一件值得我去相信的东西。你又相信什么呢,约翰·泰勒?” “我的天赋,我的工作,或许再加上我的名声。到底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洁西卡?” “我不知道,再也不知道了。我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我不想知道。我的过去太可怕了,可怕到令我必须强迫自己去忘记,让过去变得虚幻,虚幻到不曾发生。然而就在这个过程里,我对现实丧失了信心,或者说,现实对我丧失了信心。如今,我的存在完全藉由意志支撑。一旦意志涣散,我就会彻底消失。我已经孤独太久了,身边只有阴影跟细语环绕,生活空虚至极,不具任何意义。有的时候,我会假装在跟别人讲话,不过我始终知道对方根本不存在……从今以后,我有泰迪陪伴。它将成为生活的慰藉,也会为我提醒过去。让我记得我的身分、我的一切。”她对怀里的破熊笑了笑。“很高兴跟你聊天,约翰·泰勒。只有在这个地点,这个时刻,我们才能拥有这片段的宁静。下次可别试图跟我聊天了,我不会认识你,不会记得你。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只要记得你的泰迪熊。”我说。“说不定,它会带领你走向回家的路。” 然而话没说完,她已经在我面前消失,离开了教堂,回归夜色之中。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在自己摔倒之前赶紧先在木椅上坐下。洁西卡·莎罗实在太可怕了,即使对夜城的人来讲也是一样。要跟一个明知只听得到自己脑子里的声音的怪物聊天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别提对方还有办法在转念之间就让我消失于无形之中。我慢慢站起身来,走到圣坛前回收我的蜡烛,不过却在这个时候听见教堂外面传来一阵跑步声响。不是洁西卡,是人类的脚步声。我退到教堂后方,躲在阴影之内。除了洁西卡跟渥克之外,应该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才对。不过一直以来都有人想要置我于死地。打从我出生开始,这些敌人就不曾停止对我的追杀。今天晚上已经够刺激了,不管来的人是谁,我都没有兴趣知道。 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从门口跑了进来。他的衣衫破烂,形容憔悴,看起来好像已经跑了很久,也已经处于受惊状态很久了。他戴着一副太阳眼镜,尽管来自黑夜,依然漆黑得有如甲虫之眼。他摇摇晃晃地向圣坛前进,一手扶着路过的木椅,另一手则紧抱着胸口一团包在黑布之下的东西。他边走边回头猛看,生怕追他的东西已经近在眼前。终于他瘫倒在圣坛之前,身体抖得有如风中的小草。他拿下太阳眼镜丢到一边,露出以针线紧密缝合的双眼。他伸出颤抖的双手,将黑色的小包举在圣坛之前。 “圣堂庇佑!”他声音沙哑地大叫,听起来似乎已经许久不曾开口过了。“以上帝之名,我寻求圣堂庇佑!” 四周安静了一段时间,接着我听到了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自教堂外传来。黑衣人也听到了。他很害怕,但是又不敢回头,只能绝望地面向圣坛,什么都不能做。脚步声在大门外停了下来,一阵微风自夜色中袭入,在走道上扬起一阵尘土,仿佛出自某人的呼吸一般。这阵风吹熄了门旁的蜡烛,吹过走道,吹到我藏身处的阴影,拂上了我的脸庞,带来一种又湿又热的感觉,有如黑夜中的一股狂野气息,外加一点玫瑰精油的香味,但是过于浓厚,令人难以忍受。黑衣人在圣坛之前哭出声来。他想要再说一声“圣堂庇佑”,但是嘴中却冒不出任何字句。 教堂门外的黑暗之中传出讲话的声响。那声音尖锐、刺耳,但同时又缓慢、轻柔,听起来有如好几个人同时低语,发出一种难以捉摸的合音,好似指甲刮擦黑板一般地刺入人心。这种声音绝非人类所发,虽然其中或多或少藏有人性,但绝非发自人类之口。 “没有任何地方会为你这种人提供圣堂庇佑。”对方一开口,黑衣人就吓得发抖。“不管你跑到哪里,我们都将紧追在后;不管你藏身何处,我们都会揪你出来。把你偷走的东西还来。” 黑衣人依然没有勇气回头面对尾随而来的敌人,不过他还是紧紧抓着胸前的黑布包,以一种轻蔑的语气大叫:“我不会还的!它选择了我!它是我的!” 一个人形的实体逐渐在门外的黑暗中凝聚成形,比阴影更黑暗、更深邃。我可以感觉到它的存在、它的压力,感觉到夜色中一股无形的重量,好像某种非人的强大实体找到进入人类世界的方法一样。它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但它终究还是进来了,只因为它有这个实力。奇怪的低语声再度扬起。 “交出来。立刻交出来。否则我们将会夺走你的灵魂,打入地狱之中,任由狱火焚烧,永远不得安息。” 黑衣人犹豫了,他的脸孔痛苦地扭曲,紧密缝合的双眼之中泛出泪水,经过不住颤抖的脸庞缓缓滑落。最后他终于点头,像颗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地。他似乎已经累到跑不动了,而且也害怕得不敢反抗。我一点也不怪他。那个冷酷无情的声音实在太可怕了,连我这个安安稳稳躲在阴影里面的人都吓到脚软。黑衣人缓缓地摊开手上的黑布,以敬畏的神情拿出一只镶满宝石的银色。杯子在昏暗的烛火中散发耀眼的光芒,仿佛来自天堂的神圣之物。 “拿去!”黑衣人含泪说道。“把圣杯拿去!只要……只要你们别再伤害我就好了,求求你们!” 教堂里笼罩在一片很长的沉默之中,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聆听、都在等待。黑衣人的手越抖越厉害,几乎已经把持不住手中的圣餐杯。恐怖的合音再度响起,好似命运一般的沉重不变。 “这不是圣杯。” 一条阴影自门口冲入,在黑衣人来得及开口尖叫之前来到圣坛前,将他整个人包裹在黑暗之中。我紧贴身后的墙壁,暗自祈祷不要让对方发现。教堂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人的吼叫声,简直像是世界上所有的狮子同时张口咆哮一般。接着,那道阴影缓缓自圣坛上飘开,仿佛……吃饱了一样。它飘过走道,穿越大门,最后消失不见。当他的存在完全自我的感知之中消失之后,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圣坛之前,查看在地上缩成一团的黑衣人。如今黑衣人已经变成一座穿着破烂黑衣的白色雕像,双手捧着假圣餐杯,脸上的表情恐惧无比,仿佛在嘶声尖叫,但却永远也发不出任何声响了。 我捡起所有蜡烛,确定没有留下任何到过这里的痕迹,然后就离开圣犹大教堂。我慢慢地散步回家,边走边思考着刚刚所发生的事情。圣杯……如果圣杯当真出现在夜城,甚至只是找寻圣杯的势力认为它在这里,那我们的麻烦就大了。即使是夜城里最具实力的强者也惹不起争夺圣杯的这些家伙。聪明的人就知道要跟这种事情撇清关系。他们会放个长假,然后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回来。只不过……如果圣杯真的在藏在夜城里的某处……我约翰·泰勒可是找东西的专家呀。 说不定我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赚得一笔到死也花不完的大钱。 也说不定我到死都没机会去花那笔钱。 <hr /> 注释: 第二章 风暴凝聚 陌生人酒馆是个没人在乎你是谁的地方,常去的酒客都知道要随身携带武器。那是个认识朋友的好地方,同时也是被骗、被抢,再被杀的绝佳场所,而且以上事件未必会按照顺序发生。任何大人物,或是自以为是大人物的小人物,起码都会在一生之中来到陌生人酒馆一次。观光客就不建议去了,因为有人看到观光客就想开枪。我有不少时间都泡在这间酒馆里,说实在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我倒是在那边接了不少生意就是。说不定我该把酒馆的账单报为生意支出,不过既然我根本没缴过税,那就无所谓了。 凌晨三点,我走下吵杂的旋转梯,进入酒馆之中。今晚酒馆里面感觉特别安静,因为大部分的名人都没有出现。人是不少,吧台跟其他座位到处都坐满了人,外加一群根本称不上是人的顾客……不过都是一些小人物,没半个重要人士。我停在楼梯底下,将整间酒馆好好看了一看。一定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所以大人物都没空前来。不过话说回来,这里是夜城,随时都有大事发生,也随时都有小人物被剥削。 酒馆的隐藏喇叭里播放的是深红国王的专辑“红色”,表示酒馆老板此刻正处于一种十分怀旧的心情。艾力克斯·墨莱西,这里的酒保兼老板,跟往常一样待在吧台后方,一边假装擦杯子,一边侧耳倾听一个乏味的顾客碎碎抱怨。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艾力克斯是个绝佳的倾诉对象,因为他完全没有任何同情心,并且最讨厌听人家自怜自艾。他认为自己才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人,如果奥运有在比惨的话,他肯定有资格参赛。不管你的遭遇如何悲惨,他的绝对比你还惨。他今年将近三十岁,不过外表看起来已经将近四十。他经常大发雷霆,抱怨着生活中所有不公平的事物,并且有卯起来乱丢东西的癖好。他总是穿得一身黑,只因那是世界上最阴沉的颜色。他还喜欢配戴黑色的墨镜,外加一顶黑色的贝雷帽,不过这顶帽子主要是用来掩饰秃头。 他被家族诅咒限制在酒馆里面,永远无法离开,所以他十分痛恨这个地方。基于这个理由,聪明人都知道不要吃任何放在吧台上的点心。 吧台后方的墙上钉了一个大玻璃柜,其中摆了一本封面上镶有一只纯银十字架的皮装本圣经。玻璃柜下的牌子写着:“发生时请打破此玻璃。”艾力克斯是个喜欢未雨绸缪的人。 靠在吧台上的酒客都是常来的熟面孔。一个以蓝灰色的烟雾凝聚而成的鬼魂为了怀念抽烟的快感而吹吐着构成自己身体的烟雾,为本已非常混浊的空气增添更多色彩。两名同性恋女水妖用吸管吸收着彼此身体里的水分,眼看体内的水平面忽高忽低,她们开心地咯咯娇笑。烟鬼怕她们喝得太醉,身体会因为表面张力降低而爆炸,于是换了个位置坐到吧台另外一侧去。由法兰肯斯坦男爵制作的新科学怪人来到吧台前面慢慢坐下,小心翼翼地检查身上有没有零件不小心掉到地上。法兰肯斯坦男爵无疑地是个科学天才,然而他的裁缝技巧显然不怎么样。艾力克斯点了点头,在一个杯子里倒满机油,再插根卷卷的吸管,然后推到科学怪人面前。吧台最底端,一只狼人在躺在地上的旧毛毯上,一边捉着自己身上的跳蚤,一边舔着自己的睾丸。至于他为什么要当众舔睾丸,多半只是为了炫耀他有这个能力而已。 艾力克斯看了看吧台上的客人,不耐烦地道:“人家里从来都没这么低俗过,为什么我的客户都这么没品呢?”吧台上放着的一顶魔术师高帽突然抖了一下,接着里面伸出一只拿着空杯子的手来。艾力克斯在那杯子里重新装满了酒,然后那只手就又缩回帽子里去。艾力克斯叹口气道:“总有一天我们会把他从帽子里拉出来的。唉,他真是把那只兔子惹毛了呀。”接着他转头瞪向之前跟他说话的乐手道:“还要再来一杯吗,李欧?” “当然呀。”李欧·莫恩将啤酒喝得一滴不剩,然后把杯子推到艾力克斯面前。他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瘦到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若不是因为身上的皮夹克还有点份量的话,说不定他早就飘到天上去了。他总是愁眉苦脸,留着一头难看的发型,若非眼神中还有点生气,嘴上也常常露出贪婪的微笑的话,看起来简直不像活人。他碰了碰脚边的烂吉他箱子,十足谄媚地对着艾力克斯笑道:“拜托啦,艾力克斯。你也知道酒馆缺少的就是现场演奏。我们乐团的人好不容易才又凑在一起,给我们个机会办场复出巡回演唱会嘛。” “你们根本没红过,学人家搞什么复出?不行,李欧。我还记得上次让你们在这里演奏的时候搞成什么德行。我的顾客已经明白表示他们宁愿把内脏都吐出来也不要再听到你们的音乐,而我十分认同他们的看法。你们这礼拜用的是什么团名?我想你们还是在定期更改团名吧?不然谁会用你们?” “我们暂时叫做‘德鲁伊马子’。”李欧坦诚道。“惊奇是一个乐团不可或缺的元素。” “李欧,就算我在帮聋子举办音乐会也不会请你们。”艾力克斯说着瞪向旁边的狼人。“赶快带着你的鼓手离开。他在降低我们酒馆的格调,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李欧故作姿态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比个手势要艾力克斯附耳过来。“你知道,”他鬼鬼祟祟地道。“如果你想要吸引一些新的顾客群,或许我有办法帮你。不知道你有没兴趣……来一剂‘猫王灰’试试?” 艾力克斯以怀疑的眼神看着他道:“告诉我这跟炸香蕉三明治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直接关系。听着,几年之前,某些我认识的毒虫计划要找出世界上最爽的毒品。他们什么玩意都玩过了,不管单独施打还是混合使用的毒品都不再能够让他们爽。他们需要全新的毒品,渴望更强效的东西来搅拌他们仅存的几个脑细胞。于是他们前往猫王的家乡葛雷斯兰,因为全世界都知道猫王曾经吸食过的毒品之多,多到连他的棺木都必须特别订做才敢葬入地底。在他死的时候,身体已经跟世界上所有的毒品合而为一,其中还包括几种他自制的毒品之王。我那些朋友在强力隐形术的掩护之下,偷偷挖开猫王的坟墓,以幻象代替真人,把尸体偷了出来。你一定已经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了,对吧?他们把猫王火化,保留他的骨灰,然后拿来抽。据他们所说,世界上最爽的毒品就是……猫王骨灰啦。” 艾力克斯把整个故事想了一想。“恭喜。”他终于说道。“我听过不少恶心的故事,不过全部都不能跟你这个相提并论。滚出去,李欧,立刻给我滚出去!” 李欧·莫恩耸耸肩,笑一笑,一口把酒喝完,然后抓起他的鼓手离开了酒馆。他才刚走,位子立刻有人补上。新来的是个穿了一身绉西装的肥胖中年人,满脸颓废,一身汗臭,举止鬼祟,看起来就像是会被警察拦下来身家调查的家伙。他笑着看向艾力克斯,不过艾力克斯可没对他笑。 “真是个美丽的夜晚呀!没错,一个幸运的夜晚!你看起来好极了,先生,非常好!给我一杯最好的美酒,麻烦了!” 艾力克斯两手在胸前一叉,说道:“塔德。我还以为今晚已经够糟了,没想到你也会跑来。我猜你并不是来付酒帐的,对吧?” “这话真伤人呀,先生。你真是伤了我的心啦!”塔德装作受尽委屈的样子,不过跟他本人完全不搭调。于是他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说道:“我的穷日子已经过完啦,艾力克斯。从今而后,我将有能力偿还任何……” 话没说完,塔德已经被人推到一边去。推他的是个身穿燕尾服、黑斗篷,高高瘦瘦、形容枯槁的男人。他的脸苍白得有如死尸,两眼腥红得好比野兽,嘴巴里的牙齿颗颗尖锐无比。就看他一拳拍上吧台,双眼对着艾力克斯瞪得老大。 “你!给我血!我要鲜血!” 艾力克斯冷静地抓起一根水管,当场给对方喷得满脸都是苏打水。对方张嘴大叫,脸上的皮肤瞬间开始融化,紧接着就看到他的衣服跟斗篷通通掉到地上,身体却已经化为一只蝙蝠在吧台前乱飞。酒馆里所有人立刻抓起手边的东西丢它,一直丢到它逃出酒馆这才停手。艾力克斯把手中的水管放下。 “苏打圣水。”他对吓得发抖的塔德解释道。“我拿来调鸡尾酒用的。该死的吸血鬼,这已经是这礼拜的第三只了。八成又有什么聚会。” “别管那个了,好朋友。”塔德高声道。“今晚可是你的幸运之夜呀。所有麻烦都结束了。我不但会付酒帐,而且今晚所有人喝的通通我请客!” 所有人一听这话,耳朵通通竖起来了。每当有人要请喝酒的时候,大家的听力都好得跟什么一样,即使深红国王的音乐再怎么摇滚也挡不住“请客”两个字的魅力。大家高兴中带点惊讶,纷纷开始在塔德身边聚集。科学怪人当场把酒杯推向前,要求加满机油,不过艾力克斯的双手依然抱在胸前。 “你已经完全没有信用可言了,塔德。先把钱拿出来看看再说。” 塔德环顾四周,不慌不忙,确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之后,这才慢慢从夹克内袋里拿出一大叠钞票。听到人群中发出一阵赞叹声后,塔德满意地转而面对艾力克斯。 “我继承了一笔遗产,亲爱的孩子。泰勒终于帮我把失踪的遗属找了回来,让我成为唯一的合法继承人。现在我已经有钱到可以对洛克菲勒家的人吐口水啦!” “很好。”艾力克斯说着抢走塔德手中的钞票,在其中抽了一半出来,然后把剩下的还给他。“这些应该够抵你的旧帐了。希望等你付钱给泰勒之后,他也会来清一清酒帐。” “泰勒?”塔德语气轻蔑,指着剩下的钞票说道。“有一大堆债主等着我付钱呢,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呀。我只是雇用泰勒帮个小忙而已,他想跟我要钱?慢慢等吧。” 他说完哈哈大笑,还期待众人跟他一起笑,不过大家都非常安静,还有几个已经开始向后退开。艾力克斯向前一靠,瞪大眼睛看着塔德。 “你打算赖泰勒的账?活得不耐烦了吗?塔德?” 塔德跳下吧台椅,不过他站起来跟坐着的时候高度也差不到哪去。他瞪着艾力克斯,一脸凶恶地说道:“我才不怕泰勒呢!” 艾力克斯冷冷地笑道:“如果你的智商比象鼻虫还高的话,就应该知道要怕他才对。” 他转而看向塔德身后,点头打了个招呼。过了一会儿,所有人都跟随他的目光向后看来。塔德直到此时才回过头来,也才发现我就站在旋转梯底下观察着一切。我举步走向吧台,所有人急忙让道,也不管自己有没有挡着我的路。围在塔德身边的人群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全部躲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安全的安全距离以外。塔德待在原地,抬头挺胸,想要隐藏心中的害怕,不过没半点用处。最后我来到他的面前向他微微一笑,只笑得他汗流浃背,咕噜一声吞了一大口口水。 “哈啰,塔德。”我冷冷地说道。“我们又见面了。你还是老样子呀。很高兴听说你顺利接收了那笔遗产,我最喜欢看到接手的案子有个完美结局了。那么,你还欠我一笔钱,塔德。我现在就想拿到钱。” “你别想吓我。”塔德尖声叫道。“我现在有钱了。我请得起保镖。” 他伸出肥胖的左手,在右手手腕上的符咒手环上扯下两颗又大又丑的护身符,丢在我跟他中间的地板上。酒馆突然剧烈震动,一道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传送门瞬间开启,自里面走出两只怪物。它们具有爬虫类的特征,身上除了肌肉还是肌肉,脸上毛发密布,嘴里尖牙乱凸,有如两排锯子一般。它们在我跟塔德之间张牙舞爪了好一会儿,接着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它们,最后它们同时转向塔德。 “你叫我们出来是为了要对付他?”左边的那只说。“要我们对付天杀的约翰·泰勒?你疯了吗?” “没错。”右边的那只说道。“稳输的架,我们是不打的。” 两只怪物说完,当场就回到属于它们的世界去了。塔德继续召唤其他的护身符,然而始终没有任何怪物愿意帮他打架。我静静地站在那里,表面上轻松自在,其实心脏跳得十分厉害。那些爬虫类的体型可真是大得吓人呀……幸亏我名声响亮,不然可真是糟糕。闹了好一阵子,塔德终于放弃,满脸不情愿地对我看来。我微微向他一笑,差点没把他给当场吓死。 最后,他把现金、信用卡、珠宝、符咒手环以及所有身上的东西通通交了出来,而我则让他活着离开酒吧。没把他衣服扒光已经算很客气了。我在吧台前坐下,跟艾力克斯聊起天来。其他人则因为没有见血而感到失望,纷纷回到他们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喝酒去了。 艾力克斯给我倒了一大杯白兰地。“那么,约翰,你最近住在哪里?” “住在真实世界。”我含糊不清地说。“我通勤来夜城工作。这样比较安全。” “你不会还睡在办公室里吧?” “不是。现在回到夜城不愁没有工作可接,所以我又付得起房租了。”我算了算从塔德身上搜刮来的钱。“事实上,或许我还可以提升一下生活质量。” “反正不要搬回来就对了。”艾力克斯说。“从你回到夜城工作开始,已经有不少心怀不轨的人在打你的主意了,其中有些还找到我这里来。你知道他们愿意付多少钱打探你的住处吗?我把钱都收下了,还撒了一堆谎呢。” “我在真实世界里睡得比较安稳。”我承认道。在夜城随时可能遇上痛苦使者,所以之前我才会在外面躲了五年。 “高兴回来吗?”艾力克斯问。 “目前还说不上来,不过起码在这里有案子接。这是我的专长得以发挥的地方,说不定我真的属于这里。只不过……” “没错。”艾力克斯道。“只不过。只不过这里是夜城,人类梦想中最黑暗的一面。”要看透艾力克斯隐藏在太阳眼镜后面的表情并非易事,不过他的语气中似乎透露出一点关怀之情。“听说有很多人想要你的命,约翰。很多很多人。你知道……如果有需要的话,我随时欢迎你来这里小憩片刻。这里是个可以提供一点安全感的地方。” “谢了。”我说。其实我很感动,但是不方便表达出来,因为艾力克斯会不好意思。“我会铭记在心的。最近有什么新闻吗?” 艾力克斯想了想。“说来奇怪,最近的新闻还真不多。洁西卡·莎罗又出来闹事,不过你当然已经知道了。另外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不过最近有很多大人物行事都变得很低调,似乎不想引人注意。说不定……这跟目前当红的证言有关。传说最近发现有天使在夜城出没。” 我忍不住扬眉问道:“天使?真的吗?” “显然天堂跟地狱都派了天使出来。虽然目前为止还没有人亲眼见过他们,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没人知道天使会以什么型态现身的关系。已经很久没有任何天使出现在物质界里了。恶魔就有,不过他们跟堕落天使并不同挂……” “我在圣犹大教堂里……遇上了某种东西。”我边想边道。“某种跟不信之徒差不多恐怖的东西……天使出现在夜城……这一定是个征兆,表示最近会发生大事。” “那他们最好小心一点。”艾力克斯笑道。“只要不是固定在地上的、通了电的或是有诅咒的东西,本地的败类可说是无所不偷。要是哪天我发现门外站着丢了翅膀的,我想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我看着他道:“你对天使所知不多,对吧,艾力克斯?” “凡间的强者就已经够我头大的了。”艾力克斯说。“那些家伙不喜欢我这种场所,而且给小费的时候又很吝啬。” 他没有提起自己的血统,不过他也没必要提。因为大家都知道他的祖先可以追溯到跟梅林·撒旦斯邦,而且梅林本人如今就埋葬在这里的酒窖底下。他偶尔还是会在人间现身,有时是为了维持秩序,有时纯粹是出来吓人。在夜城,真正强者的影响力即使在死后也不会消失。 “忘掉一切世俗上对天使的刻板印象。”我缓缓说道。“天使绝不是什么身穿长袍、背负双翼、手持竖琴的一群好人。天使是上帝的打手,是它在人间的意念实体,等于是精神层面的一种管理程序。如果上帝想要毁灭一座城市,或是灭绝某个种族的时候,他就会派天使出面。当审判日终于到来,世界末日降临之际,毁灭一切的将会是这些天使。天使是一种无比强大的存在,绝对不容小觑。至于堕落的天使,我就不想多提了。” 这时我身后有人说话了。那个声音听起来彬彬有礼、风度翩翩,带有一点我听不出来自何方的口音。 “原谅我的无礼,请问你是约翰·泰勒吗?” 我好整以暇地转过身去,丝毫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不过老实说我真的吓了一大跳。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够偷溜到我身后而不被察觉,我一直对这种能力感到自豪,因为这在夜城里可是一项非常实用的生存技能。 我身后站了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肤色偏暗,眼神和蔼,头发跟胡须乌黑发亮,梳理得十分整齐。他身穿一件看来十分名贵的长外套。 “我说不定是。”我道。“要看问的人是谁了。” “我叫犹德。” “嘿,犹德。” 他皱了皱眉头,显然并不肯定我是不是他要找的人。我微微一笑。 “我就是泰勒。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犹德?” 他看了看艾力克斯,又看了看吧台上的其他酒客,发现这些家伙全部都在施展各种技巧偷听我们的谈话。犹德回头看着我道:“可以找个隐密点的地方吗,泰勒先生?我想要委托你办件案子。酬劳绝对优渥。” “你讲话实在太中听了,犹德。到我办公室里来谈吧。” 我带他进入吧台后方的一个小包厢里,然后面对面坐了下来。犹德神情不定地看着四周,显然很不习惯来这种地方。他看起来就不像是会上酒吧的人,不过话说回来,我也看不出来他像是会去什么地方的人。他很特别……因为我无法将其归类。我只能肯定他心中藏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亲切地看着我,似乎很想跟我建立好感。接着他靠到我面前,以一种低沉自信的声音对我说话。 “我代表梵蒂冈而来,泰勒先生。教宗想请你帮他找样东西。” “教宗要雇用我?为了什么?有人偷了他的戒子吗?” “不是这么简单的小事,泰勒先生。” “他为什么不派个牧师来?” “我就是个牧师,只是我……不想泄露身分。”他又看了看包厢外面的情景,神情有点紧张。他并不是不屑这个地方,而是有点……困惑,或者说不是很自在。他再度看向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最近我很少出门。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跟外界接触了。教宗要我来找你,是因为我对……失踪物品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是这样的,平常我是负责打理梵蒂冈里的‘禁忌图书馆’。那是一间位于地底下的秘密图书馆,其中存放的都是教廷认为不适合公诸于世的文件。” “比如说?”我忍不住卖弄一番。“的译文?《葛伦戴尔雷克斯的证词》?” 犹德缓缓点头,什么也没透露。“就是这类的文件,没错。我来这里是因为有一件失踪已久的强大法器再度现世。当然了,它此刻正藏在夜城之中。” 轮到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了。“这件法器必定十分重要,不然梵蒂冈不会出面干涉。又或许……非常危险?到底是什么东西?” “堕落圣杯。就是犹大在最后晚餐里所使用的杯子。” 我不禁愣了一愣,然后靠着椅背思考了好一会儿。“我从来没听过……堕落圣杯。” “听过的人不多。”犹德说。“堕落圣杯能够引发所有邪恶之事,鼓励一切欲望,加速罪孽发生,彻底腐化所有与之接触的心灵。它同时也是一股强大力量的泉源……数个世纪以来,它已经易主无数次。据说曾经持有过堕落圣杯的人包括了、,以及阿道夫·希特勒。话说回来,如果希特勒真的拥有传说中那么多神秘法器的话,他就应该会打赢二次世界大战才对。不管怎么样,堕落圣杯此刻就藏在夜城的某处,静静地等待新主人出现。” 我听得热血沸腾,差点吹起口哨来,不过没真的吹,因为我得顾及自己的形象才行。“难怪有天使出现在夜城里。” “已经来了吗?”犹德突然凑向前,眼中和蔼的神情消失无形。“你确定?” “不确定。”我冷静地说。“目前为止还只是传言。传说天堂跟地狱都已经派出使徒进驻夜城了。” “狗屎。”犹德说。我吓了一跳,因为实在想不到身为牧师兼图书馆员的人竟会说这种话。 “泰勒先生,请你务必要在上帝跟恶魔的使者直接介入之前帮我们找到堕落圣杯。千万不要心存幻想,如果天堂跟地狱的使者在这里开战的话,整个夜城都将难逃一劫。” “只要堕落圣杯真的在夜城里,我就能把它找出来。”我满怀信心地说。不过他似乎不像我这么有信心。 “这件事绝不简单,泰勒先生,即使有你著名的天赋为后盾也不容易达成。想要染指堕落圣杯的人太多了,有的意图良善,有的则心怀不轨。如果落到坏人手中,说不定连天堂与地狱之间的平衡都会受到波及。世界末日可能会提早到来,而我们还没准备好呀。” “所以万一夜城没有毁在天使的手里,也还是可能会被得到堕落圣杯的人给夷为平地?太好了,我就喜欢在有压力的环境下工作。” “你愿意接受委托?” “我什么都找得到。这是我的专长,也是你来找我的原因,不是吗?” “你的评价很高。”犹德说。“不过为了你的自尊着想,我还是不要说出推荐你的是谁比较好。之前堕落圣杯是藏在五角大厦深处的‘蓝光之屋’里,不过被一名守卫通过重重防护偷偷运了出来。当然,他根本留不住堕落圣杯,那个可怜的傻瓜。圣杯只是利用他逃离五角大厦而已。” 我想起圣犹大教堂中的黑衣人以及发生在他身上的惨剧。当时那个恐怖的声音曾经提到“圣杯”。我没把这件事说出来,虽然没有理由对犹德隐瞒此事,但是我也没有理由完全信任他。我很肯定他没有把事实全盘托出。 “只要圣杯在夜城,我就能找出来。”我说。“但是我不确定该不该把它交给梵蒂冈。你们最近名声很差,从银行界的丑闻到纳粹逃亡路线什么都来。” “我会将堕落圣杯直接交给教宗。”犹德真诚地说。“他会将圣杯藏在最合适的地方,直到世界末日为止。如果你连教宗都不能相信的话,世界上还有谁值得信任呢?” “这是个好问题。”我说。他的说法不足以令我信服,这点他也看得出来。于是他想了一想。 “我们只想维持现状,泰勒先生。因为人类还没准备好去面对任何重大改变。我可以提供二十五万英镑作为酬劳,预付五万,全部现金交易。” 他将一个塞满钱的信封放在桌上。我没伸手去碰,虽然实在很想。二十五万英镑? “这钱不好赚?” “很不好赚。”犹德说。“堕落圣杯一到手,我们就会偿付剩下的钱。” “听起来不错。”我说着拿起桌上的信封塞进口袋,然后对犹德一笑:“就这么说定了,犹德。” 接着我们同时抬头看向对面小包厢走来的三个壮汉。他们走到包厢门口站定,随时准备硬闯进来。我之前就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但是没说什么,因为我不想在犹德谈钱的时候打断他。三名壮汉不怀好意地盯着我们两人看。尽管他们西装笔挺,不过看起来就跟穿着印有“我是黑帮杀手”字样的上衣没什么两样,因为任何人只要看他们的长相就知道是流氓。他们满脸横肉,神情奸诈,而且都有带枪。专业、冷静,以绝佳的态势包围我跟犹德,同时也把包厢内的景象全部挡住。酒馆中的其他人完全看不见包厢里发生的事,也听不到我们的呼救声,虽然我根本没打算求救。三人之中最壮的一个对我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别管那个打扫教堂的家伙,泰勒。从现在开始,你要为我们工作。” 我想了想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壮汉耸肩:“要嘛就帮我们找出堕落圣杯,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你自己选吧。” 我神情凶狠地对他一笑,不过他居然没有半点退缩。“你们的枪里都没子弹。”我说。 三名壮汉神情困惑,彼此对看。我举起双手,张开手掌,任由掌中的许多子弹滑落在地。他们扣下扳机,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开始怕了。 “我想你们该走了。”我说。“如果你们不希望自己的内脏跟那些子弹一样被我拿出来的话就赶快走吧。” 他们收枪离去,不过还没吓到拔腿就逃的地步。我面带歉意地对犹德微笑。“男孩子就是这样。把事情交给我就好了,我会看着办的。” “动作要快,拜托了,泰勒先生。”他看着我,双眼中散发出真诚的光芒。这招对其他人可能会很有效,对我就免了。“我们都没多少时间了。” 他站起来,我也跟着起身。“如果有消息要怎么找你?” “你找不到我的。”他说。“我会来找你。” 他穿越酒馆,头也不回地离开。有趣的是,在他路过的时候,人们都会主动让道,不过他们似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犹德这个人绝不像表面这么简单。梵蒂冈不可能随便派个无名小卒前来夜城的。我回到艾力克斯面前,看到他正在帮帽子里的手倒酒,而旁边的科学怪人则在试图绑紧左腕上的线头。艾力克斯对我点点头。 “又接了新工作?” “看来是这样。” “有趣的案子?” “这个嘛,总之是满不同的。我想这一回会需要苏西的帮助。” “啊,”艾力克斯道。“原来是那种案子。” 突然之间我身边传来一阵巨响、一道闪电、一堆硝烟,接着就看到一个巫师凭空出现。他身穿暗紫大长袍,头戴传统尖顶帽,身材高瘦、肤色黝黑、神情锐利、气度恢弘,手上留了黑指甲,嘴边长了山羊胡。他伸手指向我,以一种十分狠辣的眼神对我瞪来—— “泰勒!把堕落圣杯带来给我,不然就让你见识我的手段!” 趁着巫师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的时候,艾力克斯不慌不忙地从吧台后方取出一支开酒用的木槌。他拉下巫师的尖顶帽,然后对准脑袋就是一槌。巫师叫了一声,当场倒下。艾力克斯提高音量道: “露西!贝蒂!收垃圾的时间到了!” 露西跟贝蒂·柯尔特伦,艾力克斯的保镖,很开心地跑来把地上的巫师给抬了出去。艾力克斯看着我。 “堕落圣杯?” “相信我,艾力克斯。你绝对不会想知道的。” 他叹口气。“泰勒,离开吧,你会影响酒馆生意的。” <hr /> 注释: 第三章 暗中密会 陌生人酒馆外面的小巷子还是跟往常一样黑暗、阴沉以及脏乱。暗蓝色的月光洒落,为巷子之中带来一种冰冷的邪恶气息,有如人们在梦中行走的街道一般,永远都不会通往什么好地方。不过在夜城里,这种巷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了。我越过散乱满地的垃圾,对着巷子尽头的街灯前进。从地上随处可见的残肢断臂来看,“纯真电锯小姊妹”今天多半已经忙了一个晚上了。看来今年的圣诞节将会提早到来。 突然之间巷口出现了一道身影,在霓虹灯的闪烁之下看来模糊不清。我停下脚步,心中紧张到几乎忘了呼吸。上次路过这条巷子的时候,我被一群没有脸的痛苦使者伏击,要不是有老朋友剃刀艾迪的帮忙,根本没机会逃出生天。话说回来,那道陷阱本来就是艾迪设下的,不过在夜城里,朋友就是这样了。 幸好这一次在巷口的身影只有一个,而且看起来像是个女人。当她迈开步伐朝我走来的时候,一道金色的光芒洒落于她身周,为她照亮面前的道路。她带着一头亮眼的金发、美丽的容颜,以及极尽性感之能事的惹火身材,优雅动人地走在属于她自己的光芒之中。她就是外表正处于黄金年代、身穿招牌白色洋装的玛丽莲梦露。不是外貌神似之人、也不是什么替身,而是货真价实的玛丽莲梦露,全身上下散发出无比的魅力,充满朝气与笑容,就跟在电影里的形象一模一样。甜美性感的玛丽莲,在她专用的聚光灯之下向我缓缓走来。 她来到我面前停下脚步,笑容令我难以逼视。她的体味有如性爱、汗水好比檀香,然而不管她的微笑有多动人,真正令人无法招架的还是来自她双眼之中所散发出来的浓浓热情。 “哈啰,亲爱的。”她以一种调情般的语气说道。“真高兴终于找到你了。有人托我带段口讯给你。” “麻烦你了。”我小心翼翼地说。 她发出世界知名的招牌笑声,对我皱了皱鼻头,然后递给我一封大白信封。“这是给你的,甜心。信封里是一张空白支票,上面有休斯先生本人的亲笔签名。他有心收藏堕落圣杯。只要把圣杯带来给他,你就可以在这张支票上填上任何数字。他是不是很大方呢?” “请容许我问个问题。”我说。“你不是死了吗?” 她咯咯娇笑,花枝乱颤,发丝飘散,在空中画出动人的波浪。沐浴在她如此性感的气息之下就好像直视喷火的大火炉一样。 “喔,那不是我。很懂得照顾朋友的。” “我以为他也早就死了。” “有钱到那种地步的人是不会死的,亲爱的。除非他们自己想死。他们只是为了逃税而搬到别的空间去住罢了。最近他都跟一些非常有权力的人混在一起。” “人?” “基本上算是人啰。” 我掂了掂信封,认真考虑了一下。我从未收过空白支票,讲真的还满诱人的。只不过……我对玛丽莲抱歉地笑了笑。 “抱歉,亲爱的。已经有别人雇用我了。” “我相信休斯先生付得起任何……”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我答应了人家。” “喔。你确定……我不能提供什么服务让你改变心意吗?” 她深深吸了口气,有意无意地将胸口向我贴近,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明天一早我多半会痛恨自己。”我终于开口道。“不过我必须拒绝你的提议。我卖的是服务,不是我自己。” 她噘起性感的双唇,说道:“每个人都有个价钱,达令。我们只是还没找到你的价钱而已。” “我对客户绝对忠诚。”我说。“这是我仅存的荣誉。” “荣誉?”玛丽莲皱着鼻头道。“在夜城,荣誉可不能当饭吃呀。再见啰,亲爱的。噗噗滴噗。” 她对我吹了个飞吻,然后以左脚高跟鞋为支点,优雅地转过身去,缓缓向街口前进。她走在聚光灯下,依然保持巨星架势,魅力不减当年。我一直看着她离去,直到她消失在巷外的霓虹之中,这才低下头来看着手中的信封。本来我有一股将之撕毁的冲动,不过冷静想想,我还是小心地将它放入我的外套口袋。天知道霍华·休斯亲笔签名的支票会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 我环顾四周,想要找个黑暗的角落。虽然躲在黑暗之中并不保险,不过在离陌生人酒馆这么近的地方总可以找到一些永远存在的黑暗角落。我走入最近的阴影之中,踢开了几只地上的断手,然后盘腿坐下。我有事要办,而这里没人会打扰我。既然已经有一名强者知道我在寻找堕落圣杯,那就表示所有人都知道了。至少,所有称得上是号人物的人都知道了。他们都会开始找我,而他们派来的人多半不会像玛丽莲这么赏心悦目又彬彬有礼。堕落圣杯是属于会引起夺宝战争的那种宝物,我可不想搞到连当权者都要来分一杯羹的地步。不,我得要尽快取得堕落圣杯才行,这表示使用天赋的时机到了。通常我不太愿意使用我的天赋,因为这么做会让我的心灵在夜空中绽放光芒,对所有的敌人暴露我所在的位置。不过话说回来,我能有今天都是因为我的天赋,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成为世界顶尖的寻物专家。 我的天赋就是能够找到任何事、任何人。不管他们躲得多好,在我眼中都无所遁形。 于是我坐在阴影之中,背靠着墙,深呼吸几口气,然后合上双眼,集中精神,开启了潜藏在心灵之中的眼睛,我的第三只眼,我的心眼。能量在我身周环绕,越奔越急,接着绽放而出,往四面八方冲去,点燃夜空,使我可以清楚地看见所有一切。数百万个声音有如雷鸣一般同时窜入耳中,其中还有很多都不是发自人口。我必须竭尽所能地集中注意力,将我的目光专注在想要找寻的物品之上。杂音很快地散去,我已经找出了一条方向,逐渐接近我的目标。然而就在此时,一股无形的力量自其他的世界而来,将我的心灵自肉体中抽离而出。当物质世界在我眼前消失的时候,我感到一阵剧烈的震动,但却分不出是在急升还是在骤降。接着我就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别的地方。 这一回,换我站在聚光灯下了。一道强光自我头顶洒下,有如钉住昆虫的钉子一样将我困于其中。我有一种强烈的裸露感,仿佛那道强光将我内在心灵里的所有物,不论好坏,通通摊在世人面前一般。强光之外是一片完全的漆黑,深沉、幽暗,不过我知道这片黑暗是为了保护我而存在,因为我脆弱的心灵绝对无法承受隐藏在黑暗之后的景象。我可以感到自己并不孤独,在我左右两边各有一支强大至极的势力集结。骚动的声音不断自黑暗中传来,仿佛有东西在拍击着巨大的翅膀。我的心灵,或者说我的灵魂,被人绑架了。我被强行带入更高层次的异界之中,在一个精神层面的边界之内。这个异界并非天堂或是地狱,但是在这里,人可以同时看见来自两个境界的景象。 一个声音自我身边响起。那是一个许多声音同时发出的合音,听起来像是一个只唱高音部的唱诗班。我一听到这个声音,身体马上就起了鸡皮疙瘩,因为我听过这个声音,就在圣犹大教堂里面。那是一个十分强悍而傲慢的声音,其中蕴含了经过无数的岁月洗练、任谁也无法挑战的权威。 “黑暗的圣餐杯再度迷途,于凡人世界中重新现世。此事我们无法坐视,只因此物过于强大,绝非凡人之力所能驾驭。为此,我们离开光荣境地,再度踏入物质境界之中。” 我的另一边响起了第二个合音,宏伟、交杂,充满了不协调的喧嚣。“堕落圣杯失落凡间已久。闇黑之圣餐杯,伟大的腐败者,此物必须交由正确之手掌管,藉以完成其天命。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为此,我们离开炼狱境地,再度踏入物质境界之中……” 我脑中所能想到的只有:“喔,狗屎……” “把你知道有关圣杯的一切都告诉我们。”第一个声音说,第二个声音紧接地道:“告诉我们,告诉我们……” “目前为止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一点都没有任何想要撒谎的念头。“我才刚开始找而已。” “帮我们把它找出来。”第一个声音道。其语气有如命运一般无法动摇,就像是找寻船只的巨大冰山。 “帮我们把它找出来。”第二个声音道。语气有如癌症一般冷漠、酷刑一般无情。 此时双方都开始抬高音量,试图以恐怖的言语征服身处黑暗中的我,不过我绝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情况下退缩。只要在这种绝对强大的生命之前展露出丝毫懦弱,我就会永远被它们玩弄于股掌之中。我很害怕,但是不能让他们发现。两边人马都有能力在一瞬间将我毁灭,而且他们并不需要理由。不过只要我还有利用价值,他们就不会这么做。我望向黑暗,对两边人马展露出同等轻蔑的表情。不管是天使还是魔鬼,他们都是代表背后一股强大的势力说话。我很确定有一个问题可以泄漏出他们在找寻圣杯这件事情上的真正实力。 “如果你们真的如此强大,”我说。“为什么你们不能自己找出堕落圣杯?我以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逃过你们的眼睛,或是你们老板的眼睛?” “我们找不到它。”第一个声音道。“它隐藏在自身本质之后。” “我们找不到它。”第二个声音道。“它隐藏在自身能力之后。” “但是你可以找出所有隐藏之物。” “帮我们找。” “我不是免费的。”我冷冷地说。“你们如果有办法强迫我,绝不会等到现在。不要浪费时间威胁我了,直接出个价吧。” 双方人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同时问道:“你想要什么?” “打听消息。”我说。“我神秘的母亲失踪已久,我要知道关于她的一切。告诉我她的本质、她的身分,以及她如今身在何处。” “办不到。”第一个声音说。“我们只知道必要的事情,而有些事情是禁忌,即使对我们而言也一样。” “办不到。”第二个声音说。“我们只知道来自黑暗的耳语,而有些事情太过恐怖,即使对我们而言也是一样。” “所以说穿了,”我说。“你们也不过是一群比较高级的信差罢了,没必要的资讯,上面也不会让你们知道。送我回去。我还有事要办。” “你不能用这种语气跟我们说话。”第一个声音说,语气里带有明显的抑扬顿挫。“藐视我们的人绝对逃不过惩罚。” 我看向另外一边,说道:“你们就任由他们惩罚我吗?要是我受伤了,你们就失去了一个肯定可以帮你们找到圣杯的人啰。” “不准碰那名凡人。”第二个声音立刻说。 “你们不能用这种语气跟我们说话!”“我们爱用什么语气就用什么语气!一直以来就是如此!”黑暗中传来一阵骚动,似乎两方人马已经准备好要大战一场。四周开始浮现忿怒的言语、恶毒的诅咒,以及不祥的意图。在这种情况下,我要偷偷溜走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我回到等在陌生人酒馆之外的躯体里面,发现由于灵魂的短暂缺席,我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冷。我大声呻吟,伸展四肢使血液流通。接着我紧紧闭起心门,谨慎地设下所有心灵防御。人如果不学点心灵防御的技巧的话,是绝对无法在夜城里存活多久的。在这种地方敞开心门,不用多久你的脑袋就会比地狱里的尖峰时刻还要拥挤了。 不过这也表示我将无法再次使用天赋。一旦我放下心防,天堂与地狱的使者一定立刻又会将我抓去,然后开出一个无法拒绝的价码。看来,要解决这个案子,我得要动用比较麻烦的方法才行。我必须四处跑腿,找人问一些不太礼貌的问题,然后偶尔还得打上几场架。 也就是说我比原先所以为的还需要苏西·休特帮忙。 霰弹苏西的住所位于夜城中较为低级的区域,一个人烟稀少、危机四伏的小巷子里。巷子里的光源来自附近店家及工作室的霓虹招牌,这些店里卖的东西不但见不得光,而且来路不明,价钱更是高得离谱。这是一个连空气都隐藏了下流气息的地方。霓虹灯迅速闪烁,照亮了站在窗后微笑的男男女女以及某些双性人甚或无性人。某处传来一阵音乐,既刺耳又诱人;某处又传来了某人的惨叫声,边叫还边恳求别人不要停止折磨他。 我走在马路中央,因为人行道上堆满了恶心不已的垃圾,而且我也不想被人当街拉客。我尽量不引起任何人注意,也不去注意周遭发生的事。这样比较安全。案子才刚接手,我可不想这么早就开始伤人。苏西的住所位于这个区域的正中央,房子两边分别是一家剥皮的跟一家卖肉的。外表上看来,苏西住的房子残旧、老破,简直跟废墟没两样。年久失修的外墙早就被污浊的空气染成一片漆黑,其上还贴有好多层烂海报,外加几幅猥亵涂鸦。所有窗户都破破烂烂,不过我知道那扇看起来斑驳破旧的大门其实是以钢铁强化过的,而且门后所用的锁头及防御系统都是业界顶尖的产品,不但是尖端科技,还包含了强力魔法。苏西对于居家安全是相当执著的。 知道她家大门密码的人不多,我刚好就是其中一个。我看了看四周,确定附近没有人,然后弯下腰去翻出隐藏式的密码键盘(没必要敲门或叫门,她不会理人,也从来不来开门。)我键入正确的密码,说出我的姓名。过了一会儿,破烂的门上浮现了一张脸,一张不属于人类的脸。脸上的三只眼睛一只接着一只睁开,瞪着我瞧了一会儿,接着整张脸就沉回大门之中,就此消失不见,显然对于不能朝我展开攻击而感到非常失望。门打开了,我走了进去。后脚才刚离开地面,门就非常大力地在我身后关起。 空荡荡的大厅里唯一的照明来自天花板上的一盏小灯泡。有一头狼让人用钉枪给钉死在墙壁上,其下地板上的血液还没干透。一只老鼠受困在蜘蛛网中,无力地挣扎着。苏西是个没有打扫房子习惯的女人。我走过大厅,踏上看起来很不牢靠的楼梯,向二楼前进。空气中潮湿而又充满霉味,加上阴暗的灯光,让我感觉自己有如走在水底一般。我的脚踏在木板阶梯上,发出非常大的声音,这当然是刻意设计的。 二楼中有着整栋公寓里唯一摆有家具的两个房间。一间用来睡觉,一间用来休息,苏西就只关心这个。卧房的门没关,我站在门口向里面看了看,房间中央放了一个堆满衣物的篮子,看起来就像个鸟巢一样。角落里放了一个脏得要命的厕所用垃圾筒,旁边还有一个从某间旅馆抢来的迷你酒柜。一个衣橱、一个梳妆台、一个枪架,这三样家具上放了十几把不同的武器。苏西不在里面。整间卧房散发出一个浓厚的女性臭味。 至少她不在床上。这是个好的征兆。 我继续向里走,身旁的墙有一半是塌的,墙面上布满了许多老弹孔,以及许多用口红跟眼影写下的电话号码、咒语、外带一堆顺手记下的小事情。苏西的字写得并不好看。我推开隔壁房间紧闭的房门,向里面看了看。 窗帘就像往常一样是拉下来的,将街道上的灯光及噪音全部阻挡在外,基本上就是要把整个世界通通隔开就对了。苏西是个非常重视隐私的人。这个房间里还是只有一个小灯泡提供照明,小灯泡上的拉绳被人打了个死结。地板上到处散落着外带的便当盒,还有许多过期的枪枝杂志、空酒瓶,以及压烂的烟盒。一道墙边叠满了录像带跟DVD的盒子,而另一道墙上则挂了一大张由黛安娜·瑞格饰演埃玛·皮尔太太的电视影集大海报。海报下还有用看起来像血的颜料写了“我的偶像”四个大字。苏西·休特手里拿着酒瓶,嘴角叼了根烟,懒洋洋地躺在一张老旧的绿皮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那台超大宽屏幕电视机里播放的影片。我慢慢晃到房间里,走入苏西的视野之中,给她许多时间去习惯我的出现。沙发旁边触手可及的地方靠了一把霰弹枪,而苏西脚边的地板上则堆了一堆手榴弹。苏西随时都准备好要应付任何一声不出就跑进来的家伙。我走到沙发旁,站在她身边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影片,而她连正眼都没对我瞧上一眼。电视里演的是成龙的经典作品“龙兄虎弟”,这时正演到最后成龙大战四个身穿皮衣的黑妞的那场戏。这是段经典场景,背景中充满了叫嚣跟夸大的拳击声。我看了看四周,发现这房间跟我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除了架设在地上的那台计算机之外,房中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家具。苏西现在连电话都不用了,因为她根本没有社交生活。如果有人要连络她就只能透过电子邮件,而且她要是不爽的话还会好几天都不看信。 每当苏西没有在工作的时候,她就会十分放纵自己。此刻她上半身穿的是一件脏兮兮的克利欧佩特拉琼斯上衣,下半身穿的是一条再洗大概就烂掉了的牛仔裤。光脚,没化妆。从外表看来,她应该有好一阵子没有工作了。她变胖了,小腹都从裤子里凸出来,一头金发乱得跟什么似的,而且全身发臭。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凑过酒瓶灌了一大口酒,也不把嘴里的烟先拿起来,然后还把酒瓶递给我。我接过酒瓶,小心地将它放到苏西够不到的地方。 “我上次来这里已经是将近六年前的事了,苏西。”我说,声音刚好压过电视的音量。“六年了,这老地方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脏乱、那么恶心。看起来像是全国的垃圾最后都会流落到你家来一样。我猜这栋房子还没被老鼠占领的唯一理由,大概是因为老鼠都被你吃光了吧?” “炸老鼠配洋葱味道很不错。”苏西说道,依然没有转头看我。 “你怎么能这样子过日子,苏丝?” “多多练习就好了。还有不要叫我苏丝。给我安静坐下,演得正精采的呢。” “老天,你真是个邋遢鬼。”我没在沙发上坐下,因为我的外套才刚洗回来而已。“你从来不打扫家里的吗?” “不打扫。不然我就会不知道东西都放到哪去了。你想要什么,泰勒?” “这个嘛,除了想要世界和平以及把浸泡在巧克力里面之外,我还想看到你吃点健康食品。你不能老是靠垃圾食物过活。你多久没吃新鲜水果了?维他命C从哪里来?” “维他命药片。科学真的很伟大,不是吗?我讨厌水果。” “我记得你也不爱吃蔬菜。你到现在还没得坏血病真是一个奇迹。” 苏西笑了笑:“如果接触到那么健康的东西,我的身体是会自我毁灭的。我偶尔会喝点蔬菜汤,这是唯一让蔬菜偷渡进我体内的办法。” 我把地上的空冰淇淋桶给踢到一边去,大声叹口气道:“我不喜欢看到你这个样子,苏西。” “那就别看。” “既肥又懒还得意洋洋。你难道一点野心都没有吗?” “我的野心就是要光荣地死去。”她吸了一大口烟,然后以一种十分享受的表情把烟都吐了出来。 我在椅背上坐下。“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一直回到你这里来,苏丝。” “因为像我们这种怪物就该聚在一起。”她终于收起笑容,转过头来面对我。“不然还有谁会跟我们一伙?” 我迎向她的目光。“你应该可以过得更好的。” “这么说就太不了解我了。你到底想要干嘛,泰勒?” “你在家里躺多久了?几天?几个礼拜?” 她耸耸肩:“我暂时没有工作。最近赏金猎人的生意很差。” “正常人在工作之外都还拥有自己的生活。” “我不是正常人。说真的,看到正常人我就有种莫名的沮丧。对我而言,工作就是生活。” “杀人也算是种生活?” “不要放弃自己的专长,这是我的座右铭。见鬼了!我的杀人手法简直是种艺术,应该要有人颁发奖状给我才对……闭上你的嘴巴,乖乖看电影吧。我最讨厌看到精采的时候被人打断了。” 我安安静静地坐在她旁边看了一会儿电影。据我所知,我就是苏西最好的朋友了。她不喜欢出门见人,除非要见的是她要杀的人。她只有在工作的时候才会充满活力,没工作的时候她的一切就通通停摆,好像变成一棵植物一样,呆呆地等待着下一个发挥专长的机会。她整个人就是为了杀人而生。 “我很担心你,苏西。” “不必。” “你需要离开这个垃圾堆,出去多认识点人。世上还是有些值得认识的男人。” “我的生命里并不缺乏男人。”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但是那些男人都没过多久就逃走了。” “他们跟不上我的脚步也不是我的错。”她挪了挪位置,下意识地放了个屁。 我瞪着她道:“他们之所以离开,通常是因为你逼他们看太多遍‘机车女郎’啦。” “那是经典名片!”苏西立刻说道。“玛莉安·费丝佛最美的造型就是在这部片子里了。这部片子可是跟‘逍遥骑士’,还有罗杰·寇曼的《地狱天使》系列同等级的经典巨作!” “六年前,你为什么对我开枪?”我一直到这句话脱口而出,才知道其实自己一直想问。 “我有悬赏你的通缉令。”苏西说。“很严重的指控,很诱人的赏金。” “你明明知道通缉令是假的,整件事都是圈套。你根本就知道,但你还是向我开枪了。为什么?” “因为当时你已经决定要离开。”她小声道。“我没有别的办法留你。” “喔,苏丝……” “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没死?你知道我绝对不会失手的。如果我真要杀你,你早就死了。” “为什么你不让我离开?” 她看着我,说道:“因为你属于这里。因为……即使是像我们这种怪物也不希望感到孤独。听着,你到底是来干嘛的,泰勒?你打扰我看电影了。” “又是李小龙。”我故意说错,转移话题。因为我知道苏西能够坦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限了。 “不懂不要装懂。这是成龙。” “有什么不一样吗?” “别讲这种亵渎的话。成龙打得是不错,不过李小龙才是真正的神。” “说起这个,”我故作轻松地道。“我有个案子想要你帮忙。” 苏西终于从沙发上坐起,全神贯注地看着我道:“跟李小龙有关的案子?” “不是,是跟神有关的案子。最近有天使在夜城中现身。” 苏西耸耸肩,眼睛又飘回电视屏幕上。“也该是时候了。或许他们是来把这鬼地方清理一下的。” “或许。不过等他们清理完之后,夜城里大概就没剩几个活人了。天使是来找寻堕落圣杯的,而有个客户希望我能赶在他们之前先把圣杯弄到手。我想你会愿意帮我,酬劳真的很优。” 苏西从身体底下抽出一个遥控器按下暂停键,让成龙在屏幕之中停格。她看着我问道:“有多优?” “我会付你五万英镑,先付两万五,剩下的事成之后付清。” 苏西面无表情地想了想。“会不会很危险?我可以杀很多人吗?” “我想……两个答案应该都是肯定的。” 她微笑。“那就算我一份。” 于是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其实苏西根本不在乎酬劳,她从来就不把钱当一回事。她会谈酬劳纯粹是不想让别人以为可以占她便宜罢了。对她而言,工作所提供的挑战性才是真正的重点。只有在跟足以摧毁她的势力交手的过程中,她才能找到一点自我存在的价值。我从犹德给我的信封中掏出一半钞票,丢在沙发上。她点点头,但是没有伸手去拿。她家里根本没有保险柜之类的东西,不过在夜城里也没什么人会蠢到来偷她的钱,因为想自杀还有许多比较不痛苦的方式。她关掉电视,将剩下的烟在沙发上压熄,顺手弹到地上,然后对我看来。 “说正经的。天使……还有什么堕落圣杯。见鬼了。这好像有点脱离我们熟悉的领域。银子弹对天使有用吗?” “银火箭都没用。我想就算把天使跟核弹绑在一起引爆,他们大概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天使的力量绝对不能小觑。” 苏西看了我好一会儿。我总是很难从那张冷漠的面具之下看出她的心意。“你有宗教信仰吗,泰勒?” 我耸肩。“在夜城应该很难没有宗教信仰吧。。我很肯定世界上有神的存在,一个造物主。我只是不认为它在乎我们。我觉得对神而言我们根本什么都不是。你呢?” “我曾经自认是个不可知论者的叛徒。”她轻松地道。“现在我都说我是个重生的异端。之前我曾跟一群狂热者混过一段时间,但是他们说我太残暴了。那群软脚虾。真要说起来……我的信仰就是枪、刀,以及所有会爆炸的东西。想要寻找堕落圣杯,我信仰的东西多半都可以派上用场。这次应该会有其他竞争对手吧?” “多到数不清。所以对抗天使跟恶魔与你的信仰并不冲突?” 她冷冷一笑:“给我一个标靶,剩下的就不用你操心了。”接着她皱眉思考,说道:“我曾听过一把武器……叫做‘真名之枪’。是一把专门为了诛杀天使而造的武器。之前收藏家曾经拿这把枪来跟我交易,要我陪他睡一个晚上……” “我认为非不得已,不要考虑那种手段。”我婉转地道。 她耸肩。“那我们该从哪里着手?” “这个嘛,我想先去找‘恶魔大君帮’谈谈。” “那些假帮派份子?卫生纸上的狗狗广告都比他们危险。” “他们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苏西不予置评。“他们绝对不简单。”我说着站起身来,该是出发的时候了。“带点必要的装备就上路吧,苏西。天堂跟地狱都已经来找过我了。我敢肯定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苏西极不优雅地跳下沙发,跌跌撞撞地往卧房走去。我耐心地等着她换装打扮、整理装备。到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完全恢复成霰弹苏西的造型。脏上衣跟破裤子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擦得闪亮的黑皮夹克、皮裤以及高跟皮靴,搭配许多钢钉和锁链。她傲人的双峰之前挂了两条子弹带,右肩后方露出收在背上枪套里的霰弹枪,腰带上还挂了十几颗各式各样的手榴弹。她甚至梳了头发,化了淡妆,看起来危险致命,活力十足。苏西·休特又开始工作了,这一回她将会直闯龙潭虎穴,而她可是再开心不过了。 “天呀,”我说。“简直跟克拉克·肯特变身成超人一样。” “了不起的童子军。”她讽刺道。“这次的客户是什么人,泰勒?” “梵蒂冈,所以少说点脏话。你准备好了吗?” “教宗会在森林里大便吗?我可是一生下来就准备好了。” 我提醒自己不要让她跟犹德碰面,然后跟她一起离开她的住所。今天肯定是个让别人送命的好日子。 <hr /> 注释: 第四章 恶魔、纳粹,以及其他杂碎 我们往上城区前进。所有最龌龊、骇人、下流的娱乐场所都在上城区,所有外表美丽的人们都来这里实现自己内心最丑陋的欲念。上城区里的霓虹灯比普通的更具风格,广告用语也更加细致。你可以在这里买到最好的食物、美酒、毒品及音乐,不过当然要付出代价。有些东西用钱就可以买到,有些需要付出一点自尊,不过到最后几乎都是以自己的灵魂作代价。在上城区,你可看到所有人都在向上飞升,同时也都在向下沉沦。每个人都在尽力包装自己。我跟苏西走在灯红酒绿的人行道上,很快就发现街上的人潮的确比平常少了很多。光是想到天堂跟地狱的使者就够把不少人给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不过再怎么样,街上还是少不了一群受着欲望驱使的人们。他们闪躲着其他人的目光,为了生意或是娱乐而忙禄地奔走,就算审判日到来也不愿停止追求。 三不五时会有一些特定人士发现苏西·休特的身影,这时候他们就会安安静静地迅速消失在最近的巷子里。有些人躲到门后,有些人遁入阴影、双手抱头,缩成一团,祈祷不要被她发现。有几个人为了怕挡到苏西的路,甚至跳到马路上去。如此接近行驶在夜城里的车辆绝对是一件极不明智的举动,因为不是所有看起来像车的东西都是车,而这些不是车的东西通常很饿。 当你进入上城区,进入这个街道规划整齐、布满行道树跟老式街灯、所有建筑都散发出虚假的高贵气息的地方之时,你就等于是行走于一群更高级的人渣之间。这里的餐厅得要提前好几个月预约;这里的百货公司贩卖所有华丽无用、纯粹用于满足人类虚荣的各式商品;这里的酒窖藏有比人类文明还要古老的酒类饮料;这里的武器店能够让人逆转命运、讨回名声。当然,所有当红的流行品牌在这里都不会缺席。这里还能买到爱情,或者说至少可以用租的,而且如果搞不愉快的话,保证可以报复。 这里还有许多令人难以置信的夜店。 夜城里有全世界最好的夜店、酒馆以及低级夜总会。这些地方从来不打烊,音乐一直放,娱乐永不止歇。这些店家拥有世界上最新流行的主题、最迷人的女侍、最颓废的装潢以及最危险的堕落。这些都是会把人生吞活剥的地方,不过这种危机感同时也是它们吸引人的特色。“蓝鹦鹉”、“吊死人”、“卡里班的洞”以及“异教徒之地”,只要通过这些地方的强化大门跟警卫,你就可以欣赏各式各样的音乐,包括一些明明已经去世的人都会出现在这些地方现场演唱。罗伯特·琼森依然在这里弹奏蓝调音乐,因为他需要钱购买灵魂居留权。葛伦·米勒跟他的大乐团还在演唱其著名的“宾夕法尼亚6-500”(本来他已经被收藏家冰冻起来收藏了好一阵子,不过最近又被放出来了。至于收藏家释放他的理由,实在不适合在公共场所讨论。)本届“摇滚乐天空跳水全明星对抗赛”的赢家是巴帝·何利。蜥蜴王本人则刚从“影子瀑布”开完巡回演唱会回来。影子瀑布是一个位于世界边缘的小镇,专门让遭受世人遗忘的传奇人物前去等死的地方。另外,在这里还可以看到很多位猫王、约翰·伦农以及吉米·韩德力克斯,多到谁也分不出真假。总之只要你付了钱,要什么有什么。 苏西跟我的目的地是一间叫做“地狱”的夜总会。这家店开张不久,只推荐给追求极限快感的变态前往。地狱是个非常私密的地方,主要顾客群是需要把痛楚跟愉悦合而为一才能享受其中快感的人们。在这里,爱抚身体的手指都留有又尖又利的指甲,每一个热吻都会让嘴里渗出血丝。地狱就跟一般人的印象一样,是间开在地底下的店。从地面上看来,它只是家普通的餐厅,专卖一些绝种动物的料理。想要进入地狱,你必须走过一排脏兮兮的石阶,来到一条低于地面的巷子。这里没有闪亮的霓虹灯,也没有令人目眩的大招牌。你要嘛就是有办法找出地狱的确实位置,不然你就不是他们想要吸引的客户群。如果你是属于还要询问价钱的那种人,那地狱的消费绝对不是你所能负担得起的。我以前来过这里一次,为了解救一个不想继续履行合约的女妖。那件事后来搞得非常不愉快,不过在夜城常常就是这个样子。 苏西跟我走入巷子里,完全不顾排队等着进入地狱的人潮。有几个人在我们经过的时候露出不爽的表情,不过没人敢说什么。苏西跟我都是名人,而且我们的名声都很唬人。有些人一看到我们就拿出摄影机猛拍,因为他们不想错过任何精采镜头。地狱唯一的入口是一扇超厚的大铁门,门外站了两个恶魔大君帮的成员。这两个家伙双手抱胸而立,对每个人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乍看之下,恶魔大君帮的成员跟一般街头帮派没两样。他们身穿亮面皮衣,有点破旧但是不失流行,然后又在皮衣外面挂了一堆钢钉铁链之类的小饰品。他们的脸上画满油彩,身上涂满俗气至极的涂鸦,头上用皮带绑了两根恶魔角。当他们微笑或骂人的时候,嘴中立刻会露出两排尖牙。虽然他们看起来很像普通的街头混混,不过自其体内投射出来的气势跟不自然的宁静感都明白显示出他们的与众不同。队伍里的人全部都乖乖等待,没有任何人想要插队。他们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手里提的都是最新的性变态道具。他们父母的财产通通足以买下地狱,只不过在这里有钱并不能代表什么。除非你有认识的人,不然不管你是什么身分都只能乖乖在外面排队。 苏西观察着门口的两个恶魔帮成员,对于他们故意忽略我们的存在感到非常不爽。通常她会把这种怠慢的态度当作私人恩怨。她看了看四周,然后对警卫跟排队的人潮发出不屑的笑容。 “你知道所有最好的约会地点,泰勒。待会我得把鞋子拿去消毒一下。有什么计划吗?” “喔,我是打算直接闯进去,侮辱所有不该侮辱的人,然后把任何挡路的家伙海扁一顿。” 苏西笑了笑。“我就喜欢这种计划。” 我满脸自信地走到大君帮成员面前,苏西则绷着张脸跟在我旁边。队伍中有些人看到这个情况,当即决定改去别家夜店。到了这个地步,那两个看门的终于没法继续假装没看到我们了。他们尽力保持冷静,不过从他们紧握的拳头来看,实在称不上有多冷静。左边的那个身高六尺四寸的低头对我看来。 “回去排队。”他斜嘴叫道。“我们这里禁止插队、不准贿赂、没有例外、仅供会员进入。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两个就算排队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因为我们对服装要求很严。” “滚吧。”右边那个六尺六寸的说。“不然我们就要做出一些会吓到其他排队客人的举动了。” “让我杀了他们,泰勒。”苏西说。“今晚到目前为止都好无聊。” “控制一下你的婊子,泰勒。”左边那个道。“否则我们会把她抓进去上点礼仪课。搞完之后,我们会把她还给你的,不过可能要等一、两个礼拜。” 一阵呼啸声起,苏西自背后拔出霰弹枪,枪管直指恶魔大君帮徒的鼻孔,对方吓得当场闭嘴。 “我等着你来试试看。”她露出可怕的笑容道。 “这一位……”我对恶魔大君帮的人解释道。“就是苏西·休特,人称霰弹苏西,又叫‘喔,天呀,是她,快跑’。” “喔,狗屎。”两个门房同时叫道。那一瞬间,我们身后传来一大片逃离现场的脚步声,显然大部分排队的人都认为闪人的时刻到了。不过还是有少数人反而向我们凑近,眼神中流露出狂热与饥渴的神情,期待看到鲜血与死亡的景象,想用一声枪响为这个夜晚揭开序幕。被枪指着的恶魔大君帮徒站得比平常还要僵直,而另外一个就赶紧对着门旁的隐藏式对讲机回报状况。一阵令人不安的宁静过后,大铁门向里打开,暗巷中登时涌入一股强烈的灯光及吵杂的音乐。我好整以暇地走入“地狱”,尽量表现出泰然自若的模样。苏西狠狠地瞪了两个门房一眼,然后跟着我的脚步走了进来。她的枪管一直指着门外的门房,直到铁门完全关起为止。她本来打算把枪收回枪套里去,不过在看了一眼地狱里面的环境之后,决定还是拿在手上比较妥当。 地狱里充满了电吉他的噪音,简直震耳欲聋。灯光刺眼至极,令人无法逼视。这里面没有丝毫黑暗,没有任何阴影,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赤裸裸地摊在众人眼前。大部分的客人都身穿哥德式皮衣、塑料鞋,全身喷涂乳胶在大舞池中随着人群晃动,不过真正好戏却是在外围的角落中上演。 舞池外围的石墙仿造中世纪地牢而建,到处都有快乐的顾客自愿被铐在拷问台上,或是吊在牢笼之中,或是享受的拥抱,不过把里面的铁刺换成针头。痛苦夹杂欢愉的尖叫声随处可闻,观众也不时发出如痴如狂的呐喊。受虐的人为了取悦观众,还不时抽动,露出痛苦至极的表情。场中有好几名美艳不可方物的性虐待女王,一身皮衣皮带皮扣环,骄傲地走在荆棘丛中,面无表情地搜寻着猎物。这些痛苦女王所到之处,不论男女都会跪在她们脚下舔她们的皮靴。捆绑、鞭打、烙印,各式各样的酷刑无所不包。鲜血飞溅,四下洒落,沿着地上的渠道缓缓流逝。浊重的空气中充满了汗水、廉价香水以及工业用强力消毒水的味道。 跟牙医诊所里的感觉差不多,真的。 苏西看看周遭,神情漠然地说道:“我以为魔鬼大君帮是个街头帮派?他们怎么还会经营这种高级变态夜总会?” “他们只是喜欢假扮帮派份子而已。”我说。“这里才是显露他们本性的地方。” 一名手臂上卷了条长鞭的性虐待女王对着我们走来,扬起黑色的双唇对我露出残酷的微笑。苏西回头瞪了她一眼,她当场转了方向消失在人潮之中。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就是这个意思了。我耐心地观察着四周,对这里发生的事情丝毫不为所动。这里种种的苦难与原罪都不过是摆个样子罢了,跟我过去的真实经验比起来,这些根本算不了什么。 某一个角落里,有个男人只不过为了穿个奶头环就痛得大呼小叫。 一名女性恶魔帮徒终于发现了我们,推开一堆人群对着我们走来。人们慌忙地逃开,没人胆敢阻挡她的去路。她是个身材高挑的金发女子,拥有一双长腿及傲人双峰,从头到脚都散发出亚利安人的完美特徽。她一身穿着打扮,包括脸上的油彩跟头上的假角,都跟守门的那两个恶魔帮徒没什么两样。她在我面前止步,露出满嘴尖牙冷冷微笑,张大漆黑的双眼向我瞪来。她知道苏西的枪口正对准她,但是她丝毫都不在乎。 “你回来做什么,泰勒?上次我们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这里永远都不欢迎你再来。” “只是参观一下。”我冷静地说。“想看看那百分之五的上流社会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很喜欢你们这里的装潢,非常有感觉,对想要短暂体验地狱苦难的人来讲十分足够。当然,这些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是不是?” “你不属于这里,”女恶魔说道。“你也一样。这里不是你们偏好的地方,对吧?” 苏西发出不屑的声响,对于四周的景象不为所动。她一点也不在乎其他的人怎么过日子,而我则非常善于隐藏心中的同情跟鄙夷。要是我没隐藏好的话,就会立刻被这群恶魔轻视。我向来都能掌控自我的情绪,因为缺乏自制就会显露弱点。我之所以能够在夜城里生存这么久就是因为我有绝对的能力克制自己的冲动。从我还是个小孩开始,我就已经凭着这股自制力逃过无数次死亡危机。 我突然觉得这些喜好性虐待的家伙非常幸福。能够在没有任何危险的情况下假装自己处于危险之中,这不是很棒的一件事吗?眼前各式各样的虐待场面一点也没有让我感到不适,因为在夜城里,人们都会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学会包容。没人能够随时都感到义愤填膺,那可是会把人累死的。 “你想干嘛,泰勒?” 我对女恶魔愉快地微笑。“我要见骸骨先生跟血肉先生。我是为了一桩生意而来,他们越早接见我,我跟苏西就会越快离开。如果让我们等太久的话,这里一定会惹麻烦的。已经有一些客人被我们吓跑了,他们来这里是为了追求危险的幻觉,而不是真的想要置身危险之中。” 女恶魔很快地看了看周围,发现有些年轻人已经挤在门口,个个神情紧张地瞪着苏西。金发恶魔低吼一声,然后举步走向通往二楼的旋转梯。苏西和我紧跟在她身后,穿过大批快乐的人群。有人趁乱捏了我的屁股一把,不过倒是没人敢捏苏西。我透过眼角向两旁一看,发现四周都有恶魔大君帮的人向这边集结,看起来似乎为数不少。 楼梯的尽头又是一扇铁门,整个二楼只有一间超大的办公室。女恶魔一边看向头上的摄影机,一边伸手捶在铁门之上。越来越多的恶魔帮众爬上楼梯,完全阻断了我们的退路。当然在探听到消息之前,我们根本也没有退走的打算。苏西看着楼梯底下的“地狱”,嘴角微微一斜。 “你不认同?”我小声问。 “业余玩家。”她轻蔑地道。“痛苦应该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才对。” 我可以接着这个话题深入探讨下去,但是我没有这么做。有时候,朋友就该知道什么问题不该问。我向楼梯下看一眼,发现有十几个恶魔帮成员向我怒目而视。我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不过他们并没有被我唬到。铁门终于开了,在女恶魔的带领之下,我们进入了办公室。 铁门在所有恶魔帮的人通通进来之后关起,所有外面的喧嚣登时消失,感觉就像是来到了另一颗星球一样。这里的隔音真好,不过一时也看不出来是魔法还是高科技的隔音设备。整个二楼都被合并成一间舒适至极的会议厅,所有想象得到的华丽装饰这里都有。要是在这厅里的任何一张椅子上睡着的话,大概就会舒服到永远都不想起来。酒柜里存放了世界上所有种类的酒,甚至还包括了几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酒。冬酒、苦艾白兰地、塔塔洛斯烈酒,所有的名酒应有尽有。桌上的大碗里装满了七彩缤纷的药丸跟各式各样的药粉。一面墙上装了十几台超大电视屏幕,萤幕里播放着各式各样的游乐器游戏。另一面墙上挂了一块描写堕落过程的十五世纪大挂毯,可惜这块挂毯不够长,遮盖不住隐藏于其后的斑斑血迹。地板大部分是强化玻璃,让置身其中的人可以清楚地看见脚下的凡人安安静静地追寻变态的苦难。这对恶魔帮来讲不过是一面反映出他们内心的镜子罢了。我听到办公室的另一边传来一声清喉咙的声音,于是抬头看向站在超大红木办公桌后的骸骨先生跟血肉先生。他们是恶魔大君帮的老大,同时也是“地狱”的老板。从他们脸上的表情看来,显然都不是很高兴看到我来访。 与一般恶魔帮成员不同,血肉先生跟骸骨先生没时间打扮成街头混混的模样。他们身穿裁剪合身的西装,头发整齐后梳,嘴里镶金牙,浑身散发出一种迫切的野心,全然是一副生意人的扮相,是来自地狱的雅痞。骸骨先生身材瘦长,呈现出一种形容枯槁的美感,双眸惨蓝,眼神冰冷,只有他自己的微笑能与其比酷。血肉先生是个身材壮硕的大胖子,油头满面,容光焕发,双眼是淡淡的粉红色,好像白化症病人一般。 权力所带来的骄傲自大在这两个老大身上一览无遗。房间里其他的恶魔帮份子这时已经在我们身后排成两排。我算了一下,总共有三十二个,一半男的一半女的。他们摆出各式各样凶狠的姿势,以为这样就能唬住我们。我完全不理会他们,心知这是激怒他们的最佳方式。苏西仍然举着霰弹枪,枪口指在血肉先生跟骸骨先生之间,不过对方并未对此表露特别的担心。 “很高兴你们上来了。”骸骨先生开口说道,声音轻柔中带有邪恶。“你们打扰到店里的客人了,这可不是我们所乐见的,对吧?” “的确不是。”血肉先生道,声音中充满了虚假的真诚。“有人想来杯冰镇酩悦香槟吗?我们刚好开了一瓶呢。或许再配一点鱼子酱?还是想来点重口味的东西?” 他慢慢地举起肥胖的手掌,墙上的大挂毯登时向上卷起,露出其后以锁炼吊起的一名年轻女子。她看起来才刚成年,全身一丝不挂,显然已经死了。在她身体侧面有一个大洞,一看就知道是被某种怪物咬出来的。淡红色的烂肉挂在七零八落的肋骨之上,五脏六腑都已经不在体内,断裂的肋骨上印有明显的齿痕。她的头发有如夜晚一般漆黑;她的皮肤有如雪花一样惨白,白到连嘴唇跟乳头上都没有其他颜色。当这具尸体缓缓抬头对我看来的时候,我的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她的肉体已死,然而灵魂尚在,被残酷地囚禁于残败的躯体之中。她眼中充满了痛楚,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她很清楚自己出了什么事。她的双唇无声地蠕动。 救救我……救救我…… “楼下提供的各种酷刑都满足不了这个女人,”血肉先生说。“她坚持要尝试真实的痛苦,而我们当然非常乐于帮忙。真是美味的佳肴呀,是吧,骸骨先生?” “尽管凡人蠢得可以,”骸骨先生说。“不过味道实在非常可口。” 苏西上前一步,对准那女人的脑袋就是一枪。如此近距离射击之下,对方的脑袋当场爆炸,将其身后的墙上溅得满满都是红灰交加的鲜血、脑浆以及碎骨。无头尸体扭动几下,接着就再也不动了。苏西顺手重新装填两发子弹,然后面无表情地看向骸骨先生及血肉先生。 “我看不惯。” “没错。”我趁着那两个帮派老大还在震惊的时候说道。“你们太过火了,恶魔大君,别忘了这里并非你们的地盘。我认为该是说正经事的时候了。把幻术都撤掉,以真实面貌现身吧。” 街头帮派跟雅痞老大在转眼之间通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肤色深红的中世纪恶魔。个个身长八尺,壮健如牛,将我们两人团团围住,如原罪一般恶心,如硫磺那样恶臭。它们头上有角,脚下有蹄,男女性别特徽异常夸张,尖牙跟利爪亦不遑多让,弯曲的双腿间垂着一条长长的尾巴。苏西嗤之以鼻,满脸不屑地对我瞪来。 “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惊喜。所以这才是你要我在子弹上刻十字跟滴圣水的真正原因?” “有备无患。”我冷静道。“容我为你介绍真正的恶魔大君帮。它们是一群低阶恶魔,为了享受人世间的种种娱乐而从地狱中偷跑出来。” “咖啡!”恶魔们齐声道。“冰淇淋!冷水澡!” “加上数不清的凡人供我们折磨。”骸骨先生说。“我们赶不走他们。是他们自愿付钱寻求苦难的。” “再说,最近我们根本都不需要亲自出手了。”血肉先生说。“我们发现找别人代劳效果更好,我们雇用的性虐待女王都是货真价实的凡人,因为只有训练精良的凡人才是真正的凌虐专家。人真是一种非常微妙的生命……” “更何况,有些恶魔始终搞不懂‘安全’这个字的意义。”骸骨先生说着看了看其他的恶魔帮众。 “如果你们真的是恶魔,”苏西说。“那你们是如何逃出地狱的?” 众恶魔忍不住发出一片窃笑。血肉先生笑道:“啊,最好的笑话还是老笑话。” “回答小姐的问题。”我说。 骸骨先生耸耸肩。“这么说好了,我们是一群政治难民。我们在躲避来自地狱的追捕。” “既然你们在躲避追捕,”苏西道。“为什么把店名取为‘地狱’?这不会太明显了吗?” “没人说恶魔很聪明。”我道。“何况这些只是一群非常低阶的恶魔。” 恶魔们舞动双爪,纷纷向我们逼近,硫磺味越来越刺鼻。我感到双眼一阵剧痛,于是小心翼翼地对着它们微笑。 “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泰勒?”骸骨先生问。 “堕落圣杯在夜城出现。” “我们知道,不过不在我们手上。”血肉先生立刻回道。 “我从来没想过会在你们手上。”我轻松道。“你们根本没有那种实力。不过你们的人脉很广,可以在同类之中获得很多消息。如果想要知道堕落圣杯在谁的手上,或是快要落入谁的手中,来问你们就没错了。” 血肉先生十分笃定地摇摇头,然后靠着办公桌的一角坐下,他的体重让那张桌子发出大声的哀鸣。“我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们花了很大的心力才能在躲避追捕的同时爬到今天这样的地位。如果闇之圣餐杯,之堕落,当真出现在夜城,那么此刻所有的强者一定都已经开始追查它的下落,就像是鲨鱼闻到血腥味一样。” “还有天使也来了。”骸骨先生说,脸上表情好似吃了什么很苦的东西一样。“那些都是比我们高阶许多的家伙。他们是死亡,是毁灭,是最神圣与最邪恶的力量在凡间所化的实体。物质界的一切都无法与之对抗。” “所以我们打算低调一点,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血肉先生说。“直到上帝与魔鬼的使徒办完事情离开为止。只要这里还能提供娱乐,我们就一点都不想被拖回地狱去。” “生命是如此美好,”骸骨先生道。“在这美妙的世界里。” “堕落圣杯乃是无价之宝。”我建议道。“你们可以利用它来讨价还价,寻求权力、财富以及庇护。” “你无法利用犹大的杯子,”血肉先生说。“你只有被它利用的份。它是诱惑与腐败的实体,会被它吸引的都是蠢蛋。它赐与的东西都是从你身上得来的,而且你还必须付出额外的代价。即使是我们都对堕落圣杯感到敬畏不已。” 恶魔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似乎光是提起黑暗的圣餐杯就让它们十分不安。 “话说回来,”骸骨先生道。“我们倒是拥有另外一个可以跟夜城众强者谈判的筹码,只要运用得宜,一样可以争取到权力、财富以及庇护。” “喔,是吗?”我礼貌地说。“什么筹码?” “约翰·泰勒跟苏西·休特的人头。”骸骨先生不怀好意地笑道。“当然是跟你们这两具恼人的身体分开的啰。这样一方面可以让我们报仇,另一方面又可以赢得所有人的尊敬。真是一个没有任何坏处的计划呀。” “等一等,”血肉先生连忙道。“我可以跟你谈谈吗?你疯了吗?他们是约翰·泰勒跟苏西·休特呀!” “所以呢?” “所以我宁愿所有的器官都留在该在的地方,而不是洒得地上到处都是。要是你的性器官都让人给割了下来,说要享受凡间的乐趣似乎不太容易!这两个可是危险人物!” “我们人多势众!” “那又怎样?” “以路西法之名,你真是个懦夫!”骸骨先生说。“真不知道你一开始是怎么成为恶魔的。杀死这两个凡人!撕裂他们的身体,吃光他们的血肉,不过记得要把头给留下来!” “喔,闭上你的鸟嘴。”苏西·休特说。 她霰弹枪一举,对准骸骨先生扣下扳机。在十字刻痕与圣水的加持之下,恶魔的脸皮当场被轰个稀烂,只剩下一颗泛黄的骷髅头顶在脖子上。它惨叫一声,向后倒下。血肉先生迅速从桌上跳下,眼睁睁地看着在地上痛苦打滚的伙伴。 “看吧!” “它再过一、两分钟就会恢复原状。”我趁苏西装填子弹时小声地道。其他的恶魔此刻围着我们慢慢绕圈,一旦鼓起勇气就会展开攻击。“凡间的武器是无法战胜恶魔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苏西一面指向最近的恶魔一面说道。“现在就是该搬救兵的时候了。又或许,是你该出手制造奇迹的时刻到啦。” 我估量当前形势。众恶魔逐渐逼近。骸骨先生坐在地上,两手扶着脑袋,脸上的血肉缓缓滋长。就连血肉先生都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 “泰勒!”苏西道。“有办法的话现在就该使出来了!” 我面带微笑举起一手。所有人当即停止动作。 “在混沌开始之初,”我道。“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如果有人能够召唤那道原始的创造之光,并能直视其中而又保有视力及其理性,则此人将有能力驾驭这道足以烧毁世间所有黑暗的光芒。” 一段很长的寂静过后,骸骨先生从地上爬起,对我瞪来。 “你没有那种力量!” “我没有吗?”我说。 众恶魔看向彼此,开始回想起我曾经干过的事迹,以及一些传说中我曾干过的事迹。我满不在乎地对着他们微笑。 “你们……走吧。”骸骨先生说。“离开,别再打扰我们。那个该死的圣杯不在我们这里。” “猜一猜会在谁那里?” “去‘第四帝国’看看,”血肉先生小声道。“他们花了不少钱打探黑暗圣餐杯的下落。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知道的一定比我们多。” “看吧,只要大家肯坐下来谈,一切不就简单多了吗?”我说。“我想今天大家都学到了一课。该是我们离开的时候了,不必送了。” 我们将“地狱”抛到脑后,再度踏入夜色之中。如今在街道上流连的人潮似乎变得更少了。我知道第四帝国的地盘何在。每个人都知道。他们花了很大的精力宣传自己,从街头传单到黄金时段的电视广告什么都来。不过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其他人都叫这组织为“新纳粹圣战军”或是“装甲同性恋”。第四帝国经费十分充足,差就差在信徒稀少。他们定期会在上城区边缘的一间集会厅举行聚会。不管第四帝国有钱与否,正常人都不会希望跟他们有任何关系。之前听说他们的成员已经减少到一百人左右,而且也不再坚持举办军服游行,因为上次游行的时候有十几只泥傀儡出现闹场,把一堆他们的人从街头给踢到街尾。然而不管怎么样,他们依然拥有强大金主的支持。或许他们还没得到堕落圣杯,不过他们的财力绝对足以买到有关当前持有者身分的消息。 苏西突然看着我。“你真的有能力召唤创造之光?” 我微笑。“你认为呢?” “我从来分不出你是在虚张声势还是讲真的。” “没人分得出来。这才是重点。”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啊,苏西,生命中有些谜团不是也挺好的吗?” 她哼了一声:“我生命中唯一的谜团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能够一直忍受你。” 就在此时,一条傲慢的身影自黑暗中走出,挡住我俩的去路。此人一身西装,头上戴了圆顶帽,手上拿着一把伞,面露微笑站在我们面前。年近五十,目光严峻、笑容冰冷、魅力四射、世故十足,全身上下散发出有如眼镜蛇般的危险气息。苏西随手抽出霰弹枪,枪口登时指向对方。 “别紧张,苏西。”渥克说。“是我。” “我知道是你。”苏西说。 他慢慢向前走来,苏西的枪口一直指在他身上。渥克也真不简单,面对苏西的大枪丝毫不为所动。由于他每天都要做出许多重大决定,所以已经养成一种处变不惊的沉稳个性。渥克是当权者的代表,而当权者就是真正在幕后控制夜城的那群人。别问我这些幕后推手是谁,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有时候我怀疑就连渥克也不能肯定他们的身分。无论如何,他代表当权者,他的话就是法律,而这些法律则以世界上所有的武力为后盾。渥克一句话就可以左右人们的生死,而他一点都不在乎他人的生死。他在我们身前停下,拄着他的雨伞而立,礼貌性地对苏西抬起圆帽行礼。 “我听说你们在找堕落圣杯,”他说。“夜城里其他所有自认是号人物的人都跟你们一样在找圣杯。另一方面,我所收到的命令是把所有武力通通撤出夜城,好让天堂跟地狱的使者可以在这里大打出手。如果有任何人在过程中受伤了,既然他们还待在夜城,那就是他们自找的。我认为当权者把这次天使进驻当作一次净化夜城的机会。也就是说要清理垃圾的意思。任何个人在当权者眼中都不算什么。他们在意的是长久的计划、远大的目标。” “以及维持固有的地位。”我道。 “一点都没错。他们似乎认为只要有一方取得堕落圣杯,它们就会通通离开夜城,一切便可归于正轨。他们不想得罪任何一方,那对生意没有好处。至于最后堕落圣杯落入哪一方手中,对他们来说并无差别。当权者有办法在任何情况中找出获利的机会,从来没有例外过。” “太疯狂了,”我说。尽管火气越来越大,不过我还是尽力保持一般音量。“难道他们不知道堕落圣杯蕴含了多么恐怖的力量?” “可能不知道。也可能他们对自己的实力估计过高。不管怎样,我必须遵照命令。台面上,我手下的人都不能跟这件事有所牵扯。不过当然了,你不是我的人,泰勒。台面上来讲,很多限制都不适用于你,是吧?” 我慢慢点头。“所以,你的肮脏事又要再度落在我头上了,对吧?我得帮你收拾你不能动的烂摊子。” “这是你的专长,”渥克说。“我对你有十足的信心。当然,要是你搞砸了,我会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他看了苏西的霰弹枪一眼,扬起眉毛道:“亲爱的苏西,还是跟往常一样嗜血。你不会真的以为枪对天使有用吧?” “有一把枪,真名之枪可以伤害天使。”我说。渥克立刻目光锐利地向我看来。 “你的知识范围总是超出我的想象,泰勒。不过我必须警告你,有些解药比疾病本身还要可怕。” 苏西表情严厉地瞪着他道:“你知道真名之枪?” 渥克冷冷一笑。“当然,亲爱的。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乃是我份内的工作。我知道所有威力足以毁灭夜城的武器。不过说起真名之枪,只有最不负责任或是最愚蠢的人才会考虑使用那种武器。” “知不知道那种武器要上哪去找?”我说。“听说它曾经落在收藏家的手中。” “但是他没有能力留住那把枪。”渥克说。“这应该说明了那把枪可怕的程度。就算我知道真名之枪的下落也不会告诉你的。这是为你好,也是为大家好。相信我,泰勒。你惹得麻烦够多了,不需要再跟那把枪有所牵扯。” “关于天使,当权者的立场怎么样?”我顾左右而言他,假装自己已经放弃寻找真名之枪。渥克当然不会上当,不过他也不想继续那个话题。 “立场就是没有立场。我们将会袖手旁观,直到所有的冲突全部结束为止。不管是以什么方式结束,反正到时候我们回来收拾残局就是。” “会有人受到伤害的。”我说。“好人。” “这里是夜城。”渥克说。“好人不会来这里的。”他对苏西微笑。“很高兴看到你再次出门工作了,亲爱的。你知道我很担心你。” “我喜欢看你担心。”苏西说,枪口晃都不晃一下。 “你完全不关心即将发生的大屠杀?”我语气中透露出怒火,将渥克的注意力又吸引了回来。“如果天使在这里开战,整个夜城都有可能成为废墟,或是一片巨大的墓地。到时候你们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渥克以近乎悲伤的表情看着我。“夜城不会毁灭,不管死了多少人都一样。所有强者都会活下来,所有重要的生意也都会存在。这些通通都受到保护。在大环境底下来看,其他所有人都不重要。不,泰勒,我不在乎死多少人。因为夜城对我来说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件工作而已。要照我说,夜城这个巨型变态怪物秀应该整个毁掉重建。只可惜我必须遵守命令。” “那堕落圣杯呢?” 渥克噘起嘴来,耸肩道:“我并不担心那个。那很可能不过是场宗教骗局,一个吸引蠢蛋争夺的假圣物。历史上寻找圣杯的版本比的膺品还多。就算这次的堕落圣杯是真品,从过去的历史看来,这个东西也不曾给任何人带来真正的权力与快乐过。就让天使去抢吧,管它最后是落入天堂还是地狱,总之都比留在人间要好。堕落圣杯充其量不过是一场华而不实的幻梦罢了,就跟夜城中其他所有的东西一样。” “那万一……它真的具有传说中的力量呢?”苏西问。 “那就是你跟泰勒接下这份工作的责任了,不是吗?好了,快走吧。好好玩。试着不要毁掉任何重要的东西。要是你们真的得到堕落圣杯,千万不要愚蠢到将如此恐怖的玩意儿据为已有。拜这份工作所赐,我已经参加过太多葬礼了。你们所能做的就是决定把堕落圣杯交到哪一边手里,而这个决定绝非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告诉你,我很清楚你们客户的真实身分,而你只是自以为了解状况罢了。” 我还想再说什么,但是渥克已经开始转身离去,就跟往常一样地趾高气扬。他要说的都已经说完,要留下的疑问也都已留下,现在就算是野马也没办法从他口中再多拖出半个字来。我慢慢地摇了摇头。世界上最懂得玩弄他人心智的人绝对非渥克莫属。 苏西的枪口一直指着渥克,直到他消失在远方的转角之后,这才将枪放回背后的枪套,转身面对我。“他刚刚在说什么?我们的客户究竟是什么人?” “理论上是梵蒂冈。”我脸色一沉。“由一个名叫犹德的便衣牧师代表。” “听起很像圣犹大?” “大概吧。我这才想起来当初没有仔细查探他的身分。通常我不会这么不小心,但是这个人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他。在夜城,光是这一点就该让人非常怀疑才对。如果我们真的找到堕落圣杯,一定要先问一些尖锐的问题然后再决定要把东西交给谁。来吧,苏西。我们快去第四帝国的总部,不要让别人抢先了。” 象征第四帝国最后希望的老旧集会厅座落在一片住宅区中的一条小街底。那附近住的都是一群只顾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人。此刻街上十分冷清,夜晚异常安静。我跟苏西走在这条被人遗忘的街道上,脚步声听来格外响亮。我们顺顺利利地来到集会厅门口,一路上完全没有任何人过来盘查。正常来讲应该不会这样才对。我们站在门外,发现大门并未紧闭。苏西神情严肃地掏出霰弹枪。我对她的举动感到好奇。 “怎么了,苏丝?” “别叫我苏丝。这里太安静了。通常这些纳粹变态都会一边播放军乐,一边拍着胸膛彼此高呼‘万岁!’现在是他们正常集会时间,但是里面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小心翼翼地凑向前去,对着门后闻了一闻。“火药、硝烟。刚刚有人在里面开枪。” 她看看我,我点点头,接着苏西把门踢开,举起枪就冲了进去。我小心谨慎地跟在她身后进入。我是不带枪的,因为没有必要。我一进门就看到苏西停在面前。我们站在一起,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集会厅内部。从我们眼前的景象看来,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急的必要了。 第四帝国的总部兼集会场所是一个很大的长方形空间,相对于他们最近集会的人数而言,这个场地实在是太大了一点。如今,场内的地板上躺满了死尸,总数近百,全都穿着纳粹军装,身上满是弹孔,浸在血泊之中。他们倒在地上,等待着永远不会到来的援手,有如一堆被人遗弃的玩具兵一般。墙上也布满弹孔,把原先挂在上面的纳粹党旗、遗物以及照片通通打得不成原形。碎片四散,成为一个死去帝国的可怜残渣。到处都是血迹,不论是墙上溅的还是地上洒的,最后都在尸体之间流成小小的血湖。 苏西全神戒备,目光凶狠地搜寻着整个场地,枪口不断变换方向,试图找出任何可供射击的目标。只有在有机会杀人的时候,苏西才会充满活力。只可惜整个会场之中除了我们两个之外,完全没有任何会动的东西。第四帝国在还没开国成功之前就已经毁灭,如今这里只不过是个死人的国度罢了。 “不管这里出了什么事,我们都错过了。”苏西说。 “被其他找寻堕落圣杯的人抢先一步。”我一边说一边绕过地上的尸体,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不管对方问了什么问题,他们显然很不满意得到的答案。” “不管对方是谁,他们拥有的火力十分强大。”苏西说着跟在我身后前进。“手枪不可能造成这种程度的伤害,对方使用的是重武器。从开火的痕迹看来,至少十几把自动武器,或许还不只。纳粹根本连拔枪的机会都没有,这里死的全都是穿着制服的人。”她蹲下身子,检视一具尸体的脉搏,然后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还有体温,他们才死没多久。” 我环顾四周,稍微算了算。“这里起码有……上百具尸体。看来他们组织里大部分的人都躺在这里了。搞不好是全部。” 苏西突然笑了一声。“嘿,泰勒。一百个死去的纳粹代表什么?好的开始。” “很冷,苏西,这么冷的笑话你也说得出口。接下来你就要开始说了。”我停下脚步,看着面前墙上的巨幅希特勒海报,海报上起码有半边脸都溅满血迹。这种象征意义实在过于明显,甚至连我都看得出来。“传说圣杯曾经落入他的手里。” “显然圣杯没有给这个畜生带来长远的好处,不是吗?” “说得没错。”我回头看看满地的死纳粹,试图在心中挤出一点同情,不过我失败了。如果有机会的话,这些家伙会将全世界的人通通屠杀殆尽,而且还边杀边笑。他们死不足惜。不过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些人是用枪的人杀的,苏西。不是天使干的。” 苏西点头。“很难想象天使拿乌兹冲锋枪。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仔细搜索这里,说不定对方会漏掉什么能够为我们指向下一个目标的线索。我是个私家侦探,记得吗?只要一点小小的线索就够我露出神秘的微笑了。” 我们在那里花了将近一整个小时,不过努力并没有白费。我们在位于集会厅另一侧出口附近的钢琴旁边找到一个男人,或者说是一座身穿黑西装的雪白男性雕像。他在钢琴旁缩成一团,似乎是在躲避什么。从他脸上惊恐的表情看来,他在躲的肯定是个恐怖到了极点的东西。苏西跟我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打量了一番。 “我以为已经见识过所有的怪事了。”苏西终于开口道。“大理石?” “我认为不是。”我伸出手指在对方脸上戳了戳,然后把指尖放到嘴边舔一舔。 “怎么样?”苏西问。 “盐,”我说。“这是盐。” “盐做的雕像?” “这不是雕像。我在圣犹大教堂见过一次这种景象。有人,或者应该说某种东西,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根盐柱。就像眼前这位一样。” 苏西嘴唇一翘。“变态。为什么变成盐?” “圣经中罗得的老婆回头偷看天使做事,于是变成了盐柱。” “诡异。”苏西说。“太诡异了。为什么只有他变成盐柱,其他人都没变?” 我想了想说道:“这家伙没有穿军服,不是纳粹的人。我猜他是跟杀掉纳粹的人同一伙的。纳粹不愿意或是没办法交出堕落圣杯,所以这些人把他们全部杀光。然后……天使降临了。于是那伙人立刻跑光。这家伙要嘛就是来不及逃跑,不然就是自以为可以躲在这里不被发现。搜搜他的口袋,苏西。” 她看着我道:“为什么是我搜?” “嘿,我舔了他的脸。” 苏西吸了一口气,把枪放下,然后十分熟练地把雕像衣服所有口袋都搜过一次,将口袋里所有的垃圾通通堆在地上。趁她搜身的同时,我则仔细端详了一遍这个无声呐喊的面孔。 “你知道,苏西,这家伙有点眼熟。” “外套口袋里没东西。” “我在哪里见过他……” “裤子口袋也没东西……除了一条黏了吃过的口香糖的手帕,真是有够恶心了。” “想起来了!”我得意洋洋地道。“稍早的时候,这家伙在陌生人酒馆里找过我。他要我帮他的老板做事,被拒绝之后还想跟我来硬的。” “他老板是谁?”苏西说着站起身来,两手在外套上用力擦了擦。 “没说。当时犹德穿的是便服,不过这家伙显然知道他是牧师,因为他叫他‘打扫教堂的家伙’。这家伙必定是帮某名强者做事,所以对方才会对夜城中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苏西眉头一皱:“渥克?” “不,手法太粗糙了,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何况他说已经撤走所有手下,我相信他。不,这应该是一名强者所使用的手段。可能是收藏家、龌龊杰克星光、烟鬼、泪王……” 接着我的目光落在雕像脚旁的地面上,发现那边的阴影之中藏有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我对苏西比了个手势,然后一起将盐雕像给推到一旁。雕像很轻,手感很脆,似乎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整个解体。我慢慢以鞋尖将黑盒子顶出阴影。那盒子约莫一尺长、八寸宽,表面黑得十分不自然,异常黯淡无光。苏西用枪管戳了戳它,不过没有任何反应。我们两人一起蹲下,仔细地检查着黑盒子,丝毫没有急着打开它的冲动,因为我们两个都有不少误触机关的经验。我花了一点时间,终于认出了箱盖上的一个熟悉的标志。那是一个大大的“C”,里面画了一个制式皇冠。 “收藏家。”苏西道。“我到哪都认得这个标志。” “盒子里的东西必定十分重要。”我缓缓说道。“这家伙之所以停在这里就是为了要打开这个盒子。只可惜天使的动作比他快多了。” “武器吗?”苏西问。 “很有可能。不过他并没有使用的机会。” “我们要打开它吗?”苏西问。 “等我一下。”我说。 由于在上层异界里徘徊的天使随时准备把我抓去,所以我不能广开心门直接找寻堕落圣杯。不过我还是可以压抑心眼,偷偷打开一条缝来找出收藏家在盒子上设下的机关。我神经绷得很紧,打算只要感应到丝毫不对就要立刻收回所有天赋。幸好没过几秒我就已经确定盒子上没有任何防御措施或是机关,多半是因为雕像生前就已经把所有防御都撤掉了的关系。我闭上心眼,重新建立起所有的心灵防御。 然后我打开盒子。 一阵恶臭扑鼻而来,有如运动过后的马匹,有如汗流浃背的大狗,有如离开人体的内脏。我将盖子整个掀开,然后就看见此生此世见过最丑的一把手枪,静静地躺在黑色的天鹅绒上。那是一把肉制手枪,以人骨与血肉为骨架,带有一点附有暗色纹理的软骨,外表以惨白的皮肤包覆。基本上是一堆具有杀人工具外型的活体组织。枪柄以扁平的骨头铸造,外表裹了一层布满尸斑的表皮,整把枪看起来又湿又黏。扳机由一颗犬齿构成,枪管上的红肉反映出诡异的光芒。 “这……是我想的那个东西吗?” 我吞了一大口口水。“外表符合传言中的描述。”我们两个不由自主都放低了音量。 “真名之枪。原来真的是在收藏家手里。” “没错。” “你看……它是活的吗?” “好问题。不,别碰它。搞不好会把它吵醒。” 苏西靠近盒子,因为刺鼻的臭味而皱了皱眉头,然后偏过一边。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垂下的长发差点接触到那把枪。接着她抬头对我望来。“我觉得它在呼吸。” “真名之枪。”我说。“一把专为杀害天堂跟地狱的天使而打造的武器。可恶!这趟宗教浑水我们淌得可深了,苏西。” “这把枪是谁制造的?”她突然问道。“谁会想要杀害天使?” “没人可以肯定。有人说是梅林,不过有不少坏事都被赖到他的头上……我认为有可能是‘恸哭者’,又或许是‘工程师’,但是他们通常处理的威胁都比较抽象,不似天使这么具体……”我突然让枪柄上的某种东西吸引,于是凑上前去仔细察看。骨制枪柄上刻画了几个小字,不过我看来看去却看不出上面写的是什么。“苏西,你眼力比我好,来看看这是什么。” 她将长发握在脑后,然后凑过头来,慢慢念出枪柄上的字句。“‘驱邪工匠。老字号。自浑沌最初便开始帮您解决问题。’”她皱皱眉头,抬头看着我道:“对你而言有任何意义吗?” “没有。” “那我们到底要不要带走这把枪?” 我“哼”了一声。“如此强大的武器绝不能任意丢在这里,这玩意跟着我们比较安全。” “太棒了!”苏西说。“我还没用过类似这样的枪呢!” “等一等,苏西。我不确定我们该不该使用这把枪。只要我们杀了一名天使,哪怕是个堕落天使,只怕都会引来惹不起的敌人。” 苏西耸肩。“总比被变成根盐柱好。” “那倒是。”我小心地盖起真名之枪,拿起盒子,放入位于心脏旁边的外套口袋里。“不过我认为除非必要,不然我们不该考虑使用这把枪。” 苏西噘嘴表示不满,不过没有反对。“知道它的运作原理吗?” “只知道个大概。根据《伏尼契手稿》记载,真名之枪会重现上帝的‘话’。你知道,就是混沌初开的时候,上帝用以创造世界所说的‘话’。这些‘话’是开启一切创造的伟大之音,世界上所有事物的原始之名。真名之枪可以辨识出任何目标的原始之名,并且将此名反过来发音,将之反创造,使之永远消失在世界之上。理论上来讲,这把枪可以消灭任何东西,甚至所有东西。” “真酷……”苏西道。 “这把枪同时也会令使用者付出沉重的代价。”我严肃说道。“虽然当今世上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代价,不过既然过去的几个世纪都没有人胆敢使用这把枪,我想我们应该要格外小心才是。” “好啦,”苏西说。“不用那样看我,我听得进去啦。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很小心的呀。那么,现在我们该去哪里?” “这个嘛,既然盒子上刻有收藏家的标志,表示这家伙跟他的同伙都是收藏家的手下。这很合理,为了得到堕落圣杯这么独特的物品,就算是自己的灵魂他也会不惜牺牲,杀死这些人对收藏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相信就算他还没得到堕落圣杯,此刻也该已经查出东西的下落了……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去找他。” “好主意。”苏西说。“可惜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这的确是个问题,没错。收藏家的藏身之地一直以来都是夜城不为人知的秘密之一。这也难怪,如果有人知道收藏家的宝窟位置,早就已经将之搜括一空了。不过不管怎样,一定有人知道。比如说眼前这家伙就一定有办法向收藏家回报,只可惜他的同伙都已经不知去向了。据我们所知,还有谁是帮收藏家做事的?” “神经兄弟!”苏西说。 “当然……他们通常不会辜负收藏家的信任,即使面对我们这么棘手的人物也是一样。不过现在我们有讨价还价的筹码,因为收藏家一定想要拿回真名之枪。” “而我们只愿意当面还他。” “猜对了。走吧。” 神经兄弟,一群卑鄙无耻下流低级的浑蛋,经常会帮收藏家做事。他们的专长是收保护费,因为他们有一种让人乖乖交钱的特殊能力,这也让他们成为很好的收帐专家。收藏家利用他们去说服某些不愿意把他看上的东西乖乖交出来的人。很少有人有足够的意志力可以对抗神经兄弟。要找他们应该不难,因为这些家伙习惯在做事的时候引起巨大的骚动。 我跟苏西离开了集会厅。装真名之枪的黑盒子紧贴着我的胸膛,一股灼热感透体而来,夹带一阵强大的压力。苏西说得没错,这把枪的确在呼吸。 出了遍地死尸的大厅,走入冷清的街道,我们当即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天。明亮的满月高挂天际,比起夜城外面的月亮看起来要大上十几倍。皎洁的月光照亮了许多在天上盘旋的黑暗身影。它们具有人类的形体,不过背上还多了一双巨大的翅膀。它们越众越多,总数超过数百,在我跟苏西的眼前遮蔽了天空,盖过月亮跟星星所发出的所有光芒,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下。 天使已经进驻夜城,整支天使军团都来了。 <hr /> 注释: 。</a> 第五章 天使、神经兄弟,以及龌龊杰克星光 整个夜城上空众满了天使,简直把所有星光通通遮蔽。刚开始的时候,人们只是聚集在街道上指着天空围观、笑闹,并且以各种不同的手段从这个惊人的景象之中获取利益。但是没过多久,天使开始从天而降,有如狩猎的猛禽一般,化身为有翼的复仇之神,打着上帝与魔鬼的旗号,到处搜寻情报,降下惩罚。他们将人们抓到天上,然后又丢回地面,全然无视人们的凄声惨叫。有些人掉下来的时候只剩下鲜血跟尸块;还有些人甚至已经没有任何人类的特征。所谓的天使不过是一群为了特定目的与意图而存在的实体,本身不具有任何慈悲胸怀。很快地,所有还有常识的人通通自街道上消失,瞬间躲得无影无踪。苏西跟我沿着无人的小巷行走,沿路不断听到两旁传来关门、上锁甚至把门钉死的声响。 似乎这样天使就进不去了一样。 “那么,”过了一会儿,苏西说道。“你什么时候才要运用天赋找出神经兄弟的下落?” “我不能使用天赋。”我很快地回道。“我之前才一开启天赋,天使就把我的灵魂从肉体中抽离,带去一个奇异的空间中审问。我能活着回来完全是靠运气,所以我绝对不敢再来一次。这个案子得靠传统的办案手法来解决才行。” 苏西露出开心的表情。“你是说要踢门而入,大声询问尖锐的问题,恐吓他人的性命与财产,外带一点毫无意义的暴力行为?” “我是想要收集情报,分析信息,然后发展出可用的理论。不过你的做法应该也很有效就是了。” 我自外套口袋中拿出手机,拨了电话给我的秘书。事实上,她不但是我的秘书,还兼总机小姐、资浅合伙人以及一切琐事的杂工。我是在之前的一个案子里认识凯茜·贝瑞特的,那一次我从一间试图将她吞噬的房子中解救了她的性命。我收养了她,给她一份工作,然后就再也无法逃离她的掌握。说真的,她打理办公室的手段比我高明多了。我向来没有什么组织能力,这个缺点应该跟遗传有关。她为我工作不过短短几个月而已,却已经成为我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不过这话可千万不能让她听到,不然我不但得要忍受她颐指气使,还得帮她加薪。 “凯茜!我是约翰。你老板,约翰。我要知道神经兄弟目前的所在位置,能帮我查到吗?” “喔,万能的主人呀,请给我一点时间,看看能从计算机中挖出什么数据。我好像昨天才跟他们打过照面。你要去修理他们吗?真是愉快的一天呀。”凯茜听起来十分高兴,不过她随时都处于十分聒噪的状态。我认为她这么聒噪完全是为了要惹我生气。“有了,老板,我找到他们了。他们似乎又去布鲁尔街收保护费了。事实上,电脑持续接收到水晶球传来的更新讯息,他们目前正在布鲁尔街的‘火辣酒馆’闹事。动作快一点的话应该还来得及在他们离开之前赶到。如果有看到那个金头发的神经兄弟,记得帮我多甩一巴掌。” 当凯茜不待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她的责任就是要留意夜城中所有强者的消息。包括他们去过什么地方,搞过什么人之类的。信息就是本钱,预防胜于一切。凯茜花了很多时间去混夜店,接触许多消息来源。她喜欢聊天、喝酒,而且愿意跟任何有体温及呼吸的东西跳舞。只要你有意愿跟所有没死的家伙聊天、喝酒、跳舞,那你就有办法打探出很多消息。凯茜拥有青少年特有的那种无穷精力,并且将酒精归类为食物的一种,加上她外表甜美、迷人,所有只要是人都喜欢跟她说话。人们会告诉她很多事情,包括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些秘密最后全部都进了凯茜的计算机里。 曾经这些事情都是由我来做的,但是随着年岁增长,我已经没有精力去过那种夜夜笙歌到黎明的日子了,特别是当身处在一个黎明永远不会来的环境下时更是如此。夜城是个永恒黑夜,没有白昼的地方。幸运的是,凯茜对于酒精、咖啡因以及肾上腺素似乎具有无止尽的需求,而且跟夜城中所有夜店的门房和保镖都有很好的关系。你绝对无法想象人们会在门房跟保镖面前透露多少秘密,因为在他们的眼中,这些仆人就跟完全不存在一样。 当然,我依然保有我的消息来源。老朋友,老敌人,随着时间过去,从前的敌人常常会成为今日的朋友,反之亦然。这些人之中不乏许多夜城中的大玩家,甚至还有几个真实身分不为人知的当世强者。而基于害怕的缘故,夜城里大部分的门都会为我而开,大部分的人都会对我透露消息。这些消息最后也都进入了凯茜的计算机里。 台面下,凯茜跟我一直监视着所有强者的动态。凯茜每天都会更新数据,并且随时注意新旧信息之间的关连。不过上个月我们差点搞丢了辛苦收集来的所有数据,只因为我们的计算机主机被一群苏美族的恶灵附身,而我们必须找来一个高科技德鲁伊工程师来帮计算机驱魔。在这件闻所未闻的事件结束之后,我们的办公室还是被槲寄生的味道盘据了好几个礼拜之久。 我必须抱怨的是,计算机公司的客服专线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有越来越多天使出没的报告。”凯茜道。“到处都是翅膀跟血迹,还有很多哭泣流血的雕像。如果不是富里欧兄弟又推出了新的强效毒品,那就是夜城遭受侵略了。这件事跟你有关吗,约翰?” “并不直接相关。” “夜城里的天使……真是超酷的!嘿,你能帮我弄一根天使之翼上的羽毛吗?我新买了一顶帽子跟那种羽毛非常相衬喔……” “你要我偷偷跑到天使身后拔下一根羽毛,好让你去发表一份流行宣言?喔,是呀,这还真是有可能的事呢。不行,凯茜,帮我个忙,离天使远一点。先把注意力放在神经兄弟身上。为什么要特别提起那个金头发的?” “他上个礼拜在‘丹西愚人’里跟我搭讪,”凯茜说。“自以为靠着曾经跟几个兄弟搞过一个乐团就可以打动我了。哪有这么容易的事,简直活在九○年代……总之,他听不懂我说‘不要,滚回家去死一死吧!’的意思,于是我只好在他的眼睛上戳了几下。你都不知道他当时尖叫的声音有多高,而且还边叫边哭。我看都把人家给弄哭了,罪恶感深重,只好陪他跳了一支舞。可是他的舞技实在糟透了,就算有舞蹈老师牵着跳也好不到哪里去。接着他又把我拉近跳起慢舞,还把舌头伸到我的耳朵里。我没办法,只有以鞋跟踏穿他的脚掌,然后闪人。真是个讨厌鬼。”她讲到这里停了一停。 “喔,喔!我突然想起来了!有几段要给你的讯息……是了。‘地狱’的经理打来,说你跟苏西都被列为不受欢迎的人物,永远不准再踏入他们店里一步。还有他们打算告你,针对精神伤害以及受创后压力失调诉求赔偿。另外,大妮娜打来,要我告诉你不必担心。原来那玩意儿不是螃蟹,只是一只龙虾。” 我挂断。有些摆明不会有好结果的谈话就不需要继续了。 我们没花多久时间就来到布鲁尔街上的火辣酒馆,而且早在半条街之外就已经听到酒馆传出的喧嚣。尖叫、怒吼以及打破东西的声音,这些都是神经兄弟出动时的正常现象。旁边有不少围观的群众,不过他们都待在很远的距离外观看,因为神经兄弟的力量常常会不受控制地四处乱窜。苏西跟我小心翼翼地穿越群众,来到酒馆大门旁。我们看了看酒馆内的景象,发现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所有泡酒馆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问题要解决。 这是一间廉价酒吧,有着丑陋的壁纸、过亮的灯光以及塑料桌巾。采用塑料桌巾是为了要把桌面擦干净,因为塑料是一种不管弄得多脏都可以擦干净的材质。火辣酒馆的招牌菜就是吃了会喷火的各种辣椒酱,具有多种口味,只要一口就可以将你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全部融化,接着等到辣味上了脑袋,你满头头发都会当场燃烧起来。堪称是地狱来的辣椒酱。酒馆里有三间厕所,随时有人使用,而且上完后的排泄物还必须放到冰箱里才能避免燃烧。这些辣椒酱的威力比原子弹还要过瘾,至于相对于原子弹爆炸后所产生的辐射落尘,我就不愿意多说了。只有真正喜欢吃辣的发烧友才能享用这些极品。门后的墙上贴了一块牌子,骄傲地宣告了今日的特餐:瓦沙比辣椒酱。瓦沙比是来自日本的一种异常恐怖的芥末酱,个人认为这玩意儿应该被日内瓦公约明令禁止才对,因为它的危险程度比起还要高上好几倍。 底下还有另外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免费生鱼片;鱼请自备。”企业化经营真是一种美好的产物。 苏西跟我缓缓穿越酒馆大门,静静地观察着神经兄弟施展独门手段收取保护费。事实上,说他们是消费者恐怖主义或许比较恰当。很久很久以前,神经兄弟曾经是一个很成功的青少年乐团,可惜靠着脸蛋走红的青春偶像团体总是红不了多久的。成年之后,他们发现演艺圈没有搞头,于是来到夜城,试图转换个跑道再出发。收藏家遇到了他们,提供一种通灵的能力跟他们交换音乐天分。他把他们的音乐天分收藏在一个瓶子里,一个很小的瓶子。从那之后,神经兄弟主要就靠着帮人打架、收帐赚钱。而当生意不好的时候,他们也会自己跑出去收点保护费。如果店家不愿意付钱的话,他们就会让对方生意难做。讲具体一点,他们会跑到对方店门口,向任何当时路过的顾客展示他们恐怖的能力,令人们看见各式各样可怕的幻觉。如今,他们正自开怀大笑,将各种恐惧与焦虑加诸在火辣酒馆的客户跟员工身上。 酒馆中的人们都在狂叫、哭泣,他们在翻覆的桌椅间跌跌撞撞,除了心中的恐怖景象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不管是员工还是客户,所有人的双手不是抱着自己的头就是在身边乱挥,试图抓住所有可能的生存契机。有些人躺在地上,无助哭泣,全身颤抖,有如癫痫症患者一般。神经兄弟就站在这一切疯狂混乱的中心,神情傲慢地睨视周遭,一边互相打闹嬉笑,一边毫不留情地将人们丢入地狱。 神经兄弟一共有四个人,全部都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有着完美的粉红肤色、无瑕的洁白牙齿,以及绝佳的独特发型。唯一分辨他们的方法似乎只有头发的颜色。他们身穿闪闪发光的连身服,胸口的部分剪开,露出一大堆胸毛。只要不去看脸的话,他们的外表其实还满迷人。他们依然保有美少年的面孔,但是脸上却多了许多因为残暴不堪与纵欲过度而留下的恶心线条,就跟所有堕落的偶像一样。 酒馆如今成为一座恐慌中心。人们因为心中各种毫无由来的恐惧而被吓得尖叫怒吼、痛哭失声。他们害怕蜘蛛来袭、害怕高空落下、害怕墙壁挤压、害怕被囚禁于密闭空间。其实只要他们能静下心来想一想,立刻就会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然而他们的脑中已然被歇斯底里的情绪占领,根本容不下一丝理性,有的只是恐惧、害怕,并且完全看不到出路。在神经兄弟强大的力量影响之下,有些人甚至开始害怕起一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他们害怕自己的生殖器会突然萎缩,甚至消失不见;害怕身边的人突然开始说起法国腔调;害怕别人叫自己看他们的度假照片;害怕突然找不到自己的夹克。 某些人们害怕的东西其实还满可笑的,但是当我看到有人为了要赶走爬满身体的小虫而用指甲在自己手臂上刮出一条条血痕之后,我就有点笑不出来了。另外一个人由于太害怕眼前的景象了,干脆动手挖出自己的双眼,丢在地上,伸脚将眼球踩烂。地板上躺满了人,有的在抽筋,有的中风,有的心脏病发。神经兄弟们眼睁睁地看着一切,不停地狂笑着。 “实在太过分了,连我都看不下去。”苏西冷冷地说。“把真名之枪给我,泰勒。” “才不要。”我立刻道。“那个等遇上天使才能用。真名之枪太危险了,绝不能拿来对付其他人。有耐心点,苏西。我知道你很想试试新玩意儿,但是它可没有附上使用手册,天知道有没有什么缺点还是副作用。” “知道那么多干嘛?枪嘛,瞄准然后发射就对了。” “不,苏西。对付这种小角色不需要用到真名之枪。” “那你有什么好建议?”苏西很有耐心地说。“霰弹枪不能从这么远的距离射击,不然会射中中间的闲杂人等。但是我们又不能继续接近他们,不然会被神经兄弟的力量影响。” “除了整洁之外,你有什么好怕的?只要我们做好心灵防御,他们根本动不了我们。” 她有点怀疑地看着我。“你确定?” “事实上,不确定,不过我是这么听说的。总之,我们不能站这里袖手旁观。” 然而就在我们辩论的同时,其中一个神经兄弟已经发现了我们。他张口大叫,接着四个神经兄弟同时转向我们,并将力量发挥到极限。他们突破了我的心防,恐惧有如破碎的玻璃一样自四面八方插入我的脑袋。什么集中精神跟意志力对我根本一点帮助都没有。 我独自一人站在伦敦的废墟之中,心知这里是未来的夜城。我曾经藉由一道时间裂缝来过这个地方,见过这种景象。这是一个可能的未来,一个充满死亡与毁灭的未来,而我就是导致这个未来毁灭的原因。在昏暗的紫色天空下,我隐约看出自己身处在一片建筑物的废墟及无止尽的瓦砾堆中。天上没有月亮,星星也只剩下几颗,空气凝止,气温严寒。在黑暗的阴影之下,一样恐怖的东西正在监视着我。我可以感觉到它的存在,巨大恶心、强而有力,缓缓地向我靠近。它是来抓我的,从它满身的血腥气息我就可以闻得出来。我想要逃,但是根本无处可逃,甚至连躲的地方都没有。它已经很接近了,接近到我可以感觉出它的呼吸。它是来抓我的,将我自我所关心一切中夺走,让我成为它的一部分。它从我出生开始就一直支配着我,我的一生都在它的阴影之下过活。它非常接近。它无比强大。它化身为一条巨大的形体,威胁着要将我自己的一切完全抹煞。 我知道它是谁。我知道它的名字。然而知道这些却只是让我更加害怕。在追了我一辈子之后,她终于找上门来了。或许,说出她的名,对我也算是一种解脱。 母亲……我轻声道。 说出我内心的恐惧,面对这个生了我却又抛弃我的未知怪物之后,我突然之间感到一股无比的愤怒。在这份愤怒的驱使之下,我轻易地击退了我的恐惧,完全否定那股恐惧。我重新建立起所有的心灵防御,四周那死寂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变得灰暗、变得毫不真实。我简简单单地将神经男孩赶出我的脑袋,一眨眼之间就再度回到火辣酒馆的现实之中。 我跪倒在污秽的地板上,全身因为适才的经历而不住颤抖。苏西跪在我的身边,两眼无神地大张,泪水如决堤一般地滑落。我一手搭上她的肩膀,看见了她眼前的景象。 苏西躺在一家医院里的病床上,手脚都被束带紧紧绑住,喉咙因为过度尖叫而受伤。她使劲挣扎,但却完全无法挣脱绑住四肢的皮带。她所能做的就只有无助地躺在床上,任由恐惧滋长,自病房的地板上对自己蔓延而来。对方非常弱小,但却凭着一股坚决的毅力勇往直前。它身体柔软、外表血红,似乎刚成人形不久。它努力地爬向苏西,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它爬到她的床边,痛苦地抬起头来,看着她。 它叫她“妈咪”…… 我使尽所有心力,终于将我的心灵防御笼罩到苏西身上,把她带回现实世界之中。她立刻逃离我身边,独自跪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似乎她的身体将会支离破碎一般。她仿佛戴了一张融合了愤怒与恐惧的面具,泪水不断地自她脸上流下。我简直无法想象她也会有如此脆弱、如此受伤的一面。我一直以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伤害霰弹苏西。我伸手想要扶她,却见她满脸怒容瞪着神经兄弟,手掌向后一翻就要到从后掏枪。神经兄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不敢相信我们竟能破解他们的力量。我发动了天赋中的黑暗面。在那一瞬间,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也就在那一刻里,一名天使突然从天而降。 一个异常强势的存在突然溢满整座酒馆,四周的墙壁几乎被挤到裂开,所有人都被压得喘不过气。神经兄弟的力量有如暴风中的四根小蜡烛一样,在一转眼间当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呆呆地站在原地瞪着天使。起初,他看起来像是一个穿着灰西装的灰色身影,外表非常普通,完全没有特色。你无法直接看清他,只能透过眼角瞄见他的身影。接着他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终于占据你所有视线,让你再也不能看见其他的东西。天使抬起头来,看向神经兄弟,然后突然全身喷出火焰,变成一根人型火柱。火焰炙热,光芒大放,任何人都无法以肉眼逼视。一双巨大的火焰翅膀自火柱身后展开,在四周扬起一片四射的火舌,散发出一股臭氧的臭味以及羽毛燃烧的味道。神经兄弟的身体通通不受控制,有如着魔一般直视着火光中心。 接着当场变成了四根盐柱。 前一秒钟他们还都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却在转眼之间化成四座比死亡还要惨白的雕像,依旧穿着一身连身装的愚蠢雕像。一种恐惧无比的表情凝结在他们四张白皙的脸蛋之上。他们嘴巴大张,发出永无止尽的无声尖叫。酒馆的员工跟顾客此刻都已自虚幻的恐惧中解放出来,但是眼前所要面对的却是更加实质的威胁。他们害怕地大叫着,想要寻找最近的出口夺门而出。他们为了逃命而互相推挤拉扯,而我则带着苏西靠墙而立,冷眼旁观这一切。我非常渴望加入他们一块逃跑,因为面对天使实在是一件令人打从心里害怕出来的事情。那种感觉就像是所有有权有势的人通通为了抓你而出动了一样。 而我跟有权有势的人向来都处不好。 天使举起发光的手掌一比,当场将一座盐柱雕像弄成碎片。苏西在我手上捶了一拳。 “那把枪,泰勒。把枪给我,可恶。我要真名之枪!” 她的声音已经恢复理性,但是眼神却充满异常的兴奋。“不。”我说。“要用也是我先。” 我自外套内袋里取出那口盒子,触手处传来一阵极不舒适的暖意。我打开盒盖,拿出真名之枪。接着一阵麻痹袭体而来,装枪的盒子自我手中滑落。我感到全身僵硬,皮肤紧绷,所有肌肉都在隐隐抽动。那感觉就像是跟一个死了很久的人握手,却发现对方的手掌依然保有活动的欲望一般。这把枪的触感又湿又热,力量强大却又极尽病态之能事。真名之枪已经苏醒了。它在我的手中呼吸,在我的心中纠缠。它完全醒来了,迫切地想要被人使用,不管目标为何都无所谓。它渴望将一切原始之名反向发音,将物质界的一切通通抹煞。它存在于世的目的原本只是要杀害天使,但随着时间的累积,它的胃口也越养越大。只可惜它不能随着自己的意念出手,必须有人扣下它的扳机才行。它痛恨这一点。它痛恨拿着它的我。它痛恨一切拥有生命的东西。真名之枪将它肮脏的念头全部灌输到我脑海里,执意要控制我的心智,让我成为它的奴隶。它的意念及感官从各方面来看都不是人类所有,感觉像是死亡、腐败及毁灭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一样。它知道我的原始之名,它渴望宣之于口。 我凭着全部的自制力加上神经兄弟在我心中留下的一股怒气,终于一根一根地张开我的手指,放脱真名之枪,任它掉落在地。尽管已脱离我的掌握,但它的怒吼声依然在我心中盘旋不去。我展开所有心灵防御,终于将它挤出心房。接着我向身后的墙上一靠,全身虚脱地无力颤抖。 天使消失了。它看到了真名之枪,而那就够了。 如今酒馆之中一片宁静。员工跟顾客全部跑光,天使逃离现场,神经兄弟成了盐柱。整座酒馆就只剩下我跟苏西两个人。我全身颤抖,手指在墙上格格作响,内心深处有一股强烈的被侵犯的感觉,脸上交错着无数泪痕。渥克说得对,有些解药确实比疾病本身还要可怕。我眼看真名之枪静静地躺在它的盒子旁边,但说什么就是鼓不起勇气伸手去捡。最后苏西帮我捡了。她反过盒子盖上真名之枪,然后滑过地板将之捞起,丝毫不跟枪身有任何身体接触。她把盒子放入自己的夹克口袋里,接着默默地站在一边等我恢复冷静。这已经是她最安慰人的表现方式了。 没过多久,我停止了颤抖,恢复了正常,感到身心俱疲,好像一个礼拜不曾睡觉一样。我伸手擦干脸上的泪水,哽咽了几声,然后对苏西报以感激的微笑。那笑容似乎很有说服力,苏西也很配合地向我点点头,然后就没有再多说什么。苏西在面对真情流露的状况时总是表现得很不自然。 “盒子放我这里。”她说。“我比你习惯带枪。” “那根本不是枪,苏西。” 她耸耸肩:“刚刚那个天使。你想它是从天堂还是地狱来的?” 我也耸耸肩:“有差别吗,苏西?刚刚被神经兄弟的恐惧幻觉困住的时候,我看到你眼中的景象……” “别提那个。”苏西冷冷地说。“如果你还算是我的朋友,就永远都不要再提那件事。” 有时候身为别人的朋友就是要懂得拿捏闭嘴的时机。于是我不再多说,对着剩下的三座盐柱雕像走去,苏西在我身后跟着。我们踩在满地破碎的盐块之上,细细地检视这三个永远被困在恐惧的容颜之下的神经兄弟。有时候我觉得讽刺就是整个宇宙运行的根本。 “看来……找出收藏家的机会就这么没啦。”苏西说,语气跟表情都非常平静。 “也未必。”我道。“别忘了私家侦探的第一守则:只要有问题,就去别人的口袋里找答案。” “我以为第一守则是要确认客户支票的真伪?” “别这么吹毛求疵。” 我们翻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找到一张精美名片,上面印有龌龊杰克星光在冥河戏院的一场表演,演出时间刚好就是当天,或者说,当晚。 “原来星光回来了。”我说。“我不知道他还跟神经兄弟有一腿。” “必定有所关联。”苏西说。“我可以肯定星光过去曾经提供收藏家几样收藏品。” “去找他聊聊吧。”我说。“看看他知道些什么。” “我们走。”苏西说。“我现在有一种很想找人聊天的心情,不过可能是比较暴力的聊天方式。” “你根本随时都处于那种心情之下。”我说。 我们穿越夜城的街道,发现整座城市都遭受到攻击。如今整个夜城里到处都有天使的踪迹,它们在夜空中飞翔,三不五时落地抓人,四处散布恐惧与毁灭的信息。尖叫与哭喊随处可闻,火头与爆炸处处可见。四面八方都有黑烟自燃烧的建筑物中冒出,住家、办公室、避难所无一幸免,人们无处可躲,只能逃到街上。触目所及都是盐柱雕像,每个街灯上都插满了尸体,水沟中堆满了焦尸。我们甚至路过一个被活生生地翻出内脏却还依然痛苦地活着的可怜人,幸好苏西顺手一枪就帮他解脱了。夜城的审判日到了,而且场面很不好看。枪炮与猛烈的爆炸声不绝于耳,每隔不久还会有蠢人对天使施展超强魔法,但是除了让地面震动之外,根本没有半点效果。没有人可以对抗它们,甚至连阻挡片刻都办不到。身穿灰衣的灰色身影,它们出现在门口,出现在巷口,出现在火焰的废墟之中,全部都毫发无伤。它们无所不在,人们只能哭哭啼啼地逃离它们的身边,有如试图躲过屠夫刀口的牲畜一般。 苏西跟我不到五分钟就被发现了。一名天使自夜空中滑翔而下,有如流星一般迅捷,猛烈无比,势不可当,翅膀大张,笔直对我扑来。我以最严厉的眼神瞪它,不过对方毫不理会。苏西自夹克口袋中取出真名之枪的盒子,该天使立刻改变方向,滑过我们的头顶,像一颗巨大的彗星一般朝我俩身后的街尾扬长而去。苏西跟我停下脚步看着彼此,她掂了掂手中的盒子。 “看来天使都听说真名之枪的事了。” “这样就没有攻其不备的优势了。”我说。 她哼了一声。“我倒宁愿有这种令它们心生恐惧的优势。” 我们继续向目的地前进,在一群忙着逃命的人群之中不慌不忙地走着,穿越混乱与鲜血交织而成的洪流。苏西将枪盒放回口袋,然后下意识地在夹克上不停擦手,似乎她的手掌污秽到了极点一样。 冥河戏院是一间年代久远的荒废戏院,远离所有大街,地位十分偏僻。由于夜城的日常生活就已经非常戏剧化,所以大部分的人都没有去戏院看戏的需求。不过世界上就是有人拥有强烈的表演欲望,他们总得要有个地方可以发泄才行。苏西跟我在一段安全距离外停下,小心地观察这栋巨大老旧的建筑物。它看起来很不起眼。大门两旁的墙上贴满了一层一层破破烂烂的海报,摇滚乐团演唱会、政治集会以及宗教布道会什么活动都有。戏院大门曾经风光一时,不过如今只剩下满满灰尘与污垢。 在夜城,没有任何建筑会被荒废太久,因为再烂的地方也会有人找出从中获利的方法。然而冥河戏院不一样。约莫三十年前,有人试图在一场的演出中开启地狱之门。由于这类行为通常会引起意想不到的麻烦,所以舞台上的三个女巫当场就把召唤者击杀。女巫们没有能力关闭开启一半的地狱之门,于是当权者只好介入收拾残局,从外面找来了一个来自奥古斯都年代的问题解决者。尽管此人最后终于把地狱之门缝得跟青蛙的屁眼一样紧,但是这个意外所造成的影响依然无法完全消除。 即使是只开一半的地狱之门也会给邻近地区带来许多麻烦。 戏院大门深锁,苏西一脚把门踢开,然后我俩一同慢慢晃入大厅。大厅里灰尘满布,外加一层厚厚的蜘蛛网。四周的阴影深不可测,静止的空气腐败酸臭。尘埃在门外照入的光线里沉浮,仿佛对这道自外界入侵的光芒十分不满。曾经浮华的地毯在我们的践踏下碎裂。整个地方散发出浓厚的怀旧之情,诉说出早已逝去的往日荣光。进入这里就好像进入一道过去的阴影一样。墙上挂了许多破烂污秽的古早海报,有马罗的“李尔王”、伟伯斯特的“胜利复仇者”以及埃布森的“恋爱季节”等等。看起来似乎已经三十年不曾有任何人踏入这个地方了。 “这戏院的名字真怪。”苏西终于开口,在一片寂静的空间中扬起阵阵回音。“所谓冥河到底是什么东西?” “冥河是条流过地狱的河。”我说。“由自杀者的眼泪汇积而成。有时候我真不了解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我想这座剧院以冥河为名可能是因为这里较常上演悲剧的关系。或许我们来错地方了,苏西。看看四周,这里已经很多年没人来过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苏西说。“那这音乐是哪里来的?” 我侧耳倾听,的确有一阵细微的音乐自前方隐隐传来。苏西拔出霰弹枪跟我一同穿越大厅来到表演厅的入口。这里的音乐显得更为大声。我们将门打开,走进表演厅。厅内异常黑暗,我们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适应其中的黑暗之后,终于看出站在舞台上的聚光灯中心唱歌跳舞的正是龌龊杰克星光以及他的舞伴,一个真人大小的活布娃娃。 此刻演奏的音乐是一首六○年代的经典名曲,搜寻者的“狂欢过后”。龌龊杰克星光愉快地跟着曲调唱和,脚步精准、风采非凡地在布满灰尘的舞台上跳出迷人的舞步。他身穿黑白格纹的小丑衣,脸上画成一个狂笑的骷髅头,有着大大的黑眼圈跟洁白的利齿,头上戴了一顶船员帽。他身材高瘦,舞步沉稳,搭配忧伤的旋律,看来虽然称不上是优雅,但也自成一格。 他的舞伴是个栩栩如生的布娃娃,一身女仆打扮,正在杰克星光的带领下跳着轻快的两步舞。她几乎跟星光一样高,由于没有关节的限制,手脚异常柔软,能跳出十分惊人的舞姿。她的衣衫有着七彩缤纷的补缀,脸部是由白色的绸缎缝成,涂上华丽的五官,散发出一种哀伤的美艳感。她的一举一动都极尽性感撩人之能事,足以挑起任何观众心中的欲火。 小丑跟女仆舞动的步伐遍及整个舞台,聚光灯随时跟在他们身上,突显出他们绚丽的动感。我抬头环顾,看不出这两道聚光灯究竟发自何处,然而它们就是存在。音乐也是一样,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此时突然曲风一转,变成一首二○年代的“亲爱的爵士宝贝,是我”,而小丑跟女仆也随着音乐变换舞步,当场跳起查尔斯顿舞来。他们的双脚踏在舞台上,不过却没有发出丝毫脚步声。音乐中蕴含了一种诡异的扭曲回响,仿佛是来自很远的地方,并在传送的过程中遗失了某些音色一般。然而不管龌龊杰克星光跟他的舞伴表演得如何卖力,他们始终带给人一种阴沉、单调的感觉。他们的表演没有任何诉求,没有任何魅力,也没有任何情绪。然而全场爆满的观众却为此表演如痴如狂、热情奔放。 观众? 龌龊杰克星光跟他的舞伴的歌舞是表演给一群死人看的。如今我的双眼适应了黑暗,已经可以看出舞台下的座位上坐满了僵尸、吸血鬼、木乃伊、狼人,以及各式各样的鬼魂。夜城里的各种不死怪物以及半死半活的东西全都为了杰克星光的表演而聚集在此。要是换成在别的地方,这些观众早就打得天昏地暗了。然而在这里,没有任何不死怪物破坏停战协议。它们不敢。因为这里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让它们找回一丝丝人性的所在。只有在这里,它们才能重温活着的感觉。 吸血鬼们个个轻松自在,穿着燕尾服跟大披风,优雅地自保温瓶中吸着鲜血,完全把剧院当自己家里一样。比较起来,包满绷带的木乃伊们就显得邋遢多了。当它们拍手的时候,手里还会拍出一堆灰尘。狼人全都聚在一起,缩成一团,随着曲调高声嚎叫。它们带头的老大穿着一件背后印有“族长”字样的人皮夹克,藉以突显自己的身分不凡。食尸鬼大部分都安安静静地呆在一旁,一边看戏一边吃着外带的手指头零嘴。僵尸们基本上都正襟危坐,小心拍手,以免身上的器官尸块掉到地上,一不注意就让食尸鬼给吃了。鬼魂的形体不定,有的看起来很实在,有的却朦胧到拍手的时候会不小心拍穿自己的双手,还有一些必须要全神贯注才能不坐穿屁股下的椅子摔在地上。不管是已死的、不死的、一部分还是人类的或是几乎已经不算人类的怪物,这里所有的观众似乎都非常享受今晚的表演。 它们狂笑、欢呼、悲叹、痛哭,并在适当的时候同声鼓掌,仿佛都在呼应着舞台上的表演,不过它们的反应似乎跟演出者表达的东西一点关系都没有。 龌龊杰克星光专门为了已死之人以及那些失去人性的怪物们而表演。他帮观众们记下情绪,然后藉由唱歌跳舞等方式将情绪抒发出来,最后让这些观众感受到这些情绪。他让它们再度拥有活着的感觉,虽然短暂,却很值得。他的观众们为了这短暂的幻觉付出大笔金钱……而就在它们满意地徜徉在二手情绪之中的同时,星光却偷偷地自它们身上吸取超自然的不死活力,有如一只寄生虫般贪婪地啃食着非人的精力。他已经藉由这个方法存活数百年了,而他还打算再多活个数百年。很久很久以前,他跟某个可怕的东西签下了一纸很烂的合约,所以他绝对不能死,永远都不能死,不然死后就要倒大楣了。 我得把这些琐事从头到尾跟苏西解说一遍,因为她从来不曾研究过这座剧院。听我说完之后,她显然对这一切都感到十分不屑。 “那个洋娃娃又是怎么回事?”她问。 “传说她本来是人类,是杰克星光的爱人。他需要一名舞伴,但是他又不愿意跟舞伴分享自观众身上吸来的精力。于是他将自己的爱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一个活生生的布娃娃,永远配合他的舞步及意念,而且绝对没有丝毫抱怨。当然,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要她运气够好的话,如今应该已经疯了才对。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人们会称他为龌龊杰克星光了。” “那她原先究竟是什么人?”苏西盯着舞台上说道。 “再也没人知道她的身分了,当然,除了杰克以外,不过他是绝对不会说的。他就是这样的一个烂人。来吧,我们到舞台上去摧毁他美好的一天吧。” “上。我想连他那副装模作样的姿态一并毁了。” 我们并肩走过剧院中央的走道,路过的死人们全都醉心于舞台上的表演,沉浸在古老的情绪之中,根本连看都懒得看我们一眼。空气中弥漫着魔法的力量,但绝不是有人刻意施展巫术。魔力来自舞台上的小丑跟女仆,丑角跟洋娃娃,他们不断舞着,不需休息、没有停顿,随着一段多愁善感的旋律转入另外一段……他们仿佛一点都不会累,不会喘。说不定他们真的不会累。毕竟他正在台上吸取能量,而她……她只不过是一个布娃娃,双眼及笑容不过是画上去的罢了。他们两个都已经超越了人类身体的限制。他们默默地为观众献上爱与温柔等情绪,但这些对他们本身都不具有任何意义。 一切只不过是一场表演而已。 当苏西跟我跃上舞台的时候,一切都停止了。音乐消失了,星光跟洋娃娃也在那一瞬间停止跳动。当苏西跟我朝他们走去的时候,他们两个就默默地站在各自的聚光灯下。龌龊杰克星光摆出一个优雅的姿势,轻松、冷静,透过脸上画的骷髅头对我们扬起一个诡异的微笑。洋娃娃静止在一个舞动的姿势之中,头转向一侧,四肢停在奇怪的角度下,以极不自然的扭曲向外延展。观众一开始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不过没过多久就开始狂叫、咒骂,并且很快变成一群疯狂的暴民。苏西试图以眼神慑服他们,但是没什么用处。我转过身来,尽我所能地对台下一瞪,所有人当场安静下来。 “我真服了你了。”苏西小声道。 “说实话,我也很佩服我自己。”我说。“不过可别告诉他们。杰克星光!好久不见了,是不是,杰克?你还在夜城做世界巡回演出吗?” “还是场场爆满。”星光轻松地道。“还有人说剧场已死呢……”他的声音轻柔清晰,没有任何口音与瑕疵。从说话的腔调听来,他可能来自任何地方,任何时间。他诡异的笑容十分狂野,妖异的双眸不需眨眼。“你知道,一般闹场的人都只会待在座位上闹而已。你想怎样,泰勒?你打扰了一场精采的表演呀。” “我们曾在一名神经兄弟身上找到你的名片。”我说。“他们本来在帮收藏家工作。” “我注意到你用了过去式,看来那些小浑蛋已经全部死翘翘了?天呀,泰勒,打从你回来之后,行事作风就变得更为辣手啦。” “谈谈你的名片吧,杰克。”我说,故意不去纠正他话中的假设。“你跟收藏家有什么关系?” 他毫不在乎地耸耸肩。“没什么关系。收藏家派了神经兄弟来烦我,因为他听说我曾经差点弄到堕落圣杯。那是好多年前在法国的事了,当时我在雷恩城堡进行挖掘,原本是为了找寻马耳他之鹰……” 我有点讶异。“有点常识好不好,杰克。绝不踏上寻找马耳他之鹰的旅程。这是私家侦探的第一守则呀。” 苏西皱眉:“我以为第一守则是……” “别吵,苏西。继续说下去,杰克。” “我跟我的同伴挖开了隐藏墓穴,结果却发现里面放的竟然是堕落圣杯。你可以想象当时我们脸上的表情有多惊讶。不过惊讶完了之后,一切就变得很不愉快了。每当看到朋友为了钱反目成仇总是令我心碎……总之,在一切尘埃落定,血迹也都干了之后,我就只能火速离开,空手而回。不管怎么样,我总是少数亲眼见过堕落圣杯之后还能活下来的人之一。” “堕落圣杯长什么样子?”苏西问。 龌龊杰克星光想了一想。“冰冷、丑陋、极度诱人。不过即使在当时我也没有笨到去摸它,因为我能看穿所有邪恶之物。” “你当然能。”我道。“你本来就是邪恶的一份子。那么,你对神经兄弟说了什么?” 他轻笑,笑声中带着莫名的邪恶。“什么都没说。他们被我教训了一顿,最后哭着回家找主人。我得让收藏家知道我不是好惹的。那些家伙所能控制的恐惧根本不是我的情绪的对手。别忘了,我可是操纵情绪的大师呀。就这样了,我对于堕落圣杯跟收藏家的所知仅止于此,没有其他消息可以透露。这种东西只不过是夜城的过客,不需要太过在意。现在,请问你们有哪一个是属于娱乐界的人士?都不是的话可不可以行行好,快点滚离我的舞台?我可是在从事艺术创作呀。为什么每次有需要的时候,保镖总是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呢?” “天使已经进占夜城。”我说。“它们在找所有跟堕落圣杯有关联的人,而它们的手段绝不温和。它们不需要温和,因为它们是天使。尽管你拥有一群令人印象深刻的观众,但是他们全部加起来只怕也不是一名天使的对手。况且我很怀疑他们有没有帮你的意愿,毕竟死人的心太难捉摸了。总而言之,只要你答应帮我们找出堕落圣杯或是收藏家,我跟苏西就会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龌龊杰克星光缓缓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情况已经不能再糟了呢……居然连天使都来插一脚!好!我受够了。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啦。”他转而面对观众。“女士先生们,由于天界势力的介入,今晚的演出被迫到此告一个段落。晚安,愿上帝祝福你们,希望它的祝福对你们是种好事。请遵守秩序排队离场。抱歉,恕不退费。” 他走到洋娃娃面前,夹起手指一弹,娃娃当即身体一软,倒在他的肩膀上,似乎其体内除了稻草跟填充物之外什么都没有。或许,真的什么都没有,因为当星光扛着她向舞台侧翼走去时,她给人的感觉就像完全没有重量一样。我想不出什么理由阻止他离开。我并不真的需要他帮忙,而且一个没有意愿帮忙的伙伴只会拖累我们而已。然而就在此时,龌龊杰克星光突然停下脚步,接着以非常缓慢的动作转过身去看向舞台后方。我们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舞台上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于是也跟着慢慢地转过头去,就连布娃娃也抬起了她的绸缎脸。一个沉默的身影有如活生生的阴影一般站在我们身后……一个身穿灰衣的灰色男人。 它一直等到我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它身上才开始行动。它全身有如太阳一般地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凡人的眼睛根本无法逼视。苏西和我一起向后退开,扬起双手遮在面前,而星光则是转身拔腿就跑。唯一能够直视天使的只有布娃娃,它漆黑的双眼中似乎流露出崇敬无比的神情。观众惊慌失措,放声尖叫,“天使”这个词在群众口中有如诅咒般地蔓延开来。鬼魂当场消失,就跟肥皂泡泡一样啵地一下就不见了。吸血鬼化身蝙蝠飞离现场。剩下那些依然被物质躯体所拖累的不死怪物则拚命挤入走道,竭尽所能地对着门外大厅冲去。 天使转化成一道人形火柱,双翼狂野地向外扩张,散发出恐怖炙热的荣光。血肉跟金属烧焦的恶臭开始传来,星光肩膀上的布娃娃也在瞬间变成一团火球。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吞噬了娃娃,而她却依然透过狂放的火焰崇敬地看着天使。星光发出愤怒及痛楚的叫声,将洋娃娃一把甩开。洋娃娃在舞台的地板上翻滚,身上的火势越烧越旺。她试图爬向星光,但是火焰实在太过猛烈,而她只不过是一团布料跟填充物而已。她烧光了。她消失了。很快地她就只剩下地板上的一团焦痕以及空气中缓缓飘散的黑烟,烟中带有紫罗兰的香气。 星光甩开洋娃娃之后就再也没看她一眼。他对着舞台边缘狂奔而去,可惜就在他跳离舞台之前,全身的衣服已经开始着火。一开始是从船员帽中爆出一道淡蓝色的火焰,登时烧光了他的头发。紧接着他全身的小丑装同时发出火光,火势一发不可收拾。他试图用手将火焰拍熄,不过没过多久双手也开始燃烧。数秒之后,他整个身体就烧得有如一座火炉一样。他叫了一声,口中喷出一道黄色火焰,然后就再也叫不出来。他摔在舞台上,双脚乱踢,全身抽搐,他身上的火焰越喷越高。火焰一直烧、一直烧,直烧到龌龊杰克星光的身体消失,只剩下几根焦黑的骨头以及几滴缓缓自舞台边缘滴落的油脂为止。 这个时候,苏西已经将真名之枪自盒中取出,稳稳地握在手中,枪口对准天使。不过我可以从她扭曲的神情中看出这把枪带给她跟我之前相同的恐惧与不适。真名之枪无法突破她坚强的自制力去控制她的心智,但是不管她握枪的手如何稳健,她身体的其他部分都抖得有如暴风中的帆船一般。她只要稍微移动手指就能够扣下扳机,但是她却再也挤不出任何意志力去达成这个简单的目的。 天使将目光自星光的尸体上栘开,在看到苏西手中的真名之枪时,立刻疾振双翼,冲天而起,瞬间撞穿剧院的屋顶,遁入安全的夜空之中。 苏西无法动弹,枪口依然对准天使适才站立之处。她脸色苍白,冷汗直流,双眼圆睁,目光无神。她全身颤抖,跟真名之枪争夺着自我心智及灵魂的控制权。最后她松开手掌,放脱真名之枪,赢得这场战役。或许是因为她是霰弹苏西,只有她玩枪,绝对没有枪玩她的份。虽然她赢了,但是我永远不会知道她付出了什么代价。我永远都不会问,因为接下来她告诉了我一件远比这个还要糟糕的秘密。 她突然坐倒在地,仿佛双脚的力气已经用尽。她的双手不知所措地在膝前搓揉,身体不自觉地前后摇摆,就像是个吓坏了的小孩子一样。她没有哭,她惊恐的程度已经超越了哭泣。她双眼大张,目光中流露出狂野、绝望以及有如野兽一般的凶猛神情。她发出了一种极为低沉的哽咽声,有如受伤的野兽所发的声音。我在她身旁坐下,一手搭上她的肩膀试图安慰她。她放声尖叫,迅速推开我的手,爬离我身边,就像是个害怕挨打的孩子一般。我小心翼翼地向她靠近,不过依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没事了,苏西。”我说。“我在这里。都结束了。让我帮你。” “你帮不了我。”她说,不过却没有看向我。 “我在这里……是我,约翰。” “但是你却不能碰我。”她的声音刺耳到不似出自人口。“没人可以碰我。我不能忍受任何人的触摸,任何人!再也不能。我不能碰触过去的伤痕,任何人都不能。” 我蹲在她身旁,试图让她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我渴望能够帮她,将她自崩溃边缘拉回来,然而此时此刻,似乎只要说错一个字都会导致她的心智碎成无数碎片,永远无法复原。我从来不曾见过她如此脆弱的一面,如此的……不设防。 “当我们被神经兄弟诱出心中恐惧的时候,”我慢慢说道。“我看到了你脑中的景象,我当时跟你在一起,在那座医院里。我看到了……那个婴儿。” “没有什么婴儿。”她的声音十分疲惫。“生下来的才算婴儿。你看到的是被我堕掉的胎儿。我会等到这么迟才决定堕胎是因为我羞于启口。我不敢告诉父母自己从十三岁起就被亲哥哥侵犯,而且还怀了他的孩子。他没有强暴我,那不算真的强暴。有时候他会买礼物给我,有的时候他又威胁要杀我。他利用我。当我终于说出真相的时候,我父母却把一切归咎于我。他们说一定是我主动诱惑他的。” “那次堕胎刚好就在我十五岁生日之后。那一年,我没有生日蛋糕,也没有点燃任何蜡烛。他们强迫我看着堕掉的胎儿,要我永远记取这个教训,好像我会把它忘掉一样。我偷了一把枪,击毙了我哥哥,在他的尸体上尿尿,然后逃到夜城里,从此不再踏足正常世界。我发誓永远都要坚强,绝对不再屈服于任何势力之下。如今我已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霰弹苏西,是拥有双脚的死神。然而不管我多酷,我始终无法忍受与任何人身体接触,就算是朋友也不行,就算是情人也不行。这样的我很安全,谁都无法伤害我,就连我自己也办不到。” “你是说……从来没有任何人碰过你?”我说。“你没办法信任任何人……” “没有。永远都不会有。” “我真不知道你有多么孤独,苏丝。” “别叫我苏丝。”她的语气冷得像冰。“我哥哥以前就是这样叫我的。” “喔,天呀,我实在非常抱歉,苏西。我真的很抱歉。” 她的眼神中恢复了一点生气,嘴角也挤出了一丝笑容。“我愿意把自己的生命交到你的手里,约翰。我只是不能让你碰我。我想我哥哥终究还是赢了。即使我把他杀了,他还是有办法纠缠我一辈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我只好道:“我在这里,苏西。” “我知道。”她说。“有时候,有你在身边就够了。” 她站起身来,隔着盒子捡起真名之枪,然后放回自己的夹克口袋里。她站在舞台边缘,直视剧院中的黑暗,看来似乎已完全恢复正常。我来到她身旁跟她并肩站着。 “这只是一把枪。”她说,并没有抬头看我。“没有我驾驭不了的枪。下一次我一定会开枪的。” 我点头。过了一会儿,我们一起走出冥河剧院。尽管我们并肩而行,但距离似乎无比遥远。 才一走回街上,我的手机就响了。这一会儿打来的是绰号“刮胡刀之神”的剃刀艾迪。这个绰号是他自封的,不过因为他倾向于杀害任何不认同这个绰号的人,所以现在也没什么人敢说什么了。他是夜城之中最诡异也最危险的人物之一,而且绝非浪得虚名。我想我们算是朋友,不过有时候在夜城里,朋友跟敌人是很难分的。这一次他打来是有消息要提供给我。 “听说你在找堕落圣杯。”他劈头就说。“我知道在哪里。在收藏家手里。” “我猜也是。”我说。“你怎么会知道是在收藏家手里?” “因为是我帮他找到的。”艾迪说,声音一如往常,低沉得有如来自地狱。“正确来说,是他雇用我从别人的手中夺走堕落圣杯。由于手下弄丢了真名之枪,收藏家心里一急,只好跑来找我帮忙。平常我一定不会管他的,但是这次他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于是我们达成了一项协议。本来堕落圣杯是在‘十字军团’手里。这群疯狂的基督教福音传教士打算利用堕落圣杯的力量针对夜城发起一场圣战,进而毁灭所有跟魔法有关的人事物。对他们而言,任何不纯洁的人都是异端,必须消灭。既然我显然是属于他们要消灭的这一类人,所以我当然要先发制人。” “收藏家雇用你?”我说。“我以为钱对你而言再也没有用处了呢。” “是没有。”剃刀艾迪说。“我的条件是要知道十字军团的下落。我已经找他们好一段时间了。他们一直在吸收逃家的青少年,给他们洗脑,派出去当间谍,并且吸引更多孩子入伙。这些孩子将来都会成为圣战之中的炮灰。” “所以堕落圣杯如今肯定是在收藏家手里?”我问。 “我亲自交到他手上的。十分丑陋的东西。不过我现在越想越觉得堕落圣杯不该落在收藏家那种人手里。我不能动他,因为我曾经如此承诺,不过我可没说不会叫你去动他。来找我,我把收藏家的藏身处告诉你。到时候你就可以抢走堕落圣杯,再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听起来不错吧?” “这是我今天听过最好的消息。你在哪,艾迪?” “我又回到十字军团的基地,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就是说要找点战利品。”我说。 他干笑两声。“戒不掉的老习惯。你知道克奈大道上的大奢基仓库?” “我知道。二十分钟后赶到。你应该知道此刻夜城里到处是天使,天堂跟地狱的都有,只要被它们怀疑跟圣杯有关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只要我不去惹它们,它们也不会来惹我。”艾迪说完就挂上电话。 我收起了行动电话,然后转向苏西。她就跟往常一样沉着冷静,处之泰然。我将电话的内容说给她听,她听完后皱了皱眉头。 “他干嘛不直接在电话里说出收藏家的下落?”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听电话。”我说。“夜城里是没有所谓安全线路这种东西的。你认识大奢基这个人?” “不认识。” “他是俄国黑手党的成员,有办法帮人弄到任何东西,特别是枪炮及护具之类的物品。我想这就是十字军团找上他的原因。你会喜欢他的,苏西,只要艾迪还没把他剁成肉酱。” “你认识的人都是最棒的,泰勒。走吧,我想赶快搞定这个案子。” “苏西……” “出发。”于是我们再度肩并着肩,一同离去。 <hr /> 注释: 第六章 突如其来的死神 苏西跟我迅速地穿越荒凉的街道,所到之处火光连天,有如对抗黑暗的烽火一般。空气中弥漫着落尘与黑烟,以及焦尸的臭味。建筑物在天使的光辉之下爆破,坍塌,简直是来自地狱的无情晚宴。天上的天使已经多到遮蔽了月光及星空,而街上大部分的街灯也都已被打烂。如今夜城正处于从古至今最低潮的一刻,唯一的照明来自正在吞噬自己的火海。苏西跟我贴着阴影前进,躲避着身旁一切光芒。少了平常川流不息的往来车辆,街道上看来简直安静到诡异的地步。有办法离开夜城的人早就已经跑光了,而外面的人也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还要进入夜城。 夜城已被来自天堂与地狱的天使占领,整座城市面临前所未有的黑暗时刻。 时间之塔广场上聚集了附近所有的强者,他们在这片开放的地点建立起最后防线,与入侵夜城的势力展开顽强的抵抗。苏西跟我躲在一道房门的阴影之下观战,期待不会被人发现。“荆棘大君”手持来自的力量令牌,气势恢弘地站在广场上。闪电在他身旁炸落,但他丝毫不惧,有如战场上的乌鸦一般大笑,瞪视着所有在其身旁绕道而行的天使。“影像伯爵”老神在在地靠在一根路灯上,静电与离子绕满全身,苍白的皮肤上布满了硅化节点及魔法电路。他面带邪恶的笑容,伸出修长的双手在面前编织二进制魔法,重置现实,加入理论性的论述以及疯狂的数学运算,搞得没有任何天使胆敢接近他的身躯。“皮囊之王”懒洋洋地走入广场,两眼绽放精光,以他骇人的魅力抹煞一切可能性。“血腥刀锋”散发出汗水与麝香的臭味,带着恐怖的食欲,满心不耐地来回踱步,只等其他强者把天使引入攻击范围,好让他可以尽情挥舞自己长满尖刺的双手。 时间之塔广场四周随处可闻天使因为痛楚与愤怒所发出的吼叫声,只因充斥于夜色中的魔法阻挡了它们猎食的乐趣。 附近聚集的天使越来越多,它们在夜空中盘旋,速度越来越快,分布也越来越广。不用多久就会形成一股再强烈的魔法也无法抵挡的强大力量,到时候它们自然就会一拥而下。其中有一名天使失去了耐性,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它飞得太低了,被一名强者一把抓住,当场给钉在时间之塔上。它被牢牢地钉在墙上,手臂上插了十几根冰冷的大铁钉,有如在实验室里等待解剖的青蛙一样。不过尽管身上的光芒衰弱得有如流星,天使始终还是活着。它金黄色的眼中留下神秘的泪水,完全无法了解是什么让自己落入如此低贱的层面。物质界的规则还是会对天使造成限制的,而这名天使就是这种限制下的受害者。它的双翼自身上断裂,凄凉地落在自己残破的双脚底下。 夜色深处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一阵强烈的引擎声响缓缓传来。那是一群更为古老,更为黑暗,更为强大的实体为了保卫夜城而自沉睡中苏醒的声音。他们来自古老的地窖或被遗忘的墓穴之中,是力量强大的传奇生物,有些几乎跟天使一样古老,一样可怕。 夜城是个非常非常古老的地方。 苏西跟我沿着广场边缘看准机会小心移动。空气中充满了强烈气势的撞击压力,有如冰山在夜晚的海面上摩擦撞击。我一点也不想介入这场冲突之中,因为我有自知之明。而苏西也一反常态地乖乖跟着我走,不去惹其他麻烦。如今冲突的双方势力都已经强大到可以在不知不觉间就将我们两个踩扁的地步。想要不被发现绕过整个广场非常耗费心力,一路上我的心跳都十分急促,不过最后我们终究进入了一条不知名的小巷,远离广场的争端,可以迈开大步逃之天天。自我们身后传来一阵惨叫,不过我们都没有回头去看叫声发自何人。如今我们离大奢基仓库已经不远了。 当然,这表示我们离剃刀艾迪,所谓的刮胡刀之神,也不远了。他有时候是我的朋友,有时候又不是;有时候是圣人,有时又是罪人。总之,他是一个谜团,而且还是个非常不卫生的谜团。他是连结凡人与天神之间的关键,也是凡人所能惹上最大的麻烦。他是善良阵营的极端份子,而善良阵营并没有拒绝他加盟的权力。他如今的生活是在为早年犯下的过错赎罪,而那些罪过可不是轻易可以赎完的。上次见面的时候,是我不小心穿越了一条时间裂缝,跟他在一个可能的未来里相遇。当时我迫于情势必须亲手解决他的性命。尽管杀他是为了他好,也可以部分归咎于具有时光旅行能力的收藏家,不过这种事对我来说依然十分难以启齿。我到现在还没决定要不要告诉他当时发生的事。由于未来的那个艾迪认为我必须为世界毁灭负责,所以整个情况有点复杂。如果艾迪知道这一点,他很可能当场就把我给毙了。当然,我造访的那个未来并非无法避免。只要跟时间有关的事件就绝对不会是既定的。 既然情况如此复杂,于是我决定暂时先走着瞧,如果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事再说。我拥有一种把所有事情都拖到最后再决定的天赋,算是有参加奥运级的拖延比赛的实力。 苏西跟我在仓库区的外围停下脚步,仔细地观察一下四周环境。这里也是到处透出火苗,有些地方火势还十分惊人。不过不管火焰如何翻飞,整个仓库区基本上算是空无一人。天使打完了,凡人跑光了,放眼所及只剩下大火与废墟。空气有如夏季白昼那般闷热,令人汗流浃背。大奢基仓库就座落在街尾,耸立在一片无名建筑之间,整体看来还算完整。街道上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危机,不过我并不打算就这么大刺刺地走进去。只要剃刀艾迪认定杀我是替天行道,这一切还是有可能是他的陷阱。苏西在我身边毛躁地挥舞着霰弹枪,因为她实在很想找个目标开上几枪。 “整件事都没有道理,泰勒。”她的声音十分冷静,但是握枪的指节却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我真应该叫她回家休息的,但是我没有,因为我需要她。她吸了一大口污浊的空气,仿佛可以从中嗅出麻烦,也可能只是因为她还有能力这么做而已。“想想看,收藏家为什么会把自己最宝贵的藏宝地点告诉艾迪?艾迪的确令人不寒而栗,但是收藏家可是为了利益连自己的祖母也能手刃的坏胚子。除非有很好的理由,不然他绝对没有理由让宝窟曝光。大家都知道收藏家不会免费赠送任何值钱的东西。” “没错。”我说。“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剃刀艾迪也是个难以拒绝的狠角色。不管怎么说,既然收藏家已经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透露了宝窟的所在地,相信他已经开始计划将整个宝窟转移到新的地点去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艾迪,迟了可能就来不及了。” “收藏家搬家需要不少时间。”苏西道。“如果他当真拥有传说中那么多收藏品的话,恐怕搬个几年也搬不完,特别是当他不想引起任何注意的时候,而这还是假设他老早准备好备用宝窟的情况下。不,我们有得是时间,反倒是一直站在这里让我比较担心。我已经开始觉得身上被入画了个标靶一样了。赶快帮我找个射击的目标。” 她说得当然很有道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什么都不做也未必会比做一堆错事来得安全。于是我把烦恼通通抛到脑后,开始向街尾走去,一步步接近大奢基仓库。苏西有如垃圾场的野狗一样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旁,随时准备应付任何突发状况。没人对我们开枪,也没有任何展开光翼的家伙从天而降。 大奢基仓库的正面是一面很长的高墙,其上没有任何店名或招牌。大奢基并不喜欢打广告,他认为只要对方没听过自己的名号,那就根本没资格跟自己做生意。我向仓库前门走去,一路上瞪大了双眼,随时准备闪避或逃命。这座仓库配置了所有最高科技的防护措施,从各式诅咒到地对空重机枪应有尽有。从来没有任何胆敢进来偷东西的人能够活下来说嘴,不过这个事实并不能吓阻其他想要尝试的人。毕竟,这里是夜城。传说仓库大门是六寸厚的钢铁所建,内置世界上最好的电子锁。所有的窗户都是防弹玻璃,并配有钢铁遮板。大奢基对于安全感有一种特殊的需求。 当然,这些所谓高科技防御系统在剃刀艾迪眼中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 “如果大奢基有点脑子的话,他应该已经封闭整个仓库,然后找地方躲起来了。”苏西说。“果真如此,我们要怎么进去?” “见机行事啰。”我试图以一种很有信心的语气说道。 “啊,是了,”苏西道。“见机行事。冷酷无情的暴力冲突。我心情突然变好了。” “不幸的是,”接近门口之后,我开口说道。“看来被人捷足先登了。” 走近一看,仓库显然曾经遭受攻击。好几扇窗户都被打烂。由于窗户用的是防弹玻璃,要打烂成这样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窗户上的钢铁遮板都已不在原位,有的垂在窗沿,有的不知去向。一楼的外墙上有一个大洞,要不是让炮弹射出来的,就是让某颗愤怒的拳头打出来的。拥有各式防御装置保护的六寸钢门已经让人从门框里扯了下来,如今安安静静地躺在远方的街道上,形状扭曲,不成门形。我十分小心地闪到门洞旁边,苏西举着枪跟在我身旁。我探头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任何动静,于是慢慢地走入接待大厅。苏西跳到我身前,枪口对着四周巡过一遍,渴望发现任何目标。面对暴力冲突的可能性,苏西突然变得异常兴奋。 大厅之中凌乱不堪。所有家具通通被人打烂。昂贵的地毯绉成一团,仿佛被一整个军团践踏过一样。墙上布满了弹孔跟爆炸的痕迹,角落的盆栽散落一地。如果没有血迹的话,如此全面性的破坏其实还满滑稽的,只可惜大厅里到处都溅满了鲜血,起码有数加仑之谱。地毯完全被血浸湿,我们每踏出一步都会发出血滴溅起的声响。墙上也都是血,有些是喷上去的,有些是抹上去的,还有好几个血手印。血滴自家具跟天花板上不断滴下,我实在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让人的血喷到天花板上去。我绕过天花板上的血迹,小心穿越大厅,然后看向苏西。 “要不是你明明跟我在一起的话,我绝对会认为这是你的杰作。” 苏西不悦道:“不,这是剃刀艾迪的手笔。我杀人手法专业,不像他这么……疯狂。你知道我最在意的是什么吗?血很多……但是却没有半具尸体。他把尸体拿去干什么了?还有,墙上这堆宗教玩意是干什么的?” 她说着指向墙上的许多油画。这些画的主题全都是各式各样的基督徒殉教的死法,而且都特别强调受难的残酷手法跟大量的血迹。另外还有许多巨大的十字架,以及很多刻在木板上的标语。“趁你还有机会的时候赶快祈祷宽恕。”“上帝每天都在审判你。”“不信神者不会得到宽恕。”“教会之道是唯一正道。”“你今天杀过异教徒了吗?” “激进份子。”苏西说。 “我上次来找大奢基的时候还没有那些东西。”我说。“他信仰的是利益,不是神谕。我猜是因为十字军团买的军火太多,所以他干脆把整间仓库租给他们使用。显然……他们把这里当作自己家里一样。我真好奇到底十字军团跟他买了多少枪?” 苏西皱眉:“他难道不知道对方打算攻打夜城?” 我耸肩:“他就算知道也不会在乎,重要的是对方事先付款就好了。反正十字军团一定会找人买枪,大奢基没理由把生意让给别人。”我看了看四周的血迹跟破坏。“堕落圣杯必须为很多灾难负责。犹德说它会引来邪恶。” 苏西看着我:“犹德?” “我们的客户。” “喔,对。发生了太多事,我都差点把他忘了。那么,我们现在往哪走,泰勒?” “我想我找到线索了。”我说。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在一扇挂有楼梯标志的门上被人以鲜血画了一个大箭头。“这道楼梯通往三楼的办公室。我们最好快点上去。剃刀艾迪在等我们呢。” “太好了。”苏西说。 我们跟着墙上的箭头指示走上了楼梯。苏西走在前面,举枪检查路过的所有阴影。一路上没有任何意外的惊喜,只看到更多的破坏跟血迹。从血迹的量跟凝结的程度来看,不久之前这里曾死过很多很多人,不过却连一具尸体也没有留下。墙上的血箭头一直将我们领到三楼后方的一间小办公室前,办公室的大门横躺在地。苏西跟我越过地上的房门,走入办公室中。房里的廉价家具都还完好如初,只不过墙上满满地溅了一大片血迹。血迹之旁有一个镶入墙面的保险柜,柜门此刻已经躺在旁边的地上。坐在办公桌后面研究着保险箱里的文件的正是剃刀艾迪。他到此时都没有抬头看向我们。 “哈啰,约翰,苏西。进来吧,把这里当自己家。我忙完了再跟你们说。” 苏西直奔保险柜,在发现里面摆满现金之后,她脸上露出笑容,二话不说开始把钱装入自己的口袋里。苏西一直以来都是个非常实际的人。 刮胡刀之神看来跟以前一模一样,依然身材高瘦,穿着一件很久以前就该丢掉的超大灰外套。这件外套破烂到了极点,若不是因为上面的污垢够黏的关系,只怕早就已经散成碎片了。他的脸色苍白得很不自然,眼神空洞到有如死人一般。他的声音低沉、控制得宜,听起来几乎跟鬼一样。他全身上下随时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臭味,就连死于黑死病的老鼠都比剃刀艾迪好闻。他身边没有苍蝇围绕的唯一理由就是苍蝇只要接近他就会被臭死。如今他正以修长的十指缓缓地翻阅着面前的文件,有条不紊地将其分门别类。 “十字军团是个极端右翼的基督教组织。”艾迪终于开口,不过目光依然停留在桌上的文件。“他们人数众多,资本雄厚,喜好火焰跟硫磺,梦想是要发起圣战……进而消灭世界上任何有趣的事物。仓库里的这个十字军团派系正在对夜城计划一场全面入侵,目的在于找寻堕落圣杯。显然大奢基把所有能卖的军火都卖给了他们,从虎式坦克到肩负式火箭发射器,以及多到数不清的枪枝与弹药,应有尽有,然后又在战火未开之前逃出夜城。手段凶残的败类,我是说十字军团。根据我这里找到的证据显示,他们准备放一把火烧了夜城,然后对任何会动的东西开枪,直到有人出面交出堕落圣杯为止。不过他们的运气不错,刚好碰到有人自动送上门来兜售堕落圣杯。他们当然严刑逼供,从那可怜虫的口中问出圣杯的下落,然后把东西夺了过来。” “然后我又从他们手中把东西夺走,当然其中过程并不愉快。” “十字军团曾经干过不少坏事,我一直都想找个借口表明我个人对他们行为的不爽。宗教的名声就是被他们这种极端份子给搞臭的。当然,在这里的不过是十字军团的一小部分,不过相信我的讯息已经传达出去了。” “讯息?”我说。 “就是叫他们离夜城远一点。”他终于抬起头来,苍白的嘴唇上扬起一丝笑容。“可惜我不知道天使要来。虽然我也不太喜欢天使,不过它们应该比我对十字军团还要不满。” 这时苏西已经把全身口袋都塞满钞票,走到我身旁,瞪着艾迪问道:“你把他们的尸体拿到哪去了,艾迪?” 他笑了一笑:“我把他们卖了。价码还不错。” 有些话题还是不要多问比较好。我礼貌性地清清喉咙,将艾迪的注意力吸引回来。“你说你知道收藏家的下落,艾迪。我真的很急着要找到他。” “啊,没错。夜城一大谜团,收藏家的秘密宝窟。我去过。相信你们一定在想为什么他要把心中最大的秘密对我这种人透露。其实答案很简单,真的,因为我没有给他任何选择的余地。想要我帮忙从十字军团手里夺走堕落圣杯并且交出来,他就必须答应让我浏览一遍他所有的收藏品。”艾迪轻轻一笑,发出有如冷风吹过枯树枝的诡异声响。“他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我坚持要看他的收藏,而他又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如此独特的物品跟自己擦身而过。我本来还不知道真名之枪在他手上,直到他告诉我他把枪弄丢了。那是一把很可怕的武器,我听说现在在你们手中了?如果你们还有点理智的话,赶快把枪脱手。真名之枪从未给任何人带来快乐、财富与智慧。它是为了毁灭而造的,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目的。总之,我认为既然收藏家拥有一把这种等级的武器,他很可能还有其他类似威力的东西,我必须确定他到底有些什么。毕竟,天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拿那些武器来对付我。” 我心中有些话想说,不过还是没有说出口。“我们曾尝试使用真名之枪,”我说。“不过没有成功。” “那把可恶的枪是活的,”苏西道。“而且非常邪恶。” “这样的话,你还能活着真是令我惊讶。”艾迪说。“真的,很难相信你还能保有理智。” “收藏家的宝窟长什么样子?”苏西跟往常一样直指重点。 “很大。”艾迪说。“比正常人的心智所能想象的还要大。一层又一层,全都塞得满满的,其中还包括了很多运到之后就没拆封过的木箱。他收藏的东西之多,只怕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自己拥有些什么。当然,他宁愿死也不愿找人帮忙整理宝窟。”艾迪想了一想,又道:“我可以肯定他收集物品的日子一定比任何人想象中还要久远。他拥有不少令人难以置信的……” “他的巢穴在哪,艾迪?”我耐心地问。“我们要怎么去?” 艾迪从身上拿出一张计算机卡放在桌上。那是一张黄铜所制的卡片,上面镶了几颗珍贵的宝石。“这张卡片可以开启收藏家宝窟里面所有的锁。他应该还不知道卡片不见了,不过我认为要使用的话就该越快越好。” “艾迪,”我说。“宝窟究竟在……” “在月球。”剃刀艾迪说。“位于宁静海底下的一堆通道跟洞穴之中,里面装置了发电厂、人工大气跟重力场。我不知道那是他自己建造的还是意外发现的……反正他把宝窟布置得跟自己家里一样,更加装了完善的防御系统,其中有些武器显然是来自未来。有时候真不得不佩服那家伙的胆量……至于你们要怎么前往月球、偷入宝窟,就是你们的问题,我一点都帮不上忙。因为我来去都是收藏家用传送的。有问题吗?” “有。”我说。“认识好的旅行社吗?” “啊,泰勒。”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自我身后传来。“还是那么喜欢乱开玩笑。” 我认出这个声音,慢慢转过身去。渥克神态自若地站在门边,跟往常一样散发文雅的士绅气质。这时苏西的枪口已经指在他的身上。渥克先是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又跟我打了个招呼。接着他瞪了艾迪一眼,嘴里发出一种厌恶的声音,最后转回我的面前。 “真好,泰勒,我看你还是喜欢跟坏朋友一起。要是不跟他们混在一起的话,你的日子应该会好过许多。” “你是说要我去帮你跟当权者做事?”我冷笑道。“渥克,即使当权者被火烧焦了,我也不愿意在他们身上撒尿。他们,还有你,就代表了我所鄙夷的一切。我有我的自尊,而且还保有一点良知。” “是吗?”渥克说。“先别提你的良知了。恐怕我有点坏消息要告诉你,泰勒。天使已经跟我的老板直接接触过了。你心中很惊讶,这点我可以了解。我的老板们一直以为他们躲得十分隐密……不管怎样,天使明白表达了它们的立场,如果当权者不乖乖合作帮忙找出堕落圣杯并且交给他们,天使就要把夜城整个毁掉。它们会将所有活的生命屠杀殆尽,把所有建材夷为平地。天使可不是什么爱好和平的生物,不过,我想它们也没有爱好和平的必要。” “哪一边的天使?”苏西问。“是天堂还是地狱的?” “我不知道。”渥克说。“天堂?地狱?还是都有?有什么差别吗?重点是当权者已经在夜城投资太多心力,不可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天使毁灭夜城,所以他们只好同意与天使合作。讲白一点,他们命令我来抓你回去,泰勒。我会带你回去,我们可以坐下来泡杯茶,聊聊天,或是吃点小点心,然后你要运用你的天赋帮我们找出堕落圣杯的下落。不,你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乖乖跟我走。别动怒,泰勒,跟我合作不但可以解救夜城,还可以在当权者心中留下好印象,何乐而不为呢?有些人可是会为了这种机会而心存感激的呢。现在乖乖跟我来吧,好孩子。时间可是很急迫的呀。” “你以为我们会任由你带他离开?”苏西的声音平淡中带有危险,她的枪口正对着渥克胸前的第二颗扣子。“我从来都不信任当权者,也不可能从现在开始信任他们。为了探知堕落圣杯的下落,天使们已经搞过一次泰勒的脑袋了。这里是夜城,渥克。我们可不归天堂或地狱管辖。” 渥克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上面没有叫我动你或是艾迪。你们两个可以自行离开。如果你们执意要干涉这件事,我就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了。” 房内紧张的情势一触即发。苏西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艾迪则以一种深藏不露的目光看着渥克。这种情形下,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早就跑了,然而渥克却不会轻易退缩。他乃是当权者的代表,被赋予压倒性的权威力量。夜城里流传了许多关于渥克的故事,而这些故事通通没有美好的结局。我向前踏出一步,将他的注意力吸引回我身上。他对我展开微笑,不过目光依旧冰冷。 “非常好,泰勒。我始终相信你是个识时务的人。” “你之前保证将此事交给我全权处理。”我道。“你说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由我出面取得堕落圣杯,然后把它藏到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情况不同了。”渥克冷冷地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不能违抗上面的命令,你也不该违抗我的。走吧,泰勒。我可不想伤害你。” “你真想跟我单挑吗,渥克?”我说话的语气令他动了杀机。“也许我们应该打一架,为了多年累积的恩怨。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从来都不想知道我们是不是当真跟外面传说的一样可怕吗?” 渥克看着我好一会儿,我则毫无畏惧地与他对看。我可以感觉到苏西全身剑拔弩张,有如绷紧的弹簧一样随时准备出手。接着渥克再度笑了笑,耸肩道:“下次吧,泰勒。你确定我不能说服你自愿跟我走吗?我的手下可不是好惹的,相信你也不想看到朋友为了你而受伤吧?” 苏西挑衅道:“是呀,没错,我好怕。” “再见,渥克。”我说。“自己走,不送了。” 渥克摇头道:“你知道要是你父亲在这里的话,绝对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约翰。他很明白什么是职责所在,什么叫做为他人负责。” “你别提我父亲!帮当权者做事为他带来什么好处?当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还算是他的朋友吗?他跟我母亲结婚的时候你又做了什么?或许该是我们谈谈我母亲的时候了,你要不要谈?” “不。”渥克说。“我不会跟你谈你母亲的事。” “不谈……从来没有人愿意谈。”我冷冷地说道。“真有趣,不是吗?” 剃刀艾迪突然自办公桌后站起,瞬间房中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他的外表其实并不起眼,但是当时他骇人的气势几乎溢满整个房间。他看向渥克,渥克则恭敬地对他微微点头。 “约翰不需要去任何他不想去的地方。”艾迪发出有如死神般的声音说道。“别以为你可以吓倒我,渥克。我见识过比当权者跟天使更加可怕的东西。” “而我纯粹只是很可怕而已。”霰弹苏西说。 “我见过堕落圣杯。”剃刀艾迪说。“收藏家绝不适合拥有它,不过你跟天使也都不是适当人选。它是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唯一让我觉得有能力处理它的人只有泰勒。走吧,约翰、苏西,渥克交给我对付就好了。” 渥克以同情的表情看着我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一个人来的,对吧?” 一道华丽的残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入屋内,穿越渥克的身躯,在路过我的时候顺手一拳,几乎将我击倒在地,紧接着又对着艾迪迎去。艾迪让这股强大的劲道打得离地而起,撞烂身后紧闭的窗户,冲入窗外的烟雾之中,跌入三层楼高的地面之下。苏西身形疾转,枪口变位,不过还来不及开枪对方就已抢近她的身前,挥手打掉她的大枪,另一手插入她的腹中,将肠子给扯了出来。苏西发出一声充满惊讶与痛楚的惨叫,就看她的皮夹克化成无数碎层飘落,肚子上仿佛开了一张血盆大口一般,鲜血及内脏不住自其中洒落。她跪倒在地,颤抖的双手紧握伤口,然而却怎么也阻挡不了鲜血自其中喷洒而出,染红她的膝盖及双脚,在地上众成一滩恐怖的血泊。 尽管我跟苏西相隔只有几步之遥,然而我却好像爬了很久才终于来到她的面前,将她搂在怀中。我紧紧抱住她的肩膀,试图缓和她剧烈的颤抖。她全身冒满冷汗,脸色白得有如骷髅一般。她双眼慢慢转向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由于双唇抽痛得太过厉害,根本说不出任何言语。她的眼神中没有恐惧,有的只是一股认命的悲哀。她伸出一只染满鲜血的手试图要去够枪,可惜她的霰弹枪远在房间的另外一侧。至于她的另一只手,则是想尽办法要把流出来的内脏塞回自己体内。地上的血液跟内脏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臭味。此时苏西的呼吸越来来急促,伴随越来越浓厚的抽气声,似乎每吸进一口气都需要经历极大的痛楚一般。 她就要死了。我们两个都非常清楚。 残影突然在我面前停下,凝聚成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我已经有好多年没见过的身影。我早该知道了,除了她没有其他人能做到这种事。她摆出一个优雅的姿势,愉快地对我微笑。她总是喜欢炫耀自己的能力。此刻,她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里拿着真名之枪的盒子,显然是在她扯出苏西内脏的同时顺手取走的。她在我面前晃了晃盒子,好像在炫耀什么奖品一样,然后若无其事地将其夹在腋下。 “一点额外的奖赏,虽然我的收费已经过高了。我想你不会反对吧,亲爱的渥克?” 渥克张口欲言,不过话到口里又缩了回去。 “哈啰,贝儿。”我以一种自己都认不出来的声音说道。“好久不见了,是不是?” “喔,很多年了,亲爱的。不过你是知道我的,我最喜欢跟老朋友聚聚了。” 贝儿,拉贝儿·丹·圣斯梅西的简称。身材修长,举止优雅,美艳动人,久经世故,体态曼妙到一种超自然的地步,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稳健无比、风格独具、邪异妖媚的惊人魅力,搭配着一种有如贵族般的傲慢神情,对类似伦理道德这类小事完全不屑一顾。她自成一格,并且乐在其中。她的脸部拥有完美的骨架,宽广的额头,淡紫的双眼以及丰润的双唇。贝儿是个独立作业的佣兵,举凡密谋、暗杀、偷盗、政变等等任何勾当,只要你出得起钱,她都敢干。这些年来,她可以算是坏事做尽了。她在欧洲各国首都游荡,所到之处留下了无数破碎的心,以及破碎的尸体,从来不曾回顾曾经。大部分的时间,她不愿意跟夜城有任何瓜葛,因为她认为这地方配不上自己的格调。不过我认为她只是不喜欢面对真正的竞争对手罢了。 不过贝儿倒也真有了不起的地方。她随时随地都可以跟人动手,而且从古至今都不曾败在任何人的手里。她之所以这么厉害,主要还是因为她全身上下都是从手下败将身上夺来的各种能力及宝物的关系。她背上披了一张狼人的毛皮,毛茸茸的又厚又重。她亲手从对方身上割下这层皮,将其披在自己身后,并让狼人的大口盖上脑袋,口中的尖牙扣住额头。这张皮可不只是穿了好看而已,她利用自己的魔力为狼人的皮注入生命,并使它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今狼人的毛皮都被她所占有,好处就是她同时也取得了狼人自我医疗的能力。她胸前闪闪发光的金色盔甲乃是龙皮所铸,世间没有任何武器可以将之刺穿。她手上的长手套其实是由吸血鬼的皮肤制成,也是她赤手空拳自对方身上剥下来的。她其中一只手套的指尖处突出了五根长长的利爪,乃是割自食尸鬼的手中,进而移植到自己的手指之上。至于她脚上的长靴则是第一次见到,我看不出是从哪里夺来的。贝儿的魔法让这一堆宝物都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进而使得她成为无人能敌的狠角色。 贝儿是个彻头彻尾凭借自己双手打造而成的女人。 她的外表最令人吃惊的地方就在于左右两边脸并不对称。她左半边脸的肤色显然比身体其他部分的颜色都暗上许多。这是因为曾经有个敌人撕掉了她半张脸,于是在将对方杀害之后,贝儿就把对方的脸撕下来代替自己原先的脸。这半边新的皮肤看起来比较年轻、紧绷,并且跟附近皮肤紧密密合。 只要价钱合适,或者目标有挑战性,或者目标拥有想要的能力,贝儿可以去任何地方杀害任何人。 我紧紧抱着苏西的身躯,试图让她抖动的身躯好过一点。此时她抖得十分厉害,有如遭到雷击一般。鲜血自她口中喷出,沿着嘴角流至下巴。我几乎可以感受到生命正自她体内缓缓流失。我很想扑到贝儿身上将她撕成碎片,可惜我不能这么做。我绝不能如此冲动。贝儿对一切攻击免疫,不管是肢体上还是魔法上的攻击都一样。至少她是这么以为的。我唯一的机会就是冷静下来不断跟贝儿讲话,转移她的注意力,然后慢慢地运用我的天赋来对付她。如果应对得宜,说不定就可以逃出生天。只要我能将注意力集中成一小点,我应该就能以天赋的力量穿透她的魔法防御,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达到我的目的。这是个很危险的举动。要是让贝儿发现了我的意图,她会立刻把任务丢到一旁,豪不犹豫地割断我的喉咙。况且如此使用我的天赋很可能会引来敌人的注意,进而泄露我的行踪。我必须要小心,要专注,绝不能被她发现。 幸运的是,这点正是我的专长。 “好久了,贝儿。”我尽量维持正常的语调说道。“多久了?我们合作解决地狱风暴事件到现在有六年还是七年了?我以为我们合作得很愉快呢。” “别想勾起我的良心,亲爱的。”贝儿以她美妙动人却又冷酷无情的声音说道。“你明明知道我根本没有良心。我们的确是很好的伙伴,约翰,但也就仅止于此了。” “听说你在巴黎的地下墓穴里被‘走路男’盯上,我还以为你被干掉了。” “喔,他的确差点得手了,不过我可不像你怀里的那个小可爱那么好杀。可怜的苏西,我一直不知道你看上她哪一点。” “你的身手比以前快上不少,贝儿。最近吃了很多维他命吗?” “看到这双新靴子了吗,亲爱的?很厉害吧?我剥了一个希腊神祇的皮,把它的速度据为已有。” “放弃吧,约翰。”渥克说。“现在就跟我走,我保证会找人来医治苏西。没必要搞出人命,把你的自尊放到一边。这一回,我可是好人。我是在拯救夜城免于毁灭的命运呀。” “有人告诉我。”我说,目光依然紧盯贝儿。“不管是哪一边的天使夺得堕落圣杯,世界末日都会提早到来。” “你说的好像这是一件坏事一样。”渥克说。“黑暗圣餐杯不是属于人间的产物,约翰。它从来都只会制造麻烦。就把它交给足以控制它的势力手中吧。” “啊,渥克。”我说。“你老是喜欢乱讲道理。”我面带忧伤地对着贝儿微笑。“你该知道不能相信他,或是当权者。” “我谁都不相信,亲爱的。不过渥克事先付款,所以我死心塌地地为他效劳。等到这桩不幸的买卖结束,你不再对他们具有利用价值之后,我就可以进入你活生生的脑袋里,找出你天赋的泉源,将它扯出你的体内,装入我的脑中。这不是很甜蜜吗?我是说,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现在,放下苏西,跟我走。还是说你想要先打一架再走?” 我轻轻地将苏西抱到一边,温柔地让她躺在血泊旁。她的双眼一直看着我。我站起身来,面对贝儿。苏西的血染红了我的外套,慢慢自我紧握的双拳中滴下。我对贝儿冷笑,说道:“来打一架吧,亲爱的。” 她对着我大笑。“你不会对淑女动粗的,是不是?” “当然不会,”我说。“认识任何淑女吗?” 趁她还在笑的时候,我集中精神穿越了她所有的心灵防备,以天赋对她展开攻击。我的天赋可以找到任何东西,而这一次我要找的是贝儿用以绑住所有自他人身上夺取而来的能力的魔法力量。我找出了这道魔法,然后轻而易举地就以心灵力量将之毁灭。贝儿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她体内的魔法消失,所有的能力跟宝物也随之失效。狼人的皮从她身后掉落,露出背上鲜红色的血肉,再也没有任何皮肤覆盖其上。手套跟皮靴突然裂开,瞬间碎成无数碎片,消失得无影无踪,赤裸裸地露出手脚上的血肉跟肌腱。年轻的半张脸自她头上滑落,化为飞灰烟灭。贝儿恐惧地尖叫着,脸上的表情有如一场惊吓骇人的恐怖秀一样。 我向前跨出一步,一拳打断她的脖子。她在身体着地之前就已经死亡。 我蹲下身子捡起狼人的皮。那张皮在我手中腐朽,不过我想我还是来得及在它彻底消失之前用它最后一次。我抬头看向渥克,不过却找不到他,八成是跑去搬救兵了。我在苏西身旁跪下,发现她此刻身体僵直,几乎已经没有呼吸。我把地上所有内脏塞回她的体内,然后将狼人的皮举在伤口上方,撕成碎片,在苏西的腹部滴满狼人的血液,期待血中的医疗效果能够救回苏西。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过了一会儿后,苏西的伤口开始愈合,很快地消失到无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受过伤一样。 我挤干狼人的皮,顺手丢到一旁。它对我已经没有用处了。我扶起苏西,双手搂着她的肩膀,轻轻地摇晃她的身体。渐渐地,她的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规律,最后终于张开双眼,露出满脸疑惑的神情。她大口地呼吸,似乎害怕再度失去呼吸的能力。接着她伸出血红的双手摸着腹部的伤口,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她盯着自己完好如初的肚子看了一会儿,然后抬头对我微笑。我点了点头,与她相视一笑。 她缓缓举起手来,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我动也不动地坐在地上,深怕破坏这珍贵的一刻。她慢慢移动手指,从我的脸颊到我的嘴唇,迟疑地与我身体接触。这触摸妤像蝴蝶翅膀一样脆弱,似乎随时都可能粉碎。最后她在我身上使劲一推,几近挣扎地逃离我的身边。她四肢着地,背对着我,大口地喘气,用力地摇头。 “苏西……”我说。 “不。我办不到!”她的声音十分刺耳。“我不行,连跟你都不行。” “没关系。”我说。 “不!有关系!不管杀他多少次,我就是没办法摆脱他!” 她站起身来,步伐踉跄地走到霰弹枪旁,捡起枪,朝着贝儿的脸开了三枪,一直轰到她脖子上什么也不剩了为止。 “以防万一。”苏西道。“况且,你看这婊子把我最好的夹克弄成什么样子。” 我站起身来看着她,不过她却别过头去。这似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跟苏西立刻转而面对门口,期待看到渥克带来新的帮手,因为我们都很想找些人来海扁一顿。只可惜最后出现在门口的只是手里拿着珍珠柄刮胡刀的剃刀艾迪而已。他看了一眼贝儿的尸体,松了一大口气。 “你跑哪去了?”苏西放下枪问道。 “三层楼高还摔不死我。”艾迪的声音依然像鬼一样。“可惜要爬三层楼梯回来还是需要一点时间。不管怎样,少了我你们似乎也应付得不错。渥克呢?” “他一看情况不对就跑了。”我说。“不过他一定会带帮手回来的。” “有人来了。”艾迪说。“我感觉得到。有人来了,不过不是渥克。” 突然之间,我们三个都感觉到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人。办公桌后这时站了一个身穿灰衣的灰色男人。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我发现他连脸都是灰色的。天使找到我了。 “快走,约翰。”剃刀艾迪道。“还会来更多,更多天使。”他走到我们跟天使之间一站,又道:“走!我来缠住它们。” 他左手一举,已经把真名之枪抄在手上。枪一出手,四周的空气仿佛都被下毒了一般。天使开始发光,那光芒耀眼到似乎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苏西跟我夺门而出,尽我们所能地奔下楼梯。一股十分可怕的压力在我们身后凝聚,就像是有场暴风雨即将到来,感觉有如血液中的巨雷,灵魂里的闪电。我们同时跳入大厅,头也不回地继续狂奔。就在此时,一个恐怖的声音从不知名的地方传入我们脑中,将一个奇异的字眼反向发音。跟着就是一阵凄厉至极的惨叫声,差点就连我的脑袋都给震爆。苏西跟我冲出街道,继续奔跑,接着听见整座仓库在我们身后爆炸。我们几乎被爆炸的震波震得离地而起,不过脚下丝毫不敢减速,只能死命奔跑,一路冲到街尾。 最后我们终于停下脚步,大口喘气,回过头去,只见大奢基仓库的外墙向内坍塌,消失在一大团黑烟之中。数秒之后,整栋仓库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地上留下一堆残砖败瓦。 “你看艾迪有及时逃出来吗?”苏西问。 “应该。”我说。“剃刀艾迪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杀死的。” “之前人们也这么说贝儿。” “我们该走了。”我说。“还有更多天使要来。” “太好了。什么地方可以躲过天使的追杀?” “陌生人酒馆。”我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很有自信。“我有个点子。” “喔,你的点子通常都很危险。” “闭嘴,跑就是了。” <hr /> 注释: 第七章 梅林现身 我和苏西在夜城中穿梭,躲避着来自天堂与地狱的追杀。众天使展开双翼盘旋于夜空之中,我跟苏西则看准机会在建筑物之间悄悄移动。到处都是火焰跟爆炸,死亡与毁灭。不管繁华还是贫贱,夜城里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夜之间于天神的脚下化为灰烬。我很快地看了看身旁景象,试图找回失去的方向感。仓库区的路我不算很熟,再加上如今四周一片混乱,我唯一能够肯定就是我们现在离安全的所在非常遥远。我随便找条巷子转了进去,苏西也跟着我团团乱转。跑到此时,我已经感到口干舌燥,不过苏西倒是一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 我发现前方有点动静,于是停下脚步。苏西也看到了,顺手拔出霰弹枪横在我面前。两条黯淡的身影冲出街尾的火光之中,对着我们直奔而来。不知怎么着,这两条身影看起来都十分……诡异。后来我们才发现前面那条身影是影像伯爵的表皮,而后面那条则是他被剥了皮的身体。苏西跟我闪到一边让它们路过。这种情况下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想夜城的反抗持续不了多久。”我尽量冷静地说。 “我以为自己什么都见识过了……”苏西道。“天使实在太可怕了。我们不能待在街上,泰勒。我没主意了,你想点办法吧。要快。” 头上的夜空中传来翅膀拍击的巨大声响,显然天上飞满了数以百计,甚至数以千计的天使。我看了看四周,试图找出任何可用的点子。街上几乎没什么其他人了。所有人要不是躲了起来,就是已经被埋在地下。街道两旁的建筑耸立在黑暗里,有些比较完好,有些已经成为废墟,不管怎样,没有任何窗户透露出丝毫灯光。到处都是敌人,触目所及没有任何友善的势力,显然苏西跟我只能靠自己了。虽然平常我们也是靠自己,不过如今孤立的感觉更甚。正当我们以为情况不可能更糟的时候,更糟糕的事情就发生了。 街道上突然出现了好几条灰色的身影,约莫有一打的灰衣人挡在我们面前,散发出一种不自然的气势。我回头看,正如所料,后面也站满了灰衣人。天使发现我们了。我抬头看天,期待看到巨大的翅膀从天而降将我们抓走,不过一时还看不出任何攻击的意图。它们八成认为真名之枪还在我们手里。一旦它们发现我们没有真名之枪,下手就不会留情了。 突然之间,挡在我们面前的天使同时绽放出强烈的光芒,逼退了四周的黑暗。苏西跟我大叫一声,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举起双手挡在眼前。我们太习惯于夜城中的黑暗,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光芒。天使尽展双翅,绽放出的光芒有如太阳。我回头,发现挡在身后的天使此时已经没入自街尾而来的黑暗之中。那是一股全然无情的黑影,比纯粹因为没有光芒照耀而生的影子黑上许多。我们被夹在难以忍受的光芒跟永无止尽的黑暗中间。 “喔,狗屎。”苏西说。 “我也是这么想。”我道。“请勿对任何天使开枪,苏西。要是引来它们的注意,我们可能会更惨。” “什么我们?”苏西笑道。“这些怪物真的很想找你,是不是,泰勒?” “它们要的是我的天赋,找寻事物的能力。只要掌握了我的能力,就一定可以率先找到堕落圣杯。” “我看……”苏西道。“既然它们人多势众,火力强大,我们是不是该考虑跟它们谈条件?” “不,”我想也不想就道。“一来我不免费工作,二来我不信任极端强权,不管是哪一种强权。” “我想这由不得你吧?” “而且为了不让我的天赋落入对方手中,它们双方都可能打算将我毁灭。”我看着苏西。“它们要的只是我,你可以……” “不,我不能,”苏西道。“我不会丢下你不管,这是最起码我能为你做的。” 光芒对我们逼近,而黑暗也开始迎向前来。没人知道这两股势力相遇会造成什么后果,如此纯粹的光明与黑暗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不管怎么样,当光明遇上黑暗的时候,我可不想傻傻地夹在中间。我四下乱看,而苏西则十分不悦地举起她的枪。 “如此劳师动众,只是为了找你,泰勒?这些怪胎难道不知道什么叫滥杀无辜吗?” “它们是天使,苏西,‘滥杀无辜’的观念就是它们发明的,记得吗?现在我们同时面对了来自天堂与地狱的天使……我们被夹在光明与黑暗的中间。” “真是我一生的写照。”苏西说道。“快点,泰勒,我在等你想办法呢。该怎么办?我们还能怎么办?” “我在想呀!” “每到紧要关头你就会变笨,泰勒。” 苏西枪口一转,对着身旁的一扇门瞬间开了好几枪。那扇门在硝烟弥漫之下粉碎,整个向后塌下。苏西身形一矮,当场遁入门后的黑暗,而我则跌跌撞撞地跟着她跑。 一进入房内,我们立刻一边一个贴着门旁的墙壁站好,让双眼熟悉房中的黑暗。背后的墙壁似乎十分厚实、安全,不过再厚的墙也挡不住任何天使。在它们眼中,墙壁跟空气并没有什么差别。透过窗外传入的光芒,我看见屋内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物。此时屋外的街道上传来许多愤怒的非人叫声,很纯粹,很原始,吵到令人难以忍受。接着光明与黑暗在屋外相遇,发出天崩地裂一般的巨响。我们脚下的地板传来巨震,而四周的墙壁也晃得无以复加。强光闪烁,自窗外透入,有如闪电一般照亮整间仓库。巨大的翅膀拍击声持续传来,空气中弥漫了无形的象征压力,似乎在诏告天下此刻有两股超越人性的势力正在决定夜城的命运。我大哼一声,很不爽地摇了摇头。好像我们会坐视这一切,任由它们乱搞一样。“这里是夜城,你们这些浑蛋。我们可不归你们管辖……” “知道我们身陷何处吗?”苏西道。“我只看到一堆木箱,只闻到木屑跟猫尿的味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间制造幸运符的工厂,希望这些玩意儿真的有用。走这里,我想。” 我对着仓库内部的黑暗处跑去,苏西则紧跟在后。我们在一堆堆的木箱之间穿梭,想要穿越仓库跑到另一头的出口。不过我们还没跑出二十英尺之外,门口已经在一道闪光之下向内爆开。那一瞬间,整间仓库大放光明,将其中所有物品照耀得一清二楚。我拔腿狂奔,苏西也跟我并肩而行。天使破墙而入,地面震动得有如地震,吓得我只能蒙着头逃命。 我面前的地板突然裂了开来,瞬间拉出一条很宽的裂缝。我试图跳过去,不过差得远了。我只觉得脚下一空,吓得差点吐了出来,紧接着就坠入仿佛无尽的黑暗之中。幸亏在最后关头我的手碰到了裂缝的另外一边,于是我当场死命抓着不放。我的肩膀在下坠的势道突然停止的时候爆出一阵剧痛,全身的体重就靠着一只手苦苦支撑。我伸出另外一只手想要抓住裂缝边缘,但是却始终够不到。地板还在剧震,我所抓住的边缘似乎十分松动。我抬头,发现苏西站在眼前看着我。我就知道她有办法跳过去。她蹲下,察看着我的处境,脸色十分难看。 “快逃吧。”我说。“它们要的不是你。我想我宁愿掉下去摔死也不要被它们利用。”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摔死,泰勒。” “你不能碰我,记得吗?” “不能碰个屁!”苏西·休特说。 她对我伸出一只手,我则举高我另一只手抓住她。苏西的脸上展现一股坚定的神情,而自她手中传来的劲道有如死亡一般执著,有如生命一般活跃,有如友情一般感动。她将我拖出裂缝,然后跟我一起瘫倒在地上。一旦我脱离险境,她立刻放手。接着我们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来。 “只要有必要,我能做出令你想象不到的事。”苏西说。 “我知道,”我说。“我尝过你做的菜,记得吗?” 有时候,某些事情只能以玩笑的比喻带过。 天使们踏着墙壁的废墟走入仓库,似乎那些墙不过是比较厚重的迷雾一般。也许在物质界里,天使的存在比所有其他东西都还要真实。此时仓库之中充满了强烈的光芒与恐怖的黑暗,吞噬着所有它们碰触到的物品。苏西向我瞪来。 “告诉我你想到逃命的办法了,泰勒。随便什么办法。我认为我们最远只能逃到这里了。” “我是有个办法。”我说。“不过我不确定该不该用。” “那是个绝佳的好办法,”苏西立刻道。“不管是什么办法,总之是最好的办法,我已经爱上这个办法了。到底是什么办法?” “我有一条通往陌生人酒馆的快捷方式。不久前,艾力克斯·墨莱西一时心软,曾经给了我一张只有在紧急状况才能使用的特别会员卡。只要启动这张卡,其中蕴含的魔法就会把我们直接传送到酒馆里。因为艾力克斯听说我曾经在他的酒馆外面遭到痛苦使者埋伏……” 苏西神情不悦地看着我。“身上有这种东西,你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拿出来用?” “因为有缺点。” “我就知道。” “这类魔法都会留下痕迹。”我耐心地说。“我们一走,天使就会知道我们被传到哪里去了。我本来是希望能够甩掉它们的……不过现在显然是没有选择余地了。” “拿出来用吧。”苏西说。“相信我,现在就是使用它的最佳时机。墨莱西老是吹嘘他的酒馆有多棒的保护措施,我想我们早就该测试看看是有多棒了。” “他不会高兴看到我们的。” “他什么时候高兴过了?拿出来用!” 我老早把卡片拿在手上了。那是一张十分简单的卡片,其上用哥德字体印了酒馆的店名,并且用红色颜料刻了“你在这里”的字样。我大拇指压在血红的字样上,启动了卡片上的魔法,诱发了其中的能量。艾力克斯总是喜欢华丽的魔法。天使感应到传送法术的力量,当场全部对我们冲来。卡片突然变大,转化为一扇魔法之门,门里传来舒适宜人的光线以及吵杂的酒馆音乐。苏西跟我冲进门中,进入陌生人酒馆,然后魔法门就在我们身后关闭,阻挡了天使们的怒吼声。 我曾经用过各种惊人的方式进入陌生人酒馆,不过我想,我跟苏西突然凭空出现在酒馆之中,大叫“快逃命!天使要来了!”应该是最具震撼力的出场方式了。酒馆中三教九流的各路人马通通在那一瞬间想起来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忙,纷纷夺门而出,瞬间跑得一干二净。有些人走大门,有些人爬窗户,有些人在一阵黑烟中消失,也有些人自己开了魔法门离开。其中有一个吓坏了的变形人当场化身为一张高脚凳,静静地站在原地,期待不被任何人发现。还有一个家伙(每次都有这种家伙)趁乱跑到吧台后方抢起收款机,不过还没跑出几步就被艾力克斯的保镖,露西跟贝蒂·柯尔特伦,给逮个正着。贝蒂从对方手中抢回收款机,而露西则一脚把他的屁股踢到耳朵旁边,然后她们放那个蠢蛋离开(只不过是瘸着离开),因为她们知道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艾力克斯站在吧台后面看着这一切,脸上的表情比正常情况还臭很多。等到最后一个客人离开,酒馆陷入一片沉寂之后,他立刻把抹布往吧台上一丢,然后狠狠地向我瞪来。 “非常感谢你,泰勒。今晚的生意全跑光了。我就知道不该给你那张卡的。” 苏西跟我气喘吁吁地靠在吧台上,艾利克斯颇不情愿地推了一瓶白兰地到我们面前。我喝了一大口,剩下的让苏西一饮而尽。艾力克斯看得心痛不已。 “我干嘛还拿好酒给你们喝,你们根本不懂品尝。说什么天使要来,那是怎么回事?” “它们在追我们。”我说。“而且很火大。” “告诉我们这里防御森严。”苏西一面擦着嘴角的酒滴一面说道。“我真的需要听你这么说。” “这里防御森严。”艾力克斯说。“不过可能……没那么森严。” “说清楚点。”我说。“你有什么防御机制?” 艾力克斯长叹一声:“我不喜欢透露商业机密,不过……基本上,这整栋房子都受结界笼罩,加上数个世纪以来无数魔法师所加持的诅咒以及精密陷阱,全部都是威力强大的上等货。我爷爷还特别为小便乱洒的家伙准备了一道强力诅咒。当然,还有埋葬在酒窖里的梅林。这些东西可以防止任何外力入侵,即使在夜城也是牢不可破,只不过从来没人说过该死的天使会来!我想应该没有人想过这种可能吧。当然,大家都没想到你有办法引来这种麻烦,泰勒。” “你可以把我交给天使。”我说。“我能了解。” “这里是我的酒馆!”艾力克斯立刻道。“没人可以在这里动我的客人,即使是你这种顾客也不行。没人可以在我的地盘教我做事,就算是天国来的打手也不例外。我该把门窗锁起来吗?” “如果你想锁。”我说。 “锁了有用吗?” “没多大用处。” “跟你在一起很有乐趣,泰勒,你知道吗?” 苏西背靠吧台,手拿大枪,小心翼翼地看着四周。“泰勒,天使大概多久会到?” “快来了。”我说。 “我可以问一下你们身上的血是哪来的吗?”艾力克斯说。“当然我并不是关心你们有没有受伤,只是出于好奇,也为了环境卫生着想。” “我遇到了个老朋友。”我说。 “我认识吗?” “贝儿。” “喔,”艾力克斯道。“她呀。那她……?” “死无全尸了。” “赞。”艾力克斯说。“高傲的婊子。一直都很讨厌她。老是对我的吧台点心不屑一顾,而且每次都点顶级香槟,还从来没付过钱。” “你不会刚好在吧台底下藏了把超级大枪吧?”苏西满怀期待地说。 艾力克斯冷笑道:“就算有,我也不会笨到拿枪去指天使。不管怎样,我听说你跟泰勒持有真名之枪……你们不会弄丢了吧?” “弄丢了。”我承认道。 艾力克斯的忍耐几乎到达极限。他紧握双拳,咬紧牙关,为心中的愤怒与无力而气得发抖。他甚至从帽子底下抓起了两搓头发,使劲地拉扯着。 “这真是你的作风,泰勒!我本来以为我们还有机会,因为我听说真名之枪在你手上。但是没有!你弄到夜城里面威力最强大的武器,然后居然还有办法把它弄丢!你是个扫把星,泰勒,你知道吗?你除了会带来坏消息外,什么都不会!我真是快给你气炸了……现在我们要拿什么跟天使对抗?请它们喝一杯,然后在酒里下毒吗?露西,贝蒂,紧急方案!立刻执行!” 两个保镖二话不说,当即动手将附近桌椅通通搬走,在吧台前方清出一大块空间。(移动的过程中变形人变的高脚凳闷哼了几声,但是说什么都不肯变回原形。)清出足够空间之后,她们就开始用盐在地上画出一道五星结界。她们的手法十分专业,即使没有工具辅助依然描绘出十分工整的图形。保镖都需要学习很多特殊技能,特别在夜城更是如此。我们全部进入五芒星的范围之内,然后两个保镖开始在五个边上画出许多魔法符号。在贝蒂画下最后一个符号的同时,整个五芒星登时绽放出蓝白色的魔法能量。强大的五星结界是藉由代表物质世界神经系统的牧线来吸取能量。不幸的是,天使的能量却是来自比物质界的一切层次更高的地方。 贝蒂跟露西·柯尔特伦在彼此身边坐下,紧紧拥抱在一起。她们能做的事就仅止于此了。苏西跟我背靠着背站着,静静地等待天使的到来。艾力克斯神情紧张地看着四周,嘴里骂声不断。至少他没有一直瞪着我,然后以眼神传达“全都是你的错。还不快想办法?你最好有个很好的计划。”的意念。事实上,我心里真的有个计划,不过现在还不是告诉他的时候,因为他不会喜欢这个计划的。 楼上,酒馆的大门突然炸开,接着传来一群翅膀拍击以及许多沉重的脚步声。旋转梯上闪烁着许多耀眼的光芒,不过所有光芒都被挡在楼梯口之上。陌生人酒馆古老的防御系统开始作用,一触即发的感觉越来越甚,有如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所有的窗户在同一时间爆成碎片,玻璃在空气中飞窜,不过没有一片能够穿越五星结界的蓝光。黑暗自窗外缓缓入侵,瞬间淹没了窗户的轮廓,将酒馆的墙壁完全吞噬。 “它们来了。”苏西说。“天堂跟地狱都来了。” “可怜的人类被夹在中间,就跟往常一样。”我说着转向艾力克斯。“现在只能靠你了。我们需要梅林。” “不,”他说。“绝不。我才不要。” “只有他才有能力对抗天使,艾力克斯。” “你不懂,约翰。我做不到。” “这就是你的计划?”苏西说。“召唤梅林?找一个不肯安份死去的巫师有什么用处?” “根据一些亚瑟王的传奇,他的全名是梅林·撒旦斯邦。”我说。“因为他的父亲就是撒旦。” “我以为事情不会更糟了……”苏西不悦地道。“你根本是在自掘坟墓。喜欢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直接把我们全部干掉,说不定这样还比较爽快点。” “放轻松,苏西。”我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艾力克斯……” “不要逼我,约翰。”他小声道。“拜托。你不知道那种感觉,你不知道他对我的影响。召唤他,代表他会附在我的身体上。他会取代我,我必须消失才能让他出现。那种感觉就跟死亡一样。” “我很抱歉,艾力克斯。”我说。“真的很抱歉,但是我们没时间管那些了。” 我的天赋窜入他的体内,找出他跟梅林之间的连接,然后将之推到极限。 “梅林·撒旦斯邦,现身吧!” 艾力克斯大叫,叫声中充满了痛苦、愤怒以及恐惧。在我们来得及阻止之前,他已经跑出了五星结界。不过他也只逃到吧台附近,改变就已经袭体而来。世界震动,现实转换,转眼之间艾力克斯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面孔,或说是一个古老的人物。他气度恢弘地坐在一张刻满符文的铁王座之上,赤身裸体,如同尸体一般惨白的皮肤上纹着数不清的塞尔特以及德鲁伊刺青,大部分都是不堪入目的图案。刺青之间显露出的皮肤布满了伤疤及腐烂的迹象。他已经死了很久了,而他的身体并没有遮掩这个事实。他长发灰白,满是污垢,杂乱无章地散落在肩膀上,头戴一顶槲寄生皇冠,脸上骨骼线条明显,长相十分丑陋,眼洞之中冒着两道翻飞的火焰,没有眼球。他胸口有一道古老的伤痕,其上的皮、肉、骨全部不知所踪,只留下一条深邃的长沟。他的心脏在很久以前就被人自体内硬生生地扯了出来。他是梅林,肉体已死,精神永在,力量比世间一切希望与智慧还要强大。梅林,坐在远古的王座之上,脸上的笑容恐怖至极。 据说他的眼睛遗传自父亲…… 他的存在全凭自己强大的意志力,生命、死亡以及现实全都必须在他的魔力之下臣服。虽然也有人传说他之所以还存在于世间纯粹是因为天堂与地狱都不愿意收留他的缘故。 “谁胆敢在这个时间打扰我?”梅林的声音既深邃又黑暗,有如指甲摩擦灵魂一般地在人们耳中回荡。 “我是约翰·泰勒。”我十分有礼貌地说道。“是我召唤你的。天堂与地狱的使者已经入侵夜城,目的是要找寻堕落圣杯。它们威胁到整个夜城的存亡,并且左右了你的后裔的生死。” “可恶。”梅林道。“麻烦总是一桩又一桩。” 楼上传来了一个声音,一个绝非人类可以发出的完美合音。合音道:“我们是最高权力的意志;我们是纯洁光辉的战士;我们是神圣法庭的裁决。将那个凡人交出来,我们需要他。” 接下来说话的是另一个声音,来自包覆所有窗户,在墙上持续扩散的黑暗。这道合音十分刺耳、令人不快,不过依然不是人类可以发出的完美合音。合音道:“我们是的意志;我们是地底的战士;我们是炼狱的裁决。不要多管闲事,把凡人交给我们。” “典型的天使。”梅林轻松自在地坐在王座上说道。“只会虚张声势,欺善怕恶,从前如此,现在还是如此。死后世界的走狗,一点礼貌都不懂。所有天使都把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我乃晨星之子,任何人都不能以这种语气对我说话。我本可成为毁灭基督教的王,但我拒绝了这项荣耀。我决定追求自由,不愿受制于天堂或地狱。我一手创建了亚瑟的王朝,流传下永垂不朽的歌谣。我为人类带来黄金时期,建立了属于理性的年代。然后呢?圣杯在英格兰现身,所有人为之疯狂。他们全都出发展开愚蠢的寻宝之旅,把对人民的责任摆到一边。后来怎么了?正如我所料,他们曾经成就的一切彻底崩溃。理性是什么?在梦想面前有多少人能够坚持理性?我依然怀念亚瑟。他从来都是最好的一个。亚瑟,我曾经的王,我未来的王。” “你真的看过圣杯吗?”苏西问。她有勇气打断任何人说话。“圣杯长什么样子?” 梅林的笑容变得较为和蔼。“圣杯……很美。它是美丽与喜悦的产物。为了它,人们即使失去世界都在所不惜。它的美丽……几乎让我为了自己的肤浅感到羞愧。人类是不能单靠理性而活的。” “如今堕落圣杯在夜城现身。”我说。“有人告诉我不管它落入哪一方天使手中都不会是一件好事。审判日将会到来,而且判决绝不乐观。” “黑暗圣餐杯……”梅林伸出一只腐烂的手抚摸着胸前的伤口。“我早就知道那丑陋的玩意儿总有一天会在这里出现。夜城存在的目的就是要创造一个天堂及地狱都无法直接干涉的地盘。这个地方独立超然,远离一切命运的摆布。在夜城,上帝跟魔鬼都无法左右事物,只能间接透过使者办事。这也就是为什么天使在这里会这么虚弱的缘故。” 苏西跟我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来虚弱的天使就已经这么可怕了……“对不起,梅林大人。”我礼貌地说。“您刚刚提到夜城被创造出来是有目的的?谁创造的?有什么目的?” 梅林喷火的双眼看着我,微笑说道:“去问你妈。”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如果这里面有来自天堂的天使,”苏西得不到满意的答案绝不罢休。“为什么它们会杀人,把人变成盐柱,摧毁完好的建筑?” “我们只惩罚有罪之人,”光明的合音说道。“而罪人无所不在。” 苏西看了我一眼。“它们说的也不无道理。” “当然没错。”梅林说。“在这里,所有的天使都无法跟主人直接沟通。可怜的家伙,它们习惯唯命是从,很少有自己的意见。这也就是为什么它们会把夜城搞得一团糟,因为它们根本不擅长做任何决定,是不是,小子们?” “我们为了堕落圣杯而来。”光明道。 “你是否胆敢违抗我们?”黑暗道。 “有什么不敢的。”梅林说。“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是不是?滚!全部都给我滚,不然别怪我烤焦你们的羽毛。” 光明向后退缩,黑暗停止扩散,不过四周被包围的压力只有越来越甚。 “泰勒。”苏西急切地说。“告诉我你的计划不止于此……” “还没完呢,”我说。“等着看吧。梅林大人,只要有你的帮助,我有办法收拾这个烂摊子。虽然大家可能不会喜欢这个办法,但是绝对都可以接受。当然了,接受是一个相对而言的词汇。我不知道堕落圣杯的下落,但是我肯定有一个人知道。您的目光无远弗届,梅林大人,可不可以请你把收藏家带来这里呢?” 梅林伸出布满刺青的手懒洋洋地比个手势,收藏家当场就在五星结界之中现身。他两眼大张,惊慌失措地四处乱看。正要开口乱骂时,发现梅林坐在一旁,立刻又将到嘴边的脏话给吞了回去。收藏家是个中年胖子,油头粉面,脑满肠肥,身穿一身白色的紧身衣以及披肩,显然是在模仿猫王晚年的造型,不过跟他本人一点都不搭。 “哇!”苏西枪管指着收藏家的耳朵道。“这种服务实在太周到了。” “喔,狗屎。”收藏家道。 “嘴巴放干净!”苏西道。“有天使在场。” “哈啰,收藏家。”我冷冷地说。“你的脚还好吧?” “泰勒!我早该知道是你主使的!”收藏家还想咒骂,不过苏西枪管在他脑袋上一顶,只好再度把话吞回,对我怒目而视道:“我得要重新长出一条腿,都是拜你从这么多年前跑来管闲事所赐。你让我好一段时间没办法进行时间旅行,不过反正那也不合乎成本效益,再说我老是在时间中遇到自己,老是必须跟自己傻笑,说起来也很烦人。现在,谁来告诉我为什么违反我的意愿将我传送至此?” “因为你必须过来一趟。”我说,然后停了一停,因为我实在太想先问一个问题。“你身上这套真的是猫王的衣服?” 收藏家站直了身子,不过也没多高,得意洋洋地说:“当然是真品!方面根本还没发现这套衣服不见了呢。” 我笑道:“你里面有包尿布吗?” 收藏家眼睛瞇得只剩下一条小缝,说道:“你……想怎样,泰勒?” “堕落圣杯在你手上。” “没错,而且我要留着它。黑暗圣餐杯乃是稀世珍宝,是我最骄傲的收藏品之一。同行们知道堕落圣杯在我手里的话,一定会羡慕死的。” “如果不立刻把事情解决的话,我们全部都会死。”我说。 “第一个死的就是你。”苏西一边说着一边拿枪在收藏家耳边施加压力。 他将枪管甩开,瞪着苏西道:“别想吓唬我,休特。我身上的防护远远超乎你的想象。” “不幸的是,他说的是实话。”我说。“所以先放轻松点,苏西。收藏家,我必须提醒你,如今我们被天使军团包围,如果你坚持不肯交出堕落圣杯的话,它们绝对乐意在不伤你性命的情况下将你撕成碎片。它们到现在还没动手完全是因为梅林在场的缘故。你真的认为你的防护抵挡得了一群愤怒的天使吗?” 他哼了一声,不过显然有点退缩。“它们根本不知道我的宝窟在哪里。” “在月球上。”苏西微笑道。“宁静海之下。” 收藏家气得双手乱挥,两脚直跺。“我就知道不该相信剃刀艾迪……只可惜我没得选择,可恶的家伙。没关系,天使要抢就让它们来抢。它们会发现我有办法召唤更可怕的怪物!” “你唬谁呀,小鬼。”梅林道。收藏家的自信在他冰冷刺耳的声音下彻底瓦解。“在还能够的时候赶快放弃黑暗圣餐杯吧。它已经开始腐化你的心智了。” “它是我的!”收藏家道。“我才不会交给你呢!你只是想把它据为已有!” 梅林哈哈大笑,可怕的笑声把所有人都吓一大跳。“我不想要,小鬼。真正的圣杯我都曾经捧在手里过,见识过那般美丽的事物之后,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足以诱惑我了。” “我绝不会放弃堕落圣杯!”收藏家面红耳赤地叫道。“我不愿意,谁都不能强迫我!即使是你,梅林·撒旦斯邦,也不能!只要你还想我帮你找回心脏,你就别想强迫我。所有人都失败了,我是你最后的希望。” 苏西看了我一眼,我叹口气道:“好吧,故事很长,我就长话短说。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名叫妮暮的女巫偷走了梅林的心脏,然后又在一场牌局里把心脏输给了别人。没有了心脏,梅林的力量就大不如前。数个世纪以来,这颗心脏转手的次数不下于堕落圣杯,如今已下落不明。” “你不能帮他找吗?利用你的天赋?”苏西道。 “或许可以。这也就是梅林愿意帮我们的理由,对不对,梅林大人?” 他微笑点头,眼中的火焰闪耀不定。只不过,我并没有告诉苏西自己完全没有打算要帮梅林找回心脏。任何有理性的人都知道不能让梅林取回所有力量,即使如今处于死亡状态的他依然比天使还要可怕。 “你根本留不住堕落圣杯。”我直截了当地说。“你没有任何可与天使对抗的武器,而它们为了夺得堕落圣杯,就算毁了你整个宝窟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收藏家噘嘴道:“它们根本不在乎,是吧?一群有翅膀的贱人。好吧,我把东西交给你。反正那杯子丑得要命。梅林,送我回月球,麻烦了。” “外加两人同行,免得你不老实。”梅林说。 我看向苏西道:“抓紧你的灵气。”接着一转眼间,我跟苏西还有收藏家已经出现在别的地方。 <hr /> 注释: 第八章 猫、机器人,以及最后一个残酷的事实 每当有传送术作用在我身上之时,我就会看到自己的一生在眼前快速飘过。就算不是完整的一生,起码也会闪过编辑过后的精华重点。这其实也还满合理的,毕竟我的一生精采程度可比电视影集。 苏西跟我以及收藏家在一阵难闻的黑烟之中凭空出现。梅林是个古老学院派的老巫师,依然喜欢在魔法之中加入传统的特效。苏西一面咳嗽,一面挥开眼前的黑烟,一面骂着脏话。我则把全身摸过一遍,确定自己该在的东西都还在定位。别人的传送术还是小心点比较好。没多久,隐藏式抽风机将所有黑烟抽光,我们终于可以看清楚眼前处境。如今我们身处一间色彩鲜明的接待大厅,墙面之间挂满了七彩丝绸,有如彩虹一般,简直俗不可耐。地板、墙面跟天花板铺的图样全部都是西洋棋盘造型。填充的软料地板十分厚实,走在上面令我有晕船的感觉。空气中弥漫着松树的味道。苏西持枪在手,小心警慎地注意四周,不过似乎没有任何明显的危机。 收藏家撩起一片丝绸,露出其后的高科技控制面板以及一整排的水晶屏幕。他在控制台上按了几个钮,然后又说了一句听起来很像“爸爸回家了”之类的指令。我看不到大厅里有任何出口,这让我有点担心。苏西猛捶自己胸口,咳了老半天终于咳完,最后对着地板吐了口口水。 “真希望梅林改掉玩弄特效的坏习惯。”她骂道。“我真受不了他的魔法黑烟。” “男孩子的玩具情结。”我说。“我们必须忍受梅林的怪癖,不然的话他可能会把我们变成青蛙。收藏家,你在干嘛?” “关闭一些内部安全系统。”他头也不抬地说。“里面有各式各样的保护措施,我可不希望它们同时对你开火,不然我的收藏品可糟了。我必须十分谨慎,因为总是有人想偷我的宝贝。那些混蛋!” “有些人就是不知死活。”我道。“居然想来偷你从别人那里偷来的东西。” 收藏家不再说话,专心玩弄他的控制台。我在地板上跳了几下,感受自己的重量。如果我们当真身处月球的宁静海之下,那收藏家必定在这里花费了很多心力。重力、空气以及气温通通跟在地球一模一样,这也表示他在这里安装了许多高科技产品。苏西四处走动了一会儿,枪管在悬挂空中的丝绸上乱戳,然后又用鞋跟在地板上踏了几下,最后发出几下不屑的声音。 “我早说过你应该住在装有填充地板的安全牢房里,收藏家。” “我认为人就应该过着舒适的生活。”他终于离开了控制台。“填充地板是为了防止人工重力突然失灵而设的。这里大部分的科技都是从可能的未来里弄来的,而我必须承认自己并不了解它们的运作原理。我知道什么时候该按哪个按钮,不过一旦出了问题,我就只能使用尝试错误法来补救。基本上我都让我的机器人管理一切,你们待会就会见到它们了。” “这就是偷窃的坏处。”我说。“通常你都没有足够的时间连说明书一起带走。” “我不是偷窃!我是在收集跟保存!” “那你著名的收藏品到底在哪里?”苏西问。“可别说我们大老远地跑来只能看到这间好像妓女卧房一样的接待厅。我们在赶时间,记得吗?” “这边走。”收藏家绷着脸道。“跟我来。” 他低头走过一条深紫色的丝绸,打开位于其后的隐藏门,示意我跟苏西先走,不过我们才不理他。我们跟在他身后穿越隐藏门,进入了一间我这一辈子见过最大的仓库。这间仓库似乎永无止尽地向前延伸,另一端的墙壁位于肉眼能够看见的距离之外。头上没有天花板,只有一整片微微的光芒。整座仓库里摆满成千上万的木箱,各种大小都有,箱身打上编号,一层一层地叠在一起,其下只有很窄的走道供人行走。我放眼望去,想大略估计这里究竟有多少珍藏,可惜数据大到足以麻痹我的脑袋。整间仓库没有任何展示柜,所有东西都不是用来欣赏,而是全部放在箱子里收藏。 “就这样?”苏西皱起鼻头问。 “没错,就这样。别碰任何东西!”收藏家厉声道。“我关闭了隐藏机枪,不过机器人的防卫程序依然在运作。我允许你们进来,但是没说要让你们乱碰。你们是为了一项物品而来,我会把东西拿给你们。被梅林抓走的时候,我正好在把它装箱。显然我又需要升级安全系统了。” “我一直以为你的宝窟会布置得很豪华。”苏西道。“难道你从来不把收藏品拿出来把玩?” 收藏家脸上肌肉抽搐,说道:“装起来比较安全,反正我也不开放给人参观。对我而言,只要拥有就很满足了。好吧,东西刚得手的时候,我的确喜欢拿在手上把玩、研究,享受它带来的乐趣与满足……我还挺喜欢欣赏细节的……仔仔细细……” “要是他流口水,我可能会吐。”苏西说。我点头表示同意。 收藏家瞪了我们一眼,继续道:“但是,一旦快感消失,我就会立刻把东西装箱放好。我真正享受的是追求东西的过程,超越同行的快感,以及知道我拥有他们没有的东西的满足。我还很喜欢在新闻群组中留言讨论,让所有人知道我不凡的成就……当然了,每样物品在收到箱子里之前都会扫描存盘,这样我就可以随时开启影像模式欣赏我的珍藏。毕竟,有些极品非常脆弱,经不起长期把玩的。再说,用计算机查询比在这堆木箱里找出某件特定的物品要方便太多啦。” 此时第一个机器人在我们面前现身,我跟苏西立刻对收藏家的废话失去兴趣。它自走道的另一端向我们走来,双脚十分修长,隐隐散发金属的光泽,整体外形美得像是一件艺术品。它不疾不徐地接近我们,举手投足间都展现出不可思议的优雅气息。这台机器人四肢是人类造型,只不过头部却以猫的五官作为参考,具有金属胡须跟纵向的瞳孔。手指十分细长,指尖装有利爪。越来越多机器人无声地自各条走道出现,没多久我们就被一整个猫脸机器人军团包围。我依稀可以听到它们发出一种频率很高的声响,仿佛是在跟彼此交谈一样。收藏家满脸怜惜地看着它们,而苏西则是枪口四处移位,随时准备开枪。 “轻松点,苏西。”收藏家道。“它们没有恶意,只是在熟悉你们的存在而已。陌生人会让它们紧张,因为我是这么设定它们体内的程序的。我认为好的守卫都需要有点偏执狂的倾向。这些机器人是我在另一个可能的未来里用很好的价钱买来的,它们的聚合猫脑之中内建了功能基本的人工智能。简单、顺从,有必要的时候又可以十分暴力。它们喜欢追逐入侵者……也不排斥抓到人之后的严刑拷打,非常适合担任宝窟守卫。这整个地方都是它们建造的,当我不在的时候,它们就帮我管理,简直比任何真人守卫都好用。再说,这些日子以来,我并不喜欢跟人接触。我宁愿孤独一人,与我的收藏作伴,我最珍贵的收藏品。” “没有不敬的意思,收藏家,”苏西道。“但是你真是一个怪人,即使用夜城的标准来看。” “对一个没有不敬的意思的人而言,你的话算是很有礼貌了。”我说。 “没事了吗,主人?”一个猫脸机器人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女低音问道,这声音让我跟苏西忍不住用全新的眼光看待收藏家。 “没事了。”收藏家不可一世地说。“全部回去工作吧。客人不会久待,有需要我会再叫你们。” “悉听尊便,主人。”机器人说完,当场一哄而散,全部消失在仓库众多走道之中。苏西一直等到它们全部走光了,这才回头看向得意洋洋的收藏家。 “它们都得叫你主人?” “当然。” “这样不会很诡异吗?” “不会呀,为什么?” “别提这种事,苏西。”我说。“我们没那个时间!” 收藏家领着我们走入一条狭窄的走道。我跟苏西根本分不出这些走道的不同,只能跟在他身后偷扮鬼脸。由于仓库中有数百条走道交错纵横,一个不小心就会迷路,所以我们都紧贴着收藏家的背后走动,一刻不敢松懈。我目光四射,注意着路过的木箱以及上面的标签跟编号。其中一个箱子上标明“一九三六年南极探险队;前请勿开启。”该木箱外层结了一层薄冰,即使在温暖的室温之下也不融化。另外还有一个非常大的木箱上简单标注了“一九四七年”字样,箱子表面钻有气孔,里面有东西发出十分不爽的咆哮。更有一个单独放置的箱子平白无故地浮在半空,我看不出其中放了什么,只知道那里面的东西味道很臭。苏西对一个颤动得非常厉害的小盒子十分好奇。我礼貌性地拍了拍收藏家的肩膀,对那盒子比了比。 “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永恒动态机。”收藏家道。“找不出关掉那玩意儿的方法。” “你真的有很多神奇的东西。”我说。“你都跟谁分享?还有谁能够欣赏这些稀世珍宝?” “当然没有别人。”他说的好像我是疯子一样。 “但是……收藏奇珍异宝的乐趣不是有一大半来自于在别人面前现宝时的满足感吗?” “不是。”收藏家坚决表示。“所有乐趣都来自于拥有。东西是我的,一切都是我的。虽然有时候我也很喜欢捉弄同行,在他们面前证明我拥有他们得不到的好东西,让他们妒忌到发疯,然后嘲笑他们的无能。不过说到底,就算没人知道我收藏了些什么也无所谓,只要我知道就够了。我才是最厉害的收藏者。” “收藏的意义仅止于此?”苏西说。“抱着最多宝贝死去的人就是赢家?” 收藏家耸肩。“我并不在乎这些东西在我死后何去何从。让它们摆在这里烂吧,管他的。我收藏东西只是因为……我很擅长收藏东西。这是我唯一的专长。奇珍……异宝……这些东西绝不会来伤害我,也不会离开我。” 讲这些话的时候,他似乎真的有点像是一个人,一个脆弱的人。不过这种感觉并不适合他。 “你希望我们不要张扬在这里看到的收藏品吗?” “当然不必。”他立刻恢复令人厌恶的神情说道。“告诉所有人,让大家都为了好奇与忌妒而疯狂!我最大的问题就是没办法在不带人参观宝窟的情况下证明我拥有的珍藏。我不能带人来,来的人一定会背叛我,一定会偷东西。有人可是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计划如何入侵我的宝窟……” “你不是生下来就当收藏家的。”我说。“我见过你跟我父亲年轻时的合照。成为收藏家之前……你是做什么的?” 他看着我,丝毫不掩藏脸上的讶异。“我以为你知道。我跟你父亲,还有渥克都是在当权者手下做事,是夜城的守护者。那个时候,我们三个是很要好的朋友。我们有好多计划,好多抱负……可惜最后我们的计划都不一样,抱负也通通变了样。我在被他们开除之前退休,决定自己出来闯一闯。总有一天,我会统治整个夜城,到时候我会让他们全部听我的话办事。” 我沉迷在他的言语之中,竟然没有发现机器人已经偷偷将我们包围。苏西发现了,这种事瞒不过她的眼睛。她发现我已经被收藏家催眠了,于是狠狠地顶向我的肋骨。我抬起头来,发现周遭围满了猫脸机器人,全部都冷冷地站在一旁,双眼发出诡异的光芒,起码有数百台之多。收藏家眼看我终于发现这个事实,当场指着我的脸哈哈大笑。他已经离开了我的掌握,而我显然不能鲁莽行事。这些机器人看起来都……不像是好惹的样子。 “我必须不断说话,一直说到过来的机器人够多为止。”他十分自满地道。“你不会真的以为你们可以见识我的珍藏以及宝窟里的所有秘密,然后还能活着离开,是吧?你以为我真的怕了梅林跟天使吗?谁也没办法在我的地盘上动我。保护这里的法术跟科技远远超越你们的想象,梅林绝对没有办法再次趁我不备把我抓去。堕落圣杯是我最伟大的收藏,乃是珍宝之王,我绝对不会放弃它的!我永远都不会把它交给你们!我会待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待在月球上,一直待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为止。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确保你们没有办法说出我的秘密。或许我会把你们的尸体做成标本,拿来装饰我的接待厅似乎也不错。” “你忍心杀害老朋友的儿子?”我说。 “当然,”收藏家说。“为什么不!” 他对等待指令的机器人比了手势,它们立刻一涌而上。苏西火力全开,以最快的速度打烂无数机器人。机器人在子弹的冲击下爆裂粉碎,金属零件有如雨水一样自天而降。苏西不停地开枪,在不断爆炸的机器人堆里哈哈大笑。如果不是她发现了一种全新的弹药,就是未来的机器人都不是以坚固耐用作为诉求。 由于走道狭窄,机器人无法群起而攻,所以我们一时之间还应付得来。苏西跟我背靠着木箱大打出手,收藏家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收藏品一件一件在机器人的爆炸之中粉碎而气得直跳脚。苏西从皮带上取出手榴弹,一把甩出十几颗,每一颗都炸飞许多机器人,当真是在下机器雨一样。收藏家大声制止苏西,不过苏西毫不理会。收藏家无法,只好开始翻箱倒柜,试图找出任何能用的武器,可惜徒劳无功。苏西随手装填弹药,回头又是几枪,简直跟在游乐场中打靶一样。她此刻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神情之中充满了热情与快乐。 然而机器人有如潮水一般涌来,似乎永远也打不完,显然收藏家是大量订购的。在其中一只机器人差点把我抓伤之后,我决定我实在已经受够了。这里离夜城很远,我不需要担心天使会抓走我的灵魂。我开启第三只眼,我的心眼,运用天赋找出所有机器人体内的自动关机指令。我知道它们一定具有这道指令,因为收藏家不会相信任何人,即使是他的仆人也不例外。为了防止机器人反扑,他一定有办法遥控关机。我在那些聪明的聚合猫脑之中找出这道指令,并以心灵力量将之启动。所有机器人在那一刹那间停止动作,其中有几只已经杀到我们身前。苏西缓缓放下冒烟的枪管,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面对我。 “你随时都可以关掉它们,对不对?” “说真的,没错。” “那干嘛等那么久才动手?” “我看你似乎乐在其中。” 苏西想了一想,笑着点点头。“没错,我很爽。谢了,泰勒。你最懂得取悦女人了。” “只要讲点八卦、谣言,再撒点谎就好了。”我说。“收藏家……收藏家?你去哪啦?” 我们在不远处发现了他悲痛无力地趴在一个打开的木箱之旁。不管木箱中原先装的是什么,如今都只剩下一堆塑料碎片。收藏家一手推开碎片,抬头看向我们,心情沉重地对我吐了一口口水。 “看看你们做了什么……这么多珍贵的宝物都毁了……我得花好几个礼拜才能查出损失了些什么。恶霸,你们两个都是欺负弱小的恶霸。你们丝毫不尊重艺术,对古老的文物没有半点敬意……我有很多武器!绝对足以阻止你们的武器!我有、甚至还有传说已经消失很久的。我只是找不到它们罢了!” “把堕落圣杯交出来。”我语气不善地说。“越早交出来我们就越早离开。” 收藏家点了几下头,擦了擦眼泪,然后在手边的装箱杂物中翻了起来。 “被梅林抓走的时候,我正在把堕落圣杯装箱。它是我所有收藏品之最,只不过……黑暗圣餐杯实在令人浑身不自在。它会让周遭的空气变得很冷、附近的阴影透露邪气,甚至在我脑中注入声音,低语着……很多可怕的言语。啊,找到了。” 他拿出一只小小的铜制酒杯,在昏暗的灯光下反映着妖异的光芒。杯子表面有很多凹痕,脏兮兮的毫不起眼。我们全都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接着收藏家将它推到我眼前。我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就这玩意?”苏西说。“这就是黑暗圣餐杯,堕落圣杯?犹大在最后晚餐中使用的杯子?就是这个可怜的破铜烂铁?” “你以为会是怎样?”收藏家微笑着说,把握机会展示专业知识。“难道是镶钻的银杯吗?那只是中古世纪的浪漫思想带给你们的假象罢了。十二使徒不过是一群贫穷的渔夫,他们用的杯子自然是这种破铜烂铁。” “这是真品。”我说。“我可以感觉出来。它就像是所有邪恶思想凝聚一堂所形成的一场永无止尽的噩梦。” “没错。”苏西说。“它四周的空气似乎都有毒一样。” 收藏家狡诈地看着我道:“你可以把它据为己有,泰勒。你可以的。这个不起眼的杯子比你想象中还要强大。它可以为你带来财富、名誉以及声望;它可以满足你所有污秽的欲望;它可以回答你任何问题。你过去的真相,敌人的身分……甚至是关于你母亲的一切。” 我凝望着堕落圣杯,感觉就像是看着诱惑的实体一般。苏西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任何话。她相信我一定会做出正确决定。或许,最后给我力量拒绝诱惑的就是这份信任。 “拿个袋子来装,收藏家。碰它会弄脏我的手。” 收藏家拿了一个旅行背袋,将堕落圣杯放在里面。放好之后,他脸上似乎流露出一种解脱的表情。我接过袋子,侧背在肩膀上。 “梅林!”我抬高音量说。“我知道你在听。东西到手了,带我们回去。” 梅林的魔力在我跟苏西身旁凝聚,准备将我们传送回陌生人酒馆跟众天使面前。到了最后一刻,收藏家确定传送法术已经启动,无法停止的时候,他向前跨出一步,张口大叫。 “你不是唯一会找东西的人,泰勒!当年我为了募集资金,也曾经接案子帮人找东西。我帮你母亲找到了你父亲!我介绍他们认识彼此。你能有今天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我勃然大怒,当场对着他的喉咙抓去,可惜我跟苏西的身体已经开始消失。我在月球上听到最后的声音就是收藏家的笑声,很大声、很苦闷,仿佛他的心都碎了一样。 <hr /> 注释: 第九章 原罪的宽恕 我们再度传送回到陌生人酒馆。这一回苏西做好准备,捂住耳鼻,不过却发现没有任何黑烟。她满脸疑惑地看着周遭,发现如今梅林已经离开他的铁王座,神色轻松地靠着木制吧台而立,手中拿着一瓶上好威士忌。他不太愉快地笑了笑,喝下一大口酒。我目光飘向梅林胸前少了颗心脏的大洞,期待看到酒从洞里漏出来。“欢迎回来,远方的旅人们。”梅林道。“我遵照你们的意愿,这一次没有在法术里加入烟雾效果。典型的年轻人,一点都不懂得尊重传统。我看就算拿颗蝾螈眼放到你手上,你也不会知道该怎么办吧。” 我踏出一步,他停止说话。“送我们回去!”我说,双手紧紧握拳,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送我们回去,立刻。不然就再把收藏家抓回来,我要打到他吐出真话为止!” “放轻松,硬汉。”苏西来到我身旁说,声音异常轻柔。“我才应该是火爆脾气的人,记得吗?” “现在不一样了。”我说,双眼紧盯梅林。“我要收藏家立刻出现在我面前。他知道一些秘密,关于我父母的秘密。除非他全盘托出,不然我就把他的骨头一根一根打断,再一根一根逼他吞下去。” “哇!”苏西道。“真是狠角色,泰勒。” “很抱歉。”梅林依然靠着吧台,对我的愤怒不为所动。“收藏家已经带着所有宝物消失在月球表面了。我找不到他,虽然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不过现代科技实在不容小觑。我当然一定可以找到他,只是需要点时间。对一个凡人来说,他还真是非常会躲。” 我气到喘不过气来,只想找个目标发泄,即使是梅林我也想扁。苏西站得跟我十分接近,尽其所能地安慰我,就差没有真的碰到我的身体,慢慢地平息我的怒气。能够把我逼到失去理智的只有亲情,而能够将我从失控边缘带回来的始终都是友情。 “任他去吧,约翰。”苏西冷静说。“日后会有机会的。他不可能永远躲着不出来。我们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我该离开了。”梅林说。“黑暗圣餐杯就在你肩上的袋子里,我可以感受到它可怕的存在。我不能离它如此接近,太多不好的回忆……太多难忍的诱惑。我或许死了,但并不表示我是笨蛋。” “谢谢你的帮助。”我强迫自己以正常语气说道。“我们会再见面的,我肯定。” “喔,没错。”梅林道。“我们还有事情没有解决,你母亲跟我。” 他在我来得及再问任何问题之前就已经消失,回到酒窖角落的古老坟墓之中。这些自大的混蛋们总是喜欢在临走之前撂下最后的言语。现实的空间扭曲震动,艾力克斯·墨莱西的身躯浮现,坐倒在五星结界之中。他大声呻吟,缓缓地摇着脑袋。接着他发现手中握了一瓶威士忌,当场吞了一大口。他喝得太快,差点噎着,不过还是继续喝着,一点都不在乎。 “我早该知道他会挑上等货来喝。”他怒道。“可恶,我最讨厌被他附身了。接下来好几天我的脑袋里都会被破烂的拉丁文跟德鲁伊符咒占据。”他突然抖了一下,似乎要正常讲句话都很难。他对我一瞪,眼中充满被背叛的神情。“你这浑球,泰勒。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们是朋友。”我说。“我知道当我的朋友有时候并不容易。我很抱歉。” “你永远都在抱歉,约翰。但抱歉归抱歉,你还是不停地在捣乱别人的生活。” 我没有反驳他,因为我没有立场反驳,他的话一点都没错。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我伸手去扶他,不过却被他甩到一边。露西跟贝蒂·柯尔特伦很快来到他的身旁,一边一个扶着他的手臂,直到他的双脚能够自行站立为止。他看着我肩膀上的背包,一边颤抖一边用手中的酒瓶指着它。 “就是那玩意?你冒着让我失去理性跟灵魂的危险就是为了那玩意?拿出来让我看看。我总有这点权利吧!我要看看它。” “不,你不想看。”我说。“它既肮脏又污秽,看久了你的眼睛会烂掉。它既黑暗又邪恶,能够腐化所有与之接触的人心,就像它最初的主人一样。” 艾力克斯冷笑道:“你从来不曾把我吓倒过,泰勒。让我看。我要知道我受这种折磨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打开背包,取出铜杯,小心翼翼地捧着杯缘。触手处传来一阵灼热感,手上皮肤起了一堆鸡皮疙瘩,感觉就像酒吧中突然多了一个人,一个非常古老却又非常熟悉的人。我有一种想要放手的冲动,同时又有一种想要将之永远占有的欲望。艾力克斯凑上前来仔细观看,不过没有出手去摸。这样好,反正我也不会让他摸。 “就这么不起眼?”艾力克斯说。“再便宜的酒我都不会倒到这个杯子里去。” “你也没有机会倒酒。”我说完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杯子放回背包,不过装好后额头上已经冒满冷汗。“这恐怖的小东西将会直接交到梵蒂冈手中,希望他们会把它锁在最安全的地方,直到世界末日为止。” “如果真那么简单就好了。”渥克说。 我们立刻转头,看到这位当权者在夜城之中的代表从旋转梯上缓缓走下。他就像是个出门吃午餐的绅士,冷静中带有世故,脚步声中传达出不可一世的气息。他看了一眼窗边不自然的黑影,脸上表情丝毫不为所动,仿佛那是他每天都可以看到的景象一样。不过说不定他真的每天都看得到也未可知。毕竟,他是渥克。艾力克斯一看到他,眉头就皱了起来。 “好哇。你来干什么,渥克?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来是因为天使要我来。”渥克轻松地道,穿越酒馆对我们走来,一直到五星结界之外才停下脚步。他看了一眼洒在结界外缘的盐巴,然后又看向别处,仿佛对这小小的法术不屑一顾。渥克十分擅长以简单的表情表达复杂的心思。他顶了顶头上的帽子,礼貌性地微笑说道:“天使已经跟当权者达成协议,我则被派来执行这项协议。这间酒馆的防御系统可以挡住一般乌合之众,但是在我面前就跟没有一样。当权者在我身上加持了力量,让我能够前往任何地方执行他们的命令。而现在,他们的命令是要取得堕落圣杯。他们要将圣杯交给天使,藉以交换某些……未来的好处。当然,也可以顺便结束夜城之中的冲突。” “哪一边的天使?”我问。 渥克耸肩笑道:“我相信还没有决定,要看它们哪一方面开的条件比较优渥了。据我所知,哪一边都有可能,不过不管交给谁都不关你的事,不是吗?把堕落圣杯交给我,然后我们都可以回去过我们原来的生活。” “你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说。“黑暗圣餐杯不能交给天使,也不能交给当权者。他们双方都不是会把人类全体福祉当作一回事的势力。你认为你有办法从我手中夺走圣杯吗,渥克?这一次可没有帮手跟你一起来。想要跟我单挑吗?” 渥克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也许。我并不想杀你,约翰,不过我必须遵守命令。” 苏西突然把我推开,走到结界边缘瞪着渥克道:“你放你的走狗咬我。叫贝儿来对付我。我差点就死在她手上。” “有时候,就算是我也不能违抗命令。”渥克说。“不管我事后会有多后悔。” “不管多后悔你还是照做,对不对?” “没错,”渥克道。“我职责所在,不能让私人交情左右工作。” “我现在就该一枪把你杀了。”苏西的声音冷得有如冰块,好似死亡。 渥克丝毫不惧:“敢开枪你就死定了,苏西。我说过,我全身加持的保护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我往他们两个中间一站。“渥克,”我的声音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有些事我要跟你谈谈,一些你老早就该告诉我的事。收藏家说了一些非常有趣的往事,他说你们跟我父亲曾经是非常亲密的朋友。” “啊,没错。”渥克说。“收藏家。可怜的马克。他拥有这么多宝物,但却依然找不到快乐。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跟他连络了。他好吗?” “差不多已经完全疯了。”我说。“不过他的记忆依然非常清晰。他还记得找到我母亲,并且将她介绍给我父亲的往事。如果你们三个跟他说的一样要好,那你就应该十分清楚这件事。究竟是谁雇用他去找我母亲的,为了什么?你在这件事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什么你从来都不提这些,渥克?还有多少关于我父母的事情你没有跟我说的?” 说到后来,我已经是对着他的脸大叫,口水喷得他满脸都是,但是他一步也没有退让,从头到尾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他终于开口道。“因为工作上需要。你需要知道的,我就会告诉你。只是有些事情我不能透露,即使是对老朋友也不能说。” “不要只把我们当作老朋友。”苏西道。“把我们当作是手里拿了霰弹枪的老朋友。把他想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渥克,不然我们就来看看你加持的保护究竟有多厉害。” 他扬起一边眉毛:“后果绝对对你不利。” “去他妈的后果。”苏西狠狠地笑道。“你什么时候看我在乎过后果了!” 或许他在她眼中看到了什么;或许是在她声音中听出了什么;或许他心知苏西·休特的霰弹枪不是普通的霰弹枪。总之他露出一种抱歉式的笑容,然后开始耍起他最古老的把戏。当权者赐给了他一个没有人可以抗拒的声音,不管是活人、死人还是所有介于中间半死不活的家伙都无法抵挡。当他以这个声音说话时,就连怪物跟神祇都必须在他嘴下臣服。 “把枪放下,苏西,然后退后。其他人通通不许动。” 苏西立刻把枪放在地上,并自结界边缘退开,其他人全部动也不动地看她动作。渥克对我望来。 “约翰,把背袋给我。立刻。” 然而就在此时,袋子里的圣杯变得滚烫,自我的愤怒中吸取力量,激发起我的怒火在体内燃烧。我可以感受到渥克声音中的力量,不过那股力量却无法控制我的心智。我站在原地对着渥克微笑,他脸上的自信终于开始消散。 “去死吧,渥克。”我说。“或者待在原地等我开扁。我心情超差,很需要在你这种人身上发泄一下。你尖叫的时候还能发挥声音的力量吗,渥克?” 我跨出结界,越过盐线,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我。我在微笑,不过感觉起来却不像是我自己在笑。我准备要干下可怕的事情,而且将会乐在其中。渥克向后退开。 “别这样,约翰。攻击我就等于攻击当权者。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你不会想被他们追杀,你并不想与他们为敌。” “管你的。”我说。“管他们的。” “说话的不是你,约翰。是堕落圣杯,是圣杯的力量让你跟我对抗。听我说,约翰。你根本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为了保护你花费了多少心力,擅用了多少职权。” 尽管有点不情愿,不过我还是停下了脚步。“你保护我,渥克?” “当然。”他说。“难道你以为这么多年来都是靠自己的力量存活下来的吗?” “喔,你要我相信这种鬼话,是不是?我才懒得理你。你是当权者的人,渥克,身心皆为他们拥有。此刻你怕了,因为他们赐给你的声音对我无效。或许是因为堕落圣杯,也可能是承袭自我母亲或父亲血脉的力量。告诉我,你现在愿意说说我父母的事了吗?” “不。”渥克说。“现在不愿意,永远都不愿意。” 我叹了口气,将背包从肩膀上取下,随手丢在地上。我听到一阵愤怒的叫声,不过或许那叫声只存在于我的脑中。我伸脚踢了踢背袋,冷笑了几声。我是自己的主人,现在是,以后也会是。我看向渥克道:“为什么好像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知道我父母的事?” “事实上,没有人真的了解真相。”渥克说。“全部都是我们的猜测。” “我不会把堕落圣杯交给你。”我说。“我不相信你。” “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当权者?” “有差别吗?” “这话很伤人,泰勒。你没必要讲这种话。” “你伤了苏西。” “我知道。” “离开吧。”我说。“你今天伤的人已经够多了。” 他看着我,然后转向苏西跟其他站在五星结界里的人,点了点头,让所有人恢复行动能力。接着他又对我点头,然后转身向旋转梯走去。苏西一获行动自由立刻蹲下去捡枪,不过捡好之后渥克早已离开了酒馆。她对我皱起眉头,失望地噘起嘴角。 “你让他走?他干了这么多坏事,还差点把我杀了,你居然放他走?” “我不仅让你杀他,苏西。”我说。“我们不能把格调降低到那种地步。” “做得好。”名叫犹德的男人说道。“我真的非常佩服你,泰勒先生。” 我们随着声音转头,发现我的客户,来自梵蒂冈的便衣牧师正耐心地站在吧台旁边,等着我们注意到他。矮胖结实,肤色黝黑,身穿长外套,黑发黑胡须,眼神十分和蔼。艾力克斯双眼圆睁地瞪着他。 “真是任何人都可以来去自如……好了,你又是怎么进来的?怎么穿过两派天使以及尖端科技的防御系统?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浪费了很多钱在这些废物上面。” “没人可以阻止我前往任何我需要去的地方。”犹德冷静地说。“这是在决定所有重要事物的地方所赋予我的权力,也就是所谓的神圣法庭。” “你并不只是个普通的梵蒂冈使者,是不是?”我问。 “没错,虽然梵蒂冈并不知情。我感谢您帮我带来堕落圣杯,泰勒先生。你把事情办得非常妥当。” “嘿,我也有帮忙。”苏西说。 犹德对她微笑:“那就也非常感谢你,苏西·休特。” “听着。”我语气严厉地说。“跟你谈话真的十分愉快,不过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打算怎么带着堕落圣杯闯出包围这里的天使军团?它们为了夺取堕落圣杯,已经把大半个夜城都给毁了。你有什么办法能够不让圣杯落入它们手中?” “只要让堕落圣杯变成毫无价值的东西就行了。”犹德说。“可以把杯子给我吗?” 我迟疑了,不过也没迟疑多久。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的客户。我从来不曾背叛过任何客户,更何况还是一个付了很多钱的客户。我把背包交给他。他将铜杯取了出来,把背袋往地上一丢,仔细研究起他的宝贝。我很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他的想法,不过我猜如今存在于他心中的是一种疲惫至极的快乐。 “它比我印象中要小多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已经很久没有把它握在手中。”他轻声说道。“将近两千年了。”他抬头对我们微笑。“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名字是犹大·伊斯加略。” 所有人听了这句话都当场倒抽一口凉气。艾力克斯跟露西、贝蒂立刻退到结界另一边,苏西则举起枪口对准我们的客户。我站在原地没动,不过全身的骨头之中似乎都渗透出一股无比寒意。犹德,犹大。我早该从他的名字里看出端倪的……只是谁会想到一天之内竟会遇上两个圣经神话中的产物?这种事即使在夜城也很少发生。 “泰勒,”苏西紧张地说。“我们似乎选错边了。” “别紧张。”犹德说。“事情不像表面看来那么糟。没错,我就是把耶稣出卖给罗马人,然后羞愧自杀的那个犹大·伊斯加略。但是耶稣已经原谅我了。” “他原谅你?”我说。 “当然,神愿意宽恕世人。”犹德对着手中的杯子微笑,遥想着从前往事。“它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老师。他找到我上吊的地方,将我从死亡的国度带回,告诉我他已经原谅我了。我在他的脚边下跪,说道:‘你必须离开。我将会留在此地,一直到你回来。’于是我从那之后便在世间游走,为了曾经犯下的过错赎罪。他并没有要求我这么做,而是我自己必须这么做。因为我始终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 “”我轻声道。 “我在梵蒂冈待了好多年。”犹德说。“不断地改名换姓,默默地待在幕后,尽我所能地督导教会。如今,在这么多年之后,我终于有机会洗清我最后的原罪。酒保,来点红酒,麻烦了。” 酒馆外面,黑暗的声音高声抗议,光明的声音则齐起应和,接着两派天使军团又打了起来,继续它们从古至今就不曾停歇过的冲突。整间酒馆剧震,有如地震来袭一般。墙壁从中裂开,黑暗群起入侵,不过自天花板上传来的闪光却阻挡了它们的去路。天使的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高唱着战歌,践踏着世界。犹德全然无视它们的存在,只是耐心地拿着他的老杯子站在吧台前。艾力克斯对我看来。 “他是你的客户,应该你去帮他倒酒。我绝对不会离开结界的。” “这是你的酒馆。”我说。“你才该帮他服务。我想天使不会来找你麻烦啦,它们听起来忙得不可开支。” 艾力克斯蹑手蹑脚地跨出盐线,等了一会儿发现没事,立刻对着吧台冲去。他从酒柜中拿出一瓶红酒,拔开软木塞,然后微微颤抖地将酒瓶递到犹德面前。犹德点点头,伸出酒杯。艾力克斯在杯里倒满了酒。接着犹德在酒杯上方画了个十字。 “而这……” 他将酒杯举到嘴边,开始喝着杯中的红酒。那一瞬间,天使之间的冲突刹然而止,一切回归宁静。黑暗自窗口撤退,光明自楼顶消失。某处传来一曲圣歌,歌声中传达出尽善尽美的意境。犹德喝干了酒,放低了杯,长叹了一口满足的气息。圣歌在此时唱到高潮,然后渐渐淡出,终于细不可闻。天上传来翅膀拍击声响,逐渐远去,在无法想象的距离之外完全消失。 “天使离开了……”苏西终于放下霰弹枪道。 “这里已经没有它们的事了。”犹德说。“堕落圣杯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杯子了。它在耶稣的圣名之下净化。跟我一样,再度接受神的祝福。” “那么,”我问。“接下来呢?” 犹德捡起背袋,将杯子装到里面。“我会把杯子带回梵蒂冈,锁进某个柜子里,让它平凡地为所有人遗忘。如今它只是一个古老的杯子,一点都不重要,一点都不特别,对任何人来说都没有丝毫用处。” 他对我们微笑,似乎在为我们祈福。 “酒钱就不用了。”艾力克斯说。“我们酒馆请客。” 苏西哼了一声:“还有人说奇迹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呢。” “感谢各位对世人的贡献。”犹德说着对我微微鞠躬。“也感谢各位给我这个拨乱反正的机会。谢谢你们,我该走了。” “不是我喜欢破坏气氛,”我说。“但是……” “梵蒂冈会把尾款付清的,泰勒先生。外加一笔额外的奖金。” “很高兴跟你们做生意。”我说。“虽然夜城因此成为废墟。” 他微笑:“我想你会发现光明天使已经把他们所造成的破坏修补完毕了。尽管它们不太擅长思考,但毕竟还是属于好人的一方。” “伤亡的人呢?”苏西问。 “它们会治好所有受伤的人,不过死去的人们可不能复生。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有能力复活死者。” 苏西将枪收回枪套,跨出结界走向犹德。她在犹德面前停下脚步,直视他的双眼问道: “你会原谅自己吗?” “也许……等他回到这个世上,等我有机会再度面对面跟他道歉的时候。” 苏西缓缓点头:“有时,你必须要原谅自己才能真正走出从前的阴霾。” “是的。”犹德说。“而有时,一切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你的错。” 他靠向前,温柔地吻了她一下。吻在额头上,不是在脸颊上。苏西并没有抗拒。 “嘿,犹德。”我说。“你能告诉我关于我母亲的真相吗?” 他看着我。“恐怕不能。要对自己有信心,泰勒先生。信心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他转身离开,踏上旋转梯,进入夜色之中。在他消失的前一刻,艾力克斯叫道:“犹德,耶稣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犹德停下脚步,想了一想,然后回头道:“比你想象中来得高。” “祝你旅途愉快。”我说。“不过拜托,请不要再回来了。即使以夜城的标准来看,你们这些人也实在太过可怕啦。” (夜城系列02《天使战争》完) <hr />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