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穴巨款》 楔子 1945年3月。北海上刮着凛烈的寒风。 在纳粹德国一个秘密潜艇基地里,一艘潜艇固定在巨大的墩柱上。流线型的舰首在晨曦中显得轮廓格外明晰。 在潜艇的腰部有一块跳板,一长队孩子正踏着跳板登上潜艇。他们彼此手挽手走着、仰起脸看着这艘奇怪的黑色船舶。有个人拿着名单在核对孩子们的名字。 在潜艇的瞭望塔里,站着一个纳粹海军军官和一个穿黑大衣的高个子男人。 海军军官敬佩地摇摇头说:“这件事真了不起,简直叫人不敢相信!” “这只是整个战略的一部分,整个战略实现了才叫了不起哩。”穿黑大衣的人答道,“今天是往国外送的最后一批孩子了。我们第三帝国正在覆灭,而这些孩子却是它复活的希望。他们就是第四帝国。他们是太阳的儿女。他们要到世界各地去生存。将来世界各地都会有他们的踪迹!” 第一章 197x年的1月。 火车站上,扩音器在广播:“旅客们请注意,七点钟开往苏黎世的火车就要从十二号站台发车了。” 一个身穿暗蓝色风雨衣、身材高大的美国人,举目扫视着日内瓦火车站深邃的圆屋顶,想找出广播的扩音器究竟安在哪儿。他那尖削而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一副疑惑的神态。车站上的广播是用法语说的。他不大会说法语,更听不懂。不过好歹他听清了“苏黎世”这个地名,而他也正是在等着广播这个地名。他掠了掠蓬松伏在前额上的浅褐色头发,向火车站的北头走去。 人很挤,四面八方来的人流从他身边擦过,往车站的各个出口拥去,各奔前程。车站建筑的高层厅室里,回荡着扩音器里传出的单调而刺耳的声音。不过,看来对这种尖啸的广播声谁也不介意。身着日内瓦式火车旅行装的旅客们,心里都有自己的打算。今天正赶上周末,山里刚下了一场雪,市外的空气既清新又寒冷。有那么多游玩的地方,那么多该办的事情,那么多该赴的约会。不抓紧自己的时间不啻于让别人来偷走自己的生命。所以,人人都在匆忙赶路。 这位美国人也在赶路,因为他也有件事要办,有个约会要赴。早在车站广播之前他就听说了,开往苏黎世的火车要从十二号站台发车。按照事先的计划,他应该从斜坡道走下去,进入月台;从尾车开始,往前数到第七节车厢。然后从该车厢的第一个门上车。上车后,再数到车厢里第五个隔间的门,在门上敲两下。如果事情不出蹊跷的话,这时就会有一位日内瓦大银行的董事来开门,请他进去;果若如此,那就意味着近十二周来的一切准备工作是赢得结果了。所谓准备工作,包括:几封故意措词含混的海底电报、双方隔着大西洋通的电话以及彼此保证绝对信守的秘密,等等。这位瑞士银行家曾一度以为所有这些准备工作那是白费了的。 这个美国人并不知道日内瓦大银行的这位董事为什么要约他会面;不过他觉得对方采取这些防范措施是可以理解的。这位美国人的名字叫诺勒·赫克洛夫特。其实他自小并不姓赫克洛夫特,他是1939年夏生于柏林的。他出生的医院登记的他的姓氏是“克罗森”。 他的生父叫海因列希·克罗森,是第三帝国的首席战略家,又是杰出的理财专家。是他把当初德国的各派经济势力拧到了一块,从而保证希特勒取得了优势地位。 海因列希赢得了一个德国,但却失去了一个妻子。他的妻子叫爱新,是美国人。说得更确切点,她是个刚愎自用的美国女人。她有一套自己的道德伦理观念。她看透了这帮国社党人,认为他们是既不讲道德,也不讲伦理;他们是一伙由一个疯子统率的自大狂者,受着一帮铜臭薰心的金融家的豢养。 8月的一个暖洋洋的下午,她给了丈夫一个最后通牒:要求他悬崖勒马并调转枪口去收拾这个疯子和这帮自大狂者,以免将来噬脐莫及。这位纳粹头子满不以为然地一面听她们这番话,一面嬉笑着,把他老婆的哀得米敦书看作是一个刚当上母亲的女人的胡闹,而嗤之以鼻。爱新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德国十分孱弱而且名声扫地的社会制度下长大的。不过,那个社会制度不久就会转变成为一种新的社会秩序的。在他看来,爱新的这个最后通牒是意味着要他选择:或则听从她的这种乖戾的主意,或则给这种新秩序当个牺性品。 当晚她就打点了她自己和新生婴儿的行装,随着最后一批从柏林去伦敦的飞机飞走了。她要先在伦敦落脚,然后再回纽约。她走了一周之后,希特勒就向波兰发动了闪电战。他的那个想绵延万代的帝国,就这样开始了自己的历程;而这个历程,从帝国发出第一声侵略炮响那天算起,前后也只不过持续了约一千五百天。 赫克洛夫特穿过车站入口处,沿着斜坡道走下去,上了长长的水泥构筑的月台。他沿着列车数:四、五、六、七;在第七节车厢敞开的车门左手的车窗下,有一个用镂孔模板印出的蓝色小圆圈。这是个标志,表明该车厢内的设备比头等车厢还讲究——各个隔间的面积加大,而且里面的设备既可充举行某种旅途会议之用,还可充作更带有非公务性质的秘密接头场所,保证不受到任何外人的刺探。火车远行的时候,该车厢两头的小门就由携带武器的铁路保镖监视起来。 诺勒·赫克洛夫特进了车厢,沿着一扇扇关着的隔间过道口走过,当他走到第五个门时,就在门上敲了两下。 门里边响起了一个平静沉着的话音:“是赫克洛夫特先生吧?” 这是句问话,可语调中却没有诘问的味道,而象是在说一件事。 诺勒回问了一句:“是曼弗拉第先生吗?” 他突然发觉,门扇的中央有个很小的窥望孔。一只眼晴正通过这孔朝他看。这使他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可他又觉得这有点好玩,因此并不觉得不自在。他不由得微笑了,心想,这位曼弗拉第先生的样子会不会象三十年代英国电影里的一个叫康纳德·维特的凶相毕露的角色呢? 门上的锁链响了两声,接着是拉门闩的声音。门往里开了,但出现的不是康纳德·维特的形象。恩斯特·曼弗拉第约莫六十七、八岁,矮而圆胖,头全秃了。脸倒挺和气、讨人喜欢。蓝色的眼睛大得超出了他的金属镶边眼镜的镜片。这双眼睛非常浅,也非常冷峻。 曼弗拉第含笑招呼说:“请进吧,赫克洛夫特先生。”话音刚落,他的表情蓦地就变了,微笑消失了。他又说:“请原谅。我应该用英语称呼你。用德语叫你的名字也许犯你的忌。我向你道歉。” 赫克洛夫特回答说:“大可不必。”他就走进了这个设备考究的隔间。 里面有一张桌子、两把荷子,却没有床铺。隔间与隔间是用镶板壁隔开的。窗户上足黑红两层的天鹅绒挂帘,它减弱了车外过路人的嗜杂声。桌上有一盏带流苏罩的台灯。 银行家又说:“现在离开车大约还有二十五分钟。时间满够。而且开车前会有人来关照我们的,你不用惦着时间。你不下车,火车不会开走;它不会把你带到苏黎世去的。” “我还从没机会到过苏黎世哩。” 银行家一面示意赫克洛夫特在他对面坐下,一面故作神秘地说:“我想你今后就不至于没有机会了吧。” 赫克浴夫特坐下说道:“那也未必。”他只解开风雨衣的组扣而没有脱掉它。 曼弗拉第自己也坐下,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说,“刚才我很唐突,实在抱歉,我只能再次向你致以歉意。我冒昧地想看一看你的身分证明,让我看一看你的护照可以吗?还有你的国际通用汽车驾驶执照。如果你还有别的什么随身携带的证件,凡是上面注有你身体上的特别记认,牛痘疤以及诸如此类的记认的,都可以拿出来给我看看。” 赫克洛夫特不禁心头起火。且不说对方这种要求是给他找麻烦,单是曼弗拉第那副大模大样的派头他就很反感。他说:“凭什么要看我的证件?你知道我是谁,你要是不知道,你就不会给我开门。你手头掌握的关于我的情况、照片,恐怕比美国国务院掌握得还多呢。” 银行家耸耸肩膀,装出一副赖相说:“你就让我倚老卖老一次吧。以后你会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的。”这老头是在使出浑身的解数呢。 诺勒勉强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里面装着他的护照、健康证明、国际通用汽车驾驶执照,还有两封美国建筑师学会开的证明信(该信件证明他是个建筑师)。他把皮夹递给曼弗拉第,说了声:“全在这里,请便吧。” 银行家装出一副比诺勒还要勉强的样子,伸手拿过皮夹,一面打开它,一面说,“我这简直是在窥探别人的隐私了,不过嘛,我觉得……” 诺勒打断他的话说道:“可不是吗?我本人并没要求和你会面。坦白地说,这次会面的时间订得太不合适了。我本来是想尽早赶回纽约去的。” 这位瑞士银行家一面看着证件,一面平静地回苔说:“是阿,这我理解。现在请你告诉我,你第一次在国外承包的是个什么样的工程?” 诺勒压了压自己的火,心想既然这个交道已经打到这个地步了,也就不能不回答这位银行家的问话了。他回答说:“在墨西哥的波多瓦拉塔的北面,兴建阿尔弗拉兹公司的联号的旅馆。” “第二次工程呢?” “1973年在哥斯达黎加。为他们的政府兴建邮政联合企业的工程。” “如果不算几次调价的数字,你的纽约建筑公司去年的总进项是多少?” “这又与你何干?” “那我不妨对你说,这我们知道。” 诺勒很不痛快,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不算零头,整数是十七万三千美元。” 曼弗拉第眼也不抬,仍然看着手中的证件,又问道:“从这十七万总数中,扣除你公司办事处房租、职员薪金、设备费以及其他开销,剩下的就是笔不值一提的数字了吧?对吗?” “这公司是我独自一人开的,雇的职员也不多。我也没有合伙的股东来分我的红利,又没有老婆,也没什么重债。要不然的话.我的处境比这还不如呢。” 这位银行家抬头瞧着赫克洛夫特说:“你的处境本可以比这好,特别是象你这样有才干的人。” “我的处境本来是可以好一些的。” 这个瑞士人接着说:“是呵,我也这样想。”说着,他把证件放回皮夹里,交还给诺勒。他向前欠欠身,冲着诺勒问道:“你知道你过世的父亲是谁吗?” “我知道我在世的父亲是谁。从法律上说,他是我母亲的丈夫。他还健在,是纽约人,姓赫克洛夫特。” 曼弗拉第替他补充说:“他已经退休了。跟我一样是个银行家,对吗?不过大概不是具有瑞士人传统的那种银行家。” “他不论在过去或现在都是很受人尊敬的。” “他究竟是由于有家当,还是由于有理财才干,才受人尊敬呢?” “我想这两方面的原因都有。我本人是敬爱他的;阁下着不以为然,咱们话就到此为止。” “你对他倒是满忠诚的,我钦佩你这种品格。你现在的爸爸是在你妈简直走投无路的时候娶了她。我顺便说一句,你妈的为人实在不可思议。咱俩看法不一致,就各自保留吧。赫克洛夫特先生比起来就和你疏一层。我这是拿他和你生身父亲来比。” “倒也是。” “在三十年前,你生父海因列希·克罗森有过一项安排。他先前时常往来于柏林、苏黎世和日内瓦之间;当然,那不是为了作公事视察。他曾和我们银行签订了一个协定,而我们作为……”话说到这儿,曼弗拉第歇了歇,微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而我们作为并非毫无偏颇的中间人,对于他提出签订这么一个协定是不可能持什么异议的。附在这个协定里的是他在1945年4月写的一封亲笔信。这信是写给他的儿子,也就是给你的。”银行家伸手去拿桌上放着的一个厚厚的马尼拉纸的信封。 诺勒插话说:“且慢。我生父的这桩安排是不是和钱财有关?” “对。” “我对钱财不感兴趣。拿这笔钱财去办慈善事业吧。他在这方面是欠了债的。” “我要是把这笔钱财的数目告诉了你,你就会有另一种想法了。” “它的数目是多少?” “七亿八千万美元。” 第二章 赫克洛夫特听了这个数字,觉得自己简直象是得了一阵过性脑缺血。他怀疑地瞅着这位银行家。在车厢外面,火车站的各种声响隐约穿过厚厚的车厢壁,象是一群安上了弱音器的乐器在演奏。 曼弗拉第把那封信放到一边,说道:“你也别以为这笔钱归你就这么简单。还有一些条件。我顺便告诉你,所有的条件都不会使你感到接受不了。至少我们认为不会使你接受不了。” “还有条件?……”赫克洛夫特感到自己已经话不成音了,对方准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他尽量使自己放开音量来说话,“都是些什么条件?” “信上把条件说得很清楚。有几大宗款项是要用在给各地的人们做些大好事。不过话说回来,你个人也会从中得到若干好处的。” “你说你们认为不会使我接受不了……那是什么意思?” 银行家戴着眼镜的大眼睛眨了眨,向别处瞟了一下,脸上显出有些为难的样子。桌子的边上放着一个褐色的小手提箱,他伸进手去,取出了一个又长又薄的信封。它的背面有一些奇怪的标记——四个象旧铜钱似的圆圈,附着在信封的缄口处。 曼弗拉第隔着桌子把那封信递过去给他看;在灯光底下就可以看清楚,原来那铜钱样的东西是封口火漆,看来还都完整无损。他说:“这封信和你父亲在1945年4月份写的那封亲笔信不是一回事。按照三十年前给我们的一个指示:日内瓦银行的历任董事都不得擅自把这封信启封。它不属于我刚才提到的那个协定的一部分,它是个单独的信件。而且就我们所知,克罗森本人也同样不知道这封信的内容。你看一看他1945年4月份给你的亲笔信,就可以知道这一点;而那是当年柏林和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联系了。这封信是在我们收到你父亲1945年4月的那封信和协定之后的几小时内,由一位信使递交到我们手里的。” “那么这封信说的是些什么呢?” “我们不知道。据说它是由几位了解令尊活动内情的人执笔写的。这几个人都是令尊活动的狂热支持者,而且他们认为:从许多方面来说,你的生父都是德意志的一位真正的殉难者。我们奉命把这封信原封不动地交给你本人启封。你在读你生父给你的亲笔信之前,应该先看一看这封信。”曼弗拉第说完就把那信封递了过去。 该信封的正面有一行用钢笔写的德文: “如果你收到这封信时,火漆完好无损,信也未被拆封;则请你在下面签个字。” 诺勒拿过信封,看着这行德文。可他不懂德文,就问道:“这句德文是什么意思?” “它是说,你己检查了火漆封口,你认为确未被人擅自启过封。” “那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有人擅自动过封口呢?” “年轻人,你这是在和日内瓦大银行的董事说话呢。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封信没启过封;而且,事情到了现在了,这封信到底被人擅自启过封没有,又有什么担待呢?”这位老人说话的嗓门不高,不过显然是一种责备的口吻。 诺勒心想:可也是。不过他到底觉得不弄清这信是否启封过,心里总是不踏实,他就问:“如果我在这信封上签了字,你准备怎么发落它?” 曼弗拉第有几分钟不开口,似乎在捉摸要不要答复对方提的这个问题。他把眼镜摘下来,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条丝手绢,把眼镜擦了擦,终于回答说:“只有你才有权支配这封信……” 诺勒打断说:“也只有我才有权支配我自己是不是该签个字。” 银行家拿起眼镜戴上,反驳说:“你让我把话说完。我是要说,只有你才有权支配这封信;对,可是这封信的内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也就是说,在事隔这么多年之后的今天,它是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们本打算不久后把这封信经由邮局寄给葡萄牙隆西姆布拉地方的一个邮政信箱。这个地方在里斯本南面的艾斯庇切尔地角上。” “为什么这封信的内容现在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曼弗拉第摆了摆双手,说道:“这个邮政信箱是没有的。我们要是把这封信寄到那个信箱去,那么这信早晚会被退到无处投递信件管理局去。那儿的人就会把这信拆开来看,最终他们还是会把这信退回到我们银行来的。” “你以为结局真就是这样吗?” “不错,我相信必然是这样。” 诺勒把这封信的背面翻过来,又细看了一下火漆的缄口。缄口确实没被人启封过。他就伸手到口袋里去掏钢笔,他想:这信开过封没有,又打什么紧?他把信封放下,就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 曼弗拉第抬手拦住对方说:“我希望你理解这么一点:不论这封信的内容是什么,它都不得影响你我今后要涉及到的、关于你父亲和日内瓦银行之间订的协定的各项安排;因为这封信所要涉及的问题,在过去并没有和我们银行接洽过,我们银行对此也一无所知。” “我看你有什么事情不放心吧?你刚才不是说这封信的内容早已事过境迁,没意义了吗?” “赫克洛夫特先生,有一些狂热分子总是使我放不下心,就是事过境迁也还是改变不了我这种心境。这是干银行业这一行人难免的一种谨慎心理。” 诺勒动手拆火漆。由于火漆的年头太长了,变得很硬。费了大劲才弄下来。他把信封拆开,抽出信纸,把它摊平。 由于年头长,信纸已经发脆,呈浅棕黄色。信是用英文写就的,写信人的字体是一种古怪的仿德文的方形体。字迹已经褪色了,但还能辨认。 赫克洛夫特先翻看信末尾的落款,可是没有落款。他就开始看信。 这是一封笼罩着死神的阴影的信,它是写信人在三十年前走投无路的心情下的产物。它让人遐想:在一间幽暗的房子里,坐着几个神思恍惚的人。他们凝视着墙上的惶惶鬼影,在推测未来,在给一个当时尚未出世的人算命。 这封信的原文如下: “从此时此刻起,海因列希·克罗森的儿子会受到种种的考验。有某些人,他们会风闻我们在日内瓦做下的这项安排,他们也会想法来阻挠他。他们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他,以便使那个巨人——也就是他的生父——的理想得不到实观。 我们不能允许他们得逞,因为过去我们——我们全体——是被人出卖了。我们必须让全世界看清楚我们过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而不能让全世界相信这帮叛徒对我们的评价;因为这帮叛徒把我们污蔑为叛徒;而我们不是,海因列希·克罗森尤其不是。 我们是狼穴的幸存者。我们力图洗雪我们的耻辱,恢复我们被盗窃走的荣誉。 因此,只要克罗森的后裔不遗余力地为乃父之理想而奋斗,并给我们恢复名誉,狼穴的幸存者就要竭力保护他。但是如果他的儿子放弃父亲之理想实行背叛,不还我辈以荣誉的话,则他必死无疑;而且连他的母亲和妻儿、亲朋挚友也将都无一幸免。 任何人都不得企图干涉我们的打算。还我荣誉,因为它是属于我们的,所以我们要求享有它。” 诺勒把坐椅往后一推,站起来说:“这算是怎么回事?” “我也莫名其妙。我不是跟你说过,这封信的内容,事先没有跟我们接洽过……”曼弗拉第回答时很镇静,语调也很自若,不过他那冷峻的蓝色的大眼倒透露出一种慌乱的神情。 诺勒嚷道:“哼!什么‘事先没有跟你们接洽过’!你自己看一看这封信吧!写信的这帮疯子是谁?真都是些地道的狂人吗?” 这位银行家拿起信来念。他眼也不抬,柔声地说道:“这是一帮二号疯子写的信。他们在山穷水尽的时候写的这封信。” “什么叫狼穴?这个德文字是什么意思?” “这是希特勒的东普鲁士参谋总部驻地的地名,当初企图谋杀他的案件就出在那儿。那是一次由将领们发动的政变。冯·司塔芬堡将军、克鲁格将军、霍普纳将军——这些人全卷进去了,也全被枪毙了。隆美尔自杀了。” 赫克洛夫特眼睛盯着曼弗拉第手中拿的信问道:“你是说,这封信就是三十年前由类似这一号人执笔写的吗?” 银行家一副惊魂不定的样子,两眼眯缝成一条线,点点头说:“是的,不过我没料到他们在信上会是这种口气。这简直是在恫吓,太不讲理了。那些人不算是不讲理的人。反之,他们的那个时代倒是个没有理性的时代。正派的人,勇敢的人,都给折腾得几乎要发狂;他们所经历的那些事,是我们今天谁也没法想象到的。” 诺勒不以为然地问道,“正派的人?” “你能理解受狼穴案件株连是意味着什么吗?这阴谋败露之后,紧跟着就是一场大屠杀。到处成千成百地杀人。今天的人们都没听说过狼穴。在当时它还成了进行最后清洗的又一项手段,成了一个在德国全境消除异己的借口。本来是旨在为人类消灭一个狂人的义举,却最终成了一场浩劫。狼穴的幸存者都目击了这场灾难。” 诺勒接口说:“而这些幸存者以后也就长期跟着这疯子走下去了。” “你应当理解他们,也能够理解他们。那些人眼看着政变失败,大势已去,自己成了瓮中之整;而且对他们来说,事情的变化真是天翻地覆。到头来他们发现,他们参与缔造的那个天地,根本不是他们原先所设想的那个样子。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种种可怕的事情都一一出现了,可是他们又逃避不了对这些可怕的事情所应负的责任。这一切都过他们目瞪口呆,可是他们又没法给自己洗清。” 诺勒说:“他们算是一帮好心肠的纳粹分子吧?我过去听说过这一类专爱溜边走的人们。” “你想要理解这一类人的话,就得回溯历史,回溯到第一次大战前的经济危机,凡尔赛和约,珞珈洛条约,布尔什维克掌权,总之该追溯历史上多种因素所造成的后果。” 赫克洛夫特说:“我就只想理解我刚才看的那封信。你说说,这帮怪可怜的、被人误解的冲锋队员,算个什么东西!他们甚至对一个当时尚未出世的人,也要进行威胁。说什么,‘则他必死无疑,而且连他的母亲妻儿、亲朋挚友也将都无一幸免。’他们想杀人哪!你少跟我提起这帮好心肠的屠夫们!” “那都是一帮年迈昏愦又心情绝望的人们说出的一派胡话,已经没有什么现实意义了。这不过是他们用来表达内心焦虑和赎罪心情的一种方式而已。这些人早已离开人世了,你就让他们安息去吧。还是先看一看令尊的亲笔信要紧……” 诺勒抢白说:“他不是我的父亲。” “读海因列希·克罗森的亲笔信吧。你读了以后就明白一切了。读吧。我们还有几件事要商量呢,时间剩下不多了。” 有一个人穿着浅咖啡色花呢大衣,戴着深色、窄边、尖顶的太罗人的呢帽子,站在第七车厢对面的月台圆柱旁边。乍一看这个人身上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地方,大概只有他的眉毛才长得与众不同,不但又粗又密,而且是黑色与浅灰色相间,让人觉得,在这张非常平淡的面孔的上半都,似乎出现了两个花椒盐颜色的拱洞口。 但是如果细看的话,你就可以发现,从面目来看,这个人虽说五官平平,倒并不俗气,而且有一股坚毅的神态。尽管阵阵小旋风从月台上刮过,可是他站在风中连眼也不眨。他全神贯注在这第七节车厢上,心里想:那个美国人从车厢走出来的时候,和半个小时前他走进这车厢的时候。前后要判若两人了。世界上很少有人一生中经历过这个美国人在几分钟里所经历的这样巨大的生活突变。不过这还只是突变的开端呢。他行将踏上的那个征程,是当今人们所根本想象不出来的。所以,从他走出第七节车厢门的那一分钟起,他的一切反应都应当——不只是“应当”,而是“绝对必须”——受到严密的监视。 车站上响起了临发车前的最后一次广播:“旅客们请注意,九点钟开往苏黎世的火车……” 与此同时,一列从罗山开来的火车就要在邻近的轨道上停下来。转眼间月台上要挤满到日内瓦度周末的旅客了。站在圆柱旁边的那个人心里想;这情景倒很象英国内地人赶到伦敦去,挤进市中心的查林广场,只为的是好在那儿跳一小会儿舞。 罗山开来的那列火车终于停下来,旅客下车了,于是满月台又都是人了。 那个美国人的高大身影突然在第七节车厢的过道上出现了。一个红帽子扛了一件行李,把车门堵住,使他下不了车。在时间如此急迫的情况下,通常会引起一场争吵,可是赫克洛夫特的心境处在一种不正常的状态中,因而他毫无着急的表示,面无表倩,对于开车时间的紧迫也无任何反应。他怔怔地看着这一片混乱的情景,却视若不见,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对于刚才的经历还心有余悸。这可以从他把那个厚马尼拉纸的信封紧紧地搂在怀里的姿势看得出来。他的双手紧捂住信封的两头,攥着纸的手指头,由于过份使劲,都握成拳了。 他的余悸就产生于前一代人写下的这一纸文书。而站在圆柱旁的那个人,以及在他之前的一些人们所日夜盼望,和不遗余力追求的奇迹,也正是这一纸文书。经过三十余年的期待,这个文书才终于露面了! 征途算是开始了。 赫克洛夫特进入了旅客的人流,往斜坡道走去,以便从那儿走出车站的大门。尽管身边的人挤着他,可他却毫不理会,两眼直瞪瞪地看着前方,漫无目标地凝视着。 多年的专门训练。使站在圆柱旁的那个人,突然觉察到有异常情况出现了:有两个人,他们的面孔和周围人不一样,悻悻然,既无一种好奇的表情,也没有一种期待的表情,而只有满脸杀气。他俩一前一后地在人群中拥挤着向前走,都死盯着这个美国人。不用问,他们是想暗算这个美国人!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右手插在兜里,走在后面的那个人,左手揣在怀里,伸进他敞开的大衣里面。站在圆柱旁的那个人断定,插在兜里和揣在怀里的那两只手一定都拿着武器。他飞也似地从圆柱边挤入人流。现在是一秒钟也不能耽搁了。这两个人越来越挤近赫克洛夫特了。他们准是来抢那个厚厚的马尼拉纸信封的。这是唯一可以成立的解释。果真如此,那就意味着,那个信封里所包含的奇迹般的内容,已经从日内瓦泄露了出去。那个信封中装的文书是无价之宝,与那个文书相比,这个美国人的性命倒真是贱如粪土了。逼近赫克洛夫特的那两个人为了攫取那文书会毫不在意地把他杀死,就好象弄死一只爬在金条上的臭虫似的。他们一定会满不在意地杀掉他的。殊不知:杀掉了海因列希·克罗森的儿子,那就什么奇迹也出现不了了。 他们离他只有几码远了。那个有花椒盐般花白眉毛的人,就象是一只野鬼附身的野兽,不顾一切地从旅客的肩膀头上向前爬行,遇到阻挡他前进的行李或人,他或则推到一边,或则干脆就踩着过去。 等到他挤到离手揣怀里的那个刺客只几英尺远的时候,他伸手到自己的衣袋里,抓住了袋里藏的一支手枪。接着就冲着刺客用德语大声嚷道:“不准杀害克罗森的儿子!不许抢走文书!” 那个刺客已经挤上了斜坡道,和那个美国人只隔着几个人。他听见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冲着他嚷出的这两句话,猛地转过身来,吃惊地瞪着大眼。 后面的旅客一个劲地往前拥,也上了斜坡道,把这两个看来是冤家对头的人围了起来。 刺客和“保镖”,双方面对面地站着,各自都有一块极小的立脚之地。 这个花白眉毛的人抠了一下他口袋里手枪的扳机,接着又抠了一下。子弹撕裂衣裳的声音几乎完全盖住了枪声。两颗子弹钻进了刺客的身躯。第一颗子弹使那个人的身子突然向前抽搐;第二颗子弹使那个人的头部突然往后一甩,喉头的血喷出很远,溅到周围人们的脸上、衣服上,以及他们手中的提箱上,斜坡道上也一滩滩、一道道地流满血污,人们惊慌失措地叫喊着。 这个花白眉毛的开枪人,突然感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他回身一看,是另一个刺客在向他进攻。可是对方手中并没拿枪,而是拿看一把打猎用的刺刀向他刺来。花白眉毛的人看出,对手不是个职业的特工人员,他本能地——这种本能是由多年特工训练所培养出来的——马上对对方的这种攻击作出反应。他机灵地向旁一闪,就象一个斗牛士躲闪牛的椅角似的;同时,他的左手—下子抓住握刀人的手腕,右手从自己口袋里抽出来,紧紧抓住了对方握刀把的手指头,死也不撒开。他把对方的手腕往下扳,直到撕裂对方的手软骨。他继续下扳,终于扳到刀尖插进对方小肚子的软肉里;然后又使刀尖朝上挑,直插到对方的肋骨里,绞断了心脏的动脉。这对手的脸部肌肉抽搐着,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尖叫,当场就死去了。 斜坡道上的大混乱已经不可收拾:恐怖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人们脚底下踩出一大片血的脚印。人群撞击着,更增加了这种歇斯底里的气氛。 这位“保镖”十分清楚在这种场面中他该怎么脱身。他突然表现出一种对自己满身被溅的鲜血无比憎恶的神态。而且显出一副完全惊慌失措的样子,高举着自己的双手,竭力向前狂奔,使自己混迹到歇斯底里的人群当中去。 人们就象一群受了惊的牲口,一个劲往前跑。他也跟着从遍地鲜血的月台上逃跑了。 他冲出了斜坡道,从刚刚被他拯救了的那个美国人的身边掠过。 赫克洛夫特刚才也听到了那可怕的尖叫声。这个声音倒使他从茫然若失、思想麻木的状态中惊醒了过来。他本想回过头去看一看在他后面究竟成了什么样的混乱局面;可是象惊弓之鸟般的人群挤得他没法转身。他被人挤到了斜坡道的边上,直把他的身体紧挤到三英尺高的水泥女儿墙上——这是一道给斜坡道做栏杆用的矮墙。他抓住这道墙的顶,转过脸来向后看,但是看不清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看见的只是:在下面的斜坡道上,有一个人身体向后弯,喉咙上鲜血直往外喷;又有一个人,表情痛苦地张着大嘴;别的就什么也看不清了。汹涌的人流又挟带着他,沿着斜坡逼继续向上走。 有一个人从赫克洛夫特的身边擦过,狠掐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过脸时,还来得及看清这个撞他的人有一对花白色浓眉。眼伸显出十分受惊的样子。他心想:这儿出了一桩暴行,大概是由于抢劫未遂,继而发生斗殴,最后出了人命。他感叹着;想不到和平的日内瓦如今也并不比纽约市夜间的偏僻街道或摩洛哥的马拉喀什城里的小胡同安全多少啊。 不过,眼下赫克洛夫特顾本上去细想这些事。他不能位自己精力分散,他心里有事呢。于是他又堕入自己思忖的迷雾中去了。 在这种扑朔迷离的状态中,他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而今而后,他的生活就要和以往迥然不同了。 他紧紧搂住他手中的那个信封,随着这群厉声尖叫的人流,急急忙忙地走完斜坡道,向车站门口拐去。 第三章 一架大型飞机从布列顿岛海角的上空飞过,开始向左拐一个慢弯,然后降低了高度,按着新航向继续飞着。现在机头是朝西南方向,它要经由哈利法克斯和波士顿,然后抵达纽约。在飞机上,赫克洛夫特把自己的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第二层机舱的休息室里。他独自一人坐在休息室右后角的一张单人椅里,那个黑色公文包靠舱壁放着。在这里,他更便于专心致志地思考;而在客舱里,他如果手里拿着那文书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读的话,邻座乘客的目光也许无意中就要落到那文书上了。 他先从海因列希·克罗森——这是个不可知的、可又是无处不渗透着他的影响的人物——的信件开始读起。他的信件本身就是一篇不可思议的东西。它的内容让人看了简直毛骨悚然。怪不得曼弗拉第曾以日内瓦大银行全体董事的名义,向赫克洛夫特提出,请他把这封信毁了。因为在这封信中,克罗森用通俗的话语叙述了他在三十午前存入日内瓦银行这一大笔款项的详细出处。 按照我们当代的法学观点来看,贼偷贼在法律上是无从追究的;而这一大笔款项的大部分来源都是属于贼偷贼的性质的,因而可以不受到法律的追究。然而其中的部分来源,则在如今的法律上还是会受到追究的。在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到处抢掠。它榨干了自己的内部,又把别国洗劫一空。希特勒把国内政治异己分子的财产剥夺光,又把被征服国的财富鲸吞完。要是万一勾起了世人对希特勒这种残暴掠夺手段的回忆的话,就会有人出来对克罗森的这一大笔存款提出旷日持久的诉讼的,而海牙的国际法庭就要对这笔款项进行长时期的冻结。 曼弗拉第在日内瓦说过:“把克罗森这封信毁掉吧。你自己心里明白他当时这样做的动机就可以了。你没有必要知道他在当时的具体做法。他的那些做法造成了一个极为复杂的后果,而后人又根本没法去消除它。不过你要留心的是:可能有人会企图来阻挠你下一步的计划,也可能有人想从你的手里弄走这笔巨款,因为你现在是经手亿万元的巨擘啊。” 诺勒把克罗森的信读了大概有二十遍。每次读它的时候,他总竭力去想象,写这封信的会是个什么样子,也就是说他的生父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根本不知道海因列希·克罗森外表是个什么样子。他的母亲把她所切齿痛恨的这个人的一切照片、信件,以及与这个人有任何蛛丝马迹关联的材料,全都毁掉了。 下面就是克罗森的信: 吾儿: 我是在帝国军队全线崩溃的时刻来给你写这封信的。柏林已危在旦夕,满城火光,遍地尸骸。这一切都让它去吧。现在我不想费时间和你谈起既往已出现的事,或既往容或要出现的事,也不谈起那些背叛了自己信仰的人的事;更不谈由于那些道德沦丧的领袖人物的出卖,因而使恶战胜了善的事。在这魍魉世界里,谁要是起来对魔鬼进行指控,他自己也反顶会招误议,会被人怀疑为魔鬼之间的互相攻讦。 所以,我现在什么也不说,我要用我自己的行动来说明我的为人。上天保佑,但愿你能为我的某些行动而感到自豪。 我终于给我自己确立了这样一个信念:有罪就该赎罪。 和这封信联系在一起的文书上,提到我的两个最亲密的朋友,同时也是我最得力的同僚,他们也同样确立了这一信念。我们必须补偿我们所造成的破坏,赎回不能饶恕的、穷凶极恶的、背叛行为所犯下的罪愆。赎罪也可以叫做寻求宽恕。我们所以做出了这个安排,也就是为了能得到部分的宽恕。 五年前,你的母亲采取了一个果断的行动,这在当时我是不能理解的。因为我对于新秩序是一片愚忠。当时,我认为她在激愤中说出的那些活,纯属一派无稽之谈,是由于她听信了那些忠于祖国的坏蛋们的谗言。不料到了两年前,也就是1943年的2月,她说的那些话全应验了。我们这些金融界和政治界的大人物全都受骗了。两年来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德国就要走向覆亡。但我们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我们心里明白,德国要亡。别的一些人也知道这一点;因此他们就变得无所顾忌了。即而出现了种种惨无人道的暴行,而整个骗局也就日益昭著了。 二十五个月之前我拟出了一项计划,而且赢得了我在财政部的挚友对我这一计划的支持。他们支持我,纯粹是出于他们的自愿。 我们的目标是要把许多笔巨额款项,转存到中立的瑞士去。这些钱在将来的某一天,可以用来资助成千上万被那群野兽的暴行弄碍家破人亡的人们。这群野兽打着德意志的旗号来干惨绝人寰的勾当。其实他们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做德国的荣誉。 我们知道那些集中营的情况,贝尔森、达秋、奥茨威辛这些集中营的名字,将遗臭万年。我们也知道对于无辜无告的男女老少,实行集体屠杀的暴行,让他们一字排开,站在他们自己挖掘的壕沟边上,然后向他们开枪。我们还知道——老天爷在上!我们还知道那些焚烧活人的炉子!还有喷射毒瓦斯(而不是喷射淋浴热水)的喷头。还有那些没有人性的医生,他们干的那一行医道真是亘古未闻,他们在活人的躯体上做惨无人道和难以忍受的试验。我们若目睹这些事情的话,我们的心都要裂的,我们的眼珠都会气炸的。可是,为这些事情我们泪流干了也是徒然。不过我们还有思想,我们的大脑还没有失去它的功能,因此我们还能思考对策。 有罪就该赎罪。 尽管我们没有使死者还魂的魔力,也不能光复那些被野蛮和暴力剥夺走的东西。可是我们能够设法找到这场浩劫的所有幸存者,和所有罹难者和幸存者的后代子孙,以便在他们身上尽力弥补我们的罪愆。我们必须从世界各地把他们找出来,并向他们表示,我们没有忘记过去的这一切。我们在他们面前感到羞愧。我们愿意竭力为他们办事。只要我们力所能及,我们一定为他们效劳。我们已经做的事都是围绕着这一目的的。 我始终不以为我们所做的这些就足以赎我们的罪孽,亦即我们不知不觉中也被牵扯到其中去的那些犯罪行为;但是我们——我自己也一样——是在尽力赎罪的。你母亲的那些预断,现在每一分钟都在纠缠着我。上帝啊!当初我为什么就不肯听从这位伟大而善良的女人的劝告呢? 现在来说我的计划。 我们打算把我们弄到的所有的款项,全都兑换成美元。我们的目标是每月存入瑞士银行一千万美元。乍看会使人觉得这个数目太大了。不过你只要拿它和纳粹财政部的全部金融渠道,在战争的高峰年头所吞吐的全部资金量相比,那它就不值一提了。结果我们超过了我们的目标。 利用纳粹的财政部,我们得以从帝国范围内的几百个点上,吮吸出我们所需要的这笔款项。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我们是从帝国以外,来吮吸出这种资金的,因为帝国疆土是在不断扩大的。从赋税中抽头是我们款项的一个来源;鲸吞军械部的大宗军火拨款,这又是另一个来源;从国防军的开支里,我们也可以挤出一点钱来;拨交给占领区的各项款项,往往中途也被我们截走了。从被帝国没收的财产中,从大产业家、工厂、私人开办的公司等方面获得的各种收入,本应上缴帝国国库,而实际却全入了我们的账号。从拍卖各被占领国的许多傅物馆里的种种艺术珍品所得的钱,也都归入到我们这个计划的项下。 这是个总计划,我们执行得相当成功。我们每日每时郁在冒生命危险,都是在恐怖的阴影下。但是不论风险多大,在我们的信念——有罪就该赎罪——的面前,就都无足挂齿了。 一项计划是不是能够成功,那就看它的目标是否能长期被保持住。在一项作战方案的指导下攻克的港口,而第三天却被从海上来的敌人夺回去了,那么这么个计划就称不上是个作战方案。在制订方案的时候就应当把可能从各个方面来的破坏、干扰全都考虑进去。就制订一个真正经过深思熟虑的计划来说,必须预见到由于岁月的变迁必然会带来的情况的变化,从而能做到防患于未然,以保证在计划的各个步骤上所获得的成果,都不至于付诸东流,最根本的一点是:应该设法使时间这个因素成为实现计划的一个条件;而我们也正是按照文书所规定的各项条件,来尽力利用时间这个因素的。 我们倒是希望上苍保佑我们,能比原计划时间提前给予罹难者和幸存者以援助。不过,这样就有可能招惹世人觊觎我们弄到手的这笔巨款,我们的计划就有完全落空的危险。所以,要想使本计划成功,就必须推迟到我们的下一代人再把这计划付诸实施,即令这样,还照样会存在某种风险,不过由于时间的推移这种风险能减少一些罢了。 空袭誊报在我耳边不停响着。时间确实所余无几了。就我自己和我的两位挚友来说,我们此时此刻还不死,仅仅是为了等着知道,这封信通过一个地下信使,是否确已送到苏黎世了。一旦我们知道该信已送到目的地了,我们马上就履行我们自己的一项条约——我们和死神之间订的一项条约——我们三人就各自用自己的手来执行这项条约。 苍天保佑,让我们能够赎罪。 “有罪就该赎罪。”这就是我们给你——我的儿子——规定下的约法。 我的从未见过面而却要承担我的罪孽所带来的苦难的独生子,你要遵守我给你规定的约法,要履行它,因为我要你去做的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父字 1945年4月20日于柏林 赫克洛夫特把信纸背朝上地放在桌上,眼望着舷窗外白云浩淼的蓝天。远处高空横亘着一道飞机拖出的白烟,他的目光跟着白烟寻觅,终于找出了那小小的银白色机身。 他的思虑又回到那封信上。信的内容是伤感的,语言也是属于上一代人的,带有夸张气息。但这倒无损于写信人表达他自己的意图,甚至反而使信的内容更有说服力。看来克罗森写信的动机是诚恳的,感情也是其掣的。 信中没说清楚的一点就是:他的这项安排究竟具有何等出类拔萃的特点。 它出类就在于它的质朴,它拔萃就在于它绝妙地利用了时间和种种有关金融的立法这两方面的因素,来实现并保护他所要达到的目标。 因为,主持这项安排的这三个纳粹党人都清楚,这么一大宗巨款,是既不至于被后人沉入到一个池塘底去,也不至于永远被封闭在某银行的地下金库中。这么多亿美元的货币是不可能被人化整为零地在金融市场上悄悄处理掉的,因而可以不必担心某些迹近宵小的掮客,把这笔巨款衍化成容易脱手的小宗资财,然后断断续续地兑换成其他国家的通货。 这三个主持人认定:储入银行的这宗巨款必须是硬通货,而且必须把保管这宗财富的责任委托给世界上最有信誉的银行之一——日内瓦大银行。象这样的银行是绝不可能在提款和结账上进行舞弊的,因为它是国际金融的中流抵柱。它历来信守和各户头之间商定的各项条件,它擅长于在合同或协定的文字上做文章,以粉饰储户的真实状况,使之与瑞士的基本法律毫无抵触。既为储户绝对保守秘密——这是银行业的起码规矩——却又做到与现行法律毫无龃龉;这就是这家银行永不凋敝的诀窍所在。所以,款存入这家银行,则克罗森这伙人苦心孤诣的宗旨就绝不至于付诸东流,而他们文书中的每句话也就都能保证可以兑现。不能想象这家银行会干出什么舞弊或渎职的勾当来。一笔钱存入这银行三十年,甚至半个世纪,也不会出什么变故;三、五十年在金融的日历上也只不过是一瞬间而已。 诺勒伸手打开公文包,把克罗森的信塞进包里的一个夹层中,同时取出了日内瓦大银行的那份文书。它的套子是皮的。文书本身则按遗嘱的式样折叠着,它是(或者说,至少是)个遗嘱。他倚在座位的靠背上,打开文书套子上的搭钩,这就露出了文书的第一页。 赫克洛夫特想:“这就是克罗森给我规定的约法吧。” 他把这一页上每句话、每个段落草草看了一眼,上面的措词现在对他来说已不显得那么陌生了。他一面看,手指头一面下意识地玩弄着文书的纸角,心里捉摸着第一页内容的要点。 参与克罗森这项安排的两个同伙的名字分别是:伊利赫·凯瑟勒以及威廉·冯·泰波尔。 在该文书上提到这两个名字的用意,并不是为了让拆看文书的人知道有这么两个人参与了这项计划,而是为了便于他找出这两个人的长子或长女的下落,建立联系。这是该文书给拆看人规定的第一条任务。 尽管文书上规定:这宗巨款的继承人是诺勒·赫克洛夫特,一个美国人;可是它又规定:只有在克罗森、凯瑟勒和泰波尔的长嗣都签了字的情况下,这宗巨款才可以从日内瓦大银行提出。而且这三个长嗣还必须正式向日内瓦银行的诸董事表示,完全接受原立文书人就这笔款项的分配问题,给他们规定下的各项条件和目标。 如果经日内瓦银行董事们审查后,认为三位后裔不合格、或不能履行文书的各项规定,则董事们可以另行挑选这三位后裔的兄弟或姐妹作为审查对象,以定取舍。 如果这三位立文书人的所有后裔都不合格,则日内瓦大银行就仍把这七亿多美元的巨款封存于金库,以待再下一代后裔;到那个时候,银行的下一代董事就将协同这三个人的新后裔启封另一份文书。 原立文书人的这种决心是不可动摇的,也就是说;如果一代后裔不争气,就决心再等待下一代。 海因列希·克罗森的嫡男名叫诺勒·赫克洛夫特。他和母亲及继父一同生活在美国。日内瓦大银行将在董事们选定的某一日期——该日期离立文书日期至少三十,至多三十五年——与海因列希·克罗森的嫡男接头,并让他了解他的使命,然后他要设法找到与他一道继承这笔巨款的其他两位后裔;他们再按照文书规定的条件,一同向日内瓦大银行提出这笔款项。诺勒应成为把该款项分配给第二次世界大战浩劫的牺牲者的家属及幸存者的后裔的中介人。 该文书说明了选定克罗森的儿子诺勒·赫克洛夫特作为中介人的理由。那是因为,这孩子由于已成为一个美国人的(而且还是个既富庶、又有地位的美国人的)家庭成员,他的来历就不至于招人怀疑了。他的继父理查德·赫克洛夫特是个钟情的丈夫。这位理查德想尽办法把妻子爱新的既住经历,如:她的第一次出嫁,从柏林出走、回到美国等等经过,一概隐匿了起来。为此,理查德弄到手一份伦敦市婴儿死亡证书;该证书上写着:亡婴,男,姓氏是克罗森,死亡日期是1942午2月17日。他还弄到手另一份纽约市新生婴儿证书;新婴儿性别:男,姓氏是赫克洛夫特。随着岁月的消逝,这些往事日愈在人们的记忆和注意中泯灭了。因此那个姓克罗森的男婴孩,在往后的岁月里就成长为诺勒·赫克洛夫特。人们也就不知道他的真正来历了。可是他有这些来历却是个抵赖不了的事实。正因为如此,他才是个最理想的中介人,完全合乎该文书上所规定的要求和宗旨。 文书上规定,要在苏黎世设立一个国际性的办事处,作为总揽分配该款项事宜的机构。至于款项的真实来源,则将永远对外保密。如果该机构将来进行工作时,需要有一个对外发言人,则赫克洛夫特,这位美国人就是当然人选。因为其他两位后裔的名字,在社会上是会为人所不齿的,人们一眼便知他们是德国纳粹分子的后裔。而且如果涉及到这两位后裔的名字,社会上势必会有人出来提出质询,要查清这笔巨款和这两个纳粹后裔的关系;这样就势必要暴露这笔款项在账目上的真正来源。那样,就难免要激起当年纳粹德国淫威所及而招致破产、没收、充公的那些受害者的义愤,而海牙国际法庭就要收到多如雪片的要求退还财产的申诉了。 诺勒心想:还不知凯瑟勒和泰波尔的后裔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物哩!不过,不久他就会知道的。 文书后部分规定的一些条件,共令人咋舌的程度毫不亚于其前部分。它规定: 这笔巨款从日内瓦大银行提出后的半年之内,就得全部分配到应受惠人的手中。 这条规定就要逼使这三位后裔,全力以赴地去进行这项工作;而这也正是立文书人的中心意图。他们正是要求其后裔,全力以赴地去进行他们所遗留下来的这项事业。他们后裔的生活秩序和规律,会因此而被暂时打乱,他们得为此做出一定的牺牲。而他们的牺牲也是会得到报酬的。到了半年期限的末尾,当全部款项已成功地分配完之后,苏黎世的这个国际性办事处就要解散;而这三位后裔就可以各领到二百万美元的奖赏。 半年的时间,二百万美元的奖赏! 二百万美元哪! 诺勒在估算,这二百万美元,对于他个人以及他的建筑公司,会带来什么。 首先,有了二百万美元,就意味着他有了自由。在日内瓦时,曼弗拉第说过,他是个有才华的人。他也知道自己有才华。可惜他的才华,往往不能在他设计的建筑物上表现出来。他往往不得不接受他不愿承描的工程;不得不按照与他本人的建筑意图相左的见解来修改他自己的设计图纸,由于经济上的压力,他不得不辞掉一些利润少但他心里却非常想承包的工程。近年来,他自己也感到,对现状越来越不满了。 一切行业都越来越不顾产品的质量:人为的商品废弃再加上货币贬值和分期借债,这一切恶果,这位一度还具有某种事业良心的建筑师心里最清楚。也许,靠着这二百万元,靠着这二百万元赢来的自由,他还能重新赎回他自己的事业良心吧! 赫克洛夫特奇怪,自己怎么竟然马上就下决心接受这个文书上的条件?因为按照他的习惯,他若不把一件事彻底想透,他是不肯贸然下决心的。不过,他现在是想用金钱来赎回他失去的良心。至于这笔金钱,他曾以为自已是能顶住它的诱惑的。 到底凯瑟勒和泰波尔的长女或长男是什么样的人呢?前者的大孩子是男的,而且是个学者。后者的大孩子是女的。诺勒仅仅知道这两个人的性别和职业。他们俩年幼时,都在德国生活过,都目击过当时德国的状况。那时他们已不算小了,不可能忘掉当年的一切情景;对于第三帝国那种鬼蜮世界,他们都有印象。而对此,诺勒,这个美国人倒是相对地无知,似乎有许多应当请教于他们俩的。 有许多问题要请教他们吗?真有这么多问题吗? 他已经拿定主意接受文书上的条件了。当初,他倒是对曼弗拉第说过:在他下决心接受文书上的条件以前,他要经过一番考虑;至少得给他若干天的思考时间。 那位瑞士银行家曾问他,“你真的要想一想才能下决心吗?” 诺勒当时曾说:“我不先想好了,就难下最后决心。我不是个不看行市就做买买的人。我并不害怕那帮三十年前的疯子发出的威胁。” “你也不该怕他们。你回去和你妈商量一下吧。” 赫先洛夫特简直糊涂了,问道:“你说什么?你刚才不是说……” “刚才我说,‘要对任何人保守这件事的秘密’,对吗?对,我刚才是这么说的。不过你妈是唯一的例外。” “那是为什么呢?照我看,她是最不应该知道这件事的秘密的……” “她是最应该知道这件研的秘密的,而且她是唯一可以知道这件事的秘密的人。她一定会尊重你对她的这种信任。” 曼邦拉第的这点建议是对的。因为,倘或他同意接受文书上的条件,他就必然要关闭他的建筑公司,出门去寻找凯瑟勒和泰波尔的后裔。那时,他的母亲就必然要问关闭公司的原因;她生性是不会把她的想法隐藏在心里不说的。她非要盘根究底不可。而且,万一通过某种机缘,哪怕是极其偶然的机缘,她察觉了日内瓦银行有这大宗存款,以及克罗森在搜罗这笔款中所起的作用,那她肯定会怒火万丈的。她对第三帝国那帮自大狂匪徒的记忆是永远也淡忘不了的。万一她在盛怒之下把这件事的秘密公诸于众,那么国际法庭就会把这笔巨款长期冻结起来。 “万一我说不服她来帮助我接受这文书上的条件,那我该怎么办呢?” “你无论如何必须设法说服她。克罗森的信,是很有说服力的;而且,如果必要的话,我们银行会插手这件事的。但不论怎样,在开始时,你最好得先侧面试探一下她的态度。” 诺勒心想:谁知道她会是什么态度?就他对母亲的了解,他觉得她不是个普通的女人。他从小就感觉出来,他的妈妈,爱新,和别人的妈妈不一样。她不属于纽约曼哈顿区富家主妇那种类型的妇女。她过着(或者说,过去经历过)香车宝马的日子。骑马,划船,到一些游览胜地去度周末,等等;这样寻欢作乐的日子,她全经过。不过她毕竟不想疯狂地在社交界出风头或聛睨一方。而且,对她来说,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在三十年代雨翻云变的欧洲社会里生活过。那时她是个年轻而无忧无虑的美国女子。在与第一个丈夫决裂之后,她自己身边还留了一个孩子。从此她离开了在德国的那帮同伴,以后这些同伴们的下场却都远不如她。在远离开她们之后,她的日子反而过得舒坦了。她不仅熟悉在巴黎的流亡者沙龙,而且也熟悉伦敦英国皇室接待外国使节的圣詹姆士宫,还熟悉德国当时新兴的、不可一世的权贵。经过了这些名利场之后,她算是阅历了一番人世沧桑。在饱尝了人世的爱、憎、喜、怒之后,她不免产生了厌倦红尘之感;之后,她的心境倒反而趋于宁静了。 爱新是个特别的妇人。她对诺勒,既象个母亲,又象个朋友。母子之间这种深情的友谊,是用不着彼此之间经常相互表白的。在赫克洛夫特眼里,她与其说是母亲,不如说是朋友;她自己觉得,做他的朋友,反而使她心情更舒服些。 有一次,她笑着对他说:“诺勒,我这一辈子犯的错误大多了。我觉得,我实在不能凭借辈份在你面前拿母亲的架子。” 眼下看来,他不得不去向她提起一个她这大半辈子竭力想忘却的人。 她会不会因此而感到刺激呢?也许不至于。那么,她会不会对曼弗拉第的文书上所规定的宗旨产生怀疑呢? 她要是读完了海因列希·克罗森的亲笔信,也许就不会再有什么怀疑了吧? 不管她脑子里对于克罗森的印象多么恶劣,可是诺勒觉得,她毕竟是个有理智、有分析洞察力的人。坏人也是会变的,也是有可能受到良心的谴责的。尽管她也许对这份文书产生不了什么好感,可是出于理智,她是会接受它的。 这天是星期六,明天是星期天。他的妈妈和继父要在贝德福山里的别墅过周末。明天早晨,他要驱车去见他们,并和母亲谈这件事。到了下星期一,他就要启程返回瑞士。他准备到苏黎世去。从下星期一开始,他就要投身于寻找那两位后裔的工作了。 诺勒回忆着他和曼弗拉第接触的过程;临分手前,后者着重向他介绍了有关这两位后裔的一些情况。 曼弗拉第当时说:“凯瑟勒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和他父亲一样,也叫伊利赫,是柏林大学历史学教授。二儿子叫汉斯,在慕尼黑行医。就我所知,这两个人在他们各自的圈子里,都是备受尊敬的。两兄弟感情笃好,只要伊利赫知道了这个文书的事,他必然会要求让他的兄弟也参与这件事。” “那行吗?” “文书上没有规定说不行。反正将来事成之后,你们这三家人,每家只能分二百万元;而且每家在处理这笔巨款时,也各只有一票的决定权,而不会因为有两个兄弟参加就算两票。” “那么泰波尔这一家又怎么样呢?” “他家就是另一种情形了。你要寻找他们,恐怕会遇到一些困难。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留下的档案材料看,威廉·冯·泰波尔的妻子,带着她的两个孩子,逃亡到巴西的里约热内卢去了。大约五或六年前,他们一家失踪了。实际上是又逃到别处去了。连当地警察均局都查不出他们的下落。他们没留下任何地址,也没留下什么职业上的通信处。在其他大城市里,也查不到他们的踪影。这就有点怪了。威廉的妻子,有一阵子在巴西似乎混得很不错。后来,谁也不知道他们家究竟出了什么事。要不然就是有人明知道他们家出事了,可是不愿意张扬。” “你说他们家有两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实际上他们家有三个孩子。最小的是个女孩,名叫贺尔汀。她是战后在巴西出生的,比就是说,她的妈妈是在第三帝国行将覆灭的时候才怀上她。最大的也是个女孩,名叫柯立清。中间的是个男孩,名叫约安。” “你说他们一家都失踪了?” “说‘失踪’是为了把事情说得简单些。我们是干银行业的,不是干侦探的;所以我们调查的深度是有限的,而且巴西这个国家又这么大。你将来要调查他们下落的话,就应该比我们彻底。达两位后裔都应该找到,而且对他们的身份要进行核实。这是文书上规定的第一个条件;这一点做不到的话,我们银行是不允许提款的。” 赫克洛夫特把文书的皮套合上,放回公文包中。无意中,他的手指尖触到狼穴的幸存者在三十年前写的那封恫吓性的信。 诺勒心想,曼弗拉第说得对,写这封信的是些年迈体哀、病魔缠身的疯子,他们对于未来毫无所知,可是他们却总想不顾一切地在一些可能会影响未来事变发展的契机中,最后一次表现一下他们自己。他们对于未来确无所知,否则他们那封信的口气就应该是对诲因列希·克罗森的儿子有所求,就该劝说他,而不应该威胁他。不过,令人费解的是:为什么他们要用威胁的口吻说话?他们这样做想达到什么目的?说不定曼弗拉第的另一个想法也是对的,他认为;这封威胁信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那么,就把它撂下吧,还有好多事要想呢。 休息室的中间是一个过道,与诺勒隔看过道相对的一张桌子边,坐着两个人。空中小姐正和他们说着话。诺勒趁她目光往他这边看的时候,向她打手势要一杯苏格兰威士忌酒。她和蔼地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意思是说,过一小会儿她就把酒送去。他接着又想自己的心事。 有一点他怎么也拿不定主意——难道他真准备拿出近一年的时间,去为实现文书上的计划奋斗吗?这个计划确是事关重大。银行方面得首先审查他本人是否有资格去执行它;然后,他即或找到了其他两位后裔,银行还要束查他们两人是否合格。难道他真就准备投身于这个计划吗?他不由得回想起了曼弗拉第的话:“你真的要想一想才能下决心吗?”诺勒觉得:他真应该先想一想,然后再下决心。可是,他又觉得,用不看先想,这个决心也可以下。因为这二百万美元太有诱惑力了,实在无法抗拒。它预示着他可以因此而有自由了。不过话说回来,他对于这个诱惑,也并非绝对抗拒不了。他承认,自己对现状不满意。不过,从他公司业务开展情况来看,前途是乐观的。他的名声正日益提高。现在赏识他建筑设计才能的主顾越来越多了。而且,这些主顾们还一传十、十传百地替他到处扬名。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的公司突然歇业了,那会带来什么后果呢?目前,他在十多项投标的工程上,都投了标;而在每一项工程上都有若干个和他竞争的对手。如果他现在突然从所有这些竞争的工程上撤回投标,那对他会意味着什么呢?这些问题都值得慎重考虑。他觉得,自己终归不是一个铜臭薰心的人。 尽管诺勒想得很多,不过,他自己也知道,所有这些考虑都没有用。所有这些考虑,若和他父亲给他这份遗嘱的意义相比,则都无足挂齿。不论他本人未来的处境和前途如何,他都应该把一笔巨款,分送到那些遭受人类历史上罕见的浩劫的幸存者手中去。而且,他早就该投身于这样一件善举了。这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他仿佛听到从未见过面的生身父亲的痛苦声音。这个声音已经向他召唤了三十年了,要他出来做这件还债的工作。他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反正他记得,他不能对自己生父灵魂的痛苦呼声置之不理。他没法对他生父内心的忏悔漠然置之。 他决定第二天一清早就驱车前往贝德福山庄,去见他的母亲。 赫克洛夫特看了看空中小姐究竟在给他端威士忌没有。在这架747客机休息室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柜台,那儿灯光较暗淡。乘客们可以在那儿喝酒:空中小姐正在柜台里边,那张桌上的两个人也走到了柜台边。接着又来了第三个人。还有一个人,这时正悄悄地坐到休息室另一头最靠边的座位上看报。 跟着空中小姐到柜台边的那两个人,看起来醉醺醺的;那第三个人为了找那两个醉汉搭腔说话,也装成十分醉的样子。空中小姐偶一抬头,正和诺勒的目光相遇。她看出他在等着威士忌酒。她皱皱眉头,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她已经替地斟满了一杯怀酒。偏巧旁边的醉汉把它碰洒了。她正拿着一块拭布擦呢。这时,那两个醉汉中的一个,突然一跟头倒栽到一把椅子上,接着又滚到地板上了。空中小姐赶紧从柜台后赶出来想扶起这位旅客;而他的伙件,却扶着身边的一把椅子站在一边,嘻嘻哈哈地看笑话。那第三个人这时正伸手端起柜台上一环新倒的威士忌来喝。坐在休息室另一头悄悄看报的那个人,看着这帮醉汉,脸上显出一副憎恶的表情,故意把手中的报纸抖得哗哗响,来作为一种抗议的表示。诺勒起身走到舷窗边,他不愿意和这阵小骚乱沾边。 几分钟以后,空中小姐端了酒走到了诺勒身边的桌旁;她说:“对不起,赫克洛夫特先生,酒送晚了。你瞧男人就总是这样。尤其是大西洋这条航线上的男旅客总是这样,你刚才是要加冰块不掺水的威士忌吗?给你送来了。” 诺勒从这位漂亮姑娘端的盘子里按过酒杯,他一面端详她双眼的神情,一面说:“谢谢你,我是要这种酒。” 姑娘的眼神似乎在说:“谢谢你这位正经人,你没象那几个浑醉如泥的家伙那样缠着我。” 要是换一种场合,也许他就要和这位始娘攀谈起来。可是他现在是满腹心事,所以也就没这兴致了。 他脑子里正在给自己安排星期一的活动程序呢。他要关闭他的买卖,单就解雇他公司的雇员来说,是不会有什么困难。可是眼下,有关方面正在审查纽约赫克洛夫特建筑公司为某些大项目工程而设计的图纸。一旦这些图纸被采纳,赫克洛夫特公司就变马上扩充,雇员得增加三倍。总收入会增加四倍。在这种关头,诺勒竟要关闭自己的建筑公司,这岂不招人怀疑吗?所以他必须编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还能经得起别人盘诘推敲的口实。 就在这时,休息室另一头的一位旅客,突然从自己座位上猛跳起来,声嘶力竭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狂叫。他的身体弓着,背部剧烈地抽搐,好象他快要窒息了;开始的时候,他双手狠抓自己的腹部,接着抓胸部。他跌撞在一个挂着各次班机航线图的木屏风上,全身发疯地痉挛着。两眼圆睁,颈上青筋暴起,随着一声巨响,终于摔倒在机舱地板上。这人就是刚才走到柜台边找空中小姐及那两个醉汉聊天的第三个醉汉。 休息室里引起一场骚动。空中小姐赶紧跑到他的身边,注视着他。然后马上作急救。同时她要求室里的其他三个旅客留在原处,不得动地方。她拿了个垫子放在摔倒人的头下。然后到柜台后边,使用机内通话系统和机长联系。 几秒钟后机上一个男服务员从旋梯赶上来了。这架英国航空公司班机的机长也从驾驶舱里出来了。他们站在这个失去知觉的旅客身边,和空中小姐嘀咕了几句。 男服务员马上从旋梯下去,不到几分钟,又拿着一个硬纸板做的档案夹子走了上来。一看便知这是机上乘客姓名登记表。 机长转脸对休息室的其他几位旅客说:“请诸位都回到自己座位上去吧。我们有随机医生,他马上就来。有劳诸位了。” 赫克洛夫将半侧着身,沿着旋梯向下走。这时,只外一位空中小姐拿着一条毯子,迅速从他身边擦过。接着他听到机长对着机内通话器对报务员下指示:“告诉肯尼迪机场,准备好急救医疗用具。一个名叫索安屯的男乘客得了急病,大概是心脏病发作。” 那突然躺倒的乘客,直挺挺地睡在后排的长沙发椅上。医生单腿跪在他身边,他向机长要个手电简。机上的管带赶紧到驾驶舱里拿来一个。 医生把索安屯的眼皮往上翻,然后转过脸来,示意机长他要单独和他说话。 机长俯下身去,医生在他的耳边悄悄说:“这个人已经死了。这儿没有仪器,做不了组织和血液的分析,说不清他致死的原因。不过我看,他不是得心脏病死的,而是让人毒死的,我猜是用马钱子碱毒死的。” 海关稽查员办公室突然显得异常安静。在稽查员办公桌前的位子上。坐着纽约机场管理署警察厅的一名刑事侦探。他面前放着英国航空公司那次斑机乘客的名单。那个海关稽查员站在一边,颇有觳觫之态。靠墙边的两把椅子上,坐着747的机长和那位负责管理一等舱休息室的空中小姐。门边站着一名穿警服的警官。那位侦探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盯着稽查员。 侦探问他:“你刚才说,那架飞机着陆后,有两个人从机上下来,径直穿过那段禁止旅客通行的走廊,进入了有武装警卫、不准旅客进入的海关检查区,然后就不知去向了,对吗?” 稽查员现出不知所措的样子,晃着脑袋说:“是这样。不过我也不明白他们怎么就不知去向了。以前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 侦探转过身来问空中小姐:“小姐,你确确实实认为这两个人当时喝得大醉了?没看错吧?” 姑娘回答说:“当时我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事后我又想了想,现在我就不这么认为了。他们俩当时确是喝了不少酒。这点我敢肯定,这个他们装不了假,因为一直是我替他们倒酒的。当时看起来他们是酩酊大醉了,不过没闹事。” “他们会不会把酒都偷偷倒掉了呢?我是说,他们并没真把酒喝下去。” 空中小姐问道:“他们会把酒倒在哪儿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比如说,把酒倒进大肚的烟灰缸里,椅子坐垫里,等等。机舱地板上铺的是什么?” 机反回答说:“铺的地毯。” 侦探对站在门边的那位警官说:“立刻用报话机和你手下的人联系,叫他们马上去检查机舱的地毯、椅子坐垫、烟灰缸。在靠近驾驶舱边用绳子隔开不让旅客进入的那一小片舱面的左侧,要特别注意检查。只要手摸着潮湿就行。查清了马上向我报告。” 警官说:“是!”马上带上门走了。 机长用一种不肯定的口气说道:“当然,人的酒量是不一样的。” 侦探说:“是不一样。不过要按这位小姐说的那个饮酒量,不论谁也得醉倒。” 机长说:“其实,这个案件与人的酒量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现在明摆着的事情是:这两个人下飞机后,用你的话说,叫做‘不知去向了’。他们应该就是杀人犯。我想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侦探说:“很难说酒量问题就一定跟这案件不相干。这和我们以前见过的某些案件,在手法上有相似之处。干我们这一行,什么意外情况都会碰到。有那么一帮心理反常的人,他们的精神是病态的,但是却很有钱。他们就喜欢坐了喷气式客机,到全世界游览.以寻找刺激。这也属于精神病的一种症状。还有些人是靠喝酒,也有些人是靠吸麻醉药品,总之是为了获得一种腾云驾雾似的快感,使自己的精神处在一种偷快的兴奋状态。就我们所知,我们现在注意的这两个人,和索安屯根本素不相识。这位空中小姐也说了,她亲自看见,他们三个人在一开始的时候,彼此都向对方作了自我介绍。那么他们俩为什么要谋杀他呢?而且,他们为什么要采取这么残酷的手段杀害他呢?他们用的是马钱子碱这种毒药。机长.你知道吗?用这种毒药杀人是非常残忍的。” 室内电话响了,稽查员去接电话。听对方说了几句后,他就把话筒交给侦探,说:“是国务院打给你的。” “国务院吗?我是纽约机场管理局警察厅的麦尔斯中校。我要的那个情况,你们弄清楚了吗?” 对方在电话里回答说:“情况倒是弄清楚了。不过,你对它恐怕不会再感兴趣了……” 麦尔斯中校打断对方说:“你先等一下。” 这时门开了,一个穿警服的警官走近来。中校问他:“查到什么了吗?” “休息室左边的地毯和椅子坐垫都湿透了。” 侦探不动声色地说:“这就是说,这两个人一点也没有喝。”他向警官点了一下头,又接着打电话:“国务院,你继续说吧,我怎么就会不感兴趣了?” “那两个人的护照在四年前就已经吊销了。这两张护照本是发给密执安州弗灵特地方的两个居民的。他们是邻居,都在底待律的同一家公司里供职。1973年6月,他们一起申请出国到欧洲去做买卖。他们去了以后,就再也没回美国。” “为什么把他们的护照吊销了?” “他们在国外的时候,突然有一天从旅馆失踪了。三天之后,从一条小溪里,捞上了他们的尸体。他们是让人开枪打死的。” “我的老天爷,那个小溪的名字叫什么?在什么地方?” “小溪叫益隆。那时候这俩人侨居在德国慕尼黑。” 591班机的旅客,个个怒气冲天,排着队,逐一通过机场检疫厅的卡口。 一个英国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一份747班机乘客名单,逐个地和591班机上乘客的姓名、住址、电话号码核对。在他旁边站着一名机场管理署的警察,手里则拿着747班机乘客名单的复印本,也在上面打记号。这么一来,这次检疫花费了大约四个小时。 出了检疫厅的乘客,沿着一条长廊,走到一个宽大的行李房,去领回经过检查的行李。然后,他们就可以离开机场。 其中有一个乘客,走到行李房以后,不朝出机场的方向走,也不去领行李,因为他没有行李。他只随身带了一件雨衣,就搭在胳博上。他径直往门上印有“美国海关中心站(闲人免进)”字样的办公室走去。 他在这办公室的门口出示证件后,就走了进去。 一个身穿海关高级官员服装、头发灰白的人,站在一个金属窗框的窗户跟前,吸着烟。他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就转过身来,说道:“我一直在等你。你在那儿排队等检疫的过程中,我实在是没法帮你忙。” 进来的人回答说:“我带着特工人员身分证呢,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你不在这儿。”说着他把身分证放回到他上衣口袋里去。 “你必须随身带着它。说不定你还用得着它。现在,这儿到处都布满了警察。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到那架飞机的停机坪去。” “你估计那两个人会在那儿吗?” “对。他们会在那一带的。这是唯一的可能性。” 于是,这两个人离开办公室,迅速走过行李房门口,经过数不尽的传送带,终于走到一扇铁门跟前。门上写着“外人免进”的字样。这位海关高级官员拿出一把钥匙,开了铁门,他自己先进去;接着,那位拿雨衣的年轻人也跟着走了进去;里面是个水泥构筑的长隧道,直接通往停机坪。 他们走了四十秒钟,到了另一扇铁门。这扇门有两个人把守着。一个是美国海关上的人,另一个是机场管理署警察厅的人。 海关上的人认识这个灰白头发的老头,就向他打招呼说:“长官,你好哇。今天夜里可够忙的呀。” 老头回答说:“我看,好戏才开始呢。后面有的瞧的。早晚非把我们也卷进去不可。”他转脸冲着那个警察厅的人说,“我带来的这个人是联邦调查局的。”说话的时候,他脸向手持雨衣的人一扬;接着又说:“我现在要把他带到591飞机上去。那架机上有吸毒嫌疑犯。” 警察厅的人似乎觉得有点为难。因为他奉命看守这扇门,不准任何人进出。这时候,海关上的那个门卫说话了:“看你这个人,整个肯尼迪机场都属他管,你怎么就不放他过去呢?” 警察厅的人耸耸肩膀,就把门打开了。 外面的夜空正一个劲地下着雨。从牙买加海湾那边吹过来的一阵阵雾汽,笼罩着机场。 带雨衣的人把雨衣穿上。他的动作极为敏捷,那搭雨衣的手里,其实是拿着一支手枪,雨衣把它盖住了。现在他把枪插进腰带里,把雨衣腰间的纽扣敞开。 747飞机在泛光灯的照耀下反射出晃眼的光芒。雨水沿着飞机的胴体,象几十道小溪似地向地下倾注。到处都是警察和地勤保养人员。这两种人外表的区别就在于:前者穿黑雨衣,后者则穿桔黄色雨衣。 一辆机场的汽车,载着舷梯,停在747的舱门下边。舷梯口和机门对接在一起。 那老头指着舷梯,对他的伙伴说:“我爬上去,进入飞机里面,找到在里面值勤的警察,向他们交代好了,省得他们来找你的麻烦。祝你马到成功。” 后者听了老头的话,点点头。其实他并没有认真听老头说些什么。他两眼正专心致志地查看这块地方。 离那架747各三十码的四个角上,各立了一根标柱。标柱之间用纸索连了起来,形成一个正方形的警戒区。每两根标柱之间立着一名警察。 穿雨衣的人现在已经走进这个警戒区了,到了这里面,他的行动就没有人干涉了。他沿着绳索,走到了飞机的尾部。并且边走边向站着的值勤警官点头。对有些拿怀疑目光看他的警官,他就显出一副很随便的样子,把他的特工人员身分证亮给对方看。 在雨中他仔细地辨认从飞机里进进出出的每个地勤保养人员的面貌。他绕飞机走了多半圈的时候,听到一个保养人员怒喊道:“你他妈的躲在一边干什么?快去给我把绞车固定好。” 被申斥的是一个穿保养人员工作服的人。他正站在一辆加油车的油罐架上,身上没穿雨衣。他的白色工作服,已被雨淋透了。加油车的驾驶室里还坐着一个保养人员,同样也没穿雨衣。 穿雨衣的人一看这光景便明白了。他想:原来这两个杀人犯就在这里,他们一定是事先把保养工作服穿在里面,外面再罩上便服。到紧急关头,他们把便服脱掉,便可以混在飞机保养人员中间,不至于被人认出来了。可是他们没料到天会下雨。这两个凶手仅仅由于这一着失算,现在才露了马脚;否则他们的这一套逃遁伎俩,倒是满高明的。 穿雨衣的人往加油车走去.他的手指头按在隐藏在雨衣下面的手枪扳机上。在雨中,他双眼紧盯着加油车驾驶室的挡风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坐在里面的那个人。这时,站在油罐架上的那个杀人凶手是背对着加油车的前方。由于他站在油罐架上,所以位置比地面高得多。穿雨衣的人正从左面接近他。 坐在驾驶室里的那个凶手,用狐疑的目光注视着他向他靠近,而且马上警觉起来,往驾驶室的另一侧俯卧下去。可是穿雨衣的人动作更快,他一把拉开驾驶室的门,马上向里面的人开了一枪。他的左轮是带有消音器的。里面那人中弹后,马上就扑倒在仪表盘上,前额上血流如注。 站在油罐架上的那个凶手,听到驾驶室里扑打的声音,马上转过身来,从油罐架上往下瞧,他不禁脱口而出说:“原来是你,你在747飞机休息室里,装着看报纸!” 穿雨衣的人用命令的口气对他说:“下来,到驾驶室里来。” 尽管外面大雨滂沱,可是对方完全听清了他的话。 他持枪的手就隐藏在驾驶室的门后面。当站在油罐架上的人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持左轮的人迅速地环视周围,只见那些警察被大雨浇得无暇他顾,泛光灯又晃晕了他们的眼。他们毫未觉察眼前已经出了人命案。持左轮的人猛一探身,一把抓住了油罐架上那人的白色工作服,把他拖进了驾驶室的门框。 他不慌不忙地对那人说,“你听着,你们失败了。海因列希·克罗森的儿子仍然健在。”说完他朝他开了一枪。这两个用毒药杀人的凶手,一起死在驾驶室里的座位上。 穿雨衣的人走下驾驶室,把门关好,把手枪插回腰带里,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他直接从机身底下穿过,沿着一条用绳索隔开来的专门通道,朝着他来时的水泥隧道走去。这时,他看到那位灰白头发的海关高级官员,正从747的舱门口出来,迅速地下了舷梯。他们又会合在一起,朝隧道的入口走去。 灰白头发的老头问道:“如何?” “我马到成功了。我们的对手一败涂地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拿赫克洛夫特怎么办?” “那就不是我们的责任了。那是鸩鸟的事了。今夜的一切情况必须通报给鸩鸟。” 穿雨衣的人暗暗一笑。他知道在这瓢泼大雨中,老头是看不见他这一笑的。 第四章 一辆出租小汽车在纽约市东七十三号街一个公寓前面停了下来。赫克洛夫特走下汽车,这就是他的住所。 他疲惫不堪。这三天的旅途劳顿,再加上飞机上的这出悲剧,委实使他精神、身体都困怠不堪。他心里很可怜在飞机上由于心脏病发作而暴死的那个人。不过,机场管理署警察厅把这件事小题大作,当成什么了不起的国际大案件来处理,这不免使他看不惯。真见鬼,机场检疫竟花了近四个小时!而且警察厅当局还勒令:所有在这班机上坐一等舱的乘客,在今后两个月内,必须把行踪通知该厅。 在公寓门口,看门人一见他就说:“赫克洛夫特先生,你这次出门的时间不长,可是邮局给你送来的信可真不少。还有一个人给你留了封信。” “有人给我留了封信?” 看门人一面把一张商号的名片递给他,一面说:“是啊,这就是。这个人是昨晚来找你的,留下了他的名片,他给你留的信就写在名片的背面。他来的时候,表情激动得不得了。你听明白我的意思吗?” 诺勒接过名片,看着上面印的名字是: 彼得·鲍德温绅士 他顺口回答了一句:“我没听明白你的意思。” 他想不起他认识彼得·鲍德温这么个人。 名片上还写着鲍德温的住址: 伦敦西A区河滨马路威灵顿有限保险公司 住址的下面是他的电话号码。 赫克洛夫特也匹从未听人说起过这个保险公司。他翻过名片,看到背面上写着: “我现在旅居纽约市圣里捷斯旅馆411号房间。” 看门人接着说:“这个人昨晚来的时候,一定要我马上给你的房间挂电话。他说你大概已经回纽约了。可我明明没见你回来啊,所以我当时就说他:‘你有神经病了吧?’” 诺勒一面往电梯的方向走去,一面说:“纽约市电话号码簿上不是有我的电话号码吗?他满可以按簿上的号码,从他住处直接给我房间挂电话。何必跑到你这里给我挂电话呢?” 看门人说:“他说他给你挂过电话,可是你房间的电话坏了……” 这时电梯的门关上了,看门人的话也就被打断了。 电梯往五楼上升的过程中,诺勒又把名片看了一遍。彼得·鲍德温,这究竟是个什么人?他,诺勒,住的房间的电话什么时候坏的? 他走到自己房间的门口,开了锁。进门就按墙上的电灯开关。桌上两盏台灯同时亮了。诺勒不禁大吃一惊。惊得把手中的旅行包也扔了。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房间里的状态。和三天前他临走时完全变了样,一切东西的位置都改变了,每件家具、椅子、桌子、花瓶、烟灰缸,全不在原来的地方。 他的躺椅原来在屋里的中心,现在跑到最右边的角落里。墙上洼的每张素描或油画都变了地方。他绘图用的体视镜,已经从书架挪到一张桌子上去了。一个底下装有小轮的酒柜,向来是在他卧室最靠里的地方,现在跑到门的左边来了。他的绘画版原来放在窗户边,现在移到他跟前十英尺远的地方。绘图椅也不知被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看到这一切,他心中产生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屋里一切东西,现在对他来说,既非常熟悉,又完全不熟悉。一切都变了形、改了样了。 他站在敞开的门口,脑子里不知不觉地回想他房间原来的样子。可是眼前这一片异样的情景,却又不断打断他的这种回想。 “这是怎么回事?”他似乎听见自己在自言自语。可是又觉得似乎不是他的声音在说这句话。 他快步走到躺椅旁。电话原来就安在躺椅右扶手旁的一张桌子上。现在躺椅的位置移动了,电话也跟着被移动了。他轮过身来看着房子的中心,但却找不着那张放电话的桌子了。原来摆电话桌子的地方,现在放着一个靠背椅。电话不见了。电话和桌子都到哪儿去了?见鬼,电话呢? 呀,电话被挪到窗户边去了。厨房用的桌子被搬到卧室窗户底下,电话被挪到那张桌上去了。他房间的中心窗子很大,窗下面是个大院子。隔着院子和他房间相对的是座大公寓。他房间的电话线,原来是覆盖在地毯下面的。现在地毯全让人掀开了。电话线也全被拖了出来,堆放在窗户底下。这其叫人莫名其妙!这些地毯原来都是用大平头钉固定在地板上的。谁这么不怕麻烦、不怕费劲地把所有平头订都起出来,把地毯全掀开来,还把电话线也挪了位呢? 他迅速走到那张桌子跟前,拿起电话话筒,按了一下公寓内部通话器的按钮,这可以使他和门房的电话交换台接通。他按了几下按钮,对方没人来接电话。他就把手指头死按在按钮上。 过了一会儿才从话筒里听到看门人(他叫杰克)局促不安的声音:“喂,喂,我是门房……” 话勒在电话里对他说:“杰克,我是赫克洛夫特。我不在家这三天,谁进了我的房间?” “赫克洛夫特先生,你说什么?谁进了什么?” “谁进了我的房间了?” “赫克洛夫特先生,怎么了?你的房间被偷了吗?” “我现在还不知道。我房间所有的东西全被人翻动过了。谁进到我的房间来过?” “没有人进过。我是说,我不知道有谁进过你的房间。跟我换班值勤的入.也从来没说过有人进了你的房间。早晨四点钟爱德来接我的班。他中午下班。路易接他的班。” “你把他们都叫来,行吗?” “真是有鬼了,我把警察也叫来吧。“ 诺勒听见“警察”二字,便觉得扎耳。叫来警察,就意味着要对他进行盘问,那就难免要问他,“这几天到哪儿去了?都见了谁了?”等等。对警察的这一类问题,诺勒眼下是不愿意回答的。 于是,他对着话筒说:“不,先别叫警家。还不到时候呢。等我自己查看一下,是不是真丢了东西了。也说不定是我的哪一个朋友恶作剧,故意跟我开玩笑呢。过一会儿我再给你打电话吧。” “我一会儿就把几个值班人都叫来。” 赫克洛夫特挂了电话,一屁股坐在窗槛上,两眼扫着房里的这一切。 一切东西通通挪了位置了! 他右手还拿着那张名片:彼得·鲍德温绅士。他想起了门房杰克说的话:“……他来的时候,表情激动得不得了。你听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个人昨晚来的时候,一定要我马上给你房间挂电话……你房间的电话坏了……” 名片的背面写着:“我现在旅居纽约市圣里捷斯旅馆411号房间。” 诺勒拿起电话,拨鲍德温的号码。他对这个号码很熟悉,因为他常到金考尔烤肉餐厅吃饭。 “我是鲍德温,你是谁呀?”鲍德温是英国口音。他的语调也颇突冗。 “我是诺勒·赫克洛夫特。鲍德温先生,是你来找过我吗?” “哎呀!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你了。你此刻在哪里?” “我在我的住处,在我自己的房间里。我刚回来。” “刚回来?你从哪儿回来的?” “不便奉告。” “老天爷在上!赫克洛夫特先生,你知道吗?我是风尘仆仆从三千英里外专程来找你的,为了一桩极为重要的事情。我恳求你告诉我,你是从哪儿回来的?” 从话筒里,可以听出这个英国人粗重的呼吸声。看来,他很紧张;而且紧张之中还似乎带看某种恐惧。 “你这么老远专程来看我,实在感到荣幸之至。不过,似乎这不能成为你过问我私事的理由吧……” 鲍德温打断诺勒的话说:“我完全有权利过问你的私事。我在英国军方谍报部第六处干了二十年,你我之间有很多事要谈。你根本不了解你自己现在干着一种什么勾当。只有我,才真正了解你现在的处境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都了解些什么?你我之间又有什么事要谈的?” “我这么对你说吧:请你千万不要去日内瓦。赫克洛夫特先生,你听我说,在你我见面之前,请你务必不要去日内瓦。” “你是说去日内瓦的事?”诺勒一听到对方提起“日内瓦”三个字,心口猛地产生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感。他奇怪,这个英国人怎么会知道日内瓦的事?他是从哪儿知道的? 就在这时,诺勒看到窗外有火光一闪。大概对面那座公寓的一个房间里,有人划火柴点香烟吧?尽管诺勒拿着电话筒,心情很激动;他的注意力还是不由自主地让这一闪的火光吸引住了。 话筒里传来鲍德温的声音:“赫克洛夫特先生,你稍等一下,有人在敲我的房门。我先去打发他走,再回来和你接着说话。你别把电话挂了。” 诺勒在电话里听见鲍德温把话筒撂在桌上,接着是开门声。然后是一阵听不清的响声。 对面公寓的那个房间里,又出现划火柴的闪光。 这次,诺勒借着那一闪亮,看清了那房间的窗户上,接着半透明的薄窗帘。窗帘后面站着一个金色头发的女人。 诺勒觉察出,对方电话筒里已不再有什么动静传过来了。已经过了不短的时间,这个英国人却还不回来和他继续通话。 “鲍德温,鲍德温,你到哪儿去了?鲍德温,鲍德温!”诺勒冲着话筒喊。 公寓的那个房间里,第三次在划火柴。 诺勒双眼紧盯着那火光。他觉得那个房间的人实在没必要这么接二连三地划火柴。他能看清那个金发女人吸的香烟的亮光。他还能看清,掩映在薄窗帘上的那个女人的侧影。她手执电话筒,放在耳边听看,目光却正朝着他房间的窗户窥望。他敢肯定,她这会儿是在看他。 “鲍德温,他妈的见鬼,你怎么还不来通话?” 诺勒突然听到对方挂掉电话的声音。 “鲍德温!”他又嚷了一声。 这时,他看到那个金发女人慢慢把电话筒放了下来,在窗户前逗留了一会儿,然后就消失了。 诺勒凝视着她的窗户,然后看看自己手中的电话筒。接着他直接给圣里捷斯旅馆经理挂电话。 接通以后,诺勒向经理说明了情况,对方回答说:“真对不起,大概我们旅馆411号房间的电话坏了。我们马上派人上去修理。先生是否可以把你的电话号码留下,让我们转告鲍德温先生,以便他再给你挂电话?” ……电话坏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出现了什么莫测的事情? 面对这种情况,诺勒心中没了主意。但是,眼下只有一件事他是有主意的,那就是他不能给圣里捷斯旅馆经理留下他的名字或电话号码。 他把电话挂了,又朝金发女人的窗户看了一眼。 那儿一片漆黑,已再没有什么火光闪亮了。 他还依稀看得见她窗上的白窗帘。他从窗台上跳下来,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踱着,绕着挪动了位置的家具兜圈子。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觉得应该查一查究竟丢了什么。 乍一看,似乎什么东西也没丢。不过,屋里这么乱,实在说不清是否有所遗失。 房间的电话铃响了。这是公寓内线电话,是门房电话交换台挂来的。他拿起了听筒。 “赫克洛夫特先生,我是杰克。我刚才问了爱德和路易。他们都说没有人到你房间里去过。他们都是老实人,服务很认真,不会马马虎虎的。我们三个人都这样。” “杰克,让你费心了,谢谢你。我完全信得过你们。” “赫克洛夫特先生,要叫警察吗?” 诺勒竭力使自己语调平静,回答说:“不必费事了。我觉得。准是我公司的同事和我开玩笑。他们几个人有我房间的钥匙。” “可是我怎么没见到有人到你房间去过呢?连爱德和路易也……” 诺勒打断他的话说,“算了,杰克。这事让它过去吧。这次我临出门的前一个晚上,我和我的同事们,在我这里开了个舞会。完了以后,有一两个人在我房间里睡了一夜。” 诺勒再也找不出别的话来搪塞了。 他突然想起,他还没进卧室里看过。于是他走了进去。先伸手摸墙上的电灯开关。他虽然预料到卧室里准也是一片混乱。但是灯一亮,卧室的混乱景象还不免使他震惊。 这里,天翻地覆的情景,可说是登峰造极了。不消说,所有家具都搬家了。 他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他的床,真是怪怕人的!原先它是靠墙的。现在则孤零零地放在卧室的中央。卧室的桌子本在窗前。卧室右侧的墙边原是他放床的地方。现在则摆了一张小写字台。他一进入卧室,就象刚才那样,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三天前室内的原样。接着这种回忆又不断地板眼前这一片奇怪的混乱景象所打断。 他偶尔抬起头看天花板,简直使他目瞪口呆了。安在卧室里的一架电话机,被人用一根黑色的带子栓着,悬空吊挂在天花板上。电话线从地板沿墙往上牵,横贯在天花板下,最后搭在吊着电话机的一个钩子上。悬空吊着的电话机不时慢慢地在空中旋转着。 不知为什么,他眼睛不敢再向别处看。他明知道,应该把整个卧室看个遍,好明白究竟室内乱到了什么程度。可是他不敢。 过了一会儿,待心情平静了些,诺勒才敢往卧室的四下看。 他发现,电话机是吊在进入浴室的必经之路的上空。浴室的门已经打开了。浴盆上方的窗帘,在起伏飘荡。一阵阵寒风正从那扇窗户刮进来,所以才把电话机吹得不停打转。他立即走入浴室,关上那扇窗户。 当他正准备把窗帘也拉上时,突然发现对面公寓的另一个房间里,有火光一闪;又有人在划火柴。这不是刚才三次划火柴的那个房间。这样的火光,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怪瘆人的。 他抬头凝视,天哪!又是那个金发女人在划火柴!她上半身的侧影,斜映在另一扇窗户的挂帘上。他呆若木鸡地看着她的身影,好似中了催眠术。一会儿,他看到她转身走了,接着就消失了;就象刚才那样,她神秘地消失了。 黑暗又笼罩了她的房间。 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意味着什么征候?看来,有人处心积虑要在他的周围制造出一种神秘而恐怖的气氛,好让他丧胆。但这又是为了什么?谁在背后主使这一切?而且,鲍德温绅士又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他在电话里声音那么紧张?而且是用命令的口气不准他再去日内瓦?鲍德温是否是这整个神秘恐怖气氛的一个组成部分?抑或他属于这种气氛的受害者之列? 受害者……能用受害者这个词来形容鲍德温吗?他奇怪自己怎么会想起了这个词?其实这里哪谈得上谁是受害者呢?还有,鲍德温说,他在英国军方谍报部六处干了二十年,他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英国军方谍报部六处是什么?它不是英国谍报系统的一个具体单位吗?如果诺勒没记错的话,英国军方谍报部五处的管辖范围是联邦内部。六处则管辖联邦以外的地区,它相当于美国的中央情报总署。我的上帝!这不是意味着英国谍报部门也获悉天日内瓦克罗森的文书的事吗?英谍报部门是否也了解克罗森一伙,在三十年前盗窃纳粹德国国库的情况呢?看来是了解……不过,彼得·鲍德温在电话中所谈到的话,又不足以证明这一点。因为他对诺勒是这样说的:“……你根本不了解你自己现在干着一种什么勾当。只有我才其正了解……”当时,鲍德温说完这些以后,电话就中断了,以后不知为什么就把电话挂上了。 诺勒从卧室里出来,在悬吊钩电话机下面停住。现在没有风吹电话机了,所以它几乎不旋转了,可也没绝对静止下来。一根很长的黑色带子,把电话机缠了无数圈,把话筒和机座绑在一起。这么个绑法让人看了既难受,又毛骨悚然,俨然是为了把这架电话机永远搁置不用。 他继续往卧室门口走去。突然他本能地止步回过身来。 有件东西刚才他没看到,现在却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张被挪到右手墙边的小写字台,中间的抽屉拉开着。 他走近一看,抽屉里有一张纸。他看了这张纸,吓得屏住了呼吸。 简直不可想象!简直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一张由于年代久远、已呈黄褐色的纸。它和在日内瓦银行地下保险库里,贮藏了三十年的克罗森信件的纸张,完全一样。这也是一封信。它是由一帮把海因列希·克罗森推祟为殉道者的狂热分子写的。信中充满了威胁和恫吓。它也是封英文信,笔迹同样是那种古怪的日耳曼体的英文。字的颜色已经褪了,但还看得清晰。正因为至今还看得清晰,所以才使人感到惊讶。 信的开头写着: 给诺勒·赫克洛夫特·克罗森: 对于你来说,而今尔后,一切全都变样了。一切全不会再象过去那样了…… …… 诺勒还准备继续往下读。他伸手想把这张纸拿起来。可是他手指所触之处,纸的一角已经碎了。这张纸已经三十年了啊!纸张这么古老了,更容易令人对这信产生一种无名的恐惧感。下面是该信的其余内容: 既往是为未来开辟道路的。而未来则是属于他和他的理想的。在一个疯狂的世界里,他的理想体现了大勇和大智。谁要敢阻挡他理想的实现,谁就会粉身碎骨。 我们都是狼穴事件的幸存者。我们只要还活着,就不惜用生命和鲜血来捍卫他的理想。他的理想会得到实现的。因为它是我们生命中仅有的东西了。它是一项善举。它将让全世界知道:我们过去是被人出卖了,而且我们也被全世界所误解了。 我们这些狼穴事件的幸存者,和海因列希·克罗森一样,清楚地知道我们自己身上有哪些最优秀的品质。 现在轮到你,诺勒·赫克洛夫特·克罗森,来完成你父辈已开始着手的事业。这个事业将由你的手而告成;而这也正是令尊的期望。 会有很多人出来阻挠你。也会有很多人无所不用其极地企图毁灭他的理想。不过,我们这些狼穴的幸存者还没死绝。你不妨记住我们的话:谁胆敢妨碍你,谁就不会有好下场。不管是谁,如若要给你设置障碍、动摇你的决心、拿谎言蛊惑你,他就会被消灭。 如果你自己犹豫,胆怯不前,你暨你的亲人,将无一幸免。 以上就是我们留给你的誓言。 诺勒想把这封信从抽屉里拿出来。手到之处信纸就全碎了。他把碎信纸洒落在地板上。他使劲地把抽屉往桌子里一推,哗地一声关上了,同时骂了一句:“这帮不得好死的疯子!”接着他走出了卧室。 活见鬼,电话在哪儿?在哪儿? 噢,对了,在窗户边那张从厨房挪出来的桌子上。 真见鬼,这算什么事啊?! 他自言自语地又骂了一句:“他妈的,这帮疯子!” 不过,这时他脑子里所想的,却是今天的这帮疯子们。三十年前的那帮疯子,写了这么一封活见鬼的恐吓信。而三十年后,今天的这帮疯子们,却趁他不在时,把这封恐吓信塞进了他的卧室里。他们闯入了他的私室,侵犯了他的人权,搜查了他的东西。他心里想,不知他们还干了些什么勾当呢?他又想起了彼得·鲍德温绅士,千里迢迢专程来看他,给他打电话……电话却又中途断了。 他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午夜近一点钟了。这时候,苏黎世的时间是几点呢?是早晨六点还是七点?瑞士的银行是上午八点钟开门的。日内瓦大银行在苏黎世设有分行,曼弗拉第现在会在那儿的。 他站在窗边电话机前。刚才他正是站在这儿,等着鲍德温回来继续和他通话。刚才也正是在这儿,他看到了对面窗户里出现了三次火柴的闪光……还有那金发女人。这一切,都是他刚才站在这扇窗户跟前时发生的。这扇倒霉的窗户! 他伸手到口袋里摸摸自己的钥匙是否在。果然在。他快步走出房间,把房门带上锁。然后,连忙向电梯走去。按一下电梯的按钮,指示灯指示出,电梯现在第十层楼。尽管他一再按电钮,电梯却总不下来。真是有鬼了。他只好从扶梯走。心里着急,一步两蹬地往楼下窜。 到了一楼,他马上往门房冲去。 杰克蓦然看见他,吓了—大跳,嘟囔说:“我的天!赫克洛夫特先生,你快把我吓死了!” 诺勒冲着他嚷道:“你告诉我,你认识那座公寓的守门人吗?” “哪座公寓?” “真要命!”赫克洛夫特着急地用手指着与他房间相对的那座公寓,说:“就是那座。” “那座门牌是八十三号。我认识它的守门人。” “那么你跟我来。” “哎呀,赫克洛夫特先生,那不行。我现在正值班,不能走开。过一会儿再去吧。” “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你跟我去一趟,我给你二十块钱。” “那就只能去一小会儿……” 八十三号公寓守门人弄清了杰克和赫克洛夫特的来意后,说:“先生,这怎么说呢?你说的那个房间是空着,没有人住的。已经闲了近三个礼拜了。不过,今天也许已经有人来订那个房间了。几天后他也许就会搬进住吧。” 诺勒竭力控制自己,不表现出激动。他说:“可是,那个房间里现在确确实实是有人住着,不是空着的。是一个金色头发的女人住在里边。我想知道她是谁。” “是一个金色头发,中等身材,脸长得不难看,还常常爱抽烟的女人吗?” “正是她,正是她。她是谁?” “先生,你在这里住的时间不短了吧?”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是你公寓里的一位老住户了吧?” “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刚才大概喝醉酒了……” “你真见鬼了。你这说的什么话呀?我哪儿喝酒了?我就只问你,那个房间里现在住着的女人是谁?” “先生,你不该问现在住着的女人是谁,而应该问过去住的女人是谁。你说的那个金色头发的女人,叫蒲纳庭太太。她在一个月以前就已经死了。” 诺勒坐在自己房间窗户跟前,眼巴巴地盯着对面的窗户看。他想:大概是有人存心要把他逼疯了。但是,为什么要这么逼他呢?简直不可思议!三十年前的那帮狂热分子,疯子,早已尸骨成灰了。怎么却能指挥今天的一帮新生的、行动诡秘的疯子队伍呢?这是怎么回事? 他又给圣里捷斯旅馆经理挂电话。对方回答说,411号房间的电话已修好了。于是他就拨411号房间的电话。拨了无数次,总是占线。他明明看见了的金发女人,公寓的守门人却硬说她早已死了。她确实没有死,他敢肯定。而且他还敢肯定,这个女人一定和眼前这一系列扑朔迷离的事情有关。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那个装有小轮的酒柜边,给自己倒了杯酒。他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是午夜一点半。他已经给苏黎世日内瓦大银行的分行挂了海底长途电话。再过十分钟,海底长途电话总机的接线员就可以替他接通苏黎世的电话。纽约时间的凌晨两点,苏黎世日内瓦银行的分行就开始营业了。 他端着酒杯又朝窗前的椅子走去,从他的调频式收音机旁边经过。当然它也是被挪了位了,所以他才有意从它旁边走过,以便看一番它。他心不在焉地扔开它,想听听音乐,因为音乐能使他心境平静。他拨到一个素来在这个时间只播放音乐的电台。可是它却报告新闻。 真没料想到,连收音机上寻找电台波段的装置,也让人给更换了!这真是应了他刚才读的那封信上的话了:“对于你来说,而今尔后,一切全都变样了。” 收音机里报告的一则新闻抓住了他的注意力。他不由得在椅子上猛转过身来听。由于动作过猛,手中的酒也洒在裤子上了。 “……警察已在该旅馆门口戒严。本台记者理查德·邓路普现正在现场采访。他从本台派出的流动采访车上和本台通话。理查德记者,你现在向听众介绍你采访到的新闻吧。” 收音机里传出了几声天电的干扰声,接着,一个新闻采访广播员,用兴奋的声音报告说,“这个人的名字叫彼得·鲍德温。他是英国人,昨天刚到纽约;或者至少说,他是昨天刚住入圣里捷斯旅馆的。警察当局现在正和航空公司进行联系,查询有关鲍德温的来历。箴目前所知,他是来这里度假的。旅馆的客人登记卡上,没有记载他在什么公司供职。” 电台的播音员这时插话问那个新闻采访广播员说:“旅馆是什么时候发现鲍德温的尸体的?” “大约半小时前。一个电话维修工人,到他的房间去修理电话,发现鲍德温先生俯卧在床上。现在旅馆里流言四起,叫人听了不敢相信。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谋杀鲍德温的手段。看来,手段异常凶残。据说鲍德温是让人活活勒死的。一根铁丝割透了他的喉管。四楼的一个女服务员,发现了房里满地鲜血,吓疯了,人们听见她一路狂叫着去喊警察……” 电台的播音员又插话问:“作案的动机是不是谋财害命?”显然播音员是在迎合听众的趣味。 “这一点我们采访中还不敢加以肯定。警方只字不露。我估计他们是在等英国领事馆的人到来。” 播音员接口说道:“谢谢你,理查德记者。希望和你继续保持联系。听众们,刚才是理查德·邓路普记者,在曼哈顿五十五号街的圣里捷斯旅馆凶杀实现场采访,并直接向各位听众播音。我现在再说一边:今天早晨,在纽约市最奢华的旅馆之一——圣里捷斯旅馆,发生了一起非常残忍的凶杀案。死者是一个名叫波得·鲍德温的英国人……” 够了。 赫克洛夫特使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简直是向收音机扑过去,一下子就把它关了。 他身子俯在收音机上,呼吸急促。他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这段新闻广播。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情。不,不可能,他不相信这段新闻是真实的。 可是,这段新闻确是真实的。确是出现了这么一件凶杀案,而且受害者已经死了。三十年前的那帮疯子,不是什么漫画式或闹剧式的人物,光会咋咋呼呼,而是地道的凶残杀人犯,并且他们说到做到。 鲍德温绅士曾劝他别去日内瓦。他在阻挠克罗森的理想的实现,他阻挠了克罗森的约法的实现。结果他就一命归天,而且下场奇惨,彼人用铁丝活活勒死。 诺勒蹒跚地回到椅子上坐下。他把酒杯举到唇边,深饮了几口威士忌。可是,今天这苏格兰威士忌对他不起镇静作用了,他剧烈的心跳反而更加速了。 在庭院对面的那扇窗户里,又是划火柴的亮光一闪!又是那个金发女人!在暗淡的光流下,她站着,侧影清晰地透过了薄如蝉翼的窗帘。她朝他的窗户看,显然是在观察他。 他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象被催了眠,身不由已地往窗户边紧靠。他的脸几乎紧贴在窗户玻璃上。那金发女人竟向他点头了;而且是慢慢有节奏地向他点头!她的用意似乎是企图向他证明什么。对了,她是企图向他证明:他看到的她,不是幻觉,而是个真人,真的活着的女人。 他突然记起了八十三号公寓守门人的话:“你说的那个金色头发的女人,叫蒲纳庭太太。她在一个月以前就已经死了。” 一个已不在尘世的女人,竟然隔着冷月无光的庭院,站在一扇窗边,向他点头示意。天啊,这不叫人毛骨悚然吗?他真要吓疯了。 这时,他屋里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这铃声把他惊呆了。他气那透不过来了,痉挛地扑过去,—把抓住电话筒。他不能吐电话铃再响。在这阴森可怕的夜晚,电话铃声只能让他丧魂失魄。 话筒里是海底长途电话女接线员的声音:“赫克洛夫特先生吗?我是海底电话接线员。我把你的电话和苏黎世接通了。你们双方通话吧。” 接着,话筒里传来了瑞士的声音。 诺勒带着几分狐疑地听着对方方音很重、而且语调沉郁的声音。 对方是男的,是日内瓦大银行苏黎世分行的经理。他怕诺勒弄不清他的身分,特地重复两遍;说他自己还是日内瓦大银行的董事。他说道:“赫克洛夫特先生,我们感到万分悲痛!早些日子我们也知道曼弗拉第先生身体不好,但是万设想到他的病恶化得这么快。” “你在说什么?出了什么事了?” “晚期的症状在不同人身上,反应不一样。我们的同事,曼弗拉第先生,本是个身体健壮、精力充沛的人;象他这样的人,一旦不能正常生活和工作了,在精神上就会受到很大刺激,从而导致失望和颓丧。” “那又怎样?” “赫克洛夫特先生,曼弗拉第先生忍受不了由于病因缠身而带来的丧失工作和生活能力的肩苦。所以,他自杀了。” “自杀了?” “我只能按照实际情况来说话。恩斯特·曼弗拉第在他的旅馆里,跳楼自杀了。这样死法,对他来说,痛苦倒少些。今天上午十点钟,整个日内瓦大银行要停止营业一分钟,以示对他的默哀纪念。” “哎呀,我的上帝呀!” 苏黎世那个人继续在电话里说道:“不过,凡曼弗拉第先生在世时所经手的一切来往账目,都将由象他一样精明的干员接管。我们诚心期望……” 诺勒不等对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一切来往账目都将由象他一样精明的干员接管。”这意味着,该银行业务一切照常。曼弗拉第死了,但瑞士的金融事业却仍发达无阻。诺勒想:他不会是自杀,一定是他杀。 恩斯特·曼弗拉第的确不是在苏黎世跳楼的,他是被人扔出窗外去的,是被狼穴的人们谋杀的。为什么呢?赫克洛夫特回想着他自己和曼弗拉第接头的经过。对啊,曼弗拉第说过贬抑狼穴事件幸存者的话。他曾经对诺勒说过:三十年前那帮疯子留下的这一纸威胁信,在今天已经没有意义了。他还说过:那信上恫吓的语言,不外乎体现了那帮老耄庸夫的一种急待赎罪的心情而已。 这些就是曼弗拉第的罪状。他一定向他的同僚、日内瓦大银行别的一些董事们,提起过克罗森那封用火漆牢固密封的古怪信件。而且说不定他还当看其他董事的面,揶揄了狼穴的人们。 对面窗户里又是火柴的亮光一闪!那个金发女人又站在窗边向他点头。似乎她能看透他的心灵。她又在向他点头了。似乎又在向他示意,他对曼弗拉第的这些估计和看法都是对的。一个早已归天的女鬼,现在却来向他显灵示意说;“你的想法是正确的。” 天哪!这还是个人间世界吗!? 那个女人转身离开窗户,接着就消失了。她的窗户也顿时变成一片漆黑。 诺勒两手按着窗户玻璃,不禁尖声狂叫起来,“你是谁?你给我回来,你给我回来!你快说你是谁?” 他身边的电话铃突然又响起来了。他浑身汗毛竖起,怔怔地看着正在响的电话机,觉得自己简直是既处身危地,又遇见了鬼怪。实际情形和他的这个想象,确有相象之处。他哆哆嗦嗦地拿起了电话筒。 “赫克洛夫特先生吗?我是看门的杰克。我想告诉你,我猜到谁把你的房间弄成了那个样子。我的意思是说,我起先没想起这点来,但是几分钟前有件事倒提醒了我。” “什么事?” “在前些天的夜里,有两个人到我这儿来。他们都是锁匠。跟你在同一层楼住的施弗斯坦先生,想换门上的锁。这件事是路易早先告诉过我的。所以锁匠来了,我就让他们上楼了。刚才我忽然想起这么个问题,他们为什么要夜间来换锁呢?我是说,他们为什么要在下班后来做加班活,来换锁呢?为什么白天不来?我刚才跑到路易家里,找他议论这件事。他告诉我说,这两个人昨天还来过。所以这人就奇怪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还记得这两个人的模样吗?” “你问对了,我记得他们的模样。其中一个人我记得特别清楚,就是在人山人海的公园里,我也能把他认出来。他有……” 突然电话里传过一声响亮、刺耳的枪声。紧接着是对方摔电话筒的声音。电话听筒掉到地板上了。 诺勒把手中的话筒往桌上一扔,冲到房门边,他用最大的劲急忙把房门拉开。由于用力过猛,门开得太大,门扇撞到墙上挂的一幅速写画上,把画框的玻璃也震碎了。他顾不得等电梯,大步冲下楼梯。他脑中茫然,什么也不敢想,集中全副精力,留神自己不踩空梯级,以免摔倒。他到了一楼,立刻向门房迅跑。 他惊恐地望着门房里面的情形。可怕的事情果然出现了。杰克已经脸朝天地斜躺在椅子背上。血从他颈上涌出来。他的喉咙中弹了。 杰克多管闲事了。他几乎说出狼穴的一个成员的模样,因此他遇害了。 鲍德温、曼弗拉第、还有这位无辜的守门人,都殒命了。 “谁胆敢妨碍你,谁就不会有好下场,不管是谁,如若要给你设置障碍,动摇你的决心,拿谎言蛊惑你。他就会被消灭。” 如果你自己犹豫,胆怯不前,你暨你的亲人,将无一幸免。” ——这是三十年前的疯子在信上写的话。 过去曼弗拉第曾问过诺勒:“你真要想一想才能下决心吗?” 现在,诺勒觉得,他不用想就得下这个决心了。否则,他只有死路一条。 第五章 爱新坐在书房里,两眼盯着手中那封信。她五官的线条十分清晰——颧骨的位置靠上,鼻型高而尖,眉毛高挑而整齐,两限清亮而对称。秀气的嘴唇紧闭着。表情就象她坐的姿势那样图滞,她仔细看着海因列希·克罗森的信,就象一个经济学家审查一份列满统计数据的报告;而这些数据似乎和以往公认的数据之间,存在着明显的矛盾。 诺勒站在书房另一头的一扇弧形的窗户前。窗外是他们家贝德福山间别墅后面的一片草地和花园。那儿有几片矮小灌木丛,上面蒙着一些麻布片。气温很低。晨霜凝聚在草地上,使绿色和灰白色双驳相间。 赫克洛夫特的目光从窗外转移到他母亲身上,竭力掩盖他内心的惊恐情绪。他一想起昨夜的事就不禁发抖,但眼下他得极力控制自己。他不能让母亲看出,他正在经受着恐怖的袭击。他暗忖母亲这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当看到她曾一度爱过、以后却非常鄙视的那个男人用蓝墨水写的信以后,她心里会有什么感触呢?不管她心里有什么想法,只要她不愿说出来,那就永远是她自己的秘密;因为爱新这个人,历来只说出她愿意说的心事。 她似乎觉察到他的凝视,抬头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又低下头去,继续考虑那封信。她的手极其迅速地掠一下落到脸上的一绺头发。她的头发已经灰白了。 诺勒无所事事,向书桌走去,看看架上的书,又瞧瞧墙上的照片,他想,房子的摆设体现房主人的桌性。这儿的一切,典雅又别致,可无形之中仍然流露出主人强烈好动的性格。 墙上的照片,都是男男女女骑马、打猎,在风雨中扬帆驾船、在高山中沿雷等等画面。在这间妇道人家的房间里,确确实实蓄蕴着一股伟丈夫的气息。这就是他母亲的书房。当她要独自静坐沉思的时候,她就到这个“圣殿”中来。不过,这样布置出的书房,如果给一个男人使用,也并非不适宜。 他在书桌前的皮椅上坐下。拿出了金色的柯力勃里牌打火机,这是一个月前,他公寓里的一位年轻女房客,在临搬走前送给他的纪念品。他点燃了一支香烟。他的手又颤抖了,他只好使劲攥住手中的打火机。 爱新的目光仍看着信,却漫不经心地说:“抽烟是个很坏的毛病。我以为你会戒了它。” “我想戒,试了几回没成。” “这样的话马克·吐温早说过了。别拣他的现成话说,自己想新词。” 赫克洛夫特坐在椅上,局促而狼狈。他找话题说,“你已经把信看了几遍了,有什么想法?” 爱新把信放到桌上,说:“我说不上有什么想法,这信的笔迹和口气都是他的,可以断定是他写的。还是那么自负,甚至在忏悔中也还是如此。” “那么,你也觉得他是在忏悔了?” “有这个意思,至少从现象看来,他是如此。还有不少情况我得弄清楚。关于这一桩非同寻常的救济善举,我还有一堆疑问,这项安排太不可思议了。” “妈,如果一个人提出一个质疑,那就会勾起他人提出另一个质疑;日内瓦方面是不欢迎这样的。” “他们不欢迎又怎么着?尽管你只是掐头去尾地向我谈日内瓦的情况,我还是听明白这么一点:他们要你为这件事拿出至少半年、甚至远多于半年的时间,对吗?” 诺勒又感到很窘。他决定先不把日内瓦大银行的那份文书给母亲看。如果她坚持要看,他随时拿出来还不晚。如果她不坚持,最好是不让她看。她应当知道得越少越好。他不能让狼穴的人伤害她。为此她越少卷到这件事中来越好。他非常清楚,不让爱新过问这件事是不可能的,便说:“我并不是不愿意把重要的过程都告诉你。” “我没说你不愿意。我是说,你把事情的过程省略去太多了。你提到了日内瓦银行的一个董事,却不说出他的姓名。你说到文书上规定的条件,却只把条件告诉我一半。那两家长嗣的名字,你也不肯说。你有好多事都没说清。” “我不说清,也是为了你好。” “你这样做,真是对我太仁义了!不过,你既然把克罗森的信拿给我看了,却又不肯把全部事情向我讲清,你不觉得这样做是信不过我,小看我吗?” “我既配不上称为仁义,也不是小看你。”赫克洛夫特向前探起身子说。“与这件事有关的人,都希望你在过去和这笔款没有任何瓜葛。你既看过这封信,就必然清楚这件事的干系有多大;它牵涉到的人是数以千万计,牵涉到的钱财则数以亿计。现在尚无法预断,将来是否会有人出来追究你和这笔款的关系。因为你留经是克罗森的妻子,你曾经告试过他。他不听从你的告诫,因而你和他决裂了。以后他终于认识到你的告诫是真理。因此,他才着手去到处授刮别人的钱财,存入日内瓦银行,作为他自己赎罪之用。这事必然会招致某种人的忌恨。这种人今天可能还有活着的。他们会因此要来谋杀你的。我不愿你受到他们的谋害。” 爱新从椅子上站起来,漫步走到房间另一头的凸窗跟前。她一面走,一面拖着长声一再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日内瓦那些人所关注的,是否也正是这一点呢?” “不是日内瓦的那些人:而是日内瓦的那个人。他在话里没明说,但言外之意确实表示对这一点非常关注。” “我不相信这会是他唯一关注的一点。” “当然不是。” “那么,我可不可以替他说出他所关注的其他问题呢?” 诺勒楞住了。虽说他很少——除非在极个别的时候——低估过母亲的洞察力;可是,历来只要她抢先说出了他内心深处的某种念头,他就会感到手足无措似的。他嗫嚅说:“我觉得他所关注的其他问题也并不神秘。” 爱新在窗边转过身采,看着他,说:“你觉得是这样?” “其实那些问题在信中都提到了。如果社会公众知道这笔巨款是怎么聚敛起来的。那就会有人要从法律上对它进行追究,或且还要向国际法庭提出退赔要求。” 爱新的目光投向别处,说道:“你这才说到点上了。把这一点点穿了,这事情也就不神秘了。我很奇怪,日内瓦这个人怎么就敢让你把这件事透露给我呢?” 她这些话使诺勒大为不安。他怔怔地靠在持背上,半晌才说:“那么,你真想要采取某种行动了?” 她仍看着窗外,回答说:“我很想。你要知道,一个人很难放弃对仇人进行报复的念头。尽管仇人的伤害反而使这个人交了好运.可他还是不会放弃报夙怨的念头的。苍天有眼,我——咱母子俩——在那以后是转好运了。从地狱般的日子变成了我做梦也没敢想的好日子。” 诺勒说:“你是说爸给咱母子带来了好日子?” 爱新转过脸来,看着他说:“对。你爸为了保护我们母子俩,付出的代价你是想象不到的。我算是天字第一号的大糊涂虫了。可是他收留了我,还有你——一个糊涂虫的孩子。他给予我们的不仅是爱,他还让我们母子能重见天日,昂起头做人。他不要求别的,只要求我们对他还报以爱。” “你还报他以爱了。” “只要我活一天,我就要这样做一天。你的继父理查德·赫克洛夫特才真正是我理想中的完人,而起初我却错把克罗森当成这种完人。我过去真是大错特错了……海因列希虽已毙命多年,但这并没使我减轻对他的仇恨。我是要报复的。” 诺勒不让自己的激动表现出来。他得设法使母亲放弃报复的念头;否则,狼穴的幸存者肯定会暗害她。他平静地说;“你要报复,就只能对你记忆中的他进行报复;而不应该对写这封忏悔信的他进行报复。也许,你最初在他身上看到过的那些高贵品质,最终并未丧失,而且到头来还是在他身上占了上风。” “你倒是挺会宽慰人的。” “我觉得我说的是实在话。写这封信的人,并非言不由衷。他在受自己良心的折磨。” “他折磨的人够多的了,他自己也该受一受折磨。他是我见到的心地最最残忍的人。可是,从表面看,他却完全是另一种人,显得那么有抱负。到头来我才知道他有的是什么抱负!” 诺勒打断她的话说:“妈,他后来转变了。你就是促成他转变的一个因素。到了他一生的后期,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致力于赎回他既往的罪孽。他在信上说,‘有罪就该赎罪’。你不妨想一想,他们三个人是怎么想方设法来赎罪的啊!” “我没有忘记这一点,也理解这一点,我也没忘记他曾经说过的一些话。我还能想象出,他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说这些话;不过,他只是在年轻的时候才说过那些话。那时候他有远大抱负,身边还有一个非常年轻而且狂放不羁的女孩子跟着他。”说到这里,爱新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朗声地问诺勒:“你把他的信给我看是什么意思?你把全部这些信件、文书带回来是什么用意?” “我这样做是因为我已下了决心照他信上的要求做:也就是说,我要关闭我的公司,出门在外面跑一段时间,最后还得在瑞士工作几个月。日内瓦的那个人说过,我若不向你说明这些情况,你是不会同意我这么做的。他担心你早晚会听到些风言风语,我如不事先向你说明,说不定你就会做出一些冒失的事情来。” 爱新接口问道:“你怕我会做出有损于你的冒失事情吗?” “我担心是这样。日内瓦那个人觉得你不是不可能这样做的。他说,你对往事是不可能忘怀的。他原话是,‘永不可磨灭地刻在’你的脑海中。” 她也随声说:“是‘永不可磨灭’!” “他的意见是:这笔巨款有受法律追究的可能的。所以,最好是遵照信上提的办法来处置它;也就是说,拿它来赎罪。” “他的这个意见也许是对的。要能按照信上的办法去做当然好。这个罪早就该赎了。不过,照我过去的体会,凡是和海因列希沾边的事,到头来,不是毫无价值,就是荒谬绝伦。”爱新突然收住话头,脸上表情也突然紧张了,接着她又说:“只有你,虽是他儿子,但是个例外。还有日内瓦这件事,大概也可以算是个例外。” 诺勒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母亲跟前,搂住她的肩膀,使她靠在他身上。他说:“日内瓦那个人说,你这个人不可思议。你真是这样的。” 爱新猛地将身体向后一闪,问道:“你说我什么?‘不可思议’?” “对!” 她轻声地说:“他准是恩斯特·曼弗拉第。” 诺勒问道:“你认识他?”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这么说,他现在还活着?” 诺勒不直接答复她的问话,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说你‘不可思议’?” “那是在一个暑天的下午。在柏林。他当时也在那儿。是他帮咱们母子俩逃出柏林的。他把咱俩送上飞机,还给了我钱。唉!”她推开儿子的双手,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然后定到书桌前,她又说:“就在那天下午,在飞机上,他说我‘不可思议’。当时他说,德国人会跟踪找我的,也就是要跟踪找我和你的。他还说,他要尽他的力量救我。他教我遇害该怎么办,见人该怎么说话。一个不起眼的银行小职员,在那天下午竟成了我的大救星。一转眼,就这么多年了……” 诺勒看着母亲,感到惊异之至。他问道,“这些往事他怎么一个字也不提起,一个字也不告诉我呀?” 爱新转过脸来,但并没看着她的儿子。她目光茫然。她此刻在回忆着一些诺勒所不知道的往事。然后她叹口气说;“我想,他这样做的目的是,让我自己来发现他是谁。他不是个不看债户就瞎要账的人。现在再说克罗森的事。我现在丝毫没有消除对他这项安排的疑问。我今天也没有给你许任何愿,如果今后我要采取什么行动,我事先定会早早通知你。不过,在今天,我还不打算干预你们这些行动。” “你还留了个后手!是不是?” “我现在这种态度,对你们就已经够照顾的了。你要知道,那些往事实在是‘永不可磨灭地刻在’我的脑海中。” “不过,你答应眼下不妨害我们的行动,对吗?” “我说话算数。我不轻易许诺别人什么,我既许了,就不反悔。” “将来在什么情况下,你就要干预我们的行动呢?” “比方说吧,如果你失踪了。” “我会始终和你保持联系的。” 爱新看着儿子走出书房。几分钟前,她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紧张、严峻,现在松弛下来了。她薄薄的嘴唇上露出一丝微笑,她的大眼睛虽还现出沉思的神情,可是却流露出一股静谧的心安理得和充分自信的光芒。 她伸手拿起书桌上的电话,单拨了一下‘零’这个号码。几秒钟后,她对着话筒说,“海底电话接线员,我想给瑞士日内瓦挂个长途。” 诺勒要关闭赫克洛夫特建筑工程公司,就得找一个站得住脚的业务方面的口实。他还得使某些人不至于向他提出有关公司关闭原因方面的实质性问题,因为狼穴的幸存者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妖魔,他们往往容易把人这一类实质性问题的人,看成是企图对克罗森的理想进行干预的人物。为了避免这一点,他就得合法地隐遁……但是,既要隐遁,就谈不上合法二字;所以,实际上只不过是为隐遁找一个似是而非、貌似合法的理由罢了。“貌似合法”,这就是关键之所在。 既然如此,那就找桑姆·布诺凡托拉先生吧! 倒不是说桑姆做过不规矩的事情,或没有合法的身分。他完全是个正人君子,而且在建筑行业中他还是有数的几个最好的工程师之一。不过,由于他一向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从不喜欢有所羁绊。年已五旬却仍四海为家,孑然一身。在纽约市最北部的沛朗克斯行政区,特拉蒙路上,有一所纽约市立学院,他就是从那儿毕业的。他曾觉得自己和南美温馨的气候非常投缘。在军队的工程兵部门里服务了一个短时期之后,他深感到在美国国境以外别有天地,更为理想的是到凯斯河以南的那些地方去。他谋生的途径,就是找到一个资金雄厚的大建设项目以后,在它下属的某项具体工程里,好好干下去。 诺勒接通了给桑姆·布诺凡托拉的电话。 在电话里,桑姆兴奋地大声嚷道:“诺勒,别来无恙吗?我们多少年没见面了?有四、五年了吧?你现在枪法练得怎样啦?” “自从几年前跟你一起破杀戒以来,至今我再也没摸过枪;但愿今后也别再摸它。你的近况如何、” “有几位大财东想在这里火化几麻袋钞票,我不过替他们划几根火柴罢了。你是想到我这里找点活干?” “不是想找活干,而是想找你帮个忙。” “帮什么忙?” “我为些私事要离开美国好几个月。我想给自己找一个离开纽约的借口。一个不引起人们疑心的借口。桑姆,现在我有这么个主意,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忙?” “你说吧,如果咱们俩能谈得妥的话,我一定帮忙。” 他们俩当然谈得妥,因为诺勒出的主意并不乖谬。 当时有一种惯例,美国建筑商在国外进行的某些大型的长期建设工程,往往要从美国国内聘请一些建筑师去当顾问;这些工程的投资者,只花钱使用这种顾问工程师的技术和经验,而从不在工程的蓝图或图纸上标出他们的姓氏。在有些国度里,如不雇佣当地的工程技术人员,当地人会认为有失体面。然而,历来当地的工程技术人员,不论在业务水平还是在经验方面,都不能胜任那种大工程。所以,在这种国度里施工的美国建筑商,特别需要采用上述这种惯例;也就是说,得从美国国内募聘高级工程专家,来修改当地土著工程人员所设计的图纸,并从头至尾监督整个工程的施工。 诺勒在电话里问道:“你能不能替我出出主意?你看我应该说去哪一个国家当顾问工程师为妥?” “那好说,有六、七个不发达国家,随你挑。你说非洲或南美的国家都可以;甚至说我这里的某些岛屿,也就是安提列斯群岛或格林纳达群岛也可以。现在各国的建筑商,正向这些国度和地区蜂拥而去,而那里居民的民族自尊心又特别强,所以,在那儿进行营建的美商,往往都是私下悄悄地从国内用重金聘人去当顾问建筑师。” 诺勒说:“你听我说,桑姆,我不是想找个当顾问工程师的差事,而是要找一个从美国隐退的口实。也就是说,我想找个肯给我当挡风墙的建筑商。他要肯替我圆谎。一旦我离开纽约后,即使我并没有到他那里去当顾问工程师,他也可以向别人说我去了。你能替我找到这么个人选吗?” “你干脆就找我得了。我今年几乎整年都逗留在这里。说不定明年还在这里。这座旅馆签好了以后,还有两个小船坞和一个标准的游艇俱乐部等着我去盖哩。诺勒,咱们一言为定了,你就吩咐吧。” “你肯答应?那真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我猜你也正希望我答应,对吗?关于我这里的情况,我可以详细告诉你,以便于你拿我作防空洞。你也不妨把你将来的行踪告诉我.以便万一你的那帮上层社会的好友们有事要我转告时,我就可以随时和你联系。” 到了星期三,赫克洛夫特就替他的秘书和两个绘图员找好了新的工作,打发他们走了。这件事办得很顺利,因为这三个人工作上一向表现不错。 前些时候,他曾把投标的图纸交给了十四处招标部门去审查。现在,他向这些部门的业务负责人一一打电话,说明要撤回自己的图纸。在这个交涉过程中,他发现有八处工程已经决定采用他设计的图纸了。有八处了!如果这十四处工程都采用了他设计的图纸,这笔收入就相当于他前五年全部进益的总和。 不过,眼前摆着的却是二百万美元呀!这笔巨款总是萦回于他的脑际。而且,即便这笔款不萦回于他的脑际,也还有狼穴事件幸存者的影子盘旋于他的脑际。 他专门通知他在纽约住所门房负责接电话的人说:“赫克洛夫特建筑公司,由于目前全力以赴承包了一项大规模的海外工程,因而暂时不再接洽国内业务。倘因事欲与该公司联系者,请留下姓名和电话号码。” 此外,诺勒留下了下述地址:“荷属安提列斯群岛邮局转库拉索岛桑姆·布诺凡托拉有限公司信箱”,以搪塞好事者对他的下落问题提出的询问。如果其中某些人还要坚持知道诺勒新地址的电话号码,则可把桑姆的号码告诉他们。 诺勒答应每星期都和桑姆通一次电话,而且也和他纽约住所门房接电话的人通一次话。 到了星期五早晨,他却又犹豫开了。他觉得现在仿佛是把自己从一个精心修筑的花园中撵出来,放逐到一个陌生的森林中去。 他突然想起了在他房间里发现的那封三十年前的狂人写的信: “对于你来说,而今尔后,一切全变样了。一切全不会再象过去那样了。” 他想,如果找不着泰波尔的孩子们,如果他们已经死了,空余一座荒冢在巴西,则又如何?他们是五年前从里约热内卢失踪的。他究竟凭什么线索能找到他们?如果他最终找不到他们,那么狼穴的幸存者们,会不会因此而对他进行惩罚呢?想到这里,他不禁感到害怕。 他边想边走,到了第七十三号街和三号大马路的交叉口,他安慰自己说,光是害怕没有用,得想些办法来对付这个局面。 于是他想:他可以拿着日内瓦的文书去向政府当局报告,向美国国务院报告,而且把有关彼得·鲍德温、恩斯特·曼弗拉第以及守门人杰克等三人的丧命情况,统统向当局说明。他还可以把三十年前克罗森如何从纳粹德国的税收和国库中,聚敛这笔巨款的情况,一一揭露出来;这样来赢取世界上成千上万人对他的感激和同情,使他们愿意奋起保卫他的生命安全。 这个办法是最稳妥的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和克罗森这项善举的意义相比,他个人安全与否,稳妥与否,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现在不应该先考虑他自己的安全问题。应该想到那个在三十年前就受自己良心谴责的人的痛苦。那个人应该成为他眼前一切行动的推动力。 于是,他招呼了一辆出租小汽车。这时,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其实,这个念头在他的灵魂深处早已模模糊糊地出现过,只不过他始终没有加以正视罢了。这个念头就是:他之所以要把自己从精心修筑的花园中撵出来,放逐到一个陌生的森林中去,那纯粹是为了“代人受过”。 他是把别人犯下的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他是代海因列希·克罗森受过。 因为“有罪就该赎罪!” 他坐进汽车,对司机说:“到六百三十五号街。” 这是巴西驻纽约的领事馆的地址。 他下决心开始寻找泰波尔的后裔了。 第六章 一个上了年纪的巴西驻纽约领事馆的随员,身子靠在椅背上说:“赫克洛夫持先生,我要是没有理解错的话,你来访的目的是想探听一户人家的下落,对吗?可是你又不肯把它的姓氏告诉我们。你说这户人家是在四十年代中就迁徒到巴西去的。而且,据你最近的了解,这家人在若干年前却又失踪丁。你的话总的来说就是这个意思吧?” 诺勒看着这位随员脸上沉思的表情,醒悟过来了,他意识到,他找这个领事馆大概又干了一件蠢事。不过除此又没有别的途径。在他抵达巴西以前,他是不能披露泰波尔这个姓氏的,他不能把这个姓氏过早地张扬出去,否则某些人将会给他已经够艰巨的寻找泰波尔的任务再添几分困难。想到这里,他微笑了一下,说道:“我不完全是那个意思,我只是问要找这一户人家应当怎么个找法为妥。我倒不是说我本人想找它。” “那么你刚才向我提的是个假想的问题啰?先生是位记者吗?” 赫克洛夫特在捉摸这位中级外交人员问话的用意。他想,如果回答:“是”,那不难;而且冒充自己是记者之后,还便于进一步向对方提问。但他又想:他几天以后打算飞往里约热内卢;为此他很可能还得到这个领事馆来办理入境手续或签证等等。现在撒了谎会给将来办手续造成麻烦的。想到这里,诺勒就回答说:“我不是记者,是建筑师。” 那位随员脸上立即现出惊奇的神态。他说:“那么,你是想到巴西去啰?那个地方建筑生意很兴隆啊!” “我很想去。” “你会说葡萄牙语吗?” “我会说些西班牙语。我在墨西哥做过事,还在哥斯达黎加呆过。” 这个随员坐正了身子,说道:“好,我们言归正传吧。刚才我问你是不是记者的时候,你支吾了一下。你想回答是个记者,因为那样回答能给你些方使。我不妨直率地说,你这种支吾表明你本人恰恰就是想寻找这户人家的人。既然如此,你何不把这件事的整个来龙去脉告诉我呢?” 诺勒想:为了寻找泰波尔既然要撤谎.那就应该事先把谎话的一切细节都考虑好。这一回撤谎碰壁应该是自己出马后的第一点体会:凡事预则立啊! 他扭捏地回答那个随员说:“其实也没有更多的来龙去脉要说的。我准备到你们国家去。我答应替我的一位朋友打听一下他过去的一些熟人。” 说完后,赫克洛夫特觉得自己这番话很策略,既与事实不相矛盾,又没有把事实真相泄露出来。正由于使用这种似是而非的措词,所以他这番话乍听起来似乎不无说服力。由此可以得出第二点体会:把自己的谎言建筑在部分事实的基础上。 随员说道:“这么说,你的那位友人过去寻找过他们,却没找着……” 诺勒打断他的话说:“他是从数千里之外设法探断他们的下落,这和直接到巴西寻找不一样。” “是不一样。因此,鉴于美国和巴西相距这么边远,也鉴于你的友人担心事情会引向复杂化,所以,你不愿在这儿说出这家人的姓氏,对吗?” “对。” “不对。这种寻人的过程完全可以不必这么复杂。委托一位律师向里约热内卢的对应律师组织发一份要求查阅某人履历档案的秘密电报,就可以达到目的。象这种寻人的事情历来都是这么办的。你的友人所要寻找的这一家肯定是失踪了,所以他才求你到巴西探听他们的下落。” 这位随员说完这番话以后耸耸肩膀,笑了笑,摆出俨如老师给小学生讲完一堂算术四则运算课的架势。 诺勒越看这个巴西人,越觉得不顺眼。他觉得从这件事中可以得出他出马以后的第三点体会:人家拿似是而非的话来套你,你千万不要上钩。 他冲着那个人嚷道:“看来你不是个不了解内情的人了!你真是个不好斗的家伙。” 那个随员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没料到称会这样说话。我本想给你帮忙的,因为那是我的职责所在。我刚才对你说那些话,不是平白无故的。到我这里采取你这种方式探询一些四十年代迁移到巴西去的人的,过去有过,今后还会有。为什么?我就不必细说。这些迁入巴西的人们中绝大部分都是德国人。其中很多人都很有钱!他们的钱都是由中立国里某些与他们有瓜葛的金融机构代为转账过户的。简而言之:我希望你凡事谨慎。象你刚才说的那户人家,他们之所以失踪,必有缘故。”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赫克洛夫特先生,在他当时的那种情况下,他们是非失踪不可的。且不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纽伦堡审判战犯的法庭要追踪他们,犹大人组织也要追踪他们;他们之中有许多人,在德国失败后,都是带着大笔款项,有的甚至是庞大的家产潜逃的。这些财和物,都是从被德国征服的那些人民、机构、政府手中掠夺来的。会有人起来向他们索还这笔钱财的。” 诺勒听了对方这些话,不禁有些紧张。他自己和刚才说到的那类德国人之间也是存在着某种关系的。尽管在目前,这关系还不明朗,甚至使他扑朔迷离,但这种关系确实是存在着的。泰波尔这一家就参与了从纳粹德国国库聚敛巨款的复杂过程,当时的搜刮手法是那么巧妙,以至在账面上没留下任何痕迹。但是,这一切不可能成为这家人失踪的原因。所以,诺勒总结出自己出马以后的第四点体会,不管自己处在多么紧张的场合下,都应该能掩饰自己的真实感情。 于是他装作坦然地说道:“我敢说这家人不会属于你刚才所提到的那种德国人。” “话说早了吧!因为你本人对这一家人了解得还太少。” “我不同意你这种说法。关于这一点,我们就不辩论了。我今天来只是想知道寻找他们的办法,或是通过哪种途径可以了解到他们家出了什么事。” “我刚才已经说过,你可以通过律师。” “我不要律师。你忘了我是个建筑师吗?建筑师和律师是天敌。律师要占去几乎我全部的时间。凡是律师能办到的事,我自己花少得多的时间也可以办到。我会说西班牙语,葡萄牙语也能凑合说几句。”诺勒笑着说。 这位随员说了声:“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停了一下,伸手去拿桌上的一盒细雪茄。打开封后,他递一根给赫克洛夫特。诺勒摇摇头表示不抽。 随员说:“这是哈瓦那烟。你真有把握比律师办事还快吗?” “当然。而且我的时间很紧。” 随员伸手拿桌上的银打火机,点着烟以后深深吸了一口,雪茄头上发出红的亮光。他随口说了一句:“是啊,我知道你时间紧。”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看着诺勒问道:“不论我怎么说,你都不肯把这一家人的姓氏告诉我吗?” 诺勒猛地站起来说:“算了,……”他实在忍不下去了。他宁可再去寻找别的途径,也不愿在这里白耗费时间了。 这个巴西人赶紧说:“请坐下,请坐下。请再坐一两分钟,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多坐一两分钟绝不是浪费时间。” 诺勒看出随员的眼神里有一种沉不住气的表情。于是他就问道:“有什么事?” “我用你所熟悉的西班牙语说吧,。” “德籍人居住区?里约热内卢是有个德籍人居住区,你是指那个地区吗?” “对,但我说的,不纯粹是地理意义上的德籍人区。在里约热内卢市郊确有一个德籍人区,用美国话说,就叫德国人村。我指的不是这个村所占的地方,我指的是我们称之为:。” “另一副面孔……也就是说:隐藏在德国人表面现象后面的东西?” “理解得完全正确;你还不妨说:德国人内心深处的东西,也就是那造成他们今天这种生活状态的原因,以及今天他们一切行动的动机。了解这些东西,对你非常重要。” “我以为我对这些是了解的。而且,你刚才也向我解释渭了了解这些东西的重要性,他们大部分是纽伦堡审判战犯国际法庭的漏网纳粹分子,卷带了大笔不义之财,东躲西躲,隐姓埋名,所以这帮入很自然就会抱团。” 这个巴西人说:“这是很自然的。不过你别以为,第二次世界大战至今已这么多年了,他们这些入会越来越技周围的社会所同化了。” “不过他们早晚是会被同化的。你在纽约工作,不妨到下东区去看看,或是沿着马尔伯利街走到布朗克斯区去看看。那儿有的是意大利人、波兰人、犹大人聚居区。他们在纽约住了好几十年了,而德国人到巴西才不过二十五年或二十年,这时间不算长。” “当然,巴西的德国人居住区和纽约的意大利人、波兰人、犹太人聚居区有相似之处,不过毕竟还不相同。纽约的这些移民相当地社会是互相公开交往的。而且公开保持他们自己的风俗习惯,在巴西的情形就不是这样,那儿的德国人社会,表面上似乎被同化了,实则不然。在做买卖,他们和当地社会有交往,在其它方面则不然。在他们内部普遍暗藏着一股恐惧和愤懑的情绪,这是因为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几乎一直遭受到非法跟踪和追捕。成千的人为对付外界的人,也就是周围社会里的人,而不得不每天只有在他们彼此之间,才互不隐瞒各自的底细,他们自成一套统治制度。整个居住这的人受其中三或四家人的控制。在巴西的农衬里,到处是这帮德国人占有的大型庄园。当然那些庄园主都冒交是瑞士人成巴伐利亚人。”说到这儿,那位随员喘了口气。接着他又说道:“你现在开始明白我的话的真正意思了吧?这些情况我们总领事是不肯说出来的,而我们的政府也是不肯承认的,不过我是个小人物,所以我才肯说出来。现在你明白了吧?” 诺勒感到惶惑。但他却说:“说实话,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的这些情况,一点也不使我感到奇怪。在纽伦堡法庭上,他们把这种非法的跟踪和追捕叫做‘对人性的犯罪’;它导致一大堆凶杀事件,凶杀就造成恐怖。这些飘零在异国的人们,在恐怖中生活,自然而然的就会拧成一股劲。” “是啊,凶杀会使这些人们产生恐惧;而恐惧反过来就造成狐疑,狐疑就终将导致暴力行动。这一发展过程你必须心中有数。一个陌生人到里约热内卢去寻找某些已失踪的德国人的下落,这简直如履薄冰,随时会招来杀身之祸。‘德籍人的另一副面孔。’他们之间是相互保护的。”随员停了一下,拿起昂贵的哈瓦那雪茄拍了一口,又说道:“赫克洛夫特先生,你还是把这家人的姓氏告诉我们吧,让我们代替你打听他们的下落。” 诺勒看着这个巴西人一口一口地抽着姻,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觉。他想起他的第三点体会:人家拿似是而非的话来套你,你千万不要上钩。 于是他站起身,说:“我看得很清楚,你不是真心愿意帮我的忙。而且关于德籍人居住这儿的情况你也言过其实,所以,我不能把这一家人的姓氏告诉你。” 巴西人说:“那好,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可以给你以帮助的地方,但去不去由你。到了里约热内卢以后,你去找移民署。如果你能把这家人的姓氏和迁入巴西的大约日期告诉该署,也许他们可以帮你点忙。” 诺勒转身朝门口走去,嘴里说了声:“多承关照。” 这个巴西人迅速走出办公室,进入了充当接待室用的前厅。 厅里的靠背椅上坐着的年轻人见到他的上司进来,赶紧站了起来,巴西人说:“约安,你现在可以回到你的办公室去工作了。” 年轻人回答说:“是,大人。” 巴西人穿过前厅,从一个仆役的身边经过,向着有两扇合扉门的大办公室走去,左扉上有一块板,上面印着烫金字,“总领事办公室。” 原来,这个巴西人就是总领事。 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径直拐进一间较小的前厅,那儿是他秘书工作的地方。 他对女秘书说,“给大使馆挂电话,找大使本人。如果他不在,让大使馆派人找他,并且告诉他是一件机密。由他决定是不是在电话上和我洽谈。” 总领事说完就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巴西驻纽约的最高外交官,关上自己办公室的门走到办公室桌边坐下。他拿起一叠订在一起的纸。这是一些拍成照片的剪报,内容都是关于英国航空公司飞往伦敦、纽约之间的591班机上发生的凶杀案,以及事后发现那两个杀人凶手被击毙的记载。该叠纸的最后两页是591次班机的全部乘客名单。巴西总领事逐一细看名单上的姓名,当他看到:诺勒·赫克洛夫特;出发地点,日内瓦,乘坐英国航空公司577班机,经伦敦,换乘591班机,抵达地点,纽约市时,他圆睁双眼,看了又看;终于,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仿佛这才弄清楚,赫克洛夫特现在还没有逃出他的手心去。 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谁呀?” 对方回答说:“大使要和您说话。” 总领事说了声:“谢谢你,接线员。” 他从听筒里听到了他说话的回音,这说明电话的保密器已经开了。于是他接着说:“喂,是大使吗?” “是我,吉拉多。有什么事这么紧急、这么机密?” “几分钟前,有一个人找到总领事馆来,他问通过什么办法,可以在里约热内卢找到一户人家的下落。他说他通过种种正常的途径始终找不着这家人。这个人叫赫克洛夫特,全名是诺勒·赫克洛夫特,纽约市的一名建筑师。” 大使回答说:“这种事用不着找我。” “你要是还记得上星期六英国航空公司从伦敦飞出的班机上的乘客名单……” 大使警觉地问道:“你说591班机?” “对。他那天早晨从日内瓦坐英国航空公司飞机到伦敦希思罗机场,然后换乘591班机。” “他现在想到里约热内卢去寻找一家人?这家人是谁?” “他不肯说。当然,我是冒充总领事馆随员和他谈的话。” “你当然应该这样。你把全部情况都告诉我吧。我要给伦敦发电报。你猜,可不可能……”大使突然不说下去了。 总领事轻声回答说:“完全可能。照我看他完全可能是想寻找泰波尔一家人。” 大使又说:“你把全部经过都告诉我吧。英国认为这些凶杀案件都是鸩鸟干的。” 诺勒走进了747班机的休息室,他举目回顾,突然产生了一种往事再现的感觉。除了休息室墙上的颜色更鲜艳些,机上乘务员的制服更时髦些外,它和591班机上的休息室别无两样。不同的只是乘客的气氛。这是飞往里约热内卢的班机是专门运送到那儿度假的人的。轻松愉快的假日气氛是从飞机上天的那一分钟开始的,一直持续到飞机飞临黄金海岸的海潮上空为止。 但诺勒觉得这对他完全不是什么假日。此外如果有什么兴奋的高潮的话,那也仅仅是找到了一家人,也就是找到泰波尔一家人,或者探明了他们家出了什么事。 飞机已航行了五个小时。他吃了一顿可吃可不吃的饭,半睡半醒地看了一场更加可看可不看的电影。最后,他还是下决心到二层舱的休息室去消磨时间。 本来他对去不去休息室犹豫不决,因为七天前飞机体息室里的那件惨案,他一想起来心里就不舒服,种种不敢相信的事情竟都在他眼前发生了;那时,离他身边四英尺远的地方竟发生一件凶杀案;那时,只要他肯伸出手去,他就可摸到那个中毒后暴跳起来的人的身体。谋杀,死亡,竟离他近在咫尺。 马钱子碱是一种无色、透明的生物碱,服用以后胃里会产生无法忍受的、阵发性剧痛。为什么有人竟要下这种毒药?谁是凶手?作案的动机又何在呢?报上报道这件事的过程倒是很详尽的,但是对案情的分析尽是些猜想。当时机上有俩人和被害人在一起,其中一人可能在死者酒里下了毒药,普遍认为毒药定是两人之中的一个人下的。但是话又说回来,下毒药是出于什么动机?机场管理警察厅认为这两个人和索安顿根本不相识。这两个凶杀案的嫌疑犯也在机场里的一辆加油汽车上被击毙。飞机刚着落,不论是在机舱里,还是在禁止通行的海关检查区,检疫厅,到处都没有他们俩的影子了,而最后他们也被杀了。谁杀死他们的?又是为了什么呢?谁也说不清。人们脑子中只有一大堆疑问,渐渐人们又把这件事淡忘了,报纸和广播也突然不再提这个案件了,似乎新闻检查机构突然把有关的稿件全扣压了。这又是为什么?又是谁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 空中小姐给他送来酒,对他说:“赫克洛夫特先生,你刚才是要加冰块不掺水的威士忌吗?给你送来了。” 这一切真是地地道道的“往事再现”,七天前那架飞机上的空中小姐也一字不差地说过同样的话。现在给他端酒的这位空中小姐,也象591上那位空中小姐一样漂亮。他把酒杯放在塑料面的圆桌上。她的眼神里也有一股象591空中小姐眼神里的那种直率劲;她使用的言词,她说赫克洛夫特这个性氏的韵味,也都跟591那位空中小姐相仿,只是各自带的方音不同罢了。这一切和七天前的往事太相象了;如若不然,就是由于他自己的视觉、听觉受七天前那件惨案的刺激,迄今还处于一种不正常的状况吧! 他不敢抬眼看她,忙道了声谢,仿佛深怕在他身边随时都会有人突然尖叫一声,跳离座位,痛得满地打滚。 过了一会儿,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事,使他越发感到不自在。原来他到了休息室后坐的位置和他在591机上休息室坐的位置完全一样。两架飞机上休息室的样子也完全一样,这实在是太异乎寻常了。他历来坐飞机,到了休息室里总是喜欢坐这个位置的,这在过去,他自己从不以为怪;可是经过591机上那件事以后,今天他无意中又重复坐这个位置,心中不免产生一种“和死神面对面坐”的异样感觉。现在他眼前这一番景象,柜台边的光线,都和591机休息室里一模一样。 “……你刚才是要加冰块不掺水的威士忌吗?给你送来?”一只伸过来的手,一张漂亮的脸,一杯酒……这种一模一样的仪态、声音!还有粗厉、酣醉的笑声,一个醉汉,站不稳脚跟、倾跌在椅子扶手上。他的伙伴看他跌倒却乐不可支。第三个醉汉想方设法和头两个醉汉搭讪,到后来却中毒身亡。一个美丽的空中小姐笑盈盈地斟威士忌,擦柜台上洒的酒,冲出柜台去抉那个摔倒的醉汉。这时那第三个醉汉看到这种情景,也许感到莫名其妙,但却还想和这两人厮混,伸手……去拿柜台上剩下的唯一一杯酒!那是一杯加冰块不掺水的威士忌。那杯酒原来是要端给赫克洛夫特的! 所有这一幕幕往事依次在他脑海里循环地出现着。 那杯酒让索安顿喝了。 马钱子碱本来是要毒死诺勒的! 本来他该受这种毒药的痛苦折磨的! 本来他该惨死的! 诺勒低头看着面前桌子上接着的酒杯。他的手拿着杯子。 “……你刚才是要加冰块不掺水的威士忌吗?……” 他蓦地想起这句话,内心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厌恶情绪,他把酒杯推到一边,觉得既在桌边坐不下去,也在休息室呆不下去;他必须离开这儿,好把脑子里这些往事的印象驱散掉,多么可怕的印象啊!到现在还那么逼真! 他站起来,蹒跚而迅速地往扶梯走去,满耳里还是醉汉的笑声和喝毒酒人暴毙前极端痛苦的惨叫声交织一起的声浪。所有这些声音,冲击着他的神经,而且只有他一人听得见,他摇摇晃晃地沿着旋梯走到第一层机舱,那儿光线并不亮。有几个旅客在小聚光灯下看书,大部分乘客都已入睡,他耳朵里的那些恐怖声始终不能停止,脑子里往事的影子毫未消失。 他心烦意乱,想呕吐,想借着呕吐来分散自己得注意力。可是盥洗室在哪儿?是在厨房里?还是在厨房后面?对了,是在那一头挂帘的后面,可又不象。 他把挂帘拉开。帘后面是747飞机第二座舱的第一排座位。在他右面的座位上有一个人在睡觉,这个人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睡着的人在梦中动了动自己的身子。他身材高大,诺勒觉得他面熟,但又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他,不过诺勒确实记得自己见过他。 噢!对了!有一次这个人当时脸上表情惊恐万状,擦着他身边跑过去。当时,这个人面貌上的一个特征,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什么特征?对,他的眉毛又粗、又密、又卷曲,而且是黑白相间的,胡椒盐的颜色,啊!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胡椒盐眉毛的人?仿佛这对眉毛和另外一件什么凶杀事件有关连似的。那么,这些事究竟都发生在什么地方呢? 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觉得他的脑子正由于兴奋而充血,血管跳动得特别厉害,太阳穴也在跳。 突然间,这个花白眉毛的人醒过来了,他似乎意识到有人在注视他。双方目光相触,彼此都认出了对方,诺勒肯定对方的面貌和某一次凶杀有关,但是偏偏记不起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为什么事。 赫克洛夫特困窘地向对方点点头,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头部脉搏的跳动声简直象雷鸣。有一刹那,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可是脑子里那些往事的影子又出现了——那几乎毒死他的凶杀事件中的一幕幕情景、一声声惨叫又在他脑子里出现了。 他得赶紧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他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以便使自己的心口痛和脑血管及心脏脉搏的轰鸣得以减轻,他迅速转身从挂帘边走开,经过厨房,走上舱中的过道,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那儿灯光由暗,旁边座位上的人不在了。他把头枕在靠背上,双目紧闭,竭力想集中精神不想那个惨死前尖声怪叫人的可怕面孔,但是他办不到。 他仿佛看到那张可怕的脸就是自己的脸。渐渐的那脸上的五官变模糊了,脸上的肉在溶化……。不久五官又逐渐清晰起来,可是重现的却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的脸,它的轮廓很怪,带棱带角,他似乎觉得这个陌生人的脸有些眼熟,但又不完全认识。他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对这个脸素不相识,但是他突然间意识到,本能地意识到,这就是海因列希·克罗森的脸,在三十年前,他的灵魂受到煎熬。他是诺勒从未见过面的父亲,他给诺勒遗下了严格的约法。 诺勒汗水淋淋,他睁开眼,汗液刺痛着他的眼球。 七天前的事又是个例证,有两个人想用马钱子碱谋害他,他们对他的事进行了干预,他们也就没有好下场。狼穴的人在七天前曾和他同乘一架飞机。对此他心里明白,但不愿去多想。 第七章 阿雷格里港旅馆的服务员站在服务台后面,从公文夹里抽出了诺勒的定单,定单卡后面订着一个黄色小信封,他撕下信封,交给了诺勒。 “这封信是今晚七点半多一点到的,先生。” 诺勒在里约热内卢没有熟人,在纽约时也未曾把自己的去向告诉任何人。他撕开信封,抽出了信件。信是桑姆·布诺凡托拉寄来的,要他见信后无论时间早晚,立即回个电话。 诺勒看了看表,已近午夜了。他登过记,尽量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跟服务员说着话,满脑子里想的却是桑姆。 “现在给库腊索岛挂电话会不会有什么不便?”诺勒问道。 服务员听到这话有些不高兴:“先生,我们的话务员是决不会嫌麻烦的。至于库腊索那边,我可不敢打保票。” 不管困难出现在哪一头,凌晨一点十五分他就在电话里听到了布诺凡托拉刺耳的声音。 “诺勒,我想你一定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不止一次。有什么事吗?” “你的代理人把我的电话号码给了纽约的这个警察,麦尔斯中校。他是个侦探。他当时很恼火,说你即使是离开此城也应当通知警方,何况出国呢。” 真该死!他把这回事忘记了。现在,他懂得了那些命令是何等至关紧要。马钱子碱是冲着他来的!警方是否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呢? “桑姆,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我也很恼火;对付这些火气十足的警察唯一的方法就是针锋相对。我告诉他你为华盛顿可能有兴趣建立的设施到附近岛上勘察去了,在距离巴拿马运河区不远的北部。反正怎么说都不错,没人会讲出你的去向。” “他相信了吗?” “很难说,他想叫你给他打电话。不过我给你争取了时间。我告诉他,你当天下午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估计在三、四天内不会听到你的消息,而且又不能跟你联系。他象个被宰的公牛一样吼了起来。” “他说了些什么?”诺勒问。 “他还能说什么呢?在他看来,我们都是白痴,是蠢材。我没有回敬他,他给你留下两个电话号码,找笔记一下吧。” “说吧。” 诺勒记下了港口警察局和麦尔所家的电话号码。他对布诺凡托拉道谢并告诉他他打算下星期与麦尔斯联系。 在等接通库腊索岛电话这段没完没了的时间里,诺勒打开行伞。他在窗前一把竹背椅上坐了下来,眺望窗外夜光下的白色海滩,幽暗的海水接连着沙滩,水面上倒映着一勾明月。窗户下面,是一条紧傍海边小路的僻静的街道,路面用黑白两色石块镶嵌出一条条平行线。这一切使人联想到高帕喀巴那,瓜纳巴拉的金色海滨。月光下的海滨风光使诺勒感到空寂和荒凉。虽然景色是美好的,甚至可以说是完美无瑕的,可诺勒却想:如果让他来设计这里的街道,他会使它更富有特色。接着,他的目光落在玻璃上,现在,除了思考、休息以及希望能睡上一觉外几乎没什么事可做。几个星期以来,入睡已经是个难题了。现在失眠对他来说就更严重了,这是因为他知道了过去不曾意识到的事情:有人企图谋杀他。 这使他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他不能相信有人要杀害他。然而,事实上有人确实做出了这个决定,下达了这个命令。这究竟为什么?是因为自己做了些什么吗?还是由于日内瓦派或是那个密约呢? “我们做的可是数亿美元的大交易啊。”曼弗拉第的这句话显然是个忠告,而决不仅仅是说说而已。事情既然已经外传,那就很难断定传了多远,哪些人参与了这件事;也许那些被触怒的素不相识的人在竭尽全力阻止日内瓦这笔巨款的支出?并把此案提交国际法庭。诺勒想,这是目前唯一可能的解释。 三个非凡的人物在恶魔希特勒发动的劫掠中起草了这个文件,唯一符合道义的解答将在执行这个文件的过程中找到。曼弗拉德的这个看法是正确的。“有罪就要赎罪。”这是海因列希·克罗森所奉行的信条。这是个正义的信条。狼穴的人们在被引入罪恶的歧途后醒悟过来了。 诺勒倒了一杯酒,在床沿坐下,眼睛凝视着电话机旁旅客留言簿上桑姆·布诺凡托拉留下的两个电话号码。这是他与海军中校和港口警察局的联系地点。但是诺勒还下不了决心打电话。他已经开始搜寻了,已经在为寻找冯·泰波尔一家迈出了第一步。这可不是简单的一步,简直是巨人的一跃,是空中的四千英里。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这些事能不能做成功呢?这就象在原始森林中开辟一条通路一样无从下手。 诺勒感到眼皮发沉,睡意袭来。如果能睡着觉,这倒值得庆幸。他放下茶杯,踢掉鞋,合衣躺在床上。他两眼盯着天花板,感到一阵阵的孤独,尽管他明白事实并非如此,可他还是觉得从三十年前开始,那个在弥留之际倍受折磨的人就一直在呼唤着他。入睡前,那个人的影子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 诺勒随译员走进一问灯光昏暗、没有窗户的小房间。他们交涉得很简单,诺勒要查阅一下关于原籍德国的冯·泰波尔一家的具体情况。一位带着一儿一女的母亲在1945年6月15日前后移居巴西,几个月后,大概在里约热内卢生下了第二个女儿。档案应提供一些情况,用这种简明的核对时间方法查找——提前或缩后两个星期,即使用了假名,也一定能在这段时间里查到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孕妇来到这个国家的记载。也许会在档案中找到一个或几个名字,如果这样的孕妇不止一个的话,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查清她是不是所要寻找的威廉·冯·泰波尔的妻子。 这属于非官方调查,不带任何恶意,更不是为三十年前的罪行寻找报复的根据。相反,这是仁慈的义举。 诺勒意识到会有人对他的举动追根寻源的。他还记得在纽约领事馆所得到的体会中有这样一句话:‘把谎言建立在部分事实的基础上。’对!就说冯·泰波尔家在美国有亲戚。他们家二、三十年代有人移居美国,现在家里已没有什么人了,但是有一笔很可观的钱和他们有关。那么,移民局的官员肯定会帮助他们找到财产继承人。如果移民局能够帮忙,冯·泰波尔一家肯定会感激他们的帮助……而后,他这个中介入也会使他们相互明白他们之间的合作。 档案册搬出来了。他翻看了许多年代久远的照片和字迹已褪色并且弄得很脏的材料。显然,其中许多是在伯尔尼、苏黎世和里斯本买来的伪造证件和护照。 不过,他没有找到冯·泰波尔家的材料,也没有任何材料记载着一个孕妇在1945年6、7月间带着两个孩子来到里约热内卢。至少可以说材料中没有一个人的情况和威廉·冯·泰波尔妻子的情况相似。怀孕妇女的记载是有的,甚至有带孩子孕妇的材料。可没有哪个象是与泰波尔先生有关。据曼弗拉第讲,长女柯立清当时十二、三岁,长子约安十岁。可材料中记载的在那几周内进入巴西境内的妇女,不是有丈夫陪同,就是有伪称丈夫的人陪伴。况且有孩子的孕妇里没有一个的孩子超过七岁。 这不仅异乎寻常地不可能,简直绝对不可能。诺勒凝视着材料上已经褪了色的钢笔字迹。这些由移民署官员三十多年前匆忙记下的字常常模糊得难以辨认。 一定出了什么差错。建筑师的视觉被搅乱了。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研究一张尚未完成的充满微小改动的蓝图。为了不影响基本设计图案,那些细线条都被小心具翼地精心改过。 是的,都被擦过或者改过了。先用化学方法去掉,再精心填上。麻烦的正是这些。细看那些出生日期,3改成8,1变成9,2改成0。有的数字,那个弯儿还在,这儿就添了一道线,后面又加个圈儿,1945年6月至7月间来巴西的儿童,档案里的出生年月都改了。他们之中竟然没有一个出生在1938年以前。 这个计策真可谓煞费否心。这条妙计目的在于从根本上中断追查,而这种做法又不至于引起怀疑。这些数字都是三十多年前那些不知名的移民用工作人员忠实地、匆匆忙忙地,记录下来的,是从那些绝大部分早已被篡改了的材料上抄录下来的。由于无法核实哪些是伪造的,因而也无法进一步行定或者否定它的正确性。当然,这里不会有任何材料与冯·泰波尔家的情况相符。哎呀!他突然悟到这是个骗局! 他掏出打火机。借着它的火光可以看清某些肉眼可以察觉到的微小改动。 “先生。这是不许可的。”翻译苛刻地大声命令。“这些旧纸很容易点燃,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诺勒明白了,这个房间之所以不装窗户,光线又这么暗的奥妙所在。他边熄火边说:“我敢打赌不会着火的。”接着,他把话题一转说:“那么这些材料一定也不允许拿出房间啰。” “是的,先生。” “这儿四周没有其它照明灯,你们也不预备手电筒是不是?” “先生,”翻译打断了诺勒的话,声音里带着礼貌,甚至谦恭。“我们陪了您整整三个小时,并且尽量和您配合了。但是,我相信您也知道,我们还有其它事情需要处理。所以,如果您查完了的话……” “早在我动手查阅之前,您就断定会有这样的结果吧?”诺勒不等翻译说完就插了话,“那好吧。我查完了。” 下午,诺勒在明媚的阳光下漫步,极力想理顺那搅成一团乱麻的事情的头绪。柔和的海风沃挨着他的面颊,消除了他因受挫折而积郁在心头的怒气。他一边在白色人行道上信步走着,一边眺望瓜纳巴拉海湾洁净的细沙滩。他不时地停靠在路边的栏杆上,瞧着青年们嬉戏。那是些肤色黝黑、漂亮异常的人。他们是优雅和傲慢的统一体。那金色的、油浸般的躯体使人感到这些人是那么可爱。那些人体的形成是那么平常,却又那么完美。其完美程度简直达到了可以掩盖所有联疵的程度。但是,这儿的景色有什么特点呢?莫名其妙,今天下午瓜纳巴拉海湾没有一点特色。 他走过下榻的旅馆前的那段海滩,抬起头望着旅馆的窗户,试图分辨出哪个是自己房间的窗口。有一阵儿他自以为找到了;过了一阵儿,又发觉搞错了。因为他看到那个窗户里映出两个人影。 他跟到栏杆边,点燃了一支香烟。打火机的光亮使他想起了那些有三十年历史的经过人们精心篡改了的档案。难道这些改动是专为对付他的吗?这些年来,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也在寻找冯·泰波尔一家呢?无论结果如何,他必须另辟一条寻找泰波尔一家的新途径。 诺勒这时想起了纽约那位巴西领事馆随员提到过的德国移民署。记得那人还提到了三、四位德国移民界的伸裁人。这些人理所当然知道那些需要倍加严守的秘密。每天都有人隐瞒身分……“一个陌生人去里约热内卢寻找某些已失踪的德国人的下落,这简直如履薄冰”。他记起了那个随员的忠告,还想起他说过的“德国人的另一副面孔”,他们之间都是相互保护的之类的话。 诺勒想到一个避开危险的办法。这个办法就蕴含在他向移民署的解释之中。他曾告诉移民署,由于他经常旅行,交际甚广,有人得知他要去巴西,特请他帮忙寻找泰波尔一家。这个理由是合情合理的。本应有人来做这种讲究信用的工作。担任这种工作的通常是律师、银行家或者某些威信很高、行为无可指摘的人。无需深入分析;诺勒清楚地知道,他只要说出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来作为他寻找这家人的解释就行了。 选个代理人作为口实的主意打动了他。这样做显然担点风险,甚至会遭到奚落。可他还是想到了他的父亲。那个他出生后所知道的唯一的父亲。理查德·赫克洛夫特先生曾经做过股票交易,当过银行家和海军军官。正是这位慈父给了一位年轻任性的母亲和她的孩子以重新生存的权力。使他们不至于再担惊受怕,也不再受他人的凌辱。 诺勒看了看表,此时正是星期一下午五时十分(纽约时间五时三分)。 诺勒一向不相信预兆,偏偏这次预兆在他身上应了验,此时给理查德·赫克洛夫特打电话正是时候。每星期一下午,理查德·赫克洛夫特都去纽约田径俱乐部。他和其他老朋友在那里最喜欢做的是打网球或者围坐在酒巴间的橡木桌旁缅怀往事,叙谈旧情。诺勒可以通过服务员找到他.要求和他单独谈话,并从他那儿求得帮助。鉴于严守秘密不仅是他保护自己的关键,或者,简直可称之为最基本的条件,因此任何帮助也必须是秘密给予的。诺勒只需要理查德随便说出一个什么人曾和他这位享有很高声誉的先生联系,请求帮助查找在巴西的一家姓泰波尔的人家,而他得知自己的儿子要去巴西,自然而然地想到让儿子打听打听就行了。没有人比狄克·赫克洛夫特的威望更能转移人们的好奇心了。 他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爱新。这也是说服父亲答应他这个请求过程中最难办的事。狄克爱他的妻子,他们俩人无话不谈。但是,他的父亲,不!应该说继父,决不会拒绝他这个事关重大的请求的。事实上,继父从来没有拒绝过他。 诺勒通过旅馆铺有大理石地板的前厅向电梯走去。他对大厅里的各种景象和声音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脑子里集中思考着一个问题;如何对父亲解释呢?因此,当一个胖胖的美国游客拍了一下他的肩头时,他吓了一跳。 “小伙子,他们是不是在叫你?”这人指着服务台那边问。 服务员正站在柜台里看着诺勒,手里拿着一个与上次一模一样的信封。他把信交给另一个服务员,后者快步向诺勒走来。 信封里有一张字条,上面只写着克拉拉这个名字。可是诺勒并不认识这个人呀。名字下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写。诺勒感到大惑不解。这种没有内容的信很反常,拉美人从不这么办事。他断定那位克拉拉先生迟早还会给他打电话。现在,他必须先跟纽约联系上,以便在那里建立另一个蔽护所。 回到房间,诺勒又仔细读了一边克拉拉这个名字,不由得起了好奇心。这位克拉拉先生是谁?难道他指望仅提供给对方一个名字就能得到对方的回话?再者,他从何知道赫克洛夫特的名字的呢?克拉拉先生知道他的名字,这又意味着什么呢?按南美人的风俗习惯,这种做法简直无礼到了侮辱人的地步。因此,他得弄清这个克拉拉是什么人。想到父亲的电话可以迟一会打,他先拨了克拉拉的号码。 克拉拉不是位先生,是位女士。从她压低了的嗓音里可以听出她受了惊吓。她的英语讲得不好,勉强可以听得懂,这倒也无关紧要。她的话也充满了恐惧,就象她声音表现出来的那样。 “先生,我现在不能跟您讲话。您也不要再拨这个号码了。这没有必要。” “这个号码是您留给服务员的,小姐。您希望我做些什么?” “那是……误会。” “误会?……您是说您搞错了吗?” “是的。我犯了个错误。我还会再给您打电话的。我们会打电话联系的。” “有什么事吗?你到底是谁?” “等一等……”她说这话时声音压得更低了,或者,只能说她在窃窃私语了。突然.听筒里咔嗒一声,电话挂断了。 等一等……等一等。这位女士既然搞错了为什么还要给他打电话?这是怎么回事呢?诺勒突然感到腹中空空。这突然而至的感觉就象那突然消逝的惊恐的窃窃私语声。他记不起什么时候曾经听到过如此惊骇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首先把这位女土与他急于找到的冯·泰波尔一家联系起来。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么,她怎么知道泰波尔家的消息呢?又怎么知道他在寻找冯·泰波尔家的人呢?他又感到一阵恐惧不安……眼前又浮现易在万米高空中的飞机上那张临死前扭曲变形的可怕面孔。他明白了,自己被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监视。 电话机的嗡嗡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忘了挂断电话。他按了一个按纽,要了纽约的长途。现在,他清楚地知道他需要尽快得到继父的保护。 等候话务员接线的时候,诺勒走到窗前,俯视看附近的海滩。一道亮光从街上射过来。那是阳光照到一辆小轿车的镀铬车窗上的反射光。汽车通过的那段路正是他几分钟前停留过的地方。当时他曾漫不经心地望着旅馆的窗户,试图判定出哪个窗户是自己房间的。 窗户……目测的角度。诺勒移近窗玻璃,分析着这条从下面他站过的地力到他现在站的地方,这两点之间的斜线。建筑师的眼睛是训练有素的,他目测这样的角度决不会出任何差错。窗户的间隔也不至于近得使他弄错,因为它们是完全符合高帕喀巴那地区海滨旅馆的标准设计的。 当时他抬头看着这窗户时误认为那不是自己的房间,因为他看到窗内有两个人影。现在他明白了,那正是自己的房间,只不过有人光临过了。 他走到衣橱前,站在那儿仔细察看里面的衣物。他确信自己记忆的精确性,就如同确信自己的眼睛对斜线的敏感性一样。他回忆着当天早上换衣服时衣柜里衣服的摆放顺序。在那前一天的晚上,他没有脱掉从纽约穿来的衣服便倒头睡了。浅褐色的便服本来挂在右边几乎挨着壁橱的地方。而且他总习惯地把裤于放在右边,上衣放在左边。现在,虽说那条便裤仍在右边,但是没有紧靠钢丝,几乎到了中间。浅蓝色的运动衣也被移到中间了。 显然,他的衣服被搜查过了。 他又过去检查床铺及打开转的公文包,还有他临时用作办公室的那个房间。他对公文包里每一毫米的空间,每一个分格以及各个项目在各自栏目里的位置都了如指掌。无需多少时间就可以检查一遍。 公文包也被搜查过了。 电话铃响了,这铃声对他似乎是个干扰。他拿起听筒,听到了田径俱乐部接线员的声音。猛然间,他清醒过来了,意识到他不能和赫克洛夫特通话。不能连累父亲!情况骤然变得复杂起来了。他必须三思而后行。 “喂!喂!这里是纽约田径俱乐部。喂?……喂!里约热内卢吗?”没人听电话。“里约热内卢吗?喂!我是纽约田径俱乐部。” 诺勒放回了听筒。他差点又干一件蠢事。他的房间被人搜查过!为了给自己来里约热内卢泰波尔一家找个可信的借口,他又险些给敌人领路去找他那位曾做过海因列希·克罗森妻子的母亲和亲密的继父。见鬼!怎么想出这个馊主意来了。 继而,他又认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算不上徒劳。相反,他从中得到了第五条体会:逻辑地实现谎言,而后回过头来检查一下,只利用其中最可信的部分。假如他能假借受赫克洛夫特之托来掩盖他寻找冯·泰波尔一家的真实目的的话,他也有能力虚构一个人来达到同样的目的。 诺勒感到十分后怕。差一点儿就铸成大错。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到这陌生的森林之中应该寻找什么。路上遍布陷阱,每走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决不允许再重犯以往的错误。他还意识到了自己刚才为了那个一无所知的生父几乎危及到继父的生命安全。 “人们日常所接触的事物只有极少部分是有价值的、真实的。”这是他母亲常讲的一句话。曼弗拉第也讲过类似意在忠告的话。但是诺勒以为,母亲的看法是错的。它不同于曼弗拉第的忠告。海因列希是他所处时代的恶魔,同时,也是受害者。他在柏林沦陷之际写下的那封表现极大痛苦的信恰恰证实了这一点。他渴望赎罪的作法本身也证实了这一点。因此,作为海因列希的儿子,诺勒无论如何也要设法证实这一点。 诺勒想起德国移民总署。想起了那位随员提到的那三、四户控制着整个德国人居住区的人家。对!他们正是他找到泰波尔一家的关键。就从他们之中的一家找起,那里的人肯定知道冯·泰波尔一家人的下落。 一张很大的餐桌前坐落一个体态臃肿的老人。他下领宽厚,银灰色的头发剪成短短的容克型。此时他正抬头看着一位干扰他进餐的年轻人。显然,这位老人正在那儿独自吃饭呢,因为旁边没有为家人或者客人准备的座位。这看来有些蹊跷,来人开门进来时明明听到房间里有许多人讲话。那是家里人正和客人们谈话。不过,他们谁也没有用餐。 “我们又搞到克罗森儿子的一些情况,格雷夫先生。”来人走近老人的座位报告说。“他以前往库腊索岛打过电话,这您是知道的。今天下午他又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打给那位克拉拉小姐;另一个打给纽约的一个男人俱乐部。” “吧。克拉拉兄妹会扮演好他们的角色的,”格雷夫举着餐叉满意地说。他一笑,眼睛四周的松皮立刻挤到一块儿去了。“你说,纽约的什么俱乐部?” “叫纽约田径俱乐部,是个……” “知道了。那是个阔老的团体。他打电话找谁?” “只要了俱乐部,没说具体人。我们在纽约的人正在设法查询。” 老头放下餐叉,用和缓而又略带嘲弄的口吻说:“纽约那边的人做事慢慢腾腾,你们也磨磨蹭蹭。”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这还不明白?如果俱乐部成员中能找到赫克洛夫特这个名字,就证明克罗森的儿子食言了。说明他已把日内瓦的秘密泄露给了赫克洛夫特。这是很危险的。赫克洛夫特虽然已近暮年,但健康状况尚好。我们谁都明了,继续让他活在世上会坏了我们的大事。”格雷夫转过累赘的大脑袋注视着来人,又说:“那个装有照片的信封已经送到塞津布拉,没什么可说的,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必须让赫克洛夫特的儿子知道。马上给鸩鸟发报,通知他,他在里约热内卢的同事并不可靠。电报用‘鹰’的代号发出,把我的意图转告他。因此,我们现在还有另一件事要做,那就是除掉那个爱管闲事儿的老头。理查德·赫克洛夫特必须除掉!鸩鸟一定也会这样要求的。” 第八章 诺勒知道自己寻找的书店不仅限于经营售书业务。游客经常光顾的所有城市,通常都有一家主要为满足世界某一个民族读者的书店。诺勒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一家书店,它被称为“A Lryrn Aemeo:德国书店”。据旅馆服务员讲,那里出售德国所有近期杂志。汉莎航空公司的飞机每天都运来当天的报纸。诺勒要了解的正是这些。这样的书店一定会有账户,那里肯定有人了解在里约热内卢定居下来的德国家庭的情况。如果能从那里得到一、两个名字……对!这是个该去的地方。 书店离旅馆只有十分钟的路。 “我是个美国建筑师,”他进去后对店员自我介绍说。后者正站在梯子上整理顶层书架上的书。“我来查对一下巴伐利亚建筑风格对大型豪华住宅的影响。你们有没有关于这个科目的材料?” “我不知道这是个科目,”那人用流利的英语回答,“这儿有数量可观的阿尔卑斯式的设计,阿尔卑斯牧人小屋,不过,我不把它们称为巴伐利亚式建筑。” 第六条还是第七条体会:即使谎言建立在部分事实的基础上,也要确保你说谎的对象比你知道的情况少。 想到这儿,诺勒说:“阿尔卑斯式,瑞士式,巴伐利亚式,这些差不多是一回事。” “真的吗?我原以为它们有很大的区别呢。” 第八条还是第九条体会:不要争论,要牢牢记住你欲达到的目的。 “唉,事情是这样。纽约有一对阔夫妇去年夏天来里约热内卢度假。他们乘船旅游时看到了许多华丽的住宅。听他们描述,这些建筑象是巴伐利亚式的。这次,他们为我付路费,要我来找找设计图纸带回去。” “您说的建筑式样,西北乡村可能有。那里还有些很奇特的住宅。比如那些艾恩施塔式和摩尔式建筑的混合体。不过如果您肯相信我,我相信那是犹太人的建筑。当然了,还有格雷夫的住宅。虽然过于奢侈了些,不过确实很壮观,不难使人联想到格雷夫是位拥有数百万家产的人富翁。” “他叫什么来着?格雷夫?” “莫里斯·格雷夫,一个进口商。话又说回来,难道他们不都是进口商吗?” “谁?” “哎呀,算了,您别太天真了。我敢打赌,他不是个将军,或者什么高级指挥将领才怪呢!” “你是英国人?” “对。” “可你为什么在德国书店工作?” “我德语讲得很好。” “他们找不到一位德国人吗?” “我想,雇用我这样的人对他们来说更有利些。”英国人神秘地说。 诺勒故作惊讶,说:“真的吗?” “是真的,”店员边说边往上登了一级,“省得有人跟我打听事儿。” 店员目送这个美国人离开书店,然后迅速下了梯子,他推了那梯子一把,让它沿着两条小轨道滑到一边去。这个举动表示工作已经干完,也预示着一个小小的胜利。他急步穿过书架间的过道,在横着一大堆书的地方,猛地拐个弯儿,跟一个正在查阅歌德作品的顾客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店员敷衍了事地轻轻说了一句。 “小妹妹。”长着浓重花椒盐般花白眉毛的顾客接上一句。 听到这句评论他缺少男子汉气质的话,店员转回身,反驳道:“你才是呢!” “到处都有鹊乌的朋友。”那人答道。 “你在跟踪那个美国人?” “他本人并不知道,去打你的电话吧。” 英国店员走到书店最里面的办公室,进了门,拿起了话筒,拨了电话号码。 接电话的是里约热内卢那位最拥有权势的人的助手。 “对,格雷夫先生住宅,午安。” “应该奖赏我们派在旅馆的特工员,”店员说。“他提供的情报很准确。我想找格雷夫说话。我完全按照商定好的计划行动的,而且干得很顺利。我想话勒一定会给格雷夫先生打电话。请你给我找一下格雷夫先生。” “我会把你的情报转达给他的,蝴蝶。” “你负不起这个责任!还有一些别的情况,我只能告诉他本人。” “什么情况?他是个忙人,这你是知道的。” “能否说关于我的一个同胞?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我们已经知道他到了里约热内卢,并且和他挂上了钩。你是马后客了。” “不,他还在这儿,在书店里。他可能在等着眼我谈话。” 助手这时跟旁边的人说起话来,但听不清说些什么。 “是演员,格雷夫先生,他一定要亲自跟您谈谈。前几小时内,一切都是按照预定计划进行的,不过,好象还有新情况。他的同胞在书店里。” “什么事?”莫里斯·格雷夫问道。 “我想告诉您一切都在按我们预想的进行着……” “嗯,嗯,我知道了,”格雷夫打断了他的话。“你干得很漂亮。谈谈那个英国人的情况吧,他在那儿吗?” “在。他一直跟踪那个美国人,离他不过三米远。他可能会要求我谈谈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能不能告诉他?” “不行,我们完全能够在没有任何外来干涉的情况下自己办好这儿的事儿。告诉他,我们担心他会被认出来,建议他千万不要露面。跟他说,我不同意他的做法。就说你亲耳听到我这样讲的。” “谢谢您,格雷夫先生,结果会是乐观的。” “我也这样想。” 格雷夫边把话筒送给他的助手边说,“鹊乌绝不会允许此事发生,可它又重新开始了。” “什么开始了,先生?” “一切又都结束了。”老者又接着说,“无体止地干涉和暗中监视呗。唉,当局意见不统一,每个人都成了嫌疑犯。” “我不明白您的话。” “你当然不会明白,当时你不在场。”格雷夫往椅子上一仰,接着说:“给鸩鸟发第二封电报,就说我们请他把他的狼召回地中海。他在这儿太危险,我们反对他这样做。这种情况下我们也不能承担责任。” 诺勒花了整整二十四小时连续打了几次电话求见格雷夫,终于听到了格雷夫要会见他的回话。会见的时间定于次日下午两点多钟。 第二天,他在旅馆租了一辆小轿车,朝城外西北方向驶去。他不时地停下车来研究那张租赁店提供的地图,终于找到了那个地方。汽车穿过大铁门,拐上一条上坡路。这条路直通坡顶上的住宅。 路尽头处一块平坦的白色混凝土浇铸的停车场,周围是郁郁葱葱的灌木丛。一条石板铺的小路劈开灌木丛一克延伸到一片果林。 店员的话果然不假。格雷夫的家财真是惊人哪!他住宅的景色也确实壮观:近看是平原,远眺是群山,向东远远望主是模糊可辨的蓝色的大西洋。这是一幢四层楼房的住宅,中门两旁各有一排阳台,两扇漆过的桃花心木大门的表面用铰接在一起的三角铁覆盖着。看上去,这是一所阿尔卑斯风格的住房,好象把一个由许多瑞士小牧屋焊接为一体而形成的几何图案竖在这个热带山头上。 诺勒把车停在前门台阶右侧,下了车。车场上还停着另外两辆车;一辆是白色默西边斯轿车,一辆是低矮的梅斯拉底。看来格雷夫一家常去旅行。诺勒拿起公文包和照相机,踏上了大理石台阶。 “您对这个小的建筑成效如此珍视,我深感荣幸。我想,那些移民想在新的环境中创造出一些具有自己家乡特色的东西是很自然的。我家是从黑山林迁来的……我们对那个地方的记忆并不遥远。” “有幸来您的住宅参观,我不胜感激。”诺勒把匆匆画的草图装进公文包,拉上拉锁,“当然找还要替我的顾客感谢您。” “您所需要的所有的东西都齐了吗?” “我远没想到能搞到一卷胶卷儿和五张大型建筑物的草图。领我参观的那位先生会告诉您我只是把您建筑物内部的细节拍了下来。”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不愿让您认为我拍下了您的私人庭院。” 莫里斯·格雷夫微微一笑:“我的住宅戒备森严,诺勒先生,我也从来没认为您来这儿的目的在于偷盗。请坐。” “谢谢。”诺勒坐在这位长者对面说,“这年头儿,有些人就是爱疑神疑鬼的。” “坦率地说,我不想骗您。我的确给阿雷格里旅馆打过电话,问您是否登记过了。回答是肯定的。您叫诺勒·赫克洛夫特,从纽约来。预定旅馆是由一家声誉很高的旅行社办理的。显然,他们了解您。您用的记账单是经电子计算机核实过的,进入巴西所持护照也是依法有效的。我还需要什么呢?这年月要冒名顶替一个人简直可说是个十分复杂的技术问题。您说呢?” “是这样。”诺勒嘴上答着,心里却想,是时候了,该把话题引到此次登门拜访的真正目的上去了。他正准备开口,格雷夫接着又发话了,象是为了驱赶那令人尴尬的沉闷气氛。 “您打算在里约热内卢呆多久?” “只有几天时间了。我知道您的建筑师的名字,自然,如果他肯见我,我很想跟他谈谈。” “我马上给秘书打电话。关于建筑基金筹备那样的事我一窍不通,但我可以肯定,只要对您有帮助,他会提供给您几份设计图纸的。” 诺勒笑了。他的职业家的兴趣被激起来了。“格雷夫先生,我拜访您的建筑师是件同许多其它事情一样重礼节的事。很希望能间他请教一下某些建筑材料是从何处购入的,一些具体的技术问题是怎样解决的。仅此而已。我并不打算索取图纸。如果我那样做了,他也不会很情愿地同意的。” “这没什么情愿不情愿的。”他的武断表明了他是军人出身。 ……我打赌,如果他不曾是个将军或者什么高级指挥将领才怪呢! “那倒无关紧要。先生,我要办的事都已经办妥了。” “我懂您的意思。”格雷夫挪动了一下装在椅子里的沉重的身躯。这是一般老年人度过漫长的下午后常常表现出的疲倦的动作。不过,他的眼睛并不疲倦反而异常烁烁有神。“那么,安排一小时会面,怎么样?” “完全可以。” “我来安排一下吧。” “您太客气了。” “办完后,您就可以回纽约了。” “对。”现在是提提冯·泰波尔的时候了。诺勒想着便说道:“实际上,我在里约热内卢还有件事要办,不过不太重要,可我答应要尽量去办。我不知道从何处着手,正在考虑是不是求助于警察机构。” “听起来有些不吉利,是有关犯罪案件的事吗?” “完全相反,我指的是随便哪个能帮助找人的警察机关。我在电话簿上查不到要找的人,我连未入册的号码都查了,还是没有。” “您肯定他们在里约热内卢吗?” “这是最近打听到的。巴西的其它城市都通过电话局查找过了。” “我很感兴趣,诺勒先生。找到这些人很重要吗?他们干了什么事?听您的口气,他们没有犯罪。” “没有,关于此事,我只略知一二。在纽约我有一位当律师的朋友。他听说我要来这儿,请我尽力帮助找找这家人。好象是他家有亲戚在美国中西部地区,给这家人留下一笔钱。” “一笔遗产?” “是的。” “然后,大概由里约热内卢的法庭……” “我的朋友已把他所谓‘查寻记录’的材料寄给了几个律师事务所,”诺勒说。同时他脑子里记起了纽约那位随员的话。“至今没有得到任何令人满意的答复。” “他怎么对您解释的呢?” “他没说什么,只是感到很棘手。我猜想可能是没有足够的钱请三位律师参与此事吧。” “三位律师?” “是的,”诺勒回答,对自己感到有些惊讶。他正在本能地,不假思索地自圆其说。“有一位律师在芝加哥或圣路易斯,我朋友的事务所在纽约,还有一位在里约热内卢。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可对一个受到三位律师信任的局外人保密的。可能是诉讼费不值得地平分成三份吧。” “您的朋友可真守信用啊。”格雷夫耸了耸眉毛赞赏地说。可是,诺勒听得出来,他的话里有话。 “我也这样认为。” “我有个朋友兴许能助您一臂之力。” 诺勒摇了摇头,“不能再劳驾您了,今天下午已经够打扰您的了,我刚才说过这并不怎么紧要。” “当然了,”格雷夫耸了耸肩,“我不想参与这种机密的事情。”德国人此时眯起眼睛,向窗外眺望。 夕阳挂在西边山头上,一束束金黄色阳光透过玻璃,泻进书房,为黑色的家具抹上了一层富丽的色彩。 “我找的这家人姓冯·泰波尔,”诺勒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老头的面部表情。不论他期待着老头对此做出什么反应,却万万没有想到老头听后会大发雷霆。 老格雷夫猛地睁大双眼,充满憎恨的目光射向诺勒, “混蛋!”德国人压低嗓门用刚刚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达两个字。“原来你到我家来是个诡计,是狡猾的欺骗。” “您误会了,格雷夫先生,您可以给我纽约的朋友打电话……” “混蛋!”老头子突然尖叫起来,“冯·泰波尔!叛徒!渣滓!懦夫!下流胚!你好大胆!” 诺勒愕然地看着他,茫然不知所措。格雷夫气得脸色发白,脖子上青筋直爆,血红的眼睛闪着愤怒的光,两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您这是怎么了?我不明白。”诺勒站了起来。 “你明白……你这个下流的家伙,你在找冯·泰波尔一伙混蛋,你想使他们死灰复燃!” “他们已经死了吗?” “上帝,但愿他们已经死了。” “格雷夫,听我说,如果你了解一些情况……” “你滚出我的家,滚出去!”老头从椅子上挣扎着站起来,朝关着的书房门吼道:“沃纳,进来!” 格雷夫的助手推门而入,“先生,什么事?” “你给我赶走这个骗子,把他给我轰出去!” 助手看了看诺勒说,“快请这边走!” 诺勒抓过公文包,疾步朝门口走去,他停下来又看了一眼被激怒的格雷夫,这位德国老人象个喝醉了酒的畸形侏儒,身体不停地抖动着。 “滚蛋!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 这种对待,这种近似残酷无情的谴责使诺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卑鄙无耻的不是他,而是面前这个傲慢的家伙,这个放任残暴的臃肿老朽。正是他,是他这个怪物先是出卖了,继而又毁掉了那个三十多年前遭受痛苦的人……以及千千万万象他一样的人。 “你没权力骂我。” “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个权力,滚蛋!” “我会走的,将军阁下。只是恕我再说两句。现在我什么都明白了。我不在那些被你们这群杂种烧死的尸体之列,但是我提到了一个名字,这个名字使你一反常态,暴跳如雷,因为你我都清楚地知道,冯·泰波尔二十年前就看透了你。他透过那些堆积起来的尸体,看到了你骨子里。” “我们从来没有隐瞒晒过自己的身分,也没有搞过任何欺骗,这是众所周知的。” 诺勒不自觉地咽了口吐沫,没有马上接上话茬。他怒不可遏,要为那个在坟墓中间他呼喊的人伸张正义,要反击这个曾经令人胆寒的杀人魔王,纳粹腐朽势力的象征。正是他夺走了自己的父亲。他再也按捺不住了。 “你放明白些,你休想阻止我找到冯·泰波尔一家。你要是自以为能左右我那就错了。恰恰相反,倒是你掌握在我手里,因为我了解你的底细。你佩带的铁十字勋章实在惹人注目。” 格雷夫又恢复了自制力。“你要千方百计找到冯·泰波尔一家,我们会在他家恭候你!” “我会找到他们的。在这段时间里,如果他们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就找你问罪。你们的耻辱永远也洗刷不掉。你身居豪华的住宅,发号施令,装模作样地演戏。实际上,许多年前,没等大战结束你就已经垮台了。象冯·泰波尔一样的人们是清楚这些的。他们醒悟了,忏悔了,你却没有,而且,永远也不想觉悟。” “滚出去!” 这时一个保镖闯了进来,从身后紧紧抓住诺勒。他感到一只胳膊从他的右肩上伸下来,压在胸口上。随即,脚不沾地地被倒着拖出了房门。他挥动着公文包,感到一个高大的摇摇晃晃的身体正在紧紧地挟住他。他用胳膊肘朝后猛击那看不见的家伙的胸口窝,脚后跟雨点般地落在攻击者的小腿上。这人很快就作出了反应,尖叫了一声,紧压着他胸部的手顿时松了一些。这也就够了。 诺勒迅速地伸出右手抓住那人伸过来的胳膊的衣袖。然后,侧过身去,用右肩顶住他的胸口窝,使尽平生的力气,把他从肩膀上背了过来。攻击者被击倒了。趁那人刚想站起来的当儿,诺勒又最后一次狠狠地用肩膀朝那满是肌肉的胸口撞去,一下子把他扔进了一把靠墙放着的古式椅子上。人的身体和精美的家具重重地撞在一起,椅子在身体的重压下顿时散了架。卫兵惊呆了,他的大眼睛不停地眨动着,一时竟对不准焦距了。 诺勒低头看了一下这个人。他是个大块头,然而最令人畏惧的还是他那身肌肉。象老格雷夫一样,这个高大结实的人浑身的肉紧梆梆地裹在茄克里。 通过敞开的门,诺勒可以看到格雷夫正准备打电话。那个被他称作沃纳的助手笨拙地朝诺勒迈了一步。 诺勒说了声“别动!”然后穿过大厅朝前门走去。在休息室对面敞开的拱门下,站着一些男男女女,但是没人朝他移动一步,甚至没人提高嗓音讲话。德国人是讲究统一行动的,这些奴才正在等待主子的命令呢。诺勒想到这些,心里感到稍微轻松了些。 格雷夫对着电话机说道:“执行我的命令。”从他那平静的声音里一点儿也听不出他五分钟前还在发怒。现在,他俨然是个向洗耳恭听的部下发布命令的指挥官。“等他下到半山腰,按动电钮。重要的是让美国人认为他是逃走的。”老德国人挂上电话,转向他的助手,“卫兵受伤了吗?” “只是受了点惊吓,先生,正在那边走来走去,消除挨打后的疼痛呢。” 格雷夫确认诺勒生了气,但是又很自信,跃跃欲试,一心想要达到目的。“很好,还要继续威吓他,让他在意想不到的事情面前,在惨绝人寰的时刻发抖。告诉卫兵,五分钟后开始跟踪他,一定要干得漂亮。” “卫兵已经接到命令。他是个神枪手。” “很好。”这个纳粹陆军将领慢慢地踱到窗前,眯缝起眼睛瞧着将要逝去的夕阳。“先是甜言蜜语,接着是苛刻的,歇斯底里的斥责,软硬兼施,一环紧扣一环,直到他完全丧失判断力。等到他再不能分辨敌我,只知道必须加紧干下去时,等到他筋疲力竭时,我们再出现在他面前,那时他就是我们的人了。” <hr /> 注释: 第九章 诺勒把门呼地一关,快速下了大理石阶梯,朝汽车奔去。他掉转车头沿下山的路飞快地驶向山下的大铁门。 太阳下山了,地上出现了块块荫影,白昼正在消逝。此时,有几件事情涌入他的脑海。当他提到冯·泰波尔一家时,格雷夫的反应意味着两点:一、冯·泰波尔一家还活着。二、他们的存在是一种威胁。可他们对谁构成威胁呢?他们到底在哪儿? 诺勒想到的第三件事,与其说是种想法,莫如说是种感觉,也就是,他与那大块头对手较量后的感觉。有生以来,他总是很自然地使用自己的力气。因为他高大健壮,动作协调,除了为提高打网球和滑雪技能需要自抗力训练外,从未感到有进行体力训练之必要。所以,他总是极力避开冲突,认为那没有什么必要。 由于诺勒总是抱着这种态度,因此当他的继父坚持让他到继父所在的俱乐部学习防身自卫的武艺时,他总是一笑付之,难道这个城市真的回到了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他,赫克洛夫特的儿子竟然也要学习如何自卫吗? 碍于继父的情面,他参加了训练。可是训练刚一结束他马上忘记了学的东西。如果说他这次确实用上了一点儿,也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想到自己确实用了点招术,诺勒感到很得意。他还记得卫兵那双眼睛中呆滞的目光。 当他拐上下山的路时,脑子里产生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他觉得前排坐位有点儿不对头。由于几分钟前他的那些发狂的举动,他那双历来敏锐的眼睛变得模糊了。他怀疑坐位被搜查过了。这使他很不安…… 可怕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是狗叫声。突然,两面车窗上部出观了一张张面目狰狞、蓄着长毛的狗脸。 一群牧羊犬不停地狂吠着拼命朝车窗玻璃扑来,黑色的眼睛里射出仇恨的、无可奈何的凶光。毛茸茸的上下颚一开一合,口水从四角往外直淌。这凶残的叫声是野兽在到达猎物身旁而又不能将其利齿插入猎物肌体时所发出的失望的哀号。 这是群进攻型猎犬,五只,六只,七只,它们爬满了个个车窗,用爪子拼命地扒着玻璃。有一只窜上了车前罩,张着大嘴,把脸贴在挡风玻璃上。 诺勒的目光越过这条狗向下一看,山脚下的大门正开始移动,在车灯的光柱里越移越快,拱型的大铁门很快就要关闭!他脚踩油门,紧握方向盘,直到他感到胳膊疼得厉害。汽车风驰电掣般地向前冲去。突然,它向左一拐,冲过石板路,擦着大门唰地一声飞驰而过。车前罩上的那条狗被甩向右边半空中,由于受到这一惊吓,不停地嗥叫着。 随着一声高额率的人耳所不及的哨音,山坡上那群狗停下了,聚集在大门之内。 诺勒浑身上下汗渍渍的。他控制着制动器,沿大路飞奔而去。 车子开到一个叉路口,他记不清来时走的是哪条路,习惯地伸手去拿坐位上的地图。 这下他可真感到事情麻烦了。地图不翼而飞了!他选择了左边那条路,接着又把手伸到坐位下面,想看看地图是否掉到了地上。可地上没有。他断定有人从车里拿走了地图! 他驱车来到一个十字路口,这路口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他下意识地向右一拐,脑子里一味想着必须朝前走。他一边开车,一边寻找着一切能和他从里约热内卢出来时看到的有联系的东西。但他看不到记忆中的东西,有的只是漆黑一片。路朝右转了个大弯儿,接着是急转而上的陡坡。他不记得走过这个弯道,也不记得有这么座山丘。他迷路了。 山顶上有块百米长的平台,它的左边是个瞭望台,周围是筑有齐胸高围墙的停车场,墙下便是悬崖峭壁。沿墙竖有一排排装有圆形护套的、投入硬币方可活动的望远镜。诺勒把车开到路边停下来。停车场没有其它机动车,也许很快会开来一辆。想到观察一下地形兴许能判断出所在方位,诺勒下了车,向围墙走去。 下边远远的地方有城市的灯光,可是在悬崖和灯光之间只有漆黑一片……不,不完全是黑暗,那里有一排蜿蜒曲折的亮光!莫非是条路?诺勒正好站在一架望远镜旁。他投进一枚硬币,把焦点对准那蜿蜒的亮光。通过观测镜他看到了点点灯火。刚才的判断是正确的,果然是条路。 光点间隔距离很大,那是路灯。真不错,看到路灯了,可惜它们的位置不适当,在劈开的巴西森林的小路上……要是他能到达那条小路的起点该有多……咳!望远镜不能再右转了。他妈的!路的起点在哪儿呢?它应该在…… 身后,从他刚刚爬过来的斜坡下传来隆隆的马达声。谢天谢地!一定得截住这辆车。哪怕冒着被压死的危险。 他丢开望远镜,箭步跨过水泥地,朝柏油路跑去。待到他跑到路边,却僵立住了。冲上最后一段斜坡到达瞭望台的是一辆白色默西迪斯轿车。它和停在另一座山头上,在午后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那辆车一模一样。不错,这正是格雷夫的车! 汽车嘎然而止,轮胎发出刺耳的噪音。车门开了,从车上下来一个人。 借着车灯反射光,诺勒认出来了:他正是格雷夫的卫兵。 那个人把手伸向腰间。赫克洛夫特四肢瘫软地站在那儿。那人举枪瞄准了他。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不!这决不可能! 第一声枪响如同炸雷一般,就象大地突然崩裂似的,震撼着沉寂的夜空。紧接着又是一枪,离诺勒几步远的路面上石子飞溅,灰尘四起,除了瘫软的感觉外,他身上还保留着本能——他怀疑眼前发生的事。本能驱使着他赶快逃命。他感到自己危在旦夕了。这太离奇了!自己即将死在一个供游客俯瞰里约热内卢的荒凉瞭望台上! 他的两腿已经迈不开步,但还是强迫自己向出租汽车奔过去。哎哟,脚也疼起来了,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最奇怪的感觉。 又是两声枪响,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引起了两次沥青和水泥地面的爆炸。 到了车前,为了掩护自己,诺勒匍匐在车门镶板下,伸手去抓车门把手。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这次还伴有另一种炸裂声,那是一声夹杂着玻璃猛烈破碎的巨响。车的后窗玻璃被子弹打碎了。 再没有别的出路了!诺勒拉开车门,一下子钻了进去。他惊慌地扭了一下点火开关钥匙,脚踩离合器。发动机隆隆地吼起来。接着,他猛推了一下变速器,车在黑暗中弹丸般地弹了出去。他猛力地转动看方向盘,车调了过来,差点撞在围墙上。本能告诉他打开车灯,向着下山的路开去。 下坡路净是些弯道。他东拐西拐,一歪一扭地在高速行驶中急转着弯,勉勉强强地控制着车子。他感到胳膊疼痛难忍,握着方向盘的两手汗淋淋地不住打滑。他知道,自己随时随地都可能坠入悬崖,都可能在最后的一声爆炸声中丧生。 他怎么也记不起究竟用了多少时间,或者,精确地讲,究竟怎样找到的那条装有断断续续路灯的公路。只记得这条路终于出现在他眼前了。一条平坦的、向左延伸的路,通向东方,通向城里。 汽车行驶在茂密的森林地带。隐约望去,矗立在柏油路旁的参天大树和密密的森林很象幽谷两侧的山坡。 见到对面驶来两辆车,他真想大声欢呼为自己庆幸。车渐渐进入了市郊,路灯密集了,汽车灌满了街道。转弯儿的,直行的,阻塞交通的,来来往往川流不息。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由于看到交通运输产生了一种感恩的心情。 来到一个十字路口,恰好赶上红灯,他停了车。此时,又一种感激的心情油然而生,他感激有红灯的存在,它给他带来了短暂的休息,他伸手去掏衬衣口袋里的香烟。乖乖,他竟有心思要抽烟。 一辆小汽车从左边赶上来,靠他的车停下了。怎么?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到他定睛细看,这才看清,司机旁边坐着一个人,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那人已摇低了车窗玻璃,正举着一只手枪。这是一支无声手枪,枪管周围布满了小孔。那个素不相识的人正准备向他开枪射击! 记勒吓得往后一缩,头一歪,猛地一拉操纵杆,一脚踩下加速器。只听身后哗啦一声,玻璃碎了。出租汽车往前一跃,到了十字路口中央。一辆逼近的汽车见到这情景发疯似地鸣着喇叭。他猛—转弯,以一秒之差避免了一场车祸。 香烟早已不在嘴里了,不知什么时候把座位烧了个洞。 他的车急驰着进了市区。 电话听筒被诺勒攥得湿漉漉的,汗水在灯下闪着光。 “喂,你听清楚没有,我说的什么?”他喊了起来。 “诺勒先生,请冷静些。”听口气,这位美国使馆的武官有些将信将疑。“我们会尽全力帮助你的。我们一定尽快进行外交调查,以便掌握证据。不过,现在已过晚七点,这个时候派人到你那儿去恐怕有些困难。” “什么?有困难?您大概根本没听我说的是什么。我差点儿被人杀死!来看看那辆车吧!连破璃都打烂了。” “好吧,我派人到您的旅馆去取那辆车。”武官淡淡地说。 “钥匙在我这儿,叫他们到我房间来拿吧。” “好,就这么说定了。不要离开房间,我还要给您打电话的。” 武官放下听筒。说了声我的上帝!听口气好象他刚才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一位亲戚唠叨个没完,正急不可待地等着放下听筒去用晚餐! 诺勒有生以来也没有如此害怕过。恐惧感袭扰着他,使他魂飞魄散,连呼吸也困难了。然而,除了那讨厌的渗透全身的恐惧感外,还有某种他还未完全意识到的东西。他动了点肝火,而且这股火气还在不断上升。这使他感到害怕,可又抑制不住它的发展。有人已经开始袭击他了,他要奋起反击。 是的,他本想当时就反击格雷夫的。他想用最恰当的字眼称呼他,骂他是怪物、谎言家、教唆犯……纳粹分子。 电话铃响了,他象听到了报警器的声音似地猛一转身,防备着别人又来袭击他。为了减轻抖动,他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急步走到床头桌前去拿听筒。 “诺勒先生吗?” 不是使馆来的电话,对方操的是拉丁口音。 “什么事?” “我必须跟您谈话,而且马上要谈。” “你是谁?” “我叫克拉拉,现在就等在您的旅馆前厅里。” “克拉拉?有个叫克拉拉的妇女昨天给我打过电话。” “她是我妹妹,她现在和我在一起,我们都想马上和您谈谈,我们能不能到您的房间来?” “不能!我什么人也不想见!”枪声、水泥地板和玻璃的炸裂声……这些惊心动魄的声音仍在他耳边响着。他不想再当一次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靶子了。 “先生,请您一定见见我们!” “不见!别再打扰我了,不然,我要叫警察了。” “警察帮不了您的忙,只有我们能,我们非常希望能帮助您。您在查访有关冯·泰波尔一家的消息,我们能给您提供一些情况。” 诺勒屏住呼吸.两眼迷惘地注视着送话筒。这一定又是圈套!打电话的人—定想诱捕他!不过,既然他想诱捕,为什么又把圈套张扬出去呢? “谁派你来的?谁叫你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格雷夫?” “莫里斯·格雷夫怎么肯和我们这样的人讲话。他根本瞧不起我们兄妹这样的人。” 你们是该受歧视的人!格雷夫把整个世界都不放在眼里。诺勒这样想着,紧张的心情安定了些,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问你是谁派你们到这儿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对冯·泰波尔家感兴趣?” “我们有朋友在移民署工作。他们不是重要人物,只是一般职员。不过,他们能听到、看到一些情况。我们一解释您就清楚了。”这位巴西人的话突然快了起来。他急促地说出一些笨拙的词句,简直使人无法细想也无法重复。“先生,恳求您见见我们,我们掌握一些情况,一些您应该知道的情况。我们愿意帮助您。帮助您也等于帮助了我们自己。” 诺勒的大脑急速运转起来,阿雷格里港旅馆前厅总是熙熙攘攘的,人多对安全也是种保障,好比庸俗的话里也常含有点真理一样。如果克拉拉兄妹真的知道些关于冯·泰波尔家的事,我还应见见他们。但不能单独和他们会面,不能到时候孤立无援啊。想到这儿,他从容地说: “你们呆在服务台旁边,离开它至少三米远。你双手放在衣袋外面,你妹妹站在你左边用右手挽着你的左臂。我马上下去,我不乘电梯,因此你们不会首先看到我,而我会先看到你们的。” 他放下电话,对自己如上的吩咐感到吃惊。他吸取了经验教训。毫无疑问,这些雕虫小技对那些与秘密世界打交道的变态的人来说是基本的常识,而对于他来说却是门新知识。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克拉拉的手就不能抓住口袋里的枪。他妹妹——或者根本不是他妹妹——也不可能趁他不备时把手伸进手提包。他们一定会盯住楼梯口而不会注意他要乘坐的电梯的出口。他马上就会弄清这两个人的来龙去脉。 诺勒随一群游客走出电梯。他先和他们在一起站了会儿,满象他们之中的成员。他瞧见服务台前的一男一女正象他吩咐的那样,男的把两手放在身体两侧,女的右手挎着他的手臂,好象害怕自己被冲走一样。 看相貌,他们是那么相似。诺勒断定他们的确是兄妹俩。克拉拉大约三十出头儿,他妹妹比他小几岁。两人都是黑皮肤、黑头发、黑眼睛。他们衣着简朴整洁,虽没有堂堂的仪表,但在那些穿裘皮衣、着晚礼服的宾客中这朴素的装束倒显得很不一般。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尴尬处境时,脸上现出不安的神色,眼睛里也流露出不可掩饰的惊恐。看样子他们是不会加害于我的,诺勒想。但他马上意识到现在下这样的结论还为时过早。 旅馆休息空里灯光昏暗,人们都聚集在这儿饮鸡尾酒。他们在靠里面的一个小隔间里找了一张桌子,克拉拉兄抹和诺勒面对面坐下了。 走进休息厅之前,诺勒想起大使馆要来电话,便告诉服务台,如果电话来了转到休息室。除了大使馆的电话外,其它一律不接。 “请先告诉我,你们怎么知道我在寻找冯·泰波尔一家呢?”酒送上来后,诺勒便问。 “我跟您说过,我们有朋友在移民署当职员。上星期五,移民署各个科室都谨慎地传达了通知:一个美国人要来了解冯·泰波尔家的情况,谁接到这份儿申请都必须通知一个秘密警察局派来的人。” “这我知道,他自称是个翻译。我想弄清他为什么把这些事转告给你们。” “冯·泰波尔一家曾是我们非常亲密的朋友。” “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克捡拉和妹妹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妹妹便说:“您为什么要找他们?” “这一点我已向移民署解释过了。事情很平常,他们在美国的亲戚给他们留下了一笔钱。” 兄妹俩又互相看了一眼。妹妹接着问:“是一大笔钱吗?” “这我可说不好。这件事是保密的。我不过是个中介人罢了。” “是个什么?”哥哥问。 “是个第三者,”诺勒说着眼望着那个妹妹:“昨天在电话里你为什么那么害怕?你留下了电话号码,可我给你打电话时,你却说不要打了。这是为什么?” “我……犯了个……错误。我哥哥说那是个大错。给您留下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是错误的。” “是的。那样做会惹恼德国人。”克拉拉解释说,“如果他们正监视着您,窃听您的电话,就会发现我们在跟您联系。这对我们是很危险的。” “如果他们监视着我,一定会知道你们到我这儿来了。” “我们考虑到这些了,”妹妹接着说,“但我们还是决定冒这个险。” “你们有什么风险?” “德国人鄙视我们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我们是葡萄牙犹太人。”克拉拉说道。 “他们现在也那么认为吗?” “当然。我说过,我们曾经和泰波尔一家关系密切。更清楚地讲,约安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他和我妹妹原来打算结婚,可德国人不允许。” “有谁能阻止他们呢?” “随便哪一个都能。只要朝约安脑后开一枪问题就解决了。” “天哪,他们简直都神经失常了。”然而,诺勒知道,那些人的头脑都很清楚。诺勒不是早已领教过他们的手段了吗?他自己不就在群峰之颠作过他们的靶子吗?此刻那可怕的枪声仍然在他耳边回响。’ “对某些德国人来说,这样的婚姻简直是奇耻大辱。”克拉拉接着说。“有人声称冯·泰波尔一家是德国的叛逆。三十年后的今天,有些德国人仍然不放弃当年的战争。冯·泰波尔一家在巴西受到了极不公正的对待。无论人们为他们提供什么帮助,他们都是受之无愧的。由于多年前就该结束的一些情由,他们的处境极为困难。” “你们认为我能帮助他们,对吗?”诺勒问,“是什么原因使你们这样认为呢?” “因为那些有权势的德国人想阻止您。如此看来,您的来历也不凡。此外,巴西的格雷夫之流企图阻止您和冯·泰波尔一家接触,这就意味着您对我们的朋友没有恶意。您一定是位能帮助他们的有权势的美国人。” “你是说‘巴西的格雷夫之流’。是不是莫里斯·格雷夫?他是谁?干什么的?” “纳粹分子的首魁,早就应该被绞死在。” “您认识格雷夫吗?”妹妹望着诺勒道。 “我去见过他。我是个建筑师,就找了个借口说我的一个主顾托我看看格雷夫住宅的建筑式样。当我跟他提起冯·泰波尔一家时,格雷夫暴跳如雷,大喊大叫地让我滚出去。我开车下山时,他又放出一群恶狗尾随着我。后来,格雷夫的一个卫兵赶上来企图枪杀我。在离城还不远的一个十字路口,又有一个人从车窗里朝我开枪。” “圣母玛利亚!”克拉拉惊异地张着嘴。 “不能让人看见我们跟他在一起,”妹妹说着抓住了哥哥的胳膊。然后,她停住嘴,仔细观察看诺勒,好象在问:你讲的是不是实话呢? 诺勒恍然大悟,他若打算从克拉拉兄妹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必须先向他们证实自己就是诺勒本人。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已把这些情况告知了美国大使馆,他们马上会派人来取那辆车作为物证。” 克拉拉兄妹会意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一齐转向诺勒。分明可以看出,他则才这番表白正是他们所期待的。 “现在我们相信您了,”妹妹说,“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快谈。” “冯·泰波尔一家还都活着吗?” “活着。”哥哥答道,“纳粹分子认为他们肯定在圣卡塔利那州侨民居住区一带的南部山区。那里都是些早年从德国移居到巴西的侨民,冯·泰波尔一家可以隐性埋名在那儿定居下来。” “实际上他们不在那儿,对吧?” “不在……”克拉拉有些犹豫,拿不准该不该讲出实情。 “告诉我,他们在哪儿?”诺勒催促着。 “您为这家人做的真是件好事吗?”妹妹声音里带着关切。 “是件意想不到的好事。”诺勒答道。 兄妹俩又一次交换眼色,最后决定道出真相。克拉拉开口说道:“他们现在在英国,正如您所知道的,他们的母亲去世了……” “我并不知道这些,”诺勒说,“我对他们家的情况一无所知。” “他们现在改姓丹尼森。约安现在叫约翰·丹尼森,是《卫报》记者。他精通好几国语言,为《卫报》报道欧洲各国首都的消息。长女柯立清跟英国皇家海军的一位军官结了婚,不知她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她的丈夫博门特是个海军中校。至于小女儿贺尔汀,我们对她不甚了解。她有些任性,跟我们一直比较疏远。” “贺尔汀?这个名字很怪。” “这名字很适合她。”克拉拉的妹妹轻柔地说。 “噢,是这么回事,她的出生证是医生填写的。这位医生不懂德语,听不懂她妈妈的话。据桑柯立·冯·泰波尔讲,她给女儿取的名字是海尔卡,可是医务人员匆忙之中写了个贺尔汀。那年头儿,人们不会争议那些已落笔成文的东西的,她这个名字也就叫开了。” “丹尼森,博门特……”诺勒重复着这两个名字。“你说他仍在英国?他们怎么避开格雷夫的监视到英国去的呢?你说德国人的势力很大,那么,象办理护照、安排运输的等事,冯·泰波尔一家又是怎么办成的呢?” “约安……约翰……他可非同一般,他是个才华横溢,精明强干的人。” “他很有才能。”姑娘也跟着说。她紧张的面容现出了柔情,“我很爱他,时隔五年了,我们仍然相爱着。” “这么说,你们能得到他们的消息了?” “能。”克拉拉说:“时常有人从英国来这儿旅游,他们和我们联系并带来泰波尔家的口信儿,可从来没有见过书面的东西。” 诺勒注视着这个内心充满了恐惧的人,疑惑地问,“你们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呀?” “一个能要了你的命的世界。”克拉拉答道。 此话一点不假,诺勒想。突然,他又感到心口一阵绞痛。那些三十年前战败的战犯仍然继续着这场战争,它早就应该结束了。 “您就是赫克洛夫特先生吧?”打招呼的陌生人正站在他们桌前,声音里带着几分踌躇。闹不清自己是否找对了人。 “是的,我是赫克洛夫特。”他警觉地答道。 “先生,我是美国使馆的人,叫安德森。我能和您谈谈吗?” 克拉拉兄妹见此情景同时从位子上站起来,朝隔子间外走去,来人后退一步让开了路。 当克拉拉走近诺勒时,小声说了声:“再见,先生。” “再见。”妹妹也轻轻说了一句,伸手拍了下诺勒的手臂。 兄妹俩看都没看来人,便急急忙忙奔出了休息厅。 诺勒和安德森并排坐在使馆的汽车里。他们务必得在一小时之内起到机场。如果路上稍有耽搁就会误了飞往里斯本的阿威昂卡号班机。到了里斯本,他就可以换乘英国航空公司的飞机直抵伦敦了。 安德森答应开车送他,但很勉强,看得出他有点没好气。 “如果您能赶上这班飞机离开里约热内卢,”安德森慢条斯理地说,“我就象屠宰场里等着挨宰的肥猪那么听话,乖乖地替您付超速行驶的罚款。您呀,真是存心找麻烦。” 诺勒做了个鬼脸说,“我说话你连—句也不信,是不是?” “是的,根本不信,还用我再告诉您一遍吗?那个旅馆根本没有什么小轿车,更没有车窗被打碎的车,甚至连您租过车的记载也没有!” “车就在旅馆!我确实租了车!也确实见到了格雷夫!” “您确实给他打过电话,并没有见过他。我再重复一遍,他说接到过您的电话,商谈参观他住宅的事,可您并未露面。” “他撒谎!我到过他那儿!我离开后,有两个人追杀我。其中的一个我看得清清楚楚……见鬼!我在他家还同他那个卫兵搏斗过!格雷夫这个该死的纳粹分子,时间过去三十年了,可他那纳粹分子的本性有增无减。而你们却象对待政治家那样对待他。” “您说得一点不错,”安德森说,“格雷夫是块特殊材料。他是受保护的。” “我可不替他吹牛。” “赫克洛夫特先生,您完全弄拧了,格雷夫1944年7月在一个叫做狼穴的地方曾参与过谋杀希特勒的活动。” 第十章 诺勒下榻的旅馆窗外再没有值日的阳光,也见不到皮肤油光发亮的年轻人在高帕喀巴那的白色沙滩上嬉戏。透过蒙蒙细雨,伦敦街道看上去色彩斑驳,阵阵清风袭来掠过幢幢楼房,钻进条条胡同。人们从各自的家门口奔出来,或加入等候汽车的行列,或拥向火车站和小酒店。此时此刻,伦敦人每每感到一种摆脱了一天令人烦恼乏味的工作之后的轻松和愉快。为了活着而活着,那么怎么能叫生活?在诺勒看来,世界上再没有别的城市的市民在结束一天工作之后表现得如此兴高彩烈了。既使刮风下雨,大街上也是现出一种抑制着的兴奋景象。 他从窗口转回来,走到写字台前,拿起了旅行用的银杯。从里约热内卢到伦敦大概用了十五个小时的时间。现在他到了目的地,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他曾试图在飞机上考虑一下,但是在里约热内卢遇到的桩桩事件实在令人费解,搜集到的情况又这样矛盾重重。他感到自己仿佛进了一座迷宫,又象是在一片陌生的、枝叶异常茂密的森林之中。他刚刚开始寻找出路。 格雷夫是狼穴的残存者?而且还是狼穴的成员之一?不可能。狼穴的成员对日内瓦密约,对完成海因列希·克罗森的梦幻承担着义务。冯·泰波尔一家是这个幻梦的组成部分。格雷夫则想毁灭他们,就象他下令在荒凉的里约热内卢附近的瞭望台判处海因列希·克罗森的儿子死刑,让他在夜晚的城市街道上丧生于从汽车窗口飞来的子弹一样残忍,他决不是狼穴成员,也决不可能是。 克拉拉一家的背景也相当复杂。究竟是什么因素阻止他们离开巴西呢?总不能把大战时禁止过他们进入机场和港口做为理由吧。他相信兄妹二人提供的情况是真实的,但无论他怎样抑制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基本问题太多了,致使他总觉得克拉拉兄妹的做法有些不自然。 诺勒倒了一杯水,拿起了话筒,他要找一个人。此人叫约翰·丹尼森,工作地点在《卫报》编辑部。报社在这个时候还没有下班。他马上就能知道克拉拉兄妹为他提供的第一手材料是否属实。假若确实有个为《卫报》撰稿的约翰·丹尼森,那么约安·冯·泰波尔就算找到了。 这样一来,下—步,按照日内瓦密约条文规定,约翰·丹尼森要带诺勒找到他姐姐柯立清·博门特——皇家海军指挥官博门特的妻子。她是威廉·冯·泰波尔幸存的子女中最大的一个,是诺勒必须要见的关键人物。 “实在对不起,诺勒先生。”电话里传来《卫报》编辑部工作人员非常礼貌的声音,“恐怕我们不能公布我社记者的住址和电话号码。” “约翰·丹尼森确实在为你们工作。”这实际上已不成问题了。那人已讲明丹尼森不在伦敦办公。诺勒只想直接证实一下。 “丹尼森先生是我们在欧洲大陆的记者之一。” “我怎么能跟他直接联系一下呢?我有要紧事儿。” 编辑部那人似乎有些犹豫不决。“我想很难找到他,丹尼森先生的工作流动性太大了。” “得了吧!我可以下楼去买份你们的报纸,看看他的消息是从哪儿发来的。” “哦,那自然。不过除了长篇报道外,每日电讯是不署名的。这种情况……” “如果你们要找他,你们又怎么跟他联系呢?”诺勒打断他的话,确信那人在搪塞。 又是一阵犹豫不决,那人清了清嗓子,这是怎么回事呢? “哦……我们可以通过文件收集人,不过,需要几天时间。” “我没有几天时间,我必须马上跟他联系上。”随后是一阵令人恼火的沉默。看来,《卫报》那人无意帮忙了。诺勒于是施了个小招术。“喂,可能我不该说……这是件保密的事……牵扯到钱的问题。有人给丹尼森先生和他家属留下一笔钱。” “我压根儿没听说过他已成家了。” “我说的他的家属指的是他和他的两姐妹。您认识她们吗?您知不知道她们现在是否住在伦敦?老大是……” “关于丹尼森先生的个人生活我毫不清楚,先生。我建议您跟律师联系一下。”随后,他连招呼也不打就挂断了电话‘ 诺勒迷惑不解地放下电话。这种拒绝合作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他做了自我介绍,奉告了所住旅馆的名称,有那么一阵子《卫报》那人似乎是在听他讲,象是能帮助他,结果呢,什么也没说就结束了谈话,这岂非怪事。 电话铃响了。这更加使他迷惑不解。因为没人知道他住在这个旅馆。在移民入境证上,他特意把在伦敦的住所填成多差斯特旅馆而不是所在的贝尔格莱维亚阿姆兹旅馆。他不想让任何人——特别是来自里约热内卢的人探听到他的行踪。他强压着胃疼,拿起了话筒。 “喂?” “诺勒光生吗?我是服务台,非常抱歉我们刚刚发现没有及时给您送去馈赠的水果,您能不能在房间稍候一会儿,先生?” 看在上帝的面上,别再为此等小事打扰我了,诺勒想。数亿巨款尚且搁置在日内瓦银行而服务员却为一篮水果来分他的心。“好吧,我等着。” “很好,先生。服务员马上给您送去。” 诺勒放下电话,胃不那么疼了。他扫视了一下房间,看到床头桌上的电话簿,便随手拿起一本,翻到了以字母T开头的那几页。姓丹尼森的占了一寸多地方,大约有十五个,没有一个叫约翰的,但有三个写着缩写字头J’s。好,就从这三个开始。他拿起电话,拨了第一个J’s的号码。 “喂,约翰吗?” 接电话的人叫朱利安。另外两个J’s是妇女。其中一个叫海伦·丹尼森,却没有叫贺尔汀·丹尼森的。他拨了这个号码,想打打试试。话务员告诉他,这个号码没有用户。 他又翻到了电话簿的字头B。伦敦有六个博门特,没有一个表明与皇家海军有什么瓜葛。但他丝毫不能放弃现有的线索,便拿起电话又拨了起来。 当他正拨第四个博门特的号码时,有人敲了敲门。那篮英国人款待他的水果到了。他诅咒这种打扰,无可奈何地放下电话,走到门前,伸手到口袋里掏零钱给服务员付小费。 门外站着两个人,谁也没穿服务员的工作服。两人都身着大衣,把帽子拿在手里;其中高点儿的约五十多岁,脸部由于风吹日晒呈黑红色,一头整齐的灰发;年轻些的和诺勒年龄相仿,两只碧蓝的眼睛,微红的卷发,前额上有一块小疤。 “二位找谁?” “您是诺勒先生吗?” “是的。” “诺勒·赫克洛夫特,美国公民,护照号码:F20478。” “我是诺勒·赫克洛夫特,可我从来没背过护照号码。” “我们能进去吗?” “我不敢说,您二位是什么人?” 两人手里都拿着黑色身分证,很谦恭地打开来。 “英国军方谍报部第五处。”年长些的说。 “找我有何贵干?” “公事,先生。我们能否叙谈叙谈?” 诺勒含含糊糊地点点头。他的胃又疼了起来。 命令他放弃日内瓦计划的彼得·鲍德温原属军方谋报部第六处,由于他参与此事被狼穴的人杀害了。这两个特工人员知道鲍德温的事吗?他们知道鲍德温给他打过电话吗?噢,天哪!电话号码是可以被交换台截获的!这么说他们一定知道!……接着诺勒记起来了:鲍德温没有先给他打电话,而是到他的住处找过他,是他自己先给鲍德温打的电话。 你连自己也不晓得你正在从事的事情的真相,而我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 如果鲍德温是可信的,他就没对任何人讲过这些。那么,结症又在哪里呢?为什么英国谍报部对一个叫诺勒·赫克洛夫特的美国人发生兴趣呢?谍报部怎么会知道他的住址的?他们怎么知道的呢? 两个英国人进了房间。年轻的蓄着红发的那个快步奔向盥洗室,往里扫视了一眼,然后转回身走到窗前。他的那位年长些的同伴站在桌子旁边,眼睛审视着墙壁、地板和开着的衣橱。 “二位既然进来了,有什么事请谈吧。” “诺勒先生,我们想谈谈关于鸩鸟的事。”长着灰发的人 “关于什么?” “我再重复一边,关于鸩鸟。” “那究竟是个什么玩艺儿?” “根据百科全书记载,鸩鸟是—种穴居鸟。它身上不断变换颜色的羽毛对它有保护作用,使它能轻易地同附着物混在一起不易分辨。它以短程的、突发性的飞行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嗯,很有启发性。但我对您的话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们认为您摸得着头脑。”靠窗户站着的年轻人说。 “您想错了。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一种鸟,硬说我听说过是毫无根据的。很显然,您牵扯到其它事情上去了,我可没有那么强的想象力。” “问题很明显,”桌子旁边那人插话说,“我们涉及的不是一只鸟。鸩鸟是个人;而鸩鸟这个绰号对他是再合适不过了。” “我对鸩鸟一无所知,为什么非要我说知道呢?” “我可以给您些忠告吗?”年长的一个干脆地说,声音里带着些锋芒。 “我洗耳恭听。不过,可能我无论如何不会听明白的。” “您必须得跟我们合作。很有可能您已经被人利用了。老实讲我们愿意这不是真的。假如您现在开始帮助我们,我们只认为您一度被人利用过。这样逻辑地认识问题总是无可指责的吧?” “我过它的所做所为也无可指责,”诺勒说。“我不明白你们说的是什么。” “那么,我再讲详细些您可能就会明白了。您一直在打听约翰·丹尼森的消息。他原名约安·冯·泰波尔,大约六年前移居联合王国。因为他精通多种语言,被《卫报》雇用为记者。” “《卫报》编辑部那个人,”诺勒打断他,“他本人,或者他指使别的什么人通知了你们。这就是他为什么说话吞吞吐吐,时断时续,后来干脆撂了电话的原因。还有,那篮子水果,显然是为了把我稳在房间里。你们这是搞什么名堂?” “我们能否问问您为什么历尽千辛万苦非要找到约翰·丹尼森吗?” “无可奉告。” “可您已经在这儿和里约热内卢都声张过,说是涉及到一笔钱……” “里约热内卢!……老天爷!” “您是个中介人,”年长些的英国人接着说,“这都是您亲口说道的。” “这是件保密的事情。” “我们认为这是件国际性的事件。” “上帝!为什么?” “因为您千方百计要分发一笔巨款,按照法律条文,它相当于全部赔款的四分之三。” “什么赔款?” “行刺赔款。” “行刺?” “对。文明世界一半国家的档案馆所掌握的材料里,对鸩鸟只有一种描述:鸩鸟是个‘刺客’。更确切些说,是个‘高明的刺客’。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认为约安·冯·泰波尔,又名约翰·丹尼森正是那个叫鸩鸟的暗杀高手。” 诺勒一震,脑子里嗡地一下。暗杀高手!天哪!难道彼得·鲍德温在电话里试图告诉他的就是这个吗?日内瓦财产的继承人之一竟是个暗杀高手?! 除我以外没人知道内情。这是鲍德温讲的。 如果这些是真的,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泄露想找到约翰·丹尼森的真正原因。如果泄露出去,日内瓦密约将会在一片争吵声中毁于一旦。那笔巨款将被冻结,此案将提交国际法庭审理,他手中的密约也将成为一纸空文。不,他不能允许这一切发生;对这一点,他心里十分清楚。 然而,同样重要的是使寻找丹尼森的理由无庸置疑,使这些托词与鸩鸟没有任何关系,不被坏疑。使之不成之为审查鸩鸟的内容之一。 鸩鸟!暗杀高手!这可能是个最有潜在的破坏性的消息。如果军方谍报部的情报里有一丝一毫真实性,日内瓦的银行家就会暂息一切争论,把这笔款封存在保险柜里,以待下一代后裔。一切使密约夭折的决定都不过为装装门面而己。退一步想,如果丹尼森确实是这个鸩鸟,就应揭露他,逮捕他,断绝他与日内瓦银行存款的一切联系。这样丝毫无损于日内瓦密约的实施。有罪就要赎罪。根据遗嘱中的条件规定长嗣才是执行这个计划的关键。柯立清才是三个孩子中最年长的一个,而不是她的弟弟。 天哪!他是个刺客! 一定要先发制人。诺勒知道,他必须先消除他房间里这两个人对他的怀疑。他踉踉跄跄地朝一把椅子走过去,坐下来,朝前探着身子。 “听我说,”由于吃惊他声音很微弱,“我跟你们讲的都是实情。我对所谓的鸩鸟一无所知,也不晓得什么暗杀高手,我所做的事是涉及冯·泰波尔全家的,不是家庭中的个别成员。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尽力寻找在《卫报》工作的丹尼森,只因为听说他是冯·泰波尔家的成员。就这么多。” “如果你说的是实话,”红头发的人说,“能否劳驾解释一下您所从事的工作的性质?” 把谎言建立在部分事实的基础上。 “我愿把我了解的情况全告诉你们,不过,没有多少要说的。有一些是我自己把在里约热内卢听到的情况拼凑在一起形成的见解。这是件秘密的事情,也确实涉及到钱。”诺勒深深地吸了口气,伸手去拿烟。“有人给冯·泰波尔一家留下一笔遗产——不要问我是谁留下的,因为我也不知道。那位律师师不肯讲。” “请问这位律师的尊姓大名?”灰头发的人说。 “那要得到允许我才能告诉您。”说完,诺勒点燃了香烟。他在想他能从伦敦用防窃听的公用电话与纽约的什么人联系上。 “我们要求您申请得到这个允许,”年长些的特工人员说,“请讲下去。” “在里约热内卢,我发现冯·泰波尔一家受那里的德国集团的歧视。所以我有这样一个想法。当然这仅是我个人的猜测。或许是同冯·泰波尔家在德国一起反对过纳粹分子的某个反纳粹的德国人,或者是一些德国人给他们留下了这笔钱。” “在美国?”红头发的人问了一句。 诺勒感到这是个圈套,心里早有防备。做到始终如一,“很明显,给冯·泰波尔一家留下这笔钱的人在美国生活了很长时间。如果他,或他们是战后来到美国的,可以这样猜想。一方面他们有无疫证书。另一方面,他们可能是多年前来美国的冯·泰波尔家的亲戚。详细情况我也不甚了解。” “您不是律师,怎么会被选作中介人的呢?” “我不是律师,委托办理此事的律师是我的朋友,”赫克洛夫特回答。“他知道我经常旅行,又听说我要为一个主顾去巴西……顺便提一下,我是个建筑师。他便要我通过电话了解这些情况,还提供给我一些人的名字,其中包括里约热内卢移民署的人。” 尽量简单,避免复杂。 “这个要求对您有些强求了,是吗?”这个红发特工人员的问话里透露出他还有些怀疑。 “实际上并非强求。他帮过我很多忙,我理应以恩相报哇。”诺勒吸了口烟,“真是怪事,本来很简单的事情……唉,真是莫名其妙。” “您听说约安·冯·泰波尔就是约翰·丹尼森,在伦敦工作,或者工作基地在伦敦。”年长些的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俯视着诺勒说,“所以仅仅为了受朋友之托就决定从巴西专程来英国找他的吗?仅仅为了帮助他人……对,诺勒先生,我得说您这样干简直不可思议。” 诺勒瞪大眼睛看着那个灰发特工,记起了桑姆·布诺凡托拉的话:我也发火了……这是对付火气十足的人的唯一办法。 “等一等!我并非专程为冯·泰波尔一家的事而来,只不过去阿姆斯特丹途经这里。如果你们感兴趣,可以调查一下我在纽约的事务所,你们会发现我正在库腊索岛负责一项工程的建筑。我倒想给你们提供个情报,那个岛是荷兰的殖民地,我去阿姆斯特丹是为了参加一个设计会议。” 年长特工的目光看起来似乎温和了些,“我明白了,”他平静地说。“完全可能是我们做出了错误的结论,但我相信,您会谅解的。一些表面现象促使我们不得不这样做,我们向您道歉,请多担待吧。” 诺勒对自己很满意。但他极力抑制住自己,不让自己笑出来。他坚持按所学到的体会处理问题,以高度的警惕性稳操胜券。 “没什么,不过鄙人好奇心很强。你们怎么知道这个鸩鸟是冯·泰波尔呢?” “我们尚未定论,”灰发特工人员回答。“原指望您能为肯定此事提供些情况,看来,我们的希望落空了。” “当然,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们怀疑鹊乌是丹尼森呢?我应该把这件事告诉纽约那位律师……” “不,”英国人打断他的话。“千万不能张扬出去,不要和任何人提及此事。” “有些为时过晚,对吗?”诺勒一语双关地说,“你们已经把这个秘密透露给我了。我就是守口如瓶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可我却要对那位律师尽责,因为他是我的挚友。” 军方谍报部五处这两个人会意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除了对朋友负责外,”年长些的说,“我认为您正负有一个远比这大得多的责任。亦即提请贵国政府证实此事。调查工作要绝对保密,鹊乌是个国际杀人犯,被害者中很有一些世界知名人士。” “你们有根据说鸩鸟就是丹尼森吗?” “证据是间接的,但又非常充足。” “能不能定论?” “目前还不行。” “几分钟前,听你们的口气是肯定的嘛!” “我们不过耍了点儿手腕,想使您落入圈套。” “这是非常冒犯的。” “也是非常有效的。”额头上长着伤疤的红发人说。 “那些证明丹尼森作案的证据是什么?” “您能严守秘密吗?”年长些的待工人员问,“如果您想了解的话,贵国高级法官也会转达关于保密的要求。” ’ 诺勒停了会儿答道:“好吧,我答应不给纽约那位律师打电话,也不对外人讲。不过,你们要给我提供些情况。” “我们没有意思和您讨价还价。”年轻些的鲁莽地说了一句,就被他的同伴用目光制止住了。 “这谈不上讨价还价。我的意思是我想找到这个家庭中另外一个成员。请二位指教我能在什么地方找到丹尼森的姐姐。她嫁给了一位叫博门特的海军军官。纽约的律师知道这些情况,假使我不去找,他也会想方设法找到她,当然,最好这件事还是由我来做。” “您做要好得多。”灰发人表示同意,“我们相信姐妹两个没有一个了解她兄弟的情况,从目前我们了解的情况看,他们兄弟姐妹间关系都比较疏远。我们不太清楚他们疏远到什么程度,只知道他们之间很少联系或者根本不联系。老实说,您的光临决不是件简单的事。我们可不愿揽这苦差事。只盼着警报声不起,这种稳定局面能永远维持下去。” “不会响起任何警报来的,放心好了。我办妥朋友托付的事儿就去干我的工作。” “去阿姆斯特丹吗?” “对。” “你刚才谈的关于这家长女的情况是对的,她跟军官安东尼·博门特结了婚,是他的第二个妻子。他们现住朴次茅斯附近一个海军基地北部几英里的波特锡岛郊区。您可以在电话簿里查到博门特。冯·泰波尔家的小女儿最近移居到巴黎去了。她是加利马尔出版社的笔译人员,您按她所在单位的地址簿上的地址找不到她。具体地址我们也不清楚。” 诺勒从椅子上站起来,从那两个人中间穿过,来到写字台旁。他拿起旅馆配备的蘸水笔,在一张纸上写着。 “安东尼·博门特……波特锡岛……加利马尔出版社……加利马尔怎么拼写?” 红发特工人员告诉了他。 写完后,诺勒说:“我明天早晨给纽约打电话,然后再发一封信。”他脑子里却算计着去朴次茅斯需要多长时间。“跟我那位律师朋友说与姐妹俩联系上了,但找不到哥哥,您看如何?” “我们不能说服您完全放弃这件事吗?” “不能,若要那样做,就不得不讲明放弃的理由,而这又不符合你们的意愿。” “好极了。我们所希望的也莫过于此了。,” “现在该请你们讲讲你们为什么认定约翰·丹尼森是这个鸩鸟了,你们还欠着我这个账呢。” 年长者踌躇地说,“我们是要告诉你,不过,别忙,让我再强调一遍这件事情的保密性。” “我能告诉谁呢?我又不是干你们那一行的。” “好吧,”灰色头发的人说,“正象您说的那样,这是我们欠下的账。不过,你要明白,既然您知道了这件事情,您就成为未来的调查线索。了解这个案子的人微乎其微。” 真可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诺勒的态度也变得强硬起来了。要显示一下他的愤懑那还不容易! “我也没想到会有多少人能遇到类似你们这样的家伙登门入户谴责人家雇用刺客。如果这么纽约,我一定挽留你们去打官司。你们就是欠着我的债。” “讲得好,关于丹尼森的情况,可以说是秃子头上生疮,明摆着的事儿。几年来,他总是出现在凶杀家发生的现场或者附近的什么地方。这是令人费解的,我们也就开始注意他了。他确实为《卫报》报道新闻,从现场发来消息。例如,一年前左右他报道了一个关国大使馆工作人员,当然也是个美国中央情报局的谍报人员在贝鲁特遇刺。此案发生三天前,他还在布鲁塞尔。突然,他就到了德黑兰。我们开始观察他,了解到的情况是令人吃惊的。我们认为他是鸩鸟。他聪明过人,非常有可能他是个十足的疯子。” “你们找出了什么证据吗?” “首先,您了解他父亲,一个早年的纳粹分子,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您能肯定吗?”诺勒自觉自己这话插得急了些,“我的意思是说不一定非是子操父业……” “对,我也这么认为。”灰头发的特工人员接上话茬。“不过,下面这些情况,至少可以说不寻常。丹尼森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在大部分学生该上大学的年龄,他已得到了两个学位,掌握了五种语言,而且都讲得很流利。他曾在南美洲做过生意,买卖非常兴隆,积攒了一大笔钱。这些都是一个普通新闻工作者可望而不可及的。” “人变,兴趣变,因时而宜,无可非议,这些证据依我看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被雇用为报社记者也是个谜。因此更加深了我们对他的怀疑。”年长的说,“《卫报》报社没有一个人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如何被雇用的,只知道他从安特卫普发来第一篇报道的前一个星期,他的名字突然出现在工资单上。在那之前,没有人听说过这么个人。” “这就是说,有人被逼无奈,非雇用他不可。” “正是这样。在面试记录和录用记录表上签字的那个人在一次极不寻常的地铁车祸中陨命。那次车祸造成了五人死亡。” “是伦敦地铁……”诺勒停了一下,“我记得读过这篇报道。” “他们认为是由于司机不慎发生的责任事故,这是没有根据的。”红发特工补充说,“司机有十八年的开车经验。什么责任事故,纯属谋杀,是鸩鸟对雇用他的人的回敬。” “您大可不必讲得那么肯定,司机的责任就是司机的责任嘛。还有别的什么——巧合吗?其它凶杀案都发生在什么地方?” “我提到过在贝鲁特,在巴黎也不乏其例。法国劳动部部长开车行至巴克大街时,一颗炸弹在汽车里爆炸,当场毙命。丹尼森当内在巴黎。在事故发生的的一天,他还在法兰克福呢。七个月前,马德里发生的骚乱中,有人从五层楼的窗口向下面的人群开枪,射中了一个政府官员。丹尼森当时也在马德里,而且是案件发生几个时前从里斯本乘飞机赶到的。类似的巧合数不胜数,而且有增无减。” “你们盘问过他没有?” “找过他两次。当然,不是作为杀人嫌疑犯,而是以现场专家的身分盘问过他。丹尼森简直是傲慢的化身。他声称自己分析过这些社会和政治动荡不安的地区,凭他的直觉预感到暴力和凶杀会在这些地区出现。还大言不惭地教训我们,要我们学着有点预见性,不要总是被搞得措手不及。” “他讲的是真情吗?” “倒不如说是侮辱人。”那人接着说:“不过看今天晚上这场戏,我们倒是受之不冤哪。” “恕我冒昧,你们分析他的所做所为时,应该考虑到他讲真话的可能性。丹尼森现在在哪儿?” “四天前,他在巴林失踪了,我们的特工人员正在新加坡和雅典一带守候着他的出现。” 军方谍报部第五处这两个人走进了空无一人的电梯,红头发的特工人员转向他的同伴:“你认为这人怎么样?” “说不上,”答话是温和的,“我们透露给他的情况足够他跑一阵子了。说不定,我们还能从他那儿得到些情报。他离一个正牌情报员还相差十万八千里呢!派诺勒这样的人来分配那笔款项,那些雇用杀人犯的人肯定是些笨蛋,如果他去找荫鸟,一定会遭到日内瓦的拒绝。” “他说的那是谎话。” “一点不错,而且不能自圆其说。” “看来,他被利用了。” “很有可能。但是利用他来干什么呢?” 第十一章 根据汽车出租公司提供的情况,朴茨茅斯距伦敦大约七十英里。沿途路标很清楚,交通也不怎么拥挤。此时是六点零五分。诺勒盘算着,如果不等晚餐,只要块三明治吃,便能在九点钟前到达波特锡岛。 他原来打算等到翌日清晨再去,但是,柯立清·博门特打来电话证实说军方谍报部第五处所提供的情报是准确的,而她对他讲的情况则促使他必须尽快行功。 柯立清的丈夫,一位海军中校,正在地中海执行任务。次日中午,她又要出发去法国南部过“冬节”。她将跟海军中校在那里一起度周末。她说如果赫克洛夫特先生把同她面谈有关她家庭的事,则必须在当天晚上谈。 诺勒在电话里告诉她,他将尽快赶到那里。他放下电话时不由地想到,这个女人的嗓音真怪,算得上他平生听到过的最奇怪的嗓音了。倒不是怪在她那掺杂葡萄牙语的洋泾浜德语,因为那还是合情合理的,而是怪在她说话时声调飘乎不定,忽高忽低、语气犹犹豫豫。很难说清那是犹豫不决还是空洞无味。从海军中校妻子吞吞吐吐的谈话中得知,尽管他们将要讨论的事情是保密的,恐怕隔壁房间还得布置一位中校的助手。她过分的关心使人一眼可以看出她是个放荡的、言过其实地评价自己相貌的中年妇女。 车行至伦敦南五十英里时,诺勒发现时间比他原来想象得要充足。路上车辆稀少,借助灯光,可以看到路旁的里程碑上的字:波特锡——15英里。 才八点过十分。他这会儿可以减慢车速来理顺一下自己的思路了。柯立清·博门特家的住址很清楚,找到她的住宅不会有什么麻烦。 柯立清·博门特讲话时象是犹豫不决,下达指令时却很明确具体。这与她讲话的方式是大相径庭的,仿佛现实中清晰可辨的线条蓦然地钻进梦幻股的雾霭之中。 他没有从这幻觉般的声音中领语到什么。他是个打扰主人的陌生人。他打电话声称有一件非同本人面谈不可,否则不能讲清楚的至关重要的事。 怎样才能把事情交代得更清楚呢?如何对这位英国海军军官的中年妻子解释,她就是能打开装有七亿八千万美元的地下保险柜的钥匙呢? 诺勒精神越来越紧张,一时竟怎么也想不出令人折服的办法来。无论如何,他必须做到令人信服,而不能表现出胆怯、无把握或者不自然。于是,他决定把事实真相,即海因列希·克罗森目睹的真相告诉她。这恐怕是迄今能想出的、最有说服力的办法了吧。 啊!上帝!但愿她能理解这些事情。 汽车向左拐了两个弯下了公路,快速行驶在平静的、绿树成荫的郊外小路上。现在只剩下一里半路程了。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那所房子。他把车停在门前,下了车。 诺勒推开大门,沿小径朝住房门口走去。门上没装电铃,只有一只黄铜门环,于是,他轻轻地叩了叩门环。房子设计得很简单,起居室装有大窗户,对面的卧室装的是小窗户,房屋正面石头地基以上用暗褐色砖砌成,结构坚固,经久耐用。但绝对称不上华丽,大概造价也不会很贵。他也曾设计过这种住房,通常提供给来海滨度假的夫妇作为第二住宅,一般地说,他们还不一定能住得起。这种住房对于由军费开支的军人来说是理想的,它既简洁、整齐又易于管理。 柯立清·博门特亲自开了门。一见到她,她在电话里留给诺勒的无论什么印象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就象有人突如其来地朝他胸时打了一拳那样使他惊讶不已。 简言之,站在门口的这个女人堪称是他有少以来见过的绝代美人之一。她似一尊雕象,一个雕塑家的得意之作,而她那女人的性质,则要退到次要地位了。她中等身材,金黄色长发下嵌着一张构造精巧、非常匀称的脸庞,它太完美了,雕塑家过于精雕细琢,其结果则使它过分冰冷了。然而她那双好奇的、浅蓝色的大眼睛减少了这冷峻的程度,给人一种不卑不亢的感觉。 “是赫克洛夫特先生吗?”她讲话声音响亮,似梦幻一般,带有明显的德国和巴西口音。 “是的,博门特夫人。非常感谢您接待我。给您添麻烦了,真对不起。” “请进。” 她退后一步让他进来。这时,诺勒的目光集中在她那张异常美丽的脸上。岁月的流逝丝毫没有减少其姿色。现在,不可能不去打量一番她那罩在半透明这衣裙下的身段了。她的身材就象她那张漂亮的脸一样,也非同一般。不过那上面没有冷峻,相反,它给人一种热烈的感觉。她没戴乳罩,薄薄的连衣裙紧裹着她丰腴的身体,衣领故意敞开着,胸前两个扣子没有扣。高高的乳峰显而易见,很惹人注目。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两侧隆起部位上的奶头象受到挑逗一样紧紧地贴在柔软的裙衣上。 走起路来,她的大腿、腰身和臀部都缓慢地似流水般地颤动,带有一种肉感的诱惑。她简直不是在走,而是在慢慢地滑动,以她不寻常的体态唤起来人的注意,以此作为满足性欲的前奏曲。 然而,她面部表情的严峻,目光的冷漠,或者应该说好奇的冷漠,使得诺勒有些不知所措。 “一路辛苦了,请坐。”她指着里面一张靠墙放着的长沙发说,“可以给您倒杯饮料吗?” “当然,太感谢了。” “您想喝点什么?”她站在他面前,一时挡住了通往沙发的短短的路径。她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诺勒,高高的胸脯在蝉翼般的裙衣下,以那种不会被误解的性感的舞蹈节奏,急剧地起伏着。 “如果您有的话,我想喝杯苏格兰威士忌。” “在美国叫威士忌是不是?”她边问边朝靠墙的餐柜走去。 “是的。”诺勒边回答边靠在大沙发的柔软靠垫上。他想再仔细端详一下柯立清的面容,可这并不那么容易。他知道她有意不让他轻易看见。诺勒想,指挥官的妻子没有必要诱发性感,也不必为此而穿着打扮,而她却偏偏这样做了。这是为什么呢? 柯立清端来了苏格兰威士忌。他伸手去接时碰到了她的手。 柯立清不仅没有避开,反而把诺勒弯曲的手指按在自己手上,然后坐在一个离他只有一步远的皮跪垫上,抬起头瞧着他。这又是个奇怪的举动。 “能敬请您和我一起喝吗?” “我不喝酒。” “那您大概也不希望我喝吧?” 柯立清听罢哈哈大笑起来,说:“我从不干涉别人的自由,要不然,简直不能成为一个军官的妻子。其实,我就是不能抽烟、喝酒,一沾这两样就头疼。” 诺勒透过杯子上沿,眼皮一眨不眨地、神态从容地看着她,她那双使人害怕的眼睛也正盯住他。她的目光仍然那么冷淡,使得诺勒盼望着她能把目光移开。 “您在电话里说,您丈夫的一个秘书要呆在隔壁房间里,我们能不能认识一下?” “他没能来。” “哦?很遗憾。” “是吗?” 简直荒唐,这个女人的举止象个不能确定自己声望的高级妓女,又象一个身价很高的妓女在估量一位新嫖客的腰包。她坐在跪垫上,上身前倾,用指尖在诺勒脚下拉一根想象中的绒布丝。这个动作是愚蠢的,其结果再明显不过了——她的裙子上部完全敞开了,乳房袒露出来。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诺勒也不得不对此作出反应。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不过,诺勒始终牢记着父亲的教诲,他不会按照她所期望的去做,更不能让日内瓦计划的实施受任何干扰,何况她又是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妓女呢? 这个不伦不类的妓女不幸却是日内瓦密约指定的关键人物。 “博门特夫人,”他一边说,一边笨拙地把杯子放在沙发旁的小桌上,“您是位很有风韵的女人,能在您这儿坐上几个小时,喝点儿酒,我感到很快乐。不过,我们必须谈谈。我请求见您是因为我给您带来了非同寻常的消息,它涉及到我们两个人。” “我们两个人?”柯立清加重语气反问一句。“不管怎么说,我从来没见过您,赫克洛夫特先生,也不认识您,这个消息怎么会涉及我们两个人呢?” “因为我们的父亲在多年前是老相识。” 提到“父亲”两个宇,她口气强硬地说:“我没有父亲。” “您有父亲,我也有父亲。”他说,“三十年前他们都在德国。您姓冯·泰波尔,是威廉·冯·泰波尔的长女。” 柯立清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睛望着别处,说:“我不想再继续听下去。” “我理解您现在的心情,”诺勒接着说,“我也曾有过同样的感觉,但是您错了,我过去也错了。” “错了?”她迅速把头一扭,拨开滑到面颊上的金色长发。“您太冒昧了。您大概没经历过我们过的那种日子。请您不要跟我说什么我错了,您没有这个权利。” “我只请您允许我把事情讲清楚,然后,您可以自作主张。重要的是您要了解这件事。当然,我还希望得到您的支持。” “支持什么?了解什么?” 诺勒非常激动,好象他准备说的话是他有生以来要讲的最重要的话。对于一般人来说,把事情真相一讲就足够了。但从柯立清·博门特遭受的精神创伤看,只讲真相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做到有说服力。 “两星期前,我坐飞机去日内瓦见到了一位名叫曼弗拉第的银行家……” 他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只是没提起狼穴那帮人。他语言简练,具有很强的说服力。诺勒仿佛听出自己声音中饱含着身负重任的责任感,这种感觉激起了他胸中的阵阵隐痛。 诺勒把存款数字告诉了她。这七亿八千万美元属于大屠杀的幸存者及他们的后代中仍需要这些钱的人。各家长子分得二百万元自派用场,集体托管期为六个月或更长些。 最后,诺勒给她讲述了那三位父亲往临终前写下的遗嘱。他们把日内瓦计划的每一个细节都安排就绪后才离开人世。 讲完后,他感到自己脑门上直淌汗。 “现在就指望我们两个了,”他接着说。“还有另外一个,是凯瑟勒的儿子,现在柏林。我们三个人必须继续他们业已开始的大业。” “听起来,这一切都今人难以置信。”她平静地说,“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牵扯上我。” 她的冷静,她的安之若泰使诺勒震惊。她静静地听他讲了足足半个时辰。那些应该使她感到突然和感想不到的事情,到头来却对她毫无触动。 “难道您一丁点儿也没听懂我的话吗?” ” “我知道您很心烦。”柯立清·博门特亮开嗓门说,不过口气很温和。“诺勒先生,我前半生中大部分日子都是在极度厌烦中度过的,就因为我父亲是威廉·冯·泰波尔。他现在对我来说无足轻重。” “这些你父亲都预料到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他为了赎罪已尽了力。” “用钱吗?” “远远不止用钱。” 柯立清朝前探探身体,慢慢伸出手为诺勒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诺勒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目光却不能从她脸上移开。 “您知道我是博门特中校的第二个妻子吗?” “听说过。” “离婚那段时间他的日子不好过。当然我也不容易,只是没他那么难就是了。如今他感到事事如意了,我可一直没随心。”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个半路闯进来的陌生人,破坏了人家的婚姻。平常他有工作,经常出海,我就生活在这些留守岛上的大兵中。一个海军军官妻子的生活是孤独的,真象守活寡。一个远在天涯海角,一个留在这儿。这种日子真难熬啊。” “您应该有思想准备。” “我当然有思想准备。” “那么,既然您懂得这些……” 因为没摸清她的意思,他只说了半句就停住了。 “那我为什么还要嫁给博门特中校,是不是?” 他什么也不想问!他对柯立清·博门特的个人生活细节没有丝毫兴趣。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事关重大的日内瓦密约上。但他需要她的合作! “我想那是由于一时感情冲动,一般人都是这样结婚的。我的意思是说您能逐步减轻这种紧张心理。您能住到远离海军基地的地方去,交一些各行各业的朋友。”他笨嘴拙舌,语无伦次,为了打破她那令人恼火的无动于衷,他简直有些孤注一掷了。 “我要说的可比这有意思多了,我为什么嫁给了博门特呢?”她轻浮的声音在生气中轻轻回荡着。“您说得对,完全是感情冲动。” 她又摸了摸他的前额,随着她向前一探身,她的裙子上部又一次张开来,她那可爱的光滑白皙的乳房又一次暴露在诺勒眼前。此时诺勒的感觉就象打翻了五味瓶,他厌恶、气愤、也有所触动。他必须使柯立清明白,她的个人利益与日内瓦密约比起来分文不值。要做到这一点,他必须使她象自己一样一心一意为日内瓦的大业奔波;然而,他不能碰一碰她。 “当然了,您爱他,这是结婚的基础。” “我讨厌他。” 现在,她的手几乎碰着他的脸。诺勒觉得眼角有个模模糊糊的东西,那是柯立清的手指。他之所以看不清,是因为两人的目光又紧紧地吸引到一起了。诺勒不敢移动一下目光,也没有勇气碰一碰她。 “既然这样,您为什么还要嫁给他?为什么还跟他在一起?” “我已经跟您说过了,博门特中校手里有点儿钱。他是英国军界一个很受尊敬的军官,一个呆板的、令人乏味的人,在家里、在船上都是这样。所有这些加在一起意味着一个非常舒适安静的环境。我就象住在蚕茧里一样。” 办法就在这儿,日内瓦密约会给她提供她想要的一切。诺勒顿开茅塞,接上说:“博门特太太,二百万美元可以建立个保险系数更高的蚕茧,可以修个比这棒得多的养身之地。” “也许是吧。可为了建造它,我还得离开这儿到外地去。” “这是暂时的。” “要是外边发生什么事情呢?”她继续往下讲,好象没有听见诺勒的话。“到了外边我不得不对事情发表看法,那太难了,我不愿费那份心。诺勒先生,您知道吗,我一直很不幸。但我不乞求怜悯。” 她又动了感情。诺勒觉得好象是自己侮辱了她。“我想接着谈关于日内瓦文书的事情。”他提议说。 柯立清·博门特重新坐回到跪垫上,两腿交叉在一起。薄薄的裙子纵到膝盖以上,露出了松软,丰腴的大腿。她的卖弄风情是显而易见的,一举一动都具有强烈的诱惑力,而她的谈吐却恰恰相反。 “我讲的正是这个问题,可能说得还不太清楚。我尽量讲得明白些。我很小就离开了柏林,跟家里人到处颠沛流离。后来,妈妈、弟弟和我在巴西找到了一处落脚之地。当时,我们感觉真象进了天堂。在那四处漂泊的年月,我只是本能地跟随大家听凭命运的摆布,听凭男人们的支配,而从来不领头,尽量少出主意。” “我不理解您的话。” “如果您要涉及我们家庭的事情,应该去找我弟弟约安,什么事都是他拿主意。我母亲去世后,他带我们离开了南美洲。他才是您必须找到的冯·泰波尔。” 诺勒真想朝她大喊几声蠢货,但他抑制住了自己,只轻轻地舒了口气。一种厌倦的、遭受了挫折的感觉向他压来,他必须避开这个家庭中的约安·冯·泰波尔,而又不能把原因告诉柯立清·博门特。 “他在什么地方?”他随便问了一句,并不想得到答复。 “我不知道,他为《卫报》工作,在欧洲。” “欧洲什么地方?” “那我怎么知道,他哪儿都去,流动性很大。” “我听说最近有人在巴林看到了他。” “这么说您比我知道得还多呢。” “您还有个妹妹。” “她叫贺尔汀,在巴黎的什么地方。” 所有的孩子都将受到审查……然后再作决定。 约安已经审查过了。结论是——其正误且不谈,取消他继承日内瓦遗产的资格。因为他的背景复杂,会吸引注意力,这是不允许的,他们也担负不起这责任。至于这位坐在皮跪垫上的奇特的美人,即使她自己觉得不同于她的弟弟,也会因不够享有继承遗产资格而被日内瓦密约所淘汰。事情就这么简单。 他不自觉地想到了巴黎的冯·泰波尔。 诺勒心不在焉地伸手摸着香烟.此刻,他的思绪又被一个不相识的女人所占据。她是巴黎一家出版社的译员。诺勒聚精会神地思考着,恍恍惚惚觉得坐在他面前的女人在干着什么。于是,他收回了注意力,瞧着柯立清·博门特。 海军中校的妻子从跪垫上站了起来,把腰部以上的钮扣全解开了。她慢慢地把丝裙的上身扒向两侧,整个胸部完全袒露出来了,接着,她用两手把裙子一直撩到大腿根处,攒成一个团儿,直挺挺地站在诺勒面前。 他似乎闻到一股香气,仿佛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这种带有感官刺激性的香水同看到她那裸露的肉体一样惹人恼火。 柯立请坐在他身旁,把裙子撩过了腰,整个身体抖个不停,她呻吟着,搂住他的脖子,使诺勒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让他的嘴唇挨接着自己的嘴唇。她张着嘴,好象在等着他的吻。她急剧地喘息着,到处吻着诺勒,从嘴里喷出一股掺杂着口水的热气。她把手放在他裤子上摸索着…… 忽然,她一下子失去了控制,发狂地呻吟起来,一下子抱紧了他。 她移开吻他的嘴唇,柔声说:“明天我要去地中海,找那个我厌恶的人。您什么也不要说,今天晚上如我的愿吧,就今天晚上。” 她轻轻地挪了挪身体,嘴唇泛着光,闪着两只大大的,看起来有些狂躁的眼睛。她慢慢地从他身上移开她那洁白的躯体。她的冲动劲头儿平定了些,抖得也不象刚才那么厉害了。她从诺勒腿上拿开自己光洁的大腿,然后站了起来。接着又把诺勒的头揽到腰间,抓住他的手。 诺勒顺势站了起来,拥抱了她。 随后,柯立清拉着诺勒的手,俩人—起朝卧室的门走去。 在他们进入房间的当儿,他听到了那个响亮且单调的口音怪腔怪调地讲了下面的几句话。 “约安说过,说不定哪天会有人来谈一件非常奇怪的计划。要我好好款待他,记下他说的一切。” <hr /> 注释: 第十二章 诺勒突然惊醒了,一时闹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过了一会儿,他记起来了。柯立清·博门特把他领进了卧室,嘴里说着那一席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诺勒曾竭力劝说她讲讲她弟弟约安还说了些什么。她却处于一种难以描述的状态,激动得发狂,极度渴望性欲的满足。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俩人狂热地表示着爱。这个放荡的女人兴奋地在床上扭动着,上下左右折腾着,她贪得无厌,难以得到满足。后来,诺勒感到精疲力竭,进入了深深的却又是不安的梦乡。 诺勒醒来了,不知是什么吵醒了他。只听到一阵虽不很响但是很尖厉、刺耳的噪音。他搞不清这是什么声音,也辨不出声音来自何处。突然,他发现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他抬起头向四下望了望,屋里很黑,门关着,从门的上部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线。 他揪开被单,下了床,稳定了一下无力的双腿,仍感到疲惫不堪,晕头转向。他步履蹒跚地走到门前,猛地拉开门。那边的小起居室亮着一盏台灯,灯光投射到墙上和地板上。 又传来一阵噪音。一种金属相碰的声音在空中回响。声音不是从房间里发出的。他跑到起居室一个窗前,隔着玻璃向外窥望。 借着路灯洒下的亮光,他看到一个男人手拿电筒正站在他那辆出租汽车的发动机罩旁。 还没等他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又听到从外边什么地方传来一阵低沉的说话声。接着,手电光射到了窗户上和他身上。他下意识地遮挡住眼睛,等亮光消失后,他见那个男人朝停在斜对面街上的小汽车跑去。他刚才竟然没有注意到那辆车。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那辆车和那个手持电筒的陌生人身上了。现在,他努力盯住这辆车,前排座位上坐着个人,除了脸和肩的轮廓外,什么也分辨不清。 那个人跑到汽车靠人行道那一侧,拉开门,上了车,坐在方向盘后面。发动机响起来了,车向前走了一段,然后又绕了个U型圈才径直急驶而去。 借着黯淡的路灯光亮,他刹时间看清了坐在司机旁边座位上的那个人。在汽车一闪而过的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那人的脸离他不过二十米。 车里坐着的是柯立清·博门特。她两眼注视着挡风玻璃,不住地点着头,好象在很快地讲着什么。 博门特家对面几所房子里都亮起了灯光。发动机的咆哮声和急刹车时轮胎的尖啸声,就象突然而至的、讨厌的入侵者,一下子打破了波特锡岛大街的宁静。一张张脸先后出现在各家各户的窗户上,关切地注视着外面。 诺勒退后一步,因为他身上一丝不挂。他意识到半夜三更在中校不在时,如果他被人看见赤条条地呆在博门特家里,这对谁也不会有好处,尽管他自己的名誉不是大事。 柯立清去哪儿了?她在搞什么名堂?刚才听到的是什么声音? 不容耽搁,必须赶快离开博门特的家。他从窗口返回身跑到床边,努力使自己的眼睛适应微弱的灯光,想找到电灯开关或一盏灯。他想起他们如癫如狂地胡闹时,柯立清顺手把灯放在了床底下。他跪在地板上摸索着,最后终于找到了。灯泡罩着一个亚麻灯罩。他啪地一声开了灯,房间里顿时亮了。灯光扫过地面又反上来,洒满了房间,也留下了一块块拉长了的阴影。这对诺勒找到衣服并无妨碍,他从扶手椅上拿了衣服,又捡起了扔在床边的短裤和短袜。 他站起身,迅速穿好衣服。嗯?茄克服哪儿去了?他往四下看了看,恍惚记得柯立清忙手忙脚帮他脱下来后,顺手丢在门旁边了。没错儿,还在那儿。当他走过去拿茄克服时,顺便往写字台上方的大镜子里瞥了两眼。 他呆住了,两眼被摆在写字台上、镶在一个银边镜框里的照片紧紧勾住了。这是一张身着海军军装的男人照片。 他在不久前见到过这幅面孔,大概就在几周改几天前,在什么地方说不清了。但他敢肯定见过此人。他走到写字台前仔细地端详着照片。 对!就是这对眉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贴在眼睛上方的这对与众不同的奇异的眼眉仿佛联成了一体;又象一块雪檐很不协调地缀在一块模模糊糊的织锦上。这是一对又粗又密、黑灰色相间的花椒盐般的花白眉毛。当他看到那双曾经注视过自己的圆睁的双眼时,他完全记起来了;他想到了飞往里约热内卢的飞机,想到了与之相关的其它事情,这张出现在当时飞往巴西的飞机上的面孔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他想到了一桩暴力事件,但那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一闪而过的人的轮廓。 诺勒把镶银边的镜框翻过来,用手在上面抓了几下,后挡板松动了。他从槽里拉出挡板,取出了照片。他发现光滑的照片有些隐隐约约的字迹,于是就把照片翻了过来,一看,果然不出所料。他把照片拿到光线好些的地方,一下子竟惊得屏住了呼吸。 字是用德语写的: 和这张照片上的人一样,这些字他以前也见过。这几个德语词说明不了什么,关键是他以前见过这几个字!这可真令人困惑不解。他把照片包好装进裤子口袋。然后,打开一扇壁橱门,把镜框往架子上的一摞叠好的衣服里一塞,捡起茄克服,走回了起居室, 他知道应当尽快离开这所房子,但对照片上那个人的好奇心驱使他留下来。他必须了解一些关于他的情况。 起居室有两面墙上各装一扇门,一扇开着,通到厨房;另一扇关着。诺勒打开这后一扇门,进了中校的书房。他打开灯,只见房间里挂满了军舰和军人照片,其中有一些是嘉奖状和勋章。博门特中校是位杰出的职业军官。痛苦的离婚和随之而来的可疑的婚姻也许使人感到他的私生活很乱。但皇家海军显然宽容了这些。因为有六周前颁发的嘉奖状为证:奖给在为期一周的巴利阿里群岛沿岸巡逻中的杰出的领导者。 他粗略地扫了一眼桌子上和抽屉里的文件,并没发现什么对他有用的东西。他看见两个银行存折,上面都记着四位数,没有一个超过三千镑;一封他前妻的律师写来的信,要求苏格兰的财产;各种航海日志和航行一览表。诺勒还想在那个房间多停留片刻,彻底查查关于那个长着奇特的眉毛的怪人的线索。但他不敢这样做。他已经做了不该做的情况调查.这样搜查这间屋子,已经是不合道理的了。他必须走了。 他打开房门朝街对面看了看。那些仅几分钟前还亮着灯光、贴满好奇面孔的窗户又恢复了常态,灯光逝去了,面孔消失了,睡眠又回到了波特锡岛。 他迅速穿过甬路,开了大门。铰链发出的轧轧的响声使他很恼火。他拉开出租汽车的车门,一下子坐上了驾驶座,扭了一下点火开关的钥匙,没动静。他又扭了一下,又是几下,还是没动静。 他跑到车前,掀开发动机罩。现在,他担心的不是会不会发出噪音,而是更严重的问题。他纳闷,电瓶的电不会耗尽哪,即便用完了,点火开关也会发出微弱的咔嗒声。街灯的光线投在暴露的发动机上,向他表明,他可以找到他唯恐出现的汽车故障。 线被割断了,是被擦根割断的,准确得象个外科医生。任何简单的拼接都不能使车起动了,只得等着来车拖了。 干这件事的人知道,深更半夜,一个远在异国他乡的美国人离开了出租汽车就寸步难行了。现在刚刚凌晨三点多一点儿,就是这个边远郊区有出租汽车,这个时候能否租用也是个问题。那个把车搞瘫痪的人想把他先拴在这里,接着就会有人来追赶他。三十六计走为上。他必须趁早跑开,跑得愈远、愈快、愈好……必须跑到公路上去,以便搭一辆北行的车,逃离此地。 他放下发动机罩,尖厉的金属碰撞的噪音在大街上回荡。值得庆幸的是有人在这之前弄出过这种声音。 诺勒沿街向北朝交通信号灯走去。信号灯都灭了。在穿过交叉路口时,他加快了脚步,接着奔跑起来。他试图为自己定个速度,因为从这里到公路有五英里半的路程,不一会儿,他就跑得汗流浃背了。胃也开始绞痛起来。 跑着跑着,他看到了灯光,接着听到了隆隆的马达声。两束耀眼的灯光穿透夜幕从前方上坡路上射过来,离他越来越近。汽车以惊人的速度行驶着。 借着灯光,诺勒见到右边有一条通道。齐腰高的宅院篱笆间有一个豁口,可以通到另一条小路上。他猛地窜了过去,迅速趴在一簇树丛下,唯恐被人发现。 此时,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要再和柯立清·博门特有什么牵连,这一点十分重要。此人是个不可交往的人,一颗丧门星,一个诱发性欲的风骚女人。她和她弟弟一样,是对日内瓦计划的一个威胁。 那辆逐渐接近的小汽车唰地驶了过去,他没被发现。接着,发动机的隆隆声被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取代了。 诺勒爬到篱芭的缺口处,探出半个身子朝左右看了看,两眼盯着他后面那个街区。 小汽车刚好停在博门特住府的前面,有两个人从车里跳下来,朝门口跑去。诺勒听到大门铰链发出的轧轧声。再趴在这儿已经毫无意义了,该跑了。这时,他又听到百米外轻扣门环的声音。 他紧贴着篱笆,沿着人行道用双手双膝朝右边移动。爬到两个路灯间的阴影处,他站起身撒腿就跑。 他沿着黑暗的林荫大道一直朝前跑,跑过一条又一条街,转过一个又一个弯。他盼望老天爷保佑他能一下子认出通往公路的路口。他越跑气越短,后来,竟呼哧呼哧地喘息起来。他开始诅咒起香烟来。心脏的剧烈跳动使他难以忍受,自己在柏油路上奔跑时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使他害怕。一听就知道,是一个惊惶失措的人在三更半夜里奔跑,而这个惊惶失措的人正是他自己。 脚步声,奔跑的脚步声:这脚步声还不止是他—个人的!后面,均匀的吟吟的脚步声正在向地逼近。有人跟着他!这人默默地跟在后面,既不喊他的名字,也不让他停下。他怀疑是听觉在跟自己开玩笑。尽管如此,心里还是敲开了小鼓,全身都随之震动了。难道是自己的脚步声在自己耳朵里的回音?他不敢转过身去,也不能那样做,只是越跑越快,路灯迅速地从他身边闪过。 他跑到另一条街的尽头,来到另一个拐角,心里明白这不是通往公路的转弯处。先拐过来再说,他打定主意,必须先搞清楚身后是否有人跟踪。想到这儿立即向街里跑去。 身后的脚步声仍在继续。他听出来了那不是他自己的脚步声。这与自己的脚步声频率不同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小。他再也忍受不住了,再也跑不快了。他扭过头往后一看,只见胡同口的路灯映出了一个男人的影子。一个矮胖家伙在闷着头奔跑,距离在一步步缩短,只剩下几米了。 诺勒双腿疼起来了,但他顾不得这些,还是以最后冲刺的速度向前跑去。又拐了一个弯儿,这下他可惊慌到极点了。 被人追赶的恐惧和慌乱使他的两条腿再也不听使唤了。他一下子扑倒在大街上,脸擦着了沥青路面,两只张开的手冰凉冰凉的,针扎似的疼痛。他转过头往后一看,本能地抬起两只脚抵挡攻击他的人。 那个闷头奔跑的人影一下子从黑暗中射出来,扑到他身上。 一切都模模糊糊。只有扭打在一起的胳膊和大腿在黑暗中现出的轮廓映入他那双灌满汗水的眼睛。接着,他被人压在了下边,感到胸部象压着一块磨盘,铁棒似的一只胳臂横压在他喉头上,使他不可能发出声音。 他最后见到的景象是一只高高举起的大手,在黑暗中就象一只黑爪攥着什么东西。后来,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一条寒风嗖嗖的巨大峡谷,他正向漆黑无底的深渊坠落。 起初,他感到很冷,冻得浑身发抖;接着,感到很潮湿,到处都那么潮湿。他睁开眼睛,看到了扭曲变形的草和泥土,四周是一片潮湿冰冷的草地。他就地一滚,庆幸自己又看到了夜空,同时觉得左边的天空比右边亮一些。 他觉得头疼;脸象被什么蛰过一样难受;双手也火辣辣地疼。他慢慢坐起身,向四周顾盼,发现自己在一片田野上,这块平展展向远处延伸的空地看起来象个牧场。他隐约看见远处一条形似栅栏的东西,那是一道用铁蒺藜在一棵棵木桩上拉起来的铁丝网。 没错儿,这儿是个牧场。 诺勒浑身散发着廉价威士忌的酒味。再看衣服都被浸透了,衬衣象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一股股臭气扑鼻而来。衣服是这样,那么钱包呢?他东倒西歪地站起来去摸口袋,当他的两只手触到湿漉漉的衣服时感到针扎似地痛。钱包还在,钱分文未少,手表也没丢。一切财物都在,他并没遇到抢劫,只是被人打昏了,从博门特家居住的地区撵了出来,他们真是太猖狂了! 诺勒摸了摸脑袋,没有伤口,只起了个包。他知道这是用包着皮的铅头棍棒或烟斗打的。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确信自己还能走动,心中感到一丝慰藉。天快亮了。他的视力也有所恢复。 铁丝网那边大地上出现了一条线,象一条山脊朝两侧目力可及的远方伸延。沿着这条山脊望去,诺勒看见了路灯,他穿过田野朝铁丝网、山脊和公路走去,盼望着能说服一位司机,让他搭个车。当他翻越铁丝网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又翻了一遍衣服口袋,发现那张照片不见了。 一辆运牛奶的卡车停下来,他爬进了驾驶室。 司机闻到了他带进来的恶臭气味,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诺勒想方设法缓和这种局面。他说自己是个本分的美国人,在朴茨茅斯受了一帮非常精明的英国水手的骗才落到这种尴尬的地步…… 但司机对这些毫无兴趣。 诺勒在汽车经过的第一个小镇就下了车。 这是一座典型的英国村庄。路边停车场上停放着大量的运货卡车,破坏了广场上都择式建筑物的协调美。 “这里边有电话,也有盥洗室,”卡车司机指着一座老式房屋说,“您最好洗一洗。” 诺勒走进了上早班的卡车司机的行列,这里的热烈气氛和热咖啡的阵阵香气使他心里更踏实了。地球仍在照常运转,卡车司机象往常一样送货,然后在这儿喝咖啡,歇歇脚。 他找到盥洗室,尽力消除夜间那场搏斗留下的痕迹。然后,他找了一个靠近公用电话的位子坐下,要了一杯清咖啡,等着一位气冲冲的卡车司机和电话里那个比他火气更大的调度员结束争吵。 听到他们吵完了,诺勒手拿柯立清·博门特的电话号码走到电话机前。他给她打电话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弄清楚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想再劝劝她,如果她在家的话。 他拨了电话号码。 “这是博门特的住处。”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找博门特夫人。” “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中校的朋友。听说博门特夫人准备今天动身到中校那儿去,烦请她给中校带个信儿。” “请问先生的尊姓大名。” 诺勒放下了电话,因为他不知道是谁接的电话。他只知道自己需要帮助,而且是职业性的帮助。寻求这种帮助对日内瓦密约来说可能是危险的,但在目前是必要的,他会加倍小心尽量做到万无一失,以便得到他能得到的一切。 他仔细地在口袋里摸索英国军方谍报部第五处那位先生在贝尔格莱维亚旅馆留给他的名片,名片上只有一个名字:哈罗德·培顿·琼斯和一个电话号码。墙壁上的挂钟告诉他现在差十分钟七点。诺勒不知道这个时间会不会有人接电话,不过,他还是把电话打到了伦敦。 “喂?” “我是诺勒。” “啊,你好。我们刚才还谈到你会不会来电话呢。” 听声音,诺勒知道回话人是在旅馆见到的那个灰发特工人员。 “您说什么?” “您这一夜很不好过呀。”那人说。 “这么说我打电话是你们意料之中的事!事情发生时你们在场,你们在坐山观虎斗,对不对?” 培顿·琼斯没有直接回答他,“你那辆出租汽车在爱尔德维特的一个修理厂,中午就能修好了。修理厂的名字很好记,叫‘布茨’。取车时不用交款,没有账单也没有收据。” “等一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派人跟踪我!你们没有权利这样做!” “我应该说我们做了件大好事。” “今天凌晨三点钟你们开着一辆轿车去过博门特的住处。” “恐怕我们没兴趣去,也没有去。”军方谍报部第五处那个人稍停了一会儿。“如果你认为是我们的话,证明你没看清楚车里的人,对不对?” “是没看清楚,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但愿我们能知道。我们的人在近五点时赶到了那里。” “追赶我的人是谁?什么人把我打昏抛到荒郊野外的?” 对方又停了片刻。“关于这些我们一点儿都不清楚;我们只知道你已经离开了博门特的家,而且看得出你是匆忙离开的:你的车发动不起来了。” “这是个阴谋。我是个傻瓜,上了他们的当。” “是这样。我想劝您多加小心。趁一位皇家海军中校不在家去占他妻子的便宜,这事儿既不雅观又不安全。” “胡说八道!那位中校根本就没在海上,两个星期前,我亲眼在飞往里约热内卢的飞机上见到了他,他跟冯·泰波尔家有关系。” “你说对了,”培顿·琼斯答道。“他娶了冯·泰波尔的长女。您说两周前在飞机上见过他,这绝不可能。前三个月他一直在地中海。” “没错儿,我见到他了!听我说,我从他的书房拿了一张照片,就是他本人的照片。而且照片背面有用德文写的字。” “那些字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不懂德语。不过,这事的确很不—般!难道您不这样认为吗?”诺勒嘎然而止。他没打算讲这么多,—气之下竟失去了控制。“他妈的!”他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 “有什么反常的?”对方反问一句,“德语是博门特夫人的母语。她家多年来一直讲德语。照片上的字可能是写给博门特或从他那儿得到的海誓山盟之类的话。这很正常。” “您大概是对的。”诺勒收回了自己的看法。马上又觉得自己的态度转变得过于突然,使英国谍报部第五处这位特工人员产生了疑问。诺勒从对方的谈话里听出来了。 “下一步您是不是应该把照片拿给我们看看?” “这我做不到。照片已经没有了。” “您说过您把它拿来了。” “现在照片不在我手里。我……我确实没有了。” “您现在在什么地方?诺勒,我认为您应该到我们这儿来一趟。” 诺勒没有认真考虑去还是不去,啪哒一下放下了电话,切断了与对方的联系,他事先没想过这样做,一旦这样做了,他也清楚地懂得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不能把自己同军方谍报部第五处拴在一起,不能! 说什么也不能加强这种联系。相反,他必须尽可能地远离英国情报机关,没有任何联合行动而言。军方谍报部第五处跟踪了他,先供给他一些情况然后把他一个人甩在一边。他们已经食言了。 狼穴的幸存者早已有言在先: 有某些人,他们会风闻我们在日内瓦做下的安排……他们也会想法来阻挠它……欺骗他……杀害他…… 诺勒认为英国人不会杀害他,只是企图阻止他。如果他们这种企图得以成功,其结果同杀害他并没有什么两样。狼穴的人毫不优柔寡断,彼得·鲍德温,恩斯特·曼弗拉第和杰克都死在他们手下了。 如果他失败了,狼穴的人会杀死他。那将是一个可怕的讽刺。他不愿意失败,那帮人怎么就不懂得这些呢?他渴望实现海因列希·克罗森的幻梦的心情可能比狼穴的残存者们还要迫切呢。 他想到了柯立清·博门特,这个受本能驱使的、男人的附属物和追随者以及她的弟弟,傲慢的、精通多种语言的精明记者,杀人嫌疑犯。这两个人都远不够被日内瓦密约接受的条件。 只剩下贺尔汀·冯·泰波尔了。她现改名贺尔汀·丹尼森,最近移居到巴黎,地址不详。好在有个工作地址:加利马尔出版社。 巴黎,他必须去巴黎,必须避开军方谍报部第五处到巴黎去。 第十三章 伦敦有一位舞台设计家,名叫威利·埃利斯。他同时又是一个在大西洋两岸富豪中享有盛誉的室内装饰家;诺勒猜想,人们雇用他常常是因为他有着暴躁的脾气和演说家的才能,而往往忽视了他天生就要的搞室内装饰的本领。 诺勒本人曾与威利合作过四次。他每次都发誓自己是最后一次和他共事了,然而每次他都清楚地知道还会有下一次的合作。 事实上,诺勒特别喜欢威利。这个爱冲动的英国人不仅仅技术好、为人聪明,而且,当他冷静下来后非常善于思考,称得上是位舞台设计天才。同诺勒打过交道的许多同行中,没有一个人对设计史的钻研比得上威利广博。所以,抛开他性格中容易冲动的一面,威利又是个很有情趣的人。 多年来,他俩一直保持着联系。每次诺勒来伦敦总要抽时间去拜访威利。这次他原以为停留时间少,恐怕见不到威利了。 此时此刻,他感到非常需要威利的帮助。他通过伦敦一个问讯处查到了威利的电话号码,拨了他的电话。 “诺勒,我的朋友,你神经是不是出了点故障?除了那些讨厌的叽叽喳喳的鸟儿和马路清洁工,这时候还没人起床呢。” “我遇到麻烦了,威利。需要你帮忙。” 诺勒现在呆的那个小村庄对埃利斯来说并不陌生。他答应立即前去相助。 三十分钟后,威利就赶到了,嘴里不停地骂着路上遇到的都是些白痴。 诺勒上了他的车,握住了威利伸出的手,同时也止住了他那富有特色的辱骂。 “你怎么搞得浑身上下这个样子?闻起来一股酒吧女招待的胳肢窝味儿。快打开车窗!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诺勒简要叙述了事情经过。没提具体人,也没讲任何细节。接着他说:“我必须去巴黎,可有人想阻止我。跟你说,我没干错事,更没干违法的勾当。除此之外我不能告诉你更多的情况了。” “错和对是相对而言的,对不对?至于违法嘛,一般是属于专门论述的题目或是高水平律师涉及的范畴。我能不能设想你引起了一位可爱的女士和她愤怒的丈夫的纠纷?” “太好了。你完全可以这样设想。” “这样一来,我也不至于受牵连。说说看,究竟是什么防碍你去机场乘下一航班去巴黎呢?” “我的衣服、皮箱和护照都在伦敦一家旅馆里。如果我到那儿去取,想阻止我的人就会发现我。” “瞧你这煞有介事的样子,这伙人还挺厉害哪。” “可不是。” “这事好办,我去旅馆取东西,结账。若说你是我在索霍贫民窟发现的一个任性的殖民地居民,难道会有人来跟我争这种特权吗?” “大概服务台那儿会出点麻烦。” “我想象不出会有什么麻烦。我付的钱是王国的硬通货。你再给我写个便条儿:他们可以核对笔迹嘛。” “但愿你说得都对。不过,我还想到一个问题,那些想找到我的人一定跟旅馆服务员取得了联系。他们可能会死乞白赖地打听出我在哪儿才让你取走东西。” “那我就告诉他们,”威利笑着说,“我把咱们呆的村庄和电话号码告诉他们,就说这是你下一个落脚点。” “什么?” “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对了,汽车仪表板的小贮藏柜里还有点科隆香水,看在上帝的面上,快往身上洒点儿。” 埃利斯让洗衣店来人取走了被威士忌浸透的衣服,并要求他午后送回来。他随即离开舍尔西公寓,前往贝尔格莱维亚旅馆。 诺勒洗过澡,刮了脸,把脏衣服放在门外的篮子里,接着给出租汽车公司拨了个电话。他解释了为什么不能亲自去爱尔德维特汽车修配站取车。因为英军方谍报部五处的人一定在那儿守候,如若他开起车来,英国人定会穷追不舍。 出租汽车公司不情愿代劳,但舍此又无其它办法。如果想要车,只得公司出面去取。诺勒向他们表示了歉意,再三申明情况实在紧急,账单可以寄到他在纽约的办公室。 他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英国才行。无容置疑,军方谍报部五处的人会监视所有机场和通过海峡的一切过往船只的。他想,在飞机起飞前的最后一刻买一张去巴黎的机票,然后夹在众多的旅客中或许可以蒙混过关。不管运气如何,他都要在英军方谍报部五处获悉他离开英国之前到达奥利机场。好在飞往巴黎的短程航班很多,海关检查也不甚严格。另一个办法是买两张机票:一张去阿姆斯特丹,另一张去巴黎。他从荷兰航空公司检票口进入机场,再以什么借口从机场候机室外跑到飞往巴黎的班机的起飞地点。让威利带着行李在那儿等他。 诺勒想的算是什么呢?行动方案?逃身之计?还是同谋诡计?总之,他现在无异于一个没有犯罪行为的罪犯,一个不能讲真话的人。因为讲明了真相就意味着极大的危险。 他的心口窝又疼了,疼得大汗淋漓。他感到了虚弱,有点头晕。于是穿着威利的浴衣倒在长沙发上,闭上双目。此时,他脑海里又浮现出柯立清温馨白皙的肌肤和那张在飞机上见过的面孔。他仿佛清楚地听到了喊叫声。随后,就在充耳的喊叫声中入睡了。 他突然醒来,觉得似有人站在旁边瞧着他。他不禁一惊,急忙翻身坐起。原来是威利站在他身旁。他这才如释负重地舒了口气。 “看来你已经休息了一会儿,好多了。连上帝也对你身上的味儿满意多了。” “拿到我的东西了吗?” “拿到了。你的担心是对的。他们非常急于知道你在什么地方。我交完钱,经理出来了。他的一举一动就象个警方代理人。后来,也许是被我唬住了,他的怒气才平息下来。他还得到了一个电话号码,就是你现在住的这个地方的。” “我现在这个地方的?” “对。恐怕你的坏名声不那么容易变好,除非你动手术换换心脏。实际上,这是骑士桥一家医院的号码,它没有得到国家卫生部的正式营业执照。这所医院主要医治性病。那儿有个医生跟我很热。” “你太过分了。”诺勒说着站了起来,“我的东西在哪儿?” “在客用,我原以为你想换换环境。” “多谢了。“诺勒说完朝客房门门走去。 “哎,你认识布诺凡托拉吗?” 诺勒停住脚步,点点头说,“认识。”想起自己曾在里斯本机场给桑姆拍过三封海底电报,落款的地址是伦敦贝尔格莱继亚旅馆。于是又叮问一句:“他来过电话吗?” “来过好几次。我猜一定有急事。旅馆服务员说,电话是从库腊索岛打来的。” “我知道他的电话号码。”诺勒说,“我必须和他取得联系,电话费记在我账上。” 五分钟后,电话里传来了桑姆刺耳的声音。在此之前五秒钟,诺勒意识到继续要求桑姆工程师替他撤谎是很难为他的。 “麦尔斯一点也没闲逛荡,诺勒。他跟我说他发出了一份要你返回纽约的法庭传令。考虑到他们都是美国人,麦尔斯准备将它直接发到当事人手里。麦尔斯知道他们不能强迫你回来,但他说你受到通缉这件事瞒不过他们。诺勒,这事有些棘手。因为哪家主顾的工资单上也没你的名字。” “他说为什么了吗?” “他只说你那儿有他们需要的情报。” 诺勒想,自己如能赶到巴黎,他希望布诺凡托拉能与他联系上。但给他留下具体地址似乎不大妥当,这会给他增加负担。于是便说:“听我说,桑姆,今天晚上我要离开这儿去巴黎。香榭里大街上有一家美国邮件传递办事处,如果有什么事就往那儿给我发电报。” “如果麦尔斯再打电话来,你看我该怎么说?我可不想再毫无准备,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 “就说你跟我联系上了,把他正千方百计找我的事告诉我了。告诉麦尔斯,就说我答应尽快和他联系上。你就知道这些。”诺勒停了停,接着又说,“还可以告诉他我必须去趟欧洲,不过,不要主动讲这话。如果他再逼得紧,可以把美国邮件传递办事处的地址告诉他,我可以通过电话得到信件。” “还有件事要跟你说。”桑姆有些笨嘴拙舌。“你妈妈也来过电话。对她撒谎,我真感到自己是在犯罪。诺勒,你不该跟你妈妈撒谎。” 诺勒听罢微微一笑。这位桑姆先生一生的奔波曲折也未能使他改变意大利人的本性。想到这儿,他问道,“我妈妈什么时候给你打的电话?” “前天晚上。她讲话真象个贵妇人。我对她说希望转天能接到你的电话。所以,我从昨天早上就开始给你挂电话 “我到巴黎后结我妈妈打个电话。还有别的事吗?” “这些还不够吗?” “够多的了。过几天我再跟你联系。不过,你也知道有事该往哪儿给我发报。” “好吧。如果你妈妈再来电话,我也把这个通讯地址告诉她。” “如果方便的话。谢谢你,桑姆。非常感激你的帮助。” 诺勒放下电话,发现威利·挨利斯早巳进了厨房并打开了收音机。威利是个有绅土风度的人,这是他的特点之一。 诺勒在电话机旁坐了片刻,想理一理事情的头绪。妈妈打电话给桑姆询问他,这并不奇怪。自从两周前的那个星期六早晨分别之后诺勒还一直没有机会跟母亲通话呢。 对麦尔斯可得刮目相看。赫克洛夫特不把这个侦探当作常人看待:他没有面孔也没声音。然而,麦尔斯却得出了某种结论,并且对此结论十分自信,他把诺勒同英国航空公司伦敦到纽约的591班机上发生的导致三人死亡的谋杀案联系在一起。而且死死抓住此事不放。如此下去,他就能制造出诺勒难以自我解脱的难题。换句话说,他可以要求国际警察的合作。一旦麦尔斯这样做了,人们的注意力就会一下子集中到他这位已摆脱众人干系的英国公民身上。 日内瓦密约对这种注意是不能容忍的。因为它可能因此而面临毁灭的威胁。唯一的办法是把麦尔斯稳住。可是,采取什么法子呢? 他这片陌生的森林里市满了陷阱。他的每一个自卫本能都在力劝他撤回去。完成日内瓦密约的使命需要一个远比他更狡猾、更有经验的人,然而,他却不能打退堂鼓。狼穴的残存者决不允许他这样做。他自己也从心底里不愿那样做。他仿佛看到漆黑的森林里出现了一张脸,这张脸渐渐清晰起来。他必须还他父亲的本来面目。在这个过程中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曾经有一位极度痛苦的人,他以足够的勇气和洞察力认识到有罪就该赎罪。并且,他英明地确保他的信条至今还那么富有生机。 诺勒走到厨房见埃利斯正在洗涤槽边洗茶杯,便说:“威利,咱们去机场吧。过两个星期我再来取那些衣服。” 埃利斯转过身,眼含关切的神情。 “我还能为你节省些时间。”他边说边从一个架子上拿下一个瓷制大口瓶。“你需要些法国货币,到那儿兑换可能不会那么方便。我每两个月就去法国旅行一趟,这是为去那儿准备的,有满满一瓶,你需要多少就拿吧。” “谢谢了。”诺勒接过瓶子,瞧着威利那高高卷起的袖管下健壮有力的双臂。看样子他能把人一扯两半。这两条肌肉发达的胳膊深深印在诺勒的脑海里了。 为阻止诺勒而进行的一系列疯狂活动从希恩罗机场开始,到奥利机场又加剧了。 诺勒在伦敦买了一张荷兰航空公司的去阿姆斯持丹的机票。他这样他的根据是英车方谍报部五处已将他提供的假情报核实并且信以为真了。当他从荷兰航空公司入口处进入机场后又向法国航空公司的班机飞快跑去时,一个穿雨衣的人正迷惑不解地、吃惊地望着他。此时,在一架飞往巴黎的满载旅客的班机前,威利正手持另一张机票等族他。 奥利机场入境手续简便,只是队排得很长。乘等候之机,诺勒仔细观察着呆在海关检查站附近的一堆堆的人群,他还能看到通往候机厅转门处的情景,转门外有两个人,这一下子引起了诺勒的注意,也许是他们脸上那阴沉的表情引起的吧,因为接送亲朋好友的人决不会这样闷闷不乐。只见那两个人正平静地谈论着什么,两双眼睛却紧盯住从海关出来的每一个人。其中的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张纸,一张小而光滑的纸。那是不是一张照片呢? 没错儿,正是诺勒的照片。 他们不会是狼穴的人,因为狼穴的人一眼便能识别出他。况且,狼穴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行事。看来,英军方谍报部五处已和巴黎特工人员取得了联系,这两个人在此己恭候他多时了。 “先生,您的护照。”海关工作人员按常规在诺勒护照上盖了章。他拎起行李朝出口走去,仿佛正在走向一个不可逃避的陷阱。 自动门慢慢沿向两侧。见到诺勒,那两个人立即转过身去。显然他们不打算走近他,而是准备……跟踪他。 一切都明白了,诺勒费尽心机想出的不过是个很不高明的计策。 候机室里人群熙攘。正前方挂着一块指示牌,上写:国内航线。 法国国内航线有定期航班飞往祖国各地。这种穿梭般的短程运输非常使利。下列城市编在以下一条航线里占去了三个格:鲁昂——勒阿弗尔——卡昂……奥尔良——勒芒——图尔——第戎——里昂——马赛。 诺勒迅速与那两人擦身而过,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他径直来到阅内航线售票口,排在只有四个人的队尾。 轮到诺勒买票时,他先询问了有关飞往地中海和马赛等南线班机的情况,说是要在不同时间起飞的客机中加以选择。 服务员告诉他,从奥列到地中游的班机在下列五个城市降落:勒芒、南特、波尔多、图卢兹和马赛。正好在法国西南部划了一条弧线。 勒芒,到达勒芒需要飞四十分钟。从勒芒再驱车去马赛估计要三到三个半小时。现在是差二十分四点。 “我就坐这班飞机吧,”诺勒说,“正好在预定时间到马赛。” “对不起,先生,去马赛有直达班机。” “有人到机场接我,早到也没用。” “那就随您啰。我看看还有没有座位。飞机再过十二分钟就起飞了。” 五分钟后,诺勒已经站在通往停机坪的大门口了。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先驱论坛报》,眼睛却越过报纸向那两个表情严肃的英国人望去。其中的一个人正在同一位年轻的小姐谈话。这位小姐恰是刚才卖给诺勒机票的服务员。 十五分钟后,飞机起飞了。诺勒接连两次慢慢穿过坐席通道去盥洗室,边走边观察机舱里的乘客。他刚才见到的两个英国人都不在飞机上,也未发现任何人对他有丝毫兴趣。 到了勒芒,他心里数着下飞机的人数。一共七个。所有旅客都下完了,填补他们座位的人开始上飞机了。 诺勒从行李架上抓起自己的东西,奔到机舱口。他沿金属梯走下来,迅速进入候机大厅,站在一扇窗户前。 飞机上再没下来人,也没有人盯他的梢。 他看了看表,差十七分五点。他不知是否还来得及和贺尔汀·冯·泰波尔取样联系,但他想到既然他有贺尔汀的姓名和工作地点,不妨打个电话给她。他走到附近的一个公用电话间,心里感激威利想得周到,那个大口瓶里的法国货币马上派上用场了。 他用简单的法语对话务员说,“请问巴黎加利马尔出版社的电话号码……” 接电话的这位小姐英语讲得比一般美国铅克萨斯州的人还要好。她告诉诺勒,丹尼森小姐正上班,她办公室没有电话。不过,他若稍等一下,会有人喊她来接电话的。 贺尔汀·冯·泰波尔讲起话来和她姐姐一样掺杂着葡萄牙语的怪调,但她俩讲话方式不同。贺尔汀讲话也带点回音,但没有犹豫不决的停顿。他还能清楚地忆起柯立清说话的声调。贺尔汀·冯·泰波尔,也就是丹尼森小姐,显然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来对付这个美国人。 “为什么非要我见您呢?赫克洛夫特先生,我又不认识你。” “话相信我,我要和您谈的事情很紧急。” “我有生以来遇到的紧急情况数不胜数,早就烦透了。” “以前那些都不能和这次的相比,它们不是一回事。” “您怎么找到我的?” “有人……在美国,一些你不认识的人把您的工作单位告诉了我。他们说您虽然登记了住处,可是不住在那儿。我只得往您的工作单位打电话。” “他们对我这么感兴趣?连住处都调查了?” “是的。这是我要告诉您的所有情况的一部分。” “现在就把其它情况告诉我吧。” “不行,不能在电话里讲。” 对方沉默了。待她再开口时,话音变了,显然有些害怕。“你究竟为什么想见我?我们之间会有什么要紧事?” “这事关系到您的家庭,也关系到我的家庭。我见到过您姐姐,也花了不少力气找您哥哥。” “我有一年多没跟他们通电话了。”贺尔汀·丹尼森打断他,“我帮不了您的忙。” “我要谈的事追溯到三十年前。” “我不想听。” “它涉及到一笔钱,一笔数目很大的钱。” “我的钱够花,生活没有困难。我需要的是……” “这不单是给您一个人的,”诺勒急切地打断了她的话。“而是为了全世界各地的成千上万的人。” 对方又不吭声了。然后,她口气温和地问:“是不是关系到……关系到人们又要恢复战争?” “对。”诺勒闹不清她是否被说服了。 “我们可以见面。”贺尔汀答道。 “我们是否能这样安排……我们——”他不知如何措词才不致吓坏了她。 “不要让那些监视我们的人发现,对吗?” “对。有什么办法吗?” “这方面我有经验,按我说的做好了。您现在何处?” “勒芒机场。我打算租辆车开到巴黎。这大概要用两、三个小时。” “好。到巴黎后把车存到一个修理厂,然后坐出租汽车到蒙马特大街的献心教堂。进去后一直往里走,走到尽头找到路易第九的祭坛。点着一枝蜡烛放到烛台上。接着,再取下放到另一个烛台上。这时你会见到一个人,他会带你到座落在广场高处的一家咖啡馆。您会在那儿得到指教。” “干嘛煞费苦心搞这么复杂?我们能不能就在一个酒吧或者饭馆见面?” “这不单是为了您的安全,也是为了我的安全,诺勒先生。如果我们发现您不是您自我声称的那样,不是只身一人,我就不会见您。我会在今夜离开巴黎到您无法找到的地方去。” 第十四章 壮观的,具有中世纪建筑风格的献心教堂高耸在夜空,宛如一首萦绕回旋的古老歌曲。两扇大铜门后面,昏暗的夜幕掩映着一个无底洞,摇曳的烛光仿佛在墙壁上演奏着阴影交响曲。 一阵阵感恩圣歌的乐曲声从祭坛那边传来。一个修道士唱诗班孤独、庄严地站在那里平静地唱着。 诺勒走进圆型后殿里面的一座拱门,这里是国王的祈祷处,室内光线很暗。诺勒等自己的眼睛慢慢适应了跳跃的烛光,就看到每个国王的祈祷位周围都围着栏杆,人们可从通道进到里面。 几排敞开的蜡烛的光亮使他勉强能看清楚那上面的碑文: 路易第九。虔诚的,正义的路易,阿基坦的儿子,法国的统治者,基督教徒的主宰。 虔诚的……正义的……主宰。 贺尔汀·冯·泰波尔是不是打算告诉他一些情况?诺勒思忖着。 他往祈祷盒里投了一个硬币,从贮藏器里拿了一枝细细的削尖的蜡烛,凑到旁边一根蜡烛的火苗上点着了。然后遵从贺尔汀的指示把它放在一个烛台上,过了几秒钟又把它拿下来放到几排烛台外的另一个上面。 突然,一只大手落在他胳膊上,紧紧抓着他的胳膊肘。只听他身后的人悄声在他耳边说: “先生,把两手放在身体两侧,慢慢转过身来。” 诺勒按照他的吩咐办了,只见眼前站着一个身高不过一米七几的男子。这个人额头宽宽、黑发稀疏,面孔白皙、温和,看上去文质彬彬。诺勒估计此人有三十出头儿。尽管是在微弱的灯光下,他那身昂贵的衣服仍很惹人注意。 这个人气质不见加上他身上那股温馨的科隆香水味更显得温文尔雅。但他现在这个举动既不文雅也不随和。没等诺勒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来人的两只力掌早已戳在他胸口两侧。手指快速有力地按摸他上衣各部分,腰部和裤子口袋也未能幸免。 诺勒的身体猛地向后抽动了一下。 “我说过,不要动。”那人小声说。 在献心教堂的烛光里,路易第九的灵位旁,在蒙马特大街的最高处,有人在搜查诺勒的武器。 “跟我走,”那人说。“我顺着大街往北,一直走到广场。你远远跟在后边。我要在一家咖啡馆的露天营业部跟两个朋友会面,大概在鲍艾姆咖啡馆。你在广场上绕绕,看看艺术家的作品,沉住气。然后,也到那家咖啡馆跟我们坐在一起。打招呼时要让人看起来我们认识,但还够不上朋友。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如果这就是见到贺尔汀·冯·泰波尔的唯一途径,也只好照此行事了。 诺勒谨慎地跟在那人后面,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他那件时髦的大衣在众多衣着平平的游客中是不难认出的, 到了人群熙攘的广场,那人站了一会儿。点燃一支烟,然后朝对面街旁一张圆桌走过去。圆桌前面摆着一个栽着玫瑰花的大花盆。正象那人说的,一男一女已在桌旁等候他了。男的身穿一件茄克衫,女的身穿一件黑色雨衣,脖子上围了条白围巾。她的长发平直,象她身上那件雨衣一样漆黑,与白围巾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架在鼻子上的玳瑁眼镜使人看不出这张苍白面孔有哪些特征。 诺勒搞不清这位面色苍白的妇女是不是贺尔汀·冯·泰波尔。如果是的话,她跟她姐姐可不怎么相象。 诺勒开始在广场上闲逛,假装对琳琅满目的艺术品很感兴趣。 这里有一些色彩眩目的油画,上面那些重重的线条象是随意加上去的。还有一幅炭画,上面画着一个长着一对鼓鼓的大眼睛的孩子。那孩子的可爱与绘画者技法的草率混为一体。这里实在没有什么有意味、有价值的艺术品,不过是个供应游客的市场,一个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拿来出售的杂货摊。 蒙马特没什么变化,诺勒这样想着,绕过最后一个弯儿就朝那家咖啡馆走去。 他来到花盆旁边,朝围桌而坐的两男一女点了点头,他们也朝他点了点头。于是他走进露天咖啡馆的入口,来到那几位认识但还称不上是朋友的人的桌旁,坐在一张空椅子上,正好挨着戴玳瑁眼镜的黑发女郎。 “我是诺勒·赫克洛夫特。”他象是对三个人做自我介绍。 “我们知道。”穿破茄克衫的人说,两眼却看着广场上的人群。 诺勒转向黑发女郎问:“您是贺尔汀·冯——?对不起,贺尔汀·丹尼森吗?” “不是,我从来没见过她,”黑发女即答道,两眼注视着穿破茄克衫的男子,“不过,我可以带你找到她。” 这时,那个衣着入时的人转向话勒,“你是一个人吗?” “当然。我们能走了吗?贺尔汀……丹尼森……说将有人指教我。我很想见到她,想跟她谈一会儿话就去找旅馆。几天来我一直没能好好睡觉了。”他说先就要站起来。 “坐下!”女郎严厉地说。 诺勒与其说是遵命,还莫如说是出于好奇。他坐下了。他马上恍然大悟,这些人并不是在考察他,而是他们自己受了惊吓。只见那个衣着考究的人口咬着食指关节,注视着广场。 穿大衣的人往前探了探身子说,“你说乘飞机去勒芒是什么意思?发生了什么事?” “我原以为能甩掉他们,并且自信已经甩掉了他们。我买了一张去马赛的机果,还跟售票员小姐说清楚了我必须去马赛。然后选了一架中途降落的飞机。第一站是勒芒,我在那儿就下来了。当时我的确看到这两个英国人在跟那位小姐了解情况,可我压根儿没提勒芒呀!” “别激动,”穿茄克衫的人说,“这只会引起别人注意。” “如果你认为他们现在还没认出我来,更是怪事一件了。他们怎么知道我要到这儿来呢?” “这并不难。”黑发女郎说。 “你租没租汽车?”穿着入时的人问。 “当然得租了,我必须返回巴黎。” “是在飞机场租的吗?” “对。” “你大概要了一份地图或至少打听了一下方向,这是很自然的。你可能提到了巴黎,我的意思是说,你并不准备开车去马赛。” “当然不去马赛了。可许多人都这么做呀!” “没多少人这样干,更不会在一个有直通巴黎航班的机场干这种事。另外,也不会有人用你这样的名字。我相信你没有假证件。” 诺勒这才如梦初醒,愤愤地说:“他们调查过了?” “只需有人花几分钟时间打个电话就解决了。”穿茄克衫的说,如果只了解一下,你已经在勒芒下了飞机,需要的时间就更少了。” “法国人不会让那个座位空着,这个赚钱的机会他们才不会失去呢,”衣着讲究的人补充说。“现在你明白了吗?机场附近的出租汽车站不多,只要了解一下车的样式、颜色和执照号码就行了。其余的更简单。” “怎么会这么简单呢?在整个巴黎寻找一辆汽车是那么轻而易举的吗?” “不是在巴黎,先生,而是在通往巴黎的公路上。从勒芒到巴黎只有一条主要公路,外国人走这条路的可能性又最大,没等你到巴黎,你已经被发现了。” 此时,诺勒又惊讶又沮丧,他简直愚蠢到家了。只说了句,“很抱歉,太对不起了。” “你不是故意的。”衣着讲究的人说。说完目光又回到那两个英国人身上。这时,这两个人正坐在广场中心一家餐馆最便于出入的位子上。他碰了碰穿茄克衫的同伴的胳膊,“他们坐下来了。” “知道了。” “我们准备怎么办?”诺勒问道。 “我们要干的已经开始了,”黑发女郎说,“一切照我们说的去做。” “行动吧。”衣着讲究的人说。 “起来!”女郎命令道:“跟我出去,上了街往右拐,快!” 诺勒不知所措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了咖啡馆,那女郎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两人匆匆朝大街走去。 “向右。”她又重复了一遍。 等诺勒纪向右边后,她又命令道:“再快点儿:” 这时,诺勒听到身后哗啦一声响,是玻璃杯碎裂的声音。接着传来愤怒的叫喊声。他扭头一看,原来,那两个英国人离开咖啡馆时跟服务员撞了个满怀,三个人浇了一身酒。 “再往右拐,进那个门。” 诺勒照做了,他挤过摩肩接踵的人群,进了另一家咖啡馆。一进门,那女郎就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急转回身,看着广场上正发生的一切。 两个英国人极力想摆脱大发雷霆的服务员。穿着轻便大衣的英国人把钱扔在了桌子上,他的同伴比他收获大些,他正站在凉棚下努力向右张望,注视着诺勒和那女郎走过的方向。 忽然,诺勒听到一阵叫喊声。当他找到喊声的来源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离那两个特工人员不足二十步远的地方,一个身穿发光的黑色雨衣,戴一副玳瑁眼镜,脖子上围一条白围巾的黑发女子正站在那儿朝什么人叫喊着,喊声足以吸引四周人们的目光,那两个英国人也不例外。 她突然停止了叫喊,朝蒙马特大街南端奔跑起来。两个英国特工人员紧紧盯住猎物不放。不料他们这点收获被一群穿牛仔裤和茄克衫的青年葬送了,真意想不到,这帮青年似乎有意把两个英国人围了起来,愤怒的吼声象火山一样迸发出来。接着,诺勒听到了刺耳的警笛声。 蒙马特大街一片混乱。 “过来,快!”黑发女郎一下子又回到他身旁,一把抓住诺勒的胳膊把他推到了街上。“向左拐!还回原来那个地方。”边说边推着他挤过人群。 当他们走近花盆后面的那张桌子时,只见衣着讲究的人正等在那里,看到他们过来马上站了起来。 “可能还有其他人在监视我们,现在情况不明,快走吧。” 诺勒和女郎继续向前奔跑,拐进一条比胡同宽不了多少的侧街。街两旁市满了小商店,各家店里透出的微弱的灯光是街道的唯一照明设备。 “走这边。”黑发女郎现在拉着诺勒的手跟在他后面跑着。“车停在右侧,靠拐角第一辆。” 这是一辆马力很大的雪铁龙牌轿车,可看上去却已面目全非;整个车身被一层尘垢包裹着,车轮沾满了泥污,连挡风玻璃也覆盖着一层灰尘。 “坐到前边去,你开车,”女郎边下达命令边递给他一把钥匙。“我坐在后边位子上。” 诺勒在车里坐定后,稍稍镇定了一下,使发动了汽车。车上装着一个为大型轿车设计的超型号发动机。它振动起来整个汽车底盘都在抖,不过,却能保证这辆轻便汽车以惊人的速度行驶。 “照直开,一直开到那座山的顶上,该拐弯儿时我会告诉你。”坐在他身后的黑发女郎说道。 诺勒驾驶着汽车风驰电掣般地向前冲去,整整用了四十五分钟才到达目的地。 由于车速太快,加上一次次的急转弯,他的视野模糊了。黑发女郎下达拐弯的命令时从不给他任何预示,他不得不奋力扭转方向盘。 轿车经过一段弯弯曲曲的小路,冲上了位于巴黎北部的公路。 当雪铁龙车在那段小路上行驶时,它不断东倒西歪,时常歪歪斜斜地擦着长满青草的土岗疾驰。这时,前面出现两辆几乎平行的汽车,诺勒用尽平生气力把住方向盘,使车直行,然后从两辆车中间冲了过去。 “再快点儿!”黑发女郎在后面座位上尖叫着。“你不能开快点儿吗?” “上帝!已超过九十五迈了。” “你看着后视镜,我负责两边的路。快!” 汽车在疾驶。有十分钟时间两人都没做声。呼啸的风声和加大油门时有规律的嗡嗡声令人发狂。这车速本身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狂妄举动。诺勒这样想着,目光不断地从挡风玻璃上移到盖满灰尘的侧视镜和后视镜上。这究竟是搞什么名堂?他们已经离开了巴黎,还这么玩命逃避什么人呢?没时间考虑这些了。 那位女郎又叫了起来:“到路口拐弯!就是这个路口。” 诺勒刚刚来得及减慢车速,就拐入了另一条路。突然,他见面前立着一块停车标记,便嘎地一声把车停住了。 “继续往左开。” 这刹那间的停车,是整个狂奔中唯一的一次小想。转瞬间车又开动了。汽车乡间小路上飞驰,急速地转着弯儿,诺勒耳边不断传来一个个尖声喊叫着的命令。 皎洁的月光刚刚沐浴过壮观的献心教堂,此时又将岩石上修筑的层层梯田展现在人们眼前。一个个谷仓和贮存青饲料的筒仓隐约地拖着参差不齐的影子,一座座小茅屋时隐时现。 “走这条路!”女郎叫道。 诺勒放慢车速,驾驶着雪铁龙又上了另一条路。这条路掩映在树木之中,若不十分熟悉地形,很难如此精确地找到它。由于沥青已经脱落,路面坑坑洼洼而且很脏。汽车急剧地颠簸着,但是诺勒身后的喊叫声不允许他四平八稳地驾驶。 “我们必须翻过这座山,这样,车灯的亮光才不会被发现。” 山很陡,狭窄的山路刚好客得下—辆车通过。诺勒踩了一下油门,雪铁龙蹒跚地沿这条原始小路向上爬去。 诺勒双手紧握方向盘,似乎今天手中的方向盘出格外不听使唤。 车子下山的速度很快,山路先向左拐了个弯儿,然后又拉直了。车又急驰在平坦的道路上。 “可以开慢点儿了,不超过十迈。” 诺勒已经精疲力尽了。他手里攥着两把汗。他和这位女郎身处于一个他所能想象得出的最偏僻、最黑暗的地方——一片密林里的一条不知名的小路。 这时,他看到密林一边象是有一小块开出的平地,座落着一间茅草屋,屋里亮着微弱的灯光。 “停在这儿吧。”这句话的口气与刚才那刺耳的命令声迥然不同。 诺勒把车停在通往茅屋的小径尽头,才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他稍稍闭了会儿眼睛,想以此来消除精神紧张带来的头痛。 “诺勒先生,请把车掉过来。”她话音里的尖啸声已经荡然无存。 诺勒把车掉了过来,然后,借着月光端详起后排座位上这位女郎来。 她那头乌发和宽镜框的玳瑁眼镜全不见了。白色围巾还围在脖子上,围巾的一部分被飘散在肩膀上的长长的金发盖住了,围巾和金发衬托着一张漂亮、可爱的脸庞。 诺勒似曾见过这张脸,又确实没见过。事实上,他确曾见过与之酷似的面容。好象一尊雕像。而这张面孔,艺术家却只赋予了清秀俊美,而没有丝毫雕像的冷峻。她的双眼也毫无冷漠的表情,透出的光波是一种脆弱的内涵。 这时,女郎平静地讲了两句话,用以回报他的这番审视。 “我就是贺尔汀·冯·泰波尔。我手里拿着枪,现在说吧,你想要我干什么?” <hr /> 注释: 第十五章 诺勒往下一看,贺尔汀手里的枪正对着他。枪管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光,枪口距离他的头不过几英寸远。她的手指抠在扳机上。 “我想让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你把这个东西拿开。”诺勒说。 “我不能那么做,我害怕。” “你一点儿用不着怕我,我巴不得你不受伤害呢。” “说得倒好听,这种话我听过不止一次,可没有几分是真的。” “我说的全是真话。”诺勒透过微光,两眼一眨不眨地直视着贺尔汀的眼睛。见她不那么紧张了,便问:“我们这是在哪儿?我们在蒙马特大街闹腾得不亦乐乎,又象疯子一般在田地里狂奔,所有这些发狂的举动究竟有多大必要?你在逃避谁呢?” “我可以问你这同一个问题。你不是也在奔跑,还乘飞机到了勒芒吗?” “我只想避开一些人,但我不怕他们。” “我也想避开一些人,因为我害怕他们。” “谁?”诺勒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鸩鸟的幽灵。他极力抑制着不去想它。 “这要看你跟我说些什么。” “这倒满公平。目前你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人物。也许我和你哥哥会晤之后,他会取代你的位置,可现在是你。” “你真让我摸不着头脑,我们不过是初次见面哪。你不是说找我是为了谈一些可以追溯到战争时期的事吗?” “确切地说,追溯到你父亲。” “我对父亲一无所知。” “我也一样。” 诺勒把他对柯立清讲过的话又对贺尔汀重复了一遍。只是他这次没有提及狼穴那帮人:她已经够害怕的了。 诺勒听自己说这番话时,仿佛听到了昨天夜里他在波特锡岛说话的回声。那不过是昨天晚上的事。昨天的谈话对象与面前这位女郎是多么酷似啊。当然,这种酷似仅限于她们的容貌。柯立清只是平静地听着;贺尔汀则不然,她不时地打断他的话,提一些本来应由诺勒提出的问题。 “那位叫曼弗拉第的人给你看过身分证吗?” “他没必要那样做。他持有银行信件,全是合法证件。” “那些董事都叫什么名字?” “董事?” “对。日内瓦大银行的董事,也就是这个奇特密约的监督人。” “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呀。” “我一定询问一下。” “设在苏黎世这个机构的法律方面的问题谁负责处理?” “我猜想应该由银行代理人负责吧。” “你猜想?” “这关系重大吗?” “它关系到你六个月全力以赴的努力是否能奏效。我以为很重要。” “应该说关系到我们的一生。” “事实会做出回答的。不过,我想申明一下,我并非冯·泰波尔家的长女。” “我从勒芒给你打电话时,不是对你讲过吗,我已经见过你姐姐了。” “她怎么样?” “你心里明白,她不能胜任。日内瓦银行的董事们不会接受她做执行人的。” “还有我哥哥约安呢,他排行老二。” “这我知道,我打算跟他谈谈。” “现在不行,得过些日子。” “这话怎么讲?” “我在电话里说过,我有生以来说到的紧急情况不计其数。同样我的生活中也充满了谎言。我成了这方面的专家,谎话我一听就能听出来。你显然没有说谎。” “感谢你这样看待我。”诺勒感到宽慰,因为他们有了谈话的基础。这才是他迈出的第一步。除此而外,他还产生了某种兴奋感。贺尔汀把手里的枪慢慢放到膝上。 “现在我们必须进去了。屋里有人想跟你谈谈。” 听到这话,诺勒方才那种兴奋感顿时烟消云散了。除了冯·泰波尔家的成员,他不能跟任何别人谈及日内瓦问题。 于是,他摇摇头说:“我不能进去,也不想和任何人谈话。我们刚才所谈到的一切只限于我们两个知道,不能再让别人插手。” “给他这个机会吧。必须让他知道你不会伤害我,也不会伤害其他人;必须让他相信你不属于任何组织。” “什么组织?” “他会向你解释的。” “他会刨根问底的。” “你只说想说的话总可以吧?” “不行!你不懂,日内瓦的事我只字不能提。你也同样不能提。我已经尽力向你解释——” 诺勒说到这儿突然停住了。贺尔汀又举起了手枪。 “别忘了我手里的枪。下车!” 语勒走在贺尔汀前面,沿小径来到小屋门前。除了窗户上透出微弱的灯光,整个房子一片漆黑。房子四周绿树环绕,透过浓密枝叶射下来的淡谈的月光仿佛又在空中校分解了。 诺勒感到贺尔汀拿枪的手伸到他腰间,枪口抵着他的后腰。 “钥匙在这儿,把门打开。屋里的人行动不便。” 这是一间典型的法国边远乡村的住房:木板地;厚厚的泥灰墙;满是书籍的书架占据了两面墙壁;室内其它陈设也都简单到了原始的程度。家俱坚实,但说不出是什么式样:一张笨重的老式桌子;几盏没点燃的灯,罩着毫无装饰的灯罩。这倒显得那些书和室内的其它陈设很不协调。 最里面的角落里,落地灯和矮桌之间的轮椅上坐着一个瘦削的老者,他膝上摊开看一本书,灯光刚好照到他的左肩上。他那经过梳理的稀疏的白发刚刚盖住头顶。诺勒判断他已年愈古稀了。虽然他看上去清瘦,可并不衰弱。金丝眼镜后面那双眼睛炯炯有神。他上身穿一件开襟绒线衫,钮扣一直扣到脖颈,下身穿一条灯芯绒裤子。 “晚上好,上校先生,”贺尔汀招呼说。“没让您久等吧?” “你好,贺尔汀。”那人答道,顺手把书放到了一边。“你平安无事地回来就好。” 当那个瘦削的人用手支撑着轮椅扶手慢慢站起来后,诺勒简直有些诧异了。此人个头很高,足有一米八、九。接着他用很重的德国口音和同样重的贵族口吻对诺勒说。 “您就是那位给贺尔汀小姐打电话的年轻人吧?”他显然不是在提问。“老朽仅以上校为名义,其实,上校并非本人的军衔。恐怕也只好如此称呼下去了。” “他就是赫克洛夫特。我在电话里提到的那个人,”贺尔汀向左挪了一步,亮了亮手里的枪。“他是被迫到这儿来的。他不想跟您谈话。” “您好,赫克洛夫特先生。”上校朝他点点头,没有伸出手来。‘能否问问您为何不愿与老夫一叙呢?” “首先,我不知道您是谁,”诺勒故作镇静地答道。“再者,我同丹尼森小姐谈过的问题……是保密的。” “她也这样认为吗?” “您问她好了。”诺勒的心悬了起来。几秒钟之后,他就会知道,他和贺尔汀讲的那番话到底具有多大的说服力了。 “是保密的,”贺尔汀说,“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据我理解他的话是真的。” “我明白了。但是,赫克洛夫特先生,您必须首先让人信服你。何况我又是个吹毛求疵的人。”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尽管您不愿跟我谈这些事情,可我必须向您提几个问题。您的回答会减轻我们心头的忧虑。您看,赫克洛夫特先生,您完全没有理由怕我。恰恰相反,我们对您倒是满心恐惧呀。” “为什么要怕我?我们彼此互不相识。您的所做所为与我毫不相干。” “我们都需要得到对方的信任,”老人说。“您在电话里对贺尔汀说有件紧急的事,涉及到一大笔钱,而且此事追溯到三十多年前。” “我很遗憾她对你讲了这些,”诺勒打断他。“这已经够多的了。” “她还说了一点别的。您见到他姐姐了,您对她哥哥也感兴趣。” “重申一下,这件事是保密的。” 老人接着说下去,似乎对诺勒的话毫不介意。“最后,您想秘密地见见贺尔汀。至少,您非常含蓄地暗示了这一点。” “我自有道理,这与您无关。” “与我无关吗?” “那自然。” “那么,让我来简单说明一下您的话。”上校两手抱臂,两眼注视着诺勒。“这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涉及到一笔巨款。这件事追溯到三十年前,直接关系到第三帝国最高统帅部一个高级官员的后代。此外,最重要的大概是那个秘密会见吧。所有这些难道不发人深省吗?” 诺勒不肯让人牵着鼻子走。便说:“我说不好,这件事对您意味着什么。” “那么,我挑明了说吧。这意味着一个圈套。” “圈套?” “您到底是什么人,赫克洛夫特先生?是敖德萨的党羽?还是复仇团的战士?” “敖德萨?……或者……什么?” “复仇团。”老人提高了嗓门一字一顿地回答。 “复仇团……?我不知道您谈的是什么,”诺勒用上面的话回答了这个残废人咄咄逼人的目光。 老人盯了贺尔汀一眼,又把目光转向诺勒。“这两个组织的名称您从未听说过吗?” “听说过敖德萨。可从没听说过什么复仇团。” “都是一路货色。是些招兵买马的刽子手。敖德萨和复仇团都招募新兵,杀人,追踪儿童。” “追踪儿童?”诺勒摇摇头。“请您讲明白些,我一点也不懂您的意思。” 老人又把目光转向贺尔汀。他们之间在交流着什么,这是诺勒不可能领会的。接着,上校又转向诺勒,两眼射出利剑般的光芒。这种逼视似乎是在研究一个老练的谎言家,又似乎要在他脸上找到欺骗的迹象抑或是在辨别着什么东西。 “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有些人专门追踪纳粹分子的孩子。你是不是他们的同伙?为了复仇,那些家伙常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以此做为儆戒;他们或者搞黑材料,把这些孩子的双亲描绘成凶神恶煞,并用这些材料来威吓他们,强迫他们入伙。假使他们拒绝合作,就以精神变态者或杀人狂的后代为罪名把他们公诸于世。为了你们疯狂的事业而去破环这些孩子的生活,这就是你们这些家伙的所做所为。赫克洛夫特先生,你不就是这些家伙中的一员吗?” 诺勒眨了眨瞪得发酸的双目说:“您错到哪儿去了。我只想说一句话,您大错特错了。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我们必须真正搞清楚。” “您会弄清楚的。我没牵扯到那种事情里去。在这以前我还从未听说过这种事。干这种勾当的人神经肯定都不正常。” “正是这样,他们的神经是不正常。”上校赞同地说。“不过,请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如今,正在寻找真正的恶魔,寻找那些还在嘲笑纽伦堡国际法庭的逍遥法外的战犯。我们并不反对这个,因为那是战争的恶果。但是对这些孩子们的迫害则必须停止了。” 诺勒转向贺尔汀:“这就是你要逃避的原因吗?过了这么多年,他们正在跟踪你们吗?” 老人回答:“暴力行为每时每地都在发生。” “那么,为什么没人调查这些呢?为什么报界不揭露这些事呢?为什么这种事还能保住秘密呢?” “有谁真正关心这些孩子呢?”上校说。“何况他们还是纳粹分子的孩子。”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们当时还都是不懂事的孩子啊。”诺勒又转向贺尔汀,“今晚我看到的都与这有关吗?你们必须互相保护,对吗?这样的事经常发生吧?” “人们管我们叫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孩子,”冯·泰波尔的女儿说。“我们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我不明白。”诺勒直言不讳地说。 “这没什么关系,”老人这说边慢慢站起来。诺勒想,他一定在试图达到自己原来的高度。“您不属于前面提到过的那两个组织中的任何一个。您使我们相信了这点。这才是最重要的。贺尔汀,你满意吗?” “嗯。” “还有别的事想告诉我吗?” 贺尔汀摇摇头,又重复了一遍,“我满意了。” “那么,我也满意了。”上校把手伸给诺勒。“承蒙您登门拜访,不胜荣幸之至。目前我在此隐居,不想张扬出去。至于道理嘛,贺尔汀会跟您解释的。所以,如果您能保守秘密,老夫将不胜感激。” 诺勒和老人握手时,心里顿时一惊。这只手竟如此有力,他对老人说:“我能不能希望您也替我保密呢?” “君子一言。” “君子一言。”诺勒也回了一句。 诺勒和贺尔汀坐在车里谁也没有发言。车灯的光束掠过漆黑的原野。诺勒坐在驾驶座位上,贺尔汀坐在他旁边;她不时疲倦地点头给诺勒指点着道路。喊叫声没有了,那刻不容缓的改变方向的厉声命令也听不到了。看来,贺尔汀和他一样,经历了一晚上的狂奔现在已经筋疲力尽了。但是黑夜尚未过去,他们必须抓紧时间接着谈。诺勒发话了。 “让他见我这件事很重要吗?所有这些都有必要吗?” “完全必要,必须取得他的信任,让他相信你不是敖德萨或者复仇团的人。” “你是否解释清楚点,这是什么样的两个组织?听上校的口气,好象我应该了解它们。可非常遗憾,我的确对它们一无所知,连上校的话我也没真正听懂。” “这是两个丧心病狂的恐怖组织。它们互相把对方视为不共戴天之敌。但是,他们的相同之处是都很猖狂,都追踪我们这样的人。” “我们?” “对。我们所有前纳粹要人的孩子。他们要掌握我们的行踪。” “为什么?” “敖德萨想使纳粹党死灰复燃。现在,到处都有敖德萨的信徒。” “真的吗?他们真的在搞复辟活动吗?” “千真万确。而且,他们活动得很厉害。敖德萨扩充实力的方式很多,从敲诈、欺骗到使用暴力,他们纯粹是一伙暴徒。” “那么,复仇团又是怎么个组织?” “复仇团顾名思义就是复仇。最初,它是由集中营的幸存者组成的团体,他们搜寻那些虐待狂和刽子手,那成千上万尚未受到应有审判的战犯。” “那么,这是个犹太人的组织喽。” “复仇团里边有犹太人,但是他们只占少数。以色列人自己成立了组织,以和作为根据地。从大体上讲,复仇团是个左派组织,许多人认为它被克格勃控制了;还有些人认为第三世界的革命者倾向于这个组织。总而言之,这个组织刚成立的的复仇宗旨早已变成了另一种货色。复仇团成了恐怖分子的天堂。” “他们为什么要追踪你们呢、” 贺尔汀在月光下注视着诺勒。“想要拉我们入伙,”她答道。“我们之中也有些革命者,有人倾向于复仇团,因为复仇团是他们躲避的那个组织的敌人。但是,对大多数人来说,复仇团的所作所为并不比纳粹党最猖撅的时期好多少。它对我们这些不愿同流合污的人使用了更加残酷的迫害手段。我们是替罪羊,是他们要根除的‘纳粹分子’。他们用我们的姓氏,甚至我们的尸体来告诫人们,纳粹分子人还在。复仇团和敖德萨都是一路货色,经常拉人入伙,也常干杀人的勾当。” “他们简直是在发疯。” “不错,”贺尔汀表示同意。“我们干脆什么也不说,免得招灾惹祸。话又说回来,有谁关心我们这些纳粹分子的崽子呢?” “与我交往的人中,没有人知道这样的两个组织。” “你认识的人中,没有人有必要知道这些。” “上校是什么人?” “是个了不起的人。但他必须在有生之年过隐居生活,因为他感到内疚。” “怎么回事?” “他过去是德军总司令部的一个官员,目睹了法西斯的暴行。当时他没跟那些法西斯分子抗争,因为他知道这毫无用处。有些人那样做了,结果都成了刀下鬼,而他却保住了性命。他曾利用职务之使下达了一个个与司令部旨意相反的命令。只有上帝知道他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这些事没有什么不光彩嘛。” “他当时所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而且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战争结束后,他因在第三帝国时期任高级职务被判刑,在监狱里关了十八年。后来,他在战争期间所做的事被泄露出来,成千上万的德国人唾弃他,骂他是叛徒。军官团的余孽甚至悬赏缉拿他。” 诺勒这时想起了贺尔汀说过的一句话,便问,“那么,他也在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人之列啰?” “是这样。”说完,贺尔汀突然告诉诺勒该拐弯了。再迟一会儿就开过了。 诺勒扭转了方向盘,又问,“你想过没有,上校同那三个制定日内瓦密约的人是一样的,只不过他采取了另一种斗争方式?” “我正是这样想的。” “你一定很想把那三个人的事情告诉他吧?” “不会的。你不是让我绝对保守秘密嘛!” 诺勒不禁转过脸来看了着贺尔汀。只见她两眼的目光透过挡风玻璃直视前方,满带倦意的脸显得拉长了些,苍白皮肤映衬下的那对凹陷的黑眼窝更加明显了。她好象很孤独。那是一种不能轻易改变的孤独。黑夜漫漫,他们还要互相交换一些情况,尤其重要的是,他们必须做出一些决定。 现在,诺勒考虑的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冯·泰波尔家的这个小女儿可以代表她家做日内瓦密约的执行人。 “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喝点什么,提提精神?”诺勒建议说。 “离这儿七、八公里处有个小酒吧,不靠公路,不会有人看见我们。” 当汽车摇摇摆摆驶下公路时,诺勒的注意力突然被后视镜吸引住了。镜子里出现了车灯的光亮。他们走的这条路是通往巴黎的公路上的一条特殊的岔路。因为这条路没有指示牌,也没有任何标记。此时此刻,后面车上的司机也因为某种原因选择了达条特殊的岔路,这种巧合太使人生疑了。诺勒刚要开口,又发生了一件怪事。后视镜里的灯光突然消失了,后来也一直没有再出现。 这个小酒吧曾经是农场的住房。畜牧场的一部分用栅栏围起来,铺上砾石,作了停车场。 穿过酒吧后面的拱廊成可以进到一间小饭厅。里面早有两男两女坐在那里了。不用说,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巴黎人。显然这两位先生陪伴的是不能公开在巴黎相会的女伴,他们只能在这儿幽会,共进晚餐。此时,他们的目光一齐投向新来的顾客,眼神里却没有半点欢迎的表示。 饭厅尽头有个壁炉,里面的木柴正在熊熊燃烧。这儿的确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他们被领到靠壁炉的一张桌子旁,俩人要了两杯白兰地,没有多大工夫酒就送来了。 诺勒闻到了白兰地酒味,感到一阵温暖,“这儿很不错嘛,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它正好在去上校家的路上,我和朋友常到这儿来聊天。”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提几个问题。” “提吧。”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英国的?” “大概三个月前,我找好工作以后。” “伦敦的‘姓名地址录’上的海伦·丹尼森是不是你?” “是我。英语里贺尔汀这个名字似乎经常需要做些解释,我很厌烦做这种解释,就改了。在巴黎就不同了,法国人对名字没那么大的好奇心。” “你也不用冯·泰波尔这个姓吗?”诺勒看到一种不快的神色从她脸上一掠而过。 “对。” “为什么要改姓丹尼森呢?” “道理很简单,冯·泰波尔是地地道道的德国姓,我们离开巴西来英国后改个姓是合情合理的。” “单纯为了改个姓,没有别的意思吗?” “没有。”贺尔汀呷了一口白兰地,看着燃烧的炉火,又补充了一句,“没有别的意思。” 诺勒望着她。他从贺尔汀的语调里听出她在撒谎,但这个谎很不高明。他想,贺尔汀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他。不过,现在硬要追问只能把她惹恼。于是,他换了一个话题,问,“你对你父亲都了解些什么?” 贺尔汀收回目光,“我了解得很少,只知道我母亲很爱他。据我母亲讲,他是个好人,比他在第三帝国时期所表明的还要好。现在,她的话又得到了你的证实。他是个很能明辨是非的人,不是吗?” “谈谈你母亲好吗?” “她是个幸存者,逃离德国时,除了几件珠宝手饰,两个孩子和怀着的一个外,什么都没带。她没受过锻炼,没有技术,没有职业。但她很能干……很善于词令。她起初在服装店当店员,招徕顾客。她鉴赏衣服的能力很强,有了这种鉴赏力,她自己做生意也就有了基础。实际上,她后来经营过几个服装店,生意都很好。我们在里约时过得还是相当舒适的。” “你姐姐说那里起初是个……避难所,后来又成了地狱。” “我姐姐的话常爱夸张。事实上没有她说得那么糟。我们被人瞧不起是另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我母亲非常有魅力……” “她的女儿也不逊色嘛。”诺勒插话说。 “这是事实,”贺尔汀淡淡地说。“但我从不愿牵扯进那种事里去。不管我多么有吸引力,我从不利用这一点。我母亲却不然。” “在里约热内卢吗?” “对。她曾得到过几个男人的资助……实际上我们也得到过资助。我母亲离过两三次婚,不过,她从未和有拖累的男人结婚。这样,在婚姻破灭的同时,她可以得到一笔钱或者生意上的好处。她死时我们家境颇富裕。许多德国人认为她是个贱货,我们做子女的也受到了株连。” “听起来你母亲是个令人销魂摄魄的人哪。”诺勒笑着说。“她是怎么死的?” “被人枪杀的。她正开着车,一颗子弹打穿了她的头。” 诺勒脸上的笑容顿叫消失了,眼前又出现了那一幕幕的枪杀场景:俯瞰里约的荒凉的瞭望台;子弹打中水泥墙的枪声和爆炸声;玻璃被打中的破碎声,车窗玻璃被一束无声手枪的火舌打得四处飞溅;还有那支沉重乌黑的枪口正瞄准了他的头…… 此时,鸡尾酒店小隔间里听到的话又重新在他耳边回响起来。当时他还以为那些话很可笑,以为那是由于他极度恐惧产生的幻觉。 那是他和克拉拉兄妹的对话。那位妹妹自称是约安·冯·泰波尔最亲爱的朋友和未婚妻。 约安和我妹妹打算结婚,那些德国人不允许…… 谁能阻止住他们呢? 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只消朝约安脑后开一枪,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克拉拉兄妹是冯·泰波尔家的挚友,又曾因为他们受到排斥而向人求情。想到这儿,诺勒灵机一动。如果贺尔汀知道克拉拉兄妹曾经为帮他找到冯·泰波尔一家,冒过生命的危险,贺尔汀会用行动来报答他们的。 “我认为有必要告诉你,在里约,是一对叫克拉拉的兄妹找到我并告诉我从何处开始寻找你们的。是他们告诉我你改姓丹尼森了。” “谁?” “你们的朋友克拉拉兄妹。你哥哥的未婚妻呀。” “克拉拉?里约热内卢?” “是啊。” “我从来没听说过他们。我根本不认识姓克拉拉的人。” <hr /> 注释: 第十六章 事情竟如此令人出乎意料。诺勒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一招儿得到的是适得其反的结果。 贺尔汀突然提防起他来。她显得忧心忡忡,不愿再谈任何有关她家的情况。 那么,克拉拉兄妹又是什么人呢? 他们为什么要对他撒这样的谎? 是谁派他们去找他的?贺尔汀的哥哥不是根本没有未婚妻,甚至,在贺尔汀的记忆中她家连挚朋近友也从没有过吗? 诺勒并不要求弄清所有这些问题。他只有尽量把这些看成是真的。除了克拉拉兄妹,再没有人自告奋勇向他提供过情况了。也许因为只有他们了解情况才编造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关系吧。但是,把这兄妹俩解释为冯·泰波尔家的敌人也是讲不通的。克拉拉兄妹找到他,目的在于帮助被逐出巴西的两姐妹和她们的兄弟。里约热内卢有那么多人都在寻找这家人。格雷夫就是其中的一个。他有权有势,愿出重金找到冯·泰波尔一家。克拉拉兄妹如果把情况告诉他,这笔钱财就会唾手可得。但他们却没这样做。 “克拉拉兄妹没有撒谎,”诺勒说,“他们说你们受到了迫害,确实想帮助你们,” “有可能。在里约,仍在继续着那场战争的人无处不在。这些人还在搜寻他们称为叛徒的人。德国人中间很难分清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你知道莫里斯·格雷夫这个人吗?” “当然知道,他是众所周知的。但我从来没见过他。” “我见过。他骂冯·泰波尔一家是叛徒。” “他肯定会这样说的。我们曾被看作是贱民,但并不是从民族主义的观念上讲的。” “那是什么观念呢?” 贺尔汀把目光从诺勒身上移开。她把酒杯举到唇边,说,“因为另外的事情。” “因为你母亲?” “是的。因为我母亲。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许多德国人蔑视她。” 诺勒又一次感觉到贺尔汀还有什么事瞒着他。她只讲了一部分真情。他现在不打算刨根问底了。如果他能取信于贺尔汀,以后,贺尔汀会自愿含诉他的。她必须得告诉他。无论如何,这事都可能对日内瓦的计划产生影响。现在,一切都影响到日内瓦密约。 想到这儿他又问:“你说你母亲几次结婚又离婚了,你姐姐也这么说。她说她自己也受到朴次茅斯的军官和他们太太的冷落。” “如果你想找出我母亲和姐姐的共同点,我不想阻止你。我姐姐比我大很多。她平时跟母亲接触很多,也就看到了母亲所取得的成果,看到了母亲那种做法的甜头。对这类事情她是很注意的。她经历过战后柏林的恐怖。十三岁时,她就曾为了填饱肚子跟那些士兵睡觉。那是些美国士兵,赫克洛夫特先生。” 他必须了解的关于柯立清·博门特的情况都清楚了:由于某种原因,她十四岁做了妓女。出于另一些原因,她四十多岁后又重操旧业。银行的董事们一定会以她不自爱和不够资格为理由,拒绝考虑她的继承权问题。 但是,诺勒知道这里面还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柯立消憎恶的却又和她一起生活的那个人,那个跟踪他到巴西去的长着奇特的浓眉的人。 “关于她丈夫的情况呢?” “我不太了解。” 贺尔汀把目光再一次转向了火光。她感到害怕,正在回避着什么事。可她的回答太若无其事了,更让人感觉到她是故意这样说的。她不愿讲出来的这件事,不管是什么,肯定与博门特有关系。要避而不谈这件事是毫无意义的。要弄清事情的真相就得靠双方的努力。而且,贺尔汀越早认识到这一点对他们双方越有利。 “你了解他的情况吗?他是哪儿的人?在海军干什么工作?” “我什么也不了解,只知道他是一艘军舰的舰长。” “我认为他不止是个舰长,你也知道。请不要对我撒谎。” 起初,贺尔汀眼中顿时射出一股怒火,很快这股火又平息了。“这就怪了,我为什么要跟您撒谎呢?” “但愿我知道这是为什么。你说不了解他,可看上去又害怕得要命。请谈谈吧。” “你想让我谈什么?” “请告诉我你知道和听到的有关日内瓦密约的情况吧。” “我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知道。” “两星期前,我在一架飞往里约热内卢的飞机上见到了博门特,当时他在跟踪我,从纽约一直跟到巴西。” 贺尔汀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您一定看错人了。” “没错。我在你姐姐,不,你姐夫的房间里看到了他的照片,一点不错。我偷拿了那张照片后。又被别人偷走了。为了这张照片我还被人打得不亦乐乎。” “天哪!……为了他的照片,你挨了打?” “我身上带的东西一样没丢,钱包、钱、手表都在,只有那张照片不见了。照片的背面还写着什么。” “写着什么?” “我看不懂。那是些德文字。” “你还记得那些字吗?” “只记得最后一个词的拼法是t-O-d,tod”。 “Oerbeich,是不是?”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你,我就死。’我姐姐常爱想这种事。我不是说过吗,她这人做事就是爱夸张。” 诺勒明白贺尔汀又在撤谎! “这是一句表白爱情的话啰?” “是的。” “那些英国人也这么说,但我不相信。博门特那天的确和我在同一架飞机上。后来,有人从我手里夺走了他的照片,因为那上边有什么情报。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些情况。”诺勒努力控制着自己。他们谈话的声音很低,几乎在窃窃私语,然而他们的争论竟然引起了其他用餐人的注意。赫克洛夫特把手伸到贺尔汀面前,抓住了她的手。“我再请求你一次。你一定了解内情,告诉我吧。” 诺勒感到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我了解的情况很混乱,或许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事实上我感觉到的要比知道的更多。”贺尔汀把手从诺勒手里抽回去。“许多年以前,安东尼·博门特是驻里约热内卢的海军武官。我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他经常来我家。当时他早已成家,却对我姐姐很感兴趣。你也许把这种事叫做消遣。我母亲看到他是个高级海军军官,能从中得到好处,便极力主张这门婚事。但姐姐跟母亲吵得很凶,她看不起博门特,不愿同他打任何交道。不知怎么的,过了几年,我们迁到英国定居,姐姐竟嫁给了他。我一直也没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诺勒朝前探了探身子,宽慰地说,“这大概不象你想的那么费解吧。你姐姐告诉我,她嫁给博门特是为了他能保证她的安全。” “你相信了她的话?” “她的表现似乎证实了她的话。” “那么,我可不相信您见过我姐姐。” “她是你姐姐。你们长得那么相象:都很美丽。” “现在该我提问了。我姐姐容貌那样出众,您真以为她会为了一个海军军官的工资定居下来,过那种受限制的军官妻子的生活吗?反正我不这么认为。也从未相信过。” “那你怎么认为?” “她是被迫嫁给安东尼·博门特的。” 诺勒向后面的椅背靠了靠。他想,如果贾尔汀的看法是对的,这件事一定和里约热内卢有关。也许和她母亲的死或者杀害她母亲的凶手有关系。 “博门特怎么能够强迫你姐姐嫁给他呢?为什么要这样?” “我也曾上百次地问过自己这两个问题,却总是找不到答案。” “你问过你姐姐吗?” “她拒绝和我谈这些。” “你母亲在里约怎么死的?” “我说过,为了钱她玩弄那些男人。为此,德国人蔑视她,骂她道德败坏。回想起来,这种指责也是不无根据的。” “她就是为了这被人枪杀了?” “我猜是的。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凶手也一直没找到。” “不过,你说的情况足以回答第一个问题了,不是吗?博门特了解一些关于你妈妈的情况,这些情况对你家庭有极大的破坏性。所以,博门特能以此来威吓你姐姐。难道没有这种可能性吗?” 贺尔汀两肘支掉在桌子上,看着自己的手掌说,“什么情况可以有这么大的破坏性呢?对于我母亲的那些谴责,我们把它看作确有其事,默认了。为什么这事会影响到我姐姐呢?” “那要看是什么事。” “我想不出。我姐姐在英国,这离巴西数千英里,那里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受到牵连呢?” “我也说不上。”说着,诺勒想起了什么,“你用过‘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孩子’及你们‘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这些词儿。它们不也适用于你姐姐吗?” “博门特的兴趣不在这儿。那完全是另一回事,它们风马牛不相及。” “是吗?我看你不解内情。博门特强迫你姐姐嫁给他,不过是你个人的意见。如果事实不是这样,又可能是什么呢?” 贺尔汀避开诺勒的目光,陷入了沉思。这次她讲了实话:“是由于最近发生的事。” “是不是日内瓦密约?”诺勒耳边又响起曼弗拉第的忠告;脑际又浮现出狼穴的幽灵。 贺尔汀没有正面回答而只提了个问题:“您和柯立清谈起日内瓦的事,她有什么反应?” “若无其事。” “啊……” “她可能把听我的那番话当成了一种消遣。她当时的反应就象几分钟的你听我提到博门特时那么漫不经心。她也许早就料到我要说什么,有了思想准备了。” “您这只是猜测而已。” 到时候了,诺勒想。贺尔汀不想讲的话就在她眼睛里。难道非要提一提约安·冯·泰波尔吗? “噢,不完全是猜测。你姐姐说,约安告诉她,说不定哪天会有人来谈一件非常奇特的安排。这是你姐姐亲口对我说的。” 现在,贺尔汀脸上的表情消失了。既没有承认诺勒的话的迹象,也没显出瞬间的畏惧。其实,贺尔汀并非对此毫无反应。只不过诺勒不能把这种反应和他的话联系起来罢了。她注视着诺勒,仿佛她自己也在努力弄清什么问题。她的目光是那么天真无邪,这倒使诺勒感到茫然了。 “说不定哪一天会有人来,这话有什么意义?”她问。 “谈谈你哥哥的情况吧。” 贺尔汀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出于惊讶,她微张着嘴,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红色的桌布。一会儿,她宛如从昏睡中苏醒过来,说了声:“约安吗?他有什么可说的?” “你姐姐告诉我,是约安把你们带出巴西的。一定很困难吧?” “是遇到一些麻烦。我们没有护照,当时又有人极力不让我们拿到护照。” “你们都是移民,至少你母亲、哥哥、姐姐应该有护照。” “他们所有的证件用过之后都销毁了。” “谁想阻止你们离开巴西呢?” “那些想把约安推上审判台的人。” “为什么要指控约安?” “因为我母亲死后,约安接管了她的生意。母亲在世时从不允许哥哥过多地过问生意上的事。很多人认为约安很冷酷,甚至骂他不厚道。有人控告他财路不明,偷税漏税。我认为这一点根据也没有。约安只不过比别人更精明能干,脑子更灵活些罢了。” “我明白了,”诺勒嘴上说着,心里却想到了军事情报部五处对他的评价——超级成功者。“他是怎么逃脱法庭审讯,并把你们带出巴西的呢?” “用钱,他还整夜整夜同一伙人秘密集会。至今他也没说明那是些什么人。一天早上,他回到家,让柯立清和我打点一下行装。告诉我们只带够一天的吃用就可以了。我们开车赶到机场,乘一架小型飞机到了,那里有一个人在等我们。我们拿到了护照,上面的姓是丹尼森。此外,我和柯立清还知道一件事:我们登上了一架飞往伦敦的班机。” 诺勒尽管目不转睛地盯着贺尔汀,也没看出一丝一毫撒谎的破绽来。于是他又问了一句,“自那以后,你们就改姓丹尼森,并始了新的生活,是吗?” “对。完全是一种新的生活。我们把一切都抛到了后面。”她说到这儿笑了。“有时,我也花上一点点时间去想想它。” “约安称得上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你和他为什么不保持联系呢?看得出,你并不恨他。” 贺尔汀蹙起眉头,似乎不敢肯定自己的回答:“恨他?不。我也许对他有些不满意的地方,但我并不恨他,他象其他高明的能人一样,认为一切应该由他摆布。他想要左右我,我可不那么顺从。” “他怎么会情愿当个记者?据我了解,他差不多可以自己办一家报纸了。” “如果他想办报,完全可以办到。说不定什么时候他真会创办一家报纸的。不过,我了解约安,他不会那样做的。他认为替一家有名气的大报撰稿能给他带来一定的声望,特别是在政治领域。他对政治很有点研究。他这样想是对的。” “是吗?” “当然。最近两、三年,他被看作欧洲最出色的记者之一。” 诺勒想,事到如今,莱国军方谍报部五处对他算得了什么,日内瓦大计高于一切。于是,他又向前凑了凑。 “他还被人看作是别的什么……我在蒙马特大街打电话时答应只告诉你一个人为什么英国人询问我。那是因为你哥哥。他们认为我千方百计要找到你哥哥的理由和日内瓦毫不相干。” “那是什么理由?” 诺勒略停了一下。贺尔汀张大眼睛望着他。他又提出一个问题:“你听没听说道一个叫做鸩鸟的人?” “那个刺客吗?当然啰。有谁没听说过呢?” 贺尔汀眼里流露出迷惑的神情,仅此而已。 “我就没听说过。”诺勒接着说。“我也读过一些关于受人雇佣的职业刺客和谋杀集团的报道,但从未听说过鸩鸟。” “大概因为您在美国吧。关于鸩鸟的所作所为,欧洲的报界比美国的同行们报道得更为详细。可这和我哥哥有什么关系?” “英国谍报部认为你哥哥有可能正是那个鸩鸟。” 贺尔汀惊呆了。她的双眼蓦地失去了原来的光芒,浑浊得象盲人的眼睛。她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又找不到要说的话。半响,她终于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 “您是说着玩的。” “我敢保证,我说的句句是真话。更为遗憾的是,英国人也这么认为。” “简直不能容忍!比我听到的任何事都更加不能容忍!他们凭什么下这样的结论?” 诺勒将谍报部五处的分析要点重复了一遍。 “上帝,”他刚说完,贺尔汀就叫起来,“他的足迹遍及整个欧洲和中东地区!英国人当然应该到他的编辑部去调查调查!说他不服从调派简直是无稽之谈!” “有些记者撰写的文章很能吸引读者,发来的稿件能使报纸畅销。这些记者被派往某些地区搞报道时,同时也被授予很大的自主权。你哥哥就属于这种情况。他好象知道自己已经赢得了声望,这是你刚才说的;他知道几年之后他可以自由安排采访的日程表了。” “你不会相信这些话。” “我不知道应该相信什么,只知道你哥哥可能会给日内瓦的形势带来危险。他受到了谍报部五处的怀疑,仅此一点就足以吓坏那些银行家了。他们可不想让克罗森的账户受到那种监视。” “但这不公平!” “你敢打保票吗?” 贺尔汀眼中燃起怒火,“我敢。约安什么都可能是,但他绝不是杀人犯。追逐纳粹后裔的恶性行动又开始了。” 诺勒想起军方谍报部五处那位灰发侦探分析的第一条根据:首先,你知道他父亲……贺尔汀的看法可能是正确的,军方谍报部第五处的怀疑是否出于对一个三十多年前的仇敌的仇视呢?军方谍报部认为丹尼森是傲慢的化身……这倒也可能。 “约安属于政治型吗?” “是的。但他的政治概念跟平常人们讲的政治不一样。他哪个思想体系也不赞成,相反,他尖锐批评各种思想体系,攻击它们的弱点。他对虚伪深恶痛绝,这就使得许多政府官员不能容忍他。但他决不是杀人犯!” 诺勒想,如果贺尔汀是正确的,约安·冯·泰波尔将会成为执行日内瓦密约的理想人选。或者,更明确地说,成为即将在苏黎世成立的办事机构的支柱。他是记者,又精通多种语言,人们将愿意采纳他的意见;他有搞金融交易的经验,把向世界各地的幸存者及他们的后代发放这笔巨款的重任交给他,是完全能够胜任的。 假如能抹去笼罩在约安·冯·泰波尔身上的鸩鸟的阴影,日内瓦银行的董事们也就没有理由向军方谍报部调查为什么他们对约翰·丹尼森那么感兴趣了。威廉·冯·泰波尔的第二个孩子就会很快被银行家们所接受。虽然,在仍然在世的继承人中,他的人品也许算不上最好的,可是,要知道日内瓦并没有组织什么人格竞选啊。他会成为非同小可的宝贵人选的。不过,首先得抹掉鸩鸟的阴影。其次得解除军方谍报部第五处对他的怀疑。 诺勒笑了。他又想起柯立清说的那句话,说不定哪天要有人来谈一件非常奇持的安排……约安·冯·泰波尔,现在的约翰·丹尼森一定恭候他多时了。 “什么事这么好笑?”贺尔汀问道。 “我必须见见他,”诺勒所答非所问地说。“你能安排一下吗?” “我想没什么问题。不过得过几天,我不知道他现在在那儿。您打算和他谈什么?” “事情的真相。也许他会合作的。我总觉得他知道日内瓦密约的内情。” “哥哥给我留了个电话号码,让我有事给他打电话,可我从来没用过。” “现在就请用一次吧。” 贺尔汀点点头。 诺勒明白还有些问题他没有弄清。尤其是那个叫博门特的人更令人费解。还有贺尔汀不愿涉及的发生在里约热内卢的事。那次跟踪事件与那个花白眉毛的海军军官究竟是什么关系?也许贺尔汀对那件事真的一无所知。 约安·冯·泰波尔一定知道内情。他了解的情况当然要比他告诉给两个姐妹的多得多。 “你哥哥和博门特相处得好吗?” “哥哥瞧不起他,连他们的婚礼他都没参加。”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安乐尼·博门特这么不可思议,他究竟是什么人?诺勒百思不得其解。 <hr /> 注释: 第十七章 小饭店外紧靠停车场拐角处的大橡树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前排座位上并排坐着两个人,一个身穿英国海军军服,另一个身着考究的灰色套装,被一件黑色大衣,大衣敞开着,从那件没扣钮扣的茄克衫下面,露出了棕色的手枪皮套。 那位海军军官坐在方向盘后面,他那呆板生硬的五官看上去很紧张,一对花白的眉毛非常惹人注目,还不时地锁起眉头,仿佛是一种神经质的抽动。 坐在他旁边的人有四十来岁,他身材硕长但并不显瘦弱,他那副严峻的表情,给人一种受过严格训练的感觉。他肩宽适应,脖颈健壮,胸部发达的肌肉被那件考究的外衣罩住。一眼就可以看出,此人有一副经过一丝不苟刻苦磨练的体魄。他的五官的每一细部都很精巧,恰到好处地组成一个整体。他的英俊真让人惊叹:这种英俊中又透着几分冷峻。这张面孔能让人联想起花岗岩的浮雕。他有一对浅蓝色的、略呈矩形的眼睛。透过那深沉莫测的目光,看到的是一种自负、轻蔑的神情,这种机敏的目光可以对任何突如其来的事变做出迅速的反应。一头金发覆盖着他那线条粗犷的头,远处停车场上的灯光在他的头顶上反射着微光,仿佛是一层浅黄色的微波。 此人名叫约安·冯·泰波尔,近五年来他以约翰·丹尼森这个名字闻名远近。 “这下你放心了吧?”海军军官问了一句,他带着忧心忡忡的样子。见没有反应,又说道:“这儿没人。” “有人来过。”金发男人答道,考虑到自蒙马特大衔那场骚乱以来采取的预防措施,他并不为现在没见到人而吃惊。贺尔汀和其他孩子的做法很见效。 “他们躲避的人都是些笨蛋。”博门特说,“复仇团净是些低能的马克思主义者。” “时机一到,复仇团就能派上用场了,要叫它为我们服务。不过,我现在关心的不是复仇团,我想知道是谁想杀死诺勒。”丹尼森挪到阴影里,瞪起那双冰冷的眼睛。突然,他猛地一击那皮制的仪表盘,激动地又说了一句:“到底是谁企图杀死克罗森的儿子?” “我向你发誓,我了解到的情况全部告诉你了,那不是我们单方面的错误。” “就是那个错误,险些坏了大事。”丹尼森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 “那要怪曼弗拉第,一定是曼弗拉第干的。”博门特继续说:“这件事只能这么解释,约安……” “我叫约翰,记住!” “对不起,只能这么解释了,我们还不了解在日内瓦那列火车上曼弗拉第说了些什么,他大概想说服诺勒放弃那件事,当他遭到诺勒拒绝时,便下令干掉诺勒,由于我在,他们才没能在车站得逞。你应该记住这些情况。” “你想让我忘掉都不可能。”丹尼森打断他的话,“你的分析也许正确,曼弗拉第曾有过控制苏黎世代办处的奢望,这他永远也办不到。如此看来,挪动这笔七亿八千万美元的巨款,正是件很费心计的事。” “大概就象诺勒无法抗拒那许诺给他的二百万美元的诱惑一样。” “这二百万美元只能存在他脑子里,而他自己却要死在我们手中,绝不会死在别人手中。” “曼弗拉第是单独行动的,这点你放心。现在,没什么人能指挥他手下那帮刽子手,自从苏黎世那家旅馆出事以后,他们一直没有搞新活动的企图。” “诺勒不会相信这种说法的……他们来了。”丹尼森边说边往前挪了挪身子。透过挡风玻璃,他看见诺勒和贺尔汀正从门里走出来。“上校的孩子们常在这儿聚会吗?” “对,”博门特答道。“我是从敖德萨的一个侦探那儿听说的,一天夜里,他跟踪过他们。” 金发男子发出一阵干咳似的笑声,然后带着尖刻的口气说:“敖德萨!都是些喝醉了酒守着酒窖嚎哭的孬种,可笑之至。” “他们可有股子不屈不挠的劲头呢!” “嗯,他们也能派上用场。”丹尼森看着诺勒和贺尔汀上了汽车,随口说道:“看他们那一如既往的劲头,真象是最低等的步兵去充当炮灰。他们谁先被发现,谁就先献身,这是我们完成大业的最好不过的挡箭牌。” 这时,传来了那辆雪铁龙喧噪的声音,超型号的马达在轰鸣着。诺勒把车从停车处倒出来,穿过木桩搭成的出口,开上于乡间公路。 博门特拧了—下点火开关的钥匙,说:“我们跟他保持一段距离,他不会发现我们。” “算了吧,别打扰他们了,我已经满意了,现在送我去机场吧,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你先乘米拉格飞机去雅典,到了那儿,希腊人负责送你去巴林国,全部是军事运输,你的身分是联合国信使,享有安理会免检权。你的证件在米拉格飞机驾驶员那里。” “干得好!托尼。” 海军军官笑了,对这种赞扬感到十分得意。他踩了下油门,黑色轿车在轰鸣中驶出停车场,开上了笼罩在黑暗中的乡村公路。 “到了巴林图你打算干点什么?” “发一篇关于油田谈判的稿件,让大家都知道我在巴林国。那里有个王子肯帮忙,他也是出于无奈,因为他以前雇用过鸩鸟,现在这个可怜虫一天到晚担惊受伯,唯恐消息透露出去。” “你真了不起。” “你也一直很忠诚嘛。” “在巴林国的事干完后,你准备干什么?” 金发男子往后一仰,靠在座位上,合上了眼睛。“回雅典,然后去柏林。” “柏林?” “对,事情进展很顺利。诺勒下一步要去柏林,凯瑟勒在那儿等他。” 突然,仪器板下面收音机扬声器里传出无线电干扰声,接着是短促、尖啸的回声杂音。 丹尼森顿时睁大双眼。回声杂音又重复了一遍。 “快,赶紧到公路旁找个电话间!” 博门特踩下油门,黑色轿车娇守在公路上飞齐起来,几秒钟后时速已达125公里。 转眼,他们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博门特说:“如果我没有搞错,这附近有一个加油站。” “快!” “这儿肯定有一个加油站。”博门特说。 说话间已来到设在路边的加油站,窗户里没有一丝亮光,里面漆黑一团。 “见鬼。门关着呢!” “你还指望门开着吗?” “电话在匣子里。” “肯定有电话吗?” “肯定有。” “停车。” 博门特刹住车。金发男人下了车,朝加油站门口走去。他掏出手枪,用枪柄打碎了玻璃。 窗子里一条大狗一跃而起,呲着犬齿,张开大口不停地狂吠;这条狗已老得难以辨清是什么品种,把它拴在这儿,与其说是保护加油站,不如说是为了做做样子。 丹尼森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只带孔的左轮手枪旋转弹膛,把它拧在手枪筒上。他举起手枪,子弹穿过打碎的玻璃窗,射中狗的脑袋,这畜牲往后一仰就倒下了。 接着,丹尼森用门上的球形拉手敲掉留在窗框上的玻璃,钻了进去。 他四下环顾了一番,使眼暗适应一下室内的光线,就迈过死狗,走到电话机旁。 先要通了一个交换台,接线员小姐又接通了他要的号码。 约安找到了他要找的人,这人负责把他的电话与伦教的另一个电话接通。 二十秒钟过后,电话里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响亮声音:“对不起,约安,打扰你了。出现了紧急情况。” “怎么回事?” “丢了一张照片 “什么照片?” “托尼的照片。” “谁拿走了?” “那个美国人。” “也就是说他已经认出了安东尼·博门特。格雷夫说得对,那位忠诚的丈夫不可信任。他的热情往往高于他的判断力,这会因小失大的。” “他大概在飞机上被认出来了,也许是根据看门人的描述。这无关紧要,干掉他就行了。” “对,当然不能留着他。”金发男人停了一下,思考了一会接着说:“银行存折在你手里吗?” “在。” “存上一万磅,过户手续通过布拉格办理。” “由克格勃的人来办?妙极了,约安。” “英国人将再次遭受背信弃义的谴责,本来友好相处的外交官们也会争得不可开交,让他们互相指责对方不光明磊落去吧。“ “太好了。” “我下星期去柏林,到那儿去找我吧。” “这么快就去柏林吗?” “对,凯瑟勒在那儿等着呢。复兴帝国!” “对,或者死亡,我的兄弟。” 丹尼森放下电话,透过夜色,注视着地上的那条死狗。此时,他对车里等候他的那个人的感情并不比对这条不会出气的狗的感情深多少。他的思绪被更重要的事情占据着。这条狗和这个不称职的人一样可能都很虔诚,但约安顾不上这些了,他完全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几年前,博门特的档案材料从苏格兰转到了巴西。 材料对他是这样评价的: 此人是个智力低下的人,但他有股子蛮热情,只要表面上看起来有利可则的事他都肯干。 后来,他当真成了一位杰出的海军军官,这个Reichsoberfilhrer的儿子不仅爬上了皇家海军军官的荣座,并且被委以重要职务,这些都远远超出了他智力所能承担的负荷量。他需要经常有人指教才行。以前,他们从未想到过,博门特可认在海军部队中形成一股势力,成为一名外交专家。当时是最使时机,通过博门特他们可以获得极大的利益,正因为如此,他仍被视为太阳的儿女,并因此保住了一条性命。 好景不长,随着照片的丢失,博门特的末日也就到了,因为遗失了照片就使他面临受审查的威胁。 任何监视都是不能允许的,更何况他和博门特以前过往甚密,还有大量的任务有待他去完成。 如果诺勒把照片交给苏黎世机构的敌对面,并告诉他们博门特在纽约或里约热内卢的所做所为,军事当局就会警觉起来,人们会想到:为什么这位显赫的军官对日内瓦文件如此感兴趣,这当然会引起人们的一连串疑问。 不,绝不能让他们知道这类问题。必须除掉这个Reichsoberfilhrer的儿子。因为他已失去了价值。就让这个中校军官以失踪了事。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确是件憾事。 柯立清对这个决定的份量一清二楚,她是博门特的老师和向导……或者说是他的智疑。柯立清对她自己的工作感到无比自豪,现在她又在电话中下达了杀死博门特的命令。一旦这样做了,他们还得另找一个人来代替博门特。 能够代替博门特的人到处都有。约翰·冯·泰波尔一边想着一边朝门口走去。 太阳的儿女遍布各地,他们永远也不能同被打入地狱的人相提并论,那些被打入地狱的人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做什么出不能胜任。 太阳的儿女遍布世界,他们混入了各个国家的政府机关,军队、海军、工业部门及工会组织,并控制着情报机构和警察机关,那成千上万的孩子长大成人了。他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等着由他们建立新的秩序的一天! 三十年前她们被飞机、轮船和潜水艇送到了文明世界的各个角落。时至今日,他们已成了非凡的人,他们每天在各地取得的成绩就证实了这一点。他们用行动表明,人们不能否认有优越人种的存在。他们的血是纯的,他们的优越是不容置疑的。然而他们当中最纯的,最优越的代表是“鸩鸟”。 冯·泰波尔打开门,走出加油站。 博门特已把车开到离乡村公路五十米远的地方,熄了车灯。这位指挥官行动麻利,从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足以看出他的训练有素。不过,当他的判断力被感情所压倒时,情况就不一样了。现在,他就要为这种激情付出生命的化价了。 丹尼森无意识地,慢慢地朝轿车走去,他猛地想起自己还不太了解安东尼·博门特的身世。他知道,有人把这个暴发户的儿子送给了一家苏格兰人,除此以外,他再没有听到过什么别的。有人跟他提起过博门特个性顽强,脾气很犟,做事总爱钻牛角尖。却不知他是怎么从德国派遣出去的,其实也没有必要知道这些。类似他这样的人有成千上万,而且所有档案记录都已被毁掉了。 诸如此类被派遣出去的成千上万个孩子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从遗传学角度出发,首先要严格审查他们的父母,然后还要上洲到家族中的几代入,看他们有没有生理上的缺陷或是不是心理上的意志薄弱者。只有血统最纯正的孩子才能被选送出去。这些孩子无论到什么地方都得到了精心的照料和认真的指导,受到严格的训练,灌输他们信仰。但是在他们长大成人之前,人们什么也不对他们讲。长大成人之后,也并不受到一视同仁的待遇,那些不具备承担他们使命的人,或是表现出懦弱以及明显妥协迹象的人永远也不会了解真正的内幕。他们的唯一出路是被清除掉,留下来的则是第三帝国的真正继承者。他们跻身于权力部门受信赖的岗位,等待着……等待着瑞士的信号,准备用这笔数亿美元的巨款应付各种急需。 汇集这几亿美元的人具有何等的远见卓识啊!他们的做法有深刻的政治目的。有了这笔线,太阳的儿女就能把那些他们已经掌握的民族一个个搞垮。这些孩子们将利用这笔巨款巩固和加强其影响。他们会根据需要发给这里的成员一千万,那里的成员四千万,或者将一亿美元使用到某个需要的地方。 金钱将支配自由世界的选举活动,选民们的选择余地会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些应声少的附合之声。这倒不是什么新发明。这方面成功的先例也不缺乏。控制智利曾花费了二千七百万元;巴拿马用了不到六百万;在美国,花上几十万便可得到参议院和国会的席位。只要瑞士方面发出信号,这几亿美元将会以科学的方法分发出去。人口统计的艺术会谈利用起来,到那时,整个西方世界就在第三帝国这批新一代的控制之下了。整个西方世界将属于太阳的儿女所有了。 另一个征服目标是东方集团、苏联及其卫星国。信号放出以后,有人会对他们许诺,各地的人民团体会恍然大悟:原来还有更好的治国良策,因为数目庞大的款项可以在一瞬间拿在他们手中,只要稍稍改变一下信仰就会改变苦行僧式的生活。 第四帝国即将诞生。它的疆界不仅限于一两个国家,而要扩展到全世界。太阳的儿女将成为世界上威名显赫的主人。 有人可能会说这些不过是荒诞无稽的幻想。可事实上,这样的事情正在发生。 当丹尼森走近轿车时,想到,大错已经铸成,是不能回避的了。不过纠正这些错误势在必行。博门特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他把手枪插进枪套,心中暗想,要不了多久,这手枪就要派上用场了。 他围着车走了一圈,绕到方向盘的车窗旁。 海军中校忙摇下玻璃,关切地问:“怎么回事?出什么差错了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坐那边去,我来开车,你给领路。” “去哪儿?” “他们说在森林的什么地方有个湖,离这儿不过八到十公里。电话线接触不好,听不清楚。” “这附近唯一的湖在圣格雷蒂安东面十到十五公里吧。” “一定就是那儿,那儿有森林吗?” “有,很大一片。” “就是那儿。”丹尼森说着,在博门特挪到另一边座位的当儿上了车。 “我知道前灯规则,你指给我路,我注意观察前灯。” “真有些蹊跷。” “不是蹊跷,是复杂,他们在那儿接我们,我知道该注意什么。快!抓紧时间,往哪边走?” “先把车掉过来,顺着那条糟糕的路往回走,然后往左拐。” “很好。”终尼森边说边发动了车。 “出什么事了?”博门特问,“一定是意外流血事件。这种回声信号我以前只听到过一次,那次是我们在恩德培的人出了事。” “他不是我们的人,托尼,他不过是我们的傀儡。” “那当然,他是复仇团的恐怖分子。还得说他和我们有联系。不知道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在这儿拐吗?往左?” “对。哎。看在上帝的面上,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丹尼森待路平整些又加快了车速。“实际上这事可能牵扯到你。我们还没有肯定,但有这种可能。” “我?” “对。诺勒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你?他是否不止一次地看到过你?他是否知道你当时在跟踪他?” “发现我?这不可能!不,不会!绝对不会!我敢发誓。” “想想看,在日内瓦?” “肯定不会。” “在纽约?” “我一直跟他保持一英里的距离,他不可能发现我。” “在里约热内卢的飞机上?” 博门特这次回答得可没有那么快:“没有……他从帘子下边出来时,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他根本注意不到我。完全没有。我见到了他,可他没有看见我。” “问题一定出在那儿。”丹尼森想。这个第三帝国虔诚的子孙相信了他不能回避的事实。再进一步议论此事已毫无意义了。 “那么,这完全是个误会,托尼,我们白白费了半点钟口舌。我刚才跟你妻子,我亲爱的姐姐说了几句话,沁迪认为凭你的谨慎是不会出现这种漏洞的。” “她说得对,她总是对的。这你清楚,她真是个非凡的女性。不管你怎么想,我们的婚姻可不是单纯的一般结合。” “当然,我也为你们的婚姻高兴。” “到下个路口往右拐,顺那条路一直往北走就到湖边了。” 森林里冷气逼人,到了湖边就更冷了。他们把车停在一条肮脏小路的尽头,然后沿一条狭窄的上坡路朝湖边走去。 丹尼森把从汽车小贮藏柜中取出的一只手电带在身上。博门特手持一把短铁锹。他们要挖个坑,点起火驱驱寒。 “我们会在这儿呆那么久吗?”博门特问。 “对,我们还要研究些别的事。我很想听听你的建议。这是湖的东岸吧?” “噢,对。在这儿碰头真不错,这个时节不会有人。” “你应该什么时候回军舰?” “你忘了,我准备跟柯立清一起度周末。” “那么,星期一回去?” “也许星期二。我那位副舰长是个好小公子。他当真相信我是因公外出。我晚回去一两天,他从没问过什么。” “他为什么要问呢?他是我们的成员之一嘛。” “是的。但巡航时间表一定得遵守,不能打乱。” “当然不能。就在这儿挖吧,托尼。别让火离水太近,我到那边去观察一下信号。” “好吧。” “把坑挖深点,别让火光太显眼。” “知道了。” 水,火,土都俱备了。火将烧毁衣服,烧焦皮肉,这项正在进行的工程也将被摧毁。 约翰·丹尼森顺小路折回汽车旁,等待着时机。 几分钟以后,他把手枪从枪套中取出来,又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长刃猎刀。这是个脏活,可非干不可。这把刀就象放在轿车尾部行李箱中的铁锹一样,都是应急工具,必要时将忠实地听从主人的支配。 错误既然已经铸成,那么就由鸩鸟来纠正吧。 第十八章 赫克洛夫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望着窗外巴黎寒冷而又明媚的晨光。这是他和贺尔汀前天晚上分别后的第二个早晨了,可直到现在,贺尔汀仍然没有权到她哥哥。 “他会给我打电话的;我相信他准会打的。”几分钟前,贺尔汀在电话里对他说。 “假如我要出去一会儿,那您么办?”他问道, “别担心,我会找到你。” 别担心?她竟会这么说,真奇怪,也不想想他在什么地方,他是怎么来到这儿的,或者说他们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那简直是无休止的发疯。那天他们离开乡村旅店,开车回到了蒙马特大街,就从旅馆里走出一个人来,接过了他们的雪铁龙汽车。他们步行在大街上,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又走过人行道旁的两家咖啡馆。咖啡馆里有人向他们频频点头,说明诺勒可以回到他们租汽车的地方去。 从蒙马特,她领着他穿过巴黎,越过塞纳河,到了日尔曼街,在那里的一个旅馆落了脚。他办了个登记手续,还付了当晚的房租,但这只是个幌子,他并没有住在那个房间里。他们却在舍瓦尔大街上又找了一家旅店,在那里的登记处,他用了一个软饮料招牌上的名字:N·弗莱斯卡。 贺尔汀在门厅里请他留步,并对他说:如果她听到哥哥的消息,就打电话给他。 “能不能解释一下?”他这样问。“我们干嘛要这样做?我住在哪儿,用不用自己的名字有多大关系,就不能告诉清楚?” “有人看见你和我在一起了。” 贺尔汀,奇怪的签字;人和名字一样奇怪,真是个脆弱与坚强的混合体。不管在以往的岁月里她忍受过多大痛苦,她却从不顾影自怜。她认识到她所继承的是什么,明白纳粹的后代无时不受到敖德萨和复仇团的追逼。他们只能过这样的日子;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日内瓦行动一定能帮助这些孩子,一定要帮助他们。诺勒自已已经这样决定了。他很自然地将自己与他们联系在一起。倘若不是因为他的非凡的母亲敢做敢为,他可能也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了。 然而,现在还有更紧迫的事情要考虑。那些影响到日内瓦行动的问题。那个难以捉摸的安东尼·博门特是谁?他是哪一边的人?冯·泰波尔一家在巴西到底出了什么事?约安·冯·泰波尔对密约知道多少? 如果说有谁能解答这些问题,那就是约安……约翰·丹尼森。 赫克洛夫特又踱回窗前,一群鸽子在近旁的屋顶上掠过,晨风中它们拍着翅膀向高处飞去。三个星期前,他对冯·泰波尔这家人,以及他本人的名字还闻所末闻,可现在竟与他的姓结下了不解之缘。 贺尔汀,奇怪的名字,奇怪的姑娘。一个性格复杂,内心充满矛盾的姑娘。他从未与这样的女子接触过,就好象她来门自一个时代,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正在与已经成为历史的一次战争的恶魔战斗着。 复仇团,敖德萨……狼穴,他们都是些战争狂人,彼此间毫无意义地残杀着。尽管战争早在三十多年前就结束了,早巳成为过往的历史。 半空中俯冲下来的鸽子,纷纷落在平坦的屋顶上。诺勒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明白了一件过去不明白的事儿,从那天晚上见到奥勃斯特先生起,这个问题就已经摆在那儿了,可当时他却毫无察觉! 是的,战争并没有结束。战争的死灰在复燃。根由就是日内瓦密约: 会有那么一些人要阻止你,欺骗你,以至杀死你…… 敖德萨。复仇团。这些都是日内瓦行动的死敌!他们是千方百计要破坏密约的疯子和恐做主义分子。倘若换了别人,一定会上诉国际法院,揭露这笔账目;然而,无论敖德萨还是复仇团都不会这样做。贺尔汀错了——至少是部分地错了。无论双方对纳粹党领袖的子女的兴趣有多大,他们都要转而与日内瓦的事业做斗争!为的是阻挠它!这些人已经获悉,在瑞士某个银行,以特殊方式储存着的那笔巨款。他们并已行动起来,设法阻止这笔款项的支付。如果杀掉他就算成功的话,这算得上什么重大决定?他们完全可以把他牺牲掉。 这就解释了飞机上马钱子碱中毒面事件——那可怕的谋杀是冲着他来的。这是复仇团的恐怖手段。同时也说明了里约热内卢的—系列恐怖事件——古瞭望台的枪声以及夜间行车子弹击碎玻璃,这些都是敖德萨成员,莫里斯·格雷夫和那些心理变态的唤罗们干的!他们不但知道,而且对日内瓦密约的情况一清二楚。 如果他们知道密约的话,也一定清楚冯·泰波尔一家人的情况,这样对发生在巴西的事件就不难解释了。原因根本不在于他们母亲,而在于约安·冯·泰波尔。他要逃出格雷夫的敖德萨组织的魔掌;作为保护者的哥哥,他挽救了全家幸存的成员,他自己和两个姐妹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了里约。 目的是活下去,完成日内瓦的密约。 “说不定哪一天,会有人来谈一件很奇特的安排……” 钱与消灭敖德萨,还有复仇团的力量,都会被包含在这个“奇特的安排”之中,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密约无可非议的目标。 诺勒现在完全明白了:他与约翰·丹尼森,还有柏林的一个叫凯瑟勒的人,将控制日内瓦行动,并将领导设在苏黎世的机构;清除各地的敖德萨成员,粉碎复仇团。在需要进行的赎罪工作中,其中一项就是要使那些疯子安分下来。因为疯狂是谋害和屠杀的祸根。 他想给贺尔汀打电话告诉她:她马上就不用四处奔波了——他们将告别这种四处奔波的日子,不再躲躲藏藏,不再担惊受怕地生活。他想把这些话告诉她,同时他又多么想见到她啊。 可是已经说好不给她往加利玛尔打电话,无论怎样都不给她打电话。真是在发疯.她简直在发疯,可是他又不能食言。 电话——他得在尚-爱丽舍附近给美国邮件办事处打电话。他告诉过桑姆·布诺凡托拉,他要求查找—点有关的消息。 通过电话查对消息是件很简单的事,过去他曾这么做过。用不着让人知道他在哪儿。他放下咖啡,走到电话机旁。他突然想起还应该给他母亲打个电话。现在往纽约给她打电话还太早,可以晚些时候再打。 “对不起,先生。”美国邮件办事处的办事员在电话里说:“您必须亲自签名才能给您电报,非常抱歉。” 电报!诺勒放回听筒,他感到心烦,但并不生气。走出旅馆活动一下对他有好处,这样可以不必一心想着贺尔汀可能来电话的事。 他走在舍瓦尔大街上,冷风拍打着他的面颊。一辆出租汽车送他过了河,进入尚-爱丽舍街区。清新的空气,明媚的阳光,真让人精神焕发。他摇下车窗,顿时感到心胸畅爽。几天来,他第一次感到充满信心,他知道现在要去什么地方。日内瓦行动日期更近了,原来模模糊糊的敌友阵线也日趋明朗了。 看来,无论在快件办事处等待他的是什么消息也无关紧要。在纽约和伦敦,没有他对付不了的事情。他现在苦苦等待的是他将在巴黎与约翰·丹尼森会面,商谈,还要制定出计划。第一步就是去柏林找到埃瑞克·凯瑟勒。他们知道谁是敌人,只要躲开他们就是了。贺尔汀的朋友可以帮忙。 他钻出汽车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美国快件办事处的有色玻璃窗,这时,一个疑问突然闪过:对方拒绝在电话里为他读电报,这难道会是个圈套吗?是否想借此让他露面呢?如果真是这样,那此番不是在自投罗网吗?肯定是英国情报机关玩弄的把戏。 诺勒暗自发笑。即便英国人逮住他,他完全可以这样回答,约翰·丹尼森和他一样,根本不是杀人凶手,也许比五处的人要清白得多呢。 他甚至可以进一步提出建议,让皇家海军多花些时间,好好审查审查海军中一个备受奖赏的军官。所有的证据都表明有这样的可能性:海军中校安东尼·博门特是敖德萨的成员,是在巴西被一个名叫格雷夫的人吸收进去的。 诺勒觉得好象掉进了万丈深渊,在半空中向下坠落,窒息得透不过气来,腹部空虚,胸膛下方一阵阵难忍的剧痛。心中顿时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悲痛和恐惧……他强忍着怒火,看着电报: 你父于四天前死去。无法与你联系。请回电话。拜德福。 母亲 另一封电报是纽约警察署的大卫·麦尔斯中校打来的: 由于理查德·赫克洛夫特新近死亡,你必须马上与我联系。 做为一名职业警察,诚请你在与别人 取得联系之前先与我通话。 另外,还有布诺凡托拉留在里约热内卢的两个电话号码,和继第一封电报到达美国快件办事处之后,重复拍来的六封——六封!——询问电报,都是按日期和时间排列的。麦尔斯每天询问两次,核对他的电报是否已收到。 诺勒在尚-爱丽舍大街上走着,竭力想理一理纷乱的思绍,控制自己的悲痛。 理查德·赫克洛夫特——他唯一的父亲。“爸爸”、“我的父亲”……这些称呼包含善不尽的深情和敬爱,也饱含着温暖和幽默,理查德·赫克洛夫特高洁的气质,从不会使自己失去尊严。他曾经指导他的儿子——他的继子——不,不是继子,就是他的儿子。他除了在非干涉不可的情况下,从不干涉儿子。 啊,天哪,他去世了! 伴随这突如其来的痛苦是恐惧和愤怒——是麦尔斯电报中的暗示所引起的。他是否对理查德·赫克洛夫特的死负有某些责任呢?啊,上帝!难道说这一死亡与在大西洋三万英尺高空放进饮料中的一种马钱子碱有关系吗?它和日内瓦行动交织在一起了吗? 难道他就不明不白地为一个他从未见过面的人,把从小就与自己相儒以沫的父亲断送掉了吗? 他来到了乔治第五旅馆的拐弯处。宽阔的十字路口车辆十分拥挤,路口对面有一道与路边的咖啡馆一样宽的篱笆,它的上方是一块招牌:福奎咖啡馆。 这儿的一切他都很熟悉。一年前他曾在乔治第五旅馆住过一阵,时间不长。那是出于一个经营旅馆业的大富翁的好意;那家伙有个幻觉——后来证明确实如此,以为他在堪萨斯城还有一个与这座旅馆外观一模一样的旅馆。 赫克洛夫特曾与副经理交上了朋友,如果此人还在那儿,大概会让他使用电话的。即便查明电话是从乔治第五旅馆打的,也只是知道他的情况而巳。况且有关他的行踪,让他们得到的也只不过是些假情况,这些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做到的。 先发制人。 “当然,我很高兴。诺勒,别后重逢,太好了。很遗憾你不在我们这儿住,这儿要价太高,我也不怪你。来,用我办公室的电话。” “当然,要把电话费的账记在我的信用卡上。” “别担心,我的朋友。以后再说。来杯开胃酒怎么样?” “好的。”诺勒说。 现在是巴黎时间十点四十五分。纽约时间是差十五分六点。假如麦尔斯真象他电报中表示的那么着急,时间早些晚些都无关紧要。他拿起听筒开始拨号。 他又扫了一眼麦尔斯的电报。 由于理查德·赫克洛夫特新近死亡…… 作为一名职业警察我诚请你在与别人取得联系之前先和我通话…… 这一劝告带着不祥的语气,所谓“别人”指的就是他母亲。 他把电报纸放在桌子上,从衣袋里掏出了爱新的电报。 你父于四天前死去……无法与你联系…… 当他觉察到自己对父亲的死可能负有责任的时候,负疚、恐惧、愤怒的情结把他折磨得心神不宁,他由于没有守候在母亲身旁而产生的负疚感更增加了他的悲痛。他可能负有责任吗?他知道谁负有责任,他能感觉到。 他痛苦地想知道,麦尔斯是否已给爱新打过电话。如果打过,他对她说了些什么? 电话铃响了。 “是诺勒·赫克洛夫特吗?” “是我,很抱歉让你费了许多周折才找到我……” “我们闲话少说吧。”麦尔斯打断他的话说:“我只想说,你已经违反了联邦宪法。” “等一等。”诺勒生气地打断他的话:“我犯了什么罪?你已经找到我了,我并没有躲藏。” “找了他妈的一个星期才找到你,这就可以说,你公然无视法律。不通知我们,你就离开了纽约市!” “我有要紧的私事,我留话了,你没有权利指控我。” “那么,说你犯了故意妨碍审判罪,你总抵赖不了吧?” “什么?” “你曾在英国的那架747飞机的休息室里呆过,你我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我是否可以这么说,那件事没有发生?” “你在说些什么呀?” “那杯酒是预备给你喝的,不是给奎安屯的。” 赫克洛夫特知道他会这样说,但他受到的激动并没有因此而减轻。不过他也不会轻而易举地同意这个罪名。“我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胡言乱语。” “听我说:你是来自一个聪明、正直家庭的聪明、正直的公民,但你在这五天之内的行为却实在愚蠢,也算不上正直。” “你在污辱我,却没说出什么实质性的问题,你在电报中说——” “我们马上就谈。”侦探打断他。“我想让你知道你现在在哪一旁。你瞧,我想让你合作,而不是对立。我们跟踪你到里约。我们和——” “你们什么?”诺勒心想,难道桑姆出卖了他? “这不难,顺便提一句,你的朋友布诺凡托拉不知道。他为你打的掩护经不起推敲。他说你在库腊索岛外面的一条船上,可是荷兰移民机构根本没有你入境的记载,我们搞到了他打过的电话的海外电话号码,还检查了各条航线。你是乘布拉尼夫号班机离开纽约的,住在里约的波托阿莱根旅馆。” 外行的确不是专业人员的对手啊!诺勒边想边说:“桑姆说你打了好几次电话。” “不错,”麦尔斯表示同意。”你离开了里约,我们想弄清你的去向;我们知道萨姆会和你联系的。你在伦敦的旅馆没收到我的电报吗?” “没有。” “我相信你的话,电报丢失了。” 可是那份电报并没有丢失。诺勒心想,是被狼穴的人偷走的。 “我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说正事吧。” “你还不太明白。”麦尔斯接上说。“我们和里约大使馆谈过了,是和一个叫安德森的人谈的。他说你给他讲了个奇妙的故事;你怎么被诱入圈套,怎么被追踪,怎么被枪击。他说他一点也不相信;他以为你是个捣乱分子,痛痛快快地让你离开了巴西。” “我知道,他开车送我上的机场。” “你想把这件事告诉我吗?”侦探问道。 诺勒盯着墙壁,以解除一下压在心头的重负。寻求官方的保护,是这样的轻而易举。这位见不着面的麦尔斯中校就能行使这种权利。但他却是出现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 “不,你帮不了什么忙。已经解决了。” “是吗?” “是的。” 有几秒钟,双方都没开口。 “好吧,赫克洛夫特先生。我希望你能改变主意,因为我认为我能帮助你,而且你也需要帮助。”麦尔斯停顿了一下。“现在我正式请你返回纽约市。你被认为是一件杀人案的主要目击者,对我们的司法审讯有关键的作用。” “对不起,现在不行。” “我知道你不会回来。所以还是让我非正式地请你回来为好,这关系到你父亲。” 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就使他难以自制。他轻声说道:“他是被害的,对不对?” “我没听到这个消息。你瞧,如果我听到的话,我就得到我的上司那儿去报告,你不是因为恼火才这么说的吧?你做出的结论根本不是以我对你说的话为根据的。我本该要求引渡你才是。” “算了吧,麦尔斯!你的电报并不难理解。什么‘新近死亡’啦;什么‘作为一名职业警察我诚请你’啦!他妈的!我还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吗?” 于是,纽约那一头又停了片刻。“好了,你将了我一军,你找到辩解的理由了。” “他是被谋杀的,你说?” “我们是这样认为的。” “你对我母亲怎么说的?” “什么也没说,这不是我的职责范围。她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也回答了我的下一个问题,你还没有和她通过话。” “显然是这样。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你父亲大概是遇上了一次非同寻常的事故,出事后一小时,他由于伤势过重,死在医院里了。” “事故的经过呢?” “一个布鲁克斯区的老头子驾驶的汽车在普拉查旅店附近失控;汽车失去控制后,窜上路边,撞入人行道的人群,当场三人死亡。你父亲被挤到墙上了,几乎被挤烂了。” “你的意思是说,汽车是冲着他去的?” “很难说。因为当时人群一片混乱。” “那你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麦尔斯迟疑了一下。“汽车是冲着他去的。” “开车的是谁?” “一个七十二岁的退休会计师;有心脏病,装着心脏起博器。他没有家室,身上的驾驶执照是七年前就吊销的。心脏起搏器在事故中断路,还没到医院他就死了。” “他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吗?” “目前还没有确切的答案,不过我有一个想法,你想听吗?” “你说吧。” “你回纽约来吗?” “别逼我,你有什么想法就快说。” “我认为那名家伙是刚入伙的,据推测车里还有一个人,或许坐在后排座位上,用枪顶着他的脑袋。他破坏了起博器,在混乱中跳车逃跑了。我看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行动,使得在其中丧生的不只是要杀的那个人;让人看起来象是一次不折不扣的恶性事故。” 诺勒屏住呼吸。过去也出过一次“奇特的事故。”伦敦一列地下铁道列车失去控制,使五人丧生。在死亡的人当中,有一位唯一清楚约翰·丹尼森在《卫报》谋事底细的人。 这是血腥的谋杀…… 这样联系起来分析,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你没有深入调查吗,麦尔斯?”赫克洛夫特问。 “虽然我说这是个推测,也不是没有证据的。在事故报告上看到赫克洛夫特的名字后,我做了一点点调查。布隆克斯区的那个老头有一段特殊的经历。他是47年来到这个国家的,据说当时是个身无分文的犹太移民,一个达豪集中营的牺牲品。不过,从他那半打存折来看,他现在早已发迹了,而且他住的地方简直就象个堡垒。除此以外,到这儿以来,他往返德国已经十三次。” 诺勒前额冒出了汗珠。“你到底要说什么呢?” “我看那老家伙没在集中营呆过。即使呆过,也是管理人员。在他住的公寓大楼里,几乎没有人认识他,人们从来没见他去过犹大教堂,我看他是个纳粹分子。” 赫克洛夫特咽了口唾沫,“这怎么能说明他与我父亲有关系呢?” “通过你。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还不敢肯定,但可以认为是通过你。” “通过我?”诺勒感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了。 “对,在里约,你对安德森说,有个叫格雷夫的人是个纳粹分子,他想杀害你。安德森说,你有这样的想法简直是疯了。但我不这样想,我相信你的话。” “当时我害怕到了极点,我并不想把一件事同另一件事联系起来。那是一个误解……”诺勒竭力想找到合适的措词。“格雷夫是个偏执狂,一个脾气暴躁的德国佬,所以我才叫他纳粹分子,就是这样。他以为我在写生,把他的庭院画下来。” “我说过我相信你,赫克洛夫特。”侦探打断他的话。“而且我有我的理由。” “什么理由?”诺勒觉察到自己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他突然感到害怕了。父亲的死就是个预兆。复仇团,敖德萨。无论哪一个,都是不祥的预兆,必须把母亲保护起来! 麦尔斯还在讲话,赫克洛夫特却听不见这位侦探在说什么了。惊慌之中,他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必须阻止麦尔斯!不能让他把手伸到日内瓦来! “飞机上要杀害你的都是德国人。”麦尔斯解释说。“他们用的是五年前在幕尼黑被害的两个美国人的护照,但他们是德国人;牙齿鉴定使他们暴露了。他们在肯尼迪机场被枪杀,尸体是在运燃料的卡车里发现的。杀死他们的子弹是从德制海克勒与考克九毫米直径手枪里射出来的,消音器是慕尼黑制造的。你猜一猜那个小老头去德国的时候到哪儿去了——至少他的六次旅行我们可以查出来。” “慕尼黑。”诺勒轻声说。 “不错,慕尼黑。一切都从那里开始,一切仍然在那里进行着。那场该死的战争结束三十年后的今天,一帮纳粹分子仍在自相残杀,而且你已经卷进去了。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诺勒感到精疲力竭,身心的疲惫和恐惧使他难以忍受。“别管它了,你帮不上什么忙。” “见鬼?有些事我也许能阻止,能阻止另一次谋杀。” “你还不明白吗?”赫克洛夫特痛苦地说:“我这样说是因为被害者是我父亲,在纽约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只能在这儿解决。给我时间;看在上帝的份上,给我时间,我会回去找你的。” “多久?” “一个月。” “太多了,减少一半,给你两星期。” “麦尔斯,求求你……” 电话里咔嗒一声,纽约的电话线被切断了。 两星期,天哪!简直是不可办到的事。 但是非得办到不可。在两星期之内,他得有能力阻止麦尔斯,不让他再往前走了。他可以运用日内瓦的钱财来办这件事。 一个拥有七亿八千万美元的慈善机构的话会有人倾听的——会有人把它当作秘密,平静地倾听的。 一旦提出款项,就可以做出安排,达成默契,做到相互合作,就可以揭露敖德萨,消灭复仇团。 这一切只有三位认可的后代到了日内瓦银行的时候才能实现。对此,诺勒确信无疑,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须把母亲保护起来。并且要和爱新取得联系,让她明白,在今后的几个星期内,她必须隐蔽起来。 他对她能说什么呢?她从来不服从他的决定。如果她一旦认定丈夫是被谋杀的,她绝不会听从他的话。 “喂,喂,先生!”接线员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您往纽约要的电话——” 赫克洛夫特飞快地挂上了电话,震得电话铃发出了响声。 他不能对他母亲讲话,现在不行,一小时以后再说,反正现在不能讲。他需要考虑一下。 这么多事情需要考虑,这么多事情需要做。 他快要疯了。 第十九章 雅典海伦尼亚机场。一个金发男子正对着话筒讲话:“他会发疯的。现在他肯定听到那个消息了,这个消息足以把他的精神摧垮,他会精神失常的。告诉我们在巴黎的人,二十四小时之内,一刻也不要离开他。一定不能让他退回美国。” “他也不会回去的。”说这话的是几千英里之外的柯立清·博门特。 “你别打保票。要让这种心理上的压力按我们的需要增强。使我们的试验对象处在一种脆弱的心理状态。我们还得控制他。他正在等我,指望见到我许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但是一定要拉紧这条控制线。我想让他先去柏林找凯瑟勒,在那儿呆一、两天。” “能不能利用一下他母亲?我们可以跟她谈谈我们的计划。” “这不行。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惊动她。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么,你怎么向柏林建议?”英国那边打电话的柯立清·博门特又问。 “我不想提什么建议。”约翰·丹尼森在雅典回答。“我准备说服妹妹去引导他,使他得出符合我们要求的结论。当然,贺尔汀也正在想方设法和我联系。” “对她可要多加小心,约安。” “我知道。” 诺勒走在塞纳河畔混凝土修筑的堤岸上。河面上映来一阵阵刺骨的寒风,他却全然没有知觉。 一小时之前,他还是那么信心十足,此刻却感到茫然,绝望。他只知道必须继续朝前走,等到自己头脑清醒些再做出决定。他还必须对某些问题重新进行分析,估量。 一小时前,他深信贺尔汀的哥哥是可靠的人,现在,他开始怀疑这种看法是否正确。在纽约的大街上,那辆失去控制的轿车夺去了他慈父的生命。那场车祸与在伦敦地铁发生的不可解释的灾祸何其相似。 那个人在一次造成五人死亡的极不寻常的车祸中死去……英谍报五处的人这样告诉他。 一起凶杀案……一场不寻常的车祸,造成除被谋杀者以外更多人的死亡。纽约警察局的麦尔斯这样对他讲的。 一时间,与丹尼森会面又不是解决问题的有效办法了。鹄鸟的阴影重新出现。 说不定哪一天会有人来谈一件奇特的安排。 丹尼森大概正为着另外的目的等持他的到来。或者他已经以更高的代价出卖了日内瓦密约。 假如约翰·丹尼森真的这样干了,那么无疑,他对理查德·赫克洛特的死负有责任。这个判断就象调换变速器,拨出方向盘一样准确无误。如果他真的出卖了密约,诺勒当然不会放过他。丹尼森欠下理查德·赫克洛夫特这笔血债,他要替父亲报仇雪恨! 想到这里,诺勒停下脚步,双手攀扶着水泥墙壁,他对自己……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惊讶。他竟然正在谋划让自己去充当一个杀人犯的角色!密约正迫使他做出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付出可怕的代价。 他要用自己掌握的事实去跟丹尼森对质,他要仔细分析这个威廉·冯·泰波尔的儿子,看他究竟在讲实话还是在撒谎。诺勒盼望能从丹尼森的谈吐和表情里分辨事实真相。 诺勒的头脑逐渐清醒起来。这些事情要一件件去做,每走一步都要经过周密思考。然而谨慎小心并不意味着停滞不前。 先从重要的事情着手。首先,他再也不能自由自在,毫无顾忌地行动了,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敬爱的父亲被害,这对他是个致命的警告。他在恐怖和愤怒中承受着这个噩耗,恐怖会使他谨慎,狂怒则增加了他复仇的勇气。让勇气伴随着他吧!这是他最需要的。 他又想到母亲,怎么解释才能使她消除疑窦并接受自己的建议呢?无论怎么说,必须使母亲相信他。如果母亲认定杀害她丈夫的是那些第三帝国的遗老遗少,准会在盛怒之下大叫起来。那样做就等于自我毁灭。跟她说什么她才能接受呢? 他继续无目的地往前走,无心去注意路旁的景物,结果撞到对面走来的一个小个子男人身上。 “对不起,先生。”诺勒忙用法语道歉。 那个法国人放下正在浏览的报纸,耸了耸肩膀,温和地笑着说:“没关系。” 诺勒停下脚步。看到这个法国人,不禁使他想起另一个人。那张圆乎乎的,讨人喜欢的脸庞,还有他戴的那副眼镜。 恩斯特·曼弗拉第。 诺勒的母亲很敬重曼弗拉第,至今还欠着这位银行家一大笔债。或许诺勒可以编出一套谎话,跟母亲说这是银行家恩斯特·曼弗拉第建议的。为什么不试试呢?这些谎话永远也不会露馅,曼弗拉第已经不在人世了。 曼弗拉第生前一直很关心爱新·克罗森这个老朋友,为她担惊受怕。他担心在最近的几星期内,当那笔存在日内瓦的巨款被起用之后,克罗森的名字会被公诸于众。有些人还记得那位突然与丈夫感情破裂而离异的刚愎自用的女人。她对海因列希·克罗森的思想转变起了决定性作用。自那以后才发生了数亿美元被窃的事件。现在支付这笔巨款无疑有潜在的危险,必定会有人伺机报复这位妇女。 曼弗拉第的担心就在于此。这位老银行家的阅历比他们母子都深,他的决定是深思熟虑的。如果这位长者认为爱新要暂时避一避,等到那笔巨款掀起的轩然大波平息之后再露面,那么爱新应该,也必定会采纳这个建议的。一个快要结束生命的病人是不会做出毫无意义的决定的。 此一番道理是讲得通的,和三周前他们在拜铝箔山庄的谈话内容一致。他母亲会认识到这一点。她一定会遵从恩斯特·曼弗拉第的劝告。 诺勒下意识地向身后瞟了一眼,看看是否有人跟踪。这已经形成了习惯,生活在恐惧中使他变得谨慎了,但狂怒更增添了他的勇气,此刻,他倒希望有一个对手正跟在身后。他已经渐渐习惯于这个陌生的森林了。 诺勒朝返回旅馆方向走去。刚才,他避开副经理,慌张地,昏头昏脑地从旅馆冲出来,为的是让大街上冷空气把头脑吹得清醒些。现在他想去喝杯开胃酒,然后给母亲挂长途电话。 他加快脚步,时而猛停下来,回转身,看看身后是否有人。 天哪!这完全有可能!在另一个街口,一辆深绿色菲亚特小汽车放慢了速度。 诺勒暗自叫好,他迅速穿过大街,进了路旁一家咖啡馆的前门。几秒钟后,他又出现在通往乔治五世旅馆的路口上。他沿街前行,走到一家报摊旁停下来,买了一份报纸。 他看到那辆深绿色菲亚特在他刚才走进的咖啡馆前来了个急转弯,突然停住,车靠马路边停稳后,司机把头缩了下去。 好!诺勒想好了。他喝完开胃酒,想着给母亲打电话该说的话。他还决定找贺尔汀。他想要支枪。 在雅典机场的公用电话间里,冯·泰波尔凝视着话筒,惊讶地张着嘴。 “你刚才说什么?”他问道。 “是真的,约安。”话筒里传来的是贺尔汀在巴黎的声音“英国谍报部认为你是鸩鸟。” “怪呀!”金发男子把怪字拉得很长,“这简直不可思议。” “我也是这么对赫克洛夫特说的。我告诉他一直有人在跟踪你,就是因为你写的那些东西……也因为我们的出身。” “对,我也这么看。” 冯·泰波尔再不能集中精力听妹妹的这番推理了。 他气急败坏地抓着话筒。一定是某个环节出了差错,必须马上采取措施去纠正它。 为什么英谍报五处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呢? 难道自己的行为露了什么蛛丝马迹? 不过,事到如今,他只有使出最后的一招了。他可以任意制造一个鸩鸟,而其制造者将比任何人都受到信任。这招棋是他谋划已久的,现在迫使他不得不实施了。 “约安,你听着吗?” “听着呢,对不起。” “你必须尽快见到赫克洛夫特。” “当然,过四、五天我就去巴黎……” “早点不行吗?”贺尔汀打断他的话:“诺勒急着见你。” “没办法再提前了。” “要告诉你的事情太多了……” 贺尔汀告诉哥哥,有一笔巨款存在日内瓦银行,这笔总数达几亿美元的巨款将由设在苏黎世的办事处分发,那位在美国的海因列希·克罗森的儿子;在柏林的伊利赫·凯瑟勒;在里约热内卢的冯·泰波尔将负责分发这笔钱。 最后犹犹豫豫地把姐姐柯立清说过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迟早有一天会有人来谈一件非常奇特的安排。说完,她问约安:“你说过这话吗?” “说过。有很多事情一直瞒着你。因为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发生,只知道这事迟早会发生。我先跟柯立清讲了。赫克洛夫特在几天前的那个晚上见到了姐姐,我担心姐姐对他的请求无能为力。我们都承担着一种义务,这种义务同近代历史上任何大事件都有着同等重要的意义,具有同样感人肺腑的力量。有罪就应赎罪……” “赫克洛夫特也这么说。”贺尔汀忍不住插了一句。 “我知道他会这么说。” “他很害怕,又想尽量掩饰,但他难以做到。” “他应该感到害怕,因为这事责任重大。我必须了解一下他知道些什么,以便助他一臂之力。” “如果是这样,你现在来巴黎吧。” “现在去不了。也就再等几天嘛。” “我心里着急。如果诺勒正象他自己表白的那样,我觉得没有理由怀疑他……” “诺勒?”哥哥追问了一句,话语中带着诧异。 “我喜欢他,约安。” “说下去。” “如果他就是那个把你们三个人带到日内瓦大银行董事长面前的关键人物,那么,没有他,日内瓦的什么事也办不成。” “那又怎么样?” “我猜想关于瑞士那笔存款的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想阻止他。” “谁?” “可能是复仇团。或者敖德萨。” “你的想法没有什么根据。”约翰·丹尼森说:“如果这两个组织得知这个消息,他们任何一个也做不到守口如瓶。我是记者,是个消息灵通人士。” “复仇团搞暗杀,敖德萨也是一样。确实有人要杀害诺勒。” 丹尼森暗自笑了。尽管大错已经铸成,可主要战略方针起了作用。赫克洛夫特目前正四面受敌。等他们全都汇集到日内瓦时,诺勒就会精接力竭,顺从得象只绵羊了。 想到这,他说:“那样的话,要他多加小心。把你防身本领教给他,尽你的最大努力。” “那些脱身、防身本领他已经学到了不少。”贺尔汀笑了,声音中含着同情与温柔的情感:“他不喜欢来这一套。” “总比让人杀死好吧。”金发男子停顿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转了个话题,“柯立清提到过一张照片,就是那张博门特的照片,她说可能被诺勒拿走了。” “是他拿了。诺勒相信在一架飞往里约热内卢的飞机上看到了博门特,他认为博门特在跟踪他。他准备告诉你的事情中就有这个内容。” 看来,是博门特这家伙在飞机上露了马脚,丹尼森想。 这个美国人的观察能力比博门特所想象得要敏锐得多。 博门特的失踪在几天内就会得到解释。但是,如果诺勒把那张照片拿在手里,又把它拿给不该看的人看了,那样事情可就棘手了。从里约热内卢到英同海军总部,这个狂热的中校留下了一系列过于明显的痕迹。 一定要把那张照片追回来! “贺尔汀,关于这件事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根本就不喜欢博门特,从来就不信任他。不过他几个月来确实一直在地中海执行任务;怎么能离开军舰,又乘飞机离开纽约呢?诺勒看错人了吧?”丹尼森停了停,又说:“不管怎么说,我们会面时,诺勒应把照片带在身上。不应该带着照片到处跑,更不应该再谈起博门特的事。你把这些告诉他,不然会把事情引到柯立清和我们身上。对了,如果诺勒能把照片带来就再好不过了。” “那他可做不到了,又有人从他身上把照片偷走了。” 听到这话,金发男子周身的血液凝固住了。他们当中没人事到这张照片:这事决不是太阳的儿女们干的。如果是他们干的,他应该首先知道。难道是别的什么人干的? 他压低声音问道:“你说被人偷走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被人偷走的。有一个家伙追上他,把他打晕后拿走了照片。别的什么也没丢,唯独照片不见了。” “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当时天很黑,他无法看清。等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离朴次茅斯几英里远的一片旷野里。” “他在朴次茅斯遭到暗算?” “据我自己理解,他是在离柯立清家二、三里路的地方被袭击的。” “问题严重了,太严重了。你敢肯定诺勒没有撒谎吗?” “他为什么要撒谎呢?” “他究竟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他只看到一个穿黑色厚运动服的人追赶他,用钝器把他打伤,后来,他失去了知觉,口袋里那照片不见了。那人仅仅拿走了照片,钱和其它东西都没要。” “明白了。” 可他不明白,那个看不清面目的人使他感到不安。为了不让贺尔汀觉察出他害怕伯的心理,还要象往常一样,做出胸有成竹的样子。然而,他必须找到这个面目不清的捣乱分子。 “贺尔汀,我想请你做件事。为了我们大家,你能不能安排一下,抽出一天时间?” “我想没什么问题。干什么?” “应该想办法查出到底是谁对诺勒发生如此的兴趣。是不是建议他陪你去乡下兜个圈子,去都行。” “我得弄清楚为什么这样做。” “我在巴黎有个朋友,他经常替我干些杂事儿,我准备让他跟着你们。当然了,要非常小心谨慎才是。也许这样能了解到还有什么人也参加了这次郊游。” “在我们当中找一个就行了,谁都干得了。” “不,不能拖累你的朋友们!也别让上校先生费心了。” “好吧,我们上午十点前后从他住的旅馆出发。旅馆的名字是杜在那泽荷,位于吉瓦勒大街。我怎么才能认出你派来的人呢?” “不需要你认出他,他会认出你们的。什么也别跟诺勒讲,讲了反而增加他的心理负担。” “就这样吧,你到巴黎就给我打电话好吗?” “好,一到就打电话给你,我的小妹妹。” “谢谢,哥哥。” 丹尼森放下电话。在登上去柏林的飞机之前,他还要再打一个电话。至于柯立清,他现在不想去找她,也不想跟她谈话。由于博门特行止不慎败露了一些事情,后果不堪设想。如果他的莽撞影响了“狼穴”的大业,就必须采取措施,使任何牵扯到博门特因之影响到日内瓦密约的一切联系立即切断。 这个决定对丹尼森来说,不是轻而易举做出的。他爱着姐姐。世上很少有男人以这样的方式爱着他们的姐姐。这是一种遭人谴责的方式。柯立清满足他的欲望,也只有她才能充分满足他的欲望,所以表面上他们从未闹过什么纠纷。 现在,丹尼森的精力全集中在他一生中最惊天动地的事业上了,已经无暇顾及与姐姐的这种关系了。恐怕他们这种关系就要结束了。 柯立清,他的姐姐,他的情人,或许不得不去死了。 诺勒听爱新讲完最后几句话,他对母亲的平静态度感到吃惊。 事情竟会是这样容易,这样出人意料。 葬礼已在昨天举行过了。 “诺勒,那项工作是义不容辞的,你继续干下去吧。一个好人就这么无缘无故,不明不白地死了,他们竟用这样的手段把他害死,真是太下流了。事情既然已经过去,我们两个又能做些什么呢?” “您可以帮我做些事情。” “做什么?” 诺勒先把曼弗拉第已离开人世的消息告诉了母亲。按照那些瑞士人对他的死因的分桥,是因为这个病入膏盲的老人不堪忍受病体和心灵创伤的折磨,就尽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告诉母亲说:“曼弗拉第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在日内瓦和我会面。” 此刻,爱新沉默不语。这位曾经多次为自己排忧解难的老朋友的音容笑貌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对诺勒说:“他把见到你这件事看得和完成这项义举同等重要。他不愿意把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干。” “还有一些其它的事,是关系到您的,他说您会明白的。” 话勒紧紧抓住话筒,尽量把话说得真实可信。他对母亲讲了曼弗拉第“担心”的问题。许多人把海因列希·克罗森的转变和他背叛第三帝国的行径归罪于他妻子,这些人可能还记得这位刚愎自用的女人。一些轻信狂完全有可能伺机报复。曼弗拉第的老朋友可能成为报复对象。为免遭不测,必须暂避一时,以便在克罗森这个名字随那个重大事件出现时,任何人也见不到她。 “您能理解我吧,妈妈?” “我明白。”爱新回答:“以前曼弗拉第对我说过这些话。那是在柏林,一个非常暖和的下午。他说,那些家伙到时候还会成疯子。” “您打算去什么地方?” “我自己也说不好。也许去旅行,现在去旅游正是时候,对不对?人们为什么都这么怕死呢?” “我倒宁愿您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去几个星期就行。” “做到不为人知并不难,我有这方面的专长。离开拍林后那两年里,我们母子一直四处奔波,甚至到过珍珠港。同盟国唆威廉大街指挥,活动变幻莫测。那些日子真是终日不得安宁。” “这些我不知道。”诺勒被母亲的话感动了。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这无关紧要。现在,理查德的去世使这一切结束了,这种四处奔波,东躲西藏的日子也快熬到头了。我会告诉你我的去向。” “通过什么办法?” 母亲停了停说:“通过你在库腊索岛的朋友布诺尼托拉先生。他是很令人尊敬的。我先通知他。” 诺勒笑了:“好吧,到时候我给桑姆打电话。” “以前的事我还从来没有对你讲过。我应该把理查德闯入我们生活以前的事告诉你;你也许会感兴趣的。” “非常感兴趣。曼弗拉第的话说得不错,您真是个不寻常的人。” “不,亲爱的,妈妈只不过是个幸存者。” 向往常一样,母子俩象朋友那样匆匆说完再见就放下了电话。 诺勒走出副经理办公室,穿过乔治五世旅馆的前厅朝酒巴走去。他的朋友准备了开胃酒在那儿等他。他没照直走,而是绕了个小圈子,转到前厅左侧入口旁的大窗前,通过红色天鹅绒窗帘的格子向外张望。那辆深绿色菲亚特仍停在街上。 观察了一阵,诺勒径直朝酒巴走去。他要与副经理畅饮畅叙,至少要谈上十五分钟。他还准备在谈话中透露一些奇特的、然而是假的消息。然后请他们帮着做一两件事。 下步要做的是找到贺尔汀。如果她到下午五点钟还不来电话,诺勒就给加利马尔出版社打电话找她。他必须找到贺尔汀,因为他需要一支枪。 “四、五天?”诺勒冲着电话喊着:“我不想再等四、五天。在哪儿见他都行!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我哥哥说他只能那时来巴黎,他建议你用等他的时间去一趟柏林。有一、两天时间就够了。” “他知道凯瑟勒的情况吗?” “也许他不知道名字;可他知道这个人在柏林。” “你哥哥从哪儿来的电话?” “雅典机场。” 诺勒想起来了,丹尼森四天前在巴林国失踪了。我们的特工人员正在从新加坡到雅典一带等候他的出现;英国谍报机关恐怕马上就要和约翰·丹尼森交锋了,如果他们现在还没有交锋的话。 “他说知道英国入对他的估价了吗?” “正如我所料,他勃然大怒。他太气愤了,很有可能写一篇使外交部难堪的文章。” “我相信他不会写这样的文章。我们大家谁也不愿让这种事见报。你能叫他来吗?还是我打电话叫他来?他今晚就应该回来,我到奥利机场去接他。” “恐怕不行。他大概正要上飞机。我这儿又有一个布鲁塞尔的电话号码。他在那儿取信取电报。至少需要两天时间才能跟他联系上。” “真该死。” “你疲劳过度了。” “我心急如火。” “诺勒……”贺尔汀吞吞吐吐地说:“明天我休息。我们能见面吗?也许我们一起坐车出去玩玩,你看行吗?我想再跟你聊聊。” 赫克洛夫特很惊异。但他愿意和她在一起,便说:“干嘛要等到明天?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不行。今晚我还有个会。明天上午十点我到旅馆找你。你还可以下午乘飞机去柏林。” “你要去会你的那些朋友吗?” “对。” “贺尔汀,帮我个忙吧。我从未想到过要这种东西。可是……我需要一支枪,又不知道到哪儿才能搞到,法律上有什么规定。” “明白了。明天我给你带去。” “明天见。” 诺勒放下电话。 看着椅子上敞开着的公文包。日内瓦密约的封面映入他的眼帘。他想起了狼穴的人对他的恐吓: 对你来说,而今尔后,一切都同以往不一样了…… 他现在才体会到了这句话的份量。 他曾在哥斯达黎加借过一支枪,结果了一个想杀死他的人。自那以后,他再也不愿意在他有生之年看到手里有枪。可现在他的想法变了。一切都变了,因为那个素不相识的人正在九泉之下向他呼唤。 <hr /> 注释: 第二十章 “你喜欢吃鳟鱼吗?”上了出租汽车以后,贺尔汀一面把手枪递给诺勒,一面问道。 “鳟鱼?当然爱吃。”诺勒哈哈大笑着答道。 “这有什么好笑的?”贺尔汀不解地问。 “你说说看,给我手枪的时候却问我午饭喜欢吃什么,难道摆弄枪也象吃饭睡觉那么平平常常吗?” “这两者毫无联系。’贺尔汀接着说:“我想,你如果能从满脑子的烦恼事情中解脱出来就好了。哪怕几小时也好。” “我早就料到你会这样说的。” “不错,是要说,我还想更好地了解你呢。那天晚上见面的时候,所有的问题都被你一个人问了,” 诺勒道,“在我提问题之前,光听你歇斯底里地喊叫了。” 贺尔汀哈哈大笑:“那太抱歉了,也许我当时的心情过于紧张了吧。” “是啊,简直紧张得过火,不过你的笑声倒是很动听,我还以为你根本不会这样大笑呢。” “这是常事,起码每月笑两次,噢,就象钟表那样准确无误。”贺尔汀不以为然地说。 诺勒瞟了她一眼,“就算我的想象力不够丰富吧,可我怎么也想象不出有什么开心的事值得你那么大笑。” 贺尔汀微笑地看着他:“随你怎么想象吧,我知道你认为我很严肃。” “哦,我们那天晚上的谈话可不是为了开怀大笑才安排的。” “当然不是。” 贺尔汀在座位上正了正身子,把白色的百褶裙遮住膝盖,又把双手放在两膝上。 诺勒感到从贺尔汀身上散发出一缕少女活泼的稚气,她的谈吐使这种气质分外浓重了。 “你想到过他们没有?”贺尔汀问道。 “你指的谁?” “那些是你和我都没有见过面的‘父亲’。他们干的事情可真算得上惊人之举,一次果敢的行动。” “岂止是一次行动,而是上百次,上千次。三年的时间他们策划出各种捉摸不透的方式去行动。连续几个月的时间他们采用变幻莫测的手段去篡改账目,掩人耳目。” “那他们一定生活在恐怖之中?”贺尔汀瞪大了眼睛问道。 “不错,我也这样认为。” “是什么力量驱使着他们呢?” “就是那些……”诺勒不知怎样恰如其分地回答姑娘;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就是海因列希·克罗森写给我的信中提到的那些。当他们听到‘要恢复集中营’时,又再现了奥斯威辛和贝尔森的凄惨景象。连他们自己也感到惊讶;并且产生了难以抑制的盛怒。现在提起这样的事当然是不可思议的;但是,不要忘记当时是1943年;是那个所谓的密约,使这伙人保持了缄默。” 贺尔汀触了一下他的胳膊,这种瞬间的接触,使诺勒感到一阵心灵的震颤。“你叫他海因列希·克罗森,难道你不称他父亲吗?” “我有过父亲。”诺勒沉默良久,接着说:“他死了。五、六天前在纽约被人杀害了。”他清楚,有关理查德·赫克洛夫特的任何细节都不能随便议论;他必须守口如瓶。 “哦,天哪!”贺尔汀的目光中带着惶恐。诺勒感到姑娘被这句话强烈地震动了。“被杀害了,是因为日内瓦吗?” “这我也说不清。” “可你是这么想的?”贺尔汀紧接着追问道。 “是的。”诺勒紧担着方向盘,表情象是凝固了。 “对不起,诺勒,我希望安慰你,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能为你做点什么。” 诺勒注视着她,一张多么美丽可爱的面庞。那双含情脉脉、清澈明亮的棕色眼睛是那么动人。诺勒禁不住感激地说,“你处在如此困难的境地.你能说这样的话,对我该是多大的慰藉呀:贺尔汀,你真是个好人;遇到你我真幸运。” “我也这样看待你,你也是个好人。” “我们彼此都这样看。好了,现在该谈谈你的鳟鱼了吧?如果我们准备出去玩上几个钟头,还是商量去什么地方合适吧?” “去巴赫比棕怎么样?那个小镇中心有个挺不错的饭店,烹调很够味。你去过巴赫比棕吗?”贺尔汀问道。 “去过几次。”诺勒说。 突然,他的视线被吸引到车窗外的反射镜上。 反射镜中,可以看到一辆深绿色的菲亚特尾随在他们后面。是不是昨天在乔治五世旅馆前等他们的那辆车呢!诺勒想不惊动贺尔汀,先看个明白。 他放慢车速,那辆“菲亚特”非但不超车,反而闪到右侧的慢车道,让另一辆车夹在两车之间。 “车出了什么毛病吗?”贺尔汀问。 诺勒踩下制动器,让汽车慢慢向前滑行,车身颤动起来。“哦,不要紧,这个倒霉的汽车昨天就给我找了麻烦,总有点油路阻塞。如果开慢点也许会好些。我想,大概加个汽化调节器会好些。” “听起来你还蛮内行嘛。”贺尔汀信以为真。 “我是个挺不错的机械师哩。如果不会这手就别想在墨西哥以南的地区找到工作。”他踩了一下油门,车速又加快了。 那辆菲亚特又出现在反射镜中,它急驶着向左一拐,超过前面那辆车,然后靠向左侧,紧紧咬住诺勒他们这辆车。事情已经很明白。诺勒他们被跟踪了。 诺勒尽量控制住紧张的心情,他稍稍稳定一下情绪想,不论跟踪他们的是谁,这事肯定与理查德·赫克洛夫特的死有关。诺勒暗自打算编好圈套,诱他就范,然后干掉他。 “好了,一切恢复正常了。”诺勒不露声色地对贺尔汀说:“油路通了,到巴赫比棕去吃午饭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了。鳟鱼的美味早就令我垂涎欲滴唆:看看我还记不记得路。” 诺勒故作记不清路,有意识拐了几个弯,推说是法国的乡村变了样,然后一笑了事,掩饰他的作态。不愉快的一次驱车郊游现在成了和一位危险对手的严峻较量。他竭力想看清菲亚特里的那张脸,必须能在人群中辨认出来。在巴黎时,那张脸被布满灰尘的挡风玻璃弄模糊了。 显然,菲亚特的司机也不含糊。他并没有被诺勒变换不定的转弯,忽快忽慢的车速搞得不知所措,总是稳稳地、不远不近地咬住诺勒的车。 诺勒发现在科尔伯-埃索纳南面一条狭窄的小路上停放着一辆破旧不堪的轿车。他灵机一动,在破车边刹住车,迎上前去。 菲亚特从车边开过,诺勒迅速抬头看去,看清了,车里那个人皮肤白皙,浅棕色头发;他有一个明显的特征——满脸的雀斑或是麻子。 “一定要记住这张脸,不能放过他!” 那辆抛锚的轿车收拾得差不多了,司机对诺勒感激不迭。 诺勒漫不经心地朝司机点点头,然后登车赶路。 那辆菲亚特在视线中消失的时间不长,就又出现在反射镜中了,原来车并没有走远,大概就隐藏在一条小路上。 “你刚才做了一件好事。”贺尔汀搭讪着说。 “脾气暴躁的美国人偶尔也是热心肠。噢,我们把车开回公路上去吧!” 车一驶上公路,菲亚特也紧紧尾随上来。他们在一个道口驶下公路,向巴赫比棕开去。反射镜中的菲亚特一直清晰可见。 在巴赫比棕用的午餐确实够味,可他们二人却感到兴趣索然,虽然尽量找上几句有趣的话题,但难以冲淡谈话中的尴尬难堪的气氛。然而,诺勒还是感到有几分惬意,因为和姑娘在一起,离得这么近,诺勒想道,贺尔汀大概也会有同感。 贺尔汀不正一次地触摸他,这仅是一种随随便便,还是一种亲昵的挑逗?反正这加深了他们之间的亲密无间,谈话中她不时伸手拉拉诺勒的衣袖,拍拍他的手背,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当然,诺勒对这种举动并不反感,也用同样的方式对贺尔汀表示亲昵。 “你哥哥谈起过博门特吗?”诺勒问。 “谈过。他很生气。任何有关博门特的事都让他发火。不过他认为你在飞机上见过博门特的说法,大概是你搞错了。他想让你把照片带给他。我告诉他照片不在你手中,他简直气疯了。” “因为照片的事这么发火吗?” “是的。他说照片是个祸害,会把那些人的注意力吸引到柯立清,日内瓦文书,还有你身上。” “我想答案很简单,皇家海军和任何其它军队都是一码事,军官们总是互相袒护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那位放荡的姐姐?” 诺勒点点头。他不愿与贺尔汀谈起柯立清·博门特。“好象是吧。” 贺尔汀轻轻按了按他的手指说:“好了,诺勒,我不愿对牵扯到姐姐的事发表议论。”她拿开自己的手,面带窘色说:“我没有这个权利……我的意思你明白吗?我是说我无权对你的,事发表议论。这不是我该说的。” “那好吧,我们还是心照不宣的好。”诺勒打断她的话,把手按在贺尔汀手上。随着她的目光向窗外望去。贺尔汀正望着窗外草坪上碎石垒起的池塘,诺勒的注意力不在那儿。他警觉的目光扫过巴赫比棕大街上无数游动的人头,他看见那个浅棕色头发、麻脸的男人正一动不动地站在远处人行道上,嘴上叼着一支烟,故做悠闲地翻看着一本彩色封面的杂志,他微微抬着头,死盯着饭店的门口。 该牵着他动了,诺勒心中一股怒火在窜动。他暗想,看我怎么收拾这家伙。 “我有个主意。”诺勒故做镇定地说:“刚才我看见门口贴着一张广告画,我会几句不生不熟的法语,只认出是什么‘冬节’,举办地点是在什么蒙特罗村。‘冬节’大概和‘狂欢节’差不多吧?” “是有这么个节日。可不是你说的那个村子,大概在离它七、八英里的一个什么地方。” “可那个‘冬节’是个什么节日?” “冬节在这里很普遍,通常由当地教会组织主持,大概与某个圣人的纪念日有关系。”说到这儿,贺尔汀又岔开话题,“欧洲市场上的廉价品真和旧货市场上的差不多。” “我们一块儿去那儿逛逛,怎么样?” “真的吗?”贺尔汀兴趣盎然。 “为什么不呢?那儿一定很有意思。我还想买件礼物送你呢。” 贺尔汀探询地望着他,欣喜地起身道:“好吧。” 午后的阳光强烈地照在后视镜上,随着车身的颠簸,不时地反射到诺勒脸上,使他感到眼花缭乱。他眯起眼睛,紧紧盯着镜子中时隐时现的菲亚特。它总是隔开一定距离,远远地尾随着。 诺勒把车停在一个教堂后面。这里是小镇的中心。他与贺尔汀步行到教堂前面,混入人群。 这是一个典型的法国农村广场。大块的铺地鹅卵石排成不规则的向四周伸展的辐条状,到处是古老的建筑物;弯弯曲曲的人行道边到处是货摊。货摊的遮凉棚大都破旧不堪,柜台上摆着各色各样的手工艺品和种类繁多的食品,大大小小的釉质盘子和各色漆油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春秋两季才是外国游客云集的季节,所以这个“冬节”的贸易市场显然不是为外国人预备的。 麻脸人站在广场中心的一个货摊前,嘴里嚼着馅饼,眼睛却盯着诺勒他们。这人大概还觉察不到自己被诺勒认出来了,满不在乎地咬着手中的佳肴,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追踪的目标。 时机到了,诺勒转向他身旁的姑娘,故意大声说,“我看见一件挺不错的礼物,我去给你买来。” “别冒傻气儿了……” “在这儿等我几分钟,我去去就来。” “我就在那儿等你,”她向右边指了指。“就在那个锡制品柜台前。” “好吧,一会儿见。” 诺勒在拥挤的人群中前行。他机敏地弓着腰,躲闪着,眼看就要挤出人群。麻脸还未发现他。诺勒只要踏上鹅卵石便道,就能迅速绕到馅饼摊前面去。 那人还未发现诺勒巳到了人行道上。他正吃着第二个馅饼,不时地踮起脚尖,焦躁地掠过攒动的人群朝贺尔汀呆的地方看着。当他发现姑娘还站在那里,就放松了替惕性。有这个姑娘在,诺勒不会走远。 诺勒装作扭伤了脚,这样可以把身子压低走路。他装作一瘸一拐地在人群边上绕行,麻子根本看不到他。 他现在已绕到馅饼摊后面不远的地方,正仔细观察着那个麻子。那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嘴里嚼着馅饼,眼睛始终不离他的猎物。 诺勒从他身上看到了某种原始的本性。这使他感到自己在观察一个食肉动物。他看不清那人的眉眼,可他知道那双眼睛肯定是冷漠、机敏的。这使他陡然升起一般怒火,他想象这个人就是那个坐在司机旁,用枪点着司机的脑袋,守候在纽约街头等待理查德·赫克洛夫特出现的人。他感到了那个人的冰冷和阴险。这更让他愤慨了。 诺勒迅速挤进人群,伸出左手推开前面的人,右手紧紧抓住口袋里的枪柄,顷刻间,他要用手中的武器给这个棕发野兽致命的一击。 突然,拥挤的人群挡住了他。他被人阻止了! 当他左冲右突分开一对男女的肩膀穿过来时,另一个人又背转脸挡住了他的去路。 有人故意挡他的路! “走开!讨厌,让我过去!”诺勒愤怒地大声呛喝着。 麻脸人听见了这声喊叫。因为在这里说英语是很引人注意的,何况距离只有几英尺远。他警觉地放下馅饼,转回身。两只眼睛现出受了惊的神色,脸也涨得通红。他马上转身挤进人群,从诺勒身边溜掉了。 “滚!”诺勒对阻挡他的家伙骂道。 他虽然没有看到,却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划破了他的茄克,碰到了左边口袋上方的衣服衬里。他猛一低头,惊得毛骨悚然,一把匕首正向他胸前刺来,他猛地扭转身子,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刀。 诺勒抓住行刺者的手腕,拼力向外推。为防止匕首再刺过来,诺勒用肩膀猛地向行刺者胸部撞去。还是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面孔。这个凶狠的家伙究竟是谁?他还没有机会考虑这些,只有竭尽全力去摆脱向他逼来的寒光闪闪的匕首。 诺勒大叫一声。弯下腰,双手紧紧钳住对方的手肘。利刃在半空中舞动。他吃力地扭动着身子。紧接着他一只手紧紧抓住那只操刀的手,并迅猛地抽出另一只手,用尽平生力气向对手握刀的手腕击去,只听‘当啷”一声,匕首落在石子地上,诺勒失重的身体也随之扑倒在地。 就在他扑倒在地的一瞬间,他的脖颈上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了一下。诺勒顿觉头晕目眩。还没等他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又被铁椅重重地砸了一下。他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 尽管诺勒被这猝不及防的打击搞得恐怖到了极点,但他心里明白,这样倒下就什么都完了。他本能地摇晃着身子站起来,忍着疼痛站稳脚跟,等待着对手的下一次进攻。他满腔怒火,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袭击了他。 眼前没有什么人,对手已经溜走了,被击落在地的匕首也不见了。围观的人群退潮一般向四外散去。人们惊奇的目光象是在看一个精神分裂症病人的歇斯底里。 在这一瞬间,诺勒猛然想到一件十分可怕的事。不好!如果他们预谋杀害我,那么贺尔汀也难于幸免!这些刽子手为保护那个麻脸汉子就不会放过任何能认出这家伙的人。他们一定也认定贺尔汀能认出他。因此这些家伙会盯住她不放,甚至会杀死她! 他冲开围观的人群,朝同贺尔汀约定的地点狂奔,他穿过一个个货摊,卖水果的、卖盘子的,终于看到卖锡制品的货摊了。 可是,贺尔汀不在那儿。四周也没有她的身影。 他跑到柜台前喘着粗气问:“刚才这儿有个金发妇女,一个妇女,你们看到了吗?” “对不起,我什么也没看见。” “可那个金发妇女刚才就在这儿!”诺勒暴躁地说。 掌柜的耸了耸肩,继续擦他手中的一只小碗。 “她在哪儿?你快说!”诺勒一把抓住他,怒不可遏地喊起来。 “你简直疯了,疯了!”掌柜尖叫着:“警察,抓贼呀!” “谁是疯子?快告诉我那个妇女在那儿?” “妇女——金发的。”掌柜好象记起了什么,“啊,这边。”他朝左方指了指。 诺勒顾不得多问,返身冲入人群。他奋力分开那些悠闲散步的人们,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必须马上找到贺尔汀,让她免于受害。他边跑边向四周搜索,但是一无所获。 “贺尔汀……”诺勒不停地喊叫。 突然,诺勒感到右腰部被沉重地击了一拳,同时,有人从背后用胳膊紧紧卡住他的脖子。诺勒用右肘向身后的对手猛击.虽然对手被击中,但他脖子上的压力丝毫未减。诺勒感到呼吸窘迫,他被身后的人倒拖着往前走。这种窒息使他难以忍受,他痛苦地左右摆动身子,然后用双肘拼命向后猛击。待对手稍一松弛,他趁势用手紧紧扣住脖子上的胳膊,用力压下去。两人同时倒在地上。 倒地的一刹那间,诺勒看清了这家伙的面孔!那头乱蓬送的红发下的前额有一个显眼的疤痕,还有一对带看愠怒的蓝眼睛。没错,他正是在伦敦旅馆中询问过他的人;是那两个英军谍报五处的人中年轻的那个。 诺勒顿时怒火中烧。这场由于他那可怕的错误引起的疯狂决不是他所能控制的。英国人也闯进来了,贺尔汀的生命很可能受到威胁。 真让人不敢相信!在法国一个偏僻的小村镇也会受到这些人的袭击。虽然他一时还理不出个头绪来,但他意识到眼前这个曾狠狠扼住他的喉咙的家伙,无疑是同复仇团或敖德萨一样危险的人物。 “起来!”诺勒挣扎着站起身,推了一下倒在地上的对手。这个疏忽恰好给了那个特工以喘息的机会。那人出其不意地狠狠给了诺勒腹部一拳。 这一拳打得诺勒瘫倒在地,头昏眼花。过了好一会儿,诺勒朦胧中觉得自己被抱着正从一片惊讶的人群中通过。突然,他被扔在一座房子的墙边,紧接着头被重重地撞在坚硬的墙上。 “你这个十足的大傻瓜!你知道你刚才干了什么蠢事?险些被干掉!” 听得出,这是那个特工员的嗓音。那人没朝他喊叫,声音里却带着威严。诺勒定睛一看,那人把他按在墙上,交叉的手臂紧压着他的喉头。 “你这个婊子养的!”诺勒从喉咙里挤出这句恶狠狠的骂声。“你就是想杀死我的那些人中的一个……” “诺勒,你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傻瓜。告诉你,鸩鸟不会把你怎么样,我得想法让你离开这儿。” “鸩鸟?在这儿?” “跟我走吧!” “不行!贺尔汀在哪儿?” “当然她不和我们在一起!你觉得我们能蠢到那种地步吗?” 诺勒看了看那家伙,觉得他不象在撒谎,急得发疯似地叫了出来:“这么说一定有人把她带走了!有人把她带走了?” “如果她走了,也是她心甘情愿去的,”特工员厉声说。“我再次奉劝你,少管闲事吧!” “不!你知道吗?刚才有人跟踪我,是个满脸麻子的人……” “你说的是那辆菲亚特上的人?” “不错,正是他。他一直跟着我。当我绕到他后面时,他们的人企图抓住我,杀死我!” “跟我来!”特工以命令的口吻说。他抓着诺勒的胳膊,推着他顺着人行道来到两座楼房中间的过道。 这是一条狭窄的胡同,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中,仅仅照进来几缕阳光。 在路边整排垃圾桶的一个中露出了两条腿,身体的其它部分被遮挡着。 特工把诺勒推进小胡同。他看清了死者的上半身。他第一眼就认出,这正是那个麻脸人。他手里抓看一只红葡萄酒瓶,酒洒得遍身都是,象是喝醉了酒。胸部可以看到血污。 这个人是被枪杀的。 “好好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凶手?”特工接着说:“现在,你想不想听我们的?回纽约去,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别再管这里的事了。” 诺勒的脑海翻腾起来。他感到迷悯,身子仿佛坠入了迷雾之中。残暴的杀人案件发生在天空中,在纽约,在里约热内卢,甚至在这个法国的小村镇上。复仇团,敖德萨以及狼穴的幸存者…… 对你来说,而今尔后,一切全都变了样…… 他又想到了这句话。 他转向这个英方谍报部五处的特工员,喃喃地说,“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不能……” 小胡同的另一头突然又引起了一阵骚乱。只见两个人影一闪而过,其中的一个正推着另一个。有人用刺耳的声音大声呵斥着,尽管听不清那人说的是什么,但这声音严厉而粗暴。呼救声不时地被扭打声打断,恶狠狠的掌击声一下接着一下。随后那两个模糊的人影不见了。这时诺勒隐约听到了呼喊声。 “诺勒,诺勒……” 是贺尔汀?诺勒清醒过来了,他知道应该干什么了!他的肩膀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朝特工员的肋骨撞去。只听哐铛一声,特工员倒在了装着麻子尸体的垃圾桶上。 诺勒撒腿跑出了小胡同。 第二十一章 呼救声仍在继续。诺勒辨别不出这呼救声有多远。广场上人声鼎沸,六角手风琴和短号奏出的音乐回旋在广场上空。这里挤满了一对对的男女。他们蹦啊,转啊,尽情地跳着乡间舞蹈。“冬节”真成了名副其实的狂欢节。 “诺勒!诺……” 他听清了,喊声是从广场右边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上空传来的。诺勒发疯似地奔跑起来,猛地撞到一对正在靠墙搂抱的情侣身上。在那边!声音是从那儿传来的! “诺勒!” 他跑到一条小衔上,临街尽是三层楼房。沿小街跑去,他又听到了尖叫声。但是这次不是在喊他的名字,而是巴掌重重地打上去后发出的尖叫声和痛苦的喊声。 天啊,他必须找到—— 一道门,一道半开着的门。这就是通往右边第四座楼的大门。声音正是从那儿停出来的! 诺勒朝那个门径直飞奔过去。当他接近门口时,猛地想起自己衣袋里的那支枪。他掏出枪笨拙地拿在手里,这才想起自己还未来得及仔细看看这件武器。他不禁停住脚步盯了它好一阵子。 虽说他玩手枪是个门外汉.但他知道如何使用这支枪。这是一支布边斯可斯基xP—70型自动压弹手枪。和桑姆·布诺凡托拉在哥斯达黎加借给他的那支一模一样。这种巧合并没使诺勒更有信心。相反,它使他感到厌恶。这不是他的职业。 诺勒检查了一下保险,然后推开门躲到人们看不到的地方。 里面是一条黑暗狭长的走廊,左面墙上有相隔约四米运的两个门。根据诺勒的判断,此类建筑的右边墙上肯定也有两个门与之对应,但从他藏身的地方是看不到的。 他平端手枪一下子跃进门内。果然还有两个门,加起来共有四个门。哪个是囚禁贺尔汀的呢?他走到左边第一个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 屋里传出刷啦刷啦的声音,没有规律,听不出是什么声音。布……是不是撕布的声音?他拧了一下门把手,门没锁,他随后推开了门。 房间尽头,一个老太太正跪在那里刷地板。她面容伤悴,肌肉松弛,正用一只手臂在软木地板上来回刷着。她太老迈了,既没听到诺勒进来,也没看见他。诺勒关上门走了出来。 右边的门上钉着一条黑布条。这家有人死了,全家人正在哀悼亡灵。诺勒听了一会儿。这扇门里有死人!这太令人懊丧了。 对,是这个门!里面有人在搏斗!听,喘粗气的声音,扭打的声音,激烈紧张。门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殊死的搏斗! 贺尔汀肯定在这儿! 诺勒向后退了一步,端平枪,抬起右脚。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他这只脚是旧时用的攻城锤,一下子踹到了门把手柄。随着这千钧之力,门哗啦一声向里倒进来。 星里,两个十几岁的少年正赤裸裸地躺在一张污秽的床上。听到门哗啦一声倒了,又看到了站在眼前的陌生人,女孩尖叫起来.男孩也吓得丢开少女滚到床下,惊愕地张着嘴。 又一阵哗啦的声响!这显然是警报。赫克洛夫特返身跑回走廊冲到左边隔壁的门前。除了尽快找到贺尔汀,他再也没什么可顾及的了。他用肩膀使劲儿顶住门,左手笨拙地转动门把手,右手紧握着枪把儿,用不着费劲儿,门一下子开了。 诺勒站在门口,一时感到十分内疚。他看到窗户旁靠堵站着一位盲人,一位双目失明的老人。他被这看不到的暴力吓得浑身发抖,被这侵扰他漆黑宁静世界的暴力行为吓呆了。 “见鬼……”他双手合十小声说道。 走廊里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大。听这急促的皮鞋拍打地板的声音,完全可以断定这个人是在狂奔。 赫克洛夫特意速回转身正好来得及看见那个特工员冲了过去。接着,又听到外边什么地方的玻璃哗啦一声碎了。他踉跄地从瞎老头房里冲出,朝发出响声的地方望去。只见阳光正从走廊尽头一扇敞开的门口泻进来。原来这儿有个门,门上的玻璃都被涂黑了,由于光线太暗,他竟然没有发现它。 特工员怎么知道这儿有个门?他为什么踢开门冲出去了?难道他认为自己从那个门逃跑了吗?本能告诉他那个特工员不会相信自己有那么大的本领。因为他不是干这行的,是个大傻瓜。不,他在追赶另外一个人。 那么,他追赶的只能是贺尔汀!贺尔汀一定藏在瞎老头房间的套间里,那里是唯一没被搜查过的地方。她一定在那儿。这次特工员可搞错了! 诺勒踢开套间的门,一闪身进到屋里。 屋子里空荡荡的,看样子很久没人住了,里面到处是厚厚的尘土……没有脚印。起码有一个星期没入来过了。 谍报部五处的人没有错。看起来他没有谍报部门的行家里手那样的洞察力。 诺勒跑出那间空屋子,穿过走廊,出了那个被毁坏了的门,来到一个院子里。 院子左边有一扇木门可以通到小巷里。门开着,诺勒跑了出去。他可以听到广场上传采的狂欢节的欢笑声,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声音。 他听到右边那条僻静小巷深处有人呼叫,这声音一下子被打断了,就象从前听到的那声喊叫一样。他朝着喊声传来的方向,朝着贺尔汀的方向跑去。然而他却没有发现一个人。 “回来!”从一个凹进去的门口传来一声命令。 有人朝他开了枪。诺勒头顶上墙头的石头被打碎了。他还听到子弹飞跳的讨厌的声音。 诺勒立即卧倒在表面坚硬且高低不平的鹅卵石路面上。他在卧倒的一瞬间,手指触到了手枪扳机。枪走了火,子弹几乎在他眼前爆炸了。惊慌中他滚了几滚,到了那个凹进去的门口。一双手抓住了他,把他拉进阴影。拉他的正是那个英国谍报部的侦探,那个脸上有一块伤疤的年轻人。他把诺勒猛地拉到门口,使他一下子撞到了石头上。 “我再说一遍,你是个大傻瓜!不如让我先干掉你,免得他们费事。”那个特工人员说着把紧贴着墙的身体移动了一下,慢慢把脸移向掩体的边沿。 “我不相信你,”诺勒答道,“你说的一切我都不相信,她在哪儿?” “那该死的正拖着她过马路呢。他们离这儿有二十多米。我猜那家伙带着无线电报话机呢,他肯定和他们的一辆汽车联系上了。” “他们会杀死她的!” “现在还不致于。我也弄不清到底为什么。总之他们还不想杀死她。也许因为她是他妹妹吧。” “别胡说!你们错了!我把你们的怀疑告诉贺尔汀了,她把这告诉了她哥哥。他知道后简直气疯了。看来他是鸩鸟的可能性不比你大。他也许会写篇文章发表在报上让你们谍报部、外交部和混蛋英国政府都感到无地自容的。” 特工人员吃惊地望看赫克洛夫特,那神情就好象他在研究一个精神失常的人的呓语,感到好奇、嫌恶和吃惊。“他怎么着?你怎么看?” “你都听到了。” “老天……无论你是谁,被卷进什么事里,你和这件事都毫无关系。” “我在伦敦时就说了,”诺勒说着挣扎着坐起来,想尽快恢复正常呼吸。“你认为我是在撒谎吗?” “我们知道你在撒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认为你被那些也想找到冯·泰波尔一家的人利用了。” “为什么这么说?” “你编了一个两头都无法落实的假协议,一个似乎合乎情理的借口;什么在美国有人给这家人留下一笔钱。” “我说话有根据。” “以后再说!你想要这姑娘,我想把抓她的那家伙弄到手,现在你听我指挥。”特工员指指诺勒手里的枪,“会用吗?” “被迫用过一次跟这支一样的,可我不内行。” “没必要是行家,你的射击目标很大。如果我没弄错,他们肯定有辆汽车在这附近。” “你没有吗?” “我是只身一人。现在听我说,如果有车开过来,它必定会停下。车一停我马上冲到马路对面那个门口。你开枪掩护我。你朝汽车开枪,打它的挡风玻璃,轮胎,或者发动机。记住,一定尽量朝挡风玻璃打,打得它动不了窝。祈求上帝保佑,广场上的老百姓可别上这儿来送死。” “我想他们不会到这儿来,假如真有人……” “你尽量不要打中她,笨蛋!”英国人打断他。“注意打汽车右边,尽量别暴露自己。” “打汽车右侧?” “当然。打右边。除非你想打死那姑娘。坦白地讲,她的死活我根本不在乎。我要的是那个男的。当然,如果我判断错了,你我都不能如愿以偿,还得另想办法。” 特工员把脸紧贴在石头墙垛上,小心翼翼地向街上探望,观察着动静。这个陌生的森林是属于他们这号人的,而决不属于诺勒这样善良的建筑师。 “你会找到回到那座楼房的路的,”诺勒说,“你知道还有一个出口。” “还有第二个出口,有胆量的人是决不会允许自己陷入诱捕的陷阱的。” 特工人员的判断又一次被证实了。诺勒此时听到了车轮的嘎嘎声。一辆汽车转一个弯,急驶过来。 特工站起身来示意诺勒跟上。他看看门口两边,握紧了手中的枪。 车胎轧地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倏地,一辆轿车在离他们不运的地方嘎地停住了。 特工员向诺勒喊了一声,“开火!”便迅速跳出隐蔽的门口向汽车开了两枪,然后急忙朝街对面跑去。 这是一场由爆炸声和疯狂的举动交织成的恶梦。诺勒果然按照特工员的话做了。他平端着那支手枪,每次抠动扳机,都感到自己浑身战栗。心里默念着,打车的右侧,你的右前方,除非……诺勒力求打得准确。突然,他惊愕地看到挡风玻璃碎了。子弹飞进车门,接着传来一声惨叫……那人从车门口掉下来,倒在车旁的鹅脚石路面上。诺勒一眼看出,这正是那个汽车司机。他双臂伸到了汽车前面,头部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血。他已经不能动弹了。 这时,诺勒看到那个特工员从对面那个门口出来了,他弓着腰,手里拿着枪对他命令道: “放开她!你跑不掉了!” “你休想让我这样做!” “那么她可以跟你一起走,我开枪了!” 两声枪响之后,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回响在整条街上。诺勒脑子里顿时乱了。他飞快地跑过马路,朝着叫声跑去。此时他害怕想,也害怕看见他可能看到的情景,害怕看到他不敢看的景象。他快要发疯了。 贺尔汀跪在地上望着平躺在她身体左边的那个男人,浑身颤抖着,抽抽嗒嗒地哭泣着。 她还活着。这就是诺勒所希求的一切。诺勒跑到她跟前俯下身,把她那颤抖的头搂到怀里。 “他……他,”贺尔汀喃喃地说着推开了诺勒,“快!” “什么?”诺勒随着她的目光望去。 谍报部五处的特工人员正在挣扎着起来,他的嘴一张一合地想说什么,但又发不出声音。他的衬衣前襟上染了一片血迹。 一小群人已经聚集在广场入口处,其中三、四个人正试探着走过来。 “带上他,”贺尔汀说。“快去接他!” 贺尔汀此时还没有丧失判断力,可是诺勒已经懵了。贺尔汀还能做出决定,他却不能了。 “我们该怎么办?去什么地方?”他说这话时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说的。 “这些大街小巷那是相通的。我们必须把他带走。” “为什么?” 贺尔汀紧盯着诺勒的双眼道:“他也救了我的命,也救了你的命,就为这。快!” 他只有按贺尔汀的命令去做了,他自己的大脑已经失调,失去了思考的功能。他站起来跑到特工员身边,俯下身去,两人的脸挨得很近。诺勒看到他那双满含愤怒的眼睛在眼窝里浮动,嘴里想说什么但已经无能为力了。 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诺勒把英国人架起来,可他再也站不起来了。于是,诺勒将他抱起来,连自己也不相信竟有这么大的力气。他转过身,看到贺尔汀正踉踉跄跄地朝路旁的汽车走去。诺勒抱着特工人员也走向那被子弹穿透的汽车。 “我来开车,”贺尔汀说,“把他放在后排座位上。” “挡风玻璃炸裂了,你看不清路!” “可是你抱着他走不了多远。” 这时赫克洛夫特才吃惊地看到自己手里仍然握着那支手枪。 贺尔汀让车急违地转了个U型弯。车轮上了人行道,又歪歪斜料地冲下来开到街心。 诺勒坐在贺尔汀身边,惊慌中突然冷静地甚至是不动感情地意识到:他正开始适应这个可怕的新世界。他由于反抗已被搞得精疲力渴,这说明他确实参加了行动。他没有逃掉。有人想杀死他和他身旁这位姑娘。这就够说明问题的了。 “你能找到教堂吗?”他问这话时对自己的自制感到吃惊。 贺尔汀瞟了他一眼。“我想能找到,怎么?” “即使你能看见路也不能开这辆车,我们得找到自己的车。”他透过炸裂的玻璃对贺尔汀打着手势。车罩下直往外冒水蒸汽。“水箱被子弹穿透了,一定得找到教堂。” 贺尔汀几乎全靠本能驾驶着这辆汽车穿行在狭窄的抑或是四通八达的大街小巷里。通过最后的那几条街时情形尤其可伯。激动的人群在车子周围高声呼喊着。起初,诺勒以为是被碎的挡风玻璃和满是窟窿的车身引起了村民的注意。他完全错了。 人们都从车旁闪过,朝广场中心跑去。嘴里喊着:“杀人了!有人被杀死了!” 贺尔汀拐上通往教堂的一条街,把车对准停车场的入口处开了进去。 赫克洛夫特看了看后排座位上的人。他正蜷缩在角落里,嘴里喘着气,眼睛死盯着诺勒。他的手动了动,象是招呼诺勒靠近些。 “我们想换一辆车,”诺勒告诉他,“一会儿送你上医院。” “先……听我说,你这个……傻瓜。”英国人嘟哝着。他的目光斜了一下贺尔汀,“告诉她。” “听他说,诺勒。”贺尔汀说。 “你说什么?” “培顿·琼斯,你有他的电话号码。” 赫克洛夫特记起来了。在伦敦时,那个灰白头发的中年特工员给了他一张名片,上面马着:哈罗德·培顿·琼斯。他点了点头说:“有。” “给他打电话……”他说着咳嗽起来,“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 “你可以自己给他打电话。”诺勒说。 “你这个笨蛋。告诉培顿·琼斯,这里出现了我们以前不曾预料道的复杂情况。我们跟踪的那个鸩鸟的爪牙,冯·泰波尔派来的人……” “我哥哥不是鸩鸟。”贺尔汀叫起来。 英国人半闭着眼看着贺尔汀说,“也许您是对的,小姐。我以前并不这样认为。我只知道坐在菲亚特汽车里跟踪您的是冯·泰波尔派来的。” “他跟踪我们是为了保护我们!为了弄清谁在跟踪诺勒。” 克洛夫特转过头盯着贺尔汀问,“闹了半天你认识他?” “是的,”她答道。“我们今天的午餐就是约安的主意。” “多谢了。” “求求你。你不懂这里面的奥秘,我哥哥自有安排,我也……” “贺尔汀,我刚才想抓住他,可他被人打死了。” “什么?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情况就复杂在这儿,”特工人员低声对诺勒说。“如果……这两个人又为什么要绑架她?杀死她吗?这两个人是谁?这辆车……追查一下这车……”英国人吃力地喘息着。诺勒把身子探到后座上,但是英国人示意不用他帮助。“听着,查明这些是什么人,车主是谁。这两点是关键。” 军方谍报部五处的特工员连眼睛也睁不开了。他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了。看来,他马上就不行了。诺勒赶忙把身子转过去。 “这种复杂情况与那个叫彼得·鲍德温的人有关系吗?” 这个奄奄一息的人仿佛受了电击,猛地睁开眼,瞳孔又从死神那里暂时逃了回来。 “鲍德温?……”这声音含着一种哀怨,听起来令人不安。 “对,鲍德温。他在美国给我打过电话。”诺勒急促地说,“他告诫我要放弃我正做的事,不要牵扯进去。还说他知道一些谁也不知道的事。一小时后他被人杀害了。” “他讲的是真的!鲍德温说的是实话!”特工员双唇颤抖起来,一股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下来。“我们一直不相信他。他没有出卖任何人!可我们当时都认为他在撒谎……” “撒什么谎?” 英国人瞧着诺勒,然后又吃力地把目光转向贺尔汀。 “没有……时间了……”他又挣扎着对诺勒说:“你是清白的。你不应该说刚才的话,我相信你,相信你们俩。尽快找到培顿·琼斯,让他复查鲍德温的档案。作战代号‘狼穴’……‘狼穴’。” 特工人员的头往前一垂,死了。 第二十二章 诺勒和贺尔汀沿着巴黎的公路驱车向北。这时,巳近傍晚。阳光把田野镀上了一层桔黄色;冬天的阳光总是这样可爱。诺勒很喜欢这种自然景象。 作战代号狼穴。 对,是狼穴。 彼得·鲍德温了解到了日内瓦的情况。他曾跟军方谍报部五处谈过,但是他们对他产生了怀疑,并没相信他的话。 鲍德温什么情报也没出卖。 他为什么要出卖情报呢?成交条件是什么?彼得·鲍德温究竟是什么人? 冯·泰波尔……丹尼森又是什么人? 如果冯·泰波尔不是鸩鸟,那么,他是谁?他的人为什么被人打死?他们为什么要带走贺尔汀又要杀掉你呢? 这是为什么? 至少有一个问题可以排除:约翰·丹尼森不是鹊乌。不管威廉·冯·泰波尔的儿子是什么人物——尽管他对日内瓦仍可能是个不小的威胁,他总归不是个刺客。那么,丹尼森何许人也?他做了什么事使自己被怀疑为杀人犯?为什么有人跟踪他?而且连他妹妹也受到了牵连! 想到这些,诺勒反而暂时忘记了前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一切。他不能再回想那些可怕的事了,否则他的脑袋会炸开的。 在法国一个偏僻村庄的后街,在狂欢节期间,有三个人死于枪战——其中一个是自己亲自打死的。疯狂! “你认为‘狼穴’意味着什么?”贺尔汀问, “当然知道。”他说。 贺尔汀惊奇地转过身来。 再隐瞒事情的真相是毫无意义的。诺勒把他知道的,关于狼穴的事统统告诉了贺尔汀。 贺尔汀听完之后沉默不语。 诺勒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他使贺尔汀卷入了一场她不想参加的冲突中去了。仅仅几天前,贺尔汀对他说,如果他不按她的命令去做,如果他讲的情况与事实不符,她就离开巴黎,让他水远也找不到她。现在她会不会还那样做呢?她能承受得住狼穴的威吓吗? “你怕吗?”诺勒问她。 “这个问题提得蠢。” “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是啊。”她把头向后一仰,靠在靠背上,“怕我跑掉,对不对?” “大慨对吧。你会那样做吗?” 她没有马上回答。他也没有催促她。 终于,贺尔汀又开口了,声音里带着感伤,这很象她姐姐的声音,却又那么不同。 “我们俩跑掉的可能性都不大。道义和恐惧暂且不谈,我觉得这种做法本身就不实际,对吗?他们绝对会找到我们的。而且,一旦找到了就会杀死我们。” “说得那么肯定!”诺勒插了一句。 “这是现实。另外,我已经跑够了,不愿再奔波了,精力也耗尽了。以前是复仇团、敖德萨,现在又出来个狼穴。这三个猎手之间也象对我们那样互相暗地跟踪。该结束了。奥伯斯特先生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正确的。” “昨天下午我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我想,若不是我母亲,我也不得不和你们一样奔波逃避他们的迫害了。” “海因列希·克罗森的儿子。”贺尔汀若有所思地说。 “还是另一个人的儿子。”诺勒回敬了她一眼。“我们不和培顿·琼斯联系了,你同意吗?” “同意。” “军方谍报部五处肯定会找我们。他们没有别的办法。他们派来跟踪我们的人死了。他们知迈会向我们提出一大堆问题的。” “而我们又不能回答说是他们跟踪了我们,我们并没有跟踪他。” “我纳闷那两个到底是什么人呢?”诺勒道。 “我猜是复仇团的人。这是他们的惯伎。” “也许是敖德萨的人。” “可能。但是抓我的那人德语讲得很怪,听不出是哪儿的口音。他不是慕尼黑人,肯定也不是柏林人。这就怪了。” “你说说怎么个怪论。” “喉音很重,不过还算柔和。仅这点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说明不了多大问题。根据这一点你就认定他们是复仇团的人?” “是不是复仇团有什么关系?我们始终得提防这两个组织。这点是我始终遵循的原则。”她走过来拉起诺勒的胳膊。“可是,我很替你难过。” “难过什么?” “瞧,你也和我们一起跑起来了。如今你也成了那些苦命的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孩子中的一员了。而你又没受过训练。” “我好象已经集训过了。” 贺尔汀抽回手说:“你应该去柏林了。” “我知道。我们必须尽快行动。一定要找到凯瑟勒,争取到他的合作。”诺勒停了一下,接着说:“他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后关键。” 贺尔汀听了苦笑了一下,“已经有了你和我哥哥;你们都是知识渊博的人,而且都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凯瑟勒一定也万事俱备,只欠一请了。苏黎世才是关键。它才真正解决问题呢。” 诺勒看了她一眼,不需多加思索就能看出她在想什么。苏黎世意味着一笔超乎想象的财产。当然,其中的一部分要用来控制——如果不能消灭的话——敖德萨和复仇团的盲从者。诺勒明白,贺尔汀知道自己目睹了他们的恐怖活动;如果她愿意,她可以成为三个执行人之一。她哥哥也会同意的。 “我们一定让苏黎世的机构发挥作用,你马上可以结束这种四处奔波的日子了。我们都可以过安定的生活了。” 贺尔汀忧郁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她移坐到诺勒旁边的座位上,挽住他的胳膊。她的头依靠着诺勒的肩膀,长长的金发从他的茄克衫上飘散下来。 “我找你,你找我。”贺尔汀的声音有些怪,飘忽不定,“若不是那个人用生命救了我们,今天下午我们早就见上帝去了。” “他是个职业特工,”诺勒答道。“我们的生命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他在跟踪一个人,一个他认为能给他提供情报的人。” “我知道。以前我也见过一些职业特工员。他们常以特殊的职业目的为借口,动不动就轻而易举地牺牲别人。可这个人临死还挺够意思的,换个人就不知怎么样了。” “这话什么意思?” “你没受过训练,一定会按他的话去做。他可以用你作为吸引火力的钓饵。如果他不尽力保护你,你就得吃子弹,接着轮到我。我对他并不重要,混乱之机,他完全可以把他感兴趣的人弄到手,然后逃之天天,免于一死。可他救了我们。” “我们去巴黎的什么地方?” “不去巴黎,”贺尔汀说。“去。那儿有一家小旅店,座落在塞纳河畔,非常吸引人。” 诺勒左手撒开方向盘,抚摸着瀑布般散落在他茄克衫上的金发说,“你很迷人。” “我吓坏了,请帮我赶走恐惧。” “阿让特伊?”诺勒若有所思地说。“啊,你刚到巴黎几个月,知道的东西可真不少。” “我得知道哪儿的人才不会问这问那。我要尽快教给你。你也得快点学。走比朗库尔那条路,请开快点。” 他们的房间俯瞰着塞纳河。玻璃门外是一个小小的阳台,正好凌空于河上。他们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呼吸着夜晚的清新空气。 诺勒搂住贺尔汀的肩头,看着脚下幽暗的河水,谁也没说什么;他们互相依偎看,从中得到安慰。 有人敲门。贺尔汀警觉起来,诺勒笑了,示意地别害怕。 “别紧张。你洗澡时我要了一瓶白兰地。” 贺尔汀朝他一笑,长出了一口气。“你真该让我来干这事。你的法语怎么行?” “我能说,这是在我上学的那个地方学来的第一句话。”诺勒说完放开贺尔汀走进房里。 赫克洛夫特从侍者手里接过托盘,站在那儿注视了贺尔汀一会儿。她关上了通向阳台的门,正凝望着窗外的夜空。她是个喜欢独处的孤独女,此时却投向了自己的怀抱。对此,诺勒心里非常明白。 诺勒渴望自己了解更多的情况。她漂亮,这是明摆着的,无需精心打扮。她对自己的风采也不会没有察觉。她的才智过人也是有目共睹的无需多加评论。除了她的才智,她还熟悉她那充满鬼院蹈题的世界。她遇事沉着老练,行动敏捷、果断,虽然她至少数十次地利用自己的肉体达到目的。不过,诺勒坏疑她干这种事的时候是极为冷静的。似乎表明:买者注意,除了肉体之外,你们什么也得不到。我的思想永远属于我个人,你们分享不到一点一滴。 贺尔汀转过身来。她目光温柔,表情热烈,然而,她心理上似乎还很疏远,还在观察。 “你真象个急躁的招待在催人入席。” “跟我来,小姐。”诺勒说着端着托盘朝房间另一头的小写字台走去。他把托盘放在桌上。“请问小姐,您要不要坐在临水的座位上?”然后他把一把小椅子放在阳台门前,笑容可拥地弯下身子。“小姐,请坐。白兰地马上就送到,烟火马上开始,持火把的人只等您的光临了。” “你坐在哪儿呢?我迷人的小伙子?” “在您脚下,小姐。”他探身吻了她一下,搂住了她的双肩,担心着贺尔汀会把他推开。 无论诺勒期待的是什么,却对所发生的一切毫无思想准备。她柔软、湿润的嘴唇微张着,象是在吞咽着什么,它移到他的嘴上,诱惑他去亲吻它。她伸出双手捧起他的面颊,手指抚摸着他的脸、眼睛和太阳穴。她的双唇划着他的唇边移动,使他的舌尖倏地进入她的口内。他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能感到她的乳房紧紧压在他身上,大腿紧贴着他的大腿,两个身体有力地顶在一起,激起了他无限的情欲。 随后,奇怪的事发生了。贺尔汀开始战栗,她的手指移到他的脖子上用力勾着,仿佛她害怕他会抽身走掉。他听到她嗓子眼里的呻吟,感到了她难以控制的震颤。他把手移到她的腰部,轻轻移开自己和她紧贴着的脸,让她望着自己。 贺尔汀在哭泣。她凝望了诺勒一会儿,那双眼睛满含着清苦,表露出她深受的伤害。诺勒觉得自己象个窥视他人痛苦的局外人。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赶走我内心的恐惧吧,”她的声音凄苦,充满了哀怨。她伸手解开了短外套的钮如,露出了丰满的胸脯。“我不能独自一人,驱散我的孤独感吧。” 诺勒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她那头美丽的金发就象她本人一样温柔可爱。 “你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了,贺尔汀。我也不再是了。” 他们赤身躺在被单下,贺尔汀的头枕着诺勒的胸脯。诺勒的一支胳膊被她压在身下,另一只手不断地把贺尔汀的头发竖起来而后又滑到脸上。 “你这样一弄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你这样看上去象只牧羊狗。” “那么你是枚羊人啰。” “我有一根拐杖。” “太可怕了,你这人嘴太脏。”她用小指轻轻敲着他的嘴唇说。 诺勒轻轻咬住它,嗓子里发出吼声。 “你吓唬不了我,”她耳语着。把脸贴到他脸上,用舌头舔着它说。“你是个胆小的狮子,只会吼,不会咬。” 诺勒拿起她的手。“胆小的狮子!《神奇的欧兹》里的那只?” “当然喽,”她应声道。“我喜欢《神奇的欧兹》这部电影。在里约热内卢看过几十遍,我就是看了它才开始学英语的。所以,我一度想叫自己‘萝西’,甚至给我的小狗起名叫‘托托’。” “很难想象你做小姑娘时的样子。” “那时我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姑娘,并非一长出来就是一朵怒放的花朵……”她戛然而止,大笑起来。她爬到诺勒身上,两只乳房挨着诺勒的脸,使得诺勒不由自主地去摸她左边那个乳头。她呻吟着,把整个身子紧紧压在他身上。“不管怎么说,以前我的确是个小姑娘。我也有过幸福欢乐的时候。” “什么时候?” “我独处的时候。我一直有自己单独的住室。妈妈向我保证了这一点。我的房间往往在房子的最里间。住旅馆时我的房间也总和哥哥姐姐的分开。妈妈说,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不应该受他们那种生活的打扰。” “你不感到孤独吗?” “哦,不!因为我从来都不是孤立的一个人。我心里有想象中的朋友,他们坐在我的床上和椅子上跟我聊天,我们常常一谈就是几小时,互相倾诉自己的隐私。” “学校生活怎么样?你有同胞同学吗?” 贺尔汀半响才说:“有一些,不很多。回想起来,我不能责怪他们。当时我们还都是孩子,而且都是些只有父亲或只有母亲的孩子,都是按父、母的旨意去做的。” “他们的父母亲说过你什么吗?” “说我是个小冯·泰波尔,取了个傻里傻气的名字。说我母亲是……嗯……是……我常想,他们一定觉得连我的名字都带病态。” 诺勒想,她被打上了耻辱的烙印,很可能其基本原因不在她母亲。莫里斯·格雷夫的敖德萨想的是更重要的事情。为了全面赎罪,冯·泰波尔一类叛徒从他们可爱的帝国吮吸了数亿美元的财富。 “你长大成人后,情况有好转,是不是?” “好转?当然了。适应了,成熟了,懂得了孩提时期不懂的东西。” “朋友也多了。” “也许亲密的朋友并不在多。我不善交际,习惯于一个人呆着。我知道为什么有些集会我不能参加,为什么不能参加晚宴。至少不能去那些所谓尊贵家庭的沙龙。我的确这样说,那年月,我母亲虽被剥夺了参加社会活动的权利,却无法剥夺她的生意利润。她象条鳄鱼,贪婪狡猾。那些处境和我们差不多的同胞都躲着我们。当然,那些年,德国人并未真正被里约热内卢人所接受。” “为什么不被接受?战争已经结束了。” “可是不安定的因素依然存在,德国人被看成是不安定因素的不竭的源泉。什么‘不义之财’呀,‘战犯’呀,‘追杀以色列人’呀……持续了好几年。” “很难想象,象你这样一位美貌的女子……这样说吧,竟与世隔绝了。” 贺尔汀抬起身子,凝视着诺勒。她笑着用右手把金发捋到脑后盘到脖颈上。“我那时是副严肃的面孔,亲爱的。笔直的头发往后一盘,随便挽成一个发髻,活象顶个小面包;戴一副大眼镜;穿着又肥又大的衣服。你若是看到我那副尊容,第一眼就倒了胃口,决不会再看第二眼……你相信吗?”“我没想这些。”“那你想什么?”“你刚才叫我‘亲爱的’了。”贺尔汀双手捧起诺勒的脸,“是的,我叫了,而且很自然。你介意吗?” 诺勒把她搂在怀里,用那种最亲密的爱抚回答了她。 贺尔汀又坐回到椅子上,她的那件衬裙暂时用作睡衣。她喝着白兰地。诺勒穿着短裤和衬衫在她旁边席地而坐,倚着小沙发。他们手拉手欣赏着水中船上的点点灯火。 诺勒转过脸来看着她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亲爱的。你是个温柔的男人,我一生中没遇到几个。” “别伤害我。”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老实讲,我在奥伯斯特先生的队伍里以Fr ulein Eiszapfgn而著称。” “那是什么意思?” “德语‘冷冰冰的人,冷冰冰的小姐’。在工作单位人们相信我是搞同性恋的女郎。’ “把他们带到我这儿来听我解释。” “这我倒不情愿。” “我要告诉他们,你是个施虐——受虐狂。那他们就会望你生畏,见你而返了。” “那倒不错,”贺尔汀说着吻了吻诺勒。“你热情、温和、乐观。我太喜欢你了?不知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为什么不是好事?” “因为我们得分别了,我会想你的。” 诺勒抓住贺尔汀正在抚摸他面颊的手,如梦初醒地说:“我们刚刚见面,怎么就要分手?”“你和我都有事情要做。”“我们共同的大业是苏黎世。”“你的事业在苏黎世,而我的事业在巴黎。”“这并不矛盾。”“你还不理这些,亲爱的。你对我一点儿都不了解。你对我住在哪儿,怎样生活都一概不知。” “我知道有这么个小姑娘,她自己住在一个房间里,看过几十遍《神奇的欧兹》。” “时时想念她吧。她会常常思念你的。” 诺勒搬开贺尔汀的手说:“你到底想说什么?是不是想说马上就分手?” “不,亲爱的,不是。不是马上就分手。” “那么你准备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刚才自言自语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在一起呆几天甚至几个星期。” “当然愿意和你在一起。” “不过,你得答应你永远也不想找到我住的地方,永远不到我的住处去。有事我找你。” “你——你已经结婚了?” “没有。”贺尔汀大笑道。 “那么,与人同居?” “嗯。不过,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方式。” 诺勒仔细观察着她,“我该说些什么呢?” “就说你答应我了。” “你不能总让我糊涂着。除了你的工作单位,我不知道去哪儿才能找到你。让我怎么跟你联系呢?” “我把一个朋友的电话号码留结你,有紧急情况她会通知我的。” “我原以为我是你的朋友。” “你的确是。但你是另外一种。求求你,别生气了。这是为了你的安全。” 诺勒想起三天前那个夜晚。贺尔汀也曾担心诺勒是个冒牌的,便说:“你说苏黎世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它对你也是这样吗?苏黎世的机构能改变你的生活方式吗?” 贺尔汀犹豫了一会儿,“有可能。可要干的事情太多了。” “而时间又太少了。”赫克洛夫特接上话茬。他轻轻搬过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在能动用那笔存款之前,我们面临的首要问题是如何取信于日内瓦。他们有很多具体条件。” “我知道。这些你都说过。我相信约安也知道这些条件。” “我说不好。那么多事都怀疑是他干的,这会使日内瓦拒绝他的。” “拒绝他什么?” “取消他的执行人的资格,日内瓦银行的董事们会害怕的。他们会关闭金库,封锁这笔钱。我们等会儿再谈约安,我想了解了解博门特。我对他的基本情况已经掌握,只是需要你来帮我证实一下。” “我怎么能帮助你呢?” “博门特在里约热内卢时跟莫里斯·格雷夫有没有联系?” “不清楚。” “我们能查出来吗?里约热内卢有人知情吗?” “很难说。” “他妈的,我们一定得摸清他的底细。” 贺尔汀蹙了蹙眉:“这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为什么?” “三年前,听说柯立清要嫁给博门特,我感到震惊。我说过,当时我正在莱斯特广场附近一家小小的调查公司工作。你知道,那是个可怕的地方,只需送上五英镑,他们就能提供给你想得到的某个专题,或者某个人的全部情况。这样的地方不止一处。那些情况都是很肤浅的;但是这些人知道如何利用这些材料。”贺尔汀停住了。 “你调查了博门特?” “查了。我不知道要查什么,但我试着查了一下。我查了他大学期间的档案;还得到了他海军生涯的所有材料,那里边满是批示信和推荐信以及受嘉奖和晋级的命令。嗯……我怎么说呢……看起来有些自相矛盾。我又追根寻源到他在苏格兰的家庭……” “有什么自相矛盾的地方?” “有。根据海军的记载,他父母是普通百姓。给我的感觉是他家里很穷,住在阿伯丁南面靠近北海的敦希斯。这是个小镇子。他家开了一个蔬菜店或者花店之类的小铺子。然而他在剑桥大学读书时却是个自费学生。” “自费生……你认为他应该是什么样的学生呢?” “他应该靠奖学金生活。因为他首先需要这笔钱,其次.他有这个资格申请。可他连申请都没申请过。你看是不是有些蹊跷?” “所以你要进一步调查他的家庭。有什么收获吗?” “问题就在这儿。一无所获。从材料上看,他们好象已经不存在了。没有住址,也没别的办法找到他们。我给那个镇的有关工作人员和邮局发了好几封信询问情况——显然这是人们通常想不到的办法。博门特一家是个战争刚一结束就迁到苏格兰的英国家庭。他们在镇上住了几年就离开了。” “他们会不会都死了?” “档案里查不出来。一殷说海军的记载是详细的,以便有人伤亡后立即给家人送信。记载中他们仍住在敦希斯,可他们早就离开了。邮局一点消息也没有。” 这回轮到诺勒皱眉头了:“真奇怪。” “还有更怪的事呢。”贺尔汀在坐椅上直了直身子接着说:“在柯立清的婚礼上,我见到博门特那艘船上的一个军官,大概是他的副舰长吧。那人比博门特年轻一两岁,让人一看便知他是博门特的下级。他俩一唱一合,那关系完全超出了同事之间或朋友之间的关系。” “一唱一合?什么意思?” “他俩似乎总能想到一块儿去,经常是一个说开头,另一个说结尾;一个刚把话题引到某个方面,另一个马上对此问题大发议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没见过这样的人吧?象这种人那样的?” “当然见过。亲密的兄弟,或者情侣。再有就是一起在部队服没多年的军人常有这种关系。那你又想了什么办法?” “我又查了一下那个军官的材料,发出了同样的询问信。得到的回答真叫人吃惊。他们除了名字不同外,其它情况可说是一模一样。他俩在高等院校和军队的档案几乎完全相同。各方面都是优等。他们都来自偏僻的小镇,父母又都是平民百姓,当然都不富裕。而他们却都入了重点大学,而且都没申请过经济资助。最后又双双成为军官,而在这之前又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想当军官。’ “博门特那位朋友的家庭情况如何?你查到他们的下落没有?” “没有。记载中,他家住威尔士一个产煤小城里。可他们根本不在那儿。也没有人能提供任何有关的情况。” 贺尔汀了解的情况和诺勒的猜测是一致的。安东尼·博门特是敖德萨的特务。现在,重要的是除掉博门特一伙,不能允许他们再干扰日内瓦的事了。 也许他和贺尔汀的想法错了,也许他们应该和培顿·琼斯取得联系,让他去考虑博门特的问题。但是,那样就会产生一些不良后果。英国谍报部就可能复审彼德·鲍德温案件,甚至复审代号狼穴的档案。 “你提供的情况与我的想法正好吻合。让我们回到你哥哥的问题上来。我知道里约发生的事,你谈谈好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贺尔汀张大了双眼。 “你哥哥在里约知道了一些内情,不是吗?他发现了格雷夫和巴西的敖德萨。这就是他被追逐又不得不离开巴西的原因。根本不是因为你母亲的事,也不是因为你哥哥生意上的事或者其它类似的事,而是因为格雷夫和敖德萨。” 贺尔汀舒了一口气,“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些,请相信我。” “贺尔汀,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尔汀恳求地望着他:“求求你,诺勒。我欠你的情你千万不要让我这样偿还。约安在里约的事和你没有关系,更牵扯不到日内瓦。” “究竟有没有关系,你我都无从知道,我只知道你必须告诉我约安发生了什么事,我必须心里有底。我还有许多问题没有弄清呢。”诺勒紧紧摄住贺尔汀的手。“听我说,今天下午我闯进了一个盲人的房间。我猛地撞开门,声音又响又突然,屋里有个老头,当然,他看不到我,也看不到我眼中的恐惧。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他的手不停地颤抖,嘴里不停地用法语祷告着…… “当时,我真想走到老人面前,抓住他的手,告诉他我理解他的感觉。你知道,他看不到我眼里的恐惧。我当时害怕极了。我并非私闯民宅,耍枪弄棒,招灾惹祸的入。但我不能打退堂鼓,放弃这件大事业。贺尔汀,你必须帮助我。” “我愿意帮助你,这你知道。” “那么告诉我,里约发生了什么事?你哥哥都干了些什么?” “这并不重要。” “任何情况都是重要的。”诺勒说完起身走到椅子旁,拾起扔在上面的茄克衫,指着上面那个口子说:“看看这个吧。今天下午,有人企图把匕首插进我的胸口。我不知道你是否遇到过这类事,反正我是平生第一次遇到。我甚至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我感到惊慌失措……同时,也激起了我满腔的怒火。五天前,在纽约,和我朝夕相处,把我抚养成人的父亲被人杀害了。他正走在人行道上,一辆‘失控’的汽车直向他撞过去,一下子把他顶到一座建筑物上。他的死给我敲了警钟。那是对付我的!所以,不要跟我谈什么复仇团,敖德萨或者狼穴。我清楚这群婊子养的龟孙们都是一路货色。我想看到他们全部被铲除干净。有了苏黎世那笔财产,我们就能做到。否则,没人听我们的。财大气粗嘛。人们不会对拥有七亿八千万美元的人不理不睬的。他们会对有钱人俯首贴耳。”诺勒随手把茄克衫扔在地上。“我们唯一能达此目的的办法是使日内瓦大银行满意,是不动我们自己的脑筋,没有别人值得依靠,只有我们自己;只有冯·泰波尔一家,凯瑟勒一家和克罗森家的一个人。现在告诉我,里约热内卢发生了什么事。” 贺尔汀垂下眼帘看了看划破的茄克衫。然后她的目光转向诺勒。 “约安杀了一个人。” “谁?” “这我可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知道是个大人物。” <hr /> 注释: 第二十三章 诺勒注意地倾听着贺尔汀的谈话,在她脸上寻找着撒谎的迹象,却没有发现丝毫破绽。贺尔汀把她所知道的不太多的情况都告诉了他。 “我们离开巴西前大约六个星期的一天晚上,我从大学上完讲座谈后开车回到家,当时我们住在乡下,我看到院里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就把车停在这辆车的后面。当我走上门廊,忽听屋里传出了叫喊声。里面有人在厮打,我猜不出是谁,也辨不出谁在骂。他不停地喊着‘杀人犯’、‘凶手’、‘就是你’等等一类的话。我跑了进去,只见约安面对一个男人站在门厅里。他见我进来就呵斥那人安静些。忽然,那人又要和约安厮打,但约安强壮有力。他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把他推到门外。那人摔倒在台阶上,嘴里仍不停地骂着。他威胁说还有人知道约安干的事,诅咒他没有好下场,说他肯定会因杀人罪被吊死。即使不被别人吊死,他们也将亲手杀死他。他边骂边朝汽车跑去,约安在后面追赶。约安在车窗外对那人讲了几句什么,那人朝约安脸上“叭”地吐了口唾沫,开车跑了。” “你问过你哥哥这什事了吗?” “当然,可约安除了说那人是疯子,经商赔了一大笔钱,变得疯疯癫癫外什么也没说。” “你不相信他的话吗?” “我原本已经相信了,可是接着就是一系列的聚会。约安一天到晚不回家,有时一走就是好几天;他的行为很反常。又过了几个星期,我们乘飞机到了,姓名和国籍都改了。后来我听说被杀的人很有钱,也很有势力。约安理当和这样的人交朋友才是。” “你知道那天晚上去你家的是谁吗?” “不知道。我以前见过他,可是记不起在什么地方了,约安不肯告诉我。他命令我以后不许重提此事,不该我知道的最好别乱打听。” “你听话了。” “嗯。我尽力去理解他的话。我们是纳粹分子的孩子,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可你总得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呀!” “我们受过训戒,在这方面不能含糊。”贺尔汀说。“我们受过训练,知道如何逃避以色列人;他们会逼我们的口供。我们能够识别出敖德萨拉入伙的人和复仇团的疯子;清楚怎样才能逃脱,用什么样的招术才能甩掉他们。” 诺勒惊异地摇了摇头,“你们中学的文娱俱乐部每天训练的竟是这些,简直是发疯。” “这话你三周前说还可以,”贺尔汀抓住诺勒的手,“现在说就不对了,从今以后比不能说。” “你的意思是——” “我说过,我很为你难过。因为你没受过专门训练。” “我当时说我在上速成集训班。” “可是太少了,也太晚了。约安嘱咐我尽量多教给你些。我希望你听我的话,记下我告诉你的一切。” “什么意思?”诺勒感到了她握着他的手的力量,看到了她眼睛里的忧虑。 “你马上要去柏林了,我希望你活着回来。” 听了贺尔汀的这番话.话勒有好几次要笑出来,或者,更糟糕些,想大笑出来。但是都被贺尔汀的神情止住了。她的表情是那样严肃。是啊,就在那天下午三个人先后丧了命。他和贺尔汀也极有可能成为第四个、第五个牺牲品。想到这些,他静静地听着,认真记着。记着她说的每一句话。 “办假身分证需要几天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你有钱,可以多买一张机票。你得保持密惧,不要让任何人坐在你身旁。别落入人家的包围圈。除了自己带的东西外,什么也不要吃、不要喝。” 诺勒脑子里立刻闪现出一架英航747客机和一瓶马钱子碱。“我忘不了这个忠告。”他说。 “很有可能忘记。要一杯咖啡或者一杯水是很容易的事。切记!” “放心吧。到柏林后我该怎么做?” “不只在柏林,在任何城市都一样。”贺尔汀纠正说。“在那些以出卖色相为主要生意的人口稠密区找个小旅馆住下。凡是有卖淫和吸毒的地方,那里的旅馆服务台决不会要身分证明。我的一个相识会提供柏林一家这样的旅馆……” 她口若悬河,描述着策略,介绍着方法,告诉他如何随机应变…… “要用假名字。白天也要锁上房门,每周换两次旅馆。打电话要用公用电话,千万不要从旅馆或自己的住处往外打。至少准备三套外衣,包括有檐帽,无檐帽和式样不同的眼镜。鞋底要胶底的,这样的话跑起来声音小,起跑止步都迅速。如果受到盘查要撒谎。要怒火满腔,但不要趾高气扬,永远不要大吵大闹。否则容易激起敌意。敌意就意味着耽搁时间,或者更进一步的盘问。当你从一个机场飞往另一个机场时,要把枪卸开,枪机和枪筒要分开,把撞针拿下来。一般来说,海关检查员对这种拆卸方法是满意的。他们不太担心不能使用的武器。不过,走私货还是不行的。如果他们不允许携带武器进入机舱,那就索性让他们把枪没收,然后再买一只。假如他们放行了,就到盥洗室或者厕所立即组装起来。” 在街上……诺勒告诉贺尔汀他对在街上和人那时如何做略有所知。贺尔汀说这里有学不尽的学问。她告诉诺勒要尽量靠人行道外侧走,以便在发现敌人或跟踪迹象时冲进来往的车流中去。 “切记,”她说。“你是非专业人员,对手都是专干这行的,要扬长避短、变弊为利。外行更能出手不凡,并不是因为他聪明或者更有经验,而是因为他不知道还有更好的办法。你行动要迅速,要引人注目,好象被搞得惊慌失措了。然后停下来等着他。通常跟踪者最不喜欢和被跟踪的人打照面了。即使他不想和你照面,你也会有所察觉的。你需要一支无声手枪。我们明天早上给你拿一支来。我知道从哪儿可以搞到。” 诺勒转过身,惊愕得瞠目结舌。贺尔汀看着他那双惊恐的眼睛俯身吻了一下诺勒。苦笑着说:“对不起。” 就这样,老师和学生,情人和情人一直谈了大半夜。 贺尔汀象着了迷,不停地假设情况,然后让诺勒说出他应如何做出反应。 “你在列车上,带着重要文件通过狭窄的过道,这时从对面走来一个人,你认识他是你的敌人,而你身后也有人使你无法返回了怎么办?” “这个人……这个敌人他……他想伤害我吗?” “你也不清楚。快!你该怎么办?” “我想还是继续往前走,保持警惕,做最坏的准备。” “不!亲爱的。文件!你必须保护文件!你绊了一下,你摔倒在地上。” “为什么?” “吸引别人的注意力。人们会扶你起来。这时,你的对手无法采取行动,你为自己创造出一个脱身的条件。” “自己救自己。”诺勒悟出了其中的道理。 “一点不错。” 他们就这样说着,直到学生和老师都精疲力尽了。 他们默默地做着爱,紧紧地抱在一起,把外界的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而后,贺尔汀头枕着诺勒的胸膛入睡了,她满头的金发盖住了诺勒的脸。 好一会儿,诺勒还躺在那儿想着。他的胳膊搂住她的肩膀,还在想,这个曾经迷恋《神奇的欧兹》的小女孩长大成人竟会变成个欺骗专家和脱身里手。她来自另一个世界,而诺勒自己也正以惊人的速度跨入了这个世界。 他们醒来时已经很晚了,贺尔汀来不及去上班了。 “也好。”贺尔汀说着伸手去抓电话。“我们得去买些东西,我的上司会答应再给我一天病假的。我相信他爱上我了。” “我也是如此。”诺勒边说边用手指勾画着贺尔汀的脖弯处。“你住在什么地方?” 贺尔汀瞥了他一眼,笑着告诉了接线员电话号码,然后用手捂住话筒。“单靠引起我的情欲是不会得到这个重要情报的。记住,我训练有素。”她又笑了笑。 “我跟你说正经话呢。你到底住在哪儿?”诺勒听了她那句话发怒了。 贺尔汀收敛了笑容。“我无可奉告。”她拿开捂住话筒的手,快速用法语和加利马尔小声讲着什么。 一小时后,他们驱车进入巴黎。他们首先来到诺勒下榻的旅馆取了东西,然后来到一个服装委托店集中的商业区。老师又一次行使了自己的权力。她以行家的眼光挑选了几件衣服。这些为她的学生选的衣服都很难描述,在人群中又很不显眼。 诺勒原有一件泅衣,又添了一块防水胶布,一件棕色轻便上衣。又买了一顶破旧的毡帽,一顶黑色软顶呢檐帽,还有一顶帽舌和扣拌儿都连不到一块儿的黑色软帽。所有的穿戴都又破又旧,只有鞋是例外。他们买了一双很厚的胶底鞋,还买了一双皮底便鞋,还需要上街找鞋匠再加上一层胶皮。 修鞋店距一家旧货商店四条街远。贺尔汀让诺勒在外面等她.一个人走了进去。十分钟后,她回来了。带来一个带孔的旋转枪膛。这是为诺勒的枪配备的消声装置。 诺勒的服装和武器都已准备妥当。经过难以想象的短期训练,诺勒就要被送上战场。他已经看到了敌人,活生生的,而且跟踪着他……可他们却都死在了一个叫蒙特罗-福-约纳的小镇的街上。现在他的敌人在哪儿呢? 贺尔汀确信诺勒的对手一时失掉了他。他们可能在机场重新盯上他,一旦到了柏林,他马上还可以甩掉这些人。 他必须甩掉对手,贺尔汀盼望他活着回来;她在等他回归。 他们停在一个小咖啡馆前,进去吃了午饭,还喝了点葡萄酒。贺尔汀又打了最后一个电话,回来的带来了柏林一家旅馆的名单。这个旅馆地处淫乱区,那里卖淫是公开的。 贺尔汀握住了他的手,把脸贴在他脸上。再过几分钟,他就要自己到街上叫一辆出租汽车弛往奥利机场了。 “小心点儿,亲爱的。” “我知道。” “记住我说过的话,对你会有帮助。” “忘不了。” “最难接受的是你所面临的一切都是真的。你会发现自己在纳闷,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会是这样?别多想,面对现实吧。” 而今尔后,对你来说,一切都变了样。 “我已经接受了,而且还找到了你。” 她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周围又回到诺勒身上。“你到柏林后,在旅馆附近找个妓女,这是很好的防身办法。和凯瑟勒取得联系之前,要一直把她带在身边。” 一架法航707客机降落在坦贝尔霍夫机场。诺勒坐在右侧第三排座位上,他身旁的位子空着。 你有钱,多买张机票……不要让任何人坐在你身旁,别落入人家的包围圈…… 这是幸存者总结出来,又由幸存者传授给他的脱身方法。诺勒回想起母亲曾自称为幸存者,想起电话里爱新那带着自豪感的声音。 母亲说她准备去旅行。这是她准备隐居几个星期的说法,是母亲三十多年前学会的隐避办法。上帝啊,她现在还是那么不可思议!诺勒不知道母亲避去什么地方,到那儿干些什么。他准备过几天给库腊索岛的桑姆·布诺凡托拉打个电话,那时桑姆也许会从母亲那儿了解些消息。 诺勒很快通过了坦贝尔霍夫机场的安全检查。他走进候机大厅,找到厕所把枪组装起来。 按照指点,他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去动物园。上车后,他打开提箱,穿上那件棕色旧轻便大衣和那顶破毡帽。车停了,他付了车钱下了车,然后走进公园,混入进公园的人排中。他找了个空位坐下来,观察了一下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便迅速起身朝一个出口走去。出了门,他见附近有个出租汽车站,就排在等车的队伍里。他装作者无其事地四下看了看,想看看是否有人跟踪。这时夕阳拉长了它投下的阴影,想在暮色中发现任何与众不同的事物和人都是因难的。 轮到诺勒时,他告诉司机要去两条街道的交叉路口。这个路口在他要住的旅馆以内三个街区,以西四个街区处。司机听了咧嘴笑了,用德语口音很重的但完全听得懂的英语开了句玩笑。 “你想玩玩女人,对吗,美国佬?在这儿可不会得性病,我在那儿有朋友。” “你搞错了,我在做社会调查。” “是吗?” “我去接妻子。” 他们默默穿行在柏林大街上。每拐一次弯,诺勒都看到他们后面不远有辆车和他们这辆拐同样的弯。先后有几辆车这样跟过他,却没有一辆跟得时间过长。他想起了贺尔汀的话:他们经常用无线电联系,所以,换换外衣和帽子这样简单的办法就能甩掉他们。那些通过无线电收到情报的人会追寻一个穿茄克杉不戴帽子的人,到头来却发现根本没有这么个人。 有正在暗中监视他这辆车和他这种打扮的人吗?诺勒不得而知。他只知道从表面上看没有人跟踪他。 在到达那个衔口的二十分钟里,天黑下来了。大街两旁亮起了霓虹灯广告和肉麻的宣传画。这里是另外一种狂欢节,诺勒边走边想。他要往南走三个街区再向左拐。 这时,他看到一家店铺前有个妓女正往色彩已经很浓的嘴唇上徐着口红。她那样子既象个又土又洋、见识不广的家庭妇女,又象个妓女。她的这种职业使人难以确定她的年龄,大约三十五到四十五岁之间吧。乌黑发亮的头发框住那张苍白的面孔,黑眼圈套住—对深陷的眼睛。诺勒可以看到那家破旧旅馆的标记了。一块霓虹灯招牌一明一暗地闪着。 诺勒走近那个妓女,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并非因为他不会讲德语,而是因为他还从未在大街上找过妓女。 他清了清嗓子说:“晚上好,小姐。你会说英语吗?” 那女人看了他一眼。起初,还有些不以为然,大概对他那身打扮不感兴趣吧。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诺勒右手提着的衣箱和左手里的公文包上时,她绽开双唇笑了,露出了满口黄牙。“能啊,我的美国朋友。我说得还不错呢,我陪你度过好时光。” “这样很好。你要多少钱?” “二十五德意志马克。” “好,就这样说定了。跟我来好吗?”诺勒从口袋里掏出钱夹,抽出三张纸形递给那人。“三十马克。我们到街那头儿的旅馆去。” “哪儿?” 诺勒用手指指前面说:“那儿。” “好吧。”妓女说完挽起了他的手臂。 这家旅馆的房间和大城市中任何廉价旅馆都一样。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这个房间的天花板上吊着一盏无罩灯泡,昏暗的光线使房间里污秽、破烂的家仅显得更加混乱。 “你有半小时,不会再多。”妓女边说边以联率化的速度脱去了上衣,把它搭在椅背上。“正象你们美国人说的,我是个女人,张口就是金钱。” “这我深信不疑,”诺勒说。“你坐一会儿或者看会儿书,过十五到二十分钟我们就离开这儿。你得跟我呆一会儿,然后帮我打个电话。” 他说完打开公文包,找出关于伊利赫·凯瑟勒的材料,然后拣了靠墙的那把椅子坐下,借着昏暗的灯光看起来。 “打个电话?”妓女问道。“你花三十马克就为了让我帮你打个电话?” “对。” “你这是……发疯!” “我不会讲德语,要找到我的朋友可能会遇到麻烦,我必须打这个电话。” “那我们何必在这儿等着,刚才的街口就有电话。” “我想是为了做做样子。” 妓女笑了。“这么说,我是你的掩护啰。” “什么?” “我是说你带我到这儿来就不会有人盘问你了。”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诺勒不自在地回答。 “这不关我的事儿,先生。”她走到诺勒身旁。“既然我们到了这儿……何不来点小乐趣?你花了钱,我又不那么让人讨厌。我以前可漂亮了,现在也不太丑嘛。” 诺勒朝她笑笑,“你一点儿都不丑。只是我不想打扰了,我脑子很乱。” “那你就干自己的事儿吧。”妓女说道。 诺勒看看恩斯特·曼弗拉第生前交给他的材料。 埃瑞克·凯瑟勒,历史学教授,在柏林藏由大学任教。讲流利的英语。 学校电话号码——731—426。住宅电话——824一114。 弟弟汉斯 医生 现在幕尼黑…… 接下去是凯瑟勒学术生涯的简介,记载着他获得的学位和荣誉称号。所有这些都无懈可击。这位教授很有学问,而有学问的人往往对事物持怀疑态度,凡事总爱问个为什么。现在,有个美国人没打招呼突然来访,想跟他谈一件不能在电话里讲的事,他该如何反应呢? 将近六点半了,该去打电话了,也该换换衣服了。诺勒起身走到衣箱旁,拿出了雨衣和压舌帽。“我们走吧。” 妓女站在电话亭旁边,诺勒到里边打电话。他这样女批为的是万一接电话的人不是凯瑟勒本人,或者不会讲英语时好用得着她。 电话占线。诺勒听到周围都是讲德国话的人的声音——特别是当情侣和寻找乐趣的人们。闲人从电话亭前走过时更是这样。 诺勒想,如若他母亲不是爱新,而是别人,他现在会不会也象电话亭子外的人一样呢?那样,他的家就不会在美国,而是柏林或者不来梅港的什么地方了,也许在幕尼黑。他的身分应该是:诺勒·克罗森,德国人。 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这是。—种怪异的感觉。令人扑朔迷离,令人生厌……令人窘迫。诺勒仿佛穿过层层迷雾,时光回到了当年他本镇定而未定的叉路。那条叉路通向哪儿呢?这倒值得考虑。 贺尔汀,假若他现在过的是又一种生活,他能否认识她呢?他觉察到自己很想念她,盼望着尽快回到她身旁;他想重新见到她,拥抱她,告诉她那些事情……就要成功了。他想看到她开怀大笑的样子,看到她不再为着生存下去每天换三套外衣,还要随身带着无声手枪。到那时,复仇团和敖德萨再也不成为人们正常生活的威胁了。 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声音浑厚、温和。 “凯瑟勒先生?凯瑟勒博士?” “我不会治病,。”对方回答的是英语,口气诙谐。“不过,如果可以滥用这个词的话,您说对了,我是凯瑟勒博士。您找我有事吗?” “我姓赫克洛夫特。诺勒·赫克洛夫特,从纽约来,先生。” “赫克洛夫特?我有许多美国朋友,多数在大学工作,也常通信,可我记不起这个姓。” “您怎么全记得呢?您不认识我。我专程来柏林看您,是想找您谈一件关系到我们两个人的秘事。” “秘事?” “这么说吧……家里的事。” “汉斯,汉斯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 “我家没有其他人了,赫克洛夫特先生。” “这事恐怕要退回到很多年前,我不能在电话里多解释了。请相信我,此事十万火急,您今晚能不能跟我见个面?” “今天晚上?”凯瑟勒犹犹豫了一下。“你是今天到柏林的吗?” “刚到。” “今晚就要见我……是啊,这事一定很急。今晚我还得去办公室一个钟头。九点钟见面行吗?” “行啊。”诺勒如释重负地答道。“太好了。您看在什么地方呢?随便哪儿都行。” “本应请您到家里来,又怕有客。库福尔斯坦大街有个地方风味馆,通常都是满座,他们有安静的小隔间,我们可以闹中取静。那儿的经理认识我。” “听上去这地方很理想。” 凯瑟勒把饭店的名称和地址告诉了诺勒后说:“你去了就找我定的餐桌。” “好吧,谢谢。” “别客气了。不过,我想提醒你一下:我常对饭店经理说那里的饭菜很可口,其实不然。但那经理人很好,对学生也不错。就这样,九点见。” “我一定到,谢谢。” 诺勒放下电话,顿觉信心十足。如果凯瑟勒本人正如他说话的声音那样和蔼可亲,他一定是个聪明、幽默又非常可爱的人。 啊!总算松了一口气! 诺勒走出电话亭,朝那女人笑笑:“谢谢。”又另给了她十马克。 “再见。”妓女说完转身离去了。 诺勒望了她的背影好一会儿。突然,他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身穿黑色皮茄克的人。那人站在一家书店前,可对橱窗里陈列的色情书刊却毫无兴趣。相反,他直勾勾地盯着诺勒。当他们的目光相遇时,那人立刻避开了。 他是不是敌人呢?难道他是复仇团的追随者?敖德萨的疯子?或者狼穴的人?诺勒决定搞清楚。 跟踪者最不喜欢和被跟踪的人打照面,但是如果他真想照面,你也得有所察觉…… 这是贺尔汀说的。他要牢牢记住学来的战术,让它们派上用场。他觉得雨衣下面鼓鼓囊囊的,那是手枪和消音器。他拉下压舌帽,拎起公文包,从那个穿黑皮茄克的人身旁走过去。 他沿着人行道外侧匆匆走着,时刻准备冲进车流中去。到了拐弯处,他向右一拐,迅速挤进一伙看热闹的人中。他们正在观看两个与真人大小的塑料人体模型在一块黑色熊皮毯上做不堪入目的性行为的表演。 忽然,诺勒感到被人推了一下,他的公文包撞了一下大腿,然后又被弹了回去。好象被一个急转弯的人撞的……一撞……一推。诺勒马上想到他的公文包可能被盗。里面的文件可能落到不该看到它们的人手中。 他也不是十足的笨蛋,早把海因列希·克罗森的信和日内瓦的文件中最能说明问题的那部分转移了。剩下的材料没有数字,没有出处,只有银行信笺和一些对一般小偷毫无意义的名字。然而,对于非一般的人来说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贺尔汀忠告过他,即便这些东西也不要带在身上。诺勒碰到的可能性是,那位不相识的埃瑞克·凯瑟勒有可能以为他是个疯子,至少他需要一些文件来证实那令人难以相信的故事。 眼下,如果他被盯稍了,就必须把公文包存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放在哪儿呢?当然不能放在旅馆里。那么放在火车站或汽车站的寄存处?也不行。这些地方什么人都能去,对于有经验的贼来说,在这种地方作案简直跟玩儿是的。除此以外,他需要这些材料——这些东西还要拿给埃瑞克·凯瑟勒看呢。凯瑟勒。“风味”餐厅。 饭店的经理认识我,你去那儿就找我订的餐桌。 就去库福尔斯坦大街那家餐馆。现在去那儿可以解决两个问题:一是在路上他可以仔细判定是否其有人盯梢;其次是到了那里他可以呆在那儿或者把公文包交给经理保管。 他走上大街,寻找着出租汽车。不时地瞥一眼身后,看看那个黑皮茄克是否还跟在后面。没走多远,他看到一辆空车,便跑上前去。 诺勒坐进汽车后猛然一回身,看到了那个穿着皮茄克的人。他正原地不动骑在一辆轻型摩托车上,左脚踩在人行道边。街上还有许多摩托车在机动车辆中穿行。 穿茄克的人也不再推车了,他转过身,佯装正在跟人行道上的人谈话。但他骗不了人,根本没有人跟他搭话。 诺勒坐进汽车,把要去的地方告诉了司机。车开了。 穿黑皮茄克的人也发动了摩托车。诺勒通过汽车后视观察着他,和巴黎坐在菲亚特汽车里的人一样,这个柏林人也是个跟踪专家。他和诺勒的汽车总是保持几辆车身远的距离,还不时地迅速转个弯,证实一下自己跟踪的目标是不是正在那儿。 没必要再继续盯着这个人了。诺勒转过身来坐在位子上,认真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跟踪者最不喜欢打照面……即使他克想那样做……你也会早有察觉…… 他真想和那人打照面吗?他有这个准备吗?很难说。诺勒不是那种想故意考验自己胆量的人,但是。此时他脑海里又出现了理查德·赫克洛夫特被撞死在纽约街头的惨景。 恐惧会使人更加谨慎;愤慨会给人带来力量。回答很明确,而且是唯一的。他想抓住那个穿黑茄克的尾巴,把问题弄个水落石出。 <hr /> 注释: 第二十四章 诺勒走下汽车付了车费,故意让那个骑摩托车的人看到他。那人现在巳停在街区的拐角。 诺勒磨蹭着踱上了便道走到一家餐馆门前。他站在餐馆门口的台阶上,观察着它。天花板很高,吃饭的地方在中央,比四周都低一层,那里已经坐了一半顾客;一层层烟气在空中散开,芳香的啤酒气味从里面飘出来,站在门口台阶上便可闻到。音响设备传来巴伐利亚的乐曲。木制的餐桌顺序排放在大厅中央,所有的陈设都显得结实笨重。 诺勒看到了凯瑟勒描述的隔间。这些隔间都在餐馆最里面,沿墙一溜儿都是隔间的桌子两旁摆放着靠背椅,每个隔间前面都有红色方格门帘遮挡,这门帘一关上,这个小隔间就可与外面的环境隔绝;拉开之后,可以到其它小隔间去,因而可以原地不动地观察出入酒巴门口的每一个人。 赫克洛夫特走进来,下到就餐人的下层一个柜台前,对一个体态肥胖的人说,“对不起,你会讲英语吗?” 那人从订座登记簿上抬起头说。“先生,难道柏林有一个餐馆老板不会讲英语吗?” 诺勒笑了,说,“那好,我找经理。” “走运啊,你正巧找着他了。有什么事吗?想订餐?” “有个凯瑟勒教授,他订了一张桌。” 老板的双目立刻现出认出来人的神情,“噢,对。他十分钟前还来电话关照过。不过,他订的时间是在晚上九点钟,现在刚刚……” “我知道。”赫克洛夫特打断他。 “你看,我来早了。有件事想拜托你,”他递上公文包。“我给凯瑟勒教授带来了这个。里面有些史料是从我任教的美国学院替他借来的。我现在得去找一个人,大约一小时左右回来,我能不能把公文包留在你这儿?” “当然。当然。”老板殷勤地说着把公文包接了过来。 “你知道,这些资料很宝贵。当然,我不是指的钱,而是它的学术价值。” “我把它锁在办公室里。” “非常感谢。” “先生,请问尊姓?” “赫克洛夫特。” “谢谢,赫克洛夫特先生。您的餐桌九点钟以前一定准备好。”老板说着点点头拿起公文包转身朝一扇锁着的门走去。 诺勒站了一会儿,暗自思量着下一步该如何行事。没有人在他进来之后走进餐馆。也就是说,那个穿皮茄克的人还在门外等他。是时候了,该引那家伙上钩了。我定要把他逼入绝境。 他正要走上出门的台阶,突然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念头,仑他十分不快。他又干了件愚蠢透项的事。不但把那个穿黑皮茄克的人一直领到他和埃瑞克·凯瑟勒会面的现场,而且将自己的真名实姓也老老实实地告诉了老板。 凯瑟勒和赫克洛夫特;赫克洛夫特和凯瑟勒。这两个名字联系到一起考虑就麻烦了。他暴露了日内瓦密约的第三位执行人。凯瑟勒本来是不为人知的,这下子和报上登了广台没什么两样,他也暴露无遗了。 现在不用考虑他是否有能力设下圈套,套住那个盯他梢的人了。他必须下手了。他必须制止那个穿黑皮茄克的人。 诺勒推开门来到街上,库福尔斯坦大街亮了。外面气候枢冷,天空中月亮周围有一圈月晕。他开始向左拐去,两手插在兜里象是取暖。他走过那辆摩托车前继续向拐角走去。前面大约三个路口的地方,库福尔斯坦大街左侧,可以看到威廉大教堂的轮廓。雪亮的灯光照在它那从不修理的,炸坏了的钟楼。这钟楼是希特勒统治德国的见证,是柏林历史上的里程碑。 他继续顺着有三条线的人行便道向前走着,走得很慢,还不时地在一些橱窗前停下来。他隔一会儿看看表,想让尾随他的人产生一个错觉,好象精确的时间对他来说十分重要,觉得他大概在计算着要在确定的时间到达指定地点。 对着献心教堂,他在马路边路灯下站了一会儿,向右瞧了瞧。三十码外,那个黑茄克也正转身避开诺勒,他装着看来往的车辆。 最重要的是他跟上来了。 诺勒又开始往前走,步伐加快了许多。他又来到一个拐角。抬头看了下路口的标志:尚伯格大街。这条街和库福尔斯坦大街成直角,两旁挤满了店铺,便道上也很拥挤,但行人没有库福尔斯坦大街上的行人那样来去匆匆。 他等了一阵绿灯才过了马路,随后拐上右边的便道,站在马路边抱歉地请求行人让开路。当他走到街区尽头,到了另外一条街上时才放慢了脚步。他象在库福尔所坦大街上那样不时地停下来看着橱窗里的陈列品,并更加关切地看着表。 他看到那个黑皮茄克两次。 当他走到第三个街区,从街拐角走上不到十五英尺的地方,有一条窄巷。这是联接与尚伯格街平行的百米外的一条小街的一个胡同。胡同里光线很暗,各家的门都掩映在黑暗之中。 就是这条小巷,此时却成了埋伏圈。他把跟踪他的人引进了一个没有照明设备的、用水泥和砖墙筑成的陷阱。 诺勒继续沿街走下去,过了小胡同,朝强角定去,而且每走一步都在加快速度。贺尔汀的话又响在他的耳边: “非职业特工的举动会更出人意料,并非因为他更精明或者更有经验,而是因为他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办法……攻其不备,迅速出击,让人明显地看出,你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突然站到街尽头的一盏街灯下,好象受到了什么惊吓。他四下张望了一番,又在路边徘徊了一会儿,做出犹豫不定的样子。其实,他早已胸有成竹。他回头向胡同望了望,突然飞跑起来,跑进胡同里的俨然是个吓破了胆的人。 他一直跑到巷子最深最暗处才停下来。这里阴影重叠,两头的光亮都难照到。诺勒见有一个送货的出入口或者类似的东西——一扇很宽的金属门,就径直冲了过去,藏在角落里。他紧靠着身后的钢门和砖墙,把手伸进口袋握紧了自动手枪的枪把。枪上没有装消音器;当然,也没有必要装它,他并没打算要放枪。它不过是个可见的威胁而已,而且,最初可能连威胁也够不上。 须臾,他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听得出他的敌手也穿着胶底鞋。 顷刻间,那人跑了过来,然后,又象是察觉到了诺勒的诡计,放慢脚步在阴影里搜索着。 诺勒此时一下子从黑影里闪出来,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茄克的口袋。 “不许动,我在这里恭候多时了。”他厉声喝道,连自己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我手里有枪,但是不想用它。如果你想跑,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两天前在法国,你可没加犹豫就开枪了。”那人用浓重的地方口音答道,语气平静,丝毫没有半点惊慌。“为什么我要阻止你?你这蠢猪,你可以杀了我,但是我们最终也会阻止住你。” “你是谁?” “这无关紧要,你只记住我们最终会阻止住你就行了。” “你是复仇团的人,对吗?” 尽管在黑暗中,诺勒也能看到那人脸上现出的蔑视神情。“复仇团?”他说,“他们是缺乏目标的恐怖分子,革命党人。没人要加入他们的阵营。屠夫!我不是他们的成员!” “那么一定是敖德萨的人啰?” “你才是敖德萨的人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时机一到,你们就会利用敖德萨。他们造了那么多孽,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他们。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们也和你们一样,需要尽快消灭敖德萨。可是,你是我们争取的对象,因为我们知道,小丑和魔鬼之间是有区别的。相信我,我们一定能阻止住你。” “你的话我听不明白,你决不可能是狼穴的人!” 那人压低了嗓门说,“你,我都是狼穴的一部分,在某种意义上讲。”他说话时,目光里露出挑衅。“我再说一遍,你可以杀了我,但是会有人接替我,杀了他还会有人接替他。我们终将阻止住你们的行动。开枪吧!克罗森先生,或者我该说海因列希·克罗森的儿子。” “你这是什么话?我并不想杀你,更不想杀任何人。” “你在法国已经杀了一个人。” “那是因为他想杀死我。” “克罗森先生!” “住嘴,不要这样称呼我。” “为什么?难道你不姓这个姓?” “不。我姓赫克洛夫特。” “当然,”那人说道。“这也是日内瓦密约的一部分。一个受人尊敬的美国名士的儿子。即使有人查出了你的真实出身也为时太晚了。” “什么为时太晚了?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我们不属于你们那个计划的一部分。” 诺勒从衣袋里掏出手枪,向那人逼近些。 “什么计划?”他问,希望能了解更多的情况。 “日内瓦计划。” “日内瓦怎么样?它不过是瑞士的一个城市罢了。” “得了吧,我们什么都清楚,不过这个计划完蛋了。你们阻止不住了,至少这次不行。而鹰则一定能阻止住你们。” “鹰?什么鹰?你指的我们是谁?” “你想让我告诉你,开枪吧。你们决不会找到我们的。” 诺勒此时通身是汗,尽管是在严寒的冬夜。对于那人说的他全然不懂,很可能他又犯了个大错。面前的人已视死如归,而又不象个盲信者。他那双眼睛里蕴含着无穷的智慧。他既非复仇团又非敖德萨。 “天啊,你们为什么要阻止日内瓦行动呢?狼穴并不想这样做。你肯定知道!” “那是你们的狼穴。而我们则会更好地使用那笔款项。” “不!假如你们干涉,什么钱也不会有。你们水丛逸毕不到那笔钱。” “你我都明白,结果还不致于这样。” “你错了!这笔钱会再次埋藏在地下三十年。” 来历不明的人隐进黑影里。“这是个漏洞,对吗?说得好:‘埋藏在地下’。可是,只要可能,决不允许有‘焦土’。” “不能有什么?” “焦土。”那人向后退去。“我说的够多的了。你现在还没丧失处死我的机会。但是,这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我们拿到了照片,开始明白真相了。” “照片?在朴次茅斯枪照片的是你?” “皇家海军最受尊敬的指挥官。很有意思,你竟然拿到了他的照片。” “天哪,你究竟是谁?” “一个和你,海因列希·克罗森的儿子作战的战士。” “我说过……” “知道,”德国人说,“我不该那么称呼你,对吧?现在我什么都不说了,我要转过身去离开这条胡同。开枪吧,如果你要打死我。我们都做了牺牲的准备,视死如归。” 那人慢慢转过身去拔腿要走。 诺勒再也忍不住了。 “站住!”他喊着追了上去,用左手抓住了那人的肩磅。 那人迅速回转身,“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 “有。我们今晚不说清楚谁也甭想走!你必须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从哪儿来。你怎么知道的日内瓦计划,博门特以及……” 就在这时,那人突然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诺勒的右手腕,用尽平生力气向下向里按那只拿枪的手。他的右膝抵住了诺勒的腹股沟。诺勒痛苦得几乎被对折起来,但是他不能放松手巾的枪。他用肩抵住那入的腰想把他推开。他宰丸的剧南马上传到腹部和胸部。那人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他的头骨上,震波迅速传至肋骨和脊梁骨。他决不能放松手里的枪!不能让来人把枪捡定2诺勒死命握住枪把,好象它是救生翅的最后一道钢箍。他挣扎着站起来,用仅有的力量站了起来。突然,他猛力挣脱了那只拿枪的手。 弛响了,小巷里响着回声。那人的胳膊垂了下去,他踉跄地退了几步,捂着自己的肩膀。他受伤了。可他并没倒下去,相反,他用墙支撑着身体,喘着气说:“我们一定能阻止你。用我们的方式。我们要取代你们在日内瓦的资格。” 说罢,他扶着墙,撑着受伤的身体,朝小巷深处走去。赫克洛夫特转回身,看到巷口已经聚集了一小群人。还听得见警笛声,看得见电筒的光亮。柏林警察正赶到出事的现场。 诺勒要被捕了。 他不能束手就擒!凯瑟勒还在等他。日内瓦计划大业还等他来完成。他不能在这儿耽搁! 贺尔汀的话又响起来:“得学会愤愤不平地撒谎,撒谎时要充满信心……” 诺勒把自动手枪插进口袋,向巷外的尚伯格大街走去,朝渐渐逼近的电筒和两个手持电筒的人走去。 “我是美国人!”他用受了惊吓的声音大声喊着。“谁会讲英语?” 人群里一个人应答,“我会,出了什么事?” “我在这条路上走,有个人要抢劫我!他有枪,可我不知道!我推开他时枪走火了。” 柏林人迅速把这句话翻译给那个警察。 “他到哪儿去了?”那人问。 “可能还在那儿,一家门口。哎哟,我得坐一会儿了。” 柏林人触了赫克洛夫特的肩膀一下,说了声:“过来。” 第二十五章 果然不出赫克洛夫特所料,酒馆经常湃下人。里面的烟气越来越浓,巴伐利亚的乐曲也越来越大声。 老板客气地向他打招呼,可他的眼神却暴露了他的思想,好以在说:“在一小时内,这个美国人一定遇到什么可怕的事了。” 诺勒感到很窘迫,他怀疑自己的脸是否被划破了,或是恐惧神情。 “我想洗一洗。倒霉,摔了一跤。” “当然可以。就在这儿,先生。”老板用手指了指男盥洗室说。“凯瑟勒教授已经来了,他在等您。我已把您的公文包交给他了。” “谢谢。”赫克洛夫特说着转身向盥洗室走去。 他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上面并没有污点,没有泥,也没有血迹。可是眼睛里却有某种痛苦的,受了惊吓和疲惫不堪的神情。还有恐惧,也就是老板看到的恐惧。 他往洗脸池里放着水,待到温度合适了,就把头扎到水里。他梳理着头发,希望那种神情快从眼中消失。然后,他转向老板,随着他来到离人们活动的地方最远的、大厅后面的一间房子里。桌子后面拉着红格子门帘。 “教授先生吗?” 帘子拉开了,面前是一位四十五岁左右的人,长得腰宽背阔,大腹便便,满脸的络腮胡子,浓密的棕褐色头发直向脑后校着。这是一张和善的脸,深陷的眼睛里充满了活力、期望、甚至幽默。 “赫克洛夫特先生吗?” “凯瑟勒博士!” “坐吧,坐。”凯瑟勒伸手让坐时还做了个要站起来的姿势。可是,他的肚子与桌子之间的衔接处阻止了他。他笑了,看看旁边的老板说:“下周开始吧?怎么样,卢迪?我们一定节食。” “当然可以,教授。” “这是我的新朋友,美国来的赫克洛夫特先生。” “我们已经见过面了。” “哦,当然。是你把他的公文包交给我的嘛。”凯瑟勒说着拍了拍放在旁边座位上的诺勒的公文包,“赫克洛夫特先生,我在喝苏格兰威士忌,您也来一杯吧。” “好,苏格兰威士忌,只加冰。” 老板答应着走了。诺勒向后靠了靠身子。 凯瑟勒表现出一种令人厌烦的热情:这是那些有才智的人对缺少才智的人常常表示出的应有的耐性,但态度又好得无法形容。赫克洛夫特已经见过不少这样的人,包括他最好的老师。他和伊利赫·凯瑟勒初到一起就感到很惬意,这不能不说是个良好开端。 “谢谢您来看我。我有许多话要对您说。” “先喘口气,镇静镇静吧。喝杯酒。” “您说什么?” “从您脸上可以看出来,您受了惊吓。” “那么明显吗?” “赫克洛夫特先生,我得说,您开始进来时是那样的心神不安。” “我叫诺勒。请告诉我您的名字,我们彼此认识一下。” “我敢肯定您是个春风得意、前程无量的年轻人。我叫伊利赫。今天晚上冷,出去没有大衣可不行。您来这儿显然没穿大衣,因为这儿没有衣帽间。” “我本来穿着一件,可是不得不扔掉了。” “您大可不必这样做。” “恐怕还是必要的。我虽希望不必向您说明,可这是我要告诉您的我最近的经历的一部分。” “我懂了,嗯,您的威士忌来了。” 一个招待员将酒杯放在赫克洛夫特面前,然后退下去,并且拉上了隔开这房间的红格门帘。 “我说了,这是我的经历中的一部分。” “那就别想了。” “你说你房间里有几位客人?” “只有一位。我弟弟的朋友。从慕尼黑来。他很为人喜欢,可就是太唠叨了,缠人。他这种的性格在学生中不乏其人。您可是把我从今晚的纠缠里解放出来了。” “您妻子不会生气吧?” “我没有妻子。我结过婚,可是大学生活对我妻子来说显然太受拘束了。” “我感到很遗憾。” “她可不觉得这样。她嫁了一个杂技演员,从学术堆里一下子跳到表演空中飞人的吊杆上去了。您能想象得出吗?不过,我们现在仍然是朋友。” “在我看来,对您不友好可是件很难做到的事。” “哦,我在教室里可是个令人恐怖的人。一头真正的狮子。” “一头只吼叫却从不咬人的狮子。”诺勒说道。 “您说什么?” “没说什么。我正在想着昨晚上和别人的谈话。” “感觉好些了吗?” “这话很好笑。” “为什么好笑?” “这正是我昨晚的问话。” “对另一个人的问话?”凯瑟勒又笑了,“您脸上的表情松弛多了。” “如果它真的松弛了,就会垂到桌子上,然后再垂到桌子下面去的。” “您想吃点饭吗?” “现在不行,最好先让我说正事吧,需要告诉您的太多了,而且您一定会提出许多问题的。” “好吧,我洗耳恭听。哦,差点忘了。您的公文包。” 德国人从他身旁提出公文包放在桌子上。 赫克洛夫特先开了公文包上的锁,暂时没有打开包,“这里有一些文件,你一定想看。这些虽不是全部文件,至少可以做为我要告诉你的一些事情的证实材料。” “证实材料?您是说,您必须对我讲的事情很难被接受?” “恐怕是的,”诺勒说。他很为这位善良的学者感到惋惜。他一直生活在其中的和平环境就要在他周围被摧垮。“我要告诉您的事可能要打乱您的正常生活,就象它已经打乱了我的生活一样。我认为这是不可避免的。至少对我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我不能坐视不管。部分原因是出于自私,因为这牵涉到一大笔钱,事成之后能为我私有。您也会拿到同样的一笔。可是,还有其它因素存在,比您和我的生命还要重要的因素。我坚信这件事情是支的。倘若不是,我早就得以脱身了。可现在我摆脱不掉了,不得不按他们的要求去做,因为这是正义的。还有,因为我恨的人企图阻止我去完成它。他们杀害了一个我非常爱的人。而且正准备杀另一个。”赫克洛夫特突然停住了,他并没有准备说这么多。恐惧与愤怒同时向他袭来,使他失去了控制力,说得未免太多了。“对不起,我还可以把许多不相干的事硬和这件事联系起来。可我并没有想要吓唬您。” 凯瑟勒用手扶住诺勒的胳膊。“威吓我倒没什么关系,倒是您自己的神经过分紧张而且也疲倦了,朋友。您无疑遇到了可怕的事。” 赫克洛夫特咽下几口威士忌,想麻痹一下自己腹部和脖子上的痛处。“老实说是遇到可怕的事了。但是我不愿这么说出来,这并非愉快的事。” 凯瑟勒把手拿开了。“让我这么说吧,认识您还不到五分钟,就觉得用‘聪明’这个词对您还不太适当。您显然是个担力高超的人,也很忠诚老实,但是您这阵儿正处于极为紧张劳累的状态中。“为什么不简单地从头讲起,而不必顾虑它对我的影响呢?” “好吧。”赫克洛夫特把两手放在桌子上,捧着盛满威士忌的酒杯说,“我先问您听没听说过冯·泰波尔和克罗森这两个名字?” 凯瑟勒睁大眼睛望了诺勒一会儿说:“知道。他们是多年前的人了——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当然,我后来又听说过他们。克罗森和冯·泰波尔,他们是我父亲的朋友。我很小的时候,大约十岁或十一岁时,他们时常到我家来。根据我的记忆,那时战争即将结束了。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克罗森,至少我自己这样认为。他个子很高,也很有吸引力。” “告诉我有关他的情况吧。” “我记得不多。” “求您说说吧。什么情况都行。” “还有就是,我不知如何解释,克罗森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支配办公室里所有的人,他说的话别人都听,可我不记得他曾提高过嗓门说话。他看上去是个和善的人,对别人都很关心,可是他意志非常坚强。记得他一度留给我的印象好象他生活得很痛苦——当然那只是一个孩子的想法。” 这个饱受苦痛煎熬的人大声向他呼喊。只是诺勒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痛苦。 “不知道,那只不过是留给一个孩子的印象。你只有看了他那双眼睛才能体会到这一点。不管他的眼睛看着谁,年轻人或老年人,大人物或小人物,都是目不转睛,全神贯注的。我不会忘记在那个时候一般人是没有这个习惯的。在某些方面,克罗森的形象在我脑子里比我父亲还清晰,当然更比冯·泰波尔的清晰了。你为什么对他这么感兴趣?”<u>http://www?99lib.net</u> “他是我父亲。” 凯瑟勒惊讶地张大嘴,“您?”他喃喃地说:“您是克罗森的儿子?” 诺勒点了点头。“他是我生父,不是我所知道的父亲。” “那您母亲是……”凯瑟勒停住了。 “爱新·克罗森。您听人谈起过她吗?” “没有人指名提到过她,也没有人当着克罗森的面提起过她。人们只是私下里议论,那个女人抛弃了一位伟人。这个美国的敌人逃回了她的祖国,带着她的……您,您就是从他身边带走的孩子?” “用她的话说,她带走的是为他保住了的儿子。” “她还活着?” “千真万确。” “一切都是这么令人难以置信。”凯瑟勒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我还仍然选样清晰地记着这个人。他是非凡的。” “他们都是非凡的。” “您指谁?” “他们三个。克罗森,冯·泰波尔和凯瑟勒。告诉我,您知道您父亲是您么死的?” “他自杀了。那时这是很常见的事。第三帝国崩溃的时候,不少人自杀了。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这是比较容易死的法儿。” “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这是唯一的道路。” “纽伦堡的人们?” “不,日内瓦。为保护日内瓦密约死的。”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会明白的。”赫克洛夫特打开公文包,拿出几张钉在一起的纸递给他。 “日内瓦有个银行里存着一笔款项,只有在三个人一致同意的情况下才能为特殊目的而动用这笔钱……” 象前两次一样,诺勒讲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件大盗窃案的经过。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一口气把全部经过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凯瑟勒,没有象他对柯立清讲时那样保留了某些特殊情节;也没有象对贺尔汀讲的那样分阶段,一部分一部分地说。他一古脑儿都说清了。 ……款项是从各个被占领国劫取的,通过变卖艺木品以及从各博物馆掠夺的物品中得来的。德国国防军的工资单被重新伪造过,有数百万元是从德军军械部盗来的,还有一些来自工业联合企业——我记不得它们的名字了,反正都写在售里。所有的钱靠一个叫曼弗拉第的人的帮助都存在日内瓦银行里。 “曼弗拉第?我记得这个名字!” “毫不奇怪,”赫克洛夫特说。“尽管我难以想象他曾多次被提起过。您在那儿听人说起他的?” “不记得了,大概是战后吧?” “从您母亲那里?” “我想不是的,她四五年七月就去世了,在那以前她大部分时间住在医院里。从谁那里呢……记不起来了。” “父母去世后您住在什么地方?” “我和弟弟到舅舅家去了。我们很幸运,他完了,又从来没为纳粹做过什么事,很受当局照顾。你接下去讲吧。” 诺勃接着讲下去。他讲述了日内瓦大银行提出的提取款项的权限条件。这使他想起了柯立清·博门特的驳回。他告诉了凯瑟勒,冯·泰波尔莫名其拉地移居到里约热内卢,贺尔汀的出世,她们母亲的故事以及最后从巴西逃出来的经过。 “他们改姓丹尼森,现任在英国已经五年了。约安·冯·泰波尔现名约安·丹尼森,是《卫报》记者。柯立清和一个叫博门特的人结婚了。贺尔汀几个月前到巴黎去了。我没有见到她们的兄弟,可我……和贺尔汀交了朋友。她是个卓越的女子。” “那么她就是昨晚和您在一起的‘另一个人’吗?” “嗯,”赫克洛夫特答道,“我想告诉你关于她的一切,她的过去及现在。她与同她命运一样的成千上万的人都是这幕戏的一部分。” “我大概听明白了,”凯强勒说:“Die Ver eKjnder。” “什么?” “这是德语里一句诅咒话,意思是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孩子。” “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孩子,”诺勒说,“她也用了这个词。” “这是他们自己这么叫的。成千上万的年轻人——现在他们也不算年轻了——逃出了自己的祖国,因为他们确信自己不能与纳粹德国的耻辱同流合污。他们拒绝接受德国的一切,寻求新的身分,新的生活方式。他们颇有些象那些为反对对越政策而离乡到加拿大和瑞典去定居的一伙伙美国青年。这些人虽然受到了同化,但是谁也不能否认他们真正的根。他们仍旧是德国人,仍旧是美国人。他们集中居住在一起,从他们否定的过去中吸取力量。耻辱成了他们无法摆脱的负担。您明白吗?” “不大明白,”赫克洛夫特说,“我就不那样。我决不承担不是自己造成的耻辱。” 凯瑟勒望着诺勒的眼睛。“我认为你或许已经承受了。虽然您说您不会违背自己的意愿,但是可怕的事还是发生在您身上了。” 赫克洛夫特仔细斟酌着教授的话。“他的话虽有几分道理,可我和他们的情况毕竟不同啊。我并没有抛弃任何东西,而且我自以为是做了选择后才干的。” “你虽不是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人之一,难道不是他们选出来的人之一?” “无论如何我比他们还优越吧。” 教授点点头,“还有一个词表达了这种优越感,叫做‘太阳的儿女’。” “太阳的儿女?”诺勒皱了皱眉。“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我从前学过,但是很不喜欢的一门课里的词。大概是人类学里的吧。” “或者是哲学词汇,”凯瑟勒提醒道,“这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英国的托马斯·杰·佩里发展的一个哲学概念。在他之前这是瑞典的拜口芬和他在慕尼黑的门徒们的理论。这理论是太阳的儿女——即50nnen K5ndef——永远和我们同在。他们是主沉浮者,我们之中的佼佼者,世纪的主宰……天赋特权者。” 赫克洛夫特点点头。“知道了,他们反倒被自己的特权害了,成为被剥夺一切的人或是其它什么别的。我管他们叫乱伦之徒。” “这不过是理论而已,我们又扯远了。您是很容易谈得来的人。刚才您说冯·泰波尔的女儿生活很艰难?” “岂止艰难,他们全家被逼得简直要发疯了!他们总在东藏西躲地过着逃亡者的生活。” “他们是那帮自大狂着手下的牺牲品。”伊利精同意地说。 “象敖德萨和复仇团那样的狂热者?” “对。这类组织在德国国内不能有效地发挥其作用;德国不能容忍他们。所以他们只能在其它国家搞活动,那些没吃过纳粹苦头的旅居国外的人,比如被打入地狱的孩子,会被他们吸引。他们只需维持住生命,等待时机重返德国。” “重返德国?” 凯瑟勒举起手。“上帝保佑,他们永远不会得逞。可他们不愿承认这一点。复仇团曾想使波恩政府成为共产国际的臂膀,可是连莫斯科也拒绝接纳他们。他们已无异于那些恐怖分子了。冲锋队始终梦想着复兴纳粹主义,但是他们在德国受到唾弃。” “他们仍在追踪那些孩子,”诺勒说,“用贺尔汀的话说就是那些‘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孩子们。”“精辟的论断。”“必须制止他们。日内瓦的那笔钱一部分应该用来瓦解敖德萨和复仇团这样的组织。”“我不能不同意你的意见。”“我很高兴这—点,”诺勒道,“让我们回到日内瓦这件事上来吧。”“完全可以。” 诺勒讲完了这个密约的目的,详细说明了对继承者所要求的条件。然后开始讲述他自己的遭遇。 他从飞机上的暗杀开始,讲到纽约的恐惧,房间布置的打乱,狼穴的信,彼得·鲍德温打来的电话以及后来接连发生的惨杀。他讲起去里约热内卢的飞机,讲到那个长着浓密花盐灰白眉毛的人——安东尼·博门特,一个敖德萨的特务。又谈到里约热内卢移民署的档案,他与莫里斯·格雷夫的奇怪的会见。他又强调了伦敦英国军方谍报部第五处,讲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那就是,英国谍报机关确信约安·冯·泰波尔就是他们称做鸩鸟的暗杀高手。 “鸩鸟?”凯瑟勒叫了出来,他惊呆了,他第一次打断赫克洛夫特的叙述。 “是啊,您了解他吗?” “只在报上看到过有关他的报道。” “我猜想许多人认为他应对几十起谋杀案件负责。” “英国方面认为是约安·冯·泰波尔干的?” “他们弄错了,”诺勒说,“我肯定他们现在已经搞明白了。昨天下午发生的事可以证明他们错了,等我讲到您就清楚了。” “讲吧。” 他简单讲了他和柯立清在一起的那个晚上。讲到安东尼·博门特的照片。接着谈到贺尔汀和奥伯斯特先生,而后又讲到理查德·赫克洛夫特之死.还描述了他与纽约—个叫麦尔斯的人的几次通话,也提到和他母亲的几次谈话。 他又讲起了跟踪他们到巴赣比棕的绿色菲亚特汽车和那张麻子脸。 然后讲到冬天节日的狂欢,以及他如何使得那个菲亚特车里的人上套而自己又怎样险些丧了命。 “几分钟之前我说过英国人对丹尼森的怀疑是错的。”诺勒说。 “丹尼森?哦,是冯·泰波尔的化名。” “对了,有人使第五处确信发生在蒙特罗镇的一切,明跟踪我们的麻脸人都是鸩鸟安排的。然而那个麻脸人自己却被人杀了,人们都知道麻子是为冯·泰波尔工作的。贺尔汀甚至还证实了这一点。” 凯瑟勒打断说,“鸩鸟决不会杀自己人。” “言之有理。” “那么,那个特工可以报告他的上司……” “他已不能那样做了。”诺勒插进来,“他为了救贺尔汀饮弹身亡了。但是这还需进一步验明。英方将把零星情况汇总。” “英方能找到那个死了的特工吗?” “他们会得到报告的,一定会的。现在到处是警察,有可能找到尸体。” “会查到这儿吗?” “很可能。我们在广场上搏斗,人们会记起来的。然而如贺尔汀讲的:我们是被尾随者,并没有尾随他人。说我们了解情况是毫无道理的。” “您说的并不肯定。” “这个特务死前,我决定对他提提鲍德温的名字,看看是否能得到点消息。他对此事的反应就象我对着他脑门儿开了一枪似的。他要求我和贺尔汀去和一个叫培顿·琼斯的人联系,把发生的事告诉他,让他查出谁袭击了我们,谁杀了冯·泰波尔派来的人,更重要的是告诉第五处,他确信这一切都与彼得·鲍德温有关。” “与鲍德温有关?您是说他一直和谍报六处来往?” “嗯,不久前他带着有关狼穴的幸存者的情报到那儿去了。” “狼穴?”凯瑟勒轻轻地重复着。“肯定是那封曼弗拉第在日内瓦交给您的三十多年前的信。” “正是。那个特务让我们去通知培顿·琼斯审查鲍德温的档案。他当时用的词是‘作战代号狼穴’。” “鲍德温从纽约给您打电话时没有提到狼穴吗?” “没有。他只阻止我到日内瓦去,因为他了解一些任何别人都不知道的事。随后他去开门就再也没回来。” 凯瑟勒的眼睛变得冷冰冰的。“这么说鲍德温知道有关日内瓦的事,以及狼穴对此事的赞助啰。” “闹不清他知道多少,可能仅限于一些谣传。” “这些谣传就足以阻止你到谍报五处去调查,甚至连警告他们博门特是敖德萨的一员这样一件对他们有利的事也得付出高昂的代价。英国人要没完没了地询问您和那个女孩子。他们都是这方面的专家,有种种办法可以得到他们需要的情报。那样,鲍德温的名字就会暴露,他们就会查他的档案。所以,您不能冒这个险。” “我也做了同样的结论。”赫克洛夫特激动地说。 “或许有什么别的办法摆脱博门特。” “什么办法?” “敖德萨在德国本土发过誓,只需找到适当的人,一句话就能除掉他。您根本不必亲自去和英国人打交道,也不必冒泄露鲍德温的名字之险。” “真可以这样做吗?” “没问题。假如博门特真是敖德萨的人,只需波恩政府向英国外交部递上一个便条就够了。我认识不少人能递这条子。” 唯一障碍被扫除了,赫克洛夫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很高兴我们能会面……您可真与众不同啊。” “还是不要过早地下结论吧。您想让我回答是否愿意参加您的活动吗?坦率地说,我……” “我现在还不要您回答,”诺勒打断了他的话头。“您既对得起我,我也要对得起您。我还没讲完,还有今晚发生的事。” “今晚的事?”凯瑟勒激动了,有些不安。 “是的。确切地说就是刚才几小时里发生的。” “今晚……发生了什么事?” 诺勒向前探了探身子,“我们虽了解一些复仇团和敖德萨的情况,但还不太清楚他们对日内瓦的事了解多少。不过,有一点可以确信,他们一旦撑握了足够的情况就会采取行动干涉。我们还知道狼穴的人,不管他们是谁,都是一群疯子——和别的疯子毫无两样——他们以自己奇特的方式站在我们一边,想让日内瓦密约成功地实施。可是,还有另一个人。一个人或是一种东西,它比任何别的都更强有力。我今天晚上已经察觉出来了。” “您说什么?”凯瑟勒的嗓音没变。 “我从旅馆出来后,有人一直跟着我。经过柏林时他开着摩托车始终和我的汽车保持平行。” “一个开摩托车的人?” “嗯。我象他妈的傻瓜一样把他引到这儿。后来我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想到要阻止他。我终于达到自己的目的了,但是并非想用那样的办法。他不是复仇团的人,也不属于敖德萨。他痛恨这两个组织,骂他们是屠夫,小丑。” “他骂他们是……”凯瑟勒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恢复了泰然自若的表情,“告诉我所发生的一切,他告诉您什么了?” “您知道一点吗?” “哦,不……不知道。我只是很想知道,告诉我吧。” 赫克洛夫特可以毫不费力地记起发生的一切。跟踪,圈套,搭话,枪声。当他讲完后,凯瑟勒让他重述一遍他和那个穿黑皮茄克的人的对话。然后他又让诺勒讲了一遍又一遍。 “他们是谁?”赫克洛夫特知道凯瑟勒此时想得比他远。“他们到底是谁?” “有几个可能,”德国人说道,“显然他们是纳粹分子,纳粹党徒的后代,是从敖德萨认为毫无用处的人小发展起来的一个派系。结论只能是这样。” “那他们怎么知道日内瓦的事呢?” “数亿的款项从被占领国,从德国军队的工资以及纳粹财政部劫取来,存在瑞士银行里,这么大规模的操纵事件是不可能绝对保密的。” 某种东西使诺勒感到迷惑不解,这就是凯瑟勒刚才说的一番话。可他又指不出症结所在。 “他们这样做会得到什么好处呢?他们一点钱也拿不到。所能做到的只是使这笔钱长期冻结在银行。他们自己能捞到什么好处?” “您还没真正认识这帮铁石心肠的纳粹党徒,没有人能真正认识他们。问题不在他们能否捞到好处,对于他们,同样重要的是别人也捞不到好处。这乃是他们具有毁灭性的根本所在。” 突然,房门外起了一阵很响的骚动,先是一声猛烈撞击的破碎声,接着又是几下子;只听得一个女人的尖叫触发了许多人的尖叫。 隔开房间的帷帘突然被猛地拉开了,一个人影闪观在眼前。他奋力向前一扑,奔庄桌子上。只见此人瞪着眼睛,血从嘴角上、脖子上滴下来。他的脸扭歪了,身驱痉挛地抽搐着,两只手在桌子上面挣扎着,随后抓住了赫克洛夫特与凯瑟勒两人间的桌子边沿。他大喘着气挤出一句话:“狼穴!狼穴的战士!” 他大叫了一声,抬起头咽了最后一口气,脑袋向桌子上一歪。穿黑皮茄克的人死了。 第二十六章 诺勒此时的仓惶不亚于情况的混乱。四处的喊叫声越来越大,整个酒馆充满了恐怖。那个浸透了血的男人从桌子上滑落下来,此时正爬在地板上。 “卢迪!卢迪!” “凯瑟勒!跟我来!” “快!”埃瑞克叫道。 “什么?” “朋友,这时候你不能在这儿让人看见。” “可他……” “请不要说了,诺勒,抓住我的手臂。” “到哪儿去?” “快!你的公文包!文件!” 赫克洛夫特抓起文件塞进文件包里。他只觉得自己被推进一伙看热闹的人围成的圈子里。他盲目地随着他们,全然不知自己要被带到什么地方去,只知道他被带着离开那个穿黑茄克的人。这也就够了。 凯瑟勒推着他穿过人群。走在他们前面的酒店老板正分开人群为他们开出一条路来。他们来到楼梯下面左手的一扇门前。门上着锁。 老板从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门。三个人很快进去了。然后,老板呼地—声关上门,对凯瑟勒说:“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先生们!真是太可怕了。” “不错,卢迪。谢谢你。”凯瑟勒答道。 “自然啰,象您这样有地位的人是不能卷进这种事里的。” “你太好了。这儿有出口吗?” “有。我的暗道就在这儿。” 暗道出口通向一条小胡同,“走这边,”凯瑟勒说,“我的汽车就在街上。” 他们急忙出了小胡同来到库福尔斯坦大街,向左拐上了人行道。右边,酒店门口仍然聚集看喧闹的人群。再远—点,可以看到一个警察正沿街跑过来。 “快点。”凯瑟勒提醒道。 这是一辆老式莫斯迪斯汽车。他们坐进去之后,凯瑟勒马上发动车,没容它空转,立即挂了挡向西驶去。 “那个……穿皮茄克的……他就是跟踪我的人。”赫克洛夫特小声说。 “我也猜到了,”凯瑟勒说,“他总算找到回头路了。” “天哪!”诺勒叫道,“我都干了些什么。” “修积着你并没杀害他,如果你是这个意思。” 赫克洛夫特睁大眼睛望着凯瑟勒,不解地问:“你说什么?” “那个人不是你杀的。” “有人打枪?他中弹了。” “是有人开枪,可子弹并没射中他。” “那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看来你显然没注意他的脖子,他是被勒死的。” “和纽约的鲍德温一样?” “柏林的狼穴。”凯瑟勒说,“杀死他仅用了半秒钟。他们在那家酒店我们谈话的房间外干完后,把他带到离我们的桌子只有尺把远的地方,利用骚乱的人群来掩盖他们的凶杀。” “天哪,这到底是谁……”诺勒几乎说不下去了。恐惧感使他觉得恶心、想吐。 “不管凶手是谁,”凯瑟勒接了他的话茬,“他已经知道了我也是日内瓦行动的成员。所以,你已经得到回答,我没有任何别的选择,只有跟你一起干了。” “很对不起,”赫克洛夫特说。“我本想让你考虑后再做出选择的。” “我明白你的好意,谢谢。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在慕尼黑的弟弟汉斯也必须参加进来。” 诺勒回想起曼弗拉第的话,在这方面没有限制。唯一的条件是每个家族只能得一份报酬,就说:“如果他愿意参加的话,没有妨碍。” “他一定愿意。我们关系很好,他是个不错的医生,你会喜欢他的。” “我得说你们哥儿俩都是不坏的医生。” “他治病,我不过耍耍嘴皮子而已。哟,我本来应该请你到我家去,可是就目前情况来说,还是不去为好。” “我已经给你找了不少麻烦了。你应该马上回家。” “为什么?” “如果我们幸运,没有人会把你的名字报告给警察,事情就好办些。一旦有人报告了,比如说,招待员或者任何一个认识你的人,你可以说,出事的时候你在回家的路上。” 凯瑟勒摇摇头,“我是个规矩人,想不出这主意。” “倘若在三个礼拜前,我也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我在下个出租汽车站下车,到我住的旅馆拿衣箱。” “别瞎说,我送你去。” “我们不能让人看见在一块儿。这样做是找麻烦。” “我必须学会听你的。那好吧,我们下次在哪儿见面?” “我从巴黎给你打电话。一天以后我就要见到冯·泰波尔。而后,我们三个就去日内瓦。时间不多了。” “纽约的那个人呢?他叫麦尔斯吧?” “至于其它的事,以后见面再告诉你。那边拐角停着出租车。” “你现在干什么呢?我担心这个时候已经没有飞机了。” “我到机场去等。我不愿意一个人孤零零呆在旅馆。”凯瑟勒停下车。赫克洛夫特扶着车门说:“谢谢你,埃瑞克,很抱歉,打扰你了。” “快别这么说,朋友,别忘了给我来电话。” 一个金发男子笔直地坐在凯瑟勒办公室写字台的后面,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说话也急切地提高了嗓门。 “再说一遍,一字不漏地再说一遍。” “为什么?”凯瑟勒在房间的另一头问道。“我已经讲了近十遍,背都背会了。” “那我们还得再讲它十遍,”约安·冯·泰波尔喊道,“三十遍,四十遍!他到底是谁?从哪儿来?蒙特罗那两个人是谁?他们是串通一气的。这三个人到底从那儿来?” “不知道。”学者说,“也没有办法知道。” “有办法!你听不出来吗?答案就在那个人在小胡同里对赫克洛夫特说的话里。我敢肯定,以前我也听到过同样的话。对,就在他的话里。”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结果了他。”凯瑟勒坚定地说。“如果你没能够从他那里得到任何情报,那么,是什么使你认为我们可以从赫克洛夫特嘴里得到任何消息呢?你应该从那个人入手取得突破才是。” “不可能从他取得突破,他被毒化得太深了。” “所以你就往他脖子上勒一条线,然后,把他往那个美国人面前一扔。你是疯子!” “我没疯,”丹尼森说,“不断地出现类似的凶杀会使赫克洛夫特确信狼穴的人无处不有。很久的手段是刺激、威胁和保护……让我们言归正传吧。根据赫克洛夫特的话,那个死鬼并不怕死,他说什么来着?‘我早已有所准备。我们全体都做了这样的准备。我们要阻止住你,阻止住日内瓦行动。杀了我会有另一个人来接替我,杀了他还会有人接替他。’这是疯话,可他并不是疯子。我看得清清楚楚,他不是敖德萨的特务,也不是复仇团的革命者,而是他们之外的人。赫克洛夫特说得对,他是另外一伙的。” “对!现在山穷水尽了。” “并不完全这样。我在巴黎有个熟人负责检查在蒙特罗找到的尸体的身分证明。” “秘密警察?” “对,他是最适当的人了。”丹尼森叹道,“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三十年后,第一步的公开行动已经做出,两周之内,人们就会从他们各自藏匿的地方出来,好象他们同我们一道等待了三十年。但是,他们目前还没有公开活动。怎么不公开活动呢?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为什么不公开出来活动呢?” “那人在小胡同里对赫克洛夫特说,‘我们会把这笔钱用在正当的地方。’假使他们披露了这笔巨款的来路,就到不了他们手里了。” “很简单,这笔钱数目太大了。如果单单为了钱,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他们作为一股势力的代表找到我们,或者找到银行的董事们,就这笔巨款来和我们谈判。差不多八亿美元啊,在他们看来,他们应该得到三分之二。如果他们明白了真相就会死心了,可另外有些事不明白。不,埃瑞克,他们决不仅仅为的钱。我们必须找到真正助原因。” “必须看到另一个不利因素,”凯思勒喊道,“不管那个人是谁,也不管今晚在蒙特罗的那两个人是谁,都不是我们最关心的!面对现实吧,约安!英国方面知道了你就是鸩鸟!别再打岔了,他们知道你就是鸩鸟?” “纠正一下。他们怀疑我是鸩鸟,但并不知道我是鸩鸟。正象赫克洛夫特所说的,如果他们现在还没有证实的话,那他们很快就会得到,证明他们的结论是错的。相反,这个情况对我倒是很有利。” “你疯了!”凯瑟勒尖叫着,“你会把一切都毁了。” “正相反,”丹尼森镇静地说。“我会成全这一切。还有比谍报五处更好的同盟军吗?肯定地说,英国谍报部有我们的人,而且,没有比我们的培顿·琼斯更高的了。” “上帝啊,你都在胡说些什么呀?”教授正在冒汗,脸上的青筋也暴了出来。“坐下,埃瑞克。”“不!”“坐下!”凯瑟勒坐下了。“我再也忍受不了了!”“不用你忍受什么,听着,”丹尼森向前探着身子。“我们在这几分钟里交换一下身分,我现在是教授。” “别逼我了。我们一定能够处置那些不露面的干涉者。不好办的是他们还在藏匿。倘若你被捕了,我们就都完了。” “别恭维我了,你怎么能这样想,如果我遭到不幸,还有名单上的人,我们的人到处都有。他们中自然会出现出类拔萃的人。第四帝国无论如何会有一位领袖。话又说回来,我不会发生意外。鸩鸟是我的挡箭牌,护身符。如果他被俘了,不仅可以解除英方对我的怀疑,我还会因此大受尊敬呢。” “你一定发昏了!你就是鸩鸟!” 丹尼森坐正了身子说:“让我们审查一下暗杀凶手好吗?十年前你同意鸩鸟是我最好的发明,是你说的鸩鸟会被证明是我们最强大的武器。” “理论上是这样的。这不过是理论。我同样说过,这不过是学术见解而已。” “对,你常利用那个学院高高的顶楼做隐蔽所,这就是原因所在。你知道这样做是对的。分析的结论是除非我们利用他们,否则几百万瑞士人是不会为我们服务的。到处是法律条款的束缚!因而我们必须用计取胜。这并不象在德国国会或者议会里买上几个席位,或者象美国人在大选时买选票那样容易。而且,这事对于我们并非象对其他人那样容易。这是你十年前的论点,如今也绝对正确。我们可以对大国政府中最有影响的人物提出特殊要求。他们雇用了鸩鸟去暗杀他们的对手。从华盛顿到巴黎以至开罗;从雅典到贝鲁特以至马德里;从伦敦、华沙甚至莫斯科市,鸩鸟都是不可抵抗的。他是我们的核武器。” “如果失败了,他会供出我们的。” “他可以这样做,”丹尼森同意地说,“可他绝不会这样做。埃瑞克,几年前我们俩发过誓,在我们两人之间任何事都不保密。除了一件事以外,我一直都遵守着这个誓言。我不想为此事向你道歉,正如他们说的,这是官阶所决定的,我认为是必要的。” “你什么事瞒着我?”凯瑟勒问。 “是我发明创造了你十年前讲的最有力的武器。” “怎么发明的?” “几分钟前你那么肯定。你提高嗓门说我正是鸩鸟。” “你当然是鸩鸟!” “我不是。” “什么?” “我只是半个鸩鸟。的确,我是那比较有权力的一半,可毕竟只是一半而已。多年来,我已训练了另一个人。他在这方面是我的替身。他暗杀的熟练技术是我教的,他把浑身的解数都用上了,堪称是世上最杰出的暗杀手。当然,比起真正的鹄鸟他还稍逊一筹,” 教授瞪着惊呆的双目,望着眼前的金发男子,眼神里带着某种敬畏。“他也是自己人吗?是太阳的儿女吗?” “当然不是!他是受雇的刽子手,什么都不是,只知道享受那要什么有什么的不寻常的生活方式,这也是他挣钱极多的原因所在。他自己也明白,有朝一日他得为这种生活方式付出代价,可他还是接受了这个职业。” 凯瑟勒听后瘫软在椅子里。他松了松自己的领口说:“看来,你从未停止过让我吃惊。” “我还没说完呢,”丹尼森答道,“不久伦敦将要发生一件大事,各国首脑的聚会是个极好的机会。那时鸩鸟会被逮捕。” “他将会怎么样?” “你听仔细,”丹尼森胸有成竹地微笑着,“鸩鸟将被逮捕,被捕时手中拿着武器,枪的奇怪的口径会使人发现,它同以前多次暗杀的子弹口径一样。那个他追随了六年的人将亲手将他处死。这个人为了保存自己,不愿领受这份功劳,也不愿意自己的名字被公布于世。他会引来他选择的某个国家的谍报人员逮捕他。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卫报驻欧洲特派记者约安·丹尼森。” “我的妈呀,”凯瑟勒低声问道:“你怎么完成这个计划呢?” “连你也不会料到吧,事成之后我们可以分到一股可与日内瓦文书媲美的红利。我们在报上登出鸩鸟保存有私人记录。人们找不到这些记录就会猜想一定有人偷了它们。偷记录的人就是我们自己。所以,即使鸩鸟死了,他仍在为我们服务。” 凯瑟勒半信半疑地招摇头:“你的想法太离奇了。这恐怕是雕的主要天赋吧。” “还有,”金发男子郑重其事地说:“我们最近和英国谍报五处签订的同盟可能会起作用。其它谍报机构比五处更精明狡猾。总之,没有比五处更适合于我们的了。”丹尼森拍了下椅子扶手。“现在我们来谈谈这个身分不明的对手吧。他的特征就在他说的那番话里。我听到过这句话!我知道。” “我们不是已经把他们的对话详尽研究过了吗?” “这不过是个开端,”金发男人拿过一支铅笔和一些纸。“现在,我们要一字一句记下他们的话,凡是你能回忆起来的每个字都记下来。” 教授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好吧,从头来。”他又开始重复讲了几遍的话。 “很好。按赫克洛夫特的话说,那人第一句话就点明了法国的枪杀。他说,那时赫克洛夫特毫不犹豫就开枪了……” 凯瑟勒又接着讲下去。 丹尼森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打断他,要求重复其中的某些词句,飞快地记录。 四十分钟很快过去了。 “我不能再讲下去了,没有更多的情况要告诉你。’ “不行?重来!再讲讲关于鹰的那些话。”金发男子粗暴地制止他说。“重复赫克洛夫特原话。” “鹰?……‘你永远阻挡不住鹰的行动,这一次当然也挡不住。’他是不是指的德国空军?还是指的国防军?” “不可能。”丹尼森低头看着摆在他面前的几页纸,手指轻轻敲打着记录的某个部分。“在这儿。‘你们的狼穴’你们的狼穴……是指我们的狼穴,不是他们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凯瑟勒问,“我们是狼穴的人。狼穴的人是太阳的儿女?” 丹尼森没理会他的打断。“冯·施陶芥贝格,奥尔布里希特,冯·法尔肯豪森和赫普纳·隆美尔管他们叫做‘真正的德国之鹰’。他们都是起义者,是领袖的得力暗杀手。他们都被枪决了。隆美尔命令别人打死他自己。这些人就是他指的鹰。他们的狼穴,不是咱们的狼穴。” “这复杂的情况会把咱们领到迷魂阵里去的。看在上帝的份上,约安,我已经精疲力尽了,不能再说下去了。” 丹尼森已经写满了十几页纸,还在翻弄着它们。他划出一些句子,圈上一些用词。“你也许说得够多的了,”他说。“在这儿……这部分里,他用了屠夫和小丑这样的词。然后,又说了‘你们决挡不住的。’……仅仅几秒钟之后,赫克洛夫特就告诉他那笔钱可能要被长期冻结,还有些条件……‘冻结了的这笔钱要埋藏到地下,’他重复着‘埋藏到地下’,他说这是个漏洞。可是他又加了一句,再不允许有‘焦土’。‘焦土’。‘再不允许有……焦土’。” 金发男子挺直了身子靠在椅背上,他塑像般的脸由于精神高度集中而抽动了,冷冰冰的双眼直视看纸上的话,‘过了这许多年,再不允许有……’对。他指的是巴巴罗沙行动?巴巴罗沙的焦土!哦,是‘谍报小组’的人。是他们的人!” “你净说些什么?”凯瑟勒问。“巴巴罗沙行动是希特勒第一次北征的辉煌胜利。” “他称之为胜利。普鲁士人称之为灾难。一次用鲜血写成的圣战胜利。整个军团都措手不及,大批大批地被屠杀……‘我们占领了这块土地,’指挥这次行动的将领说。‘我们占领的是巴巴罗沙分文不值的焦土。’自这次行动之后,产生了命名为谍报小组的这个组织。” “它是什么意思?” “一个谍报机构。他们是精心挑选出的,排外的德国贵族,贵族的僵尸。后来,有人认为那就是格伦行动,(那次行动的)目的是在俄国与西方之间插下互不信任的种子。其实,那并不是什么格伦行动,只不过是建立这个组织本身而已。这个组织宣誓效忠希特勒,蔑视保护队,‘废物保护队’是他们常用的词。这个组织仇恨军官团,把他们统统称为‘屠夫和小丑”。它的宗旨高于战争,高于党。一切只为了德意志。为了他们自己的德意志。” “约安!你说的这都是真的?”凯瑟勒喊了出来。 “谍报小组的存在就是我们大业的绊脚石,它要破坏日内瓦密约的执行,会不惜一切代价来阻绕第四帝国的诞生的。” 第二十七章 诺勒等在桥上,凝望着巴黎的夜晚闪烁的灯火。它们象一束束小小的蜡烛光在风中摇曳。他从格黎玛德给贺尔汀打过电话。她同意下班后和他在新桥见面。他曾试图劝说她同意到阿尔让德旅馆去,但是被拒绝了。 “你答应过我,如果我愿意,我们可以在一起住几天,甚至几个星期。”他在电话里说。 “你答应过,我们可以住在一起,但不是在阿尔让德旅馆,亲爱的。至于原因嘛,见面后我会告诉你的。’ 现在巳近五点一刻。冬天的夜幕很快降临巴黎。河面上刮过来的寒风使诺勒感到有些刺骨。他竖起身上那件旧大衣的领子来抵御寒风。然后又看了看表。表的指针原地未动。怎么,表出了毛病了吧?这么半天走了不到十秒钟? 他忽然觉得自己象个小青年在翘首等待他在夏日月光下的乡村俱乐部里邂逅的少女,禁不住暗自好笑。他觉得自己很傻气,有点不好意思,同时又不愿承认自己内心的焦急不安。他现在不是在和风明月的夏日夜晚等待着自己的情人,而是在刺骨的寒夜站在巴黎的桥头等她。而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寒强的破大衣,衣兜里揣的是一只冰冷的手枪。 这时诺勒看到贺尔汀正走上桥来。她身穿一件黑色雨衣,把那一头美丽的金发包裹在红色头巾里,只露出一张秀美的面庞。她不紧不慢地走着,正象任何一个下班回家的单身妇女一样。除了她那只有从远处才能看得出来的特别明显的特征以外,她和其他成千上万的巴黎妇女没有什么两样。 她看见他了。诺勒开始朝她跑过去。可是,贺尔汀伸出手来示意他等在原地。诺勒没有理会她的示意,恨不得马上拥抱她。他张开双臂让她走进去。他们拥抱了。诺勒沉浸在和女友相会的温暖幸福之中。贺尔汀抬头望着诺勒,脸上装出很不满意的样子,可她的眼睛却饱含着微笑。 “你千万不能在桥上跑,”她说。“男人跑着过桥是很扎眼的,你应该不紧不慢地踱步才对。” “因为想着见你,也就无暇他顾了。” “你必须学着点。柏林那边怎么样?” 他轻轻搂住贺尔汀的脖子,两人一起漫步走向圣·伯尔那码头和左岸街。 “我有很多事要告诉你,亲爱的。有些是好消息,还有些就不怎么乐观。但是,如果说一个人知道了他以前不曾知道的事是一种进步的话,那么,我认为,我们向前跨越的是巨大的两步。你哥哥有消息吗?” “有。今天下午你打过电话后一小时,他来了电话。他的计划有所改变。他明天来到巴黎。” “噢,这恐怕是你所能提供的最好的消息了。至少,我认为如此。明天我会告诉你会谈结果的。”他们走下桥来,向右拐,沿着河堤走着。“亲爱的,想我了吗?” “诺勒,你疯了。我们昨天下午才分手,我几乎没有时间回家,洗澡,好好睡一觉,然后就去上班。” “你回家了?回你的公寓住所?” “没有,我——”她停住了,望着诺勒的眼睛笑着说。“很好,诺勒·赫克洛夫特,你又发现一条新线索,还要满不在乎地提出质问。” “我可是很在乎。” “你答应过我不提这个问题。” “没有答应过。我问过你是不是结婚了,或者和什么人同居。你否认了前一个问题,又对后一个问题闪烁其词,可我从未答应过不去找到你的住处。” “可是你暗示过我,亲爱的。总有一天我会对你讲明,那时你会发现自己多么愚蠢。” “不。现在就告诉我。因为我爱你,我想知道我爱的女人住在什么地方。” 贺尔汀嘴角上的笑容瞬息间消失了。很快又重新浮现出来。她瞥了诺勒一眼说,“你真象个学习生词的孩子。我早就说过,你对我的了解还不足以去爱我。” “我倒忘了,你喜欢女人。” “她们之中有我最好的挚友。” “难道你不打算结婚?” “我不想和任何人结婚。” “嗯,这就好办多了。那你就和我住十天吧,体验一下两方面的滋味。” “你说得倒好听。” 他们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住脚,诺勒扳住贺尔汀的双肩使她转向自己,认真地说:“我刚才的话决非戏言。” “我相信,”她说着睁大眼睛望着他,那眼神半是惊恐,半是猜疑。 诺勒发现了这恐惧,心里很不安。他笑了,说,“爱我吧。哪伯只有一点,行吗?” 贺尔汀一时还笑不出来,只况,“我爱你岂止一点,可你是个难对付的人,我不想找麻烦,也肯定不了是否能驾驭你。” “那更好了。”他笑着挽起她的手过了马路。“看得出,你没有编好一套话来搪塞我。” “你以为我都准备好了如何回答你吗?” “我原本以为是这样的。” “我可没那么想。” “明白了。” 餐馆里已经坐了一半就餐的人。贺尔汀要了后排一张桌子,从这里看不到门口。 老板点点头张罗着。显然,他揣摸不出这位摩登的金发少女怎么和一个穿着如此寒酸的伙伴来就餐。他的眼睛仿佛在说:如今巴黎女子的日子不好过呀,特别是晚上。 “他不怎么喜欢我。”赫克洛夫特说。 “尽管如此,你完全有希望让他改变自己的看法。刚才你点了最昂贵的威士忌,他就有些毕恭毕敬了。你看到没有,他还在冲你笑呢。” “他是在笑我这茄克衫呢。这件茄克可比那件破大衣体面得多。” 贺尔汀大笑起来:“那件破大衣可不是为了赶时髦。你在柏林时也穿它?” “嗯。连逛效院也是这件。你忌妒了?” “我才不忌妒见你穿着那么破的大衣还情愿和你睡觉的妓女呢。” “她是个可爱的女人。” “你真幸运啊,说不定她还是个敖德萨的特务呢,也说不定你已经染上了性病。下次我们见面之前,你一定得先找个医生捡查一下。” 诺勒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开玩笑的口气一下子没有了。“敖德萨和你、我没有什么关系。复仇团也和我们无关,这就是我在柏林时得出的结论。我怀疑这两个组织中有一个已经知道了有关日内瓦的事。” 贺尔汀怔住了,半晌才说:“那博门特又是什么人呢?你不是说他是敖德萨特务,曾跟踪你到里约热内卢吗?” “他是敖德萨的人。也确实尾随着我。但那不是为了日内瓦,而是和格雷夫有关。他或多或少已经获息我是寻找约安·冯·泰波尔,因此才跟踪我的,而不是为了日内瓦。明天,我会更为明了地向你哥哥解释这点。不过,博门特也许会暂时回避几天。凯瑟勒会处理这件事的。他要给波恩政府的某个官员打个电话。” “那么简单?” “没什么复杂的,敖德萨的任何行踪,特别是军事方面的,都足以引起一大堆的质询。博门特一定会被逮捕。” “如果企图阻止我们的既不是放德萨,又不是复仇团,那么又是谁呢?” “我要告诉你的就包括这些。我得先脱了帽子和雨衣。” “噢?”贺尔汀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糊涂了。 诺勒先向她解释了他不愿张扬小胡同里发生的暴力事件的原因。随后又叙述了与凯瑟勒的会晤。讲到最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不可能避而不谈那个被人谋杀了的身分不明的穿茄克的人如何被人暗杀了。因为,明天他将把一切都告诉贺尔汀的哥哥,因此,对贺尔汀保密已经失去意义。 听了诺勒的讲述,贺尔汀战栗了,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 “太恐怖了。凯瑟勒知道他是什么人,从哪儿来吗?” “不知道。我们一遍又一遍地分析过他的话,想从中分析出他的来历,却始终没有理出个头绪。依凯瑟勒所见,他是新纳粹集团的成员,他称他们是纳粹党徒的后裔。是从敖德萨组织中分化出来的。敖德萨的中坚分子认为他们是毫无用处的蠢材。” “他们怎么了解到了日内瓦的事?” “我也这样问这凯瑟勒。他说此类操纵组织要把这笔款项拿出德国并不需要象我们想像的那样秘密地进行。大概有人在某地探听到了这秘密。” “可是日内瓦计划必须秘密进行啊。泄露了秘密就会一切付诸东流的。” “秘密是个程度问题。世上何曾有过绝对的秘密?即使是那些高度机密的材料,总得有人把握好是绝密情报和非绝密情报呢?一小撮人发觉了日内瓦计划,就企图阻挠我们支出这笔钱,并将它按原来的目的支付出去。他们自己同样想得到这笔钱。所以,他们决不会泄露天机的。” “可是你难道不明白吗?我们必须派人去和他们打交道,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去向他们讲明,即使他们跟踪你、我哥哥和埃瑞克·凯瑟勒,他们自已也不会得到任何好处的。” 赫克洛夫特呷了一口酒。“我不知道那样做是否对。可凯瑟勒对我说了一席话,使我很不安。此时此刻,这种不安之感依然困惑着我,永远不会理解核心坚强的纳粹。从纳粹的观点看问题,关键不是他们能否受益的问题,对他们来说,同样重要的是别人也不能受益。凯瑟勒称之为‘埋藏到地下’。” 贺尔订又锁紧了眉头,“如此说来,如果他们接到命令,就会跟踪你,伺机杀死你们3个,因为没有你们就不会出现日内瓦的奇迹了。” “对。至少我们这辈人不会将它付诸实施了。它的目的非常之明确。这笔巨款将冻结在银行里,只能留待于下一代人再执行了。” 贺尔汀将手放到嘴边,象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说:“等等。糟糕!他们从一开始就想杀你了!你!从一开始……你。” 赫克洛夫特将信将疑地摇摇头,“我们还不能认定……” “还不能认定他们要杀你?”贺尔汀嚷道,“我的天,你还要什么证据?我看过你的茄克,那上面有飞机上的马钱子碱,还有里约热内卢的弹洞。你还想要什么证据?” “我想知道谁是幕正的幕后操纵者。这也是我必须和你哥哥面谈的原因所在。” “约安能告诉你什么?” “他能告诉我他在里约热内卢杀死的那个人是谁。” 贺尔汀听了这句话开始抗议了。 诺勒马上握住她的手说,“请让我解释一下,我认为我们正处于两场恶斗之中,或者说,我正处于这样的恶斗之中。然而,我们却和两个敌手都没有关系。你哥哥在里约热内卢遇到的事和日内瓦毫不相干。我以前的判断是错的。我把一切一切都和日内瓦联系起来。实际上,它们各自都是独立的,它们相互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我想告诉你的也正是这些。”贺尔汀说。 “一方面,也许因为我较迟钝,识别不出别人的企图;另一方面,也许真的没有人曾对着我开枪,真的没有人曾要弄死我,也真的没有人向我的胸口窝插刀子。那些不过是你的想象而已。至少是我自己的想象罢了。” “约安是个多面手,”贺尔汀说。“他有的很迷人,有个性,有时则沉默寡言。那是他性格的另一面。他过着一种奇特的生活。有时,我把他看成一只牛虻。他从一地跑到另一地,从一种爱好转向另一种爱好。但他总是那么光彩耀人,到处都留下他的痕迹,而他又不愿承认那是自己的痕迹。” “他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在那儿,到处都留下他的痕迹,”诺勒打断她的话,“你描述得好象某种叫红海绿的小植物。” “正是这样。约安一定会告诉你他在里约干的事的。” “他必须告拆我。” “既然这件事和日内瓦的事并不相关,他有可能不对你提及此事。” “届时我会说服他的。我必须得了解他是否很容易招致他人的攻击。” “就算他很容易进入非议,那又怎样?” “那他就没有资格做日内瓦密约的执行人。我们知道,他杀了一个人。你明说了吗?有个人(那人有钱有势,扬言说他要亲眼看着你哥哥因犯杀人罪而被处绞刑。我本人也清楚他和格雷夫有纠纷,而后者代表着敖德萨。他逃了一条性命。他虽然带着你和柯立清一道逃出来了,但那实际上不过是为了他的性命才离开巴西的。他卷进了许多复杂的案件之中。有人一直在跟踪他。他就会遇到危险,这都是不无道理的。那样就会动摇日内瓦大业的根基,以致于可能使它毁于一旦。” “那密约情况要不要告诉银行董事?”贺尔汀问。 诺勒扳起贺尔汀的脸,久久地凝望着它说,“我不可以不告诉他们。要知道,我们谈的是七亿八千万美元和三个非凡人物的惊人之举阿。日内瓦计划是他们做出的历史姿态。我始终坚信这一点。如若你哥哥的行为威胁到日内瓦计划的实施,或者,导致这笔款项它用,那么,还不如等这些钱藏在保险柜里等到下一代人处理的好。话又说回来了,我们还有别的法子。根据规定,你可以是冯·泰波尔家的执行人。” 贺尔汀赶快强调说:“我?不行。我不能接受,诺勒。执行人必定得是约安。这不仅仅由于他远比我见识多,而且因为只有他才完全能做这项工作。我代替不了他。” “可我不能让他经手,奴跟馅有习朗损官日内瓦密统统贝不能让他插手。等我和他见过面再定昭。” 贺尔汀仔细审视若诺勒的验,盯得他感到莫名其妙。她把他的手从自己脸颊上拿开握在手里才说,“你是个很有修养的人,对吗?” “不总是这样,我太愤怒了。我对金融界大人物的腐败感到恶心,这种事在我们美国也比比皆是。” “‘金融界的大人物’?” “这是父亲留给我们的信中用的词。” “你这么称呼你生父很反常。”贺尔汀说。 “为什么这么说?” “你一向管他叫克罗森,男爵,海因列希·克罗森叫起来很正式,很疏远。” 赫克拉夫特点头承认她说的有道理。“我自己也很惊讶为什么会是这样,因为我目前对他的了解并不比先前多多少。或许是由于人们对我这多的描述他吧。他们对我描述他的相貌,他说话时的风度,以及人们如何对他言听计从,如何受他的感染。” “现在你确实对他有了较详细的了解了。” “还不能这么说。这不过是我的印象。而且不过是一个孩子的印象而已。然而在某些方面,我似乎理解他了。” “你父母亲什么时候把生父的事告诉你的?” “不是我父亲,换句话说,不是我……继父,而是爱新告诉我的。那是我在刚刚过完十五岁生日之后,大约两个星期以前。我当时还在工作,是个名副其实的专业人员。” “专业人员?” “还记得吗?我是个建筑师。这连我自己也快忘记了。” “你母亲一直等到你三十五岁才告诉你的?” “她做得对。如果她再早一点告诉我,我绝对承受不住现实的打击,试想想看,诺勒·赫克洛夫特,一个美国孩子。每天接触的是热狗和法国小吃,体育场和气象站,公园和各种装饰品。上的是高等学府,结交的朋友的父亲都是二次大战中的战士。他们每个人都以自己不同的方式赢得了这场战争。如果有人突然告诉他,他真正的父亲却是战争影片里出现的那类戴着大檐帽的坏蛋,这对那个孩子的打击该是何等沉重啊!” “为什么她还告诉你这个秘密呢?” “是我有一天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中发现的这个秘密。爱新决不愿告诉我这些,她全然没有料到发生的一切。爱新隐瞒了一切,看来我们的出生证也是假的!那个证明跟他们儿子的出生证是伪造的。在柏林,还有另外一个出生证,‘克罗森。男爵。母亲——爱新。父亲——海因列希。’那些知道她离开父亲,离开德国的人们依然在世,她要我有所防备。倘使有人为了某种原因依然记着这件事并想利用这个情报达到某种目的的话,我好能有所准备地否认这个情况。就说那是另外一个孩子——家里从未提起过他——在婴儿时期就死在英国了。” “这说明还有另一份证明存在,一份死亡证明书。” “一点儿不错。那是伦敦某个地方的合法的。” 贺尔汀又晃到隔墙的板壁上说:“原来你和我们并没有多大区别。我们生活里都充满了假证明。如果用不着搞这种欺骗,生活该是多么美好啊。” “在我眼里,证明并不重要。我雇用人从来不看证明,同时也从不因为另外有人向我提供证明而解雇没有证明的人。”诺勒已经喝完了酒,又接着说:“我对自己提了这些问题。到了明天,还要对你哥哥提几个十分严峻的问题,并希望他的回答能使我满意。” “我也是如此。” 诺勒朝她探过身去。他们的肩膀靠在了一起。“请对我表示一点儿爱吧。” “何止一点儿。” “那么,晚上和我在一块儿吧。” “可以,在你的旅馆吗?” “不是沙瓦尔大街的那一家了。那个谎称弗莱斯卡的先生已经转移到一家较高级的旅馆去了。你知道,我在巴黎也很有几位朋友,其中的一位是乔治五世饭店的副经理。” “嗬,那么奢侈呀!” “这很值得。你是个不寻常的女性。况且,我们说不定明天就会遇到什么不测。哦,你不是答应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不能到阿尔让德去吗?” “有人在那儿看见我们了。” “什么?谁?” “一个男人看见了我们,更确切地说,他看见了你。我不知那人叫什么名字,但是知道他从因特浦勒来,那儿有我们的耳目。巴黎总部发出一条新闻,其中有对你的描述。纽约方面也正在跟踪你,是一个叫麦尔斯的警官派来的。” 第二十八章 约翰·丹尼森走下飞机,来到希思罗机场拥挤的候机坪,朝一辆等在路边的黑色美洲虎牌轿车走去。司机正在车里边抽烟边看书,见金发男子走来,赶忙下了车。 “你好,丹尼森先生。”他操着浓重的威尔士口音招呼看。 “等很久了吗?”丹尼森问了句。显然他对此并不感兴趣。 “没多久。”司机一手提过丹尼森装着过夜用品的提包,另一只手接着公文包。“我猜你大概想自己开车吧。” “嗯。我把你放到能找到出租车的地方。” “这儿就可以租到车。” “不,我要和你谈几分钟。”丹尼森坐进车的后排座位。威尔士人打开后面的车门把东西放上车。 没过几分钟,他们就出了机场大门,行驶在去伦敦的公路上。 “这趟旅行怎么样?”威尔士人问。 “很忙。” “我读了你写的那篇关于巴林的文章,真是太有意思了。” “巴林是很有意思。印度商店的老板是那个群岛上唯一的经济学家。” “你对酋长们都很好啊。” “他们对我也不错。中东有什么消息吗?在博门特的船上和你哥哥联系上了吗?” “我们经常联系,我们在桅杆上装了个无线电报话机。一切都是按照既定方针办的。码头上流言四起,都知道舰长和一个从圣特罗彼兹来的女人坐船出去了。四十八个小时过去了,既见不到小船的影子,也听不到那对夫妇的消息。但是有入曾听到岸上有尖叫声。我哥哥明天来汇报这个事故的详细情况。他会领受命令的。” “当然。这么说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博门特的死因很明白,一次恶劣气侯造成的翻船事故。没有人会对这产生怀疑的。” “你不想告诉我真相吗?” “不能告诉你具体的,免得它成为你的精神负担。基本上是,博门特自己弄巧成拙了。他在错误的场合被错误的人认出来了。我们这位显赫的军官被认为事实上与敖德萨有瓜葛。” 威尔士人脸上现出了愤怒的神情。“太危险了,这个笨蛋该死。” “有件事必须让你知道”,丹尼森说。“时机快到了。” 威尔士人敬畏地说,“这么说那件事发生了?” “估计在两周内。” “我简直不敢相信!” “为什么?”丹尼森问,“一切都是按照指定计划办的。必须马上向外界发报,向世界各地发报。” “向世界各地……”威尔士人重复着。 “对。代号‘狼穴’。” (●此处原书缺第399、400页) 数千人才是狼穴真正的继承人。他们属于优秀种族,是太阳的儿女。 指路牌上写着:海港——15英里 金发男子踩了下油门,美洲虎箭一般向海港驶去。 “你到底来了。”柯立清·博门特说着坐在正靠在柔软的皮垫上的丹尼森身旁。她用手抚摸弟弟的脸,手指一下伸进他嘴里,一下又缩了回来。她用这种自童年以来一直使用的习惯方式引诱着他。“你太漂亮了。没有别的男人比得上你,而且永远也不会有。” 她俯身向前,暴露出没系纽扣的衬衣里那对秀美的乳房,招惹弟弟前来抚爱她。她张着嘴疯狂地吻着弟弟的嘴,同时发出一种沙哑的呻吟声,这足以使他发狂了。 但是,他此时还不能屈服于这种诱惑。如果那样做了,就等于说他要过早地结束他和柯立清孩童时代起开始的那种特殊关系,这是一种使他保持最纯真、最圣洁的感情的关系。他抓住她的肩膀轻轻推她到大沙发椅上。 “是这样,”他说,“我必须趁头脑清醒先核实所有的情况。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明早六点我到希思罗机场乘早班飞机去巴黎,现在你先告诉我还有没有漏掉的关于那个美国人的情况?你敢肯定他没把你和纽约的那个女人联系起来吗?” “敢。他知道死去的那个女人是个烟鬼,况且,他在这儿时我故意让他注意到了这一点。我证明了我几个星期内哪儿都没去过。如果他问起来我可以证实。而且当时我很清醒。” “这么说那个美国人离开这儿时并没认出那个高度性感的,和他一块睡觉的军官太太正是纽约的那个女人吗?” “当然没认出来。而且他并不是离开的啊!”柯立清大笑着说。“他是逃掉的。仓惶不知所措地逃掉了。他确信我不够资格作执行人,这正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因此,你就是冯·泰波尔家执行日内瓦密约的下一个人选啰!”她止住笑说,“他逃走时带走了托尼的照片,这倒出乎我们的意料。我猜你已经把它追回来了吧?” 丹尼森点点头。 “你想告诉赫克洛夫特什么呢?” “他相信博门特是敖德萨特务。相信我和格雷夫之间有过瓜葛而且是由于惧怕格雷夫才逃出巴西的。他对凯瑟勒这么说的。事实上,他并不相信里约发生的事,除了我在这儿杀了人以外。他很为这件事伤脑筋呢。”丹屁森笑了笑又说:“我要消除他的顾虑,因由一件惊人的,能镇得住他的变化证实我够资格作冯·泰波尔家的执行人。当然,我很感谢那些把凡是和博门特的死有关的一切线索都掐断了。” 柯立清拿过弟第的手,把它放在自己两腿之间,用它来回蹭着她穿高筒袜的大腿,“你不仅漂亮,还挺英明呢!” “然后,我要让他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儿?使他感到我是日内瓦密约的合格执行人,是他们中不可缺少的一员。这个心理上的因素很重要。他对我的依赖必须要透明。” 柯立清双腿夹住了约安的手,同时掀开腿上的高筒袜。她这一抓很突然,很富有性感。“你可以说这些话来使我振奋,可是你知道我最需要的是什么。” “等一会儿,亲爱的……最最亲爱的。我们得先把话说完哪。”丹尼森把手伸进姐姐两腿间,柯立清马上呻吟起来。“当然,见过贺尔汀之后,我会了解得更详细。” “你和赫克洛夫特见面之前先去见贺尔汀吗?” “对。我先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我马上去见她。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用怀疑的眼光看我,急切地想得到证明我的所做所为是对的。” “这又一次表明了你的英明。”她把他的手从自己两腿间抽出来放到乳房上说,“我们的小妹还跟那些流离失所的人跑吗?跟那些长胡子,掉了牙的自称被打入十八层地狱里的老家伙在一块吗?” “当然。她总觉得帝国需要她这样做。这是她的弱点。” “她并不出生在帝国。” 丹尼森嘲弄地笑了。“她努力的结果是使她成了一个不坏的护士。她住在赫尔·奥伯斯待那儿照顾着那个该死的高子。每天晚上她都去他那儿,中途还要换两次汽车,以免把复仇团或者敖德萨的刺客引到他那儿。” “终究有一天会有人杀了她,”柯立清若有所思地说。“这孩子必须有所考虑。那笔钱到手后。她必须马上离开那些人,她不是傻子,约安。她明白另一起凶杀案巳潜伏在复仇团或者敖德萨的脚下。” “我想过了……说到凶杀,快告诉我:赫克洛夫特在你这儿有没有提起过彼得·鲍德温这个人?” “没有。我想他没提起过。我当时是一个神经失常的,对丈夫不满意的妻子,他当时并不想吓唬我,也不想告诉我不利于日内瓦密约的消息。” 丹尼森点点头。我们是按既定的计划行事的。“你提到我时,他有什么反应?” “我没容他多考虑,”柯立清说,“我只告诉他,怀代表冯·泰波尔一家。为什么鲍德温要到纽约去阻止他呢?” “我搜集到了一些有关材料。上面说鲍德温操纵一个布拉格之外的机构,称作军方谍报部六处。很多人讲他只忠于出价最高的买主。他向许多人出卖情报,直到他们内部的人开始怀疑他。他们枪毙了他,却没有对他起诉,因为他们还不十分肯定性出卖情报这件事。他扮演了一个双重间谍的角色,并以此作为保护伞。还说他正在发展一个双重的间谍网。他还知道与诺勒有来往的所有英国人的名字,显然他威胁他的上司说,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他就会把那些名字公诸于众。他坚持说自己是无罪的。只是他太忠心耿耿了,工作太出色了,才惹出这场祸的。” “这和赫克洛夫特有什么关系呢?” “要了解鲍德温,首先要看他的过去。他很有才能,他提供的消息郁是最可靠的。他除了曾经是个特殊的信使外,还是个跟踪专家。在布拉格时,他听到人们谣传说有一大笔钱存在日内瓦银行,那是纳粹的赃物。这种谣传虽然自柏林政府下台前后一直流传着,但这一次的流言中提到了克罗森的名字。这也还不足以使一般人感到惊奇。克罗森是第三帝国的天才理财家。但是,鲍德温却将这种谣传分析得恰到好处。这是他一贯的工作作风。” “他重新审查了他作信使时的档案?”柯立清打断他,问道。 “正是这样。重点查了财政部的档案。他查出财政部曾几百次向银行挤提现款,仅曼弗拉第经手的就有几十次。一经查到曼弗拉第的名字,剩下的就是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了。那些我都小心地分散存放在银行里。不料,他的工作被突如其来的情况打乱了。他听说曼弗拉第正在和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名字叫赫克洛夫特的美国人联系。这是为什么?他调查了赫克洛夫特其人并发现了他的母亲。” “她离开克罗森实际上是曼弗拉第的主意,对吗?”柯立清又插嘴道。 丹尼森点点头。“从—开始,他就使克罗森确信爱新必须离开德国。她可以带上自己的一笔钱移居到美国金融界的圈子里。这样做对他们更为有益。克罗森说服了她,她接受了这个安排。但是,她如何出走以及今后的一切却都是曼弗拉第一手安排的。” “那个妖魔温厚的外表下掩盖的是不择手段的阴谋。”柯立清又说。 “没有他那慈祥无邪的外表做掩护,我怀疑他不可能不暴露。不过,说是他的图谋也还有点不太相当。曼弗拉第的兴趣只在钱上,这是他唯一希求的权利。他只是个愚蠢的死硬伙伴,他的真正目的是想控制将在苏黎世组成的临时机构,这也就是我们干掉他的主要原因。” “鲍德温对这些事知道多少?” “搞不清楚。但是,不管他掌握多少情况,这些情况都成了他在英国谍报机关面前为自己辩护的根据。你知道吗?事实上他并不是什么双料间谍,他的自我表白是真实的:他是情报部六处驻布拉格的—个非常得力的谍报员。” “他和曼弗拉第联系过吗?” “联系过。他向曼弗拉第暗示了他掌握的有关日内瓦的情况。不科他来迟了一步。就这些。” 金发男子笑着说:“我可以想象出他们两人会面的情景:双方兜着圈子了拼命想要套出对方的真情。一个千方百计要得到情报;另一个知道自己面临着潜在的危险局面,不遗余力地要保住秘密。他们之间一定达成了某种协议。而且,一如其本性,曼弗拉第食言了。他和赫克洛夫特会面了,并把一些情况泄露给他,致使我们对鲍德温的看法有所改变。他对此一直守口如瓶。如果那时你丈夫刺杀彼得·鲍德温时被捕,那个曼弗拉第的马脚就可能一点也露不出来。他能仍在充当那个受人尊敬的银行家哪。甚至有可能赢了。” “可他并没反对约安·冯·泰波尔。”柯立清边说边把他的手压在自己乳房下方,让他托着那只乳房。然后又说,“我偶然收到格雷夫从里约发来的又一封电报,他这次自然很恼火。他说很久没人跟他联系了。” “他已经老态龙钟,没有用处了。年龄使他变得不谨慎了。他没有时间再在苏格兰猫着发报了,恐怕过不了多久,我们的同事就要离开人世了。” “你要下命令除掉他?” “今夫早晨,我已经下了命令了。又一个可恶的敖德萨的膀臂被斩新了。他把我训练得太棒了。” 丹尼森凑近柯立清,用手捧着姐姐的乳房说,“我们就谈这些吧。和往常一样,跟您谈话使我头脑清醒。我想不出还有哪些问题没有问过你。” “那么你提要求吧。你很长时间没有和我睡觉了,一定急不可耐了吧?我会象往常一样侍候你的。” “我们自童年时就开始的生活。”丹尼森说着把嘴凑上去。 柯立清开始动手去解他的裤子。两个人都兴奋得战栗着。 柯立清—丝不挂地躺在丹尼森身旁,均匀地呼吸着。她的体力耗尽了,欲望满足了。金发男子抬手看了一下他表上的指针。 现在正是清晨两点半钟。是时候了,该执行狼穴的密约园舞曲给他的那件可怕的事了。一切与日内瓦密约有关的人都必须除掉。 他伸手到床边去够他的鞋。他拿起一只,在黑暗中摸索着后跟上的机关。后跟中间有一个小金属盘。他拉住它向右一转。一个小弹簧跳了出来。他把小金属盘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从鞋跟里磕出一根约十英寸长的钢针。它藏在从鞋跟一直通到前掌的小孔里。这钢针有伸缩性,又不容易折断,如果将它准确地刺入第四和第五肋骨之间就会正中心脏,即使尸检时也不易找到任何他杀的痕迹。 他小心翼翼地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钢针,找到姐姐左胸上的位置。他摸了下她右侧的乳房和她光着的肩膀。 她微睁了下双眼喃喃地说,“你总没够。” “只有和你在—起我才这样,”他把她拉到怀里说,“你是我唯一的爱人。” 同时把右臂伸到她后背上量出确切的位置。他手腕向里一翻把钢针插了进去,然后猛然往里一戳。 通往乡村的路很难找,不过丹尼森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条路。他知道那所隐蔽在乡间的房子里住着神秘莫测的奥伯斯特先生,一个帝国的叛徒。连他的名字“奥伯斯特”本身也颇富有讽视意味。他不是什么上校而是国防军的一名高级将领,真名叫克劳德·法尔肯海姆。他曾是全德国第四号的指挥官,受到他的军事同僚的大肆吹棒;甚至希特勒本人也很赞赏他。他始终是元首得力的爪牙,住在那个明亮的地下室里。 天啊!约安·冯·泰波尔讨厌的不合时宜的流言家竟是大名鼎鼎的奥伯斯特失生。但是,丹尼森决定不表露出自己对他的厌恶。相反,还要奉承这位老人,表明自己对他老人家的敬重。因为他很想得到他的全面合作,这个办法最可靠。 他与加利玛尔出版社的贺尔汀通过话了。他告诉她,他必须到奥伯斯特住的地方。当然,他知道她和奥伯斯特一起住在乡间的小房子里。但他还是想亲眼看看这个地方。 “现在我的身分是新闻记者,如果我没有可靠的消息来源就不是个好记者了。”他对妹妹说。 贺尔汀听了感到惊愕。丹尼森坚持一定要在午前和她见面,因为午后他还要去找赫克洛夫特会晤。他说在见到贺尔汀之前,他是不会去见那个赫克洛夫特的。也许奥伯斯特先生会阐明形势的需要。也许这位长者会减轻他这突如其来的灵感。 丹尼森的车开进了长满荒草的狭谷。这是为保护奥伯斯特先生,防止有人窥探的防线。 三分钟后,他在小屋门的的小路上停了车。 门开了,贺尔汀走出来还接他。她是那么姣好妩媚,长得和她姐姐一样。 他们以兄妹的方式拥抱,双方都期待着和奥伯斯特会面。 贺尔汀眼中现出迷茫的神情。她引导哥哥走进了小房子。 奥伯斯特先生正站在火炉前,贺尔汀为这两个男人做了介绍。 “这是我一生中最值得珍视的时刻,”丹尼森说。“您赢得了全德国人民的爱戴,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您告诉贺尔汀,我愿效犬马之劳。” “太谢谢了,冯·泰波尔先生,”老人回答说。“据你妹妹讲,是你想让我帮点什么忙。只是我想不出能帮你做些什么,请您讲讲看。” “我的困难在那个美国人身上,那个赫克洛夫特。” “他怎么了?”贺尔汀问。 “三十年前有人做出一件壮举,一件难以使人相信的事情由三个非凡的人物策划成功。他们希望能够赔偿因杀人狂做下的孽而遭受极大痛苦的人的损失,以此洗刷他们的罪恶。由于当时的条件,只有赫克洛夫特是最恰当的人选,他被挑中作向全世界分发几亿美元巨款的中心人物。现在,他要求和我见面,与他合作……”丹尼来说到这儿停住了,好象要避开下文。 “然后呢?”奥伯斯特先生向前移动了一下。 “我不相信他,”金发男子说。“他已经和纳粹分子见过面。就是那些想杀死我们,杀死贺尔汀的人。象巴西的格雷夫那号的人。” “你说什么?” “我是说,血统论又抬头了。赫克洛夫特是纳粹分子。” 贺尔汀的脸被这可怕的消息惊得拉长了。她的眼里现出怀疑而又愤恨的神情。“这太荒唐了!约安,你说的是疯话!” “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诺勒一直等到贺尔汀上了班才去给麦尔斯打电话。他和贺尔汀度过了一个充满柔情蜜意的夜晚。他知道,如果他还想和贺尔汀一起过夜,还需要做一番说服工作。不,这不会是最后一次,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先讲好的条件。 电话铃声响了。“是啊,我是弗莱斯卡,找麦尔斯先生说话。” “我一猜就是你,”在诺勒看来说话的人的嗓音和他的相貌一点不相配。“因特浦勒的人找过你吗?” “什么找我,是跟踪我。如果你指的是这个,我认为用‘追踪”这个词才‘恰当。是你安排的?” “你猜对了。” “你给了我两星期的期限!你这葫芦里倒底卖的什么药?” “想尽快找到你,告诉你一个你应该知道的消息。这消息和你母亲有关。” 诺勒感到心中一阵绞痛,“我母亲怎么了?” “她逃出美国了。”麦尔斯停顿一下又说,“我很赞赏她。她干得很漂亮。她借口作短期旅行经墨西哥走的。在那里,没有人称她‘爱新·赫克洛夫特’,她早巳改名换姓,变成一个手持享受特权的新护照的贵妇人取道都兰新格去里斯本了。可惜的是这些把戏有点过时了,我们什么都清楚。” “大概她认为自己受到了你们的威胁。”诺勒的口气并不那么自信。“也许她只想回避你们一下。” “我们没有威胁她。然而,不管她因为什么逃走了,她最好心里明白还有别的人在监视她。一个更厉害的家伙。” “你说什么?” “她目前正被一个我们尚未查明他的身分的人跟踪着。那人的证件和爱新的一样都是伪造的。我们在墨西哥机场抓到了他。可他没等我们审问,就吞了一片氰化物自杀了。” 第二十九章 蒙马特大街有一幢旧式楼房。顶层有套空看的房间。主人是个艺术家,现在逗留在意大利。诺勒和丹尼森会由的地点就选在了这儿。贺尔汀事先打电话通知了诺勒会面的时间和地点,还说她也要去那儿,把哥哥介绍结诺勒。不过她不准备在那儿多呆。 诺勒上了最后一个台阶,在一扇门上敲了几下,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开了,贺尔汀出现在狭小的门厅里。 “你好,亲爱的。”她说道。 “你好。”诺勒不自然地吻了她的嘴唇一下,两眼朝她身后的方向扫视着。 “约安在凉台上,”她笑着说。“接吻还是允许的。我告诉他了……我是多么喜欢你。” “有这个必要吗?” “是啊,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可我很高兴我这样做了。非常高兴。”她关上门,执着诺勒的胳膊。“我不知道如何向你解释,我一年多没见到哥哥,他变了。日内瓦的局势影响了他,他完全致力于日内瓦大业的实现。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那么……嗯……怎么说呢,那么有见地。” “贺尔汀,可我一直对他持怀疑态度。” “他对你也一样。” “是吗?” “今天早晨他还不想见你呢。他不相信你,认为你一定拿了人家的钱,背叛了日内瓦。” “我?” “好好回想一下吧。他是从里约热内卢了解到的。你曾和莫里斯·格雷夫会过面;又从他那儿直接去了伦敦;然后去了安东尼·博门特家。你判断得很对,博门特的确是敖德萨的人。”贺尔汀稍稍停顿了一下说:“他还说你……在柯立清那儿过的夜,和她睡了觉。” “你让我说两句。”诺勒打断说。 “不,亲爱的。这无关紧要。我告诉过你,我了解柯立清。可这是敖德萨的特有形式,懂吗?利用女人可太方便了。况且你是敖德萨的朋友,又经历了漫长而疲劳的旅行。你的要求应该得到满足,这是很自然的。” “你这样说太冤枉我了。” “约安就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 “他错了。” “他现在明白了,至少我这样认为。我把我们遇到的事以及你如何险遭暗害的经过统统告诉了他。他感到震惊。可是他还是有些疑问。不过,我想他已经发觉自己的看法错了。” 赫克洛夫特困惑地摇摇头。他又想到了那句话: 对于你们来说,而今尔后,一切都将变了样……一切都将不同于以往。 眼前发生的事,不仅完全不同于以往,甚至连看上去相似也不可能了。因为它不是一条从A点到B点的直线。 “让我们忘掉这件不愉快的事吧。我们一会儿还能见面吗?”他问。 “当然。” “你去上班?” “我一直得上班。” “噢,我都给忘了,你跟你哥哥在一起。你告诉我说你上班去,可你没去,是和你哥哥呆在一块儿。” “这样说很有必要。” “照这么说,所有一切都必须如此,是不是?” “求求你,诺勒,别这样。我过一会儿来找你行吗?两小时以后怎么样?” 赫克洛夫特沉思着。他的心思还在麦尔斯告诉他的那件惊人的消息上。他千方百计要和库腊索的桑姆联系上,可他一直在工地。赫克洛夫特思索了一下,对贺尔汀说:“你能不能帮我个忙?还记得我跟你谈过的那个在加勒比海的布诺贝托拉吧,刚才我在旅馆给他挂了个电话,他还没回话。如果你有空儿,能不能去旅馆等他回电话?本不应麻烦你,可是事情紧急。发生了件意外的事,等会儿我再告诉你。你能帮这个忙吗?” “当然可以。我对他说什么呢?” “告诉他等我几小时,不要走开,或者叫他留下电话号码,一会儿我打电话找他。大约在巴黎时间六点到八点吧。告诉他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谈。”话勒把手伸进口袋。“这是钥匙,记住,我的名字叫费莱斯卡。” 贺尔汀接过钥匙,然后挽住诺勒的胳膊,领他来到了艺术家的工作室。“还记得我哥哥的名字叫丹尼森吗?约翰·丹尼森。” 赫克洛夫特透过几扇装有铝框的厚玻璃窗看见了丹尼森。 他身着一套深色细条西服,没穿大衣,也没较帽子。他正手扶凉台栏杆,凝视着巴黎那些雄伟的建筑物。他较高的个子,修长身材。他体型之美几乎达到了完善的程度。这是运动员的身体,象弹簧一样富有弹性。此时,他侧着身子,可以看到他那张漂亮的脸。诺勒还从未见到过这样的长相,他简直是件艺术家的精美艺术作品。他的相貌理想化到了使人难以相信它是血肉的组成。因为它完美无暇,又是那么冷峻,使人觉得象是由大理石塑成的一般。他那头耀眼的金发,也经过很好的修饰,和那张大理石塑成的脸十分相配。 须臾,丹尼森也从窗外看到了诺勒。他们四目相碰的一刹那间,大理石的形象马上荡然无存了。因为金发男子的那双眼睛立刻显得那样敏锐,那样充满活力。他正离开栏杆向凉台走来。 他边走边伸出手做自我介绍。“我是威廉·冯·泰波尔的儿子。” “我叫诺勒·赫克洛夫特。我父亲……海因列希·克罗森。” “久仰。贺尔汀可没少向我介绍你的情况。你的经历可不凡哪。” “我们俩的经历都很惊险。”赫克洛夫特同意道,“我指的是你妹妹和我。想必你的经历也是这样。” “为了完成老一辈的大业,我们都弄到了这步田地。这次约会也是不正常的,不是吗?” “我深感慰藉。” “喂,我可连一句话都插不上了!”贺尔汀打断说,“你俩都很善于做自我介绍,那我就走啦。” “为什么你非要走呢,我们涉及的事无一不和你有关呀。”丹尼森说。 “我还不敢肯定是否和我有关,至少现在是这样。况且我眼下还有事要做。要紧的是为了更多人的利益,你们应该清除隔阂,同心协力,完成大业。我希望你们能够看到这一点。”贺尔汀说着快步走到门厅,开门出去了。 两人望着贺尔汀刚才站过的地方,沉默良久。 “她是个了不起的姑娘。我很爱她。”丹尼森打破僵局说。 诺勒转过脸,“我也很爱她。” 丹尼森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了这句话的份量。“我希望这不会给你带来什么不使。” “不会的。相反倒是我给她带来了许多麻烦。” “我懂了。”丹尼森走到窗前,注视着窗外,接着说:“我没资格祝福你们,贺尔汀和我总是分开过的,即使我们能在一起生活,恐怕我也不会情愿的。” “谢谢你的坦率。” 金发男子转过身。“是的,我很坦率。可我还不了解你。我所知道的你仅限于贺尔汀告诉我的和我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而她所谈的基本上是你自己对她讲的,当然还带有她自己的感情色彩。我自己了解的情况还不太确实,而且与我妹妹那生动热情的描述有很大出入。” “我们彼此间有很多疑问。你想先谈谈吗?” “这倒没什么关系,对吧?我们的问题很简单且直截了当。”丹尼森的语调突然变得严厉起来。“你和莫里斯·格雷夫干了些什么?” “贺尔汀想必已经告诉你了。” “又是告诉贺尔汀了。那么,你就跟我说说吧,至少我比她有经验。我不会仅仅因为是你说的,就轻而易举地相信了。这么多年,我早就学会了不轻信人。你到底为什么去找格雷夫的?” “为了找你。” “找我?” “确切地说,是为了找冯·泰波尔一家。为了找到这家人的线索。” “为什么非到格雷夫那儿去找?” “有人告诉了我格雷夫这个名字。” “谁告诉你的?” “我不记得了……” “你记不起了?难道里约热内卢成千上万的人中,偏偏莫里斯·格雷夫这个名字让你知道了,这么偶然?” “这是实情。” “简直荒唐。” “等一等,让我想想。”诺勒竭力回想着他去找格雷夫的过程。“那是从纽约开始的……” “怎么开始的?难道格雷夫在纽约?” “不,是在领事馆开始的。我去巴西驻纽约的领事馆和一个随员谈了起来。我想了解如何才能找到四十年代移居到巴西的一家移民。随员分析情况之后,断定我找的是德国人,就谈天论地谈了起来……噢,对啦:还用了一句西班牙警句,意思是说德国人的另一付面孔,或者,指他们内心的其实想法。” “知道了,接着说吧。” “他告诉我,里约有一个由某些有影响的德国人创办的组织,并且警告我说,要寻找失踪的德国人是件极危险的事。也许他故意吓唬我,因为我拒绝说出你家的姓氏。” “谢谢,你没讲我家的姓氏。” “可我到了里约后,一无所获。连移民署的档案都被篡改了。” “我们花钱买通了不少人,这是我们唯一能够采用的保护措施。”丹尼森凄楚地说。 “这可把我难住了。然而我还记得那个随员提到过的德国人创办的团体,便来到一家德国人开的书店,向店员打听德国侨民住的那些房子的建筑方面的情况。那些建有大面积庄园的建筑物,我称之为‘巴伐利亚式’。不料,他知道我的意思,我是个建筑设计师,我原以为——” “我明白了。”丹尼森点点头。“拥有那些财产的,一定是德国人团体中最有影响的人物。” “正是。那个店员告诉了我两个名字,一个是犹太人,另一个就是格雷夫。他说格雷夫的产业是巴西最引人注目的产业之一。” “他说得对。” “这就是我找到格雷夫的经过。” 丹尼森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脸上毫无表情。“你说的不无道理。” “很高兴你这样想。”诺勒说。 “我只说有道理,并没说相信你。” “我没必要撒谎。” “即使你想这样做,我还怀疑你的天资呢。我很善于识别谎言。” 诺勒被说得无言以对。“我那天晚上见到贺尔汀时,她也这么说。” “我把她训练出来了。说谎是种本领,也需要不断发展。她还不行,差得远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说,论撒谎你可是个地道的外行。虽然你把情节编造得很动听,可还是漏洞百出。做为建筑师,我想你是一点就透的。” “如果我撒谎,天打五雷轰。请允许我向你请教漏洞出在什么地方。” “可以奉告。你离开巴西时,只知道冯·泰波尔这个姓,可你马上去了英国,而且在十二小时之内出现在朴茨茅斯郊区,我姐姐家,和她睡了觉,你连丹尼森这个姓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博门特?” “可我知道了丹尼森这个姓氏。” “怎么可能呢?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对贺尔汀淡起过,是一对姓克拉拉的兄妹告诉我的。他们到旅馆来看我。” “姓,克拉拉!可这个姓在巴西太普遍了。它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当然没有。” “这么说,有两个来历不明的克拉拉来看你,还声称是我们家要好的朋友,对吗?可惜,我们从来没听说过这两个人,贺尔汀告诉过你。得了吧,赫克洛夫特先生,你这一手儿并不高明。”丹尼森提高了嗓门,“是格雷夫告诉你的,对吧?一个敖德萨向另一个敖德萨提供情报。” “不对!格雷夫根本不知道你的情况,他还以为你躲在巴西的什么地方。” “是吗?” “格雷夫的话里暗示了这些,克拉拉兄妹也证实了这一点。他们找到了南方的一些移民地区,好象是一个叫‘卡塔里那斯’的地方。那里是德国侨民聚集居住的山区。” “你现在说的倒象是实话。桑塔卡塔里那斯,不错,是个侨民聚居地。现在我们还回到那两个令人难以捉摸的克拉拉身上来吧。” 诺勒湾翅地记:零里约那两只妹的恐惧神情。“对你来说也许他们又难以捉摸,对我可不然。你如果不是有健忘症的话,就是个负心的朋友。他们说他们对贺尔汀仅有些耳闻,可对你却非常熟悉。而且他们是冒着极大危险来告诉我这些的,可怜的葡萄牙犹太人——” “葡萄牙……”月尼森恍然大悟地打断道:“噢,天哪!肯定是他们,他们改用克拉拉这个姓了……请详细讲讲吧。” 赫克洛夫特将经过说了一遍。话音刚落,丹尼森就喃喃地低声说:“一切都过去了……赫克洛夫特先生,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说得都符合实际。他们用了克拉拉这个姓。是葡萄牙犹大人。但桑塔卡塔里那斯……他们回到了里约。” “谁回到里约了?” “蒙蒂莱格雷一家——这是他们真正的姓氏。十年或者十二年前……他们跟你说的身分不过是种掩护,你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们的真实情况,甚至想都想不到。” “十二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这无关紧要,只是当时我们必须尽快把他们送出里约,所以就送到了卡培里那山区。他们的父母帮助过以色列人,并因此被害了。两个孩子也受到通缉。如果被抓到,他们也会被处死。因此必须得送他们去南方。” “这么说桑卡塔里那斯区有人认识你?” “对,极少的几个人认识,我们行动的基地在桑塔卡塔里那斯。里约热内卢太危险。” “什么行动?你说的‘我们’指的谁?” “指巴西那些反对敖德萨的人。”丹尼森摇摇头又说,“我得向你道歉。看来贺尔汀说得对,你说的都是真话,我原先的看法错了。” 虽然诺勒还没找到证明的方式,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丹尼森说的一切都会被证实的。他为自己怀疑一个曾经和敖德萨斗争的战士而感到内疚。且不说这个人解救过那些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孩子们。这和把他们从解救出来有什么两样?他还教会了自己所爱的那个女人如何自卫来保存自己。然而,诺勒的确对丹尼森抱有怀疑,而且无法摆脱这个念头。 “该我说啦,”诺勒说。“你是个消息灵通人士,了解的情况很多,有的是我闻所未闻的。但是,我敢肯定你讲出来的还很不够。” “假如你想问鸩鸟的事,那么,恕我无可奉告。我根本不想谈。” 赫克洛夫特大吃一惊问,“你不想什么?” “别装糊涂了。我不想谈有关鸩鸟的事,再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首先,让我们这么说吧,如果你不愿触及鸩鸟这件事,那我们什么也别谈了。” 丹尼亲吃惊地停顿了一下说:“你真是那样认为吗?” “正是这样。” “那么请你谅解我吧。不论多么遥远的事,眼下我部不能说。因为一旦错了,就会冤枉一个人,后果不堪设想。但是,如果我没弄错(我相信自己不会弄错)的话,几天以后你就会得到回答。” “你这些调令并不令人烟意:” “那好,进一步说。鸩鸟在巴西受的特殊训练,敖德萨的训练,我对他的情况比任何人掌握得都多。我跟踪他已经六年了。” 好半天诺勒才说出话来,“你已经……六年了?” “对,鸩鸟又要活动了,他一出现,就要发生暗杀事件,这正是英国当局找你的原因。他们也深知这个规律。” “你为什么不同他们合作呢?天哪,你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我知道是有人故意促使他们这样猜忌的,所以我不和他们合作,到处都有人替鸩鸟传递情报。英方不知道谁是鸩鸟,可鸩鸟却利用他们。” “你说几天以后会真相大白?” “如果我判断错了,我会把全部经过告诉你,甚至于和你一道去英国。” “过几天……好吧!等几天我们再谈鸩鸟吧。” 如果还有什么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的,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 “你在里约就认识了博门特,还知道他是敖德萨成员。你甚至指责我是从格雷夫那里得知博门特的名字的。尽管这样,他毕竟还是和你姐姐结了婚。难道这也是敖德萨娶了敖德萨吗?难道你和他也是一丘之貉吗?” 丹尼森毫不犹豫。“那是出于财产。简单地说这件婚事是策划好的。我姐姐柯立清虽然和以往判若两人,但她对纳粹的仇恨丝毫未减。她比我们谁付出的代价都大。正因为她,我们才对博门特的行动了如指掌。” “可他明明知道你是冯·泰波尔!为什么他不告诉格雷夫?” “你可以去问他嘛。他会告诉你的。” “我让你告诉我!” “他不敢,”丹尼森答道。“博门特是头蠢猪。他替敖德萨做的事越来越少,只有在被逼无奈时才肯做一些。” “这我就不明白了。” “柯立清有她自己的……我想是不是可以用说服办法这个词。这你总会理解吧。除此以外,有一笔数目可观的不义之财纳入了博门特的账户,再就是,他一方面惧怕格雷夫;另一方面也怕我告发他。他对我和对格雷夫有同样的利用价值。甚至对我比对格雷夫更有用。他是进退两难哪。” “你既然号称对他的行为了如指紧,就该知道他曾乘飞机去过里约,也该知道他原踪过我。” “我怎么知道?我当时并不认识你呀!” “他是在跟踪我,有人派他去的!” “贺尔汀告诉我后,我也想了解是谁派他去的。无奈我知道得太少了,但这足以提醒我了。据我了解,这头走投无路的蠢猪被第三者盯上了。有人还不了解他和敖德萨的瓜葛,也在利用他——就象格雷夫和我那样。” “那么是谁呢?” “我当然也想知道他是谁。他请了紧急事假,离开了在地中海执行任务的舰艇,去了日内瓦。” “日内瓦?”诺勒猛然想起了日内瓦车站月台上的骚动,记起了那四散奔逃的人群和他们的尖叫声。在那个水泥月台上,发生了一场战斗。一个人当场倒在血泊中,另一个去追逐第三个人……他满脸惊慌,快速跑了过去,他的两只眼睛显出受惊的样子,眉毛……眉毛又浓又密,是黑白相间的。“对,是他?”赫克洛夫特顿时想起来了,他惊讶不已。“博门特当时在日内瓦。” “我刚才不是说过,他去过日内瓦吗?” “对,日内瓦车站。我一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他是从日内瓦开始跟踪我的。” “我恐怕还是弄不懂你的意思。” “博门特在哪儿?”诺勒问道。 “回到他的船上了。几天前柯立清去找他了。现在他们可能在圣·峙罗波兹。” 明天我要去地中海找我讨厌的那个男人……现在每个问题大致都有个头绪了。或许自己对丹尼森的评价真的错了。 “我们必须查情派博门特跟踪我的是谁,”诺勒说。接着又把那个穿黑皮茄克的人描述了一番。他们的结论是相同的,即,确有另一个人也在为日内瓦的事加紧活动着。 “对。我看我们俩一块儿去找他。”金发男子说。 赫克洛夫特对这个提议颇感兴趣。可他仍不肯罢休,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以免以后还会有问题。他们还未曾有过现在这样的一致看法呢。 “也许应该去一趟。”诺勒答道。“还有两件事想问问你。而且我要事先警告你,我现在就要你的回答,而‘不是‘几天以后’。” “可以。” “你在里约杀过一个人?” 丹尼森眯起眼睛,“贺尔汀告诉你的?” “我必须知道;她也清楚这一点。日内瓦密约的执行人是有条件的,决不允许有人对执行人产生怀疑。假使你有可能搞敲诈,我就不会继续让你插手这件事了。” 丹尼森点头称是说,“明白了。” “你杀的是什么人?” “你误解了我的沉默,”金发男人回答说。“我可以毫无顾忌地讲出那个人是谁,不过我在考虑你怎么才能证实我的话是真还是假,如果我说根本就不会有人借此敲诈我,怎么才能使你相信呢?” “先说那个人的名字吧?” “县纽尔·克拉拉。” “克拉拉……?” “对。那两兄妹之所以用了这个姓氏,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会明白其政治含意。克拉拉曾是国民议会的领导人,是那个国家最有权势的大人物之—。但他效忠的不是巴西而是格雷夫和敖德萨。七年前我杀了他,如果他还活着,我迟早也会杀了他。” 诺勒审视着丹尼森说:“知道这件事的都有谁?” “几个老头。在世的只有一个人了。如果你想知道名字,可以告诉你。他是不会泄露这个秘密的。” “为什么?” “这正象他们所说的:让人家抓住小辫子了。我离开里约热内卢之前,和他们见了面。很明显,我对他们是种威胁。如若他们继续追间下去,我可能会把掌握的克拉拉的材料公布于众。这样,一个长期受人尊重的殉难的保守党人的名誉就会扫地。巴西的保守党是不能容忍这样的做法的。” “那个活着的证明人是谁?” “我给你写出来。”说着,丹尼森将那个名字写了出来。“你只肩往大西洋彼岸打个电话就能找到他。这并不费事,只要把我的名字和克拉拉相提并论就足够了。” “我会打电话证实一下的。” “他也一定会出面作证的。”丹尼森说。 两人对面站着,仅隔几步之遥。 “伦敦地铁曾发生一次车祸,遇难者中有一个曾在《卫报》工作过。在雇用你的登记卡上有他的签名。据说他是唯一能说明你是如何和为什么被雇用为记者的人。” 丹尼森的目光又突然变得冷竣起来,“这太奇怪了,没人对我提出过这个问题。我不明白你提这个问题用意何在?” “几天前,纽约发生了一起类似的车祸,又有一些人无辜地被杀害了。遇害者中只有一个人是他们要谋杀的。他是我非常爱的人。” “我再说一遍!你这话倒底什么意思,赫克洛夫特?” “这两起车祸的相同之处不是显而易见吗?英方谍报部五处虽不知道纽约的事,可他们对伦敦地铁事件却有很明确的看法。我所知道的情况如果凑到一起,就得出一个很令人不安的结论。关于那起事件,你知道些什么?” 丹尼森的脸立刻拉长了,厉声说:“妈的,英国人的做法未免太过分了。你想叫我说什么?你究竟怀疑我什么呢?” “少废话!地铁里发生了什么事?”诺勒吼道。 “当时我也在场!”金发男子伸手去解那件细条西服。他猛地掀开了衣服,胸前露出了一道从胸脯一直到喉咙处的伤疤。“纽约的事我不清楚,可五年前在查岭克罗斯那段经历,这辈子我也忘不了。你听着,现在我没有一天不想这件事。从脖子到胸部,缝了四十七针哪!我也不止一次地想过——那是五年前伦敦的事——我的脑袋当时差点削掉一半了,差点就搬了家。而你说到的那个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则是我在英国最亲近的朋友!是他帮助我们逃出了巴西。如果真是有人谋害了他,他们必然也想同时干掉我!出事的时候,我们正在一起!” “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英国当局没有提起过这些。他们不了解你当时也在场。” “那么我建议他们派人去调查一下,有医院的病历可以证明,这并不难办到。”丹尼森厌恶地摇摇头,“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但是,你知道,英国情报部门是什么卑鄙手段都使得出来的。” “也许他们真的不知道。” “也许。当时数百人被抬下那列火车。当晚伦敦十多家诊所都住满了人,没人留意那些伤员的名字。你应当相信他们会找到我的名字的,因为我在一家医院里使了好几天。”丹尼森突然停下问:“你刚才说几天前你敬爱的一个人在纽约被害了,出了什么事?” 诺勒对他讲述了理查德·赫克洛夫特如何被汽车撞死在大街上以及大卫·麦尔斯对此案的看法。他认为,对一个仅仅由于警方判断失误而受到怀疑的人隐瞒事实真相是毫无意义的。 交谈中双方达成了一致的看法。 据我分析,我们那头走投无路的蠢猪和第三者有来往。 谁? 我当然也希望自己知道…… 一定还有另外的人插手。 那个穿黑皮茄克的人,那个在柏林的小胡同里跟他格斗的人,那个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叫人朝他开枪的人,那个拒绝说明身分,拒绝说出从哪儿来的人,一定是个比敖德萨和复仇团更有力量,更有见识的人或属于那样的一个组织。 一定还有别人插手了。 诺勒毫无保留地和盘端出了那天晚上的事。看到金发男子听他说话时的神态,更加使他感到欣慰。他那双灰眼睛是那样聚精会神地望着他,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脸。这表明他完全被诺勒描述的情节吸引住了。 诺勒讲完后,感到自己已经精疲力尽了,就说:“我知道的就这些。” 丹尼森点点头说:“我们终于说到一块去了,对吗?我们俩都不得不把自己说的说了出来。过去我们都视对方为敌,我们都错了。现在我们要携起手来,共同努力了。” “你得知日内瓦的事有多久了?”赫克洛夫特问,“柯立清说,你曾告诉她,迟早要来一个人找她谈一个奇怪的密约。” “从小时候起我就知道了,妈妈说过,有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巨款是用来从事一项伟大事业的,是用来赎回以德国的名义而又不是真正的德国人干的那些惨无人道的坏事所带来的恶果的。然而妈妈并没具体说明怎么回事。” “那时你不认识埃瑞克·凯瑟勒吗?” “只记得这个名字,也很模糊,因为当时我太小了。” “你会喜欢他的。” “听了你的描述,我想会是这样的。你说他要同他胞弟一块儿去日内瓦?这样做可以吗?” “可以。我到柏林后打电话,把具体日期告拆他的。” “何不等到明后天从圣特里波兹打电话呢?” “你是说找博门特?” “对。”丹尼森紧绷着嘴说:“我想我们应该去见见那头走投无路的猪。他会告诉我们许多事。尤其是最后一次雇用他的人是谁。谁派他到日内瓦车站去的。谁雇用或者胁迫他跟踪你到纽约,而后又到里约热内卢去的?弄清这些情况后,我们就会知道你说的那个穿皮茄克的是什么人了。” 还有另外的人插手了。 诺勒看看表,将近六点钟了。他们已经谈了两个多小时,可话还未尽,便问道:“你愿意同我和你妹妹一起吃晚饭吗?” 丹尼森笑答道:“不了,朋友。我们等到商下路上接着谈吧。现在我得打电话向报刊通讯社发新闻稿。总不能误了工作啊。你住什么地方?” “乔治五世旅馆。登记的名字是弗莱斯卡。” “今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丹尼森伸出手来。“那么,明天见吧。” “明天见。” “顺便提一句。如果你认为我可以用哥哥的身分祝福你们的话,就请接受我的祝福吧。” 傍晚的气温很低。约安·冯·泰波尔站在平台上,倚着栏杆俯视着下面的街道。赫克洛夫特正从楼门口走出来,沿着人行道向东而去。 这么容易就蒙混过关了。他这些动听的谎言都经过了认真的考虑和精心的策划。它是以极大的说服力和突然的展示获得成功的。 在里约热内卢将有一个老头子来搪塞这件事;他的医疗病历也会被放入伦敦一家医院的病历档案室。这份假病历可以说编造得天衣无缝,五年前发生在查岭克罗斯站的地悲惨案的情况和日期全都吻合。 如果一切都按计划执行,晚报上很快就会刊出另一条悲剧:一名海军军官和他的妻子在离地中海沿岸不远的一条游艇上失踪。 冯·泰波尔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一切都按三十年前的计划进行着。即使谍报小组也无法阻止事态的发展,几天之后谍报小组就会感到束手无策了。 该鸩鸟登场了。 <hr /> 注释: 第三十章 诺勒匆匆穿过第五乔治旅馆的大厅,恨不得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马上见到贺尔汀。执行日内瓦密约的日子快到了。要是他们能在圣——特罗波茨见到安东尼·博门特,共逼他说出实情,需要的时间就更短了。 他还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布诺凡托拉是否给他回了电话。爱新说她想让桑姆知道她的计划。纽约的麦尔斯中校只知道爱新离开墨西哥到里斯本去了,却不知她为何而去,更不知跟踪她去的那个人是谁。 赫克洛夫特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穿黑皮茄克的人。特别是他临死前眼睛里流露出的坚强信念……杀了我还会有人接替我,杀了他也会有人代替他。 电梯升得很快,里面没有别人。门开了,诺勒正待走出电胡,突然见到了走廊里对他站着的那个人,立即屏住了呼吸。此人正是献心教堂里那个着装考究的人,那个搜查过他的人。 “晚上好,先生。” “你在这儿干什么?贺尔汀好吗?” “她会回答您这些问题的。” “你也能。”赫克洛夫特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猛力推着他朝自己房门走去。 “放开我!” “如果她让我放,我就放。过来!”诺勒推着那人穿过走廊来到门前轻叩了一下。 几秒钟内门开了。贺尔汀站在门前,惊讶地打量着门外的两个男人。她手中拿着一叠报纸,目光里除了惊奇之外还有另外一种东西:哀伤。 “怎么回事?”她问道。 “我也正要问呢,可他不告诉我。”赫克洛夫特把那人推进门说。 “诺勒,请别这样。他是自己人。”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在这儿。” “是我让他来的,他想知道我在哪儿。他说一定要见我。他给我们带来了可怕的消息。” “什么?” “看看这报纸吧。”那人说。“这消息用英、法两国文字刊登出来了。” 赫克洛夫特从茶几上拿起那份《先驱论坛报》。 “第四页左上角。”那人又说。 诺勒翻到第四页,展开一看,愤怒感和恐怖感登时涌通全身…… 海军中校及其夫人在地中海失踪 圣·特罗彼茨消息:海军令校安东尼·博门特,南船座号巡洋规舰长,皇家海军功勋指挥官和他前来度周末的妻子双双失踪。他们乘坐的小船在猛烈的暴风中沉没在几英里以外的海域。沿海面低飞的搜索飞机看到了倾覆的小船,证实了这一消息。中校和他的妻子持续四十八小时之久杳无音讯,南船座号副舰长摩根·莱维隆当即发布搜索令寻找这对夫妇。英国海军部断定博门特夫妇已经不幸丧生。这对夫妇没有孩子。 “哎呀,”赫克洛夫特低低说了声“天哪!”便问贺尔汀:“你哥哥没告诉过你什么消息吗?” “关于柯立清的?”贺尔贺问。“讲过一些。她遭受的痛苦,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这也是她一直不愿见我,不愿和我联系的原因。她始终不想让我知道她干些什么,也不告诉我为什么嫁给了博门特。她怕我了解到真相。” “如果真是这样,”衣冠楚楚的人插嘴道:“那么,博门特无疑是敖德萨的人。我们一度还不大相信报上的说法呢。” “他可是你柏林的朋友。”贺尔汀打断他的话,“我告诉他,你在柏林有个朋友说可以解除你对伦敦的怀疑。” 诺勒明白贺尔汀是在表白她没有透露日内瓦的秘密。他转向那个人问:“这事你怎么看?” “如果英国方面发现他们的海军高级军官是敖德萨特务,特别他是一个指挥一艘巡逻舰(这是间谍船的委婉叫法)的舰长。这说明英国官方又被愚弄了。没说的,为了洗刷这耻辱,他们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当然,他们的最上策是尽快采取行动干掉他们。” “那要受到严厉指控的呀。”赫克洛夫持道。 “情况很紧迫。” “他们为什么要杀死一个无辜的女人呢?” “不用说,她可能并非无辜。情况会弄清楚的。敖德萨的网络会发出警告。” 诺勒厌恶地掉转身子,用手臂揽住贺尔汀的肩说,“对不起,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真不知如何安慰你。除了和你哥哥见面之外,我不知自己还应做些什么。” 贺尔汀转回身望着他,“你们开始相互信任了,是吗?” “是的。我们已经开始合作了。” “那好。我们要化悲愤为力显,对吗?今晚我要住在这儿,”她对着那个衣着考究的人问,“你看行吗?我受保护吗?” “当然。我会安排好这儿的一切。”那人答道。 “谢谢。你是个好朋友。” 他笑笑说,“赫克洛夫特先生也许不相信这一点吧。他对我们还缺乏了解。”他说看点了点头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他停下来,手握看门把手,回头对诺勒说:“很抱歉,先生。如果我和贺尔汀的关系让你感到神秘的话,忍耐着点。你和她的关系对我来说也同样神秘,可我并不过问。我相信你。假如你滥用我们对你的信任,我们就干掉你。这一点我想你应该放明白。” 那个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孩子很快走掉了。诺勒气呼呼地想追上去,可贺尔汀碰了一下他的胳膊,“请别这样,亲爱的。很多情况他都不了解。有些事我们也不便告诉他。可他的确算得上朋友。” “算得上个蛮不讲理的小杂种。”赫克洛夫特说到这儿停住了。“对不起,你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了,我还说这些猛话。” “哪儿的话,这个人威胁到你的生命安全了嘛。” “有人夺去了你姐姐的生命,这种时候我这样做是很蠢的。” “我们没时间顾及这些了。你的朋友布诺凡托拉给你来过电话。我记下了他的号码,放在电话机旁了。按这个号码和他联系吧。” 诺勒走到床边,拿起了那张纸条,说,“我和你哥哥约好明天一同到圣-特罗波茨去见博门特,准备逼他供出实话。他得知博门特的死讯神经一定会经受不住的。无论从日内瓦大业来讲,还是从私人关系来讲对他都是个不小的打击。” “你说道要给我哥哥打个电话的。我看你最好现在就给他打。他和柯立清很要好,他们自孩提时代就形影不离。他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他不愿告诉我确切地点,只说今晚晚些时候和我联系。真的。”赫克洛夫特说着拿起电话听筒要了布诺凡死拉的电话。 “哥哥来电话时告诉他,我有话要跟他说。”贺尔汀说着踱到窗前。 跨越大西洋的电话很快来了。不到一分钟库腊蒙岛就传来了布诺凡托拉的声音。 “嗨!诺勒,你真是支手枪!我很高兴不用老付电话费钱你了。你这下可见世面了吧?” “我见的世面远非你能想象得出,桑姆。我母亲给你打过电话吗?” “打过。她让我转告你,她大约一周以后和你在日内瓦见面。你到那儿后住在协和旅馆。她嘱咐我让你千万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这个消息。” “日内瓦?她要到日内瓦去?她说没说为什么要离开美国?” “她说情况紧急,过你千万守口如瓶,你们见面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她打电话时肯定心烦意乱。” “我得劝阻住她,她不能去日内瓦。她留下电话号码或地址了吗?我怎么和抛联系呢?” “什么也没留下,她没有时间详谈,况且线路也不清晰。她是从墨西哥打来的电话。告诉我,诺勒,出了什么事?” 诺勒摇了摇头,好象布诺凡托拉就在屋里面对面和他谈话。“对不起,桑姆。现在还不行。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我答应你。” “就这样吧,我们记住这个协定。请多保重吧。你有个了不起的妈妈,请不要伤她的心。” 诺勒挂断了电话,心里说,布诺凡托拉真是个可以信赖的朋友。布诺对他大概就象那个衣冠考究的男人对待贺尔汀那样忠心耿耿吧。他不明白贺尔汀为什么问那个入她是否受到保护。为什么?受谁的保护呢? “我妈妈要去日内瓦。”他说。 贺尔汀转过身答道:“我都听到了,你象是很烦躁不安。” “对。有人跟踪她到墨西哥。麦尔斯逮捕了那家伙。可没等他们弄清这人的身分,他就吞服了氰化物自杀了。” “他是不是说‘杀了我还会有人接替我,杀了他还会有人接替他’?” “说了,我也正想着他这几句话呢。” “约安知道这事吗?” “我全都告诉他了。” “他怎么认为?” “他也没什么好主意,关键在博门特身上,除了抱侥幸心理直接去日内瓦,我看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贺尔汀定到他面前,“告诉我,他们会怎么办?假如你们三个符合密约条件的执行人一齐来到日内瓦银行,一致同意接受他们的条件,一切都办妥当了,他们将怎么办呢?” “你昨晚不是说过了吗?” “什么?” “他们会杀死我们的。” 电话铃又响了。赫克洛夫特走过去接。“对,是我。你是谁?” “我是约翰·丹尼森。”电话里的声音很紧张。 “你妹妹要和你说话。”赫克洛夫特说道。 “等一下,”对方答道。“我们先谈。她知道柯立清的事了吗?” “知道了。你显然也知道了。” “我们报社打电话告诉我的。晚报编辑知道我和柯立清的亲密关系,这太可怕了。” “我希望能安慰你几句。” “当你提起你的继父时,我也不知如何安慰你才是。我们必须面对现实,事情发生了,你我又能怎么样呢?贺尔汀理解这一点。” “这么说,你不相信报上说的那一套?他们乘船出游遇到风暴的说法不确实?” “是说他们乘船游玩以后再没回来吗?见鬼!我想么会相信是他自己的过失呢?当然不是。这镭一点根据也没有。不管博门特是不是特务,他总是个出色的水手。他可以嗅出几十里以外的风暴。如果他乘小船出海,肯定会在风暴到来之前返回岸上。” “那么,是谁害死了他?” “听着,朋友。我们谁都清楚这里的奥秘。他是被他的屈在害死的。他们派他跟踪你到里约。不料你认出了他,他的使命就这样结束了。”丹尼森停了一下,又接着说:“好象他们知道我们要去圣一特罗被茨。他们的做法之所以不可饶恕,就因为他们,为了使这个事故更象真的,要柯立清也一道死去。” “上帝!我感到自己对他们的死负有责任。” “达决不是你所能控制的。” “是不是英国人干的?”赫克洛夫特问道。“我告诉了凯瑟勒关于博门特的情况,他说可以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一下真相。从波思政府到英国政府。也许是英方获悉了他们一艘间谍船的舰长竟然是敖德萨的特务感到太难堪了,才不得巳下的手吧?” “也许这是他们的本意,可上层的权威人士没有人会允许这样干的。如果英国人想得到他的供词,他们会隔离他,拷问他,而决不会突然杀了他。可那些人干掉了他。这就是说,杀死他和柯立清的人一定是受到他威胁的人(他知道的事太多了),而不会是想从他那儿得到好处的人。” 丹尼森的一番分析极有说服力。 “说得对,约安。英国人杀死博门特夫妇什么也得不到。他们不会把他弄得臭名昭彰的。” “完全正确。此外,还有一个伦理因素。我认为军方谍报六处虽然常常跟踪自己的特工,可我不相信他们杀人是为了不使自己难堪。这决不是他们的本意。不过,他们会竭尽生力保住或者挽回他们的面子的。上帝保佑我是正确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今天,我要飞到伦敦去。明天早上,在情报五处和培顿·琼斯先生会晤,搞一笔交易。我有一个使他们很难回绝的交换条件。因为我可能给他们送去一个飞快地从—地飞到另一地,连羽毛也随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穴居鸟。” 赫克洛夫特听到这儿又惊讶又迷惑。“可你确实说过不与他们合作的。” “我并没和他们合作,而是和他合作。我只和培顿·琼斯合作,他必须向我保证这一点。否则我们会进一步采取行动的。” “你有把握让他严守秘密吗?” “他没有其它选择。” “他确实不会有另外的选择,那个穴居鸟把谍报部五处迷住了。你不也是这样吗?你又能得到什么作为回报呢?” “尽快接近那些档案。英国人有成千上万卷的秘密档案。这些档案记录着大战敌后几年的详细情况。这些情况足以使很多人为他们在战争时期的所做所为感到无地自容。档案的某一处记载着我们需要的东西。一个人或一伙人,一伙法西斯分子——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确实有这么一伙人。材料上记着有个人三十年前与财政部有关系或者和我们的父亲有关系。而这个人现在正受到信任和重用。它甚至可能是溯热计划的渗透活动。” “什么?” “溯热。这是英国人42年~44年实施的一个破坏计划,它象海绵一样。成千的德国侨民披送回德国和意大利的工厂、铁路或政府机关工作。溯热一定有人打入了财政部,这是常识啰。……答案就在这些案卷里。” “从这成千上万的案卷里,要找到你需要的材料谈何容易。即使能,也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哪。” “并不需要那么长时间。我确切知道应该查哪一卷:从那些可能与我们父辈有关的人物理起。” 丹尼森说得那么快,那么肯定,诺勒感到很难跟上他敏捷的思维。“你怎么那么肯定应该先从这些人的档案中查起呢?”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查到,你今天下午对我讲得很清楚。在纽约给你打电话的人,那个被人杀害了的——” “彼得·鲍德温?” “对,他是军方谈报六处的特工。他知道日内瓦的事,我们可以从他查起,他现在是我们成功的关键。” “然后查一个叫做狼穴的组织的档案。”赫克洛夫特说。“作战代号狼穴’,对!” 丹尼森先是一阵沉默。他对诺勒的话既不潜心思索也没有感到惊慌。诺勒并不如道有两个狼穴的存在呢。随后他问:“你从哪儿听说这个代号的?你和贺尔汀都没有提起过呀!” “我们都忘了。”赫克洛夫特告诉他。 “我们一定要谨慎从事。”丹尼森接着说:“如果‘狼穴’这个代号与日内瓦有关,我们更得格外小心。如果让英国人知道日内瓦的事,那可就糟了。” “我同意。但是为什么你要告诉培顿·琼斯呢?你又用什么来换取查问档案的机会呢?” “一部分鸩鸟的真实情况,”丹尼森回答说。“我要让杀害柯立清的凶手丧命。” “为了这,你想透露你追踪了六年的鸩鸟的秘密?” “对,为了柯立清,还为了日内瓦,我要全力以赴。” 诺勒被他的真情打动了。“你想让我和培顿·琼斯谈谈吗?” “不行!”丹尼森吼起来,随后又心平气和地说:“我的意思是这样太危险了。相信我,请按我说的去做吧,你和贺尔汀都不能露面。一点也不能暴露。在我和你会晤之前贺尔汀不能去上班,她必须和你在一起,而且你们俩都必须隐蔽起来。” 诺勒:“贺尔汀?我不知道她是否同意那样做。” “现在让她接电话,我们谈完了。” “你给我来电话吗?” “几天以后听我电话。如果你换了旅馆,用弗莱斯卡的名字给我留地址。贺尔汀有我通信处的号码。现在让我和她讲话,尽管我们之间存在分歧,也许还象我们谁也不需要谁一样,现在我们谁也离不开谁的帮助。而且……诺勒!” “我在听着。” “对她好些,爱她吧,她也需要你。” 赫克洛夫特站起来,把听筒递给了贺尔汀。 “我哥哥……” 第三十一章 作战代号狼穴! 在巴黎一间偏僻的个办公室里,冯·泰波尔把拳头重重砸在桌子上。 代号狼穴,这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字眼,彼得·鲍德温是从恩斯特·曼弗拉第那儿听到的!这个银行家玩的把戏又冒险又机敏。他知道鲍德温仅仅提一提这个代号就足以使他丧命了。可是,曼弗拉第决不可能告诉这个英国人更多的情况,他对这没兴趣。然而鲍德温具有欧洲人最聪明的脑袋,他搜集情报是否比曼弗拉第认为可能的还要多呢?或者,他到底掌握了多少情况?鲍德温的档案里都有什么材料? 或者,这件事有那么重要吗?英方已推翻了鲍德温提供的一切情报,档案馆有成千上万个卷宗,一个被驳回的情报不是被遗失了,就是被压到什么地方了。 狼穴这一代号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世上仅有几百人知道它的意义——他们是遍及世界各地区的领导人物——狼穴是他们行动的信号。他们在时刻准备着,渡备着这笔巨款分发到手。他们将以此作为活动经费来把他们的事业进行到底。 遍布世界各国的太阳的儿女正时刻准备着行动起来,维护自己的生存权利。 鲍德温的档案里不可能有那方面的情况,可掌握他档案的人却可能派上用场。英方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鸩鸟。只要英方谍报部门捕获鸩鸟,就证实了英国反间谍机构的威望。而这种威望早就由于多年的失误而丧失了。 会有人将鸩鸟拱手献给谍报五处,而五处也会因得到这份厚礼,感谢他的奉送者的。这真是个绝妙的讽刺:曾几何时,英国谍报部门象个不动声色的狡猾的恶魔般地肆意践踏第三帝国,如今它却要帮助建立第四帝国了。 军事谍报邮获悉,‘谍报小组’蓄谋了一次大的暗杀活动。英方准会相信提供情报的那个人的,因为他要把鸩鸟送到他们手里。 丹尼森穿过伦敦《卫报》的编辑室。象往常一样,他谦逊地和同事、下属打着招呼,寒喧着。 虽然他不过是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那些女秘书和女接待员,可那些女人却都在有意吸引这位漂亮潇洒的男子的注意。她们想讨他的喜欢,这使他产生了一个念头。他可以在她们之中挑选一个女友。他心爱的柯立清不在了,可他总得有个女人。丹尼森走到总编室时这样想着。他很激动,狼穴的力量每时每刻都在壮大,他也该放松一下了。他总是这样做的,只有柯立清才了解他这一点。 “约翰,见到你很高兴,”总编说着,伸出手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明天我们就要刊登你那篇关于波恩的报道。你干得很漂亮。” 丹尼森坐到桌前的一把椅子上,“要出大事了,”他说。“如果我的消息准确,我敢肯定要发生一起谋杀案——一系列谋杀的首次行动——它将会引起世界性的轩然大波。” “天啊,你已经把它写出来啦?” “不,我们不能写这种文章,这不是我们报界的义务。” “你指的什么,约翰?”总编欠身问。 “下星期二要召开一个最高首脑经济会议。” “这我知道,就在伦敦开。东、西方各国首脑都要来。”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东西方首脑都要来。从莫斯科,从华盛顿,从巴黎来到这儿,都是当今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物。”“那又怎么样?”“有两个人就要遭到暗杀。”“什么?”“其实两个人要被杀死;这两个人谁都可能是,只要是两个对立国家的首脑;有可能是美国总统,也有可能是英国首相和苏联总理。” “那怎么可能?他们的安全会有绝对的保障。” “那可不是绝对的。在集会仪式上,各种宴会上,以及行车中,都是有机可乘的,怎么能说有绝对保障呢?” “必须得保证他们的安全。” “无论什么也制服不了鸩鸟。” “鸩鸟?” “他已领到了有史以来最高的一次谋杀经费。” “上帝啊,谁给他的?” “一个叫做‘谍报小组’的组织。” 哈洛德·培顿·琼斯盯着坐在桌子对面的丹尼森。他们全面的地点选在一个长期无人光顾的客栈里。屋子里光线很暗,除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没有其它陈设。 “我再说一遍,”这个灰白头发的特工厉声说,“你想让我接受你讲的情况,仅仅因为你想出名吗?真荒唐,” “这是我唯一的根据,”丹尼森回答。“我讲的都是真的。我们没必要互相攻击了。每小时那是至关重要的。” “我可不愿受一个投机钻营,比一般记者高明得多的人的蒙骗!你很聪明,但很有可能是个可恶的谎言家。” “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不可信,我怎么敢到这儿来!听着!我说最后一次,鸩鸟是被德萨训练出来的,就在里约热内卢的山区,我毕生都在和敖德萨战斗。如果有人不相信,可以查我的档案。是敖德萨迫使我们离开了巴西,剥夺了我们在那儿建起的全部家业。我要抓住鸩鸟!” 培顿·琼斯审视着金发男子。他们的争论十分激烈,已经持续了半个小时。特工员不住口地以一连串问题进攻,而且颇有敌意。这是谍报五处惯用的伎俩,以此来明辨真伪。 英国人现在显然满意了,他的嗓门低下来了。 “好吧,丹尼森先生,我们可以休战了。我想,我们应该向你道歉才是。” “我也该向你道歉。这是由于我一味地认为只有单枪匹马地干才能更有效果造成的。我不得不应付许多事情,要是有人看到我和你们有联系,我的努力就不能奏效了。” “这么说。实在抱歉,我们一次又—次地召你来这儿。” “有几次很危险,我感到鸩鸟正悄悄地从我身边溜过去。” “我们还没有抓到他。” “快了,只有几天时间了。如果我们防范周密——代表团要经过的每条街,每个会址,每一庆祝活动及宴会的场所,准能成功。还有一个从未有过的有利条件:我们预先知道他要由那儿出现。” “你完全相信你获悉的情报?” “从来没象现在这样满怀信心。柏林酒吧的那个经理是鹄鸟的秘密情报员,凡是直接给鸩鸟送情报的人都被干掉了。他最后只说了一句话:‘伦敦……下星期……最高级会议……各方一人……一个手背上刺有一朵玫瑰花的男人……谍报小组。” 培顿·琼斯点点头:“我们会要求柏林方面查清此人的身分的。” “这样做未必会有结果。我了解谍报小组的机会虽然很少,但了解得比较详细、彻底。” “可他们是中立组织,”培顿·琼斯说。“他们的情报总是很准确的,从不偏袒任何一方。纽伦堡的检举人总能不断收到谍报小组经手的情报。” 丹尼森说:“我猜那些检举人得到的情报不过是谍报小组有意说出来的。你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包藏祸心。” 英国人点点头,“这很可能。真实的情况我们从来都不得而知。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这么干,动机是什么。” “依我看,”金发男子回答。“几个寇家伙临死前想要做最后的挣扎。第三帝国有两大哲学上的政敌,这两大政敌最终还是实行了联盟。他们双方为争夺霸权明争暗斗。还有什么办法比指控对方大搞谋杀的报复手段更能保全自己、消灭敌人呢?” “如果我们可以证实这一点的话,”培顿·琼斯打断道,“那么,过去几年里发生的多起暗杀事件则证明是出于同一动机。” “怎么能证实这一点呢?”丹尼森问,“英国谍报部的人过去和谍报小组有过直接联系吗?” “有。我们要更证据,那些未经发现的秘密不可轻易触动。” “还有活着的人吗?” “可能有,好几年没有人提起过谍报小组了。当然,我还要查一下。” “你能提供我一份名单吗?” 谍报部五处的特工靠到椅背上。“这就是你交换的条件之一吧?” “说到条件,需要说明的是我本人决不能因此而受牵连。” “明智的人是不会去纠缠你的。如果我们抓到了鸩鸟,各国政府都会感谢你的。给你名单还不容易?如果我们有就跟你有是一样的。你还有别的要求吗?我需要记录一下吗?” “也许你会感到吃惊,我的条件很有限。”丹尼森说道。“出于对我雇主的感谢,我想让《卫报》提前五小时得到独家新闻。” “那是你的自由。还有什么?”培顿·琼斯问。 “情报部五处已向各种人物调查了鸩鸟的情况,我也是其中之一。我想要一封英国谍报部门的证明信,说明我个人的历史不仅无可指摘,而且我对你们的工作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完全没必要,”英国人说,“鸩鸟若真是因你提供的情报而被俘,各国政府会毫无疑问地给你最高的荣誉。我们的证明信也就没有意义了。你完全用不着它。” “可我很需要这封信。”丹尼森说。“我倒数第二个请求是永远不要提及我的名字。” “永远——”培顿·琼斯大惑不解。“这不是出于你的本意吧?” “请不要把我对职业的热情和我个人的生活方式混为一谈。我的努力是不要报酬的。冯·泰波尔家欠英国政府的情,我这样做算是部分地偿还它吧。” 这个五处的侦探沉吟了一会儿说:“我刚才误解你了,再次向你道歉。你会拿到那封信的。” “坦率地说,我不想暴露姓名还出于另一个原因。我了解到英国皇家海军和法国当局对我姐姐和她丈夫度假期间突然死去十分高兴,他们也许是对的。但是我想你会同意我说他们死得太不是时候了。我只剩下一个妹妹了。我们是冯·泰波尔家最后两个人了,倘若她有什么不测,我不能原谅自己。” “我懂了。” “我愿尽力帮助你。我确信我比任何活着的人都更掌握鹄鸟的情况。多年来我一直研究他。研究他每次暗杀的特点,每个计划实施前后的情况。我自认能帮得上这个忙,愿意成为你们之中的一员。” “我还没那么傻,不会让你失望的。你最后一个要求是什么?” “马上就要谈到了,”丹尼森站了起来。‘最重要的是要充分认识到他的行动是在不断变化之中。他不仅使用一种战术,而是十至十二种——每一种战术都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且经过反复演习以便使之适时使用。” “我不认为我已明白了你的意思。” “这样解释吧。你还记得七个月前马德里游行中的枪击案吗?” “当然记得,那是从四楼的一个窗口向人群射击的。” “完全正确。示威是在政府大楼前的广场上举行的。要知道,那是政府大楼啊,我反复考虑过这个问题。卫兵戒备如此森严,安全措施那么好,人们周身检查那么朗肩,鸩鸟的人怎么就先到了那个窗口呢?当然那儿肯定是个理想的射击点,能准确无误地击中目标,然而要是那间房子里有人呢?” “他就得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显然是这样。但不知他的武器藏得如何隐蔽——不是藏在一截拐杖里,就是绑在腿上或给藏衣服里——使用起来都很不方便。他得动作飞快,时间是取胜的重要因素,因为游行不会进行得太长。鸩鸟必须有一个以上藏枪的地点供选择。而且,他正是这样做的。” “你怎么知道?”五处的人问。 “我在马德里花了两天时间检查了那个广场周围的每座楼房、每个窗户和楼顶。我发现了四处没有动用过的武器,还有三处的地板被掀开过,窗眉被人抽动过,框上的木条也拆掉了。此外,我甚至在路旁垃圾桶里发现了两磅可塑性炸药。离游行中心地带五十英尺远,一共八处可以行刺的地点,每个地点都适用于不同的时间,他可以任意做出选择。” 培顿·琼斯向前倾身坐着,手放在桌上。 “那样,情况就复杂了。一般保安措施都集中在一个地方,最多不过有百分之五十成功的可能性吧?假定那个杀人犯呆在其中一个地点,你描述的那个计划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凶手不断地移动,不会只有一个强身之处。而是好几个。他可以随机应变,选用最恰当的地点行事。” “而且是在一定的时间内完成的。”金发男子补充着,“正象我提到的,我们有我们的便利条件。我们知道他在哪儿。此外,还有第二个有利条件,我们应该尽快利用上。”丹尼森停住了。 “是什么?” “简单说明一下,我们这么说是因为我们同意抓住鸩鸟和保护他的攻击目标不受伤害具有同等重大的意义。” 英国人皱了皱眉,“你要说的事是很很风险的。如果精心锐紫或研究那些人作案的地点,就不会有危险了。” “请听我说,他以前也杀过政治领导人,从而导致了政府间的敌意和互不信任。而且,总是坚定分子能战胜别人;他们总能平息事瑞。但是,鸩鸟一定得阻止住,选择这些首领的活动不那么灵活的一天在外面除掉他。倘若你们都同意的话,我觉得我们现在可以击败他了。” “同意什么?” “按原定计划行事,让各国首施照常开会,并把你们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将要对他们的安全作出题常的保障,只要按原来的正常议事日程进行,抓住鸩鸟就有很大的把握。”丹尼森停顿了一下,身子靠在椅子上,双手扶住椅子边。“你们如果有诚心,没有人会提出异议的。毕竟,这并不比政治家每天要冒的风险更危险。” 五处的侦探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没有人愿意让人称为胆小鬼。现在说说第二个有利条件吧。” “鸩鸟所采用的方法需要他事先把武器分藏在几处。他必须在行刺的前几天,或者前几个星期就开始行动。现在,他肯定已经着手行动了。我建议我们秘密地来一次彻底搜查,并把召开高级会议和公开讲演的地方划成区,密切进行监视。” 培顿·琼斯双手一拍表示同意。“当然,我们只要找到一处就可以推断出大致的时问和地点。” “非常正确。我们会知道行刺的大致时间以及将在哪一个特定地点执行的。”金发男子又停顿了一下。“我愿意协助搜查。我知道该查什么地方。也许,更重要的是该从那儿查起。因为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感谢你的协助,先生,”英国人说。“军事谍报部五处会感谢你的。我们今晚就开始行动您么样?” “我们再给他一天时间去把枪藏好吧。这会增加我们发现那些东西的机会。还有,我需要一套不惹眼的制服和一个证明我是‘房屋检查员’之类的证件。” “当然,”培顿·琼斯说。“很抱歉,我们有一张你本人的照片,现在可以用它来贴你的证件。我猜你的裤长是四十四,腰围是二十三或三十四吧?” “差不多就行,内勤人员的工作服一般很难做到十分合体。” “是啊。这两件事我们今天上午就办。”培顿·琼斯站起身来,“你说你还有一个要求?” “有。自从离开巴西以来,我就没有过一件武器,不知你们是否能同意现在给我弄一件。当然,我只在会议期间使用。” “你需要履行一道手续。” “需要我的签名,对吗?” “对。” “请原谅我不能签,但我的保证是算数的。因为我并不想为提供这些情报而得到荣誉。同样,我不想让我的名字签在任何一个表明我与五处有关的地方。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做这点贡献的实质。武器登记卡片上要是有我的名字,会使好奇的人了解事情的真象。也许他是一个与谍报小组有关的人。” “我说了。”英国人解开西装外衣把手伸进去。“这太不合常规了。不过,情况需要嘛!”他抽出一支短管小左轮手枪,递给丹尼森。“既然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这个原因,我来填写这份表格以应付盘查,你把我的枪拿去吧。” “谢谢你。”金发男子说着接过了枪,那样子好象他对这玩意儿并不熟悉。 丹尼森走进离索霍广场不远的一家拥挤的小酒馆。透过层层烟雾,他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发现了他寻找的目标:远处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劳,有个人举起一只手。 这人总穿一件特制的棕色雨衣。表面上看这雨衣和其它别的雨衣并无什么两样,不同的是它附有几个装手枪、消音器和爆炸器材的口袋和皮带。此人受过鸩鸟的训练,而反成绩突出,时常帮助鸩鸟完成一些他无法完成的任务。 他上次接受任务是在肯尼迪机场。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当警察已经包围了那架英国航空公司的747客机,他发现了他的猎物正在一辆加油车里,就做了他该做的事。 约翰·丹尼森拿着饮料来到穿雨衣的人桌旁。这是一张小圆桌,椅子挨得很近,他仍说话时,两颊头挨到了一起。 “一切都安置妥当了吗?”金发男人问。 “妥了,”同伴回答。“车队从斯特兰德大街往西,绕特法拉格广场,穿过海军总部大门进入马尔药到皇宫。藏枪点共七处。” “告诉我顺序。” “从东到西,按顾序排的。我们就从斯特兰德皇家旅馆开始。萨瓦尔法院对面那座楼的三楼306房间。自动步枪和望远镜都缝在靠窗那张床的床垫里。往西走一个街区东侧一家会计公司的四楼男厕所,武器藏在天花板里,就在日光灯左边的那块瓷砖上面。这条马路对面,还是四楼上——它的一楼有拱顶走廊——有许多打字室,枪和望远镜绑在一台复印机的机架上。下面到了特法拉格广场……” 穿雨衣的人把藏武器的地点逐个讲了一边。七处都集中在从萨瓦尔法院到海军总部这段总共不过半英里的路程。 “选的位置太好了,”丹尼森说着推开了那杯没喝的啤酒。“完全明白你的任务吗?” “总的来说知道,但还不能说完全明白。” “没有那个必要,对吗?”金发男人问。 “当然没必要,不过,我替你担心。如果你被杀或者被包围了,我可以在任何一个火力点完成任务。为什么不给我这个机会呢?” “这次任务连你也不胜任。不能出任何一点差错,一枪失误就会带来灾难性的毁灭。’ “我想提醒你,我受过最好的训练。这是事实。” 丹尼森笑了。“你说得对。就按我说的行动。你藏在第八个隐蔽点,最好选择政府大楼里的一间房子,正对海军总部。然后告诉我是哪一间。你能做这件事吗?” “我在走廊上做个记号。”那人回答。 当他把啤酒举到唇边时,丹尼森看到了他右手手背上刺着的玫瑰。 “我提个建议可以吗?”丹尼森问。 “当然可以。什么建议?” “你把手套戴上,”鸩鸟说。 第三十二章 金发男子打开了旅馆306号房间的门。他摸到墙上的电灯开关,屋里的两盏灯亮了。然后他招呼同来的中年人进屋。 “来吧,”丹尼森说。“即使有人监视这个房间也没关系,窗帘拉得很严实,况且这个时候恐怕连值班的服务员都睡了。到这边来。” 丹尼森从外衣口袋里掏出微型金属探测器,培顿·琼斯立刻跟了过来。丹尼森揿了按钮,把探测器举在床上半空中。探测器的嗡嗡声越来越大,指示盘上的指针猛地到了右边尽头。 他小心翼翼地把床罩折叠起来,然后取下床单。“在那儿,你可以摸出来。”说着用手按压着床垫儿。 “干得漂亮!”培顿·琼斯说,“可这房间已经租出去几十天啦?” “租这间房子的电报和汇款单都是从巴黎寄来的,用的名字是资夫贺。毫无疑问,这名字是假的。这儿一直没人住。” “在这儿呢,我摸到了。”培顿·琼斯摸摸床垫里的枪后抽出手。 “我摸着象是步枪,”丹尼森说。“另外那个是什么?” “象是望远镜,”英国人答道。“每件东西必须保持原样。走,派人监视这间屋子。” “下—处地点也在这条街上。在一家代办账户的公司四楼的厕所里。枪就藏在天花板里绕在吊日光灯的金属杆上。” “我们去看看。”培顿·琼斯招呼说。 一小时四十五分之后,两人来到一度楼房顶上,站在这里可以俯视特拉法哥广场全景。他们紧瞄着低矮的女儿墙跪下。下面就是各国政府首脑会议的车队要走的路线,它们要从这儿经过海军总部到马尔大街去。 “鸩鸟肯定把武器放在这儿。”丹尼森把手放在略微有些凸出的贴在墙上的油毡上说。“我猜他准得穿警服。” “我明白你的意思,”培顿·琼斯接上道,“我们的人不会觉得警察上到楼顶会有什么异常。” “完全正确,也许他先干掉你们的人,然后自己取而代之。” “那样他就孤立了自己,没有办法逃脱了。” “我不知道通常鸩鸟是否有个帮手;但他若要逃跑,就得在不惹人注目的情况下——如在后面小巷拴一根绳子溜下去——藏到吵吵嚷嚷的人群中去,或者,乘着混乱选掉。别忘了,他的身分远不止电话薄上的那些。我确信他在马德里是以审问者的身分出现的。” “我们在这儿安排两个人,一个隐蔽起来。邻近的房顶上再派上四个神枪手。” 培顿·琼斯匍匐向前,金发男子也跟着离开了那堵墙。 “丹尼森,你太了不起了!”这个五处的特工员说:“三十六个小时你就发现了五处。你认为这是全部藏枪地点吗?” “当然不是全部。不过,我们至少确定了一些参数,他将在萨瓦尔法院至特法拉格广场尽头的六个街区之内的某一点行刺。一旦车队穿过拱门进入马尔大街,我们就可以松口气了。在那之前,我可不敢肯定万事大吉了。已经通知代表团了吗?” “是的,每个国家元首都要配合特殊防身制服,保护胸、腹和腿免受伤害;还要在帽子里安上防弹塑料。自然,美国总统一定会拒绝带任何帽子,而苏联头目却可能要求在他们的皮大衣上装上防弹塑科的里子。若不是这样,事情会好办得多,危险性也会减到最小程度。” 丹尼森看着培顿·琼斯说:“你真这样认为吗?” “真的。为什么不呢?” “你想错了,鸩鸟可不仅是个一般的神枪手,他能准确无误地打中五百米以外滑着8字形的一先令硬币。射中帽檐下的暴露部分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他要想射中眼睛,决不会打中眉毛。” 英国人瞥了丹尼森一眼:“我只说危险性减到最小程度,可并没说不存在啊。一旦出现骚乱,每个元首改变上人体护墙。你已经发现了五处行刺点,就算还有五处吧,即使再也发现不了别处了,我们业已削弱了他一半的实力了。很有希望——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这个力旦对比之差可是对抗沼乌的关键哪。我们要抓住他,一定能抓住他!” “鸩鸟要是被捕,你会得到许多好处,对吗?” “你也会得到同样多的好处的,丹尼森先生。要比你辛辛苦苦地干上三十多年的所得多得多。” 金发男子点点头说:“我明白了,我应该报效英国,并将全力为这个国家多做点事。然而我还是担心会在车队到达海军总部时出现意外。” 到了星期二凌晨三时,丹尼森又“发现”了两处密藏武器的地方。一共七处。从萨瓦尔法院到白厅拐角的房顶到特法拉格广场,直至斯特兰德大街形成了一条直线。每—处至少布置了五个特工守候着鸩鸟。他们隐蔽在走廊里或房跟上,拿着步枪或手枪随时准备打死那些接近行刺点的人。 然而丹尼森还不太满意。“这样还是有漏洞,”他说。“我也说了。可漏河在哪儿?总还是有不妥当之处。” “你太疲劳了,”在萨瓦尔法院的指挥部,培顿·琼斯对尼森说。“而且也太兴奋了。你干得很出色。” “还够不上出色。有件事我还不能了如指掌!” “冷静些,现在你已经掌握了七处隐藏武器纳地点,很有可能就这些了。假如他企图接近那些尚未发现的任何一处,显然武器就在那儿了。他跑不出我们的手心,放松些吧!到处都是我们的耳目。” “可我肯定还有疏漏之处。” 斯特兰德大街两旁的人行道上,从路边到店铺前挤满了人。大街两边都设置了路障,用粗钢丝绳栏起来了。伦敦的警察在钢丝前面对面站成两排,他们不停地向四处扫视,手上的警棍也似剑拔弩张。 除了警察之外,人群中还混杂着一百多名英国谍报部的特工。他们中许多人是刚从国外飞回来的,是培顿·琼斯坚持要求调来的专家,以确保对付得了那位能射中五百米以外走8字形的一先令硬币的高级刺客。他们使用一种超高频微型无线电对讲机保持联系,这种对讲机不会受到干扰和窃听。 萨瓦尔指挥部里的气氛十分紧张,那里每个人都称得上是专家。电子计算机的荧光屏上显示出相距一码之遥的每一个卫士,以及每一个街区和人行道的图表和方位。荧光屏和外面的无线电装置相连。一有信号,荧光屏上就能显示出哪怕最微小的移动的点。 时间就要到了,车队已经上路了。 “我要回到斯特兰德街去了,”丹尼森从口袋里掏出了微型对讲机,“我把绿色箭头拨到接收位置上,对吗?” “对。不过,除非你觉得十分重要,才能发信号。”培顿·琼斯说。“一旦车队到了滑铁卢桥,每隔五十秒,用五秒钟报告一次。当然,紧急情况除外。要保持波段清晰。” 一个特工坐在一台电子计算机操纵台旁大声地报告:“先生,离滑铁卢桥只有五百英尺了。速度每小时八英里。” 金发男人迅速离开了指挥部,到时候了,他得赶快行动。这是一次彻底打击谍报小组,巩固狼穴密约的有利时机。 他来到斯特兰德大街,看了看表。三十秒之后,一个身穿棕色雨衣的男人将出现在这条街上宫殿旅馆二楼的一个窗口,房间206号,就在床垫里藏有武器的那间屋子的下层。这是第一步行动。 丹尼森迅速扫了一下周围,想找到培顿·琼斯安排的那个特工。要认出他们并不难,他们手里拿的微型对讲机和他手中的一样。他走近一个极力用身体挡住店铺前拥挤人群的特工。他曾故意和他打过招呼。 “喂!有什么动静吗?” “什么?噢,是你啊,先生。”这个特工正监视着指定他负责的那块地方的人群,没有时间和丹尼森闲谈。 从滑铁卢桥附近突然传来了汽车的响声,车队正朝这边驶过来。人们挥舞着手中的小旗子挤过来。站在路障后的两排警察挡住了人群,好似他们早就预料到人们要这样挤。 “看!在那儿。”丹尼森抓住那个特工的胳膊叫了出来。“在那上边!” “什么?在哪儿?” “那个窗口。刚才那个窗户还关着哪。” 他们虽然看不清穿棕色雨衣的那个人,却能明显地看出站在屋子里的人的轮廓。 特工拿起对讲机,“有可疑情况。一防区,斯特兰德大街宫殿旅馆二楼从南数第三个窗口。” 对方马上回答:“那是306的下面。马上核实一下安全措施。” 那个人从窗口消失了。 “他走了。”特工马上报告。 五秒钟后,对讲机里又传来另一个声音,“这儿没人,房子是空的。” “太遗憾了!”金发男子说。 “先生,安全措施再好不过了,万无一失。”特工回答。 丹尼森离开了他,穿过人群向南走了。他又看了看表,只剩三十秒了。他走近另一个手持对讲机的人,自我介绍着。 “我是你们中的一员。”他几乎是在喊叫着,“这儿的情况怎么样?” 特工员对视着他,“你说什么?”他看见丹尼森手里的对讲机,“噢!是你,先生。早晨下达简令时我见过你。现在一切正常。”461 “看那个窗口:’丹尼森拍了一下特工员的肩膀。“安那边那个敞开的门,高台阶的门口。’ “那个门口怎么了?那个站在台阶上的人吗?那个跑篙的人?” “对,又是他。” “他是谁,你说什么?” “刚才旅馆里的就是他,我看到了,他拿着一个公文包。” 特工员对着对拼机报告:“有可疑情况,四区,西侧,比邻珠宝店的门口,一个手持公文包的男人,正在上台阶。” “知道了,密切监视。”对讲机里答道。 丹尼森看到斯特兰德大街对面有两个人冲入敞开的门口,沿黑暗的阶梯跑了上去。他向左一看,只见穿棕色雨以的人正走出珠宝店,钻进人群中。他又注意到一楼楼梯口还有一个连接渴塑建筑物的门,不过冠聪这个门是锁着的——就象现在这样。 对讲机里又传来声音,“从2楼到五楼没有发现拿公文包的入,要不要检查一下房顶?” “没必要了,”另一个声音命令。“我们正在楼顶,没有发现任何人。” 丹尼森抱歉地耸耸肩便离开了。正当车队庄严地沿斯特兰德大街行驶之时,丹尼森还要报三次警。最后一次报警将使领头的车在到达特法拉格广场前停下来,由此发出这最后一次的密报。 前两次警报发出得很快,几乎每隔两、三分钟报一次。穿棕色雨衣的人严格地按计划行事,精确而又狡猾,倘若他不能迅速敏捷地设法进入特法拉格广场,就可能被英国谍报机关的特工阻截住。他胸前吊着两架不停地晃动着照相机和一个曝光表。好象这个旅游者正在选择最佳角度拍下他—生中遇到的最富有历史意义的时刻。 第一次报警时机已到,一个持对讲机的人被抓住了胳膊。 “看那个脚手架!他在那上边!” “哪儿?” 在查岭克罗斯车站对面有一座正在修建中的楼房,各国元首乘坐的车队出现对,人们的欢呼、口哨声响彻云霄。 “在右侧。他躲到胶合板后面去了。” “谁,先生?” “那个出现在旅馆和楼口台阶上手持公文包的人。” “七区,有情况.那个拿公文包的人在建筑工地的脚手架上。” 安静的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了声音。 “老兄!脚手架这儿到处都有我们的人。” “这儿没有拿公文包的人。” “这儿只有几十架照相机,没有公文包或者类似的东西。” “在第二层脚手架上!” “老兄,那是一个人在换胶卷。他下来了,这个鸟也没剩。” “我很抱歉。” “先生,你让我们虚惊一场。” “真对不起。” 第二次报警。丹尼森向一个警察出示了他谍报五处的临时身分证后,迅速穿过十字街口来到拥挤的特法拉格广场。 “狮子!我的天,狮子!” 早晨下达简令时和他说过话的那个特工正目不转眼地盯着纳尔逊纪念碑的基座。特法拉格广场上那高耸入云,象征着纳尔逊将军胜利的纪念碑四周的群狮上爬满了观看的人。 “你刚才说什么,先生?” “他又在那儿出现了!脚手架上的人!” “我听到刚才的报警了。他在哪儿?”特工问。 “他钻到右边那个狮子后面去了。这次拿的不是公文包,是个大提包,那么大的皮包显然不是装照相机的,你瞧见了吗?那个皮包装照相机太大了点!” 特工员没有迟疑,马上对着嘴边的对讲机说,“九区有紧急情况,北边那个狮子上,拿大提包的人。” 对讲机里传来僻僻啪啪的响声,接着传来两个人的报告。 “有个人拿着两架照相机,大的放在他脚旁……” “有个人在检查曝光表,看来没危险。这儿没有鸩鸟。” “那人下来了,他在对焦距,不象鸩鸟。” 五处的这个特工员白了好尼森一眼,然后转向人群,密切注视着每个行人。 时间已到,这是最后一次报警了,也是谍报小组覆灭的前奏了。 “你们弄错了!”丹尼森愤怒地喊叫着。“你们全都弄错了!” “什么?” 金发男子用最快速度穿过拥挤的广场跑到路边。他的无线电对讲机贴在耳边,这样,他听得见特工员正在激烈评论他的狂怒。 “他都急疯了!” “他说我们错了。” “什么错?” “不知道。” “他跑了。” “跑哪儿去了?” “不知道,我看不见他了。” 丹尼森跑到纪念碑的栅栏外,看到了他的同伙——鸩鸟的徒弟——闯过了马路向海军总部方向去了。 穿雨衣的人手提一个小黑塑料箱。箱里装着的身分卡和丹尼森口袋里的那张一模一样,只不过上面贴的照片不同而已。 是时候了! 金发男子揿了按钮,对着对讲机喊道:“是他!我敢肯定是他。” “谁呀?” “请回答。” “我在十区。” “明白了!我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丹尼森,是你吗?”传来了培顿·琼斯的声音。 “是我。” “你在哪儿?” “我看见他了。” “看见什么啦?丹尼森,是你吗?出了什么事。回答!” “现在清楚啦!我们弄错了,我们原以为要发生的事并没有发生。” “你说的什么啊?莫名其妙!你在哪儿?” “我们搞错了,你还不明白?七处藏武器的地点,我们不费劲就找到了。这就是不合情理的地方!” “什么?……按下红键,丹尼森,掐断其它线路……什么不合情理?” “藏武器的地方不严密,我们找到它们也太容易啦。”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还没有把握,”丹尼森朝敞开的门走去时回答。“我是刚才意识到的,那些东西是有意让我们发现的。这是设下的圈套!” “什么?圈套?请按一下红键,办在哪儿?” “他在九区和十区之间的地段。”另一个声音插言道,法拉格广场西侧。” “我们从一个藏武器点周旋到另一个!”丹尼森叫喊着。“我们从东到西一个个排除武器点的做法错了,根本不该这么干。它的是敞开门的轿车!” “这话怎么讲?” “让车队停下来!以圣灵的名义让它们停下来!” “车队正在前进!……命令已经下达了。你现在在哪儿?” 金发男子蹲下身,只见两个五处的特工员从离他不过尺把远的地方走过。 “我想,我已经看见他了!就是那个脚手架上的人。他也曾到过那个楼门口和旅馆的窗口。正是他!他往回跑了!他跑了!” “说说他的特征。看在上帝的份上,快说那人什么样。” “他穿件茄克,棕色格子茄克。” “全体人员注意,抓住那个穿棕色格子茄克的人。他通过九区、八区和七区向北跑了。西侧。” “肯定还有一件武器!一件我们没有发现的武器。他要从背后射击!距离远一点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他能在一千米以外打中人的后颈!车队马上开动,要快!” “一号车,可以开了。工作人员出动所有的车,挡住后面射来的枪弹。” “他停住了。” “丹尼森,你在哪儿?告诉我现在的方位。” “还是在九区和十区之间,先生。”声音传过来。“他不穿茄克了,还是那个人,正跑着穿过斯特兰德大街。” “哪儿?” “八区没有人过马路。” “九区呢?” “也没有,先生。” “再往后找,车队的后面?” “五区报告,绳栏放松了……” “让他们拉紧,把人都赶到便道上。丹尼森,告诉我他现在穿什么衣服?” 金发男子没吭声,他走到离广场约二十码处才把对讲机拿到嘴边说,“他穿着棕色雨衣,现在掉头朝特法拉格广扬去了。” “八区,先生。和八区通话。” 丹尼森关了对讲机,把它塞进口袋里,然后跑回到铁栏档处。车队此时巳接近查岭克罗思车站,离他大约四百米远。时间计划得十分精确,鸩鸟历来如此。 穿雨衣的让来到海军公园后身,政府大楼里一间无人使用的办公室。这间房子是用伪造的第五处的身份证租借到的。平时身份证便是通行证,丝毫不容有异议,而今天却例外。从这间屋子朝车队射击严般说很因难,但对于一个受过鸩鸟训练的人来说,情况就不同了。这点儿困难无足挂齿。 丹尼森越过隔离栏,从特法拉格广场斜插过去,直奔海军总部门口。两个警察拦住了他,同时举起了警棍。车队此时离他们仅三百米之遥。 “我有紧急情况!”金发男子叫道,亮出了身份证。“你们可以用对讲机核对一下,要谍报部五处,萨瓦尔指挥所。我得到政府大楼里去!” 两个督察结弄糊涂了,“对本起,先生。我们没有对讲机。” “那么去领一个吧!”丹尼森狂暴地吼着走了过去。 在海军总部门口,他打开对讲机的开关。“这是马尔大街,等车队通过海军总部后,立即停止所有机动车,他在树林里!” “丹尼森,你在哪儿?” “十二区,先生,他在十二区,东侧。” “看在上帝份上,快,解释一下他的意图!” 丹尼森关了对讲机,塞进口袋里。他穿过人群继续往前走,来到马尔大街向左一拐,快步走到政府大楼第一个门口。 两个穿军服的卫兵拦住了他。他亮出了谍报部五处的身份证。 “哦,先生。”左边的卫兵说。“你们的人在二楼。” “我知道。”金发男子说着跑上楼梯。 这时特法拉格广场欢声雷动,车队正驶近海军总部。 丹尼森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去。他撞开二楼走廊的门,在过道停了下来,把手枪从衣袋里掏出来插在腰间,然后迅速走到第二个门口。 门锁着,根本无法打开,若不事先打招呼就砸开门,脑袋非吃子弹不可。 “我是冯·泰波尔!”他喊道。 “进来。”里面答道。 丹尼森侧过身子,使劲撞那扇本不很结实的门。门被一下子撞开了,穿雨衣的人正手持民用步枪蹲在窗前。肉色的手套把手套得严严实实。 “约安吗?” “他们全都找到了,”金发男子说。“每件武器及藏匿地点!” “这不可能!”穿雨衣的人忍不住叫出来。“也许他们能发现一、二处,但绝不可能全都找到。” “他们找到了。”丹尼森说着跪到了那个穿雨衣的人后面。这时前面开路的车已经驶过了海军总部,再过几秒钟就能看到第一辆轿车了。马尔大街人们的欢呼声好象一支庞大的合唱队在齐唱。 “把步枪给我,”丹尼森说。“枪校正了吗?” “当然。”那人说着把枪递过去。 丹尼森伸手接过枪,马上举到肩上,一只眼睛望着瞄准镜。 第一辆轿车进入了淡绿色的圆圈里。大不列颠首相出现在准星尖上。丹尼森把枪稍稍移动一下。 接着,美国总统微笑的脸出现了,准星正对着美国人的左太阳穴。丹尼森前后移动了一下枪。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是他非常清楚,只要他抠动两下扳机就会打死车里那两个人。 第三辆车徐徐驶进绿圈,法国总统出现了,准星正对着他的帽檐下,只需轻轻扣动扳机,他的脑袋立即就得搬家。 “你还等什么?”鸩鸟的徒弟问。 “做出决定,”丹尼森答,“时间是相对的,现在半秒钟简直成了半小时。” 第四辆车出现了,苏联总理进入了致命的绿圈圈。 丹尼森的表演结束了。他心里好象已经干完了这件事,愿望与现实之差是何等的小,他要扣动扳机是何等的易事。 可这并不是捣毁谍报小组的最终办法。暗杀以后迟早要发生,只不过还要好几个星期执行,而且这类暗杀还会陆续发生。它是狼穴密约的重要部分,甚至是根本的部分。许多国家首脑终将遭到暗杀。但不是现在,不是今天下午。 车队停了下来。培顿·琼斯已经传达了丹尼森的指令,没有让轿车进入马尔大街。几十名特工开始在草地上成扇形散开,当他们疾步从一簇簇树下穿过时,都目不转眼地盯着树上,而且还警惕地拔出了手枪。 丹尼森用左手托住步枪,右手食指从扳机护圈里抽出来。他转动手腕伸向下方,拔出了插在腰间的左轮手枪。 “喂,约安!他们停下来了。”鸩鸟的徒弟低声说。“马上动手吧,否则他们开走了,你就失去机会了。” “对,马上动手!”丹尼森说着转向了他身旁那个弓着身子的人。“我什么都不会失去。” 他开枪了。枪声在这久已无人用的办公室里发出回声。 那人身体失控,晃了几下倒在地板上。他前额血流如注,两眼直勾勾地瞪着他。 很难说,外面嘈杂的人群从任何一处都可以听到枪声,但这有什么关系,几秒钟后人们还会听到枪击声。 丹尼森一跃而起,把挎着的步枪拿下来,又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着的纸条。然后跪在死尸旁把那张纸塞进了满是鲜血的嘴里,又用劲捅到嗓子眼。 枪回到它主人的胳膊上后,丹尼森把尸体拉到窗前,掏出一方手帕擦掉了步枪上的指纹,又在扳机处按上了死者的手印。他还撕下一块死者右手上的手套,让那只手上刺的玫瑰图腾暴露出来。 一切都办妥了。 他掏出对讲机,身子探出窗外。“我找到他了!和在马德里的是同一个人。” “对!正是马德里那个人。” “马德里那个人?他在哪儿?” “十三区东侧,先生。” “十三区,说确切点。马德里……?” 丹尼森离开了窗台,回到办公室。只剩下几秒钟了,几秒钟之后培顿·琼斯又要和他联系了。 他把对讲机放在地板上,跪在尸体旁,慢慢把死人的胳膊和武器架在开着的窗口。这时他听到通话器传出了兴奋的声音。 “十三区东侧,海军总部后面。向左拐,然后向南去。” “全体特工都集中到十三区东侧。” “集合完毕,先生。” “马德里那个人……政府大楼。在政府大楼里。” “离开这儿,一切车辆都开走,开走!” 轿车的发动机轰鸣起来,车队蹒跚向前开走,警报声回荡在圣詹姆斯公园上空。 丹尼森让死尸滑落在地,然后跳到门口,手里端着枪。他连续扣动扳机,直到枪腔里的子弹打光为止。每当子弹射中,那死尸便痉挛地抽动起来。 无线电里声音嘈杂,使人难以辨请是谁在讲话,他听到走廊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约安·冯·泰波尔走到墙边,倒在地上,由于疲劳,他的脸显得扭歪了。他的表演就这样结束了,鸩鸟被抓住了。 是被鸩鸟抓住的。 第三十三章 那个被认为是鸩鸟的人死后二十七个半小时,召开了最后一次会议。 自《卫报》最早报道了这一重大案件——而后又为唐宁衔所证实,全世界都为之震惊。然而,英国谍报部除了对不愿披露自己姓名的检举人表示感谢外,拒绝对这项侦破案进行任何评述。不过,这倒使谍报局恢复了过去几年里出于失职和无能而失去的威望。 培顿·琼斯从衣袋里掏出两个信封递给丹尼森:“这是给您的微不足道的报酬。英国政府欠你的情是永远偿还不清的。” “我决不是为了索取报酬才帮助你们的。”丹尼森说着接过信封。“鸩鸟死了就足够了。我猜这个信封里是那封证明信;另一封是从‘谍报小组’的档案里抄来的名单吧,对吗?” “对。” “我的名字是否已从这次行动中抹掉了?” “你的名字根本就没有提及。我们的报告里,你被写成‘情报员A’,这封信就是准备入档案的材料的副本,上面说明你的个人历史是洁白的。” “对那些从对讲机里听到我名字的人怎么办?” “万一他们泄露了秘密,就要按《工作人员保密条例》受到指控,他们听到的只不过是‘丹尼森’这个姓,这并不说明什么。英国谍报部隐匿的丹尼森起码有一打,必要的时候,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胡乱编个化名,这是常事。” “这么说,我们之间的合作结束了。” “我想是这样的,”培顿·琼斯道,“现在你打算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干我的本职工作。我是新闻记者。不过,我可能请个短假。我姐姐的财产需要我去处理一下。然后,也许去瑞士玩玩,我很喜欢滑雪。” “现在正是滑雪的季节。” “是啊。”丹尼森停了一下,“我希望你们不会让我在这儿跟你们再纠缠下去。” “当然不会,不过你是否要求一下?” “还得申请?” “弄个护身符呀,”培顿·琼斯给丹尼森一张复印的短笺,说,“职业制客已经毙命;他企图把这个纸条咽下肚子销毁掉。看来你是对的。他正是谍报小组成员!” 丹尼森拿起那复印的字条,只见那上面粘满了血迹,字迹还能看清: GNAC.1360.78K Au 23°.32’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很简单,”特工说,“GNAC显然是指谍报小组。‘1360.78K’这个数字相当于公制的三千磅,或者一吨半。‘Au’是金的化学符号。‘23°.22’我们认为它是约翰内斯堡在地图上的纬度。由于这次行动,鸩鸟昨天在约翰内斯堡得到的报酬约合三百六十万英镑,或者七百多万美元。” “一想到谍报小组有这样一笔可观的款子,真是太可怕了。” “若是想到这笔钱的用途就更可怕了。” “你们准备对外发表这条消息,乃至公布这张纸条吗?” “当然不会。但我们无权制止你们报界——尤其是你——披露这条消息。你在《卫报》的报道中可以暗指有一伙人对这次未遂的行刺活动负有责任。” “我认为有这种可能性,”丹尼森说。“就鸩鸟的活动特点来说,他是受命而行刺的,不是什么复仇主义者。你了解他本人的情况吗?” “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也不了解。很遗憾,他身上只有一个伪造得可以乱真的英国军事谍报第五处的身分证。从华盛顿到莫斯科,他没有在任何地方留下手印。由此,我们怀疑他是英国人。他把外套挂在衣架上,这也是英国人的习馈。再者,他的内衣也没有洗衣房留下的记号。就连他的雨衣也是在老邦德大街一家商店里用现钱买的。” “他总是不停地旅行,一定会有许多票据。” “我们不知道上哪儿去找这些票据,甚至连他的国籍都不知道。尸检已经做了一昼夜,牙齿检验,外科手术检验或者电子计算机可能存储的他身上的特殊标记,总之,所有能查的都查了,目前什么结果都没有。” “那么,他可能不是鸩鸟啦。他手背上刺的玫瑰图腾是唯一的证明,还有手枪的口径。这证据不够充分吗?” “现在完全可以验明他是鸩鸟。明天你就可以把这些内容写进你的报道里了。化验结果是无可辩驳的。我们找到的两支被隐藏的步枪,加上他身上藏的一支,正是以前多次暗杀行刺中鸩鸟使用过的三支枪。” 丹尼森点点头,“这就放心了,不是吗?” “嗯。”培顿·琼斯指了指那张纸条说,“你的答复是什么?” “关于那张纸条吗?” “谍报小组的恐怖分子。现在,你提供的情报已经得到证实,这个离奇的故事是你首先发现的,你完全有权翻印它。” “可你并不愿意我这样做。” “我们无权制止你。” “另一方面,”金发男人说,“也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止你们把我的名字写进你们的报告,而这也是我不情愿的事。” 五处的人清了清嗓子,“好了,实际上我们巳达成某种协议,我向你保证过,丹尼森先生。我觉得我们双方都能遵守诺言。” “我也这样认为;可我还认为,你会根据情况的变化更新考虑你做出的保证。即使你不这样做,别人也会这样的。” “我看那样的事是不会发生的。你只和我一个人打交道,可以说,这只是我们两个人的协定。” “这么说,代号‘A’的情报员是隐姓埋名的,他没有任何身分。” “正是这样。在我处理的事务中此类情况并非唯一的。我干了一辈子这个行当。我的话是不会改变的。” “我明白了,”丹尼森站了起来,“你为什么不想把谍报小组的事公布于众呢?” “我需要时间。一个月或者两个月。等到人们确信可以不再对鸩鸟提心吊胆了的时候。” “你认为真能做到吗?”丹尼森看着桌上的一封信,“那些名字对你有用吗?” “我不敢肯定。这才刚刚开始。那上面只写了八个人,我们甚至不敢肯定他们是否都活着。我们一直没有时间去调查这件事。” “有人活着,而且有钱有势。” “显然是这样。” “那么,我们必须抓住鸩鸟的想法现在被消灭谍报小组的人取而代之了吧?” “我看这样的转移完全符合逻辑。”培顿·琼斯同意说,“而且,我还要补充一点。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与我的职业以及我个人都有关系——我相信谍报小组的人杀死了我训练过的一个年轻特工员。” “他是谁?” “我的助手。这起凶杀案和我常遇到的杀人手法一样。他的尸体是在巴黎南六十英里外一个叫蒙特罗的小镇里找到的。他最初是跟踪赫克洛夫特去那儿的,却发现那是条死胡同。”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知道。记住,他品寻找鸩鸟。当时赫克洛夫特只说明他是因无关大局的财产继承权在找你。” “那是次要的。”丹尼森打断道。 “……我们的年轻人已经陷入黄泉了。他是第一流的专业人员,干得一向很出色。而且还不止这些,他从来不与他们建立联系。鸩鸟,谍报小组……巴黎。一切都吻合。” “为什么说吻合?” “名单上有一个人的名字,他住在巴黎附近——具体住哪儿我们不知道——他是德军最高统帅部的将军,叫克劳斯·法尔肯海姆。他远非只有这么一个头衔,我们确信他是谍报小组的头号人物,也是发起人之一。人们只知道他叫赫尔·奥伯斯特。” 约翰·丹尼森笔直地站在椅子旁,“我向你保证,”他说道,“决不泄露这些情况。” 赫克洛夫特手里拿着报纸坐在沙发上。那上面的标题十分醒目。 刺客落入法网,在伦敦被击毙 在这一版上几乎每篇文章都提到捕获鸩鸟的富有戏剧性的过程以及后来如何被处死的经过。有些文章竟然追溯到十五年前,把鸩鸟和肯尼迪兄弟之死、马丁·路德牧师之死,以及奥斯瓦尔德和鲁比之死联系起来;还对更近一点的发生在马德里和贝鲁特,巴黎和里斯本,布拉格和莫斯科之间的谋杀害件进行了推测。 那个手背上刺有玫瑰图腾的神秘人物立即带上了传奇色彩。各地的刺字业掀起了新的浪潮。 “我的上帝,他真这么干了。”诺勒说。 “可哪儿都没提到他的名字啊。”贺尔汀说,“这样破例地放弃荣誉,可不象是约安的做法。” “你不是说他已经变了。那个日内瓦密约使他变了个人吗?我相信正是这样。和我谈话的那个人与约安没有关系。我告诉他日内瓦银行不想让事情复杂化,董事们一定要寻找一切理由来取消我们三人之中任何一人的资格,那笔款子就可以仍旧存在银行里。象你哥哥那样置身于险境的入,为了达到目的,不得不去和追捕鸩鸟的人打交道,否则那些银行家会吓得灵魂出壳的。” “可你和哥哥都说还有比复仇团或敖德萨甚至狼穴更有力量的人企图阻止你们,日内瓦的人怎么会接受这一切呢?” “他们只知道必须让他们知道的事,”赫克洛夫特说。“如果我们能确定那个人是谁的话,就好办了。” “你认为能吗?” “也许行吧。约安是这样认为的。而且,天知道,他在这些事上比我的经验多得多。这是毁灭一切的疯狂行为。开始我们相信是一个组织干的,后来又怀疑是另一个,结果两个都不是。” “你是指敖德萨和复仇团吗?” “对。他们都被消灭了。现在我们再找另一个人,我们想知道的是他的名字和身分。” “知道了他的名字和身分你怎么办?” “不知道,”赫克洛夫传说。“我希望你哥哥能告诉我怎么办。我只知道无论我们做什么都应尽快行动。麦尔斯过几天就要和我联系。他若公然把我和肯尼边机场至普累扎旅馆的一系列凶杀联系起来,就会再次要求引渡我的。那样,日内瓦的事就完了,我也就完了。” “如果他们能找到你,”贺尔汀说,“我们有办法……” 诺勒睁大眼睛望着她。“不,”他回答。“我可不愿意过那种每天换三次外衣,穿胶底鞋,腰里掖支带消音器的手枪的生活。我要让你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却不想成为你们中的一员。” “你没有选择余地。”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两个人都吃了一惊。赫克洛夫特拿起听筒。 “早上好,弗莱斯卡先生。” 是丹尼森。 “你可以在电话里讲吗?”诺勒问。 “可以。电话线路清晰。我怀疑乔治五世旅馆交换台对伦敦要的电话感兴趣。我们还是小心点。” “明白。祝贺你。你真是说到做到啊。” “我得到了多方的帮助。” “和英国人合作的吗?” “对。你说得对,我早就应该这么办。他们都很出色。”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我们成为朋友真值得庆幸。” “更重要的是,我们查清了日内瓦的真正敌人。” “什么?” “我们得到了名单,可以对他们采取行动了。我们必须采取行动,暗杀必须停止。” “如何才能做得到呢?……” “见了面我会对你解释的。你的朋友凯瑟勒很了解底细。” “是敖德萨分裂出来的那个组织?” “小心点,”丹尼森打断他:“我们就叫他们是一伙疲惫不堪的老头子吧。这些人心中的深仇大恨和他们拥有的钱那样多。” “我们该怎么办?” “也许不用我们去做了,英国人会替我们做的。” “他们知道日内瓦的事啦?” “不。他们只知道欠我们的人情。” “这比我们要求的还多。” “这是我们应得的报酬,”丹尼森说。“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 “当然可以这么说。这些……老头子,他们对每件事都负有责任吗?包括纽约的事?” “正是。” “那么,我清楚了。” “很快你就会清楚的。” “感谢上帝?”诺勒看着房间另一头的贺尔汀,笑了。“你看我该干什么?” “今天星期三。星期五晚上你赶到日内瓦。我们到那儿见面。我从希思罗机场乘晚班飞机去那儿,大约午夜十—点三十分或十二点到达。给柏林的凯瑟勒打电话,让他星期五也去那儿集合, “为什么不在今天或者明天去呢?” “我有些事要办,必办不可的事。就定星期五吧。你有较固定的旅馆吗?” “协和旅馆。我母亲也要去日内瓦。她指定我住那家旅馆。” 伦敦方面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丹尼森说话了,他低低地说:“你说什么?” “我母亲也要飞到日内瓦?” “我们以后再说吧,”贺尔汀哥哥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了。 “我得走了。” 丹尼森在他凯辛顿的公寓里把电话放回到那张小桌子上。象往常一样,当电话给他带来出乎意料的消息时,他就厌恶它。他刚才在电话里听到的消息就和他听到谍报小组的存在那样具有危险性。 不知爱新·克罗森发的什么疯,作出了飞往日内瓦的决定!这个举动没有安排在计划里——她是了解这个计划的。难道这个老太婆觉得她可以到瑞士旅游而不会招致怀疑?尤其是在这个时候?难道她由于多年的往事变迁变得粗心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就活不到后悔的那天了。也许,她又一次背叛了她的信条——因为她知道这些信条都意味看什么。如果是这样,就得提醒她,让她思想在她脱离那种她日理万千的生活以前所享受的种种特权。 真是那样,他也要使用他的特权:她将在他们之中找到一个适当的位置。狼穴的密约就要实现了。一切都到时候了。 首先是这两份名单。它们是狼穴大业成功的关键。一份名单长达11页,上面有一千六百多个男女——他们在世界各国都很有影响,是太阳儿女中最杰出的人物。他们正在等待着日内瓦发来的信号,等待着那能够买来更大影响的几百万或者几千万美元的活动经费。他们能用它来控制选票,控制政治势力。这是一份基干人员名单,有了它,第四帝国的雏形也就形成了。 然而,这个帝国的雏形尚而物质基础,有待于进一步发展。它的领导人物也需要拉各自的一帮人马。这就需要第二份名单。这份名单有一百轴胶卷那么多,是总名单,是记录着这个组织在全世界的所有成员的微缩档案、现在那些当年被船、飞机、潜艇送出帝国的孩子已经在世界各地发展壮大起来。 这就是太阳的儿女行动。 两个名单都只有一份,不允许任何人复制。它们被视作圣环那样。多年来一直保存在巴西一个叫莫里斯·格雷夫的人手里。后来,当约安·冯·泰波尔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格雷夫把它们交给了约安。这个移交仪式表明了权力的转移。因为他们选的这个新领导人,各方面都超出了他们的希望。 约翰·丹尼森把名单已经带到了英国。他知道,最重要的是找—个比任何银行都保险的地方藏起来。他在威尔士的一个偏僻的矿井里找到了隐藏地点,并有一个太阳之子愿以生命为代价来保护达两份重要文件。 伊安·莱维隆:摩根的兄弟,博门特的南船座号的副舰长。 威尔士人就要来了。这个虔诚的太阳之子交完货后,就要为他发誓效忠的事业以身殉职了。这是几天前他们从希思罗机场驶上公路时他这样恳求的。他的死是注定的,从而世上只剩下两个人知道这个名单。一个是柏林的一位安祥的教授,另一个是令英国谍报机关敬畏的记者。 谍报小组。第二个重点。 丹尼森凝视看那张在电话机旁放了几个小时的纸条。它是培顿·琼斯提供给他的另一份名单——离太阳儿女有几光年之远。谍报小组的名单。 八个名字就意味着有八个人。英方花两天时间都搞不到的情报,他没花两个小时就搞到手了。他们之中的五个已经死了。三个活着的人中有一个马上就要死在斯图亚特郊外的一个疗养所里,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剩下的两个人;一个是叛徒克劳斯·法尔肯海姆,现在叫赫尔·奥伯斯特。另一个名叫沃纳·杰哈尔德,八十三岁,是个前外交官,住在瑞士纳塞尔湖畔的一个村庄里。安静地度着晚年。 显然这两个老头子谁也没有乘坐过飞渡大西洋的飞机,也没往威士忌酒杯里放马钱子碱,他们没有为了一张照片而亲手把一个人打昏在地;也没有在法国的小镇里向这同一个人开过枪,更没有在柏林的黑暗小胡同里袭击哪个人。 谍报小组已经训练出一批有才能的青年后备军。他们都是虔诚的信徒。他们的高度责任感足以使他们为事业捐躯,这一点倒和狼大的忠实信徒没有什么两样。 谍报小组、法尔肯海姆,杰哈尔德。他们知道狼穴的事有多久了? 明天便知分明了。一大早,他就买乘飞机去巴黎,而后去访那个法尔肯海姆或者说去访那个该死的赫尔·奥伯斯特——精湛的演员,十足的下流胚,帝国的叛徒。 明天他要去拜访法尔肯海姆,识破他的真面目,而后干掉他。 外面响起了汽车喇叭声。丹尼森看了看表,不早不晚八点整。他走到窗前。下面的车是威尔士人的,车里的密封洞匣子里装着那份至关重要的名单。 丹尼森从抽屉里拿出手枪,装进绑在身上的皮套里。 他渴望今天晚上要办的事快快办完,也好早坐上去巴黎的飞机。他已经对见克劳斯·法尔肯海姆这件事急不可耐了。 月光悄悄地爬上窗,赫克洛夫特默默地坐在这半明半暗的房间里的长沙发上。已是凌晨四点。他吸着烟。十五分钟前他睁开双眼后就再也合不上了,他的思想都集中在他身旁睡着的姑娘身上。 贺尔汀。她是他今后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女人,然而她却不愿告诉他她住在哪里,和谁住在一起。很快,这一切冒险都将成为过去;他对这一切一切的冒险行为一点也不感兴趣了。 “诺勒?”黑暗中飘过来贺尔汀的声音。 “嗯?” “亲爱的,你怎么啦?” “没什么,我在想事。’ “我也在想事。” “我以为你睡着了。” “你下床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很多,”他答。“多半是日内瓦的事。很快就要结束了,你可以不再奔波了,我也一样。” “我也在想这件事,”她微笑着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就一个。不过,我告诉你时,必须看着你的脸。到这儿来。” 他握看她伸出来的手,摸不着头脑地坐在地面前。“你的什么秘密?” “你的情敌,那个和我住在一起的男人,你想知道吗?” “当然想知道。” “是赫尔·奥伯斯特,我爱他。” “那个老头?”诺勒松了一口气。 “是的。你生气了?” “简直快要气疯了。我要和他决斗。”赫克洛夫特把她抱在怀里。 贺尔汀笑着吻了他一下。“今天我得去见他。” “我和你一起去。我得到了你哥哥的祝福,还得看看能否征得他的同意。” “不行。我必须自己去。我只去一个小时左右。” “最多两小时,不能再长了。” “好,就两小时。我要站在他的轮椅前对他说,‘赫尔·奥伯斯特。我要离开你去找另一个男人啦,’你认为他会瘫倒吗?” “会要了他的命的。”诺勒低语道。温柔地把贺尔汀按倒在床上。 第三十四章 丹尼森走进奥利机场的停车处,看到了那辆灰色的雷诺牌轿车。这辆车的司机是苏里塔政府的第二把手。他生在却长成了一个法国人。一九四五年三月十日,当时他只有六岁,他被从埃森北边—个机场送出德国。他对祖国的印象不深,但他有一个信念:他是一名太阳之子。 丹尼森来到车前,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你好,先生。”他说。 “你好,”法国人回答。“你看上去很疲倦。” “一夜没睡。我要的东西都带来了吗?我的时间不多了。” “带来了。”苏里塔的官员从仪表板下的陷处摸出一个文件夹交给了金发男子。“我想你会发现它是完整的。” “先给我扼要地讲一下。我以后再看,我想尽快弄清我们的处境。” “很好。”法国人把文件夹放在腿上。“先说最重要的吧。那个名叫沃纳·杰哈尔德的人不可能仍然在谍报小组中起什么作用。” “为什么?冯·帕佩允许他的敌人留在外交使团里,这个杰哈尔德为什么不会是他们中的一员呢?” “他以前也许是个不错的外交官,可我说的是现在,他不再是那样了。他不仅衰老了,而且失去了判断力。他处于这种状况已经有好几年了。他是那个村里的笑科,整天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唱歌,在广场上喂鸽子。” “衰老可能是装的,”丹尼森说。“‘虚弱’也难说是病态。” “有证据可以证明他的病态。他是当地门诊所的病人,有真实病历。他智力低下,象个孩子,而且几乎不能自理。” 丹尼森点点头,笑了。“关于沃纳·杰哈尔德就说到这儿吧。说起病人,那个在斯图加特的叛徒的情况怎么样?” “肠癌晚期,怕是活不到下星期了。” “这么说,谍报小组只剩下一个能起作用的领导人了,”丹尼森说。“克劳斯·法尔肯海姆。” “看来是这样。然而,他有可能把权力交结一个年轻人了。他有他的兵马啊。” “仅仅是有一些兵马吗?他会从保护他的那些孩子中选个接班人吗?从那些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人里选一个?” “很难说。他们之中有些人是理想主义者,但他们没有一个核心力量。法尔肯海姆同情他们,却不让他们参加谍报小组的活动。” “那么,谍报小组的兵马是些什么人?” “犹太人。” “犹太人?” 法国人点点头。“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看,他们只在需要时应征,每次只完成—项任务。没有组织,没有编制。他们除了都是犹大人之外,只有一个共同之处:来自同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基布兹·哈沙拉夫。在内吉弗。” “哈沙拉夫?……上帝,太妙了,”丹尼森带着冷漠的、内行的佩服说。“哈沙拉夫。申请到以色列的基布兹定居只需要一个条件:申请人必须是在集中营中毁灭的家庭的唯一幸存者。” 丹尼森望着窗外。“杀了我,还会有人接替我。杀了他,还会有人接替他。”这意味着有一支无形的军队愿意为他们的事业集体捐躯。这种信念是可以理解的,但这却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从各处选来的侦察员。” 丹尼森转向那司机。“你的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是从死在蒙特罗的那两个不知名的人身上取得的突破。我们的化验发现了一系列问题:衣服,鞋和皮肤毛孔上的沉渣,假牙的合金成色,尤其是外科的记录。两个人都受过伤;其中一个人的肩膀里还残留着弹片。约姆基汉战争的标记。我们就此缩小了范围,顺线索追到纳吉弗西南,终于发现了基布兹。其余的事就简单了。” “你派人去哈沙拉夫了?” 法国人又点点头。“我们之中有个人去了。他的报告就在这儿。在哈沙拉夫,人们虽不随便告诉外人他们的底细,但那里发生着什么事是不难猜出的。有个人发来了海底电报,一些人被选中执行任务正在待命。” “这支待命的敢死队肩负着捣毁一切与此有关的东西的使命。” “正是这样。我们还发现,法尔肯海姆三个月前到过以色列,这个情况我们已经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电子计算机档案里查到了他的名字。” “三个月前……正是奥弗拉第第一次与赫克洛夫特取得联系要在日内瓦见面的时候。这么说,法尔肯海姆不但知道狼穴,而且部署了计划。提前三个月就开始招兵买马,准备建立自己的军队了。现在是法尔肯海姆和我各自以最适当的面目出现进行针锋相对的时刻了:两个同是帝国之子。一个是真的,另一个则是假的。” “我该用什么名义置他于死地呢?” “当然以敖德萨的名义。还要给哈沙拉夫一个警告,我们要干掉所有的国家领导人。小心准备去吧。把这说成是复仇团的人干的。走吧。” 再过几分钟,走在蜿蜒泥泞的路上的金发男子就不再是约翰·丹尼森了,取而代之的将是他的本名,约安·冯·泰波尔,威廉的儿子,新帝国的领导人。 小屋可以看到了。这个叛徒已经死到临头了。冯·泰波尔回转身看着山上的人。苏里塔的那个人正在向他挥手。那人的任务是封锁这条通向小屋的路,直到冯·泰按尔把事干完。冯·泰波尔继续往前走,在离那条通向小后门前的石子路十米远时停了下来。他让簇叶挡着身子,把挂在肩上枪套里的枪放到外衣口袋里,然后蹲下身弯腰穿过草丛来到门前。他直起身把头贴在房子唯一的前窗上向里望去。 虽然天已大亮,黑暗的屋里还亮着台灯。克劳斯·法尔肯海姆背朝窗户坐在轮椅里。 冯·泰波尔悄悄回到门旁。他考虑了一下,要不要破门而入。敖德萨的人无疑会这样干的。但他决定不这么干。赫尔·奥伯斯特虽然年老力衰,可他精明狡猾。他身上或者他那个轮椅的什么地方一定藏着枪。当他听到第一声响动,就会把枪口对准闯入门的人。 约安马上又自嘲起来,这点小小的危险又算得了什么。两个精湛的演员同时登台表演,谁将赢得最热烈的掌声呢?答案很明白:出来谢幕的一定是他,决不会是克劳斯·法尔肯海姆。 他在门上敲了一下。“赫尔先生。请原谅,我是约安·冯·泰波尔。我怕我的车上不来,就没开来。” 开始屋里没人答应。如果这样再持续五秒钟的话,冯·泰波尔就知道得采取果断措施了。这时他听到了老人的声音。 “冯·泰波尔?” “对。我是贺尔汀的哥哥。我估计她在这儿。” “她不在。”老人又不说话了。 “那好,我不打扰了,赫尔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我是不是可以用你的电话叫辆出租汽车?” “用电话?” 金发男子面露喜色。敲着门,法尔肯海姆还是有点慌乱。 “我的时间很紧,中午一定得找到贺尔汀,下午两点我要到瑞士去。” 又是一阵沉默,短暂的沉默。他听到了门栓滑落的声音,接着门打开了。赫尔·奥伯斯特坐在轮椅中向后退去。他的膝上搭着一条毯子。刚才他还没有这块毯子呢。 “谢谢,赫尔先生,”冯·泰波尔伸出手说。“很高兴又见到了你。” 老人迷惑不解地伸出手和他寒喧。约安迅速地抓住他那双枯瘦的手,向左一拧。同时,他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突然把法尔肯海姆腿上的毯子猛地掀开。他看到了预料之中的东西:一支手枪放在瘦削的腿上。他把枪拿开,与此同时把门踢上了。 “希特勒万岁!法尔肯海姆将军,”他说,“你是谍报小组?” 老人坐着没动,两眼盯着来捕他的人,目光中没有丝毫的恐惧。“我以为你们不会找到我,更没想到会这样快。我佩服你,威廉·冯·泰波尔的儿子。” “不错,是威廉的儿子。还有呢。” “咳,对啦。新领袖。你巴望着做新帝国的领袖,可你不会得逞的。我们会阻止住你的。如果你是来杀我的,那就动手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为什么我非要杀你呢?你是个宝贵的人质啊。” “那么你要狠狠敲诈一番啰?” 冯·泰波尔把老人的轮椅旋转了一下,“正是这样,”他回答着,突然停住了椅子。“我猜你有一笔可观的巨款。也许你认为这足够诱惑那些流浪的孩子了。可芬尼和法郎对我并不重要。” “这我相信。你开枪吧。” “还有,”冯·泰波尔说,“我怀疑那个在斯图亚特疗养院患脑癌奄奄一息的老头子帮不上什么忙了,难道你不这样看吗?” 法尔肯海姆极力掩饰他的惊讶。“他是个勇敢的人。”他说。 “我肯定你们都是勇敢的人。成功的叛国者都富有那种特殊的偏执和勇气。比如沃纳·杰哈尔德就是这样的人。” “杰哈尔德?……”这次老人再也掩饰不住他的惊异了。“你从哪儿听到的这个名字?” “你感到奇怪吗?你对我如何找到你的也感到奇怪吧?” “我对此并不感兴趣,我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冒险行为。我把冯·泰波尔安排在身边。我认为这种冒险是必要的。” “是啊,漂亮的贺尔汀。我听说我们冯·泰波尔一家都很迷人。美自有它有利的一面、” “她不是你们的人,决不是。” “她可是你那帮流浪儿的一员,一个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孩子,一个软弱的妓女。她现在和那个英国人鬼混到一块去了。” “这我不感兴趣。你怎么找到杰哈尔德的?” “干吗非要告诉你?” “我要死了。告诉我也坏不了你的事。” “我有个条件,你告诉我,你从哪儿了解到狼穴的?” “可以。先说杰哈尔德吧。” “完全可以。他已经没用了,一个老朽的,丧失判断能力的老废物。” “不许诬蔑他!”法尔肯海姆突然叫出来。“他经历的痛苦太多了。” “你对他的关心很令人感动。” “他们把他折磨垮了,整整四个月的严刑拷打;他的脑子坏了。你就不要再折磨他了。” “谁折磨的他?同盟国还是英方谍报部门?” “敖德萨。” “他们还算干了件有用的事。” “你在哪儿听到这个名字的?又是怎么发现他的?” 冯·泰波尔笑了。“从英国谍报部那儿。他们有一份关于谍报小组的档案。瞧,他们现在开始对谍报小组感兴趣了。他们的目的就是找到并且消灭你们。” “消灭?这没道理……” “有道理。他们有你们雇用鸩鸟的证据。” “鸩鸟?荒唐!” “一点也不荒唐。那是你们最后的报复;是一个精疲力竭的老人对他的敌人进行的报复。相信我的话吧:证据确凿。是我提供给他们的。” 老人看着约安,脸上骤然现出嫌恶之情,“你这可恶的家伙!” “该说狼穴了!”冯·泰波尔提高嗓门问道。“你从哪儿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法尔肯海姆倒在轮椅里,“对我们俩来说,说不说都无关紧要。我就要死了,而你也注定要失败。” “现在该轮到我说,这我不感兴趣了。快说狼穴吧!” 法尔肯海姆倦意地抬了抬眼皮。“爱新·克罗森,”他平静地说,“是海因列希·克罗森精心策划的计谋。” 冯·泰波尔惊呆了。“克罗森的妻子?……”他后面的话巳经含糊不清了。“你查明了她的真实身分?” 老人转向约安,“这并不难。到处都有我们的情报成员。纽约有,柏林也有。我们知道理查镕·赫克浴夫特夫人的底细。正因为如此,我们下令保护了她。这真是莫大的讽刺!保护她。而后有消息说:战争时期,她的美国丈夫还在海上作战,她乘一架私人飞机到了墨西哥,又从墨西哥秘密飞往布宜诺斯艾利斯。那儿的德国大使馆通过外交途径护送她到了里斯本。去里斯本。为什么?” “柏林方面回答了你的问题?”冯·泰波尔问。 “正是。财政部里有我们的人。我们了解到有一笔惊人的款项正在被提出德国。这本不在我们关心之列。我们核准了是什么削弱了纳粹国家机器;和平与安定就会早—天实现。就在赫克洛夫特夫人离开纽约取道墨西哥和布宜诺斯艾利斯,到达里斯本五天之后,海因列希·克罗森这个理财的天才悄悄飞离柏林。他先到日内瓦会见了一个叫曼弗拉第的银行家,而后去了里斯本。我们知道他此举决非出于叛逃之目的,所有的人都相信这一点。他比所有的人都更坚信德意志——雅利安——优等民族的公式。以致于他不能忍受希持勒党徒的任何理论。”赫尔·奥伯斯特停了一下。“我们不过加了一点想象。那就是克罗森和他那被认为有叛国罪的前妻在里斯本会面而后达成了某种协议。这样数亿美元的巨款……当时德国必败的大局已定。因此我们就此追寻它的深层的意义,终于发现了日内瓦的秘密?” “你们见到过日内瓦的密约?” “我们花了五十万瑞士法郎的代价,阅读了日内瓦大银行的所有有关的文件。” “你们把钱付给了曼弗拉第?” “当然。他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他认为我们会相信——并且敬佩——那些文件里信奉的目标的。我们也有意让他这样认为。狼穴!谁的狼穴?‘有罪就该赎罪’!”法尔肯海姆尖刻地说。“他们哪一个人的脑子里也未曾想到过赎罪。那笔线是用来复兴帝国的。” “后来你们怎么干的?” 老战士直视着冯·泰波尔。“回到柏林,处死了你父亲,凯瑟勒和海因列希·克罗森。他们从没想到过要自杀,他们想在南美找个避难所监督着实现他们的计划。我们让他们签了死约,因而克罗森给他儿子写了那封很动感情的信。” 冯·泰波尔摆弄着手里的手枪。“因此你完全清楚爱新·克罗森的秘密,对吗?” “你说到妓女,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妓女。” “你让她活着,我感到意外。” “这又是一个讽刺:我们别无选择。我们知道克罗森之后她便是攻克狼穴的关键人物。我指的是你们那个狼穴。我们知道克罗森和爱新把未来要做的每件事都进行了周密的安排。我们对一些细节还不得而知,她从来没说起过,所以不得不耐心等待,密切注视。什么时候才能把钱从日内瓦提取出来?这些钱将具体用来做什么?谁来使用这笔钱?” “太阳的儿女。”冯·泰波尔说。 老人眼中露出茫然的神情。“你说什么?” “没什么。这么说,你们只有等待爱新·克罗森首先采取行动,不管她将要干什么!” “正是。但是,我们什么也没有等到。随着岁月逝去,我们发现她丈夫的天才已在她身上潜移默化了。三十年来她从没有过一言一行背叛她的诺言。她是个值得敬佩的,有着铁一般的纪律的人。直到曼弗拉第和她儿子开始联系时,我们才第一次得到了消息。”法尔肯海姆打了个寒喋。“卑鄙的是她竟同意毁掉自己的孩子:赫克洛夫特什么也不知道。” 金发男子大笑道:“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大名鼎鼎的谍报小组竟是一群傻瓜组成的。” “你真这样想?” “我知道得清清楚楚。你守候的不过是赛马场上一匹下错赌注的马!” “什么?” “三十年来,你们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个什么内情也不知道的人身上。那个婊子只知道她和她儿子参予的是一项赎罪的义举。她从未对此产生过任何怀疑!”冯·泰波尔的笑声在屋子里回荡着。“那次的里斯本之行,”他接着说,“是海因列希·克罗森狡诈的安排。悔悟的罪人变成了一个致力于神圣事业的圣人。这也许是他一生中一直玩弄的把戏吧。连他最后下达的一系列指示她也不是马上赞同的。倒是她的儿子自己认识到他那殉难的父亲的正义事业,相信了他遗嘱中的话,才奋不顾身地要实现父亲的遗愿的。”冯·泰波尔抱臂靠着桌子,手里拿着那支手枪。“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们谁也做不到这一点。日内瓦密约对此事的看法是绝对正确的。第三帝国盗窃的那笔钱只不过是传说。日内瓦银行的钱和那个德意志真正的儿子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法尔肯海姆瞪大眼直勾勾地望着约安。“她对此一无所知?……” “绝对一无所知!她是个理想的傀儡。甚至精神上也是个傀儡。当海因列希·克罗森以圣人的面目出现时,她又一次相信了他。她曾经是那个人的妻子,而不是那个纳粹分子的妻子。” “这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赫尔·奥伯斯特轻声道。 “起码是这样。”冯·泰波尔同意地说。“她完全按那封信的指令行事了。把每个可能发生的意外都考虑到了。包括伦敦一家医院开的一张男婴死亡证书。任何与克罗森有关的东西她都销毁了。”金发男子又大笑起来,那声音叫人听了不知所措。“所以,你这回明白了?你们可不是狼穴的对手。” “你们的狼穴,不是我们。”法尔肯海姆把目光转向别处。 冯·泰波尔止住了笑,觉得好象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是从那老头的眼神里发现的——一闪而过的,阴郁的,诡秘的神情。“看着我的眼睛!”他叫道。“看着我!” 法尔肯海姆移过目光。“什么事?” “我刚才说的情况……你早就知道。你知道。” “你指的什么?” 冯·泰波尔掐住了老人的喉咙,“我说到他们认为可能要发生的事,说到那份死亡证明书!伦敦一家医院的证明书!你以前听说过!”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法尔肯海姆发抖的手抓住金发男子的手腕,因为约安掐得他太高。他的声音显得很刺耳。 “我认为你明白。刚才我说的每一件事你都感到吃惊,是吧?可事实上你并不吃惊,是装的。你对那家医院,那个死亡证明书没有一点反应,这说明你以前肯定听说过!” “我什么也没听说过。”法尔肯海姆感到透不过气来。 “你听说了。”冯·蒙波尔用手枪在筋赫尔·奥伯斯特脸上划了一下,脸被划破了一道。“你来的这套比起以前的你差远了。你已经老朽了,脑子也迟钝了。你刚才的说话漏洞太多,你停顿的也不是地方,我的将军阁下。” “你这个疯子……” “像这个骗子。而且是个不高明的骗子。叛徒!”他又用枪管在奥伯斯特脸上划了一道。血立刻从划破的地方涌了出来。“关于她的事你在撒谎!……天哪,你明白自己在撒谎!” “没有……绝对没有。” “确确实实!没有一句是真的!这就是她飞往日内瓦的原因。我想过,但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去日内瓦。”冯·泰波尔又狠狠地划了一下老人的脸。他的嘴唇被划掉了一半。“是你!你想做最后的挣扎来阻止我们,你找到了她!你威胁她……恫吓她,告诉了她那些她原本丝毫不知的事!” “你弄错了。错了。” “没错,”冯·泰波尔突然压低声音。“此外不会有别的原因促使她非去日内瓦不可……这就是你认为可以阻止住我们的办法。母亲找到儿子,告诉他应该悬崖勒马,并道明她的密约是个骗局。” 法尔肯海姆摇了摇那颗血淋淋的头。“不……你说的没有一句是实情。” “全是事实。而且它还回答了我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要破坏日内瓦的事,只需把话传出去,说那是纳粹分子的不义之财,就足以使对它的谴责声遍布从黑海到易北河,从莫斯科到巴黎的广大地区。可你没那么干。这又是为什么?”冯·泰波尔弯下腰,离那张被划得满是伤口的脸只有几英寸远说。“你认为你可以控制日内瓦,可以按照你的意愿把这笔钱用来干其它的事。“有罪就该赎罪。’赫克洛夫特明白了真相就会成为你们的战士,他会愤怒的发狂,加倍地替你们干事。” “他会明白真相的,”法尔肯海姆低低地说,“他比你强。我们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不是吗?你应该对此感到满意。毕竟他是个太阳之子,只不过他是以自己的方式证实这一点罢了。” “太阳……”冯·泰波尔又戳戳奥伯斯特的脸。“你这个谎言家。我要的是名字,你一个也没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撤谎?‘太阳儿女计划’’”法尔肯海姆说。“是用轮船、飞机、潜艇来执行的。那些孩子遍布全世界。我们从未搞到过名单,而且也不需要。只要阻止住你们,阻止住日内瓦的行动,也就等于阻止了他们的行动。” “正因为如此,爱新·克罗森必须找到她的儿子,在这之前她是不会揭露日内瓦密约的。如果她那样做了就等于断送了她的爱子。让世人知道了她儿子的真实出身。她会千方百计想办法秘密和儿子见面,告诉他真相。我们决不能让她得逞。” “你们也决不会得逞?”法尔肯海姆说,血淌满了他一嘴。“太阳儿女决得不到那笔巨款。我们也有自己的队伍,一支你永远不得而知的队伍。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愿为揭露你们、击败你们献出生命。” “当然,将军阁下。”金发男子点头承认。“他们是哈沙拉夫的犹太人,对吧?” 话虽说的平和,但它们却象在老人的伤口上抽了一鞭子那样触动他。“不!……” “没错,”冯·泰波尔说。“杀了我会有人接替我;杀了他还会有人接替他。’哈沙拉夫的犹太人。谍报小组把他们训练得多么出色,连他也成了谍报小组的成员了,成了奥斯威辛集中营活着的幸存者了。” “你这个畜牲……”法尔肯海姆的身体颤抖着,伤口阵痛起来。 “我才是狼穴,真正的狼穴,”金发美男子说着举起了枪。“让你死个明白。犹太人要杀死那个美国人,现在犹太人也活不了多久了。本周之内哈沙拉夫将要毁灭,随之谍报小组也就完蛋了。狼穴必胜。” 冯·泰波尔把抬举到老人的面前。他开枪了。 <hr /> 注释: 第三十五章 贺尔汀泪流满面,她抱起了克劳斯·法尔肯海姆的尸体,尽可能不去看他的头。终于她放下尸体爬开了;她心里充满了恐惧……和内疚。她蜷缩在地上,止不住地哭泣着。她痛苦万分,把身子靠在墙上,前额碰到了墙角。泪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渐渐地,她清醒了,意识到她的哭喊是不会有人听到的。 她是唯一看到这可怕场景的人,而且发现到处是可恨的敖德萨的标记:刻在木头上的,用肥皂涂写在窗户上的,用法尔肯海姆的血画在地板上的卐。除此而外,房间里的所有陈设都被捣毁了。书被撕了,书架被砸了,家具被乱刀砍得一塌糊涂。这所房子已被一群疯子洗劫一空,除了一片废墟,什么也没留下。 还有件东西……不在屋里,在外面。在树林里。 贺尔汀用手撑地倚在墙边,极力回想着赫尔·奥伯斯特五天前的早晨说过的话,“倘使我有什么不测,你千万不要惊慌……到不久前我们散过步的那片树林里去。还记得吗?当时我在一棵树下,我让你去别处搞一束野花来。我指给你看那棵树的枝干正好形成了一个V字。找到那棵树。那棵树的分枝处楔进了一个小弹筒,筒里有一封只能你一个人看的密信……” 贺尔汀从树上的凹陷处撬出了那个管状的小东西,拔掉了它上面的胶皮塞。里面是一张卷着的纸,另外还有几张钞票,每张面值一万法郎。她拿开钱去看那封密信。 我最亲爱的贺尔汀: 时间及对你生命的威胁将不允许我把你必须知道的事都写在这封信里。三个月前,我把你安排到我身边,那是因为我相信你是我等待了三十多年要与之抗衡的敌人的一支臂膀。而现在我已经了解了你——爱上了你——而且为知道你并不是那将使世界再次遭受可怕的战争的集团的一员而感到极大的欣慰, 如果我被杀了,那就意味着我暴露了身分。也就是说,我的死表明灾难开始降临。必须马上给那些英勇的战士下达命令,他们会坚守到底的。 你必须独自一人——注意,我再说一遍,你一个人——去瑞士的纳塞尔湖。不要让人跟踪你。我知道你做得到。你受过训练。在纳沙泰尔的湖村有一个叫沃纳·杰哈尔德的人。找到他,告诉他这样一句话:“狼穴的硬币有正反两面。”他就知道该怎么干。 你必须尽快赶去。时间非常紧迫。不过,不要对任何人提这件事,避免惊动任何人。对你的老板和朋友说你到英国办点私事,这合乎情理,你在那儿住过五年多。 要快,亲爱的贺尔汀。到纳塞尔湖去。到纳沙泰尔的湖村去,到杰哈尔德那儿去。记住他的名字后烧掉这张纸。 上帝助你成功! 赫尔·奥伯斯特 贺尔汀倚在树上,仰望长空。一片片薄云迅速向东移去。风刮得很大。她希望自己能够随风飘去,这样她可不必从一处跑到另一处。她的每一次转移都有着极大的危险,她所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她的敌人。 诺勒说这一切将要结束,她不用再奔波了。 他说错了。 赫克洛夫特在电话里恳求着,极力想说服她不要走——至少再等一天——但贺尔汀就是不听劝。她得到加利玛尔出版社转达的话,说她姐姐的个人财产等着她去受理,这个决定不得不考虑,她要去安排一下。 “我会从日内瓦往你住的旅馆打电话的,亲爱的。你到那儿后住协和旅馆?” “对。”她怎么了?不过两小时前,她还那么高兴,那么得意。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紧张;话虽然说得明白,可她的嗓子有些哑。 “一天以后我给你打电话,用弗莱斯卡的名字。” “你想让我和你一起去吗?明天晚上我进到日内瓦都不晚。凯瑟勒兄弟俩晚十点钟才能到,你哥哥还要晚。” “不,亲爱的。这是一次悲哀的旅行,最好我自己去。约安在伦敦……我尽可能去他那儿一起。” “你的衣服还在这儿。” “一件裙子,一条裤子,一双鞋。不过,为了赶时间,我还是到……赫尔·奥伯斯特……到他那儿拿几件更适合去朴茨茅斯穿的衣服吧。” “为了赶时间?” “去机场前我必须去那儿一趟。无论如何得去一趟。我的护照、钱……” “我有钱,”诺勒打断道。“我以为你已经去过他那儿了。” “求求你,亲爱的。别难为我了。”贺尔汀的音调变了。“我不是告诉你了,我先去了趟办公室。” “不,你没告诉我。你没说这话。你说你得到出版社转来的话。”赫克洛夫特惊慌起来;她怎么语无伦次起来?赫尔·奥伯斯特的小屋不在去奥利机场的路上。“贺尔汀,出了什么事?” “我爱你,诺勒。明天晚上我住你住的协和旅馆打电话。”她挂断了。 赫克洛夫特放下电话,贺尔汀的声音还响在他耳边。她也许真的要去伦敦,可他总有些怀疑。若不是这样,她要去哪儿?为什么要扯谎?真该死!她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再呆在巴黎已经毫无意义了。既然他得独自去日内瓦,还不如早点出发。 他不能冒险去乘飞机或者火车。会有幽灵般的人监视他;他不得不避开他们。那个乔治五世旅馆的副经理可以用弗莱斯卡的名义替他租辆车,路线也可在地图上替他标出,他可以乘夜晚驱车宜抵日内瓦。 在一架TAP客机上,爱新·赫克洛夫特俯瞰窗外里斯本的灯火。还有几分钟就要着陆了。未来的十二小时内,她有许多事必须完成,她祈求上帝保佑她完成这几件事。她知道,在墨西哥,有一个人在跟踪她。可是到了机场,那个人突然不见了,这说明另一个人接替了他的任务。 在墨西哥,她没能甩掉尾巴,到了里斯本她必须甩掉他,她不能再失败了。 里斯本。 天哪!又是里斯本! 所有这一切都是在里斯本开始的。这个终生的弥天大谎用恶魔般的才华表现出来。她那时是多么愚蠢,海因列希又导演了何等的一幕丑剧啊。 最初她拒绝到里斯本和海因列希见面,她对他充满了厌恶之惰。然而,她还是去了。因为存在着显而易见的威胁;她的儿子会被打上他亲生父亲的烙印。诺勒·赫克洛夫特将永远不得安宁。因为如果她不依从,她的儿子的名字就永远是诺勒·克罗森——一个臭名昭著的纳粹分子的独生子——这个名字将伴随他渡过耻辱的一生。 她当时是多么的欣慰啊!当她知道这种威吓不过是想哄吓她去里斯本时,她是多么幸运阿。当海因列希平静地讲述了一个极不寻常的,需要许多年才能实现的计划,讲到一旦这个计划得以实现就会给全世界带来和平和安宁时,她是何等的敬畏和不知所措啊。她倾听着,相信了。她干了他让她干的事。有罪就要赎罪。 她又爱他了——在里斯本那短暂的日子里——感情一时冲动,她把自己的肉体又奉献给了他。 他眼含着热泪拒绝了她。他不值得她爱,他说。 原来这是个尽善尽美的欺骗!多么绝妙的讽刺! 此时此刻,三十年前把她引到里斯本的威胁仍然是她这次来里斯本的威胁。诺勒·赫克洛夫特要被毁掉;他又要变成诺勒·克罗森,海因列希的儿子,新帝国的工具。 一天傍晚,在贝德稻山庄,一个男人来找她。那人来到门口,提了一下曼弗拉第的名字,她以为是她儿子派来的,便把他让了进来。那人介绍说他是从一个叫哈沙拉夫的地方来的犹太人,还说他要杀死她和她的儿子,这样就不会再有狼穴的幽灵——像狼穴的幽灵——从日内瓦和苏黎士蔓延开来。 爱新暴怒了。这个人知道他在和谁说话吗?她都干了些什么?抛代表着什么? 我该让他知道知道日内瓦和苏黎世……和三十年前里斯本的事。让他知道她代表着什么,那种姿态就是对那个人以及世上所有这号男人的鄙视。 爱新看到了那双黑眼睛里的痛苦和愤怒,那神情好象有一支手枪在瞄准着她使她不敢轻举妄动。绝望中,她恳求他说出他了解的情况。 他告诉她,那笔巨款将会引起世界各国务机构的注意,特别是那些等待了三十多年的男男女女的注意。他们三十年来都在等着日内瓦的信号。 那巨款会带来凶杀,混乱,和暴乱。各国政府会陷入困境,机构瘫痪。要求恢复正常和稳定局面的呼声会来自世界各地。由于那些有势力的男女支配着那笔巨款,他们要显示他们的力量。几个月内整个局面将要由他们控制。 到处都有他们的人。他们在全世界的各个地方期待着日内瓦发出信号。他们是什么人?太阳的儿女们。这些战争狂人的子孙是三十年前由飞机、轮船和潜艇送出德国的。那些入预感到他们的事业要失败,却又坚信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这些人无所不在,他们不是普通的入用一股的方法通过一殷的权威手段就能对付得了的。在太多的情况下,那些权威正是太阳的儿女本身,或者在他们的控制之下。然而,哈沙拉夫的犹太人也非同一般,同样,他们也不会用普通的手段来制服太阳的儿女。他们明白,要击败假狼穴,就必须秘密地进行勇猛顽强的战斗,决不能让太阳的儿女知道他们从什么地方出击——或者将要从什么地方袭击。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阻止太阳的儿女获得这笔活动经费。 现在就要揭露他们! 揭露谁?在什么地方?他们的身分是什么?证据是什么?谁敢说这个将军或那个元帅,这个警察头目或那个董事长,这个法官或者那个参议员,这个国会议员或那个州长是个太阳之子或太阳之女呢?那些竞选公职的人们用陈词滥调掩盖了法律原则。人们也对他们不满,然而知不会怀疑他们别的。相反,人们向他们欢呼,对着他们挥舞小旗子,把他们的徽章别在自己的衣领上。 他们无所不在。纳粹分子就在我们中间,而我们却视而不见。他们有社会地位,穿着贸过的笔挺的西装。 哈沙拉夫的犹太人动情地说,“就连你,老太太。你和你的儿子,都是新帝国的工具。你却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以我的生命发誓我不知道。我并非你想象的那个人。杀死我吧。看在上帝的份上,杀了我吧!现在就动手吧!在我身上发泄你的仇恨吧?如果你说得都是真的,你就应该这么办,我也罪行应得。但我恳求你,找到我儿子,向他解释这一切,阻止他!不要杀了他;不要污辱他。他也不象你想象中的那样。把生的权利留给他。让我替他死吧,只要让他活着!” 哈沙拉夫的犹太人还说:“理查德·赫克洛夫特的死决非偶然。他是被人暗害的。” 她听后几乎要瘫倒,但她没让自己倒下。她不能允许自已让那人看片刻的笑话。 噢,上帝啊…… 狼穴的人杀害了她的理查德。假狼穴的人干的。正象他们当年把他送进了奥斯成辛集中营一样证据确凿。 “什么是狼穴?为什么你称他们是假狼穴?” “你自己了解吧。我们还有机会谈。如果你撒谎,我们就杀了你。你儿子还可以活着——活到他上西天为止——可他的脸上会永远带着可耻的卐符号。” “找到他,告诉他这一切。” 哈沙拉夫的人走了。爱新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里,凝视着窗外白雪覆盖的大地。她这样整整坐了一夜。她亲爱的丈夫理查德,那个给了她和她的儿子新生命的人……她都干了些什么? 现在她知道应该怎么办。 飞机着陆了,机身与地面的撞击把爱新的思绪赶跑了,把她带回到眼下现实中的境地。里斯本到了。 第三十六章 金发男人在协和旅馆的服务台签完字,把登记卡递给了服务员。 “谢谢你,丹尼森先生。您要住十四天吗?” “也许要长一些,反正不会再短,谢谢你给留了一套房间。” 服务员笑了,“您的朋友,就是目内瓦州的首席议员,给我们打了电话,我们向他打了保票,保证千方百计让您住得愉快。” “我会告诉他,我十分满意。” “多谢您了。” “哦,对了。这几天我要在这儿等着见一位老朋友,一位赫克洛夫特太大。你能告诉我她什么时候来吗?” 服务员拿起一本分类册翻查越来。“你是说那位名字叫赫克洛夫特的吗?” “对,爱新·赫克洛夫特。是个美国人。也许你们还有她儿子诺勒·赫克洛夫特订的房间呢。” “恐怕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订过房间,先生,至少我知道现在没有叫赫克洛夫特的房客。” 金发男人下巴上的肌肉顿时绷紧了。“肯定是搞错了,我约消息很准。她要住在这所旅馆里,也许不是今天晚上,但在明后天她肯定要来。请再查一查,是不是有个深藏的名册?” “没有,先生。” “如果有的话,我的朋友,就是那位首席议员,一起会告诉你让我看一看的。” “如果有的话,也没有必要那样做,丹尼森先生。我们完全明白我们要在各方面同您合作。” “也许她在旅馆中埋名隐姓,大家都知道她有这个怪癖。” 服务员把分类册调了过来,“请自己看吧,先生。也许你能把她找出来。” 丹尼森没动。这太让人生气了。 “这名册完整吗?”他又问。 “是的,先生。我们旅馆很小,也可以说相当排外,我们的房客大多都在这里住过。差不多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我都熟悉。” “哪些名字你不熟悉呢?”金发男子追问道。 服务员把手指按在两个名字上。“只有这两个名字我不知道。”他说,“两位从德国来的先生,姓凯瑟勒,是弟兄俩;还有一位从伦敦来的威廉·埃利斯爵士。后面这个名字是几小时前才写上的。” 丹尼森光生死死盯着服务员,“我现在到我房间去。不过,我得请你做出个样子来证明首席议员所说的合作。我要弄清赫克洛夫特住在日内瓦什么地方,事情十分紧急。如果你能打电话给各旅馆询问一下,我将不胜感激。不过,无论如何不能提到我的名字。”他掏出一张面值一百法郎的钞票,“给我找到她。”他说。 诺勒到达塞纳河边的沙第隆时已近午夜。他打电话给远在伦敦的埃利斯,使对方大为惊讶。 “你要干什么?”埃利斯问。 “你听清楚了,威廉。我给你五百美元并负责你在日内瓦一天也许两天的费用。我只要你把我母亲带到伦敦去。” “我可是个糟糕透顶的保姆。从你告诉过我的情况来看,你母亲也根本不需要旅伴。” “她现在需要。有人跟踪她。在日内瓦见面时我再告拆你,怎么样,威廉?干不干?” “当然干。不过收起你那五百块钱吧。我肯定你母亲和我会比以前有更多的共同点。但你可以担负费用。你知道,我旅行花销可大啊!” “我们干这件事的时候,你在旅行中注意点分寸,好吗?我要你今天上午晚些时候再绘日内瓦的协和旅馆打电话订房间。你坐头一班飞机,九点半就能到那儿。” “我会表现得十分得体,与路易·乌统的行李完全相称,也许我还需要一个小小的头衔……” “威廉!” “我比你了解瑞士人。他们对头衔特别祟拜。他们满身铜臭,钱就是他们的情妇。” “我在十点钟左右结你打电话,就在十点半吧。我要了解进展情况之后再使用你订的房间。” “那要另外给钱的。”威廉·埃利斯说,“日内瓦见。” 原来,赫克洛夫持求助于威廉是因为他想不起谁能够不刨根问底。埃利斯表面上象个惹人生庆的傻瓜,其实不然。而爱新由一个人陪同离开瑞士则可能表现得糟糕得多。 但她必须离开。密约的敌人已经杀害了她丈夫。他们也要杀害她。而日内瓦即将成为行凶的场所。两、三天之后就要举行会议,签署文件了,那笔钱将要转移到苏黎世、密约的敌人会千方百计使谈判夭折。他母亲不能呆在日内瓦。日内瓦会出现暴行,他能预感到这一点。 诺勒驱车南下,午夜刚过就到了第戎。小城还在沉睡之中。当他驶过黑黢黢的街道时,他明白自己也需要睡觉了。明天他得保持警觉,比平生任何时候都得警觉。直到重新驶入乡村,他才把这辆租来的车停在路旁。他抽了支烟,然后熄灭烟头,把双脚放到座位上,头倚着车窗,雨衣枕在下面。 再过几小时,即到达边界。他将随着早晨头一批车辆驶入瑞士境内。一旦到了日内瓦……他无法再思考下去了。四周蒙蒙薄雾,他的呼吸渐渐变得低缓深沉。接着,那张面孔又出现了。它强健而棱角分明,这面孔那么陌生,可现在他一眼使能认出来。 这是海因列希·克罗森的面孔,正在向他召唤,督促他加紧行动。痛苦即将过去,罪过也会得到弥补。 他睡着了。 埃瑞克·凯瑟勒注视着他的弟弟汉斯把药箱拿给机场安全员看。在一九七二年奥运会期间,据说巴勒斯坦人带着拆散的步枪和冲锋枪涌入慕尼黑。从此机场的安全措施大大加强了。 白费功夫,埃瑞克心想。巴勒斯坦人的武器是通过狼穴——他们的狼穴之手带到慕尼黑的。 汉斯和机场官员被一个笑话逗得奖了起来。埃瑞克心里说,到了日内瓦可就没有这样的笑话了,因为那里不会有机场人员或海关人员或者别的什么人来检查他们。日内瓦首席议员会关照的。这位在慕尼黑威望极高的医生、内服药专家是来他这里做客的。 这些称号汉斯当之无愧,而且还不止如此呢。就在他弟弟从入口处朝他走过来时,埃瑞克这样想。 汉斯中等身材,公牛一般强壮,很有越力。他是个优秀的足球运动员,担任过他那一地区的足球队长,后来也照料过他踢伤的对手。 这很奇怪,埃瑞克心想,可汉斯确实比他更象长子。若不是年龄这一偶然的差别,本来该由汉斯和约安·冯·泰波尔一起合作的,而埃瑞克这位文静的学者就会成为弟弟的部下。有一次他竟一时缺乏自信,把这个想法如实告诉了约安。 冯·泰波尔根本听不进去。他们需要一个纯粹的知识分子,一个生活在冷漠之中的人——绝不被情感观念所支配,也从不丧失自制能力。他——这位文静学者的实质不是在关键时刻与鸩鸟的几次抗争中得到了证实吗?他的保留意见不是都导致了他们战略上的改变吗? 是的,这是真的,但不是问题的关键。这一事实约安是不愿正视的:汉斯几乎与冯·泰波尔势均力敌。一旦彼此发生火拼,约安可能会死掉。 这就是这个文静、冷漠的知识分子的卓见。 “一切都在进行中。”当他们穿过入口处走向飞机时,汉斯这样说。“那个美国人可以说已经死了,任何实验室都不会找到死因。” 贺尔汀在纳沙泰尔下了火车。她站在月台上,使眼睛慢慢适应看从车站屋顶上反射下来的一束束阳光,她明白,她应该混入匆匆下车的人流。不过,此刻她得静静地站一会儿,呼吸一下空气。她已在一节货车皮里呆了三个小时,一直倦缩在装机械的板条箱后面。在贝尔松,一个电动车门打开了整整六十秒,她走了进去。正好差五分钟到正午的时候,车门再次升启;她未被发觉就到了纳沙参尔。她双腿发麻,脑浆也不停地剧跳。还好,她到底过来了。这段路程她可花了不少钱。 她胸腔吸满了空气,就拾起手提箱朝着纳沙泰尔车站的出口处走去。湖村就在湖的西岸边的二十英里处。她找到了一位汽车司机,他愿意送她一程。 一路上,汽车沿着曲曲弯弯的道路颠簸前进。可对贺尔汀来说,这段路程既象一次宁静平缓的滑行了。她望着窗外绵延起伏的山峦和碧绿的湖水,这怡人的景色大有可使世间一切活动都停止的效果。她需要这段宝贵的时光,来解除心中的疑团。 奥伯斯特先生的信里说,他已经把她安排在身边,因为他认为她在“给一个仇敌当枪使”,他这样做意在何为?他说三十年来一直等着对抗这个仇敌。这是个什么样的仇敌呢?他又为何选择了她呢? 她做了些什么?抑或有什么事该做而未做?难道这又是那个二难推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什么时候算个完哪? 奥伯斯特先生知道自己死期已近了。他让她对此做好准备,就象他已把这死讯公布于众了一样。他还特意弄清楚她确实有钱,可以买通司机悄悄潜入瑞士的纳沙泰尔去见一个名叫沃纳·杰哈尔德的人。这人是谁?他和克劳斯·法尔肯海姆是什么关系,还得等到后者死的时候才和他联系? 狼穴的硬币有正反两面。 出租汽车司机打断了她的思绪。“客栈就在前面的湖边,”他说,“那可算不上个旅馆呀!” “这我知道。可以将就。” 从客栈的房间可以俯瞰纳沙泰尔湖的湖水。一切都是那么宁静,贺尔汀不由得坐在窗前,心中只是思念着诺勒。因为一想起他,她就感到……舒服。不过,还得先找到沃纳·杰哈尔德。湖村的电话号码簿上没有这个名字:天知道上次修订这本号码簿是在什么时候。不过村子并不大,她想先向门房打听一下。也许他熟悉这个名字。 一点不错。门房知道这个人,但是他的回答却让她大失所望。 “那个疯子杰哈尔德吗?”坐在柜台后面一张柳条椅子上的胖子说道。“是老朋友让你给他捎个好吗?你倒是应该给他捎点药水,清洗清洗他那个糊涂脑袋。跟他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 “这我可不知道,”贺尔汀答道。心里一下子全凉了。 “你自己去看看吧。现在是后半晌啦,天挺凉快,太阳落山还早呢。没错,他准在广场上哼着小调喂鸽子呢。人们把他的衣服弄得脏乎乎的,他也不知道。” 她见他在村子广场上圆型喷水池旁的台阶上坐着。过往的行人不时地朝他管上一眼,目光中带着宽容,但更多的是厌恶。对这一切他都毫不在意。他衣衫褴褛,破烂的大衣沾满污迹,正如门房所预料的那样。 杰哈尔德和奥伯斯特先生一样老迈,但比他矮得多,脸上和身上也比他肥胖。他的皮肤没有血色,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加上条条暴起的青筋,十分难看。一副不锈钢边眼镜随着他微微颤动的脑袋有节奏地左右移动。他哆哆嗦嗦地把双手伸进一个纸袋,掏出面包屑撒向四周,引得几十只鸽子伴着他嘴里哼出的尖声尖气的单调歌词,叽叽咕咕地朝他飞过来。 贺尔汀感到厌恶。他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老头子了。他已经老态龙钟了,否则他不会是她所看到的这副样子。 狼穴的硬币方正反两面,灾祸即将来临……看来她重复这些暗语已经毫无意义了。不过,她还是要例行公事。因为她知道一个伟人被残杀毕竟证明了他的警告是真实的。 她走过去坐在老人身旁。她意识到广场上有几双眼睛在看她,好象她的脑袋也出了毛病。她用密语轻轻地开了腔: “是杰哈尔德先生吗?我从远道来看你。” “这么漂度的女士……真是漂亮,漂亮。” “我从法尔肯海姆那儿来。你还记得他吗?” “猎鹰的窝?猎鹰可不喜欢我的鸽子。它们要伤害我的鸽子。我和朋友都不喜欢它们,对不对呀,亲爱的小羽毛?”杰哈尔德弯下腰,噘起嘴,在地上那些贪吃的鸟儿上方轻轻地吹拂着。 “如果你记得这个人,你会喜欢他。”贺尔汀说。 “我怎么会喜欢我不知道的东西呢?你想来点面包吗?愿意吃你就吃,可我的鸽子会伤心的。”老入费力地坐下,把面包屑扔在贺尔汀脚下。 “狼穴的硬币有正反两面。”贺尔汀低声说。 随之,她也听到了暗语的回答。说话的节奏并没有变化,那种平静、尖声尖气的单调语气同刚才一样,只是现在具有了意义。 “他死了,对不对?……不要回答我,点头或摇头就可以。现在你在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老头说话,记住。” 贺尔汀吃惊得目瞪口呆。她那副呆呆的样子已经回答了老头。他用节奏单调的声音接下去说,“克劳斯死了,这么说,他们最后还是找到他,把他杀了。” “是敖德萨干的,”她说。“敖德萨杀了他。到处都是纳粹党徒。” “狼穴就是要让我们相信这一点。”杰哈尔德把面包屑抛向空中,那群鸽子竞相争斗。“嘿,亲爱的小羽毛!你们请吃茶点啦。”他转向贺尔汀,两眼茫然。“这一次敖德萨又当了替罪羊。这是明摆着的。” “你说是狼穴干的。”贺尔汀低声说,“有人给一个叫赫克洛夫持的人一封信,对他进行威胁。这封信是三十年前写的,由自称狼穴幸存者的人签的名。” 一时间,杰哈尔德停止了颤抖。“除了一个人以外,再没有狼穴的幸存者了。这个人就是克劳斯·法尔肯海姆。也有别人在那儿,而且活了下来,但并不是鹰。他们都是些残渣余孽,现在他们觉得时机巳到。” “我听不懂你的话。” “我会给你解释的,可在这儿不行。天黑以后,到我住处来,就在湖边。在湖边路南侧,过了叉口三公里处,有一条小路……”他告诉了她方向,那声调就象给一支儿歌填歌词一样。说完之后,他艰难地站起来,把最后一点面包屑扔给了鸽子,“我想尔不会被盯俏,不过你要搞清楚这一点。我们还有事情要做,而且必须要快……来呀,亲爱的小羽毛:这是你们最后一顿饭了,我的扑啦啦们,” 第三十七章 夜空中,一架单引擎小飞机在钱伯利一块平坦的牧场上方盘旋。飞行员等待着下面燃起两行火光:这是降落的信号。陆地上还有一架飞机准备起飞,这是一架水上飞机,滑行轮已经套在浮筒里了。待头一架飞机滑行到简易跑道的终端之后,它也要在几分钟内载着贵重的货物腾空而起。沿罗调河东段北上,在维尔森那地方越过瑞士边境,降落在离该城以北二十英里的日内瓦溺k。货主没有披露货物名称,不过这对驾驶员无关紧要。她很大方,她出的钱不亚于押运毒品的贩子所出的最高价钱。 只有一次她露出了不安。那是在飞越阿维尼翁的四分钟里,他们正朝着圣瓦列尔飞行,没有料到飞机闯入了一片暴雹区。 “这种类型飞机可能经受不住这样的气候。”驾驶员说,“最好返航。” “从上面飞过去。” “飞机的功率不够,况且我们也不知道前面的暴雹区有多宽。” “那就穿过去。我出的钱不只是让你送我一趟,还得保证我准时到达。今夜我必须到日内瓦。” “万一我们在河上遭到迫降,会让巡逻队逮住的,我没有飞行登记证啊。” “万一我们在河上遭到迫降,由我来买通巡逻队。既然能在边境上买通他们,在这儿也能。往前飞。” “要是坠毁怎么办哪,夫人?” “不能坠毁。” 在他们的下方,钱伯利的火光在黑暗中交替闪亮,每次一行。驾驶员使机身向左倾斜,做降落前的下降盘旋。 不一会儿,飞机着陆了。 “你很不错,”押运贵重货物的人说着,伸手去解安全带的扣子。”我下一个驾驶员也这么棒吗?” “不比我差,夫人,还胜我一筹呢。他摸着黑就知道十分之一空哩内雷达的位置。就凭他的专长,您还得出钱。” “没说的。”爱新答道。 十点五十七分,水上飞机顶着大风起飞了。在维尔森克思做越境飞行,高度要很低,时间要很短才行,至多不能超过二十分钟到半小时。负责这段飞行的是个老手,坐舱里面的这个老手又矮又胖,一脸红色络腮胡子,头上的红发已开始脱落了。他嘴里嚼着一支似灭非灭的雪茄烟,说起英语来声音刺耳,带有阿尔萨斯——洛林地区的口音。 起飞后头几分钟他没有说话,可是他一开口就让爱新大吃一惊。 “我不知道您身上带着什么货,夫人。不过,有个通缉令寻找您在整个欧洲的行踪呢!” “什么?谁发的通缉令?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还没有人提起过,有人向我担保了。” “国际警察机关发布的全欧公告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国际警察在寻找一个——这么说吧——您这样的年龄和相貌的女人,这可是件不寻常的事。我猜想您姓赫克洛夫特吧?” “别胡猜。”爱新抓住安全带,想抑制使自己的反应。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令她如此吃惊——哈沙拉夫的那个人说他们无处不在——但是,这个狼穴对国际警察组织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居然能够动用它的机构,这实在令人不安。她不但得躲避狼穴的纳粹分子,还得躲避合法的执法机关的罗网。这可是个设置在她周围的圈套。她的罪行是抵赖不过的:带着假护照旅行,后来干脆连假护照也没有了。对这些罪行她无法辩解。解释清楚就会把她儿子——海因列希·克罗森的儿子——和一个阴谋牵扯到一起;这么大的阴谋会把他毁掉的。这穷途末路又无法回避。也许非得把儿子搭上不可。狼穴极有可能已深深打入合法机关;这可是个莫大的讽刺。……他们无处不在。一旦落网,不等她说出内情,狼穴的人就会杀死她。 死倒没关系,不让她开口说话可办不到。 她转向胡子驾驶员,“你怎么知道这个公告?” 那人耸耸肩。“我怎么知道雷达的天线呢?你付钱给我,我付钱给别人。这年月没那么干净的利益。” “公告说没说为什么要通缉这位……老太大?” “这个通缉令很怪,太太。上面说得很明白,她携带伪造证件旅行,可是又不打算逮捕她。她的行踪要报告给巴黎的国际警察组织,从那儿再转给纽约。” “纽约?” “是纽约要求这么做的。纽约警察局有个叫麦尔斯的中校这么硬求的。” “麦尔斯?”爱新皱了下眉,“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他呀。” “也许那个被通缉的女人听说过。”驾驶员说着把嘴里的雪茄移动了一下位置。 爱新闭上眼睛,“你想不想挣一笔干净钱?” “我不是共产党,对钱这个词也不反感。怎么挣?” “把我藏在日内瓦,帮我和一个人联系上。” 驾驶员检查了一下操纵盘,然后说:“这要花钱呀?” “我会付的。”她说。 约安·冯·泰波尔在旅馆房间里踱着步子,就象一只体态优美,脾气暴躁,而又焦头烂额的野兽。听他讲话的人是凯瑟勒兄弟俩;日内瓦州首席议员几分钟前刚刚离去,现在只剩下这三个人;屋里的紧张气氛显而易见。 “她一定在日内瓦的什么地方。”冯·泰波尔说,“跑不到别处去。” “显然她用了假名字。”汉斯·凯瑟勒补充道。他的药箱就放在脚下。“我们会找到她的。只需把她的特征形容一下,派人四处去找准行。我们的议员已经担保说不成问题。” 冯·泰波尔停住步子,“不成问题?我相信你,他也分析了这个‘不成问题’。据我们的议员说,日内瓦警方转发了国际警察组织发出的公告。事情很简单,这就是说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旅行了至少四千英里。四千英里的旅程要经过许多计算机系统的检查,要坐飞机越境,还要带着货单降路,又要穿过至少两个移民点。她居然能做得不留一点痕迹。别骗你自己了,汉斯,她比我们对她的估计要强得多。” “明天是星期五,”埃瑞克说,“赫克洛夫特明天到达,他会和我们取得联系。我们找到儿子,也就找到母亲了。” “你们要住在协和旅馆,可又改变了主意。这儿没有他订的房间,而弗莱斯卡先生又离开了乔治五世旅馆。”冯·泰波尔站在窗前。“我很不满意。一定在什么地方出了毛病。” 汉斯端起酒杯。“我看你把最明显的事忽略了。” “什么?” “从赫克洛夫特这件事上看,许多地方都有漏洞。他认为有人跟踪他,就会加倍小心,旅行时也会留心提防。明摆着,要是他用真名预订房间,那才让人觉得奇怪呢。” “我原以为他用的是弗莱斯卡,或者一个我的认得出来的派生名字,”冯·泰波尔说,没有理睬小凯瑟勒的看法。“日内瓦所有旅馆里根本就找不到类似的名字。” “有没有丹尼森呢,”埃瑞克悄声问道,“或者类似的姓。” “贺尔汀?”约安转过身问。 “对。贺尔汀。”老大点点头。“在巴黎时他们在一起,可以假定她在帮助他,你甚至暗示过这一点。” 冯·泰波尔站着一动不动。说,“贺尔汀和那群卑鄙下流的丧家犬绞尽脑汁,正到处搜索杀害奥伯斯特先生的敖德萨凶手呢。” “法尔肯海姆?”汉斯转过身子问,“法尔肯海姆死了?” “法尔肯海姆是谍报小组的领导人——确切地说,是最后一个起作用的成员。只要他一死,狼穴就无效了。他手下的那一帮犹太人就会群龙无首。就算他们知道点情况,也会和他们的领袖一起被埋葬在土里。” “犹太人?和谍报小组一起?”埃瑞克非常恼怒,“你到底说些什么呀?” “在哈沙拉夫的以色列人聚居区,召集了一次男工,复仇团的恐怖分子应对此负责任。我肯定你对‘哈沙拉夫’这个名字不会充耳不闻的。最后军事情报小组转向了哈沙拉夫的犹太人臭味相投!” “我希望你更详细地解释一下。”埃瑞克说。 “以后再说。我们必须集中精力对付赫克洛夫特母子。必须……”冯·泰波尔停了下来,脑子里闪出了一个想法。“分清主次,要始终注意轻重缓急。”他好象自言自语拟地补充道。“当务之急是日内瓦银行的密约。这就是说,要优先考虑儿子。找到他,孤立他,把他完全隔离起来。只需三十小时多一点的时间,就能达到我们的目的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汉斯插话说。“三十小时以后会怎么样?” “那时我们三人已经和银行经理会晤过,”埃瑞克说,“全部文件都签署完毕,符合瑞士所有的法律条文,在大银行盖事和律师在场的情况下正式生效。那笔钱就要转到苏黎世,星期一上午我们就可实施控制。” “可是从星期五上午算,三十小时后是——” “星期六中午,”冯·泰波尔接过去说。“我们在星期六上午九点和经理会面。除非赫克洛夫特另有想法,他们会承认我们的,这毫无问题。曼弗拉第好几个月前就办好了。我们任何人都会被承认,简直成了神仙。我从英国军事情报五处寄出的信只不过是最后来个锦上添花而已。到了星期六中午,就会大功告成。” “难道他们这么急着把七亿八千万美元脱手,星期六就打开银行?” 金发男子笑了。“我以快速和保密为理由,以赫克洛夫特的名义提出请求。经理们并不反对——他们只要几个小时——要是我们告诉赫克洛夫特,他也不会反对。他有他的理由想把这一切尽快结束。他已经力不从心啦。”冯·泰波尔看了一眼埃瑞克,嘴咧得更大了。“他把我们当成朋友,当成力量的支柱,当成了他的两个救星。这样的安排已经超出了我们的希望。” 凯瑟勒点点头。“到星期六中午,他就在最后的条件上签完字了。” “什么最后条件?”汉斯警觉地问道。“那是什么意思?他要签什么?” “我们都要在上面签字的,”冯·泰波尔回答,然后故意停顿一下。“这是瑞士法律为此类转账规定的必要条件。我们会晤过,知道我们的责任。我们已经开始相互了解,相互信任了。因此,一旦我们中间有人先于别人死亡,无论是谁都要把所有权利和特权转让给和他共同继承的人。当然,那二百万美元的薪金除外,那笔钱要分配给这个人的后嗣。那两百万属于法定分配,禁止给其他执行人,从而消除了任何欺诡的企图。” 小凯瑟勒吹了一下口哨,“妙极了。这么说,这个最后条件就是关于你们个人对其他人负有责任的死亡条件啰。对,用不着把它写进文书……因为这是法律上的事。假如写进文书里,赫克洛夫特从一开始就会起疑心。”医生五体投地地摇晃着脑袋,两眼神采飞扬。“可是,实际上这并不是法律上的事。” “完全正确。必须处处保证其合法性。再过—个月,确切地说是六个星期,它就毫无用处了。但是,在我们取得实质性进展之前,还用不着表现出惊慌失措。” “我明白,”汉斯说。“可是实际上到了星期六中午后可以把赫克洛夫特干掉了,对不对?” 埃瑞克举起一只手。“你最好用药麻醉他一段时间,让他还可以露面,成为一个能活动的傻子……立到把人体分资金额发下去;到那个时候,就没有关系了。世人就没功夫去关心苏黎世发生的事故了,此刻我们必须按照约安的话去做。我们必须在赫克洛夫特母亲到来之前找到他。” “不管以什么借口,在我们后天见面之前,一定要把他隔离起来。她无疑要设法和他联系。到那时候,我们就知道了她的下落。其他的人由我们在日内瓦的人对付。”他犹豫了一下,“汉斯,你哥哥历来主张尽量行善。不过,我对你刚才提出的问题可以做肯定的回答。到了星期六中午,可以把赫克洛夫特干掉。我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无法肯定我们留他几个星期是否真有必要。” “你又让我生气了,”学者说道。“在许多事惰上我想从你那些奇妙的意见。但是,在这个时候偏离战略部署实企让人无法赞同。赫克洛夫特必须留着。用你的话说,在取得‘实质性进展’之前,才用不着表现出惊慌失措呢。” “我看以后也不必,”冯·泰波尔回答说。“我对他的这个变动我们的先辈会同意的。我已经把行动的时间表提前了。” “你已经什么?” “我用‘惊慌失措’这个词指的是法律义务,而不是赫克洛夫特本人。法律义务是永恒的,而人的寿命则不然。” “什么时间表?为什么要提前?” “先回答第二个问题吧。你也可以回答它。”约安在老大坐着的椅子的站住了。“祖国运用的那个最为有效的独特的战争武器是什么?假如不是优柔寡断,什么战略方针可以便英国屈膝投降?那个震惊世界的霹雳是什么?” “闪电战。”医生代他哥哥答道。 “对。就是雷霆万钧,从天而降的攻击。兵士和武器装备神速地越过边境,随之而来的就是他们的混乱和毁灭。整个人类就会四分五裂,无法重整战鼓,无法做出有效的对付闪电战的决定。闪电战,埃瑞克。现在我们必须采用它,不能犹豫。” “尽是抽象的概念呀,约安!细节呢?” “很好。第一个细节:约翰·丹尼森写了一篇文章,明天各家通讯让都会收到并火速发往各地。鸩鸟保存的记录,并且传说这些记录已被发现。里面记载着那些雇用他的权势人物的名字,日期和经费来源。这将会在世界各地的权力中心引起轩然大波。第二个细节,星期六,日内瓦文件生效,资金转移到苏黎世。星期日我们搬到苏黎世的总部去。他们已经有所准备,各种通讯工具全部开动起来。如果赫克洛夫特和我们在一块儿,汉斯就使他麻醉。否则就干掉他。第三个细节,星期一,资产转化为现金,掌握在我们手中。我们要按照格林威治时间区的划分,逐步把资金电汇给我们的人,把全部力量放在主要目标上。我们先从日内瓦这儿开始,然后汇往柏林,巴黎,马德里,里斯本,伦敦,华盛顿,纽约;芝加哥,休斯敦,洛杉矶和旧金山。苏黎世时间五点钟时,电汇移入太平洋的檀香山、马绍尔群岛和吉尔伯特群岛;八点钟进入新西兰,奥克兰,惠灵顿;十点钟就到澳大利亚了——布里斯班,悉尼和阿裕莱德——然后汇往佩思,进入新加坡,到达远东。第一阶段到新德里为止。按照名单,我们在全球四分之三地方的人能够得到资金。第四个细节:分配完资金后二十四小时——也就是星期二——终了的时候,我们会得到回音,确定资金已经收讫并兑换成现款,随时可以使用。第五个细节:我要从苏黎士给二十三个人打电话,这些人都在各国首都工作,都雇用过鸩鸟。我要告诉他们,在未来的几星期内要给他们提一些要求。希望他们能够照着去做。第六个细节:星期三开始行动。第一次刺杀是象征性的。对象是柏林的总理,联邦议院的领导人。我们闪电般向西横扫过去。”冯·泰波尔停顿了一下,“星期三正式使用狼穴这个行动代号。” 电话铃响了,起初好象没人听到。冯·泰波尔拿起了电话。 “喂?” 他在听电话时,先是沉默不语,两眼盯着墙壁。最后他开口了。 “按我原先的命令办,”他轻轻地说道。“干掉他们。”他挂上电话。 “什么事?”医生问。 冯·泰波尔的手还按在电话机上,他干巴巴地答道:“那不过是个猜测——一种可能——不过,我还是派了个人跟到纳沙泰尔,去注意一个人。这个人又见了另外一个人。没关系,他们马上就会上西天。是我那个漂亮的妹妹和一个叫沃纳·杰哈尔德的叛徒。” “这毫无意义。”赫克洛夫特想。他正在听威廉·埃利斯在电话里讲话。他从日内瓦熙熙攘攘的新广场的一个电话亭里打电话找到了住在协和旅馆的威廉,满心希望他的这位设计家已经和爱新取得了联系。 怎么?还没联系上,她不在那儿。可是,她说的就是协和旅馆。亲口说她要去协和旅馆和他会面。 “你描述她的特征了吗?一个美国人,七十岁左右,比一般女人个子高?” “当然。你半小时前提到的那些特征我全说了。这儿没有人姓赫克洛夫特,也没有符合那些特征的女人。根本没有美国人。” “脆生疯了。”诺勒打算先考虑一下。此时他讨教无门,丹尼森和凯瑟勒兄弟晚上才能来。母亲是否也和他自己一样,想从外面和他联系,并以为他在旅馆里呢?“威廉,给服务员打个电话,就说你刚刚接到我的信。提我的名字对他们说,我问过你有没有人给我留过口信。” “我想你不懂日内瓦的规矩,”威廉说。“两个人的口信从来不让陌生的第三者转述。协和旅馆也不例外。坦白地说,我问起你母亲的时候,他们用奇怪的审视目光瞧着我。虽然我带着路易乌统式的行李,那个小杂种连话都不让我说完。” “无论如何也得试试看。” “有个更好的办法。我想,如果我——”威廉突然停下来,从远处的什么地方传来一下轻叩的声音。“等一下,有人敲门。我把那家伙打发走马上就回来。” 诺勒能听到开门的声音。有人发问,但朦朦胧胧听不清,接着是几句简短的对话,随后又出现了脚步声。 赫克洛夫特等威廉回来接电话。 “威廉?” 没有回答。又是一阵脚步声。 “威廉?”突然,诺勒感到一阵胆寒。他记起这句话,心窝一阵疼痛。又是这句话! ……有人敲门,我把那家伙打发掉马上就回来…… 另一个英国人也说过这话。那是在四千英里以外的纽约。还有对面楼房窗户里划火柴的光亮。 彼得·鲍德温。 “威廉!威廉!你说话呀,威廉!” 咔嗒一声。电话挂断了。 哦,上帝!他都干了些什么?威廉! 诺勒前额冒出了豆粗大的汗珠,双手颤抖着。 他得赶到协和旅馆去!他得尽快赶到那儿,找到威廉,帮助威廉。哦,上帝啊!他巴不得眼睛里那钻心的疼痛赶快消失! 他窜出电话亭,沿着街道跑向他的汽车。他把年发动想来,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要到哪儿去。协和旅馆!在格兰兹大街,离圣-彼埃尔矿井不远;街道两侧都是古老的大房子,都是公寓大楼。协和旅馆最大。座落在山上。什么山呢?该怎么走?他一点也不知道! 他急驶到前面的拐弯处;交通受到阻塞。挨他不远有一辆汽车;他透过车窗对着那个被他吓得惊慌失措的开车女人大喊大叫。 “请问!格兰兹大街怎么走啊?” 那女人装做听不见他的喊叫,她转过脸,眼睛盯着前面。 “行行好,有人受伤了!估计伤很重。告诉我,女士!我说不好法语,或者德语,或者……告诉我吧!” 女人转过脸看了看他。然后侧过身子,把窗户摇下来。 “格兰兹大街吗?” “对。怎么走?” 她飞快地告诉了他。 交通畅通了。诺勒满头大汗,他使劲记住每一个字,每一个号码和每一处拐弯。他大声道了谢,踩动了加速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找到这条街道的。但是它突然冒了出来。他顺着山顶陡峭的斜坡驶了上去,接着看到了刷在平面上的金字:协和旅馆。 他把车停住,走了出来,双手仍不停地抖动。他得锁上车;他两次想把钥匙插进孔内,可他的手老是稳不住。后来他屏住呼吸,把手指按在钥匙孔上,才锁上车。 现在他得控制住自己;他得思考。首先,他得多加小心。他以前见过这个敌人,和他较量过。他还可以这样干。 他抬头望望协和旅馆装饰华丽的入口。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门房正在和门厅里的人谈话。他不能从那个门口进入门厅里去。既然敌人让威廉落入了圈套,那个敌人也一定在等着他。 在大楼的一侧,有一条窄巷倾伸下来,石墙上有块牌子:交货口。 小巷深处有个邮件出口。他把雨衣领子翻起来盖住脖子,穿过人行道。他的双手都插在衣袋里,右手握着左轮手枪的金属把,左手握住消音器的带孔旋转枪膛。 这时,他脑子里闪过给他那武器的人,贺尔汀。 她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情? 从今而后,对你来说一切都变了样…… 一切都变了。 他走到门口时,正好有个穿白色工作服的工人要离开,他伸出手对那人笑了笑。 “对不起,你说英语吗?” “当然,先生。这是日内瓦呀。” 这是个不带恶意的玩笑——仅此而已——可这位满脸堆笑,傻乎乎的美国人却要花五十法郎买这件值不了多少钱的衣服;五十法郎可以买两件新的。交易马上做成了:这是日内瓦啊。 赫克洛夫特脱掉雨衣,叠起来搭在左臂上,他穿上工作服走了进去。 威廉订的房间在三楼。这个入口是走廊上通往街道的最后一个门。诺勒穿过黑洞洞的门厅,来到光线更暗的楼梯前。在楼梯的平台上,靠墙放着一辆手指车,里面堆积着几小箱旅馆里用的肥皂。上面的一路已经少了一半,下面三箱还没有开封。他拿下上面的箱子,抱起剩下的三箱顺着大理石楼梯向上走,心里希望自己看上去多少能象这里的工作人员。 “杰克,是你吗?”有人在下面开腔了,声音让人不舒服。 赫克洛夫特转过身来,朝他耸了耸肩膀。 “对不起,我以为是花店的杰克呢。” “不是。”诺勒很快地用法语答道,继续上楼梯。 他来到三楼,把肥皂箱放在楼梯上,脱下工作服,换上雨衣。他摸了摸左轮手枪,然后慢慢打开门;走廊上空无一人, 他走到右侧第一个门,仔细听了听。没有人。 他记起他在另一个过道里的另一扇门前也这样倾听过。那个地方离他现在所处的这个旅馆装饰的浅白色走廊有十万八千里之遥。在一个叫做蒙特罗的地方……当时发生了枪战,还有死亡。 啊,天哪,难道威廉出了什么意外? 威廉对他一向有求必塞。在他找不到别人帮助的时候,威廉一直是他的朋友。赫克洛夫特掏出手枪,伸手抓住门上的球形把手。他尽量往后退了几步。 然后他拧动把手,同时把全身的力量压到门上。他的肩膀象改锥把一样有力。门没有遇到阻碍一下子就弹开了,撞到门框的墙上,原来门没有锁着。 诺勒蹲下,把枪平端在胸前。房间没有人,但是有一扇窗户洞开着,冬天的寒风吹得窗帘呼啦啦地飘动。他困惑不解地直奔窗前。这么冷的天,窗户怎么全开着? 接着,他看到了:窗台上有大滴的鲜血。有人大量地流过血。窗外是个太平梯,他可以看到踏板上一道道的猩红色。 那人从这里跑下去的时候已经受了重伤。 威廉呢? “威廉?威廉,你在吗?” 没人回答。 赫克洛夫特冲进卧室。 没人。 “威廉!” 他刚要转身,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在关着的一扇门的镶板上做了些奇怪的标记。镶板上面了不少金色的笛形图案和精美的鸢尾花形图案,有粉红色的,有白色的,还有淡蓝色的。但是他见到的可不是罗可可式的装饰图。 那是在鲜血上按成的模模糊糊的手印。 他奔过去,对着门用力猛踢。镶板哗啦一声,裂成碎片。 他看到的情景简直让他一辈子毛骨悚然:威廉·埃利斯被肢解的尸体里弓形搭在空浴缸的边沿,浑身鲜血淋漓,胸部和腹部有巨大的伤口,肠子流到了被血染红的衬衣外面:喉咙处的刀伤砍得很深、头勉强连在脖子上;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痛苦地向上怒视着。 诺勒一下子瘫倒在地,大口地呼吸着屋里令人窒息的空气。 这时他看到,在被肢解的尸体上方的瓷砖上,用鲜血写着潦草的字迹。 <hr /> 注释: 第三十八章 在湖村伸展出去的大路上,贺尔汀找到了叉路口前面三公里处的小路。她向门房借了个手电筒。现在,她用手电筒照着路一步一步地朝着密林深处的沃纳·杰哈尔德的房子跋涉过去。 贺尔汀走到这个外貌奇怪的建筑前时心想,与其说这是间房子,倒不如说是个小型的石堡。这所房子很小——甚至比奥伯斯特先生的小屋还小——不过,从她站的地方看去,墙壁倒显得很厚实。手电筒的光束落在凸出的岩石上,看到的三面墙和贴墙的岩石都用水泥筑在一起;压顶也十分坚固。那几扇狭窄的窗户离地面很高。这样的房子她过去从未见过。真象儿童神话故事里的房屋,念动咒语,它就隐没变幻。 几小时以前,她从村里的广场返回客栈时,门房说的一番话仍然使她半信半疑。 “见到疯子杰哈尔德啦?人们说他脑袋没出毛病以前还是个了不起的外交家呢。传说老朋友们还在关照他,虽然再也没有人来看他了。反正有人关照他。他们在湖边给他造了一处结结实实的小屋,哪怕是神仙刮风,也到不倒它。” 果不其然。不管是风还是暴风雨,还是严冬的飞雪,这所房子不受任何影响。确实有人对他大为关照过。 听到开门声,贺尔汀吓了一跳。因为侧面和后面的墙壁都没打门。接着,电筒的光束照在了沃纳·杰哈尔德矮小的身材上。他站在沿湖一侧的门旁,向她招手呢。 老人在屋里怎么会听到她来的声音呢? “啊,你已经来啦,”杰治尔德说。听他的声音根本不像疯子。“快进来,林子里很冷。快进来烤烤火。我们来喝茶。” 房间里似乎比从外面看要大些。笨重的家具用各式各样的皮革和木料制成,样式陈旧,却给人以好运的感觉。贺尔汀坐在矮凳上。炉火和热茶使她暖和起来。刚才她没察觉出她有这么冷。 他们谈了几分钟后,杰哈尔德没等她开口问就回答了她的第一个问题。 “我是五年前从柏林经由慕尼黑来到这里的。在慕尼黑时我就开始装疯了。我是敖德萨的‘牺牲品’,一个潦倒的人,在老迈孤独中混了这许多年。我是人们的笑料。门诊所医生那儿有记载我的情况。他叫利瓦克,如果你需要找他的话,只有他知道我的神智完全正常。” “可是你为什么要装疯呢?” “我说下去你就明白了。对了,我知道你在外面,你很奇怪吗?”杰哈尔德笑了。“湖边这所简陋的小屋很有奥妙。谁靠近它我都知道。有人哼一声我也能听得见。”老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突然问道:“那么,克劳斯出了什么事?” 她告诉了他。杰哈尔德沉默了一会儿,眼睛里现出了悲痛。 “畜生,”他说,“他们杀人连一点体面都不讲,非大卸八块不可。这帮该死的家伙!” “谁呀!” “假狼穴。禽兽,决不是鹰。” “噢?我不明白。” “一九四四年七月,那次杀死希特勒的计划是将军们合谋的。这些军人基本上是正派人,他们开始认清了元首及其手下的疯子的惨无人道。他们不想再为帝国而战。他们的目的是刺杀希特勒,谋求正义与和平,揭露那些打着帝国旗号的刽于手、虐待狂。隆美尔把这些人称作‘德国真正的雄鹰’。” “鹰?……”贺尔汀又问了一句,“鹰是阻挡不住的……” “你说什么?”老人问。 “没什么,请往下讲吧。” “当然,将军们失败了,接着是一场血洗。二百一十二名军官,其中有人只是稍有嫌疑,受尽了折磨之后被处死。后来,狼穴突然成了平息帝国内部不同政见的借口。数千名哪怕怨报过批评过帝国的政治或军事的人都以莫须有的罪名被立即处死。绝大部分人从来没听说过有狼穴这么个总参谋部,更不用说要希特勒的命了。隆美尔被命令自杀,就是因为他拒不执行把另外五千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处以死刑。将军们最担忧的事终于发生了:一群丧心病狂的疯子控制了德国。这正是狼穴的人想要制众的局面。这是他们的狼穴。真正的狼穴。” “他们的……狼穴?”贺尔汀问,“狼穴的硬币有正反两面。” “对。”杰哈尔德说,“还有一个狼穴,是另一伙要杀掉希特勒的人。不过是出于完全不同的目的。这些人认为希特勒不行了。他们得到他的能力已经衰退,想用一种更为有效的疯狂来取代希待勒的疯狂。他们策划的不是和平,而是把战争推到顶点。他们的战略手法十分残酷,是自从蒙古人扫荡了亚洲以后几百年来人们闻所未闻的。他们用整个民族充当人质,稍有反抗就集体屠杀。这个战略太骇人听闻了。整个人类只能以人道主义的名义掐住他们喉咙。”杰哈尔德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下去,声音里充满了憎恶。“这就是假狼穴,根本不是我们所期望的狼穴。他门——即假狼穴的人——仍然在活劝。” “他们这些人也参与了谋杀希特勒呀。”贺尔汀说,“他们是怎么逃脱的呢?” “倘若把身变成希特勒最狂热的保皇党啊。他们很快聚集起来,假装对这一背叛切齿痛恨,并把矛头对准别人。果然,狂热和残忍又博得了元首的好感。你瞧,希特勒本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他让他们其中一些人负责杀人,为他们的忠诚而感到高兴。” 贺尔汀移到坐位边沿,又问,“你说这些人——这些假狼穴的人——还在活动。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到观在也该死掉了吧?” 老人叹息了一声。“你并不知道,是不是?克劳斯也说你不知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贺尔汀问。 “当然。那些信都是你本人发的。” “我替奥伯斯特先生发过不少信,可没有一封是发往纳沙泰尔的。” “给我写的那些信我都收到了。’ “他在信中提到过我?” “经常提到。”杰哈尔德亲切地微笑着。再往下说时,笑容消失了。“你问经过了这么些年,假狼穴的人怎么还在活动?你说得不错。他们大部分人已经死掉了,所以不是他们在活动,而是他们的孩子。” “孩子?” “对。他们到处都有——遍及全世界的每个城市,每个省份,每个国家。打入了每一行业,每一个政治团体。他们的作用是不时地施加压力,使人们相信只要起来反对软弱,人们的生活会好得多。愤怒的呼声正在取代真正的改善;仇恨代替了理智。这种情形在四处漫延,而知道真相的只有我们几个人:一场规模宏大的准备。这些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 “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呢?” “现在我们谈到问题的实质了。你的其它问题也就有了答案。”老人向前探过身子说:“这一计划称为‘太阳的儿女行动’。那是一九四五年的事了,年龄从六个月到十六岁的几千名儿童从德国被送往世界各地……” 就在杰哈尔德往下说的时候,贺尔汀感到身体有点不适。 “他们制订了一个计划,”杰哈尔德轻轻说,“根据这个计划,在一定的时间以后,太阳的儿女可以得到几亿美元的经费。这时间是以正常的经济循环周期计算的,为期三十年。” 贺尔汀猛然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过很快就过去了。 “这计划是三个人制订的……” 贺尔汀喉咙里发出一声呻吟。 “这三个人手里掌握着无法计算的巨款。其中的一个也许是我们时代最出色的理财专家。就是他,单枪匹马聚集了全世界的经济实力,从而保证了阿道夫·希特勒扶摇直上。就在他的元首辜负了他的期望时,他便着手创造另一个奇迹。” “海因列希·克罗森……”贺尔汀喃喃地说,“啊,天哪,不!……诺勒!啊,天哪,诺勒!” “他不过是个工具,一条转移资金的渠道。他对这个阴谋一无所知。” “那么……”贺尔汀睁大眼睛,太阳穴疼得更厉害了。 “是的,”杰哈尔德说着握住了她的手。“一个小男孩被选中了。另外一个孩子,他极为出众,是希特勒青年团里一名具有狂热的献身精神的成员,既出众又漂亮。为了他的终身使命,从小就有人对他监管、培养和训练。” “约安……啊,上帝阿,是约安。” “不错。约安·冯·泰波尔。他们就是指望他领导太阳的儿女成为全世界的主宰。” 她太阳穴里砰砰的击鼓声越来越响,刺耳的震动犹如重声轰鸣。四周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不清。整个屋子旋转起来,她眼前一阵发黑,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贺尔汀睁开眼睛,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杰哈尔德已经把她扶起来,靠到矮凳上,将一杯白兰地端到她鼻子下面。她抓过酒杯一饮而尽。酒精很快扩散到全身。她回想起刚才那可怕的一幕。 “约安,”她轻轻地叫道,呼唤这名字竟成了一声痛苦的呻吟。“难怪奥伯斯特先生——” “是的。”老人知道她要说什么,连忙接过话头。“这就是克劳斯让人把你送到他那儿去的原因。你是脾气倔强的冯·泰波尔的女儿,生在里约热内卢,一直远离你的哥哥和姐姐。他们是真的让你和他们疏远,还是正在利用你打入德国青年团当中去呢?这我们必须要知道。” “先利用,再杀掉。”贺尔汀接着说,心里止不住一阵战柬。“他们在蒙特罗就想杀掉我。啊,天哪,是我哥哥下令的。” 老人费力地站起来。“恐怕你弄错了,”他说。“那天下午很不幸,出了许多差错。跟踪你们的那两个人是我派去的。他们的使命很清楚:尽可能搞清楚赫克洛夫特的真面目。那时他还是个谜。他是不是狼穴——另一个狼穴——的人呢?如果他只是个不明真相的工具,就让他活着,待我们把他争取过来;如果是狼穴的人,就干掉他。假如决定干掉他,就把你弄走,免得你陷进去受到伤害。不知怎么的,我们的人决定把他杀掉。” 贺尔汀垂下眼帘,“那天下午,约安派了一个人跟踪我们。要搞清是谁对诺勒这么感兴趣。” 杰哈尔德坐下来。“我们的人发现了那个人,认为你们要和冯·泰波尔,即狼穴的间谍碰头。他们认为,这正说明赫克格夫特是狼穴的人。对他们来说,这证据也就够了。” “这全怪我,”贺尔汀说。“那个人在人群中抓住我时,我吓坏了。他对我说,我得跟他走。他说的是德语,我以为他是敖德萨的人呢。” “恰恰相反。他是从—个叫哈沙拉夫的地方来的犹太人。” “犹太人?” 杰哈尔德简单地对她讲了内格罗沙漠里那个陌生的以色列聚居区的情况。“他们是我们的小部队。一个电报拍过去,人就派出去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命令必须传达……坚持到最后一个堡垒的勇士。 贺尔汀明白了奥伯斯特的话。“你现在就要发这样的电报吗?” “由你来发。刚才提到的诊所的利瓦克医生。他保存着我的医疗档案,可以给任何好奇的人看。他是我们的人,他那儿有电台通讯设备,每晚都由我检查一下线路。在这儿打电话太危险了。今夜你到他那儿去。他知道密码,通知哈沙拉夫。必须派个小组去日内瓦.你必须告诉他们要干些什么。约安,凯瑟勒,甚至诺勒·赫克洛夫特——如果他撤不出来——都要干掉。那笔资金绝不能发下去。” “我来说服诺勒。” “我希望你能办到。这件事也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深信不疑简直到了为他那以前闻所未闻的事来了解的程度。” “你怎么知道?” “从他母亲那里。好多年我们都认为她参与了克罗森的阴谋,也等待了很多年。然后我们和她对质,才知道她根本没有参与过。她只是知道这个理想的桥梁,也是它的根源。诺勒·克罗森也就是赫克洛夫特的出身已经从所有的记载中消除,只存留在她的头脑里。除了诺勒之外还有谁能够接受日内瓦密约中所要求的保密条款呢?一个正常的人会征求法律和金融方面的意见。可是,赫克洛夫特完全相信他的遗嘱,对一切守口如瓶。” “不过,必须要说服他,”贺尔汀说。“他本是个意志坚强,是非分明的人,他们怎么能说服他呢?” “一个人是怎样保证他的事业是正义的呢?”他反问道。“因为他看到有人不顾一切地想阻止他。我看过里约热内卢发来的报告,包活赫克洛夫特同莫里斯·格雷夫打交道的经过,以及他对大使馆的指责。其实那全是骗人的把戏。在里约热内卢没有人真的要杀死他,但格雷夫就是要他这样想。” “格雷夫是敖德萨。” “根本不是。他是假狼穴的一个头目……目的是狼穴里唯一的人了。我应该说他的曾是。他已经死了。” “什么?” “昨天被人枪杀了。那人留下一张条子,声称是葡萄牙犹太人的报复。当然,这是你哥哥指使人干的。格雷夫太老了,脾气又大。他已经完成他的使命了。” 贺尔汀把装满白兰地的酒杯放在地板上。这个问题非问不可。“杰哈尔德先生,为什么您从不把日内瓦的真相揭露出来呢?” 老人扫了一眼她问询的目光,“因为揭露日内瓦只说出了一半内情,一旦我们这样做了,那马上就会被杀掉。而揭露他们又毫无意义。其余的才是关键。” “其余的?” “就是另一半。谁是太阳的儿女呢?他们叫什么名字?都在哪里?三十年前列出过一个总名单,藏在你哥哥手里。名单十分庞大——足有几百页——一定藏在什么地方。冯·泰波尔可能没来得及说出名单藏匿的地点就死在火中了。但是肯定还有一个名单!一个简明的——也许只有几页。他或者带在身上或者放在伸手可得的地方。上面记载着所有接受资金的人的身分。他们都是可以信得过的操纵狼穴的人。这个名单可以而且必须要找到。你告诉哈沙拉夫的战士们一定要找到它。阻止资金发放,找到名单。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我会告诉他们的,”贺尔汀说。“他们能够找到它。”她的目光转向一边,脑子想着别的事情。“狼穴。这么说,连三十年前写给诺勒·赫克洛夫特的那封对他既恳求又恫吓的软硬兼施的信也是狼穴干的。” “他们是打着鹰的旗号对他进行恳求恫吓的。可他们却为禽兽干事。” “这些诺勒一定不知道。” “是的。他不明真相。‘狼穴’这个名字让人望而生畏,它象征着勇敢。这是赫克洛夫特能和自己联系到一起的唯一的狼穴。他对另一个狼穴,那帮败类则一无所知。没有人知道它。只有一人除外。” “奥伯斯特先生?” “法尔肯海姆,就是他。” “他是怎么逃脱的呢?” “全凭偶然。他们把身分弄错了。”杰哈尔德走到壁炉前。用火钳捅了捅燃烧着的木头。“在狼穴的大人物中有比利时军区司令亚历山大·冯·法尔肯豪森。法尔肯豪森和法尔肯海姆。当时,克劳斯·法尔肯海姆已离开西普鲁士去柏林开会。暗杀失败后,法尔肯豪森设法用电台与法尔肯海姆取得了联系。他把这一灾祸告诉了他,并恳求他呆在外边别回来。由他来充当被捕的‘猎鹰’。另一个‘猎鹰’则充当对希特勒一片忠心的角色。克劳斯虽不同意,但他完全理解他的一片苦心,他还有工作要做。总得有人活下来。” “诺勒的母亲在那儿?”贺尔汀问。“她知道些什么?” “现在她一切都知道了,但愿她没惊慌失措,那样我们就找不到她的踪迹了。估计她正在日内瓦设法找她的儿子。她办不到。一旦被发现,她就得被干掉。” “我们得找到她。” “不过,不能影响其他更重要的工作,”老人说。“记住,现在只有一个狼穴了,关键在于削弱它。”杰哈尔德放下火钳。“今夜你就去见利瓦克医生。他的住处离诊所不远,就在它后面的小山上,往北走两公里就到了。山很陡,在那儿电台工作情况很好。我给你——” 屋里响起一阵制耳的蜂鸣声。声响回旋在四壁中产生强大的回音。 贺尔汀感到全身一阵颤抖,猛地跳起来。 杰哈尔德从壁炉处转过身来,抬头望着左面墙壁上方一个狭小的窗口。他似乎在仔细地打量着玻璃框,好象玻璃框离他太高,看不清似的。 “这儿有个夜用潜望镜,从这儿可以看到黑暗中的图象。”他一边说,一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是个男的。我看见他了,但不认识他。”他走到桌前,拿出一支手枪,递给了贺尔汀。 “我该干些什么?”她问。 “把它藏在裙子下面。” “你不认识他是谁?”贺尔汀撩起裙子,坐到门对面的椅子上,枪已经藏起来了。 “不认识。他是昨天到的;我在广场上见过他;他也许是我们的人,也许不是,我不知道。” 贺尔汀听得见门外的脚步声。脚步停止了;一阵沉默,接着是急促的敲门声。 “杰哈尔德先生吗?” 老人答应了一声。他又恢复了广场上的那种尖声尖气的嗓音和单调的节奏。“老天爷,谁呀?很晚啦,我正祷告呢。” “我给你带来了哈沙拉夫的消息。” 老人松了口气,朝贺尔汀点点头。“是自己人。”说着,他拉开了门栓。“除了自己人谁都不知道哈沙夫。” 门开了。贺尔汀楞了一下,马上又从椅子上跳起来,扑到地上。 门口的身影手里拿着一支大口径手枪,枪击声如雷鸣一般。杰哈尔德蹬开双腿仰面朝天倒下去,他那血淋琳的身体缩成一团,在空中略停了一下,又掸到桌子上。 贺尔汀摇摇晃晃走到皮革椅后面,从裙子下面掏出手枪。 又是一声枪响,象第一声那样震耳欲聋。椅子的皮革靠背从椅罩里迸裂开来。又是一枪,她感到腿上一阵刺骨的疼痛。鲜血渗透了长袜。 她举起枪,也不管瞄准瞄不准朝着门口黑暗处的高大身影不停地扣动扳机。 她听到那人尖叫了一声。慌乱中她撞到了墙上,就象一只小虫子落入罗网那样走投无路,似乎此生马上就要了结了。她脸上泪如泉涌,不停地瞄准击发。接着,枪声停止了,随后是空枪膛有气无力地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她惊恐万状地尖叫一声。子弹打光了。她乞望上帝让她的死亡赶快来临。 她听到了自己的叫声——她听到了——好象她漂浮在半空中,俯视着一片混乱和硝烟。 硝烟。整个屋子到处硝烟滚滚。她的双眼被火辣辣的浓烟刺得生疼,什么也看不见。她不明白,居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时,她听到了微弱的低语声。 “我的孩子……” 是杰哈尔德?她一边啜泣一边用手推墙,但自己的身体离开墙壁。她拖着血淋淋的腿,朝低语的方向爬过去。 硝烟开始消散。她可以看到凶手的轮廓。他仰面躺着,喉咙和前额有几处红色小洞。他已经死了。 杰哈尔德快咽气了。她爬到他身边,把脸贴到他脸上,眼泪落到他的皮肤上。 “我的孩子……到利瓦克那儿去。给哈沙拉夫拍电报。别去日内瓦。” “别去?……” “我说的是你别去,孩子。他们知道你来我这里了。狼穴看到你了……现在只剩下你了。Nacendienst(谍报小组)。” “什么?” “你是——谍报小组。” 第三十九章 红胡子驾驶员急匆匆地沿格兰兹大街走向停在街上的汽车。爱新在车里见他走近,顿时警觉起来。为什么驾驶员没有把她儿子带来?为什么他这样匆忙? 驾驶员钻进汽车,坐在方向盘后面。一阵气喘吁吁之后,他定了定神。 “协和旅馆一片混乱,太太。” 爱新倒吸一口冷气。“诺勒?是我儿子被杀了?” “不是,是个英国人。” “谁?” “他叫埃利斯。威廉·埃利斯。” “上苍啊!”爱新紧紧握住小手提包。“诺勒在伦敦有个朋友叫埃利斯。他常提起他。我非找到我儿子不可!” “别去那儿找,太太。既然你儿子和英国人有瓜葛,你就不要去。那儿到处都是警察,况且他们还在通缉你。” “找个电话。” “我来打电话。可能这是我替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太太。我可不想牵扯到杀人案件里边去。我们达成的协议里可没这么一条。” 他们行驶了十五分钟,驾驶员才确信后面没有人跟踪。 “有谁会盯我们的梢呢?”爱新问道。“没人发现我,你也没提我或者诺勒的名字。” “不是你,太太,而是我。我认为用不着和日内瓦的警察打得火热。我时不时地和他们打过几次交道。我们相处得不太好。” 他们进入了湖区。驾驶员仔细留心着大街上罕见的电话间。总算找到一个。他一个急转弯把车停在路旁,开门向电话亭奔去。爱新看着他打电话。 片刻后,他返回来慢慢坐到方向路后面,动作比刚才慢得多。他坐在那儿,皱着眉头。 “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话呀!” “我看事情不妙,”他说。“他们在等你的电话。” “对呀,是这样安排的。” “可打电话的不是你,而是我。” “这有什么两样?我让别人等我打个电话嘛。他们怎么说?” “不是他们,是他,而且说得太具体了。这座城市里的人可不这么随随便便就把消息告诉别人。只有听出对方的声音,或者对方用某种暗语表示他有权知道的时候,才能把具体情况说出去。” “到底是什么情况?”爱新不耐烦地问。 “接头地点。还让尽快去。往北十公里,在通往沃森纳兹的路上。这条路在湖西侧。他说你儿子在那儿等你。” “那我们就走吧。” “太太,‘我们’?” “我愿意再和你商量一下”。 她提出再给他五百美元。 “你真是疯了!”他说。 “那么,就这样办行吗?” “有个条件:在你和你儿子见面之前,你一切都要听我的。”他回答说。“我不能拿了钱,再把事情办糟了。不过,要是他不在那儿,就不关我的事了。我也要拿钱。” “会照付给你的,走吧。’ “好的。”说着,驾驶员发动起汽年。 “你为什么起疑心呢?我看一切都很合符逻辑。”爱新说。 “我告诉过你。这座城市有它自己的行为准则。在日内瓦,电话就是信使。本来他应该再给一个电话号码,这样你可以亲自和你儿子通话。我提出了这个建议,对方说没时间了。” “完全可能。” “也许真是这样。不过,我看不那么乐观。交换台说,他们给我接服务台,但和我通话的人并不是服务员。” “你怎么知道的?” “服务台的人经常表现出盛气凌人的样子,但是他们从不发号施令。和我说话的那个家伏却在发号施令。而且,他不是日内瓦人。我说不清他带着那儿的口音。不管怎么样,现在你得听我的,太太。” 冯·泰波尔挂上电话,得意地笑了。 “找到她了。”他简单地说,走到长沙发前。 汉斯躺在沙发里,把一个冰袋贴在右颊上。他的脸部青肿,上面的伤口还没被首席议员的私人医生缝合上。 “我和你一起去。”汉斯说。他的声音由于愤怒和痛苦变得有些沙哑。 “我看你还是别去。”他哥哥在一劳的手扶椅里插话说。 “你不能露面,”冯·泰波尔补充说,“我们可以对赫克洛夫特说,你被耽搁住了。” “不行!”医生咆哮着,一拳砸在咖啡桌上。“对赫克洛夫特,你怎么说都行,可今晚我要和你们一起去。都是为了这个臭婆娘!” “依我看,这全怪你自己。”冯·泰波尔说,“有个事儿你就想干,比谁都着急。干这种事儿,你总是这样,一点不动脑子。” “他不死嘛!那个干柴棒不死,有什么办法?”汉斯叫嚷着。“他的力气有五头狮子那么大。瞧瞧我的肚子,”他撕开胸前的衬衫,露出了一条用黑线交叉缝合的曲线形伤口。“瞧,这是他用手撕的。用手啊!” 埃瑞克·凯瑟勒将目光从他弟弟的伤口上移开。”你没被发现就逃脱了,算你幸运。现在我们得把你从旅馆转移出去。警察对每个人都要仔细盘问。” “他们不会到这儿来,”汉斯生气地反驳说,“我们的首席议员已经关照过了。” “不过,只要有个好奇的警察走进来,就会引起麻烦。”冯·泰波尔说着,看了埃瑞克一眼。“汉斯必须离开,戴上眼镜和帽子。议员就等在门厅里。”金发男子把目光转向受伤的弟弟身上。“如果你能走,还有机会干掉这个女赫克洛夫特。这样你会感觉好些。” “我能走。”汉斯说着,脸上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约安转向他的哥哥。“你呆在这儿,埃瑞克。赫克洛夫特马上会来电话,但是,要是他听不出你的声音,就不会说出他是谁。你要做出焦虑关切的样子。就说我在柏林和你联系过,让你早些到这儿。说我在巴黎给他打过电话,可他已经离开了。然后告诉他我们俩对今天下午这里发生的事都感到震惊。被害者曾经问起过他;我们都为他的安全担心。他绝不能在协和旅馆露面。” “我可以说,有人看见一个长得象他的人从运货出口离开了旅馆。”学者补充说。“当时那个人吓坏了;他会相信的。这样他会更加惊慌失措。” “好极了。和他见面后带他到精益旅馆去。用——”金发男子想了一下,“用弗莱斯卡这个名字登记,即使他还有怀疑,这个名字也会让他放下心来。他从来没对你提过这个名字,这样他就知道我们已经见过面而且谈过了。” “好吧。”埃瑞克说。”到了精益旅馆,我就解释说,因为出了这档子事儿,你和银行的董事们取得了联系,把会议时间订在明天上午。事情结束得越快,我们到苏黎世就越早。然后制定必要的安全措施。” “这好极了,教授先生。来,汉斯,”冯·泰波尔说。“我来帮你一把。” “没必要,”象公牛般强壮的慕尼黑足球队员说道,脸上那是另一副表情。“把药箱拿给我就行了。” “当然。”冯·泰波尔提起医生的皮箱。“我被你这玩艺儿迷住了。告诉我,你打算注射什么药。记住,我们要的是死亡,而不是杀人。” “别担心,”汉斯说。“药剂都已分瓶装好,不会搞错的。” “我们先见一见这位女赫克洛夫特,”冯·泰波尔说着,把一件大衣披在汉斯肩上。“然后再决定今晚汉斯在哪儿过夜。也许在议员家里。” “好主意,”学者表示同意。“那医生可以随时照顾他。” “我用不着他。”汉斯争辩着,呼吸从咬紧的牙缝中喷出来,步态摇摇晃晃地很吃力。“我完全可以结我自己缝好,他那两下子不怎么样。回头见。埃瑞克。” “回见。” 冯·泰波尔打开门,回头看看埃瑞克,然后陪着受伤的汉斯走到了门厅。 “你说每个瓶里都配好了药剂?” “对,那女人嘛,血清就能使她心跳过速……” 门关上了。老大凯瑟勒那肥胖的身躯在椅子里蠕动了一下。 这是狼穴行事的惯例,没有别的办法。 护理汉斯的医生看得很明白,他的心脏出血;各个器官都受到严重损伤,好象被力大无比的爪子撕裂了一般。如果不把汉斯送进医院,他很容易死掉。但是,他们不能把他弟弟送医院。他会受到盘问。有人在协和旅馆被杀,而他这个伤员又去过协和旅馆。可疑点太多了。此外,汉斯的贡献全在约安手上的黑皮箱里。凡他们该知道的东西,鸩鸟全都学得会。 再也用不着汉斯·凯瑟勒,这个太阳之子了,他成了累赘。 电话铃响了。凯瑟勒拿起听筒。 “埃瑞克吗?” 是赫克洛夫特。 “怎么?” “我在日内瓦。你到得早,我想该给你打个电话。” “噢。冯·泰波尔今天上午从柏林给我打过电话。他在巴黎找过你。他建议——” “他已经来了?”美国人打断他。 “对。他出去把明天的安排最后定下来。我们有好多事情要告诉你。” “我也有很多事要告诉你们呢。”赫克洛夫特说:“你们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知道了,真可怕。”凯瑟勒心说。话筒里的声音哪儿有什么恐慌,哪儿有手足无措的人的焦急?濒临绝境,抓着救生索不放的人根本不是这种声音,“他是你的朋友。人们说他找过你。” 一阵沉默。“他是来找我母亲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提了赫克洛夫特这个姓。” “Nach……Nach-rish……我念不上来。” “Nacendienst?” “对。这是什么意思?” 凯瑟勒大吃一惊。这个美国人的情绪很镇定;这可没想到。“我怎么对你说呢?反正它是我们这次日内瓦行动的敌人。” “冯·泰波尔在伦敦对就搞清楚这个了吗?” “是的,你在那儿,诺勒?我必须见你,但你不能来这儿。” “这我知道。听我说,你有钱吗?” “有一些。” “一千瑞士法郎。” “一千?……哦,有这么多。” “到楼下的服务台去,悄悄把钱给他,记下他的名字。告诉他这是为我付的,我几分钟后给他打电话。” “可是,怎么——” “听我说完。你给他钱,记下他的名字后,去电梯旁边的电话机那儿。守在门口对面左边那个电话机旁。电话铃一响,就拿起听筒。那就是我。” “你怎么知道的电话号码?” “我买通了一个人。他进去记下了号码。” 这个人根本没有惊慌失措,他很有理智,而且意志坚强……埃瑞克·凯瑟勒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若不是因为遗传的安排,若不是因为那个刚愎自用的女人——听电话的这家伙也许会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一个太阳之子。 “你要对服务员说什么呢?” “以后再告诉你;现在没时间了。你多长时间能办完?” “不知道。不会太长。” “十分钟?” “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过一两个小时。” “不行。十分钟后我往门厅给你打电话。我的表是八点四十五分。你的呢?” “一样。”凯瑟勒根本没有看炭,他的脑子在飞快地运转。赫克洛夫特意志坚定得近乎于危险。“我实在认为我们应该等一等。” “我等不了。他们把他杀了。上帝!他们把他杀害得那么惨!他们想抓到爱新,但他们找不到她。” “她?你母亲?……冯·泰波尔告诉过我。” “他们找不到她,”赫克洛夫特又重复了一遍。“他们会找到我的,我才是他们想抓的人。我还要抓他们呢。我要设圈套抓住他们,埃瑞克。” “你镇静点。你简直不明白你在干什么。” “我很明白。” “日内瓦的警察就在旅馆。如果你和服务员讲话,他可能会走露风声。他们就会找到你。” “几小时之内,他们找不到我。再说,我也会寻找他们的。” “什么?诺勒,我必须见你!” “十分钟,埃瑞克。现在是八点四十六分。”赫克洛夫特把电话挂上了。 凯瑟勒放下听筒,他心里明白,除了遵命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了。其它一切行为都会引起诺勒的怀疑。可是,赫克洛夫特打算达到什么目的呢?他想对服务员说什么?这也许无关紧要。他母亲一死,只要让他活动到明天就可以了。 到了明天中午,就没有多大必要留着他了。 诺勒在格兰兹大街尽头的一个角落里等待着。他并不以自己要做的事为荣,可是,他内心的盛怒已使任何道德感都变得麻木了。 看到威廉·埃利斯的那幕惨景,他的头快要裂开了。这惨景使他联想到其他一幕幕的景象:理查德·赫克洛夫特被一辆故意失控的汽车撞死在墙上;飞机上下的马钱子碱毒药;法国村庄里的枪杀以及柏林的谋杀;还有一个跟踪过他母亲的人也……他决不能让他们靠近她!这一切都要结束了,他要亲自把它结束掉。 现在的问题是利用一切有利于他的条件,每一种可能的办法,他残存的每一点力量,每一件他想得起来的凶杀事件。现在唯一能够帮助他的办法就是利用柏林的那次谋杀案件。他曾在柏林把凶手引向埃瑞克·凯瑟勒,愚蠢地把他们引到了库福斯坦大街。凯瑟勒和赫克洛夫特;赫克洛夫特和凯瑟勒。假如这些杀人犯要寻找赫克洛夫特,他们就会盯住凯瑟勒。如果凯瑟勒离开旅馆,他们肯定会跟踪他。 赫克洛夫特看了看手表,打电话的时间到了。他穿过大街向电话亭走去。 他希望埃瑞克会接电话。 埃瑞克当然明白这一点。 旅馆的门厅里。凯瑟勒站在收费电话机旁,手里按着一张纸条。那位惊谎失措的服务员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那家伙接线的时候,手直发抖。凯瑟勒教授表示乐于知道赫克洛夫特给他的电话大意。这对赫克洛夫特先生本人有好处。而且,由于又有五百法郎进了腰包,对服务员也有好处。 电话铃响了,铃声未落,埃瑞克就从钩子上拿起听筒。“诺勒吗?” “那服务员叫什么名字?” 凯瑟勒告诉了他。 “好。” “现在我要求见面。”埃瑞克说。“有好多事情你需要知道。明天可是个重要的日子呀。” “只能挺过今夜才能见而。如果今晚找到她就见面。” “你在哪儿?我必须见你。” “我们会见面的。仔细听着。在电话机旁守五分钟。我可能还要给你打电话。五分钟过后我还不来电话,你就出来,往山下走。照直走就行。走到尽头向左拐,再往前走。我在街上和你见面。” “好!就等五分钟吧。”凯瑟勒笑了。不管这个外行玩什么把戏,都一钱不值。他要对服务员说的肯定是:一旦他母亲给他,这个没有登记住宿的客人,来电话,请她留个口信,或者给他留下她的电话号码。仅此而已。也许约安的判断是对的:赫克洛夫特此时已经智尽技穷了,这个美国人根本就不是太阳儿女的料。 警察还在协和旅馆的门厅里。另外,还有几名记者。他们从警方发布的暧昧不明的抢劫报告中悟出其中必有奥秘。这是日内瓦。那些好奇的房客也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转来转去;有些人忧心忡忡;有些人则只是为了寻求刺激。 埃瑞克躲开人群站在一旁,尽量不惹别人注意,他根本不愿到门厅里来,宁愿悄悄呆在楼上的房间里。 他看了看表;赫克洛夫特打完电话已过了四分钟。再过一分钟这个美国人还不来电话,他就要找到服务员…… 服务员走过来,“教授吗?” “是的,我的朋友。”凯瑟勒把手伸进口袋。 赫克洛夫特留下的口信出乎埃瑞克的预料。诺勒并不让他母亲露面,只让她留下电话号码,由他来和她联系:当然,服务员发誓不把电话号透露给任何人,但是,另一方面,先前许下的诺言总要首先考虑进去。一旦那位女士来了电话,就把她的号码写到一张纸上,放到凯瑟勒先生的信箱里。 “称呼凯瑟勒先生可以吗?哦,喊埃瑞克·凯瑟勒教授。” 这时,门厅里一个服务员喊着他的名字走了过来。喊什么!实见鬼!还没有人知道他在这儿呢。 “嗳。我就是凯瑟勒教授,”埃瑞克答道。“什么事?”他尽量把声音压低,免得招惹人注意。人们都在看他呢。 “是个口信,先生。”服务员说。“打电话的人说没有时间留条子了。是H先生打来的电话,他让你立即动身,先生。” “什么?” “他就说了这些,先生。是我接的电话。H先生打来的。你现在就动身。他让我转告你的就这些。” 凯瑟勒屏住呼吸。事情来得措手不及而又再清楚不过。赫克洛夫特用他作为诱饵。 在美国人看来,不管是谁在柏林杀害了那个穿黑皮夹克的人,他一定知道诺勒·赫克洛夫特一直和埃端克·凯瑟勒在一起。 计策简单而又巧妙:暴露埃端克·凯瑟勒。让他收到H先生的口信后,离开旅馆到日内瓦黑乎乎的大街上去。 如果没人跟踪他,这一因果关系的不一致就难以解释了。赫克洛夫特或许因此而重新估量他的诱饵。万一盘问起来,日内瓦计划就可能泡汤。 赫克洛夫特毕竟是大有潜力成为太阳之子的人啊。 第四十章 贺尔汀从家具碎片和地板上的血泊中爬到屋子的另一端,拉开一个个抽屉和镶板,最后找到一个装满救急用品的小铁箱。 她用力把伤口包扎起来,同时竭力不去想别的事情。她要使自己忘掉徒然的痛苦,变得灵活些。然后,她支撑着站起来,拄着杰哈尔德的手杖,踏上小路,朝着往北三公里处的岔路口走去。 她搭上了一个农民的老式汽车。他能不能把她送到诊所旁小山上一个叫利瓦克的医生那儿呢? 能。这样他也用不着绕多远的路。 快一点好不好! 沃尔特·利瓦克年近五十,已经开始秃顶,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说起话来简明扼要由于他身材修长,动作敏捷,象他说话一样不拖泥带水;由于他绝顶聪明,在回答问题之前总朔言观色;而且,由于他是犹太人,从小就被荷兰天主教徒隐藏起来,由富有同情心的路德教教友养大成人,所以他容不得容忍别人的行为。 他有一种偏见,而这种偏见是可以理解的。他的父亲、母亲、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都在奥斯威辛集中营被毒气毒死了。若不是一位瑞士医生说纳沙泰尔缺医少药坚持让他到这儿来,沃尔特·利瓦克早就生活在尼格夫沙漠中的哈沙拉夫以色列聚居区了。 当时他只想在诊所呆三年;五年前,当他来到纳沙泰尔几个月后,他知道了是谁要的他:他是与复活纳粹主义分子作斗争的一个组织的成员。这个组织掌握着别人不知道的情况,在世界各地长大成人的几千名儿童的情况;还有可以送到世界各地无数新纳粹分子手里的超额巨款的情况。这里有很多非医务性的工作要做。他的联系人叫沃纳·杰哈尔德,这个组织叫做谍报小组。 沃尔特·利瓦克留在了纳沙泰尔。 “快进来,”他对贺尔汀说。“让我帮你一把,我在这儿有一间工作室。” 他脱下她的外衣,扶她走进一间有手术台的屋子。 “我中了一枪。”贺尔汀只想起了这么句话。 利瓦克把她放到手术台上,脱下她的裙子,撩开她的衬衣。“别说话,要保存体力。” 他剪开绷带,检查了伤口,然后从消毒器里取出一只皮下注射针头。“我要让你睡上几分钟。” “不行。没有时间了!我得告诉你……” “我说的是几分钟。”医生说轻把针头插入贺尔汀的胳膊。 她睁开眼睛,周围的景象模糊不清,腿上感到麻木。待她的视觉能看清楚了,就见到医生在屋里走动。她想坐起来,医生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这是抗生素,”他说。他手里拿着一瓶药片。“头一天两小时一次,以后四小时一次。出了什么事?快告诉我。我要到山下小屋去照料一下。” “小屋?你知道了?” “你在昏睡时说的,一般人受伤以后都会这样。你重复了好几次‘谍报小组’后来又说‘约安’,我想你指的是冯·泰波尔,你是他妹妹——一直和法尔肯海姆在一起。已经开始行动了,对不对?执行人们正在日内瓦会合?” “是的。” “今天早晨我也这么想过。从发来的新闻简报让人毛骨悚然。他们发现了,鬼知道他们怎么发现的。” “什么简报?” “哈沙拉夫,”医生紧紧攥着药瓶,前臂上青筋暴起。“遭到袭击。房子炸毁了,人们遭到屠杀,田野烧成了一片焦上。死亡人数还没有最后统计出来,不过据估计已超过一百七十人。大多数是男人,也有妇女和儿童。” 贺尔汀闭上双眼,什么也说不出来。 利瓦克接着说下去。 “听说老人们大都在花园里被打死,被残杀的。他们说这是恐饰分子干的,是复仇团干的。但这不是事实。是狼穴干的,复仇团的战士绝不会进攻哈沙拉夫;他们知道这会招致什么后果。每个聚居区的犹太人,每个突击队都会对他们穷追不舍的。” “杰哈尔德还让你给哈沙拉夫拍电报呢。”贺尔汀轻轻地说道。 利瓦克的目光黯淡下来。“电报已经收不到了。那里不会有人幸免。好了,现在告诉我,山下湖边出了什么事?” 她告诉了他。待她讲完之后,医生扶她下了手术台,然后抱起她走近了那间阿尔卑斯山区特有的大起居室。他把她放到长沙发上,对她扼要地做了概括。 “日内瓦就是战场。现在一小时也不能耽搁。即使能与哈沙拉夫联系上也没有用了。不过有一个从哈沙拉夫来的人在伦敦。他是被派到那里的。他曾跟踪赫克洛夫特到朴茨茅斯。是他从赫克洛夫特口袋里拿走了照片。” “那是博门特的照片,”贺尔汀说。“他是敖德萨。” “不。他是狼穴的人,”利瓦克纠正她说。“一个太阳之子,他是数千名太阳的儿女中的一员,也是和冯·泰波尔等人一起活动的少数人之一。” 贺尔汀皱着眉头探起身子。“档案。博门特的档案记载毫无意义?” “什么档案?” 她把从博门特的海军履历里发现的含糊不清,互相矛盾的记载告诉了这位怒气来说的医生。还告诉他说,在博门特的副手伊安·莱维隆的档案中也有类似的情况。 利瓦克把名字写在一个拍纸簿上。“好便当啊。两个狼穴的人指挥一艘电子间谍船,象他们这样的人还有多少?安插在什么地方?” “那天莱维隆的名字在文件上被括上了括号。当博门特和柯立清——”她说不下去了。 “不必细谈了。”医生说,“太阳儿女有他们自己的规定,莱维隆的名字被补充到我们要找的那份日内瓦名单里面去了。杰哈尔德的意见是对的,首先,必须找到名单。这和阻止他们发放活动资金一样至关重要。从某些方面看,也许更重要些。” “为什么?” “资金是建立第四帝国的工具,但是人才是帝国本身。不管资金能否分配下去,这些人总是存在的。我们得搞清楚他们是谁。” 贺尔汀仰面躺下说,“我……约安·冯·泰波尔,凯瑟勒都可以杀掉,要是有必要……甚至可以杀掉诺勒。这笔钱一定不能发下去。可是我们怎么才能找到名单呢?” “伦敦的那个从哈沙拉夫来的人会有办法的。他很有才干。”利瓦克移动了一下视线。“因为你得和他一起工作,应该让你知道,人们说他是恐饰分子,杀人犯。他认为自己两者都不是,但是他以前的违法犯罪行为和他的自我评价不大符合。”医生看了看手表,“现在差三分不到九点,他住在离希思罗机场不到一英里的地方。如果我能和他联系上,午夜他就能到日内瓦。你知道赫克洛夫特住在哪儿吗?” “知道。在协和旅馆。你知道,他现在还蒙在鼓里。他对自己干的事深信不疑,还觉得这是个义举呢。” “我明白。不幸的是,这也许与他的安危毫无关系。不过,我们要他的头一件事就是找到他。” “我说过,我今晚给他打电话。” “好。我扶你去,说话要谨慎。有人会监视他,窃听他的电话。”利瓦克扶她走到安放电话机的桌子旁边。 “这里是协和旅馆,晚上好。”接线员说。 “晚上好。请找一下诺勒·赫克洛夫特先生,好吗?” “赫克洛夫特先生?……”接线员迟疑了一下。“稍等一下,太太。” 一阵寂静。这时叭嗒一声,一个男人说话了。“赫克洛夫特太太吗?” “什么?” “你是赫克洛夫特太太,不对吗?” 贺尔汀吃了一惊。出了什么差错;交换台根本没接诺勒的房间。 “这么说,你在等我?”她问。 “可不是嘛,太太。”服务员用神秘的口气回答说。“您的儿子可真大方。他让转告您,绝对不能露面。不过,您得留下电话号码,由他和您联系。” “明白了。请稍等一下。”贺尔汀捂住听筒,转向利瓦克。“他们把我当成赫克洛夫特太太了。他付了钱,让他们记下电话号码,他再打电话找她。” 医生点点头,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接着说话。就说你让他一定不要把这个号码告诉别人。给他出个价钱。想办法拖延一下。”利瓦克拿出一个破旧的本子。 “给你电话号码之前,我想搞清……”贺尔汀停了一下。服务员对天发誓,一定把电话号码只告诉赫克洛夫特一个人。医生从桌旁跑过来递上一张线条,那上面写了一个电话号码。贺尔汀向服务员重复了一遍,挂上电话。 “这是哪儿的号码?”她问利瓦克。 巴克思大街一座空房子的,不过,电话簿上没写着这座房屋的地址。 “在这儿。”利瓦克把地址写在号码下面。“记住它们。” “记住了。” “现在,我要找伦敦那个人。”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朝楼梯走去。“我这里有无线电台,可以连通常规流动电话机。”他在最下层台阶前停住脚步。“我让人把你送到日内瓦,但你不能过多地活动。不过,伤口倒不算太深;靠着绷带的劲儿,伤口的缝线还能支持得住,这样你就有机会找到赫克洛夫特。我希望你能找到他,祝你成功。诺勒·赫克洛夫特必须离开冯·泰波尔和凯瑟勒。如果他和你拼,哪怕他犹豫不决,也必须把他干掉。” “知道了。” “光知道还不够。恐怕到那时就不由你作主了。” “那由谁来作主呢?” “我离不开纳沙泰尔,得由伦敦的人负责。” “那个恐怖分子?那个一听到‘纳粹’二字就开枪杀人的杀人犯?” “他会很客观的,”利瓦克说着,就往楼上走。“他不会对诺勒施加别的压力的。你会在公寓里见到他。” “我怎么到日内瓦去呢?我——”贺尔汀停住了。 “什么?” “我问我怎么去日内瓦?有火车吗?” “坐火车来不及了。你坐飞机去。” “好。那样更快。” “快得多。” 而且好得多,贺尔汀想。因为有件事她未向医生转达,那就是沃纳·杰哈尔德的警告,对她的警告。 我的孩子,别去日内瓦……狼穴已经发现你了。 “谁送我去?” “夜里有飞越湖区的驾驶员送你。”利瓦克说。 爱新很恼火,不过她还是答应了条件。驾驶员只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能认出那些正在追捕你的人吗?” 她回答说认不出。 “也许天亮之前就能认出他们。”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她现在才站在黑压压的树林里的一棵树旁。这里高出路面,可以看得见汽车。这是一片松树林,从湖边的公路顺斜坡延伸上去。是驾驶员把她安排在这个观察地点的。 “如果你儿子确实在那儿,我就让他来见你。” “他当然在那儿。怎么会不在呢?” “我们就会知道的。” 他的怀疑使她一时很不安。“假如他不在,那会您么样?” “那你就会知道是谁在寻找你。”他转身朝大路走去。 “你呢?”她从后面叫了他一声,“要是我儿子不在,你怎么办?” “我?”驾驶员笑了起来。“这种谈判我经得多了。如果你儿子不在那儿,就说明他拼命想找到你,对吧。没有我,他们找不到你。” 此时,她等在距离公路不过四十码的树旁,虽然枝干犬牙交错,下面的景物轮廓还算清楚。汽车开着尾灯,车头朝北在公路以外的地方停着。驾驶员告诉住在协和旅馆的人,一小时以后从南面来这里,不得提前,在距离接头地点四分之一英里处开始一明一灭地打着车灯。 “我说话你听得见吗,太太?”驾驶员站在汽车旁,用正常的音调问道。 “听得见。” “好。他们来了。路上的灯光一闪一闪的。呆在那儿别动;要仔细观察,留心听我们说什么,不要暴露自己。如果你儿子从车里走出来,什么也别说,等着我带他去你那儿。”驾驶员停了一下。如果他们强迫我跟他们走,你就去湖区西侧我们降落的地方。那地方叫阿勒里塞兹-默道克。我去那儿找你……事情不妙啊。” “怎么啦?” “汽车里有两个人。坐在司机身边的那家伙拿着武器;也许正在检查呢。” “我怎么去那儿呢?”爱新问。 “发动机罩子下面有个小磁铁盒,里面还有一套钥匙。” 汽车越来越近,可以听到马达的轰鸣声。 大胡子把一只手的食指举到嘴边,大声说,“在右边,别出声。” 一辆黑色的长身汽车的离驾驶员十码的地方停了下来。坐在司机旁的男人下了车,但不是她儿子。这人长得粗壮,身穿一件大衣,衣领向上期立看,脖子上围一条时髦的围巾。一副宽边墨镜遮住双眼,看上去象一只巨大的昆虫。他在汽车前灯的照射下,一瘸一瘸地走过来。 司机留在驾驶室里。 爱新盯着司机,希望能认出他就是诺勒。不是他;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但是认出他的头发是金黄色的。 “大概赫克洛夫特太太在汽车里吧?”戴墨镜的家伙对驾驶员说。他说的是英语,但是带有明显的德语口音。 “这么说,她儿子在你们车里?”驾驶员回了一句。 “请赫克洛夫特太太出来吧。” “请她儿子也出来吧。” “不要别别扭扭的,我们还有别的安排呢。” “我们也是一样。先生,你的车里只剩下一个人了,而他不符合她儿子的特征。” “我们把赫克洛夫特太太送到他那儿去。” “我们把他送到赫克洛夫特太太那儿去。” “少来这一套。” “少来哪一套,先生?我是拿了钱的,我想你也是一样。我们都有自己的职责,对不对?” “我没时间和你啰嗦,”德国人叫嚷着,一瘸一拐地从驾驶员身旁走过,朝汽车走过去。 驾驶员点点头,“我劝你还是看看时间吧!因为你找不到赫克洛夫特太太。” “狗日的!那婆娘去那儿了?”他用德语骂道。 “我再劝你一句,先生,不要对我破口大骂。我是马恩河畔沙隆人。你到过那儿两次,应该知道我生来不喜欢你这样张口骂人。” “那婆娘在哪儿?” “儿子在哪儿?” 德国人从大衣口袋里抽出右手。他的手里握着枪。“你拿的钱总不会值你一条命吧?她在哪儿?” “那么你呢?大概你拿钱再多也不是为了打死我而什么也找不到吧?” 枪声震耳欲聋,驾驶员脚下的泥土飞溅起来。爱新惊得一下子抓住了树干。 “听着,法国佬!也许你明白,付给我的钱再多也不比找到那个婆娘重要。她在哪儿?” “德国佬!”驾驶员厌恶地说。“给你一支枪你就发疯。你真是恶习难改。如果你要找那女人,先把她儿子送来,我带他去她那儿。” “你现在告诉我,她在哪儿?”德国人举起枪对准驾驶员的脑袋。“现在!” 爱新看见车门打开了。一声枪响之后,接着又是一枪。驾驶员一下子扑倒在泥土里。德国人一声尖叫,眼珠凸了出来。 “约安!约安!” 接着是第三声枪响。德国人瘫倒在公路上,驾驶员从地上爬起来。 “他要杀你,”那司机叫着说,声音里带着不信任。“我们知道他神经不正常,但远没料到他会神经错乱。让我怎么说呢?” “他会杀我?……”驾驶员用同样不信任的口气问道。“这毫无意义!” “当然毫无意义,”金发男子说。“你的要求可很有意义。先帮忙把他拖到树林里去,拿走他的身分证明,然后跟我来。” “你是谁?” “赫克洛夫特的朋友。” “我愿意相信这一点。” “你会相信的。” 爱新只能守在原来的地方,她双腿发放,喉咙发干,眼睛酸病使得她不时地把眼闭上。 金发男子和驾驶员把尸体拖到离她不到二十英尺的树林里。驾驶员的安排可帮了她的大忙。他是对的。 “我要开着我的车吗,先生?” “不用。熄了车灯跟我来。早上我们再把它弄回去。” 驾驶员按照他的话做了,然后似乎又犹豫了。“我不愿意把车留在离死尸这么近的地方。” “我们在拂晓前来搞它。你有钥匙吗?” “有。” “快!”金发男人催促道。 驾驶员暗暗松了口气;他没有再争辩,转眼间,他们飞驰而去了。 爱新推开树干。她努力回忆驾驶员的面话。还有一套钥匙……小磁铁盒……发动机罩下面……去……我们降落的地方。阿勒里塞兹-默道克。 阿勒里塞兹-默道克,湖区西侧。 五分钟之后,她手上沾满润滑油,开着汽车上了湖边的公路,朝着日内瓦方向往南驶去。过了好一阵,她踩在油门路板上的脚才变得坚实有力了,紧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也松弛了一些,思维也开始活动了。 阿勒里塞兹-默道克,湖区西侧……城北十到十二英里处。如果她只想到这些,只想到那个偏僻的湖边地带有一个船坞,上面有几台加油泵。她的心跳也许会减慢,呼吸也许会变得平缓些。 阿勒里塞兹-默道克。上帝保佑我找到这个地方吧!让我活着找到它,找到我儿子! 天哪!我干了些什么呀! 一个三十年的弥天大谎…… 一次令人发指的背叛,一个奇耻大辱…… 贺尔汀乘上一架小型水上飞机,直接坐在驾驶员后面。她摸了摸裙子下面的绷带,包扎得很紧,但并不妨碍血液循环。伤口一蹦一蹦地抽痛,不过服用过止痛药片之后,她还可以走路。即使走不动,她也得逼着自己走啊。 驾驶员靠过身子对她说:“降落一小时以后,有人送你去湖边的旅馆,你可以在那儿叫一辆出租汽车进城。如果你需要我们帮忙的话,我们这段时间的联络地点是一个隐蔽的船坞,名叫阿勒里塞兹-默道克。谢谢你乘坐我的飞机。” <hr /> 注释: 第四十一章 埃瑞克·凯瑟勒天生不喜欢暴力,不过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也赞成肉体上的暴力行为。虽则赞成,出不过是袖手旁观,动一动嘴皮子。从不亲手操刀杀人,然而,现在他却别无它法,也没有时间做出别的选择,他只得实施暴力了。 赫克洛夫特没有结他留下选译的余地,这个外行竟安排好了自己的轻重缓急,以惊人的洞察力行动起来了。海因列希·克罗森的染色体显现在儿子的身上。他只好再次被控制,再次被操纵。 埃瑞克在走廊的人群中看中了他需要的人:一个记者,而且从他那自如的举立以及摆弄笔记本和铅笔的熟练程度上看,还是个很不错的记者呢。 凯瑟勒走到那人跟前,压低声音说:“您是……哪家报纸的记者?” “《日内瓦晚报》。”记者说。 “真可怕,出这怪事。可怜的人哪,悲剧。我在这儿站了好久,琢磨着有些事情该说不该说,可我又确实不能牵连进去。” “你住在旅馆里吗?” “对,是从柏林来的,我常到日内瓦来,我的良心要我马上去警察局把我知道的全盘托出。可是我的律师说,那样会遭到误解,我是来这里办事的,这会对我很不利,不管怎样,应该让他们知道才好。” “是什么样的消息?” 埃瑞克哭丧着脸看着记者,“譬如说我和死者很熟悉。” “还有呢?” “不能在这儿说,我的律师说,我应该摆脱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曾经被卷进去过?” “啊,天哪,不是,不是那样,绝不是。只不过我知道一点……情况,也许只是一两个人的名字。我有难处啊。” “要是你没有卷进去,我会保护消息来源,不把你透露出去。” “这正是我的意思。给我两三分钟的时间,我上楼拿一下衣服,下楼时我直接出门往山下走,你在后面跟着我,我找个好说话的偏僻地方,我不叫你,不要靠近。” 记者点头应诺,凯瑟勒转身朝电梯走去,他要带上大衣和两只左轮手枪,二者都不易察觉。稍事拖延会使赫克洛夫特更加揣揣不安,这样倒好。 诺勒在从协和旅馆通往大街的出口处等待着,凯瑟勒五分钟之前就该接到口信了,什么事情把他耽搁了呢? 他来了!在协和旅馆入口处的低缓的台阶上,慢慢走下来一个肥胖的身影。那副大块头,那不慌不忙的步子,那件笨重的大衣都表明他不会是别人。是的,原来凯瑟勒回屋去取大衣了。 赫克洛夫特看着埃瑞克气宇轩转昂地走下山来,一路上频频朝着过路人点头示意。诺勒心想,凯瑟勒是个文雅之士,可能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他当作诱饵;他天性就不会那样想。凭赫克洛夫特的天性,他也不曾做过这样的事,但如今可不比以往,现在他对此已习以为常了。 这一招还真行得通。妈的,果然奏效了,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人走到了协和旅馆的最底层台阶,目不转瞎地看着凯瑟勒远去的身影,他放慢步子——那慢吞吞的样子,根本不象一个人要去另一个地方——和埃瑞克保持一定距离而不被发现。 现在,只要凯瑟勒按照他的话去做就行了,格兰兹大街末端相低的那条街,两侧全是三层的办公楼,整齐而又套华;但是,一过晚上五点,就基本上空无一人了。 诺勒早已准备完毕,他能否把谍报小组的凶手引入圈套,就在此一举了。只要抓到一个凶手就够了;他会让他供出别人。就是折断那人的脑袋,从他嘴里掏出情报也并非完全不可能,要不然就把子弹射入那人的眼底。 诺勒摸了摸衣级里的枪,沿着街道他所在的一侧,慢慢地跟踪过去。 四分钟之后,凯瑟勒来到了山脚下,然后转向左面。他身后的那人也跟了过去。赫克洛夫特等着车辆过去的当儿,看不见这两个人了,于是他穿过十字路门,仍然沿着马路的另一侧走;看得很清楚。 突然他站住了。凯瑟勒不见了踪影。 跟踪他的那人也不见了。 诺勒奔跑起来。 凯瑟勒拐进了左边的一条灯光昏暗的街道。走了约模一百五十英尺远,他举起了一面小镜子。记者还在他的身后;赫克洛夫特远没有到来。正是迅速行动的时刻。 左面是个死胡同,可以停放两、三辆汽车;外面横着的一条铁链表明这里属于私人所有。里面没有汽车,光线很暗,黑洞洞的。太妙了。他费力地迈过铁链,快步走到里面的墙根下。他伸手从右边衣袋里掏出第一只手枪——他要用的第一只手枪。他得使劲住外拽,消音器挂住了衣服。 “过来!”他说,声音不高,足以让那个新闻记者听见。“咱们可以在这儿谈,没有人会看见我们。” 记者爬过铁链,眯着眼睛朝黑影里面看,“你在哪儿?” “在这儿呢!”埃瑞克举枪对准走近的记者。当他走到离埃瑞克只有几英尺的地方,埃瑞克朝着那人的脖子处开了枪。随着枪口的火苗发出的沉闷的声响,从打穿的喉咙里喷出的气体在两座楼中间发出了回声。新闻记者瘫倒在地,埃瑞克对准他的脑袋又一次扣动了扳机。 他从枪上拎下消音器,在死人的衣服里搜查了一番,取出了一个钱夹和笔记本,扔到阴影里。他又从左衣袋里掏出第二只枪,塞进记者的手里,把他的食指扣在扳机上。 凯瑟勒仍然跪在那里。他撕开了衬衣的衬胸,从大衣上扯掉了两枚钮扣,然后把手掌在停车场的油污中胡乱蹭了几下,在脸上涂满了污垢。 都准备好了。他站起身来,蹒跚着向铁链走去。起初他没有看到赫克洛夫特,不过很快就看到了,这个美国人正在街上奔跑;又在路灯下停了一下。 时候到了。 凯瑟勒回到死人那里,弯腰抓住握枪的那只手,让枪口朝天,然后使那人僵死的手指按动扳机。 小口径手枪的枪声在四周的石壁上回荡着,显得格外响亮。埃瑞克又在僵硬的手指上猛按了两下才松开手,然后飞快地掏出自己口袋里的那只枪。 “诺勒!诺勒!”他叫喊着,将身体往墙上一撞,沉重的身体瘫倒在混凝土地面上。“诺勒,你在哪儿?” “埃瑞克?!天哪……埃瑞克?”赫克洛夫特的声音不远,转眼间更近了。 凯瑟勒把那支卸掉消音器的手枪,瞄准暗影中的死尸。他还得放这最后一枪……他一看见赫克洛夫特的身影出现在昏暗的灯光下,便开枪了。 “埃瑞克!” “在这儿,他要杀死我,诺勒,他要杀死我!” 赫克洛夫特碰到了铁链。他一步跨过去,朝凯瑟勘跑过去。他在黑暗中跪下来,“是谁?在哪儿?” “在那儿!约安要我带上一只枪……我只好开枪。没有别的办法!” “你没有事吧?” “我想没事。他跟着我。他知道你。‘他在哪儿?’他不停地这么问,‘H在哪儿?赫克洛夫特在哪儿?’他把我摔在地上……” “啊,上帝!”诺勒跳起来,向暗影中的尸体冲去。他从衣袋里掏出手电筒,打开电门,光束照亮了尸首。诺勒搜查了外衣口袋,又把尸体翻过来检查了一下裤子。“妈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你指的是什么?没有?诺勒,我们离开这儿,想想明天的事!” “没有钱包,也没有执照,什么也没有!” “明天!我们必须要考虑一下明天的事情!” “今晚!”赫克洛夫特咆哮道,“我今晚就想找到他们!” 凯瑟勒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怀疑的口吻轻轻说道,“这是你一手策划的……” 赫克洛夫特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听了埃瑞克的话,他的怒气消了一些。“对不起”,他说,“我并不想让你受到伤害,我以为我能把一切都控制住。” “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因为如果他们找到她,准会把她杀害的。就象他们杀害了威廉·埃利斯,和……理查德·赫克洛夫特,还有许多其他的人那样。” “谁?” “日内瓦行动的敌人。这个谍报小组,我只要抓到他们一个人!要活的,奶奶的!” “扶我起来。”凯瑟勒说。 “你明白吗?”赫克洛夫特抓住他的手,把他拉了起来。 “当然明白。不过,我认为你不应该单独行动。” “我想抓到他,从他嘴里得到其他人的名字;哪怕弄瞎他的眼也得找到他们。然后把他交给警察局,让他们帮助我找到我的母亲,把她保护起来。” “我们暂时还不能那样做。他已经死了;还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我们无法解答。不过约安能帮忙。” “冯·泰波尔?” “对,他告诉我说,在日内瓦这儿,他有一位很有权势的朋友。是个首席议员。他说,我找到你以后把你带到精益旅馆。用弗莱斯卡这个名字登记。我不知道为何用这个名字。” “我们用过这个名字。”诺勒说,“他到那儿去找我们吗?” “是的,他正在最后确定明天的安排,就在银行里。” “银行?” “明天事情就结束了。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喂,我们得快点,也许会有人从这儿过呢。约安要我告诉你,如果你母亲在国内瓦,我们能够找到她。她会受到保护的。” 赫克洛夫特扶着凯瑟勒向铁链走去。学者回头望了望高墙环绕的幽暗深处,打了一个寒噤。 “别去想它了。”诺勒说。 “真可怕。” “这是迫不得已的。” 不错,是这样,凯瑟勒心想。 贺尔汀看见老年妇女坐在码头边的一条长凳上,出神地望着水面,对进出水上飞机的几个技工和乘客毫不留意。 贺尔汀走近了。月光下她注意到那妇女的脸,棱角分明;高高的颧骨更衬托出两只张大的眼睛,那妇女想得出神,思绪强烈而又遥远;她那么孤单,那么不相适宜,那么…… 贺尔汀一瘸一拐地走到长凳前,低下头盯着那张脸。我的天哪!她目光下的这张脸,若不是年龄和性别的差别,简直就是诺勒·赫克洛夫特的,这是他母亲。 她在这儿干什么呢?世界这么大,干嘛在这儿?答案很明显!诺勒的母亲是秘密飞到日内瓦的! 老年妇女抬头看了看,然后把目光转向一旁,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 于是,贺尔汀连忙穿过小路,朝着一座小房于匆匆走去。 这座房子既是候机室,又是无线电报房。 她走进去,前面是临的柜台;再往里是电话和无线电设备。她走到柜台后面的一个男人面前,“看到外面那个女人了吧。她是谁?” 那人从接线板上抬起头来,仔细看了她一眼,“这里从来不提别人的名字,”他说,“这你应该知道。” “可是这件事事关重大!如果她是我猜想的那个人,她的处境十分危险。我对你说这个,是因为我知道你认识利瓦克医生。” 听到这个名字,那人再次抬起头。看来,在阿勒里塞兹-默道克,人们生活在风险之中,时刻都有不测,但他们尽量设法避免冒险,而且利瓦克医生显然是个靠得住的主顾。 “她在等电话。” “谁的电话?” 那人又看了看她,“我们一个驾驶员的货主的,怎么,警察找她的麻烦了吗?” “没有。” “是科西嘉人?黑手党?” 贺尔汀摇摇头,“更糟。” “你是利瓦克医生的朋友?” “对。他从纳沙泰尔为我预订了一张机票,你不妨查一查。” “不必。我不想在这儿找麻烦,让她离开。” “怎么?你们应该派一辆汽车送我去湖边的旅馆,我要么那儿等出租汽车,听说只要半小时就行。” “现在不行。”那人的目光越过她,“亨利,过来一下。”他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串汽车钥匙。“去和那个老太太谈谈,告诉她,她一定得离开,亨利开车送你去。” “她也许不听。” “不听也得听。你要的车没问题。” 贺尔汀忍着伤痛,迅速走出房间。赫克洛夫特太太不在长凳上了,贺尔汀不由得一阵惊慌。这时,她看到她在已经空无一人的码头上,一动不动地站在月光下。贺尔汀迈步朝她走过去。 呀到贺尔汀的脚步声,老年妇女转过身子,她站在原地,没有打招呼。 “你是赫克洛夫特太太,”贺尔汀说,“诺勒的母亲。” 一听到她儿子的名字,爱新·赫克洛夫特双手一下子挽在一起,好象连呼吸都停止了。“你是谁?” “一个朋友,请你相信。我们的关系比你知道的还要近。” “既然我一无所知,也就无所谓远近了。” “我姓冯·泰波尔。” “那你从我这儿滚开!”老太太尖刻的声音在夜空里回响着。“这儿的人可都是受雇的,他们不会让你干涉我的事。他们会把你杀掉。还是回到你们狼群那儿去吧。” “我并不属于‘狼穴’,赫克洛夫特太太。” “你是冯·泰波尔?” “如果我属于‘狼穴’,就不会接近你,你一定要明白这一点。” “我明白你全身肮脏……” “我有生以来,一直受着这一类不白之冤,但是你错了。你必须相信我,你不能呆在这儿,太不安全,我能把你藏起来,我能帮助你……” “你?怎么帮助?用枪口?用车轮?” “请听我一句话:我知道你为什么到日内瓦来。我来这儿是出于同一原因。我们必须找到他,把一切告诉他,否则就来不及了,必须阻止支出那笔资金!” 老太太似乎被贺尔汀的话惊呆了。接着她皱起眉头,好象这些话是个圈套。 “是他们阻止!还是我阻止?哦,没人能阻止我。我可要叫喊了。我一叫,就会来人。如果他们杀了你,可与我无关。这个谎你们说了三十年!你们所有的人!你们谁也找不到。” “赫克洛夫特太太!我爱你的儿子。我太爱他了……要是我们找不到他,他会被杀死的。两方都会杀他!哪一方也不会让他活!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撒谎!”爱新说,“你们都在撒谎!” “见你的鬼,”贺尔汀叫道,“没有人帮助你。他们还要你离开这儿呢!而且我并不是个瘸子,我的腿里有一颗子弹!我挨这一枪是因为我企图找到诺勒!你不会知道我们一直在做什么!你没有权利——” 这时从湖滨的小房子传来一阵喧闹声。两个女人能听到说话声……好象是故意说给她们听的。 “你在这儿不受欢迎,先生!根本没有你形容的那样的女人!请走开吧!” “别对我发号施令!她就在这儿!” 贺尔汀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声音她已经听了一辈子。 “这是私人船坞,我再说一通,请走开!” “打开那扇门!” “什么?什么门? “你后面的那扇!” 贺尔汀转向爱新·赫克洛夫特,“我来不及做解释了。我只能告诉你,我是你的朋友。躲到水里去!别让他们看见,快!” “我怎么能相信你呢?”老太太盯着贺尔汀后面的码头基地和房子,她怀着戒心,举棋不定。“你又年轻又健壮,杀我易如反掌。” “那个人才想杀你呢,”贺尔汀低声说,“他也企图杀掉我。” “他是谁?” “我哥哥,看在上帝的份上,千万别出声!” 贺尔汀伸手抱住爱新的腰,强行把老太太按在木头码头上,然后她抱着她尽量轻轻地滚下码头边沿,落入水中。 爱新一哆嗦,嘴里灌满了水。她一边咳嗽,一边挥舞着手臂。 贺尔汀用胳臂抱住老太太的腰,把她托出水面,脚下踩着水。 “别咳嗽,咱们不能弄出响声。把手提包的背带绕在脖子上。我来帮你。” “上帝啊,你这要干什么呀!” “别出声。” 距码头三十英尺处,停着一艘装有挺外推进机的小摩托艇。贺尔汀拽着爱新游向船体的阴暗处。 她们刚游到半路,就听到门砰地一声,接着看见一道强烈的手电筒光束。金发男人朝着码头地过来,电筒的光束不祥地跳动着;接着,他停下脚步,用手电筒照在水面上。 贺尔汀忍着伤腿的剧痛,奋力挣扎,想游到小艇那儿去。 她已经不行了,受伤的腿一点劲儿也没有,身上的湿衣服也太沉重了。 “使劲往船那儿游。”她悄悄地说,“我返回去……他看见我就——” “安静!”老太太说着,伸出双臂迅速地划水,减轻了贺尔汀身上的负重。“还是那个人。你哥哥,他拿着枪呢。快!” “我不行了。” “你能坚持。” 她们二人你拉着我,我拽着你,一起向小艇游过去。 金发男人就在码头上,手电筒的光束有规律地在水面上扫来扫去;它不断地向外延伸,就象一束致命的激光,转眼间就会照到她们。一旦光束聚集在她们头上,马上就会有一串子弹射过来,那么一切都完了。 约安·冯·泰波尔是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这一点他的妹妹很清楚。 耀眼的光束扫过来了。船体就在她们眼前,两个女人本能地把脸扎进水里,从船底下钻了过去。光束扫过去;她们来到了船后面,锚链和衣服缠在一起,她们牢牢抓住这条救生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阵沉默。接着是脚步声,开始慢悠悠的,后来突然加快了,约安·冯·泰波尔离开了码头。 这时又听到门砰地响了一声,接着传来了说话声。 “她到哪儿去了?” “你疯了!” “你找死!” 一声枪响在湖边回荡。紧接着是一声痛苦的尖叫,然后又一声枪响。随后便鸦雀无声了。 过了几分钟,水中的两个女人借着月光对视了一下,贺尔汀·冯·泰波尔眼睛充满了泪水,老太太摸了摸姑娘的脸,什么也没说。 引擎的吼叫声划破了可怕的沉寂,接着从岸上传来了轮胎转动声和从看不见的车道上碾起砾石的声音。 两个女人相对点了点头,然后再一次互相搀扶着,向码头游去。她们顺着一条梯子爬上去,跪在黑暗中,大口地喘着气。 “你说奇怪不,”爱新说,“有一阵子我惦念着我的鞋子,我不想丢掉它们。” “是吗?” “对,我看这更奇怪了。” “我的鞋可全丢了。”贺尔汀漫无目的地说。她站了起来。“我们必须离开。他可能会回来。”她朝着房子的方向望了望。“我不想到那边去了,不过,我想我们得去一趟。那里有一串汽车钥匙……”她弯腰扶着老太太站了起来。 贺尔汀打开门,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那人瘫倒在柜台上,脸被炸飞了。 顿时她的脑海里闪现出克劳斯·法尔肯海姆被砍掉的脑袋。她想叫喊,但她只是低声说了一句。 “Mein Bruder……”德语:我的哥哥…… “来,孩子。现在要快!”现在,竟然是老太太威严地发出了命令。她已经找到了一串钥匙。“最好用他们的车。我有一辆,但已被发现了。” 这时,贺尔汀看见那些字,用粗大粉笔清清焚楚地写在死者身下的地板上。 “不,撒谎!” “怎么回事?”老太太握着钥匙,朝着姑娘奔跑过来。 “那儿,他们在撒谎!” 那些字是匆匆忙忙写在地板上的,字迹很大。 NACENDIENSt 贺尔汀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跪在地上,想把字迹擦掉。她发疯似地用手涂抹着,眼泪顺着脸不停地流下来。 “谎言!谎言!他们是了不起的人!” 爱新在这位歇斯底里的姑娘肩膀上摸了摸,然后抓住她的胳膊,把她从地板上拉起来。 “我们没有时间了,是你自己这样说的。咱们必须离开这儿。” 老太太轻轻地但坚决地拽着她出了门,来到车道上。门的上方亮着一盏灯,发出亮光,也映出阴影。外面有两辆汽车——一辆是爱新驾驶过的,还有一辆灰色的,保险杠上用铁丝栓着一块汽车牌照。她领着贺尔汀朝着第二辆车走去。 这时她止住了脚步,她鼓起的全部自制力彻底垮掉了。 送她来的那位红头发驾驶员的躯体躺在砂砾上。他已经死了,双手被缚在背后,他的整个脸上——眼睛和嘴的周围——布满了刀刃割开的伤口。 他受尽折磨之后,被杀害了。 她们驾驶着汽车,默默无语,各自考虑着自己痛苦的心事。 “有一套房子,”最后贺尔汀说,“我接到了指示。我们到那儿很安全。有个人从伦敦乘飞机来帮助我们。现在他也该到了。” “从一个叫做哈沙拉夫的地方来的犹太人。” 爱新看了看姑娘。“从哈沙拉夫来的犹太人是来找我的。我正是为此到这儿来的。” “我知道。” 一个黑皮肤黑眼睛、瘦长身材的男人打开了公寓的门。他不高不矮,但却处处给人以体魄强健的印象。他敞着领口,白色衬衣绷得紧紧的,更显出他那副粗壮的肩膀;他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双肌肉发达的手臂。他那一头黑发剪得整整齐齐,他的相貌,尤其是那副冷峻的表情,使他那张脸格外引人注意。 他把两个女人审度了一番,然后点了点头,挥手让她们进去。他默默地望着贺尔汀一瘸一拐的样子,他还注意到她们湿淋淋的衣服,也没有说什么。 “我叫雅可夫·本-加迪兹,”他说,“这样我们就知道了,要由我来做出决定。” “凭什么?”爱新问道。 本-加迪兹看了看她,“你是那位母亲?” “是的。” “我没有料到你会来。” “我也没有料到我会到这儿,如果不是这位姑娘,我早就没命了。” “那么,除了你那个压倒一切的职责以外,你还得尽一个义务。” “我问你一个问题。谁让你决定我的事情?没有人给你这个权利。” “我一直和纳沙泰尔保持着联系,今夜就有任务。” “我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找到我的儿子。” “以后再说,”雅可夫·本-加迪兹说。“要先做另外一件事。必须找到一份名单。我们认为它在协和旅馆里。” “这事关重大啊。”贺尔汀插话说,说着把手放在爱新的膀臂上。 “和找到你儿子一样重要,”雅可夫两眼盯着这位赫克洛夫特太太。“并且需要一个人引他们上钩。” 第四十二章 冯·泰波尔已在对着听筒讲话,一只手拿着凯瑟勒的纸条。电话的另一头是日内瓦州首席议员。 “我告诉你,那地址是假的!那是一所没人住的旧房子,根本不通电话。我得承认,谍报小组很成功地打入了你们的电话机构。好了,给我找到正确的地址。” 金发男人留神听了一会儿,接着怒吼起来:“你这个笨蛋,我没法拨那个号码。服务员发过誓,除了赫克洛夫特,那号码她谁也不告诉。不管我怎么说,她都会警觉起来。行了,给我找到那个地址。哪怕动用联邦会议主席来办这件事也无妨。希望你在一小时之内给我回电话。” 他放下听筒,又看起凯瑟勒的纸条来。 埃瑞克去迎接赫克洛夫特了。现在他们肯定已经到达精益旅店,用弗莱斯卡的名字登记住下了。他满可以拨个电话问一下,但一打电话就会把事情复杂化。得把这个美国人逼得发疯才行。他那位从伦敦来的朋友被杀了,他的母亲又找不到,很可能他也听到了贺尔汀死在纳沙泰尔的消息。赫克洛夫特就会垮掉的,他也许要提出会面了。 约安现在还不想和他会面。现在刚过凌晨三点,那位母亲还没有找到。他必须找到她,干掉她。 距离在银行举行会议还有六个小时。在任何时候——在人群中,在被阻塞的出租汽车里,在楼梯上或者某个角落——她都可能遇到她的儿子,喊叫着发出警告:这是背叛!停止!放弃日内瓦行动! 这样的事不能发生!决不能让她开口说话,她儿子安排的事一定要进行到底。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她得在今夜死掉。一切风险都随着她的死一笔匀销了。然后,另一个人的死亡也会迅速地、悄悄地接踵而至。海因列希·克罗森的儿子那时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 但是,首先得干掉他的母亲。而且就在拂晓以前。令人气恼的是她就在那儿,就在一部电话机旁,而这部电话的地址就藏在当局的某一本档案里面! 金发男人坐下来,从缝在衣服里的刀鞘里抽出一把两刃尖刀。他要把刀洗一洗,红胡子驾驶员的血把它染得一塌糊涂。 诺勒打开行李架上的小提箱,看了看里面乱糟糟的衣服。接着,他的眼睛浏览了一下四面棉纸贴面的雪白墙壁,法国式的房门和天花板上过分装饰的小吊灯。旅馆的房间起初看上去全都一个样儿。他想起了柏林的旅馆,那种因其脏乱而与众不同的房间倒让他有几分喜欢。在这种境况下他还能想起这些,真让人有点吃惊。他在这个让人不得安宁的新领城里安定了下来,而他的才能却丝毫没受到影响。他无法肯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这是事实。 埃瑞克在打电话,想找到协和旅馆里的冯·泰波尔。 约安究竟在哪儿?现在是凌晨三点三十分。 凯瑟勒放下听筒,转身对诺勒说:“他留下个口信,说我们不必着急。他在首席议员那里。他们在想尽一切办法寻找你妈妈。” “那么,没有她的电话吗?” “没有。” “莫名其妙。那个服务员还在吗?” “在。你给了相当于她两周工资的钱呢。起码她要守候通宵的。”凯瑟勒的表情变得忧郁了。“你明白,很可能她只是耽搁住了。比如失去联系,大雾封锁机场,过边界出点麻烦等等。” “什么都可能,可还是让人莫名其妙。她一定会通知我的。” “也许她现在被扣住了。” “这我也想过,这样最好了。她是在执假护照旅行。但愿她被捕,在地下室里关上几天。也没有贺尔汀的电话吗?” “根本没有。”德国人回答说,突然他的目光盯住了诺勒。 赫克洛夫特伸了个懒腰,手里拿着刮脸刀具。“这样一无所知地干等着简直使我要发疯。”他指了指洗澡间的门,“我去洗个澡。” “好主意。然后再休息一下好不好?你肯定累坏了。我们还有不到五个小时的时间。而且我相信约安这家伙很能干。” “我也没有别的指望了。”诺勒说。 他脱下衬衣,把热水笼头开到最大,热水产生了蒸汽。蒸汽不断上升,笼罩了镜子,下水孔也模糊不清了。他靠在洗脸池的边沿,把脸伸进潮湿的热气里,一直呆到前额流下汗水才缩回来。这一招是他几年前从桑姆·布诺凡托拉那里学来的。这当然代替不了蒸汽浴,不过也凑合。 桑姆?桑姆!天哪!他怎么没有想到他呢?如果他母亲改变计划,或者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是完全有可能给桑姆打个电话的。尤其在协和旅馆没有叫诺勒·赫克洛夫特的房客时,她更有可能这样做。 他看了看表,现在是日内瓦时间三点三十五分,加勒比时间十点三十五分。如果桑姆有什么事要告诉他,他会在电话机旁等候的。 诺勒关上水龙头。他能听到卧室里凯瑟勒的说话声。可是屋里没有别人呀。他在和谁说话?为什么把声音压得这么低? 他转身走到门前,把门打开不到一英寸。凯瑟勒在屋子的另一端,背朝着浴室的门,正对着听筒讲话。诺勒听清了他的话,一步跨了出来。 “我告诉你,我们要了解的情况弄清楚了。她执假护照旅行。查一查入境登记——” “埃瑞克!” 雅可夫盖上急救药箱,站起身来,在桌边看了看他包扎的伤口。贺尔汀的伤口发炎了,不过还没有感染。他得用一条新绷带把旧的换下来。 “好了,”他说,“这样能对付一段时间了。一个小时左右就会消肿,但你的脚千万不能着地,要把腿抬高才行。” “不用说,你是个医生啰。”贺尔汀说。 “不是医生也能处理枪伤,慢慢就学会了。”以色列人走到门口:“呆在那儿别动。我想和赫克洛夫特太太谈一谈。” “不行!” 本-加油兹站住了。“你说什么?” “别把她单独派出去。她内疚得不能自已,还为她的儿子担惊受怕。她的头脑不清醒,根本不可能成功。别这么干。” “如果我非要这么干不可,你要阻止我吗?” “还有更好的办法。你想抓到我哥哥,派我去吧。” “我首先想要太阳儿女的名单。要杀冯·泰波尔,我们还有三天的时间呢。” “三天?” “明天和星期天银行都关闭。他们最早能在星期一和大银行的董事们会面。首先要找到名单。我同意利瓦克的意见,这件事应该优先办理。” “既然名单这么重要,他肯定会把它带在身上。” “我看不会。你哥哥那样的人不会冒那样的险。万一碰上一次事故,大街上的抢劫……遇上我这样的人。不,他不会带着名单到处跑的,也不会把它放到旅馆的保险库里。名单在他的房间里。在一个更好的保险库里。我想到房间里边去,需要让他离开一下。” “那更应该派我去啦!”贺尔汀说,“他以为我死了。他在水上飞机基地没有见到我。他找的是她,不是我。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会使他不知所措,慌慌张张。我要他去哪儿找我,他都会去的。我只要说一声‘Nacendienst’就够了。我有把握。” “我就等着用你这个办法,”雅可夫答道。“不过那是明天的事,而不是今天夜里。今天夜里他要找的人不是你,是赫克洛夫特的母亲。” “我告诉他,她和我在一块儿。这样万无一失!” “他绝不会相信你。你不是到纳沙泰尔去见沃纳·杰哈尔德了吗?你不是逃脱了吗?你的出现本身就说明这是一个圈套。” “那至少让我和她一块去。”贺尔汀恳求道:“约定一个见面地点,我不露面。可以暗中起到一点保护作用。我有支枪。” 本-加迪兹考虑了一下,回答说:“我明知你要奉献什么,我也赞赏你的献身精神。可是我不能让你们二人都冒险。你瞧,我今天夜里需要她,明天需要你。今夜她把他引开;明天你把他引出来。只能这样办。” “今夜你可以把两件事一块完成!”贺尔汀仍然坚持自己的主张。“去取你的名单吧,我杀死他。我起誓!” “我相信你,可是你忽略了一点。我可不象你那样低估你哥哥。不管我们怎样周密计划,他都会控制着今夜同赫克洛夫特太太的会面。他手下有人,又有方法。我们却没有。” 贺尔汀目不转睛地盯着以色列人。“你不只是使用她,你是要牺牲她的性命。” “我要使用我们每一个人,牺牲我们每一个人,来做必须要做的事情。如果你再干涉,我就杀死你。”说着,雅可夫走出了卧室。 爱新坐在房间另一端的桌子旁,桌上的小台灯就是屋里唯一的光源了。她穿着从衣柜里找到的一件深红色宽大浴衣。她和贺尔汀的湿衣服胡乱地晾在暖气片上。她正在一张信笺上写东西。听到雅可夫的脚步声,她转过身来。 “我从你的桌子里拿了几张信纸。”她说。 “那不是我的纸,也不是我的桌子。”以色列人回答说,“你在写信吗?” “是的。给我儿子写的。” “怎么?碰上点运气我们就能找到他,你可以亲口讲嘛。” 爱新靠在椅子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本一加迪兹。“我想,我们彼此都明白,我已经没有什么希望再见到他了。” “是吗?” “当然。我自己欺骗自己……或者你想骗我,都毫无用处。冯·泰波尔非和我见面不可。一旦见面,他不会放我走。反正不会让我活着出来。他怎能放我呢?” “我们尽量采取预防措施。” “谢谢你。我带上一支枪。我也不打算站在那儿,对他说向我开枪。” “如果你坐着,会更好的。” 他们相视一笑。“我们都很实际,对不对?都是幸存者嘛。” 雅可夫耸耸肩,“那样更容易。” “告诉我吧。你极想找到这份名单。‘太阳儿女’的名单。这份名单一定十分庞大,得有好多卷,上面有各地成员的姓名。” “那不是我们要找的名单,那是总名单。我怀疑我们谁也没见过它。我们能够找到的——我们必须找到的——是一份实用的名单。上面有接收资金,并把这些资金分发到各战略区域的领导人的名字。这份名单一定放在冯·泰波尔随手可得的地方。” “拿到它,你们就掌握了狼穴领导人的身分。” “对,无论在什么地方。”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名单就在他那旅馆呢?” “那儿是唯一可能的地方。冯·泰波尔谁都信不过。他让别人负责分散的工作,他来控制全局。他不会把名单放到保险库里,也不会带在身上。只能在他住的客房里,房间里面设置了各种机关。只有在极其紧迫的情况下,他才会离开房间。” “我们都认为,我就是那种情况。” “是的。没有别人象你那样使他害怕。因为没有别人能够说服你的儿子脱离日内瓦行动。他们现在需要他,过去也一直需要他。要想得到资金,就得遵守法律条文。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这可真是个讽刺。法律居然用来犯下骇人听闻的滔天大罪。” “这并不是什么新发明,赫克洛夫特太太。” “那么我的儿子呢?你要杀死他吗?” “我不想这么做。” “我希望知道得更具体些。” “没有理由杀死他,如果他站到我们一边来。只要他能够认清真相,只要他不认为我们在欺编他,完全可以让他活着。‘狼穴’不会因为资金落空而就此罢手。太阳儿女还依然存在。他们可以被削弱,但是不会被揭露,也不会被消灭。我们需要所有反对他们的呼声。你的儿子会提供极重要的内情。我们会一起找到那些要找的人。” “你怎么说服他……假如我见到冯·泰波尔后回不来的话?” 以色列人看到爱新的嘴角上接着一丝微笑,他完全理解她为何停顿了一下。他心里早就明白:她回不来了。 “通过纳沙泰尔和我的观察来分析,我们还有今明两天,在大银行的行动肯定从星期一开始。他会把他隔离起来,谁也找不到他,我的任务就是打破这种隔离,使他脱身。” “你在弄他出来的时候,对他说什么呢?” “我要告诉他真相,把我们在哈沙拉夫知道的一切都向他说明。贺尔汀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当然,坦率地说,如果她还活着的话。而且还有那份名单。如果能找到,我让他看看。” “让他看看这封信。”爱新插话说,转身去拿桌子上的信笺。 “它也很有帮助。”以色列人说。 “埃瑞克!” 凯瑟勒一下转过身来,肥胖的躯体挺得僵直。他要把电话放下,却被赫克洛夫特制止了。 “别挂断!你在跟谁说话?”诺勒抓过电话,对看听筒说:“谁呀?” 沉默。 “是谁?” “你瞧,”凯瑟勒说着,恢复了常态。“我们想保护你。你不能在大街上露面,这你知道。他们会杀死你。你是日内瓦行动的关键呀。” “你们刚才根本没谈论我!” “我已在设法寻找你的母亲!你说她是带着假护照离开里斯本的。原来我们并不了解这个情况。约安认识提供这类证件的人,我们谈的就是这个。” 赫克洛夫特又对着听筒说,“冯·泰波尔?是你吗?” “是的,诺勒。”听筒里传来平静的回答声。“埃瑞克说得对。我在这儿有些朋友,他们在帮助我们。你母亲的处境可能很危险。你可不能再充当他们搜寻的目标了。你绝对不能露面。” “不能?”赫克洛夫特用尖刻的语调重复道。“绝对?咱们还是把话说明白吧——你俩都听着。”诺勒对着听筒说话,眼睛看着凯瑟勒。“我要干什么,不要干什么全由我自己来决定。明白吗?” 学者点了点头。冯·泰波尔什么也没说。 赫克洛夫特提高了嗓门:“我问你明白不明白!” “是啊,当然明白。”约安终于说道,“埃瑞克已经告诉你了,我们只是想帮忙。你母亲旅行带的不是她自己的护照,这一情况很有帮助。我认识从事这方面工作的人。我打电话询问一下,把情况随时告诉你。” “好吧。” “如果我在早晨以前见不到你,我们就在银行碰头。我想埃瑞克已经解释过了。” “对,已经解释过了。我,约安……我刚才发火,真对不起。我明白了,你们在帮助我。我们要找的那些人属于—个叫谍报小组的组织,对不对?这你在伦敦就搞清楚了。” 约安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留下了一张名片。我要抓住这帮狗娘养的。” “我们也想抓他们呢。” “谢谢。你一听到消息就给我打电话。” 诺勒挂上电话。 “别再这么干了,“他对凯瑟勒说。 “我道歉。我以为我是在做好事。就象你让我从协和旅馆出来被跟踪一样,我想你也以为那是在做好事。” “这些天世界上的一切都糟透了。”诺勒说着,伸手去拿电话。 “你要干什么呀?” “我要和库腊索的一个人通话。他也许有什么消息。” “哦,对。是那位给你传递消息的工程师。” “我很感谢他。” 诺勒接通了海外电话的接线员,并把库腊索的号码告诉了她。“我不挂断等着,还是你给我回电话?” “这个时候线路不忙,先生。” “我等着。”他坐在床上等候着。 不到九十秒钟,他听到布诺凡托拉的电话铃响了。 接电话的是个男人,但不是桑姆的声音。 “喂?” “请找一下桑姆·布诺凡托拉。” “谁要找他?” “一个私人朋友。我是从欧洲打电话呢。” “他来不了啦,先生。他也接不了电话啦。” “你在说些什么?” “桑姆被杀了,先生。有个该死的本地黑鬼用电线把他勒死了。我们在草丛海滩,到处在搜索那个狗日的呢。” 赫克洛夫特低下头,闭上眼睛,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他的行动被追踪到了桑姆身上。他们无法忍受桑姆对他的帮助。布诺凡托拉是他的情报中心,他们必须干掉他,不让他再传递消息。谍报小组是想把他隔离起来。他已经欠下了桑姆一笔债,还给他的却是死亡。他插手的每件事都蒙上死亡的阴影,他是死亡的传播者。 “用不着再搜索了,”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是我杀了他。” 第四十三章 “你的儿子提到过‘丹尼森’这个名字吗?”本-加迪兹问。 “没有。” “真见鬼!你上一次和他谈话是什么时候?” “我丈夫死了以后,当时他在巴黎。” 雅可夫松开抱在一起的胳膊。他已经听到了他想听到的话。“自从你丈夫死后,那是不是你第一次开口说话?” “自从他被谋杀以后,”爱新纠正说,“虽然那时我还不知道是谋杀。” “回答我的问题。自从你丈夫死后,那是不是你第一次讲话?” “是的。” “那么,那是一次令人伤心的谈话啰。” “那还用说,我得告诉他。” “好的。那样的时刻会使人神志不清,那时候说的事情很难清清楚楚地回忆起来。就在你头脑不情醒的时候他提到了‘丹尼森’这个名字。他告诉你,他正在去往日内瓦的途中,可能和一个叫丹尼森的人在一起。你可以把这些转达给冯·泰波尔吗?” “当然可以,可是他能相信吗?” “他没有别的办法,他想找你。” “我也想找他。” “给他打电话吧。记住,你现在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一个惊恐不安的女人是无法控制自己的。用你的声音把他搞得心慌意乱。高声说,低声说,结结巴巴地说。告诉他,你到水上飞机基地要找你的驾驶员。那儿杀人了,到处那是警察,把你吓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你做得到吗?” “你就听着吧。”爱新说着,拿起了电话。 协和旅馆的交换台把她的电话接到了旅馆的贵客——约安·丹尼森的房间。 雅可夫听着爱新的表演,心中赞叹不已。 “你得控制住自己,赫克洛夫特太太。”协和旅馆里的陌生人说。 “那你就是我儿子说起的丹尼森啦?” “是的。我是他的朋友。我们在巴黎见过一面。”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能帮帮我吗?” “当然可以。我愿为您效劳。” “诺勒在那儿?” “恐怕我不知道……他在日内瓦有事要办,我没参与他的事。” “是吗?”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哦,对。我们以前在一起吃过饭——也就是昨天晚上——然后他就去找他的同事去了。” “他说没说他去哪儿?” “大概没说。你看,我是去米兰途中……在巴黎的时候,我对他说,我和他一起在日内瓦停留一下,再领他逛逛这座城市。可他根本就没来这儿。” “你能不能见见我,丹尼森先生?” “当然能。你在哪儿啊?” “我们得小心点。我可不能让你但风险啊。” “我没有什么风险,赫克洛夫特太太。我在日内瓦可以随便活动。” “我可不行。默道克的那件事太可怕了。” “好了,你太紧张了。不管怎样,我敢肯定那件事与你无关。你在哪儿?我们在哪儿见面?” “火车站。候车室北面的入口处。四十五分钟以后。上帝保佑你。” 她迅速挂上电话。雅可夫满意地笑了。 “他一定十分谨慎,”以色列人说,“他准会采取防卫措施。这样会给我们更多的时间。我这就去协和旅馆。我得分秒必争。” 冯·泰波尔慢慢挂上听筒。他想,这是个圈套的可能性增大了,而不是减少了,不过还没有根据下最后的结论。 他故意说赫克洛夫特从来没来过日内瓦,这是假话,老太太也明白。另一方面,听她的声音,确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而且象她这般年纪的妇女,在慌张的时候总是想让别人听她讲话,而不大注意听别人在讲什么。可以认为,她没有听到那句话,或者说,即使她听到了,也觉得没有她自己的事重要。 就算赫克洛夫特用了丹尼森这个名字,也符合这个美国人的性格。他易于感情冲动,常常说话不加思考。理查德·赫克洛夫特死在纽约的消息很容易使他感情冲动起来,不知不觉地说出丹尼森这个名字。 另一方面,这个美国人曾经出人意料地显示了很强的意志力。告诉他母亲这个名字不符合他以往训练有素的表现。 再说,约安知道他与一个能获得假证件的女人打交道,这个女人在里斯本失踪了。他要百倍小心,不能上一个惊慌失措——或者假装惊慌失措——的老太太的圈套。 电话铃响了,打断了他的思考。 “喂?” 是首席议员。他们还在设法寻找赫克洛夫特太太讲给协和旅馆的电话号码的确切地址。一个官员已经派出去,到国家电话总局查阅档案。 冯·泰波尔冷冰冰地回答他。 “等他找到地址的时候,对我们就无济于事了。我已经和那女人取得了联系。立即派一名警察开着警车到协和旅馆来。就说我是政府贵宾,需要以私人礼节与人会见。让他十五分钟之内到达门厅。” 冯·泰波尔没等对方答话。他放下电话,回到桌前。 桌子上放着两只手枪,因擦拭已被拆散了。他要马上组装起来。这是鸩鸟最喜爱的两只枪。 如果爱新·赫克洛夫特胆敢下钓饵,她也就会知道她绝不是狼穴首领的对手,她的钓饵就全反弹回去,把她的牙齿打碎。 以色列人隐蔽在协和旅馆对面的一条小巷里。 旅馆的台阶上,冯·泰波尔正在轻声地和一个警官说话,给他下达指令。 他们谈完以后,警官朝他的汽车跑去。金发男人走到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旁,钻了进去,坐在方向盘后面。冯·泰波尔此行可不想要司机为他开车。 两辆汽车沿着格朗日大街向前驶去。 雅可夫一直等到看不见两辆汽车的踪影才提着皮包朝大街对面的协和旅馆走去。 他来到服务台,模样就象一个疲惫不堪的政府官员。他叹了口气,对服务员说:“我是警察局的检查员,他们把我从床上叫醒,让我来再从死者房间里取点碎屑。就是那个叫埃里斯的家伙。那些监察官们非得在大家都睡觉的时候才想出点子。几号房间?” “三楼,三十一号房间,”服务员说着,同情地笑了笑,“外面有个警官值班。” “谢谢。”本-加迪兹走到电梯旁,按下去五楼的电钮。 约翰·丹尼森登记的是512房间。没有时间同值班警察玩游戏了。他要抓紧每一分钟,每一秒钟。 身穿日内瓦警察制服的男人穿过火车站的北面入口,他的皮鞋后跟在石板地上发出哒哒的响声。他来到了坐在头一排长椅尽头的老太太身旁。 “是爱新·赫克洛夫特太太吗?” “什么事?” “请跟我来,太太。” “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吗?” “我陪您去见丹尼森先生。” “有这个必要吗?” “这是日内瓦市的一种礼节。” 老太太站起身,随着穿警服的人往外走。他们走到北面入口的双层门的时候,外面又出现了四名警察,守在门前。不经允许,谁也不准从他们身边通过。 在外面的平台上,还有两名穿警服的人站在路边一辆警车的两侧,其中站在车蓬附近的那个警察为她打开了车门。 她钻进汽车,她的陪同对下属说:“按照命令,在二十分钟之内,任何汽车或出租汽车都不准离开终点站。如果有人违令,拿过他的身分证明,并把情况用无线电报告给我的车。” “是,先生。” “如果没有意外,二十分钟后这些人可以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警官钻进车内,发动着了汽车。 “我们去哪儿?”爱新问。 “去日内瓦首席议员的地产上的一个宾馆。这位丹尼森先生一定是位大人物。” “在许多方面是这样。”她回答说。 冯·泰波尔在驾驶座位上等侯着。他的车停在通往车站北面入口处的坡道以外五十码的地方,发动机没有熄火。他看着警车驶往南里,向右拐去,然后,他等了一会儿,直到看见那两名警察站好了位置才开动汽车。 他驶出车站开到大街上。按照预定计划,他要跟在警车后面,保持一定距离,注意是否有其它汽车对这辆车有兴趣。 一切意外情况都得考虑到,连老太太可能随身携带电子导航装置,给她雇用的狐群狗党发信号的可能性也不例外。 一小时之内,代号“狼穴”行动的最后一个障碍就会被清除掉了。 雅可夫·本一加迪兹站在冯·泰波尔的门前。门上贴着“请勿扎扰”的牌子。 以色列人跪在地上,打开了公文包,拿出一支形状奇特的手电筒。他打开了电门,手电筒发出了一道几乎察觉不到的绿光。 他用电筒照着门的应下角,接着慢慢移向对面的那个角,再往上移,越过门的顶端。他是在寻找几根线,或者头发——这是微型警报器;如果打人移动,说明屋子有人进去过。 电筒照见了横放在下面的两根线,然后是垂直的三根线,上面还有一根线。 雅可夫从电路盒里拿下一根暗藏的钢针,在每条线旁边轻触了一下;细针留下的记号极其细微,肉眼看不见,却可以用绿光测知。 他又跪在地上,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根小金属筒。这是一种极力精密的电子橇锁装置,是特拉维夫的反恐怖分子实验室研制的。 他把金属筒的筒口盖在锁的上面,开动转动探针。锁一下打开了。雅可夫用左手手指仔细地滑过门的四边,移去那几根线。他慢慢把门松开,拿起公文包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墙边有一张小桌,他小心翼翼地把线放在桌上,用金属筒压住,然后又打开了手电筒。 他看了看表。他必须用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排除冯·泰波尔设置的各种警报器,找到“太阳儿女”的名单。 放在门上的几根线是个好兆头。它们不是平白无故放在那儿的。 他用绿色光亮的手电照了照起居室四周,发现有两个衣橱和通往卧室的门都关闭着。他首先排除了衣橱:没有细线,没有弹簧锁,什么都没有。 他走近通往卧室的门,借着电筒查看了门的边沿。没有细线,但有别的东西。 在离地面约两英尺的地方,电筒的绿光测到了从门框和门之间反射出来的一道微小的黄色光点。 本-加迪兹马上明白了他看到的是什么:一支微型光电管,与安装在木门边缘的另一个光电管相通。 如果门被打开,接点就被切断,触发警报器。这种装置极为可靠,没有办法可以让它失灵。这种带嵌入式计时器的小管子,雅可夫以前见过。一旦装进去,它就在要求的特定时间内工作,很少短于五个小时。无论是谁,连安装光电管的人都无法在计时器定完定时以前使它停下来。 这就是说,如果冯·泰波尔想进屋子,就得等到接点切断。也许会出现紧急情况,需要他把警报器接通。 这是什么样的警报器呢?响声可以排除在外,因为一旦出现大的声响,这间屋子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无线电信号倒是一种可能,可是信号的有效范围太有限了。 都不是。这个警报器本身必须能在保护区域附近释放出一种阻碍物。这种阻碍物将把侵入者置于瘫痪,而冯·泰波尔本人却可以不受伤害。 电击不可靠,酸又无法控制;冯·泰波尔可能因此而遭到永久性的损伤和破相。是不是一种气体?一股烟雾?…… 毒气。一种汽化毒物。毒性的气体。其威力是可以使一个侵入者失去知觉。一副毒气面具就可以不受毒气的影响。如果冯·泰波尔使用氧气面具,就可以随意进入房间了。 催泪毒气和伤眼化学毒气对于雅可夫这一行的人来说并不陌生。他回到放公文包的地方,跪下身子,取出一副带着一小罐氧气的防毒面具。他把它戴在头上,插上呼吸管,又回到门前。他迅速将门推开,往后退了一步。 一股喷发出来的气体罩住了门框。这团气体停留了几秒钟,很快就消散了。那块地方十分清畅,就好象什么也没出现过一样。 本一加迪兹的眼睛周围稍稍有点刺痛的感觉。只是有点发炎,并不影响视力。但是雅可夫明白,如果呼吸进去,产生刺痛感的化学药品就会使肺部发炎,他马上就会病倒。 这正是他寻找的证据。“太阳儿女”的名单就在那间屋子里。 他从门口进去,走过一个三角架;一枚毒气罐安然放在上面。为了清除毒气可能遗留的痕迹,他打开了一扇窗户,冬天寒冷的空气吹进来,刮得窗帘翻卷飘动。 本一加迪兹回到起居室,拿起公文包,然后返回卧室开始搜查。他设想名单应该保存在一个能防火的钢制容器里,所以他掏出一个装有夜光刻度盘的小小的金属扫描器。他从床的附近开始搜索,慢慢向屋子四周移动。 到了衣橱前面,指示器的指示一下子跳到前边。电筒的绿光测出了门栓里熟悉的黄色的微小光点。 他找到了保险柜。 他打开门,毒气突然喷出来,充满了衣橱,就象刚才充满门槛一样。只不过这一次气体停留的时间更长,烟雾更浓。即使第一个警报器失灵,这毒气也足以置人于死地。 在衣橱的底部,有一只短途旅行用的小提箱;它那暗褐色的皮革十分柔软奢华。 雅可夫知道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行李。提箱的前后没有皱纹,它的上顶和两侧却有,皮革里面加了一层钢板。 他捻亮绿光电筒,看看是否有细线和记号没有。他把提箱放到床上,然后按动手电筒的第二个纽。 一道强烈的发黄的白光代替了绿光。他查看了两只锁。它们不一样;无疑,每个锁都连着一个警报装置。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支很细的撬锁工具,插入右边的那只锁里,小心地把手尽量离运些。 嗖地一股风声,一根很长的针从锁的左侧弹了出来。针尖处冒出液体,一滴滴地落在地毯上。雅可夫掏出手帕,把针擦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橇锁工具慢慢把针推回原来的小孔里面去。 他把注意力转向左边的那只锁。他侧身站在一边,用橇锁工具重复了刚才的动作;弹簧锁咔嗒一声打开了。又是一股风声。这次不是针,而是射出了一块什么东西,嵌入屋子对面一张扶手椅的布面里。本-加迪兹跑过去,用手电筒照了照布面上的洞。在物体进入布面的地方,四周湿了一圈。他用橇锁工具把它挖了出来。 原来是一个金属尖胶裹。它穿入肉体就象穿破布面一样容易。里面的液体是一种强烈的麻醉剂。 本-加迪兹满意地把胶囊放进衣袋里,回去打开了提箱。里面是一个和钢板层连在一起的金属封套。他排除了一个个警报装置,在层层设防的保险柜里找到了保险箱。现在保险箱终于落在他的手中了。 他看了着手表,这次行动用了十八分钟。 他掀起金属封套的盖子,取出了文件,一共十一页,每一页有六栏——名字,电话地址和城市——每页可能有一百五十个名字,共计约一千六百五十人。 这就是“太阳儿女”的精华,控制“狼穴”的人物。 雅可夫·本-加迪兹跪在公文包前,取出一架照相机。 “太感谢您了。我们在半小时之后给您去电话。谢谢。” 凯瑟勒挂上电话,对诺勒摇了摇头说:“没有。你母亲没给协和旅馆打电话。” 诺勒站在精益旅馆房间的窗前。 “他们肯定吗?” “一直没有找赫克洛夫特的电话。我连交换台都问过了,生怕服务员万一会出去过一会儿,你不是听见了吗。” “我真不明白她到底怎么回事。她在哪儿?几小时以前她就该打电话。贺尔汀也没音信。她说她在星期五晚上给我打电话,他妈的,现在已经是星期六早晨了。” “快四点了,”埃瑞克说,“你实在应该休息一会儿了。约安正想尽一切办法寻找你母亲。他请了日内瓦最能干的人来帮助我们。” “我没办法休息,”诺勒说,“你忘了,我刚刚杀死了库腊索的一个人。他的罪过就是帮了我的忙,我却送了他的命。” “不是你,是谍报小组干的。” “那我们总得干点什么呀!”赫克洛夫特吼叫着,“冯·泰波尔有身居高位的朋友。把这件事告诉他们!英国情报机构还欠着他一笔帐呢;他把鸩鸟交给了他们!让他们还帐!现在就还!让整个混蛋世界都知道这群狗娘养的!我们还等什么?” 凯瑟勒朝着诺勒走了几步,两只同情的眼睛盯着他。“我们在等最最重要的事情。在银行的会晤、密约。这件事一了结,我们就什么也不用做了。而我们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你所说的‘整个混蛋世界’就自然听到了。还是依赖于我们的密约吧,诺勒。它能解决许多问题,你的问题,你母亲的问题,贺尔汀的问题……许许多多的问题。我想你明白这些。” 赫克洛夫特慢慢地点点头,他嗓子沙哑,头昏脑涨。“我明白。都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听不到,我才发疯的。” “我知道你处境很难。不过马上就会过去,一切都会好的。”埃瑞克微笑着说,“我去洗一洗。” 诺勒走到窗前,日内瓦在沉睡之中——巴黎、柏林、伦敦和里约热内卢也曾象这样沉睡过。他曾经站在多少个窗户前,眺望夜里那些沉睡的城市呢?太多了。时过境迁,一切都与以往不同了。 不同了。 赫克洛夫特皱皱眉。是不同了。连他的名字也不同了。他的名字。他是用弗莱斯卡这个名字登记的。不是赫克洛夫特,而是弗莱斯卡!贺尔汀竟要给这个名字打电话! 弗莱斯卡。 他转向电话机。何必让埃瑞克打电话,协和旅馆的接线员能说英语,他又知道电话号码。他开始拨号。 “协和旅馆,晚上好。” “接线员,我是赫克洛夫特先生。凯瑟勒博士几分钟前跟你谈过我正在等的口信。” “请再说一遍,先生。凯瑟勒博士?你找凯瑟勒博士?” “不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就在几分钟以前,凯瑟勒博士向你谈过我等的口信。还有一个名字,我想问问你:‘弗莱斯卡’。‘N·弗莱斯卡。’有没有留给N·弗莱斯卡的口信?” 接线员停了一下。“协和旅馆没有叫弗莱斯卡的人,先生。你是不是要我给凯瑟勒博士的房间打个电话?” “不是,他在这儿。他刚才和你通过话的!” 真见鬼,诺勒心想,这女人能说英语,可是又好象听不懂英语。这时他想起了服务台上的那个服务员的名字,他告拆了接线员:“我跟他谈谈好吗?” “对不起,先生。他已经离开三个多小时了。今天夜里他不值班。” 赫克洛夫特屏住呼吸,眼睛望着浴室的门。他听到流水的响声,埃瑞克听不到他的声音。接线员也完全听得懂英语了。 “稍等一下,小姐。让我把这件事弄明白了。刚才你没和凯瑟勒博士谈过话吗?” “没有,先生。” “交换台是否还有另外一个接线员?” “没有。这个时候没有多少人打电话。” “那个服务员半夜的时候就离开了?” “对,我刚告诉过你。” “那么,没有给赫克洛夫特先生的电话吗?” 接线员停顿了一下。她说话的时候有点犹豫,好象在回忆什么。“我想有的,先生。在我刚接班不久,一个女人打过电话。他们让我把电话转给领班。” “谢谢你。”诺勒轻轻地说,挂上了电话。 浴室里的流水声不响了。凯瑟勒走出来。看见赫克洛夫特的手按在电话机上,学者的眼睛再也不那么和善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诺勒问道,“你根本没和服务员讲话,也设跟交换台讲话。我母亲几小时以前就打来过电话。你却不告诉我,你撒谎。” “你可不能着急,诺勒。” “你跟我撒谎!”赫克洛夫特咆哮着,从椅子上抓起茄克,走到床前去取雨衣。原来他把雨衣扔在了床上,手枪就放在雨衣的口袋里。“她给我打过电话,你这个狗娘养的!” 凯瑟勒跑到门厅,用身体挡住门。“她根本不在她说的那个地方!我们很着急。我们正想办法找她,保护她。保护你!冯·泰波尔懂得这些事情,他干过这些事,请他来做决定好了。” “决定!什么他妈的决定?他根本不为我做决定!你也一样!别挡着我!” 凯瑟勒不动,于是诺勒抓住他的肩膀,一下把他摔到屋子的另一头。 赫克洛夫特一步跨到门厅里,朝着楼梯跑去。 第四十四章 庄园的两扇大门打开了,警车驶了进去。警察朝门岗点点头,又透过车窗警惕地看了看那只德国短毛猎犬。猎犬挣扯着皮带,准备扑咬。他转向赫克洛夫特太太。 “宾馆离大门四公里。我们走向右拐的那条路,不再走大路了。” “我相信你的话。”爱新说。 “我这样说是因为我原来从未来过这儿,太太。不过我相信我能摸黑找到路的。” “你肯定能找到。” “我把你送到那里,就回到我的岗位上去,宾馆没有人,但是他们告诉我说,前门开着。” “明白了。丹尼森先生在等我吗?” 警官象是有些犹豫不定。“他马上到。当然他会开车送你回去的。” “那当然。告诉我,是丹尼森先生给你下的命令吗?” “我现在执行的指示,不,是命令,是通过警察局长发自首席议员的。” “首席议员?警察局长?他们都是丹尼森先生的朋友吗?” “他们都是大人物。对,我只能说,他们是朋友。” “你不是他的朋友吗?” 那人笑道。“我?啊,不是,太太。我只见过他一面。我告诉过你,这只不过是市政府的一种礼节。” “知道了。你觉得能否给我一个礼节吗?”爱新问。说着她直接了当地打开了钱包。“要保守秘密。” “这要看情况,太太……” “只不过给一个朋友打个电话。她也许正为我着急呢。在车站我忘了给她打电话。” “没说的。”警官答道。“我想,你既然是丹尼森先生的朋友,也一定是个来日内瓦访问的大人物吧。” “我给你一个电话号码。一个年轻女士会接电话的。确切地告诉她你把我送到了什么地方。” 宾馆的天花板很高,墙上装饰着挂毯,摆着朴素的法国式家具。这些家具倒应该是法国乡间别墅罗亚尔谷的摆设。 爱新在一张大椅子上坐下;雅可夫·本-加迪兹的手枪就放在椅枕和扶手之间。警官五分钟前就离开了。此时,她正等待着约安·冯·泰波尔。 她在想,等冯·泰波尔一踏进屋门便开枪射击,可是,她必须克制这种强烈的冲动。万一能够了解到一些情况,她还得了解。哪怕能够为那个以色列人,或者那个姑娘,多争取一些时间也好。不知怎么的…… 他来了。一听外面的汽车马达低沉的震动声就知道了。几小时前,这辆汽车在日内瓦湖边那一段空荡荡的公路上刹车的时候,她就听见过这台大功率发动机的声音。她还透过树枝看到了这个金发男人是如何杀人的。没过几小时,他又在阿勒里塞兹-默道克残无人道地行凶。干掉这个凶手也是件光荣的事。她手摸着枪柄,下定了决心。 门开了,一个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他具有一张雕塑般的脸型,一头金发闪烁着光泽。他把门关上,在柔和的无形灯光下,他的动作显得很轻快。 “赫克洛夫特太太,你来了太好了。” “是我要求见面的。你安排得太好了。你的防预措施令人赞叹啊。” “看来你说得这些措施还有必要吧。” “没有汽车能够跟踪我们。” “的确没有。这儿就我们两个人。” “这间屋子挺舒适。我儿子会觉得很有意思。作为一个建筑师,他准会说它是一个什么典型,指出各个流派对它的影响。” “我肯定他准会这样;他就是这种思维方式。” “不错,”爱新说着笑了。“他会在沿街走路时突然停下来,盯着一扇窗户或者一条房檐,分辨出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他对工作很专注,我从来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那种精神。我没有那方面的才能,而他的继父是个银行家。” 金发男子站在那里不动声色。“这么说,他的两个父亲都与钱有关系喽?” “怎么,你知道了?”爱新问道。 “当然。海因列希·克罗森的儿子嘛。我看,我们不必再互相欺骗了,赫克洛夫特太太。” “我早就知道你在撒谎,约安·冯·泰波尔。没想到你也知道我在撒谎。” “坦率地说,我是刚刚知道的。如果你的目的只是设个圈套的话,很抱歉,我把它破坏了。可是话又说回来,我敢肯定你知道这里面的风险。” “是的。我知道。” “可你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呢?你一定考虑过后果。” “我考虑过。不过,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我的前一次行动的后果才算公道。如果你知道了,也许我们之间能够达成一项和解协议。” “真的吗?那么这项协议包括什么呢?” “放弃日内瓦行动。解散狼穴。” “就这些?”金发男子笑了,“你疯了。” “假定我告诉你我写了一封很长的信,详细说明了我处于三十多年的一个弥天大谎。我在这封信中说明了参与者的身分和战略,他们的名字,家庭和开户银行。” “这样做就把你儿子毁了。” “如果他知道真相,他会第一个同意我的作法的。” 冯·泰波尔把双臂抱在一起。“你说‘假定我告诉你……’你的那封信。好了,你已经告诉我了,恐怕我得这么说,你写了一些你根本不知道的事情。所有的法律条文我们都考虑到了。你以为知道的那点实情其实少得可怜,人们会说这是被官方监视的一个疯老婆子在信口雌黄。不过,说这些太离题了。你从来没有写过这样的信。” “你并不知道。” “听我说,”冯·泰波尔说。“我们有你写的每一封信,每一份遗嘱,每一份法律文件的复制件……连你在过去的五年中打过的每次电话的主要内容我们都掌握。” “你们有什么?” “在你们国家的联邦调查局里,有一份代号为‘该死的大娘’的档案。根据《情报自由条例》,这份档案不能销毁,因为它涉及国家的安全。没有人知道它何以会涉及国家安全,但事实的确如此,而且还不止如此。那份档案还存贮在中央情报局,国防部情报局和陆军参谋本部第二处的电脑系统里。”冯·泰波尔又笑了。“到处都有我们的人,赫克洛夫特太太。难道你还不明白?在离开这个世界以前,你应该知道这些;你留在世上也无济于事。你阻止不住我们。谁也阻挡不住我们。” “你们会被阻止住的,因为你们撒谎!你们历来如此。一旦谎言败露,你们就杀人。你们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谎言具有笼统作用,死亡常常是解决那些妨碍工作进程的棘手难题的灵丹妙药。” “你说的难题就是人。” “无一例外。” “你真是卑鄙透顶。你是个疯子!” 金发杀人凶手把手伸进茄克口袋里。“你这样反倒使我下手更痛快些。”说着,他掏出手枪。“还有一个女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她的任性劲儿并不比你差。我把一颗子弹送进了她的脑袋——就从车窗开的枪。那是在夜里。在里约热内卢。她就是我母亲,她也叫我疯子,说我们的工作卑鄙。她从来没有领会到我们事业的必要性——它的妙处。她要捣乱。” 金发男人举起了枪。“有几个老头子——那个婊子忠实的情人——还怀疑是我杀的她,自不量力地要控告我。你能想象得出吗?打击我。听起来象煞有介事。他们没有意识到我们控制着法庭。谁也阻止不住我们。” “诺勒会阻止你们!”爱新叫喊着,手悄悄地向身边藏枪的地方移动。 “你的儿子用不了一两天就死了。不过,即便我们不杀他,别人也会杀他。他已经留下了谋杀的痕迹,永远也洗不清。一位前英国情报机关的成员被勒死在纽约。他最后一次谈话是和你儿子谈的。一个叫格雷夫的人在里约被杀,你儿子威胁过他。一位建筑工程师今夜在加勒比死了,也是勒死的。诺勒·赫克洛夫特从里约到巴黎以及在途中停留时,都是由他转达机密消息的。明天早上,一个叫麦尔斯的中校将在纽约大街上被杀死。虽然开始塞到他案件里的材料稍有更动,但当事人没变——还是诺勒·赫克洛夫特。其实,如果我杀了他,对他内心的平静反而会有好处。现在他不过是一块行尸走肉。”冯·泰波尔把枪口抬了抬,然后慢慢伸长胳膊,瞄准了女人的脑袋。“所以,你瞧,赫克洛夫特太太,谁也不可能阻挡住我们。我们无处不在。” 爱新在椅子里突然扭动身子,伸手去抓枪。 约安·冯·泰波尔的枪响了。接着又是一枪。 雅可夫·本-加迪兹把冯·泰波尔的房间重新整理了一下,完全恢复他进来时的原样;还给房间通了通风,不留一点有人来过的迹象。 如果克劳斯·法尔肯海姆活着的话,他一定会被雅可夫的行为吓得大吃一惊。拿到名单。弄清那些人的身分。一旦名单到手,就如实地揭露真相,不让巨款分发下去。削弱太阳的儿女。这些是法尔肯海姆的指示。 然而还有一个办法。这个方案曾经在哈沙拉夫的长者之间悄悄讨论过,一直未能引起法尔肯海姆的重视,不过他们打算要这样干。他们称之为哈沙拉夫的选择。 这样干很危险,但是肯定能成功。 拿到名单,掌握巨款。不要泄露真相,要利用这笔巨额财产在各地打击太阳的儿女。 当时,实施这一战略并不完全具备条件,因为他们掌握的情况还本够。可是现在雅可夫知道的东西足够了。在将要去银行的三个后裔中间,其中一个与另外两个不是同一类人。 起初,诺勒·赫克洛夫特是完成狼穴密约的关键人物,最后,他将成为破坏密约的祸根。 法尔肯海姆死了,雅可夫心想。哈沙拉夫的长者们也死了,没有别人了。只有靠他自己做出决定。 哈沙拉夫的选择。 能成功吗? 在未来的二十四小时之内他就知道了。 他的目光落在屋里每一件物品上。每件东西都放在原来的位置,一切都恢复了原样。所不同的是,在他的公文包盛装着可以预示狼穴开始毁灭的十一张胶片。整整十一页的名字,都是世界各地的最受信任,最有权力的太阳的儿女的真实姓名。都是那些深藏了三十年,一直实践着纳粹谎言的男男女女。 一去不复返了。 雅可夫拎走公文包。他要在门外重新布置好细线,然后…… 他突然停下了一切活动,一切思考,全神贯注地倾听着门外突如其来的骚扰声。他听到了脚步声,奔跑的脚步声;声音虽被地毯减弱了,可是仍然能分辨出来,一步一步地顺着旅馆的走廊跑过来。脚步声逼近了,接着突然停住了。一阵沉静,随着是钥匙插进锁里的声音和发疯似的拧动把手和钥匙的声音。里面的门闩着打不开。一只拳头砸在离本-加迪兹几英寸的门上。 “冯·泰波尔!让我进去!” 是个美国人。倾刻间,他就会破门而入。 凯瑟勒爬到床边,扶着床栏杆,从地板上拾起他那副硕大的眼镜框。他的眼镜片在赫克洛夫特有力的打击下从脸上飞了出去。他要过一会儿再找,现在他得考虑一下,分析一下他马上应该怎么办。 一剂解毒药和几块冰就能让他苏醒过来,完全可以参加银行的会议;再给他做出种种解释。只要他能够拿到约安房间的钥匙就可以了。 协和旅馆的服务员只凭客人的要求不会给他钥匙。不过,如果首席议员让他们给的话,他们会照办的。冯·泰波尔是他的私人朋友,什么事情都可以通融。 凯瑟勒拿起电话。 贺尔汀拐着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迫使她受伤的腿适应伤口的折磨。她被撇下了,很生气。但她明白这样的安排是叫留的,也只能这样做。以色列人认为诺勒不会来电话,不过这种可能性也应当考虑到。雅可夫确信他仍处在隔离之中,他的一切对外联系都受到监听;但是,仍有微小的可能…… 电话铃响了。贺尔汀感到全身的血液顿时涌上了喉咙。她咽了一口唾沫,一瘸一拐地走到屋子另一头,拿起了电话。哦,上帝!但愿是诺勒!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那人不愿说出自己的身分:“赫克洛夫特太太被送到城南十三公里处的一座庄园里去了。我告诉你那里的地址。” 他把地址告诉了她,贺尔汀记了下来。陌生人说完之后,又补充道,“大门口有个门卫。他身边有一只狠凶的狗。” 雅可夫不能再让敲门声继续下去了,赫克洛夫特也不能喊个没完。这里的骚乱声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以色列人拧开插销,用身体抵住门。门猛地被打开了。门口出现了高个子美国人的身影。他冲进屋里,双臂放在胸前,好象随时准备抵挡别人的袭击。 “冯·泰波尔!你在哪儿?” 赫克洛夫特显然被里面黑洞洞的样子吓了一跳。 本-加迪兹悄悄地走到一旁,手里拿着电筒。他说话飞快,一口气说了两个句子。 “冯·泰波尔不在这儿,我并不想伤害你,我们俩不是对立面。” 赫克洛夫特一下子转过身,伸出双手。“你是谁?你究竟在这儿干什么?把灯打开!” “别开灯!听我说!” 美国人气冲冲地走过去。雅可夫按下电筒的按钮,绿光照在赫克洛夫特脸上,迫使他把眼蒙上。 “关掉它!” “不,先听我说。” 赫克洛夫特猛地踢出右脚,踢在本-加迪兹的膝盖上。一触到他,诺勒就闭着眼睛冲过去,双手去抓以色列人的身体。 雅可夫蹲下身,用肩膀而上撞在美国人的胸膛上;赫克洛夫特并没有住手。他用膝盖顶住本-加迪兹的太阳穴,一拳把雅可夫打了个满面开花。 可不能在地板上留下血迹!雅可夫扔掉电筒,抓住美国人的胳膊。赫克洛夫特有这么大的力气让他很吃惊。他尽量压低声音说。 “你必须听着!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有你母亲的消息。我有一封信,她一直跟我在一起。” 美国人挣扎着,就要挣脱了。“你是谁?” “谍报小组。”本-加迪兹低声说。 听到这个组织,赫克洛夫特被激怒了。他咆哮着,胳膊和腿以不可遏止的力量连踢带打。 “我要宰了你……” 雅可夫没有别的办法。他冒着接连不断的攻击冲过去,手指对准赫克洛夫特的脖子。拇指掐住紧绷着的喉咙处明显的血管。他摸到了一根神经,用力按了下去。赫克洛夫特瘫倒了。 诺勒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不过眼里倒不是漆黑一团。一道绿光斜贴在墙上——就是刚才弄花他眼睛的绿光。一看到这道光,他的火气又上来了。 他被按在墙上,一只膝盖顶压住他的肩膀,一支枪管顶住太阳穴。他的喉咙疼痛难忍,可他还是一边扭动着避开枪口,一边挣扎着要从地毯上站起来。他的脖子受不住挣扎的疲劳,又向后靠在埔上。这时他听到压衣他身上的那个人紧张的低语声。 “放明白点儿。如果我是你的敌人,早就干掉你了。知道吗?” “你就是我的敌人!”诺勒回答说,喉咙肌肉上的伤痕火辣辣地疼,勉强能够说话。“你说你是谍报小组的人,那就是日内瓦行动的敌人……我的敌人!” “前者的敌人,完全正确;可是后者的敌人,不对。不是你的敌人。” “你撒谎!” “你想想!我为什么不扣动这个扳机?日内瓦行动就被阻止住了;你被捕了;资金转移不出去了。如果我是你的敌人,为什么我不把你的脑袋打开花?我不能用你当作人质,那没有用。你必须到那儿去。所以,让你活着我得不到任何好处……如果我是你的敌人的话。” 赫克洛夫特想领会他的话,领会这些话里的意义。可是他领会不了。他只想狠揍这个把他俘虏的家伙。 “你想要什么?你把我母亲关在哪儿啦?你说有她一封信?” “我们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首先我要离开这里。我们一起。我们一块可以做出狼穴难以置信的事情。” “狼穴?……做什么事?” “让法律为我们服务。将功补过。” “将——不管你是谁,反正你在发狂!” “这是哈沙拉夫的选择。掌握那笔巨款。在世界各地展开同狼穴的斗争。我准备给你我现有的唯一保证。”雅可夫·本-加迪兹把手枪从诺勒的头上拿开。“这是我的枪。”他把枪递给了赫克洛夫特。 那道令人毛骨悚然的绿光反映着古怪的阴影。诺勒仔细端祥着阴影里那张陌生的脸。他面前的那双眼睛是说实话人的眼睛。 “扶我起来,”他说,“后面有个楼梯。我知道怎么走。” “我们先得把弄乱了的东西整理一下。每件东西都得恢复原状。” 而今尔后一切都变了样…… “我们去哪儿?” “去派克斯大街。那封信在那儿。那个姑娘也在那儿。” “姑娘?” “冯·泰波尔的妹妹。他以为她死了。他曾下令杀死她。” “贺尔汀?” “以后再说。” 第四十五章 他们逃出了小巷,顺着格兰兹大街来到了以色列人的汽车边。二人钻进车内,本-加迪兹坐在驾驶席上。赫克洛夫特横着枪在明处;他觉得血液好像被蹬了,他几次遇害。 “你把我逼得无路可走啊。”雅可夫说,他瞧着赫克洛夫特那副痛苦的样子。 “你到底留给我一条路,”诺勒叫苦说,“你叫什么名字?” “雅可夫。” “这是什么名字呀?” “希伯莱名字……等于英语的雅各布·本-加迪兹。” “本……什么?” “加迪兹。” “是西班牙语吗?” “西班牙犹太语,”雅可夫说着,加快速度,穿过十字路口,朝着湖区驶去。“我家在二十世纪初就移居到来丁。”雅可夫把汽车向右转,开进了一个陌生的小广场。 “我还以为你是凯瑟勒的弟弟呢,”赫克洛夫特说,“就是那个慕尼黑来的医生。” “我不认识什么慕尼黑的医生。” “他就在这里的一个什么地方。我到协和旅馆的时候,服务台给了我冯·泰波尔的钥匙,然后问我是否找汉斯·凯瑟勒。”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服务员知道凯瑟勒兄弟和冯·泰波尔在约安房间里一道儿吃的饭。他以为凯瑟勒的弟弟还在那儿呢。” “等等!”雅可夫打断他。“他弟弟是不是又粗又壮?个子不高?” “我不知道。有可能,凯瑟勒说过他是个足球运动员。” “他死了。你母亲对我讲的。冯·泰波尔把他杀了。我想他被你的朋友埃利斯打伤了,他们没办法再带着他了。” 诺勒盯着以色列人。“你是说,是他对威廉下的毒手!杀了他,又把他切成那样!” “这只是猜测。” “哎,天哪!……告诉我,我母亲怎么样了,她在哪儿?” “以后再说。” “现在就说。” “这儿有个电话,我得给公寓打个电话。贺尔汀在那儿呢。”本-加迪兹把汽车朝路边开去。 “我让你现在就说!”赫克洛夫特举枪对准雅可夫。 “如果你现在决意要杀死我,”雅可夫说,“我的确该死,你也一样。我也可以让你来打这个电话,可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来感情用事了。” “我们有的是时间,”诺勒回答,“银行的会议可以延期。” “银行会议?是日内瓦大银行的董事会吗?” “今天早晨几点钟开始?” “我的天哪!”本一加边兹抓住赫克洛夫特的肩膀,压低了嗓音;这是一种恳求的声音,他在恳求比他的生命更为宝贵的东西。“给哈沙拉夫一次选择的机会吧。这个机会再也不会有了,相信我。我杀过许许多多的人,二十分钟以前也完全可以杀掉你。我们必须了解我们所处的时刻。贺尔汀也许得到你母亲的消息了。” 诺勒再次端祥了一下他的脸。“打电话吧。告诉她我在这儿,我要你们俩把情况讲清楚。” 他们驾车飞奔在乡村的路上,驶过庄园的一道道大门。这辆飞驰的汽车把狗从睡梦中惊起,发出凶恶的吠叫声。汽车的驾驶员和乘客对此却全然不屑一顾。道路转向左边,雅可夫让车慢慢滑行到路边,停在矮树丛里。 “狗的耳朵能听到发动机急停下来的声音,但要听到渐弱的声音就困难得多了。” “你是搞音乐的?” “曾经是个小提琴手。” “什么水平的?” “特拉维夫交响乐团。” “你怎么——” “我找到了更合适的工作,”本-加迪兹打断他说。“快下来,脱掉大衣,拿上枪。把车门关好,别出声。宾馆在后面,还有一段距离,但是我们能找到它。” 一堵堵厚厚的砖墙围着庭院,顶上有一圈铁丝网。雅可夫爬到一棵树上查看了一下铁丝网和墙。 “没装警报器,”他说,“不然小动物会经常碰响的。不过有个麻烦,铁丝网将近两英尺宽,我们必须跳进去。” 以色列人跳下来,蹲在场边,把手弯成杯状。“蹬着上去。”他命令诺勒说。 场上面用铁丝网绕成的环状是躲不开的。在狭窄的墙头上非碰到它不可。 赫克洛夫特使劲用左脚趾勾住边沿,然后猛地一纵,越过了讨厌的铁丝网,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他的茄克衫被挂破了,踝关节也擦伤了。不过,他总算过来了。他站起来,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自己在喘着粗气,喉咙的舌骨也不过略感不适。如果陌生人在电话里提供给贺尔汀的情况可靠的话,他离爱新不过有几百码远了。 以色列人的身影出现在墙头上,象一只巨大的鸟映在夜空中。他越过铁丝网,落在地上。他象杂技演员那样,下落时朝前缓冲了一下,接着一步跃到诺勒身旁,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 “快六点了。天马上就亮了,要快。” 他们在树林里穿行,避开树枝,跃过堆在一起的树叶,最后他们找到了通往宾馆的那条泥路。他们能看到从远处小教堂的窗户里发出的昏暗灯光。 “停下!”本-加迪兹说。 “什么?”雅可夫抓住了诺勒的肩膀。以色列人按着赫克洛夫特,把他拉到地上。“你要干什么?” “别出声!房子里有动静。是人。” 诺勒透过草丛窥探了一下那所百米以外的房子。他看不出有什么动静,也没见到窗户上有人影晃动。“我什么人也没看见。” “你看灯光不稳,有人在灯前走动。” 赫克洛夫特这下看到了。灯光确实有难以察觉的明暗变化。一般人的眼睛——特别是在急切地奔跑中的人的眼睛——是注意不到的。但是这种变化的确是有。 “你说得对。”他轻声说。 “来,”雅可夫说,“我们穿过树林,从侧面摸上去。” 他们回到树林里,又出现在一块小小的棒球场的边沿。严冬之夜,球场上的草坪和球门柱显得十分僵冷。过了这片平坦的球场就是房子的窗户了。 “我先跑过去,再发信号让你过来。”雅可夫悄声说,“记住,别搞出声响。” 以色列人冲过草坪,蹲在一扇窗户旁边。他慢慢站起身向里面窥视。诺勒跪起身,准备也跑过去。 信号没有发出来。本一加迪兹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却没有抬手招呼他。出了什么差错?为什么不发信号? 赫克洛夫特再也等不下去了。他跳起来跑过这片草地。 以色列人转过身,瞪着双眼。“回去!”他低声命令。 “你胡说什么?她就在里边:” 本一加迪兹抓住赫克洛夫特的肩膀,将他向后推开。“我说让你回去!我们必须离开这儿……” “见你的鬼!”诺勒使劲挥舞着手臂,挣脱了以色列人。他一步跃到窗前,往里面看去。 整个窗户象是突然燃起了熊熊烈火。他的脑袋一下子炸开了。他想喊叫,却又喊不出来,完全被推入了极度恐怖之中。他喊不出声,也丧失了理智。 在灯光昏眩的屋子里,他看到他母亲的尸体横靠在一张椅子的靠背上。她那优美雅致的头上满是一道道的鲜血,象一条条红色的小溪流过她那布满皱纹的皮肤。 诺勒举起了双手,双肩,也举起了他的整个生命。他已处在爆发之际。他的双手在挥动时能感觉到空气的阻力,两只拳头朝着窗玻璃砸了过去。 然而,没容他的拳头砸下去,一支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胳膊和手象两只巨大的魔爪,把他的头狠狠扳向后面;他的身体被提了起来,接着又被按在地上。他的脊背弯曲着,身体下面的双腿几乎要被压破。他的脸被按进土里,憋得喘不过气来。接着,喉咙里猛然一阵剧烈难忍的疼痛,象火烧一样。 他知道自己在移动,却不知道怎样在移动,为何在移动。树枝不停地抽打在他脸上,手掌不停地落在他背上,推着他向前面的黑暗处走去。他不知道他这样迷迷糊糊走了多久,最后来到了一堵石墙前。这时,耳边传来了刺耳的命令声。 “起来!过铁丝网了!” 知觉渐渐恢复了。他感觉到一根根尖利的金属在戳他,刺伤了他的皮肤,划破了他的衣服。接着,他被倒拖着过了一段坚硬的路面,又撞在一辆汽车的车门上。 后来他知道自己坐在汽车座位上,透过挡风玻璃,呆呆地望着窗外。天已破晓了。 诺勒精疲力竭地呆坐在椅子里,读着爱新的信。 最亲爱的诺勒: 我们未必能再见面了。不过,我恳求你不要哀悼我,或许以后可以,但现在不行。没有时间了。 我做此事的原因很简单:它总得有人去做,而我是理所当然的人选。即便还有别人,我也不大可能让别人去做本当由我做的事情。 我不想详述我经历了三十多年的谎言。我的朋友,本-加迪兹先生会向你全盘托出的。我只想说明我原来不曾意识到这是个谎言,也不曾认识到——老天在上——你受命所扮演的可怕的角色。 我属于另一个时代。在那个时代里有罪赎罪,公正合理;顾全名誉也不认为不合时宜。我愿赎清我的罪过,并希望借此能恢复我的名誉于万一。 如果我们无缘再见,你要知道你给我的生活带来了莫大的欢乐。假如有人需要证明我们自己、我们的本源的话,你就是证明。 关于你的朋友贺尔汀,我要补充一句。我觉得我本应该有她这么个可爱的女儿。她的可爱之处体现在她的眼睛里,她的力量之中。我认识她不过几个小时,在此期间她救过我的命,且在救我的时候准备牺牲自己的性命。我们常常在瞬间的明晰之中看出人的一生,这是千真万确的。我经历了那一瞬间,并十分疼爱她。 愿上帝使你成功,我的诺勒。 爱你的 爱新 赫克洛夫特抬头看看雅可夫。雅可夫正站在公寓窗前,望着窗外冬天灰蒙蒙的黎明。 “是什么事她不让别人去做?”他问道。 “去见我哥哥。”贺尔汀在房间的另一端答道、 诺勒攥紧拳头,闭上眼睛。 “本-加迪兹说我哥哥命令把你杀掉。” “是的。他杀掉了许多人。” 赫克洛夫特转向以色列人。“我妈妈信上说你要向我解释那个谎言。” “还是让贺尔汀说吧。我知道不少真相,但她知道全部真相。” “你就是为这个才去伦敦的?”诺勒问。 “对,正是为这个我才离开的巴黎,”她回答说。“不过不是去伦敦,而是去纳沙泰尔湖边的一个小村子。” 她向他讲述了关于沃纳·杰哈尔德;关于狼穴,关于硬币有正反两面的故事。她尽量回忆最后一个谍报小组领导人告诉她的每一个细节。 贺尔汀说完以后,赫克洛夫特从椅子里站起来。“这么说,我一直在充当这个谎言的线路,充当狼穴硬币另一面的傀儡喽。” “你是打开太阳儿女的保险库大门的钥匙,”本-加迪兹说,“你为他们做了所有的法律方面的工作。这么一大笔巨款决不会凭空从地里冒出来,必须要履行一道道的法律手续,否则会有人表示怀疑。这样狼穴可受不了。这是个高明的骗局。” 诺勒两眼直瞪瞪地盯着卧室靠门一侧的墙壁。他站在墙壁的对面,面对着暗淡的灯光照耀下的糊墙纸;糊墙纸上是一连串模模糊糊的同心圆形图案,大圈连小圈地联在一起。昏暗的灯光——或许是他自己错乱的视线——使得这些圆圈疾速旋转起来;黑色的斑点不见了,变成了大圆圈。 圈套。欺骗的圈套。这些圈圈里没有表示真实的直线,只有欺骗。只有谎言! 他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喊叫,感觉到他的双手猛击在墙上,一心想要毁掉这些可怕的圆圈。 另外,有两只手在抚摸他。两只温柔的手。 一个处于极度痛苦中的人曾向他大声疾呼,一个骗子! 他在那儿?他都干了些什么? 他觉得两眼充满了泪水,因为眼前的圆圈变得模糊不清,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图形。贺尔汀扶着他,把脸贴在他的脸上,用手指轻轻抹去他的泪花。 “亲爱的。我最亲爱的……” “我……要……杀人!”他再次听到了自己不由自主的吼叫声,声音里蕴含着骇人的决心。 “你是要杀人,”一声应答回荡在他的脑海里。这声音高而响亮,是雅可夫·本-加迪兹的声音。 雅可夫说着,推开贺尔汀,将他的身子转过来,把他的双眉按在墙上。“你是要杀人的!” 诺勒努力集中他那冒火的目光,努力控制住浑身的颤抖。“你还想阻拦我,不让我看见她!” “我知道拦不住你,”雅可夫平静地说。“你冲过来时我就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受过我这种特殊训练的人为数不多,可你身上却具备这种素质。我大概不喜欢琢磨,但可喜的是,你并不是我的敌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把哈沙拉夫的选择交给你。这个任务需要极为出色的素质训练,而你恰恰具备这种素质。坦白地说,我完不成这个任务,也许你能完成它。你去在文书上签字去。” “你发疯了?真他妈的发疯了!” “没发疯!我研究过法律。你需要在一份让渡书上签字。证书上规定,一旦你不幸死亡,你就把所有的权利和特权转让给共同继承人了。你只要在上面一签字,就等于在死刑执行令上签了字。要签这个字!这不会是你的死亡执行令,而是他们的死亡执行令。” 诺勒看着雅可夫那双恳求的黑眼睛。他又看到了:表示真实的直线。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赫克洛夫特慢慢地抑制住了自己的感情。本-加迪兹放开了他的肩膀,平衡恢复了。 “他们一定在找我,”诺勒说,“他们以为我到冯·泰波尔的房间去了。” “你确实去了,我没把细线重新放到门上。你见到那里没人,便离开了。” “我到哪儿去了呢?他们一定要知道的。” “你熟悉这座城市吗?” “算不上熟悉。” “你坐上出租汽车,沿着湖边走,在许多码头和船坞停下来,打听那些可能见过你母亲的人,这是可能的。他们会以为你当时惊慌失措了。” “现在快七点三十分了,”诺勒说,“还有一个半小时。我回旅馆去。我们等银行会议结束后再见面。” “在哪儿?”雅可夫问。 “你们在精益旅馆以夫妻身分订一个房间。九点半以后到那儿,不要等到中午再去。我在411房间。” 诺勒站在旅馆房间门外,现在是八点过三分。他能听到里面怒气冲冲的声音。无论里面进行着什么样的谈话,冯·泰波尔都是主角,他语气尖刻激烈,近乎于疯狂。 疯狂。赫克洛夫特探深地吸了一口气,抑制住自己的心脏的冲动。他要面对杀死他母亲和父亲的凶手,要看着那人的眼睛,而又不能流露出内心的盛怒。 他敲了敲门,幸而他的手没有发抖。 门开了,他凝视着那个杀害了他的亲人的金发凶手的眼睛。 “诺勒!你去哪儿啦?我们在到处找你:” “我也在找啊,”赫克洛夫特说。疲惫的样子倒不难装扮,要克制住满腔的义愤几乎是不可能的。“我整夜都在找她,怎么也找不到。我想她根本就没到这儿。” “我们一直在想办法,”冯,泰波尔说。“来点咖啡吧,我们这就去银行,一切都要结束了。” “可不是嘛,就要结束了。”诺勒说。 他们三人在长长的会议桌一侧坐定。赫克洛夫特坐在中间,凯瑟勒和冯·泰波尔分坐两旁。对面是日内瓦大银行的两名董事。 每个人面前都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叠法律文件;所有的文件都完全相同,并按照顺序摆好。几双眼睛盯着打字机打的字句,文件一页一页地翻了过去。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那份宝贵的文件全文宣读完毕。 还剩下两份案卷,封皮上印着深蓝色的边框。坐在左边的董事开口说话了。 “肯定你们已经知道,鉴于本账目的款额巨大,而且具有特殊的目的,一旦款项让渡出去,而不再由我们掌握,日内瓦大银行对此款项的支付不承担法律责任。对于该责任的承担问题,文件中已有明确规定,将由参与三方均等分担。因此,法律要求你们无论是谁,如果先于别人死亡,将把所有的权利和特权转让给受托的共同继承人。然而,这些权利和特权并不影响个人所得的一份遗产;如果你们三人当中有人死亡,这笔遗产将归入你们个人资产当中。”董事戴上眼镜。“请读一读你们面前的这几页纸;看看它们是否与我的说明相符,然后当着大家的面,在上方签上你们的名字。再把文件交换一下,这样每份文件上就都有你们三人的签名了。” 文件很快阅读完毕。接着每人签上了名字,然后彼此交换文件。 诺勒把签了名的文件递给凯瑟勒的时候,漫不经心地说:“你瞧,我忘了问你,埃瑞克。你弟弟在哪儿啊?我以为他要来日内瓦啦。” “我一时激动,忘记告诉你了,”凯瑟勒笑着说,“汉斯耽搁在慕尼黑了。我们在苏黎世一定能见到他。” “苏黎世?” 学者的目光投向赫克洛夫特身后的冯·泰波尔。“哦,对。苏黎世。我想我们计划星期一早晨到那里。” 诺勒转向金发男子:“这个你可没提起过呀。” “我们一直没来得及谈。星期一对你不方使吗?” “哪里。也许到那时候我已经接到她的电话了。” “谁的电话?” “我母亲的。或者还有贺尔汀呢。她也应该打电话来了。” “是啊。当然,我敢肯定,她俩都会和你取得联系的。” 最后一项是正式让渡账目的案卷。一台电子计算机早已准备停当。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签名之后,代码将被凿成孔,这笔款项将变成现金,转到苏黎世的一家银行。 所有人都签好了名。坐在右边的董事拿起了电话,“将下列数字记入第十一计算机储存系统。准备好了吗?六、一、四、四、二、空、四。八、一、零、零……请重复。” 董事听完点点头:“正确。谢谢。” “完了吗?”他的同僚问道。 “完了。”董事回答说。“先生们,从现在起七亿八千万美元的金额以你们三人的名义存入了苏黎世的利马尔银行。愿你们足智多谋,愿你们的决定得到圣灵的指引。” 来到大街上,冯·泰波尔转身问赫克洛夫特:“你有什么计划,诺勒?你知道,我们还得多加小心啊。谍报小组决不会就此罢手的。” “我知道……计划?我打算继续设法找到我母亲。她准在这儿。应该在这儿啊。” “我已让我的朋友,首席议员,安排好了,我们三人都会受到警察的保护。你的特派卫兵将去精益旅馆接你,我们的卫兵去协和旅馆。当然,除非你愿意搬到我们那儿去住。” “那样太麻烦了,”赫克洛夫特说,“现在我还没有完全安定下来,还是住在精益吧。” “我们在早晨去苏黎世吗?”凯瑟勒问。他要听从冯·泰波尔的决定。 “也许我们分开走更好一些,”赫克洛夫特说。“如果警察不反对,我在你们走的同时开车去。” “好主意,我的朋友,”冯·泰波尔说。“警察不会反对的,而且分开走更有道理,埃瑞克,你坐火车走,我乘飞机;诺勒开车去。我在科伦拜旅馆先订好房间。” 赫克洛夫特点点头。“如果明天还等不到我母亲或者贺尔汀的电话,我就给她们留下话,让她们到那儿去找我。我会搞到一辆出租车的。”他说着快步走到拐角处。再过一会儿,他心中的怒火就会爆发出来。他会赤手空拳干掉冯·泰波尔的。 约安轻声说,“他知道了。知道多少我拿不准,反正他知道了。” “你怎么能肯定呢?”凯瑟勒问。 “起初我只是意识到了,后来,我明白了。他问起汉斯的事,你回答说他还在慕尼黑,他并没提出异议。但他知道你说的不是实话。昨天夜里协和旅馆的服务员还要替他往汉斯的屋里打电话呢。” “啊,我的天哪……” “别担心,我们这位美国同事在去往苏黎世的路上就会一命呜乎的。” <hr /> 注释: 第四十六章 杀害诺勒的计划——如果真要杀他的话——必定得在弗里堡以北,科尼兹以南的公路上执行。这是雅可夫·本-加迪兹的判断。这段距离约有二十多公里,其中的几段山路在这个季节很少有车辆通行。现在是冬天,虽说这里不是高山气候,但也时常落下大雪;再加上路面不平,司机们都不愿走这条路。但是,赫克洛夫特筹划了这条运离交通干线,挨着几座乡村小镇的路线,他说想看看小镇上的建筑。 这就是说,雅可夫筹划了这条路线。赫克洛夫特把它告诉了奉首席议员之命护送他北上的警察。没有人劝赫克洛夫特放弃走这条路线的打算,这更证明了以色列人的判断。 雅可夫进一步推测了下手的办法。冯·泰波尔和凯瑟勒都不会在附近地区出现,他们准会在别的地方公开露面。如果要杀人的话,下手的人要越远越好——而且,这还得由与狼穴毫无关系的职业刺客来干。日内瓦大银行会议刚开过,他们绝不会抱着侥幸心理去冒险的。那个凶手,或者那些凶手,到头来又会被太阳的儿女杀掉;这样就抹掉了狼穴的一切踪迹。 本-加迪兹认为这就是他们的策略,因而必须制定一个对抗性的策略,能使诺勒平安到达苏黎世的策略,这才是最要紧的。一旦到了苏黎世,主动权就到了他们自己的手里。在大城市里有许许多多种杀人的办法。雅可夫干哪一种都是行家。 旅行开始了,对抗性的策略也开始了。 赫克洛夫特驾驶普从日内瓦邦菲车行租来的重型轿车上路了。邦菲车行是瑞士最奢华的出租汽车公司,专门向特殊的顾客租借特殊的车辆。这是一辆罗斯罗伊斯牌汽车,配有装甲钢板,防弹玻璃和能抵抗多次刺穿的轮胎。 贺尔汀驾着一辆没有什么特点但操纵十分灵活的雷诺牌汽车,走在诺勒前面一英里处。 本-加迪兹走在后面,与诺勒相距不过半英里。他驾驶的是玛瑟拉第牌汽车,这种车时速很快,是日内瓦有钱人中最常见的汽车。 走在雅可夫和赫克洛夫特之间的就是派来保护这个美国人的双人警车了。警察还蒙在鼓里呢。 “他们半路上准抛锚,”他们三人在诺勒房间研究地图的时候,以色列人就这样说过。“不会把他们搭进去的,否则麻烦太多了。他们确实是警察。我搞到了他们钢盔上的号码,给利瓦克打过电话。我们查了一下,他们是从中心司令部营房调来的,入伍还不到一年。所以,没有什么经验。” “明天还是这些人吗?” “是的。命令上写着,在苏黎世警察接替他们之前,一直由他们守着你。我想情况是这样:他们会发现车子出了毛病,与上司通话,然后得到返回日内瓦的通知。这样,保护你的命令也就成了泡影。” “这么说,他们只不过是摆设而巳。” “正是。实际上他们也有点用处。只要你能看得见他们,就不会出事儿。就不会有人下手的。” 现在还看得见他们,诺勒心里想着,扫了一眼反射镜。到了一条长长得盘山下坡路时,他使用了罗尔斯-罗伊斯的创用闸。他能远远地看见下面贺尔汀的汽车从拐弯处露出来。再过两分钟,她就要放慢速度,等到他们彼此能够看得见了,再恢复原来的时速。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三分钟前,她已这样做过。每隔五分钟他们用眼睛联络一下。他真希望能相她说说话。只是交谈……简单安静的交谈……与死亡或者对死亡的考虑,或者避免死亡的策略,都毫无关系。 然而,这个交谈机会只有到了苏黎区以后才会有。苏黎世将会出现死亡,但那是赫克洛夫特从来也想不到的死亡。因为得是他要动手杀死人,而不是别人。不会是别人。他要求给他的这个权利。他要盯着约安·冯·泰波尔的眼睛对他说,他的死期已到。 他开得太快了了,心中的怒火使得他把加速器踏得过重了。他放慢速度。对他来说,现在可不是想处死冯·泰波尔这件事的时候。原来天已经开始落雪,下山的路很滑。 雅可夫咒骂了一句车外下着的小雪,这倒不是因为下雪使得开车困难,而是因为降低了能见度。他们可全靠着视力联络的,无线电通讯根本不能用,信号很容易被窃听。 以色列人用手摸了摸他身边座位上的几件东西,它们和赫克洛夫特的罗斯车里的东西是一样的。这也是对抗策略的组成部分——最最有力的部分。 爆炸器材,一共八件。四个用塑料包好的定时炸药包,落地三秒钟准时爆炸;还有四枚反坦克手雷。此外,还有两件武器:一支美国柯尔特式自动手枪和一支卡宾枪,都已经压满了子弹,打开保险了。所有这些都是通过利瓦克在日内瓦的关系买到的。在平静的日内瓦,竟然会有这些武器出售,其数量在恐部分子眼里虽不足为奇,可比瑞士当局想象的要多得多。 本-加迪兹透过挡风玻璃注视着窗外,如果要出事的话,也就是出在这会儿了。 前面几百码处警车马上就会出故障,原因可能是有人在轮子上泼了酸,这时正好把轮胎腐蚀透;或者是因为水箱里放了凝固剂,水管阻塞了……办法多得很。反正警车会突然消失,赫克洛夫特马上就会被隔阂起来。 雅可夫希望诺勒能牢牢记住,一旦别的汽车靠近他应该怎么做。他要在公路上不停地走之字,等着雅可夫加快速度赶上来,在离不明汽车几英尺远的地方刹住他那辆玛瑟拉第,把炸药包猛掷过去,在炸药包爆炸之前的宝贵的几秒钟内,赫克洛火特将驶出射程之外。……如果出现意外——炸药包没爆,或没装炸药——手雷还可以作应急之用。 这就够了。冯·泰波尔不会冒险派出两辆车的。遇到偶然过路的汽车和行人的可能性仍然很大,因此凶手的数量要少,且经过专门训练。这位太阳儿女的首领可不是白痴,即使在去科尼兹途中杀不掉赫克洛夫特,到了苏黎世还有机会。 这样一来,太阳的儿女就犯了个错误,以色列人这样想着,心中沾沾自喜起来。 冯·泰波尔还不知道雅可夫·本-加迪兹这个人。他也不是白痴,也受过专门训练。美国人一定能到达苏黎世,而且一旦到了苏黎世,约安·冯·泰波尔连同埃瑞克·凯瑟勒,都要被一个满脸怒火的人送上西天。 雅可夫又骂了一声。雪下得更猛了,雪花也更大了。雪花大表明这场雪下不了多长时间,但目前他可不喜欢雪来干扰他。 他看不见警车了:它在哪儿?公路上到处是弯道和叉道,警车怎么也看不见。他把它丢了!这怎么会呢? 这时警车又出现了,他松了一口气,然后加大油门再靠近些。他可不能让自己这样胡思乱想,这可不是在特拉维夫的音乐厅。警车就是关键,他一会儿也不能再让它从视野里溜出去。 他开得比预想的速度要快,速度指示计上的读数是七十三公里,在这样的路面上太快了。怎么回事? 这时,他明白了。他在缩小他自己和日内瓦的警车之间的距离,但警车也在加速。它比原来开得更快了,它冒着大雪夜曲曲弯弯的道路上加速行驶……正在全速接近赫克洛夫特! 司机发疯了吗? 本-加迪兹瞪大眼睛望着窗外,想搞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个问题使他不解,他又不敢肯定是什么问题。他们要干什么? 这时他看见了:那个东西原来不在那儿。 警车车尾的行李箱上有一块凹痕。凹痕!他整整跟踪了三个小时,那辆警车的行李箱上并没有凹痕啊! 这是另一辆警车! 在某个拐弯处的叉路口,有人用无线电命令原来的警车离开公路。另一辆警车代替了它。这说明,前面那辆车里的人已经发觉了这辆玛瑟拉第,然而最危险的是,赫克洛夫特还没发觉他们。 警车拐向一段长长的弯道,透过风雪,雅可夫听到它在不停地按喇叭。警车在给赫克洛夫特发信号,它已经和他的车并行了。 “不对,别减速!”雅可夫一边冲着玻璃叫喊,一边把拇指按在喇叭上,同时手握方向盘,控制着在弯道路面上打滑的车轮。他开着玛瑟拉第,朝着五十码以外的警车冲过去。 “赫克洛夫特!别减速!” 突然,他前面的挡风玻璃被打得粉碎。到处是致命的圆孔。他感觉到玻璃割破了他的脸,割破了他的手指。他中弹了。一支冲锋枪从打烂了的窗车后窗向他开了火。 车头冒出一股浓烟,散热器爆炸了。转眼间,轮胎也被射穿了。一条条的橡胶四散横飞。玛瑟拉第东倒西歪地向右偏转,撞在了路堤上。 本-加边兹朝天吼叫着,不停地用肩膀猛撞紧闭的车门。他身后的汽油着火了。 赫克洛夫特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这辆警车。它突然逼了上来,前灯不停地一明一灭。不知什么原因,警车在向他发信号。 弯道上没有地方停车,前面几百码的地方就是直路了。警车赶上来和他并排行驶的时候,他放慢了罗斯牌汽车的速度。由于下着大雪,他看不清年轻警官的身影. 他只听到喇叭声,看见车灯不停地快速闪动。他把车窗摇了下来。 “等到了前面再——” 他看到了那张脸,也看到了脸上的神情。这不是日内瓦来的年轻警官!这张脸他从来也没见过。接着,他又看到了步枪的枪管。 他拼命想把窗户摇上去。已经来不及了。他听见了枪响,看到了喷出的眩目的火舌。他觉得好象有上百把剃刀正在猛割他的皮肉。他看见自己的鲜血溅到玻璃上,听见自己的尖叫在失控的汽车里发出的回声。 金属挤压着金属,在无数次的撞击下发出吱吱嘎嘎的呻吟。挡泥板翻了个底朝天,踏板到了车顶;他也撞在车顶上,接着又离开了。他一会儿砸在座位的靠背上,一会儿被摔到玻璃上,然后又摔到别处;一会儿被挤在方向盘上,一会儿又被举起来,投向空中。 在空中他感到了安宁,刀割般的疼痛消失了。他眼前一片迷雾,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雅可夫用手枪打碎了残存的挡风玻璃,卡宾枪早被震落在汽车底板上,塑科炸药包仍然捆扎在一只盒子里,手雷却不知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所有的武器中只有一件还能用,因为它还没有丢,还拿在手里,他要用它一直坚持到子弹打尽——坚持到生命耗尽。 冒充的警车里有三个人。第三个人,就是刚才打枪的人,又蹲在了后部。本一加迪兹从后窗就能看见他的脑袋,来吧!他透过层层烟汽,仔细瞄准,然后扣动扳机。那人的脸猛地向上斜仰起来,又落在了后车窗锯齿般的玻璃上。 雅可夫再次用肩膀使劲撞击车门,车门松动了,他必须赶紧出去,后面的火焰一定会使燃料箱发生爆炸。 在前面,警车的驾驶员正开车向罗斯牌汽车撞去;第二个人正站在公路上把手伸进赫克洛夫特的车窗,使劲拉方向盘。他们要把诺勒的车翻到路堤外。 本-加迪兹用整个上身撞击车门,车门一下子撞开了。以色列人冲到外面大雪覆盖的公路上,他的伤口在白雪上留下了一道道红色的血迹。他举起手枪不断地射击着,他的视线模糊,枪都瞄不准了。 这时,两件可怕的事同时发生了。 罗斯牌汽车被翻到了路堤外边,同时一阵枪声在大雪弥漫的空中吼叫起来。一排子弹掀起了公路上的石子,拦腰扫中了雅可夫的双腿。他感到一阵难忍的疼痛。 他已经没有知觉了,却在漫无目的地翻转滚动着。他的手触到了撕碎了的轮胎,胶皮,接着摸到了钢板,又是钢板,然后是冰冷的玻璃碎片和地上的雪。 爆炸发生了。玛瑟拉第汽车的燃料箱顿时火光冲天。 本-加迪兹听到远处有人喊。“他们都死啦!转弯!离开这儿!” 攻击者逃跑了。 约在一分钟以前,贺尔汀放慢了速度。现在应该看得见诺勒了。他在哪儿呢?她停在路边等候着,又过了两分钟;她不能再等了。 汽车转了个U形弯,顺着上面的路往回爬。她把油门踩到最大,驶过半英里的路标,仍然不见他的踪影。她的手颤抖起来了。 出事了。她知道出事了。她能感觉到。 她猛地刹住车,跑到外面大声呼喊着。她摔倒在光滑的公路上,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因为她的腿受了伤才摔倒的,她爬起来继续边跑边喊。 “诺勒!诺勒!” 寒风中,眼泪顺着她的脸往下流,她的叫喊撕裂了喉咙。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歇斯底里。 她听到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命令声。 “贺尔汀!别喊了!在这儿……” 声音。是雅可夫的声音,在哪儿?从哪儿传来的? 她又听到了。 “贺尔汀!在下面!” 路堤下面! 她跑到路堤前一看,顿时她的整个世界都崩溃了。 路堤下面,那辆罗斯罗伊斯翻倒在地上冒着浓烟;到处是压碎的金属片。惶恐之中,她看见雅可夫·本-加迪兹躺在罗斯汽车旁边。然后,她又看见了雪地上鲜红的血迹。这血迹划出的路线穿过公路,伸下路堤,通到雅可夫躺着的地方。 贺尔汀跳过路堤,在雪地和石头上面滚下坡去;一边滚,一边喊。她知道她将看到的一定是死亡。她扑到本-加迪兹身边,从打开的窗口望着她心爱的人。他四肢摊开,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脸上淌满了鲜血。 “不!……不!” 雅可夫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身边。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但他的命令很明确。“回到你的车里去。特雷沃南面有个小村子,离这儿不到五公里。给利瓦克打电话。湖滨村不远……二十,二十二公里。他可以雇飞机,高速汽车。找到他,告诉他这里的事。” 贺尔汀无法把目光从诺勒身上移开。“他死了……他死了!” “也许没死。快!” “我不去,我不能离开他。” 本-加迪兹举起手枪。“如果你不去,我立刻打死他。” 利瓦克走进屋子。 本-加迪兹躺在床上,整个身体用绷带包扎着。 雅可夫正在凝视着窗外大雪覆盖的田野和远处的群山。他继续凝视着,没有理会医生走进来。 “你想知道真相吗?” 以色列人慢慢转过脸。“没有必要回避了,对不对?反正我能从你的表情上看出来。” “我给你带来了更坏的消息。你再也不能正常地走路了,伤得太重了。不过,以后你可以走动。先用拐杖,以后也许用一根手杖就可以了。” “以后的身体状况不完全适应我的工作了,是吗?” “是的,但你的头脑没有损伤,你的手也能痊愈,不会影响你拉琴的。” 难可夫苦笑了一下。“我本来就不是搞音乐的料,我的大脑太喜欢胡思乱想。不如干我的老本行顺手。” “你的脑筋可以用在别的地方嘛。” 以色列人皱皱眉头,又把目光投向窗外。“我们等到知道了外面的结果就明白了。” “外面的情况正在改变,而且变得很快!” “赫克洛夫特怎么样?”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本来应该死掉,可他仍然活着。我并不是说他的死活有多大关系。只是他不能再过原来的生活了。好几个国家以谋杀罪在通缉他。各地都恢复了死刑,无论犯什么罪,答辩法律只是一纸空文。哪儿都是如此。他一露面就会被枪杀。” “他们赢了,”雅可夫说着,眼里涌出了泪水。“太阳的儿女赢了。” “等我们知道了外面的结果就明白了。”利瓦克说。 尾声 幻象。无形朦胧的幻象,既无意义又模糊不清。一片衬在迷雾中的轮廓。只有知觉,没有思想,没有任何往事的记忆,只是知觉。接着,无形的幻象渐渐呈现出形状;迷雾消散了,知觉变成了可以辨别的感觉。思想就快启动了,视觉和记忆也会随之恢复的。 诺勒看到了她的面孔,四周飘下来的金发轻轻拂在他脸上。她眼里的泪水顺着面颊淌下来。他想为她抹去眼泪,但他够不着那张可爱的疲倦的面孔。他的手又放了下来,握住了她的子。 “亲爱的……” 他听见了她的话。他还有听觉。形象和声音对他还都具有含义。他闭上眼睛,知道他不久就会恢复过来。 利瓦克站在门口,看着贺尔汀用海绵擦洗诺勒的胸部和脖子上的伤口。 他的腋下挟着一张报纸。他检查了一下赫克洛夫特的脸,那张被连发子弹重伤过的脸。他的左颊、前额和整个脖子上都有伤疤。不过,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不知从房里的什么地方,传来了拉小提琴的声音,琴手一定是个很有造诣的乐师。 “我要建议给你的护士增加薪水。”诺勒用微弱的声音说。 “为了那些护理工作?”利瓦克笑了。 “医生,还是治好你本人吧。”贺尔汀也笑了。 “但愿如此。我真希望我能医治许许多多的病。”医生说着,把报纸扔在赫克洛夫特旁边。这是一份巴黎版的《先驱论坛报》。“这是我从纳沙泰尔给你拿来的,不知你想不想读。” “今天报上有什么可以领教的?” “依我看,《分歧的结果》或许值得一读。你们国家的最高法院禁止《纽约时报》的全体编辑人员再继续报道五角大楼的新闻。当然,这一争论涉及到国家安全。据报道,最高法院还确认了密执安州多种死刑方式的合法性。法院的意见表现了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在少数人威胁到一般公众的正常生活的时候,要从速杀一儆百,以制止这种行为。” “今天,约翰·史密斯就属于少数人,”诺勒虚弱地说,把头放在枕头上。“轰隆一声,他就死了。” 国际新闻。 伦敦英国广播公司报道。由于暗杀的浪潮席卷全球,夺去了不少政界人物的生命,各国首都都在不断地采取空前严格的安全措施。这个极为重大的责任就落在了各地军队和警察机关的肩上。这样一来,可能会达成最高级的国际合作,瑞士的苏黎世已经建立了一个机构。这个叫做的机构将促进各合作国家的军队和警察进行迅速、准确和绝密的情报沟通…… 雅可夫·本-加迪兹正在拉门德尔松的小提琴协赛曲中的谐谑曲,这时他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又不集中了。 诺勒·赫克洛夫特四肢伸开,躺在屋中的一张躺椅上,贺尔汀坐在他身旁的地板上。 从洛杉矶乘飞机来的整形外科医生给这位身分不明的病人做了手木。手术非常成功。脸仍然是赫克洛夫特原来的相貌,不过有了些轻微的变化。脸部原来的伤疤已经没有了,留下的隐约可见的凹陷使他的面庞轮廓更加清晰。前额上的条纹更深了,眼睛周围的皱纹更为明显。这张已经复原的脸上,再看不出单纯的痕迹,却换上了一点点残酷。也许不止一点点。 除了这些变化以外,诺勒变老了,衰老过程发生得很快,而且十分痛苦。 他们把他从弗里博格以北公路上的路堤下抬回来,至今才四个月,但是从他的脸上看,人们也许会以为已经过了近十年的时间。 然而,他仍然有自己的生活。由于贺尔汀的精心护理,利瓦克安排的永不休止的严格锻炼,加上哈沙拉夫来的那个曾经令人生畏的突击队员监督他的锻炼,他的体力迅速恢复了。 雅可夫很喜欢这些课程。他要求极为严格,而赫克洛夫特能够达到他的要求。在真正的训练开始以前,身体机能必须十分健全。 真正的训练明天就要开始,要在春季的高山上进行。这里可以避开任何窥探的眼睛,却要在雅可夫·本-加迪兹极为严格的监视之下。学生要做老师再也做不了的事情,学生要经过极为艰苦的锤炼,直到超过他的老师。 训练明天就要开始了。 德文报 柏林,七月四日电——今天联邦议院正式同意仿照美国亚利桑那州和德克萨斯州的形式,成立精神重建中心。这些中心的宗旨和美国类似的机构一样,主要是教育性的,并将受到军方的监督。 凡是被宣判进行精神重建的都将是经法院判定对德国人民犯有罪行的人…… “铁丝!绳子!锁链!” “用你的手指!那就是武器;这一点绝不能忘记……” “再爬一边那棵树!你刚才的动作太慢了……” “爬上那个山头再下来,当心别让我看见你……” “我看见你了。你的脑袋早开花了!” “掐神经,不是掐血管?有五个神经穴位。找到它们。要蒙住眼睛,用手摸着找……” “跳下后要翻滚一下;别下蹲……” “每个行动都会在刹那间有两种选择的可能。要训练你自己从两个方面考虑问题,立即做出本能的反应……” “枪法准确的关键是瞄准,稳定和屏住呼吸。再射击,连放七枪;必须打在直径两英寸的圆之内……” “隐蔽,隐蔽,隐蔽!利用周围的环境,要与环境融为一体。别怕静止不动。保持不动的人常常是最后一个才被发现……” 夏天的几个月过去了,雅可夫·本-加迪兹很满意他的学生。现在,学生已经比老师强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作为他的同事,贺尔汀也准备好了。他们要一块儿行动,组成了战斗小组。 太阳的儿女们受到了监视。那个总名单也拿出来进行了研究。 先驱论坛报 巴黎,十月十日电——名为安威尔的苏黎世国际机构今天宣布,各成员国通过秘密投票,选举产生了一个独立的平衡法院。第一届安威尔代表大会将在本月二十五日召开…… 在苏黎世的林登崔夫区,一对男女正沿着利玛河左岸的大街走着。 男的身材高大,但有些驼背;他那明显的一瘸一拐的步子妨碍了他在人群中行走,手里的那只破旧的皮箱使得他走得更慢了。 女人挽着他的手臂,似乎她并非出于钟爱,而是出于一种令人心烦的责任。 二人都不说话;他们就象—对夫妇到了无法确定年龄的时期彼此都讨厌对方了。 他们来到一幢办公楼前。进去之后,男的一瘸一拐地跟着那个女人朝电梯走去。他们在服务员面前停下;女的操着典型中产阶层的德语向他打听一个小会计事务所的办公室号码。 他告诉她说,办公室设在十二层,也就是最高一层。可是由于现在是午饭时间,服务员说那里未必有人。没关系,这对夫妇愿意等一等。 他们在十二层走出电梯;楼道里空无一人。电梯门刚一关闭,这对夫妇便飞快地朝着楼道右边尽头的楼梯跑去,男的腿不瘸了,脸上阴郁的表情也不见了。他们沿着楼梯飞快奔向通往楼顶的门前。到了平台门前他们停住脚步。 男的放下手提箱,然后跪在地上打开箱子。里面装着步枪的枪管和枪托,枪管上夹着一只望远瞄准器,枪托上系有一条皮带。 他把这些部件取出来,安装在一起。然后将帽子连同缝在帽顶上的假发脱下来,扔进小提箱。他站起身,帮女人脱下上衣,把衣袖从里面拽出。衣服翻过来了,成了一件裁剪考究、质地奢华的米色轻便大衣;这是在巴黎一家相当高级的时装店里买的。 接着,女人又帮助男的把大衣也翻过来。变成一件时髦的男式秋令大衣,并装有小山羊皮饰边。 女的取下围巾,拿掉几根别针,让满头的金发披洒在肩上。她打开女用提包,掏出一只小左轮手枪。 “我就在这儿,”贺尔汀说。“祝你打猎顺利。” “谢谢。”诺勒说着,打开了通向楼顶的门。 他靠着墙,蹲在—个废弃不用的烟囱旁。他的胳膊伸进步枪皮带里,使它绷紧。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三发子弹,他把子弹压入枪膛,把枪拴啪地一声扳到射击位置。每个行动都会在刹那间有两种选择的可能。 他不需要另一种选择。他不会打不中的。 他转身跪在墙边,慢慢把步枪移到上面,眼睛对准望远瞄准器。 十二层楼的下面,就在它的对面,有几个人正从林登霍夫旅馆的巨大玻璃门里走出来。外面的人群正在向他们欢呼雀跃。 他们走到阳光下,头上是庆祝首届安威尔代表大会的旗帜。 他在那儿。瞄准器里的十字标线对准了一头耀眼金发下的那张线条分明的脸。 赫克格夫特扣动扳机。 十二层楼下,那张线条明晰的脸顿时血肉横飞。 鸩鸟终于被除掉了。 是被鸩鸟除掉的。 他们无处不在。这才刚刚开始呢。 -全书完- <hr />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