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由己不由天》 第一章 春梦有痕 夜色如水,犹如缠绵着浓稠的墨。 静室绣房中,那榻上层层叠叠的锦被下,翻起暧昧的红浪。 销金兽首三足鼎里,清甜的梨香袅袅升起,化在一室旖旎中。 随着一声低柔婉转的呻吟,在室中若有若无地回荡,那锦被的波浪起伏得更加剧烈。 一用劲,一条肌肤微呈蜜色的胳膊线条紧实,从锦被中伸出。 一扯,帐内春光一览无余。 身躯精壮的年轻男子眉若刀裁,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泛着迷离。 他丝毫不顾惜地对身下的少女予取予求,那少女双眸合拢,长长的睫翼在眼底投下大片的阴影。 她时而不自觉地微微蹙眉,又时而喉中发出轻声呓语。 ——竟是个酒醉不醒的模样。 男子灼热的呼吸吐在她的肌肤上,雪一般洁白的肌肤泛起处处红晕。 那双桃花眼满意地染上愉悦的春情,一双手指修长的大手上下游移,感受着手中柔嫩如新剥壳的鸡蛋一般的触感。 他嘴角勾起笑意,神色迷离,再度欺身而上…… 沈风斓一梦惊醒,窗外天色微白。 她觉着浑身发热,面上也滚烫着,从床柜上随手取下一面菱花靶镜下来。 就着几许晨光照了照,见自己两腮泛着可疑的红色,不禁咋舌。 敢是病了? 早知道,昨夜她就不饮酒了。 她狐疑地又照了一回镜,脑子渐渐清明起来,想起了昨夜那个梦…… 这一回忆,吓得她一身冷汗。 都说春梦了无痕,那若是个春梦,为何她现在面上还烧着,身子还觉着疼痛? 发红的脸刷得一下变白,她放下靶镜撩开了锦被,打量自己的身子。 ——衣裳还算整齐,底下的肌肤却被蹂躏得不成样子。 一股屈辱感从她身体中点燃,让她忘记了害怕。 她眉头紧紧地皱起,一手紧紧抓住亵衣的衣领,银牙紧咬。 是怎样一个无耻恶劣之徒,竟然深夜闯入太师府奸淫未嫁少女? 她强迫自己暂时放下惊吓和愤怒,脑中不断回忆着昨夜梦一般的情景,却只能隐约记得,那个男人好看的桃花眼。 再想到她最后清醒时的场景,是昨夜太师府办了一场寿宴,府中王公大臣云集,她也趁着这个好日子饮了两杯…… 想到这里,她恨恨地锤了一把自己的头。 “不会喝酒为什么要喝?醉倒了连被人轻薄都不知道!” 她自言自语地大骂昨夜那个采花贼,又骂自己贪杯,否则不会连采花贼的样貌都没看清。 寝室外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串轻快的脚步声朝着自己而来。 几个梳着如意双髻的丫鬟走进来,轻轻用鎏金百蝠的帐钩将轻软如云的红纱帐勾起。 “小姐嘟嘟囔囔的,可是醒了么?” 领头的丫鬟双手交叠在身前,一张圆若银盘的脸干净俏丽,穿着一身青色比甲简单干练。 沈风斓听见浣纱的声音,生怕她走进来直接把绣床的帐子掀开。 虽然那个采花贼还算有点道德,临走的时候替她把亵衣亵裤穿上了,但是床上的痕迹如何瞒得过细心的浣纱等人? 一个闺中小姐睡姿再不雅,也不可能把被褥睡出这么多褶皱来吧? 她不禁红了脸,想来昨夜战况惨烈,可惜她醉得不省人事。 “小姐?” 帐外又传来一声轻唤,一息之间,沈风斓已想到了暂时应对的法子。 她作出慵懒的声音:“嗯。昨夜多饮了两杯竟醉了,浣葛和柳烟去厨房替我催碗醒酒汤罢。” 被点到名的两个不疑有他,将手中的铜盆、面帕和香胰子等物都放下,屈膝一礼便退了出去。 浣纱一见屋中只剩她一人伺候了,心知小姐必是有什么事情要避人耳目的。 若是催个醒酒汤,何必要叫两个人去呢? “浣纱,你瞧瞧,我昨夜醉了不知怎么睡的,被褥都皱成了一团。” 果然。 她掩嘴轻笑,走进去才略瞧了一眼锦被,沈风斓就娇羞地去遮她的眼。 她赌气道:“一会子你替我抱出去扔了,可别叫人瞧见了,说我仪态不端。” 浣纱知道自家小姐一向是京中最负盛名的千金,要是传出睡姿不雅的名声,她定然不肯的。 只是那锦被是上好的蜀绣缎子制的被面,就这么丢了未免可惜。 她刚想开口,一想到自家小姐的名声,又闭上了嘴。 为了保全自家小姐的好名声,别说毁了一床锦被,哪怕是挥掷千金,也算不得什么。 她便软语哄着沈风斓,“好,小姐放心。一会儿我就说替小姐拆洗被褥,趁着没人注意就丢出去。” 沈风斓暗暗舒了一口气,总算能毁尸灭迹她就放心了。 不管那个采花贼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她现在都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的委屈,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可是古代社会,一个未婚失贞的少女,只怕浸猪笼都是轻的。 沈风斓来自二十一世纪,三个月前一场车祸,她穿越到太师府嫡出大小姐的身上。 据身边的丫鬟所言,这位大小姐是在冬日里不慎落入湖中冻死的。当时连王太医都摇头叹气了好几遍了,沈风斓忽然又睁开了眼。 只是这个睁眼的沈风斓,已经不是闭眼前的沈风斓了。 一个再度得到生命的人,会比任何人都更珍惜生命。 所以沈风斓在惊恐和愤怒过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 好在这三个月的观察下来,她可以确定浣纱这丫头实是个忠心的。 因此她借故支开了其他人,只留下了浣纱一个交代毁尸灭迹的事情。 这丫头分明只有十八岁,偏生性格和个老妈子似的,总爱大包大揽。 她稍稍示弱,假装自己是因为睡姿不雅而羞愧,浣纱就替她想出了完整的毁尸灭迹的方案。 她抛开锦被,一双裸着的玉足并拢着从床上伸出,踩在床前的一双水红色绣花鞋上。 浣纱扶着她起身更衣,幸好那些痕迹都在亵衣亵裤的覆盖之下,她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不一会儿,浣葛她们也端了醒酒汤的食盒回来,“昨夜是老爷寿辰,厨房的醒酒汤都是现成的呢,小姐快喝了罢。” 浣葛的话中有揶揄的意思,沈风斓因那一夜春梦有些出神,故而不曾答话。 柳烟嘴快,“他日嫁做王妃又不用服侍公婆,多喝两杯也无妨。” 一语惊醒梦中人,沈风斓浑身犹如遭受雷击,愣在那里脸上发青。 ——这身子的原主,可是早就得了当今圣上赐婚,不出半年就要嫁给宁王为妃的! 宁王乃圣上的三皇子,他的嫡妃之位,岂容一个已非完璧之身的女子? 冷汗湿透了沈风斓背上的中衣。 昨夜之事已成定局,只怕她风光出嫁之日,就是丧命之时! 第二章 请安 浣纱等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肯开玩笑的小姐在那愣神。 好在沈风斓很快就回过了神,她苦笑道:“我此后再不敢饮酒了,不信你们监督着。” 柳烟听了这话才松懈了,笑着凑上前,“昨夜何尝没监督小姐来着?小姐只说饮二三杯不妨事,哪里想到前年舅爷府上二舅太太寿辰,小姐只饮了半杯就醉倒了。” 前年的事情她哪里知道? 若早知道这身子是个“半杯倒”,她岂会犯下这样的大错。 ——不但失身,连失身于谁都一无所知。 浣纱哗啦啦地在铜盆里拧了一把热水,“你这个小蹄子还来说嘴,昨夜我和你浣葛姐姐在院子里,嘱你跟着小姐去席上。你怎么倒让小姐醉倒了?” 柳烟听了这话直吐舌头,她可不敢和浣纱顶嘴。 何况的确是她没看顾好,才让沈风斓有机会喝了酒。 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服气,她嘟囔道:“好姐姐,你不是不知道,多少的小姐夫人和王孙公子来给小姐敬酒。” “咱们太师府没个女主人,小姐既在席上,一味推辞不喝酒也不像样……” 浣纱性子爽利,又是沈风斓房中一等的大丫鬟,平素就管着底下这些小丫鬟。 但她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会一味拿出身份来压制底下人。 “你说的也是,小姐所到之处必是众人目光聚集。昨夜寿宴酒酣宴热的,哪里保得住那些赴宴的贵客不给小姐敬酒的?” 浣纱将拧得干爽的毛巾递给沈风斓,见她钗軃鬓松也比世间女子盛装华服要楚楚动人,便把对柳烟的埋怨消了大半。 沈风斓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名门闺秀、绝世美人。 她三岁习字,五岁背诗,七岁便能弹奏完整的琴曲,十岁就下棋赢了国手廖亭翁。 放眼京城,别说和她一样才貌双全的,就说能在其中一样与她比肩的,都寥寥无几。 要说起来,只有一个平西侯府的小姐算是齐名,在她们眼中自然还是不及沈风斓。 柳烟越发得意,眉飞色舞地说起来,“二位姐姐昨儿没去席上,没见着那位平西侯家的小姐。琴棋书画不说,单论容貌就不及咱们小姐。” 沈风斓在旁一边慢慢地擦脸,一边竖起耳朵听她们聊八卦。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平西侯家的小姐好像叫什么汪若霏,是浣纱她们最经常提起的一个人。 果然,浣纱和浣葛听了这话都很兴奋,喜上眉梢。 “这京中都说有最难得才貌双全的双姝,一是咱们太师府的大小姐沈风斓,二就是她平西侯府的汪若霏。论貌她不及咱们小姐,莫非是才……” 浣葛说了一半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改口道:“她貌不及咱们小姐,才一定也不及咱们小姐!” 这话说得三人都舒服了,只有沈风斓心中不快。 要是让你们知道我不仅不会什么琴棋书画,而且还失去了清白之身,你们还不吐血啊…… 她低低咳嗽了两声,装作没听见以上对话。 “快些梳洗收拾了罢,该去给父亲请安了。” 她话音一落,浣纱等人果然安静了下来,手脚的动作都加快了。 女儿对父亲自然没有什么晨昏定省的规矩,只是昨儿沈太师才过了大寿,她今儿理当再去问候一番。 而后浣纱、浣葛两个带着丫鬟婆子们,簇拥着神思不属的沈风斓到了正屋。 正屋高大的八扇折叠雕花大门中传来沈太师威严的声音,沈风斓这才回过神。 沈太师是当朝一品大员,从不党附,一心忠君,所以深得皇上的器重。 他年近半百,面容威仪端方,双眸炯炯,仿佛能看透别人的内心。 沈风斓不敢懈怠,昨夜采花贼之事尚未发作,如果现在就因为她的神色叫沈太师看出了破绽,那岂不是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想到这里,她打起精神,唇边绽开一朵娇柔的微笑,走进了堂中。 “女儿来给父亲请安了。” 沈太师正在和府中的大管家交代事务,见自家女儿徐徐而来,便停了议事。 再看她站在眼前亭亭玉立的模样,不由得面色温和了几分。 大管家识趣地收了账册,对着沈风斓躬身问好,而后退出了正屋。 “父亲可曾用过早膳了?女儿从膳房带了醒酒汤来。” 她微微抬眼打量沈太师的面色,见他眼中丝毫倦怠也无,便知他昨夜没有喝多。 心中不免暗忖,沈太师的寿辰,就连皇上都派内监送了赏赐来。 难为他还如此谨慎,时刻保持着清醒。 沈太师在外自是有万种风雷手段,对着自己的嫡长女,也没了那些警惕的心思。 他望了一眼在门外提着食盒躬身而立的浣纱,微微点头像个慈父一般道:“为父已经喝过了,难为你一番孝心。” 是喝过了醒酒汤,还是不便直言他在自己的寿宴上根本没喝多少酒? 沈风斓心里有数,面上只是仍旧笑得乖巧。 沈太师看着越发欣慰,作为太师府的嫡长女,沈风斓无论才貌气度,都没有给他丢人。 这也是嫡妻病逝了两年,他却不急着续弦的原因。 沈府人口简单,不过一子二女,有一个妾室抬起来的姨娘照管着家宅琐事也就罢了。 嫡长子在外州府任职,嫡女又这般不让人操心,府中没有主母也未尝不可。 他想到此,语气越发温和,“五月初五长公主府的送春宴你可预备好了?需要什么衣裳首饰,只管和管事的婆子们说了去制。” 沈风斓闻言下意识地皱了眉,未等人看清,一抬头双眉仍是如远山般秀美。 她眼角带上了盈盈笑意,似乎对春宴饶有兴致。 “是,父亲。” 沈太师是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自然不会在内院事宜上多嘴。 不过是因为府中没有主母,所以特意提醒沈风斓一句罢了。 沈风斓料定他这话完了就会命自己退下,没想到沈太师似乎犹豫了片刻,抿着唇又道了一句。 “春宴上宁王也会在,你要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 沈风斓眼皮一跳,接着难以控制地抖了起来。 第三章 沈风翎 第三章沈风翎五月初五送春宴,如今正值春暖花开时节,还有一个月余。 沈太师之所以特特提出来,是因为那时距宁王和沈风斓的大婚之期已不远,按照礼俗,沈风斓那时该在深闺之中闭门绣花。 偏偏长公主最疼侄儿辈,想让宁王和沈风斓能在大婚前多加接触,日后方能和睦。 沈风斓心思灵透,听沈太师提到宁王便明白了,当下应承他绝不会在宴上失礼。 ——这是句空头白话,更失礼的事情,早就已经发生了。 离了正房,她抿着唇一言不发,路上遇见的丫鬟婆子朝她行礼,她也没看见。 沈府上下皆知沈风斓将要成为宁王妃,只当她是待嫁之心忐忑难安,故而也没有在意。 待走出正屋大院外的穿堂,转过紫檀木架子的大插屏,隐隐听得身后有人在呼唤。 沈风斓停下脚步,转身看去,十步开外一个笑盈盈的少女迎了上来。 她一袭绿裳,衬得肌肤雪白,面庞和沈风斓有三分相似。 只那一双眼相去甚远,一个浓眉圆眼稍显稚气,一个柳眉杏眼顾盼生姿。 原来是柳姨娘所出的三小姐沈风翎,比沈风斓小了一岁,尚未行及笄之礼。 “二姐姐。” 沈风翎笑着迎上来,双手自然而然地挽着沈风斓,一副亲热模样。 “姐姐今日去得早,也不等我一等。” 往前走便是抄手游廊,两侧种满了翠竹,沈太师最喜翠竹的品性,清正中直。 沈风翎的衣裳融入翠竹之色中,叫她一时看得晃眼。 不过须臾,她面上露出淡淡笑意。 “我昨夜喝了两杯也去迟了,哪里知道你比我更贪杯呢?” 话语间似乎和浣葛她们戏谑沈风斓一般亲热,只是趁势拂了她缠在自己臂上的手,又扶了扶头上那支金丝缠枝步摇。 她不惯与不熟悉的人如此亲近,何况沈风翎是庶妹,并非一母同胞,难保和自己同心。 沈风翎顺着她的手看向那支璀璨的步摇,金枝底下缀着两朵叶形石榴花,就连纹路都清晰可见。 那是去年沈风斓的及笄礼,宫中贤妃赐的贺礼中极其寻常的一件。 贤妃,宁王的生母。 沈风翎的眼神暗了暗,有些不自在地将双手垂下。 “是啊,”她喃喃地解释,“昨儿是父亲的好日子,有众多贵客前来……” 她说到这里一顿,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沈府昨夜的确来了许多贵客,只是那些贵客要说话也是找沈风斓,关她一个庶女何事? 想到沈风斓那里众星拱月,她也不过饮了两三杯酒,此刻自己要是承认喝多了,岂不显得轻狂? 待要转移话题,沈风斓的神色却比方才还柔和了些,拍了拍她的手。 “我不胜酒力,还要回去歇歇才好,就不陪你说话了。” 沈风翎正愁不知拿什么话岔开,见她如此说,乐得顺着她的话。 “那二姐姐快些回房歇着罢。” 沈风斓也不多客套,点头一笑,便由浣纱扶着走过了抄手游廊,往内院深处而去。 沈风翎站在原地,望着青石径上零星飘落的凤仙花瓣被沈风斓的裙摆拂起,微微地打了一个旋儿又落在了青石上。 再抬眼去看沈风斓时,只看见重重叠叠的丫鬟婆子们的背影。 身后的丫鬟见她呆立半晌,便轻声道:“小姐,二小姐已经走远了,可以不必目送了。” 嗤。 她眸中掠过一丝不屑,嘴角翁动了两下,到底没有说出来。 何必解释? 就让丫鬟觉得她是在目送沈风斓好了。 就好像她的父亲沈太师,分明是忌惮沈风斓外祖家的权势不敢随意续弦,偏还要装出一副为嫡妻守孝三年的赤诚来。 “咱们也回去罢。” 她敛了目光,径直朝着抄手游廊一侧转去,转入抱厦之中。 地上零落的凤仙花瓣被踩在绣鞋之下,鲜嫩的汁水溅出,花香浓郁中带着腐烂的气味。 沈风斓身后的仆妇,见她若有所思,都识趣得跟得远了几步。 只有浣纱敢跟上去,和沈风斓说起了悄悄话。 浣纱的娘是沈风斓院子里的掌事妈妈,她又是沈风斓身边的大丫鬟,自小跟她一块儿长大,自然比旁人有脸面。 浣纱轻声道:“小姐,你和三小姐怎么不如从前亲热了?” 沈风斓听了不禁错愕,“我从前和三妹妹很好么?” 如果很好,为什么深冬时节掉进冰湖中的沈风斓,在醒来第三日才等到沈风翎的探望? 她就是由此判断这姐妹二人从前并无多少情意,所以对沈风翎只是淡淡的,尽一个做姐姐的情面罢了。 浣纱反而被问住了,“小姐就这一个姊妹,大少爷又常年在外……” 她在说自己应该和沈风翎好,而非是从前的确好。 沈风斓放下了心来,看来她的判断并没有错。 浣纱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问题,忙道:“从前是小姐年少,如今就要出阁了。姊妹应该更亲热,哪有反而更疏远的?” 她的口气格外老道,不像是个丫鬟,倒像是个看透世情的老妈子。 俨然是古妈妈的口气。 “你觉得,三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随口一问,却让浣纱皱起了眉头。 看来浣纱还是火候不够,嘴上劝自己和妹妹交好,实际上自己心里也不喜沈风翎。 “三小姐总是打量小姐,衣食住行总要比着小姐似的。” 浣纱半晌憋出了这么一句,她娘曾经告诫她,做奴婢的不能议论主子的是非。 她严格遵守娘亲的教诲,不敢说沈风翎的不是。 “就是这样。” 浣纱的话说得很委婉,但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她不喜欢沈风翎总是窥视她,戴什么簪子穿什么衣裳,都能刺激到沈风翎敏感的内心。 她极力掩饰自己嫉妒的眼神,却连浣纱这样年轻的丫鬟都瞒不过。 沈风斓现下是性命难保,哪里顾得上异母的一个妹妹? 她现在头疼的是,如何让皇上收回成命,取消她和宁王的婚约? 传闻这位宁王有其母贤妃的风范,温厚贤良,文雅谦逊,是难得一见的翩翩佳公子。 这样一个名声在外的夫婿,她连找点由头退婚都找不出。 她一双秀眉峰峦叠嶂地聚起,犹如水墨画般浅淡,又隐着动人风景。 一面想着,八幅马面白绫裙下的双足脚步渐缓,玲珑的刻丝绣鞋忽然微微并拢立住。 她如何忘了,五月初五的送春宴! 第四章 待嫁 酉正初刻,合府内都用过了晚膳,各处都点上了灯。 沈风斓所居乃是府中西面一处独立的院落,名唤桐醴院。 布局不算大,建筑却精巧雅致,布置得美轮美奂。 院中种着各色香花香草,又有仙鹤锦鸡等瑞兽,夜里点上了落地八角宫灯,比别处格外好看。 一个约莫四十年纪的微胖妇人走进来,穿着素色的琵琶扣袄儿,姿态不疾不徐。 有院中粗使的婆子见了她,忙起身问好。 “古妈妈,又进来看二小姐啊。” 被称为古妈妈的夫人嘴角微含笑意,对问好之人略一点头。 屋里听到院中的动静,一个小丫头掀开绣和合二仙的锦缎门帘迎出来,笑着站在一旁打帘。 “古妈妈来啦?” 小丫鬟笑着和她问好,她仍是轻轻点头。 站在灯火通明的堂中向左侧外室一望,只见一个小丫鬟坐在灯影下头绣花,她便走了进去。 绕过室中一扇八宝镂空的屏风,里头方是沈风斓起居的内室。 只见沈风斓穿着家常藕荷色的小袄,头发松松散散地挽了一个篆儿,只插着一支比鸽子蛋还大些的莹白色南珠簪子。 她正歪在坐榻上捧着一本旧书,时不时嘴里轻声念着什么。 “小姐,老奴来给你请安了。” 古妈妈见到沈风斓就眉开眼笑,她过不了多少时日就要嫁到宁王府了,那时可就见不着了。 如今能见一日是一日。 她想着,不禁生出了女儿出嫁那般的不舍之情。 沈风斓听见她的声音,把书放下抬头笑道:“妈妈来了,快请坐。” 古妈妈是陈氏的陪嫁丫头,嫁给了沈府外院的古管事,便随了夫姓被称为古妈妈。 陈氏还在的时候,她就像左膀右臂一样帮着陈氏主持内院庶务。 如今陈氏不在了,古妈妈照管沈风斓仍有余威,就连大管家也要敬重她三分。 她也不多客气,大大方方地在小丫头端来的杌子上坐了,靠在坐榻旁和沈风斓说话。 “小姐如今待嫁,不绣绣嫁妆,还是这样爱看书?可别把眼睛看佝偻了,又不考女状元来。” 浣纱忙接话,“妈妈放心,小姐看书的时候屋里天下地下都是灯,不会看坏眼睛的。” 她一向老道,只有在古妈妈面前会情不自禁,露出一二小女儿的姿态。 ——古妈妈是浣纱的娘亲,自小就让她在沈风斓身边服侍。 古妈妈微微蹙眉,似乎想要批评浣纱争强好胜,眼神朝屋里一溜又把话咽了回去。 浣纱如今是个领头的大丫鬟了,不好当着一屋子小丫头的面让她没脸。 沈风斓深知这母女二人忠心耿耿,古妈妈对浣纱教育甚严,略有不好就板起面孔来责骂一顿。 她怕浣纱伤心,忙打圆场,“是啊,妈妈。你不必操心,我这屋子里有浣纱,半点也没让我不舒心过。” 她对浣纱高度评价,就是给古妈妈面上增光。 古妈妈闻言,面色又柔和了起来看向沈风斓,仿佛沈风斓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一般。 “小姐敬献皇后和贤妃娘娘,还有太子妃及长公主等人的鞋袜可绣好了?” 沈风斓要嫁给宁王,这些皇家嫡系的女眷会在大婚时送见面礼予她,而她按照习俗要回赠亲手绣制的鞋袜。 “都绣好了。” 她回应得云淡风轻,反正她不会嫁给宁王,这些鞋袜什么的根本就用不上。 古妈妈见她不以为意的模样,以为她是胸有成竹,越发欢喜。 “那就好,那老奴就放心了。” 她放下一桩心事,不禁想起了早逝的陈氏,若是她能见到沈风斓出嫁的模样,该是何等欢喜? 想着想着眼中不禁盈泪,沈风斓看在眼里,淡淡地别开了眼。 “浣纱,今日外头新晋来的雨前龙井沏来给妈妈尝尝鲜。” 明知古妈妈待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好,她也无法领情。 现如今能设法让宁王主动退婚,她留下一条小命就不错了,哪里奢望能做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妃? 一个被退婚的女子,为人所不齿,注定是嫁不得什么良婿的。 如古妈妈这样真心待她的人,终归是要失望的。 浣纱将她常喝的铁观音撤下,换上一壶新鲜的雨前龙井,一时室中茶香四溢,热气腾腾。 古妈妈回过了神,忽又想起了另一桩事。 “小姐的嫁妆万万不可简薄了,有什么不好开口的话,就和妈妈说。就算柳姨娘想把家私都抓在手上,老奴也会为小姐争取的。” 嫁入皇家成为王妃那可不是寻常的婚事,陪嫁若是不丰厚,难免叫人看了笑话。 沈家若是贫寒的官宦人家出不起倒罢了,沈太师现是朝中一品大员,祖上袭过列侯,到了沈太师这一辈才靠科举出身。 沈风斓的外祖家也是世代公卿,如今是她的二舅陈徐行袭了定国公爵位。 她身上集结了沈家和陈氏的荣耀,精灵奇秀钟于一人,注定要有一生的泼天富贵。 柳姨娘正是沈风翎的生母,府中无当家主母,内院的事务名义上是交给了她来处置。 实际上,就连古妈妈说话都比她好使些。 随着沈风斓年岁渐长,才名冠绝京城,府中的下人越发巴结着桐醴院这头。 柳姨娘不是正经主子,岂敢在她的嫁妆之事上置喙? 沈风斓微微点头,一双翦水秋瞳只盯着那壶滚烫的热茶,若有所思。 为了保持茶香,紫砂的圆形小壶始终坐在炉子的火上。 若是这样滚烫的茶水,一不小心泼到面上,定是要毁容的罢? 她细细思量,总觉得自己对于退婚一事的计划不够完善,倒不如眼前这一壶茶省事。 一个毁容了的女子,无论如何也是做不了王妃的。 她越发觉着此计可行,只听古妈妈温厚的声音又道:“小姐到时候要带几个陪嫁丫头?还是多带些的好,若是屋里的不够,老奴再到外头给小姐挑好的来。” 这一把饱含关切的嗓音,将她好不容易坚定起来的心又瓦解了几分。 她的性命固然重要,为此可以牺牲容貌,但古妈妈和浣纱这些人怎么办? 她若真的毁容,这些人少不得担个照顾不周的罪名。 ——她们的命,也是命。 沈风斓打消了念头,心内暗叹,面上只浅浅一笑。 “妈妈来得正好,正想问问您春宴的事宜。听闻长公主府有个莲池?” …… 第五章 送春宴 转眼就到了五月初五,正值端阳佳节。 一早起,桐醴院的丫鬟婆子们就忙着挂菖蒲和艾草,又把院中各处屋子用苍术熏了。 小丫鬟把炉子和苍术送到沈风斓的屋里时,见她已穿戴整齐,正坐在榻上慢条斯理地吃一个盛在荷叶滚珠碟里的粽子。 柳烟迎出来把东西接了,端进内室问道:“小姐,是现在熏还是出门以后熏呢?” 沈风斓略瞧了一眼,放下手中的银筷,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我吃好了,现在就熏罢。” 她抬手取下衣襟上别着的绢帕,在嘴角抹了抹,又问浣纱:“可派人去三小姐那边看过了?” 浣纱穿着半新不旧的湖蓝色比甲,闻言笑道:“三小姐过来了,听说小姐在用早膳就在外头等着。” 沈府就这么两个小姐,偶尔宴请沈风斓的也会捎带着沈风翎,不至于一个人显得孤单。 她走出内室,见沈风翎已听见响动站起了身,她穿着一身崭新的缕金红纹裙,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也是一色新衣。 沈风翎暗自打量着她,见她一袭水墨白绫裙层层叠叠、飘飘洒洒,竟是先前三月里制的春衣。 “如今春末夏初了,二姐姐怕冷么?” 沈风翎有些得意,她穿了新制的夏裳,沈风斓的打扮不及她娇艳动人。 “是啊,近日身子有些不爽,怕出门着了风。” 沈风斓说的也是实话,她这些日子反复在脑中推演着今日的计划,过度费神使得身子都有些倦怠了。 “那姐姐一定要多休息……” 沈风翎说着客气话,跟在沈风斓身后向外走去。 一辆朴素的青帷马车出了沈府正门,车旁跟随着七八个丫鬟婆子,个个打扮得庄重光鲜。 路上的寻常百姓一见便知是非富即贵的人家,纷纷躲避到一旁,待到了长公主府外的大街才拥挤了起来。 浣纱等人在马车里伺候着,听得外头车轮和马蹄的声音此起彼伏,便知是到了。 果然听得外头有婆子上来招呼,“可是沈太师府上二位小姐?” 外头跟车的婆子声音里带着笑,“正是。” 而后听见亲亲热热的叙话声,马车进了长公主府的内院,在二门外下了车。 长公主府的打大丫鬟上来领路,穿过重重屋宇便到了后花园设宴之处,放眼一汪碧水,令沈风斓心中大定。 “沈二小姐来了?快请进来。” 曲桥连通湖心一处树着屏风的水榭,尚未走近,里头已传出一道庄重嗓音。 沈风斓加快了些脚步,进得水榭便见上首一位中年美妇朝她笑,一身珠翠罗绮格外耀眼。 在座女眷几乎尽是华服,或坐或立,见她进来都明里暗里地打量她。 “臣女给长公主请安。” 沈风斓含笑上前,一个福礼还未行毕,便被长公主握住了手。 站在她身旁行礼的沈风翎一顿,很快也被长公主身旁的丫鬟扶起。 “今日是端阳送春宴,不必拘礼。日后总归是一家人,不知道闺名是哪两个字?” 她笑意盈盈地和沈风斓说话,言语间已经把沈风斓当做了自家晚辈。 都说这位长公主是最疼爱子侄的,想来是爱屋及乌,连“准侄媳妇”也一并疼爱了。 沈风斓恭敬回答,长公主见她举止落落大方,越发心生好感。 又细看她头发、指甲等细致处,只见乌发若云,十指水葱般纤长细嫩。 她满意地点点头,顺手便从头上拔下一只赤金点翠垂珠凤钗,在沈风斓的微微诧异中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你这一身水墨白绫裙仙女儿似的,可会嫌弃我这凤钗俗气了?” 长公主是今日宴会的主人,一言一行皆在众人眼中。 如今见她将自己的爱物当众赠给沈风斓,便知她心里是格外喜欢这个准侄媳妇的。 站在她身边伺候的儿媳马氏最得长公主的欢心,先开口戏谑道:“儿媳不嫌俗气,若是沈妹妹不要,长公主就赐给儿媳可好?” 话音未落满座皆笑,都说马氏一贯好诙谐。 长公主也笑着捏捏她的脸,“你这猴儿,连你沈妹妹的东西也要抢。” 马氏在长公主跟前一向如此,又拉着沈风斓的手不依道:“沈妹妹快说,到底嫌不嫌俗气?” 众人皆知马氏出身封疆大吏之家,自然不是稀图这凤钗,而是故意说得小家子气来逗乐。 沈风斓含羞一笑,“我便嫌了,马姐姐这一头珠翠,怕也没处再插去。” 长公主不禁噗嗤一笑,忙用帕子掩了口,众人都乐了,一时席间气氛格外欢乐。 只有站在靠后一步的沈风翎面色僵硬,见众人都捧着自家姐姐,自己一袭新装华丽鲜艳,却无人看顾。 她越发拱肩缩背,将头低了下去,免叫人看到她的表情。 一席过半,长公主借口年事已高先退到阁中歇息,让一众女眷随意游赏。 众人三五成群地散开,也有在花荫底下说话的,也有隔着栅栏逗弄仙鹤的,还有在水边拿了杆子垂钓的。 沈风斓装作不经意地往水边走近,看着水中金色游鱼啄食水面的桃红色花瓣,在碧绿的池水中来回摇摆。 站在半人高镂空雕栏边的两个粉衫女子靠了过来,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略有些羞涩地和她搭话。 “沈二小姐也想垂钓吗?” 她咋闻这娇嫩的娃娃音,抬头一看,只见眼前两个女子生得一模一样,怀里抱着杆子睁着大眼瞧她。 再看脚边立着兜网和木桶等物,原来是自己出神,一不小心站在了人家要垂钓的地方。 “我未曾瞧见这地方有人,失礼了,二位莫怪。” 她曲身微微一福,给这两个女子赔不是。 那两个女子见状也福下身来,一样的衣裳首饰做出一样的动作来,越发像人偶娃娃一样可爱。 其中一人道:“沈二小姐不必多礼,我们是吏部侍郎南家的人。我叫南青青,这是我的双生妹妹南子衿。” 两人的名字和样貌一样清秀文雅,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我叫沈风斓,家父是沈太师。” 南青青二人自报家门,意在告诉沈风斓她二人的身份地位不及她远矣,她不需要赔不是。 没想到沈风斓听过后不但没有小觑她们,还主动和她们通了姓名。 她二人笑得弯了眼,一咧嘴露出小巧的虎牙来,显得格外稚气。 三人站在水边说话,才说了几句,便隐隐约约听到身后有嘈杂之声。 第六章 喧哗 长公主亲自办的宴会,是何人如何大胆,竟敢喧哗? 南青青二人面露好奇之色,脚下未动,双眼却直往嘈杂声传出的地方瞄去。 沈风斓也是女子,如何不懂女子天生好奇的心性? 她三人结伴走过去,附近已围了不少人在看热闹,见她走来,都似笑非笑地让开了道。 她心道不好,只当做没看见一般凑近了人群,见是一个鹅黄广袖宫装的女子和沈风翎站在池面曲桥上。 宫装女子趾高气昂地大声呼喝着什么,沈风翎垂首不言,这场面一看便知是沈风翎不利。 南子衿娇嫩的嗓音哎呀一声,“不好,那是谁家的姑娘惹了刁蛮第一的小郡主?” 沈风斓带着疑惑看了她一眼,南子衿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那是长公主的幺女卫玉陵,不是我大胆,这刁蛮第一原是当今圣上御口呼的,便传开了。” 沈风斓想起来了,长公主青年丧夫,她的驸马卫将军就是在守护玉陵之战中被胡人射杀的。当时长公主腹中就怀着这个幺女,为了缅怀卫将军,这个孩子生下来便取名为卫玉陵。 当今圣上感念卫将军为国捐躯,又怜惜长公主青年孀居,便在卫玉陵周岁之时赐了郡主的荫封。 这样一个众星捧月的尊贵女子,被溺爱到如今及笄之年,自然刁蛮任性。 她微微蹙眉,想着这样一个刁蛮任性的女子,不知沈风翎是如何冲撞了她…… 南青青看着曲桥上的二人,越发觉得那低头挨骂的女子一袭缕金红纹裙有些熟悉。 是了,方才开宴之时那女子就跟在沈风斓身后,听说是沈府的三小姐,她和南子衿还笑言沈风翎把一身好衣裳穿得像丫鬟一般小气。 她见沈风斓蹙眉要上前去,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沈姐姐别去,你没瞧见吗?这里看热闹的人虽多,没有一个敢上去相劝的。” 南子衿一回头才看到沈风斓被自家姐姐拉住了手,她二人是双生姊妹,有些事不必言明便能心灵相通。 她也劝道:“小郡主不仅是刁蛮,听闻还有两三下拳脚功夫。姐姐犯不着为了一个庶妹出头,挨上两下可怎么好?” 沈风斓露出盈盈笑意,“多谢二位妹妹相劝。” 话音未落拂袖转身,背影修长挺拔,如她裙摆上水墨苍竹,透着一股自信。 南子衿望着她的背影,不禁喃喃道:“青青,我怎么觉得她听闻小郡主会拳脚功夫后,反而更加急着要过去了呢……” 卫玉陵见眼前的女子一味低头不语,以为自己被小瞧了,气得几乎要动手打人。 没想到那些看热闹的女子中竟然走出一个沈风斓来,脚步不疾不徐,走到她跟前微微福身。 卫玉陵纵横京城这许多年,就连当今圣上都惯着她,没想到在自家府里竟然还有人敢来出头的。 她打量着沈风斓,瞧见她头上戴着自己母亲的凤钗,脸色才柔和了三分。 “你是谁?来做什么?” 看在那凤钗的面上,卫玉陵说话已经算是客气了,只是在常人看来还是十分嚣张。 “我是沈太师府上的二小姐沈风斓,这是我的三妹沈风翎,不知她如何冒犯了小郡主?” 卫玉陵见她姐妹二人一个长身玉立姿容绝美,一个拱肩垂头毫无气质,不由噗嗤一笑。 “曲桥狭窄,她自恃是太师的女儿,不肯让路。本郡主骂了她几句,她死活不肯道歉。” 按卫玉陵的话说,只要沈风翎肯道歉,她也不会不依不饶。 沈风斓心中暗叹,看来这位刁蛮第一的小郡主也不是外间传言的那么刁蛮,她还是有自己的规矩的。 她看向始终垂头不语的沈风翎,后者视她如救星。 “是小郡主的丫鬟先非议我的,我才要向小郡主讨个说法,并非存心挡路。” 卫玉陵听她仍是不知悔改的说法,冷哼一声道:,“本郡主的丫鬟原不知你是太师府的小姐,不过见你身边的丫鬟衣裳新得连折痕都未抚平,嘲笑了一句破落户罢了。” “原是你自己的丫鬟落人口舌,你倒有理由挡着本郡主的路讨说法了?” 高门府第之间来往,最是讲究颜面。 只有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才会穿着崭新的衣裳来,而真正有身份的人家,参加这种宴会惯了,不会如此在意。 沈风翎也是知道的,所以她身上这件缕金红纹裙是下过两遍水的,只是忽略了她的丫鬟初进长公主府的狂喜。 丫鬟是主子教出来的,她的丫鬟这样不知高低,只能说明她这个主子上不得台面。 所以卫玉陵的丫鬟就拿沈风翎说笑,不妨头声音高了些正好叫她听见了,两人便在这曲桥之上产生了争执。 沈风斓双眸微凝,没想到这事倒是沈风翎先挑起的。 沈府无当家主母已久,人丁稀薄,倒叫沈风翎日渐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就算是沈风斓这样正经的太师府嫡出小姐,也不敢和卫玉陵争驰,何况是沈风翎这样一个没有名声的庶女? 她微微一笑,立刻做出了判断。 “小郡主,这就是你不对了。” 站在岸上看热闹的人听不见她们说话,曲桥上只有卫玉陵和沈风翎二人在场,听了这话都做出了迅速的反应。 一个突然抬起了头看她,嘴微微张着,似乎完全没想到她会帮自己。 另一个气得柳眉倒竖,怒目圆睁地瞪着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卫玉陵气势逼人地上前一步,“你说什么?谁不对?” 沈风斓合手在身前,毫不相让向着卫玉陵走近了两步,两人中间只剩了半步的距离。 她朱唇轻启,凑到卫玉陵的耳边,轻柔而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是你不对。” 第七章 落水 “你!” 卫玉陵没想到竟有人敢当面顶撞她,恨恨地一跺脚,只觉得沈风斓靠她太近如同挑衅,便用力将她推了一下。 沈风斓浑身筋肉紧绷着,就是等着她这一个动作。 她感受着卫玉陵推在她肩上的力度,比寻常女子的力气大了五分,约莫能将她推后两三步。 这两三步,足矣。 方才她故意向着卫玉陵走近了两步,就是为了站在卫玉陵和曲桥的石栏之间。 这一推足以让她撞到身后不过半人高的石栏,而后跌入莲池! 众人皆知沈风斓在冬月里跌入湖中受了寒,此次再跌入水中,她就有把握让府医给她一个体寒难以生育的诊断。 ——府中内院过半是她和古妈妈做主,何况还有属于她的嫁妆,用来收买一个府医绰绰有余。 闻得朝堂之上风云变幻,众王争位,谁会愿意娶一个子嗣艰难的嫡妃呢? 到那时,只怕是那位宁王殿下要绞尽脑汁想法子退婚了。 她不禁翘了嘴角,感觉身后撞上了坚硬的石栏,一咬牙便用力向下倒去。 在仰倒的那一刻,她听见了岸上女眷的惊呼,最后看到的是卫玉陵要伸手来拉她的动作。 她合上了双眼,抱歉了小郡主,这个黑锅只好委屈你背了。 哗—— 衣袂破空,沈风斓的身姿如一朵白莲在水面怒放,还未让人看清花开的动人,便枯萎沉没在池中。 不远处一座飞檐凉亭立在假山之上,影影绰绰蓝白色衣裳的男子,如玉山上行的温润气度,临风站着袍角带起些许波澜。 他的眼始终看着曲桥上这段小小的风波,没有错过半分细节。 包括,沈风斓落水时身姿的小小怪异。 他的嘴角淡淡地勾起来,“有意落水么,真是有趣……” 卫玉陵愣在那里,手指上还残留着水墨绫裙划过的细腻触感。 差一点,她就能够抓住沈风斓的裙摆了。 异样的感觉在她的心中蔓延,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又想不出来。 这种感觉犹如池水一般让她抓不住,又流不去,格外挠心。 待要细想,只听沈风翎的尖叫如炸雷在耳畔响起:“快来人啊!快救我二姐姐!” 岸上人的奔走和呼叫,隔了一层池水听在沈风斓耳中,仿佛辽远的地方传来的呢喃。 沉在水中的沈风斓面容安详,原身不识水性,她却熟识得很,在水中闭气一会儿是小菜一碟。 以长公主府奴仆的训练有素,这一会儿的工夫后必能将她救起。 到时她只需装作体不胜寒,谁也想不到她能在水中安然无恙。 扑通—— 平静的池水中似乎投入了什么重物,想来是长公主府里熟识水性的家仆来救她了,沈风斓捏紧了裙角。 她今日若是穿轻薄的夏裳,入了水少不得曲线毕露,故而穿了这身层层叠叠的春衫。 微凉的水波一圈圈地漾在她面上,救她的人想来是一把好手,在水中游动的速度极快,所以水波越涌越烈。 她不禁微微睁开眼,隔着薄薄一层水,只见水面上一张面如冠玉的清俊容颜望着她。 “沈二小姐,莫要挣扎,我带你上岸。” 一把比泉水还要温润的嗓音,让她一时失神,呛了一口水。 “咳咳……” 清俊的男子一把揽住她肩膀,向上一提,她脑袋冒出水面,不断地咳。 “得罪了。” 他彬彬有礼地致歉,而后揽着沈风斓,快速地向岸边划去。 没想到这男子看起来温柔文雅,力气倒不小。 沈风斓闭眼暗暗思忖着,此人容貌气度,绝非是寻常的家仆。 她过目不忘,方才那一眼之下,已将眼前男子的形容记在了脑子。 他头上束的金冠倒看不出什么,上头嵌的那块拇指盖大的白玉却是上品。 腰部以下未曾看清,不知道佩了什么香囊或是扇坠。 那身白底宝蓝色吉纹的直裰纹路绣得栩栩如生,似乎是某种祥瑞的神兽…… 她心内咯噔了一下,是蟒! 蟒和龙极像,鹿角驼头,金鳞蛇身,而四足生五爪为龙,四爪为蟒。 正因为这种相似,蟒袍非凤子龙孙不可穿着。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极有可能就是某位皇子! 神思飞乱间,那男子已将她放到了岸上,一时间众人都围拢过来。 “咳咳……” 她掩口轻咳,长长的睫翼挂着水珠,犹如惊恐之中落下的泪。 浣纱原和其他女眷的丫鬟们一起被安置在下房喝茶,闻得沈家的小姐落水了,吓得魂不附体赶来查看。 见着沈风斓浑身湿透被人从池中捞上来,她眼眶通红,忙上前去照看。 “小姐,你哪里觉着不舒服?” 她一面用帕子替沈风斓抹着面上和发上的水,一面用带来备用的衣裳替她披上。 卫玉陵已不见踪影,只有沈风翎站在一旁皱着眉,贝齿咬着唇瓣。 “沈二小姐可救了上来?现在如何了?” 人群外传来熟悉的庄重嗓音,围观之人纷纷让开,长公主在仆妇簇拥之下疾步走来。 她一眼望见沈风斓浑身湿透躺在地上的模样,吃惊地睁大了眼。 她又看向站在一旁同样浑身湿透的男子,越发吃惊。 “泽儿,你亲自救了沈二小姐?” 泽儿。 沈风斓心弦一动,三皇子宁王殿下,名唤轩辕泽。 轩辕泽拱手一礼,笑容朗润,“正好我在此处,见有人落水便下去相救,原来是姑母的贵客沈二小姐。” 他来此处本就是长公主安排的,好让他们一对未婚夫妇能够有机会熟识,不想轩辕泽还能正好救了沈风斓。 长公主闻言点头,微微曲身凑近沈风斓,柔声问道:“斓姐儿可觉着哪里不舒服么?” 转头又严厉地呵斥丫鬟,“太医怎么来得这样慢?” 沈风斓闻得太医两字,不敢再装虚弱,“劳长公主挂心,风斓此前曾经落水,身有旧疾。现只觉浑身发冷,想向长公主先行告辞。” 长公主不问为何落水,想来是已经听下人禀报了事情的缘由,不想让自己的爱女担上罪名。 这本是她自己的设计,无意让卫玉陵背黑锅,故而也按下不提,只要求离开。 长公主松了一口气,觉得沈风斓十分识趣。 “这哪成?我已命人去请太医了,相信很快就到。斓姐儿就在我府中医治,我定要还沈太师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才行。” 沈风斓自然不愿在长公主府医治,太医是不会顺应她的心意说出她想要的话的。 她委婉道:“风斓先前落水多亏府医,否则怕是捡不回这条命。他是深知风斓脉症的……” 宫中的太医自然比太师府的府医要强,不过治病诊脉未必看医术强弱,熟悉自己脾性的大夫的确更好用。 沈风斓虽言辞柔婉,自有一番坚韧在其中。 长公主听及此也不好勉强,若是耽误了她的性命,自己和卫玉陵都难逃责任。 她点头吩咐下人,“快把沈二小姐用春藤椅抬上马车,送回太师府!” 沈风斓睫翼轻颤,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这才感觉到喉中一股腥气,不由掩口干呕了起来。 轩辕泽没有错过这一动作,他眉梢一抬,若有所思。 “送佛送到西,本王亲自送沈二小姐回府吧。” 第八章 太医 第八章王太医长公主一听轩辕泽这话,看他的目光就暧昧了起来,不顾沈风斓的婉拒,坚持让他送沈风斓回太师府。 送就送吧。 沈风斓坐在马车上,换上了备用的衣裳,又用茶水反复漱了几遍口,喉间那股腥气始终挥之不去。 “二姐姐,你方才为何不追究那卫玉陵的责任?是她把你推入水中的。” 同在马车上的沈风翎皱着眉头,眼神若有若无地瞟过她换下的那身湿衣。 在车上伺候的浣纱闻言不悦,轻声提醒道:“三小姐,我们小姐受了这场无妄之灾,眼下还是身子要紧。” 无妄之灾四字分明在说罪魁祸首是沈风翎,她面色涨红。 沈风斓没做声,这事是沈风翎做得不当,但她是有意激怒卫玉陵而落水的,怪不得任何人。 她懒懒地靠在马车壁上,细指挑开一角车帘,觑着前头骑着骏马的男子背影。 他换了一身玄色金边万字纹的直裰,脊背笔直,举手投足间贵气天成。 平心而论,若是嫁给这样的男子,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乐事。 可惜—— 她指尖一动,收回了目光。 “浣纱,宁王毕竟是男子,一会儿你要警醒着规矩。” 她话一出口,被自己声音中的倦意吓到了。 分明是假装落水受惊,她怎么觉得浑身无力,当真难受了起来呢? 一定是方才呛到了池水的缘故。 浣纱连忙答应,“小姐还不快养养神,就别想这些了,浣纱知道规矩。” 沈风斓话中之意,是要她将宁王当成寻常男子对待,而非她的未婚夫君。 只有沈风翎心中讶异,不知道自己这位二姐姐是太过矜持,还是不喜宁王。 她看着沈风斓倦怠的面容,再度瞟向那件湿衣。 幸而是有些分量的春衫,若是轻薄夏裳,这一入水,可就颜面尽失了…… 马车停了下来,沈府之人早就得了消息,几个健壮的婆子将沈风斓用软架抬回了屋中。 沈太师听得这消息大为吃惊,又听说宁王亲自送沈风斓回府,忙带了人赶来看望。 此刻还是沈风斓的身子要紧,他二人也不多寒暄,跟到了桐醴院探视。 “老爷,宁王殿下!” 两人正要进屋,浣纱拦在外室跪下用力磕头。 沈太师不悦地看着眼前挡路的丫鬟,见轩辕泽在此不好发作下人,还是收回了脚。 “什么事?”他的声音里含着隐而代发的怒意。 浣纱的声音有些颤抖,“奴婢该死,殿下救了小姐,奴婢感恩戴德。只是里头是小姐的闺房……” 他二人只顾看沈风斓,倒忘了还有这层俗礼约束着。 若非浣纱出言,只怕满屋仆妇都想不到要拦,她们早把沈风斓当做宁王妃来看了。 而沈风斓要浣纱拦住他,是怕他在场坏了自己的好事。 沈太师闻言先是一愣,没想到浣纱一个小小丫鬟能有如此胆识,随即又是一笑。 “宁王殿下,老夫府中这小丫鬟说得也不错。不如殿下就请到前厅坐下?老夫还要好好答谢殿下一番。” 轩辕泽淡淡一笑,拱手谦道:“沈太师客气了,二小姐的身子要紧,快让王太医进去看看,本王就在这小厅等消息。” 他话毕自在一旁的太师椅坐下,言语间对沈风斓十分关切,叫人不忍拒绝。 前厅?若到了前厅,岂不是要错过这里一出好戏? 一位头戴瓦楞帽的老者走上来见礼,随后进了内室。 沈太师见状便不让府医进去,自己在此陪坐,又命人上茶。 沈风斓躺在绣床之上,听见一个陌生老者的声音。 “敢请小姐将金脉露一露。” 沈风斓听了这声音如遭雷击,这不是太师府府医的声音! 红绡帐中毫无动静,王太医抬头看看一旁伺候的浣葛,浣葛会意地上前撩开帐子一角。 “小姐,这是宁王殿下请来的王太医。” 沈风斓不禁苦笑,这个宁王为人也太厚道了些,亲自下水救人不说,还又是护送又是请医的。 皆因他二人有婚约之故吧? 只是这好意于她而言犹如烫手山芋,她佯做矜持地别过了脸,声音极轻又能让账外的王太医听得清清楚楚。 “我一向是府医伺候脉症的。” 王太医闻言面色有些尴尬,讪讪地退了出去,朝沈太师和宁王拱手致歉。 “小姐是娇客,下官不敢擅请,还是请太师府上的府医为小姐诊脉吧。” 两人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沈太师安抚王太医,“小女落水受惊,恐怕是见王太医陌生所以一时失礼,还请勿怪。” 又转头对大管家道:“取二十两银子给王太医做诊金,好生命人送太医回府。” 他朝守在门外的府医使了一个眼色,后者躬身进来,便要往内室去。 “慢着。” 轩辕泽淡淡地放下茶盏,一开口仿佛仍有茶香从他唇间溢出。 “不是本王信不过府上的医士,只是沈二小姐是二度落水,非比寻常。王太医是本王最信任的太医,将来二小姐亦是要见的,如今让他帮着斟酌斟酌脉象也好。” 沈风斓即将成为宁王妃,日后再有个头疼脑热,自然还是王太医伺候。 沈太师略一思量,想着这位王太医在太医院中素有名声,沈风斓日后是要嫁给宁王的,如今拂了他的面不免多生嫌隙。 他四下顾盼,见浣纱侍立一旁,便道:“你进去和小姐说,这位王太医是宁王殿下请来替她诊脉的。叫她不可任性,辜负殿下好意。” 沈风斓在里头听得一清二楚,宁王的坚持,沈太师的威严。 她若再推辞,只怕府医就算按照她的话说给那两人听,他们也会有所怀疑。 一个是历经半生官场诡谲而屹立不倒的当朝大员,一个是长在深宫见惯勾心斗角的皇位继承人之一,都是人精一般不好糊弄的。 莫非这位宁王殿下是看透了她这点心思,所以执意要让自己亲信的太医来治? 想到沈太师在朝中的地位,再有隐隐约约关于几位皇子结党营私谋求储位的风声,她便明白了。 宁王不是心疼自己,只是想娶沈太师的嫡女来为自己增加力量罢了。 她叹了一口气,看来借病退婚不成,只好另想办法了。 “罢了,请王太医进来吧。” 第九章 胎气 一只纤纤皓腕从红绡帐中伸出,落在柔软的腕枕上,十指自然舒展分外好看。 浣纱将一块绣帕搭在那只纤手上,免得叫男子细瞧了那纤手的景致。 府医与王太医站在账外伺候,府医先开口让道:“王太医先请。” 王太医身有五品官职,理应在先。他也不推辞,径自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 沈风斓裹在锦被中,起先只觉得恶心反胃,后来越发疲倦,掌不住昏昏欲睡。 左右她的计划是失败了,如今清醒着也无用,不如好好养神再想办法。 她这样一想,眼皮越发粘滞,不一会儿就陷入了睡梦之中。 那王太医年过半百,从前多在后宫之中服侍,对于女子脉象甚有经验。 他手指搭在那皓腕之上,内室伺候的浣纱浣葛二人皆屏声敛气,府医也不敢出声。 静默许久,久到连府医都不耐烦了,王太医这才收了手。 他以为王太医要起身了,没想到他皱着眉头,又把手搭在了原处。 府医一下子心生不屑之意,堂堂一个太医,怎么把个脉如此啰唣? 又是长久的静默,只听得一声苍老的叹息,王太医收回了手。 他从小杌子上起身,府医眼前一亮,想着他终于诊完了。 “敢问王太医为何叹气?可是小姐她……” 府医如此一问,浣纱和浣葛先吓得魂不附体。 “啊,不是不是。” 王太医变脸极快,笑着用话敷衍过去,只是拉着府医往外走。 府医有些摸不着头脑,又不敢得罪王太医,只得一头雾水地被他拉着出了内室。 他二人一走出来,等到不耐烦的沈太师忙起身问,“小女可有大碍?” 见王太医目露为难之色,沈太师又看向府医,后者一脸茫然的回望着他。 看来王太医是先诊了脉,并且没有让府医同诊。 这其中,怕是有什么隐情。 他看向神色自若的轩辕泽,王太医是他的人,不管有什么隐情都是瞒不住他的。 于是默认了轩辕泽在场,又挥退左右,命府医也退下,这才等到王太医开口。 “沈二小姐受了些惊吓,不过并无大碍。皆因动了胎气,才恶心作呕,身子倦怠。” “啪!” 沈太师一拍桌子,浓眉皱起。 他大喝一声,“你胡说什么?她尚未出阁,何来胎气!” 他看向轩辕泽,只见一向笑意温润的宁王殿下也吃惊地睁大了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轩辕泽面上做出惊讶的神色,看似完美无瑕,心中已欢喜到了十分。 沈风斓竟然有孕了…… 王太医慌手慌脚地跪下,“下官不敢胡说啊。下官在后宫服侍娘娘们半辈子了,若是连喜脉都诊不出来,如何在太医院立足?” 他当然知道沈风斓尚未出阁,京城之中谁人不知,沈风斓是未来的宁王妃?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阻止府医诊脉,更不会示意沈太师挥退左右。 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珠胎暗结,这等丑事,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轩辕泽也道:“王太医,你可诊清楚了?” 王太医连连叩首,“太师若不怕此事张扬出去,尽管命府医再来诊治。若证明是下官诊断有误,愿以命赔小姐清誉。” 沈太师难以接受地向后踉跄了两步,终于半倒半坐在太师椅上。 王太医能说出“以命赔小姐清誉”这种话,定然不会说谎。 那么沈风斓,是真的怀有身孕…… 他再度看向轩辕泽,后者面有愠色,似乎对于此事也十分气恼。 看来,这孩子并不是宁王的。 最后的一点希望也落空,他脑中犹如雷击。 一世清名,难道就要毁在沈风斓的身上? 这个他最为疼爱的嫡女,这个才貌双绝之名冠绝京城、一度让他为之骄傲的女儿! 电光火石之间,他愤而起身,随手拔下墙上挂着的宝剑。 “老夫教女不善,养出这样一个不孝女儿来!此等女子如何配嫁入皇家?老夫必将亲手刺死她,再自尽以谢圣上!” 说着面皮紫涨,便要闯入内室,一副要亲手杀了沈风斓的模样。 王太医吓了一跳,没想到沈太师的反应会这么大,连忙劝阻他。 沈太师是个半老的文官,盛怒之下的力气,倒不可小觑。 王太医虽年事已高,唯恐闹出人命他要担干系,便拼尽全力抱住沈太师。 两人拉拉扯扯,一时僵持在了那里。 原在内室伺候的浣纱和浣葛听见这动静,忙出来跪着拦住沈太师。 场面一时乱乱的,轩辕泽不悦地蹙眉喝止。 他自然不能让沈太师杀了沈风斓,否则这一番辛苦布置就白费了。 “沈太师先别动怒,或许沈二小姐是受了歹人的欺辱,或是另有什么隐情。” 他看得出来,沈太师尽失体统地要杀沈风斓,无非是怕他二人将此事传出去影响了他的名声。 所以做出这副喊打喊杀的模样,叫人不得不劝阻他。 ——若不劝,难道真的让他当着自己的面杀了沈风斓? 沈太师在朝堂之上杀伐决断,他注定是个要有一生作为的名臣,为了自己的官声谋杀亲女也不是不可能。 再想到那个女子静静地躺在池水之中,犹如一朵白莲纤尘不染的模样,他的心便软了三分。 沈太师听了这话果然消停下来,再看向地上跪着的两个丫鬟,撒气一般一脚踢在浣纱的肩上。 “素日里都是你跟着小姐,你说,这个孽种到底是谁的!” 浣纱听明白了前面那些话,想着沈风斓干呕的模样,的确像是妇人有孕的样子。 可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沈风斓怎么会有孕? 她强忍着肩上的疼痛,双手贴地连磕了三个响头,磕到额心起了一层血迹。 “老爷明鉴,浣纱日日跟着小姐,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和哪个男子接近过啊!”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沈风斓腹中的孩子到底会是谁的? 王太医瞧着轩辕泽的眼色,适时补充了一句,“沈二小姐的胎像,已有一月余近两个月了。” 浣纱苦思冥想,一个多月前发生了什么事? 她在脑中费力搜寻,很快得出了一个可能,越想越对景…… 沈太师瞧她面色,厉声道:“想到了什么?还不快说!” 她只得据实以报,“老爷寿辰的第二日,小姐命我将绣床上的被褥丢弃。说是酒醉睡相不佳弄皱了被褥,怕叫人看见了笑话……” 如今想来,必是自家小姐脸皮薄,被贼人欺辱却不敢说出! 想到自己竟然成了帮凶,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泣不成声。 “老爷,一定是有贼人趁寿辰那夜轻薄了小姐,老爷定要替小姐做主啊!” 第十章 商议 肃然的气氛之中,浣纱这一声悲坳至极的哭喊令人越发烦躁。 宁王长眉微蹙,温润的面上带着一丝慈悲的不忍,沈太师越发觉得失了颜面。 这副伪装的慈悲模样,是他惯有的神情。 王太医心中暗暗叫苦,他必是流年不利,牵扯进这等尴尬事里去。 只有事主沈风斓还躺在内室之中,毫无察觉,香梦沉酣。 沈太师回想起寿宴那夜,那夜前来给他祝寿的朝中公卿数不胜数。 皇上亲自派内侍送来赏赐,就连皇上的几位爱子太子和宁王、晋王等也都在场。 他当时亲自在席上陪着,知道沈风斓不过陪几位通家之好的女眷饮了两杯,就不胜酒力被送回了桐醴院。 莫非是有人趁着那夜太师府人来人往,又见沈风斓不省人事,所以色胆包天?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他的面色和缓了些,尚未开口,轩辕泽倒先点头赞同了浣纱的话。 “必是如此。太师府治下严明,沈二小姐才名昭昭,断然不是那等轻狂女子。想来是有狂徒见小姐美貌,暗生色心。” 自然是狂徒,还是位身份极高的狂徒。 轩辕泽睫翼低垂,含着深若古井的笑意。 这话正对了沈太师的心意,他宁可沈风斓是被贼人侮辱,也不希望是她和哪个男子暗通款曲。 虽然前者也不能弥补她失贞的事实,至少说出去别人只会觉得她不幸遭殃,而非认为他沈太师教女不善。 “正是,可怜小女一向循规蹈矩。那夜她不胜酒力,谁知竟遭贼人……” 沈太师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看见沈风斓被歹徒欺辱,说到动情处就要落下泪来。 方才还要提剑杀女,如今又哭起自己女儿可怜来。 不愧是有赫赫声名的沈太师,能屈能伸,变脸比变天还快。 王太医微微低头,掩住他眸中谑意。 轩辕泽亦道:“本王定会相助太师查出这个狂徒,不叫沈二小姐平白受屈。只是本王和沈二小姐的婚事……” 他轻叹了一口气,带着三分真心七分戏谑的惋惜,“如此佳人,可惜本王没这个福分。” 他能答应沈太师不将此事外传,这已是最大的宽容了。 一个失贞还怀有身孕的女子,自然不能成为宁王妃。 “是小女无福,不能成为殿下的佳偶。如今……”沈太师觑着轩辕泽的神色,“殿下以为如何是好?” 如何既能隐瞒此事,又能把两人的婚约解除? 听轩辕泽的口气,他也不想将此事闹大,毕竟沈风斓是他的未婚妻。 如今她尚未过门便怀上了他人的孩子,传扬出去,宁王这块招牌同样蒙尘。 沈太师深知如此,这才做小低伏把主动权交给轩辕泽,显出他的大方来。 轩辕泽如何不知,只心内暗骂:老狐狸,你家的事倒全推给本王来解决了。 他略沉思了片刻,便商量沈太师,“依本王所见,不如请沈太师上奏圣上,只说是沈二小姐流年不利两度落水,如今已重病不起……” 他的口气依然温和有礼,话语里的杀机却令闻者细思恐极。 这一个重病不起,只怕以沈太师的手腕,是再也不会让她好过来了…… 沈太师甚是满意,他和轩辕泽的想法不谋而合。 “只是……” 他缓缓地拈着胡须,一副忧虑难安模样,“老夫贸贸然禀奏圣上,未免有不尊圣意之嫌。若是惹得龙颜不悦,老夫如何担得起呢?” 以你沈太师在圣上面前的地位,你若担不起,还有谁担得起? 这般装模作样的说法,不过是要拉轩辕泽下水罢了。 他仍是谦和一笑,“自然。本王须得事先禀奏贤妃娘娘,请她向圣上进言,只说沈二小姐病重不宜过门便是了。” 贤妃是轩辕泽的生母,从前在后宫之中,除了皇后之外便以贤妃为尊。 不久前圣上将萧妃晋为贵妃之位,萧妃所出的晋王在朝中的声势水涨船高,贤妃和轩辕泽母子便显得稍稍落后了些。 好在这位贤妃娘娘素来也不以宠幸立足,她恪守女则,在后宫贤名远播,圣上也敬重三分。 若是她出面说话,想来圣上会给这个面子。 沈太师的面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有宁王与他共同出力隐瞒此事,必能做到滴水不漏。 而轩辕泽何尝不是只想着稳住沈太师,只等他发作此事。 两人心机如剑,刀锋争鸣,最后鸣金收兵,都以为自己占了上风。 轩辕泽离去时仍是笑意温润,如他一贯的贤王之名,云淡风清。 待轩辕泽携王太医告辞,沈太师浓眉紧锁,目光似刀一般割在仍跪在地上的浣纱二人身上。 “你们俩是二小姐身边的得力之人,发生这等事情,便治你们一个私通歹人谋害主人的罪名也使得。如今本官给你们一条活路,好好看着二小姐,不许任何人知道此事。” 他眸中寒光乍现,“若让我从外头听得半句流言,全在你们身上!” 浣纱二人受了这一番威胁,吓得只顾抹泪,点头如捣蒜。 她二人倒还忠心,若是换了别的下人来伺候,只怕此事知道的人会更多。 沈太师眼前不与她们计较,等到沈风斓“重病身亡”那一日,再把她两个悄悄处理了,对外只说是忠仆殉了主子便是。 只消花上三五十两银子赏了她们的家人,这事便再也不会走漏。 他心下大定,目光朝沈风斓的内室一瞥,当下也无心再关怀她落水是否有恙了。 也不必再请府医来看诊了,任她自生自灭,最好这时便死了,更好到圣上面前回话。 说不准圣上怜恤他痛失爱女,还会加恩厚赏…… 想到此处,他一时立住了向外走的脚步。 再看向内室之中,目光便触及到多宝格高处一尊白瓷观音。 观音面容慈祥,虽被放在不易触及的高处,像身却光洁生辉。 那是沈风斓的母亲陈氏留下的遗物,放在她内室之中,有专人日日擦拭。 他眉头一皱,偏过了脸,径自出了桐醴院。 估摸着沈太师走远了,地上的浣葛一脸无措,拉着浣纱的衣袖,“咱们如今……如何是好?” 浣纱没有理她,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不顾膝盖疼痛便往内室而去。 “我先去看看小姐!” 方才王太医只是诊了脉,既不开药也未曾针灸,沈风斓落水至今足有一个时辰了,就连一口姜汤都没喝上。 浣葛后知后觉,忽然意识到了极为严重的问题。 方才外间闹成这样,人声嘈杂,沈风斓竟然还未醒来…… 第十一章 醒来 到晚间沈风斓醒来,桐醴院已是天翻地覆,人事全非。 “小姐,你终于醒了!” 她一睁眼便见浣纱守在床边,一双眼睛哭得红肿,见她醒了又笑起来,眼睛便挤成了一条缝。 ——与浣纱日日在一处,沈风斓还是头一回见她这般又哭又笑的狼狈模样。 以为浣纱是担心她落水之事,她笑着安慰道:“我没事的,只是近日总觉得疲累,睡了一觉如今好多了。” 浣纱的目光有些闪躲,从床边矮几上放的食盒里捧出一个青花小碗来,“小姐快把姜汤喝了吧,去去寒气。” 姜汤? 沈风斓眸子微眯,看向浣纱的目光多了一分探究。 她昏睡过去之前,分明是王太医在给她把脉。 为何没煎药来吃,反而喝起了这寻常用来驱寒的姜汤? 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声音微冷,“我昏睡这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浣纱面露愁色,双唇抿着,捧着姜汤的手微微颤抖。 “说!” 她再度开口,区区一字,冷落数九寒冰。 浣纱抬眸,眼眶里泪水又涌了出来,“小姐,你听完之后,先别害怕……” 沈风斓定定地看着她,后者见她面容镇定,这才如实说道:“王太医诊出小姐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老爷和宁王殿下都知道了此事,已商量出了对策,瞒下此事来另找借口请圣上解除婚约……” 沈风斓听见身孕二字,错愕道:“你说什么?我怀有身孕?” 浣纱急忙掩住了她的口,“小姐快轻声些,此事万万不可叫他人听见!” 沈风斓怒极反笑。 怪道她近日总觉得身子倦怠,今日还恶心作呕,原是怀了胎。 她自来到沈府,除了偶尔在宴会之时能见到外间的男子,再无旁的接触。 甚至在今日长公主的送春宴之前,她连自己将要嫁的宁王是个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沈太师寿宴那夜,她还没看着,已经醉在了女眷的席上。 如今说她有孕,除了寿宴那夜的采花贼,还有谁? 好啊,这个不知廉耻的采花贼不仅强夺了她的贞洁,还给她留下了一个孽种! 她不由苦笑。 谁能想到如此凑巧,一次便能有孕,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偏偏还是她自己设计了今日落水的苦肉计,原想着借此摆脱婚约,如今却让沈太师和宁王都知道了此事。 真是作孽。 她忽然想到其中关键,将浣纱手里捧的姜汤放到小几上,双手抓住她的肩,让她直视自己。 “你说我父亲和宁王殿下商量了对策,是什么对策?” 浣纱的双肩被她紧紧抓着,一时愣住,望着那双秋水般的杏目想也不想便道:“说是借小姐两度落水之机,对外称小姐重病不起。” 啪—— 沈风斓失力地靠在床头上,一只放在床柜上的黄桃木梳受这一震掉落在地,摔成了两截。 重病不起四个字,击在沈风斓心上,让她生出无尽的恐惧。 她不禁抚摸着尚未显怀的小腹,想着她腹中还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有一种无处容身的凄凉之感。 不论沈太师对外如何宣称,她这个孩子仍在,她未来仍要嫁人,这件事就隐瞒不过去。 以沈太师的果决,他一定会用最万无一失的法子来处理此事。 那就是,让她带着腹中这个尚未长成的胎儿,一同死去…… 死亡仿佛近在咫尺,她不由自主抓紧了身上的锦被。 “小姐可是觉得冷吗?” 浣纱又端起那碗姜汤,感觉到碗底的温度尚热,她用小巧的汤匙搅了几下,舀起一匙送到沈风斓唇边。 沈风斓看着面前这碗红黑相间、还冒着热气的汤水,莫名惧怕。 她使劲摇了摇头,浣纱不解地将端着小匙的手收回,“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随手在床边柜子里取了一支银搔头来,插在那一匙的姜汤之中。 这时代常见的毒药便是砒霜,银搔头若碰到砒霜,就会变成黑色。 她静候片刻,拔出那支搔头,见银白之色如先前一般,这才松了一口气。 浣纱见她这般举动,心下了然,语带哽咽道:“小姐放心吧,这是浣葛亲自熬的,奴婢亲口尝过才敢端给小姐的。” 原来,就连浣纱和浣葛都看出了其中厉害。 一旦皇上将这桩婚约作废,“重病不起”的沈风斓便会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到了那时,沈太师再对外宣称她病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她无意识地抚着小腹,想到腹中还未成形的小生命,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这个小生命,比她更加可怜。 可惜—— 她绝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在这个时代,一个未婚生下的没有父亲的孩子,是绝不会好过的。 注定不会好过,她何必生下来,害了孩子也害了自己…… 她苍白的唇淡淡道:“浣纱,你可知道有什么药能去了我腹中的孩子吗?” 浣纱控制不住地一哆嗦,浣葛忽然想起什么,接过话来,“小姐,奴婢听说过这种药。听说勾栏里的姑娘若是不小心怀了孩子,鸨母就会给姑娘喝这去子的药。” “不过一碗药下去,孩子是去了,那些姑娘多半也就废了,病上几个月就死了……” 沈风斓泄了一口气。 她竟忘了,这时代的医疗条件极差,生个孩子就像鬼门关走一遭,何况是堕胎? 无论如何,她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那便…… 生下来么? 沈风斓眸子一凛,就算要她死的人是权倾朝野的沈太师,是她这一世的生身父亲,那又如何? 她绝不坐以待毙! 夺过浣纱手中的汤碗,她直接将碗壁贴上朱唇,大口大口的吞咽起姜汤来。 那汤已失去了最初的热度,半温不热,沉淀下一股生姜的辛辣味。 她一气喝完,那股刺喉的辛辣时时提醒着她,生死抉择。 将空碗递给浣纱,她自顾自掖紧了被角,露出一个怡然的笑容。 沈太师只怕不会再给她请大夫诊治了,她现在只能自己惜命,不让自己的身体出什么差错。 浣纱只觉得她卧病在床这一笑,更比往日的娇艳美上万分。 仿佛是一夜倾盆大雨过后,天边那道斑斓的虹。 她忙用帕子抹了抹自己面上的泪痕,小姐都笑了,她再哭下去,倒不如比自己还小两岁的沈风斓勇敢了。 她站了起来收拾汤碗,只听外头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浣葛花容失色地跑进来。 “不好了小姐,秦妈妈带着一大堆人朝咱们院子来了!” 第十二章 抄检 秦妈妈是柳姨娘屋里的管事妈妈,柳姨娘自己还是半个奴才,她屋子里的奴才就更没体面了。 故而这秦妈妈只是帮着柳姨娘照管内院的事务,对桐醴院的人一向毕恭毕敬。 五六个婆子在秦妈妈的带领下进了内室来,浣纱眉头一皱,迎面拦了上去。 “秦妈妈这是做什么?二小姐卧床养病,你就这样闯进来,惊扰小姐的玉体该当如何?” 秦妈妈头上勒着一块灰褐色的包头,面无三两肉,只有一双孤拐般的颧骨高高凸起,用胭脂搽得红红的。 她咧嘴一笑抬起头来,一贯低眉顺眼中带了些许得意之色。 沈风斓这才发觉,秦妈妈闯入她的内室如入无人之境,桐醴院中竟然连个拦她的下人也没有。 看来沈府,已经变天了。 “浣纱姑娘也别怨我,这都是老爷的吩咐,咱们做奴才的哪里敢不从呢?” 沈太师命柳姨娘派人来搜检桐醴院,说是桐醴院的下人伺候主子不尽心,以至于沈风斓再度病重。 这一搜检,若查出些什么东西来,那些不端庄持重的下人全都要撵出去。 沈风斓垂危,沈太师把这等大事都交给了柳姨娘来办。 主子有权奴才有脸,秦妈妈自觉面上有光,哪里还会把浣纱放在眼里? 她说话的口气就越发得意了,“姑娘快把你们的箱笼包袱都打开罢,我们瞧瞧有没有什么不规矩的东西。” “你嘴里乱嚼什么蛆!说谁不规矩?” 沈风斓怀胎的事像一颗火药藏在浣纱心中,她最怕的就是被外人知道了此事,影响了沈风斓的闺誉。 一听说不规矩这话,她就像是火药点燃了引线一般,立马就炸开了。 秦妈妈低眉顺眼惯了,腰杆才挺直了没一会儿,被浣纱这一骂又躬成了虾。 桐醴院的下人,别说是浣纱了,就连柳烟之流二等丫鬟都比她有体面。 身后一个婆子鼓捣她的腰,叽叽咕咕说了句什么,她又恢复了进门时的尖酸神色。 她壮着胆子道:“浣纱姑娘也别吓唬我老婆子,我说谁,搜一搜自然就知道了。” 不等浣纱和浣葛去开箱笼,那几个婆子便自行在屋中四处翻查了起来。 “你们快住手,那是小姐的箱笼!” 浣葛见一个婆子翻开了一口描金的红木大箱子,忙过去盖上箱子。 婆子身强力壮,将浣葛推搡到一旁,只装作没听见又打开了那箱子翻查起来。 浣葛拦不住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见另一个婆子在梳妆台一通胡搜,又去拦那个婆子。 “你做什么?这是小姐的梳妆台!” 压倒了葫芦浮起了瓢,浣纱两个根本拦不住那些婆子,只得眼看着她们翻箱倒柜,将衣裳首饰丢了一屋子。 哪里是抄检,分明是故意来使坏的。 柳姨娘屋里的奴才一向不体面,被桐醴院的人踩在脚下久了,现在小人得志,哪里肯罢手? 沈风斓在帐内听着乱糟糟的声响,合目养神,只当做听不见。 好端端抄检起桐醴院,怕是沈太师疑心病重,想来查找她和男子私通的罪证。 她不曾做过这等事,由着她们抄检便是,也好让沈太师疑心稍安。 希望沈太师念及自己并非奔淫无耻,只是无辜受罪的份上,能给自己片刻喘息的时间。 秦妈妈等人将屋子里都翻查了一遍,沈风斓和她身边几个亲近丫鬟的物品都毫无遗漏。 其中并无什么男子物品,或是情信之类。 见秦妈妈等人终于停了手,浣纱和浣葛忙忙收拾起被扔了一地的衣裳首饰来。 “妈妈也抄检完了,可有什么不规矩?若是没有就快出去罢,别惊动了小姐。” 浣葛赌着气,一面将沈风斓的衣物拾起抱在怀中,一面说秦妈妈。 不规矩这话是秦妈妈自己说出来的,现在半点差错都没搜检出来,打的是她的脸。 她听浣葛提到沈风斓,便看向绣床的方向。 红绡帐子里静悄悄的,隐约可见床上的锦被隆起一个人形。 这里闹成了这样,沈风斓竟然一丝动静也无,可见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秦妈妈灵机一动,扭着扁平的臀三两步走到绣床前,一把撩开了帐子。 “你们别忙,这绣床里头的床柜和架子都没抄检呢!” 浣纱和浣葛面上齐齐变色,“住手,小姐还躺在里头!” 秦妈妈看着浣纱二人的面色,笑得越发得意,“我们是奉命来抄检的,不敢漏过一处地方。” 她扭脸往绣床之中看去,这是一张上好的千工拔步床,足有贫寒人家一间屋子那么大。 三面围着雕山水花鸟的紫檀格扇,床头床尾皆置青铜环扣的小柜,上头还有放着引枕和被褥的格子。 红绡帐子配着赭红色锦被,并两个一色的头枕,映在纱灯金黄的烛光中,显得富丽精致。 秦妈妈还是第一次见着这样好看的绣床。 柳姨娘自不必说,就连三小姐沈风翎卧室中那张架子床,也比不上这个精致。 沈风斓就裹在锦被之中,肌肤雪白,花容娇艳,似是睡着了一般合着双眼。 瞧着面色说不上红润,也不像病入膏肓的样子。 秦妈妈使劲在她面上瞧,听柳姨娘的意思二小姐分明是将死之人,怎么看不出重病之色呢? 就在她双眼死命看沈风斓之时,沈风斓暮地睁开眼,一双漆黑的瞳仁仿佛能将人吸入其中。 秦妈妈吓了一大跳,不由踉跄地得退后了一步。 “你看够了没有。” 她嘴角带笑,笑意不达眼底,反使得那一双极温柔的杏眼生出寒意。 “你不妨,等本小姐归天之后,再这般直勾勾地盯着我的遗容瞧……”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一字一句,从红绡帐子里慢慢地透出来。 “瞧上个三年五载,也不迟。” 秦妈妈慌了神,没想到沈风斓还有气力说话,话中还带着尖刺。 ——盯着一具尸体瞧上三年五载,亏她说得出来。 她面上不敢不敬,福身行礼,嘴里解释道:“奴婢听说二小姐病重,怕二小姐有恙才多看了两眼。” 说得倒像是她关心沈风斓的病情了。 外头那几个婆子面面相觑,没想到沈风斓重病不起,还能有气力说话。 听她口气不善,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众人屏声敛气,细听着红绡帐中的动静。 良久。 未曾听到意料之中的斥责之声,只听得锦被轻轻摩擦的声响。 沈风斓翻了一个身,侧躺着面向绣床内壁,拢紧了被角。 她的声音又恢复了从前的柔和,又因病显得有气无力,慵懒万分。 “既然如此,你们看完了就去别处罢,我要歇了。” 第十三章 报信 桐醴院上至沈风斓的屋子,下至粗使婆子们的后罩房,乃至杂物间都被秦妈妈带人抄检了个遍。 一时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究竟抄出了什么东西没有?不得而知。 只是很快便有外院的大总管带了人来,粗使的丫鬟婆子一个未动,只把一干二等、三等的丫鬟都领了出去。 那些粗使的下人只做些洒扫庭院的活计,沈风斓屋子里做精细活计的十几个丫鬟,由一等至三等皆有。 如今二等三等的丫鬟都撵了出去,只有浣纱和浣葛两个在她身边伺候。 柳烟跑到沈风斓屋中来,跑得头发散乱,衣裳不整,跪地哭着要留下来。 沈风斓正在喝小米粥,见她这副拷打红娘的模样进来,便放下了银匙。 浣纱站在一旁不禁蹙眉,她方才干呕了一阵,好不容易喝了两口粥,这又放了匙。 浣葛劝道:“小姐身子不好,不单是你,你没见除了我们两个服侍老了的,别个都撵出去了?垂烟还比你早进府,她都出去了,你还闹什么?” 浣葛几乎有些羡慕柳烟,她昨日没有陪在小姐身边,才能这样干干净净地被放出去。 而她和浣纱两个,若是小姐没命了,她们两个只怕也活不长远了…… 如今能活便是幸事,还来争什么? 桐醴院已今时不同往日,沈太师说沈风斓重病,连府医都不曾请来相看。 他作为沈风斓的父亲,更是一夜未曾派人来探问,反而让柳姨娘派那些婆子来抄检。 有眼色的人都看得出,沈风斓这病有蹊跷,此事必然还有什么隐情。 偏是这个柳烟死脑筋,能放出去,竟然还求着要留下。 柳烟听了这话,浣葛分明是知道了什么隐情。 想来浣纱也知道,所以她们两才会被留下。 浣纱有些伤感道:“傻丫头,快快去吧,别在这里耽误了。” 耽误了流年倒罢,何必耽误卿卿性命。 柳烟一向听从她二人的教导,见她两个都这样说了,哪里还有别的话? 她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整了整比甲上的流苏,抹去了面上泪痕。 而后,她朝着沈风斓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福礼。 “奴婢伺候小姐一遭,和小姐同吃同住,在桐醴院里过上了几年好日子。何尝不知道,老爷的意思是违背不了的?” “只是哪怕有一丝希望,柳烟还是想留下陪着小姐。伺候小姐把身子养好,也算报得小姐多年善待的恩典了……” 她说到善待二字,早已泣不成声。 沈风斓听着面露不忍,柳烟所谓的多年善待,是这身子原来的主人给的。 从浣纱等人口中可以听出,原主确是个柔善之人,对待她们这些丫鬟如姊妹一般。 她万分感谢原主,是她的善良,使得现如今的沈风斓在最狼狈的时候,还能有人真心相伴。 她心思一动,伸手扶起柳烟。 “柳烟,我留不住你了,知道你心里疑惑。但我不能告诉你,知道太多对你不好。” 她从腰带上取下一块翡翠玉玦,那玉色清透,仿佛汪着一池春水。 “这是我贴身之物,留给你做个念想。他日你嫁了人,这翡翠的成色也勉强配得上给你添妆了。” 她将玉玦放在柳烟掌心,“你见了它,便权当见着我的面了。” 浣纱等人日夜和沈风斓一处起居,自然知道这贴身佩戴的玉玦有何意义。 柳烟急着推辞,“小姐不拘给我个旧帕子或是旧衣裳做个念想也罢,这玉玦是小姐周岁礼上二舅爷送的。小姐自小戴到大,怎么能给柳烟?” 浣葛也是如此想的,只有浣纱听着,忽然眸子一亮。 “对啊,我们怎么忘了二舅爷!” 她兴奋起来,又压低了声音,“二舅爷和二舅太太是最疼爱小姐的。不如趁着柳烟出去,让她到定国公府捎个信,二舅爷绝不会放任小姐不管的!” 浣纱口中的二舅爷,便是沈风斓母亲陈氏的亲兄,名叫陈徐行。 他如今袭了沈风斓外祖父的定国公爵,与沈太师同样领的是一品衔,沈太师也不得不忌惮他三分。 她这一说,浣葛和柳烟也有些激动,都觉得此计可行。 ——她们自然希望,沈风斓能够得到定国公府的庇护。 屋里一时陷入了沉寂,三人默不作声,望着沈风斓的目光尽是期待。 老天保佑,小姐一定要答应…… 不多时,沈风斓抬起了头,露出一个浅笑。 “柳烟,我若让你去定国公府捎信,你愿意吗?” 柳烟想也不想就点头,“只要是为了小姐好的,奴婢都愿意!” 她目光清明,嘴角轻抿,一点头甚是坚定。 沈风斓放下了心来。 但凡柳烟露出丝毫惧怕之意,她都会当浣纱这话是玩笑,安抚柳烟不必放在心上。 更不会让她去定国公府报信。 报信一事若是传到沈太师耳中,只怕他担心定国公府插手会将事情闹大,影响他的官声,会一不做二不休先对沈风斓下手。 那她就不是替自己找了条出路,而是找了条死路了。 可柳烟的目光足够令人信任,她也相信自己两世为人的眼光不会那么差,连一个十几岁的小丫鬟是好是歹都看不出来。 “好,我相信你。” 她拉着柳烟的手,轻轻拍了拍,手指比玉玦还凉三分。 “你先乖乖跟着大总管的人出去,待出了沈府之后,先回你老子娘那里。” “待到天色暗了,你再到定国公府,西北角上有一个少有人走的小门。” “那道小门直通我二舅舅的外书房,那里守门的小厮一定认得这玉玦,他看了便会带你进去的。” 柳烟将这些话一一记下,认真点头道:“小姐放心罢,奴婢都记下了。只是我见着了二舅爷,该如何和他说小姐的处境?” 她还云里雾里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风斓杏眼顾盼,笑意盎然,“你只和二舅舅说,我想吃岭南的鲜果了,请他常常送一点子来给我解馋。” 第十四章 夜行 夜幕初降,带去了白日的炎热,街头巷尾星星点点的灯火,又平添了一分宁静。 偶有树梢上蝉儿鸣叫的吱吱声、人家院子里纳凉的说话声,并不知何处传来的蛙鸣声交织在一起。 有微风时不时地吹过,成全了一个怡然的夏夜。 一个黑影从阴暗的胡同中闪过,那人身上穿着大披风,兜帽遮着脸,急匆匆往定国公府的方向去了。 从个头和身形看,是个少年女子。 胡同旁一处屋顶,趴着一个黑衣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子看。 他追着那个女子的背影,在附近人家的屋顶上几个轻盈地起落,未曾发出半点声响。 直到看到那女子敲响了定国公府的角门,他才放心地离开了。 “殿下,沈二小姐身边被发落的丫鬟,果然有一个去了定国公府。” 黑衣男子脱下了面罩和头巾,走进一灯如豆的禅房,对着灯下那人回禀。 晦暗的灯火下,轩辕泽抬起头来,如玉面容带着温润笑意。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佛卷,喃喃道:“一共发落了十来个丫鬟,竟然只有这一个去了定国公府么?” 黑衣侍卫没有接话,其他派去盯梢的侍卫都没回来,想来是只有他盯着的这一个去了。 “沈二小姐,确实是个聪明人。” 他话中带着七分赞许,又有三分若有若无的憾意。 赞许的是沈风斓谨慎小心,只选了一个可靠的丫鬟去报信,并未将此事透露给更多的人。 遗憾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子,自沈太师寿宴那夜起,注定一生不能安度了。 红颜易逝,美人命薄。 这一朵娇花,到底是毁在他轩辕泽手上了。 他又拿起了佛卷,随手翻开一页,似老僧入定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 黑衣侍卫不禁有些担忧,殿下每每做出心怀愧悔之事,便会在府中后院这处僻静禅房读佛卷。 读佛卷并无不可,只是不肯多点盏灯。 他是千金之体,要在此处熬坏了眼睛,那可如何是好? 就算熬瞎了眼,那位沈二小姐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向后退了几步,转身便要离开禅房。 “元魁,”轩辕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后日,本王要在风波亭请太子殿下饮酒。” 他的话语听似随意,元魁却知道,这是下一步行动的讯号。 他欣喜地转身,拱手领命,“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与此同时,定国公府西北角门上的管事家仆打量着门外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寻常百姓的粗布麻衣,罩了一件极宽松的披风,兜帽垂下来遮住了她半张脸。 ——这显然是避人耳目而来的。 她声音显得十分急切,“这位大叔行行好,我找定国公有要紧事。” 瞧这女子装扮也不是什么贵重人物,顶多是个丫鬟,能有什么要紧事? 那管事的家仆不以为意,便要掩上门。 “大叔,你瞧瞧这玉玦,你识得吗?” 柳烟从怀里掏出那块翡翠玉玦,赶上前去凑到那家仆的眼前挥了几下,生怕他眼花瞧不清楚。 他关门的手,忽然就停了下来。 “你是……”他眸子眯起,再度打量柳烟,“表小姐的丫鬟?” 他只说表小姐,没有称名道姓,若柳烟真是沈风斓的人,一定能对上话来。 果然,柳烟重重地点头,喜道:“是,我们二小姐派我来见二舅老爷。” …… 定国公府的外书房灯火通明,柳烟站在地下躬身答话,陈徐行夫妇坐在上首,面带焦虑。 家仆带着柳烟进来的时候,陈徐行正在灯下读书。 见到那块玉玦,他便命人到内院请夫人陶氏出来,好辨认真伪。 他一贯不在这些穿戴的物品上留心,虽觉熟悉也不敢断定,这种事还是得问陶氏。 陶氏只一眼便确定了,这块玉玦就是沈风斓之物。 当年陈徐行从岭南被调回京中,当地的同僚送给他的一块珍品翡翠原石。 谁想他回京正好赶上外甥女的周岁,便将玉石制成了一只别致的玉玦作为贺礼。 余料雕刻成了一只貔貅扳指,就给了当时才三岁的陈执轼,陈徐行的长子。 “老爷若是怕妾身老眼昏花,可以让轼儿把他的扳指拿来对一对。” 陶氏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单沈太师就不是定国公府可以左右的,何况还牵扯进来了宁王。 陈徐行摆摆手,陶氏说话向来严谨,她断定是真的自然不会有假。 “你们家老爷把斓姐儿身边的丫鬟都撵了,那斓姐儿如今是谁服侍?看的又是哪位太医?” 柳烟见陈徐行眉头紧锁,对她问话却颇为和气,心里松了一口气。 原来不是所有的大老爷,都和沈太师一样疾言厉色。 “回国公爷,我们小姐身边还有两位大姐姐伺候着。昨儿奴婢不当值,只是听闻宁王殿下请了王太医来看过,并未开药。” 陈徐行气哼了一声,“他是怎么做父亲的?斓姐儿重病,身边只有两个丫鬟怎么成?连药都不开,摆明是不想让她活了。” 显然是沈风斓触怒了沈太师,如今沈太师任她自生自灭还好,只怕会下毒手……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陈徐行站了起来,在屋中来回走了几回。 他又看向柳烟,站住了脚,“你确定,你们小姐只说要鲜果吃吗?” 陈徐行从前在岭南为官,交游广阔,常常有昔日同僚属下给他寄些鲜果特产来。 他每每受到新鲜果品,便会分送通家之好的府邸,沈府作为姻亲自然有份。 沈风斓派人来要,还是头一遭。 柳烟只得复述了一遍沈风斓的原话,“小姐说,你只和二舅舅说,我想吃岭南的鲜果了,请他常常送一点子来给我解馋。”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好不容易派一个丫鬟出来报信,竟然只说要鲜果吃? 以沈风斓的才智,这句话绝没有表面听起来那么简单。 陈徐行细细咀嚼这句话,其中必然还隐藏着什么深意,只是他一时没想通罢了。 陶氏同样想不通,见陈徐行沉思不解,一时也不敢打扰。 柳烟何尝不着急,可她真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了,定是这个意思!” 陈徐行忽然拊掌一笑,茅塞顿开。 第十五章 酒醉 这日下了早朝,众公卿大臣退出大殿,轩辕泽跟太子边走边聊,两人慢慢地落在了后头。 见身旁没什么人了,太子白白胖胖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父皇也太宠着那个萧贵妃了,这才晋封没多久,今日又下旨恩赏她明黄凤辇。” 他的口气很是不满,说话时一手拢在身前紧紧握拳,搭在了他微微发福的腹上。 太子名唤轩辕城,是当今圣上嫡长子,中宫皇后卫氏所出。 他才而立之年,身子已发福得不像样子,和玉树临风的轩辕泽站在一起越发显得肥腻。 轩辕泽淡笑如常,“萧贵妃有绝代之姿,春秋三十有七了,看起来年轻得和咱们倒像是一辈儿人。” 太子一听就不乐意了,“她萧贵妃美貌,父皇宠着也就罢了。最可恨那些见风使舵的朝臣,如今都捧着老四去!” 太子口中的老四是萧贵妃所出的晋王轩辕玦,才行过加冠礼,小轩辕泽一岁,在皇子中排行第四。 轩辕泽抬眼一看,前头众臣挤挤挨挨地走着,都围着正中一个紫金冠带、锦衣华服的男子。 不是轩辕玦,又是谁呢? 太子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他的母后卫氏出身于本朝大族,族中出过三位帝师、五位宰辅,这才被圣上立为皇后。 谁想卫氏一族人丁稀薄,到了卫皇后这一代只剩了一个卫将军还有些本事,尚了长公主成了驸马,偏偏年纪轻轻就战死了。 至此卫氏一族没落,卫皇后没有家族做靠山,连太子的地位都岌岌可危。 自打圣上册封萧氏为贵妃,朝中便有易储的风声传出,都认为晋王最有可能取太子之位而代之。 太子忌惮他到睡不好觉,夜夜梦见自己被废位。 轩辕泽将他的怒火尽收眼底,适时又添了一把柴。 “皇兄可还记得四弟五岁时那件事么?父皇和故去的卫将军在御书房商议北疆战事,卫将军引了一句孙子兵法里的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此事朝堂内外人尽皆知,故而轩辕泽只说了一半便住了口。 当时才五岁的轩辕玦在御书房中玩耍,听了卫将军的话便脱口而出:“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圣上大喜,当下便赏赐了当时还是嫔位的萧氏,又亲口御呼轩辕玦为神童。 自此以后,轩辕玦幼有大智的名声便传扬开了来。 太子冷哼了一声,“自然记得。要说父皇的诸位皇子之中,除了本太子,还是他最先封晋王。” 圣上绕开了二皇子轩辕烨和三皇子轩辕泽,先封了轩辕玦晋王之位,过了一年才封了轩辕泽宁王。 同是亲王之位,轩辕泽年长,倒比轩辕玦封得晚,可见在圣上心目中的分量轻重。 轩辕泽听了这话似乎很是委屈,一贯挂在面上的微笑收起,露出伤感的神态来。 太子以为提起了轩辕泽的伤心事,自悔失言,忙安慰道:“三弟啊,你也别难过了。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你和他一样是亲王之尊。” 名义上是一样的位分,实际上是千差万别。 轩辕泽继承了他母亲贤妃的秉性,待人宽和守礼,素有贤王的雅称。 可他父皇更加喜欢那个纵情恣意的轩辕玦,说他性情飞扬,最像圣上年轻的时候。 轩辕泽四下一看,见左右无人,凑到太子耳边轻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皇兄若是真的疼爱三弟,还请到我府上一叙。” 太子听他这话大有深意,自然应承。 …… “什么?你说老四轻薄了沈太师的女儿?” 宁王府后院,一条狭窄的石径通往山坡之上,一座形态古朴的小亭掩映在松柏之中。 太子和轩辕泽坐在亭中桃花岩石桌旁,桌上摆着几碟珍馐,一壶好酒。 他两人都有些喝醉了,太子的舌头都不利索了起来,“沈太师的女……女儿,那不是你未过门的正妃么?老四他,他竟然这样大胆!” 他说着朝桌上一拍,手掌结结实实地拍在桃花岩上,吃痛地酒醒了一半。 轩辕泽举樽,一杯入喉,苦笑道:“我能怎么办啊,四弟这般受父皇宠爱,就算我亲眼看见那夜他进了沈二小姐的闺房,我也不敢说,只能让沈太师和父皇开口退婚……” 太子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 轩辕泽醉眼惺忪,自斟自饮,又将酒樽倒了一满杯。 “大哥,你说这是为什么?四弟他要浪荡,随他浪荡。他为何偏要欺辱我的未婚妻?他置我的颜面于何地啊……” 他说得越发伤感,索性抱着酒壶灌进口中。 醇香的酒液从唇边滑落,顺着他下颌优美的线条落下,将衣襟都浸湿了大片。 看来,他是真的喝醉了。 太子此刻却越发清醒。 没想到他今日和轩辕泽饮酒倾吐心事,会听到这么大的一个秘密。 此等隐秘大事,若非轩辕泽喝醉了,怕是怎么也不会说出口的。 他忙夺过酒壶,想从轩辕泽口中再问出些确凿的证据来。 “不会吧?老四再放肆,怎么敢轻薄良家女子?何况那是沈太师的女儿,是有名的京城双姝之一啊!” 轩辕泽喝多了,只以为太子不信,嘟嘟囔囔道:“皇兄还不信我吗?沈二小姐院中守门的婆子也看见了,还有她腹中,她腹中已有了四弟的骨肉……” 他越说声音越轻,渐渐失去了意识,趴在冰凉坚硬的石桌上就睡着了。 太子喜不自禁,他对轩辕玦的忌惮已不是一两日了,如今拿住了他这么大一个把柄,那里还坐得住? 他当下站起,朝着站在远处伺候的元魁招手,“你们家殿下喝多了,快把他扶回房中休息吧。本太子就先回东宫了。” 元魁躬身答应,目光所及,只能看见太子高挺的腹部。 他挺胸叠肚,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恨不得能飞奔回宫去马上告诉圣上这件事。 元魁远远望着太子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这才开口。 “殿下,太子殿下已经走了。” 轩辕泽睁开眼,慢慢地从石桌上直起身子。 他目光一片清明,半点醉意也无…… 第十六章 御前对质 午正一刻,沈太师正要用膳,外头传来圣上召见的口谕。 早朝之后才议过事,现在,又要召? 来宣口谕的是御前的内侍,沈太师不敢怠慢,随身带了两块干粮,就跟着内侍入宫去了。 马车之上,那小内侍殷勤道:“哎呦,这旨意正是不巧了,倒耽误了太师大人用膳。” 沈太师啃着干粮,将就着一囊水咽了下肚。 “不妨。圣上召见是第一要紧之事,岂能为了本官的口腹之欲而耽搁。” 那小内侍见他嚼着干粮神态自若,心中暗暗赞许他说话滴水不漏。 沈太师这才开口,仿佛随口一问,“公公可知道,圣上为何突然召见本官么?” 小内侍笑着道:“奴才在御前不过是个二等内侍,哪敢揣测圣意呢?只是奴才奉命出宫前,听得圣上还命人到掖庭宫传旨去了。” 掖庭宫乃贤妃所居,想来是宁王已将那话告诉了贤妃,贤妃向圣上露了口风。 今日召他进宫,怕是就要下旨解除婚约吧? 沈太师心内大定,不禁赞许这个宁王办事妥当。 他虽不愿与任何一个皇子结党,但冷眼瞧去,这个宁王并不比太子或是晋王差。 圣上有这么多聪明能干的皇子,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啊…… 进了宫城南面的丹凤门,经过圣上听政的宣政殿,却没有进去。 那小内侍躬身请道:“圣上在御书房等着大人。” 待他踏入御书房,先见到贤妃坐在右边下首,自以为猜测不错。 谁想往那道垂着珠帘的雕花拱形门里一走,又见太子坐在左边下首。 这事与太子什么相干? 他心中咯噔一跳,再看向上首坐在御案之后的圣上。 ——圣上面色铁青,似乎很不愉快。 “老臣参见圣上。” 沈太师行罢陛见之礼,听得圣上冷哼一声。 “沈修文,枉朕如此信任你,你竟敢欺瞒于朕?” 圣上不仅没让他起身,还连名带姓地斥责他。 他从眼角看到贤妃对他使了一个眼色,便知是退婚一事露出了破绽,圣上知道了真相。 “老臣知罪,还请圣上开恩。实乃家丑不可外扬,并非老臣存心欺瞒啊。” 他恭恭敬敬地磕头认错,圣上纵有十分气,此刻也消了一半。 太子也起身为沈太师求情,“父皇息怒,此事怪不得沈太师啊。四弟做出这等荒唐事来,沈太师平白被糟蹋了一个女儿,也是可怜。” 沈太师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就算他不求情,圣上也不会如何见罪。 太子正好借机拉拢沈太师,他素来有不结党营私的中正之名,太子也不指望他能站到自己的阵营中,能交好也是件美事。 沈太师吃惊道:“太子殿下说什么?此事怎会和晋王殿下扯上关系?” 原来他并不知情。 圣上苍老的面容松懈了下来,他方才一时气急,拿话激沈太师,想不到他也蒙在鼓里。 其实他何尝不知,是自己的儿子欺辱了沈太师的女儿,沈太师又有什么错呢? 太子正要解释,圣上摆摆手,示意沈太师起身。 “太子说他亲眼看见你寿宴那夜,晋王进了沈二小姐的闺房。如今传出沈二小姐病重的话来,太子怕闹出人命来,只得据实来回朕。” “朕已经命人传宁王和晋王进宫了,还有太子说的那个证人,你府中的一个婆子。” 事已败露,沈太师想遮掩也遮掩不过了,只能全力配合查清此事。 这事若查出是晋王做的也好,圣上为了天家声誉,绝不会将此事公开的。 圣上要保住自己的颜面,就得保住他的颜面。 他心下稍安。 不多时,派出去的内侍接连来回话,一个说宁王在府中喝醉了,此刻进不了宫。 另一个说沈府那个目击此事的婆子已经带来了,圣上命其带进来回话。 进来的婆子肥头大耳,矮墩墩身子躬着,眼神四处偷觑。 沈太师见着眼熟,的确是在桐醴院中服侍的婆子。 那婆子所说的话和太子所言并无二致,圣上心中已信了七分,又见轩辕玦迟迟未来,面上带怒。 “晋王人呢?怎么还没来!” 说着急促地咳嗽了起来,贤妃连忙起身过去,一下下地替他顺着背。 一个小内侍走进来通传,“圣上,晋王殿下来了,现在通传吗?” 太子忙道:“还问什么,快叫进来!” 珠帘轻响,一身玄色锦衣的男子从帘外施施然而来。 他头上松松地束着辉煌的紫金冠,镶嵌八颗极品南珠。 几缕碎发落在右边额前,眉若刀裁,眼若桃花,顾盼之间流光溢彩。 只那一双招人的桃花眼,便让人看了春心荡漾,仿佛置身于九天仙境一般醉人。 那合体的衣裳之下,筋肉的线条微微起伏着,显得身形格外好看。 多一分则粗犷,少一分则妖艳,如鬼斧神工般恰到好处。 圣上暗暗皱眉,晋王是他诸多皇子中生得最好的一个,他多年来对晋王多有偏爱。 没想到爱子成了害子,竟把他惯得这样不知天高地厚! 他拍案怒道:“你说,沈太师府二小姐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做下的?” 轩辕玦自那夜从沈风斓的绣床上醒来,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有人费心设局,就不会让他享了一夜甘霖雨露,而后全身而退。 他不慌不忙,打量着在场的众人。 贤妃替圣上顺着背,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沈太师眉头微蹙,似乎也很意外。 只有太子面上带笑,见他被圣上责问,十分得意。 八九不离十,这事是太子的杰作。 他下跪请罪,据实以报,“儿臣那夜随诸位兄长同往太师府贺寿,席上被人下了媚药,又被送到了沈二小姐处。冒犯沈二小姐,实非儿臣本意。” 他明知设局陷害他的人必定做好了万全准备,明知圣上未必相信他的解释,还是要说出实情。 圣上听罢,目光炯炯,投向了沈太师。 第十七章 萧贵妃 晋王若是真的在沈府上被下了药,那嫌疑最大的便是他沈太师了。 他慌忙躬身,拱手道:“圣上,老臣绝没有做过此事。老臣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 沈太师是以不结党营私闻名的,能得到圣上重用,有一半是因为这个。 一个不结党的臣子,陷害皇子又有什么意义? 那道投在他身上的严厉目光,渐渐缓和。 轩辕玦看向太子,“沈太师说他没做过,那皇兄怎么说?” 是太子告发轩辕玦的,他的嫌疑,丝毫不比沈太师小。 圣上亦看向太子,太子惊慌,从椅上跳了起来,“儿臣也没有做过啊!若是儿臣做的,当时看见了就会进去抓奸,为何等到今日多此一举呢?” 是啊,若真是有人下药陷害轩辕玦,就应该当场拿获,怎么会久久不发呢? 下药陷害一语,着实说不通。 圣上满面不悦,心里已经为此事下了定论,“晋王,你说当夜被人下药,可有证据?” 证据? 轩辕玦苦笑,他但凡能找到丝毫证据,就不会陷入今日御前对质的境地。 他甚至连个方向都没有,因他和萧贵妃母子受到圣上宠爱,嫉恨他的皇子太多了。 是太子,还是宁王? 还有二皇子恒王,六皇子齐王…… 他忽然发觉,自己在兄弟之中,竟然连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也没有。 圣上的神情越发不耐烦,昔日慈父的眼神换做了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够了!” 圣上拍案而起,一手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气。 “你拿不出证据是吧?你做下这等不知廉耻之事,竟然在朕面前还不知悔改、攀咬他人!” 他一把发白的山羊胡气得颤抖,“朕自幼疼爱你,以为你只是性情张扬不羁,大礼是不会错的。没想到你竟坏成了这样,朕疼错你了!” 一直未开口的贤妃替他抚着胸口,劝道:“圣上别着急,孩子错了咱们慢慢教就是了,圣上龙体要紧。” 不劝还好,她这一劝龙颜盛怒。 “教?他都弱冠之年了,还怎么教?萧贵妃就不是循规蹈矩的性子,哪里教得出守礼的孩子!” 他气急地连连拍着御案,“去吧萧氏叫来,叫她看看她养的好儿子!” 这一怒之下,不仅对轩辕玦半句好言也无,还迁怒上了萧贵妃。 冷冰冰的萧氏之称,令轩辕玦长眉蹙起。 他的父皇,一向亲亲热热地唤母妃小言,当着人前也会敬重地唤声贵妃。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父皇冷冰冰地唤,萧氏。 贤妃的眼角,扫过跪在地上的轩辕玦。 他自进殿一直神态自若,唯有听到萧氏时蹙起了眉头。 她唇瓣勾起笑意,转瞬即逝。 萧贵妃闻得此事,忙忙换了一身素净衣裳,又将头上钗环卸了大半,孤身一人跟着内侍离开了华清宫。 一入御书房,她大袖一展,双掌叠在额前,对着上首大礼跪拜。 圣上被这冷不防的大礼吓到,再细看萧贵妃,只见她着一袭素净的月白湘妃裙,衬得身姿越发纤弱。 再看她俯首贴地的云鬓之上,金玉珠翠俱无,竟是个脱簪待罪的模样。 轩辕玦犯下大错,到底不是萧贵妃犯的,她这般诚惶诚恐,圣上已心软了三分。 “贵妃无需如此,这到底不是你犯了错。” 萧贵妃闻言抬起了头,眼中含泪,玉容憔悴,令见者生怜。 都说美貌是女子最好的武器,萧贵妃泪眼一望,圣上便将方才的怒火皆消了。 “臣妾谢圣上恩典,”她看了一眼跪在身侧的轩辕玦,“只是臣妾教子无方,岂敢蒙受天恩?” “臣妾自知无福享贵妃之俸,宫中还有许多比臣妾贤德的姐姐,求圣上废了臣妾的位分,臣妾只想平平安安地侍奉圣上!” 她的姿态极其谦卑,恳求圣上废位的话也不像是假。 贤妃在一旁听着眉头一跳,她这分明是在暗示圣上,有人嫉妒她的恩宠,所以设计陷害他们母子。 她从眼角瞥了一瞥,圣上果然陷入了沉思之中。 “爱妃先起来吧,朕要理一理,理一理。” 他随手一指,指向下首一排的太师椅,殿中的内侍忙上前,扶起萧贵妃到椅上坐下。 从萧氏到贵妃,再到爱妃,他称呼的变换足以显示萧贵妃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这么多年的宠爱,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动摇的。 萧贵妃起身又盈盈一福,身似弱柳扶风,“臣妾谢圣上。” 轩辕玦松了一口气,至少此事不会连累到他母妃身上了。 他望向上首着明黄龙袍之人,他的神色变幻不定,似乎难以下定决心。 若说是恶意陷害,以轩辕玦今时今日的地位,不是没有可能。 可轩辕玦拿不出半点证据,嫌疑最大的太子和沈太师,也都排除了可能。 若说并非陷害,他到底不愿相信自己最疼爱的皇子,会如此放肆…… 他目光扫向下首,沈太师垂首不言。 他一向忠君不二,从不结党,是自己最信任的臣子。 那沈风斓又是他唯一的嫡女,此事他若宽容了轩辕玦,岂不令沈太师寒心? 这样一想,他浑浊的双眼坚毅了起来,心中拿定了主意。 “此事人证物证确凿,不容你抵赖。晋王品行不端,枉负朕多年教导之恩!命在府紧闭三个月反省。” 轩辕玦心中一沉,没想到圣上完全不信任他的话,待要出言辩解,只见斜坐在太师椅上的萧贵妃,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她竟不让他辩解。 圣上说完这话,见轩辕玦仍跪在地上,骄傲的头颅已垂了下去。 他以为这是轩辕玦乖乖认罪了,面上的怒色缓和了几分,又看向萧贵妃。 “至于贵妃自请废位的话,就不必再提了。晋王已经二十岁了,开衙建府数年。你深居宫中一心侍上,哪里还管得了他,这怪不得你。” 萧贵妃起身一福,面上露出些许惶恐的喜色,“臣妾谢圣上不罪之恩,只是臣妾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圣上眉头一蹙,他对晋王的惩罚已算轻了,又没有牵连萧贵妃,难道她还要为晋王求情? 若是这样不知分寸,也枉费他的宠爱了。 “臣妾斗胆进言,请圣上赐婚晋王和沈二小姐。” 第十八章 赐婚 第十八章赐婚圣上闻言一愣,就连轩辕玦和沈太师,也愣在了那里。 贤妃飞快地瞟了萧贵妃一眼,不知道这个惯会乔致妖娇的萧氏,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太子站在那里干瞪眼,觉着有些搞不清情况。 他来告状,是希望圣上惩治晋王的,最好连萧贵妃一起降罪,可不是来恭贺晋王娶亲的。 不禁心中着恼,这样的大事,贤妃和萧贵妃都在,圣上居然半点没有请皇后来商议的意思。 萧贵妃言辞恳切,“玦儿犯下大错,就要承担起一个男儿的责任来。沈太师忠君爱民,沈二小姐身份贵重,腹中还怀着天家骨血。若是玦儿不迎娶她,她这一生便毁了。” 她说到动情之处,以鲛绡帕掩面拭泪,“臣妾虽愚,万不敢使圣上与沈太师君臣离心。” 圣上明白了她话中之意,心中敬她识大体。 谁说后宫之中,贤妃贤德如班昭、萧妃美貌若太真? 萧贵妃除了艳冠后宫的美貌,在见识和德行上,也并不输于一般后宫女子。 他沉吟片刻道:“爱妃所言有理。看在太师的面上,朕也要给沈二小姐一个安排。” 沈太师谦道:“圣上言重了。老臣但听安排,绝不敢有一丝怨言,亦绝不会与圣上君臣离心。” 只要不把这件丑事宣扬开来,圣上如何处置沈风斓,他并不十分在意。 都说京城有双姝,才貌品行皆属上乘。 一个是沈太师府的二小姐沈风斓,另一个便是平西侯府的千金汪若霏。 其中沈风斓的名声,倒比平西侯府那家的更甚,所以圣上将她赐婚给宁王,为天家媳妇。 若说将她赐婚给晋王,也算般配得上,只可惜中间还夹着这一桩丑事。 一个未婚失贞的女子,圣上想想就觉得不喜,自然不能将她册为晋王正妃。 他略一思索,便道:“那就依爱妃所言,将沈二小姐赐给晋王吧,许以侧妃之位。” 便是侧妃之位,他都嫌太重了,不过看的是沈太师的面子。 “臣妾谢圣上。” 萧贵妃福身一礼,望向圣上的目光温柔含笑,视线收回之时,又淡淡地看了轩辕玦一眼。 求娶沈风斓是萧贵妃主动提出的,轩辕玦深知她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不会做出损害自己的事情。 可他一旦应允,娶了宁王的未婚妻为侧妃,便是一生的污点。 寿宴那夜的事就算瞒得住,也挡不住满朝文武的好奇猜测。 越是不公开,人们的猜测越是难听。 悠悠众口,何以堵之? 他自小便有神童之名,在宫中是被众星捧月捧大的,从未尝过这等被陷害的滋味儿。 竟是这般苦涩。 苦得难以下咽,他却不得不咽,“儿臣,谢父皇恩典。” …… 沈太师回府之时已是酉初,他走的时候连午膳都未用,因此厨房提前备好了晚膳。 正房的管事赖二荣,上来请示是否提前用膳,丫鬟替沈太师解腰带和外袍。 他张开双臂站在那里,闭着眼睛不说话,一副沉思的模样。 “不必了。” “桐醴院那边可有什么动静么?” 桐醴院这三个字现如今便是沈府的忌讳,沈太师对沈风斓不闻不问,任何人都不敢去那处。 就连自小伺候沈风斓的古妈妈,出了事后也一直没进过桐醴院,想是被悄悄拦住了。 赖二荣眼珠一转,斟酌着用词,“那边没什么动静,二小姐还和平时一样,除了吃饭睡觉,便是看书做针线……” “对了!” 赖二荣忽然想起来,“老爷方才入宫的时候,奴才听闻大管家那里,收了一筐新鲜的岭南荔枝,好像是定国公府送来的。” 赖二荣管的只是正房这边的事,府中大事还是大管家最为清楚。 沈太师眉头一皱,“你去把他叫来。” 定国公陈徐行是他的妻兄,年轻时在岭南外放过,从前也常常送鲜果给沈府。 便是嫡妻陈氏病逝之后,因着沈风斓,这个陈徐行最为疼爱的外甥女,两府之间的走动也未曾疏远过。 偏偏是在他禁足了沈风斓之后送来鲜果,一向多疑的沈太师不得不问个清楚。 “是定国公府的容妈妈,带着几个婆子和小厮送来的,就是一筐荔枝,那竹筐也不大,里头埋着用来隔晒的树枝还比果子多些。” 大管家用手比划着那竹筐的大小,“说是岭南结出的头一采的妃子笑,统共就得了这么点,还有些青涩。想着二小姐爱吃就都送了来,国公爷自己也只留了两碟子请客罢了。” 妃子笑是岭南荔枝中的上品,传闻当年唐玄宗的杨贵妃最喜爱这种荔枝,果肉肥厚,味香汁甘。 算算时节,妃子笑要到六月才会大面积成熟,如今不过是五月初,能得一小筐已是难得。 他陈徐行巴巴地,送了一点子还有些青涩的荔枝给沈府,还指明是给沈风斓的,其用心不得不叫人多思。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那容妈妈还想亲自面见二小姐,说是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想念得很,又听说二小姐病了,要探望探望才能放心。” 沈太师方才听这称呼便觉着十分熟悉,细思了几回,道:“这容妈妈,可是昔时在国公府中伺候夫人的,那个丫鬟容儿?” 他口中的夫人,便是他早逝的嫡妻陈氏。 “正是这个容妈妈。她原是伺候咱们府上夫人的,奴才也要给她三分面子。只是老爷吩咐过,因此奴才只说二小姐要静养,不宜打扰。” “没想到奴才这样一说,她也并不坚持,又说见见古妈妈也好。” 古妈妈原是陈氏带来的陪嫁丫鬟,年轻时和这个容妈妈是一同伺候陈氏的。 只是陈氏出嫁时容妈妈恰好得了伤寒,所以没跟着陈氏陪嫁到沈府。 她两是旧相识,难得有机会见一次说说话,于情于理都不该阻拦。 好在事情发生之后,古妈妈就一直没能进得去桐醴院,容妈妈也问不出什么来。 沈太师听到此处,已经可以断定陈徐行是知道了什么了。 明知道沈风斓重病,陈徐行还送荔枝。 荔枝可口,然而性热生火,对养病毫无益处。 陈徐行不会不知道这个,唯一的解释便是…… ——他知道沈风斓没病。 第十九章 太平和合 陈徐行是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他瞒得密不透风,就连沈府的亲信家仆,也只知道他大约是恼怒沈风斓,不知道是为何恼怒。 而陈徐行这般大的动作,倒像是什么都知道了,怕他要了沈风斓性命,所以特地派人来示威警告。 一筐不合时宜的荔枝,含着陈徐行隐忍的威吓之意。 沈太师浓眉皱起。 圣上已经决定将沈风斓赐给晋王为侧妃,旨意很快就会传到沈府,他已没有必要对她下手了。 ——只要她不妨害自己的仕途和官声,还是他的亲骨肉。 何况有陈徐行插手,但凡沈风斓有何不测,陈徐行都会把帐算到他头上。 定国公府在朝中的影响力不可小觑,这也是他两年多来不肯续弦的原因,为的就是维持和定国公府的姻亲关系。 他因不肯结党深受圣上器重,也正因不肯结党,对他虎视眈眈之人也不少。 有陈徐行这个姻亲的支持,让他大展手脚的同时后背有靠,他才能在朝中屹立不倒。 借今日之机正好再讨好定国公府一番,沈太师当即道:“把荔枝给桐醴院送去吧,再请古妈妈去看二小姐,要什么吃的用的尽管取用,不必来回报我了。” “还有,告诉二小姐,让她派古妈妈去定国公府道谢。去之前挑两样礼物带去作为回礼,若要开库也不必报我了。” 让她随意取用吃穿用品不过寻常,沈风斓是府上唯一的嫡小姐,动用之物一向是顶好的。 可连开库挑选回礼都不要禀报,这可是从前没有的特权。 沈府的库房之中各色珍宝堆积如山,就算夫人陈氏在世之时,也没有随意开库取物的道理。 大管家隐约觉着,沈太师似乎是忌惮定国公府,所以又对沈风斓好了起来。 不论是为什么,他只需知道,沈风斓又恢复了从前在府中的地位。 他躬身应是,而后退出了正屋。 桐醴院冷清了数日,仿佛被沈府隔绝了一般,静若废墟。 一处房舍齐整、花草繁茂,鸟兽闲游的美丽废墟。 这数日度日如年,让浣纱和浣葛她们惴惴不安,反倒是沈风斓这个正主悠闲自在,怡然自得。 一日沉寂到了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残留五彩余辉,桐醴院反而热闹了起来。 先是大管家亲自拿来了定国公府送的妃子笑,又传了沈太师的话,最后把库房的对牌交给了她。 而后是厨房的管事妈妈紧随其后,亲自送来了晚膳的食盒,比先时多了几碗菜,菜色也好看了许多。 浣纱两人欣喜欲狂,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滋味。 浣纱向着院外探头,“怎么我妈妈还没来,她被拦在外头好几天了,如今能进来了怎么会耽搁呢?” 古妈妈姗姗来迟,带着好些药匣子,尽是人参燕窝等滋补的药材,原来是先去了库房。 “一听到老爷传的话,老奴就赶进来了,先取了这些东西来,给小姐补补身子。”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沈太师为何忽然冷落起沈风斓来,只是一心惦记她的身体,怕她两度落水留下病根儿来。 她轻轻往沈风斓肩膀上一捏,只觉得那双圆润的肩单薄了许多,眼眶便红了,“小姐受苦了,这肩膀上都瘦得没肉了。” 古妈妈是真心疼爱她,但沈风斓还是不习惯,这动不动就哭的架势。 不光是古妈妈,浣纱浣葛、还有出去了的柳烟,她身边的女子都是这样,一言不合就要落泪。 莫非这古代的女子,眼睛都是属水龙头的? 她被变相软禁在桐醴院里这么多天,也没有哭过一次,成天就只听浣纱她们躲着偷哭了。 她转移话题道:“二舅舅送了新鲜荔枝来给我,妈妈带些回去尝尝,让古管事也尝个鲜。” 古妈妈顺着她的视线一看,地上有一只不大的竹筐,上头遮盖的树枝被撩开了一半,露出荔枝果儿红艳艳、水灵灵的可爱模样来。 古妈妈破涕为笑,轻轻呸了一声,“他是个什么东西,老爷都没尝的果子,哪里轮到他尝了?” 嘴上是这样说,甜蜜的笑容已显出言不由衷。 沈风斓道:“也不白尝的,还要请古管事送妈妈往定国公府一趟,送回礼过去。” 她手托香腮,送什么东西回礼好呢? 若按沈太师的意思去库房取什么珍宝回送,礼数自然不失,却不应景。 她俯首从地上的竹筐中采了一只妃子笑,用指甲轻轻掐开皮上的那道天然的纹路,饱满洁白的果肉便跳了出来。 “有了!” 她笑道:“就取库房里新制的,那一套十二把的泥金团扇吧,那扇儿虽不贵重,只是名字好听,好像叫做什么太平扇?” 浣纱想了想,“是有那么一套,叫做太平和合扇。” “就这个吧,劳烦妈妈去库房取了送去定国公府,替我好好谢谢二舅舅。对了,禀报老爷一声再去。” 沈太师说是不必报他,那是他不愿得罪定国公府的态度。 她让古妈妈去禀报,也是一个态度。 ——一个愿意乖乖听话,助两府永结为好,太平和合的态度。 古妈妈领命而去,一切看起来都恢复如常,沈府的气氛也如往昔一般其乐融融。 可她隐约觉着,还是有些不对劲。 定国公府这块招牌,真的有这么大的威慑力,能让沈太师一下子就决定放过她了? 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若是沈太师忌惮定国公府到这般程度,他一开始就不该对自己有所行动。 撵走丫鬟,不让自己看大夫,甚至隔绝了外界与桐醴院的联系…… 她眸子微眯,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事影响了沈太师的决断,只是她不知道。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刚刚离开的古妈妈匆匆跑回来,“宫里下了圣旨,传旨的内侍已经进了二门了。” 她望向沈风斓的目光尽是担忧,“还指名要小姐和老爷一同接旨!” 第二十章 接旨 沈风斓莫名其妙地被冷落在桐醴院数日,此刻忽然来了道旨意,让古妈妈等人都莫名担忧。 浣葛想起了数日前沈太师和宁王在外室的对话,“难道这旨意是小姐和宁王……” 浣纱飞快地瞪了她一眼,浣葛连忙住嘴。 古妈妈瞧着她两个的神色,便知她们是知情人,她道:“小姐还是先去接旨吧,老奴陪小姐到前头去。”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事实如何,而是先应对眼前的旨意。 沈风斓微微一点头,“妈妈放心吧,你先去定国公府,让浣纱陪我去接旨便是了。” 这道旨意八九不离十,就是为她和宁王解除婚约的,她心结得解,这是好事。 古妈妈迟疑了片刻,瞧着天色愈渐暗了下来,到天黑了才至定国公府未免失礼,便勉强答应了。 沈风斓至前院大堂,沈太师正和一个面白无须的内侍坐着,喝茶说话。 见她来了,那内侍眼光毒辣地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起身笑道:“都说沈二小姐天人之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风斓听着这尖利的嗓音十分不舒服,面上只淡淡地客气了一句,“公公过奖了。” 沈太师觉得这正妃变侧妃的旨意,不是什么光彩事,因而也没对他的夸奖表露出喜色。 那内侍讨了个没趣儿,为了掩饰尴尬拿起了端放在桌上的一卷明黄卷轴,“既然二小姐来了,就请二位接旨吧。” 沈风斓跪在沈太师身后,垂首蹙眉,强忍着不适,听那内侍尖利的嗓音宣旨。 “太师沈修文忠义仁德,其长女沈风斓风姿雅悦,淑德含章。今册封为晋王侧妃,宜令所司,择日册命。” 怎么会?沈风斓骤然抬头。 既然免了自己和宁王的婚约,怎么又会出来一个晋王?还是立侧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太师双手接旨,“臣谢圣上隆恩。” 他神色自若,没有半点惊讶,显见是早就知道了圣旨的内容。 宣旨的内侍恭敬地将圣旨放到沈太师手中,又扶他起身,眼角觑着身后的沈风斓。 她听到旨意先是惊讶,又是疑惑,等一旁的丫鬟扶起她时,她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他不由心中赞赏,沈二小姐好气度。 若换了旁的女子,从宁王正妃变成晋王侧妃,怕是当场就要哭出来了。 一字之差,可就是嫡庶之分,妻妾之别,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何况,如今的晋王,已不是从前那个深得圣宠的晋王了…… “公公,不知成婚的时日圣上可有决议了?” 沈太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回神笑道:“定了定了,六月初二就是好日子。” 不满一个月的时间,这婚事定得可真够草率的。 沈风斓心中一沉,她和宁王的婚约亦是皇上亲赐,从圣旨下来到完婚要大半年。 其中要交换八字、庚帖和定礼,还要请有身份的公卿之家女眷作媒,更别说还有准备嫁妆、绣品和礼俗之物这些琐事了。 现如今娶妻变成纳妾,就给了这不到一个月的尴尬时间。 沈太师面色也有些难看,婚期定得这样着急,于他颜面上也不光彩。 又想着沈风斓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时日久了显怀了更难看,早点把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也好。 他一面口中称“好”,一面将那内侍送了出去。 沈太师亲自相送,那是看在圣上的面上客气,那内侍自然不会不知好歹,送了两步就请他回了。 沈太师也没客气,转身回到正堂,沈风斓果然还站在那里。 方才站在一旁的丫鬟都不知所踪,堂中就只有他们父女两个。 显然是沈风斓有话要说,将那些下人都遣了下去。 “你想问什么就问罢。” 沈太师的口气不算温和也不算严厉,淡漠中显出一丝疏离。 从他知道沈风斓怀有身孕那一日起,就对她没有什么父女之情了吧? 沈风斓心底冷笑,一个视自己的官声如命、视亲身骨肉如草芥之人,也配得到圣上信赖、臣民称颂吗? 都说他沈太师一心忠君,是真的赤胆忠心,还是在一众结党的臣僚中另辟蹊径,以此获得圣上另眼相待? 还未可知。 她看着沈太师走到堂上,在上首的太师椅转身坐下,顿时面上露出了戚容。 只见她盈盈上前,对着沈太师福身一拜,“女儿多日未曾给父亲请安,心知父亲为女儿的事伤神,是女儿不孝。” 她心中不满沈太师的狠戾,却不能直接撕破脸。 嫁到晋王府上,日子是好是歹,乃至是生是死,还要仰仗沈太师的威名。 没有娘家做靠山的女子,在夫家也只能任人宰割罢了。 沈太师见她不忘孝礼,心中一动,想起了她从前端庄柔善的好处来。 他口气缓和了几分,“此事到底怪不得你,你是为父看着长大的,为父知道你做不出私相授受的事情来。” 沈风斓抹抹眼角,一副很是感动的样子,“有父亲这句话,女儿便不委屈了。” 她原可以成为堂堂正正的宁王妃,现在只能给晋王做侧妃,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个。 沈太师叹了一口气,“唉。这件事圣上已经知道了,你怀有晋王骨肉,只能将你册为晋王侧妃。” 果然! 那夜若非是晋王做了采花贼,如今也不会将她转赐晋王了。 也不知这晋王是何等粗蠢无耻的人物,做出这般毁人名节的恶事。 沈风斓面上不动声色,低声称是。 她若见到这个晋王,必挫骨扬灰、剥皮饮血而后快! 沈太师看不清她低垂的面上是怎样的神色,自顾自说道:“虽是侧妃,到底是圣上亲自赐婚的。为父也不会委屈了你,你是府中唯一的嫡小姐,先时为你册封宁王妃预备的嫁妆,如今一分也不会少。” 左右那些嫁妆,大多也是先时陈氏留下的梯己。 沈太师真是会做表面功夫,拿她母亲留下的梯己他做好人,她还要感恩戴德。 就让他过足慈父的瘾好了。 沈风斓眼角溢出一丝不屑,恭敬地道谢,便要福身告退。 “慢着。” 第二十一章 柳姨娘 沈太师又叫住了她,犹豫的目光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停留。 这时候才觉得,要是府中有个女主人就好了,也不必他亲自和女儿谈这种话题。 他尽可能说得委婉,“你腹中……此事不能让旁人知道,所以不能让府医为你诊脉。古妈妈是你母亲留下的旧人,你若是……有何不适可以问她,万万不可私自请医问药。” 就算她病死,也不能请医问药,让她腹中胎儿为人所知,让他沈太师蒙羞。 呵。 她沈风斓的命,乃至是腹中的骨肉,哪里及得上沈太师的官声重要呢? 她心中明知沈太师的为人,听着这话直接说出来,还是觉着有些心寒。 血浓于水啊…… 罢了,左右那是原身的亲生父亲,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沈风斓自我安慰着,口中称是退出了正屋。 在回到桐醴院的路上,旨意已经合府传遍,家下仆人看她的眼神又有了变化。 有探究的,有戏谑的,甚至有怜悯的。 堂堂太师府嫡出小姐,从皇子正妃沦为侧妃,圣上这旨意哪里算得上是恩赏? 说是羞辱还差不多。 她抬眸,眼中寒光一扫,所有目光古怪的人都低下了头。 ——哪怕只是晋王的侧妃,他们也得罪不起。 古妈妈已从定国公府回来,站在院子里等候着,见着沈风斓忙迎出去搀扶她。 浣葛站在一旁,面色有些讪讪。 想来浣葛经不住古妈妈的追问,将她怀有身孕之事和盘托出,古妈妈才这般小心翼翼。 她故意拔高了声音,“妈妈也太过小心了,我这病都好了,自己能走。” 这是说给那些院中的粗使下人听的,免得她们疑心。 古妈妈一听便明,搀扶沈风斓的手收了回来,“虽如此,小姐还是慢些走的好,免得又伤了风。” 一行人走进屋中,沈风斓问道:“妈妈送回礼去,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 “国公爷亲自见的老奴,知道是小姐亲自挑选的太平和合扇,很是欢喜。待听到我离府之时有圣旨传来,忙命我作速回府,听听那圣旨是什么内容,可有大碍。” 古妈妈的话听得她心中一软。 原以为这一世是尝不到半点亲情滋味了,没想到还有个定国公府,陈徐行夫妇待她这个外甥女是极好的。 说到定国公府,她又想到了柳烟那个丫头,“如今风波已定,父亲对桐醴院也不再限制了,派人去把柳烟接回来吧,再给先前放出去的那些丫鬟们,每人家中送二十两银子。” 那些被放出去的丫鬟们,到底服侍了她一场,她不能完全信任将她们召回,给些抚恤也是应该的。 古妈妈欣慰一笑,“小姐和夫人一样心善,后福还远着呢。老奴去后头瞧瞧老母鸡炖好没有。” 她说着便从后头小门走了出去,沈风斓有些奇怪,“浣葛,妈妈为何在后头炖老母鸡?” 方才浣纱跟着她去接旨,院里就是浣葛在。 浣葛道:“妈妈说,库房里拿出来的都是上品人参,每日要称出一两或是炖鸡或是炖骨,给小姐补身子。若要拿到厨房去做,就怕小家子见不得这样的好东西昧了下来。” 沈府治下严明,在沈太师的威权之下,厨房的杂役怎么敢昧下她的药材? 定是怕有人投毒。 先前她用厨房送来的饭菜都要以银针试毒,古妈妈着实聪明谨慎,能和自己想到一处去。 她轻轻点头,不再多话,浣纱二人也不敢提侧妃一事。 想来圣上忽然把她改赐给了晋王,她腹中的孩子,十有八九就是晋王的。 堂堂晋王殿下,怎么会做出趁着酒醉,轻薄良家女的龌龊事…… 院外忽然传来一声通报,“二小姐,柳姨娘和三小姐来看您来了。” 柳姨娘一向很少来桐醴院,自从两年多前陈氏过世之后,她就更少来了。 桐醴院被古妈妈把持着,古妈妈是陈氏的陪嫁,在府中地位不凡,竟然夺了柳姨娘的权力。 两人这二三年来,大事小事结下了不少的梁子,柳姨娘不敢不敬沈风斓,对古妈妈却没好脸色,不愿进桐醴院相见。 如今圣旨一下,她也顾不得和古妈妈的龃龉,巴巴地就来了,还带着沈风翎。 浣纱鼻子里出了一口气,小声道:“黄鼠狼给鸡拜年。” 这个比喻甚是贴切,沈风斓不禁噗嗤一笑。 柳姨娘和沈风翎从门外走进来,原以为会看到沈风斓哭哭啼啼的模样,没想到她竟然笑得很是开心。 原准备了一肚子要“安慰”她的话,这下也说不出来了。 沈风斓往门口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妇人站在那里,穿着轻薄的水红色烟罗裙,头上一柄赤金双凤钗显得格外耀眼。 柳姨娘一笑,一双吊梢凤眼显得有些狡诈,“二小姐身子可好些了?前些日子就想来探望了,偏生老爷不让来打搅。” 沈风斓不接她的试探,只微微一笑,“好多了,劳姨娘惦记。” 说罢袖子一展,指着一旁精巧的玫瑰椅,“请坐。” 沈风翎从她身后露出来,唤了一声二姐姐,双眼直往她面上、身上打量。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正好浣葛端茶上来,柳姨娘夸张地哎呦了一声。 “怎么能让浣葛姑娘亲自倒茶呢?不拘叫哪个小丫头来倒就是了。” 桐醴院的丫鬟遣散了大半,沈风斓屋子里就剩了浣纱浣葛二人,哪里还有什么小丫头? 柳姨娘明知故问,不过是为了羞辱她一番罢了。 只听浣葛笑道:“姨娘说笑了,小姐给我体面是她恩宽,我却知道自己到底还是个奴婢,倒个茶算得什么呢。” 好丫头! 沈风斓心中暗赞,没想到浣葛这丫头,当着外人的面这么会说话。 怪不得能在桐醴院十来个丫鬟中,脱颖而出,和古妈妈的女儿浣纱比肩。 柳姨娘面上的得意之色冷了下来,浣葛的话让她想起了陈氏还在的时候,她作为姨娘常常要在正房端茶倒水地立规矩。 这便是妻妾之别,陈氏是主子,她是奴婢。 想到此处,她又得意了起来。 “听闻二小姐被圣上亲赐给晋王殿下为侧妃,我们特意来恭喜二小姐。” 她尖尖的眼角闪过刻薄的神色,妾又如何,她堂堂沈府嫡出小姐,如今不也要给人做妾吗? 第二十二章 误会 沈风斓端起茶杯的手一滞。 合府之中就连粗使的杂役都知道,她是从宁王的正妃变成了晋王的侧妃,这不是什么好事。 柳姨娘却说恭喜她。 从前柳姨娘对她至少恭恭敬敬,如今见她沦为侧妃,胆子便大了起来。 看来患难不仅见真情,还能看清很多虚伪的嘴脸。 “是啊,二小姐不日就要嫁入晋王府了。圣上亲册的侧妃,名字是要记入宗正寺明黄谱牒上的。到时姨娘再见了二小姐,可就没有坐的地儿了。” 宗正寺是本朝掌管皇族事务的衙署,管理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 除了皇上后宫之中的娘娘以外,就是王爷的侧妃,这些人不是嫡妻,身份却比寻常妾侍贵重万分。 古妈妈端着浓香四溢的人参鸡汤,从后院小门慢慢地走进来,边走边说话。 不过三言两语,就揭示了晋王侧妃和沈太师的侍妾,之间的地位差别。 柳姨娘一看见古妈妈心里就不自在,她方才进来的时候没看见古妈妈,听说她送回礼去定国公府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对古妈妈的话感到十分不快,又不好发作。 扭捏了几下,她看向沈风翎道:“三小姐在这同二小姐说说话吧,我就先回去伺候老爷了。” 她起身便要告辞,古妈妈却拦住了她。 “柳姨娘急什么?我们这里正熬了人参鸡汤,用的是上品千年人参,你怕是没喝过吧?小姐一人也喝不了这许多,可以剩些儿给你尝尝。” 竟是讽刺她没吃过千年人参,还要她吃沈风斓剩的。 她一口气堵在心口,待要讽刺回去,只见沈风翎对她无声地摇了摇头。 罢了,不出一个月沈风斓就要出阁了,到时沈府内院便是她做主,还有什么吃不得? 别说千年人参,只要长得出来,万年人参她也吃得! 她气哼哼地摔袖而去。 沈风翎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姨娘一向不会说话,姐姐是知道的,她从前都不敢来桐醴院惹姐姐生气。今儿只是听了旨意,为姐姐欢喜罢了。” 说到欢喜二字,她眼角眉梢尽是得意,觑着沈风斓的面色。 她就不信不能惹怒沈风斓。 沈风斓懒得驳斥她的话,她此后还有要倚靠沈太师的地方,得罪柳姨娘母女于她并无好处。 她两个日日夜夜在府中,若是给沈太师吹些什么耳边风厌弃了她,她一个人在晋王府,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左右在府中没有几日了,就忍忍她们又如何? 她装作没听见沈风翎的话,鼻翼翁动,只觉那人参鸡汤香味十分诱人,“妈妈竟还有这一手,这汤熬得比膳房的厨娘也不差呢。” 古妈妈笑着把炖汤的紫砂罐子提到桌上,用甜白瓷的小碗给沈风斓盛汤。 沈风斓拿了只小小的银匙,不紧不慢地拨着汤上的鸡油,头也不抬道:“给三小姐也盛一碗。” 沈风翎就是有千万句得意。讽刺的话,奈何她不接招,也说不出口。 两个人对坐着喝鸡汤,一时屋中沉默了起来,偶有银匙轻轻敲在白瓷汤碗上的声音。 沈风翎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看着她那悠然自得的模样,越发气恼。 被赐给晋王做侧妃,于沈风斓的身份而言是悲非喜,她装出这副不在意的模样,就是给自己看的吗? 数日前埋在她心中的种子生根发芽,沈风翎放下了汤匙,直接道:“二姐姐,你还记得那日在长公主府吗?宁王殿下亲自下水救了你,那般玉树临风的风姿,真是可惜……” 真是可惜,你不但做不了宁王的正妃,还要被赐给晋王做侧妃。 她故意叹息道:“晋王殿下再好,也不可能有宁王殿下这样的如玉面容,天人之姿,又和二姐姐有救命的缘分。” 沈风斓以为她仍是要讽刺自己沦为侧妃,故而不搭腔,没想到沈风翎的下一句话令她不得不答。 “圣上的心意还真是令人琢磨不透啊,枉费姐姐一番深情,不惜染病也要故意落水,博得宁王殿下的好感……” 她那日就觉得奇怪,明明已经是初夏,沈风斓为什么穿了一身略显厚重的水墨白绫裙。 她被小郡主推入水中,恰好有这身衣裳,掩住了她落水之后的身形。 这世上的事,哪有这么巧合? 她当时在回府的马车上,看了那条湿裙好几眼,再细想沈风斓和小郡主的对话,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沈风斓就是故意让小郡主推她入水的。 她定是事先知道,长公主会邀宁王来相看,所以借机与宁王结下不解之缘。 怪不得她会为自己出头,甘愿为自己得罪小郡主。 原来自己不过是她拿来利用的一块垫脚石。 “咳咳……” 沈风斓听了这话,一口鸡汤呛在喉中不停地咳嗽,“咳……” 她这般模样,看在沈风翎眼中,即是谎言被拆穿的尴尬。 浣纱上来给沈风斓拍着背,她摆摆手,对沈风翎解释道:“三妹妹多心了,我那日并非有意落水。是你和小郡主发生口角,我好意上前相劝。” 她没想到沈风翎观察入微,竟然能猜到,她是有意被卫玉陵推入水中的。 更没想到沈风翎把她想得那么不堪,故意落水引诱宁王来救她…… 宁王原就是与她有婚约的未婚夫婿,她有必要兵行险招,来引诱宁王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沈风翎的目光,带着探究倔强地望着她,满眼写着不信两字。 她笃定,自己不是真心要帮她摆脱卫玉陵的责罚,觉得是自己利用了她。 沈风斓不禁苦笑,古代的嫡庶之别还真是可怕。 就因为她是嫡,沈风翎是庶,所以沈风翎不相信她有半点姊妹之情。 ——沈风斓原也以为自己没有,可当沈风翎站在曲桥之上被卫玉陵破口大骂之时,她还是下意识地要上前去替她解围。 第二十三章 退让 在外人看来,她们是一家姊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哪怕为了自己的颜面,沈风斓也会在外人面前保护她。 显然沈风翎并不是这样想的,她不由心惊,幸好沈风翎误会她是对宁王有意,而不是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她用模棱两可的话支吾了过去,“既然三妹妹觉着我是故意的,那便由你吧。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再谈前事也无益。” 沈风翎霍然站起,浓眉带怒。 浣纱等人也被吓了一跳,沈风斓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只怕沈风翎还有更难听的话要说,那她们姊妹就趁此机会,索性把话说开了也好。 古妈妈担心沈风翎会对她腹中孩儿不利,退下之时一步三回头,到底还是趴在房门外听着才放心。 眼前只有她们姊妹二人,沈风翎不客气道:“二姐姐,你若不是故意的,大可解释。可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为什么还装的一副端庄淑女的模样?” 沈风斓有些尴尬,她哪里是在装端庄,是其中内情不能说出来。 沈风斓道:“就算我是故意的,你惹怒了卫玉陵却是事实。我替你解围,你不谢我就罢了,又为何咄咄逼人指责我?” 沈风翎想着她不出一个月就要出阁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还怕什么? 索性豁出去说了心里话,“谁知道那个卫玉陵是不是你事先收买的?你不仅有不可告人的事要做,还顺手当着众人的面给我难堪。焉知不是要把我踩到土里,来衬得你仙子一般。” 沈风斓听得目瞪口呆,她知道沈风翎心思深沉,又处处爱攀比她。 没想到她心思这般阴暗,说自己引诱宁王便罢了,还说自己故意在外人面前给她难堪? 她一直平静的声音也带了波动,“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她再也冷静不下去了,端起了一旁早已放冷了的茶水。 端茶送客是自古有之的习俗,主人端了茶,那就是要请客人离开的意思了。 沈风翎被她赶出去,非但不生气,反而还有些欢喜。 她最讨厌沈风斓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了,今日能让沈风斓动气,她已经满意了。 当下也不再多言,眼中带着胜利者的荣光,转身走出了桐醴院。 她一走出去,古妈妈等人连忙进来,轻声劝慰,“小姐现在不能动气,孩子还未坐稳三个月,小心身子。” 沈风斓一直以为,自己能够处变不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不把怒容流露出来。 可方才沈风翎还是激怒了她。 她朝古妈妈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又问道:“妈妈,你在府中也有二十余年了,可知三小姐怎么会养成这样的牛心左性?” 她们的对话古妈妈都听到了,不禁叹了一口气,“夫人自小身子就弱,养育大少爷和小姐已是心力交瘁,哪里照顾得来三小姐呢?所以三小姐自幼是跟着柳姨娘长大的,谁养的,自然性子像谁。” 古妈妈是奴,沈风翎是主,她不能直接说沈风翎的不是,只能委婉表达。 谁养的,自然性子像谁。 沈风斓咀嚼着这话,只觉越发有味,古妈妈意思是,柳姨娘也是这样阴暗,所以教养出沈风翎也和她一样阴暗。 这样说来,若是陈氏身子好一些,能亲自教养沈风翎,她或许不至于是现在这样。 千金小姐的身子,装的倒是一颗连丫鬟还不如的心。 浣纱有些担忧,“今日圣旨才下,柳姨娘和三小姐就对小姐这般不客气了。离小姐出阁还有二十来日,只怕她们……” 浣葛呸了一口,“小姐就是侧妃也比她们高贵,她们有什么资格对小姐不敬?” 沈风斓还指望着日后能倚靠沈府这个娘家,定国公府虽好,可惜是她的外家,插手她的事名不正言不顺。 二舅陈徐行待她这般好,她自然不愿连累定国公府。 “罢了,统共没多少时日了,对她们母子二人就忍让些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风斓这样说着,不禁叹了一口气,“我方才也是气急了,不该对三小姐直接赶人。” 浣纱和浣葛都很惊讶,没想到沈风斓会退让到如此地步。 她才是沈府嫡出的小姐,何必忍让一个姨娘跟一个庶女呢? 古妈妈年老经事,自然更加明白沈风斓的顾虑。 太师府嫡女,一夜之间从皇子正妃变成侧妃,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看她笑话。 以她在闺阁中的名气,被誉为京城双姝之一,仰慕她的人多,嫉妒之人也不少。 她若不肯隐忍退让,只怕要树敌无数。 这道理古妈妈很是明白,但明白是明白,她还是忍不住为沈风斓的懂事而鼻酸。 “小姐真是长大了,懂得隐忍退让,妈妈再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沈风斓最见不得她们哭,连忙打断她,“哎呀,妈妈好端端又哭什么?” 说着给浣纱使了个眼色,让浣纱去劝着她。 浣纱便走到古妈妈身边道:“妈妈别哭了,小姐现在伤不得心,别惹得小姐动了胎气。” 古妈妈怕沈风斓有个好歹,便立刻止住了哭。 她道:“老奴想到小姐还有二十多日就要出阁了,日后想见小姐一面就难了,所以伤心起来。” 沈风斓惊讶道:“妈妈难道不愿跟我去晋王府吗?” 她一直以为古妈妈会和浣纱浣葛她们一样,随着她一同出嫁,所以对沈府未曾起过留恋之心。 古妈妈摇摇头,“老奴是夫人的陪嫁,是从定国公府来的,按规矩不能再陪小姐出阁。何况浣纱她爹还在府中做管事……” 沈风斓这才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古妈妈已经做过一次陪嫁,如今年纪已大生儿育女,怎好再跟着自己嫁到晋王府呢? 她不由得有些丧气,浣纱和浣葛虽好,到底年纪小些,不如古妈妈见多识广。 还有一个问题。 古妈妈是下人,柳姨娘怕她三分,是因为陈氏和沈风斓的支撑。 一旦她出嫁,古妈妈在沈府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 第二十四章 撒泼 因着婚期定得仓促,沈府上下都忙活了起来,为沈风斓出嫁的一应事务奔走。 柳姨娘有事没事便到桐醴院来,指手画脚,态度越来越不恭敬。 “这是原先预备着给二小姐做宁王妃的嫁衣吧?啧啧,可真是名贵啊。” 她从箱子里捧出一件正红缎绣金纹广袖流苏裙来,望着上头熠熠生辉的金纹,目光中不禁流露出羡艳之色。 这般华美的嫁衣,若是能留给沈风翎出嫁时穿,那该多好啊! 她将那嫁衣丢回箱中,对着一旁的古妈妈讽刺道:“老爷常说古妈妈办事妥帖,怎么现在糊涂了?你就是想省事些用原来准备的嫁衣,也该知道这妾室是穿不得正红的啊。” 柳姨娘连侧妃都不说了,张口就是令人难堪的妾室。 古妈妈眼也不抬,上前去将嫁衣平铺好,再整整齐齐地纳入箱中。 “柳姨娘说笑了,你只知道妾室的规矩,哪里知道皇家的规矩呢?晋王殿下未曾婚配,小姐是他明媒正娶的第一个侧妃,入了府就是主持中馈之人,自然配得上正红。” 柳姨娘反唇相讥,“是吗?我孤陋寡闻了,不知道皇家的妾这样体面。” 她说到那个妾字,故意加重了语气,尾音拖得长长的,要让内室中的沈风斓听得一清二楚。 古妈妈担心地朝内室望了一眼,唯恐柳姨娘的恶言使得沈风斓心思郁结,想了想便毒辣地回了嘴。 “柳姨娘当年是通房丫鬟抬上来的,就连别人家姨娘的粉色嫁衣都没穿过,自然不懂这些规矩。”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柳姨娘的出身就是她身上最揭不得的短处。 她和古妈妈不睦许久,多少次明争暗斗,也未曾这样撕破脸过。 柳姨娘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声音尖利了起来,“你仗着自己是夫人的陪嫁丫头,眼里就没有人了?我到底是半个主子,岂容你个奴才辱骂!” 她气得抬手就想给古妈妈一个巴掌,看着古妈妈庄重的面容,又露怯缩回了手。 到底是不甘心,她伸手拔下了头上的赤金双凤钗,头发披散了一半,而后用头顶在古妈妈怀里撒起泼来。 古妈妈一时不妨,被她顶得倒退了好几步,“你……你快起来!” 柳姨娘索性豁出去了,“我为什么起来?我今天就跟你拼了!” 古妈妈自小跟在陈氏身边,学的是大家礼仪,从未和别人动过手使过坏。 而柳姨娘这样市井出身的小家子,泼妇那一套学得门清,正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院子里粗使的婆子一下子都围拢了过来,站在门外指指点点地看热闹,又不敢进来相劝。 柳姨娘是半个主子,古妈妈是桐醴院的管事,她们谁也不好得罪。 天气本就炎热,古妈妈被柳姨娘这样滚在怀里顶来撞去的,又被底下的人看见,又羞又气出了一身汗。 她待要伸手去挡柳姨娘,只是手掌哪里挡得住脑壳的坚硬? 浣纱和浣葛在内室伺候,见古妈妈落了下风,浣纱忙让浣葛出去相劝。 她是古妈妈的女儿,出去劝架只怕旁人要说她偏帮古妈妈,还是浣葛出面得好。 浣葛也是个会淘气的,不像浣纱那样,自小被古妈妈教育得规规矩矩的,只知道怎么伺候小姐。 她一出去就看准了柳姨娘的身形,一把抱住了她抓在古妈妈衣襟上的手,“姨娘这是怎么说的,在我们桐醴院打架?” 柳姨娘被通房丫头那话气得半死,见浣葛来劝架越发来劲。 她若是被一个丫鬟劝回去了,岂不正应了古妈妈的话,让人嘲笑她连个丫鬟也不如吗? 浣葛只觉她力气大得惊人,怕她真的伤着了古妈妈,一不做二不休就扯了柳姨娘的头发。 柳姨娘头发披散了大半,轻轻松松就抓在了浣葛手中,她果然吃痛地停下了对古妈妈撕打的动作。 古妈妈踉跄,靠在了身后的梨花木几上,这才稳住身形没有倒在地上。 “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 沈风斓慵懒的声音轻轻响起,她慢慢地从内室走出来,似乎刚刚歇午觉起来。 看到浣葛抓着柳姨娘的头发,她不悦地蹙眉,“还不快放手?我平日是这样教你与人动手的?” 话虽严厉,眼神中却没有丝毫责怪。 浣葛见她没有生气,便轻轻吐舌,“奴婢错了,小姐教的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柳姨娘算是明白了,这主仆两个一唱一和,就是说她对古妈妈下手是小人行径。 她气得哼了一声,沈风斓看了她一眼,见她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眼里满是刻毒的怨恨。 这模样比女鬼还要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桐醴院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还不快替姨娘梳洗了,这要是传出去,我们沈府的颜面往哪儿搁?” 她这话是对着浣葛说的,说着又向门外瞟了一眼,那些聚着看热闹的下人一下子做鸟兽散。 浣葛上前,捡起地上的那柄沉甸甸的赤金双凤钗,眼中露出戏谑的笑意,走到柳姨娘身边道:“方才我是一时情急,姨娘可别怪罪。” 说着就用手指替柳姨娘梳理起凌乱的头发来,柳姨娘想到她方才抓着自己头发的力气不小,头皮便一阵发麻。 浣葛是梳头的好手,那十根上下翻飞的手指,比上好的象牙梳还要熨帖。 柳姨娘站在那里瞪着古妈妈,任凭浣葛将她散乱的头发梳理整齐。 不让浣葛梳,她自己来梳就更丢脸了。 古妈妈正后悔自己说话过头了,竟把她激怒成这个样子,正想着要不要开口给她陪个不是。 只听沈风斓咦了一声,上前去看浣葛拿的那只赤金双凤钗。 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沈风斓噗嗤一声,掩口笑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给姨娘戴这个钗?我母亲一品诰命夫人戴得的双凤,柳姨娘这般越级犯上,不怕死罪吗?” 前番柳姨娘到桐醴院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这只赤金双凤钗,问了古妈妈,说是柳姨娘偷用已故陈氏的物品,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她原意是忍让不发作,没想到柳姨娘欺人太甚,竟然明目张胆讽刺她是妾,还对古妈妈动起手来。 她怀有身孕本就易怒易燥,好容易歇了个午觉,被柳姨娘尖利的声音吵醒,满腹怨气。 故而索性撕破了脸,震慑柳姨娘一番,省得自己出嫁了古妈妈受她欺负。 没想到柳姨娘一听死罪二字,两眼一翻白,竟生生气晕了瘫倒在地上。 听到消息赶来桐醴院的沈风翎,一进屋子看见的就是柳姨娘披头散发、晕死在地的模样。 她惊声大呼,“娘!” 第二十五章 胎气 午后的蝉鸣声夹杂着燥热的气浪翻涌着,画栋朱帘的绣房之中,沈风翎和沈风斓大眼瞪小眼。 一旁的浣纱搀扶着古妈妈坐在绣墩上休息,浣葛时而看看沈风翎和晕在地上的柳姨娘,时而看看站在那里不做声的沈风斓。 假如眼神可以化作刀剑,那眼前便是剑拔弩张,刀光血影。 沉默了许久,沈风翎恨恨地先开了口,“二姐姐,我娘这是怎么了?” 与其说这是疑问,不如说是明知故问。 浣葛瞧着沈风斓的面色,抢先答道:“三小姐,方才柳姨娘和古妈妈在商讨小姐的嫁衣之事,两人争执了起来,柳姨娘对古妈妈动了手。小姐出来劝和了两句,姨娘就晕倒在地上了。” 她含糊了过去,没有说柳姨娘是听到沈风斓凤钗之说,而昏倒的。 沈风翎果然不信,“二姐姐劝和了什么,我娘会晕倒在地?”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死死地盯着沈风斓,一副笃定沈风斓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的模样。 一瞬间,沈风斓感到了深深的厌倦。 这回不待浣葛开口,她亲自道:“姨娘头上那根凤钗,是母亲的遗物,一品诰命夫人的双凤规制。我和姨娘说越级犯上是死罪,她就昏倒了。” 沈风翎蹲在地上抱着柳姨娘的身子,一双眼狠狠地瞪了过来,“你为什么这样吓唬我娘?她一个深闺妇人,能知道什么?” 这话一出口,沈风斓也愣了片刻。 她这样的理直气壮,差点让沈风斓以为,自己真是个把弱女子气晕了的坏人。 她不怒反笑,“依三妹妹这话,姨娘不知道无品的妾侍不能戴双凤钗,总该知道作为妾侍不能窃取主母的物品吧?” 沈风翎大喊道:“不过是一支钗,你母亲早就过世了,她的东西便是府里的东西,我娘为什么不能用?” 沈风斓听着她的话,只觉得耐心用尽,十分地不耐烦。 她强忍着胸喉之中恶心的感觉,慢慢地走上前,站在了沈风翎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三妹妹说什么胡话?谁母亲?我母亲,难道不是三妹妹的母亲?!” 沈风翎方才一时气急,直接将已故陈氏称为沈风斓的母亲,自悔失言。 沈风斓看着她目光躲闪,又道:“三妹妹的娘又是谁?除了母亲,三妹妹还管谁叫娘?!” 柳氏是妾侍,哪怕沈风翎是她亲生的,也只能称为姨娘,不能称娘。 可她私底下一直是这样叫的,哪怕当着府中下人的面也未曾避讳,只是不敢在沈太师和沈风斓面前叫罢了。 这一失言,倒叫沈风斓拿住了她的把柄,她顿时慌了手脚。 正当她以为沈风斓要以此来威吓她之时,只见沈风斓转了一个身,慢慢地走到玫瑰椅上坐下。 再开口口气似乎缓和了一些,“妹妹要敬一个妾侍做娘,我乐得撒开手。奴才下人,交给管事妈妈来处置便是。” 妾侍是半个奴才,奴才的孩子还是奴才。 沈风斓这话是在告诉她,她们母女两个都是奴才下人,根本不配她来动手收拾。 “不过——” 她眸子一凛,声色俱厉,“你也到了要出嫁的年纪,我也会和父亲还有定国公府知会一声,这府里没有第二个小姐认这门亲戚!” 沈风翎不认嫡母,便是不认定国公府这个外家,他日要择婿时,就少了一半的背景。 那些人精儿似的、盘算着婚姻利益的高门贵府,断然看不上她。 何况沈太师一心想稳固沈陈两家姻亲关系,岂会容沈风翎坏事? 只要将她今日话语,透出些许到正房那边,沈太师头一个饶不了她。 沈风翎思索着对策,不尊嫡母这话决不能拿到场面上来说,她要寻一门高贵的亲事,日后少不得还要仰仗定国公府。 要知道堂官能做到沈太师这般实属凤毛麟角,绝大多数宦海沉浮,这一代煊煊赫赫,说不准下一代就穷到要饭了。 只有公侯府第的爵位是铁饭碗,稳稳当当。 想到那边府里对沈风斓的偏爱,她心中不禁愤恨,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沈风斓是嫡她们是庶? 强烈的不甘化作一腔愤恨,犹如烈火般熊熊烧灼着她内心。 如此挣扎一番,到底是她做了十来年庶女的忍耐力占了上风,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姐姐恕罪,妹妹一时心急口不择言,姐姐身子要紧,若是气坏了身子岂不是妹妹之过?” 她做出一番楚楚可怜的委屈模样,着实令浣纱浣葛等人看着恶心。 哪有什么岂不是,分明就是! 沈风斓看着,冷冷一笑,既不说话,也不叫她起身。 都已经撕破脸了,还来装什么无辜? 浣葛忙递上一杯热茶,沈风斓接过茶盏,略犹豫了一瞬,而后饮了一小口。 她近来不敢多饮茶,只怕对腹中胎儿不好,所以略有犹豫。待将那茶盏凑近了闻,才闻到其中一股人参的气味,这才放了心。 想必是古妈妈她们也有此虑,所以把她日常饮用的茶水都换成了参茶,既不动声色又可保胎。 沈风翎跪在地上低垂着眼,眸中狠色乍现,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沉默半晌。 在屋子外头等候的玉珍和玉萧两个丫鬟见场面尴尬,行了礼走进来,玉珍怯怯地对沈风斓躬身道:“二小姐,姨娘昏过去了,不如奴婢先把姨娘扶回房中吧?” 沈风斓轻轻一点头,她巴不得柳姨娘和沈风翎,赶紧消失在她面前。 沈风翎心有不甘,被玉珍一个眼色投来,便低了头。 玉珍是她房中最得用的丫鬟,当初是柳姨娘特意送给她的,做事颇为持重。 她既然使眼色让自己离开,还是听从为好。 只是脸已经撕破了,如今她再装乖沈风斓也不会信的,不如图个嘴上痛快。 她朝沈风斓瞥了一眼过去,丢下了一句气得沈风斓肚子疼的话,“姐姐如此守礼,知道什么是越级犯上。不消几日姐姐出阁了,眼不见为净就是了。” 她说罢再也不看沈风斓,由两个丫鬟扶着状若女鬼的柳姨娘,一行人离开了桐醴院。 待她们一走,沈风斓不禁捂着肚子垂下了腰。 “小姐这是怎么了?” 浣葛忙上前搀扶,见她面色发白,鼻子一酸着急喊道:“古妈妈,你快来瞧瞧小姐!” 古妈妈听她声音里带着哭腔,顾不得自己被柳姨娘揉搓得浑身无力,忙赶上去看沈风斓。 她腹中的胎儿不过两个月,正是最危险的时刻,沈太师又不让请太医开安胎药。 再加上她两度落水身子虚弱,被柳姨娘和沈风翎这一气,怕是动了胎气了。 古妈妈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小姐千万不能动气,好容易逃过一劫,能顺顺当当地嫁给晋王殿下。只要小姐再忍让她们母女几日,待到出嫁便无事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给沈风斓顺气,又将参茶递给她喝下。 沈风翎说的话委实气人,她如今怀着身子,哪里受得了这个气? 好容易缓和过来,她平心静气细想了一回,“妈妈,我看就算忍让她们,终归也是无用了。” 第二十六章 除服礼 沈风斓原以为,只要她愿意忍着,柳姨娘母女就生不出什么事来。 她真是异想天开。 她的忍让,不仅没有让柳姨娘放过她,反而变本加厉,还要将她的正红嫁衣换了颜色。 须知她嫁与晋王的确是侧妃,但亲王侧妃是能入宗正寺谱牒的,又是圣上下旨亲自赐婚这般体面。 若被她得逞当真换了件粉色的嫁衣,不但她从此在宗室命妇之间再无颜面,就连圣上也可能以不敬之罪来惩治她。 柳姨娘到底是真的无知,还是有心给她下绊子? 若只是无知而羞辱她,那倒罢了,若是有心,丢脸的也不止是她沈风斓。 整个太师府从沈太师起,“与有荣焉”。 而她最为气恼的是沈风翎的不可理喻,她竟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是真的被柳姨娘教养得歪心邪意,还是恨毒了她沈风斓? 她扪心自问,自打自己来到沈府从未做过什么伤害沈风翎的事情,原身是个柔善之人,更加不可能了。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们听听,三妹临走前那一句话什么意思?她不但对柳姨娘私用母亲的物品毫无愧悔之意,还暗示我在我出阁之后,她们会更加肆无忌惮地用母亲的东西。” 这真是无耻至极。 古妈妈也被她感染地叹了一口气,“从前柳姨娘不过是偷用用夫人的杯盘物件,自打老爷冷落了小姐一回,她越发得了意儿,连夫人的凤钗都戴上了。咱们忍着不发作,她倒骑到小姐头上来。” 古妈妈心中有些愧悔,今日之事说到底是她先沉不住气顶了柳姨娘两句,她无法容忍柳姨娘这样卑微的人侮辱沈风斓,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她说到这里忽想起什么来,四处一搜寻,方才那只凤钗还在桌上。 柳姨娘晕了过去时,浣葛手中还拿着那支凤钗,未及替她绾发。玉珍那两个丫头搀扶柳姨娘离开,自然也不敢将这物件带走。 古妈妈拿过那凤钗,慢慢回忆起陈氏梳着飞仙髻,戴着这凤钗时那端庄美丽的模样。 她一笑时,双凤添彩,似乎就要从她鬓边飞升而去。 古妈妈用帕子小心地擦拭着那支凤钗,她虽不曾说话,沈风斓看在眼中也知道她是在怀念陈氏。 “老奴把它擦擦干净,过几日夫人忌日之时,正好能在夫人灵前上供。” 古妈妈这句话提醒了沈风斓,她问道:“柳烟已经去了多日了,也不知道她可把话和大哥说清了不成?连个音信都没有。” 沈风斓说的大哥名叫沈风楼,字高轩,是沈太师唯一的嫡子,今年二十又三。 他三年前进士及第,得了沧州沧县知县这个缺,欲到地方上历练。 没想到整装待发之时,正正好赶上陈氏病逝。亲母病逝守孝三年,沈风楼欲在家守孝,圣上爱才,到底还是让他去了沧州。 沧州比邻京城,快马不过两日脚程,圣上恩准他可以常常回京替亡母祭祀,也算全了他一番孝道。 可这一回,府中没有半点沈风楼要回京的消息。 他虽有圣上的特令准许时常回京,盖因地方事务繁重,沧县又是个人口繁多、格外富庶的大县。 他身为县令难以脱身,一年到头不过回来二三次罢了,每次沈府中得了消息,就要早早准备着接大少爷回府。 如今陈氏三年的忌日将至,此后不必再守孝,可沈风斓就要出嫁了呀…… 莫非沈风楼如此狠心,就连亲妹出嫁也不愿回来送一程? 不,不会。 听闻原身及笄之礼时,沈风楼就特意从沧州赶回,出嫁这等大礼自然不在话下。 她只得让刚刚回到桐醴院的柳烟,再替她跑一趟,去沧县找沈风楼。 上回柳烟替她去定国公府与陈徐行报信之事后,她就对柳烟格外信任,索性趁人没注意她回府,又把她派了出去。 只要柳烟能顺利找回沈风楼,她就多了一分筹码,能在出嫁前完成最后一桩大事…… 转眼便是五月廿六,沈府中人衣着缟素,举行了为陈氏守孝的除服礼。 沈风斓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脂粉不施,钗环尽褪,仅以素银钗绾了一头青丝。 沈风翎亦是一身素色,瞧着面色不豫,姊妹两个站在一处对着陈氏灵位行礼,相顾无言。 本朝于孝礼之上不甚看重,沈风楼戴孝之身仍可在地方任职,沈风斓等平日的衣着也无禁忌。 但在婚事上就没有这般马虎了,饶是沈风斓肚子里怀了一个等不得,圣上还是将大婚之日选在了沈府除服礼之后。 丫鬟端上酒杯,第一遍奠酒未完,便听得祠堂外一个年轻男子朗声道:“妹妹怎不等为兄回来一起为母亲奠酒?” 沈风斓大喜过望,侧身看过去,一个生得和沈太师有五分相似的素服男子,走了进来。 说来也怪,细看五官他和沈太师着实相似,气质则大为不同。 一个满面春风,犹如春日暖阳温柔和煦,一个威严肃穆,令人望而生怯。 “大哥!” 她悬心了数日,总是想着柳烟是否找到了沈风楼,却没有得到半点消息。 沈风楼迎上前来,笑着打量她,“大半年未见妹妹,妹妹越发出挑了,生的和母亲一般风姿。” 他嘴上如此说着,暗暗给了沈风斓一个眼色,她便放心了。 看来柳烟的确找到了他,他既平安归来了,柳烟定是也回来了。 沈风楼又笑着朝她身后的沈风翎点头,“三妹妹也长成了,今年该行及笄礼了吧?” 沈风翎对这位大哥很有好感,他似乎从未把自己当做隔母的妹妹,什么东西有沈风斓的一份,就有她的一份。 况且他是沈太师唯一的子嗣,就算受合府众星捧月,她也不会嫉妒。 她面上露出了一分笑意,对沈风楼点点头,“九月便要行及笄礼了,大哥那时可回得来吗?” 昔日沈风斓及笄大礼,他可是亲自回来参加的。 沈风楼对上她期待的目光,笑道:“三妹妹放心,我便回不来,贺礼也是要回来的。” 他说着又看向沈风斓,“沧州的物产和京城也差不多,回回归府我都要发愁,给你们带些什么新鲜玩意儿?方才匆匆见过父亲便来了祠堂,你们的东西都送到各自屋里去了。” 一番话说得她姊妹二人皆是欢喜,由沈风楼打头,三人为陈氏行奠酒礼。 待除服礼毕,沈风楼借口要和她谈谈她未来夫君晋王的事情,沈风翎自然不便跟着,便先行告辞回屋。 第二十七章 兄妹商谈 沈风楼两日前在沧县见到了柳烟,彼时她因差役们言语有些怠慢,竟在县衙门前击鼓鸣冤以此请见沈风楼。 见面之后柳烟将自家小姐的处境告诉了他,他心中吃惊,没想到这短短数月发生了这么多事。 ——这么大的事,沈太师竟然没有只言片语传信与他,他还一直以为要到九月,沈风斓会嫁给宁王为正妃。 事出反常,必有妖异,沈太师如此隐瞒,其中定有蹊跷。 他当下将衙中一应事务吩咐妥当,将手头的案子一一分派人手继续跟进,而后略收拾了行装便带着柳烟和两个仆从快马回了京城。 幸而给沈太师准备的礼物,和给沈风斓姊妹带的玩器都是早就备好的,他咋然回府,只说是为了母亲三周年的忌日,沈太师大约也不会多疑。 两人在桐醴院正屋中坐定,一众下人皆遣了出去,只留浣纱等人守在门外。 “柳烟丫头是个赤胆忠心的,只是她说的不清不楚,叫为兄一路回来这心中万分忐忑。” 沈风楼深深叹了一口气,方才在人前那微笑从容的模样不知哪去了,神情显得有些焦急,“你快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风斓心中一动,因他焦急的口气生出一股暖意来。 沈府上下人等都对这个大少爷是又敬又爱,他总是笑得温柔和煦,对待下人十分体恤。 就连沈风翎嫉妒心这样强的人,在他面前也乖巧可爱,真正像一个妹妹那般。 唯有在沈风斓面前,他才会流露出真正的喜怒。 “大哥,”她一手隔着素衣轻抚在平坦的腹上,沈风楼顺着她的动作望去,听得她轻声道:“已有两个多月了,是晋王殿下的。” 沈风楼的目光,一下子变得严肃而锐利。 只听她苦笑道:“可惜妹妹至今,连晋王殿下是高是矮都不知道。” 聪明人之间的谈话往往寥寥几句便明了,沈风楼已经理清了来龙去脉。 他的目光一霎那转而恼怒。 “荒唐!他晋王是圣上宠爱的皇子,我沈家的嫡小姐难道就是草芥?” 沈风楼虽是恼怒,到底顾忌着沈风斓的名声,强压着自己的声音。 他放在桌上的一只手牢牢握拳,气得发抖。 怪道他前些日子到沧州府城述职之时,听得府衙之中有人在私自议论,说那晋王殿下受了圣上斥责,如今已失宠了。 他一心要做好官,平素关心的事情尽是百姓的安定富足,京中这些流言他从不在意,听过了罢了。 那时他若稍稍提起些好奇心就好了,也不必让沈风斓着急地派了个身边的丫头赶去沧州寻他。 想到这处,沈风楼心里对她格外歉疚。 ——离六月初二不过六七日的光景了,此时早已无可挽回。 沈风斓望着他的眼神,很容易就感受到了他愧疚的情谊,不禁苦笑道:“大哥快别自苦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是妹妹命不好,如今还有旁的急事要大哥拿主意。” 沈风楼陷在懊悔之中,未曾听清她的话,只点头喃喃道:“是啊,若是能安安稳稳嫁给宁王做正妃多好。宁王在我们这些堂官中素有贤名,是个温和谦逊的人,比晋王那个恃宠生娇的可好多了。” 其实晋王并没有他说的那么不堪,可他欺辱了沈风斓,使得沈风楼格外憎恶他。 再想着那人毕竟是沈风斓的夫君,是她腹中骨肉的亲生父亲,再憎恶也没有办法。 沈风斓听他还念念不忘宁王的好,悄悄翻了一个白眼。 宁王再好有什么用,这婚约一解除,她从此与宁王再无瓜葛,婚后若有相见之时,必然也是要避嫌的。 她咳嗽了一声,“大哥,妹妹有件事请大哥做主。” 沈风楼愣了愣,看她这副丝毫不关心自己嫁给哪个人的模样,难道她巴巴地派人找自己回来,不是为了此事? 再一想也觉得好笑,牵涉皇子婚姻之事,就连沈太师也无能为力,他一个区区知县能有什么办法? 他自嘲地笑了笑,又端正了神色,“妹妹有何事尽管说罢。” 这或许是他现在唯一能为沈风斓做的事情了。 时日已不多了,沈风斓也不多废话,她开门见山道:“大哥方才进来也看见了罢?我这桐醴院昔日何等热闹,如今屋子里统共只剩了那么三两个丫头。就是院子里留下的那些粗使下人,你瞧瞧还是从前神色么?” 自来要出嫁的小姐是娇客,即便在家中犯了错,也是万万不得怠慢的。 可沈风斓眼前的待遇,非但没有待嫁女儿的娇贵,连从前也不如了。别的不说,只看方才在祠堂沈风翎的气势神态,对她这个嫡姐毫无恭敬。 从前她对沈风斓再如何窥视,面上的礼数和敬意也不会少。 如今连戏都不唱了。 沈风楼浓眉蹙起,他这双眉毛生得和沈太师几乎如出一辙,蹙眉时自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说来也怪,沈风斓和他一母同胞,她却是个柳叶细眉,反而沈风翎也是这么一双浓眉。 他很快就理清了思路,开口道:“古妈妈毕竟是奴字辈,你出阁之后她便没了倚仗,府中内院之事自然只能交给柳姨娘和三妹了。柳姨娘不是个心思纯良的,三妹对你更是有心结,父亲又对内院之事管得少。” 他望着沈风斓怜惜道:“你从宁王正妃成了晋王侧妃,头一二年想来是要受委屈的,那些公侯女眷少不得笑话你。若是娘家再不为你撑腰,你这日子可怎么过?” 沈风斓听他分析得条条是道,省去了自己多少口舌,觉着十分轻松。 又听他话语中对沈风翎母女的心思一清二楚,既有些佩服这位常年不在家中的大哥,又有些同情沈风翎。 ——她还真以为沈风楼看不出她的心思,待她和沈风斓一般无二呢! 到底是一个母亲肚子里出来的,那个隔母的妹妹又心地不纯,沈风楼这样一个明白人自然知道该眷顾谁,只是面上功夫做得好罢了。 既然他想得如此通透,沈风斓便不多绕弯子了。 “大哥若是真的疼惜我,便请大哥在父亲跟前说说话,再娶一位继母回来料理家宅。” 第二十八章 续弦 沈风楼闻言一笑,“妹妹急忙忙地把我召回来,就是为了这个?你放心吧,如今母亲三年孝期已过,堂堂太师府焉能没有当家主母?父亲可没糊涂至此。” 沈太师自然不糊涂,只是一直在装糊涂。 沈风斓撇撇嘴,解释道:“我知道父亲续弦是迟早的事情,可由大哥先提起,一来给了父亲颜面,总不好让他老人家自个儿巴巴地说想娶媳妇了吧?二来咱们可以荐个人选,岂不比让旁人进谗言要好?” 沈太师在朝堂上果决,在家宅之事上并不懂太多,到时候娶哪个还不是柳姨娘要说话? 若是这般,不如不娶。 这一点沈风楼倒真像极了沈太师,他有些惊愣,“妹妹居然连人选都想好了吗?” 沈风斓翻了个小白眼。 她原以为今日能省下许多口水,看他这对于续弦之事一窍不通的模样,只好细细说了起来…… “什么?你说让为父,娶陈家五老太爷的幺女陈绾妆为续弦?” 饶是沈太师这样的人物,听了自家儿子这番话也有些面红,只敷衍道:“此事不急,不急……” 沈风楼在桐醴院经过了一番指教,此时说起话来比当年金殿对答还要流利,且句句有理,“如何不急?父亲想想,母亲的除服礼已毕,家中这些年来无人主持内宅,发生了多少不像样的事?” 沈太师对着自己这个出息的嫡长子拿不出半点威严,他自小聪明懂礼,叫沈太师抓不住半点错处,想当严父也当不成。 这些年他外放沧州,领着区区县令的职位,政绩斐然,令多少朝臣夸口称颂。 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张口必然有理,便安心听他说下去,“二妹妹两度落入水中,三妹妹当着孩儿的面唤姨娘为娘,孩儿还听说收拾二妹妹嫁妆之时,发现母亲的遗物少了许多……可见家中内宅不严,没有主母那些奴才自然放肆不堪了起来!” 这其中自然有夸张的成分,比如沈风翎绝对不敢当着他的面喊柳姨娘为娘,而沈风斓有一次落水是在长公主府,怪不得沈府内宅的奴才。 见沈太师微微沉思,他又补了一句,“叫人看着堂堂太师府内宅毫无礼法,岂不诟病父亲不知礼?倘若父亲分出半点心思到内宅,又怕有心人嘲笑父亲做女人的行当。” 沈太师的面色果然松动,他这一生最看重自己的名声,不容他人诋毁。 何况陈氏的孝期已经过了,又是他的嫡子亲自来请他续弦,他面上有光,此时谈续弦也未为不可。 “只是你说的陈家五老太爷家的幺女……” 关于这位沈风斓亲自相中的继母人选,他已经能完完整整背出她的好处来了,“五老太爷是外祖父嫡亲的幼弟,虽没袭着爵位,到底是正经的公府嫡子。他这位幺女年十八,和母亲是堂姐妹,和父亲辈分相当,又年轻美貌,在闺中素有美名。” 出身又尊贵,又能更进一步稳固和定国公府的姻亲,最难得的是辈分相当且这小姐还年轻未嫁! 他心说沈风斓不知是聪慧过人,还是运气极佳,竟然让她找到这么好一个人选。 何况她既说出来了,自然已经和定国公府那边有了默契,只等着沈太师点头罢了。 沈太师也很惊讶,照他这样说,这位小姐真是他最佳良配。 沈风楼说着那些媒婆口中话语,自觉有辱斯文,“父亲,二妹妹过几日便要出阁了,这事须速速议定才是。否则日后父亲要请何人替你去求亲?难道让姨娘替父亲说个夫人来,还是父亲自己去?” 自来没有男子为自己求亲的,哪怕沈太师是娶个续弦也不能自己腆着脸去求亲,柳姨娘是妾,她更没有资格做这样的事了。 他看向沈风楼,这个儿子倒好,可惜是个自己还没娶亲的青年人,哪里能替自己说亲?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沈风斓是嫡出的小姐,又和定国公府关系甚好,堪当此任。 他忽然明白了沈风楼为何对此事如此着急,等沈风斓出阁了便不算沈家的人了,这事她就做不得了。 他想了想便道:“既如此,你去和斓姐儿说说这事,若是能成,日后她在晋王府中也多个娘家人记挂。” 这话听得沈风楼不由得心中苦涩。 沈太师对他是没话说,自小宠爱到大,给他请名师相授,督促他从童试一步步走到金殿对答,再到走上仕途。 可他对沈风斓就没有这般好了,甚至用未来娘家对她的支持,来诱使她尽心竭力替自己说亲。 当然,他不知道这本就是沈风斓的主意。 都是一家人,何必弄得这么淡漠呢…… “楼哥儿,你怎么了?” 沈风楼一听声音忙回过神来,抬起头面色如常,带笑答道:“孩儿在想怎么和妹妹说呢,她听说我有事相求,定要敲孩儿一顿竹杠。” 这是她兄妹二人玩闹的事故,沈风斓是养在闺中的女子,轻易到不了府外,从前常常央他这个哥哥替她寻这寻那的。 沈太师也露出了笑意,想起了他们兄妹年幼时的模样,“你妹妹小时候和你玩的,你还当真呢?她不过是朝你要些什么整竹根挖的笔筒之类的,又或是京里新从南边引来的什么好墨。” 他说着说着,难得为沈风斓说了几句好话,“你这个妹妹自小是最乖巧聪明的,若非是女儿身,只怕出息不在你之下。她现要出阁了,夫人不在,你这个兄长也替她操持好出嫁的事宜。” 这几句话听得沈风楼格外暖心,不想末了他又补上一句,“别简薄了什么,叫我沈府的颜面受损。” 说来说去,还是为着他的颜面。 沈风楼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正屋,随后沈太师又找了大管家,让他细细打听这位陈绾妆小姐,是否如沈风楼所说的那般。 他倒不是信不过自己这个唯一的嫡子,只是出于习惯,要事事清楚明白地掌握在自己手里。 大管家派了两个亲信之人的媳妇去办此事,那两个媳妇是在内院当差的,柳姨娘风光了这几日,其中一个叫刘登家的媳妇已经被她收服了。 一听得刘登领了大管家的差事回来告诉自己,这个刘登家的就瞅人不防去告诉了柳姨娘…… 第二十九章 折柳 沈太师没有意见,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许多。 第二日,沈风斓就用自己的名帖请了定国公府夫人陶氏来说话,出于女家的矜持,陶氏说好过两日再带那陈绾妆,来沈府与沈太师相看。 两家是姻亲,沈风斓本就要管那陈绾妆叫一声小姨母,她到沈府来也名正言顺。 倒是那个柳姨娘那日闹了一出后,竟又跑来桐醴院,正好碰上陶氏在屋中喝茶。 柳姨娘吓得没命一样跑了,她当年在陈氏屋里立规矩的时候,这位舅夫人每次来府中看望陈氏,都是她亲自倒的茶。 有昔年在别人面前低伏做小的经历,腰杆再想挺直就难了。 沈风斓事后听了柳烟的禀报,听说她对着柳姨娘的背影骂了不少狠话,笑得花枝乱颤。 ——没想到她的二舅母这般厉害,露个金面就把柳姨娘吓得屁滚尿流。 柳烟哼了一声,“说不准她还想来讨夫人那根双凤钗呢,瞧她近来轻狂的模样,好似小姐嫁了这沈府就唯她是主了一般!” 柳烟见她就来气,廿六那日她跟着大少爷一同回府,正想悄悄溜回桐醴院,却被柳姨娘撞了个正着。 她当时有些心虚,怕柳姨娘看出是她去请大少爷回来的,所以神色有些张皇。 没想到柳姨娘以为自己怕了她,竟然胡诌自己的名字犯了她的讳,要改了那个柳字。 她当即气得大骂,“姨娘莫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主子才有讳,姨娘哪来的讳?照姨娘这样说,姨娘屋子里那个玉烟也犯了我的讳,也得改改才是!” 柳姨娘捂着心口,被柳烟这一段没王法的话气得半死,柳烟趁机就溜了。 沈风斓轻声道:“你也不必急,横竖我是要带你去晋王府的,眼不见为净。何况小姨母已被父亲看准了,续弦的礼简单,她很快就要入府主持中馈了。” 柳烟高兴道:“新夫人生得年轻美貌,老爷自然会喜欢!” “嘘——”沈风斓嗔她,“口没遮拦的,这样大声。这事还没正式过明路,现下少声张些罢。” 正房抱厦之中,柳姨娘居住的那小小一间里,坐着她们母女二人。 这屋子狭小,原不是做寝室的,就连府里寻常的二等丫鬟都看不上这样的屋子。 只除了一点,这抱厦虽小,到底连着正房。 陈氏早逝,她占着这处小小的屋子不走,说出去她好歹也是住正房的姨娘。 只是欲盖弥彰,府中多少人暗地里嘲笑她,癞蛤蟆哪怕住到天上也成不了仙女。 “我的儿,你快替为娘想想,这可怎么办才好?” 柳姨娘自听了刘登家的来回报,心里就发愁,待陶氏带了陈绾妆进府,此事对了景,她便像个慌脚鸡似的没了主意。 沈风翎看着她这副模样不免有些厌烦,径自去把小窗打开透气,“我能有什么办法?大哥哥给父亲看准的亲事,必是好的,说这位陈小姐很是贤良温厚。” 在她看来,沈太师娶续弦是迟早的事,能娶到一个性子好的便是她和柳姨娘的运气了。 哪怕性子不好,左右柳姨娘吃些亏罢了,她作为府中仅剩的一个待嫁小姐,继母也不敢为难她的。 柳姨娘急道:“你听你大哥哥的做什么?他和你又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你以为他真是为了什么贤良温厚才荐这位小姐?分明是因为这位小姐是他亲亲的堂姨母!” 沈风翎有些不耐烦,“姨娘日后别再说这些话了,那位陈小姐也是我的堂姨母。” 柳姨娘听了这话面色煞白,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她明白了,看来那日沈风斓把她骂了一顿很有效,她现在一心就想着,投靠那有权有势的定国公府了。 哪里会在意自己这个亲娘的死活! ——她从前可是从不在私底下叫自己姨娘的啊! 她哽咽了一声,“我的儿,你就忍心看为娘一把年纪了受一个十几岁毛丫头的气?你再想想,那位是二小姐的亲姨母,你对二小姐不敬,她定要告诉自己亲姨母折磨你!” 柳姨娘的话固然有些危言耸听,也不无道理。 她信任沈风楼这个大哥,但她绝不信沈风斓。 可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阻止这位新妇进门。不免有些气馁,“她要折磨我,我又有什么办法?娘没瞧见那日父亲见了她的神情,活脱脱的老树逢春。” 这一个成语,极好地将沈太师惊艳的神情诠释了出来,入木三分。 柳姨娘不甘示弱地扭了扭身子,扶了扶并未松散的鬓发,这一扶之下又想起了有沈风楼和陶氏撑着腰,古妈妈已经把她这屋子里属于陈氏的金银器皿、珠宝首饰都收了回去。 那些东西收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都要作为沈风斓的陪嫁被送去晋王府! 她气急道:“你也没办法,就由着为娘被人踩在脚底下了!二小姐金尊玉贵就罢了,就连她屋里一个二等丫鬟都金贵得很!那个柳烟是什么东西,也敢那样编排我?” 沈风翎浓眉皱起,“那个柳烟不是被撵出去了吗?怎么给你气受?” 柳姨娘便把陈氏三周年忌日,遇见柳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还夸大了几分柳烟对她的辱骂,希望沈风翎能替自己出气。 她是半个奴才她认了,可沈风翎是正经的小姐啊,她总比自己有体面。 沈风翎自动过滤了她们之间对答的言语,只细细地问她当时柳烟的神色和动作,柳姨娘看她面色带喜,必定有什么主意,便一五一十地回答。 沈风翎越听越敢肯定,柳烟是做了什么秘密之事才会慌张,绝非是畏惧柳姨娘。 沈风楼悄没声地就回来了,说是为着陈氏的忌日,她当时就有些怀疑。 如今想来,他这突然回府必定不是受了沈太师的示意,换言之,沈太师并不希望他回来。 ——甚至,他可能连沈风斓要嫁给晋王为侧妃都不知道! 柳烟又正好和他同时出现在府中,难道…… 沈风翎忽然一笑,面露狠色,“好啊,好个忠仆!” 她看着柳姨娘,得意道:“我知道如何为娘出气了……” 第三十章 出嫁 陶氏这几日时常到沈府来,带着陈绾妆,以沈风斓母家的身份替她操持出嫁的一应事宜。 沈风斓留心看了几日,这位不过年长她两岁的小姨母,生得十分标致,做起事来又难得周到妥帖。 这两点都是沈太师看重的,沈风斓看重的却是她的品性,一双眼中透着温厚。 她背着陈绾妆和陶氏夸赞了几句,陶氏打趣她,“哎呦呦,你们才见了几回面,就夸她品性了?姨母又成了继母,亲上加亲,二舅母可是要吃醋了。” 她嘴上说着吃醋,实际上得意得很,毕竟陈绾妆是她荐给沈风斓的。 沈风斓孩儿似的滚到陶氏怀里,“谁不知道舅母对我亲女儿一样好?舅舅和轼表哥也是。” 陶氏被奉承得很满意,在六月初一也就是沈风斓出嫁前夜,又和她说起女儿家新婚之夜的那些事来。 陈氏早逝,陈绾妆虽是准继母,自己还是个黄花大姑娘,这些话也只能陶氏来说了。 沈风斓听了只低头装羞,心说舅母你就别白费力气了,这些东西也得等我肚里这个卸货才用得上。 陶氏说得差不多了,叮嘱她早些休息,明儿要寅正时分晨起梳妆,便带着和古妈妈说话的陈绾妆回了府。 后脚沈风楼又进了来,面上欲言又止,忧心忡忡的模样。 沈风斓知道他只会为自己露出这样的神色,心中感动,“大哥为我在京中耽搁了好些天,明儿礼成了,大哥便自回沧县吧。” 他断然拒绝,“那怎么成?至少要等你三日回门我再回去。不然我怎么放心得下……” 沈风斓目光闪过一丝讶异,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 这几日一切顺利,府中下人无不听从吩咐的,嫁妆也收拾了满满当当的一百三十八抬,陈氏留下的东西全添了进去,不过在正房那边剩了一二杯盘碗盏。 柳姨娘和沈风翎也安静得很,没有再来桐醴院找过麻烦,甚至面都不露,就怕碰上陶氏和陈绾妆。 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什么不妥,他在担忧什么? 沈风楼迎着她探究的目光,轻叹了一声,“你也别多心,要做娘的人了不可费心伤神。父亲是个不在女儿身上用心的人,日后你到了晋王府,有什么不妥之处定要速速派人到沧县与我报信,定国公府那边也要报!” 大约是从前家宅之中太过平安了,他总觉得沈府是父慈子孝、兄妹和睦,再好不过的一家子。 这回沈太师对他嫡亲女儿的所作所为,令沈风楼有唇亡齿寒之感。他一向濡慕的父亲,怎会如此铁石心肠? 想到柳烟在沧县县衙外击鼓的模样,一双纤细的腕挥舞着笨重的鼓槌虎虎生风,是何等忠义刚烈…… 他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沈风斓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大哥不是个多愁善感之人,今夜何以频频叹气? 她轻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沈风楼闭着眼摇了摇头,“母亲去了三年了,如今你也要嫁做人妇,大哥心里白伤感罢了。” 她便笑了,“我知道了,大哥莫不是生气妹妹没等大嫂过门就嫁了?” 沈风楼的亲事是三年前就订好了的,订的是金陵木家木阁老的嫡孙女儿木清华,为着陈氏的三年孝期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幸好木阁老慧眼识珠,他看准了沈风楼,言说幸好孙女儿年纪还小,等三年再成婚也无妨。算起来,这位木家小姐今年也有十八岁了,生生把个及笄少女拖大了。 沈风斓这一嫁,这位嫂子也差不多要进门了。 沈风楼有些害臊,脸上泛起了可疑的红,“还不快歇息去,仔细明儿起来眼睛青得粉也盖不住!” …… 事实证明沈风楼的确是多虑了,白白胖胖的喜婆替她绞过面后,敷上了厚厚一层的粉,厚到看不清肌肤的原色。 沈风斓揽镜自照,最终还是看不下去,扭捏道:“我平素少用脂粉,现觉得两腮做痒,不如少敷些粉。” 她说着挠了挠脸,喜婆见状吓了一跳,的确有些女子是面上沾了粉就要做痒的,到时起了红肿那可就麻烦了。 她忙命浣纱等扶着沈风斓去洗了脸,这回只薄薄地上了一层粉,而后小心翼翼地穿上了那一身正红缎绣金纹广袖流苏嫁衣。 待梳洗妥当,鸡尚未叫。 沈风斓端端正正地坐在绣床上,和浣纱等人说话打发时间,“柳烟那丫头哪去了?今儿还敢睡迟,就不怕我不带她了?” 浣纱的脸瞬间抽了一下,想起古妈妈的千叮万嘱,露出了一个笑容,“妈妈说她机灵,让她在府里料理一些事,晚些小姐上轿了就能见着了。” 浣葛低眉垂首,假装偷吃一块糕点,将嘴巴撑得大大的表情扭曲。 她吞下一块糕点后收拾了表情,假装若无其事地问沈风斓,:“这个栗子糕不是很干,小姐要尝尝吗?” 喜婆不让她喝汤水,只能吃些干粮,防着一会儿行礼之时想要出恭,沈风斓只好挑些不那么干的来吃。 她摇摇头,“罢了,方才那个青团一个就饱得很了。” 窗外天光乍明,今儿是正日子,沈府沾亲带故的亲友女眷都来了,其中自然少不了陶氏和陈绾妆。 人丁单薄的沈府一场嫁礼倒是热热闹闹,唯独大门那里沈风楼没有兄弟帮衬,一个人哪里拦得住晋王的迎亲队伍? 还是陶氏有先见之明带了陈执轼来,最后以晋王背出了整整十八首诗经中的嫁娶诗篇,宣告拦门这个项目结束。 沈风楼和陈执轼二人对晋王皆心有芥蒂,一个是因为知道沈风斓有孕的内情,另一个则是…… 但今日看着轩辕玦身着一袭红袍,眉目如画羞煞世人的模样,心里到底好受了些。 以貌取人的话,至少他的皮相还是配得上沈风斓的。 而沈风斓戴上凤冠盖着霞帔,两眼一抹黑地任凭喜婆搀扶着她出了闺房,随后在女眷们的恭喜声和锣鼓的喧嚣声中,上了多宝金香八人轿。 暑热她的手心不禁冒出了汗珠,而她只记得,扶着她上轿的那双男子的手修长有力,却在六月天气里冰凉透骨…… 第三十一章 静清院 十里红妆,宝马香车,哪怕是京城之中,这般奢华的嫁礼也十分少见。 一抬抬整整齐齐的嫁妆似乎搬不完,最前头已经走出了这条街,尾巴却还没露出来。 前头那鲜衣怒马的俊美儿郎骑在白马上,身披大红,姿态闲暇,一双桃花眼所到之处便撩起一片春心。 沈风斓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八人大轿中,仿佛与外界的热闹隔离开了来,视线所及一片大红,索性闭上了眼养神。 大约是闭上眼睛后听力就会格外好,她将外头人的议论细细碎碎地听在了耳中。 “好风光的嫁礼啊,沈太师的千金又嫁做王妃,泼天的富贵……”说这话的显然是市井小民,只看得到眼前的富贵,不知内情。 然而京城是天子脚下,大大小小的官员遍地都是,很快她就听到了有些技术含量的议论,“……原是宁王正妃,如今做了晋王侧妃,这里头水深得很呦……” 沈风斓心说这水当然深,从古至今哪有个怀胎三月的女子连自己孩儿的爹啥模样都不知道的? 沈风楼倒是和她说过一些,言语间把宁王和晋王两人拿出来一褒一贬,说得那个晋王似乎就是一个空有俊美皮囊的草包。 要说俊美,那个宁王她是见过的,已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俊逸,还有人能胜过他不成? 她继续侧耳倾听,果然听到有人说起了晋王,“啧啧,这世上还有这样好看的男子,哪个女子嫁给他不羞死呦……” 沈风斓眉头蹙起,暗骂一句,羞个屁! 听了一路八卦后周围渐渐冷清了下来,敲锣打鼓的乐声模糊了起来,那轿子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沈风斓端正仪容,准备着有人来搀扶她下轿,不想须臾之后轿子复又抬起,似乎只是换了一拨抬轿的人。 定是内院的婆子把外院的轿夫换了下去,视线受阻的沈风斓心中暗想。 随后她又重复了一遍两眼一抹黑地,被人半扶半推的走路方式。推她的人力气不小,新婚女子羞涩,若是由着她慢慢走得走到天黑也走不完。 幸好扶她的人力气更大,沈风斓被这两股力量一夹击,几乎是被架着进了新房。 而后陪着她入新房的晋王府的人呼啦散去,只剩浣纱和浣葛两个替她揭了盖头,把鬓发略松了松。 “小姐累着了吧?快喝口水。” 浣纱看到新房的桌上摆着一只精美的紫砂茶壶,并一整套的茶盏,提起壶来就为沈风斓倒水。 沈风斓早就渴了,见状眼巴巴地盯着她的手,只见她的手忽然就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壶嘴空空,没有想象中清凉的茶水流出来。 沈风斓明媚的小脸垮了下来,“没水吗?”她如今怀有身孕,饮食起居上稍有不合从前之式都忍受不了,自己也嫌自己娇气。 浣纱有些尴尬,讪讪地放下了紫砂壶,“我去找这府里的下人,让她们去沏茶过来。” 这话说得容易,哪里找去?这屋里半个晋王府的人都没留下,她们又是初来乍到,哪里好乱走? 只听堂屋大门一声轻轻的吱呀,一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慢慢靠近,走进了寝室之中。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穿着碧色流苏缎面裙走了进来,手上捧着茶壶,上前来盈盈施礼。 “给侧妃娘娘请安,奴婢红妆,是拨在娘娘这静清院里的丫鬟。” 沈风斓打量她衣着神态,应是个有些体面的婢女,不是一等也够得上二等了。 她说着不必多礼,又给浣纱使了个眼色,浣纱从袖中掏了个荷包递与红妆,从善如流地跟着她的称呼,“我们娘娘请姐姐喝茶。” 说着不动声色地接过了她手中的茶壶,倒了一杯递给沈风斓。 红妆的指尖悄悄一捏那荷包,感受到里头的分量,迫不及待就要离开,“多谢娘娘赏赐,奴婢先告退了。” 看她离去的背影匆忙,就好像有鬼撵她似的。 红妆一走,沈风斓习惯性地将别在腰间的银针取出探了探那茶水,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地啜了一口。 这茶水可不是那么好喝的,再不当心的下人也知道在新妇进门前备好房中的茶水,这一小小的插曲,让她从一整日晕晕乎乎中清醒了过来。 那位晋王殿下,是绝不会喜欢她的。 虽说那一夜云雨是晋王之过,可晋王为此受了圣上的斥责和冷落,只怕会把罪责都怪在自己身上。 何况她原是钦定的宁王正妃,宁王就算对自己无意只怕也要恼怒,兄弟不睦,又得归罪于她这个红颜祸水。 沈风斓想得很开,她明白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叫嚣自己无罪是没有用的。 她身为女子,便是原罪。 可是这位晋王殿下亲自迎亲,过程中也没有做出什么不给面子的事情,使她忘了自己的处境。 那一座空空的紫砂茶壶,已经说明了晋王对她的厌恶。 偏又让那个红妆送了茶水来,叫人面上抓不住把柄,心里又刺挠。 静清院中半点响动也听不到,这一院的冷清,真是映照了这个院子的名字。 哪有新婚女子的院子叫这个名字的?不似新房,倒像是面壁思过的所在。 她气哼哼地将那茶水一饮而尽。 “再倒一杯来吧,”她实在渴的紧,晨起吃的那个青团黏糊在喉中,格外不适,“嗓子粘得很。” 幸而如今已过了孕吐的时期,否则她只怕在婚礼的过程中就憋不住了。 浣纱和浣葛一脸小心翼翼,觉得这院子里气氛古怪,方才进来的丫头也古怪。又不敢多说什么,怕沈风斓不悦而动了胎气。 看浣纱去倒茶,沈风斓对站在一旁的浣葛道:“把这些劳什子都脱了吧,我的脑袋都被缀疼了。” 一整幅赤金打造的凤冠,配上六把一模一样的凤钗固定得结结实实,就好比顶着一颗大西瓜走了半天那么累人。 浣葛想起了出门前喜婆的千叮万嘱,“小姐,一会子说不准会有女眷来闹新房,若是脱了一会子就来不及戴了。” 沈风斓自顾自拔起了一根小指粗的凤钗,懒懒地开口,“你放心罢,不会有人来的。” 这院子比义庄还冷清三分,会有人来才怪了。 第三十二章 不在 外头的蝉声闹哄哄地响了起来,沈风斓歪在榻上歇息,顺着半开的小窗看出去,这静清院外头是一片长势甚好的梧桐树。 她在沈府的桐醴院便是因院中有几株梧桐而取名的,比起晋王府的这一片,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梧桐是佳木,上古便有凤凰非梧桐不止,非醴泉不饮的传说。 沈风斓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这样一大片的树木在赫赫王府中只能种在角落之处,看来她这静清院是真的僻静。 她的视线淡淡地收回,落在那扇半开的小窗上,乌木的花结窗格细密。寻常人家用竹篾纸糊窗格,这里却换成了薄薄的蚌片,既能透光又不惧雨水,珠光璀璨。 再细看她身下的这张八宝镶嵌而成的花梨木榻,上头随意搭着的弹枕亦是簇新的鸳鸯绣薄锦制成,靠在上头肌肤微凉不生汗渍。 更不必说那张摆在当中的八角紫檀木几,并靠窗那一排同色的雕刻古典四大美人的玫瑰椅…… 她微微合上了眼,不过空架子罢了。 晋王为着她沈府嫡小姐的名头不好得罪,这些动用之物样样贵重妥帖,只是她身怀有孕嗅觉格外敏感,闻得出这屋子里有人为掩盖的大修过的气味。 一处坐落在王府角落树林边的小院,为了安置她这个身份贵重的侧妃特意换了装饰。这般麻烦,晋王到底不肯给她一个靠近王府中心地带的位置。 她万分庆幸,好在有这个位高权重的便宜老爹,否则她怕是连这空架子都享受不到。 她合目思考的当儿,浣纱和浣葛两个眼神你来我往,不知打了多少个机锋。 浣纱侧耳倾听院外的动静,飞了一个眼刀给浣葛,“这晋王府好没规矩,就叫那个红妆来送个茶?把小姐一个新媳妇撂在这里算什么?” 浣葛被这眼刀吓了一跳,深知浣纱一向护着沈风斓,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她的眼神有些犹豫,“咱们要不要出去叫人?” 浣纱皱起了眉,“咱们是小姐的陪嫁丫鬟,要注重礼数,不能随意叫。” 浣葛略思索了一下,看向沈风斓,“要不咱们问问小姐?总不好就这样呆着,连热水吃食也没得。” 浣纱亦看向沈风斓,此时她正好睁眼,浣纱二人无声的眼神机锋结束。 “小姐,可是有什么不适吗?” 她倦怠地轻轻摇头,“有人来了。” 这一下子呼喇巴来了好多人,一个婆子和方才来过的红妆领着头,她二人的衣裳格外鲜亮,后头领着的七八个丫鬟婆子则次了一等。 这些正是这静清院的下人了,方才一个也没有,叫人尴尬了这许久才来,浣葛的心里格外不自在。 连她都看出来了这分明是故意的,自家小姐必然看出来了。 沈风斓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坐直了,含着笑听那领头的婆子说话。她本就生得极为美貌,一双眸子秋水般温柔,叫人一见便生了三分好感。 那领头的婆子原是来看这新媳妇的笑话的,见她面含微笑看不出半点委屈,倒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收了一半。 “老奴是内院的管事婆子,人称一句芳姑姑。从前府中未有王妃,内院无事便由我这个老婆子瞎管着。如今侧妃娘娘进了门,日后还要辛苦娘娘。” 沈风斓听芳姑姑这称呼古怪,细瞧她通身气派,想着这晋王是宫中皇子,他的府上据说连个姨娘都没有,这样一个婆子怕是有些来历。 她初来乍到不知水深水浅,哪敢接这辛苦不辛苦的话,只笑答了一句“芳姑姑好”,又打赏了众人荷包。 浣纱把袖中一气儿八九个荷包都掏出来,袖子顿时瘪了,那些丫鬟们的腰包鼓了起来。 领头的芳姑姑自然得的是最厚的一份,她客气地颔首称谢。红妆先前已得过了,见浣纱又给了她一个,喜得合不拢嘴。 这两人倒有意思,一个度其气派像宫里的老人,一个举止轻浮比寻常人家的丫鬟还不如。 紧接着芳姑姑把带来的丫鬟婆子们和她介绍了一通,这些都是屋里做精细活计的,那些粗使的还没资格到她面前。沈风斓又让浣纱二人给芳姑姑见了礼,芳姑姑见她两个举止有礼,对沈风斓的好感又添了几分。 “红妆原是府里的大丫鬟,娘娘身边这两个孩子都很好,想来也比红妆妥帖。” 芳姑姑此话一出,红妆飞快地瞄了她一眼,丝毫没有避着沈风斓主仆的意思。 芳姑姑面色不变,只是眉头轻轻一挑,想来是看到那个眼神了,“侧妃娘娘新过门,若这些奴才有什么不好之处尽管告诉老奴罚她们。今日是娘娘新婚之夜,老奴就退下了。” 沈风斓忽见后头那些丫鬟婆子们脸色一凛,好像芳姑姑说的不是新婚之夜,而是抄家灭府似的。 她也想装作没看见,可惜太明显了。当着芳姑姑的面她不装也得装,心平气和道:“姑姑慢走。” 芳姑姑走后,剩下的人就按耐不住了,仿佛小学生参加短跑比赛,个个筋肉紧绷恨不得枪一响就跑出去。 眼前这些人素质参差实在太大,芳姑姑训练有素落落大方,可她是王府内院的管事,不是静清院的管事。 余下的两个婆子年纪大些看着还好,那些十四五岁的小丫鬟,看起来慌脚鸡似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这是二等丫鬟?在沈府也就只能勉强抬举到三等。 再看那个所谓的大丫鬟红妆……沈风斓觉得很绝望。 仿佛对芳姑姑刚才轻视她的话很是愤懑,红妆也不像怕鬼似的了,主动开口道:“侧妃娘娘,拨到静清院的大丫鬟可不止我一个,还有一个绿翘呢!” 这名字听得沈风斓一阵恶寒,野史记载唐朝女道鱼玄机的侍女便名绿翘,最后鱼玄机杀了她自己也被送进衙门判了斩刑。 也不知是谁给这丫鬟起这等名字,她可不想做那鱼玄机…… 她放下了那典故,强压着不适,只柔声问红妆,“哦?那她今日为何不在?” 第三十三章 桃花眼 红妆待要答话,只听见外头脚步响,一个粗使的丫鬟站在门外禀报,“奴婢给侧妃娘娘请安,因姐姐们都在屋子里与娘娘说话,奴婢只好逾矩来通报。正房那边派小厮来传信,说是殿下吃多了酒醉了,前头酒席摆的离正房近就送去那边了。” 说晋王喝醉了被送到前头正房去了,就差来一句直白的“今夜就不来静清院了”。 离得太远沈风斓看不清这丫鬟的面貌,听她口齿爽利,站着的姿态端正,心中不由一叹。 这方是晋王府粗使丫鬟的水平,拨到她屋里这几个一等二等的丫鬟,比一个粗使的还不如。 裁判举起了发令枪,那些丫鬟们听到晋王不来的消息表情越发紧绷了,恨不得现在就撒丫子跑了。 沈风斓不由好笑,这些小丫鬟不知道从哪里提拔上来的,胆子这样小。难道晋王不来入洞房,她还能把这些丫鬟杀了泄愤? 她本着积德的心肠柔声道:“既如此你们都先下去吧,红妆带我去正房拜见王爷。” 丫鬟们做鸟兽散,唯有一个婆子下去前看了红妆一眼,她的眼睛便轱辘轱辘地转了起来。 也不再重新戴凤冠凤钗,她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头上挽了一个简单的篆儿,带着浣纱二人一同随着红妆去正房。 临出门前在院中看到了她陪房的家人周忠家的,正忙忙地归置东西,见了她上来行礼问安。 “怎么只你在?廖水安家的和钱宝家的呢?” 周忠家的不到三十年纪,高挑身材,梳着乌油油的妇人发髻,笑起一口白牙,“今日是小姐的好日子,她们喝两杯喜酒就回来了,我趁着天还亮收拾收拾。” 沈风斓暗暗记下,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 她猜想的果然不错,这静清院偏远得很。走了好半日才穿过了一个花园子,待过了一处水榭之后,红妆了撂挑子不干了。 “侧妃娘娘,正房就在那里,红瓦飞檐的那一座,”红妆双手捂着肚子,“哎呦!奴婢实在肚子疼,不能领您过去了。” 浣纱下意识地皱了眉,沈风斓还未开口,她已经自顾自捂着肚子绕到水边假山后头去了。 沈风斓抬头向着红妆指的方向一看,红瓦飞檐? 这王府里哪座屋子不是红瓦飞檐的! 世家大宅的规格一般都差不多,晋王虽是皇子,府邸也不可能修成皇宫的建制。沈风斓就按照长公主府的布置,摸索着朝正房应该在的位置而去。 还未到正房,便在一道影壁前见到远处缓缓而来的锦衣蟒袍男子。 天家贵胄衣锦着华,而他总能把华贵的锦衣穿出淡雅的气质来,一身风华寻不出半点富贵乡的浊气。 男子远远地亦瞧见了她,仍是神态自若地踱步而来,沈风斓待要避讳,又恐此地无银三百两。 罢了!不就是有过一场婚约吗? 她低眸含笑,步伐不疾不徐,二人立在影壁前默契地在五步距离停了下来。 “见过宁王殿下。”沈风斓福身一礼。 “沈侧妃。”轩辕泽颔首还礼。 他打量着沈风斓,因女子体态轻盈,她三个月的身孕还丝毫未显,一双翦水秋瞳少女般纯净。 他从前见过世人最好看的眼睛大约是轩辕玦那双桃花眼,顾盼神飞,带着恣意妄为的自信。可当他见过了沈风斓,却被这样一双杏眼,大大的漆黑瞳仁看得心悸。 犹如佛的慈悲,让他想闪避,又陷入。 他不禁自嘲,这二人的眼眸一正一邪,都生得好看得紧,倒是般配。 想到般配二字,不免又有些酸意,“沈侧妃可是来寻四弟的么?” 沈风斓自有身孕后越发敏感,她没有错过宁王扫过她腹部的眼神。 这是个知情者,虽应承了沈太师绝不将此事说出去,到底是个定时炸弹,还是少接触为妙。 她言简意赅,“正是,晋王殿下醉了,妾身特来照顾。”顺便看看他是真醉假醉。 “正巧,本王也听闻四弟醉了,所以来瞧瞧他。”轩辕泽说着便抬脚往前走,沈风斓望着他的背影,刻意落下了几步。 “宁王殿下,我们家王爷喝多了,正在里头歇息,怕是不便见客。” 沈风斓跟在后头听了这话脚步一顿,宁王都被拦住了,那她…… 她进退两难之间,那拦住宁王的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眼尖地瞧见了她,“这位是……” 沈风斓微微一笑,浣纱代答:“我们小姐是沈太师之女。” 那管事恍然大悟,都说新进门的这位侧妃是京城高门千金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儿,一见其仪态容貌便知不假,如今正好借来做个筏子。 “原来是侧妃娘娘,老奴失礼了。娘娘进去瞧瞧王爷吧,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太贪杯了些。” 他就不信人家新婚夫妇在一个屋子里,宁王还好意思进去? 沈风斓对轩辕泽颔首一福,便往屋中而去,隐约听得身后那一把温润的声音道:“既有沈侧妃照顾,本王就放心告辞了。” 沈风斓心中一动,也不知道她的夫婿晋王可有宁王的一半品貌。 房门外立着一排的侍卫和小厮,都瞧见了方才沈风斓和莫管事打过照面,俱躬身低头让她进去。 屋里两三个丫鬟站在外间伺候,再往里走方是寝室,一个绿衣轻薄的女子跪在坐榻下,为榻上之人打着扇。 榻上歪着一个身姿修长的青年男子,他姿态闲暇,一身正红色绣蟒的吉服衬得肤白唇红。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撑在额前,挡住了他一半的面容,只露出一只睫翼浓黑的眼,半边下颌精致流畅的线条…… 似乎是听到她走进来的脚步声,男子有些不悦地放下了撑着额的手,旋即睁开了眼。 沈风斓的心轰得一声,叫那双睁开的桃花眼捏住了心跳。 那双眼狭长,眼尾微弯上翘,眼神迷离中透着一股邪魅,仿佛当真是喝醉了一般,多情而恣意。 她曾以为时间世间男子之风采如宁王那般温润如玉已是至极,未曾想过这个晋王之容貌更在宁王之上,一眼足以颠倒众生。 这双眼…… 沈风斓低下了头,面色微红,咬紧一口银牙。 她绝不会忘了这双眼! 第三十四章 姐姐 轩辕玦从前是没有听说过什么京城双姝的,待见了沈风斓站在这室中的仪姿,想起了方才酒宴之上似乎有人提过他这位新侧妃。 貌若西施,才比班昭,德配明妃,哪个男子娶了她便是一生大幸。 他装作酒醉乜斜着眼看了宁王一眼,一向泰山崩于顶而不改其色的轩辕泽,也不免俗得有些不自在,而后大赞沈风斓的那个客人就闭了嘴。 圣上钦定的宁王正妃成了晋王侧妃,京城中高门府第院墙深深,这个令人遐想的趣事倒传得很快。 晋王虽被圣上斥责冷落在府,却有了这么一桩耐人寻味的婚事,那些经营于储位的老臣们越发忙碌了。 轩辕玦眸子微眯。 他这一生恣意畅快,在圣上面前亦未曾遮掩过自己的情绪,从不刻意讨好,圣上待他却比嫡出的太子还要亲热。 这还是他第一次受到如此重责,其根源便是眼前这位沈府千金。 娶了她是一生大幸? 哼,大不幸才是! 沈风斓恭敬地福身,“妾身侧妃沈氏,拜见殿下。” 礼数,倒是很周全。 轩辕玦也不命她起身,闲闲地打了个呵欠。 榻下跪着打扇的绿衣女子闻言忙起身,躬身站到一旁侍立。 室中寂静了半晌,只有远远的蝉鸣声显得格外响亮。 若换了一般的新婚女子受了这等羞辱,怕是当场就要哭出来了。 沈风斓脸皮不薄身形极稳,维持着福身的姿态,丝毫不觉得难堪。 谁怕谁?反正她腹中的孩儿也不是她一个人的。 她适时身形一晃,果见榻上的轩辕玦手指迅速动了动,“起身吧。” 大抵是想给她个下马威,又怕伤着她腹中的孩儿,所以一直关注着她。 她起身抬眸一笑,“妾身闻得殿下酒醉,特来伺候。” 那双眸子一抬,站在一旁偷觑她的绿翘心中一惊,片刻已是冰凉。 好美的一双眸子! 轩辕玦听她话语温柔恭顺,若是不看她的眼神,还真以为她是个极为驯顺的女子。 ——她那双纯净若水的眸中带着些戏谑,在他看来是有些挑衅意味。 只是由那双好看的眸子传达出来,使他生不出怒意。 他轻轻一笑,露出一副略有兴味的神情,看得沈风斓隐隐勾起了怒火。 有什么可笑的,淫贼! 两人面上都带着笑意,眼神却不善地来往交锋,彼此心知对方嫌恶自己,偏偏还不能表露出来。 当此时,站在一旁的绿翘盈盈一拜,开口打破了僵局,“妾身绿翘,拜见侧妃姐姐。” 她竟是绿翘…… 沈风斓面不改色,想起了红妆提起绿翘时不屑的口气,再看她梳妇人髻的头顶。 最后又看向了轩辕玦,一副等他开口介绍的模样。 轩辕玦素来不在女子身上用心,只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屋里不摆两个人,叫人误会他有断袖之癖就不好了。 今见绿翘做出这副模样似要讨个名分,不耐烦道:“你须得自称奴婢,称侧妃娘娘,什么姐姐不姐姐的,自去寻芳姑姑领罚吧。” 他自幼在宫中长大,萧贵妃常和他说的一句话,便是极厌恶那些出身卑贱的小嫔妃唤她姐姐。他耳濡目染,也知道这一句姐姐里,包含卑微女子多少的心机。 此话一出,绿翘惊诧地愣在了那里,就连沈风斓都颇为讶异。 这晋王也真是不懂怜香惜玉,收用了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丫鬟,竟连个妾侍的名分都不给。不过是想在称呼上占个便宜,就让她去领罚了。 她感慨这位晋王殿下铁石心肠之际,很公正地在心里夸了他一句,还算守规矩。 她最怕的是遇到那种毫无礼法可言之人,动辄打骂羞辱,那她为了活命,只能乖乖顺从。 如今也算放了心,轩辕玦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不堪。 绿翘用薄纱的衣袖掩着面,哭哭啼啼地跑了出去,沈风斓在榻边的小杌子坐下,十分体贴地给轩辕玦摇扇。 “本王没醉,不必摇了!” 轩辕玦不耐地甩甩手,沈风斓从善如流地将扇子挪到自己脸旁。 “是。” 她正好觉着有些热。 榻上的某人一口怒气憋在喉中。 他悠悠道:“自那夜令尊大人寿宴之后,本王便再也不敢醉了。” 他满意地看到,沈风斓摇扇的手一滞…… 紧接着又若无其事地摇了起来。 他这是将自己的采花行径解释为因酒误事? 若真是喝多了,某方面的功能还能不能用都是问题,想拿酒做借口? 笑话! 她沈风斓,可不是对于某些事毫无经验的古代闺秀! 轩辕玦看她一脸不屑的模样着实懊恼,他本意是想试探一番,沈风斓在那夜的事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沈太师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在上书房被斥责归府反省后就一直在查这桩案子,偏偏这等丑事不能大张旗鼓,他又被限制了诸多权力,始终查不出个所以然。 越是查不出,他越要想。 太子是首告必然脱不了干系,当夜在场的恒王、宁王等也都有嫌疑,沈府作为东道主嫌疑就更大了。 他甚至怀疑,一向号称只忠心于圣上的沈太师,是否已经暗暗投靠了太子,如今看沈风斓的神色,起码她是真的不知情的。 只是她这幅不屑的模样,难道是认为自己有意借酒轻薄于她? 轩辕玦刀裁一般气宇轩昂的眉皱了起来,倒把那双桃花眼的邪魅之气掩了一半,自有一番王者威严。 他何必跟一个小女子解释下药的问题? 说了她也不见得信,兴许还以为自己在找借口。 轩辕玦鼻子眼里哼了一声,除了他母妃萧氏,他自来没把女子放在眼中,何必在意沈风斓的想法? 不过是个替他生儿育女的人罢了。 他没好气儿地朝外头喊了一句,“摆饭。” 第三十五章 跪求 出于一个皇子的风度,当然,主要还是为了沈风斓腹中的孩子。 轩辕玦大方地让沈风斓一同在正房用膳,沈风斓也没客气,她已是饿了一日。 只是轩辕玦看见沈风斓,就想起他被圣上斥责的冤枉来,到底心中不快,命下人把菜肴摆了两处,二人一个坐在东边榻上,一个坐在西边黄花梨木桌旁。 沈风斓瞧了一眼榻上那张四足炕桌摆的精美菜肴,再看看自己这边的,虽然少了许多,也足够她吃饱了。 还算有点风度。 她这样想着,未免又觉得有些可笑。 这样机械地给自己灌输,轩辕玦其实挺好的思想,不过是为了自己后半辈子好过些罢了。 她可不想日日看见自己孩儿的爹都要翻白眼,虽然她曾经想过,见到这个淫贼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来着。 形势比人强,暂时不可轻举妄动。 沈风斓自我安慰着,好像她有朝一日能够占据比轩辕玦好的形势似的。 两人相安无事地用膳,那些下人看得俱是一头雾水。 新婚之夜,他两个之间半点旖旎风光也无,倒像是仇人一般相看两相厌。 底下人看得奇怪,偏偏他两个一个慢条斯理随性自在,一个细嚼慢咽举止端庄,自在得很。 这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沈风斓先吃好了,抹了抹嘴角,想起了为人妻妾的礼数,又走到了轩辕玦的坐榻旁站着伺候。 那些丫鬟们见了都退避一旁,不多时轩辕玦也放了筷子,二人相顾无言,气氛一时又冷了下来。 晋王府的人口比沈府还要单薄,除了她和轩辕玦是正经主子外,就连姨娘都没半个。 这有个坏处,就是聚在一起极容易冷场,不过也有好处。 至少她尊贵的公公婆婆都在宫里,不需要她时时在跟前立规矩。 沈风斓的眼看着轩辕玦,又瞟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眼神中写满了今夜是洞房花烛,作为新郎官你是不是该表示些什么? 轩辕玦好整以暇,根本不看她。 孩子揣在谁肚子里谁着急,他们晚一日“圆房”,腹中的孩子就多一分露馅的可能。 眼前这三个月的时间差还不知怎么弥补呢,轩辕玦竟要拿不肯圆房来羞辱她。 先前灌输自己的那些轩辕玦的好处通通消失了,沈风斓心中暗骂:犯了错的是这淫贼,后果却要她来承担。 女儿身便是这时代的原罪。 她哪还顾得上什么举止端庄,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妾身初进王府,身为侧妃未敢于正房久立。 “殿下若不嫌弃,还请移步静清院,容妾身为殿下烹茶解酒。” 轩辕玦恍若未闻,一手端茶一手抬起精致的甜白瓷茶盖,发出清脆的敲击之声。 这声音仿佛在告诉沈风斓,“本王处自有解酒茶,不需劳动沈侧妃。” 沈风斓站在那里,贝齿微微咬唇。 是她高看了轩辕玦,以为生得这样一副皮囊的人,不至于差到哪里去。 想不到他是非不分、知错不改,这般纨绔! 这叫什么世道,她被人强行占了清白之身,那淫贼还怨她坏了自己在圣上面前的荣宠? 若不是为着腹中这个孩子,她但愿轩辕玦长长久久地不踏进静清院! 她的手下意识地抚在腹上,这是她怀有身孕后常有的一个习惯性动作。 但她身量纤纤,小腹平平,丫鬟们看了也只以为她是方才吃多了饭罢了。 只这一夜,让轩辕玦在静清院中待这一夜,这孩子将来出世便能有个清白的来历! 沈风斓最终选择了妥协。 她向后退了一步,而后扶着榻边的小杌,屈膝缓缓地跪下。 堂堂太师府嫡小姐,圣上亲自赐婚的晋王侧妃,在新婚之夜跪求夫君入洞房,这个羞辱可如了晋王殿下的意? 丫鬟们纷纷低头看鞋面,主子当着她们的面下跪,她们总不好干看着。 索性是侧妃,若是晋王本人或是正妃,她们就得跟着跪下了。 轩辕玦观其神色,她下跪的身姿很低,头也很低,看起来极为恭顺柔和。 可他能猜想到,那低垂在阴影中的一双眸子,必然没有半点恭顺之意。 她是很懂自己的形势的,作为侧妃她在王府中只能顺从自己,哪怕她有高贵的太师府嫡出血脉,还有定国公府这般强盛的外家。 表面上万分顺从,也掩盖不了她骨子里的傲气。 轩辕玦越发生厌,傲骨于男儿家是好东西,女儿家要它做什么? 好似那个时常缠着自己的小郡主卫玉陵,骄傲得不可一世犹如皇家公主一般,偏又没脸没皮爱纠缠他。 这个沈风斓则反了过来,看似千依百顺,实际上没有半点真心以他为夫的顺从! 他自下了榻,丫鬟忙上前来伺候他穿上一双沉黑色木屐,他站了起来向外走,一面说:“你先回吧。” 啪嗒,啪嗒—— 木屐叩在地面上发出有规律的声响,那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屋里的丫鬟们面面相觑,她们要不要上前去扶一把? 不扶的话,她跪在这里,她们也不好收拾。待要扶的话,又恐轩辕玦不悦。 进退两难之际。 跪在地上的沈风斓一手扶在榻沿上,另一手轻捶膝上,慢慢地起了身。 她正红色的广袖拂在身侧,云烟般朦朦胧胧,似从画中走出来的美人。 啧啧,果然是太师府的千金…… 连自个儿从地上起身都这般姿态优雅。 沈风斓瞥见丫鬟们充满敬意的眼神,有些心虚,换谁肚子里揣了一个,也不能快速从地上爬起来的。 偏偏她还不能让人看出肚子的异样。 “侧妃娘娘,奴婢使人带您回静清院吧。” 一个丫鬟站在一旁嘴上说着,脚上却一步未动,其余的也都干站着看。 连扶她一把都不肯,还能奢望她们送自己回房么? 沈风斓身板挺直,淡淡地瞥了那说话的丫鬟一眼,容长脸,圆鼻头,双眼含着谑意。 就和在沈府的道理一样,沈太师冷落了她,那府中就连柳姨娘之流也敢踩在她脸上。 这些丫鬟看得清清楚楚轩辕玦对自己的态度,所以很快地轻狂了起来。 呵。 她收回了目光,径自向外走去,“不必了,我的丫鬟就在外头。” 第三十六章 夜半来客 浣纱和浣葛侯在正房之外,先前轩辕玦走出去的时候她们看见了,心里着急沈风斓怎么还不出来。 待见了她出来,两个丫鬟又是一副急得要哭了的模样。 “你们俩能盼我点好吗?我在里头用了晚膳,一点事儿也没有。” 浣纱听后放心了下来,扶着她慢慢往回走,待离正房远了些又轻声问:“王爷怎么先走了?” 她不答话,反问道:“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浣葛机灵地朝身后的方向一指,“就是那边。” 以正房为中心,静清院在王府的东南角,那里阳光充足地势广阔,适合花木生长。 浣葛指的方向在王府西北角,远远看过去房舍虽多却不奢华,一时也想不到是做什么用的。 她掩口轻轻打了个呵欠,“走吧。” 她最近呕吐的症状好了,胃口一开吃饱了就犯困,恨不得现在就躺到床上拥衾而眠。 浣纱和浣葛见她这般不在意的模样,想问这洞房花烛夜该怎么办,一时又开不了口。 看着沈风斓平坦的腹部,浣纱轻轻一叹。若是这位晋王殿下不肯踏入静清院,日后这孩子显怀了又该如何解释…… 那一声轻叹落在沈风斓敏锐的耳中,她淡淡一笑。 尽人事,听天命。 一回到静清院,她便发现房中多了个绿衣的丫鬟,和红妆两个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其余的小丫鬟都不知道何处去了,一见着她进来,红妆有些不自在地上前行了礼,随后绿翘也上来行礼。 平心而论,要是以容貌定丫鬟的等次的话,红妆和绿翘堪配一等丫鬟。 红妆生得额头饱满鼻尖高挺,颇有些西北民族的异域风情。 绿翘不及红妆生得好,胜在气质妩媚。 她换了一身寻常的绿色绸衣,与方才在正房中所见的那身薄纱相比规矩了许多。 沈风斓唇角一勾,这两个人倒像是斗鸡一般,偏偏其中一个还是轩辕玦收用过的。 他可真会为难自己,把这样两个人给自己当丫鬟。 “绿翘?芳姑姑怎么处罚你了?” 她的声音轻柔,听不出什么讽刺的意味,似乎只是寻常一问。 绿翘颔首嚅嗫道:“自打了十个巴掌,扣了一个月的月例银子,仍回静清院伺候侧妃娘娘。” 沈风斓看过去,她面上果然有些红印,又盖了许多脂粉来遮掩。 她笑着看向浣纱,浣纱走上前去把袖中的一个荷包递给她,“原来姐姐也是在这屋里伺候的,这是我们娘娘的一点心意。” 绿翘方才在正房中有意引诱轩辕玦,恰被沈风斓进来撞见她衣裳轻薄的模样,还以为这个新进门的侧妃定不会给她好脸子瞧。 想不到她还要打赏自己这样丰厚的一个荷包,绿翘有些惶恐,“奴婢方才冒犯了娘娘,娘娘不怪就好,哪里还敢收娘娘的赏赐?” 她说着双手奉上荷包,一副十分虔诚的模样,一旁的红妆翻了一个白眼。 沈风斓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 红妆这小白眼翻得,太有意思了。 她倒不怕像红妆这种表面上不规矩的丫头,这样的人把柄太容易被人抓到,反而不会在暗地里搞什么鬼。 而这个绿翘就不一样了,她看起来恭恭敬敬的,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虽然是丫头的名分,实际上她和自己一样,是轩辕玦的妾,她们之间存在利益冲突。 方才她敢当着轩辕玦的面喊自己姐姐,可见不是个安分的。 她笑容依旧温和,看不出半点心绪,“不算什么冒犯,这些许赏银静清院上下都有的,怎好落了你的份。” 绿翘抬头一眼望进她眸中一片深潭,迅速低头闪避,“谢娘娘。” 红妆先前想跟沈风斓说的,就是绿翘跑去正房勾引轩辕玦这事。 没想到沈风斓竟然也要去正房,她怕轩辕玦发怒牵连到她这个带路的,所以找了借口半路开溜。 如今见沈风斓一个人回来,看起来毫发无损气定神闲,她反倒拿不定主意了。 端看今夜王爷来不来了吧,红妆暗想。 府里上头对这位新侧妃的态度并不殷勤,底下人都生了怠慢之意。 若是洞房花烛夜王爷也不肯来的话…… 只怕今日是这位沈侧妃最后风光的时日了。 沈风斓当真就梳洗睡下了,只命红妆她两个自去歇息,那几个小丫鬟只在外头做些抬水之类的小事,近身仍是只留了浣纱和浣葛伺候。 红绡纱帐层层叠叠,龙凤红烛高照,睡梦中蹙起眉头的女子仿佛极是不安。 换了一身家常中衣的男子站在床前,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沈风斓。 偌大一张千工床,她不偏不倚地睡在了正中,是真不打算让自己来“洞房”了? 轩辕玦蹙起眉头,这个狼心狗肺的女人竟然还睡得着,一点也不为腹中的孩子着想。 他绝不能让这个孩子,成为他淫辱良家妇女的罪证。 方才对沈风斓不理不睬,只是吓唬她一番罢了,好叫她收起太师府千金的派头。 他又对着床上比划了一番,越看越觉得躺在正中间的沈风斓碍事。 正好,他不喜和陌生女子同床共枕。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毫不客气地掀开了那床蚕丝鸳鸯被,把沈风斓抱了起来。 睡得正熟的女子香腮带赤,被放在硬邦邦的木榻上,嘟嘟囔囔了几句梦话。 轩辕玦颇为满意,好心地丢了一床绸被给她,而后自顾自地躺到了千工床上。 噗—— 床边的龙凤红烛脆弱地摇晃了一下,便被他吹熄了。 在隔间偷听寝室内动静的浣纱和浣葛,两眼一抹黑。 怎么连烛火都给灭了? 又偷听了许久,男子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地响起,隔间里的两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浣葛打了个呵欠,对气息的声音说道:“咱们也去睡吧?” 浣纱伸手卸了耳环,朝她点点头,忽又想起了什么来,凑到浣葛耳边吩咐了几句。 浣葛一脸失望,“啊,又要那么早起啊……” 第三十七章 喜帕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沈风斓只觉脊背上有钢钉扎着那般,硌得她单薄的背疼痛不堪,偏又怀着身孕不敢随意翻身。 醒来之时身上已睡出了汗,双眼朦胧一眨,便见衣冠楚楚的轩辕玦手持一把锋利的匕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匕首的寒芒让她一下子从昏沉中清醒了过来。 “你要做什么?!” 她直起上身警惕地盯着轩辕玦,一面挪动身子,慢慢将背脊靠在墙上。这才发现她昨夜睡的是坐榻,怪不得如此坚硬。 轩辕玦冷冷地哼了一声,她这是什么怪样,以为自己要趁她睡着杀了她? 真要杀她何须这般偷偷摸摸,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还真把自己当成卑鄙无耻之人了! “今日要进宫拜见,宫里的嬷嬷过半个时辰就要来收洞房的喜帕了。” 他手指抹过匕首的刀背,“难不成要在本王身上割一刀?” 原是为了喜帕上的落红…… 沈风斓松了一口气,面上有些讪讪的,“殿下不必担心这个,妾身有法子弄到血,也不必伤人。” 他追问,“怎么弄到?” 他是真傻还是装傻?都做出娇羞样给他看了还刨根问底做什么? 沈风斓硬着头皮答道:“是妾身的侍女浣葛,这两日她正是小日子。” 轩辕玦嫌恶地扭过了脸,“谁要听这些脏事。” 到底还是将匕首入了壳,也不似要杀人一般打量她了。 脏个屁! 古人视女子经血为不洁,这十足十是愚昧思想。 沈风斓只好露出傻子一般的笑容,假装不是他自己要听的。 睡在隔间的浣纱和浣葛听到里头的说话声,忙行动了起来。一个在门口看着不许人进来,一个迅速进来毁尸灭迹。 沈风斓怀有身孕,昨夜他二人必定不曾圆房。 ——这点决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沈风斓才起身,浣纱快手快脚地将坐榻上的绸被收了起来。 一面收一面在心中大骂轩辕玦,好个没良心的爹,自己睡床叫我们小姐和腹中的小少爷睡这硬榻! 收完了又把坐榻抚平,不能叫人看出上头有人睡过的痕迹。 又转而到了床边,将一对鸳鸯枕都揉皱了些,这才拾起了床上素白的喜帕,拿去让浣葛伪造证据。 做完了这一切,浣纱裙角带风一般一溜烟又出去了。此时房门外响起了轻微的对话声,似乎是来服侍轩辕玦起身的丫鬟和浣葛起了争执。 她将喜帕放在浣葛的卧床上,旋即走了出去和那几个面上有不豫之色的丫鬟说话,浣葛则趁着她们说话溜回去寻那块喜帕。 “这是怎么说的?我们是服侍殿下的人,你们是服侍侧妃的,凭什么拦着我们?” 说话的丫鬟容长脸,有一只略显圆润的鼻头,本应是憨厚的面相,眼神却十分气势凌人。 浣纱只做没看见一般,笑着解释道:“不敢不敢。只因为我们家侧妃娘娘新婚之夜难免害羞,殿下正和娘娘在里头说话。我怕诸位贸然进去殿下怪罪。” 那些丫鬟的确是隐约听得里头的说话声,料着轩辕玦醒了才要进去服侍的,浣纱这样一解释,她们就犹豫了起来。 那容长脸的丫鬟不服输道:“你骗谁呢?打量我们不知道,殿下哪里就稀罕你们家……” 她的袖子暮地被旁边的丫鬟狠狠一拽,剩下的话吞进了口中。 浣纱仍是谦和有礼,不卑不亢道:“姐姐说的话我听不明白,我是一番好意罢了。” 估摸着浣葛那处大约弄好了,浣纱笑着让开了挡在门口的身形,“既然不信我,那便请进吧。” 容长脸丫鬟当先挤了进来,狠狠地瞪了浣纱一眼,扭着身子便往寝室而去。 落在最后的一个丫鬟对浣纱一笑,“姐姐莫生气,那玉凤姐姐向来是这副性子。” 浣纱一看,正是方才拉了玉凤袖子一下的丫鬟,心中便生了三分好感,“姐姐客气了,未知姐姐怎么称呼?” “……玉丹。” 两人最后进去,玉凤等人服侍轩辕玦洗漱,浣葛服侍沈风斓在屏风后更衣,浣纱往床上瞄了一眼,沾着猩红血迹的喜帕已铺上了。 不多时外头果然传来了消息,宫中派来的嬷嬷进到静清院,见到已熟悉更衣毕的轩辕玦和沈风斓,忙忙道喜。 “老奴恭喜晋王殿下,恭喜沈侧妃了!真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地位再尊贵的人,在新婚之喜事上被人这样恭贺几句都是要收下的,轩辕玦勉强地一点头,“劳动嬷嬷了。” 谁都知道最受圣上宠爱的晋王殿下受了斥责和冷落,看来迎娶这京城中最有声名的沈太师千金,也解不得他的惆怅。 那嬷嬷不再多话,一双老眼只往那红绡帐中瞧去。 玉丹会意地上前去撩起了帐子,取出那块沾着落红的喜帕,双手捧着送与那嬷嬷去。 沈风斓见状故作娇羞地低下了头,心中担忧那老道的嬷嬷会不会看出破绽。 那婆子也不害臊地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看得沈风斓的心都提了起来,她才抬头笑道:“恭喜恭喜,老奴这就回宫复命了。” 这关算是过了。 按例他们一会儿还要进宫去拜见圣上,以及皇后这位嫡母、萧贵妃这位亲母。 沈风斓未曾进过宫,轩辕玦这样一个失了宠的皇子都有那么大架子,也不知那三位会不会为难于她…… 她这般想着,一眼撇过轩辕玦的方向,见他穿着一袭绛紫云纹蟒袍,质地华贵熠熠生辉,腰带上还挂着明黄珠络的透碧东陵玉麒麟。 这般精致华贵的打扮,倒显得沈风斓这一身丁香色广袖襦裙简薄了。 她不由轻轻摇头一叹,谁想轩辕玦竟然听到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看向她射出凌厉的眼刀。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你瞧着本王摇头叹气,是何意?” 第三十八章 拒见 从前的轩辕玦是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的,他自幼遍观群书一目十行,众多皇子无一人及得上他聪明乖觉。 又兼容貌出众极肖乃母,最得圣上欢心。 这也养成了他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秉性,他随行恣意起来,就连御书房的藏书奏章也是可以随意翻阅的,圣上也从未喝斥过他。 所以此番遭人构陷圣心冷落,他才这般愤恨难平。 他现在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旁人异样的眼光,嘲笑他或是讥讽他。 所以昨日的婚礼他尽了礼数不得罪沈太师便罢了,早早装醉避开那些人也少受些气。 玉凤、玉丹等服侍轩辕玦的丫鬟吓得齐齐跪地,殿下近来脾气甚是不好,动辄说话就这般阴阳怪气的。 她们都跪下了,浣纱和浣葛也只得跟着跪下,一时室中气氛肃然。 沈风斓虽不害怕,这种时候也犯不上去触霉头,便低头福了福,“殿下息怒。妾身不过是叹殿下这一身过于华贵罢了。殿下才受了圣上的斥责,如今打扮得这样招摇去面圣,实在不妥。” 单说他腰带上那块东陵玉麒麟,便是罕见的天竺进贡之物。 轩辕玦想到那日在御书房萧贵妃脱簪待罪的意味,心想着这沈风斓算是有他母妃的半点见识。只是嘴上不饶人地鄙夷道:“头发长见识短,女人家就知道穿戴上留心。” 沈风斓自认为已经尽了为人妻妾的责任了,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只含笑道:“殿下责怪得是。妾身觉得屋里有些气闷,先到府门处恭候殿下。” 一通行云流水无可挑剔的礼,沈风斓扶着浣纱的手,慢慢地向着院外踱步而去。 轩辕玦瞥了眼她的背影,那身浅浅的丁香色似一团轻烟,不算华丽,却看得人很舒服。 他顺手摘了腰上的玉麒麟,随意丢到了一个跪在地上的丫鬟身上,“赏你了。” 玉丹被砸得手上吃痛,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这个宝物,顿时喜不自禁。 她正要谢恩,边上伸出一只手来夺过了玉麒麟,一道娇声道:“谢殿下赏。” 玉凤手里紧紧攥着那只玉麒麟,望着玉丹一脸得意…… 沈风斓踱步到府门处时,见换了一身浅紫色祥云绸面直裰的轩辕玦已站在那里了,面色有些不豫。 她忙赶了几步上前,行礼告罪,“没想到殿下脚程这样快,是妾身慢了。” 她是靠脚走过来的,想着多动动对孩子有好处,轩辕玦多半是坐轿来的才有这么快。 嘴上告着罪,她心里却偷笑着,这晋王还算有点脑子,听得懂好赖话知道换身衣裳。 轩辕玦待要斥责她,想着今日入宫面圣才是最要紧的,岂能为她耽搁了,当下也不多言只抬脚往外走了。 沈风斓紧跟其后。 四驾丹朱垂流马车既宽敞又平稳,马车四角皆有晋王府的明黄徽记,路人远远见了就避到一旁,一路畅通无阻。 沈风斓识趣地缩在马车一边,感慨特权阶级和沈府这等依靠特权阶级得势的终归是不一样,她未嫁之前身份是够不上坐这样规格的马车的。 进了宫轩辕玦熟门熟路地先问了内侍,“父皇现在长生殿还是御书房?” 长生殿是圣上寝殿,宣政殿是早朝的大殿,一般皇上下了朝就会在御书房处理公务。 那内侍笑着答道:“圣上已吩咐了,若是晋王殿下携新妇来拜,就告诉殿下不必见了,日后修德慎行为要。” 轩辕玦的神情一下子凝重了起来,没想到父皇对他已厌恶到此等地步,连见他一面都不肯了。 还让奴才来告诉他修德慎行这种话,真是半分颜面也不给。 当着那内侍的面他只是不语,沈风斓见气氛尴尬,便和那内侍搭话,“妾身未进过宫,敢问这位大人是在御前伺候的么?” 能替皇上传口谕的内侍是有体面的,那内侍笑着拱手,“不敢当,奴才是长生殿的总管李照人。” 沈风斓心内肃然起敬,能在偌大皇宫中混成皇上身边的总管,那可是一个太监一生最伟大的成就,这样的人不可小觑。 她谦和地笑道:“大人客气了。按礼今日进宫参拜要送妾身针线与圣上,闻得圣上的针线活计是专人负责的。妾身便寻了另一样礼奉与圣上,还请大人代为送达。” 身后的浣纱抱着一方长长的鎏金檀木匣上来,对着李照人福了福。 李照人知道这位晋王侧妃是沈太师的嫡女,自然不敢轻看她的礼,便让身后一个小太监收了,满口对沈风斓打包票,“奴才一定送到。” 轩辕玦瞟了那檀木匣一眼,妇人送礼之事他懒怠管,终是没说什么,便往华清宫去了。 沈风斓见着那高高的门楣上书着华清宫三个鎏金大字,方知这是轩辕玦生母萧贵妃的居处。 怎的不先去见皇后,就先见了萧贵妃? 这轩辕玦轻狂到如此地步了,竟敢不尊嫡母? 身前那人进了华清宫便脚步带风,容不得她多问,她只能打起全部的精神,用来跟上他的脚步。 到了正殿之中并未见萧贵妃,穿着一身别致宫装的侍女上来奉茶,带着标准的笑容,请他们二人在殿中稍候。 沈风斓方才走得急了,觉得腹中微微不适,用热茶压了两口才觉得缓过来了。 轩辕玦额上沁出了汗水,看着滚热的茶哪有半分想喝的欲望,恨不得拂在地上碎成一堆才好! 沈风斓暗自摇头,好生沉不住气! 不过是被圣上拒见了一回,既没有降位也没有明旨告罪,萧贵妃也安安稳稳地住在这华清宫里,他就这样气急败坏起来,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受了冷落吗? 珠帘郎当响动,身姿曼妙的美貌妇人缓缓从寝殿中走出,目光在沈风斓身上扫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在上首落了座。 她竟是萧贵妃? 一个中年妇人还能保养得如同二十出头的女子一般,以她和轩辕玦相似的容貌,两人站在一起说是姐弟也使得。 怪不得传闻萧贵妃宠冠后宫二十年如一日,世间男子高贵如天子,也难过一道美人关啊…… 她看向轩辕玦额上的汗水,而后一双美目不客气地横向沈风斓,“你这个为人妻妾的,是如何照顾夫君的?” 第三十九章 见婆婆 都说十对婆媳九不和,沈风斓只是想不到会这样快,萧贵妃这是要给她下马威。 她一个新妇,又赶在轩辕玦气头上,难道要她亲自替他擦汗不成?指不定顺手一推,她就要捧着肚子血溅华清宫了。 她腹中身孕旁人不知道,难道你萧贵妃也不知道? 沈风斓觉得自己很是无辜,她从座位上施然起身,“娘娘容禀,怒火伤肝,殿下出些恶汗总比郁结在心要好,故而妾身未敢妄动。” 毕竟是沈太师的嫡女,竟然唬不住她,萧贵妃冷笑一声,“你倒精通医理啊?” “只是先母在世时侍奉床前,耳濡目染罢了。” 沈风斓从善如流,对萧贵妃话中的讽刺之意置若罔闻。 她是轩辕玦的亲母,日后只怕自己还要常来华清宫。头一遭来就低伏做小尊严尽失,日后这里只怕连她站的地儿都没有了。 她抬头直视萧贵妃,对方一双美目含威不露,始终落在她身上。 而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扫过沈风斓广袖丁香色襦裙盖住的腹部,神色委婉了许多。 “你也坐罢,本宫知道你是新妇面皮自然薄些。” 她眼神示意自己身边的大宫女椒香给轩辕玦擦汗,又若无其事地提了一句,“只要不是觉着让你做玦儿的侧妃委屈了就是。” 沈风斓屁股刚沾椅子,被这一句话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不愧是后宫争宠的大赢家,除了美貌这嘴皮子也不差,这诛心之语着实令人生寒。 她垂着头,隐约感觉到轩辕玦的目光投了过来,淡淡的威压。 她原该是宁王的正妃,因那夜之事被圣上转而赐予自己为侧妃,轩辕玦对此也有些不舒服,索性连宁王都不想见了。 她若是仗着自己太师府千金的身份,骄傲些倒没什么,若是仗着那个虚无缥缈的宁王正妃身份…… 他的目光中平添了一分杀气。 问题已经升华到了轩辕玦的男性尊严之上,这是个极为敏感不容半点怠慢的问题。 沈风斓背上出了一层的毛汗,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有些羞怯又甜蜜的笑容,深情款款地望了轩辕玦一眼。 “妾身蒲柳之质,能嫁与殿下这般风华盖世的男子,是一生之幸。” 轩辕玦被她眸中深情一惊,殿中已响起了侍女吃吃的轻笑声,笑这对新婚夫妇这般柔情。 她不说旁的,单说轩辕玦的容貌,就连萧贵妃都有些信了这深情,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玦儿生得似他父皇,你也不差,堪为玦儿的侧妃。” 话毕便见沈风斓害羞地低了头。 她担心这沈家小姐因不光彩的理由屈就为侧妃,会在府中使性子胡闹,有损轩辕玦的名声,所以要警戒她一二。 看方才的形景,她似乎对轩辕玦也很属意,不是个轻狂任性的人。 想来也是,这世间妙龄女子,有哪个见了她皇儿的容貌风姿不为之倾倒的? 轩辕玦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出一抹可疑的红润,又是气恼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肠。 那卫玉陵时常见着他就要表白一番仰慕之情,他只当一阵风吹过,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有什么抓挠在心的痒意—— 想去抓,怎么也抓不住。 他唯恐被人看出,皱了眉一挥手,“叫人领你去拜见皇后吧,我和母妃还有话要说。” 什么话,让她一个人去拜见皇后? 萧贵妃也觉得有些不妥,便命椒香亲自领沈风斓去,她是华清宫掌事的大宫女,有她看着想来也没什么大碍。 沈风斓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椒香去兴庆宫,一行走一行和椒香打听这位皇后娘娘的喜好,顺便打探一下萧贵妃母子和她的关系。 “皇后娘娘很是威严,尤其是卫大将军过世之后,皇后娘娘就更严厉了。她向来不喜宫中其他女子打扮得太过娇艳……” 椒香说着扫视了一眼沈风斓,见她一身丁香色很是温婉,简单大方的反绾髻簪了两只赤金黑珠步摇。 那黑珠足有鸽卵大小,如今南海进贡的也未必有这么光泽的,难得插在发间低调不张扬。 椒香心里对她便生了一番敬意,她头一次进宫,知道把自己打扮得既不张扬又不辱没晋王府的门楣,果真太师府的教养极好。 她便多说了两句,“沈侧妃一会儿到了皇后娘娘跟前可要柔顺些,咱们殿下原该先陪您同去拜见皇后再来华清宫的,只怕皇后娘娘不悦,您可别顶着来。” 沈风斓不是一味顺从之人,这点在她方才反驳萧贵妃没照顾好夫君之语时,椒香就看出来了。 “多谢椒香姐姐提醒,妾身有些害怕,不知皇后娘娘没见到殿下会如何责罚妾身呢?” 沈风斓亲热地拉着椒香的手,希望她能再多说一下,好让自己心里有数。 后者眼中流出一丝得意,“您也不必害怕,咱们贵妃娘娘宠冠后宫,皇后娘娘心中不忿这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 “再不忿又敢如何?顶多小小惩戒一番。” 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椒香忙补充了一句,“您是咱们殿下的侧妃,是自己人,奴婢才这般大胆直言的。” 沈风斓哪还顾得上她,心里翻来覆去琢磨着,所谓小小的惩戒会是什么? 有些惩戒对于寻常人来说自然是小,可对她怀有身孕之人就未必是小了,偏偏她又不能说出来……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到了皇后跟前才不管什么体面不体面了,能保得自己和腹中孩子两条小命便是…… 转眼到了兴庆宫,比起华清宫的精巧别致,兴庆宫胜在端庄大气,又恰恰输在了这股大气上—— 失了女子的风情。 皇后和萧贵妃的区别和这两座宫殿的区别何其相似,一个高贵端庄威严肃穆,一个美貌多情风流婉转…… 男子口中都说喜欢端庄的,到底还是偏爱美貌的。 高高坐在上首鎏金凤座的卫皇后,头戴丹凤垂珠冠,长长的流苏几乎垂到面上,举手投足间流苏却丝毫不颤。 端的是大气稳得住。 她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容貌端方,看得出来年轻时应该是颇清秀的容颜。 ——便拿年轻时的样貌来,只怕也比不上如今三十七岁的萧贵妃。 沈风斓深深地同情卫皇后,怪不得她在后宫争宠中处于完败的地步,空有一个皇后的名分来展示皇上不弃糟糠之妻的美德。 她这里正胡思乱想,卫皇后威严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传来,“怎不见晋王?” 第四十章 罚跪 兴庆宫的大殿空旷异常,服侍的宫人不多,只有左右两排整整齐齐的太师椅,彰显着宫殿主人的身份。 ——受众人参拜的后宫之主,卫皇后。 哪怕已经很久没有后宫嫔妃齐聚兴庆宫来参拜卫皇后了,这些太师椅她也命人擦得干干净净,半点灰尘都不落。 她是皇后,是唯一坐在高高的凤座上的人。 其余的嫔妃再尊贵,贵如萧贵妃,也只能坐在底下的太师椅上。 她打量着站在殿中的沈风斓,她恭恭敬敬地垂首立着,一身的装饰打扮大方得体,丝毫不像萧氏妖娇乔致。 萧氏那个贱人,人老珠黄还爱俏,真当自己还是初入宫的二八年华吗? 呸。 她开口便问晋王,只见沈风斓再度福身下拜,声音柔婉,“妾身替晋王殿下向皇后娘娘请罪,殿下正要来兴庆宫拜见,一时腹痛便先往华清宫去更衣。” “因怕误了时辰,只好让妾身先来给皇后娘娘请罪。” 椒香是华清宫的人,她陪着自己来那轩辕玦先去华清宫的事是瞒不住了,沈风斓想来想去,只能用这个借口搪塞过去。 借口不需要太高明,只要给了卫皇后颜面即可,反正轩辕玦不敬嫡母早就不是头一遭了。 卫皇后应该心知肚明才是。 上首的皇后似乎无声地笑了笑,隔得太远,沈风斓低着头,想偷偷觑一眼她的神情,只觉得她的面容被璀璨的凤冠压得暗淡。 一片金光之下,那经了数十年风霜的沧桑面容如何能看得真切? 卫皇后再度开口,带着些嘲讽的意味,“你说的可是实话?欺瞒中宫皇后是什么罪名,本宫不说,想必沈侧妃也清楚!” 不敬嫡母的罪名奈何不了轩辕玦,奈何她一个小小侧妃是绰绰有余,这点沈风斓更清楚。 这种情况下,她只能硬着头皮道:“妾身所言确是实话,华清宫的椒香姑娘可以作证的。” 卫皇后早就看见了椒香,听她满口附和着沈风斓的话,若有若无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旁人或许未必听见,因怀有身孕听觉格外敏感的沈风斓听得切切实实,忍不住抬起了头来望向上首。 她一张精致如玉的小脸嵌着一双美目,清澈纯净的眸子比鬓边的纯黑珍珠还要光彩。 卫皇后骤然瞧见她抬起的面容,眼神一凛。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萧氏那贱人生得一副好皮囊,她的儿子儿媳比她的容貌更为传世! 这般容颜…… 还真是讨人厌! 她无情的声音冷冷地响起,“既然晋王只是去更衣了,想必很快就能回来。沈侧妃就去殿门外跪着罢,什么时候晋王来了,你什么时候起身。” 沈风斓脑子里轰的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怀有身孕岂能在太阳底下久跪? 没想到卫皇后竟然半点情面也不讲,不容她说什么已自顾自离座而去了。便容她说,她也不能直言自己怀有身孕…… 一个一脸赘肉矮墩墩的嬷嬷走了过来,满眼的不怀好意,“皇后娘娘的话,想必沈侧妃是听清楚了?” 沈风斓惊于她粗壮的体格,求助般地望向椒香,那嬷嬷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意,转脸对椒香道:“椒香姑娘请到后殿喝茶吧,你是萧贵妃跟前最有体面的人,我们不敢怠慢。只不过要请姑娘等晋王殿下来了,才能离开兴庆宫。” 连让椒香回华清宫报信都不能了! 沈风斓脑筋转的飞快,她要怎么办? 第四十一章 淫贼 轩辕玦会来吗?什么时候来? 若是她跪到胎像有异轩辕玦还不来,她该怎么保护孩子? 椒香被兴庆宫的人控制起来了,轩辕玦若见自己久久不归,会察觉到异样来救自己吗? 只怕指望他还不如指望在兴庆宫外等候的浣纱和浣葛,只是她们察觉到什么也无用,哪里找的来救兵…… 脑子里似搅了一团浆糊,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清醒地意识到一点——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这个孩子有事。 “沈侧妃?您这是要老奴亲自押你去跪吗?” 壮实的嬷嬷撸起了袖子,沈风斓连忙赔笑,“不必劳烦嬷嬷了,我自己去。” 被那嬷嬷推上一把,只怕不必跪,孩子就难保了…… 沈风斓一面往殿外慢慢地走,尽量争取拖延时间,一面将腕上两只上好的顶珠缠丝金镯褪下来,悄悄放在那嬷嬷的手心。 “求嬷嬷可怜可怜,我先前两度落水差点丢了性命,如今身子还未好全。嬷嬷可否让我跪在那里?” 沈风斓纤纤一指,指着那朱红色三人合抱门柱的阴影之下,一块小小的地方。 卫皇后只让她跪在殿门外,这块小小的阴影是阳光普照的殿门外唯一的遮蔽…… 壮实的嬷嬷一双枯木一般的手掂了掂那副顶珠缠丝金镯,缠丝金也罢了,倒是上头的珍珠光可照人,十分名贵。 她干瘪的嘴一咧,沈风斓心中一喜—— “不行!” 六月时节的骄阳已热烈非常,随着时近正午,日头越发毒辣了起来。 沈风斓跪在宽广的殿门外空地正中,周遭没有半分遮蔽,不一会儿身上就出了一层黏糊糊的汗。 想要悄悄往门柱的阴影下挪一挪,抬眼看去,那个收了她贿赂的嬷嬷双手抱胸,就站在那片阴影里盯着她。 她认命地低下了头,尽量挺直脊背不压迫到腹部,同时靠着心中暗骂那个嬷嬷来转移注意力。 不要脸的老东西,收了她的镯子连这点方便都不肯行! 偶有宫女三两成群地结伴走过,远远看着她悄声议论两句,很快就绕道离开了。 腹部隐隐传来不适之感,她自有身孕后最累的动作不过是散步,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听闻那些贫寒的农妇可以一直耕作到生产那日,这道理用在她这金尊玉贵的小姐身子里,完全行不通。 随着阳光照射角度的偏移,站在门柱阴影里的嬷嬷已经挪了好几下,不过她给沈风斓选的地方一看就很有讲究—— 一直照射得到阳光,只增不减。 从阴影的变化角度来粗略估算,她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腹痛之感越来越强烈…… 沈风斓惨白着脸,知道不能再跪下去了,她用尽力气呼叫那嬷嬷,“嬷嬷,求您和皇后娘娘通报一声,妾身实在是跪不住了!” 躲在阴影底下的嬷嬷眼皮都不抬,“跪晕了再说吧,晋王殿下还没来呢!” 她心中寒意咋生。 都一个时辰了,他还会来吗? 也许他更希望借旁人的手让自己死去,这样他就不必再背着淫辱宁王正妃的污点了…… 眼皮越来越重,腹中的疼痛之感也阻挡不住她涣散的意识。 在昏倒之前,她在幻觉中看到了轩辕玦这个罪魁祸首。 “淫贼,你不得好死!” 第四十二章 担着 长生殿中。 李照人拱肩缩背,双手拢在身前,快步朝内室走去。 圣上在明黄锦缎铺设的坐榻上抬眼,看见李照人的神色,心里便有了数。 “沈侧妃如何了?” “晋王殿下到兴庆宫带走了,走的时候,沈侧妃面色苍白,口发呓语。” 李照人可不敢把淫贼什么的说出来。 圣上嗤地一笑,“自从卫大将军去了,皇后是越发小家子气了。” 旁人不知道沈风斓怀有身孕,她皇后是定然知道的,竟然做出这样的不体面的事情来。 他不见晋王是为了挫挫他的傲气,免得他行事还没个忌惮。 可晋王是他最宠爱的儿子,想折辱,也只能他来。 李照人微微低下头。 是嗤笑,不是气恼。 圣上在意晋王,却并不是很在意,沈风斓腹中的孩子。 他略想了片刻,道:“沈侧妃也是可怜,大婚后头回进宫,就替晋王殿下承担了皇后娘娘的怒气。” 圣上的口气有些不屑,“她一个侧妃不担着,谁担着?” 还想让晋王担着不成? 李照人的神情一瞬间有些不自然。 分明圣上看到沈侧妃送的那份礼,欢喜得什么似的,夸了她好几句。 怎么这么快翻脸不认人了? 圣上握着折扇,似乎忽地想起了这茬,又对李照人道:“派人照看着沈侧妃那边,若是缺医少药的,只管施恩便是了。” 李照人点头称是,“那位萧太医是晋王殿下惯用的,奴才和他打个招呼,想来不妨事。” …… 沈风斓梦中惊醒,下意识地将手抚摸在腹上,察觉到腹中的充实感这才舒了一口气。 入眼是晋王府她的寝室内千工床的红绡喜帐,层层叠叠如梦似幻,似在诉说新婚之喜悦甜蜜。 她觉得格外刺眼。 想要喝杯水来润润唇,一张口只发出嘶哑的抽气声,她用力清了清嗓子,两下便没了力气。 “小姐醒了吗?” 浣纱听到声音从隔间走进来,先到桌上倒了一杯茶水,而后走到床边掀起了帐子。 沈风斓钗軃鬓松,正红色鸳鸯枕衬得她小脸苍白,嘴唇被太阳晒得干裂发白…… 浣纱鼻子一酸,“小姐,快喝些茶水吧。” 她一手抬起沈风斓的脖颈,另一手慢慢地倾斜茶杯向她口中喂水。 一个生怕她呛着喂得慢,一个喉中干渴急着喝水,足得一杯水喂完才好了些。 浣纱这才敢哭出来,“小姐被晋王殿下抱出兴庆宫的时候,奴婢和浣葛真真要吓死了!幸而小姐没事,孩子也没事,萧太医说只是中暑了,些许动了胎气。否则我……” 若是沈风斓有个好歹,她只能以死来向古妈妈谢罪了。 沈风斓眉头一蹙,“你说,是晋王把我抱出兴庆宫的?是什么时辰的事?” 浣纱道:“约莫是小姐进去后一个半时辰。我们在兴庆宫外等得着急,正想要去华清宫请殿下,幸好殿下就赶来了。” 一个半时辰?若是卫皇后有心要害她,这一个半时辰她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明知她怀有身孕又不能为外人所知,明知卫皇后和萧贵妃不和,轩辕玦还让她一个人去兴庆宫,足足待了一个半时辰才来救她…… 现如今这副模样,全败轩辕玦所赐。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请晋王,不如直接去长生殿请圣上。” 第四十三章 砸缸 浣纱此前对轩辕玦也没有好感,今天看他抱着沈风斓赶出兴庆宫,不由视他如神兵天降英雄救美,此前的恶感也消了大半。 她闻言一时愣了,“小姐的意思是……” “于晋王而言,我和我腹中的孩子,都是他的耻辱,他的罪证。与其指望他来保全我,我更相信圣上会看在我父亲的面上留我一命。” 可是圣上,哪是她们随意请得动的? 她今日命悬一线,生死存亡都在轩辕玦一念之间罢了。 这种性命都不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让她十分不适。 “小姐别这样作悲,你是太师府的千金,才学品貌样样都好,殿下有朝一日一定会喜欢上你的。到那时孩儿也生下来了,那些前尘往事谁还记得?” 是啊,她就这样乖乖地待在晋王府,养着这个孩子,过不了二三年这件事就会被人们淡忘。皇上会恢复对轩辕玦的宠爱,宁王也会另娶他人,不会再有人提他曾经那个未过门的正妃…… 一切就会像没有发生过那样。 她若运气好生下的是晋王府长子,从此一生依傍着这个孩子也能衣食无忧…… 她漆黑的瞳仁涣散起来,眼中失去了光彩,空洞无神。 上天垂怜让她又活了一世,是为了让她委曲求全,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的吗? 这样活着,不如死了干脆…… 自从进宫回来之后,沈风斓卧病在静清院中休养,就连三日回门也因为她身体不适而免去了,只派人回沈府报了信。 轩辕玦自那日回来后似乎心情就更差了,他成日在外书房里待着,那群幕僚来来往往地进出外书房,十分繁忙的样子。 这期间由萧太医照管着沈风斓的病情,这萧太医是萧贵妃的同宗,深得轩辕玦的信任,故而专派了他一个人来照顾沈风斓的胎。 而轩辕玦本人…… 一次也未踏足静清院。 沈侧妃在宫中得罪了皇后受到了重罚命不久矣,又失宠于晋王的消息在王府中算是传开了,静清院的下人也懒懒的,一个个都不想干活,由着庭院荒废。 “怎么才一进宫皇后娘娘就罚她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得罪皇后娘娘了罚成这样,啧啧。” 几个粗使的婆子嫌天气热,越发不肯动弹了,都挤在一处树荫底下说闲话,“皇后娘娘罚得不重吧?我看是这个沈侧妃本来就是病秧子!” “我看也是!听说在长公主府还被小郡主推到了水里病了小半个月,还是宁王殿下亲自救了她!” 提到宁王几个婆子的眼神暧昧了起来,谁都知道这位沈侧妃,原先是指给宁王的正妃。 “她也是怪可怜哦,本来能做正妃的……” “哼你懂什么?说不定有什么恶疾,连做咱们晋王府的侧妃都抬举她了呢!” 另一个婆子阴阳怪气,“就是!也不知道宁王殿下怎么在水里救的她……” “嘿嘿嘿,”几个老得早就没人看的婆子笑得猥琐了起来,脑补着旖旎场景…… “砰!” 一声瓷器碎裂的响声惊动了几个婆子,她们吓得立即噤声,以为被人偷听了她们的对话。 原来是院中一个盛水的大瓷缸好端端的碎裂在地上,缸中的水不断地向外冒。 “夭寿哦!” 一个婆子惶惶地四下一看,见院中并没有旁人,才放下了心。 另一个婆子抚了抚胸口,不知道是在解释给谁听,“最近那梧桐林里有野猫进来,怕就是猫儿砸破的。” “快去收拾起来吧。” 几个婆子拿扫帚的拿扫帚,拿簸箕的拿簸箕,都去收拾那个碎缸,一时无话。 厨房里一个女子的身影躲在窗后偷看着,见婆子们都低头收拾起来,便悄悄地溜走了…… 第四十四章 整治 天气越发热了起来,室中用于降暑的冰块已化了大半,青花阔口大瓮中残留着冰水,很快失去了原来的温度。 沈风斓穿着一身家常素色衣裳,斜斜地躺在贵妃榻上望着窗外,一手漫不经心地摇着团扇。 浣葛端着药走过去,顺着她的视线向窗外一瞅—— 原来是两个猫儿在院墙上打架。 见她出神浣葛也不打扰,只把药碗放到了桌上,轻轻叮嘱了一句,“这药还烫,小姐记得一会儿喝。” 待听得一声若有若无的“嗯”,浣葛暗叹了一口气,走出了内室。 小姐近日总是出神,看得真叫人忧心。 其实那两只猫儿不是在打架,而是小猫闯进了大猫的地盘,两方正在对峙。 大猫一看就是在王府中待久了的,它身子胖大,橘色的毛皮好些地方都皱了起来,看着小猫的神态似乎胸有成竹。 小猫是黑白色的,瘦骨嶙峋,嘴角还有一处伤口结了痂,却很坚定地对抗着比自己大三四倍的大猫。 两只猫对峙许久终于挥着利爪滚到了一起,她有些不忍心看,这无疑是一场结局明了的战斗。 嗷! 一声意料之中的惨叫声传来,沈风斓再定睛看去,两只猫已经到了院墙底下。 小猫的背上流出了血,仍然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坚毅地望向大猫。 大猫看起来倒没事,不晓得为什么向后退了两步—— 最后,大猫退出了她的视线之中。 赢了?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只小猫,受伤的分明是它,怎么大猫倒跑了呢? 正当此时,两个粗使婆子上前一把抓住小猫丢进了簸箕里头,“方才定是这死猫闹的,好好的砸了一个瓷缸。” 不好,叫她们捡去了,这小猫必活不了。 沈风斓忙出声,“你们过来。” 那两个婆子吓了一跳,细看才发现沈风斓这处半掩着窗户,想是里头传来的说话声。 她从榻上坐了起来,两个婆子透过半掩的窗户,只见一个美人儿散着头发,面带病容,好似西子捧心一般我见犹怜。 这必是沈侧妃了,她两个忙忙地请安,沈风斓笑道:“这大毒日头底下,难为你们还照管着院子了。只是这只猫我瞧着有些趣儿,就留在我这屋里吧。” 两个婆子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她要一只野猫做什么,当着她的面也不敢胡说,只道:“既是侧妃娘娘要,我们就送进去。” 隔间里浣纱和浣葛已经听到了声音,到门外接了这只小野猫进来,浣纱又打赏了那两个婆子几百个钱。 “你打赏她们做什么?你不知方才她们在后院树底下说得多难听!” 浣葛一行走一行气愤道:“成日家不干活,还围在一起说咱们小姐是病秧子!要不是我拿一个卵石把大缸打破唬她们一跳,还不知道要说出多难听的话!” 浣纱道:“原来是你这个小蹄子打破了缸,那几个婆子还说是这小猫打的,真是它替你顶了缸!” 她两个的说话声都落在了沈风斓耳中,她道:“我看那猫都见血了,不知道养不养的好?” 浣纱拿了药品来给猫处理伤口,“定要养好了,浣葛也算赎罪了。” 浣葛脸上一红,看着那只猫乖乖让浣纱处理伤口的样子,倒像是有些灵性。 “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管猫?”浣葛撅了嘴,“如今连院里的粗使婆子都敢在背后议论小姐了,再不整治整治,只怕明儿就要说到咱们跟前来了。” 沈风斓充耳不闻,只盯着那只小猫,小猫敷了药龇牙咧嘴的,眼睛警惕地望着她。 浣纱笑道:“这猫聪明得很,上药的时候乖乖的,现在上好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她话锋一转,“浣葛说的也没错,这几日院子里连杂草都生出来了,这些婆子也没个章法。” 浣葛道:“何止是这些婆子?红妆和绿翘仗着身份几乎是成日家躺在自己屋里,那四个小丫头没叫她们进来服侍,她们乐得玩去!那两个妈妈也不见人影,有事只能叫咱们沈府陪房的媳妇。” “你们知道,它方才打败了多大的一只猫吗?” 沈风斓微微一笑,用手比划出一个弧形,“这么大!我原以为它死定了,谁想到它竟能反败为胜。” 浣葛一脸茫然,浣纱已经领会到了她话中深意,“小姐能这样想就好!你是太师府的嫡小姐,比这只小猫强了不知道多少,何必自暴自弃呢!” 小猫跟自家小姐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可比的? 浣葛一下子没跟上她们的思路。 沈风斓笑着点点头,她不能窝窝囊囊地活着,更不能让她的孩子也窝窝囊囊活着。 她该站起来,给那个淫贼一点颜色看看。 “去请两位妈妈,还有陪房的三个媳妇、红妆和绿翘,再把那四个小丫头叫进来。” 浣葛振奋了精神,她这回明白了,小姐这是要整治这些人了。 她笑着应了一声跑出去,沈风斓又让浣纱伺候着梳了头,换了一身品红色凤尾花红绫裙。 再点上些许脂粉掩盖病容,沈风斓高坐在上首气度雍华,一霎那底下的人都抬不起头来了。 她含笑柔声道:“自打我进门以来就病了这些日子,咱们这里连章法也没有,倘或我来一二个亲戚看了,着实不像样。” 那两个晋王府的妈妈听了心下一咯噔,沈侧妃的亲戚就是太师府的亲戚,那都是在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瞧这架势这沈侧妃是要整治底下人了,她们两自然是打头要遭殃的。 两个妈妈越发恭顺了起来,“原是侧妃娘娘病了这些日子,我们不敢打搅。胡乱定了规矩委屈了娘娘带来的人,那就不好了。” 这个理由找得不错,沈风斓一笑而过,“既如此,我少不得撑着病体来给你们立立规矩。错了,可是要罚的——” 她拿病做借口,哪有人敢不听? 不听岂不是有意要让她操劳而死? 这罪名没人敢当。 众人都齐齐称是,只听沈风斓道:“静清院中粗使的婆子有六人,这六个分成三班,守门的两个,灶房的两个,搬抬的两个,这些人归林妈妈管着,哪处不对就找哪处的两个人。” 她心中规划清明,说起话来清清楚楚毫不迟疑,“粗使的丫鬟九个,那个小衣我看着很好,让她到屋里来伺候。剩下的八个分成两班,侍弄庭院花草的和来往听吩咐的,这八个归朱妈妈管着。” 小衣就是她刚进门那日来通传轩辕玦喝醉了的那个丫鬟,看起来是个有规矩的,做粗使丫鬟可惜了。 两个妈妈听得灰了心,她们应该是这静清院中最有体面的底下人,怎么倒叫她们管粗使丫鬟婆子去了? ------题外话------ 每天早上九点自动发文,本文有大纲有存稿,欢迎跳坑~新书首推中,如果觉得不错请收藏慢慢看吧~ 第四十五章 整治(二) 只听沈风斓又道:“二位妈妈都是体面人,小丫鬟们若有不好了自然还能说得,要紧的差事我还是要倚靠你们的。” 她倒像猜透了人的心思一般,两个妈妈有了这话便也自在了。 “三位嫂子,”接下来轮到她的三个陪房了,“廖随安家的,你男人通些文墨,只叫他管着我嫁妆里的田庄、铺子等帐目,你就替我在其中传话便是。” “钱宝家的,你一向细心,就替我照管着我陪嫁的那些家伙吧。” 十里红妆不是说说而已,这些嫁妆里头的金银器皿、名贵木料和衣裳绸缎,都需要时时留心打理。 那两个都点头称是,沈风斓沉吟了片刻,“那周忠家的就一打总地照看着静清院吧,所有人都是你的事,你辛苦些。” 那两个媳妇都吃惊了起来,这是要让周忠家的做静清院管事的意思了,她是何时巴上二小姐的? 周忠家的也有些喜出望外,她到底是个老实人,喜过后规规矩矩地上前福身领命。 沈风斓点头微笑,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而后看向红妆和绿翘。 她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不仅绿翘是被收用过的,红妆也是。 满府里轩辕玦就这两个通房丫头,居然都塞到了她这里! “你们俩的身份原就不同于一般的丫鬟,”她笑得客气,“我也劝殿下把你们带回正房去,偏生殿下……” 这话一出众人都明白意思了,绿翘脸上羞红了起来,红妆倒是一副早就认命了的自在。 她早就明白,做晋王殿下的通房丫头捞不到什么好处,可怜正房那边还有不少的丫鬟在跃跃欲试。 她们也不撒泡尿照一照,自己跟得上沈侧妃一个脚趾跟不上? 沈侧妃这副模样,殿下都冷冷淡淡的,况乎她们? 虽要压她们一压,也不能过了度,沈风斓点到为止,“……既如此,你们两就在外间伺候吧,我的寝室仍是浣纱和浣葛伺候就好。” 随着月份越来越大,她平时坐卧难免有不留心之处,让别人在寝室伺候难免会看出端倪,只能让浣纱她们两留着。 外间清闲,她们尽可以做自己的针线,没事发发呆,也累不着。 “至于你们四个……”沈风斓回想起那日芳姑姑的介绍,这四个小的好像叫梅兰竹菊,“你们就跟着浣纱学学规矩吧,到时候再安排。” 这是确定了浣纱在她身边头等的地位了。 叫梅儿的皮肤白,叫兰儿的体态纤纤,叫竹儿的个高清瘦,叫菊儿的有些发胖……沈风斓找到了她们身上与名字互通的点,一下子就记住了谁是谁。 梅兰竹菊齐齐福身应是。 她有条有理地将众人都分派妥当,原先看着她不老成的也都服气了起来,病中还能做出这般安排,可见在家中是学过如何掌管中馈的。 毕竟是沈太师的千金啊…… 沈风斓站了起来,头上的点翠攒珠凤钗晃了她们的眼。 “我素来是个赏罚分明的性子,就算病得起不来了,有周忠家的和妈妈们,还有浣纱浣葛她们,个个瞧得分明。” “我母亲去得早,留下的嫁妆都给了我一个人,便是吃上三四辈子也是吃不完的。” 她扶了扶鬓边的流苏,威吓完了就得给她们些甜头吃了,“钱财上我是最不吝啬的,诸位好好想想,是安心做事领赏,还是……” 她言尽于此,往内室里走去,“我就不多说了,都散了吧。” 众人三三两两地走出去,低头小声议论着什么,林、朱两个妈妈凑到周忠家的跟前套近乎,“嫂子是哪里人?可是太师府的家生子么?” 周忠家的听两个大自己十来岁的妈妈叫嫂子,客气地推诿道:“二位嫂子客气了,我男人是沈府的家生子,我原是定国公府的。” 定国公府啊…… 两个妈妈暗忖着,怪不得让她做管事,原来是沈侧妃外祖家的亲信。 三人边走边说彼此有了了解,朱妈妈又探听起来,“侧妃娘娘怎么今儿忽想起这事来了?若是身子好些了那是万幸,别是有哪个不开眼的得罪了娘娘吧?” 周忠家的如何不解其意,只是笑笑道:“侧妃娘娘近日病着,我也没敢多往里头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谁得罪了娘娘。” 林、朱两个妈妈听了皱起眉头,听她这话的意思,似乎暗指着的确有人得罪了沈风斓。 周忠家的不等她们再问,借口想起了一件要紧事,只对林妈妈道:“林嫂子那头的差事可比朱嫂子重啊,累你辛苦了。” 说罢就走了,留下两个妈妈站在原地一头雾水。 “老婆子们人少,年纪又大了总比丫鬟们懂规矩,怎么倒说我的差事重?”林妈妈不解地问朱妈妈,“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我看沈侧妃今儿绝不是无缘无故想起这事的,”她鼻子眼里哼了一声,“后院那口盛水的大瓷缸好好的就碎了,作孽哦,清闲了这两年,以后怕是有的忙了!” 大瓷缸…… 林妈妈恍然大悟,“这些吃多了马粪的婆子,还真是不省心!” 换做从前她看都懒得看一眼,王府没有女主人,后院也没什么体统,大家乐得清闲。 芳姑姑虽是个严厉的,平时心都用在殿下身上,不叫那些嫂狐媚子把殿下带坏了就是,其余的人更加入不得她这个宫里尊贵人的眼。 可现如今,那位沈侧妃指名要她管着那些婆子,日后再闹出碎了大缸这等事,可就是她的责任了…… 她眉头一皱,正好眼睛一溜看见了一个婆子拿着扫帚做样子,鬼鬼祟祟地想探听什么。 “这满院子的杂草你都不知道清理?在这里装腔作势给谁看?” 那婆子正撞在枪口上,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听林妈妈叉着腰骂道:“去把你们那几个人都叫过来,我有话说!” 第四十六章 死讯 到了下午,冷冷清清的静清院总算有了声响,林妈妈歪在树荫里的躺椅上,指挥那些婆子割草的割草,修枝丫的修枝丫。 直累得那些婆子抬不起老腰,她才从躺椅上施施然站起来,凑到婆子们身边轻声道:“你们也别怪我,这是上头分派的,我也只能照着做。谁叫你们……” 那些婆子一听便知,坏了,定是先前议论那沈侧妃叫人听见了。 一个婆子老着脸向林妈妈告罪,“都是我们吃了屎嚼蛆,不过您倒是说说,殿下自打新婚之夜就没来过咱们院子,这沈侧妃又病着,您做什么这么听话……” 林妈妈脸一横,“殿下是不来,你没瞧见萧太医一天来两三趟把脉熬药?他老人家是什么身份,你可见过他对沈侧妃不耐烦?” 萧太医是宫里萧贵妃的同宗,也是最受晋王殿下信任的太医,若不是殿下心里在意,萧太医怎么会天天来请脉? 连萧太医都不敢轻慢沈风斓,这些下等婆子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背后胡说八道! 林妈妈冷哼一声,“我不妨再和你们说说,你们真以为那瓷缸是猫儿打破的不成……” 晋王那边听到了消息,只是淡淡一哼,说了句“由她去。” 莫管事却觉着,府里唯一的一个女主人要管下人,这事的确平常。 可在这个时候管,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分明是给晋王殿下下马威啊! “殿下,沈侧妃还在病中,哪怕下人有什么不像样,也不好叫她亲自动手的。” 这要是传到沈府去,像什么样? 这沈侧妃分明就是故意的! 莫管事又道:“不如请芳姑姑多照看照看静清院。” 轩辕玦有些不耐烦,“她心里有气也是平常的,皇后这回做得实在难看,我也没能护她。” 他心里有些乱。 他不喜欢沈风斓,沈风斓在兴庆宫受多少罪,他不必在乎。 可他赶到兴庆宫,看到她单薄的身形跪在太阳地里,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急躁。 这份急躁,让他很失措。 沈风斓回屋卸了钗环,浣葛高兴得不得了,“小姐威吓她们一番,只怕以后就好了,也能清清静静养身子了。” 浣纱却不以为然。 她娘是沈府后院的管事,耳濡目染之下,浣纱也懂得了不少治理底下人的心得。 据她看来,主意和手段都是次要的,最要紧的还是权势。 从前沈风斓是沈太师的掌上明珠,就算她从不理家中庶务,那些奴才也对她毕恭毕敬,生怕使她不悦。 后来她受了沈太师的冷落被禁闭在桐醴院,那些奴才一下子就翻了天了,就连柳姨娘这样的人也敢来羞辱她。 沈府地位最高的自然是沈太师,有他的荫蔽就有权势,无人敢欺。 如今在晋王府也是这个道理,不论沈风斓做什么,得到晋王的护佑才是最重要的…… 沈风斓嗤笑一声,浣纱连忙竖起耳朵听。 “傻丫头,你以为晋王府这些奴才都那么好说话?几个小丫鬟傻傻的也罢了,那些老妈妈老婆子可不是好相与的。我镇得住她们一日,镇不住长久。” 便是今日,也不过是看在她太师府嫡小姐的身份罢了。 日久天长,出嫁了的女儿岂能长久仗着娘家的势? 到头来难免要尝一尝苦味儿的。 更何况…… 她是注定靠不上晋王的,她也不屑去靠。 浣纱听着,倒觉得和自己的想法相去不远,“小姐,不如奴婢去请晋王殿下来看看?殿下是知道小姐的身子的……他就算为了孩子,也该来才是。” 让那些奴才知道晋王是在乎自家小姐的,这比什么威吓都来得有效。 沈风斓扭过脸去,“他若想来自然会来,不必低声下气去求他。” 别跟她提晋王,提起就令人恨得牙痒痒。 她抚着腹部,想着自己中暑这一遭对孩子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又想着三日回门她未曾回府,沈风楼大约已经回沧县了吧…… “对了,这都多少时日了,怎的柳烟还没过来?” 她这才想起,出嫁那日浣纱她们说古妈妈留柳烟有事,稍后就会跟来。 这几日事情乱糟糟的,她竟忘记了柳烟。 浣纱和浣葛对视一眼。 一个皱着眉眼眶含泪低头不语。 一个绞着手帕眼圈泛红…… 看这样子,柳烟是凶多吉少了。 沈风斓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 她从未这样斥责过浣纱和浣葛,从前在沈府的日子尚算安逸,沈太师再怎样也是她亲生父亲。如今在晋王府还是这样,只会哭哭啼啼的怎么成? 与其等她们吃了亏才知道改变,不如她狠狠心来替她们改。 浣纱抹了抹眼,看沈风斓的神色似乎也猜到了什么,瞒不住了…… “柳烟去沧县请大少爷的事,被老爷知道了,后来柳烟就再也不见踪影了……老爷吩咐等小姐出嫁后再告诉你,奴婢怕小姐动了胎气故而一直未曾说得……” 浣纱怕刺激到她说得很是委婉,不见踪影…… 其实就是死了。 好狠毒的沈太师! 她瞒着府中偷偷去请沈风楼回来,为的是有个助力,让沈府成为自己出嫁后可靠的娘家。 沈太师知道了此事便有什么不满也该冲她来,岂能无声无息就残害了一个无辜的丫鬟? 连一具尸体都没有。 她忽然想起出嫁前夜沈风楼对她的欲言又止,多愁善感…… 难道那时,大哥就已经知道此事了? 柳烟对她忠心耿耿,她惨遭不测之时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她的手拢在宽大的袖中,慢慢地,捏紧成拳。 猩红的血迹从她掌心溢出,顺着她白净的指节,将莹润的指甲染红,缓缓滴在地上…… 滴—— 哒! 静静的内室中忽然响起水滴之声,浣葛眼尖地看到贵妃榻旁滴落的血迹,忙上前去看沈风斓的掌心。 “小姐,你这是何苦呢!” 浣纱忙去拿来药箱,她这多灾多难的小姐,这几个月来没少和药箱子打交道。 “是我害死了她,若不是我命她去沧县请大哥回来,父亲也不会……” “不!”浣纱坚定地反驳道:“是三小姐向老爷说的,都怪柳姨娘和三小姐!我娘在内院的眼线亲眼看见的,是三小姐要为柳姨娘报仇,一心想着要害咱们桐醴院的人!” 古妈妈不会说谎,她也从不会恶意编排揣测主子。 没想到,竟是沈风翎!? 她以为沈风翎只是个思想观念扭曲的小姑娘,她嫉妒自己,处处攀比自己,对自己有天然的敌意。 她以为只要自己出嫁离府沈风翎便可消停了,没想到她竟然做出了这样恶毒的事情…… 害不了自己,顺手就害死了自己的丫鬟。 柳烟自小就在沈府中教养长大,也和一个小户人家的小姐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为了自己,壮着胆子跑去沧县那么远的地方,回来的时候一路风霜嘴唇都脱了皮。 就连沈风楼都夸她,忠仆,勇敢…… 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就此丧命,丧命于沈太师、柳姨娘、沈风翎之手…… 她忽而想到了什么,催着浣纱,“快!你快让周忠家的回沈府去,请古妈妈来!” 第四十七章 探病 晋王府唯二两个主子,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睬谁。 这种莫名奇怪的气氛,使得晋王府上下人等,都有些惶然。 沈侧妃长得如花似玉,就是身子弱了些,殿下怎么从她过门就进过静清院一次呢? 这也罢了。 这沈侧妃一个妾室,哪怕出身极高,也不带这么傲气的吧? 晋王殿下不来瞧你,你也不去正房瞧殿下? 这实在太古怪了。 很快,静清院因为别的事热闹了起来,暂且打破了这古怪的气氛。 不过二三日,古妈妈便来了,沈风斓唯恐柳烟之事牵连到她身上,见她两口子平安才放下心来。 出人意料的是,送古妈妈他们来的竟是沈风楼。 “我以为大哥早回沧县去了,怎么还在京中?” 面对家人沈风斓忍不住红了眼,“大哥在京中也不早些来瞧我!” 她忽然想到自己常常嫌弃浣纱她们动不动就哭,怎好自己也哭起来,便深吸了一口气强把眼泪忍了回去。 浣纱把古妈妈带下去安置,沈风楼好脾气地摸摸她的头,“都出嫁的人了,还要撒娇。” 身后穿着天青色刻丝直裰的男子不由一笑,右手抚着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大表哥嘴上嫌弃,心里可甜得很,分明是来刺我这个没有亲妹妹的人的眼!” 那只翡翠扳指是他贴身之物,碧透如水,衬得他肌肤白皙清爽。 他笑起来舒朗开阔,仿佛三月暖阳都照在面上,令人心生暖意。只是少有人知道—— 他在看向沈风斓的时候,目光才是真正雨后初霁般的晴朗。 都说相由心生,从陈执轼的眉眼看去,就能看出他出身在钟鸣鼎食之家,家中必是父慈子孝和睦非常,才能养出他这样明朗的心性。 他和沈风楼一向要好,这回两人携手同来晋王府探望她病情,顺带把古妈妈和古管事都带了来。 “斓妹妹别错怪了大表哥,你还不知道吧?大表哥外任三年期满,如今已任了从四品中议大夫的差事,不必再去沧县了。” 原来沈风楼近日都忙着交接沧县的事务,又要准备在朝中任新职的事宜,怪不得没有早来瞧她。 中议大夫一职是闲散文官,对于沈风楼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却是日后晋升极好的跳板。 沈风斓大喜过望,“真是太好了,恭喜大哥!” “你别高兴得太早了,”见她神色中没有多少病态,沈风楼放心地问起正事来,“你使了什么坏?那前代圣僧贯休的《十六罗汉图》是怎么回事?” 贯休的《十六罗汉图》,正是她入宫那日让李照人给圣上的献礼。 当今圣上喜好僧佛之经义,每常与近臣议论历代高僧,谈及贯休此人更是赞赏有加。 贯休的名作《十六罗汉图》失传已久,圣上也曾在沈太师等人面前感慨过,遍访民间都寻不到这幅真迹。 而沈风斓将此画献与了圣上,龙颜大悦的同时,也对沈太师有了微词。 《十六罗汉图》分明就在沈府,你沈太师明知朕喜欢,怎么藏着瞒着? 圣上不两日便将几位近臣请到了御书房,若无其事地同赏这幅贯休真迹,最后才慢悠悠地说了一句是晋王的沈侧妃敬献的,沈太师顿时吓得背上满是冷汗。 他只得解释沈风斓的母亲是老定国公的爱女,出嫁时的箱笼陪嫁数不胜数,连他也不知道里头竟然有一副贯休的真迹。 圣上当时一笑了之,也不知道信了没有,沈太师回府板了两日的脸。 沈风楼断定这是她有意为之。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一并连柳烟的事都默契不提了。 孩子大了终有自己的见解和想法,这些时日沈风楼冷眼瞧着沈太师的作为,从前对父亲的濡慕之思淡了许多。 陈执轼看着他兄妹二人凝重的模样有些不惯,又出言打趣沈风楼,“斓妹妹还少恭喜了一桩事。” 陈执轼就连揶揄的神情都一派正人君子模样,沈风斓一猜就着,“莫不是那位木家姐姐要过门了?” 三年孝期已过,沈风楼二十有三了,那位木家小姐年纪也不小了,早该成婚了。 沈风楼面上浮起可疑的红晕,“小姨母快要过门了,你好生在府将养着,到时记得派人送贺礼来便是。” 沈风斓才不会轻易被他转移了话题,“我记得了。定是先把小姨母接进门,好让她操办大哥和木家姐姐婚事的……” 兄妹三人又闲谈了一番家事,时不时传出几声男子舒朗的笑声,在外头伺候的梅兰竹菊等听了都暗自纳罕。 怪不得说龙生龙凤生凤,端看沈侧妃那般的容貌风姿,再看她这一位长兄谦和大度,一位表兄舒朗俊逸,叫人见了如沐春风。 少顷他两个告辞往正房去拜见晋王,红妆难得不偷懒站在门边送客,一抬手裙带拂在了陈执轼扬起的衣角,她低下头,面色微红…… 拜见晋王不过是出于礼仪,实际上沈风楼和陈执轼对轩辕玦都无甚好感,尤其是在沈风斓被皇后罚跪昏倒那事之后。 沈风楼是知道她怀有身孕的,心中埋怨这晋王品行无端也就罢了,竟连妻小都不能好好庇护。陈执轼对晋王无好感的理由就多了,根源就在他娶了沈风斓这一条上…… 两人到底是高门大家出身的公子,站到轩辕玦面前时并未表现出那些心思,风度极佳地行礼对答。 轩辕玦不喜沈风斓,也不喜沈太师那副忠君爱国绝不党附的臭脾气,可面对这样两个出身高贵的青年才俊,他不由得放下了架子和他们谈起了文章和政道。 起初沈风楼还只当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在听得他谈论古今时信手拈来诸多史书例证,面色越发正经起来,想起了这位晋王殿下幼有神童之名的事情。 小时了了,大而更佳。 他初入仕途便外放在沧县,对京中的形势了解甚少,只知道宁王殿下素有贤名,不想这位晋王殿下才学之上分毫不输宁王。 这倒怪了,宁王殿下的名声不知比他好了多少呢! 沈风楼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肤浅,他竟然先入为主地凭着流言便看轻了晋王,真是不该,不该! 不由又为沈风斓一喜,她所嫁之人并没有那么不堪。 陈执轼在那些名儒经典上有些吃力,有爵之家的男子并不乐于走科举出身,他在各家世子中算得上文采昭著了,和晋王及沈风楼比起来还是有些不及。 三人相谈甚欢,又有一层姻亲关系在里头,更觉比旁人亲密。 离府之时轩辕玦亲自送客到正房院门,嘴角带笑。 圣上年高,众位皇子正是野心勃勃的年纪,争相在朝中交结党羽,沈太师便是其中最炙手可热的。 奈何他一心持正哪个皇子的面子都不卖,众人都灰了心,没想到他阴差阳错娶了沈风斓倒结识了沈风楼和陈执轼,这真是意外之喜。 沈太师不肯党附,焉知他的儿子不会? 他自信凭借自己的才学政见,再借着沈风斓的关系,让沈风楼对自己产生好感并不难。 还有陈执轼,是他所见过的世家子中难得的豁达舒朗,这份性情足以掩盖他文才上的不足。雏凤清于老凤声,他未来在仕途上的造诣,未必低于父辈。 可惜的是,他似乎对自己有些隐隐的敌意…… ------题外话------ 一开始需要一些铺垫,主要是女主的生活状态,这个状态马上就会改变,不会苦太久的! 第四十八章 智多近妖 估摸着沈风楼二人已经出了晋王府,莫管事进了正房,将一份火漆封口的信函交给了轩辕玦。 整齐的书案一角摆放着镂空云纹的象牙信刀,轩辕玦瞧了一眼,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他并不急着拆信,仿佛对信中内容早已知悉。 莫管事见状道:“殿下,奴才方才进来之前,听见沈大公子和定国公世子说了一句话。” “哦?” 晋王府内都是他的人,沈风楼便有什么话,也不会等不及出府就要跟陈执轼说。 看来他这句正好让莫管事听见的话,是有其意图的。 “沈大公子说,自古名王皆是名胜于实,至多名实相副。今日一番交谈方知晋王殿下实胜于名,唉……” 这些时常做传话筒的管事学起人的话语来是十分精到的,不仅能原话转达一字不落,就连沈风楼的语气都模仿得极像。 轩辕玦心思一动。 沈风楼这话分明是刻意提醒他,他吃亏在名声不佳上头。 这话未必是甘心与他交结,可能只是出于姻亲的情谊才出言提醒,不管怎么说,已经算开了一个好头。 他眼下心思都放在了另一件事上。 离皇后在兴庆宫罚跪沈风斓有些日子了,这笔账也该好好算一算了。 “北疆进贡了两匹上好的汗血宝马,父皇听闻后龙心大悦,说是秋猎之时正好用得上。这两匹宝马现养在御马监,听闻太子近几日常骑去和诸王炫耀。” 太子是储君,众皇子中权势地位最高之人。 他是最得圣意的皇子,隐隐有和太子并驾齐驱之势。 如今他下了台,太子在众皇子中无人可及,越发得意忘形了。 莫管事道:“太子殿下做出这等事情也是寻常,就算圣上知道了也不过睁一眼闭一眼。他是储君,这般小小不敬算不得什么罪证。” 轩辕玦扬了扬那火漆尚未拆开的信封,“倘若那汗血宝马被太子私带出宫致死呢?” 莫管事神色一振,瞧着轩辕玦胸有成竹的笑意到达眼底,一双桃花眼灿若星辰,不禁想到了智多近妖这个词…… 六月廿四太子生辰,他在城郊外的别苑举办了寿宴,芭蕉与海棠齐放的庭院中铺着厚厚的丝绒地毯,长长的绒毛牵扯着来客的脚步。 圣寿鼓乐悠扬,身着丝缕的舞伎腰肢如杨柳。 簪缨朱紫,华服金冠,济济一堂…… 这已经是他这个月来第三次宴请了。 太子党羽自不必说,诸王都有些不耐烦,又不好不来,只除了晋王—— 太子压根没有邀请他,美其名曰他触怒了圣上应该好好在府思过,其实他对晋王的嫉恨早就是人尽皆知,无须遮掩了。 近日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太子姗姗来迟,骑在乌青色汗血宝马上的贵体越发发福,整张脸都圆成了一个盘。 他先前还抱怨晋王得到的处罚太轻,还白得了沈风斓这样身份贵重的侧妃,不过后来他就把这点埋怨抛到脑后了,因为—— 没有晋王和他抢风头的日子…… 真是开心啊哈哈哈! ------题外话------ 为了配合推荐,这几天稍微减少一下字数哟。不用担心,存稿依然充足~ 第四十九章 宝马死了 太子挺着身怀六甲般的肚子入了席,做出一副愧疚的神情。 “真是对不起诸位弟弟了,愚兄忘了时辰出门晚了,驾着汗血宝马一路狂奔还是来迟了,我自己罚酒,罚酒!” 说着自己举起双耳琵琶壶往金樽中倒了满杯,乐呵呵地举起便饮。 这话听着是致歉,其实还不是炫耀他骑了汗血宝马? 呸,偷骑御马还这么嚣张! 这汗血宝马又不是父皇赏赐给你的,得意个什么劲? 恒王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闷闷地举起了酒杯。 他名为轩辕烨,母为付婕妤,在皇子中排行第二,只比太子小了一岁。 一向怯弱的齐王轩辕逸,勉强地露出附和的笑容,他年仅十六,在皇子中排行第六。 因生母王美人位分不高,他在皇子中也没什么存在感。 只有轩辕泽早就练就了宠辱不惊的心志,笑容温润如常,仿佛对太子的炫耀毫不在意。 “太子殿下身份贵重,就连北疆贡品汗血宝马都能随意骑用,可见圣心啊!” 太子门下的幕僚属下纷纷奉承起来。 这般露骨的话,也只能对太子这般爱听拍马的人说,换做其他人怕是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譬如此刻坐在下首的恒王,他心中大骂这些人吃了蜜蜂屎,拍起马屁来,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 只怕太子放个屁,他们也要说是香的。 他一面憎恶这些拍马屁之人,一面嫉妒那个被围在当中被拍得舒服的太子,眼神不自觉地朝那匹健壮的汗血宝马溜去—— 那马正被侍者牵往后院去喂食水,一鞭马尾黝黑发亮,向下淌着血一样猩红的汗水。 这就是,天子座驾,汗血宝马啊…… 轩辕泽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眼底露出一丝讥诮,又端起银樽来掩盖。 恒王资质平平,生母既无权势又无圣宠,他犯不着讨好这位太子二哥,却也不想得罪他。 他夹起一筷银丝熊掌来压压酒气,顺手又夹了一筷到轩辕逸碗中,“六弟尝尝这个,不如宫中的口味精致,但别有一番野意儿。” 轩辕逸面白体弱,倒像个士宦人家读书的公子,他微笑着点头,“谢谢三哥。” 他是诸位皇子中最没有存在感的,轩辕泽反倒更乐意和他亲近一些,只有在轩辕逸面前他才能找到一丝兄弟相处的感觉。 这感觉—— 大概也是因为轩辕逸是最不可能登上储位的皇子吧。 那边厢恒王愤愤地饮尽了一杯酒,他很想找个借口离开,又不敢得罪太子,只能怏怏不乐地坐着。 要是此事那北疆进贡的汗血宝马出点事就好了! 他暗自想着,心底也知道不可能。 太子偷把汗血宝马骑出来,必会珍而重之地对待,怎么可能出什么事? 没想到寿宴到了一半,别苑后院的管事吓得屁滚尿流,跌跌撞撞地快步跑来。 被太子府兵拦下后,他吓得惊声大呼,“不好了!太子殿下!” 宴中诸人都提起耳朵,细听这番动静—— “汗血宝马死了!” ------题外话------ 暂时性控制字数,在书评里我提到了诸位皇子的历史原型,其实这个恒王就是历史上康熙朝大阿哥,哈哈。 第五十章 事发 不消几日,太子殿下私骑进贡给圣上的汗血宝马,致使宝马意外而死的消息,就传得朝堂内外沸沸扬扬。 私骑贡马对于储君不算什么大事,圣上也未必不知,偏偏把马弄死了,御马监只能据实上报,这事一下子就闹大了。 圣上原打算秋猎时骑着这稀罕的宝马再显一番威风,来展现他老当益壮的风采,如今马不明不白地死了,这意头实在不好。 也有大胆的人猜测,莫不是太子殿下有意害死了宝马,来诅咒圣上? 太子当朝痛哭,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辩称,自己对汗血宝马怎么死的完全不知情。 哭得一张胖脸邋遢至极,圣上当时就别过了脸。 也不知道是见太子哭得伤心看不下去了,还是嫌他涕泗横流丢了皇家颜面。 仵作抱着汗血宝马的仙躯瞻仰了三天三夜,就连一丝外伤也找不到,麻袋大的马胃里除了精细的干草和干草消化物外别无其他。 大理寺将太子京郊别苑里,当日能接触到汗血宝马的下人,都抓起来严刑拷打了一番。 仍是查不出宝马的死因…… 查不出真相,就不能证明太子是否有意害死汗血宝马。 因此太子之罪从重判决,被禁闭在东宫三个月,加上那些清流文官对太子“大不敬”之罪的夸大,又罚一年的供奉。 圣上到底意难平,回到后宫又以皇后待人刻薄、未能善自教导太子为由,将卫皇后叫去长生殿训斥了一番。 要说卫皇后待人刻薄的理由,自然是晋王府的沈侧妃新婚之初入宫,就被卫皇后罚跪直至昏倒这个例证了。 沈风斓听闻了此事不以为意,卫皇后并不知道她怀有身孕,不过是把对轩辕玦的气撒在她头上罢了,并非刻意为难。 倒是古妈妈听了很欢喜,说有圣上一句话,也算是为她平反了,省得旁人揣测是她品行不端才惹恼了卫皇后。 古妈妈来了以后就掌管静清院中的大小事务,周忠家的尚不老成,正好放在古妈妈身边历练着。古管事就放到了外院,替她和沈府或是定国公府来往传递。 太子被禁闭东宫的消息轩辕玦是最先知道的,一众属下都吃惊于他的手段,原来他从前只是不肯设计,若真的动起心思来,能做到滴水不漏。 好比这次毒杀汗血宝马之事,派去执行此次任务的,是混入太子京郊别苑做马夫的一个晋王府死士。 原以为事成之后他作为下毒者必然会被处决,没想到只是进大理寺,被严刑拷打了一番就放出来了。 轩辕玦只让他,将京中女眷用来夏日里止汗的拂生散拿了许多,在汗血宝马的身上周密地抹了个遍。 那马一身血红的汗水出不来,竟活生生憋死了…… 待马死后他只装作要激醒马,将井水往马身上一泼,那拂生散淡淡的气味就彻底被掩盖住了,大理寺的人怎样也想不到,区区止汗之药,就能让大名鼎鼎的汗血宝马死于无形之中。 第五十一章 下药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轩辕玦淡淡一笑,“幼时在宫中藏书阁曾翻过一本古籍,说这汗血宝马是西域极品,发汗如血,最大的命门,也就在这血汗上。” “一旦皮毛阻塞汗水无法流出,便会活活暴血而死,药石无灵。” 他摇头轻叹,“只是可惜了一匹好马。” 马再贵重,能给太子这重大一击,也不显得可惜了。 莫管事听得五体投地,“殿下好手段,好计策!” 他一向是有些矜持的,难得露出这幅溜须拍马般的模样。 他想了想,又道:“只是殿下打压太子是为卫皇后那日的恶行,也算是为沈侧妃报了仇。不如奴才去告诉沈侧妃这件事,也好让她领殿下这个情?” 轩辕玦的脑子忽地浮现出那日在华清宫,沈风斓面色微红、羞怯又甜蜜地对他深情款款—— “妾身蒲柳之质,能嫁与殿下这般风华盖世的男子,是一生之幸。” 他仿佛过了电一般浑身一颤,又不愿让底下人瞧见自己的失态,讪讪道:“忽然觉着有些冷。” 莫管事向着窗外沐浴在灿烂阳光下的芭蕉一望,双眼茫然地又落回了轩辕玦身上。 他顿时不耐烦起来,“随便你吧,谁稀罕她领不领情!” 莫管事一贯是知道轩辕玦有些骄傲恣意的脾气,他觉得这事告诉沈侧妃,对于殿下拉拢沈家大公子和定国公世子是很有好处的,所以趁着傍晚还未用晚膳的时辰去了一趟静清院。 这静清院也太偏僻了些。 莫管事踩在碎石子路上,眼睛直往那片茂密的梧桐树里瞅。 从前还有几个乱嚼舌根的奴才说那梧桐林里闹鬼,他虽不信,难免多看两眼。 及至见了沈风斓,他将太子和卫皇后受到圣上责罚这些事一说,又暗指这些事是晋王的手笔,只见美貌若谪仙一般的沈侧妃,听后面无表情。 这容貌气度堪与晋王殿下相配,只别是个呆子吧? 莫管事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沈风斓那里倒笑了起来,“多谢莫管事特意来一遭,妾身虽受过皇后娘娘责罚,对此是万万不敢怨怼的。” 她不怪卫皇后责罚,所以不必拿卫皇后和太子受罚来让她高兴了。 莫管事有些惊讶,“侧妃娘娘为何不怨怼?卫皇后明知娘娘腹中怀有晋王殿下的血脉,此举正是为了让娘娘在兴庆宫流胎以此败坏殿下的声明。其心可诛,沈侧妃竟不怨?” 卫皇后知道她怀有身孕? 沈风斓震惊,随后回想那日监守她罚跪的那个健壮嬷嬷,这才明白她为何收了自己的镯子还不肯通融分毫。 原来卫皇后,就是铁了心要让她流胎…… 她的脑子飞快地运转了起来,“卫皇后何以得知此事?” “晋王殿下与沈侧妃的……旧事,正是太子殿下向圣上告发的,卫皇后自然知道。” 沈风斓蹙眉,“这么说太子殿下那夜瞧见了事情的经过?” 看见一个酒醉的男子闯入闺阁女子的绣房,竟然不加阻止,这个太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莫管事急得一拍掌,“沈侧妃不知道?就是他给晋王殿下下的媚药!” ------题外话------ 祝大家劳动节快乐! 第五十二章 林深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从见到轩辕玦那双桃花眼起,沈风斓的脑中,就有无数的念头涌起。 怎样在晋王府立足,怎样收服这些奴才,怎样了解轩辕玦,然后…… 狠狠地给轩辕玦一次打脸。 她想得很多,她也能忍。 没想到…… 梧桐林边上,一座新架起来的秋千稳稳立着,沈风斓坐在上头,双腿摇摇晃晃。 媚药? 太子干的? 就算如此。 莫管事特特跑来,和她说汗血宝马那事,说得仿佛是晋王为她报仇似的。 她当然不信。 朝堂之上,诸皇子夺嫡之争几乎已经不是秘密了。 构陷一个太子,于晋王则是进一步逼近储君之位。 与她何干? 她当时就对莫管家道:“若说为了媚药的事,此事损害最大的是晋王殿下的前程,我区区女子岂敢当?” “若说为了兴庆宫的事,殿下既有此心,不如在华清宫少喝两杯茶,早些来兴庆宫,也省得日后周折了。” 总而言之,晋王殿下要报仇,也是为他自己报仇。 与她沈风斓何干? 当时她被罚跪在兴庆宫前,颜面尽失就罢了,险些连腹中骨肉都保不住。 他那时不肯早来救她,如今说报仇,有什么用。 莫管事当场噎住,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顺的沈侧妃,说话能句句带刺。 沈风斓觉得隐忍无用。 她在太师府也想忍让柳姨娘和沈风翎,最终不过是使得她们变本加厉。 索性不忍了,得快活且快活罢了。 自己的阴谋诡计,顺手拿来讨好她沈风斓,借以对太师府乃至是定国公府示好? 这位晋王殿下,看来并不如想象的那么草包。 不过…… 这副样子,好像比草包更讨人厌了。 沈风斓微眯起眼,轻轻地晃起秋千。 秋千是就地取材,坚固的三角支架是梧桐木制的,新抛开的树皮带着清香。 浣纱和浣葛站在旁边寸步不离,这座秋千太高了,荡起来收不住就糟了。 以至于,红妆突发雅兴往房里去伺候,发现只有古妈妈一人坐镇。 听到沈风斓往梧桐林里去了,她吓得三魂丢了两。 “怎么了?莫非梧桐林有什么不妥?” 被古妈妈这么一问,红妆几乎没跳起来,“没,没什么不妥!” “就是……就是里头少有人去,野猫多了些,怕侧妃娘娘撞见!” 古妈妈笑得温和,“不妨事,那些野猫都清理过了。” 红妆蒙混过关,舒了一口气,急忙忙走了出去。 古妈妈温和的笑脸耷拉了下来。 梧桐林必有什么古怪,否则红妆不会怕成这样。 她自己不好走开,便指了刚提拔上来的那个小衣,让她去请沈风斓回来喝补身子的药。 这药是日日都喝的,静清院上上下下都知道,沈侧妃体弱多病。 只是除了古妈妈她们,没人知道那其实是安胎药。 小衣脆生生地应“是”,一转头,步子轻快地朝梧桐林去了。 浣葛站在秋千架旁,一手扶住悬着秋千的粗麻绳,同时打量着梧桐林。 梧桐长势很好,瞧着也不像是被精细打理过的,自有一番野意。 这片林子,在家宅之中,算得上极深了。 她的眼神朝林子深处飘去,那处有些幽暗,只有树荫漏下些许微光。 “喵——” 躺在沈风斓脚边的小野猫,一直打着盹,忽然叫了一声。 浣葛吓了一跳,看向小猫,它的脸竟然正对着林子深处。 一双圆滚滚似宝石的眼睛,就直直盯在那处,耳朵支愣着,不时轻颤一下。 “小姐,王怪怎么突然醒了?” 王怪是沈风斓给猫起的名字,沈风斓没说,她们也猜不出是什么意思。 浣葛抱着胳膊,大热天生出了些寒意,“听说猫是有灵性的,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她早听说了那片梧桐林闹鬼的传言,心里有了一层疑影。 再看王怪的表现,越发觉得传言像是真的了…… 沈风斓脚尖轻点在地上,停下了秋千的晃动。 顺着王怪的视线,她朝梧桐林深处看了一眼。 关于梧桐林的传言,她也听过。 可她是接受科学文明教育的现代人,怎么会相信有鬼这种东西呢? 呵。 在这里,人可比鬼可怕多了。 谁知道王怪是见鬼了,还是看见什么坏人了…… 沈风斓漫不经心,伸手去抱王怪,王怪机灵地躲开了她的手。 她也不生气,只是从秋千上起身,对浣葛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传言不足信。” 浣纱感激地看了王怪一眼,这小猫还挺聪明的,知道自己躲开。 小姐怀有身孕,是不宜抱猫狗这些东西的。 一身淡粉色衣裳的小衣,从院墙一侧转出来。 “侧妃娘娘,古妈妈请您回去喝药了。” 天色将晚,也该回去了。 浣纱和浣葛快手快脚地收拾了东西,小衣极有眼色,恭谦地站在一旁,不敢出手碰那些茶壶茶盏之类的。 只有主子房里的人,才能碰主子入口和贴身的东西。 沈风斓抬脚走在前面,浣纱刻意落后了一步,凑到浣葛耳边悄声道:“好端端说那些做什么,小姐的身子……吓着了怎么好?” 浣葛正要解释,浣纱已经轻快地赶到沈风斓身边,扶住了她的胳膊。 浣葛扁了扁嘴。 “你是没看到王怪刚才那眼神,你要是看见了,肯定也……” 她想这样告诉浣纱,不过以浣纱的脾气,听到自己和她讨论猫的眼神,估计更会觉得自己傻。 那小姐呢? 小姐方才,是看见了,王怪的眼神的呀…… ------题外话------ 闹鬼的梧桐林,小可爱们怕不怕~ 第五十三章 问话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回到静清院,古妈妈先端了药碗上来,那是沈风斓极熟悉的味道。 “这药喝得嘴里苦,昨儿吃的那个金丝蜜桔倒是甜,小衣,你去拿些来。” 小衣心中一喜,能给主子拿吃食,这是她又往上进了一步的恩典。 她忙应是,快步朝外头走去。 沈风斓瞧着她脚步匆匆,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和古妈妈说起话来。 “妈妈这般神色,出了什么事?” 如今晋王不来招惹她,她自然也不去招惹晋王。 府中的下人不敢说对她毕恭毕敬,倒也不再生事。 在古妈妈的带领下,静清院的人越发成体统,还有什么事让她不安呢? 古妈妈下意识地、眼神朝后院方向一瞥,那边是静清院中丫鬟们的居处,“小姐觉得,红妆这丫头如何?” 浣纱和浣葛一听这话,都歇下了手上的活计,细听古妈妈和沈风斓她们说话。 古妈妈进了王府后,这还是头一回,开口评论府里的下人。 沈风斓眉梢一挑,“这丫头生得好,难免有些不容人的傲气和轻浮。我冷眼看着,倒觉得是个心思坦率不懂藏奸的人。” “妈妈觉得呢?” 古妈妈笑了笑,这说法和她不谋而合。 她把方才红妆的言行都细说了一回,听得沈风斓微微蹙起了眉头。 “妈妈是说,红妆听到我往梧桐林里去了,就慌了?” 红妆这丫头的确轻浮。 想她初入晋王府那日,见着的第一个丫头就是红妆。 她脚步匆匆,忙得慌脚鸡似的,又不曾解释原因。 现在想来,那不像是慌忙,倒像是在怕什么东西。 联想到关于梧桐林的传言,和今儿王怪盯着林子深处的眼神…… 沈风斓心里有了计较。 浣葛道:“小姐,府里下人都说那梧桐林……是不是红妆信了这话,所以知道咱们往梧桐林去了,就害怕了?” 这传言不是三五日才传出的,红妆一个女子,害怕也是正常的。 “你瞧红妆那丫头,当着我的面都敢揭绿翘的短,像是这么胆小的人?” 静清院里,比红妆胆小的人可多了,怎么没见其他人这么害怕? 说到底,什么闹鬼不闹鬼的,就是不见影的谣言罢了。 若是晋王府真的闹鬼,晋王殿下还坐得住? 早就抄家伙起来抓鬼了。 浣葛和浣纱对视了一眼,既然红妆不胆小,她怎么就那么怕? 沈风斓斜斜坐在锦榻上,不等小衣拿金丝蜜桔回来,端起了药碗。 慢而果决地,一饮而尽。 “既然红妆不胆小,她必是见着铁证了,才比旁人惊恐几分。” 浣纱听出了眉目,“小姐说的对,是不是要把她叫来问问?” 浣葛十分赞同这个提议,“对啊,还是叫来问问好。咱们静清院离梧桐林太近了,要是真的有……” 古妈妈看了她一眼。 浣葛一愣,把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她又忘了,小姐肚子里揣着一个,如今是听不得这些吓人话的。 沈风斓却说:“是该问问。” “不过——” 不能这么直接问。 第五十四章 木天蓼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沈风斓道:“前两日我瞧见,院墙根那盘着几株木天蓼。一会儿浣葛去采些来。” 浣葛瞪大了眼,“小姐,什么是木天蓼……” “绿色藤蔓的,叶片像桃心形。” 沈风斓言简意赅地形容了一下,以浣葛能正确认出为标准。 木天蓼是一种藤蔓植物,猕猴和猫等动物,闻到了就会产生兴奋。 沈风斓闲来无事翻阅古书,见过这种植物,才知道为什么,静清院这一带常有野猫来。 这种木天蓼对猫有吸引作用,类似现代的猫薄荷,不过效果更轻些。 所以附近的野猫喜欢来这一带,渐渐在少有人至的梧桐林里,安下了家。 沈风斓把玩着浣葛采回的叶片,又放在鼻尖嗅了嗅。 有一丝辣辣的气息。 就是这个。 沈风斓一笑,“好了。现在去叫红妆过来吧。” …… 去拿金丝蜜桔的小衣刚回来,浣纱就迎上来,接过了水晶盘子。 “小衣,还得辛苦你一遭,去把红妆叫来吧。” 浣纱说着朝里头瞄了一眼,示意她,是沈风斓要叫人,而不是自己。 小衣听得是沈风斓的吩咐,忙道:“不辛苦的,浣纱姐姐客气了,我这就去。” 晋王不踏足静清院,这里唯一的主子就是沈风斓,她自不敢懈怠。 小衣脚步轻快,不一会儿,就带着红妆回来了。 红妆踏进房门前,始终忐忑不安。 这位沈侧妃进王府几日,几乎就养病了几日,怎么好端端的…… 突然想起她来了? 她白日里倒是想来告状,绿翘那个臭不要脸的又跑去正房了,不过现在说这个已经没用了。 因为没多久,绿翘就灰溜溜地滚回来了。 显然,她又吃了晋王殿下的闭门羹。 她心里知道,晋王殿下才不会临幸绿翘,更不会如她所愿,给她个妾侍的身份。 可她就是看绿翘那狐媚子样不爽! 又是忐忑又是疑惑,红妆小心翼翼地走进房,一不小心脚底打滑,差点摔倒在地。 “哎呦,这里怎么有些草叶子?!” 还是些半烂的草叶子,绿色的汁液流了出来,黏糊糊湿滑滑的。 浣纱从里面迎出来,“没摔着吧?想来是王怪从梧桐林里叼来的草叶子,我也没留意到。” 扭头又对菊儿严肃道:“还不把这些草叶子打扫了,现是差点跌着红妆,要是跌着侧妃娘娘怎么好?” 红妆愣了一下,方想明白王怪是谁。 是那只野猫,被沈风斓捡回来养在了身边的野猫。 这沈侧妃也是古怪,病中寂寞养个什么不好,要养野猫。 她勉强笑着答道:“没事没事,咱们快进去吧,别叫娘娘等急了。” 一进屋就觉得气氛不对,传说中还在养病的侧妃娘娘,斜斜地倚在榻上。 面若桃花,慵懒闲暇,身上还搭着一条童子戏莲毯。 榻下卧着一只黑白花纹的猫,一见着她,就睁开了眼。 那双剔透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能透过她的身体,看到别的什么。 那一瞬间,红妆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题外话------ 木天蓼这个东西是真的存在的,跟猫薄荷的作用有些相似。我想写一个古代的猫薄荷,就查到了这个东西,哈哈~ 第五十五章 猫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奴婢给侧妃娘娘请安。” 红妆福身,心是虚的。 看沈侧妃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该不会是要责罚她吧? 天地良心,不是她不愿意伺候,是沈侧妃没给她进内室的权力。 她和绿翘都是大丫头,不进内室伺候,难道跟小丫头们似的在外头听哈? 那多难看。 绿翘那小骚达子说,这个沈侧妃反正不受宠,索性就回屋睡去了。 她走了,自己还留着听哈,那更难看。 所以红妆干脆也回屋睡觉了。 她心里笃定,要是沈侧妃怪她伺候不周,她也要先把绿翘咬出来! 可是…… 那只野猫阴森森盯着她做什么? 都说猫能通灵,能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衣裳下的汗毛立起。 沈风斓目光平视,未曾注意脚下小猫的神色,她看着红妆,微微一笑。 一旁的浣葛搬来绣墩,“红妆姐姐,请坐。” 绣墩就放在榻边,离小猫极近。 红妆小心翼翼地挪过去,把腿拢向另一侧,尽量远离小猫。 “侧妃娘娘传奴婢……是有什么吩咐吗?” 沈风斓稍稍抬起身,浣纱眼疾手快往她身后塞了一个大迎枕,只听得她樱唇轻启,声音不疾不徐。 “方才我往梧桐林去时,你来找我什么事?” 听到梧桐林三个字,红妆更加不自在了起来。 而除了她,安静的内室中,每一个人都气定神闲。 浣葛在斟茶,壶嘴涌出细密的流水声,浣纱侍立一旁,手里打着香扇。 她抬眼一望,沈风斓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瞳仁深邃。 那眼神看似慵懒,又叫人觉得,每时每刻都落在你身上。 红妆下意识再去看那小猫,一双猫眼仍然直勾勾盯着她。 空气安静了片刻。 每一刻,在红妆心里,都像有只锋利的猫爪在挠。 “喵——” 一声猫叫打破了宁静。 她终于忍不住了,霍然起身,跪在了地上,“侧妃娘娘救我,救救我!” 不知怎么的,她格外信赖沈风斓,那双眸子让她感到安宁。 “侧妃娘娘,您不能再去梧桐林了,那里头有鬼!” 天色已晚,窗外的梧桐林陷入黑暗之中。 红妆一声有鬼,因为着急音调拔高,显得瘆人。 浣葛的手一颤,险些没端住茶盏。 沈风斓斜卧的姿态从从容容,顺手接过浣葛的茶,嗅了嗅茶香。 而后轻轻揭盖,似有若无地咂了一口。 “你见过?” “我见过!” 在晋王府中,红妆和绿翘是两个特别的存在。 她们两是晋王的通房丫头,虽然没有侍妾的名分,到底是晋王榻边的人,底下人也对她们客气些许。 两人都伺候着晋王殿下,可惜殿下对女人向来不以为意,白给她们两大丫鬟的名分,一应起居却是玉凤她们伺候的。 两人整天闲得没事干,绿翘就一门心思收拾自己勾引晋王,绝不浪费每个能见到晋王的机会。 红妆呢? 她生得比绿翘更勾人,但不屑狐媚惑主那一套。 更看不上绿翘那副狐媚像,闲来无事便盯着绿翘的举止。 盯着盯着就盯出问题了,这个绿翘除了往晋王殿下的正房跑,有时还往梧桐林里跑。 ------题外话------ 谢谢小可爱Kriston送的十朵鲜花~ 推荐一下朋友沫霜霜的文,她5号上pk,希望小可爱们喜欢的话,可以支持一下~ 《再婚之独宠娇妻》http://www。xxsy。net/info/890373。html 即将离婚且带着满心伤痕的顾桑榆,某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躺着自己的上司。 这什么情况? 她到底干了些什么? 老天,她竟然对自己的上司下手了吗? 泪奔—— 从那天以后陆哲便无微不至、无孔不入的融入到了她的生活中,让她避无可避。 表面看起来温柔细致的陆哲,其实是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守株待兔的等到了这只伤痕累累的小兔子。 得知她感情亮起了红灯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三十二岁的陆哲彻夜未眠想到的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趁她喝醉酒,防备 第五十六章 说出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那时候的梧桐林,已经有隐约的传言透出来了。 关于白衣女子,关于夜半魅影…… 说到底,还没有人拿出实证来。 红妆眼瞅着绿翘的身影钻进了林子,一咬牙一狠心,也跟着进去了。 才进去没两步,一个青面獠牙的大白影就飘了出来。 红妆差点吓得失禁,飞一般跑出了林子。 自那以后,她就确信了。 梧桐林里是真的有鬼! 她事后也逼问过绿翘:黑灯瞎火的大半夜,一个人往梧桐林里去做什么? 绿翘知她看着泼辣,其实骨子里胆小如鼠,便也不怵,“想知道?你自己去看看不就成了?” 她的柔弱只在晋王面前,对于红妆这个死对头,她可从不软弱。 看什么? 看鬼? 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再看一次。 于是红妆就此歇了梧桐林那边,只在绿翘往晋王身边凑的时候,发发牢骚。 沈风斓过门那日,她被派来伺候,是初来静清院。 来了以后才发觉,院外就是梧桐林,让她想起了那夜见过的鬼影。 所以她一开始总是战战兢兢的,见谁都像鬼。 待久了,才好了些。 沈风斓听罢翘了嘴角,“你见了……脏东西,也不禀告殿下,或是管家么?” “奴婢哪敢啊!” 红妆几乎要哭出来了,“您瞧瞧这猫,它怎么一直盯着我……” 当然是因为,你身上有木天蓼的气息。 红妆刚踏进屋子,踩到的那几片烂叶子,就是浣葛采来的木天蓼。 沈风斓心知肚明,若不是王怪这么盯着她,红妆不会把事情交代得这么清楚。 她若想交代,一早就该说了。 古人果然还是迷信的,一个真假莫辨的鬼影,一只猫儿的眼神…… 就把红妆吓得什么都说了。 浣纱见状,从一旁精致的猫碗里拈起一块肉干,俯下身吸引小猫。 小猫鼻翼翕动,嗅到了肉的香味。 它在肉干和红妆之间犹豫不决,一会儿看看肉干,一会儿看看红妆。 红妆面色惨白。 最后—— 猫儿果然放过了红妆,衔着肉干,到角落里慢慢吃去了。 红妆犹如打了一场大战,此刻胜利,浑身松懈下来,只觉得畅快无比。 “侧妃娘娘,您说,小猫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她说话的时候,下意识要扭头往后看,又想看又害怕,总觉得自己身后是不是跟着一个白影。 沈风斓打断了她的话,“这件事情由我来处理,你不可对外说出一个字去,可能做到?” 这种晦气事,她跟谁说去啊? 红妆点头如捣蒜。 沈风斓微微抬手,浣纱上来扶起了红妆。 “我很欣赏你的诚实,无论是容貌、身段,还是为人处世,你都比远胜绿翘。从明儿起,你若愿意,便可进来伺候了。” 绿翘是红妆的死对头,沈风斓贬低绿翘夸赞她,她便有千里马遇伯乐的知己之感了。 再听她说让自己进来伺候,更是欢喜得无以复加。 “愿意,我当然愿意!” 沈风斓这边哄好了红妆,第二天,她就带着绿翘进梧桐林了。 ------题外话------ 继续推荐一下朋友霜霜的文,喜欢现代都市言情的朋友可以看看。 她现在在第二轮pk呢,喜欢的朋友可以收藏支持下~ http://www。xxsy。net/info/890373。html《再婚之独宠娇妻》 即将离婚且带着满心伤痕的顾桑榆,某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躺着自己的上司。 这什么情况? 她到底干了些什么? 老天,她竟然对自己的上司下手了吗? 泪奔—— 从那天以后陆哲便无微不至、无孔不入的融入到了她的生活中,让她避无可避。 表面看起来温柔细致的陆哲,其实是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守株待兔的等到了这只伤痕累累的小兔子。 得知她感情亮起了红灯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三十二岁的陆哲彻夜未眠想到的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 第五十七章 进林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梧桐林的传言,在离林子最近的静清院里,是流传最广的。 那些丫鬟婆子们都想不到,这位刚养好病的沈侧妃,平白无故做什么妖? 非要大白天去林子里见鬼,还指名带上绿翘? 绿翘被两个婆子从房中请出来的时候,钗颓鬓松,衣带凌乱。 一副西子捧心、春睡未醒的模样。 红妆跟浣纱她们站在一处,当即翻了一个白眼,“小狐媚子,做出这幅病美人的样儿给谁看?” 浣纱看了她一眼。 红妆惊觉不好,她这句话,好像顺便把沈侧妃也骂上了…… 偷觑了一眼沈风斓的神情,她好像并没有在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沈风斓对外称病未痊愈,不似其他人都穿着轻薄的夏裳,她穿的一件蓝底广袖流云裙,裙摆轻轻盖在松软的绣花鞋上。 简简单单的家常装扮,她就面色淡淡地站在那里,像山巅的一朵云,一杆翠竹。 淡而出尘。 令人瞬间自惭形秽的姿态。 绿翘走上来,面色有些难看,“侧妃娘娘,梧桐林里少有人去,奴婢身上不好,就不陪您进去了。” 不知道沈风斓起的什么心思,在梧桐林外围搭了一个秋千,已让她觉得不便了。 现在还要往里头去,做什么? 她当着众人的面,这样低声下去地说话,是给沈风斓颜面了。 一个无宠的侧妃,除了身世比她贵重些,和她又有什么两样? 想到那两个婆子强要拉她出来的样儿,她心里就打紧地不舒服。 这些婆子,什么时候被沈风斓收拾得这么服帖了? 沈风斓微微偏过脸,下颌如莲花花瓣,白里透着粉。 她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指,对着绿翘摆了摆,“不是你陪我进去,是我陪你进去。” 绿翘霍然抬头! 难道,她知道了林子里的秘密? 不,这怎么可能? 那件事总是在夜里进行的,就算她知道了,眼下也拿不住证据…… 绿翘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瞧瞧打量沈风斓的面色,只觉她唇角抿着淡淡笑意,叫人看不真切。 金身佛像也有死角,她沈风斓,就像没有死角。 一个失宠、被罚、卧病…… 种种艰难,都不会让她有死角的人。 绿翘忽然觉得无比绝望。 大概,这就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能上皇家玉牒的晋王侧妃吧? 而她,不过是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通房…… “绿翘姑娘,快请吧,还让侧妃娘娘等你不成?” 两个婆子暗暗推了她一把。 倒不是对沈风斓多么敬重,而是这个绿翘的行事作风,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 从前还看在她被殿下收用过的份上,对她客气三分。 如今她被发落到静清院,三番五次跑去正房求见殿下,这丑闻满府里都传遍了。 殿下可曾瞧她一眼? 这绿翘啊,显然是废了。 跟她相比,沈侧妃只在大婚那夜和殿下在一处,怎么不见她上赶着去求见殿下? 怪不得说是沈太师的千金,这才是令人称赞的矜持呢! 绿翘恨恨地盯了婆子一眼。 ------题外话------ 明天(5月8日)是伊人第一次上pk台哦,希望喜欢伊人文文的小可爱能顺手收藏一下~ 如果喜欢再多一点点呢,希望小可爱们留下一个书评~ 如果喜欢得更多一点点呢,嘿嘿……可以给我一朵鲜花让我明白你的心意~ 谢谢小可爱们,么么~ 第五十八章 带路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沈风斓脚步先行,浣纱等人在身后簇拥着。 就连红妆都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姿态不必浣纱等陪嫁丫鬟差。 绿翘隐约觉得不对。 看着那些婆子,比自己粗壮两倍不止的铁臂,她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越往林子深处走,众人的脚步越缓慢。 当然,林中地势平缓,是快是慢,不过是看走在最前头的人罢了。 最前头是沈风斓。 准确地说,是沈风斓跟前的那只猫。 好像有个怪里怪气的名字,除了沈风斓的房里人,旁人也记不清。 让猫带路? 这是真的要找鬼啊! 小猫白蹄轻点,踏在杂草丛间,眼神专注。 沈风斓很喜欢它的眼神。 一看就是一只聪明的猫。 只是在靠近树林中心的地带,它的脚步越发迟疑。 浣纱轻声提醒,“小姐,王怪不走了。” 说轻也不轻,在众人屏声敛气之际,这声音正好能让在场的人都听得见。 听闻小猫有异,丫鬟婆子们都警醒了起来。 众人不自觉地靠拢,同时向四周打量,唯恐一个鬼影从茂密的树冠中飞出。 这一打量又松懈了些许。 青天白日的,日光顺着树荫缝隙漏下来,照在地面上。 便是有鬼,这种时辰怎么可能出现? 才一松懈,听得一声尖锐的猫叫声! 小猫对着一株最大的梧桐木,发出了叫声。 那株梧桐有两人合抱大,沉郁黑暗的树干,高大而阴森。 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树干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浣葛抱着胳膊,胆小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在浣纱身后,“小姐,小猫平时都不叫的,刚才怎么叫得那么大声?” 还怎么,见鬼了呗! 红妆第一个往外跑。 她原不想来的,只是昨晚才表了忠心,好意思第一件事就开小差吗? 战战兢兢得跟来,现在实在忍不住恐惧了! 这一跑犹如人群中丢了一包炸药,瞬间所有人惊恐地向林外逃窜。 只有绿翘,她的神情很复杂。 似乎对这些抱头鼠窜的人十分不屑,又想趁着这个乱象跟着他们往外跑,又怕自己走了沈风斓真的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她眼底的纠结,统统落在沈风斓眼中。 那里头,唯独没有半分对鬼怪的恐惧。 跟红妆相反,红妆亲眼见到白影一次后,就认定了梧桐林中有鬼。 而绿翘,显然是认定这里没有鬼。 她是怎么认定的呢? 沈风斓从从容容地看着她,绿翘心中一凛。 她是露出什么破绽了吗? 绿翘强笑,“侧妃娘娘,她们都吓跑了,奴婢也陪您回静清院吧。” 别人都跑就她没跑,这是她的忠心,怎样也没错处。 方才还一副恐惧状的浣葛,此刻笑吟吟地看着绿翘,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绿翘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沈风斓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我说了,是我陪你。” 她微微俯下身,对小猫招了招手,“王怪,回去了。” 而后不再看绿翘一眼,缓步走过她身边,声线冷静道:“不过不是静清院,是正房。” ------题外话------ 感谢嫉恶如仇7167小可爱送的九朵鲜花~ 今天本文第一轮pk,加上有小可爱说太少了,因此伊人决定pk期间每天加更一章! 一章在0:09发布,另一章在7:30发布! 伊人的存稿很多,如果小可爱们实在看不过瘾可以说哦,完全可以考虑加更! 第五十九章 黑脸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静清院大半的人被带进了梧桐林,说是沈侧妃带他们去抓鬼,正房那边早就得了消息。 下人间传言梧桐林闹鬼,轩辕玦也是听过的,完全没放在心上。 不过他当初把沈风斓安置在静清院,的确也有吓唬吓唬她的意思。 让她安分老实,这是大婚前他对沈风斓的唯一要求。 如今听了这一茬,他不禁好笑。 “沈风斓没有这么蠢,毫无头绪就带着大堆人去抓鬼。” 他虽不甚喜沈风斓,不可否认她还是有脑子的,譬如进宫那日提醒自己衣着简朴。 轩辕玦想到那日她在母妃宫中的“表白”,一时有些面热。 莫管事看着奇怪,“殿下,你在笑什么?” “我笑了吗?!” 他迅速否认。 莫管事不知趣地点点头,“是啊,笑了。自打迎娶沈侧妃的事儿定下来之后,殿下难得笑一笑,老奴怎么会看错。” 轩辕玦:“……” “莫管事,你眼神真好。”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莫管事瞬间闭上了嘴。 外头侍卫进来禀告:“殿下,沈侧妃求见。” 沈风斓嫁进晋王府已有一月余,除了大婚当日,这是头一遭主动求见。 这时间跨度,几乎要让正房的侍卫们都忘了,府里多了一个女主人。 待那袭水蓝色婷婷袅袅而来,从一团模糊的烟云,直到慢慢走近,化作一位清丽无双的佳人。 沈风斓抬起一双美眸,对着来迎接的莫管事点头致意。 一旁的侍卫们下意识地低了头。 直到她的身影慢慢走远,才有人抬起头来,看着那袭水蓝进了正房。 这些人里头,许多是头一回见沈风斓的。 不知怎的,区区一个侧妃,却让他们有只可远观,看一眼都是亵渎的感觉。 于是有人悄声问,“不知这位沈侧妃,是个什么出身?” “嗐!你不知道?” “那是当朝沈太师的嫡小姐!” 沈风斓不是一个人来的,除了平日随行的丫鬟婆子们外,她把红妆和绿翘都带了来。 故而这一行看起来人员庞大,一进门倒叫轩辕玦吃了一惊。 府中无女眷,这般前呼后拥的景象鲜少出现。 尤其在看到红妆和绿翘的时候,他桃花眼微弯,带上了玩味的笑意。 看绿翘的神情,沈风斓这是要处置她? 难道是为了她常常往正房跑的事么…… 他眉梢微挑。 沈风斓从容不迫地行了一个礼。 “妾身拜见殿下。” 这一曲身之间,水蓝色的裙摆微微波动,似有流水脉脉,熠熠生辉。 见惯了女子盛装华服的模样,盛夏天里乍一见沈风斓的家常素色,只觉沁人心脾。 “坐罢。” 他难得对沈风斓这么柔和。 沈风斓也不客气,直接坐到了榻边,和轩辕玦之间,仅仅隔着一架精巧的檀香木雕炕屏。 原以为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 相看两相厌,彼此都不自在,不如不看。 炕屏这边,沈风斓怡然自得,素手拢于身前。 可…… 炕屏那边,轩辕玦的脸,不知怎的黑了下来。 ------题外话------ 这是今天的第二更,请小可爱们查收~ 还是那句话,pk期间请多收藏支持! 你们的小手一点,就是伊人最大的码字动力! 第六十章 酸梅汤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绿翘等人站在地上,低头相觑,一时不知所措。 正房里的玉丹端上茶来,放在沈风斓的左手边,不想两位主子齐齐开口。 “可有酸梅汤么?最好是冰山里镇过的。” 这是怀着身孕、在盛夏天里暑热难耐的沈风斓。 她成日家就想喝点酸甜冰凉的东西,并吃些多汁的瓜果,对热茶实在没胃口。 “把炕屏撤了。” 言简意赅,这是黑脸的晋王殿下。 玉丹的手顿了一顿,而后迅速朝一旁侍立的玉凤等人,发去了求救的目光。 她一个人既要撤下茶水,又要端走炕屏,是万万做不来的。 那边玉凤等人一直注意着,轩辕玦的每一个眼神和语气,听到这话,玉凤赶上来端起了炕屏。 没赶上的玉清和玉莹,对着玉凤的背影悄悄翻了个白眼。 平日懒得像猪,一碰到殿下跟前的活计,她比谁都勤快! 见玉凤端了炕屏,玉丹放心地捧起茶盏,对着沈风斓微笑应道:“有的,奴婢这就去拿。” 沈风斓瞧见了后头玉清她们的神情,见玉凤还沾沾自喜的模样,不禁翘了嘴角。 这微微一笑,看在轩辕玦眼中就变了味,以为她也是欢喜见着自己的。 他道:“你带她们来,莫不是她们做了什么错事,惹得你不快?” 她们? 红妆忙往边上挪了两步,试图拉开和绿翘的距离。 什么她们啊,她跟绿翘可没有关系! 红妆挤眉弄眼,撇清她的关系。 绿翘一双眼含着无尽泪意,直直地看着轩辕玦,似乎有满腹委屈。 “殿下,妾身冤枉啊。” 她原就生得单薄瘦弱,柔弱争辩,真是楚楚可怜。 红妆愤愤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不要脸的小蹄子,正经连个姨娘也没爬上去呢,也好意思自称妾身? 沈风斓道:“不是她们,是绿翘。” “妾身怀疑,梧桐林闹鬼的谣言,是因绿翘而起。” 她认认真真地看着轩辕玦,“红妆曾经亲眼看见,绿翘在梧桐林里装鬼!” 绿翘装鬼? 红妆和绿翘都惊住了,想不到沈风斓会这样说。 不过红妆很快就想通了,她是跟着绿翘进梧桐林才见到鬼影的,很有可能是绿翘事先安排来吓唬自己的! 就算不是绿翘安排的,反正能趁此机会打击一下这个小狐媚子。 不亏! 而绿翘那边,则以为是虚惊一场。 原想着,沈风斓发现了那件事的什么蛛丝马迹,没想到她竟然会想到,是自己在装鬼…… 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啊。 不知人心险恶,想得太肤浅了。 这个当口,玉丹已送上来一盏甜白瓷小碗,里头盛着冰镇过的酸梅汤,一只小小的银勺躺在旁边。 沈风斓先是一喜,而后迅速敛了神情,慢慢用小银勺盛着喝。 这要是在静清院,她定要躲在屋里举起碗来,大口大口地一饮而尽。 这才爽快。 轩辕玦大大方方看她喝汤,好似看一幅会动的美人图。 她宽大的袖口里,雪白皓腕,一览无余……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拦住了她。 沈风斓吃惊地抬头看他。 ------题外话------ 谢谢墨岫晨儿小可爱送的50朵鲜花~ pk期间希望新读者们喜欢的话,可以收藏一下。 伊人的小可爱们呢,多评论哦,因为评论的数目也会影响到pk成绩呢~ 当然啦,如果有打赏也会提高pk的成绩,不过伊人不贪心,收藏评论就很高兴啦! 另外今天的另一章会是2000字哦,希望抱怨不够看的小可爱们看得开心~ 第六十一章 粗使丫鬟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女子不宜饮冰。” 尤其是怀有身孕的女子。 轩辕玦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倒比他那张颠倒众人的脸,更显阳刚。 指腹轻轻点在甜白瓷小碗的边沿,他微微皱眉,“太冰了。” 沈风斓不自在地放下了银勺。 饶是她再不关注眼前的人,也看出来了,轩辕玦这是在关心她。 关心她? 寿宴那夜,他闯入她的闺房,毁了她的名节,让她失去了父亲的庇护和安稳的生活。 新婚那日,她被晾在静清院,身边只有自己从太师府带来的侍女,新郎官却不在。 那日她甚至下跪,请轩辕玦到静清院留宿,完成所谓洞房的仪式,他不为所动。 进宫那日,他让她一个人去昭阳宫拜见皇后,被罚跪于殿外险些失去了腹中骨肉。 …… 一桩桩一件件,他何尝对她有过关心? 不害她就算不错了。 也不知今儿这是玩的什么花样。 没顾得上她的想法,轩辕玦自命玉丹去换了一碗。 玉丹速度极快,手脚稳重,很快就端了一碗新的上来。 这碗的温度只是微微有些冰凉之意,入口既解暑,又不至于伤胃。 沈风斓一边喝,一边不忘今日的正题,“妾身所回之事,殿下尽可问问红妆和绿翘,是否属实。” 当然,她知道不属实。 她低下脸,慢而专心地喝着酸梅汤。 轩辕玦这才看向绿翘,“侧妃说你在梧桐林装神弄鬼,可有此事?” 当然不是。 可她执意称不是,反而会把事情闹大,倒把要紧事漏了出来,怎么好? 思来想去,不如她就认了这个装鬼的罪名。 绿翘委屈地咬了咬唇,向前膝行了两步,抽抽搭搭看着轩辕玦。 红妆不甘示弱地上前一步,想先说出那夜跟着绿翘进梧桐林的事。 “殿下,是……是奴婢错了,请殿下恕罪。” 绿翘一个头磕到地上,红妆目瞪口呆。 什么什么,她还没作证呢,绿翘怎么自己就招了? “奴婢不知怎的,惹得红妆姐姐不高兴了,她不依不饶,成日家辱骂奴婢。奴婢实在没法子,才想了这么个馊主意吓吓她。” 方才还自称妾身,这会儿一口一个奴婢,还叫红妆姐姐,叫得乖巧万分。 红妆听着就来气,“殿下别听她胡说,我什么时候辱骂她了?她做得出没脸没皮缠着殿下的事儿,就别怕人议论!” “她分明知道我胆小,故意来吓唬我!” 红妆一着急起来,有什么说什么,语气丝毫不客气。 轩辕玦也不在意她的直接,偏过头去问沈风斓,“那侧妃想如何处置绿翘?” 沈风斓已经默默喝完了一碗酸梅汤,又使玉丹上了一碗。 她头也没抬,“绿翘是殿下的人,不过暂时放在静清院,也未曾伺候过我一次半次,自然是殿下处置。” 绿翘怯生生地望了沈风斓一眼,见她只是慢慢地喝酸梅汤,说出来的话竟句句诛心。 什么未曾伺候她一次半次,不就是向殿下告状吗? 轩辕玦道:“她二人是你静清院的人,自然听你的处置。” 一句话就把两个通房丫头,和他之间的关系彻底撇清,只把她们视为寻常奴婢。 沈风斓也不跟他客气,“既如此,妾身就处置了。” 她干脆地放下银勺,看着跪在轩辕玦脚边的绿翘,“当今圣上治下,盛世清明,最是忌讳巫蛊之术,鬼神之说。” “你为了一己私欲,装神弄鬼吓唬红妆事小,在晋王府闹出这等丑闻事大。殿下是堂堂皇子,身边岂可有你这等奸小?” 她说起这等正经训斥的话,也未曾板起脸来,还是眉目如画,神情带着淡淡的慵懒。 随手取下衣襟的绣帕,她抹了抹嘴角,“念你招供还算痛快的份上,贬你为四等粗使丫头,到外院洒扫,你可服气?” 念你……所以贬到外院洒扫? 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丫鬟,不仅是绿翘,还有正房的玉凤玉丹等人,听完都傻了眼。 这沈侧妃脸还真大,还真敢罚啊! 只有浣葛和浣纱习以为常,红妆欢喜得合不拢嘴,又怕轩辕玦不同意。 殿下虽不宠爱绿翘,可她一次次来正房邀宠,殿下到底没责罚过不是? 沈侧妃可好,看着柔柔弱弱的模样,一上来就要把她贬到外院去洒扫。 从晋王殿下的通房丫头,到外院的四等粗使丫头,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 绿翘当然不服,她不和沈风斓说,只盯着轩辕玦求饶,“殿下饶了奴婢吧,奴婢伺候殿下也有二年了,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您不能这么狠心啊!” 沈风斓手中还握着绣帕,闻得此言,不禁拿起捂了捂鼻。 这话,听着脏。 就连玉凤等人也听不下去了,眼中露出讥诮,不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绿翘。 连个侍妾的名分都没挣上呢,就敢和晋王殿下说什么,夫妻不夫妻的。 这样的话,亏她说得出口。 像是谁不知道她爬过殿下的榻似的? 浣纱一向稳重,听了这话,也顾不上这是在正房,当即开口斥道:“在殿下面前胡说八道什么!正经的侧妃娘娘也不敢说句夫妻,你是什么身份?” 晋王殿下亲口说的,绿翘是静清院的人。 那她这个静清院的大丫鬟,替自家小姐管教一下下人,是合情合理。 沈风斓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色。 一个沈风斓不拿自己当失宠妃,处置起了殿下的通房丫头。 一个浣纱顺杆爬,直接拿绿翘当静清院的普通丫鬟来训斥,主仆两皆是神色坦荡。 绿翘瘫软在地,自知凶多吉少,仍是不死心地抱住轩辕玦的腿。 “殿下,殿下!” 他剑眉轻皱,有些厌恶地踢开了绿翘,“你眼里还有没有主子?侧妃处置你,你只管在本王面前求饶,简直是以下犯上!” “来人,把她带下去,今日之内就送到外院下房去!” ------题外话------ 今天第二更两千字送上。 还是那句话,pk期间希望大家多收藏评论~ 另外伊人的更新时间和章节字数,还在摸索中,小可爱们可以留下意见~ mua~ 第六十二章 脚印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轩辕玦这一番举动,更是惹人无限遐想。 这位进府之后,只在新婚夜承宠一次的沈侧妃,竟然能让殿下给这么大的面子? 这令那些素日轻视沈风斓的人,都又惊又怕。 比如玉凤,当初沈风斓跪在正房,自己可是羞辱过她的…… 玉丹向身旁瞥了一眼,嘴角噙了一抹笑意。 该,叫你欺负人! 沈风斓也不是不惊讶的。 当着一屋子丫鬟们的面,她不动声色,心里同样在犯狐疑。 轩辕玦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为难她了,不讨厌她了? 门外的侍卫手脚干脆,绿翘还没哭起来,就被堵了嘴拖出去了。 由于被拖的毫无挣扎之力,两个侍卫就像拖着一个空麻袋。 萧太医从院门外走进来,和被拖行的绿翘擦肩而过。 他不过三十上许的年纪,穿着月白滚边的直裰,荆钗束冠,一派两袖清风的儒雅。 “微臣给殿下,沈侧妃请安。” “方才到静清院请平安脉,下人们说侧妃娘娘在这,微臣就跟过来了。” 若不是见到萧太医,众人险些都要忘了,沈风斓是个病秧子、药罐子。 沈风斓对这位萧太医,是颇为欣赏的。 他医术精湛,为人寡言少语,又不让人觉得木讷,反而觉得很有涵养。 在晋王府人人都认为她失宠的时候,也就只有这个萧太医,未曾怠慢过她。 自然也未对她阿谀奉承过,这反而让沈风斓更自在。 萧太医就着榻前矮墩坐了,放下腕枕,轻轻叩上她的皓腕。 “恭喜殿下,恭喜沈侧妃,侧妃腹中已有了一月余的身孕。” 一众丫鬟掰着指头算,一月余,那不就是大婚那日吗? 看沈风斓的目光就有了些羡慕与崇拜:侧妃娘娘运气真好啊…… 再看轩辕玦:殿下好厉害啊,一击即中,好威武雄壮啊…… 沈风斓掩口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 萧太医,你敢把脉久一点再公布消息吗? 这样看起来很像事先串通的哎! 虽然本来就是事先串通的。 接下来就看轩辕玦发挥演技了,希望不要太尴尬,她微微抬头看向对面。 轩辕玦启唇轻笑,一双桃花眼染上醉人光泽,似三春光景。 他的唇畔,草长莺飞。 “甚好。” 沈风斓望进他眼中,十里桃花,春风如笑。 她微微忡愣。 只是两个字,她竟觉得,那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怎会欢喜? 这孩子是他的耻辱,他怎会欢喜? 大概是他生得太有迷惑性,这一笑之下的景致,连她也难以抵挡。 她双手抚上腹部,从今儿起,终于不用在外人面前避讳这个动作了。 而轩辕玦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欢喜。 明明早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明明那个孩子,是他抹不去的污点。 可他看着沈风斓,竟然觉得,自己和她的孩子,应该不会差…… 那孩子,极可能是他的长子。 “恭喜殿下,恭喜侧妃娘娘。” 刹时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丫鬟,没想到形势变化如此之快,一日之间绿翘被贬,沈风斓又查出有孕。 若她腹中孩子顺当产下,便是晋王殿下的长子,以她的出身,届时母凭子贵被封为晋王正妃…… 她可就是这晋王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了。 跪在人群中的玉凤,汗水大颗大颗滚落。 萧太医看着满屋子的人,有些不悦地开口,“沈侧妃前些时日身子有恙,这一胎算不得十拿九稳,不宜人多嘈杂。” 轩辕玦知道,萧太医是不干己事不张口,一旦张口,必是良言。 他大手一挥,“都下去吧。” “微臣回去给沈侧妃配安胎药。” 萧太医顺势与一众丫鬟退出了屋子。 沈风斓让浣纱和浣葛也退了出去,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了他们两人。 空气有些许的凝滞。 夫妻二人共处一室,在寻常人家是极普通的事,对于他二人而言,还是头一遭。 轩辕玦忽然不知如何开口。 不知她腹中胎儿可还稳当,算算时日有四个多月了,可会动了? 不知莫管事和她说了汗血宝马的事,她可有一丝报仇的欢喜? 不知她特特要整治绿翘,是吃醋还是…… “殿下,绿翘的事,方才当着众人,我没有说实话。” 沈风斓的神色难得谨肃,话音如珠玉落盘,字字清晰。 “我怀疑,梧桐林中有某种隐瞒殿下的勾当,绿翘便是参与者之一。至于什么闹鬼不闹鬼的,是那些人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弄出来的谣言。” “你如何知道?” “带绿翘进去前,我便命古妈妈带人进去搜寻过,并且在大树上绕了木天蓼,好用小猫异样的叫声吓唬众人。” “如我所料,众人都畏惧逃跑,只有绿翘不怕。” “她知道,她确信,那里头没有鬼,所以她毫无惧色。” “她是如何确信的呢?” 沈风斓说到此,露出一个成竹在胸的笑。 “另外,古妈妈还发现,密林深处落叶上有残存的脚印。” “想来是前几日下大雨时,有人踩过的。” “那片梧桐林闹鬼的传闻府中人尽皆知,谁会往里头去?” 敢往鬼林子去的人,自然是不怕鬼的。不怕鬼,因为所谓的鬼,就是他们造出来的。 答案呼之欲出。 “古妈妈捡了几片脚印明显的叶子,梧桐叶丰大,又因为在树底下,所以脚印没有被雨水冲走。” “我细细对比描画,发现脚印大小相差极大,至少是一男一女两人。” 她抬起右手,从宽大的袖口,取出几卷裁得巴掌大的雪浪纸,“我随手描下的,不嫌粗陋的话,可以看看。” 她本来想直接拿叶子给轩辕玦看的,想着一来上面的泥印会化灰掉落,二来晋王殿下千金之躯,未免嫌叶子脏。 轩辕玦伸手接过画纸,不禁眉梢一动。 ------题外话------ 两章并一章哦,一章两千字看起来是不是更爽一点呢? 感谢小可爱们pk期间收藏、评论支持~ 第六十三章 密谈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雪白的纸张,用的是炭笔,轻而细的线条寥寥勾勒,几笔成形。 轩辕玦一页页翻阅,问道:“你画的?” 沈风斓瞄了一眼他手中的图案,有些心虚,“嗯。” 好像画得太现代素描派了,也不知道轩辕玦会不会起疑。 他把几张都看过,脚印是残缺不全的,但并不影响他从中判断出些什么。 “大的脚印的确是男人的,这种鞋底是官靴的底,上头有防滑的回形纹路。” “不过,官靴下至捕快小吏,上至侍卫官员,都有可能会穿。要想凭着脚印判断出是什么人,不太可能。” 他又拿起画着女子脚印的纸,上面的笔触比方才那张又轻了许多,大概是沈风斓要表示这个脚印留下的痕迹较浅。 这就更难辨认了。 “这个脚印太模糊了,纹路极浅。” 她费尽工夫做的这一切,没想到并没有起到任何成效。 沈风斓有些丧气,“这样说来,得到线索也无用了吗?” 轩辕玦反问她,“你很想知道梧桐林里有什么秘密?为了我?” 那双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灼热。 自作多情,沈风斓腹诽一句。 她移开了视线,“不管殿下愿不愿意,你我既已成婚,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只是为了自己着想,为了腹中孩儿着想,和他轩辕玦没什么关系。 “这两个脚印虽看不出什么来,事实上,我也不需要看。” 他把纸张随手放到桌上,一边嘴角微微勾起,带着恣意轻狂之态—— “除了我的好兄弟们,也再没有谁了。” 沈风斓心下咯噔一声,这和她最坏的猜想是一致的。 “你很聪明,想必你是猜到了,才让绿翘到外院做粗使丫头?”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很轻松,二人对视一眼,彼此了然。 沈风斓也坦白道:“是。若绿翘真的是眼线,她到外院能接触更多的东西,总比在内院里,天天往殿下身边跑却被殿下拒见有收获。” 不怕她有收获,就怕她没收获。 只要有收获,就能顺着绿翘这根线,扯出她背后的那个人。 “不过……”沈风斓话一出口,有些迟疑地顿了顿,“殿下的兄弟很多,梧桐林那位,会是谁?” 这个问题太敏感,她其实不该问的。 尤其是在轩辕玦对她没有多少好感的情况下。 可她不能什么都不知道,任人宰割,这不是她的风格。 轩辕玦几乎想也没想,“太子,宁王。” 对于一个曾经被打上宁王正妃烙印的女子而言,沈风斓听到这两个字,会下意识地有些异样的感觉。 但轩辕玦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把心思都放到了另一个称谓上。 “令尊寿宴那夜的事情,是太子在御前揭发的,言他亲眼看见我走进了你的闺房。在我酒中下药的,自然亦是他。” 下药! 沈风斓瞬间来了精神,“此话当真?” “御前对质那日,令尊沈太师在场,太子、贤妃与我母妃尽在,你若不信,尽可问问他们。” 旁人倒罢了,沈太师是出了名的不肯党附之臣,绝不会帮着轩辕玦说谎。 原来,是太子。 沈风斓咬牙切齿,“亏他是太子,这等下流手段也能使得上?” 偏偏是她,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吃了太子下流手段的亏。 若没有这一出,她千金大小姐的穿越之旅,当是多么顺风顺水…… “我从来没有算计过我的兄弟们,因为我不屑。可是他们想的和我不一样,他们是能使诡计的。” 她闻言暗暗腹诽,是啊,你晋王殿下幼有神童之名,少得圣上宠爱,母妃地位贵重,你自然不屑去算计。 “所以,殿下如今可不能再说什么不屑了。你不算计别人,别人就要算计你。” 眼前的情况,太子已经略施小计算计了他,让他彻底失去了圣上宠爱。 昔日高不可攀、完全不需要耍手段获取圣心的他,一下子要接受这个现实,大概很难。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轩辕玦,似乎不是那么讨厌了。 他和自己,不是一样么? 一个是金尊玉贵的太师嫡女,毫不知情就暗结珠胎,沦为妾室,就连下人都敢轻视她。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得宠皇子,意气风发一场寿宴,谁知会被自己的兄长陷害,失去圣心失去权位。 从云端落入尘埃。 沈风斓一向爱恨分明,从轩辕玦口中听到真相那一刻,她就放下了对他的怨怼。 她真正该憎恨的人,应该是太子。 “那么宁王……又是怎么回事?” 再说到宁王两个字,比方才顺溜了一些,其中细微差别,听在轩辕玦的耳朵里依然刺耳。 他忽得有些不快。 “宁王啊……” “本王毕竟抢了他的正妃,他对我心生怨恨之意,也是情理之中。” 这分明是赌气的话,既然御前对质那日贤妃在场,宁王必然也知道了这件事的真相。 “此事并非殿下手笔,宁王既然知情,定不会怨恨于你才是。” “哦?娶了你的毕竟是本王,听闻宁王与你在长公主府有救命之谊。他对你有情,迁怒于我,难道不合理?”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酸呢? 沈风斓无语,封建社会男子的占有欲还真强,哪怕他不喜欢自己,也不容许她和别人有什么瓜葛。 她没理会醋坛子,直接打断了这个话头,“殿下的诸位兄弟之中,出身最高的自然是太子,乃卫皇后嫡出。其次便是殿下,再次,便是宁王。” “因先前婚约,我见过宁王几回。他温润谦和,广施恩泽,在士子之中甚得人心。远的不说,就连我大哥沈风楼,都对他赞不绝口。” “不管宁王是真贤假贤,他尽得人心,我不信,他半点野心都没有。要说起来,他也确实有资格争一争。” 沈风楼和陈执轼来过晋王府一趟后,都给她传过信。 沈风楼言称晋王此人与外界传言不同,并非雕粱纨绔,从前犯了识人不明之过。 陈执轼则谆谆叮嘱,要她保重身子,若在晋王府中受了委屈,他定要想法子替她出气。 言下之意,他是对轩辕玦不放心。 一个说好话一个说坏话,两位兄长难得意见如此相左,叫她哭笑不得。 “至于殿下其他的兄弟,就差这二位太远了,你并未看在眼里。是也不是?” ------题外话------ 瑞恩Ryan书童送了10朵鲜花 嫉恶如仇7167书童送了9朵鲜花 梦里不知梦书童送了1朵鲜花 谢谢以上三位小可爱送的鲜花~ 听取了小可爱们的意见,以后还是两章并一章,一次更两千字哈,这样你们看得会比较爽。 同时也感谢给伊人留言的小可爱们,谢谢你们关心伊人的首轮pk~ 今天上午是pk最后半天了哦,希望小可爱们继续收藏、评论支持~ 第六十四章 同心同德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何止是他们? 若在从前,太子和宁王,他也是未看在眼里的。 沈风斓毫不避讳的分析,让他释怀许多。 “太子对我出手,父皇不信我,就此顺了他的意。” “汗血宝马之事,便是殿下对他出手的回馈?” 此事之后,御马监担当不起责任,只得如实上报天听,一时之间,朝堂沸然。 要说区区一匹汗血宝马,死了便死了,也不值什么。偏偏圣上早有言要在秋猎时骑它,现在死了,意头实在不好。 朝廷大臣弹劾,说太子骄奢淫逸;圣上大怒,骂太子无君无父。 此事闹得轰轰烈烈,最后以太子禁足东宫反省为结局。 轩辕玦摇了摇头,“不单是那一件,还有那日在昭阳宫的一件。卫皇后居心叵测,明知父王把此事隐瞒了下来,她还故意要让你在宫中小产……” 那日他若去晚一步,沈风斓若受不住罚跪小产,兴许就是一尸两命。 而此事发生在昭阳宫,不必卫皇后刻意宣扬,众人都会知道沈风斓未婚而有孕之事。 圣上会因此丑闻被揭露而厌恶他,沈太师会因为丧女而迁怒他,而他会失去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从此声名狼藉…… 沈风斓便是活得下来,在皇族女眷之中,也会再也抬不起头。 细思恐极。 沈风斓身子一寒,臂上毛孔直竖。 轩辕玦安慰道:“那日去昭阳宫路上,卫皇后派人重重拦截,甚至连假传圣旨的招数都用上了。幸好,你撑下去了。” “假传圣旨?”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这件事? 原来卫皇后并非因为轩辕玦的无礼迁怒于她,而是一心就想要她一尸两命…… 她忽然有些头疼,那天昏睡过去之前,她看到轩辕玦的脸,还骂了他一句淫贼。 想想他突破重重关隘到昭阳宫,听到自己的话,是不是脸都气黑了? 她难得有些羞愧,“下次若再有这等事,殿下应该告诉我才是,否则……” “否则,在你心中,我就是故意让你一个人去昭阳宫,受卫皇后羞辱,是吗?” 轩辕玦冷哼了一声,“本王才没有你想的这么小气。” 眼看气氛又要变得不好,沈风斓连忙挽回,“不是不是,只是殿下敏于行而讷于言,叫人如何知道你好?” “民间俗话说,又说又做真把式。殿下行事这般恣意,怨不得外头名声不好。如今形势不必从前,还请殿下莫要再这般行事了。” 这说得好听些,是骄傲,说得难听些,不就是青春期傲娇小男生么? 沈风斓重新审视这位晋王殿下,看来他是打小被当今圣上和萧贵妃宠坏了,没吃过苦,自然不懂得耍手段。 嫁给这样一个人,要怎么保证自己不被连累? 答案很简单,让他多吃点苦就是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 轩辕玦眉头微皱,他不喜欢沈风斓用这种眼神看他,显得她多老道成熟一般。 她看自己,难道不该像卫玉陵一样,带着崇拜和爱慕吗? “没什么……晋王殿下,我……妾身,先前多有得罪。” 她屈膝福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 原来,她一直都怪错了人。 真正的幕后黑手,是太子,而她和轩辕玦,都是对方为了巩固储君地位的棋子罢了。 他眼底有淡淡的欢喜,嘴唇嚅嗫,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都说他高高在上、骄傲不可一世,沈风斓何尝不是? 从她初入王府,他便看得出来。 在她温婉大方的身子里,同样有一副傲骨。 一副在下跪之时,也未尝折下的傲骨。 一开始,他以为沈风斓的这份傲气,是从宁王正妃到晋王侧妃的怨愤。 他当时正处于被圣上冷落的状态,昔日与他交好的朝臣都不敢为他说话,甚至连晋王府的门槛都不敢踏入。 从前热闹非凡的晋王府,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后来门可罗雀,朱墙碧瓦仍在,只是换了寂寥光景。 那个时候的他,对于外界的议论,格外敏感。 连带着对沈风斓的傲,也有了误解。 昭阳宫那日,她咬牙坚持到昏迷前那一刻,看到他的身影,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骂他。 淫贼。 那一刻他有些气恼,匆忙赶来救她,没想到她这般不领情。 待想明白了,才恍然大悟。 原来她真正介意的,一直都是自己毁她清白之事,而非是什么正妃侧妃的名分。 在她昏迷不醒的那段时光,他想了很多。 想到大婚那日的晚膳,两人在一个屋子里,一左一右分席而食,谁也不待见谁。 想到她跪在榻边,为了腹中孩子的名分,请他到静清院,完成一个外人心中的“洞房”。 想到她带着羞涩的笑意,对他的母妃说那些,思慕他的话。 想到她孤零零的身影,佝偻着跪在昭阳宫外,日光照射下,她的影子只有幼童那么高。 …… “并非全是你的错,我何尝不是?那夜之事与你没有半分相干,我迁怒于你,甚至你腹中的孩子,实在是糊涂至极。” 他终于放下了尊严,生平头一次,对一个女子认错。 沈风斓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耳朵。 她是不是产生了幻听,居然听到轩辕玦道歉? 她居然,听到堂堂晋王殿下,跟她道歉?! 一个多月没见,臭脾气大男子主义的色鬼淫贼,竟然变成了谦谦君子。 是她疯了,还是轩辕玦疯了? 沈风斓有些吃惊,张着嘴看着轩辕玦,在他面上看到些许可疑的红晕。 她越看,那层薄薄的红晕,就越来越明显…… 恼羞成怒这个词其实是非常有道理的,她不敢冒这个险,趁着轩辕玦还没“怒”,忙含笑开口。 “今日既把话说开了,我这心里也畅快了许多。太子是殿下的敌人,也是我沈风斓的敌人,但愿从此以后,与殿下同心同德。” 同心同德,对付太子这个共同敌人。 轩辕玦不禁微笑,心中念着同心同德二字,显然产生了某些不同的理解。 同心同德,这个词,是形容夫妻的。 他们成婚一个多月了,从今儿起,才可算是真正的夫妻。 他加重了口气,“好,同心同德。” 沈风斓痛快一笑,“可惜孕中不能饮酒,否则,今日当浮一大白才是!” ------题外话------ 谢谢小可爱们,第一轮pk顺利过关,接下来可以好好看文,不用再听伊人叨叨pk不pk的事啦! 暂时决定是一天一更一更两千字吧,还是0。09更新~ 第六十五章 王夬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沈风斓欢喜的是,她与轩辕玦之间误会解除,今后在王府的日子,总算能好过些。 但是事情的发展,好像和她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先是大批大批的人参鹿茸,灵芝雪莲,吃得上吃不上的药材,都从府中库房源源不断地输入静清院。 而后是各色善于养胎和接生的嬷嬷,一批批地送进来由她挑选着伺候。 她就嘟囔了一句怎么不把稳婆也送来,第二天就真的来了两个稳婆,她忙把人打发了出去,不敢再乱说话了。 膳房送来的吃食也精细了许多,萧太医也被迫要求一天请两次平安脉。 最最可怕的是,轩辕玦偶尔也会来静清院坐一坐…… 这位晋王殿下,认错的态度好过头了吧? 而后是沈府和定国公府两边,除了珍稀的药材,还有各色鲜果和她素日爱吃的一些点心。 在沈风楼眼中,他是早就盼着沈风斓的肚子坐实,好光明正大地往晋王府送补品。 定国公府那边虽不知道的那么具体,凭着对沈风斓一向的疼爱,自然少不了一抬抬的礼往晋王府送。 最后宫里萧贵妃的赏赐也传了进来,吩咐不必进宫谢恩。 霎时间,沈风斓犹如从泥坑再度被捧上云端。 静清院亦成了府中最热闹的所在,下人们也都换了一张笑脸。 沈风斓特意把沈、陈两府派来的嬷嬷留下说话,细问了沈太师与陈绾妆的婚事。 为了避免僭越之嫌,沈太师续弦之礼先行,沈风楼和木家小姐大婚之日则延到两个月后。 “都准备好了,七月二十一好日子那天,听说圣上会颁下赐封一品夫人的旨意呢!” 算算时日,也没有多少天了。 她笑着,看向定国公府派来的那个婆子,“那小姨母近日可是在绣嫁妆么?” “绣呢。四小姐的女红好,嫁衣都是自己绣的,娘娘到时候见了就知道了。” 定国公府是个庞大的家族,除了承袭爵位的陈徐行这一脉,他嫡亲的叔伯还有四脉。 沈风斓对陈绾妆的了解并不多,但她信得过国公夫人的眼光。 舅母是绝不会害她的。 她腹中的孩子已有四个多月,看起来尚未显怀,只有就寝时脱了衣裳,才能看出腰身粗了一些。 在沈太师和陈绾妆成婚那日,她必须回去一趟。 …… 这一日趁着轩辕玦过来,她命膳房送了几样他喜欢的菜式,两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用了午膳。 她近日饮食不调,只爱吃酸食,恨不得一日酸梅汤不断。 好在古妈妈时常劝着,不让她一日喝多了,免得伤了脾胃。 她是打小伺候沈风斓到大的,就和亲娘差不多,也唯有她说的话沈风斓肯听。 那边膳房知道了这一茬,为着讨巧,也常往菜里添些酸食。 像是这道山楂银鱼汤,银鱼鲜嫩,山楂爽口,沈风斓连喝了两碗。 两个人一起用膳,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胃口好些。 轩辕玦见状也尝了尝,而后很快放下了勺子。 酸,实在太酸了。 沈风斓暗自好笑,“殿下若不喜欢,不如尝尝这道鲜藕杂蔬汤。” 轩辕玦不喜欢也好,她乐得自己多喝些。 “沈府送了帖子进来,太师续弦之礼,你要回去观礼么?” 没想到倒是轩辕玦先提起这茬。 她放下了筷子,用帕子抹了抹嘴角,“父亲续弦娶的是定国公府五老爷的四小姐,年纪虽不大我几岁,日后我也是要唤一声母亲的。若是不回去见见,未免显得轻狂。” 这是说起来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上,她若借口府中有孕身子不便,大可不回去。 可她想回去。 轩辕玦点点头,“左右本王无事,同你一起回去吧。” 三日回门的时候,她因罚跪在昭阳宫外,卧病在床。 如今算是补偿她走这一遭吧。 沈风斓一口汤差点噎在喉咙里。 他竟然主动提出,要陪自己回沈府? 她再迟钝,也能看出轩辕玦的某些隐匿心思了,“晋王殿下,你最近对我这么好,难道是……” 轩辕玦没想到她会直接说出口。 他有些窘迫,下意识否认,“胡说什么!本王只是为你腹中的孩子,那是我的长子!” “我都还没说完,殿下急着否认什么?” 沈风斓是在现代活过二十多年的人,要是连轩辕玦这点心思都看不破,未免太蠢了。 “我本来是想说啊……”她拖长了尾音,“殿下对我这么好,难道是为了我腹中的孩子?” 这话一下子顶了上去,他无话可应对,只得冷哼一声。 “看来沈侧妃还是喜欢独守空房的日子,本王来错了。” 沈风斓腹诽,今天晋王殿下恼羞成怒的速度比较快。 她轻笑,“妾身这是,受宠若惊。” 理由很好,不过配上她那副有些狡黠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令人羞恼。 轩辕玦大手一挥,索性站了起来,往外走出去。 女人果然都是不能宠的,给了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 浣葛见他真走了,着急道:“小姐,你真把晋王殿下气走啦?” 晋王殿下脸皮薄,小姐挤兑他做什么? 他冷落了小姐一个多月,如今肯来了,这是好事啊! 沈风斓看着他的身影,背脊挺拔,长身玉立,行走间气质卓然。 就是思想太不成熟了。 像未经人事的少年,傲娇又霸道。 那个身影越来越远,快走到院门处,忽然停了下来。 轩辕玦看着在树荫底下打盹的小猫,忽然想起沈风斓曾经提起过。 听莫管事说,这只小猫还有个奇怪的名字。 他就近看向院里粗使的一个丫鬟,“这只猫叫什么名字?” “回,回殿下”那小丫鬟有些羞怯,殿下向来不会和她们搭话,今日问着她,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福气,“好像听浣葛姐姐叫它,叫它……” “对,是叫它王怪!” 王怪? 还真是够怪的。 他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一边慢慢地朝院外走,思考着这名字是什么意思。 在踏出院门的那一刻,他忽然想明白了。 什么王怪,分明是王夬(音guai第四声)…… 好啊,好你个沈风斓! ------题外话------ 谢谢peimin0916小可爱投的评价票~ 本书第一张评价票哦,谢谢小可爱给的五星好评,伊人会再接再厉~ 话说有没有小可爱,一开始就知道王夬这个名字的玄机的?冒个泡,让我感受一下你们的智商碾压! 第六十六章 心情好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王,夬,合起来,就是一个玦字。 他轩辕玦的玦。 沈风斓把他的名字拆开,给一只小野猫命名,这是在骂他吗? 真是大胆! 为了表示对小猫名字的不满,他决定七日不再去静清院! 为什么是七日呢,因为七日之后就是沈太师成婚之日…… 这边轩辕玦一走,被问话的粗使丫鬟就进来禀报了,说是殿下问了小猫的名字,脸色很是难看…… 沈风斓顿时哈哈大笑。 她给小猫起名王夬,一开始的确是为了报复轩辕玦的。 因为这个“夬”字太生僻,众人都以为是“王怪”,她也没理论。 没想到今儿,还是被他自己发现了…… 想到轩辕玦明白其中含义后的脸,会有多么黑,她就觉得心情大好。 那小丫鬟被她笑得莫名其妙,还是浣纱忍了笑意,打赏了那小丫鬟一把铜钱,命她下去了。 “许久不见小姐笑得这样开心了,自小姐那日去了正房,似乎心情一直不错。” 浣纱话音刚落,浣葛插嘴道:“能不开心吗?且不说一应饮食供应都大大改善,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们也知道收敛了,小姐肚子金贵,今后看谁还敢给咱们气受!” 沈风斓腹中这个孩子,没过明路前是羞耻。 一过了明路,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浣纱啐她,“你当咱们小姐和你一样眼皮子浅吗?且不说小姐带来的嫁妆,吃上一辈子都吃不完。就是吃完了,也还有大少爷和国公爷呢!” 浣纱毕竟大浣葛一些,行事说话比她稳重透彻,直指问题关键。 沈风斓心情大好,夹起一筷麻油鸡丝,“这麻油味道极好,跟膳房说晚上还要这道,黄瓜丝再多拌点。” 浣葛听了就要往外跑,被她止住,“急什么?晚点再去不迟。大中午的,你和晋王殿下一样不嫌热?” 她指了指两旁的座位,“你们陪我一起吃,这样胃口才好。” 她原是个挑食的人,怀有身孕越发难缠了,加上暑热天气胃口不佳,每顿饭吃的极少。 一只掌心大的甜白瓷小碗,只盛浅浅一碗口的精细珍珠米饭,她也只能吃一半。 倒是酸甜可口的汤和菜吃得不少。 浣纱和浣葛对视一眼,想着这里也没有外人,浣葛嘻嘻一笑,当先坐在沈风斓左手边。 右手边是轩辕玦方才坐的位置,浣纱不敢僭越,隔了一个位置坐下。 沈风斓边吃边道:“我这几日心情好,的确不是为这些吃食药材之类的,而是因为晋王。” “从前我以为他是登徒浪子,纨绔霸道,瞧不上他。一想到我腹中怀有他的孩子,我就连带着对孩子都有些……” 浣纱抿了抿嘴,想到当初刚刚查出有孕之时,沈风斓甚至想要堕胎。 其实自家小姐是极刚烈的性格,她不愿意怀着一个恶徒的孩子。若非有丧命之忧,想来那时她真的会寻一味堕胎药服下。 如今想来,幸好她没有那样做。 沈风斓继续道:“可是如今我才知道,他并非是这样一个人。我们都一样,都是别人阴谋里的棋子,怀着自怨自艾,互相厌恶对方。” “这样一想,起码晋王不是个坏人。他又出身尊贵,相貌不凡,将来孩子出生,起码会很漂亮不是?” 浣纱连连点头,“小姐的孩子当然会很漂亮。若论容貌,奴婢觉得,满京城也就晋王殿下配得上您!” 宁王殿下玉树之姿,晋王殿下潘安之容,都是堪配沈风斓的人物。 浣纱的话,牵起了沈风斓内心的逆鳞。 她其实不讨厌轩辕玦,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凡是个正常女子,都不可能对他的相貌无动于衷。 这般容貌举世无双的男子,便是一无所有,也值得天下女子趋之若鹜。 她也许为了晋王这个人,选择从此安心待在晋王身边。 她甚至可以为了腹中的孩子,委屈自己做这个侧妃,做一个自己都看不起的妾室。 都可以。 可她不能容忍的是,这个选择不是她自己做的,是太子的阴谋逼迫她的。 她沈风斓,此生最恨受人逼迫! 这一局,她是一定要掰回来的。 她的神情忽然凝重起来,浣纱停了筷,“小姐,是奴婢说错话了吗?” 浣葛嘴里还鼓鼓囊囊塞着食物,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着她们。 沈风斓被她们两盯着,回神笑道:“没有,我只是在想太子。” 说到太子两个字,她眼中精光一闪,狠色乍现。 浣纱劝道:“小姐,太子那边……是晋王殿下的事。小姐现在的第一要务,是养好身子,平平安安生下小公子。” 轩辕玦要怎么报仇,那是他的事。 她沈风斓自己的仇,要自己报。 不过…… “你说得对,我便是有心,现在也做不了什么。” 她狠狠扒了一大口饭,“轩辕玦,看你了!” 太子为了储君之位稳当,对自己的弟弟下了狠手,这样的一个人,要彻底击垮他,只有一种法子。 那就是,让他失去太子之位。 轩辕玦是最有夺储希望的一个皇子,聪明才智他有,出身和宠爱他也有,就是从前没好好利用,才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从现在开始弥补,还来得及。 浣葛放心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小姐,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之前一个多月,晋王殿下都不来静清院探望你。” “前两日你一去正房,殿下的态度,怎么一下子就变了?” “这还用说吗?” 沈风斓不屑一顾。 “因为晋王殿下,是个死傲娇。” 死傲娇怎么会主动跟人示好呢? 但是一旦沈风斓对他示好,他就开始释放内心的小宇宙了…… “小姐,死傲娇……是什么意思?” ------题外话------ 谢谢霜霜小可爱送的一张评价票~ 谢谢似花還似非花小可爱送了1朵花花~ 伊人又得到一次五星好评,心情犹如本章的章节名。 另外,小可爱们喜欢有点傲娇的晋王殿下吗? 第六十七章 冲撞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转眼七日已过,除了大婚第二日进宫以外,这是她和轩辕玦第一次一同出行。 王府正门。 轩辕玦站在廊下,银边绸袍,同色冠带,远远瞧去,如山巅云出岫。 他双手负在身后,带着些许少年的傲气张扬。 这些时日来,他似乎变了许多。 不同于最初受到圣上冷落的尖锐,他像是一只竖起了浑身尖刺的刺猬,此刻正慢慢将刺收起。 最起码,他不愿让旁人都来嘲笑他的落魄。 在世人面前,他还是圣上的皇子,他的母妃还是宫中最受宠的萧贵妃。 他还是他,那个幼有神童之名的、不容轻视的晋王。 沈风斓从远处走来,一袭秋香色金丝绣凤丝绸襦裙,藕粉广袖披肩,随着走动,千层云底茧绸八宝鞋时隐时现。 这样明亮清新的颜色,在翠绿一片的夏日里,显得格外别致。 她一手拢在身前,轻轻搭着腹部,踩着柔软的千层云底,慢慢走来。 忽听得佩环声响,负手而立的轩辕玦转身,见她施然而来。 那一头乌发挽作云髻,她似乎颇为怯热,脖颈上不肯多留发丝,只有纤纤一缕从耳后垂落。 轻灵的云髻,簪着一支通透的碧玺玉钗,斜斜地立在那里,有些慵懒的味道。 除此之外,只有两朵娇嫩的粉色花钿,随意地点缀在发间。 那佩环之声,便是花钿坠下的大小珍珠,碰撞拥挤发出的。 也不知是南珠还是东珠,竟有这般清脆如铜铃的碰撞声,听在耳中,犹如饮冰般凉爽。 “殿下久等。” 她上前来,身子一福,柔软的藕粉色披肩水一样溢开。 瞧着像是上等的软烟罗,才能动如流水般自然,他看在眼底,强忍着想伸手摸一摸的冲动。 几次见她,都是家常素雅的装扮。 乍一见这清丽盛装,别有一番风味。 淡妆浓抹总相宜,不外如是。 “这是,母妃赐的?” 这样好的软烟罗,今年不过贡了膝盖高的一箱子,尽皆赐给了几位后宫得宠的嫔妃。 他母妃最是受宠,也不过得了三匹,想不到竟能赐给沈风斓。 “是,贵妃娘娘爱重殿下,所以爱屋及乌,施恩于妾身。娘娘嘴上不算客气,心底还是对我极好的。” 不但是这珍贵的软烟罗,连她头上的钗环,一并也是萧贵妃的赏赐。 混在那些安胎的药材里头,特特命人交代了她,说是轩辕玦未必在这些穿戴上留心,但她不能打扮寒酸丢了晋王府的脸。 这话不是很好听,却解了沈风斓的燃眉之急。 她嫁进王府之后,若是首饰物品还是从前在闺中那些,未免叫人看轻笑话…… 想来萧贵妃在宫里也有耳闻,轩辕玦是如何冷落了她一个多月,所以替她儿子来弥补了。 沈风斓喜欢萧贵妃的行事作风,说白了,是刀子嘴豆腐心。 但是做事妥帖,轩辕玦有这么个母妃,真是大大的助攻。 轩辕玦对她的话倒有些意外,她这般傲气的一个人,夸起他母妃来,竟是真心实意。 夸我母妃做什么? 你怎么不夸夸我? 轩辕玦甩了甩袖子,“下次沈侧妃再说你要多走走养胎,就请早些出门,别让本王在这等着。” 得,晋王殿下又不高兴了。 沈风斓有些头疼,方才见着她,那双桃花眼简直要发光。 沈风斓到底是女子,让他这样的男子露出惊艳之色,不免有些得意。 没想到这位晋王殿下,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是哪里得罪他了? 这一回,沈风斓实在是想不出来了……四马并驾的华车舒适稳当,车底铺着柔软的鹅语软垫,车壁嵌着冰匣,散发出淡淡的凉气。 沈风斓舒舒服服地斜卧在软垫下,微微闭眼听着街面上的声响。 糖葫芦的叫卖声,酒肆小二的招呼声,路人熙熙攘攘的脚步声。 听在她耳里,恍若隔世。 自沈太师寿宴之后,她就再也没有逛街的自由了。 想当初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她最喜欢带着浣纱她们乔装打扮出来游玩,想借此多了解这个时代,更好地融入。 那个时候……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 她思绪飞驰,忽然马车一个震动,她身子不稳,向一侧倒去。 这一倒,结结实实地倒在轩辕玦的大腿上。 隔着薄薄的绸布,感觉到他腿部肌肉紧实,让沈风斓有些脸红。 她忙撑着身子坐起来,口中道:“失礼失礼。” 夫妻之间,这有什么好失礼的? 轩辕玦不屑地轻哼一声,朝外头道:“怎么回事?” 赶车的是晋王府的马夫,他待要开口说话,已被另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 “哎呀,晋王殿下恕罪!下官并非有意与殿下的马车抢道,只是得了太子殿下之命,送上贺礼到太师府,一时情急没注意到殿下的马车。” 听此人张狂的口气,沈风斓就能猜出,马车外定是个五大三粗、鼻孔朝天的莽夫。 不说这四马并驾的马车,在京城之中只有皇族能用。 单是马车上明黄的晋王府徽记,眼睛不瞎的人百米外就能看见,他竟然说没注意到? 分明是狗仗人势,借太子的身份故意为之! 沈风斓瞟了轩辕玦一眼,后者会意,轻声道:“是东宫属官谭三,太子亲兵的统领。” 一个小小东宫侍卫统领,区区从三品,也敢来欺他了。 太子? 沈风斓听到这两个字,精神抖擞,瞬间捂住肚子惊呼一声,“啊!我的肚子!” 这一声惊呼,让马车外等待回音的人,吓得三魂失了两魂。 这才想到,晋王新娶不久的侧妃,前些日子刚诊出身孕。 且这位怀有身孕的侧妃,正是沈太师的嫡出小姐。 谭三双目圆瞠,粗黑的面庞像一头公牛,“怎么会?我根本没撞上你们的马车啊!我……” 话音未落,马车内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来人,将这个狂徒给本王拿下!沈侧妃腹中骨肉若有闪失,本王必要你性命!” “我没有,你诬陷我!” 谭三还要为自己辩解,几个精干的带刀侍卫上前将他团团围住。 几把明晃晃的佩刀,刀刃朝内,正架在他的脖颈之上。 ------题外话------ 沈风斓:东宫的人,本小姐见一个,灭一个! 第六十八章 桐醴院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马车在保持平稳的前提下,以最快的速度往太师府去。 有了方才闹的这一出,马车一路畅通无阻,才进了府前长街,远远便见沈风楼在门外迎候。 他穿着一身喜气的暗红直裰,不断地往街口这边看,面上神色焦急。 待看到晋王府的明黄徽记,他大步迎了上来。 “风斓怎么样了?” 他急得就差没直接伸手掀车帘了,车夫看在眼里,紧张在心里。 好在这位沈大公子到底是有大家风范,再着急也没失了仪态。 车夫松了一口气,跳下马车打起车帘,轩辕玦当先从车里下来。 他压低了声音,在沈风楼耳边道:“放心,她很好。” 沈风楼露出一瞬惊讶之色,很快平复了下来。 适才有人通报,晋王府的马车被东宫谭三冲撞,车内有女子惊呼腹痛之声。 东宫太子与晋王之间的针锋相对,朝堂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在沈风斓下嫁为晋王侧妃这件事上,太子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沈家父子心里有数。 那日御前对质,太子的言之凿凿,沈太师铭记于心,自然要告诉沈风楼,父子二人同仇敌忾。 沈风楼本在前厅招呼宾客,一听此言,忙跑到大门外来迎接。 晋王府的女子,除了沈风斓还有哪个? 想到她腹中的孩子可能有危险,他站着都如踩针毡。 现在倒好…… 浣纱和浣葛搀扶沈风斓下轿,她一张芙蓉面脂粉未施,两腮泛着微微的粉色。 比起上一回他和陈执轼到晋王府探病时所见,她如今的气色真是好多了,体态也丰盈了些。 “大哥莫急。” 沈风斓背着人冲他眨眨眼,分明精神头极好,还装出一副极度虚弱的模样,柔弱无骨地靠在浣纱手上。 轩辕玦极配合地作焦急状道:“高轩,劳烦你速请府医为她诊治一番。” 高轩是沈风楼的表字。 “快,快把二小姐抬进去!” 沈风楼张口便是无缝对接,大手一挥,一旁抬着藤椅的小厮就冲了上来,府医也背着药箱紧随其后。 看着沈风斓躺在藤椅上被抬了进去,轩辕玦暗暗看了沈风楼一眼,眼底带着赞赏之色。 他的应变,当真是完美。 不愧是沈太师的长子,他和沈风斓都继承了沈太师的聪慧。 只是相比起来,沈风斓还太年轻些,爱憎分明,听到谭三是太子的人,她当机立断予以反击。 沈风楼则圆润许多,风度翩翩,温和良善,是让人一见如故的那种好性子。 听闻沈家还有一位庶出的三小姐,想来也不会差她兄长与姐姐太远。 “殿下先到桐醴院看看风斓,还是?” 两人向内走了几步,沈风楼脚步一顿,想着唱戏自然要唱到底。 轩辕玦答道:“自然先去看风斓,沈太师那处,烦请你代为致歉。” 沈风楼摇了摇头,“不必代为了,我同殿下往桐醴院走一遭,再一道去正厅便是。” 晋王失势,沈风斓到底没有真的出事,想以此来惩治谭三也不是易事。 太子虽被禁足在东宫,可储君之位未废,大理寺未必秉公办理。 他作为沈风斓的兄长,必须代表沈府给她撑腰,逼迫大理寺不得不惩治谭三。 既然出手了,务必一击即中。 轩辕玦心知沈风斓无事,一路进了二门至桐醴院,倒有闲心细细游赏景致。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桐醴院一带翠绿的院墙。 不是桐油绿漆附着上去的那种绿,而是纤细曼妙的美人藤,蜿蜒爬上墙面,织就一面翠绿墙衣。 院子的正门并不高大,透着女子闺中的纤巧雅致,桐醴院三个大字秀雅俊逸。 院中也有零落的几株梧桐树,更多的是成簇的蔷薇和玫瑰,一脉流水从院中经过,水中仙鹤并鸳鸯等游泳嬉戏。 “殿下,这边请。” 高处的屋宇是华丽的朱红色,要想上去,先要走过一道错落的石阶。 二人一前一后拾级而上,这才渐渐看清桐醴院的全貌,踏上挂着湘绣垂花帘的走廊。 及至走进闺房之中,看见缤纷的多宝格架,精致的隔板,轻红的软纱帘幔…… 种种景致,似乎都在说明,这房间的主人,是多么金尊玉贵娇养大的小姐。 倘若太子对他的设计不曾牵连到她,如今的她,大约还是无忧无虑、被捧在掌心的明珠。 他忽然明白,沈风斓初入晋王府之时,为何对他是那般态度。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遇到这样的变故,都难以忍受。 相比之下,静清院着实是太过偏僻萧条—— 简薄她了。 内室之中,沈风斓半躺在榻上,身上只盖着薄薄的毯子。 府医躬身侍立一旁,不断地抬手擦去额上的汗水,看起来很是紧张。 见到轩辕玦二人进来,他越发局促不安。 “二小姐怎么样了?腹中胎儿可有异常?” 府医被沈风楼问懵了。 这位嫁出去的二小姐,根本没让他伸手把脉,他哪里能知道怎么样呢? 沈风斓“虚弱”道:“大哥,我没事的,不过是受了惊吓,请府医为我开些安胎定神的药罢。” “就依二小姐所言。” 府医巴不得听这一句,忙行过礼退了出去。 他一走,沈风斓自在地招呼轩辕玦,“殿下请坐,不必客气。” 客气…… 轩辕玦眉梢一挑,在榻旁坐下。 他怎么觉得这个词,好生古怪。 沈风斓对浣纱使了一个眼色,“装得实在辛苦,今日我定要多喝一碗酸梅汤,谁都阻止不了我。” 古妈妈今儿没跟出来,的确谁也阻止不了她。 浣纱把随身带来的冰匣打开,提出紫砂茶壶来,又拿一个白瓷小碗倒了半碗。 “小姐略等等,刚从匣子里拿出来的,实在凉得很。” 这冰匣是紫檀木的外层,看起来就像一个寻常的食盒。 打开才知里头别有洞天,是用铜片封起来的内层,里头贮着冰块,再放入茶壶,壶中的酸梅汤就是冰凉可口的。 沈风斓极喜爱此物,还即性起了一个名字,叫做什么冰箱。 沈风斓点点头,她孕中极爱食酸,却也不是个不知死活的。 古代医疗条件不佳,她就更不能任意妄为,须得好好保重身子,才能与天斗,与人斗。 “殿下,大哥,你们也来一碗吗?” 她热情分享,那两人却齐齐摇头。 “不必。” ------题外话------ 谢谢梦梦打赏了100点~ 沈风斓不会一直憋屈下去的,前面的憋屈是为了衬托后来的强势打脸~ 另外今天改了一下发布时间。 第六十九章 照顾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酸梅汤此物,是夏日解暑常见的,没什么稀奇。 寻常酸梅汤呈红褐色,稀奇的是,浣纱倒出来的那小半碗汤,汤汁浓黑近墨色。 这得是熬得多浓的酸梅汤! 只要这么看上一眼,就觉得酸得倒牙,沈风斓却喝得津津有味。 轩辕玦咳了一声,看着浣葛道:“去给你家小姐拿些蜜饯来,这么酸,也不怕喝了伤胃?” 浣葛抿嘴一笑,“殿下别担心,古妈妈说了,酸儿辣女,小姐肚子里定是个小公子呢!” 这话是古妈妈私下里说的,浣葛就这么大大咧咧当着轩辕玦的面说了,把沈风斓闹了个红脸。 轩辕玦倒是很乐意听到此话,“当真?” “真,比真金还真呢!” 浣葛说完,才看到沈风斓不满地看着她,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脑袋。 沈风楼开口解围,“这些俗话也未必万无一失,妇人家说着解闷倒也不妨。自然是小公子最好,便不是,那也是殿下的长女。” 长子也好,长女也罢,地位和宠爱都不是幼子、幼女能比的。 以沈风斓的出身,若真的生下晋王的长子,被封为正妃也不是不可能的。 轩辕玦点点头,也不再追问。 沈风斓端着小碗,小口小口地喝着酸梅汤,忽听得外头脚步声靠近。 听那动静,还不止一个人。 门帘呼啦一响,柳姨娘尖锐的声音传来,“二小姐,我们二小姐的肚子还好吧?是不是小产了?” 沈风楼眉头一皱,还未叫人看清,已舒展了开来。 他起身往出走了几步,见是柳姨娘和沈风翎,带着一些沈家旁支的媳妇、和几位官宦之家的女眷走了进来。 “大少爷,你也在这?莫不是二小姐真的小产了?” 柳姨娘穿着一身艳丽的粉红色穿花褂子,头上金银珠翠插得没有空隙,像是生怕旁人不知她是沈太师的妾室一般。 她使劲把脑袋往里凑,一脸幸灾乐祸。 后面一位官宦夫人听着不像话,迎了两步上来,“沈大公子,我们是今日来观礼的,听闻沈侧妃路上受了冲撞,特来看望。” 沈风楼含笑致意,并未搭理柳姨娘,“多谢江夫人,舍妹来的路上的确受惊了,府医已开了药,如今好些了。” “如此便好。” 江夫人噙笑,今儿是沈太师续弦的大礼,若是沈风斓因为回府观礼导致小产,这事就晦气了。 不仅是太师府和晋王府晦气,他们这些来观礼的人,也惹一身骚。 现听闻没事,只需进去看看人,再说两句安慰的话,也就没她的事儿了。 柳姨娘见沈风楼不搭理自己,径自往屋里走,却见榻边坐着一个男子,身姿挺拔,目露威仪。 他手中端着茶盏,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不疾不徐地饮了一口,而后眸子斜斜睨来,一双桃花眼含着阴冷煞气。 柳姨娘不自觉浑身打了一个颤。 “这,这位是,晋王殿下吧?” 她的气势瞬间弱了下来,忙忙行了一个万福礼,眼神躲躲闪闪地偷觑轩辕玦。 沈风翎唤了一声“大哥”,跟上柳姨娘的脚步进了内室,看到端坐于榻边的轩辕玦,一时慌了神色。 万万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这般英俊的男子。 先是齐王,玉树临风,温润如玉;而后是晋王,貌若谪仙,见之忘俗。 她沈风斓,还真是运气好。 沈风翎上前行了一个福礼,“见过晋王殿下,二姐姐。” 原来她便是沈府庶出的三小姐。 轩辕玦微微点头,算是受了这一礼,又有些不悦地看向柳姨娘,问沈风斓道:“这位是?” 能带着这些女眷来探望沈风斓,想来和沈府有关系,说出来的话却那么幸灾乐祸,竟然诅咒到他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沈风斓正要介绍,沈风翎抢先答道:“殿下恕罪,这位是姨娘柳氏。” 沈太师只有一个能称为姨娘的妾室,就是这个柳姨娘,沈风翎的生母。 轩辕玦淡淡地移开目光,连带着对沈风翎也没了好感。 生母这般不堪,女儿想必好不到哪儿去。 沈风翎没有忽视他眼底的嫌恶,暗暗地咬住了唇。 后头那些女眷也走了进来,纷纷给轩辕玦行礼。 沈风斓仍半卧在榻上,淡淡一笑,“浣纱,看座。” 在座的都是女眷,况且是来探望沈风斓的,反而显得沈风楼和轩辕玦两个,有些突兀。 沈风楼想到了这一点,又恐他们出去了,柳姨娘又作怪怎么好? 可是杵在这里,又实在不像样。 进退两难之际,沈风斓递了一个眼神给他,又对轩辕玦道:“殿下,妾身已无碍了。今日是妾身父亲的喜日,殿下不如先去前厅见见父亲?” 礼数原是如此,只是这些女眷,看起来个个不怀好意…… 沈风楼了解他这个妹妹,她轻轻松松地请他们出去,自然有办法应对这些人。 他上前一步请到:“殿下,请。” 轩辕玦面色微沉,起身扫了众人一眼,目光犹如寒冰,所到之处众人退缩。 他冷声道:“如此,就有劳诸位照顾本王的侧妃了。” 众人忙起身道“不敢”,看着轩辕玦走出了屋子,才松懈下来。 心中不免腹诽:怪道说这晋王殿下纨绔霸道呢,对她们这些女眷凶什么凶? 一位沈家旁支的媳妇就开口了,“晋王殿下也太不客气了,我们到底是侧妃娘娘的娘家人,怎么凶起我们来了?” 有人应和着,柳姨娘笑得阴阳怪气,“也不能怪晋王殿下,咱们只是侧妃的娘家人,又不是晋王正妃的娘家人,他对咱们客气什么?” 这方面她的体会是最深的,她是沈太师的通房丫头出身,父母兄弟全是沈府的奴才,沈太师何尝把他们看在眼里? 哪怕她自己,在沈太师眼中,也就是一个有些姿色的奴才罢了。 江夫人听了众人的话,心中叫苦不迭。 她夫君是沧州知府,同沈风楼有过上下级关系。 这回进京述职,正好赶上沈太师续弦之礼,忙备上好礼赶来祝贺。 谁想到她常年不在京城,不了解京城中高门女眷的情况,还以为跟她一起来探望沈风斓的都是上得台面的夫人。 现在一听悔得肠子都断了。 这群人显然是京中高门女眷里,最上不得台面的那一批! 她巴不得现在抬脚就走,省得叫这些人带累了她的名声,又找不到走的借口,一时脸色羞囧。 沈风斓眼皮都不抬,轻笑一声,“诸位慎言,晋王殿下是天潢贵胄,不是尔等能议论的。” 她分明是笑着,话语听在众人耳中,却隐隐生寒。 ------题外话------ 谢谢霜霜送了5朵花,正式升级为童生,哈哈~ 江夫人【提帕擦泪状】:跟你们混到一堆去我真是哔了狗了…… 第七十章 上不得台面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沈风翎忙接了一句,“是啊,咱们是来看望二姐姐的,可不是来议论晋王殿下的。” 她扯了扯柳姨娘的衣袖,生怕沈风斓给她们母女两设套,来个大不敬的罪名。 “二姐姐,你的肚子没事吧?” 当着众人的面,沈风翎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演的一脸姐妹情深。 若不是曾经亲耳听过她说“眼不见为净”,哪里看得出这是一番虚情假意呢? 沈风斓看向她,她穿着碧色纱衫,纤腰上系着鹅黄色腰封,垂下一袭青色的绣竹襦裙。 衣裳裙子皆是碧色了,还要绣个绿色的竹子,看起来小家子气得很。 沈太师喜欢翠竹,说竹是君子品格,刚正不阿。 沈风翎为了讨他欢心,总爱穿一身的碧色,还爱在饰物上绣竹子。 一开始沈太师也夸过一二回,后来也就淡淡的了。 想也知道,一身绿色,容易让人审美疲劳。 她移开了视线,淡淡笑道:“有劳三妹记挂,不过是受了一惊,现下已经缓过来了。” 沈风翎极其敏感地捕捉她的目光,见她视线落在自己裙摆处,移开之后又露出笑意,有些恼怒。 她的裙摆有什么问题么? 有什么可笑的! 柳姨娘笑嘻嘻地插话,“二小姐在王府过得可好啊?” 看她笑得一脸奸诈,就知道不是真的关心。 沈风斓懒得搭理她,这是个一言不合会发疯打人的泼妇。 上回古妈妈就这样惹着她了,沈风斓吸取教训,不和她说话。 索性她是正房嫡出的小姐,身份比一个姨娘高出许多,便是不搭理,也不算违了礼数。 柳姨娘自打在桐醴院撒泼那一出后,越发不要脸面了。 沈风斓不搭理她,她也能自说自话。 “二小姐的日子不太好过吧?我听说啊,”她拔高了嗓门,让屋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听说晋王殿下从不去你那里!” 这话说得极其赤裸裸,让一些还不太懂情况的官家夫人,都明白了情况。 显然,这是一个在太师府里坐大了的姨娘,在欺负已故夫人留下的嫡出小姐! 作为正房夫人,她们对姨娘这种身份有着天生的厌恶,下意识想维护嫡出的沈风斓。 可想了想,这位太师府的嫡小姐,不也只是晋王的侧妃吗? 一时间思绪遥飞,想到当初这位小姐是许给宁王的正妃,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圣上亲下御旨,改赐给了晋王做侧妃…… 这里头,水很深呐。 一时之间,有几个想鸣不平的夫人,也都闭上了嘴。 至于那些沈府旁支的媳妇,原就是被柳姨娘收服了的,当然站在柳姨娘这边说话。 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扭了扭臀,脚尖转向柳姨娘那侧,“哎呀,这是怎么说的,咱们二小姐这副姿容,殿下竟然瞧不上?” “可不是么,真是可怜咱们二小姐了啊!” 两人一唱一和,把沈风斓说得像个弃妇似的。 坐在角落默默无闻的江夫人终于忍不住了,“二位这说的是什么话?沈侧妃才受过惊吓,你们怎么能说这些刺心的话呢?” 她想着,反正自己的夫君回京述职很快就要回沧州了,她也不怕得罪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妇人,索性多说两句。 “殿下亲自陪在这里,要不是咱们进来打扰说不准还不会走呢!况且要是殿下真的从不见沈侧妃,她怎么会有喜呢!” 江夫人说的话句句有理,沈风斓不禁多看她一眼,见她说话有些激动,示意浣纱给她倒了一杯茶。 沈风楼称她为江夫人,也不知是哪位姓江的大人? 看她打扮不像京中高门女眷,想是地方官员的家眷也未可知。 一唱一和的两人兴致正好,被她打断了,那个旁支的媳妇瞬间拉了脸。 柳姨娘却拉住了她的袖子,脸上现出奇异的光芒,“对啊,晋王殿下从不去二小姐那里,二小姐是怎么怀上身孕的?” 江夫人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她没想到柳姨娘借她的话,又端起一盆新的污水,泼到了沈风斓身上。 什么叫殿下不去,她是怎么怀上身孕的? 这可是诋毁沈风斓妇德的大罪名啊! 沈风斓听着她们一唱一和,半句话不曾说,只是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待听得柳姨娘语出惊人,座中无人敢应和时,她笑出了声音。 “诸位怎么不说话了?” 她看向那个陪着柳姨娘唱戏的媳妇,“你方才说的很好,怎么不继续说了?” 被她看着的媳妇打了一个冷颤。 这二小姐的眼睛,又大又明亮,看着是美艳动人。 怎么盯起自己来,那么阴森森的呢…… 她哪里敢继续说? 没想到,这个柳姨娘这样蠢。 讽刺她无宠也就罢了,怎么还怀疑起她肚里的孩子了? 那可是晋王殿下的第一个孩子啊! 叫晋王府的人听了去,她有几条命也不够死的。 “咱们太师府比不上顶富贵的公侯之家,到底是深宅大院。我这是第一次回门,柳姨娘平日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我竟不知,柳姨娘是从哪里知道,我受晋王殿下冷落了?” 晋王府真是鱼龙混杂,有那些个太子什么的眼线也就罢了,难道也有柳姨娘的? 不对。 柳姨娘没有那个手段。 那就是…… 她的脑中浮现出另一张脸,浓眉紧蹙,目光炯炯,人人皆道他是忠正之臣—— 她的父亲,沈太师。 或许,还是她那副《十六罗汉图》的过。 她借此图警醒沈太师,让他不敢轻易将自己抛弃; 沈太师却不是个被动的人物,他明面上没有表示什么,暗地里偷偷在她身边安插了人。 柳姨娘被她问住了,想编造一个理由出来,怎么也想不出来。 总不能直接说,她是偷听了沈太师与人谈话吧? 她嘴唇嚅嗫,向一旁的沈风翎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一直默默听着的沈风翎见势不好,开口替柳姨娘描补,“姨娘也只是关心二姐姐,二姐姐何必咄咄逼人呢?” 江夫人吃了一惊,对沈风翎刮目相看。 原以为沈太师的儿女,男儿就像沈风楼那般年轻有为,见识不凡。 难得的是待人谦和有礼,从不仗着沈太师的威名自矜身份。 女儿就像这位沈侧妃,美貌动人,大方得体…… 只是躺在那里不说话,神情举止也优雅端庄。 没想到这沈风翎,不但容貌气度逊色沈风斓一大截,说出口的话,也这么不合情理。 柳姨娘从一进门,嘴里就没一句好听的话。 到了她嘴里,怎么就成了沈风斓咄咄逼人了? 果真是妾室养的女儿,上不得台面。 ------题外话------ 谢谢嫉恶如仇7167小可爱送了9朵鲜花~ 谢谢素衣x如旧小可爱送了1颗钻石~ 5、20这个大好日子里,小可爱们都要去约会,而伊人……要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pk了! pk时期本文会出现在潇湘书院手机app的免费抢鲜位置,时间是三天。 这次pk不管过不过,本文都会很快上架,当然,伊人还是很希望能过的! 希望小可爱们在pk期间多收藏、评论、打赏,谢谢~ 第七十一章 贵妇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对于沈风翎强词夺理,把黑的说成白的口才,沈风斓早就免疫了。 跟这种人讲道理,有用吗?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多说无益,她扶了扶额,随时准备借口不舒服,把这些人打发出去。 “是谁在咄咄逼人啊?” 门口传来一道中年妇人严肃的嗓音,众人一时不敢出声,不多时,一群高门贵妇打扮的女眷从门口走了进来。 这些人的脸,沈风斓还算是有些熟悉。 其中有文清伯夫人,镇南侯夫人,抚远将军的夫人和长女…… 站在最前面的那一个,便是在门外出声的定国公夫人,她的二舅母陶氏。 陶氏领着这一群人进来,看也没看柳姨娘等乌合之众,只打量沈风斓的气色,见她两腮微红,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那些坐在椅子上的女眷都自觉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后进来的这些人。 这才是正经的公门侯府的夫人,她们算什么? 柳姨娘腆着脸站起来,“国公夫人,您……您请坐。” 陶氏瞥了那椅子一眼,似乎是嫌她坐过的不干净,不肯坐下来。 她站在榻边朝沈风斓道:“今日绾妆那边事儿多,我前脚进门才听说你出事,就忙着赶来了。” 又指身后那些夫人,“这几位夫人听说你受惊了,就约着一同来看看你。” 沈风斓慢慢直起身子,浣纱一边搀着她,一边在她身后垫枕头,“今儿是小姨母的好日子,舅母自然该替她多费心。都是我不好,叫诸位担心了,诸位夫人快请坐。” 文清伯夫人最为年长,笑容慈祥道:“身子可好些了?” 沈风斓颔首,带着对长辈的恭敬,“多谢伯夫人关心,没什么大碍。一会子喜宴开了,我还能去给诸位夫人敬酒呢。” 能够出席,想来是身子无甚大碍了。 柳姨娘一众见沈风斓态度谦和,和刚才的模样完全不同,深觉得受到了怠慢。 当着陶氏等人,又不敢出言责怪。 见她们亲亲热热、你来我往地说话,完全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一个个都有些窘迫。 从屋子正中缩到了角落,再从角落慢慢退出了屋子…… “江夫人。” 沈风斓及时看向这群灰头土脸的人,“夫人请留步。” 一个地方官员的女眷,到京城特特来太师府一遭,若说没有所求,谁信呢? 不如替她引见一番,不枉她方才替自己说了几句公道话。 一面又道:“浣纱,将咱们王府带来的贡茶取了奉上,给诸位夫人尝尝。” 柳姨娘几个正往外走,听了差点没吐血。 她们几个坐在那里的时候,就随便上了几杯府里待客的茶。 等她们一走,这边就上贡茶了! 柳姨娘气得鼻歪,只有沈风翎频频回头,似乎在盼望着什么。 这般一步三回头,重复了好几遍,她终于失望。 在那些高门贵妇眼中,只有沈风斓是沈府的小姐,她沈风翎就不是了吗? 没有一个人看见她,没有一个人和她说句客气话。 更别提什么亲热的话了。 她终于不再回头,阴沉着脸,咬着牙向外头走去。 只要有沈风斓在,她就永远出不了头! 江夫人有些受宠若惊,上去与众位夫人通了名姓,“妾身槐氏,乃沧州知府江呈之妻。夫君入京述职,因与沈府大公子有旧,特来恭贺。” 原来是沈风楼在沧州任职的上级,沧州知府的夫人。 镇南侯夫人消息灵通,机敏地反应了过来,“沈大公子先前外放沧县,与你夫君份属同僚,这原是亲厚的关系。” “是啊。沈大公子为人温和谦厚,为官中正为民,甚有乃父家风,深受沧县百姓爱戴。” 以沈风楼为切入点,众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溢美之词连绵不绝。 连带着沈风斓也被提起来,被她们夸奖得面上泛红。 然后就夸沈太师家学渊源,再夸夸早已逝世的陈氏,再然后又顺带着夸到了陶氏的定国公府,教女有方…… 陶氏就谦虚道:“哪里哪里,文清伯夫人才是教子有方,你家那位二公子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 文清伯夫人同样谦虚,“哪里,抚远将军家的大公子才叫厉害,十六岁上战场,十八岁万军阵中取了敌将首级……” 沈风斓嘴角噙着无可挑剔的笑容,静静地听她们说话,时不时附和一二。 “是啊,是啊。” “文清伯夫人太谦虚了!” “抚远将军夫人太谦虚了!” “镇南侯夫人太谦虚了!” …… 这一番谈话下来,她算是领会了,高门贵妇之间的谈话艺术。 这一拨夫人们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子女辈正是二十上下的年纪。 这个年纪是建功立业的开始,也是谈婚论嫁最适宜的年纪。 所以这些夫人们,都希望自家的子女被夸赞,满足她们作为母亲的尊荣,也好找一门相配的亲事。 深宅大院里的女人多半是人精,想让别人夸奖你的子女,自然要先对别人家的孩子进行夸赞。 这样你来我往地夸奖,既能使谈话融洽,又能使大家的心愿都被满足。 真是高明。 沈风斓表示已经学到了这个知识点,她挪了挪身子,“诸位夫人,想必吉时快到了,我陪诸位到前厅观礼罢?” 说着便要下床。 那些夫人们聊得已差不多了,见沈风斓无碍,正好一行人同去前厅。 “浣纱,莫忘了带上,我给小姨母的贺礼。” 她一手抚在腹上,另一手搀着陶氏,慢慢地走出了桐醴院。 ------题外话------ 暂时打算20—23号pk期间,每日两更,每更两千字~ 小可爱们pk期千万不要养文哦,如果想给伊人打赏的可以放到这几天~推荐友文(正在第一轮pk) 重生之帝女有毒/路途 她,重生帝女,踏着森森白骨从地狱归来。 前生,输得一败涂地,怀胎七月,沦为军妓。 今世,谢绾面带温婉笑意,上天入地,宁为狂魔,誓要将天下人渣狗碎尸万段。 可这个传闻中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的妖孽世子怎么老是痴缠着她,一脸暧昧地痞笑:娘子,我很强,快来试试! 第七十二章 双凤钗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一行人到前厅之时,正赶上沈家长辈给新妇送贺礼。 沈太师父母早已亡故,但沈家旁支里还有些族老长辈,纷纷给陈绾妆送上诸如安枕如意、玉簪金钗等礼。 陈绾妆穿着一袭大红凤尾嫁衣,赤金花冠垂下长长的流苏挡在眼前,依稀看得见她眉眼秀美。 柳姨娘和沈风翎不知何时过来的,站在角落里,看着新嫁娘的表情十分复杂。 偌大前厅,今日赴宴的宾客多不胜数,众人面上都带着或真或假的笑意。 只有她们母女二人的怨气,显得格外突兀。 长辈送贺礼的步骤过去了,司仪高唱一声,“请先夫人灵位。” 续弦之礼,新妇是要按照妾室的礼仪,向先夫人的灵位行礼的。 当下人捧着陈氏的牌位走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地站在了沈风斓背后。 她转头轻唤,“大哥。” 沈风楼的目光胶着在那个牌位上。 从今日起,会有另一个人取代他母亲的地位,站在他父亲的身边。 他要唤那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小姨母,母亲。 心里有一丝酸涩。 沈风斓明白他的感受,在热热闹闹的喜乐声中,压低了声线。 “大哥,对不起,是我自私了。” 让陈绾妆进门,是她的一己私心。 她怕沈太师会放弃她,让她这个出嫁女孤立无援,失去娘家的支持。 她怕沈府内宅被柳姨娘把控,到时候,陈氏留下的人都会被清除干净。 她怕沈风翎坐大,会以她的嫉妒对自己不利。 其实这些和沈风楼,真的没有什么关系。 他是沈府唯一的嫡长子,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他的地位,能影响他的前程。 可他在听到自己说,要让沈太师娶陈绾妆为续弦之时,几乎没有半点迟疑。 他心里好受吗? 对于已故的陈氏,沈风楼的感情,自然比她这个假冒伪劣的穿越者要深厚。 身后高大的身影,沉默着,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说什么傻话。” 声音一贯得温柔,令她格外安心。 他在陈氏的病榻前发誓,要照顾好沈风斓,看着她平安出嫁,做她一生可靠的后盾。 为了她能过得好,让沈太师娶个续弦又如何? 何况这位续弦夫人,还是他们的小姨母,陈氏嫡亲的堂妹。 陈绾妆拢起宽大的袖子,一旁的喜娘替她牵着裙角,她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叠在额前,恭恭敬敬地叩首。 “妾身陈氏绾妆,见过姐姐。” 她原是唤已故陈氏姐姐的,故而丝毫不觉得难堪。 观礼的宾客见她礼数周全,纷纷赞叹。 “定国公府真是好家教,新夫人年纪轻轻,难为她礼数周到。” “可不是么?新夫人是先夫人的堂妹,自有先夫人的风范。” 三拜之后。 喜娘扶着陈绾妆起身,只听得人群中一声女子的轻呼,带着不容拒绝的庄严。 “慢。” 沈风斓从人群中走出,一袭秋香色金丝绣凤丝绸襦裙,藕粉广袖披肩,贵气天成。 “这是……沈府的二小姐?” 看客们的说话声瞬间压低,对于沈风斓,有些讳莫如深。 圣上亲赐的宁王正妃,呼喇巴变成了晋王侧妃,如今连身孕都有了。 这件事过了几个月,至今还有纷纷流言。 果然这些普通宾客,是不能和身经百战的文清伯夫人她们相比的。 ——她们象征着一个府第的涵养,不会轻易在人前露出这副八卦的模样,以免自降身份。 沈风斓对底下的窃窃私语置若罔闻,缓步走上前来,金丝裙摆犹如一朵盛开的蔷薇花。 “父亲。” 她款款行了一个福礼,“方才诸位长辈为新妇送贺礼,女儿这里也有一份贺礼,想送给小姨母。” 沈太师的神情僵硬了片刻。 今日京中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朝堂众臣都在此,难道沈风斓要给他难堪不成? 不对,沈风斓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不会做这等糊涂事。 站在一旁的喜娘也变了脸色。 这位沈家二小姐是怎么回事? 自来只有长辈在婚礼之上送贺礼的,她一个晚辈,岂能僭越? 还称呼陈绾妆为小姨母,难道不该改口称母亲吗? 糟了糟了,必是这位小姐不满意继母,要来闹事的! 她的眼神急切地向四周搜寻,希望有人能来阻止沈风斓。 最终落了空。 晋王殿下还坐在堂上呢,谁敢拦他的侧妃? 沈太师放柔了声音,“你的贺礼,一会儿下了堂再送吧。你才受了惊吓,不必着急。” 他在告诉众人,沈风斓只是急着要给陈绾妆送礼,一时失了分寸。 并非是对这位继母表示不满。 听了沈太师这话,底下又有人耳朵尖的人议论起了,大街上东宫谭三冲撞了晋王府马车的事。 陈绾妆低眉顺目,似乎毫不在意沈风斓这一出,依然是端庄温雅的模样。 沈风斓笑道:“多谢父亲关心,女儿身子无碍。其实这礼,不是女儿想送,是前几日母亲托梦于我,命我来送的。” 托梦? 沈太师眉头微蹙,显然对于这个说法,并不是很信服。 可沈风斓抬出了已故陈氏的名字,他就不能当做没听见。 他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母亲……让你送的什么贺礼?” 沈风斓手一抬,浣纱捧着赤金搭扣的木匣上来,躬身高举于头顶。 这方木匣形制古朴,让沈太师有股深深的熟悉感。 啪嗒。 搭扣被她莹白的指尖轻轻揭开,一支华贵大气的赤金双凤钗,静静地躺在匣子里,熠熠生辉。 众人见了这支双凤钗,不禁咋舌,就连陈绾妆隐在流苏后的面容,也有些震动。 沈风斓从匣子取出凤钗,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 “这支双凤钗,原是母亲的遗物。因故失落过一阵子,再回到我手上时,已是宝珠蒙尘。”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似有若无地,瞥了柳姨娘母女一眼。 柳姨娘身形一晃,被那句宝珠蒙尘气得站不稳。 “有母亲托梦,女儿便将此钗重新改制,不仅重新炸了一遍让它恢复往日光彩,还让工匠镶嵌了红宝作为凤羽。” “母亲说,从此以后,这支钗就是小姨母的。” 沈风斓低头苦笑,“母亲之命不敢违,小姨母,风斓可否为你戴上这支钗?” 观礼的看客中,有年事已高的女眷,用帕子抹了抹眼角。 一时之间,传染了好几个感性的夫人们。 就连窃窃私语的那些人也肃静了起来,等着陈绾妆的回答。 良久,陈绾妆的声音从盖头底下传出。 “风斓,姐姐是个好母亲,小姨母知道,你心里舍不得她。” “但是小姨母会尽力,像她那样好好照顾你们父母,好好对待你们兄妹,好吗?” 她的声音柔柔的,轻轻低下了头。 沈风斓将双凤钗插在了她的花冠上,“好,母亲。” 陈绾妆抬起头,在旁人瞧不见的角度,冲她挤了挤眼睛。 ------题外话------ pk期间一天两更,第二更加在下午1点。 柳姨娘偷走的双凤钗,最终还是回到了沈府当家主母的头上。 今天是520,这个美妙的日子里,小可爱们是不是在约会呢? 请单身小可爱抱紧伊人! 下午1点左右就会上pk台,希望小可爱们在520这个美好的节日里给伊人一朵小花花,或者留言一句520~ 最后一轮pk,不管过不过都会很快上架的,所以小可爱们pk三天别养文哈,多收藏评论打赏,谢谢~ 第七十三章 骗人一流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典礼上这一场小小的风波,最后以温馨的画面结尾。 有惊无险。 陈绾妆被送进洞房,沈风斓和席中身份最贵重的女眷坐在一起,诸如太子妃、恒王妃。 若是以晋王侧妃的名义,她是坐不得这个席位的。 晋王便是皇子之尊,区区侧妃,也及不上公侯之家的正室。 若是以沈太师嫡女的身份…… 沈风斓面上带着浅笑,端坐席上,怡然自得。 入席便听太子妃在说话,“……怎么还不来?” 一人答道:“您还不知道小郡主吗?她听闻那位在前厅,出门定要盛装打扮的。” 太子妃没有回话,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似乎对于“那位”十分不屑。 沈风斓把玩着酒杯,看似自在,心里却暗暗揣测。 她们说的小郡主,不会是卫玉陵吧? 见她自在得很,太子妃就更不自在了。 区区一个侧妃,凭什么跟她们坐在一起? “沈侧妃。” 一身桃红色广袖襦裙的女子,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头上插着五凤珠钗,随着开口的动作珠钗摇曳。 沈风斓向尊位看过去,心知这是太子妃,席中身份最高的女子。 她容貌清秀大气,只是在唤她时,眼底有阴霾一闪而过。 “听闻沈侧妃已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她的话声充满了讥讽,带着隐隐的威胁之意—— 她知道,沈风斓这一胎已经四个多月了。 哪怕她不能说出来,起码也能吓吓沈风斓。 谁想到沈风斓面色不改,从善如流,“是啊,多谢太子妃娘娘关心,娘娘真是温柔和善。” 不怀好意的太子妃,被她这一句温柔和善瞬间噎住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沈风斓夸她,她哪还好意思嘲讽人家? 太子妃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再细看这沈侧妃,生得端的是倾国倾城的容貌,打扮却毫不张扬。 她是沈太师的嫡女,便是个丑八怪也能张扬得起来。 难为她朴实,这一点,倒是和晋王那个放肆无礼之人不同。 太子妃是个贤妻孝媳,太子和卫皇后讨厌谁,她就讨厌谁。 她和卫皇后一样,因为讨厌轩辕玦,连带着迁怒沈风斓。 不同的是,卫皇后一出手便是杀招,太子妃轻轻一晃就收了锋芒。 她忽又想起正事来,正要提起,被恒王妃插了嘴。 “沈侧妃身上穿的,莫不是今年新贡的软烟罗?” 恒王妃生得一张圆脸,只下巴尖尖的,一双眼格外有神。 她的年纪与太子妃差不多,看衣裳首饰,却比太子妃矮了一截。 人越缺什么,就对什么越感兴趣。 恒王妃双眼冒光,盯着沈风斓的衣裳,那种真实的渴望,就像穷困潦倒的乞丐见到了黄金。 这是一个物质欲比较强的人,沈风斓在心中默默做了判断。 恒王妃此言一出,座中之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沈风斓。 贡品软烟罗? 圣上都赏赐了后宫的娘娘们,就连太子妃也仅仅得到一匹,沈风斓居然也有? 秋香色金丝绣凤丝绸襦裙,藕粉广袖披肩,这至少是两匹软烟罗。 座中之人有羡艳的,“沈侧妃这衣裳,是宫里萧贵妃娘娘赐的吗?” 也有妒忌的,太子妃才缓和过来情绪,此刻气得双手在桌子底下绞着手帕。 她是这座中最尊贵的女子,沈风斓竟敢打扮得比她耀眼! 呸,亏她以为这是个不张扬的! 要说沈风斓这一身,的确比她素日的衣裳要隆重些,但绝不到张扬的程度。 今日是沈府的大喜日子,她这个出嫁了的二小姐第一次回门,怎能打扮得给晋王府丢人呢? 谁想到恒王妃如此眼尖,一眼就认出了软烟罗。 她顺手夸了萧贵妃一把,“是啊,贵妃娘娘对晚辈最是慈爱,因我怀有身孕,这才赏我的。” 贵妃慈爱? 众人不屑一顾,宫里谁不知道,萧贵妃是个最会使两面手段的。 在圣上面前楚楚可怜,装腔作势,在其他嫔妃面前,那可是最会掐尖要强的。 一道婷婷身影忽然出现在门外,高声道:“沈侧妃嘴里,也就这一句老实话。” 沈风斓心里咯噔了一下。 那人,是卫玉陵。 那日沈风斓到长公主府赴宴,沈风翎冲撞了她,沈风斓偏说是她不对。 她一时情急,推了沈风斓一下,没想到她就落入了池水中。 当时场面混乱,沈风斓被宁王救上来之时,她已经被府里的下人带回房去了。 长公主为了保护她,特意命人将她带走。 当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沈风斓身上,唯恐她落水溺毙,也没人想到她身上。 可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她想了很久,怎么也想不通,直到沈风斓被赐婚给晋王的消息传来,长公主才告诉她。 “你还不明白吗?那日沈风斓有意激怒你,甚至是有意落水,其中必然有什么隐情。” “她先与宁王有婚约,而后又被圣上赐给了晋王做侧妃。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你可不要像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长舌妇一样,去管这些事。” “哪怕她真是有意落水的,也不是冲着你来的,与你无关。” 母亲说,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她无关呢? 轩辕玦是她看上的男人,怎么能在娶她之前,先娶了沈风斓做什么侧妃呢? 什么京城双姝,什么才比班昭。 轩辕玦娶侧妃,若是个寻常官家的小姐也罢了。 她沈风斓,就是不行! 卫玉陵盛装而来,好似丝毫不嫌衣裳重,压着她娇小的身躯,显得极不搭调。 太子妃热情地招呼她,“玉陵,到嫂嫂这边来坐。” 卫玉陵是长公主和已故卫大将军的独女,卫皇后是太子妃的婆母,故而她对卫玉陵格外照顾。 而卫玉陵的眼中始终只有沈风斓。 她快步走上前来,盯着沈风斓的肚子,恨不得用眼神在上头挖一个洞! “贵妃娘娘的确慈爱,没想到沈侧妃骗人一流,嘴里也能有句老实话。” 沈风斓:“……” 她怎么就骗人一流了! ------题外话------ 伊人:“这一点我赞同小郡主,你的确很会骗人,托梦这么烂的招你都想得出来……” 沈风斓斜睨一眼:“招不在高,管用就行——你懂个屁。” 今天第二更送上,希望小可爱们看得愉快! 还是那句老话,pk期间请多收藏评论打赏~ 第七十四章 男人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如果卫玉陵只是单纯攻击沈风斓,也许会有很多人附和。 头一个,就是自觉被沈风斓比下去了的太子妃。 可她说萧贵妃慈爱…… 这一点,大家不敢苟同。 卫玉陵追着晋王殿下满京城跑,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一个对自家儿子如此痴心的女子,萧贵妃难免会对她流露出一些怜惜之意。 卫玉陵再刁蛮,起码她眼光好不是? 萧贵妃想到这里,哪怕她是卫皇后的外甥女,她也不在乎了。 因此在卫玉陵眼中,萧贵妃既美貌又慈爱,犹如女神一般令她仰慕。 “玉陵,坐下喝杯茶慢慢说。沈侧妃她……” 太子妃循循善诱,“是怎么骗人一流了?” 她把正事都丢到了脑后,一心想着让沈风斓出出丑。 卫玉陵最是个口无遮拦的,听得太子妃问,什么都说了出来,“就在几个月前,沈侧妃和她那个庶妹,叫什么沈风翎的,到长公主府做客。” “那个沈风翎无礼冲撞本郡主在先,沈侧妃不讲道理,竟指责本郡主有错。本郡主推了她一把,她就装模作样掉进水里了!” 卫玉陵不是心机深沉的人,不懂得添油加醋的招数,看到是什么就说了什么。 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她这番话说完,并没有什么人附和。 沈风斓在长公主府落水之事,很多人都知道。 落水就是落水,听说还是宁王殿下亲自下水相救的,哪来什么装模作样一说? 难道说沈风斓故意落水,陷害卫玉陵? 人家事后也没找你卫玉陵麻烦啊! 看客们兴味索然,对她的话没什么反应。 反倒是沈风斓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小郡主,上一回的事,我给你陪个不是。那件事的确是舍妹也有错,我太护短了,不该指责于你的。” 她纤纤细指托着酒杯,有一种说不出的雅致风情。 一脸诚恳的模样,叫卫玉陵看得更加窝火。 “谁要你假惺惺地赔不是?” 卫玉陵一拍桌子站起来,小脸涨红,“你分明就是看现在人多,惺惺作态装好人,我才不上你的当!” 桌子一拍,席中一盏鲈鱼羹溅出几点汤汁,好几个女眷不悦地蹙起了眉头。 卫玉陵刁蛮第一的名号,是京城之中公认的。 她年纪尚小,又是长公主和已故卫将军的独女,自小被娇惯到大,性子蛮横些也是有的。 可她身份尊贵,难道在座其他人就是升斗小民吗? 要论尊贵,大家也不相上下,凭什么她们要在这受卫玉陵的气? 恒王妃与太子妃不对付,见卫玉陵这般无礼,当先开口道:“小郡主的脾气也忒大了,人家沈侧妃不计较你把她推下水,还好言好语与你道歉,你竟这般不懂事。” 她们虽是同辈,太子妃和恒王妃,却比沈风斓和卫玉陵大了十岁有余。 用长者的语气指点她一两句,也算是合情合理。 卫玉陵哪里肯买账,“你凭什么教训我?是凭你谢家那个破落户,还是凭恒王……” 恒王妃是中书员外郎谢家的女儿,中书员外郎这个官职不算高,不过一个嫡女,配一个出身不高的皇子,也算是登对了。 “玉陵!” 太子妃严厉地制止了她,“胡说八道什么!” 她羞辱恒王妃的母家无所谓,羞辱恒王却是大大的不该。 恒王只比太子晚出生一个月,区区一个月,让他失去了长子的地位。 因此恒王对太子这个大哥,一向是有些不驯服的,这一点太子妃心里清楚。 她心里清楚,不代表卫玉陵可以当着众人的面,羞辱恒王。 连她都不敢这样做,卫玉陵凭什么? 凭长公主的尊荣,还是凭已故卫大将军,在圣上跟前那点面子? 恒王是圣上的儿子,羞辱他,等于是羞辱圣上。 卫玉陵被太子妃的严厉吓了一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她见到沈风斓,就乱了阵脚,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忌讳? 她就是讨厌沈风斓。 尤其讨厌她眉目如画的脸,讨厌她真诚的表情,讨厌她怀了那个人孩子的肚子…… 所有一切,都讨厌。 恒王妃见她不说话了,轻哼一声,“是啊,我们谢家自然是破落户,好在我父亲还在为朝廷效力。你们卫家,还有人在朝堂效力吗?” 卫家一门风光,煊煊赫赫,都来自于卫玉陵的父亲。 那个盛名一时,战无不胜的沙场大将,卫大将军! 玉陵一战卫大将军亡故后,卫家的声势一落千丈,后辈子侄,再无一个扶得起的。 当年门庭若市的大将军府也衰落了,长公主索性带着卫玉陵住到了长公主府,那是她出嫁之前圣上赐的府邸。 这句话彻底戳中了卫玉陵的心,她红了眼,狠狠地盯着恒王妃看。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你,竟敢辱我卫家!” 恒王妃向后瑟缩了一下。 谁都不知道,这位刁蛮第一的小郡主发怒起来,会做出什么事来。 太子妃搂住卫玉陵,低声安慰着她什么,同时向身后摆手,示意恒王妃赶紧离开。 恒王妃忙从座位上站起来,磕磕巴巴地找了个借口,“我的衣裳沾到茶水了,我去后头更衣!” 而后忙不迭地离开了席位。 沈风斓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她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刁蛮第一。 看卫玉陵双眼发红的样子,只怕恒王妃晚走一步,她就敢拳脚相加。 她还得感谢恒王妃,若不是有她吸引了卫玉陵的注意,还不知卫玉陵要说出多难听的话。 她将酒杯放到了一旁,拿起茶盏抿了一口。 这个当儿,她听到太子妃在卫玉陵耳边说道:“晋王殿下在前头,你若红着眼去见他,多难看?” 卫玉陵忙招手叫她的小丫鬟,“快,快拿香粉替我遮一遮!” 她精心打扮了出门,就是为了见轩辕玦的,一想到轩辕玦,恒王妃的事彻底被她丢在了脑后。 沈风斓几乎没被茶水呛着。 卫玉陵,喜欢轩辕玦? 怪不得,她怎么都不肯原谅自己。 原来跟她利用卫玉陵,故意落水没有半毛钱关系,有关系的是…… 男人。 ------题外话------ 沈风斓:这个男人你喜欢就拿去好啦,我又不喜欢。 晋王殿下:…… 你拿本王当什么了? 伊人周末玩去啦,这一章是周五发的自动更新哦~ 感谢小可爱们片刻期间的支持! 第七十五章 温柔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美人…… 难过美男关。 如果沈风斓不是活过一世,叫她长此以往面对着轩辕玦那张脸,估计她也要缴械投降。 轩辕玦是美男吗? 不。 他是妖孽级的美男。 那边卫玉陵到后头补了脸上的粉,揽镜自照觉得甚是美丽可爱后,提着裙摆往前院去找轩辕玦去了。 这边太子妃也想起了正事,跟沈风斓套话。 “听闻方才来的路上,沈侧妃在马车上受了冲撞,可有什么大碍?” 一般人听到这样的问话,都会说没什么大碍,只是什么什么巴拉巴拉。 沈风斓放下鲈鱼羹,抬起头来一本正经道:“有大碍。” “太子妃娘娘,你知道吗?未满三个月的胎儿,是极易滑胎的。那马车一惊可不是小事,我腹中的可是晋王殿下的长子,差点就没了!” 最后五个字格外引人注意,席中诸人都伸长了脖子听。 “我当时只觉得呼吸困难,腹中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坠,痛得说不出话来。” 沈风斓瞎编一气,席上一位妇人应和道:“是啊,我当年也滑过一次胎,就是这样的感觉!” 众人越发不疑有他,只有太子妃面色尴尬,含糊应道:“……是吗?” 她心道:这个沈风斓好大的脸,分明是四个多月的胎儿,还说什么未满三个月! 真是岂有此理! 沈风斓抓住她的话头继续道:“是啊!” “幸好我们沈府的府医,妙手回春。我出嫁前落水过两次,还有一次是在寒冬时节,竟都被他治好了!” 有人好奇问道:“那这回也是……” 沈风斓撒谎不带脸红,“是!幸好府医在,否则晋王殿下的长子啊,就真的保不住了。” 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叫太子妃一时接不下话了。 原是太子殿下命人传话与她,和沈风斓套个话,若是没什么事,想从大理寺把谭三捞出来就容易许多。 谁知道弄巧成拙,反而让她在众人面前把此事夸大了! 太子和晋王早就撕破脸了,自然不会去找他要人。 沈风斓这条路也走不通…… 这下谭三还怎么保得住?卫玉陵出了花厅,走过一条雅致的竹林小径,在外院前厅后头等着,派了一个小丫鬟进去打听。 小丫鬟很快地跑了出来,“郡主,晋王殿下不在里头?” “不在?那他去哪儿了?” “有人说,殿下到后花园里散酒去了。” “后花园?” 那正好,她就到后花园去找他,两个人清清静静地说话更好。 卫玉陵提起裙摆,在碎石子铺就的小径上蹦蹦跳跳,一路往后花园去了。 轩辕玦并非是为了散酒才离席的,自打沈太师寿宴那件事后,他再不饮酒。 沿着走过一遍熟悉的小路走来,看到那翠绿缠绕的院墙,他不禁笑了起来。 那是桐醴院。 总觉得,桐醴院不但格外精致,也格外地有生趣。 也不知道沈风斓如何想来,竟把鸳鸯、仙鹤还有锦鸡那些,都养在院中的水池里。 再配上满院的香草香花,颇有几分屈原《离骚》的味道。 刚才来过一次,他匆匆看过,觉得还未看够。 他要认认真真地再看一遍…… “晋王哥哥!” 女子清脆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他吓了一跳,竟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原来是卫玉陵。 “晋王哥哥,你在这做什么?” 卫玉陵迎上前去,一张小脸笑容灿烂,明媚若夏花。 只要一见到轩辕玦,她有再多的烦恼也会统统忘记。 轩辕玦一见她,下意识地感到厌烦。 他自小众星捧月地长到大,身边追捧他、和他套近乎的人,实在太多了。 像卫玉陵这样穷追猛打的女子,他实在喜欢不起来。 他有些不耐烦地反问,“你又在这做什么?” 卫玉陵的脸上一下子露出了怯意。 晋王哥哥说过,不喜欢她老是追着他跑。 那她要不要告诉他,自己是特意追着他过来的呢……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衣襟上繁复艳丽的绣花,那是牡丹朝阳,最为高贵美丽的纹样。 穿上自己最美的衣裳,见自己最喜欢的人。 她轻轻地咬住唇瓣,还是决定对他说实话。 “我派人去前厅找你,他们说你到后花园来了,我就跟过来了。” 她怯生生地绞着帕子,双脚局促不安地扭动。 他眉头蹙起,“说了多少回了,不要总是追本王,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 这个词,是旁人常常用来说她的。 她不恼,她的确不成体统。 可轩辕玦自己,也是个不遵体统的人,却每每用这个词来训诫她。 她如何心服? “晋王哥哥,我是不成体统,你也不成体统,我们两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为什么不接受我呢?” 轩辕玦抛下她,径自往外走,“哪怕本王接受你,卫皇后和长公主,也不会允许你。” 卫玉陵仿佛看到希望般,急切地赶上前,“会的!母亲和皇后姑母对我最好了,她们从来不会拒绝我的意愿!” 这个蠢丫头,怎么就是听不懂呢? 轩辕玦停下脚步,有些头疼地扶额,转头定定地看着她。 他一字一顿道:“本王拒绝。” “本王要的,是一个能同本王并肩站在高处的人,而你不适合。” 卫玉陵红了眼眶,她已经记不得是多少次,从轩辕玦的嘴里听到了拒绝的话。 可是这一次,他说得格外果断。 有什么在悄悄地改变了他的想法,让他对自己的心,又冷漠了几分。 “我哪里不适合?论地位论出身,我哪里比不上那个沈风斓?” 出于女子本能的敏感,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沈风斓。 对,是沈风斓。 晋王哥哥就是娶了沈风斓之后,才会对她如此冷漠! 卫玉陵和沈风斓? 一个出身于皇族与将门的联姻,地位几近圣上亲生的公主。 一个是沈太师嫡出的女儿,却自幼丧母,又因太子的阴谋失去了父亲的关爱。 本是闺中弱质,她的处变不惊,聪明机谨,有时都让他惊艳。 沈风斓。 咀嚼着这三个字,轩辕玦的眼中,流露出一瞬间的温柔。 这一纵即逝的温柔,让卫玉陵的心,凉了半截。 ------题外话------ 伊人:沈风斓你这个骗人一流的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 第七十六章 亦我所忧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席上的沈风斓用帕子掩住了口鼻,打了一个喷嚏。 恒王妃自卫玉陵走后,才敢回到席上,目光时不时落在沈风斓的衣裳上。 故而她这一个违和的喷嚏,恒王妃是最先注意到的。 “沈侧妃怎么了?” 沈风斓把自己在马车上受惊之事夸大完后,太子妃的黑脸,就一直没有白起来过。 秉着借坡下驴的心态,沈风斓掩着口咳嗽了两声,“我有些不适,不知诸位可否容我,先回去歇息?” 沈风斓肚子里怀的是晋王的长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哪有人好意思说个不字? 就连太子妃也不好阻拦,只是黑着脸微微一点头。 终于可以不用陪她们应酬了! 沈风斓欢天喜地,扶着浣纱就往桐醴院去。 她只想躲个清静。 等她拐过桐醴院的院墙,正撞见不远处长身玉立的男子,正立在墙下,观赏那蜿蜒的美人藤。 男子一袭天水青色直裰,与翠绿的美人藤一深一浅,相映成趣。 他微微抬手,修长的指节捻着细细的藤须,仿佛饶有兴致。 恰似草木之中,一个醉心山水的居士。 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沈风斓脚步一顿,看着轩辕泽这个不速之客,脑中飞快想着对策。 他毫不避嫌地站在自己闺阁的院墙下,这是几个意思? 那一头,轩辕泽嗅着指尖美人藤的清香,慢慢地转过头来。 “沈二小姐。” 他的声音如同嗓子里含着温水,温润柔缓。 那是熟悉的声音。 “宁王殿下,真巧。” 她缓步上前,在两人距离十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这个距离,说话是很费劲的。 宁王若是个知趣的,就应该懂她避嫌的心意。 两人站定原地不动,彼此间带着礼貌的笑意对视。 终是宁王先开了口—— “不巧,本王在等你。” 跟随在后的浣纱,对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无所适从,紧张得背后出了汗。 这个宁王殿下,等自家小姐做什么? 沈风斓一时语塞,沉默良久。 轩辕泽淡淡一笑,“这座桐醴院,是贵府中景致最好的所在。我在这院外驻足片刻,竟听得里头还有鹤唳之声。” 难道宁王要告诉她,因为此处景致最好,他才会在此等她,好进去参观一番? 只听他继续道:“沈二小姐的品味,果真是极好的。” “宁王殿下,你知道我腹中怀有身孕,不便久站。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才是。” 她本能地感觉到,眼前这个看似温润如玉的男子,犹如一潭漆黑的池水。 深不见底。 她看不透他。 轩辕泽的眼光忽然柔和了起来,“正是为了你的身孕。” 他抬袖,腕上拢着的一串佛珠露了出来。 未待人看清,他从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笺子,向她递出。 奈何两人之间隔着十步远,沈风斓连那笺子是什么样儿都没看清。 他也不急,只是带着笑意站在那里。 沈风斓内心叹了一口气。 她朝浣纱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上前,接过了宁王手中的笺子。 那是一张古朴的木色佛笺,浓郁的墨,挥洒如风,写就法相寺三个行书字。 佛笺上头,有淡淡的香火气息,闻着令人心安。 沈风斓接过佛笺,想到他腕上的佛珠。 他竟是个信佛之人。 “京郊的法相寺,是一处安闲静谧所在。本王偶然去过几回,法源大师的禅道,讲得极好。” 沈风斓不解道:“旁人都说,求子嗣上,还是南海寺灵验些。” 南海寺是京中香火最鼎盛的一处,供奉的是观音金身。 观音法相万千,其中送子观音殿,更是受高门女眷青睐。 轩辕泽荐的这个法相寺,倒是未曾听闻过。 “寻常人求子嗣,与沈二小姐之忧,似乎不尽相同。” 沈风斓心神一滞。 他分明话中有话。 他口口声声,竟是称她沈二小姐。 这是在表示,对她晋王侧妃身份的不悦么? 联想到轩辕玦曾说,御前对质那日,贤妃也在场。 那么宁王,大约也是知道那件丑事的。 贵如皇子,当他知道自己由圣上指婚的正妃,受到太子的陷害成了晋王的侧妃,他是怎样想的? 是毫不在意,反正是还没过门的“正妃”。 还是感到受了羞辱,从此对太子心怀芥蒂? 他给自己这个佛笺,又是何意呢…… 她抬起头来,只见轩辕泽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她的身前。 他慢慢地经过她身旁,微微侧身低头,“你心所忧,亦我所忧。” 似有若无的热气打在她耳后,耳垂有些发痒。 她转身看着那人离去的身影,姿态不疾不徐,从容淡然。 你心所忧,亦我所忧。 她并不忧心腹中的孩子,能否顺利出生。 晋王府的底她已经摸得差不多了,哪怕府中存在各路眼线,她也能保证静清院是铁板一块。 她也不忧心,孩子是男是女。 人人都道,她若是生一个男孩,就有可能借着这个长子,跻身晋王正妃的位置。 若是个女孩,怕是悬了。 没有人问过她,她可愿做晋王的正妃? 她不愿。 她现在最想做的,是让那个她从未谋面的、阴险狡诈的太子,狠狠地倒在她面前。 让他也感受一下,那种从平静舒适的云端,跌入泥潭的感觉。 种下的恶因,迟早要报的。 不是不报。 时候未到! 而宁王,他真的懂她的忧心么? 将佛笺递给浣纱,她揉了揉额角,“好生收着吧,派人去与晋王殿下说一声,我在桐醴院等他。” 折腾了大半日,她是的确有些累了。 浣纱扶着她进了院门,暗红色的雕漆木门,轻轻地掩上。 吱呀一声。 她曼妙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 远处,站在垂柳树荫下的轩辕玦,微微眯起了眼。 大约是这阳光炽热,晃眼得很。 他伸手一拂,千丝万缕的柳条儿,晃晃荡荡地投下斑驳的影子。 真是晃眼。 ------题外话------ 嫉恶如仇7167童生送了9朵鲜花 粱夜白书童送了1颗钻石 沫霜花点染空城童生送了1颗钻石 肥兔咂咂跳书童送了2颗钻石 梦里不知梦童生送了3朵鲜花 嫁秀娶浩书童评价了本作品 春风飞扬秋思浩送了11朵鲜花 谢谢小可爱们这么给力支持! 同时也很感谢给伊人评论的小可爱们,伊人的小可爱好多高冷美人! 哭唧唧……送了礼物都不说话…… 希望你们能留下只言片语,好让伊人知道你们的感受,同时每个评论也都会为伊人的pk加分一点哦~ 不想送礼物又想支持伊人pk的可以多给伊人发发评论,哪怕只是水,哈哈~ ps:这一章是伊人自己特别喜欢的一章,还有下一章!下一章发糖! 第七十七章 心猿意马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回程的马车格外安静。 离开的时候,沈风楼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外,又与她说了几句私话。 那几句话没有刻意瞒着轩辕玦。 “小姨母让我,对你道声多谢。” 因此在马车上,她以为轩辕玦若有所思的模样,是为了这句话。 她主动打破安静的气氛,“殿下可知,小姨母为何要对我道谢么?” 轩辕玦淡淡地“嗯”了一声。 沈风斓道:“为我父亲续弦,是我的主意,大哥的促成。” “父亲待我,已不像从前那般喜爱。他最是个谨小慎微的,我担心他对我的态度,会连累到小姨母。” 毕竟陈绾妆是定国公府出身。 而定国公府,是在沈太师父女之间,选择站在沈风斓这一边的。 轩辕玦道:“所以你弄了这么一出,让沈太师以为,你与这位续弦夫人并无私交?” 他的语气有些轻蔑。 沈风斓也不恼,“殿下是受尽父母宠爱,众星捧月长大的天潢贵胄,自然瞧不上我这点小心思。” 她在定国公府里,为沈太师选了一位续弦夫人,是为了保证这位夫人,不会迫害已故陈氏留下的人。 包括她这位嫡女。 而陈绾妆作为定国公府旁支女儿,能嫁给沈太师为续弦,并不埋没她的身份。 若陈绾妆不愿,她也绝不会强人所难。 这是两全其美之事。 “本王瞧不上的,不是你的小心思。” 轩辕玦意有所指,“这位续弦夫人,既然已经嫁给了沈太师,就应该一心一意相夫教子。” “可她尚未过门,就与你串谋了这一出,用虚情假意来博取夫君的信任。夫妻之间,有什么不能直言?” 夫妻之间…… 当然有很多东西不能直言。 沈太师与陈绾妆,并非相识相知,相爱之后才成的婚。 他们之间的婚姻,更多的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利益结合。 这其中,还有沈风斓的推波助澜。 这样的一对夫妻,怎么可能一开始,就彼此信任,知无不言? “哪怕是夫妻,他们才见过几次面,坦诚也不是现在。” 沈风斓敏感地察觉了他的情绪变化。 他这样闷闷的,难道就是感慨陈绾妆对沈太师的不信任? 一片阴影,忽然在她眼前罩下。 轩辕玦身影一动,欺身而上,将她逼到了马车的角落。 随后猿臂一展,一手撑在了她脑袋旁的车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副颠倒众生的面容,近到仿佛就要贴上她。 微热的呼吸喷薄在她面上,让她情不自禁地心猿意马。 一时间,她陷入那双诱人的桃花眼中,沉醉不醒…… “告诉本王。”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你对本王,还有什么没坦诚?” 充满诱惑力的声音,透露出危险的气息。 沈风斓如梦初醒,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男色当前,冷静如沈风斓,也不免心猿意马。 “堂堂晋王殿下,玩色诱这一出,不太好吧?” 从她的角度看去,能清晰地穿过他微微敞开的领口,看到结实的胸膛。 肌肉的线条起伏得极有美感,多一分则太刚硬,少一分则过于柔美。 恰到好处,叫人恨不得伸手摸一把。 她向后瑟缩了一下,撇开了眼,怕自己把持不住。 轩辕玦轻轻一笑。 随后他退回到自己的位置,眼中灼热的光芒,毫不掩饰地落在她面上。 她那一瞬的迷醉,他看在眼里。 “本王堂堂晋王殿下,对你色诱,你应该觉得荣幸才是。” 倘若她不是肚子里怀着一个,不知道轩辕玦的色诱等级,会不会加深一层? “殿下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了,实在不需多费脑筋。” 她和晋王现在是一根绳子上拴的蚂蚱,让太子得意,他们两谁都不会好过。 作为同盟,她并没有什么需要刻意隐瞒轩辕玦的。 她态度坦荡,一双明眸底下,一片清明。 这一点上,他们两是很相似的。 不屑于欺骗隐瞒,坦坦荡荡,随性而为。 轩辕玦盯住她的目光,良久,他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笺递给她。 他终归是愿意相信沈风斓的。 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人人都给她笺子? 沈风斓接过那张信笺,纸质有些粗糙,摸着不像写信的纸,倒像是雪浪纸之类闺阁作画的纸。 这大概是一张随手裁下的纸,上头的字迹也有些凌乱。 “宁王与宁王妃私会于桐醴院。” 轩辕玦道:“方才酒宴过半,本王到沈府后花园之中散闷,见了卫玉陵。将她甩脱之后,一个小丫鬟把此物交给了本王。” 卫玉陵之事,他竟这般随意地说了出来。 “所以,殿下去桐醴院看了么?” “看了。” 沈风斓有些心惊,“这书笺之人,真是用心歹毒。他不提我沈风斓,而是用宁王妃三个字。” 若是写着宁王和沈风斓私会,轩辕玦都未必会看上这一眼。 偏偏写了个子虚乌有的宁王妃,戳中了轩辕玦的心事。 这世上还有哪个宁王妃? 不就是她这个曾被指婚,后又嫁与晋王做侧妃的“宁王妃”么! “所幸殿下看了,当知并非是什么私会。” 两人是在桐醴院外说话的,中间相隔十步远,就算被人看见了,也说不出什么来。 唯有临走之时,轩辕泽经过她身边,贴着她的耳朵说了那句…… “宁王找你,都说了什么?” “不过是给了我一张佛笺,是京郊的法相寺。不过……” 她唇角微微勾起,“殿下以为,宁王对太子,是个什么态度?” “你想利用宁王来对付太子?” 轩辕玦挑眉,“宁王与太子素来交好,贤妃的出身不高,宁王没有母族可依附,一向是依附太子的。” “想让他对付太子,不亚于砸碎他的饭碗。” 宁王依附太子? 沈风斓道:“太子一计,害了殿下也害了我。可宁王同样是受害者,圣上亲赐的宁王正妃,是毁在太子一副药下的。” “难道他对太子,就没有半分怨气?” 以轩辕泽那句“你心所忧,亦我所忧”来看,他有极大的可能,是愿意与她联手对付太子的。 轩辕玦冷哼一声,“一个未过门的宁王妃算什么?太子是嚣张跋扈惯了,才有汗血宝马之事。众皇子之中,除了本王,谁不曾受过他的气?” “宁王深谙趋利避害之道,他从前不会为了闲气放弃对太子的依附,如今也不会,为一个未过门的宁王妃而对付太子。” 沈风斓托腮沉吟。 这是她第二次,在旁人口中听到对轩辕泽的评价。 却与沈风楼所言截然不同。 ------题外话------ 晋王殿下的马车咚! 其实在构思晋王这个人物的时候,外型上我经常会想到韩星李准基,就是电视剧《我的女孩》男二号。 他的眼睛就是所谓的桃花眼,细长,斜飞,带有一点邪魅和恣意。 长着桃花眼的不管男女感觉都是美人,这里面萧贵妃和晋王母子都是桃花眼。 剧透一下,到二十万字左右会再出现一个桃花眼美人,是男是女……就不告诉你们啦~ 小可爱们看完一章顺手给个评论好吗?谢谢~ 第七十八章 微不足道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沈风楼说,宁王礼贤下士,才华昭昭,令天下士子心生敬佩。 轩辕玦说,宁王趋利避害,忍辱负重,为了权力依附太子。 而以她对轩辕泽这几次会面的感觉…… 他看似温润如玉,气度翩翩,实则,心事暗藏于底,气质圆润而内敛。 这不是一个寻常人,可以看明白的人。 沈风楼和轩辕玦的评价,一个由于距离太远,只能看到表面。 另一个是距离太近,看到的阴暗面过多。 都不尽客观。 她想到那张带着香火气息的佛笺,心中已有决断。 法相寺,大约会有她想要的答案。 轩辕玦打断了她的出神,“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张随手写下的信笺,会是谁写的?” 信笺的内容,分明是要离间她和轩辕玦。 是谁会希望他们两不合? “难道……又是太子?” “不会,”轩辕玦摇了摇头,“太子被禁足东宫,谭三已被押至大理寺,东宫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太子妃带来的人都有人盯着,并没有动作。” 在太子的手中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他对太子提起了十二万分的戒心。 不是太子,那会是谁? “依本王所见……” 他看向沈风斓,沈风斓也看着他。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中都有了一个名字。 “沈风翎?” 如果这个人是沈风翎,那很多问题都能说得通了。 为什么信笺的纸是雪浪纸,为什么送信的是个小丫鬟,为什么这个人知道宁王和沈风斓会面。 当日所有宾客都在前头,女眷在花厅,男宾在前厅。 轩辕玦和轩辕泽,都是从后花园走到二门内的桐醴院的,下人看见了也没阻拦,但是至少会汇报府中的主子。 这不算什么大事,桐醴院是出嫁了的小姐住的地方,男宾走进去也冲撞不到小姐。 所以下人没有通报沈太师,而沈风翎或是柳姨娘,是很容易得到这个消息的。 沈风翎知道了宁王在桐醴院外徘徊的消息,认定他是在等沈风斓,所以匆匆写了那张信笺,让小丫鬟送给轩辕玦。 这是最为合理的解释。 “你们沈府的确内宅不宁,本王现在明白你的用心良苦了。” 轩辕玦一脸看笑话的神情,眼角眉梢都斜飞上挑,模样很是欠揍。 沈风斓反唇相讥,“彼此彼此,殿下的一群嫡母庶母,但愿不会给你我添麻烦。” 要论宅斗,哪家的宅院斗得比后宫狠? 嘴上逞能,心里还是有些过不去。 沈风翎,当真恨她至此么? …… 沈府内院。 观礼的宾客皆散了之后,沈风楼作为沈府长子,承担了送贵宾离开的职责。 陈绾妆褪了一身繁重的嫁衣,又将那些花冠金钗都卸下,命丫鬟重新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待她走出内室,柳姨娘和沈风翎从下首座位上站起,只有沈太师高坐在上首。 “老爷。” 年轻的新妇有些娇羞,对着沈太师福身一礼,洗去铅华的面庞清丽动人。 她与已故陈氏原是嫡亲堂姐妹,这般细细看来,生得竟三分相像。 沈太师看得出神,听得不知是谁咳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夫人不必多礼,坐罢。” 她在拜堂之时,以妾礼拜见过已故陈氏的牌位。 现在轮到真正的侍妾,来拜见她这位新夫人了。 柳姨娘从丫鬟的托盘中接过茶水,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直着上身跪在她面前。 “妾身柳氏,给姐姐请安。” 不论年纪大小,妾室总是要尊称正房夫人,一声姐姐的。 柳姨娘脸皮厚,叫年纪与她女儿相差不远的陈绾妆姐姐,也不觉得难为情。 倒是陈绾妆听着不入耳,“柳姨娘年纪大我许多,日后就不必姐姐妹妹地客套了,还是唤我一声夫人即可。” 当着沈太师的面,柳姨娘万分顺从,“是,夫人。” 陈绾妆这才接了茶。 柳姨娘起身站到一旁,躬身侍立,沈风翎上前敬茶。 她比如柳姨娘老道,让她喊大不了自己几岁的陈绾妆母亲,她打紧的心里难受。 沈风翎支支吾吾,跪在地上红了脸,“母……母亲。” 声音轻如蚊呐。 陈绾妆不想为难她,痛快地接了茶。 倒是沈太师浓眉微蹙,有些不悦,“做什么支支吾吾的,哪有点大家小姐的风范?” 平日里看着不觉什么,每当他拿沈风斓做比较之时,便深深感受到嫡庶之别。 无论是才貌气度哪一方面,她都差沈风斓太多了。 有些事是无法选择的,比如托生在正房夫人腹中,还是托生在妾室腹中。 但有些事,完全是可以选择的。 他不悦的目光转向了柳姨娘,“我们沈府算不得家大业大,也是中等人家。如今只有风翎一个未嫁小姐,你也该用些心,好好张罗她的衣裳首饰。” 眼看就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连衣裳都穿得这般小家子气,岂不丢沈府的脸么? 沈风翎低下头,看着自己碧色裙摆上的青色竹纹。 她的脸红得几乎能滴下血来。 怪不得今儿沈风斓看着她的裙子,眼神怪异,原来她也觉得自己打扮得小家子气。 他们才是父女连心,父亲也对她的衣着不满。 虽然没有明着说她,那意思是在座众人都听得懂的。 那是竹纹啊,父亲最喜欢的翠竹。 怎么会小家子气呢…… “起来说话吧。” 新夫人的声音温柔悦耳。 “老爷,风翎还小,别叫她臊着了。” 她笑道:“堂姊过世得早,往后风翎的衣裳首饰,我一定替她留心着。” 是了,如今沈府有正房夫人了,沈风翎的事情,理应由陈绾妆来管。 柳姨娘站在一旁,张口结舌,想说什么,怎么也说不出。 沈风翎是她亲生的女儿,从此以后,就不归她管了么? 她觉得心像被人狠狠割去了一块,痛得厉害。 沈太师道:“风翎的事是小事,左右现在还没相看好人家。倒是风楼的事,夫人费心了。” 他之所以急着让陈绾妆过门,也是因为沈风楼的亲事。 为着已故陈氏的三年孝期,沈风楼的亲事已耽误了许久,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他是沈府的嫡长子,婚事若是没有夫人操办,实在不像样。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陈绾妆尽快熟悉沈府的内务,预备起沈风楼的婚事来。 与沈风楼相比,沈风翎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题外话------ 肥兔咂咂跳书童送了10朵鲜花 梦里不知梦童生送了5朵鲜花 Jay丶秀才送了4朵鲜花 沈家阿烬童生送了8朵鲜花 春风飞扬秋思浩荡童生送了1朵鲜花 谢谢各位小可爱的打赏~ 今天(23号)中午,pk就结束了哦~ 不管结果如何,伊人都会继续努力码字的。 也希望上午看到章节的小可爱们,留下你们宝贵的评论吧~ 有特别呆萌的小可爱问伊人,没营养的评论可以留吗? 当然可以啦,看到小可爱的名字伊人就很高兴呢! 第七十九章 狐狸尾巴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以沈太师今时今日的地位,他在说话的时候,很少考虑旁人的心思。 他位高权重,只要不招惹圣上和那些皇子天孙,其余的人,几乎都要仰着他的鼻息说话。 他早已习惯了。 又怎会在意,自己的一个庶出女儿的想法。 小事两个字,戳在沈风翎的心上,像是一把尖刀。 她不嫉妒沈风楼,不代表她不会怨沈太师。 哪怕她处处讨巧想要取悦沈太师,她心里始终是对他有怨的。 身为父亲,在他眼中,儿女是什么? 是优不优秀,能不能为自己长脸,对自己有无益处。 从这一点上来说,她沈风翎就是一颗弃子。 一颗无论怎样拼命努力,都没有沈风斓一半优秀的,弃子。 就连沈风斓这样优秀,也几乎做了沈太师的弃子,她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想到那张她匆匆写下的信笺,也不知道,晋王殿下看到宁王和沈风斓,在桐醴院外会面…… 会是怎样的表情。 他当着众人的面,冷面冷言威胁她们,要她们“照顾”好沈风斓。 言下之意,若是沈风斓出了一星半点差错,他会怪到她们头上。 不过成婚两月,竟有这般恩爱。 她倒要看看,晋王看到他二人私会,还会不会恩爱如斯。 晋王府。 马车停在府门前,沈风斓才下了车,就看见莫管事站在门外,面带喜色。 “殿下,侧妃娘娘。” 莫管事迎上来,“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果然。 今日轩辕玦和沈风斓都出了门,且一时半刻回不来。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狐狸自然放松了警惕,敢于露露尾巴。 “进去说。” 轩辕玦大步一迈,沈风斓由浣纱搀扶着,一同去了正房。 二人坐定后,茶盏端了上来。 轩辕玦的仍是热茶,沈风斓的则是冰镇酸梅汤。 她瞥了一眼对面的热气腾腾,心中腹诽轩辕玦。 真是个不知冷热的家伙。 莫管事禀道:“今儿殿下和侧妃娘娘出去以后,外院的侍卫就来报,绿翘偷偷地摸进了外书房。” 外书房原是轩辕玦读书见客的地方,更多的是用来处理政事。 因这几个月他受圣上冷落,对朝政的参与极少,外书房就少去了,只是让门人偶尔去处理一些不要紧的事务。 合府上下都知道今日沈府办喜事,殿下与沈侧妃同去了沈府。 绿翘这一回摸进外书房,显然不是去找轩辕玦的。 轩辕玦啜了一口茶,问道:“她拿走什么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就是两封江南送来的信。但凡重要的往来信件,都封在她找不着的地方。想来她一无所获,所以就拿了这两封放在外头的。” 在莫管事看来,不论绿翘是哪一方派来的探子,都没有理由去拿那两封无关紧要的信。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识字不多,看不懂信的内容就拿走了。 “继续盯着她,看看她会把这两封信,拿到哪里去。” 极有可能,就在梧桐林。 沈风斓忽然想起了什么,揶揄道:“晋王殿下,您这内宅实在是藏龙卧虎。就连太师府一个小小的姨娘,都能知道你甚少踏足静清院。” 她这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本意是讽刺轩辕玦管理家宅无方,会不会让他误以为,自己是在抱怨? 抱怨他甚少踏足静清院…… 沈风斓闹了个大红脸,忙低下头饮了一口酸梅汤。 入口酸甜,冰凉从喉咙直入肺腑,这才让她脸上的温度降低了些。 轩辕玦但笑,不知道是误会还是没误会。 “既然沈侧妃以为,本王管理家宅无方,那此后,晋王府就交给你来管吧。” 沈风斓一口酸梅汤几乎没喷出来。 让她管理晋王府? 这么个烂摊子让她来接,亏他想得出来! “府里的情况,本王多少是知道的。” 晋王府,是多少人盯着的一块肉,防不胜防。 从前的轩辕玦并不在意,觉着自己心腹之人忠诚可靠就够了。 其余的人,对他产生不了什么影响。 他既没有什么夺嫡的阴谋,也没有什么收拢人心的买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现在却不一样了。 太子只要略想想,就能明白汗血宝马之案,是他的手笔。 再有今日谭三之事,太子势必会反击。 不得不防。 何况现在王府的内宅有了沈风斓,她还怀着身孕,若是让那些牛鬼蛇神,危害到她和腹中的孩子,那就不好了。 晋王府一池浑水,让某些人摸鱼了那么久—— 也是时候该整治了。 “芳姑姑会帮你,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芳姑姑就是了。” 一直到回了静清院,沈风斓还有些想不通。 轩辕玦这个态度,是完全信任她,将晋王府的安危交给她了吗? 这一手放权,是不是也太快了些? 沈风斓有些苦恼,偌大一个晋王府,要想收拾干净,不是易事。 把静清院的人收拾干净,就费了她好大功夫了。 她的肚子已近五个月了,一日比一日沉重起来,每到夜里就觉得格外困倦。 浣葛伺候她洗脚的时候,她坐在床边轻轻掩口,打了一个呵欠。 “小姐近日越发早困了。” 沈风斓道:“你小姐我一个人,要睡两个人的觉,能不困得早吗?” 一个人睡两个人的觉,这是什么歪理? 浣葛吐了吐舌头,“小姐贪睡还冠冕堂皇的。” 沈风斓一下子来了精神,“好你个浣葛,连我都编排起来了,没人管得了你了啊!” 她呵了呵手,伸到浣葛胳肢窝底下挠痒痒,浣葛最怕痒,笑得停不下来。 门外脚步轻响,“小姐该睡了。” 是古妈妈的声音。 浣葛瞬间噤声。 浣纱捂着嘴轻声笑道:“浣葛这张破嘴,最喜欢编排小姐和咱们,还好妈妈治得住她。” 沈风斓笑着把腿收了上去,在被子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你们也快去睡罢。” 话音未落,院外的梧桐林中,响起了刀兵之声! ------题外话------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伊人的pk通过啦! 接下来你们就会在网页和手机app的几个醒目位置看到伊人哦,然后就要上架啦! 真的非常感谢小可爱们,有一直给伊人送礼物的,也有一直评论的,还有默默在支持伊人的…… 用心写一本书,对我来说就像是养育一个孩子,每一个当妈的,都乐见别人喜欢我的孩子。 谢谢你们的喜欢,我会走得更远,做得更好。 第八十章 纵火行凶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漆黑一片的梧桐林,有火光乍现,一下子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 映红了半边天际。 那绝不是火把的亮光。 离梧桐林最近的静清院,院中各处住着的人,稀稀拉拉地起来,到窗边观察动静。 还未等他们看出什么来,汹涌的大火就侵袭到了静清院! “来人啊,走水了!” 不知是谁凄厉一声,静清院像是一锅沸腾了的水,人声嘈杂。 “快,先救侧妃娘娘!” 古妈妈一向是睡得最晚的那一个,只见她头发齐整,衣裳不乱,镇定地指挥院中抱头鼠窜的下人,“侧妃娘娘和她腹中的孩子若有闪失,你们今天就算跑出去,晋王殿下也会要你们的命!” 静清院半数是沈府带来的人,对古妈妈都十分信服。 她镇定的举止感染了余下的人,在她重复了几遍之后,乱糟糟的场面总算控制住了。 “不成啊!”一个婆子披头散发地跑了出来,“侧妃娘娘那里已经烧起来了!” 古妈妈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快去通知晋王殿下!剩下的人去后院打水,一定要把侧妃娘娘救出来!” 锅碗瓢盆,水缸木桶,能用来装水的东西,众人都用了。 面对沈风斓屋外那一堵火墙,却是杯水车薪。 屋后的梧桐林大火森森,一个风向变化,火舌随时袭来。 前后夹击,退无可退。 “再去装水,快!”屋内的浣纱和浣葛听到异响,正扶着沈风斓要往外走时,屋门已经红了一片,映着外头高大的火墙光芒。 “小姐,门外好大火!这可怎么办?” 沈风斓披上衣裳,又把鞋子穿上,“不必慌张,梧桐林里有刀兵之声,想来是殿下安排的人。” 与绿翘接头的人可能出现了。 轩辕玦早在梧桐林布下人手,就为了等绿翘将那两封信传递出去。 就算静清院的火救不下来,晋王府的侍卫训练有素,想在火场中救出她们是很容易的事。 她并不担心。 不过自救的法子还是有的,她毫不犹豫道:“走窗子。” 浣纱扶着浣葛踩上了窗边的矮几,她伸手一推,窗扉发出畅快的吱呀一声。 幸好窗外没有火墙。 “浣葛,你先下去。” 门外的火墙不知何时就会烧进来,她们没有时间耽搁了。 “对,浣葛先出去,然后多叫些人来接着小姐!” 窗子有些高,普通人跳到地上大不了扭个脚,沈风斓是有孕之人,可不是小事。 “好!” 浣葛清脆地应了一声,踩上窗子,向下望了望,痛快一跳。 咚! “快来人啊,小姐在这边!” 喧嚣的夜里,浣葛的呼声清晰地传到院中人的耳朵里,没头苍蝇一般的人们迅速围拢了过来。 浣纱在里头扶着沈风斓,她的肚子并不显怀,身形还算轻敏。 加上底下一众孔武有力的婆子托着她,她安然无恙地落了地。 “浣纱,快出来。留两个人在这帮着,剩下的人继续灭火!” 火已经烧了有一会儿了,府中各处的下人都端着水跑来,火势渐渐得到了控制。 那边浣纱已经出来了,古妈妈道:“小姐,火虽不打紧了,这里味道呛得很,还是到外头去吧。” 火是从梧桐林烧起来的,那处浓烟滚滚,还有零星的火舌在跳跃。 沈风斓四下一望,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 静清院四处并没有遭火,因为抢救及时,只是靠近院墙的几处烧到了一些。 可她所居的正屋,靠着梧桐林的后背并没有烧着,反而是前门烧起了火墙。 实在不合情理。 四周人来人往,一个个急匆匆的背影,在人群中看不清面容。 她忽然觉得有些寒意。 “晋王殿下呢?”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轩辕玦竟然没露面。 古妈妈道:“听说林子里进了歹人,和王府的侍卫打起来了,这火就是他们放的。晋王殿下大概在林子里罢。” 若真是打斗中不得已放火逃生,如何引得起这么大火势? 只怕什么歹人都是个幌子,打斗也只是在分散注意力。 其目的,分明是蓄意放火。 是想要她的命么? 怎么想,她也没有什么非要她命不可的仇家。 是她想岔了,如果真的想要她的命,怎么会让她轻易从窗子爬出来? “古妈妈,我屋门外的火墙有些蹊跷,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她们逆着人流往外走,沈风斓问当时在外头的古妈妈。 古妈妈愣了愣。 她当时一心就想着怎么灭了火,把沈风斓救出来。 哪里顾得上什么蹊跷? 现在回头一想,那火墙的确蹊跷。 沈风斓的屋子外头是一片平地,左右手边摆着几株花草,此外并没有什么引火的东西。 偏就那里起了火墙。 “那火墙,有些奇怪的气味儿。” 古妈妈凝神回忆,总觉得那味道熟悉得很,一时又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 沈风斓提示她,“酒,油,柴火?” 引火最快的物件,不外乎是这几个。 “对,就是菜籽油的味道!” 厨房的活计不是古妈妈管的,但她作为静清院的管事,各处都常常查看。 尤其是厨房,沈风斓怀有身孕,入口的东西马虎不得。 每到厨房她都能闻到菜籽油的味道,或是煎炸,或是烹炒,油香混杂在其他食材的香气之中。 所以她觉得很熟悉,一下子又说不出来。 被沈风斓这一提醒,她迅速回忆起来了。 原来不是她疑心病重,是真的有人蓄意为之。 站在静清院外,莫管事迎了上来,“侧妃娘娘,您没事吧?” 沈风斓发髻未绾,披着衣裳,看起来匆忙了些,倒不狼狈。 “无事,殿下呢?” “殿下在林外遭到了歹人偷袭,所幸只是胳膊被刀刃划破了一道。” 沈风斓眉头一皱,“难道与绿翘接头之人如此厉害,面对守株待兔的众多侍卫,还能伤到殿下?” “侧妃娘娘,伤了殿下的不是接头的歹人,是另一伙歹人!” ------题外话------ 谢谢似花還似非花书童送了1朵鲜花~ 话说伊人和朋友打了个赌,如果这次pk能过,第二天就穿汉服去上班……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伊人豁出去了~ 明天(24号)打算穿齐胸襦裙~ 第八十一章 滑胎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大约是外院粗使丫鬟的日子不好过,绿翘一得到那两封书信,当夜便行动了。 早有准备的王府侍卫,跟着绿翘,悄悄进了梧桐林埋伏下来。 轩辕玦得了信后,亲自带人赶来了。 他倒不是对绿翘和那个接头人有兴趣,而是担心沈风斓会出事。 静清院,实在离梧桐林太近了。 谁能想到在梧桐林外,他遇到了另一波黑衣人,足有十数个。 这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出手招招都是杀机。 此时梧桐林和静清院同时着火,轩辕玦着急想往静清院去,被几个杀手拦住了去路。 一个不慎,他的胳膊被划了一道。 这些杀手虽然出手狠辣,到底人数上敌不过,很快就落了下风。 他们在打斗中不惜性命,似乎根本没打算活着离开晋王府。 到最后,除了满地的尸体,竟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殿下请坐,微臣要检查一下刀口是否淬毒。” 闻讯匆匆赶来的萧太医放下药箱,取出了金疮药和绷带。 轩辕玦望向静清院那处,这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已经完全被扑灭了。 沈风斓只要乖乖在屋里待着,应该是不会有危险的。 他四下一看,这里只有一个秋千架并几张石椅,就随意坐了下来。 “轩辕玦!” 树影婆娑,黑暗中,女子清越的声音远远传来。 戒备在四周的侍卫不禁纳罕,仔细看去,看到静清院那处,沈风斓挥手朝这边示意。 救火的人声太嘈杂,她一时忘情高声呼喊,喊了他的名字。 今夜之事并不简单,她担心的是,对方尚有后手。 她急于告诉轩辕玦,万不可大意。 一个名字,听在众人耳中是大不敬,听在轩辕玦的耳中,倒有些奇妙的暖意。 今夜王府闯入歹人,她火场逃脱,他身上负伤。 倒有些共患难的意思。 轩辕玦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也朝着远处的她挥了挥,示意他这边安好。 他的手还未放下,只看到一个黑影从院墙上翻了下来,正好落在了沈风斓身后。 那人一掌挥出,用力击在沈风斓腰后,她毫无防备地倒下…… 尖叫声,呼喊声。 还有施展轻功的衣料破空声,刀剑交锋的铮铮杀声。 乱糟糟的,全都在她耳边。 腹部像是压着千斤巨石,一股热流,在向下坠,向下坠…… 痛得她无法呼吸。 那些声音忽而都远了,变得空灵而朦胧。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沈风斓!” 轩辕玦的喊声穿破夜空,像是一滴冰凉的清水,落入平静的池塘。 她嘴唇嚅嗫,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失去了知觉。 …… 她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听到的,是轩辕玦暴跳如雷的声音。 “烧艾,针灸!本王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保住沈侧妃的胎!” 隐约听见萧太医的声音,跟轩辕玦的声音比起来,细如蚊呐。 “……掌力深厚,又直击腰后,是故意要让沈侧妃滑胎……” 萧太医话还没说完,只听浣纱喜道:“侧妃娘娘醒了!” 一群人乌压压涌了上来。 沈风斓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艰难地抬起眼皮。 最靠近她的是轩辕玦。 “你……” 她气若游丝,看着轩辕玦,似乎有什么要紧的话与他说。 ------题外话------ 伊人今天真的穿上汉服去上班了…… 本来想给小可爱们加更的,结果公司临时派下来一个任务,伊人可能要有短则半个月,多则二十天时间不能码字了。 幸而存稿足够这段时间发,绝不会断更!这点请放心! 今天这章比较短,因为伊人写的时候悬念就断在这,嘿嘿…… 第八十二章 是谁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我在这,你慢慢说!” 轩辕玦接过浣纱倒来的参茶,揭开瓷盖吹了几口,想亲手喂她。 “你好吵啊……” 她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而后偏过脸去,复又闭上了眼。 他端着茶盅的手,僵硬地停在了半空。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沈风斓说了什么。 “萧太医,这是怎么回事?” 她昏迷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醒了,怎么又昏过去了? 萧太医有些尴尬,挥了挥手,示意浣纱等人退下。 “殿下,您声音小点,沈侧妃睡着了。” 沈风斓一直在睡,若不是轩辕玦声音太大吵醒了她,她可以睡得更久。 轩辕玦:“……” 他压下性子,黑着脸走到屋外,才向萧太医问了个明白。 “沈侧妃受了这一击,腹中的孩子原是保不住的。她现在能睡着,反而证明了孩子暂时无恙。” 在医家眼中,睡眠可以恢复病人的精神。 不怕她睡着,就怕她昏倒。 “有三个原因,使得沈侧妃暂时没有滑胎。” 萧太医说的是暂时没有滑胎,也就是说,只能保证一时无虞。 到生产还有四五个月,危险还是有可能发生。 “其一,沈侧妃的胎实则是近五个月,胎儿已经成型了,不似头三个月那么容易滑胎。” “其二,沈侧妃腹中,是双生胎。” 轩辕玦从未听闻此一说,惊讶道:“若是双生,岂不是更加孱弱?” “旁人的双生胎的确孱弱,沈侧妃腹中的二位,受此重击,反而脉象比之前更加有力了。” 萧太医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不免多说了几句,“先前微臣把平安脉的时候,只觉得胎儿的脉息隐约是两个。因为过于虚无缥缈,所以迟迟未敢禀奏。” “但是这一次,”萧太医胸有成竹,“微臣敢断言,定是双生胎。许是母体受损刺激到了胎儿,所以他们的反应比平时强烈了许多。” 只能说,沈风斓腹中的胎儿天赋异禀,福运当头。 “那最后一个原因是什么?” 最后一个原因…… 萧太医瞄了轩辕玦一眼,“最后一个原因,听起来,可能会比第二个更不可思议。” 萧太医不是个爱卖关子的人。 事实上,若不是因为沈风斓腹中的胎儿,是他此生仅见得顽强,他根本不会说这么多话。 既然他这样说了,这个原因,一定十分奇特。 “今夜闯入府中的杀手,全是牙齿里藏着剧毒的死士。可是对沈侧妃下手的这一位,似乎只想让她滑胎,不想要她的命。” 轩辕玦隐约听出了不对。 “不仅是不想要沈侧妃的命,甚至是在有意保护她的性命。所以下手之人没有使出十成力道,这才使得胎儿保全了下来。” 只想杀胎儿,不想杀大人,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为了保大人,对胎儿的杀伤力都减小了…… 只能说明,这个派出杀手的人,宁愿害不死孩子,也不希望沈风斓有恙。 这样的人,必定和沈风斓有什么渊源。 可是和沈风斓有渊源的,无非就是太师府和定国公府。 他们会顾念沈风斓的性命,却完全没有理由来杀害他和沈风斓的孩子。 况且,这京城之中,能一次性调动几十个死士夜入晋王府的,并不多…… 会是谁呢? ------题外话------ 159**3791书童送了9朵鲜花 天使薰书童送了2朵鲜花 Dove钱宝宝书童评价了本作品 谢谢小可爱们的打赏~伊人又收到一个全五星好评啦。 昨天那章更完好几个小可爱纷纷评论,拒绝沈风斓滑胎。 你们想要小包子? 行,给俩。 别客气,尽管啃~ 【请不要殴打故弄玄虚的作者】 第八十三章 喂粥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沈风斓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直到次日掌灯时分,浣纱才听见帐子里一声呵欠。 打着呵欠的沈风斓探出头来,“浣纱,我饿了。” 浣纱坐在床边的绣墩上,一手托着腮,眼底挂着青黑色。 看起来比沈风斓这个受伤的还憔悴。 “小姐,你醒啦?” 她听见声音,看见沈风斓从帐子里探出的脑袋,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在沈府的时候。 彼时还没有沈太师寿宴之事,小姐还时常做这般俏皮的举动。 想着想着,她不禁红了眼眶。 “小姐想吃什么?灶上什么都备着,我这就……” 她哽咽了一下,“这就让她们端上来。” 沈风斓说过,不喜欢她们动不动就哭。 她就是心里再难受,也不敢真的落下泪来。 男子沉厚有力的脚步声靠近。 珠帘哗啦啦一掀,轩辕玦从门外走进来,“醒了?” 她竟然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萧太医说得惊世骇俗,没想到是真的。你睡了一觉,果然面色好多了。” 沈风斓又躺了回去,“殿下不说还不觉得,这会子后腰疼得厉害。” 还是躺着腰上舒服些。 “杀手内劲深厚,只攻击了你的后腰,痛是难免的。萧太医隔三个时辰会给你施一次针,不会痛太久。” 沈风斓渐渐回忆起来,昨夜轩辕玦对她招手,她正想出言提醒他,见他脸色一变。 她心道不好,还未来得及躲闪,后腰一股热力就冲了进来…… 这是一股极其野蛮的劲道,与之相比,沈风斓自身的力气,犹如蚍蜉撼大树。 自保? 谈何容易。 她记得自己,是肚子朝下摔到了地上…… 可她能清楚地感知到,孩子还在她的肚子里。 轩辕玦把萧太医那一番话,言简意赅地转述给她。 “什么?双生胎?” 一个孩子她都怕照顾不好,怎么会有两个呢? 他冷声道:“你好像不高兴?” 沈风斓:“……” 她当然不高兴。 如果轩辕玦知道她曾经想把孩子打掉,就能理解她为什么不高兴了。 孩子对于她而言,是负担。 她一个身在异世漂若浮萍之人,拿什么来保证一个孩子的一生? 何况现在是两个孩子。 她压力很大。 晋王殿下不会理解这种压力,他身为皇子,孩子是越多越好。 就算生出一个蹴鞠队,他也能养得起。 而且子嗣越多,夺嫡的胜算就更大。 沈风斓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要让他知道自己想弄死他的孩子,晋王殿下可能会当场暴走。 她岔开了话头,“殿下的伤怎么样了?” “不妨事。” 头也没抬,他示意浣纱把端来的清粥,放在松花木的矮几上。 他右臂受伤用不上力,只用左手拿着银勺,一圈一圈地滑动清粥,让粥尽快凉下来。 那碗清粥冒出诱人的香气,随着热气一同蒸发到空气中,香甜柔软…… “咕。” 沈风斓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张嘴。” 冷着脸的轩辕玦,舀起一勺清粥,送到了她的嘴边。 他他他……他要喂自己? 沈风斓瞠目结舌,看着他的俊容。 有些不悦,却很认真。 那勺雪白的清粥,散发出温暖的香气,不断地诱惑她的鼻尖…… 她最终放弃了抵抗。 唇瓣轻启,她微微张开了嘴。 “肉松再多一点。” 清粥温度正好,既不会烫到无法下咽,也不至于凉得失了香气。 只是淡而无味,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又尝到一丝难得的咸鲜。 他倒是细心,先用银勺挑了一点肉松在底下,吃起来不至于半点味道都没有。 就是太少了,不过瘾。 沈风斓厚着脸皮,叫他多放些肉松。 轩辕玦脸一板,“再废话,就让你光喝白粥。” 嘴上凶残,银勺落回到粥碗里前,还是先伸向了盛肉松的青花小碟。 沈风斓眼巴巴盯着,小巧的银勺终于落下,轻轻点在油亮松软的橙黄色小山上—— 果然比方才多了些许。 她心满意足,忘了轩辕玦喂粥这个举动的怪异,很自然地张开了嘴。 “对了”她咽下一口粥,“昨夜的黑衣人,可查清了身份?” 轩辕玦本想待她伤好之后再谈此事,见她主动问起,便大略说了一遍。 “昨夜的黑衣人有三波。第一波只有四五人,是在梧桐林里与绿翘接头的,他们放火制造了混乱。” “第二波人数最多,战力最强,是在林外对本王下杀手的。第三波只有一个人。” 就是在所有人都以为黑衣人死光了之后,突然从墙头跳下来给了沈风斓一掌的,那个黑衣人。 也是昨夜的黑衣人中,内功最深厚的一个。 而这其中,只有第一波黑衣人是他们意料之中的。 “看来对手很聪明,绿翘这件事,被识破了。他们将计就计,看似是派人继续到梧桐林接头,实际上声东击西,目标直指你我。” 沈风斓道:“掌击我的那个黑衣人,一定是在混乱之前就潜伏进静清院了。林中大火一起,我的屋门外先烧起了火墙。” 轩辕玦眸子一暗,他不知道还有这一出。 “古妈妈闻到菜籽油的味道,我想是有人蓄意为之,必定不会让我轻易从窗子脱身。可惜我要告诉你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朝轩辕玦那处挥手大呼,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受了黑衣人一击。 “这就怪了,想要殿下的命的人,应该很多。但这世上,应该没有人想要我的命才对。” 她几乎将身边有可能的人,都盘算了一遍。 太子? 要夺嫡,杀了轩辕玦便是了,与她这个侧妃什么相关? 宁王或是其他皇子? 其他皇子与太子同理,而宁王若要她的命,白日里何必大费周章荐什么佛寺给她? 沈太师? 那件丑事已经被圣上压下来了,毕竟他们血脉相连,沈太师不会在这种时候,还要对她下杀手。 至于卫玉陵,乃至是柳姨娘、沈风翎,都不至于恨自己到要命的程度。 她们也没有这么大的手笔。 她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炮灰。 是杀手眼看暗杀轩辕玦失败,顺手弄死的一个炮灰。 轩辕玦看着这个可恶的女子,咬牙切齿。 ------题外话------ 雨中菡萏书童送了5朵鲜花 似花還似非花书童送了3朵鲜花 谢谢二位小可爱送花~ 这一章甜吗~看到晋王殿下被驯服了你们爽吗? 推荐友文《宠入骨:男神要上位》糊涂涂 一不留神,男神缠上身,她万般反抗斗智斗勇 却不想,早已被男神八面埋伏 胜者,猖狂,败者——暖床! 提问:高冷男神突然说暗恋她好久了,这超强粘力狗皮膏药甩不掉怎么办? 男神答:破罐子破摔,扯证上岗! “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她万般无奈,这样一个权势通天的男人究竟看上她什么了? 他浅眯着黑眸,染着淡薄笑意。 “听闻莫家小姐练就一身床第本领,我想领教领教。” 她皱眉,“你缺操?” 他浅笑,“我缺你。” 第八十四章 晋王府灭门案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什么叫做,想要他的命的人应该很多? 他轩辕玦有狼狈至此,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么? 被沈风斓小瞧了的感觉,真是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若本王猜测得不错,第三波杀手,才是真正的主力。” 第一波黑衣人才是炮灰。 他们前来接头就是送命的,目的在于制造混乱,吸引王府侍卫的注意力。 第二波黑衣人,看起来是第一波黑衣人掩护下的奇兵,实际上,只是高级一点的炮灰罢了。 真正的奇兵,是攻击沈风斓的那一个。 那个一直隐匿在黑暗中,看着他的同伴一一死去的人。 沈风斓差点被清粥呛了喉咙。 “咳咳……什么?” 轩辕玦放下了银勺,索性让她听完了再喂,省得又呛着。 “袭击你的杀手,那一掌若是使出八成劲道击你的天灵盖,就是一尸两命。” 这个词听得沈风斓毛骨悚然。 “可他,偏偏击了你的后腰。” 沈风斓不懂武学,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 后腰这个部位没有什么生死大穴,了不起让你拍断了,也就是个终生残废。 她忽然明白了轩辕玦的意思—— 后腰这个部位对她不致命,对她腹中的孩子,却有极大的伤害。 “杀手只想要孩子的命,不想要我的命?” 这完全不合逻辑。 要杀一个未成形的胎儿,最直截了当的做法,就是杀了怀胎的女子。 除非沈风斓对他而言很重要,他一定要保沈风斓无事。 “不仅如此。” 轩辕玦眉梢一挑,唇角的笑意带着嘲讽的味道:“这个人为了保全你,没有使出十成的力道,所以孩子才能安然无恙。” 这下沈风斓也笑了。 两人分明都笑着,气氛却一下子冷了下来。 方才的温馨化为乌有,空气微微凝滞。 良久,久到那碗清粥似乎都失去了热气。 沈风斓苦笑出声,自嘲道:“殿下,你可得好好保护我。” 这里头的水,实在是深不可测。晋王府的一夜大火,烧得京城沸沸扬扬。 这位曾经是圣上最宠爱的皇子,竟然落得个贼人公然闯入府中、纵火行凶的下场。 令人唏嘘不已。 闹市之中,青衣布衫的说书老先生,捻着白胡子叹了一声,提着快板慢慢地走出了茶寮。 今儿的生意不好。 三五成群的食客喋喋不休,话声中总是出现晋王这个词,没有人愿意花一个铜板听他说书。 茶壶冒出淡淡清香,桌边市井草民,说得口干舌燥。 “……晋王府里有百亩梧桐木啊,这一场火才能烧的这么大,听说烧毁了十几座院子。” “十几座院子算啥?听说晋王爷都被歹人砍断了胳膊,有个才过门的侧妃娘娘,差点被烧死在火里!” “这位侧妃娘娘那可是大有来头,听说肚子里还怀了一个。啧啧,差点是一尸两命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到最后,面面相觑。 “我的天呐,这歹人,是要灭了晋王府满门啊……” …… 京城里的风一向吹得快,从一座茶寮到另一处酒肆,晋王府灭门案,沸沸扬扬。 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的沈风斓,此刻正隔着一面西子捧心苏绣屏风,听着年轻的说书先生讲这桩灭门案。 他讲得绘声绘色,仿佛当夜他就在晋王府中,亲眼目睹了一切。 “……万顷梧桐林边上,有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叫做侧妃殿。林中大火瞬间袭来,整座宫殿陷入火海。” 万顷梧桐林,晋王府是在深山老林子里面吗? “沈侧妃被贴身侍婢搀扶着,想要逃离火海,无奈身娇力弱,只得眼睁睁困在火场之中。” 沈风斓听到了自己的部分,忙竖起耳朵听。 “说时迟,那时快!晋王殿下手提三尺青锋,在火场外刺向放火的黑衣人!不过刷刷数招,黑衣人纷纷倒地。” 屏风那一头,有女子轻笑声响起。 这一笑,无疑给了年轻的说书先生极大的鼓舞。 他快板一拍,继续朗声道:“晋王殿下歼灭歹徒,冲进火场,只见沈侧妃已经晕倒在滚滚浓烟之中。他将沈侧妃娇躯抱在怀中,大呼——” “停停停!” 沈风斓忍不住出声叫停。 这什么跟什么啊。 这说书先生是莫管事请来的,据说是京城中说这段晋王府灭门案,说得最好的一个先生。 好到什么程度呢? 日进斗金。 莫管事用了一锭金子,从后门将他接进来,只说是府中女眷要听书。 这先生看见金子哪里还理论许多,连这是什么府都不知道,就跟着莫管事进来了。 ——他若知道这是晋王府,屏风后的女子就是他口中的沈侧妃,不知还敢不敢说得这般天花乱坠? 依沈风斓看来,这位说书先生之所以能脱颖而出,靠的全是这些编造出来的暧昧情节。 美人身娇力弱,晋王殿下勇闯火场,最后必是殿下抱着美人甜言蜜语,而后从万丈火光之中脱身而出—— 这叫什么晋王府灭门案嘛。 应该改成晋王殿下与美人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沈风斓懒懒道:“这位先生,你说书,实在是屈才了。” 那说书先生一喜,没想到自己一个落第秀才,竟能得深宅女眷赏识他的才华。 这屏风后的女子,真是慧眼识英雄! 只是不知是位未出阁的小姐,还是已嫁的少妇…… 屏风里,女子悦耳的声音紧接着传出。 “你应该去写风月话本,知道《莺莺传》吗?还有那个《玉梨娇》,就照那个样儿写!” 不写出一本赛《金瓶梅》的小说来,就算是屈才了! 年轻的说书先生恍然大悟,“多谢小姐指点!” 显然,他没有领会沈风斓的讽刺之意。 沈风斓不禁好笑。 “浣纱,多给他一锭金子,就算是赠他写书的纸墨费了。” 那说书先生千恩万谢,想不到这位小姐既有识英雄的慧眼,又有如此慷慨解囊的气度。 他自动默认沈风斓为闺中未嫁女,将今日之事当作了奇遇。盘算着以落魄书生进府说书,巧得千金小姐馈赠为主线,谱写一出凄美的爱情故事…… 婆子送这位说书先生出了静清院,走到门外,那人鼻翼翕动,回头对婆子行了一个揖礼。 “敢问这位妈妈,贵府里,如何有一股烧焦味?” …… ------题外话------ 谢谢米粒zLL书童送了1颗钻石~ 这章的标题是不是很销魂…… 第八十五章 东宫之怒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所谓晋王府灭门案,不仅在市井之中传得面目全非,连朝堂之上,也越传越离谱了。 身穿官服的大人们,和升斗小民关注的点自然不同。 何况有沈太师坐镇朝中,谁敢编排他唯一嫡女的暧昧桥段? 若要论起想象力,他们这些满腹诗书的,自然比市井平民还要厉害。 有人说,这晋王府的大火,闭上眼睛想,也知道是太子殿下干的。 为什么? 除了太子殿下,还有谁会非要置晋王殿下于死地? 对于这个观点,意见一致的人极多。 有人提起了晋王莫名其妙被圣上冷落的事,还有太子因私骑汗血宝马致马身亡的事…… 再联系起这次的晋王府大火,头绪极其清晰。 太子不知拿什么事陷害晋王,使得晋王失宠。 晋王不忿失宠,反手阴了太子一招,弄死了汗血宝马。 太子被罚禁足于东宫,派出东宫侍卫统领谭三,要害死晋王侧妃腹中骨肉。 谁料到不但没害成,谭三现在还在大理寺狱中蹲着呢! 太子气急,丧心病狂派出死士,要灭晋王府满门! 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慢着—— 有人就提出了不同意见,太子和晋王到底是亲骨肉兄弟,怎么会痛下杀手呢? 怎么不会?! 想秦二世胡亥与始皇帝的长子扶苏,难道不是亲骨肉兄弟? 想盛唐的秦王李世民和太子李建成,难道不是亲骨肉兄弟? 若是亲骨肉兄弟就不会手足相残,青史上就不会有沙丘之变和玄武门事变了! 一卷青史,赤血染就。 众大臣唏嘘不已。 当今圣上高坐金龙椅之上,他虽已年老,脊背依然笔直如松,鬓边白发齐整如刀削。 坐如龙盘虎踞,天生君临天下。 也不知高高在上的圣上,是否听见了,众大臣的窃窃私语。“啪——” 东宫,太子寝殿。 一只上好的冰裂纹哥窑瓷盅,被狠狠地摔在青石砖地上。 光洁如镜的地面,犹如一片平湖,溅起一道锋利的水花! “嘶!” 由于用力过猛,一片碎瓷反弹到那人面上,白胖的下颌立刻出现了一道血口。 “该死,统统该死!晋王该死,你们也该死!” 太子吃这一痛,瞬间面目狰狞,大袖一挥,将桌上的所有杯盘器皿全都扫落在地。 侍立一旁的太监宫女,齐刷刷跪了一地,只觉得太子染血的面容,凶恶如鬼。 “殿下,您受伤了!” 此情此景,只有在太子身边服侍了二十年的老宫人,程公公敢说话。 他担心地看着太子的伤口,招呼守在殿外的侍卫,“快去请太医,太子殿下受伤了!” 太子在殿中暴走,嘴里念着晋王两个字,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才能解心头之恨。 “他晋王府着火,凭什么算到本宫头上?那本宫被禁足东宫,又算到谁头上?!” “他可好了,不过一把火烧了一片林子,父皇的心又软了,竟派了京中龙骑营在晋王府四周护卫!” 龙骑营编制在兵部,实则调令皆出自天子之手,几乎可以算是圣上亲兵了。 就这么直接送到了晋王府周围,说是晋王府那条街全是皇亲国戚,要加强巡逻。 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上就是送人去保护晋王的! 晋王被圣上冷落了数月,如今一场大火,反而因祸得福,有了重获圣心的迹象。 在旁人看来这是塞翁失马,在太子的眼里,这就是晋王的诡计! “哼,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在自己府里放了一把火,安排了几个杀手,装可怜博取父皇的同情!” 人人都说是他太子要害死晋王,所以丧心病狂出了这一招。 他现在百口莫辩,人又被禁足东宫,想解释都没人听。 “气死本宫了,真是气死本宫了!” 太子捶胸顿足,还不解气,看了眼已经空无一物的桌面,只得一屁股坐回了榻上。 见他撒够了气,程公公这才上来,用一方帕子替太子掩住了下颌的伤口。 “殿下不要着急,只要圣上不把罪名归到您头上,您就是清白的。” 太子抬头,看着程公公老迈慈祥的面容,愤怒的情绪不自觉地缓解了许多。 他还很小的时候,程公公就陪在他身边,做东宫的掌事太监了。 可以说,这些年一路走来,陪伴他最多的不是圣上,也不是生母卫皇后,而是眼前这位老公公。 他对程公公的话,自然信上几分。 “公公,你说,父皇真的不会怀疑本宫吗?可是那起人,那起不得好死的人都怀疑本宫!” 他一激动,下颌的血口被扯到,疼得他龇牙咧嘴。 程公公柔声安慰他,“这是当然了。殿下想想,晋王殿下再不好,到底是皇子。晋王府闯进了歹人,还把晋王殿下伤了,那是损害了圣上的颜面。” 他身为宦官,声线原就比寻常男子低柔,劝说的语气更是循循善诱,“殿下想想,圣上派出龙骑营,那是在捍卫天家颜面。而非是为了——” “晋王殿下。” 他在东宫十几年,深谙太子的心思,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贴合他肺腑的言语。 太子果然平静了许多,咀嚼着程公公的话,越发觉得有理。 程公公向身后悄悄一挥手,背着药箱的太医疾步上前,为太子处理伤口。 “太医,殿下脸上这伤口,可要紧么?” 那太医见着一地碎瓷片,和满殿宫人瑟瑟发抖的模样,心知这里方才定是一番狂风骤雨。 他只想着快些处理好太子的伤口,而后溜之大吉,免遭池鱼之难。 故而只道:“殿下放心,这只是小伤口。微臣开一些外敷的药,绝不会留下疤痕有辱殿下英名。” 只要不留疤就好。 作为储君,未来要坐在那把金龙椅上的人,决不能有丝毫的疤痕破坏完美。 太子这一通发怒之后,也有些累了,摆了摆手,那太医识趣地退了下去。 他向后靠在坐榻的栏杆上,白胖的脸松弛了下来,越发像一块发酵的面团。 闭眼思忖了片刻,他忽而一拍坐榻,愤而起身。 “虽如此,本宫也不能任由谣言四起,将脏水全泼在本宫身上!” 第八十六章 本王喂的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沈风斓在病床上,足足养了两个月。 有孕之人,体温原就比寻常人高,何况在盛夏天气,哪里耐得住? 轩辕玦派人每日送冰山、冰盆来,放在屋子中间,让病床上的沈风斓不那么难熬。 这样熬过了九月的秋老虎,萧太医命小童抱来了一堆艾草,放在内室之中。 “若是情况不出微臣所料,此后便三天烧一次艾。” 沈风斓腰上的伤非同小可,针灸了大半个月,才算彻底好了。 萧太医那时就想烧艾,被沈风斓严词拒绝。 那么热的天烧艾,好端端的人也要被烧坏,何况她一个虚弱的孕妇?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腹中胎儿有力的跳动,根本不需要烧艾保胎。 真正需要保的是她好嘛? 她会被热死的。 一开始,每日隔三个时辰,萧太医就要来给她施针,每天夜里,她都要被生生吵醒一回。 这么过了两三天她就熬不住了,“萧太医,你不是说睡觉有利于身体恢复吗?我就想好好睡觉,能行吗?” 萧太医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行。” 后来萧太医夜里就不来了,沈风斓后知后觉。 他为什么古怪地看自己? 因为萧太医的两只眼睛底下,挂着老大的青黑。 ——夜里不来施针? 他求之不得。 就连静清院的下人,也都古怪得紧。 从前私下议论、编排沈风斓的那些婆子,分两批轮流向古妈妈告了假。 告假去做什么? 她们要去庙里拜佛,说是求菩萨保佑沈侧妃和她肚里的孩儿。 梅兰竹菊几个小丫头也开始献殷勤了,围着浣纱、浣葛她们姐姐长姐姐短,就连年纪小的小衣也被称作姐姐了。 最欢喜不过的还是红妆。 她听闻绿翘被黑衣人灭口之后,有些后怕。 但想到绿翘不仅是个狐媚子,还是个通敌的奸细,她就收了同情之心。 她原就是个不会藏心思的人,为自己站对了阵营沾沾自喜。 “瞧殿下对侧妃娘娘多好!大伙儿都传呢,侧妃娘娘只要平安诞下孩儿,一定会被封为正妃的!” 她一语道破了众人的心思。 不过真正古怪的,还是轩辕玦。 她受伤初醒后,轩辕玦挂着一只受伤的胳膊,另一手给她喂粥,她还是颇为感动的。 这一场大火中,她和他都受了伤,也算是共历生死。 彼此放下了成见,真正在感情和利益上,达成了握手言和的状态。 但是轩辕玦天天来给她喂粥,这她就不明白了。 “晋王殿下,你的伤都好了?” 要是没好就赶紧回去养伤吧,成天在她床前算怎么回事? 轩辕玦桃花眼含着轻轻笑意,睨了她一眼,“不必记挂,都好了。” 沈风斓:“……” 看来晋王殿下不是很有眼色。 轩辕玦把碗里的最后一口粥,送到她嘴边。 过了最初阶段的白粥,厨房那边变着花样,给沈风斓做各种不同的粥,还有各种搭配的小菜。 今儿的是虾仁干贝粥,粥面上洒了一点点油绿的葱花,配上香酿豆腐,既清爽又可口。 这两个月喂下来,他的动作已经很熟练了。 看着沈风斓越发圆润的脸,他心里竟然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这是本王亲手喂出来的! 看脸也就罢了,看沈风斓显怀了的肚子,在被子底下圆滚滚的轮廓,那才叫有成就感。 那可不仅是他喂出来的,还是…… 轩辕玦心情大好。 沈风斓抹了抹嘴角,“殿下有意让人将那夜大火之事宣扬,如今已过了两个月了,可看出了什么?” 黑衣死士身上找不到任何线索,那就索性将此事闹大,看看各路人马的反应。 他这一计极好,市井之中人言可畏,朝堂之上议论纷纷。 所有人都对此事表态的时候,总能看出些破绽。 首当其冲的,便是东宫。 “太子命人散布流言,说本王心狠手辣,不惜拿未出生的子嗣来演一场苦肉计,博父皇回心转意。” “如今晋王府灭门案,在街头巷尾又多了一种说法,叫做晋王杀妻灭子案。说是本王原就不愿娶你过门,无奈圣旨赐婚,索性借机杀你。” 他三言两语带过,沈风斓还未痊愈,他不想刺激到她。 沈风斓的眸子暗了暗。 朝堂之上,太子被怀疑为晋王府一案的罪魁祸首。 这并非轩辕玦有意散布,然而太子和晋王两方对立的情形是很明显的,他们怀疑到太子身上不足为奇。 不论此事是不是太子所为,太子要为自己洗清污点,也是理所应当。 不寻常的是,太子命人散播的流言,竟然效力广大,一夜之间扭转了风向。 苦肉计? 圣上的确冷落了晋王数月,他风光了二十年,骤然跌入谷底兵行险招是极有可能的。 杀妻灭子? 沈风斓下嫁为晋王侧妃的内情,很多人都知道,只是圣上有意隐瞒,不敢说出来罢了。 就算不知道的人,也能猜出些许隐秘。 若说晋王杀妻灭子抹除污点,也不是不可能。 而这一番流言最最恶毒之处,莫过于句句直指圣上。 苦肉计是欺君,杀妻灭子是不尊圣旨,但凡圣上有丝毫怀疑—— 轩辕玦,就完了。 “以殿下对圣上的了解,他会相信这些流言吗?” 说到底都是流言,谁都拿不出证据来盖棺定论,只看金龙椅上那位信谁罢了。 她清晰地感受到,轩辕玦呼吸一滞。 她的问题,让他很难回答。 “自本王有记忆开始,父皇便对我宠爱有加,允许我种种任意妄为。若没有前番之事,我必会斩钉截铁回答你,他不会信。” 可在太子下药陷害他之时,那个一向最为宠爱他的父皇,竟然完全不信他。 也许是父皇老了,他开始忌惮皇子们的年轻力壮,唯恐君权旁落。 所以他要打压这个,他一手扶持起来的皇子…… “事到如今,我没有把握。” 沈风斓对他的说法,微微讶异。 ------题外话------ 晋王:沈风斓,你圆滚滚的肚子可不仅是本王喂出来的,更是本王一夜辛勤耕耘出来的~ 第八十七章 他的成长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初见轩辕玦,是大婚那日。 他姿态闲暇,一身正红绣蟒吉服,衬得肤白唇红。 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眼尾翘起。 邪魅,迷离,恣意。 彼时他张扬轻狂不改,加上被圣上责罚冷落,一身的戾气。 ——几乎都撒在了无辜的沈风斓身上。 她讶异,是因为轩辕玦的成长。 这数月以来,他已经逐渐接受了被冷落的事实,也不再怨天尤人。 他从前对沈风斓有怨气,连累她受到皇后罚跪,现在褪去冲动,弥补自己的过失; 他从前不屑斗争、算计,得到惨痛的教训之后,他已经学会了揣度人心、分析局势; 他从那个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受宠皇子,成长为一个隐忍待发的闲散王爷; 从一身绫罗珠玉的天之骄子,蜕变为手捧一碗清粥的素衣儿郎。 这样的改变,是出乎沈风斓意料的。 她看着他微微低垂的眉眼,睫翼轻覆,邪气的神态敛了大半。 若是这样看起来,真是翩翩佳公子,如玉山上行。 这一看,良久。 轩辕玦注意到她凝滞的目光,仰起脸来,嘴角勾起邪肆笑意。 “有那么好看吗?” 值得她晃神看了这许久。 沈风斓:“……” 晋王殿下真是经不起念叨,一念就破功。 “殿下要是不说话,会更好看。” 轩辕玦无声地笑,比方才笑意更深。 沈风斓不让他说话,那他就不说好了。 ——看看谁会沉不住气。 看着他嘴角加深的笑意,沈风斓这才意识到,她给自己挖了一个坑来跳。 她卧病在床两个月,对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连市井流言都要通过说书先生的口。 不让轩辕玦说,她还能听谁说? “咳咳……” 她掩口咳了两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王府四周,龙骑营的兵士还在么?” 轩辕玦笑看她,忽然觉得这样前后矛盾的她…… 很可爱。 “还在。” 他低眉柔声,没有如沈风斓想象的一般,非要她认错才肯开口。 她也不自觉低了声音,“那么殿下觉得,那夜的死士会是太子派来的吗?” 会是太子吗? 这也是轩辕玦一直在想的问题。 怎么想—— 都不该是太子。 “不会。御前对质之后,太子的底牌已经摊开了,他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他的话正合沈风斓之意。 “我也认为,若是太子所为,他的奇兵一定会出在殿下身上,而不是我身上。” 两人对视一眼,隐约有了某种默契。 轩辕玦道:“还有一点。太子派人散播流言不奇怪,奇怪的是,这番流言效力强得惊人。” 一个被禁足东宫的太子,又刚刚折了东宫侍卫统领谭三,犹如虎失前爪。 他怎能翻起这样的大浪? 其中必然有人推波助澜。 推波助澜者,便极有可能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殿下的意思是,有人乘太子的东风,要陷害殿下?” 未必。 轩辕玦斜睨她一眼,“为什么不是,有人要乘本王的东风,陷害太子?” 也不是不可能。 于他而言,复宠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比太子的优势更多,无论是才学智慧,品貌气度,乃至于是母族的支持。 太子的优势,只有嫡出罢了。 卫氏一族势孤,卫皇后不得圣心,太子的地位也就尴尬了起来。 一旦轩辕玦复宠,他对上太子,未必没有胜算。 那么在这其中借刀杀人的,极有可能是其他野心勃勃的皇子。 “六弟年幼病弱,其母王美人出身微贱,母子两人在宫中向来是谨小慎微,只求平安罢了。” “除了他,其余的皇子都脱不了干系。” 统共这些皇子里,沈风斓也只认识晋王和宁王。 太子她倒是遥遥见过,其余的皇子原不起眼,她完全没有印象。 不认识本人,还是听过些许传闻的。 “我听说,这位排行第二的恒王殿下,和太子实际上同岁?” “是。” 轩辕玦耐心为她解释,“恒王嫉恨太子,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明明是同年出生,被父皇硬生生压了一岁。” “那时卫大将军还在,卫氏一族还是风光无限。父皇要保证太子是毫无争议的嫡长,所以压了恒王。” 沈风斓有些不屑,“这一压岂不适得其反?虽说立嫡立长是正途,立贤亦是正途,何必为此歪了心思。” 太子不是什么好人,这恒王也不值得人尊重。 轩辕玦道:“所以,恒王要借本王的东风铲除太子,是有可能的。” 那宁王呢? “而宁王要借太子的东风铲除本王,自然也有可能。” 到底是谁,还得慢慢查探才是。 沈风斓素手托腮,一双明眸中染上深思。 恒王也好,宁王也罢。 她想不通的是……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死士不肯伤你性命?” 轩辕玦一语中的。 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见沈风斓点头,他揶揄道:“大婚那日,席上公卿贵族,仕宦子弟,莫不称赞沈侧妃的。” “三岁习字,博览群书,笔下字字工整。” “五岁背诗,不论是诗三百还是唐诗宋词,篇篇成诵。” “七岁弹琴,琴音铮铮,能引百鸟朝凤。” “十岁下棋,稳若泰山,赢得国手廖亭翁。” “才比班昭,貌胜西施,与平西侯家的小姐汪若霏,并称京城双姝。” …… 其实这些并不是他在大婚席上听见的,而是这些日子以来,他派人细细查访得来的。 才知道,原来沈风斓和他一样,都是幼年早慧。 他向来不在女子身上留意,竟不知沈风斓有这等名声。 说到底,她的名声,还是他坏了的。 仕宦权贵之家,百年传承,都知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 ——至少有些话,不会放在台面上说。 只是仍然禁不住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 沈风斓轻嗤,“晋王府灭门惨案的教训,殿下忘了?” 这些充满奇幻色彩的谣言,哪里能信。 什么百鸟朝凤,什么京城双姝,便是真的,那也是属于原身的。 与她什么相干? 她不愿借原身的幌子,为自己贴金。 “还有,请殿下少提那个汪若霏,我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题外话------ 静叶460书童评价了本作品 梦里不知梦童生送了1朵鲜花 书陌雪书童评价了本作品 187**4229书童评价了本作品 谢谢小可爱们的打赏以及全五星好评~ 另外伊人前天收到了一个三颗星的评价,我不能感谢无理由的差评,但我觉得这是读者的自由,我尊重。 不过以后呢,还是希望小可爱们要投评价票就投五星,你一张三星的票把我文的整个评分都拉低了…… 第八十八章 出嫁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所有的流言,终归要止于时间消逝。 沸沸扬扬的晋王府灭门案,历经数月,其间衍生了多种说法,越传越玄…… 最终归于平静。 秋风乍起,卷起一地黄叶。 沈风楼与木家小姐终于成了亲,为了颜面上好看,圣上破例提了沈风楼为四品翰林,赐封木氏四品恭人。 沈风斓十分欢喜,虽然身子沉重不能亲自去道和,还是命古妈妈细心挑了几样贺礼送回沈府。 木阁老德高望重,门生遍布天下,嫁孙女的排场自然不小。 木氏倾了一半家财作为木家小姐的嫁妆,似乎要痛痛快快地出一口,木小姐被拖了三四年的气。 成亲的排场盛大辉煌,让人不禁想起沈风斓出嫁那日。 京中多少贵女咬帕感慨,多子多福,但女儿还是少生些的好。 沈太师家和木家的地位自然难以比及,论起金银财帛的积累,他们这些仕宦大族未必比不上。 亏就亏在家里女儿多了,嫁妆一分三四份,还能剩下些什么? 这还是嫡出的女儿,庶出的就更别想了。 沈风翎混在来观礼的女眷中,听到这些话,不禁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沈风斓出嫁,十里红妆。 沈风楼娶亲,赫赫扬扬。 她看着木氏的嫁妆,一抬抬贴着大红喜字往里送,仿佛一条流淌不尽的河流。 抬礼的婆子喜气洋洋,布满皱纹的老脸都被映上了红色。 她们这样的门第,嫁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她听着那些世家贵女的对话,只觉得心一点点地沉进谷底。 “你们说,木阁老只有我大嫂这一个孙女,所以嫁妆给的特别多吗?” 沈风翎站在她们身后,冷不丁开口,众人都向后看去。 若不是听到她称木氏为大嫂,她们才不会注意到沈风翎的存在。 这一看,才忽地想起来,太师府的确还有一位小姐。 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庶出小姐。 沈风斓十四岁那年,姿容冠京华,才名满天下。 所有见过她的人,都知道京城双姝,所言非虚。 传闻有那等痴迷沈风斓的儿郎,一见着沈府的车轿出行,就朝里头丢鲜花鲜果。 潘安美貌,掷果盈车。 沈风斓比之潘安,未尝逊色也。 直到有一日,轻车简从的沈太师出巡某地,马车一出沈府大街,就被一颗激动的桃子砸中。 砸到的是哪里,那就不知道了。 只听说沈太师在马车里闷哼一声,痛得倒抽气。 此后—— 沈太师再出门,车门轿门必是关得紧紧的。 有沈风斓珠玉在侧,谁还能看得见,她身旁阴暗的角落呢? 沈风翎站在阴暗的角落,感受着那些世家贵女的眼神变化,有些不自在。 而后,其中一个女子端着无可挑剔的笑容,轻声答她,“是啊,沈三小姐。” 虽不知道她的闺名,也不必知道。 称呼一声沈三小姐,已是客气。 世家嫡女的做派,使她尽可能周全众人的颜面。 另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笑了笑,眼神中的不怀好意,令沈风翎微微瑟缩。 “怎会只有令嫂一个孙女呢?” 木氏是大族,木阁老有三个儿子,想想也知道一个孙女是什么意思。 她开口,看到沈风翎不自在的模样,越发肆无忌惮,“庶出的孙女儿也不知道有几个,但是嫡出的,就只有这一个。” 嫡庶这种敏感的话题,向来是不会被拿到台面上作为谈资的。 世家贵女,向来也是嫡出的与嫡出的玩到一处,庶出的玩到另一处。 沈风翎窃听的这一群,正好都是嫡出的小姐。 这出言讽刺之人是武将家门出身,行事爽利泼辣,不如别的小姐委婉。 沈风翎一听庶出二字,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找了个借口告辞。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模样,先开口的那个女子叹了一口气。 “阿言,你何必去刺她的心呢?说到底,她还是沈家的小姐。” 被称作阿言的女子撇了撇嘴,“原是不想的,就是看不上她那副扣扣索索的模样,小家子气得很。” 她家中也有这样的庶妹,在家使尽花招和她争东西,在外畏畏缩缩给家门丢人。 这种代入感,使她对沈风翎没好气。 何止是她一个人这么想,只是旁人不像她这么直接说出来罢了。 见沈风翎离开,余下几人也忍不住议论了起来…… 沈风翎远远地躲开了那些人,面上还留着尴尬的烧红。 她避过旁人,独自坐在僻静的假山后头,细思量起出嫁的问题。 沈风斓出嫁,带走了已故陈氏所有的陪嫁,还有沈家的众多田宅物产。 沈太师在钱财上不是很看重,自然不会亏待沈风斓。 可轮到她呢? 她只是一个庶女,已故陈氏的嫁妆沾不上边,小陈氏又还年轻,不会把嫁妆分多少给她。 生母只是个姨娘,她近来又越发不得沈太师的欢心…… 等到她出嫁时,哪有沈风斓和木氏的风光呢? 都怪沈风斓! 她已经处处都压过自己了,为什么还要带走已故陈氏的所有嫁妆,一点都不留给自己呢? 嘴上说的什么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等到做起来,还不是只顾她自己? 只要一想到沈府三个公子小姐中,只有她出嫁是灰头土脸的场面,她就控制不知自己,浑身发抖。 不!她不要! 想及此处,不禁又思量起自己已到了适婚年纪,不知道会被许给何人…… 沈风斓是圣上亲赐的宁王正妃,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嫁给了晋王做侧妃。 她出嫁的场景看起来是风光,实际上是低嫁。 而她沈风翎呢? 圣上大约不会想起沈太师的一个庶女。 她最好的结果,大约就是嫁一个中等仕宦人家,做一个掌家的正妻。 嫁到不如沈家的门第去,有什么意思? 要嫁就像沈风斓一样,嫁入皇家,若是有幸,将来是要做皇妃皇后的…… 她咬了咬唇,坚定了信念。 哪怕只是做个侧妃,她也一定要高嫁…… “沈三小姐?” 她正想得出声,忽听得一道男子的温润嗓音,从上方落下。 她惊讶地抬头,白衣翩然的男子,正站在假山的飞檐亭上,如玉面容带着浅笑,俯首看她。 “见……见过宁王殿下!” ------题外话------ 幸运儿958秀才送了99朵鲜花 米粒zLL书童送了1颗钻石 谢谢小可爱的打赏,幸运儿小可爱一瞬间成了秀才,实在太热情了,让伊人很受鼓舞~ 下面推荐友文: 将王弃妃/若水如鱼 花轿临门被拒之门外,她曾银牙暗咬,发誓此生“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老天捉弄,偏偏走到哪都能遇到他,还每次都在自己最难堪的时候。 女主白眼翻上天:你以为我稀罕跟着他,我一个掖庭罪奴,不抱那个战神王爷的大腿,怎么打怪升级。 家门冤屈要洗,皇室疑案要查,敌国来犯要拒,权臣当道要斗,商贾民生要扶,总之,男女主真的好忙。当然,情敌也蛮强大的,不抱得紧紧的,容易被撩翻~ 且看冷面王爷,如何追回傲娇弃妃。(男主:没办法,自己做的蠢事,忍到内伤也要摆平……) 第八十九章 天斓居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沈风斓身子养得差不多了,近来偶尔也能扶着肚子,在院子里走一走。 可惜梧桐林失火之后,那架秋千附近尽是焦黑的树木,气味呛人没法再用。 她还是很喜欢荡秋千的,喜欢那种飘飘荡荡的感觉。 肚子已经七个月了,尽管她身姿纤细,看起来还是比四个月的肚子大些。 沈风斓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晒太阳。 一旦有人疑惑,她的肚子怎么格外大一些? 就会有“知情人”得意地回答,“你还不知道把?” “沈侧妃肚子里,那是双生胎!” 这些丫鬟婆子们,一辈子能见过几个双生胎的孕妇? 一听了这话,都深信不疑。 那夜大火之前,轩辕玦曾让沈风斓挑起大梁,把晋王府的下人都清洗一遍。 尔后沈风斓就受伤休养了两个多月,再向外走动,看到王府里多了许多生面孔。 “小姐还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殿下命芳姑姑整顿了王府的内宅。卖的卖,放的放,出去了一大批人。” 浣葛对这些八卦是最了解的,一说起来就没完,“芳姑姑下手,那叫一个快准狠啊。哪里有探查?直接撵人!” 难道芳姑姑火眼金睛,一撵一个准? 显然那些可能有问题的人,她一直都在留心,只是隐忍未发罢了。 这种做派不像轩辕玦,他是明知道内宅下人有问题,却不屑一顾,绝不会费心探查。 那只可能是,萧贵妃。 底下人都说,芳姑姑是萧贵妃从宫里派出来的,打轩辕玦一开府就管理着内宅。 看来这位萧贵妃,还是个很不简单的人物。 沈风斓扶着肚子,慢吞吞地在静清院前散步,“那这些生面孔呢?都是芳姑姑新招进来的人么?” 晋王府眼下这个情形,往外头招这么多人,难保干净。 “那不是……” 浣纱瞪了她一眼,浣葛忙捂住嘴不再说下去。 这个口没遮拦的小蹄子,差点就把那件事说出来了! 沈风斓一脸狐疑,正想问问浣纱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见不远处红妆冲了过来。 “侧妃娘娘,快去天斓居看看,实在是太好看了!” 浣纱、浣葛:“……” 红妆犹不自知,还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那个院墙底下不知种的什么藤,都到秋天了还能抽出嫩绿的苗儿来,那个院子里还有……” 她咽了口口水,闭上了嘴。 为什么浣纱她们,用一种像要吃人的眼神看着她…… 沈风斓笑道:“那你就领我去看看罢。” “哎!” 红妆上前扶着她的手,又打开了话匣子,“就在那边……” 红妆扶她走的方向,和去正房的方向是一致的。 只是未到正房,又向左侧一拐,上了一条垂花廊。 廊外是一池清透的碧波,因是初秋时节,池中没有什么荷叶浮萍,只有几只野鸭闲游。 顺着这道垂花廊一直走,一道竹篱院门上,天斓居三个大字,苍劲有力。 “好字。” 沈风斓不由赞叹。 不但字好,这竹篱院门并那竹匾,都透着一股野意。 原来她先前见到生面孔的下人,皆是布置天斓居的工匠。 这一路走来,皆是不经穿凿的质朴,自有一番闲云野鹤的自在。 红妆指给她看院墙底下,那里果然有几株新栽不久的常春藤,嫩绿幼细的枝条抽出,正在蜿蜒向上爬。 她不禁心思一动。 沈府的桐醴院,也有一片爬满美人藤的院墙,令人见之心旷神怡。 再想不出几个月,翠绿的常春藤爬满院墙,那是何等景致。 她兴致大好,慢慢向院中走去。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芭蕉和海棠,芭蕉半展,海棠无花仍是亭亭玉立。 难得的是,芭蕉树旁有一架秋千,和梧桐林边那架几乎一模一样。 沈风斓不禁欣喜。 各色花木中间隔开一道青石板路,后头是屋宇房舍。 天斓居是一片平地,令沈风斓诧异的是,主屋竟是高大的楼式建筑。 怨不得叫天斓居,虽是平地,看起来屋宇高高低低,错落有致。 若站在最高那一处,当真有手可摘星辰之感。 屋后种着些许梧桐,郁郁葱葱,树底下站着高大洁白的仙鹤,闲暇地走来走去…… “这处院子,从前没听人提起过,是新修的么?” 沈风斓发问,红妆往身后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她以为是浣纱不让红妆说,没想到,轩辕玦的声音在身后暮地响起。 “两个多月前新修的,还喜欢吗?” 她回头时,那人一身家常素色,就连束发的金冠亦换成了玉带。 月白色玉带垂在他脑后,随着走动时而舞起,额前几缕碎发秋风中轻轻拂开…… 这让沈风斓想到一句诗,淡极始知花更艳。 最简素的装扮,亦掩盖不住他一身风华。 她明眸似水,睫翼微动,“给我的?” 怪不得,这里的景致,有好几处和她在沈府的桐醴院是一样的。 院墙上的藤蔓植物,院中的花草梧桐,还有仙鹤…… 想来是上次同回沈府时,他在桐醴院中观察所得。 倒还有几分细心。 “嗯。静清院烧得虽不厉害,也不好再住下去了。本想着等你能走动了再移居,没想到你自己来了。” 他走上前来与沈风斓并肩,红妆识趣地退到身后,而后轩辕玦牵起了她的手。 他掌心火热,握着她微凉的指尖。 犹如冰块落入温水中,化作一汪暖意。 “殿……殿下?” 虽说被喂了两个多月的饭,沈风斓还是不太习惯,他这样亲密的触碰。 他俯首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要让下人们都看到,我们之间从无触碰?” 唇齿清香的气味,淡淡萦绕她鼻尖。 原来是做戏,不早说? 沈风斓大大方方地反握他的手,暧昧的情绪都丢到了脑后。 既然晋王殿下要唱戏,她自然乐得配合。 “我带你进去看看。” 两人携手并肩,踩在青石板路上,慢慢地朝楼中走去。 一双璧人,琴瑟和弦。 这幅画面,真叫人不忍打扰。 浣纱等人远远跟在身后,不约而同地看看彼此,会心地笑了起来。 ------题外话------ 晋王殿下:以尔之名,筑尔高台。天斓居的女主人,永远是你。 荐友文《相爷有毒》 她本是藩王之女,皇朝第一女帅。 筹谋千里定西夷、平边疆、收失地、败东楚,一支金羽军叱咤疆场令各国闻风丧胆。 然秦家忠烈、军功赫赫,最终换来满门抄斩! 屈服、认命?——绝不! 她男装归来,跻身朝堂,走这步步艰危权谋之路,誓要以铁血手腕颠覆皇朝天下! 十六岁,入内阁、定陇西、草原扈昌部俯首称臣,她是最年轻的辅政之臣; 十七岁,掌六部、除外戚、镇西梁、平武林之乱,她是当朝唯一的异姓王; 十八岁,夺军权、灭太子、登临相位、拥立新皇,她叫这江山换了人间! 十九岁……嫁了当朝名动天下的世子爷?! 一时之间,天下惊、众臣卒、无数少女哭断肠! 权倾朝野风华无双的丞相大人——竟然是女子? 第九十章 鸡犬升天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与沈风斓想象的差不多,室中的种种设计,仍是仿照桐醴院。 只是比之又改善了许多缺点,譬如镂空隔板加厚了一层,更为坚固。 多宝格架制得更大,上头摆的玩器也大气古朴。 轻薄的红纱帐换成了细密的鲛绡帐,天凉的时候更加温暖。 地面铺了一层毛茸茸的羊毛毡,踩上去柔软舒适…… 可以想见,他是真的很用心,在为她布置天斓居。 “沈太师续弦之礼那日,见过你的闺房,才知道静清院,实在简薄你了。” 要论贵重,静清院小到碗碟器皿,大到座椅窗扉,样样价值不菲。 轩辕玦所谓的简薄,是静清院的单调。 用银子堆砌出一个不失王府身份的院子,实际上里头没有花半点心思。 哪像沈府的桐醴院,各色香花香草,鸳鸯仙鹤,精巧玩器…… 可以想见,她未出阁的时候,也是个情趣高雅的女子。 而他把她放在静清院,那里又清又静,不像是一个少年女子的住所,倒像是座庵堂。 就连唯一一架秋千,也因为一场大火不能再用了。 他特特命人造了一架,就按着先前那架的模样,让她可以有个嬉戏的地方…… 沈风斓毫不在意,“以殿下那时的心思,没让我住柴房就好了。” 她那时处处防备,入口之物必须浣纱、浣葛亲自去厨房拿。 验喜帕那日,轩辕玦要拿匕首取血,她都以为他是要杀了自己…… 她那时战战兢兢,只求自保。 面对他的时候,大概也像个刺猬一样吧? 静清院位置偏僻,庭院空旷,正好让她安静养胎。 所以什么简薄不简薄的,她的确没有感觉。 当人连自己的生死都把握不了时,又怎会在意那些观赏玩物? 只是那一架林边的秋千,到底泄露了女儿心思。 他听得有些不是滋味,转移了话题,“天斓居与正房并列,两相邻近,有什么事我很快就能赶到。” 他始终有些自责,那夜他没在沈风斓身边。 若他在,必不会让她受到杀手一击,性命垂危。 若不是他当初苛责沈风斓,将她安排在静清院那个偏僻之处,府中侍卫也不会救之不及…… 所以这一回,他干脆把沈风斓,放在了自己身边。 天斓居布局宏大,修饰精致,又与王府正房并列…… 沈风斓心下一惊。 放眼府中,除了正房以外,天斓居便是最高大、最靠近王府正中的居所。 这该是正妃的居处才是。 这事若换了旁人,不是诚惶诚恐,便是大喜过望。 沈风斓则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她的确需要这样一处地方,离轩辕玦的居所近一些,也就是—— 离王府侍卫布置最严密的地方,近一些。 她现在行动不便,再碰上那晚刺客入府的事,她仍然毫无招架之力。 只能依靠轩辕玦的保护。 待他日轩辕玦娶了正妃,她再把这居处让出来便是。 因而只是一笑而过,“谢啦。” 她这般轻松自在,倒叫轩辕玦心里松了一口气。 “既然喜欢,今日就收拾进来吧。” 多放她一人在静清院一日,他都觉得不安心。 所以这些日子他在静清院四周,明里暗里都安插了许多侍卫,他自己也天天亲自前去。 就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 想到她腹中孕育着自己的骨血,还是双生胎,他所有的戾气便都化作了柔情。 再过两个多月,他即将为人父亲。 这件事的起初,是猝不及防,是一场灾难。 直到现在,他方觉得是一件幸事。 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把毫不相干的他们俩绑在一起,从挣扎到甘之如饴。搬进天斓居的那日,若不是轩辕玦怕吵闹惊动她胎气,莫管事差点就命底下人吹打起来了。 最后还是远远在院墙一角,放了一挂大红鞭炮,驱邪避凶。 芳姑姑着意挑选了十来个丫鬟婆子,个个都是稳重机敏的,好让她一直到生产都能安稳自在。 沈风斓相信芳姑姑的眼光,客气了一番,还是婉言拒绝了。 她把静清院原来伺候的下人,原封不动地带到了天斓居。 众人大喜过望,口中直念阿弥陀佛,搬过来时干活格外卖力。 她们原以为,在静清院那个偏僻地方,伺候一个无宠的侧妃,是捞不着油水了。 所以干起活来从未用过十分力,不过应景罢了。 没想到沈风斓病怏怏躺了一个多月,就怀上了晋王殿下的孩子,还因为一场大火因祸得福。 ——殿下不仅天天来见她,还给她兴修了这么好的居所! 听这名字,大气! 看这布置,高雅! 想这位置…… 众人心中有数,怕是沈侧妃生下孩子后,就是堂堂正正的晋王妃了。 她们一边心里感恩戴德,一边更加卖力做事。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们若是伺候正妃的奴才,可比伺候侧妃要体面多了! 天斓居上上下下喜气洋溢,连带着沈风斓看着也舒心。 看着她歪在临窗贵妃榻前,手边锦杌上躺着王怪,她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猫儿的头。 猫儿团成一个圈儿躺着,时不时懒懒地抬抬眼。 而沈风斓看着底下进出的下人,面露喜色忙碌的模样,怡然自得。 浣纱不禁埋怨道:“小姐为什么要把那些人带过来?难道小姐忘了,那些婆子从前怎么编排你的吗?” 她当然没忘。 正是因为没忘,她才要把这些人带过来,继续伺候。 “浣纱,和那些婆子计较什么?她们不过闲来无事,编排几句打发时光罢了。” 嘴长在别人身上,你禁不住别人议论纷纷,又何必自己心里耿耿于怀? 浣纱上前,将一件白狸披风盖在她身上,“小姐气量大不与她们计较,又何必便宜她们呢?芳姑姑选的人必是精干的,让她们伺候不是更好吗?” 沈风斓樱唇轻启,吹在白狸披风上,看那洁白的绒毛拂动。 “精干固然好,若是心不向着咱们,要精干又有何用?不如笨笨的好。” 这些丫鬟婆子没什么过人之处,但她们受了沈风斓的恩惠,总会回报她几分忠心。 浣纱立马紧张了起来,“小姐是说,芳姑姑她……” 沈风斓摇了摇头。 她和芳姑姑接触甚少,只觉得她忠心能干,进退有度,是个管事的人才。 但她忠心的是萧贵妃,是轩辕玦,而不是她沈风斓。 眼下她和轩辕玦站在统一战线,自然无事。 可谁又能保证,他们日后不会分道扬镳,甚至倒戈相向? ------题外话------ 晋王殿下:本王知错能改,对你千般万般好,你可还满意? 沈风斓:哪怕你对我千般万般好,我都谨记,这只是对抗太子的利益同盟罢了。 …… 幸运儿958秀才送了66朵鲜花 测里不花书童评价了本作品 梦里不知梦童生送了6朵鲜花 谢谢小可爱们的打赏,另外编辑已经确认上架时间了呢,就在6月10号当天! 小可爱们最近不要养文哦,上架以后会倒v,前面会有部分章节要收费呢。 上架后不出意外每日万更,嚷着不够看的小可爱们终于可以看到爽啦! 第九十一章 泼茶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沈风斓这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养胎。 轩辕玦倒是忙碌了起来,每日只在晚间过来一趟,一副疲惫的模样。 他来了也不做什么,左不过是沈风斓在榻上看些杂书,他就也并坐着看看古籍。 时而有一人看到有趣之处,便说出来探讨一二,而后又归于平静。 偶尔他来的时候天色未晚,院子里有夕阳余晖还不算冷,会看到沈风斓坐在秋千架上摸猫。 他就站到后头轻轻推那秋千,和他说几句外界的新鲜事。 秋千摇摇晃晃,架上美人裙摆飘飘荡荡,一张清丽无双的小脸,笑魇如花。 “三日前,四品御史中丞管布,在早朝上弹劾龙骑营统领龙骏,震惊朝野。” 他的声音淡淡地,从后头传来,听不出情绪波动。 他现在还不能上朝,这些日子常常往外跑,大约就是和倾向他的官员,在商议朝堂政事。 晋王殿下学聪明了,没有直接大张旗鼓,把人叫到王府来。 沈风斓的目光瞥到桃花石桌上,油纸包半敞,露出里面圆滚滚的冰糖葫芦来。 她孕后就喜欢吃酸的,什么山楂糖、酸枣糕,府里能做出来的酸味儿点心,她通通吃了一个遍。 昨儿她提了一嘴想吃冰糖葫芦,没想到今天轩辕玦真的带回来了。 “龙骑营?那不是大火之后,圣上派来在晋王府四周巡视的军营吗?” 她嘴里咬了半颗糖葫芦,甜丝丝的糖和酸掉牙的山楂,在她口中融合成欲罢不能的滋味。 “为的正是此事。” 他两手分别握在秋千两边的麻绳上,极好地控制着秋千摇晃的幅度。 既能让秋千上的美人感受到温柔的摇摆,又不至于让她有危险。 沈风斓稳稳地坐着,扭头去看他神情,看到的是一张静若平湖的俊容。 一缕月白发带从他脑后飘起,也不知何时起,他不再金冠巍峨,只以玉带束发。 这样的他,看起来更多了一分闲散的气韵。 最难得的是,他面对于自己不利的事,处变不惊,心思沉稳。 沈风斓笑道:“让我猜猜,这位管御史,莫不是弹劾龙骑营只护拥晋王府一家?” “正是。” 龙骑营只拥护晋王府,原就是一个人尽皆知的问题。 虽然圣上的旨意是说,晋王府所在的这条街道,王公贵族甚多,要保护他们的安全。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上要保护的是谁。 何况出事的就是晋王府,哪怕龙骏不揣度上意,将兵力大半布置在晋王府周围,也是理所应当。 这位管中丞莫非吃饱了撑的,这也要弹劾? 显然是受到了某些不怀好意的指使。 “御史掌监察百官之职,有风闻奏事之权,官职虽不高权力却大得很。历朝历代为君者,最忌讳御史结党营私,这位管中丞怎的如此大胆?” 他现在出来弹劾一件圣心暗许的小事,不是明着把自己打入太子党吗? 圣上若将他视为太子党,革了他的职是小,认为太子结党营私结到御史头上来了,那才是大事。 这事怎么看,也是明着针对龙骑营和晋王府,实则在污太子啊…… 沈风斓狐疑地看了轩辕玦一眼。 后者做了一个无辜的表情,“不是本王,也不是拥护本王的臣属。” 他这几日出门,就是为了弄清楚此事,怕是拥护他的臣属自作主张,借管布陷害太子,而他还被瞒在鼓里。 但这几日的走动下来,他排除了这个可能。 难道是太子盛怒之下,顾不上管布会不会成为炮灰,直接把他推到风口浪尖? “此事若是太子的手笔,未免太过愚蠢了些。” 沈风斓难以相信,让她恨得咬牙切齿的太子,会是这么个草包。 轩辕玦的神情瞬间古怪起来,似笑非笑,似愁非愁。 只有他眼角微微的颤抖,表露出他憋笑憋得很辛苦。 沈风斓扶了扶额,“殿下的意思是,太子……的确如此愚蠢?” 她沈风斓加上一个轩辕玦,齐齐被如此愚蠢的太子摆了一道,至今还未能掰回这一局? 这叫她如何服气。 轩辕玦道:“本王与你被太子设计,是因为毫无防备,措手不及。说到底,下药这种事,不过是下三滥的微末伎俩。” 这说的也没错。 她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谁知道在自己家里小酌一杯,就会莫名其妙失身? “何况,据东宫的眼线密报,父皇派出龙骑营当日,太子在殿中雷霆大怒,次日面上就多了一道伤口。” 可以想见是一阵暴烈的怒火,让太子连自己都弄伤了。 “朝中百官都将晋王府之事归于太子手笔,在这等盛怒之下,他使出昏招试探父皇的心意,也不足为奇。” 这也更加确证了,他们认为主使并非太子的想法。 那么最关键的是…… “圣上是如何处置此事的?” 无论他和太子如何争斗,只要不是想逼宫篡位,那最后的裁决仍在圣上手中。 圣心,即是天意。 “父皇在金殿之上大怒,倒也没提太子或是本王,只说管布居心叵测,顺手就将白瓷盖碗砸了过去。” “不偏不移,正砸在管布脑袋上。” 沈风斓惊讶,“圣上竟如此大怒?” 为了防止君王刚愎自用,历朝历代都有规矩,言官御史是打不得的。 没想到圣上不仅打了管布,还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手用茶碗砸了他的脑袋! “那管布如何了?” “父皇毕竟年迈了,出手力量不足,那盖碗只砸出一个小口罢了。偏偏父皇是爱喝热茶的,那里头是李总管换上的新茶,当场就烫红了管布半张脸。” 热茶烫在面上,要是留下了疤痕,可比杖责之类的,要严重得多。 按照律法,面貌不端者,是不能在朝为官的。 沈风斓不禁感慨,为上位者,还是不要爱喝热茶的好。 像轩辕玦这种盛夏暑热天气,也要喝热茶的人,尤其不适合为君。 ------题外话------ 上架倒计时六天。 第九十二章 怎么生?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秋意渐浓,尚未叫人察觉,天已入冬了。 今年的冬天不算太冷,因着沈风斓怀有身孕,屋子里的地龙烧得热热的。 沈风斓穿着秋日的灰鼠夹袄,脸上还是红扑扑的,直嚷着要浣纱把窗子开大些。 屋里虽然暖和,可窗外北风呼啸,扑进屋来她哪里禁得住? 还是在屋外的梅儿插了一嘴,“娘娘若是嫌热,奴婢去让婆子们把地龙的炭火减一些,可好?” 自从底下人嗅到沈风斓可能会成为正妃的气息后,就很少提侧妃不侧妃的话了,只称呼她娘娘。 梅儿脚步轻快跑下楼去,过了一会儿,沈风斓面上的烧红总算下来了。 过了半晌,那脚步声才轻轻响起。 梅儿怀里捧着几枝白梅,说是才在院子里摘的,请她赏玩。 沈风斓颇有兴致,叫浣纱用长颈瓶插了,摆在黄梨木桌上。 这几枝梅花折得很是不一般,无论是花苞绽放的程度,还是梅枝的姿态,都令人赏心悦目。 足见梅儿是下了工夫的。 她也不说什么,只让浣纱打赏了梅儿。 梅儿抿着笑接过赏钱,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只有浣葛悄声道:“还是小姐有一套。” 沈风斓一道恩典,把静清院的下人都挪到了天斓居来,众人果然都勤谨恭肃了起来,丝毫不复从前的懒散敷衍之态。 真是高。 随着沈风斓的肚子月份将足,如何在十个月时,将旁人以为的七个多月的孩子生下来—— 并且不会受到怀疑,成了沈风斓要考虑的第一要事。 沈风斓以为最安全的法子,就是找个山庄别院躲起来生,生完过半年再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好主意! ——晋王殿下拒不同意。 “京中人人皆知你身怀六甲,这个时候到庄子里去,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些庄子都在偏远乡下,缺吃少喝不说,也不安全。 有人敢派死士进晋王府来行凶,在一个偏僻庄子里要沈风斓母子俱损,简直是轻而易举。 不能躲到没人的地方去,那就只能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沈风斓拿定了主意,“待要生产那日,便说我不慎摔倒,引得早产好了。” 这个看起来最笨的法子,反倒得到了轩辕玦的赞同。 无论是沈风斓还是轩辕玦,都不是喜欢耍弄心机和手段的人。 他们的心机手段,都是用在自保之上。 反倒是这样直接的理由,不需要费多少心机去掩饰,更像他们的风格。 信的人自然会信,不信的人,再天衣无缝的计划,也堵不住他们的猜疑。 拿定主意后安心了许多,府中有萧贵妃从宫里派出的稳婆,还有定国公府和太师府派来的,是陶氏和小陈氏的心意。 沈风斓对三方的七八个稳婆,都给予了厚赏。 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定国公府送来的人。 小陈氏不会害自己,但是难保柳姨娘之流会在其中做手脚。 萧贵妃也不会害自己,但若遇着难产,她必然要保与她血脉相连的孙儿。 都说生产是女子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她要把自己和孩子的性命交在他人手中,自然马虎不得。 沈风斓对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没有信心,生产前对稳婆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 例如剪子要用滚水烫过,褥子帕子也都要提前暴晒。 交代完这些她也就淡然了,每日该吃吃该睡睡。 她孕中一直注重保养,运动适量,饮食适当,没有让胎儿过大难以生产。 尽人事,听天命。 她能做的,都做了。 穷冬烈风,人走到外头,冰冷冷的风刀子直割人的脸。 沈风斓索性连门都不出,至多在屋子里走动几回,免得肉长得太多生产痛苦。 古妈妈见她在屋里慢悠悠地走,总要安慰一句,“小姐腹中是双生胎,看起来还不比别人一胎要大,断不会难生的。” 说起来又叫人心酸,别的世家大族女眷,怀胎之时最怕的是滋补过剩,导致胎儿过大难产。 沈风斓倒好,从有孕初期开始,就没过过几天轻松日子。 又是落入水中,又是被沈太师禁在桐醴院,嫁入晋王府还倍受冷落。 大婚第二日进宫就被皇后罚跪,几近小产,大火没能伤着她,差点又被杀手一掌…… 古妈妈大半辈子,从定国公府到太师府,再到现在的晋王府。 这样多灾多难的孕妇,她还是头一次见。 沈风斓自己倒不觉得。 长公主府落水,是她自己的设计; 嫁入晋王府受冷落,在她意料之中; 那一掌没要了她的命,是她运气好。 且轩辕玦对她的态度彻底转变,从前厌恶怨怼,到现在照顾有加。 他自身的成长,也为沈风斓向太子报仇,提供了巨大的助力。 眼前的天斓居高贵雅致,温暖如春,是她养胎再好不过的居所。 …… 她知足了。 “再多弄些红纸进来,剪这个麻姑献寿的,贴在窗子上多好看。” 年关将近,晋王府一派喜气洋洋,上上下下预备过年,张灯结彩地装饰了起来。 浣纱和浣葛她们也都开始剪窗花,小衣剪了几个家乡的精巧花样,沈风斓瞧着都极好。 最好看的还是麻姑献寿的花样,麻姑是个仙女,身姿窈窕容貌秀丽,剪起来很是讲究。 古妈妈嗔道:“小姐怀着身孕,可不能动剪子。” 沈风斓在榻上挪了挪身子,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知道啦,只看她们剪就是。” 她拢了拢覆在身上的狐裘,笑道:“让梅儿她们也一起来,人多了热闹。” 她要挺着大肚子,这个年注定不能过得舒服。 索性看着她们玩,也觉得有趣。 轩辕玦走进内室,就看见榻上美人拥裘围炉,粉面含笑看着一屋子丫鬟剪窗花。 “殿下。” 见他进来,浣纱等人的说笑声瞬时收了,忙放下手上的剪子上来请安。 “殿下来得正好,瞧瞧她们剪的窗花,哪一个好看?” 沈风斓手里拿着两幅刚剪好的,矮几上还摆着好几幅,让轩辕玦挑喜欢的样儿。 他都看了一遍,“这麻姑献寿是谁剪的?倒和你一个样子。” ------题外话------ 快生了快生了,小可爱们期待不?期待沈风斓生出什么来?【坏笑】 伊人正在为上架万更存稿中,要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能写多多!小可爱们快搭理我一下~推荐友文:《契约乖妻不好惹》作者九微。 这是一个婚恋宠文,一个豪门长媳智斗奇葩,一个假面乖女收服冷漠总裁的故事。 作为豪门总裁顾先生的契约妻子,唐倾除了要当好顾先生要求的贤妻良母外,还得应付这顾家大院内外的大小奇葩,收拾不怀好意的甲乙丙丁。 闲暇之余,嗯……还得给顾先生煲汤暖床,传宗接代! 九十三章 争吵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沈风斓一愣,拿起来细看,麻姑的美目顾盼,果然和她有几分相似。 小衣涨红了脸,低声道:“都是奴婢的不是,一时忘了麻姑什么模样了,下剪子就情不自禁比着娘娘了。” 沈风斓还未开口,轩辕玦兴致大好道:“就照这样剪,多剪几幅正房也贴上。” 四面门户窗扉,都是沈风斓,那情境想来便觉得有趣。 小衣还怕冒犯了主子,一听轩辕玦这样说,当下笑着福了福,“是,殿下。” 众人把剪子红纸一收,识趣地退到了隔间去剪,只留浣纱一个伺候。 新倒上的热茶,杯口倾斜,氤氲出一团热气。 他不疾不徐地轻吹一口气,茶叶在杯中涌向了一处。 “今儿身子好些?倒有兴致弄这么一大群人来。” 沈风斓孕中休养总不喜欢人多,平日也只和浣纱那两三个说笑几句,甚少纠结众人的。 她笑道:“再没兴致,过年难道不要热闹热闹?” 虽然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压得她总是觉得疲累,甚至彻夜难眠。 但她欢喜尤甚疲累—— 就快生了,就快卸下重负了! 天知道她一个生性散漫不羁的人,规规矩矩地养了大半年的胎,是怎样一种折磨。 尤其这胎,根本就不是她想生的…… “啊……” 沈风斓有些奇异地轻呼了一声。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某种排斥情绪,腹中的胎儿发出了不满的信号。 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神情古怪道:“好像……在踢我。” 轩辕玦闻言,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他凝神看沈风斓圆滚滚的腹部,想象着里头有两个他的孩子,正在伸展手脚。 他的手微颤,似乎想伸手摸一摸,又十分犹豫。 两人一个初为人父,一个初为人母,对孩子动了这件事,都有些奇异和新鲜。 面面相觑下,看着对方古怪的表情,实在好笑。 沈风斓哈哈大笑,“殿下这是什么神情?” 这一笑之下,古怪的气氛一扫而空。 “彼此彼此。” 轩辕玦睨她一眼,“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 沈风斓大大方方撇开了狐裘,抚着肚子,给他指方向。 哪个初为人父的男子,不想感受一下孩子的胎动? 沈风斓对此表示非常理解。 轩辕玦伸出手来,那手指节修长,慢慢地、带着暖意覆在她腹上。 隔着一层中衣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两人都有些拘谨起来。 他们唯一的一次肌肤之亲,他药性猛烈丧失理智,她酒醉不醒昏昏沉沉。 在清醒状态下这样亲密触碰,还是头一遭。 空气微微凝滞,窗外的寒风呼啸而过。 “又踢了!” 两人异口同声。 未出世的孩子倒是有灵性,适时一踢,化解了尴尬。 沈风斓微微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在他那双恣意邪气的桃花眼中,沈风斓第一次看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柔情。 有些生涩,却很坚定。 那大概就是,父子亲情吧…… “殿下,很喜欢他们吗?” 沈风斓隐约觉得自己,是问了一句废话。 轩辕玦从未有过那般神情,怎么会是不喜欢呢? 他收回了手,挑眉道:“你不喜欢?” 沈风斓:“……” 她不得不承认,轩辕玦在某些方面有出奇敏锐的感觉,让她无言以对。 喜欢……孩子吗? 她不喜欢。 她最不喜欢小孩子,不喜欢他们哭哭闹闹,将所有安静的休闲时光,变成无尽的折磨。 但她还没有尝试过,自己生一个孩子……甚至是两个。 自己的孩子会更可怕吧,用十个月去孕育他们,还要用年复一日去照顾他们。 她不喜欢这种被捆绑在某人身上的感觉。 不管这个人是谁。 她一开始就不想留下这一胎,若非是因为堕胎之药危险如虎,她也不会选择留下孩子。 纯粹是为了自保罢了。 她的沉默,让轩辕玦的面色越发难看。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你是他们的娘亲。” 这世上有做娘亲的人,不喜欢自己孩子的吗? 沈风斓有怎样奇特、骄傲的想法,他都可以包容,甚至支持她。 唯独这种想法,他无法理解。 难道还需要他去教沈风斓,怎样去做娘亲? 沈风斓直视他,声线低冷,“我并非自愿做他们的娘亲。” 她是被迫的,有孕是被迫的,出嫁是被迫的,就连失贞也是被迫的。 他凭什么理直气壮要求自己去喜欢孩子? 她才十六岁,应该是吟风弄月,赋诗赏雪的年华。 而她身陷夺嫡之争,几番历险,狼狈不堪…… 她要如何去喜欢。 轩辕玦腾地站起,“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事到如今,愿与不愿你都得认命。” 他的声音强压着怒气,有一种隐忍待发的威压。 沈风斓丝毫不怵,冷笑道:“我为何要认命?就因为我是女子?” “就因为我是女子,所以我被迫失贞,还要嫁与令我失贞之人?” “就因为我是女子,所以怀上非我所爱之人的孩子,还要视孩子如珠如宝?” “就因为我是女子,所以我要认命?我要假装这一切都是我所乐意的?” 她忽然对轩辕玦,感到深深的失望。 没想到他看似狂放不羁的外表下,竟然是一个视女子为草芥的大男子。 哪怕他善待自己,也是将自己作为他的附庸,作为孕育他子嗣的一个工具。 仅此而已。 如果说太子是害她陷入的那个人,那么轩辕玦也是帮凶。 他把自己的被迫当做理所应该,他将他的利益,覆盖在她的痛苦之上。 而她沈风斓,最恨被逼迫,最怕被束缚。 她盯住轩辕玦的眼,目光是从未有过的疏离。 以及决绝。 “绝不。” 轩辕玦面色难看了起来,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捏紧成拳,青筋暴起。 沈风斓骄傲、刚烈,他一直都知道。 无论是起初误以为他酒后乱性,对他的鄙夷,还是后来得知真相,对太子的痛恨。 这样是她,与寻常女子都不同。 可他想不到的是,沈风斓会刚烈若此。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因为他,不是她所爱之人…… 他慢慢地松开了拳头,一言不发走出了屋子。 只留给沈风斓一个落寞的背影。 她看着他因为过分用力而发白的手指,指节不自然地分开,有些僵硬。 而后那只手,那飞起的衣角…… 那个人,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远远的,爆竹声隐约响起—— 新年将至。 ------题外话------ 幸运儿958举人送了99朵鲜花 jane3000书童送了1颗钻石 谢谢小可爱们打赏,恭喜幸运儿成为妾身的第二个举人,哈哈。 昨天伊人说了一句需要鼓励,今天看到好多条评论哦,小可爱们好贴心【超开心的】 这一章是现代女性思想,和古代权贵大男子主义思想的碰撞。 晋王不是完人,沈风斓也不是。 两个太过骄傲的人凑到一块儿,难免互相伤害。 第九十四章 除夕夜宴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除夕之夜,是皇城之中最为热闹的一夜。 按照往年的惯例,宣政殿会设下年宴,所有的皇室子弟、王公贵戚、文武百官,都在受邀之列。 后宫的嫔妃、公主们也会出席,国宴与家宴相融合,以彰显天家威严。 今年的年宴比去年,却萧条了许多。 皇子中太子被禁足东宫,晋王也至今未能得到圣上宣见,让许多因为龙骑营的调令,而揣测晋王重获圣心之人—— 大失所望。 加之齐王感染风寒不能出席,前排的席位空了一半,显得冷冷清清。 卫皇后的面色十分难看,凤座与圣上的金龙椅并列一处,看起来比圣上还显老态。 宫中风闻,说是卫皇后向圣上求情,解除太子的禁足,让他参与年宴,否则自己赴宴也面上无光。 圣上与卫皇后多年夫妻,一听就听出了门道:“皇后若嫌面上无光,不去就是了。” 一句话彻底打消了卫皇后的算盘。 太子不能赴宴,卫皇后面上再是无光,也不得不赴宴。 她若不来,也不知会便宜了谁,坐在与圣上并肩的位置。 她的目光扫向下首的萧贵妃,萧贵妃容颜娇媚,神色泰然自若,似乎根本不在意晋王不能赴宴这回事。 时不时还与圣上眼神交流,那双桃花眼中的妩媚情意,看得卫皇后牙根痒痒。 偏圣上丝毫未将晋王之事迁怒于萧贵妃,还道:“爱妃不胜酒力,换上果酒吧。” 内侍准确地换走了萧贵妃座上的酒壶,尽管席上有十数位圣上的妃嫔,他们还是能清楚地分辨,谁是他口中的“爱妃”。 “臣妾饮得并不多。” 萧贵妃轻嗔一声,望着新换上的酒壶,到底情不自禁露出欢喜之态。 圣上深明她小女儿的心思,嘴上是嗔怪,心里的欢喜全写在脸上了。 她的小女儿娇态总是能感染他,让他以为自己还是风流少年,而非已过知天命的年纪。 座下众嫔妃看他二人的眼神,既是羡慕又是嫉妒。 羡慕她萧贵妃分明是徐娘半老的年纪,却是二八佳人的容颜。 非但是容颜,就连眼神都那么娇媚婉转,毫无岁月的痕迹,活脱脱就是少女。 宫中人都说,萧贵妃生的一对儿好眼睛。 这对儿好眼睛,在她所出的晋王身上更加升华,流光溢彩。 可惜晋王不是女儿身,否则必定艳绝天下。 又嫉妒她,嫉妒她十年如一日地,深受圣上的宠眷。 座中之人,唯有贤妃面色淡然,不以为意。 若论容貌,若情态,后宫之中无人及得上萧贵妃,这一点她很早就明白了。 哪怕三年一次选秀,总有嫩得跟笋尖儿似的少女送进宫来,圣上也不过宠幸几次就丢在脑后了。 跟萧贵妃去比恩宠,那是不可能的事。 她不如萧贵妃美貌,也学不会撇去岁月积淀的沧桑,像个少女一样面对圣上。 所以她退而求其次,不做那个宠妃,汲汲营营,只想做一个贤妃。 如她的封号一般的,贤妃。 圣上就算不宠爱她,也不能忽视她的贤名,不能让人说他重色不重贤。 靠着这种刻意营造的贤名,她在后宫之中,也夺得了仅次于卫皇后和萧贵妃的位置。 她眼角斜斜向下首,睨了一眼。 那里坐着她的儿子,身姿挺拔,风采卓然,在一众皇子中格外耀目。 他号为宁王,在朝臣之中,却有“贤王”之名。 这个儿子,是她最欣慰的存在。 正在此时,圣上的目光也落在了他身上。 “今冬干旱苦寒,至今未降初雪,朕欲西巡抚民,众卿家又苦苦劝谏。” 今冬干旱之灾,在朝堂之上已经讨论了数回,圣上欲亲自出巡抚恤灾民,遭到了众臣公的一致反对。 如今是太平盛世,出巡倒不怕危险,只是…… 圣上已老,只怕经不起外头的严冬苦寒。 如今听圣上忽地谈起此事,座中臣子尽放下筷子,女眷也都放下了酒杯。 皆凝神细听。 “朕年事已高,就让宁王代朕出巡抚恤灾民,明日便启程。” 座中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哗然。 京中派钦差巡视地方,无论是赈灾安抚,还是巡查吏治,都是常事。 圣上明着说出代朕二字,其中意味就有些惹人遐想了。 有人惊奇。 认为这是圣上对宁王有意,太子被禁足,晋王失宠,从前不甚显风头的宁王显了出来。 也有人觉得寻常。 宁王在朝中广有声誉,贤名远播,代天子出巡又有何不可? 人群的议论之中,那个身在漩涡中心的男子微微一笑,笑意未达眼底。 “是,父皇。” 他的指节捏住金杯,凑到唇边一抿,眼底投下大片阴霾…… 晋王府。 那日争执之后,轩辕玦好几日未曾踏足天斓居。 今夜除夕亦是如此。 轩辕玦不来,沈风斓也不急,自命人备下上好的酒菜,让古妈妈和浣纱等人与她同席。 古妈妈最重规矩,主仆同席这等事打死她也不能做。 沈风斓道:“妈妈不肯同席,难道叫我一个人冷冷清清过年吗?” 古妈妈透过半敞的窗子,向着天斓居院外一望,并未望见那个期盼已久的身影。 她只得坐下,轻叹道:“晋王殿下他……唉,夫妻间哪有什么隔夜的仇呢?” 她不能议论主子的是非,只是心里未免怪轩辕玦,让即将临产的沈风斓独自过年。 “殿下不来,小姐也该服个软才是。” 叫底下人看见,晋王殿下连除夕夜都不来,不知道又要编排她什么了。 她到底是做侧妃的,若是正妃,即便不得宠爱,那份尊贵和体面也是少不了的…… 沈风斓夹了一筷烫牛肉,目不斜视—— “妈妈,吃饭的时候,别提扫兴的人。” 热腾腾的牛肉沾着辣椒酱,吃在嘴里火烧火燎的,沈风斓直呼过瘾。 红妆也学着她的样儿蘸了一点,立马辣得从椅子上跳起来,猛灌了几大口热茶。 众人看着红妆被辣得满面通红的模样,纷纷大笑,红妆又羞又气,“娘娘蘸了那么些,都吃得好好的,我以为不辣!” 梅儿揶揄地推她,“姐姐和娘娘比?难道不知道娘娘近来改口味了吗?” 沈风斓先前一直爱吃酸,没想到临到快要生产了,又改口爱吃辣了。 众人都笑话红妆伺候不尽心,沈风斓也开她玩笑,一时间热闹非常。 只有古妈妈有些担忧。 都说酸儿辣女,沈风斓若生下两个儿子,封为正妃之事大有可图。 若是两个女儿…… ------题外话------ 上架倒计时三天,请期待伊人的万更~ 小可爱们老是说不够看不够看,听得我又着急又欢喜,哈哈! 第九十五章 不速之客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欢声笑语从高处的楼阁溢出,楼上挂着一串串喜气的大红灯笼,温暖而热烈。 窗扉之上,有女子的身影攒动。 天斓居竹篱门外,一盏琉璃瓦灯泛着暖黄的光,在一片红艳的灯光中毫不起眼。 一个影子,提着一盏灯。 那影子茕茕孑立,被灯光拉得很长,很长。 原以为没有他,她一个人会冷清寂寞。 没想到,她这里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真正冷清寂寞的人——是他。 那日的争执过后,他再未踏足过天斓居一步。 她说,他非她所爱。 即使他陪在她身边,也不会让她欢喜。 那么…… 来日方长罢。 他眼底泄出一丝笑意,在阴暗的光线中,看不真切。 而后他吹了灯,沿着爬满常春藤的院墙根,慢慢地离开…… 这一夜,无星无月。 次日一早,沈风斓尚未起身梳洗,莫管事来禀,说是晋王殿下入宫请安去了。 圣上至今不愿接见他,并不影响他身为人子,在初一这日要拜见父母的大礼。 晋王府没有正妃,他原该带着沈风斓同去的。 索性沈风斓的肚子圣上心中有数,不带她进宫对大家都好。 轩辕玦只须让李照人通禀一声,而后对着长生殿遥遥磕一个头就好了。 “知道了。” 隔着屏风,沈风斓的声音懒懒地传来,听得莫管事心里不是滋味。 殿下天还未明就起身了,早膳都不肯用,就先来了天斓居看侧妃娘娘,知道她安好才离府,没想到…… 听这口气,侧妃娘娘还在跟殿下较劲。 没听到莫管事的回话,沈风斓眉梢一挑,“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奴才告退。” 脚步声越来越远,沈风斓命人撤了屏风,这才慢悠悠地起身。 “浣纱,你瞧着莫管事方才,是个什么神情?” “嗯……有苦说不出的神情。” 浣纱道:“对了,小姐,殿下进宫之前来看过你,还问了小姐夜里睡得如何。” 沈风斓有些讶异,“那你怎的不叫醒我?” “是殿下不让叫醒小姐的……晨起还听见婆子们在院中议论,说是昨儿夜里殿下恍惚来了,只在院门口站了站,又走了……” 沈风斓沉默了半晌,待要说什么,浣葛急匆匆地跑进来。 “什么事?这么慌里慌张的。” 浣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不好了,小姐,三小姐来了!” 沈风翎? 大年初一的日子,她怎么会来晋王府? 浣纱咦了一声,“浣葛,你什么时候这么怕三小姐了?” 柳姨娘撒泼起来那副样子,浣葛都见过了,还能处变不惊的,怎么倒怕起斯斯文文的三小姐来了? 浣葛一巴掌拍在大腿上,“三小姐是跟小郡主一起来的!” 京城中有好几个郡主,但若不带封号只称小郡主,所有人都会知道说的是谁。 京城中刁蛮第一,嚣张跋扈,却又深得圣宠的卫大将军遗孤—— 卫玉陵。 沈风斓眉头轻蹙,“她们两怎么会一起来?” 沈风翎只是庶女,身份不高,平素在外小心谨慎,料她不敢使坏。 卫玉陵此人,年少任性,说得难听些就是跋扈无脑,偏她地位不凡,纵横京中这些年无人治得了她。 这两个人凑到一处,沈风斓怎么想也想不出好事。 “小姐,不如就推说身子不适,不见了吧?” 晋王殿下不在府中,浣纱担心沈风斓难以应付。 沈风斓摇了摇头,“卫玉陵倒罢了,沈风翎是我娘家妹妹,又是年初一这样的大日子前来探望。我若不见,保不齐叫人疑心。” 她慢慢地系上了衣襟的帕子,粉色的梅花衬着白色细棉底子,显得妥帖雅致。 “让她们到暖阁等着罢,我用了早膳再去。” …… 待沈风斓用过早膳,出现在暖阁门口,阁中两个等待许久的女子,同时转头看去。 只见她身着家常银红小袄,系着一件银狐白色大氅,显得大肚丰腴。 她一手搭在浣纱手背上,施施然走进来,面上带着冰雪般的淡淡微笑。 犹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卫玉陵留神打量她,上回相见她还未显怀,体态容貌还与少女仿佛,又兼着意打扮,高贵而美艳。 原以为这回再相见,她必是大腹便便脸肿眼浮,没想到…… 她不甘心地冷哼一声,“沈侧妃好大架子,叫本郡主在这好等!” 沈风斓并不理会,由浣纱扶着走到上首,以主人的姿态大大方方坐在榻上,微微歪身倚在弹花引枕上。 这才看向卫玉陵,笑道:“郡主年少力盛,自然起得早,出门也早。哪像我身子沉重,缺困少眠的。” 她说的的确是实话,随着身子越发沉重,她近来总是夜里走困,难以入眠。 卫玉陵柳眉倒竖,“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损我做客不合时宜?”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合时宜啊。 沈风翎暗暗拉住了她的衣袖,卫玉陵毫不领情地甩开,倒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二姐姐,是父亲让我来看望你的,怕你过年独自冷清。妹妹笨嘴拙舌的,便邀小郡主同来看望姐姐。” 沈风翎柔声开口,一脸怯弱无害,说出的话却叫人听着膈应。 晋王府经过一番清洗,她不可能知道昨夜的情况,想来她说的“独自冷清”,是指轩辕玦今日进宫的事吧? 果然来者不善,她们是特意趁着轩辕玦不在府中才来的。 沈风翎明知卫玉陵不喜欢自己,还偏邀她同来;而卫玉陵瞧不起沈风翎,能轻松应她邀请前来,不过是找个借口进晋王府罢了。 这两个人各有目的,互相利用。 她轻笑,“年初二我原是应该回门拜望父母的,只因为身子不便不得回去,请你转告父亲,等孩子出世后我必亲自回去的。” 压根不理会沈风翎的暗讽。 她庭院深深,她屋宇重锦,她锦帽貂裘,她前呼后拥。 她还怀着身孕,一怀就是俩儿。 沈风翎实在没眼色,拿她有、且并不很稀罕的东西来讽刺她。 她眼底泄出一丝轻蔑,沈风翎看在眼里,低下头咬住了唇。 她竟又让沈风斓看了笑话。 沈风斓下颌轻轻一点,转向卫玉陵。 “那么,小郡主又是为何而来?” ------题外话------ 上架倒计时两天~ 提醒一下小可爱们最近不要养文,上架当天前面的很多章节要倒v哦,现在看了到时候就不用多花一份钱了呢~ 第九十六章 想做晋王妃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卫玉陵早就腻烦听她二人闲话家常了,闻得此言,讥诮道:“沈侧妃莫不是以为,凭你这个庶妹,真的能请得动本郡主吧?” 也不知道沈风翎发什么疯,竟然邀请她同来探望沈风斓,她自然不会理会沈风翎,但是来晋王府…… 她求之不得。 轩辕玦对她的追求百般拒绝,就为了这个,下令晋王府的门人不许她进入。 若不是有沈风翎的邀请,她今儿是进不来晋王府的。 如今看她们姊妹二人的态度,她才明白了,沈风翎为什么敢邀请她来。 ——这姊妹二人,显然关系并不好。 当初沈风斓,果然不是为了救沈风翎才出面的,她就是居心叵测! 沈风翎的头埋得更低了,活像一只沙漠里的鸵鸟。 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邀卫玉陵,还不是因为…… 沈风斓道:“自然了,小郡主名声在外,岂是个受人摆布的主儿。” 卫玉陵没什么头脑,但好在说话直率,不会耽误她太多工夫。 她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生了的人,真的很没有耐心应付闲杂人等。 卫玉陵站了起来,双眼盯着她的腹部,朝这边走了过来。 沈风斓眸光一凝。 浣纱看着她走近,生怕她会对沈风斓做出什么,情急之下快步走上前,隔在了卫玉陵和沈风斓当中。 “娘娘的参茶冷了吧?奴婢再去换一杯。” 当着卫玉陵这个外人的面,浣纱换了称呼,显得格外郑重。 卫玉陵忽然被挡住了视线,停下了脚步。 她的神情有些骄傲,又有些阴狠,“本郡主是特意来瞧瞧,你腹中的孩子的。” “毕竟,将来他们总归要唤我一声母妃。” 浣纱等人皆骇然抬头,就连沈风翎都不可思议地盯住了她。 一室静默。 良久,一声轻笑,打破了沉寂。 那是沈风斓在笑。 “小郡主莫不是疯了,姑娘家家的,竟连脸面也不要了?” 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郡主卫玉陵深爱晋王殿下,却屡屡惨遭拒绝。 她和轩辕玦之间的事情,沈风斓管不了也不想管。 可她在自己的面前大放厥词,说自己腹中的孩儿将来要管她叫母亲,实在欺人太甚。 故而沈风斓说话没有太客气,她以为卫玉陵会大怒,没想到对方笑得胸有成竹。 “你还不知道吧?母亲已经答应我了,向圣上提亲。纵然圣上不看我母亲是他亲妹妹的份上,也会看在我已故的父亲面上,答应这桩婚事。” 卫大将军丰功伟绩,这个面子圣上已经给了多年。 也不差再给一回。 浣纱等人听了脸色大变,她们都寄望沈风斓生下孩子后,能凭着生育之功被封为正妃。 若是沈风翎横插一杠,那就…… 做不成这个正妃也罢,谁做也不能让这个小郡主做啊! 她若成了晋王正妃,沈风斓哪儿还有活路…… 沈风斓斜倚在榻上,白皙娇艳的面容,忽地神色古怪起来。 她秀气的眉毛轻轻皱起,圆润漆黑的杏眼,流淌出明亮的光芒。 那竟然是…… 笑意? 卫玉陵尚未想明白,她的笑意从何而来,便听得—— 噗嗤。 沈风斓笑出了声。 “哈哈哈……小郡主,你是想笑死我好做我腹中孩儿的继母吗?” 沈风斓掩着嘴,笑得眼角眉梢都是春色,“你想刺激我,大可编个合情合理的,哪怕你说晋王殿下被你的执著所感动,我也能信上几分。” 卫玉陵被她笑得浑身不自在,恼羞成怒,对她直呼其名。 “沈风斓,你什么意思?本郡主所言句句属实!” 沈风斓就更想笑了。 “小……小郡主。” 沈风斓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你追着晋王殿下数年了,怎么长公主早不答应晚不答应,偏在殿下有了侧妃又要有长子的时候,答应你了呢?” 若说从前长公主不答应,是因为卫家作为太子的母家,必须站在太子那一边。 那么现在,不但这种情况没有改变,反而轩辕玦有了身份贵重的侧妃,孩子也即将临盆,对正妃更加不利。 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她再溺爱卫玉陵,也不会允许她这样胡闹。 很显然,卫玉陵像个没有思考能力的孩子一样,被她的母亲欺骗了。 “你胡说!” 卫玉陵眉头紧锁,“你懂什么,母亲是不会骗我的!” 她自幼丧父,长公主是她最依赖的人,是她唯一的母亲。 这世上怜悯她的人很多,如圣上,给她万分恩宠,让她可以恣意妄为。 这世上畏惧她的人也很多,畏惧的是她身后的圣上,长公主,乃至是已故的卫大将军…… 而真正爱她的,只有长公主。 长公主,是绝对不会欺骗她的。 沈风斓忽然有些不忍。 卫玉陵的话可气,可笑,何尝不可怜? 她若是知道,自己最亲的母亲欺骗了她,不知当作何感想。 罢了。 沈风斓敛了笑意,不愿再刺激她。 “是或不是,小郡主自回去问长公主吧,多说无益。” 除非长公主得了失心疯,否则她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向圣上提出此请的。 便是她提了,圣上也未必会应允…… 卫大将军功在千秋,而为帝王者,也最是忌讳这种功高盖主的能臣。 毕竟卫大将军已死,他可以让卫玉陵在京城之中飞扬跋扈,不代表能许她晋王妃这等高位。 皇子正妃,不论是哪个皇子。 将来都可能是皇后之尊,有母仪天下的职责。 而他默许卫玉陵刁蛮跋扈的名声外传,几乎是在告诉众人,卫玉陵绝不可能成为天家妇。 她的追求,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不行!你必须说清楚!” 卫玉陵气势汹汹地向前一步,大有一种沈风斓若是答得不如她意,就要动手的架势。 浣纱和浣葛捏紧了拳头,随时准备着。 若是卫玉陵敢再上前一步,她们就敢冲上去,宁可犯下不敬之罪也要保护沈风斓! 沈风斓睨了她一眼,并不开口。 “好话不说第二遍。” 她言尽于此,已是仁至义尽。 卫玉陵被她这一个眼神激怒,待要上前,只听破空之声霍然响起! ------题外话------ 觉醒的虾米书童送了1颗钻石 米粒zLL童生送了9朵鲜花 谢谢打赏的小可爱~ 10号上架当天万字更,希望小可爱们不要养文哦,支持一下伊人的首订~ 上架当天要等编辑开通ViP,所以更新的时间不会在凌晨零点十分了,应该会在当天下午,具体时间伊人现在还没得到通知。 得到通知的话会第一时间告诉小可爱们~ mua~ 第九十八章 男从楚辞,女从诗经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97小说网 . ,最快更新妾身由己不由天最新章节 晋王府中,张灯结彩的天斓居,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好看。 远远望去,仿佛海市蜃楼,在一片红光中楼阁隐隐约约,美得不真切。 温暖如春的内室,几枝俊骨梅花插在高颈青瓷瓶里,幽寒的梅香淡淡萦绕。 梅枝下,一只慵懒的肥猫窝在软垫上,嗅着梅香打起了吨。 身着家常小袄的妙龄女子,斜斜地倚在榻上,一手撑着头,得意地看着榻上两个新生儿。 距他们出生已有几日了,这几日的变化,几乎让她以为孩子被人调包了。 当初那样皱巴巴、红扑扑的孩子,现在变得又白嫩又香软,叫人看着总是忍不住要亲一口。 哥哥生得弱些,双颊白嫩如新剥的鸡蛋,一双又圆又大的杏眼,与沈风斓极其相类。 妹妹倒比哥哥强健些,面颊粉嫩,只是一双眼睛生得细挑斜飞,俨然又是桃花眼 萧贵妃桃花眼的基因真是顽强,一直传到第三代还不肯罢休。 甚至有越来越有邪魅气质的倾向。 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幸好还有个儿子是像她的。 糟糕 生产那日,是她自己说儿子丑,又说女儿好看的 沈风斓正想着这一茬,忽然觉得有些饿了,便朝门外望了一眼。 梅枝旁,轩辕玦立在那处,嘴角噙笑。 他近来,似乎总是常常笑着。 沈风斓忙把手从孩子的小脑袋上收回来。 “殿下几时来的,怎么不出声” 轩辕玦走至榻边坐下,看着襁褓中两个熟睡的孩子,轻声道:“见你正看得入神,不忍打搅。” 沈风斓看什么看得入神,二人彼此心知肚明。 他的脸低垂在阴影中,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个孩子,可沈风斓就是感觉得到 他在憋笑。 “也该给他们起个名字好叫的,我这屋里小猫儿都有名字。” 沈风斓转移了话题。 府中下人都称他两个大公子和大小姐,皇家的规矩,男儿与女儿是分开序齿的,两个都占了个长。 不像沈府,沈府因为人丁稀疏,把男儿和女儿一同序齿。 所以沈风斓虽是嫡长女,序齿却是二小姐,排在了她大哥沈风楼之后。 轩辕玦不满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竟好意思提猫儿的名字 “他们两一个是本王的长子,一个是长女。待年关过后开了朝,本王上奏书以请,也许父皇会给他们赐名。” 能得到圣上亲自赐名的皇子,多半是嫡长子,嫡次子都未必有这个殊荣。 但他们两毕竟是龙凤胎,是为中原大地带来第一场雪的祥瑞之子。 也许圣上龙颜大悦,会愿意为他们赐名。 那么将来 他看向沈风斓,眉眼里都是笑意。 孩子如果能得到圣上赐名,那是天大的荣耀。 就算日后长子不会成为世子,一个由圣上赐名的庶子,地位自然也比一般的庶子高贵。 长女就更是如此了。 沈风斓对此是心怀期待的 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少受些苦 饶是她嘴上说不喜欢孩子,也不能抗拒身为母亲的天性。 “不过,”轩辕玦不想扫她的兴致,“咱们可以给孩子起个乳名。” 他们两一起给孩子起乳名,这个场面,怎么想都有些暧昧。 沈风斓轻咳一声,“哥哥生得像我,我来起名。妹妹生得像殿下,就由殿下来起吧。” 生两个娃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一人一个,公平得很。 她拿起一本诗经,看轩辕玦两手空空,又从旁随手拿了一本书给他。 竟是楚辞。 “错了。” 他将书递给沈风斓,又从她手中抽走诗经。 动作间两人指尖相触,暖意融融。 “诗三百缠绵悱恻,楚之韵大气雄浑,若论起名,还是男从楚辞女从诗的好。” 沈风斓淡淡地哦了一声,“有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斟酌词句,编排押韵,格外地郑重其事。 气氛犹如楼外大红灯盏,温暖和煦,全然抛却了前些时日争执的不快。 “离骚中有,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沈风斓拊掌笑道:“云旗二字,气势雄浑,风中威扬,于男儿家正好。” 云旗,意为绘有云霓的旗帜。 鲜艳如火的云霓战旗,在猎猎狂风之中,高高扬起。 不仅是气势雄浑,更是洒脱不羁,傲视苍生的气概。 “好,做大名都使得了。” 她哪里是在给孩子起乳名,分明是借此景,抒幽愤之情。 沈风斓合上了书页,“那妹妹呢” “哥哥叫云旗,妹妹便叫龙婉吧。” 他兄妹二人本是双生,名字合在一句之中,更显亲昵。 “殿下不是说男从楚辞女从诗” “本王的女儿,未必要什么温柔婉约。” 他将书放回案上,“京中高门之间已有流言,说今冬的第一场瑞雪是他兄妹二人带来的,龙凤呈祥。” 沈风斓的心情有些别扭。 一方面她乐得欣赏雪景,另一方便,她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如此受人瞩目。 身为皇孙,在皇权的漩涡斗争之中,越是瞩目越是容易受伤害。 这一点在轩辕玦身上,早就有前车之鉴。 “殿下便是幼有才名,才会招来太子等人的忌惮,我不希望云旗也如此。” 不论轩辕玦是否能登上皇位,云旗身上的祥瑞之名,都会让他受人忌惮。 “天斓居守卫重重,还有本王的贴身暗卫保护,谅那些人也不敢做什么,本王身为人父一定会保护好他们。” 她的力量太弱小了,要想保护孩子不受伤害,只能依靠轩辕玦。 “只要太子一日不倒,我就不能安心。” 非但是太子,还有那夜派黑衣人前来杀她腹中胎儿的人。 他们到现在,连幕后主使之人是谁都不知道。 “后日就要开朝了,听闻东宫也被解禁,到时候太子也会回到朝堂之上。” 朝堂。 那里,才是他们的战场。 他离去时,背负恶名,一身狼藉。 他再回来,必要害他之人,十倍偿还 正月十二,开朝之日。 轩辕玦换上朝服,将素日那些珠光宝气的佩饰,全都卸了去。 宝蓝色四爪蟒袍,头顶束银白玉冠,脚踏月白掐牙皂靴,腰间不饰佩环。 临出门前,侍女为他系上了与衣裳同色的披风,他行走在雪地里,似乎比寒梅更为气度清冽。 尚未出府门,不远处侍女撑着伞疾步而来,走至跟前福身行礼。 原来是浣葛。 “殿下,娘娘命奴婢送东西来。”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包袱,一手解开,原来是一个小巧的手炉。 “娘娘说,雪大天寒,望殿下珍重。” 生产后的一个月,沈风斓都需要老老实实待在屋里,美其名曰坐月子。 若非如此,她是想亲自送他出门的。 在她眼中,他不是她的夫君,他们俩只是被设计陷害、不能不在一处的同病相怜之人。 可他此去是在为他们的孩子、为她而战,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感觉,未免让她有些丧气。 不。 她还是能做些什么的 轩辕玦收下了手炉,揣进披风的大袖中。 “好生照顾你主子。” 他大步向外走去,披风扬起落地的雪花,恍若凌云。 宣政殿上,朝臣分列左右两侧。 久别朝堂的太子和晋王,分别站在两侧的首位,西巡抚恤灾民的宁王尚未归来。 历来开年的第一次早朝,都是最忙碌的早朝。 年关期间,大量积攒未决的事务都会在今天提出,圣上的御案前堆着高高的一摞折子。 索性年初一那日初雪降下,这场大雪断断续续降了数日,解决了干旱的燃眉之急。 除了这事,别的事大约也不甚要紧罢。 不说众臣子是这样想的,就连沈太师也是这样想的。 闹了大半年太子和晋王的事,如今圣上开恩允准他二人回朝,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干旱结束了,前期的灾情宁王也在抚恤了。 于他而言,娇妻在侧,给他蒙羞的女儿,为皇室诞下了祥瑞的龙凤胎。 一切看起来都平和如初。 圣上眼皮一抬,这连日大雪虽解决了他心头之患,也让他老迈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众卿还有何事要奏” 向下首望去,两排静默无声。 李照人拂尘一打。 他正要高唱“退朝”,左侧官员末尾走出一个人来,让他生生闭上了嘴巴。 “臣京兆尹詹世城,有本启奏,具表弹劾晋王殿下,无故损毁长街小贩的生计。” 那人约三十年纪,着深红色官服,腰间饰金带,面貌忠直,言辞铿锵有力。 生得倒是副堂堂好样貌,怎么就没点眼力见 别说他一个小小的从三品京兆尹,便说堂堂御史丞管布,只不过参了龙骑营过分维护晋王府,就被圣上一茶盅砸得破了像。 这个詹世城倒好,直接参起晋王殿下本人来了 真是活腻歪了。 果然,高堂之上,圣上蹙起眉头。 李照人把詹世城的奏本找了出来,圣上草草一看,说的竟是正月初一那日的事。 那日晋王府门人来报,说沈风斓早产,他情急之下策马狂奔,路上不慎翻倒了几个小贩的摊子。 年关休沐时的折子太多,多半是说些贺词的,圣上压根没去看。 这詹世城职位又低,所以折子埋在了里头,直到今日才看到。 “这是宣政殿,不是你京兆尹的衙门,什么小摊小贩之事也拿来奏” 圣上鼻子眼里一哼,对弹劾晋王之人,下意识地有些反感。 詹世城见圣上动怒,仍旧不卑不亢,“是,微臣有错。并非错在将小摊小贩之事上奏,而是错在未查实真相就上书御前。” 他衣摆一拂,跪地朗声道:“臣于初一那日,闻得晋王殿下因府中侧妃早产,一路快马经过长街,踏翻了市井小民的摊子。” “因晋王殿下素有狂名,微臣一时义愤填膺,便将此事上书御前,而后才知此并非真相。” 这个詹世城真是胆大包天,连晋王殿下素有狂名这种话,都敢宣之于口 圣上看了轩辕玦一眼,他面色如常,好似被弹劾的不是他一样。 他忽然有兴致,“那你说说,真相是什么” “臣是前日才知,原来晋王府的人事后到了长街,将那些摊贩损坏的物品全都五倍赔偿。有受伤之人,汤药费全记在晋王府账上。” “只是” 詹世城面色有些尴尬,“臣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奏折早已送进宫中去了。” 有人轻声嗤笑,笑这个詹世城有勇无谋。 也有人颇为惊讶,想不到从前狷狂不羁的晋王殿下,也有这般体恤小民的贤德 他们微微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觑着上首的轩辕玦。 只见他嘴角噙笑,淡若浮云出岫,又似寒梅凌霜。 从前那个一身张扬狂放的晋王,仿佛一夜之间洗去铅华,变得质朴淡然。 那双邪魅迷离的桃花眼,随着浅笑的弧度微微弯起,也不再似从前那边透着不正之气。 而今的晋王殿下,似乎与从前的晋王殿下不同了。 正想着,他月白皂靴大步一迈,站到殿中,对着圣上一揖。 “父皇,儿臣从前任性妄为,的确声名不佳。詹世城身为京兆尹,为京城百姓鸣冤,合情合理。” 詹世城弹劾了他,他反要为弹劾他的人说情 圣上捻着胡须细想,慢着,詹世城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詹世勋,是你什么人” “回圣上,”深红官服之人深深叩首,“是微臣长兄。” 詹世勋是在玉陵之战中,与卫大将军一起牺牲的副将,死后被追封为武威侯。 “你既是詹世勋的幼弟,为何不向朕禀报,袭这武威侯的爵位” 詹世勋身后无子,圣上早有旨意,他的兄弟或是遗腹子,皆可承袭此爵。 堂堂一个军侯爵位,比他这小小的京兆尹要高贵多少倍。 “无功不受禄,此爵属于真正血战沙场之人,微臣不敢玷污,故而不曾禀报圣上” 什么 这世上竟有这样的蠢人 放着堂堂武威侯的爵位不要,他宁可当一个小小的京城父母官 真是愚不可及。 沈太师微微眯起眼,偏过头去打量那跪在殿中之人。 逆着殿外雪光,詹世城笔挺如剑的腰杆,像极了他年轻的时候。退朝之后,詹世城被李照人带去了御书房,此事成为了官员之间最新的谈资。 众人纷纷议论他的愚蠢。 为几个平民翻了摊子而上书御前,此第一蠢也。 在没有靠山没有帮手的情况下弹劾皇子,此第二蠢也。 有个白捡来的军侯爵位不要,非要当个微末之流的京兆尹,此第三蠢也。 向着宫外退散的人潮中,蠢字频频从一众官员口中蹦出。 只是嘴上那么说着的时候,心里都有些酸涩,有些嫉妒。 圣上,好像就喜欢这么蠢的臣子 众人朝前头看了一眼,沈太师大步走在前头,无人敢与其并肩。 当初他还是小小翰林的时候,见着皇子们如避猛虎,不敢与其有半分交好。 旁人都想与未来的新君交好,就他一个被皇子赏识还退避三舍的,那时众人也都笑他愚蠢。 没想到最后,他就凭着不肯结党的这股蠢劲儿,被圣上攫升为一品太师,从此平步青云。 这还能叫蠢吗 是蠢还是扮猪吃老虎,实在发人深思 大殿之外的长廊,轩辕玦与太子不期而遇。 太子圆润的面庞消瘦了许多,倒比从前精神了些,他下颌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只是他神情萎靡,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像是惨遭打击。 轩辕玦微微颔首,“太子殿下。” 太子抬眼看到他,这才强打起精神。 “四弟啊。” 他肚子朝后一缩,尽量把身体站直,免得在玉树临风的轩辕玦面前,显得太过委琐。 都知道晋王府出生了一对龙凤胎,带来了祥瑞之兆,圣上才允许晋王回朝的。 偏偏也解禁了东宫,让他回朝了。 这显然就是他沾了晋王的光,哪里能叫人高兴得起来 “四弟关在府里也不叫人省心,这是从哪里把这个詹世城挖出来的,替你造名声” 这个詹世城,先是一副忠言直谏的模样,将矛头直指轩辕玦。 太子以为是意外之喜,正要帮腔作势,想不到詹世城话锋一转,就变了味儿。 等他说完那些话,满朝文武看晋王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有一个宁王贤名在外,怎么,现在连放荡不羁的晋王,也要装贤王了 看着太子一脸戒备的模样,轩辕玦轻轻一笑,“难道太子殿下以为,本王能收买得了一个视军侯爵位如蔽履的人” 太子愣了愣。 这个詹世城的确是一副难以收买的模样。 他戒备的神情丝毫没有放松,龇牙咧嘴道:“父皇从小到大都夸你聪慧,谁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沈侧妃那样天大的丑闻,如今不也成了你的助力了吗” 说到这个他就生气。 一开始他揭露这件事,就只是想给轩辕玦泼一盆大脏水,让他失宠于圣上。 没想到阴差阳错,倒把沈风斓这个身份贵重之人,推到了轩辕玦的阵营里。 沈风斓可是沈太师唯一的嫡女,她的身后还有一个定国公府撑腰。 这两方要是站在轩辕玦那一边,那实在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最最可气的是,沈风斓多灾多难的,竟然还能生下一对龙凤胎 偏生孩子出世又下了第一场雪,人人都说这初雪是龙凤胎带来的祥瑞。 一系列的巧合,真是让轩辕玦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不但当初那件丑事彻底压了下去,还多了一对为他增添名望的儿女。 早知道是这样,他宁可自己把沈风斓娶做侧妃,那可是一个天仙儿似的人物 轩辕玦收起了笑意,面色如雪,眼神冰冷地散发出寒意。 那件事发生之后,他还是第一次与太子对话。 没想到他丝毫没有设计害人的羞愧,反而还以此来讽刺他。 “这天大的丑闻,当中不也有你太子一份么” 昔日天大的丑闻如今成了好事,轩辕玦的这句话,像是插在太子心上一样难受。 太子几乎跳脚,“这是本宫棋差一招,谁知道沈风斓会生下龙凤胎下次你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轩辕玦借机试探,“太子殿下如此忌惮沈侧妃腹中胎儿,竟然不惜派死士潜入晋王府,大火焚林,刺杀本王和沈侧妃” 这下太子真的要跳脚了,声音陡然拔高,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 “轩辕玦你不要污蔑本宫你府里的大火跟本宫一点关系都没有,谁知道是不是你纵火自焚” 轩辕玦眼神冰冷,像是不信他的话。 不远处一队经过的宫人,听到喧哗声停下了脚步朝这里看。 太子咬牙切齿,压低了声音,“本宫做过的事,就算在父皇面前不敢认,在你面前又有何不敢认这宫里连三岁小儿都知道你我的关系” 反倒是轩辕玦,他也对自己做了那么多不光彩的事,不知道他敢不敢认 “汗血宝马,还有本宫的心腹谭三,你的这些阴谋诡计,你认是不认” 轩辕玦看着太子气急败坏的模样,忽地轻笑出声。 “何来阴谋诡计难道汗血宝马不是太子殿下私骑的难道谭三不是仗着太子威名,故意冲撞晋王府车架的” “你你你” 太子有理说不清,“本宫私骑御马不假,可是马怎么就死了谭三有意冲撞,到底没撞到马车,沈侧妃怎么就喊肚子疼” 汗血宝马一案,太子被罚禁闭东宫。 谭三一事也已结案,判了个流放漠北。 太子完败。 轩辕玦冲他一笑,眼里尽是邪肆,“这能一样吗” 他正了正头上的玉冠,抬脚向外走去,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 “这些不过是对太子,送本王一个沈侧妃的回礼罢了。” 他的声音淡淡地传来,带着一片风雪,叫太子心生寒意。 听轩辕玦的口气,他这回礼还打算继续送下去 良久,他狠狠地一脚踢在廊柱上。 “呸,得了便宜还卖乖,想当储君就直说” 一个沈风斓加一对龙凤胎,这不是便宜是什么 说得好听是报复他,还不是找个借口夺他储君之位吗时近正午,雪渐渐地小了。 浣葛站在天斓居院门底下,看着几个小厮扫雪。 竹扫帚在积雪的地面上,留下细细的划痕,雪粒时不时被刮起。 浣葛瞧得有趣,冷不防听到脚步声,探出头去看。 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长廊,洁白一片,一抹宝蓝色的身影从远处走来。 “殿下来了” 浣葛朝里头喊了一声,立刻有人进去通传,又有人到厨房去知会 殿下午膳的时辰过来了,自然得备着膳。 沈风斓正坐在榻上看书,时不时在纸上写写什么,忽觉得眼前投下了一片阴影。 “殿下” 他还穿着朝服,想是刚进府就往天斓居来了。 一只小巧的手炉镂金雕玉,被他轻轻放在桌上。 “本王上了朝才明白,什么叫珍重。” 怎么也想不到,刚刚开朝就有这么一出好戏。 还和自己有关。 詹世城这么大的事,她竟然瞒着自己就办了,弄得他哭笑不得。 沈风斓淡淡一笑,合上了书,竟是孙子兵法。 她可真是杂学旁收,雅俗共赏。 今天看的还是唐传奇志怪,明儿看的或许就是老庄了。 “殿下既然能猜到是我做的,怎么会不知道这一出,叫做声东击西” 轩辕玦略一想便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今日这一出重在詹世城,是本王自作多情了” 声东击西,声的是晋王殿下,真正击的是詹世城。 没有这一出,圣上永远不会知道,还有詹世城这个人的存在。 “虽然此事与殿下无甚挂碍,还是得提醒一二,好叫殿下心里有个数。” 毕竟詹世城站出来,口口声声说的可是他啊。 轩辕玦坐到榻上,拿起沈风斓写写画画的纸,翻来覆去地看。 竟然看不出一个连贯字来。 “你是怎么找出这个人来的” 沈风斓道:“大哥如今在翰林院领职,年关休沐时,他还时常到翰林院中翻阅卷宗。” 沈风楼是个为官严谨的人,不会躺在沈太师的功劳簿上吃老本。 这也是他入仕区区几年,就能得到朝中和地方一片赞誉的原因。 当然,和他为人处世的态度也脱不开关系。 轩辕玦赞许地点点头,“高轩无论是才还是德,都堪为百官表率,只是年纪尚轻罢了。” 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他的前程比沈太师更加远大。 “大哥在翻阅卷宗之时,看到了这位詹世勋副将。不,应该称他武威侯。而后想到了京兆尹詹世城,与他有数面之缘。” 沈风楼在沧州任的是县令,京兆尹相当于京城的府令,二人都是地方父母,在为官的心得上有互通之处。 沈风楼对武威侯一事有些好奇,寻了个空儿拜访了这位京兆尹,从他口中得知了他上书弹劾晋王之事。 “殿下是知道的,我大哥那个人,几乎就没有人不喜欢他,不愿意与他攀谈的。” 一个人说起话来总叫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谁不喜欢这样的人呢 “所以,这位京兆尹就对高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沈风斓眉梢一挑,“其实也没什么,这位詹大人的确忠正耿直,就是冲动了些。大哥不过是把殿下的善后之事,稍加润色告诉了他。” 沈风楼有这种能力,可以丝毫不让他察觉到他的目的,还能听进去他的劝告。 詹世城丝毫没有怀疑,反而对他的告知感激莫名,两人一起夸奖了几句晋王殿下宅心仁厚、知错就改之类的话。 当然,在这些夸奖之前,他们还讨论了晋王殿下从前的声名狼藉。 这一点,沈风斓是不会告诉轩辕玦的。 “你要让这个詹世城出现在父皇眼里,难道就是觉得他忠正耿直,不忍心直臣明珠蒙尘” 她还没出月子,会有这种忧国忧民的闲心 轩辕玦自然不信。 “就算我不让他出现,终有一日,他还是会出现的。” 真正的明珠,永远不会蒙尘。 她只是让这个时间,提前了一些罢了。 “詹世城的忠正耿直,和我父亲的忠正耿直,是不一样的。殿下要打压太子,詹世城可用。” 轩辕玦点点头,放下了那张鬼画符的白纸。 真正的忠直是先天下之忧而忧,而非如沈太师一般,纯粹站在君王的阵营里。 詹世城,他是站在百姓利益上的忠。 “今日在朝堂上,他直言本王从前名声不佳,但本王还是替他开脱了两句。” 对于这样的人,他也有几分惜才之意。 “那就好,想必这位詹大人,经过此事后也会对殿下大有改观。” 轩辕玦的手一滞,“你要他为我所用” “不仅是他,以殿下如今的手段和眼界,大可以笼络更多的青年才俊,到你的麾下。” 君王已老,沈太师这一干臣子,也都老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真正能够大展宏图的,是如詹世城这样的年轻一代。 “包括高轩,甚至是陈宜正” 宜正是表兄陈执轼的字,执轼宜正,意为为人处世要持心公正。 沈风斓想到陈执轼的信中,屡屡流露出对晋王的敌意,不禁摇了摇头。 “他二人是我的兄长,自会为我考虑。会不会为殿下谋事,尚未可知。” 正因为他们是沈风斓的兄长,所以她不希望他们成为轩辕玦的棋子,用来争权的棋子。 她自己最痛恨受人逼迫,又怎会逼迫他们支持轩辕玦呢 他们要走怎样的仕途,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轩辕玦听得懂这层意思。 哪怕沈风楼在詹世城的事情上,推了一把力,也不能说明他一定会站在自己的阵营。 但至少,要打压太子,他是愿意出一份力的。 这不仅是为他,更是为沈风斓。 “太子陷害之仇我是定要报的,此外之事,我也管不得了” 沈风斓轻轻一叹,似是悠闲姿态,随口一说。 细细咀嚼,语中之意,暗含着隐隐的警告。 而轩辕玦只听出了一个意思 她仍未把自己,当成他的人。 正月很快过去,沈风斓要出月了,府中也在议论云旗兄妹的满月礼。 沈风斓听芳姑姑讲那些礼节,再看着两个小小的孩儿,还是决定不办这满月礼了。 孩子体弱,天气又冷,这个时节把他们抱出去见生人,只怕对孩子身体不好。 总归人人皆知他兄妹二人是早产,想来也不会见怪。 这话传到轩辕玦那里,他道:“一并连宫里也这样回话,待孩儿壮实一些了,再送进宫给父皇和母妃看看。” 数日前,他在一次早朝过后到御书房请见,试探了一番圣上的心意。 年事已高的圣上,看着自己久违的儿子,眼底那种沧桑叫他难以形容。 这些时日以来,他曾在府郁郁寡欢,想来圣上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毕竟,是曾经那般疼爱自己的父亲。 “儿臣给父皇请安。” 他恭恭敬敬,直身跪下,一个头磕到地。 圣上迟疑了片刻,“坐吧。李照人” 屏风后脚步声细碎传来,李照人捧着一盏热茶上来,笑道:“殿下请用。奴才知道您最喜欢滚烫的茶了,和咱们圣上一模一样。” 一句话牵动了父子二人的心思,各自愁肠百结。 “多嘴。” 圣上佯嗔了一句。 李照人也知道圣上并非真的怪罪,只笑了笑,默默地退了出去。 “玦儿,你长进了。” 轩辕玦会意到他所指之事,“践踏市井摊贩的摊子,原就是儿臣的不是,不过是将功补过,算不得长进。” 圣上摇了摇头,捧起热茶啜了一口。 “朕不是说这件事。” 他所说的,是这些日子以来,轩辕玦的种种所作所为。 比起从前来,他学会了收敛锋芒,不再恣意纵情给人留下话柄; 他学会了保护自己,不再像从前那般骄傲自负,以为厄运永远不会到他头上; 他学会了用心,学会了用计。 他就像作茧自缚的一只春蚕,终于在一场惊雷之后,蜕变化蝶 这才是天家皇子,该有的风范。 若他就此一蹶不振,那就枉为皇子,枉为他看重的儿子了。 圣上忽地话锋一转。 “你要知道,父皇是保护不了你一辈子的。有些事情,不要觉得父皇疼爱你、信你,就可以。” 轩辕玦捧茶的手一滞,细思他话中之意。 他的意思是 “父皇,那件事,其实你是信儿臣的,是吗” 当初御前对质的时候,他说过自己并非酒后乱性,而是遭人下药陷害。 没有人信他,一贯疼爱他的父皇不信,母妃也不许他争辩 他到如今才明白,原来他们并非不信 而是此事的关键,根本不在他们信不信。 “父皇从小看你到大,你骄傲到从不屑于撒谎,难道朕不知道” 他知道,但他要让轩辕玦自己解决此事。 轩辕玦恍然大悟。 那段时日里,与其说他是为失宠于圣上而失落,倒不如说是为失去父亲的信任而失落。 在他的眼中,圣上先是父亲,而后才是君王。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那份久违的亲昵之感又回来了。 “做了父亲的人,果然就懂得审时度势了。” 圣上揶揄他,难得发出轻松的笑声,在殿外值守的李照人听得一清二楚。 他精明的双眼中,透出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意。 “儿臣正是为了他们来的,倒把正事忘了。” 气氛融洽,他也不藏着掖着,就像从前那般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父皇,儿臣想替云旗兄妹讨个恩典。他两个出身就比旁的孩子弱,怕不好养活,若得父皇金口赐名庇佑就好了。” 双生胎自然比单胎要难养活,何况沈风斓多灾多难的,能把孩子生下来就不容易了。 圣上望着窗外那缠绵不断的瑞雪,缓缓点了点头。 这原是应该的。 他忽然扭头问轩辕玦,“你方才叫他们什么” “沈侧妃给他们起了乳名,男孩叫云旗,女孩叫龙婉。” 他捻着胡须点头赞道:“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两个名字起得都好,气势磅礴,倒是做大名的好。” “沈侧妃也辛苦了,朕也未必能想出更好的了,便下旨为他二人赐名吧。长子轩辕云旗,长女轩辕龙婉。” “谢父皇。” 得了这一道圣旨,日后有些事,就容易多了。 孩子满月这一日,晋王府未曾大肆宴请,还是有些客人按捺不住地来了。 “定国公夫人和太师夫人、太师府大奶奶来啦” 沈风斓闻言一喜,正要起身出门迎接,便见她三人走了进来。 陶氏与小陈氏携手在前,走在后头的女子微微低着头,仪容姿态皆出自大家,只是看起来略有些羞赧。 这必是沈风楼新娶的夫人,木阁老的孙女木清华了。 “风斓有失远迎了,舅母、母亲勿怪。” 她上前行了一个福礼,小陈氏笑道:“无人时仍旧唤小姨母吧,省得你尴尬。” 她二人只相差两岁,叫母亲既尴尬又生分了,索性叫小姨母自在。 沈风斓从善如流,口中应着“是”,心中暗道小陈氏也是个聪明豁达人。 又禁不住拿眼去看后头的木清华,“这位必是大嫂子了,劳烦大嫂子走一趟,原是该我先去拜见的。” 木清华抬起头来,看清沈风斓的容貌,一时有些忡愣。 她早在闺中便听闻,京城双姝之一,便是她未来的小姑沈风斓。 都道她天纵英才,美貌无双,多少贵胄公子都心悦于她。 她只道是流言不可信,哪曾想,沈风斓真是个冰雕雪砌的人儿。 不仅生得倾城绝色,那一双漆黑的大眼,更有一番玲珑剔透的神采。 “二妹妹客气了,你身子不便,我做嫂子的应当如此。何况,妹妹的贺礼有心了。” 她虽未能亲自回去,参加沈风楼的大婚之礼,但精心挑选了贺礼让人送回去。 都是些既名贵,又不失意趣的东西,足见是费了心思。 众人一面说话一面落座,浣纱她们捧上茶来,又有人去催奶娘把云旗兄妹抱来。 陶氏在沈风斓身上摸了一把,不悦道:“才出了月子,怎么又瘦成这样了” 小陈氏嫁进沈府之时,沈风斓有回太师府过,那时陶氏见了她一面。 那个时候瞧着和未嫁时差不多,身段依然窈窕有致,看着并不像怀有身孕之人。 原以为是那时月份小,没想到她刚刚出月还是这幅纤瘦模样。 哪个妇人生产完坐完月子,不是肌肤丰腴大腹便便的 偏沈风斓这般清瘦。 陶氏的脸色沉了下来,这样一沉,国公府当家夫人的气势就出来了。 “去请古妈妈来见我,我有话问她。” 古妈妈出身定国公府,服侍了沈风斓的生母大陈氏一辈子,又不顾年老陪着沈风斓嫁到了晋王府。 陶氏绝对信任她的忠心,她必得好好问问古妈妈,沈风斓究竟是过的什么日子。 浣纱见陶氏动了真格,悄悄觑了沈风斓一眼,应道:“奴婢这就去请。” 木清华是晚辈,在长辈发话时不敢插嘴。 小陈氏辈分虽高,奈何年纪小,也不敢造次。 一时气氛有些凝重。 沈风斓扁了扁嘴,凑到陶氏边儿上拉拉她的衣袖。 “好舅母,怎么就动怒了您看,吓得我的猫儿都不敢打盹了。” 她纤纤细指一伸,插着梅花的高颈青瓷瓶底下,果然有只懒猫睁大了眼。 一副熟睡中被惊醒的模样,呆傻得可爱。 木清华先掌不住,掩了口无声地笑,随后小陈氏也笑了起来。 “都做娘的人了,还撒娇” 陶氏嘴里嗔怪,面上却笑出了细纹,仍然是那个宠爱她的二舅母。 古妈妈从外头急匆匆赶进来,忙向她们三人行礼,“老奴才在大公子和大小姐那里,听闻夫人奶奶们来了,忙着叫奶娘裹好了抱出来。” 她侧身一躲,身后跟的两个奶娘各自抱着一个襁褓,上前来见礼。 “起来起来。” 见着一双龙凤胎,陶氏便把先前的话都忘到爪哇国去了,心里眼里只有这两个小东西。 小陈氏和木清华都未曾生育过,见了更是心里喜欢,都想抱到怀里逗一逗。 这是圣上亲自赐名的龙凤胎,带来了瑞雪,谁都想抱一抱沾沾运气。 沈风斓闲坐着喝茶,看她们三人都抢着抱孩子,不禁打趣道:“本以为我一胎生了两个不少了,没想到还是不够你们抱” 木清华先红了脸,她毕竟是新媳妇脸皮薄,便推让陶氏和小陈氏抱。 陶氏先抱起了云旗,那里木清华推让,小陈氏笑了笑,便抱起了龙婉。 都说婆媳天生的仇敌,看她二人的情状,倒是相处得很融洽。 也难怪,两人年纪相当,又都是出身世家大族的淑女,脾性习惯自然相投。 陶氏细看云旗的眉眼,又不住往沈风斓面上看,“哥儿和斓姐儿,生得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长大了必是翩翩佳公子。” 小陈氏闻言凑上来一看,有些讶异,“婉姐儿和云哥儿是双生胎,倒是两个模样” 众人把两个孩子凑到一处比对,才发现不对。 “云哥儿像斓姐儿,倒是婉姐儿像晋王殿下。” 陶氏年纪最长,经验丰富些,“双生胎多是生得一模一样的,龙凤胎就不同了,生得两个模样也是寻常。” 话虽这样说,自来怀了双胎的妇人,都很难产下第二胎。 一胎就生得筋疲力尽了,哪还有力气生第二胎 多半是稳婆一狠心把孩子拖出来,有时生产的妇人能保住一命,运气不好就只能母子俱亡。 近几年京中有听闻的双生胎,大概也就吏部侍郎南家,那一对双生姊妹了。 沈风斓身子纤弱,又多灾多难的,反倒平平安安把两个孩子都生出来了。 想到这里,陶氏感慨道:“多亏是哥儿姐儿龙凤呈祥,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 沈风斓吃了多少苦,她这个做舅母的是最能体会的。 她忽而又转头对古妈妈道:“古妈妈,你是我们定国公府的老人儿了,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一句,斓姐儿在晋王府过得好不好” 古妈妈冷不防叫她一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若说好,晋王殿下自大婚那夜就未曾留宿,静清院的下人都敢编排闲话。 还有大火焚林,黑衣刺客一掌,不省事的三小姐带来小郡主 自然算不得好。 若说不好,天斓居地段极佳,陈设精美,一对龙凤胎平安落地,合府上下恭恭敬敬。 就连晋王殿下,也温声细语,时常来探望。 自然算不得不好。 她略一思忖,笑着回话:“总算是龙凤呈祥,苦尽甘来。” 这话说得十分委婉,然则众人都听出了深意。 不论从前沈风斓过的是什么日子,此后她都会母凭子贵,一帆风顺。 这才是,她身为太师府嫡女该有的生活。 木清华笑着开口打岔,“那日风楼带我去桐醴院看仙鹤,顺道参观了一番。舅母、婆母,你们觉不觉得,天斓居和桐醴院有些相似” 木清华去过桐醴院一次,尚未走进,就被院墙上的美人藤吸引住了。 她当时深深好奇,住在这样一座美若仙境的庭院中的人,会是什么模样。 今日到天斓居,这寒冬时节,墙外竟还爬着绿藤,更叫她印象深刻。 她走近细看才发现那是常青藤,虽不如美人藤花朵娇艳,好在一年四季常青。 及至进了院中,又发现了许多处相似的地方,譬如梧桐,譬如仙鹤,譬如青石板路 小陈氏朝四周看了看,忽然眼前一亮,“是了,我说这多宝格熟悉得很,原来是在桐醴院见过,只是这个更大气些。” “晋王殿下实在有心了,将天斓居装饰得与桐醴院相似,又比那处更精美些。” 听闻沈风斓先前所居的是静清院,位置偏僻,就在王府梧桐林的边儿上。 一夜大火把静清院也烧得住不了人,所以晋王殿下新修了天斓居给她,又加派了许多侍卫防护。 陶氏细想这一路走来的景致,再看屋子里处处陈设周到,样样器皿美轮美奂 她握住沈风斓的手,轻声一叹,眼中似有感动的泪意。 “舅母放心,我好得很呢。” 沈风斓面上扬起笑容,笑意到达眼底,眼角眉梢尽是温柔。 ------题外话------ 今天更新一万二,结束后明天会进入第二卷~ 昨天首订伊人在评论区随机打赏了眼熟的小可爱,从妾身这本书还在首推、pk的时候一直在评论区活跃的,聊表我一点点心意。 可能有遗漏和重复,脑子不好使,这就是我不搞活动的原因哭唧唧 喜欢妾身的小可爱们可以多在评论区冒个泡,也可以让我机会对你们说一句 谢谢你的喜欢。 上架后更新时间固定在上午九点左右,暂时是这样~ 推荐友文相爷有毒秦弄月,pk求收 她本是藩王之女,皇朝第一女帅。然秦家忠烈、军功赫赫,最终换来满门抄斩她男装归来,跻身朝堂,走这步步艰危权谋之路,誓要以铁血手腕颠覆皇朝天下 十六岁,入内阁、定陇西,她是最年轻的辅政之臣; 十七岁,掌六部、除外戚,她是当朝唯一的异姓王; 十八岁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第九十九章 山中野寺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97小说网 . ,最快更新妾身由己不由天最新章节 春雨绵绵,打在芭蕉嫩绿的新叶上,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蕉叶之侧,一树繁密的海棠,竞相绽放,红梢枝头,挤挤挨挨。 胭脂般的浅红色映着嫩绿芭蕉,在微雨蒙蒙之中,显得格外好看。 一旁浅木色的秋千架上,不知何时爬上了细碎的牵牛,随着秋千吱吱呀呀地摇晃,倒别致有趣。 秋千架上,广袖长裙曳地的少女,鬓边插着一对细细的金丝长簪,在脸颊边垂下直落到雪白颈上。 她脚尖轻点,自顾自摇晃起秋千,裙摆下的双腿一荡一荡。 “娘娘,沈大奶奶来了,马车就在府门外。” “来了” 秋千架上的女子跃起,沈风斓明眸泛出光亮。 她生产后在王府中又熬了一个寒冬,好容易到了开春,终于能往府外走走了。 今日三月初三上巳节,京中每逢此节,不论世家大族还是市井寒门,妙龄女子都会到京郊踏春。 那些未婚的女子还要带上香烛香案,在林边河边祭祀花神,以求得一个如意郎君。 这种特殊的时节,京兆尹府都会派出衙役在京郊巡逻,以防不测。 这是一个绝对安全的时机。 沈风斓便邀了大嫂木清华,同往京郊游玩。 浣纱早往马车里装上了许多香烛 倒不是为了求如意郎君,而是要陪木清华往南海寺拜观音。 去寺庙或是野外沈风斓无所谓,只要能让她走出晋王府,她去哪儿都自在。 她一早就梳妆打扮齐全了,在秋千架上坐了一会儿,听得木清华到了便往外走。 “娘亲出门去了,天黑之前定会回来,你们不许苦恼。” 她板着脸,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对奶娘抱来的云旗和龙婉道。 他们两出生两个月了,如今身子壮实了许多,精力旺盛,钟情于哭闹。 尤其是龙婉,仗着自己比云旗先天结壮,哭起来几乎可以掀翻屋顶。 沈风斓越来越为她担心,一个小姑娘家这么能闹腾,将来要把夫家祸害成什么样 罢了罢了,那还是很遥远的事情。 两个孩子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沈风斓,好像听得懂她说什么似的。 云旗对她傻傻一笑,小嘴一咧,嘴角流出了晶亮的液体。 龙婉隐约点了一下头,一转脸看到云旗的傻样子,伸手在他脑袋上一拍。 两个奶娘忙抱着孩子拉开距离。 说来也怪,两个小小孩子有什么仇,龙婉却见天要打云旗。 而云旗似乎对此完全没有感觉,总是任由龙婉打,自己只会流着口水傻笑。 虽说孩子还小出手根本没力气,但是云旗是长子,身份贵重,身子又生得比龙婉弱,奶娘们都有些担心。 有人和沈风斓提议,不如把他们兄妹俩分开 沈风斓想也没想,“不行。” 这些重男轻女的人,若是一旦把兄妹俩分开,定会偏向于云旗。 不如现在同起同坐的好,何况云旗是哥哥,被妹妹那么打一下子又能怎样 小题大做。 沈风斓在两个孩子头顶都摸了摸,又亲手替云旗擦了擦嘴角,而后带着浣纱她们出了天斓居。 太师府的马车停在门前,木清华的脸从车帘后探出一角,朝她点头示意。 沈风斓点了点头,自上了马车,两车一前一后朝京郊而去。 今日朝京郊去的马车多如牛毛,木清华在马车中坐着,身旁的丫鬟与她说话解闷。 “奶奶,咱们是不是备太多东西了方才瞧见晋王府那边的马车,也预备了甚多呢。” 这么多的香烛银两,就是十个妇人去求佛也够用了。 何况去的是南海寺,要拜的是送子观音 “二姑奶奶才生了一对儿龙凤胎,想是不求子的罢” 丫鬟说的二姑奶奶,就是沈风斓。 木清华听得求子二字有些羞赧,佯怒去拧那丫头的嘴,“胡说些什么,南海寺就只有送子观音一尊佛像不成” 她看了看马车后头堆的那些香烛,若有所思道:“那些是定国公夫人特意送来的,说是二妹妹多灾多难的,既然去了佛寺,就要多拜拜佛才好。” 丫鬟是木清华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对沈府的事情还不太熟悉,闻言有些惊讶又有些羡慕。 “国公夫人对二姑奶奶可真好啊,奶奶好福气,嫁到这么个和乐融融的府第来,连国公府那边的关系都这样好。何况既没有凶恶的婆婆,也没有难缠的小姑。” 她的继婆婆小陈氏与她年纪相当,两人相处亲如姊妹,并没有婆媳的规矩束缚。 沈风斓是个好相与的小姑,府里只有一个三小姐沈风翎,一个区区庶女自然不敢来讨嫌。 最关键的是,她的夫君沈风楼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将来大有可图 世间女子能做到木清华这样的,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木清华眉头轻蹙,忽然想到了她出门前与小陈氏的谈话。 小陈氏命人把陶氏送来的香烛等物给她看,又吩咐她好生把东西都装上马车。 她没想到自己和沈风斓约着去拜佛,竟然连定国公府那边都惊动了,还送来这样多的东西。 东西并不昂贵,其中的心意才贵重。 “婆母,为什么二舅母这样疼爱二妹妹亲生的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小陈氏是定国公府出身,对此略有些了解,“国公爷和堂姊兄妹俩感情极好,堂姊去后,国公爷就把对妹妹的感情,都放到斓姐儿身上了。” “可是国公夫人和大婆母只是妯娌,和二妹妹并没有血缘关系” 小陈氏向外头看了一眼,悄悄压低了声音,“你不知道吧从前堂姊在时,国公爷曾想让斓姐儿和轼哥儿定亲,他们两还有一只玉佩和扳指,是一块璞玉上雕出来的” 沈风斓,和陈执轼。 试想以当时两家的关系,这桩婚事自然是两方都欢喜的。 可惜大陈氏早逝,两个人都还小,这事就耽搁了下来。 等陈执轼大了该考虑这个问题时,那边圣上赐婚的旨意也下来了。 说来,那时赐婚的还是宁王,是正妃。 木清华轻轻摇了摇头。 她出嫁之前,家里就叮嘱过她,关于沈风斓的赐婚千万别去打听。 宁王正妃也好,晋王侧妃也罢,那都是圣上赐的。 谁也不能对圣上的决议置喙。 初春景色,美如画卷。 从城门一路西行,入眼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黄澄澄得晃人的眼。 依稀可见花丛中稀稀落落的少女,摘花赏春,有些娇羞地摆起香案来。 一路从车帘间隙里朝外头看,沈风斓心情悠然,不自觉地轻哼起小曲儿来。 再走远些,便看见一条小河蜿蜒流淌,河边围起了五颜六色的屏风。 一旁三五成群的世家女子,摘花焚香,嬉笑玩闹,又被家中的老妈妈们提醒着规矩,掩着嘴窃笑吐舌。 这样热闹的场景,让她不禁想起了长公主府的送春宴。 那已经是去年春天的事了。 短短一年的时间,她从金尊玉贵的太师府嫡小姐,成为晋王的侧妃妾室。 从名满京城的高门贵女,成为旁人非议揣测的对象。 沈风斓三个字,有人爱有人恨,提起来都是讳莫如深的模样。 好在一双祥瑞的龙凤胎出生,所有曾经投在她身上的污点,似乎都由一场瑞雪洗净了。 如今春暖花开,一切似乎都不复存在。 念及此,一时感慨良多。 “小姐,南海寺就在前头啦” 浣葛的声音有些兴奋,沈风斓憋闷了多久,她就也憋闷了多久,如今像是小鸟出笼一样欢喜。 沈风斓看向浣纱,就连她眼中也透着喜色。 “早知道你们都想出来玩,就该把红妆和小衣她们都带出来才是。” 听她这么说,浣纱忙道:“小姐把我们都带出来了,谁来照顾大公子和大小姐” 浣葛也点了好几下头,“是啊,大不了下次小姐再出门,就带她们伺候吧” 说到后头声音越渐弱了,显得有些言不由衷。 她的那点小心思,沈风斓哪里会不知道 纤指一点她的额心,“好了好了,我什么时候出门不带你们俩过越发小气起来了。” 红妆和小衣也是她信得过的人,到底比不上浣纱和浣葛,是她的陪嫁丫鬟。 二人一路跟着她也吃了不少苦,始终对她不离不弃,她焉能不看重她们 所以她把红妆和小衣留在府里,帮着古妈妈和奶娘照看两个孩子。 沈风斓的态度,晋王府众人是看在眼里的。 在天斓居,浣纱和浣葛二人俨然是副小姐,众人都格外尊重她们俩。 说笑了几句,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跟在车外的粗使婆子打开了车门。 “娘娘,到山门下了。” 浣纱揭开车帘先下来,婆子便走到后头去,知会木清华所在的马车。 一走到山门前,木清华的神色瞬间恭肃了起来。 长长的石阶上,女客众多,有拜完下山的,更多的是正要上山朝拜的。 这些人中也有麻布粗衣、荆钗绾发的平民女子,也有衣着光鲜、金银满身的权贵人家。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个穿着青布缁衣的女尼走了下来,见着沈风斓二人,口中念着阿弥陀佛。 “王妃娘娘,沈大奶奶,请。” 沈风斓吃了一惊。 这是佛寺并非庵堂,怎会有女尼在此 木清华先反应了过来,“二妹妹不知道吗出门前婆母交代过的,这南海寺因为来访的女香客最多,所以有女尼迎客更为方便。” 沈风斓讪讪一笑,“我虽长在京中,却甚少出府,一并未曾来过这些佛寺。” 心中未免有些不屑。 佛门清静之地,僧人四大皆空,哪来的什么方便不方便 若心中存着这些方便不方便的念头,就不是真的信佛,还拜什么呢。两个女尼极有眼神,看得出沈风斓有些心不在焉,一路上便只引着木清华说话。 走过长长的石阶到一处大殿前,巨大的炉鼎立在她们眼前,香火之气浓重。 沈风斓略挪开一步,看到炉鼎之后,巍峨牌匾写着送子观音殿。 她好奇地朝木清华面上一看。 难道她这位大嫂,面上就写着求子二字 木清华被她看得羞赧,想要开口邀她进殿,又找不到由头。 要怎样劝说一个,刚刚生下一对龙凤胎的女子,和自己一起拜送子观音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沈风斓先开了口,“大嫂嫂,我在府里待得怪闷的,想在附近走走,就不陪你拜佛了。” 木清华求之不得,她有些要对神佛说的话,当着沈风斓的面还真不好意思说。 “那你别走太远了,让浣纱她们陪你逛一会子,别累着了。” 那女尼顺势道:“后院西厢房已经给二位贵人安排好了,王妃娘娘一会儿逛累了,尽可到厢房歇息。” “有心了。” 沈风斓略一点头,径自朝人少僻静处走去。 “你们俩就不必跟着了,我想自在走走。” 浣纱和浣葛大眼瞪小眼,有些手足无措,“小姐一个人走,那哪儿成” “不是一个人,”沈风斓朝四周望了望,“殿下的两个暗卫在,只是我们看不见罢了。” 她又道:“替我在佛前点一盏海灯吧,备了这么些香烛银两,你们也不嫌重得很还不快花出去。” 浣纱想到沈风斓生产那日,两个暗卫的身手,的确不需要她们担心。 自家小姐这不喜拘束的性子,她们心里也明镜儿似的。 浣纱也不执拗,“小姐想在哪位观音大士前供海灯若要求平安,听说杨柳观音殿最灵。” 沈风斓转过身去,望着后山一片新绿,神思悠远。 观音有三十三法相,杨柳观音为首尊,此外还有卧莲观音、提篮观音、龙头观音 其中有一位号称是最慈悲美丽的菩萨,在佛经之中,她身着白衣站在彼岸,以慈悲之眼,引导众生脱离苦海。 “到多罗观音殿吧,是给柳烟点的。” 如果这世上真有神佛,她希望多罗观音的慈悲之眼,能度柳烟亡魂。 脱离苦海,来生再无惧怖。 她朝后挥了挥手,广袖蹁跹,慢悠悠地向着后山踱去。 许是因为南海寺香火鼎盛,就连后山也道路分明,一副人迹常至的模样。 道路之间树木稀疏,新发出的嫩绿色枝芽,显得格外清新。 她慢慢朝里走,双脚踏在柔软的土地上,时不时会踩到几株新发的小草。 青草的香味缠绕在她鞋尖,细密的织锦云底些,犹如踩在云端。 沈风斓忽然停了下来,大口地呼吸了一把。 山野的气息,和府第里移植的花木,终归是不同的。 便是仙鹤这般充满野意的鸟,被豢养在大宅之中,也失了一去不复返的仙气。 还不如这林间枝头小雀,叽叽喳喳的模样不太高雅,却自在悠闲。 都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鸿鹄又怎知燕雀之逍遥 她轻轻一笑继续走着,宽大的裙摆落在地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春泥。 不远处,传来木鱼敲击声。竟不是南海寺的方向。 难道南海寺附近,还有其他的寺庙不成 木鱼声断断续续,听不出什么规律。 不知怎的,那朴拙淳厚的音色,听得她莫名心安。 她向着木鱼声的来源走去,只见一座小小的古寺,掩映在稀疏的菩提树间。 青灰色的外墙下暮气沉沉,寺外坐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在山林中显得格外突兀。 她细看了那岩石,上面长着青绿的苔藓,覆盖了石头的本色。 这当口,那断断续续的木鱼声,竟彻底断了。 她转身朝老旧的寺门走去。半敞开的木门,像是寺中先知,早已预见了有客到访。 她屈起二指,待要扣门,忽又放了下去。 “吱呀” 木门被推开,发出古老的声音,拉长了一段光影。 这座老寺让她觉得格外轻松自在,是那种不需要扣门,便可直接走进的自在。 入眼是一方小院,两边厢房。 往里走,寺庙正殿上,供着一尊泥胎的阔口大肚神像。 一个清瘦的小僧从后院绕了出来,乍一见到沈风斓站在那里,脚步一顿。 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双手合十礼道:“施主何处来” 沈风斓也对他行了一个合十礼,“山下来。信步至此,被木鱼声引了进来。” 说罢又觉得不妥。 对佛家之人,她是不是该答“从来处来” 那小僧闻言只轻轻哦了一声,又道:“方才敲木鱼的是小僧师叔祖,就在后院。” 他伸手向后头一指。 沈风斓点了点头,看向座上的大肚佛像,“敢问小师傅,这可是弥勒佛尊相” 那小僧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显得格外纯净。 “世人皆把弥勒佛像塑成布袋和尚的模样,怎么反倒把布袋和尚认成弥勒佛了” 他侧了侧身,示意沈风斓看背后,佛像之后,果然背着一只干瘪的布袋。 这就更奇怪了。 “我从未见过,有哪座寺庙供的是和尚,不供神佛的。” 沈风斓莞尔一笑,朝着佛像合十行礼,“恕我眼拙,错认了大师。” 那小僧听沈风斓说前一句,以为她不屑于参拜区区一个和尚,没想到她朝着佛像行礼,姿态十分恭敬。 小僧笑得腼腆了起来,“施主也对布袋和尚有所听闻么” 世俗之人只知神佛,对布袋和尚知之甚少,何况是闺中女子呢 沈风斓抿唇一笑。 “我有一布袋,虚空无挂碍。展开遍十方,入时观自在。” 那小僧听罢此诗,连赞了几声好,喜道:“怪不得师叔祖说,是有缘人到此。” 这下轮到沈风斓吃惊了。 “你师叔祖如何知晓” “师叔祖敲着敲着木鱼,就让小僧出来迎客了,时常如此。” 怪不得,方才这小僧走出来看见他,并不十分吃惊。 这样一座山野古寺,人迹罕至,突然见着她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原该惊讶才是。 如此看来,不见一见他口中这位师叔祖,倒是白来一遭了。 她绕过佛像,跨过一道小门,向着古寺后院而去。 入眼是一株巨大的菩提树,枝干粗壮,茂盛的云盖压得厚实。 一旁有个胖大老者坐在井边洗脚,宽大的裤管高高挽起,认真得像是许久未洗过脚了。 沈风斓随口问道:“老人家,京城之中,怎会有生得如此繁茂的菩提树” 菩提是天竺神树,随着佛教传入中原地区,倒是引进了些。 可惜此树喜热不耐寒,无法在中原地带长存,种在两广一带反而存活了不少。 她进来前就看到了几株稀疏菩提,没想到在后院之中,竟还有这么茂盛的一株。 真是别有洞天。 老者转过头来,揭下头上盖的一块破布,露出溜圆的光头。 他眼亮如星,鼻若悬胆,阔口大耳,朝着沈风斓一笑,恰似座上的布袋和尚。 “你问我,我却问谁去不如我去问问它。” 他抬起脚来,那双脚大如蒲扇,趿着草鞋站了起来。 自他揭开头顶破布时,沈风斓就猜测到,他大约就是小僧说的师叔祖了。 再听他这一句听似荒诞不羁的话,就更确信了。 他说的“它”,难不成是这株菩提树 胖大的和尚走到菩提树底下,叽叽咕咕了一会子,又走了回来。 沈风斓一时兴起,饶有兴致道:“敢问山人,它是如何答的” 胖大和尚瞥了她一眼。 “它说,它乐意。” 沈风斓竟然没憋住,噗地笑出了声。 “山人莫非,就是方才殿中小僧所称的师叔祖” 这样一个荒唐不羁的胖和尚,当着她的面洗脚,还要把她的问题向菩提树发问。 一句它乐意,至情至性。 若他就是小僧口中,有先知之明的师叔祖,那就有意思了。 胖大和尚这才行了一个合十礼,低头的时候下颌有三层下巴,“正是贫僧。施主这边请。”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一架葡萄藤下的石桌石椅。 不等沈风斓抬脚,他自顾自走了过去坐下,又翘起一只脚来。 用方才盖在头上那块破布 擦脚。 沈风斓强忍住没有问他,那块布是做什么用的。 到底是擦头的,还是擦脚的。 胖大和尚擦干了脚,又提起桌上的紫黑色吊壶,朝大瓷碗里倒了两碗茶。 “来喝茶。” 他随意招呼着沈风斓,好似两人是久别重逢的故人,而非初次相识。沈 风斓心中升起一丝惬意。 如果说沈风楼和陶氏她们,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待她最好的人。 那眼前的胖和尚,就是让她最轻松自在的人。 所有的恩怨情仇在这里,似乎都化为了轻云。 她缓缓地坐上石椅。 一股独特而又沁人心脾的清香,慢慢从大茶碗里溢出。 粗糙的大碗里,饱满的茶叶舒展开来,茶汤金黄浓郁。 沈风斓端起碗来,在面前晃了晃,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鼻子。 一个山中古寺,一个邋遢的胖和尚,竟有这样好的茶 哪怕放在晋王府里,也是难得的上等茶叶了。 啜着清茶,听着耳畔山间鸟鸣,望着远山层峦叠翠。她感受到了难得的清闲。 “若要问山人这古寺有多少年头了,山人可还要问问寺墙” 这回胖和尚也不耍她了,只道:“听闻有数百年了,你瞧,那边的矮墙老得受不住雨水,上月就塌了。” 说着又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贫僧还小,哪里知道这许多。” 和尚看面貌有四十上许,可方才的小僧称他师叔祖,想来实际不止这个岁数。他怎么可能还小呢 “山人高寿” 沈风斓一路走来是有些渴了,喝了半碗茶,毫不嫌弃地又给自己添上。 胖和尚瞥了她一眼,见她自斟自饮甚是悠然,眼底露出些许赞赏之意。 “贫僧自己也忘了。” 说着站了起来,朝着空旷的后院大喊道:“无法,给师叔祖拿些茶果来” 这世上竟有人连自己的岁数都能忘记么 沈风斓吃惊不已,一转头,看到方才见过的小僧捧着食盒走来。 想来胖和尚口中的无法,就是这个小僧。 这是什么怪法号 “小师傅法名无法” 小僧放下食盒,朝着沈风斓双手合十。 “正是小僧法号。” 说罢打开了一层食盒,里头铺着几个小巧的草绿色团子。 “这是小僧亲手做的青草团子,配上清茶是最好的,施主请尝尝。” 胖和尚有些不耐烦,径自伸手捏了一个团子,送到宽阔的口中。 “咕噜。” 一个青草团子下了肚。 无法涨红了脸,“师叔祖,这是请施主吃的” 他都压榨自己给他做了多少青草团子了,怎么还没个足厌 眼看无法要恼了,沈风斓也捏起了一个团子,凑到嘴角咬了一口。 青草淡淡的甜味,配上团子软而弹性的口感,十分可口。 她赞道:“嗯,很是香甜。” 无法白净的面皮终于褪下了恼怒的红。 他再行了一个合十礼,转身离开了后院。 沈风斓看着他背影,随口问道:“无法的法名是山人起的罢” 胖和尚正抓着两个青草团子,一起往嘴里塞,声音呜咽含糊。 “就是贫僧起的。这样好的法名,他还不喜欢。你说说唔,这法名好不好” “金刚经中有一句极妙,无我像,无人像,无众生像,无寿者像。既然万法皆空,无法又有何不好” 沈风斓啜了一口茶,“就是乍一听,有些” 胖和尚吞下两个团子,“有些啥” “无法无天,有些放荡不羁,倒像是山人你的法号。” “哼,”胖和尚气得连青草团子也不吃了,“我倒想,偏我师父那个老秃驴,给我起了个俗名。” 沈风斓差点笑喷了茶水。 头一回见着,有和尚自己说秃驴的。 “是什么名” “法源。” 这个法号让沈风斓感到莫名地熟悉。 到底是在哪听过呢她飞快地在脑中回忆,终于想了起来,试探道:“此处是法相寺” 法源连自己的年岁都记不清,哪里还记得这寺叫什么名字 他挠了挠头,“大约是罢,从前门上挂了那么个牌匾,好像是写的法相寺。” “牌匾呢” “有一年冬天太冷了,劈了当柴火烧了。” “” 宁王给自己引荐的,就是这么个不靠谱的胖和尚沈风斓甚是不解。 宁王那样的天家贵胄,会跑到这种小破庙来吗 还说法源是大师,她看法源就是个邋遢随性,又贪吃又胖的老和尚。 嗖的一声,法源又捏走了一颗团子。 沈风斓朝食盒里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盒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团子,孤零零地躺在里头。 法源边吃边含糊道:“今日是怎么了,又来了一个抢团子的。” 说着把食盒朝沈风斓推了推,“快吃吧。” 她就吃了一个,剩下的都进了法源肚里,故而最后一个他让给了沈风斓。 沈风斓侧耳细听,并未听到寺外有什么动静。 鸟鸣依旧。 她看着法源眼馋兮兮的样,又往回推了推。 “君子不夺人所好。” 法源一喜,“那贫僧就不客气啦” 待那最后一颗团子也下了肚,微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依稀听见无法的声音。 “在后院,殿下请。” 随后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清楚地在耳边响起。 沈风斓这才相信,法源的确有先知佛法。 隐约感觉到,有个人站在她身后,目光正落在她后背上。 她没有回头。 她知道这个人是谁。 “法源大师。” 音如其人,温润如玉。 “你来得真不巧,无法新做的青草团子,刚被这位施主吃光啦。” 法源抹了抹嘴角,带下一小块可疑的草绿色污渍。 沈风斓:“” 他说的出口,也得宁王殿下信才是。 轩辕泽衣角一拂,坦然在一侧坐下,“不妨,有茶足矣。” 他自顾自拿了一个大瓷碗,朝里头倒了半碗茶,对沈风斓道:“太师府一别,久未见沈二小姐了。” “当日在太师府,殿下给我那张烫金佛笺,想不到今日会在此处相遇。” 法源一笑,眼睛被脸上的肉挤成一条线,像极了座上的布袋和尚。 沈风斓忽然有种感觉。 他是知道的。 轩辕泽转向法源道:“大师,本王带了几个匠人来替你砌墙。” 后院有道矮墙塌了,法源说顺其自然,轩辕泽却以为应该砌上。 果然一听这话,法源哼哼唧唧地站起来,朝后头跑了去。 边跑边大喊,“你们住手,别弄坏了贫僧的墙” 胖大的身形敏捷地奔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二人眼中,看得沈风斓目瞪口呆。 这是她见过的,最灵活的胖子。 法源这一跑,只剩下沈风斓和轩辕泽,两人对坐在葡萄架下。 沈风斓笑道:“法源大师说他有八十春秋了,我瞧着怎么不像” 轩辕泽有些诧异,“他是这样说的” “那他怎么对本王说,他记不清了呢。” 沈风斓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瞧他的神态不像作假。 “殿下是如何识得法源大师的” “本王少年之时,在这山林隐蔽处迷了路。天下着大雨,找不着亲随和侍卫,正巧遇见了法源大师。” “他邀本王到寺中小憩,闲暇中一番谈话,方知佛法奥妙。” 沈风斓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是知道轩辕泽信佛的,只是不知道原来他初近佛法,竟是因为法源。 “沈二小姐又是如何到此处来的本王来此那年,寺门上牌匾就已经不见踪影了,现下知道此处名为法源寺的人并不多。” 沈风斓知道他是误会了。 “我并非是为着殿下给的帖子而来,只是在山脚南海寺觉得无趣,信步走来罢了。” 轩辕泽倒没有自作多情的羞恼,仍是一副谦和温润的神态,“如何无趣” 沈风斓随口道:“处处透着俗气二字。” 轩辕泽示意她继续说,一边举碗喝茶。 粗糙的大瓷碗在他手中,仿佛金樽玉爵般精致。 他修长的指节肌肤白皙,却有几处冻裂的红疮,显得格外突兀。 沈风斓忽地想起,他在正月初一那日被派去安抚灾民之事 代天子抚恤灾民。 她心中一动,嘴上接着方才的话说了下去。 “分明是佛寺,偏叫几个世俗眼的女尼迎客。处处周到,比高门府第的大丫鬟还有眼力。” 只看那两个女尼,沈风斓就没心思往殿中去了,一并连佛像也懒得一见。 想也知道,必是金玉满身的高高座相,半分仙气也无的观音。 轩辕泽抿着茶,对沈风斓的随口一言,格外上心。 想不到堂堂太师府的嫡小姐,竟然有这番超脱世俗的眼界。 “南海寺香火鼎盛,世俗之人来来往往,自然只能以世俗眼相待。” 沈风斓自嘲一笑,“也是。那些高门贵女有求于神佛,这些尼姑僧道自可以有求于她们,很公平。” 你要神佛为你谋事,我便要你囊中金银为我所用。 神佛沦为交易的工具,还谈什么灵验不灵验呢 她忽然觉得,让浣纱她们在寺中替柳烟点海灯,真是多余之举。 “佛本慈悲,人的交易或不交易,不会左右佛的意志。” 这话说得极有佛心。 沈风斓瞥他一眼,“那殿下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殿下的意志是什么” 那句你心所忧,亦我所忧,究竟是何意 轩辕泽道:“说了这么多,还未恭喜你平安诞下龙凤胎,此事沈三小姐功不可没。” 她眉头一皱,“沈风翎是你” “是我。” 怪不得沈风翎年初一就敢到晋王府来挑事,还唯恐天下不乱地带上了卫玉陵。 完美地避开了轩辕玦进宫参拜的时间,这样的缜密又大胆,不像沈风翎的行事作风。 她一直没有工夫理会此事,没想到竟是轩辕泽的手笔。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宁王殿下感谢殿下为我招惹了一个大麻烦。” 这个大麻烦,就是卫玉陵。 原本在长公主府,她挑动卫玉陵对她出手,而后顺势落水,就有些对不住她了。 轩辕泽倒好,把害她早产这个锅又甩到了卫玉陵头上。那她岂不是要恨死自己了 “只要你一日不和晋王撇清关系,这个麻烦你就甩不掉,有没有早产那一出都是一样。若不借她的手,你还想用什么法子早产” “不论什么法子,都洗不清那层,隐隐约约的污水。” 沈风斓很想反驳他,却找不到理由。 他说的没错,以卫玉陵对轩辕玦的痴狂,只要她在晋王府一日,卫玉陵就会仇恨她一日。 借卫玉陵的手闹早产那一出,既能把她的名声洗白,也能给卫玉陵一个警告。 这是最好的法子,她想不到,轩辕泽替她想到了。 “殿下总不会告诉我,你只是为了帮我才这样做的” “为何不会” 他很快地反驳了她,“难道在你眼中,本王定有别的目的吗” 沈风斓被他直直地看着,一时语塞。 不为帮她,难道是为了陷害卫玉陵 以他的手段,想对付卫玉陵这样的草包,不需要这么麻烦。 “殿下城府高深,深不可测,我又岂敢大意” 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惊不躁的气度,在朝堂之上苦心经营的人脉和贤名。 明明知道她嫁与轩辕玦的原因,还要出手帮她,为她洗净名声。 他这是为什么 “什么深不可测,不过是谋求生路罢了。一个没有地位、不得圣宠的皇子,若还不为自己打算打算,岂不是任人宰割” “殿下的出身虽比不得太子和晋王,也不过是仅次于他二人,何必妄自菲薄” 轩辕泽讳莫如深地看了她一眼。 “原来你不知道,贤妃并非本王生母。” 原来。 这样的大事,轩辕玦竟然从没有跟她提过。 “也难怪,这件事宫中知道的人并不多。那时四弟尚幼,未必记得真切。” 他没说出口的是,以轩辕玦的性情,就算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一向是骄傲不可一世的。 倘若轩辕泽的生母是个低位妃嫔,将孩子给位分高的贤妃抚养,这也是有可能的。 但宫中鲜有人知,这就说明,他的生母,不是被丢在什么隐蔽之处,就是早就过世了。 怪不得,他说要为自己谋求生路。 沈风斓一时有些歉疚,“殿下的母亲” “很多年前就逝世了。” 果然。 “贤妃娘娘就算位分再高,隔着一层血脉,也难尽为人母的心。不过” “本王始终心怀感激,多亏贤妃娘娘膝下无子,才会收养本王,免于本王孤苦无依。” 沈风斓道:“贤妃娘娘她,对殿下不好么” “好” “她是一个,永远不会真心对别人好的人。” ------题外话------ 更新时间改到每天上午九点左右,谢谢大家~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第一百章 相请不如偶遇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97小说网 . ,最快更新妾身由己不由天最新章节 沈风斓圆润黝黑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悲悯。 她裙角染着春泥,手中捧着粗碗,却像是普度世人的慈悲观音,洁净无瑕。 这眼神令他心的心柔软起来。 同样是失去了亲人的人,总是容易产生共鸣。 轩辕泽以为她是因为同样有丧母之痛,哪里想得到她是一缕漂泊于异世的魂 一并父母亲友俱无的魂。 “本王初进贤妃的掖庭宫时,因为丧母之痛,总是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贤妃娘娘每次都能找到我,然后慢慢地俯下腰来看着我。” 沈风斓可以想象那个画面,一个冷漠的养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刚刚丧母的养子。 “你知道,她对本王说了什么吗” 对一个刚刚丧母被收养的孩子,寻常人不过是说些别害怕之类的安慰话吧 显然贤妃不是这等寻常人。 沈风斓摇了摇头。 轩辕泽轻轻一笑,嘴角翘起的弧度分明苍凉。 “她道,你这副德性,本宫收养你有何用” 饶是猜测到了会是极其冷漠的话语,沈风斓还是为这话的无情而感到讶异。 一个对孩子都如此无情的人,要有多可怕的心机,才能在外人眼中经营出一个“贤”字。 想想都令人胆寒。 她忽然能够理解轩辕泽,在这样一个养母身边多年,耳濡目染,又怎会没有点经营名声的本事 静默了片刻,她轻声道:“抱歉,提起殿下的伤心事了。” 她的眼神不自觉地,又落在他指节上发红的冻疮。 “无妨。” 他苍凉的神情如烟消散,又恢复成温和的眼神,带着一点笑意。 后院又传来法源的声音,唧唧咕咕,似乎对那些人要修他的院墙很是不满。 轩辕泽笑道:“你可知,本王为何要荐此处于你” 沈风斓眉梢轻抬,做不解状。 “在长公主府初次相见,你仰面躺在水下,面色不慌不忙,仿佛一朵青莲,在水中更加解脱。那时本王就觉得,你和寻常的大家闺秀有所不同。” “如何不同” “一股不羁的野性。” 沈风斓不由地笑了,笑入眼底,灿若桃花,“何以见得” 轩辕泽越发笃定,“就凭你笑了。若换是别家小姐,听了这话只怕是要恼了。” “所以殿下是觉着,法源大师也有这股子不羁的野性,定能与我兴致相投” 轩辕泽深深看她一眼,“那倒不是。” “别看法源大师疯疯癫癫的,他自有神通佛法,能让在他身边的人,都不自觉地感到自在。” “而你,活得太不自在了。” 沈风斓纤手一滞,指甲碰在大茶碗的边沿,发出叮的一声。 她回过神来。 从沈太师寿宴那一夜后,她就不曾自在过,时刻警醒着生怕事发。 她甚至梦到自己嫁给轩辕泽,在大婚洞房之夜被戳穿已非完璧之身,而后因为有辱皇族颜面被秘密处死 一直到长公主府那日,太医验出她怀有身孕,让原本无依无助的她又背上了小小的生命负担。 她看似清闲,镇定自若的面目之下,是夜夜难以安眠的心。 未曾想到的,第一个看出她的不自在的人,竟是宁王轩辕泽。 就连几乎与她日日相见的轩辕玦,都无法理解她的不自在,甚至因为她表露出一点对孩子的不期盼,而发怒离去。 轩辕泽这寥寥数语,竟然她有知音之感。 沈风斓道:“是不是殿下也很不自在,还要成日里装出一副自在的模样,所以格外能理解旁人的不自在” 比起她,轩辕泽的不自在从少年起,已经深入骨髓。 那甚至成为了他的行为模式,让他看起来谦和温润,像是一个精致的玉雕人偶。 美则美矣,少了真实。 轩辕泽不禁抬起头来,二人眼神相接,相视一笑。 总算是放下了最初的警惕。 “法源大师去了许久,不知殿下可有兴致,一道去瞧瞧” 难得在这山中古寺,只有古树参天并一二闲人,她终于可以不必顾忌旁人的目光,想什么就能做什么。 轩辕泽极有风度地配合她,“请。”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踱到院墙底下,只见一个胖大的身影在跳脚。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墙好墙塌,又有何不同” “各位施主,莫要强求,放下砌墙刀,立地成佛。” 这些人都是宁王府的亲随,只听从轩辕泽的号令,哪里管他说什么 法源念叨了好一会子,见没人听他的,气得破口大骂,“阿弥陀佛,贫僧去你大爷的” 沈风斓从他身边走过,慢悠悠道:“山人虽喜欢塌墙,可若是山中猴子跑进来吃了无法小师傅做的青团,那可怎么好” 法源一听青团可能会被偷吃,犹豫了片刻,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其实看过之后,沈风斓很是理解,法源为什么不让他们把烂墙重新砌好。 这是一堵被青苔覆盖满了的矮墙,随着日久天长的风化,灰色砖石都被染成了古老的墨绿。 被大雨冲塌之后,整道墙塌得犬牙交错,高高低低。 像是一道起伏的山峦,连绵不断,势若潜龙。 别具一番野意。 沈风斓不禁叹道:“可惜了,若将它修好,不知何时才能等到雨水再将它冲塌一次” 一旁盯着匠人修墙的元魁不禁瞧瞧看了她一眼。 哪有墙还没修好,就盼着再被雨冲塌的 这沈侧妃可真是个怪人。 怪不得,连他们殿下都对她这般有兴趣。 轩辕泽一挥手,元魁忙让那些匠人停下。 “是本王不解风情了,平白扫了你的兴致。” 沈风斓摇头轻笑,“以殿下的身份,这世上有什么美景和兴致,能及得上殿下对自身安危的在意” 轩辕泽眉梢一挑。 “也有例外。” 他对元魁道:“再多找些匠人上山,索性将这片矮墙也围起来,在外头重新砌一道墙。” 他可以为沈风斓的兴致,多费一些工夫。 何况重砌一道墙,会比修补这道百年老墙更加稳固。 这也可以 沈风斓不禁点头叹道:“真是家有千金,行止由心。” “此言何意” “就是夸殿下,有钱任性。” 出了法源寺之后,二人默契地分道扬镳。 沈风斓顺着来时的路,慢悠悠地踱步回去,只觉得惬意非常。 她许久不觉得这般惬意了。 待眼前出现了南海寺高大壮丽的建筑,她心中不由一叹。 这一步跨入,就是从闲云野鹤跨入世俗之间了。 浣纱她们,怕是等她等得着急了吧 她若再不回去,这两个娇娃娃又要掉眼泪珠子了。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处理。 沈风斓抬头看天,四周一望,“两位侍卫大哥,在的话出来一下。” 一阵微风拂过,回应她的只有树梢的鸟鸣。 正当她以为得不到回应,垂下脑袋时,风声破空响起 刷拉拉地一下,两道灵活的身影,稳稳地落在她面前。 “见过沈侧妃。” 这种神出鬼没的轻功,让沈风斓极有兴趣,她记得正月初一那日,就是他们两从窗外飞了进来。 持刀阻拦卫玉陵的,正是站在前头这位高大男子。 他穿着一身寻常的青布衣裳,身姿健硕,孔武有力,气势沉稳如山。 “二位怎么称呼” 高大男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古铜肌肤的刚毅面孔。 “陈墨。” “属下蒋烽。” 沈风斓笑眯眯道:“上次二位出手相救,我还未道谢。” “晋王殿下的吩咐,属下等自当遵从。” 陈墨的嘴里似乎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说话的时候就连表情都没有。 当真是人如其名,“沉默”得很。 沈风斓敏锐地抓住他的话头,“晋王殿下吩咐你们什么是保护我,还是监视我” “自然是保护。” “很好。” 她嘴角勾起笑意,“我看二位也不像是长舌妇之流,既然殿下是派你们来保护我的,我不希望我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别人的监视,你们明白吗” 既然他们两以后要跟着她了,有些规矩,还是一开始就立清楚为好。 陈墨忽然抬头看她,少女绝美的容颜带着笑意,眼底却是另一番景象。 坚毅、果决。 她笑得从容,不急不躁,仿佛料定他们一定会应允。 陈墨缓缓地点了点头,“明白。” “那便好,倘或有一日我知道,你们在我身边的作用从保护变成了监视。那么,我沈风斓宁愿死,也不会再接受你们的保护。” 她说的决绝,听在陈墨耳中,既是一种宣誓,更是一种 威胁。 倘若她拼死不肯接受他们的保护,那他们的存在也就失去了价值。 身为皇家最精锐的暗卫,他还是第一次受到一个女子的威胁。 她坦然自若,要求提得合情合理毫不心虚。 他无法拒绝,否则就得承认自己是长舌妇。 “明白。” 得到陈墨的保证,沈风斓心情大好,踩着泥泞的山间小路朝南海寺而去。 被她远远丢在身后的陈墨二人,低声交谈了起来。 “你就这样答应了沈侧妃,晋王殿下若问起,答还是不答” “问起再说吧。” 陈墨惜字如金道。远远瞧见沈风斓的身影,浣纱和浣葛连忙迎上来,一脸的着急。 在看到沈风斓裙角泥泞之时,更是吓得变了脸色。 “出什么事了小姐的裙子怎么全是泥” 沈风斓不以为意,“别大惊小怪的,后山风景好,一时兴起多走了两步罢了。” 浣纱这才松了一口气,跟了一个多灾多难的小姐,她想不大惊小怪也难。 “幸而出门都是带了备用衣裳的,小姐快去厢房把裙子换了吧,大少奶奶怕是也等急了。” 浣纱和浣葛领着沈风斓到了后院的厢房,木清华见她平安无恙地回来,便不多说什么,只让她喝口茶润润嗓子。 沈风斓换了一件白绫底绣桃花的裙子,出来和木清华喝茶,不免聊到她方才的去处。 “山花烂漫,碧草如丝,还有莺啼鸟鸣,我倒喜欢这番野趣,一时走远了让嫂嫂久等。” 她没有提到法源寺和遇见宁王之事,免得叫人多心。 木清华听后倒有些不好意思,“瞧我,只想着都忘了陪你出去走走。你怀胎到生产那么长时间没出过门,想必闷得很。” “我自己去走走也是一样的,何况嫂嫂的事更要紧,大哥可是我们沈家一脉单传呢” 一句话说得木清华羞红了脸。 草草用过一顿素斋,两人复又上了马车回城。 仍是沈风斓的车架在前,太师府的车架在后。 回城的路上车轿比来时更多了,沈风斓透过车帘的缝隙朝外看,带着各式的车轿挡住了春光明媚。 她索性放下了帘子,不再朝外看。 浣葛好奇道:“外头的车马这样多,脚程倒是没有慢下来,真稀奇。” “不稀奇。” 沈风斓懒懒道:“咱们坐的是晋王府的马车,哪个不怕死的见了明黄徽记敢不让道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沈太师在朝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深受圣上的倚重。 便是如此,出行也只能按照臣子的规制,用青红蓝紫色的车轿。 明黄徽记皇家独有,代表的是君,这些路上的车轿避让他们,不过是臣避君的礼节罢了。 正说着,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前方一阵嘈杂声传来,隐隐夹着女子的斥骂之声。 “怎么回事” 浣纱将车门打开一道小缝问话,跟车的粗使婆子道:“好像两架马车争道闹起来了,这会儿把路都堵住了。” 沈风斓听得一清二楚,只蹙了蹙眉。 浣纱会意,朝婆子道:“你去告诉他们,咱们是晋王府的人。先把路让开,随后凭他们闹去。” 那婆子答应了一声,还未走开,只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俊朗公子迎了上来。 “敢问车内可是沈侧妃吗” 沈风斓闻声一喜,自揭了车帘。 “轼表哥,你怎么在这”  前方道路不通,又巧遇了陈执轼,沈风斓索性下了车和他说话。 后车的木清华听到下人禀报,也下了车上来和陈执轼厮见。 两人是初次会面,木清华见他之前还有些心内不安。 想到小陈氏关于陈执轼和沈风斓的话,再想到陶氏给沈风斓备了一大堆香烛 他莫不是知道沈风斓今日来此上香,有意跟来的罢 待见了陈执轼,只觉他风光霁月、气度昭华,不免羞臊自己是小人之心。 这样一个光明磊落的男子,又怎么会干得出尾随已婚女子的事呢 “大嫂子好,想不到在这里遇见。” 他将马儿的缰绳递给小厮,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揖。 木清华含笑回礼,“轼表弟从哪里来” 陈执轼手朝前头一指,“喏,今日三月初三,高门府第的女眷到京郊游玩者众多。京兆尹府的衙役不够,老詹请我帮他一把。” 定国公府家丁护院众多,派出几十个来帮着巡防道路,还是不成问题的。 沈风斓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个着深红官服、仪表堂堂的男子。 他似乎正在调解两辆占道马车的纠纷,另一个看起来像官家小姐的女子正在大吵大闹。 “就是近日名动京城的那位,詹世城詹大人吗” “正是。前面两辆马车堵了道,我正要和老詹去查看,便看到了晋王府的马车。” 晋王府就沈风斓一个女眷,不必想就知道马车内是她了。 沈风斓对木清华道:“嫂嫂,不如咱们也上去看看罢。” 得到了木清华的点头,三人一起向着人群拥挤处靠近,才进到人群中就听见了一个刺耳的声音。 “你是京兆尹大人正好了,请大人你主持公道,他们的马车撞到了我们的马车,险些把本小姐摔了出来。” 说话之人正是沈风斓在远处看到的,那个大吵大闹的官家小姐。 她看起来年近二十,还梳着未嫁少女的双丫髻,显得十分古怪。 这个年纪还未嫁的小姐,实在是少之又少。 如木清华这样,恰好碰上沈风楼三年孝期,十八岁也顺利出嫁了。 更古怪的是,她身后一群的丫鬟婆子看着她吵,没有一个人出来帮她呛声的。 哪家的奴才会让小姐去跟人吵架,自己在后头看笑话 詹世城皱了眉头,不理会那个小姐,反朝着另一辆马车的人问道:“这位小姐说你们的马车撞了她们,可有此事” 这边说话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子,她向詹世城福了福,委屈道:“大人冤枉,我们是吏部侍郎南家的。这条道只有这么大,是她们的马车一直挤过来,我们才不小心撞上的。” “胡说谁挤你们了小小的吏部侍郎就敢这么放肆,我可是平西侯府的小姐,詹大人还不信我么” 后半句话是对着詹世城说的。 她抬出了平西侯府的招牌,想迫使“小小的”京兆尹站在她那边说话。 沈风斓听得平西侯府四字有些惊讶,浣纱她们常提到的那个汪若霏,莫非就是眼前之人 她朝浣纱看了一眼,浣纱朝她死命摇头。 幸好。 她若是跟这么个仗势欺人之辈齐名,真是要羞愧而死。 “本官只相信事实。这大路足以让两辆马车并驾,你们的马车左边还有那么大的地方,为什么偏挤到他们的马车旁边” 众人一看,果然平西侯府的马车雄踞路中间,而南家的马车都快被挤到路边的沟里去了。 这平西侯府的小姐真是恶人先告状。 自称平西侯府小姐的女子柳眉倒竖,怒视着詹世城,似乎不敢相信他竟然半点情面也不给。 她尚未开口,南家的马车车帘一响,竟然走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沈风斓在长公主府遇见的,那对双生姊妹中的一个。 丫鬟扶着她走上前来,她面色微红,上前先朝詹世城行了一个福礼,“多谢大人好意,实是我们的车夫不小心,才撞到了平西侯府的马车。” 又朝着那位怒气冲冲的小姐行礼道:“冲撞了姐姐实在是对不住,还请姐姐恕罪。” 平西侯府势大,不是她得罪得起的,她只能主动道歉希望化解这场干戈。 没想到后者并不领情,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谁是你姐姐” 南家的小姐尴尬在了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低头不语。 詹世城不忿地道,“这位汪小姐,你怎么这般无礼是贵府的马车挤了人家,南家小姐还给你赔礼道歉,你还不肯退让么” “她不姓汪。” 平西侯府的马车里,一道端庄大气的女子嗓音响起。 车帘一动,马车外伺候的婆子丫鬟齐齐上前,争相打起帘子。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个打扮华贵的女子下了车。 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穿着一身大红牡丹洒金马面裙,外罩金雀锦披帛,华贵得像是参加一场盛宴。 她面容姣好,鼻梁稍带鹰钩,透出一股威严之气。 尖削的下巴高高抬起,眼神自矜而自傲。 她端着嗓子开口道:“詹大人误会了,我是汪若霏,这是我的表姐邱双莹,客居于本府。” 汪若霏话毕转头,用众人都能听见的斥责邱双莹道:“表姐怎能如此是咱们的车夫挤了人家,你怎能责怪起旁人来呢实在是太失礼了。” 搀扶着汪若霏的丫鬟也道:“表小姐总是这样任性可怎么行呢大小姐都替你赔礼道歉多少回了。” 语气中毫无恭敬之意。 被挡住了道路的围观人群,纷纷赞美起汪若霏。 “平西侯府的大小姐真是识大体、讲道理的人啊。” “人又美又知书达理,这样的好姑娘可是不多见了。” “哪像那个姓邱的表小姐,不知道哪来的破落户,还装正经小姐来吓唬人呢” 汪若霏端着大方得体的笑容,朝詹世城一福,“真是对不住大人了,我们即刻让道,千万不能挡住大家。” 说罢命车夫让道,自己又扶着丫鬟从容不迫地上了车。 那个表小姐朝着对她指指点点的人群哼了一声,也钻进了马车。 随着平西侯府的马车离开,一时道路恢复了畅通,人群也很快疏散。 沈风斓却愣在了那里。她怀疑自己的眼睛有点问题。 她竟然看到,汪若霏在上马车前,朝她这里看了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和不屑,看得沈风斓很不舒服。 她认识自己 又为什么用那种眼光看自己 沈风斓眉头轻蹙,直到被浣纱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那位南家小姐正要上马车。 “南大小姐。” 南青青忽然听见人叫她,诧异地回头,才发现叫她的人竟是沈风斓。 她露出了一个笑容,上来福身一礼,“沈大小姐,你怎么知道是我” “叫我名字就好,你们姊妹俩虽是双生,我自有办法认得出来。” 沈风斓看着她泛红的眼圈,柔声道:“你没事吧” 看来刚才邱双莹的一番胡闹,把她吓得不轻。 她笑着否认了,摇头晃脑的模样十分娇俏,如瓷娃娃一般可爱,“沈姐姐,我没事。” 方才的闹剧虽是汪若霏出面解决的,可她从头到尾没有看过南青青一眼。 更别谈什么道歉了。 马车里又钻出一个人来,生得和南青青一模一样,就连衣着首饰都相同。 她跳下马车道:“沈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此人正是南子衿。 众人见了不禁称奇,都知道吏部侍郎南家有一对双生女,这还是头一回见着。 果然生得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沈风斓是怎么认出谁大谁小的。 沈风斓将她们姊妹二人向木清华和陈执轼引见,轮到詹世城的时候,她顿了顿。 陈执轼自然地接话道:“老詹,这位是我的表妹,沈太师的大小姐。” 詹世城朝她们的马车一看,忙行礼道:“原来是晋王殿下的沈侧妃娘娘。” 参奏晋王一事詹世城自觉有愧,故而现在一听到晋王两个字,反应就格外不同。 沈风斓倒有些奇怪,她已经出嫁了,陈执轼为何只介绍她太师嫡女的身份呢 女子出嫁从夫,他应该介绍的是晋王侧妃才对。 这让沈风斓又联想到了宁王,他也管自己叫沈二小姐。 众人复又厮见一番,南青青又对詹世城道谢,“多谢詹大人主持公道,否则今日之事,还不知如何收场。” 詹世城耿直地大手一挥,“哎,这事没本官什么功劳。是汪大小姐讲道理,才阻止了那个无理取闹的表小姐。” 沈风斓赞许地看了一眼南青青。 她倒是心思细腻,知道今日若没有詹世城插手,汪若霏未必会讲道理先让路。 她若真的讲道理,就不会任由那个邱双莹在马车外叫骂,骂了那么久才出面阻止。 不过是为自己博一个好名声罢了。 这个詹世城为人倒是耿直,就是太过直肠子了些,看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南青青听了詹世城的话,果然说不出话来。 她怕得罪平西侯府,自然不能直言汪若霏的举动只是博虚名。 沈风斓适时出言打破了尴尬,“你们怎么得罪了那个表小姐,让她连颜面都不顾了” 高门府第的车夫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又是带着小姐出门,必定是慎之又慎。 平西侯府的车夫,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去挤别家的车,定是得到了吩咐的。 南子衿吐了吐舌,“都是我不好,方才在前头那片山脚下,有一大片盛开的野花。花虽好看,只是要供奉花神未免嫌小。我好不容易摘到了一枝大的,抬起头来就看到那个表小姐瞪着我,说我抢了她看中的花。” 南青青有些埋怨她,“我一知道立刻就让她把花送回去给那位表小姐,没想到汪大小姐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不肯要那花。我原以为这事就过去了,谁想到她们” 嘴上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暗地里又纵容自己的表姐报复别人。 只是为了一朵大一些的野花。 沈风斓摇头暗笑,这位看起来端庄大气的汪大小姐,真是心眼比针尖还小。 最厉害的是,分明是她有意携私报复,还能在众人面前装出一副识大体的模样,把恶名都甩给自己的表姐。 这手段,真是令人可惧可畏。 “沈姐姐,子衿送花回去的时候就道过歉了,方才我也和那位表小姐道了歉,她们应该不会再记仇了吧要是父亲知道我们得罪了平西侯府” 沈风斓安慰她道:“放心吧,哪有这样小气的人,因为一朵花还想记仇多久”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这姊妹俩纯净可爱,却总是有些自卑和怯弱。 要说起来吏部侍郎不是多大的官,也不至于让她们在高门府第的小姐圈子中,这么战战兢兢吧 今日她才有些明白,听南青青的口气,她们父亲大概对她们很严厉。 南子衿眼中溢出一丝欢喜,“沈姐姐既然这样说,姐姐就放心吧。大不了父亲再要罚跪,我一个人扛着。” 众人都有些吃惊,木清华更是不自觉睁大了眼睛。 这个年纪的未嫁少女都是娇客,打不得骂不得,父母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 怎么听南子衿的口气,她们姊妹很经常被罚跪呢 南青青嗔怪地看她一眼,又对众人道歉,“真是失礼了,舍妹一向口无遮拦,让各位见笑了。也怪我今日没有看好她,让她摘了那位表小姐看上的花。” 詹世城朗声道:“南大小姐何出此言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这山间野花,人人都采得,谁先采了就是谁的。别说是一个侯府的表小姐,就是圣上看上了那花,你们也可以采。” 这话要是别人说未必可信,从詹世城嘴里说出来,倒是切切实实。 他是敢在年关休沐之时,上书圣上,弹劾圣上最为宠爱的皇子之人。 采一朵花又算的了什么 南青青不禁被他一本正经的口气逗乐了,掩嘴笑道:“詹大人真是风趣。” 詹世城一愣,而后终于有了反应,低下了头。 面上现出一抹可疑的红晕。  既在途中有缘相遇,沈风斓便邀她二人一同回城。 有晋王府的马车开道,也省了许多麻烦,南青青姊妹欣然答应。 陈执轼却道:“我和老詹还有任务在身,就不能护送各位回城了。风斓,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风斓点了点头,木清华见状,便邀请南家姊妹到溪边赏花说话。 只剩詹世城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两拨人朝不同的方向去了,自己却不能跟上。 一边是兄妹说梯己话,一边是女眷赏花谈天,他哪边都搭不上。 只好朝着手下的人道:“再去巡视,若再有发现这等马车挡路的事,速速调解开来。” 每年似三月初三这样的日子,京中高门贵女倾巢而出,这种磕磕碰碰的小矛盾就极容易发生。 哪家贵女出门不带家丁和护卫 哪个不怕死的毛贼敢打劫她们 与其说他们京兆尹是来巡逻保护的,不如说,就是为了解决这等纠纷的。 偏偏女眷间一点磕磕碰碰,身后都是世家大族的权力纷争,不可小觑。 连他这个京兆尹亲自出面都未必能摆平,这才请了陈执轼出马,他的身份到底贵重许多。 那一头,陈执轼和沈风斓走到水边一处凉亭,坐下细谈。 “听闻年初一那日,你腹中孩儿早产,是因为沈风翎带着卫玉陵上门挑衅” 沈风斓没想到他要问的是此事。 关于早产这件事,她一直不愿意和陶氏等人多提,就是因为她心中怀有一丝歉意。 陶氏等人对她关怀备至,她却不能把孩子真正的生产月份告诉他们。 更不能告诉他们,自己是未婚先孕。 这等皇家的丑闻,知道了反而会将他们陷入危险之中。 她不能看着自己的亲人犯险。 “三妹妹是孩子心性,做事未经考虑,不是什么大事。” 她将此事敷衍而过总不能说,这是宁王刻意为之吧 “这怎会是小事她与你虽不是一母所出,到底是亲姊妹,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风翎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她一点都不惊讶。 就算没有宁王的推波助澜,她也见不得自己好过。 像陈执轼这般父母具在、家族和睦的人,是理解不了沈风翎内心的阴暗的。 “越是亲姊妹,越容易做比较。父亲就两个女儿,嫡庶尊卑一分,便是天壤之别,她岂有不嫉妒的。” 沈风斓说得轻描淡写。 总归她已经出嫁了,往后不和沈风翎在一个府里,太师府中也只会捧着沈风翎这唯一一个小姐。 自然相安无事。 陈执轼摇了摇头,“女儿家的心思我是真的猜不透,看来我是注定孤独一生了,倒是汪大小姐那样爽快大气的好。” 沈风斓差点笑出了声。 她这轼表哥到底是傻呢,还是傻呢 陈执轼被她看得发毛,呆呆地朝自己脸上一抹,并没有抹下什么东西来。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若换了是旁人,沈风斓才懒得跟他解释。 可陈执轼是她表哥,她可不能看着一个大好青年,误入迷途。 “表哥可知道,那个邱双莹是什么来头” 陈执轼细想了想,“京中并无邱姓的世家,汪若霏说她是客居在平西侯府,想来是家道中落或是贫寒人家。” “是啊,就连汪大小姐身边的一个小丫鬟都敢抱怨她,轼表哥觉得,她能指使车夫瞒着汪大小姐去挤别家的车吗” 一句话说得陈执轼恍然大悟。 “看来汪若霏是早就知道了,见京兆尹府插手此事,才出来装个大方。是我糊涂了,我说呢,总觉得怪怪的。” 沈风斓笑道:“倒不是你糊涂了,汪大小姐的确有一套,难怪人人都夸她端庄大气。我怕你一时看花了眼,替我娶个这样的美人蛇嫂嫂回家,那可怎么好” 尤其是她临走的那个眼神,沈风斓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越说越远了,我和你说沈风翎的事,你别扯开话题。” 陈执轼听她说嫂嫂二字,心里不是滋味,又把话题转了回来,“不管沈风翎是嫉妒也好,有心做恶也罢。你只小心着她就是了。” 这倒奇了,陈执轼今儿怎么就绕不开沈风翎了 沈风斓道:“是不是三妹妹又做了什么,轼表哥才会这般反复叮嘱” 陈执轼眉头轻蹙,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事。 “是小姑母派人来定国公府找我母亲,我当时正好在旁边听见了,是给沈风翎议亲的事。” 他口中的小姑母便是小陈氏。 沈风斓点点头,沈风翎只小她一岁,也是时候该议亲了。 “议的是何人” “大理寺卿曾家的嫡次子,年方十八,已经考取了乡试的解元。” “门第虽平常,倒是年轻有为的子弟,也算般配。” 陈执轼道:“小姑母也觉得般配,姑父也欣赏那曾家的二郎,可是沈风翎闹着绝食不肯议亲。” “怎么会三妹妹是从来不敢违抗父亲的意思的。” 何况在这个时代,婚姻自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这种绝食抗婚的行为,简直是骇人听闻。 “莫不是那曾家二郎有什么隐疾还是面貌丑陋” “怎么能有隐疾呢生得也是清俊秀雅,那是小姑母她相了许久才挑中的人。” 这就怪了,沈风斓托腮思考。 陈执轼继续道:“就是为了此事小姑母来寻我母亲商讨对策,母亲说兴许是嫌人家的门第太低,小姑母回头一问沈风翎,她果然默认了。” 沈风斓微微一笑,知道她的攀比心又开始作祟了。 “只怕她是觉得我嫁进了王府,她若只嫁个中等士宦人家,便低我一等了。” “那怎么一样呢,她若嫁给曾家二郎,便是正儿八经的原配夫人。你” 陈执轼说着住了口,心中后悔不迭。 他怎么跟沈风斓说起这个来 原本她亦是宁王正儿八经的王妃,嫁给晋王屈尊做一个侧妃,她的心里必然也不好受。 沈风斓丝毫不以为意,“是啊,可惜这个简单的道理,三妹妹竟想不明白。” 陈执轼道:“所以母亲让我告诫你,沈风翎对你太过介怀,你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她若再去王府拜见,能推则推。” ------题外话------ 汪若霏这个名字被提起很多次了,终于正式出场。 小可爱们猜猜,她为什么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沈风斓 猜对有奖哦~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第一百零一章 傻儿子与暴力女 <tr> <td></td> <td></td> <td></td></tr> </table> 97小说网 . ,最快更新妾身由己不由天最新章节 沈风斓不禁笑出声来,“好啊,你原来是带着舅母的命令来的。我当你是真的扶危济困,好心来帮詹大人呢” “话可不能这样说,这是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他眉梢一挑,眼里带着小小的得意。 方才在木清华面前,他不便直说是陶氏特意叮嘱他来告诫沈风斓。 他想了想,有些嚅嗫道:“你和晋王殿下,相处得还好么晋王殿下是否见过沈风翎,对她又是如何” “挺好,有了云旗和龙婉,你们就不必替我操心了。” 她现在是母凭子贵,有了这一对带来祥瑞的龙凤胎,她这辈子都可以衣食无忧。 只要她愿意。 沈风斓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愣神片刻,终于想通了陈执轼的意思。 “你的意思莫不是,沈风翎对晋王殿下有意” “是我母亲的意思,你们女儿家的心思,她自然比我懂得。” 沈风斓摇头笑道:“不可能的。晋王殿下只见了她一回,还是父亲续弦那日,柳姨娘带着她来咒我小产。晋王殿下当场黑了脸,那副模样,哪个女儿家会对他有意” 陈执轼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坦荡,并不似在说假话。 晋王殿下位高权重,年少成名,又生得一副颠倒众生的绝世美颜。 恐怕这世上也就只有沈风斓,会对晋王如此放心吧 这天下女子,无人能及她沈风斓的倾城绝色,灵慧出尘。 他一眼望进她那双幽如深潭的眸子里,出神许久。 “轼表哥” 直到沈风斓连喊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不可能就好。母亲就怕她一心想和你争驰,做出什么蠢事来。” 他不自觉将手拢进袖中,在宽大的衣袖底下,摩挲着手上那枚通透如水的翡翠扳指。 那扳指和沈风斓腰上的翡翠玉玦,乃是一块璞玉中挖下来的,天生一体。 沈风斓道:“晋王殿下生了一双风流的桃花眼,难怪世人见他都以为是浪荡之辈,其实他洁身自好得很。” 实际上他是个不近女色的柳下惠,府中连个姬妾都没有,仅有的两个通房丫鬟绿翘和红妆,也是浪得虚名。 这也是她无意中从红妆口中得知的,原来晋王从未收用过她二人,只是做个样儿给外人看罢了。 若连两个名义上的通房丫鬟都没有,只怕旁人要以为,晋王殿下有龙阳之癖。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绿翘总要跑去上房,试图得到他的临幸。 陈执轼听得心里有些不自在。 她并非心甘情愿嫁给晋王,先前还在静清院住着时,又收到百般冷落。 怎么这么快,她就开始为他说话了 不禁有些吃味道:“晋王殿下身边不乏追求者,尤其是那个小郡主,刁蛮任性是出了名的,你可千万不能大意。” 一向疏朗开阔的陈执轼这样婆婆妈妈地叮嘱了起来,沈风斓又好笑,又感动。 “知道啦,轼表哥也该操心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你也到娶亲的时候了,可有中意的哪家小姐” 陈执轼自嘲一笑,“我哪里懂你们女儿家的心思,白娶一个回去也无用,过一二年再说吧。” 说罢见不远处木清华和南家姊妹走来,便提醒沈风斓,“天色不早了,你们也该回去了。我派几个护卫送你们,路上小心。” 沈风斓也没有推辞,又和詹世城告了别,三辆女眷的马车一同朝回城的路上驶去。 回城的马车上,沈风斓闭目养神,一边思考着陈执轼所说关于沈风翎的话。 她绝不认为以晋王那日冷淡的态度,会让沈风翎对他产生什么旖旎的心思。 倒是宁王那般温柔之人 电光火石在她脑中划过。 她未曾问过宁王,他是怎样让沈风翎乖乖听他的话,带上卫玉陵去晋王府的。 宁王也未曾主动提起。 难道 她不禁一阵恶寒。 以沈风翎庶女是身份,是绝对做不了宁王的正妃的。 难道是因为她是晋王的侧妃,所以沈风翎宁愿放弃做中等官宦人家的正室,也要攀附宁王与她平起平坐 以她对沈风翎的了解,她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性。 她的脑中不禁浮现起宁王指节上发红的冻疮。大年初一,正是朔风如刀、大雪漫天之时。 别的皇子照例要晨起进宫,去向圣上请安,为自己的父皇恭祝新年吉祥。 就连被禁足的太子、被冷落的晋王,也能在长生殿外遥遥嗑一个头,聊表身为人子的孝心。 而所谓风头正盛的宁王,却在这样的日子里,被远远派去太原府抚恤灾民。 名义上说是代天子出巡,也不知道是圣上糊涂了,还是礼部没有安排好仪仗。 若是以天子仪仗出巡,怎会冻得满手生疮呢 而他含笑如常,似乎没有半点愁绪,就是提及贤妃之时,也没有停止过笑容。 是不是微笑成了习惯,连怎样不笑都学不会了 她不自觉替他心中酸涩,又感慨无论是沈风楼还是晋王,都对他有所误读。 轻轻的吃笑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睁开双眼,看见浣葛正在对浣纱边比划边说着什么,笑得脸都憋红了。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好笑” 浣纱忙道:“是不是吵着主子养神了都是浣葛这丫头,见一个编排一个。” 她说着也没忍住笑了。 浣葛捂着嘴边笑边说,“小姐方才没瞧见吗咱们走的时候啊,詹大人就盯着那个南家的小姐。南家的小姐一察觉到,他就忙低下头去,脸红得像个大灯笼。” 浣纱打了她一下,“你还说如今胆儿越发大了,编排人编排到小姐跟前了。” 浣葛边躲边笑,“小姐看到没有詹大人看的到底是南家大小姐还是二小姐” “是南家的大小姐。” 先前南青青夸詹世城风趣的时候,她就已经瞧见他的面色了。 沈风斓说得笃定,浣葛就更好奇了,“南家两个小姐生得一模一样,小姐到底是怎么分辨她们的” “其实也不难,她姊妹两个生得是一模一样,但是性子稍有不同。我先前见过她们一回,如今再见,自然认得了。” “对了。” 沈风斓略思忖了片刻,问道:“从前你们常在我面前,说那个平西侯府的大小姐,我也没细听过,你们再说与我听罢。” 浣纱和浣葛面面相觑。 “小姐从前最不愿意我们提汪大小姐,怎么今儿主动要听了” 她从前是不喜欢被拿来与旁人捆绑在一起,她就是她,不是什么京城双姝之一。 她甚至不是那个原身沈风斓。 所以她不爱听丫鬟们总是拿她与汪若霏相提并论,但今日 头一回见着这个汪若霏,没想到是这样一个伪善的人物,还对她投以那般古怪的目光。 她怎能不问个明白 浣纱想了想道:“这位汪大小姐,是平西侯府的嫡出大小姐。据说也是自幼早慧,到底是几岁会读书的,也没人说得清了。她出身侯府,又美貌多才,当然,和小姐你是比不了的。” “既然比不了,为何齐名并称” “这个我知道” 浣葛得意道:“方才堵在那处的时候,我和旁边一个围观之人聊了聊。原来这汪家大小姐,与其说是才貌出了名,不如说是凭气度出了名。” 沈风斓不禁失笑。 汪若霏 气度 这两个词完全搭不上边。 “你具体说说,是怎么回事” 浣葛道:“话还要从这位姓邱的表小姐说起。她是家道中落寄养在平西侯府的,明明比汪大小姐长了三岁,却是个惹事精,最爱仗势欺人。” “每次她惹事欺负了人,都是汪大小姐出面替她收拾烂摊子。像今日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发生多少遍了。汪大小姐也不肯把她这位表姐赶走,还总是带在身边同起同坐,所以她大气之名就渐渐传开了。” 沈风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她想不明白,像汪若霏那样自矜之人,为何要带邱双莹这种人出门丢人现眼。 邱双莹虽只是表小姐,丢的到底是平西侯府的颜面。 现在终于明白了 随身携带一朵几近枯黄的绿叶,来衬托自己这朵明艳的红花。 旁人嘲笑平西侯府表小姐仗势欺人的同时,更会夸奖她这个嫡小姐大度能容,对平西侯府的名声毫无损害。 也不知道那个备受她照顾的表姐,若是想到这一层,还会不会对她感激涕零 “那么,我从前见过这位汪大小姐吗” 沈风斓佯装思索的模样,“我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是见过,又好像” 浣纱老实地摇头道:“不曾。小姐出席那些个什么茶会花会的,偶尔会跟这位汪大小姐同在席上,却没有说过话。” 这大约是一种王不见王的心理,两人一个是士宦官家,一个是勋贵世家。 各自在各自的圈子里,都是其中翘楚,被人众星捧月地供着。 非要凑到一处,只会产生尴尬。 沈风斓眸子微眯,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既然她和这位汪大小姐连话都没有说过,她何至于以那样的眼神看自己 其中必有问题。 汪若霏,宁王,沈风翎 这一趟出行,收获可真不小。 马车驶入城中不远便停了下来,南家的一个婆子在车外说话,沈风斓命浣纱打起车帘来。 那婆子行了一个福礼,“我们家两位小姐说,多谢沈侧妃娘娘今日相助。若是侧妃娘娘不嫌弃,改日我们小姐当亲自登门拜谢。” 沈风斓道:“不妨事,告诉你们小姐有空常来王府和我说话才是。她们姊妹俩今日受惊了,我派晋王府的护卫护送你们回府。” 婆子喜不自禁,“多谢侧妃娘娘爱护,老奴替两位小姐多谢娘娘。” 四个护卫陪着那婆子往回走,婆子又到木清华的马车外边告了辞,才回去复命。 最末尾那辆南家的马车便朝着西边去了,浣纱目送那辆马车离开,才放下了车帘。 “南家二位小姐知书达理,乖巧懂事,她们家的婆子也知礼得很呢。” 浣纱对南青青姊妹称赞不已。 她看得出来,自家小姐也颇喜欢这对姊妹,待她们格外亲和。 浣葛也道:“旁的不说,单说她们两生得一模一样和瓷娃娃似的,叫人看着就喜欢。” 浣纱见了她们二人就想到云旗和龙婉,“咱们大公子和大小姐长得虽不同,但一个像小姐,一个像晋王殿下,长大了也必然是绝色之姿。” 浣葛掩着嘴笑,“不成不成,咱们从此要改口叫娘娘了。不然一个小姐,一个大小姐,准说秃噜了嘴” 这话说的沈风斓都禁不住笑了。 也不知道今儿出来了一日,云旗和龙婉在家可好 木清华的马车在一个岔道告辞,过了没多久,马车慢悠悠地停在了晋王府外。 沈风斓才下了车,便见一个婆子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娘娘,不好了大公子出事了” “什么你说清楚些” 沈风斓不禁蹙眉,“大公子怎么了” “大公子和大小姐在房中睡觉,奶娘一时没注意,大小姐把大公子推下床去了,满头是血” 孩子才两个月大,从那么高的床上摔下去还得了 沈风斓吓白了脸,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大步朝天斓居赶去。 沈风斓赶回天斓居之时,只见轩辕玦怀里抱着云旗,正站在室中轻轻拍着他的背。 萧太医站在一旁,面色不佳,看得沈风斓格外悬心。 “云旗怎么样了” 她飞奔上来,就着轩辕玦的怀抱,看见云旗似乎睡着了,头顶上包裹着厚厚一圈白布。 那圈白布底下,隐约透出大片血红。 萧太医禀道:“大公子从床上摔了下来,额头磕到了床角破了一块,并无大碍。所幸地上铺着毛毡子,否则” 轩辕玦眸中含着冷意,面色如铁。 照顾云旗和龙婉的几个奶娘跪在一旁地上,吓得瑟瑟发抖。 沈风斓张开怀抱,轩辕玦将云旗放进了她的怀里。 怀里小小的孩儿正呼吸得均匀,一张圆润的小脸奶白甜香,长长的睫翼卷翘乌黑。 她学着他方才的模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浣纱犹豫了片刻,上前道:“娘娘,还是奴婢来抱吧。” 她抱孩子的姿势太过僵硬,云旗刚刚受过伤,只怕会受不了。 将孩子交给了浣纱,沈风斓问道:“龙婉呢” 轩辕玦朝里间示意了一下,“被云旗的哭声吓醒,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她舒了一口气,随后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颓废地坐到了椅子上。 龙婉伸手打云旗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奶娘们和她提过要将两个孩子分开养的事,她全然不放在心上。 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事了。 她到底没有生养过孩子,竟自以为是地拒绝了经验丰富的奶娘的提议。 真是大错特错。 云旗的受伤让她第一次感受到挫败和懊悔。 她甚至懊悔地说不出话来。 轩辕玦看着她弓着背,像是鸵鸟一样低着头,觉得十分好笑。 又是好笑,又是怜惜。 他站在那里伸出手,慢慢靠近她,想拍拍她的背安慰一番。 就在那手快要触到沈风斓背上的衣料时,他忽地收了回来。 这种时候,骄傲如她,大约不愿意接受旁人的安慰吧 尤其是他这么个,“并非所爱”之人。 他转过身去,朝着一旁瑟瑟发抖的奶娘们冷声道:“你们照顾大公子不周,让他受了这等重伤,自去芳姑姑那里领罚吧。若再有下回,本王绝不轻饶。” 哪里还敢有下回 便是这第一回,也是她们错估了才两个月大的龙婉的力气,才造成这般疏漏。 只是处罚,没有将她们撵出去,这便是天大的恩典了。 几人千恩万谢,这才退了出去。 最后,他转过身来,对沈风斓道:“云旗和龙婉必须分开教养,不管你同不同意,本王不会让龙婉再伤到云旗。” 这句话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顶多是语气不太客气。 听在沈风斓的耳中,就变了味道。 她抬起头来,目光直视轩辕玦。“殿下去看过龙婉吗” “什么” “龙婉被云旗的哭声吓醒了,是否看见了云旗头上的血她还那么小,一定很害怕,殿下去看过她吗” 轩辕玦愣了愣。 出事之后,所有人都忙成一团,生怕云旗的伤危及性命。 他也只顾着问萧太医云旗的伤情,得到没有大碍的回答后,便一直抱着他哄他入睡。 龙婉那边,的确无人看顾。 看着轩辕玦的神情,沈风斓便一清二楚了。 “不论男女,好歹是殿下的骨肉。就算殿下瞧不起她是女儿家,看在那双和你一模一样的眼睛份上,也请多照顾她一些。” 沈风斓这话像是在说龙婉,再细细想来,越发像是说她自己。 轩辕玦待要反驳,她已经施然起身,朝里间去了。 某人看着她的背影,气得火冒三丈。 他何尝说过他瞧不起女儿家 沈风斓凭什么就笃定他瞧不上女儿家 他从前确实瞧不上,总觉得女儿家不是娇弱不堪一击,就是心思诡计复杂。 他在后宫之中见过的太多了,就连他的母妃萧贵妃那样的女子,他也不见得喜欢。 所以他未曾娶亲,就连一个半个妾侍都没有,仅有的两个通房也是虚有其名。 可自从他打心眼里接受沈风斓之后,这一切就不同了。 这个小心眼的女人,就因为那日争吵之时他说的一句“认命”,她就揪着不放了。 他何尝说是身为女子就该认命 只是想把她留在身边,才口不择言。 他气恼地站在那里,想到沈风斓说龙婉会被吓着的话,也想进去看看龙婉。 他承认自己是一时着急,顾此失彼,没有顾及龙婉。 但是现在进去的话 他冷哼一声,“本王先回书房,若是大小姐有什么事,即刻来禀报。” 侍立一旁的小衣忙应道:“是,殿下。” 他又朝里间看了一眼,随后大袖一拂,大步迈出了天斓居。 与此同时。 沈风斓进到内室,看见龙婉四仰八叉地俯卧在榻上,圆乎乎的小屁股翘起,睡得十分香甜。 这豪放的睡姿,看得沈风斓不由一笑。 能睡成这个模样,一定没有受到什么惊吓。 她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轻轻走上前去坐在榻边,替她盖上了一件小毯子。 古妈妈从外头走进来,见龙婉睡得香甜,便命身后的粗使婆子放下了手中的花盆。 她轻声道:“怕屋子里有血腥气吓着大小姐,老奴特意让花房送了一盆金桔来。” 金桔香气淡雅,寓意又吉祥,果子金黄圆润,便是孩子不小心采食了也没什么关系。 沈风斓点了点头,步出了内室。 “妈妈,做娘亲实在太难了,我做不好。” 她坐在靠窗的明几旁,一手撑着面颊,另一手把玩着窗台上挂的铜马。 铜马发出细细的丁铃声。 古妈妈柔声道:“娘娘不是做不好,是没想做好。你自小到大什么都做得很好,夫人对你最是放心,做娘亲又怎么会难得倒你呢” 一语中的,沈风斓有些面红。 她自然不是故意不想照顾好他们,而是 她还没有做好,做人娘亲的准备。 “古妈妈,我怕自己真的成为他们的娘亲后,就再也走不出这个晋王府了。” “我真的,很害怕。” 有萧太医在,云旗头上的伤口恢复得很快。 起初萧太医每次来换药的时候,面上都带着笑意,会说伤口恢复得很好之类的话。 到后来几次,他的笑脸就越来越少了,甚至变得眉头紧锁。 沈风斓这才意识到了问题 根据奶娘们的回话,云旗自从受伤之后,已经好几天没有哭过了。 一声也没嚎过。 这对于一个两个多月的婴儿来言,不正常到了极点。 后知后觉的轩辕玦和沈风斓,坐在云旗的房中,背对着背一言不发。 萧太医在云旗的床边,陪同一位老者给云旗把脉。 沈风斓悄悄看着,他除了把脉以外,还翻开了云旗的眼皮和嘴唇。 那是萧太医特意请来的老太医李三针,原是宫中太医院的院判,已经告老多年,在京城中颐养天年。 能请得动他,还多亏萧太医曾经在他手下受过一年的指教,两人有师生之谊。 “老师,大公子怎么样了” 李三针收起了药匣,站起身来,伸出枯瘦的手捋了捋胡须。 “大公子身有弱疾,于母体之中数次受伤,先天不足。气虚而体亏,五脏弱而面盈。其先天之气难以补足,非天材地宝可以其用矣。更兼体外破损之伤,阳气外泄。致其经脉紊乱,血液逆流,恐先天智弱,寿数不永” 矮小枯瘦的老头,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话,站在那里云里雾里地说了一堆。 沈风斓这才明白,为什么说萧太医寡言少语。 原来其他的太医,都是像这位李老一样,喋喋不休的。 萧太医边听边点头,一副他完全听得懂的样子,然后眼神示意了一下轩辕玦,便先送李三针出去。 他一边扶着瘦小的老头往外走,一边问着些什么,随后不住地点头。 沈风斓耐着性子,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萧太医这才回来。 “怎么样李老可说了云旗是怎么回事么” 萧太医一脸愁云惨雾。 “李老的意思是,大公子在娘娘腹中多番受伤,先天不足。这回摔伤了头引发了病症,极有可能” 轩辕玦眉头一皱,“只管说。” “极有可能患有脑疾,智力低下,所以不会哭。另外,还有可能会比寻常人的寿命短许多。” 这句话说完,轩辕玦面如死灰。 沈风斓先是一惊,而后脑中飞快地闪过什么,果断道:“不可能。龙婉和云旗是双生,要是云旗先天不足,龙婉为什么会安然无恙” 何止安然无恙,龙婉比旁人一胎生的孩子,还要强健许多。 萧太医愣了愣,“双生的孩子,一个抢去另一个的养分,那也是有可能导致一强一弱的。” 沈风斓在这个问题上显得很笃定,“要是龙婉强云旗弱,为何云旗会先出生” 双生的胎儿中,总归是强的那个先出生。 弱的那个往往在后头,甚至根本就生不出来。 萧太医还未开口,沈风斓朝侍立一旁的浣纱道:“去把龙婉抱来,让萧太医好好诊一诊。” 她不相信,云旗和龙婉在她腹中历经千难万难,好不容易平平安安生下来了,怎么可能有脑疾 奶娘很快把龙婉抱了来,她在襁褓之中伸手伸脚,见了沈风斓咿咿呀呀叫了起来。 细长的眉眼尚未长开,笑意盈然,朝气蓬勃。 这副模样,无论谁一看都知道,是个极其健康的孩子。 奶娘将龙婉也放在榻上,和云旗并排,萧太医在榻边坐下,为她诊脉。 室中一片静默,沈风斓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往常急促许多。 淡淡的金桔香气萦绕室中,分外清甜。 “哈。” 婴儿奶气的笑声忽然响起,萧太医暮地睁大了眼。 轩辕玦将两个孩子都看了一遍,只见云旗原先仰卧的身子翻了过来,侧躺着看着他身旁的龙婉。 龙婉也看着他,两个小小孩儿面对着面,面上都带着笑意。 “那是谁在笑” 萧太医放开了手,面上有着难掩的欢喜,起身朝轩辕玦和沈风斓道:“是大公子,大公子笑的。” 一个患有脑疾不会哭的婴儿,怎么会笑呢 沈风斓大喜道:“他会笑,会笑是不是就说明他并无脑疾” 萧太医又是欢喜又是纠结,想了想才道:“大公子的情况实在是我此生仅见,李老也认为大公子不哭是因为脑疾,可他现在又笑了。” “这笑了能不能证明并无脑疾,下官实在不敢断言。大公子现在还太小了,得等大一些看他能不能正常反应、正常说话,才好判断。” “那龙婉呢” 说到龙婉萧太医很笃定,“大小姐身体强健,绝无问题,下官可以拿性命担保。” 像龙婉这样活蹦乱跳的孩子要是有问题,那全天下的婴儿就都有问题了。 几个大人担心不已的时候,床榻上的两个奶娃娃,正面对面吐着泡泡。 红艳艳的小嘴唇一张,肉呼呼的小包子脸一鼓 呼,一个口水泡就出来了。 云旗因为经常流口水,对此经验丰富,第一回合的口水泡泡就比龙婉吹得大。 正当他小嘴一鼓,要开始第二回合的时候,恼羞成怒的龙婉,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啪” 突如其来的声响,将一对年轻的父母和萧太医吓得不轻。 “不好了大小姐又打大公子了” 奶娘忙上前将云旗抱起来,只见他粉嫩的小脸上红了一片,沈风斓连忙上前查看。 云旗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到美丽的娘亲出现在视线之中,终于忍不住了,哇哇大哭起来。 沈风斓伸出双手想要抱他,忽然,她的双手僵在了半空中。 云旗,哭了 就在所有人都在发愁他不哭的时候,龙婉就正巧打了他一下,把他打得哭出声来。 沈风斓看向床上的龙婉。 她方才打在云旗面上,手上沾着云旗的口水,怎么甩也甩不掉。 再听见云旗大哭的声音,索性也放声大哭了起来。 两个孩子的哭声,吵闹得恨不得将屋顶掀翻,听在沈风斓的耳中,却是如此悦耳。 她不禁一笑,转头正对上轩辕玦含笑的目光。 云旗可能患有脑疾的说法,随着他这顿大哭,烟消云散。 沈风斓不敢掉以轻心,时常让两个孩子在她跟前待着,以便观察。 出于对母亲天生的亲近,两个孩子也喜欢和她待在一处,不过奶娘留了个心眼,绝不让云旗和龙婉之间的距离小于一臂长。 也不知道龙婉是为什么,逮着机会就打云旗。 或是胳膊一抬打在他身上,或是小腿一蹬把他踢出老远,小胳膊小腿肉呼呼的,力气倒不小。 云旗呢 云旗挨了打也是笑呵呵的,笑着笑着口水就顺着嘴角留下来,时不时还吐一个口水泡。 沈风斓简直绝望,一个暴力女,一个傻儿子。 这真的是她生出来的吗 每当她露出一副“他们两不是我生的”的神情时,他两个就会默契地咯咯直笑。 一个笑得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一个笑得桃花眼发光。 看着两个小包子精致的眉眼、纯真的笑容,她瞬间心情大好。 没过几日,府中就热热闹闹地筹备起了百日宴。 别家的娃娃出生三日就可以见人了,那称为洗三。 身子不好的需要耐心调养,满一个月才能见客,称作满月宴。 云旗和龙婉属于格外不好的,所以直到满百日了,才能设宴见客。 这设宴的讲究就多了,芳姑姑一一和沈风斓说来,她却听得漫不经心。 “皇上和贵妃娘娘身为大公子和大小姐的祖父祖母,等闲是不会出宫的。余者长辈皆是能请的,像是长公主和皇伯皇叔们。侧妃娘娘的母家” 沈风斓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些事情,芳姑姑自行处置便是。该请的就请,拿不定主意的再问殿下。若是我母家的亲戚呢,就再问我便是。” 芳姑姑有些不悦。 晋王殿下有心让她掌管府中庶务,这是身为侧妃求也求不来的恩典。 若不是府中没有正妃,怎么轮得到她沈风斓 她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芳姑姑按捺下不悦之意,提醒道:“侧妃娘娘,您现在是府中当家的主母,这些事都让老奴来安排,未免不妥。” 沈风斓放下茶盏,一双翦水秋瞳顾盼生姿,笑得一脸无害。 “没事,芳姑姑做事,我放心。” 她假装听不懂芳姑姑的言下之意。 对方被她一句我放心呛住了,只好把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去。 待芳姑姑走了,浣纱才敢开口,“娘娘为什么把事情都交给了芳姑姑呢这大好的执掌晋王府庶务的机会,白白让出去多可惜啊” 沈风斓不由一笑。 在她眼里是负担的那些东西,在旁人看来,却是荣耀。 她不想接管晋王府的庶务,只想料理好小小的天斓居,过得舒心即可。 现在把这份沉甸甸的荣耀接在手中,他日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可不愿意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芳姑姑办事的效率是极高的,很快就跟莫管事商量好了名单,又报给晋王殿下看过。 确认之后,那份名单流转到了沈风斓手上。 “这么多人” 她眉头轻蹙,目光顺着那张名单往下一一看去。 皇室宗亲之中,竟然还有长公主。 “长公主身份尊贵又是长辈,怕是不会亲自前来。不知她到时会让她的儿媳马氏前来呢,还是让小郡主前来” 晋王殿下早就放出过话,不让小郡主进晋王府的门。 但是百日宴时皇亲国戚俱在,又怎么好意思赶她出去呢 沈风斓眉梢一挑,莫管事忙道:“娘娘放心,有先前害得娘娘早产之事,小郡主哪里还好意思来呢” 沈风斓头也没抬,继续看那份名单,嘴里嘀咕道:“那可未必。” 莫管事尴尬地顿了顿。 “便是她真来了,也绝不会让她接近娘娘和大公子大小姐的。” 再矮一辈的,首当其冲看到了太子和宁王一众皇子。 哪怕朝野皆知太子与晋王不睦,这请还是要请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人来不来,派谁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子若是来了最好,至少她能认个脸,便是死了也知道找谁索命去。 沈风斓点头略过,又翻到了第二页。 这一页就简单多了,她的亲戚不过是沈府和定国公府两处罢了。 她合上了名单递给莫管事,“就照这样办很好,到时候宾客都集中在前厅和花园便是,通往府中其他各处的路口要把守好,不要让人胡乱走。” “尤其是天斓居。” 云旗和龙婉尚小,到时候奶娘抱出来露个面,剩下的宾客她还需接待。 孩子留在天斓居需要万无一失的保护,她不会忘记,晋王府大火那一夜,有人想趁乱要她腹中孩儿的性命。 莫管事闻言连声应道:“知道知道,殿下已经吩咐过这事了,就怕” 就怕如沈太师寿宴那日的事情再度发生。 他们两个对此事,都产生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警惕。 沈风斓淡淡地摇了摇手,莫管事退了出去。 她那日一时情急责备他轻视女子轻视龙婉,不过是泄自己的愤懑。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轩辕玦比她更加疼爱两个孩子。 她的目光落在左侧高高的多宝格架子上,上头立着一个精致的木架,挂着两只小小的木勺。 那木勺通体浅黄,丝毫雕饰也无,是用上好的黄檀木,一刀刀雕刻而成的。 那是轩辕玦亲手为他们雕刻的。 她在莫管事送东西来的时候摸过一回,木料雅致而朴素的质感,令人爱不释手。 脉路清晰的肌理,手工打磨的光滑勺面,一点一滴皆是用心。 他做了两只一模一样的,说是给云旗和龙婉他日学着吃饭用。 只有沈风斓知道,其中的一只木勺,勺柄背后刻了一朵小小的雪花。 ------题外话------ 很可惜,昨天关于汪若霏的问题,并没有小可爱答对~ 没关系哈,后面汪大小姐还会出场,并且戏份不少。 两个小包子的人设是伊人精心考虑过,小可爱们喜欢吗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第二百零二章 百日宴 为着云旗和龙婉是圣上赐名的份上,百日宴上,众皇子来了个齐全。 不看僧面看佛面,圣上认为他们两是带来祥瑞的孩子,他们就得跟着喜欢。 太师府和定国公府来得同样齐全,小陈氏带着沈风楼夫妇和沈风翎,除了沈太师没到,就连定国公都携妻带子地来了。 这是陈徐行头一遭,以沈风斓母舅的身份到晋王府上。 沈风斓亲自到府外迎接,只见一儒雅清瘦的中年男子,衣冠楚楚,款款而来。 “见过舅舅。” 她迎上前行了一个福礼,陈徐行亲手将她扶起。 仔细端详着沈风斓的面庞,他道:“斓姐儿瘦了,还不如从前在闺中时了。” 这话说得和陶氏一般无二。 沈风斓笑得甜蜜,大抵这世上所有关心孩子的长辈,都会觉得孩子一段时间不在身边就瘦了。 “从前在闺中淘气,贪吃贪玩的,舅舅还提那时做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他们朝里头引,“舅舅舅母,轼表哥,里头请。” “谁敢说我们斓姐儿淘气?你自小聪明乖觉,百十个孩子里也挑不出一个比你强的。” 陈徐行看着斯文儒雅,嘴上维护起沈风斓来,倒强硬得很。 又问道:“听说你父亲今儿没来?” 沈风斓答道:“父亲政事繁忙,小姨母和大哥大嫂,还有三妹妹都来了,就在里头。” 他身居太师之位,只要不是圣上召见,有什么忙在这一时的? 陈徐行心知,这不过是个托辞。 他不愿与晋王府多扯上关系,生怕圣上疑他结党才是真的。 沈风斓一向聪明,必定能猜出这一层来。 为了避嫌连自己嫡亲的外孙、外孙女都不肯一见,这般行径真是令人心寒。 “也罢,让他忙去,有舅舅在这也是一样。” 沈风斓心间一软,觉得陈徐行说这话时,比沈太师更像是她的父亲。 一行人进府之后,外头又来了一辆女眷的马车,带着长公主府的明黄徽记。 长公主的儿媳马氏从马车上下来,身边跟着的婢女一味低着头,连扶也没扶她。 马氏也不恼,反而凑到那婢女耳边说了什么,被那婢女不耐烦地躲开。 她面色一僵,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带着婢女步入了府门。 宾客皆至,因百日宴只请的亲戚,人并不多,男客和女客齐聚一堂。 沈风斓这边招待着太子妃、恒王妃和马氏等皇家命妇,还有小陈氏、木清华和沈风翎等。 对于长公主府来的人是马氏,而不是卫玉陵,沈风斓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马氏她从前是见过的,性格泼辣爽利爱开玩笑,跟素不相识的小陈氏和木清华,也都能聊到一处去。 事实上她的丈夫并不是长公主和卫老将军的儿子,只是卫家旁支过继来的嗣子,在长公主府的地位完全比不上卫玉陵。 沈风斓对她很是佩服。 一个身份尴尬的人,不但让自己活得不尴尬,还能风生水起八面玲珑,不得不说是一种本事。 轩辕玦在太子那一席陪坐,同席的有诸位王爷和陈徐行,并沈风楼和陈执轼。 沈风斓端起茶盏来,广袖半掩着面,目光不露声色地投向男客那边。 坐在首席正中的是太子,穿着一身明黄的蟒袍,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他不过三十上许的年纪,脸面圆润发福,可以想象桌子底下藏着一只同样发福的大肚。 单看他五官还算端正,白白胖胖的一副微憨的姿态,再与同席的晋王和宁王相比,就显得十分臃肿俗气。 沈风斓暗暗下死眼盯了他一眼,而后又朝旁边一席看去。 这一席上是恒王与齐王及陈徐行。 恒王年岁稍长,生得不似太子白胖,也不似晋王与宁王清俊,倒有一股粗犷的武人气质。 齐王年纪尚小,生得白净文弱,老老实实地坐着很少说话,像是小户人家读书的儿子。 什么叫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沈风斓今日算是见识了。 圣上这几个儿子里头,竟找不出两个相似的。 “大公子大小姐来见长辈咯。” 随着喜娘一声呼喝,沈风斓收回目光。 那一刹那她瞥见席上的沈风翎,正愣愣地将目光从男客的席上收回。 她不禁眉头轻蹙。 沈风翎会是在看谁呢? 座中以太子的身份最为尊贵,陈徐行的辈分最高,两个奶娘先将孩子抱往了他们的席旁。 陈徐行看见两个孩子抱过来,高兴得站了起来,太子自矜身份,仍端坐在原处。 就着奶娘的怀抱,陈徐行各自端详了两个孩子一番,然后他伸出手—— 抱起了云旗。 “大姑娘生得和我们斓姐儿一模一样,尤其是这双眼睛,又大又黑。” 奶娘愣愣地不知怎么张口,轩辕玦站起来迎了上去,“国公认错了,这是本王的长子。” 才满百日的孩子,不解开襁褓还真难分清男女。 更何况云旗和龙婉两个,都生得惊为天人的容貌,美得男女莫辨。 陈徐行有些尴尬,把云旗放回了奶娘手里。 他很快又抱起了龙婉。 “这才是大姑娘?大姑娘倒是生得和晋王殿下一个模子。” 反了反了,儿子生得像沈风斓,姑娘反而生得像晋王,这长大了不知是多妖孽的容貌。 眼看陈徐行抱着不撒手了,奶娘正想把龙婉抱回来给其他宾客看,只见陈徐行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事物。 那物莹润皎洁,犹如月光,弯成一抹圆润的弧度。 众人朝它看去,青天白日底下,只觉得熠熠生辉晃眼得很。 “这难道是磨平了夜明珠制的玉玦吗?” 太子惊奇发问,这东西比两个孩子更吸引他的注意力。 把夜明珠从圆的磨成扁的,还能这么光彩吗? 亏太子想得出来! 沈风斓心中暗暗感慨,这太子到底是真草包,还是扮猪吃老虎? 轩辕玦倒是看出了名堂,“这莫不是,昆仑冰?” 昆仑山出琼脂白玉,白玉脂肥质厚著称,其中还有一种极为罕见的变异,却是几近透明的。 在白日的光线下,能够像昆仑山山巅的冰雪一样,几近透明而折射出光芒来。 因此被称为昆仑冰,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罕见玉石。 众人一面惊异陈徐行这个舅姥爷,对龙婉的出手大方。 一面不禁揣测,他给云旗的会是什么? 陈徐行很快又拿出了一样事物来,那光彩同先前的玉玦并无二致,只是形体小了许多。 竟是一只昆仑冰雕成的扳指。 再看看龙婉那块玉玦,众人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扳指显然是玉玦当中掏空的部分,顺势做出来的罢了。 这个定国公还真是特立独行,旁人都对云旗这个长子珍而重之,他倒反了过来。 女眷这边把经过都看在眼里,沈风斓不禁乐了。 她这个二舅舅这么多年了,送孩子礼物的眼光一点都没变。 她的那块玉玦和陈执轼的那只扳指,不也是这么来的么? 翡翠变成了昆仑冰,表兄妹变成了亲兄妹。 陈执轼见状也朝沈风斓看来,二人倒是心有灵犀,彼此相视一笑。 在座无论哪一个人地位都比沈风翎高,她抱不上孩子,只在旁边翘首看着。 “这大公子怎么笑得这副痴傻样子?” 看着马氏用绣帕给云旗擦口水,沈风翎忽然笑了起来。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陶氏不悦地瞥了小陈氏一眼,示意她管管沈风翎。 小陈氏尴尬地笑了笑,“诸位别见怪,风翎她是没怎么见过新生儿,见识短浅。” 对着沈风翎的时候,目光透着隐隐的阴冷之意。 “胡说什么,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被身为太师府当家主母的小陈氏这么一看,沈风翎脖子往后缩了缩。 就在众人以为这扫兴的话头过去之后,沈风翎忽又道:“小孩子都是这样?大小姐也不见这样啊……” 这下连抱着龙婉逗弄的恒王妃,都气得抬起头瞪了她一眼。 “沈三小姐也实在太不会说话了,这是你的亲外甥百日宴,说这些扫兴的做什么?” 沈风斓面上仍然挂着淡淡笑意,没有辩解什么。 最尴尬的还是小陈氏,她是太师府的主母,把沈风翎带出来丢了脸…… 她也同样没面子。 她压低声音严厉道:“风翎!再说胡话,就让下人先送你回府!” 沈风翎对沈风斓的微妙心理,她是略知一二的。 私底下她要说什么难听的话由她去,这会子是当着一众王公贵胄的面,岂能由她胡来? 她要是连一个庶女都管不了,这太师府当家主母的位置,不如让给柳姨娘。 男客的席上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对,目光纷纷向这处投来。 沈风翎被小陈氏这一喝,只能闭上了嘴。 “呀……呀。” 被恒王妃抱在怀里的龙婉,忽然张嘴呀呀直叫,目光一直落在沈风翎身上。 她伸出一只藕节似的小胳膊,朝着沈风翎招呀招,似乎想要她来抱抱自己。 众人都愣在了那里。 难道这小东西也知道,女眷席上和她血缘最亲的,就是沈风翎吗? 恒王妃不免有些吃醋,越发抱紧了龙婉。 她要是知道这个小姨母方才是怎样说她哥哥的,一定不会叫她抱。 站在席旁伺候的浣纱眉头一皱。 龙婉可千万别落到沈风翎手上才好…… 许是因为龙婉招手太久了,恒王妃心不甘情不愿地双手将她托了出去,奶娘抱着她到了沈风翎跟前。 让她抱? 沈风翎下意识朝着沈风斓那处一看—— 她一袭春裳红艳喜气,衬得肌肤如雪,杏眼如一汪深潭。 她就坐在那里,姿态大方地端起茶盏来轻啜了一口,似乎丝毫不在意是谁,抱的哪个孩子。 沈风翎看着龙婉热情洋溢的小脸,那张和晋王殿下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脸上,并没有沈风斓的任何痕迹。 她终于伸出了手,将龙婉轻轻抱在了怀里。 龙婉笑得咯咯地,似乎对她很好奇,伸出圆圆的小手来碰她的衣裳。 碰到一下,就笑一下。 沈风翎再不喜欢沈风斓的孩子,看到龙婉的可爱模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只圆圆的小手轻轻碰过她的衣裳,又碰过她的鬓发,而后…… “啪!” 龙婉的小手打在沈风翎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沈风翎瞬间呆住。 席上诸人先是一愣,而后越想越好笑。 起初还是小小的嗤声,随后直接变成了哈哈大笑。 就连小陈氏和木清华都笑了,她们还需要顾忌太师府的颜面吗? 一群女眷笑得前仰后合。 龙婉这一巴掌,实在是太解气了! 沈风翎被众人无情地嘲笑,自觉丢尽了脸面,奶娘极有眼色地把龙婉抱了回来。 “真是对不住了,我们大小姐有时候伸手蹬腿太使劲了,不小心碰着您的脸了,沈三小姐没疼着吧?” 反正就是坚决不能承认,龙婉是打了她一巴掌。 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能打人吗? 那是不小心碰着的。 沈风翎有气也发不出来,被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打了一巴掌,这话说出去都丢人。 她涨红了脸,抚摸着被龙婉打到的地方,还真有些疼。 这么大点的孩子,怎么力气这么大? 还装出一副喜欢她的样子骗她抱,一抱上就打了她。 简直跟她那个嘴上漂亮的嫡姐一样有心机! 沈风斓也微微一笑,表示歉意,“龙婉就是这样淘气,上次小腿一伸还把云旗踢下了床,你们瞧。” 她就着奶娘的手朝云旗额头上一指。 “这块疤就是这么落下的。” 不指还真看不出来,这样细看,云旗的额上的确有一道小小的粉嫩疤痕。 太子妃幸灾乐祸道:“淘气也有淘气的好处,我瞧着倒是云旗那样乖巧不好,由着人说他傻他也听不懂呢。” 马氏噗嗤一笑,“那有什么关系?他有个好妹妹给他报仇了。” 说得众人又是一乐。 沈风翎夹在众人的笑声之中,里外不是人。 “你们那边说的什么?也说给我们听听?” 太子大剌剌地朝这边喊了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他今儿来晋王府憋屈得很,难得有个乐子,怎么也要好好利用。沈风翎霍然站起,“这里闷得很,我出去走走。” 说罢果然就自顾自出去了。 太子讨了个没趣。 沈风斓像是没看见一般,自在地举杯站了起来,“多谢诸位今日能来云旗和龙婉的百日宴,真是蓬荜生辉,我只能聊以一杯薄酒敬诸位。” 马氏笑道:“这样好看的孩子,再多十个来请我看,我都能不穿鞋子跑出来!” 太子妃推了她一把,“瞧你目不识丁的,那叫曹操跣足迎许攸!” 众人举酒同饮,男客那边席上,轩辕玦的目光淡淡地落在沈风斓身上。 她是个一杯倒的身子,决计喝不了酒。 也不知道现在酒杯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 众人将两个孩子都看过一圈,奶娘将他们抱回天斓居。 席面上酒菜纷呈,开始推杯换盏了起来。 女眷这边对两个孩子的热情,还未消退,议论着孩子的眉眼神情。 “这么大的孩子,谁见了生客不是哇哇大哭的?他两个笑得,把我的心都笑化了。” 太子妃说得是实话,从她对沈风斓的好脸色就可以看出。 对两个孩子的喜爱,甚至超过了东宫和晋王府之间的针锋相对。 沈风斓面上只是微笑,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男客那边,气氛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轩辕玦端起酒杯先敬了陈徐行,“国公身为长辈,今日能亲自前来小儿的百日宴,本王敬您一杯。” 陈徐行瞧着他的模样,从前只知道晋王殿下生得容貌妖娆,放纵不羁,是个不走正道的皇子。 今儿细细一看,倒比从前沉稳内敛了许多。 他满意地捋了捋几根胡须,“殿下不必客气。殿下的长子长女,也是老臣的外孙辈。这血脉出了五服,在老臣眼中,亲情是不出五服的。” 陈徐行拿沈风斓当自家女儿一样看待,不亲眼见着的人,怕是信不过。 不说他给孩子的贺礼那样珍贵,只说一个区区百日宴,定国公府携家带口地全来了,便可见一斑。 “是,多谢国公。” 太子看着他们爷俩一团和气的模样,当下就急了。 一个沈风斓嫁给了晋王,太师府就等于站了半只脚在晋王的阵营里,再拉上一个定国公府那还得了? 他胖脸一耷拉,看了一眼陈执轼,眼睛一亮又笑了起来。 “定国公老大人也偏心得很,怎么就疼外甥女呢?你这嫡亲的儿子在这呢,生得仪表堂堂,将来一定能继承国公大人的衣钵。” 说着就和陈执轼搭话,“世子几岁了?表字为何?可曾娶妻不曾?” 陈执轼拱了拱手,一一回答了太子。 听闻陈执轼尚未娶妻,太子又急忙问道:“那可曾定下亲事不曾?” 陈执轼愣了愣,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 太子这副模样,像极了时常来府中做媒的那些婆子。 陈徐行笑着开口,顺势替他解了围,“男儿家疼什么,尽管摔打去才能得到历练。娶妻也不急在这一时,像风楼在仕途上成就不凡,娶得也晚。” 沈风楼谦和地笑了笑,“舅舅别拿我寻开心了,我这是因为守孝。若是能早娶,哪里还等得到这时候?” 他说的又自谦又有趣,众人听了哈哈大笑,女眷这边也听见了,都拿眼去瞧木清华。 木清华羞赧地微微低头。 “真别说,就冲你等了沈大公子三年,我都佩服你。” 马氏由衷地夸赞她,恒王妃等为了讨好太师府,夸得更是不遗余力。 太子忽然开口道:“那我们这群兄弟里,只有三弟成就最不凡了。” 除了尚未长成的齐王轩辕逸,众位皇子之中,就差宁王未娶亲了。 这当中的缘故,众人心里清楚。 太子当众说出这话来,无非是想让晋王难堪,却尴尬了一席人。 宁王在旁慢条斯理地喝着酒,听着众人谈天时不时地笑笑,没想到这样也能成为话题中心。 他慢慢地放下了酒杯,看了晋王一眼。 很快又将目光投向了太子,“太子殿下明着是夸本王,实际上分明是要炫耀你年纪轻轻,便享了齐人之福吧?” 众人又是一阵笑。 太子的肥胖的面上露出得意之色,“本宫十八岁迎娶太子妃进门,谁想她才进门两个月就怀上了,这才又娶了一位良娣。” 前后脚一正一侧迎了两个妻妾进门,当真是享尽齐人之福。 太子每每谈起此事都十分得意,这边太子妃听了,心里的苦涩涌上眼中。 人人都羡慕她一嫁进东宫就怀上了麟儿,谁能懂她怀着孩子看着自己新婚的夫君,喜气洋洋迎进新人的忧愁? 沈风斓觉得是时候该尿遁了。 她款款站起,道:“三妹妹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我去寻她一寻,诸位请自便。” 席上众人一听便听出了门道,听闻沈侧妃早产还有这位三小姐的功劳,想来她是不放心让这么个祸害在府中乱走吧? 这座上的女眷谁不是高门嫡女,谁家没有几个难缠的庶出姊妹? 这种被庶妹陷害的心情,她们万分理解。 陶氏早就想让她去把沈风翎找出来了,最好直接打发她滚出晋王府。 “快去吧,这里我替你招呼。” 国公夫人身为长辈,她要亲自招呼,便是太子妃也只能笑着答道:“不敢不敢。” 沈风斓放心地离开了宴席,朝着天斓居的方向走去。 “派人去找找三小姐吧,找到了送回席上去,小姨母知道怎么治她。” 有小陈氏这个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她一个出嫁的嫡姐,就不管那么多闲事了。  沈风翎离了席后,一个人随意走到了一处石子路,便在路旁的长廊坐了下来。 她穿着白色绣鞋的脚不住地踢着石子,绣鞋的前端被她踢得磨起了毛,这让她更是气恼。 那个长得和沈风斓一模一样的大公子,还只会张着嘴傻笑讨人喜欢。 就连流口水马氏她们也不嫌弃,还忙不迭拿自己的帕子给他擦。 分明是个傻儿子,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他?! 就像沈风斓从小得尽众人的喜欢一样,她的儿女也不例外。 这种感觉令她恐慌。 她甚至害怕,自己的儿女出生,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没人疼没人爱? 想到这里,她愤愤地又踢了一脚。 这一脚用的力气很大,一块卵石被她踢得骨碌碌滚了很远,一直滚到一个路过的丫鬟脚边。 “哎呦。” 那小丫鬟朝这边看了一眼,见是沈风翎坐在那里,慌忙低下了头。 沈风翎正在气头上,一见这丫鬟畏畏缩缩的样儿,便知是个没什么体面的,正好拿来撒气。 “你过来。” 那丫鬟听了这话,反而走得更快。 “叫你过来听见没有?再不过来,我可喊人了!” 晋王府守卫森严,岗哨密布,真让她一喊,片刻间就会有侍卫来。 那丫鬟只好认命,硬着头皮慢慢地走了上来。 “叫你你还敢跑,你知道我是谁吗?” 面对沈风翎的斥责,那丫鬟只是低着头,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沈风翎有些狐疑地看着她。 “总低着头做什么?抬起头来我看看。” “你烦不烦啊?” 那丫鬟不耐烦地抬起头来,竟是卫玉陵! “小……小郡主?” 卫玉陵忙掩住她的口,拉她到假山后面躲着,“小声些,叫人听见了,定要把本郡主赶出去了!” 沈风翎诧异地指着她那身行头,“你……你是扮成你嫂嫂的丫鬟混进来的?” “是又怎么样?我警告你,不许说出去,否则你就是和本郡主作对?” 卫玉陵气势汹汹地威胁她,又担心她不答应,一双眼牢牢地盯着她。 沈风翎试探道:“小郡主混进来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 她轻哼一声,“我来看看那两个孩子。” 都说这一对龙凤胎,为中原大地带来了祥瑞的初雪,她倒要看看—— 沈风斓到底给她的晋王哥哥,生了怎样的孩子。 “只是看看?不做什么?” 沈风翎又重复了一遍,惹得卫玉陵狐疑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你很希望我对孩子做点什么吗?沈风斓可是你亲姐姐,你就这么恨她?” 沈风翎被问得恼羞成怒,“她是嫡长女,我只是庶女,她何尝拿我当妹妹看过?” 卫玉陵撇了撇嘴,“得了吧,你还想怎么样?她真不拿你当妹妹待的话,就凭害她早产你也有份,她就可以让你过得生不如死。” 沈风翎一愣,待要说什么,卫玉陵早已不耐烦。 “本郡主现在去天斓居,但凡叫人发现,我全都算在你头上!” 说着身形一晃,已经跳出了假山背后。 “等一下!” 沈风翎反应过来,连忙拉住她,“孩子不在天斓居,应该还在前厅。” 正说着,长廊那一头走来几个丫鬟婆子,手中抱着云旗和龙婉。 她们一边走一边说话,眼看要走至跟前,两人忙又钻回假山后头去。 “瞧瞧咱们大公子和大小姐,生得多讨人喜欢。那些夫人王妃们,都喜欢得不得了呢。” 一个婆子骄傲地说着,又有一个婆子笑嘻嘻地搭话。 “是啊,别人家的孩子抱出去见人不哭就算好的了,咱们大公子和大小姐,笑得甜着呢!” 要说起来,起初云旗几乎都不哭,萧太医还请了李老来诊脉,说是不哭便是有什么脑疾。 后来被龙婉一打云旗就哭了,过后仍是每天笑哈哈的。 众人这下才明白,像他们兄妹这样天赋异禀的孩子,有些什么不同寻常之处,才是正常的。 又听一个小丫鬟笑着说:“沈三小姐竟然说咱们大公子傻,我看大公子和大小姐聪明着呢,这不,大小姐就给了她一巴掌!” 说到这处众人齐声大笑。 假山后头,卫玉陵瞧了沈风翎一眼,只见她满面通红。 “你为什么说大公子是傻的?” 沈风翎嘴硬道:“他光会笑不会哭,笑得口水直流,这不是傻的是什么?小郡主想想,她肚子里两个孩子又是被火烧又是早产,怎么可能半点事都没有?” 卫玉陵急了,“那是晋王哥哥的长子,怎么能是傻子呢?” 说着恨不得冲出去看一眼才放心。 沈风翎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她凑到卫玉陵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卫玉陵道:“能行吗?” “不能行也得行,你要是硬要抢孩子来看,很快就会把人招来的。” 卫玉陵盯了她好一会儿,看着那几个婆子渐行渐远,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钻出假山,整了整衣裳,又扶了扶头上的双丫髻。 确认自己仪容体态没有问题后,这才捏着嗓子,朝着那几个丫鬟婆子道:“几位妈妈请留步。” 那几个丫鬟婆子纷纷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卫玉陵朝着假山那头一看,沈风翎早就不知道去哪了。 她硬着头皮迎上前去,对怀里抱着孩子的婆子福了一福,“我是长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婢。长公主今日未能亲自前来见见两位侄孙、侄孙女,甚是遗憾。便命我好生看看大公子和大小姐,回去和她说说模样,就当是亲眼见过了一般。” 这几个婆子都是专门照顾云旗和龙婉的,此前并未见过大名鼎鼎的小郡主,听她这样一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年纪虽小,衣着首饰却体面,自有一番气度。 这副模样,说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婢,的确当得起。 两个奶娘便将孩子抱在手中,让卫玉陵就着她们的手来看孩子。 她囫囵看了一眼,只觉得一个长得像晋王,一个长得像沈风斓。 她下意识去看长得像晋王的龙婉,“这一定就是大公子了吧?” 一双桃花眼和晋王一模一样,眼波流转,显得格外机灵聪慧。 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傻子? 沈风翎真是瞎了眼了! 奶娘不禁一笑,“姑娘看错了,这是我们大小姐。那才是大公子呢!” 她眼神投向另一个婆子抱的孩子,卫玉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云旗的眉眼似极了沈风斓,只是神情不同。 不同于沈风斓那令人讨厌的淡淡笑容,云旗笑得龇牙咧嘴的,灿若阳光。 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触碰他软嫩如新出炉的包子一样的面颊。 “住手!”假称出来寻人的沈风斓,一路往天斓居方向走来,想回房歇息。 没想到走到这长廊之上,便见护送云旗和龙婉回去的丫鬟婆子们,正停在长廊之上说话。 有什么话不能回天斓居说? 她有些狐疑,待走近了,才看到奶娘们抱着孩子,正在给一个丫鬟看。 那个丫鬟看身量不过十五六岁,穿的并不是晋王府的服制。 而且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等沈风斓看到她笑着抬起脸来,伸手去碰云旗的时候,才看到她的面容。 那是卫玉陵! 她连忙喝止,生怕卫玉陵对云旗不利。 “娘娘。” 婆子们连忙抱着孩子退到一旁,福身请安。 卫玉陵一愣,没想到沈风斓会这么巧,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小郡主,你打扮成这副模样处心积虑混进晋王府,到底想做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云旗看去。 云旗还是一副笑哈哈的模样,笑得嘴角流出亮晶晶的液体,叫人看了恨不得捏捏他的脸。 见云旗无事,她才将目光投向卫玉陵。 “本郡主要是光明正大地进来,你们会让我看孩子吗?我就是要来看看,未来要尊我为嫡母的孩子。” 卫玉陵这种默认自己为晋王正妃的心理,沈风斓早有准备,听罢只是冷冷一笑。 她身后那些婆子们都吓白了脸,一个个慌忙解释道:“娘娘恕罪!她说她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婢,奴婢不知道她就是小郡主啊!” 晋王府谁人不知,云旗和龙婉的出生,就是小郡主上门辱骂,才导致沈侧妃早产的。 在这些照顾云旗和龙婉的下人眼中,小郡主三个字,简直比虎姑婆更可怕。 没想到她们今日就见到了“虎姑婆”本尊。 幸好她们只是抱着孩子给她看,没有把孩子交到她手上。 好险,好险! 要是大公子和大小姐被她…… 真是想想就让人害怕。 见情况不对,跟在沈风斓身后的浣纱,朝着一个小丫鬟使了一个眼色。 那小丫鬟很快会意,瞧瞧朝着前厅跑去了。 “小郡主还是趁早收收你的幻想吧,我早就告诉过你,你是不可能成为云旗和龙婉的嫡母的。” 事实上,沈风斓虽不想在晋王府越陷越深,她也同样不能容忍,将来会有个陌生女子来做云旗和龙婉的母亲。 谁生的孩子谁疼,哪怕她再不称职,也比“后妈”好些。 卫玉陵得意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上一回我问过母亲了,她是骗了我。那又怎样?就算没有母亲的帮助,我也未必得不到晋王哥哥的心!” “得到晋王的心?” 沈风斓道:“那你不如回家拿把刀,架在长公主脖子上更快些。” “你!” 卫玉陵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每次面对沈风斓,都会被气得够呛。 “你得意什么?好像谁稀罕做你傻儿子的嫡母一样!他现在才三个月,养不养得活还未必呢!” “你说谁的儿子是傻儿子?” 一道冷如刀剑寒芒的声音,像是一下子掐住了卫玉陵的喉咙,让她说不出话来。 “晋王哥哥?” 不远处,一行数十人快步走来,当先开口那人便是轩辕玦。 小丫鬟到前厅禀告,说是卫玉陵乔装成丫鬟来看云旗和龙婉,正好被沈风斓撞见。 正在席中的轩辕玦一下变了脸色,霍然站起就往外走。 他这么一走,席中众人都摸不清头脑,只有马氏着急地拉着那个小丫鬟问她。 “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的目光统统落在她身上,她区区一个小丫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便把实情都说出来了。 马氏一听这话脸色难看,忙不迭跟着轩辕玦朝外走。 卫玉陵是卫家的遗孤,是太子的嫡亲表妹,他不能坐视不理,只得跟着马氏赶去。 这样一来,众人也没有宴饮的心思了,索性都跟着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才走到长廊之上,便听见卫玉陵嚣张的声音。 她不仅说云旗是傻儿子,还诅咒他养不活,轩辕玦当下黑了脸。 “晋王哥哥,我……我不是说你的孩子是傻儿子,我是说沈风斓……不对……” 她一见到轩辕玦,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害沈风斓早产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再加上今日之事…… 她真怕她的晋王哥哥,就此再也不原谅她了。 卫玉陵越解释越慌乱,马氏见状连忙上前拉住了她的手,一面对众人解释。 “真是对不住了,晋王殿下,沈侧妃。玉陵只是爱屋及乌,对两个孩子喜爱得不得了,才想出这种法子进来看他们的。” 在府中卫玉陵找上她时,她就对这个法子表示了不同意,可惜卫玉陵根本不听她这个嫂嫂的。 “嫂嫂,我尊称你一声嫂嫂,请你记得自己的身份。” 她当时就是这样对马氏说的,说话的时候眼中流露出一种轻蔑。 马氏一贯带着的笑容,便僵在了面上。 她当然知道,卫玉陵作为卫大将军和长公主的血脉,一向骄傲蛮横,看不起她这个嫂嫂。 她的丈夫不过是卫家旁支的继子,又不是卫玉陵真正的兄长。 故而她在长公主府中,一直小心翼翼打理庶务,从不敢有半点差错,这才慢慢在下人之中赢得一些尊重。 这仅有的尊重,随时都可能被卫玉陵的疾言厉色,撕个粉碎。 她不得不听从卫玉陵的,把她打扮成自己的贴身丫鬟,带进晋王府来。 马氏的解释众人根本不信,卫玉陵要是喜欢云旗,怎么会又骂他傻儿子,又诅咒他养不大? 就连卫玉陵也甩开她的手,毫不领情。 马氏尴尬地站在那里,猪八戒照镜子一般,里外不是人。 轩辕玦冷冷一笑,“不必为她解释了,她说了什么,本王听得清清楚楚。” 卫玉陵看着他冷漠的样子,只觉得身在春暖花开之中,心却落入了冬日寒冰里。 她眼眶含泪,负气地指着沈风斓,“你就这么喜欢这个女人吗?狐狸精,下作的贱……” “啪!” 一声脆响,沈风斓抬手,一巴掌扇在卫玉陵面上。 ------题外话------ 跟着伊人有肉吃~ 明天发肉,人手一块! 至于发的是谁的肉,哼哼,你们自己猜…… 第二百零三章 谁该勾引谁?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想不到沈风斓这样看似温柔的大家闺秀,竟然会主动出手打人。 那可是小郡主啊! 京城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小郡主,只有她打别人的份,怎么会有人敢打她? 趁着卫玉陵尚未反应过来,沈风斓高声道:“来人!将小郡主请到厢房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放她出来!” 卫玉陵捂着自己红肿的面颊,高声尖叫,“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关我?” “她不敢,本王敢。” 轩辕玦一挥手,便有侍卫上前将卫玉陵双手反剪在后,让她不得动弹。 眼见他发话了,卫玉陵这才知道害怕,她求救的目光投向马氏,才发现马氏低着头,根本不看她。 她又将目光投向太子,“太子哥哥,救救我!” 太子干咳了一声,他知道自己是说不动轩辕玦的,不但说不动,可能还会造成反效果。 只得对着沈风斓道:“沈侧妃,你可要想清楚了,你今日关了小郡主,就不怕父皇和长公主寻你的不是?” 柿子专挑软的捏,太子挑来挑去挑到沈风斓头上了。 沈风斓讥诮地一笑,她要让太子知道,她才是最不好捏的那颗柿子。 “小郡主害我早产在先,我敬卫大将军为国捐躯的豪情,才放她一马。如今她乔装潜入晋王府,欲害晋王长子、长女在后,那就怪不得我了。” 太子急道:“早产那事不假,可今日她只是来看看两个孩子,怎么就成了要害他们了?” “太子殿下是想和我一起到圣上面前,论一论小郡主是否想害云旗和龙婉吗?” 太子被她一言噎得说不出话来。 卫玉陵害沈风斓早产这件事,圣上一直未处置,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再加上今日之事,以圣上对这一对龙凤胎的迷信,只能是卫玉陵吃亏。 这事只能私了,不能闹到御前去。 一旁的马氏终于抬起了头,“沈侧妃,做姐姐的求你了,今日这事要闹大了,长公主那边……” 谁不知道长公主和卫大将军伉俪情深? 谁不知道卫大将军死后,长公主的一颗心就全放在这个小郡主身上了? 今日是她马氏带着小郡主到晋王府的,长公主要追究下来,她在府里兢兢业业多年的经营,就算是完蛋了。 “太子和卫大奶奶,是要以圣上和长公主来威胁舍妹吗?” 沈风楼整了整衣裳,笑着走到众人跟前来。 “不说小郡主今日是否有意,要伤害云旗和龙婉。便说她方才辱骂云旗和舍妹的话,诸位都听在耳中了。” 他笑意不变,朝着众人拱手道:“难道在二位眼中,小郡主高贵无双,我太师府的嫡长女就命如草芥、由得人践踏不成?” 分明语气温和,面色不改,听在太子和马氏耳中,字字句句都是威胁。 他把沈太师搬了出来,便是太子也不敢随意开口反驳。 卫大将军战死沙场,已经十多年了过去。 圣上给长公主府的荣宠,也已经足够多了。 斯人已逝,哪里比得上一个活生生的沈太师,在圣上心中的分量重? 人群中传出大笑之声。 众人看去,竟是陈徐行。 “风楼说得好,我只当你爹没来,有人就看轻斓姐儿了。我定国公的招牌一日还没倒下,谁敢这样作践斓姐儿?” 众人皆惊。 有沈风楼这么个嫡亲的兄长替她说话也就罢了,定国公竟然也要替她撑腰。 一个温声细语绵里藏针,一个慷慨激昂掷地有声,话里话外无非一个意思—— 他们今天帮定沈风斓了! 太子的目光投在沈风楼身上,看了看,又投向陈徐行。 一个是沈太师的嫡长子,圣上格外器重,将来是要继承沈太师衣钵的。 一个是和皇上平辈的国公,往客气了说,太子还得尊称一声叔叔。 他在朝中的声势已经不如从前了,这两人中哪一个,他都得罪不得。 轩辕玦轻轻一笑,朝着定国公拱手一礼,“还要劳烦国公替本王的妻儿讨回公道,那本王岂不是太过无用了?” 他朝太子道:“今日要关卫玉陵的,是本王,与沈风斓无关。来人——” “带下去!” 卫玉陵大喊大叫使劲挣脱,侍卫索性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她狼狈挣扎的同时,只看到轩辕玦走到沈风斓的身边,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揉了揉。 “可打疼了不曾?” 宁王的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眼底变幻出莫测的光芒。 众人都在场,沈风斓只当他是演戏,便配合他柔声道:“不疼。” 这番夫妻情深的景象,看得陶氏和小陈氏等人十分欣慰。 眼看着太子说话都不好使,太子妃这才讪讪地开口,“玉陵是有些任性了,晋王和沈侧妃也别跟她计较。既然关了那就关吧,不过……关到什么时候呢?” 沈风斓看向马氏。 “请大奶奶回去转告长公主,让她亲自来见我。否则我就算带着云旗和龙婉,到圣上面前告御状,也非要她给我一个说法!” 什么是一战成名? 这京城十来年里,除了卫大将军守玉陵城那一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之外—— 大概就是沈风斓给了卫玉陵一巴掌了。 纵横京城多年的刁蛮第一小郡主,给了别人多少巴掌? 这还是头一遭收回去一个! 有人幸灾乐祸,这样刁蛮的女子,早该有人收拾她了! 有人好事猜测,敢打刁蛮第一小郡主,这沈侧妃又有多厉害? 也有人津津乐道,在街头巷尾传陈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是沈风斓自“改嫁”晋王、“晋王府灭门案”之后,第三次成为京城的娱乐头条。 有人说这沈侧妃是大家闺秀,自幼读书习字,才华不输男子; 有人说她是天妒红颜,因为生得绝色之姿,所以总是招来祸事; 也有人说她绝非善类,明明许了宁王又成了晋王侧妃,还敢对小郡主动手…… 丝毫不知自己被人如何议论的沈风斓,正端坐在天斓居的正堂,对着一脸愠色的长公主笑意盈盈。 “长公主,请喝茶,这是您最喜欢的君山毛尖。” 长公主愣了愣。 她揭开那茶盏,里头茶叶白毫显露,条索坚固,色泽油润,一朵朵犹如盛开的菊花。 果然是她向来爱喝的,君山毛尖。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沈风斓待她礼仪周到,还特意为她准备了喜欢的茶。 她便是有一肚子的气,这个时候也撒不得。 “斓姐儿,本宫知道,玉陵的事情委屈你了。云旗和龙婉可有受伤吗?” 长公主以长辈的口吻亲切地问她,沈风斓心知肚明,这并不是真的关心。 她想知道云旗和龙婉无碍,不过是为了替卫玉陵减轻罪名。 “长公主放心,云旗和龙婉无事。小郡主也好端端的在厢房中,您不必挂心。” 到底是身居高位一辈子的长公主,被沈风斓戳破了心事,半点尴尬的神情也没有。 “玉陵那丫头对晋王……你也是知道的,小姑娘家家,总有些美人爱英雄的心思。本宫会好好管教她的,不会让她再给你们添麻烦。圣上那边……就不必惊动了吧?” 美人爱英雄? 她不禁腹诽,晋王殿下是举世无双的美人,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卫玉陵,才是“英雄”吧? 沈风斓笑着端起茶盏,揭开了茶盖凑到长公主跟前。 “长公主瞧瞧,我杯子里这是明前龙井。” 长公主不解其意,身子稍稍前倾瞧了瞧,但见芽芽直立,汤色清洌,幽香四溢。 “这明前龙井,尤以一芽一叶为极品。冲泡出来,便是一叶叶挤挤挨挨的。不像君山毛尖,一泡就散开成花朵儿似的。” 她眉梢一挑,眼波流转,“长公主有法子,叫君山毛尖像明前龙井似的,不散开叶芽吗?” 长公主神情一滞,听出了她话中的机锋。 沈风斓的意思,便是不信她能约束好卫玉陵。 要是能约束,过去这十几年,她也不会纵容卫玉陵长成这样的刁蛮性子。 长公主吸了一口气,眸子直盯着她,“斓姐儿,想要怎么办,你直说吧。” 沈风斓收回了茶盏,轻轻叩上。 茶盖和杯身碰在一起,轻轻叮了一声。 “长公主放心,昔日我在贵府中落水之事,算我欠小郡主一个人情。今日我放她一马,就算是还了这个人情。日后再犯,我一定睚眦必报。” 长公主微微讶异,抬眸看她一眼,似乎不相信此事会这样轻易地解决。 只要沈风斓愿意,她真把此事闹到御前,吃亏的必定是卫玉陵。 可她没有。 沈风斓道:“风斓请长公主过府一叙,只是想问长公主一句话。” “什么话?” “长公主府真的要与太子结党,在朝中谋夺私利了吗?” 长公主瞬间变了脸色。 “放肆!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岂可随意胡说!” 沈风斓微微一笑,长公主刹时反应过来,端起茶盏掩饰自己的失态。 人只有在被旁人戳中真相的时候,才会着急跳脚。 长公主下意识的反应,反倒叫人抓住了把柄。 沈风斓道:“风斓虽是小辈,自小也听了不少卫大将军的故事。传闻卫大将军年纪轻轻,便能率领大军独当一面,击退了匈奴铁骑。” “传闻玉陵一战血流成河,是卫大将军力挽狂澜,边境防线才没有被攻破。而老将军自己身先士卒,捐躯阵前。” “更有传闻说,卫大将军在世之时,与长公主伉俪情深,在京中传为一时佳话……” 长公主有些不自在,“你到底想说什么?” “风斓只是想说,如果卫大将军还在世,他真的希望长公主替太子结党营私吗?” 长公主眸子微眯,看向沈风斓的目光变得充满敌意。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沈风斓唇角勾起明艳的笑容,“那个御史丞管布,从前受过长公主的恩惠。若非知道长公主为太子效力,他又怎会自作聪明弹劾龙骑营首将龙骏,落得个毁容的下场呢?” 管布面上留下了骇人的烫伤疤痕,圣上出于打了言官御史的愧疚之心,并没有将他罢黜出朝堂。 也不知道是不是留着他,在朝中警醒那些结党营私之人,免得人人都敢轻易朝着皇子们伸爪子。 长公主一惊,没想到沈风斓知道得如此详细。 既然如此,她也不需要藏着掖着了。 “皇后是大将军的亲妹妹,太子又是皇后嫡出的儿子,于情于理,你说本宫该不该帮着太子?” “那卫大将军在时,可曾帮着太子结党营私、陷害其他的皇子?” 沈风斓的反问一针见血,戳中了长公主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卫大将军在,他会这样做吗? 他是这世间最为疏阔爽朗的英雄,宽广的心胸装得下家国天下,装得下江山社稷,装得下天下万民…… 独独装不下权谋争斗。 他当然不会这样做。 长公主走的时候,带走了被关在厢房里的卫玉陵。 轩辕玦原先还怕她搞不定,听闻长公主走的时候神色不太好,对沈风斓又另眼相看。 她今日动手给了卫玉陵一巴掌,真是一掌惊四座。 他震惊之余,又喜欢她这种姿态。 明知她是为了维护她自己和云旗才动的手,还是有一丝欢喜,希望她有一点点,是因为吃醋。 哪怕一点点也好。 晚膳的时候,轩辕玦又借着看云旗兄妹的名义,到天斓居蹭饭。 说来也怪,沈侧妃出月已有两个月了,殿下总是来这用膳,夜间却并不留宿。 这不得不叫人疑心。 沈风斓自顾自地用膳,两个人虽坐在一处,几乎没有眼神交流。 轩辕玦轻咳了一声,“你今日和长公主……” “食不言,寝不语。” 沈风斓头也不抬,继续吃饭。 轩辕玦:“……” 这还是头一遭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沈风斓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他只好把话咽了回去,看着沈风斓慢条斯理地用膳,只觉得味同嚼蜡。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用好了,将衣襟上的帕子取下来,抹了抹嘴角。 “殿下方才想说什么?” 轩辕玦一愣,“你今日和长公主都说了些什么?” 她大费周章把卫玉陵押在府中,总不会只是找长公主来唠唠嗑闲话家常。 沈风斓神秘一笑,“替殿下去了太子的一大助力。” 他不解其意,细细问了一番,才明白沈风斓的意思。 不禁笑道:“你莫不是以为,凭你这几句话,长公主就会放弃对太子的支持?” “她自然不会。” 浣纱递过茶盏,她啜了一口漱了漱,用帕子掩着吐进漱盂。 “卫家是太子的母家,虽然卫大将军不在了,长公主还在。长公主对卫大将军一往情深,所以不顾圣上的意愿,心甘情愿为太子出力。” “我就是要让她知道,她出于对卫大将军的情谊做出的这些事,根本不是卫大将军所愿。她的一往情深,根本就是自以为是。” 轩辕玦点头道:“这是诛心了,便是她一下子扭转不过来,起码心里有了一根刺。日后再面对太子的事情,她有十分力也只会出到五分。” 这就足够了。 皇权之战,毫厘必争,分秒必夺。 卫家是太子最大的助力,唯一还能撑起卫家的长公主都不肯尽心,那太子就会陷入岌岌可危之境。 “不过我最高兴的还是,还了欠小郡主的一个情。” 轩辕玦一口茶水几乎没喷出来,“你给她一巴掌,还说是为了还她一个人情?” 沈风斓白他一眼。 “我说的还她人情,是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放她离开晋王府。那一巴掌不过是警醒她,她想做你的正妃大可勾引你去,三番两次找我麻烦算什么?” 轩辕玦眸子微眯,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春意盎然。 他凑近了沈风斓,低声道:“我想让你做我的正妃,你为什么不勾引我?” 他声线本就低柔,这样刻意压低嗓音说出来,显得有些沙哑而充满磁性。 沈风斓叫他那双桃花眼一看,只觉得心跳加速,一股酥麻的电流从她四肢流过,让她手脚不受控制…… 是这样任由轩辕玦撩拨她,而她不战而退? 还是奋起反抗,撩回去? 在被动和主动之间,沈风斓一向喜欢后者。 她笑眯眯地凑近轩辕玦,两人的脸近到目光已经看不见其他东西。 只剩下彼此。 沈风斓一手托腮,一双纯澈的眸子眨巴了两下。 “既然殿下想让我做你的正妃,难道不该殿下来勾引我吗?”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本王今夜就在天斓居下榻了。” 真是给他三分颜色,他就开起染坊来了。 沈风斓待要拒绝,只见他一脸无辜,“怎么?难道沈侧妃担心自己被勾引,不敢让本王留宿?” 明知是激将法,沈风斓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会被他引诱。 她仍是笑眯眯地模样,回道:“殿下自然可以留宿,不过不是担心我自己。反倒是我担心殿下,从前身边就两个通房还都是完璧之身,叫外人以为殿下有什么隐疾就不好了。” 他眉头一皱,心知是红妆这个大大咧咧的,把老底都交代给沈风斓了。 早知道这个红妆这么没心计,他宁可找绿翘那样吃里扒外的来当他屋里的“摆设”。 省得叫沈风斓拿这个呛他。 “本王有没有隐疾,沈侧妃是最清楚的,不然云旗和龙婉是哪来的?” 沈风斓装疯卖傻,“哎呀,我喝多了记不得了。” 她施施然站了起来,径自朝书架上寻了一本书,歪在临窗的贵妃榻看了起来。 轩辕玦心情大好。 原以为沈风斓会把他赶出去,没想到她到底还是同意了。 这至少说明,她并不是对自己全无好感。 生得比女子还要美貌的晋王殿下,这是生平头一回为自己可能得到一个女子的好感,而沾沾自喜。 “来人,本王今夜要在天斓居留宿。” 跟在外头的正房丫鬟一听,各自面上神情不一。 沈风斓尚未生产时,玉凤原以为,晋王殿下身边少了绿翘和红妆,总要再补上通房丫鬟的人选的。 她是正房里的大丫鬟,论资排辈,也该轮上她了。 没想到绿翘死了红妆走了,晋王殿下连提都不提通房丫鬟这事。 她渐渐灰了心,没想到沈风斓出月以后,殿下仍是一个人独宿,从未留宿在天斓居。 这又让玉凤等心存观望之人,燃起来希望的火苗。 这簇小小的希望火苗,随着轩辕玦一句今夜在天斓居留宿,彻底被浇灭了。 连绿翘那样的美人儿,在沈风斓面前都相形见绌。 她们这些丫鬟又能比得上她哪个脚趾头呢…… 玉丹欢喜地应道:“是,殿下。” 她再抬起头来,只见玉凤冷冷地看着她,面色不豫。 —— 沈风斓若是早知道,晋王殿下的留宿竟然能让她一夜不得安睡,她豁出去面子不要也不能把这个祸害留下。 一开始,晋王殿下还老老实实地坐在榻上,安安静静地看书。 没过多久,他就开始作妖了。 “来人,本王要沐浴。” 沈风斓从贵妃榻上直起身子,想了想,道:“殿下要在哪里沐浴?” “当然是屏风后头。” “哦。” 沈风斓转过身去看书,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不对。 屏风后头只有一个浴桶,那是她平日里用的! “殿下!” 她忙转过身去,想告诉他要在这里沐浴可以,得让人另抬一只浴桶来。 没想到这一转身,就看到了不得了的画面。 他背对着沈风斓,正在慢条斯理地解衣裳。 也不知道丫鬟们都去了哪里,他自顾自脱下了外衫,露出里头素白色的中衣。 沈风斓不由心想,他不会站在这里,继续脱吧? 果然。 素白的中衣从他两侧肩膀剥开,露出宽肩窄腰,沟壑分明。 他双臂的线条微微起伏,肌肤呈现淡淡的蜜色,肌肉恰到好处。 多一分则粗犷,少一分则纤弱。 便是这样,刚刚好。 他顺手将中衣挂在了屏风上头,底下只剩一件宽松的亵裤。 但见他将手伸到裤腰的位置,一手解开了腰上的系带。 沈风斓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他的手却忽然停了下来。 “如果你想看,本王也不介意在这里脱。” 他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似的,话语声中充满了戏谑。 沈风斓迅速扭过了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轩辕玦未等到她的回应,轻声一笑,转到了屏风后头去。 水声哗哗响起。 起初是以手捧水浇在身上的声音,叫人不禁想象,水流划过他的肌肤是何等景致。 而后慢慢的,那水声变得断断续续,声音也变得清冽。 像是用手轻轻撩起,而后一点一滴,缓缓浇落在水面上。 让人浮想联翩。 沈风斓霍然将书拍在贵妃榻上。 这动静还让不让她好好看书了? 妖孽,晋王殿下真是个妖孽! 良久,里头传出一道慵懒的男声。 “把本王的衣裳拿来。” 沈风斓哼了一声,“丫鬟都被殿下遣出去了,叫谁给殿下拿衣裳?” 谁爱拿谁拿去,她反正是不拿。 “哦。那本王只好自己出去拿了。” 里头的男声不仅不失落,反而有一丝狡黠的喜悦。 “慢着!” 他要是不穿衣裳就走出来,沈风斓不敢保证,她还能保持淡定的面色。 与其如此,倒不如她老老实实给他送衣裳进去。 屏风之外伸进来一只手,女子纤细修长的手臂抓着一叠衣裳,上下挥动了一番。 “接着。” 轩辕玦一笑,伸出手在衣裳上面划过。 “哎呀,太远了,够不着。” 沈风斓没好气地往里挪了挪。 “还是够不着。”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像是同身体一起泡在温水之中。 沈风斓若是再察觉不出他的用意,也算是枉为人两世了。 她索性把手抽回,将衣裳挂在了屏风上头。 “殿下自己取吧。” 说罢慢悠悠地转身回去,继续看书。 那是一本孙子兵法,她正看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一页。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紧接着脚步声渐渐靠近。 那是一种极为闲适的脚步,她不曾回头便能猜到,轩辕玦此刻定是趿着鞋的。 他走到沈风斓跟前,高大颀长的身影,在她泛黄的书页上投下一片阴影。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你不回头,我自在你眼前出现。 沈风斓不禁抬头看他。 他只穿着一身白色的棉绸中衣,衣裳的领子大大地敞开,露出结实的胸膛上大片肌肤。 一头乌发湿淋淋地披在脑后,嘴唇微启,是绝色而充满诱惑的气息。 沈风斓淡定道:“让一让,挡着我的光了。” “哦。” 晋王殿下脑中的无限遐想,被她冷淡的声音打断。 月上中天,沈风斓放下了书,伸了一个懒腰。 只见他歪坐在对面的坐榻上,灯下捧卷,时不时喃喃自语。 烛火映在他无暇的肌肤上,格外温柔。 她轻轻地打了一个呵欠,懒懒地起身,“殿下该歇了吧?我去让浣纱进来铺床。” 轩辕玦从书卷中抬头,“本王方才看到,已经铺好了。” 已经铺好了? 沈风斓眉尖轻蹙,“我是让她给殿下铺床,今夜殿下就睡这榻上。” “凭什么?” “就凭洞房之夜,我也是睡在榻上。” 那夜她先行入睡,以为他不会来了。 没想到待她睡后,他自己进了静清院,还把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她丢到了榻上。 导致第二日一早醒来,她的腰都被硬榻硌疼了。 如今风水轮流转,她睡床他睡榻,公平得很。 轩辕玦笑道:“本王原以为,今夜该是同床共枕才是。” 贵妃榻上一只引枕朝他面上飞来。 “想得美!” 轻软的红绡帐中,美人青丝三千披在枕上,微微合目; 外头的坐榻上,晋王殿下侧身躺着,目光灼灼,炙热而滚烫地落在她帐中。 烛火轻轻摇曳,帐中人锦被覆身,形成波浪状的连绵起伏,叫人浮想联翩。 想到那凸起的应该是什么,那凹陷的又是什么…… 沈风斓翻了一个身,打乱了他的浮想。 两人虽不再似从前那般互相讨厌,夜深人静共处一室,她还是有些不自在。 总觉得有什么炙热而滚烫,落在她的身上,叫她难以入眠。 她是不是也睡不着? 轩辕玦唇角勾起,待要开口,只听帐子里她的声音传出。 “来人,把大公子和大小姐抱来!” 浣纱听到里面的动静,忙到外头去传话。 古妈妈亲自去抱云旗和龙婉,两个小包子眼睛睁得大大的,竟然也没睡着。 她不禁感叹。 难得小夫妻俩聚在一处,又把他们抱进去做什么? 看来指望沈风斓和晋王真正洞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晋王府百日宴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宫中。 太子添油加醋,卫皇后大发雷霆。 “她沈风斓是个什么东西?区区一个侧妃,竟敢动手打本宫的侄女?” 她就知道沈风斓不是个好相与的,看起来柔弱温顺,那双大眼睛一睁,里头写满了主意。 太子双手交握在身前,“小郡主是母后的侄女也不管用啊,当时儿臣就在那里,还警告沈风斓了。不但沈风斓不听,就连定国公和沈风楼,都出来替她说话。” 提到这两个人,卫皇后的头脑冷静了些,怒火稍稍平息。 宫女侍立一旁,见状上前替她揉着额角。 “城儿,你千万不能得罪这两个人。定国公早年走南闯北,身上领着世家公爵,还一度成为封疆大吏。你见过哪个领着爵位的能掌管边境政务呢?” 她半闭着眼,眼底浑浊的血丝隐隐约约,叫人看不真切。 有关于定国公陈徐行,这一点太子也有所耳闻。 他自晋王府的百日宴回来之后,眼馋陈徐行送给云旗兄妹的昆仑冰,便命底下人四处搜寻。 没想到东宫那么多幕僚、属官,愣是没有人知道如何寻到此物。 倒是程公公年老经事,问他从哪里见到这昆仑冰的,得知内情以后,释然一笑。 “原来殿下是从定国公老大人那里见到的。殿下不知,定国公老大人早年在昆仑山一带任过节度使,那么些年下来也才得了一块昆仑冰。” “殿下要是喜欢可以命人慢慢寻访,不可操之过急。” 当时太子就惊讶了一下,没想到陈徐行看着像个斯文书生,竟然还曾是个武将。 不仅如此,风闻他还在岭南掌过政务,足足好几年又调回了京中。 世家公爵,封疆大吏,边境武将…… 这位定国公必定得是个文武全才,还是深得圣上的信任,才能有这般辉煌的历史。 他气得一巴掌拍在腿上,“这位定国公儿臣自然得罪不起,连那个年纪轻轻的沈风楼,儿臣都得罪不起!实在是太窝囊了!” 卫皇后反过来劝他,“城儿,你千万不能这样想!沈风楼是沈太师唯一的儿子,你看看他才入京不到一年,朝中大臣对他的赞赏是绵绵不绝。” “你是君,他们是臣,和他们争一时意气做什么?对于这样的臣子,你应该费尽心思拉拢他们,就算拉拢不到,也万万不能开罪。” 太子缓了缓,又抬头问道:“那小郡主这件事,母后不打算追究了吗?” 卫皇后干巴巴地笑了一声,眼角的纹路清晰显现出来。 “本宫要是不管,你姑母岂不寒心?都替她惯着小郡主惯了十多年了,哪能现在半途而废。” 卫玉陵是长公主的心肝宝贝,惯着她就是讨好长公主。 自打卫大将军战死沙场后,饶是圣宠再隆,也掩盖不住卫氏一族已经衰落的事实。 她现在能依靠的母家,只能由长公主来支撑了。 “母后,现在晋王重获圣宠,儿臣瞧他对沈风斓还挺上心的模样,恐怕咱们很难对沈风斓下手。” 卫皇后冷哼一声,“晋王对沈风斓上心?还真是难得。上心才好呢,这样沈风斓有个好歹,他才会更伤心。” “母后想怎么做?” “这大好春光,后宫嫔妃不同行赏玩赏玩,岂不辜负?本宫即日就下帖子,请嫔妃和皇室女眷同赏春宴。” —— “卫皇后要办春宴?” 沈风斓不由吃惊,“我可以不去吗?” 太子与晋王不合,卫皇后与萧贵妃在宫中亦不合。 当初卫皇后还让她罚跪在兴庆宫外,害得她差点小产,现在还来请她? 沈风斓想了想,觉得这应该和晋王府百日宴邀请太子一样,都是做做表面工夫,不去也使得。 何况京中的女眷春天要办不少宴会,什么花宴诗宴乐宴,什么迎春宴送春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旁人都可以不去,唯独你不能不去,卫皇后特意点了你的名。” 轩辕玦一手托腮,笑道:“放心,到时候母妃也会在场,她会庇护你的。” “卫皇后还请了贵妃娘娘?” “不仅是母妃,宫中所有的妃嫔并多半的皇室女眷都会出席。” 沈风斓有些头疼。 嫁进晋王府最可怕的事,就是要不断和这些本朝身份最高的女眷周旋。 卫皇后,萧贵妃…… 她忽然想到那个尚未谋面的贤妃,不知道宁王口中冷心冷情的妇人,究竟是何等面目。 “殿下对贤妃可有了解么?” 轩辕玦有些狐疑地看她,“好端端的,怎么提起她来?” “后宫之中除了皇后,便是殿下的母妃一枝独秀。除她二人外,贤妃屹立不倒多年,自然也有她过人之处。此番进宫怕是要遇见她,还是问问殿下为好。” 他点了点头,“你最好离她远一点,贤妃在后宫的手段之高,只怕连卫皇后和母妃都不是她的对手。” 能得到晋王殿下如此高度评价,想来贤妃绝非等闲之辈。 “殿下此言何意?” “你大概不知道,贤妃姿色平庸,出身平凡,又没有子嗣。这样的女子能在宫中二十年屹立不倒,难道不可怕吗?” 卫皇后出身显赫,背靠大树好乘凉,更育有嫡长子。 萧贵妃风华绝代,深得圣宠,更兼有晋王这个杰出的儿子。 而贤妃……一无所有。 唯一能说道的一个儿子宁王,也不是她亲生的。 沈风斓倒是从未听过关于贤妃的出身,不禁好奇道:“贤妃的母家是?” “平西侯府,汪家。” 一提到平西侯府,沈风斓脑中不由浮现出一张脸,那是女子的骄傲面容。 她盛装华服,她下颌抬起,鼻梁带着鹰钩显得城府极深。 那是汪若霏的面容。 贤妃竟然和汪若霏扯得上关系,这让她不禁蹙眉。 不知道为什么,汪若霏和与她有关的一切,都让她感到不舒服。 “出身平西侯府,怎么能说平凡呢?莫非她是个妾生女?” “比妾生女更平凡,她是与汪家偶然连过宗的仕宦人家之女。后来那家败落了,只剩下贤妃一个孤女流落到了平西侯府,府中下人便尊称一句,表小姐。” 沈风斓讶然失笑。 这平西侯府的表小姐,真是代代流传啊。 第二百零四章 美人帐下犹歌舞 到了春宴这日,沈风斓特意早早进宫,先到萧贵妃的华清宫拜见。 有了一双带来祥瑞之兆的儿女后,萧贵妃对沈风斓的态度,有了很大的不同。 “难得今日入宫一趟,怎么也不把云旗和龙婉抱来,给本宫瞧瞧?” 萧贵妃坐在上首,边问边打量着沈风斓。 “萧太医说,双生胎比寻常的孩子弱,要将养到周岁才好出门的,故而不曾带来给贵妃娘娘看。” 萧贵妃点了点头,见她腰肢纤细,和上一次见她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目光中有赞许之意。 “只要孩子将养得好,本宫晚一些再见也无妨。瞧你这腰细得和柳枝似的,一日吃几顿饭?” 沈风斓愣了愣。 她怎么觉得萧贵妃对她的身形,比对云旗兄妹更加关心呢? 脑子里有什么一闪,再看到萧贵妃同样纤细的身姿,她有了定论。 她故意苦着脸道:“一日只敢吃两顿,一顿吃到半饱就不敢再动筷了。” 萧贵妃果然面露得意之色。 “本宫就说,玦儿说你一日三顿还要带宵夜,这么吃怎么可能还有腰?本宫一日也不过小心翼翼吃两顿,才能保持这样的体态。” 不得不说,萧贵妃的确还是少女的体态。 和沈风斓站在一处,说是姊妹也是使得的。 这般令人羡艳的体态背后,竟是小心翼翼不敢多食数十年,才能保持下来。 与其佩服萧贵妃美貌娇娆,不如佩服她克制食欲的毅力。 “贵妃娘娘天生丽质,就算敞开肚皮吃也同样纤细。” 沈风斓拍了个马屁,果然萧贵妃笑着抚上鬓发,十分得意。 她心中暗松了一口气。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没有说出自己真正的食量。 回去还得跟晋王殿下透句话,别让他因为这种无稽的理由引起婆媳矛盾。 拍完了马屁,她就得抱萧贵妃的大腿了。 沈风斓尚未开口,只听萧贵妃笑盈盈地开了口。 “今儿皇后的春宴,本宫就不能与你同去了。” 沈风斓:“……” 她要是早说不去春宴了,沈风斓才懒得拍她马屁。 “娘娘为什么不去了?” “皇上今日在长生殿,请了太医院最会推拿按摩的罗太医来按脚,邀本宫同去。” 萧贵妃朝着她眨眨眼,桃花盛开,“所以春宴之上,你自己要当心些。” 宫里是卫皇后的地盘,又不是晋王府,她还能怎样当心? 原以为有萧贵妃在不成问题,没想到…… 沈风斓苦着脸,不情不愿地被送到了御花园中。 一路行来百花齐放,鲜艳夺目,香气溢满了整个园子。 萧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椒香陪在她身侧,一路上和她说话。 这个场景,怎么想都觉得熟悉。 沈风斓道:“椒香姐姐,你觉不觉得今天的场景,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椒香一脸同情地看着她。 “奴婢知道,就是奴婢上回陪沈侧妃去兴庆宫那一次。” 还是她们两个人,还是去见卫皇后。 不同的是,上回走的是兴庆宫,这回去的是御花园。 “椒香姐姐……” 沈风斓越走越慢,一双明眸眨巴眨巴看着椒香,看得她心都软了。 椒香缴械投降。 “好吧,那奴婢就在边上伺候着。侧妃娘娘一有不对,奴婢就飞奔到华清宫请贵妃娘娘。” “嗯?” “哦哦,是长生殿!” 她只能寄希望于,这回卫皇后再想对她动什么手脚,椒香能够跑快一点。 御花园的一处假山之下,三面围着精巧的锦绣屏风,被围起来的地方设着整齐的坐席。 来的早的人有不少,沈风斓让椒香在屏风外等候,自己带着浣纱和浣葛走了进去。 早有眼尖的宫女上前来,行了一个万福礼。 “沈侧妃,这边请。” 宫女将她引入的席位上,坐着几个衣着首饰华丽的女子。 然而凑近细看,才发觉华丽的表象下,是经不起推敲的质地。 她方坐入席中,那些女子的目光便纷纷朝她投来。 “你是?” 沈风斓微微一笑,“我是……” 忽然想起,她已经不能再自称太师府二小姐了。 “我是晋王侧妃沈氏。” “原来你就是沈侧妃啊?” 几个女子说着笑了起来,笑着花枝乱颤,头上的珠翠哗啦啦地响动。 沈风斓不动声色,唇角抿着轻笑,淡然直视她们。 她那一双幽深的眸子,看得人不禁发颤,再也笑不出声来。 绿衣的丰腴女子先开口道:“沈侧妃别介意,我是太子良娣赵氏,那是钱良媛和孙良媛。” 敢情她是掉进太子的姬妾窝里了? 看来太子不仅耽于享乐,还沉迷美色。 有名有姓的妾室就有这么多个,更别提那些连个名分都没有的了。 赵良娣圆润的手抚上平坦的小腹,一下一下地摩挲着,面露得意之色。 太子良娣相当于亲王侧妃,只能设两人,位分仅次于太子妃。 良媛则又次于良娣,可设六人。 沈风斓朝着赵良娣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两个良媛刺耳的笑声再度响起,“沈侧妃好大的架子,不愧是沈太师的嫡女啊,就是有正室风范。” 赵良娣毕竟身份高一些,没有开口附和,只是笑着看着沈风斓。 她们今日能参加皇后娘娘的春宴,不就是为沈风斓而来吗? 沈风斓看也不看她们,径自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羡人有笑人无,二位怎么倒反过来了?” 反过来就是,笑人有。 这不是讽刺她们没有尊贵的出身吗? 她们张口就想反驳,想想沈风斓的身份,反驳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别说是她们了,便是赵良娣乃至是太子妃,都未必敢和沈风斓比出身。 当朝一品太师的嫡长女,定国公的嫡亲外甥女。 谁没事和她比出身来着?“我们知道,沈侧妃是出了名的才女,也犯不着欺负我们大字不识几个啊。” 两个良媛瞪她一眼,说得像是沈风斓挑衅她们似的。 “女子无才便是德,我怎么会拿这个欺负你们呢?二位德言容功……” 沈风斓话锋一转,掰着手指数起来。 “这妇德嘛,二位大字不识几个,必然是最有德的。” 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又说她们俩最有德,不是笑话她们是草包么? “这妇言嘛……” 她一副不忍直接开口的模样,跳过了这一条。 以这两人方才尖酸刻薄的话语,哪里称得上什么妇言? “这妇容嘛……” 沈风斓抬头看她们两,不禁摇头轻叹,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两个良媛气红了脸。 她摇什么头? 拐着弯儿说她们丑呢! 眼看这两人气得要跳脚了,沈风斓从陶氏那里学来的远交近攻,总算派上了用场。 她端起微笑,一把握住了身旁赵良娣的手。 “赵良娣,你这一胎有三个月了吧?” 前三个月压根不显怀,她肚皮平坦,沈风斓只能随口一猜。 赵良娣丝毫没察觉到她的用意,“你看得真准啊,就是三个月了。” 话语间带着得意,一看就是成天摸着肚子盼人来问的主儿。 那两个良媛的目光转到她肚皮上,嘴巴一张,无声的口型依稀可以看出一个字—— 呸。 沈风斓一笑,“我也是刚生过的,怎么会不知道呢?” 赵良娣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沈风斓可是生了名动京城的那一对龙凤胎啊! 只是她年纪尚轻又身量纤纤,看着并不像生育过的,赵良娣一时就忘记了这茬。 她看着沈风斓的目光忽然就恭肃了起来,对她既是羡慕又是佩服。 一个女子在生子这件事上,能有这样的好运气,那可是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 “我也能像你一样一次生两个就好了,你生产之前都吃些什么?” 沈风斓故作神秘,“这吃什么可是有讲究的,不然怎么生得了龙凤胎呢……” 两个人凑到一块儿,聊起生孩子的事情没完没了。 那两个良媛的面色越发难看了。 哪个女人不会生孩子? 她们不过是进东宫的日子还短,暂时没有好消息罢了。 要不是这个赵氏抢先一步怀上了胎,太子殿下才不会对她格外宠爱。 “我说赵姐姐,你越发小家子气了。不就是怀了一个种,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至于到处跟人显摆?” “就是,人家太子妃怀胎时也没见这个样子,赵姐姐怎么还越过太子妃了?” 赵良娣看着柔柔弱弱的,一扯上她腹中的孩子,立马面色大变。 “你们进东宫的时候太子妃都生下大公子了,你们怎么知道她那时是什么样子?” 那两个良媛没话说,又攀扯上别的,“是啊,太子妃才进东宫三个月,赵姐姐你就进来了。我们当然没见过,只有赵姐姐见过。” 赵良娣身子一僵。 太子妃一进东宫就怀胎了,一怀胎太子就把赵良娣迎进门了…… 这在东宫是最忌讳的话题,没有人敢在太子妃面前提及。 换做任何一个女子,对这等事都不会无动于衷。 何况是身份高贵的太子妃。 沈风斓适时帮腔,“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只要赵良娣诞下麟儿,日后的富贵还有着呢。” 赵良娣精神一震,挺直了腰杆。 “沈侧妃说的是,身为皇家妇,子嗣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日后继位成了新君,再从子嗣中立储,未必就立太子妃所出的。 自古立嫡立长或是立贤,皆是正道。 她赵良娣,未必一辈子屈居于太子妃之下。 “赵姐姐就料定自己子嗣比我们占先了?生不生的下来还不知道呢!” 三人你来我来,唇枪舌剑,针锋相对。 沈风斓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来,轻啜一口。 嗯,这茶不错。 等皇后等人到的时候,东宫那三个良娣、良媛已经快要把桌子掀了。 从肚里的孩子生不生得下来,一直吵到谁侍寝的天数多,乃至谁脸上的皱纹少。 有皇室宗亲家的女眷默默听着,边议论边笑话她们。 皇后携着一大串人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金灿灿的垂珠凤冠底下,隐着她一双蹙起的眉,叫人看不真切。 席上诸人接离座起身行礼,口道万福。 “都起来吧。” 卫皇后的语气听着还算和缓,沈风斓起身侧立,眼角余光扫到跟着卫皇后一起进来的人。 紧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中年贵妇,一个是长公主,另一个应该是贤妃了。 她约莫四十上许的年纪,穿着一身雅致的秋香色宫装,嘴角含着慈祥的微笑。 容貌不过寻常,作为一个四十岁的中年妇人,已经算是保养得当了。 哪里能个个都像萧贵妃似的,轻音柔体似少女呢? 她和宁王生得截然不同,气度却隐约相似。 那是一种看似温和圆润,内里暗藏机锋的气度。 再往后的是太子妃和恒王妃等人,倒是没有看见卫玉陵。 这大概就是长公主的“管教”了。 卫皇后在上首落座之后,众人纷纷入座,太子妃和恒王妃也都坐到了沈风斓这一席上。 “你们刚才在这闹什么?” 太子妃看了沈风斓一眼,压低声音,冲着赵良娣不悦地开口。 让她们给沈风斓一个下马威,她们倒好,自己窝里斗了起来。 真是把东宫的脸都丢尽了! 赵良娣一手抚着肚子,委屈道:“是钱氏和孙氏诅咒我腹中的孩子。” 太子妃厌恶地看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顾忌着沈风斓和恒王妃在,不再开口。 两个良媛没有受到责备,目光顿时就得意了起来。 孙良媛待要开口再添油加醋,只见太子妃同样一眼瞪过来。 她浑身一个激灵,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说好的给沈侧妃下马威呢?卫皇后朝下首望了一眼。 “今日春光明媚,御花园中百花竟艳。本宫请诸位同来赏春,也算不辜负这大好春色了。” 这些皇室女眷既不能上朝议政,又不能做商贾买卖,更不必耕耘桑织。 闲来无事整日参加宴会,再好看的花儿也都看腻了。 当着卫皇后的面,这样的话自然不能说出口。 太子妃的面上很快变作笑容,附和道:“皇后娘娘慈爱,与我等同享春光,这是我等的福分。” 由太子妃起,底下一众女眷跟着应和。 卫皇后满意地在人群中看了看,只见沈风斓嘴角噙笑,只顾低头喝茶。 “沈侧妃。” 这么快就叫到她了。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沈风斓起身一福,站在座旁,姿态落落大方。 座中一众女眷朝她看去,只见一位绝色出尘的女子,峨眉淡扫,脂粉不施。 她一抬眸,眼中似有春水倾泻,幽深静谧。 未曾见过她的人不禁感叹,怪不得她在京城之中声名鹊起,竟是个这样的美人儿。 比之上一次见面,卫皇后的面色没有那么僵硬了,鬓边牡丹绽放得艳丽,为她遮挡了些许眼角的皱纹。 再怎么样遮挡,仍有一种人近暮年的沧桑之态。 她扯起嘴角笑了笑,笑意未达到眼底,“沈侧妃初初嫁入皇家,就有孕产子又坐月子,大家对你可眼生得很呢。” 要说起来,她嫁作晋王侧妃也有一年了,这还是第二次入宫。 那些皇室女眷,她知之甚少。 “是,不过来日方长,总会慢慢熟悉起来的。” 皇后一笑,“大家都听说过你的名字,这京城中关于你的故事,也是数不胜数。什么三岁习字,五岁念诗,十岁赢了国手廖亭翁……” 她话锋忽地一转,“再有下嫁晋王,火烧晋王府,给了京城最尊贵的小郡主一巴掌。” 话音戛然而止。 沈风斓算是听明白了,卫皇后是要替卫玉陵讨说法来的。 她抬头去看长公主,长公主眉头轻蹙,似乎对卫皇后提及此事也没有准备。 如果不是长公主要讨这个说法,那就是卫皇后想巴结长公主,自己找她来兴师问罪。 她抬起头来,脊背挺直,面不改色地看着卫皇后。 “小郡主之事……风斓已经与长公主殿下谈过了。为了不损害小郡主的名声,风斓就不在此多说了。” 为了不损害小郡主的名声…… 这话绵里藏针,直指有错一方在卫玉陵,而非她沈风斓。 卫皇后眉头一蹙,看着她的眉目如诗似画,心里就恨得牙痒。 她这辈子最恨生得一脸妖娆的狐狸精,恨不得见一个杀一个。 偏她遇见的这些狐狸精,一个个巧言令色能说会道,让她更加痛恨。 一队侍女从屏风之外进来,个个手里都捧着一瓶子新摘的鲜花,插成各种形态。 也有竖直欲飞天的,也有横斜似美人的,更有团簇如火焰的。 一阵阵馨香传来,卫皇后的面色才好看了些。 “这些花插得真俊,宫里花房的人真是手艺越来越巧了。” 长公主招了招手,一个捧着飞天插花的宫女走到她跟前,蹲下了身子将花举过头顶。 恒王妃道:“是啊,我瞧那个像火一样的也好看,那是芍药花插的罢?” 也只有芍药红艳似火,能够衬托整个插瓶的形态。 女眷们又聊了一会儿花花草草的,没一会儿,卫皇后又开了口。 “雅座无趣,在座的女眷不乏擅长琴棋书画的,不妨来表演一番助助兴。” 沈风斓本能地察觉到不好。 作为京城双姝之一,自小才名在外的沈风斓,自然是头一个琴棋书画样样俱全的。 可此沈风斓,非彼沈风斓啊! 这些古代女子的闺房乐趣,除了古琴学过一阵外,其余的她是一样也不会。 卫皇后要是让她表演助兴,难道她要弹奏一曲入门级减字谱?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她想太多了。 卫皇后让宫女拿了两个盒子,一个里头写上名字,一个里头写上才艺的内容。 到时候两个纸盒子随便一抽,抽到谁的名字,谁就得表演另一张纸上写的才艺。 这个法子看着倒有趣,一众女眷笑嘻嘻地看着。 沈风斓却很清楚,真要抽中了她们,她们未必笑得出来。 一个人会的才艺有限,抽到自己会的就罢了,抽到不会的,那就贻笑大方了。 想不到连抽了两个,到席中空地表演的都正巧是抽到自己擅长的。 一个是书法,一个是琵琶。 真的有这么巧么? 沈风斓眉头轻蹙,隐约觉得不对劲。 第三个开始抽的时候,左边那个盒子旁,一个小宫女伸手进去。 她抓了一张纸条出来,随后笑嘻嘻地掩了掩口。 “是沈侧妃。” 果然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故作惊讶地朝那边一看,只见另一个小宫女将手伸进右边的盒子里,又抽出了一张纸条。 她朗声报道:“是胡舞。” 沈风斓不禁嘴角一翘。 看来卫皇后对原身很是了解,知道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是未曾学过任何舞蹈。 一个连汉舞都不会跳的女子,又怎么会跳现在京中新兴的胡舞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风斓身上,也有好奇的,也有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她的反应。 卫皇后同样笑看着她。 “沈侧妃多才多艺,正好抽中了你,也好借此一舞,让大家认识认识。” 她知道,沈风斓根本不会跳胡舞。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沈风斓浅笑盈盈,起身道:“风斓不会跳胡舞。” 早有人准备好了说辞应对。 “不会跳无妨,随意一舞即可。既然皇后娘娘定下了是这个规矩,沈侧妃不会要破坏规矩吧?” 沈风斓朝说话的人看去,不知是后宫中的哪个嫔妃,一脸尖刻的模样。 她身旁倒是有个怯怯低着头的嫔妃,面色白得有些病态,偶一抬头朝她投来同情的目光。 这一看,眉眼生得和那个书生模样的齐王,十分相像。 想来这就是晋王口中的,那个安分老实的王美人了。 沈风斓轻笑出声。 “不是风斓要破坏规矩,是准备纸条之人,破坏了规矩。”站在盒子旁的宫女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看她。 难道沈风斓看出了她们的纸条,是早就安排好的? 那也不妨事。 一模一样的纸条事先塞在她手中,抽签的时候,她再假装是从盒子里抽出来的。 这样的情况下,除非在她的手伸进盒子前,沈风斓当场抓住她的手。 否则,便是死无对证。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对沈风斓道:“沈侧妃冤枉奴婢了,奴婢何尝破坏规矩了?一切皆是按皇后娘娘吩咐所为的。” “哦?那胡舞这一项,也是皇后娘娘吩咐写进去的?” 那宫女愣了愣,“皇后娘娘吩咐,所有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项目都写进去。这胡舞是如今京城中新兴的舞呢,奴婢就也写进去了。” 沈风斓冷笑一声。 “我大周朝疆域,南起珠崖郡,北至大漠,东至海,西逾葱岭。一统江山,万民昌盛。唯有这北方胡人——” 她柔和的声音变作铿锵,“屡屡进犯北方边境,残害我大周子民,数十年来至今难以平息此乱。前线的将士仍在挥洒热血,我们这些女眷,却要以胡舞取乐?” “呵,真是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跳这胡舞?恕我沈风斓难以从命!” 其音铮铮,犹如变徵之声。 在座众人听得皆是一愣,想不到区区一个胡舞,竟然还有这些说法。 可她们不得不承认,沈风斓说的有道理。 尤其是坐于前头席位的长公主,早就听得偏过了头去,用手帕轻轻拂过眼角。 她的夫君,不就是死在柔然夺取玉陵城时吗? 显然,卫皇后根本就不记得了,竟然要在她这个未亡人面前,上演胡舞。 这到底是为难沈风斓,还是为难她? 长公主的神态,让卫皇后有一丝慌乱。 卫大将军死在镇守玉陵城之战中,那时攻打玉陵城的就是北方胡人。 她没想到,不过是跳胡舞,让沈风斓这么一说,倒成了商女不知亡国恨的行径。 还有意无意地,挑拨了她与长公主的关系…… “沈侧妃若是眼里没有本宫这个皇后,也不必找这许多借口来推辞。这胡舞京中酒肆舞坊都有,也没见那些士子御史有何言论。怎么到沈侧妃口中,就如此不堪?” 卫皇后将茶盏重重地放在食案上,板起脸来,音色尖锐。 同时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长公主,只见她眉尖蹙起,似乎还在感伤卫大将军。 沈风斓反唇相讥,“皇后娘娘既知道,这胡舞是酒肆舞坊的玩物,何以要让此物进入宫中,让皇室女眷来演绎?风斓区区一个皇子侧妃命如草芥,但好歹是圣上亲自赐婚的,皇后娘娘非要如此作践吗?” 卫皇后心头一紧,想到圣上近些日子对晋王的复宠,和对沈风斓所出的那对龙凤胎的喜爱…… 她搬出圣上御旨赐婚来说话,让卫皇后束手束脚。 冷眼看着卫皇后的神色,沈风斓心中窃笑。 这世上若只有一个人能让卫皇后忌惮,只怕就是当今圣上了。 皇后娘娘这么一尴尬起来,底下想趁机溜须拍马的人就涌上来了。 钱良媛当即起身,朝沈风斓叫嚣,“沈侧妃的话也太危言耸听了,不就是胡舞,谁规定只有舞坊的舞妓才能跳?太子殿下还夸过我,跳起胡舞来最好看呢!” 沈风斓不怒反笑。 “好啊,那便请钱良媛跳一曲胡舞,让我见识见识皇室女眷跳起胡舞来的风采。” 钱良媛立刻离席站出来,朝着卫皇后一福身,“请皇后娘娘容许妾身下去更衣,让妾身为沈侧妃开开眼界。” 卫皇后眼皮一抬,认出来了这是太子姬妾中的一个。 到底是姓甚名谁,她就记不清了。 现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让她去跳,等她跳完再来治这个沈风斓。 看她到时还服不服气。 她轻轻点了点头,钱良媛匆匆行了一个礼,花蝴蝶似的一转身飞奔离席。 她是有多想在卫皇后面前邀宠啊? 被独自留在席上的孙良媛,气得鼻孔两侧的粉都浮了,叫赵良娣看见,用帕子掩口悄悄发笑。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轻易开口,唯有身处漩涡中心的沈风斓,漫不经心地转过身躯。 她凑向摆在身后的一瓶插花,姿态优雅地用手轻轻扇了扇。 花的甜香在她纤手拂动下,气息传到了她的鼻尖,她顺势一抬眼—— 先前一直站在屏风外头的椒香,果然已经不见了。 希望萧贵妃,好歹看着她是云旗和龙婉的亲娘份上,能够在事态无法控制之前赶来。 一阵丁零当啷的脚步声急促而轻快,钱良媛很快换了舞服回来,笑着站在了场地的正中。 众人朝她看去,都有些受惊。 钱良媛穿了一件大红缀满了金铃的舞衣,那件舞衣布料少得可怜,露出了她整个腰腹,仅仅遮住双胸。 两边肩膀上,只有两块轻薄短小的布料,一动起来两只雪白的胳膊就露了出来。 下身远看还寻常,近看才发现那裙摆在两侧开了极高的叉,露出了一大片大腿的肌肤…… 这样暴露的装扮,是这些高贵的皇室女眷完全无法接受的。 钱良媛丝毫不觉,她在太子面前跳胡舞的时候,穿得比现在更少。 随着一声胡笳拍响,她左手高抬过头顶,右手在腰系翘起,臀部尽力一扭,一阵金铃声哗啦啦地响起。 抖腰、扭臀、甩胯。 一个个豪放热辣的动作,越看越让人难以接受,有些女眷无奈地低下了头。 就连卫皇后,都忍不住别开了眼。 这舞看着,实在有些辣眼睛。 钱良媛却跳得极其高兴,时不时还朝上首抛去一个媚眼,就如同她在太子面前时那般。 就在她胯部一张,手臂妖娆地从自己脚尖抚到胸口之时,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这跳的是什么东西?还不快停下来!” 胡笳乐声戛然而止,钱良媛一时动作收不住,摔倒在了台上。 她趴在地上抬起头看,只看见一只明黄色绣二龙抢珠的丝履…… 连卫皇后在内,众人齐齐起身离座,行了一个万福礼。 “圣上万安。” 钱良媛也想爬起来行礼,无奈舞衣穿着一便,一时竟没能爬得起来。 眼看自己挡了圣上的道,她灵机一动,朝着一旁滚去。 金铃之声嘈杂响起,不知是谁噗嗤一声笑了。 沈风斓用余光看向圣上,萧贵妃穿着一袭水红的宫装,姿态端庄地搀着圣上的胳膊,一同朝上首而去。 她没有给卫皇后行礼。 因为圣上顺势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了下来。 “都起来吧。” 圣上的声音略显苍老,含着一股不悦的怒气,叫众人心悬。 沈风斓飞快地抬头一扫,见圣上约莫五十上许的年纪,面容端正威严,想来年轻时也是一个美男子。 而萧贵妃一笑,向她轻轻点了点头。 必定是椒香早早跑去请她,她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说服圣上一同前来。 “你。” 圣上把手伸出,一指,众人都下意识地抬头—— 原来指的是地上的钱良媛。 “你是哪个舞坊的舞妓,谁把你弄进宫来的?” 钱良媛跪在地上,低着头慌乱道:“回圣上,妾身不是哪个舞坊的,妾身是太子殿下的良媛钱氏。” 圣上的眉头皱紧,打量着她衣不蔽体的模样,眼底露出嫌恶之色。 “竟然是太子的姬妾,还是个有名有姓的良媛?你身为太子的姬妾,在这里当众衣不蔽体,作淫乱之舞,该当何罪!” 他在食案上重重一拍,钱良媛唬得连连磕头。 萧贵妃心疼地牵起皇上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揉了揉,边揉边道:“圣上消消气,臣妾给你揉揉,切莫气坏了身子。” 钱良媛大呼,“妾身不敢了,妾身再也不敢了!是皇后娘娘……” 卫皇后一记锋利的眼刀下去,钱良媛连忙改了口,“是沈侧妃!都是沈侧妃让妾身跳的,不是妾身自愿的!” 圣上眉头一皱,正要开口,沈风斓已经站了起来。 她身姿亭亭,犹如青松,不疾不徐地站到正中,朝上首袅袅一福身。 “妾身晋王侧妃沈氏,见过圣上。” 圣上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想看得更真切一些。 他就那样看着,沈风斓也那样半蹲着身子,一动不动。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座中一片静默,圣上未曾开口,有谁敢说话? 众人都为沈风斓捏了一把汗,总觉得她下一秒,身形就会晃动。 若是在圣驾面前倒了下来,像方才钱良媛那般,那不仅是丢人的事,更是大大的不敬。 可沈风斓不知如何练就的功夫,稳如悬崖上的一棵青松,岿然不动。 自有一股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气度。 良久,圣上这才开口。 “平身罢。” 沈风斓直起了身子,像是丝毫没意识到,方才那一福身时间太久的问题。 圣上缓声道:“这钱氏说,是你让她跳的胡舞,你怎么说?” 卫皇后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沈风斓回了她一个轻笑。 “回圣上,是皇后娘娘命妾身跳一曲胡舞,妾身不肯从命。以为此舞乃是敌族之舞,京中仅有酒肆舞坊的舞妓才会跳,不应该由皇室女眷来跳。” 她有一说一,众人万万想不到,当着卫皇后的面,她竟然半点也不肯委婉。 她就真的不怕得罪卫皇后? 只听她接着道:“钱良媛自告奋勇要为妾身演示,说是皇室女眷也可跳此舞,太子殿下还时常夸赞她跳得好。” 从卫皇后又牵涉到太子,众人听得不由心惊。 这沈侧妃,简直比晋王和萧贵妃更嚣张! 她一个区区侧妃,有什么资本,敢这样不把卫皇后和太子放在眼里? 圣上听罢冷冷一哼,“钱氏,沈侧妃说的可是事实?” 钱良媛不知如何应答,只好抬头去看卫皇后,圣上立马顺着她的眼光也看向卫皇后。 后者心头一惊,强颜欢笑地解释道:“原是女眷春宴的小把戏,谁知道宫女竟然把胡舞这一项也写进去了,是臣妾监管不严。” 圣上冷漠地把目光移开。 “既然你不说话,那就是默认沈侧妃说的是事实了?像你这样的女子,也配做太子的良媛?朕看你连做洗脚婢都配不上!” “来人,把这个钱氏赶去守皇陵,这种大庭广众丢人现眼的东西,不配在宫里待着!” 皇陵? 那是宫中犯了错的宫人被发配的地方,据说凄寒无比,还时而有鬼魅出现。 凡是被罚去守皇陵的人,几乎就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 不是病死,就是吓死。 钱氏瞬间泪如雨下,愣愣地看着皇后,“皇后娘娘救救妾身,皇后娘娘……” 卫皇后面色难看,恨不得堵上钱氏的嘴,不让她口中再喊出自己的名来。 钱氏被侍卫拖下去,因为衣裳太过轻薄,侍卫不敢触碰她身体,只能拖着她的两只手。 她整个身子背靠地上,拖行之中因为挣扎,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蔓延的血迹。 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圣上仍在气愤,“怪不得太子耽于淫乐,原来他身边有这等狐狸精在,怪不得不思进取!你——” 他看向卫皇后,“你这个母后是怎么当的?太子身边的良媛,你竟然就随随便便找这种东西来当吗?” 卫皇后被圣上当头一骂,连忙跪地请罪,底下自太子妃起,一众人都跪下了。 只有沈风斓仍然站在殿中,身形笔直,面上带着嘲讽的微笑。 圣上的目光不自觉就转向了她。 “还有你,沈侧妃,你可知罪?!” ------题外话------ 重大消息! 因为毕业季事多繁忙,学校公司两头跑,伊人的存稿不足了,以后更新时间会改到晚上! 更新时间改到晚上! 造成不便还请小可爱们谅解,另外伊人终于毕业了,从此天涯路远,策马江湖! 求评论祝福! 第二百零五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 “妾身知罪!” 沈风斓当即跪下,广袖一展,双手交叠在额前。 她一拜到地。 “皇后娘娘下令让妾身跳胡舞,妾身拒不听命,此为罪一也。” “明知胡舞是敌国之舞,妾身未能劝阻皇后娘娘的雅兴,此为罪二也。” “明知胡舞衣不蔽体,妾身未能阻止钱良媛出来现眼,此为罪三也。” “凡此三罪,请圣上明察。” 沈风斓这一番话,把太子妃等女眷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嘴上句句说自己有罪,实际上把这桩桩件件,和自己的关系都洗清了。 圣上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像是沈太师的千金。” 沈风斓飞快地一抬头,圣上的眼底有些许赞赏之意。 她松了一口气。 “圣上谬赞了,风斓愧不敢当。” 有人受到斥责,有人得了夸赞,这鲜明的对比让人尤为尴尬。 卫皇后跪在地上垂着头,咬紧了一口银牙。 当此时,一直坐在一旁未曾开口的贤妃,忽然起身一福。 “圣上,沈侧妃从前在闺中,就素有才名。我们这些人没见识过,今日偶然凑在一处,便想见识见识也偶一为乐呢。” 圣上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是啊,朕也记得,沈太师的女儿并你们平西侯府的女儿,在京城中合称双姝。” 沈风斓心底翻了一个白眼。 怎么走到哪儿,都有人要在她的名字后头跟上一个汪若霏? 这不是替她招恨呢么? 贤妃谦虚地笑了笑,“臣妾那个鄙陋的小侄女,难为圣上还记得呢。那个丫头上回觐见皇后娘娘,便说要在女眷宴会之时弄些新鲜花样,没想到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们,还就当真了。” 沈风斓心中一凛。 贤妃的话,初初听来是在夸她,其实是顺着圣上的话头说。 再说到后头,借着圣上提起汪若霏,不显山不露水的,就为卫皇后撇清了干系。 她忽然联想到了,轩辕玦曾说,宁王是依附太子的。 那后宫之中,贤妃也是依附卫皇后的吗? 圣上面色稍霁,不知是相信了贤妃的话,还是给她一个面子。 “起来吧,你是一国之母,做什么动不动就跪下?可还有一点国母的风范没有?” 宫女搀扶着卫皇后站了起来,萧贵妃笑吟吟道:“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还真是尽心。娘娘手一动,宫女早就迎上去搀扶了,何其贴心。” 卫皇后脊背一僵。 萧贵妃看似在说她身边的宫女伺候周到,实际上是暗示圣上,宫女会把胡舞写进纸条里,是揣摩着她的心意做的。 这罪魁祸首,还是她卫皇后。 果然,圣上眉头一蹙。 卫皇后连忙解释,“她们笨得很,只会伺候衣食起居,稍稍要费些脑子的活儿,她们就伺候不周了。” 像是往纸条上添些新的表演花样,添的是雅致的还是粗俗不堪的…… 那都是宫女伺候不周,并非她的授意。 卫皇后身边的宫女从善如流,跪下低头,“都是奴婢们的不是。” 贤妃适时开口,“可怜见的,你们平日里只会伺候饮食起居的,这些雅俗之事你们哪里懂得?圣上——” 她转过头来,目露不忍。 “臣妾想为这几个小宫女求个情,请圣上别怪罪她们,想来她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朝贤妃看去,眼中尽是感激。 不论圣上会不会处罚她们,有贤妃娘娘亲自求情,她们也算是安慰了。 沈风斓远远望去,卫皇后侥幸,萧贵妃冷笑,贤妃一派慈善…… 这后宫之中三座大山,一个比一个厉害。 圣上原就是对卫皇后有所不满,哪里有心思处置区区几个小宫女? 便挥了挥手,道:“别让朕下次再在宫里看见,有人跳这种淫艳粗俗的舞蹈。皇后也告诉太子,让他平日闲着就读读书,陶冶陶冶情操!” 比起自己,太子被斥责,让卫皇后觉得更加难堪。 尤其是担着萧贵妃和贤妃等,有子的嫔妃面前。 她近日克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挤出一丝笑意,“是,臣妾一定转告太子。” “哼,扫了朕按脚的兴致。贵妃,咱们回去接着让罗太医按。” 圣上当即起身要回长生殿,萧贵妃一面搀扶着,一面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 而后,圣上抬起头来,瞧了沈风斓一眼。 “罢了,那朕先行回宫了。” 萧贵妃笑道:“臣妾晚些时候再过去,正好把晨起在小厨房煨的莲子鸡汤,送去给圣上尝尝。” 圣上哈哈一笑,转身朝外走去,一众宫人跟在身后簇拥着。 席上众人皆福身高呼,“恭送圣上。” 萧贵妃走到沈风斓身后,对着她的后脖领子一扯,直接拉着她就走了。 身后的卫皇后等人,看着萧贵妃大摇大摆离开的模样,咬紧了唇角。 “贵妃娘娘,你快把我放下来。” 沈风斓被她抓着后脖领子,走路的姿势都僵硬了。 眼看走出了众人的视线,萧贵妃松开了手,停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来,第一次对沈风斓露出这般欢喜的笑容。 “椒香把你方才在席上的话都告诉本宫了,好你个沈风斓,在本宫面前还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本宫只当你是个正经人,想不到在卫氏面前这般有胆识。” 萧贵妃在她面前,丝毫不掩饰对卫皇后的敌意,直接以卫氏二字相称。 若是她没理解错的话,萧贵妃这是在表示,欣赏她? 沈风斓苦笑道:“贵妃娘娘别取笑我了,这宫中谁人不知,卫皇后和太子母子,与贵妃和晋王殿下母子,是水火不相容?” “何况我先前又打了她的嫡亲侄女卫玉陵,她正要找机会整治我,来下贵妃娘娘和晋王殿下的脸面。总归是逃不过她的报复,索性胆子大些。” 萧贵妃赞许地点头,“既然有这样的胆量,上回被罚跪在兴庆宫外,怎么不反抗?”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我腹中……要是传扬出去,不但我不必做人了,晋王殿下和贵妃娘娘也不干净。” “如今不同了,我诞育了云旗兄妹,也算于皇家后嗣有功,卫皇后想动我,也得看着圣上不是?” 一番话说得不是很谦虚,倒正好投了萧贵妃的契。 “说的好。做本宫的儿媳妇,不需要什么三从四德温婉顺从的。本宫和玦儿会给你底气,让你在宫中可以一直大胆下去。” 这话让沈风斓倒有些吃惊,看来儿子像娘这话不假,萧贵妃和轩辕玦,都是这副脾气。 直接,大胆,霸道,带着一股无所畏惧的张扬,和一份—— 被捧在手心久了的傲娇。 这种骄傲,即便是未曾发生过任何“丑闻”的沈风斓,也享受不到的。 因为沈太师绝不会对子女有任何的纵容,越是看重的孩子,他反而管教得越加严厉。 沈风楼便是这种严厉产物的正面典型,他严谨自律,勤奋好学,待人处事样样周到。 那反面典型呢? 或许就是沈风翎了。 相比较而言,圣上这种宠溺式的教育方法,或许问题更多。 沈风斓不禁笑道:“贵妃娘娘饶了我罢,风斓区区一个侧妃,岂敢和娘娘和殿下有样学样?方才卫皇后还行礼未起,娘娘已经把风斓拎出去了,着实霸气得很。” 她忽然明白,萧贵妃为什么要拎着她的后脖领子出去了。 因为除了她萧贵妃,根本没有人敢在皇后未起身之时,大摇大摆地先行离开。 萧贵妃媚眼如丝,朝她眨了眨。 “你是堂堂太师千金,难道就甘心屈居一个侧妃之位?” 倘若她没有理解错,这是她的婆婆,在教她如何上位? 沈风斓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两人脚步未歇,很快走到了御花园东南角一处水榭,四面临风,萧贵妃抬脚走了上去。 她边走边道:“你算是有福气的了,从前许的是宁王正妃,那又如何?宁王那人,虽不是贤妃亲生的,跟贤妃可是一个性子。” 她慢慢地在水榭窗前坐下,伸手在身旁的位置轻轻拍了拍,示意沈风斓坐在她身旁,接着方才的话—— “一样冷心冷情的性子。” 沈风斓心内咯噔了一下,没有做声,听着萧贵妃娓娓道来。 “说来宁王这个孩子,也是可惜了……唉,总之你只要知道,做玦儿的侧妃,虽然名分上差了些,却比做宁王的正妃要舒心许多。” “不是本宫自夸,玦儿这孩子看起来冷淡,心肠却是火热的。宁王就相反,看起来对谁都是笑呵呵的,其实骨子里冷血。你自己掂量掂量,在晋王府这些时日,除了最初,玦儿亏待你不曾?” 要说亏待,的确没有。 便是最初他把沈风斓晾在静清院,好歹院子屋子一应陈设没有离了格,该给的丫鬟婆子也都给了,一日三餐也没有少过她。 对于一个“害得晋王失宠”的女子而言,能得到这样的对待,已经算是不错了。 再到后来,无论是天斓居位置的关键,还是里头一应陈设的用心,再有他的时常关照,嘘寒问暖…… 要说亏待,反倒是沈风斓对他态度更差一些。 她默默地摇了摇头,“晋王殿下从前……是被圣上娇宠过了些,骄傲不可一世。他想明白之后,为人处世说话做事,也不逊于宁王。” 现在朝中大臣对晋王改观许多,更有像詹世城这样的忠正之辈,与他交好。 昔日的放纵轻狂,已成过往。 萧贵妃眼角得意地一挑,“本宫看得出来,玦儿对你甚是满意。他从前可从未在本宫面前,夸赞过别的女子。” 不仅没有夸赞过,还常常和她说些,后宫女子就知道勾心斗角,真是小肚鸡肠之类的话。 吓得萧贵妃差点以为,她的宝贝儿子喜好男风了。 轩辕玦……对她……甚是满意? 她怎么看不出来,是有多满意。 沈风斓有些尴尬地转移了话题,“殿下也时常夸赞娘娘呢,听得出来,娘娘和殿下母子感情极好。” 萧贵妃就更加得意了。 “那当然,亲生的。” 母子两一个性子,直率坦荡,爱恨分明。 这要想感情不好,都难。 沈风斓还是很佩服萧贵妃,“娘娘见识广,心胸又豁达,对风斓说话都如此坦诚,真是令人感动。” 换成了别的妃嫔,就像卫皇后一样,哪里会搭理自己儿子的妾室? 不过拿来当炮灰,在需要的时候攻击别人罢了。 沈风斓今日,就成了这个别人。 而卫皇后也牺牲了一个炮灰,那个良媛钱氏。 萧贵妃被她夸得一笑,“本宫初次见你,待你可没有好脸色,你不记恨吗?” “风斓看人好与不好,不是看脸色的。” 有些人笑脸相迎,心中藏奸。 有些人面色如冰,心中却是一团热火。 严格来说,萧贵妃和晋王都是这样的人,不真正亲近,很难看到他们的好。 旁人都说,萧贵妃妖娆狐媚,对上谄媚,对下刻薄。 其实萧贵妃只是直言敢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却被人冤枉为刻薄。 反而是贤妃…… 明知卫皇后是有意设计她,贤妃还是暗施巧计替卫皇后开脱,把罪过甩到宫女身上。 不仅如此,最后还出来装个好人,让宫女们感念她的贤德。 这幅做派,不像是平西侯府的表小姐,倒像是一脉相承的嫡出—— 和汪若霏,一模一样。 萧贵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本宫在闺中就是这个性子,也知道外人常说是刻薄,就叫他们说去好了。只要圣上不信,本宫便知足了。” 瞧圣上对她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定然是不信的。 “圣上待贵妃娘娘十年恩宠如一日,又怎会偏信旁人?” 萧贵妃明媚的面容忽然黯淡了下来,她一手托着自己面颊,身子朝着长椅后头靠去。 “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 —— 沈风斓离开的时候,萧贵妃仍然坐在长椅之上,眺望四周碧水天青。 她说景致太好,难得一见,还想再看看。 沈风斓也不多话,只是行礼告辞之后,远远地又回头看一眼。 萧贵妃一身娇美的水红,长长的广袖垂在身侧,身姿纤纤,舒展地坐在长椅上。 远远看去,犹如满怀愁绪的少女,含情脉脉。 一汪春心,一片愁思。 沈风斓忽觉得有些伤感。 如萧贵妃今时今日的地位,怕是天下女子不羡艳卫皇后,都要羡艳她。 高贵如她,亦有忧愁。 那句以色事他人从她口中道出之时,沈风斓清清楚楚地在她眼中看到,一种与她面貌不相符的沧桑。 那才是一个年华半老的女子,心底深处的真正感慨。 萧贵妃愿意在她面前展示这样的一面,是真的喜欢她认可她,还是因为在这寂寂深宫之中,她也孑然一身,无人可诉真心话? 沈风斓不明白。 宫女引着她走出后宫,这回不是椒香了,而是华清宫一个普通的小宫女。 待走到玄武门时,浣葛忽然指着前方道:“那不是晋王殿下吗?” 沈风斓一抬头,果然看到高大巍峨的宫门之下,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明媚儿郎。 引路的宫女告退之后,天空中忽然飘起了毛毛细雨,飘飘洒洒在人面上,微微发痒。 沈风斓抬头一看,只觉细雨绵绵格外怡人。 忽地,一把纸伞遮过她的头顶,挡住了她的视线。 “走吧。” 声音如这春雨般微凉,她低下高仰起的头,面前果然是轩辕玦。 他一手持伞,另一手自然地背在身后,一身天水青色春衫,领口露出一半诱人的锁骨。 当真是年少春衫薄,分外好看。 “殿下为何而来?” “来接本王的娘子。” 沈风斓面色薄红,一时没料到,他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 他嘴角轻扬,几不可闻地一笑。 “本王的意思是,来接孩子们的娘亲,云旗和龙婉想你了。” “哦。” 沈风斓跟在他身旁向外走,伞并不大,两个人一同站在伞下,少不得碰到手。 她忽然想起,萧贵妃的话。 玦儿对你,甚是满意。 “你既喜欢春雨,不如走一段,这玄武门外的春光还算明媚。” 他从沈风斓抬头的那个动作就看出来了,可见对她观察入微。 沈风斓默默地点了点头,只要不在宫里,不在晋王府,其他的地方,她都能感觉到自由自在。 两人一伞慢慢地走出玄武门,带着晋王府明黄徽记的马车,远远地跟在后头。 浣纱和浣葛也跟在后头。 沿途林木生得茂盛,有的已成苍翠姿态,有的仍是嫩黄,参差不齐。 在春雨细细绵绵的浸润下,又仿佛蒙上一层水雾,融汇了不同颜色之间的界限。 不远处一座院墙,溢出一簇茂盛的红艳海棠。 沈风斓不禁一笑。 “你笑什么?” “我见那一簇海棠,想到了一句诗。” 轩辕玦眉梢一挑,“你笑成这样,一定不是什么正经诗。莫非是一枝红杏出墙来?” 沈风斓摇了摇头,比这个更好笑。 “想到了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桥头,满楼红袖招。殿下春衫也薄,这一大簇溢出墙头的海棠,像不像满楼红袖?” 他勾唇一笑。 “怎见得不是为你,羞煞一树海棠?” 两人相视一笑,难得这般默契。 “今日在宫中,卫皇后可难为你了?” “不妨事,贵妃娘娘来得及时,反倒是卫皇后吃了一个暗亏。” 她简单说了说今日的状况,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其中波澜起伏,令人不由心惊。 “对了。” 沈风斓忽然道:“我和贵妃娘娘说,每日只吃两顿饭,殿下千万别在贵妃娘娘面前说漏嘴了。” “这是何意?” 轩辕玦一脸不解,一日吃两顿还是三顿带夜宵,这是什么要紧事? 也值得拿来特特叮嘱一番。 沈风斓翻了一个白眼,“殿下天之骄子,自然不知道旁人有什么难以东西艰难得到的心酸。贵妃娘娘一日仅用两餐,就是为了保持体态苗条。” 轩辕玦这下会意了,“你是说,如果母妃知道你从不忌口还能保持身形,心里会不舒服?” 何止不舒服啊? 要问吃不胖的女子有多讨人嫌,答案是—— 全民公敌。 他轻哼一声,“果然本王说得没错,后宫女子就是这般小肚鸡肠。” 连萧贵妃也不例外。 沈风斓算是刮目相看。 看来晋王殿下瞧不上女子,是不分亲疏的那种瞧不上。 “殿下方才说,云旗和龙婉想我了,是怎么说的?” 她忽然想到,云旗和龙婉还不会说话,他又是怎么知道他们想她了? 晋王殿下忽然眼中生辉,那股得意劲儿,和萧贵妃极像。 “本王今日回府得早,想着你不在府中,也不知道他们兄妹俩是否乖巧,就到天斓居陪了他们一会儿。不想本王说到你的时候,云旗忽然呀呀一声,接着叫了一声娘。” “真的?” 沈风斓大惊失色,“他们才三个多月,会叫娘了?” 他轻哼一声,“本王也希望,他们开口先会叫的,是爹爹。” 一种莫名的欢喜从她心中升起,她恨不得即刻飞奔回府,亲耳听云旗叫一声娘。 “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回府吧!” 沈风斓一心急,忘了什么顾虑,竟直接拉着他的手往后头的马车走去。 他一愣,随后连忙跟上。 “小心些,淋雨着凉了传给孩子怎么办?” 那把素净的纸伞复又遮过她的头顶,他半边天水青的衣衫露在雨中,濡湿成海蓝。沈风斓满面喜悦地进了天斓居,径自走到云旗兄妹俩所居的东边暖阁。 一进去,便听到里头奶声奶气的呀呀声,和奶娘丫鬟们逗弄孩子的声音。 门外的丫鬟见着她来,忙打起帘子,朝着里头道:“殿下和娘娘回来了!” 众人忙福身行礼。 “不必多礼了,快叫我抱抱,云旗真的会喊娘了吗?” 奶娘笑道:“是啊娘娘,叫得可清楚了,殿下是亲耳听到的。” 沈风斓抱着云旗在怀里,他肉呼呼的小脸仍是笑得大大咧咧的,一双圆润乌黑的眼睛和她一模一样。 “云旗,娘亲在这呢,快叫一声娘来听听。” 她卖力地和小家伙沟通,小家伙见着她笑得更欢了,亮晶晶的口水从唇角溢出。 一副天然呆的模样,只会傻笑。 沈风斓失去了信心,正要对轩辕玦说些什么,只听得云旗呀地一下发出了声音。 “呀呀……娘!” 他真的会叫娘了! 沈风斓大喜过望,朝着他软软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娘亲在这呢,真好,我们家云旗会叫娘了!” 谁家的孩子三个多月就会叫娘? 便是再聪明的孩子,也需要七八个月才能喊得出爹娘,这样简单的音节。 云旗不仅没如李老说的那样,身患脑疾。 相反的,他比一般的孩子还要聪明。 众人这才能放心,确信云旗并没有脑疾。 比起寻常的孩子,他只是不爱哭,更爱笑罢了。 小衣机灵道:“咱们殿下自幼就是神童,娘娘也是幼有才名。殿下和娘娘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是神童了。三个多月开口叫娘,也不算稀奇。” 这话说得众人都甚有同感,纷纷点头称是。 沈风斓还在兴头上,逗弄着云旗继续叫娘,轩辕玦忽然开口。 “大公子会开口叫人这件事,千万不要对外宣扬。他年纪尚小,名声在外只怕不好养活。” 有一个龙凤胎带来瑞雪的传闻,就已经令人生畏了。 要是幼年早慧这样的名声再传出去,不知多少人要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众人一听纷纷应是,当初晋王府闯入贼人焚林刺杀之事,至今他们还记忆犹新。 自然不敢放松警惕。 就在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云旗身上时,里屋忽然传出一道响亮的哭声。 一听这声音清亮有力,就知道是龙婉在哭。 沈风斓忙问道:“大小姐有人照顾吗?” “有的,娘娘放心,古妈妈和竹儿菊儿都在里头呢。” 经过先前的一些事情,古妈妈将照顾两个孩子的人都专门分了拨,各自有对应的差事,就减少了照顾不周的可能。 她对于内宅之事比沈风斓老成许多,旁的不说,就说沈风楼和沈风斓这两个,小的时候也是她亲手照顾的。 沈风斓点了点头,“进去把大小姐抱出来吧,许是她听见我和殿下的声音,等了半天等不到,着急了呢。” 与云旗忽然会叫娘的早慧的比起来,龙婉是一开始就让众人感觉得到,她的早慧。 譬如是在云旗不哭,众人都以为他患有脑疾之时,龙婉一巴掌打在他身上让他疼得哭了出来。 譬如是在百日宴上,沈风翎对云旗不善,龙婉一副要和她亲热的模样,凑近了却打了她的脸…… 这桩桩件件,都让人对她的早慧不敢轻视。 古妈妈亲手把龙婉抱出来,龙婉仍是哇哇大哭,云旗见了呀呀直叫。 怕她吃醋,沈风斓将云旗交给了奶娘,自己上前抱起了龙婉。 两个孩子都三个多月了,她抱孩子的姿势,总算是熟练了些。 龙婉扑进她的怀里,果然一下子就停止了哭泣,沈风斓不觉心中柔软,托着她的小屁股轻轻拍了拍。 “龙婉乖,是不是想娘亲了?” 龙婉忽然抬起头来,抬得老高,把一张白嫩的小脸都憋红了。 众人不解其意。 沈风斓同样不解,只看着她小脸通红,抿着嘴一脸倔强的模样。 好一会儿,龙婉忽然嘴巴一张。 “馕……娘!” “哎呀,大小姐也会叫娘了?!” 云旗刚刚学会叫娘,龙婉就也学会了,众人一片欢喜,只有晋王殿下面色不太好看。 这不公平。 两个孩子都先叫的娘,把他这个爹置于何地…… 晚间歇息的时候,浣葛鬼鬼祟祟地凑近沈风斓的床边。 “娘娘猜,我从奶娘们那里听到什么趣事?” 浣葛就是个包打听,总有听不完的八卦,哪里的事情她都知道些。 沈风斓拢了拢头发,将三千青丝披散在颈后,慢慢地靠在了床头的大引枕上。 “什么趣事?莫不是云旗和龙婉,会叫爹了?” 浣葛摇摇手指,“娘娘太贪心了,大公子和大小姐才会叫娘呢,哪有一口吃成一个胖子的?” 说的也是。 “那到底是什么趣事?” 浣葛笑嘻嘻地凑近,“娘娘可想知道,为什么大公子忽然会叫娘了吗?” 沈风斓眼角一挑,这里头,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我就知道,娘娘不知道。是奶娘们说的,娘娘在宫里的时候,晋王殿下过了早朝回来,一个人在大公子他们的屋子里待了许久。” “晋王殿下说,要陪陪大公子和大小姐,不必她们伺候。可是先前照顾不周领了一次罚后,她们哪还敢走开?就留在门外随时等着传唤。” 看浣葛笑得贼兮兮的,她就知道,一定是奶娘们在门外听到什么了。 “再跟我卖关子,仔细我让古妈妈好好教导教导你,浣纱——” 她作势要招浣纱进来,浣葛连忙求饶,在隔间的浣纱还是听见了动静。 “娘娘听这丫头说书呢,她要是去外头说书,日进斗金就没上次那说书先生的份了。奴婢告诉娘娘吧,就是奶娘们在门外听见,晋王殿下在教大公子他们喊娘呢!” 这还真是一个,沈风斓怎么也想不到的八卦。 “怎么会?晋王殿下教的他们,那为何不教他们喊爹爹?” 明明方才两个孩子都喊娘的时候,他还一脸不满的模样呢! 浣葛道:“奶娘们听见啦,说是晋王殿下抱着大公子和大小姐,像是他们听得懂似的,和他们说了许多话。说是咱们娘娘诞育他们不容易,所以要教大公子他们喊娘。” “娘娘听听,晋王殿下都看在眼里的,可不像咱们先前想的那么无情无义。娘娘吃了这么多苦,殿下记在心里了。” 要说沈风斓不感动,那一定是假的。 她不过是晋王的侧妃,能得到他这样的善待,算得上恩宠极盛了。 嘴上还是岔开了话题,“浣葛你一口一个殿下的,知道的说你是我从太师府带来的丫头,不知道的,只当你和红妆她们一样呢!” 红妆虽然有名无实,到底占了个通房丫鬟的名,这叫浣葛一下羞红了脸。 “娘娘自己这儿夫妻和乐有儿有女,便拿奴婢们取笑起来了。奴婢是好心告诉娘娘,日后再也不敢说了。” “反了反了,”沈风斓笑道:“浣纱还不快打她,这丫头越来越放肆了。” 浣纱只是走上来,“这回浣葛说的有道理,娘娘嫁进晋王府后,至今也未和晋王殿下真正圆房,妈妈惦记得很呢。明眼人谁看不出来,晋王殿下倒是厚着脸皮贴上来,偏是娘娘老拒人于千里。” 两个一直以来都照顾着她的贴身丫鬟,目光恳切地看着她,倒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了。 “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怎么就看不出来。” 就像萧贵妃说,玦儿对你,甚是满意。 她也没看出来。 浣葛急道:“娘娘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殿下他就是嘴上不说,该做的他都做了。这就是娘娘说的那个,什么骄傲。” “是傲娇。” 浣纱补了一句纠正她。 “对对对,就是那个傲娇!殿下嘴上说得好像满不在乎一样,其实心里可在意娘娘了。” 这些日子以来,晋王殿下做的桩桩件件,都在她们眼里。 有些事可能是演戏给别人看,但是眼神,骗不了人。 晋王殿下看着沈风斓的时候,那眼神就像是春雨一般,慢慢地温柔地浸润。 润物细无声。 “罢了,你们别再说了,我都听见了。” 她摆了摆手,“我要歇息了,明儿一早还有事情要做。” 浣纱想了想,前几日都在为皇后的春宴做准备,没听见她还有什么事啊? 浣葛忙问道:“娘娘还有什么事?” 这下轮到沈风斓卖关子了。 “明儿的事明儿再说,现在,睡觉。” 她凑到床边,将矮几上的纱灯一吹,千工床内一片幽暗,唯有红绡帐婆娑轻动。 浣纱和浣葛退了出去,只在外间留下了隐约一盏灯。 沈风斓仰躺在床上,看着帐子顶上,愣愣出神。 她在想浣纱和浣葛的话,甚至是,萧贵妃的话。 难道所有人都觉得,晋王殿下对她用情颇深,只有她并不觉得吗? 也许他对她是有好感,但是一个未曾经历过感情的年轻男子,真的知道自己爱的是什么吗? 她表示怀疑。 同时,她内心隐约抗拒这种用情,又隐约有些期待。 抗拒,是害怕感情成为束缚。 至于期待……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 她现在没资格想这个问题。 只有报了太子的陷害之仇,她才有机会喘息,去考虑自己的未来。 —— 次日一早,沈风斓睡到自然醒,而后起身沐浴焚香,更衣束发。 “娘娘去拜佛也不见这般郑重,今儿是要做什么?” 古妈妈进来的时候,闻到檀香沉厚的气息,不禁微微讶异。 沈风斓笑道:“许久未抚琴了,只怕指法生疏,也该练一练才是。” 古妈妈听罢放了心,又笑道:“娘娘要抚琴,只怕天斓居上上下下都无心做事了,都要听娘娘抚琴陶醉呢。” 沈风斓不禁汗颜。 看着古妈妈期待的目光,她试探道:“前些时日晋王殿下还说,坊间传闻,太师府嫡小姐沈风斓,能抚琴以引百鸟朝凤……” 古妈妈噗嗤一声乐了,“这话是谁传出去的?当时小姐抚琴,确实有几只鸟儿停在了桐醴院的窗台上,就被传成百鸟朝凤了。” “当初在太师府的时候,太师大人命令禁止底下人这么往外传。说是什么龙啊凤啊的,犯忌讳。” 沈太师一向小心谨慎,怕这种传言传得太广了,叫人以为他沈太师有让嫡女为“凤”的意思。 这个凤字可不是寻常女子当得起的,那得是皇后,至少是未来的皇后。 朝中皇子之间夺嫡争斗闹得太大,沈太师要倚仗圣上明哲保身,就不能让沈风斓成为那个“凤”。 沈风斓微微一笑,原来是几只意外落在桐醴院的鸟罢了。 “哪里知道是谁传出的,就被晋王殿下听着了。” 古妈妈道:“不过娘娘的琴艺,在大家小姐之中是数一数二的,便有这样的传言,也不足为奇。” “妈妈又是怎么认为数一数二的?” 古妈妈有些羞赧,“唉,我们不过是粗人,哪里听得懂琴音?是自小到大听过娘娘抚琴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沈风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的琴艺自然没有原身从小学习那么熟练,所以她不能弹奏本朝流行的那些古曲,尤其是原身一贯爱弹的曲子。 要想不露出破绽,她就得另辟蹊径。 浣纱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娘娘,您的琴找出来了,还有琴谱也都在这了。” 她小心翼翼地抱琴而来,展在窗前的琴桌上,又在琴桌一角点上一支细细的檀香。 沈风斓忽然一笑,计上心来。 ------题外话------ 重大消息! 以后更新时间改到晚上九点前,伊人爱小可爱们,小可爱们爱伊人! 么么哒~啾啾啾! 第二百零六章 是也非也 袅袅檀香,烟轻如雾似梦。%D7%cF%D3%c4%B8%F3 琴桌上铺着素色软缎,一只伏羲式古琴浑厚大气,琴首微圆。 其项自肩上阔下窄,与琴首一体,琴腰为内收双连弧形,尽显古朴之质。 这并不是沈风斓一向弹奏的琴。 大周的贵族千金,流行弹奏的是连珠式琴。 此琴胜在琴颈与琴腰分别有三个内收的弧形,与另一侧的三个弧形,组成一串漂亮的珠子。 因其形美,甚得闺阁女子的喜爱。 沈风斓偏要反其道而行。 她纤纤素手轻抚上琴弦,莹润指甲一拨,弦音浑厚。 沈风斓心中一喜,这音质,比她前世弹奏过的琴不知好了多少倍。 再随手一翻半旧的琴谱,果然,都是些猗兰操之类的闺阁曲调。 她索性弃了这些琴谱,十指舒展在琴弦上,虚浮于半空。 缓缓地闭上眼睛,在心中演练手指的动作。 待觉得有几分把握后,她睁开眼睛,秋水柔波轻抚琴声。 指下一个个音溢出,宫商角徵羽,渐渐融汇联合,成为一段乐曲。 天斓居中,有人侧耳细听。 “这是哪来的乐声?怪好听的,就是听不出是什么曲子。” “听闻今日娘娘雅兴正好,在练琴呢。” 众人不禁回想,沈风斓嫁进王府之后,似乎还从未抚过琴。 想来昨日进宫应是颇为愉快,方有此等雅兴。 有听过些乐曲的人不禁赞叹,“娘娘这弹的是什么曲子?真是闻所未闻。” 自然是闻所未闻。 这是她极喜欢的曲子,沧海一声笑。 和她一样,都不属于这个时空。 曲中自有一脉爽朗开阔的江湖豪情,又带着烟雨飘摇的沧桑,非寻常人能弹奏出其中意境。 对于历经坎坷的她而言,却是最能表达心声的曲子。 最最关键的是,曲子简单到无敌。 如果站在沈风斓身旁看去,会发现她的手,不过是顺着琴弦一遍遍地拨下来。 她忽然停住了手,琴音戛然而止。 浣纱迎上去,将浸过热水的帕子,给她擦手。 又往那纤细的手指上,细细地抹上蛤蜊油。 “娘娘久不弹琴了,怕是勒得手疼吧?就连曲调也和从前不同了。” 沈风斓笑道:“哦?哪里不同了?” 琴原就是仕宦人家的玩器,非高门贵女不得轻易触碰,浣纱也是在太师府才有些许触及。 她想了想,道:“从前娘娘弹的曲子,雅致秀气,像是流水涓涓。今儿的曲子,却像是……大浪淘沙!” 她好容易想出这个形容词来,沈风斓点头赞叹。 “能品得出这一层来,也算是闻其弦而知雅音了。” 浣纱有些不好意思,“娘娘怎么今日忽地想起抚琴了,还换了这把伏羲琴,连琴谱都不用了。” 秀气的连珠琴才配猗兰操这样的谱子,伏羲琴古朴大气,正适合弹沧海一声笑。 她抿唇轻笑,“为了日后卫皇后,或是旁人再出这等招数,我能妥善应对。” 胡舞那样的表演,她可以有借口去推脱,来掩饰自己不会。 但换了琴棋书画这些,她可就没那么多理由可说了。 要想不受制于人,必得先发制人! 传闻沈风斓十岁下棋赢了国手廖亭翁,她着意打听了一番,果然却有其事。 那位老先生已经归隐田园,在青山绿水之间苦研棋艺,说不准何时就会回来再找她一战。 “浣纱,我也许久没有学习棋艺了,如今生疏得很。你去把我从前的棋谱也找出来吧,我得空便瞧瞧。” 反正在晋王府里待着,成日闲着也是闲着。 多学点东西傍身,那总是没错的。 —— 东宫,太子寝殿。 昨夜新得了两个歌姬的太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在寝殿之中睡到了天大亮。 据昨儿夜间当值的宫人说,寝殿里的淫词艳曲,直唱到了半夜。 报信的人不敢轻易进去打扰,故而太子昨儿都不知道,钱良媛已经被打发去守皇陵了。 今日一醒咋闻此事,雷霆盛怒。 “母后这是怎么搞的?不是说好把钱良媛她们借去欺负沈风斓吗?怎么反倒把本宫的人搭上了?” 太子面上泛红,仍有宿醉后的酒意。 太子妃唯唯诺诺道:“还不是那个钱氏轻狂,竟然当众跳起坊间舞女的艳舞来。萧贵妃带着圣上忽然来了,一看到钱氏衣不蔽体的模样,当即大发雷霆。” 太子面色更加难看了。 他之所以宠爱钱良媛,有大半的原因就是为她舞姿妖娆。 每每侍寝之前,她跳起胡舞来勾人得很,在榻上小腰频频扭动,叫人欲仙欲死。 那副风骚的模样,可比太子妃这样一本正经有趣得多。 偏是她被圣上罚去守皇陵了。 太子看着太子妃嚅嗫的样子,越发气不打一处来,索性拿她煞性子。 “你当时就在那里,不知道为钱良媛说句好话吗?” 太子妃委屈地红了眼眶,“殿下是当时没在场,圣上连皇后娘娘都怪罪上了,妾身说什么话,能管用吗?” “连母后都怪罪上了?” “是啊,母后原想着沈侧妃不会跳胡舞,可以以此来为难她。谁知道她冠冕堂皇说了一大堆,说什么胡舞是敌国之舞且登不得大雅之堂,一副宁死不肯跳胡舞的模样。” 不但没能以此叫她出丑,反而惹得卫皇后和太子都被斥责了。 太子气得跺脚,“这个沈风斓,可恶,真是可恶至极!她是被晋王坏了名节才嫁给她的,还是区区一个侧妃,竟然就这样一心为晋王计,来对付本宫!” 太子妃眉头一皱,不由说出了实话。 “殿下,话也不能这样说。是母后先让她罚跪到几乎小产的,这次也是母后明知她不擅舞技还……” 太子愤愤地瞪了她一眼,她连忙闭上了嘴。 “你到底是我东宫的人,还是他晋王府的人?怎么处处为她说话?上回龙凤胎的百日宴,你对那两个孩子也是爱不释手。哼,真是不分亲疏!” 太子妃委屈不已,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 “妾身就是喜欢孩子,只要会笑会闹的孩子,妾身都喜欢……” 太子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是想到了他们的嫡子福昀。 不免心头一软,摆了摆手。 “罢了,你下去吧,有空多教教福昀说话才是正经。” —— 沈风斓闷头在府里学琴棋书画,一开始有些无趣,而后她很快找到了乐子。 她每每抚琴,虽没有百鸟朝凤,却有两个黄口小儿咿呀伴奏。 浣葛玩心大起,教云旗他们说好字,竟然教成功了。 于是外人便可看见,沈风斓每每抚琴之时,两个奶娃娃就从榻上翻腾起来,拍着手脚叫好。 晋王殿下看见这一幕的时候,面色有些尴尬。 没想到继“娘”之后,云旗兄妹先学会的是“好”。 这叫他这个爹的面子,往哪里放? 说是如此,看到云旗和龙婉手舞足蹈的模样,他笑得心情大好。 “殿下今儿怎么这么高兴?” 晋王殿下在桌旁坐下,先饮了一口茶,而后方道:“后日是佛诞,京中会有浴佛会,想出去逛逛吗?” “浴佛会?好啊。” 每年四月初八的佛诞,京中都有浴佛会,许多高门女眷都会趁此机会出门游玩。 她惊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后日就是四月八佛诞了。 要不是晋王殿下一提醒,她险些都忘了。 便转头对浣纱道:“让丫鬟们给法源大师做的衣裳和鞋袜,可都做得了?” “做得了,按照娘娘的吩咐,全是用墨色的粗布做的。” 晋王殿下放下茶盏,“这个法源大师,就是你上回说的,极有意思的一个胖和尚?” 三月初三出城拜佛回来,她提了一嘴,顺道也说了汪若霏和南家姊妹的事。 独独忽略了宁王没提。 “是啊。我瞧他生活朴素,性情古怪,想是穿不惯那些绫罗绸缎,还是粗布就好。” 晋王殿下眉梢一抬。 “那为何是墨色的?” “啊?殿下不知道吗?” 沈风斓煞有介事,“墨色显瘦。” 晋王殿下:“……” “一个偶然认识的胖和尚,你都想着给他做衣裳,为何没有本王的份?” 沈风斓惊讶道:“殿下还缺衣裳吗?我看殿下的衣裳多得穿不完,自然府中是有专人操心的,哪里轮得到我来想。” “哼。” 他轻哼一声,一双桃花眼斜飞入鬓,恣意而慵懒。 沈风斓忽然想到了浣纱和浣葛他们的话,便缓了神色。 “不过殿下束发带倒比束金冠更加好看,不如下次我亲手替殿下做一条?” 他的眼中总算露出了笑意。 “这还差不多。” 转眼到了佛诞这一日,晋王府的大门外,也挂上了莲花型的佛灯。 白底粉瓣,莲心微黄的烛火跳跃,投影在府门前,甚是好看。 府门大开,晋王殿下穿着与莲花同色的直裰,白底粉纹煞是清俊。 他长发绾起,仅以一根素白的发带松松地束着,正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沈风斓才走至门前,一见他的背影,不觉吃了一惊。 晋王殿下果然身后长眼,听见她轻微的脚步声,就回过头来了。 她打扮得素雅简洁,不同于平日爱穿的广袖宫装,而是一袭窄袖的莲纹襦裙。 两人站在一处,似寻常人家的小夫妻一般,格外般配。 沈风斓的眼不自觉朝他身上看去,“殿下这身衣裳……” “怎么?” 他眉梢一挑,唇角噙笑,似乎心情不错。 “一会儿可别经过什么青楼花苑的,只怕那些花魁娘子,拉着殿下不让走。” 他原就生得俊秀勾人,配上素日里少穿的粉色,气质柔和了许多。 这要在旁人看来,必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而在沈风斓眼里,就是两个字—— 风骚。 晋王殿下对她这话,似乎很是满意。 “沈侧妃要是担心本王被拉走,那本王的手,就暂时交给你好了。” 他说着,姿态款款地伸出手来。 掌心宽厚,指节有力,自然地蜷曲着,仿佛在邀请她共舞一曲。 沈风斓神思一晃,而后稍稍提起裙摆,兀自步下了门前的台阶。 “殿下还是快些走吧。” 她的背影,几乎是落荒而逃。 唯恐一不小心,就把手伸给了他。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手提莲灯,男男女女皆是面带笑意。 在灯火的辉映下,那些笑面分外好看。 她走向一处挂满了花灯的小摊贩,晋王殿下跟随其后,打量起那些花灯。 其中莲花型的是最多的,旁的像是锦鸡和兔子等形态,也有许多。 沈风斓却没拿那花灯,她伸出手来,拿起了一个面具。 “好看吗?” 她拿的是一个猪八戒面具,竟然大大方方地问他好不好看。 晋王殿下差点没笑出声来。 “虽不好看,不过极衬你。” 她干脆直接戴在了脸上,朝小贩道:“后面这位公子付钱。” 后面这位公子抬脚就走,小贩正想喊住,尾随其后的侍从便丢下了一块银子。 那小贩犹如在梦中,捡起那块碎银子,放入口中咬了一口。 着实咯牙。 他就觉得,生得这般天人之姿的一对小夫妻,怎会是寻常人家出身? 果然是非富即贵之流。 再往后走,人群中戴着面具的越发多了起来。 反倒是晋王殿下露着脸,一双桃花眼颠倒众生,吸引了不少目光。 沈风斓再经过一处小摊的时候,便顺手给他面上,也戳了一个面具。 那是一个玉兔的面具,两只长耳朵竖起,衬着他的衣裳真是男女莫辨。 她笑得哈哈地,晋王殿下隔着面具,给了他一个白眼。 沈风斓没有忽视他的眼神。 “殿下不喜欢吗?” 他摇了摇头,“我是在想,要是让别的女子戴一个猪面具,只怕她们是宁死不从。大概也只有你,高兴成这样。” “佛云,万法皆空,万相皆空。不过是一具臭皮囊,又有何可在意?” 这具臭皮囊并不是她,真正的她,是皮囊深处的灵魂。 晋王殿下笑道:“孕育了云旗和龙婉的,便是这具臭皮囊,岂能不在意?” 沈风斓的笑容,忽然僵在了唇角。 是呵,和他有肌肤之亲的,是这具皮囊。 云旗和龙婉的娘亲,也是这具皮囊。 她呢? 她到底是沈风斓,还是谁……巷口幽暗之处,她伸出手来,一个转身。 两人的身形,落在灯影照不见的幽僻之处。 她纤手抬起,揭去了面上可笑的面具,朝着他走近了两步。 一双幽深如谭的眼眸直直地盯住他,雪肤花貌,红唇如雨后蔷薇。 让他不自觉地一惊。 她的脸慢慢凑近,脚尖踮起,呼吸带着淡淡的体香在他鼻尖萦绕。 身形微晃,他迅速地伸出手来,揽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 女子柔软的身子落进他怀抱中,叫他一时神思遐迩。 曾经一夜旖旎的景象,不自觉浮现在他脑中。 他欢喜于这一刻手中触感的柔软,又惊愕与沈风斓,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 那张倾城美貌的脸靠近他,他微微俯下身去。 只听得一个清丽低柔的声音,“旁人都说,殿下待风斓有情,只是从未听殿下提起过,实在是想不明白。” 此情此景,口是心非如晋王殿下,也变了口吻。 “要待你如何,你才明白?” 女子樱唇凑近,几乎是划过他的唇瓣,落在他的耳边。 “只要殿下一句心里话,心悦与否。” 她吐气如兰,声音几不可闻。 一丝热气,仿佛点燃了他心中那一团火,瞬间喷薄。 他一手扶在她腰际,另一手抵在她脑后,身子一转,将她压在墙上。 一个热烈的吻落在她唇畔,满是他的隐忍与期待,和心花怒放的喜悦。 随着那一吻落下的,是轻浅的心悦二字。 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沈风斓的主动示好。 当初她一句非我所爱,让他一直无法说出自己的心意。 骄傲如他,承受不了她的拒绝。 他只能一直待她好,取悦她,撩拨她,讨好她…… 让她心甘情愿。 彼此唇舌交缠,这一刻甜美,叫人欲罢不能。 寂静之中,只有彼此呼吸的声音。 身侧不远处,是灯火通明的街市,往来之人络绎不绝,乐声隐隐。 忽然—— 他吃痛地放开了她,口中一片腥甜涌进喉中。 她竟然咬破了他的唇。 “你这是做什么?” 沈风斓一笑,眸中闪着幽暗的光芒。 “没做什么,不过是勾引殿下。而后发觉,殿下的心悦过于廉价,我并不想要。” 廉价? 他轩辕玦至今唯一心悦的女子,说他的心悦过于廉价? 真是荒唐。 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猩红的血格外刺目,让他眼眸冷然。 “因为这具皮囊,所以廉价么?” 她反唇相讥,“难道殿下的心悦,不与这具皮囊有关系吗?” 是为了那份身不由己的夫妻之实,所以心悦。 是为了云旗和龙婉的诞生,所以心悦。 而这一切,若非当初那一场阴谋诡计,本不该发生。 这种不纯粹的心悦,她不要。 轩辕玦的嗓音压着怒火,用力地抓住了她单薄的肩膀。 “有没有关系又如何?皮囊是你,灵魂也是你,又有何不同?” 他觉得沈风斓简直是不可理喻,竟然为了这种并无意义的问题,而对他的用情视而不见。 不管是因为一场意外的肌肤之亲,还是因为她诞育了云旗和龙婉。 他用情不假,她还有何好执着? 沈风斓摇了摇头。 不是她,这幅皮囊不是她。 她不能明说,但心中那股别扭的感觉,仍然在作祟。 “殿下不必委屈自己,去心悦于我。当初殿下耿耿于怀的事情,也许殿下忘了,但我丝毫没忘。你会找到一个你真心悦纳的女子,而非被迫迎娶的女子。” 这话让他火气上涌。 “你又怎知本王是被迫迎娶你,被迫与你发生肌肤之亲,又有了云旗和龙婉,才强迫自己心悦于你?” 当然有这些原因。 但,不单纯是这些原因。 他欣赏沈风斓的智慧和勇气,处变不惊的气度,和不输于寻常男子的见识。 这些和旁的女子都不同。 就算那夜不是沈风斓,如果他还有机会与她相识,一样会被她所吸引。 说到底,他心悦的,是她这个人。 而在沈风斓眼中,那些附加的,都会使这份感情不纯粹。 他忽然不知如何解释。 她要的感情太过纯粹,而他们两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纯粹过。 这种感觉,真令人恼火。 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听沈风斓道:“不过殿下不必懊恼。殿下可以在别人的设计下还能心悦于我,而我只要想到那些肮脏的计谋,就无法心悦于殿下。” 原来这才是症结所在。 他忽然觉得自己太过可笑,冷声道:“沈风斓,你赢了。” 先动了心的人,永远是输家。 他输得心甘情愿,却被嘲笑为一文不值。 沈风斓走出了那道巷子,复又戴上了可笑的猪面具。 过往的行人时不时看她一眼,好奇有这样身姿气度的女子,为何戴着一个最丑陋的猪面具。 只有沈风斓自己知道,她面具下的面容,早已是冰冷一片。 萧贵妃的话,在她脑海中时不时涌现。 浣纱和浣葛,是她最亲密的贴身丫鬟。 她们都说,晋王殿下待她有情。 于是她也有些许期待,些许忐忑。 而后她失望地发现,那份所谓的情,并不能给她安心。 这副皮囊不是她的,肌肤之亲不是她自愿的,生下云旗和龙婉—— 也不是她自愿的。 这份情处处充满她的被逼无奈,也是她的一次次被逼无奈,让晋王殿下对她生情。 何其讽刺。 她有些迷茫,不知该往何处走,再一抬头,是处处相仿的灯火辉煌。 再看向身后,从晋王府跟随出来的侍从,不知到哪儿去了,浣纱和浣葛也不见了踪影。 想来今夜人多,她又戴着面具,他们一时不防就跟丢了。 她索性走到河边,在河堤上一屁股坐了下来,看着上游一盏盏莲花灯漂流而下。莲花灯有大有小,大的足有面盆大,小的又只有拳头那么小。 里头放着纸笺,写着人们对神佛的心愿,放在莲灯里面漂流而下,希望神佛能够收到他们的愿望。 倘若愿望真的这么好实现,她沈风斓愿意买下一摊子的莲花灯,来许愿太子不得好死! 她忽然笑了起来。 就算太子不得好死,该发生的也已经发生了。 她与晋王殿下之间的隔阂,又真的能弥补吗? 正盯着莲花灯发呆的沈风斓,不经意朝一旁望去,看到河堤上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半大的少年,锦衣华服,生得白白胖胖,独自坐在那里发呆。 便是富贵人家的小小少年,也有忧愁到独自坐着发呆的时候。 此情此景,灯火摇曳,欢声笑语,怕是只有他们两人在这里枯坐了。 沈风斓不觉引以为知己。 她仗着自己脸上还戴着猪面具,毫无形象地挪了挪屁股,凑近那少年。 少年下意识朝她看来,一眼看见一张笑得满嘴都是牙的猪脸,吓了一跳。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可笑的猪面具下,传出一个年轻女子温柔的声音。 少年恢复了一张木然的脸,看了她一眼,便扭过头去继续看着河面。 想来他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烦心事。 沈风斓也不恼,和他并排坐在河堤上,双腿垂下一晃一晃的。 “没关系,我也有不能说出口的烦恼,我理解你的感受。” 她的声音有些失落,引得少年又朝她看了一眼。 仍是木然的神情,一句话也不说。 沈风斓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这少年……该不是个哑巴吧? 他的眼光落在河面上,只有偶尔莲花灯密集的时候,才能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丝光芒。 那不是眼睛的喜悦,只是被莲花灯映照出的光。 沈风斓放弃了和他对话的念头。 不管他是哑巴还是什么,既然他不想说话,那就由她来说好了。 “你说,如果有个鬼占了人的身子,还是个美丽聪慧的女鬼。有个人喜欢上了她,到底是喜欢人的身子呢,还是喜欢里头的鬼呢?” 那木然的少年第三次转过头来,仍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她说的话,实在太过惊悚了。 怎么会有个鬼,占了人的身子,居然还有人喜欢她? 少年对她产生了好奇之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而沈风斓仍是自顾自说道:“如果有人逼着你娶了一个你不喜欢的姑娘,后来这个姑娘给你生了孩子,是特别特别聪明乖巧的孩子,你会喜欢上她吗?” 这个问题对于少年而言,就更加深奥了。 以他现在的年纪,还不知道喜欢一个姑娘是什么滋味。 沈风斓笑了笑,眼底有一丝无奈。 “是不是很难回答啊?我都觉得很难回答,更何况你还这么小呢。” 那少年透过她的目光,仿佛看见了她面具下的脸,是苦笑的神情。 他忽然张了张口。 “我知道,第一个问题。” 他竟然会说话? 沈风斓吃了一惊。 “如果是一个女鬼,占了人的身子,那这个人是不是死了?” 沈风斓想了想,答道:“算是死了吧,这个人说话做事,都是凭女鬼的心意做的。” 那少年道:“那旁人喜欢她,自然是喜欢说话的她,做事的她。所以,喜欢的是这个女鬼。” 少年说得有些别扭,毕竟女鬼这个词,让他有不好的感觉。 沈风斓托腮道:“可是,嫁给男子的是这个身子,给男子生了孩子的也是这个身子。这样,真的算是喜欢女鬼吗?” 少年木然的脸终于有了表情,眉头轻轻皱起。 “那这个男子,到底是喜欢她的身子,还是孩子,还是她?” 沈风斓愣了愣。 她没想到,自己反倒被一个小小少年问住了。 良久,她摊了摊手。 “这得问那个男子了,不过我觉得……是身子,和孩子。” 少年的神情又恢复了木楞,只有眼神带着鄙夷划过。 他似乎正要开口说什么,只见河对岸火光冲天,一群点着火把的护卫模样的人,对着这头大喊。 “是不是在那?” “对对对,就是大公子!” 一个尖细的声音喊了一声,随后有人一声呼喝。 “那个猪脸是何人?竟敢挟持大公子!” 猪脸? 沈风斓回过神来,敢情他们说的大公子,就是她身边这个少年。 而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成了挟持他的人? 那群护卫模样的人朝河上游跑去,借着最近的一道桥到这岸来。 那少年呆呆道:“你快走吧,不然他们会杀了你。” 沈风斓待要问他的身份,一道破空之声响起,身后有人靠近了她。 “快走!” 竟是陈墨。 举着火把的人已经靠近,陈墨朝后一看,只得道了一声得罪,提起沈风斓就飞了出去。 他的身形在房梁之间几个起落,沈风斓再回头望去,已经离那群人很远了。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她鬓发微乱。 陈墨将她放在一处僻静的巷子,这才停了下来,抱拳告罪。 “方才一时情急,还请侧妃娘娘勿怪。” 沈风斓摘下猪脸面具,面露欣喜。 “这个轻功好学吗?我能学吗?” 陈墨:“……” “不好学,要打小练气,少餐少时。自身体轻盈之时就要掌握功法,长大了就学不了了。” 沈风斓失望地哦了一声。 方才那种在空中起落的感觉,像飞一样,仿佛能让人忘记烦恼。 她若是学会这种神奇的功夫,日后不论是晋王府还是哪里,都困不住她。 那该多好。 可惜…… 她忽地想起方才那些人,“你认识他们吗?” 陈墨摇了摇头。 “那些护卫不是等闲之辈,属下一人要保护娘娘,还要与他们缠斗,怕是吃不消。” 沈风斓眉头微蹙,“我只是和那个少年坐在河边说话,并未劫持他。” 陈墨抬起头来,目光闪烁了一下。 “娘娘看不出来吗?那少年,有些痴呆。”一个举止有些不正常的孩子,不知怎么的一个人跑了出来,还和一个戴着古怪面具的人待在一处。 怪不得那些护卫气势汹汹,一副要杀了她的样子。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她记得,陈墨身边应该还有个搭档,叫做什么蒋烽。 “蒋烽去通报晋王殿下了,我们约好了在此汇合。” 晋王殿下? 不不不,她现在不想见到晋王殿下…… 还未来得及拒绝,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浣纱和浣葛先赶了上来。 “娘娘没事吧?可伤着没有?” “没事,不曾伤着。” 她不自觉地抬头看去,晋王殿下远远地站在那里,面色冷若冰霜。 “蒋侍卫说有人要找娘娘麻烦,究竟是什么人,这样大胆?” 她不知如何解释。 难道说,她在河边跟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说了一大堆话? 然后她就被少年的护卫们,误认为是劫持之人,喊打喊杀地追击。 这个理由说出来,怎么听都觉得很丢脸。 当此时,一道冷淡的声音传来。 “好了,回府再说吧。” 浣纱立即噤声,不禁看了浣葛一眼。 后者眼中同样是一片茫然。 娘娘走丢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回来之后,晋王殿下的神色就这么冷淡了起来…… —— 四月初八的佛诞,晋王殿下和沈风斓高高兴兴地出门,回来之后,谁也不曾理睬过谁。 晋王殿下再没有踏足过天斓居,沈风斓更加没有去过正房。 一切犹如她刚嫁进晋王府时那般,只是从静清院,换到了天斓居。 这种变化,让天斓居的下人惶恐不安,议论纷纷。 起初古妈妈还担心,沈风斓这一朝失宠,又会引起下人们的怠慢。 没想到天斓居一切如常,甚至为了怕沈风斓失宠伤心,没人敢在明面上提起晋王殿下四个字。 真叫古妈妈大喜过望。 她不禁佩服沈风斓,便是自小手腕高明的已故陈氏,嫁到太师府之后,也花了数年才能让底下人彻底心服。 那还是看在,她是正房嫡夫人的份上。 现下沈风斓能将天斓居肃清如此,连她这个管理内宅久了的老妈妈,都不得不佩服。 她一方面为此感到欢喜,另一方面,又为沈风斓和晋王殿下两个担心。 晋王殿下对她,分明是有情的。 这一点,久经人事的古妈妈看得透彻。 而沈风斓更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她不是个不知恩图报的人。 原以为两个人日久生情,不过是时间问题。 哪里想到好好地去逛佛会,回来两个人就不说话了。 她在佛前烧了那么多的香,神佛就不能保佑她的小主子,平安喜乐吗? 不仅是古妈妈,就连浣纱和浣葛,都变着法儿打听那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明明两人在前面皱着,他们在后头跟着,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就不见了。 找了半天,晋王殿下从一道巷口走了出来,唇上带着血。 沈风斓就不见了。 再后来,蒋烽匆匆而来,说是有一大群护卫要对沈风斓不利,陈墨应该已经把她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晋王殿下当时脸色就变了,急得皱紧了眉头。 结果一行人赶到那里,见到沈风斓平安无事后,晋王殿下又做出一脸冷淡来……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反观沈风斓,就像是没有这回事一样。 日日自在地弹弹琴,看看棋谱,时不时逗逗云旗和龙婉,十分惬意。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照顾云旗和龙婉的奶娘和丫鬟们,倒比从前忙了。 晋王殿下不肯踏足天斓居,又要常常看到两个孩子,那怎么办呢? 只好由奶娘和丫鬟们,轮流将孩子抱到正房去让他看。 晋王殿下倒是没说什么,偏是正房一个丫鬟讨厌,总是对她们这些天斓居的下人,没有好脸色。 还时不时地在一旁煽风点火,想让晋王殿下把两个孩子,挪出天斓居来教养。 奶娘们在一旁听着,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晋王殿下真的听信谗言。 幸好,他始终没提过这话,只是把那些丫鬟们都挥退了,独自在屋里和两个孩子说话。 奶娘们抱着孩子回到天斓居,仍是心有余悸。 “真是吓死我了,那个玉凤姑娘脾气大得很,动不动就给人脸子瞧!” 一个奶娘吓得拍拍高耸的胸脯,另一个奶娘也道:“是啊,咱们是天斓居的人,拨到大公子和大小姐房里照顾的。若是把大公子和大小姐挪出去,那咱们未必保得住饭碗。” “是啊,那个玉凤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殿下身边一个大丫鬟,也敢对天斓居的事情指手画脚。” 竹儿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句,菊儿连忙示意她噤声。 “论资排辈,咱们得叫她一声姐姐。你可轻声些吧,没听说吗?她那里有殿下亲自赏的一块东陵玉麒麟,价值连城呢!” 竹儿惊骇道:“什么?殿下竟然如此看重她?” “嘘,快别说了,她再低微,也不是咱们说得了的。” 一道慵懒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淡淡地从身后传来。 “那我说得了吗?” ------题外话------ 自从更新时间改到晚上之后,小可爱们好像就不爱我了,555 订阅少了,评论少了,打赏也少了。 伊人不禁望天,眼眶含泪,化悲愤为食欲!! 第二百零七章 我沈风斓就是这么护短 午后,天斓居桐影婆娑,芭蕉半展。 一阵毛毛细雨落下来,滋润得树荫如一片绿云,朦朦胧胧。 海棠花枝头俏丽而绽,点点清露凝于花瓣之上,更添几分艳丽。 一架孤零零的秋千,静静地伫立在雨中。 微黄的木色,慢慢被雨水浸染成深棕。 断断续续的古琴声,沉厚凝滞,从高处楼阁上逸出。 透过窗台,袅袅檀香,叫人看不清抚琴人的面容。 那双抚琴的纤手蓦然停下。 指尖被勒得发疼,沈风斓接过浣纱递来的帕子,无意识地擦着。 “小姐这手指被勒破皮了,快擦些药吧!” 浣葛连忙去取药匣来。 沈风斓一手撑着脸,半靠在琴桌上,有些萎靡不振的模样。 她目光悠远地投向窗外,空灵而幽深。 浣纱见状,小心问道:“娘娘,可是想晋王殿下了吗?” 沈风斓迅速否认,“胡说,我想他做什么?” 浣葛也道:“那娘娘平日弹琴弹得好好的,今儿怎么懒懒的,不是想殿下了是什么?” 她说起话来比浣纱更加大胆。 沈风斓也不惯着她,直接上手拧了拧她的脸,把浣葛疼得哇哇直叫。 “叫你胡说,还敢不敢了,还敢不敢了?” 浣葛连声求饶,口中直道不敢了,她这才松开浣葛的面颊。 别说,她脸上的肉软软的,捏起来还真舒服。 看着沈风斓意犹未尽的模样,浣葛目露惊恐,迅速躲到了浣纱身后,只探出一个头来。 “那娘娘今日为何懒怠弹琴了?” 浣葛有一种病,这种病到了晋王府以后,越发不可收拾起来。 叫做好奇八卦症。 沈风斓面对她好奇的小眼神,面不改色道:“还不是因为云旗和龙婉不在,没有人给我拍手拍脚地叫好。” 这也是理由? 浣葛忽然想到,“对了,奶娘她们今日,怎么不把大公子和大小姐抱过来?” “晋王殿下要见大公子和大小姐呢,奶娘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正房。” 浣纱这么一说,浣葛几乎要跳起脚来。 “娘娘,让我去!我跟着奶娘一起去,看看玉凤那个小蹄子还敢说什么!” 那日沈风斓在院外长廊,坐在临水的一块大石头上,看水里嬉戏的野鸭。 谁知就看到了奶娘们抱云旗和龙婉回来,纷纷抱怨正房的玉凤,还说了她那些混账话。 她当即沉了脸,又问了奶娘们一些细节。 这个玉凤从前就对她有所不敬,她一直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现在变本加厉。 竟然说出把云旗和龙婉,抱出天斓居抚养的话来。 他们两个是她亲生的孩子,还只有四五个月大,怎么能离开娘亲养活? 玉凤这样的话,不过是看她如今“失宠”,借机踩一脚罢了。 这种拜高踩低的小人,是沈风斓极其深恶痛绝的。 她有一百种能整治玉凤的方法,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原因无他,玉凤是正房的人,她现在不便插手正房的事。 所以浣葛一听到奶娘们,又要抱云旗和龙婉去正房,就急着要跟去。 沈风斓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也好。再有人敢口出狂言,你震慑几句也是好的。” 浣葛活泼胆大,虽不如浣纱严谨小心,也有她的长处。 这两个丫头在她身边,能让她剩不少心。 浣葛笑嘻嘻地应道:“哎!我保证气死那个玉凤,让她不敢再胡说!” 说罢一溜烟地跑了,屋里只留下她蹬蹬蹬的脚步声。 浣纱苦笑着摇摇头,一边给沈风斓斟茶,一边嘴里埋怨道:“娘娘也太惯着她了,把她惯得无法无天的。” 正房之中,一张宽厚高大的书案后头,晋王殿下长身玉立,一手执笔蘸墨。 雪白的大张宣纸平平铺开,那金色狼毫的笔端蘸饱了墨,圆润如一滴水的形状,最后又收成一个完美的尖。 运气下笔,左边三横一竖,再往下一个月字。 再提笔到右边,忽然一滴墨汁溅到了白纸上。 啪嗒一声。 伺候笔墨的玉丹吓了一跳。 晋王殿下将笔一甩,贵重的金色狼毫丢在了身后,他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玉丹连忙过去捡了起来。 市面上一支普通的金毫,都要卖到上百两银子。 这一支可是纯金没有杂毛的,要是丢坏了,实在可惜。 晋王殿下哪里管她在身后做什么,只是歪到了榻上,眉头紧蹙。 他实在是静不下心来。 只能用别的什么,来分散注意力。 莫管事从门外小步赶进来,玉丹会意地走出了房,顺手带上了房门。 “殿下,这是户部从去年春至今的账册,户部的两位侍郎大人细细查校过,确有问题。” 他是从去年春天开始,被圣上冷落在府,对朝中的一应事务失去了掌控。 在这期间,太子与宁王、恒王…… 各自在朝中结党,蚕食利益,从未停止过。 户部就是其中一块最大的饼。 大周朝中分六部,分别是吏、户、礼、兵、刑、工。 其中户部掌管全国土地赋税、粮饷财政,户部尚书便成了最肥的一个缺。 现任户部尚书朴珍前,正是太子妃外祖父的门下,自然而然站到了太子一党中。 晋王殿下自小聪慧,一目十行,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不禁冷笑道:“本王离开朝中一段时日,也是有好处的。若是不离开,太子的狐狸尾巴也露不出来。” 这些账册是自他回朝后不久,就命人慢慢搜集的,直到现在,才初见成效。 莫管事点头道:“还是殿下英明,知道从何下手。否则两位侍郎大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朴珍前动手脚,却奈何不得他。” “也怪不得他们,朴珍前在户部尚书的位置坐了这么久,也不是吃素的。太子的钱库在他身上,必须把他拔了。” 官场之上说起来是权力关系,要追根溯源,还是钱权交易。 太子用国库的钱,为自己笼络了多少朝臣,做了多少事—— 现在,也该还回来了。 门外忽然响起零碎的脚步声,并孩子咿呀的笑声。 陷在对太子谋划中的晋王殿下,忽然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笑容。 “是云旗和龙婉来了。” 莫管事知趣地躬身告退。 门一打开,奶娘们并几个丫鬟走进来,朝着他行礼。 云旗看着他,嘴里嚷嚷,“碟……碟……” 他们现在已经学会叫爹了,就是云旗的发音不太准,总像是碟。 龙婉远远地伸出手来,作势要打云旗,似乎气恼他抢在自己前面说话。 云旗笑嘻嘻地看着她,嘴角津液肆意流淌。 晋王殿下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左手抱起云旗,右手抱着龙婉,两个孩子一到他怀中,立刻安静乖巧了起来。 再不像先前那般要打要闹的。 他朝奶娘们使了个眼色,众人退到了门外,让他们父子自在相处。 他把两个孩子抱到了榻上,随便一丢。 不一会儿,榻上拱起一个圆滚滚的小屁股,随后又是一个。 龙婉先拱了起来,慢慢地在榻上蠕动,时不时还会身体不稳摔到榻上。 云旗也在卖力地拱着,一张小脸贴到了榻上,用力一挤,像是被挤扁了的肉包子。 等他把身子拱了起来,挤扁了的肉包子又恢复了圆。 弹性真好。 晋王殿下忍不住伸出手去,在他面上轻轻捏了一下。 龙婉见状呀呀直叫,似乎对他只摸了云旗一人的脸,感到不满。 这样小的孩子,心思倒不少。 他不禁想起上回的百日宴,云旗被沈风翎指为痴傻,随后龙婉就打了她的脸。 晋王殿下不禁莞尔一笑。 “行了吧,小醋坛子。” 他的手抚过龙婉的小脸,引起一串咯咯的笑声。 果真是女儿家,就是这么爱吃醋。 要是沈风斓……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又想到了那人身上去。 她对自己根本无情,又怎会吃醋呢?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还是说了出来,“要是你娘亲也像你这样吃醋,那就好了。” 说着又觉得自己可笑。 明明最嫌弃女儿家争风吃醋,就是喜欢沈风斓的与众不同。 现在倒希望她吃醋了…… 龙婉咿呀一声,像是听懂了他说的话,热切地回应着他。 可惜他听不懂婴儿语。 “你娘亲在做什么?这样好的雨天,她可曾到院子里走走?” 这下不仅龙婉咿咿呀呀,就连云旗都开始了。 两人的嘴里时不时吐出一声娘,听得他更加伤感。 忽然想起,从宫里出来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她指着那不知谁家院墙,伸出的一树海棠,笑着说是想到了一首诗。 但是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桥头,满楼红袖招。 她说,殿下春衫也薄,这一大簇溢出墙头的海棠,像不像满楼红袖? 眼底分明是毫不掩饰的赞许,爱慕,却远远未达到心悦的程度。 他自负绝色,自小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目光的焦点,是万千女子倾慕的对象。 倾了这天下有何用? 独独倾不倒,她的心。 啪的一声,龙婉爬近了他,一个不稳跌倒在他怀里。 也不知道是不小心跌倒,还是特特扑到他怀中想安慰他。 再一看云旗,他爬到了窗子底下,伸出手来,似乎想打开窗子。 都说儿子像娘,难道云旗也和沈风斓似的,喜好这春雨绵绵的天气? 啪嗒—— 他长臂一展,伸手推开了窗。 窗外湿漉漉的雨水气息扑面而来,龙婉也被吸引住了,向着云旗那头爬去。 这扇窗户,正对着不远处的天斓居。 高高的楼阁上,女子的琴声断断续续,朴拙的弦音变得生涩。 都说琴为心声,她弹起那曲名为沧海一声笑的曲子,其中的疏朗大气不逊男子。 如今琴曲未变,心声却艰涩了起来。 被拒绝的人是他,她为何而心中酸涩? 他不禁抬手,抚上自己的的唇角。 那一晚她咬下,齿痕犹有迹可寻。 身旁忽然响起了小小的拍掌声。 他诧异地看去,只见云旗和龙婉扶着窗沿站在榻上,四只肉呼呼的小手不断拍动。 没人扶着,他们是怎么自己站起来的? 隔着这么远竟然还能听懂,那是沈风斓的琴声,为她拍掌叫好。 这两个孩子,远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许多。 果然,琴声戛然而止,两个孩子的拍掌声也停了下来。 他伸出手到窗外,雨气密布,只怕两个孩子受不得春寒,便要把窗子关上。 忽听得一阵嘈杂之声,其中有一道像是浣葛的声音。 不禁凝神细听—— 屋外,正房伺候的丫鬟们,和伺候云旗和龙婉的奶娘丫鬟们,一同在廊下候着。 一个丫鬟在廊边长椅坐下,斜倚着廊柱,闲暇地眺望远处雨景。 玉凤一眼看见,眼睛一瞪,就要上来训斥。 “哪里来的没规矩的野丫头,这里也是你能坐的?” 她身为正房的大丫鬟,等闲也不敢坐在门外,竟然叫一个没名没分的小丫鬟在这放肆? 那丫鬟听见声音眉头一皱,转过脸来。 玉凤这才看清,原来不是什么没名没分的小丫鬟,而是天斓居的浣葛。 她和浣纱两个,是天斓居的副小姐,便是府中的大管事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从前玉凤见着她也须好言好语,如今世易时移—— 沈侧妃,不是又失宠了么? 玉凤不阴不阳地开口,“哟,原来是浣葛啊,我只当是哪个没规矩的小丫鬟。殿下还在屋子里呢,就敢大摇大摆坐在这里。” 浣葛身子一动,不但没站起来,反而翘起了一只腿。 “知道玉凤一向眼神不好使,姐姐我担待得了。殿下赏给旁人的玉佩,玉凤不就以为是给自己的么?” 说着掩嘴一笑,天斓居的几个丫鬟都笑了起来。 玉凤面色难看,朝一旁的玉丹瞪了过去。 这件事只有她们正房的四个大丫鬟知道,一定是玉丹心怀不忿,把这事告诉了别人。 玉丹被她这一蹬,眉头轻蹙。 “你瞪我做什么?明明是我的东西,你拿走了我也没怨你,又何必去传扬这件事?” 她也很诧异,浣葛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玉丹身后,玉清和玉迎两个,朝后缩了一缩。 浣葛自然不会把她们两个说出来,只是笑道:“哟哟,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做贼的反瞪起苦主来,是个什么道理?” 玉凤被气得脸面通红,“这是我们正房的事,不需要你们天斓居的人关心。你赶快起来,正房外头,不是你区区一个侧妃的丫鬟坐得了的!” 她总算是说出心里话来了。 浣葛伸手一招,朝一旁众人道:“听听,你们听听!区区一个侧妃呢!这要是不知道的啊,还以为你玉凤是殿下的正妃呢,哈哈哈!” 众人被她说得,纷纷掩口嘲笑着玉凤。 她玉凤自然不是正妃,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挣上呢,那块到处炫耀的玉佩也是从玉丹那里抢来的。 一时间,玉凤羞窘得无地自容。 “你别得意,不就仗着你们侧妃娘娘,诞下了大公子和大小姐吗?晋王殿下要是把大公子和大小姐挪出去,看你们还嚣张到几时!” 浣葛立马板正了面色。 正是为她这个胡说八道而来,没想到她当着自己的面,竟然还敢说。 她冷笑道:“挪不挪大公子和大小姐,这种话也是你一个奴才说得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那副尊荣,配不配得上痴心妄想?” 在晋王府中的大丫鬟里,玉凤的容貌的确不算出众,这也是她一直自卑的问题。 她凭着一手周到的伺候工夫,跃居贴身伺候晋王殿下的大丫鬟后,就再也没人敢嘲笑过她的容貌。 如今被浣葛当着众人的面,这样赤裸裸地说她丑,她气得浑身发抖。 “啪!” 玉凤径直给了浣葛一巴掌。 声音在静谧的雨中回音极大,让一旁的丫鬟婆子们都愣住了。 浣葛就这样,硬生生吃了她一巴掌。 她慢慢地抬起脸来,与玉凤想象的怒容不同,那是一个得意的微笑。 “竹儿菊儿,还等什么?你们就看着我被人打吗?” 竹儿菊儿她们早就看玉凤不舒服了,见浣葛先扑了上去,乐得上去围殴。 玉凤被她们三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玉丹等三个大丫鬟都没有上手帮忙。 可见这个玉凤,是天怒人怨。 有底下的小丫鬟想上来拉架的,都被奶娘们四两拨千斤地拦在了一旁,不让她们上前。 想拉架? 等玉凤被打得差不多了再说! “不要脸的小贱人,不过和我一样是个奴婢,就敢置喙娘娘的事?!打不死你,叫你认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浣葛三人把玉凤压在地上打,她一边骂,玉凤一边哭喊。 竟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 直到一道冷声从身后传来。 正房的大门一开,晋王殿下大步迈出,将云旗和龙婉交到了奶娘手上。 “这是在做什么?” 浣葛等人连忙转过头来,朝着晋王殿下行礼。 玉凤已经被打得头发散乱,嘴歪眼斜,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 “殿下……” 她正要说话,浣葛抢先一步打断,朝着晋王殿下哭诉道:“殿下为奴婢做主啊!” 玉凤一愣。 “殿下瞧瞧,玉凤无故羞辱我们娘娘,奴婢不过争辩了一句,她就给了奴婢一巴掌,这指印还新鲜着呢!” 晋王殿下眉头一皱。 玉凤连忙大喊道:“殿下,不是她说的那样!是她先侮辱奴婢的,奴婢气不过,才出手……” “到底是谁先出手的?” 玉凤瞪大了眼,只见浣葛委屈道:“是玉凤,正房上上下下从丫鬟婆子到侍卫管事,都看见了。殿下若是不信,尽管问问他们!” 玉凤懊悔不已,只见浣葛低下了头,瞧瞧从眼角给了她一个得意的眼神。 她暗道不好! 怪不得她挥手上前,浣葛躲也不躲,硬生生受了她那一巴掌。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先打了浣葛,众人都看见了,那她就算被打得再惨,晋王殿下也会认为是她先挑事。 她不禁一口银牙咬碎。 晋王殿下扫视了众人一圈,瞧那神色,也知道浣葛所言不假。 的确是玉凤先动的手。 再看玉凤发鬓凌乱,嘴歪眼斜的模样,不禁嫌恶地皱了皱眉头。 “以奴犯主,成何体统?本王素日担待你得了意了,竟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玉凤百口莫辩。 她的确没把失宠的沈风斓放在眼里,可她对晋王殿下,那可是毕恭毕敬啊! “殿下,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殿下饶了奴婢这一回,奴婢愿意跪着到天斓居,向侧妃娘娘叩头认罪!” 玉凤不愧是正房的大丫鬟,知道这个时候再如何狡辩都无用。 倒不如诚心认罪,反而有一线生机。 浣葛插嘴道:“殿下,如果大公子和大小姐知道,他们才不过四五个月大,就有居心叵测的人想把他们同生母分离,大小姐一定会多给这人两巴掌!” 当初沈风翎不过说了一句,云旗痴傻,就被龙婉打了一巴掌在面上。 玉凤这样居心叵测之人,这一顿打,都算轻的! 晋王殿下沉默了片刻,道:“今日在此打架斗殴的,你们四个人都难逃干系。自去找芳姑姑领罚,本王懒怠管这些琐事。” 说罢拂袖而去,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玉凤从中看到了一线生机,对着浣葛得意一笑,“我认识芳姑姑的年头,比你久多了。她一向是秉公执法,才不会偏袒你们这些太师府的奴才!” 浣葛咬紧了下唇。 原以为她逼得玉凤先动手,就能占住道理,让晋王殿下严惩玉凤。 没想到他直接来一句找芳姑姑领罚,让浣葛无计可施。 一旁的侍卫走上来,将浣葛、玉凤,并竹儿和菊儿等,都带了下去。芳姑姑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各自看了玉凤和浣葛一眼。 玉凤显然被打得更惨,一双眼睛柔情似水地往芳姑姑身上缠,就差没直接说请手下留情了。 浣葛的面上有个红红的巴掌印,她面色倔强,看着玉凤一脸不屑。 一个是正房的大丫鬟,一个是天斓居的大丫鬟,都不是普通人物。 芳姑姑只淡淡道:“二位姑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也不过是个奴婢,处置不了你们的事。还是请诸位,把人押到天斓居去请侧妃娘娘定夺吧。” 浣葛不禁抬起头来,意外之喜。 玉凤面如死灰。 她得罪的就是沈风斓,再落到她手里,还能有好吗? 不行,她死活都不能去天斓居! 玉凤索性撒起泼来,大哭大喊着,“芳姑姑救救奴婢,奴婢在晋王府从小伺候到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您不能看着外人这样作践我啊!” 芳姑姑眉头一皱。 起先她还怕沈风斓处置过重,枉费了玉凤这么个人。 待听见她嘴里这没轻没重的糊涂话,忽然明白了浣葛为什么旁人不打,非要打她。 这不是嘴欠是什么? 萧贵妃看了都满意的人,她区区一个丫鬟,也敢说沈风斓是外人? 真是活腻歪了。 当下一皱眉一挥手,“带出去吧。” 早知道她是这个德性,当初清洗下人里那些探子的时候,就该顺手把她洗出去。 芳姑姑的意思众人都听明白了,故而这回再走,侍卫直接拖着玉凤一个,没有人去拉浣葛她们。 浣葛朝芳姑姑福了福身,“多谢姑姑。” 芳姑姑给了她一个含笑的眼神,冲她点了点头。 都说有其中必有其仆,沈侧妃胆识过人,才有这么个胆大无畏的丫鬟。 天斓居一下热闹了起来,侍卫把玉凤押进来的时候,沈风斓险些没认出她来。 她正常的模样也不算美,如今脸肿得像猪头似的,倒是十分好笑。 浣葛一下迎了上去,在沈风斓耳边瞧瞧道:“怎么样?奴婢就说要替娘娘出这口气,让她不敢再胡说!” 沈风斓正笑着要捏她的脸,忽然看到她一侧脸颊红肿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谁敢打你不成?” 浣葛不好意思地朝后躲了一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是娘娘教奴婢的。娘娘放心,我都打回来了!” 沈风斓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在她手上轻打了一下。 “你啊,下次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说着又喊浣纱,“快把她带下去擦药,好端端的姑娘家家,脸上肿了多伤面子!” 她这样说着的时候,地上的玉凤幽幽抬起头来。 浣葛那伤就伤面子的话,那她面上这伤,岂不是不用活了? 沈风斓朝她一眼横来。 敢打她的人,那就得付出代价! “来人,把这个玉凤带到院中去,让她自打三十个巴掌,打得不响不算数!” 众人都十分诧异。 哪有护短到这个地步的? 便是玉凤不对,也该审问一番再责罚啊! 古妈妈干咳了一声,提醒道:“娘娘,是不是先审问审问,再按罪论处?” 浣葛忽然从里屋冲了出来。 “娘娘,这个玉凤不仅想方设法怂恿晋王殿下,要把大公子和大小姐挪出天斓居去。她还侮辱娘娘是个区区侧妃,言语大不敬。” “也是她先出手打了奴婢的,众人都看见了,娘娘明察!” 沈风斓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浣纱把她扶进去擦药。 又柔声安慰道:“你不必解释这许多,我知道一定是她的错。” 浣葛这才放心地进去了,沈风斓的目光朝众人一扫,一颗颗头都不禁低了下去。 “我沈风斓就是这么护短,打了我身边的人,落在我手上,那就别怪我心狠!等她打完这三十个巴掌,再让芳姑姑把她打发出府。” 后半句是对一旁的古妈妈说的。 玉凤疯了一般跳起,又被侍卫牢牢压了下去。 “沈侧妃,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晋王殿下身边的大丫鬟,你要赶我,也得晋王殿下点头!” 沈风斓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嗯,你说的没错。那就先打吧,打完派人去知会殿下一声,也好让她心服口服。” 她倒不担心晋王要和她唱反调,像玉凤这样心怀不轨的人,早就该赶出去了。 她只是…… 不想经由此事,让旁人以为她接管了晋王府庶务罢了。 显然芳姑姑一直想让她来当这个家,而她无法接受。 玉凤咬紧了牙,默不作声。 打,她打。 别说是三十个巴掌,就是三百个,她也打! 只要晋王殿下能稍稍顾忌主仆之情,能把她继续留在身边,那她挨多少个巴掌都心甘情愿。 寂静的庭院中,清脆的巴掌声,从雨中传来。 一下又一下,打破了雨景的静谧。 沈风斓像是有些嫌恶这声音,命人把窗子合上了。 倒是浣葛,脸上覆着厚厚的一层药,还饶有兴致地数着巴掌声。 看见她这副天真的模样,沈风斓又喜又气。 喜的是,有个人会这样为自己出头,宁可挨打也要为自己出气。 气的是浣葛任意妄为,没有同她商量,就做出这事。 柳烟的事情,她不想再发生一次了。 “娘娘,你听这巴掌声,多脆啊。” 浣葛一张口,浣纱气得一指头戳在她脑袋上。 “你还说嘴呢,自己脸上这一巴掌,是挨得太轻了?” 浣葛一下苦了脸,朝着沈风斓挤眉弄眼。 只听身后浣纱的声音道:“不过打得真解气,你怎么不叫上我一起呢!” 连沈风斓都听愣了。 浣纱这样斯斯文文的姑娘,会打人吗? 隔间里,红妆也跳了进来。 “浣纱姐姐太斯文,不能行的。浣葛怎么不叫我去,要是我在啊,保准把玉凤那小蹄子嘴巴撕成两半!” 一个嘴巴撕成两半,浣葛听着都觉得疼。 她看着红妆一脸期待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的战斗力,在红妆面前真是弱爆了。 沈风斓幽幽道:“只要不是抓鬼,以后你们有什么架,都可以找红妆去打。” 听见鬼字,红妆脖子一缩,瞬间就蔫了。 “娘娘!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 红妆娇嗔道。 ——一场春雨过后,空气都格外清新了起来。 沈风斓想出去走走,一众丫鬟们都想跟着。 她还时不时能进宫,能回太师府,而这些丫鬟们要不是跟着她,就哪儿也去不了。 所以沈风斓一提出去走走,她们倒比她更加欢欣雀跃。 “好了,好了,个个都想出去玩,那谁来照顾大公子和大小姐?” 众人一下都不吱声了,浣纱是一定要跟着去的,其他的人…… 只有浣葛道:“我的脸还没消肿,这回我就不去了,在家里照顾大公子和大小姐。” 浣葛说这话是真心实意,丝毫不担心旁人陪着沈风斓,会抢了她的地位。 那句我沈风斓就是这么护短,浣葛牢记在心,什么时候想起来—— 都是暖暖的。 不单是浣葛,天斓居上上下下都传遍了,关于沈风斓护短的话。 这种护短,让他们这些身在天斓居的下人,都觉得无比贴心。 梅儿也主动道:“那奴婢留下来帮着浣葛姐姐吧,平日里竹儿和菊儿照顾大公子和大小姐,也都辛苦了,也该去玩玩。” 兰儿也点了点头,“嗯嗯,奴婢也留下。” 竹儿和菊儿听得有些不好意思,也谦让道:“奴婢照顾大公子和大小姐惯了,还是我们顺手,让我们留下照顾吧。” 一旁艳丽的身影一闪,红妆也站了出来。 “娘娘,奴婢笨手笨脚的,不适合留下来照顾大公子和大小姐。还是让奴婢跟着您,一起去外头玩吧!” 众人原以为她站出来是要谦虚一番,没想到她这样大胆,赤裸裸地说出了心声。 说得又有趣又促狭,惹得大家都笑了。 说要去玩的时候,个个欢欣雀跃。 说要留人照顾孩子的时候,个个又甘愿留下。 沈风斓忽然觉得,天斓居内这种气氛,真是让她喜欢得紧。 不像别的高门大户府邸,底下人也分成三六九等,你争我夺的。 很多小丫鬟从几岁起,就耳濡目染那些拜高踩低的事,等长大了,做起来比谁都顺手。 与之相比,天斓居真是一方净土。 像是梅儿竹儿她们,何尝不曾是这样的人? 在静清院的时候,也不见她们比旁人出挑。 有了沈风斓的影响,她们才抛弃了从前那些陋习,恢复少女天真的初心。 因为她们知道—— 跟着沈风斓,是跟对了主。 沈风斓索性道:“罢了罢了,都别谦让了。既然大家都这样有兴致,索性一同去。云旗和龙婉就交给古妈妈和奶娘们。” 众人一听都欢喜起来,就连宣称脸肿不去的浣葛,也禁不住欢喜。 随后想了想,又有些犹豫。 “妈妈们老天拔地的,平日里照顾大公子和大小姐,已经够辛苦了。咱们都去乐了,岂不带累她们?” 沈风斓眼角一挑,“笨丫头。你们就不会去讨好讨好妈妈们,让她们愿意代劳吗?” 众人一听眉开眼笑,红妆道:“我知道,林妈妈最喜欢漂亮首饰,我这就回去给她找一件去!” 说罢转身一溜烟跑了,其他人也纷纷想起,各自忙着去准备。 等到众人都跑开了,只剩浣纱和浣葛在屋子里时,沈风斓忽然开口。 “给那些妈妈们都准备赏银,一人五两银子,记得别告诉那几个丫头。” 浣纱不解道:“娘娘好端端的,为何要打赏妈妈们?” “我带着丫鬟们出去玩,把妈妈们留在家里,自然得抚恤她们一番。” 浣葛傻傻道:“娘娘不是让大家,去讨好妈妈们……” 她恍然大悟。 让那几个丫鬟以为自己的讨好起到作用了,她们才能放心地丢下差事,跟着沈风斓出门。 她这样做,只是想让大家高兴高兴。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几日她的心情一直闷得很,也该是时候去散散心了。 次日,天斓居上下一片喜气。 丫鬟们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叽叽喳喳,为出门游玩雀跃。 你看看我的裙子,我拉拉你的辫子,不亦乐乎。 不能跟着出门的婆子们也不恼,仍是乐呵呵地看着她们。 不就是少出去一趟? 能白得五两银子,大家乐得高兴。 沈风斓走出屋门,便看见院中众人花花绿绿的鲜嫩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把你们带出去,一会子回来,马车上全是鲜花鲜果,够天斓居上下吃三天。” 几个丫鬟不禁羞涩,安静了下来。 “听闻娘娘当年每每出行,都是掷果盈车,比当年的潘安还要受人欢迎呢!” 直到后来,有件不太雅致的事情发生在沈太师身上,就没有人再敢往太师府的马车乱丢鲜花鲜果了。 沈风斓嫁进晋王府之后,就更加没有了。 毕竟是带着明黄徽记的马车,哪个不怕死的敢随意表示爱慕? 晋王府随便一个侍卫出来,都能把他打到娘都不认识。 一群人声势浩大,马车足足排了三辆,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沈侧妃带着丫鬟们出去踏春了。 令人不禁纳罕。 沈侧妃失宠了,怎么还有心情到外头踏春去? 前日还整治了正房的大丫鬟玉凤,威风不减从前。 这哪像是失宠的模样?! 看着一群丫鬟簇拥着一个华服美人出府去,身后一双怨毒的眼睛,牢牢地盯住了她们。 “快走吧,芳姑姑开恩才能让你多留一天,你还不肯走是怎么的?” ------题外话------ 关于云旗和龙婉,伊人自己没生过孩子,所以查了很多婴儿宝宝的知识。 但是他们两没有按照常识来哈,毕竟是神童爸妈生下的神童孩子,比别人早会爬会站会说话,都是正常的~ 然后,昨天伊人抱怨了一下最近评论打赏少了,小可爱们就冒出来啦~ 谢谢大家~ 特别是幸运儿和乐宝,平时没评论伊人以为大家弃文了呢,原来一直在默默看呀! 另外有小可爱最近在期末考咩? 可以在评论区冒个泡,在此祝期末考的小可爱考试门门高分! 第二百零八章 王不见王 那丫鬟被婆子粗壮的大手一推,一个踉跄,差点没跌到地上。 原本应该显得憨厚的圆脸圆鼻头,带着被指甲抓伤的点点瘢痕,衬着那双怨毒的眸子,一时狰狞起来。 她转过头去,对着婆子露出了牵强的笑容。 “不敢不敢,这就走。” 婆子得意地瞥了她一眼。 昔日玉凤还在正房伺候的时候,何曾拿眼睛看过她们这些粗使婆子? 不是吆五喝六,就是作威作福。 现在她被沈侧妃赶出府去,真是人人拍手叫好! 婆子在她身上扫了一眼,褐色的粗布麻裳,腰间竟然还系着一块宝物。 “这不是殿下赏玉丹姑娘的玉佩吗?你竟还有脸拿走?” 她飞快伸手在玉凤腰间一抽,把那块宝物牢牢握在手心。 “啊,还给我!” 玉凤劈手就要去夺,被婆子瞪了一眼,那手僵在了半空之中。 久久才放下去。 玉凤低垂着头,咬紧了牙关。 “你还有脸夺?信不信就连这几件粗布衣裳,我也能叫你带不走?” 婆子对玉凤早有怨气,巴不得借机寻事,再整治玉凤一顿。 这种怨气,她又何尝不知? 她一路晋升为正房的大丫鬟,其中没少踩着别人上位,也没少落井下石拉帮结派。 对她有怨气的人数不胜数,那又如何? 不服也得憋着! 见了她,还得客客气气,尊称一声姑娘或姐姐。 现在风水轮流转,她成了人下人,那起子被她踩惯了的人自然恨不得踩回来。 这个臭老婆子敢这样羞辱她,都拜沈风斓所赐。 这个仇,她一定要报! 被推出晋王府后院的小门后,玉凤朝着身后看了一眼。 院墙内,屋宇森森,绿树红花。 有欢笑声在墙内。 她在墙外。 旧包袱里,她掏出一条花布头巾来,裹在了头上。 沈风斓,我治不动你,自然有人能治你! 长公主府。 卫玉陵坐在庭院中,百无聊赖,一脸愁容。 被沈风斓当众打了那一巴掌,还被限制在晋王府中,这等奇耻大辱,她记忆犹新。 偏偏长公主还不许她出门,不许去找晋王说话不许去找沈风斓闹事。 那她还有何事可做? 除了晋王,她没有心思顾及旁的事。 庭院中,一树茂盛的芍药花开得火红。 卫玉陵顿生烦躁,朝着一旁大喊道:“拿鞭子来!” 小丫鬟上前,颤颤巍巍地递上鞭子。 一道镶着金边的长鞭握在她手中,她朝着地上用力地打了两下,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旁的小丫鬟忙往后缩,被卫玉陵眼尖地发现了,瞪了她一眼。 “你躲什么?本郡主指哪打哪,还会打着你不成?” 那小丫鬟才松了一口气,正要说话,鞭子虎虎生风地落在了她身上。 起先还没什么,慢慢地越来越疼,疼得她眼泪都掉出来了。 不是说,打不着她吗? 眼见小丫鬟吃痛地蜷缩到了地上,疑惑不解地抬头看她。 卫玉陵冷哼一声,“叫你敢质疑本郡主的武功!” 小丫鬟连连磕头。 “郡主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知罪!” 她嫌恶地扭过了脸,“还不快滚?!” 小丫鬟忍着剧痛退了下去,卫玉陵心里那股气稍稍舒坦了些,又挥鞭朝那颗芍药而去。 啪啪—— 鞭子破空之声,在庭院中不断地回响。 那一朵朵盛放的芍药,在春雨之后花苞鲜嫩,一下子被打得残落。 有的花被削去半朵,花瓣断裂处汨汨流着血一样的花汁。 有的整朵花烂成了一滩鲜红的汁水,零落在地…… 不一会儿,一树芍药都烂在了地上,不成样子。 廊下伺候的丫鬟,飞快地朝那处瞥了一眼,不禁蹙眉。 明明好几日没有出过门了,这又是谁惹着小郡主了? 耳朵灵敏的丫鬟,却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小郡主一边挥鞭,嘴里一边念着—— 沈风斓。 那是晋王侧妃的名讳。 打落了一树芍药,她仍然不解气,又朝着一旁的柳树挥去。 柳树可没有芍药花性子好,一根根枝条比卫玉陵的鞭子还长,没挥两下就纠缠在了一起。 卫玉陵不服输地往后拔,哪里拔得过扎根在地上的树? 再一使劲,摔了一个屁股蹲儿。 而后那根鞭子失去了着力点,也从垂顺的树枝上滑落了下来。 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拥上前去,卫玉陵恼羞成怒,上去捡起鞭子就朝众人一顿打。 地上哎呦哎呦地躺了一圈的人。 有人飞奔去禀告马氏,如此这般,马氏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随她去吧,她是郡主,要打多少人都随她高兴。” 上回晋王府百日宴,长公主把卫玉陵领回来之后,就狠狠地训斥了她。 婆婆教训媳妇,天经地义。 但长公主说的那些话,句句把责任推到她身上,丝毫不顾她是被卫玉陵强逼的。 这让她一下寒了心。 长公主府,她照样操持。 在长公主面前,她照样孝顺。 但对待卫玉陵,态度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一味顺从,不仅会让卫玉陵把她拖累死,还得不到半点尊重。 与其如此,她不如坐视不理。 报信的婆子愣了愣,没想到一贯八面玲珑的马氏,会表露出这种姿态。 她只得退下。 卫家大郎从里屋走出来,皱着眉头道:“玉陵妹妹虽然刁蛮任性,毕竟年少。你这个做长嫂的不管,谁来管她?” 长公主毕竟年事已高,未必能管得周到。 马氏面不改色道:“你不过是卫家的嗣子,人家既没有当你是长兄,也没有当我是长嫂。何苦来?还嫌上回我背的黑锅不够重吗?” 卫家大郎被她问得无话可说,抿了抿唇。 从卫家旁支的子弟,到成为人人羡慕的卫大将军嗣子,风光背后,是无尽的心酸。 长公主偏爱自己的亲生女儿,府中的下人看人下菜碟,对他这个所谓的大公子也不见得多恭敬。 卫玉陵小小年纪,更是牙尖嘴利,动不动给他们夫妇两脸色看。 像是“你不过是给我爹继承香火的人,在这充什么长兄的派头”这样的话,他早就听得没感觉了。 而马氏,更是自从进了长公主府后,就身心俱疲。 她在人人面前周旋应侯,笑脸相迎,只有他看得出来,她的笑从未发自内心。 良久,他才开了口。 “芳儿,是我对不住你。”一院子的伤兵残将被扶下去上药了,卫玉陵拍拍屁股就回屋坐下,喝了一碗刚晾好的银耳汤。 这么一顿挥鞭,她正好热了,汗水发散出来,心情也好了许多。 门外一个丫鬟慢慢地上前,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卫玉陵抬起头来,眉毛倒竖,“做什么这副模样,好像本郡主要吃了你似的!” 那丫鬟忙上来行了一个福礼,“回郡主,后院来了一个女子,自称是晋王府的丫鬟,要见郡主。” “晋王府的丫鬟?!” 卫玉陵的面色立马欢喜起来,“快,让她进来!” 玉凤被婆子领进卫玉陵的院子,丫鬟亲自出来相迎,没想到眼前的人穿着粗布麻衣,头脸上包着花布头巾,依稀还能看到伤痕。 晋王府的丫鬟,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那丫鬟捂住了鼻子,皱眉对婆子道:“莫不是搞错了吧,晋王府的丫鬟,怎么会这么邋遢?” 玉凤面色一沉,为这个丫鬟无礼的眼神感到恼怒。 她穿的是破旧了些,但是并不臭。 这个丫鬟捂着鼻子的样儿,活像她是个乞丐一样。 玉凤酝酿了一下,忽然笑着开口道:“这位姐姐怎么称呼?我是晋王殿下身边伺候的玉凤,只因为犯了错被撵出来,才会打扮成这样。” 那丫鬟讥笑道:“我叫桃夭。哟,犯了什么错被撵出来啊?” 玉凤抿唇不语,桃夭也不再多问,只是轻蔑道:“进来罢。” 一个被撵出晋王府的丫鬟,还敢不答她的话,真是不知死活。 桃夭在前头慢悠悠地,一行走一行道:“你这名字不好,玉字犯了我们郡主的讳。不如我替你改一个,叫做小凤吧?”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盯着玉凤。 “你说,好不好啊?” 赐名或改名,历来是主子为奴才赐的。 在深宅大院中,有头有脸的大丫鬟,也能替小丫鬟改名字。 可看桃夭的装扮,不过是长公主的二等丫鬟。 区区一个二等丫鬟,也敢强压她一头,替她改名字? 这真是奇耻大辱。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玉凤静默良久,最后抬起头来强颜欢笑。 “谢姐姐赐名。” 桃夭这才满意地朝里头走去。 卫玉陵早就等不及了,一见人进来,忙朝玉凤看出。 她皱了皱眉,有些失望。 这个丫鬟穿成这样,一看就是上不得台面的烧火丫头,找她能有什么事? “奴婢玉凤,给小郡主请安。” 玉凤? 这个名字,听着好像有些熟悉。 一旁的桃夭听了这话,暗暗瞪了玉凤一眼。 说好给她改名叫小凤,怎么这样大胆,又自称起玉凤来? 玉凤被她瞪着却无动于衷,只是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卫玉陵,希望她能够想起来。 卫玉陵忽然道:“你不会是晋王哥哥身边,那个大丫鬟玉凤吧?” 她记得,晋王正房的几个大丫鬟,都是以玉字排辈的。 那个时候她还想,一旦自己嫁入了晋王府,非要这几个丫鬟改了名字不可。 玉凤眼中爆出狂喜的华彩,“是奴婢,就是奴婢!小郡主,奴婢有要紧话跟你说!” 事关晋王,卫玉陵不疑有他,直接挥退了左右。 “你是晋王哥哥身边的大丫鬟,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玉凤咬牙切齿道:“都是沈侧妃陷害奴婢,把奴婢赶出了王府。奴婢也不想让这个毒妇好过,所以特特来找郡主。” 一听到玉凤是来献计对付沈风斓的,卫玉陵眼中光芒一闪。 “沈侧妃今日带着好几个丫鬟出城去了,说是踏春。带的护卫并不多,郡主想不想给她一个教训?” 卫玉陵霍然起身,“真的?” 她恨沈风斓恨得牙痒痒,无奈她在晋王府被周密保护着,自己无从下手。 有这样的好机会,她若是错过,真是天理不容。 门外,桃夭等人卯足了劲,想听到里头在说什么。 一开始还能听到只言片语,到后来就什么也听不到了,似乎是压低了声音在密谈什么。 桃夭狐疑道:“这个玉凤什么来头?竟能让郡主和她说了这么久的话。” 难道是她有眼不识泰山? 不可能。 一个被撵出晋王府的丫鬟,还能有什么本事? 没一会儿,珠帘哗啦啦地响起,玉凤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得意地朝桃夭一瞥,掂了掂手上一个厚实的荷包,一看便是装满了银子。 桃夭一惊,心道不好。 卫玉陵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来人,把桃夭拉出去,打三十耳光再撵出府去。” 桃夭瞬间腿软,愣了好半晌才惊呼道:“郡主饶命,奴婢做错了什么?奴婢冤枉啊!” 被丫鬟带出去的玉凤朝身后看了一眼,看到她被拖在地上的模样,莫名痛快。 她玉凤被沈风斓欺负成这样,可不代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踩她一脚! 沈风斓,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玉凤离开之后,没一会儿,卫玉陵的院子里就跑出去一个婆子。 她趁人不备,到二门上找了一个心腹小厮,给了他一锭银子,又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那小厮抬起头来道:“得嘞,小的这就去给宫里传话!”晋王府的三辆马车出了京城,头前那辆带着明黄徽记的马车,宽敞华丽。 里头时不时传来年轻女子的笑声,叽叽喳喳,鲜活无比。 后头的一辆马车里,沈风斓仰面躺在大引枕上,悠然自得。 她把这群姑娘带出来之后,就后悔了。 她们实在太兴奋了,以至于一路吵吵个不停。 沈风斓不想坏了她们的兴致,便让她们都坐到前头宽敞的马车了,让她自己个儿在后头清静清静。 她让车夫赶车的速度放忙,便能在马车中,尽情欣赏郊外的景致。 后头这马车中等大小,里头的陈设虽比不上前头那架华丽,倒也舒适。 她正好可以撩起帘子看外头的春光,不必担心叫人看见不雅观。 旁人便是看见,也只以为她是晋王府的小丫鬟,主子必然坐在前头的马车里。 有多少风光,就要承受多少注目。 她在京中被注目够了,难得出城,只想安安静静地散散心。 远山叠翠,近有田野,小溪流水涓涓,路旁野花绽放。 马蹄踢踏,车铃声响。 真是无比惬意。 忽然,前头的马车发出一阵尖叫之声。 沈风斓霍然直起身子,车夫急道:“娘娘小心,前头有刺客!” 说话之时,晋王府的侍卫,已经和刺客缠斗在了一起。 她这趟出行带的护卫并不算多,只有七八人,刺客却有二三十人,个个武功高强。 刺客的主要攻击对象是前头那辆马车,而护卫们,基本都在她这辆马车附近—— 因为护卫们知道,到底她在哪一辆车上。 如此一来,前头那辆马车里的丫鬟们,怕是凶多吉少。 车帘外头一声响,陈墨冷静的声音传来。 “娘娘,千万别出来。” 车夫立马调转马头,朝着来时的路赶去。 护卫们和刺客缠斗在了一起,陈墨和蒋烽寸步不离沈风斓的马车。 沈风斓急道:“我走了,她们怎么办?” 陈墨冷声道:“放心吧,他们一看见咱们的马车先离开,就会反应过来的。” 危急之中,沈风斓仍是很快会意了他的话。 刺客显然是冲着她来的,而非是寻常劫财的山匪。 只要他们的马车一离开,刺客自然会反应过来,正主在后头。 紧接着便听见陈墨大喊一声,“分开跑!” 沈风斓的马车,和最后的那一辆装着吃食等物的马车,朝着两条岔道跑去。 刺客们见头一辆马车里都是丫鬟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分成了两拨人朝着两个方向追去。 马车颠簸不堪,沈风斓在其中骨头几乎都要被颠散了,只牢牢地抓住车壁。 在这京城之中,有谁会想要她的命? 是卫皇后和太子,还是当初火烧梧桐林的,那一拨神秘人? 陈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娘娘,我们身后至少还有十个人,他们武功不低,属下二人未必能解决。” 像陈墨这样的高手,都说武功不低,看来对方来头不小。 沈风斓很快地思索了一番,“需要我怎么做?” “一会儿到了道路狭窄的地方,马车的速度就会慢下来。他们到时候就会追上,娘娘能不能迅速躲到马车底下?” 晋王府的马车骨架厚实得很,在这种时刻,几乎可以当盾牌使用。 一旦她躲进车底,想杀她的人就得弯下腰去,反将自己的命门暴露给陈墨他们。 这是个好计策。 沈风斓迅速道:“我可以,你们只需要做好你们的事情。” 她的镇定传递给陈墨和蒋烽,无疑给了他们最大的支持。 如果沈风斓能够聪明自保,他们的胜算就会大一些。 反之…… 那对手很有可能利用他们想保护沈风斓的心,处处钳制他们的招数,直到把他们活活耗死。 前方的树木密集了起来,道路越来越小,马车也越来越慢。 沈风斓半蹲在马车门后,手中抱着车上的一方小茶几。 那小几她细细观察过,是红木做的,最是坚固,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抵挡一二。 刀剑相接之声响起,后头一个刺客飞扑了上来,马车被逼停在原地。 沈风斓迅速地滚出车厢,用不太雅观的动作,朝着马车底一缩。 有人眼尖地看见了,一剑刺来,被陈墨一剑挑开,反手刺在他胸前。 沈风斓顺利地缩进了车底,背靠着车轮,身前持着红木小几,挡住要害部位。 有刺客在与陈墨他们缠斗,也有人想朝车底下攻击,都被一一化解。 沈风斓正感叹这两个暗卫武功高强,便见一个尸体倒在了马车旁。 她吓了一跳。 倒地的刺客睁着一双眼睛,口角血流不止,依稀在抽搐。 沈风斓吓得闭上了眼睛。 这是她头一次看到,有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尽管,那是一个要刺杀自己的刺客。 “啪——” 她伸出了手,将红木小几狠狠地砸在那人头上。 那刺客头上血花迸溅,终于闭上了眼。 便是再害怕,她也不能让要杀她的人,有一分喘息的余地。 万一那人没死透,再给她一剑,那要死的就是她了。 陈墨一剑刺中一个刺客的手臂,听见动静朝这一看,心中对沈风斓暗暗叹服。 从前晋王殿下说,要从暗卫里头拨两个人保护沈侧妃,他怎么也没想到,被拨去的会是自己。 他是晋王身边最好的人手,怎么也不该让他去。 那时众人才知,殿下对这位沈侧妃,可不是一般地上心。 蒋烽和他抱怨过,保护一个女眷多没意思? 妇人家遇到事情就知道哭哭啼啼,要是真遇上刺客,他们两个好手非被沈侧妃拖累死不可。 万万没想到。 沈风斓不仅不会拖累他们,还能有自保的余力。 不仅敢在外头都是刺客的情况下出来,还能顺利躲到马车底下。 不仅顺利躲好,还懂得用小几来做护具…… 当此时,一个刺客拼尽全力俯下身来,朝着马车底下飞快一刺。 沈风斓犹如惊弓之鸟,迅速将小几朝向那边挡住—— 然而并没有挡住,但是这种盲刺也没有刺到实处,只是刺破了她肩上的衣服。 她迅速变换姿势,爬到马车尾部缩成一团,不让刺客准确判断她的位置。 而那个拼死一刺的刺客,整个后颈暴露在陈墨眼中,早就被他一剑割喉。 还活着的刺客只剩下四五人,陈墨感到轻松了许多,沈风斓从马车底下朝外看去,也放松了一些。 她才舒了一口气,远处传来大批人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那些追着第三辆马车的刺客回来了!他们追上马车发现里头没人,很快就回过头来追沈风斓他们,这下对方人多势众,陈墨他们又已经精疲力竭…… 沈风斓暗道不好。 这样下去,光靠陈墨他们两人是守不住的。 对面十来个刺客聚齐,有人大呼一声,“沈侧妃在马车底下!” 陈墨皱紧眉头,朝着冲向马车的人横着一劈,剑与剑之间发出铮铮金石之音。 那一同涌上来的三四人,被震得朝后一退,很快又反扑了上去。 他们看出来了,陈墨武功高强,自保容易,想保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却很难。 他们这十多个人,只要拼尽全力朝马车底攻击,陈墨根本来不及阻止。 领头的人一声呼喝,众刺客朝马车底刺去,陈墨眼见阻止不及,一剑下去,只劈到了两个脖子。 马车被掀起侧翻在地,底下空空如也。 沈风斓人呢? 陈墨先是一惊,而后狂喜,朝着蒋烽大喝一声,“走!” 身形一展,破空之声乍起,朝着树林密集处飞去。 那些刺客紧随其后。 “怎么回事?那个沈侧妃明明在马车底下的!” “属下没有说谎,她真的在马车底下!” 还把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砸得脑袋开瓢,怎么可能会忽然消失呢? 一个人忽然想到,“一定是趁着我们尚未合围的时候,从马车底下钻到林子里去了!” 当时他们在场的只有四五个人,又都在马车的一侧。 沈风斓趁着支援的人还没来,从另一侧钻进林子里,是唯一的可能。 那一头,陈墨比他们都更快想到,果然在林子里找到了一路狂奔的沈风斓。 “娘娘!” 陈墨熟悉的声音响起,沈风斓这才回头。 “快走!” 刺客们还在后头紧追不舍,他们必须保存体力,以免刺客还有后手。 此时,跑是最好的选择。 前方忽然来了大队人马,沈风斓眼见地看到其中夹杂着明黄色。 敢这么大摇大摆地露出皇家的标志,那绝不会是刺客! 她心中一喜,朝那处挥手大喊。 “救命!” 让还想观望一番的陈墨和蒋烽,吓了一大跳。 万一来的不是好人,而是和刺客一伙的呢? 陈墨不禁皱眉看了她一眼。 说她粗心大意,她又懂得趁刺客不备,偷偷溜进林子里。 说她聪明谨慎,她竟然在不知道对方身份的时候,直接呼救。 幸好,沈风斓的判断是正确的。 为首那人骑在马上,大手一挥,属下们纷纷朝着刺客杀去。 那人竟是——宁王。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沈风斓跟前,“你没事吧?” 沈风斓正想说没事,不经意朝自己身上一看,才发现肩上的衣裳被挑破了,被血浸红了大片。 想是刺客的剑太锋利,刺破衣裳的时候划破了肌肤。 她方才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保命上,竟然没有发觉到受伤。 现在一见这猩红的血,才感觉到疼痛。 “快包扎一下!” 他扶着沈风斓在一处石头上坐下,又命人给她包扎伤口,沈风斓这才开口。 “殿下怎会正好出现在此?” 有人将陈墨和蒋烽带下去包扎,陈墨走开之时听见沈风斓的这句话,面色有些许凝重。 这个问题,也是他想问的。 宁王眉头轻蹙,目光变幻莫测,似有难言之隐。 正当沈风斓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他却缓声开口。 “不是正好,我是知道你会遇袭,特来相救。” 他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 “这里离法相寺很久了,还是先到寺中落脚,再谈此事吧。” 沈风斓眉头轻蹙。 这件事若不说清楚,她岂能不明不白跟着宁王走? “本王来的路上碰见了你的丫鬟们,她们都受了伤。还有你的护卫,都已命人先送到了法相寺。难道你不想看看她们吗?” 他知道,沈风斓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连一个死去的丫鬟,她都要命人在南海寺点上大海灯。 还是在多罗观音殿中。 这样一个人,听得自己的亲随受伤,又怎会置之不理呢? 果然,沈风斓急道:“她们伤得怎么样?可有……” “没有人死,都只是轻伤。刺客的目标是你,他们也没有工夫去杀无关的丫鬟。” 如此便好,沈风斓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 一向清静的法相寺,瞬间拥满了人。 法源也不恼,胖大的身影跑来跑去,给这个换药那个把脉。 别看他那副不着调的模样,把起脉来说得头头是道。 沈风斓在禅房中歇息,宁王与她对坐在蒲团之上。 “殿下现在可以说了吧,为什么你会知道我遇袭?” 宁王的眉头轻轻拧着,从山下上来就一直没有松开过。 “我不想瞒你。” 沈风斓没有错过,他忽然改变的自称。 “是小郡主的人通告皇后娘娘,关于你的行踪。皇后娘娘自上次胡舞一事被圣上当众责骂,便对你耿耿于怀。” “殿下的意思是,这些刺客是卫皇后派出的?” 皇后的人,便是太子的人。 宁王与太子之间的关系,沈风斓心中有数,想来刺杀之事并没有瞒着宁王。 可他公然带人来救她,岂非与太子一党撕破了脸皮? 沈风斓道:“殿下在朝中助力不足,一向多有依附太子。此番仵逆必定瞒不住,太子会不会对殿下出手?” 宁王淡淡一笑,唇角凝滞着情意。 “我总不能看着你死。” 沈风斓一愣。 仿佛有一阵电光火石在她脑中,她一下子想通了某些问题。 “晋王府大火焚林之事,是不是也是皇后的指使,还有你的手笔?” 他的目光中露出歉疚之意,还有懊悔和心疼。 “我不想瞒你。” 这便是默认了。 怪不得,那个最后出手的死士没有对她用出十成力道,只是想伤她腹中胎儿。 是谁想要她腹中孩儿的命,又想保住她的性命? 这一个矛盾的问题,她一直想不通,晋王殿下也想不通。 如今她终于明白了。 想要她腹中孩儿性命的,是卫皇后。 想保住她性命的人,是宁王。 “以我的力量,阻止不了卫皇后的计谋。她想杀害你来嫁祸晋王,指他一个不尊圣意的罪名,还能挑拨太师府和晋王之间的关系。” “我能做的,就是让那个最关键的死士,只取你腹中孩儿的性命来交差,保全你的性命。你可会怪我么?” 怪他? 怪他什么呢? 沈风斓自嘲地一笑。 她也曾经为了自保,想用一碗堕胎药,结束腹中孩儿的性命。 宁王是为了留她一命,才用尽办法让那个死士只杀她腹中胎儿。 若非如此,只怕她沈风斓,现在已经是一具骸骨。 宁王抿紧了唇,眸子微微眯起,看着她。 良久,沈风斓抬起脸来。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这便是,不怪罪他的意思了。 “只是……” 她眉梢一挑,直视着宁王的眼睛,“殿下为何费尽心力,要救我一命?” 这一声质问,狡黠又尖锐。 宁王同样挑眉回敬她。 “你这是明知故问吗?” 一个男子费尽心力保护一个女子,还能是为什么? 既没有好处,也不是责任,更非亲非故。 “那么,太子下药陷害晋王殿下那次,其中可有殿下你的手笔?” 宁王沉吟了片刻,抬头看她。 “此事事发时我毫不知情,沈二小姐莫忘了,本王也是受害者。” 他也是事发之后才知道的,不过是比旁人知道的早些,对太子那番亲眼所见的陈述,自然不是实言。 他未过门的正妃,好端端的就成了别人的侧妃。 偏偏,那人还是沈风斓。 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沈风斓一愣,忽然想起,在长公主府莲花池那一次,他也算救了她一命。 这个原该是她夫君的人,一次次救她。 她要是再不明白,那就太愚蠢了。 面对宁王深情款款的目光,她一时难以接受,别过了脸。 “殿下现在与太子离心,打算如何自处?” 宁王笑道:“可还记得在太师府的桐醴院外,本王与你说过的一句话?” 你心所忧,亦我所忧。 她想对付太子,晋王也想,他就更想了。 “殿下的意思是,与我和晋王殿下结盟联手?” “是。” 他很快道:“不过不是明面上,只能是暗中。一把牌摊到面上,便是再好的牌也打得人心焦。” 沈风斓不解,“那今日之事,殿下打算如何与太子和卫皇后解释?” 他只是笑笑,走到禅房窗前,负手而立。 窗外是一众侍卫站在院中,整齐肃然,忽然,有一个身影从外头进来。 “殿下,一个活口都没留。” 宁王点了点头,“下去吧。” “死无对证,卫皇后和太子都不会知道。而本王时常带着侍卫出京到法相寺,这件事他们都知道。” 到时候,他只需宣称自己是到法相寺来,才会带这么多侍卫。 卫皇后和太子的人怎么查,也拿不住实证。 沈风斓点了点头,此计可行,就是不知道晋王殿下愿不愿意结盟。 他一向骄傲自负,对于宁王似乎有些偏见,未必就肯合作。 沈风斓坐在蒲团上,一手托腮,若有所思。 “你是不是担心,晋王会不愿意?” 沈风斓一惊。 晋王殿下是背后有眼睛,宁王殿下莫非有读心术? 怎么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见沈风斓吃惊,他轻轻一笑,温润如一江春水。 “放心吧,他会愿意的。” 见他说得笃定,沈风斓略点点头,一阵困倦袭来。 方才躲避刺客的时候,透支了太多精力,现在到了安全的地方,就累得不行。 宁王体贴地站了起来。 “本王去让你的丫鬟来伺候,你受了伤,先歇息片刻吧。” 他转身款步走出禅房,步伐极轻,走出去的时候顺手合上了房门。 沈风斓不自觉地微笑。 一看宁王殿下这做派,便是极会照顾人的。 她不自觉,陷入了昏睡之中…… 梦中,只觉得有一双掌心温暖的大手,轻轻拂开了她的鬓发。 那种暖意似曾相识,又让她难以抓住。 她不禁轻声呢喃,“殿下……” 那只手忽地一滞,随后有人脚步声慢慢离去,再也没有动静。 沈风斓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禅房之外,宁王一派风轻云淡,坐在院中石桌旁喝茶。 院中的侍卫都已被肃清,就连法源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只有他们兄弟两个。 看到晋王从禅房中走出来,他一手轻举茶碗,示意他同来饮茶。 晋王面色不豫,大步朝他走来。 “四弟不必着急,沈侧妃只是肩上受了一些皮外伤,不妨事。” 而晋王听了他的话,脸色并没有好看一些。 “你这是玩的什么把戏?又是刺杀又是救人,想演英雄救美么?” 宁王听了也不恼,只是慢慢放下了茶碗,面上依然带着笑意。 “四弟这话就冤枉本王了。卫皇后派出刺客,与本王何干?” 晋王讽刺地一笑。 “你当本王同沈风斓一样好糊弄么?这些刺客到底是谁养的,你我心里有数。” 宁王的手蓦然一顿,而后很快恢复如常,收了回去。 两人的目光相接,敌意顿生。 ------题外话------ 晋王殿下和宁王殿下初次正面对手戏,也终于把小可爱们纠结许久的一个问题回答了。 关于到底是不是宁王给晋王下药,让晋王和斓姐儿发生一夜……的问题。 现在伊人已经做出明确回答啦~ 第二百零九章 同你生母那个贱人一般 沈风斓半梦半醒间,只觉得肩上的伤口疼得厉害,忽从睡梦中醒来。 这利器割伤便是如此,当时还不觉得怎么,事后越来越疼。 她不禁呻吟了一声,睁开眼一看,头顶是轻软的红绡帐子,如火之色令人温暖起来。 竟然不是法相寺,而是在天斓居,她自己的床上。 她是如何回来的,自己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床边有人影迎了上来,“娘娘,可疼得好些了么?” 浣纱面色泪痕犹在,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头上还缠着一圈白布。 沈风斓正要开口,只觉得嗓子里沙哑得厉害,一时咳嗽了起来。 浣纱连忙倒了一杯茶上来,喂到她唇边。 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干了茶,嗓子才舒服了些,朝着浣纱微微点头,她便收回了手。 “你们都伤得怎么样,可有大碍?” 她伸出手,轻轻在浣纱额头一碰,浣纱朝后缩了缩。 “奴婢不妨事,只是磕破了点皮,还能伺候娘娘,大家也都是皮外伤。” 沈风斓点了点头,放下了心来。 她朝着帐子外头一望,忽然看到一道长长的身影投在地上,只有上半身。 那道身影岿然不动,双肩平阔,长发高高束着发带。 身影的主人,站在她看不见的一角,目光却一直看着她这处。 她能够感觉到。 “晋王殿下?” 投在地上的身影轻轻一动,似乎犹豫了片刻,那人抬脚走了过来。 浣纱知趣地退下,让他二人在屋中自在说话。 轩辕玦走到床前,面色微沉,皱着眉头看她。 沈风斓也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一个站在床前,负手而立,一个半躺在床上,长发散乱。 良久,沈风斓冲他讨好地一笑。 “是殿下派人将我接回来的吗?” 买卖不成仁义在,做不成夫妻,他们毕竟还是盟友。 何必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相见两相厌呢? 轩辕玦冷哼一声,终究是走了过来,在床边小杌子上坐下。 “不然你以为,宁王会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送你回来?” 一张嘴,酸酸的醋意就涌了出来。 沈风斓心中一叹,说晋王是个死傲娇,还真没说错他。 “好歹宁王救了我一命,殿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一句话瞬间勾起了他的火气。 “这才见过几次面,你就开始为他说话了?” 哪怕沈风斓不把自己当成晋王府的人,他也绝不容许她,和宁王扯上关系。 沈风斓见他动怒,只好扯开了话题。 “殿下恕我言行无状,可怜可怜我今儿吓着了吧。” 她原是敷衍得这么一说,没想到他神情缓和了许多,接着又伸手来检查她的伤口。 她下意识要朝后躲,他已经抓住了她没受伤的那边肩膀。 “再动我就直接撕了。” 轩辕玦拎起她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威胁道。 沈风斓一下脊背僵直,任由他缓缓褪下了自己一边的衣襟,直到露出肩上的伤口。 好在衣裳里头还系着一件肚兜,沈风斓自我安慰着,这不算是走光。 而后她一低头,面上羞红一片。 这是谁给她换的衣裳? 为什么这件肚兜这么风骚。 嗯? 再看向轩辕玦,他的目光果然已经从她的伤口,转移到那件肚兜上头。 寻常肚兜都是上头平整,低下两边朝中间收紧,呈一个三角形态。 沈风斓身上这一件却中间分开,左右两片桃红的布料,中间以一根黑色的系带束起。 那系带穿梭的位置没有绑得太紧,隐隐露出低下的肌肤,又正好挤出她胸前浅而圆润的沟壑…… 美人乳花玉胸滑,神女佩带珠囊翻。 晋王殿下不禁愣住,隐约想起那一夜旖旎的触感。 哗的一下,沈风斓迅速地提起自己的衣襟,挡住了春光乍泄。 因为动作太快,不小心牵扯到了她肩上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该发生的早就发生过了,她还介意让自己看一眼吗? 何况只是隔着肚兜看了一眼,隔靴搔痒,那种心痒的感觉越发强烈。 再看她吃痛的模样,只好强行压下了那种意动,替她检查伤口。 伤口在她的动作下有些撕裂,又朝外沁出了血。 分明是个小伤口,血却总是流不完,看得他心烦意乱。 “说了别动!” 他将沈风斓推倒在床上,“别让我再说第三次!” 沈风斓泪眼汪汪的,不知道是扯到伤口疼得,还是因为他委屈得。 那双眼睛本就生得深潭一样幽远,这样湿漉漉的,像只小鹿一样楚楚可怜。 他不禁心软,手下的力道便放轻了。 “听话,再不上药血会流得更多。” 说着一手提起床上的锦被,替她盖在身前,然后揭开了她的衣襟。 沈风斓牢牢抓住锦被,侧头一看,肩膀上一片血淋淋的。 “区区小伤,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血可流。” 沈风斓烦躁地嘟囔了一句。 晋王殿下手上一滞,药瓶子差点从手中滑落。 他堂堂七尺男人,自然觉得这是小伤,可这话从沈风斓口中说出,又是另一番滋味。 她落水过,被罚跪几乎小产过,被火困在房中过,被刺客击中腰过…… 仔细想来,桩桩件件,受的伤都比现在严重许多。 对她而言,这当然是小伤。 他很快地上好了药,复又重新拿了一条干净的帕子,替她压在伤口处,再替她掩上衣襟。 “区区小伤?这个月你就在府中养这小伤,哪儿也不许去了。” 沈风斓好容易带着丫鬟们出去踏春,还没下马车就受到了刺客袭击,心中正懊悔着。 晋王殿下一句哪儿也不许去,更让她气恼。 “殿下当我是什么?养在府中的小猫还是小狗?” 他说不能出去就不能出去,这是哪来的王法? 她养着王怪还是放养呢,随便它爱回梧桐林里呼朋引伴,就让它回去。 只要晚间喂食的时候回来就成了。 晋王殿下眸子一眯。 “还想再往外跑,害死你这群丫鬟不成?” 沈风斓的气焰一下弱了下来。 她隐约有种感觉,晋王殿下已经找到她的命门,抓住她的软肋了。“对了,宁王可与殿下说了,关于结盟……” “本王已经答应了。” 答应了? 沈风斓原以为,他方才提到宁王的口气如此不善,结盟之事大约是成不了了。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了。 “不过这种结盟,与你我之间不同。本王不会信任他,你也不能。” 沈风斓惊道:“殿下这是何意?” “你恐怕不知,他吩咐不留一个活口的那些刺客,全是他一手悉心培植出来的势力。他固然挡不住卫皇后的权威,但想保你性命,根本不必多此一举。” 先让刺客追杀,再在沈风斓走投无路之际出现,好落一个救命之恩的人情。 宁王的算盘,打得可真响。 沈风斓道:“他也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若是直接与卫皇后他们撕破脸,岂不是将他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轩辕玦冷笑一声,目光充斥着不屑。 “想来火烧梧桐林之事他也跟你撇清了关系,那么太子下药那件事呢,他可曾撇干净自己的关系?” 她很快问道:“殿下查到了什么?” “太子在圣上面前首告于本王,为防止错判,本王从未停止过命人调查当初的事情。那道命令的确是从后宫出来的,传话的小太监叫做小坠子,勾结太师府的眼线下的药。” 沈太师是朝中最受圣上器重的大臣,太师府的内宅又连个女主人都没有,各路眼线同样不少。 和从前的晋王府相同,沈太师对这些眼线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因为这些眼线,多半还是来自年老多疑的圣上。 沈风斓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那个小坠子,是卫皇后和太子的人?” “正是。” 沈风斓不自觉松了一口气,“那又与宁王什么相干?” “宁王依附太子成一党,那件事情未必没有他的份,你就这么相信他的说辞?” 轩辕玦万分恼火。 就因为这劳什子的一出救命之恩,沈风斓就这样信任宁王? 她果然道:“宁王虽然心计深沉,对我却算是很坦诚了。就连关于他生母的事情,也是他主动告诉我的。” 沈风斓相信自己的眼光,宁王的坦诚写在眼中,他说的那些话,并无虚假。 就像她当初相信柳烟一样。 轩辕玦冷笑一声,“但愿他不会辜负你的信任,无论如何,本王是绝不会相信他真心结盟的。” 沈风斓放缓了语气,柔声劝慰,不希望他因为莫须有的猜测破坏这种结盟。 那样只会阻碍他们对太子的报仇。 “我明白,宁王有他的利益需求,或许他要斗倒太子只是为了分割他的势力,或许来日他会和殿下对立。这些我都不想考虑,我只想让卫皇后和太子倒台。” 她要的是报仇,而不是争夺皇位。 宁王和晋王他日要争什么,关她何事? 好在沈风斓还能想得明白,宁王是为了权势与他结盟。 这一点让轩辕玦感到了些许安慰。 沈风斓还不算太蠢,没有被宁王的苦肉计彻底收买。 堂堂七尺男儿,卖惨算什么本事? 有本事就卖色! 忽听得沈风斓道:“殿下不是不喜欢也不相信宁王么,为何答应得如此痛快?” 以晋王殿下骄傲的性子,宁王不拿出点什么筹码来,如何说得动他? 轩辕玦忽然想到,沈风斓睡梦之中,呢喃的那句殿下。 那是在叫他,还是在叫宁王? 她当时陷在睡梦之中,睡前只见到了宁王,想来是叫宁王的。 这让他再度陷入恼火之中,又不能宣之于口。 “本王是不喜欢他,那沈侧妃呢?” 你是不是喜欢他? 沈风斓一愣。 这关她屁事啊! 她眉头微蹙,“殿下,如果你心里恼怒上回浴佛会的事情,我可以跟你道歉。殿下心悦风斓,风斓感激不尽。” “哪怕那并不是我想要的心悦,为此伤了殿下,总归是我不对。只是一时冲动——” 她忽然收住了口。 好像,是不是,说错话了…… 轩辕玦并不打算放过她的话,“为何一时冲动?” 他目光之中带着危险,沈风斓竟叫他问住,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不自觉地微微垂下了头。 为什么当时会冲动,会咬破他的唇? 为什么几乎和他撕破脸,全然不顾他们之间的共同利益? 为什么他不在天斓居的这些日子,总觉得怅然若失? 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他迫使沈风斓抬起头来看着他。 “为何一时冲动?” 四目相对,两张脸的距离极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沈风斓心慌意乱,仿佛刀子架在脖子上一样,只觉得那托在自己下巴上的手,烫得吓人。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愣愣道:“在法相寺的禅房中,是殿下?” 那只拂开她鬓发的手,掌心就是那般火热。 晋王殿下收回了手,小情绪又上了头,“不然你以为是谁,宁王吗?” 那股醋味,恨不得从晋王府飘进宫里去。 沈风斓这一打岔,他果然不再追问,为何一时冲动的事了。 她暗自舒了一口气,笑眯眯地朝他开口。 “怎么会呢?男女授受不亲,除了殿下,还有谁会对我动手动脚,这么不要脸?” 轩辕玦:“……” 他从前骄傲不可一世,如今在朝堂之上韬光养晦,也学起那套收买人心的本事。 文武百官对他的风评越来越好,都说从前是错看了晋王殿下,没想到好皮囊底下也有治世之才。 他对那些风评虽不甚在意,可看到太子难堪的面色,还是感到些许欣慰。 没想到,在沈风斓面前,他竟落下个不要脸的评价。 那他是不是该更不要脸一点? “为了让沈侧妃知道,什么叫做不要脸,本王决定从今日起,夜夜留宿天斓居。” 沈风斓的笑容一下就僵在了脸上。 “那个,殿下……我记得你前两天很生气来着,这就好了?” 151 —— 佛家有云,人生有七苦。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于晋王这般高高在上,又父母双全,自小备受呵护的人而言,几乎就没有体验过求不得之苦。 沈风斓便是这样一个例外。 她是他从盛宠走向潦倒的,那关键一步。 也是他最狼狈的生命中,那一道风景。 更是她忍痛生下云旗和龙婉,才能让他得到复宠的机会。 若是没有她,他或许就一蹶不振,一输到底了。 尽管现在的他在外人看起来,已经足够成熟,足够冷静。 但在沈风斓面前,还是不自觉地易怒,不自觉地使不出任何心机来…… 他在榻上翻了一个身,寝衣和锦被摩挲的布料声,让床上的沈风斓不禁也翻了一个身。 一定是白日睡多了,她现在,竟一丝睡意也无。 耳畔听着晋王殿下的呼吸声,还是有些不习惯。 忽然觉得,肚子好饿。 生完云旗和龙婉之后,坐月子的那段时间,她养成了吃夜宵的习惯。 吃了不见长肉,反而腰肢一日日纤细下去,古妈妈便由着她吃,只是不能吃得过量。 今日这一受伤,加上晋王殿下留宿这一喜讯,古妈妈她们更是忘了给她准备夜宵了。 有晋王殿下在,那又怎么样? 难道男色可以当饭吃么! 她的肚子不禁咕噜了一声,对面榻上传来了响动。 “饿了?” 是回答,还是装睡,这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沈风斓不过考虑了几秒,便道:“不如我请殿下吃宵夜?不许告诉贵妃娘娘就是了。” 对面传来轻轻一声嗤笑。 随后他披衣坐起,隔间的浣纱和浣葛也惊醒了,点了灯进来伺候。 “你们娘娘饿了,去弄些吃食来吧。” 浣纱的目光朝着晋王身后的榻上一看,再看向沈风斓的帐子,严丝合缝。 不禁露出失望的神色。 “是,奴婢这就去。” 浣葛上前来伺候,一手揭开了帐子。 沈风斓正半坐在帐中更衣,背对着外头,只露出肚兜的一根细带系在背后。 那光洁如玉的背,蝴蝶骨格外显眼,线条流畅。 令人情不自禁,想伸出手去解开那系带。 晋王殿下看着眼前大好风光,不禁思索起来。 那根带子打成那样复杂的结,应该怎么解才好? 沈风斓扭头一望,脸色瞬间变了,刷拉一下合上了帐帘。 隐约听见她低声埋怨浣葛的声音。 轩辕玦心情大好。 帐子里的浣葛不禁摸了摸脑袋,“娘娘恕罪,一定是今儿撞到头傻了,忘记了晋王殿下还在屋子里。” 心里却在想,他们两人是夫妻,被晋王殿下看一眼又有何不妥? 沈风斓哪里看不出她的心口不一,伸出手在她眉心戳了一下。 “你呀。” 夜宵很快送了进来,晋王殿下当先凑过去,想看看沈风斓平日夜宵都吃些什么—— 食盒打开,或碗或碟,一道道呈上桌来。 既有汤面,也有糕点。 还有时鲜水果,甚至…… 有一碟油淋淋的酥肉。 晋王殿下盯着酥肉皱眉,“你平日到底是吃什么的,怎么什么都有?”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幸而在晋王府不愁吃穿。自然是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每晚吃的都不一样。” 她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酥肉,一口咬下去,油香四溢。 晋王殿下也伸出筷子,同时哼了一声。 “三心二意。” 噗。 不过是吃个宵夜,怎么就扯上三心二意了? 沈风斓暗自以为,这句三心二意,是在影射对宁王的醋意。 浣纱很快就发现,三心二意的沈风斓,今夜好像对酥肉情有独钟。 已经不知道她是第几次伸筷,到酥肉的碟子里了,偏偏晋王殿下也喜欢那道酥肉。 两人对坐,你一筷我一筷,一碟子酥肉很快见了底。 最后一筷子,两人夹在了同一块肉上。 浣纱在旁看着,不由悬了心。 沈风斓似乎要说些什么,没想到晋王殿下用力往后一扯,就把肉夹到了自己的筷子里。 她目瞪口呆。 堂堂晋王殿下,竟然会跟她抢肉吃? 紧接着,他把筷子一伸,那块抢来的肉喂到她嘴边。 “张嘴。” 沈风斓:“……” 反正都是要给她吃的,为什么还要跟她抢? 晋王殿下的想法,真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浣纱在旁看着,不由轻轻掩住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夜色深沉,吃饱喝足的沈风斓躺在床上,很快便进入了睡梦之中。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某人想起那件桃红色肚兜,心猿意马,又强迫自己克制住。 他只好找些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譬如,宁王给他的那本东宫账册,上面那一笔款项巨大的“糊涂账”。 所有的收入都没有记录来源,只有支出记录了去向,却没有记录支出的原因。 那些去向,几乎全都是和太子关系密切的大臣。 还真是一笔糊涂账。 一笔别人看着糊涂,他却心如明镜的帐。 这样机密的账册,也就只有同样身为亲王、又能接触到太子核心机密的宁王,才能拿到手。 有他的襄助,扳倒太子的路,会顺畅很多。 这也是他明知宁王意图不轨,还接受了他的结盟的原因。 无论宁王有怎样的意图,大可尽情招呼过来,他都有足够的信心。 只除了一个——沈风斓。夜色如墨。 东宫屋宇森严,高大的树影婆娑,显得格外阴沉。 太子的书房之中,一灯如豆,映着房中两人的面色,都有些难看。 居于上首的太子,朝着底下的宁王吹胡子瞪眼睛。 “你说说,你说说,啊!母后近来办事,怎么糊涂成这样?!” 听了卫玉陵那毛丫头的话,就急吼吼地派人去截杀沈风斓,压根没有查清她身边的护卫是什么水准。 这样贸然出手,能不失败吗? 竟然还叫晋王府的人一次全歼,灭了他们整整三十个好手。 想到这里气就不打一处来,“母后直接就命人去办了,也不告诉本宫一声,你也不知道吗?” 宁王苦笑道:“太子殿下也知道,皇后娘娘一向行事雷霆手腕,此事臣弟也是后来才知。” 太子瞥了他一眼,只觉得他的面色在微弱烛火中,看不真切。 “可本宫听闻,你今日带着大队侍卫,朝城外去了。” 太子的目光阴测测的,似乎想透过他每一丝神态的破绽,看穿他的内心。 可惜,宁王是毫无破绽的。 一向是,并且还将永远都是。 他声音中带着些许愁意,“太子殿下忘了吗?臣弟的母妃,就埋在京郊的山上……” 太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他有些愧疚,明知道宁王时常到京郊山上祭扫生母,每次都会带大队侍卫保护,他提这个做什么? 便道:“你也别怪本宫多心,实在是母后此事办得糊涂,本宫一时着急,才……” 太子自嘲一笑,“也是,母后这事办得连本宫都不知道,你又怎会知道呢?你可别怨本宫啊!” “岂会怪罪太子殿下,不过是一时情急罢了。” 他笑得一脸无害,太子又想到了卫皇后这出昏招,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年来,母后是越来越擅专,越来越霸道。好些事儿,都不跟本宫商量就办了。上次胡舞那事,害本宫损失了一个爱妃!” 想到钱良媛跳胡舞的妖娇身段,太子越发恼怒起来。 他忽然觉得,只要是使在沈风斓身上的招数,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你说这个沈侧妃到底是什么来头?一个闺中女子,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胆子,那么好的运气?次次都能躲过。” 罚跪一个多时辰没让她小产,反而让卫皇后落下一个刻薄的名声。 当众让她跳胡舞没让她丢脸,反而是卫皇后被训斥,他这个不在场的太子也躺枪。 三十个训练有素的刺客没要了她的命,反而被全数歼灭一个活口都不留…… 等于回回出招,回回是他们自己吃亏。 宁王笑了笑,不置可否。 于太子而言,沈风斓的运气当然很好,总能化险为夷。 而在宁王眼中,他看到的,是沈风斓一次次坚强地,从伤害之中爬起来。 区区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却像有不死不灭的坚毅。 这种坚毅令他赞赏,也令他倾慕。 倘若他的母妃当初有这种坚毅,或许就不会香消玉殒,留下他一个人…… “太子殿下,沈风斓不过是个女子,又只是区区侧妃,何必将她放在眼中?我们的对手,应该是晋王才是。” 太子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本宫何尝不是这么跟母后说的?可惜母后妇人之见,越是伤不着沈风斓,她就越是要出手。说是要替小郡主报仇,其实本宫看啊,哼哼。”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宁王却听得明白。 卫皇后对于萧贵妃的心结,远远不仅是权位之争。 更是身为正宫皇后,却得不到圣上宠爱和尊重的愤怒。 在她看来,这些都是萧贵妃抢走的,萧贵妃美貌,妖娆,鲜艳…… 嫉妒之心作祟,让整治不了萧贵妃的卫皇后,将怒火都发泄在了沈风斓身上—— 同样是绝色动人,又与萧贵妃和晋王关系密切。 宁王故作可惜地叹道:“自上回晋王府火烧梧桐林一事后,咱们手下培养的死士已经越来越少了,再这样浪费下去……” 太子恨恨地咬紧了牙。 他的未尽之言便是,再这样浪费下去,培养来对付晋王的死士,就要全废在沈风斓身上了。 “放心,本宫明日一早就去见母后,务必要让她把心思端正了,免得坏了本宫的大事!” 与储位之争相比,妇人之间那些鸡毛蒜皮的事,那都不叫事! 宁王点了点头,“有太子这句话,臣弟便放心了。” 希望太子对卫皇后的劝告能奏效,否则沈风斓落入卫皇后的眼中,怕是总有一劫。 “罢了,今夜宫中已经下钥了,你就到厢房中歇一夜,明儿再出宫吧。” 太子愁眉不展,随后考虑起自己今夜要在何处留宿。 太子妃像条咸鱼似的,动也不会动。 赵良娣倒是软若无骨,可惜已经有了身孕。 钱良媛最是风骚,偏偏被弄去守皇陵了。 孙良媛尚可,虽然没有钱良媛风骚的天赋,所幸有一颗热爱学习的心…… 太子的面色总算好看了些,他搓了搓手,吩咐宫人道:“到孙良媛那里去。” 宁王站在身后,躬身一揖,目送着太子的身影渐行渐远。 良久,他朝着天边看了一眼。 昏暗的月色之中,天边那一钩新月,钩起他久无人见的火热。 是今日看到沈风斓肩上的血迹,他才知道,自己的心还会热,还会疼。 她鬓发微乱,衣裳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叶,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朝他高高挥手。 听见她的声音那一瞬间,仿佛这山林春色,都有了生命。 他怕,怕晚一刻赶到,就只能看见刺客退去后,她纤弱的身躯躺在血泊里。 似乎从少年时起,从步入贤妃的掖庭宫起,他就再也没有这样在乎过什么东西。 他孑然一身,生母丧命,养母对他鄙若微尘。 他的父亲,是高高在上的圣上,对他从未眷念。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还会在乎失去什么吗? 一直到长公主府初相遇,看到躺在莲花池底的她,白衣似水,安静淡然。 一瞬间触动他某种情肠。 而后一点一点地了解她,看到她是怎样利用定国公府,给沈太师施压。 知道她是怎样整治静清院的奴婢,让她们不敢懈怠。 听说她在宫中被卫皇后罚跪几乎小产,心中忽然紧张她的安危…… 诗经有云,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他头一回尝到这种滋味。 所以在沈太师续弦的宴席上,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在她所居的桐醴院外相候。 就是为了见她一面,同她多说一句话。 侥幸地把那张佛笺给她,怕她不肯去,所以告诉她那句话。 那句话不仅是在刻意吸引她,也是他的真心话。 你心所忧,亦我所忧。 他一直屈居于太子手下,隐忍待发,韬光养晦。 在朝中,他除了一个贤王的名号之外,几乎一无所有。 他没有自己的势力,没有自己交好的大臣,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太子。 所以太子和卫皇后,才会如此信任他,并且许诺在太子登基之后,让他成为最风光的亲王。 他只是微笑以对,心中时刻不忘,总有一日他要反身一击。 直到遇见沈风斓,他才觉得—— 是时候了。 他在沈风斓面前无限坦诚,将自己的心思都剖给她看,换她的信任。 只除了一件事。 那件事,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让沈风斓知道。 良久,他脚步抬起,独自朝着东宫前殿的厢房而去。 黯淡的月色下,他背影如覆上一层霜。 清静而寂寥。次日一早,才走出东宫的宁王,便见到一个小太监从墙角过来。 他显然在那里已经等候多时了。 “宁王殿下,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熟悉的声音,是掖庭宫的小太监。 宁王不自觉地眉头一蹙,在小太监抬起头之前,已然松开。 仍是一派温润的笑意。 “走吧。” 掖庭宫处于后宫之中,较为偏远的场所。 不似皇后的兴庆宫,居于正中,建筑大气恢弘。 也不似萧贵妃的华清宫,靠近圣上的长生殿,富丽堂皇。 掖庭宫地方虽大,建筑却十分古朴。 古朴得甚至有些老旧,朱红的宫墙都褪色成了浅红,有几处甚至斑斑驳驳。 宫苑之中也是空荡荡的,不似别的宫里,栽种着各宫主子喜欢的鲜花兰草。 只有几颗高大的榆树,空荡荡地抽出稀疏的新芽。 如此冷清萧索,寂若坟地。 就像贤妃本人一样。 曾经有人劝贤妃,掖庭宫本就地处偏远,怎么不多种一些红花绿柳的,看着也有些生气? 贤妃含着温柔慈善的笑意,说是鲜花在御花园中赏就是了,不必再另外种植,浪费银钱。 旁人听了这话,纷纷夸贤妃勤俭持家,堪为后宫表率。 而那时还未封王、仍是少年的三皇子,只是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他知道贤妃背后对自己宫里的宫女,是如何说的。 “种什么鲜花兰草?圣上又不来,种了给谁看?本宫懒怠看这些花花草草的,一个个妖娆得很!” 那种不耐烦和嫌恶的神情,一直在他脑中从未忘记。 就好像当初他初进掖庭宫,缩在墙角里,贤妃俯下身对他说话时的神情一样。 “你这副德性,本宫收养你有何用?” 很多次的午夜梦回,他都会梦见贤妃俯身看着他,对他说出这句话。 他一次次梦中惊醒,直到百炼成钢,心中再不起波澜。 踏进掖庭宫正殿,转至东边,只要不是盛夏天气,贤妃一惯在这个暖阁里起居。 果然,贤妃正坐在榻上用早膳。 听见他的脚步声,她只是微微偏过头来,说道:“可用过早膳不曾。” “用过了。” 实际上还未用过,不过对于贤妃的客气话,只需这样回答便罢了。 贤妃略一点头,自顾自地继续用膳。 过了半盏茶时间,她才用完了早膳,一转头看见他仍然站在屋中。 她点了点头,“坐罢。” 宁王终于在榻边坐下,有宫女端上茶盏来。 一早起未曾进食,浓浓的茶水进了口,只觉得苦涩异常。 他轻轻抿了一口,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 贤妃慢悠悠地端茶漱口,吐进宫女端着的漱盂中,而后用帕子抹了抹嘴角。 这才开口,“你年纪大了,可以不将本宫放在眼中了。” 一语惊心,宁王心头一跳,离座跪了下去。 “母妃何出此言?儿臣并不敢。” 看着他波澜不惊的面色,明明不是自己亲生的,却越长大越像自己。 贤妃淡淡一笑,严厉的面孔带上些许嘲讽的意味。 “在本宫面前玩花样,轩辕泽,你够这个本事吗?” 宁王朝地上磕了一个头,“母妃说的,是卫皇后命人截杀沈风斓一事吗?” “少跟本宫装糊涂,还不快说!” 贤妃的面目瞬间狰狞起来,抬手就将茶盏砸在他背上。 啪—— 碎瓷迸溅,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背脊上,深蓝色衣裳濡湿了一片,犹如泼了新墨。 一旁伺候的宫女面色不改,淡定地蹲下身去拾起碎片,用帕子包起。 宁王低着头,面无表情,连痛都感觉不到。 他将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地说出,包括卫玉陵如何派人通报卫皇后,卫皇后如何派出刺客。 他又是如何知道,如何找准时机带人出京,正好救下沈风斓…… 贤妃一一听下来,一面不住地点头,露出了些许笑意。 “好啊,你也学聪明了,知道如何取信沈风斓这等聪明女子。你想利用她,来对付晋王?” 宁王跪在地上,脊背蓦然一僵。 这一瞬间的僵硬,落在贤妃眼中,让她一下子蹙起了眉头。 而后,她的眉头慢慢展开,嘴角的细纹越现越多,变作一个古怪的笑容。 她慢慢地笑出声来,刺耳的笑声犹如锯木,又像是老杨树在秋风中疯狂咆哮。 她笑着看向宁王。 “难道你也同你生母那个贱人一般,动了真情?” ------题外话------ 小可爱们期待已久的qq群来啦,群号571307626! 潇湘的读者和腾讯的读者都可以加入哈,进群提供订阅截图即可,方便讨论情节! 另外伊人想求长评,有没有小可爱愿意花五分钟,给伊人写个小长评? 给币币奖励,实在不行给么么哒奖励也可以啊(* ̄3)(ε ̄*) 第二百一十章 近来京中刺客真多 宁王走出暖阁的时候,远远的,只觉得外头雨水的气息渗进来。 这让他感觉到一丝松懈,空气似乎不再沉闷得令人沉重。 春雨细微飘洒中,不远处掖庭宫的宫门外,走进来一个盛装的女子。 侍女在旁为她打着伞,她在伞下款款而行,目不斜视,裙摆严丝合缝地覆在鞋面上。 待走近些,那伞下女子才看见宁王,便上前来行礼。 “宁王殿下。” 他的面色从阴转晴,笑容溢出嘴角,“表妹。” 被他唤作表妹的女子,心中一喜,抬起头来便也改了口。 “表哥。我不知道你在姑母这里,应该早点来拜见才是。” 汪若霏朝他身上略一打量,很快便发现了他背脊上的一片濡湿,暗暗透出猩红之色。 她不禁露出心疼的神色,“姑母她又……” 宁王似乎毫不在意,朝她笑着摇摇头。 “没事,区区小伤。” “等会儿我进去,劝劝姑母。想来表哥也不是有意惹姑母生气,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汪若霏一派善解人意的模样,端着笑容看着他。 宁王点点了点头,示意她先进去。 她也不客气,朝内走了两步,忽然又顿住了脚步。 “表哥,你还记得我最喜欢下雨天吗?” 宁王目光迷离了一瞬,须臾又成了清明。 “记得。” 她颔首,“那我进去了,你记得打伞。” 说罢转身进去,一众侍女跟在她身旁,朝内而去。 看着她离去之后,宁王面色一冷,径直走进了雨中。 贤妃在进宫以前,是平西侯府的表小姐,汪家便是她的母家。 是以汪若霏常常进宫来看望贤妃,明面上是与姑母感情深厚,实际上是便于传递两边的消息。 就好像她明面上是关心他的伤,实际上话语里,句句是将错推在他头上。 贤妃打他,永远是他的错。 这个道理,从少年起就未曾变过。 春雨绵绵不绝,细细地濡湿了他的衣裳。 那块渗着血的伤口,很快和周围的颜色融为一片,在雨中看不真切。 他几乎是仓皇而逃。 这许多年来,他的心思,似乎没有一件能瞒得住贤妃。 无论他多想隐瞒,贤妃都能一眼看穿他,而后冷冷地嘲讽他。 再者,雷霆暴雨一般,在他身上摔打…… 他极力想掩饰自己对沈风斓的心意,仍然被贤妃一眼看穿,并且毫不留情地作为筹码。 她说,动情便动情吧,欢好之时小心,别叫晋王拿住。 她说,她可不能与你过了明路,莫要留下孽种。 她说,你对付女人那一套,本宫放心—— 拿住了沈风斓,正好可以通过她,日后对付晋王。 他轻声回应了一句,“母妃误会了,儿臣并不……” 贤妃疾言厉色,“你是怎么哄住沈风翎的,便怎么哄住沈风斓,还用本宫教你吗?” 不管他动心还是不动心,既然沈风斓没死,那就得好好利用起来。 他瞬间闭上了嘴。 只是听到她嘴里的不堪之语,下意识想为沈风斓正名。 而后便明白了自己的愚蠢。 和贤妃说这些,做什么? 她这辈子都不会懂的。 汪若霏走进暖阁,只见贤妃正襟危坐的身影,端在榻上。 她走上前去,站在榻边行礼。 “见过贤妃娘娘。” 尚未福下身来,已有宫女识相地扶住了她。 贤妃转过头来,一半面孔被明窗映得模糊,一半面孔在室内的幽暗中显得阴森。 然而她却是笑着的。 “你今儿来得倒早,用过早膳没有?本宫这里有新蒸的玫瑰乳酥,大约合你胃口。” 说着携着她上了榻,又命宫女道:“去沏一壶上好的君山银叶来,把这茶撤了。” 炕桌上的那茶,是方才宁王喝过的二等雨前龙井,贤妃一惯用来漱口。 宫女收拾了下去,心中不免暗想,宁王殿下要是知道一定很难堪。 汪若霏朝宫女手中一望,几乎瞬间就会意了。 “姑母不必麻烦,若霏是用过早膳才进宫的。” 她嘴上客气了一句,又道:“方才进来的时候,见到宁王殿下了。” 贤妃面色淡淡地,眉宇间透出一种轻蔑之色。 汪若霏最善于察言观色,见此便道:“这一回,宁王殿下又犯什么错了?” 在外人看来,贤妃温和慈善,待人宽厚,德行出众。 对待宁王这个养子,也同亲生子一般,自有一派慈母风范。 作为汪家的嫡长女,汪若霏对此间内情,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什么慈母,什么善待,统统和贤妃没有关系。 自小无论宁王做了什么,只要有一丝惹得贤妃不快,动辄便是打骂。 为了防止伤口在明面上,破坏她的贤名,她甚至会用一些隐秘的法子。 比如,在他身上衣物覆盖的地方,如腰间、臀股,用绣花针来扎。 这种伤口一开始,会渗出细密的血珠。 过不了多久,就会凝结起来,像是身体本身长了什么疹子。 再过两天,就彻底恢复如常了。 她清楚地记得,她幼年时有一回在掖庭宫玩耍,看到宁王拿着一只玉钗发呆。 出于一时好奇,趁他不备她就抢了过来,争执中一不小心玉钗摔烂了。 她当时有些害怕,忍不住哭了起来,宁王只是愣愣地去捡玉钗的残肢。 贤妃闻讯赶来,以为是宁王欺负了她,便把他关进了小黑屋子里。 她贴在屋门上,听见里头一阵阵的闷哼声。 等他再出来,她就在宁王的手臂上,看到那一点点的“红疹子”…… 贤妃看了她一眼,有些怜惜道:“卫皇后布下大好的刺杀之谋,要结果了沈风斓,偏被他搅了。” 宫女捧上上好的君山银叶,并一干点心,汪若霏只是瞬间眉头一皱。 “他为什么要救那个沈风斓?” 看到汪若霏眼中一瞬的急切,贤妃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只怕,他是对沈风斓动了真情。”汪若霏从未怀疑过贤妃的判断,尤其是,对于她一手教养出来的宁王。 因为贤妃,同样是平西侯府,一手培养出来的小姐。 尽管她与平西侯府,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但关于宁王对沈风斓动情这话,她却万万不愿相信。 人人都道,她汪若霏是京城双姝之一,大家闺秀,才貌双全。 可这京城双姝,她的名字,永远排在沈风斓的名字后头。 人人在夸赞她的时候,都要顺道提起一句太师府的二小姐,如何如何美貌动人。 “汪大小姐是气度高华,沈二小姐却是倾城之姿。” 天下男子皆重色,气度又有何用? 听在她的耳中,几乎是拐着弯骂她丑。 换做任何一个地位尊贵的女子,也不能接受这样的评价。 可她不但不能露出些许不满之色,还要按着旁人说的那样,更加展示自己的大气端庄。 同时暗中调查沈风斓,将她的每一丝每一毫,都掌握在手中。 连她的手腕上有颗胭脂痣,这样的细微之处,她都知道。 传闻沈风斓三岁识字,五岁作诗,十岁下棋赢了国手廖亭翁。 还有什么弹琴能引百鸟朝凤,出门便是掷果盈车…… 这些流言,她也可以派人去编造。 便是不如沈风斓那样自小有名,也能些须势均力敌。 直到,一道圣旨,将沈风斓赐给了宁王为正妃。 京中多少青年才俊仰慕的沈二小姐,要嫁给那个,在一众皇子中并不得圣心的宁王。 多少世家权贵盯着的沈太师之女,一个香饽饽,就这样飞到了宁王手中。 有人揣测,沈太师一向中正不肯党附,圣上只能将他唯一的嫡女赐给宁王,这种不太可能有机会争储的皇子。 而于汪若霏而言,这只会让她对沈风斓更加嫉恨。 从小,汪家的人就告诉她,她长大后是要嫁给宁王的。 因为宁王不是贤妃的亲生子,只有和平西侯府结亲,才能保证宁王没有异心。 一旦宁王登基,她便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好不容易宁王和沈风斓的婚事告吹,现在贤妃告诉她,宁王动了真情? 这怎么可能。 汪若霏笑道:“姑母,您是不是多心了?宁王殿下是你一手教养出来的,说句不好听的,他还有真心吗?” 贤妃点了点头。 “本宫也是这样想的,不过这不重要,宁王正妃的位置,永远是属于你的。让他把沈风斓弄到手也好,日后也是我们的筹码。” 汪若霏略娇羞地低了低头,眼波流转。 “父亲说,宁王殿下年纪足了,沈风斓嫁做晋王侧妃的事,也已经尘埃落定。” 言下之意,是该准备婚事的时候了。 贤妃自然听得懂这层意思,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你回去转告兄长,请他不要着急。这段时间,本宫会找个合适的时机,让圣上为你们赐婚的。” “父亲说,圣上未必会愿意平西侯府与宁王,亲上加亲。到时候,只怕要劳烦姑母了。” 汪若霏嘴上句句说的是她父亲,贤妃对这个称谓也极其重视的模样,态度殷勤得很。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话?圣上便是再不愿意,也得给本宫一分薄面,宁王到底还是养在本宫膝下的。” 在圣上面前,她一直有这分薄面。 否则,当初宁王未必会交到她的膝下,成为她的养子。 汪若霏终于放下了心来,伸出精巧的银筷,朝碟中的点心夹了小半个。 入口清淡微苦,这是掖庭宫点心一贯的口味。 也是平西侯府的点心,一贯的口味。 因为老侯爷,也就是汪若霏的祖父,曾经说过——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姑母宫里的点心,一向是这么好吃。” 汪若霏得体地一笑,说得言不由衷。 贤妃却丝毫没有感觉出来,反而笑道:“既然好吃,一会儿让她们带一些回去,给老侯爷和兄长尝尝。” 汪若霏抿唇一笑,略带鹰钩的鼻梁,显得心思深沉。 出宫的四人抬大轿上,汪若霏端正地居于正中,两边分别坐着两个贴身侍女。 “小姐,宁王殿下的后背伤成那样,您怎么不让奴婢把伞给他呢?” 当时汪若霏说出那句,你记得打伞,她就想把伞交给宁王。 却受到了汪若霏的眼神阻止。 可是宁王身边,分明连个跟的人都没有,如何自己打伞? 汪若霏眼神朝她一转,轻蔑道:“大雪,你的眼睛还是这么不机灵。你没瞧见,掖庭宫那么多宫人看着,就没人给宁王殿下递伞吗?” “姑母想让他狼狈,我却给他拿伞,岂不是违背了姑母的心意么?” 被唤作大雪的侍女略想了想,又嘀咕道:“贤妃娘娘对老侯爷和侯爷,都恭敬得不得了,连带对小姐您也不敢摆娘娘的架子,小姐还需怕这个吗?” “本小姐自然不是怕。” 只是犯不着为了维护宁王,让贤妃面上不好看罢了。 多严重的伤他都挺过来了,还用在意背上那小小的伤口,和淋一点春日的毛毛雨吗? “只要宁王死不了,就随便贤妃如何折腾好了。” 这话原原本本是老侯爷告诉汪若霏的,现在她又这样来告诉大雪。 大雪心中一惊,原以为自家小姐对宁王是有情意的,没想到…… 想着又犹豫地开口,“宁王殿下,到底是小姐未来的夫婿。贤妃娘娘这样动不动就打骂,也不好罢?” 想着方才宁王走出掖庭宫的背影,连她这个不相干的人,都觉得落寞得令人心疼。 那是自家小姐未来的夫婿,小姐不心疼吗? 汪若霏面不改色,精明一笑。 “若没有贤妃这样用心约束着,光凭着咱们平西侯府,未必制得住宁王。” 他早已长成青年才俊,心机深沉,手腕狠辣。 不再是当年,那个在掖庭宫中,人尽可欺的小小少年。 或许于现在的他而言,唯一的恐惧,便是贤妃了。 那是一种,让经历过的少年,必定午夜梦回一身冷汗的恐惧。与此同时,晋王府有一群人,整日聚集在外书房中。 他们没日没夜地整理两本账册,户部的假帐烂帐,和东宫那笔糊涂账。 力求能够把看起来齐整的账,抽丝剥茧,露出早已腐烂生蛆的内里。 同时透过每一笔银子的走向,挖掘到更多的机密。 =莫管事从外书房赶进二门,在正房和天斓居的分叉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朝天斓居走了来。 佛诞那一晚,晋王府的两个主子,携手并肩去看灯会。 一回来,一个两个面色难看,自此老死不相往来。 结果沈风斓这一出京一遇袭,晋王殿下急得快马加鞭出京去迎,回来两个人又和好如初了。 那场袭击,晋王殿下也不闻不问,仿佛心中有数似的。 莫管事自觉得自己年纪大了,真是看不懂青年人的心思了。 他们晋王殿下多么优秀的青年才俊,身份显赫,品貌不凡,沈侧妃还有哪里看不顺? 他们晋王殿下多么骄傲的天之骄子,怎么总在沈侧妃面前,为博美人一笑而折腰? 说书人有个故事,叫周幽王烽火戏诸侯。 如今一看晋王殿下和沈侧妃,也算古人诚不欺我了。 到了天斓居一看,果然,晋王殿下就在天斓居,和两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云旗和龙婉已经五个月大了,寻常人家这么大的孩子,只会有些表情和呓语。 偏生这两个孩子早慧得不行。 不仅能够扶着东西站立,还会说简短的字词,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天斓居上下是目瞪口呆,越是惊愕,越不敢对外传。 晋王府本来就在风口浪尖上,再叫人知道晋王殿下有两个聪慧若此的孩儿,岂不是更加招旁人的眼么? 因此除了天斓居中以外,就连府中其他下人,也并不清楚两个孩子的具体情况。 “殿下。” 莫管事上了楼,走进室中,只见榻上一家四口,正围坐一处说笑逗乐。 云旗和龙婉也伸着腿儿坐着,像是听得懂大人话似的,时不时应和一声。 晋王殿下一转头,见是莫管事,便问道:“弄出来了?” 见他丝毫不避讳沈风斓,莫管事也只顿了一顿,便如实道来。 “是,两本账册都整理出来了,详细到不能再详细,所有相关人等和事宜,也皆记录在册。” 莫管事双手平伸前举,将一本册子交到他手中。 他草草翻看了几页,略点了点头,又把册子随手交到沈风斓手中。 沈风斓也翻开了册子。 她浏览的速度不逊于晋王,账册上的一条条内容都记在了脑子里。 而后她将账册平放到桌上,朝着莫管事道:“这个户部尚书朴珍前,难道在户部就没有一个帮手,可以单打独斗这么多年吗?” 莫管事原以为她看得迅速,必定看不出什么东西来,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把自己问住了。 他迟疑了片刻,不知如何回话,只见晋王殿下点了点头。 “还有这个东宫属官谭三,他已经被发配充军了,关于他的罪名可以挖得更深一些。” 一个远在千里之外,几乎等同于死无对证的罪人,用他来给太子泼脏水,再好不过。 沈风斓补充道:“对,譬如有些只知道是东宫所为,却抓不住具体经手人的,都可以想想这个谭三。” 只要是东宫的人就行了,具体是谁,矛头都一样直指太子。 莫管事听得一愣一愣地,站在原地回忆了片刻,才将方才他们说的都在脑中罗列齐了。 “是,老奴这就去同相公们说。” 莫管事口中的相公们,就是在晋王府外书房,负责这些文书账本的人。 他恭敬地拿起桌上的账本,转身退下的时候,听到沈风斓慢悠悠的说了一声。 “莫管事真是年纪大了。” 他立马将脊背挺得直直的,快步朝下跑去,楼梯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生怕听见她后面跟上一句,殿下身边也该换个得力的人了。 沈风斓在后头哈哈大笑。 云旗和龙婉也跟着大笑,隐隐约约听见龙婉奶声道:“傻……” 看来连龙婉都知道,莫管事被沈风斓耍了。 这下晋王殿下都掌不住笑了。 龙婉犹自在那拍手笑道:“傻……傻……傻晋王。” 他蓦然变了脸色,阴沉沉地看着沈风斓。 “这话是你教她的?” 沈风斓一脸无辜,“怎么可能呢?晋王殿下幼年早慧,聪明不凡,妾身怎么会教龙婉这种话呢?” 一个自称,瞬间暴露了她的心虚。 她朝着一旁的浣纱道:“快命人下去查访,到底是谁教大小姐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抓到了,一定狠狠打一顿!” 晋王殿下眸子微眯,看着她表演。 他将龙婉抱到自己身上,看着她,一字一句问道:“婉婉,告诉爹爹,谁说的傻晋王?” 龙婉咧嘴一笑,乖巧又诚实地一扭身子,胖乎乎的小手指指着沈风斓。 “娘。” 沈风斓:“……” 说好的养娃坑爹呢? 怎么成了坑娘? 晋王殿下哼了一声,“方才是谁说,抓到了这人,一定狠狠打一顿?” “他们会叫爹,也是我教的,总可以将功抵过吧?” 沈风斓讨价还价。 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岂能轻易让她抵债。 “功不抵过。” 晋王殿下一口拒绝,随即又道:“不过,可以换些别的来抵。” 譬如说,可以让他从那张硬榻上,挪到床上来睡。 用这个来抵过,他才能觉得划算。 沈风斓漂亮的眼珠子一转,几乎把他的心也揪着转了一圈。 他蠢蠢欲动,她领会深意。 “殿下的意思是,让我为如何借此账册扳倒太子,献上一计吧?” 晋王殿下:“……” 沈风斓的脑子里,就不能有些旖旎的念头吗? 最后,晋王殿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好,和沈风斓探讨了一番正事。 一件在沈风斓眼中是正事,在他眼中大煞风景的事。 奶娘进屋把两个孩子抱出去,像是知道他们有要紧事商谈似的,他们不吵不闹,乖乖被带离了屋子。 沈风斓道:“殿下打算如何揭发此事?” 事情的真相是一回事,如何让圣上对太子的愤怒达到巅峰值,那又是另一回事。 这其中关键,就在与谁去告诉圣上,如何告诉圣上。 “殿下自然是不能去的。这样大的事情,太子罪证确凿,如果由殿下去说,反而叫人以为是党争陷害。” 一旦众人目光的焦点,从太子贪污户部银两,转移到党争上,那就混淆了事情的本真了。 他略一思索,“按照惯例,这件事应该由户部侍郎来首告。户部的两个侍郎都是本王的人,选一个口齿伶俐的便是。” 这个想法虽然最合乎规矩,但是过于中规中矩,并不能发挥事件最大的效应。 沈风斓道:“就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吗?更得圣上信任,或是位置更加关键的人。” 晋王殿下抬起头来,淡淡道:“有却有,只不过,不是本王的人。” “殿下的意思是,我父亲?” 沈风斓苦笑地摇摇头,“别说我只是殿下的侧妃,便是殿下的正妃,父亲也不会为我冒这个风险的。” 只要是有关于皇子的事,对沈太师而言,都像是跗骨之蛆。 皇子们拼命想贴上他这个一品太师,而他甩都来不及。 一旦沾上,在圣上面前还能不能维持中正的形象,那就很难说了。 就算他知道太子贪污是铁证如山,为了避嫌,也不会挺身而出的。 “沈太师是最好的人选,但他不会做。至于定国公或是高轩,对你的宠爱是出了名了。只要一站出来,旁人便会觉得他们是为你,而帮着本王斗太子。” 现在朝堂之上,党争之风如此炙盛,想让人相信此事的真相,并非易事。 像沈太师这样有中正之名的人,实在不多见。 几乎是一瞬间,两人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詹世城?” 自从正月开朝,詹世城在殿上参奏了晋王一本之后,圣上就记住这个人了。 他区区一个京兆尹,得以屡屡入御书房觐见,可见圣心。 如果由这个人来检举太子,不仅圣上会更加重视,朝臣们也会更加相信此事是真。 毕竟詹世城的“愚蠢”,人尽皆知。 “詹世城近来,和殿下走得颇近。殿下可有法子,让他担下这个担子么?” 他笑道:“老詹那个人的性子,反而是本王去找他,他才会疑心。你放心吧,只要设法让他看到这本账册,没人请他他也会去朝上告一状的。” 就像他当初,为了京城中几个摆摊的升斗小民,就敢在御前告晋王殿下一状一样。 —— 连日阴雨绵绵,京兆尹府中无大案要案,詹世城闲坐在窗前,捧卷细读。 这本书倒不是什么论语孟子,也不是史记兵法,只是一本寻常的传奇小说。 里头不仅有传奇志怪故事,还有平常男女的感情故事。 自打他的夫人,因为他不肯接受侯爵,与他闹别扭一气回了娘家之后。 不出一年,就缠绵病榻过世了。 夫人不仁,他却不能不义,为嫡妻守孝三年这样的规矩,他牢牢遵守着。 不仅没有续弦再娶,也从未寻花问柳,连府中稍有姿色的丫鬟婆子都遣散了许多。 就怕自己春心萌动,不能把持。 如今三年守孝已过,他好似也习惯这种一个人的日子了,未曾想过再娶。 直到那里在京郊,马车里走出的翩翩少女,勾走了他的心魂。 他从沈侧妃的口中得知,那是吏部侍郎家的大小姐,南青青。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他好像终于明白,自己那一颗心,为何沉吟至今。 因为他始终没有遇到,那个令他动心不已的人。 她站在沈侧妃身旁,明艳华彩并不能及上,那位京城双姝之一的女子。 虽不耀眼,自有一番小家碧玉的秀丽,一颦一笑,万分可爱。 一笑就笑进了他的心底。 他自少年时期过去后,就没有看过这些谈情说爱的话本子,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信手就翻出来看。 一面看,一面想着南青青的笑颜,不禁傻笑。 正当此时,窗外飞进来一个影子,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圆筒形。 詹世城见多识广,很快反应过来,这可能是一颗火药。 有人想炸死他?! 他灵敏地一翻身,朝桌后一躲。 那颗圆筒状的火药并没有炸开,空气中仍是清新的味道,带着窗外春光的气息。 他慢慢直起了身,朝那东西看去。 竟是一本被卷成筒状的册子,看起来厚厚的一本。 他连忙上前拾起,再朝窗外一看,哪里还找得到掷物之人的行踪? 这册子里头,到底是什么? 既然有人特特投进他的窗中,那他就打开看看便是。 他麻利地拆下外头细细的麻绳,将那册子打开,油墨的香气扑鼻而来。 这显然是一本新写就不久的册子,里面记着一笔笔的帐。 詹世城眉头一皱,彻底打开那本账册。 这东西是何人做的帐? 真是做得惨不忍睹! 有的帐没有来路,有的帐没有去向,有的帐甚至连用到哪里都没写清。 谁家要是雇用的这样的账房先生,那可就倒大霉了。 他耐着性子又往后翻了几页,忽然抓住了某些头绪,思路越来越清晰。 这似乎,是朝臣之间勾结、收受贿赂的账册。 他快速地浏览一遍直到过半,册子里抖出了一封信笺,他连忙拆开一看。 “此账册,为东宫与户部尚书朴珍前之间,贪污国库银两的罪证。某虽有心为国惩治此等蛀虫,无奈力弱。闻得詹大人乃忠正之臣,只能寄望于大人,免教我大周再受虫害。” 这封信,看得詹世城眉头直跳。 他记得,卫大将军战死玉陵城那年,大周境内有一场虫害。 侵蚀了中原地区,大片良田。 许多州府几乎是颗粒无收,许多安居乐业的百姓成了流民。 流浪在逃荒路上的饥民,吃草根挖树皮,甚至有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 这一场巨大的虫害,才使得大周国力衰落,粮草不足,被胡人找到可乘之机意图侵占玉陵城。 若非如此,卫大将军或许就不会死,他的兄长詹世勋—— 也不会死。 这个书信之人,想必对他的身世有足够的了解,所以用虫害来做比喻。 这个比喻,让詹世城感同身受。 田野间的蛀虫是侵蚀庄稼和良田,朝廷上的蛀虫,却能消耗国库于无形。 这等禄蠹,人人得而诛之。他气愤地一拍桌子,恨不得现在就进宫去告御状。 忽然想到,今日朝中休沐。 又老老实实地坐回了椅子上。 不成,上回一时冲动弹劾晋王,闹了个大笑话。 这回他得小心谨慎些,查实了账册上的内容,再去御前说话。 这样想着,又认认真真翻开那本账册,一一梳理里头的关系…… 就在京兆尹府派出人手,暗暗调查太子和户部的这些糊涂账时,晋王殿下也躲在暗中施以援手。 詹世城也不笨,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够,许多关键的信息查不到,便找来沈风楼和陈执轼相助。 他们两一个是不入朝的公府世子,一个年纪尚轻官职不高。 好在父辈位高权重,借助他们的威权,替詹世城查清了不少问题。 他们两既是詹世城的好友,又是为人品性上值得信任之人,詹世城对他们查到的消息,丝毫不感到怀疑。 虽然这其中,许多信息都是晋王府提供的。 “大哥,你说,咱们帮着晋王这么蒙骗老詹,会不会太不讲义气?” 夜幕初降,小巷子中,轻车简从的二人并肩行走。 陈执轼为人一向光明坦荡,霁月清风。 对詹世城的这些许隐瞒,都让他心中不自在。 与其相比,沈风楼就随分从时得多。 他劝道:“我问你,咱们给老詹的那些东西,可有丝毫是假?” 陈执轼愣了愣,“假却不假,晋王给的那些,咱们也查证过……” “既然如此,你还担心什么?是觉得咱们收集太子的罪证,等同于帮着晋王党争?” 沈风楼笑道:“只要这罪证是真的,咱们一不徇私枉法,二不添油加醋,有何不妥?难道明知东宫贪污国库银两,见之不理,才是我辈之举吗?” 揭发东宫贪污事实,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并非党争。 沈风楼这一说,他心里松快了不少,面色也好看了些。 “大哥说得对,是我想多了。便是晋王殿下想利用我们,斓姐儿知道此事,她也不会肯的。” 他心里对沈风斓极为信任,沈风楼看在眼底,心中不免伤神。 陈执轼对沈风斓的心思,他并非一无所知。 难得的是,他有这样的心思,却极力隐藏不让其他人烦恼。 像陈执轼这样的好儿郎,若是成为他的妹婿,亲上加亲,那就更好了。 可惜,沈风斓已经出嫁,还有了那一双好儿女。 他这辈子只能做陈执轼的表兄,做不了“内兄”了。 “哈哈,近日为老詹这事忙活,不辞辛苦。咱们也该敲他一顿才是!” 他故意岔开了话题,一手搭上他的肩膀。 陈执轼哈哈大笑,“老詹连夫人都还没娶呢,大哥忍心敲诈他的老婆本吗?” 沈风楼故作市侩道:“无妨!此事一了,你还怕圣上不赏他?” 兄弟两个并肩而行,朝着詹世城的私宅而去。 不大的宅院,处处透着整洁利落,就连草木都修建成最便于打理的形状。 这些日子为了查此案,他们兄弟两个来此宅的次数,几乎跟回家的次数一样多了。 詹宅门庭不大,仆人也不多。 他们驾轻就熟走了进去,忽然听见内院有异响。 “怎么回事?” 沈风楼敏锐地察觉到,那声响的不对劲,便问身边的老苍头。 那老苍头茫然地瞪大了眼,“老儿不知道,老儿出来迎接二位公子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沈风楼二人对视一眼,拔出佩剑,朝着内院中冲去。 果然,夜色的掩映之下,几道黑衣刺客的影子,在院中穿梭。 詹世城一手持着一个圆形的盾牌,另一手持剑,有条不紊地和刺客周旋。 沈风楼一挥手,他们身后随行的护卫,便和他们一起冲上前去。 刺客想来极其熟悉詹府的情况,知道詹世城是个一穷二白的清官,没有钱请那么多护卫,所以来刺杀的人并不多。 正好,沈风楼他们带的人,也不多。 两方一下子打成了势均力敌,左邻右舍都响起了窸窣之声,似乎外头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 这样拖延下去,一旦有旁人再来助阵,这些刺客讨不了好。 见势不妙,为首的打了一个呼哨,五六条黑影朝房顶一窜,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詹世城奋力朝上一跳,无奈高估了自己的身手,又沉闷地落到了地上。 “真是怪了,近来京城之中,怎么这么多刺客?” 前些时日京兆尹府才接到报案,到京郊收拾了一波刺客的尸体,足有三十个。 眼见追赶不及,詹世城嘟囔了一声,恨恨地丢掉了手中的盾牌和剑。 陈执轼好奇地朝地上看了一眼。 原来那个圆圆的盾牌,是一个木制的锅盖。 那剑也不是剑,而是一个炒菜的勺子。 他不禁笑了起来,“老詹,你这东西从何而来?” “我正在给你们做菜,那起子小人就从后头偷袭进来……” 詹世城累得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忽然一拍大腿,急道—— “不好,我的菜糊了!” ------题外话------ 号外号外! 看到小可爱们对文中某些人物疑问很大,伊人吃饱了撑的建了一个群,小可爱们可以加入讨论。 群号571307626 群号571307626 群号571307626 群名在水一方,敲门砖为文中任一角色名字~ 第二百一十一章 还好,那不是我的父亲 詹世城府邸中闯入刺客一事,不但没有让他调查的步伐放缓,反而加快了许多。 很显然,这是他近日查东宫查得狠了,有人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开始要收拾他了。 好在许多消息都是晋王府露出来的,或是由陈执轼和沈风楼查出来的,以他们的身份,查一些东西比较容易掩人耳目。 詹世城就不同了,他京兆尹的官职,实在是低了些。 要想神不知鬼不觉查清这样一桩大案,难如登天。 也正是因为詹世城所暴露出来的,并没有那么多,所以东宫那边也没太当一回事。 随便派出几个刺客吓唬吓唬就得了,真杀死了反而对圣上那边不好交代。 至于他手上查出的,那一星半点的东西,太子还没放在眼里。 如今党争之风正盛,哪个皇子没有点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圣上心里也是明白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也因为近来损失了太多的死士,新人又还接替不上,故而太子舍不得再派人出去行刺。 这一舍不得,等他发觉詹世城掌握了太多东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六月初五是圣上的寿诞,圣上今年五十五岁,也是个半整数。” 沈风斓优哉游哉地坐在榻边,纤细笔直的小腿拢在裙摆里,一晃一晃的。 看起来心情大好。 她手上捧着大红礼单,想从莫管事拟上来的寿礼里头,挑选一样合适的敬献给圣上作为寿礼。 轩辕玦坐在一旁,起初听了她这话,还以为说的是选寿礼的事。 结果越想越觉得不对。 他怎么觉得,那话声中含着狡黠的意味? 果然,他朝着沈风斓看过去,对方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眨眼。 这一眨,犹如春水流波,他心神荡漾。 “殿下觉得如何?” “额……你说什么如何?” 他方才走神了。 沈风斓只好再重复一遍,“我是说,让詹大人在圣上寿诞那日,把那份账册献上去作为寿礼,殿下觉得如何?” 晋王殿下轻咳了一声。 “那是……本王的父皇。” 一年就过一次大寿,沈风斓还要在这种时候,把太子的大罪呈上去。 圣上本就老迈,看到了这玩意,不气出个好歹来? “哦……” 沈风斓托腮,若有所思道:“还好,那不是我的父亲。” 便是她的父亲,想想沈太师的嘴脸,她也能狠得下手去。 晋王殿下差点没被她气死,冷眼一扫,沈风斓立马改了口风。 “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舍不得父皇套不住太子。殿下,你别告诉我,圣上在位三四十载,会连这点风浪都禁不起。” 何况她才不认为,圣上会对此一无所知呢。 只怕心里早就有了数,就等着晋王或是恒王哪一个,出来检举太子。 轩辕玦看着她狡黠的模样,活像只小狐狸,连他的父皇都要设计进去。 便恶狠狠道:“你都嫁给本王了,难道本王的父皇,不是你的父皇?” 出嫁从夫,沈风斓怎么能置身之外? 沈风斓轻哼一声,“妾身只是殿下的侧妃,哪里配得上,称圣上一声父皇呢?” 她这话不过是按照礼法,下意识对他反唇相讥。 听在晋王殿下耳中,却变了味道。 他坏笑道:“沈侧妃的意思是,想做本王的正妃?” 他早有此意,只是沈风斓再三推脱主持府中庶务的职责,让他看到了她的不情愿罢了。 果然,沈风斓很快地摇头。 “多谢晋王殿下美意,不必了。” 当个侧妃就够招人眼红的了,真要成了晋王殿下的正妃,那还不被卫玉陵之流用眼睛瞪死? 卫玉陵也就罢了,难缠的是卫皇后这等,有权有势的靠山。 晋王殿下没好气地一哼,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在寿宴之上,不仅有文武百官会到场,京中所有亲贵都会到场,的确是个好时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太子的罪行被揭发,圣上想袒护也袒护不得。 就是得提前命太医准备着,以免圣上一怒之下,气坏了身子。 晋王殿下这样的口风,便是同意了她的建议。 沈风斓点头道:“詹大人那边,自有我大哥他们来劝说。想必他一想,也知道那是最好的时机。” “不要太高估老詹的头脑,从前旁人说他愚蠢,本王不信,只当他是忠直。后来本王才觉得……” 他说着说着,露出了一言难尽的面色。 “你可知道?他的发妻就因为他不肯袭詹世勋的爵位,与他闹别扭一气之下回了娘家,过了一年就病逝了。他竟然为发妻守孝至今,不肯再娶。” 沈风斓幽幽地瞥他一眼,“为发妻守孝三年,原是我大周的礼制。何来愚蠢可言?” “他的发妻重利轻别离,就因为老詹不肯袭爵就抛下了他,这样的女子,哪里值得他守孝?况且他守至如今,三年早就过去了。” 晋王殿下说这话时,语带轻蔑,似乎十分瞧不上詹世城的发妻。 沈风斓听了这番话,却抓错了重点。 “想不到,詹大人还是个至情至性之人,真是令人佩服。若是如此,我倒是愿意撮合他和青青一番。” 晋王殿下眉梢一挑,“青青是谁?” “就是吏部侍郎家的大小姐,先前在京郊她和詹大人遇见过,瞧詹大人的目光似是对她有意。” 这下晋王殿下就不高兴了。 你看得见别的男子的目光,对谁有意。 怎么就看不见,本王对你有意? 没想到沈风斓见他目露不悦,忽地想到他前头看不上詹世城发妻的话,极为嫌弃地挤兑他。 “反正在殿下心目中,就没一个女子是好的,是吧?” “是啊!” 他嘴硬地顶了回去。 沈风斓才懒得跟他计较。 看不起女子的人,最后一定输在女子手上! —— 两人议定了此事,轩辕玦前脚离开去外书房,后脚浣葛就从隔间溜了进来。 那副模样,活像是王怪抓来的小老鼠,试图趁猫不备逃走。 只是沈风斓没想到,这只大老鼠后头,还跟了一连串的老鼠。 浣葛、浣纱、红妆、小衣…… 就像在隔间里开完了一个大会似的,一溜地走出来。 “你们几个,在隔间交流伤口恢复过程吗?” 那日出城一个个都受了轻伤,现下都是都好得差不多了,天斓居看起来才正常了许多。 要像前几日那样个个身上裹着白布,简直叫人以为,晋王府灭门案又重来了一次。 “娘娘,方才殿下说正妃的话,你怎么就拒绝了!” 浣葛一脸地恨铁不成钢。 天斓居上上下下,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沈风斓成为正妃。 论出身,她是太师府的嫡出小姐。 论容貌,她是京中唯一配得上晋王那妖孽面孔的女子。 论才德,她自幼声明远扬,聪慧过人。 再加上生下了两个那么聪慧的孩子,没有理由不被晋封啊! 明明是件顺理成章的事,却迟迟没有提上日程,天斓居上上下下都悬心得很。 生怕诸如小郡主那样的人,再来跟沈风斓抢位置。 别说是浣葛了,就连浣纱一向坚定维护沈风斓,这回也帮着浣葛说话了。 “就是啊,殿下主动提起这话,便是有意向圣上请旨,要晋封您为正妃啊!” “是啊是啊,这大好时机,娘娘怎么不把握住呢?!” 几个丫鬟七嘴八张,吵得沈风斓头大。 “好了好了,你们一个个都想要正妃,那晚间晋王殿下回来的时候,我就告诉他好了。” 几个丫鬟先是一喜,而后忽觉不对。 “奴婢们说的是,娘娘当正妃!” 沈风斓可算是怕了她们了,“我自有主意,你们再胡闹,我可要生气了。” 她话音淡淡的,自有一番威严,几人都不敢再劝了。 沈风斓和旁的女子不同,想法总是出人意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再希望她成为晋王府的正妃,也奈何不得她不愿意。 于是一个个都垂头丧气,慢慢退了出去。 仍是只留浣纱一个在身边伺候。 “你也跟着她们起哄。” 她轻嗔了浣纱一句,浣纱也是有苦难言。 古妈妈成天在她耳边叨叨,再逼着她到沈风斓耳边叨叨,她夹在中间也很为难。 得知是古妈妈的意思,沈风斓叹了一口气。 她可以轻易打发这些小丫鬟们,却不能敷衍一个,待她比待自己亲生女儿还好的老仆。 “你细想想,现在外头多少双眼睛,盯在咱们晋王府身上。我只是一个侧妃,就因为晋王殿下露出一些赏识之意,便有人要拿我做筏子了。” “要是我真的成了正妃,云旗和龙婉成了嫡子嫡女,岂不是招来更多人的觊觎?到那个时候,你觉得晋王殿下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我和孩子们吗?” 浣纱被她说得一愣,不禁有些羞愧,自己竟然从未考虑到这一点。 沈风斓轻叹一声,“你们都觉得,晋王正妃这个位置光彩荣耀,于我而言,却是头上悬剑的一个位置。是荣耀要紧,还是身家性命要紧?” 以晋王现在的实力,要和太子平分秋色倒是可能。 要在顾及自身的同时,还要保全她和孩子,并非易事。 她不希望有朝一日,逼得晋王做出选择,要保全她还是保全孩子,或者是—— 他的大业。 “娘娘思虑得周全,是奴婢们目光短浅了,只是看重正妃那个位置。” 浣纱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奴婢一定好好跟妈妈解释,让她别隔三差五拿这个来烦娘娘了。” 沈风斓淡淡地应了一声。 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没有告诉浣纱。 晋王殿下虽然有册立她为正妃的意图,却没有在圣上面前提出过奏请。 想必他也知道,当初两人会走到一起,那个原因实在是不光彩,圣上未必看得上她这个儿媳妇。 尽管当着一众皇室女眷的面,圣上也曾夸过她一句。 那还远远不够,需要晋王殿下再努努力来凑。 晚膳的时辰,沈风斓坐在庭院里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 她的目光,不时朝着院外看去,细细聆听外头的脚步声。 “娘娘是在等殿下回来吗?” 沈风斓头也没回,漫不经心地将目光从院外,移到了天上。 “等什么殿下,我在等大雁飞回来。”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每日傍晚在院中晃着秋千,都能看到一片绚丽的晚霞中,成群结队的大雁飞过。 那个,应该是大雁吧? 她也不是很清楚。 对于她牵强的解释,浣纱只是偷偷笑了笑,不予点破。 顺手又轻推了一把秋千。 轩辕玦踏进院来,便一眼看见她修长的脖颈,朝天仰着,线条优美得像一只天鹅。 雪白肥美得叫人食指大动,恨不得拆吃入腹。 “在看什么呢?” 见他大步迈进来,沈风斓便收了脖子,目光平视朝他看去。 “在看天上能不能掉下一只大雁,正好落在我锅里。” 说着话时,忽然肚子咕噜一动,发出了令人尴尬的声响。 轩辕玦面不改色,“想吃大雁等明儿吧,是时辰用晚膳了。” 好像没听见沈风斓肚子在叫一样。 可等沈风斓站起身来,跟在他身后进屋,才看到他肩膀一耸一耸的。 那个模样,分明是在笑话她。 可恶! 要不是等他回来,她至于饿得肚子叫吗? “殿下下回再回来晚了,我可就自己先用晚膳了。” 沈风斓气哼哼地说着,越过了他,径自走在前头。 她经过他身边时,耳后一缕碎发拂开,擦过他的面颊。 带着一股好闻的幽香。 —— 六月初五这日,期待已久的沈风斓盛装打扮,一袭玄色交领银边裙,衬得肌肤越发雪一样白。 女子都爱花红柳绿的装扮,故而一见她这一身玄色,轩辕玦愣了愣。 “好看么?” 沈风斓对着镜子里,站在她身后的轩辕玦问道。 如今他夜夜留宿天斓居,两人共处一室,洗漱更衣等等难以避讳,越发亲密了起来。 只有沈风斓沐浴的时候,会让浣纱和浣葛等人齐齐守着,防止晋王殿下偷袭。 故而如今,轩辕玦正慢慢欣赏她梳妆的模样。 “好看。” 晋王殿下难得不口是心非一次。 若要叫他实话实说,沈风斓穿什么,都好看。 不过还是不穿最好看——他猜的。 “好看是好看,不过旁的女子都穿得一身艳色,你就不爱俏么?” 浣纱小心地将她一束青丝挽起,绾成一篆儿花朵似的,贴在后脑之上。 只听沈风斓淡淡道:“酒是烧身硝焰,色为割肉钢刀。要俏有什么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她长得就够引人注目的,再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到那一堆权贵女眷之间一坐。 岂不是讨人嫌么? 何况穿一身玄色不仅不起眼,还能有效地避免,和宫中某位高贵的娘娘撞色。 撞色不可怕,谁丑谁尴尬,而她并不想让旁人尴尬。 紧接着,她就看到晋王殿下露出一副,对佛家经典嗤之以鼻的神情。 “这些佛语不通得很。既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那色还是色,空还是空。” 沈风斓瞥他一眼,“晋王殿下真空。” 轩辕玦:“……” 逼着他要追求女色,那也得沈风斓让他同床才行。 霸王硬上弓这种事,可不是他的风格。 两人收拾齐备登上马车,朝着宫中而去。 一路上朝宫中而去的马车甚多,非富即贵,一般的升斗小民都不敢随意出街。 今儿是圣上的寿辰,达官显贵都要入宫,万一冲撞了哪个,那就不好了。 晋王府带着明黄徽记的马车,在一众达官显贵之中,又显得格外显眼。 沈风斓不能把车帘揭开一角,来看外头的街景,只得百般无聊、一杯又一杯地喝茶。 以至于她一进宫,便有些憋不住了。 玄武门外,文武百官的马车从西偏门进,皇室宗亲的马车从东偏门进。 侯在宫门外的小太监,一见了晋王府的马车徽记,忙殷勤地迎上来伺候。 车门一开,晋王殿下先下了车,容颜灿若桃花,耳后垂着的浅蓝色发带,越发衬得眉目如画。 正要伸出手相扶的小太监,见他潇洒落地,便慢慢收回了手。 真是可惜,若是能扶一扶晋王殿下的手,那该多好啊! 随即一想,晋王殿下的车里必是沈侧妃,要是能扶一扶这位美人儿的手,那也是极好的。 小太监正要凑上前去,晋王殿下却杵着不动。 瞧那架势,他是要亲自扶沈侧妃下车。 半开的车门中,一只纤纤素手伸出来,柔若无骨地搭在晋王手上。 随后而来的是一方宽大的玄色广袖,衬得皓腕犹如凝着霜雪一般,白璧无瑕。 美人螓首探出,倾城容貌,修长脖颈,腰身如柳…… 晋王殿下一个使力,便将她从马车上拉到身前。 美人抬头一望,一双幽若寒潭的眼,带着嗔怪看了他一眼。 一众在宫门外下车的官员和女眷,不禁看着他们两人,目光发愣。 好一双天造地设的璧人! 长公主府的马车正巧这时也来了,卫玉陵从马车中钻出来,暗自呸了一声。 什么一双璧人? 狗男女还差不多! 想着忽然觉得不对,这个词好像把她的晋王哥哥也骂进去了,又连忙呸呸了好几声。 一旁有女眷看着她的模样,不禁蹙眉。 长公主府的小郡主,怎么这样没家教? 再喜欢晋王,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做这么不雅的举动啊! 怪道先前京中传闻,说是小郡主害得沈侧妃小产,又打扮成婢女跑去晋王府意图伤害两个幼子。 这京城刁蛮第一,越发不成体统了。 沈风斓并没有看见这边的卫玉陵,和晋王殿下一同进了含元殿,便向小宫女打听何处更衣。 更衣是个雅称,实际上,就是说哪里可以解手。 她方才在马车上,喝了太多茶水了。 小宫女朝她一笑,“奴婢领侧妃娘娘去,就在这大殿后头。” 宫中但凡有大型的宴会,给女眷准备的更衣场所总是有的,一间间的净房整齐摆开,里头放着恭桶和清水、帕子等物。 算得上十分齐备了。 沈风斓从里头出来之后,便巧遇了一个盛装华服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耀眼的银红,遍身萦绕珠翠罗绮,步态端庄方正。 若不是她还梳着未出阁少女的发式,沈风斓险些要以为,眼前是某个宫里的娘娘了。 待走近了才发现,这不是旁人。 便是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汪若霏。 两人对面走来,目光都落在对方身上,默契地在五步远之处停住了。 “沈侧妃。” 汪若霏皮笑肉不笑,下颌微抬,看人的时候乜着眼,十分傲慢。 便是晋王殿下这等天之骄子,在她面前,也未曾有过如此傲慢的神态。 沈风斓不禁学着她的模样笑了笑,双眼华彩中透着一丝鄙夷。 汪若霏一下眉头蹙起,问道:“你笑什么?” “汪小姐为何蹙眉?是不是自己也知道,这样笑很难看?” 如果说第一次在京郊,她对汪若霏那个高高在上的怜悯眼神,还有些不解。 那这一次,她是彻底看明白了。 汪若霏对她,有着深深的敌意。 此言一出,汪若霏的假笑一下子绷不住了,走近了两步,在她耳边轻声开口。 “区区下堂妾,也敢对本小姐无礼?” 原来她对自己的轻蔑,就因为她是晋王的侧室啊。 沈风斓反唇相讥。 “区区无职女眷,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侧妃便是妾室,那也是堂堂三品,未嫁无爵女却是白身。 只有卫玉陵那般被封为郡主的,才有品级。 两人针锋相对一回合,谁也不占上风。 此处就在女眷更衣的场所外头,两人站在这里,已经有目光朝她们看来了。 汪若霏好歹是有名声的人,才不会像卫玉陵那样死缠烂打,便先退开了一步。 她可不想跟沈风斓站在一处,让旁人去比较她们的容貌。 两人各自走开。 沈风斓原是不想搭理这个汪若霏的。 只是她一次次挑衅,不搭理她一回,倒显得她沈风斓怕了她似的。 她可不是个受气包性子。 果然,这一搭理,汪若霏的脸色就端不住了。 她心中轻嗤,就这水平,还敢在外宣传自己大气? 待回到了含元殿中,大半的人都到场了,她轻轻地走到前排的席位,坐在了晋王旁边。 得亏晋王殿下没有正妃,否则她也不能夫贵妻荣,跟着坐在前排。 对面是太子携着太子妃,再往下,宁王和齐王两个坐在一处。 他两个都未娶妻,正好能成一席。 沈风斓的手边下首一位,是恒王和恒王妃。 见她目光投来,恒王妃朝她露出一个笑容,她也回敬了一个甜笑。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恒王也看太子老大不对付,那恒王和恒王妃,就是她可以争取的朋友。 沈风斓顺手在头上一摸,将一支鸽卵大的南海黑珍珠步摇取下,递到恒王妃面前。 恒王妃的眼睛都看直了。 “恒王妃娘娘,您瞧瞧,这跟上回您夸的那根垂珠步摇,像不像?” 她上回也戴了一支相似的垂珠步摇,恒王妃直盯着她鬓边看,看得眼睛都直了。 今日不巧,她没戴那一支,不过这支也算是大同小异了。 恒王妃连连点头,“像啊,这支步摇小珍珠缀得少了,不过这颗大珍珠……” 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摩挲着那颗鸽卵大的黑珍珠,光滑通透,手感极好。 把手放下来,珠面映出人清晰的影子。 “这可是难得的极品黑珍珠啊,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沈风斓轻笑道:“娘娘不知,我舅舅从前在岭南道任过职。这些南海的黑珍珠,都是他那时在本地搜寻的,随后又送给了我。” 恒王妃羡艳不已。 晋王府的百日宴时,她就见识到了陈徐行的出手大方,和对沈风斓这个外甥女的疼爱。 那样罕见的昆仑冰,说送就送给两个幼儿了。 那还只是百日宴,到满一周岁抓周时,还不知要送什么宝贝呢! “你真是有个好舅舅啊,贵妃娘娘待你也是极好的,哪像……” 恒王有意无意朝她看来,她立刻闭上了嘴巴。 心里想的却是,哪像恒王的生母付婕妤那样,是个十足的抠门鬼。 别说给她什么名贵的软烟罗了,不朝她伸手要东西就不错了。 沈风斓从她的面色中,很快会意到了这一点,便款款一笑。 “娘娘果然不嫌弃,这支步摇就送给娘娘了。” 说着捧着朝恒王妃面前一伸,恒王妃吃惊地一怔。 这么名贵的黑珍珠,就随意送给她了? 她既想接,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客气道:“这怎么好呢?你看你今儿穿戴得也简素,再把这步摇送给我,岂不太寒碜了?” 沈风斓故意皱起脸来,朝她亲热地抱怨。 “正是呢!娘娘瞧瞧,我今儿穿了一身玄色,再戴这黑珍珠,未免阴沉沉的。娘娘要是不嫌弃,就与我换一件步摇戴可好?” 沈风斓既然这样说了,恒王妃大喜过望,连忙将自己的头朝沈风斓伸过去。 “你自个儿看,看中哪样就拿去戴吧,不必客气。” 她毕竟是皇子正妃,又了些年纪,头上戴的珠翠不算少。 沈风斓看着,便取下了一只样式最简单的白玉钗,又将那支黑珍珠步摇亲手替她戴上。 恒王妃一抬头,见她只拿了最朴素的一支白玉钗,有些过意不去。 这个买卖,怎么算都是她划算。 “你怎么就拿了这个呢,这支金凤钗正衬你呢。” 说着就伸手,朝自己头上最贵重的一支钗摸去。 沈风斓轻轻拉住了她的手,“不必了,这根白玉钗戴的位置,戴上那黑珍珠步摇正好看呢,换了别的位置倒不美了。” 说着又将那根白玉钗朝自己发髻上,斜斜一簪。 乌发如云,里头镶嵌一抹白色,犹如点睛之笔,脱俗清雅。 恒王妃不禁心中暗叹,真正的美人儿,怕是荆钗布裙都比旁人好看。 正叹着,沈风斓从宽大的广袖之中,取出一面小小的菱花镜。 “娘娘瞧瞧,可好看么?” 她情不自禁朝镜中看去,只觉得那鸽卵大的黑珍珠,让自己的面庞一下子光彩了起来。 她嫁给恒王也有十年了,还是头一回戴这么贵重雅致的首饰,一时激动不能自已。 “还叫什么娘娘?叫我二嫂嫂就好了,我们家王爷和晋王殿下是兄弟,咱们就是妯娌了!” 被自己的美貌惊艳到了的恒王妃,背脊也挺直了,说话也热情了起来。 沈风斓正等着她这一句,自然从善如流。 “是,二嫂嫂。” 坐在对面的太子妃一直看着她们两交谈,从前诸位皇子之间,只有太子和恒王娶了妻。 故而就算他兄弟两人不对付,太子妃和恒王妃之间,还是有几分交情的。 谁叫其他王爷都没娶亲呢,妯娌之间就她们两人。 现在晋王府多了一个沈风斓,年纪又轻,容貌又美,原应该是她们两个长嫂一起挤兑她才是。 没想到这个沈风斓这么会看人,知道恒王妃这人爱慕虚荣,一支步摇就收买了她。 太子妃看着,不屑地别过脸去。 ------题外话------ 最后宣传群一天。 号外号外! 看到小可爱们对文中某些人物疑问很大,伊人吃饱了撑的建了一个群,小可爱们可以加入讨论。 群号571307626 群号571307626 群号571307626 群名在水一方,因为所谓伊人……敲门砖为文中任一角色名字。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多谢殿下美意 轩辕玦的目光却落在下首,那个本该属于詹世城的位置。 现在是空空如也。 他眉头轻轻一蹙,唯恐发生了什么意外。 沈风斓这时已经和恒王妃完成了友好的交流,转过头来,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眼就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 “殿下,别叫人看出来了。” 她轻轻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 细语呢喃,看在外人眼中,格外亲密。 众人的目光多多少少看了过来,倘若此时有人朝对面看一眼,便会看到更有趣的景象。 一向面带微笑,温润如玉的宁王殿下,居然皱起了眉头。 他和众人一样看向沈风斓和晋王,手上不禁用力,几乎要捏碎那只金樽。 明知道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这般亲密的举动,他还是看得不顺眼。 轩辕玦轻轻点头,目光从她颈间的细白滑嫩,移到她的发鬓。 “这钗戴在你头上,很好看。” 他是说,那支白玉钗,衬着她墨发如云很好看。 沈风斓笑着扭过了头去,朝恒王妃道:“二嫂嫂,我们晋王殿下说,你戴着那支珍珠步摇比我更好看呢!” 恒王妃喜不自禁,能得到轩辕玦这样眼高于顶之人的夸赞,于她而言真是受宠若惊。 轩辕玦:“……” 他刚才的话可以这样理解吗? 与此同时,怀中抱着一个巨大木匣的男子,正急匆匆地从宫门赶进来。 烈日当空,他甚至腾不出手来抹汗,脚步不停地朝着含元殿去。 忽然,眼前有一只纤细的手,递上一片洁白的香帕。 怀抱巨大木匣的詹世城抬头一看,不禁心中懊悔,他为什么挑了这么个寿礼给圣上。 这样搬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真是自毁形象。 若在别人面前,他才管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的。 可眼前朝他递出手帕的女子,正是他心心念念之人——南青青。 “詹大人,快歇歇擦把汗吧。” 此处已到了含元殿外的长廊上,远远望去,殿中的人到了个七七八八,不过最上头的位置都还空着。 他舒了一口气,总算没有来迟。 便将那巨大的木匣放在一旁的长椅上,接过了南青青手上的帕子,朝额头上一抹。 那帕子上带着女子的体香,淡淡地萦绕在他鼻尖。 詹世城拘谨道:“多谢南大小姐。” 南青青一愣。 她和妹妹南子衿是双生,家中的仆妇都很难分清,有时连她们的亲生父亲都分辨不出来。 沈风斓是头一个,能够轻易分辨出她们的外人。 现在又多了一个詹世城。 她不禁好奇道:“詹大人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詹世城有些不好意思,将那帕子放在手中一看,早已被他的汗水沁湿了大半。 索性就放到了怀中。 南青青看得面色一红。 那是女儿家贴身的物品,他怎么问也不问,就自收了起来? 只听詹世城道:“在下上一回在京郊见过小姐,便过目不忘。纵然令妹与小姐生得相似,在下也是不会认错的。” 南青青笑着掩住了口。 自上回从京郊回来,南子衿和一众丫鬟们,就老是取笑她。 说詹世城必定是看上她了,看着她的时候,脸红成那个样子。 说得她又羞又臊,想到詹世城此人一身正气,心中难免又生出好感。 她今日随母亲进宫赴宴,正好在此遇见他满头大汗。 也不知怎么的,她鬼使神差,就把自己贴身的帕子递了出去。 幸而今日南子衿不曾入宫,否则,只怕她要笑话死自己了。 听詹世城这样一说,她越发觉着丫鬟们所言非虚,詹世城的确是对她有意。 若非如此,何以一眼就分辨出她和南子衿的不同? 一时心中欢喜无限,嗓音又柔软了三分。 “上次在城郊,还未好好回报沈姐姐和詹大人相助之情,青青甚是惶恐。” 詹世城一时愣在了那里,看着她温言软语、乖巧娇羞的模样,越发觉得可爱。 脑子一时不够使了,竟想起了近来看过的那些话本子里的场景。 “姑娘既说惶恐,在下忽然想起……故事里头的女子常常说,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 南青青正想着,詹世城怎会如此大胆,说出这样的话来。 抬头一看,只见他满面通红地低下了头,汗水又从额头沁了出来。 她不禁噗嗤一笑。 听闻这位詹大人,是敢在御前,弹劾晋王殿下的人物。 那日在京郊,她也看见他一身正气,不畏强权的模样。 没想到这样忠正耿直之人,在她面前说不了两句话,就脸红成这样。 真是有趣得紧。 她轻嗔一声,“呸,詹大人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这样轻佻的话,怎能随意说出口?” 嘴上这样说着,脚步却没有走开的意思,仍是站在他面前。 詹世城却是个不懂女儿心的,一听这话就急了,以为自己真的惹怒了南青青。 他忙忙地道歉,“该死该死,在下该死!唐突小姐了,小姐千万别生气!” 一面道歉,一面心中暗恨自己,看那些什么传奇故事的话本子做什么? 这下好了,惹得他心仪之人讨厌他了。 南青青见他不开窍,也有些着急。 “多早晚说怪你了?什么许不许的话,大人同我一个小女子说有什么用。” 她咬了咬唇,贝齿在朱唇之上,留下一排淡淡的痕迹。 一狠心,便道:“大人也该想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个女儿家……” 说罢自己羞得满面通红,用手半掩着脸,便跑远了。 留下詹世城愣愣地站在原地,不解其意。 良久,他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大笑一声扛起了那个木盒。 有人从他身边经过,不禁纳罕地看着他。 这是哪来的神经病? 詹世城却笑得止不住,大步踏入了殿中,就朝沈风楼那边去。 正和自己的同僚谈天说地的沈风楼,忽然觉得眼前一暗,一个满头大汗的高大汉子挡在自己席前。 他笑得合不拢嘴,咧开一口白牙。 “高轩,你可能要有嫂子了!” “啊?” 一向口齿伶俐的沈风楼,都不自觉惊住了。 —— 殿外忽然响起一声高唱,众人都止住了声音,各自归位坐好。 “圣上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离座,只见一身明黄龙袍的圣上从殿外步入。 卫皇后站在他的左手边,神色肃然,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面无表情。 他的右手边挽着萧贵妃,面上含笑,似乎进殿的前一刻,还在同圣上谈笑风生。 这三人站在一处,沈风斓忽然可以理解,卫皇后为何如此嫉恨萧贵妃。 无论从容貌、体态还是神情,卫皇后都输萧贵妃一大截。 再看圣上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萧贵妃身上,看也没看卫皇后一眼,就更能够理解了。 一个不受宠的正宫皇后,像个摆设一般。 她甚至不是个花瓶,花瓶至少还有美丽的外表。 而她只是个,垂垂老去的青铜器,在无人问津的岁月里布满铜锈。 这让沈风斓忽然想到一句话。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待圣上与嫔妃们落座,李照人高唱一声,“起——” 众人复又归位坐好。 沈风斓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朝上首觑了一眼。 只见圣上的御座宽大,萧贵妃直接在圣上身旁坐下,卫皇后却坐在了左边靠下一些的凤座上。 凤座是唯一能够跟圣上御座,几乎并排而立的座位。 但是这样看上去,倒觉得与圣上同坐一席的萧贵妃,才是正宫皇后一般。 她身着艳丽的绯红色,看起来原就比卫皇后更加显眼。 坐在圣上身旁亲自倒酒,娇羞一笑的模样,丝毫看不出那日在御花园水榭的惆怅。 不愧是在宫中二十余年,屹立不倒的萧贵妃。 只见居于下首第一位的太子当先站起,端起酒杯朝着圣上笑道:“今日是父皇五十五岁的寿诞,儿臣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大喜的日子里,圣上笑呵呵地端起了酒杯。 “太子有心了。” 太子一饮而尽,又站了出来,亲手呈上一份寿礼。 “儿臣得知父皇喜爱佛图,特特命人从西域找来,这副玄奘大师的真迹,西行图。” 圣上原是惬意地靠在椅背上,一听到这话,直了直脊背。 “西行图?真的是玄奘大师的西行图?” 见圣上十分稀罕的模样,太子得意地朝着众人一瞥。 尤其是朝着轩辕玦。 “回父皇,正是。” 圣上大手一挥,李照人忙走下阶去,接过了太子手中的卷轴。 圣上当即拆开来看,面上露出了大喜过望的神情。 “果然是,哈,果然是西行图!” 这幅图圣上一直在史料记载中有所耳闻,却未能一见,没想到太子竟然搜罗了来。 龙颜大悦,底下一众皇子都有些尴尬。 有太子这副西行图珠玉在前,他们精心准备的寿礼,圣上哪里还看得上? 太子得意洋洋地落了座,想着费尽人力物力,在西域搜罗来这玩意,果然没有白费。 只要圣心大约,将来这些都会有回报的。 下一个便轮到轩辕玦。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站起,朝着圣上拱手道:“父皇也知道,儿臣的府邸年前被大火烧了。银钱全花在修缮府邸上头了,实在是拿不出像样的寿礼。” 他故意苦着脸,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惹得圣上又是一阵大笑。 “你少跟朕哭穷!” 圣上故作严肃,指了指身旁的萧贵妃,“你以为朕不知道吗?你母妃生怕你受委屈,送了多少梯己银子给你修缮府邸。” 轩辕玦一脸被戳穿的神情,朝着圣上连连拱手,“父皇,这么多人在呢,您好歹给儿臣留些颜面啊!” 圣上只是指着他,轻轻一哼。 “罢了罢了,你送什么朕都欢喜,快拿出来罢!” 看着他们两嬉笑怒骂,一派寻常人家父子的温馨情状,不禁让人跟着微笑起来。 太子冷哼一声,面露不屑。 轩辕玦从身后取出一方匣子,恭敬地捧在手上。 “这是一方沉香木枕,上回父皇同儿臣说,玉枕睡得脖颈僵硬。儿臣便想着,这沉香木又松软,又有令人安神镇静的效用,正宜父皇。” 李照人将那匣子捧至圣上跟前,打开一看,一股淡淡的沉香气息飘散出来。 萧贵妃好奇地朝里头一望,嗔道:“哎呀,好生粗糙,就是一块木头疙瘩,连个雕花都没有!” 圣上却摆手阻止了她的话,细细地看了看那沉香木枕,微微一怔。 “这莫不是……你亲手替朕雕刻的?” 轩辕玦一笑,“儿臣手上的工夫不如父皇精巧,小时候父皇替儿臣亲手雕了一只木勺,可比宫中的匠人雕得还好呢!” 沈风斓不禁朝他一看。 原来他给云旗和龙婉雕木勺,还是件祖孙传承下来的事情。 圣上不禁回忆起他的话,点头道:“是啊,朕看你小小年纪,就学着自己吃饭。那副倔强的小模样甚是可爱,就给你做了一个更合用的小木勺。” 萧贵妃不禁笑了起来。 “圣上可知道,那只小木勺现在还在晋王府呢。玦儿学着圣上的样儿,给云旗和龙婉也做了两只。” 圣上万分得意,想到云旗和龙婉这对龙凤胎,心情更加酣畅。 “好,这个木枕朕很喜欢,玦儿有心了,赏!” 又转头冲李照人道:“晚间就用这个,把长生殿中的玉枕换下来罢!” 太子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气哼哼地举起酒杯,仰头喝了几大杯。 太子妃眉头一蹙,有心想拦着他,却被太子推开手。 如恒王等,眼底的神色,比看过方才的西行图更加绝望。 沈风斓尽收眼底。 想不到晋王殿下如此聪明,不显山不露水地,就秀了一波父子情。 这叫其他的皇子还怎么活? 正当此时,轩辕玦忽然说出了一句,令沈风斓惊愣的话。 “儿臣不敢居功,这个主意还是沈侧妃出的,父皇要赏,还是赏她罢。” 这是几位皇子争宠的时刻,他把自己的功劳都推到沈风斓头上,意味十分明显。 沈风斓,还只是侧妃。 若要赏,没什么比正妃之位更好的赏赐了。 她没有想到,轩辕玦会把这大好的邀宠机会,用来替她请封正妃。 想到他一刀一刀地,用心刻出一个精细的沉香木枕来,心中想的却都是她。 她不禁动容,袖中的手指渐渐蜷曲了起来。 圣上会顺着他的心意而为吗? 年纪尚小的六皇子齐王,正好奇地看向上首,不知道圣上会如何作答。 忽然听得,耳畔轻轻的异响。 咔嚓—— 他终于寻到了异响的来源,只见坐在他身旁的宁王,竟硬生生捏扁了一只金樽。 那只白皙的手上青筋暴起,似乎在隐忍着某种极大的怒气。 “三哥,你……” 齐王一时惊愣,很快便被宁王一个眼神,阻住了话头。 他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失态。 尽管他在听到晋王的话时,一瞬间怒不可遏。 那股怒气不是对晋王,更准确地说,是对他自己…… 只听上首的圣上淡淡道:“沈侧妃有心了,就赏珍珠一斛吧,锦缎十匹吧。” 轩辕玦笑容一僵。 沈风斓从容地站起来,福身行礼。 “妾身,多谢圣上。” 坐下的时候,顺手把傻愣在那里的轩辕玦,不动声色地拽了下来。 圣上点了点头,对沈风斓的知情识趣,还算满意。 这个女子聪慧,有烈性,出身不凡。 若不是当初那件丑事,要做晋王的正妃,是绰绰有余。 可惜…… 圣上又将目光投向恒王等,众皇子一个一个,继续献礼。 轩辕玦自举起金樽,仰头喝尽。 见他吃瘪,太子心情大好,萧贵妃朝这处看了一眼,沈风斓会意地点头。 她这是怕轩辕玦露出不满之色,会惹怒圣上。 也只能让沈风斓,劝他两句。 沈风斓给他倒上了酒,又朝自己杯中倒了小半盏酒,捏起酒杯。 轩辕玦朝她看来,有些不解其意。 她一杯就倒,喝什么酒? 看她笑吟吟的模样,莫不是圣上没有就势晋封她为正妃,反而让她更加高兴? 心中正狐疑着,只听沈风斓轻声道:“多谢殿下美意,风斓心领了。” 眸中含着似水柔情,令他心中一喜。 看来沈风斓也没有他想的那般,不愿意做他的正妃。 他复又欢喜起来。 沈风斓见他神色变化无常,一时又恼了,一时又欢喜。 不由打趣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瞧殿下这心,不遑多让呀。” 傲娇的晋王殿下瞥她一眼。 “你又好到哪里去?” 不过是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诸位皇子都献过寿礼之后,不知怎的,在座众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朝詹世城看去。 他明明坐在靠近门口的,最不起眼的那个角落,今日却十分显眼。 可能是因为,他身后的那个大木盒子,实在是太大了吧? 众人不禁汗颜,感慨詹世城不愧是武将世家出身的。 虽然没打过仗,可这体力摆在眼前。 要是寻常人在玄武门下车,再扛着这玩意进来,不死也得累去半条命。 而詹世城还一脸傻笑,像是捡到了金子一样。 圣上不由朝他看去,面上带着慈爱,问道:“詹世城,你在笑什么啊?” 被点到名字的詹世城,迅速收敛了神情。 他在笑什么? 他还能笑什么! 当然是为南青青方才的表达,而喜不自禁。 总不可能是…… 他回头望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大木箱子,起身朝圣上拱手道:“微臣给圣上备了一份,别出心裁的寿礼,所以在笑。” 说完心里呸呸了两声。 那个大木盒里的东西,谁看了都笑不出来。 圣上以为他备了什么好礼,一边挥手示意李照人去取,口中还笑着同他说话。 “朕听闻你府中不宽裕,前几日还遭了贼,可别为了给朕送寿礼吃不起饭了。” 圣上口中的贼,便是那夜的刺客。 为了不打草惊蛇,詹世城只对外宣称是毛贼,没偷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便跑了。 詹世城耿直地笑道:“这东西不花什么银子,圣上放心吧。” 李照人指挥两个小太监,把这大木箱扛到了上头,圣上心情大好,亲自起身相看。 萧贵妃自然陪同在侧,这一看,吓得花容失色。 圣上忽然眉头一皱,“詹世城,这就是你献给朕的寿礼?!” 太子离得近,借着酒意凑过头去一看,只见那木箱里头,尽是腐烂的稻谷和麦子。 若是细看,还能看到有虫子在其中爬来爬去。 他不禁哈哈大笑,圣上一眼瞪过来,太子妃连忙拉他回座。 太子自知失态,便借口更衣,先退出了大殿去醒醒酒。 底下詹世城离座走至殿中,噗通一声跪下,朝圣上行了一个大礼。 “微臣送给圣上的寿礼,是蛀虫,是一大堆蛀虫。” 要说今年年初下过大雪之后,那雪将田间的害虫都冻死了,中原地区各地皆是丰收。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一些腐烂的谷物,是往年沉积下来的,里头有一些虫子。 “混账!你这是在寻朕的开心吗?!” 圣上大怒,一脚踢翻那木盒子,里头的小虫到处乱爬。 这下众臣都看见了,詹世城的寿礼是什么东西,心中不免得意。 看吧,就说这个詹世城是蠢货! 詹世城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朝前膝行了几步,高举账册,声音朗朗。 “微臣具表弹劾户部尚书朴珍前,与东宫多达二十位属官勾结,侵吞国库银钱多达五十万两。” 满座皆惊,只见他又朝前膝行几步,逼近圣上。 “微臣再具表弹劾东宫,与朝中、地方多达三十位大小官员,结党营私,利益往来多达三十万两!” “这些人都是国之蛀虫,微臣今日将此账册呈上,请陛下惩治蛀虫,还我大周官场一片清明!” 他声音越来越高,面不改色,言辞振振。 凡是与此事有关的大臣,一瞬间都变了脸色。 户部尚书朴珍前连滚带爬,从座中起身跪地哀呼,“老臣冤枉,老臣绝没有贪污国库银两,詹世城他血口喷人!” 卫皇后面色一凛,终归不敢开口替太子辩护。 朴珍前年纪不轻了,一个老头子,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看着颇有些可怜。 圣上却眸子一眯,盯住了他的脸,沉默了片刻。 若不是被詹世城说得心虚,以朴珍前今时今日的地位,何至于被一个品阶不如他的臣子,吓成这副德行? “你方才说,他贪污了多少?” 他看着朴珍前,这话却是问詹世城的。 詹世城高声道:“光是微臣查出的,就有五十万两。微臣查不出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圣上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你府中前几日遭贼,莫非……” 詹世城一个头磕到地上,“圣上英明。那些人其实不是贼,而是刺客。幸好当时有朝中同僚,到微臣家中做客,跟随的仆从护卫打退了他们。否则微臣今日,未必有命将此账册献上。” 他弹劾的是户部和东宫两大巨头,要说这刺客,自然只能是太子或者朴珍前派出的咯? 圣上脸色一沉。 “把那账册给朕,朕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如此胆大包天,敢行此等悖逆之事!” 沈风斓与轩辕玦对视一眼,彼此都放下了心来。 詹世城正事上倒一点不糊涂,竟然还知道用腐败的谷物和虫子,来引起圣上的注意。 再将贪腐之事引出,顺理成章,又博得了众人的眼球。 她的目光朝着对面一扫,太子妃面色忐忑,心急如焚。 而去更衣的太子,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这场漩涡的中心。 女眷的更衣场所中,南青青正处理完走出来。 像她这样的未嫁白身女子,是没有身份到含元殿正殿中就座的,只能坐在偏殿。 故而正殿之中发生的风波,她丝毫不知。 谁想一走出来,迎头便遇见了汪若霏。 奇怪。 她进去之前便看见汪若霏在同人说话,想到上回三月三采花的龃龉,便远远避开进来了。 怎么出来还是遇见了她? 她正想躲避开来,瞧瞧回到偏殿,却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汪若霏直直地挡在她身前,像是专门等着她似的,目光骄傲而自矜。 南青青只得抬头,朝她一笑,又福身行礼。 “汪小姐,真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就算汪若霏记仇上回的事,想来也不会做得太难看吧? 这毕竟还是在宫中。 汪若霏一笑,“真巧啊。” 说着朝着四周一看,见一旁无人,便小声道:“想不到,连你这样小门小户的女儿,也配进宫来为圣上贺寿。” 南青青面上的笑,瞬间僵硬了起来。 上回三月三采花那一事,她便看出来,这个汪家大小姐,并不如旁人所说的那么大气。 没想到她记仇到这种地步。 竟然用这样恶毒的话来羞辱她。 她不禁气红了脸,想到自己出身平凡,的确不及平西侯府门楣高大。 只得耐着性子,朝汪若霏道:“上回在京郊,多有得罪汪小姐之处,还请汪小姐别同我一般见识。” 汪若霏不依不饶。 左右这里无人,她想怎么欺负南青青,就怎么欺负南青青。 “听说,你和沈侧妃要好?” 南青青不解其意,只能敷衍道:“谈不上要好,只是见过两次,说过几句话。” 汪若霏伸手在木盆里搅动,这木盆里头装着清水,是给这些女眷净手用的。 没想到,她忽然将木盆打翻,自己朝旁边一躲。 满满一盆的水,全都打在南青青的裙角上。 南青青惊呼一声,连忙朝一旁退去,有宫女听见动静,脚步声朝这边过来。 汪若霏快步走开,临走前,还给了她一个奸诈的笑容。 “你……” 南青青气得跺脚,只能用手抹着裙摆上的水渍,却怎么也抹不干。 一个小宫女迎上来,见状便道:“小姐的裙子怎么湿了?” 南青青朝外一望,罪魁祸首汪若霏早就走远了,她便是说出来也无用。 只好叹了一口气,“是我自己不小心,打翻了水盆。” 那小宫女笑道:“好在小姐只是湿了下裙,里头有给夫人小姐们备的几件衣裙,虽不是上好的衣料,小姐换上也比湿着强。” 南青青一听这话,高兴道:“有衣裳能换就好了,谁还嫌弃什么布料?烦请姐姐带我去吧。” 那小宫女一听,眼底露出一丝阴险的光。 “是,奴婢这就带小姐去。” 南青青被小宫女带进一间净房,那小宫女道:“小姐换好了叫奴婢一声就好。” “有劳姐姐。” 她朝那小宫女礼貌地颔首,便走到架子边,看到上头整齐地放着几套衣裙。 其中一间下裙是粉红色的,正好和她弄湿了的裙子是同色。 她不禁一喜,拿出那件裙子,朝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 正正合适,便解开了自己身上的裙子。 正要换上时,只听见门外脚步响,一个男子的身影,忽然踉跄地撞了进来。 ------题外话------ 小可爱们猜一猜,撞进来的是哪个男子?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大理寺监牢的客人 南青青吓得朝后一缩,只见那男子转过身来,白胖的面色带着熏红的酒气。 “嘿嘿,还真的有美人儿啊!” 他朝着南青青扑过去,南青青吓得腿软,连忙朝旁一躲。 她扑向那扇门,正要开门逃出,却怎么也打不开那扇门。 “姐姐,宫女姐姐!快开门!” 她高声大呼,门外却什么动静都没有,那个带她来的小宫女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而那扇门就像被人从外面锁死了一般,怎么也打不开。 南青青心中一凛,再转过身来,那白胖的男子又朝她扑了上来—— 含元殿上,圣上看过那本账册,恨恨地朝地上一摔。 “太子,太子呢!” 他双手高举,怒不可遏地咆哮着,因为用力过猛甚至咳嗽了起来。 萧贵妃陪在身侧,纤手不住地替他抚着后背。 “圣上,消消气,有什么事叫太子来一问便知,别气坏了龙体。” 一个小太监飞快地从殿外跑进来,五体投地地跪下,声音磕磕巴巴。 “不好了,圣上!太子殿下闯入女眷的更衣室,正和一个女子……” 当着王公大臣和皇室宗亲的面,这样不堪的事情,令众人哗然。 更有些女眷不觉捂住了鼻子,觉得这事实在肮脏。 沈风斓微微讶异,詹世城弹劾时的一腔正气,圣上当着众亲贵面的雷霆大怒,都超乎了她的意料。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她偏过头去朝轩辕玦一看,后者也看着她,两人的眼中是一样的神色。 “你干的?” “难道不是你干的?” 彼此眼神交接之后,很快地移开。 既然不是他们,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沈风斓的目光投向对面,宁王手中正把玩着空的酒樽。 细看便觉得不对劲,那只酒樽像是被人用力捏扁了,又复原回来的模样。 原本华彩熠熠的金光,黯淡了许多。 他在为什么气恼,竟然恼到把金樽都捏扁了? 宁王注意到她视线所在,略有些不自在,很快恢复了一贯的笑容。 他几不可闻地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太子这件事与他无关。 这下沈风斓就更加疑惑了。 难道太子真的命犯太岁,前朝刚有人弹劾他,他就在后殿中做了更不上道的事? 沈风斓直觉不对。 她从来不信命,更加不相信贼老天会这么帮着她。 正想着怎么挤眉弄眼,和宁王交流更多信息的时候,一只大手忽然遮住了她的眼帘。 晋王殿下凑近她,在耳边恶狠狠地警告。 “当着本王的面,竟敢和别的男人眉目传情?” 一股醋味慢慢地飘散开来,一坛久酿的陈醋,酸得正好。 沈风斓一把扯下了他的手。 “什么眉目传情?那叫互通有无!” 她及时把醋坛的盖子盖上,防止整个大殿酸味弥漫。 轩辕玦看到她抓着自己的手,忘记了松开,便去观察旁人的反应。 不禁嘴角轻扬,勾起笑意。 殿门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那是穿戴着铁甲的御林军,才能发出的声响。 紧接着,一对男女被押在了殿中,各自衣衫不整,发丝蓬乱。 有女子嘤嘤的哭泣声,宛如夜莺泣血。 这声音仿佛一道寒气,瞬间刺入了沈风斓的耳中,让她为之一振。 而后她迅速地扭过头去,竟然看到—— 那个衣裳不整的女子,正是南青青! 她抓着轩辕玦的手忽然用力,后者朝她面上一看,又仔细看向那一对男女。 那个女子生得娇柔单弱,看衣裳发式,应该是中等官宦人家的小姐,而非太子的姬妾。 看来太子是真的喝多了酒,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姐,竟遭受了这等无妄之灾。 沈风斓抿紧了唇,声线冷冽,“那是南青青。” 轩辕玦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微微一愣。 南青青? 据沈风斓说,能让丧妻不娶的詹世城,脸红到脖子根的南青青? 他下意识地朝詹世城看去,只见他跪在殿中,身子朝一侧转去,不可思议地看着南青青。 她裙摆凌乱,衣带半褪,一头软若烟云的青丝凌乱着…… 这让他仿佛遭了晴天一个霹雳般,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和言语。 面色如土,跌落尘埃。 南青青双手护紧了自己的裙摆,像只受了巨大惊吓的小猫一样,蜷紧了身子。 无意一瞥,竟看见詹世城就跪在自己身旁。 她像是蜉蝣飘在水中,忽然看见了一根稻草般,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而后,她下意识地朝他膝行了一步。 一直陷在忡愣之中的詹世城,忽然做了一个动作。 就这一个小小动作,让他后悔了一辈子—— 他脖子朝后缩了缩。 南青青面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纯净的眼眸,再度被无限的恐惧侵袭。 随后她躬起了腰,低下了头。 再度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影子。 詹世城张了张嘴,朝她伸出了手,似乎想解释什么…… “太子!你到底做了什么?!” 太子跪在地上抬起头来,一张白胖的圆脸,使得面上的酒气红晕更加明显。 圣上看了更加气不打一处来,随手在席上抄起一颗果子,朝太子的脑袋上砸去。 这一砸不偏不移,正正砸在他的额头上,迸溅的果渣在殿中扬起。 太子满面流淌着混黄的汁水,有好事者定睛一看—— 嘿,好一个脆嫩多汁的苹果! 他淋了这一头一脸,也不敢委屈,忙辩解自己的冤情。 “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一时喝多了,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小太监,把儿臣引到了女眷那边,说是,说是……” 太子忽然停了口,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说是什么,还不快说!” 圣上转身又从席上拣了一颗苹果,作势要朝太子砸去。 太子妃连忙离座跪地哀求,卫皇后也上前来拉住了圣上的手。 “圣上息怒,听城儿把话说完,要打要罚不迟啊!” 事到如今,她早就看出来了,今日圣上的寿宴成了鸿门宴。 项庄舞剑,意在太子。 除了晋王之外,还会有谁对太子下这样的狠手? 她怨毒的目光,透过圣上,看向另一侧扶着圣上手的萧贵妃。 萧贵妃毫不示弱地回视她。 跪在殿中的太子朝脸上一抹,混黄的汁水并果渣糊得满脸都是,看起来越发丑陋。 “他说那边更衣室里头,有一队新来的舞娘身段极好,要领儿臣过去尝尝鲜。儿臣哪里知道,里头是个好人家的小姐在换衣裙……” 南青青微弱的哭声,在太子的高声申辩中,湮没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太子,和圣上这两头。 看太子如何自辩,看圣上会如何处置太子。 小小的一个南青青,无人在意。 就连她的父亲,吏部侍郎南奇赋,都只能列席在靠近殿门的位置,毫不起眼。 只有沈风斓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南青青,看着她当众衣衫不整的窘态,和她惊恐万分的无助。 或许这种心情,只有沈风斓能够明白。 她当初不也是这样么? 好端端地睡了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的清白之身没了,连那个男子是谁她都不知道。 她无助而焦躁,费尽心机,为了活命甚至主动倒进莲池之中,想借病退婚。 而后她才明白,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她陷在旁人的棋局之中,如何费心,都不过是跳梁小丑一般惹人发笑罢了。 而现在的南青青,连这个垂死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她被公然带到朝堂之上,让京中所有的亲贵大臣,都看到了她最狼狈的模样。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所有的矜持被人践踏在脚底,何其残忍。 她不禁咬紧了牙,眉头蹙成杀机。 与其说那股杀机是为了南青青,倒不如说,是为了彼时的她自己。 纤纤细指握紧成拳,掩藏在宽大的广袖之中,指甲狠狠地抠进了手心。 一片冰凉的触感。 指尖虽是冰凉,心中却有一团不屈之火。 一只温暖的手掌靠近她的,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将她的紧握松懈下来。 那手在她掌心一抹,有些许黏腻的什么,沾上了他的指尖。 轩辕玦眉头轻蹙。 那丝极淡的血腥气,还是涌入了他的鼻尖。 他熟门熟路地在她袖子摸索,伸手探进她里衣的袖子。 慢慢地摸出一方柔滑的丝帕来。 女儿家身上的帕子总是那样多,有人爱别在衣襟上,有人爱挂在腰间,也有人喜欢捏在手上。 沈风斓的小习惯,便是里衣袖中总藏着一块帕子。 丝帕对半别起,扎住了她的手掌,将掌心斑驳的细碎伤口压制住。 这一切都在桌子底下,在沈风斓宽广的衣袖中进行。 缓慢,精细。 竟无人察觉。 沈风斓心头一颤,微微偏过眼去。 “别怕,你不是她。” 你不是她,你聪明果决,不会像南青青这样匍匐在地,不敢为自己辩解。 你不是她,你出身高贵,不会像南青青这样毫无体面,被众人的目光凌辱。 你不是她—— 因为他不是太子,他会弥补她所有的惊惧与痛苦,给她一生安稳。 那只扎着丝帕的纤纤玉手,在空荡荡的广袖之中,似乎找不到着落。 如同跪在大殿之上的南青青一般,无处安身。 良久,她颤抖着伸出手,抓住了他。 那只温暖的大手一滞,随后小心翼翼地回握住了她。 十指紧扣。 殿上,圣上甩开了卫皇后的手,听着太子的辩驳,差点没气得厥过去。 他一手抚在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就连萧贵妃也不敢随意上前劝解。 这正是圣上处置太子的大好时机,天时地利集于此刻,她犯不着再假惺惺地劝圣上息怒了。 只是朝着李照人那边招了招手,李照人点头会意,送上来一个锦盒。 “圣上,快把这救心丹服了罢?” 圣上年老之后火气一旺,就会脑中眩晕,一口气提不上来。 这救心丹便在急躁之时服上一颗,便会缓解许多。 萧贵妃倒了一杯清茶来,亲自伺候圣上服了药,他的面色才恢复了正常。 太子畏畏缩缩地跪在底下,这才看到詹世城也跪在一旁,想起了自己离开大殿之前的景象。 他忽然心生一计,试图把圣上的怒气引到詹世城身上。 “父皇,这个詹世城斗胆给父皇献那样的寿礼,实为诅咒父皇啊!父皇不妨先处置了这个逆臣,再处罚儿臣不迟!” 他话一出口,席上之人的目光,尽数向他投来。 太子心中咯噔一下,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这些人的目光,就好像,好像是…… 在看傻子一样。 嗖的一声,一颗比方才更大的苹果,在太子的脑门上开了花。 坐在一旁席中,一个大臣一边脸上有大片烫红的痕迹,见状朝后一缩。 圣上年事已高,砸东西的准头可谓百步穿杨,他面上的烫疤不就是铁证? 太子脑门上同一个地方,被砸了两次,红肿油亮了起来。 得亏他脑满肠肥,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就被砸出一脸的血了。 他竟然只是泛起油皮而已。 圣上怒声道:“你当詹世城献的是什么寿礼?他献的就是你,是你和朴珍前这一群大蛀虫!” 太子这才发现,户部尚书朴珍前跪在他后头,瑟瑟发抖。 他脑中轰地一声,只见高高的上首,卫皇后面色惨白地看着他。 那张已至中年的沧桑面容,用厚厚的脂粉遮盖着原有的枯黄肌肤,此刻像是面具一样浮了起来。 阴森,可怖。 像是在朝着他说,大势已去。 果然,圣上冷笑了一声,连连摇头。 他的儿子个个聪明,怎么会有太子这么个蠢蛋? “詹世城弹劾你东宫与朴珍前勾结,贪污国库银两多达五十万。又利用这些银钱贿赂收买朝中、地方官员,你认不认?” 太子便是再愚蠢,也知道这样的大罪绝对不能认。 他吓得身子一颤,哆哆嗦嗦道:“不,父皇,儿臣没做过!儿臣没有!” 圣上摆了摆手,一副已经死心的了模样,慢慢地回到御座之上坐下。 萧贵妃仍在旁搀扶,卫皇后愣在原地直挺挺地站着,活像是一具风干的骷髅。 “将太子、朴珍前,关入大理寺监牢。” 圣上的声音威严沉稳,方才的盛怒已经平息了大半。 “所有涉案官员,一律停职查办。无朕旨意,不得出府。” “待此案查清,再做处置!” 一锤定音。 太子干瘪的狡辩之词,什么都挽回不了。 “父皇,父皇!儿臣没有啊,儿臣是冤枉的!” 太子急得大呼,殿外的御林军已经上前,将他拖下了殿。 一并被拖下去的还有朴珍前,一个在朝堂之上汲汲营营数十年,却败给詹世城一腔正气的老者。 他忽然发觉,自己或许是真的老了。 在詹世城这样的小辈面前,他竟然吓得浑身颤抖,甚至想不出一句为自己辩驳的话。 因为他所说的——句句属实啊! 圣上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还跪在阶下的太子妃,和忡愣在一旁的卫皇后。 一扫而过,没有说话。 再看底下詹世城还跪着,便缓了口气,“詹世城,起来吧。” 詹世城这种弹劾的方式,太过激烈,对圣上的年纪来说实在是不适宜。 但圣上爱才,喜欢这样耿直的忠臣,也知道他有些缺心眼,不如沈太师那么会明哲保身。 这样的他,在某种意义上,有着比沈太师更宝贵的价值。 故而他没有迁怒詹世城,心中反而对他更加信赖。 詹世城双膝已僵,起身的时候,不自觉朝着南青青看了一眼。 圣上这才注意到她,鼻子眼里冷哼了一声。 “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子,是哪来的?” 一句话,让南青青浑身颤抖了起来。 詹世城膝盖一曲,正欲再跪下求情,南奇赋已经从席中滚了出来。 他五体投地地跪着,连连朝上首磕头。 “微臣有罪,教养出这样的不孝女,都是微臣之罪!” 自己清清白白的女儿,被太子毁了清白,他竟反过来说南青青不孝? 难道一个柔软女子保护不了自己,阻止不了恶徒对自己的伤害,这也是错吗?! 沈风斓几乎愤而起身,却被轩辕玦牢牢扣住了手,动弹不得。 她从未发现,晋王殿下身娇肉贵,竟然有这样大的力气。 轩辕玦同样诧异。 他从未见过沈风斓,这般愤怒的模样。 或许是她气到颤抖的手,让他忽然意识到了,沈风斓为什么一直在拒绝她。 对于一个女子,对于骄傲的沈风斓。 当初那件丑事,对她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 圣上微微眯起眼来,细看那五体投地的官员,问道:“是吏部侍郎,南奇赋?” 跪在地上那人又继续磕起头来,像个不倒翁一样,无休无止。 对这个南奇赋,圣上并没有太深的影响,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顾忌什么了。 “把这个南家的小姐也押进大理寺去,朕现在没工夫处置这些烂事!” 南青青仍是蜷缩在地上,谁也看不清,她埋在乱发之间的面庞。 也没有人注意到,她从何时起已经止住了哭泣。 从头到尾,圣上没有问过她一句,到底发生了何事。 也没有人为她求过一句情,替她说过一句话。 她无关紧要,她命如草芥。 呵呵。 南青青被御林军拖着,顺着动作抬起了脸,满面寒霜。 詹世城愣愣地看着她熟悉的面容,露出那陌生的冷笑之意。 少女娇羞柔软的嗓音,还在他耳边回荡。 “呸,詹大人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这样轻佻的话,怎能随意说出口?” “多早晚说怪你了?什么许不许的话,大人同我一个小女子说有什么用。” “大人也该想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个女儿家……” …… 他终于不顾一切,大力将自己腰间的衣带解下,宽下外袍覆在南青青身上。 那宽大的外袍,罩在南青青娇小的身躯上,大得像一面屏风,又像一个堡垒。 遮住了她所有的羞耻。 “慢着!” 满座皆惊,看着只着中衣的詹世城,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这个詹世城…… 疯子,简直是疯子! “圣上!”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礼朝拜,“圣上,是太子酒后失德,淫辱良家女子,与南小姐有什么相干?” 他言辞振振,一如既往。 沈风斓在心中,大力为他喝彩。 而圣上这一回,却没有像从前那几回一样,容忍他的忠直。 “詹世城,你别以为朕对你有所偏爱,就可以在朕面前放肆。” 圣上的声音隐含着怒气,他可以将詹世城弹劾太子,当做是他忠直刚正。 可他不能容忍,詹世城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这般桀骜不驯。 没有一个皇帝,能够容忍臣子不遵圣意。 詹世城若是能听懂圣上话中的隐怒,那他就不是詹世城了。 他朝地上又磕了一个头,再要开口,沈风楼快速从席中站了出来。 “回禀圣上,微臣曾经担任沧县县令,与詹大人同样掌管地方政治,私交颇好。圣上也是知道的,詹大人为亡妻守孝多年。前些日子才告诉微臣,他想上南大人的门提亲……” 众人恍然大悟。 怪不得詹世城反应如此强烈,原来太子酒后失德淫辱的女子,是他想求娶的妻子…… 圣上的面色总算好看了一些,想到詹世城也算是老鳏夫了,为自己心悦的女子求情也情有可原。 便点了点头,“既是如此,朕就不追究你御前失仪之罪,他日再给你许一个好人家的女儿便是。” 沈风楼抢在詹世城前头开口,“詹大人一定是欢喜坏了,不知如何作答,微臣替他谢圣上隆恩。”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并非是詹世城不作答,而是沈风楼抢了他作答的机会。 圣上自然也看得出来,却没有点破。 沈风楼是个知情识趣的年轻人,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怎样保全圣上的面子。 同时,也保全詹世城。 南青青被拖了下去,詹世城也被沈风楼拉着,退到了后殿换上衣裳。 一日之间,从得到南青青暗示的狂喜,跌到她被关进大理寺监牢的绝望。 詹世城宛如一个提线木偶,怔怔地由着沈风楼摆布。 沈风楼眉头轻皱,一面替他换上宫人准备的衣裳,一面在他耳边低声提醒。 “老詹,枉我视你为兄,当你是条汉子,你现在懦弱给谁看?既然对南小姐如此深情,现在就想办法救她才对,在这伤感有什么用?” 沈风楼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对什么人又该说什么话。 一语惊醒梦中人,詹世城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 “高轩,你脑子好使,这回你一定要帮帮愚兄!”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詹世城说这话的时候,眼眶中却是湿润一片。 沈风楼看不过眼,别开了头。 他忽然想到,今日圣上的寿宴开始之前,詹世城汗涔涔地站在他的席前。 “高轩,你可能要有嫂子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像是会发光。 一张板正的面容,头一次染上这样的春情。 而今…… 一切都让人措手不及,犹如一段恶俗的话本子。 比晋王府灭门案还要恶俗。 竹板一拍,故事却没有结束。 “今日之事,其中必然有人设计。圣上此番寿宴并没有歌舞表演,为什么会有个小太监,告诉太子是去看舞女?” “至于南家小姐,她的衣裙怎么了?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换?” “她在房中换衣裙,宫中伺候的宫女那么多,就没有一个替她把门的吗?” “又那么正好,那个小太监就领着太子进了南小姐所在的房间……” 沈风楼的分析井井有条,桩桩件件,都指向此事有人密谋。 詹世城想了许久,才反应了过来。 “我今日要弹劾太子,正好太子在后殿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若说此事有人密谋,矛头必然直指太子。除了你和宜正,还有谁知道我今日弹劾太子?” 沈风楼一瞬间想到了晋王,而后又将他排除了。 “晋王殿下心高气傲,绝不屑利用无辜女子设此陷阱。更何况,舍妹与南大小姐是闺中好友,绝不会是他们。” 詹世城愣愣地点了点头,甚至没有想到,要问问沈风楼这件事晋王怎么会知道。 他初见南青青那日,便是沈风斓主动提出带南家的马车回城,以免平西侯府的人再找她们麻烦。 晋王与他之间又有私交,这两个人,他都能放心得下。 “那到底会是谁设下此计?” 沈风楼摇了摇头,“太子的仇敌太多了。何止是晋王?你难道忘了,还有恒王,乃至是宁王或者齐王都有可能。” 宁王私底下已经和晋王达成了一致,这一点他知道,却不能告诉詹世城。 齐王看起来孱弱,未必不是蓄势待发。 还有后宫之中,那些各怀心思的娘娘们…… 詹世城忽然想道:“眼前还是晋王殿下最得圣宠,我便豁出去脸去求求晋王殿下,或许他能在圣上面前求求情?” 沈风楼摇了摇头,为詹世城的头脑简单叹了一口气。 “太子与晋王相争之势最是凶猛,太子这边一出事,圣上难免疑心其中有晋王殿下的手笔。此时晋王殿下去求情,反而更遭忌惮。” “罢了,宫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回去冷静冷静,咱们到了宫外再说话。” 詹世城咬了咬牙,低头朝四周一看,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多不胜数。 焉知这些人里头,有没有像引太子去看舞女的,那样的小太监? 两人步出后殿,一场寿宴已经不欢而散,圣上和嫔妃们都走了,只有大臣们还在陆陆续续离开。 两人在玄武门外告别,詹世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底竟产生一种依赖。 查案是他的本职,他勉强可以—— 的确很勉强,查的时候漏出了马脚,引来了刺客入府杀他。 救人这件事,他就更加一窍不通了。 除了敢忠言犯上的那股劲,他觉得自己,好像就没有什么会的了。 不像沈风楼,比自己小了好几岁,头脑冷静,又能言善道。 若非他方才在圣上面前替自己解围,只怕他现在也要被关进大理寺监牢了,又指望谁去救南青青呢? 他挫败地低着头,沿着宫门前的大道,慢慢地走去…… 一袭玄色的裙摆,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惊讶地抬头一看,玄衣美人绝色倾城,肌肤胜雪。 她那一双寒潭似的眼眸,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詹大人,如果你想救青青的话,我可以帮你。” —— 大理寺监牢中,长长的走廊两边,是一排排的监牢。 天字监中,关押的都是皇室宗亲,身份显赫,空着的日子倒比有人的日子多。 这回总算又开张了,还关的是储君太子。 此案毕竟尚未查明,虽然圣上一怒之下把太子关了进来,不代表他就不会出去。 故而太子的牢房一应陈设都是顶级的,不论是书案还是卧榻,甚至恭桶都是镶金嵌银的。 次一等的是地字监,关押的都是犯了要案的高官,这一回又关进来了一个户部尚书。 几个狱卒闲来无事,凑在一起嘴碎道:“两个大老爷们关的都是好位置,反倒是那个娇滴滴的小姐,关在了最低等的黄字监。” 黄字监,关押的都是十恶不赦的暴徒,譬如杀手、刺客…… 大理寺监狱毕竟不是外头府衙的监狱,在这里头的人,不是出身显赫位极人臣,便是罪大滔天。 如南青青这样的白身女子,又没有犯什么大罪,算是十分少见了。 “那个小姐啊?听说她是进宫参加圣上的寿宴,更衣的时候被太子撞了进去,而后……” 几个狱卒心照不宣,发出了猥亵的笑声。 那笑声穿过空旷的监狱,隐约传到了一排死寂的牢房中。 潮湿的牢房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上头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在爬。 只有一个墙角的稻草铺得厚一些,用来给犯人当做床。 因是夏日,连薄被都没有一张。 空气中弥漫着腐败发霉的味道,穿着白色囚服的娇小女子,在那张稻草床上缩成一团。 她在这监牢中度过了一夜,这一夜满是惊惧。 起初,每一只虫子爬行在稻草上的动静,都能让她吓得心颤。 而后,她渐渐习惯了这些动静,变得麻木。 直到夜晚来临,一个笑得猥琐的狱卒,给她送来了一碗饭。 “吃饭了,你今儿刚进我们大理寺的监牢,这顿饭算是迎你!” 南青青饥肠辘辘,迟疑地靠过去,看到了一碗还算干净的白米饭。 上头铺着几片肥瘦相间的肉,并一些黄绿相间的咸菜。 她伸出手去接—— 那狱卒端碗的手朝后一缩,笑得狡诈又可怕,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视。 南青青惊恐地缩回到稻草床上,裹紧了那件,詹世城脱给她的外袍。 那是一件雨过天青色的直裰,上头还带着些许,他今日抬那箱子留下的汗水味。 此刻这股汗水的味道,却最让她安心。 那狱卒仍笑着,把脸凑近牢房的栅栏,恨不得把头伸进来。 “小美人儿,你不是饿了想吃饭吗?给哥哥些好处,不就能吃了吗?” 好处? 她忽然想到,太子一身酒气抓住她,一把扯下她的裙摆…… 好处,他说的好处,便是这样吧? 南青青缩成一团,不管那狱卒说些什么,都不为所动。 那狱卒磨破了嘴皮子,好说歹说,南青青还是油米不尽。 他气得将饭碗砸在了地上,“进了大理寺还摆大小姐的谱?那你就等着饿死吧!” 白米饭撒在地上,一下子吸引了许多虫子,像潮水一样地涌了过去。 南青青面无表情。 饿死吗? 那就饿死吧。 她本来就已经,不想活了…… 寂静的监牢中,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 “有人来了,快回去!” 方才还聚在一处说些猥亵话语的狱卒,立马散了开来,站成了两排。 走廊的尽头,响起了大理寺少卿,余杰的声音。 在这里,除了大理寺卿之外,职位最高的便是他。 只听得他极为客气道:“……下官这就领您过去。您小心些,这地上滑。” 大理寺少卿是堂堂从三品官,这是迎接何人进来,至于如此毕恭毕敬? ------题外话------ 标题有两种解释,一种是太子、朴珍前和南青青,是大理寺监牢的“客人”。 还有一种解释是,章节最后,大理寺少卿余杰迎进来到那个客人。 哈哈,昨天的小问题伊人给答对的小可爱,发了一点币币奖励,群里的小可爱都想玩。 所以今天继续来玩这个游戏吧,猜猜本章最后进监牢来的那个人,是谁? 第二百一十四章 殿下应和得,好生硬 女子的声音清淡而冷冽地响起。 “有劳余大人。” 余杰不过是三十上许的年纪,生得高大白净,看起来很是体面。 他当初在翰林院做一个小小的执笔,是晋王殿下见他生得不凡,这才注意到了他。 随后略施小惠,就把他挪到了大理寺少卿这位置上。 这位置官阶说高不高,说低不低。 难得的是在大理寺这个小地方,是实打实的二把手。 地方虽小,迎来送往的都是高官显要,故而余杰对晋王殿下十分感激。 又听闻这沈侧妃深受晋王荣宠,自然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懈怠。 “为娘娘效劳,是下官三生有幸。” 轻盈的脚步慢慢走近,两人的交谈之声也越来越清晰,一众狱卒目光炯炯—— 来的竟是个女子! 他们在这大理寺监牢里,吃穿不愁,当的还是吃皇粮的差。 唯一的不好,就是见不着女子。 这里头少有女犯,偶有几个,也像南青青的娇贵万分,哪里肯同他们说话? 可怜他们只能看着南青青那张俏脸,看得到吃不到。 幽暗之中的人影渐渐走近。 一袭青金色广袖长裙的女子,身姿曳曳,似弱柳扶风。 雪白精巧的一张小脸上,那一双幽静的眸子,更叫人心驰神往。 不禁就让人看得愣住了。 沈风斓察觉到放肆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连,不禁轻轻皱眉。 余杰心道不好,大喝一声,“混账东西!还不快见过沈侧妃娘娘?” 几个狱卒连忙跪地下拜,万万没想到—— 眼前稀世的美人儿,竟然就是名动京城的,晋王府沈侧妃。 “见过娘娘!” 沈风斓瞧着这些狱卒,獐头鼠目的,一个个形容猥琐。 似南青青那样的娇小姐在这里,不知要吃多少亏。 便冷声道:“余大人仪表堂堂,看来在管教手下这一方面,还有待进益。” 说得那几个狱卒埋下了头,余杰面上也尴尬了起来。 “都是下官管教不严,娘娘恕罪!” 沈风斓点到为止,不再给余杰难堪。 “罢了,先去看南小姐,回头再理论。” 余杰松了一口气,当先带路,“娘娘,这边请。” 华服美人逶迤而去,身后一众狱卒待她走远,不约而同舒了一口气。 这沈侧妃长得美是美,就是脾气忒大了些。 蜷缩在牢房中的南青青,听见脚步声朝她这里来,不觉惊惧了起来。 她宁可在这里与虫子相伴,速速饿死,也不想再有人来取笑她,言语轻薄她。 脚步经过她的牢房前,忽然停了下来。 南青青没有抬头,她就想装成死人一样,什么也不理会。 “青青?” 一道熟悉的声音,满含着关切传来。 南青青一愣,抬起头来。 待看清栅栏外的来人时,她几乎一瞬间哭了出来。 “沈姐姐!” 她光着脚跑上前去,隔着一道栅栏,和沈风斓双手紧握。 看着她一夜之间,鲜嫩白皙的面颊变得干枯黄瘦,沈风斓眉头一皱。 “你从昨儿进来,就没进过食?” 站在后头的余杰一惊。 这些该死的喽啰,不会没给人吃饭吧? 浣纱见状,连忙把带来的食盒提起,“娘娘,不如先让南小姐吃些东西,再说话吧?” “这里又脏又臭的,怎么吃?” 沈风斓眉头一蹙,余杰立马道:“下官马上命人把南小姐,挪到最好的地字监去!” 天字监身份不够是去不了的,地字监的话,他这个大理寺少卿还是能做主的。 说罢忙一挥手,身后有狱卒上前,将牢房的门打开。 南青青走出监牢的门,下意识地紧紧靠在沈风斓身边。 而后又像触电一般,迅速弹开。 “沈姐姐,我身上脏……” 她不仅觉得自己的衣裳脏,更脏的,是她被太子玷污了的身子。 沈风斓眉头一蹙,握紧了她的手。 “脏了洗洗就干净了。劳烦余大人,为我们送些清水来可好?” 余杰连连点头,命那狱卒去办,自己亲自带着沈风斓一行走到了地字监。 一路上,偶有关押在监牢中的犯人,见到他们失心疯一般冲上来。 他们的身子撞在沉重的栅栏上,发出剧烈的响声。 南青青仍未从惊惧中解脱,被这些犯人一吓,把头埋在沈风斓身上。 “别怕,到了,咱们进去吧。” 地字监的牢房,和南青青先前住的牢房,简直是天渊之别。 这里有完整的墙壁,只在门上有一个小小的洞口,供狱卒把饭送进来。 不像先前那个牢房,仅仅用栅栏来间隔,里头的情形外头都能看见。 那种牢房原是用来关押武艺高强、犯了大案要案的人,为了防止他们越狱而设。 用来关南青青,则显得有些狎昵的意味。 沈风斓心知肚明,口中却不点破。 只是谢过了余杰,待他离开,关上了牢房的门。 房中只剩下三个人。 浣纱伺候着南青青梳洗,沈风斓在方桌前坐下,取出帕子擦了一遍桌上的灰。 好一会儿,南青青梳洗完了,上前朝她一福身。 “沈姐姐,想不到第一个来看望我的人,竟然是你。眼下这个关头,便是我生身父母都不敢来,沈姐姐不怕为自己惹祸吗?” 沈风斓摇了摇头,朝着桌上一指,示意她先吃些东西。 南青青饥肠辘辘,进监牢这一夜,别说是进食了,就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见状便也不客气了,拿起筷子吃得匆忙。 浣纱走到门边去看着,沈风斓只是劝菜,并不多说其他的。 待南青青吃饱了,她才道:“这个大理寺少卿余杰,是晋王殿下的人。日后在这里,有什么你便找他帮忙,听见了么?” 南青青用力地点头,泪水顺着点头的动作落下。 她在被御林军拖下殿去的时候,没有哭。 在这监牢里头饥饿难耐的时候,没有哭。 面对狱卒的百般刁难的时候,没有哭。 对着沈风斓的关切,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沈风斓的嗓音,一如既往地镇定。 “如果哭完了,就把那天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我。” 她双手握住南青青的肩膀,迫使她直视自己,“我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救你出去。” 南青青的眸子里,瞬间点亮了什么。 “沈姐姐,我真的还能出去吗?可是我已经……” “你没有犯任何错,为什么不能出去?犯错的是太子,是他酒后失德,是他色迷心窍。与你半点干系都没有,你听到了吗?” 沈风斓的话,字字句句击在她心中。 她的面色总算好看了一些。 沈风斓也舒了一口气。 她知道,和这个时代的女子讨论失贞是否有罪的问题,很难说得清楚。 因为掌权的是男人,制定规则的也是男人。 女子活在男权的阴影之下,丧失了自我和自信。 可她不同,她只认是非对错。 南青青忽然低声呢喃道:“沈姐姐,你知道吗?今日寿宴开始前,詹大人同我说话了。” 詹世城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他对南青青的感情出自真心,沈风斓看得出来。 在南青青的父亲都跪地认罪,指责自己的女儿失贞是不孝的时候,只有詹世城站了出来。 他甚至当众脱衣,就为了给南青青遮羞。 沈风斓的目光不禁移到床上,那里整整齐齐叠了一件雨过天青色的,男子外衫。 南青青在梳洗的时候,还不忘将詹世城给她的这件衣裳,叠得整整齐齐。 “说什么了?” 她顺着南青青的话问道。 “他说,话本子里都说,女子要回报男子的恩情,就要说以身相许。我便暗示他,该找个日子上门提亲才是。” 看着她面上苦涩的笑意,沈风斓不禁别过了脸去。 南青青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沈姐姐,你还记得汪若霏吗?” 沈风斓一怔。 “是她?” “是她。” 南青青纯净的眸子中,凝着骇人的杀机。 少女的天真娇羞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有无限的怨恨。 “是她将水盆打翻泼在了我身上,紧接着就来了个小宫女,说要带我去换衣裙。我跟着她走了之后,在那个房间里找到了一件,与我身上衣裙同色的裙子。” “而后,太子就撞进来了,我大喊那个宫女,却没有人来开门。因为那道门被人从外面锁死了,根本开不起来……” 这是一个显然的阴谋。 泼水,及时赶到的小宫女,正好同色的裙子…… 在这场阴谋之中,罪魁祸首,无疑就是汪若霏。 沈风斓一听到她的名字,想到她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便觉得厌恶。 汪若霏,她为什么要利用南青青,来陷害太子? 她几乎是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汪若霏是贤妃的侄女,为了给宁王铺路,平西侯府出手了? 宁王又在这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这场阴谋是针对太子的,有人想拉太子下台,所以借力打力,在詹大人弹劾太子的时候弄出这件事。” 南青青不可思议道:“沈姐姐,为什么是我?” “如果只是为了攻击太子,随便哪个女眷都可以,找一个已经成亲的女眷,岂不是更好吗?为什么偏偏是我……” 汪若霏很少在席上露面,几乎可以说是一直在更衣的地方。 她在那里等了那么久,就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去泼这一盆水,偏偏是她? 南青青恨恨道:“她是故意找上我的,就是因为上回在京郊的小龃龉,她就一直记仇到如今!” 沈风斓眉头微蹙,她想到了一个更有可能的原因。 只是说出来,不免惹南青青更加伤心。 而南青青并不愚蠢,看她神色欲言又止,几乎很快就想通了。 “还有一种可能,因为对方知道詹大人心悦于我。只有让我被太子玷污,才能坐实太子的罪证,洗脱党争的嫌疑……” 纵然圣上怀疑,此事是有人暗中构陷太子。 在看到詹世城的反应之后,也会明白,他的弹劾是公正的。 他那么喜欢南青青,为了南青青不惜在御前犯颜进谏。 怎么可能用她来设计太子? 沈风斓正是想到了这一点,开始怀疑宁王。 她拍了拍南青青的肩膀,“放心,此事我一定会查清,还你一个公道。” 如果宁王真的做了这么肮脏的事,那她便是扳不倒太子,也不屑与此等人为伍。 这样的人,和卫皇后当初下药设计,有何不同? 一样地肮脏。 南青青道:“沈姐姐,你我相识的时间不算长。承蒙你的帮助,我却从未有益于你,你……你为什么要待我这般好?” 的确。 她喜欢南家姊妹的单纯善良,却和她们谈不上交情匪浅。 泛泛之交,远远达不到要冒着巨大的风险,为她去查案、去得罪人的地步。 她一向想的只有两件事。 一是保全自己的性命,活得尽可能洒脱自在。 二是扳倒太子,扳倒卫皇后,让他们去见鬼。 余者所能顾及的,不过是她一双儿女,还有定国公府并沈风楼等人。 她为什么要这样帮南青青? 沈风斓自嘲一笑,“大概是,当初我身陷其中的时候,也很喜欢有个人能帮帮我吧。” 南青青忽然想到,当初闹得京城沸沸扬扬的传闻,宁王正妃变作晋王侧妃…… 原来金尊玉贵的沈风斓,也曾经历过和她一样的事。 而她同样自信开朗,活得像是京城最美的风景。 从未因为旁人的议论纷纷,而有什么畏缩。 南青青忽然有些羡艳,“晋王殿下从前放荡不羁,自从有了沈姐姐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在一众皇子中华彩昭昭。” 她不是羡艳,坏了沈风斓名节的人是晋王。 而是羡艳,沈风斓才貌双全,智计无双。 她把一个女子最不能承受的的逆境,变成了顺境。 如今京中之人,再谈起晋王殿下和沈侧妃,那就是举世无双的一对璧人。 还有谁会想到,当初那不堪的谣言…… “命都是自己挣出来的,你要知道,就算我能救你出来……你往后的日子,也要自己勇敢去面对。” 沈风斓的话没有太留情。 南青青和她不一样,她当初的事情尚有隐瞒的余地。 而南青青这件事,公然剖开在众人面前,过不了多久,就会满城皆知。 人言可畏,恶意的目光,绝不比刀剑软。 她或许能把她的身子救出去,要救她的心,还得靠她自己。 对于现在的南青青而言,她需要的不是温言软语的安慰—— 而是清醒的指引。 遭受过同样的事件的沈风斓,最能够给她引导,也最不能心软。 南青青会意,努力朝她挤出一个笑容。 “有沈姐姐帮着,我什么都不怕。” 沈风斓看得清,她笑容的勉强,却不打算揭穿。 “你好好歇息,我先走一步。” 她留下了换洗的衣裳,并一些能放几日的糕点,和一些必须的用品。 南青青送她到牢房门口,再回头想把她留下的东西收拾好,才发现衣裳里头有许多碎银子。 她不禁感动,又想着这监牢中人员混杂,便把银子单独收拾起来。 这一收拾,又摸到了一把匕首。 她一愣,将那把匕首取出,才发现里头夹着一张字条。 “有钱能使鬼推磨,狱中不便,银两万勿推辞。匕首做一时防身之用,若你用来自裁,我会一生良心不安。” 字迹自成一体,若非清楚沈风斓说话的口吻,她只当这字是男子所写。 龙飞凤舞,棱角分明,带着一丝潇洒不羁的飘逸。 全无闺阁字体的柔美娟秀。 她将纸条紧紧揣在怀中,就像抓住了沈风斓的手一样。 莫名心安。 沈风斓步出牢房不到十步,看见身着一身红色官府的余杰,正耐心在角落等着。 一见她出来,余杰立刻迎了上来。 “娘娘话都说完了?” “里头的话是说完了,外头的话,我还有几句同余大人说。” 沈风斓说着,朝侍立一旁的狱卒扫了一眼,这才发现人已经不是刚才的人了。 新换上来的狱卒仪表端正,目不斜视,看起来个个都像是正人君子。 沈风斓心中一动。 这个余杰,倒是会看脸色。 “余大人莫非是怕我见罪,所以把方才的那些狱卒,全都换下去了?” 余杰仍是笑着,一本正经道:“娘娘说笑了,这狱中的差役两个时辰换岗一次,娘娘进去之后,正好到时辰了。” 沈风斓懒得跟他扯皮,便道:“既然大人这么说了,那我也卖大人一个面子,不追究此事。希望大人也卖我一个面子,好生照顾南小姐。” “这是自然!” 余杰一口答应,随后又压低了声音,“娘娘没有给南小姐,什么违禁的东西吧?尤其是刀剑一类……” 沈风斓目光朝他一斜,随后勾起嘴角来,淡淡一笑。 “怎么会呢?只是些衣裳银子罢了。” 南府门前。 沈风楼兄妹两个,都表示愿意帮詹世城,查清南青青这件事。 这不,沈风斓要去大理寺探监,他便要陪同前去,被沈风斓给了一个白眼。 “詹大人,我是晋王殿下的侧妃,您是京兆尹。你我二人用什么名义,同去大理寺监牢?再者,我去探望青青是手帕交感情好,你去探望,是嫌青青的名声还不够好听吗?” 詹世城一愣,忽然觉得女子活着真是不便。 明明是太子酒后失德玷污了南青青,圣上却将她一并视作奸邪。 他不过是想去看看南青青,却不能和沈风斓这个女子同行,也不能再为南青青添污点。 从前他没想过这个问题,直到自己所爱的女子遭受了这种不公。 詹世城思来想去,不能进去探望南青青,他总能做些别的什么吧? 他最后决定,去找南青青的父亲,南奇赋。 蹬蹬蹬—— 门环扣得十分有力,门房伺候的下人,连忙迎了出来。 一见眼前之人身穿深红官服,便知道和自家大人的品级,是不相上下。 这样大的官,怎么会亲自扣门? 仆人一下子恭敬了起来,迟疑地问道:“这位大人是?” 詹世城耐着性子,“本官是京兆尹詹世城,速去禀报你家老爷,本官寻他有要事相商。” 那仆人一听这如雷贯耳的名字,再看眼前之人高大挺直,面目端正大气,一下子对上了号。 这就是那个,在朝上弹劾过晋王,又弹劾了太子的詹世城? 这就是那个,在圣上寿宴当众脱衣,说是心悦南青青的詹世城? 仆人一愣,连忙将他迎进门来,又朝一旁使了个眼色。 一旁的仆人飞快跑进内宅,去通知南奇赋。 詹世城知道自己这样来访,事前没有递上拜帖,十分鲁莽。 他毕竟也是武将世家出身,知道些规矩,故而放慢了脚步。 尚未走过前厅大院,只见一个人急急忙忙拱手迎了出来。 那人身着绫罗,脸上精瘦,两撇胡子呈八字摆在嘴边,看起来十分精明。 “詹大人,久仰久仰!” 南奇赋一迎上来,就说了一句瞎话。 詹世城和他品级相同,却因为大胆弹劾晋王得到圣上赏识,南奇赋一直对他心有不屑。 眼看他这回又弹劾太子,并且有大获全胜的可能,南奇赋才对他高看一眼。 最最重要的是,詹世城当着众人的面,承认心悦他的女儿南青青。 虽然南青青被关进了大理寺监牢,但是詹世城这个金龟婿,他并不打算放过。 正想着等这事稍稍平息一些,他再带着礼亲自上门,去和詹世城套个近乎。 没想到,金龟自己爬上门来了。 南奇赋笑得满脸都是牙,只觉得得来不费功夫。 詹世城朝他拱手一礼,背脊深深躬了下去。 这可不是同级官员行的礼,而是晚辈对长辈之礼。 果然,詹世城朗声道:“见过南大人。” 他是为着南青青,所以在她的父亲面前,把自己的辈分压了下去。 南奇赋对此十分乐见,亲热地拉着詹世城的手,把他迎进了前厅。 “快坐快坐,来人呐,快把最好的茶沏上来!” 底下人一听便会意,忙去沏上好的明前龙井来。 无论什么客人进了南府,南奇赋都会说,沏最好的茶。 当然,这里头的隐秘只有南府的下人知道。 他若说,沏上最好的茶来,那就是告诉下人,沏寻常的茶。 他若说,把最好的茶沏上来,那就是告诉下来了,沏中上等的茶。 今日詹世城来,他说的是“快”把最好的茶沏上来。 这便是真的告诉下人,沏最上等的茶了。 可惜詹世城是个粗人,给他再好的茶他也喝不出来,只囫囵了一口。 随后便进入了正题,“实不相瞒,南大人。我今日是为了青青的事来的,不知大人有何想法?” 有何想法? 哦哦,南奇赋好像明白了,他问自己的是什么想法了。 他咬紧了牙,做出一副极其气愤的模样。 “南青青这个不孝女,与大人情深义重竟不知珍惜,还与太子殿下发生了那等丑事。真是丢尽了我南家的门楣,让本官丢尽颜面!” 詹世城没想到,他在私底下,竟然还是这套说辞。 原来他不是当着圣上的面胆怯,而是真的这般是非不分。 他陡然心生厌恶。 那么单纯善良的南青青,她的父亲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他打断了南奇赋的话,“南大人,我不是问你这个。便是你觉得青青丢了你南家的门楣,她毕竟是你的嫡亲女儿。眼下你可有什么法子,救青青出来?” 南奇赋一愣。 “救她出来?詹大人,你是不是脑子又糊涂了?” 南奇赋一直对詹世城的脑子,表示很深的怀疑。 他道:“青青已经失身于太子了,难道詹大人想救她出来,还要娶她不成?” 詹世城的官职不算高,到底是从三品的朝廷命官。 便是稍微富庶些的乡绅土豪,也不会娶一个婚前不贞的女子—— 那叫破鞋。 詹世城却点了点头。 “我仔细想过了,此事不关青青的事。她单纯善良,这件事是受人陷害,并非她有意。她现在比谁都痛苦,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抛弃她!” 这下南奇赋可以确定他的怀疑了。 詹世城的脑子,真的有点毛病。 正当此事,门外跑进来一个女子,生得和南青青一模一样。 “詹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姐姐吧!” 南子衿挣脱了自己的丫鬟,急切地跑上来,跪在了詹世城面前。 泪痕如雪,洗尽铅华。 “詹大人心悦姐姐,姐姐也对詹大人十分倾慕。如今姐姐遭此一难,求大人为她主持公道!” 看着南子衿和南青青相似的面容,詹世城心中动容。 此刻在大理寺监牢中的南青青,是否也满面泪痕? 他曲身扶起了南子衿。 “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把青青救出来。” 南奇赋眉头一皱,正想把南子衿赶下去,忽然脑中灵光一现。 南青青和南子衿,原就是一对双生姊妹。 詹世城喜欢南青青,自然也会喜欢南子衿啊! 南奇赋不禁露出了笑容,为自己的想法洋洋得意。 “詹大人,青青涉身太子这桩大案里头,惹怒了圣上。岂是你我这等小官,能够救得出来的?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他可不希望南青青被救出来,最好她赶紧死在监牢里。 这样就不会有人指着南青青,说南家的家风不正了。 只要南青青活着一天,便是给南家丢人一天! 詹世城听了他这番说辞,怒不可遏。 “就不出来就不救了吗?南大人连试试都不肯试,就直接放弃了,你还有把青青当做你的女儿吗?” 南奇赋见他动怒,连忙赔笑脸,生怕把金龟气跑了。 他指着南子衿道:“詹大人不就是想娶青青吗?多简单的事。你就把子衿娶了也是一样,她们姊妹二人是双生胎……” “南大人说得什么话!?” 詹世城气得一拍桌子站起来,南子衿跪在地上愣神。 南奇赋自有一套歪理,振振有词道:“本官说得不对吗?难道你宁可娶个破鞋,也不要一个黄花大闺女?” 嗖的一声,詹世城极快地出手,一拳打在南奇赋的脸上。 “我忍你很久了,你这个混账爹!青青怎么这么命苦,摊上你这种王八蛋!” 他直接将南奇赋压倒在地,一拳一拳地招呼了上去。 “你自己的女儿受人欺负不去救,我要救你竟然还阻拦?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枉为人父!” “你叫什么南奇赋?你直该叫个南奇葩!” 南奇赋身形瘦小,被詹世城压在地上,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哀叫连连,朝着愣在一旁的南子衿大喊,“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人啊,哎呦!” 南子衿终于动了起来。 她从地上爬起,走到了门口,脚步一滞。 而后,她合上了前厅的大门,用背脊顶住了门。 她的目光带着冷意,那是一种双生姊妹的心有灵犀。 就好像南青青在监牢中,正透过她的眼,看着这一切。 南奇赋看见她森冷的面容,只好忍着疼,大声叫喊试图把人引过来。 “闭嘴吧你!” 詹世城奋力一拳,将他打晕在了地上。 进南府前,詹世城焦躁不安,试图通过一切可能的方法,来救南青青。 离开南府之后,詹世城正了正衣冠,心中多了一分坦然和坚定。 在他身后,一众南府的下人一边忙着救治南奇赋,一边威胁他要去京兆尹府状告他。 “本官就是京兆尹,诸位有何要告?” 詹世城气死人不嫌事大,此话一出无人敢应。 被打晕的南奇赋悠悠醒来,“你,你别得意!本官非去御前告你不可……” 詹世城的面上,现出一丝邪恶。 “恐怕圣上为着青青这事,正气着你呢。你要是不怕死,就去御前试试?” 说罢扬长而去,留下南奇赋再次晕厥。 这次,他是被气晕的。 回到晋王府的沈风斓,听闻了詹世城这事,不禁赞叹。 “打得好!南奇赋这种人,也配做父亲吗?” 她昨儿在大殿之上,就想打这个南奇赋了。 从前只是些许听闻,南青青姊妹的父亲十分严厉,对她们姊妹较为苛刻。 今日一听说这事,才知道这是一个何等厚颜无耻之徒! 他竟然想把南子衿塞给詹世城,让南青青在监牢中自生自灭? 真是无耻至极。 轩辕玦听了她对南奇赋的咒骂,不禁想到了沈太师。 当初沈太师将她禁在桐醴院,是不是也希望她不吃不喝,羞愤而死? 可惜沈风斓不是南青青,不是一个遇见事情,就放弃生存的弱女子。 也幸好有她的不放弃,才能有他们现在的相识,才能有云旗和龙婉两个,这么聪明可爱的孩子。 所以沈风斓对南奇赋的咒骂之中,更多的是,她对沈太师的怨念吧? 出于人道,她不能骂沈太师,只能将这股怒气发泄到南奇赋身上。 轩辕玦一直静静听着她的话,沈风斓以为他不会表态。 没想到在她停顿下来喝茶的时候,他忽然开了口。 “对,南奇赋这个混账东西,活该老詹打了他一顿!” 沈风斓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他这是,在应和自己? 她不禁好笑,取下帕子抹了抹嘴角,“殿下应和得,好生硬。” 不过她听着,怎么觉得心情大好呢? 那个女子不想在自己发怒的时候,身边有个人同仇敌忾,和你一起讨厌你讨厌的人? 这样的存在,在后世被称为闺蜜。 而在此时,高贵的晋王殿下,竟然扮演了这个角色。 沈风斓笑了起来,“不过,还是谢谢殿下。” 轩辕玦听了这话,心中暗暗欢喜。 妇人做的事又如何? 只要沈风斓高兴,他愿意在她每次生气的时候,陪着她发泄。 “殿下觉得,这件事和宁王是否有干系?” 有关于汪若霏那一段,沈风斓原话复述给了他。 轩辕玦淡淡一笑,“便是宁王不知道,难道汪若霏借南青青来设计太子,就不是为了他能得势了吗?” 知道也是他的干系,不知道,也是他的干系。 就好像卫皇后命人设计下药,难道不是为了太子的地位? 便是太子当初真的不知情,那也是他的罪。 “像我们这些皇子,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底下人无论做什么,便不是主子的指使,说出旁人也不会信。” 沈风斓忽然想到,那段晋王还被禁闭在府的时候。 御史丞管布弹劾龙骑营将领龙骏,触怒了圣上。 晋王殿下金尊玉贵,却每日都朝外跑,设法打听是否是他手下的人做的。 因为他明白,手下的人做的,就是他做的。 在圣上或是其他人眼中,这并没有什么区别。 沈风斓抿着唇,樱桃小口抿成一条细细的直线,看着极为诱人。 轩辕玦不禁凑近,只听她忽然道:“还是不一样。” “如果真的是宁王授意的,这样阴险奸诈之人,不值得我们和他结盟。如果不是他做的,我才能放心未来合作。” 在她看来,党争是次一等的,并没有那么重要。 她最看重的,是人品。 宁王的党羽或许不干净,谁能保证自己的众多羽翼,都是良善之辈? 晋王殿下如此骄傲,他的党羽也未必没有阴险小人。 她要知道的是,宁王到底,是不是这样的小人。 轩辕玦一愣,想着她的说辞,似乎也有道理。 “那你想怎么查明,此事到底是不是宁王的授意?” 沈风斓看着他,眼睛眨巴了两下,似乎没听懂他的话。 “查什么?直接问啊!” 轩辕玦:“……” 看着他一脸吐血的神情,沈风斓笑了笑。 “先问,看看他如何回答。若是他答得不清楚,便不必查了,盟约中止。若是答得能够说服我,我就信他一回。” 轩辕玦眉稍一挑,“万一他只是会演戏呢?你就这般自信,自己能够看对?” 沈风斓冲着他狡黠地一笑。 “那我问殿下,你是从何时起心悦于我的?” 轩辕玦一惊,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到这个问题,一时有些恼羞。 “可……可能,是火烧梧桐林那次吧……” 沈风斓果断地朝他摇了摇头。 “你在说谎。” 轩辕玦尚未反应过来,只见沈风斓笑着出门去,仰天说道: “明明是在更早之前!” 他的耳根,腾地一下红了。 —— 出了门的沈风斓,带着浣纱和浣葛,在繁华的街头闲逛。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面上覆了一层黑纱,衬着一袭玄色的衣裳,颇有些生人莫近的味道。 她状似不经意地闲逛,看到什么精巧的首饰,便让浣纱她们买一些回去。 难得出来逛一次街,她自己虽没有什么喜欢的,给丫鬟们买些赏玩也好。 浣纱还买了一只精巧的风车,用纸叶子做成,看起来格外清新。 “这个回去给大公子和大小姐玩,他们一定喜欢!” 不多时,两个丫鬟手里,便提了许多的东西。 沈风斓的目光在街边的商铺流转,忽然看了一家高大的门楼,上头挂着一品居的酒招。 不禁眼前一亮,朝着浣纱和浣葛示意。 “逛了这许久,咱们进去歇歇脚,吃点东西。” ------题外话------ 斓姐儿和晋王的情感渐入佳境。 顺便这里说一句,南青青这个故事,其中很多细节,都是在影射斓姐儿当初和晋王发生关系的事。 会让斓姐儿想明白很多,也会让晋王想明白很多。 能否让斓姐儿释怀曾经的屈辱,敬请期待。 第二百一十五章 救她,也是救他自己 才走到酒楼门口,一个肩上搭着白巾的小二,快步迎了出来。 见着沈风斓一行,他很快地扫视了一眼。 嗯,女客。 嗯? 有钱的女客! 他心中一喜,面上笑盈盈道:“客官楼上雅间请!” 走在前头黑纱遮面的女子,气势骄人,显然是主子。 虽然一身玄衣丝毫不出众,那料子可是等闲难以见到的,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再细看她身后两个丫鬟,若不是站在这玄衣女子后头,只怕要以为她们是中等人家的小姐。 故而他招呼得格外热情,径自把三人迎到二楼。 走到二楼,沈风斓的脚步却未停止。 那小二忙道:“客官,那三楼可不是寻常人能去的。得是——” 沈风斓轻轻一笑,“知道,得是你们宁王殿下相邀的,对吧?” 小二一惊,想不到眼前的女子竟然知道。 听她说话的口吻,还是识得宁王殿下的。 他越发躬起了腰,恭敬道:“夫人说得甚是。” “去请你们宁王殿下,就说我在这里等他。” 她轻飘飘地落下这么一句,婷婷袅袅地朝楼上走去。 头也没回。 小二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禁一愣。 真是美人在骨不在皮啊。 只瞧这纤纤细腰婀娜身姿,便能想见,那面纱底下是何等美貌…… 宁王赶到一品居的时候,径自朝着那道门扉半开的雅间而去。 屋中清风徐徐从窗外送来,格外明亮凉爽。 一张雅致的圆桌上,摆着几道清凉可口的小菜,并一壶好茶。 三个女子不分主仆,间错坐在桌前,正在闲聊着什么。 一派吃饱喝足了的闲适模样。 听见他走进来的动静,浣纱和浣葛二人连忙起身,侍立一旁。 沈风斓的目光从窗外移回,落在他身上,轻轻一笑。 “宁王殿下这间酒楼,是租的门面还是自个儿的产业?只怕全京城就数这里地段最好,可谓客似云来啊。” 她从这个雅间看出去,视野极其宽阔,远处就是皇宫。 倘若有人在这个位置,观察宫中人来人往的动向,是极好不过的。 他在沈风斓对面坐了下来,假装没听懂她话中的深意。 “是本王的产业。不过这一品居开起来的时候,位置算不得好,这边儿上都是民居。” 他的手朝窗外一指,划了个半圆的弧。 “后来京中道路整改,门前才宽阔了起来。又开了许多成衣、首饰、舞乐坊等商铺,这条街才热闹起来。” 沈风斓一笑,眼角朝着一旁的矮几上一斜。 那矮几上头放着的各色盒子,都是方才她们沿街逛来买的东西。 “殿下说的可是这些商铺?方才我们都去逛过了,还买了不少东西。” 她话锋一转,“算是替殿下挣了不少银子,不如这一顿就免了帐如何?” 浣纱和浣葛诧异看去,没想到她们买的这些东西,都是出自宁王的产业。 沈风斓看似漫不经心地闲逛,这家店买买,那家店看看。 原来都是别有用心的。 对于她的聪慧,宁王笑得有些无奈。 “当然可以。本王在这里,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子付账?” 这话便是默认了,整条街的商铺都是他的。 宁王很有做生意的头脑,先是在绝佳的位置买下店面,事后设法在门前开辟街道。 对于他一个王爷而言,要想让工部在整修京城道路的时候,往他心意的方向开辟街道,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而后他买下了整条街的商铺,将各色产业都开了起来,互相带动。 譬如这一品居,她进来之前就观察过了—— 左边是一家名叫翠袖摇的歌舞坊,右边是一家叫做金玉阁的首饰铺。 来酒楼请客喝酒的男子,酒意微酣,便要相约去翠袖摇看歌舞寻乐子。 寻到了相好的歌姬舞妓,正好到金玉阁给相好买首饰,博美人一笑。 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只是不知道他有这样大的产业,卫皇后和太子知不知道? 贤妃又知不知道…… 沈风斓道:“今日来一品居,倒不为让殿下付账,只是有句话要问。” 宁王娴熟地举起桌上的茶壶,替她续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问。” “太子与南家小姐的事,我事先竟丝毫不知情,宁王殿下可知情么?”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禁一愣。 “在大殿之上本王就回应过你了,此事本王同你一样,毫不知情。” 沈风斓追问道:“那汪若霏故意把南青青的裙子泼湿,使得她在换衣裙的时候被太子闯入,此事殿下又知不知情?” 他的手一滞,上好的茶在他口中,骤然变得苦涩。 吞也不是,吐也不能。 最终只能忍着苦咽下。 他道:“本王不知情,但也不能推说,此事与我无关。平西侯府是贤妃的母家,他们要做什么,无非还是想培植本王的势力。” 对于太子这两桩罪行撞到一起,他早就察觉出了不对。 晋王和沈风斓,都不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恒王又不可能事先知道,詹世城会在今日弹劾太子。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的阵营所为。 毕竟将太子府那笔糊涂账交出去,这件事贤妃是一清二楚的。 直到今日听到沈风斓所言,他才能够断定。 想不到,竟然是汪若霏。 “殿下的意思是,汪若霏是受了贤妃的指使,此事与你无关?” 宁王淡淡地抬起头来,面色有些难堪。 “贤妃要做什么,不会事事与本王商量,只会告诉平西侯府的人。而本王要做什么,她就非要知道不可。她自来是如此,除了对平西侯府的人以外,谁都不信。” 沈风斓若有所思。 要说贤妃对宁王不信任,他是养子,情有可原。 但贤妃为什么要信任平西侯府? 她一个连宗的表小姐,和平西侯府不沾亲不带故的,何以如此信任? “你不信?” 宁王沉声道:“本王可以证明给你看。” —— 仍是一品居三楼的雅间,窗外远远能看得见宫城。 宁王独自坐在桌前,自斟自饮,带着些许愁绪。 桌上只有一把酒壶,两个冻胶石杯,显得分外寂寥。 汪若霏踏进雅间,微微惊讶,见他正往杯中倒酒,忙上前拦住了他的手。 “表哥这是做什么?” 她尖尖的眉头轻轻蹙起,似乎对宁王自暴自弃的模样,很是惊讶。 “太子已经被关进大理寺监牢了,表哥还有什么不高兴的?这个时候应当庆贺才是。” 宁王轻轻一呻。 “庆贺?该庆贺的是晋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的设计,与本王什么相干!” 他故意这般说,面露颓废之色。 汪若霏叹了一口气,慢慢在他身旁坐下。 “表哥,我知道你对晋王殿下,一直有心结。是,他有父母疼爱,自小什么都不缺。但是你还有贤妃娘娘,还有平西侯府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露出一丝骄傲。 从不在外人面前坦露心思的宁王,在她面前总能坦言心声,让她骄傲于自己的手段。 平西侯府的强盛,足以成为宁王最大的助力,又让她骄傲于自己的出身。 而宁王听了她这话,不露痕迹的朝左边厢壁一瞥。 隔着薄薄的一道可活动厢壁,那边的厢房里,沈风斓正贴在上头侧耳倾听。 宁王把汪若霏找来,就是要证明给她看。 她却意外地听到了汪若霏口中的,宁王对晋王一直有心结。 想来也是,同是天家子弟,同为皇子,他们的待遇却有天壤之别。 一个众星捧月,一个被苛刻虐待。 这种心结,总比沈风翎对她的那种“被害妄想”,要正常得多。 宁王的声音淡淡传来。 “母妃从未将我视作她的亲生孩儿,有又和没有什么区别?平西侯府终归是母妃的母家,不是我的。” 这话说得带着三分醉意,还带着七分的埋怨。 要不是旁观者清,沈风斓都要以为他是真的吐露心声了。 果然,汪若霏似乎一下就信了他的埋怨,连忙劝解。 “表哥这是说的什么醉话?姑母便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她现在汲汲营营,平西侯府汲汲营营,不都是为了表哥能登上大位吗?” 沈风斓好容易才将这句话听清。 汪若霏行事很是小心,便是在宁王的地盘上,她也习惯性将这种话压低了声音。 宁王道:“真的……真的会支持我登上大位么?” “当然是真的。姑母没和你说吗?太子和南青青在后殿发生苟且之事,就是我一手办的!” 汪若霏此言一出,忽然听得隔间恍当一声—— 原来是沈风斓一吃惊,不小心碰到了墙角陈列的摆设。 一个小小的罗汉瓷像被碰着,摇摇晃晃了好几下,终于还是摔到了地上。 沈风斓心道不好。 那一边,汪若霏大喝一声,“谁在偷听!” 一听到她的声音,门外的护卫冲进来,摸索了一番便推开了那个活动门。 汪若霏一眼便看见,沈风斓出现在门后的雅间里。 “沈风斓?” 她一瞬间有些不可思议,而后迅速朝宁王回头道:“她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姑母说的是真的,你对她动了真情?” 沈风斓为她的话吃了一惊。 谁对谁,动了真情? 宁王一怔,尚未开口,沈风斓迅速地反应了过来。 是她要让宁王给她一个解释的,现在已经可以确认,南青青的事并非他本意。 她不能让宁王因为自己,失去平西侯府这个支持。 那对他多年的隐忍,实在不公。 心思一动,她已然有了对策。 “怎么?你有脸做丑事,没脸让人知道吗?若不是见到平西侯府的轿子尾随进来,还不知道青青的事竟是你的手笔!” “好一个端庄大气的汪家大小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脸皮竟然也不红,实在叫人纳罕。” 汪若霏很快从惊慌中回过神来,冷笑一声。 只要不是宁王让沈风斓进来的,她就有了底气。 “沈侧妃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做了丑事的是南青青,与我何干?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在宁王殿下的地盘说这话,就太愚蠢了。” 沈风斓像看傻子一般看着她,而后反唇相讥。 “那汪大小姐当着宁王殿下的面,把那些肮脏的丑事说出来,就不愚蠢了吗?” 她隐约能够听出,汪若霏说那句你对她动了真情时,话音里有难以控制的愤怒。 像是心悦宁王,更像是一种强烈的占有。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家养的狗,忽然舔了别人的手。 毫无敬意可言。 被沈风斓这样揭开,她面上有些挂不住。 不禁朝宁王看了一眼。 他会觉得自己,太过阴险狠毒么? 那好像并不重要。 汪若霏道:“表哥说过要娶我的,岂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挑唆,就嫌弃了我?” 宁王的面色很快地一变,尚未让人看清,已经恢复如常。 只有沈风斓看清了,他眼底那一丝慌乱。 看来汪若霏所言不假。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一个当着她的面表现出十分心悦的男子,竟然还对别的女子许过婚姻的诺言。 尤其这个女子,还是他明明就知道有多阴险的汪若霏。 沈风斓勉强一笑。 权力地位,当真就那么重要吗? 可以让一个人,勉强自己去娶一个不爱的女子。 “我管宁王殿下娶不娶你,你且等着,青青被你设计这个仇,我一定会替她报!” 话毕扬长而去。 汪若霏上前一步,正要命护卫拦住她,却被人拉住了胳膊。 她回头一看,竟是宁王。 “表哥,她偷听了我们的话,不能就让她这样离开!” 或许是沈风斓的话揭穿了她,让她在宁王面前显得有些心虚,她的语气放柔了许多。 可笑的是,她竟然以为,宁王会相信她是真心实意的。 宁王轻轻摇头。 “这件事便是不从你我这里听说,她一进大理寺监牢探望南青青,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么?” 汪若霏想想也是,只是有一口气咽不下去。 她盯着沈风斓离去的背影,恨恨地咬了咬牙。 让她在未来的夫婿面前丢脸,她必要沈风斓好看! 从一品居出来,沈风斓面色有些闷闷的。 浣纱和浣葛手里提着各式物品,慢慢落在身后,眼神不断地交流。 “娘娘怎么还是不高兴,宁王殿下不是已经证明了吗?” 浣葛挤了挤眼睛,冲浣纱眨巴眨巴。 浣纱眼神回应,“可能是因为,宁王殿下待娘娘有意,又许诺娶那个汪若霏吧?” “啊啊啊,那娘娘难道喜欢宁王殿下吗?” “呸呸呸,怎么可能啊?娘娘可是晋王殿下的侧妃!” 两个人挤眉弄眼,你来我往,丝毫没有意识到沈风斓正看着她们。 “你们两个做什么?得了沙眼了?” 她懒懒道:“要是得了沙眼就赶紧回府歇息,这几日先让红妆她们伺候。” 两人一听这话,连忙凑上前去,老老实实把方才的挤眉弄眼说清楚。 沈风斓听罢,轻声太息。 “宁王身世可怜,他救过我的命,我拿他当朋友,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浣纱和浣葛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那就好。宁王殿下虽然也好,到底不及晋王殿下,待娘娘百依百顺。” 百依百顺? 用这个词来形容晋王,真的非常奇怪。 沈风斓立刻道:“什么百依百顺,晋王殿下天之骄子,何尝有百依百顺的时候?” “有啊!” 浣葛耿直道:“娘娘让殿下睡榻,殿下就天天在天斓居睡榻,从不抱怨也不靠近娘娘的睡床。换做别的男子,美人在前如何忍得?” 沈风斓嘴硬,“晋王殿下原就不近女色。” 浣葛不禁低下头,嘀嘀咕咕地抱怨。 凑近一听,她说的是,“晋王殿下不近女色,那大公子和大小姐从何处来的……” 沈风斓:“……” “总之,宁王为了得到平西侯府的支持,要娶汪若霏,我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说到底,如果他不想争那个皇位,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明明不喜欢汪若霏,还要在她面前装出一副坦诚的模样。 他极善于演戏,一张清俊温润的面容,演起无害来当真似模似样。 怪不得像汪若霏那样极富心计的人,也以为宁王当真是对她有意。 沈风斓不禁心中一凛。 他若是在自己面前演戏,自己也会像汪若霏一样被他迷惑吗? 这个想法,让她忽然浑身一颤。 浣纱便道:“娘娘是不是冷了?如今是初夏,到天黑了还是有些凉的。” 她们三人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带轿子随从。 闲逛了一路,现在往回走,天色已经擦黑了。 “此处离王府不远了,咱们走快些回去罢。” 沈风斓轻抚了一下胳膊,将那股寒意按捺下去。 尚未到府,只见一队仆妇在府外的长街上,正朝外走。 一见到沈风斓走回来,为首的婆子喜道:“是娘娘,娘娘回来了。” 她连忙迎上前去,抖开手中一个包裹,将一件薄薄的披风替她披在身上。 “殿下说娘娘出门没坐轿子,叫奴婢们出来迎一迎,没想到娘娘正好回来了。” 浣纱和浣葛在后头,轻声掩嘴发笑。 就说晋王殿下对她百依百顺,她还不信。 换了别家的男子,妻子出门晚归,必然要恼怒了。 他不但不怒,反命人出来相迎,还贴心地带上了薄披风。 这样体贴的男儿,委实是不多见了。 不仅浣纱和浣葛偷笑,眼前这一队仆妇,个个面上也笑得菊花盛开一般。 知道的是仆妇,不知道还以为是她的长辈,笑得这么…… 欣慰。 沈风斓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我饿了,快些回府用膳罢。” 被一群露出姨母笑的仆妇围着,这个场景怎么想怎么诡异。 她紧了紧披风,当先向前走去。 待进了天斓居,只见微暗的天色中,秋千上有一大两小的人影。 轩辕玦一手搂着一个孩子,坐在秋千上头,轻轻晃荡。 半谢了花的海棠树枝,影影绰绰地笼在上头,在幽暗之中显得格外静谧。 他的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两个孩子。 发带轻垂于脸颊一侧,衬得他侧脸的线条,犹如刀削斧刻。 两个孩子圆润白胖,在他身侧安然地坐着,面上露出奶气的笑容。 这副画面,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晋王殿下忽然抬眼,朝她这处看来。 “回来了?” “嗯,回来了。” 简短的对话,忽然让沈风斓感到无比温馨。 她今日先是赶到大理寺监牢,回到府中脚不沾地,又去了一品居。 忙碌了一日回来,看到家中有夫有子,耐心地等着她回家。 这种感觉,好像也不错。 “好在如今天气暖了,你爱吃的都是些凉拌小菜,可以不用再热了。” 他抱起两个孩子,交到了奶娘手中。 “饿了吧?” 沈风斓总不能煞风景地说,她在一品居吃过了东西,并不饿吧? 只好含糊道:“还好,就是走了一路渴了。” 两人进了屋子,丫鬟们摆齐了饭菜退下,让他们自在说话。 “你去找宁王谈了,是什么结果?” 沈风斓便把经过简单一说,说到汪若霏自称宁王要娶她的时候,不禁一顿。 轩辕玦道:“理当如此。平西侯府是贤妃的母家,宁王又并非贤妃所出。只有娶了平西侯府的小姐,他们才能放心支持宁王。” 她忽然意识到了某种不对劲,一时又想不出来。 “那当初圣上为什么把我许给宁王?太师府和宁王没有半点干系。是圣上一时兴起,还是何人建议?” 轩辕玦眉头一皱,沉默良久。 他越是沉默,沈风斓越发觉得有古怪。 “到底是为什么?” “若我没记错的话,当初将你许给宁王,正是贤妃所求。” —— 4 一石激起千层浪,沈风斓越发疑惑不安。 “贤妃替宁王求娶,应当求的是汪若霏,怎么会是我呢?” “那一次,似乎是贤妃过寿。父皇忘了她的生辰,没有为她提寿字。” 宫中有些脸面的嫔妃过寿时,圣上都会御笔亲提一个寿字,作为贺礼。 那一次贤妃的生辰,他却忘了这个茬。 事后圣上有些愧疚,想要弥补贤妃一个寿字,贤妃却推说不必。 圣上坚持要弥补她些什么,贤妃就说宁王到了适婚的年纪,不如许他一桩婚事。 而后顺理成章的,这个赐婚的人选就由贤妃自己挑选了。 她挑到太师府的时候,圣上还笑了笑,说她眼光独到。 满京城都知道,太师府的嫡小姐才貌双绝,自小才名满京华。 还戏称,自此以后京城双姝,都是她贤妃的一家人了。 没想到后来,沈风斓与宁王的婚事就草草了结了。 轩辕玦沉吟片刻,道:“沈太师是父皇最为信任的大臣,官居一品太师,他膝下又只有你这么个嫡女。贤妃想为宁王求娶你来与太师府结好,这也是寻常。” 沈风斓点了点头。 便是沈太师早就把不党附的话放出去了,还是有无数人踏破太师府的门槛。 便是争取不到沈太师的党附,能稍稍讨好他也是无数人愿意做的事。 别说是宁王,便是太子和晋王,在沈太师面前也不得不低头。 “这么说,因为卫皇后从中设计,她看到宁王娶不了我了,所以就退而求其次?” 晋王殿下日常吃醋,“怎么?难道你在吃汪若霏的醋?” 沈风斓没好气地斜他一眼。 “我怕晋王府的醋太少,殿下不够喝,就不跟殿下抢了。” 眼下还管宁王娶谁不娶谁做什么,当务之急,是怎么救出南青青。 她沉吟道:“如果我们能找到,那日带青青去更衣的宫女。或许能够证明,此事是汪若霏的阴谋,为青青洗脱污点。” 轩辕玦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如何与她解释。 难道要告诉她,把汪若霏揪出来,救了南青青的同时,也会让太子的罪名减轻? 这一点不需要他说,沈风斓自然知道。 可是为了救南青青,她甚至顾不得一直以来执著的仇恨。 仇恨,终究敌不过救赎。 一脸冷静的她,褪下怨仇的外衣,内心仍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 爱,始终大于恨。 他不想去阻止这样的她,哪怕这会让他功亏一篑,要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力去对付太子。 只要她愿意,他甘之如饴。 “我会让母妃在宫中帮忙探查,尽量想办法找到那个宫女。让南青青把那个宫女的模样大致描述出来,派个画师去画下来找。” 沈风斓大喜过望,没想到轩辕玦会这样支持她,帮助南青青。 甚至为此请萧贵妃相助。 再想到浣纱和浣葛说的,百依百顺。 她不禁面红。 “殿下为何要这样帮我?” 南青青是她的朋友,为了救她沈风斓可以暂且放下,对太子的复仇。 那轩辕玦呢? 他明知揪出汪若霏,会让太子的罪名减轻,为何不阻止自己? 甚至倾力帮她。 轩辕玦略一顿,而后徐徐道来。 “你现在倾力救南青青,其实救的是当初的你自己,不是吗?” “而当初的你,我很想救,可惜我当时没有。” “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救你一次?” 印象中,晋王殿下从未说过,能不能这个句式。 他一生骄傲,便是如今的韬光养晦,不过是学乖了做给外人看罢了。 在她面前,他依然霸道又傲娇,时不时爱吃飞醋。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他了。 这突如其来的能不能,反倒让她一愣。 救她吗? 她当初在太师府,在桐醴院,身边的丫鬟都被遣散,只留下了浣纱和浣葛。 府中的下人看人下菜碟,对她越发不敬,一应吃食供应都偷工减料。 昔日毕恭毕敬的柳姨娘和沈风翎,开始对她冷嘲热讽,百般羞辱。 她怀着身孕,忍受着这一切,不是不难过。 若非还有一个定国公府,只怕她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了。 那个时候,她的确很希望有个人来救她。 也因为知道没有希望,所以自己一点点地熬着,不敢有丝毫让人看轻。 这个世界的规则,太过残酷。 只要你露出半分怯意,就连下人都敢欺负到你头上。 她一直端着姿态,便是在静清院待着的那些“冷宫”生活中,也不敢丝毫懈怠。 没有宠爱,她就拿身份去压下人。 没有身份,她还有满满的嫁妆。 就算一无所有,她还有永远挺直的背脊,绝不服输。 而今日,轩辕玦说。 “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救你一次?” 他明白,救南青青是她心中的执念,是她的自我救赎。 这种明白,在她看来万分可贵。 他终于不再觉得女子就应该认命,就应当任凭男子的权谋斗争摆布。 他终于体会了沈风斓的执念,体会到她的不屈与铮铮傲骨。 他终于愿意放下身段,去想她所想。 …… 这一夜,她在红绡帐中,他在榻上。 彼此相对,虽然隔着两丈远,却像是彼此贴近一般。 那是心与心的贴近。 她的回答是—— “能。” 这不仅是救她,也是救他自己。 ------题外话------ 救南青青是为了让沈风斓放下心结,让沈风斓放下心结才会真正接受晋王。 所以晋王殿下要帮她,就等于帮自己。 另外心疼南青青的小可爱们,剧透一下,她会黑化的。 到月底啦,小可爱们手上有票票的,快朝伊人砸起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 她投怀送抱,她身躯娇软 过了两日,画师到大理寺监牢中,将南青青描述的那个宫女画了下来。 据南青青说,有七成相似。 轩辕玦亲自把画像带进宫交给萧贵妃,萧贵妃只瞄了一眼,眉头一挑。 那个模样,就好像她认识这个小宫女似的。 “椒香,你瞧瞧这幅画。” 被点到名字的椒香不疑有他,凑近了桌子朝画卷上看。 画上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穿着宫中普通三等宫女的服制,脸长而瘦。 容貌只算端正,并不出挑,额头上还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椒香面色一凛。 她迟疑道:“这……这不是御花园牡丹井……那个宫女吗?” 轩辕玦眉头一蹙,不解其意。 说起哪个宫人,自然要说她在何处伺候。 或是华清宫,或是御花园。 这御花园牡丹井,算是什么? 他很快有了一个猜测,不禁看向萧贵妃,目露揣测。 母子两个一贯默契,萧贵妃一眼便知他是猜对了,稍稍点了点头。 “是啊,她死了。” 这个死去的宫女叫心媛,原先是在含元殿做洒扫的宫女。 昨儿一早御花园的宫人,照例从牡丹井里打水浇花,就看见井里泡了一具尸体。 宫中有宫女跳井的这样的事,屡见不鲜,宫女自杀还是条重罪。 这宫女的尸体被拉出去烧了,又查到了她的老家籍贯,一并治罪于她的家人。 当时有在场的人看清了她的脸,虽然被井水泡得又胖又大,额头上那颗黑痣仍然显眼。 有人便叫了出声,“那不是含元殿的心媛吗?” 华清宫这头才知道了这个消息。 “玦儿,你是说这个心媛,就是引南小姐去更衣的宫女吗?” “是。也不知这宫女到底是畏罪自杀,还是被人杀人灭口。死无对证,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萧贵妃有些不悦道:“断了便断了,此事就别再追查下去了。汪若霏是宁王的人,如今你们私下结为同盟,你要动他的人,岂不是为自己树敌?” 这个道理,他又何尝不知? “可南青青是无辜的,父皇不应该迁怒于她。此事应该查清,还她公道。” 萧贵妃满含深意地看他一眼。 知子莫若母,轩辕玦是个什么性子,萧贵妃清楚得很。 他骄傲直率,不屑去用肮脏的心机手段,却也不是个慈悲心肠的滥好人。 南青青出身平凡,有什么值得他不惜得罪宁王一党,也要救她? “你到底是因为她无辜想救她,还是因为,沈风斓?” 萧贵妃嘴角一翘,似笑非笑。 被一眼看穿心思的轩辕玦,有些许不自在。 他正不知如何接话,萧贵妃笑着摆摆手,露出了一排贝齿。 轩辕玦有些错愕。 她一向说女子笑不露齿,难得见她笑成这个模样。 倒笑得他一头雾水。 “玦儿,你真的长大了。你不知道啊,母妃从前担心你担心得要死哦,生怕你染上那些什么龙阳断袖的毛病……” 轩辕玦顿时黑脸,“母妃。” 萧贵妃笑过之后抬头一看,这才发觉椒香等人还在屋中。 她清了清嗓,掩饰道:“总之,现在有了沈风斓,有了云旗和龙婉,母妃就放心了。” 轩辕玦原本以为,萧贵妃会因为他想救南青青,不惜得罪宁王一党而恼怒。 尤其是知道自己是为了沈风斓之后,更会嘲笑他妇人之仁。 没想到她不仅没有恼怒,反而是…… 为他对沈风斓的真情实意,而感到欢喜。 他忽然觉得,萧贵妃这种把感情看得比利弊更重的心理,让他无比振奋。 “云旗和龙婉两个,现在叫人叫得可好了。下回儿臣进宫,就让人把他们带来给母妃瞧瞧。” “真的啊?你们两个不许贪心,孩子会叫爹娘以后,也要让他们叫皇奶奶才是!” 萧贵妃不由地撅起嘴来,不依不饶的模样活脱脱像个孩子。 轩辕玦不禁好笑,“已经会了,还会叫皇爷爷。等他们进宫来母后一瞧,就知道了。” 说得萧贵妃期盼得不得了。 “等他们进宫的时候,母妃就把你小时候玩的那些东西,再给他们玩。” 父继子,子继孙,这种传承格外温暖。 轩辕玦轻轻一笑,眼角完成一道优美的弧。 “待此事了结,孩儿一家四口再同来与母后请安。” …… 沈风斓再到大理寺监牢之时,已是五日之后。 她照例又让浣纱和浣葛,带上了吃食和衣裳,还有一包碎银子。 南青青圆润的脸瘦了一圈,若说从前是娇娃娃,现在看起来就像是苦役。 沈风斓眉头一皱,以为狱卒克扣她的伙食。 浣纱一揭桌上的盖碗,才发现里头饭菜齐备,早已失去了热气。 她是自己不想吃饭。 “沈姐姐,找到那个宫女了吗?” 她的脸颊瘦了下来,越发显得眼睛孤零零的,闪着热切的光芒。 只要她在监牢中一日,只要一日未还她公道,她就没有心思吃饭。 沈风斓明白她的心情,却只能摇了摇头。 “那个宫女叫心媛,大约事发后就死了。不知道是被人杀人灭口,还是畏罪自杀。总之,这一条线索断了,我们还得还得往别处去想。” 事实上,她已经朝着别处费了不少工夫。 那个叫心媛的宫女虽死,她在宫中的朋友,萧贵妃都派人查问过了。 才发现她竟然一个朋友都没有,平日在含元殿当差也常常是一个人,神神秘秘的。 这显然不是一个临时收买的宫女,而是一开始就被培养出来,用做某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好深的心计! 能够在含元殿培养安插一个这样的棋子,凭汪若霏是做不到的。 只有贤妃。 既然宫里找不到下手之处,那她就朝宫外下手。 晋王的人朝平西侯府一出手,才发现看似不显山不露水的侯府,实则是铁板一块。 里头的那些仆妇小厮,不像是伺候人的奴才,倒像是训练出来的死士。 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敲出破绽。 更别谈收买汪若霏身边的人,来寻找证据了。 南青青是个有眼色的人,沈风斓不断地在鼓励她,安慰她。 她还是看出了沈风斓的一筹莫展。 这桩案子牵涉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个个位高权重。 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找到证据呢? 她忽然道:“两日前,詹大人也来看过我,劝我宽心,一定会有办法把我救出去。” 詹世城也来过了? 沈风斓叹了一口气。 “詹大人待你有情,绝不会辜负你的,你更要振作起来才是。” 在这时代,像詹世城这样能够不畏世俗目光的男子,真的不多见了。 要有多深的爱意,才能让他想娶一个失身的女子,为她承受天下了的非议。 委实是个难得的有情郎。 南青青忽然苦笑了一下,“沈姐姐,詹大人弹劾太子的那桩事,现在查得怎么样了?” 皇上命大理寺彻查,一本户部的偷漏税银账册,一本东宫的糊涂账。 这两本账册早就被晋王和詹世城,查得毫无遗漏了,各项罪证确凿。 不出几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你放心,件件都是实证,太子这回必然遭受重创。” 南青青微微一笑,如释重负。 “那就好啊。” 固然是汪若霏的设计,让她进了那件更衣室,就再也脱身不出。 太子的借酒宣淫,轻浮无耻,同样让她无法释怀。 尤其是,在她已经有所爱之人的前提下。 南青青忽然道:“沈姐姐,我想到了一个法子,能尽快地离开这座监牢。” 沈风斓一怔。 “什么法子?” “我若怀有天家血脉,圣上便是再厌恶我,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你……” 南青青摇了摇头。 “其实那日,我身上葵水未净。” 女子来葵水之时,行房事是不可能有孕的。 沈风斓压低了声音,“你疯了?便是不能查清此事,了不起让晋王殿下进宫向圣上求情,或者我去求我父亲,求我舅舅,让他们向圣上求情总能留你一命。你既没有怀孕,何必毁了自己一辈子?” 如果她怀上太子的血脉,依照圣上的行事,定会将她赏赐给太子为妾。 南青青的命是能保住,可是—— 詹世城呢? 她忽然抬起了头来,泛着红血丝的双眼中,有一层薄薄的泪水。 那是一种,绝望到极致的眼神。 “青青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我不能让詹大人,为了我平白搭上他的一辈子!他是青年才俊,深受圣上的宠信,将来还有大好的前途。” “娶了我,叫满朝文武如何看他?叫圣上如何再宠信他?” 她越说到后来,面色越发坚毅起来,尖削的下巴带着决绝的线条。 “我曾想过死在狱中,举起那把匕首,又怕辜负沈姐姐一番深情厚谊。可我若不死,詹大人是不会放弃的。那我为什么不能嫁给太子?” 她冷笑一声,“我出身平凡,见了汪若霏处处忍让小心,她却还是抓着我不放。只有嫁给太子,我才能为自己报仇,才能保护子衿!” 汪若霏这等丧心病狂之人,这一次利用她来陷害太子,下一次说不定用的就是南子衿。 她们是自小相依为命的双生姊妹,便是不为自己,她也要让汪若霏不得好死! 南青青的话,显然是经过了慎重的考虑。 一字一句,竟叫沈风斓无从反驳。 詹世城娶了南青青之后,会受天下人嘲笑,会在仕途上一蹶不振吗? 会。 汪若霏害了一个南青青之后,就会放过南子衿吗? 未必。 而南青青为了报仇,为了保护南子衿,选择嫁给太子来获得权势。 她不能指责南青青有错,就像她当初以为晋王是无耻狂徒,不还是嫁给他了吗? 在保全性命都做不到的时候,谈感情和尊严,太奢侈。 “如果你真的决定了,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但是这条路会很苦。” 沈风斓开口,声音艰涩。 她没有立场去劝南青青。 如果是她,或许她也会这样做…… “沈姐姐,从那日之后,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甜了……” 她苦涩一笑,仿佛阅尽沧桑。 又仿佛—— 看尽了这世间冷暖。 —— 自那日打了南奇赋一顿后,詹世城颇有些一蹶不振。 宫里,他压根插不进手。 平西侯府,他更是束手无策。 连派几个差役到他们府外打探,都差点引起汪家的怀疑。 想要进大理寺监牢探望南青青,好说歹说才让他进去一次。 再想进去一次,那就难了。 那毕竟是大理寺的监牢,不是他一个区区京兆尹能够妄为的地方。 化悲愤于动力之后,他拼命在京兆尹府的案卷之中,寻找跟平西侯府相关的事件。 偌大一个侯府,总有几个仗势欺人的奴才吧? 便是门风极好没有这等人,购买田宅铺子,总会发生一些纠纷吧? 詹世城疯狂地寻找,一丝芝麻绿豆都不肯放过。 而后他才发现,这个平西侯府,真是可怕。 不像是一个侯府,反倒像是一个军营,或者说是……一个杀手营。 下人们行事井井有条,没有任何超出管理的事情发生。 这种过分干净,反而显得不正常。 他正在焦头烂额之时,只听得门房来报,“大人,有一位小姐来找您,说是姓南。” “南小姐?” 他认识的姓南的小姐,除了南青青,那就剩下南子衿了。 想来,她是为了自己胞姐的案子而来吧? 詹世城道:“去请进来吧,沏上茶水。” 他埋首于案卷之中,听见少女轻灵的脚步声,头也没抬。 “二小姐坐,你先喝茶,本官看完这一卷就好。” 少女慢慢走到下首的太师椅旁,缓缓坐下。 “不急,你慢慢看。” 詹世城下意识点了点头,而后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从案卷之中抬首,有些不可思议地,盯住了眼前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俏丽的鹅黄色齐胸襦裙,青绿色的裙带飘飘洒洒地落在胸前。 衬着她白皙的肌肤,娇小的身段,显得俏皮可爱。 那双眼睛莹润清纯,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詹世城一惊,手中的案卷,不经意掉落在了地上。 “青青?” 他试探地喊了一声,见眼前少女不答,不禁暗笑自己。 南青青现下在大理寺监牢中,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兆尹府? 只怕他是思念过度,一时看花眼了。 少女起身走近,俯身将那案卷拾起,在桌上摆好。 “这才几日不见,你就不认得我了?” 她语带娇嗔,詹世城忽然狂喜地站起,激动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青青,真的是你!” 南青青等了他好半日,想不到他就说出了这么一句。 她故意道:“原来你想见的是子衿,不是我啊?那我回牢里去了。” 说罢转身就走,一下子落进了一个紧实的怀抱。 詹世城一时情急,从她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生怕她离开。 “怎么会?我想见你,我当然想见你!” 他高大的身躯笼在南青青身后,像是一把保护伞,恨不得为她挡尽所有的风雨。 南青青背对着他,视线渐渐模糊。 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拥抱像是一剂最好的解药。 将彼此多日来的阴霾,瞬间驱散。 过了好一会儿,南青青才忍下了眼泪,强笑着推开他的手。 “好啦,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她转过身来,笑容仍像是初识那日般,纯净美好。 詹世城笑得傻气,而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问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摆脱沈姐姐把子衿带进牢中,让她替我待一日,我才能脱身出来见你。好在除了你们,也没人能分辨得清我们姊妹谁是谁。” 詹世城一听便放了心,连他方才一时恍惚,都会把南青青认错成南子衿。 那些不熟知她们两的人,就更加找不到区别了。 南青青笑道:“我先去了你的府邸,府中下人说你在府衙。今日休沐,你还在府衙做什么?走,回府去,我给你做饭吃。” 詹世城原是要在府衙里,寻找与平西侯府有关的案卷,却怎么也没找到。 他不好意思告诉南青青,便含糊了过去,“也没做什么,我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回府去!” 他三下五除二就把案卷收拾好了,抄起一件外衣,就回头对南青青笑。 “哪能让你做饭?我做饭可好吃了,高轩他们都交口称赞,今日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高轩是何人?” “哦,就是你沈姐姐的大哥……” 两人一边往詹府走,一边在路上闲聊。 正值傍晚时分,许多附近的人家开始做饭,饭菜的香气四处飘散。 两人相视一笑,就像是一同还家的小夫妻一样,格外和谐。 詹府离京兆尹府不远,那里本就是一处闲置的宅院,正好给他便于办公罢了。 南青青尚未进府门,先观察了起来。 此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用做一个三品官的私宅,勉强说得过去。 就是看起来陈旧了些,大门的朱漆都剥落了许多,有些寒碜。 “你便是性子粗狂不拘小节,这门脸也该稍稍注意些才是。一看便知府中缺人少丁,怪不得有人都敢把刺客,直接派到你府中来了。” 听南青青的话,詹世城只是嘿嘿一笑。 “有人想杀我,我把门脸刷得好看又有什么用?你瞧瞧晋王府多煊煊赫赫,不过是让人派去的刺客更多罢了!” 南青青被他一句话顶回来,索性不开口了。 他连忙讨饶。 “好好好,刷刷刷,一会儿就让他们刷!” 不就刷个门儿多大点事,她高兴才是最重要的。 南青青一下子又笑了起来,而后一路朝府里去,一路叽叽喳喳给他提意见。 “这院子里空荡荡的,也该摆些花草,再不济种几颗果树也好。” “你这府里下人太少了,丫鬟倒是不必,婆子小厮都可以添些。” “厨房只有这些菜吗?你平日办公辛苦,回家要多吃些好的……” 无论她说什么,詹世城都是好好好,是是是,满口答应。 也不知道她那样小小的一个人儿,嘴里叽里呱啦的,怎么有那么多话说。 没一会儿,仆人又出去拎了一条草鱼回来,并一些鲜肉和各色蔬菜。 两人抢着要下厨。 詹世城道:“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动手做饭的,让我来吧!” 南青青道:“君子远庖厨,男儿家家的做什么饭?我来就是了。” 两人一时争驰不下,索性都进了厨房。 詹世城撩起衣袖,动作麻利地用刀刮起鱼鳞,一条小臂长的草鱼就被收拾好了。 南青青在厨房里找到围裙,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系上,而后细细地挽起了衣袖。 她细嫩的手一看就没干过粗活,拿起菜刀来倒似模似样。 一串串漂亮的萝卜花从她刀下出来,看得詹世城目瞪口呆。 他自己是个不讲究的人,亲自下厨做饭是常事,就算是府中下人给他做饭,也不见得精细到哪儿去。 萝卜能切成片就不错了,实在不行,切成段他也能吃—— 只要煮熟。 乍见南青青还要给萝卜雕花,这种属于闺阁的闲情雅致,让他既好奇又喜欢。 切完了萝卜花,南青青抬起眼看他,不免有些得意。 “把拿南瓜也给我。” 南瓜可就没有萝卜那么好切了,她费的力气比方才大了许多,挽起的衣袖也不住地往下滑。 那一段纤细的皓腕时隐时现,让正切着五花肉的詹世城,遐想连篇。 南青青时不时用另一只手臂,将袖子再蹭上去,坚持不了一会儿又掉下来了。 她有些气恼地嘟起嘴来,面上薄红。 忽地,一双略显粗黑的手伸来,将她滑下的衣袖,细细地卷起。 这样的动作间,他的手难免碰到她肌肤。 一黑一白,一粗一细。 肌肤相接时,彼此心中擦起火花。 等菜都做完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两人在房中相对而坐。 一把白瓷酒壶,散发着清冽的酒香。 她亲手执壶,在两个小杯中各倒了八分满。 “大人连日辛苦,为青青在外奔波。青青感激不尽,聊以一杯水酒,报大人恩情。” 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一回再听她说报恩,詹世城没有再提以身相许的话。 她才经历过那么不堪的事情,不是他可以开玩笑的时候。 他同样执杯满饮。 “你我之间,就别说什么报恩不报恩的话了。” 他为她,甘之如饴。 一杯酒下肚,南青青面上现出薄红,似乎不胜酒力。 詹世城少在官场应酬,多喝了两杯,眼神也开始飘忽了。 他想劝南青青少喝两杯,偏偏南青青还不断地给他劝酒。 “你尝尝,我做的这个醋溜鱼块,下酒是最好的。” 她朝詹世城碗中夹了一块,等他尝过之后,又劝他喝一杯酒试试。 “怎么样,是不是味道很好?” 詹世城面上通红,醉眼乜嘢,只笑着道:“好……很好。” 两人一面吃菜一面喝酒聊天,不知不觉月上中天。 他的酒杯满了一轮又一轮,而她的杯中,迟迟未满上第二轮。 南青青一手端着酒杯,凑到唇边,忽然问他。 “你说想娶我,是真的吗?” 詹世城醉得厉害,却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对,我要娶你,我要娶青青!” 他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高声喊道:“我詹世城此生,非南青青不娶!” 这一声高喊,她眼眶含泪,站起来扶住了摇摇晃晃的他。 “我听见了,你慢些。” 眼看他醉得不轻,她用肩膀撑着他半边身体,将他扶到了里间的床上。 “你慢些,这边——” 她忽然轻呼一声。 詹世城醉卧在床上,一个不小心,将她也带了下来。 两人面对面倒在床上,彼此的脸贴近,四目相接。 在最近的距离,看到最真实的心意。 而后,不知道是谁先靠近,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近到彼此的呼吸,在对方面上喷薄。 詹世城忽然愣了愣,看清眼前南青青的容貌之后,便急着后退。 真是酒能乱性,他怎么能做这样轻薄的事? 想着便直起了身子,试图从床上爬起来。 身后一只纤手一勾,他好不容易直起的身子,再度被拉回了床上。 南青青的声音,细弱而坚定。 “这是我想要的。” 詹世城一愣,酒气上涌,脑中一片混沌。 紧接着,他看到南青青将手伸到了胸前,轻轻解下了裙带。 紧紧束在胸前的襦裙,缓缓地脱落,露出一片雪白…… 她伸出手来,合上了床帐。 朦胧的素色床帐中,男子身影僵硬,一动不动。 女子衣衫半褪,朝他伸出手去,慢慢解着他的腰带。 良久。 男子高大的身影欺身而上,与女子的娇小,重合为一体。 帐中身影起伏,低喘微微。 烛火摇曳中,男子探出头来,吹灭了灯。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不多时,幽静的内室,传来一声细细的呻吟…… 这一夜犹如梦境,在酒香的发酵下,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切。 她投怀送抱,她身躯娇软。 在他身下承欢之时,也有些许痛楚,更多的却是甜蜜。 这于她而言,虽不是初夜,却是初尝男欢女爱的美妙滋味。 他不算太清醒,只是心爱的女子在自己面前求欢,他怎么也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那个时候有些许察觉,为什么她今夜拼命给自己灌酒。 只是不想去揭穿她的任何小心思。 就算她要自己的命,又如何? 给她便是。 这一夜,无尽旖旎。 以至于詹世城第二日醒来,看见床边空空荡荡,几乎怀疑是自己的梦境。 只有被衾上留下的她的淡淡体香,告诉他这不是一个梦。 他急忙起身,忽然觉得脑袋一沉,又坐回了床边。 仆人端着盖碗走进来,见状忙上前搀扶。 “大人慢些,您昨夜喝多了,快喝盏醒酒茶吧!” 詹世城被他扶着走到桌边,将那一盏醒酒茶喝尽,随后开口。 “昨日那个姑娘呢?” 仆人面上,现出一丝暧昧的笑意。 “大人,那个姑娘天色未明就走了。走的时候叮嘱奴才们,给大人熬一碗醒酒汤。” 天色未明就走了? 詹世城眉头一皱,“她一个姑娘家,你们就这样让她走了?若是她走到外头去,碰见坏人怎么好?” 那仆人连忙解释。 “回大人,姑娘不是一个人走的。有一辆马车来接她,还是很好的马车呢,不像是寻常官宦人家的。若是带个明黄徽记,只怕奴才要以为是哪个王府的呢!” 詹世城一听这话,才放下了心。 这样的马车,想必是沈风斓派来的。 她定是要把南青青接回大理寺监牢,把南子衿换出来。 只是此事天衣无缝,何必急在这一时换人呢? 他又是急躁,又是愧疚。 昨夜他们才有过肌肤之亲,就这么让南青青离开,连个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禁一拍桌子。 不行,他得再去一趟大理寺监牢,不论如何都要见到南青青。 哪怕是花银子贿赂,他也非进去不可! 他说罢急忙起身,大步就朝外走去。 只有那个伺候的下人跟在后头,朝他大呼—— “大人这是上哪儿去啊!您还没洗脸呢!” ------题外话------ 昨天就提了一下,小可爱们月底可以砸票票了,没想到今天一看,好几十张票票哎~ 好开心呀哈哈!今天还会有吗? 再宣传一下群号,方便交流(互相勾搭),哈哈~ 群号571307626 群号571307626 群号571307626 群名在水一方,腾讯和潇湘读者都可以进,敲门砖为文中任一角色名字。 第二百一十七章 你来看看本王的背 詹世城赶到大理寺监牢的时候,鸡已经鸣过了四遍。 当值的官员还没来,只有狱卒打着呵欠开了门,满脸没睡醒的困意。 见在外叫门的,是个衣着朴素的高大汉子,头发还有些许蓬乱,便没放在心上。 “这一大早的,叫什么叫?来探监的等余大人来了再说。” 狱卒一面说着,打着呵欠的口中发出臭气。 大理寺监牢可不是一般的监牢,没有上头大人们发话,谁敢随便放人进去? 詹世城闻着那隔夜的口臭,不禁拧了眉头。 忽然想到,他自己好像也没刷牙…… 再想着无论如何要见南青青一面,又忍耐下来。 他伸手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一块京兆尹府的腰牌来。 “本官是京兆尹詹世城,劳烦差役行个方便,让我进去探访一个故人。” 那狱卒仔细盯着腰牌看了一眼,目光狐疑地转向詹世城,一时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若说他是骗子吧,仔细看他的确生得仪表堂堂,高大英武。 若说他没有骗人…… 哪有穿着打扮这么朴素的三品官? 狱卒想了想,还是放缓了语气,朝他拱手行礼。 “实在是对不住,我们大理寺监牢不同寻常地方。即便您真是京兆尹大人,恕小的不敢放您进去。” 詹世城想到上次进来时,首肯的那人是大理寺少卿余杰,便道:“你们余大人呢?” 狱卒一听这话有门,姿态越发恭敬了起来。 “余大人一向不这么早来,这会子,他只怕才到官衙。” 在官衙喝喝茶,处置处置公文,再到监牢来只怕还有好一会儿工夫。 詹世城自己坐了这许多年的官,对这种官僚习气最是清楚不过,便也不为难那个狱卒。 “既如此,本官亲自到大理寺官衙去见!” 他袍角一拂,抬脚便朝外走去。 身后的狱卒手搭凉棚,挡住清晨略嫌灼热的阳光,又打了个呵欠。 詹世城到大理寺官衙,总算找到了余杰,他正懒洋洋地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地喝茶。 一见着詹世城,他先是一愣,而后很快反应了过来。 “哟,詹大人,您又来了啊!” 余杰也不起身,只是抬手一指旁边,“您请坐。” 詹世城道:“我不坐了,我就想进监牢探望南小姐,劳烦余大人给行个方便吧!” 两人是平级的官员,大理寺隶属中央,故而余杰的位置算是比他稍高一些。 他眉头一皱,“哎呀,那可不成!詹大人前几日才来探望过,现在又来,这可不合规矩啊!” 詹世城知道此人油滑,不能视为寻常人对待。 他大剌剌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凑近了余杰,低声说了些什么。 余杰忽地眉飞色舞了起来。 很快,他又苦着脸道:“唉,这京中谁不知道你詹大人深得圣宠?我有心想巴结,也不能误了自己的本职不是?” 詹世城冷哼一声。 他都违心地承诺余杰,将来有机会一定在皇上面前举荐他了,没想到余杰还是不肯答应。 “你拦我是本职,那你怎么不拦沈侧妃?说到底你还不是巴结晋王殿下,欺负我这京兆尹的官小。真是趋炎附势,拜高踩低!” 余杰被他一说,面上有些挂不住。 他巴结晋王殿下不假,但是拦着詹世城,也绝非拜高踩低。 像他这样的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多少人巴结都来不及。 余杰也不例外,可他首先要顾及的,是晋王府那边的意思。 今日凌晨天还未亮,晋王府便派人到了他府上,请他到大理寺监牢。 沈侧妃便带着一个黑纱遮面的少女,进了南青青的牢房。 昨日是才来过的,怎么今儿又着急来了? 过了一会儿沈风斓同那女子走了,余杰留了个心眼朝牢房中一看—— 南青青还在里头,穿着囚服安静地坐着。 他算是松了一口气。 要是沈侧妃胆大包天,用个别的女子把南青青换走,那他可就遭殃了。 余杰当然不知道,进去前,那个黑纱遮面的女子就是南青青。 被带出来的却是南子衿。 他正要打个呵欠回去继续睡觉,南青青却叫住了他。 “沈姐姐说,小女在这牢中有什么麻烦,都可以找大人说,是吗?” 余杰呵呵一笑,“是是是,小姐有何吩咐?” 看沈风斓一次次派人来,自己也多次亲自前来探监,就知道她对南青青有多看重。 他自然不肯怠慢。 南青青幽幽地看他一眼,目光中带着奇特的笑意。 “烦请大人,别再让詹大人来了。” 南青青特意交代,他若是把詹世城放进去,怎么跟在沈风斓面前说话? 故而,余杰打死不肯放詹世城进去。 “我说詹大人,你口口声声指责我巴结晋王,难道詹大人不是站在晋王这一边的吗?” 詹世城一愣。 他的确接了那份神秘人丢给他的账册,也搜集了证据当朝弹劾太子…… 无形中,似乎就把自己陷入晋王一党了。 虽然他跟晋王私交颇好,虽然南青青的事沈风斓出手相助,让他对晋王府好感更加深了…… 他连忙摇头,“那怎么能一样?我是为了大周百姓着想,才弹劾太子和户部勾结侵吞国库银钱。” 余杰才不信他这套,只道:“咱们也算是自己人了,何必遮掩呢?我老实告诉你一句罢,是南小姐自己不愿意见你,并非我有意阻拦。” 詹世城瞪大了眼,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胡说,她怎么可能不想见我?她……” 他忽然打住了话头,以免被余杰知道,南青青和南子衿互换的事。 “怎么不可能?若不是南小姐自己的意思,我何必得罪大人呢?大家都是自己人,你说是不是?” 詹世城半信半疑。 看余杰的样子不像在说谎,可南青青为什么不想见自己? 明明昨夜,她主动投怀送抱,温柔多情…… 结果一大早天还没亮,她就趁着自己熟睡偷偷离开了。 女儿家的心思,还真是善变。 他一时想不明白,只好道:“罢了,我去晋王府见沈侧妃,她必然知道。” 原以为到晋王府就能解惑的詹世城,又吃了一个闭门羹。 门房的下人看见他,都知道这是晋王殿下的朋友,笑脸相迎。 “詹大人今日来得真早,殿下怕是还没起,大人请到前厅稍等。” 待他一说是来找沈侧妃的,下人立刻变了脸色。 “詹大人,我们娘娘吩咐了,今儿谁也不见。” “你去通传沈侧妃,就说我老詹是为了南小姐的事来的,她一定会见。” 下人面露难色。 “不瞒大人说,我们娘娘吩咐了,谁也不见——尤其是詹大人。” 詹世城的脸,瞬间成了猪肝色。 彼时天斓居中,慢悠悠起身的沈风斓,一揭开帐帘,正好看到轩辕玦。 他睡在对面的榻上,正直起上身来揉了揉眼,白色的中衣领口敞了一大半。 “殿下早。” 沈风斓打了个招呼,看起来很有精神。 晋王殿下却打了个呵欠。 “本王最近是不是睡榻睡多了,背都睡直了,你来看看。” 沈风斓正自顾自起身,听得他这一说,下意识目光投向他。 只见轩辕玦背对着她,衣裳褪下去一大半。 他脊背笔直,沟壑分明,背上的肌肤紧实而细滑。 中间是一道凹下的线条,一路延伸,一直往下…… 沈风斓道:“殿下不必脱衣裳,我也看得出来。” 哪里是睡直的,他的脊背本来就很直。 一言不合就脱衣服,不就是想勾引她嘛? 沈风斓极有定力地别开眼,假装不解其意。 待要叫浣纱和浣葛进来,又犹豫了一下。 “殿下快把衣裳穿好罢,我要叫人了。” “叫吧。” 他一脸淡定,一点也没有要主动穿好衣裳的意思。 沈风斓恨得牙痒,“殿下就没有一点做美人的觉悟吗?我可不希望我这屋子里,再出一个玉凤之流。” 玉凤被撵出晋王府后怀恨在心,去告诉卫玉陵沈风斓的行踪,这才导致了京郊那一场险状环生的刺杀。 事后长公主府的人将她保护了起来,沈风斓也懒得再去追究。 她只是好奇,长公主知不知道这件事。 轩辕玦挑眉一笑,“你这话说的,就像本王除了美色,一无是处似的。” 丫鬟觊觎他,怪他咯? 他不仅这副皮囊好,出身地位,学识才能,哪一点不好? 偏沈风斓都看不见似的。 嘴上这样说,到底还是乖乖地把衣裳穿上。 隔间的浣纱和浣葛等人,这才进来伺候梳洗。 浣纱一面给她梳头,一面禀道:“娘娘,方才詹大人果然来了。” 沈风斓眸子一暗,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他来得可真早。” 与心爱之人一夜云雨,一早醒来却找不见人,换做谁都会着急忙慌。 何况是詹世城和南青青,这般处境。 她同情詹世城,又不得不尊重南青青的决定。 浣纱道:“门房已经把他打发走了,说是詹大人走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厉害。” “他是娶过一个妻子,但对青青,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娶妻是娶妻,爱一个人是爱一个人,两者的意义完全不同。” 沈风斓这样说着,没有注意到轩辕玦正在更衣,听了她这话目光一闪。 若换做是从前,他一定会批驳沈风斓,说的什么歪理。 但是现在…… 他觉得沈风斓的歪理,其实很有道理。 如果他这一生,就是娶个寻常的高门贵女,生儿育女。 夫妻之间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又如何? 终究无趣。 只有沈风斓能给他有趣的感觉,让他欢喜让他吃醋,让他强烈地想对她好。 这就是,爱一个人吧? 他盯着沈风斓垂着一头墨发的背影,三千青丝,如流泉倾泻。 若是一把握在手心,想来会很柔软。 他不禁一笑。 沈风斓从铜镜之中,隐约看到他的神情。 从晋王殿下面上看到这种痴汉笑,委实不容易。 她忽生玩心,朝铜镜中深深看了一眼。 那一眼多情妩媚,媚而不淫,妖而不艳。 眼角轻轻一挑,仿佛就挑起了他的心。 直到听见细细的吃笑声,他才反应过来,面色薄红。 沈风斓根本就是故意的! 这下好了,不仅浣纱浣葛她们在笑,连玉丹她们都忍俊不禁翘了嘴角…… 沈风斓连忙岔开了话题。 晋王殿下不禁逗,要适可而止,否则就会恼羞成怒。 她早就摸透其中的规律了。 “不知大理寺可把太子一案的结果上报了?都这么些天了,也该出来了。” 轩辕玦点头道:“那些东西,本王和老詹他们一查再查,早就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此事要想结案很容易,只是有人在压着罢了。” 沈风斓立刻道:“是卫皇后他们?” 卫皇后是太子的生母,眼看着太子这回是难逃一劫,她总要垂死挣扎做些什么。 总不能就看着太子这样一败涂地。 这回,他却没有点头。 “卫皇后?卫家在朝中已经无人了,若不是长公主,只怕连记得的人都没有了。我所担心的,是父皇。” 以卫皇后的势力,太子一进监牢,底下的人也就差不多树倒猢狲散了。 眼看太子罪证确凿,这个时候谁还敢替他们卖命? 躲都来不及。 真正能在此事之中,起决定作用的,是圣上。 轩辕玦沉声道:“本王原是想进宫劝说父皇的,母妃却觉得不妥,把我拦住了。她说不仅是我,她也不会在父皇面前说起此事。” 沈风斓轻轻一叹,“贵妃娘娘这是怕,圣上会疑心于你。” 萧贵妃的想法没有错,晋王殿下的做法,其实也没有错。 他在圣上面前承宠多年,在这种时候,总是能说得上话的。 萧贵妃为他考虑,宁可事情不成,也不想他再度被圣上疑心,这也没有错。 她叹息的是,萧贵妃盛宠多年,在圣上面前,依然如此小心翼翼。 在寿宴之上,他们三人,是令人羡慕的“一家三口”。 皇上似乎只把萧贵妃视为爱妻,只把晋王殿下视为爱子那般,惹人羡慕。 谁会知道,那份令人羡慕的美好底下,有多少曲折。 “父皇这些年来,越老迈,脾气就越发古怪。他好像不再信任任何人了,总觉得旁人都是别有用心,在谋夺皇位似的。” 待他算是还好,待旁人就更加严苛了。 要是他这个时候进宫去劝说,让圣上对太子重罚,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沈风斓一笑。 “殿下说的旁人,是不是也包括,恒王殿下?” 恒王是不受宠的皇子,偏偏他序齿大,仅次于太子。 他有野心,也有经营,正因为如此,越发让圣上忌惮。 轩辕玦也笑道:“是啊。本王不能进宫去劝父皇,但是恒王兄……” “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整垮太子的好机会。” —— 如晋王殿下所料,恒王的确进宫去找圣上说话了。 他知道自己在诸位皇子之中,既平庸又不得圣上宠爱,故而是有备而去。 御书房中,圣上盯了一眼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你有何事要奏?” 恒王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听圣上一问,便是滔滔不绝。 “启禀父皇,关于太子勾结户部贪污国库银子的事,儿臣深感痛心。儿臣思来想去,有一件事若不报给父皇知道,儿臣于心难安啊!” 说着便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道折子。 “儿臣要弹劾太子,于去岁年初,杖责东宫一个小太监致死。事情的原委都写在折中,还请父皇明鉴!” 圣上的缓缓地开口,声音略显老态。 “你拿过来朕看。” 恒王心中一喜。 圣上不让李照人来拿,反要他亲自送上前去。 这显然是信任他、亲近他的意思啊! 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圣上的御案旁,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出折子。 圣上亲手接过那折子,而后—— 他用力地在恒王脑袋上打了几下! “混账东西!去年的事情,你去年怎么不说?眼看太子失势了,你恨不得再来踩他一脚,所以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拿出来说,是不是?!” 恒王被打得抱头鼠窜,连忙跪在地上。 “儿臣并非有意要踩太子,实在是儿臣从前慑于太子的威权,不敢说啊!儿臣那日在大殿之上看到詹大人的风采,这才鼓起勇气效仿他……” 话音未落,又遭圣上一顿打。 那封折子都被打得变了形,圣上似乎才稍稍解气。 “你拿什么脸来比詹世城?那是个愣头青,见着不公之事,义无反顾就要告,从来不管对方是有权还是没权。” “你呢?你也就只会拜高踩低,见朕要收拾太子,这才敢冒头,哼!” 圣上说着,伸手朝案上一指。 “你瞧瞧,这些人都跟你一样!见着太子落魄了,什么成年往事都拿出来说。一个个自诩为詹世城那样的忠正之士,以为朕老糊涂了?” “一群小人!” 圣上衣袖一拂,案上高高摞起的奏折应声而倒,掉了满地。 太子的罪名已经够多了,不说这些后来添上的,只一条贪污国库银两达三十万,就够吃一条大罪了。 再加上在圣寿之日,公然酒醉淫辱良家女子…… 圣上眉头一簇,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恒王吓得跪在地上满地爬,将那些奏折捡起来抱在怀中。 圣上越发看他不舒服。 “还不快离了我这里!” 被这一喝,他怀里的奏折又掉回了地上,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看起来高大健壮的一个男子,在圣上面前就像只老鼠一样,没有半点脾性。 直到他走出了御书房,面上才好看了些。 他是来煽风点火,想让圣上从重惩罚太子的。 没想到煽风不成,反而给自己惹了一身火。 只怕圣上看到那些关于太子的奏折,早就气得半死,正好他撞进来当了出气筒。 他可真是倒霉啊! 恒王越想越气,便顺着回廊往后宫去,找自己的母妃说说此事。 冷不防见前头仪仗煊赫,他忙侧身到一旁避让。 伴随这副华丽仪仗而来的,正是卫皇后。 她一眼看见恒王侧身立于一旁,再看他走来的方向,便知是刚从御书房回来的。 正要走过他身旁,忽然停了下来。 “恒王?” 恒王见她停下同自己说话,便强笑着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 除了卫皇后亲生的太子以外,这些都没有将她视为嫡母那般,乖乖称一句母后。 这一点,也是圣上默许的。 她也不气恼,只是做出笑容道:“免礼。你这是才从御书房回来吧?” 想到方才在御书房的事,恒王就觉得面上挂不住。 他脸色难看道:“是,是啊。” “圣上此刻在做什么呢?” 卫皇后状似漫不经心地一问,恒王却听出了门道。 看她朝这个方向走来,想来也是要去御书房见圣上的,是想先朝自己打听打听罢? 他眼珠一转,立刻有了主意。 “父皇的案头上,堆着小山一样的折子,全是弹劾太子的。父皇越看越生气,正在御书房里大发雷霆,要治太子的罪呢!” 恒王故意苦着脸,做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卫皇后果然脸色变了一变。 见她思忖不语,恒王心中得意,便拱手告辞。 看着恒王离开的背影,那副大摇大摆的模样,宫女霜冷无声地呸了一口。 恒王嫉妒太子早已是人尽皆知之事,这回太子被关进大理寺监牢,自然是恒王最为高兴。 她便悄声对卫皇后道:“娘娘,既然圣上正在气头上,咱们还是晚些时候再来罢?” 赶着圣上的气头过去,不过劝了没用,反而要挨一顿骂。 这过去一二年里,圣上对卫皇后的态度是越来越差了,动辄就破口大骂。 卫皇后忽然从沉思中抬起了头来,冷声道:“不,就去御书房。” “恒王嫉恨太子,怎么会那么好心,让本宫知道圣上在气头上?他假装说圣上心情好,让本宫去触霉头,岂不让他快意?” 霜冷一愣,觉得卫皇后说得甚是有理。 卫皇后又接着道:“圣上现在一定对太子有心软的意思,所以恒王怕本宫在这时劝说圣上,起了作用。走,我们马上去御书房!” 她忽然来了精神,当下快步往前赶。 霜冷连忙跟上,后头的仪仗都凌乱了些许…… 果然,卫皇后赶到御书房之时,圣上见了她并无多少不豫的神色。 反而是有些无奈,有些为难。 她跟圣上毕竟是三十多年的夫妻,一个眼神便看出了,她的判断是对的。 如果他真的在气头上,看到她这个太子的生母,一定是满眼怒火。 卫皇后心中有了主意。 她当即跪下,朝上首行了一个大礼,一个头磕在地上。 那副模样又庄重,又虔诚。 圣上果然有些不忍,“好端端的,行什么大礼?” 卫皇后抬起头来,凄惶一笑。 “圣上这句好端端的,臣妾不敢当。臣妾没有教好太子,让他贪利误国,是臣妾失职。” 圣上不禁叹了一口气。 太子的确是愚蠢又贪利,好色又不知进取。 他有太多太多的毛病,每一条要深究下去,都配不上做一个太子。 尤其是,配不上他那些样样都比他出众的兄弟。 可唯有一点—— 太子,是他唯一的嫡子。 是中宫皇后所出,也是他的长子。 由他来坐这个太子之位,在理法之上,是最说得通的。 轩辕城这样的身份坐太子的位置,照样惹来众人的不服。 要是换成其他任何一个皇子,只会让皇室兄弟之间的手足相残,愈演愈烈…… 他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想了想,圣上道:“你起来吧。城儿如今这个样子,朕也有责任。” 从前卫大将军还在的时候,他就是太子,是无人敢有异议的太子。 因为卫大将军的功勋,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可以匡扶江山,也可以威胁圣上的江山。 所以卫皇后的嫡子坐太子之位,无人敢置喙。 太子顺顺当当坐在那个位置太久,一直到卫大将军战死,他都丝毫没有意识到,还有多少皇子在虎视眈眈储君之位。 尤其是,他的弟弟们年岁渐长,越来越强大。 ------题外话------ 嗷呜,今天更新得有点迟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这才是朕的好儿子 圣上颇有些自责,卫皇后趁势说上些劝慰之语。 “圣上是四海的圣上,是万民之父。心力都放在朝政之上,太子不学好怎么能怪您呢?” 她把话放软了说,圣上的面色果然好看了些。 他挥了挥手,示意卫皇后坐下说话。 李照人亲自端上热茶来,让她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趁热打铁,“只是……太子他身居那个位置,也是不容易。众大臣们难免奉承他,巴结他,臣妾想把他往好处带,也防不住小人引诱他啊!” 她的这番说辞,几乎是每个父母都有的想法。 自家的孩子最好,如果不好,那一定是别人带坏的。 圣上作为太子的父亲,自然也不想承认,太子就是一个草包混蛋。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朕明白你的意思,东宫的那起子人,也是时候该肃清一回。还有朝中那些巴结奉承太子的小人,朕也绝不会放过!” 卫皇后听了这话,又是心疼又是畅快。 心疼太子的羽翼将被剪除大半,畅快的是,圣上的话音似乎并不打算废了他太子之位。 只要储君的位置还在,那些羽翼少了就少了,总会再长出来的。 她忍痛道:“头一个就是那个户部尚书朴珍前,仗着自己是太子妃的母家之人,就傍上了太子。” 圣上不禁高看了她一眼。 “皇后近来,觉悟倒是高了许多。” 卫皇后谦卑地笑了笑。 “臣妾是太子的母后,从前太过愚钝惹圣上厌烦。如今也学着看些圣人的道理,自己进益了才好教导太子。” 事实上,对于太子妃的母族,她自然没有多少怜惜之意。 就算太子妃母族派不上任何用场了,再换一个人做太子妃便是。 只要太子的储君之位还在,还愁没有人愿意做太子妃吗? 只要不动到卫家头上,她就没什么可顾虑的。 圣上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朕深感欣慰。” 卫皇后的目光,不经意朝着御案上头,那一摞奏折看去。 那些奏折里,怕是大半都和太子的事有关吧? 她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圣上却忽然开了口。 “你先回去吧,让朕自己想想。” 竟是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卫皇后细想了想方才的对话,自以为天衣无缝,圣上必定会心软。 她只能乖乖顺从道:“是,臣妾告退。” 圣上直到她转身,这才抬起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太子陷入如今的局面,就连卫皇后都学会了,以退为进。 真是逆境让人成长啊…… 他不禁想到了晋王。 这个孩子,若不是经过沈风斓那桩事,只怕现在也还是个放荡不羁的性子。 真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他忽然就翘了嘴角。 李照人一见,不禁笑道:“圣上这几日难得笑笑,可是想到了什么好事?” “多嘴!” 圣上嗔怪了一句,李照人嘿嘿地笑起来。 过来一会儿,圣上又开了口。 “去,传晋王进宫。” 李照人似乎早有准备,笑眯眯地应了下来。 “是,奴才这就去。” 旨意传到晋王府时,轩辕玦与沈风斓同在天斓居中,正品茶说话。 下人领着那个小太监进来的时候,两人相视一笑。 “给晋王殿下,侧妃娘娘请安。” “免礼。” 轩辕玦道:“父皇此时请本王进宫,可有什么说头吗?” 那小太监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什么。 “李公公说,圣上才见过了恒王殿下,发了大怒。又见了皇后娘娘,似乎心情颇佳。” 李照人这是在卖晋王的面子,把圣上先前见了谁都说了。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轩辕玦和沈风斓却都听懂了。 看来圣上这回,并不打算从重处置太子。 沈风斓亲自起身,替他把头上月白色的发带解下,又重新梳理了头发。 浣纱将一方金冠捧来,沈风斓亲自替他戴上。 “殿下要进宫面圣,打扮得太简素也不好。” 一个手下精细万分,一个抬眸含情脉脉。 真叫人好生羡慕,这一对神仙眷侣。 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所谓含情脉脉的眼神一来一回,彼此已经懂了对方的心思。 他们达成的共识是,绝不在圣上面前为太子求情,也绝不请求圣上从重处置太子。 以不变,应万变。 轩辕玦戴好了金冠,又起身整了整衣领。 “晚膳等本王回来再吃,若是回来得晚了,你就先吃一些,可不许吃多了。” 当着外人的面,听他这样说,沈风斓有些面红。 她嗔怪道:“还不快去?让圣上等着你不成。” 见她微微羞臊的模样,甚是可爱,晋王殿下朗声大笑。 随后他大步迈出了天斓居。 轩辕玦到了宫中,小太监并没有将他往御书房引,反而是朝长生殿引去。 圣上在寝宫中自在了许多,只穿着一身明黄的中衣,盘腿坐在明窗底下的坐榻上。 他面前摆着一盘棋局,黑子与白子皆铺得满当。 圣上捏着一只白子,正凝神思索。 李照人道:“圣上,晋王殿下来了。” 他转过头来一看,晋王正要行礼,被他阻住了。 “不必多礼了,来,快过来!” 圣上连忙让晋王上榻,“你瞧瞧这棋局,朕看了大半日,可真是有意思。” 晋王顺从地上了榻,盘起腿来坐在圣上对面,父子两盯着一盘棋。 李照人在旁看着,越发觉得他们父子姿态十分相像。 这是一盘珍珑棋局,原本就是因为难以破解而出了名的。 太子的事尚未有决论,圣上怎么会有心思,破起棋局来了呢? 轩辕玦不解其意,只是笑道:“父皇,儿臣的棋艺比您差多了,您都看不出来,叫儿臣来有什么用?” 圣上白他一眼。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娶了沈风斓一年多了,棋艺就没精进些?” 晋王一愣。 原来他也知道,沈风斓棋艺高超,十岁击败国手廖亭翁的事情么? 听这口气,倒不像对沈风斓有多厌恶。 他老实道:“是曾听闻,沈侧妃在闺中时棋艺十分精湛。不过在王府中,鲜少见到她下棋。” 她平日最喜欢的消遣,是看书。 并且一目十行,有时候一本不厚的书,她一天之内就能读完。 轩辕玦还嘲笑过她,读书不求甚解,能读进什么东西去? 沈风斓不服气让他提问,一问才发觉,她的确把书的精髓都看进去了。 还常常有与人不同的见解。 余下的,除了偶尔弹琴之外,就连女红都没见她做过。 下棋这事不仅是鲜少见,而是一次都没见过。 圣上不置可否,只轻哼一声道:“那个廖亭翁,从前在朝中好好的,就是被这个沈风斓气得,找了个深山老林子躲起来了。” “下回也让她同朕下下棋,朕倒要看看,到底有多厉害。” “是。” 轩辕玦心中微喜,圣上能让沈风斓同他下棋,那是在抬举她。 看来为她请封正妃之事,还是有可图的。 父子两说了几句闲话,又绕回了那珍珑棋局上。 “你瞧瞧,这边,白棋得压住,不然黑棋就要成龙了。” “这一角也很危急,此处不跟上,就要被黑棋一次性吃掉两个子。” 圣上一面说一面指,面露犹豫之色。 “你说说,要是你,你会下在哪一边?” 轩辕玦于棋艺上不算精通,他看了看圣上所指的两边,最后伸手在棋盘上一点。 “自然该下在此处。” “哦?何以见得啊?” 轩辕玦道:“这个更加显眼的位置,会引起对方更多的注意。白子只能舍弃这个位置,去保全真正的命脉所在。” 圣上听过他的分析,不禁玩味一笑。 “玦儿比起从前,真的变了许多。” 从前的他,不顾大局,只顾自己恣意妄为。 现在多了一些大局观,又少了一分张扬。 长此以往下去,棋艺必定能够精进。 因为棋艺高超与否,本来就在与人的眼界。 轻视一子半子的胜负,重视全局的统筹,这才是棋局。 轩辕玦笑道:“父皇这话已经夸过儿臣许多次了,儿臣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父皇就不能换一句吗?” “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身上佯装嗔怪,父子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圣上忽然道:“此番太子之事,你以为,朕该如何处置?” 从棋局一下子说到了太子之事,圣上这是在告诉他,此番放过太子一马来统筹全局吗? 这倒奇了,圣上要如何处置太子,何必征求他的意见呢? 看到他疑惑不解的目光,圣上固执地问道:“如果你是朕,对于太子这件事,你会如何处理?” 轩辕玦略一思索。 “父皇若是对太子心怀怜惜,便放他一马。若是对他失望至极,便从重处置。儿臣不是父皇,又怎知父皇如何想法?” “那你是如何想法?希望太子倒台吗?” 圣上一语惊人,叫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 希望太子倒台吗? 他当然希望,沈风斓也是同样如此希望。 一旦太子倒台,便是大仇得报。 但是真正受益最大的人,并不是他们。 而是宁王。 宁王一向依附于太子手下,他和太子的党羽都有深交,关系紧密。 一旦太子倒了,这些人便会选择依附宁王。 他不禁陷入沉思。 以宁王的心计,贤妃的狠毒,平西侯府的深谋远虑…… 到了那时,或许会是一个,比太子更加难以对付的对手。 他似乎忽然领会到了,圣上的深意。 难道圣上就是这样想的,所以把太子放在那个“更加显眼的位置”上吗? 他去细看圣上的目光,却发现老人略显浑浊的眸中,目光深沉。 叫他一下子难以看清。 “不。至少,暂时不。” 他回答的时候,声音有些艰涩。 圣上忽然哈哈大笑。 “好,好。这才是朕的好儿子,朕没有看错你!” 他紧接着道:“既然你也是这样的想法,朕这一回,不会废去他的太子之位。但是他的众多羽翼,朕不能放过。” 一只失去了羽翼的猛禽,再勇猛,也飞不上天际。 这样的太子,就失去了足够的威慑力。 日后再想抓住他的把柄来对付他,简直是轻而易举。 对于这个结果,轩辕玦已经足够满意了。 太子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他可从来没寄希望于,一次就能让圣上废了他。 “父皇,太子的一干党羽之中,除了户部尚书朴珍前以外,还有不少品级高于大理寺卿的官员。此事交给大理寺全权办理,难免有些不妥。” 听他这一说,圣上点了点头。 “此案非同小可,朕也怕大理寺怕得罪人,不能尽心。这样吧,朕就派你监管大理寺,作为本案的主理。” 以亲王的身份主理此案,便是一品大员,他也能名正言顺地审查。 这下卫皇后一干人,再别想从中作梗了。 他微微一笑,“儿臣遵旨。” 有这一道旨意在手,他终于可以,大展手脚。 —— 得知晋王主理太子一案后,大理寺监牢之中,一片沸腾。 看来圣上这回是真的,不打算给太子活路了啊! 派个谁来主理不好,偏是晋王? 太子和晋王两个仇深似海,这是朝堂皆知的事情啊! 监牢中哀嚎一片。 太子正在牢房中睡懒觉,牢中成日无事,没有歌舞也没有嫔妃,他就只能睡觉消遣。 好在天字牢房中,这床榻还算松软,被衾还算细滑。 他睡了几日之后便习惯了,每日都要睡到日晒三竿,再叫水洗漱。 狱卒们都知道了他这个习惯,从来不敢在他起身之前,发出动静来打扰他。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位好歹是太子爷啊! 只要圣上一日不废他的位置,他就是储君,就是未来的圣上…… 而今日,太子被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吵醒。 他一把掀开锦被,白胖的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态。 再透过天窗朝外看——太阳才刚刚升起不久,哪来的这些动静? “吵吵什么呢啊?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他粗着嗓音朝外头骂了一句,狱卒连忙赶上来,透过牢门上的小窗赔笑。 “殿下,实在是对不住。今日那些犯官都疯魔了,一个个鬼哭狼嚎的,我们正训着呢!” 说话的时候,隐约还能听到,外头狱卒的怒喝之声。 “别吵吵了听见没有,再吵就拉出来打一顿,看看你们还有没有力气!” 伴随那厉声落下的,还有杀威棒重重敲打在牢门上的声音。 太子被那声音吓得一惊,忽又想起,那些犯官可不就是自己的党羽吗? 便朝那狱卒打听道:“他们都嚎什么呢,你知道不知道?” 狱卒面上现出为难之色。 他要是实话实说了,一会子太子也嚎起来了,他可不敢拿杀威棒吓唬。 便吞吞吐吐道:“这个……小的也不太清楚……” 太子知道他没说实话,自揭开了锦被,凑到牢房门上朝外听。 一阵喧哗之声透过铁皮的牢门传进来,声音听得格外清晰。 “圣上这是不给咱们活路了啊,圣上,您不能这样啊!” “半辈子辛苦经营,原以为能有个从龙之功荫及后代,现在这不是要命吗?” “晋王殿下肯定不会放过咱们的,我不如在这牢里吊死算了!” …… 各大臣们熟悉的声音,在说着太子不懂的话。 他不明白,都被关进来十来天了,怎么这些人一下就炸开了呢? 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怎么又跟晋王扯上关系了? 太子一脸懵懂,待要再钻回被窝去睡个回笼觉,又被这些人吵得睡不着。 他索性朝门外喊道:“来人呐,本宫要洗漱了,快送水进来!” 没人应答他。 他以为是外头太过嘈杂了,又扯着嗓子喊了一遍。 还是没人应答他。 太子恼怒地凑到门边,透过门上那个小小的窗子朝外看,一个狱卒都不在。 “混账东西,都跑哪里去了!” 大理寺监牢外,身着华服头戴金冠的男子,长身玉立。 他面容俊美不似凡尘,更兼一身天家贵气,与这阴暗的监牢十分不衬。 底下自大理寺卿江淹、大理寺少卿余杰,并一众典狱与狱卒等人,恭请地列队在门外迎候。 “恭迎晋王殿下。” 从他们低垂的目光直直看去,只能看见他月白色的靴底,纤尘不染。 他声音清冷,“免礼。带本王进去看看罢。” 众人躬身朝两侧退避,只有大理寺卿江淹和余杰,一左一右地迎了上去。 “殿下,里面请。” 隔着晋王,两人对视一眼,笑意不达眼底。 在江淹看来,他才是大理寺的主官,晋王到大理寺来理应他来接待。 偏偏这个余杰跟晋王有旧,他也要巴上来,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当着面他还是笑嘻嘻的,心中却在腹诽余杰。 呸,马屁精! 阴暗的牢房中,长长的通道里,晋王殿下缓步走来。 他一身风华,俊秀出尘,叫人见了心惊。 从前不在这狱中,怎么没看出来,晋王殿下如此风姿? 那些犯官反而不哭号了,一个个贴在牢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从远处走来。 太子也贴在牢门边上,看得心里不是滋味。 原来是晋王要来审理此案,怪不得大臣们都着急了,狱卒们也不理会他了。 难道圣上真的要废了他,所以不管不顾,派了个仇人来治他? 太子欲哭无泪。 良久,他低下了头,捏了捏自己的肚子。 这些日子在牢中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他好像又发福了些。 脸上一圈的胡子也懒得刮,左右在这监牢里也没人看,他这些想着。 现在一看到晋王一身华贵地走来,他有些自惭形秽,恨不能躲开。 这些弟弟里头,他最讨厌的,就是跟晋王站在一处。 同是一个爹生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他心中不禁气恼,卫皇后出声煊煊赫赫的军伍大家,家世倒是好,就是可惜姿容实在一般…… 要是她能有萧贵妃那个脸蛋和身段,自己现在站在晋王面前,也不会显得如此猥琐。 晋王朝着通道两边的牢房扫了一眼,只见一众犯官面容还算干净整洁。 就是个个见到他,神情十分萎靡。 余杰忙迎上前,指着天字牢房那一头道:“殿下,太子殿下在那边,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晋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道铁皮牢门关得严实,看不见里头的情形。 “不必了,太子的罪自有圣上定论。本王是来处置这些,品级过高的犯官。” 大理寺卿一听,连忙应和他的话。 “圣上英明,殿下体恤。这些犯官比微臣的品级还高,微臣办起案子来,实在束手束脚。” 晋王殿下朝他点了点头,“按照次序,把人犯一一带进审讯室。” 说罢当先走开,余杰紧随其后。 江淹恭恭敬敬地应答,待晋王走后,他大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按晋王殿下吩咐的办!” 头一个被押到审讯室的,就是户部尚书朴珍前。 朴珍前的罪证列在状子上,摊开来一共有四五尺长。 证据确凿,无从抵赖,所谓的晋王主理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盖棺定论。 “朴珍前,本王亲自来了,你还不愿意画押吗?” 朴珍前自知无力回天,轻叹了一口气。 从他在御前,被詹世城吓得连狡辩都不敢之时,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圣上看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阴冷和嫌恶。 他是太子的一把总钥匙,管着太子的钱袋子,这些年来太子的所有结党营私,都离不开他手里的帐。 谁都有可能逃过这一劫,只有他不可能。 他匍匐在地上,道:“微臣,不敢。” 目光却不自觉地,朝着太子的牢房飘去。 “微臣只想说,这份罪状远远没有写清所有的罪状。微臣最大的罪,是引诱太子接受贪银。” 晋王不禁冷笑一声。 “旁人都说,朴尚书老奸巨猾。本王今日一见,倒是个忠肝义胆的良臣啊。” 他话音中带着讽刺,朴珍前听得一清二楚,口风照旧不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微臣所言句句属实。是微臣因为太子妃的关系,想借太子的权力为自己敛财。若是殿下以为,微臣只是为了太子,那就错了。” 他这些话的用意,无非是将太子侵吞国库银两的罪名减轻,揽到自己的身上。 只要太子有丝毫的翻身余地,日后必定会记住他朴家的好处。 反正他自己是死罪难逃,能为自己的后人多荫蔽一些,就算一些吧。 “其实朴尚书大可不必如此,圣上并没有重罚太子的意思,你也不必将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晋王眉梢一挑,“还是说,你临死还想给太子卖个好,奢望他继位之后,能够为你翻案,为朴家加官进爵?” 朴珍前被说中心事,面色有些难堪。 他径自将手摁进印泥之中,而后在那状子的尾部,按下了手印。 “臣已认罪,晋王殿下不必再费心思,让臣说出对太子不利的话了。” 晋王索然无味地摆了摆手,狱卒上前来,把他带回了牢房。 接下来一个个押上的犯官,有的拒不认罪,嚷嚷着自己是清白的。 他直接让狱卒把证据呈上,将每一桩事件的时间、地点,都清清楚楚地说出来。 哑口无言的犯官,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在状子上落下血红的签押。 也有的一见了前人灰头土脸的模样,索性放弃了抵抗,直接画押。 更有甚至,跪在地上膝行上前,想要保住晋王殿下的大腿来求情。 晋王眉头一皱,狱卒早就飞奔上去押住了犯官。 这一通审理下来,一份份画好本人签押的状子就出来了。 江淹在旁看得欢喜,这桩麻烦事,总算要了结了。 他不禁朝晋王道:“殿下,这些犯官的罪证都签押了,那太子他……” 这才是最大的烫手山芋,他恨不得赶紧送出去。 晋王殿下看着他热切的目光,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件事本王做不得主,你这里好生看管着,大约过几日就会有御旨下来了。” 江淹几乎泪流满面。 被神仙似的晋王殿下拍了肩膀,还说了安慰他的话,他心中万分激动。 以至于晋王走后不久,他就凑到了余杰的跟前,商讨能不能让他把自己,引荐到晋王殿下跟前。 晋王将一众犯官的状子处理好了,看天色不早了,便决定先行回府。 忽然,一个狱卒快步赶来,对江淹小声禀报着什么。 江淹的面色一下犹豫了起来。 “什么事?” 晋王问他,他只能如实回道:“那个跟太子同一日被送进来的南小姐,说是身子不适。这位南小姐似乎和殿下的沈侧妃有旧,狱卒就请来了大夫给她诊脉,没想到……” “这位南小姐,好像怀上了身孕。” 晋王眉头一皱,“你确定是怀上了身孕?” 江淹被这么一问,心中惶恐。 “狱卒请来的是惠生堂的大夫,这毕竟不是太医,到底诊得对不对也难说……” “那就请太医来诊,难道你不知道,南小姐若是真的怀有身孕,那个孩子是谁的吗?” 这件事他岂能不知? 太子在圣上的寿宴之上,于后殿借酒轻薄良家女子,并且做了不齿之事…… 这件事早就在京中传遍了。 南青青如果怀了身孕,那自然是太子的种。 他想到这里,连忙应道:“是,下官这就去。” 惠生堂是京城中最大的医药堂,里头的大夫也都有些水准。 既然说了是把出喜脉,大概就是真的怀有身孕了…… 晋王面色一凛,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若是真的查出喜脉,就报给圣上吧,本王先行回府了。” “恭送殿下。” 众人在身后躬身行礼,目送他走出大理寺监牢。 监牢外,墙角有个高大的人影转来转去,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晋王一出去便看见了他。 那个人,正是詹世城。 “晋王殿下,殿下!” 詹世城见着他格外欢喜,一边喊着一边跑过来。 “听闻圣上让殿下,来负责主理涉案官员。下官想着殿下今日必定要来此,特意在此等着。” 晋王眉结不展,只淡淡道:“老詹,本王今日审案累了,有什么事改日再说罢。” 詹世城连忙拦住了他。 “也不是什么大事,耽误不了殿下的工夫。烦请殿下跟大理寺卿江淹说一声,让下官进去看南小姐一眼,只说两句话就好!” 他目光恳切,看得晋王有些不忍心。 这十来日,詹世城茶不思饭不想,几乎是日日跑来大理寺想见南青青。 负责主理监牢事务的是大理寺少卿余杰,他坚决拍沈风斓的马屁,不肯让詹世城进去。 詹世城想见江淹,每每被余杰阻拦。 今日这个大好时机,恰巧晋王在这里。 让他和江淹说一句话,日后余杰铁定不敢再拦他! 詹世城打的好如意算盘,却忽略了一点—— 沈风斓和晋王是夫妻,都说夫妻同心,沈风斓要成全南青青,不让詹世城见她。 难道晋王会枉费她的一番苦心吗? 他自然不能。 只是看着老詹这副模样,实在让人动容。 换做从前的他或许狠狠心就离开了,而现在他却能体会老詹的心情。 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的心情。 他轻叹了一口气,“老詹,不是本王不让你见。是南青青,她自己不想见你,你还不明白吗?” 这些日子以来,这句话詹世城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余杰在他耳边说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想劝他回去。 他越劝,詹世城越是不能死心。 他牢牢地盯住了晋王的眼,“殿下,你就给我一句痛快话。青青为什么不肯见我?沈侧妃也不肯见我,她一定知道!” 看晋王这番神情,他必然也是知道的。 “殿下,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老詹。我做了五六年的鳏夫了,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 一向铁骨铮铮的詹世城,说出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样的话。 换做是谁,听了都不禁心酸。 就在此时,狱中一个小卒飞快地跑出来,见晋王还没走,脚步一滞。 他正要进宫去报信,见晋王在此,觉得应该把此事先禀告晋王。 他躬身报道:“回殿下,牢里有个犯官就是太医。他给南小姐诊了,也说是真的怀有身孕!” 晋王面色一变,再看向詹世城,只见他眉头紧蹙。 “你说什么?南小姐怀孕了?哪个南小姐?” 詹世城一把抓住那狱卒的衣领,狱卒吓得连忙道:“还能是哪个南小姐哟?就是吏部侍郎家的南青青啊!” —— 十日之后,震惊朝野的太子一案,总算有了结果。 主犯户部尚书朴珍前,被判斩刑,满门男丁流放,女眷没官。 余下等犯官按照权责划分,或是被判流放,或是被贬谪,亦或是被降了品级。 一共涉案的,足有二十多个京官,十来个地方官。 这些都是有名有姓的,品级太低的那些,还没有算进去。 东宫的一应属官也被圣上换的换、杀的杀,彻底大清洗了一通。 太子的储君之位算是保下来了,只是罚在东宫禁足半年,无诏不得出。 看来看去,太子这个主犯的惩罚,怎么都太轻了些。 圣上给的话是,太子毕竟是他唯一的嫡子,愿意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明眼人却都看出来了,太子的地位就算不废,从此以后在朝中也没有影响力了。 别说朝中,现在东宫那些新人,还能不能听太子的话,都两说。 最令人啧啧称奇的,还是南青青。 听闻南青青在大理寺监牢之中,查出了怀有身孕。 太子的子嗣不兴旺,只有一个太子妃嫡出的长子福昀,偏是个傻子。 都长到十二三岁了,见到圣上都不会叫人,更别谈旁人了。 所以圣上对南青青的身孕格外看重,破例将她赐给了太子,做一个正七品的昭训。 众人都说,南青青这是因祸得福。 她一个三品官的女儿,嫁给太子做妾室,不算辱没。 更何况腹中怀了骨肉,若是将来平安诞下男胎,那在东宫的地位就贵不可言了。 因为是圣上赐婚,南青青嫁入东宫那一日,南府还是颇为热闹的。 众官员、女眷都知道那桩丑事,默契地不提。 今日她南青青只是小小吏部侍郎之女,东宫正七品昭训,难保日后会不会母凭子贵。 只要这种可能存在,他们都犯不着得罪南府。 南奇赋也一改先前的态度,知道南青青怀有身孕之后,恨不得把她捧上天去。 她那肚子里可不是一般的孩儿啊,那是太子的种! 将来若是太子登基,那就是皇子,更别提太子妃膝下只有一个傻儿子…… 南奇赋想到这里,笑得满脸都是牙。 “多谢诸位亲朋好友,前来赴小女的婚宴。府中备了水酒和菜肴,请诸位尽情吃喝,本官就亲自送我的好女儿入宫!” 他笑得沾沾自喜的模样,叫人看着,不禁想到圣上寿宴那日。 那日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满口都是南青青这个不孝女,做出此等无耻之事。 今日一口一个好女儿,改口可真快。 众人心中不齿于他的行径,面上却不肯露出来。 这种人尽皆知的丑事,也只有南奇赋这样趋炎附势之人,才能说得如此得意! 正说着,内堂之中,喜娘搀扶着一袭粉色嫁衣的女子,慢慢地走了出来。 太子的妻妾之中,除了太子妃以外,只有良娣可以着正红嫁衣。 再往下的良媛、昭训等,就只能着寻常妾室的粉色嫁衣。 这颜色与正红绸带布置的南府,十分地不相称,而南奇赋丝毫不觉。 他热情地迎了上去,“乖女儿,爹亲自送你进宫,你小心着点,啊。别把太子殿下的孩子摔着了!” 说到太子殿下的时候,南奇赋加重了声音。 在座之人都听出来了,他这是炫耀与太子的姻亲关系。 隔着那道粉色的盖头,南青青听见这四个字,却咬紧了唇瓣。 她一言不发,未曾理会自己父亲的话。 在她身处监牢之中的时候,她的父亲一心盼望着她去死。 甚至在詹世城上门请求的时候,他还说出让詹世城娶南子衿这样的荒唐话。 幸好她早就明白自己父亲的德性,为自己寻了一条抽身后退之路。 嫁给太子,唯有嫁给太子。 否则沈风斓费再多心思把她救出来,也不过是把她从监牢里,放到南家这个比监牢更可怕的地方。 “姐姐!” 南子衿从后头跑上来,一把扑进了南青青怀中。 南奇赋一看吓了一跳,生怕她太过用力,把南青青的肚子撞坏了。 南青青见着自己的双生妹妹在眼前,急得就要把盖头揭开,却被南奇赋一把压住。 “好女儿,千万别,宾客们都在呐!” 这盖头是要进了东宫,由太子殿下亲手揭的。 她怎么能自己揭下来? 只听见盖头里,南青青一贯娇柔的声音,带上了寒意。 “父亲,把手放开。” 那声音犹如冬日寒雪,让南奇赋浑身一颤。 ------题外话------ 南青青内心os:老混蛋,把你的爪子撒开! 今天是七月的第一天呢,祝小可爱们七月平安~ 七月的第一个评论和第一个打赏,伊人都会给币币奖励哈,mua~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个位置,谁也不给 南奇赋一怔,想到日后南家的荣华富贵还要靠着这个女儿,只得乖乖把手放开。 南青青自揭了盖头,一张娇嫩的脸隐藏在厚厚的脂粉下,看不出原来的神色。 而牢牢抱住她不让走的南子衿,早就哭得双眼红肿,像个泪娃娃。 “子衿,这么多人都在呢,别哭了。” 她们姊妹俩是双胞,一头一尾地降生人世之后,就是最默契的姊妹。 性情却十分不同,一个温婉柔和,一个活泼娇俏。 南青青身为姐姐,一直以来为南子衿,遮挡了许多风雨。 每一回南子衿闯祸,南奇赋凶狠地要请家法,多半是南青青替她受罚的。 因为她是姐姐。 也因为她是姐姐,所以事后南子衿看着她身上的伤痕,急得大哭的时候,她还要虚弱地安慰南子衿。 “没关系,我不疼的,你别叫父亲听见了。” 要是让南奇赋听见,是南青青代她受罚的,准要把南子衿再拉去打一顿。 幸好,这个从小到大只会打人的父亲,连她们姊妹谁是谁都认不出来。 “姐姐,你不想嫁给太子的,我知道,你别嫁了好不好?” 南奇赋在旁听了心中一跳,恨不得把南子衿的嘴巴捂起来。 这个蠢丫头,嫁给太子这么好的事,她说的什么胡话? 果然女儿就是没用,可怜他南奇赋大好男子汉,就没能留下个儿子! 南青青伸手拭去她面上泪痕。 “傻丫头,姐姐怀了身孕了,不嫁给太子还能嫁给谁?” “当然是……” 南子衿迅速地住了口。 如果南青青能嫁给詹世城,那该多好啊…… “你在家好好的,千万别再闯祸了。再闯祸,可就没有姐姐救你了。” 南青青的话,只有她们姊妹俩听得懂,是什么意思。 她说着,又朝着南奇赋深深看了一眼。 南奇赋被她一看,只觉得浑身不对劲。 这还是自己养出来的丫头吗? 怎么现在对自己,丝毫对父亲的恭敬都没有了?! 南青青冷声道:“父亲,我不在,请你好好照顾子衿。我会常常让子衿进宫去陪我的,如果她身上有伤痕的话……” 话音未尽,南奇赋已经听懂了她的意思。 “哎呦,那都是你们小时候的事了,谁家孩子小时候不挨打?现在别提这个了。” “既然父亲这样说,那青青就放心了。”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盯着南奇赋的眼说话。 “嘿嘿,你放心,放心吧。” 南奇赋头一回对着自己的女儿赔笑脸。 南青青在他眼中已经不是他的女儿了,而是孕育着太子子嗣的,一个容器。 在南子衿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她伸出手来,合上了盖头。 决绝而冷冽。 不像是出嫁,倒像是荆轲刺秦王。 她的图穷匕见,又是为谁? 花轿抬出南府,礼乐之声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街道两边的看客,有人指指点点,有人窃窃私语。 南青青端正地坐在花轿里头,将那些声音都隔绝了开来。 待花轿抬出长街,远远的,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路的中间。 所有人都自动避让到路的两侧,只有那道身影,纹丝不动。 像是一座高山,屹立不倒。 南奇赋远远地看不真切,待到花轿近了,才看清那人—— 那是詹世城。 他急忙勒住了马,待要叫人绕路进宫,已经来不及了。 花轿渐渐慢了下来,礼乐的声音也迟疑地小了许多。 旁人开始议论纷纷,这高大汉子为什么挡住了花轿去路? 南奇赋只得硬着头皮下了马,去面对那一尊杀神。 “哟,詹大人啊!今日本官送小女出嫁,你要贺喜就到府中用一杯水酒吧,本官现在可没工夫招待客人啊!” 詹世城面色铁青,目光只盯着那顶花轿。 那副鬼神莫近的模样,好似要把花轿盯出一个洞来。 南奇赋见他不搭理自己,脸面上有些过不去。 他凑近了詹世城的耳朵,压低声音道:“我说詹大人,上回你到我府中把我打了一顿,这账我还没跟你算。今日你还想来捣乱,那可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詹世城阴沉沉地转过头,看着他冷笑了一笑。 “我看你,是还欠一顿打!” “你!” 南奇赋被他气得语塞。 詹世城忽然开口,朗声道:“青青,你出来!你为什么不肯见我,为什么不肯跟我把话说清楚?” 如果她愿意嫁给太子,为什么要跟自己有那一夜? 太医说她怀有身孕,那个孩子到底是太子的,还是他的? 为什么南青青连面都不肯见,就选择就嫁给太子? 他不明白。 他有许多许多的不明白,就等着南青青亲自见他一面,好叫他死了也能瞑目。 “青青,我求你见我一面,好不好?” 大庭广众之下,詹世城这般不顾及自己的名声,委实罕见。 南青青在花轿之中,慢慢地揭下盖头。 竟是一脸泪痕。 她听着詹世城的声音,抑制不住心中的苦涩。 可她不能见。 而詹世城这派作风,很快就让人想到了他是谁。 有人开始议论起来。 “这不是京兆尹詹大人吗?我去衙门告过状,我认得他,是个好官!” “都说这詹大人是个二愣子,原来真的是啊,哪有当街拦着别人小姐花轿的?” “他就是詹大人啊?听说詹大人和南家小姐是两情相悦,可惜遇上太子那事……” 南奇赋听着议论不像话,面色越发难看。 南青青好不容易才能凭着子嗣嫁进东宫,要是被詹世城搞砸了,那可如何是好? 他当即大喝一声,“来人呐,快把他拦下!” 一群南府的护卫涌了上去。 上一回,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家老爷被詹世城痛打了一顿,还不能还手。 这一回有机会能动手,个个都摩拳擦掌,一拥而上。 詹世城一脚飞踢出去,一个护卫惊呼着,摔到了一旁的摊子上。 那是一个卖西瓜的摊子,砰地一声被砸烂了,鲜红的果肉和汁水四溅。 护卫一声哀嚎,南青青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她细听那哀嚎声,并不是詹世城的声音,才略放下了心。 另一个护卫从后头抱住了他的双臂,他一时未来得及挣脱,四五个护卫一起将他压倒在了地上。 “放开!本官是朝廷三品命官,你们竟敢放肆!” 护卫们不由去看南奇赋,只见南奇赋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 “本官还是三品命官呢,他怎么就打了我一顿?压牢了,别松开!” 护卫一听这话就放心了,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 有南奇赋的命令,这事就怪不到他们头上了。 花轿之中,忽然响起女子的声音。 “快走罢!” 詹世城听见南青青的声音,死命地挣扎护卫们的掣肘,一边大喊。 “青青!你别走,青青!” 南奇赋连忙大手一挥,招呼众人赶紧把花轿抬走。 礼乐又吹打了起来,花轿渐行渐远。 詹世城被按在路边,眼睁睁看着花轿消失在长街尽头。 那些护卫这才撒了手,为首的赔笑道:“詹大人,得罪了。这是我们家老爷的命令,小的们也不得不从不是?” 说着把詹世城扶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 詹世城置若罔闻,只是呆呆地,看着花轿消失的方向。 围观的人群都散了,那些护卫见状也回府了,只剩下詹世城一人。 没想到,南青青真的这样决绝。 决绝到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良久。 他慢腾腾地转过身去,面上带着自嘲的笑意。 路边凌乱的西瓜摊子,卖西瓜的老头,正在费劲地收拾着。 他一面捡起被砸烂的西瓜,一面唉声叹气。 詹世城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绪。 “老人家,实在对不住了,我帮您收拾吧。” 那老头吃了一惊。 听方才那些人说,这是个大官,是什么京兆尹大人。 京城里的大官,对自己一个糟老头子,这么客气做什么? 詹世城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子,“这些银子,就当是赔您的西瓜钱了。” 那老头受宠若惊,忙忙推辞。 “要不了这么多,我小老儿一辈子,还没见过银子哩!” 西瓜不值钱,顶大的一颗,也就值十个铜板。 便是把他这一摊子都买下来,也要不了一块碎银子。 詹世城不容他推辞,叹了一口气道:“拿着罢。” 说罢将银子往他手中一塞,自顾自地走开了。 那老头眯着眼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就像是田地里稻草扎的人,被风一吹,萧索凄清…… 花轿到玄武门的角门,一应仪杖、吹打的人,都留在了宫门之外。 那顶孤零零的小轿抬了进去,鲜红的颜色,与威严大气的宫城相比,有些许格格不入之感。 再格格不入,终究是入了。 穿过一条长长的巷道,花轿停在了东宫之外。 太监压下轿子,南青青扶着贴身丫鬟的手走了出来。 从盖头底下小小的一片视线,她看到东宫中寂静无声,半点办喜事的气氛都没有。 不但没有喜气,反而浸透着一股丧气。 一个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 “南昭训,您这边请。” 她顺从地跟着丫鬟搀扶的方向,一路朝着里头走去。 东宫的宫人都看着盖着粉色盖头的她,悄声地指指点点。 “那个就是南昭训啊?” “是啊是啊,肚子里怀着太子殿下的孩子呢!” 引路的太监大约有些品级,眼睛一扫过去,议论的声音就停了。 他知道南青青盖着盖头,想必也能听见那些声音,便出言宽慰。 “南昭训,您也知道咱们东宫如今的处境……太子殿下被圣上惩罚,这底下的宫人也都换了。” 所以那些嘴巴不干净的宫人,可不是东宫管教出来的货色。 南青青盖头底下动了动,微微点头。 “妾身明白,敢问公公怎么称呼?” “不敢当,奴才是琴亭苑的管事公公池江会,太子殿下把南昭训安置在琴亭苑了。” “池公公。” 南青青缓声答应,便不再多话。 到了琴亭苑她的居处,四四方方一座院子,池江会只领她往西边走去。 进了屋中,料想太子这般颓势哪有工夫来见她,她便自揭了盖头。 站在一旁伺候的丫鬟是她从南府带来的,名叫蝶儿,身形尚小,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 南青青给了她一个眼色,她便乖巧地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池江会。 “公公,这是我们昭训请您喝茶的。” 池江会笑得恭敬,“好灵性的丫头!奴才多谢南昭训。昭训不必客气,您腹中怀着胎最是金贵,有什么只管吩咐奴才便是。” 他赞赏地看了蝶儿一眼,觉得这丫头随主子,生得好看又灵巧。 东宫的嫔妃多,除了有名有姓的嫔妃,还有歌姬舞妓等等。 可奇怪的是,这些人里头怀胎的不多,生下来多半也是女儿。 赵良娣肚子里那个还不知道,此外就剩太子妃嫡出的一个长子,还是个傻子。 故而他看得透彻,在这东宫中不必奉承得宠的嫔妃。 要奉承,只奉承那些有福气怀胎的便是。 “有劳池公公。” 池江会又客气了几句,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待他走了出去,蝶儿四下打量了一下屋子,又到桌前倒了一盏茶过来。 “小姐今儿累着了吧?快喝盏茶歇歇。” 南青青一手结果茶盏,待要喝的时候,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响。 随着那脚步而来的,还有珠翠佩环的郎当之声。 有女子夸张的声音极为响亮,“那个南昭训在哪里呢?快叫我瞧瞧。” 语气中没有丝毫敬意,显得十分轻浮。 蝶儿眉头一蹙,有些不安地望着南青青。 南青青朝她无声地摇了摇头。 沈风斓曾经同她说过。 她说,就算我能救你出来,你往后的日子,也要自己勇敢去面对。 她说,这条路,会很苦。 她愿意为了自己,去求晋王殿下,去求沈太师和定国公。 是她南青青自己拒绝了。 自己选择的路,再苦再难,她都会坚持走下去。 那一串女子的声响靠近了来,南青青抬头一看,面前是四五个打扮华丽的女子。 她们之中有人体态纤纤,有人高挑如竹,有人丰腴肥美。 唯一的相同点是,个个都带着一股风流姿态。 她们看向南青青的时候,目光中露出好奇、蔑视。 只见一身粉色嫁衣的女子,安静地坐在床上,微微抬头看她们。 她的脸圆润小巧,不过巴掌大,一双眼睛带着纯净。 这是一个,与东宫一众女子,都不同的人。 为首的风骚女子阴阳怪气地开口,“我当南昭训是什么样的美人呢,太子殿下为了你,可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呀!” “敢问这位姐姐是……” 风骚女子眉毛一立,“我是孙良媛,喊我娘娘,什么姐姐不姐姐的,我可没有个先奸后娶的妹妹。” 这话说得一众女子都笑了起来,孙良媛目露得意之色。 南青青淡淡一笑。 从她进大理寺监牢以来,这种冷言冷语,她已经听得太多了。 听得多了,自然就麻木了。 “孙娘娘,太子殿下是为了什么被禁足,大家心知肚明。你把事情全推到我头上,是愚蠢还是脑子不好使?” 孙良媛愣了愣。 她仔细想了想南青青给的这两个词,竟然没有一个是好话。 她忽然反应了过来。 “你这个新来的很嚣张啊,竟敢骂我没脑子?你区区一个昭训,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身后一众太子姬妾也没想到,南青青看着柔善可欺,竟然有这样的气性。 南青青道:“对啊,骂的就是你,你能拿我怎么样。” 她用的是肯定句。 孙良媛的位分高于她,但凭着她腹中子嗣,就不敢奈何于她。 东宫有多看重子嗣,众人心知肚明。 果然,那个孙良媛还未来得及发火,池江会已经赶了进来。 “哎呦,孙娘娘,您这是做什么来的?” 原来这孙良媛是住在琴亭苑正房的,平日一应起居供应,也是池江会负责。 听说南青青要她院子西边,就带着几个姬妾来给她下马威。 没成想下马威给不成,自己反而被羞辱了一顿。 她连忙拉着池江会,“池公公,你给评评理,她一个新入东宫的昭训,竟敢对我这个良媛无理,该当何罪?” 池江会目露难色。 “孙娘娘,您这不是为难奴才吗?南昭训肚里的那个,您又不是不知道……”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孙良媛耳边,低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您容不下南昭训,难道希望她去同赵良娣一伙吗?” 犹如一语惊醒梦中人,孙良媛看向南青青的目光,立马就不同了。 “好妹妹,你就当是姐姐发昏。姐姐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啊!” 说罢头也不回,招呼着那些姬妾就离开了。 看着她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蝶儿目瞪口呆。 她知道随着自家小姐嫁进东宫,必然艰难。 却没想到,太子的姬妾,都是这样的货色。 等人都散尽了,南青青看了一眼蝶儿的神情,“你很害怕吗?” 蝶儿摇了摇头。 “若换成从前,奴婢会怕。若是现在的小姐……奴婢一点也不怕。” 她能感觉到,南青青从监牢中出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昔日温柔乖巧的娇娃娃,一夜之间仿佛历经沧桑。 她变得睿智而决绝。 也变得,有些无情…… —— 晋王进宫交了差出来,迎面竟遇上了长公主。 她一贯华丽高贵的华服,色泽黯淡了许多,并头上的珠翠首饰都减了几分。 淡妆之下,她的面容依旧秀丽,只有历经年华沧桑的双眸,显得沉重。 两人在长廊上相遇,远远地缓了脚步,直到近前。 “姑母。” 晋王当先拱手行礼,长公主回了一个端庄的笑。 “晋王,这是刚从皇兄那里回来吗?” “正是。” 晋王亦笑着回道:“姑母是要去看望皇后娘娘吗?” 能让长公主淡妆素衣的人,除了圣上,也就只有卫皇后了。 太子此番大受挫折,羽翼尽失,卫皇后难免伤心难过。 长公主缓缓点了点头。 太子受詹世城弹劾,拿的都是实证,被圣上惩罚也是应该。 但只要想到,此事与眼前的晋王必有联系,她心中就觉得不对劲。 沈风斓同她说的话,言犹在耳。 “如果卫大将军还在世,他真的希望长公主,替太子结党营私吗?” 在她身后,卫玉陵欢喜地探出头来。 “晋王哥哥!” 那欢喜的语气毫不遮掩,听见的人都不难体会到,她有多喜欢晋王。 长公主几不可闻地一蹙眉。 “玉陵,母亲同晋王有些话说,你先去兴庆宫见你姑母吧。” 卫玉陵的姑母,自然就是卫皇后。 她有些不情愿,难得见到晋王一次,哪里舍得话都没说一句就走? 看着自己母亲蹙起的眉头,一时之间却不敢造次。 “是。” 她犹豫了片刻,只得依依不舍地行礼告退。 转身之时,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还粘在晋王身上不舍得挪开。 晋王仿佛没有看见似的,嘴角噙笑,下颌微收。 对着长公主,一派谦逊有礼的晚辈姿态。 长公主叹了一口,指了指一旁的凉亭。 “晋王若是有空,能否同本宫到那边坐坐?” 晋王从善如流,“姑母请。” 两人在空旷无人的凉亭坐下,长公主率先开口道:“玉陵这个孩子,给晋王添了不少麻烦吧?” 卫玉陵纠缠他,早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长公主这还是头一回,在他面前提及此话。 或许是因为,卫玉陵两次对云旗和龙婉不利,引起了她的警觉。 又或许,只是因为太子此番的获罪,让她开始忌惮起晋王来。 过去的二十年,她从未忌惮过晋王。 哪怕他自小就有神童之名,在一众皇子之中,才学最丰富。 哪怕他容貌承自萧贵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颠倒众生。 哪怕他最得圣宠,行事肆无忌惮,连太子都要避其锋芒…… 她开始忌惮晋王,完全是在他被圣上冷落在府数月之后。 一身戾气与霸道的晋王,似乎遭此一事,脱胎换骨。 他的冷厉与骄傲,变得圆润柔和,让一众朝臣都看见了他的才能,而非只是皮囊。 若说从前的晋王,在朝中受人追捧,纯粹是因为圣宠。 那么现在的晋王,靠的却是他自己。 这样的晋王,真正威胁到了太子的地位。 直到这一次,太子与户部勾结之事,东窗事发。 晋王不甚在意,“姑母不是已经答应了沈侧妃,不会再让小郡主给她添麻烦吗?只要她不麻烦沈侧妃,本王倒是无所谓。” 卫玉陵进不了晋王府,能见他的机会便不多。 就算被她堵上,不过费些口舌赶走便是。 长公主面色一僵。 晋王这口气分明是在告诉她,不仅她长公主不愿意卫玉陵成为晋王妃,他更加不愿意。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长公主迟疑道:“晋王知道,玉陵对你是一片苦心。若非是这番苦心,她不会去做那些蠢事。” 晋王好奇地挑眉,直视长公主。 “姑母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您一向不希望小郡主同我多往来,为何如今倒替她在我面前说好话?” 长公主一愣,想不到她的那点心思,晋王一眼就看破了。 她索性直言道:“从前本宫愚昧,以为帮着皇后和太子,便是在帮亡夫。是沈侧妃点醒了本宫,若是亡夫在世,绝不会希望本宫同流合污。” 晋王不禁好笑。 “姑母能迷途知返,当然是件好事。” “你晋王同太子是死敌,难道就不希望我长公主府,站在你这一边?” 长公主抛出一个,极有诱惑力的鱼饵。 “姑母的条件,莫非是让本王娶了小郡主?” 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想到她对卫玉陵的承诺,缓缓地点头。 “正是。” 长公主是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妹。 纵然卫大将军已经故去,她作为遗孀,在军中仍有威望。 获得长公主的支持,就等于在争储的道路上,前进了一大步。 这样的诱惑,换成是任何一个皇子,都无法拒绝。 代价并不算大,只是他晋王正妃之位罢了。 见晋王沉思,长公主趁势又道:“圣上那边,你不必担心。只要你点头,皇兄会给本宫这个面子的。” 卫玉陵苦苦追求他这些年,嫁给他,也算是成全了她的名声。 长公主,也只有卫玉陵这一个女儿,这对她而言,无疑是改换门庭的重要决策。 而晋王却摇了摇头。 “姑母,恕本王难以从命。” 轻易就能到手的一口好肉,晋王竟然拒绝了? 长公主万万没想到,他真的拒绝了。 “你是看不起本宫,还是真的有这么讨厌玉陵?” 她知道晋王一直拒绝卫玉陵,可大丈夫不拘小节,为了那个位置,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又有何妨? 晋王再度摇头,“姑母误会了。玉陵对本王一片深情厚谊,本王焉能不知?不是讨厌她,只是这个正妃的位置,本王早就许给旁人了。” “许给旁人?是谁?沈侧妃?” 长公主冷笑一声,“晋王不会还幻想着,让沈风斓做了正妃,沈太师就会投向你吧?” 沈太师受器重的主要原因,就是他不党附。 一旦他也开始党附,圣上绝对容不下他。 到那时,他在朝中的地位也就岌岌可危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一众皇子频频讨好他,他却怎么也不动心。 他看得清楚自己的地位,绝不会让自己成为无用的弃子。 晋王扬起唇角,笑得自信又不轻狂。 他气度内敛,淡定道:“本王对沈太师并无奢望,只是不想拿自己的妻子,作为利益交换的工具。” 长公主面色稍稍好看了些,以为晋王仍是少年脾气作祟。 她缓了缓口气,慢慢道:“你先不必急着答复本宫,慢慢考虑,本宫等你改变主意。” 她说罢,不给晋王回话的机会,起身便朝着兴庆宫而去。 晋王站在不远处的身后,长身玉立,脑后的发带轻轻飘扬。 不知怎的,自从沈风斓说他束发带更好看之后,他就不再喜欢那些金冠玉冠的了。 朝臣们见了,不但不觉得他失礼,反而夸赞朴素。 他就此便习惯了束着发带出入,宫中的小宫女远远看见了,都羞红着脸站到一旁。 从前的晋王殿下风采卓然,混上上下却透着一股生人莫近的疏离。 不像现在,站在他的身旁,兴许还能得到他不经意的一笑。 那一笑犹如春风,叫人心旷神怡。 这不,远远从凉亭中走来的晋王,面上又不自觉染上笑意。 这个晋王正妃的位置,他谁也不给。 除了沈风斓。 想及此,脑中便浮现出她临窗读书的模样,修长的脖颈白得放光。 那线条优美地延伸进衣领里,叫人恨不得探一探其下的景致…… 他笑意微微,一众偷觑的小宫女,面上染上羞红。 ------题外话------ 南青青和老詹的副线终于写完,接下来不会大篇幅占版面了。 让我们回归斓姐儿和晋王殿下欢喜冤家的生活,太子已经倒得站不起来了,斓姐儿和晋王该愉快玩耍了。 所以下一章发糖呦~ 第一百二十章 良久,他拥着她入眠 “什么?长公主主动向你示好,还要把卫玉陵嫁给你?” 沈风斓不禁好笑,长公主前后态度大转弯。 从前一心帮着太子,不愿意卫玉陵多接触晋王。 现在却主动要把她嫁给晋王。 “我原以为,太子的党羽之中只有长公主府幸免于难,这是他们反击的唯一倚仗。现在看来,太子一党再也成不了事了。” 长公主非但不会再尽心帮助太子,还要改投晋王的门户。 轩辕玦道:“如果是卫家,那太子还有希望。只有长公主府,不成气候。” 卫大将军,那是一个功盖山河的传奇人物。 人死如灯灭,未亡人再如何费心经营,也回不到当年盛景。 沈风斓笑道:“长公主到底还是圣上唯一的胞妹,殿下就这么拒绝了,岂不可惜?” 他亦只是笑着,看着她沉默不语。 彼此心中有种默契,不言而喻。 她知道,他为何拒绝。 他也知道,她知道他为何拒绝。 沈风斓别过眼去,嗔道:“殿下要娶谁都不妨,小郡主那个性子,是不会为殿下提供助力的。好歹也娶个大家闺秀,名门淑女。” 轩辕玦托腮,故作思考状。 “那太师府算不算得上名门大家?” 他是铁了心了只想娶沈风斓,换谁他都看不上眼。 沈风斓却忽然眸子一暗。 “殿下也看到了,前次在金殿之上,圣上可没有这样的意思。” 太子已倒,无力回天,她心中畅快。 此刻再看晋王殿下,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之感。 这种感觉,让她格外舒心。 她终于可以正视晋王对她的感情,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回视他的感情。 唯独不能是以妾室的身份。 轩辕玦明白她在想什么,便笑道:“今日进宫,父皇同我摆了一盘棋局。” 沈风斓对围棋毫无研究,只得听他细细说来。 “父皇的意思是在暗示我,他心中真正属意的储君并不是太子。反而是为了让他属意之人韬光养晦,才故意把太子放在那个显眼的位置。” 沈风斓道:“大概圣上心里也清楚,大周的江山,不能交给太子这样的人。” 这样,愚蠢的人。 那圣上属意的人,到底是谁呢? 是他最宠爱的晋王,还是有贤王之称的宁王,又或者…… “卫大将军去后,卫皇后就显得越来越不堪母仪天下了,父皇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差。” 轩辕玦沉吟道:“所以父皇这一回没有废太子,并非是心生怜惜,只是在布局。” “那殿下以为,圣上真正属意的,是谁?” 沈风斓问起这话来,倒是轻松。 要让轩辕玦回答,却很沉重。 他自然是希望,圣上属意的人选是他,可圣心难测…… 他摇了摇头。 圣上没有明说,那他便不必去揣度。 “对了,去拿棋盘来。” 他朝一旁的浣纱说着,沈风斓狐疑地看他。 “殿下怎么忽然想到要下棋了?” 他要叫谁陪他下棋? “父皇说,等他下次空闲的时候,召你进宫陪他下棋。我先替父皇领教领教,十岁就能打败廖亭翁的棋艺到底多神奇。” 沈风斓面上一怔,只见浣纱已经端着棋盘出来了。 “娘娘自从出嫁之后,就没碰过棋盘了。难得今日殿下兴致好,奴婢们也跟着沾光瞧瞧。” 浣纱笑着摆上棋盘,听说圣上有这样的意思,心中替沈风斓高兴。 能与圣上对弈,这不正说明了圣心回转吗? 假以时日,圣上一定会让她,成为晋王正妃。 沈风斓听到此话可并不高兴。 自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没有放弃过读书。 书是她与这个世界交流的最好途径,在书里,她了解大周的风土人情,和现世的世界观。 她还努力练习写毛笔字,一开始看书要做笔记,她只能用炭笔随意划划。 到现在,她已经能够写出一手自成一体的字了。 她甚至拾起自己只知皮毛的古琴,反复练习,尽力不在人前露出破绽…… 偏就是围棋,她尚未来得及学。 轩辕玦已经执起一颗黑子,想了想,忽然又放了下去。 “你先选吧。” 他多半下棋都是陪着圣上,圣上喜欢执白子,他便下意识执了黑子。 沈风斓一愣,很快反应了过来。 晋王殿下这一辈子,难得会对谁有让这个意识。 他是天潢贵胄,只有别人让他,哪有他让别人的。 沈风斓忽然心情大好,看着他,把黑白棋盒的盖子都盖上了。 “大好的日子,在这下什么闷棋?殿下不觉得,该庆祝一下吗?” 太子的羽翼全被清除,连长公主都有了异心,卫皇后无计可施。 南青青顺利嫁进了东宫,一切按照她自己的意愿有条不紊地继续。 他们两人之间除去了太子的阴影,瞬间晴空万丈。 就连圣上都对沈风斓,隐约露出好意。 的确是大好的日子。 “你想怎么庆祝?” 沈风斓忙着把他的注意力,从棋盘上移开。 她径直拉起他的手,一面朝外走一面道:“我这几日去大理寺监牢,路上常常经过一家歌舞坊……” 人来人往的街头,忽然走来一对俊俏的公子。 其中一个长身玉立,面容清俊,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 若不是生得极高,只怕要叫人以为是女子。 另一个矮一些,只到他的肩头,手中握着一把折扇,眉目却俊秀得更似女子。 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纤尘不染,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少爷。 两人站在一处,气度高贵,清冷的神情倒有些相似。 只有目光看向彼此时,才带上一些笑意。 “青天白日的穿成这样,你当旁人都是瞎子吗?” 轩辕玦低声凑近她道,目光还瞟了一眼,她耳垂上的小洞。 沈风斓满不在意道:“若是我单独走出来,旁人自然不信我是男子。可是跟殿下一起走出来,大家自然就信了。” “你的意思是,本王生得像女子?” 他咬牙切齿,她哈哈大笑,随手抓过一个路边卖包子的。 “这位小哥,你说说我们俩,看起来像什么关系?” 她故意压低了嗓音来说话。 那个被抓住的小贩一脸呆愣,叫面前两人的容颜惊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才结巴道:“是,是兄弟吧?” 一对儿兄弟倒是长得跟天人似的,就是可惜,有一个太矮了些。 小贩看着沈风斓,一脸同情。 “听到没有?是兄弟。” 沈风斓一脸得意,手中折扇一扬,啪地一下又合上。 轩辕玦微微蹙眉,一脸无奈。 “你那把折扇到底是要打开还是合上?” 沈风斓就不惯他,又在他面前打开合上。 “殿下不觉得,这样很潇洒吗?” 看着她得意微翘的嘴角,轩辕玦一时意动,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一头长长的青丝束成马尾,只装饰了一条湖蓝色发带,显得格外质朴又纯净。 这样的她,比起女装来别有一番美好。 因为贴得太近,沈风斓只能仰起头来看他。 这个角度,能够清晰地看到他下颌的利落线条,紧实而坚毅。 脖颈修长的流线中,凸起的喉结轻轻滚动。 感觉他的手心覆在自己脑后,有一种莫名的,想靠近他的冲动。 忽然,一阵怪声嘁嘁喳喳地传来。 原来路上的人把他们两围成了一圈,正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夭寿哦,青天白日的,两个男人在这里做什么啦?” “长得那么好看,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人啊!” 就连方才卖包子的小贩也在,摇头叹息道:“可惜了,我还以为是兄弟呢!这年头好看的男人啊,都去做兔子了。” 沈风斓一惊,连忙拉着轩辕玦跑路。 看到两个男人手牵着手,围观群众又是一片哗然。 “有钱人家公子玩的,咱们可不懂哩!” 沈风斓远远听见背后的议论之声,羞得耳朵都红了。 倒不是为被误会成“兔子”而羞臊,是为方才那一瞬间,四目相对的情愫。 两人已经脱离了人群,她就势要把手松开,轩辕玦却反扣住了她的手。 “殿下,有人……” 才甩脱一群围观群众,又要再招来一群吗? 轩辕玦凑到她耳边,“早就叫你别穿男装,这下好了吧,被人当成兔子。” 他说那兔子两个字的时候,显得十分暧昧。 沈风斓不自觉朝一边躲,“穿女装还要戴面纱,更加显眼。何况今日出府不是同殿下说了?咱们要去翠袖摇。” 翠袖摇,就是一品居旁边的那个歌舞坊。 听闻是京中最好的歌舞坊之一,美人如云,舞姿动人。 那舞袖一摇,就能勾去男子的心神,叫人乐不思蜀。 故此,名作翠袖摇。 沈风斓说,今日值得庆祝,不如去歌舞坊看看表演。 轩辕玦言听计从,和她在一起久了,也忘了说女子怎么能去歌舞坊这样的话。 他这才放开手,又大摇大摆地搭上她的肩。 她身着男装,这个姿势,刚刚好。 沈风斓老老实实被他胳膊压着,至少这个动作,还像是两个男人不是…… 天刚刚擦黑,翠袖摇的门外,点起了大红的灯盏。 那灯盏密密麻麻从楼上挂到楼下,将整座楼,包裹成夜色中最耀眼的所在。 便是无心看歌舞的人,从门外经过,也会驻足停留片刻。 这时楼中便有穿得清凉的女子,妖娇妩媚地走来拉客。 “公子,今日歌舞正好,何不来品鉴一番?” 轩辕玦和沈风斓面前,就站了一个这样的女子。 她笑容不卑不亢,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冷淡。 容貌称不上多美,看起来却叫人舒服。 这和沈风斓想象中的景象,完全不同。 她想象的应该是,衣不蔽体的女子,挥着帕子抛媚眼,口中喊着,“客官,进来玩嘛~” 那女子如常迎上来之后,说了这句话,又被眼前两个男子的容貌一惊。 在这翠袖摇里,什么样的男子她没见过? 还是头一回看见,生得如此清俊的,活脱脱似从画里走来一般。 沈风斓折扇哗的一声打开,将那女子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她下颌微收,正好用折扇挡在身前,在夜色昏暗中挡住了脖子与胸口的位置。 做迎来送往生意的女子,对男子的特征最是清楚,这折扇就派上了用场。 她压低了声音,嗓音略显沙哑。 “给我们来个雅间,本公子不喜与人群混杂。” “有,楼上最好的雅间既能看清歌舞,又没人打扰,只是多费些银子罢了。” 那女子目光朝她腰间一扫,并未看到荷包,只挂着一块极为清透的翡翠玉玦。 单瞧那玉玦,便是价值连城。 这种腰间不挂荷包的主儿,才是真正的富贵子弟。 果然,沈风斓下意识转身朝后看了看,才发现自己今日出门并没有带浣纱她们。 轩辕玦从袖子摸出一块银子给那女子,径自拉着沈风斓朝里走去。 那女子掂掂银子的分量,面上露出喜笑,忙跟上去唤人带他们上楼。 楼上最好的雅间,视野开阔,面向着底下的舞台。 表演尚未开始,有小二上了茶点之后,又问要不要先传两个人来陪客。 沈风斓眉梢一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这陪客是怎么陪? 陪着喝茶聊天,还是陪干嘛? 她睁大眼睛看着轩辕玦,轩辕玦一脸淡定地回视他。 她看着他做什么? 好像他知道歌舞坊的门道似的。 那小二一看两人的神情,便笑道:“二位公子是头一回来翠袖摇吧?小的给公子们说说。咱们这翠袖摇有歌姬也有舞妓,还有专门陪客的姑娘。” “陪客的姑娘们可以给公子表演助兴,也可以陪公子喝酒聊天。至于别的,只要姑娘们愿意,都不成问题。” 沈风斓自然明白,他说的别的是什么。 她好奇道:“那歌姬和舞妓,是不能陪客吗?” “能,当然能!” 小二讨好地笑着,能进这个雅间的都是有银子的主儿,有什么不能的? “只是红牌的歌姬和舞妓,要的银子多些,别的规矩是一样的。” 沈风斓跃跃欲试,看着轩辕玦目光不善,又咽下了话头。 怎么感觉,他们两的举动反过来了? 该有兴趣的一脸冷然,不该有兴趣的反而十分好奇。 沈风斓只好道:“你先出去罢,一会儿有需要再叫你。” 那小二的目光在两人面上一流转,很快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等他一出去,轩辕玦立马恢复了正常的神情。 沈风斓道:“殿下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吗?试试又有何不可?” 她又不想做什么非要姑娘们愿意才能做的事,听听小曲儿不行嘛? 轩辕玦一脸拿你没办法的神情。 “本王没兴趣,只是为着陪你玩罢了,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这家翠袖摇,是宁王的产业。” 沈风斓端起茶盏,一边喝一边朝底下张望了一眼。 口中应道:“哦。” 听她这口气,她是早就知道了。 “你何时知道的?” 沈风斓漫不经心道:“上回在京郊他救了我,告诉我日后有事可以去一品居找他。我那日去找他询问青青那桩事,意外发现这条街的店面十分齐整,做生意都是一个套路。” 那种套路,只要身临其境就能感觉得出来。 不同的小二和掌柜,竟然有相同的气质。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显然是有人统一培养出来的。 轩辕玦轻哼一声。 “你有什么事需要找他?找本王就行了。” 眼看晋王殿下又开启吃醋模式,沈风斓赶忙道:“殿下说来翠袖摇,是为此处是宁王的产业,何解?”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表演要开始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沈风斓目光向下方看去,果然方才还空旷的场地,一下子坐满了人。 琵琶声起,丝竹悠悠。 台上慢慢飘洒起花瓣,一串身着翠绿舞衣的女子,脚踝上的银铃锒铛作响。 她们脚步轻盈,扭着纤细的水蛇腰上了台。 沈风斓从太师府到晋王府,一直没见过大周的舞乐表演。 沈太师一本正经,府中除了他唯一的男丁沈风楼,又常年不在京中。 故而太师府没有圜养舞妓。 晋王府就更不必提了,连两个通房丫头都是假的,哪来舞妓? 总算能一见本朝舞妓的风采,她看得眼睛都不带眨的。 轩辕玦对舞蹈不感兴趣,目光时不时总落在对面楼上的雅间。 在昏暗的光线中,他视线敏锐地捕获着什么。 忽然,一只手伸到了自己面前。 原来沈风斓一边看舞妓表演,一边剥瓜子,剥到自己吃不完了。 她就把剩下一半给轩辕玦。 轩辕玦一笑,就着她的手,直接咬起了她手上的瓜子仁。 手心一阵酥麻,沈风斓诧异地把目光从底下收回,才发现他是这样吃的。 他吃得很认真,一次只咬一颗瓜子仁,嘴唇贴在她凉凉的手心。 在这炎炎夏日里,这种温度让人格外舒服。 而沈风斓碰着他温热的唇,只觉得酥麻难耐。 最最过分的是,他吃完以后,竟然还微微伸出舌头舔了舔。 一脸的意犹未尽。 “好香,再剥一把。” 不知道是说瓜子仁香,还是说她的手香。 沈风斓心中暗道,谁再给你剥,谁就是傻子! 她目光转过,不经意间,便看见对面雅间一个熟悉的人影。 腰间佩剑的男子,常年一身劲装,身姿高大挺立。 “那个人,好像是宁王身边的,叫做元魁。” 沈风斓目光示意轩辕玦,让他朝对面看。 元魁背对着他们,面朝雅间里头的厢房,似乎在警戒着什么。 他是宁王的贴身侍从,料想里头之人就是宁王。 轩辕玦目光一闪,看着底下一曲歌舞尽,舞妓如流水般慢慢散去。 “想不想知道,宁王在里头做什么?” “殿下想看什么?” 总不至于是看宁王和姑娘调笑吧,那只能是…… “殿下的意思是,宁王在这里密会什么人,所以让元魁在外小心警戒?” 轩辕玦道:“早就听闻他这个翠袖摇藏污纳垢,没想到你一时兴起来玩,竟真的遇上了。” 沈风斓从怀中摸出一块白玉扳指,一脸无辜。 “其实只是因为,来这里不要钱而已。” 那块白玉扳指是宁王给她的信物,让她日后再出府逛街时,在他的产业底下不必花银子。 轩辕玦一见那东西就不高兴了,随手解下了自己腰间的盘龙玉牌。 “这是父皇赏赐的,本王自小戴到大。晋王府的产业在西南长街,你知道吧?以后要逛街,去咱们自家的铺子!” 说着把那玉牌亲自挂在她腰间,顺手又取下了她的翡翠玉玦。 “这块玉玦正合本王的名字,快给本王系上。” “那个是我二舅舅……” 他目露威胁道:“本王知道,还跟陈执轼的那块扳指是一对,是吧?” 云旗和龙婉百日宴那日,他看见沈风斓同陈执轼相视一笑,后来才知道还有这个典故。 故而,他惦记沈风斓那块玉玦,已经很久了。 防止他乱吃飞醋,沈风斓只得把玉玦给他系上腰间。 “这还差不多。” 随后,两人假意要去方便,摸到了宁王隔壁的雅间。 令人尴尬的是,连带着雅间的厢房是关着门的,里头有人。 不仅有人,还发出哼哼唧唧的喘气声。 跟晋王殿下一起听到这样的声音,实在是令人尴尬。 她正要转身离开,轩辕玦却拦住了她。 “若非如此,只怕还不好进去。” 方才在他们那边的厢房,他留神观察了一番,门栓很是松散。 床前有层层纱幔,视线不好,靠近隔壁厢房的那面,还有一扇高大的花梨木屏风。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匕首,一面趁人不注意插入门缝,一面同沈风斓说话。 路过的人只会以为,两人是这个厢房的,正站在门口说话还没进去罢了。 木头轻轻咔哒一声,门栓被匕首刮开。 两人轻声走进厢房中,床榻上层层叠叠的纱幔里,溢出一声女子的呻吟。 男子淫靡的声音,边喘息边道,“小乖乖,我的心肝宝贝儿,我的乖乖肉儿。” 沈风斓眉头微微蹙起,轩辕玦用力一扯,将她拉到了屏风后头。 这个位置,便是一会儿床上的两人出来,也发现不了。 任宁王再怎么谨慎,也防备不到一对正在颠鸾倒凤的男女房中,竟然有人在窃听他们。 轩辕玦将耳朵贴在墙上,听着隔壁的说话声。 “……如今我等只能倚仗殿下了啊,求殿下切莫推辞,让下官等无依无靠。” 说话之人显然是个官员,声音略显苍老,听不出是什么人。 这朝中但凡说得上话的人,轩辕玦都听得出声音。 想来此人品级不高。 停顿了片刻,一把温和的嗓音响起。 “本王力弱,如何比得上太子殿下?只怕黄大人错付心思了。” 这声音,分明就是宁王。 被他称作黄大人的,乃是原太子少师黄显荣,年过半百,胡须发白。 他受太子一案牵连,被贬为国子司业。 国子司业是从四品官职,皆因他一贯只负责给太子授课,党争之事较少涉及。 圣上怜惜他文才出众,加上年事已高,才只降了三级挪去国子监。 黄显荣一听宁王推辞,当下就着急了。 “殿下!太子殿下的羽翼之中,居于高位的非死即流放,剩下的人位分不高,只属老夫还有些体面。下官斗胆替众人来求殿下,殿下看在昔日共事的份上,万勿推辞啊!” 共事二字,旨在说明宁王从前为太子谋事的地位。 轩辕玦听出他的身份来了,朝着沈风斓低声道:“这是原太子少师,太子的一众党羽之中,数他罚得最轻。现在能替余党来找宁王的,也就只有他了。” 沈风斓点了点头,继续听宁王的回答。 他显得很不情愿。 “既然黄大人都这样说了,本王若再推辞,对不起大人的一番好意。只不过……还有哪些大人愿意跟随呢?” 黄显荣的声音立马有了精神。 “多谢殿下,臣等孤魂野鬼,总算找到栖身之木了。名册在这里,请殿下过目。” 方才还一口一个下官,这会子立马改口称臣了。 沈风斓心中不屑。 太子还没被废,就已经树倒猢狲散了。 这样想来,他也颇为可怜。 此番收获最大的,反而是宁王。 沈风斓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太子失势之后,晋王和宁王的争斗,只怕会更加凶狠。 到时候,朝堂还能像现在这般宁静吗? 她轻声一叹。 轩辕玦认真地听着两人的谈话,可惜,他们后续的谈话并没有涉及到名册里的内容。 见他一脸失望,沈风斓道:“像朴珍前一般的大官都不在了,殿下还在乎这些小喽啰吗?”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对于宁王,本王不得不防。” 像宁王这等心机深沉,又善于隐藏锋芒的人,那些品级低的小官对他来说更加有用。 沈风斓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忽然,木制的地板,传来一阵剧烈的声响。 隔着屏风,隐约看见地面上,有两个人影在滚动。 刺啦一声,她们面前的屏风被推向墙壁。 沈风斓一惊,轩辕玦手快,搂着她朝后一退。 两人已经贴到了墙边,那扇屏风仍在朝他们逼近。 怕厚重的屏风砸到沈风斓身上,他一个翻身挡在前头,将她压在墙上。 就在那屏风被推到轩辕玦背上时,那头的推力戛然而止。 同时,隔壁的厢房之中,交谈之声也停了下来。 轩辕玦心道不好。 就在此时,床上那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好乖乖,就在这里。” 沈风斓透过高大屏风的缝隙,看见了令她面红耳热的一幕。 那对男女离她如此之近,叫她一时不知目光往何处放。 随后,整个厢房之中,充斥着清脆的某种碰撞声音。 啪啪作响。 原来他们要在屏风前面,这处地上继续…… 沈风斓面色爆红。 隔壁的厢房似乎也听见了这动静,宁王的声音带着歉意。 “黄大人,实在抱歉。眼下是多事之秋,只有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谈事,才更加安全。” 黄大人的声音有些尴尬。 “不妨事不妨事,微臣明白,还是殿下想得周到。” 墙的这边,轩辕玦一见她面色红成这样,大概猜测到了什么。 他低声道:“别看。” 沈风斓也不想看,可她的目光直直对着那道缝隙,索性闭上了眼睛。 眼睛一闭就更不得了了,房中男女的动静,近得就像在她耳边似的。 这种亲自观摩活春宫的感觉,实在叫人羞耻。 忽然,一双柔软的唇,贴上了她的唇瓣。 沈风斓一下睁开了眼睛,只看到轩辕玦颠倒世人的容颜,在她眼前放大。 他轻轻闭着眼,长长的睫翼显得格外温柔。 那双唇辗转在她唇间,没有分毫狎昵的意味。 只有无尽的深情。 他的手抚摸上她紧绷的背脊,掌心的热度,一点点化开她的紧张。 在圣驾面前,她尚且镇定自若。 面对感情的事,却又变作一个天真少女。 他们两个都在感情的道路上,一直摸索着。 沈风斓睫翼一颤,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她反手搂住了他的腰,生涩地回应起他的吻。 得到回应的他狂喜,紧紧拥住她纤细的身躯,却不敢太过用力。 两人唇舌交缠,头一回忘却了报复与试探,忘却了朝堂上的争斗。 他们忘我到不顾周遭淫靡的气氛,也不顾一墙之隔,宁王结党的诡计。 这一吻,太过情深。 以至于沈风斓明显地感受到,他强烈的心跳。 和某种独特的反应…… 总不能是晋王殿下袖中的匕首吧? 轩辕玦自然也感受到了,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 只是屏风空的空间太过狭隘,他的身体紧紧贴在她身上,想离都不开。 沈风斓抬头一看,这下换做他面红了。 “抱歉。” 轩辕玦懊恼道,总觉得这个他控制不住的举动,太过轻浮了些。 沈风斓会不会生气? 她反倒坦荡了起来,踮起脚凑近他耳边,低声说道。 “殿下,如果你毫无反应,那才应该抱歉。” 她侧耳倾听,隔壁厢房之中静无人声。 想必方才他们亲吻之时,人已经离开了。 而房中的那一对男女,不知何时已经结束,又回到了床上。 偶尔传来他们低声细语,交流方才经验的声音。 轩辕玦闭目深呼吸了几下,很快平复了激动的心情。 他拉着沈风斓的手,轻声走出了厢房。 而床榻上那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未曾发觉,自己的房间里进了两个人。 两人走到门外迅速远离现场,只见楼下的舞台之上,又换了一种舞蹈。 台上的舞妓穿得极其暴露,手腕和脚踝系着一串串的金铃,动作极其夸张。 这就是近来京中歌舞坊中,十分流行的胡舞了。 沈风斓看钱良媛跳过,眼下却没了看舞的心情。 她朝身边人一望,对方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一脸温柔。 “我说。” 轩辕玦趁着路人不注意,在宽大的广袖之下,拉起了她的手。 “为了庆祝这个好日子,今晚本王可以上床睡吗?” 沈风斓狡黠一笑,很快地回答他。 “当然可以。” 这下他更加没有心情看歌舞表演了,直催着她回府去,沈风斓乖乖听从。 送他们出去的小二,看着这两人欢欢喜喜地离开,一头雾水。 两个大男人一起来翠袖摇,不点姑娘,也没看什么表演。 倒是一起去方便,去了小半个时辰。 紧接着就欢欢喜喜地出门去了,这副情景,委实令人浮想联翩。 再想到那二人面容绝世,身姿颀长的那个充满男人味,矮一些的那个阴柔娇秀…… 他不禁啧啧了两声。 一个玩兔子的带着兔子,跑来他们翠袖摇玩? 这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晚间,天斓居。 寝室中点着两盏灯烛,幽幽的烛光,照得一切都温柔了起来。 一张宽大的千工床,沈风斓穿着素白寝衣,披着一头青丝,半坐在床上。 轩辕玦洗漱过后走近,只见隔着若隐若现的红绡纱帐,她巧笑倩兮。 那一笑,将他的心都笑化了。 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轻轻掀开帐帘,神情一下子僵住。 “这个时辰了,把大公子和大小姐抱来做什么?” 他问着一旁的浣纱,只见浣纱也是一脸无奈。 “回殿下,娘娘说了,要让大公子和大小姐同父母睡在一处,一家人才亲热呢。” 轩辕玦:“……”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沈风斓答应得那么痛快了。 云旗和龙婉两个,并排躺在床的正中。 沈风斓伸出手来,给他们换了个位置。 “龙婉是小姑娘,所以挨着娘亲睡。云旗是小男子汉,所以挨着爹爹睡,知道了吗?” 两个孩子已经会说简单的词汇,一前一后地重复她的话。 “知道,知道。” 她笑得慈爱,把龙婉挪到内侧,紧贴着自己。 轩辕玦低下头来,只看见云旗流着口水,正冲他傻笑。 他只能认命地躺下,睡在整张千工床最外沿的地方,侧身看着沈风斓。 这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两个相爱的人,睡到一张床上,中间却隔着两个孩子。 看着沈风斓狡黠的笑容,他认命地探出头去,吹灭了灯。 床帐之中,顿时陷入昏暗,只有窗外的月光淡淡地照进来。 沈风斓闭着眼,月光照在她的面上,显得格外恬静。 她觉得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这样舒心地,睡一个好觉了。 太子一党再也不能威胁到她,她可以不必战战兢兢,怕自己身边出现此刻。 此时此刻,夏夜宁静,孩子在她身旁睡得香甜。 还有他。 她嘴角轻翘,慢慢地陷入梦乡…… 轩辕玦看着她呼吸渐渐均匀,面上现出微笑,笑意香甜。 也罢,她欢喜就好。 他闭上了眼睛,正要入睡,一只小脚丫踢在了他的肚子上。 他不禁睁开眼来,看见身旁的云旗,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俏皮地看着他。 这孩子,怎么还不睡觉? 他惊讶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龙婉也没睡着。 两个孩子都睁着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他,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轩辕玦忽然觉得,这两个孩子,一定是上天赐给他的祥瑞。 他慢慢地直起身来,抱起两个孩子离开寝室。 两个孩子果然十分配合,只是眨巴着眼睛,一言不发地由他抱着走出去。 而后,他孑然一身地回到了寝殿之中。 明窗半敞,夏夜微风阵阵吹入室中,清凉而幽静。 他轻手轻脚地回到床上,靠在沈风斓的身旁,感受到她轻缓的呼吸。 又将一把纤薄的丝被,拢上她单薄的肩头。 良久,他拥着她入眠。 ------题外话------ 我们家云旗和龙婉是神助攻,并且会一直助攻下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最喜欢的生辰礼物 盛夏。 天斓居中,屋子正中摆了一尊三足铜鼎,里头放着大块的冰。 小丫鬟站在冰山旁边,打着扇子将冰气散开。 这样既能让屋子里头凉爽下来,又不至于太过阴寒,损了人的脉气。 靠窗的榻上,沈风斓一手撑在桌上托着脸,桌上摆着一道新开的棋局。 她另一手捏着一颗白子,举在半空中,好一会儿都没落下。 一双美目从聚精会神,慢慢转向迷离,而后上下眼皮都粘在了一处。 她捏着白子的手渐渐落下,歪着头靠在自己的手上,昏昏欲睡。 窗外的蝉鸣声稀疏响起,如同一道催眠的曲子。 云旗和龙婉两个,各自只穿着小衫,早就四仰八叉地在她身旁睡着了。 轩辕玦走近室中,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他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到榻边,替云旗和龙婉盖上小毯子。 两个孩子睡觉不老实,天气一热就恨不得把衣襟都敞开,露出白白胖胖的肚皮才好。 奶娘特意给他们穿上了小肚兜,不叫他们着凉。 他这里身形一晃,沈风斓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见到是他又慢慢合上。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随后伸手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床走去。 沈风斓自然地把手挂在他脖子上,又在他怀里蹭了蹭脸。 身子一沾床,她很快睡着了。 奶娘从外头悄悄走近,把云旗和龙婉两个也抱了出去。 他就坐到沈风斓方才的位置上,看起了她摆的棋局。 单看这棋局不觉得什么,和她十岁打败国手廖亭翁的传闻结合起来,就有些奇怪。 她应当是棋艺极其精湛之人,何必琢磨这么简单的棋局? 桌子底下,一本半旧的《围棋官》摊着。 这本书他少年时就看过,写的围棋技法不算高妙,甚至只能算入门级别。 莫非这看似简单的棋局,还隐藏着什么玄机? 他眉头微蹙,再细看那棋局,怎么也看不出眉目。 高大的梧桐木,透过明窗,在他背脊上落下婆娑树影。 他看着那棋局,百般设想其中奥妙。 待帐中的美人悠悠醒转,忽想起前事,揭开帐帘一看。 轩辕玦依然坐在榻上,不知道在发什么愣。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的关系越发亲密,同床共枕也是常事。 当然,都是在云旗和龙婉在的时候。 她轻声唤道:“殿下。” 轩辕玦闻声一笑,“醒了?摆个棋局都能睡着,把你娇惯得懒散了。” 他一直希望沈风斓接手府中庶务,她推辞了许久。 这些日子,总算慢慢挑起了担子。 小事还是芳姑姑照看,如采买、账册、人事等一应相关她才会亲自照应。 说是亲自照应,其中一半多还是交给了古妈妈,她只消过过目就成。 谁有心思去管那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 沈风斓才懒得管那些。 她近来忙的工夫也多,不是做女红,就是摆棋局,时不时弹奏一曲。 “殿下不是说,圣上改日要传我去对弈吗?自然以圣上为先,多练练棋艺。” 轩辕玦指着桌上的棋局,“你就是这样练的?” 能打败廖亭翁的棋艺,本就不须再练习。 沈风斓面不改色,“棋之大境,由浅入深,再由深入浅,方得圆满。殿下怎么不明白?” 说着净了手走过来,盘腿坐在他对面。 “殿下可有兴趣,手谈一局?” 前些日子轩辕玦邀她对弈,她还百般推辞。 今日主动相邀,一副极有兴致的模样。 他哪里知道,沈风斓的兴致,完全来自于她这些日子的自学。 两人各执一色棋盒,他为黑,她为白。 她先出棋盒中撮出一把棋子,握在手中。 “殿下猜吧。” 此举名叫猜先,执白棋者抓若干棋子握在手中,执黑棋者拿起一颗或两颗黑棋。 若是一颗,就代表他猜的是单数,若是两颗就是双数。 轩辕玦只拿了一颗黑棋,沈风斓舒开手掌,里头有六颗白棋。 猜错了。 沈风斓笑道:“承让,那我就先下了。” 她先执白子,落在右上角的星位。 两人很快抢占了几个星位,开始朝着棋盘腹地进攻。 不消几个回合,黑子与白子胶着了起来,轩辕玦停下微微思忖。 眼下局势看不出什么来,让他惊讶的,是沈风斓落子的速度。 她几乎不用思考,就能把子落在最正确的地方。 光从速度上来说,高下立见。 轩辕玦这才相信,她说的什么由深入浅。 她这个人,原就是与众不同的。 “父皇说,棋艺看的是大局观。我自觉经历这几番事后有了进益,在棋盘上似乎还是不及你。” 沈风斓笑道:“如果把弈棋当成修身养性之物,自然看的是大局观。” 这种棋盘上的大局观念,非一朝一夕能够修炼出来。 沈风斓只花了半个月速成,她靠的是对棋谱的烂熟于心,和独特的计算方法。 在这一刻落子之时,她已经猜到他要落在何处,而后想好了自己的落子点。 看起来还是蛮唬人的,手下生风,好似胸有成竹。 其实就是个花架子。 轩辕玦笑道:“本王自幼就没有什么学不好的,唯独下棋,耐不下那个性子。你十岁棋艺就精湛胜过国手了,岂不是太过老成?” 沈风斓心中暗翻了一个白眼。 “比殿下老成多了,换做是我,才不会连自己酒里被下了药都没发现。” 轩辕玦不但不恼,反笑道:“换做是本王,才不会喝了一杯酒就睡得不省人事。”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谁也不让谁。 到最后,看着彼此忍俊不禁,齐声笑了出来。 那件事,好像已经很久远了。 久远到他们终于释怀,可以当作笑话一样说出来。 —— 夏日昼长夜短,白日难免昏昏欲睡。 沈风斓尤其是如此,逗着两个孩子睡觉,她反倒比孩子还早犯困。 轩辕玦便搜罗来一些玩物,有的是给云旗和龙婉的,也有给沈风斓的。 譬如什么九连环,穿心骰…… 除了这些玩物之外,还弄来了几个大活人。 “娘娘,殿下给您弄来一班舞妓,您要不要去瞧瞧?” 浣纱捧着新茶从外头走进来,沈风斓正坐在窗下,捧着一面小小的绣绷大眼瞪针眼。 又道:“七八个小丫头,还没及笄呢,说是会跳京中时兴的各种舞。” 她都坐在这里绣了半日了,也没见绣出什么来。 这样一直低着头,脖子岂不酸疼? 故而浣纱有心引逗她下楼走走。 沈风斓知道她的心思,哭笑不得。 绣花这种东西,真是为难死她了。 上回说去看舞,她只是找个由头出府玩去罢了。 没想到晋王殿下以为她真的喜欢看,就弄了一班回来。 她若是推拒,倒辜负了他一番美意。 “那便去看看吧。” 她随着浣纱下了楼,只见门外院子里头,站了几个形容尚小的丫头。 她们个头一般高矮,打扮得和寻常丫鬟没什么区别,个个生得水灵俏丽。 沈风斓道:“殿下的眼光好,这几个丫头比外头的舞妓,看起来乖巧干净许多。” 见她从楼上走下来,小丫头们好奇地抬头打量。 只见她一身家常素衣,脂粉未施,肤白胜雪,美目顾盼。 在她身后,浣纱和浣葛两个大丫鬟,小心地搀扶着。 这般姿容与做派,一看便是主子。 一群小丫头连忙跪到地上,恭恭敬敬地齐声道:“奴婢见过沈娘娘。” 芳姑姑领着这群小丫头,见到沈风斓忙迎上来。 “娘娘,这是殿下吩咐弄来的舞妓,说是娘娘看着若好就留下,不好就打发回去。” 那几个小丫头躬身低头,听到打发回去四个字,背脊一颤。 沈风斓好奇道:“是从哪里弄来的?” “永巷正要发落这批小罪奴,晋王殿下听见她们会跳舞,就要了她们给娘娘解闷。”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那几个小丫头听见打发回去,就十分惊恐。 永巷是宫中最凄凉幽暗的所在,那里关押着许多犯错的宫人,还有被抄家的官宦女眷。 她们在那里做着最肮脏的粗活,如果没有皇恩浩荡特赦,这辈子都无法离开。 只能老死宫中。 她朝着芳姑姑点了点头,一抬手,令她们起身。 “奴婢多谢娘娘。” 她款款落座,轻轻招手,“进来说话罢。” 那几个小丫头怯生生的,好一会儿,才犹豫着一起走了进来。 “多大年纪了?” 站在中间的小丫头福了福身,“回娘娘,奴婢梦色,今年十四岁。她们有的和奴婢同岁,有的是十三岁。” 听她口齿清晰,说话得体,沈风斓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样小就学会跳舞了吗?” 梦色唯恐她嫌自己年纪小舞艺不精,连忙道:“娘娘别看奴婢们小,我们会跳许多种舞。娘娘想看什么都可以点,便是不会的我们也学得快!” 她急切地推销自己,生怕被打发回永巷。 沈风斓被她恳切的模样逗乐了,摆了摆手。 “罢了,你们今儿才过来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改日再看不迟。” 这话便是留下她们了。 几个小丫头还不敢相信,直到芳姑姑使了一个眼色。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谢娘娘恩典。” 众人连声道谢,随后被婆子们带了下去,到下房安置。 古妈妈道:“娘娘打小心慈,听闻她们是罪奴出身便怜悯了。” 她自小带大沈风斓,对她的心思是最了解不过的。 方才她一听永巷那两个字,顿时目露怜惜之意。 “好在府里养的不比外头的,干净比舞艺要紧。她们年纪又小又是宫里出来的,比外头那些妖娆妖娇的好多了。” 沈风斓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妈妈说的很是。她们既是跳舞的,也别安置在下房了。我记得静清院那附近,不是还有一个小院子吗?让她们到那里单独住着,也能清静练舞。” 练舞常常要伴着丝竹之声,静清院那一处幽静偏僻,正好合适。 古妈妈笑道:“老奴这就同他们说去。” 日后府里有个歌舞丝竹的所在,想想也不错。 沈风斓回到楼上,又拿起了那面绣绷。 良久,她叹息了一声。 “不成不成,浣纱,你再来给我示范一下,对对对,就最简单的那种……” 浣纱一面熟练地飞针走线,一面心中暗思。 人无完人,沈风斓才貌双全,又聪慧果决。 唯独不会绣花,那也是应该的。 “娘娘您瞧,这一针先从左边,再从右边,依次交叠……” 一直到天色渐渐暗下,她才让浣纱把东西收拾起来,免得叫晋王殿下嘲笑。 晚饭之前,晋王殿下果然准时回了府。 “今日进宫,父皇邀我们七月廿八入宫小聚。还指明要带上云旗和龙婉,只当是家宴。” 用膳的时候,他忽然说道。 沈风斓想了想,道:“我们?圣上有指明让我进宫吗?” “当然。” 轩辕玦挑眉,晲她一眼,“你忘了么,父皇还想和你手谈一局。” 沈风斓“哦”了一声。 “这还是头一回带着云旗和龙婉进宫,到时候殿下还得多看顾些。最好只让贵妃娘娘的心腹接触孩子,免得徒生事端。” 太子被禁足东宫,可卫皇后还在后宫之中。 轩辕玦“哦”了一声。 沈风斓狐疑地看他一眼,“殿下哦啊哦的,什么意思?” “就许你哦,不行本王哦吗?” 晋王殿下一脸不悦。 沈风斓:“……殿下不高兴了?” 她又说什么惹着傲娇宝宝了? 云旗跟龙婉都没有这么难伺候,动不动就来小脾气。 轩辕玦一脸冷淡,一副不想跟她多说话的样子。 她冥思苦想,脑中回忆刚才的对话,想着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不曾。 好一会儿,他忽然哼了一声。 “你就不问问,父皇为什么邀的是七月廿八?” 竟然是这个原因! 沈风斓无奈道:“我知道,那是殿下的生辰。” 他的面色这才好看了些,“算你有点良心。” 两人的生辰只差了一日,他是七月廿八,她是七月廿九。 还真是巧得很。 “圣上果真疼爱殿下,连殿下的生辰都记得清清楚楚,还要请殿下入宫相聚。说是天家无情,其实圣上和贵妃,已经足够像一对恩爱的父母了。” 她想起了自己前世的父母,骨肉分离,一时有些感慨。 而轩辕玦误以为,她是因为陈氏的早逝、沈太师的无情,所以伤感。 沉默了片刻,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母妃她其实也很喜欢你……婆母也是半个娘,你就勉为其难吧。” 沈风斓噗嗤一笑。 哪有人这么嫌弃自己母亲的? 转眼就到了七月廿八。 云旗和龙婉换上了新装,两人皆是红艳艳的衣裳,只有云旗的脖子上多一块口水巾。 沈风斓着意打扮得华丽些,看到晋王殿下换了一身宝蓝色直裰,发上系着月白色的发带。 她忽然取出一个匣子来,略带羞赧地递给他。 “殿下近来不爱金冠玉冠的,倒喜欢起这些发带了。我便亲手制了一条,恭贺殿下生辰。” 轩辕玦一时吃惊,忙接过那匣子,里头躺着一条浅蓝色的发带。 上头绣花简单,只头尾两端一只仙鹤,立在一段细枝上头。 怪不得近来偶尔看见,她的指腹上有细小的破损。 以为是被琴弦所伤,没想到是在为自己做寿礼。 她嫁进王府一年多来,就没见动过针线,他还以为这世上竟有不会女红的女子呢。 心中不免意动,一阵暖意袭来。 他再仔细一看那发带上的仙鹤—— 忽然嘴角翘起,似笑非笑。 “多谢寿礼。” 沈风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怎么也看不出,他到底在笑什么? 轩辕玦将发带递给她。 “给我系上。” 说着微微躬下了身,沈风斓踮起脚尖,就束在了他的发上。 他直起身子来,垂感极好的重丝发带扎在脑后,在一边耳后飘散。 衬得他面如冠玉,清雅而秀气。 “好看吗?” 沈风斓原不想让他太得意,想着今儿是他的生辰,让他翘一回尾巴便是。 “好看,殿下好看,所以戴什么都好看。” 她三个连续的好看,让他心生得意。 “走罢。” 他如约,一家四口进宫见驾。 这一顿家宴摆在萧贵妃的华清宫,两人进了华清宫时,圣上尚未来到。 “本宫的乖孙儿呢?” 萧贵妃看也不看他们,目光只朝着他们身后看。 身后两个奶娘抱着孩子,一人一个,上前来朝萧贵妃请安。 “快免快免,抱上来本宫瞧瞧。” 萧贵妃将两个孩子都接过来,一手搂住一个。 等圣上进门,看到的就是萧贵妃这副“左拥右抱”的模样。 他心中对这一双龙凤胎也好奇地很,忙叫众人免礼,自己上前来看。 只见男孩生得和沈风斓一眼,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小脸肉呼呼像个包子。 女孩儿生得像晋王,那双桃花眼尤甚萧贵妃,将来必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 两个孩儿都咧着嘴笑,见着生人一点也不害怕。 圣上面露赞许之意。 他正要说话,只听沈风斓轻声提醒道:“这是皇爷爷。” “皇爷爷!” 两个奶娃娃齐声喊着,字正腔圆,丝毫不像是才八个月大的娃娃。 圣上吃了一惊,瞪大了双眼。 萧贵妃哈哈大笑。 “臣妾就说要吓圣上一跳,哈哈哈。方才他们一见着臣妾,就喊皇奶奶,臣妾也吓着了。” 圣上嗔怪地看她一眼,不觉微笑。 “你呀你,都是做奶奶的人了,还这般淘气!” 萧贵妃就是这样,好像不论年纪再怎么长,她也像少女一般憨玩。 这也是圣上对她的宠爱,几十年如一日的原因。 在她身上,岁月格外宽容。 她顺势把云旗送到圣上怀中,一人抱着一个孩子,颇有含饴弄孙的情趣。 “玦儿小的时候,是十个月才能喊得清母妃两个字。咱们的小云旗和小龙婉青出于蓝,是不是呀?” 龙婉在她怀里,被逗得咯咯失笑。 云旗也跟着笑起来,一笑嘴角的口水又亮晶晶地淌下来。 沈风斓恐他弄脏了圣上的龙袍,正想抱过来,圣上朝她摆摆手。 他亲自接过帕子,仔细地替他把嘴角的津液擦干净。 而后看了看沈风斓,对萧贵妃道:“不稀奇,朕记得沈侧妃,也是幼年早慧。” 两个幼年早慧的人生下的孩子,自然更加出众。 萧贵妃顺势道:“听闻长公主求到圣上跟前去了?斓姐儿是沈太师的嫡女,才貌双全秀外慧中,长公主府还有比她更好的女子吗?” 萧贵妃难得出口夸赞别的女子。 长公主府自然没有比她更好的,长公主府就一个女子——卫玉陵。 沈风斓和轩辕玦对视一眼。 长公主没得到他的同意,竟然私自就到圣上跟前求去了。 圣上怎么也没提过? 圣上笑着道:“你这张嘴啊,夸起人来厉害,损起人来也厉害。那小郡主一向爱到华清宫献殷勤,你不是也挺喜欢她的吗?” 萧贵妃抱着龙婉,不依不饶地哼了一声。 “从前没有比较,现在有了。小郡主能给臣妾,生出这么可爱的孙子孙女吗?” 说来说去,她就是不同意小郡主嫁给晋王。 沈风斓在旁听了,心中暗暗佩服。 萧贵妃一味说自己喜欢云旗和龙婉,却不对圣上说,要立自己为正妃。 她心里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 上回圣上寿宴,轩辕玦隐晦提出请求,圣上已经拒绝了。 她若现在还非要圣上立自己为正妃,势必引起圣上反感。 所以她只是拒绝卫玉陵这桩婚事,并不谈其他。 圣上无奈道:“朕只回她再考虑考虑,并未答应,你何必着急?” 说着看向晋王。 “听说你姑母找过你谈及此事,你如何作想?” 轩辕玦拱手答道:“儿臣若娶个母妃不喜欢的女子进门,岂非不孝?” 圣上听了捻须点头,父子两相视一笑,彼此有了某种默契。 椒香从外头走进来,福身禀道:“圣上,娘娘,是否要传膳进来?” 萧贵妃见好就收,抱着龙婉站了起来。 圣上道:“传膳吧。” 奶娘想把龙婉和云旗带下去,见圣上逗弄云旗笑得一脸慈祥,不敢轻易上前打扰。 还是沈风斓说孩子该抱下去喂奶了,圣上和萧贵妃才肯撒手。 沈风斓不禁感慨。 她这两个孩子,还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就连圣上这样多疑易怒的性子,也能一下子喜欢上他们。 连带着偶尔看她的目光,都比先前和善了许多…… 一顿饭用罢,圣上的心思都在云旗和龙婉身上,也没到下棋的事。 沈风斓暗自松了一口气。 只听圣上抱着云旗道:“先前朕怎么听人说,云旗这孩子痴傻?朕先前还有些担心,今日一见倒罢了。” 关于云旗痴傻的话,是在百日宴上传出去的。 沈风翎心怀不忿,如此这般说,而后卫玉陵也这样说。 显然是她跑出去后告诉了卫玉陵。 偏偏卫玉陵这桩事闹大了,因为沈风斓给了她一巴掌…… 轩辕玦回道:“父皇有所不知,云旗和龙婉天生乖巧,很少苦闹。龙婉偶尔还要哭一哭,云旗则是一声都不哭。太医以为他痴傻,而后被龙婉打了一下就哭了。” “哦?竟然乖巧若此?” 圣上越发觉得稀罕。 沈风斓不禁出言提醒萧贵妃,“娘娘要小心些,龙婉这孩子力气大得很。先前打过云旗好几回,百日宴的时候还打了我的庶妹……” 那一巴掌啊,丝毫不亚于沈风斓,打在卫玉陵面上的巴掌。 萧贵妃一听乐了,龙婉一个小姑娘家,还有这等本事? 她便朝龙婉道:“小龙婉,你会打皇奶奶吗?” 龙婉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仍是笑着,并不开口。 萧贵妃也没指望她能听懂,没想到龙婉忽然摇了摇头。 “不打,不打。” 伴随着摇头的动作,她奶声奶气地答道。 这下连圣上都掌不住笑了,萧贵妃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不行不行,今日不许你们抱孩子回府去,我要留着他们陪我!” 萧贵妃一颗心都被龙婉萌化了,抱着她晃着身子,生怕谁把龙婉抢走似的。 圣上看了也不禁摇头,笑得一脸宠溺。 沈风斓总觉得,圣上对萧贵妃的关爱,并非只是对她皮相的喜欢。 不知道萧贵妃为什么,还会有以色事他人之叹。 “朕就知道,带来祥瑞的龙凤胎,怎么可能是痴傻的孩子?不像东宫的福昀,那个孩子,唉……” 圣上忽然提起一个陌生的名字,沈风斓不解其意,也不敢追问。 萧贵妃又趁机给圣上吹耳边风。 “精心娇养着的孩子,反而痴傻。像斓姐儿受尽委屈,腹中的孩儿照样聪明。” 她说着得意地瞥了沈风斓一眼,好像那是她的亲闺女似的。 这一瞥,无意中看到了晋王的发带。 “这是府中的绣娘做的?” 她撇了撇嘴,“府中的绣娘越发不尽心了,这仙鹤的鹤顶红,绣得像一坨……” 想到圣上还在,她便把不雅的词咽了回去。 沈风斓不禁面红。 原来晋王殿下看到发带,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是因为这个。 她实在对刺绣一窍不通,绣到后来只剩鹤顶那一点红,想着并不显眼就潦草了。 没想到萧贵妃眼睛这么尖。 注意到她的面色,萧贵妃还拍拍她的手安慰她。 “没事,府中绣娘的小问题你哪里照顾得到?这不是你的错。” 沈风斓面色爆红,还要假装镇定地回答她。 “是,谢娘娘关怀。” “不必喊娘娘了,喊母妃便是。” 萧贵妃越看她越喜欢,再看看云旗和龙婉,就对她更加喜欢了。 直到午后圣上掌不住困意,两人走出了华清宫,沈风斓的面色才好看了些。 轩辕玦憋笑憋得很辛苦。 “殿下还笑?!晨起出门前你就看到了,怎么不说?” 她凶巴巴地,说着就要解下他的发带。 那哪里是发带? 简直是她的羞耻布! 出于难以改变的身高优势,轩辕玦直挺挺地看着,看着沈风斓试图解下他的发带。 自然没有成功。 她心虚道:“快还给我,粗制滥造,不敢有辱殿下尊目!” 今儿被萧贵妃说了不打紧,改明儿萧贵妃知道那是她亲手绣的,岂不要笑掉大牙? 那她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 “怎么会是粗制滥造?这是我这二十余年来,最喜欢的生辰礼物。”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丝毫厌弃的神色也没有。 沈风斓一愣,待要说些什么,只见一个小太监躬身上前。 “奴才见过晋王殿下,见过沈侧妃。” 轩辕玦眸子微眯,一眼看见了小太监的衣裳上,那显眼的祥云图案。 那是东宫的记号。 ------题外话------ 今天的小问题是,这个小太监是为谁来传话,找的是晋王还是斓姐儿? 小可爱们猜得出来嘛~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见龙婉误终身 御花园中,一脉活水蜿蜒而过。紫you阁 www.ziyougE.com 河水中裹着上游的飘散的石榴花,姹紫嫣红的一大片,甚是好看。 一路顺流而下,水流越来越缓慢,花瓣时而被凸起的卵石挡住,停滞不前。 沈风斓沿着河边的木栏走着,看到前方一座小小的木桥上,宫装美人斜倚栏杆。 领路的小太监一躬身,“沈娘娘,南昭训就在前头,您请。” 沈风斓也朝身后的浣纱和浣葛示意,让她们留在此处,自己朝着木桥而去。 “沈姐姐。” 斜倚栏杆的女子转过头来,见着沈风斓,忙忙上前迎接。 她体态比从前丰腴了些许,又作了妇人打扮,遍身绮罗,显得风韵成熟了许多。 面上的妆容也浓重了,不似从前淡扫蛾眉的纯净。 “你身怀有孕,不必蝎蝎螫螫的,担心胎儿。” 沈风斓扶着她坐下,自己也在旁坐了下来。 “在宫里无依无靠,难得听说沈姐姐进宫一回,欢喜坏了。姐姐别怪我唐突。” 南青青说着,朝她身后不远处一看,“听说晋王殿下今日也在宫中,还带了云旗和龙婉来。” 沈风斓笑道:“是啊,我们才从华清宫出来。殿下带着两个孩子先到宫门外等我,让我们自在说话。” 南青青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揭开那帕子,里头裹着一双精致的银锁。 “可惜我无缘一见,这是给两个孩子备的礼,请姐姐别嫌粗陋。” 沈风斓客气了两句,还是收了下来。 “等他们抓周的时候,我再下帖子到东宫请你,那时自然能见。” 南青青听了只是笑笑,没有多言。 她一个小小的东宫昭训,哪能接晋王府的帖子。 “你在东宫可好?太子待你如何?” 南青青笑道:“东宫嫡子轩辕福昀是那个模样,赵良娣肚子里那个,太医诊出多半是女胎。整个东宫上下都指着我肚子里这一个,能不好吗?” 她话中满含着嘲讽之意。 太子对她腹中的胎儿自是无比看重,太子妃虽然不喜欢她,为了孩子也不得不对她嘘寒问暖,百般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为了让她过得舒心,反而把在琴亭苑住久了的孙良媛挪了出去,让她一个人住着安心养胎。 住的是宫殿辉煌,吃的是玉盘珍馐,穿的是锦衣罗绮…… 只是她的面上,丝毫欢喜之气也无。 “不过沈姐姐放心,就算为了孩子,我也会好好过下去的。” 她厌憎东宫,厌憎太子。 独独这个孩子,是她最爱的人留给她的。 沈风斓听得出她话中的坚毅。 又提醒道:“太子姬妾众多,你要多留神些。有什么不妥之处就去找太子,只有他是真心实意想要你和孩子平安的。” 她是见识过一次太子的姬妾的,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尚且争宠不休。 背地里还不知道争成什么样。 她忽然暗自庆幸,晋王殿下不好女色,府中半个姬妾都没有。 和别的女子争一个男人这种事,是她断断无法容忍的。 南青青点了点头,“姐姐放心,我晓得。” 她顿了顿,似乎想开口询问詹世城的事,几番启唇却开不了口。 当初自己决定离开,现在还问他做什么? 她暗叹自己矫情。 沈风斓见她面色犹豫,很快明白了她想问什么。 “放心,他很好。” 沈风楼和陈执轼,一直陪着詹世城,开导他安慰他。 一开始他借酒浇愁,颓废得像是变了个人。 沈风楼特意找了一桩冤案,将状子递到他案上,他立马就清醒了。 身为京城的父母官,他无法对可能的冤情置之不理。 这样一个坚毅的汉子,投身于公务中就会忘记一切,勿须南青青多操心。 “对了,你方才说,那个福昀是怎么回事?” 如果没听错的话,今日圣上也提过这个福昀,语气十分惋惜。 南青青想了想,“我进东宫的时日也不长,就见过他两次。他是太子妃所出,东宫的嫡长子,今年十三了。生得白净清楚,却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 南青青眉头微蹙,有些一言难尽。 “不像是哑巴,就是感觉……他不愿意说话,也不会笑,只是呆呆的。” 沈风斓点了点头,“怪不得太子妃那么喜欢孩子,见了云旗和龙婉就不肯撒手。” 原来她自己的孩子,是那个样子。 忽然,方才引路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来。 “昭训,咱们该回东宫了!” 他面露急切之意,南青青问道:“怎么回事?” “唉,大公子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东宫都闹翻天了!” 南青青闻言便站了起来。 “福昀这孩子总是到处跑,闹得东宫上下不得安宁。听说上回佛诞时带出去看灯,差点就被人劫持了。” 沈风斓道:“你快回去吧,别叫人抓着私自出来的把柄。” 她出来是见沈风斓,叫有心人知道了,还以为是帮着晋王府设计太子。 南青青也是这样想的,忙行了个礼,跟着那小太监回了东宫。 沈风斓暗自纳罕。 轩辕福昀身为皇长孙,竟然会被人劫持? 还是在佛诞那日…… 慢着,好像有什么不对。 难道她那日在河边遇见的少年,就是轩辕福昀? 玄武门外,晋王府的马车停在一边。 轩辕玦原想带着两个孩子到马车上,等沈风斓一同回府。 没想到快走到玄武门了,奶娘怀里抱着的云旗和龙婉,忽然呀呀地乱叫了起来。 原来路旁的树丛里,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在动。 竟是一只兔子。 龙婉伸出胖胖的小手指,整个身子前倾,指着那只小白兔。 她一会儿看看轩辕玦,一会儿看看小白兔。 “爹爹,爹爹……” 她奶声奶气地喊着,父女连心,轩辕玦很快明白了她的想法。 “那个叫兔子,龙婉想要吗?” “要兔子,兔子!” 龙婉拍着小手嚷着,云旗也跟着嚷嚷。 “要兔子,要兔子!” 他们嚷得欢快,笑声引得宫门附近的侍卫,都看了过来。 两个孩子长得粉雕玉琢,又笑得那么可爱,谁看了都舍不得移开目光。 轩辕玦只好招了招手,示意侍卫们过来。 五六个侍卫快步赶来,拱手见礼。 “见过晋王殿下。” “树丛里有只白兔,替本王抓出来。” “是!” 几个侍卫高大孔武,身着甲胄,腰佩刀剑—— 一起猫着腰钻进树丛里,去抓一只小白兔。 云旗和龙婉纷纷喝彩,“兔子!兔子!” 他们很快把白兔抓了出来,一共是两只,抓在侍卫的手里颤巍巍的。 “属下去给殿下拿笼子装上。” 一人飞奔而去,云旗和龙婉盯着白兔,目不转睛。 忽然,一个侍卫惊呼一声。 “这不是皇长孙吗?”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少年身着锦衣,躲在一颗高大的榆树后头。 他神情呆呆的,的头上还沾着掉落的榆树叶子,看起来极为不协调。 见被人发现了,那少年只得老老实实地走出来。 他走到轩辕玦面前,低垂下头来。 这个不会说话的少年,其实并不痴傻。 他至少知道,在面对尊长的时候低头行礼,以表敬重。 轩辕玦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抬起头来。 “福昀,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又偷偷溜出来了?” 早听说轩辕福昀有些怪癖,从不对人说话,就喜欢到处乱跑。 好像很不愿意和身边的人同处。 轩辕福昀只是低着头,并不打算回话。 长辈的争斗不涉及孩子,这是轩辕玦的底线。 故而他对待福昀,就像一个平常的叔叔那般。 他对侍卫道:“东宫那边想必乱成一团了,快去禀告,让他们来把人带回去。” 他自在一旁的亭中坐下,一面让人看着福昀,一面看云旗和龙婉玩兔子。 两只兔子被关在小小的竹笼里,龙婉想伸手进去摸,被奶娘阻止。 “大小姐,可不敢摸,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她说着,做出嗷地一口咬掉龙婉手指的表情,让龙婉更好地理解。 云旗一看奶娘的模样,立刻收回了手,放进口中嘬着。 好像他已经被兔子咬了似的。 一直低着头的轩辕福昀,忽然抬头看了看他两。 两个孩子的注意力正从兔子身上移开,一见有个陌生人盯着自己看,便也盯回去。 三个孩子大眼瞪小眼。 轩辕玦无奈道:“这是福昀哥哥,是太子伯伯的儿子。” 云旗乖巧地应道:“哥哥。” 轩辕福昀吓了一跳。 这么大点的娃娃,竟然会说话? 他再看向龙婉,龙婉鼓着小脸,看着他不说话。 他一下就笑了起来。 这个小豆丁肯定没有她哥哥强,她不会说话。 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嘲笑,龙婉憋红了脸,大声嚷了一句—— “坏哥哥!” 轩辕玦一惊,再看福昀,更是一脸呆愣。 这个小豆丁不仅会叫人,还会骂人…… 沈风斓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亭子里头,龙婉像斗鸡一样瞪着一个少年。 一旁的长椅上,还摆着两只精致的竹笼,里头装着小白兔。 她细看那少年,果不其然。 就是佛诞那一夜,她在河边见到的孩子。 轩辕福昀见她走来,更是一惊。 “殿下。” 她走进亭中,目光好奇地落在那少年身上。 轩辕玦道:“这是皇长孙福昀。” 沈风斓点了点头,像是早就认识他一般,让轩辕玦微微好奇。 她微微低下身子,看着轩辕福昀。 “你还记得我吗?浴佛会那天晚上,我们一起看的河灯。” 那天晚上,他看起来也是呆呆傻傻的,后来却和她说了很多话。 并不像传言中那样,从不开口。 福昀的眼神有些惊惶,很快地用力摇头。 他在假装不认识自己? 沈风斓眉头一皱,这半大的孩子,心思还挺多。 轩辕玦忽然想起,的确有传闻说道,皇长孙在浴佛会那夜差点丢失。 原来是跟沈风斓在河边看莲灯。 “龙婉为什么这样瞪着哥哥?快叫福昀哥哥。” 龙婉还是一脸气鼓鼓的神情,瞪着福昀不说话。 云旗咿咿呀呀地喊起来,朝着沈风斓手舞足蹈地邀功。 “云旗喊过了是吧?真乖。” 沈风斓伸手摸摸他的头,云旗咯咯失笑。 这下龙婉不高兴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坏哥哥,坏哥哥!” 短胖的小手指指着福昀,一脸不依不饶的模样。 福昀被她这样哇哇大哭吓到,脑门上紧张地沁出了汗水。 他不时抬手拭汗,龙婉的哭声却越来越大。 “你别哭了!” 他一时情急,喊出了声来。 轩辕玦和沈风斓都愣了愣,一旁的侍卫也都愣住了。 不是说,皇长孙不会说话吗? 龙婉也一下子止住了哭声,呆呆地看着福昀,不知道众人为什么这般吃惊。 “福昀,你会说话了?!” 太子妃不知何时站在亭外,一脸不可思议的欢喜。 福昀跑出东宫之后,她急得在宫中四处乱找。 听闻晋王在玄武门附近找到了福昀,连忙跟宫人赶了过来,正好听见福昀说那句话。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听到福昀开口了。 不由喜极而泣,扑上来抱住了福昀。 “福昀,你再说一句话,给母妃听听好不好?” 她搂住福昀的头,哭得面上的妆粉一道一道的,像极了暴雨冲刷过的沟壑。 福昀却固执地抿着唇,不肯张口。 就好像方才说话的人,不是他似的。 “没事,没事,咱们下次再说,下次再说。” 太子妃也不恼,只是搂着福昀笑着流眼泪。 沈风斓不禁动容,朝浣纱使了个眼色,浣纱给太子妃递上帕子。 太子妃抬起头来看着沈风斓,接过帕子抹了眼神。 “真是失礼了,让晋王殿下和沈侧妃笑话了。” “不妨。” 轩辕玦淡淡回应。 沈风斓看着福昀,心中百味杂陈。 一个明明会说话的孩子,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不同自己身边的人说一句话? 甚至包括自己的生母。 太子妃又看看龙婉,目露感激之情。 “云旗和龙婉真是福星,叫人一看就喜欢。要不是龙婉,不知道我何时才能听到福昀说话……” 龙婉不能理解她的话,又将目光转向了竹笼里的小白兔。 “皇长孙找回来了就好,太子妃快带他回宫梳洗罢,想必他也累坏了。” 沈风斓适时开口,太子妃这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下次我一定亲自带福昀,到晋王府登门致谢。” 太子妃说着,带着福昀离开。 福昀还回过头看了好几眼,看到龙婉的目光只盯着兔子,根本不看自己。 他终于泄了气,垂头丧气地跟着太子妃离开…… “娘亲,兔子!” 方才还哭得凶猛的龙婉,已经换上了笑颜,指着竹笼朝她说话。 要不是面上泪痕犹在,哪里想得到她刚大哭过一场? 沈风斓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拿这个鬼灵精没办法! 回府之后,两个孩子就和兔子黏在一起了。 沈风斓特特在屋子地上,铺上一层柔软的蒲草编织的席子。 云旗和龙婉就坐在草席上,两只白兔也放在上头,还放了一些新鲜的草叶在碟子里。 奶娘在旁仔细看护着,生怕兔子咬了他们。 所幸那两只兔子还小,不过成年人的巴掌大,眼睛嘴巴红红的,煞是可爱。 被云旗他们一摸,就吓得瑟缩一下。 摸了多次后习惯了,只顾着吃草叶,随他们怎么摸。 “喵——” 一只猫儿跳上窗台,黑白花纹格外显眼。 原来是王怪回来了。 它鼻翼翕动,很快嗅到了屋子里与平时不同的气味,跳到地上慢慢朝白兔踱来。 沈风斓看着它步伐缓慢,气势逼人,如同王者一般靠近两只兔子。 一直走到兔子身边,它们却丝毫反应都没有。 两只蠢兔子完全没发现,比自己大好几倍的动物靠近了过来。 它们一直在努力地吃草。 一直吃到最后一根细长的草叶,两只兔子一头一尾地咬住,慢慢朝嘴里嚼进去。 尴尬的事情发生了,它们嚼到三瓣嘴都快贴在一起了,谁也不肯先放开叶子。 沈风斓捧腹大笑,王怪猫脸阴沉。 这两只蠢兔子,当它不存在吗? 它嗷地大叫了一声,顺势弓起了背,一副要打架的模样。 两只小白兔终于意识到了它的存在,从争夺最后一口草叶中抬起了眼,看了看王怪。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白兔趁着另一只不注意,飞快地抢走了它嘴里的草叶。 云旗和龙婉看了咯咯直笑。 王怪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缩回了弓起的背,失落地走开了。 它曾经是天斓居的大王,号令仙鹤,脚踩野鸭,莫敢不从。 而后它遇见了两只蠢兔子。 看着王怪沮丧离开的模样,沈风斓笑得更欢了。 浣纱上来换了一盏新茶,悄声问道:“娘娘,府里到处点灯呢,今日晋王殿下在宫里过寿。明儿娘娘十八岁的生辰可怎么过呢?”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在静清院中,哪里想得到过生辰这种事。 今时不同往日,府中下人都知道明日是她寿辰,张灯结彩就挂起来了。 “殿下的生辰都没大操大办的,你们起什么哄?我懒怠应付那些俗礼。” 正说着俗礼,脚步声响,古妈妈上来回话。 “娘娘,芳姑姑把殿下的寿礼和礼单拿来了,请娘娘过目。” 寿礼有什么好过目的,直接入库不就得了? 沈风斓原想偷懒,想了想自己主持晋王府的中馈,如此草率只怕底下人有样学样。 便叮嘱了奶娘一句,“好好看着大公子和大小姐。” 而后起身下了楼。 等她看到芳姑姑身后,那一抬一抬数量不菲的寿礼,才知道为什么要她亲自过目。 这么多的寿礼,想必是亲贵大臣们见他重获圣宠,想要巴结晋王殿下了。 芳姑姑把礼单递上,沈风斓一目十行地看了下来,心中有了个数。 那些送例礼的,多半是皇室贵戚,平等来往。 那些送礼格外丰厚的,多半是见太子倒台,现在才想来巴结晋王的。 那些礼物送得别致又投其所好的,多半就是他手下的大臣…… 沈风斓看了看几个熟悉的名字,譬如大理寺少卿余杰,他送的就是—— 两匹香云纱! 大周的纱布是用织布机织成的,而香云纱,听闻是西域绣娘用特殊技法绣成的。 这种布料以轻软、显色著称,西域的武将女眷往往以此纱做成帕子,为自己的夫君佩在身上。 这样他们在漫漫黄沙之中征战之时,万一不幸战死,士兵也能在尸堆中很快地找到他们。 因为寻常的士兵,是买不起香云纱的。 沈风斓在讲述西域风土人情的书中,曾经看到过此物,便命人打开来看看。 这一看方知,两匹香云纱一匹是淡淡的湖蓝色,一匹是浅红色。 此纱显色度极高,若是染成艳丽的颜色,反而过于浮夸。 这样浅浅的颜色正好。 不过这两种颜色,显然都是女子衣裳的颜色。 送晋王殿下的寿礼,居然是女子的衣料? 沈风斓不禁失笑。 这哪里是送晋王,分明是要送给她的。 她便朝小衣道:“把这两匹料子收起来吧,改日想着了再拿去裁衣裳。” 小衣依言收下。 心中却在想,没有问过晋王殿下就拿了他的寿礼,会不会不太好? 一抬眼看见芳姑姑的神色,不仅不恼还十分欢喜。 “殿下就说了,娘娘喜欢什么就拿去了,不必问他。” 只怕沈风斓不要,他哪里会不舍得给呢? 小衣暗自吐了吐舌。 她果然还是太不老成,看看浣纱她们一脸自然,那才是真正懂事的。 沈风斓接着看礼单,随口问道:“长公主府的礼是哪一份?” “是一大箱子的不知道什么东西,长公主府的人特意叮嘱只能殿下亲自查看,就送去正房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异。 沈风斓眉头一蹙,直觉不对。 “那个箱子是不是很沉?” 芳姑姑一愣,“是啊,娘娘是怎么知道的?” 她不仅知道那个箱子很沉,还知道,里面是一个人。 一个怎么赶都赶不走的人…… 王府正房之中,轩辕玦站在那个大箱子面前,面若寒冰。 “出来吧。” 箱子里的人起先还隐藏得很好,到了正房之中,呼吸就越来越急促了。 急促到他站在外面,都听见了她的呼吸声音。 砰的一声,箱子盖被顶开,华服少女从箱中站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 “呼呼,憋死我了。” 她用力地呼吸,总算缓了过来,从箱子里一脚踏出。 “晋王哥哥,生辰快乐!” 她笑着凑到跟前,将怀中紧紧抱着的木匣双手捧上前去。 轩辕玦看了一眼,眉头一蹙。 “你又在胡闹什么?箱子里连个气孔都没有,你若在晋王府有个好歹,长公主会怎么想?” 卫玉陵却把他的话当成了关心,笑着道:“不会的,箱子没有上锁,实在喘不过气来,我就会自己出来的。” 她痴笑着看着轩辕玦,眼眸中光华如星。 “晋王哥哥,快看看我给你的生辰礼物!” 轩辕玦伸出手来,在卫玉陵的狂喜之中,推开了那木匣。 “本王不要。你赶快回府去,再胡闹就请长公主来说话。” 卫玉陵有些失落,直直伸出的手臂,慢慢地收了回来。 她撅起嘴来,不服气道:“母亲不会再反对了,她已经向圣上提出,为我们赐婚了!” 说到这个,轩辕玦的面色又冷了几分。 在他已经明确拒绝的前提下,长公主竟然直接向圣上提请。 这般举动,何曾把他看在眼里? 她就那么自信圣上会看在卫大将军的份上,答应她的请求吗? 哼。 他眼中有轻蔑之意闪过。 倘若一个死人还有这么大的面子,当初圣上也不会让他死去吧? “长公主同不同意,与本王无关。本王不同意,就算圣旨临门我也不会娶你。” 他语气冷漠,丝毫不肯留情。 卫玉陵的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她在外人面前,是刁蛮第一的小郡主,天不怕地不怕。 可在他面前,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怀中的匣子掉在了地上,一根石青色的发带掉了出来。 听闻他近来不喜束金冠,反而常常以长带束发。 她想来想去,不如自己亲手绣一条送给他,才能表示自己的心意。 那发带上的四爪金蟒,是她一针一线绣上去的,每一针起落,都无比虔诚。 现在却掉落在地上,与尘埃为伍。 轩辕玦朝地上看了一眼,一见那发带绣工并不精致,就猜测出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俯下身捡了起来,递到她手上。 “你知道本王近来,为何喜束发带了吗?” 卫玉陵抬起手用衣袖抹了抹眼泪,乖乖地摇头。 她的确不知道。 “因为她说,本王束发带比束金冠好看。” 他说话的时候,嘴角轻轻一翘。 那种自然而然的微笑,看在卫玉陵眼中,又是倾慕又是嫉妒。 她不问也知道,他所谓的“她”,便是沈风斓。 “母亲说,就算你再喜欢沈风斓,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子放弃长公主府的势力。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她,你娶我,我保证不会欺负她和她的孩子,可以吗?” 她试探地问着,话音中充满从未有过的谦卑。 在轩辕玦面前,她似乎一直都这样卑微,卑微到尘土里去。 就像她亲手绣的那条发带一般。 “你给我正妃之位,我可以当沈风斓是姐姐,我对她恭恭敬敬,不分正庶,这样还不行吗?” 她不给轩辕玦拒绝的机会,又接着道:“除非你册立沈风斓为正妃,否则不管你再娶谁,都不可能做出像我这样的承诺的!” 她讨厌沈风斓,嫉妒沈风斓。 但她卫玉陵言出必行,一言九鼎,说到就能做到。 只要轩辕玦肯娶她,她做什么都行。 可他嘴角轻扬,干脆地拒绝了她。 “你说的没错,本王就是要册立她为正妃。除了她,这个位置谁也坐不得。” 卫玉陵震惊地朝后退了两步,几乎歇斯底里。 “可圣上不会让她做晋王妃的,当初那桩丑事知道的人不在少数,圣上绝不会允许的!” 他淡淡道:“她有什么丑事?那要是一桩丑事,也是我轩辕玦的丑事,与她有何干系?” “她好端端地睡在自己府中,被人设计,被人夺了清白,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一个。她没有失德,她很好。” 他说话的口吻,和沈风斓为南青青愤慨时的口吻,别无二致。 卫玉陵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他口中说出的。 当初他对沈风斓百般冷落,不就是为此吗? 怎么现在,完全变了口气…… “晋王哥哥,你变了……” 她的眼泪又淌了下来,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束着发带的晋王哥哥。 既熟悉,又陌生。 轩辕玦终于认真地看着她。 “是,本王变了。你喜欢的是从前的晋王,意气风发,无拘无束,天不怕地不怕。现在那个晋王已经死了。” 现在的晋王,是朝堂上政见卓然的晋王,是韬光养晦,礼贤下士的晋王。 他变得气度内敛,沉稳从容…… 不复当年模样。 “别再执迷不悟了,你年纪尚小,终有一天会找到你真正所爱之人。在本王身上耽误工夫,不值得。” 这世上的一切,都有可能不值得。 唯独对他,什么都值得。 卫玉陵死命地摇头。 她不想听,不想听这些冠冕堂皇无用的话。 “就算你不喜欢我,难道对于长公主府,你也能无动于衷吗?只要你娶我,母亲会尽她所有的一切来帮你,帮你登上那个位置!” “这样好不好,你娶我做侧妃,我只做侧妃,好不好?” 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将自尊踩在自己的脚下,去和他说出这番话。 你不喜欢我,那就为了我身后的权势娶我吧。 你不肯给我正妃之位,那……侧妃也好。 轩辕玦蹙起眉头,终于有了一丝犹豫。 如果只是侧妃之位,他大可以将她束之高阁,不理不问。 就当是娶了一尊菩萨回家供着,就能轻易地得到长公主的支持。 这等诱惑,一般人都难以拒绝。 见他面露犹豫之色,卫玉陵连忙道:“晋王哥哥,你好好考虑,别急着拒绝我,好吗?我等你的答复,等你想清楚。” 想清楚这桩买卖,有多划算。 她说着露出了笑容,一把抹去面上的泪水,朝后不停倒退。 “我先走了,你好好考虑,好好考虑……” 说罢一转头,小跑着离开了正房。 轩辕玦启唇欲语,才发现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 他轻叹了一声。 院子外头,库房的管事赶进来,拱手行礼。 “殿下,侧妃娘娘问起长公主府的寿礼,是不是要抬过去让娘娘过目?” 他说着,下意识朝那摆在屋子正中的大箱子一瞥。 这一瞥之下,他大吃了一惊。 方才仆人们抬进来还说死沉死沉的,猜测里头是什么东西,怎么一下子就空了? 空得一点儿也没剩。 感受到他惊异的目光,轩辕玦有些不悦。 待要跟他说如何去向沈风斓回话,一时也说不清楚。 索性道:“罢了,箱子就不必抬去了。本王亲自同沈侧妃说,你退下吧。” 正好,他也有些话,要亲自同沈风斓说。 而天斓居那头,沈风斓亲自过目了寿礼,便让底下人登记入库。 她歪在榻上,想象着晋王殿下看到卫玉陵的模样,不禁好笑。 浣纱嗔怪道:“娘娘明知道是小郡主,为什么不去拦着呢?她对晋王殿下还不死心,再私情蜜意引诱殿下可怎么好?” 沈风斓头也不抬,淡定地翻着书。 “她要引诱殿下,有无数的机会,我还能次次都防着不成?更何况……” “要小心翼翼去维护的,那便不是真情,我不稀罕。” ------题外话------ 猜猜晋王殿下要同斓姐儿说什么? 标题你们猜猜看~感觉我取章节名都好邪恶…… (主观题没有币币奖励,请自由发挥,哈哈哈)! 第一百二十三章 山门未倾,不敢相负 “殿下这么快就回来了?” 听见脚步声响,沈风斓放下书卷,朝门外看了一眼。%D7%cF%D3%c4%B8%F3 果然是轩辕玦走了进来。 “听你这话,像是知道长公主府的寿礼是什么了?” 他在榻上坐下,浣纱端上来一盏新茶。 沈风斓示意他先喝口茶,一边说道:“小郡主去找殿下了吧?” 也就只有卫玉陵这样的小孩子,才能想出这种法子来混进晋王府。 “你知道,怎么不派人拦着?” “她堂堂郡主,身娇肉贵,缩在那箱子里被抬了一路只怕不好受。我若出手阻止,她岂不恨死我?” 轩辕玦盯着她的眼,半晌轻轻一呻。 “撒谎。” 分明是不屑去阻拦,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沈风斓不由一笑。 被人看穿心事总是件危险的事,被晋王殿下看穿…… 感觉还不错。 “殿下特意走一趟,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么?” 轩辕玦反问,“你就不想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卫玉陵还能跟他说什么,无非是喜欢他,要嫁给他。 沈风斓一只手撑着脸,看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她说,就算我不肯娶她,只让她做侧妃她也愿意。” 她不禁一愣。 这种话,会是卫玉陵那样的人说出来的吗? 那样不可一世,刁蛮无理之人,竟然为了晋王甘心做侧妃。 沈风斓有些许动容,也有些许不安。 仅以侧妃之位,换长公主府的支持,晋王殿下会答应吗? 这样一想,待要发问,忽觉得喉头干涩,喝了一口茶下去才好了些。 轩辕玦已经开口,转移了话题。 “明日是你生辰,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他笑得眼中桃花绚烂,情意顿生。 “明儿就知道了。” 沈风斓不禁有些气恼。 好好地说卫玉陵,又扯到她生辰上头。 扯就扯吧,还卖关子! 她索性又捧起了书卷,自顾自地用书挡住了脸,不去看轩辕玦。 只听得对面那人轻声噗嗤一笑。 沈风斓心中暗暗骂他。 次日,两人起了个大早。 到府门前才发现,没有马车和轿撵,只有一匹骏马。 轩辕玦当先跨上马,俯下身来朝她伸手。 “来。” 沈风斓没有骑过马,只得老老实实把手伸给他。 他手上一用力,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身,将她稳稳地抱在自己身前。 月白的裙裾上下起落,犹如花丛中蹁跹的蝶。 他口中一声呼哨,马鞭朝身后一扬,向前奔驰而去。 风迎面吹来,将她的裙摆和发丝向后扬起。 一缕洒落的发丝拂到身后他的面上,挠得他肌肤微痒。 心中比面上更痒。 她的背脊贴着他的胸膛,头向后微仰,就能看到他下颌的精致线条。 他嘴角微翘。 “看前面,想看我,回府由你看个够。” 沈风斓果断把目光收回,故作镇定地目视前方。 这才发现,已经到了京郊。 夏日京郊的景色,又与春日不同。 道路两旁的树木冠盖茂密,枝条挤挤挨挨,一见便叫人心生凉意。 仔细看去,那些树木之中,还有小巧的松鼠和鸟儿在跳跃。 远处的河水中,一大片白鹭立在洲头,姿态闲适优雅。 鸟鸣声时而响起,伴随着风声,树枝的沙沙声…… 正是阴阴夏木啭黄鹂,何处飞来白鹭、立移时。 她微微合目,侧耳倾听。 马蹄飞踏,四周的景色很快变化,从郊野平地到了山谷之中。 树丛越加繁密,眼前的山壁高耸入云。 沈风斓仰着头朝上首望去,山巅云雾缭绕。 想不到在京城之外,竟然还有这么高的一座山。 盘山小径曲曲折折,犹如一条卧龙盘在山间,气势恢宏。 轩辕玦朝前一指,“我们从那里上去。” 远看盘山小径窄小异常,真正到了跟前,并不算小。 一匹马能够轻易地走上去,就是坡度太斜,看得沈风斓背脊僵直。 一双手从身后探来,捂住了她的眼睛。 “怕就不要看,到了我叫你。” 她没骑过马,也没有经历过这么陡峭的山路,难免害怕。 可是背脊靠在他的身上,莫名就安心了起来。 “没怕,就是想起了一个典故。” 沈风斓将他的手拿下来,放到缰绳上。 “什么典故?” “有个大诗人韩愈,登上华山之后,在山巅看到悬崖峭壁,四周白茫茫皆是云。他吓得大哭大闹,不顾门客的阻止,写下遗书来告慰亲属。” “最后仆从禀告了当地县衙,县令费尽心力,才把韩愈从山上救了下来。” 轩辕玦摇头轻笑。 “正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华山被誉为奇险天下第一山,可见一斑。” 说着又打趣沈风斓,“一会儿下山你若害怕,抱着我不撒手便是。” 两人一路说笑,不知不觉过了半山腰。 马蹄转过一道山口,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两座山峰之巅,有一道天然的石门相连。 其上云雾缭绕,神秘莫测。 透过那道石门望向后头的天空,直叫人以为,这是通往天宫的大门。 她不由惊叹。 “这两座山本就是相连的,不知道为什么,其下的土石都被风化,成了一座空谷。只有上头这道石门还连接着,始终没有被风化断裂。” 轩辕玦说着,当先下马,又将她扶了下来。 “想去看看吗?” 马匹栓在树上,两人携手朝石门走去。 走到近处,才发现那道石梁极细,勉强容两个人并排走过。 下方便是深深的山谷,颇有临渊勒马的意味。 两人携手走了上去,风从耳边刮过,江山就在脚下。 他伸出手来,替她将耳边一缕碎发,挽到耳后。 沈风斓转过身来看他。 “知道我为何带你来这么?” “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如果相爱的两人在这道石门上许诺,就能恩爱永不移,像这永不会被风化的石门一般。” 沈风斓心中一动。 他接着道:“我不会娶卫玉陵,哪怕是侧妃之位也不会。我轩辕玦,这辈子就娶你一个。如果父皇不允准让你做我的正妃,那就把那个位置空着。” 他双手抓着沈风斓的肩膀,微微用力。 “你可愿?” 两人目光对视,久久缠绕在一起。 沈风斓忽然低头,看向脚下的石梁。 “这道石梁并非永远不会断裂,只是风化得慢一些罢了。早晚有一日,它也会像底下的山石一样化成粉末。” 他目光坚定,郑重其事。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他一语双关,看似在说不会让石门被风化断裂,实则是说—— 他的承诺,不会改变。 沈风斓微微一笑,眼底光彩似流朱,一瞬间无限温柔。 “那我就信殿下,一言为定。” 说着脚尖踮起,在他面颊上轻轻一吻。 “这算是信物,我等殿下真正做到那一日。” 等她真正成为他唯一的妻。 轩辕玦不禁狂喜,揽着她的腰抱起来,一阵旋转。 “你答应了!” 沈风斓道:“倘若有一日,殿下娶了旁人,我一定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喜到不能自已。 “你放心,山门未倾,石梁未断,不敢相负。” 沈风斓被他抱在怀里天旋地转,连忙讨饶。 “好,我知道了,快把我放下来!” 石梁本就狭隘,还在不断的风化之中,哪里经得起他这样的大动作。 她吓得心颤,不自觉轻轻搂上他的腰。 这一刻,山风和煦,万籁俱静。 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 两心相系,彼此相依。 一直到夕阳半落,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下山。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加陡峭,那份隐约的不安,却被满怀温暖所取代。 仿佛有他在,所有的危险都变得不那么可怕。 这种有所依赖的感觉,竟比独自坚强更好。 浣纱和浣葛并红妆她们,在府门前等待着。 他们两独自出门,既不带丫鬟,也不带侍从,不免叫人担心。 等到天色微暗的时候,马蹄声得得地响起。 众人一喜,果然是轩辕玦和沈风斓回来了。 “殿下,娘娘!” 众人拥上前去,七手八脚地簇拥两人进门。 说来也怪,晨起出门还不觉得,至晚方归的二人,气氛变得十分暧昧。 好似一日之间,亲密了许多。 两人面上都带着笑意,那是一种掩藏不住的、自然而然从眼底逸出的笑意。 众人看在眼里,心生欢喜。 眼看着他两人从互相厌弃,到情愫暗生,再到如今甜蜜恩爱。 期间曲折,难以言道。 好在苦尽甘来。 “娘娘,今日许多处府邸都送了寿礼来,回礼还没备好,就等娘娘回来定夺。” 浣纱一面搀扶着她,一面回禀。 沈风斓惊讶道:“除了太师府和定国公府,还有何处?” 浣纱看了晋王一眼,欲言又止。 浣葛知她心意,也不敢开口。 “可多了呢!贵妃娘娘也派人送礼来了,还有东宫那边,恒王府,还有宁王府!” 大嗓门突兀地响起,浣纱和浣葛一脸无奈。 不必转头看,便知道是红妆嘴上又没把门了。 果然,轩辕玦停下了脚步。 “你说,宁王府?” 红妆看见浣纱她们瞪着自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奴婢……奴婢,好像说错话了……” 她低下了头,不敢回复轩辕玦的话。 沈风斓不禁笑出了声。 就连浣纱和浣葛她们,都知道晋王殿下爱吃醋了,着实有趣。 “你还笑。” 轩辕玦冷哼一声,“本王倒要看看,他送的什么寿礼!” 连自己贴身的玉扳指都给了沈风斓,还扬言让她到自己名下的所有商铺,都可畅通无阻。 这样大的手笔,一看就没安好心。 他倒要看看,宁王这回送的又是什么东西。 回到天斓居后,沈风斓便先看起了东宫的礼单。 她原以为是南青青送来的寿礼,不想还有太子妃。 太子妃送的是压枕的玉器,质地通透,雕刻精致。 这一看就不是给她的,而是给小孩儿家的。 据说年幼的孩子不易养活,是因为孩子眼睛干净,能够看见阴邪之物。 雕刻上独特花纹的玉器,可以辟邪压胜,让小孩儿安眠。 沈风斓不禁感慨,太子落到这个地步,想必东宫对晋王府是恨之入骨吧? 太子妃对于云旗和龙婉的喜爱,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这其中,或许还有龙婉让福昀开口说话了的缘故。 她随手交给了古妈妈,“太子妃一片心意,就放到云旗和龙婉房中吧。” 古妈妈笑着点头接过。 她不经意,在太师府的礼中看到一份单独放置的。 “这是何人送来的,怎么和太师府的放在一起?” 浣葛连忙应道:“是詹大人送来的,他让沈大公子一道送来的,所以就放在了一处。” 难为詹世城有心了,竟然还想得到给她送寿礼。 大约南青青的事,他是想开一些了。 待要看恒王妃送了什么,只听得轩辕玦的声音带着酸味。 “你来看看宁王送的寿礼。” 她好奇地探过头去,见一方锦匣中只有两张薄纸。 一张写着房契,一张写着地契。 她不禁狐疑地接过来细看,两张契纸上写的都是她的名字。 地方就在京郊,屋子不算大,一个三进的四合院子,连着后院一片空旷的果园。 看房契上的模型,只觉得古朴天然,野趣横生。 宁王这是送了一座别院给她,还是连着地的? 便问浣纱,“宁王府送礼来的人,可说了什么不曾?” 浣纱仔细回想了一下,看见轩辕玦就坐在旁边,似乎难以直言。 “你直说便是。” 沈风斓没打算瞒着他什么,既然两人彼此有了承诺,就理当以诚相对。 “说是宁王殿下的话,娘娘和晋王殿下感情……不佳。若是嫌王府拘束,还可以有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偶尔自在小住。” 沈风斓不禁面色微红。 她当初那么喜欢法相寺,除了觉得法源这个胖和尚有趣、古寺宁静自在之外—— 的确也是嫌王府拘束。 直到云旗和龙婉兄妹慢慢长大,她和晋王殿下感情也越来越好。 那种拘束的感觉,便淡了许多。 屋子、院子是不会拘束人的,真正让人拘束的,是没有感情。 宁王便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给她送别院吧? 她不禁看向轩辕玦,预感到醋坛子又要打翻。 没想到,他大手一挥,朝底下人道:“来人,去把库房的所有房契地契都拿来,给侧妃娘娘选!” 说着,一把将沈风斓手中的两张契纸抽走。 “晋王府的产业多得是,不稀罕他宁王的院子。日后府中库房的钥匙交给你,你想要那座别院就改成你的名字,不必来回我了。” 沈风斓哭笑不得。 “殿下就不怕,我把晋王府搬空了?” “你若搬得空,尽管搬。” 轩辕玦万分自信,“更何况,府中最贵重的都在你手上了,还怕你搬别的吗?” “最贵重的?” 难道是天斓居? 他好看的桃花眼缓缓眨了两下,握住沈风斓的手指,指着自己。 “本王还不够贵重吗?” 宁王府中,空旷的禅房里点着一盏油灯,灯下有人捧卷阅经。 昏暗的光线映着他半边脸,线条清俊雅致,温润如玉。 正是宁王。 元魁站在一旁看着,心中暗暗生疑。 殿下近来又常常在禅房读经了,是为了太子的事,还是为了什么? 窗外有人影靠近,躬身行礼,是派出去的人回话来了。 元魁身形一闪出了禅房。 借着油灯的光线,只见窗外人影变作了两个,嘁嘁嚓嚓地交流了几句。 没一会儿,元魁又走了进来。 “殿下,晋王和沈侧妃至晚方归,现下已经看到礼了。” 宁王声线微冷,“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有人看见他们一大早朝城外去了,晋王和沈侧妃同乘一骑,到后头就跟不上了。” 去了城外整整一日,会是去做什么呢…… 他想不出头绪来,只道:“那处宅院,日后就别让我们的人靠近了。不管她要不要,那都是她的了。” 元魁不解道:“殿下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手笔,给沈侧妃送寿礼?您与晋王刚刚结盟,觊觎沈侧妃,不是让晋王提防殿下吗?” 宁王淡淡一笑。 “你真以为,晋王是真心与本王结盟?他只是为了本王手上那本账册罢了,其实心底从未信任过本王。” “不过无妨,斗倒太子,原就是我们各自都有收益的好事。” 太子一倒,无权无势,被废不过是迟早的事。 明面上,一些没有明确阵营的朝臣,更加偏向了晋王,认为他最有可能是下一任储君。 暗地里,那些原本属于太子的势力,都慢慢朝着宁王归附。 单论朝堂上的势力,两人不相上下。 “殿下的意思是,晋王原就打算对您出手吗?” “不是打算,是已经。” 前几日,国子监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学生们对部分老师的师德产生异议。 原本只是一群青年意气风发的牢骚,到后来不知怎么的,演变成了骂战。 一群文人学士,骂得脸红脖子粗,最后随手拿起笔墨砚台就开始打人。 这些东西都没有什么杀伤力,被打的老师们都是轻伤,反而是劝阻骂战的国子司业黄显荣,被打了个半死。 黄显荣年事已高,挨了这一顿打卧床不起,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 堂堂四品官员沦落到这个地步,国子监上报大理寺,大理寺无计可施。 一者,打人的学生太多,场面混乱,实在找不出到底是谁打残了黄显荣。 二者,这些能在国子监上学的学生都是官宦子弟,他们的父辈祖辈,随便拉出一个人来都比区区国子司业大。 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哪有那么巧的事,黄显荣刚刚归附于他,就被打得卧病在床了。 宁王敏锐地感觉到,这件事和晋王脱不了干系。 “我和他之间,已然成为对立之势。送不送那份寿礼,没有什么区别。本王就是要让他知道,沈风斓该是谁的人!” 她本该是,宁王正妃。 那份带有挑衅意味的寿礼,更像是一封战书。 他在告诉晋王,沈风斓是他看上的女子。 哪怕她已经是晋王的侧妃,他也可以夺回她的心。 元魁不禁眉头微蹙,“可是……殿下不是很快就要,迎娶平西侯府的大小姐了吗?” 他看得出来,宁王真正喜欢的人是沈风斓,不是汪若霏。 可宁王这辈子都没有违抗过贤妃的命令,他是必然要娶汪若霏的。 倘若当初他敢反抗,沈风斓也不至于成为晋王的侧妃…… 他不禁心中感慨。 若是宁王早点认识沈风斓就好了。 认识沈风斓之后,他身上才有了些许真正的慈悲。 他会在听闻卫皇后罚跪沈风斓的时候,心急懊恼,想办法让晋王早一点赶去救她。 他会在知道卫皇后设伏截杀沈风斓的时候,快马加鞭赶往城外,生怕她有性命之忧。 他会在卫皇后派出杀手到晋王府时,千叮万嘱那个最关键的死士,切莫伤及沈风斓的性命…… 那样的他,多了一分优柔寡断,变得不像他。 又似乎,那才是真正的他。 禅房之中,渐渐响起了吟诵佛经的声音。 元魁缓缓退步走出屋子,直到关上房门,他才想到自己忘了一件事。 他忘记问宁王,今日的佛经,是为谁而诵? —— 兴庆宫中,卫皇后躺在大床之上,面容憔悴。 她身上只着寝衣,素着一张脸,面上的皱纹和眼底的浑浊,看得真真切切。 因为卧病有些日子了,就连一向齐整的鬓发,都顾不上梳理了。 说来也怪,自太子被圣上处置之后,卫皇后一着急就病了。 她一向倚重长公主,这一病就请长公主入宫商谈,希望她能在圣上面前为太子求情。 长公主带着卫玉陵时常进宫看望,在圣上面前求情的事,却一句也没有提过。 直到听闻她向圣上请求,把卫玉陵嫁给晋王,卫皇后才彻底死了心。 连长公主都不肯支持太子了,她还有什么指望呢? 什么皇后、太子,对于他们母子二人而言,已经是讽刺的虚名了。 圣上听闻卫皇后的病,也只来看过一次,叮嘱好生养病就走了。 他知道,那是心病。 这种心病,多多少少让圣上有些不悦。 他对太子已经是从轻发落了,卫皇后还作出这幅模样,是想要挟他不成? 唯独没想到的是,卫皇后这回是真的病了。 不仅病了,还病得不轻。 贤妃是头一个往兴庆宫殷勤看望的,看到卫皇后的病容,当下就皱了眉头。 “皇后娘娘,身子觉得好些了吗?” 皇后从病中挣扎坐起,说话显得气若游丝。 “劳你记挂了,还好。” 说着不停地咳嗽了起来,咳得一张苍白的脸涨成赤红。 太子一失势,她这个本就不得宠的中宫皇后,在宫中就更没有影响力了。 以至于病了这么久,只有贤妃来看望她。 她不由心生酸楚,想着贤妃母子两是好的,真心帮衬着她和太子。 “皇后娘娘玉体金贵,可马虎不得。太医是怎么说的?” 大宫女霜冷忙应道:“太医看过了,说娘娘这是心事太重,郁结于五脏,身子才会一日日瘦削下去。太医开了些疏散和健体的药,吃了也没什么用处。” 卫皇后摇头叹了一口气。 “能有什么用?本宫心里唯一记挂的就是太子,太子不好,本宫吃再多的药也好不了。” 她懒怠地合了合眼,看起来十分疲倦。 贤妃越看越不对劲,忙道:“皇后娘娘,您上一次看太医是什么时候?” “有七八日了吧,左不过就是这个样子,没有好也没有恶化,本宫就懒怠看了。” 贤妃听罢,眉头蹙紧。 卫皇后见她神色不对,忽然产生了警觉。 “你想到了什么?只管说,本宫绝不会怪罪你。” 贤妃犹豫了片刻,缓缓开口,“臣妾只是,忽然想起了宁才人。” 宁才人是宁王的生母,曾经是圣上的宠妃,后来因病离世。 她离世的时候,宁王还没有东宫的福昀大,便养到了贤妃膝下。 卫皇后一惊,不知道贤妃突然提起她做什么。 “宁才人当年正得圣宠,和萧贵妃不相上下。年纪轻轻就得了病,竟然就此一病不起。臣妾隐约记得,她患病初期,也是像皇后娘娘这样,身子一日日瘦下去……” 卫皇后如梦初醒,浑身一颤。 她以为自己只是心情郁结,才会卧病不起。 照贤妃这么说,其中还另有缘由? “当年宁才人到底是什么病?本宫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贤妃讳莫如深地一笑。 “谁还记得她是什么病呢?那桩丑闻过后,圣上压根就没派太医诊治过她。与其说她是病死的,不如说是活活在病床上耗死的。” 卫皇后年纪越大,记性有些不好了,经过贤妃这一提醒才想起来。 若非那桩丑事,宁才人也不至于到死还是个才人,被葬在京郊的荒山野地里头。 圣上也不算无情,到底还给宁王找了贤妃这么好的养母,还把他生母的封号都给了他…… 她连忙对霜冷道:“快,快去把太医请来,再好好为本宫把把脉!” 如果她这病真的是有人动了什么手脚,那就太可怕了。 她忽然想起,贤妃方才话中,无意提起了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当年宁才人病死,有可能是萧贵妃做的?” 贤妃连忙摇头,“怎么会呢?那时那桩丑事已经发生,宁才人对萧贵妃还有什么威胁呢?” 她嘴上这样说,眼底却藏着得意之色。 卫皇后的心里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她不过随口提起,再把自己的关系撇清。 到时候卫皇后要找萧贵妃的麻烦,就与她无关了…… 太医很快赶到了兴庆宫,当着贤妃的面,为卫皇后把脉。 殿中一片静默,卫皇后心中着急,目光只盯着太医的面色。 良久,太医才收回了手。 “敢请娘娘把舌头伸一伸,容微臣看过后方有结论。” 医家讲究望闻问切,卫皇后也不怪他无礼,直接把舌头伸出了半截。 衬着她那枯黄消瘦的脸,看起来有一丝诡异。 太医细看了一番,点了点头,卫皇后才把舌头收进去。 “本宫的病,到底是思念太子过度,还是有什么别的隐情?” 那太医站起来,拱手禀道:“娘娘的病症并不严重,面色枯黄、身体消瘦、脾胃失和,都有可能是因为天气炎热,或者是心思郁结。只是……” “只是什么?” 卫皇后眉头紧蹙,着急地问道。 “只是娘娘的舌苔,格外厚腻,发白严重。这种迹象,应该是服药产生的。” 卫皇后使了一个眼色,霜冷连忙把之前太医开过的药房都拿来。 “你瞧瞧,跟本宫先前服食的这些药,可有关系?” 太医眯着眼,细看了一遍药方。 “这些都是益气补身的药,对娘娘的病症有缓解之效。只是开药的太医没有抓到真正的问题所在,或许是因为之前娘娘的病症还不够明显。” 卫皇后听出了他的话音,眯起眼来看他。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本宫的病症是从何而来的了?” 太医再度躬身行礼,这一回,背弯得极低。 “恕下官直言,娘娘这不是病,是毒。是一种叫做马兜铃的毒,只是服药的分量不大,所以一开始很难看得出来。” 马兜铃? 卫皇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只得看向贤妃。 贤妃似乎隐约有所耳闻,便问太医道:“是那种长期服用,会使人肾脏衰竭而死的马兜铃吗?” “回娘娘,正是!” 卫皇后一听这话,几乎气得发狂。 “是谁敢下药陷害本宫?是谁?!” 满殿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们齐齐跪下,浑身抖如筛糠。 他们是近身伺候卫皇后的,要说卫皇后被人下了毒,他们怎么也逃脱不了干系。 “皇后娘娘,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您的身子,下毒之事慢慢查不迟。” 贤妃一面安抚卫皇后,一面询问太医,“皇后娘娘的毒性严重吗?你可有解毒的法子?” “并不严重,只要找出致病的源头,不再服食就没有性命之忧。至于娘娘体内的毒,说来也容易,只要熬上浓浓的绿豆汤汁,每日服下几碗便是。” 霜冷一听这话,连忙吩咐底下人去熬绿豆汤。 贤妃出言阻止,“慢!先让太医把皇后娘娘的一应饮食用具检查一番,还有能接触到娘娘饮食的宫人,全部抓来审问。” 卫皇后点头,“还是你考虑的周全,找不出中毒的原因,解药之中还是有可能混杂毒药。你们,还不快照贤妃说的做!” 后半句话是对着殿中宫人说的。 很快,卫皇后小厨房里伺候的宫人,全都被赶到了正殿来。 一个个俯首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太医将卫皇后的一应吃食用具都检查了一番,最后在她常用来喝茶的一只玉斗里,发现了马兜铃的味道。 小厨房的人是接触不到这只玉斗的,只有可能是她近身伺候的宫人。 也就是说,兴庆宫里——有内奸! 卫皇后当场砸碎了那只玉斗,因为用力过猛,溅起的碎片飞到了宫人们的面上。 有人脸上扎着碎裂的玉片,鲜血顺着脸流到地上,还动都不能动。 也有的小宫女被碎片扎到,面上眼泪直淌,无声地哭泣着。 一向心肠最好、待宫人最慈善的贤妃,见状向卫皇后开口求情。 “皇后娘娘,既然这些小厨房的宫人碰不到玉斗,不如就先让他们下去吧,免得在这碍事。” 卫皇后正在起头上,几不可闻地一点头。 贤妃连忙道:“还不快谢皇后娘娘恩典?” “多谢皇后娘娘,多谢贤妃娘娘。” 其实在他们心中,真正感激的人是贤妃,而非卫皇后。 霜冷当先在卫皇后床边跪下。 “皇后娘娘,奴婢是贴身伺候娘娘您的,要说谁能碰到那个玉斗,奴婢是头一个。但奴婢对娘娘忠心耿耿,奴婢身上还有屋子,尽可搜查!” “请娘娘先命人搜查奴婢,待奴婢验明正身之后,好帮着娘娘搜查底下奴才们。” 霜冷语气凛然,忠心护主。 卫皇后不免感动,伸出手来虚扶她一把。 “不必搜查,本宫自然相信你。你好好查查这些奴才,务必一个都不能放过!” 霜冷低垂的头,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她沉声道:“是,奴婢一定不负娘娘所托。” 说罢她带人出去,要将这些近身伺候之人的屋子,全都搜查一遍。 贤妃看着霜冷步出寝殿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几不可闻。 “皇后娘娘别担心,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人胆敢对娘娘下毒,一定会查出来的。” 卫皇后拉着她的手,欣慰地拍了拍。 “幸好今日有你来看本宫,若不是你,本宫或许至死都不知道,有人胆敢对本宫下毒!” 她看着贤妃的目光,头一次充满了温柔与感激。 贤妃同样柔声安抚她。 “您是皇后娘娘,能为娘娘排忧解难,是臣妾职责所在,分所应当。” 卫皇后看她温顺的模样,忽然气恼了起来。 “可恨像你这样的人,没有封上贵妃之位。倒让萧氏那个贱人,得了贵妃的称号耀武扬威!” 贤妃只是笑着不答话,眼中既没有嫉妒,也没有不忿。 卫皇后叹了一口气,“你放心,太子虽然失势,本宫还是中宫皇后。只要本宫在后宫一日,一定会给你应有的体面。” 贤妃心中暗暗冷笑。 卫皇后连自己的体面都保不住了,竟然还大言不惭,说要给她体面? 再体面,也不能比萧贵妃体面。 因为在这后宫,真正的体面,只有圣上能给。 不一会儿,霜冷领着人匆匆赶了回来,手上还拿着一包东西。 “皇后娘娘,在鸳婉和鸳诗的房中,搜查到了这个。” 鸳婉和鸳诗是在卫皇后寝殿伺候的宫女,一向负责洒扫,完全能接触到玉斗。 被点到名字的两个宫女抬起头来,看着那包陌生的东西,一脸疑惑。 那肯定不是自己的东西,两个人都这样想着。 “太医,你快看看,是不是这个东西?” 太医接过那个包袱,打开一看,里头是一颗颗灰褐色的果实。 他拿起一颗放在鼻子前嗅了嗅,而后点了点头,“就是这个,这就是马兜铃。” 卫皇后凌厉的目光看向那两个宫女,鸳婉和鸳诗连忙磕头求饶。 “皇后娘娘明鉴,那不是奴婢的!”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随后惊讶地看向对方。 她们两住在一个屋子里,屋中搜查出这等物品,不是自己的,自然是对方的。 两个宫女争辩了起来,怎么也说不清楚,到底那东西是谁的。 卫皇后冷笑一声。 “宁可错杀三千,不可错放一个。将这两个宫女,统统杖毙!” 鸳婉和鸳诗两个连忙求饶,“娘娘明鉴,真的不是奴婢!” 没能再说出第二句,已经被几个太监捂着嘴拖下去了。 贤妃看着两个宫女娇俏的容颜,惊恐地瞪大眼睛的模样,心中莫名畅快。 安心去吧,本宫知道你们是冤枉的。 她嘴角轻轻翘起,目光冷然。 霜冷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朝卫皇后禀告。 “皇后娘娘,奴婢记得,鸳诗从前是华清宫伺候的人。她原先叫清诗,是到了兴庆宫之后,随鸳婉改了这个名。” 华清宫?! 卫皇后脑中的疑虑,顿时连成了一串。 “来人!快去华清宫,把萧小言那个贱人传来!” ------题外话------ 先叨叨一句,求评价票! (因为伊人想上那个新人pk榜,需要评价票) 注:马兜铃这种中药的确有研究说,它对肾脏有伤害。但是一切脱离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所以伊人在文中有夸大毒性,请广大读者小可爱不要误解~ 晋王殿下和斓姐儿终于山盟海誓了,有不太了解这个石门是什么东西的,可以搜索一下地中海马耳他的“蓝窗”,其实类似于风蚀蘑菇之类的,是大自然的奇妙景观。! 第一百二十四章 皇后骂谁是贱人?! 华清宫中,寝殿层层华丽纱帘之下,美人身着舞衣慢慢走出。 乐声悠扬响起,不同于寻常的舞乐,这乐声仿佛从远处而来,清越隐约。 如同仙乐,闻之忘俗。 那身着舞衣的美人,飞仙髻高高挽起,一身深深浅浅的白纱,腰肢纤细,步态轻盈。 应和着悠扬乐声,宛如九天仙女衣袖飘举,乘云下凡。 她脚上穿着纤薄精致的丝履,每一脚踩在丝绒地毯上,都无比轻巧。 旋转之间,宽大的裙摆转成一个圆满的弧度,像是春日饱满绽放的花朵。 而后她高高伸出纤细的手臂,柔若无骨,却像是要采到天上的星星。 随后整个身子像是条水流一样,慢慢朝下蜿蜒流转。 她一抬眸,精致的桃花眼,魅惑众生。 待那乐声由慢转快,由轻转重,正到了扣人心弦的时刻,忽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 正在作舞的萧贵妃眉心微蹙,目光不悦地朝外看去。 只见一个小太监行色匆匆,赶进寝殿之中。 “贵妃娘娘,皇后娘娘请您往兴庆宫去一趟。” 萧贵妃整了整裙摆,头也不抬道:“可说了是什么事吗?” “未曾说,只知道贤妃娘娘也在那里。” 贤妃? 萧贵妃敏锐地感觉到,贤妃和皇后凑到一处,必然没什么好事。 请她去兴庆宫,怕是下个套子给她钻。 她慢悠悠道:“就说本宫换身衣裳,即刻过去,请皇后娘娘稍待。” 这么一稍待,足足就迟了小半个时辰。 以至于卫皇后在兴庆宫等得不耐烦了,越发觉得萧贵妃不把她放在眼里。 一听宫人进来禀报,她立刻摔了一只茶盏。 “萧氏那个贱人来了没有?!” 那只茶盏就摔在门槛边上,差点砸到正迈步进来的萧贵妃。 她在殿外就听见了,卫皇后辱骂她的声音。 再被这茶盏一吓,瞬间火上心来。 “皇后骂谁是贱人?!” 男子略显沧桑的声音响起,殿中众人皆惊。 圣上怎么会过来? 他拉着萧贵妃的手,慢慢走进殿中,目光不悦地扫向病床上的卫皇后。 卫皇后慌了神,想要爬起来请罪,被贤妃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她当着圣上的面辱骂萧贵妃,现在只能装着病重不下床,免得圣上为萧贵妃出气责罚于她。 想到这里,她坐起身来,决定先下手为强。 “圣上,萧贵妃竟买通宫人,在臣妾的饮食中下毒!若非今日太医发现,臣妾就要死在她手上了!” 萧贵妃冷冷地盯着皇后,既不为自己辩驳,也不同卫皇后争吵。 那眼神,就像在看跳梁小丑一般。 她早就知道,卫皇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派人去华清宫请她没安好心。 幸好她当时正在为圣上表演古舞,被卫皇后搅乱了兴致,圣上索性与她同来兴庆宫。 这一来正巧,听见了卫皇后恶毒的辱骂。 一旁的太医连忙拱手道:“皇后娘娘是中了马兜铃之毒。有人将此药每日添加在娘娘的玉斗中,随着茶水服下,时间久了娘娘的身体就呈现了衰败之象。” “马兜铃?” 圣上狐疑道:“朕记得,这马兜铃是清肺止咳的药物,朕也曾服用过,怎会是毒药?” “马兜铃小剂量加在药方之中,自然是能够清肺止咳。但是大剂量长期服用,就会造成肾脏衰竭,身体孱弱。皇后娘娘又有了春秋,加上郁结于心身子原就不好……” 圣上一摆手,示意他别说了。 有关卫皇后为什么郁结于心的话题,他不想提起。 他沉声道:“皇后为何说是贵妃所为,证据在哪里?” “这包马兜铃就是证据!是在两个宫女的屋子里搜查出来的,其中一个从前就在华清宫服饰萧贵妃,叫做,叫做……” 卫皇后一时忘了名字。 霜冷连忙补充道:“叫做清诗,来了兴庆宫后改名鸳诗。这包马兜铃,就是在鸳诗和鸳婉的屋子里搜到的。” 圣上凝神细想,他时常去华清宫,但凡有些脸面的宫人他都认得。 华清宫的宫人不比别处,都是长长久久待着的,萧贵妃轻易不骂奴才,更别谈撵人了。 这个什么清诗,他还真没听说过。 他看向萧贵妃,后者略摇了摇头,“臣妾也不识得,若真是在华清宫服侍过,想来也就是粗使的宫女罢了。” 圣上点了点头,问霜冷道:“那这两个人现在何处?” “这……” 霜冷欲言又止地看向卫皇后,卫皇后干燥的嘴唇抿成一条白线。 “臣妾一时气急,已经命人将她们两杖毙了。” “荒唐!” 圣上一直隐忍的怒气,终于爆发了出来。 “你口口声声说是贵妃要害你,就因为一个在华清宫服侍过的宫女?还没对质又急着把人杀了,你这个中宫皇后,就是这样草菅人命的吗?” 卫皇后看着圣上,一脸不可思议。 是她被害中毒,圣上竟然还口口声声指责于她? “今日幸好是朕来了,要是朕不在,你是不是也要一时气急,把贵妃也杖毙了?!” 卫皇后在床上跪起,一个头磕在床边。 “圣上明鉴,臣妾不敢!” 她怨毒地盯着萧贵妃,“只是线索直指萧贵妃,臣妾想找她来问一问罢了。萧贵妃若非心虚,何必把圣上请来?臣妾就觉得她怎么来得那么晚,原来是去请圣上!” “你不要冤枉贵妃!” 圣上气得用手指着她,那手微微发颤。 “你派人去华清宫的时候,朕正在欣赏贵妃的舞姿。她来得迟是要换舞衣舞鞋,还要换发髻。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圣上越说越生气,萧贵妃站在身旁,连忙替他抚着背顺气。 她轻声道:“臣妾谢圣上说清真相,否则就算死了,也是一个冤死鬼。皇后娘娘辱骂臣妾不要紧,臣妾是卑贱之躯不敢反抗。但是臣妾没做过的事,便是死了也不能认!” 她说着,幽幽地瞥了一眼贤妃。 “臣妾要怪,只管贤妃。” 贤妃闻言一惊,正要开口解释,萧贵妃全然不给她说话的余地。 “皇后娘娘是病糊涂了,随意找个人出气情有可原。贤妃一向行事谨慎,眼见皇后娘娘办糊涂事,就站在这里看着,也不知道劝一句?” 在圣上面前,对于卫皇后,萧贵妃保持着嫔妃对皇后的礼节。 对于位分不及自己的贤妃,她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她的语气显得有些咄咄逼人,“贤妃早不来看望皇后娘娘,偏偏今日一来,就惹出皇后娘娘这么大的气性。本宫不得不疑心,你到底是来探病还是来找事?” 她说的句句有理在理,就连圣上都听进去了,狐疑地看向贤妃。 贤妃满面堆笑,“贵妃娘娘冤枉臣妾了,臣妾见识浅薄,见皇后娘娘中毒只知着急,哪里知道是何人所为?又怎敢拦着皇后娘娘查清真相呢?” 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可能是萧贵妃所为。 哪怕当着卫皇后的面,她也否认了卫皇后的这个想法。 当然,她的否认卫皇后听不听得进去,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圣上一向敬重贤妃,又拿不到她挑唆的证据,自然不好说什么。 他只是不悦地瞥了贤妃一眼,“瓜田李下,贤妃日后,还是避避嫌的好。” 贤妃闻言一怔。 圣上从未对她说过重话,这样一句似有若无的警告,已经算得上严重了。 她自问自己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就为了萧贵妃一句话,圣上便对她改了态度。 原来所谓敬重,也就只是敬重罢了。 哪里比得上,他多年所爱呢。 她慢慢垂下脸来,面上一片阴影,叫人看不真切。 “是,臣妾遵旨。” 卫皇后心中凄楚,她中毒之事萧贵妃嫌疑最大,圣上竟然不闻不问。 反倒把她和贤妃训斥了一顿,令人心寒至极。 她不禁问圣上,“那臣妾中毒之事,难道就不了了之了吗?” 圣上冷哼一声。 “你把疑犯都杀了,不就是想把罪名推到贵妃头上吗?现在还跟朕装蒜,你当朕是傻子还是瞎子?你要是对太子之事心有怨恨,就冲朕来啊。” “臣妾怎敢怨恨圣上,臣妾只是……” 圣上一摆手,打断了卫皇后尖利的声音。 “皇后这病看来不轻,需要好好调养才是。日后无事便在兴庆宫安分守己,别再招惹是非了。至于后宫内务……” 他话音一滞,转过头来,看向萧贵妃和贤妃。 要论品级尊卑,自然萧贵妃为尊。 要论在后宫得人心,那还是贤妃更合适。 圣上的目光颇有些摇摆不定,心中暗自思忖着。 贤妃低垂的面容上,露出一丝阴森的笑意。 卫皇后见圣上变相禁足自己,慌忙要从床上爬下来,被霜冷一把扶住。 “圣上,臣妾举荐贤妃代掌后宫!” 眼看自己大权不保,她宁可把权力交到自己人手上,总好过—— 她目光投向萧贵妃,萧贵妃看也不看她,只对圣上开口。 “圣上,臣妾以为不妥。” 圣上听了卫皇后的话,心中几乎已有决断,却被萧贵妃打了个岔。 “爱妃觉得有何不妥?” 萧贵妃挽着他的胳膊,委屈道:“后宫之中尊卑上下,圣上早有定夺。皇后之下便是臣妾,越过臣妾将后宫大权交给贤妃,那臣妾还有何颜面立足?” 她说着说着,面露可怜之色。 “臣妾今日被皇后羞辱一番,此事一出,日后还不知道旁人怎样羞辱臣妾……” 她一双含情美目抬起,楚楚动人地看了圣上一眼,又万分无助地垂了下去。 圣上有些动容,面色犹疑起来。 “交给你,你能管得了吗?这些琐碎事情交给旁人,你就安心伺候朕不好吗?” 萧贵妃一听这话,更加执拗了起来。 “圣上的意思是,臣妾空有美貌,只能做个宠妃,做不好后宫的表率,是吗?” 一句话说得圣上无言以对。 这二十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萧贵妃,作为一个宠妃的存在。 她娇俏如少女,美艳动人,活泼开朗,还喜欢使些小性子。 唯独没有看到过,她在当家立事上有什么才能。 “罢了,就依爱妃的意思,交给你试试吧。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朕只不过把区区后宫给你戏耍,也不算什么。” “呸,圣上胡说!您是明君,才不是周幽王那等昏君呢!臣妾也不是褒姒,必定能好好治理后宫,绝不叫圣上心烦。” 一番话把圣上逗乐了,两人相视一笑,全然忘了卫皇后和贤妃还在场。 贤妃的手拢在广袖之中,握紧成拳。 眼看圣上就要把掌管后宫的权力交给她,却被萧贵妃截胡,她如何甘心? 看着圣上和萧贵妃旁若无人的模样,她将目光投向了卫皇后。 那是一道,极其无奈又幽怨的目光。 像是在说着,皇后娘娘我也很想帮你可是我斗不过萧贵妃。 “圣上,不可啊!” 卫皇后性子比贤妃浮躁,急得差点没直接滚下床来。 幸好霜冷及时扶住,还是在床边磕了一下,头上留下了一个印子。 圣上听见动静,目光投过去。 只见卫皇后脸面发黄,鬓发散乱,双目圆睁,犹如永巷里头的疯癫妇人。 再看看萧贵妃面容如花,柔情似水似少女模样,心里格外不耐烦。 “朕已经决定了,皇后连朕的旨意都敢不尊吗?即刻传旨,从今日起,后宫一应事务,以贵妃金印为尊!” 说罢看也不看萧贵妃,衣袖一甩,大步走出寝殿。 萧贵妃落后一步,一双柔情的眉目,换上了冷若寒冰之色。 她盯住了贤妃,唇角微扬,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随后,她伸出手平举在脖子上,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一向波澜不惊的贤妃,神情忽然僵住了。 须臾,面如死灰。 待晋王府得到消息,轩辕玦进宫探看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萧贵妃半倚在榻上,姿态慵懒闲暇。 她手中捏着一枚小小的金印,举在眼前,对着窗外细细欣赏。 轩辕玦上前一看,那是一枚贵妃金印,上边有双头金龙的盘钮。 “母妃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拿这个来玩了?” 萧贵妃得意地瞥了他一眼。 “从前这玩意无处可用,如今终于有用处了。本宫便让椒香拿出来,省得积灰。” 看来他进宫听到的流言是真的。 “宫人来报说是母妃出事了,儿臣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一步,索性母妃无碍。” 何止是无碍,还有意外收获。 “不过……”轩辕玦道:“母妃从未掌管过宫务,真的能做好吗?” 这话说得萧贵妃不乐意了。 “你是跟谁学的以貌取人这一套?以为你母妃年轻美貌,温柔多情,就一定没有掌管后宫的才能了吗?一定要贤妃那样姿色平凡的,才有能力?” 轩辕玦:“……” 他只好把话题转到卫皇后身上,这才得知了事情确切的经过。 “母妃的意思是,这件事是贤妃指使的,她有意挑唆卫皇后?” “必定是她。” 萧贵妃道:“要是真想取卫皇后性命,直接下毒便是,下什么马兜铃?贤妃明知凭这莫须有的罪名伤不到本宫,还是这样做了。那便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了。” 看起来是在栽赃陷害萧贵妃,实际上,是想让圣上更加厌弃卫皇后。 她的计谋还是得逞了,只是错在了最后一步。 最关键的后宫大权,没有如她所料的落到她手上,而是被萧贵妃截胡。 “幸好母妃说服了父皇,以贤妃经营人望的情况,后宫大权落在她手上,势必对咱们不利。” 贤妃在后宫出手,这一点和轩辕玦所料无二。 他早就知道,太子一倒,宁王势必锋芒毕露。 尤其是,在黄显荣被他设计打残之后。 萧贵妃忽然撇了撇嘴,摇头轻叹。 “还不能高兴地太早,如果本宫所料不错,贤妃一定会在本宫掌管后宫期间,百般出难题。既要管理后宫琐事,还要防着贤妃……” 她从桌上拿起一块靶镜,揽镜自照,瞪大了眼睛。 “本宫就怕心力交瘁,到时候这额头上,还有眼角处,又要爬出皱纹来。” 轩辕玦点头道:“南边产的极好的珍珠膏,儿臣命人采买去了。等一到就给母妃送进宫来,说是对护肤祛皱极有好处的。” 萧贵妃暗暗吃惊。 从前她若在轩辕玦面前说起这话,他必定要说,女子真是麻烦之类的话。 她都听习惯了,完全没指望自家儿子能安慰她一番。 没想到这一次,她随口一说,轩辕玦竟然没有嫌弃她,还说给她买了极好的珍珠膏…… 这种心情,比她从卫皇后和贤妃手中抢到大权,更加欢喜。 她眼中泛起了微微泪光,正要说些什么来夸夸自己的儿子,忽然听到轩辕玦开口。 “儿臣原是想给沈风斓的,她说自己没有皱纹不需要用这个,儿臣想着正好可以给母妃用。” 萧贵妃:“……” 她先前还担心这小两口感情不好,现在才发现,她担心错了。 小两口感情好到,她这个母妃的位置都排在沈风斓后头了。 是可能,孰不可忍? 而后一个月里,沈风斓发现,萧贵妃频频让自己进宫。 先前还和她一派婆媳情深的样子,现在就换了一副神情,叫她立规矩。 “本宫就是因为喜欢你,才不能不让你学学规矩。这是为你好,你以后就知道了。” 萧贵妃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内务府送来的账册,看也没看站在一旁的沈风斓。 沈风斓直挺挺地站了足有一个时辰,忽然看到萧贵妃眉头轻轻一蹙。 她抓准时机,狗腿道:“母妃看了一日账册也累了,不如风斓替你看看,可好?” 萧贵妃这才想起,沈风斓是鼎鼎有名的才女。 她还是谨慎地问了问,“你看得来吗?内务府的账册,和王府的可不一样。” 沈风斓笑道:“风斓未出阁的时候,也是学过如何管理庶务的。想来能为母妃分忧,若是不成再请母妃过目便是。” 萧贵妃闻言点了点头,她正好看累了,也想歇息一会儿。 “那你看罢,看到什么问题和本宫说。” 沈风斓站在那里没有动,一脸为难地看着萧贵妃。 萧贵妃这才道:“得了,坐着看吧。” 说罢又朝椒香道:“去把本宫的玫瑰露拿来。” 椒香一边摆手示意宫女去备热水,一边问道:“玫瑰露?前几日晋王殿下送来的珍珠膏,娘娘不是说极好吗?” 萧贵妃嗔怪地看向椒香。 当着沈风斓的面,说什么珍珠膏啊? 她朝桌子那边瞥了一眼,沈风斓正在认真地看账册,好像没有听到椒香的话。 她这才舒服了些,道:“啰嗦什么?就拿玫瑰露!” 宫女跪捧热水,萧贵妃将手轻轻伸进去一探,觉得水温适宜,略一点头。 宫女服侍她净了脸,又换上一盆滚烫的热水来,白气浓浓散开。 这一盆水不是用来净面的,萧贵妃将脸靠在铜盆上方,让热气熏蒸面部。 待熏得差不多了,椒香将一个玛瑙瓶子的盖子揭开,里头红艳的凝胶状玫瑰露流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玫瑰露抹在萧贵妃面上,细细匀开,直到整张脸都覆盖到。 随后闭上了眼睛,平躺在榻上小憩。 沈风斓偶然朝她这处瞧了一眼,只觉得这套流程,像极了在敷面膜。 还是睡眠面膜。 萧贵妃憩了一刻钟多,又起来净面,涂涂抹抹。 这一切都做完后,她才慢悠悠地走到沈风斓身旁。 “看得怎么样了?” 沈风斓拿起账册,对照着她在一张纸头上做的注,一页页指给萧贵妃看。 “母妃请看,这一处,御膳房采买的帐,足足算错了四十九两。” “这一处,各宫月例的帐,加起来的数和上一个月对不上,想来是哪个宫预支了没有还上。” “还有这一处,圣上的长生殿整修了个屋檐角,一块明瓦计到了三两银子,是镀金的明瓦不成?” “还有……” 萧贵妃连忙打住,“等一下,椒香,你快把沈侧妃说的都记下来。” 她一页一页翻得飞快,萧贵妃看得眼睛都花了,哪里记得住? 沈风斓笑道:“不必麻烦了,我这边都记下来了,哪一页哪一行是什么问题,统统在这上头。” 她把那张纸头递给萧贵妃,上头的字龙飞凤舞,看起来写得极其随意。 字体半点闺阁秀气也无,反而像是山中隐世,飘逸散漫。 说不上多好看,却让人莫名觉得舒服。 她忽然觉得,沈风斓跟一般的大家闺秀,还真是不一样。 “你怎么看得这么快?本宫才走开片刻,你都看完大半本了?” 她看了半日,还没沈风斓的一半多。 沈风斓只能拿在太师府学过为由,将她敷衍过去。 其实这些账册的内容,都十分简单,不过加减乘除罢了。 萧贵妃之所以觉得难,是因为大周重农轻商,女子只要会琴棋书画便可,不需要学习算术。 而沈风斓从一个幼童都要学习数学的地方来,当然比萧贵妃要熟练得多。 这些账册在她眼中,就跟小学水平差不多。 萧贵妃点了点头,“不愧是太师府的嫡女,既然如此,日后你便常常进宫帮本宫看账册吧。” 有沈风斓帮忙,她才能多些工夫陪伴圣驾,还能多保养保养皮肤。 沈风斓借机谈筹码,“风斓看的虽快,不过看多了,还是觉得有些眼酸脖子疼……” 萧贵妃哪里不知道她的想法? 她立马拍板,“以后你不必立规矩了,本宫实在心疼你,有人敢说闲话,就让他来找本宫便是!” 萧贵妃从前不掌管后宫,尚且无人敢惹她。 何况是现在? 沈风斓心里清楚,面上还要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 “多谢母妃关爱。” 等一回到晋王府,她的本来面目就露出来了。 辛辛苦苦从宫里回来,看到他们父子三个坐在草席上,玩得不亦乐乎。 一旁猫打盹,兔子吃草,一派和谐。 再想到她在华清宫做苦力,不禁气不打一处来。 她恶狠狠道:“轩辕玦,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那个珍珠膏的事情别提我名字!” 椒香当时提到珍珠膏的时候,萧贵妃的反常她明显感觉到了,只是装作在认真看账册而已。 一想便知,一定是轩辕玦没有听她的话。 被直呼其名的轩辕玦一脸不解。 难道他母妃近日频频传召沈风斓,和那个珍珠膏还有关系? 他忽然想明白了什么,面露尴尬之色。 “可是……你叮嘱之前,我已经和母妃提过了。” 沈风斓提醒他的时候,是珍珠膏送到京中,正要往华清宫送的那个时候。 而他向萧贵妃提及此事,是在此之前。 沈风斓一听,只得作罢。 “你是怎么和母妃说的?” 轩辕玦忽然发现,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女子的心思。 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解沈风斓上,忘记了萧贵妃也是个女子。 “我说,你没有皱纹用不到珍珠膏,正好可以给她用。” 轩辕玦老实回答,心中暗暗咋舌。 原来他母妃这些日子反常,就是因为他这句无心之言。 不就是说她有皱纹吗? 他母妃果然还是小心眼,只有沈风斓与众不同。 想及此处,他不禁微笑。 沈风斓:“……” “殿下可真是会说话,专挑母妃不爱听的说。” “这可如何是好?不如我进宫告诉母妃,她脸上其实一条皱纹都没有?” 他可不希望沈风斓三天两天往宫里跑,连陪他的时间都少了。 沈风斓道:“虽然母妃面上的确没有皱纹,不过我敢保证,殿下这样说谁听都觉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萧贵妃那颗少女心,才不会愿意听他的解释。 “放心吧,今日我替母妃看账册找出了许多问题,她已经不再让我立规矩了。” 这是她一贯的风格,用自己的能力解决问题。 轩辕玦道:“什么账册?” “内务府的账册,有多处疏漏,不过看样子都不是近日的。好比长生殿整修屋檐之事,至少隔了一个月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萧贵妃初掌后宫事务,这是要拿卫皇后开刀了。 矛头指向卫皇后管理不周,使得内务府账目混乱,才能将自己的威权树立起来。 萧贵妃这一招用的不错。 她知道自己在收买人心上比不过贤妃,索性反其道而行之。 轩辕玦道:“贤妃心机深沉,绝不会就此罢休的。你下回再入宫要小心些,遇见贤妃离她远一点。” 真正可怕的,并不是卫皇后这种,张牙舞爪之流。 反而是贤妃这种笑面虎,口蜜腹剑,才最最可怕。 沈风斓点头道:“我明白。” 后宫之中,卫皇后被皇上变相禁足,贤妃与萧贵妃形成对立之势。 朝堂之上,太子彻底失势之后,便成了晋王和宁王平分秋色。 宁王像是忽然拔地而起似的,一下子走进众人的视野之中,声名鹊起。 从前的他,永远是站在太子的身后,那个不温不火的角色。 太子挡在他身前,就像是一座高山,挡住了身后的河流。 现在山倒了,人们才发现,那条河原来也宽广得很。 他头一回堂堂正正走进众人的眼中,并且拥有许多的大臣拥护他,支持他。 今时不同往日,才发觉宁王不仅是个贤王,也是个有王者风范的皇子。 他具备和晋王一争的资格。 对于此事,晋王显得很是淡然。 他对此早有准备,并不惧怕宁王。 指使国子监学生打残黄显荣,是他先发制人,给宁王的一个警告。 宁王给沈风斓送了一座宅院,那同样也是在告诉晋王—— 沈风斓,他要抢。 那把龙椅,他同样要抢。 而对此怨气最大的,却是恒王。 他多年来不得圣宠,母妃不过个小小婕妤,屈居于太子和晋王之下,他不恼。 现在好不容易太子倒了,总该他扬眉吐气了吧? 没想到朝臣们还是不把他看在眼里,那些原先依附太子的官员,都奔着宁王去了。 这叫他气个半死。 宁王是个什么东西? 生母不过是个小小的才人,还曾经出过大丑事,失了圣宠。 寄养在贤妃膝下,就跟一条丧家犬似的。 这样的一个人,凭什么踩在他头上?! 恒王在府中暴跳如雷,恒王妃便忙着劝解。 “殿下到底是看晋王不高兴,还是看宁王不高兴?” 恒王道:“当然是宁王!晋王的母妃是萧贵妃,本王如何与他相提并论?萧贵妃一把年纪,看起来比你还年轻美貌许多,如何比得?” 恒王妃撇了撇嘴,老大不乐意。 说萧贵妃就说萧贵妃,拿她来比较什么。 她要有萧贵妃那般美貌,当初也不必嫁给恒王这个不得宠的了。 “这有何难?” 恒王妃道:“殿下想想,宁王得势,不悦的必定不止你一个。殿下不如与晋王交好,借他的手来对付宁王。” “晋王?” 恒王面露犹豫之色。 晋王名义上虽是他的弟弟,出身却比他高贵,从小就被圣上宠爱到大。 他的性子也骄傲,连太子都不放在眼中,何曾看得上恒王这个二哥? 两人同是皇子,实则是云泥之别。 见到他一脸犹豫,恒王妃怂恿道:“晋王的性子和从前不同了,你肯主动示好,他不会不给你面子的。再说了,你看我同沈侧妃多要好!” 她微微低下头,示意恒王看自己头上的黑珠步摇。 这支步摇是圣上寿宴的时候,沈风斓主动送给恒王妃的。 作为回礼,恒王妃还把自己的白玉钗给她戴上了,两人直接妯娌相称。 再之后沈风斓过寿,恒王妃也特特备了寿礼送去…… 这样说起来,还真是关系亲厚。 “晋王那么宠爱沈侧妃,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会拒绝的。殿下若是担心,不如妾身先去同沈侧妃通个气?” ------题外话------ 伊人求评价票!《妖王邪宠,毒后归来》竹隐修卿。 双强,虐渣,狗粮不断,小可爱们搜“妖王邪宠”就可以搜到。 江家小姐与段王爷,锦绣良缘,郎才女貌。 一场夺命局,不可一世的段王爷,一抔黄土随风逝。 毁江小姐好姻缘,收兵权,诛江府,废皇子。这仇,报不报? 再活一世:“你们要好过,那我就不让你们好过,我要做个乱臣贼子!分这半壁江山!”她眼神锋利 “本王要叫这天下易主,谁拦我,我杀谁!”他哞若寒星 小剧场: “啧,一进来就是活色生香” “你脱衣服做什么?” “吃你——”段殊玦轻吐出两字,腔调醉人,无尽风流。! 第一百二十五章 她也是要宁王侧妃的人 “什么?二嫂嫂说,恒王殿下想过府同我们殿下一聚?” 天斓居中,恒王妃与沈风斓对坐在榻上,品茶说话。 沈风斓道:“那怎么行呢?” 恒王妃一愣,没想到她会直接拒绝。 待要开口,只听沈风斓道:“恒王殿下是兄长,理应我们殿下上门拜访才是。” 恒王妃松了一口气,面上现出笑容来。 她和恒王商量了一番,觉得目前朝中的形势,依附晋王是最好的选择。 恒王身为兄长拉不下脸来,只好由恒王妃出马先行探路。 她选了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备着礼品就上了晋王府,说是来看望沈风斓。 两人拉了一会儿家常之后,恒王妃终于进入了正题。 她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对于沈风斓而言,却是期盼已久。 那支名贵的黑珠步摇,本来就不是白送的。 恒王妃道:“不必不必,晋王殿下出身高贵,虽是弟弟也比我们殿下高一头。只要晋王殿下不嫌弃我们恒王府落魄便是。” 她说话倒是直接得很,沈风斓喜欢她的痛快,也不多弯弯绕绕了。 便道:“我们晋王殿下私下同我说话,也对恒王殿下有敬慕之意,只是不知道如何主动邀约罢了。二嫂嫂瞧瞧,这不是两位殿下想到一处去了?” 恒王妃明知她说的是客气话,心里听着还是舒服。 她四下打量着天斓居的种种,语气羡艳。 “斓姐儿真是好福气,晋王殿下待你这般好。将来这正妃的位置还是你,没跑了。” 沈风斓听罢不禁掩嘴一笑,“二嫂嫂拿我打趣呢?怎么就看出没跑了?” 恒王妃道:“怎么,你还不信?华清宫你去过不少回了吧,好像是五六年前大修过一次,圣上说宫殿住得太久了怕贵妃娘娘看腻。” 沈风斓心中纳罕,这又跟华清宫有什么关系? 恒王妃喝了一口茶,紧接着说:“当时就是晋王殿下负责的,修建得美轮美奂,又不过分奢靡,圣上和萧贵妃都十分满意。我也去过一次,觉得比天斓居的用心还是差一些。” “说句难听的,侧妃到底还是妾室。晋王殿下待你比待自己的生母还要好,这是对妾室的做法吗?换了别的皇子殿下啊,对正妃都没这么好!” 恒王妃说着说着,话题就岔开到爪哇国去了。 一会儿说恒王待自己如何如何不体贴,一会儿又说付婕妤待自己如何如何苛刻,连皇后赏的衣裳首饰都要克扣她的…… “你不知道吧?我刚嫁进恒王府的时候啊,足足去付婕妤的甘泉宫立规矩立了两三年!” 恒王妃幽怨道:“果然女子生得美艳最重要,我要是有你这种命就好了……” 说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看了沈风斓一眼。 那一眼情绪微妙又复杂,看得她甚是无奈。 幸好奶娘及时把云旗和龙婉抱来了,才把恒王妃的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 两个小家伙对恒王妃已经熟识了,不必大人教,自己就喊着“二伯母”“二伯母”的。 那精致的小脸上带着灿烂笑容,奶声奶气的“二伯母”,将恒王妃的心都叫化了。 她的面上立刻呈现出慈祥的笑意,瞬间从怨妇化身为慈爱的长辈。 “快来,叫二伯母抱抱!” 她伸出双臂,像是老母鸡护小鸡仔一样。 奶娘并没有把他们直接交到恒王妃怀中,而是隔着一段距离,将他们放在榻上。 接下来的一幕,让恒王妃目瞪口呆。 只见云旗和龙婉自己站在榻上,定了定之后,踉踉跄跄地朝她跑来。 虽然间距只有三四步路,但她很肯定,自己看到云旗和龙婉会走路了。 “他们两……他们不是才八个多月吗?” 恒王妃诧异地转向沈风斓,她确定自己没有记错两个孩子的月份。 他们是大年初一生的,带来了今年的第一场瑞雪。 沈风斓笑着朝她眨眨眼,“好嫂嫂,千万别告诉了旁人去。因你是自己人,我才没避着你的。” 恒王妃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 她这话不亚于是在告诉自己,晋王愿意接受恒王的归附。 恒王妃大喜,忙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瞒得这样好。” “我也是前两天刚发现的。这两个孩子学说话比旁人早,走路也比旁人早。不知道外头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们,索性就让人传云旗痴傻好了。” 恒王妃忙点头,像是十分赞同沈风斓的话。 “小孩儿家不好养活,你家这两个就是名声太盛了。你放心吧,这事我保证不告诉旁人,只我和我们殿下知道便是。” 恒王妃一向心直口快,对于云旗和龙婉的事,沈风斓倒不担心她说出去。 她和太子妃一样,哪怕自家夫君之间有什么利益冲突,对于孩子的心还是善意的。 更何况,云旗和龙婉这样可爱。 两个孩子扑在恒王妃怀里,叽叽呱呱地说话。 “二伯母什么时候来的?” “二伯母用膳了吗?” “二伯母是来看云旗的吗?” …… 沈风斓在旁听了,哭笑不得。 “这都是上回我二舅母来,我同她说话,这两个孩子就学上了。” 恒王妃忽然想到,她口中的二舅母,就是定国公夫人。 “你说起国公夫人啊,我忽然想到了一桩事。国公夫人前些日子,在给你那个三妹说媒呢。” 说起沈风翎,恒王妃目露不屑之意。 “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可别往你娘家传。你这个庶妹啊,实在是不上台面。” 上回云旗和龙婉百日宴的事,她现在说起来还生气。 哪有亲姨母,说自己外甥是傻子的? 陶氏帮着小陈氏,给沈风翎说亲的事情,沈风斓早有所耳闻。 据陈执轼说,先前说的是太常寺卿曾家的二公子,被沈风翎一哭二闹地拒绝了。 也不知道,现在说的是何人? “三妹她做了什么?” 沈风斓前些日子的心思,都放在太子和南青青的事上,无暇顾及太师府那边。 就连沈风翎说亲这事都忘了。 恒王妃轻嗤一声,“你父亲沈太师,相中了那个詹世城。他又是你兄长的好友,有意亲上加亲。没想到你那个庶妹,连他都看不上眼。” 詹世城虽只是三品京兆尹,却深得圣宠,是朝中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他金殿之上大胆弹劾,圣上就直接把太子和朴珍前,两只大蛀虫都灭了。 可见圣上有多信任他。 这样一个人,朝中多少大臣想把女儿嫁给他,都说不上话来。 她沈风翎区区一个姨娘养的庶女,竟然拒绝? 沈风斓不禁摇头。 “便是她不拒绝,詹世城也不会愿意的。” 恒王妃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还真是,詹世城托人婉拒了沈太师的好意。听闻沈太师一怒之下,把你三妹关进家中祠堂了。” 连着拒绝了两桩极好的亲事,京城之中必然议论,沈风翎眼高于顶。 日后再有合适的青年才俊,便是想攀附沈太师,只怕也不敢娶沈风翎了。 沈太师的做法,倒是在沈风斓意料之中。 先前沈风翎带着卫玉陵到晋王府来,后来又在云旗和龙婉的百日宴上胡言乱语,沈太师都没有对她怎么样。 因为她伤害的是沈风斓——沈太师不曾真心关爱的女儿。 这回沈风翎拒婚,沈太师却直接把她关进了祠堂。 因为她伤害的是太师府的颜面。 在沈太师眼中,永远只有他的颜面最重要。 沈风斓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过了两日,恒王果然亲自上门,轩辕玦在正屋前厅见了他。 出乎恒王意料的是,轩辕玦丝毫不拿架子,一口一个二哥地称呼他。 他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喊起四弟来,从未如此顺口过。 两人就宁王的事情,达成了利益一致的共识。 沈风斓没有陪同,只是命人把云旗和龙婉送去见客,顺便帮这对二三十年来极少交流的兄弟活跃气氛。 两个吉祥物一送过去,一点儿也不怕生地叫着二伯伯。 恒王心中一惊,这才理解为什么恒王妃天天在他耳边叨叨,晋王府两个小娃娃多可爱。 可爱到这些日子,恒王妃夜夜主动放下脸面来,缠着恒王造娃娃。 恒王起先还嫌弃她,三十岁的人了还这么不知节制。 从晋王府回去后,他就彻底改变主意了。 要是能让恒王妃生出这样可爱的娃娃,他就算身体被掏空也愿意! 要是正巧孩子出生赶上个雨儿雪儿之类的,说不准圣上也能高看他一眼! 说干就干,恒王府中,众人都诧异恒王与王妃之间,前所未有的和谐。 有自以为知情者说,那是因为恒王能跟晋王搭上线,全靠恒王妃和沈侧妃的交情。 殊不知,这全是云旗和龙婉的功劳。 恒王府一众姬妾咬牙跺脚,不知道恒王最近怎么改了性子。 不宠幸她们这些年轻貌美的姬妾,反倒夜夜去恒王妃那个半老徐娘那里? 她们越发打扮得妖娇俏丽,试图把恒王勾回自己身边。 恒王也有些犹豫,再一想,要生出云旗和龙婉那样的宝宝,也得母亲的条件好才行。 沈风斓的美貌才学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她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要不云旗和龙婉怎么会生得那么聪慧又好看? 恒王妃十几岁的时候也是美貌的,何况出身官宦之家,总比那些姬妾的涵养要好。 他拒绝了一众姬妾的骚扰,专心在恒王妃身上耕耘。 以至于后来恒王妃再去找沈风斓说话的时候,再也不抱怨动抱怨西了,面上总带着少女一般的笑意。 整个人像年轻了十岁。 沈风斓忽然能够理解,为什么萧贵妃年近四十,还能保持少女般的状态。 有爱情滋润的女子,才能花开不败,永葆青春。 —— 太师府中。 光线昏暗的祠堂中,立着一面面牌位,显得阴森可怖。 供桌前的蒲团上,一个瘦弱女子跪在那里,脊背弯成了虾米状。 她看起来跪了许久了,身子一动不动,仿佛一座石雕僵硬在那里。 四周一片寂静,时而有微风从天窗吹进来,拂起惨白的半旧帘幔…… 门外忽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跪着的女子身子颤了颤。 “三小姐——”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悄悄靠在门上,似乎想要进去。 她手中提着食篮,左右张望了一番,这才伸手推门。 “玉萧?” 沈风翎低垂的头慢慢抬起来,看到眼前是自己的丫鬟,这才松了一口气。 “三小姐,快些吃吧,奴婢给您拿了好些吃食。” 沈风翎已经饿了一天一夜,面色萎靡。 她还是执着地摇了摇头,急切道:“玉萧,你来得正好。你快帮我带个口信出去,找宁王殿下!” 玉萧一怔,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宁王殿下?小姐别开玩笑了,咱们哪里见得到宁王殿下?” 沈风翎道:“虽见不到他本人,但我知道长街东南面那里的一间铺子,是宁王殿下的产业。你到那间铺子去寻掌柜,提我的名字,他一定会去找宁王殿下的!” “可是找宁王殿下说什么呢?难道他会救小姐出去吗?” 沈风翎道:“就告诉宁王殿下,让他别忘了他对我的承诺!” 玉萧听了点点头,“奴婢去就是了,小姐先把饭吃了,免得一会儿管事来看见!” 沈风翎听她答应了,这才有心思去看饭菜。 见都是柳姨娘一贯吃的东西,心下了然。 这必是她偷偷让玉萧给自己送来的。 沈太师好狠的心,竟然真的把她关在这个阴森森的祠堂里,不让人给她送饭。 小陈氏身为大房嫡母,嘴上说得好听,还不是对自己毫无顾惜之意? 在太师府里,真正关心她的,不过是柳姨娘一个罢了。 她拿出筷子,用力地朝嘴里扒饭。 沈太师想用对付沈风斓那套来对付他,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她早就找好了靠山,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拒婚。 她要吃饱饭,好好活着,等那个人上门提亲…… 等沈风翎吃完了饭,玉萧又把几块干粮用帕子一包,让她藏在衣袖里头。 玉萧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朝两边一望,悄悄地走出了祠堂。 在她走后,看管祠堂的一个老仆慢慢从后头走出来,继续清扫落叶。 要不是小陈氏吩咐,让他别拦着给沈风翎送饭的人,他才不会让玉萧轻易进去呢。 不多时,玉萧出了太师府。 她假借给柳姨娘买胭脂水粉的名义,给后院守门的老婆子塞了一块碎银,这才顺利地出来。 到京城中最繁华热闹的长街,再往东南面搜寻,果然找到了沈风翎说的铺子。 那是一家专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叫做红粉轩。 玉萧才一进门,小二见她打扮得像官宦大家的丫鬟,连忙笑脸相迎。 “姑娘里面请,是想买胭脂还是水粉呢?” 玉萧道:“请你们掌柜的出来说话,我有要紧事同他说。” 小二一听这话,不敢犹豫,连忙招呼掌柜的出来。 不一会儿,铺子后头门帘一动,白胖的掌管迎了出来。 “这位姑娘有何事找在下啊?” 一面说着,一面打量她的衣着装扮。 她看起来是体面人家二三等的丫鬟,想必是替主子出来跑腿办事的。 玉萧忙拉着他到一边,悄声说话。 “我是太师府的丫鬟,我们三小姐有事要找宁王殿下,请你给宁王殿下捎句话。” 掌柜的眉头一蹙。 三小姐? 宁王殿下特特吩咐过,太师府的二小姐持有他的信物。 要是她的丫鬟仆人来铺子里买东西,一律不收钱。 怎么眼前这个丫鬟,说的是三小姐呢? 他试探道:“姑娘说的是……太师府的,三小姐?” “就是三小姐,我们小姐说,请宁王殿下别忘了对我们小姐的承诺。” 掌柜的心中暗想,宁王殿下对那个二小姐那么重视,这三小姐总不会差太多吧? 他就替这小丫鬟传这一趟话,大约是没错的。 这样想着,便笑着对玉萧道:“姑娘放心,在下这就派人去传话,请姑娘明日来听消息。” 玉萧福了福身谢过掌柜,走出铺子的门,伸手遮了遮太阳。 因为日头毒辣,她便沿着路边的铺面走动,躲在阴影底下过。 正好这边上的几处门楼都十分高大,什么一品居,翠袖摇…… 那红粉轩的掌柜远远看着她,忽然叹了一口气。 正好天气炎热,店中没什么客人,小二便殷勤询问。 “您叹什么气啊?” 掌柜的道:“我有一种预感,去王府报信是讨不着什么赏的,不挨骂就不错了。” 他下巴一抬,示意小二的看玉萧。 “她要是替那位主儿传话,这个时候应该大摇大摆到一品居坐着,等底下人传话回去答复才是。上一回那位主儿亲自来,不是没等一会儿殿下就亲自过去了吗?” 小二的明白了过来,“您的意思是,她说的这位三小姐,没什么体面?” “是啊,所以本掌柜决定,派你去宁王府报信。” 掌柜的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走上去取下了他肩上的白巾,搭在自己身上。 “去罢,今日本掌柜替你招呼客人。” 小二:“……” 讨得着赏的差事掌柜的就自己去,像这种没油水还可能挨骂的,就是他去。 这什么鸟掌柜! 他气哼哼地出了门,手搭凉棚遮着日头,快步朝宁王府的方向去了。 次日,沈风斓决定回一趟太师府。 小陈氏日前送信给她,说是沈风翎在祠堂里日渐消瘦,有人送饭她也没胃口吃。 沈太师这个亲爹是个甩手掌柜,连嫡女的性命都不管不顾,还会管一个庶女的死活吗? 她虽然不喜沈风翎,到底是自己名义上的女儿,总不能全然不顾。 可惜沈风翎对她和木清华都有距离感,她无奈之下,只能找沈风斓想办法。 这对姊妹一嫡一庶,从小就是两个娘养大的,感情算不上好。 再不好,那也是一起生活过十来年的。 总比小陈氏和木清华,这两个后来人要强些。 看在小陈氏的面子上,沈风斓也不得不回府探看一番。 轩辕玦道:“过两日休沐再回去罢?我陪你一起回去。” 太师府的气氛不算好,他怕沈风斓自己回去会吃亏,想陪着她一起走一趟。 沈风斓明白他的心思,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殿下难道觉得,我没了殿下,连家务事都应付不了了吗?在那个府里,我到底是堂堂正正的嫡女。” 轩辕玦不置可否。 嫡女又有什么用? 沈太师对她如此凉薄,便是嫡女,也不过视为草芥。 她在晋王府名义上只是侧妃,但手里掌着王府的中馈,得到的敬重不下于正妃。 那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轩辕玦待她有多深情。 “那你自个儿小心些,我让他们多带些人随你回去。” 沈风斓出了晋王府的门,才知道他所谓的多带些人,是多少人。 前头一架带晋王府徽记的马车,高大宽敞,是晋王出行惯用的座驾。 身后还跟着三四辆马车,坐着有些体面的丫鬟仆妇们,足足有十几个人。 跟车的婆子左右两列,加起来还有十来人。 再加上车夫、侍卫、随从…… 浩浩荡荡排成一长队,足足排到了晋王府外的大街上。 她哭笑不得。 知道是她回娘家一趟,不知道的还以为贵妃省亲呢。 芳姑姑亲自在门外候着,叮嘱丫鬟仆妇们好生伺候着,目送仪杖渐行渐远。 这一路上,街道两旁的人剥着瓜子看着,嘴里啧啧称奇。 当初是谁说,太师府的嫡小姐嫁给晋王做侧妃是下嫁了? 瞧瞧瞧瞧,真正高贵美貌,才满京华的女子,就算做侧妃都比旁人的正妃体面! 眼高于顶的晋王殿下,连小郡主都看不上,独独对沈风斓这样宠爱。 这才是佳偶天成,一对璧人呢! 因为仪杖过于豪华太引人注目,这一回,沈风斓没有揭开帘子朝外看。 她寻的不是休沐的日子,沈太师和沈风楼都不在府中。 小陈氏和木清华亲自出府迎接她,看到赫赫扬扬的仪杖,先是一惊。 而后两人齐齐掩嘴轻笑,闹得沈风斓反不好意思了起来。 浣纱和浣葛下车跟在后头,其余随行的丫鬟仆妇都被安排下去喝茶。 沈风斓三人一行往里走,小陈氏笑道:“堂嫂总是担心你在晋王府过不好,怎么劝她都不听,瞧瞧瞧瞧!” 她说的堂嫂,就是定国公夫人陶氏。 木清华笑着接话,“何止是二舅母?高轩不也是?没事就说,你有工夫就去晋王府瞧瞧斓姐儿,瞧瞧斓姐儿……这几日才不说了。” 说得三人齐齐发笑,沈风斓也笑问道:“为什么这几日不说了?” 这下换木清华面红了。 沈风斓隐约猜到了什么,又看向小陈氏。 “华姐儿有身孕了,已经快两个月了。这没足三个月的胎可是不能说的,你千万别传出去。” 小陈氏说着看向木清华,木清华越发羞红了脸。 沈风斓喜道:“恭喜嫂嫂了,等孩子出世时,我一定备大礼来贺。” 木清华嗔道:“什么大礼,你只消把你的肚皮借我摸一摸,就是最好的礼了。” 这话说得沈风斓一愣。 摸她的肚子,这是什么说道? 小陈氏见她愣着,便笑着解释道:“你不知道?现在京中高门女眷,好些都在说,要有机会摸摸你的肚子就好了。也像你似的,生一双祥瑞的龙凤胎出来。” 沈风斓道:“小姨母蒙我呢,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这话?” “我蒙你做什么?那是因为晋王府门槛太高,等闲人不敢轻易上门打扰你,有晋王殿下拦着帖子呢!不信你等着,一会儿她们听说你回门,肯定会上门来求见的。” 沈风斓轻哼一声,握住木清华的手,在自己腹上停留。 木清华果真摸了摸,又听沈风斓道:“小姨母和嫂子帮我个忙,日后再听见这种传言,就按之前的话,说云旗是傻的就好!” “这是何意?云旗和龙婉那么聪明,这才八个多月呢,又会说又会走,怎么能是傻的呢?” 木清华才怀上身孕,巴不得生个聪明漂亮的宝宝,一听这话没反应过来。 小陈氏倒是很快领会了她的意思。 “斓姐儿说的有道理。云旗和龙婉太招眼了,宁可叫人以为云旗痴傻,也少招惹一些嫉妒。” 正好之前也有小郡主、沈风翎都说过,云旗痴傻这话。 只要借着这个话头一宣传,这话从太师府传出去,旁人自然会信几分。 沈风斓忽然想起正事来,便问:“三妹如今还在祠堂吗?” 此话一出,小陈氏和木清华的面色,都黯淡了几分。 木清华道:“说起这话来,我都替婆母委屈。” 三人一路走到正房,在厅中坐下,丫鬟们送上茶和鲜果来。 沈风斓端起茶来,一听这话,来不及喝便问是怎么回事。 “公爹吩咐,不许给翎姐儿送饭。柳姨娘那边自然偷偷送,婆母便让看守祠堂的人别拦着,假装没看见就是。想不到柳姨娘倒到处同人说,说婆母心狠虐待庶女。” 沈风斓眉头微蹙,轻轻抿了一口茶,看向小陈氏。 “有这等事?小姨母心地好,也不能由着人糟蹋才是。那个柳姨娘一向是泼皮无赖惯了,你不狠狠教训她一番,她只会蹬鼻子上脸。” 这一点陶氏就做得极好,她每回到太师府来,柳姨娘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别说闹什么事了,在陶氏面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小陈氏面露难色,“我毕竟不是原配夫人,她又是打小伺候你父亲的,年纪比我大了那么多,我怎么好训斥她?” 不当家不知道,一当这太师府的家,才知道其中有多少难处。 沈风斓不禁轻叹一声,小陈氏不是个没主意的人,对上柳姨娘这种泼皮也没法子。 她当初在太师府的时候,一朝失势,还不是要靠自己治柳姨娘? 如今…… 沈风斓不禁一笑,“小姨母放心,一会子我替你治她。总归我已经不是太师府的人了,也不需要顾忌脸面,回头走人就是。” 小陈氏有些犹豫,木清华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想必她也觉得由沈风斓出面极好,却又怕麻烦沈风斓。 她便替小陈氏开口,“如此就多谢斓姐儿了,那个老婆子实在可恶,也该治治她!” 小陈氏忽然摇了摇头。 “不成,这个家总归是我当。我若是压不住她,斓姐儿一走她照样作妖,还是得我自己出面才是个了局。” 沈风斓忽然笑道:“好,不愧是太师府的掌家夫人。要是连个泼皮姨娘都降不住,那就是风斓错看小姨母了。” 小陈氏这才意识到,原来方才沈风斓是在试探她。 她早就有让小陈氏自己解决的意思,故意说要自己出面,让她意识到不妥。 小陈氏有些不好意思。 她比沈风斓年长、辈分也长,还不如沈风斓懂得持家之道。 想到这里,她从座位上起身。 “华姐儿随我去柳姨娘那里,斓姐儿去祠堂见翎姐儿吧,我们不在你们姊妹反倒好说话些。” 沈风斓点了点头,浣纱和浣葛陪着,轻车熟路地往祠堂走去。 柳姨娘早就听说沈风斓今日回门,特特到府门外看了一眼,吓得直咋舌。 从前古妈妈同她说,王爷的侧妃和一般人家的妾室不同,是能上宗人府玉碟的三品衔。 她还不信,觉得天底下的妾室都一样,都是正室夫人的半个丫鬟。 没想到沈风斓嫁到晋王府,不仅没有正妃踩在她头上,还生了一对龙凤胎掌了府里的中馈,俨然一派正妃的风范。 今日回门这仪杖更是不得了,那明黄徽记的马车奢华富丽,还以为是贵妃到了太师府呢! 柳姨娘一面往回走,一面心中暗恨。 怎么天底下的好事,都叫她沈风斓占尽了? 想了想,忽然又不嫉妒了。 沈风翎也是要做宁王侧妃的人,到那时她也会像沈风斓这样风光,再也不用看人脸色…… 她忽然欢喜了起来,朝着自己的屋子回去。 自从小陈氏嫁进来之后,她就失去了住在正房抱厦的权力了,挪到旁边的一处小院。 虽然离正房远了些,但是地方宽敞了许多。 反正她天天在沈太师面前晃悠也没用了,小陈氏年轻又貌美,沈太师眼里哪里还看得见徐娘半老的柳姨娘? 她想着沈风翎成为宁王侧妃后的场景,不由一路哼着小曲,一路走进自己的小院。 一进院子,她的小曲就再也哼不出来了。 院子里,伺候她的婆子和丫鬟恭谨地站在两边,躬身侍立。 再往里看,只见两个服制鲜艳的丫鬟,站在小厅外头。 这两个丫鬟显然不是她的人,她身边可没有够格穿这么好看的丫鬟。 她心下一惊,这好像是小陈氏身边的两个二等丫鬟…… 她忙忙赶进屋去,果然看到小陈氏高高坐在上首,正一脸严肃地喝着茶。 见她进去,眼睛都没抬起。 这显然是来者不善,柳姨娘连忙福身请安。 “夫人怎么到我这小地方来了?您有话让人吩咐一声便是,我自然到正房去伺候。” 小陈氏轻轻一笑,“柳姨娘最近本事也大了,在本夫人面前,也不自称奴婢了。” 柳姨娘闻言一愣。 她一把年纪,在小陈氏这个不满二十的黄毛丫头面前自称奴婢,实在是跌份。 既然小陈氏指出来了,她也不敢违抗。 便不情不愿道:“是,奴婢不敢。” 小陈氏这才朝四周打量了一眼。 “本夫人不是来找你的,是来看看这个院子。这里地段好,我想重新修整一番,给华姐儿将来的孩子住。” 柳姨娘一听,骇然道:“给大少奶奶将来的孩子住?那奴婢要住在哪?” 她对这个居所满意得很,住惯了院子,哪里还住得了狭隘地方? 小陈氏就等她这一句,当即冷笑一声。 “让你住个大院子,方便你和仆妇造谣本夫人,是不是?” ------题外话------ 想看斓姐儿和沈风翎撕逼的,请等明日,哈哈哈! 今日有奖竞答:红粉轩的小二去宁王府传话,宁王会怎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