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回忆》 序曲 “看上去必须像是一场事故。你能够安排吗?” 这话简直是污辱人。他的心中腾起一股怒火。这像是在对从街上随便找来的业余杀手发问。他禁不住要挖苦道:嗯,我想我还能应付。你是否对室内意外事故比较偏爱?我可以让她在楼梯上摔一跤,折颈而死,就像马赛的舞女一样。或者让她喝个酩酊大醉,尔后溺毙于浴缸,格什塔德的那位女继承人就是这么死的。还可以安排她多服用一点海洛因,他已经用这种办法除掉了三个人。或者,让她点燃香烟在床上熟睡,那位瑞典的大侦探就这么在巴黎左岸的大旅馆中长眠不起了。或许,你更倾向于室外事故?我可以安排一场车祸、飞机失事或者是海上失踪。 但是,他一声没吭。他实在惧怕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他早已对有关此人的那些令人胆寒的传言有所耳闻,而且,他有理由相信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因而,他只是说:“行,先生,我能安排一场事故,让它神不知鬼不觉。”可是,说这话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他当然知道我就是个知情人。他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他们此刻在九龙一座楼房的二楼。该城四周的城墙是1840年由中国人建造的,用以抵御野蛮的英国人的入侵。二次大战中城墙被推倒了,但无形中仍有一堵墙将外人拒之城外,比如杀人团伙、瘾君子还有强奸犯,他们在弯曲、狭窄、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上,在通向暗处的楼梯过道上游来荡去。游客们被告诫远离这些地方,甚至连警察也不敢经过郊区的东头村道。此刻,他俩能听到窗外大街上的喧闹声,听得出城墙内居民特有的尖锐而又沙哑的各种语言。 对方用黑岩石般冷峻的目光审视着他。良久,那人才说道:“很好,怎么做由你决定。” “是,先生。目标在九龙吗?” “在伦敦。她的名字叫凯瑟琳。凯瑟琳·亚历山大。” ※※※ 一辆大轿车把那人送到尖沙嘴摩罗街的蓝屋,后面跟着一辆载有两名保镖的车。蓝屋只对少数身份特殊的贵宾开放,譬如国家首脑、影星、大公司的总裁,为此,经营者们感到非常自豪。六年前,一位在这里工作的年轻姑娘向报界透露了这里顾客的身份,第二天,人们在石排湾发现她被人割了舌头。蓝屋里一切都可以交易,处女、童男、女同性恋,还有动物。这里也是他所知道的唯一一处仍然实行10世纪的交媾方式的地方,在这里可以遍尝禁果。 这一次,他要了一对双胞胎,真是美妙绝伦的一双,模样漂亮,躯体妙不可言,客人可以随心所欲。他还记得上一次来这儿……没有座面的金属跪凳,她们轻柔的舌头和手指,香水四溢的浴池,还有她们的红唇热吻。想到这,他已是欲火中烧、急不可耐了。 “先生,我们到了。” ※※※ 三小时后,他和那对双胞胎完事了,便心满意足地让大轿车载着他驶向么地道。车窗外,不夜城的灯火在闪烁。中国人把此地命名为九龙,取其九条龙的意思。他想象着有九条龙潜伏在市郊的山中,随时准备俯冲下来,毁灭弱者和粗心的人。他可不属于此类人。 ※※※ 他们上了么地道。 等候他的道长像是古代画在羊皮纸上的人物,身着一条褪色的东方道袍,下颔有一小撮长长的白胡须。 “早上好。” “早上好。” “给多少钱?” “一千。” 那位道长闭上双眼,默默地祈祷,摇着木筒里编好号的竹签,直到跌出一根才住手。道长默念一遍签文,转向来客,操着不熟练的英语说:“上天说你很快就能除掉危险的敌人。” 来人一阵惊喜。他心里知道古老的求签只不过是迷信。但也不能不信,而且,还有另外一个吉兆,今天是圣康斯坦丁节,也是他自己的生日。 “上天已降福于你。”道长说。 ※※※ 五分钟后,他回到车上,往香港的启德机场驶去。机场上他的私人飞机正等待着将他送回雅典。 <hr /> 注释: 第一章 她每夜都惊叫着从同样的噩梦中醒过来。肆虐的暴风雨中,她在湖心,有一男一女两个人拚命把她的头按入冰冷的湖水里,企图溺死她。每次从梦魇走出后,她都惶惶不安,喘着粗气,全身浸着汗水。 她既不知道自己是谁,也记不起自己的过去。她会说英语——但究竟是哪国人却是无从得知。她更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来到希腊,被一所加尔默罗会修道院收容的。 随着时光的流逝,零碎的记忆不时困扰着她,稍纵即逝的模糊画面来去匆匆,令她无法把握并细细甄别。这星星点点的记忆来时出人意料,往往在她懈怠不备时攫住她的心灵,搅得她恍恍惚惚的。 起先,她不断地问别人。加尔默罗会的修女虽然和气仁慈,善解人意,但她们总是一言不发。唯一可以与之交谈的人是特雷莎嬷嬷,年长虚弱的修道院院长。 “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我的孩子。”特雷莎嬷嬷说道。 “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山下有个叫约阿尼纳的村子,去年一次暴风雨来时,你正在湖中的小船里。船沉了,但是,由于主的仁慈,我们的两位修女发现并且救了你,她们就把你带到这里来了。” “可是……在那以前我在什么地方?” “很抱歉,孩子,我不清楚。” 对此,她并不满足。“没有人问起我吗?没有人找过我吗?” 特雷莎嬷嬷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她失望得几乎要叫出来。她继续说道:“那么报纸……那上面一定会有我失踪的消息的。” “你有所不知,我们是不允许与外界有任何联系的。孩子,我们必须接受上帝的旨意。我们应该感谢上帝的仁慈,是上帝让你的生命延续。” 她能了解到的就是这些。起初,她病体虚弱,无暇顾及自己的身世。几个月后,她的体力逐渐恢复,健康状况也有所好转。 她有力气四处走动时,每天都把时间消磨在整理修道院繁花似锦的花园上。这里的一切沐浴在希腊明媚的阳光下,微风中飘来阵阵柠檬和葡萄的芳香。 环境是宁静详和的,而她的心里却平静不了。我已经迷失了自己,她想着,而谁也不关心我。为什么?难道我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吗?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画面源源不断,无法控制。一天早上她梦见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正在解她的衣服。醒来后,她不禁怀疑那是不是个梦。或许,是以前发生的事?那个男子是谁?是不是和她结婚的人?她有没有丈夫?她没有戴结婚戒指。她的财产实际上等于零,只有特雷莎嬷嬤给她的黑色修女长袍和一枚别针,那是一只有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展翅欲飞的金色小鸟。 她没有名字,她是生活在一群陌生人中的陌生人。没有人向她伸出援助之手,也没有心理医生能告诉她是心灵受到了创伤。她唯有把心灵的窗户对可怕的过去关上才能恢复理智。 画面接连不断,越来越快。她的头脑里像是有杂乱无章的拼字谜诀,各种怪异的念头逐渐拚接起来,但毫无意义。她梦见一间巨大的摄影棚,满屋子都是身着军装的男人。他们像是在拍电影。我是演员吗?不,她像是这些人的指挥。但是,指挥什么呢? 一名军人送给她一束鲜花,他笑着说,你得自己付账。 两天后,她又梦见了那个男人。她在机场和那人告别时醒了过来,因为要失去那个人,她竟发现自己在啜泣。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这些不是一般的梦,而是她生活经历的一部分,是她的过去。我要找到从前的我,现在的我。 意外的是,半夜里,她没想到竟从自己的潜意识中挖出了一个名字。凯瑟琳。我的名字是凯瑟琳·亚历山大。 第二章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统治的帝国在任何地图上都找不到,却比世界上大部分的国家更为庞大,更为强盛。德米里斯是世界首富之一,权倾四方,令人难以置信。他没有公职、头衔,但却能经常收买首相、主教、大使和国王。他的触须伸向世界的每个角落,有数十个国家被箍在他那经纬线似的经济网络之中。他大亨派头十足,并且十分聪敏,体格健壮,身材高大,有厚实的胸脯和宽阔的肩膀,黑黝黝的脸膛上垂着一只巨大的希腊鼻,一双橄榄形的黑眼睛,脸上流露出鹰一般的贪婪。只要他愿意,他又会变得非常迷人。他会说八种语言,非常健谈。他拥有世界一流的艺术收藏,还有一队私人飞机和十几幢分布于全球各地的公寓、宅第和豪华别墅。他是风月场上的佼佼者,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美女。这个有名的情种及其浪漫史就像他的商业冒险一样富有传奇色彩。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自诩为爱国者,并以此为荣。他在科隆纳基的别墅、普萨拉私人小岛,都悬挂着蓝白相间的希腊国旗——但是,他从不纳税。他认为那是平民百姓要恪守的法律,对他却不适用。他的血管里流淌着ichor——上帝的血。 ※※※ 德米里斯遇到的每个人几乎都有求于他:商业计划的投资,慈善事业的捐款,或者哪怕是他的友谊所能给予的权力。德米里斯非常乐意揣摩他人的来意,因为这些人真正的意图极少是他们表面上提出的要求。他那善于分析的头脑总是怀疑表面的东西,其结果是他既不相信他所听到的话,也不相信他见到的任何人。他的信条是:“朋友宜近,敌人宜亲。”为他写传记的记者被允许了解的仅仅是他温和、有魅力、世上少有的圆滑而又文质彬彬的一面。他们决不会料到在这和蔼可亲的外表下面,德米里斯竟是个屠夫,一只卑鄙的豺狼,生就能一口咬住对方咽喉血管并置对方于死地的本领。 他事无巨细都会刻骨铭心,决不宽恕人。在希腊古老的词汇里,dikaiosini——“公正”经常和ekdikisis——“复仇”同义,这两者都使他迷恋不已。别人在公众场合冒犯他,他会永世不忘,而那些不幸招惹了他的敌意的人,则要为此付出千百倍的代价。这些人甚至自己都未曾意识到,德米里斯那缜密的头脑已拟好了精心的报复计划。他耐心地设置重重的罗网和陷阱,逮住并毁灭这些敌人。 他把花时间为自己的敌手设置陷阱作为一种享受。他仔细研究他的牺牲品,分析他们的性格,权衡他们的力量和弱点。 在一次晚会上,他听到一位电影制片商把他称为“那个油拉拉的希腊人”。德米里斯便开始等待时机。两年后,那位制片商和一位国际巨星签了约,由这位影星出演他那部耗资巨大的影片的女主角。他把自己的钱也投了进去。德米里斯一直等到电影拍了一半,才诱骗女主角中途退出摄影棚,来到他的游艇上。 “这是我们的蜜月。”德米里斯告诉她。 于是她过了个蜜月,但是没有举行婚礼。而那部影片最终也只好半途而废了,制片商遂告破产。 ※※※ 在德米里斯的报复游戏里,还有几名敌手他未能与之取得均势,但他并不着急。他喜欢期待、策划,以便将计划付诸实施。在这些日子里,他暂时找不到其他对手,只是因为没有人再敢与他抗争。于是,他猎取的目标仅限于那些曾在他前进道路上阻碍过他的人。 而另一方面,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dikaiosini,其涵义是双重的,犹如一柄双刃利剑。他对自己受到的损害决不会善罢甘休,同时,对自己所受的恩惠却也不会忘怀。一位贫穷的渔夫,因为曾在德米里斯年轻时为他提供过住处,“意外地”拥有了自己的捕捞船队。一名妓女给他免费提供过食宿,因为当时德米里斯很穷,付不起账。后来,这名妓女莫名其妙地继承了一幢公寓,而不知道恩人是谁。 ※※※ 德米里斯是一个码头工人的儿子,在希腊的比雷埃夫斯迈开了人生的第一步。他有14个兄弟姊妹,餐桌上永远没有足够的食品。 孩提时代,他在商业方面的天资已经叫人不可思议了。他放学后靠打短工挣了许多外快。16岁时,他攒够了钱,与一个年长于他的人合伙开了一家食品小铺子,临到生意兴隆、店铺发达后,他的合伙人把属于他的一半股份骗为己有。德米里斯花了十年时间才将那人毁了。德米里斯年轻的时候壮志满怀,他经常躺在床上,整夜都难以入眠,两眼瞪着漆黑的夜。我会有钱的,我会出名的。总有一天大家都会知道我的名字。只有这个念头才是使他入睡的催眠曲。至于如何达到这个目标,他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这一切一定会成为现实的。 ※※※ 德米里斯17岁生日那天,偶然读到一篇有关沙特阿伯油田的文章。忽然间,仿佛有一扇通向未来的神奇大门朝他打开了。 他来到父亲跟前。“我要去沙特阿拉伯,我要去油田干活。” “你知道什么是油田吗?” “一点也不知道,父亲,我能学会的。” 一个月后,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上了路。 ※※※ 根据洲际石油公司的政策,海外雇员一律要签订一份为期两年的合同,对此,德米里斯毫不在乎。他打算在沙特阿拉伯一直待到发了大财。他甚至已经看到阿拉伯世界令人心驰神往的夜生活,奇妙的土地上富有异国情调的女人比比皆是,而地下的黑色金子泉涌而出。然而,这里的现实却令他震惊。 夏日的一个清晨,德米里斯来到了法迪利。这是一个位于沙漠中心的钻井队,有一座石砌的简陋楼房,四周建有许多parangas,一种用矮小的灌木垒成的工棚。有上千名拿着低薪的工人在这里工作,其中大部分都是沙特人。在肮脏的、没有铺筑过的街上,蹒跚穿行的妇女个个遮得严严实实的。 ※※※ 德米里斯走进了那座楼,人事部主任J.J.麦金太尔就在这里办公。 麦金太尔抬头看着进门的年轻人。“这么说,本部雇用了你,呃?” “是的,先生。” “在油田干过吗,孩子?” 德米里斯真想撒个谎。“没有,先生。” 麦金太尔微微一笑。“你会喜欢这儿的。万里之内见不到一个人影,食物非常糟糕,女人碰都不能碰,不然连你的那个东西也会被人割掉,晚上就他妈的叫你闲得无聊。不过薪水很高,你行吗?” “我是来学习的。”德米里斯认真地说。 “是吗?那我来告诉你什么该早点学会。这里是穆斯林的天下。不能喝酒;偷东西逮到后就砍右手,第二次砍左手,第三次你的一只脚就没有了;杀人是要砍头的。” “我不想杀人。” “等着瞧吧。”麦金太尔嘟哝道,“你这还是初来乍到呢。” ※※※ 这个工棚大院像是,来自十多个国家的人操着各自不同的母语。德米里斯听觉灵敏,学起语言来非常快。这里的工人在不宜居住的沙漠中修路造房,安装电器设备,架设电话线路,建造工厂车间,安排食物和供水系统,设计下水道,负责医疗保健。在德米里斯看来,要做的事儿还多着呢。他们得在华氏一百多度的气温下工作,忍受蚊叮虫咬,还有沙尘、流感和痢疾的袭击。即使是在沙漠里,他们也分社会等级,最上层的是勘探石油的人,而下层的则是建筑工人,也就是做小工的,还有职员,他们被叫做“害羞的管家婆”。 由于新式旋转式钻井是美国人发明的,他们比较熟悉这种钻井技术,因此,真正搞钻井的几乎都是美国人。他们当中有地质学家、勘测员、工程师和石油化学家。年轻的德米里斯尽力讨好这些人,跟他们攀朋结友。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一有空就和钻井的人泡在一起,一个接一个地问问题。他把听来的全都记在脑子里,就像高温下的沙漠吸收水分一样一滴不漏。他注意到有两种钻井方法。 他走近一位正在130英尺高的钻塔下工作的钻探工,问道:“为什么正在使用的钻井方法有两种?” 钻探工解释说:“啊,孩子,一种是钢缆法,一种是旋转法。现在,我们主要使用的是旋转法。两种方法开头的工作都是一样的。” “是吗?” “是啊。这两种方法都得先架起一个像这样的钻塔。这样,就可以把设备吊挂起来往井里钻。”他看到年轻人脸上渴望求知的神情,继续说道,“我敢打赌你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它叫做钻塔。” “不知道,先生。” “这是以17世纪一个有名的绞刑刽子手的名字命名的。” “噢。” “钢缆钻井法已经有些历史了,几百年前中国人首先使用这种方法挖水井。他们用绳索吊起一个掘进器,松开绳子时,就能在地上冲钻出一个洞。但如今85%的井都是用旋转法钻出来的。”他说完便转身继续干活了。 “对不起,旋转法是怎么回事?” 那人停下手中的活儿。“这种方法不是在地上砸出一个洞,而是钻出洞来。你看见这儿了吗?在钻台中间有一块能旋转的钢板,由机器带动旋转,钢板夹紧一根管子,并转动着管子往地底下钻,管子的底部是一个钻头。” “听上去很简单,是吗?” “当然,但实际上要复杂得多,得设法把钻下来的泥土排上来,还要防止井壁下陷,要防止地下水和天然气渗入井内。” “会不会有钻不动的时候?” “当然可能。那样就得把整根钻杆拔出来,换上新的钻头重新钻。是不是想当钻探工?” “不,先生。我想拥有自己的油井。” “祝贺你啊。我现在可以继续工作了吗?” ※※※ 一天早上,德米里斯正在井边观看时,一种工具放进了井里,它不像往常那样往下钻,而是切割井壁四周的岩块,再把碎块带上来。 “对不起,这么做是什么道理?”德米里斯问道。 钻探工擦了擦额头。“这是在取井壁的岩样去进行分析,以便确定是否有石油。” “噢,我明白了。” 进展顺利的时候,德米里斯就会听到那些钻探工在喊:“我右转了。”这就是说他们准备钻一个洞。德米里斯发现地上到处都钻了直径为二至三英寸的小洞。 “请原谅,这些洞是干什么的?”这个年轻人问道。 “那些是用来勘探的井,能够发现地下有没有油。这样做对公司来说又省时又省钱。” “原来是这样。” 这个年轻人对这一切都非常着迷,有问不完的问题。 “对不起,你怎么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钻井呢?” “我们有很多地质学家,就是那些研究石头的家伙。他们测量岩层,研究井里取来的碎岩样,然后‘塞杆子的人’……” “对不起,什么是‘塞杆子的人’?” “就是钻探工,当他们……” ※※※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早出晚归,在灼热的沙漠里运送钻井机械,清洗机器,驾驶卡车穿行在从岩峰上滚滚而来的火焰蒸气中,这火整日烧个不停,还释放出有毒的气体。 J.J.麦金太尔对德米里斯说的话没错。食物很差,生活条件恶劣,晚上也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消磨时间的。更糟糕的是,德米里斯觉得浑身每个毛孔都塞满了沙子。沙漠像是活的,叫人无法躲避。沙子能钻进工棚,连他身上的衣服也能穿过,一直钻进他的体内,害得他快发疯了。然后情况变得更糟了。 刮了起来。狂风卷着沙子,连续刮了一个月,风力之大,足以令每个人都变成疯子。 德米里斯从工棚里望着门外的沙尘说:“这种天气我们还要工作吗?” “你他妈的说对了,这里又不是疗养所。” 他们在周围发现了许多油田。新油田有阿布哈德里耶、盖提夫蒂,还有哈赖德,工人们比以前更忙了。 ※※※ 就在这个时候,油田上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英国地质学家,还有一个是他的妻子。这位地质学家亨利·波特快七十岁了,而他的妻子西比尔才三十出头。要是到了其他任何地方,西比尔·波特都会被看作一个相貌平平而又肥胖的女人,她的嗓门尖得叫人受不了。但是在法迪利,她却成了令大家心猿意马的大美人。亨利·波特大部分时间都出外勘探新油田,他的妻子因而常常是孤身一人。 德米里斯被派去帮西比尔把东西搬进工棚,安顿下来。 “这里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可怕的地方。”西比尔唉声叹气地埋怨说,“亨利总是拖我到这种鬼地方来。我真不明白我干吗要忍受这种痛苦。” “那是因为你丈夫做的工作非常重要。”德米里斯安慰她。 她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被他吸引住了。“我丈夫没有干好他该干的事。你懂我的意思吗?” 德米里斯当然清楚她指的是什么。“不懂,夫人。” “你叫什么名字?” “德米里斯,夫人。康斯坦丁·德米里斯。” “你朋友叫你什么?” “科斯塔。” “那么,科斯塔,我想你我会成为好朋友的。我们俩和这儿的中东佬不一样,对吗?” “中东佬?” “就是那些外国人。” “我得回去干活了。”德米里斯说。 在以后的几周里,西比尔·波特老是找各种借口叫这位年轻人到她那儿去。 “亨利今天早上又走了。”她告诉德米里斯说,“他又去干那倒霉的钻探了。”她接着狡黠地说,“他本该在家里多钻几下的。” 德米里斯一时无言以对。那个地质学家可是公司上层的重要人物。对他,德米里斯不敢有所造次,弄不好是要砸饭碗的。他心里很清楚,他现在的工作是获取他梦想得到的一切的敲门砖,至于以什么方式去获取他还不太清楚。石油行业维系着他的未来,他决心要在这个行业干下去。 ※※※ 一天半夜,西比尔把他叫了去。他走到西比尔的门前敲了敲门。 “进来。”西比尔身穿一件薄薄的睡衣,实在是什么也遮挡不住。 “我——是你要见我吗,夫人?” “是的,进来吧,科斯塔,这个床头灯好像坏了。” 德米里斯把视线从西比尔身上收回来,走到床前,拿起灯检査了一下。“灯泡怎么不在……”话没说完,他感到西比尔的身体已经抵在自己的背上,她的手在他身上乱摸。“波特夫人……” 西比尔把嘴凑了过来压在德米里斯的嘴上,又把他推倒在床上。接着发生的一切,德米里斯无法控制…… 她不停地说:“噢,亲爱的,我爱你。” 德米里斯躺在床上,内心十分害怕。我做了什么?要是给波特知道,我就完了。 西比尔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咯咯地笑道:“这件事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小秘密,对吗,亲爱的?” ※※※ 他们俩的这个小秘密持续了几个月。德米里斯怎么也躲不开她,因为西比尔的丈夫外出勘探,一去就得好几天,德米里斯找不到理由不跟她上床。更糟的是,西比尔竟然疯狂地爱上了他。 “你是个人物,不该在这地方工作,亲爱的。”她告诉德米里斯,“你跟我回英国去吧。” “我家在希腊。” “现在不是啦。”她抚摸着德米里斯修长、瘦削的身体,“你到我家去吧。我要跟亨利离婚,然后嫁给你。” 德米里斯心里一阵恐慌。“西比尔,我……我没钱,我……” 她顺着德米里斯的胸脯往下吻去。“那不是问题。我知道你有个办法能挣到钱,宝贝。” “你真的知道?”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昨天晚上亨利告诉我,他刚刚发现了一个大油田。要知道,找油田可是他的拿手好戏。反正,他好像激动得要命,离开前他写好了一份报告,要我随上午的邮袋寄出。报告还在我这儿,你想不想看看?” 德米里斯心跳加快了。“想,我……我想看。”他盯着西比尔,看着她下了床,摇摇晃晃地走到靠在墙角的那张破旧的小桌边,抓起一只马尼拉纸大信封,回到床上。 “打开信封。” 德米里斯只犹豫了一秒钟,就打开信封,拿出了文件。文件共有五页。他飞快地浏览了一遍,然后又从头细细地读了起来。 “这上面的情报有价值吗?” 这上面的情报有价值吗?报告中提到的新油田,说不定是有史以来最富饶的油田。 德米里斯倒抽一口冷气。“对,也许……也许有价值。” “你看,我说的不错吧。”西比尔开心地说,“我们现在有钱了。” 他叹了口气。“没那么简单。” “为什么?” 德米里斯解释说:“这上面的情报,对有钱购买这块土地使用权的人来说才是有价值的,那可是一大笔钱啊。”他自己的银行账户上只有三百美元。 “啊,不用担心。亨利有钱。我给你开张支票。五千美元,够吗?” 德米里斯简直不敢相信。“够了,我……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是为了我们两个人,亲爱的,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他坐了起来,认真地思索着。“西比尔,你能不能把那份报告拖一两天再发出去?” “没问题,可以一直等到星期五再发。这样,你的时间够不够,亲爱的?”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这样我就有足够的时间了。” ※※※ 拿着西比尔送给他的五千美元——不,这不是送给他的礼物,而是贷款,他对自己这么说——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买下了那块可能出油的土地方圆数英里的使用权。几个月后,油井开始喷油,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一夜之间成了百万富翁。 他把五千美元还给了西比尔,还给她寄了一件新的睡衣,然后回到了希腊。西比尔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 <hr /> 注释: 第三章 有一种理论认为自然界的一切都不会消失——每个发出的声音,每句说过的话,仍能存留于时空的某个角落,总有一天会再次出现。 在发明收音机以前,又有谁相信我们周围的空气里充满着来自世界各地的音乐、新闻和声音呢?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们终能挣脱时间的束缚,再去聆听林肯的葛底斯堡演讲,莎士比亚的声音,还有…… ※※※ 凯瑟琳·亚历山大能听到过去的声音,那低沉压抑、零零碎碎的声音使她陷入迷茫…… “你知道你是个很特别的姑娘吗,,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有了这种感觉……” “一切都完了,我要离婚……我爱上了别人……” “我知道我的表现不好……我一定会改正,好好爱你……” “他想杀我。” “谁想杀你?” “我丈夫。” 这些话语纷至沓来,折磨着凯瑟琳。她的过去像是一只万花筒,千变万化的意象不停出现在她脑海里。 修道院本该是美好而又宁静的天堂,如今,却变成了囚禁她的监狱。我不属于这个地方,但我是从哪儿来的呢?她一点线索也没有。 修道院里没有镜子,但是外面花园附近有个能照见人的水池。凯瑟琳尽量避免去那个地方。她担心看到自己的真面目。可是,今天早上,她走到了池边,缓缓地跪在地上,朝水里望去。水里映出一个皮肤晒得黝黑的可爱女人,她一头黑发,面容姣好,那双忧郁的灰眼睛里充满着痛苦……不过,也许只是水中的倒影跟她开了个玩笑。她看到两片随时都会发出微笑的嘴唇,稍稍翘起的鼻子——这是一位三十多岁的漂亮女人。但这个女人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是个失落的人。我需要帮助,凯瑟琳绝望地想,得找到能听我倾诉的人。于是,她来到了特雷莎嬷嬷的办公室。 “嬷嬷……” “什么事,孩子?” “我……我想找个医生,找个能帮助我弄清楚我是什么人的医生。” 特雷莎嬷嬷看了她好长时间。“坐下吧。” 凯瑟琳在古老破旧的写字台边的一张硬木椅中坐了下来。特雷莎嬷嬷急切地说道:“亲爱的,上帝就是你的医生。到时候他会把该让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的。另外,从没有外人能进入这个院子的。” 凯瑟琳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个记不清模样的男子在修道院的花园中和她说着什么,还送给她什么东西……但后来的事就记不起来了。 “我不是这里的人。” “那你是从哪儿来的呢?” 这就是症结所在。“我不太清楚,我正在找。请原谅,特雷莎嬷嬷,但我很清楚,我不属于这个地方。” “让我考虑一下,孩子。我们很快就会再谈这件事的。” “谢谢,嬷嬷。” 凯瑟琳走后,特雷莎嬷嬷在桌子边坐了很长时间,她目光呆滞。作这个决定真叫她为难。最后,她拿出纸和笔,开始写信。 “亲爱的先生,”她这样写道,“发生了一件事,我不得不提醒您注意。我们共同的朋友告诉我,她想离开此地。盼请明示。” ※※※ 他把来信读了一遍,然后靠在椅子上,分析着此事的后果。这么说来,凯瑟琳·亚历山大想从死亡中走出来了。太糟了,我得除掉她,得非常小心,不露任何痕迹。 第一步是把她带出修道院,德米里斯决定去拜访特雷莎嬷嬤。 ※※※ 第二天一早,德米里斯让司机开车带他去约阿尼纳。车子行驶在乡间,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心里却在想着凯瑟琳·亚历山大。他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见到的凯瑟琳是多么楚楚动人。她是个聪明、风趣而又热情的姑娘,到了希腊后兴奋不已。德米里斯心想,她可真是应有尽有了。随后,上帝开始报复了。凯瑟琳和他的一个飞行员结了婚,他们的婚姻成了人间地狱。几乎是一夜之间,凯瑟琳就老了十多岁,成了一个臃肿邋遢的酒鬼。德米里斯叹息道:多可惜呀。 ※※※ 德米里斯坐到了特雷莎嬷嬷的办公室里。 “我实在不忍为这区区小事打扰您,”特雷莎嬷嬷抱歉地说,“但是,这个孩子无处可去,而且……” “你做得对。”德米里斯安慰她说,“她记起过去的事了吗?” 特雷莎摇了摇头。“不,这可怜的宝贝……”她走到窗前,花园里有几位修女正在工作。“她现在就在外边。”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走到特雷莎身旁,朝窗外望去。三位修女背对着他们。他等了一会儿,见其中一人转过了身。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看到她的脸,顿时屏住了呼吸。她真美。那个臃肿、受尽创伤的女人到哪儿去了? “中间那个就是她。”特雷莎说道。 德米里斯点点头。“是的。”特雷莎嬤嬷并不知道这对德米里斯来说意味着什么。 “您要我为她做些什么?” 得小心。“让我考虑一下。”德米里斯说,“我会和你联系的。” ※※※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心里已经有了主张。凯瑟琳的容貌出乎他的意料。她已经变了,谁也认不出她了。他想到这儿,一个极其简单的办法魔术般地出现了,他不禁要大笑起来。 当天晚上,他让人给特雷莎带了一张便条。 ※※※ 这真是个奇迹,凯瑟琳心想,梦想成为现实了。特雷莎嬷嬷晨祷后来到她的小房间。 “我给你带来了一个消息,孩子。” “噢?” 特雷莎字斟句酌地说道:“好消息。我给修道院的一位朋友写了一封信谈了你的情况。他乐意帮助你。” 凯瑟琳的心跳了起来。“帮助我——怎么帮?” “这个,他会告诉你的。他是个慈善而又慷慨的人。你要离开修道院了。” 听了嬷嬷的话,凯瑟琳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传遍全身。她即将走入一个她已忘却的奇异世界。而她的恩人是谁呢? 特雷莎只是说:“他很会关心人。你对他应该感恩戴德。星期一早晨他的车来这儿接你。” ※※※ 接连两夜凯瑟琳都不能入睡。想到要离开修道院,到外面的世界去,她突然害怕起来。她觉得自己像是赤裸着身体,迷失了方向。也许,我还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更好一些。求求你,我的主啊!不要撇开我不管。 ※※※ 星期一,来接凯瑟琳的大轿车7点钟就到了修道院大门口。凯瑟琳整夜没合眼,一直在想着她就要进入的未知世界。 特雷莎嬷嬷步行送她到通向外面世界的大门前。 “我们会为你祈祷的。记住,你什么时候想回到我们中间来,我们这儿都会有你的位子。” “谢谢,嬷嬷。我会记住的。” 但是,凯瑟琳心中明白,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 从约阿尼纳到雅典的路程很长,凯瑟琳的内心在激烈地斗争着。跨出修道院的大门让她兴奋非常,但是未来的一切又使她感到不祥。她会了解到从前在她身上发生的可怕事情吗?是否和梦中所见的有人要溺死她有关呢? ※※※ 刚过正午。乡村的景色被一个个小村落所取代。终于到了雅典的郊区,很快车子便驶进了喧闹的市中心。周围的一切对凯瑟琳来说宛若梦境,却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奇特感觉。我以前到过这个地方,凯瑟琳想着想着不由得激动起来。 司机驾驶车子往东驶去。一刻钟后,他们来到高踞于山顶的一所巨大的住宅前。车子穿过一道高大的铁门和一座石门建筑,沿着长长的柏树林立的车道,来到了那幢白色的地中海式大别墅面前,别墅四周饰有六座气势宏伟的雕塑。 司机为凯瑟琳打开了车门。凯瑟琳一下车就发现一名男子正在门前等着她。 “Kalimehra。”凯瑟琳不由自主地用希腊语道了早安。 “Kalimehra。” “您……您就是我要见的人吗?” “呃,不是。德米里斯先生正在书房等着您。” 德米里斯。这个名字她从没听过。他为什么要热心帮助她呢?凯瑟琳跟着和自己说话的人穿过了硕大无比的圆形大厅,她看到圆形的屋顶是用白色瓷板装饰成的,而地板则是由乳白色的意大利大理石铺成的。 起居室非常宽敞,天花板很明亮,四处都是舒服的大号长沙发和椅子。一幅戈雅的大型油画,色彩乌黑发光,几乎覆盖了整整一面墙。快到书房时,那人停下了脚步。 “德米里斯先生就在里面等着您。” 书房的墙是用白色的贴金板制成的,四周书架上堆满了烫金牛皮封面的书。一张大书桌后坐着一个男人,凯瑟琳进门时他抬头站了起来。他想从凯瑟琳的脸上找到一点从前的影子,却一点也没找着。 “欢迎,欢迎,我叫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你叫什么名字?”他竭力使问话显得自然。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凯瑟琳·亚历山大。” 他不露声色。“欢迎你,凯瑟琳·亚历山大,请坐。”他在凯瑟琳对面的黑皮沙发上坐下。靠近看,她更可爱了。真是个尤物,德米里斯心想,即使她穿着那件黑袍也很美丽动人。毁灭这么美的东西是很可惜的,至少要让她幸福地死去。 “您太……太好了,能见我。”凯瑟琳说,“我不懂,您为什么……” 他和蔼地笑了笑。“这个其实很简单。我常常帮特雷莎嬷嬤的忙。修道院的资金有限,我只是尽力而为。她写信要我帮这个忙,我于是回答她我很乐意这样做。” “那很……”她打住话头,不知怎地说不下去了,“特雷莎嬷嬷有没有告诉您……我失忆了?” “说了,她在信中确实提到过。”他顿了顿,又随口问道,“你能记得多少?” “我知道自己的名字,但不知道我从哪儿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她满怀希望地加了一句,“也许我能在雅典找到认识我的人。” 德米里斯心里猛然一紧。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事。“当然有可能。”他小心翼翼地说,“明天早上再谈怎么样?很不巧,我现在有个会。我已安排人给你收拾好了一个房间,我想会很舒适的。” “我……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您。” 他挥了挥手。“不必。在这儿你会受到很好的照顾。你就不用客气了。” “谢谢您,先生——” “我的朋友叫我科斯塔。” ※※※ 一个仆人带凯瑟琳进了一间装饰精美的寝室套房,一切都是柔和的白色。房里配有一张超级大床,盖着丝绸床罩。还有白色的沙发和扶手椅,古色古香的桌子和台灯。墙壁上挂着几幅印象派的作品。海蓝色的百叶窗把炫目的阳光挡在窗外。透过窗户,凯瑟琳看到了远处山下青绿色的海水。 仆人说:“德米里斯先生已经安排人送些衣服来让您挑选。您可以随心挑选您喜欢的衣服。” 凯瑟琳第一次意识到她还穿着修道院给她的袍子。 “谢谢。”她坐到松软的床上,感觉像是在做梦。这个陌生人是谁?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一小时后,一辆装满衣服的面包车上了山,一位女时装设计师被领进了凯瑟琳的卧室。 “我是季马斯夫人。让我们看看该做些什么。请你把衣服脱了,好吗?”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能脱掉衣服吗?你穿着那种衣服,我怎么知道你的尺寸呢?” 有多长时间她没有裸着身子面对别人了? 凯瑟琳慢吞吞地脱了起来,浑身的不自在。当她终于赤身裸体地站在季马斯夫人面前时,季马斯夫人以一副行家的目光打量着她,禁不住为之动容。 “你的身材很好。我想我们可以把你打扮得尽善尽美。” 两个女助手拿着许多装满裙子、内衣、衬衫和鞋子的盒子走进了卧室。 “挑你喜欢的。”时装设计师说,“我们给你试穿。” “我……我买不起这些东西。”凯瑟琳想阻止他们,“我没有钱。” 时装设计师哈哈大笑。“我想钱不成问题,德米里斯先生会付的。” 但是为什么呢? 穿在身上的衣物,不禁使她记起以前肯定穿过的那些衣服。有丝绸的、花呢的,还有棉布的,五颜六色,精美绝伦。 ※※※ 来的三个女人动作很快,两小时后,凯瑟琳就有了一打漂亮的衣服。她多少有点别扭,手足无措地呆坐在那儿,不知该怎么办。 我有了这么多衣服,依然是无家可归,她心想。也许有个去处——就是进城去,雅典是她能了解过去的地方。她对此深信不疑。于是,她站了起来。打起精神,陌生人。我们想法查查你究竟是什么人。 ※※※ 凯瑟琳信步来到前厅,一位男仆迎了上来。“小姐,要帮忙吗?” “是的,我……我想进城。能给我叫辆出租车吗?” “叫车倒不必了。这儿有轿车听候您的吩咐。我给您安排司机。” 凯瑟琳略一踌躇,说道:“那就谢谢你了。”她进城去,德米里斯会不高兴吗?他没说过不让她去。 几分钟后,她坐进一辆戴姆勒轿车的后座。车子朝雅典市中心驶去。 ※※※ 凯瑟琳置身于喧嚣繁忙的城市,遗迹和纪念建筑一个接一个,看得她眼花缭乱。 司机朝前面指了指,自豪地说:“那是帕台农神庙,小姐,在卫城顶上。” 凯瑟琳抬头望着那似曾相识的建筑。“是为智慧女神雅典娜建造的。”她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些话。 司机笑着表示赞同:“你是学希腊历史的学生吧,小姐?” 沮丧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我不知道,”她小声说道,“我不知道。” 他们又经过一处遗迹。“那是希罗德·阿提库斯剧院。你看,部分墙壁仍然矗立着。这里曾经容纳过5000多名观众。” “6257名。”凯瑟琳轻声说道。 旅馆和办公楼等现代化建筑散见于跨越时间的古建筑遗址之中,古典和现代交相辉映,形成了一个奇妙的整体。轿车穿行在市中心的一座大型公园里。公园正中是水花飞舞、令人眼花缭乱的喷泉。公园两边整齐地排列着十几张桌子,桌腿全都漆成了黄绿色,桌子上方用蓝色篷布遮阳。 我见过这些,凯瑟琳想着,手心发凉,而且,那时候我很幸福。 ※※※ 每个街区都有室外咖啡店,街角上有人在叫卖新鲜的海绵。卖花的小贩比比皆是,他们的花摊摆满了五彩缤纷的花朵。 车子开到了宪法广场。 经过街角一家旅馆时,凯瑟琳叫了一声:“请停车!” 司机把车缓缓地停靠在路边。凯瑟琳感到呼吸局促。我记得这家旅馆,我在这儿住过。 凯瑟琳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想在这儿下车。你能不能来接我——两……两小时以后?” “当然可以,小姐。”司机急忙为她打开车门。凯瑟琳下了车,夏日的气温非常高。她的腿在打颤。“你没事吧,小姐?”她没有回答,仿佛站到了悬崖边缘,就要坠入未知的可怕深渊。 ※※※ 她走在拥挤的行人中,惊奇地望着一群群匆匆忙忙的人,听着他们交谈的喧闹声。结束了修道院安静独处的生活后,眼前的一切变得很陌生。凯瑟琳不知不觉地往普拉卡走去,这是雅典市中心的老城区。巷子曲曲折折,陈旧的楼梯通向狭小的房间、咖啡店,还有各种涂上白色的房子。她听凭自己的感觉往前走着,既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也不想强迫自己往别处去。她来到一家设在楼顶能俯瞰全城的小酒馆,停住脚步观察起来。 我在那张桌子旁边坐过,他们曾递给我一份希腊文写的菜单。我们一共有三个人。 他们问道,你要吃点什么? 你能给我点菜吗?不然,我会点老板的。 他们被逗笑了。但“他们”是谁呢? 一位招待走近凯瑟琳。“?” “。” 我怎么会说希腊语,我是希腊人吗? 凯瑟琳急忙继续往前走,像是有人给她领路一样。她对这儿的路好像很熟悉。 一切都很熟悉。可是,一切又是那么陌生。上帝啊,她心想,我快要发疯了,这是幻觉吧。她来到一家咖啡店,店名是特雷夫林克。记忆深处像是有个声音在呼唤着她,就在这儿曾经发生过一件事,这件事对她来说很重要。但是她想不起来了。 她沿着繁忙曲折的街道继续往前走,在沃库莱斯图街向左拐。这条街上开满了时尚小店。我以前常在这里买东西。她穿过马路时,一辆蓝色轿车在拐弯处急速地窜了过来,差点撞倒她。 她想起有人对她说过的话:希腊人还没有进化到用汽车的年代,他们内心仍然以为是在驾驶驴车。要想真正了解希腊,读导游书是没用的,不如读读古希腊悲剧。人人内心都充满着激情,有欢乐,也有悲伤,还没有学会用文明的外表掩饰这种强烈的情感。 是谁对她说这些话的呢? ※※※ 一名男子快步朝她走来,盯着她看。他放慢了脚步,脸上的神情像是在说:我认出你来了。这人个子高高的,皮肤很黑,凯瑟琳记得以前并没有见过这个人,可是…… “你好。”他见到她像是很高兴。 “你好。”凯瑟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认识我吗?” 他咧嘴笑道:“我当然认识你。” 凯瑟琳的心怦怦乱跳。终于能了解过去的真相了。但是,在这拥挤的街上向陌生人打听自己的身份,怎么行呢? “能……能不能谈谈?”凯瑟琳问。 “我想我们应该谈谈。” 凯瑟琳又变得六神无主了。她就要揭开自己的身份之谜了,但心里却感到异常恐惧。要是我不想知道的呢?要是我做了什么可怕的事呢? 那名男子带她来到一家露天酒楼。“我真高兴能遇上你。”他说。 凯瑟琳含糊地说:“我也是。” 招待把他们领到一张桌子旁边。 “你想喝点什么?”那个男人问道。 她摇了摇头。“不要。” 问题太多,我该从哪儿问起呢? “你真漂亮,”那人说,“这是天意,你难道不同意吗?” “是天意。”她激动得快要发抖了,又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我——我们在哪儿见过面的?” 他笑得咧开了嘴。“那很重要吗,小姐?巴黎或者是罗马,赛马场或者是晚会上。”他往前靠了靠,按住凯瑟琳的手说,“你是我在这儿见到的最好看的。你要多少钱?” 凯瑟琳一时没有醒悟过来,盯着对方,随即她惊恐地跳了起来。 “嗨!这是怎么啦?你要多少我就付……” 凯瑟琳转身就跑,来到街角转了个弯,才放慢了脚步,眼里噙满了受辱的泪水。 前面有一家小酒馆,窗子上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皮里斯夫人——算命。凯瑟琳放慢了脚步,然后站住了。我认识皮里斯夫人,以前我来过。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她感到穿过那个黑暗的门厅,保持至今的谜团就要开始解开了。她推门了走进去,过了几分钟才适应里面昏暗的光线。角上是熟悉的酒吧,还有那十多张熟悉的桌椅。招待走了过来,说了句希腊语。 “早上好。” “皮里斯夫人?” 招待示意凯瑟琳到屋角的那张空桌子去。凯瑟琳走了过去,在桌子旁坐了下来。一切都和她记忆中的一样。 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朝桌子走来。她穿着黑色衣服,干瘪的面孔皱巴巴的。 “我能为……”她停步凝视着凯瑟琳,两眼发直,“我认识你,但是你的脸……”她喘着气说道,“你又回来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凯瑟琳急切地问道。 那妇人盯着她,眼睛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不!你已经死了!出去!” 凯瑟琳低声咕哝着,急得头皮发麻。“求求你——只要……” “道格拉斯夫人,走吧!” “我要了解……” 老妇人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转身急急地离开了。 凯瑟琳身体颤抖着坐了一会儿,然后快步跑到街上。脑子里一个声音像是在追赶着她:道格拉斯夫人! 这一下像是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一幕幕往事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犹如失去控制的万花筒不停地旋转着,变幻着。我是拉里·道格拉斯的夫人。她能想象出她丈夫那张英俊的脸庞。她曾经疯狂地爱着她丈夫,但是发生了一件事,一件事…… 随后,她就想起自己曾试图自杀,又在医院中苏醒过来。 凯瑟琳站在街上,害怕自己走不动了。她任凭往事在脑海里翻腾。她因为失去拉里而酗酒,但后来拉里又回到了她的身边。那是在她的寓所,拉里对她说:“我知道我的表现不好,我一定会改正,好好爱你。凯西,我爱你。我从没有真正爱过别的人。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你想不想度第二次蜜月?我知道有个很好的地方可以去。那个地方叫约阿尼纳。” 然后,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以后的事情她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 ※※※ 她和拉里在山顶上,四周笼罩着灰蒙蒙的迷雾。拉里走到她跟前,张开双臂,准备把她从悬崖边推下去。就在此时,出现了几名游客,她才幸免于难。 然后就是山洞里。 “旅店的接待员跟我谈起这附近的山洞,所有度蜜月的人都要去看看。”他们就去了山洞,拉里把她带入深深的穴底,想把她一人甩在洞里害死。 她用双手捂住耳朵,竭力不让这些可怕的事情钻进脑子里。 她得救了,被送回旅馆,医生给她打了镇静剂。半夜里,她又醒了过来,听到拉里和他的情妇在厨房里计划如何谋杀她,外面风声很大,她只听到断断续续的谈话。 ——没人会…… ——我跟你说过我会处理…… ——出了错,他们没有任何线索…… ——现在,趁她还没睡醒。 她记得自己冒着暴风雨逃了出去,后面跟着拉里他们俩。然后,她爬上了一条赛艇,大风将小艇刮到了湖心。船沉了,她也失去了知觉。 ※※※ 想到这儿,凯瑟琳瘫倒在街上的长凳上,一步也走不动了。这样看来,她做的噩梦全是真的,她的丈夫和他的情妇想杀害她。 她又想起自己被救后不久,有个陌生人到修道院看望她的事。那人送给她一只精致的金色小鸟,那只鸟展翅欲飞。“现在没人能伤害你了。坏人已经死了。”她依然想不起那人的脸。 凯瑟琳的脑袋抽搐般地疼痛起来。 过了好一阵,她才站了起来,往司机接她的那条街走去。司机会把她带回到康斯坦丁·德米里斯那儿去的,只有在那儿她才会安全。 <hr /> 注释: 第四章 “你为什么让她离开这所房子?”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质问道。 “对不起,先生,”男仆回答道,“您没说不让她离开,所以……” 德米里斯强作镇静。“没关系,也许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还有什么吩咐吗,先生?” “没有了。” 望着男仆离开了屋子,德米里斯走到窗前,目光停留在精心修剪过的花园上。让凯瑟琳在雅典的街头露面很危险,有可能会让人认出来的。不让她活下去真有点可惜,但是——复仇是最重要的。我复仇前要让她活着。我要好好地享用这个女人。我要送她离开这儿,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去。伦敦会很安全的,还能监视她。我可以在那儿的办公室里给她安排一份工作。 ※※※ 一小时后,凯瑟琳一回来,德米里斯就觉察到她身上起了变化。像是黑幕被揭开了一样,凯瑟琳一下子又成了个大活人。她穿着一套引人注目的白色丝绸套装,配一件白衬衣。她外貌上的巨变着实让德米里斯吃了一惊。真性感啊,他想。 “德米里斯先生……” “科斯塔。” “我……我知道我是谁了,还有——还有过去的事。” 他脸上漠无表情。“真的吗?坐下,亲爱的,跟我说说。” 凯瑟琳激动得坐不下来,跌跌撞撞地在地毯上来回踱着,急切地把心里的话倒了出来。“我丈夫和他的——他的情妇诺艾丽企图杀死我。”她停住脚步,急切地望着他,“这是不是不合情理?我——我不知道。也许是。” “说下去,亲爱的。”他安慰道。 “修道院的修女们救了我。我丈夫以前为你工作过,对不对?”她突然问道。 德米里斯犹豫着,谨慎地惦量着该如何回答。“是的。”该告诉她多少情况呢?“他是我的一名飞行员。因此我感到对你负有责任。这只不过是……” 她面对着德米里斯,说道:“但是,你知道我是谁。早上你为什么不说?” “我担心你会受惊。”德米里斯的话娓娓动听,“我觉得这事最好是由你自己去发现。” “你知道我丈夫和那个——那个女人怎么样了吗?他们在哪儿?” 德米里斯望着凯瑟琳的眼睛说道:“他们被处决了。” 他看到凯瑟琳的脸刷地变白了。凯瑟琳轻轻地叫了一声,突然觉得浑身虚脱了一般,一下瘫坐在椅子里。 “我不……” “凯瑟琳,他们是被政府处决的。” “但是……为什么?” 小心。危险。“因为他们企图谋杀你。” 凯瑟琳不解地皱起了眉头。“我被弄糊涂了。政府为什么要处决他们?我没有死……” 他接过了话头。“凯瑟琳,希腊的法律很严厉。在这儿正义能很快得到伸张。他们进行了公审,几位证人都证实你丈夫和诺艾丽·佩琪企图杀害你。他们俩被宣布有罪,判处了死刑。” “真不敢相信。”凯瑟琳坐在椅子上,茫然地说道,“那次审判……”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走到她跟前,把手放在她的肩上。“你应当摆脱过去的纠缠。他们想杀你,是他们的罪过,并为此付出了代价。”他的语气变得轻快了,“我认为,你和我该商量一下将来的事了。你有什么打算?” 她没有听到德米里斯的话,心里在想:拉里,拉里那张英俊的脸,还有他的笑声。拉里的臂膀、声音…… “凯瑟琳……” 她抬起眼帘。“对不起,你说什么?” “你没有考虑过将来怎么办吗?” “没有,我……我不知道今后做什么,大概会待在雅典……” “不,”德米里斯用坚决的口吻说,“这不是个好办法。这只会给你带来许多痛苦的回忆。我建议你离开希腊。” “但是我没地方可去。” “我倒是想过这个问题,”德米里斯告诉她说,“伦敦有我的办事处。你曾经在华盛顿给一个名叫威廉·弗雷泽的人工作过。你还记得吗?” “威廉……?”于是,她突然想起了这件事,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我记得你是他的行政助手。” “是的,我……” “你在伦敦可以为我做同样的工作。” 她犹豫不决。“我不知道行不行。我并不是知恩不报的人,但是……” “我理解你,我知道在你身上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德米里斯同情地说,“你需要一些时间好好考虑一下。你就在房间里单独用晚餐吧,明天早上我们接着说。” 让她在房间里用晚餐是最后一刻才想出来的点子。要是让自己的夫人碰到她,就不好办了。 “你考虑得真周到,”凯瑟琳道,“又这么慷慨。那些衣服……” 他拍了拍凯瑟琳的手然后把它握住,本来没必要握那么长时间的。“我很乐意这么做。” ※※※ 她坐在床上注视着窗外的落日。夺目的晚霞把蓝色的爱琴海映照得五彩斑斓。重新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是没有意义的。要想想今后怎么办。感谢上帝创造了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他已经成了凯瑟琳生命的支柱。除了他,凯瑟琳无人求助。他还给了凯瑟琳一个在伦敦工作的机会。我能接受这份工作吗?她正想着,听到有人敲门。“我们给您送晚饭来了,小姐。” 凯瑟琳离开后,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在书房里坐了很久,回想着他和凯瑟琳的谈话。诺艾丽。德米里斯一生中只有一次对自己的感情失去控制。他深深地爱上了诺艾丽·佩琪,她成了他的情妇。他从没见过像诺艾丽那样的女人。她对艺术、音乐,还有生意都有着丰富的知识,她成了德米里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诺艾丽身上的一切他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令他惊叹。他对诺艾丽如痴如醉,觉得她是自己认识的女人中最美、最性感的。诺艾丽甚至放弃了明星的地位,委身于他,激发了他有生以来最热烈的感情。她是他的恋人、知己和密友。德米里斯对她报以百般信任,而她却和拉里·道格拉斯一起背叛了他。为此,诺艾丽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后来,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出面与有关当局交涉,将诺艾丽的尸体葬在爱琴海私人小岛普萨拉岛的一处墓地。人们纷纷赞赏他这一漂亮、多情的举动。而实标上,德米里斯把墓地安排在这一地点的真正意图是能在这个婊子的坟上踏步,享受那奇妙的滋味。德米里斯卧室的床前放了一张照片,诺艾丽仰起可爱的脸庞,朝他微笑,那微笑永恒地冻结着。 即使一年多以后的今天,德米里斯仍不时地想起她。她留下的创伤是任何医生也医治不好的。 为什么,诺艾丽,为什么?我给了你一切,我爱过你,你这个婊子,我爱过你,我还爱着你。 第二个遭到报复的人是拉里·道格拉斯。他也断送了性命。但德米里斯仍不满足,又想出了另一个复仇计划。一个完美的计划。他要像道格拉斯对诺艾丽那样,与道格拉斯的妻子享尽鱼水之欢,然后再让她去见道格拉斯。 ※※※ “科斯塔……” 是他妻子的声音。 他妻子梅利娜已经走进了书房。 ※※※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妻子梅利娜·兰布罗来自希腊一个古老的贵族家庭,是位迷人的妇女,身材颀长,雍容华贵,庄重威严。 “科斯塔,我在客厅里看见的那个女人是谁?”她一字一顿地问。 这个问题令他猝不及防。“什么?噢,她是一位生意上的朋友,”德米里斯说,“她将到伦敦为我工作。” “我一看到她,就想起一个人。” “真的?” “真的,”梅利娜有些迟疑,“她让我想起了曾为你工作过的那个飞行员的妻子。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已经谋害了她。” “对,”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赞同道,“他们是谋害了她。”他望着梅利娜离开了。得小心从事,梅利娜不笨,他心想,我根本就不该娶她,我已铸成大错…… ※※※ 十年前,梅利娜·兰布罗和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举行婚礼的消息震动了商界和其他社会阶层,消息从雅典传到里维拉,传到了纽波特。引人注目的主要原因是举行婚礼的前一个月新娘已与另一个人订了婚。 ※※※ 梅利娜·兰布罗孩提时代就因倔强任性使自己的家族伤透了脑筋。她10岁的时候,决定要做名水手。还是家里的司机在港口找到了她,并把她带回了家。当时她正偷偷往一条船上钻。12岁时,她又想跟四处流浪的马戏团逃出去。 梅利娜到了17岁那年才学会听天由命,学会做米哈利斯·兰布罗的美貌动人、极为富有的女儿。报纸喜欢拿她大作文章。她几乎成了神话人物,和王子、公主们混在一起,竟然奇迹般地没有被宠坏。梅利娜有个比她大10岁的哥哥,叫斯皮罗斯,他们俩感情很好且相互尊重。父母划船遇难时,梅利娜只有13岁,由斯皮罗斯把她带大。 斯皮罗斯竭力保护她,梅利娜觉得有些过分了。梅利娜快到20岁时,斯皮罗斯对她的求婚者更是小心挑选,总是替妹妹仔细调查每个人,结果,没有一个人合适。 “你得小心一点,”他常常劝梅利娜,“你是世上每个想发财的人捕捉的目标。你年轻貌美,腰缠万贯,还有一个很有名望的姓。” “好啊,亲爱的哥哥,这样一来我80岁老死的时候还会是个处女,这对我来说,可是极大的安慰喽。” “别急嘛,梅利娜,会有合适的人的。” ※※※ 这合适的人就是瓦西利斯·马诺斯伯爵。他四十五六岁,是希腊一个古老而杰出的家族中一名成功的商人。他第一眼就爱上了年轻漂亮的梅利娜,相见数星期后就求婚了。 “他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斯皮罗斯高兴地说,“马诺斯已是功成名就,而且疯狂地迷上了你。” 梅利娜却没有那么高的兴致。“他没有能让人激动的地方,斯皮罗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知道谈生意经,除了生意,还是生意。我希望他更加——更加浪漫一点。” 她哥哥坚决地说:“婚姻不仅仅是浪漫。你需要的是一个富有、持重的丈夫,一个能把一切都献给你的人。” 梅利娜拗不过斯皮罗斯,接受了马诺斯伯爵的求婚。伯爵激动得发抖。“你使我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他大声宣布道,“我刚刚成立了一家新的公司。我要把它命名为梅利娜国际公司。” 她倒希望伯爵送给她一打玫瑰。举行婚礼的日期就这么定了下来,他们还发出了千百封请柬,并精心制订了一整套计划。 ※※※ 就在这时,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进入了梅利娜·兰布罗的生活。梅利娜的订婚晚会举行了十多次,他们俩就是在一次晚会上认识的。女主人给他俩作了介绍。“这是梅利娜·兰布罗——这是康斯坦丁·德米里斯。” 德米里斯睁大了黑色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梅利娜。“他们会让你待多久?”他问道。 “对不起,你说什么?” “你肯定是上天派来向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展示美人的风姿的。” 梅利娜笑出声来。“你太会恭维人了,德米里斯先生。” 他摇了摇头。“你的美我是恭维不了的,我怎么赞誉都不过分。” 正说着,马诺斯伯爵走了过来,打断了他俩的谈话。 那晚梅利娜入睡前想到了德米里斯。她以前当然听说过这个人,知道他是个富翁,妻子已经去世,做生意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好色也是远近闻名的。我很高兴,我跟他没什么瓜葛,梅利娜心里想。 然而,诸神却在大笑。 ※※※ 晚会后第二天早晨,梅利娜的男仆走到早餐桌前说:“有你的包裹,兰布罗小姐,是德米里斯先生的司机送来的。” “请拿进来。”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居然以为能用金钱来打动我。好吧,他可得大失所望了。不管他送什么……昂贵的珠宝也好,价值连城的古董也罢……我都会立即原物奉还的。 包裹是个长方形的小盒子,包装得很精美。出于好奇,梅利娜打开了它。卡片上的文字很简单:“我想你会喜欢的。康斯坦丁。” 原来是《托达·拉巴》一书的精装本,是她最喜欢的作家尼科斯·卡赞察基斯写的。他怎么会知道的? 梅利娜回了一封非常客气的感谢信,以为这就完了。 第二天早晨又来了一只包裹。这次是她最喜欢的作曲家戴流士的一盒录音带。卡片上写着:“也许,在读《托达·拉巴》的时候,你会喜欢听听这盘录音带的。” 从此,每天都有礼物送来。有她最喜爱的花、香水、音乐,还有书。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费尽心机了解梅利娜的爱好,他的关心使梅利娜芳心愉悦。 梅利娜打电话向德米里斯致谢时,他说:“我给你任何东西都抵不上你应得的待遇。” 他以前对多少女人说过这句话? “你能和我共进午餐吗,梅利娜?” 她想说不行,但又一想:和这人共进午餐没有什么坏处。况且,他还挺体贴人的。 她跟马诺斯伯爵提起要与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共进午餐时遭到了反对。 “这是为了什么,亲爱的?你和那个可怕的人没有共同之处,你为什么要去见他?” “瓦西利斯,他每天都给我送小礼品。我要去阻止他。”梅利娜说这话时,心里还在想:其实我在电话上也可以跟他说的。 ※※※ 梅利娜来到了潘皮斯蒂缪街著名的弗洛卡餐馆。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在这家餐馆预订了座位,此刻正在那儿等着。 他站起身来说道:“你来了。我真担心你会改变主意。” “我一向言出必行。” 他望着梅利娜,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也是言出必行。我要娶你。” 梅利娜不知是乐还是恼,摇了摇头说:“德米里斯先生,我已经订了婚,就要和别人结婚了。” “马诺斯吗?”他不屑地摆了摆手,“他配不上你。” “是吗?这是为什么?” “我已经调查过他了。他的家族有癫狂病史,他本人患有血友病,因为布鲁塞尔的一起强奸案,警方正要捉拿他,而且,他网球打得臭极了。” 梅利娜忍俊不禁,放声大笑。“那么你呢?” “我不打网球。” “原来如此,这难道就是我应该和你结婚的原因吗?” “不是,你嫁给我,我会使你成为有史以来最幸福的女人。” “德米里斯先生……” 他用手按住梅利娜的手掌。“叫我科斯塔。” 她抽回手说:“德米里斯先生,我今天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我想劝你不要再给我送礼物了。我打算再也不见你了。” 他默默地望着梅利娜,好久才说话。“我相信你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我希望不是。” 他笑了。“很好,那么,你是不会让我伤心的。” “我怀疑你的心是否真是这么脆弱。你可是名声在外的。” “噢,那是我遇到你之前的事。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梦想得到你。” 梅利娜笑出声来。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还年轻的时候,就读过有关兰布罗家族的书。当时你很富有,而我是个穷光蛋,一无所有,只能勉强糊口。我父亲是个码头搬运工,在比雷埃夫斯港工作。我有14个兄弟姊妹,每样东西,都得经过奋斗才能得到。” 她竟不知不觉地被打动了。“但是你现在有钱了。” “不错,不过,我会更富有的。” “你是如何致富的?” “靠一种饥饿感。我总是感到很饿。现在也是这样。” 这一点她能从他的双眼中看出来。“你是怎么……怎么起家的呢?” “你真的想知道吗?” 梅利娜不由自主地说:“我真的想知道。” “我17岁时到了中东的一个小型石油公司工作。我干得不太好。一天晚上我和一位在大公司供职的年轻地质学家共进晚餐。我要了一份牛排,而他只要了一份汤。我问他干吗不吃牛排,他说是没有磨牙,又付不起装假牙的钱。我就给了他五十美元装新牙。一个月后他半夜打来电话,说是刚发现一块新的储油区,还没向雇主报告。第二天一早,我就设法借了钱,到晚上,我已买下了那块土地的使用权,结果发现那是世界上储油量最大的油田之一。” 梅利娜仔细倾听他说的每个字,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那只是开头。我需要油轮运那些油,后来我就有了油轮船队,然后又有了炼油厂、航空公司。”他耸了耸肩,“就这么一直干了下去。” 他们婚后很长时间,梅利娜才知道有关牛排的故事纯属子虚乌有。 梅利娜·兰布罗打算不再与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见面,但是德米里斯精心策划,总是“意外地”和梅利娜在晚会、剧院或是慈善活动上一次次相遇。每次她都会被德米里斯强烈地吸引住。在德米里斯的身旁,瓦西利斯·马诺斯黯然失色。梅利娜心里实在不想承认这一点。 梅利娜非常喜欢佛兰德斯的画家,市场上刚出现勃鲁盖尔的《雪中猎人》,她还没来得及买,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就把这幅画送给她做礼物了。 梅利娜心醉了,不知道康斯坦丁用什么神秘的方法了解到了她的爱好。“我不能接受你这么贵重的礼物。”她嘴上反对说。 “噢,这不是礼物,你得付出代价。今晚陪我吃晚饭。” 她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男人是无法抗拒的。 一周后,梅利娜取消了与马诺斯伯爵的订婚。 ※※※ 梅利娜把这消息一说,她的哥哥惊呆了。 “怎么回事?天哪!”斯皮罗斯问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就要和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结婚了。” 他惊愕地说:“你疯了。你不能嫁给德米里斯。他是个魔鬼。他会毁了你的。如果……” “你对他的看法错了,斯皮罗斯。他非常好,而且我们相爱了。是……” “你们相爱了!”他怒气冲冲地打断了梅利娜的话,“我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但是他根本不爱你。你知道,他对付女人的手段可是出了名的!他……”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斯皮罗斯。我要做他的妻子。” 他怎么说也阻止不了妹妹举行婚礼。 一个月后,梅利娜·兰布罗和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结了婚。 ※※※ 起初,这桩婚姻像是很完美。康斯坦丁很讨她喜欢,也非常关心她。他是个激动人心的、热情的爱人,还不断给梅利娜带来意外的生活乐趣,给她买来奢侈的礼物,还常去旅行,追寻异国风情。 蜜月的第一个晚上,他说:“我第一个妻子没能给我生个孩子。现在我们要生一大堆儿子。” “不要女儿吗?”梅利娜打趣道。 “你要就生,不过,得先生个儿子。” 梅利娜发现自己怀孕了的那一天,康斯坦丁欣喜若狂。 “他要继承我的帝国。”他快乐地宣布。 三个月后,梅利娜流产了。当时,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正在国外。他回来后,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变得像个疯子。 “你干了什么?”他尖叫道,“怎么会出这种事?” “科斯塔,我……” “是你不小心!” “不是,我发誓……”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吧。已经发生的事也没办法了。我们再要个儿子。” “我……我不行了。”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说什么?” “他们出于无奈做了手术。我不能再生孩子了。” 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大步走了出去。 从此,梅利娜像是掉进了地狱。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不再理她,好像是她故意杀了儿子似的;而且,他开始找其他的女人了。 对此,梅利娜自然是不堪忍受。然而,使她感到更为屈辱的是,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居然公开地取乐,带着情妇招摇过市。他公然和电影明星、歌剧演员,还有朋友们的妻子往来,把她们带到普萨拉岛,带上游艇,带去参加公开的集会活动。这一下,新闻界乐不可支,连篇累牍地报道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艳闻秘事。 ※※※ 他们夫妇应邀去一位著名的银行家那里参加晚会。那位银行家邀请他们时说:“你和梅利娜一定要来。我新雇了一位东方厨师,他烧的中国菜堪称一绝。” 来客都是社会名流,集中了艺术家、政治家和实业界人士的精英。晚餐确实很丰盛,厨师做的菜有鱼翅汤、虾卷、木须肉、北京烤鸭、排骨、广东炒面,另外还有十几道菜。 梅利娜靠桌子顶端坐在主人的身边,而她的丈夫却在另一头女主人的身旁就座。德米里斯右边是一位俏丽、年轻的电影明星。他一个劲地和那个明星说话,把其他人都晾在一边。梅利娜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他的说话声。 “你拍完片子以后,一定要到我的游艇上去。你会度过一个美好的假期的。我们可以沿着达尔马提亚海岸航行……” 梅利娜本不想听这些谈话,但又不能。德米里斯根本就不管这些,扯高嗓门说:“你没去过普萨拉岛,对不对?那可是个可爱的小岛,像个世外桃源。你会喜欢的。”梅利娜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好钻进去。他们的言行更加不堪入目了。 吃完排骨这道菜后,男仆把洗手的银碗端了上来。 当银碗放到电影明星面前时,德米里斯说:“你用不着那个。”他笑嘻嘻地托起女明星的手,慢条斯理地一只一只吮吸着她手指上的排骨酱料。其他的客人都转过头去。 梅利娜站了起来,对主人说道:“请原谅,我——我头疼。” 客人们看着她奔出了房间。德米里斯当晚没有回家,后来就再也不回家了。 ※※※ 斯皮罗斯听说这件事后,气得脸色发青。“只要你一句话,”梅利娜的哥哥暴怒地说,“我就去宰了那个婊子养的。” “他也是不由自主的。”梅利娜却为康斯坦丁辩护,“那是他的天性。” “天性?他是个禽兽!要把他甩了,你为什么不跟他离婚?” 梅利娜·德米里斯独守空房,度过漫长寂寞的夜晚时,常常问自己这个问题。而最后的答案总是一个:我爱他。 ※※※ 早晨5点半,一位脸上带着歉意的女仆叫醒了凯瑟琳。“早上好,小姐……” 凯瑟琳睁开双眼,朝四周望了望,心中有些迷惑。她不是在修道院狭小的房间里,而是在漂亮的卧室里……记忆又如潮水般涌来。到雅典的旅行……你是凯瑟琳·亚历山大……他们被政府处决了…… “小姐……” “什么事?” “德米里斯先生想请你和他一道在阳台上吃早餐。” 凯瑟琳睡眼惺忪地望着女仆。她到凌晨4点还没睡着,脑子里混乱如麻。 “谢谢,告诉德米里斯先生我马上就到。” 20分钟后,在男仆的带领下,凯瑟琳来到了临海的大阳台。一堵矮墙挡住了下面20英尺处的花园。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坐在一张桌前等待着。他仔细地看着走向他的凯瑟琳,她的身上弥漫着一种动人肺腑的天真无邪。他要抓住它,拥有它,把它据为己有。他想象着凯瑟琳赤身裸体地躺在他的床上,帮他再次惩罚诺艾丽和拉里。德米里斯站起身来。 “早上好。请原谅我这么早就把你叫醒,但是我几分钟后就要去办公室。我希望我们能有机会谈几句话。” “当然。”凯瑟琳说。 她在大理石桌子对面坐了下来,面朝大海。太阳刚刚升起,阳光洒落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早饭用点什么?” 她摇摇头。“我不饿。” “咖啡怎么样?” “谢谢。” 仆人往比利克杯子里倒上了热咖啡。 “说吧,凯瑟琳,”德米里斯开口说,“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谈话?” 凯瑟琳整夜没有想过别的事情。雅典已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而她又别无去处。我不想再回修道院了,她暗暗发誓说。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要她去伦敦工作的邀请极富诱惑力。凯瑟琳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个主意实际上令我激动,这可能是新生活的开端。 “考虑过,”凯瑟琳说道,“我考虑过了。” “怎么想?” “我——我想,我乐意试一试。”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但他不露声色。“我很高兴。你去过伦敦吗?” “没去过。我的意思是——我认为是这样。”为什么我不敢肯定?她的记忆中依然有可怕的空白。我还会知道多少令我惊讶的事情? “那是世上仅剩的文明城市之一。我敢肯定你会非常喜欢它的。” 凯瑟琳犹豫地说道:“德米里斯先生,你为什么不厌其烦地为我做这一切?” “这么说吧,我感到我负有责任,”他顿了顿又说,“是我把你丈夫介绍给诺艾丽·佩琪的。” “嗯。”凯瑟琳慢慢地说。诺艾丽·佩琪。这个名字使她一阵哆嗦。他们两个人为了对方死去了。拉里一定是深深地爱上了那个女人。 凯瑟琳鼓起勇气,把折磨了她一整夜的问题吐露了出来。“他们……他们是被怎么处决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是由一队人用枪打死的。” “噢。”她能感觉到子弹撕裂了拉里的皮肉,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身体就这么被打碎了。她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我想劝你几句,不要想过去的事。这只会让你伤心的。你必须把过去的一切都抛在脑后。” 凯瑟琳缓缓地说:“你说得对,我试试看。” “很好。正好今天上午我就有飞机去伦敦。凯瑟琳,再过一会儿,你能出发吗?” 凯瑟琳想起了和拉里多次出外旅行的情形。旅行准备,包括整理行装时兴奋的心情,还有行前的朝思暮盼,一起涌上心头。 这一次,没有人同行,没有什么东西要整理,无须准备什么。“行,我会准备好的。” “太好了。另外,”德米里斯随口加了一句,“既然你已经记起了过去的事,也许有什么人你想联系一下,告诉此人你已经康复了。” 一个名字立刻涌上心头:威廉·弗雷泽。这是她对过去的记忆里保留下来的唯一的人。但是她觉得自己还不能去见他。等我安顿下来,凯瑟琳心想,等我重新开始工作后,我再设法和他联系。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注视着她,等着答复。 “没有。”凯瑟琳终于开口说话了,“没有什么人。” 她根本不知道她这么说是救了威廉·弗雷泽一命。 “我会给你办好护照的。”他递过一个信封,“这是预付给你的工资。别担心没地方住。公司在伦敦有一套公寓。你就住在那儿吧。” 真叫人难为情。“你真是太慷慨了。” 他握住了凯瑟琳的手。“你会知道我是……”他收住了本想说的话。得小心对付她,他心想,要慢慢来。不能打草惊蛇。“……我可以成为你的好朋友的。” “你确实是很好的朋友。” 德米里斯笑了。等着瞧吧。 ※※※ 两小时后,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扶凯瑟琳上了一辆劳斯莱斯车的后座,车子要送她前往机场。 “祝你在伦敦过得愉快。”他说,“我会和你联系的。” 车子离开五分钟后,德米里斯打通了伦敦的电话。“她已经上路了。” 第五章 飞机定于上午9点离开机场。那是架霍克·西德利飞机,凯瑟琳出乎意料地发现自己竟是唯一的旅客。飞行员是一位和气的中年希腊人,名叫潘泰利斯,他细心地让凯瑟琳坐好并系上安全带。 “几分钟后我们就要起飞了。”他通知凯瑟琳。 “谢谢。” 凯瑟琳望着他走进驾驶舱坐到副机长身边,心跳突然加快了。这是拉里曾经驾驶过的飞机。诺艾丽·佩琪有没有在我这张座位上坐过?凯瑟琳突然觉得像是要晕过去,四面的舱壁仿佛朝她压了过来。她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那一切已经过去了,她心想,德米里斯说得对。过去的一切已经过去,无法改变。 她听到了引擎的轰鸣声,睁开了眼睛。飞机冲天而起,朝西北方向的伦敦飞去。拉里在这条航线上飞过多少回?拉里。这个名字给她带来了复杂的情感,让她心绪不宁。还有对往事的回忆。那些美好、可怕的回忆…… ※※※ 那是1940年夏天,美国还没有参战。当时,凯瑟琳刚刚从西北大学毕业,从芝加哥来到华盛顿找工作。 她的同屋对她说:“喂,我听说有个空缺,你可能会感兴趣的。晚会上有个姑娘说她就要离职回得克萨斯州。她是为威廉·弗雷泽工作的。弗雷泽是国务院公共关系部的负责人。我也是昨晚才听说有这个空缺的,所以,如果你立刻赶往那儿的话,准能击败所有想得到这份工作的姑娘们。” 凯瑟琳急忙赶了过去,却发现弗雷泽的接待室里熙熙攘攘地挤满了几十位姑娘。凯瑟琳心想:没我的机会了。通向里面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威廉·弗雷泽走了出来。他高高的个子,是个颇有魅力的男子,有一头蜷曲的金发,但两鬓已经斑白,一双明亮的蓝眼睛,下颌的轮廓透出坚强和严峻。 他对接待员说:“我要一份《生活》杂志,是三四个星期前出版的。封面上有斯大林的照片。” “我会订一份的,弗雷泽先生。”接待员说。 “萨莉,参议员博拉还在电话上等我。我得给他念这期杂志上的一段文字。两分钟内,你给我找到。”说完,他便走进了办公室,随手把门关上。 来应聘工作的姑娘们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凯瑟琳站在她们中间,苦苦思考了一阵,然后转身冲出了接待室。她听到背后有个姑娘说:“这下好了,有一个人已经给吓跑了。” 三分钟后,凯瑟琳回到了办公室,手里拿着那份封面上印有斯大林照片的旧《生活》杂志。她递给了接待员。五分钟后,凯瑟琳发现自己已经坐到了威廉·弗雷泽的办公室里。 “萨莉告诉我,刚才是你弄来的《生活》杂志。” “是的,先生。” “我琢磨着,你不会碰巧把这份三个星期前出版的杂志放在皮包里吧。” “没有,先生。” “那你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了呢?” “我到理发店去了一趟。理发店还有牙科诊所经常摆着旧杂志。” “在所有方面,你都是这么聪明伶俐吗?” “不,先生。” “我们会知道的。”威廉·弗雷泽说。她被雇用了。 能为弗雷泽工作,凯瑟琳非常兴奋,而且也喜欢上了这份工作。他是个单身男人,富有,喜欢交际,似乎熟悉华盛顿的每个人。《时代》杂志称他为“年度最佳单身汉”。 凯瑟琳为威廉·弗雷泽工作了六个月后,他们坠入了情网。 在他的卧室里,凯瑟琳对他说:“我得告诉你,我还是个处女。” 弗雷泽惊喜地摇了摇头。“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华盛顿唯一的处女怎么会让我碰上了?” ※※※ 一天,威廉·弗雷泽对凯瑟琳说:“他们要我们办公室监制一部反映空军招募新兵的电影,由好莱坞的美高梅公司拍摄。我希望你能在我去伦敦期间处理一下这部影片的事。” “我?,白朗宁手枪的子弹我都不会上。对拍摄这种新兵军训的电影我懂什么?” 弗雷泽咧嘴一笑。“不用担心,你懂的和别人一样多。他们有个导演名叫艾伦·本杰明。部队打算起用演员拍这部电影。” “为什么?” “我想他们可能怕那些士兵演不好影片中的战士。”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在说军队的现状。” 于是,凯瑟琳搭乘飞机,来到好莱坞监制这部新兵军训的片子。 ※※※ 摄影棚里挤满了临时演员,大都穿着不合身的军装。 “请原谅,”凯瑟琳问从身边走过的一个男人,“艾伦·本杰明先生在这儿吗?” “矮个下士吗?”他手一指说,“在那边。” 凯瑟琳转身看到一个个头不高、身材瘦削的男子,身穿一套佩戴着下士臂章的军服,正向一个戴着将军星徽的人尖声叫嚷。 “让选派演员的家伙见鬼去吧。真他妈一派胡言!这些演将军的我受够了!我要军人来演。”他绝望地挥着手,“大家都在争着演主角,没有人愿意演配角。” “请原谅,”凯瑟琳说,“我是凯瑟琳·亚历山大。” “谢天谢地!”小矮个说,“你接手吧。我弄不懂要到这儿干什么。在迪尔伯恩市,我原有个年薪3500美元的职位,是家具杂志的编辑,却给弄到什么通信兵团去写新兵军训的电影。我哪里懂什么制片和导演?这儿都归你指挥了。”他急忙转身朝出口走去,撇下凯瑟琳一人站在那儿。 一位身穿毛衣的头发花白的瘦个子走上前来,脸上带着迷人的笑容说:“需要帮忙吗?” “我要创造一个奇迹,”凯瑟琳说,“这儿由我负责,不过,我不知道我该干些什么。” 他对她咧嘴一笑。“欢迎你来到好莱坞,我叫汤姆·奥布赖恩,这儿的副导演。” “你能执导这部片子吗?” 凯瑟琳见他嘴角抽动了一下。“我可以试试,我曾和威利·惠勒合拍过六部片子。情况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糟,只须要好好组织一下。剧本写好了,布景也搭好了。” 凯瑟琳的目光把摄影棚扫视了一遍。“有些军服实在不好看。看看能不能搞得好一点。” 奥布赖恩点头赞同。“不错。” 凯瑟琳同奥布赖恩来到那群临时演员面前。巨大的舞台上人声嘈杂,震耳欲聋。 “伙计们,别说话了。”奥布赖恩高声叫道,“这是亚历山大小姐。她将是这里的负责人。” 凯瑟琳说:“请大家排好队,让我好好看看你们。” 奥布赖恩将这些人排成参差不齐的一列。凯瑟琳听到近旁传来哄笑和吵闹声,不禁恼火地转过身去。只见一个穿军装的男子在角落站着,把她的命令当做耳边风,正和几个姑娘说笑。他每说一句,她们就咯咯大笑一阵。这人的态度使凯瑟琳忍不住发火了。 “打扰了,你是否能站到队伍中去?” 那男子懒洋洋地转过身来问道:“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是的,我们要开始工作了。” 他异常英俊,瘦高个,身体结实,头发乌黑,有一双深黑的眼睛。身上的制服非常合身。双肩上扛着空军上尉的徽章,胸前横别着一条色彩鲜艳的勋章绶带。凯瑟琳望着带子,说:“那些勋章……?” “怎么样?够味儿吧,头儿?”他声音低沉、傲慢而饶有风趣。 “把它们摘下来。” “为什么?我还以为能给这部影片增添一点色彩呢。” “可你恰恰忘了一件小事。美国还没有参战。你只有到战胜狂欢的时候才能赢得这些勋章。” “说得不错,”他有些局促不安,便承认了,“这我没想到,我摘几个下来。” “全部摘光。”凯瑟琳厉声说道。 ※※※ 上午拍完戏后,凯瑟琳在食堂里吃午饭。这时,他走到凯瑟琳的饭桌前说:“我想问问你我演得怎么样?能够使人相信吗?” 他的态度惹恼了凯瑟琳。“你热衷于披上军服,在姑娘面前神气十足地卖弄,可你想过应征入伍的事了吗?” 他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好让子弹打死吗?傻瓜才干那个呢。” 凯瑟琳的怒火快忍不住了。“我认为你真可耻。” “为什么?” “既然连这个都不懂,我就无法跟你解释了。” “干吗不试一试?今天晚饭的时候见,在你那儿。你会做菜吗?” “你不用操心再回摄影棚了。”凯瑟琳怒气冲冲地说,“我会让奥布赖恩先生把你上午的工钱寄张支票给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道格拉斯。拉里·道格拉斯。” ※※※ 和这位年轻粗鲁的演员的遭遇使凯瑟琳耿耿于怀。她下决心要忘掉这件事。但不知为什么,她却忘不了这个人。 凯瑟琳回到华盛顿后,威廉·弗雷泽对她说:“我想你。我想你。你爱我吗?” “非常爱,比尔。” “我也爱你。今晚干吗不出去庆贺一下?” 凯瑟琳知道晚上弗雷泽就要向她求婚了。 ※※※ 他们去了不对外开放的杰斐逊俱乐部。晚餐吃到一半,拉里·道格拉斯走了进来,还穿着挂满勋章的空军制服。他径直走到他们桌前,不是跟她,而是跟弗雷泽打了招呼。凯瑟琳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比尔·弗雷泽起身说道:“凯西,这是空军上尉劳伦斯·道格拉斯。,这是亚历山大小姐——凯瑟琳。拉里一直在皇家空军部队飞行。他是驻扎在那儿的美军飞行中队的长官。他们说服他领导弗吉尼亚的战斗机基地,给我们的小伙子作战备训练。” 就像是放映一部旧时的影片,凯瑟琳想起了自己命令他摘下肩章和勋章的情形,还有他愉快地服从命令的样子。她当时那么自命不凡,那么傲慢专横——而且还把他当做懦夫!她真想躲到桌子下面去。 ※※※ 第二天,拉里·道格拉斯往凯瑟琳的办公室挂电话,可是她拒绝接听。下班时,她发现拉里在门外等着她。他摘掉了那些勋章和绶带,换上了少尉的肩章。 他笑着走到她跟前。“这样是不是好一点?” 凯瑟琳怔怔地望着他。“这个——乱戴徽章不是违纪行为吗?” “我不知道。我以为一切都听你指挥呢。” 她迎着拉里的目光望去,心里已经乱了套。拉里身上有一种磁铁般不可抗拒的力量。 “你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一切。我要你。” 他们来到拉里的寓所做了爱。这种极度的快乐,凯瑟琳做梦也没有想到过,两人同时进入了极乐世界,整个房间,整个宇宙都为之战栗起来……她精疲力竭,麻木地躺在床上,紧紧箍住拉里,再也不想让他离开,不想失去那美妙的感觉。 五小时后,他们在马里兰州结了婚。 ※※※ 此刻,凯瑟琳正坐在飞机上,去伦敦开始新的生活,她心里很不平静。我们在一起很幸福。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浪漫的电影和爱情歌曲欺骗了我们,竟使我们相信有大团圆的结局,相信那身着闪闪发光盔甲的武士和他的爱情会永生。我们居然相信詹姆斯·斯图尔特和唐娜·里德真过着《奇妙的生活》;以为克拉克·盖博和克劳德特·科尔伯特在《一夜风流》后,会永远生活在一起;在《我们的金色年华》中,弗雷德里·马奇又回到默纳·洛伊的身边时,我们一同流泪;在《吕蓓卡》中,我们以为简·方达又在劳伦斯·奥利维尔的怀抱里找到了幸福。然而这一切都是谎言。都是谎言。还有那些爱情歌曲。《我会爱你,永远,永远》。男人是怎么衡量这个“永远”的?用一个蛋形计时器吗?《海洋有多深》?欧文·伯林是怎么量的?一英尺?两英尺?还有……《永远是一天》。我要离开了,我要离婚了。《迷人的夜晚》。我们要去攀登高山……《你,夜晚,音乐》。跟我谈起这附近的山洞……《我爱你因为我的感情属于你》。没人会……现在,趁她还没睡醒。《做我的爱人吧》。我们一同聆听这些歌曲,一同欣赏这些电影,真的以为生活会是那样。我深信我的丈夫。我还会信任别的人吗?我做了什么,他竟然要谋杀我? “亚历山大小姐……” 凯瑟琳抬起头,吃了一惊,视线一片模糊。 飞行员正站在她的面前。“我们已经降落了。欢迎你来到伦敦。” ※※※ 机场有辆轿车在等着凯瑟琳。司机说:“行李由我来处理,亚历山大小姐。我叫艾尔弗雷德。你是不是想直接到你的寓所去?” 我的寓所。“好,再好不过了。” 凯瑟琳倚靠在座位上。不可思议。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不仅给她安排了私人飞机,而且还给了她一处寓所。他要么是世界上最慷慨的人,要么是……她根本想不出他会是别的什么人。不,他确实是世上最慷慨的人。我得找个适当的方式表示感谢。 ※※※ 这个极为奢华的公寓坐落在离伊顿广场不远的伊丽莎白街。入口处是巨大的门厅,里面有装饰得极其精美的休息室,悬挂着枝形水晶吊灯;有一间装饰着嵌板的书房,厨房里堆满食物,还有三间布置得赏心悦目的卧室和仆人的房间。 凯瑟琳在门口受到了一位身着黑裙、四十多岁的妇女的迎接。“下午好,亚历山大小姐,我是安娜,您的管家。” 噢,当然,我的管家。凯瑟琳渐渐对自己目前的身份有些适应了。她回答说:“你好!” 司机把凯瑟琳的行李搬进了门,全部放在了卧室里。“轿车随时听候您的吩咐。”他对凯瑟琳说,“准备去办公室的时候,只要告诉安娜一声,我就马上来接您。” 轿车听候我的吩咐。当然应该如此。“谢谢你。” 安娜说:“我给您整理行李。还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 “我一时想不到还需要什么。”凯瑟琳说的是心里话。 ※※※ 等安娜整理完行李,凯瑟琳才把公寓看了个遍。她回到卧室,注视着德米里斯为她买的漂亮的新衣服,心里想:这一切真像是在做美梦。她感到一切仿佛是空中楼阁。而48小时前,她还在修道院里浇花。现在她已过上了公爵夫人般的生活。不知道要她做的是什么工作。我会努力的。我不会辜负他的希望。他真是个好人。她突然感到很累,便在柔软、舒适的床上躺了下来。我就休息一会儿,她想着想着,闭上了双眼。 她快要淹死了,她拼命呼救。拉里游了过来,一碰到她就把她往水下按。然后她就到了漆黑的洞穴,蝙蝠朝她飞来,撕拉她的头发,滑腻腻的翅膀抽打着她的脸。凯瑟琳惊醒了,猛地从床上坐起,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她连续地做深呼吸,才渐渐平静下来。够了,她心想,该结束了。那是昨天的事,现在已是新的一天。没有人会伤害你了,没有人,再也不会有了。 凯瑟琳卧室的外面,管家安娜一直在偷听她梦中的尖叫。等到屋里静了下来,她才下楼走到客厅,拿起话筒向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报告。 ※※※ 希腊贸易公司位于距伦敦西区皮卡迪利广场不远的邦德街217号,它的办公楼原本是政府机关办公楼,前些年改装成为现在的样子。楼的外形优雅而华美,不愧是精美的建筑艺术的结晶。 凯瑟琳来到楼前,发现办事处职员正在等她,有六七个人站在门前欢迎她。 “欢迎你,亚历山大小姐。我叫伊夫琳·凯。这是卡尔……塔克……马修……珍妮……” 这些名字和他们的脸把凯瑟琳弄糊涂了。 “你们好!” “你的办公室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我来领路。” “谢谢你。” 接待室布置得非常优雅,配有切斯特菲尔德沙发,两侧是的椅子,地上铺着花毯。她们沿着铺有地毯的长长的走廊往前走,经过一处会议室时,凯瑟琳见到里面四壁镶嵌着松木,一张光洁的桌子四周摆着包皮椅子。 凯瑟琳被领进了一间惬意的办公室,家具有些年代了,非常舒服,还有一张皮沙发。 “这些都归你了。” “太可爱了。”她喃喃地说。 桌子上摆着鲜花。 “是德米里斯先生送来的。” 他想得真周到。 领她进来的伊夫琳·凯,是个矮胖的中年妇女,长着一张可爱的脸,是个易于相处的人。“你得过几天才能适应这个地方,但这里的工作其实并不复杂。我们是德米里斯帝国的一处神经中枢,负责处理来自海外子公司的报告,然后转呈给雅典的总部。我是办事处经理,你做我的助手。” “哦。”这么说来我是办事处经理的助手了。凯瑟琳根本弄不清要她做些什么。她像是被领进了奇妙的世界,有私人飞机、轿车、漂亮的公寓,还有仆人…… “维姆·范丁是我们这个办事处的数学天才。所有的报告数据都由他计算,并制成经营分析图表。他心算比大多数计算器还快。跟我去他的办公室见见他。” 她们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伊夫琳也不敲门就推开了门。 “维姆,这是我新来的助手。” 凯瑟琳走进办公室,站在那儿,目光被吸引了过去。维姆·范丁看上去有三十多岁,长得很瘦,嘴巴宽宽的,表情呆滞。他正注视着窗外。 “维姆,维姆!这是凯瑟琳·亚历山大小姐。” 他转过身来。“的真名是玛尔塔·斯考龙卡,她是个仕女。1684年出生被俄国人抓获嫁给彼得一世大帝,1725年到1727年成为俄国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是德国一位王子的女儿生于1729年。和彼得结婚。彼得1762年做了皇帝为彼得三世,同年她谋杀彼得三世后即位。她统治期间把波兰瓜分了三次,还两次与土耳其交战……”他话语单调,但这些事件却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 凯瑟琳听着听着,不知所措。“这个……这个太有意思了。”她终于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维姆·范丁的视线又转向别处。伊夫琳说:“维姆遇见生人时有些拘谨。” 拘谨?凯瑟琳心里嘀咕道,这人简直是古怪极了,还是什么天才?我的工作会是什么? ※※※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办公室位于雅典的圣杰龙达街。此刻,他正听着伦敦艾尔弗雷德的电话汇报。 “我开车把亚历山大小姐从机场直接送到了公寓,德米里斯先生。根据您的指示,我问过她是不是要去别的地方,可她说不要。” “她和外界有没有什么联系?” “没有,除非她从公寓里打电话跟人联系。” 对此,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早有安排。管家安娜会向他报告一切的。他满意地放下听筒。凯瑟琳眼下还不会对他构成威胁,只要严密监视她就行。她现在孤身一人,不能依靠任何人,只有来找恩人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我得赶紧安排一下去伦敦,德米里斯想到这儿,心情很轻松,马上就去。 ※※※ 凯瑟琳·亚历山大发现新的工作很有意思。每天都有来自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帝国遍布四处的子公司发来的报告。有美国印第安那州一家钢铁厂发来的提货单,有意大利一家汽车制造工厂发来的查账单,还有澳大利亚一家报业集团的订单,还有金矿、保险公司的报告。凯瑟琳把这些报告仔细核对整理好,保证它们能被直接送给维姆·范丁。而维姆·范丁只要浏览一遍,就用他那计算机般的脑袋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计算一遍,几乎同时就能算出某个公司盈利或亏损百分之多少。 凯瑟琳很喜欢结交新的同事,也深深地迷上了她工作的那幢漂亮的办公楼。 有一次在维姆面前,她向伊夫琳·凯提起了办公楼,便听到维姆说:“这是克里斯托弗·雷恩爵士1721年设计的政府海关大楼。伦敦大火以后,克里斯托弗·雷恩又重新设计了50座教堂,有圣保罗教堂、圣迈克尔教堂,还有圣布赖德教堂。他还设计了皇家金融交易中心和白金汉宫。他1723年去世,葬在圣保罗教堂。这座楼是1907年改建成办公楼的。二次大战德国人发动空袭时,政府宣布这楼是正式的防空掩蔽室。” 防空掩蔽室是防炸弹的大房间,一道连接着地下室的铁门作为房间的出入口。凯瑟琳看过那个构造坚固的房间,心里想着当年英国勇敢的男人、妇女和孩子就是在这里躲避希特勒空军的狂轰滥炸。 地下室很宽敞,有整个大楼那么大。里面装着大楼取暖用的大型锅炉,各种电子仪器、电话线路都集中在这里。锅炉老出问题,凯瑟琳好几次陪修理工来修理,修理工每次都只是修补一番,就说是已经修好了。 “这锅炉真危险,”凯瑟琳说,“有没有可能爆炸?” “上帝会保佑你的,小姐。决不会爆炸的。看见这个安全阀了吗?要是锅炉过热,安全阀就会释放出多余的蒸汽。就这么简单,没有问题。” ※※※ 一周工作结束后,周末就是逛伦敦。伦敦集中了戏剧、芭蕾舞,还有音乐会。有趣的旧书店很多,像哈查德啦,福伊尔啦,博物馆也有几十个。还有无数的古董小店、餐馆。凯瑟琳参观了塞西尔巷的版画店。在哈罗兹、福特纳姆以及梅森、马克斯、斯宾塞等大店购物,还到萨沃伊喝周日茶。 过去的记忆像是管束不住,还不时骚扰着凯瑟琳。事事都能使她触景生情,想到拉里,一个声音……一句话……一瓶古龙香水……一支歌。不,过去已经结束了。未来才是重要的。她一天天地坚强起来。 ※※※ 凯瑟琳和伊夫琳·凯成了朋友,偶尔还一同外出。一个星期天,她俩结伴去泰晤士河岸参观了一个露天的艺术展览。展出作品的画家有年轻的,也有年长的,然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都是失败者,作品挤不进任何艺术馆。那些作品画得糟透了。但是出于同情,凯瑟琳还是买了一幅画。 “你打算把它挂在什么地方?”伊夫琳问她。 “锅炉房。”凯瑟琳说。 走在伦敦街上,她们还遇到了一些街头艺术家,这些人在人行道上用彩色粉笔作画。有的画居然好得出奇。行人停下来看上一眼,抛几个硬币给他们。一天下午,凯瑟琳用完午餐回去的路上,停下来观看一位上了年纪的人在作一幅美丽的粉笔风景画。刚要画完,天就开始下雨了。老人呆站在街头,望着作品被雨水冲刷掉。真像是我过去的生活,凯瑟琳心想。 ※※※ 伊夫琳带凯瑟琳去谢泼德商场。“这是个有趣的地方。”伊夫琳向她许诺道。 商场确实多姿多彩。有一家有三百年历史的餐馆,名叫泰迪·多尔斯,还有杂志摊、小市场、美容厅、面包房、古董店,还有几处两三层楼的住宅。 信箱上的牌子写得很古怪。有一个写着“海伦”,下面却写着“法式课程”。另一个上面写着“罗茜”,下面注明“希腊人在此教书”。 “这里是教学区吗?”凯瑟琳问道。 伊夫琳朗声笑着说:“我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教学区。不过,这些姑娘教的课是不能搬到学校里去的。” 看到凯瑟琳脸红了,伊夫琳笑得更厉害了。 ※※※ 大部分时间,凯瑟琳都是形单影只,但她为避免寂寞竭力忙碌着。她一头扑进白天的工作,像是要把生命中被窃去的宝贵时光再补回来似的。她不愿意回忆过去,也不愿为未来操心。她去参观了温莎城堡和坎特伯雷的美丽教堂,还有汉普顿法院。周末她就去乡村古雅的小旅店,在乡间长时间盘桓。 我又获得新生了,她心想,没有人生来就幸福。每个人都得靠自己的奋斗获得幸福。我是个幸存者。我年轻、健康,美好的一切会降临的。 星期一她又回到工作岗位上。回去见伊夫琳、其他女职员和维姆·范丁。 维姆·范丁真是个神秘人物。 凯瑟琳还没见过他这样的人。办事处有20名职员,不用计算器,维姆·范丁就能记得每名职员的工资、社会保险号和应缴税额。虽然都有档案记录,但他还是把公司的各种资料记在脑子里。他了解各分部每月资金的流动情况,以及与前几个月的差额,甚至记得五年前他刚开始记这些数据时的情况。 ※※※ 维姆·范丁对任何事情都过目不忘。他的知识渊博得惊人。最简单的问题都能引来一连串的信息。然而,他却不喜欢社交。 凯瑟琳和伊夫琳谈起了他。“维姆简直不可理解。” “维姆是个偏执狂,”伊夫琳说,“你不必介意。他只对数字感兴趣。我觉得他甚至不喜欢人类。” “他有朋友吗?” “没有。” “他难道没有和别人约会过吗?我是说——和姑娘出去?” “没有。” 凯瑟琳觉得维姆是个深居简出的孤独者,不由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 维姆渊博的知识使凯瑟琳吃了一惊。一天早上,她耳朵有些疼。 维姆生硬地说:“也许是气候的关系。你最好去看医生。” “谢谢,维姆,我……” “耳朵里有耳廓、耳道、鼓膜、耳骨片——就是耳垂、砧骨、镫骨——鼓室、半规管、卵形门、耳咽管、听觉神经和耳娲管。”说完,他就走了。 还有一天,凯瑟琳和伊夫琳带维姆去当地一家小酒馆吃午饭。里屋有几个人在玩投镖游戏。 “你喜欢体育吗,维姆?”凯瑟琳问道,“你看过棒球比赛吗?” “棒球,”维姆说,“棒球周长9.25英寸,用纱线裹在锥形硬塑球上制成,表面包一层白皮。球棒通常是用梣木制成的,直径最大不超过0.5至0.75英寸,总长在42英寸以内。” 他了解所有的数据,凯瑟琳思忖着,可他领略过玩棒球的乐趣吗? “你参加过什么体育活动吗?比如篮球?” “篮球是在木制或水泥的场地上进行的活动。篮球是周长31英寸的球形皮,球胆充气后,压力达13磅。球重20至22盎司。篮球是詹姆斯·奈史密斯于1891年发明的。” 这就是凯瑟琳所得到的回答。 ※※※ 在公共场合,维姆有时会使人感到尴尬。某个星期天,凯瑟琳和伊夫琳带他去泰晤士河畔的梅登黑德。他们中途在一家饭店吃午饭。招待来到他们的桌前说:“今天有鲜蛤。” 凯瑟琳转向维姆。“你喜欢吗?” 维姆说:“有长蛤,有帘蛤,也叫圆蛤,有竹蛏、蛤蜊,还有单贝蛤、血蚶。” 招待不解地盯着他。“你要哪一种呢,先生?” “我不喜欢蛤。”维姆简短地回答。 凯瑟琳很喜欢她的同事,但对维姆却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在凯瑟琳看来,他才智过人,但同时又是个孤僻、怕交际的人。 一天凯瑟琳对伊夫琳说:“是否会有一天维姆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有爱情,有婚姻?” 伊夫琳哀叹道:“我告诉你,他是个冷血动物,他不会和任何人有感情瓜葛的。” 然而,凯瑟琳却不以为然。有那么一两次,她曾从维姆的眼里,看见过兴致、感情和欢乐,她想拉他一把。也许,那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 一次,办公室的同事收到一份在萨沃伊举行的慈善舞会的邀请函。 凯瑟琳来到维姆的办公室,问:“你跳舞吗,维姆?” 他双眼望着她。“狐步舞中,一个音节再加4/4拍舞曲的一半就成了一个完整的舞步音节。男子左脚起步,向前踏两步。女子右脚起步,向后退两步。两个慢步后,往右一个快步,然后再回到慢步。倾身亮相时,男子左脚往前踏一步,然后倾身——是慢步——然后上右脚——也是慢步。然后,左脚往左踏一步——快步,然后左脚跟上——也是快步。” 凯瑟琳愣在那儿,不知说什么好。他只会说话,却不明白话的意思。 ※※※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来电话了。已是深夜,凯瑟琳正准备上床睡觉。 “没有打扰你吧?我是科斯塔。” “当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凯瑟琳很高兴。她期待着和他交谈,聆听他的忠告。不管怎么说,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她过去的人。她把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当做故友。 “我一直惦记着你,凯瑟琳。我担心你在伦敦会很孤独。你在那儿毕竟一个朋友也没有。” “有时候我确实感到孤独。”凯瑟琳直言道,“但我还行。我一直没有忘记你的话,忘掉过去,憧憬未来。” “这就对了。谈到未来,我明天就要去伦敦。很想请你吃饭。” “我荣幸之至。”凯瑟琳热情地说。她期待这个机会,好表达对他的感激之情。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放下话筒时,暗自笑了:上钩了。 ※※※ 他们在里兹餐馆吃的晚餐。餐馆里面布置得很优雅,菜肴也很可口,然而对这一切凯瑟琳却恍然不觉,她注意的只是坐在对面的男人。她有很多话要对他说。 “你这儿的职员真棒,”凯瑟琳说,“维姆简直不可思议,我从未见过有人能……” 但是德米里斯却没有在听。他审视着凯瑟琳,她是多么美丽,又是多么脆弱。但我对她不能操之过急,德米里斯暗暗拿定主意:得慢慢周旋,然后再品尝胜利的滋味。这是因为你,诺艾丽,还有你的情人。 “你在伦敦待的时间长吗?”凯瑟琳问。 “一两天而已。有公务要办。”是有公务。但他也清楚,本来只要打个电话就可以了。不,他到伦敦来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接近凯瑟琳,让她在感情上完全依赖自己。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凯瑟琳,我以前有没有跟你讲过我在沙特阿拉伯油田的那段经历……?” ※※※ 第二天晚上,德米里斯又带凯瑟琳去吃饭。 “伊夫琳跟我说,你在办事处干得很出色。我想给你加薪。” “你已经对我很慷慨了,”凯瑟琳谢绝道,“我……” 德米里斯盯着她的眼睛。“你还不知道我到底多么慷慨。” 凯瑟琳感到很窘迫。他仅仅是好意,她想,我不该胡思乱想。 ※※※ 翌日,德米里斯准备启程了。“你能送我到机场吗,凯瑟琳?” “可以。” 凯瑟琳发现他身上似乎具有一种神奇的魅力。他可爱、聪明,他的关心使她芳心大悦。 来到机场,德米里斯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我真高兴能和你在一起,凯瑟琳。” “我也是一样。谢谢你,科斯塔。” 她伫立在机场,目送飞机起飞。他与众不同,凯瑟琳心想,我会相信他的。 <hr /> 注释: 第六章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和他的内兄斯皮罗斯·兰布罗之间表面上的亲密关系使每个人都感到很诧异。 斯皮罗斯·兰布罗的财力和势力几乎可以和德米里斯相媲美。德米里斯拥有世界上最大的运输船队;斯皮罗斯·兰布罗紧随其后。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控制着一系列报社、航空公司、油田、钢铁厂、金矿;斯皮罗斯·兰布罗的名下有保险公司、银行、数不清的房地产和一家化工厂。他们像是友好的竞争对手,甚至称得上是难兄难弟。 “这有多好啊,”人们议论说,“世界上两个最有权势的人竟是这样的好朋友!” 而实际上,他们俩相互鄙薄,是死敌。斯皮罗斯·兰布罗买下一艘100英尺的游艇时,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立即接管了一艘150英尺的游艇,船上装有四个发动机,配有13名船员,两只快艇,还接管了一个淡水游泳池。 斯皮罗斯的船队扩大到12艘大油轮,载重量达20万吨的时候,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扩充了自己的船队,拥有了23艘油轮,总载重量达65万吨。斯皮罗斯·兰布罗买了几匹赛马后,康斯坦丁·德米里斯针锋相对,欲与斯皮罗斯·兰布罗一比高低,当即买下更多的赛马,并在赛事中频频获胜。 两人见面的机会很多。他们都在慈善机构供职,是许多大公司的董事会成员,有时也参加家庭聚会。 他俩秉性迥异,水火不容。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是从贫民窟里杀出来并爬到如今的高位的,而斯皮罗斯·兰布罗则生来就是贵族。他身材瘦削,风度优雅,衣着总是无可挑剔,是个礼让的老派人物。他的家谱可以一直追溯到曾经统治希腊的巴伐利亚国王奥托。在希腊早年的政治动乱中,一小撮寡头统治者乘机从贸易、海运和地产交易中聚敛了大量财富。斯皮罗斯·兰布罗的父亲也是获利人之一。他缔造的金钱帝国全部传给了斯皮罗斯·兰布罗。 多年来,斯皮罗斯·兰布罗和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之间一直保持着这种假惺惺的友好关系,但各自暗下决心,最终要彻底摧毁对方。德米里斯是出于生存的本能才这么做的,而兰布罗却是因为不能容忍妹夫对梅利娜的粗暴。 斯皮罗斯·兰布罗是个迷信的人。他很满足于自己优裕的生活,不愿触怒神灵。他常常向女巫寻求指点。当然,他能识别女巫骗人的把戏。但是,他却发现有一位女巫神不可测。这位女巫师预言了他妹妹梅利娜将会流产,以及婚姻会有不幸,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都——应验了。这个女巫就在雅典。 她名叫皮里斯夫人。 ※※※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已经习惯于每天清晨6点就准时到达圣杰龙达街的办公室。等到他的竞争对手开始上班时,他已和驻扎在海外十多个国家的办事处做了几个小时的生意了。 德米里斯的办公室装修得富丽堂皇。窗外的景致优美,雅典城尽收眼底。地板是黑色花岗岩,家具都是用钢铁和真皮制成的。墙上挂满了立体派的艺术品,有莱热和布拉克的作品,还有六幅毕加索的作品。硕大的办公桌是用钢铁和玻璃制成的,配有一把真皮垫的宝座。办公桌上有一副亚历山大大帝的死人面具,罩在水晶玻璃中,下面刻着一行字:“亚历山大,人类的保护神。” 这天清晨,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私人电话响了。知道这个电话号码的只有五六个人。 德米里斯抓起话筒。“” “”电话另一端传来了斯皮罗斯·兰布罗的私人秘书尼科斯·维里托斯的声音。他有些紧张。 “打扰您了,德米里斯先生,请原谅。你要我一有情况就打这个电话。这个情报你也许……” “不错,我说过。到底是什么事?” “兰布罗先生打算买下奥罗拉国际公司。这家公司在纽约股票交易所能查得到。兰布罗先生在这家公司董事会的一位朋友告诉他说,政府准备向他们大规模注资,制造轰炸机。这个情报当然是很机密的。公司的股票将大幅度地上涨……” “我对股票市场不感兴趣,”德米里斯吼了起来,“除非你有更重要的情报,否则不要烦我。” “对不起,德米里斯先生。我以为……”但是,德米里斯已经挂断了电话。 ※※※ 8点钟的时候,德米里斯的助手扬尼斯·蒂哈洛斯走了进来。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从桌上抬起头来。“纽约股票交易所有一家奥罗拉国际公司。通知所有的报社,这家公司因诈骗正在受审。不要用真名,只要能把消息传开就行。要让他们不断地报道,渲染此事,直到股票跌下来。然后,开始买进,买到我能控制这家公司为止。” “好的,先生。就这些吗?” “还有,一旦我拥有了控制权,就宣布这些谣言纯属捏造。对了,另外,设法让纽约股票交易所的人知道,斯皮罗斯·兰布罗利用内线买了他们的股票。” 扬尼斯·蒂哈洛斯小心翼翼地说道:“德米里斯先生,在美国,那可是触犯刑律的行为。”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笑了。“我知道。” ※※※ 一英里外,在宪法广场,斯皮罗斯·兰布罗正在办公室里工作。工作间的陈设体现了他博采众长的特点。家具是稀有的古董,糅合了法国和意大利的风格。三面墙壁上悬挂着法国印象派的艺术作品,另一面则布置了一些比利时艺术家的作品,有范·里塞伯格的,也有迪斯梅特的。办公室的门上写着:兰布罗和助手。但办公室里从来没有助手。斯皮罗斯·兰布罗继承了父亲成功的企业实体。这些年来,斯皮罗斯·兰布罗已经把它扩大成世界性的联合大企业。 斯皮罗斯·兰布罗本该是个幸福的人。他有钱,事业有成,还有一副好体魄。但只要德米里斯活着,他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幸福。他这位妹夫总叫他不得安宁。兰布罗对他不屑一顾,认为德米里斯是个Polymichanos,即手段毒辣、道德沦丧的地痞流氓。兰布罗一直因为德米里斯对梅利娜的态度而仇视他。但他们之间的恩怨也和生意上的冲突不无关系。 这在十年前就开始了。有一次,兰布罗和妹妹共进午餐。席间,她发现兰布罗从没有这么激动过。 “梅利娜,你知道吗?全世界每天消耗的矿物燃料,要花一千年才能形成。” “我不知道,斯皮罗斯。” “未来对石油的需求将是巨大的,油轮会出现短缺。” “你想自己建造油轮吗?” 他点了点头。“但不是一般的油轮。我要建造世界上第一支大型油轮船队。油船要比现有的大一倍。”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激情,“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计算了一下。你听着,目前,毎加仑原油从波斯湾运到美国东海岸的费用是七美分。但是,用大型油轮的话,每加仑的运费就能降到三美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斯皮罗斯——你到哪儿去筹集一大笔资金建造这种油轮船队呢?” 他笑着说:“那是计划中最令我得意的部分。不用我花一个子儿。” “什么?”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我下个月去美国同石油公司的巨头们会晤。用这些油船,我只要收目前运费的一半价钱就能帮他们把油运到美国。” “可是……你还没有这种大型油轮呢。” 他笑得更厉害了。“我现在是没有,但是,只要我能和石油公司签订了长期包租合同,我就能得到银行的贷款建造油轮。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我觉得你不愧是个天才。这可是个绝妙的计划。” ※※※ 听了哥哥的计划,晚餐时,梅利娜一激动,就向德米里斯提起了她哥哥的想法。 她一解释完就问道:“这个计划是不是天衣无缝?”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默不作声。过了一阵他才说:“你哥哥是在做梦。这个计划永远不可能实现。” 梅利娜惊讶地望着他。“为什么,科斯塔?” “太草率了。首先,对石油的需求没有那么大,所以,他那神话般的船队只能跑空船。其次,那些石油公司怎么会把宝贵的石油交给一个影子都没有的大型油轮船队呢?再者,那些银行家肯定会耻笑他的计划,把他赶出办公室的。” 梅利娜的脸上布满了失望的乌云。“斯皮罗斯非常热衷于这个计划,你能劝劝他吗?” 德米里斯摇了摇头。“让他做个美梦吧。梅利娜,最好不要让他知道我们这次的谈话。” “好吧,科斯塔,就照你说的办。” ※※※ 翌日凌晨,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就上了路,去美国商谈大油轮计划了。他心里明白,除了美苏两国外,世界上的石油储备主要由七个姊妹公司控制,它们是:,加州标准石油公司,海湾石油公司,得克萨斯公司,,英荷壳牌石油公司,还有英国-伊朗石油公司。只要其中有一家公司与他合作,其他公司就会趋之若鹜。 ※※※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第一个拜访的是新泽西标准石油公司。他事先已和第四副总裁欧文·柯蒂斯约好会面。 “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德米里斯先生?” “我有个设想,能给贵公司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 “噢,这您在电话里已经讲过了。”柯蒂斯看了看手表,“几分钟后,我有个会议。您如果能简明扼要地……” “我会的。你们把原油从波斯湾运到美国东海岸,每加仑要开销七美分。” “一点儿不错。” “我想告诉你,如果我保证能以毎加仑三美分的价格把你们的原油运来,你会怎么想?” 柯蒂斯傲慢地笑了。“那倒要请教您怎么创造这个奇迹?” 德米里斯不动声色地说:“用运油量大于现有油轮一倍的大型油轮运油。你打出多少油,我都能马上运过来。” 柯蒂斯盯着他,脸上若有所思。“您从哪儿弄那么大的油轮船队?” “我自己建造。” “我很抱歉,我们没有兴趣投资……” 德米里斯打断了他的话。“不用你花一个子儿。我只要和你签一个长期合同,以你们现有运费的一半给你运油。我会从银行得到这笔资金的。” 经过长时间的沉默和盘算,欧文·柯蒂斯终于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想我最好还是带你上楼和总裁谈谈。” ※※※ 就这么打开了局面,其他公司也相继跟德米里斯的新油轮签了约。等到斯皮罗斯·兰布罗得知一切时,已经太晚了。他飞到美国,虽然拿到了一些独立的石油公司的合同,德米里斯却已把石油市场的肥肉都吞下去了。 “他是你丈夫,”兰布罗叫嚷着说,“可是,梅利娜,我对你起誓,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梅利娜非常痛心,感到自己背叛了哥哥。 但当她质问丈夫时,德米里斯耸了耸肩。“不是我去找他们的,梅利娜,石油公司自己找上门来了。我又有什么办法拒绝他们呢?” 此事从此再也没有被提起过。 ※※※ 但是,同两人在生意上的对峙相比较,德米里斯粗暴对待梅利娜的所作所为在兰布罗心里引起了更强烈的仇恨。 对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玩弄女人的丑事他可以充耳不闻——男人毕竟须要寻欢作乐。但是,德米里斯不加掩饰的做法不仅污辱了梅利娜,而且还污辱了整个兰布罗家族。德米里斯和女影星诺艾丽·佩琪的私通成了他恶劣行径的顶峰,在全世界成了头版头条新闻。总有一天,斯皮罗斯·兰布罗想着,总有一天…… ※※※ 兰布罗的助手,尼科斯·维里托斯走进了办公室。维里托斯跟了斯皮罗斯·兰布罗15年。他能胜任自己的工作,但缺乏想象力,是个没有前途的人,总是含含糊糊,没有个性。内兄和妹夫之间的争斗给他提供了一个他自认为最好不过的机会。他算准了最终取胜的将是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因而不时把重要机密泄露给德米里斯,渴望能得到适当的回报。 维里托斯来到兰布罗跟前。“请原谅,有位名叫安东尼·里佐利的先生要见您。” 兰布罗叹了口气。“只能先处理一下了。”兰布罗说,“叫他进来。” 安东尼·里佐利四十五六岁,黑发,有一只瘦削的鹰钩鼻,棕色眼睛深陷在眼窝里。他走路姿态优美,像是个训练有素的拳击手。他穿着定制的哔叽呢西服,黄色丝绸衬衫,脚上踏着软皮鞋。他说起话来柔声柔气,彬彬有礼,但总使人奇怪地觉得具有威胁性。 “很高兴能见到您,兰布罗先生。” “请坐,里佐利先生。”里佐利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知你要我做些什么?” “啊,我和维里托斯先生刚刚说过,我想跟您租一条货船。喏,是这样的,我在马赛有一个工厂,有一些重型机械要运往美国。这笔生意要是能谈成的话,今后我们还可以继续做大宗买卖。” 斯皮罗斯·兰布罗靠在椅背上,仔细地揣摩着坐在面前的人。他来意不善啊。“你要海运的东西就这些吗,里佐利先生?”他问道。 ·里佐利皱起了眉头。“您说什么?我不明白。” “我认为你该明白的,”兰布罗说,“我的船不能租给你。” “为什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毒品!里佐利先生,你是个毒品贩子。” 里佐利眯缝着眼。“您疯了!您小道消息听得太多了!”但是,对兰布罗来说,这已不是道听途说。他已经小心翼翼地对此人作了调查,发现托尼·里佐利是全欧洲最大的毒贩子之一,是个黑手党。据传,里佐利贩运毒品的渠道几近枯竭,因而他急须和兰布罗成交。 “恐怕你得另请高明了。” 托尼·里佐利坐在那儿盯着他,目光冷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点了点头。“好吧。”他拿出一张名片,扔到办公桌上,“要是您改变主意的话,照这上面的号码就能找到我。”他起身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斯皮罗斯·兰布罗拿起名片,读道:“安东尼·里佐利——进出口业务。”名片下面有雅典一家旅馆的地址和电话。 尼科斯·维里托斯刚才一直睁大眼睛听着他们的谈话。托尼·里佐利一出办公室,他就过来问兰布罗:“他真的是……” “是的,里佐利先生做的是海洛因生意。我们一旦让他使用我们的任何一条船,政府就会终止我们整个船队的业务。” ※※※ 托尼·里佐利狂怒地走出了兰布罗的办公室。这个希腊混蛋,把我当乡下佬了!他怎么会知道毒品的事的?这批货数量不小,最终售价至少会有一千万美元。但问题就在于如何运到纽约。该死的缉毒警察把雅典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得赶紧给西西里打个电话,先争取拖延一点时间。托尼·里佐利从未失过手,他不想失去这批货。他自以为天生是个成功者,他不会输的。 他是在纽约所谓的“地狱的厨房”长大的。这个地区处于曼哈顿两端的中心,8号大街和哈德逊河之间,北起23街,南到59街。但是,在人们心里,“地狱的厨房”是个城中之城,一块武装了的领地。街道由几个帮派霸占,有“地鼠帮”,有“客厅暴民帮”,有“猩猩帮”,还有“罗德岛帮”。这里,杀一个人的标价是一百美元,重创一人则稍低一些。 “地狱的厨房”的居民住在肮脏的廉价公寓里,里面到处是虱子、老鼠、蟑螂之类。房间没有洗澡的地方,孩子们只好自己想办法。他们脱光衣服跳进哈德逊河。码头的河岸边是“地狱的厨房”区的下水道出口,河中漂浮着众多的死狗、死猫,散发出刺鼻的臭味。 街道上热闹非凡,各种活动永无休止。一会儿呼啸而过的消防车,正赶往报警地点……一会儿有帮地痞在屋顶打斗……接着是婚礼……人行道上有人在玩棍球……有人在追赶一匹逃跑了的马……一声枪响。孩子们玩耍的唯一场所就是街道、公寓屋顶、堆满垃圾的停车场,还有夏季来到后,臭气熏天的河流。每一样东西都散发着赤贫的味道。托尼·里佐利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 托尼·里佐利能记得的第一件事是被人打晕过去,身上用来买牛奶的钱被人偷走了。当时他才7岁。年龄比他大、个头比他高的男孩子常常威胁他。上学的那条路简直不是人走的,学校更成了战场。到了15岁,里佐利已经有了一副强健的体魄,还非常善于打架。他喜欢打斗,技艺超群,并以此为乐,有一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感觉。他和朋友们在斯蒂尔曼体育馆搞起了拳击比赛。 常有帮会的人来观看他们自己拥有的拳击手的赛事。弗兰克·科斯特洛每个月都要跟乔·阿多尼斯和勒基·卢西亚诺来这儿一两次。他们对这些年轻人的拳击赛很感兴趣。为了取乐,他们开始在这些拳击手身上打起赌来。托尼·里佐利总能战胜别的拳击手,很快便成了帮会匪徒们的宠儿。有一天托尼·里佐利在更衣室里更衣的时候,听到弗兰克·科斯特洛和勒基·卢西亚诺的谈话。“这小孩是个金矿,”卢西亚诺说,“上星期我靠他赢了五千美元。” “他和卢·多梅尼克的比赛你打算赌一赌吗?” “那当然,想赌一万美元。” “你得下多少注?” “十比一。不过,那又怎么样?里佐利肯定会胜的。”他们的谈话,托尼·里佐利不明所以。他找到哥哥吉诺,把听到的都告诉了他。 “天哪!”他哥哥叫了起来,“那些家伙在你身上下了大注。” “那是为什么?我又不是职业选手。” 吉诺略一思索。“托尼你从没输过,对吗?” “没有。” “可能这伙人开头只是小赌,试试而已。看你打得好,才开始玩真格的。” 弟弟耸了耸肩。“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吉诺揪住他的膀子,急切地说:“关系大得很,对你,对我。听着,小伙子……” ※※※ 星期五下午和卢·多梅尼克的比赛在斯蒂尔曼体育馆举行。那几个人物都到场了——弗兰克·科斯特洛、乔·阿多尼斯、艾尔伯特·阿纳斯塔西亚、勒基·卢西亚诺、迈耶·兰斯基。他们爱看小伙子们的比赛,当然更想乘机在孩子们身上捞一笔。 卢·多梅尼克17岁,比托尼年长一岁,还比他重5磅,但根本不是托尼·里佐利的对手。托尼·里佐利技巧娴熟,具备一种杀人的天性。 比赛共分五个回合。托尼·里佐利轻而易举地拿下了第一个回合。第二回合还是他赢,第三和第四回合也是如此。那几个帮会里的家伙已经在数钞票了。 “这小子将来会成为世界冠军的。”勒基·卢西亚诺说,“你下了多大的注?” “一万。”弗兰克·科斯特洛应道,“我赌得最大的十五比一。这小子已经出名了。” 然而,倏忽之间,意外事情发生了。在第五个回合打到一半时,卢·多梅尼克一记上勾拳把托尼·里佐利打倒在地。裁判开始数点……数得很慢,他忧心忡忡地看着观众们死气沉沉的脸。 “站起来!你这个杂种,”乔·阿多尼斯尖叫道,“站起来!打!” 数点在继续着,已经数得很慢了,可还是数到了10。托尼·里佐利此刻仍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板上,昏迷不醒。 “这个婊子养的,那真是幸运的一拳!” 他们几个计算着输掉的钱。相当可观。托尼·里佐利被吉诺抬进了一间更衣室。他一直紧闭着双眼,唯恐那帮人发现他还醒着,给他颜色看。一直等到了家,托尼才放下心来。 “我们成功了!”他哥哥激动地欢呼着,“你知道我们一下子赚了他妈的多少钱吗?足有一千美元!” “我不懂。我……” “我从帮会借了高利贷,押在多梅尼克身上,赢了十五比一的赌注。我们有钱了。” “他们不会发疯乱来吧?”托尼问道。 吉诺笑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的。” ※※※ 第二天托尼·里佐利一出校门,就发现路旁停着一辆黑色的长轿车。勒基·卢西亚诺坐在后面。他挥手示意托尼过去。“上车。” 托尼·里佐利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我不能,卢西亚诺先生,我要迟……” “上车。” 托尼·里佐利上了车。勒基·卢西亚诺对司机说:“在这个街区兜圈子。” 感谢上帝,他们不是要开车带他走! 勒基·卢西亚诺转过头望着托尼。“你是假装被打倒的。”他直截了当地说道。 托尼·里佐利脸红了。“不是,先生。我……” “不要耍我,这次比赛你赚了多少钱?” “没有的事,卢西亚诺先生,我……” “我再问你一遍,你假装被打倒赚了几个钱?” 托尼·里佐利犹豫了一下。“一千美元。” 勒基·卢西亚诺哈哈大笑。“这点钱真是毛毛雨。不过,我想,对一个……你多大了?” “快16了。” “我想,对一个16岁的小伙子来说,那些钱数目也算不小了。你知道吗?你让我和朋友们花的代价可太大了!” “我很抱歉。我……” “别往心里去,你很聪明,很有前途。” “谢谢。” “我可以为你保密,托尼,不然的话,我那些朋友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的。不过,我要你星期一来见我,今后,你就跟我一块儿干吧。” ※※※ 过了一个星期,托尼·里佐利就为勒基·卢西亚诺工作了。他从招揽人赌数字彩票开始干起,接着升为帮会里的执法官。凭着聪明和快捷,他不久便因出色的工作成为卢西亚诺的左右手。 后来,勒基·卢西亚诺被捕,被判有罪,锒铛入狱。托尼·里佐利却在卢西亚诺的组织里留了下来。 ※※※ 这个大家庭开赌场、放高利贷、开妓院,做一切能非法牟利的勾当,只有贩毒遭到家族的反对。但是,仍有人坚持要参与进去。大家族虽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准许他们自行创立贩毒网络。 托尼·里佐利对此入了迷。他看到做贩毒买卖的人毫无组织。他们群龙无首,缺少一个头头组织人马,拨正方向…… 他下了决心。 ※※※ 托尼·里佐利做任何事情都有条不紊。他先找出所有有关海洛因的资料阅读起来。 海洛因正迅速成为麻醉剂之王。大麻和可卡因能够产生幻觉,但海洛因却能制造一种没有疼痛、无忧无虑的异常快感。成为海洛因奴隶的瘾君子为了得到它会不惜出卖自己拥有的一切,会去偷盗任何东西,甚至犯下各种罪行。海洛因成了他们的信仰、他们生存的理由。 土耳其是世界上最大的罂粟生产国,海洛因便是从这种植物中提取出来的。 大家族和土耳其有联系,因此,他和家族中一个名叫皮特·卢卡的头目谈了自己的想法。 “我要加入,”里佐利说,“但我只为我们家族工作。我想让你知道这一点。” “你真是个好孩子,托尼。” “我想先去土耳其走一趟,作个调查。你能安排吗?” 老人犹豫了一下说:“我会把话传过去的。不过,他们跟我们不一样,托尼。他们不讲信义、道德,是一群野兽。他们信不过你,就会杀了你。” “我会小心的。” “最好如此。” 两周后,托尼·里佐利上路去了土耳其。 他跑遍了伊兹密尔、阿菲永、埃斯基谢希尔几处种植罂粟的地方。开始,别人对他的到来疑虑重重。他在那儿是个陌生人,而陌生人是不受欢迎的。 “我们会有很多生意要做的。”里佐利说,“我想看看罂粟种植场。” 对方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什么是罂粟种植场。你这是在浪费时间。回家去吧。” 不过,里佐利的决心没有动摇。他打了五六个电话,收发了几次密码电报。最终,他获准到土耳其与叙利亚接壤的基利斯去观看当地最大的农场主卡里拉的农场收获鸦片。 “我不明白,”托尼说,“你们是怎么从他妈的一朵花里弄出海洛因来的?” 一位身穿白衣的科学家告诉他:“有几道工序呢,里佐利先生。海洛因是用鸦片合成的,而鸦片是用醋酸处理吗啡后得到的。海洛因只能从某一种罂粟中提炼出来,这种罂粟就叫做鸦片罂粟,意即‘睡眠之花’。而鸦片一词则来自希腊文中的opos,原意为‘汁水’。” “原来是这么回事。” 收割的时候,托尼应邀去卡里拉拥有的大农场。卡里拉家每人都有一把形似外科手术刀、能精确地进行切割的镰刀。卡里拉解释说:“罂粟得在24小时内收割完毕,否则就没用了。” 卡里拉家中共有九口人,大家都发疯似的干活,力争及时抢割完。空气中弥漫着诱人入梦的香气。 里佐利感到头昏眼花。“小心点,”卡里拉提醒他说,“要保持清醒,你要是倒在地里,就再也别想爬起来了。” 24小时的紧张收割中,农场房屋的门窗一直紧闭着。 ※※※ 看完收割,里佐利又来到小山坡上的一个“实验室”,参观了把罂粟的白色胶汁从吗啡碱转化成海洛因的全过程。 “这就成了,是吗?” 卡里拉摇了摇头。“不,我的朋友,这才是开始。制成海洛因还算是最容易的。难的是把它运出去,又不被抓住。” 托尼·里佐利激动起来。这正是他将要施展才华接管的工作。直到目前,这工作还是笨蛋在干。他要让这些家伙看看职业贩子是如何贩毒的。 “你们怎么运这些东西?” “有很多办法,用卡车啦,公共汽车啦,还有火车、小汽车、骡子、骆驼……” “用骆驼?” “我们曾经用罐头装海洛因,塞在骆驼肚子里贩运。后来边防人员使用了金属探测器。我们就改用塑料袋包装。运到目的地后再把骆驼宰杀掉。问题是有时候这种袋子会在骆驼肚子里裂开,这畜生就像醉汉一样,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很容易被边防人员抓住。” “你们走哪条路线?” “贩海洛因有时走阿勒颇、贝鲁特、伊斯坦布尔,再到马赛这条线路;有时候走伊斯坦布尔取道希腊,尔后穿过科西嘉和摩洛哥到达西西里,再越过大西洋。” “非常感谢你的合作。我会转告你的情况的。我还要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你们下次贩运的时候,我想跟你们走一趟。” 对方憋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可是很危险的。” “我想碰碰运气。” 次日下午,托尼·里佐利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虎背熊腰的人,此人密密的胡须飘垂下来,生就一副坦克般的身体。“这是阿菲永来的穆斯塔法。在土耳其语中,阿菲永就是鸦片的意思。穆斯塔法是我们当中最老练的贩毒者。” “必须要老练。”穆斯塔法谦虚地说,“危险很多呢!” 托尼·里佐利露齿一笑:“但是值得冒险,不是吗?” 穆斯塔法脸上的神情变得庄重起来。“是指钱吧。鸦片对我们来说可不仅仅是能赚钱的植物。它还有某种神奇的魔力。只有这一种作物用处比粮食多。这白色的液体是上帝恩赐的灵丹妙药,可以作为一种天然的药物少量服用。可以内服,也可直接敷于皮肤,能治许多的常见病症——比如肠胃毛病、感冒、发热、疼痛、伤痛及跌打损伤。但是,一定要小心。大剂量使用时,不仅会破坏感官功能,还会削弱床上功夫,在土耳其阳痿是最让男人没尊严的事情。” “那当然,你说的我都同意。” ※※※ 半夜里他们从阿菲永出发了。排成一列纵队的农民们穿过黑色夜幕,到穆斯塔法那儿集中。骡子满载鸦片,共有350公斤,约合700多磅,分别绑在七只壮实的骡子背上。鸦片特有的甜甜的浓烈味道,像是打湿了的干草味,缭绕在人们的四周。随穆斯塔法一起来的十多个农民,在交易中负有保护鸦片的重担,每人都手持一支来福枪。 “这些天大家都要警惕一点,”穆斯塔法对里佐利说,“国际刑警和警察都在找我们。过去贩运可有意思多了。那时,我们抬着挂有黑纱的棺材运鸦片,穿过村庄、城市。看到街上行人,还有警察都脱帽对满载鸦片的棺材行礼,我们心中甭提有多高兴了。” 阿菲永省位于占全国面积1/3的土耳其西部中心地带,这是苏丹山脉脚下的高原,地处边陲,几乎与本国的主要城市隔绝。 “这一地带对我们有利,”穆斯塔法说道,“我们不容易被发现。” 在荒芜的山区,骡队缓缓地往前移动着。三天后的半夜里他们来到了土耳其和叙利亚接壤的边界。一个身着黑装的女人迎接了他们。她牵着一匹马在前面引路,马背上驮的是一袋普通的白面粉,马鞍的一角宽松地系着一根麻绳。绳子荡在马后,却不着地。这根绳子有200多英尺长,另一头由穆斯塔法捏着。跟在他身后的15个人是雇来跑腿的。他们个个低头弯腰,几乎是贴着地面,一手拉着绳子,一手拎一麻袋鸦片。每袋都有35磅重。女人牵着马在可怕的雷区中穿行。但在他们来到以前,已有人赶着一群羊踏出了一条安全的通道。如果前面有警察,女人就松开绳子,给穆斯塔法等人发信号。即使她被警察扣留、盘问,这些毒品贩子也能继续往前走,安全地穿越国境线。 他们在布雷特别密集的交界点基利斯过了境。越过警察的巡逻范围,就进入了三英里宽的缓冲地带。到达交易地点后,他们受到了叙利亚毒贩子的迎接。他们把一袋袋鸦片放在地上,对方便递过来一瓶,他们传递着喝了起来。里佐利注视着这一切。鸦片称好了,堆起来绑好,架到叙利亚人的十多头脏驴的驴背上。交易完成了。 好了,里佐利心想,下面就要看泰国小伙子们怎么表现了。 ※※※ 里佐利的下一站是曼谷。对方对他的诚意确信无疑后,准许他上了一条泰国渔船。船头吊着的空煤油桶装的是用聚乙烯薄膜包好的毒品。当渔船接近香港时,他们就在莱马和万山群岛海域整齐地拋下煤油桶。香港的渔船只要来到这里,使用一种捞钩,就能轻易地取出这些毒品。 “这主意不坏。”里佐利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想: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 ※※※ 种植罂粟的人把海洛因称为“”或“马”,但托尼·里佐利却把它当做金子。利润是惊人的。种植鸦片的农民卖掉10公斤鸦片的价钱也不过350美元,等到这些鸦片经过加工在纽约街头出售时,价格已提高到25万美元。 这钱来得太容易了,里佐利心想,卡里拉说得对。难的是把它运出去,而又不被抓住。 这是里佐利开始干这一行时的情形。一晃十年过去了。如今干这一行更难了。国际刑警已把缉毒作为首要任务。所有驶离贩毒通道港口的船只,只要稍有嫌疑,便有警察登船搜个底朝天。这就是里佐利来找斯皮罗斯·兰布罗的原因。斯皮罗斯·兰布罗的船队是不会被人怀疑的,很难想象警察会搜查他的船。但这个杂种拒绝了他。托尼·里佐利心想:我会另谋出路的,不过,越快越好。 ※※※ “凯瑟琳——是否打扰你了?” 已经是半夜。“没有,科斯塔,很高兴能听到你的声音。” “一切都好吗?” “都好——谢谢你了。我真的很喜欢这儿的工作。” “那就好。过几个星期我要来伦敦。希望能再次见到你。”得悠着点,不能性急。“我想和你谈谈公司的人事问题。” “好的。” “那么,晚安了。” “晚安。” ※※※ 这一次是她给他打电话。“科斯塔我不知该说什么好。那个项链匣太美了。你真不该……” “只是一个小小的纪念品,凯瑟琳。伊夫琳跟我说过你帮了她的大忙。我这么做只是想表示一下我的谢意。” ※※※ 真是易如反掌,德米里斯想道,小小的礼物,加上几句奉承话。 下一步:我妻子要和我分手了。 然后就到了“我很寂寞”的阶段。 含糊地提一提婚姻的事,再邀请她上自己的游艇到私人小岛去。这个程式他屡试不爽。德米里斯心想:这一次将会令人特别心醉,因为这一次的结局和以往迥然不同。她将要死去。 ※※※ 他给拿破仑·乔特斯打了电话。这位律师一听是他,非常高兴。“好久不见了,科斯塔,别来无恙啊?” “好,好,谢谢。我需要帮忙。” “那没问题。” “诺艾丽生前拥有拉菲纳的一座小别墅。我要你用别人的名义给我买下来。” “那是自然。我安排本事务所的律师……” “我要你亲自出马。” 短暂的沉默。“很好,我亲自来办。” “谢谢你。” 拿破仑·乔特斯坐在椅子里,呆望着电话机。那座别墅是诺艾丽·佩琪和拉里·道格拉斯幽会的爱巢。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要它干什么呢? <hr /> 注释: 第七章 坐落在雅典市中心的阿沙肯法院是一幢用灰色岩石建成的大型建筑,占了学院大街至斯特雷达的街区广场。法院里有30间审判庭,其中21号、30号和33号三间专用于刑事案件的审判。 33号审判庭的阿纳斯塔西娅·萨维拉斯谋杀案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兴趣。审判庭长300英尺,宽40英尺,座位分成三个区,每区相隔5英尺,九张木凳一排。审判庭前部有一张6英尺高的桃木隔板,后面是高高的审判台,台上有三张法官坐的高背座椅。 台前的小高平台是证人席,配有一个固定的放证词的小台架。审判庭靠墙的另一端是陪审团席,早已坐满了10名陪审员。被告席前是律师的席位。 这起谋杀案格外引人注目的原因不仅在于案件的本身,而且在于担任被告律师的乔特斯是全世界公认的最杰出的刑事律师之一。乔特斯只为谋杀案出庭辩护,他的成功记录令人赞不绝口。据说请他辩护的费用要以百万计算。乔特斯看上去瘦削憔悴,皱巴巴的脸上闪烁着一双警犬般的、忧郁的大眼睛。他的衣着极不讲究,外表很难使人信任他。但是在他不修边幅的举止背后深藏着一种敏锐、聪颖的智慧。 新闻界极力推测乔特斯为何同意为这个女人辩护。他根本就不可能赢得这场官司。还有人打賭说这场官司将是乔特斯的第一次失败。 比得·迪莫尼得斯是本案的公诉人,他曾与乔特斯交过锋——尽管他不服输——他确实敬佩乔特斯的才能。对于这次交手,他信心十足。如果要举个典型的开庭后旋即结案的案例,那么阿纳斯塔西娅一案将是他最成功的例证。 案情本身很简单:阿纳斯塔西娅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嫁给了一个名叫乔治·萨维拉斯的富有男人。乔治比她大三十多岁,她暗中一直和一个名叫约瑟夫·帕帕斯的年轻司机相好。根据证词,她丈夫曾威胁要和她离婚并改写遗嘱。在谋杀发生的那天晚上,她支开了所有的仆人,亲手为丈夫准备晚餐。乔治正患感冒,进餐时一直咳嗽不止。他的妻子便把止咳药递给他,他喝了一口后就倒地身亡了。 确实是一个显而易结的案子。 ※※※ 33号庭一大早便座无虚席。阿纳斯塔西娅在被告席上坐下,她身着朴素的黑色衬衫和裙子,没戴任何首饰,只是淡淡地化了一点妆,显得楚楚动人。 公诉人比得·迪莫尼得斯正在发言。 “女士们,先生们。有时,一起谋杀案的审判要拖到三至五个月。但我想这一次,你们大可不必担心本案会耽搁你们那么长的时间。当你们听完本案的事实陈述,我相信你们会毫无疑问地赞同唯一的审判结果——一级谋杀。陈述将证实被告蓄意谋杀了她的丈夫,因为她丈夫在发现了她和家中的司机有不正当关系时,威胁说要和她离婚。我们会证明被告具有动机、时机和实施她血腥杀人计划的工具。谢谢。”他回到了座位上。 首席法官转向乔特斯说道:“被告的辩护律师准备好开场陈述了吗?” 乔特斯缓缓地站起来。“是的,法官阁下。”他迟疑地挪到陪审席前,眯着眼睛,像是喃喃自语地说,“我活了这么长时间,我知道任何人都无法掩盖自己本性中的罪孽,迟早会暴露出来。有一位诗人曾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相信这话是真的。我希望你们,女士们,先生们,看一看被告人的眼睛,根本就无法找到她心头居然有谋害他人的念头。”乔特斯怔了一会儿,像是在想如何再说下去,然而却又一言未发地拖着脚步回到了座位上。 比得·迪莫尼得斯突然感到一种胜利的喜悦。上帝啊,这是我一生中所听到的最惨白无力的开场白!这老头已经输了。 “公诉人准备好请第一证人出庭了吗?” “准备好了,法官阁下,我想请罗莎·丽克奥格丝出庭。” 听众席上站起一位矮胖的中年妇女,她迈着坚定的步伐,仪态从容地走到法庭前面,宣誓出庭。 “丽克奥格丝女士,你的职业?” “我是管家……”她哽咽着说,“我曾是萨维拉斯先生的管家。” “是萨维拉斯先生吗?” “是的,先生。” “那么你能告诉我们你受雇于萨维拉斯先生多久了吗?” “25年了。” “噢,那么久。你喜欢你的雇主吗?” “他是个圣人。” “你是在萨维拉斯先生的第一桩婚姻中就被雇用的吗?” “是的,先生。他在墓地埋葬他妻子时,我和他在一起。” “可以这么说,他俩的感情很深,是吗?” “他俩发疯似的相爱。” 比得·迪莫尼得斯瞟了乔特斯一眼,等他对这些问题加以反对。但乔特斯静静地坐着,显然已经走了神。 比得·迪莫尼得斯继续问下去。“萨维拉斯和第二任妻子阿纳斯塔西娅结婚期间,你仍然受雇于他吗?” “是的,我当然是的。”她脱口而出。 “依你看这是不是一桩幸福的婚姻?”他又看了拿破仑·乔特斯一眼,乔特斯仍然没有反应。 “幸福?不,先生,他们拼命吵架。” “你看见过他们吵架吗?” “谁都会看到的。他们在房子里到处吵,那可是一幢很大的房子。” “我猜他们只是动嘴,没有动手吧?也就是说萨维拉斯先生从未打过他的妻子?” “噢,当然动过手。不过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而是夫人动手打了先生。萨维拉斯几年来一直忍气吞声,可怜的他已经很虚弱了。” “你真的看见过她打她的丈夫吗?” “不止一次了。”证人扭头望了阿纳斯塔西娅一眼,话音冷酷,但夹着快慰。 “丽克奥格丝女士,萨维拉斯先生死的那天晚上,哪一位仆人当班?” “没有人。” 比得·迪莫尼得斯说话时故意带着惊愕。“你是说在整个房子里,那么大一所房子居然一个用人也没有?萨维拉斯先生没有雇位厨师,或者是女仆……男仆?” “他当然雇了这些人。但夫人命令所有的用人在那天晚上都回去休息。她说要亲自为先生准备晚餐,说是要过第二个蜜月。”说最后一句话时,罗莎哼了一声。 “于是萨维拉斯夫人把所有的人都支开了?” 这一次是首席法官用眼神示意拿破仑·乔特斯,等他反驳,但辩护律师只是若有所思地坐在那儿。 首席法官面对迪莫尼得斯说:“公诉人必须中止诱导证人。” “对不起,法官阁下,我重新提问。” 迪莫尼得斯走近萨维拉斯夫人。“你是说平时总有用人当班,而那天晚上,萨维拉斯夫人却命令所有人都离开以便她能单独和她丈夫在一起,是吗?” “是的,先生,而且可怜的先生正患重感冒。” “萨维拉斯夫人常给她丈夫做饭吗?” 丽克奥格丝嗤之以鼻地回答:“她?不,先生。家务事她从不沾边。” 拿破仑·乔特斯还是坐在那儿纹丝未动,倒像个旁听者。 “谢谢,丽克奥格丝女士,你提供的证词很有用。” 比得·迪莫尼得斯转身面对乔特斯,竭力掩饰着内心的得意之情。看得出来,丽克奥格丝的证词已对陪审团起了作用。他们将鄙夷的目光投向被告。让我们来瞧瞧老家伙有何招术说服陪审团。“该您向证人提问了。” 拿破仑·乔特斯微微抬起目光。“什么?噢,我没有问题。” 首席法官惊愕地望着他。“乔特斯先生……你不想问问证人吗?” 拿破仑·乔特斯站起身。“不了,法官阁下,看来她是个非常诚实的人。”说完便坐了下去。 比得·迪莫尼得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竟如此之好。我的上帝,他思忖着,这个老家伙居然无力反击。他完了。迪莫尼得斯已经在品尝胜利的滋味了。 首席法官欠了欠身对公诉人说:“你可以传唤下一个证人了。” “约瑟夫·帕帕斯出庭。” 一个高大、漂亮、一头黑发的年轻人从听众席间站了起来,走向证人席,宣了誓。 比得·迪莫尼得斯发问道:“帕帕斯先生,你能告诉法庭你的职业吗?” “我是司机。” “你现在有工作吗?” “没有。” “但不久前你还是有工作的。在乔治·萨维拉斯死之前,你受雇于他,是吗?” “不错。” “你在他家干了多久?” “一年多。” “工作愉快吗?” 约瑟夫看了看乔特斯,等他来为自己解围,但得到的却是沉默。 “这工作愉快吗,帕帕斯先生?” “我想还可以。” “你的薪水很高吧?” “是的。” “那么你难道不觉得这份工作不只是还可以吧?我的意思是,难道没有其他的事情令你愉快吗?你难道没有经常上萨维拉斯夫人的床吗?” 约瑟夫望着拿破仑·乔特斯,向他求助,但乔特斯仍然没有反应。 “我……是的,先生,大概有过。” 迪莫尼得斯狠狠地奚落道:“大概有过?你已经宣了誓。你究竟有没有和她私通,是还是否?” 帕帕斯局促不安。“我们私通过。” “她的丈夫雇用了你,付给你丰厚的薪金,还让你住在他的家里?” “是的,先生。” “你难道不觉得可耻吗?一面拿着萨维拉斯的钱,一面又占有他的老婆?” “我们之间不仅仅是私通。” 比得·迪莫尼得斯小心翼翼地设下了陷阱。“不仅仅是私通?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我是说——我和阿纳斯塔西娅准备结婚。” 法庭里一阵惊讶的私语。陪审团的人一齐将目光投向被告。 “结婚是你的主意还是萨维拉斯夫人的?” “这,我们两人都是这么想的。” “谁先提出来的?” “我记得好像是她先提出来的。”他朝阿纳斯塔西娅看了一眼,她报之以毫不畏惧的目光。 “坦率地说,帕帕斯先生,我被搞糊涂了。你怎么能同她结婚呢?她已经有了丈夫,不是吗?你想等到他老死以后吗?或者搞一个致命的事故?你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火药味太浓了,公诉人和三位法官同时注视着拿破仑·乔特斯,以为他会怒气冲冲地表示反对。但是辩护律师却在漫不经心地写写画画,根本没在意。阿纳斯塔西娅开始用焦虑的目光看着他。 比得·迪莫尼得斯紧紧抓住这个机会。“你还没有冋答我的问题呢,帕帕斯先生。” 约瑟夫·帕帕斯不安地挪动着身体。“我确实不知道。” 迪莫尼得斯说话犹如鞭击,响亮有力。“那还是让我确切地告诉你吧。阿纳斯塔西娅计划谋杀她的丈夫,以便去掉绊脚石。她知道她丈夫要和她离婚,而且要从遗嘱中把她的名字划掉,那样,她就会一无所有了。她……” “我反对!”说这话的不是拿破仑·乔特斯,而是首席法官,“你是在要求证人作推测。”法官望了望拿破仑·乔特斯,对他的沉默颇感吃惊。这位老人此刻正靠在长椅上闭目养神。 “对不起,法官阁下。”他知道已经达到了预期的目的。他转过身对乔特斯说:“轮到你了。” 拿破仑·乔特斯站起身来。“谢谢,迪莫尼得斯先生,我没有问题。” 三位法官面面相觑,不解其意。其中一位开口说道:“乔特斯先生,你是否知道这是你询问对方证人的唯一机会?” 乔特斯眨巴着双眼。“我知道,尊敬的法官阁下。” “对于他的证词,你没有任何问题要问吗?” 乔特斯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含糊地说道:“没有,尊敬的法官阁下。” 那位法官叹了一口气。“好吧,公诉人,可以传下一个证人出庭了。” 下一位证人叫米哈利斯·哈托里德斯,六十多岁,身体仍然很强壮。 他宣誓完毕入席后,公诉人问道:“请告诉法庭你的职业。” “好的,先生,我经营一家旅馆。” “你能说出这家旅馆的名字吗?” “阿哥斯。” “旅馆在哪儿?” “在库弗。” “哈托里德斯先生,本法庭中有没有谁住过你的旅馆?” 哈托里德斯的目光扫视一周后说:“有,他和她。” “请在记录上写明证人手指着约瑟夫·帕帕斯和阿纳斯塔西娅。”他接着问证人,“他们在你的旅馆里住过不止一次吧?” “是的,先生,他们至少住过六七次。” “他俩在那里过夜,同住一个房间,对吗?” “对,先生,他们通常来度周末。” “谢谢,哈托里德斯先生。”他望了望拿破仑·乔特斯,“该你了。” “没有问题。” 首席法官侧身和另外两位法官耳语了一阵。首席法官看着拿破仑·乔特斯。“你没有问题要问这位证人吗,乔特斯先生?” “没有,尊敬的法官阁下,我相信他的证词。那家旅馆不错,我自己也去过。” 首席法官凝视着拿破仑·乔特斯良久,然后把目光转向公诉人。“公诉人,可以传下一个证人了。” “公诉人想请瓦西利斯·弗兰格斯医生出庭。” 一个气质不凡的高个男人起身走到证人席,宣誓后入席。 “弗兰格斯医生,你能否告诉法庭你是哪科医生?” “我是全科医生。” “是不是相当于家庭医生。” “那只是名称不同而已,是的。” “你行医多久了?” “快三十年了。” “你有政府颁发的执照吗?” “当然有。” “医生,乔治·萨维拉斯是你的病人吗?” “是的,他是我的病人。” “多久了?” “十年多一点。” “你是否为他治疗某一种特殊的病?” “呃,他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他患了高血压。” “你就为他治了这个病吗?” “是的。” “你后来见过他吗?” “见过,他常来我这儿,有时是支气管炎,有时是肝脏失调,都不严重。”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去年12月。” “就是在他死前不久?” “是的。” “他是到你的诊所看病的吗,医生?” “不是,是我到他家去的。” “你通常都是到病人家中出诊吗?” “不经常。” “但你对这个病人例外?” “是的。” “为什么?” 医生犹豫了一下。“这么说吧,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来我的诊所。” “他身体怎么呢?” “他软组织撕裂,几根肋骨青肿,还有脑震荡。” “是事故造成的吗?” 医生又犹豫了一下。“不是,他告诉我是他妻子打的。” 法庭里一阵骚动。 首席法官愠怒地说道:“乔特斯先生,你不反对把道听途说之词写在记录上吗?” 拿破仑·乔特斯温和地说“噢,谢谢,尊敬的法官阁下,我反对。”但是,局面已经对他不利了,陪审团成员都将敌意的目光投向了被告。 “谢谢你,医生,我的问题问完了。”迪莫尼得斯沾沾自喜地转向乔特斯,“该你了。” “我没有问题。” ※※※ 接下来是一连串的证人:一位女仆证明说,她曾几次看到萨维拉斯夫人去过司机的住所……一位男仆证明,萨维拉斯先生威胁过他的妻子要跟她离婚并要改写遗嘱……邻居们也听到过他们两人的大声吵闹。拿破仑·乔特斯还是没对任何一个证人提问。 阿纳斯塔西娅恰似一条无力挣扎的网中之鱼。 比得·迪莫尼得斯已经感到胜利在望了,他仿佛看到了报纸头版头条新闻的标题。这次审判将成为历史上最迅速的一次。这起案件甚至今天就可以了结,伟大的拿破仑·乔特斯被打败了。 “我想请尼科·曼塔基斯到证人席上来。” 曼塔基斯是一个清瘦、一脸诚挚的年轻人,他说话缓慢而谨慎。 “曼塔基斯先生,你能告诉法庭你的职业吗?” “可以,先生,我在保育室工作。” “你照看孩子?” “唉,不是,先生,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保育室。我们那儿是各种树木花草,各种植物。” “噢,原来是这样,那么你是培养植物的专家啰?” “我想应该是的。我从事这份工作已经很久了。” “我猜想你做的工作就是让那些即将出售的植物保持健康,是吗?” “是的,先生。我们精心培育植物。哪怕有一点小病的植物也不能卖给顾客。大部分顾客都是我的老主顾。” “就是说,去你那儿的都是同样的顾客?” “是的,先生,”他话音里带着自豪感,“我们提供的服务是优质的。” “请告诉我,曼塔基斯先生,萨维拉斯夫人也是你的老主顾吗?” “是的,她非常喜欢植物和花草。” 首席法官不耐烦了。“迪莫尼得斯先生,法庭觉得你这些问题与本案无关。你是否问点别的,或者……” “法官阁下,如果法庭能让我问完,证人的证词与本案关系极大。” 首席法官看了看拿破仑·乔特斯。“乔特斯先生,你对这些提问是否有异议?” 拿破仑·乔特斯抬起头,眨着眼睛。“你说什么?没有异议,法官阁下。” 首席法官沮丧地盯着乔特斯看了一会儿,然后对比得·迪莫尼得斯说:“好吧,你可以继续。” “曼塔基斯先生,萨维拉斯夫人是否在12月的某一天到你那儿去,告诉你她的植物有问题?” “是的,先生,她说过。” “事实上,她是不是说因为虫害,她的植物被毁了?” “是的,先生。” “那她有没有问你要什么杀虫药呢?” “要过,先生。” “你能告诉法庭是什么药吗?” “我卖给她一些锑。” “你能向法庭准确地描绘一下那东西吗?” “那是剧毒的,就像砒霜一样。”法庭里顿时骚动起来。 首席法官用小木槌猛地一敲。“如果再有喧闹,我就要命令法警清场了。”他转身对比得·迪莫尼得斯说,“你可以继续问下去了。” “你说你卖过锑给她?” “是的,先生。” “你认为这药能致命吗?你刚才把它比做砒霜。” “是的,先生,是致命的,没错。” “而且你有记录在案,因为法律规定购买有毒物品必须登记,对吗?” “对,先生。” “那么,那些记录你带来了吗?” “带来了。”他递给迪莫尼得斯一本账簿。 公诉人走到法官席前面。“尊敬的法官阁下,我希望能把此物证标为‘物证A’。”他转身对证人说,“我没有问题了。”他朝拿破仑·乔特斯望了一眼。 拿破仑·乔特斯抬眼摇摇头。“没有问题。” 比得迪莫尼得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该是亮出杀手锏的时候了。“我想请大家看看物证B。”他转过身来,向后面走去,对站在门旁的法警说,“能请你现在把它拿进来吗?” 法警急步走出门去,不一会儿便捧回一个托盘。盘子里是一瓶咳嗽糖浆。瓶里的糖浆明显地少了一些。法警将托盘交给了公诉人,人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迪莫尼得斯将它放到陪审席前的一张桌子上。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看到的是本谋杀案的凶器。就是它置萨维拉斯先生于死地的。这就是萨维拉斯夫人在她丈夫死去的那天晚上给他服用的咳嗽糖浆,里面放了锑。可以看出,被害人喝了一些药水——20分钟后便死了。” 拿破仑·乔特斯站起身来以微弱的声音说道:“我反对,公诉人无法认定死者服用的就是这个瓶子里的药。” 比得·迪莫尼得斯乘势而入。“我当然非常尊重你,我富有学识的同行,但萨维拉斯夫人已经承认在她丈夫死去的那个晚上,由于她丈夫剧烈地咳嗽,她亲自让他喝了这个瓶子里的糖浆。这个瓶此后一直存放在警察局,直至几分钟前才拿到法庭上来。验尸官已证实萨维拉斯死于锑中毒,这瓶糖浆中恰恰含有锑。”他用挑衅的目光盯着拿破仑·乔特斯。 拿破仑·乔特斯败下阵来,摇摇头说道:“这么说来我想是毫无问题的。” 比得·迪莫尼得斯以得胜者的口气说:“丝毫没有问题,谢谢您,乔特斯先生。公诉方停止对本案继续提出证据。” 首席法官掉头对拿破仑·乔特斯说:“辩护方是否准备辩论总结?” 拿破仑·乔特斯起身说道:“好的,法官阁下。”他呆站了许久,然后从容地往前走了几步,站到辩护席前,抓耳挠腮,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他终于开腔了,可说话时还在搜寻词句,结结巴巴。 “我想你们中有人会问我为什么对证人不加盘问。唉,实话实说吧,我认为迪莫尼得斯干得非常出色,因此我无须再多问。” 这个笨蛋在为我辩护呢,比得·迪莫尼得斯暗自欢喜。 拿破仑·乔特斯扭头凝视着那瓶咳嗽糖浆,良久,才转身对陪审团说:“所有的证人看起来都很诚实。但是,他们未能证明什么,难道不是吗?我的意思是……”他摇了摇头。“是啊,把这些证人的证词总结一下,可以归结为一句话:年轻貌美的姑娘嫁给一位老人,而这位老人不可能使她得到性生活的满足。”他朝约瑟夫,帕帕斯点点头,“所以她找了一位能满足她的年轻男子。可是这些我们从报纸上也能读到,不是吗?他们私通已不是秘密,全世界都知道了。世界上每一份低级庸俗的报纸都有报道。当然,你我对她的行为不会持赞赏态度的。可是女士们,先生们,阿纳斯塔西娅并不是因为犯有通奸罪而在此受审的。她并不是因为她具有和其他任何女人一样正常的性要求才上这个法庭的。她是来接受涉嫌谋杀的审讯的。” 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药瓶,似乎着了魔。 让这个老家伙胡言乱语好了,比得·迪莫尼得斯心想。他望了望墙上的钟,12点差5分。法官们总是在正午休庭。这个老笨蛋的总结是说不完的。他聪明一点儿的话,本应该等到重新开庭时再作总结。我为什么总是要怕他呢?比得·迪莫尼得斯心里也觉得奇怪。 拿破仑·乔特斯还在杂乱无章地继续说着。“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些证据,可以吗?萨维拉斯夫人的植物患了虫害,她喜爱这些花草,要拯救它们。她去找了曼塔基斯先生。这位植物专家建议她使用锑。她听从了专家的意见。你们不会把这看成是谋杀吧?我当然不这么认为。下面是管家的证词,她说萨维拉斯夫人赶走了所有的仆人以便亲自做饭,和她丈夫共同享用蜜月式的晚餐。我认为实情是管家本人可能对萨维拉斯先生有些爱慕之情。只有对男人有相当深的感情,才有可能心甘情愿地为他工作25个年头。她憎恨阿纳斯塔西娅,你们从她的证词中难道看不出来吗?”乔特斯轻轻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所以,让我们假设被告在内心深处非常爱她的丈夫,她在尽最大的努力改善婚姻生活,使之维持下去。女人如何向男人表示自己的爱呢?要我说,最常用的主要办法之一就是为他做饭。这难道不是表示爱情的一种方式吗?我认为是的。”他又转身看了看药瓶,“当一个男人生病时,无论是生病还是不生病,她去照顾这个男人不也是爱的一种方式吗?” 墙上的钟指向了11点59分。 “女士们,先生们,本案开始时,我就请大家看一看这位女子的面孔。这不是一张充满杀机的面孔,那双眼睛也不是杀手的眼睛。” 比得·迪莫尼得斯看到陪审员个个以从未见到过的敌意目光看着被告。陪审员们都已听从他的摆布。 “法律条文白纸黑字,非常清楚。女士们,先生们,尊敬的法官会告诉你们,为了宣判被告有罪,必须出具确凿的证据,容不得有丝毫的疑点。” 拿破仑·乔特斯又咳了起来。他从衣袋中掏出一块手帕捂在嘴上,然后走到放在陪审席前的那瓶糖浆面前。 “到现在为止,公诉人还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问题,不是吗?除了萨维拉斯夫人给她丈夫服药的这个瓶子,什么也没有,而事实上,公诉方的起诉毫无根据。”刚说到这里,他又是一阵咳嗽,便不由自主地拿起那瓶咳嗽糖浆,拧开盖子,放到嘴边,“咕咚”喝了一大口。法庭上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接着是一片恐惧的唏嘘声。 法庭里乱成一片。 首席法官惊叫道:“乔特斯先生……” 拿破仑·乔特斯又喝了一口。“法官阁下,公诉人的起诉是对正义的愚弄,乔治·萨维拉斯并非死于这位女子之手。辩护方就案情所作陈述完毕。” 钟敲响了12点。一位法警快步走到首席法官面前耳语了几句。首席法官连敲着小木槌说道“肃静!肃静!现在休庭。陪审团退席作出判决。两点钟重新开庭。” 比得·迪莫尼得斯呆若木鸡地站立在那儿。有人施了调包计!但不可能。证据每时每刻都处于监护之下。难道验尸的法医出错了吗?迪莫尼得斯转身和他的助手交谈了几句,等他四下寻找拿破仑·乔特斯时,乔特斯早已不见踪影。 ※※※ 两点钟重新开庭,陪审团鱼贯而入,在席上就座。仍不见拿破仑·乔特斯的影子。 那个杂种已经死了,比得·迪莫尼得斯心里想。就在此时,拿破仑·乔特斯推门而入。他看上去神采奕奕。他走向自己的座位时,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他。 首席法官问道:“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你们作出判决了吗?” 陪审团团长站了起来。“我们已经作出判决,法官阁下,我们认为被告无罪。” 刹时,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比得·迪莫尼得斯面色惨白。这个杂种又一次让我丢尽脸面,他心里咒骂着。他抬头瞥了一眼,拿破仑·乔特斯正冲着他龇牙咧嘴地笑着。 第八章 特里齐斯特里齐斯事务所堪称希腊最负盛名的法律事务所。它的创始人早已退休,如今属于拿破仑·乔特斯。有六名合伙人,乔特斯是天才的核心人物。 富翁一旦被指控犯有谋杀罪,都无一例外地会首先想到拿破仑·乔特斯。他的业绩非凡。在谋杀案的辩护生涯中,他取得了接二连三的胜利。最近阿纳斯塔西娅一案已成为世界的重大新闻。乔特斯为一个人人都认为是不可逆转的谋杀案的当事人辩护,并且打了一次漂亮的胜仗。他为此冒了极大的风险,但他知道那是極救他当事人性命的唯一途径。 他回想起他喝下那有毒的糖浆时,陪审员们大惊失色的表情,不禁哑然一笑。他精心计划把自己的辩论总结拖到最后一刻,使他在12点整时被打断。这是关键所在。如果法官一改常规,延长时间的话……他想到后面将会发生的事情真有些不寒而栗。 事情还不仅如此,一个小小的插曲几乎要了他的命。休庭后乔特斯急步穿过走廊时,一群记者拦住了他的去路。 “乔特斯先生,你是怎么知道那瓶糖浆是无毒的?” “你能解释如何……?” “你是否认为有人调换了瓶子……?” “阿纳斯塔西娅有没有……?” “对不起,先生们,我得先去去厕所。我很乐意回头再回答你们的问题。” 他急速赶到走廊尽头的男厠所,门上贴着:厕所已坏。 一名记者说:“我想你得另找厕所了。” 拿破仑·乔特斯咧嘴一笑。“恐怕我等不及了。”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又把门反锁起来。 里面的同伙正等着他。医生抱怨道:“我真担心,锑的反应很快。”他对助手吼道:“准备灌肠机。” “是,医生。” 医生转身对拿破仑·乔特斯说:“快躺到地板上。恐怕滋味不好受。” “想想不这样做的后果,”乔特斯龇牙笑着说,“我想这点痛苦我不会介意的。” ※※※ 拿破仑·乔特斯救阿纳斯塔西娅一命的收费一百万美元,已存入了瑞士银行。在雅典美丽的住宅区凯劳瑞,乔特斯有一所宫殿式的房子,在库弗岛有一处别墅,在巴黎的福奇大街有一幢公寓。 不管怎么说,乔特斯都有充足的理由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满足。他的头上只有一小片乌云。 那人的名字叫弗雷德里克·斯塔夫鲁思,是特里齐斯特里齐斯事务所的新雇员。所里其他的律师对这人抱怨不休。 “他是个二流货,乔特斯,他不配在我们这样的事务所工作。” “斯塔夫鲁思差点儿弄砸了我的官司。他是个笨蛋……” “你听说斯塔夫鲁思昨天在法庭上的所作所为了吗?法官差点儿把他撵出庭。” “活见鬼!你干吗不解雇那个家伙?他是个累赘。我们不需要他,他影响了我们的声誉。” 对此,拿破仑·乔特斯心知肚明,他几乎脱口而出:我不能解雇他。他总是说:“给他一次机会。斯塔夫鲁思会干好的。” 他的同事总是听他这么说。 ※※※ 一位哲学家曾经说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弗雷德里克·斯塔夫鲁思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成了特里齐斯特里齐斯事务所一名等级较低的律师,但这个职位却把他变成了世界上最悲惨的人。他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日趋消瘦。 “你一定要去看医生,弗雷德里克。”他妻子一直劝他,“你看上去糟透了。” “不,我……看医生也没用。”他心里清楚,他的病神医也治不好,是块心病。弗雷德里克·斯塔夫鲁思是个热情得近乎神经质的年轻人,他急于成事,野心勃勃,是个理想主义者。多年来,他一直在雅典的穷人区摩纳斯提拉基的一间简陋寒酸的办公室工作,他的顾客大多是穷人,因而他常常免费服务。遇到拿破仑·乔特斯后,他的生活一夜之间就改变了。 一年前,因拉里·道格拉斯伙同诺艾丽·佩琪谋杀拉里的妻子凯瑟琳一案,斯塔夫鲁思为拉里辩护,而乔特斯被有权势的康斯坦丁·德米里斯雇来为他的情妇辩护。一开始,斯塔夫鲁思就示意乔特斯为两名被告做主,因为他对这位了不起的律师怀有崇高的敬意。 “你要是能看到乔特斯的辩护就好了,”他对妻子说,“这个人不可思议。我希望有一天能加入他的律师事务所。” 审讯接近尾声时,形势急转直下。满脸堆笑的乔特斯把诺艾丽、拉里和斯塔夫鲁思召集到一间私人会议室开会。 乔特斯对斯塔夫鲁思说:“我刚刚与法官们开了个会。法官们已经同意,如果被告愿意放弃辩护,承认有罪,便可各判五年徒刑,缓期四年执行,而服刑的实际时间不会超过六个月。”他侧身对拉里说:“由于你是美国人,对你的处罚是被驱逐出境,永远不许再回希腊。” 诺艾丽和拉里迫不及待地对放弃辩护表示同意。15分钟后,面对站在审判台前的被告和辩护律师,首席法官说:“希腊法庭有史以来还未曾对未核实的谋杀案动用死刑。鉴于此,我的同事和我对被告在审判中途放弃辩护,改口承认有罪这一举动感到十分惊讶……我宣布判决如下,两名被告诺艾丽和拉里被判死刑,自即日起90天内执行枪决。” 此刻,斯塔夫鲁思才明白拿破仑·乔特斯把他们所有的人都给耍了。乔特斯根本就没有和法官达成协议。他受雇于德米里斯,不是为诺艾丽辩护,而是确保她被判有罪。这是德米里斯对背叛自己的女人进行的报复。斯塔夫鲁思稀里糊涂地充当了血腥阴谋的帮凶。 我不能让这一切发生,斯塔夫鲁思想道,我要去找首席法官告发乔特斯的所作所为,推翻法庭的裁决。 就在这时,拿破仑·乔特斯来到了他的跟前,对他说:“明天如果有空的话,请赏光和我共进午餐。我想让你见见我的合伙人……” ※※※ 四个星期之后,斯塔夫鲁思便成为负有盛名的特里齐斯特里齐斯律师事务所的一名正式成员。他拥有一间很宽敞的办公室,薪水也相当丰厚。他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魔鬼。但是他也渐渐意识到这个交易十分恐怖,难以维持下去。我不能这样活下去。 他怎么也摆脱不了内心深处的罪恶感。我是个凶手,他总是这么想。 弗雷德里克·斯塔夫鲁思进退维谷,痛苦万分,他作出了最终的决定。一天清早,他径直来到拿破仑·乔特斯的办公室。“——” “我的天!你这家伙,你看上去真是糟透了。”拿破仑·乔特斯说,“弗雷德里克,给你一个短期休假怎么样?这样会对你有益的。” 但是,斯塔夫鲁思知道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利昂,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非常感激,不过,我……我,在这儿待不下去了。” 乔特斯带着惊奇的目光注视着他。“你在说什么?你干得不错。” “不,我——我受不了这种折磨。” “折磨?有什么使你烦恼的?” 弗雷德里克·斯塔夫鲁思不解地盯着他。“就是……就是你我对诺艾丽和拉里所做的一切……你难道就不觉得有罪吗?” 乔特斯双眼一眯。小心为妙。“弗雷德里克,有时候伸张正义得不择手段。”接着乔特斯笑了笑,“请相信我,我们自己是无愧的。他们是有罪的。” “是我们宣判他们有罪的。我们欺骗了他们。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我很抱歉。我现在告诉你,我在这儿待到月底就走。” “我不会同意你辞职的。”乔特斯强硬地说,“干吗不听我的建议——去休假,再——” “不,我明白自己的心情,在这里我是永远不会快乐的,非常抱歉。” 拿破仑·乔特斯揣摩着他的想法,目光变得严峻起来。“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在毁掉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位……你的生命。” “不,我是在拯救我的生命。” “这么说来,你主意已定啰?” “是的,我确实很遗憾,利昂。不过,你不必担心,我永远也不会说出——发生的事。”他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拿破仑·乔特斯坐在办公桌前苦思冥想了很久。最后,他有了主意。他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请你转告德米里斯先生,我今天下午一定要见他,好吗?告诉他是急事。” ※※※ 下午4点,拿破仑·乔特斯坐在了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办公室里。 “什么事,利昂?”德米里斯问道。 “也许没事,”乔特斯小心翼翼地回答,“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弗雷德里克·斯塔夫鲁思今天上午来找我。他已决定退出我们的律师事务所。” “斯塔夫鲁思?拉里·道格拉斯的律师?怎么了?” “好像是受到了良心的谴责。”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懂了。” “他保证不会谈起那件……那天在法庭里发生的事。” “你信吗?” “我信,真的,我真的相信,科斯塔。”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笑了。“那就好,我们不必担心,不是吗?” 乔特斯站起身,如释重负地说:“我想没事了,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件事。” “告诉我是完全正确的。下星期有空吃晚饭吗?” “当然有空。”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我们还要作些安排。” “谢谢你,科斯塔。” ※※※ 星期五傍晚,雅典市中心古老的凯普尼卡里教堂安详寂静。在圣坛边的角落里,弗雷德里克·斯塔夫鲁思跪在神父康士坦提罗的面前。神父把一块圣布盖在他的头上。 “我有罪,神父,我罪孽深重,无法自拔。” “人类最大的烦恼,孩子,乃是他们以为自己只是个凡人。你的罪孽是什么?” “我是个凶手。” “你残害了人命?” “是的,神父,我不知道该如何赎罪。” “上帝知道,让我们问他吧。” “我被名利和贪婪引入歧途。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当时我是一名被指控犯有谋杀罪的男子的辩护律师。审讯进展不错。可是后来拿破仑·乔特斯……” ※※※ 半小时后,弗雷德里克·斯塔夫鲁思走出了教堂。他觉得自己已脱胎换骨。仿佛沉重的负担已从肩头卸下。这历经了几个世纪的忏悔仪式净化了他的心灵。他把一切都毫无隐瞒地告诉了神父。自那可怕的日子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又是个正常的人了。 我要重新开始生活,搬到另一座城市去,开始新生活。我要设法弥补我的罪过。谢谢你,神父,谢谢你给了我一次机会。 夜幕已笼罩大地,艾摩斯广场行人杳迹。弗雷德里克·斯塔夫鲁思快步走到街角,此时交通灯转成绿色,他便开始穿过马路。正当他走到岔路中心时,一辆黑色的大轿车熄灭了前灯顺坡而下,宛如巨大的、失去控制的怪物,呼啸着向他冲来。他双目圆睁地看着车子,愣住了。已经来不及躲让了。随着一阵轰鸣声,斯塔夫鲁思觉得自己被重重一击,身体像是被撕裂了一样,随即便是一片黑暗。 拿破仑·乔特斯起得很早。他喜欢在白天繁忙的压力吞没他之前,享受一刻的清闲。他总是独自进餐,一边吃一边看晨报。今天晨报上的几条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塞米斯托克利斯·索富利斯总理新组建了由五个党派组成的联合内阁。我一定要发封贺信去。据报道,中国共产党的军队已经推进到长江北岸。哈里·杜鲁门和阿尔本·巴克利分别宣誓就职美国总统和副总统。拿破仑·乔特斯翻到了第二版,他的血液凝固了。他盯着一条新闻,上面写着: 弗雷德里克·斯塔夫鲁思先生,特里齐斯特里齐斯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昨晚在离开凯普尼卡里教堂后被汽车撞死,司机肇事后逃逸。目击者说那是一辆黑色的大轿车,没有车牌号。斯塔夫鲁思是轰动一时的诺艾丽和拉里一案法庭审判的重要人物,当时他为拉里辩护,而且…… 拿破仑·乔特斯读不下去了。他僵坐在椅子上,忘记了早餐。一场事故,真的是一场事故吗?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跟他说过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是很多人从德米里斯的表面来判断他,已经铸成大错了。 乔特斯拿起了电话,秘书帮他接通了康斯坦丁·德米里斯。 “你看过晨报了吗?”乔特斯问。 “没有,怎么了?” “弗雷德里克·斯塔夫鲁思死了。” “什么?”话音里充满了惊讶,“你说什么?” “他昨晚被人开车撞死了。” “我的上帝,我真遗憾,利昂,抓到肇事司机了吗?” “没,还没有。” “也许我能给警察局稍微施加点压力,如今大家都没有安全感了。另外,星期四请你吃晚饭怎么样?” “行啊。” “那就说定了。” 拿破仑·乔特斯善于揣摩字里行间的真正含义。乔特斯断定,德米里斯是真的大吃一惊,他和斯塔夫鲁思之死毫无关系。 ※※※ 翌日早晨,拿破仑·乔特斯驱车来到办公楼,在私人停车场停好车。他正向电梯走去时,一个年轻人从阴暗处走了出来。 “你有火柴吗?” 乔特斯顿时警觉起来。这个人他从未见过,不知他在这间车库里干什么。 “当然有。”乔特斯不假思索地拿起公文包向那人的脸上砸去。 陌生人疼得尖叫起来。“你这个婊子养的!”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 “嗨!出了什么事?”随着喊声,一名穿制服的警卫跑了过来。 陌生人犹豫了一下,然后朝开着的大门跑去。 警卫来到乔特斯身旁。“您没事吧,乔特斯先生?” “啊……没有。”乔特斯气喘吁吁,“我没事。” “那人想干什么?” 乔特斯慢慢地说:“我不太清楚。” ※※※ 这可能是个巧合,乔特斯在办公室坐下时安慰自己。那人也许想打劫,不过,打劫也用不着带消音手枪啊。不,他想杀我。德米里斯也许又会像对斯塔夫鲁思的死那样假惺惺地对我的遭遇表示震惊。 我应该知道的,乔特斯思忖着,德米里斯这个人是不会冒险的。他不敢留下任何漏洞。这一下,德里米斯倒真的要大吃一惊了。 对讲机里传来乔特斯的秘书的声音。“乔特斯先生,您30分钟后去出庭。” 今天乔特斯要为一桩连续谋杀案作辩论总结,但乔特斯此刻的心情不允许他出庭。“给法官打个电话,告诉他我病了。让我的同事替我出庭。我不接任何电话。”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台录音机,沉思了一会儿后,开始说起话来。 ※※※ 那天下午,拿破仑·乔特斯拿着一只厚皮纸信封来到公诉律师比得·迪莫尼得斯的办公室。接待员一眼就认出了他。“下午好,乔特斯先生。我能为您做点什么?” “我要见迪莫尼得斯先生。” “他在开会。您预约了吗?” “没有,请你告诉他是我,有急事。” “好的,当然可以。” 一刻钟后,拿破仑·乔特斯被领进了迪莫尼得斯的办公室。“啊,”迪莫尼得斯说,“哪阵风把您吹来了?我能为您效劳吗?是为今天下午的事做一点小小的交易吗?” “不是,是私事,比得。” “请坐下谈,利昂。” 两人坐定后,乔特斯说:“我想把一只信封留在你这里。信是封好的,只有在我死于意外时才可以打开。” 比得·迪莫尼得斯仔细琢磨着他的来意,显得有点好奇。“您认为您会出事吗?” “有可能。” “我明白了。是您当事人中一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吗?” “是谁没关系,您是唯一值得我信任的人。您能将它放到无人能接触到的保险柜里吗?” “当然可以,”他向前欠了欠身体,“看得出您很害怕。” “是的。” “您需要我们派人保护您吗?我可以派一名警察跟着您。” 乔特斯拍了拍信封。“这才是我所需要的保护。” “好吧,既然您这么肯定。” “我很肯定。”乔特斯站起身伸出手,“我真不知道怎样感谢您。” 迪莫尼得斯笑了。“您就欠我一个人情吧。” ※※※ 一个小时后,一名身穿制服的信使出现在希腊贸易公司。他来到一位秘书面前。 “我有个包裹想交给德米里斯先生。” “我替他代收吧。” “我奉命交给德米里斯先生本人。” “很抱歉,我不能打扰他。包裹是谁的?” “拿破仑·乔特斯的。” “你肯定不能交给我吗?” “是的,夫人。” “我看看德米里斯是否接受它。” 她打开对讲机。“对不起,德米里斯先生,乔特斯让一个信使送来一个包裹要交给您。” 对讲机里传来德米里斯的声音。“拿进来吧,伊雷妮。” “他说他要亲自交给您。” 一阵沉默。“带他进来吧。” 伊雷妮和信使进了办公室。 “您是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先生吗?” “是的。” “请签个字好吗?” 德米里斯在回执上签了名。信使将包裹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谢谢。” 德米里斯目送伊雷妮和信使走出了办公室。他仔细地端详着包裹,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打开了包裹。里面是一台录音机,还装着一盘磁带。他好奇地按下了键钮,录音机转动起来。 拿破仑·乔特斯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了起来。“我亲爱的科斯塔先生:如果你相信斯塔夫鲁思并不想揭露我们的秘密的话,一切都会变得十分简单。令我感到更加遗憾的是,你居然也不相信我会对那件不幸的事守口如瓶。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是你制造了斯塔夫鲁思的惨案,而且现在你又将屠刀对准了我。鉴于我的性命同你的生命同样珍贵,我必须很郑重地谢绝你要我成为你刀下鬼的好意……为了防止这一事件的发生,我详细地写下了你我在诺艾丽和拉里一案中所充当的角色,并把记录放在一只封好的信封里,交给了公诉律师保管,待我意外死去时才打开。所以,现在为了你自己的利益,我的朋友,你该尽力保证我平安地活下去。”录音放完了。 德米里斯坐在那儿,眼前一片迷茫。 ※※※ 那天下午拿破仑·乔特斯回到办公室时,心里坦然多了。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是个危险人物,但他决不是个傻瓜。他不会孤注一掷,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伤害别人。他已走了一步棋,乔特斯心想,而我也将了他一军。他哑然失笑。看来,星期四的晚餐我得另作安排了。 ※※※ 此后几天中,乔特斯一直忙于一起一个女人谋杀了她丈夫的两个情妇的案件。乔特斯夜以继日地工作,准备着他的提问。直觉告诉他,虽然有众多不利因素,但他会再次取胜的。 星期三,他在办公室里一直工作到午夜;开车回到别墅时,已是凌晨1点。 男管家在门口迎接他。“您要吃点东西吗,乔特斯先生?您要是饿的话,我给您做点吃的,或者……” “不用了,谢谢,我很好,睡你的觉去吧。” 乔特斯来到楼上的卧室,又花了一个小时把案情重温了一遍。两点钟时,他睡觉了。他做了好多梦。 他梦见在法庭上盘问一位证人时,那人突然把衣服扒掉了。 “你这是干什么?”乔特斯喝道。 “我热得要命。” 乔特斯环视四周,坐得满满的法庭里所有的听众都在脱衣服。 他转身对法官说:“法官阁下,我反对……” 法官也在脱袍子。“这里太热了。”他说。 这里的确很热,而且很吵。 拿破仑·乔特斯睁开眼睛,火舌正舔着寝室的门,滚滚浓烟涌进了房间。 乔特斯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坐了起来。 房子着火了,警铃怎么没响呢? 门在火焰中开始变形。乔特斯冲到窗前,浓烟熏得他不住地咳嗽。他想用力推开窗子,可窗户卡住了。烟越来越浓烈,他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无路可逃。 燃烧的天花板掉了下来。有一面墙也坍塌了。火焰吞噬了他。他尖叫起来。头发和睡袍全着了火。他闭上眼纵身一跃,破窗而出。着了火的身躯从16英尺的高处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 翌日清晨,公诉律师比得·迪莫尼得斯被女仆领进了德米里斯的书房。 “早上好,比得,”德米里斯说,“感谢你的光临。那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他随即把拿破仑·乔特斯那只封好的信封递给了德米里斯,“我想您可能愿意将这件东西保存在您这儿。” “你考虑得真周到,比得,你想用早餐吗?” “噢,非常感谢您的好意,德米里斯先生。” “不必称我先生,就叫我科斯塔吧。比得,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你的前途无量啊。我想在我的机构中为你找一份合适的工作。你感兴趣吗?” 迪莫尼得斯笑了。“当然,我非常常感兴趣。” “那太好了,让我们边吃边谈吧。” <hr /> 注释: 第九章 凯瑟琳每星期至少和德米里斯通一次电话,这已成了惯例。他不断地送礼物,每当她要谢绝时,德米里斯都安慰她说那只是他表示谢意的一点小小的纪念品。“伊夫琳告诉我你出色地处理了巴克斯特一事。”或者说,“伊夫琳告诉我,你的主意使我们节省了大笔运费。” 而凯瑟琳也确实为自己的工作成绩沾沾自喜。她发现办公室里有许多方面可以提高效率。她以往的能力开始恢复,她也知道,由于她的缘故,办公室的效率提高了许多。 “我真为你感到骄傲。”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对她说。 凯瑟琳感到脸上发烧。他是个多么好、多会体贴人的男人啊。 ※※※ 差不多是我进行下一步的时候了,德米里斯暗暗决定。斯塔夫鲁思、乔特斯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解决掉了,现在唯一的知情者便是凯瑟琳。要解决她的问题,危险性很小,但正如乔特斯所发现的,德米里斯不是一个爱冒险的人。让她死真是太可惜了,德米里斯想,她是那么美丽动人。先带她去拉菲纳别墅。 他已买下了那幢别墅,他要把凯瑟琳带到那儿去,就像拉里和诺艾丽在那儿做爱一样,和她上床,然后…… ※※※ 凯瑟琳常想起往事。她从《泰晤士报》上看到了弗雷德里克·斯塔夫鲁思和拿破仑·乔特斯的死讯。这两个名字除了文中提到他们曾是拉里和诺艾丽的辩护律师外,对她没有任何意义。 那天晚上,她又做梦了。 ※※※ 一天清晨,凯瑟琳看到了一则使她震惊的新闻。 美国总统哈里·杜鲁门的助理威廉·弗雷泽已抵达伦敦,与英国首相商谈签署一项新的贸易协定。 她放下报纸,旧情的创伤油然而发。威廉·弗雷泽曾在她的生活中占据过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假如我没有离开他的话,会是什么样子呢? 凯瑟琳坐在桌前,盯着那条消息惨然地笑着。弗雷泽是她记忆中最亲密的男人。只要一想起他,心头就会荡起温暖的情丝。而他如今就在伦敦。我一定要见见他,她思忖着。根据报道,他住在克拉里奇饭店。 凯瑟琳拨了饭店的号码,她的手在颤抖。她有一种感觉,过去的一切将重现在眼前。想到就要见到弗雷泽了,她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听到我的声音他会说什么呢?见到我又会怎样呢? 电话通了。“早上好,这是克拉里奇饭店。” 凯瑟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请接威廉·弗雷泽先生。” “对不起,夫人,您是说弗雷泽先生还是弗雷泽夫人?” 凯瑟琳的脑袋嗡地一下炸开了。我是多么愚蠢。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他到现在还会没结婚吗? “夫人……” “我……不麻烦了,谢谢。”她缓缓地放下了听筒。 太迟了。一切都过去了。科斯塔说得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 孤独能侵蚀、吞噬人的灵魂。每个人都须要与别人分享生活中的欢乐、荣耀和痛苦。凯瑟琳生活在全是陌生人的世界,看到别人成双成对,听见情侣们的笑声。但是她却不愿为自己感到惋惜。 我并不是世界上唯一的独居女人。我没有死!我还活着! ※※※ 在伦敦根本就不会没事可做。电影院在不停地上映美国影片,凯瑟琳是常客。她看过和《安娜和暹罗王》。《君子协定》使人心烦意乱,卡里·格兰特在《单身汉和少女》中却有上乘的表演。 凯瑟琳去阿伯特大厅听过音乐会,在赛得勒斯威尔思欣赏过芭蕾,她还去过看过安东尼·魁尔主演的,也看过劳伦斯·奥利维尔的《查理三世》,但独自一人难免乏味。 柯克·雷诺兹闯入了她的寂寞生活。 那一天在办公室里,一位身材高大、英俊潇洒的男子走到凯瑟琳面前说:“我叫柯克·雷诺兹,你去哪儿了?” “你说什么?” “我一直在等你。” 这就是初遇。 ※※※ 柯克·雷诺兹是位美国律师,在德米里斯的跨国公司任职。他四十出头,思维严谨,头脑灵活,而且很会体贴人。 凯瑟琳和伊夫琳谈起雷诺兹时说:“你知道他什么地方最招人喜欢吗?他使我觉得自己是个女人。我已经很久没有那种感觉了。” “我可看不出。”伊夫琳不太赞同,“我要是你的话,会小心谨慎的,可别热昏了头。” “不会的。”凯瑟琳向她保证说。 ※※※ 雷诺兹带凯瑟琳参观了伦敦的法律机构。他们去了老贝利监狱。几个世纪以来,犯人们都在此服刑。他们徘徊在法庭的长廊里,与身着长袍、头戴假发的美国律师擦肩而过。在18世纪建造的新门监狱遗址,他们惊奇地发现,监狱原来所在位置的前面,路面先是变宽,后来又变窄了。 “这多奇怪,”凯瑟琳说,“他们为什么修这样的路?” “好容纳拥挤的人群。从前这儿是公开处决的刑场。” 凯瑟琳不寒而栗。这差一点又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经历。 ※※※ 一天晚上,雷诺兹带着凯瑟琳来到码头边的印度东码头大街。 “不久以前,警察须两人结伴才敢到此,”雷诺兹说,“这里是罪犯聚集的黑窝。” 这地区非常黑暗,令凯瑟琳望而生畏。 他俩在英国一家最古老的餐馆用餐,坐在泰晤士河畔的阳台上,欣赏着河面上驳船紧挨着远洋巨轮顺流而下的奇特景致。 凯瑟琳对伦敦小酒店别致的名字颇感兴趣,像“老奶酪”,“弗斯塔夫”,“靴子里的羊”,等等。还有一个夜晚,他俩去了位于城市大街的一家叫“鹰”的酒吧,那里灯火辉煌,五彩缤纷。 “我打赌你小时候唱过有关这地方的歌。”雷诺兹说。 凯瑟琳不解地望着他。“关于这个地方的?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不,你唱过。有一首古老的童谣就是从‘鹰’酒吧这个地方来的。” “哪一首?” “多年以前,城市大街曾是裁缝业的中心,到了周末,裁缝们的钱用完了,他们就把熨斗拿到这儿来卖,卖的钱一直混到发工钱的那一天。于是,有人写了一首童谣: “街头逛到街尾, ‘鹰’字号里转悠, 钞票哗哗流走, 熨斗进了当铺。” 凯瑟琳笑着问:“你怎么连这些也知道?” “律师应无事不晓,不过有一件事我还不知道,你会滑雪吗?” “恐怕不会,怎么啦?” 他的脸严肃起来。“我想去圣莫里兹村。那里的滑雪教练棒极了。你愿意和我一块儿去吗,凯瑟琳?” 他的请求使她毫无准备。雷诺兹等到她回答。 “我……我不知道,柯克。” “你能考虑一下吗?” “好的。”她全身都在颤抖,她想起和拉里做爱时那种亢奋的感觉,她不知道那种感觉是否会再度出现,“我会考虑的。” ※※※ 凯瑟琳决定把柯克介绍给维姆。 他们用汽车把维姆从公寓接出来,带他去一家餐馆吃饭。维姆似乎很胆怯,席间他从不敢正眼看着柯克·雷诺兹。凯瑟琳向雷诺兹努努嘴,示意让他打破僵局。柯克点了点头,转向维姆。 “维姆,你喜欢伦敦吗?” “马马虎虎。” “你最喜欢哪个城市?” “没有。” “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马马虎虎。” 柯克看了凯瑟琳一眼,摇了摇头,又耸了耸肩。凯瑟琳又用嘴示意:求求你了。 柯克叹了一口气,又回头对维姆说:“我星期天去打高尔夫球,你玩吗?” 维姆说:“高尔夫球的球棍如果是钢制的,棍铲就是一层铁包一层铁,再夹两层碎片铁,包铁再加碎片再加铲片,再加两层碎片,加两层铲尖,加一层短铲尖,再加接触面。如果是木制棍铲,就铜铲加夹板。”柯克,雷诺兹眨了眨眼。“你一定打得很好。” “他从没玩过,”凯瑟琳解释说,“维姆只是……通晓这一切。他能用数学方法描述一切。” 柯克·雷诺兹受够了。他本想和凯瑟琳单独度过这段时光,可凯瑟琳却把这个讨厌的家伙带来了。 柯克·雷诺兹挤出笑容。“真的吗?”他又转身诚恳地问维姆,“你是否碰巧知道2的59次幂?” 维姆静静地盯着台布看了30秒钟,就在柯克刚要开口时说:“576,460,752,303,423,488。” “上帝啊!”柯克说,“这是真的吗?” “是的,”维姆有些生气,“这是真的。” 凯瑟琳对维姆说:“维姆,请你求个6次方根,数字是……”她随意挑了个数字,“是24,137,585。” 他俩看着维姆坐在椅子上,脸上漠无表情。过了25秒钟,他开口说:“17,余16。” “我不相信!”柯克叫了起来。 “相信他吧。”凯瑟琳对他说道。 柯克盯着维姆。“你是怎么算的?” 维姆耸了耸肩。 凯瑟琳说:“维姆能在30秒之内算出两个四位数的乘积,5分钟之内记住50个电话号码。一旦记住了,他就永远不会忘记。” 柯克·雷诺兹惊讶万分地望着维姆·范丁说:“我的办公室用得着你这样的人才。” “我有工作了。”维姆火了。 ※※※ 晚上,柯克·雷诺兹送凯瑟琳下车时说:“你不会忘记圣莫里兹村的事吧?” “我不会忘记的。”我为什么不能直截了当地答应去呢?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当天夜里很晚还给她打了个电话。凯瑟琳真想跟他说说柯克·雷诺兹的情况,但话到嘴边那一刻,她又不想说了。 <hr /> 注释: 第十章 康斯坦提罗神父的心被搅乱了。报纸上弗雷德里克·斯塔夫鲁思被人开车撞死的消息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自从担任圣职以来,这位神父已听过数千次忏悔,但是弗雷德里克·斯塔夫鲁思戏剧性的忏悔,以及他随后的猝死,在神父的脑子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嘿,你有什么心事?” 康斯坦提罗神父回过神来,视线又落到床上,一个漂亮的年轻男子正赤身躺在他身边。“没什么,宝贝儿。” “我没能让你快乐吗?” “你知道我很快乐,乔治斯。” “那么,到底有什么事?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冷落我。” “不可说亵渎神灵的话。” “我不喜欢你不喜欢我。” “对不起,亲爱的。只是……我管辖的教区有一位教民在交通事故中丧生了。” “人人都有死的那一天,对吗?” “当然。但是这个人遭受了心灵创伤。” “你是说他脑子有问题?” “不。他有一个可怕的秘密。他承受不了那么大的精神负担。” “什么秘密?” 神父抚摸着那个年轻男子的大腿。“你知道我不能谈这事。这是他忏悔时告诉我的。” “我还以为我们之间什么也不隐瞒呢。” “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乔治斯,但是……” “!要么有,要么没有。反正那家伙已经死了,告诉不告诉我有什么两样?” “没有什么两样,我也是这么想,不过……” 乔治斯·拉托双臂拥住床上的伙伴,凑到他耳边轻轻地说:“我想知道。” “你把我的耳朵弄痒痒了。” 拉托开始抚摸神父的身体。 “噢……不要住手……” “那你告诉我。” “好吧。我想现在没有什么问题了……” 乔治斯·拉托如今终于熬出头了。他出生于雅典的贫民窟,12岁时成了一名男妓。开始时,他在街上胡乱拉客,靠在胡同里接待酒鬼,在旅馆里招待游客赚几个钱。他天生皮肤黝黑,相貌出众,身体强壮结实。 他16岁时,一个拉皮条的对他说:“你是个性感的家伙,乔治斯。你正把它毁了,我能设法帮你赚大笔钱。” 这个人说到做到。从那时起,乔治斯·拉托专门为要人、富翁服务,他的酬金相当可观。 拉托遇上商业巨头斯皮罗斯·兰布罗的私人助手尼科斯·维里托斯之后,生活出现了转折。 “我爱上你了。”尼科斯对这个男孩子说,“我要你停止拉客。你现在只属于我。” “当然,,我也爱你。” 维里托斯非常溺爱这个男孩,送给他许多礼物,给他衣服,又替他购置了一所小小的公寓,还给他零花钱。但是他又怕拉托不在身边时鞭长莫及,管不住他。 一天,他设法解决了这个问题。他宣布说:“我在斯皮罗斯·兰布罗的公司里为你找了一份工作,我就在那儿工作。” “这样你他妈的时刻都可以盯着我了,是吗?我不……”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的心肝宝贝儿,我只是不想让你离我太远。” 乔治斯·拉托开始还不情愿,但他逐渐停止了反抗。他居然喜欢上了这份工作。他在收发室里传送信件,这使他获得了在外边赚点外快的自由。其中一位喜欢他的顾客中就是康斯坦提罗神父。 那天下午乔治斯·拉托离开了康斯坦提罗神父以后,心里不禁翻腾开了。神父吐露的秘密可以成为特大新闻。他心里盘算着如何利用它大赚一笔。他本可以告诉尼科斯·维里托斯的。但是,他的胃口比这还大。我要带着它直接上那个大老板那儿去,拉托暗下决心,在那儿才能获得一大笔酬金。 ※※※ 第二天一早,拉托就来到了斯皮罗斯·兰布罗的接待室。 秘书从桌后抬头望了望。“啊,今天的信这么早,乔治斯?” 乔治斯·拉托摇摇头。“不是信,夫人。我得见见兰布罗先生。” 她笑了。“真的吗?你找他有什么事?你给他拉了一笔生意吗?”她调侃地问道。 拉托郑重地说:“不是生意,和生意没有任何关系。我刚得到通知,我母亲病危。我……我得马上回家。我只是想来当面感谢兰布罗先生给了我这份工作。只要一分钟。不过,要是他很忙的话……”他转身就想离开。 “等等,我肯定他不会介意的。” 十分钟后,乔治斯·拉托走进了斯皮罗斯·兰布罗的办公室。他从未进来过,里面奢华的陈设令他不知所措。 “啊,年轻人,我很抱歉。听说你母亲病危,也许一笔小小的奖金……” “谢谢您,先生。但那不是我来的原因。” 兰布罗对他皱了皱眉头。“我不懂你的意思。” “布罗先生,我有很重要的情报,对您来说可能很有价值。” 他看得出兰布罗脸上怀疑的神情。“噢,真的吗?我很忙,因此,如果你能……” “是有关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情报。”拉托急忙说了出来,“我有一位很亲近的神父朋友。他听了一个人的忏悔,此人一走出教堂就丧生于车轮之下。这人说的都是关于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情况。德米里斯先生做了件可怕的事,非常可怕。他可能会因此而蹲监狱。不过,要是您不感兴趣的话……” 斯皮罗斯·兰布罗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对此事有极大的兴趣。“坐下吧……你叫什么名字?” “拉托,先生,乔治斯·拉托。” “好吧,拉托,如果你能从头谈起的话……” ※※※ 几年来,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和梅利娜的婚姻一直在慢慢地崩溃,不过只到最近才发生动手打架的事情。 第一次是在激烈争吵中发生的。当时他们为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竟然跟梅利娜最亲密的女友发生关系的事情争论不休。 “你把每个女人都变成了娼妓。”她尖叫着,“什么东西只要你一摸就成了垃圾。” “!闭上你的臭嘴!” “你办不到,”梅利娜反抗道,“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个色狼。我哥哥说得对,你是个禽兽。” 德米里斯举起手狠狠地掴了她一个耳光,她跑出了房间。第二个星期,他们再次吵架,德米里斯又打了她。梅利娜收拾好行李,乘飞机去了阿蒂考斯——她哥哥拥有的私人小岛,在岛上待了一周。她感到非常伤心、寂寞。她思念自己的丈夫,便开始为他所做的事寻找理由。 那是我的错,梅利娜想,我不该和科斯塔对着干。还有:他并不是真的想打我。他只是气坏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还有:如果科斯塔不是那么爱我,他是不会打我的,不是吗? 但是,最后梅利娜明白了那些只是借口,是由于她受不了让婚姻告吹所找的借口。一周后的星期天,她又回到了家里。德米里斯正在书房里。 梅利娜进门时他抬了抬头。“这么说你还是决定回来了。” “这是我的家,科斯塔。你是我丈夫,而我还爱着你。不过,有句话我要告诉你,如果你再碰我一下,我就杀了你。” 他和她对望了一眼,知道她不是说着玩的。 ※※※ 说也奇怪,他们的婚姻关系经过那次事件以后似乎有所改善。很长时间内,德米里斯小心翼翼不对梅利娜发脾气。但他还是继续寻花问柳。梅利娜则碍于颜面不去阻止他。总有一天他会对那些娼妇生厌的,梅利娜心想,那时他就会知道他只需要我。 一个星期六晚上,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穿上一件晚礼服,准备去吃晚餐。梅利娜进了屋。 “你去哪儿?” “我有个约会。” “你忘了吗?我们今晚要去斯皮罗斯家吃饭。” “我没忘。只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梅利娜站在那儿望着他,怒气冲冲地说:“我知道你的重要事情就是你的性欲!你是去找你的娼妇满足一下吧。” “你嘴里干净点,你快成骂街泼妇了,梅利娜。”德米里斯面对镜子整理着衣衫。 “我不能让你这么干!”她对他这么做已难以容忍了,居然故意污辱她哥哥,她就更忍无可忍。她必须找个能伤害他的办法,剩下的办法只有一个。“今晚我们都该待在家中。”梅利娜说道。 “噢,真的吗?”他淡漠地问道,“那是为什么?” “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她一副奚落的口吻。 “不知道。” “今天是我杀害你儿子的周年忌日,科斯塔,我是做的人工流产。” 他像根木桩似的站着一动不动,她看到他的双眸暗淡下来。 “我让医生做了手术,这样我就再也不可能为你生孩子了。”她撒了谎。 他完全失去了控制。“骚货!”他一拳打在她的脸上,又不停地打她。梅利娜尖叫着扭身朝楼下的客厅奔去,德米里斯在后面紧追不舍。一段楼梯没跑完,他就抓住了她。 “为这件事我要杀了你。”他咆哮着,又动手打了起来。梅利娜失去了平衡,沿着长长的楼梯跌了下去。 她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噢,上帝啊,救救我,我骨折了。” 德米里斯站在楼梯上,冷冷地盯着地上的梅利娜。 “我让女仆给你叫医生。我的约会不能迟到。” ※※※ 快到晚餐时间时电话铃响了。 “兰布罗先生吗?我是米塔克西医生。你妹妹让我打电话。她在我的私人医院。我很抱歉她出了点事故……” 斯皮罗斯·兰布罗走进医院梅利娜的病房,来到她的床前,一看到她的样子他就吓得目瞪口呆。梅利娜的一只手臂骨折,还受了脑震荡,脸上也肿得厉害。 斯皮罗斯·兰布罗只说了一句:“康斯坦丁。”他的声音由于发怒而颤抖。 梅利娜眼含泪水。“他不是故意的。”她的声音微弱。 “我要杀了他。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斯皮罗斯·兰布罗从未这么愤怒过。 他一想到德米里斯对梅利娜的所作所为,就无法忍受。一定有办法阻止他,但是怎么阻止法呢?他感到茫然,需要有人出主意,就像他过去常常做的那样,这次他决定去找皮里斯夫人问问,也许她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他。 在去找她的路上,兰布罗不无揶揄地想:我的朋友要是知道我是去求助于女巫的话,肯定会嘲笑我的。但是事实上皮里斯夫人过去吿诉过他的一些非同寻常的事情,都一一应验了。她一定能帮助我的。 ※※※ 他们在灯光暗淡的咖啡馆的一角坐下。她看上去比上次见面时更加苍老了。她坐下后,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我需要帮助,皮里斯夫人。”兰布罗说。 她点了点头。 从哪儿说起呢?“大约一年半以前曾审讯过一起谋杀案。一个名叫凯瑟琳·道格拉斯的女人被……” 皮里斯夫人的脸顿时变色。“不。”她呻吟了一声。 斯皮罗斯·兰布罗迷惑不解地望着她。“她是被谋杀的……” 皮里斯夫人站了起来。“不!神灵喻示我她将会死去。” 他被弄糊涂了。“她已经死了,”他说,“她是被……” “她还活着!” 他完全给搞懵了。“她不可能活着。” “她到这儿来过。三个月前来见过我。他们把她藏在修道院里了。” 他盯着她,一动不动。一时间所有的事情全部联系起来了。他们把她藏在修道院里了。德米里斯非常关心的慈善事业之一就是资助约阿尼纳的修道院,也就是人们认为凯瑟琳·道格拉斯受害的地方。斯皮罗斯从乔治斯·拉托那儿得来的情报和这完全吻合。德米里斯使两个无罪之人为凯瑟琳之死被判死刑。与此同时,凯瑟琳却被修女们安然无恙地藏了起来。 兰布罗这下找到了如何毁灭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办法了。 托尼·里佐利。 <hr /> 注释: 第十一章 托尼·里佐利的麻烦接踵而来。一切可能出问题的地方都出了问题。这一切自然不是他的错。但他知道,大家族会要他为此负全部责任,他们不能容忍任何借口。 令他特别沮丧的是,这次毒品走私行动的前半部分进行得非常顺利。他轻而易举地把毒品运到了雅典,暂时存放在一个仓库里。他曾贿赂了一名客机服务员,让他把毒品从雅典偷渡到纽约。可是,就在起飞前24小时,这个蠢货由于酒后开车被捕,而后又被航空公司解雇了。 托尼·里佐利只好采用第二方案。他安排好一只“骡子”——这一次,是一位名叫萨拉·默奇森的七十多岁的游客,她是来雅典看女儿的——将一只手提箱带到纽约。当然,她不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里面是一些纪念品,我曾许诺要给我母亲的。”托尼·里佐利解释说,“您这么好心地帮我,我就代您付机票钱吧。” “噢,那倒不必了。”萨拉·默奇森不同意,“我很乐意给你带东西。我住的地方离你母亲的公寓不远。我很希望能见她一面。” “我肯定她也想见见您,”托尼·里佐利顺水推舟地说,“不过,她病得太重。有人会来取箱子的。” 让她携带毒品再合适不过了——一位可爱的、典型的美国老祖母。海关只会担心她会不会贩运针线。 萨拉·默奇森第二天早上就要去纽约了。 “我开车送你去机场。” “噢,谢谢你,你这个年轻人想得真周到。你母亲一定为你感到非常骄傲。” “是的,我俩关系很亲密。”他的母亲十年前就去世了。 ※※※ 第二天早晨,里佐利刚要离开旅馆到仓库去取货,电话铃就响了起来。 “里佐利先生吗?”是个陌生人的声音。 “我是雅典医院急诊室的帕特莎卡大夫,这儿有一位名叫萨拉·默奇森的夫人,她昨晚绊了一跤,摔断了股骨。她很着急,一定要我打个电话向你道歉——” 托尼·里佐利猛地扔下话筒。“妈的!”坏事成双!到哪儿去另找一头“骡子”呢? 里佐利心里清楚得小心一点。有传闻说,美国一位赫赫有名的缉毒特警到了雅典,正同雅典当局携手合作。他们盯着雅典所有的出境口岸,轮船和飞机全都受到例行检查。 真是祸不单行,又出了个漏子。一个吸食大麻成瘾的扒手告诉他警察已经开始搜查所有的仓库,寻找藏匿的毒品和其他违禁品。压力越来越大,得把这里的情况向家族作出解释了。 托尼·里佐利离开了旅馆,沿帕蒂逊街朝城市电讯总局走去。虽然他住处的电话未必已经被窃听,但他不愿意冒险。 帕蒂逊街85号是一座用褐色砂石建成的大楼,门前一排石柱,上面的招牌是O.t.E.。里佐利进门后左右一望,只见四周墙边有二十多个编了号的电话间,书架子上放着全世界各地的电话号码簿。居中是一张桌子,四名职员正在帮顾客接电话。大家都在排队等电话。 托尼·里佐利来到一名女职员的桌前。“早上好。”他说道。 “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 “我想打个国际长途。” “恐怕要等30分钟。” “没问题。” “请把国家和号码告诉我。” 托尼·里佐利犹豫了一下。“好吧。”他递给女职员一张纸片,“要对方付款。” “您的名字?” “布朗,汤姆·布朗。” “很好,布朗先生,一接通我就叫您。” “谢谢你。” 他走到横在屋子中间的一条长凳上坐下。 也许可以试试把货藏在汽车里,然后再买通人把车开过国境线。但是,那很危险:汽车是要接受检查的。也许,得另找一个…… “布朗先生……汤姆·布朗先生……”直到他的名字被叫了两遍,托尼·里佐利才醒悟过来。他起身匆忙赶到柜台前。 “对方接受了您的电话。请您去7号间。” “谢谢。噢,对了,把我给你的那张纸条还给我好吗?那上面的号码我还要用。” “当然可以。”她把那张纸还给了他。 托尼·里佐利进了7号电话间后带上了门。 “喂!” “托尼?是你吗?” “是啊,皮特,你好啊!” “老实说,我们不放心啊,托尼。我们的手下以为货已经上路了呢。” “我碰到了一点麻烦。” “货有没有送出?” “没有,还在我这儿。” 话筒里沉默了片刻。“我们不想看到有什么差错,托尼。” “绝对不会的。我只是要另筹良策送它出去。这儿到处都是该死的缉毒警察。” “这可是笔一千万美元的大买卖啊,托尼。” “我知道。别急嘛,我会想出办法的。” “但愿如此,托尼,想个办法。” 电话被挂断了。 ※※※ 托尼·里佐利向出口处走去时,一名身穿灰西装的男子在一旁看着。然后,他来到柜台桌子前对女职员说: “小姐,你看见刚刚离开的那个男人了吗?” 女职员抬头望了望。“?” “我想知道他打的号码。” “对不起,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那个男子手伸进后面口袋,掏出一个皮夹子,上面钉着一枚警徽。“警察。我是巡官廷诺。” 她换了一副表情。“噢,他给了我一张纸,上面有号码,后来他又拿走了。” “可是,你已经作了记录,对吗?” “对,我们总是要记录的。” “请你把号码告诉我,好吗?” “当然,当然。” 她在一张纸片上写了个号码,递给了巡官。他仔细一看,国家代号是39,地区代码是91。是意大利,巴勒莫。 “谢谢你。你还记得他自报的姓名是什么吗?” “记得,是布朗。汤姆·布朗。” ※※※ 这次电话使托尼·里佐利很紧张。他要上厕所。该死的皮特·卢卡!在科隆纳基广场的角落里,里佐利看到了一个标志:“共用厕所”。男男女女进了同一个门,使用同一间厕所。希腊还把自己当成文明人呢!里佐利心想,真恶心。 ※※※ 在巴勒莫市一座山上的别墅里,四个人围坐在会议桌旁。 “那东西应该上路了,皮特,”其中一人抱怨道,“有什么问题?” “我不太清楚。恐怕问题就在托尼·里佐利身上。” “我们跟托尼打交道还没有过什么麻烦。” “这我知道——不过人会变得贪心不足的。我想最好是派个人去雅典查一查。” “太糟了,我可是一向喜欢托尼的。” ※※※ 此刻,位于雅典市中心的斯塔迪奥街10号的警察局总部正在举行会议。屋里有警察局长利夫雷里·德米特里,巡官廷诺,还有一个美国人,他是美国财政部海关司的一名特警中尉,名叫沃尔特·凯利。 “我们得到情报,”凯利说,“一笔巨额毒品交易就要开始进行。毒品将由雅典运出,与托尼·里佐利有关。” 廷诺巡官坐着,一言不发。希腊警察不喜欢别国插手他们的事务,特别是美国人,那些自以为是的美国人。 警察局长开口道:“中尉,我们已经着手对此进行调查了。托尼·里佐利刚刚往巴勒莫打了个电话。我们正按电话号码查找。一有结果,就能搞清他的来历。” 正在此时,他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和巡官相互看了一眼。 廷诺巡官拿起了电话。“查到没有?”他听了回答,又面无表情地放下了话筒。 “怎么样?” “他们查到了。” “是什么。” “他拨的号是市区一个广场的公共电话亭。” “!” “我们的里佐利先生真inch exipnos。” 沃尔特·凯利不耐烦地说:“我不懂希腊语。” “对不起,中尉,那意思就是很狡猾。” 凯利说:“我想请你们加强对他的监视。” 这个傲慢的家伙。德米特里局长转身对廷诺巡官说:“我们确实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这么做,是不是?” “没有证据,先生,只是严重怀疑。” 德米特里局长又转过来对凯利说:“恐怕我不能让我的人去监视每一个有贩毒嫌疑的人。” “但是里佐利——” “我向你保证,我们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凯利先生。一旦有进一步的消息,我们知道在什么地方能找到你。” 沃尔特·凯利惊愕地望着他,十分沮丧地说:“不能等得太久,否则,那批货就会远走高飞了。” ※※※ 拉菲纳的别墅已准备就绪。房产经纪人曾问过德米里斯:“你是连家具都买下来的,不过,要是你想摆放新家具的话,我倒有个提议……” “不,我要一切都跟原来一模一样。” 就是要跟对他不忠的诺艾丽和她的情人拉里在这里背叛他的时候一模一样。他穿过起居室时,心想:他们是在地板中央做爱的吗?还是在那个窝里?在厨房里?德米里斯进了卧室。屋角放着一张大床。他们的床。就在这张床上,拉里爱抚了诺艾丽赤裸的身体;就在这张床上,拉里偷走了曾经属于他的东西。拉里已经为他的背信弃义付出了代价。现在,他又要再次付出代价了。德米里斯眼望着那张床,心想:我要先在这张床上和凯瑟琳做爱,然后,再去其他房间,所有的房间。他从别墅里给凯瑟琳打了个电话。 “喂。” “我一直在挂念你。” ※※※ 从西西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他们门也不敲,就闯进了托尼·里佐利的旅馆房间。他一看到他们就感到不妙。艾尔弗雷多·曼库索是个大个,而吉诺·莱弗里个头更大。 曼库索开门见山地说:“皮特派我们来的。” 里佐利竭力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那太好了。欢迎你们来雅典。我能为你们效劳吗?” “你还是收起这一套吧,里佐利。”曼库索说,“皮特想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 “把戏?你这是什么话?我跟他都解释过了。我只是遇上了一点点小小的麻烦。” “我们就是冲着这个来的,来帮你的忙。” “别急嘛,弟兄们,”里佐利抗议道,“货藏得很好,非常安全,等到……” “皮特不想让货藏起来。他为这批货出了大价钱。”莱弗里用拳抵着里佐利的胸脯,把他推倒在椅子里,“我来给你解释一下,托尼。如果按原计划做的话,这批货现在应该已经到了纽约街头,皮特已经拿到钱了,洗钱也能完成了,再拿去赚钱,你懂我的意思吗?” 也许我能干掉这两个大猩猩,里佐利暗想。但是,他心里明白,不能动武,不然,就等于和皮特·卢卡作对了。 “当然,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里佐利竭力想叫他们放心,“不过,现在可没从前那么容易了。希腊警察四处出动,还来了个华盛顿的缉毒警察。我有个计划……” “皮特也有,”莱弗里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他是怎么计划的吗?他要我告诉你,如果下个星期货还没上路的话,你就得自己掏这笔钱。” “嗨!”里佐利连忙反对,“我哪有那么多的钱?我……” “皮特也认为你可能没有。因此,他要我们另想法子让你还债。” 托尼·里佐利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好吧,就告诉他,一切正常。” “好的。在此期间,我们不会走远的。你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 令托尼·里佐利颇为自得的是,他在午饭之前一直滴酒不沾。但是,那两人一走,他禁不住打开了一瓶苏格兰威士忌,猛灌了两口,顿时,一股暖流在体内循环。可是,酒也没有用。什么都没用了,他心想,这个老家伙怎么能迁怒于我呢?我一直把他当我父亲看待,他却只给一个星期让我摆脱困境。我需要一头“骡子”,要快。他暗自决定:去赌场,我会在那儿找到“骡子”的。 ※※※ 当晚10点钟,里佐利驱车来到了雅典西部50英里处有名的卢特拉基赌场。偌大的赌场里一片忙乱。他在场子里转来转去,看着别人赌博。总是有好多人输钱,输了钱就愿意干任何事情,获得更多的赌本。陷得越深的人,就越容易捕捉。里佐利在一张转盘赌桌上几乎一眼就捕捉到了目标。那个男人身材矮小,长得像鸟一样,一头花白的头发,大约五十岁。他正频频用手帕擦着前额。他越输越多,汗也越淌越厉害。 里佐利不无兴趣地注视着他。这种擦汗的样子他从前也见过。典型的好赌之徒都是如此,他们已经还不起输掉的钱了。 那人见面前的筹码已经没了,便对管钱的人说:“我……我想签字再要一堆筹码。” 管钱人的目光投向赌场老板。 “给他吧,这是最后一次。” 托尼·里佐利真想知道这个笨蛋已经欠了多少赌债。他在这人身旁找了个空椅子坐下,买了筹码也赌了起来。转盘赌很能迷惑人,不过,里佐利是个老手。他面前的筹码越堆越高,而那人的却越来越少。这个输家在桌子上到处押注,数字变化、颜色搭配,还有单复数,都乱试一通。这家伙真是一点也不知道该他妈的怎么赌,里佐利想着。 最后一叠筹码也被洗劫一空,那人顿时呆坐在那里。 他抬头满怀希望地望着管钱的人。“我还能不能……” 管钱人摇摇头。“对不起。” 那人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里佐利也站了起来。“真糟糕,”他同情地说,“我倒是交上了小小的运气。我给您买杯酒吧。” 那人眨眨眼,声音颤抖地说:“您真是太客气了,先生。” 已经找到“骡子”了,里佐利心想。此人明显需要钱。要是对他没有坏处,乘飞机把那东西送到纽约,外加一百美元的外快,还可免费去美国一趟,他背定会毫不犹豫地干的。 “我叫托尼·里佐利。” “维克托·克伦茨斯。” 里佐利领克伦茨斯来到酒吧。“您想喝点什么?” “我……我恐怕一个子也不剩了。” 托尼·里佐利豪爽地挥了挥手。“这个您不用操心。” “那我要杯葡萄酒。谢谢您。” 里佐利转身对招待说:“一杯芝华士,加冰。” “您是游客?”克伦茨斯客气地问。 “是的,”里佐利答道,“我在休假。这个国家真美。” 克伦茨斯耸了耸肩。“我想是吧。” “您不喜欢这儿?” “噢,这里是很美,不错。只是样样东西都这么贵。我是说什么都在涨价。除非是百万富翁,餐桌上要有食物真是难哪!有妻子,再加上四个孩子就更不好办了。”他语调很是辛酸。 越来越妙了。“您是干什么的,维克托?”托尼·里佐利随口问道。 “我是雅典国立博物馆的馆长。” “是吗?馆长的工作是什么?” 他的话语里稍稍流露出了一丝自豪感。“我负责管理希腊所有的出土文物,”他呷了一口酒,“呃,当然不完全是所有的文物。还有别的博物馆,比如卫城博物馆、国家考古文物博物馆,不过,本馆拥有的文物最为贵重。” 托尼·里佐利不禁来了兴趣。“有多贵重?” 维克托·克伦茨斯耸了耸肩。“大多数都是无价之宝。政府自然是有法律明文规定不得将任何文物带到国外。但是,我们馆里有个小店,专卖文物复制品。” 里佐利的脑筋飞速地转动起来。“真的吗?复制品做得像吗?” “啊,做得像极了,只有专家才能分辨出哪是赝品,哪是文物。” “我再请你喝杯酒。”里佐利说。 “谢谢,您真是太客气了,恐怕我不能还您的情了。” 里佐利笑着说:“这个别担心。实际上您能为我做点事。我想参观您的博物馆,太令人神往了。” “噢,是的,”克伦茨斯热情地予以肯定,“本馆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博物馆之一。任何时候,我都乐意带您去参观。您什么时候有空?” “明天一早怎么样?” 托尼·里佐利隐约觉得,他已撞上了比“骡子”更值钱的东西。 ※※※ 雅典国立博物馆坐落在雅典的中心地带,离宪法广场不远。博物馆采用古代神庙的建筑样式,非常漂亮,门前有四根爱奥尼亚式立柱,馆顶飘扬着希腊国旗。高高的屋顶上有四座雕像。 馆内,大型的大理石展厅展出了希腊历史上各个时期的文物。各展室展柜中的文物残片和手工制品琳琅满目,有黄金杯子、皇冠,有镶嵌精美的剑矢,还有进餐的器皿。有一个展柜里陈列着一些金制丧葬面具,另一个里面是数世纪前塑造的塑像的碎片。 维克托·克伦茨斯亲自带托尼·里佐利参观博物馆。克伦茨斯在一个柜子前停住了脚步。里面是头戴罂粟皇冠的女神的小雕像。“那是罂粟女神,”他压低嗓子说,“皇冠是她魔力的象征,她带来睡眠、梦魇、启迪和死亡。” “那要卖多少钱?” 克伦茨斯大笑。“要是卖的话,好几百万。” “真的吗?” 小个子馆长四处走着,指点着他那些无价之宝,自豪之情溢于言表。“这是少年头像,公元前530年……这是头戴科林斯式头盔的雅典娜女神的头像,大约是公元前1450年……这儿还有一件非常精美的东西,这是一具亚加亚人的黄金面具,来自迈锡尼王城的皇室陵墓,年代约为公元前16世纪,据说,这人就是阿伽门农。” “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带着托尼·里佐利来到了另一个展柜前,里面是一只非常精致的双耳细颈酒罐。 “这是我最得意的一件文物。”克伦茨斯脸上放光,推心置腹地说,“我知道,父母对自己的孩子应该一视同仁,但是,我实在做不到,这酒罐……” “我觉得它像个花瓶。” “呃——也对,这个花瓶,是在克诺索斯的一间国王觐见室内发掘出来的。上面的碎片中,用网捕捉一头公牛的情形依稀可辨。古时是用网捉牛,主要是为了不让神圣的牛血流失,这样……” “值多少钱?”里佐利打断了他。 “我猜想大概一千万美元吧。” 托尼·里佐利皱了皱眉头。“就这东西?” “千真万确!你不要忘了,这可是后弥诺斯时期的文物,就是公元1500年稍后。” 托尼环视着周围众多装满了文物展品的玻璃展柜。“这些东西都很值钱吗?” “噢,我的天!不完全是,只有真正的文物才值钱。这些东西一旦失落,便将无法补偿。它们为我们研究古代文明提供了线索。我带你去看看那边的东西。” 托尼跟着克伦茨斯来到另一间展室,到了墙角的一个展柜前站住。维克托·克伦茨斯指着一只花瓶说:“这是我们最伟大的收藏之一,是早期象声符号的遗产之一。你看,这个圆上加个十字表示‘Ka’,是人类最早表示宇宙的形式之一。只有……” 谁要听他这些唠叨!“值多少钱?”托尼急切地问道。 克伦茨斯叹息道:“国王的赎金。” ※※※ 当天上午托尼·里佐利离开博物馆时,已在计算他做梦也不敢想的财富了。时来运转,他偶然发现了一个金矿。他本来是寻找“骡子”的,却找到了一把开启宝库的钥匙。贩卖海洛因所赚的钱得一分为六,没有人会愚蠢到要欺骗家族的地步,但是发文物横财却另当别论。如果他能设法走私这些文物,把它们带出境,所得将只属于他一个人。不能让手下的人得到什么。是里佐利扬扬自得的时候了,他想:现在我只要设法让这条鱼上钩,“骡子”的事搁一搁再说。 ※※※ 晚上,里佐利带着他新交的朋友去了“莫斯特洛夫·雅典娜”。这个夜总会是个下流的作乐场所。夜里表演结束后有女招待提供色情服务。 “带两个女人,乐一乐去。”里佐利提议说。 “我该回家了,”克伦茨斯不同意,“而且,那种钱我也付不起。” “你是我请来的客人,我可以报销,我自己一个子也不会花的。” 里佐利安排其中一位姑娘带维克托·克伦茨斯去她的旅馆房间。 “你不来吗?” “我有点小事要处理,”托尼说,“你尽管去吧。一切费用我都预支了。” ※※※ 第二天上午,托尼·里佐利又去了一趟博物馆。一大群游客正在转悠着,他们对那些古代的宝物啧啧称奇。 克伦茨斯带托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居然有些脸红。“昨晚的事,我……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你。托尼,她……妙不可言。” 里佐利笑了。“不然要朋友干吗,维克托?” “但是,我没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 “我并不指望这个,”里佐利恳切地说,“我喜欢你,喜欢和你在一起。顺便说一句,今晚在一家旅馆要赌扑克牌,我去参加。你有没有兴趣?” “谢谢,我很想去,可是……”他耸耸肩,“我想还是不去为好。” “来吧,要是手头紧的话,别担心,我资助你。” 克伦茨斯摇了摇头。“你对我太好了。要是我输了,我还不起的。” 托尼·里佐利咧嘴一笑。“谁说你会输?这是个圈套。” “圈套?我……我不明白。” 里佐利不动声色地说:“我有个朋友叫奥托·多尔顿,他就是干这一行的。这里有几个有钱的美国游客,非常好赌。奥托和我打算敲他们一笔。” 克伦茨斯睁大眼睛看着他。“敲他们一笔?你是说,你们——你们要出老千?”克伦茨斯舔了舔嘴唇,“我……我从没干过那种事。” 里佐利怜悯地望着他,点点头说:“我知道,要是你于心不忍,你就不必这么做了。我只是觉得这是你搞它两三千美元的捷径。” 克伦茨斯睁圆了双眼。“两三千美元?” “嗯,是的,至少这么多。” 他又舔了舔嘴唇。“我……我……那不危险吗?” 托尼·里佐利大笑道:“要是有危险,我就不会干了,是不是?这种事只不过是小菜一碟。奥托是个老手,由他发牌。一副牌他能从上面、中间、下面做牌,他干这已经好多年了,从来没被抓过。” 克伦茨斯坐到了椅子上,死死盯着里佐利。 “多少……我需要多少赌本?” “大约五百美元。不过,依我看,这是个小数,我就借给你五百美元。要是输,我们的账就一笔勾销。” “你真是太慷慨了,托尼。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告诉你吧,”托尼用愤愤不平的语调说道,“看到你这么正派、勤奋的一个人,又担任着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博物馆的馆长要职,而政府却不重视你的工作,不给你高薪——而且你还要为养家糊口挣扎不息——噢,说实话,维克托,我真为你抱不平啊。你有多久没涨工资了?” “他们……他们不给加工资的。” “你看,我说的吧。听着,你有个选择,维克托,要么让我今晚帮你个忙,弄它几千美元,开始你该有的生活;要么,你的余生将一直过着捉襟见財的生活。” “我……我不知道,托尼,我不应该……” 托尼·里佐利站起身来。“我明白了。过一两年,我也许还会回雅典来,到那时也许我们还会再见面。很高兴认识你,维克托。”他说着朝门口走去。 克伦茨斯作出了决定。“等等,我……我今晚想和你一起去。” 上钩了。“嗨,那太好了,”里佐利说,“能帮你摆脱困境,我感到很高兴。” 克伦茨斯还有些迟疑。“请你原谅,不过,我一定要弄清楚你刚才说的话。你说要是我把那五百美元输了,我用不着还你的,是吗?” “一点儿不错,”里佐利说,“因为,你不可能输,输赢已定。” “在哪儿玩?” “都市酒店420房间。10点。告诉你妻子你晚上加班。” <hr /> 注释: 第十二章 除了托尼·里佐利和维克托·克伦茨斯外,旅馆的房间里还有四个男人。 “我想让你见见我的朋友奥托·多尔顿,”里佐利说道,“维克托·克伦茨斯。” 他们两人握了握手。 里佐利用困惑的眼光看着其他人。“我想我没见过这些先生。”奥托·多尔顿作了介绍。 “这是底特律来的佩里·布雷斯劳尔……休斯敦的马文·西摩……纽约的萨尔·普赖西。” 维克托·克伦茨斯朝他们点了点头,没敢开口说话。奥托·多尔顿六十多岁,他瘦骨嶙峋,头发灰白,和蔼可亲。佩里·布雷斯劳尔要年轻一些,面容憔悴、清瘦。马文·西摩身材颀长,看上去一副温和的样子。萨尔·普赖西人高马大,胳膊健壮有力,长得像棵橡树。他眼睛细小,目光尖锐,脸上还有一道深深的刀疤。 里佐利在游戏开始前,曾向克伦茨斯作过交待。这些家伙很有钱,他们输得起。西摩拥有一家保险公司,布雷斯劳尔在全美各地都有汽车经销特许权,而萨尔·普赖西是纽约一家大型联合企业的头头。 奥托·多尔顿开口说道:“好了,先生们,我们开始吧。白色筹码是5美元,蓝色的是10美元,红色的25美元,黑色的50美元。先互相看看钱的颜色。” 克伦茨斯拿出了托尼·里佐利借给他的那张五百美元的钞票。不,他想道,不是借而是给的。他看了看里佐利,笑了。里佐利是多好的朋友啊。 其他人都拿出了大面额的票子。 克伦茨斯心中突然感到一阵担忧。假如出了差错,他输掉了这五百美元,怎么办?他耸了耸肩,不去想它。他的朋友托尼·里佐利会处理的。但是假如他赢了。克伦茨斯周身突然洋溢起一种幸福感。 赌博开始了。 ※※※ 庄家选择玩法。开头赌注很小。有五张牌赌法,七张牌赌法,换牌扑克以及高低扑克等几种打法。 开始时大家输赢差不多,但慢慢地风向转了。维克托·克伦茨斯和托尼·里佐利似乎没出任何差错。如果他们摸到一般的牌,其他人就摸到差牌;如果其他人摸到好牌,克伦茨斯和里佐利的牌就更好。 维克托·克伦茨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晚上结束时,他已经赢了近两千美元。这就像是个奇迹。 “你们这些家伙运气真好。”马文·西摩嘟哝道。 “我说,”布雷斯劳尔附和着说,“明天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怎么样?” “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里佐利说道。 ※※※ 他们走后,克伦茨斯喊道:“我简直不能相信。两千美元!” 里佐利笑了。“这是小意思。我告诉过你,奥托是这个行当里最狡猾的做牌老手了。这些家伙急着想跟我再试一试。你有兴趣吗?” “当然有啦。”克伦茨斯咧开嘴笑了,“我想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 ※※※ 第二天晚上,维克托·克伦茨斯赢了三千美元。 “真是太棒了。”他对里佐利说,“他们不会怀疑什么吧?” “当然不会。我向你发誓明天他们会要求我们增加赌注的。他们以为会把钱赢回去。你来吗?” “托尼,我当然来啦。” 当他们坐下来准备开始时,萨尔·普赖西说道:“你们知道,到目前为止我们输得很惨。我们提高点筹码怎么样?” 托尼·里佐利朝克伦茨斯看了看,又眨了眨眼睛。 “我没有问题。”里佐利说,“你们怎么样?” 他们都点头同意了。 奥托·多尔顿摞起筹码。“白色的50美元,蓝色的100美元,红色的500美元,黑色的1000美元。” 维克托·克伦茨斯不安地看了看里佐利。他没想到赌注会这么大。 里佐利点点头,让他放心。 赌博开始了。 一切照旧。维克托·克伦茨斯的手像会施法一样,不管他摸到什么牌都比别人的大。托尼·里佐利也在赢,但赢得没他那么多。 “狗日的牌!”普赖西嘟哝道,“我们来换一组牌。” 奥托·多尔顿顺从地又发了一组牌。 克伦茨斯看了看托尼·里佐利,微微笑了笑。他知道任何东西都不能改变他们的运气。 午夜时分,他们让人送来了三明治,又休息了15分钟。 托尼·里佐利把克伦茨斯拉到一边。“我让奥托给他们尝点甜头。”他悄声说道。 “我不明白。” “让他们赢几盘。如果一直输下去,他们会失望的,就会不玩了。” “哦,我懂了。这样做很聪明。” “当他们觉得自己走运时,我们再加大赌注,好好敲他们一下。” 维克托·克伦茨斯犹豫了。“我已经赢了这么多钱,托尼。你不认为也许我们该收住了,趁我们……?” 托尼·里佐利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维克托,今晚离开这儿时口袋里装着五千美元,你觉得怎么样?” ※※※ 重新开始赌时,布雷斯劳尔、普赖西和西摩开始赢了。克伦茨斯的手气仍然不坏,但其他人的更好。 奥托·多尔顿真是个天才,克伦茨斯想。他一直在看他发牌,却一点也看不出他做了手脚。 赌博在继续进行。维克托·克伦茨斯一直在输,但他并不担心。几分钟后,当他们——那话怎么说的——让那些家伙“尝了甜头”,他和里佐利还有多尔顿就会狠狠敲他们一笔了。 萨尔·普赖西面露贪婪之色。“好啊,”他说道,“看起来你们这些家伙倒运了。” 托尼·里佐利沮丧地摇了摇头。“是呀,确实倒运了,不是吗?”他会意地朝克伦茨斯点了点头。 “你们不能一直走运。”马文·西摩说道。 佩里·布雷斯劳尔开了腔。“我们再增大赌注,真正较量一番,你们以为如何?” 托尼·里佐利假装在考虑。“我不知道,”他沉思着说,他转向维克托·克伦茨斯,“你觉得怎么样,维克托?” 今晚离开这儿时,口袋里装着五千美元,你觉得怎么样?我就能买幢房子,还有一辆新车,还能带着家人去度假……克伦茨斯兴奋得几乎在发抖。他笑着说:“为什么不呢?” “那好,”萨尔·普赖西说,“我们用桌面筹码赌。赌注不封顶。” 他们正在玩五张的补牌打法。牌已发好。 “轮到我先下注了,”布雷斯劳尔说道,“我们从五千美金开始吧。” 每个人都下了自己的赌注。 维克托·克伦茨斯发到了两张Q,他又补了三张牌,其中一张又是Q。 里佐利看了看手中的牌。“我跟,加注一千。” 马文·西摩看了看牌。“我要再加两千。” 奥托·多尔顿合上牌。“我跟不起了。” 萨尔·普赖西说:“我也跟。” 最后赌金全归马文·西摩之手。 下一圈,维克托·克伦茨斯发到了8,9,10和J四张红桃,差一张就是同花顺。 “我下一千块。”多尔顿说道。 “我跟,加注一千块。” 萨尔·普赖西说:“我再加注一千块。” 轮到克伦茨斯了。他确信一组同花顺比他们手上抓的任何牌都要大。他只差一张了。 “我也要。”他又补了一张牌,把它面朝下放着,不敢去看。 布雷斯劳尔摊开了牌。“一对4,一对10。” 普赖西放下牌。“三张7。” 他们都转过来看着维克托·克伦茨斯。他深吸了一口气,拿起那张暗牌,是张黑桃。“完了。”他放下了牌。 ※※※ 赌注金额越来越大。 维克托·克伦茨斯的一堆筹码已经快输完了。他抬起头,忧心忡忡地看了看里佐利。 里佐利宽慰地微微一笑,那笑容似乎在说:没什么好担心的。 里佐利又开始打另一圈。 牌发好了。 “我们先赌一千美元。” 佩里·布雷斯劳尔说:“我加一千。” 马文·西摩说:“我要加倍。” 萨尔·普赖西说:“你们知道牌了吗?我看你们是在乱下注吓唬人,我再加五千。” 维克托·克伦茨斯还没看手中的牌呢。这该死的诱惑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呢? “维克托?” 克伦茨斯拿起牌,一张一张地把它们捻成扇状。一张A,两张A,三张A,外加一张K和一张10。他的血液开始奔涌起来。“你参加吗?” 他暗暗笑了笑。诱惑已经停止了。他知道自己还会发到一张A,拿到三张同点和二张同点的一组牌。他把那张10扔到一边,尽量用无所谓的声音说道:“我参加。请再给一张牌。” 奥托·多尔顿说:“我还要两张。”他看着手中的牌。“我加一千。” 托尼·里佐利摇了摇头。“我下不起了。”他合上了牌。 “我加入。”普赖西说道,“我下五千美元。” 马文·西摩放下牌。“我放弃了。” 只剩下维克托·克伦茨斯和萨尔·普赖西了。 “你还要吗?”普赖西说,“这可要花五千美元呢。” 维克托·克伦茨斯看着自己的那堆筹码。只剩下五千美元了,可一旦我赢了这一圈赌注的总金额呢……他想。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牌。没人能压过它了。他把那堆筹码放到桌子中央,又补了一张牌。是一张5。可他还有三张A呢。他放下牌。“三张A。” 普赖西摊开他的牌。“四张2。” 克伦茨斯坐在那儿,呆若木鸡,看着普赖西把赌注金收了过去。不知什么原因,他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朋友托尼。假如能坚持到我们重新开始赢的时候该多好! 轮到普赖西坐庄了。“来七张牌赌法的。”他宣布道,“我们先下一千美金。” 其他人都下了预付赌注。 维克托·克伦茨斯绝望地看着托尼·里佐利。“我没有……” “没关系,”里佐利说道,他转向其他人,“喂,伙计们,维克托今晚带的现金不多,不过我向你们保证他是守信的。我们让他赊账吧,等到结束时再算。” 普赖西说道:“别说了,这是什么——是他妈的信用社吗?我们根本不认识维克托·克伦茨斯。我们怎么知道他会付账?” “我为他担保,”托尼·里佐利向他保证说,“这儿奥托会替我作保。” 奥托·多尔顿开了腔:“如果托尼说克伦茨斯先生可信,那他就是可信的。” 萨尔·普赖西耸了耸肩。“好了,我想这样行了。” “我觉得无所谓。”佩里·布雷斯劳尔说道。 奥托·多尔顿转向维克多·克伦茨斯。“你要多少?” “给他一万吧。”托尼·里佐利说。 克伦茨斯吃惊地看着他。一万美元比他两年里挣的钱还要多。但里佐利肯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维克托·克伦茨斯咽了咽唾沫。“好……好吧。” 一堆筹码放到了克伦茨斯的面前。 那天晚上的牌是维克托·克伦茨斯的死对头。随着赌注加大,他新要的那堆筹码在不断减少。托尼·里佐利也在输。 凌晨两点,他们休息了一会儿。克伦茨斯把托尼·里佐利拉到角落里。 “怎么回事?”克伦茨斯惊恐万状地低声说道,“我的天,你知道我有多少钱吗?” “别担心,维克托。我也在输。我已经给奥托发了暗号。轮到他坐庄时,风向就会转过来了。我们要狠狠敲他们一下。” 他们重又落座。 “再给我朋友两万五千美元的筹码。”里佐利说道。 马文·西摩皱了皱眉头。“你肯定他还想玩吗?” 里佐利转向维克多·克伦茨斯。“由你决定。” 克伦茨斯犹豫了。我已经给奥托发了暗号,风向会转过来的。“我参加。” “好吧。” 价值两万五千万美元的筹码被放到了克伦茨斯的面前。他看着筹码,突然间觉得十分幸运。 奥托·多尔顿坐庄。“好了,先生们。我们来五张牌赌法,开始的赌注为一千美元。” 大家都把赌注放到桌子中央。 多尔顿给每人发了五张牌。克伦茨斯没有看自己的牌。我要等一等,他想道,这次是好运了。 “下赌注吧。” 坐在多尔顿右边的马文·西摩仔细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牌,说:“我不下了。”之后他便合上了牌。 下一个轮到萨尔·普赖西。“我下,加一千元。”他把筹码放到了桌子中央。 托尼·里佐利看看自己的牌,耸了耸肩。“我也不要了。”他放下了手中的牌。 佩里·布雷斯劳尔看看自己的牌,咧嘴笑了。“我要加注,再加五千。”维克托·克伦茨斯还想赌下去就得花六千美元。他慢慢地拿起牌,把它们捻成扇状。他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抓到了一个同花顺——红桃5,6,7,8,9。一手绝妙的好牌!如此看来,托尼是对的。感谢上帝!克伦茨斯竭力掩饰自己激动的心情。“我跟,再加五千。”这是一手能让他发财的好牌呀! 多尔顿合上牌。“我不加了,过牌。” “得我来了,”萨尔·普赖西说道,“我想你是在吓唬人吧,朋友。我再加五千。” 维克托·克伦茨斯觉得全身一阵兴奋。他发到了一手千载难逢的好牌!这是今晚最大的赌注了。 佩里·布雷斯劳尔正在仔细地看着自己的牌。“好吧,伙计们,我想我也跟,再加五千。” 又轮到维克托·克伦茨斯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再加五千。”他兴奋得几乎在发抖,差点就想伸出手去把赌金收过来。 佩里·布雷斯劳尔摊开自己的牌,一脸得胜的神情。“三张K。” 我赢了!维克托·克伦茨斯想。“我的牌还不赖,”他笑着说,“同花顺。”他放下手中的牌,急切地伸手去拿赌金。 “慢!”萨尔·普赖西慢慢地放下自己的牌,“我是顶头同花顺,黑桃从10到八,比你的大。” 维克托·克伦茨斯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突然觉得晕眩,心脏也开始猛跳起来。 “上帝呀,”托尼·里佐利说道,“两个该死的同花顺?!”他转向克伦茨斯,“对不起,维克托,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奥托·多尔顿说:“先生们,我想今晚就到这儿吧。”他查了一张纸条,又转向维克托·克伦茨斯。“你欠了六万五千美元。” 维克托·克伦茨斯看了看对面的托尼·里佐利,目瞪口呆。里佐利绝望地耸了耸肩。克伦茨斯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 “你准备怎么付呢?”多尔顿问道,“是付现金还是支票?” “我不要支票,”普赖西说,他看了看维克托·克伦茨斯,“我要现金。” “我……我……”他张口结舌,只觉得自己在发抖,“我……我没有那么多……” 萨尔·普赖西的脸沉了下来。“你说什么?”他咆哮道。 托尼·里佐利赶忙说道:“等一等!维克托是说他没有带。我告诉过你们他是守信的。” “那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里佐利。我要见到的是他的钱。” “你会见到的。”里佐利保证道,“几天后你们就能拿到钱。”萨尔·普赖西跳了起来。“他妈的,我可不是什么慈善机构。明天我就要钱。” “别担心,他会送来的。” 维克托·克伦茨斯被困在一场噩梦之中,无法摆脱。他坐在那儿,呆若木鸡,连其他人走掉了都不知道。只剩下托尼和克伦茨斯了。 克伦茨斯神情恍惚。“我……我不可能拿出那么多钱,”他呻吟道,“不可能!” 里佐利把一只手搭在克伦茨斯的肩上。“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维克托。我搞不清哪儿出了差错。我想今晚我输掉的钱跟你的一样多。” 维克托·克伦茨斯睁大了眼睛。“可……可你能付得起,托尼。我……我付不起。我要跟他们解释我付不起这些钱。” 托尼·里佐利说:“维克托,如果我是你,我就会三思而后行的。萨尔·普赖西是‘东海岸海员联盟’的头头,这帮人厉害得很呢。” “我没有办法。如果我没钱,我就是没钱。他能把我怎么样?” “让我来告诉你他能把你怎么样。”里佐利真诚地说,“他能让他的人敲掉你的膝盖骨,你将永远不能走路。他能叫他们在你的眼睛里放进酸液,让你变成瞎子。然后,在你经受了一切痛苦之后,他会决定是让你就这样活下去,还是把你杀了。” 维克托·克伦茨斯的眼睛死盯着他,面色变得灰白。“你……你是在开玩笑吧?” “但愿我是在开玩笑。是我的错,维克托。我不该让你同萨尔·普赖西这样的人在一起赌。他是个刽子手。” “哦,我的天!我该怎么办呢?” “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筹到这笔钱呢?” 克伦茨斯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托尼……我挣的钱几乎都不能养家糊口。” “那样的话,我只能建议你离开此地,维克托。也许是出国,到普赖西找不到你的地方去。” “我不能那么做,”维克多·克伦茨斯号叫道,“我有妻子,还有四个孩子。”他看着托尼·里佐利,指责地说,“你说过这是一个圈套,我们不会输的。你告诉过我……” “我知道。我也真的很抱歉。以前这样做总是成功的。我想肯定是普赖西出老千。” 克伦茨斯的脸上出现了一线希望。“那好,如果是他出老千,我就不必付他钱了。” “问题是,维克托,”里佐利耐心地说,“如果你说他作弊,他就会杀了你;而如果你不付他钱,他也会杀了你。” “哦,我的天,”克伦茨斯呻吟道,“我是必死无疑了。” “想到这,我也感到很害怕。你确信你没办法弄到钱吗?” “那得要花上几百辈子才行,一千辈子。我所有的一切都抵押了。我到哪儿去……?” 忽然间,托尼·里佐利来了灵感。“等一等,维克托!你不是说过博物馆里的那些古董值好多钱吗?” “是呀,可同这事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说完。你说过那些仿制品能以假乱真。” “当然不能。行家分得出……” “嗨,别说啦。假如一件古董没了,而代之以一件仿制品,会怎么样呢?我是说,我在博物馆时,就有很多观光者呢。他们能把真假区别开来吗?” “不能,但是……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不,我不能那么做!” 里佐利安慰地说:“我理解,维克托。我刚才只是在想博物馆里也许能少一件小古董,那里反正有那么多呢。” 维克托·克伦茨斯摇了摇头。“我在这家博物馆做了20年的馆长,这种事想都没想过。” “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建议的。我想到它的唯一原因就是这样做能救你一命。”里佐利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嗯,不早了。我想你妻子一定在寻思你到哪儿去了。” 维克托·克伦茨斯的眼睛正盯着他。“这样能救我的命?怎么个救法?” “很简单。假如你拿到了一件古董……” “古董?” “……古董……然后,把它交给我,我能把它弄出国替你卖了,再把你欠普赖西的钱还了。我想我能说服他等待那么长时间。然后,你便化险为夷了。我不必对你说我为你担了很大的风险,因为我一旦被抓住,麻烦肯定会不少的。我主动提出要这么干是因为我觉得欠了你的情。你陷入这种糟糕的境地,全是我的错。” “你是个好朋友,”维克托·克伦茨斯说道,“我不能责怪你。我没有必要非去赌不可。你是想帮我的忙。” “我知道。我只是希望能有一个好的结果。好了,我们去睡会儿吧。明天再跟你谈。晚安,维克托。” “晚安,托尼。” ※※※ 第二天一早,便有电话打到了博物馆。“是克伦茨斯吗?” “是的,你是哪一位?” “我是萨尔·普赖西。” “早上好,普赖西先生。” “我是为六万五千美元那桩小事打电话的。我什么时候能拿到钱?”维克托·克伦茨斯开始冒汗了。“我……我眼下没这笔钱,普赖西先生。” 电话那头一阵不祥的沉默。“你到底在跟我耍什么把戏?” “请相信我,我没在玩把戏。我……” “那么,我想要我的钱。明白了吗?” “明白了,先生。” “你们博物馆什么时候关门?” “6……6点钟。” “我会去那儿的。把钱带着,不然的话,我就不讲情面了。再往后,我可要真的对不起你了。” 电话挂了。 维克托·克伦茨斯惊恐万状地坐在那儿。他想躲起来,可是又能躲到哪儿去呢?一阵绝望的感觉笼罩了他,心里涌现出一连串的“假如”:假如那天晚上我没去赌场,假如我从不认识托尼·里佐利,假如我信守了对妻子许过的那句再也不赌了的诺言,那多好呀!他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我得采取行动——马上采取行动。 就在这个时候,托尼·里佐利走进了他的办公室。“早上好,维克托。” ※※※ 时间是6点30分。工作人员都下班回家了,博物馆半个小时前就关了门。维克托·克伦茨斯和托尼·里佐利正注视着博物馆的前门。 克伦茨斯越来越紧张了。“如果他不同意怎么办?如果他今晚就要钱怎么办?” “我来对付他,”托尼·里佐利说,“让我跟他谈。” “如果他不来怎么办?如果他……你知道……派个人来杀我怎么办?你觉得他会那么干吗?” “只要他有可能拿到钱,他就不会那么做了。”里佐利自信地说。 7点钟的时候,萨尔·普赖西终于来了。 克伦茨斯急忙上前去打开门。“晚上好。”他说。 普赖西看了看里佐利。“你他妈在这儿干什么?”他又转向维克托·克伦茨斯,“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 “别担心,”里佐利说道,“我是来帮忙的。” “我不需要你的帮忙。”普赖西转向克伦茨斯,“我的钱在哪儿?” “我……我没有。但是……” 普赖西一把卡住他的喉咙。“听着,你这个混蛋!你今天晚上就把钱还给我,不然我就送你去喂鱼。明白了吗?” 托尼·里佐利说道:“嗨,冷静点。你会拿到钱的。” 普赖西转向他。“你别多管闲事。这不关你的事。” “我要把这当成自己的事。我是维克托的朋友。维克托眼下没有现金。但他有个办法能弄到钱给你。” “他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 “他有,也没有。”里佐利说道。 “这是他妈的什么回答?” 托尼·里佐利的手臂朝房间四周一指。“钱就在这儿。” 萨尔·普赖西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在哪儿?” “在这些展柜里,里面装着古玩是古物。”克伦茨斯不由自主地说道。 “它们价值连城。我是说好几百万。” “嗯?”普赖西转过身去看那些展柜,“它们锁在博物馆里对我有什么用?我要现金。” “你会拿到现金的,”里佐利息事宁人地说,“是我朋友欠你钱的两倍。你只须要耐心一点就行了。维克托不是个赖帐的人。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我来告诉你他的打算。维克托准备拿走这里的一件古玩……古物……再设法卖掉它。他一拿到钱,就给你。” 萨尔·普赖西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样。对这些古玩,我一点都不懂。” “你不必弄懂。维克托是世界上最出色的行家之一。”托尼·里佐利走到一个展柜前,指着一个大理石头像说:“你说这值多少钱,维克托?” 维克托·克伦茨斯咽了口唾沫。“这是海济女神,创作于公元前14世纪。任何一位收藏家都会乐意出两百或三百万美元买下它的。” 里佐利转向萨尔·普赖西。“喏,这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普赖西皱了皱眉头。“我不知道。我得等多长时间呢?” “一个月之内你会拿到双倍的钱。” 普赖西想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好吧,但如果我得等一个月的话,我得多要点——再加20万吧。” 托尼·里佐利看了看对面的维克托·克伦茨斯。 克伦茨斯连忙点了点头。 “好吧,”里佐利说道,“成交。” 萨尔·普赖西走到身材矮小的博物馆馆长面前。“我给你30天时间。如果到那时我还拿不到钱的话,我就把你剁成肉泥喂狗。听明白了吗?” 克伦茨斯咽了口唾沫。“明白了,先生。” “记好了……30天!” 他又长时间地恶狠狠地瞪了瞪托尼·里佐利。“我不喜欢你。” 他们看着萨尔·普赖西转过身走出门去。克伦茨斯瘫倒在椅子里,手在擦着额头上的汗。 “哦,我的上帝!”他说道,“我以为他会杀了我呢。你认为我们30天之内能把钱给他吗?” “一定能。”托尼·里佐利保证说,“你只要把一件古董从柜子里拿出来,再换上一件仿制品就行了。” “你怎么把它弄出国呢?如果被抓住了,你会坐牢的。” “我知道。”托尼·里佐利勇敢地说,“但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我欠你的太多了,维克托。” 一小时之后,托尼·里佐利、萨尔·普赖西、奥托·多尔顿、佩里·布雷斯劳尔,还有马文·西摩都在多尔顿所在旅馆的套房里喝酒。 “一切顺利,”里佐利吹嘘道,“那家伙吓得屁滚尿流。” 萨尔·普赖西咧嘴笑了。“我吓坏他了,嗯?” “你吓坏我了,”里佐利说道,“你他妈的该当个演员。” “怎么成交的?”马文·西摩问道。 里佐利回答道:“达成的协议是,他把一件古董给我。我想办法把它偷偷带出国去卖了。然后,我给你们每个人分一份。” “太棒了,”佩里·布雷斯劳尔说道,“我喜欢这样。” 这就像是拥有了一座金矿,里佐利想道,一旦克伦茨斯染指其中,他就上了钩。他就再也没办法逃脱了。我要让他把那该死的博物馆全部掏空。 马文·西摩问道:“你怎么把那玩意儿弄出国呢?” “我会有办法的,”托尼·里佐利说道,“我会有办法的。” 他得想办法,尽快想办法。艾尔弗雷多·曼库索和吉诺·莱弗里还等着呢。 第十三章 斯塔迪奥大街上的警察局里正在举行一次紧急会议。会议室里坐着局长德米特里、巡官廷诺、巡官尼科利诺和美国财政部的特警沃尔特·凯利,还有十来个侦探。会议的气氛与前次的大相径庭。 尼科利诺巡官在说话。“我们有理由相信你们的情报是正确的,凯利先生。我们的关系报告说,托尼·里佐利正设法把一大船海洛因偷运出雅典。我们已经开始搜查那些可能藏有海洛因的仓库了。” “你有没有跟踪里佐利?” “今天早上我们增加了人手。”德米特里局长说。 沃尔特·凯利叹了口气。“上帝保佑,但愿现在还为时不晚。” ※※※ 尼科利诺巡官派了两组侦探监视托尼·里佐利,可他低佔了自己的对手。到下午的时候,里佐利已觉察到自己被盯梢上了。每次他离开下榻的小旅馆,就会有人跟着他;他回来的时候,总有人在不远处闲逛,都是些训练有素的人。里佐利喜欢这样,这对他是一种尊敬。 眼下他不仅得设法把海洛因偷运出雅典,还要将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弄出去。艾尔弗雷多·曼库索和吉诺·莱弗里正等着呢。而警察又到处都是,我得赶快接上头。里佐利脑海里马上想到了一个名字:伊沃·布鲁吉。他是罗马一个很普通的船主。里佐利过去曾同他打过交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有他总比没有强。 里佐利确信他旅馆房间的电话已被窃听。我得作些安排以便能够在旅馆里接到电话。他坐在那儿思考了好长时间。最后他站起身走到走廊对面的房间门口,伸手敲了敲门。一个脸色阴沉、上了年纪的男人开了门。 “嗯?” 里佐利马上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对不起,”他说道,“打扰您了。我是您的邻居,住在走廊对面。我能不能进去跟您谈一会儿?” 那人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他。“你打开你的房门让我看看。” 托尼·里佐利微微一笑。“那好吧。”他穿过走廊,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那人点了点头。“好的,进来吧。” 托尼·里佐利关上自己房间的门,走进了对面的房间。 “你想干什么?” “这是一个个人问题,我不愿打搅您……嗯,实情是我正在闹离婚,我妻子派人跟踪我。”他厌恶地摇了摇头,“她甚至让人在我的房间里安装了窃听器。” “该死的女人,”那人咆哮道,“上帝不容!我去年同我妻子离了婚。10年前就该离的。” “真的吗?直说了吧,我在想您能不能发发善心让我把您房间的电话号码告诉我的几个朋友,好让他们给我打电话。我向您保证不会有很多电话的。” 那人摇了摇头。“我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里佐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百美元的票子。“这是打搅您的报酬。” 那人舔了舔嘴唇。“哦,好,没问题,”他说道,“我想是可以的。我非常高兴能帮助一个同病相怜的人。” “太感谢您了。有电话来时,就敲敲我的门。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儿。” “好吧。” 第二天一早,里佐利步行到公园电话亭给伊沃·布鲁吉打电话。他拨通了接线员,要了一个到罗马的电话。 “请接布鲁吉先生。” “他不在房间。”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里佐利留下了旅馆的电话总机号码和他邻居的房间号码。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讨厌这个房间。有人曾告诉他希腊语里旅馆这个词是xenodochion,意思是“陌生人待的场所”。它倒更像他妈的监狱,里佐利想。家具丑陋无比:一张绿色的旧沙发,两张旧茶几上面摆着台灯,一张小书桌上有盏台灯,一把椅子和一张托尔克马达式床。 接下去的两天里,里佐利一直待在房间里,等着敲门声。他让服务员替他把饭买回来。没有电话来。伊沃·布鲁吉他妈的在哪儿呢? 监视小组正在向尼科利诺巡官和沃尔特·凯利汇报情况。“里佐利一直躲在旅馆里,他已经48个小时没外出了。” “你们能肯定他在旅馆里吗?” “是的,先生。女服务员早晨和晚上收拾房间时都看见过他。” “电话的情况怎么样?” “没有一个。还要我们干什么呢?” “坚守在那儿。他迟早要活动的。检查一下,别让他电话上的窃听装置出毛病。” ※※※ 第二天,里佐利房间的电话响了!该死的!布鲁吉不该往这个房间里给他打电话。他已留了口信让那个蠢货往他邻居的房间打电话。他得加倍小心。里佐利拿起电话。 “喂?” 一个声音说道:“是托尼·里佐利先生吗?” 这不是伊沃·布鲁吉的声音。“你是谁?” “那天你到我的办公室里来提了条做生意的建议,里佐利先生。我拒绝了你。我想我应该和你再讨论一下。” 托尼·里佐利突然觉得一阵狂喜。斯皮罗斯·兰布罗!这么说这该死的家伙回心转意了。他不相信自己的好运气。我的所有问题都解决了。我可以同时把海洛因和古董用船运走了。 “哦,当然。我很乐意这么做。您想什么时候见我?” “今天下午行吗?” 如此看来,他是急于想做笔交易。富人都他妈的一个样,总是贪得无厌。“行啊,在哪儿?” “为什么不到我的办公室来呢?” “我会来的。”托尼·里佐利欣喜若狂地放下了电话。 在旅馆的休息室里,一个手足无措的侦探正向指挥部汇报。“里佐利刚才接到了一个电话。他要跟某人在他办公室见面,但那人没报姓名,我们也无法弄清电话是从哪儿打来的。” “好吧。他离开旅馆时盯住他。我要知道他到哪儿去。” “是,先生。” 十分钟后,托尼·里佐利从地下室里朝向旅馆后面的一条胡同的窗户爬了出来。一路上他换乘了两次出租车,确信自己没被跟踪之后,才直奔斯皮罗斯·兰布罗的办公室。 从到医院探视梅利娜的那天起,斯皮罗斯·兰布罗便发誓要为他妹妹报仇雪恨。可他一直想不出严惩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方法来。后来,乔治斯·拉托的来访以及皮里斯夫人透露给他的惊人消息使他拥有了摧毁他妹夫的武器。 他的秘书报告说:“一个叫安东尼·里佐利的人求见,兰布罗先生。他没有预约,我对他说您不能……” “让他进来。” “是,先生。” 斯皮罗斯·兰布罗看着里佐利面带笑容、满怀自信地走进门来。“谢谢你的光临,里佐利先生。” 托尼·里佐利咧嘴一笑。“我很乐意来。这么说你已决定要跟我合做一笔生意啰?” “不。” 托尼·里佐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说什么?” “我说不。我不想跟你做生意。” 托尼·里佐利两眼瞪着他,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那你他妈的叫我来干什么?你说你要向我提个建议,还要……” “我是要向你提个建议。您想用一用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船队吗?”托尼·里佐利坐到一张椅子上。“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你在说什么?他从不……” “不,他会的。我向你保证德米里斯会很乐意向你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的。” “为什么?他能从中得到什么?” “什么也得不到。” “那不合情理。德米里斯为什么要做这样的生意呢?” “你这么问我很高兴。”兰布罗按了按内部通话装置的按钮,“请送两杯咖啡进来。”他看了看托尼·里佐利,“你要加糖吗?” “呃——不要放糖。” “里佐利先生的不要放糖。” 咖啡送进来了。秘书走后,斯皮罗斯·兰布罗说道:“我要给你讲个小故事,里佐利先生。” 托尼·里佐利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讲吧。”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同我妹妹结了婚。几年前他找了个情妇。她的名字叫诺艾丽·佩琪。” “那个女演员,对吧?” “对。她欺骗了他,同一个叫拉里·道格拉斯的男人相好。后来,诺艾丽和道格拉斯因谋杀道格拉斯的妻子被送上了法庭。谋杀的原因是因为她不同意跟他离婚。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请了一位叫拿破仑·乔特斯的律师做诺艾丽的辩护律师。” “我记得在报上看到过有关这次审判的报道。” “很多事情并没有见报。你要知道,我亲爱的妹夫并无意救他那不忠的情妇的命。他要报仇。他雇用拿破仑·乔特斯就是为了使诺艾丽被判有罪。审判快结束时,拿破仑·乔特斯告诉他的当事人,假如他们认罪的话,他会同法官们做笔交易。这是一派谎言。他们认了罪,就被处决了。” “也许这个乔特斯真的是想……” “请听我说完。凯瑟琳·道格拉斯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其原因,里佐利先生,就是因为她还活着。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把她藏起来了。” 托尼·里佐利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你等一下。德米里斯明知道她还活着,却让他的情妇及其男朋友因谋杀她而被处决了?” “正是这样。我不太懂法律,但我能肯定,如果将真相公布于众的话,我妹夫会坐很长一段时间的牢。至少他也会因此而倾家荡产。” 托尼·里佐利坐在那儿,思考着他刚听到的话。有些事情使他困惑不解。“兰布罗先生,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斯皮罗斯·兰布罗露出淡淡的一笑。“因为我欠我妹夫的情。我想让你去见见他。我有一个感觉,他会很乐意让你使用他的船队的。” <hr /> 注释: 第十四章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住心头掠过的急风骤雨般的骚动。他那冰冷的铁石心肠是任何温馨的记忆都无法融化的。他性格上的这种变化是从一年前对诺艾丽复仇时开始的。他本以为从那以后这一切便能结束了,过去的一切也会随之被埋葬。他从没想到会有什么后果,直到凯瑟琳·亚历山大出人意料地回到了他的生活之中。这样一来就必须除掉弗雷德里克·斯塔夫鲁思和拿破仑·乔特斯。这两个家伙曾想置他于死地,可他战胜了他们。令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吃惊的是,他是多么陶醉于这种冒险,这种令人兴奋的感觉。做生意确实让人迷恋,但是同这种生与死的游戏比较起来便黯然失色了。我是一个杀人凶手,德米里斯想,不——不是一个杀人凶手,而是一个行刑人。他没有因此而感到震惊,反倒觉得非常兴奋。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每周都接到有关凯瑟琳·亚历山大活动的报告。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她的社交只囿于同她一道工作的人。据伊夫琳说,凯瑟琳有时同柯克·雷诺兹一起约会。由于雷诺兹是为德米里斯工作的,那就不会有任何问题。这可怜的女人一定要绝望了,德米里斯想。雷诺兹这个人枯燥无味,除了法律之外什么都谈不起来。可这反倒更好。凯瑟琳越是渴望找人陪伴,他要干起事来就越容易。我得谢谢雷诺兹呢。 ※※※ 凯瑟琳经常同柯克·雷诺兹见面。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想念他。他长得并不漂亮,但确实有吸引力。同拉里在一起我已经知道什么是漂亮了,凯瑟琳不无痛苦地想,有句古话说得对:行为漂亮才是漂亮。柯克·雷诺兹善解人意,可信可靠。他是我可信赖的人,凯瑟琳想,可我没觉得心里产生了璀璨的感情火花,我的心也许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火花了。拉里要对此负责。我现在已经成熟了,得找个我尊敬他、他也尊敬我的伴侣。我可以同他一起过一种美满安定的生活,不用再担心被推下山顶,或者被埋葬在洞穴里。 他们一起上剧院观看了的《不该烧死她》。一天晚上他们还看了主演的《九月的潮》。他们还去了夜总会。乐队似乎在演奏《第三者主题》和《玫瑰色的人生》。 ※※※ “我准备下星期去圣莫里兹,”柯克·雷诺兹对凯瑟琳说,“你考虑过了吗?” 凯瑟琳已经考虑过很多次了。她确信柯克·雷诺兹已经爱上她了。我也爱他,凯瑟琳想,但爱与迷恋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不是吗?或许我是个浪漫的傻瓜?我在寻找什么样的人呢?——另一个拉里吗?——一个占据了我的感情世界、又爱上另一个女人、还想杀了我的人?柯克·雷诺兹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丈夫的。我为什么还要犹豫呢? 那天晚上凯瑟琳和柯克在米拉勒饭店共进晚餐。他们吃甜品的时候,柯克说:“凯瑟琳,也许你还不知道,我爱上你了。我想同你结婚。” 她突然感到一阵恐惧。“柯克……”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我下面的话,凯瑟琳想,将改变我的一生。说声同意多简单啊。我为什么欲言又止呢?是害怕过去吗?我的余生都将在恐惧中度过吗?我决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凯西……” “柯克——我们为什么不一起去圣莫里兹呢?” 柯克的脸上露出了光芒。“那是不是意味着……” “再说吧。一旦你看到我滑雪的样子,也许你就不想娶我了。” 柯克笑了。“世界上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止我想要娶你的愿望。你使我成了一个幸福的人。我们11月5日盖伊·福克斯日出发。” “什么是盖伊·福克斯日?”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詹姆斯国王有一项反对天主教的严厉政策,于是一伙有名望的罗马天主教徒阴谋推翻政府。一个名叫盖伊·福克斯的士兵被从西班牙召回来领导这次行动。他让人把一吨炸药分装在36只大桶里,藏在上议院的地下室中。可就在他们准备炸毁上议院的那天早晨,一个同伙告了密,他们全被捕了。盖伊·福克斯受尽折磨,却没吐出一个字来。所有参加这次阴谋的人全被处死了。现在,英格兰每年在这一天都要点起篝火,燃放炮竹以示庆祝,小男孩们还做盖伊的模拟像呢。” 凯瑟琳摇了摇头。“这是个可怕的节日。” 他朝她笑了笑,轻声说道:“我向你保证我们的假日是不会让你害怕的。” ※※※ 他们动身前的那个晚上,凯瑟琳洗了头发,行李打了又拆,拆了又打,显得兴奋不已。她一生中只同两个男人有过肉体上的关系,威廉·弗雷泽以及她丈夫。现在人们还使用像“肉体上”这样的词吗?凯瑟琳寻思着,我的天,但愿我没忘记。人们说这就像骑自行车,一旦你学会了就不会忘记。也许在床上我会让他失望的。也许在床上我会对自己失望的。也许我不该为此事烦恼,睡觉吧。 ※※※ “是德米里斯先生吗?” “是的。” “凯瑟琳·亚历山大今天早上到圣莫里兹去了。” 一阵沉默。“圣莫里兹?” “是的,先生。” “她是一个人去的吗?” “不,先生。她是同柯克·雷诺兹一起去的。”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谢谢你,伊夫琳。” 柯克·雷诺兹!不可能。她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我等待的时间太长了,我的行动应该更快些。我得采取行动,我不能让她……他的秘书按铃报告说:“德米里斯先生,有一位安东尼·里佐利先生求见。他没有预约……” “那你为什么还要打扰我?”德米里斯问道。他关掉了室内通话装置。 铃又响了。“对不起,打搅您了。里佐利先生说他从布兰罗先生那儿带来了口信。他说这事非常重要。” 口信?奇怪。为什么他的内兄不自己说呢?“让他进来。” “是,先生。” 托尼·里佐利被引进了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办公室。他用赞赏的目光打量着这间办公室。它甚至比斯皮罗斯·兰布罗的办公室更奢华。“见到您很高兴,德米里斯先生。” “只给你两分钟时间。” “斯皮罗斯派我来的。他觉得您和我应该谈一谈。” “真的吗?那我们谈什么呢?” “我坐下来,您不介意吧?” “我觉得你在这儿的时间不会太长。” 托尼·里佐利在德米里斯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有一家加工厂,德米里斯先生。我把产品海运到世界各地。” “我明白了。你是想向我租一艘船。” “完全正确。” “为什么斯皮罗斯让你到我这儿来?你为什么不跟他租船呢?眼下他正好有两艘船闲着呢。” 托尼·里佐利耸了耸肩。“我猜想他不喜欢我装的货。” “我不明白。你要装运什么货?” “毒品。”托尼·里佐利一字一板地说,“海洛因。”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目光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是指望我……?滚出去,不然我打电话叫警察了。” 里佐利朝电话点了点头。“您打吧。” 他看着德米里斯伸手去拿电话。“我也想跟他们说说。我想告诉他们审判诺艾丽·佩琪和拉里·道格拉斯的一切情况。”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呆住了。“你在说什么?” “我是在说,那两个人因谋杀一个还活着的女人而被处决了。”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脸色变得苍白。 “您觉得警察会对这个故事感兴趣吗,德米里斯先生?如果他们没兴趣,报界会有兴趣的,嗯?我现在就能想象出报纸上的通栏大标题,您想象不出吗?我能称呼您科斯塔吗?斯皮罗斯告诉我,你的朋友都叫你科斯塔,而我觉得你我会成为好朋友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好朋友不会出卖彼此的秘密。让我们都对你耍的花招保密,好吗?”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僵直地坐在椅子上。他再开口说话时,嗓音已变得十分沙哑。“你想要什么?” “我告诉过你了。我想租一条船——还有,因为你我是这么要好的朋友——所以我想你不会收我租船费的,对吗?这叫互相帮忙嘛。” 德米里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不能让你这么做。一旦传出去我允许自己的船走私毒品,我会损失我的整个船队的。” “但是这不会传出去的,对吧?我做的生意是不做广告的。我们将非常秘密地行事。”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口气变得强硬起来。“你犯了一个大错误。你不可能敲诈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是我的新合伙人。你和我将长期合作做生意,亲爱的科斯塔,因为如果你不同意,我就直接去警察局和报社把一切都张扬出去。你的名誉和你他妈的整个帝国马上全部完蛋。” 一阵长时间的、痛苦的沉默。 “我的内兄是怎……怎么发现的?” 里佐利咧嘴一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抓住了你的把柄,只要我一告发,你就完蛋了。你的余生只能练练男高音了,而且是在班房里练。”托尼·里佐利看了看表,“我的天,我的两分钟用完了。”他站起身来,“我给你60秒钟的时间决定:我是作为你的合伙人离开这儿——还是就这么离开这儿。”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看上去好像忽然老了十岁,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如果审判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他想象不出会发生什么事。新闻界会吃了他。他将会被描绘成一个魔鬼,一个杀人凶手。他们也许还会开始调查斯塔夫鲁思和乔特斯的死。 “60秒钟时间到了。”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慢慢地点了点头。“好吧,”他低声说道,“好吧。” 托尼·里佐利朝他微微一笑。“你是个聪明人。”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慢慢站起身来。“我只同意你干一次。”他说,“我不想知道你是怎么干的,或者什么时候干。你们的人我只允许一个上船。我能做的就这些。” “就这么办。”托尼·里佐利说道。他想:也许你并不聪明。你走私一次海洛因便上了圈套,亲爱的科斯塔。我决不会再放过你的。他高声重复道:“好,一言为定。” 在回旅馆的路上,托尼·里佐利兴高釆烈。中了头奖了。缉毒队做梦也想不到去搜查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船。上帝呀,从现在起我就可以在他的每一艘离港的船上装满毒品。金钱会滚滚而来。还有赛马和古玩——对不起了,维克托,他大声地笑了起来——还有古物。 里佐利到斯塔迪奥大街的公用电话亭里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打给巴勒莫的皮特·卢卡。 “你可以把你的两个手下调回去了,皮特,把他们派回原来的地方去。东西已准备好,就要出发了。走水路。” “你能肯定船可靠吗?” 里佐利笑了。“它比英国银行还要可靠。见了面我再告诉你。我还有个好消息。从现在起我们每星期可以装一次船。” “太棒了,托尼。我一直觉得你是可以信赖的。” 鬼才相信呢,你这个浑蛋。 第二个电话是打给斯皮罗斯·兰布罗的。“进展顺利。你妹夫和我准备合伙做生意。” “祝贺你。听到这消息我非常高兴,里佐利先生。” 斯皮罗斯·兰布罗挂上电话后,里佐利笑了。吸毒成瘾的人听了也会高兴的。 ※※※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在办公室一直待到午夜过后。他坐在书桌前,思考着他遇到的新问题。他已经向诺艾丽·佩琪进行了报复,可现在她又从坟墓里跑出来纠缠他。他的手伸进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帧装在镜框里的诺艾丽的照片。你好,母狗。上帝,她真美呀!这么说你是想毁掉我啰。好吧,咱们走着瞧。咱们走着瞧吧。 <hr /> 注释: 第十五章 圣莫里兹村是一个迷人的地方。那儿有绵延数英里的滑雪跑道,有可作长途步行的山间小径。在那儿还可以乘坐马拉的雪橇,参加马球比赛和其他十来项活动。圣莫里兹村地处切莱里纳和奈尔之间,海拔六千英尺,位于阿尔卑斯山南坡的恩加丁山谷,环抱着一个波光粼粼的湖泊。这个小小的村落令凯瑟琳兴奋得喘不过气来。 凯瑟琳和柯克·雷诺兹登记住进了神话般的皇宫旅馆。旅馆的休息室里挤满了从各个国家来的游客。 柯克·雷诺兹对接待处的服务员说:“我们为富诺兹先生和太太预订了房间。”凯瑟琳把头转了过去。我应该戴上结婚戒指。她觉得休息室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她,知道她在干什么。 “是的,雷诺兹先生。在2楼15号套房。”服务负把钥匙递给侍从。侍从说道:“请这边走。” 他们由侍从陪着走进了一个舒适的套房。房间里没有多少家具,从每一扇窗户都能看到群山壮丽的景色。 侍从离开后,柯克·雷诺兹把凯瑟琳搂在怀里。“亲爱的,我说不清你使我多么幸福。” “我希望能使你幸福,柯克,”凯瑟琳答道,“哦……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 “别担心。我不会强迫你的。” 他多可爱啊,凯瑟琳想,可是假如我告诉他我的过去,他会怎么看我呢?她从没跟他提起过拉里,没提起过那次谋杀审判和任何在她身上发生过的可怕的事情。她很想亲近他,相信他,可有一种莫名的东西使她踌躇不前。 “还是把行李打开吧。”凯瑟琳说道。 她慢慢地打开行李——异常地缓慢——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身陷维谷,害怕进一步发展自己同柯克的关系,因为她害怕接下去要发生的一切。 她听到柯克在另一个房间里喊她。“凯瑟琳……” 哦,我的天,他要说让我们把衣服脱了上床吧。凯瑟琳咽了口唾沫,低声答道:“嗯?” “我们为什么不出去四下看看呢?” 凯瑟琳如释重负。“这主意太妙了。”她充满热情地说道。我这是怎么了?我现在是在地球上最浪漫的一个地方,有一个颇具魅力的男人爱着我,而我却在担惊受怕。 雷诺兹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你没事吧?” “我很好。”凯瑟琳欢快地回答道,“我没事。” “你看上去像是有心事。” “没有。我……我是在想——想滑雪呢。听说这很危险。” 雷诺兹笑了。“别担心。明天先让你在缓坡上滑。走吧。” 他们穿上毛衣和棉夹克,走进了室外清新的空气中。凯瑟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哦,太好了,柯克。我喜欢这儿。” “你还什么都没看到呢,”他咧嘴笑了笑,“夏天这儿还要美。” 到了夏天他还想见我吗?凯瑟琳寻思着,我会令他失望吗?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忧心忡忡的呢? ※※※ 圣莫里兹村风光旖旎,简直是中世纪的一个奇迹。村里到处都是奇妙的商店、饭馆和牧人的小屋,背景是雄伟的阿尔卑斯山。 他们逛了许多家商店,凯瑟琳还为伊夫琳和维姆买了礼物。后来,他们在一家小餐馆停下脚步,吃了一份蛋白乳酪酥。 下午,柯克·雷诺兹租了一架狗拉的雪橇。他们沿着铺满积雪的道路驶上了山。积雪在滑雪杆的压迫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喜欢吗?”雷诺兹问道。 “哦,很喜欢。”瑟凯琳看着他,心里想道:我要使他幸福。今晚,对,就今晚。今晚我要使你幸福。 ※※※ 那天晚上他们在旅馆的斯塔比利饭店——一个洋溢着古老的乡村小店气氛的饭馆里吃了晚饭。 “这个饭馆的历史可以上溯到1480年。” “那我们最好别点面包了。” “什么?” “小小的玩笑,对不起。” 过去拉里是懂得我的笑话的,我为什么想起了他?因为我没在想今天晚上。我觉得像玛丽·安托瓦内特上刑场似的。我的甜食不要蛋糕了。 晚餐精美无比,可凯瑟琳太紧张了,根本无法享受它。吃完饭后,雷诺兹说:“我们上楼去好吗?明天一早我给你安排了一节滑雪课。” “当然,好极了。” 他们上楼时,凯瑟琳觉得心在咚咚直跳。他要说:“我们上床去吧。”他为什么不这么说呢?我来这儿正是为了这个,不是吗?我不能假装我是来滑雪的。 他们到了那个套间,雷诺兹开门,打开了灯。他们走进了卧室。凯瑟琳的眼睛紧盯着那张大床。它似乎占据了整个房间。 柯克正注视着她。“凯瑟琳……你在为什么事担心吗?” “什么?”她硬挤出一丝笑容,“当然没有。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 她朝着他嫣然一笑。“没什么,我很好。” “好吧。让我们把衣服脱了上床吧。” 我知道他要说的正是这句话。可是他非要说出来不可吗?我们本可以顺其自然而不顾及其他的。把它说出来多……多愚蠢呀。 “你说什么?” 凯瑟琳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声来了。“没说什么呀。”凯瑟琳已到了床边。这是她见过的最大的床,是张为情人,专为情人特制的床。这不是一张睡觉的床,而是一张用来…… “你不脱衣服吗,亲爱的?” 我要脱吗?我已经多长时间没跟一个男人睡觉了?一年多了。那男人是我丈夫。 “凯西……?” “嗯。”我要脱衣服,我要上床睡觉,可我会让你失望的。我没爱上你,柯克。我不能跟你睡觉。 “柯克……” 他转向她,衣服已脱了一半。“什么?” “柯克,我……原谅我。你会恨我的,可我……我不能。真是对不起。你一定以为我是……” 她看到了他脸上失望的表情。他强挤出一丝笑容。“凯西,我跟你说过我会耐心等待的。如果你还没作好准备,我……我能理解。我们在这儿还是可以过得很快活的。” 她感激地吻了吻他的面颊。“哦,柯克,谢谢你。我真可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你什么问题都没有。”他向她保证说,“我能理解。” 她拥抱了他一下。“谢谢你。你真是一个天使。” “顺便说一下,”他叹了口气,“我睡在起居室的沙发上。” “不,”凯瑟琳大声说道,“既然是我该对这莫名其妙的问题负责,我至少得让你休息得舒适些。我睡在沙发上。你睡在床上。” “这绝对不行。” 凯瑟琳躺在床上,睡意全无,满脑子都在想着柯克·雷诺兹。我还能同另一个男人做爱吗?拉里把我的热情都燃烧完了吗?也许从某一方面来说,拉里确实成功地杀死了我。最后,凯瑟琳进入了梦乡。 午夜时分,柯克·雷诺兹被一阵凄厉的尖叫声惊醒了。他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尖叫声还在继续,他急忙冲进卧室。 凯瑟琳双目紧闭,正在床上胡乱拍打着。“不,”她高声叫道,“不!别碰我!” 雷诺兹跪在床上,一把抱住她,将她紧紧搂住。“哦,”他说道,“好了,好了。” 凯瑟琳的身体因呜咽而不停地扭动着,他紧紧地抱着她,直到她安静下来。 “他们——想淹死我。” “那只是个梦。”他安慰她说,“你做了个梦。” 凯瑟琳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她的身体仍在颤抖。“不,这不是个梦。这是真的。他们想杀了我。” 柯克看着她,脸上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谁想杀了你?” “我的……我的丈夫和他的情妇。” 他摇了摇头。“凯瑟琳,你做了个噩梦,而且……” “我在跟你说实话。他们想谋害我,后来因此被处决了。” 柯克的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凯瑟琳……” “我以前没告诉过你,因为……要我谈论这件事情是很痛苦的。” 他突然意识到她是很认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愿跟拉里离婚,而他……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他们决定谋杀我。” 柯克全神贯注地听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一年前。” “他们怎么了?” “他们被——他们被政府处决了。” 他举起了一只手。“请等一下。他们因试图谋杀你而被处决了?” “是的。” 雷诺兹说道:“我不是希腊法律专家,但我敢打赌谋杀未遂是不会被判死罪的。一定是搞错了。我认识雅典的一位律师。实际上他是为政府工作的。明天早上我给他打个电话,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他的名字叫彼得·迪莫尼得斯。” 柯克·雷诺兹醒来时,凯瑟琳还在熟睡。他蹑手蹑脚地穿上衣服,走进了卧室。他站在那儿,低头看着凯瑟琳。我是多么爱她呀。我得查清事情的真相,为她驱散昔日的阴影。 ※※※ 柯克·雷诺兹下楼来到旅馆的休息室,挂了个电话到雅典。“接线员,我想作一次私人交谈。我要同彼得·迪莫尼得斯通话。” 半小时之后,电话接通了。 “是迪莫尼得斯先生吗?我是柯克·雷诺兹。我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但是……” “当然记得。您是为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工作的。” “是的。”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雷诺兹先生?” “请原谅我打搅了您。我刚才得到了一些消息,我有些搞不懂。这同希腊法律的某一条款有关。” “我懂一些希腊法律,”迪莫尼得斯愉快地说道,“我很乐意帮助您。” “你们的法律中是不是有什么规定允许某人因谋杀未遂而被处死呢?” 电话那头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我能否问一问您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同一个名叫凯瑟琳·亚历山大的女人待在一起。她似乎认为她丈夫及其情妇因为试图谋杀她而被政府处决了。这听上去不太合逻辑。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迪莫尼得斯若有所思地说,“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在哪儿,雷诺兹先生?” “我在圣莫里兹村的皇宫旅馆。” “我核查一下,再打电话给您。” “非常感谢。事实上,我觉得亚历山大小姐也许是胡思乱想,我想把这事査清楚,好减轻她的思想负担。” “我明白了。您会接到我的电话的。我向您保证。” ※※※ 空气洁净清新,旅馆四周美丽的景色驱散了凯瑟琳昨夜的恐惧。他俩在村里吃了早饭。吃完饭后雷诺兹说:“我们马上到滑雪场去,让你变成一只雪白的小兔子。” 他带着凯瑟琳来到初学者的滑雪道,并为她雇了个指导教练。 她蹬上滑雪板,站起身来,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这太滑稽了。如果上帝想叫我们长成这副模样,那我们的祖先一定是树木了。” “什么?” “没什么,柯克。” 指导教练笑了。“别担心。很快你就能像一个职业滑雪者那样滑行了。我们从科维吉利亚·萨斯·隆瑟尔滑雪道开始。那是初学者的滑雪道。” “待会儿你会吃惊的,那么快就掌握了要领。”雷诺兹在给凯瑟琳鼓劲。 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的滑雪道,转身对指导教练说:“我想今天我要试试福克拉·格雷斯卡滑雪道。” “。”凯瑟琳说道。 没有笑声。“亲爱的,这是滑雪道。” “哦。”凯瑟琳窘迫不安,不想对他说这只是个玩笑。在他身边我不该这么开玩笑的,凯瑟琳想。 指导教练说:“格雷斯卡是一条很险的滑道。你可以先在科维吉亚标准滑道上练练,雷诺兹先生。” “好主意。我会去的。凯瑟琳,我在旅馆等你吃午饭。” “好的。” 雷诺兹挥了挥手便走开了。 “祝你玩得愉快,”凯瑟琳喊道,“别忘了来找我。” “好,”指导教练说,“我们开始吧。” ※※※ 令凯瑟琳吃惊的是,滑雪课妙趣横生。开头她有些紧张。她笨手笨脚地沿着缓坡往上走,觉得有点难以对付。 “身体朝前倾一点。让滑雪板指向前方。” “您跟它们说吧,它们不听使唤呀。”凯瑟琳大声地说道。 “你走得不错。现在我们要下坡了。弯起膝盖。保持平衡。你滑起来了。” 她跌倒了。 “起来,再来一次。你滑得不错。” 她又跌倒了。又跌倒了一次。突然间她把握到了平衡感。她沿着山坡飞快地滑行,好像长上了翅膀一样。这太令人兴奋了,就像是在飞翔。她喜欢滑雪板下面的雪噼噼啪啪的响声,喜欢扑面而来的一阵阵凉风。 “我喜欢滑雪。”凯瑟琳说道,“难怪人们滑雪会上瘾呢。我们什么时候能滑陡坡?” 教练笑了。“今天我们就在这儿滑吧。将来我们还要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呢。” 总的说来,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早晨。 ※※※ 柯克·雷诺兹滑雪回来时她正在餐厅等他。他面颊红扑扑的,看上去精神焕发。他走到凯瑟琳的桌边,坐了下来。“嗯,”他问道,“滑得怎么样?” “太棒了。我哪儿也没摔坏。只跌倒了六次。你知道吗?”她自豪地说,“快结束时我已经滑得很好了。我觉得他会让我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呢。” 雷诺兹笑了。“好极了!”他刚想提起他打给比得·迪莫尼得斯的电话,又决定不说了。他不想再让凯瑟琳感到不安。 午饭后他们在雪地里散了会步,有的时候停下来浏览一下商店。凯瑟琳觉得有些累了。 “我想回房间去了,”她说,“我也许要午休一会儿。” “好主意。这里空气稀薄,如果不习惯的话,很快就会感到累的。” “你准备干什么呢,柯克?” 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山坡。“我想也许我要试一试格雷斯卡滑雪道。以前我从没滑过。这是一种挑战。” “你是说——‘因为它就在那儿。’” “什么?” “没什么。它看上去真危险。” 雷诺兹点了点头。“因此它才是一种挑战。” 凯瑟琳握住了他的手。“柯克,昨晚的事,真对不起。我……我会努力做好的。” “别再为此担心了。回旅馆去睡会儿吧。” “我会的。” 凯瑟琳看着他离去,心里想:他是很好的人。我不知道他看中了像我这样的傻瓜的哪一点。 凯瑟琳整个下午都在睡觉,这次没做梦。她醒来时已快6点钟了。柯克很快就会回来了。 凯瑟琳洗了个澡穿上衣服,心里想着即将来临的晚上。不,不是晚上,她自言自语地说,而是夜里。我要对他弥补我的过失。 她走到窗前,向外眺望着。天色暗了下来。柯克一定玩得很开心,凯瑟琳想。她极目眺望远处的山坡。那是格雷斯卡吗?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滑下那条滑道。 7点钟时,柯克·雷诺兹还没有回来。暮色已成了漆黑的夜空。他不可能黑灯瞎火地滑雪呀,凯瑟琳想。我敢肯定他正在楼下的酒吧里喝上一杯呢。 她正朝门口走去时,电话铃响了。 凯瑟琳笑了。我猜对了。他是打电话要我下楼呢。 她拿起了听筒,用欢快的声音说道:“喂,你有没有遇见?” 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是雷诺兹太太吗?” 她刚想说不是,又想起柯克登记时就是这么说的。“是的。我是雷诺兹太太。” “我想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丈夫滑雪时出了事故。” “哦,不,严……严重吗?” “我想是很严重。” “我马上就来。他在哪儿……?” “我很抱歉,可我得告诉你他已经……已经死了,雷诺兹太太。他从拉格普坡道滑下时摔断了脖子。” <hr /> 注释: 第十六章 托尼·里佐利看着她赤身裸体地走出浴室,心里想道:为什么希腊女人的屁股都这么大? 她爬上床躺在他身边,又搂住他低声说道:“我真高兴你选择了我,一见到你时我就想得到你。” 托尼·里佐利差一点笑出声来。这条母狗B级电影看多了。 “我也有这种感觉,亲爱的。”他说道。 ※※※ 他是在卡拉里大街邋遢的“纽约人”夜总会里搭上她的。她是那儿的歌手,是那种希腊人轻蔑地称为“叫个不停的狗”的女人。在那家夜总会工作的女孩子没一个有天分——至少在嗓音方面——但只要开个价,便可以带她们回家。这一位名叫海伦娜,颇有几分姿色,一双黑眼睛,一张性感的嘴,身材也很丰满。她24岁,按里佐利的口味略嫌老了些,但是在雅典他不认识任何女人,所以也就不能够挑三拣四的了。 …… 里佐利欲望强烈,他终于感到满足的时候,海伦娜已是精疲力竭。她躺在他的身边,直到他睡熟了,接着她悄悄溜下床,穿好衣服。她感到很痛苦。里佐利还没有付钱给她。通常情况下,海伦娜会从他的钱包里直接拿钱,还要收取高额小费。但是某种直觉使她作出决定,不拿一分钱离开这。一个小时之后,托尼·里佐利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他坐起身来,仔细地辨认着手表指针。时间是凌晨4点。他朝四周看了看,海伦娜已经走了。 “是谁?”他叫道。 “我是你邻居。”那人生气地说,“有你的电话。” 里佐利伸手搓了搓额头。“我来了。” 他穿上睡袍,走到搭在椅背上的裤子旁边。他检查了一下钱包。钱一分不少。那个婊子不傻嘛。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一百美元的票子,接着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他的邻居身着睡袍、拖着拖鞋站在走廊上。“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他怒气冲冲地问道,“你跟我说过……” 里佐利把那张一百美元的票子递给他。“真抱歉,”他语带歉意,“时间不会长的。” 那人咽了口唾沫,火气也随之而消了。“没关系的。凌晨4点把人叫醒,事情一定很重要吧。” 里佐利走进对面的房间,拿起了话筒。“我是里佐利。” 一个声音说道:“您有麻烦了,里佐利先生。” “你是谁?” “斯皮罗斯·兰布罗要我打电话给您。” “哦,”他突然警觉起来,“什么麻烦?” “这同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有关。” “他怎么了?” “他的一艘油船‘戴勒号’在马赛,停泊在朱利艾特港口的码头上。” “那怎么了?” “我们得到消息,德米里斯已命令这艘船转道来雅典。星期天上午靠港,下午就要起航。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计划随之离去。” “什么?” “他要跑了。” “可是他跟我有……” “兰布罗先生让我转告您,德米里斯准备躲到美国去,直到他找到摆脱你的办法为止。” 这个狗杂种!“我明白了。替我谢谢兰布罗先生。就说我非常感谢他。” “他很乐意帮助您。” 里佐利放下了电话。 “一切都好吗,里佐利先生?” “什么?哦,一切非常顺利。”确实一切都很顺利。 ※※※ 里佐利越是想这个电话,心里就越开心。他把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吓坏了,这样一来对付他就容易多了。星期天。他还有两天时间来制订计划。里佐利知道自己必须加倍小心。他到哪儿都有人跟踪。该死的警察,里佐利轻蔑地想,一有机会,我就要干掉他们。 ※※※ 第二天一早,里佐利走到基菲西亚斯大街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雅典国立博物馆的电话。 从玻璃的反光中,里佐利看到一个人在假装看商店的橱窗,街对面还有一个人在同花贩子闲聊。这两个是跟踪他的监视小组的成员。祝你们走运,里佐利心里想。 “这是馆长办公室。您有什么事?” “维克托,我是托尼。” “出了什么事?”克伦茨斯的声音里突然流露出一丝恐惧。 “没事。”里佐利安慰他说,“一切正常。维克托,你知道那个上面画着红色人物的漂亮花瓶吗?” “你是说双耳细颈酒罐吧。” “对。今天晚上我要拿到它。” 电话那头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今晚?我……我不知道,托尼。”克伦茨斯的声音在颤抖,“如果出了问题……” “好了,朋友,别担心。我是在帮你的忙。要不,你就对萨尔·普赖西说你没钱,随他怎么办吧……” “不,托尼,等一下。我……我……”他又停了一会儿,“好吧。” “你肯定这下可以了,维克托?要是你不想干的话,直说好了,我便径直回美国去,在那儿我可没这种麻烦。你知道,我没必要承受这个负担。我可以……” “不,不。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托尼。我真的很感激你。今天晚上没问题。” “那好吧。博物馆关门的时候,你只要用一个赝品换出那个真酒罐就行了。” “门卫要检査出门的所有包裹的。” “那又怎么了?门卫是艺术品专家吗?” “不是,当然不是。但是……” “好了,维克托,你听我说。你去弄张购买一个仿制品的收据,同酒罐一起放到包里。你明白吗?” “是的,我……我明白。我们在哪儿碰头?” “我们不见面。你6点钟离开博物馆。门前停着一辆出租车。你带上包裹,叫驾驶员送你到布里塔格大饭店。然后让他等着。你把包裹留在车上,再到饭店的酒吧里喝杯酒。喝完之后再回家。” “但是那包裹……” “别担心。会有人照料它的。” 维克托·克伦茨斯浑身直冒汗。“我从没干过这种事,托尼。我从没偷过东西。我一生……” “我知道,”里佐利安慰他说,“我也没干过这种事。别忘了,维克托,所有的风险都是我在承担,而我从中得不到任何好处。” 克伦茨斯的声音都变了。“你是我的好朋友,托尼,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搓了搓手,“你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拿到钱吗?” “很快就能拿到。”里佐利向他保证说,“一旦我们把它弄出来,你就不用再担心了。”我也不用再担心了,里佐利高兴地想,永远也不用再担心了。 ※※※ 那天下午有两艘游船停靠在比雷埃夫斯港,因此博物馆里挤满了游客。平时,维克托·克伦茨斯喜欢仔细地研究他们,琢磨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他们中有美国人、英国人和其他十多个国家的人。但眼下克伦茨斯惊魂未定,根本没心思去琢磨他们。 他抬起头看着两个展柜。那儿正在出售两个古董仿制品,四周围了一大群人,两位女营业员正忙着接待顾客。 也许它们会销售一空的,克伦茨斯充满希望地想,那我就不能完成里佐利的计划了。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有点不切实际。还有几百件仿制品堆放在博物馆的地下室里呢。 托尼要他偷的那个酒罐是博物馆的一大宝物。它的历史可追溯到公元前15世纪。酒罐漆黑的底色上用红色画着神话中的许多人物。维克托上一次触摸它还是15年前。当时他崇敬地把它放在展柜里锁上。但现在我却要偷走它,克伦茨斯痛苦地想道,上帝饶恕我。 克伦茨斯精神恍惚地捱过了下午,一想到自己将要变成一个贼,他心里就十分害怕。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关上门,坐到书桌前,内心充满了绝望。我不能这么做,他想道,应该有其他的解决办法的。但是什么办法呢?他想不出任何办法去筹措那么一大笔款子。他似乎还能听见普赖西的声音。今晚你要把钱给我,不然我就让你去喂鱼。明白了吗?这人是个杀手。不,他没有别的选择。 6点差几分时,克伦茨斯走出了办公室。两个卖古董仿制品的女营业员正在锁展柜。 “请等一等!”克伦茨斯叫道,“我的一个朋友今天过生日。我想我该从博物馆给他带样东西。”他走到柜子跟前,装出一副仔细挑选的样子。那儿有花瓶、半胸像、圣杯、书籍和地图等东西。他一件件看过去,似乎是在斟酌要挑哪一件。最后,他指着仿制的红酒罐说:“我想他会喜欢这个的。” “我相信他会喜欢的。”那名营业员说道。她把仿制酒罐从柜子里拿出来,递给了克伦茨斯。 “请给我一张收据,好吗?” “当然可以,克伦茨斯先生。您要我把它装进礼品袋吗?” “不用,不用。”克伦茨斯迅速答道,“把它装进一只纸袋子里就行了。” 他看着她把酒罐装进了一只纸袋子,又把收据放了进去。“谢谢。” “但愿您的朋友能喜欢它。” “我相信他会喜欢的。”他双手颤抖地接过纸袋子,回到了办公室里。他锁上门,接着把仿制酒罐从纸袋子里拿出来放到书桌上。还来得及,克伦茨斯想道,我还没有犯任何罪呢。他犹豫不决,心中万分痛苦。一连串令人恐怖的念头掠过他的脑海。我可以逃到另一个国家,抛下我的妻子和孩子。要不,我可以自杀。我可以到警察局去,对他们说我受到了讹诈。但是真相大白时我就毁了。不,他别无选择。如果他不把钱付清,他知道普赖西会杀了他的。感谢上帝,他想,给了我一个朋友托尼。没有他,我就成死人了。 他看了看表。该动手了。克伦茨斯站起身来,两腿不住打颤。他站在那儿做着深呼吸,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的手心全被汗水濡湿了。在衬衣上擦了檫手后,他把仿制酒罐放回到纸袋里,朝门口走去。前门口有一名警卫,6点钟下班。博物馆关门之后,由另一名警卫巡逻,但是他要查看十多个房间。眼下他可能在博物馆的那一头呢。 克伦茨斯走出办公室,一下碰到了那名警卫。他心里有鬼,不禁吓了一跳。 “对不起,克伦茨斯先生。我不知道您还在这儿。” “是的。我……我正准备走。” “我知道。”警卫用赞赏的口吻说道,“我真羡慕您。” 假如他知道我要干什么,还会羨慕我?“真的吗?为什么呢?” “您懂得很多有关这些漂亮古董的知识。我在这儿来回走动,眼睛看着它们。它们都是历史的片段,对吗?我对它们了解不多。也许哪一天您能给我解释解释。我真的……” 这该死的傻瓜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当然可以。找一天我跟你说说。我会很高兴这么做的。”克伦茨斯看到了房间另一头装着那个珍贵酒罐的展柜。他得摆脱这名警卫。 “嗯……地下室里的报警系统好像出了点毛病。你能去查一下吗?” “当然可以。我知道这里有些古董的历史可以上溯到……” “你能不能现在就去査看一下?我要知道一切都安然无恙后才能离开。” “好的,克伦茨斯先生。我马上就回来。” 维克托·克伦茨斯站在那儿看着警卫穿过走廊朝地下室走去。一看不见他时,克伦茨斯便急忙走到装红酒罐的展柜跟前。他掏出一把钥匙,心里想:我真的要动手了,我要偷走它了。钥匙从他手上滑落下来,掉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这是一个信号吗?是上帝在对我说什么吗?他浑身汗如雨下。他弯腰拾起钥匙,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只酒罐。它真是精美绝伦。它是祖先们在几千年以前精心制作而成的。警卫说得对,它便是一段历史,是一种不容置换的东西。 克伦茨斯的眼睛紧闭了一会儿,浑身不住地打颤。他环顾四周,确信没人看着时,便打开了展柜的锁,小心翼翼地拿出酒罐,又从纸袋里取出那件仿制品把它放在展柜里面。 克伦茨斯站在那儿仔细地看了看那件仿制品。它仿得天衣无缝。但是在他眼里,它还是件彻头彻尾的赝品。只有我和几位专家能看出来,克伦茨斯心里想。其他任何人都看不出它们之间的差别。其他任何人也没必要去仔细研究、对比它们。克伦茨斯关上展柜,锁好锁,又把真酒罐同收据一起放到纸袋里去。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和脸。大功告成了。他看了看表——6点10分!他得赶快走。他朝门口走去,看到警卫走了过来。 “我看报警系统没有任何问题,克伦茨斯先生……” “好的,”克伦茨斯说道,“小心点总没坏处。” 警卫笑了。“您说得对。现在就走?” “是的。晚安。” “晚安。” 还有一名警卫在前门口,他正准备离开,看到克伦茨斯手里的纸袋便露齿一笑。“我要检查一下那只口袋。这是您的规定。” “当然啰。”克伦茨斯迅速答道。他把口袋递给了警卫。 警卫朝纸袋里看了一眼,拿出酒罐,又看到了那张收据。 “这是送朋友的礼物。”克伦茨斯解释道,“他是位工程师。”我为什么要说这个?他在乎这些?我得放自然一点。 “不错。”警卫把酒罐扔回到纸袋里,克伦茨斯心头一紧,真担心酒罐会被摔碎。 他把纸袋紧紧抱在胸前。“晚安。” 警卫替他打开了门。“晚安。” 克伦茨斯走了出来,夜晚的空气很凉爽。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控制住心头的厌恶感。他手里拿着价值几百万美元的东西,但他却没有想着它值多少钱。他想到的是他在背叛自己的祖国,偷走了他所热爱的希腊的一段历史,并要把它卖给厚颜无耻的外国人。 他朝台阶下看去。正像里佐利所保证的,一辆出租车正在博物馆前等着。克伦茨斯走了过去,上了车。“布里塔格大饭店。” ※※※ 他瘫倒在座位上,觉得自己心灰意冷,精疲力竭,好像刚刚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但是他是赢了还是输了呢? 出租车在布里塔格大饭店门前停下来时,克伦茨斯对驾驶员说:“请在这儿等一下。”他最后看了一眼后座上那只价值连城的纸袋,然后下了车,快步走进饭店的休息室。进门后他转过身来看了看。一个男人进了出租车。不一会儿车子便开走了。 这样,一切都完了。今后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决不再干这种事了,克伦茨斯想,噩梦已经过去了。 ※※※ 星期天下午3点钟。托尼·里佐利从旅馆走了出来,朝着奥莫里亚广场走去。他穿着鲜艳的红格子夹克衫、绿裤子,戴着一顶红色贝雷帽。两名侦探正跟踪着他,其中一个说道:“他的那些衣服是在马戏团买的吧。” 在梅塔克萨大街,里佐利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侦探对着步话机说:“目标上了一辆出租车,朝西开去。” 一个声音回答道:“我们看到他了。我们正在跟踪。你们回旅馆去吧。” “好的。” 一辆没有牌照的灰色轿车跟上了那辆出租车,并同它保持着一段距离。出租车向南驶过了蒙纳斯提拉奇。灰色轿车里坐在司机旁边的那名侦探拿起了手持式传声器。 “总部。这是四小队。目标在一辆出租车里,正沿着费罕林隆大街行驶……等一等。它刚刚在帕特大街右转弯。看上去他是要到普拉卡。到了那儿我们也许就跟不上他了。能不能安排一个人步行跟着他?” “等一下,四小队。”几秒钟后,无线电步话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四小队,我们有人援助。如果他在普拉卡下车的话,他会在我们的监视之下的。” “好的。目标身穿一件红格子夹克衫、绿裤子,戴一顶红色贝雷帽。不难发现他。等一下,出租车停下来了。他在普拉卡下了车。” “我们会传达这些信息的,会有人跟踪他的,你们的任务结束了。” 那个男人在普拉卡下车时,两名侦探正监视着他。 “他是在哪儿买到这身衣服的?”一名侦探大声问道。他们紧跟在他的身后,穿梭在老城区拥挤的迷宫般的街道上。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个小时,看看酒店、酒吧、纪念品商店和小型艺术博物馆。他又走到安拉费奥提卡,在到处是剑、匕首、火枪、烧锅、烛台、油灯和双筒望远镜的跳蚤占场里闲逛。 “他到底要干什么?” “看上去他只是下午出来散散步。看好。他往那儿走了。” 他们跟着他转到圣吉龙达街朝齐诺斯饭店走去。两名侦探站在远处看着他点完菜。 侦探们开始厌烦起来。“但愿他快点走。我想回家。我要打瞌睡了。” “清醒点。如果我们让他跑了,尼科利诺会揍我们的。” “我们怎么会让他跑了呢?他穿得太与众不同了,一眼就能看到。” 另一名侦察的眼睛正盯着他。 “什么?你说什么?” “我是说……” “别在意。”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你看到他的脸了吗?” “没有。” “我也没有。快走!” 两名侦探急忙冲进饭店,来到那人的桌旁。面对他们的是一张陌生人的脸。 ※※※ 尼科利诺巡官气得暴跳如雷。“我派了三队人马跟踪里佐利。你们怎么会让他跑了呢?” “他耍了我们,巡官。第一队看见他上了出租车,然后……” “他们没盯住那辆出租车?” “不,先生。我们看到他下了车。或者至少我们以为是他。他穿着一身鲜艳的衣服。里佐利在出租车里另外藏了一个乘客,他们两个人换了衣服。我们跟错了人。” “那么,里佐利坐着出租车跑了?” “是的,先生。” “你们记下车子的牌照了吗?” “嗯,没有,先生。当时,这——这似乎并不重要。” “你们抓到的那个人呢?” “他是里佐利住的那个旅馆的服务员。里佐利跟他说在跟某人开个玩笑。他给了他一百美元。那人就知道这些。” 尼科利诺巡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想没人知道里佐利现在在哪儿啰?” “没有,先生,我想恐怕没有。” ※※※ 希腊有七大港口:塞萨洛尼基,帕特雷,沃洛斯,伊古迈尼察,卡瓦拉,伊拉克利翁和比雷埃夫斯。 比雷埃夫斯位于雅典市中心西南七英里处,它不仅是希腊的大港,也是欧洲的最大港口之一。港区有四个港湾,三个用来停靠游船和远洋船只,第四个赫拉克莱斯,专门留给舱口打开后直对码头的货轮停靠。 “戴勒号”在赫拉克莱斯拋了锚。这是艘大油轮,它静卧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港区,就像一只庞大的巨兽准备一跃而起。 托尼·里佐利由四个男人陪着,驱车来到码头。他抬头看了看那艘大油轮,心想:就是它了。我们去看看德米里斯朋友在不在船上。 他转向跟他一起来的人。“我要你们两个人待在这儿,另外两个跟我来。别让任何人下船。” “好的。” 里佐利和另外两个人上了跳板。他们走到顶头时,一名水手迎了上来。“您有什么事?” “我们到这儿来看看德米里斯先生。” “德米里斯先生在他自己的舱房里。他在等您吗?” 这么说那消息是对的。里佐利笑了。“是的,他在等我们。这船什么时候开?” “半夜开。我带您去吧。” “谢谢。” 他们跟着那名水手沿着甲板来到一个通向船舱的梯子面前。三个人跟着他下了梯子,顺着一条狭窄的过道走过去,一路上经过了好几间舱房。 他们来到了最后一间舱房,那名水手敲了敲门。里佐利把他推到一边。“我们自己来通报。”他冲开门走了进去。 舱房比里佐利想象的还要大。房间里摆着一张床、一张躺椅、一张书桌和两把安乐椅。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正坐在书桌后面。 当德米里斯抬起头看见里佐利时,他一下子站起身来。“你……你来干什么?”他声音低得如同耳语。 “我的朋友和我决定来看看你,祝你一路顺风,科斯塔。” “你怎么知道我……?我是说……我没请你来呀。” “我想你是没请。”里佐利说道,他转向那名水手,“谢谢你,朋友。” 那名水手走开了。 里佐利又转过身来面对德米里斯。“你是不是不同合伙人道个别就去旅行?” 德米里斯急忙说道:“不是,当然不是。我……我只是来船上查看一下东西的。这船明天早上要起航。”他的手指在发抖。 里佐利走近他,说话的声音也变轻了。“亲爱的科斯塔,你犯了个大错误。逃跑是没有用的,因为你无处可藏。你跟我还有笔生意,没忘吧?你知道做生意赖账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吗?他会死得很惨,很惨的。” 德米里斯咽了口唾沫。“我……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里佐利转向他的人。“到外面等着。” 他们走后,里佐利坐到一张安乐椅里。“我对你很失望,科斯塔。” “我不能这么干,”德米里斯说,“我可以给你钱——钱多得比你梦想的还要多。” “作为什么事情的报酬呢?” “只要你下船,不再打搅我。”德米里斯的声音里流露出了绝望,“你不能这样对我!政府会没收我的船队的。那我就完蛋了。求求你。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的。” 托尼·里佐利笑了。“我什么也不缺了。你有多少油船?20艘?30艘?我们会让它们闲不下来的,你和我。你只要多停一两个港口就行了。” “你……你不知道你在对我干些什么。” “我觉得你在耍弄这个鬼把戏之前就该想到这些了。”托尼·里佐利站起身来,“你得跟船长谈谈,告诉他要多停一站,在佛罗里达海岸停靠一下。” 德米里斯犹豫不决。“好吧。你们明天早晨来时……” 里佐利笑了。“我哪儿也不去了。游戏结束了。你准备半夜就溜掉,好,我也跟你一起溜。我们把一些海洛因带到船上来了,科斯塔。为了给我们的生意增添点乐趣,我们还从国立博物馆带来了一件宝物。你要替我把它偷运到美国。这是对你欺骗我的惩罚。” 德米里斯的眼睛里一副迷茫的神色。“我能不能做其他事情来……?” 里佐利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起精神来。我向你保证,跟我合伙你会觉得趣味无穷的。” 里佐利走到门口,打开了门。“行了,我们把东西装上船吧。” “你让我们放哪儿呢?” 一条船上可以有无数藏匿之处,但是里佐利觉得没必要自作聪明。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船队是不会受到怀疑的。 “放在装土豆的口袋里,”他说道,“在口袋上标明记号,放在厨房后面。把酒罐拿到这儿来。德米里斯先生要亲自看管它。”里佐利转向德米里斯,眼睛里充满了藐视的神情,“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德米里斯欲言又止。 “好吧,伙计们,”里佐利说,“动手干吧。” 里佐利坐回到椅子里。“这个舱房真不赖呀。我还是让你享用它吧,科斯塔。我和我的人自己去找住处。” “谢谢你,”德米里斯痛苦地说,“谢谢你。” ※※※ 午夜时分,这艘大油轮在两艘拖船的指引下驶离了码头。海洛因已藏在了船上,酒罐也拿到了德米里斯的舱房里。 托尼·里佐利把他的一个人叫到一旁。“我要你到无线电收发室去一趟,把所有的线路都切断。我不想让德米里斯通风报信。” “明白了,托尼。” 康斯坦丁已被击垮了,但里佐利并没有麻痹大意。 ※※※ 起航之后,里佐利一直担心会出什么乱子,因为正在进行的一切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一个世界上最富有、最有势力的人,成了他的合伙人。去他妈的合伙人,里佐利想,这个小子还不是任我摆布?他那该死的船队都是我的。他们送来多少货我就能运多少。让其他人费尽心机去琢磨怎么把货运进美国吧。我成功了。还有博物馆里所有的宝物。那又是一个真正的金矿!多希望这一切都能属于我呀。其他人不清楚这一点对他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托尼·里佐利睡着了。他梦见了一支金船队,梦见了宫殿和妙龄应召女郎。 ※※※ 里佐利早晨醒来后,便和他的人到餐厅吃早饭。五六个船员已经在那儿了。一名服务员来到桌前。“早上好。” “德米里斯先生在哪儿?”里佐利问道,“他没吃早饭吗?” “他待在自己的舱房里,里佐利先生。他指示我们要让您和您的朋友尽情享用。” “真太谢谢他了,”里佐利笑着说道,“我要点橘子汁,还有熏猪肉和鸡蛋。伙计们,你们呢?” “你要的不错,就按你说的吧。” 他们点好菜后,里佐利说道:“我要求你们头脑不要太热。不许胡来。行为举止要得体,要有礼貌。别忘了我们是德米里斯的客人。” ※※※ 那天,德米里斯没出来吃午饭,也没出来吃晚饭。 里佐利到舱房去找他谈话。 德米里斯正在舱房里木然地望着窗外。他面色灰白,脸都扭曲了。 里佐利说:“你得吃些东西来保持体力,我的合伙人。我不想看见你病歪歪的样子。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我已告诉服务员,让他把晚饭送到这儿来。” 德米里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不能——好吧,请你出去吧。” 里佐利咧开嘴笑了。“我当然要走。吃完饭后睡一会儿吧。你看上去真糟糕。” ※※※ 第二天早上,里佐利去见船长。 “我叫托尼·里佐利,”他说,“是德米里斯的客人。” “哦,是吗?德米里斯先生说您会来找我的。他说也许要改变航向?” “对。我会通知您的。我们什么时候到达佛罗里达海域?” “大约三星期之后,里佐利先生。” “好的。我以后再来找您。” 里佐利走了出来在船上闲荡——在他自己的船上。整个该死的船队都是他的。整个世界都是他的。里佐利周身充满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 ※※※ 航行一帆风顺。里佐利常常到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舱房去看看他。“你船上应该有女人,”里佐利说,“但是我猜想你们希腊人不需要女人,对吗?” 德米里斯没有上他的当。 时间一天天慢慢地过去,但是每过一个小时里佐利就更接近自己的梦想一步。他心里急躁不安。一星期过去了,又一个星期过去了,他们已接近北美大陆了。 星期六晚上里佐利正站在船舷边看着大海,天空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 大副走到他跟前。“我们也许要遇到恶劣天气了,里佐利先生。我希望您是个好水手。” 里佐利耸了耸肩。“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倒我。” 大海开始翻滚起来。油轮劈波斩浪,一会儿跌进波谷,一会儿又被涌上浪尖。 里佐利开始感到恶心了。这么说我不是个好水手,他想,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拥有整个世界呢。他早早地回到舱房,上床睡觉了。 他做了许多梦。这一次,梦里没有金船队,没有赤身裸体的漂亮姑娘。全是可怕的噩梦。梦中正在进行一场战斗,他能听见炮弹的轰鸣声。一声爆炸声惊醒了他。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完全醒了过来。舱房在剧烈地摇晃。船遇到了该死的风暴!他听到了走廊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到底出什么事了? 托尼·里佐利一骨碌翻身下床,来到走廊上。地板突然向一边倾斜,他差点失去了平衡。 “出了什么事?”他朝跑过去的一个人喊道。 “爆炸了。船上着火了。船要沉了。你最好赶快上甲板。” “沉了……?”里佐利不敢相信。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的。但是没关系,里佐利想,我能负担得起这船货的损失。机会还多着呢。我得去救德米里斯。他是一切事情的关键。我们可以紧急呼救。接着他想起他已让人把无线电切断了。 里佐利一边竭力保持着平衡,一边艰难地走到通往甲板的扶梯前,接着爬上了甲板。令他吃惊的是,他看见风暴已经停止了,大海也很平静。天上挂着一轮明月。又传来一声爆炸声,又是一声,船体倾斜得更厉害了。船尾掉进水里,一眨眼就沉没了。水手们正试图放下救生艇,但是为时已晚。船体四周的海水就像是滚沸的油。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在哪儿呢? 这时里佐利听见了。在雷鸣般的爆炸声之外有一种尖厉的呼啸声。他抬头一看。有一架直升飞机停在离油轮十英尺高的空中。 我们得救了,里佐利欣喜若狂地想。他拼命朝直升飞机挥着手。 飞机的窗口出现了一张脸。过了一会儿,里佐利才意识到那是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他满脸微笑,高举着手里那只价值连城的酒罐。 里佐利呆住了,他竭力在脑海里拚凑起已经发生的一切。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怎么能在深更半夜找来一架直升飞机……? 接着,里佐利明白了,他心里一阵冰凉。他明白了,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从来没想跟他做什么生意。这个狗崽子从一开始就安排好了一切。那个告诉他德米里斯要逃跑的电话——那个电话不是斯皮罗斯·兰布罗打的,而是德米里斯打的!他设下圈套把他弄上船,而里佐利就往里跳了。 油轮开始急速下沉。里佐利感到冰冷的海水淹没了他的脚,接着又淹没了膝盖。这小子要让他们全死在这儿,全葬身于大海之中而不留下任何痕迹。 里佐利抬头看着直升飞机,歇斯底里地叫道:“回来,我给你我所有的一切!”海风吞噬了他的声音。 里佐利只看见直升飞机急速升高朝着月亮飞去,接着油轮船体便倾覆了,他的眼睛里注满了苦涩的海水。 第十七章 凯瑟琳处于极度恐惧之中。她坐在旅馆房间的沙发上听着滑雪场巡逻队队长汉斯·伯格曼中尉讲述柯克·雷诺兹的死。伯格曼的话凯瑟琳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觉得他的声音一阵阵飘过来。对所发生之事的恐惧已使她目瞪口呆。我周围的人全死了,她绝望地想,拉里死了,现在又是柯克。还有其他人:佩琪,拿破仑·乔特斯,弗雷德里克·斯塔夫鲁思。这是一个永无休止的噩梦。 在万分绝望之中,她隐隐约约听到了汉斯,伯格曼的声音。“雷诺兹太太……雷诺兹太太……” 她抬起了头。“我不是雷诺兹太太,”她疲倦地说,“我是凯瑟琳,亚历山大。柯克和我是……是朋友。” “原来是这样。” 凯瑟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怎……怎么会这样?柯克滑雪滑得很好呀。” “我知道。他在这儿滑过好多次了。”他摇了摇头,“跟您说实话吧,亚历山大小姐,这事我也觉得有些蹊跷。我们是在拉格普滑雪道上发现他的尸体的,可那条道因为一次雪崩上星期就关闭了。那块标志也许是给风吹倒了。我很抱歉。” 抱歉。多么苍白无力的字眼!多么愚蠢的字眼啊! “您希望我们怎么安排葬礼呢,亚历山大小姐?” 这么说来人死了事还没完。是没完,还要作些安排。棺材和墓地,还有鲜花,还得通知亲属。凯瑟琳真想大叫一声。 “亚历山大小姐?” 凯瑟琳抬起头来。“我来通知柯克家里吧。” “谢谢您。” ※※※ 返回伦敦的旅途成了一次哀伤之行。她是带着热切的希望同柯克一道上山的,以为这次旅行也许会是一个新的开端,一扇通向新生活的大门。 柯克是那么温存,那么耐心。我应该跟他做爱的,凯瑟琳想,但事到如今,这事真的那么重要吗?什么事情才是重要的呢?我是被诅咒了吧。走近我的人全给毁了。 ※※※ 回到伦敦后,凯瑟琳情绪极为低落,就没去上班。她待在公寓里,不见任何人,也不同任何人说一句话。管家安娜替她做好饭菜送到房间里去,但盘子又全部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你得吃点东西,亚历山大小姐。” 但是,一想到吃饭凯瑟琳就恶心。 ※※※ 第二天凯瑟琳感觉更糟了。她觉得胸中像是塞满了铁,呼吸也困难起来。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凯瑟琳思忖道,我得干点什么。 她跟伊夫琳·凯讨论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我一直在为发生的事情责怪自己。” “那不合情理,凯瑟琳。” “我知道不合情理,但是我忍不住要这样想。我觉得自己负有责任。我须要跟人谈谈。也许,我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认识一个很不错的心理医生,”伊夫琳说,“事实上,他经常来看望维姆。他叫艾伦·汉密尔顿。我有个朋友想自杀,经过他的治疗之后,她的情绪好多了。你想见见他吗?” 如果他说我是个疯子怎么办?如果我是个疯子怎么办?“好吧。”凯瑟琳勉强答应道。 “我想办法给你预约。他忙得很呢。” “谢谢,伊夫琳。非常感谢。” 凯瑟琳走进维姆的办公室。他应该想知道柯克的事,她想。 “维姆——你还记得柯克·雷诺兹吗?他在几天前的一次滑雪事故中死了。” “嗯?威斯特敏斯特-0-4-7-1。” 凯瑟琳眨了眨眼睛。“什么?”接着她突然意识到维姆是在背柯克的电话号码。对于维姆来说,人的意义就是这个吗?一串数字而已?他对他们就没有一点感情吗?他是真的没有能力去爱去恨去同情吗? 也许他的境况比我好多了,凯瑟琳想,至少他可以免受我们其他人所经历的可怕的痛苦的折磨。 ※※※ 伊夫琳替凯瑟琳跟汉密尔顿医生约好在下星期五见面。她想到过打电话把这事告诉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但又觉得此事无关紧要,不必去打扰他了。 艾伦·汉密尔顿的办公室在威姆帕尔大街。凯瑟琳第一次去那儿时,心里又气又怕:害怕是因为她不知道他将对她说些什么;生气是因为自己,她觉得本来应该是自己解决的问题,现在却要依赖一个陌生人的帮助。 坐在玻璃窗后面的接待员说:“汉密尔顿医生正等着你呢,亚历山大小姐。” 可我准备好了吗?凯瑟琳思忖道。她心里突然冒出一种恐惧感。我到这儿来干什么?我要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一个自以为是上帝的庸医吗? 凯瑟琳说道:“我——我改变主意了。我没必要见这位医生了。我愿意付清这次预约的费用。” “哦?请稍等一会儿。” “但是……” 接待员已经走进那位医生的办公室里去了。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打开了,艾伦·汉密尔顿走了出来。他40多岁,身材很高,一头金发,一双炯炯有神的蓝眼睛,举止很随和。 他看着凯瑟琳微微一笑。“今天你让我很高兴。” 凯瑟琳皱了皱眉头。“什么?” “我还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好的医生。你刚走进我的接待室,就已经感觉好多了。这会创纪录的。” 凯瑟琳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我搞错了。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听到这句话我很高兴。”艾伦·汉密尔顿说,“但愿我的病人都这么想。既然你已经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待一会儿呢,亚历山大小姐?我们可以喝杯咖啡。” “谢谢,不用了,我不……” “我向你保证你可以坐着喝。” 凯瑟琳犹豫了片刻。“好吧,就一会儿。” 她跟着他走进办公室。里面的陈设非常简单,整个房间和装饰透出一种安静、舒适的感觉。家具摆设不像一间办公室,倒像是一间起居室。墙上挂着一些使人心静的印刷品,茶几上摆着一帧照片,上面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和一个小男孩。如此说来他有一间漂亮的办公室和一个令人羨慕的家庭。那能证明什么呢? “请坐,”汉密尔顿医生说道,“咖啡马上就好。” “我真的不该浪费您的时间,医生。我……” “别担心。”他坐在一张安乐椅里,仔细地打量着她。“你经历的事情一定不少吧?”他同情地说。 “你知道什么?”凯瑟琳抢白道。她的声音带着怒气,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 “我同伊夫琳谈过。她把发生在圣莫里兹的事跟我说了。我很抱歉。” 又是这句该死的话。“是吗?如果你是位出色的医生,你也许能使柯克起死回生。”凯瑟琳心中郁结的痛楚一下子全都发泄了出来。她吃惊地发现自己在不停地抽噎着。“别管我,”她高声叫道,“让我一个人待着。” 艾伦·汉密尔顿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看着她。抽噎声平息下来后,凯瑟琳疲惫地说:“对不起。请原谅。现在我真的该走了。”她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亚历山大小姐,我不知道是否能够帮助你,但是我愿意为此作出努力。我能向你保证的是,不管做什么,我都不会伤害你的。” 凯瑟琳站在门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转过身来看着他,眼里噙满了泪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低声说道,“我觉得我迷失了自我。” 艾伦·汉密尔顿站起身来走到她身旁。“那我们为什么不去寻找呢?我们一起努力吧。你坐下,我去看看咖啡好了没有。” 他出去了五分钟。凯瑟琳坐在那儿,寻思着他是怎么说服自己留下的。他有一种使人心静的力量,举止也很让人放心。也许他能帮助我,凯瑟琳想。 艾伦·汉密尔顿端着两杯咖啡回到办公室。“有奶和糖,你喜欢什么就加什么吧。” “不用加了,谢谢。” 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我知道你的朋友死于一次滑雪事故。” 要谈这个话题真痛苦啊。“是的。他去了其实已经关闭了的滑雪道。是风吹倒了标志牌。” “你是第一次碰到亲近的人死去的情况吗?” 她该如何回答呢?哦,不,我丈夫和他的情妇因为想谋杀我而被处决了。我周围的人都死了。那会吓死他的。他坐在那儿,等着回答。这个自命不凡的杂种。她是不会让他满足的。她的生活跟他无关。我恨他。 艾伦·汉密尔顿注意到了她脸上愤怒的神色,便故意换了话题。“维姆怎么样?”他问道。 凯瑟琳根本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问题来。“维姆?他——他很好。伊夫琳跟我说过他是你的病人。” “是的。” “你能解释解释他怎么会——他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呢?” “维姆到我这儿来是因为他一直失业。他是一个非常罕见的人——一个彻头彻尾地厌恶人类的人。我还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但基本原因是他憎恨人类。他不能同其他人有任何联系。” 凯瑟琳想起了伊夫琳的话。他没有感情。他永远也不会依恋任何人。 “但是维姆在数学方面才华出众,”艾伦·汉密尔顿继续说道,“他现在的工作正可以运用他的知识。” 凯瑟琳点了点头。“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人。” 艾伦·汉密尔顿在椅子里往前欠了欠身。“亚历山大小姐,”他说道,“你所经历的事情非常令人痛苦,但是我想我能帮助你减轻一点负担。我很乐意去试试。” “我……我不知道。”凯瑟琳说道,“似乎一切都没有希望了。”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艾伦·汉密尔顿笑着说,“那么除了振作起来,我们没有其他出路,对吗?”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我们为什么不再约个时间呢?如果下次谈话之后你还在恨我的话,那我们就偃旗息鼓不再继续了。” “我不恨你。”凯瑟琳道歉地说,“嗯,也许只有一点点恨。” 艾伦·汉密尔顿走到办公桌前看了看日程。他的时间表全排得满满的。 “星期一怎么样?”他问道,“1点钟?”1点钟是他的午饭时间,但是他愿意放弃这顿午餐。凯瑟琳·亚历山大是一个心理负担很重的女人,他决心尽力帮助她。 凯瑟琳看了他好长时间。“好吧。” “那好,我们到时候再见。”他递给她一张名片,“在此期间,如果你要找我,那上面有我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号码。我睡觉时很警觉,所以尽管打电话叫醒我好了。” “谢谢你,”凯瑟琳说道,“我星期一再来。” 艾伦·汉密尔顿医生目送她走出门去。他想:她是多么脆弱啊,又是多么美丽。我得小心谨慎。他看了看茶几上的那帧照片。不知道安杰拉会怎么想呢? ※※※ 午夜时分,电话铃响了。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拿起电话听着。他开口说话时,声音里充满了惊奇。“‘戴勒号’沉没了?我不敢相信。” “是真的,德米里斯先生。海防卫兵发现了一些沉船的碎片。” “有没有人幸免于难?” “没有,先生,我想是没有。所有的船员都丧生了。” “太可怕了。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我想恐怕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先生。所有的证据都沉到海底去了。” “海,”德米里斯咕哝道,“残忍的海。” “我们要去填份保险单吗?” “在那些勇敢的人死了之后,再为这种事操心未免太冷酷无情了——不过还是去办吧,填写一份保险单。”他要把那只酒罐保存在他的私人收藏品之列。 现在是惩罚他内兄的时候了。 第十八章 斯皮罗斯·兰布罗焦灼不安地等着听到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被捕的消息。他把办公室里的收音机一直开着,还浏览了所有报纸的各个版面。我该听到点消息了,兰布罗想,眼下警察应该已经把德米里斯抓起来了。 托尼·里佐利告诉斯皮罗斯德米里斯已经登上了“戴勒号”并准备起航时,兰布罗便通知美国海关——当然没报真实姓名——“戴勒号”将携带大量的海洛因。 现在他们一定是逮住他了。报纸为什么没作报道呢? 室内通话装备响了起来。“德米里斯先生在2号线。” “有人要找德米里斯先生?” “不是,兰布罗先生。德米里斯先生自己打来的电话。”听了这话,兰布罗觉得一股寒意流遍全身。这不可能! 兰布罗紧张不安地拿起了话筒。“是科斯塔吗?” “斯皮罗斯,”德米里斯的声音显得很欢快,“一切可好?” “很好,很好。你在哪儿?” “在雅典呀。” “哦。”兰布罗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我们好久没通电话了。”他说。 “我一直很忙。中午一起吃饭怎么样?你有空吗?” 兰布罗已有一次重要的午餐约会。“行啊,那太好了。” “好。我们在俱乐部见。两点钟。” ※※※ 兰布罗放下听筒,手在不停地发抖。上帝呀,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嗯,他很快就会弄清事情的真相的。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让斯皮罗斯等了足足半个小时。当他终于到了的时候,他极不礼貌地说了句:“对不起,我来迟了。” “没关系。” 斯皮罗斯仔细地观察着德米里斯,寻找着最近的经历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什么也没有。 “我饿了,”德米里斯愉快地说道,“你呢?我们来看看今天的菜单上都有些什么菜。”他扫了一眼菜单,“啊,牡蛎。你想先来一份牡蛎吗,斯皮罗斯?” “不,我不想要。”他已经没了胃口。德米里斯表演得太轻松愉快了,兰布罗心中有一种可怕的预感。 他们点完菜后,德米里斯说道:“我想谢谢你,斯皮罗斯。” 斯皮罗斯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为了你给我送来了一位好顾客——里佐利先生。” 兰布罗咬了咬嘴唇。“你——你见到他了?” “哦,是的。他还向我保证今后我们要一道做很多生意呢。”德米里斯叹了口气,“尽管我觉得里佐利先生已经再也没什么将来可言了。” 斯皮罗斯紧张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我的意思是,托尼·里佐利已经死了。” “怎么会……?发生了什么事?” “他出了场事故,斯皮罗斯。”他盯着内兄的眼睛,“任何想出卖我的人都会出事故的。” “我不……我不明白。你……” “你不明白吗?你想毁了我。你失败了。我敢保证,假如你成功了的话,这会对你大有好处的。”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斯皮罗斯?”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笑了,“你很快就会明白的。但是我要先毁了你的妹妹。” 牡蛎端了上来。 “啊,”德米里斯说道,“看上去味道不错。好好享受你的午餐吧。” ※※※ 事后,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想起这次会面心里就有一种深深的满足感。斯皮罗斯·兰布罗的锐气完全给挫败了。德米里斯知道兰布罗非常喜欢他的妹妹,他想好好惩罚一下他们兄妹俩。 但是还有一件事他得先处理一下。凯瑟琳·亚历山大。柯克死后她曾给他打过电话,她都快要疯了。 “这——这太可怕了。” “我非常难过,凯瑟琳。我知道你一定很喜欢柯克。这对我们两人来说都是个惨痛的损失。” 我得改变我的计划,德米里斯想,现在没时间去拉菲纳别墅了。凯瑟琳是把他同诺艾丽·佩琪和拉里·道格拉斯之事联系起来的唯一纽带。让她活了这么长时间是个错误。只要她活着就有人能证明德米里斯有罪。可是只要她一死,他便可以安然无恙了。 他从桌上拿起电话拔了个号码。电话里一个声音传来时,德米里斯说道:“我星期一到九龙。在那儿等我。”他没等回答就挂上了电话。 ※※※ 两人在四方城里属于德米里斯的一幢废弃的房子里面见了面。 “看上去必须像是一场事故。你能够安排吗?”康斯坦丁·德米里斯问道。 这话简直是污辱人。他的心中腾起一股怒火。这就像是对从街上随便找来的业余杀手发问。他禁不住要挖苦道:嗯,我想我还能应付。你是否对室内意外事故比较偏爱?我可以让她在楼梯上摔一跤,折颈而死,就像马赛的舞女一样。或者让她喝个酩酊大醉,尔后溺毙于浴缸,格什塔德的那位女继承人就是这么死的。还可以安排她多服用一点海洛因,他已经用这种办法除掉了三个人。或者,让她点燃香烟在床上熟睡,那位瑞典的大侦探就这么在巴黎左岸的大旅馆中长眠不起了。或许,你更倾向于室外事故?我可以安排一场车祸、飞机失事或者是海上失踪。 但是,他一声没吭。他实在惧怕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他早已对有关此人的那些令人胆寒的传言有所耳闻,而且,他有理由相信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因而,他只是说:“行,先生,我能安排一场事故,让它神不知鬼不觉。”可是,说这话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他当然知道我就是个知情人。他等待着对方的反应。此刻,他俩能听到窗外大街上的喧闹声,听得出城墙内居民特有的尖锐而又沙哑的各种语言。 德米里斯用黑岩石般冷峻的目光审视着他。良久,他才说道:“很好,怎么做由你决定。” “是,先生。目标在九龙吗?” “在伦敦。她的名字叫凯瑟琳·亚历山大。她在我伦敦的办公室里工作。” “如果能有个内线把我引荐给她,那对事情会有帮助的。” 德米里斯想了片刻。“我下星期准备派一个经理代表团到伦敦去。我会把你安排在其中的。”他往前欠了欠身子,轻声说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先生?” “我可不想让任何人辨认出她的尸体。” 第十九章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正在打电话。“早上好,凯瑟琳。你今天觉得怎么样?” “很好,谢谢你,科斯塔。” “你感觉好些了?” “是的。” “那就好。听到这话我很高兴。我要派我们公司的经理代表团到伦敦去考察一下那儿的经营情况。如果你能接待并照顾一下他们,我将十分感谢。” “我很乐意去做的。他们什么时候到?” “明天上午。” “我会尽力去做的。” “我知道你是可以信赖的人。谢谢你,凯瑟琳。” “不用谢。” 再见了,凯瑟琳。 电话挂断了。 ※※※ 这样一来,一切都办妥了!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坐回到椅子里,苦思冥想起来。凯瑟琳被除掉,就不再有任何蛛丝马迹了。现在他可以把注意力全部转到他妻子和她哥哥身上了。 “今天晚上公司的几位经理要来。我想让你充当女主人的角色。” 她已经好长时间没为丈夫尽女主人的职责了。梅利娜欢欣鼓舞,兴奋异常。也许从此一切都会改变的。 ※※※ 那天晚上的晚餐并没有改变任何东西。三个男人吃了饭便离开了。晚餐时的气氛一塌糊涂。 梅利娜被例行公事似的介绍给客人,然后便坐在一旁;她丈夫则一直在讨客人们的欢心。她几乎忘了科斯塔有多么迷人了。他说着有趣的事故,还对客人大加赞赏,他们也喜欢他这么做。他们的一举一动表明,他们很清楚坐在面前的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梅利娜没有机会插嘴。每次她开口说话时,科斯塔都要打断她,后来她就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 他为什么要我在场呢?梅利娜寻思道。 晚些时候客人们准备离开时,德米里斯说道:“明天一早你们就飞往伦敦。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把该办的一切都办妥的。” 然后他们便离开了。 ※※※ 代表团第二天早上到达伦敦。代表团一行三人,分别来自三个不同的国家。 美国人杰里·黑利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有一张和善、开朗的面孔和一双蓝灰色的眼睛。他的手是凯瑟琳见过的最大的一双手。她觉得那双手非常有趣。它们似乎有自己的生活,总是动个不停,一会儿搓搓,一会儿转转,好像是很急切地想找点事情做做。 法国人伊夫·勒纳尔则截然不同。他身材矮小,但很结实;五官差不多都挤到一块儿去了。他那冷漠、探询的目光似乎把凯瑟琳都看透了似的。他沉默寡言,不大合群。凯瑟琳的脑海里想到了“小心”这个词。但是小心什么呢?她寻思道。 代表团的第三个成员叫迪诺·马图西,是个意大利人。他的性格和善,还很会讨好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魅力。 “德米里斯先生对您的评价很高啊。”马图西说道。 “那真是过奖了。” “他说我们在伦敦期间由您负责。瞧,我给您带了件小小的礼物。”他递给凯瑟琳一个印有爱玛仕商标的小包,里面装着一条漂亮的丝绸围巾。 “谢谢您了,”凯瑟琳说道,“您考虑得真周到。”她看了看其他人,“我领你们去看看各自的办公室吧。”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响声,他们都转过身来。一个小男孩站在那儿,沮丧地看着掉在地上的包裹。他拿着三个箱子。那个男孩看上去十五岁左右,按他的年龄来说,身材是偏小了些。他一头棕色的鬈发,一双明亮的绿眼睛,一副单薄柔弱的样子。 “看在上帝的分上,”勒纳尔厉声说道,“拿东西小心点!” “对不起,”男孩子紧张地说,“请原谅。这些箱子放在哪儿?” 勒纳尔不耐烦地说:“随便放在哪儿。待会儿我们会去拿的。” 凯瑟琳用探询的目光看着那个男孩。伊夫琳解释道:“他辞去了在雅典的办公室的侍童工作。我们这儿正好需要一个帮手。” “你叫什么名字?”凯瑟琳问道。 “阿塔纳斯·斯塔维奇。”他都快哭出声来了。 “好了,阿塔纳斯。你可以把箱子放到后面的一个房间里去。我保证它们将得到妥善的保管。” 那个男孩感激地说:“谢谢您,夫人。” 凯瑟琳转向那些男人。“德米里斯先生说你们要考察一下我们这儿的经营情况。我会尽力帮助你们的。如果你们需要什么的话,我会替你们安排好的。现在,请大家跟我来。我向你们介绍一下维姆和其他职员。”他们沿着走廊走去时,凯瑟琳不时停下来作个介绍。他们来到了维姆的办公室。 “维姆,这是德米里斯先生派来的代表团。这是伊夫·勒纳尔、迪诺·马图西和杰里·黑利。他们刚从希腊来。” 维姆瞪了他们一眼。“希腊人口有763万。”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 凯瑟琳暗暗一笑。他们对维姆的反应同她第一次看到他时完全一样。“我已让人把你们的办公室准备好了。”凯瑟琳对他们说道,“请跟我来好吗?” 他们来到走廊上时,杰里·黑利问道:“那个人是怎么回事?有人说他在这里起着很重要的作用呢。” “是很重要,”凯瑟琳肯定地对他说,“他掌握着各个部门的财政情况。” “我不会让他知道我家那只猫的行踪的。”黑利轻蔑地说道。 “你们要是进一步了解了他……” “我不希望进一步了解他。”那个法国人嘟哝道。 “我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旅馆。”凯瑟琳对他们说,“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想单独住。” “对。”马图西说道。 凯瑟琳刚想评论一句,又决定还是不说了。他们喜欢住不同的旅馆,这不关她的事。 ※※※ 他看着凯瑟琳,心想: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漂亮得多。这会给这件差事增添不少乐趣的。她经历过痛苦。我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我要教教她什么是真正的痛苦。我们要同享欢乐。等跟她完事之后,我再送她到没有痛苦的地方去。她要死去的。我会喜欢这一切的,非常喜欢。 ※※※ 凯瑟琳领着他们走进了各自的办公室。把他们安顿下来后,她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她听到那个法国人在走廊上叫那个男孩。 “这只箱子拿错了,蠢货。我的箱子是棕色的。棕色的!你听得懂英语吗?” “听得懂,先生。对不起,先生。”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我该管一管这件事才好,凯瑟琳想。 ※※※ 伊夫琳·凯说道:“代表团的事需要帮忙的话,我会随叫随到的。” “非常感谢,伊夫琳。要帮忙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几分钟以后,阿塔纳斯·斯塔维奇经过凯瑟琳的办公室。她叫道:“请你进来一会儿,好吗?” 男孩看着她,脸上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好的,夫人。”他走进来的样子像是准备挨鞭子似的。 “请关上门。” “是,夫人。” “找张椅子坐下来,阿塔纳斯。是叫阿塔纳斯,对吧?” “是的,夫人。” 她想让他放松一些,但没有成功。“没什么好害怕的。” “是没什么,夫人。” 凯瑟琳坐在那儿仔细地打量着他,心里琢磨着他遇到过什么可怕的事情才让他变得如此胆小。她决定要更好地了解一下他的过去。 “阿塔纳斯,如果这儿有人找你麻烦,或是有人对你刻薄的话,我要你上我这儿来。你明白吗?” 他倒抽了一口气。“明白,夫人。” 但是她不知道他是否有足够的勇气上她这儿来。一定有人在什么地方已经挫掉他的锐气了。 “我们以后再谈吧。”凯瑟琳说。 ※※※ 代表团成员的履历表说明他们都曾在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公司里工作过,因此他们都有过在公司工作的经历。最令凯瑟琳感到迷惑不解的是那位面容和善的意大利人,迪诺·马图西。他向凯瑟琳提了一大堆他自己应该知道答案的问题,而且对于伦敦公司的经营情况他好像并没有多大兴趣。事实上,他对凯瑟琳的个人生活要比对公司感兴趣得多。 “你结婚了吗?”马图西问道。 “没有。” “但是你结过婚?” “是的。” “离婚了?” 她不想再谈下去了。“我是个寡妇。” 马图西朝她咧嘴一笑。“我敢打赌你有一个朋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懂你的意思。”凯瑟琳生硬地说。这不关你的事。“你结婚了吗?” “是的。我有妻子还有四个漂亮的孩子。我不在家时,他们可想我了。” “你经常出门吗,马图西先生?” 他看上去像是受了伤害。“叫我迪诺,迪诺。马图西先生是我父亲。是的,我经常出门。”他冲着凯瑟琳微微一笑,压低声音说,“有时旅行能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快乐。你懂我的意思吗?” 凯瑟琳也朝他笑笑。“不懂。” ※※※ 那天午后12点45分,凯瑟琳离开办公室去同汉密尔顿先生见面。令她吃惊的是,她发现自己心里一直在期待着这次见面。她想起上次去见他时心里多么不安啊。而这一次她是带着一种期待走进他的办公室的。接待员吃午饭去了,医生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艾伦·汉密尔顿正在等她。 “进来吧。”他同她打着招呼。 凯瑟琳走进了办公室,他指了指一张椅子。 “嗯,你这星期过得好吗?” 这星期过得好吗?不太好。她不能忘记柯克·雷诺兹的死。“还可以。我,我一直很忙。” “忙是非常有益的。你为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先生工作有多长时间了?” “四个月。” “喜欢你的工作吗?” “它让我不去想……想事情。我欠德米里斯先生的太多了。我无法向你描述他为我做的一切。”凯瑟琳苦笑了一下,“但是我想我要告诉你,对吗?” 艾伦·汉密尔顿摇了摇头。“你只须告诉我你想告诉我的事情。” 一阵沉默。最后是她开了口。“我丈夫过去是为德米里斯先生工作的。他是他的飞行员。我……我坐的船出了事故,我失忆了。当记忆恢复时,德米里斯先生给了我这份工作。” 我略去了痛苦的恐怖的部分。要是告诉他我丈夫想谋杀我,我自己不害臊吗?我是不是怕他认为不值得为我这样做? “让任何人谈论过去都是不容易的。” 凯瑟琳看了看他,没有吭声。 “你说你失忆了。” “是的。” “你坐船出了事故?” “是的。”凯瑟琳的嘴唇绷得紧紧的,好像下定决心要尽量少告诉他自己的事情似的。她内心十分矛盾:又想把什么都告诉他,得到他的帮助;又想什么都不同他说,自己一个人独自守护着自己。 艾伦·汉密尔顿正带着疑问审视着她。“你离婚了吗?” 是的,由一队人开枪打死的。“他是……我丈夫死了。” “亚历山大小姐……”他犹豫了片刻,“我叫你凯瑟琳,你不介意吧?” “不会的。” “我是艾伦。凯瑟琳,你害怕什么呢?” 她僵住了。“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害怕了?” “你不害怕吗?” “不害怕。”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她害怕用语言把它表达出来,害怕公开事情的真相。“我周围的人……好像都死了。” 如果他被吓了一跳的话,他也没有显露出来。“而你又相信你是造成他们死亡的原因?” “是的。不是。我不知道。我……我糊涂了。” “我们经常为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责备自己。如果丈夫同妻子离了婚,孩子们认为他们该负责。如果某人诅咒了一个人,那人又死了,他以为他便是造成死亡的原因。这种想法并不是不正常的。你……” “还不止这些。” “是吗?”他看着她,准备听下去。 一连串的话语从她的嘴里流泻了出来。“我丈夫被处死了,还有他的……他的情妇。为他们辩护的两位律师也死了。现在又是……”凯瑟琳的声音突然变了,“柯克。” “于是你就认为这些人的死都该由你负责。这是一个多么沉重的负担啊,对吗?” “我……我好像是一个被诅咒的人。我害怕同另一个男人有恋爱关系。我想一旦再发生什么事,我会承受不了的。” “凯瑟琳,你知道你该对谁的生活负责吗?你自己的,而不是别人的。你不可能控制别人的生与死。你是无辜的。你同这些人的死没有任何关系。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你是无辜的。你同这些人的死没有任何关系。凯瑟琳坐在那儿想着这些话。她是多么渴望相信它们呀。这些人的死是由于他们自己的行为所致,而不是由于她的缘故。至于柯克,那是一次不幸的事故,不是吗? ※※※ 艾伦·汉密尔顿静静地看着她。凯瑟琳抬起头来,她想:他是个正派人。另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我要是能早点遇见他该多好啊。她内疚地看了看茶几上那帧装在镜框里的他妻子和孩子的照片。 “谢谢你。”凯瑟琳说,“我……我将尽力去相信这些话。我会逐渐习惯这种想法的。” 艾伦·汉密尔顿笑了。“我们一起来习惯它吧。你还来吗?” “什么?” “这是一种测试。你要决定自己是否就这样治疗下去。” 凯瑟琳毫不犹豫地说:“我会再来的,艾伦。” 凯瑟琳走后,艾伦·汉密尔顿坐在那儿想着她。 他行医多年,替不少漂亮的女病人治疗过,她们中有些人还暗示过在性方面对他有兴趣。但是他是个极好的心理医生,没有让自己向这种诱惑屈服。同病人建立私人关系是他们这个行业的第一大忌,是一种对职业的背叛。 ※※※ 艾伦·汉密尔顿出身于医生世家。他的父亲是名外科医生,母亲是名护士;艾伦的祖父是位著名的心脏病学家。从孩提时代起,艾伦就知道自己想做一名医生,一名像他父亲那样的外科医生。他就读于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的医学院,毕业后又继续研究外科学。 他对外科有一种天赋,一种天生的技能。接着1939年9月1日,第三帝国的军队开过波兰边界,两天后英法对德宣战,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 ※※※ 艾伦·汉密尔顿作为一名医生参了军。 1940年7月22日,轴心国的军队征服了波兰、捷克、挪威和之后,法国沦陷了,战争的压力转向了不列颠群岛。 起初每天有近百架飞机对英国城市进行轰炸;很快又增至200架,接着是1000架。到处尸骨累累,受伤者和垂死者随处可见。城市全被大火吞噬了。但是希特勒错误地估计了英国人民。德国的进攻更坚定了他们的决心。他们愿意为自由而献身。 当时没有喘息的机会,也不分白天和黑夜。艾伦·汉密尔顿有时会不知不觉地连续工作60个小时都不合眼睡一会儿。他所在的急救医院被炸毁后,他把病人转移到一座仓库里。他在极其恶劣的工作环境下抢救了无数条生命。 10月,轰炸达到了最疯狂的时刻。防空警报已经响过,人们都朝地下防空洞跑去。艾伦正在做一次手术,他不愿撇下病人不管。炸弹的爆炸声越来越近了。和艾伦一起工作的一名医生说道:“我们得赶快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稍等一会儿。”他已打开了病人的胸腔,正在往外取满是血污的弹片。 “艾伦!” 但是他不能离开。他全神贯注地做着手术,对四周的爆炸声充耳不闻。他也没有听到炸弹落在仓库顶上的声音。 ※※※ 他昏迷了六天。醒来之后他才得知,除了其他地方所受的伤之外,他右手的骨头全被炸碎了。经过治疗,手虽然看上去还很正常,但他再也不能给病人做手术了。 ※※※ 经过近一年的时间他才克服了因前途被毁而造成的心灵上的创伤。当时他正接受一位心理医生的治疗。这位医生严肃地对他说:“你该停止为自己难过了,要继续生活下去。” “可我能做什么呢?”艾伦痛苦地问道。 “做你一直从事的事业——只是用一种不同的方式。” “我不明白。” “你是个给人治病的人,艾伦。从前你治疗人们的肌体,现在你不能够继续那么做下去了。但是治疗人的心灵也同样重要呀。你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心理医生的。你聪明又富有同情心。好好想想吧。” 事实证明,这是他作出的最有远见的决定之一。他非常热爱自己所从事的工作。他发现,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把生活在绝望中的病人带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要比治疗肌体上的创伤更能令人感到快慰和满足。很快他声誉鹊起,过去的三年里他不得已决定不再接收新的病人。他同意见凯瑟琳是因为这样他可以给她介绍另外一名医生。但是她身上的某种东西触动了他。我必须帮助她。 ※※※ 凯瑟琳从艾伦·汉密尔顿那儿回到了办公室,她走进了维姆的房间。 “我今天见到了艾伦·汉密尔顿。”凯瑟琳说。 “哦?在精神病适应社会的调整过程中,丧偶的死亡率是100%,离异的73%,夫妻分居的65%,进监狱的63%,近亲死亡的63%,因个人受伤害或患病的53%,结婚的50%,被解雇的47%……” 凯瑟琳站在那儿听着。她思忖道:只用数字去思考会是什么样子呢?从不把一个人作为人类的一分子来看待,从来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我觉得我好像找到了一个新朋友,凯瑟琳想。 不知道他已经结婚多久了。 <hr /> 注释: 第二十章 你想毁了我。你失败了。我敢保证,假如你成功了的话,这会对你大有好处的。但是我要先毁了你的妹妹。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话还在兰布罗的耳边回响着。他丝毫不怀疑德米里斯会把他的威胁付诸行动。里佐利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一切都是经过精心策划的呀。可是没时间考虑已经发生了的事了。眼下重要的是告诉他妹妹要提高警惕。 兰布罗的秘书走进办公室。“您10点钟约的人已经到了。要不要我……?” “不。取消所有的会谈。今天上午我不回办公室了。” 他拿起了电话。五分钟后他便出发去看梅利娜了。 ※※※ 她正在别墅的花园里等他。“斯皮罗斯,你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多不安啊!出什么事了?” “我们得谈谈。”他把她领到挂满葡萄藤的凉台上的一张长凳旁。她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女人啊!她总是能给同她交往的人带来幸福。她真不该遭此罪孽。 “你不准备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 兰布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起来非常痛苦,亲爱的。” “你要吓住我了。” “我是来提醒你的。你的生命岌岌可危。” “什么?来自谁的危险?” 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想科斯塔准备加害于你。” 梅利娜张着嘴,眼睛直盯住他。“你是在开玩笑吧。” “不,我很认真,梅利娜。” “亲爱的,科斯塔有很多身份,但他不是个杀人狂。他不可能……” “你错了。他以前杀过人。” 她的脸变得煞白。“你说什么?” “哦,他没亲手杀过人;他雇用别人替他干的,但是……” “我不相信。” “你还记得凯瑟琳·道格拉斯吗?” “那个被谋杀了的女人……” “她没被杀死。她还活着。” 梅利娜摇了摇头。“她——她不可能活着。我是说——他们处决了杀害她的人。” 兰布罗握住妹妹的手。“梅利娜,拉里·道格拉斯和诺艾丽·佩琪没有杀害凯瑟琳。进行审判的时候,德米里斯把她藏起来了。” 梅利娜目瞪口呆地坐在那儿。她想起了在家中见过一眼的那个女人。 我在客厅里看见的那个女人是谁? 她是一位生意上的朋友。她将到伦敦为我工作。 我一看到她,就想起一个人。她让我想起了曾为你工作过的那个飞行员的妻子。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已谋害了她。 对,他们是谋害了她。 她半晌才说出话来。“我在家里见过她,斯皮罗斯。科斯塔对我撒了谎。” “他疯了。我要你打点行李离开这儿。” 她看着他慢慢地说道:“不,这是我的家。” “梅利娜,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受不了的。” 她的语气很坚定。“别担心。我不会出事的。科斯塔不是个傻瓜。他知道如果他做出什么事伤害了我的话,他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的。” “他是你的丈夫,可你却不了解他。我真替你担心。” “我应该能对付得了他,斯皮罗斯。” 他看着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说服她改变主意了。“如果你不愿意离开这儿,也请帮我一个忙。你要向我保证决不单独同他待在一起。” 她拍了拍哥哥的面颊。“我保证。” 梅利娜根本无意信守这个诺言。 ※※※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那天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梅利娜正在等着他。他朝她点了点头,便从她身边经过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卧室。梅利娜跟了进去。 “我想我们该谈谈了。”梅利娜说。 德米里斯看了看表。“我只有几分钟时间。我还有个约会。” “是吗?你是准备晚上去谋杀另一个人吗?” 他转过身看着她。“你在胡说什么?” “斯皮罗斯今天上午来看过我。” “我要提醒你哥哥离我的家远点儿。” “这也是我的家。”梅利娜不顾一切地说,“我们的谈话很有趣。” “真的吗?谈了些什么?” “谈了你、凯瑟琳·道格拉斯和诺艾丽·佩琪。” 这下他集中了注意力。“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吗?斯皮罗斯说你让两个无辜的人被判处了死刑,科斯塔。” “斯皮罗斯是个傻瓜。” “我在这儿看到那个女人了,就在这幢房子里。” “没人会相信你的。你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已经派人去干掉她了。” 梅利娜突然想起了来吃饭的那三个男人。明天一早你们就飞往伦敦。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把该办的一切都办妥的。 他走近梅利娜轻声说道:“你知道,对你和你的哥哥,我已经厌恶透了。”他抓住她的胳膊使劲捏着。“斯皮罗斯想毁了我。他该杀了我才是。”他捏得更重了。“你们两个人都巴不得他杀了我。” “住手,你弄疼我了。” “我亲爱的夫人,你还不知道什么叫痛苦。但是你会知道的。”他松开她的胳膊,“我要离婚。我需要一个真正的女人。但是我是不会离开你的生活的。哦,决不离开!我为你和你亲爱的哥哥已经作了绝妙的安排。好了,我们的谈话该结束了。请你原谅,我要进去换衣服了。让一位女士久等可是不礼貌的。” 他转身走进了更衣室。梅利娜站在那儿,一颗心怦怦直跳。斯皮罗斯说得对。他是个疯子。 她觉得自己完全绝望了,但她并不为自己的生命担心。我还活着是为了什么?梅利娜痛苦地想。她丈夫剥夺了她所有的尊严,处处打击她的自尊心。她想起了他在公众场合羞辱她、数落她的情景。她知道朋友们都同情她。不,她不再关心自己的命运了。我准备去死,她想,但是我不能容忍他去伤害斯皮罗斯。可她怎样才能阻止他呢?斯皮罗斯虽有势力,但她丈夫的势力更大。梅利娜十分清楚地知道如果她不阻止他的话,她的丈夫肯定会将他的种种威胁付诸实施的。我必须想个办法阻止他。可怎么办呢?怎么样才能……? 第二十一章 雅典来的经理代表团让凯瑟琳忙个不停。她安排他们与别家公司的经理们会面,带他们去看伦敦公司的经营情况。她的办事效率令他们惊叹不已。她懂得本行各个方面的业务,这一点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凯瑟琳的时间每天都安排得很满。这些分心的事情使她无暇去想自己的问题。她对每个团员的了解倒是更深了一点。 杰里·黑利是家里的不肖子。他父亲是石油富商,祖父是受人尊敬的法官。杰里·黑利还没到21岁,就因为偷汽车、非法闯入别人住宅和强奸妇女在少年管教所里服了三年刑。最后,家里把他打发到欧洲,不要他了。“可是我改过自新了,”黑利自豪地告诉凯瑟琳,“翻开了全新的一页。” 伊夫·勒纳尔是个满肚子怨恨的人。凯瑟琳听说,他被父母亲拋弃,是由远房亲戚带大的,但亲戚虐待他。“他们在维希附近有个农场,他们像使唤一条狗似的使唤我干活,从日出干到日落。15岁的时候我便从那里逃走,到巴黎去工作了。” 乐呵呵的意大利人迪诺·马图西出生在西西里岛一对中产阶级夫妇的家里。“16岁的时候,我同一个比我大10岁的有夫之妇离家私奔,闹了桩丑闻。嘿,她可真叫漂亮。” “后来呢?”凯瑟琳问道。 他叹了口气。“他们先把我弄回家,然后又把我送到罗马,好躲开那女人愤怒的丈夫。” 凯瑟琳笑道:“原来是这样。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德米里斯的公司干活的?” 他闪烁其词地说:“是后来。我先干了许多活计。你知道——打零工。为了生活,什么都干。” “于是你就遇到了你妻子?” 他直盯盯地看着凯瑟琳的眼睛说:“我妻子不在这里。” ※※※ 他注视着她,同她说着话,听着她的嗓音,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道。他想了解她的一切。他喜欢她举手投足间的姿态,思忖着她连衣裙下面身体的模样。他愿意尽早知道,尽快知道。他简直急不可待。 ※※※ 杰里·黑利走进凯瑟琳的办公室。“你喜欢看戏吗,凯瑟琳?” “唔,是呀,我……” “有一出新上演的音乐剧:《菲尼安的彩虹》。我想今晚去看。” “我很乐意为你安排一张票。” “一个人去可没多大意思,是不是?你有空吗?”凯瑟琳犹豫了一下。“有的。”她发觉自己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双动个不停的大手。 “好极了!7点钟开车到饭店来接我。”这简直是命令。他说完便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真奇怪,凯瑟琳想,他看上去是这么友好而直率,可是…… 我改过自新了。她脑子里怎么也摆脱不了他那双大手的影子。 ※※※ 杰里·黑利在萨伏伊饭店的大厅里等凯瑟琳,他们开着公司的一辆豪华大轿车去戏院。 “伦敦是个了不起的城市,”杰里·黑利说,“我总喜欢再回到这里。你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几个月。” “你原先是从美国来的吗?” “是的,芝加哥。” “噢,那是个了不起的城市。我曾在那儿过了一阵好日子。” 强奸妇女吗? ※※※ 他们把车开到戏院,走进人群里。演出很精彩,演员也很出色,可是凯瑟琳就是集中不了注意力。杰里·黑利的手指不停地敲打着座位扶手、大腿和膝盖。他没法让自己的那双大手安静下来。 ※※※ 戏演完后,黑利转过头来对凯瑟琳说:“今天晚上多美妙啊。我们干吗不丢下汽车,到海德公园去散散步呢?” “我一早就得赶到办公室,”凯瑟琳说,“也许下次什么时候吧。” 黑利打量着她,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当然可以,”他说,“有的是时间。” ※※※ 伊夫·勒纳尔对博物馆感兴趣。“当然啰,”这个法国人对凯瑟琳说,“在巴黎我们有世界上最好的博物馆。你去过卢浮宫吗?” “没有,”凯瑟琳说,“我从没去过巴黎。” “真可惜,哪天你该去一下。”不过就在他这么说的时候,他便在想:我知道她不会去的。“我想看看伦敦的博物馆。或许星期六我们可以去参观其中的几个。” 凯瑟琳原计划星期六去办公室,把落下的工作补上一些。不过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吩咐过,要她好好照顾客人。 “好的,”她说,“星期六行。” 凯瑟琳并不很想同这个法国人一起度过一天。他满肚子的怨恨还愤愤不平,就好像还有人在虐待他似的。 ※※※ 星期六这天开始过得还算愉快。他们先去了大英博物馆,走过一间间昔日摆满珍宝的陈列室。他们看到了《大宪章》的一个抄本,由伊丽莎白女王一世签署的一份公告,以及好多个世纪以前的战争条约。 伊夫·勒纳尔身上有点什么东西让凯瑟琳感到忧虑,等到他们在博物馆里待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以后,她才意识到那是为什么。 那会儿他们正在看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一份由海军上将纳尔逊签发的文件。 “我想这是馆里最有意思的一件展品了,”凯瑟琳说,“它是纳尔逊上将临参战前签发的。你瞧,他不敢肯定他是否有权……”这时她恍然意识到,伊夫·勒纳尔并没在听。紧接着她又猛然醒悟到,他几乎没有注意过馆里的任何一件展品。他并不感兴趣。那么他又为什么对我说想看博物馆呢?凯瑟琳感到奇怪。 随后他们去了维多利亚女王和艾尔伯特亲王博物馆,同样的事情又重复了一次。这一次,凯瑟琳密切注意着伊夫·勒纳尔。他从一间展室走到另一间展室,有口无心地念叨着他们看到的东西,心思却显然在别的什么地方。 参观完毕后,凯瑟琳问他:“你想看看威斯敏斯特教堂吗?” 伊夫·勒纳尔点点头。“当然想。” 他们在这座教堂里穿行,并不时地停住脚步,看看葬在此地的历史名人的墓碑,这些人中有诗人、政治家,还有国王。 “瞧,”凯瑟琳说,“这是葬着罗伯特·布朗宁的地方。” 勒纳尔低头瞥了一眼,说了声“啊,布朗宁”便又接着往前走了。 凯瑟琳站在那儿看着他的背影。他在找什么?他干吗要浪费掉这一天呢? ※※※ 回饭店的路上,伊夫·勒纳尔说:“谢谢你,亚历山大小姐。今天的参观我非常喜欢。” 他在撒谎,凯瑟琳想,不过为的是什么呢? “我听说有个地方很有意思:巨石阵。我想是在索尔兹伯里平原上吧。” “没错。”凯瑟琳说。 “我们为何不去游览一下呢,也许下个星期六?” 凯瑟琳怀疑他是否会觉得巨石阵比博物馆更有意思。 “好的。”凯瑟琳说。 ※※※ 迪诺·马图西是个美食家。他拿着一本指南走进了凯瑟琳的办公室。“我这儿有一张伦敦市大餐馆的名单。感兴趣吗?” “这个,我……” “好!今晚我带你去康诺特酒家吃饭。”凯瑟琳说:“今晚我得……” “别找借口。8点钟我来接你。” 凯瑟琳犹豫了一下。“好的。” 马图西眉开眼笑。“很好!”他凑近了一点,“一个人做事可没意思,是不是?”他的意思很明白。不过他太明明白白了,凯瑟琳想,所以其实倒是不会害人的。 ※※※ 康诺特酒家的晚餐美味可口。他们吃了苏格兰熏鲑鱼、烤牛肉和约克郡布丁。 迪诺·马图西吃着色拉说:“我觉得你很迷人,凯瑟琳。我喜欢美国女人。” “噢,你妻子是美国人吗?”凯瑟琳天真地问道。 马图西耸了耸肩膀。“不是的,她是意大利人。不过她挺善解人意。” “这对你来说一定是件好事。”凯瑟琳道。 他笑了笑。“是的,是件很好的事。” 直到吃餐后甜品时,迪诺·马图西才说:“你喜欢乡下吗?我的一个朋友有辆车。我想星期天我们不妨开车出去兜兜。” 凯瑟琳正要开口谢绝,但是忽然想起了维姆。他看上去太孤独了。也许他会喜欢坐车到乡下去兜兜的。于是她便说:“这听起来像是很有意思。” “我向你担保,很有意思。” “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带上维姆?” ※※※ 他摇摇头。“那辆车很小。我再来想想办法吧。” 雅典来的客人百般苛求,凯瑟琳觉得自己剩下的时间非常的少。黑利、勒纳尔和马图西与维姆·范丁见了几次面。凯瑟琳眼见他们如何改变了态度,觉得煞是有趣。 “这都是他不用计算器做的?”黑利赞叹道。 “对。” “这样的事我可从来没见过。” 凯瑟琳对阿塔纳斯·斯塔维奇印象颇深。这小伙子是她所见过的干活最卖力的人。凯瑟琳早晨来上班时,他已经在办公室了;等到大家都下班走了以后,他还在那儿。他总是笑嘻嘻的,一心要让别人高兴。他使凯瑟琳想起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狗。在他过去的什么时候,有人曾经很厉害地虐待过他。凯瑟琳决心与艾伦·汉密尔顿谈谈阿塔纳斯。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恢复他的自信心,凯瑟琳想道,我敢肯定艾伦能够帮助他。 “你知道这个小家伙爱着你吗?”伊夫琳有一天这么对她说。 “你在说什么?” “说阿塔纳斯啊。难道你没看到他眼里的那种崇拜之情吗?你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活像一只迷途的羔羊。” 凯瑟琳大笑起来。“你可真会想象。” 高兴之下,凯瑟琳便邀请阿塔纳斯去吃午饭。 “在——在饭馆里吗?” 凯瑟琳微笑着说:“那当然。” 他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我——我不知道,亚历山大小姐。”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套不合身的衣服,“让人看到我和你在一起,你会难为情的。” “我可不以貌取人。”凯瑟琳坚决地说,“我去预订座位。” 她带阿塔纳斯到莱昂斯角酒家去吃午饭。他坐在她对面,被周围的环境弄得惶恐不安。“我——我从没到过这样的地方,这么美。” 凯瑟琳内心被触动了。“我想让你点菜,你想点什么就点什么。” 他细细看了看菜单,摇摇头说:“每样东西都太贵了。” 凯瑟琳笑着说:“别担心。你和我在为一个非常有钱的人工作。我敢肯定,他希望我们吃一顿很好的午餐。”她没告诉他,账由她付。 阿塔纳斯点了虾子开胃小吃、一份色拉、一份炸薯条烤鸡。午餐最后吃的是冰淇淋巧克力蛋糕。 凯瑟琳惊异地看着他吃饭。他的身材是这样瘦小。“你吃的东西都到哪儿去了?” 阿塔纳斯腼腆地说:“我从来也不长肉。” “你喜欢伦敦吗,阿塔纳斯?” 他点了点头。“就目前我的所见所闻来说,我非常喜欢伦敦。” “你在雅典的工作是做勤杂工吗?” 他点了点头。“我为德米里斯先生工作。”他的话里有一股怨气。 “你不喜欢?” “请原谅——我没资格这么说,不过我觉得德米里斯先生不是个好人。我……我不喜欢他。”小伙子很快向四周扫了一眼,好像怕别人听见,“他——没什么。” 凯瑟琳觉得最好还是别再追问下去。“是什么让你决定到伦敦来的,阿塔纳斯?” 阿塔纳斯说了句什么,但声音太低,凯瑟琳没听清楚。 “对不起,你说什么?” “我想当医生。” 她好奇地打量着他。“当医生?” “是的,夫人。我知道这话听上去很傻。”他迟疑了一会,接着往下说,“我们家是从马其顿来的。我长这么大,耳朵里听到的都是土耳其人如何到我们村里来杀害、折磨我们的人的故事。受伤的人也没医生给治。现在村子已经不存在了,我家里的人也都给杀光了。不过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受伤的人。我想帮助他们。”他垂下眼帘,有点发窘,“你一定以为我疯了。” “不,”凯瑟琳平静地说,“我认为这很了不起。所以你就来伦敦学医了?” “是这样,小姐。我准备白天工作,晚上上学。我要成为一名医生。” 他的话里有一种决心已定的口气。凯瑟琳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会的。这件事以后我们会再细谈的。我有个朋友也许能帮助你。我还知道一家很棒的饭馆,下星期我们可以到那里去吃午饭。” ※※※ 夜半时分,一枚炸弹在斯皮罗斯·兰布罗的别墅里爆炸。气浪毁掉了房子的正面,炸死了两个用人。斯皮罗斯·兰布罗的卧室给炸毁了。他得以幸免的唯一原因,是他和妻子在最后一刻改变了计划,决定出席雅典市长举办的宴会。 第二天早晨,一张纸条被送进了他的办公室,上面写着:“杀死资本家。”落款为:“希腊革命党。” “他们为什么要对你做这样的事呢?”吓坏了的梅利娜问他。 “不是他们干的,”斯皮罗斯生硬地回答道,“是科斯塔干的。” “你——你没有证据。” “我不需要证据。你难道还不明白你嫁的是个什么人吗?”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想。” “梅利娜,只要那家伙还活着,咱们两人都有危险。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你不能去找警察吗?” “你自己已经说了,我没有证据。他们会笑话我的。”他握着她的两只手说,“我想让你离开这儿。求求你,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她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当她终于开口说话时,她似乎已经作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好吧,斯皮罗斯。我会做我必须做的事情的。” 他搂住她。“好,别担心。我们会找到办法阻止他的。” ※※※ 漫长的午后,梅利娜独自一人坐在卧室里,竭力想弄明白正在发生的事情。这样看来,她丈夫威胁说要干掉她和她哥哥的话是当真的。她不会让他得逞的。如果他们的生命有危险,那么凯瑟琳·道格拉斯的生命也会有危险。她就要到伦敦去为科斯塔工作了,我得警告她,梅利娜想,但我必须做的事情不止是这件,我一定要干掉科斯塔。我一定要阻止他。不让他伤害其他任何人。可是怎么才能做到呢?不一会儿,她有了答案。当然该这么办!她思忖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先前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第二十二章 机密档案——凯瑟琳·道格拉斯诊疗记录 凯:对不起,我来晚了,艾伦。最后一分钟在办公室里又开了个会。 艾:没关系。雅典代表团还在伦敦吗? 凯:是的。他们——他们计划下周末离开。 艾:你听起来像是如释重负。他们是不是不好伺候? 凯:倒不是不好伺候,我只是对他们有一种……一种奇怪的感觉。 凯:很难说清楚。我知道这话听起来没什么意义,不过……他们每个人都有点古怪。 凯:不,他们只是让我感到不自在。昨天晚上我又做了那个噩梦。 艾:是有人要淹死你的那个梦吗? 凯:是的。我有好长时间没做这个梦了。这一回不太一样。 凯:它更像是……真的。它没有在以前那个地方结束。 艾:你梦见了有人要淹死你之后的事了吗? 凯:是的。他们正要淹死我,我突然间到了安全的地方。 凯:我不敢肯定。可能是的。梦里出现的是一个花园。一个男人来看我。我想以前我也梦见过类似的事情,不过这次我可以看到他的面孔。 凯:认出来了,是康斯坦丁·德米里斯。 艾:这么说来,在你的梦里…… 凯:艾伦,这不光是梦,这是真实的记忆。我突然想起来,我的金别针是康斯坦丁·德米里斯送的。 艾:你确信你从潜意识里挖掘出了某种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吗?你肯定这不是—— 凯:我知道事情的原委。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是在女修道院里送我别针的。 艾:你说过,你是被一些修女从湖里救起来,送到修道院去的。 艾:凯瑟琳,有别的什么人知道你在修道院吗? 艾:那么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怎么会知道你在那儿? 凯: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事情就这么发生了。醒过来时我被吓坏了。这梦好像是一种警告。我感觉到要出什么可怕的事情了。 艾:噩梦会对我们产生这种影响。噩梦是人类最古老的敌人之一。这个词(nigz,也就是“夜晚”,和mare,也就是“恶鬼”。古老的迷信说,它喜欢在凌晨4点以后压在人的身上。 凯:你不觉得噩梦真有什么意义吗? 艾:“有时有。柯尔律治写过:梦非幻影,而是我生活的内容与灾祸。” 凯:我可能把这一切看得太认真了。除了这些古怪的梦以外,我很好。噢,我想同你谈谈一个人,艾伦。 凯:他叫阿塔纳斯·斯塔维奇,是个来伦敦学医的小伙子。他生活一直很艰难。我想也许哪天你可以见见他,给他一些指导。 艾:我很乐意去做。你为什么皱眉头? 艾:对于荒唐和理智,我们的潜意识是不加区分的。 凯:在我的梦里,当德米里斯先生递给我金别针的时候…… 凯:我听到一个声音在说:“他要杀死你。” ※※※ 看上去必须像是一场事故。我可不想让任何人辨认出她的尸体。有很多办法可以杀她。他必须开始安排了。他躺在床上想着该如何安排,却发觉自己的性欲变得旺盛起来。死亡是最后的性高潮。终于,他知道该怎么做了。事情很简单,而且不会留下尸体让人辨认。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会满意的。 第二十三章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海滨别墅坐落在比雷埃夫斯以北三英里处,是块方圆一英亩的滨海宅地。晚上7点钟时,德米里斯到了这里。他把车停在私人车道上,推开车门,朝别墅走去。 走到门口时,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打开了门。 “晚上好,德米里斯先生。” 德米里斯可以看见里面有六个警官。 “这儿出了什么事?”德米里斯问道。 “我是警察中尉西奥菲勒斯。我……” 德米里斯把他推到一边,走进了起居室。里面乱七八糟,显然发生过激烈的搏斗。桌椅都被掀翻了。梅利娜的一条连衣裙被撕破了扔在地上。德米里斯把它捡起来,瞪大眼睛看着它。 “我妻子在哪儿?说好了我到这里来见她的。” 警察中尉说:“她不在这里。我们搜查了屋子,找遍了海滩。这所房子看上去像是被人洗劫过了。” “可是,梅利娜在哪儿?是她给你们打电话的吗?当时她在这里吗?” “是的,我们认为当时她在这里,先生。”他拿起一只女式手表,上面的水晶表面已被打碎,指针停在3点,“这是你妻子的表吗?” “看上去像。” “表背上刻着‘给亲爱的梅利娜,科斯塔。’” “那就是了。这是一件生日礼物。” 西奥菲勒斯警官指着地毯上的一些斑点。“那是血迹。”他拾起地上的一把刀子,小心地不碰到刀把。刀刃上全是血。 “你以前有没有见过这把刀子,先生?” 德米里斯草草地瞥了一眼。“没有。你是说她死了?” “这当然有可能,先生。我们在通往水边的沙滩上发现了血迹。” “我的上帝!”德米里斯说道。 “对我们来说幸运的是:刀上留下了一些清晰的指纹。” 德米里斯猛地坐了下来。“那么不管是谁干的,你们都要把他抓住!” “如果档案上有他的指纹,我们会抓住他的。房间里到处是指纹,我们得把它们分辨清楚。如果你不介意把你的指纹留给我们的话,德米里斯先生,我们马上可以把你的指纹排除掉。” 德米里斯迟疑地说:“是的,当然可以。” “那边的那位中尉可以负责这件事。” 德米里斯走到一个没穿警服的警察那里,那名警察有一个指纹印盒。“请你把手指放在这儿,先生。”不一会儿指纹便录好了。“你知道这只是形式而已。” “我懂。” 西奥菲勒斯递给德米里斯一张小小的业务名片。“关于这张名片,你知道点什么吗,德米里斯先生?” 德米里斯看了看名片,上面写着“卡提拉诺斯侦探所——私人调查”。他把名片递了回去。“不知道。它有什么意义吗?” “我不知道,我们正在査。” “不用说了,我希望你们尽一切可能找到那个作案的人。如果你们得到我妻子的消息,就告诉我。” 西奥菲勒斯中尉看着他点点头。“别担心,先生,我们会的。” 梅利娜。招人喜爱的姑娘,聪明、有趣、有吸引力。开始时事情是那么美好。后来她谋杀了他们的儿子,这是决不能饶恕的……只能要她死。 ※※※ 第二天中午电话来了。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开会开到一半时,秘书通过室内通话装置对他说:“对不起,德米里斯先生……” “我告诉过你不要打扰我。” “是的,先生,不过电话是一位名叫拉瓦诺斯的巡官打来的。他说事情很紧急。您想要我告诉他……?” “不,我来接吧。”德米里斯转向会议桌旁坐着的众人,“对不起,先生们,请等一会。”他拿起了听筒,“德米里斯。” 一个人的声音说:“我是拉瓦诺斯巡官,德米里斯先生,我在警察总局。我们得到了一些情报,我们认为你可能会感兴趣。不知你是否能到警察总局来一趟?” “你们有我妻子的消息了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还是想不在电话里讨论这件事情。” 德米里斯迟疑了一会儿。“我马上就来。”他放下听筒,转身对众人说,“出了点急事。你们不如先去餐厅讨论一下我的提议,到时候我赶回来和你们一块吃午饭。” 会场上议论纷纷,大家表示同意。五分钟以后,德米里斯踏上了去警察总局的路。 ※※※ 警察总局局长的办公室里有六个人在等他。德米里斯认出了他在海滨别墅里见过的几名警察。“……这位是特别检查官德尔玛。” 德尔玛是个矮胖子,眉毛很浓,圆脸,眼里带着嘲讽的神情。 “出了什么事?”德米里斯问,“你们有我妻子的消息吗?” 巡长说:“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德米里斯先生,我们碰到了一些颇为不解的事情。希望你能帮助我们。” “恐怕我帮不了你们什么忙。整个事情太让人震惊了……” “你约好了昨天下午3点左右在海滨别墅与你妻子会面的吗?” “什么?没有。德米里斯太太打电话要我7点钟到那儿去见她。” 检查官德尔玛平静地说:“是啊,这就是使我们感到不解的事情之一。你家里的一个女佣告诉我们,大约两点钟的时候,你打电话给你妻子,要她一个人到海滨别墅去等你。” 德米里斯皱起了眉头。“她搞糊涂了。是我妻子打电话给我,要我昨晚7点钟去那儿见她。” “明白了。这么说是女佣搞错了。” “显然如此。” “你知道你妻子要你去海滨别墅可能是什么原因吗?” “我估计她是想尽力劝说我别同她离婚。” “你已经告诉你妻子说你要同她离婚了吗?” “是的。” “女佣说她无意中听到过你们的一次电话交谈,交谈中德米里斯太太对你说,她要同你离婚。” “保姆说什么我毫不在乎,你们必须相信我的话。” “德米里斯先生,你有没有游泳裤放在海滨别墅?”巡长问道。 “放在海滨别墅?没有。几年前我就放弃游海水泳了。我使用在城里家中的游泳池。” 巡长拉开写字台的一个抽屉,拿出一条装在塑料袋里的游泳裤。他从袋里取出游泳裤,举起来让德米里斯看。“这是你的游泳裤吗,德米里斯先生?” “我想可能是我的。” “上面有你姓名的首字母。” “是的,我想我认出来了,这是我的游泳裤。” “我们在海滨别墅的一个衣橱底部发现了它。” “噢?它很可能已经扔在那里好久了。这又怎么样……?” “它沾过海水。还是湿的,化验分析证明,裤子上的海水同你海滨别墅前的海水是一样的。裤子上沾满了血迹。” 屋子里变得很热。 “那么一定是别人穿过了。”德米里斯的口气坚定不移。 特别检查官说:“为什么有人要这么做呢?这又是让我们感到糊涂的一件事情,德米里斯先生。” 巡长打开写字台上的一个小信封,拿出一颗金纽扣。“我的人在海滨别墅里一块地毯的下面找到了这个东西,你认识它吗?” “不认识。” “它是从你的一件夹克衫上掉下来的。今天早晨,我们冒昧地派了一个警探去你家中检查了你的衣柜。你的一件夹克衫上少了颗纽扣,线头完全对得上,夹克衫一星期前刚从洗衣店里取回来。” “我不……” “德米里斯先生,你说你对你妻子说过,你想离婚,而她正竭力说服你回心转意,是吗?” “不错。” 巡长举起前一天在海滨别墅里让德米里斯看过的那张业务名片。“我们的人今天查访了卡提拉诺斯侦探所。” “我告诉过你——我从来没听说过他们。” “你妻子雇用他们保护她。” 这消息让人大吃一惊。“梅利娜?保护她躲开什么?” “躲开你。据侦探所的主人说,你妻子正威胁着要同你离婚,你对她说,如果她这么办的话,你就杀了她。他问你妻子为何不到警察那儿去寻求保护,她说这件事她想保密,不想闹得满城风雨。” 德米里斯站起身来。“我不准备待在这儿听这些谎言了,没有……” 巡长把手伸进了一个抽屉,拿出在海滨别墅里找到的那把血迹斑斑的刀子。 “在海滨别墅,你对那位警官说,你从未见过这个?” “不错。” “这把刀上有你的指纹。” 德米里斯瞪大了眼睛看着刀子。“我的——我的指纹?一定出了差错。这是不可能的!” 他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他迅速回顾了一下冲着他来的一大堆证据:女佣说他两点钟给妻子打电话,叫她一个人来海滨别墅……他的一条沾着血迹的游泳裤……一粒从他的夹克衫上扯下来的纽扣……一把上面有他指纹的刀子…… “难道你们看不出来吗,白痴?这是陷害。”他嚷道,“有人把这条裤子带到海滨别墅去,在裤子和刀上洒了一点血,从我的夹克衫上揪下一颗纽扣,再……” 特别检查官打断了他的话。“德米里斯先生,你能解释一下你的指纹怎么会弄到刀子上去的吗?” “我——我不知道……等等,对啦,现在我想起来了,梅利娜让我为她割开过一个包裹。她递给我的一定就是这把刀。这就是刀上有我的指纹的原因。” “明白了。包裹里装的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包裹里装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只是把捆包裹的绳子割断了。她从未打开过那个包裹。” “你能解释一下血迹吗?地毯上的,通往海边沙滩上的,或者……” “这是明摆着的事儿。”德米里斯开始反击了,“梅利娜要做的全部事情,就是在自己身上割开一个小口子,朝水边走去,于是你们就会认为是我谋杀了她。她在对我进行报复,因为我告诉过她我要同她离婚。就是现在这会儿,她准躲在什么地方笑呢,因为她以为你们就要逮捕我了。梅利娜还活着,就像我还活着一样。” 特别检查官声音低沉地说:“但愿是这样,先生。今天早晨我们从海水里捞出了她的尸体。她被人用刀刺了以后淹死了。德米里斯先生,我以谋杀妻子罪逮捕你。” 第二十四章 开始时,梅利娜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知道她丈夫打算干掉她哥哥,她不能让这件事发生。必须想个什么办法阻止科斯塔。她自己的性命不再要紧。她的每日每夜都充满了痛苦和屈辱。她记起斯皮罗斯曾经如何警告她不要缔结这门亲事。你不能嫁给德米里斯。他是个魔鬼。他会毁了你的。他说得多对啊。但当时她爱得太深了,没有听进去。现在得干掉她的丈夫。不过如何下手呢?像科斯塔那样想想看吧。她这么做了。天亮以前,梅利娜已经想好了所有的细节。那以后,其他的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正在书房里工作,梅利娜进来了。她提着一个用粗重的绳索捆扎起来的包裹,手里拿着一把大号屠宰刀。 “科斯塔,你帮我把这个割开好不好?我好像应付不了它。”他抬头看看她,不耐烦地说:“你当然应付不了。你连怎么拿刀都不知道,难道非要握着刀刃不可吗?”他从她手里抢过刀子,开始割绳子。“你不能找个用人帮你割吗?” 梅利娜没答腔。 德米里斯割完了绳子。“好啦!”他扔下了刀子。梅利娜小心地捏着刀刃把刀捡起来。 她枱头看着他说:“科斯塔,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仍然爱你。你对我也一定还有一点感情。你还记得我们曾在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吗?你还记得我们度蜜月时的那个晚上吗?那时……” “看在基督的分上,”德米里斯厉声喝道,“你就不明白吗?已经过去了,我同你已经结束了。出去,你真让我腻味。” 梅利娜站在那儿,盯着他看。最后她平静地说:“好吧,照你自己的办法去做吧。”她拿着刀转身离开了屋子。 “你的包裹忘拿了。”德米里斯叫道。 但她已经走了。 ※※※ 梅利娜走进她丈夫的更衣室,打开了衣橱的一扇门。里面挂着成百套衣服,专门有一块地方放便服短上衣。她摸到一件夹克衫,扯下了上面的一颗金纽扣,放进了自己的衣袋里。 随后,她拉开一只抽屉,取出一条上面有她丈夫姓名首字母的游泳裤。我差不多准备好了,梅利娜想。 ※※※ 卡提拉诺斯侦探所坐落在索福克利厄斯大街拐角处一所陈旧褪色的砖房里。梅利娜被引进了侦察所主人卡提拉诺斯先生的办公室。卡提拉诺斯是个个头矮小、秃了顶的男人,蓄着一撇小胡子。 “早上好,德米里斯太太。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需要保护。” “什么样的保护?” “保护我躲开我丈夫。” 卡提拉诺斯皱起了眉头。他觉察到其中有麻烦。这完全不是他所期望的那种案子。做任何可能冒犯像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这样有权有势的人的事,都是不明智的。 “你有没有想过去找警察?”他问道。 “我不能去。我一点也不想闹得满城风雨。我想对这件事保密。我对我丈夫说我要同他离婚。他威胁说,如果我这么干,他就杀了我。这就是我来找你们的原因。” “明白了。你到底要我做点什么?” “我想请你派一些人保护我。” 卡提拉诺斯坐在那儿端详着她。她是个美丽的女人,他想,显然有点神经质。很难想像他的丈夫会要伤害她。也许只是一点小小的家庭口角,过几天就会烟消云散的。而与此同时,他却可以收她一大笔钱。两下一盘算,卡提拉诺斯断定值得冒险。 “好吧。”他说,“我手下有个不错的人,可以派给你。你想要他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星期一。” 这么说他是对的。事情并不急。 梅利娜·德米里斯站起身来。“我会给你打了电话的。你有名片吗?” “当然有。”卡提拉诺斯把自己的名片递给她,送她出了侦探所。有她这样的客户不坏,他暗暗想道,她的名字会给我其他的客户留下印象的。 ※※※ 梅利娜回到家里便给她哥哥打了电话。“斯皮罗斯,我有好消息。”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科斯塔想停战了。” “什么?我可不信他,梅利娜。这一定是什么诡计。他……” “不,他是当真的。他明白过来,你们两个老这么斗来斗去是愚蠢的。他想要家里人和睦相处。” 一阵沉默。“我不知道。” “起码也该给他一个机会吧。他想要你今天下午3点到你在阿克罗科林斯的小屋里同他会面。” “到那儿去得开三小时车。我们为什么不在城里会面呢?” “他没有说。”梅利娜告诉他,“不过如果是讲和的话……” “好吧,我去。不过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 “是为了我们。”梅利娜说,“再见,斯皮罗斯。” “再见。” ※※※ 梅利娜往办公室给康斯坦丁打了个电话。他的声音很粗鲁。“什么事?我正忙着呢。” “我刚刚接到斯皮罗斯的电话。他想同你讲和。” 听筒里传来一声短促而带嘲弄意味的大笑。“可不是吗?等我同他绝了交以后,他想要什么和就会有什么和的。” “他说他再也不同你竞争了,科斯塔。他要把他的船队卖给你。” “卖给我他的……你敢肯定吗?”他的声音里一下子充满了兴趣。 “肯定。他说他已经赚够钱了。” “那好。叫他派他的会计到我的办公室来,再……” “不,他要今天下午3点钟在阿克罗科林斯见你。” “在他的小屋?” “是的,那地方很僻静,只有你们两个人。他不想走漏消息。” 我敢断定他不想,德米里斯心满意足地思忖着,如果走漏了消息,他就会成笑柄的。“好吧,”德米里斯说,“你可以告诉他我去。” ※※※ 去阿克罗科林斯的路很长。它蜿蜒穿行在满目青翠的乡间,空气里弥漫着葡萄、柠檬和干草的芳香。斯皮罗斯·兰布罗沿途经过了古代的废墟。远处,他可以看到埃莱夫西斯神庙倒塌的石柱以及一些较小的神庙破碎的祭坛。他想到了德米里斯。 ※※※ 兰布罗是先到达小屋的。他把车停在屋子前面,在车里坐了一会,考虑着就要到来的会见。康斯坦丁是真的准备停战呢,还是又在耍滑头?如果他出什么事的话,至少梅利娜知道他上哪儿去了。斯皮罗斯钻出汽车,走进无人居住的小屋。 ※※※ 小屋用木头建成的,是一座可爱的老房子,从里面可以看到下面科林斯的景色。儿时,斯皮罗斯·兰布罗曾和父亲一块儿到这里度周末,他们在山上打过一些小猎物。现在他要打的猎物可就大了。 15分钟以后,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到了。他看到斯皮罗斯正在屋里等着,这使他感到踌躇满志。这就是说,过了这么多年以后,这家伙终于承认被打败了。他钻出汽车,走进了小屋。两个人站在那儿,相互对视着。 “唔,我亲爱的内兄,”德米里斯说道,“这么说来,我们总算走到路的尽头了。” “我想结束这种疯狂,科斯塔,它发展得过分了。” “我是再同意不过了。你有多少船,斯皮罗斯?” 兰布罗颇觉意外地看着他。“什么?” “你有多少条船?我全买下了。自然得打相当的折扣。” 兰布罗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买我的船?” “我愿意全部买下。这样我就会成为全世界最大的船主了。” “你疯了吗?你——你凭什么认为我要把船卖给你?” 现在轮到德米里斯作出反应了。“我们就是为这个才到这里来见面的,不是吗?” “我们来这里见面,是因为你要求停战。” 德米里斯的脸色阴沉下来。“我——是谁告诉你的?” “梅利娜。” 两人同时恍然大悟。 “她告诉你说我要停战?” “她告诉你说我要卖船?!” “这个愚蠢的婊子!”德米里斯叫道,“我想她是以为把我们俩弄到一块,我们就会达成某种协议了。她比你还要傻,兰布罗。我把整个下午都浪费在你身上了。”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掉转身冲出了房门。斯皮罗斯·兰布罗看着他的背影想道:梅利娜不该对我们撒谎。她应该知道,她丈夫和我是没法搞到一块的。现在不行,太晚了,从一开始就太晚了。 那天下午1点半钟的时候,梅利娜按铃叫来了女佣。“安德烈娅,请你给我端点茶来。” “好的,太太。”女佣离开了屋子。十分钟后她端着茶托回来时,她的女主人正在打电话,口气很愤怒。 “不,科斯塔,我已经下定决心,我打算同你离婚,我要尽量把事情弄得一团糟,让大家都知道。” 安德烈娅有点发窘,她把茶托放下,准备退出去。梅利娜却招手要她别走。 梅利娜对着那没有接听者的电话说:“你想怎么威胁我就怎么威胁我好了。我不会改变主意的……决不……你说什么我不在乎……别吓唬我,科斯塔……不……那有什么意义?……好吧,我到海滨别墅来见你,不过这对你不会有什么好处。是的,我一个人来。一小时后?很好。” 梅利娜慢吞呑地放回听筒,面露忧色。她转身对安德烈娅说:“我到海滨别墅去见我丈夫。如果我6点还没回来的话,我希望你给警察打个电话。” 安德烈娅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您想要司机开车送您去吗?” “不,德米里斯先生要我一个人去。” “是,太太。” ※※※ 还有一件事要做。凯瑟琳·亚历山大有生命危险,必须警告她。要害她的人是在这个家里吃过饭的代表团的一员。你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已经派人去干掉她了。梅利娜给丈夫在伦敦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 “有一个叫凯瑟琳·亚历山大的人在你们那儿工作吗?” “她现在不在。有什么别的人能帮你忙吗?” 梅利娜犹豫不决。她要传的信太紧急,不能托付给别人,但她又没有时间再打电话了。她想起了科斯塔提到过的办公室里的一个奇才:维姆·范丁。 “我能同范丁先生说话吗?” “稍等一下。” 电话上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喂。” 她几乎听不懂他的话。 “我有一个口信要带给凯瑟琳·亚历山大。它非常紧急。请问你能保证带到吗?” “凯瑟琳·亚历山大?” “对。告诉她——告诉她有生命危险,有人要杀害她。我想是雅典来的那些人当中的一个。” “雅典……” “是的。” “雅典有八十万六千人……” 看来梅利娜没法让这个人理解她的话了。她挂上了电话。她已尽了最大的努力。 ※※※ 维姆坐在写字台旁,体会着电话里的谈话。有人准备杀害凯瑟琳。英国今年发生了114起谋杀案,凯瑟琳会使这个数字变成115。雅典来的那些人当中的一个。杰里·黑利、伊夫·勒纳尔、迪诺·马图西,他们当中有一个要杀凯瑟琳。维姆的计算机脑瓜立刻为他提供了这三个人的所有资料。我想我知道是谁了。 过后凯瑟琳回来时,维姆只字未对她提起电话的事。 他好奇地想看看自己的分析对不对。 ※※※ 凯瑟琳每晚都和代表团里不同的成员出去。每天清晨她来上班时,维姆都在那儿等着。他看到她时似乎很失望。 她何时才能让他把她杀了呢?维姆暗暗思忖。也许他应该把电话口信告诉她,不过那就是作弊了。改变命运是不公平的。 第二十五章 开车到海滨别墅去用了一小时的实际时间和20年的记忆。梅利娜有那么多的东西可以想,可以回忆。年轻英俊的科斯塔在说:你肯定是上天派来向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展示美人的风姿的。你的美我是恭维不了的,我怎么赞誉都不过分……乘他们的游艇所作的美妙的周游,以及在普萨拉度过的田园诗般的假日……意外得到可爱的礼物的白天和疯狂做爱的夜晚。随后是流产,一连串的情妇以及与诺艾丽·佩琪的风流韵事。殴打和公开的羞辱。没什么东西需要你为它而活着了,他说。你干吗不自尽?最后,是干掉斯皮罗斯的威胁。 这是最终使梅利娜再也无法忍受的东西。 ※※※ 梅利娜到达海滨别墅时,里面空无一人。天空飘着云彩,从海上吹来一阵阵冷风。这是个预兆,她想道。 她走进舒适宜人的别墅,最后一次环顾了四周。然后她就开始掀翻家具,打碎电灯。她扯下自己身上的连衣裙,让它掉到地上。她掏出侦探所的名片,放在桌上。她掀开地毯,把金纽扣放到下面。接着她又摘下科斯塔给她的金表,向桌上砸去。 她拿起从家里带来的丈夫的游泳裤,走到海滩上,把它放在水里浸湿,再回到别墅里。最后只剩下一件事情要做了。是时候了,她想。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拿起屠宰刀,把它打开,小心翼翼地不碰到刀把上裹着的卫生纸。梅利娜手拿着刀,睁大眼睛看着它。这是关键的一步。她必须使上足够大的劲捅自己一刀,使得事情看上去像是谋杀,同时又得留下足够的力气来完成计划的其余部分。 她闭上眼睛,把刀深深扎进了自己身体的一侧。 一阵剧烈的疼痛,鲜血开始涌出来。梅利娜把打湿的游泳裤按到刀口上,等到裤子上沾满鲜血时,她走到衣橱边,把它塞到衣橱的最里面。她开始感到眩晕。她环视了一下四周,确信没有丢下任何东西,便跌跌撞撞地朝通向海滩的那扇门摸去。她的血把地毯染成了鲜红色。 她一步一步地朝大海挪去。血涌得更快了。她想:我不会成功的,科斯塔会赢。我决不能让他赢。 海边好像总也走不到。再挪一步,她想着,再挪一步。 她与吞没了她的眩晕搏斗着,坚持往前走。眼睛开始模糊了,她跪倒在地。现在决不能停下。她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一直到能感到寒冷的海水在拍打着她的脚为止。 当苦咸的海水打到她的伤口时,难以忍受的疼痛使她大叫起来。我这么做是为了斯皮罗斯,她想道,亲爱的斯皮罗斯。 远处,她可以看到一片低低的云彩在地平线上徘徊。她开始向它游去,身后留下了一条血迹。奇迹出现了。云彩向下朝她飘过来,她能感觉到雪白柔软的云儿包围着她,抚摩着她,使她沐浴在里面。这时疼痛消失了,一种美妙的宁静的感觉偷偷袭来。 我要回家了,梅利娜快乐地想道,我终于要回家了。 第二十六章 我以谋杀妻子罪逮捕你。 ※※※ 在那以后,一切似乎都是以慢动作发生的。他的名字和对他的初步指控被记录下来,又录了一次指纹,照了相,他被关进了一间牢房。他们竟敢对他这么做,真叫人难以置信。 “给我去把比得·迪莫尼得斯找来。告诉他我马上要见他。” “迪莫尼得斯先生已被解除职务,正在接受审查。” 这样一来就没人可找了。我要出去,他想,我是康斯坦丁·德米里斯。 他要人去找特别检查官。 一小时以后,德尔玛来到了监狱。“你要求见我?” “是的。”德米里斯说,“我听说你判定我妻子死亡的时间是3点钟。” “不错。” “那么在你进一步使自己和警方蒙羞以前,我可以证明昨天那个时候我根本不在海滨别墅附近。” “你可以证明这点吗?” “当然可以,我有证人。” 他们坐在警察总局局长的办公室里,这时斯皮罗斯·兰布罗到了。德米里斯看到他,顿时面露喜色。 “斯皮罗斯,感谢上帝,你总算来了!这些白痴认为是我谋杀了梅利娜。你知道我不可能这么做。你来告诉他们。” 斯皮罗斯·兰布罗皱起了眉头。“告诉他们什么?” “昨天下午3点钟梅利娜被杀了。3点钟的时候我和你正一块儿待在阿克罗科林斯。我不可能在7点以前开车回到海滨别墅。告诉他们我们见面的事。” 斯皮罗斯·兰布罗瞪眼看着他。“什么见面?” 德米里斯的脸上开始失去血色。“就是……昨天你和我的见面。在阿克罗科林斯的小屋里。” “你一定搞糊涂了,科斯塔。昨天下午我是一个人开车出去的。我不准备为你撒谎。”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满脸狂怒。“你不能这样!”他一把抓住兰布罗的夹克衫的领子,“告诉他们事实真相。” 斯皮罗斯·兰布罗把他推开。“事实真相就是我妹妹死了,是你谋杀了她。” “撒谎!”德米里斯尖叫起来,“撒谎!”他又向兰布罗扑了过去,两名警察把他架住。 “你这个狗娘养的。你明明知道我是无辜的!” “这一点法官自有公断。我想你需要一位好律师。”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知道只有一个人能够救他了。拿破仑·乔特斯。 第二十七章 机密档案——凯瑟琳·道格拉斯诊疗记录 艾:科学上不承认预感,不过实际上我倒是相信。你有什么预感吗? 凯:是的。我——我觉得什么可怕的事情就要在我身上发生了。 艾:这是你过去梦的一部分吗? 凯:不是的。我告诉过你,德米里斯先生从雅典派来了一些人…… 凯:他吩咐我照顾他们,所以我经常同他们见面。 凯:不,倒不是这么回事。很难解释。他们没做什么,不过我——我总是感觉到要发生什么事情,某种可怕的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凯:有一个法国人,叫伊夫·勒纳尔。他坚持要我同他去博物馆,可是到了博物馆,我却看得出来,他并不感兴趣。他请我这星期六带他到巨石阵去。还有杰里·黑利。他是美国人。他看上去性情倒是够开朗的,但是他身上有一点让人不安的东西。另外还有迪诺·马图西。他应该是德米里斯先生的一个公司经理,可是他问了许多他本该知道答案的问题。他邀请我同他驾车出游。我想要带上维姆……这是另外一件事了。 凯:早晨我进办公室时,维姆总在等我。过去他从来不这样。等他看到我时,又好像对我的在场感到生气。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是吗? 艾:一旦找到了钥匙,一切都会有意义,凯瑟琳。你还做了什么梦吗? 凯:我做过一个关于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梦,它非常含糊。 凯:我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给了我这里的工作和住处,还有为什么要给我金别针。 凯:记不得了。我尖叫着醒了过来。 ※※※ 艾伦·汉密尔顿医生仔细研究着记录,寻找潜意识里未被注意到的蛛丝马迹,以及能够解释使凯瑟琳感到不安的东西的线索。他有理由肯定,凯瑟琳的忧虑是同这样一个事实联系在一起的,即从雅典来了一些陌生人,而雅典是曾给她造成过创伤的地方。有关维姆的那些话使艾伦感到迷惑。这是凯瑟琳的想象呢,还是维姆的行为有点异常?我要再过几周才约见威姆,艾伦想,也许得把日子提前。 艾伦坐在那儿想着凯瑟琳。虽然他定下规矩,不同自己的病人发生感情纠葛,但凯瑟琳的情况却很特别。她美丽、脆弱,再加上……我这是在干吗?不能这样想下去。我得把注意力集中到别的事情上。然而他的思绪还是不断地回到她身上。 ※※※ 凯瑟琳无法把艾伦·汉密尔顿从心里赶走。别傻了,凯瑟琳告诫自己,他是个结了婚的男人。所有的病人都对她们的心理医生抱有这种感情。但是凯瑟琳告诫自己的任何话都不管用。或许我该为我的心理医生的事去看另一个心理医生。 过两天她要再见艾伦。也许我应该取消这次约诊,凯瑟琳想,趁我还没有陷得更深。太晚了。 ※※※ 同艾伦约见的那天上午,凯瑟琳精心选择了衣着,又到美容院去了一趟。只要过了今天我就不再见他了,凯瑟琳说服自己道,那么我打扮得漂亮一点并没有什么害处。 ※※※ 她一走进他的诊室,决心就动摇了。真该死,他干吗非要这么吸引人呢?我为什么就不能在他结婚以前认识他呢?为什么他不能在我是个正常的、有理智的人时认识我呢?不过话说回来,我要是个有理智的、正常的人的话,一开始就不会去找他了,对不对?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凯瑟琳意识到自己说话声音太响了点。现在是时候了,该告诉他这是她最后一次来看病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艾伦……”她的决心垮了,她俯身看着茶几上的相片,“你结婚多久了?” “结婚?”他顺着凯瑟琳的目光看过去,“哦,那是我妹妹和她的儿子。” 凯瑟琳感到一股喜悦的波浪涌过了全身。“哦,好极了!我是说,她……她看上去好极了。” “你好吗,凯瑟琳?” 过去柯克·雷诺兹总是问她这个问题。那时我不好,凯瑟琳想,不过现在我好了。“我很好,”凯瑟琳回答道,“你没有结婚?” “没有。” 你会同我吃饭吗?你会带我上床吗?你会娶我吗?如果她大声说出她所想到的这些事情当中的任何一件,他真会以为她疯了的。也许我是疯了。 他皱着眉头注视着她。“凯瑟琳,这样的诊疗我们恐怕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今天将是我们的最后一天。” 凯瑟琳的心蓦地沉了下去。“为什么?是我做了什么……?” “不,不……不是你。在这种职业性的关系中,医生同病人发生感情纠葛是不合适的。” 凯瑟琳两眼放光地看着他。“你是说,你正在同我发生感情纠葛?” “是的,所以我怕……” “你说得完全对,”凯瑟琳快活地说,“让我们今晚吃晚饭时讨论这件事吧。” ※※※ 他们在素荷区中心地带的一家意大利小餐馆里吃晚饭。饭菜可能很好也可能很糟,反正无所谓,他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对方身上了。 “这不公平,艾伦,”凯瑟琳说,“你知道我的一切。对我说说你自己吧。你从没结过婚吗?” “没有,我订过婚。” “然后呢?” “那是战争年代,我们同住在一幢小公寓里。那是希特勒发动闪电战的日子。我在医院里工作,有天晚上我回家时……” 凯瑟琳能够听出他声音里的痛苦。 “……楼房不见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她把手放到他的手上。“我很抱歉。” “过了很久我才从悲痛中解脱出来。我再也没有碰到我想同她结婚的人。”他的眼睛在说:直到现在。 ※※※ 他们在那儿坐了四个小时,戏剧、医学、世界局势——无所不谈;但是真正的交流并没有用语言进行。两人之间的那种吸引力越来越强烈,双方都能感觉到它。他俩都有一种压倒一切的性冲动。 最后,艾伦提起了话头。“凯瑟琳,我今天上午说的关于医生与病人之间关系的话……” “到你住的地方告诉我吧。” ※※※ 他们一起迅速、急切地脱掉衣服。凯瑟琳边脱衣服边想着她同柯克·雷诺兹在一起时的感觉,现在的感觉是多么不同啊!不同之处就在于爱上了,凯瑟琳想,我爱上了这个男人。 她躺在床上等着他,当他来到她身旁搂住她时,一切忧虑、一切关于再也不能和男人好好待在一起的恐惧都烟消云散了。他们先是轻柔地,然后是狂热地抚摸、探索着对方的身体。当他们的欲望变得疯狂和不顾一切的时候,他们的身体结合在一起了。 他们躺在床上,凯瑟琳紧紧地抱着艾伦,再也不想放他离开。当她重新能够说话时,她声音颤抖地说:“你确实懂得如何治疗病人,大夫。” 第二十八章 凯瑟琳从报纸的大标题上得知了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因为谋杀妻子而被捕的消息。这使她大吃一惊。她来到办公室时,发现一切东西上面都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 “你听到消息了吗?”伊夫琳悲叹道,“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们就完全按照他希望的那样去做。我敢肯定出了一个大差错。我试试看给他打个电话。” 但是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却没法联系上。 ※※※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是雅典中央监狱关押过的最重要的犯人。检查官命令,不给德米里斯特殊待遇。德米里斯的要求很多:能打电话,能使用用户直通电报机,专人送信。他的要求都被拒绝了。 德米里斯醒着的大部分时间与睡梦中的相当一部分时间里都在绞尽脑汁地推测,是谁谋害了梅利娜。 起初,德米里斯揣测,一个窃贼在洗劫海滨别墅时被梅利娜撞上了。结果杀死了她。可是警察一向他出示指控的证据,德米里斯便意识到:有人在设计陷害他。问题是,是谁在陷害他?如果合乎逻辑的话,这个人就是斯皮罗斯·兰布罗。不过这种推测的弱点就在于:兰布罗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爱他的妹妹。他决不会伤害她的。 随后,德米里斯的怀疑又转向同托尼·里佐利搅在一起的那帮人。也许他们知道了他对里佐利所做的事,而此举便是他们复仇的方式。但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立刻就打消了这个想法。黑手党如果想复仇的话,会简单地雇个刺客来杀他。 德米里斯就这样独自坐在牢房里左思右想,竭力想解开事情的谜底。最后,他想过了一切可能性,只剩下唯一可能的结论了:梅利娜是自杀身亡的。她杀了自己,以自己的死来陷害他。德米里斯想到了自己对诺艾丽·佩琪和拉里·道格拉斯所做的事情。讽刺的是,现在他所处的境况同他们曾经身处的境况一模一样。他将要因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谋杀案而受审。 监狱看守出现在牢房门口。“你的律师来见你了。” 德米里斯站起来,跟随看守走到一间小小的会客室里。律师正在等他。他名叫瓦西莉基,五十多岁,一头浓密的花白头发,从侧面看像一个电影明星。他有一流刑事律师的名气。这能管用吗? 看守说了句“你们可以谈15分钟”,便离开了他们。 “那么,”德米里斯问道,“你何时把我从这里弄出去?我得付给你多少钱?” “德米里斯先生,事情恐怕不是这么简单。总检査官拒绝……” “总检查官是个傻瓜。他们不能把我关在这个地方。保释怎么样?不管他们要多高的价钱我都认了。” 瓦西莉基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保释被拒绝了。我看过警方掌握的指控您的证据,德米里斯先生。它们——它们相当有损于您的名誉。” “管它有损不有损——梅利娜不是我杀的。我是无辜的!” 律师咽了口唾沫。“当然,当然。您——嗯——能想到可能是谁杀了您妻子吗?” “谁也没杀。我妻子是自杀的。” 律师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对不起,德米里斯先生,我认为这不会是一个很好的辩护。您得再好好想想。” 德米里斯的心一沉。他知道律师说得对。世界上任何一个陪审团都不会相信他的故事的。 ※※※ 次日清晨,律师再次来找德米里斯。 “我怕是带来了一些很坏的消息。” 德米里斯几乎要放声大笑。他正坐在监狱里,面临着死刑判决,而这个傻瓜却在告诉他,他带来了坏消息。难道还有什么比他现在的境况更坏的吗? “唔?” “是关于您的内兄的。” “斯皮罗斯?他怎么了?” “我得到消息,说他到警察那儿去了。他告诉他们,一个叫凯瑟琳·道格拉斯的女人还活着。我并不很熟悉诺艾丽·佩琪和拉里·道格拉斯的审判案,不过……”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没再听下去。他所遇到的事情对他压力太大,弄得他完全忘记了凯瑟琳。如果他们找到她,而她说出了内情的话,他们就可以把他同诺艾丽与拉里的死联系起来。他已经派了人去伦敦处置她,不过这件事一下子变得急迫起来。 他探出身子,紧紧抓住律师的胳膊。“我想让你马上给伦敦发个信。” ※※※ 他把信读了两遍,开始感到一种性骚动。他在着手做事之前,总是会产生这种性骚动。这简直像是在扮演上帝,由他来决定谁生谁死。他对自己的力量感到敬畏。不过有个问题。如果他立刻就去干这件事情,那就没有时间详细拟定他的另一个计划了。他得临场发挥,让它看上去像场意外事故。今天晚上就动手。 第二十九章 机密档案——维姆·范丁诊疗记录 维:不坏。我坐出租车来的。司机名叫罗纳德·克里斯蒂。牌照30271,出租车驾驶执照号码3070。来这儿的路上我们超过了37辆路虎、1辆宾利、10辆捷豹、6辆奥斯汀、1辆劳斯莱斯,27辆摩托车和6辆自行车。 艾:你在办公室里怎么样,维姆? 艾:凯瑟琳·亚历山大怎么样?……维姆,凯瑟琳·亚历山大怎么样?……维姆? 维:哦,她呀。她再也不会在那儿工作了。 艾:凯瑟琳告诉你说她将要被人谋杀吗? 艾:他告诉你说凯瑟琳·亚历山大将要被人谋杀吗? 维:德米里斯太太。她从雅典给我打来电话。 艾:你是说那些从雅典坐飞机到这里来的人当中的一个吗? 艾:维姆,这次治疗我们就到这里为止,我得走了。 第三十章 希腊贸易公司的办公室6点下班。6点差几分的时候,伊夫琳和别的工作人员准备走了。 伊夫琳走进凯瑟琳的办公室。“《04街的奇迹》正在克赖蒂瑞恩剧院上演。反响很不错。今天晚上你想不想去看看?” “我去不成了。”凯瑟琳说,“谢谢,伊夫琳。我答应了杰里·黑利同他去看戏。” “他们真让你忙坏了,是不是?好吧,玩个痛快。” 凯瑟琳听到大家纷纷离去的声音。终于静下来了。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写字台,确信一切都放得井井有条了,才穿上外套,拎起手提包,沿着走廊走去。差不多快走到大门口时,电话铃响了。凯瑟琳迟疑不决,心里斗争着:“是去接还是不去接。”她看看表:她要迟到了。电话铃还在不停地响。她跑回办公室,拿起听筒。“喂。” “凯瑟琳。”是艾伦·汉密尔顿,他听起来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感谢上帝,我总算找到你了。” “出什么事了吗?” “你的处境非常危险。我相信有人正准备杀你。”她低低地悲叹了一声。她那最可怕的噩梦正在成为现实。她突然间觉得头晕。“是谁?” “我不知道。不过我要你待在现在待的地方。别离开办公室。别同任何人说话。我这就来接你。” “艾伦,我……” “别担心,我这就出发。把你自己锁在屋里。一切都会好的。” 线路断了。 凯瑟琳慢慢放回听筒。“噢,我的上帝!” 阿塔纳斯出现在门口。他看到凯瑟琳面色苍白,便赶忙走到她身旁。“出什么事了吗,亚历山大小姐?” 她转过身来对他说:“有人……有人要杀我。”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为什么?谁……谁会想这么做?” “我说不准。” 他们听到大门口有人敲了一下门。 阿塔纳斯看着凯瑟琳。“我是不是该……?” “不,”她赶紧说,“别让任何人进来。汉密尔顿医生正在赶来。” 敲门的声音又重复了一次,这次更响了。 “你可以藏在地下室里,”阿塔纳斯低声说道,“那儿很安全。” 她紧张地点点头。“不错。” 他们向走廊的后端走去,走到通向地下室的门边。“汉密尔顿医生来时,告诉他我在哪儿。” “你在那儿不会害怕吧?” “不会的。”凯瑟琳说。 阿塔纳斯拧亮一盏电灯,沿着地下室的梯子走下去,为凯瑟琳引路。“没人会发现你在这里的。”阿塔纳斯宽慰她说,“你一点也不知道谁要杀你吗?” 她想起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和自己的梦。他要杀死你。不过那只是个梦啊。“我说不准。” 阿塔纳斯看着她低声说:“我想我知道。” 凯瑟琳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是谁?” “我。”他的手里突然出现了一把弹簧刀,他用刀顶着她的喉咙。 “阿塔纳斯,这可不是玩……” 她感到刀子在她的喉咙上顶得更深了。 “你读过《相约约萨马拉》吗,凯瑟琳?没读过?那么,太晚啦。故事说的是个人如何企图逃命。他逃到了萨马拉,而死神就在那儿等着他。这儿就是你的萨马拉,凯瑟琳。” 听着这些可怕的话从一个满脸天真的男孩子嘴里说出来,真让人感到厌恶。 “阿塔纳斯,求求你。你不能……” 他狠狠地打了她一记耳光。“因为我是个小男孩,所以就不能了吗?我让你感到意外了?那只是因为我是个出色的演员。我已经30岁了,凯瑟琳。你知道为什么我看上去像个小男孩吗?那是因为我长身体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吃饱过肚子。我靠夜里从垃圾箱里偷来的垃圾活命。”他用刀顶着她的喉咙,逼着她退向墙跟,“小时候我看到大兵强奸我母亲,鸡奸我父亲,然后又把他们都砍死,接着他们又鸡奸我,等到以为我死了才把我扔下。” 他逼着她向后退,退到地下室里更深的地方。 “阿塔纳斯,我——我从来没做过伤害你的事情。我……” 他露出他那孩子气的微笑。“这不是个人间的事情。这是笔生意。你对我来说值五万美元呢——死了以后。” 她的眼前仿佛落下了一块幕布,她所看到的一切东西都隔着一层红色的雾霭。她的一部分仿佛离开了她的身体,俯视着正在发生的事情。 “我为你想出了一个精彩的计划,不过现在老板急了,所以我们得临时发挥才行,是不是?” 凯瑟琳感觉沉甸甸的刀尖伸进了她的领口。他移动刀把,划开了她连衣裙的前襟。 “漂亮,”他说,“非常漂亮。刚才我还在合计,咱俩该先聚聚,可是既然你的医生朋友正往这儿赶,咱们就不会有时间了,对不?这对你来说太可惜了。我可是个了不起的情人。” 凯瑟琳站在那里几乎喘不过气来,感到快要窒息了。 阿塔纳斯从夹克衫口袋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的瓶子。里面装着一种淡淡的、粉红色的液体。“你喝过李子白兰地没有?我们来为你的意外事故干上一杯,啊哈?”他掉过弹簧刀来开酒瓶,一刹那间,凯瑟琳真想逃跑。 “来吧。”阿塔纳斯轻轻地说,“请尝尝。” 凯瑟琳舔了舔嘴唇。“你瞧,我……我付给你钱。我会……” “别说了。”阿塔纳斯就着瓶嘴喝了一大口,把瓶子递给她。“喝!”他说。 “不,我不——” “喝!” 凯瑟琳接过瓶子,呷了一小口。白兰地凶猛刺激,弄得她嗓子眼火辣辣的。阿塔纳斯拿回酒瓶,又喝了一大口。 “是谁向你那位医生朋友通风报信,说有人要杀你的?” “我——我不知道。” “反正不要紧。”阿塔纳斯指着支撑天花板的一根粗木柱说,“到那儿去。” 凯瑟琳瞥了一下地下室的门,她马上觉得刀的钢刃抵紧了她的脖子。“别叫我再对你说第二遍。” 凯瑟琳朝木柱走去。 “这才是听话的姑娘。”阿塔纳斯说,“坐下!”他稍微转了一下身。就在这当口,凯瑟琳拔腿便向门口跑去。 她飞快地奔向楼梯,心里“扑通、扑通”地狂跳。这是在逃命啊。她爬上了楼梯的第一级,然后是第二级,但就在她再往上爬的当儿,她感觉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腿,把她拉了回去。他的力气大得让人难以相信。 “臭婊子!” 他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脸拉到自己面前。“你再这么做,我就打断你的两条腿。” 她能感觉到顶在自己两块肩胛骨之间的那把刀。 “走!” 阿塔纳斯押她回到木柱旁边,把她推倒在地。 “待在那儿别动!” ※※※ 凯瑟琳看着阿塔纳斯走到一堆用粗绳子捆扎起来的纸板箱面前。他割下两段绳子,拿到她身边。 “把手放到柱子背后。” “不,阿塔纳斯,我……” 他对着她的一边脸颊猛击一拳。屋子变得模糊起来。阿塔纳斯凑到她面前低声说道:“千万别对我说不。照我说的做,别叫我把你那鸟脑袋给削掉。” 凯瑟琳把手放到柱子后面。不一会儿,阿塔纳斯便把她的两只手腕捆好了。她感觉到绳子勒进肉里,血流不畅。 “求求你,”她说,“太紧了。” “很好。”他露齿笑了笑,又拿起第二根绳子,在腿踝处把她的两条腿捆在一起。然后他站起身来。“成了!”他说,“非常舒服。”他又凑着瓶口喝了口酒,“你想再喝一口吗?” 凯瑟琳摇摇头。 他耸了耸肩膀。“好吧。” 她看到他又把瓶子贴在嘴上。也许他会喝醉睡着的,凯瑟琳绝望地想道。 “我曾经一天喝过的酒。”阿塔纳斯夸口道,他把空酒瓶放到水泥地上,“好了,该干活了。” “什么——你要干什么?” “我要制造一起小小的事故。它将成为一件杰作。我甚至可以让德米里斯付两倍的钱。” 德米里斯!原来那不只是个梦啊。这一切都是他在幕后操纵的。可又是为了什么呢? 凯瑟琳看着阿塔纳斯走到屋子对面那座庞大的锅炉边。他揭掉外罩,检查了一下指示灯和保持锅炉温度的八块锅炉钢板。安全阀门装在一个起保护作用的金属架里。阿塔纳斯拾起一小块木头,把它塞到架子里,这样安全阀门就不起作用了。温度控制盘上的指针指着150度。凯瑟琳看到阿塔纳斯把指针转到最大刻度。然后他心满意足地走回凯瑟琳身边。 “你记得摆弄那炉子费了多少事吧?”阿塔纳斯问,“唔,恐怕它最后会炸开来。”他向凯瑟琳凑近了一点,“等到那个指针指到400度,锅炉就会爆炸。你知道随后会发生什么事吗?煤气管会被炸破,锅炉钢板会让它们着火。整座楼房就会像一颗炸弹似的爆炸开来。” “你疯了!外面有无辜的人,他们……” “没有无辜的人。你们美国人是相信快乐的结局的,对不对?你们都是傻瓜。没有快乐的结局。”他弯下腰,试了试把凯瑟琳的手捆在柱子背后的绳索。凯瑟琳的手腕在流血。绳子正卡进她的肉里,绳结打得很紧。阿塔纳斯两手缓缓滑过凯瑟琳裸露的乳房,抚摸着它们,然后他俯下身吻了吻它们。“可惜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错过了些什么。”他拽着凯瑟琳的头发,亲了亲她的嘴唇。他的呼吸里散发着白兰地的臭味。“再见,凯瑟琳。”他站起身来。 “别扔下我!”凯瑟琳恳求道,“让我们谈谈……” “我要去赶飞机了。我得赶回雅典。”她望着他朝楼梯口走去。“我替你把灯开着,你好看清爆炸的场面。”不一会儿,凯瑟琳听到地下室沉重的大门关上了,外面的门闩“啪嗒”响了一声,随后便是一片静寂。地下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抬头看看锅炉上的指针,指针正在迅速地向上移动。她眼睁睁地看着它从160度爬到了170度,而且还在不停地往上爬。她拼命挣扎着,想把手从绳扣里挣脱出来,但绳子却越拉越紧。她又抬头看看。指针已经指到180度,并且仍然在往上走。没有出路了。 一条也没有。 ※※※ 在威姆帕尔大街上,艾伦·汉密尔顿正驾着车发疯似的往前赶。他不管愤怒的司机们的叫嚷和汽车喇叭的鸣叫,在车流里进进出出地超车。前边的路堵住了。他向左拐进波特兰广场,朝牛津广场驶去。这里的交通更加拥挤,减慢了他的速度。 在邦德街217号的地下室里,锅炉上的指针已经爬到了200度。地下室里变得暖烘烘的。 ※※※ 交通几乎瘫痪了。人们都在赶着回家,去吃饭,去看戏。艾伦·汉密尔顿沮丧地坐在汽车方向盘后面。我是不是该叫警察的?可那又会有什么用?说我的一个病人认为有一个人将要被谋杀吗?警察会笑话的。不,我得找到她。车流开始朝前移动了。 ※※※ 地下室里,指针已经爬到300度。室内热得令人难以忍受。凯瑟琳再次试图把双手挣脱出来,手腕磨得露出了骨头,可绳索依然捆得紧紧的。 ※※※ 艾伦拐上牛津大街,飞速闯过一条人行横道,横道线上两位老太太正在过马路。他听到身后响起了尖厉的警笛声。一时间他真想停住车,求人帮忙。可是没有时间向人作解释了。他仍不停地向前开。 一辆大卡车从一个十字路口开出来,挡住了他的道。艾伦·汉密尔顿不耐烦地按喇叭。他把脑袋探出车窗外。“让开!” 卡车司机掉过头来看看他。“怎么啦,伙计,你去救火?” 路上的小汽车前堵后拥,乱作一团。等到路面终于空出来时,艾伦·汉密尔顿才重新开动车子,朝邦德街疾驶而去。本来只需十分钟的路程花了他几乎半小时的时间。 ※※※ 地下室里。指针爬到了400度。 谢天谢地,终于看见那座大楼了。艾伦·汉密尔顿把车靠到路对面的栏杆旁,猛地一下刹住。他一把推开车门,急匆匆地钻出车子。就在他正要向大楼奔过去的时候,他吓得愣住了。地面撼动,整座大楼像一颗巨型炸弹似的爆炸了,空中充满了火焰和碎片。还有死亡。 <hr /> 注释: 第三十一章 阿塔纳斯·斯塔维奇感到极度的性亢奋。每当要处理一件事情时他总会这样。他在杀死受害人(不论男女)以前,照例要先同他们性交,他始终觉得这样做很刺激。这会儿他有点失意,因为他没来得及折磨凯瑟琳或者强奸她。阿塔纳斯看了看表。时间还早。他坐的飞机要到晚上11点才起飞。他叫了辆出租车,开到牧羊人市场。他付了车钱,信步走上迷宫般的街道。街角上有六七个姑娘站在那儿招呼过往的男人。 “喂,亲爱的,今晚上你想上堂法式课吗?” “来个聚会怎么样?” “你对希腊语感兴趣吗?” 没有一个姑娘走近阿塔纳斯。他走到一个高挑个、金发碧眼的姑娘面前,那姑娘身着皮短裙、宽衬衫,脚蹬一双细高跟鞋。 “晚上好。”阿塔纳斯彬彬有礼地说。 她低头看看他,给逗乐了。“喂,小男孩,你妈妈知道你出来了吗?” 阿塔纳斯腼腆地笑着。“知道的,小姐。我想要是你不忙的话……” 妓女大笑起来。“你想吗?要是我不忙的话,你想干什么呢?你以前同姑娘做过爱吗?” “有那么一次。”阿塔纳斯细声细气地说,“我很喜欢。” “看你这个头就像条小毛鱼。”姑娘大笑道,“小家伙我一般是不要的,不过今天晚上生意不好做。你有十美元吗?” “有的,小姐。” “好吧,亲爱的,咱们上楼吧。” 她领着阿塔纳斯走进一个门口,上了两段楼梯,来到一个单室小套间里。 阿塔纳斯把钱递给她。 “好吧,我们来看看,你是不是知道该用这钱做什么,亲爱的。” 阿塔纳斯向床边走去。通常他喜欢动手打妓女,因为这样可以增加他的性满足。不过他知道现在不是招惹嫌疑的时候,要是留下什么痕迹的话,警察可能会追上来的。所以阿塔纳斯脸朝下冲她笑了笑,说:“今晚算你走运。” “什么?” “没什么。”他爬到她身上,闭上眼睛。他想象着凯瑟琳大叫饶命,求他停下来。 阿塔纳斯睁开眼睛,同他在一起的并不是凯瑟琳。他正在一间冷冷清清的屋子里同一个难看的婊子待在一块。他穿好衣服,叫了辆出租车开回他所住的旅馆。他收拾好东西,便结账离开了。 他去机场时,时间是9点半。他还有足够的时间赶上飞机。 ※※※ 奥林匹克航空公司登机楼里排队登机的人不多。轮到阿塔纳斯时,他把机票递给检票员。“飞机准不准点?” “准点。”检票员看着机票上的姓名:阿塔纳斯·斯塔维奇。他抬起头又看了阿塔纳斯一眼,然后向站在近旁的一名男子点点头。那个男子便向检票口走来。 “我能看看你的机票吗?” 阿塔纳斯把机票递给他。“出了什么问题?”他问。 那男子说:“这趟航班的机票恐怕预订超员了。如果你愿意到办公室来的话,我会尽量把事情弄清楚的。” 阿塔纳斯耸耸肩膀。“好吧。”他飘飘然地跟着那名男子朝办公室走去。这会儿,德米里斯很可能已经出了狱。他身份显贵,法律奈何不了他。一切都干得很完美。他会拿到那五万美元,并把它存进他在瑞士银行开的一个户头,然后去度个短假。也许在里或者在。他喜欢里约的男妓。 阿塔纳斯走进办公室,一下子愣住了。他的脸色变得惨白。“你死了!你死了!我把你杀死了!”他大声尖叫起来。 阿塔纳斯被带出办公室,上了警车。他还在叫个不停。他们看着他被带走后,艾伦·汉密尔顿转向凯瑟琳说:“现在结束了,亲爱的,终于结束了。” <hr /> 注释: 第三十二章 几小时之前,凯瑟琳正在地下室里不顾一切地想挣脱手腕上的绳子,但越挣扎绳子就捆得越紧。她的手指变麻了。她不停地看对面锅炉上的指针。指针已经爬到了250度。针一指到400度,锅炉就要爆炸,必须找条出路!必须这样做!她的目光落到阿塔纳斯扔在地上的白兰地瓶子上。她瞪眼看着它,心开始狂跳起来。有希望!只要她能够……凯瑟琳抵着柱子往下蹲,伸出双脚去够瓶子。够不到。她又把身子向下溜了溜,木柱的裂片刺着她的脊背。瓶子还有寸把远。凯瑟琳泪水盈眶。再试一下,她想道,只要再试一下。她把身子更低地往下蹲,背上被碎木片划出了一道道的沟。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前探出双脚。一只脚碰到了瓶子。小心!别把它碰开。她慢慢地用捆在脚踝上的绳子钩住瓶颈,再小心翼翼地把两脚往回收,把瓶子拖近。最后,瓶子被拖到了身旁。 她抬头看看指针,它已经爬到了280度。她克制着惊慌,用脚把瓶子一点点地蹭到身后。她的手指碰到了瓶子,但却麻得抓不住。绳子勒进了手腕,手腕上流出的血又把手指弄得滑溜溜的。 地下室里变得更热了。她又试了一次。瓶子滑掉了。凯瑟琳望了一眼锅炉上的指针。现在是300度了,而且指针看上去还在飞快地向上爬。蒸汽开始从锅炉里往外冒。她再次尝试着去抓瓶子。 好啦!她那双捆着的手终于抓住了瓶子。她紧紧地握着它,先抬起两只手臂,再顺着柱子滑下去,使瓶子砸到水泥地上。但是什么结果也没有。她灰心地大哭起来。她又试了一下,还是没有任何结果。指针正在无情地往上爬。350度!凯瑟琳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把瓶子往下砸去。她听到了瓶子破碎的声音。感谢上帝!凯瑟琳壮起胆子,赶忙用一只手拿起砸断的瓶颈,开始锯另一只手上的绳子。玻璃割进了手腕,但她顾不上疼痛。她感觉到断了一股绳子,接着又断了一股绳子。突然间,她的一只手自由了。她急忙解开另一只手上的绳子,又解开了捆住她脚踝的绳子。指针已经指到380度。浓密的蒸汽流正在从炉子里往外涌。凯瑟琳挣扎着站起来。阿塔纳斯已把地下室的大门闩上。在锅炉爆炸以前她来不及逃出这座大楼了。 凯瑟琳跑到锅炉边,用劲拔那块卡住安全阀门的木头。但木头卡得死死的。400度了! 她得在一刹那间作出决定。她跑到地下室远端通往防空隐蔽室的那扇门前,把它拉开,匆匆忙忙地钻了进去,“砰”的一声带上了身后沉重的门。她蜷缩在这个巨大的地下隐蔽室的水泥地上,气喘吁吁。五秒钟以后,传来了一声巨响,整个隐蔽室都摇撼起来。她趴在黑暗中,喘着粗气,听着门外火焰的咆哮。她脱险了。事情结束了。不,还没有结束,凯瑟琳想,我还有事情要做。 ※※※ 一小时以后,当消防队员找到她,把她送出来的时候,艾伦·汉密尔顿就在外面。凯瑟琳扑到他的怀里,艾伦紧紧地住了她。 “凯瑟琳,亲爱的。我害怕极了!你是怎么……?” “以后再说。”凯瑟琳说道,“我们得截住阿塔纳斯·斯塔维奇。” 第三十三章 艾伦妹妹的农场在萨塞克斯郡。他们在农场附近的一所教堂里结了婚,婚礼没有外人参加。艾伦的妹妹是个活泼的女人,长得同凯瑟琳在艾伦办公室里看到的照片一模一样。她的儿子去上学了。凯瑟琳和艾伦在农场上安安静静地过了一个周末,然后就坐飞机到威尼斯去度蜜月了。 ※※※ 威尼斯是从中世纪书上扯下来的色彩斑斓的一页。它是一座由水巷和120个小岛组成的令人不可思议的水上城市,市内有400座桥。艾伦和凯瑟琳·汉密尔顿在威尼斯市靠近墨斯特的马可·波罗机场着陆,再乘汽艇到终点站圣马可广场下,住进了总督宫旁边古老而华丽的达尼埃利皇家饭店。 他们住的套房精美典雅,里面摆满了惹人喜爱的古式家具,向外则能俯瞰威尼斯运河。 “你想先做什么?”艾伦问。 凯瑟琳走到他面前搂住他。“猜猜看。” 过后他们才打开行李。 威尼斯是一剂良药、一抹油膏,它使凯瑟琳忘掉了以往可怕的梦魇和恐怖。 她和艾伦一块去探索这座古城。圣马可教堂距离他们下榻的饭店只有几百米远,建造年代却早了好几个世纪。它是一座美术馆,也是一座大教堂,墙壁和天花板上满布着令人惊叹的马赛克和壁画。 他们走进了里面尽是华丽的房间的总督宫,又伫立于叹息桥的桥面。几个世纪以前,囚徒们就是走过这座桥赴刑场的。 他们参观了博物馆、教堂和城边上的一些岛屿。他们在穆拉诺停下,看工人们吹玻璃,又在布拉诺停下,看妇女们织花边。他们坐汽艇去托尔切洛,在洛坎达·奇普里亚尼长满鲜花的可爱花园里用餐。 凯瑟琳想起了女修道院的花园,她记得那时候自己是多么绝望。她看着桌子对面她可爱的艾伦,心里想:感谢您,上帝! ※※※ 梅切里是主要商业街,他们在这儿发现了很棒的商店:卖织物的鲁贝利、卖鞋的卡塞拉、卖古董的焦孔多·卡西尼。他们在夸德里、阿尔,格拉斯波·德瓦和哈里酒吧吃过饭。他们坐过凤尾船贡多拉和体积更大的桑多利。 ※※※ 星期五,就在他们逗留时间快要结束的时候,突然雷电交加,下起了倾盆大雨。 凯瑟琳和艾伦急忙跑回饭店。他们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下雨了,真遗憾,汉密尔顿太太,”艾伦说道,“旅游小册子上说保证会是大晴天的。” 凯瑟琳微笑着说:“雨有什么?我很快乐,亲爱的。”道道闪电划过天空,响起了一声炸雷。凯瑟琳的心里闪过另外一个声响:锅炉的爆炸声。 她转身面向艾伦。“今天不是陪审团下判决的日子吗?” 他犹豫了一下。“是的,我没提这件事是因为……” “我很好。我想知道。” 他注视了她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说:“好吧。” 凯瑟琳看着艾伦走到墙角的收音机前,把它打开,把指针调到正在报告新闻的BBC台。 “……今天首相递交了辞呈。总理将努力组建新政府。”收音机里噼噼啪啪作响,声音时有时无。 “都是这该死的雷暴雨。”艾伦说。 声音又有了。“在雅典,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审讯案终于了结。不久以前,陪审团作出了判决。使人人都感到意外的是判决……” 收音机不响了。 凯瑟琳转向艾伦。“你——你认为判决是什么?” 他把她搂进怀里。“这就要看你是不是相信快乐的结局了。” 尾声 还有五天就要开始审讯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了,看守打开了他牢房的门。 “有个客人来看你。”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抬起了头。迄今为止,除了他的律师以外,别人一律不许来看他。此刻他不肯流露出一点好奇心。这些狗崽子们在把他当普通罪犯对待,不过他可不愿让他们因看到他表现出任何的激动而感到欢喜满足。他跟着看守沿着走廊走进一个小会议室里。 “就在那里面。” 德米里斯一跨进门便愣住了。一个瘸腿的老头儿正弓着背坐在轮椅上。他满头银发,脸上左一块、右一块,尽是红白相间的烧伤疤痕,看上去十分可怕。他的上下嘴唇僵硬地往上翻着,龇牙咧嘴显出狰狞的微笑。德米里斯过了一会才想起他的客人是谁。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我的上帝!” “我不是鬼。”拿破仑·乔特斯用嘶哑刺耳的声音说,“进来,科斯塔。” 德米里斯这才说得出话来。“那场大火……” “我跳窗户出来,摔断了脊梁骨。消防队赶到以前,我的管家把我弄走了。我不想让你知道我还活着。我太累了,不能再同你斗了。” “可是……他们找到了一具尸体。” “那是我用人的。” 德米里斯一屁股坐进椅子里。“我……我很高兴你还活着。”他有气无力地说。 “你应该高兴。我是来救你的命的。” 德米里斯谨慎地打量着他。“你?” “没错,我将要为你作辩护。” 德米里斯哈哈大笑。“说真的,利昂,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把我当傻瓜吗?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把自己的命交到你手里?” “因为我是唯一能救你的人,科斯塔。”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站起身来。“不,谢谢。”他说完便向门口走去。 “我同斯皮罗斯·兰布罗谈过了。我已经说服他出庭作证:他妹妹被害时,他正同你待在一起。” 德米里斯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乔特斯把身体从轮椅上往前倾了倾。“因为我说服他说,如果想向你复仇的话,要你的命不如要你的钱。”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向兰布罗作了担保,如果他替你作证,你就把你的全部财产移交给他,包括你的船、你的公司一你所有的一切。” “你疯了!” “我疯了吗?好好想想看吧,科斯塔。他的证词可以救你的命。难道你的财产比你的性命还值钱吗?” 有好一会儿,两人都沉默无语。德米里斯重又坐下来。他专注地打量着乔特斯。“兰布罗愿意证明梅利娜被杀时,我正同他待在一起?” “对。” “我——我不明白。” “他要的报答是——” “你所有的一切。” 德米里斯摇了摇头。“我得留着我的……” “一切。他要把你剥个精光。你瞧,这就是他的复仇。” 有一点德米里斯感到疑惑。“你从这一切当中都得到些什么好处,利昂?” 乔特斯的嘴唇动了动,露出一种似笑非似的表情。“我将得到所有的东西。” “我——我不明白。” “你在把希腊贸易公司移交给兰布罗以前,先把它的全部资产转移到一个新公司,一个属于我的公司。” 德米里斯睁大眼睛看着他。“就是说,兰布罗什么也得不到?” 乔特斯耸耸肩膀。“总是有赢家有输家嘛。” “兰布罗不会有什么怀疑吗?” “按我的办法做就不会。” 德米里斯说:“如果你能欺骗兰布罗,我怎么知道你就不会欺骗我呢?” “这很简单,我亲爱的科斯塔。你可以得到保护。我们会签一个协议,上面写明,只有在你被宣判无罪的条件下,新公司才属于我。如果你被判有罪,我将一无所获。”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第一次觉得自己动了心。他坐在那儿仔细地打量着这位瘸腿的律师。他会不会故意输掉这场官司,白扔几亿美元,作为对我的报复呢?不,他可不是这样的大傻瓜。 “好吧。”德米里斯慢吞吞地说,“我同意。” 乔特斯说道:“好,你算是救了自己的命,科斯塔。” 我救的可不只是命,德米里斯得意扬扬地想,我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藏着一亿美元呢。 乔特斯和斯皮罗斯·兰布罗见面后谈得很费劲。兰布罗差点儿把乔特斯扔出办公室。 “你想要我出庭作证,救那个恶魔的命吗?你还是滚出去吧!” “你想要复仇,不是吗?”乔特斯问道。 “不错,我正在复仇呢。” “是这样吗?你不了解科斯塔,他把财产看得比命值钱。要是他们处死他的话,几分钟内他的痛苦就完结了。可是如果你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拿走,让他破产,逼着他不得不一文不名地度过余生,你给他的惩罚可就大多了。” 律师说的有道理。德米里斯是他所碰到过的最贪婪的人。“你说他会签字声明,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移交给我吗?” “一切,他的船队、他的生意、他拥有的每个公司。” 这可是个极大的诱惑。“让我考虑一下。”兰布罗目送律师转着轮椅出了办公室。这个下流坯,他想,他活着都是为了干什么? ※※※ 午夜时分,斯皮罗斯·兰布罗给拿破仑·乔特斯打了个电话。“我已下了决心,咱们来做一笔交易。” 报社的记者们吵吵嚷嚷,像发了疯一样。这不仅仅是因为受审者是被指控谋杀了自己妻子的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还因为为他辩护的是一个死里逃生的人,一个人们以为他已在一次大劫难中送了命的精明强干的刑事律师。 ※※※ 审讯在诺艾丽·佩琪和拉里·道格拉斯受审过的同一个法庭里进行。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坐在被告席上,身上笼罩着一圈看不见的光环。拿破仑·乔特斯坐在轮椅上,紧挨着他。特别检查官德尔玛是政府的代表。 德尔玛正在对陪审团发言。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是世界上最有势力的人当中的一个。他那巨额的财产给了他许多特权,不过有一项特权可并没有给他,那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权利。谁也没有这项权利。”他转身看了一眼德米里斯,“政府将不容置疑地证明: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残忍地杀害了爱他的妻子,犯下了罪行。我敢背定,你们在听证完毕之后,只能作出一项裁决,那就是:他犯有蓄意谋杀罪。”说完以后,他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首席法官转向拿破仑·乔特斯。“被告一方是否已作好申辩准备?” “我们已作好准备,法官阁下。”乔特斯把轮椅转到陪审团前面。他能看到陪审团团员们的目光躲开了他那张奇形怪状的面孔和伤残的身体,他们的脸上显出可怜他的神情。“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在这里受审,并非是因为他有钱有势,或者像有人可能会认为的那样,是因为他有钱有势才被拖进了这个法庭。弱者总是企图让强者垮台,不是吗?德米里斯先生或许犯有有钱有势罪,但是我将绝对肯定地证明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没有犯谋杀妻子的罪。” 审讯开始了。 检查官德尔玛正在对证人席上的警察中尉西奥菲勒斯进行提问。“中尉,你能不能描述一下你走进德米里斯的海滨别墅时所看到的情形?” “桌椅翻到,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 “看上去好像发生过激烈的搏斗吗?” “是的,先生。看上去别墅像是被人洗劫了。” “你在犯罪现场发现了一把带血的刀子,是吗?” “是的,先生。” “刀上有指纹?” “是谁的指纹?”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 陪审团的目光转向德米里斯。 “你在搜查别墅的时候还发现了什么?” “在衣橱的下面,我们找到了一条沾着血迹的游泳裤,上面有德米里斯姓名的首字母。” “有没有这种可能:它已经在别墅里放了很长时间?” “不可能,先生。它上面还沾着海水。” “谢谢你。” 现在轮到拿破仑·乔特斯发言了。“西奥菲勒斯中尉,你曾有机会同被告进行过个别交谈,是吗?” “是的,先生。” “请你描述一下他的体格。” “这个……”中尉向德米里斯坐着的地方望去,“他身材很魁梧。” “他看上去强壮吗?我的意思是说身体强壮吗?” “是这样。” “不是那种非得把屋里弄得天翻地覆才能杀死自己妻子的男人吧?” 德尔玛站了起来。“反对。” “反对有效,辩护律师不得对证人进行诱导性提问。” “我表示歉意,法官阁下。”乔特斯说完又转身面向中尉,“在你与德米里斯先生谈话的时候,如果要你对他作出评价的话,你会说他是个聪明人吗?” “会的,先生。我想除非你脑子很灵,否则是没法变得像他那么有钱的。” “你的看法我是再同意不过了,中尉。这就使我们注意到一个有趣的问题。一个人杀了人,却在犯罪现场留下了一把上面有他指纹的刀子、一条沾着血迹的游泳裤。像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这样的人怎么会愚蠢到如此地步呢?你难道不认为这样做并不很聪明吗?” “这个……人们在犯罪的狂热中,有时候是会做出怪事情来的。” “警察发现了一颗金纽扣,据称它是从德米里斯当时穿在身上的一件夹克上掉下来的?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先生。” “这是指控德米里斯先生的证据当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警方认为纽扣是德米里斯的妻子在与企图杀她的丈夫搏斗时揪下来的,对吗?” “正是这样。” “这就是说,有这样一个人:他的衣着通常都很整齐。他的夹克衫前襟上被扯掉了一颗纽扣,但他却没有注意到。他穿着这件夹克衫回到家里,还是没有注意到。然后他把它脱了下来,挂在衣橱里——仍旧没有注意到。这样一来,被告就不仅仅是愚蠢了,简直是瞎了眼。” ※※※ 卡提拉诺斯站在证人席上。这位侦探所的主人正在尽量利用这个让自己抛头露面的机会。德尔玛在对他进行提问。 “你是一家私人侦探所的主人吗?” “是的,先生。” “德米里斯太太在被害前几天曾来找过你吗?” “她想要什么?” “保护。她说她要同丈夫离婚,她丈夫威胁说要杀她。” 观众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么说来,德米里斯太太很不安了?” “噢,是这样,先生。她当然很不安。” “她雇用你们的侦探所保护她,以免受到她丈夫的伤害?” “是的,先生。” “问完了,谢谢你。” 德尔玛转向乔特斯,“该你来问证人了。” 乔特斯把轮椅转到证人席那里。“卡提拉诺斯先生,你干侦探这一行有多久了?” “差不多15年了。” 乔特斯表示钦佩。“唔,这时间可不短。你对自己的工作一定很在行了。” “我想是这样的。”卡提拉诺斯谦虚地说。 “那么,你在与碰到麻烦的人打交道方面是很有经验的了?” “这正是他们来找我的原因。”卡提拉诺斯沾沾自喜地说。 “德米里斯太太来找你的时候,她看上去只是有点不安呢,还是……” “噢,不,她非常不安,可以说是惊恐不安。” “明白了。因为她怕丈夫就要杀她。” “那么,在她离开你的办公室时,你派了几个侦探跟她走?一个?两个?” “这个,没有。我没派侦探跟她走。” 乔特斯皱起了眉头。“我不懂,为什么不派?” “这个,她说要我们等到星期一再开始行动。” 乔特斯带着一脸不解的神情看着他。“我怕是被你弄糊涂了,卡提拉诺斯先生,这位来时因为丈夫要杀她而吓得要死的妇人就这么走了,还说在星期一以前不需要任何的保护?” “这个——对,是这样。” 拿破仑·乔特斯差不多是在自言自语地说:“这就让人不禁要问,德米里斯夫人究竟有几分害怕了,不是吗?” ※※※ 德米里斯的女佣站到了证人席上。“好,你真的听到了德米里斯太太同她丈夫在电话上的交谈了吗?” “是的,先生。”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交谈的内容?” “哦,德米里斯太太告诉她丈夫说,她想离婚,而她丈夫说他不会让她离的。” 德尔玛向陪审团瞥了一眼。“明白了。”他转过身子,重新面对着证人,“你还听见了别的什么吗?” “她丈夫要她3点钟在海滨别墅见他,还要她一个人去。” “她丈夫要她一个人去吗?” “是的,先生。她说如果她6点以前还不回来的话,我就打电话叫警察。” 陪审团那里出现了显著的反应。他们都转过身子,瞪眼望着德米里斯。 “没有问题了。”德尔玛转向乔特斯,“由你来讯问证人。” 拿破仑·乔特斯把轮椅转到证人席近旁。“你叫安德烈娅,对吗?” “对的,先生。”她尽量不去看乔特斯那张疤痕累累、变了形的脸。 “安德烈娅,你说听到德米里斯太太告诉她丈夫她要离婚,你还听到德米里斯先生说他不会让她离婚,他叫她3点钟到海滨别墅来,而且要她一个人来,是这样吗?” “是的,先生。” “你是宣了誓说真话的,安德烈娅。这些根本不是你听到的东西。” “啊,不,这些是我听到的,先生。” “这段谈话进行的时候,屋里有几部电话机?” “什么?只有一部呀。” 拿破仑·乔特斯把轮椅转到离证人席更近的地方。“这就是说,你并没有在另外一部电话上听他们谈话?” “没有,先生,我决不会做这种事的。” “所以,真实的情况是:你只听到了德米里斯太太说的话。你也不可能听到她丈夫说了些什么。” “噢,这个,我想……” “换句话说,你并没有听到德米里斯先生威胁他妻子,叫她到海滨别墅来,或者任何别的东西。所有这些都是你因为听到了德米里斯太太所说的话而想象出来的。” 安德烈娅慌张起来。“这个,我想你可以这么说的。” “我就是在这么说呢。德米里斯太太打电话的时候,你为什么会在屋里?” “她吩咐我给她端点茶来。” “你端来了吗?” “是的,先生。” “你把茶放到了茶几上?” “是这样,先生。” “接着你为什么不离开?” “德米里斯太太招手要我别走。” “她想让你听到他们的谈话或者是假设的谈话?” “我……我想是这样。” 他的声音像鞭子似的打来。“这就是说,你并不知道她是否在同她丈夫通话,事实上你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在同什么人通话。”乔特斯把轮椅移到更近的地方,“在一次私人谈话中,德米里斯太太要你待在那儿听,你不觉得奇怪吗?我知道在我家里,我们在进行私下讨论的时候,是不会要别人来偷听的。不会的!我这么对你说你觉得如何:这场谈话从来也没有进行过。德米里斯太太没在同任何人通话。她在污陷她丈夫,好让他今天在这个决定他生死的法庭上受审。可是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并没有杀害自己的妻子。诬告他的证据布置很精心,布置得过于精心了。没有哪个聪明人会在身后留下一连串明显指向自己的线索。而不管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是别的什么,他都是一个聪明人。” ※※※ 审判又进行了十天,原告一方指控,被告一方反指控,警方和法医出示了专家证据。大家一致的意见是: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很可能有罪。 拿破仑·乔特斯把他那轰动性的一招留到了最后才用。他让斯皮罗斯·兰布罗走上了证人席。审讯开始以前,德米里斯在一张经过公证的契约上签了字,契约规定把希腊贸易公司及其所有资产转让给斯皮罗斯·兰布罗。在这前一天,这些资产已经秘密地转移到了拿破仑·乔特斯的名下,其附带条件是:只有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在审判中被宣告无罪,契约才能生效。 “兰布罗先生,你和你的妹夫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关系不好,是吗?” “是的,是不好。” “事实上,如果说你们彼此憎恨,是不是也很公平?” 兰布罗看了看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这样说大概还要算是客气的。” “在你妹妹失踪那天,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对警察说,他根本没在海滨别墅附近,还说事实上3点钟的时候,也就是现已确定的你妹妹死亡的时间,他正在阿克罗科林斯同你会面。在警察讯问你有没有这次会面的时候,你否认了。” “是否认了。” “为什么?” 兰布罗坐在那儿好一会儿没说话。他开口时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德米里斯以可耻的方式对待我妹妹。他不断地虐待她,羞辱她。我想让他受到惩罚。他需要我为他提供不在现场的证明,我偏偏不想给他。” “那么现在又如何呢?” “我再也不能和谎言一起生活下去了。我觉得必须说出事实真相。” “那天下午你和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在阿克罗科林斯见面了吗?” “是的,事实真相是我们见了面。” 法庭里一阵喧哗。德尔玛脸色苍白地站起身来。“法官阁下,我反对……” “反对无效。” 德尔玛垂头丧气地坐到座位上。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却两眼发亮地探出了身子。 “跟我们说说那次见面的事。是你出的主意吗?” “不,主意是梅利娜出的。她骗了我们两个人。” “她骗了你们,怎么骗的?” “梅利娜打电话给我,说她丈夫想到我在阿克罗科林斯的住地去见我,谈一笔生意。随后她又给德米里斯打电话,告诉他我要求在那儿会面。我们到了那里以后,才发现彼此没有任何话要说。” “会面是在下午三四点钟,也就是已经确定的德米里斯太太死亡的时间进行的吗?” “对。” “从阿克罗科林斯到海滨别墅开车需要四个小时。我计算过时间。”拿破仑·乔特斯看着陪审团说,“所以,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没法3点钟时人在阿克罗科林斯,7点以前又赶回雅典。”乔特斯转过身,重新对着斯皮罗斯·兰布罗,“你是宣了誓的,兰布罗先生。你刚才告诉本法庭的话属实吗?” “完全属实,决无半点假话。” 拿破仑·乔特斯把轮椅向陪审团转过去。 “女士们,先生们,”他用急躁刺耳的声音说,“你们只可能作出一项宣判。”陪审团成员们都尽力把身子往前探,以便听清他的话。“被告无罪。如果政府曾经断言:被告雇人杀害了自己的妻子,那么或许还有一点可以怀疑的地方。但是情况恰恰相反,整个案子都是基于这样一种所谓的证据,即被告当时就在那间屋里,他本人动手谋杀了自己的妻子。精通法律的法官们将教导你们,在本案的审讯中,有两个要素是必须证明的:作案动机与作案机会。 “不是作案动机或者作案机会,而是作案动机与作案机会。在法律上,这两者是连体孪生儿——不能分割开来。女士们,先生们,被告或许有、或许没有作案动机,但这位证人已经不容半点怀疑地证明:犯罪发生时,被告根本不在现场附近。” ※※※ 陪审团出去讨论了四个小时。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看着他们鱼贯地走回法庭。他面色苍白,神情焦虑。乔特斯倒没看陪审团。他在看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脸。德米里斯脸上的自恃和傲慢已经荡然无存。他现在是个面对着死亡的人。 首席法官问道:“陪审团有没有作出宣判?” “我们作出了宣判,阁下。”陪审团团长举起一张纸片。 “请法警去取宣判。” 法警走到首席陪审员那里,接过纸片,交到首席法官手中。他打开纸片,抬起了头。“陪审团认定被告无罪。” 法庭里一片混乱。人们都站起来,有的鼓掌,有的发出“嘘”声,表示反对。 德米里斯脸上的表情不喜也不悲。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站起来,走到拿破仑·乔特斯面前。“你成功了。”他说,“我欠你的情不少。” 乔特斯盯着他的眼睛。“现在不欠了。我成了阔佬,而你成了穷鬼。来吧,我们要庆祝一下。”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推着乔特斯的轮椅穿过团团乱转的人群,绕开记者,来到停车场上。乔特斯指着停在入口处的一辆轿车。“我的车在那儿。” 德米里斯把他推到车门边。“你没有司机吗?” “我不需要司机。我叫人给这辆车装上了特制的设备。我好自己开。扶我上去。” 德米里斯拉开车门,把乔特斯托上驾驶座,再收起轮椅,放到后座上,然后他自己钻进车子,坐到乔特斯身边。 “你仍旧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律师。”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笑着说。 “没错。”拿破仑·乔特斯发动了汽车,向前开去,“现在你打算做什么,科斯塔?” 德米里斯小心谨慎地说:“噢,我会想办法混下去的。”靠着那一亿美元,我可以重新建起我的帝国。德米里斯吃吃地笑着说:“等斯皮罗斯发现了你是怎么骗他的,他可就要坐不住了。” “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乔特斯让他放心,“他签的契约给了他一个没有价值的公司。” 他们在朝山里开。德米里斯看着乔特斯扳动控制油门和车闸的操纵杆。“这玩意儿你操纵得还挺不错。” “非学不可的东西你就得会。”乔特斯说道。他们的车正沿着一条狭窄的山道往上爬。 “我们这是在往哪儿开?” “我在山顶上有个小别墅。我们去那儿喝杯香槟,我叫辆出租车送你回城。你知道,科斯塔,我一直在想所有发生过的事情……诺艾丽的死和拉里·道格拉斯的死。还有可怜的斯塔夫鲁思。没有一件是因为钱,对吧?”他掉头看了一眼德米里斯,“而都是因为仇恨。仇恨和爱情。你爱诺艾丽。” “不错。”德米里斯说,“我是爱过诺艾丽。” “我也爱过她。”乔特斯说,“这你以前可不知道吧?” 德米里斯诧异地望着他。“不知道。” “然而我却帮助你谋害了她。为此我从未原谅过自己。你原谅自己了吗,科斯塔?” “她活该。” “我想到了最后我们大家都是活该。有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科斯塔。那场大火——自从那天晚上的大火以来,我一直痛得厉害。医生们尽力让我恢复过来,但就是没有效果。我伤得太厉害了。”他推了一下让车子加速的操纵杆。他们开始沿着弯道疾驶,越爬越高。爱琴海出现在他们下方很远的地方。 “说句老实话,”乔特斯声音沙哑地说,“我的病痛太厉害了,我已经不值得再活下去。”他又推了一下操纵扞,汽车行驶得更快了。 “开慢点,”德米里斯说,“你开得太……” “我是为了你才活这么久的。我已经决定了咱们俩同归于尽。” 德米里斯转过脑袋瞪着他,吓坏了。“你在说什么?放慢点,伙计。你会让咱俩都完蛋的。” “说得对。”乔特斯说道。他又推了一下操纵杆。汽车向前飞驶着。 “你疯了!”德米里斯说,“你有钱了,你不想死。”乔特斯那满是伤疤的嘴唇做出一种似笑非笑的样子,让人看了毛骨悚然。“不,我没有钱,你知道谁有钱了吗?是你的朋友特雷莎修女。我已经把你所有的钱都给了约阿尼纳的女修道院。” 他们朝陡峭的山路上一个急转弯道飞驶过去。“停车!”德米里斯嚷道。他试图从乔特斯手里抢下方向盘,但却做不到。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德米里斯大叫,“停住!” 乔特斯说:“我想要的已经都有了。” 转眼之间,他们飞过了峭壁,沿着陡峭的山腰冲下去。汽车连连翻着跟头,像是在跳一段怪模怪样的死亡旋转舞蹈。终于,它滚到山脚下,坠入了大海。一声巨大的爆炸,随后便是深沉、永恒的寂静。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