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主出山,谋娶良玉》 第1章 秦良玉今日必须把给方家洗衣服的钱要回来,欠夏大夫家的药费不能再拖了。 “喜鹊姑姑,您瞧瞧?”秦良玉把装着整齐衣服的提篮交给方家洗衣房的喜鹊姑姑。 喜鹊姑姑嘿嘿一笑,“你娘洗的衣服,我还用看么?明日有主母的衣服要送洗,记得来取。” “这是我娘采的山菇,还请姑姑笑纳!”秦良玉送上山菇,却不见喜鹊姑姑提及工钱的事儿,她心下有些着急。 “先回去吧,”喜鹊姑姑见她不动,挑了挑眉梢,“怎么,你还有事儿?” 秦良玉扬起一个笑脸,“没事姑姑,就是我家欠了人家的药钱……” 喜鹊长长的哦了一声,“你看我这记性,今日到了该结工钱的时候了!” 看着如今正值豆蔻年华的秦良玉,看着她灿若烟霞的笑脸。 喜鹊姑姑忽然一拍脑门,猛的拉住秦良玉的手,把她拽进方家的角门,低声道,“自从你爹出了事,你娘的身体就不大好,这药钱也欠下不少了吧?光靠洗衣服,什么时候能还清?你娘的身体得用好药养着,人参灵芝这些东西最养人,你不想给你娘吃?” 秦良玉心头一跳,“姑姑真是说笑,这些东西,我家哪能吃的起?” “眼下有个大好的机会,你若是能抓住这机会,你们娘俩的下半辈子也就不愁了!”喜鹊姑姑神秘兮兮的看着她的身段,抿嘴轻笑。 尽管秦良玉心里很排斥,但她还是十分顺从的开口,“多谢姑姑,是什么机会?” 她盘算着,若是说亲,她就告知自己婚事已定下来回绝。 却听喜鹊姑姑道,“过几日,英王世子要来济阳郡。圣上是真宠爱英王世子呀!人还没到呢,圣旨早早就已经到了!让咱们老爷好生招待,不可怠慢世子爷!” 秦良玉莫名的看着喜鹊姑姑。 “你娘当年一舞,可是震惊了整个济阳郡呢!”喜鹊姑姑脸上还有些向往之色,“好些人都说,能亲眼看你娘一舞,便死也无憾了!” “那不过是文人夸张的说法……” “你可继承了你娘的本事?”喜鹊姑姑脸面严肃的看着她,“我记得你们离开方家之前,你的舞可是跳的很不错的!这些年,可曾扔下?” 秦良玉心中飞快的转着。 喜鹊姑姑这是要举荐她到英王世子面前跳舞吗? “若是能讨了英王世子的欢心,能不能跟着英王世子去鹿邑见见世面且不说,咱们老爷这儿的赏钱肯定是少不了的!”喜鹊姑姑嘿嘿一笑,“到时候,你岂会稀罕洗衣服的这点儿钱?” “可我不是方家的舞姬呀?” “看在我和你爹娘这么多年情谊的份上,这忙我还能不帮你么?你若有意,现在就跟我来!” 喜鹊姑姑攥着她的手,秦良玉心跳的很快,脸面都微微发热发紧。 “你能跳吧?不会给姑姑丢人吧?” “姑姑……放心!” 她被领进一方宽敞的院子里,这院儿里已经有好些小姑娘在练舞了。 看着她分外熟悉的舞步舞姿,她的心不由安稳了几分。 阿娘以前是方家教跳舞的老师,爹爹出了事,阿娘才离开了方家。 “这是我干女儿,玉儿。舞跳得可好了,给世子爷献舞的舞姬若是没选齐的话,叫她试试?” 第2章 喜鹊姑姑是方家三老爷的通房,且管着洗衣房,在方家有几分面子。 院中的掌事娘子连忙点头,将秦良玉领上前。 “跳一段儿我看看。”教跳舞的女老师看她是走后门来的,有些不耐烦的抬了抬下巴。 秦良玉随意跳了一段小时候最喜欢的胡旋舞。 那傲慢的女老师却瞬间有了精神,眸中一亮,微微点头,“有底子,留下吧。” 喜鹊姑姑喜笑颜开,从掌事娘子那儿得了整整一吊钱!一千文呢! 秦良玉说了好些好话,才从喜鹊姑姑那里讨了二十文钱出来。 洗衣服的钱该是一百二十文的,一百文先还了夏大夫,剩下二十文还能买些米面精细点的粮食给阿娘。 可如今…… “阿娘,只有二十文,不过您放心,喜鹊姑姑介绍了我去方家跳舞,说是鹿邑的世子爷要来,若是跳得好,方老爷大有赏钱呢!”秦良玉怕阿娘担心,嬉笑说道。 听闻鹿邑,床上盖着面纱的女子骤然咳嗽起来。 秦良玉连忙帮她抚背。 “你是为了钱,为了给我治病?还是自己想去跳舞?”母亲的声音极其好听,宛如潺潺的溪流,沁润过人的心田。 “阿娘,我想跳舞!” 秦良玉知道阿娘其实不想让她去,从阿娘攥着她手的力道上,她就明白了。 但她真的想让阿娘过的好一点,让阿娘的身体能够好起来! 她回到方家的时候,跳舞的小姑娘们恰好在休息。 “听说英王世子爷面貌英俊,未及弱冠之年,但已有鹿邑玉郎之称……” “还听说他风流倜傥,若是能被世子爷相中,岂不是一朝飞上枝头……” “做梦呢?这种好事岂能落在你头上?!” …… 陈国国主好歌舞,选拔官员其中有一条就是,必须通音律。 能学习歌舞的都是乡绅富户家的女儿,如今被选来为世子爷献舞的,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若不是走了喜鹊姑姑的后门,秦良玉连试一试的机会都没有。 秦良玉上前,小姑娘们突然停下了话音。 紧跟着,整个院子都寂静了下来,鸦雀不闻。 秦良玉狐疑的回过头去,忽然瞧见一个衣着格外靓丽的小姑娘。 一院子莺莺燕燕,也遮不住她衣着的华贵。 “见过方大小姐!”院子里的小姑娘们都认得她。 她是济阳郡郡守的嫡长女,方维仪。 秦良玉飞快的跟着蹲身下去,不叫自己显得那么惹眼。 “从今儿个起,方大小姐会跟大家一起练舞,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可要好好向方小姐学习!”教跳舞的女老师扬声说道。 安静的院子,瞬间议论纷纷起来。 “方大小姐竟要和我们一起练舞啊?她的舞已经跳的那样好了!” “完了完了,原想着咱们有机会被世子爷相中呢,如今方小姐都来跳舞了,可见更没有咱们的份儿了!” “原本就没有……” 女老师给院子里的小姑娘们编排动作队形。 方维仪听着听着,忽然轻蔑一笑,“我是来做领舞的,月娘子不知道什么叫做领舞么?” 女老师被噎了一句,脸上一阵青白。 “就是要独一无二,众星拱月。”方维仪一脸冷傲。 第3章 院子里的小姑娘们都敢怒不敢言。 “相信看过我跳舞的人都知道我有这个能力,也配得此待遇。”方维仪没提她身为郡守的爹,脸上却更添几分傲然之色。 小姑娘们想到去年中秋,方维仪让人惊艳的舞姿,纷纷低下头去。 秦良玉去年中秋在家里照顾生病的母亲,没能去看中秋河灯,只听说方家的嫡女舞姿极美,惊为天人。 此时看方维仪的傲气,她不由越发好奇起来。 女老师重新编排舞蹈。 她们所有人都成了方维仪的陪衬,尽管如此,方大小姐仍然不满意,一再要求简化小姑娘们的动作,而她自己的动作则愈发复杂精致。 整整大半日的功夫,什么都没练,净折腾队形动作了。 连晌午饭都没吃,才把队形定下来。 略吃了些水果,大家便开始练舞。 方维仪的动作精美绝伦,加之她技艺精巧,在众多妙龄女孩子的陪衬之下,身在中央的她,给人极为惊艳的效果。 虽说她先前对女老师不敬,可这会儿,连女老师都忍不住对她连连点头。 小姑娘们原本不服气的,这会儿也无话可说了。 秦良玉看着她的舞姿,不由在心中赞叹。 极为高难度的旋转腾跳,方维仪也能游刃有余,可见她平日里是下足了功夫的。 秦良玉赞叹过后,便牢记自己的队形,认真的做好自己的陪衬。 可所有人的目光却渐渐的偏移。 方维仪的舞姿虽惊艳,但另一个女孩子的舞姿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生命力。 每一次乐声响起,她舞动起来,都会带给人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她完全投入进乐声的世界,浑然忘我。她在队形里和同伴配合的天衣无缝,却偏偏比领舞的方维仪更吸引人视线。 不仅站在外头的女老师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秦良玉的身上,就连她的同伴都因为被她的舞姿吸引,而跳错了舞步撞在了一起。 “管好自己,谁如果再跳错,就别去世子爷面前丢人现眼!” 方大小姐冷然的呵斥,让小姑娘们脸上有些挂不住。 低声的议论渐渐浮动起来。 “她又不是跳得最好的,凭什么做领舞?” “那个新来的女孩子,跳得比她好多了!” “方大小姐跳舞,用的是技巧,可那个新来的女孩子……似乎是用生命在跳舞……太美,太震撼了!” …… 练习继续,方大小姐看向秦良玉的目光却越来越冷。 突然有前院的仆妇疾跑来,“来了来了!世子爷已经在渡口下船了,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到府上了!” “怎么提前了!”院中一片惊呼,小姑娘们的脸都热了起来。 女老师立即安抚,“大家已经配合的很好了,别紧张,再练三遍,然后换了衣服回来集合。” 都是基础很好的小姑娘,绷紧了心神,已然能默契的配合了。 小姑娘们的华服都被送来了院中,却偏偏少了秦良玉的。 丫鬟道,“姑娘的尺寸没有给送去,还请姑娘跟婢子一道去,好试试大小。” 秦良玉领了衣裙回来的路上,却有圆滚滚的珠子,恰滚到她的脚下…… “啊mdash;mdash;” 她一声惊呼,噗通倒在地上。 与她同行的丫鬟,也没站稳似得,咣的摔倒在她身上。 丫鬟不偏不倚正压在她的脚踝上,她听得“咔擦”一声,脚踝剧痛无比! 第4章 秦良玉回来的时候,所有的小姑娘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她。 她是瘸着回来的。 “现在换人代替她,来的及么?”方维仪看着女老师,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女老师皱眉摇头。 “那去掉一个人呢?”方维仪的目光转向秦良玉。 一片惋惜的轻叹,就连女老师的眼中都是满满的不舍。 “也许可以试试……” “我可以上。”秦良玉道。 “莫逞强,在世子爷面前丢了脸,你负不起这个责任。”方维仪语气很平静,“世子爷怪罪下来,连我爹都得跟着受牵连。” 搬出了郡守大人,院子里霎时一片安静。 “不会牵连任何人,因为mdash;mdash;我能跳。”秦良玉脸上没有怨愤,也没有哭哭啼啼的解释自己适才的摔倒多么的不合情理。 说了没用,换不来郡守老爷的赏赐,换不来给阿娘治病的钱。 “那就试试。”方维仪垂眸冷笑。 结果令人震惊。 秦良玉的脚腕已经高高的肿了起来,但她和所以姑娘一样,完美的将一曲舞蹈坚持了下来。 只是脚上的痛楚让她不能像先前一样投入,少了先前让人震撼的效果。 女老师在方维仪耳边提醒,“贸然减少一人,队形必须变动,再排练已经来不及了。” 方维仪盯着秦良玉高肿的脚踝,笑容冷凉,“那就上场吧,若是在世子爷面前出了错,后果……” 院子里好像忽然刮过一阵冷风,小姑娘们都生生打了个冷颤。 …… 高高坐在上位的少年郎如同一盏华灯,整个厅堂都被他的气宇照亮了! “以往只听人说‘蓬荜生辉’,今日算是实打实的见识了!”方郡守见多识广,身为一郡之首,他见过的高官贵胄着实不少。 可年纪轻轻,就能有这般气宇的,还从未有过一人。 他躬身行礼,打心底不敢有半分敷衍应付。 他此时和刚接到圣旨,以为要应付一个纨绔的心情大为不同。 世子爷所带随从不少,个个英武不凡,目光如炬。分立世子爷两侧,就连郡守大人都近不得他身。 他面若寒玉,目若星辰,虽一语未发,却已经叫人觉得神圣不可冒犯了。 “世子爷一路辛苦,下官为世子爷准备了饭食歌舞,以便为世子爷接风洗尘。”方郡守有些紧张,“只是不知世子爷会提前到来,若有准备不足之处,还望世子爷海涵!” 方郡守击掌。 听闻击掌之声,奉着酒菜的丫鬟鱼贯而入。 偏厅里穿着金缕玉衣,腰肢纤细的小姑娘们也排好队,脚步轻盈的入了正殿。 乐声起,酒香弥漫。 叮叮当当,随着小姑娘们纤细腰肢曼妙的舞动,罗裙上玉石相撞的清脆响声,更别有韵味。 站在中间领舞的方维仪立时引来众人惊艳的赞叹。 为世子爷接风洗尘,自然是济阳郡数得上的乡绅富户都赶来了。 这赞叹之声,比去年中秋节时更多了。 方郡守笑眯眯的听着,正要向世子爷介绍领舞的正是自己的女儿时。 却忽而发觉场面不知不觉,寂静了下来,所有的赞叹声都没有了。 只闻乐声袅袅。 众人脸上都是一副如痴如醉的表情。 就连高高在上的世子爷,目光都定定的落在一个人身上。 方郡守顺着世子爷的目光,回过头来。 那女孩子分明是个配角,却宛如这只舞的灵魂一般。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好似叫人感受到生命的震颤,一种莫名的力量随着她的舞动,环绕在她的周身。 在场之人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舞步,痴痴凝望。 唯有世子爷的视线,并非落在她身上,却是盯着她的脚脖子。 金缕玉衣下头缀着长长的金线流苏,半遮半掩看不清小姑娘们如玉一般洁白的皮肤。 世子爷却目光如电,面如冠玉的脸上,露出一抹戏谑的笑。 第5章 一曲舞毕,众人尚沉浸在震撼之中,不能回神。 世子爷却叫住准备退场的女孩子们,“你,叫什么名字?” 世子爷亲自开口,声如钟磬,莫名的带着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家之气? 济济一堂的正厅之中,鸦雀无声。 立在场中的小姑娘们紧张而兴奋,肩并肩站着,似乎都能听到彼此隆隆的心跳声。 唯独方维仪站在前头一排,像领舞时一样,依旧是鹤立鸡群的姿态。 小姑娘们皆抬起头,期盼着世子爷此时问的人是自己。 当看到世子爷一张丰神俊逸的脸时,小姑娘们连矜持都忘记了,直愣愣痴望着。 方郡守轻咳一声。 小姑娘们才发觉失礼,连忙心头发热的垂下脑袋,一个个的脸却是红透了。 方维仪飞快的往上座瞟了一眼,“回世子爷,小女子是方家嫡女,小名唤……” 高高在上的尊位上,传来一声轻笑。 这声笑意味不明。 “仪儿!”方郡守立即呵斥了一声。 方维仪浑身一颤,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却见世子爷身边威武的随从抬手指着她身后一排的姑娘,“世子爷问你呢,叫什么名字?” 众人的目光瞬间都凝聚在秦良玉的身上。 秦良玉紧张的当即有些腿软,“小,小……小女家父姓秦,小,小名玉儿……” 跳舞的时候,即便再多的人看着,她也像是在天地之间,在空旷野地里尽情起舞一般。 可这会儿世子爷问起话来,她却紧张的连呼吸都不畅了。 “秦玉儿……”世子爷嘴唇轻启。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在他唇齿之间忽然就变得那么悦耳动听。 小姑娘们甚至哀怨,怎么自己不叫这名字? 方维仪脸上羞愤难当,一片冷白。 她垂在广袖下的小手攥得紧紧地,指节泛白。 方郡守反应快,虽说世子爷看上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让他有些憾色,“这些女孩子都是我济阳郡中,乡绅富户的女儿,出身清白,自幼学舞,未有婚配。” 其意不言自明。 世子爷一点头,就能将这些出身还不错的女孩子收为妾室。 秦良玉却霎时间,冒出了一身冷汗,未有婚配?可是……她有啊! 世子爷微微一笑,厅堂立时被他笑容照亮。 “下去吧。” “嗯?” 方郡守一时愣住。 “没听见么?主子说,都下去。”世子随从挥了挥手。 方郡守飞快的看了世子一眼,这是没相中?不应该吧?刚才那一支舞明明…… 小姑娘们已经鱼贯而出。 世子爷的目光仍然落在秦良玉的脚脖子上…… “姑娘们这边请,今晚姑娘们辛苦了,郡守大人准备了席面,犒劳姑娘们。” 小姑娘们被请进旁院儿的花厅里,三大桌的席面已经摆上。 跳了一整天舞,只吃了几个水果的女孩子们早就饿坏了。 众人依次落座,却并不见领舞的方维仪。 她此时正红着眼睛站在方家主母的院子外头,肩膀一颤颤的好不可怜。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还哭了呢?”方家主母从外院急急回来。 方维仪一头扑进她怀里,“母亲……女儿今日大丢了脸面了,当众受人羞辱……” 主母苏氏脸色一黑,“莫哭,谁敢扫我女儿的脸面?是不将我方家放在眼里吗?” “就是跳舞的那个叫秦玉儿的丫头!”方维仪将适才在正厅里的遭遇说了一番。 “她是个什么来历,这些乡绅富户的女儿我大多认识,怎的不记得她?”苏氏狐疑。 “那必是她没什么家世,不如叫几个地痞流氓将她掳去……” “不可!”苏氏打断方维仪的话,“世子爷虽未叫他留下,却毕竟问了她的姓名……若是日后再想起来,你爹拿不出人交差,他在圣上那里告一状,你爹这乌纱帽都……” “那就叫女儿忍受这样的羞辱么?大庭广众,世子竟问的是她,而我……”方维仪捂着脸,好似羞臊的抬不起头来。 苏氏的眼睛微微眯起,“阿娘何曾说就这样算了?地痞流氓不行,但是……” 第6章 秦良玉正在花厅里和众小姑娘们一起用饭。 忽然有个小丫鬟来到她身边,在她耳畔耳语道:“姑娘,主子有赏,请您前往。” 秦良玉微微一愣,起身和那丫鬟一起离开花厅。 “是郡守大人有赏么?”来到花厅外头,秦良玉小心问道。 小丫鬟微微一笑,“您随我来就知道了,主子说,姑娘刚才一舞,着实叫人惊艳!虽不是领舞,却比领舞的方大小姐更叫人印象深刻。” 那小丫鬟走在前头,脚步急匆匆的,见她在后头磨蹭,便直接拽住她的手,“快着些,主子正等着呢,也是你运气好,待会儿记得谢恩……” 秦良玉看着眼前的路,似乎正是适才她们从正厅离开的那条,心下略略安定,却忽见丫鬟带着她拐到了一旁假山后头。 廊下的灯光照不到假山后头,月光清淡,这里看起来影影绰绰的。 她正要开口询问,便听得一男子嬉笑的声音,“你若敢骗爷,看爷怎么削你!” “杨二爷,玉儿姑娘在这儿呢!”丫鬟猛的退了秦良玉一把,转身便走了。 秦良玉想跑,却已经来不及。 一个男人带着酒香的怀抱,立即将她箍的紧紧的。 带着热气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颈间。 “放手!不然我要叫人了!”秦良玉沉声道。 杨二爷呵呵一笑,“你叫?爷看上你,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 听闻这骄横的口气,秦良玉心下一转,忙换了语气,“承蒙杨二爷赏识,只是杨二爷这般尊贵的人,却要在这般粗陋之地,如野猫野狗一般,实在与爷身份不符呀?” 正将她搂在怀里,上下其手的杨二爷闻言,不由停下了动作。 “说的也是,这附近就有厢房,假山后头是简陋了些!”杨二爷呵呵一笑,伸手在她稚嫩细滑的脸上摸了一把。 “全凭杨二爷的意思。”秦良玉垂头,好似娇羞。 杨二爷哈哈一笑,拉着她就走。 绕出了假山,视线一下变的开朗。 假山外头守了个小厮,急忙上前,“杨二爷,您这是要?” “带路去厢房,爷怎么能在假山后头随随便便要了姑娘?” “不行啊二爷!往厢房那边去,必要经过大路的,路上还有世子爷的随从呢……” “爷说行,你说不行,究竟谁是爷啊?”秦良玉低声咕哝一句,顺势还甩开了杨二爷的手。 杨二爷顿时恼了,“滚开!” 他又拽上秦良玉的手,大步往前走。 小厮在后头急的跺脚,猛拍了一下大腿,又追上来,“二爷,您走这边儿,这条路人少!” 眼看脱身的机会就要失之交臂,秦良玉忽然听闻廊间有脚步声传来。 “救命呀!有登徒子调戏良家女了!救命呀mdash;mdash;” 小厮大急,伸手就往她脸上呼来。 沉稳矫健的步伐,却比的他的巴掌更快,“住手mdash;mdash;” 一声冷呵,吓得那小厮一抖。 秦良玉余光瞟见一巍峨健硕的身影,没敢细看连忙蹲身行礼,“求大人救我,我乃好人家的女儿,却被人骗至假山后头,轻薄调戏……” 说着她还嘤嘤委屈的哭起来。 “哼,我家主子最看不惯恃强凌弱,一个小女子都欺负,算什么男人?”侍卫伸手欲擒杨二爷,“你就是那登徒子?” 一旁的小厮连忙挡在杨二爷跟前,“军爷,这位是杨家的二公子,杨氏官窑听说过吧?宫里用的瓷器,都是出自他们家!” 杨二爷立时挺起胸膛,抬高下巴,轻蔑的冷哼一声。 “别多事,就算世子爷在这儿,也得给杨二爷几分薄面,军爷若是善作主张,只怕世子爷也会怪罪军爷的!” 第7章 “就算世子爷在这儿,也得给杨二爷几分薄面,军爷若是善作主张,只怕世子爷也会怪罪军爷的!” 秦良玉忐忑的抬头看那人高马大的侍卫,瞧他一身紧致劲装,正是世子爷身边的随从。 “你不是刚才跳舞那姑娘么?”他蹙了蹙眉头。 秦良玉连忙点头,“正是,求大人救我……” 杨二爷冷哼一声,“别给自己添麻烦,世子爷若是对她有兴趣,刚刚便留下她了。” 廊内安静了片刻。 却见那侍卫忽然转身走了……走……了…… “大人mdash;mdash;”秦良玉一阵绝望。 “啪mdash;mdash;”的一巴掌。 小厮甩了甩打疼的手,“小小姑娘家,诡诈的心思还不少,也不打听打听杨二爷的名头?” 世子爷的侍卫不见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好似要快些逃避似得。 杨二爷啧啧道,“粗鲁,好好的美人儿,瞧被你打成什么模样了?这娇滴滴的小脸儿……” 他的手抚摸上秦良玉疼的有些木的脸颊上。 “美人儿不听话,不能打,得叫她记住自己错了……她不是想搬救兵么?我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回廊下要了她!看看谁能救她!” “让人都看看,待会儿你是如何在爷的身子底下辗转承欢的!哈哈……” 杨二爷把秦良玉按在廊柱之上。 秦良玉猛地低头在他肩膀上一口咬下去。 “唉哟mdash;mdash;”杨二爷大叫起来。 秦良玉死死咬住,像是不咬下一块肉来,绝不松口似得。 小厮在一旁对她又踢又打,甚至去掰她的嘴,可她铁了心,死忍着身上的疼就是不松口。 那侍卫回到正厅里,在世子爷耳边低语了几声。 世子爷微微抬了抬眼,“听说在座的还有杨氏官窑的少东家?是哪位?” 他一开口,虽声音不大,可热闹的正厅立时安静下来。 方郡守心头一紧,四下看去,“连生呢?连生何在?” “杨二爷好像刚刚出去了?” “还不快叫他回来?世子爷问到他了!”方郡守急道。 家仆疾跑出去。 “你也去。”世子对随从点了点头。 他的随从脚步不慌不忙,却比疾跑中的家仆还要快,明显是有功夫在身。 廊间的杨二爷正鬼哭狼嚎。 忽然就有好些人急急忙忙奔这儿来了。 “世子爷要见您!”方家家仆惊愕的看着廊下情形,顾不得细问,拽开两人,架起杨连生就往回跑。 秦良玉揉了揉酸痛的下颌,长松了一口气。 世子爷的随从颇有兴味儿的看着她,“姑娘也一起来吧,世子爷必会为姑娘做主的。” 秦良玉连忙行礼,“多谢大人,多谢世子爷!” 她整理了凌乱的衣裳头发,跟着那随从进了正厅的时候,里头恰传来一片哄笑之声。 杨连生正面红耳赤的跪在地上,向她投来怨毒的目光。 “这么说,你调戏小姑娘不成?反被小姑娘给咬伤了?”居高临下的世子爷微笑抬眸。 正厅里又是一片嬉笑。 秦良玉抬眼,恰接触到他幽深如古井深潭般视线。 她浑身如雷击一般,剧烈一颤,连忙底下头去,不敢与再他对视。 杨连生窘迫的无地自容。 “按鹿邑的规矩,调戏良家女子,该怎么处罚?” 世子爷的语调不紧不慢,十分悠然。 可在场之人还是觉出了他这话的威严,场面肃然一静。 “回世子爷,依律当重打五十大板。”他身边随从说完,见他点头,立时扬声道,“来人,备刑具!” 跪在地上的杨连生猛地一惊,“不不,世子爷误会,我,我……我姨母是宫中的美人儿!我家是御赐的官窑!你不能……不能打我……” 在场之人的心,皆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捏了起来。众人屏住呼吸,视线在世子爷和杨连生的脸上徘徊。 世子爷忽而笑了。 他五官生的极好,这般笑起来,直叫满屋华灯都失了光彩。 第8章 世子爷忽而笑了。 他身边的随从也呵呵的笑了起来。 “你这是在跟我攀亲戚?还是威胁我?”世子爷歪了歪脑袋,这般动作在他做来,竟也别有味道,“抱歉,我没听出来。” “竟敢乱攀皇亲,威胁世子,重责一百杖!”随从扬声说道。 刑具一抬上来,杨连生当即吓得面无颜色,“世子爷,小人知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求世子爷再给小人一次机会……啊……” 木杖重重打在肉上的钝响,加之杨连生凄厉的惨叫…… 原本和乐的宴席,气氛立时就变了。 一杖杖落下去,宾客们的脸和杨连生一起煞白。 这会儿就连秦良玉都后怕起来。 凄厉的惨叫回荡在高阔的屋脊房梁之间。 所有人食案上的精致美食似乎都变得索然无味。 唯独高高在上的世子爷,仍旧啜饮着美酒,连面上颜色都是那么的恬淡安然。 “禀大人……”忽而有个郡守府的家丁闯入正厅之中。 他看了眼高高在上的世子爷,欲言又止。 “没见世子爷在此?怎的这般无理?”方郡守呵斥。 “回……回老爷的话,外头有送信之人,拿着世子爷的亲笔信……说世子爷改走了陆路,再过三五日抵达。” 霎时,鸦雀无声。 连行刑之人举起的木杖都忘了落下。 唰mdash;mdash;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上看去。 世子爷仍旧捏着酒杯,不慌不忙,脸上平静的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郡守大人眉梢高挑,“搞错了吧?世子爷已经到了!” 家仆急出了一脑门儿的汗,“可……送信之人有世子爷的亲笔信呀……” 他说的极小声,但正厅里安静的像是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话。 再看世子爷,仍旧是慢慢悠悠,玉面之上带着戏谑的笑。 “定是弄错了,世子爷已经乘船先到了!”方郡守道,“送信之人辛苦,快请到宴席上来!与众人一起吃酒!” 是真是假,这么一碰面,还不是立见分晓? 世子爷的亲笔信,被送到方郡守手上。 送信之人也被请了上来。 期间,上座的世子爷淡然品酒,一直没拦着。 以至于所有的人都觉得,必然是送信的人搞错了。 却见那送信人,瞧见“世子爷”立时瞪眼惊呼,“何人竟如此大胆,竟敢冒充英王世子?!” 一片哗然…… 厅堂里的众人都傻了眼! 方郡守震慑于“世子爷”的气势,仍旧恭敬拱手,“得罪世子爷,敢问爷的鱼符可曾带在身上?” 世子爷不语。 拿不出鱼符,杨连生断定他是冒充的,立时从长凳上翻身下来,涨红着脸,怒目指着假世子,“给爷把他拉下来!” 旁人不似杨连生被愤怒冲昏头,那人即便不是世子爷,单凭他一身气度,他所带一大帮英武的随从,也定然不是等闲之辈。 谁敢在这时候轻举妄动? 杨连生见无人响应,越发恼怒,“杨家家丁呢?都给爷滚进来,把这冒名顶替的小人给爷拿下!” 秦良玉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弄傻了。 但见杨家家仆冲进来的时候,她还是立即就往人群后头缩。 杨家不愧是御赐官窑主,济阳郡大户。 一时间冲进来十几个人,将上座团团围住。 第9章 世子爷被杨家家丁团团包围。 但他脸上依旧从容不迫,“东西找到了?” 他身边随从连连点头,“全都找到,无一遗漏。” “走。”他起身抻了抻衣裳,一步步从高座上走了下来。 “你连世子都不是,还敢如此狂妄!给爷将他拿下!”杨连生叫嚣。 杨家家丁呼喝着冲上前去。 却根本连“世子爷”的衣角都碰不到。 他身边那随从甚是厉害,一拳一脚,呼吸不乱就把冲上来的家丁打翻一地。 杨连生恼羞成怒,眼眶都泛了红。 他左右一看,忽而冲向墙边。 墙上挂着一把佩剑。 唰mdash;mdash;的一声,他将那佩剑握在手中,“欺辱了小爷,今日你休想离开这里!” 长剑之上寒芒闪烁。 宴席之上,无人携带兵器,这突然亮出的长剑,让宾客们倒吸一口冷气。 秦良玉惊恐的捂上了嘴。 “世子爷”冷冷看了杨连生一眼,浓墨沉眸中有几许不耐。 “不自量力!”世子爷身边的随从飞起一脚,便将杨连生踹飞。 他咣的一声,后背撞在梁柱上,这才停了下来。 “啊mdash;mdash;我和你拼了!” 杨连生大约是疯了,如若不然,他定然能够明白mdash;mdash;他根本不具和“世子爷”拼了的资格。 果然,他没能到“世子爷”跟前,就被那迎着他而来的随从一脚踢在腕骨上。 只听咔嚓一声。 “啊mdash;mdash;”杨连成口中凄厉的惨叫,根本不像是人发出来的。 咣,长剑掉落在地上。 “杀了他!给爷杀了他!啊!”杨连生冲家丁怒喊。 “世子爷”已经行至门口。 方郡守下令将人拿下。 可“世子爷”所带十几个随从各个都是好手,郡守府兵丁见自己不是对手,谁也不敢上前。 杨家家丁被杨连生逼着,捡起了地上的长剑。 他突然从背后挥剑向世子爷随从砍去。 那随从却连头都没回,旋身飞踢。 杨家家丁手中长剑脱手而出,掉了个个儿mdash;mdash; 噗mdash;mdash; 长剑没入一人胸口…… 鲜红的血顺着清寒的剑身,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杨连生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剑柄,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他张了张嘴,然而还未能发出声音,便仰面倒了下去。 嗡的一声,厅堂里立时变成一锅煮沸的水。 “杀人啦mdash;mdash;” “救命呀mdash;mdash;” 完全傻掉的秦良玉被人撞得东倒西歪,踉踉跄跄。 “世子爷”却面容清淡的回过头来,闲适的看着厅堂里的鸡飞狗跳。 忽而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人群的慌乱拥挤逃窜之中,她像一片无根的浮萍,被人撞来撞去,几欲摔倒。 “把她带上。” 明明厅堂里乱哄哄的,可秦良玉还是觉得自己清晰无比的听到了“世子爷”的声音。 猛地,她肩头一沉,接着脚下一轻,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 她几乎是掠着众位宾客的脑袋出了厅堂。 昔日作威作福的乡绅富户,今日被她“踩”在脚下。 秦良玉心头不免一阵暗爽。 但她很快便高兴不起来了。 “世子爷”让人把她扔上了一辆马车,马车上还装着几口大箱子。 箱子上刻有“济阳郡府”几个字! 这是官府的东西! 秦良玉反应过来,立时浑身发冷! 他们不是世子爷mdash;mdash;是杀人越货,抢劫官府的江洋大盗吗? “放我出去……”秦良玉拍着车门子哀求,“我只是被招来跳舞的良家子,家世平平,身无分文啊!” 她喊着,马车却动了起来。 车轮滚滚驶出郡守府,期间官府的兵丁竟未曾敢拦。 眼睁睁看着一行人就这么拉着几大车的东西,浩浩荡荡的扬长而去。 连他们害了杨连生的性命,竟都无人敢来追究。 出了郡守府,秦良玉就闭嘴不叫了。 一行车马出了城门,她更是安静的一丝声息不闻。 前头“世子爷”不由好奇,“停车!看看她是吓晕了,还是想不开了?” 第10章 加更~ 吱呀一声,马车的门被推开。 皎白的月光落在车外那人的身上,更显的他清冷孤傲。 四目相对,她安安静静的跪坐在几口木箱前的狐皮地毯上,月光映进她的眼眸,波光潋滟。 马车外的他,勾起嘴角微微发笑,陈墨般的眼眸中,兴味儿愈浓。 “这位爷,我不是郡守府的人!小女只是个平民百姓,为了几个赏钱才去郡守府跳舞的!求您放过小女吧?小女必感激不尽!”秦良玉顺势叩头。 “露出你的脚来。”他微微抬了抬下巴。 秦良玉狐疑,但还是很配合的翻身坐在车内狐皮上,拉起缀满金丝流苏的裙摆,露出了穿着漂亮绣鞋的脚。 女孩子的脚不能随意给人看,尤其是男人。 可这些人,却是连杨家二爷都敢杀的人! 跟性命相比,看一眼脚实在不算什么了。 见他的目光一直紧紧落在她的脚腕上,她也低头去看。 裙摆上的流苏,垂落在她细白光洁的脚踝上。 他忽而伸手。 秦良玉连忙缩脚。 可她的动作远没有他快,他准确而飞快的将她的脚腕捏在两指之间。 秦良玉面红耳赤,呼吸灼热。 他微微低头,凝眸看着她的脚踝,“火把。” 火光将马车内外照的更亮。 她脚腕上的浮肿已经褪去,只留下一些青紫的痕迹。 秦良玉也不由瞪大了眼睛,愕然看着自己的伤处。 他放开手,轻笑,“带走。” 砰mdash;mdash; 车门被关上,车厢里暗了下来。 秦良玉不敢置信的摸着自己的脚腕。 带伤跳舞,不是应该伤势更重么?她的脚怎么反倒好了? 马车的速度越发快了起来,她没坐稳,脑袋磕在身后的几口木箱上,顿时疼的她龇牙咧嘴,眼泪冒出了泪花。 马车整整颠簸一夜,又加一个白日,期间除了两次短暂的休息,他们几乎马不停蹄。 那些大男人身体素质极好,到了地方,听他们从马车上抬战利品下去的时候,一个个还精神抖擞。 秦良玉却是体力耗尽,头晕眼花,整个人都要散了架了。 她恍恍惚惚的被丢进一个冒着氤氲热气的大池子。 哗啦mdash;mdash; “娘呀mdash;mdash;”她惊叫一声,醒过神来。 她噗通噗通挣扎着呛了两口水,抬眼瞧见水池边上的他。 他眼中带着戏谑的笑意。 “洗干净,送到我屋里来。” 池水温热舒适,飘着鲜花。秦良玉却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一女子领着数十丫鬟蹲身应声,看着她的目光,却像是看仇人一般。 两三个丫鬟,只缠了裹胸跳下水来,将她身上的舞衣剥下来。 领头那女子拿了丝瓜络也跳下水。 “瑶姬姐姐,不用您动手,我们来……” 话没说完,她手中的丝瓜络就已经搓到了秦良玉的身上。 秦良玉牙关紧咬mdash;mdash;这女人是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吧? “姑娘,我不脏……”她几乎是眼含热泪的说。 一旁的小丫鬟们也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瑶姬姐姐……” 秦良玉白皙细嫩的皮肤,此时被搓的一片通红。 叫瑶姬的姑娘,眉头拧成了疙瘩,又让丫鬟给她再洗一遍,才从水里把她捞上来。 秦良玉被几个丫鬟按着,梳洗抹粉,换了一袭艳红的长裙,抬着送进了一间甚为宽敞的卧房中。 “都退下。”他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来。 第11章 “都退下。”他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来。 瑶姬恨恨看了秦良玉一眼,却未敢迟疑。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退出房间,屋里只剩下秦良玉焦灼的呼吸声。 “过来。”他说。 秦良玉觉得心跳就在嗓子眼儿,一张嘴就要蹦出来。 一步一步…… 速度再慢,终有尽头。 绕至屏风后,只见他斜倚在虎皮软榻上。 五黑的长发散落在虎头扶手上,青丝如绸,更衬得他面如冠玉,眸若星辰。 秦良玉蹲身行礼。 “过来。”他勾了勾手指。 她半蹲着身子,并未站起,心跳隆隆,鼻端是刚刚沐浴过后的馨香。 此时嗅来,却尽都是暧昧的味道。 “禀大爷知道,小女……小女已有婚约在身……” 她话未说完,便被他一把拉入怀中。 他怀里有一股凛冽之气,细嗅又若有若无,似是药香。 他呼吸灼热,扑在她的脸上。他的手指却是冰冷,抚上她的脸颊,惹得她浑身颤抖,却迫于他的威慑,不敢挣扎。 他的手渐渐下滑,拂过她纤细的腰肢,一直落在她的脚腕上。 他猛地收手,将她的脚腕握在手中。 “唔……”秦良玉闷哼一声。 “疼么?”他眸中似有寒芒闪烁。 秦良玉摇头,“已经……不疼了。” 他忽而笑了笑,放开她的脚腕,“跳一支舞给我。” 秦良玉立即从他怀中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别说跳一支舞了!跳一夜舞都可以! 无人奏乐,她便独自轻哼,一面哼唱,一面轻轻跳起舞来。 阿娘在家里教她跳舞时,就经常这样。 想到平日里练舞的样子,她心下反倒越发轻松起来。 渐入佳境,她似乎浑然忘了自己的处境,舞步越发精湛,脸上的表情也越发的投入。 …… “老爷,不好了!杨家人来闹事了!” 方郡守,闻言脸面黑沉,“来的是谁?” “杨季亲自带人来了,叫老爷赔他儿子的命……” “他儿子又不是我杀的!”方郡守气喘吁吁。 人是在他府上出的事儿,他这么说又岂能脱的清干系? “老爷,打听到了!”门外突然一声急报,说话人身上风尘仆仆。 方郡守表情一震,“冒充英王世子的究竟是什么人?” “回老爷知道,小人等一路追踪,他们带着东西上了五灵山!” 方郡守面色一僵,“五灵山……逍遥寨?他们是逍遥寨的人?” 报信之人连连点头,“小人等在附近打听,应是逍遥寨无疑……” “这么多年太平无事,怎么就惹上他们了?”方郡守连连跺脚。 “老爷,杨家人还在外头呢……” 方郡守眼眸一凝,“请杨季进来。” 杨连生的老爹赤红着一双眼睛,进门就装痴扮颠的往方郡守身上扑来,大有和他拼命的架势。 方家管家立即扑上来抱住他,“杨老爷,您冷静!” “连生也算是你的侄儿,你怎忍心眼睁睁看他被人害了不管不问!就让那害他的人逃之夭夭,逍遥法外!”杨季边喊边哭,痛斥方郡守。 方郡守脸面阴沉,“你知道他是谁?我岂能抓得住他?” “他是谁?不过是个冒牌的英王世子!你是济阳郡守啊!” “他们是五灵山的逍遥寨的人!济阳郡守在他们看来算什么?!”方郡守一嗓门吼了回去。 厅堂霎时一静。 “谁?”杨季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方郡守僵着脸,“看他气宇,多半就是传说中的庄主吧?” 杨季的身子立即委顿了下去,沉默片刻,他又猛然抬起头,“这不可能!前朝离现在过去多久了?逍遥寨的庄主也该换过许多任了吧?” “看他年纪,自然不是当年的那位庄主,可……你莫忘了前朝是如何覆灭的!” 杨季面如死灰。 第12章 传说五灵山有灵泉,长饮那泉水,可保五体康健,百病不扰。 前朝皇帝招安五灵山逍遥寨的江庄主不成,恼羞成怒,派兵攻打。 结果数十万兵马折损在五灵山,连山腰都没能到。 前朝皇帝不服,亲自率兵前来,结果就驾崩在了五灵山下。 自此传说,逍遥寨的江庄主乃是会仙术的神仙,也有说他是战神下凡,看守灵池的。 不管何种说法,前朝皇帝死了以后,天下大乱,诸侯争权。 逍遥寨置身事外,再也没有哪方势力敢招惹逍遥寨。 “逍遥寨上,不都是修仙之人么?他们冒充英王世子做什么?”杨季满腹狐疑。 方郡守的脸色十分难看,憋了老半天,他才恨恨道,“下下个月的千秋节,我准备了寿礼……被他劫走了!” 杨季歪了歪脑袋,“当年逍遥寨连天下都不稀罕,他们稀罕你一份寿礼么?” 方郡守欲言又止,“反正我已查出那一伙人上了五灵山!五灵山不能轻易招惹,如何处置,还等英王世子来了,再做定夺!” 杨季不服,“我家一大好儿郎,就这样被人杀害,你却也放任凶徒不管不顾……” “凶徒在哪里,我已经告诉你。事关重大,我不能为了一条性命,将大陈江山稳定置之不顾!”方郡守命人将杨家老爷给请出去。 他孤坐灯下,神色凝重。 …… 轻柔的哼唱之中,秦良玉身上华美的衣裙如娇艳的花朵,盛放在偌大的房间里。 她舞姿优雅,跳跃间如轻灵的燕儿,旋转流畅如风。 她哼唱的越发柔和,江简来歪着脑袋,斜倚在虎皮软榻上,星眸微阖,似是睡着了。 秦良玉一直观察着他,口中的哼唱未停,舞步却渐渐停了。 他仍旧斜倚在软榻上没动。 真的睡着了? 秦良玉四下看了一眼,轻手轻脚的移到门口。 她心头紧张,将门拉开一条缝。 门外竟连一个人也没有! 真是天也助她。 她估摸着那些人都去分从郡守府抢来那几大箱财物了! 秦良玉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飞快的开门,闪身出去,没发出一丁点儿响动。 她的脚腕已经一丝疼痛也感觉不到了,她在寂静的回廊下跑的比兔子还快。 忽而从回廊的转弯处走出一人来。 秦良玉吓了一跳,她想往回跑,却是来不及。 她瞧见那女子端着漆盘,便定了定神,面色如常的站在原地。 管瑶姬瞧见她,也是微微一愣,“你怎么……” “瑶姬姐姐,庄主在催了。”秦良玉笑眯眯接过她手中的漆盘。 管瑶姬皱眉看她。 “怎么,这不是给庄主的么?”秦良玉挑眉问道。 她此时脸色如常,其实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紧张的快要窒息了。 她不过是凭着在浴池里看这姑娘的反应,猜测她必是心仪庄主,所以才贸然猜测这漆盘里的东西是端给庄主的。 若是她猜错了,这姑娘立时就能识破她。 “哦,是……”这姑娘皱起眉头,不情愿的将漆盘递在她手中。 秦良玉微微蹲身,略略施礼,转身又回到适才逃离的房间里。 庄主还未醒。 秦良玉长长松了口气,心跳快的要把胸膛给撑破了。 走门不行,她在屋里看了一圈,扒在窗台上观察了一阵,纵身爬上了窗。 窗外无人,寂寂无声的月色,既能依稀辩路,又能藏匿身形。 趁着夜里山庄的人喝酒作乐,她恰能逃出这地方吧? 秦良玉却不知道,管瑶姬将漆盘交给她,侧耳听着卧房里安安静静,什么声儿都没有,她并不放心。 秦良玉翻窗出去。 管瑶姬也正趴在门缝处,向里探听。 屋里安静的诡异,她的眉头越发皱紧。 “庄主?庄主?”管瑶姬按捺不住,推门进去…… 第13章 加更 “婢子调整了药方,庄主可觉得这次头痛轻些了?”管瑶姬一面问,一面往屏风后头走,她一抬头,立时一惊,“庄主?!” “来人!”管瑶姬花容失色,一面上前,摸向庄主的脉门,一面朝外喊道,“适才那小女子袭击庄主,别让她逃了!” 管瑶姬的指尖还未触碰到庄主的脉门,立即被人反手扣住。 她倒吸了一口气,脸色却是一喜,“庄主,您没事?” 庄主好看的眉头微凝,“我睡着了?” 管瑶姬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又侧脸看向一旁的漆盘。 盘中的药碗原样放着,褐色的汤汁一口没少。 “此次月盈,庄主没有头痛么?”管瑶姬问的小心翼翼。 庄主俊颜之上,浮现出一抹兴味儿来,“那小姑娘呢?” “她……趁着庄主睡着,跑了。”管瑶姬咽了口唾沫,这话说出去都没人信。 竟然有人能在庄主的面前逃走不被发现,且还是个不会功夫的小姑娘? 院子外头,有人听闻呼喊,匆匆跑来,“庄主可好?” “进来。”庄主神色清淡,表情平静。 进来的护从们瞧见,皆是一阵惊愕。 庄主功夫无人能敌,可就是有一怪病mdash;mdash;每逢月盈之时,必头痛大作,让他变得暴戾无比。 所以庄主吩咐,月盈之时,任何人不得靠近他的院子。 后来管瑶姬到来,她精通医术,能用汤药缓解庄主的头痛之症,特许可以待在院中。 “从济阳郡带回来那小姑娘一舞,竟医治了我的头痛之症,”庄主微微一笑,“你们去把她寻回来,她定然逃不出山庄。” 护从们惊愕的退下,恍惚不能回神。 “冯捷,你去布置喜堂,我要娶那小姑娘。”庄主的语气,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冯捷从十岁追随庄主,早已习惯了他的秉性,虽有惊愕,但并未多言,拱手领命。 一直站在一旁的管瑶姬的表情,却如遭雷击,“庄主,婚姻乃是大事,岂可随随便便?那小姑娘是什么来历,为何一舞就能使得您安睡尚且不知,怎可……” “瑶姬,你在教我该怎么做事?”庄主的目光落在管瑶姬的身上。 她立时说不出话来,那目光里的威严,让她不由自主的垂下脖子,连头都抬不起来。 “去把她带回来。”庄主的声音里隐含笑意。 她却觉得甚冷甚冷,自打她来到五灵山,还从未像此时一般,只觉心冷的叫人绝望。 …… 秦良玉逃出那偌大的院子不久,便迷失了方向。 她借着月光,在花园间打转。 依稀听得不远处有人声渐起,似是冲着她而来,秦良玉心下惊慌。 “咦?这丛芍药花,刚刚不是已经经过了么?” 她狐疑挠头,四下看去,她似乎已经在原地兜了不少圈子。 声音越来越近,火把的光都照了过来。 秦良玉身子一矮,飞快的藏进芍药花丛中。 “好好找!出不了山寨!” 声音离她很近,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树上,花丛,不要有遗漏!” 说话那人一步步向秦良玉藏身的芍药花丛走来,近了,更近了…… 秦良玉绝望的闭上了眼,心中忍不住祈祷。 “你们寻人也爱惜着些,这花花草草我可费了不少的心力呢!”一位姑娘的声音传来。 走向秦良玉的脚步忽而顿住,“瑶姬姐姐放心,断不敢损伤您的花草!都听着,精心着些!” “粗手大脚的,”管瑶姬心疼的叹了一声,“人在这儿么?” “这边有庄主布的阵,就算在这儿她也逃不出去。”那人说道,“走,我们去别处找人,别弄坏了瑶姬姐姐的草药!” 人声渐去,秦良玉紧紧的按着胸口,喘了口气。 “地上有一溜白石子,别往四下看,盯紧了那白石子,遇见一尊石狮子转向右,三个岔道口走中间那条……出了山寨别回头,使劲儿跑。” 管瑶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秦良玉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她这是要放她走? 第14章 管瑶姬的话音落地,便走出了花园子。 秦良玉此时已顾不得细想,连忙起身钻出芍药花丛。 果然在石子路上瞧见一溜儿白石子,圆溜溜的十分光滑,若不是管瑶姬提示,她根本不会注意。 不敢再往四下看去,她借着月光盯紧了脚下的白石子。 眼角余光瞟见,自己似乎走进了石阵之中。 这里阴森森的叫人觉的脊背发寒,她很想抬头,看看四下里究竟是何情形。 可管瑶姬叮嘱不要乱看的话就在耳边。 “一直走,一直走就可以出去了!阿娘还在家里等着我……” 秦良玉小声的对自己说,似乎这样就不那么害怕。 …… “庄主,山寨各处都搜遍了,”他的手下拱手,小声道,“没有找到那姑娘。” 庄主微微抬头,脸上依旧平静无波,“有人闯入了石阵,阵型已变,她被困在了阵中,你们去把她带出来。” 手下一愣,连忙拱手而去。 管瑶姬捧着一碗刚熬好的羹汤过来时,恰看见那人奉命匆匆而去。 她精致的眉头不由蹙紧。 “庄主,夜深了,用点羹吧?” 不闻回答,管瑶姬缓缓抬头,庄主幽深锐利的视线,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瑶姬,你来五灵山多少年了?” “婢子十五岁被庄主所救,如今已有六年了。” 又是一阵让人局促的沉默,管瑶姬心跳的厉害。 听人说,山寨各处都有庄主所布的阵型,这里发生任何事都瞒不过庄主。 她以为庄主一定是要责骂她了……如果他要骂的话,她就趁此机会,表明心迹!即便为妾,她也认了! “去睡吧。”头顶只轻飘飘的传来这么一句话。 管瑶姬抬着微红的眼前,看了他一眼,垂手退了出来。 …… “那石狮子究竟在哪?”秦良玉沿着白石子,只觉自己的腿都要跑细了,也没见到管瑶姬说的那石狮子。 她停下喘息,实在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一看不当紧,四周的墙壁似乎都转了起来,天旋地转…… 秦良玉连忙闭上眼睛,可是太晚了,那种眩晕的感觉来势汹汹。 她一头栽倒在地上。 “就在里头,庄主吩咐把人带出来。” 外头传来说话声。 秦良玉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一睁眼,那种眩晕的感觉就把她击溃了。 就像她刚学跳舞,还没学会旋转,却强撑着转了几百圈的感觉一样。 她无助的趴在地上,摇摇晃晃。 “人在这儿!”一声高喝。 秦良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她被带出石阵,那种眩晕的感觉立即就消失了。 她被送进宽敞富丽的房间,房中点着许许多多的灯,亮如白昼。 借着灯光,屋内的摆设闪闪发亮,更显奢华。 济阳郡守府和这里一比,倒是立时显得寒酸小家子气了。 唯有戏文中的皇宫才是这般奢华的模样吧? 这庄主究竟是什么来头? 秦良玉正琢磨,忽而瞧见几个小丫鬟捧着衣裳,头冠,首饰,鱼贯而入,在她面前站成一排,“见过夫人,婢子等给夫人更衣。” 秦良玉惊愕挑起,“你们搞错了,我不是夫人……” 话未说完,她瞧见丫鬟们手里捧着的正是大红的喜服,那头冠是新娘子所佩戴的凤冠,还有金线绣鸳鸯的盖头…… 她这是被抢来做压寨夫人的吗? “我要见你们庄主!” “夫人收拾打扮好,立时就能见到。”丫鬟们笑说。 秦良玉连连摇头,“我现在就要见!否则我绝不可能任凭你们摆布!别动!” 她顺手抄起梳妆台上的一根长簪,横在喉间。 小丫鬟们吓得立时相劝。 “请你们庄主来!否则就叫他娶一具尸首回去!”秦良玉拿簪子尖在自己细白的脖子上比划着。 她惜命的很,惟恐真的划伤了自己。 倒是镇住了一干小丫鬟,她们一面劝她,一面急急忙忙去请庄主。 第15章 庄主长身玉立,他一到这房中,华灯立刻失了光彩。 看他脸面,不过未及弱冠之年。 可他浑身气度,却像是神祗谪仙,叫人不敢亵渎。 “庄主有礼,小女子承蒙庄主赏识,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只求做牛做马,结草衔环……” 秦良玉福身说话,他轻笑出声。 “不必做牛做马,嫁我为妻即可。” “小女卑贱,只配做牛马,焉能嫁给您这般人物?” “我是什么人物?” “您是……”秦良玉抬了抬头,“是啊,我还不知道庄主您是谁呢?” “五灵山,逍遥寨,江简来。”他缓缓说道,声如玉击,清越好听。 秦良玉张了张嘴。 逍遥寨她知道,戏文里经常在讲,她从小听到大。 可那是传奇呀,传说中的故事!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您是战神下凡,看守瑶池的吗?” 江简来勾了勾嘴角,“你觉得呢?” 秦良玉皱眉看他,迟疑的摇了摇头,“战神当是凶神恶煞那般模样,才能镇得住宵小!要么也得是眉须花白,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您这样也……” 也太年轻,太好看了! “既已知道我是谁,”他指了指大红的喜服,并未多言,“换衣服吧。” 秦良玉连忙摇头,“不敢欺瞒江庄主,我……小女乃是有婚约在身的人,好女不二嫁,求庄主不要强人所难!” 她俯首蹲身,语气诚恳。 江简来打量她片刻,“既未过门,便做不得数。” “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高堂在上,应下的婚约,就如同过门无异……” “世人真是可笑,”江简来轻嗤一声,“这也好办,将令尊令堂请来,我请媒人提亲,不就全了礼数?” 秦良玉目瞪口呆。 “来人,命准备聘礼,往济阳郡去一趟,将玉儿的高堂请到山寨来。” 他还来真的啊? “婚姻岂是儿戏吗?”秦良玉惊道。 江简来微笑,“你说要礼数,我便全了礼数。如此郑重其事,哪里儿戏?” 秦良玉下颌动了动,惊得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见他的手下当真领命而去,她急了,“不行,我母亲身体不好,她经不住长途跋涉,一路颠簸的!” 轮到江简来惊讶了。 “有你在,她怎么会身体不好?” “嗯?我?” 见江简来的目光不由落在她迅速复原的脚腕上,她的表情也有些怔怔的。 “我又不是大夫……我娘生我时落下病根,身体不好很多年了……” 江简来饶有所悟的点了点头,“那倒也正好,五灵山有灵泉水,可强身健体,百病不生,是皇帝都觊觎的宝贝。接你母亲来,权当是你的孝心了。” 秦良玉哑口无言。 “庄主,这喜服?”丫鬟们问道。 江简来笑看秦良玉一眼,“放着吧,等上一两日也无妨。玉儿是不会再犯傻,妄图逃出山庄的。” 他脸上笑意温润,目光纯澈无害。 可秦良玉还是禁不住抖了一抖,“是,再不敢了!” 她在逍遥寨安顿下来,这里吃得好,住得好,还有人伺候,和她清贫的家相比,简直是到了天宫一般。 可她却寝食难安,坐卧不宁。 次日午后,她正临窗发呆,管瑶姬忽然来了。 管瑶姬叫人准备了一桌小菜,一壶美酒。 “能与玉儿妹妹相识,也是缘分一场。我看玉儿妹妹很是投契,忍不住想要亲近妹妹。”管瑶姬斟了酒,送到她面前,“先干为敬。” 她仰头把酒灌下。 秦良玉对着送到面前的酒杯,霎时间为难起来。 第16章 秦良玉接过酒杯,却并没有送到唇边,她看了管瑶姬一眼。 管瑶姬躲开了视线,没有与她对视。 “大家都是女孩子,瑶姬姐姐的心思,也许我能体会一二。”秦良玉望着杯中酒,缓缓说道。 管瑶姬轻笑,“体会什么?” “在花草园里,瑶姬姐姐是真心想要放我走的,可是那石阵太厉害,我还是没能逃出去。”秦良玉叹了口气,“但瑶姬姐姐的这份情义,莫不敢忘,玉儿谨记心中,在此谢过姐姐!” 她放下酒杯,起身行礼。 管瑶姬看着那杯酒,微微一笑。 “瑶姬姐姐可知道?我家中还有母亲需要照顾,我一刻都不想留在这山寨里,恨不得立时离开!对压寨夫人的位置,我更是全无兴趣……” 秦良玉觉得管瑶姬是来者不善,但只要自己表明了态度,也许她对自己就不会有那么明显的敌意了。 没曾想,听了自己这番话,管瑶姬的脸色却霎时间阴郁起来,“全无兴趣么?” “是的,我……我是有婚姻在身的人……” “哈,你是觉得我家庄主配不上你吗?” “不是不是……绝无此意,是我配不上江庄主!” “哼,庄主看上你,乃是你的福气,你竟身在福中不知福,拒绝庄主?” 管瑶姬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嫉妒还是羞恼,但看向秦良玉的目光愈发的不善。 秦良玉心下没底了。 自己表明态度,她俩接下来不是该握手言和了么? “瑶姬姐姐不是喜欢庄主么?我对庄主没有非分之想,姐姐不必将我当做情敌的……” “这事儿轮不到你想与不想,”管瑶姬哈的笑了一声,端起秦良玉放下的酒,“他要娶的人,竟对他避之不及,而他身边之人,他却从不曾多看一眼……” 秦良玉在她眼中看到隐隐约约的泪光。 她正要劝慰,管瑶姬却笑着举杯,“你以为酒里有毒?以为我要害你?” 她并未作声,管瑶姬仰头灌下她杯中酒。 秦良玉尴尬的笑了笑,却忽而觉得一阵的疲乏无力。 她在桌旁站着,腿都微微发软。 管瑶姬脸上的笑也变的越发朦胧遥远…… 她可没碰那酒啊! “酒里没毒。”管瑶姬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遥远,“迷香在我身上,你我坐的这么近,你早已不知不觉中了迷香了!” 秦良玉身子软倒,整个人从圆凳滑坐在地上。 她浑身无力,连抬一抬手指的力道都没有。 可她的意识却是清醒的,只是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远。 “来人,”她听到管瑶姬说,“把她用麻袋套起来,从后山丢下去……” “瑶姬姐姐,听说后山有豺狼虎豹,她会不会……” “那就看她的运气了。”管瑶姬的声音清冷淡漠。 “若是叫庄主知道,那就……” “庄主知道,所有责任我一人担着,绝不牵连你们!”管瑶姬语气坚决。 秦良玉知道自己被抬了起来,只是无法挣扎。 有豺狼虎豹那话,叫她心头发紧。 与被野兽撕咬吃掉相比,她忽然觉得,就算嫁给一个素不相识、冒名传奇人物的山寨头子,似乎也不是那么的糟糕了! 一时间,她竟无比的期待江简来能出现,好阻拦这痴情女子丧心病狂的举动了! 江简来你在哪儿? 秦良玉在心底大吼。 可周遭的环境却越来越静,抬着她的人步伐极快…… 第17章 周遭的环境却越来越静,抬着她的人步伐极快。 他们似乎已经悄无声息的出了山庄了。 “扔在哪儿?” “后山有个山涧,少有人去。” …… 秦良玉心头一阵绝望。 阿娘,恕女儿不孝…… “这是要去哪?” 忽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钻入耳中。 被套在麻袋里的秦良玉立时精神大振,纵然浑身绵软,一动不能动,她还是喜上心头。 定是上天也可怜她,不忍她这么年纪轻轻就被野兽撕咬吞噬。 “麻袋里是什么?”这熟悉的嗓音,此时听来犹如天籁。 “庄、庄主……这,这是……” “打开。”江简来的声音并无怒意,却叫人不敢违逆。 秦良玉知道自己被放在了地上,地上有枯枝石子,硌得她脊背生疼。 她头上的麻布袋子唰的的被拉开。 “呵。”江简来笑了一声,“这不是我要迎娶的玉儿么?你们打算把我的玉儿抬到哪儿去?” 秦良玉心头一跳,纵然她不能动,但“我的玉儿”几个字还是让她禁不住脸颊发烫。 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回禀庄主,我等……” 秦良玉听闻他们在自己身边,跪了下来,语气慌乱。 她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忽而身子一轻。 一个温暖坚定的怀抱将她包裹。 她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快了起来。 他身上独有一股松木的清香,强势霸道的将她笼罩。 “玉儿?” 他的呼吸轻扑在她脸颊上,痒痒的,却很舒服。 秦良玉只觉脸面更烫。 她是有婚约的人,她是有婚姻的人…… 她一遍遍在心头默念,才能克制自己的心猿意马。 “庄主恕罪,是我等鬼迷心窍……” 那两人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 江简来将她抱回到山寨之中,一路上秦良玉不断听到有人向江简来行礼问安。 但问安的声音里,都夹着几分惊愕的成分。 秦良玉纵然半“昏迷”着,却也窘得恨不得挖个地缝爬进去。 日后真是没脸见人了。 “管瑶姬呢?”江简来问。 此处有清淡的花香,也许是在花园的外头。 有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见过庄主。”管瑶姬的声音有些抖。 “庄主,是我等犯了糊涂,求您不要责罚瑶姬姐姐!” 秦良玉听到那两个抬她去后山的人,一路追来,跪在地上为管瑶姬求情。 分明是管瑶姬的吩咐,他们却甘愿如此维护,可见管瑶姬在山寨中,人缘很不错。 秦良玉莫名觉出压力来。 “解药呢?”江简来平静问道。 “没有解药。”管瑶姬声音抖得厉害,“庄主,婢子有一事要禀。” “不听。既没有解药,你下山去吧。” 管瑶姬似是惊呆了,停了片刻才愕然问道,“庄主要赶我下山?” “我这里容不下不忠之人,念你这五六年尽心尽力的服侍,饶你一条命。”江简来的话,让秦良玉都觉得他无情。 管瑶姬哭起来,“庄主,婢子并非不忠,婢子乃是因为……因为……爱慕庄主,所以心生嫉妒……婢子再不敢了,求庄主不要敢婢子走,叫婢子留下伺候您吧!” 江简来抱着秦良玉回身看她,“爱慕我?” “庄主,婢子不要名分,什么都不要,只愿庄主饶恕婢子,叫婢子伺候枕席……” 秦良玉脸面大窘。 “自荐枕席,不要名分?”江简来笑出声来。 平心而论,管瑶姬很漂亮,属于那种第一眼就会叫人惊艳的姑娘。这般抛却矜持,自荐枕席,是个男人都会心动的吧? 加之此时,她盈盈弱弱的哭泣,更容易激起男人的怜悯之心。 江简来的笑声,却叫人尴尬的无地自容,“那便更留不得你了。” “庄主!求庄主不要赶婢子走!婢子……唯有婢子才能救醒玉儿姑娘!庄主赶走了婢子,玉儿姑娘必死无疑!”管瑶姬发了狠,颇有些孤注一掷,“只要庄主允许婢子留下,婢子甘愿接受任何处罚!” “必死无疑?”江简来轻笑,“瑶姬,跟了我这么多年,你该知道,我从不受人威胁。” 他说完,秦良玉只觉有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 而后,自己的唇忽然被软软的贴上…… 甘甜,清香…… 嗡的一声,她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束烟花! 第18章 清凉而柔软的唇,贴在秦良玉的唇上。 她脑袋里简直是嗡嗡作响,不能思考。 一股甘甜而清爽的气息,从他口中渡出,渡入她口。 她只觉那气息像是一股灵气,涌动入她的四肢百骸,叫她通体都舒畅起来,再无僵硬之感。 她唰的睁开眼睛。 立时看到一张放大的俊脸,他润而凉的唇,正贴在她的唇上,他望着她的目光,暧昧的一塌糊涂。 秦良玉的脸立时灼烧起来,她抬手猛推开他的俊脸。 唇上一凉,那渡入口中的灵气也立时停止,身体本能的竟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她心头更添尴尬。 转脸躲避江简来那叫她脸面灼热的目光时,却恰触到管瑶姬怨毒嫉恨的目光。 她眼圈红的像是能滴出血来,她紧紧咬住下唇,几乎要将嘴唇都咬破了。 “来人,送她下山。”江简来的语气里没有半分的不舍眷恋。 秦良玉不由更觉此人冷情。 “庄主,瑶姬姐姐她……” 所来之人皆有为管瑶姬求情之意。 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秦良玉身为女人都有些不忍了。 “求情者,一同下山。”江简来脸上带着一抹轻笑,出口的话却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其余人不敢再多言,只好请管瑶姬离开。 那两个帮助管瑶姬的人仍旧在地上跪着。 江简来扫了一眼他们,“若今日我要娶之人,不是你们素不相识的玉儿,而是你们自家姐妹。你们也会听瑶姬的吩咐,将自家姐妹扔去后山喂狼么?” 两人不由一抖。 “是随瑶姬一同下山,还是主动去领罚,自己做主吧。”江简来抱着秦良玉阔步离开。 “属下甘愿领罚,愿领罚……” 他怀中温热,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清冷的药香和松木香气。 行走之间,两人衣料轻轻摩擦,秦良玉从脸颊到耳根都是红的。 “你放我下来,我已经能走了。”她尴尬的压低声音道。 江简来低头看她。 瞧见他润泽颜色饱满的唇,她脑中立时浮现适才他亲吻她时的触感。 她脸上更添灼热,“快放我下来!” 他勾起嘴角,俊脸如有光芒。 他抱着她,阔步而行,一直入了卧房,才将她放下。 宽大的床,大红色的纱帐,床帐顶垂下大红的绸花。 这里布置的像是……婚房? 秦良玉心头一紧,他是来真的? “早晚要拜堂,不如我们先洞房?”他勾着嘴角,声如玉击。 秦良玉心头乱跳,抬头推他,“谁要嫁给你,我根本不认识你!我有婚约!有婚约,你这人听不懂么?” 她纤细白皙的手推在他的胸膛上,如同推在了坚固的磐石之上。 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他脸面轻松,纹丝不动。 他看着她的目光,却好像两个人正在调情,正行闺房之乐一般。 力量悬殊之大,秦良玉快哭了。 “禀庄主mdash;mdash;” 门外传来的声音,如同仙乐,秦良玉紧绷的神经随着他起身离开,骤然一松。 “说。”他站在屏风处,目光仍旧落在她身上。 “属下等人未能接来秦夫人。” 秦良玉立时抬头。 “因为秦夫人病情加重,卧床不起,着实经不起舟车劳顿。” 门外的话音,叫秦良玉红热的脸颊霎时间变得苍白。 “阿娘……我要回家!放我回家!我要去照顾阿娘!”她从床上跳下来,红着眼向外冲。 江简来一只手,毫不费力就将她挡了回来。 “今晚拜堂,明日我陪你一起回去。” “你还是人吗?我母亲病倒!卧床不起!做女儿的非但不伺候身边,反而在这里拜堂成亲?”秦良玉赤红着眼睛,死死盯着他,“你若要娶我,不如杀了我!” 第19章 “胡说,”江简来微笑,抬手轻抚着她的脸颊,“我不会杀你,你母亲也不会有事。” “放我回去!我要回去见我阿娘!”秦良玉红着双眸,却不由自主放缓了语调。怒斥变为哀求。 江简来垂眸看她。 他眼中的神色,她读不懂,但只觉此人面温心冷,无情无义。 “求你了……先让我回去……我和阿娘相依为命多年,阿娘必是听说我出了事……”秦良玉缓缓在他脚边跪了下来。 她脸上带着屈辱,满目哀求。 江简来微微弯身,修长的手指携去她脸上的泪,“我会派人去照顾她,为她请最好的大夫。” 秦良玉连连摇头,眼泪扑簌而下,“求庄主……让我回去吧!让我亲自照顾阿娘,阿娘她需要我!” 江简来的手指轻轻摩挲了她的下巴。 “等我阿娘好些了……也好谈婚约之事……”她泣不成声。 江简来却忽而站直了身,看她片刻,未置一词,转身离开。 秦良玉听得“咣当”关门之声,抬头四顾,屋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人。 她收住眼泪,从地上爬起。她轻手轻脚的从门口和窗口往外听了听,来来往往,似有不少人在走动。 不似她刚来那晚,守卫松懈,无人看守。 秦良玉不知道,唯有月盈之夜,这院儿里才会没有闲杂之人。 没有守卫之时,她尚且逃不出去,那如今各处皆有人…… 她从门缝里看了看,这些人拿着红绸红字,在各处张灯结彩的布置着。 秦良玉眉头紧蹙,她该怎么办呢…… 丫鬟送来的午饭,她没吃,晚饭也未动一口。 夜幕彻底笼罩了整个山庄的时候,丫鬟突然发现秦良玉“不好了”! “庄主!”丫鬟大为紧张,“玉儿姑娘发了高热,人事不省!” 江简来脚步匆匆的来到卧房。 她躺在床上,脸面涨红,嘴唇嚅嚅的像是在呓语着什么。 江简来俯身在她唇边,只听她断断续续的说,“阿娘……阿娘,别扔下我一个人……阿娘,爹爹……” 江简来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低头吻住她的唇,欲要渡灵气给她。 可她虽高热昏迷,嘴唇却立即紧紧抿住,任凭他用舌尖硬撬,也不能撬开。 她连嘴唇都是烫的。 “乖,张口,这么发热,会把自己烧坏的。”他在她耳边低语。 可她闭着嘴,纹丝不动。 江简来叹了口气,“现下我就带你回济阳郡。” 她仍不动。 江简来直起身,“来人,准备车马,去济阳郡。” 刚行至门口那人闻言一惊,“不行!” 门口守卫立即将人拦住,“二当家,止步!” 门口的冯捷朝里拱手道,“庄主,如今英王世子必然已经到了济阳郡了,济阳郡守不敢派人来五灵山,但必然会在郡中加强防范,您如今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江简来看了看床上小脸儿涨红、嘴唇紧抿的人,轻笑道,“我岂会将那些人放在眼中?便是天罗地网,又能如何?” 二当家眉宇纠结,却呐呐不敢再劝。 “去备车吧。”江简来语气轻松。 “庄主,不如叫其他人送玉儿姑娘回去?您在山庄等待……” “笑话,我自己要娶进门的媳妇,叫别人送回娘家?”江简来哼笑,“冯捷,年纪越大,你是越发糊涂了。” 第20章 “车马已经备好,只要你醒过来,我们就出发去探望你母亲。”江简来在秦良玉的耳边轻声说道。 她紧闭的眼睛似乎转了转,但并未立时苏醒。 “乖,张口。” 她的嘴唇似乎放松了防备,他用舌尖一撬,一股灵气,从他口中,渡入她的口。 她的嘴唇好软,带着少女的芬芳,像是欲绽未绽的花蕾,诱惑着人禁不住想要一品芳泽。 他眷恋的在她的唇上轻轻舔舐。 这滋味真叫人愈发迷醉,欲罢不能。 她气息凌乱,快要醒来。 江简来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她的唇,坐直了身子。 “在车里多加两层狐皮。”他吩咐道。 二当家满目忧色,长长叹息了一声,摇头离开。 …… 此时的济阳郡中,天色已暗,城里繁华的街道上却比白日里更加热闹。 梨园戏楼里人声鼎沸,小二们来来往往的给客官们添茶倒水,送小食点心。 有个小二奉着一只硕大的礼盒,站在位置最好,价钱最贵的二楼天字雅间外头。 “求见世子爷,有人送了礼孝敬世子爷。” 侍卫检察之后,将那礼盒抬进了雅间。 正在听戏的世子爷瞥了礼盒一眼,这么一看,眼睛就有些移不开了。 “哟,这是彩瓷呀?”世子爷勾了勾手指,“抬出来。” 彩色的女娲补天,女娲身边还围绕了数十个侍女,女娲和侍女们皆无衣物蔽体,只有七彩的云雾缭绕着,半遮半掩在美妙的玉体之上。 大陈以青瓷白瓷粉瓷为主,像这样色彩如此鲜丽的彩瓷极为罕见。连宫里的贡品中,为数也不多。 更何况这彩瓷的内容更是“妙趣无穷”,甚得世子爷的心。 “是谁送的?”世子爷笑眯眯问。 “回爷的话,杨家老爷杨季孝敬给世子爷的,他人还在外头等着。”侍卫答道。 “有孝心,叫他进来。” 陪世子爷看戏的方郡守闻言,眼皮一跳,他立时起身。 “下官去看看。”方郡守快步走出雅间,挡在杨季面前。 杨季眯眼看他,“方郡守,世子爷要见草民呢!” 方郡守咬牙切齿,压低了声音,“你儿子的事,我已经上报了朝廷,世子爷正在听戏,你别搅扰了世子爷的兴致!” “还请郡守大人让一让,岂能让世子爷一直等着草民?”杨季抬了抬下巴。 方郡守面色难看,“连生的仇,我一定为他报!你别着急,进去什么都别说!” 杨季轻哼,挺直胸膛,目光从方郡守脸上移开。 “杨家老爷呢?世子爷有请。”侍卫又唤。 杨季的肩膀似是不经意的撞开了方郡守,快步入了雅间。 方郡守连忙跟进去。 世子爷夸赞这彩瓷做得好,手工精制,烧制漂亮,内容更是叫人过目难忘。 “当初烧制了好些,可成品就只有这么一套,彩瓷的出窑率太低,所以造价极其昂贵。”杨季拱手说道,“非世子爷这般矜贵的人,不能用也!许是知道世子爷要来,所以上天才特意成了这么一套来!” 方郡守脸上鄙夷,暗暗在心头道,马屁精。 世子爷哈哈大笑,不多时,便和杨季聊得热络。 “世子爷可知道,济阳郡除了官窑,还有一宝。”杨季说话间眉飞色舞,从他脸上完全看不到丧子之痛。 方郡守早已放松了警惕。 “哦,什么宝贝?” “舞姬呀!济阳郡每年被选进宫中的舞姬,几乎占了整个大陈的一半!济阳郡的女孩子们自幼习舞,跳起舞来如仙女一般。”杨季笑说道。 方郡守摸了摸胡子,神色放松,不曾想,杨季下一句突然就转了话音。 “特别是方郡守家里那叫玉儿的姑娘,真真是天女下凡,一舞叫人意乱神迷……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被那冒充世子爷的山贼给抢走了……” “什么?” “杨季!”方郡守大惊。 但为时已晚,世子爷惊怒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方郡守,怎么这事儿,未曾听你提起过?” 第21章 方郡守脸面黑沉,拱手躬身,心里恨极了给他捅娄子的杨季,脸上却不敢表露。 “那山贼乃是五灵山逍遥寨的人,前朝的教训尚在……区区一个济阳郡,岂敢招惹逍遥寨?” “方郡守是不敢,可如今有世子爷坐镇济阳郡,连一个山贼都怕,任他抢了你府上舞姬,抢了献给圣上的寿礼,都不敢追讨,岂不是叫我大陈的国威,叫世子爷的威严,都踩在区区山贼的脚下了?”杨季满脸轻蔑的在一旁拱火。 方郡守气得面色黑青。 世子爷轻嗤一声,“方郡守在这郡守的位置上是坐的太久了?这般的畏首畏尾?” 方郡守抿着嘴,脸色难看。 却见世子爷侧过脸,看着杨季,“那叫玉儿的舞姬,当真美艳?” “美不胜收,如仙女下凡,特别是她跳舞的时候,将人的魂儿都要勾走了!” 世子爷笑容迷离,“甚好,我世子府里,就缺这么一个勾魂儿的舞姬。” 方郡守暗暗咬牙。 “方郡守,限你三日……唔,宽限两日吧,限你五日之内,将那胆敢冒充本尊的山贼拿获!将那舞姬送到吾面前来!”世子冷声吩咐。 “可是世子爷……” “去去去,别打扰了吾听戏!” 方郡守有气无处撒,心底恨极了杨季。 回到郡守府就咣咣咣的砸了两三套杨家送来的瓷器,哗啦啦的碎裂声,吓得一干仆从大气儿都不敢出,悄悄去禀了夫人知道。 他砸了瓷器还不解气,恨不得将碎瓷片都碾成末。 “老爷这是怎么了?跟瓷器叫个什么劲?”郡守夫人苏氏快步而来,后头还跟着方维仪。 “爹爹莫生气,喝口莲子羹,去去心火吧?”方维仪奉着粉瓷小碗儿上前。 方郡守抬手就要把碗砸了。 “老爷!”苏氏一声惊呼。 方郡守堪堪忍住,“杨季害我!害我不浅!” 他把在梨园戏楼发生的事儿,跟妻女讲了一遍。 方维仪眉头皱的死死的,“那女孩儿当真是个祸害!” “你认识她?”方郡守把目光落在方维仪身上。 “她是当初要为世子爷接风时现招来的,洗衣房喜鹊的干女儿,家徒四壁,只有个病弱的老娘。”方维仪眯眼说道。 “我看那山贼必是看上那姑娘了,”苏氏道,“将她的老娘抓起来,派人送信去逍遥寨,说那姑娘不露面,就杀了她老娘……” 方郡守轻哼一声,“你以为山贼是什么仁义之人?一个无干之人,杀了就杀了,他岂会在乎?” “他不是为了那姑娘,连杨家老二都敢杀?”苏氏瞪眼道,“必是被那小姑娘勾的意乱情迷了!” 方维仪在旁,轻哼了一声,小脸儿上尽是不忿。 “夫人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方郡守牙疼一般,吸了口气,满脸纠结。 “老爷,卑职打听到,前几日那姑娘家里来了一拨人,像是要提亲的样子,可那妇人病重,他们放下礼物就走了。单是礼物的箱子,看起来都贵重无比,会不会是……”管家的儿子刘进忽而在门口,小声禀道。 方郡守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不若先不要放出风声,派人埋伏在那家人四周,若有人再来,就地拿获,盘问一番,若是有那姑娘或是逍遥寨的消息,也算是对世子爷有个交代。”刘进拱手说道。 方郡守缓缓点头,“你这孩子主意不错,有前途,此事就交给你去办!” 刘进闻言有些激动,他偷偷往方维仪的方向偷看了一眼,连忙领命而去。 此时秦良玉正坐在柔软而奢靡的马车内,琉璃灯将车内照的华彩非凡,如同仙境。 第22章 马车内有矜贵的馨香之气。她阿娘会做香,她虽只懂皮毛,却也知道,这香造价不菲,就连郡守府那样的人家,也未必用得起。 他却拿来熏车子? 秦良玉不由侧脸,偷偷打量他。 他眉宇精致,五官如精雕细琢的神像,即便是此刻半阖着眼睛,也叫人望之心生敬畏。 这样出尘仙人一般的人物,要娶她? 秦良玉觉得,不是仙人疯了,就是她做梦了!到头来吃亏的肯定是自己,这梦还是尽早做到头的好! 咣当mdash;mdash; 马车猛的一颠。 秦良玉一头向车内矮几上栽去。 一股淡然的松木香扑面而来。 闭上眼睛的秦良玉没有栽倒硬邦邦的紫檀矮几上,却是栽进了一个温软的怀抱。 她惊愕睁眼,一张含笑的俊脸离她不过一拳的距离。 这张俊脸上的一双黑沉沉的眼眸太美了,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映着琉璃灯的华彩,让人禁不住的想要沉溺进去。 她望着他的眼,看呆了由不自知。 他勾起嘴角轻笑,忽而低头…… “唔……” 秦良玉的心头骤然加速,砰砰砰……要跳出胸膛。 他的唇微微有些凉,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橘子的清香。 他在她的嘴唇上轻舔了一下。 她浑身如雷电击过一般。 她立时瞪大了眼睛,全身僵直不动,一时连挣扎都忘了。 这感觉和他渡气给她的时候,完全不同,那时她只觉得惊愕和尴尬……而此时,她觉得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坍塌了……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你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呢?”他放开她的唇,淡笑说道。 秦良玉猛地挣脱他的怀抱,缩进马车小小的角落,抱紧了自己的肩膀,埋头在双膝之间,藏起自己脸上的灼热红晕,再不敢看他一眼。 他们是夜里出发的,奔波了一整夜加一个白日,次日黄昏的时候,马车驶入济阳郡。 他的马车比秦良玉被劫去五灵山的马车宽大舒适的多,一日一夜的奔波,她也不觉的十分疲惫。 “送我到巷子外头就行了……”秦良玉坐在马车门口,小声说。 可车夫没听到江简来的吩咐,根本连减速都不曾,马车一直驶入巷子,停在了秦家院门外。 这会儿家家户户都炊烟袅袅,准备着晚饭。 秦家院子里却冷冷清清,灶房里连点儿热气儿都没有。 秦良玉飞快的跳下马车,“阿娘……” 她鼻音有些浓重。 她跑的太快,没瞧见从门帘子后头突然走出一人来。 砰mdash;mdash; 她和那人撞了满怀。 那人身形瘦高,把她撞得头晕。 “哎哟……”秦良玉低呼一声。 那人亲昵的扶住她的双肩,“玉儿回来了?你没事吧?” “放手!”江简来走下马车,俊脸阴沉。 瘦高的男人立刻放开扶在秦良玉双肩上的手,举目看着江简来,并侧身将秦良玉挡在背后,“你是什么人?” 江简来轻哼一声,面带嘲讽。 “庄主别误会,这是夏大夫,我娘的病多亏有他照顾!”秦良玉急忙说道,“夏大夫,我娘她怎么样了?” “我给她行了针,这会儿刚醒,你去看她吧。”年轻的夏大夫温润说道。 秦良玉红着眼眶,疾步进了屋。 江简来上下打量着这位夏大夫,二十来岁的年纪,瘦高的个子,一身安静沉稳的气质。 “你就是玉儿许下婚约之人?”他冷笑问道。 第23章 “你就是玉儿许下婚约之人?”江简来冷笑问道。 夏大夫上下打量江简来,眉头不由蹙起,“你又是什么人?” “我?我是玉儿的……”江简来话没说完,忽而察觉院子外头似有人窥伺。 他微微眯眼,轻蔑的勾了勾嘴角。 “玉儿的什么?”夏大夫的表情露出些焦灼和急切。 江简来不急不忙,缓缓微笑,“自然是玉儿最亲密的人。” 他的目光并未向那窥伺者望去,像是什么都未曾察觉,仍旧和夏大夫说话。 “休要信口胡言!坏了人家小姑娘的名声!”夏大夫白皙瘦长的脸上,微微涨红,有怒意蔓延。 江简来了然一笑,“如此说来,你并不是和她有婚约之人了?” “我……我凭什么告诉你?!”夏大夫连忙窘迫,涨红的厉害。 “是不是也都不重要了,因为她必是要嫁给我的……” 江简来话音落地,身形猛地一晃。 站在他面前的夏大夫甚至没能看清他是如何行动,又是如何出手的。 只听砰的一声。 忽而有个微胖的身影,一头栽进院子。 那人穿着灰蓝色的外衣,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 他被江简来猛摔在地上,好一阵子都没能爬起来。 江简来的动作极快,看来力气也不小。 夏大夫不由眉头深蹙,看向江简来的目光更充满防备。 “为何在外窥伺?你是什么人?”江简来目光清冷的落在那微胖的少年人身上。 少年人揉了揉膝盖,踉踉跄跄似乎爬不起来。 江简来可没什么耐心,他闪身上前,一把掐住那少年人的脖子。 “胖虎?”夏大夫认出他来,“快住手!他是玉儿的邻居!” 江简来轻哼,手上的力道却并未放松,胖虎白里透红的脸,一时间憋成了猪肝色。 他两手用力的拍打江简来的手。 可似乎作用不大,江简来一只手,就死死扼住他的脖子,任他拍打挣扎,依旧岿然不动。 “放手!”夏大夫面色恼怒,也上前死命的拽着江简来的手。 江简来另一手轻轻一抚,夏大夫却立时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弹开。 蹬蹬蹬,他倒退数步,险些栽倒在台阶上。 “说,为何窥视?”江简来冷眼看着胖虎。 胖虎憋得已经快翻了白眼了。 “便是邻居,也不可随随便便窥视我家夫人呐?” 江简来此话一出,胖虎倏而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连挣扎都忘了。 “江简来!”一声娇喝。 院子里三个男人的目光都向门口望去。 秦良玉脸色极为难看的站在门口,“放开他!” 江简来眯了眯眼,俊脸之上似有薄怒。 秦良玉心头突突跳了两下,想起他在山寨中对管瑶姬等人的无情,叫她一时间有些后怕。 “那个……庄主,求您高抬贵手,胖虎哥只是我家邻居……”秦良玉放缓了语气,配合着受惊后怕的表情,活像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 江简来勾着嘴角放了手。 胖虎剧烈的咳嗽起来,简直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夏大夫忙上前,在他脑后、掌中、臂上几个大穴位猛地掐下去。 第24章 胖虎黑青的脸色渐渐转为正常,他剧烈的咳嗽也渐渐平息。 江简来看向夏大夫的目光不由加深了几分,“当真有几分本事啊?” 夏大夫沉着脸,“医者本能而已。” “胖虎哥,你没事吧?”秦良玉欲上前关切,却被江简来伸手挡住。 “这个距离就行了。”江简来语气异常的霸道不讲理。 胖虎的目光在江简来和秦良玉身上过了几个来回,“玉儿,他说……他说……”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脸面紧绷,双拳攥得紧紧的,好似随时准备和人拼命。 “胖虎哥,你先回家,多谢你和细婶儿对我娘的照顾。我的事,回头我再跟你和细婶儿说……你回去吧!” 她言辞闪烁,胖虎的眼睛都瞪红了,“玉儿,你是不是被人给欺负了?!” 他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生吞了江简来的样子。 “我没事,没人欺负我……”秦良玉连忙说道,“你快回去!” “那你这些天是去哪儿了?镇上的人都说你被山贼劫去做压寨夫……”胖虎脸色极阴沉的盯着江简来。 江简来哈的笑了一声,“唔,山贼么?” “你快走!”秦良玉焦灼的跺了跺脚,生怕哪句话再惹怒了江简来。 他若真怒了,她可没有本事拦住他。 胖虎有些委屈的看着秦良玉,“你叫我走,我这就走……你娘听说你出了事,当场就晕倒了……幸而有夏大夫……你……” “还不走?婆婆妈妈的是男人么?”江简来轻蔑冷笑。 秦良玉真怕他再动手,猛给胖虎使眼色。 夏大夫也推了胖虎一把。 胖虎这才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江简来见人走了,提步就往屋里去。 秦良玉吓了一跳。 夏大夫倒是反应极快,他伸手挡在门前,“你想干什么?” “凭你,拦得住我么?”江简来连眼都懒得抬。 “这屋里只住了她们母女二人,你一个男子,怎可往里闯?”夏大夫面色僵硬。 “你不是男人么?”江简来哼笑。 “我是大夫!”夏大夫挺了挺胸膛。 “哦,”江简来拖长了声音,“这么说来,我更应该进去了,我也是大夫,且本事绝不在你之下。” “你是大夫?”夏大夫根本不信,“那你我就医术切磋切磋也好!” 江简来满面轻蔑,“我的医术你不懂,以你的修为来看我的医术,那简直如同仙术。” 夏大夫轻嗤,认定了他是吹的!这世上哪有什么仙术?啊呸,若有仙术,还要他们大夫干什么? 秦良玉却忽而想起,他两次向自己口中渡气,自己那种通体舒畅,且立时醒来的经历,对他的话有些将信将疑。 “夏大夫,多谢你照顾我娘。欠你家的药费,我尽快给你送去,你先……” 她话没说完,夏大夫怒目看她。 秦良玉的话,被他冷厉的目光给噎了回去。 “我向你催药费了吗?我照顾你娘是为了药费吗?”夏大夫的语气很是受伤。 秦良玉连连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当初我娘的命,都是夏老大夫救的,我家欠你们家的恩情,这辈子都还不完……” 第25章 秦良玉微微湿了眼眶。 江简来面上不悦,轻哼道,“这没你事儿了,你可以走了。” 夏大夫瞪眼,“我不走!” 江简来呵的笑了,“不走?好说。” “庄主!求您了!这是我家的恩人……”秦良玉咬着下唇。 “你不必求他!”夏大夫有些怒,见不得她低声下气的模样。 秦良玉却比旁人知道江简来的厉害,这是出入郡守府,都能横冲直撞的人啊!这是杀了杨家二公子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人啊! 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的命,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江简来抬手弹开夏大夫,并未伤他。 秦良玉却忽而从背后攥住他的衣裳,她手心里都微微冒汗。 江简来回头,目光落在她白皙的手指上。 “进去你别乱说……我娘她,她身体不好,有什么话,我慢慢告诉她……我怕她承受不住……”秦良玉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江简来盯了她片刻,微微点头,“可以。” “玉儿……”夏大夫脸面黑沉,却拦不住江简来的脚步。 秦良玉的话,他听得似懂非懂,心下已有猜测。 “他是不是对你……对你……”夏大夫的眼睛红的吓人。 秦良玉没往深处想,“他没有伤害我,虽有些狂傲不羁,但为人还算君子。多谢夏大夫,我先进去看我娘了!” 秦良玉进得门内。 夏大夫立在外头,她的话不由的叫他长松了一口气。 还算君子……那就是并没有对她……可他为什么说玉儿是他的夫人呢? 夏大夫心头焦灼,立在门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您是?”床上斜依着一位病娇的妇人。 看那妇人身形,便是这般懒懒的,也直叫人感慨美矣! 也难怪能生出秦良玉这般的妙人儿。 只是那妇人的脸上盖着一方白色面纱,叫人看不清面纱后头那朦胧的五官。 江简来目光锐利,他微微眯眼,如鹰般的视线仿佛能洞穿那薄薄的白纱。 他脚步猛地一顿,眼中有愕然之色。 白纱下头是精巧的脸型,漂亮的下巴,原本该是何等美艳的一张脸。 可如今mdash;mdash;却是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叫人望之心头生寒。 江简来略顿了一下脚步之后,就若无其事的继续向前,像是什么都未发觉。 “阿娘,这就是我跟您说的,在郡守府救了我的庄主大人!庄主大人会医术,请他给您看看。”秦良玉来到床边。 江简来默默看了她一眼。 床上的秦夫人没有伸出手腕,反而指了指堆在房子一头的好些精致贵重的大箱子,“那些礼物,都是您叫人送来的吗?” 江简来闻声一愣,惊愕的看着秦夫人。 “夫人是什么人?”他问。 秦夫人轻笑,“普普通通的小妇人,我夫君还在的时候,是位乐师,小妇人是乐师之妻。” 江简来眉宇微蹙,“夫人这般清丽的嗓音,如黄鹂鸣谷,清亮、宁静,给人空旷之感。怎的当初没有被选进宫闱呢?” 陈国国主好音律声乐,前朝如此,当今更胜。 “况且夫人这一身淡然优雅,端庄大方的气质,可不像是一般的平民。”江简来深邃的眼眸像是洞悉了什么。 第26章 江简来深邃的眼眸像是洞悉了什么。 秦良玉瞪大了眼睛。 秦夫人缓缓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语气依旧平静婉约,“我脸面有瑕,见不得人。且这嗓子坏了好些年,遇见夏大夫一家,才渐渐治好了。” “阿娘……”秦良玉心疼的握住秦夫人的手。 秦夫人给她以安慰的眼神。 江简来却饶有所思。 “庄主一片心意,只是小妇人一家无福领受,”秦夫人看着那贵重精致的箱子道,“我这女儿多年前,便已经许配了人家。” 江简来垂眸轻笑,“数年之间变化无穷,当年许配之人,如今或已变了心呢?若是将女儿嫁于不疼她,不爱惜她之人,反倒磋磨了她一辈子。夫人心里不会痛吗?不会为今日的决定后悔吗?” 江简来的话,无疑戳中了每个身为母亲之人的要害。 秦夫人一时口中呐呐。 安静的屋子里,三个各怀心事,唯独江简来笑的一脸轻松。 “可是,已答应的事……”秦夫人的目光隔着面前的白纱,落在女儿越发精致的脸颊上。 “前些日子,秦姑娘在郡守府出了事,想来这件事她曾许配那人家也已知道。如今那人还愿不愿坚守婚约,不若再去问问那家人的意思。免得彼此耽误,结成怨偶。”江简来倒是极有信心。 这一番话更是说的理直气壮,好似和他无关似的。 秦夫人瞪眼看他,没想他仪表不凡的,竟能说出这样无赖的话。 秦良玉也瞪眼看着江简来,不是说好不乱说话,只是为母亲看病的吗? 江简来接触到她的视线,微微一笑,转而言道,“秦夫人身体不好,有许多年了吧?这些年药也不少吃,却总是时好时坏,不见大起色?” “无妨……” “是!”秦良玉忙应。 秦夫人叹了口气,病的太久,她对医治已经没有信心了。 “夫人既有多年前留下的病根未除,又有心病,这才久病不愈。”江简来的语气太过笃定,叫一直平静的秦夫人觉得他似乎是知道了什么,白纱下的面色不由一紧。 “时间不早了,庄主一路奔波,定然也累了。家贫,无处招待庄主,还请庄主早早回去歇息吧?”秦夫人按着床边,缓缓直起身,颔首行礼。 这是送客呢。 江简来也不迟疑,他立时起身,“玉儿送送我。” 秦良玉将他送出门外,“我娘的病……” “有得治。”江简来语气轻松。 秦良玉却瞪大了眼睛,两只手紧紧的攥在了一起,“当真?!那你何不吹一口气就……” 江简来抬手敲在秦良玉的脑门上,“一口真气,岂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吹的?” 他对着她吹气的时候,挺随随便便啊…… “唯有夫之间,才能以真气互渡。” 秦良玉霎时间,面红耳赤,“胡、胡扯!” “我能用药调理她的病,救她的命却要靠你。” “靠我?我……我能做什么?” “我可以一步一步的教你。”江简来看出她脸上犹疑,语气轻松道,“你不必怀疑,我从不夸口。便是你母亲脸上的旧伤,我也可以一并治了,叫她恢复原貌。” 秦良玉顿时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不可能三个字就在嘴边,她却宁可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若是没有那一脸的疤痕,阿娘一定是万中无一的美人!再不用日日夜夜都以白纱遮面。 江简来看她的呆样,不由轻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忘了五灵山有仙池了?” 第27章 五灵山的仙池?可那是传说中的神物啊?怎么可能是真的? 江简来四下看了看,这简陋的小院儿只有一间主屋,屋里住着母女两个,当真是没有地方招待他。 便是有地方,这般简陋之处,他也住不惯。 “这里地方……小,你与母亲随我去住客栈吧?”江简来垂眸深深望她。 秦良玉想也没想,连连摇头,“我娘宁死也不会去的!” 说着她娘,她自己的脸却是更红了。 江简来微笑,“那我留下人来保护你们。” “不不……不用。”秦良玉连连摇手,“我跟我娘都不自在,我家里这么穷,哪里会有人惦记,你留了人,才叫人怀疑呢。” 江简来抿了抿唇,视线向身后略扫了扫。 门外似有一黑影,伫立在那里许久了。 江简来勾着嘴角,“那我走了。” 他转身而去,行至门口的时候,似是不经意的踢起了地上的一块小石子儿。 “哎哟……”一声惊呼。 门外那黑影躲藏不住。 “咦?夏大夫,你不是早就走了么?”秦良玉惊愕道。 夏大夫讪讪笑道,“这就走,这就走……” “夏大夫家住何处?我捎你一程?”江简来轻笑。 “不必,不必,多谢了。”他夹着药箱,皱眉看着江简来,似是等他先走。 两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有动。 秦良玉跺了跺脚,上前将院门给上了门栓,红着脸进了屋。 究竟门外,是谁先走的,她全然不知。 只听一阵车马之声渐行渐远,外头彻底安静了下来。 “其实他说的有道理……”秦夫人忽然喃喃说道。 秦良玉微微一愣,“嗯?” “你在郡守府被劫,他又叫人送礼,街坊邻居都瞧见了,说什么的都有……当年的婚约,人家还愿意么?”秦夫人的目光落在女儿的身上。 女儿越大,出落的越发美丽。可有时候,绝色容颜并不是一件幸事…… 她抬手隔着白纱,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院子外头“咚”的一声,有什么动静。 秦良玉心头一紧,唰的拉开门往外看了一眼。 夜色弥漫,四下里十分安静,只有少数人家还点着油灯,从窗户纸里露出些亮光来。 狭小空落的院子里什么都没有。 秦良玉砰的又把门关上,“阿娘早些睡吧,许多事都由不得我们做主。还能回来,再见到阿娘,我已经很满足了。” …… 院子外头,黑暗处埋伏的刘进狠狠按住身边兵丁。 “老爷说了,此事交由我办,何时行动,全听我的吩咐!”刘进暗恼。 刚刚不慎发出动静的兵丁苦着脸,委屈道,“小人不是要擅自行动,只是躲得太久,腿麻了。” 他们已经埋伏许久。 见到那山贼的马车时,就有人鼓动着动手。 可刘进摇头,非但没有动手,反而叫他们的人都撤走,只远远的观望着这边。 “要派人跟上那山寨头子的马车么?” “想死就去跟!”刘进冷声道。 兵丁们不服,“他只带了一个车夫,一个仆从,咱们这么多人……” “咱们这么多人,未必够他一个车夫活动筋骨!”刘进眯了眯眼。 “刘管家的儿子,是被杨家二公子的死吓破了胆!”兵丁们都悄悄议论。 刘进听闻,却面不改色,仍旧沉稳不动。 “子时人最疲乏,沉入梦乡,防备最低。我们就在子时动手。”刘进吩咐。 第28章 兵丁们守了许久,早已困顿,唯有他的眼睛依旧晶亮如灯。 子时一到。 “起身!”刘进厉声吩咐,“动手!” 兵丁们被他严厉的语调一惊,瞌睡都吓跑了。 秦良玉和母亲正睡的迷迷糊糊,忽而听到一阵声响。 “阿娘,下雨了吗?”秦良玉慢吞吞的刚坐起身。 咣的一声mdash;mdash; 木门被人踹开。 “啊mdash;mdash;”她一声惊呼还未出口,就被一只大手给捂了回去。 “唔唔……阿娘……” 秦夫人也被人堵住了嘴,从床上拽了下来。 “别伤了我阿娘……”秦良玉被人堵着嘴,含混不清的说。 “聒噪!”一个布团猛地塞进她的嘴里,把她的下颌都撑得酸痛了。 秦夫人恍如一片破布一般,被人提溜起来,绑住手脚,扛在肩上。 秦良玉一开始还能挣扎,那些人见她不老实,立时五花大绑,将她捆得死死的,连挣动的余地都没有了。 “带走。”刘进挥手。 “抓走了这小姑娘母女,可丢了那山贼,如何向老爷和世子爷交差?”兵丁问道。 刘进哼笑一声,“丢不了,看他的派头,定是住在镇子上最大的那家客栈!” 兵丁惊异看他,“这般确定?如若不是呢?” 刘进胸有成竹的勾勾嘴角,“先把她们送去府上!” 刘进没忙着去寻江简来,他亲自带人,将秦良玉母女送去了郡守府。 郡守已经歇下。 刘进却是悄悄寻到一位仆妇,塞了一小块碎银子和一张字条给她。 那仆妇拿了银子,踹上字条,就往大小姐的院里去了。 “小姐已经睡下了。”守门的丫鬟将仆妇拦住。 “知道,知道。这是给小姐的字条,是小姐叫人办的事儿有结果了。小姐交代,不论时辰,一有结果,立时送来!”仆妇把字条往丫鬟手里一塞,转身就走。 那丫鬟见她走的果决,倒是迟疑了。 她手中的字条也变得如烫手山芋一般,都知道大小姐的脾气可是不太好,若是耽误了小姐的要事,不被打死,也得脱一层皮吧? 丫鬟抖了一抖,踮着脚尖进了上房。 “小姐?小姐……”丫鬟的声音带着些抖,“小姐,外院派人送信儿过来了,说是小姐您交代的……” 越靠近床,丫鬟越是紧张,她这会儿抖的更厉害了。 “小姐……” 忽的一下,方维仪猛地坐了起来。 丫鬟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娘呀……小、小姐,字、字条……” 方维仪冷冷看了那丫鬟一眼,“点灯。” 丫鬟连忙翻身爬起,端了灯台来。 方维仪看了看手中的字条,清冷的脸上溢出笑意。 昏黄的灯光下,这冰冷的笑容,叫人不禁有些胆寒。 “更衣。”方维仪将字条烧了。 “小姐,如今三更半夜,更衣做什么?”丫鬟以为她是睡糊涂了,虽然她看上去清明得很。 方维仪许是心情不错,竟难得的解释了一句,“等她被送到世子爷手里,就来不及了。” 丫鬟不敢再多问,连忙为她穿衣。 第29章 郡守府的房子不错,宽敞,明亮,房梁很高,给人开阔之感。 秦良玉躺在地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有一双眼珠子还能乱转。 她使劲儿的勾着脖子,总算看见了倒在不远处的阿娘。 “唔唔……”她口中能发出的声音不大。 母亲紧闭着眼睛,不知能不能听见。 她如今最担心的倒不是自己,她更害怕母亲的身体能不能经受的住这样的折腾。 “唔唔……”她浑身都被绑着,此时奋力勾动着脖子,像虫子一般蠕动着向母亲爬去。 还没能靠近母亲。 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了。 “大小姐……” “母亲叫我来看看,你们只管守在外面。”方维仪冷声吩咐。 听到门声,秦良玉立即闭上眼睛,装作昏迷的样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有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 她心头越发揪紧。 一只凉冰冰的小手啪啪的在她脸上拍了两下。 秦良玉没动。 “把她娘拉起来。”方维仪吩咐。 秦良玉心头猛跳。 “嗯……”一声无力的轻哼,却恍如一柄利剑,猛地扎进秦良玉的心口。 那是阿娘的声音! “打醒!” “唔唔!” 秦良玉立即睁开眼睛,“唔唔!” “打。”方维仪笑看她一眼,仍旧吩咐道。 啪mdash;mdash;一耳光抽在秦夫人的脸上,更如同抽在了秦良玉的心里。 “唔mdash;mdash;”她猛地用头拱了方维仪。 方维仪不防备,被她拱的跌坐在地上。 丫鬟连忙跑来,将方维仪扶起来。 “小姐没事吧?”丫鬟都有些害怕了,小姐的脸色可是太难看了。 都知道,方家的大小姐最好脸面,容不得旁人比她强。 如今这姑娘都成了阶下囚,还把小姐给撞倒了,小姐还不得扒了她的皮? “把她娘给我打醒!”方维仪怒道。 丫鬟咬着下唇,啪啪啪……几个耳光清脆响亮的落在秦夫人的脸上。 她带着疤痕的脸颊,立时就红了。 她口中塞着的布也被拍掉了,嘴角还溢出几缕血丝。 丫鬟直觉手心火辣辣的疼,却不敢放松力道。 几巴掌过后,秦夫人终于从昏迷中醒来过来。 口不能言的秦良玉已经泪流满面,是她害了阿娘…… 方维仪笑起来,“不是说你娘当年一舞,震惊了整个济阳郡么?那是没人看见她面纱下面这张丑陋的脸!” 方维仪看着灯烛下,秦良玉挂满泪痕的脸颊,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你倒是长了一张好面孔。又跟着你娘学了跳舞?” 方维仪轻哼一声,忽而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 金簪十分尖锐的那一头,正对着秦良玉光洁细腻的脸颊。 “不……不要……”秦夫人哑着嗓子惊呼。 方维仪冷冷一笑,眼中的冷芒比簪子尖上的寒光更加冷寒。 “毁了你这张漂亮的脸,看世子爷还会不会因为你要撤去我爹职?看那逍遥寨的山贼还会不会为你杀人?” 她手中的簪子在秦良玉的面颊上划来划去。 她并未用力,可是秦良玉还是感觉到尖锐的刺痛感,只要她手上稍微的使上那么一点点力道……自己这张脸可就……全毁了! 秦良玉连呼吸都不由屏住,胸腔里隆隆狂跳。 “不要……”秦夫人连连摇头,泪落满襟。 平日里极其端庄的她,此时慌乱不堪,眼中的惊恐比秦良玉更浓。 秦良玉看阿娘那紧张的样子,很想安慰阿娘,别怕,不就是一张脸么? 可她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小姐,老爷和夫人来了!”门外有下人禀道。 方维仪忽而将眼睛一眯,手上骤然用力。 “唔……”秦良玉闷哼。 她白皙的脸颊上,鲜红的血汩汩涌出。 白的骇人,红的刺目。 看着女儿脸颊的血流如注,秦夫人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 “啊mdash;mdash;”她惊声尖叫起来,身子缩成一团,叫声凄厉至极…… 正往这儿来的方郡守和苏氏都被这尖叫声吓了一跳。 “谁在叫?快堵住她的嘴!惊扰了世子爷,谁都别想好过!”方郡守急道。 第30章 方郡守一面吩咐,一面加快了脚步,向院中急奔。 方维仪和她的丫鬟,一时间竟被这凄厉的叫声给吓呆了。 方郡守急奔进来,才命人堵上了秦夫人的嘴。 再一看秦良玉脸上鲜红刺目的血,方郡守的眼都红了。 他恰看到女儿手中紧握着带血的簪子。 “啪mdash;mdash;”狠狠一耳光。 方郡守的手心都是木的,方维仪的脸更是肿了起来。 苏氏惊叫一声,将女儿挡在身后,“老爷疯了?!” “她才是疯了!被你护的不知天高地厚!这叫我如何把她交给世子爷?世子爷责问下来,我如何交代?”方郡守脸面阴沉,气得说话都气喘吁吁。 方维仪躲在苏氏身后,捂着自己火辣辣高肿的脸,“将她送去世子爷身边,对爹爹有什么好处,她必会进谗言,说爹爹坏话!不如现在就毁了她的脸,叫世子爷厌恶了她!叫她永无法翻身!” 方郡守见女儿还敢反驳,气得脸面涨红,抬手指着她,“糊涂!蠢货!” “老爷别忙着骂她了,先想想如今怎么办吧?”苏氏将女儿牢牢挡住。 方郡守哼了两声,“还能怎么办?先把她脸上的伤遮掩住,就说……就说是山贼所伤!把她们母女分开关押!” “唔唔唔mdash;mdash;”秦良玉挣动起来。 方郡守在她身边蹲下,看着她脸上的伤,低声威胁,“你最好记清楚我的话,如若在世子爷面前乱说,我可难保你娘不会受罪……” “唔唔……”秦良玉看着母亲纤细瘦弱的身子被人拖走,她眼中又急又恨。 “可曾查到那山贼的下落?”方郡守起身问道。 “回老爷,”刘进恰从外头折返,“小人已经查到,山贼正住在城里最大的客栈,悦来客栈。” “嗯?”方郡守抬了抬下巴,“悦来客栈不是杨季的产业么?” “正是。” “那正好,他既那么想为他儿子报仇,在他的地盘上正好动手。客栈的掌柜伙计都是他的人,呵呵……” 方郡守阴恻恻一笑,冲刘进勾了勾手指。 刘进连忙上前一步。 “叫他派人往屋里吹了迷香,再一把火烧了那间房……”看着秦良玉美玉一般的脸上赫然的血口子,方郡守叹了口气,“也算对世子爷有个交代。” 刘进连忙领命。 他出房门的时候,苏氏正拉着方维仪离开。 方维仪在母亲手中挣扎,袖管里的一方绣帕不慎滑出,正飘落在刘进的脚前头。 方维仪似乎未曾发觉,她被苏氏拽走了。 刘进连忙弯身,捡起帕子,放在鼻端深嗅了一口。 趁着无人注意,他忙把带着女孩子体温的香帕塞到了胸前,大步而去。 …… 江简来此时正在客栈中沉睡。 夜幕沉沉,屋子里只有他均匀的呼吸声。 昏暗不见亮光的床帐里,他倏而睁开了眼睛。 他侧脸似是在聆听着什么。 忽的,他折身起来,轻盈的脚步,灵敏的动作,全然看不出刚刚中梦中醒来的混沌。 他修长的身影无声无息的来到窗边。 一只竹管把窗上的绞纱戳了窟窿,探入进来,恰就在他身侧一寸远的地方。 只见江简来的脸颊上溢出笑意。 窗外的人憋了一口气,攒满了劲儿,正要往里吹mdash;mdash; 啪,江简来抬手将竹管一头给堵上了。 “呃mdash;mdash;咳咳咳……” “嘘mdash;mdash;别出声!” 吹气人的同伴忙捂了他的嘴提醒,可怀里猛地一重,吹气人两眼一翻,倒在了他怀里。 “你这是……” 吱呀一声。 江简来拉开房门。 第31章 夜潜 江简来拉开房门。 门口之人毫无防备,映着月光,吓得脸面苍白。 “大、大、大爷……” 江简来还未动手,隔壁房间的门唰的打开。江简来随行的车夫和侍从,凌跃而出。 借着月光不难分辨,这两间房门外、窗户下、墙根处……皆堆了不少干柴。 风里隐隐约约还有火油的味道。 “呵!竟是家黑店!胆敢谋财害命!”侍从呼喝一声,抓起院中喽啰,拳打脚踢。 那车夫功夫虽不如侍从,但一拳一脚放倒一个,还是轻而易举的。 江简来面前那人瞧见院中情形,脸上一怒,不知哪里来的胆气,忽而从腰间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冲着江简来的心口就戳了上来。 江简来目光淡漠的看他,身形不动,似乎要任凭他戳似得。 江简来的侍从车夫,于心不忍,别过脸去。 那兵丁满脸激动,以为要得手,“纳命来mdash;mdash;呃mdash;mdash;” 江简来倏而抬手,两根指头恰在他的喉骨上。 只听得“咯嘎”声响,那兵丁的喉咙里再挤不出一丝声音。 他脸面霎时间憋得黑青,而后轰然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院中之人,见他一出手就是一条人命!顿时吓破了胆,嗷嗷叫着想要逃走。 “留一个人回去报信儿,其余……不留活口。”江简来脸上神色,比皎白的月光还清淡。 随从和车夫拿出刀剑,下了杀手。 院中立时鬼哭狼嚎,乱成一片。 连其他房舍中的住客,都被吓得嘤嘤哭泣。 江简来眼睛微眯,忽而深邃的眸中寒光一闪,他立时腾身而起,跃上屋顶,向着秦良玉家的方向飞掠而去。 安静的小院儿,敞开的门户,歪斜的桌椅…… 不难看出这里发生了什么。 江简来面色沉凝,他收了收拳头。 忽有风声,赫然冲着他后脑而来。 江简来旋身飞踢。 “哎哟……”一声痛呼,一个微胖的黑影摔倒在墙根。 见江简来转身看他,那微微有些婴儿肥的黑影立即挣扎着爬起,“你……你把玉儿带到哪儿去了?快交出玉儿!” 江简来眉头微动,“胖……虎?” “是我!”那黑影朝前站了一步,正是秦良玉的邻居。 江简来收起杀意,再不看他,提步便走。 “你站住……”胖虎抄起掉落在地上的木棍,直起身时,却已经不见了江简来的身影。 江简来独自潜入到郡守府。 他身形轻盈如鬼魅一般,借着夜色飘忽行走在房檐屋脊之上,却连一只猫都未曾惊动。 他一间一间房舍寻去,在一个还亮着灯火的院子停下了脚步。 这里门窗紧闭,却有丫鬟细语的声音传出。 “伤口这么深,一定会留疤的吧?” “姑娘很疼吧?想哭就哭吧……” 江简来眼眸略凝,戳开窗户纸往里一看。 秦良玉还被麻绳捆绑着,小脸儿苍白毫无血色。对着灯的那侧脸旁边立着两个小丫鬟,手里拿着细白布和褐色的药膏。 那细白布上赫然有暗红的血迹。 江简来眼睛微眯,周身笼罩着一层寒气。 “什么人?”许是他冰冷的气息太过明显,巡夜之人朝他看来。 江简来冷哼,提步来到门口,抬脚踢开房门。 “啊……”房中丫鬟惊呼出声。 第32章 结仇 江简来上前将秦良玉抱在怀里,飞身出门。 巡夜的侍卫上前,却根本拦不住他。 他怀里抱着个人,对付几个巡夜侍卫,轻松如过无人之境。 但丫鬟的尖叫声,侍卫的呼喝声,引来了更多家丁守卫。 江简来不欲恋战,飞身而起,踩着屋脊树梢,将郡守府的守卫给扔在了后头。 “还有我娘……”秦良玉焦急说道。 江简来没有理会她的话音,带她回到了悦来客栈。 客栈内外的血腥味儿,遮住了其他味道。 “庄主,此处肮脏,还请庄主移驾别处吧?”随从上前说。 看到满地尸首,血流成河,秦良玉只觉自己头脑发晕,呼吸不畅,她恨不得两眼一翻昏过去。可不知是不是他身上的那股松木香气,一直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愈发清醒。 江简来接过随从的利刃,唰的割断了她身上粗绳。 忽而绳子一松,疼痛感却越发清晰。秦良玉忍不住闷哼,疼痛像是从身上每个骨头缝里钻出来的。 “我娘怎么办……”她咬牙忍痛,最担心的却不是自己。 江简来又抱起她,“换个地方住。” 车夫随从忙收拾了行礼,追随在他身后。庄主身上的冷气太明显,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天色将明,重新寻了地方住下。 秦良玉被他安置在干净的床榻上,他净了手,用清凉的水,小心翼翼的为她洗净伤口。 “谁划得?”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沾了琥珀色半透明的药膏,轻轻涂抹在她脸颊上。 这药刚一抹上,秦良玉觉得伤口一时间就不疼了。 那药膏还有淡淡的松木清香,和他身上的味道很像。 “我娘怎么办?”秦良玉红着眼问道。 江简来垂眸看她,“我问你,是谁划的?” 他的手指在她的伤口上轻柔的打着圈,不疼,微微有些痒,却很舒服。 秦良玉闷声不吭,他一出手就是人命。 自打相遇到现在,死在他手里人有多少了?适才那一地的血,好似正从她眼前汩汩流过。 这仇已经结的够大了,她不想再多搭几条命进去…… 江简来见她抿紧了嘴,就是不说话。他收起药膏,“这药是灵泉水调制而成,不会留疤,这几日别晒太阳。” “求庄主救救我娘……”秦良玉手指泛白,紧紧的攥住他的衣角。 江简来淡淡看了她一眼,“好生休息。” 说完,拽开她的手,提步走了出去,并从外头将门关上。 …… 郡守府的方老爷刚刚躺下,就被一阵嘈杂慌乱的声音惊得坐了起来。 “吵嚷什么?”方郡守怒道。 “郡守大人,救命……” 方郡守披衣来到外头,只见一浑身浴血的男子,倒在他门廊下。 方郡守惊得倒退了一步,“这……这是……” “老爷,这是从悦来客栈回来的小吏!” 方郡守立时惊得变了脸色,“没能烧死那山贼?!” “老爷不好了mdash;mdash;” 又是一声惊呼,方郡守抬手捂住胸口,一会儿一句不好了,肝都要吓破了! “老爷,跳舞那秦姑娘被人给劫走了!” “什么?”方郡守脸面惊呆,“不是将她看守在府上?” “就是从府上被劫走的!” 方郡守捂着心口喘息,“对、对方来了多少人?” “呃……只有一、一人。” 第33章 击鼓 方郡守直觉头晕目眩,他猛的抓住门框。 刘进上前一步,从背后扶住他,这才免了他跌倒。 “老爷息怒,好在那女孩子的娘还在我们手上!为今之计,切不能让世子得知此事!那便还有缓和的余地!”刘进在方郡守耳边说道。 方郡守稳了稳心神,缓缓点头,“你说的不错,传令下去,此事不得声张……” 他话音未落,忽而有“咚咚咚……”的鼓声,破晓而来。 郡守大人呆愣着脸看了看近旁之人,“我听错了?” “大人没有听错,是鼓声!有人击鼓!”刘进皱眉说道。 这鼓不是一般的鼓,而是衙门口的大鼓。 击鼓鸣冤,说的就是这面鼓。 大陈有律例规定,只要有百姓击鼓鸣冤,官老爷是在睡觉也好,吃饭也好,麻溜的都得坐堂审案,问问击鼓之人有何冤情。 纵然此时天还未亮,东方天际不过刚刚露出一抹鱼肚白。 方郡守还是拖着疲惫的身体,换上官府,带上官帽,阴沉着一张脸往前院衙门里去了。 世子爷也被鼓声惊醒,“只听戏文里说‘击鼓鸣冤’,鹿邑的衙门从来没见过,今儿也瞧瞧热闹。” 他呵呵笑着说。 方郡守虽不乐意,却断不敢拒绝。 升了堂,方郡守惊堂木一拍,“堂下何人?” “小人魏虎,绰号胖虎,济阳郡人,年十七。” “有何冤情?” “小人立有婚约的未婚妻,昨夜里忽然被人劫走,不知去向!求大人为草民做主!” 堂外有个妇人急的直跺脚,“虎子!别胡说,快回来!” 跪在堂上的少年人根本没回头。 堂上有人窃笑,世子爷坐在一旁,饶有兴味的看着。 方郡守猛拍惊堂木,“肃静!你未婚妻,何许人也?” “秦家女儿,小名玉儿,年……” “你说谁?”世子爷忽而坐直了身子。 方郡守险些滑座到地上去。 他在后院儿的时候,还打量着这件事能瞒住世子爷呢! 如今可好!竟有这么个混小子跑来告状来了!还叫世子爷给撞上! “秦家女儿,小名玉儿。”胖虎又说了一遍。 世子爷立时回头看着方郡守,“吾记得,那跳舞的姑娘也是姓秦,叫玉儿的?” “定是同名,对……同名!跳舞的玉儿姑娘被山贼个劫走了,怎么可能……” “昨晚回来了!”胖虎抬头说道。 方郡守恶狠狠瞪着他,“此事还待查明,先将他羁押起来!” “慢,”世子爷制止道,“方郡守就是这么审案的?” 方郡守脸面很红,又急又怒。 “你说那玉儿,可是在郡守府跳舞,被山贼劫走那姑娘?”世子爷问胖虎。 “正是。” “她昨晚回来了?” “回来了。” “谁送她回来的?” “这……似乎就是将她劫走的山贼,送她回来见她的娘亲!如今玉儿姑娘和她的娘亲都不见了!门户大开,屋里的东西也东倒西歪。” 世子爷和胖虎一问一答,胖虎说完,世子爷的目光就带着冰渣子一般,落在了方郡守的脸上。 第34章 发怒 “山贼送她回来,那劫走她的人,一定不是山贼喽?”世子爷似笑非笑。 方郡守抖了一下。 “人呢?”世子爷朱唇轻启。 方郡守听来却像是催命符,“人……下官,下官也不……” 他抹了把额上的汗,喘了口气。 “世子爷内堂请!” “大人,小人的冤情……” “你说,你是那姑娘的未婚夫?”方郡守瞪眼问道。 “是!”胖虎连连点头。 “那姑娘勾结山贼,窃取献给圣上的寿礼,你既是她的未婚夫,也难逃干系!将他给本官拿下,押入大牢!”方郡守一声冷喝。 堂外那妇人险些厥过去,“我儿……我儿冤枉呀大人!根本没有婚约!不过是当年一句玩笑话,空口无凭……大人饶命啊!” 有相识的劝那妇人,妇人却哭得更凶。 “我说不叫你来告状,你偏不听……你叫娘怎么活啊……” 妇人哭得跌坐在地,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胖虎被押解下去。 世子爷来到后堂,“说吧,怎么回事?” “回禀世子爷,昨夜下官确实将那玉儿姑娘给带回来了,就连那山贼,也险些被一把火烧死……可是……” 方郡守脸面为难。 世子爷冷笑连连,“说下去。” “可是那山贼狡猾,叫他给逃脱了……” “玉儿姑娘呢?” “那姑娘她……她被山贼给劫走了。”方郡守声如蚊哼。 世子爷面带惊诧的看着他,“这就是你说的mdash;mdash;险些一把火烧死?他没被你烧死,还把你已经到手的人给劫走了?哈!真是开了眼了!我大陈的官员真是好样的!” 世子爷几句话说得方郡守脸面羞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世子爷嘲笑够,脸色一沉,“依吾看,你这郡守也不用干了,回家卖红薯吧!今日我就修书禀明圣上,你身为一郡之首……” “世子爷息怒!”方郡守连忙拱手哈腰,苦着脸哀求,“世子爷息怒,下官定当竭尽全力,将那山贼拿获,将那姑娘送到世子爷身边!五日期限还未到,求世子爷再宽限几日……” 方郡守舔着老脸,将好话说尽,世子爷才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回到后院的方郡守有气无处撒,黑着脸怒道,“将那不孝女给我叫来!” 下人们一头雾水,不孝女是谁? 方家只有一位嫡出的姑娘,就是方维仪方大小姐。那是被老爷夫人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怎可能是“不孝女”?可方家其他庶出小姐,老爷几乎从不过问,也根本不放在心上,这会儿是要叫谁? 还是管家的儿子机灵,刘进提步出门,在下人耳边小声吩咐,“去请夫人和大小姐一起来。” 老爷可没叫夫人一起来,没人护着大小姐,那大小姐是要吃亏的。 苏氏带着女儿疾步而来,母女两个额头上都微微有汗。 “你惹的祸!让为父的脸面今日都丢尽了!害的为父今日在世子爷面前装孙子!”方郡守怒极,伸手又要扇方维仪的耳光。 苏氏往前一挡,“她脸上的肿才刚消!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要打打我,打我!” 第35章 求情 方郡守怒哼一声,无力的跌坐回去,抬手指着方维仪,“若不是她划伤了那姑娘的脸,昨晚就将人给世子爷送去,哪里还有今日这么多的事儿!” “事情已经出了!该想办法才是,你怨她有什么用?她也是一片孝心……”苏氏将方维仪挡在身后。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人被那山贼又劫走了,那山贼一个人,入我郡守府带走一个大活人,如入无人之境!我早已说过,逍遥寨惹不起……” “不是还有那女孩子的母亲在爹爹手上?折磨得她只剩半口气在,放出消息去,做女儿的但凡还有点孝心,不怕她不会自投罗网!”方维仪冷声说道。 方郡守默不作声的看了女儿一眼,那微微发冷的眼神,让方维仪心头一紧。 “世子爷已经将人带走了,说我看守不利,若是人还留在我手里,迟早也得被山贼劫走。”方郡守的语气凉的让人发颤。 方维仪咬住下唇,爹爹从来没有用过今日这般目光看过她,这样的失望,不满,甚至还有一丝怨恨…… 她眸中亦是恨极。 如果不是那个女孩子,她便不会挨打,不会害得父亲受辱,不会让父亲对她失望…… “既是我惹出来的祸,我自己去解决!”方维仪咬牙切齿的说,话音未落,她转身就跑。 苏氏吓了一跳,追在她后头,“你去哪?你一个小姑娘,你怎么解决?” 方维仪自幼学跳舞,动作灵敏,跑起来身轻如燕,苏氏哪里追的上她? “老爷……快让人拦住她,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自己惹出来的祸事!她想不出办法的时候,就知道日后做事不能任性妄为了,我拦她做什么?” “你……”苏氏心急,见老爷是铁了心,真生了女儿的气,便只好自己派了两个丫鬟去追方维仪。若是她要犯险,就把她拉回来。 没曾想,方维仪只是去了世子下榻的院子。 正遇上世子爷要出门听戏。 “见过世子爷。”方维仪蹲身行礼,偷偷看了世子爷一眼,又忙面带娇羞的低下头去。 世子爷微微一笑,“起来吧,方小姐是来寻吾的?” “是。” “为你爹求情?” 方维仪犹豫片刻,摇了摇头,“听闻世子爷同当今圣上一样,喜欢音律歌舞,可世子爷要的那姑娘却是被冒充世子爷的人劫走,小女心感愧疚,但抓人的事情上,小女又帮不上忙,心中惶恐。” 世子爷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她,并不插话。 “所幸小女也自幼习舞,若是能为世子爷跳舞,博世子爷一乐,也是小女的福分了。”她豆蔻年华,声音柔柔的,身上还带着少女的芳香。 这般文文静静的说话,还真讨人喜欢。 世子爷呵呵一乐,“方郡守人不怎么样,生的这女儿却是不错,瞧瞧,女儿都比当爹的会说话。” 世子爷的随从都跟着暗暗发笑。 “既然方小姐愿意献舞,吾正好不必出门,就可一饱眼福了。”世子爷忽而伸手,在方维仪的手上摸了一把。 像是扶她起身一般。 这轻浮的举止。立时让方维仪面颊发热,脸面涨红。 第36章 便宜 方维仪长这么大,还从没和男子这般亲近过。 入了厅堂,世子爷招来乐师。 方维仪说了个曲子,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的声乐回荡在宽阔的房梁之间。 方维仪闭上眼睛,默默感受着音符的跳动。 几个节拍之后,她骤然舞动起来。 随着乐声越来越急,她的动作也越发的快,快的让人目眩神迷。 音乐倏而慢下来,她的动作也随之柔和,纤细的腰肢,如同扶风的杨柳,轻盈,妩媚。 世子爷面带微笑的看着。 乐声将停之时,世子爷忽然起身,踩着乐点,舞动到她的身边。 方维仪毫无准备,立时脚步凌乱,不慎踩到自己的裙摆。 世子爷长臂一伸,搂她在怀。 方维仪大惊,周遭好似都笼罩着世子爷身上的气息。 她呼吸不由加快,脸面热的厉害。 乐声停下,她与世子爷离得近,彼此呼吸可闻。 世子爷忽而低头靠近。 方维仪连挣扎都忘了,呆呆的瞪大了眼睛,心跳咚咚如擂鼓一般。 世子爷却只是轻嗅了嗅她的发丝,“你用了什么熏干头发,香味很特别。” 方维仪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世子爷的手揽着她的腰,手掌的热度,隔着衣料熨烫了她的肌肤。 还没有……从没有过……没有哪个男子离她这么近,这么近…… 世子爷轻笑着放开她,退了几步,坐回到尊位上。 萦绕在她周身的那种男子特有的气息褪去,她的呼吸和心跳才渐渐慢了下来。 “小女有个不情之请……”方维仪没忘记自己是来干嘛的,“还请世子爷把秦姑娘的母亲交给我爹爹,我爹爹也好以她作饵,诱出秦姑娘来。” 世子爷眯眼看她,目光暧昧。 方维仪满心以为刚才他的那些举动,他如今看她的眼神……都足以证明,他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那可不行,你爹抓回了那姑娘,没过一夜,就叫山贼给救走了,这妇人留在你爹手里,定还是会被山贼劫走,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世子爷眯眼笑了笑,“此事是我和方郡守之间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就不用搀和了。” 说完,便请方维仪离开。 方维仪被请出院子的时候,心跳还有些乱。 回到自己闺房之中,被世子爷摸过的手,揽过的腰还在发热…… 可世子爷好像什么都没答应她?白占了她的便宜? 方维仪又羞又恼,狠狠的拍了几下桌子,只是心跳还是偏离了原本的节奏…… …… 秦良玉被江简来救回以后,一直躺在客栈的房间里。 他说不想脸上留疤,这几天最好不要晒太阳。 她只能在屋子里焦灼的打转。 偶然听到客栈里的小二提着水壶,端着盘子经过时议论一两句,“到衙门里告状,结果给关了起来,说是勾结山贼……” “他娘到处说,从没有婚约……” “可他自己在堂上说,那姑娘是他的未婚妻!” …… 秦良玉一开始没听明白,可是似是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左一耳朵,右一耳朵,听得多了,便不难串联在一起。 江简来前来给她脸上抹药的时候,她瞪眼看着他,“胖虎哥也被衙门关起来了?” 江简来在她脸上轻轻打转的手指猛地一停,他微凉的目光默默看她。 第37章 吃味 “是不是真的?”秦良玉皱眉催问。 “着急了?心疼了?”江简来的语气异常淡漠。 秦良玉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不把人命当回事儿?!那是我打小一起长大的邻居!” “还是你的未婚夫?”江简来似笑非笑的目光,叫秦良玉不禁有些怕了。 “他是……” “你立有婚约的人,就是他?”江简来语气莫名的凉。 秦良玉眉头皱的紧紧的。 “你因为他,而拒绝我?”江简来又问。 秦良玉呼吸焦灼,“庄主……你别、别伤害他,他爹对我爹有恩,我爹还在的时候答应的……” 看着他完美却冷凉的表情,秦良玉快急哭了。 “为人求情,总要付出些什么。”江简来微笑,“你愿意为他付出什么?” 秦良玉没有意识到,这话简直是一个圈套。 她怔怔的看着江简来那毫无瑕疵的脸,“我什么都没有……跳一支舞给庄主看,可不可以?” 江简来仍旧在笑,可他的面色却更冷了,“好啊,跳吧。” 秦良玉活动了一下手脚,没有舞衣舞鞋,没有音乐。 可是没关系,阿娘说过,真正的舞者是用生命在跳舞的,只要有命在,只要还能动,他们就能跳舞! 她轻哼着一首较为轻快的曲调,舞步轻盈敏捷,如灵动的仙子。 江简来眯眼看着她,他原本是有些生气的。 可是随着她温柔的哼唱,随着她轻快的舞步,不由自主的,他心头的阴霾渐渐地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快的,轻松的心情,正如她此时的微笑一般美好。 他锐利的目光盯在她的脸颊上,那里又深又骇人的伤口似乎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着。 他知道五灵山的上灵泉水有奇效,可速度并没有这么快。 “停下来!”他忽而呵斥了一声,“不许跳了。” 秦良玉微微一愣,“庄主……” “丑死了。”他豁然起身,猛地将她拽进他的怀里。 她的额头撞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他身上那种强势霸道的松木香气扑面而来。 “唔……你……” 她话没说完,就被他捏着下巴,抬起脸来。 他灼热的目光盯在她受了伤的脸颊上,“别动。” 他修长干净的手指,沾了药膏,一点一点在她的脸上打着圈。 伤口一点也不疼了,药膏抹上去凉凉的,很舒服。 “谢谢……”两人距离太近,她没敢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眸深邃有光,太容易吸引人沉溺进去。 他终于放开了她的下巴。 秦良玉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魏虎的母亲已经说了,他和你的婚约做不得数,只是一句玩笑罢了。”他语气间带着嘲讽的轻笑。 秦良玉猛然抬头,“可是胖虎哥是因为我才被抓入狱……” 他冷哼,不悦愈浓。 “呃,那先不说他,我阿娘怎么办?” “我已送信回山庄,调人前来。你母亲现在在英王世子的手里,世子身边有许多大内高手。贸然动手,只怕你母亲更危险。”江简来语调平平。 秦良玉却猛地咽了口水,“大、大内高手?那……” “山庄的人一到,我就去救她出来。”江简来微微一笑。 秦良玉连连道谢,只换来江简来不悦一哼。 第38章 故人 秦良玉心下难安,迫切的想知道母亲现下情况如何。 秦夫人被关押在世子爷的院子里,许是怕她病死了。 她被人松了绑,一日三餐都照时供应。 听说秦良玉被那山贼给带走了,秦夫人的脸色倒是放松了许多。 她从丫鬟的口中探听道,自己现在是在英王世子的手里。 待她吃饱喝足,攒满了力气,她便靠在窗边,轻轻哼唱着轻快的童谣。 被关押着,还有心思唱歌? 丫鬟惊诧,世子没说不让她唱歌,丫鬟们也不敢拦。 见她越唱越来劲似得,丫鬟只好禀报了世子知道。 世子觉得这妇人有意思,亲自来听听她唱了什么。 听了片刻,世子爷立时脸色大变,眼目微凝,让他身边的侍从都有些怕了。 咣的一声。 世子爷踹开门,冷冷盯着秦夫人。 秦夫人哼唱的童谣戛然而止,她脸上盖着白纱,叫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你唱的是什么?”世子爷面色僵硬的问。 “是童谣,月牙湾。”秦夫人起身行礼,声音不卑不亢。 她嗓音清越,说话时柔柔的,和唱歌一样好听。 “你为什么会唱这首童谣?济阳郡也有这童谣吗?” “济阳郡有没有,民妇不知道,民妇是在鹿邑的时候学过的。”秦夫人垂首说道。 世子爷皱起眉头,目光狐疑,“我一直生活在鹿邑,多年没有听人唱过这首童谣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民妇曾在鹿邑生活过一段时间,偶然有幸认识一位良善仁爱的夫人。这童谣是那位夫人做给她儿子的。民妇听得几次,觉得甚为好听,便留心学了。” 秦夫人的话没说完,世子爷却背过脸去,“你们都出去。” 侍者退走,他的眼睛却是红了。 “那妇人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小名叫阿则。” 世子爷抬手掩面,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他再放下手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那位夫人还教过你什么?” 秦夫人笑了笑,不过她的笑容掩在面纱后,世子爷看不到,“我们一起跳舞。” “什么……” “她舞跳得很好,当年正是因为中秋献舞,使得一位将军对她一见倾心,非卿不娶。” 世子爷面色怔怔,“那你跳一支你们当年一起跳过的舞,给吾看看。” 秦夫人叹了口气,她如今的体力,似乎并不能支撑她跳完一支舞。 但棋已走到这一步,她没有选择,必须往下走。 她起身在哼唱中跳起来。 世子的眼眶再次红了。 他视线模糊起来,眼前的情形变得朦胧,和记忆中的情景影影绰绰的重叠着。 忽而那跳舞的身影一僵,无力的向地上倒去。 世子一惊,根本来不及反应,他本能的冲上前去,“阿娘……” 妇人脸上的面纱被风吹起…… 一张布满疤痕,丑陋骇人的脸。 他赫然被吓了一跳,“啊……” 他松开妇人的手,慌忙倒退了一步。 秦夫人勉强站稳,连忙福身请罪,“民妇当年因为这张脸受尽排挤冷眼……唯有那位仁爱的夫人不嫌弃。” 世子目光怔怔的,声音低沉,“是……她总是那么善良……” 第39章 请医 秦夫人掩口咳嗽起来。 世子混沌的目光转而清明,“你身体不好,这间屋子阴冷,不要住在这里了。” 秦夫人抬头看他。 “来人,让她搬到南面向阳的屋子去。”世子吩咐道,“还有,再请个大夫来。” “不打紧的,民妇这病,是陈年老疾了,当年刚来到济阳郡的时候,险些就死了……幸而得名医世家夏家人相救,才侥幸活下来,这多年来,若没有夏大夫一家人的救治,早就……”她说着话,缓缓低下头来,似乎因为脸上的疤,而羞于抬着头。 世子爷不由眉心微蹙,“请夏家的大夫来!” 秦夫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 “已经三日了,我娘的身子必受不住的!”秦良玉急的舌头上都生了水疱。 “夏满堂被请进了郡守府,待他出来,就能告诉你你娘的情况。”江简来淡声说道。 “夏大夫也被抓了?!”秦良玉惊慌的语调,让江简来很是不高兴。 “让你关切的人还真不少。”江简来扫了她一眼,“是‘请’,不是‘抓’,明白?” 秦良玉皱眉沉默了片刻,忽而更加焦灼,“方郡守把我和我娘绑了去,又不是请去做客的,我娘定是病得极重……否则他们才不会有善心给我娘请大夫呢!” 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江简来抬眸淡淡看她一眼,终是忍不住伸手把她按在椅子上,“你不觉的奇怪?” “是奇怪呀……” “为何他们请的恰好是夏满堂呢?” 江简来这么一说,秦良玉眯了眯眼睛。 还真是,怎么就那么巧呢?以前可没听说过郡守府用过夏大夫啊? 夏家人从不嫌贫爱富,遇着穷苦人家,不收诊费那是常有的。若是特别困难的,赠药也不含糊。 郡守府看不上他们家这种一视同仁的做法,自觉高人一等,便是夏家名气响亮,郡守府也从不来往。 秦良玉垂着眼睛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江简来的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细细的看着。 “好的差不多了。” “嗯?”秦良玉抬眼,正撞进他幽深的明眸之中,她心神一慌,连忙低下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啊,这药真是奇了,若不细看,根本瞧不出受了伤。那么深的伤口,这才三天呢!” “庄主,人来了。”侍从竹青在门口说道。 秦良玉豁然起身,清亮的眸底都迸发出光芒来。 江简来微微点头。 年轻的夏大夫跟着竹青迈步进来,瞧见秦良玉,他嘴角的弧度立时变的温柔,整张严峻的脸都柔和了。 江简来微微眯眼。 “夏大夫,我娘她……她没事吧?” “玉儿放心,她还是那些老毛病,加之近来精神紧张,所以体虚气弱,好生调养着,没有大碍。”夏满堂温声说道。 秦良玉却红了眼眶,“她如今在方郡守府关押着,如何能好生调养?” 夏满堂皱眉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江简来倒是心如明镜,“夏大夫有什么话,不妨直言,玉儿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用避讳我。” 夏满堂脸色瞬间黑了黑,“你休要再败坏玉儿的名声!若不是被你所害,玉儿母女何至于……” “此”字还没说出口,门外的竹青忽而闪身进来,一把扼住夏满堂的脖子。 夏满堂白净的脸立时涨红,呼吸艰难。 第40章 和谈 “放手……庄主息怒,夏大夫不是成心冒犯!”秦良玉焦急。 江简来轻笑一声,撩袍落座,倒不像是被激怒的样子。他抿了口香茗,才慢慢说道,“若不是我,玉儿现在已经成为英王世子的舞姬,无名无分,白丢了清白。与夏大夫又有何干?你连玉儿定有娃娃亲的未婚夫都不是……呵呵。” 眼看夏大夫的脸由涨红转为黑青,秦良玉扑上前,一口咬在竹青的手腕上。 竹青吓了一跳,惊恐的看着他家庄主,却碰也不敢碰她。 江简来皱了皱眉,“放手。” 竹青连忙撒手。 夏大夫咳咳喘息。 秦良玉也松嘴退了一步,竹青手腕上的牙印却清晰明显。 “有什么话,夏大夫快说吧!”秦良玉低声道。 “你娘如今在世子爷的手上,不由方郡守看管。世子爷对你娘多有照顾,她住南面向阳的房间,温暖舒适。你……不用为她担心。”夏满堂一面轻咳,一面说道。 秦良玉惊异的瞪大了眼睛,怀疑夏大夫只是为了叫她安心而诳她。 江简来却神色淡然,饶有所悟。 “庄主,有衙门的兵丁往这边来了。”赶车的成安疾步而来,立在门外。 竹青瞪眼看向夏满堂。 夏满堂脸色微变,“我不知道……” “竹青,送夏大夫从偏门出去。”江简来吩咐。 竹青又狠狠瞪了夏满堂一眼,“还不走?!” “玉儿……”夏满堂目光担忧的看着秦良玉。 江简来伸手把秦良玉拽到自己身边,垂眸看她,“有我在,你不必怕。” 他身上的松木香气,弄的秦良玉呼吸紊乱,心跳加速,全然没有精力再去注意夏满堂咬牙切齿,满脸通红的样子。 衙门兵丁将客栈包围。 带兵前来的正是刘进。 “刘哥,进去就是送死啊,当初在悦来客栈的时候,多少兄弟的命都搭在那儿了!”小吏面无人色,声音颤抖。 刘进咬了咬牙,“不必闯进去,一旦动手,那山贼下的就是死手!” 人只有一条命,蝼蚁尚且偷生,一旦见了血,别看衙门人多,眨眼间就能逃光。人宁可不要衙门的这点儿俸禄,也不会愿意搭了性命。 “我去和他谈!” “刘哥!万万不可!”相熟的小吏一把抓住他,“你这不是进去送死吗?” 刘进眯眼,“送死?不,我是送活路给他。” 小吏觉得刘进一定是想往上爬想疯了!他独自一个进去,那山贼杀人不眨眼,岂会留得他命在? 刘进走上门前,连刀剑都留在了外头,空手进去。 “求见江庄主,还望通传。” 竹青看他那一副大义凛然,又心存不甘的样子,暗暗发笑笑。他乐呵呵的把刘进给领到了江简来的面前。 “小人刘进,见过庄主!” 江简来漠然瞥了他一眼,似乎懒得理会。 刘进额上微微冒着细汗,不闻江简来作声,他心下紧张,“郡守大人早些年间就听闻过五灵山逍遥寨的传说,一直十分敬佩仰慕老庄主。如今能有幸遇见少庄主,郡守大人十分庆幸。” 江简来笑了一声,老庄主?少庄主?有意思。 刘进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只是英王世子心高气傲,有他在这儿,先前那些误会,郡守大人不好交差……郡守大人倒是有个提议,若是少庄主能够将献给圣上的贺礼中那一副名画,及一株草药还给大人,其余金银玉器,各样珠宝权当孝敬老庄主了!” 江简来饶有兴趣的看着刘进,似乎在欣赏他的紧张之态。 第41章 下毒 刘进皱眉,江简来一直不说话,让他心中越发没底。 “不知庄主的意思是……” “草药说的是乌灵参?”江简来这才漠然开口。 “正是正是!” “不给,我用了。” 刘进张了张嘴,“那、那幅名画和秦姑娘,还请少庄主交与大人,少庄主放心,郡守大人必从济阳郡挑选出二十位相貌出众,舞姿动人的少女献给少庄主。” “不要。”江简来连眼都没抬。 刘进不由气息微促,“少庄主,您要知道,如今您不是在和济阳郡作对,这事儿捅到了朝廷里,您就是在和整个大陈作对!” “前朝的教训,陈国国主这么快就忘了?”江简来哼笑。 刘进微微一抖,前朝皇帝就驾崩在五灵山下,他可没忘。 “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逍遥寨的庄主也换过许多任了吧?少庄主当真可以确定,今日的逍遥寨还有当年那般威风?”刘进故作镇定道,“更可况前朝覆灭,乃是当年的皇帝昏庸无能,诸侯军阀势力割据。如今的大陈可不一样!” “那就试试。”江简来笑容濯濯清朗,如被水洗过的骄阳。 秦良玉站在他一旁,不由被他的笑容晃得目眩神迷。从未有过的安定之感,在心中无声蔓延。 刘进暗暗咬牙,“这么说来,少庄主是不愿各退一步了?” 江简来眯了眯眼,“我从未听人叫过少庄主,啧啧,这么没眼色的,你还是第一个。” 竹青立时从外头进来,一把擒住刘进,把他甩在背上。 刘进惊得大叫,“两军对垒,不斩来使!庄主不可杀我!” 江简来轻蔑的看他一眼,“谁说要杀你了?扔出去。” 竹青应了一声,嘿嘿一笑,扛着个人,一点不影响他的速度,他腾跃出门,玩儿杂耍一般,将刘进聚过头顶,在两手间转了几个圈,猛地一使劲mdash;mdash;真给扔了! 砰的一声巨响,院墙外头几乎能看的见震起的尘土。 秦良玉不由倒吸了一口气,听着都疼! 尘土落下,刘进还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呢。 包围在客栈外头的兵丁,此时都瞪眼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想笑不敢笑。 刘进脸色黑如锅底,“还不扶我起来?!” 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他被几个人搀扶起来,恨得牙根都咬的生疼,“给你阳关道你不走!你给你刘爷爷等着!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刘进眯眼恨恨看着客栈的院墙,眼眶都泛了血红之色。 入夜,月明星稀,夜深人静。 官兵包围中的客栈,更是静的鸦雀不闻,连夜鸟似乎都绕道而飞。 刘进扶着摔伤的腰,细细叮嘱穿夜行衣之人,“记住了?” 那人点点头,悄无声息的翻墙而入。 月光之下,只见一条黑影静默无声的滑进了墙内。 客栈里的伙计们似乎都已经睡熟了。 一排排客房全然安静于夜色之中。 那条黑影脚步轻盈的越过回廊,绕过花池布景。 来到一口水井旁。 他的夜行衣,在夜色的笼罩之下,几乎难以分辨。 他四下看了看,这口井,应当就是饮水用的井了!井旁的桶干干净净,上头还有些未干的水迹,映着皎洁的月光闪闪发亮。 “那些无辜的掌柜小二,以及后院的马匹牲畜,你们要是被毒死了,可别怨在我头上!做了鬼要报仇就找那山贼!是山贼住在这里害了你们!”黑衣人低声说完,从怀中摸出一包药粉来。 第42章 炼化 黑衣人正欲将药倒入井中,忽而身后窸窣动静。 他回头去看,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 他紧张的皱起眉头,深吸了口气,刚打开药包。 “什么东西?”身后突然传来冰冷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啪嗒,药包掉在了地上。 “呵,下作的手段!”竹青冷笑一声,上前欲拿那药包。 黑衣人急了,豁然出手,直逼竹青面门。 竹青冷哼一声,“庄主,我能要他的命吗?” 这狂妄的口气,把那黑衣人吓得一抖。 “且留他一条命。”月光照不到的回廊下,有个清越好听的嗓音说道。 竹青应了一声,抬手握住黑衣人袭向他面门的手,反手一推。 只听咔咔两声……接着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把守在院子外头的兵丁吓得毛骨悚然。 “断了断了……”黑衣人哭嚎道。 江简来提步走出回廊,“拿来我看看。” 竹青连忙捡起地上的药包。 江简来嗅了嗅那药,“断肠散?” 黑衣人疼的浑身冒汗,哪还有力气回答他的话。 “商议不成,就想要我们的命?方郡守还真是狠心呐,连客栈里无辜之人的性命也不计较了么?”江简来呵呵冷笑。 只见他将那药包放在掌心,凝神盯着自己的左掌,专注的眼眸简直比天上皎白的月光还亮。 他似乎在凝聚自己周身的力量在掌心之上,忽而他眸中华彩大放。 忽的,他掌心之上竟自己着起火来。 那火发出诡异的红光。 黑衣人惊的连手腕断掉的疼痛都忘了,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掌心的火苗。 江简来素白的广袖并未起火,烧着的只有他手心里的药包。 他似乎也并不觉得灼烫,他如神祗一般的面孔上只有淡然冷漠。 待那火光褪去,只剩下一颗豌豆大小的紫色药丸,映着月光流光溢彩。 “来,”他冲廊下勾了勾手指,“吃了它。” 廊下这才走出一位身量纤细的女孩子,少女脸面美好,被月光披上一层银纱,如月下初绽芙蓉,带着赛雪欺霜容光,美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你要毒死我?”少女看了看那流光溢彩的药丸,大煞风景的说了一句。 江简来默默看了她一眼,“毒药经过炼化,也可变成救人的良药。你吃了,虽难保百毒不侵,但一般的毒,也伤不了你了。” “炼化?这么神奇?”秦良玉纤长白皙的手指捏起那一枚药丸,放在眼前细看。 江简来忽而抬手推了下她的手腕。 “唔……”她一声惊呼。 流光溢彩的药丸,已经被她吞进了肚子里。 秦良玉瞪大眼睛,惊愕恼怒的看着江简来,“我还没仔细看看呢!” “你又看不出什么来。”他垂眸看了眼地上冷汗涔涔的黑衣人,“不必留了。” 竹青活动了一下手指,嘿嘿一笑,“这就送你解脱。” 秦良玉还没来得及转身回避,就只听“喀嚓”一声响。 那黑衣人的脖子被竹青一把扭断,他原本跪坐的身体,无声无息的滑倒在地上。 秦良玉抬手捂眼,“这是一条人命啊……他或许也有老有小,怎么可以这样……” 江简来提步靠近她,两人贴的极近,她的手背似乎都蹭到了他身上细滑柔软的布料。 “他是要毒杀整个客栈所有人的,这里的人就没老没小,没有家室么?”江简来抚了抚她的头顶,“你还太小,没见惯这世上的人心有多险恶。杀一个少一个。” 秦良玉抿了抿嘴。 她原本以为,眼睁睁看着那黑衣人死在自己面前,自己一定会十分难受,身体不适的。 可没曾想,有一股暖烘烘的热流,渐渐的在她的肚腹之中运化开,顺着血液,流进了自己的四肢百骸。 第43章 变化 那一股暖烘烘的力量,叫她通体舒畅,连指头尖儿仿佛浸润在舒适的温水之中。 秦良玉一开始奇怪这是怎么了,在床上躺下时才想起江简来填进她口中的那颗药丸。 那被他炼化的毒药,竟有此神效? 秦良玉未及细想,有一股力道拽引着她,落入了沉沉梦乡。 次日她醒来之时,忽觉鼻端有股酸臭的味道。 她使劲儿嗅了嗅,还真是臭烘烘的,像是男人干了几天的粗活儿没洗过澡一般。 这股恶心的酸腐臭味,熏得她想吐。 她连忙翻身起来,寻找臭源。 屋子里找了一圈,她愕然意识到,正散发着难闻臭味的好像就是自己? 她惊恐狐疑的低头……呕…… 秦良玉险些被自己熏吐了。 “小二!烧水!”秦良玉大叫。 整整用掉三大桶水,第一桶水,她搓着自己简直像是在搓泥一样。 水都洗浑了!她明明前日才洗过的澡!可身上竟能搓下黑漆漆的东西。 第二桶的水倒是好些了,可还有些浑浊之物。 待洗到第三桶,秦良玉忽而惊觉,水底下的自己,似乎不一样了! 她抬起泡在水中的手臂,手臂白皙如藕节,如白玉。 毛孔细微,几乎不能看见,皮肤莹白有光,不见一丝瑕疵。 秦良玉瞪大了眼睛,她知道自己皮肤生来就不错,在济阳郡的小姑娘里,她算是比较白的。 可是这般完美如玉,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啊! 她歪着头想了想,忽而一个念头,叫她骤然一惊。 她连身上的水都顾不得,哗啦从水里站起来,随意拽了个棉布浴巾裹在披在身上,赤脚来到外间的铜镜前。 镜中的女孩子正瞪大眼睛,惊愕的看着她。 不光是手臂!她脸上的皮肤也变了! 昨日还有个淡淡的伤疤在脸颊上,可此时眯眼细看,却一丝痕迹也无。 莹白的面颊,如有淡淡的光晕笼罩,唇红如朱,明眸若黑的发亮的宝石,嵌在美玉般净白的脸颊上。 镜中的女孩子迟缓的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忽而吱呀一声门响。 江简来提步进门。 秦良玉呆呆的转过头来,“你昨晚究竟给我吃的是什么……” 见江简来非但没有回答,反而眼眸深凝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身上。 秦良玉低头看自己,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mdash;mdash;她什么都没穿,只裹了一方棉布浴巾。 细白的香肩裸露在外,发丝上的水珠滴落下来,顺着她细滑的肌肤,滚落胸前…… 氤氲的水汽,笼罩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仿佛散发着白光一般。 “谁让你看的!”秦良玉惊叫一声,转身跑进立即,噗通跳入浴桶。 水声让她心头愈发尴尬。 江简来非但没有出去,脚步声反而冲着里间来了。 “你……你想干什么?”秦良玉趴在水里,脸面灼烫。 “我说大清早的你要那么多水做什么?原来是沐浴啊?”江简来的声音里含着一丝笑意。 “还不是你害的?”秦良玉咬牙,“你给我吃的究竟是什么?” 江简来绕过屏风,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 第44章 字条 秦良玉大窘,在浴桶里趴的不能更低了。 “炼化过的药丸,是有涤荡洗髓之效,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会积累污浊和毒素在体内,这药能洗去人身体内的污浊之物,将对人有害的都排出体外。”江简来的目光在她的脸上、肩头扫了一圈,眼中有些欲望,被他强压了下去,更多的风光,全被她埋在水底下,“我只是没想到,这药对你的效果这么好。” “你……你出去!”秦良玉一触到他的视线,就觉得自己简直是赤果果的站在他面前,羞得她脸颊发烫。 “好,我先出去,你慢慢洗。”江简来低笑一声,提步出去,“下次洗澡,记得关好门。” 他在外头关上门,却用内力催动门栓咣的插上。 秦良玉羞恼的想破口大骂,她明明插着门呢!可对他这种登徒子有用吗? 秦良玉不敢在浴桶里多待,连忙擦洗干净,穿好衣裳。 清理好浑水脏衣,她顿觉自己好似身轻如燕,只是肚子饿得难受。 “小二,可还有饭?”秦良玉唤了小二来问。 小二抬眼看她,竟一时看呆了去……这姑娘刚住进来的时候,只道她漂亮,今日离得近了,才发现,竟是如此的惊艳!济阳郡还有这般漂亮的小姑娘? “小二?”秦良玉轻咳一声。 小二涨红脸底下头去,“有有有,这就给姑娘送来!” 小二竟像个害羞的大姑娘似得,扭脸蹬蹬跑走了。 不多时,小二就备了极丰盛的早饭,送到秦良玉的屋子里来,“姑娘慢用,姑娘还有什么需要,只管叫小的!小的名东子,姑娘吩咐一声就可!” 他这热情的秦良玉都不适应了。 “给你们添麻烦了。”秦良玉颔首说道。 东子连连摆手,“不不,不麻烦,姑娘太客气了!姑娘请慢用!” 东子红着脸,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临走还被门槛给绊了一跤,他讪讪跑开。 秦良玉低头用饭,刚端起那一碗八宝莲子羹,忽而发觉碗底似乎沾了什么东西。 她抬头往门外看了一眼,门外无人。 她把碗举高,碗底是一张折得极小的字条。她将字条取下,展开一看,只有一行字,“你爹没死,悬于城门。” 秦良玉心头一跳,“爹……” 她扔下碗就要去寻江简来,可攥着纸条的手心里却微微冒汗。 这字条是谁写的?既是用这种隐蔽的方法给她,必是要避着江简来。 倘若她将字条给江简来,她爹会不会有危险? 阿娘还在旁人手中,爹爹不能再因她出事了! 她把字条又看了两三遍,忙投进香炉里,一缕青烟冒出,她吐了一口气。 “东子,东子!”秦良玉站在门口唤了两声。 那小二果真没离远,红着脸,飞快的从廊间跑来,“姑娘有什么吩咐?” “官兵把这里包围了,外头的情况可有办法打听?”秦良玉低声问道。 “姑娘想打听什么?”东子凑近了问,离得近了,忽而嗅到姑娘身上那股淡淡的芳香,他立时面红耳赤,手脚都紧张起来。 “就是想问问……呃,城里可有什么大事?比如,可曾有什么人被挂在城门示众?”秦良玉皱眉说道。 第45章 父亲 那小二低着头,也不知听到她的话没有。 “东子?” “哦,小的知道了!外头的兵丁里有小人的发小,小人这就为姑娘打听!”小二红着脸跑走,走了个同手同脚由不自知。 秦良玉抚了抚额,也不知这小二能不能打听出什么消息来。 江简来独自在屋里,不知在做什么。 院子里只能瞧见竹青时不时的溜达一趟。 午饭时候,东子来寻秦良玉。 他一面为她摆饭,一面低声说道,“为姑娘打听出来了,还真是!” “什么?” “我说了姑娘可别着急,许是故意诓人呢!今日晨起,有个采石场的苦力被悬挂在了城门上!”小二看了看她的脸色,“说他以前是郡守府的琴师,后来得罪了郡守,被押入大牢,本来是判了死罪的,却正赶上旱灾,圣上大赦天下,他免了死罪,被送到采石场做苦力去了!” 秦良玉嗯了一声。 小二继续说道,“说这琴师姓秦,他有个女儿,勾结了山贼,盗取了郡守要先给圣上的寿礼。如若他女儿再不现身,就要在明日将那琴师斩于城门口,悬尸暴晒!” 咣当,秦良玉手中的磁勺砸在了碗里。 “还有呢?”她声音微颤。 “别的就没有了……哦,还有,我那发小说,那琴师颇有一番好歌喉,他被挂在城门上,还高声唱歌呢!” “唱……唱什么?” “他说,尚有一条命在,何不乐而歌?据说他声音极其美好,不顾城中百姓拿石子打他,兀自唱的高兴,连附近的雀鸟都衔食衔水来喂他!百姓惊异于此景,也不敢再砸他了……” 小二猛地顿住话音,因为他还没说完,就只见秦良玉已经是泪流满面。 “姑娘别……别哭啊,或许是他们蒙人呢!”小二手足无措的看着她,“我看姑娘就不像是帮山贼窃取寿礼的人!那人说不定是他们故意找来诓骗姑娘的!” “必是他了……”秦良玉却伏在桌子上,咬着下唇哭起来。 她还记得小时候,父亲带她在临近的山上唱歌,就有好多好多鸟儿飞来,听父亲唱歌。 她从未见过那么多的鸟儿,那鸟儿似乎不怕人,落在她膝头,她肩上……任由她抚摸它们光洁漂亮的羽毛。 父亲的歌声停了好久,它们才徘徊着离去。 父亲一向乐观豁达,“尚有命在,何不乐而歌”,这话真是他能说出口的! 原来父亲真的没死!他没死! “姑娘别哭了,快别哭了!那庄主大人若是听到……”小二慌乱的劝道。 秦良玉一听这话,还真忍住了。 她端起碗来,偷偷在碗底摸了摸。 没有…… 她不死心,又在盘子底下摸了摸…… 还是没有。 秦良玉不由皱眉。 “这是晌午专门给姑娘准备的面点,别的屋里都没有的。姑娘吃些面点,说不定心情就好些了!”小二摆上面点。 秦良玉眼皮一跳,“好,多谢你,我想一个人用饭了。” 小二哦了一声,“那你可别再哭了。” 他不放心的退出门去。 秦良玉起身将门关上,立即端起那面点的盘子,果然,盘子底下粘着一张字条。 第46章 梨盅 秦良玉将字条打开,“山贼无情好杀,若是强攻,必死伤无数。姑娘今夜独自离开,郡守大人可保姑娘爹娘平安无事。也算姑娘救了无辜人的性命!如若不然,无辜兵丁,与姑娘爹娘,皆要送死!” 秦良玉心头发冷。 六年前爹爹获罪入狱,后就再无消息,她和阿娘都以为爹爹死了。 母女相依为命六年,阿娘思念爹爹,身体每况愈下。 如今忽然知道爹爹没死,是被方郡守给投进采石场做苦力,一家人还未团聚,就要阴阳两隔吗? 秦良玉咬紧下唇,微微眯眼……字条上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倘若兵丁强攻,江简来定会杀人灭口。 悦来客栈那一地的鲜血,还历历在目。 兵丁若死伤无数,她的爹娘又怎可能安然活命? 倘若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怎可苟且偷生,叫那么多人因她送命? 秦良玉叹了口气,将字条投入香炉,她唤来那小二,“东子,你告诉厨房,说我今晚想吃梨,问他们有没有人会做梨盅的?” 小二见她眼睛红红,但情绪稳定,便连忙应下。 院子里时不时晃上一趟的竹青凑到江简来面前。 “庄主,秦姑娘说,她想吃梨,叫厨房给她做梨盅呢。” 玉篾席上静修的江简来忽而睁开眼睛,“想吃什么就让她吃。” “庄主,那她……” “有些亏,不亲自吃了,不会长记性。”江简来勾了勾嘴角。 入夜,秦良玉正在床上躺着,忽听有人叩窗,笃笃,笃笃笃,有节奏的响了两遍。 她连忙翻身起来,衣服都在身上穿的好好的。 她猛的拉开窗,夜风凉凉扑面而来。 “前院有人,请姑娘跳窗出来。”窗外的男人低声说道。 秦良玉自幼跳舞,动作敏捷,她跃上窗台,窜出窗外。 “跟我来。”那男人带路,两人快步疾走在回廊外。 客栈的后院,有一处小门,平日里给厨房采买进出,夜里都挂了锁。 那人行到小门处,正欲拿钥匙开门,后院却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哈欠声。 “这都深秋了,怎么还这么多蚊子呢?”竹青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秦良玉忍不住一抖。 竹青是发现他们了吗? “快走!”那男人立即开门,将她推出门外。 他动作很小心,但那小木门,仍旧发出吱呀一声。 秦良玉立时出了一背的冷汗。 完了,她心里想着,若是被江简来发现,他会杀了她吗……像他杀那些人一样? 兵丁立时上前将她包围,带着她飞奔了两个街口,塞她上了一辆马车。 “驾mdash;mdash;”马车飞奔而去。 不论是竹青,还是江简来,都没有追来。 秦良玉提着的气松了半口,“我要见我爹娘!” 马车外头坐着刘进和一个车夫。 刘进没做声,只暗示那车夫快些,再快些。 “若是不能见到我爹,我宁可毁了自己这张脸,也不会让你们好好把我送到世子面前。”秦良玉冷声说道。 刘进心头一惊,“不可!这就带你去见你爹!” 秦良玉稳稳当当的坐在马车里,两手紧紧的攥着一根尖利的簪子。 她胸前还揣着江简来给她抹脸的药膏,那是她从客栈带走的唯一东西。 第47章 见面 马车驶进郡守府。 夜已深了,可方郡守一家都没睡下。 方郡守眼睛里布满红红的血丝,脸面紧绷。 苏氏和方维仪都在一旁坐着,不敢出声。 “老爷,回来了!刘进回来了!”管家一声禀报,屋里的人唰的全抬起头来。 “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许跟来!”方郡守回头,瞪眼看着方维仪,厉声吩咐。 “爹……” “若不是你,早已将她交给世子了,哪里还会有这么多事儿!”方郡守窝火呵斥。 苏氏连忙拉住方维仪的手,“我们就在这儿候着老爷的消息,哪儿也不去。” 方郡守哼了一声,提步出门。 “老爷,那姑娘要见他爹,说不见到她爹,就毁了自己的脸!”刘进气喘吁吁。 “哪有姑娘会不爱惜自己的脸面?她不过是吓唬人,绝对不敢!”方郡守脸面冰冷,“一刻也不要耽搁,现下就把她给世子爷送去!” 刘进面有犹豫。 “还不快去?”方郡守催促道。 刘进应了一声,行了两步又回头道,“倘若她真毁自己的脸,也把她献给世子吗?” 方郡守眼皮一跳,抬手捂着心口,“你们带她出来,那山贼可有……可有什么动静?” “许是睡死了,不曾有动静。”刘进立即说道。 “那就好……罢了,她一个女孩子,不差那一时片刻,把秦钟磬带来!”方郡守咬牙吩咐。 秦良玉连马车都没下,马车周遭有许多郡守府的家丁侍卫保护着。 她长这么大,还头一次有这样的待遇。 她胸前揣着那冰凉的药膏,即便暖了这么久,却还是凉冰冰的。 而且她一低头就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气,沁人心脾,不经意的江简来那神祗一般的面孔就浮现在眼前。 还有他那深邃如有光的眼眸,好似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看着她,让她心慌意乱。 她只好攥紧了手里的簪子,以稳心神。 “姑娘,秦姑娘,你爹来了。”马车外头有人喊道。 秦良玉心头一跳,抬眼掀开车窗帘子。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被人架着,立在马车外头,三五步远的地方。 “爹?阿爹?”秦良玉视线刹那间模糊,她跌跌撞撞的奔下马车,“阿爹,你没死,我和阿娘都以为……” 还未靠近爹爹,秦良玉就被人拦住。 被人架着的秦钟磬,在城门上悬挂了一整日,显得分外疲惫。 听得女儿声音,他勉强抬起头来。 “阿爹!”印象中硬朗的脸,似乎被这六年的磋磨,抹去了棱角。 父亲苍老了,枯槁了,唯有那一双慈爱温和的眼睛,和记忆里的一般清亮。 他添了皱纹的脸上,疲惫不堪,却还带着笑,“爹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真好,真好,上天待我不薄呀!喜乐,真喜乐!” 秦良玉掩口大哭,爹爹的喜乐却从来都是真的,他非但没哭,还笑眯眯的唱起来。 那是一首童谣,她小时候,爹爹常唱给她听的。 秦良玉咬着下唇,看爹爹唱歌时笑容满面,心满意足的样子,她也跟着唱起来。 “行了,见也见过了,给世子送去!”方郡守眯眼说道。 第48章 美人 秦良玉又被推上了马车。 马车往世子的院中行去,她趴在车窗上,爹爹的身影看不见了,可爹爹乐观豁达的歌声却一直伴着她,一直一直…… 外头有世子爷的侍卫询问,马车停了片刻驶进一处院子。 秦良玉被人从马车上带下来,虽是夜里了,这院子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遥遥的上房中,还有丝竹乐声隐约传来。 “走。”秦良玉被人推搡着往上房而去。 见过了父亲,她心头的躁动和紧张不知怎的,忽而就没了。 上房的灯光洒落在她的脸上,她眯了眯眼,脚步停在门槛外。 “世子爷,秦姑娘带到。”刘进朝里禀报。 屋里的乐声猛地一停,世子爷呵呵的笑声传出来,“当真把她给爷弄来了?” 秦良玉微微皱眉。 “是。”刘进拱手弯身。 秦良玉被人一把推进上房,灯火通明的房间里,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舞姬们纷纷起身,让在一旁。 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阔步来到她身边。 “抬起头来,让爷看看。”那男人的嗓音有几分轻佻的笑意。 秦良玉低着头没动。 男人忽而伸手,勾住她的下巴,强行抬起她的脸。 “还不向世子爷请安!”刘进呵斥了一声。 “住口!”那墨染浓眉,眸若桃花的男子呵斥刘进,“别吓坏了爷的美人儿!” “见过世子爷!”秦良玉微微屈膝。 世子爷却伸手扶住她的腰。 隔着衣料,秦良玉直觉那大手熨烫,她向一旁躲了一下。 世子爷眯眼看着她的脸,“美人儿用的什么粉?竟这般细腻好看?告诉爷,爷多买些回去,让府上的美人儿们都用上!” 秦良玉躲开他的手,垂眸敛目默不作声。 世子爷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又放在鼻端嗅了嗅,“咦,没用香粉?竟是天生丽质这般的肤如凝脂?济阳郡真是宝地,便是在鹿邑,爷也从未见过这般完美无瑕的脸!” 世子爷目光痴痴的看着秦良玉。 刘进低头笑道,“禀世子爷知道,这女子相貌倒在其次,她的舞姿更叫人惊艳!” 世子爷闻言,细细打量秦良玉的身材,“多一份则嫌多,少一分则嫌瘦,啧啧,舞一曲叫爷看看!” 世子爷说着向上座走去。 秦良玉立着没动。 刘进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娘还在世子爷手上,你若是能讨得世子爷欢心,放了你爹你娘,还不是世子爷一句话的事儿?” 秦良玉侧脸看了看刘进。 刘进也眯眼看她,这么一看,在这华灯之下,他竟一时间挪不开视线了。 便是秦良玉目中含着几分怒意,在这样美好的脸上,也叫人觉得怦然心动。 “爷的美人儿也容你痴望?滚出去!”世子爷抬手将一只茶碗砸向刘进。 砰的砸在刘进的脑门上,他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收回目光,躬身退了出去。 乐声起。 世子爷随着乐声摇头晃脑,可很快,他就不动了。 因为秦良玉已经随着乐声,跳起舞来。 秦良玉觉得,那颗被江简来炼化过的莹紫药丸,似乎不只是帮她排出体内的污浊之物,还让她的舞步更加轻灵了。 第49章 毁了 秦良玉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蹁跹的鸟儿,不是她跟着乐声而跳,是乐声在附和她的舞步。 她轻灵,柔美,却又不乏坚韧。 她旋转的很快又优雅,跳跃的很高又敏捷…… 周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她和乐声依旧。 一曲终了。 她如一只安静的荷,傲然孤立在场中。 世子爷呆呆的望着她,痴痴不能回神。 都说鹿邑宫中的舞姬,是世上最好的,能跳出仙女一般的舞姿,只应天上有。 今日他才知道,天外有天! 这女子一舞,简直天地都要为之动容了! “你叫什么名字?”良久的安静之后,世子爷才缓缓问道。 他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一开始那种轻佻的意味,反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小女子姓秦,小名玉儿。”秦良玉说道。 世子爷起身向她走来,他停在她一步之外,垂眸细细看着她,“吾是问你,叫什么?” 秦良玉倏而抬头,落入他无比认真的视线里。 “世子为何要问小女的名字?”秦良玉反问道,在大陈国,女孩子的名字不可轻易告人。 若非至亲,旁人不便询问。唯有婚丧嫁娶的大事儿上,才用得到。 世子爷眯了眯眼,勾起嘴角,“吾要带你回鹿邑。” 咔嚓一声。 窗外一声细微的响动。 方维仪正站在那里,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这贱人!勾引了山贼,又来勾引世子爷!我……我定要毁了她!我要毁了她!”方维仪手中的丝帕都要被她给扯烂了。 世子爷揽她在怀的那种心悸之感尚在,这会儿却瞧见世子对着秦良玉那般痴迷。恨意充斥着她的胸膛,“叫刘进来见我!” 方维仪正要走,忽而瞧见自己的爹爹急匆匆而来。 “世子爷,不好了!”方郡守面色苍白,额上冷汗涔涔。 世子爷不悦抬头,“你才不好了!爷好着呢!” “是是,是下官不好了!那山贼发现秦姑娘不见了,”方郡守抬头看了秦良玉一眼,“便一口气杀了包围在客栈外头五百余人……五百多条人命啊!” 方郡守说着,腿肚子都在发颤。 秦良玉晃了晃,栽向地面。 世子爷伸手抱住她,“玉儿不怕。” “还请世子爷速速离开济阳郡吧!世子爷有什么闪失,下官可担当不起呀!”郡守立时劝道。 “这就把我吓跑了?”世子爷哈的笑了一声,“我爹当年带兵打仗,一场战役下来,死伤何止万人?” 方郡守擦了擦汗,“英王英勇,无人能比,可如今乃是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出了这样的奸恶之人,且还叫吾给撞上了!吾岂能丢了爹爹的脸面?丢了圣上的威严?”世子爷让秦良玉在一旁坐下,他广袖一挥,声音高阔,“方郡守不必害怕,那奸贼冒充爷的账还没算,他又欠下如此多的人命来,爷要留下,一笔一笔的跟他算算清楚!” 方郡守眉宇凝结,“可那山贼功夫了得,山寨里也不知有多少兵马,我济阳郡未有屯兵……” “郡守不必害怕,我已写信八百里加急禀明圣上,调派柘城兵马前来了!”英王世子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第50章 团聚 方郡守擦了擦汗,“幸而有世子爷在此!世子爷雄风不让英王当年呐!” 英王世子回头看着秦良玉。 她正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默默出神。 她以为,她悄悄离开客栈,既能救了爹娘,又免于一场血战。 没想到江简来会直接动手杀人……他就是为了告诉她,她做了多么愚蠢的一件事吗? 他就是为了警告她,背叛的下场吗? 他脸面英俊如神祗谪仙,为何却心狠如罗刹呢?那么多条人命啊,他心不会痛吗? “玉儿,玉儿?”世子爷轻拍了拍她的脸颊,触到那细滑的皮肤,轻拍又变成了抚摸,“吓坏了么?不必怕,有爷在,不会叫那山贼再伤了你的!” “谢世子爷,不知小女可否去见见阿娘?”秦良玉侧脸躲开世子的手,低声问道。 “她想来已经睡了,你明日再去……罢了,或许见到亲人,你就不会这么害怕了。”世子叫人带秦良玉去见她娘。 秦良玉跟着那带路的丫鬟走在回廊间,一直觉得似乎有人在背后跟着自己似的。 她皱眉回头去看,回廊里静悄悄的,只有随风轻轻晃动的灯笼,以及回廊外倒影的树影。 她跟着那丫鬟继续走,那种感觉又来了mdash;mdash;好像有人在背后,死死的盯着她,那目光饱含着对她的恨意。 她猛地回头,只有夜风静静吹过。 她越发紧张,不由加快步伐。 “姑娘到了!” 秦良玉竟跑到了引路丫鬟的前头去了。 她连忙回来,夏大夫没有骗她,阿娘在南向的房子里住着,这里白日能晒到太阳,必会温暖许多,对阿娘的身体有好处。 “阿娘!”秦良玉见到秦夫人,一阵激动,眼泪扑簌而下,“阿娘,我爹没死!我爹没死!我见到他了!” 秦夫人抱着女儿,闻言却霎时僵住。 “真的!我见到爹爹了!他还活着,还活着!” 秦夫人一把推开她,“休要诳我!不可能的……他若活着,怎不来看我?” “他在采石场做苦力,那里有人看守,他跑不了的!”秦良玉哽咽说道,“爹爹还是那样乐观豁达,他还对我唱歌呢!” 秦夫人挣扎着就要起身,“我要见他!” 噗通,她从床上栽了下来。 秦良玉惊叫一声,慌忙扶住阿娘,“阿娘别急,能见到的!他既活着,就能见的!我们一家人,总算是要团聚了!” 秦夫人泪落满裳,口不能言,只能连连点头。 秦良玉又去求世子爷,等爹娘相见之时,天都蒙蒙亮了。 这一夜,是不太平的夜,多少人彻夜难眠,多少人再也不能醒来。 但好在,黎明的曙光还是照亮了济阳郡。 秦良玉一家人,总算是聚在了一起。 “爹爹,我们一家人总算在一起了,这些年您过得好么?吃了许多苦吧?阿娘总是想念您,忧思成疾身体越发不好了。”爹娘都不说话,秦良玉却如同话痨般说个不停,“不过现在好了,你回了来,阿娘的病定能一日日好起来!” 秦夫人盖着面纱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秦良玉正要从怀里掏出那瓶药膏,告诉阿娘她以后再也不用戴面纱了,这药能治好他的脸。 还没开口,秦钟磬终于说话了,“明珠,我……对不起你……” 第51章 平妻 秦良玉掏药膏的动作顿住,狐疑看着爹爹。 “我知道你身不由己。”秦夫人缓声道,“你若能够,必叫我们知道你还活着。” “不是……不是这个……”秦钟磬欲言又止。 “那是什么?”秦良玉忍不住催问。 “玉儿,你先出去,我和你娘说说话。”秦钟磬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 秦良玉摇头不肯,“爹,我已经不是你离开时候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这六年来,我和阿娘相依为命,我已经长大了!有什么话,您不要背着我。” 秦夫人点了点头,“你说吧,我听得,玉儿就听得。” 秦钟磬脸上更是为难。 似乎接下来的话让他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 秦良玉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我另娶了个女子……”秦钟磬低声说道。 秦良玉惊愕的瞪大了眼睛,“不,那不可能……” 她立时回头去看阿娘。 却见秦夫人端端正正坐着,一动不动。 白纱遮着她的脸,谁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秦良玉有些怕,“阿娘,爹爹一定是有不得已的……” “是,采石场的活又苦又累,有监工看着,不干就打,”秦钟磬沉声说道,“我几次都快死了,夜里躺在草地上,就想那么死了算了。我唱着为自己送别的歌……没想到有一位心善的姑娘听见了。她救了我。 后来,她常常送吃的喝的和伤药给我。她对我表明心迹,我告诉她,我有妻女,日后不要再见面了。 没曾想,恰被她做监工的哥哥给发现了。他哥哥见我不肯娶她,便要打死她,免得她给家里丢人。 我得她恩惠,得她照拂,如何忍心害死她?所以……” 秦钟磬不说话了。 秦良玉看着阿娘,心里直打鼓。 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下,有那么一个女子关切着,帮助着,是谁也会娶她的吧? 若是没有那个女子,爹爹也许就活不下来了。 “阿娘……”秦良玉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 秦夫人却一直没有作声。 “爹爹!” 门外突然传来奶声奶气的呼喊。 秦钟磬豁然起身,动作快的让人吃惊。 他唰的拉开门。 秦良玉抬眼,最先看到的是一脸冷笑的方维仪。 接着才看见她身边一个三四岁的幼童。 那幼童张开双臂,扑进她爹的怀抱里mdash;mdash;那个曾经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怀抱! 秦钟磬亲昵的将那孩子给抱了起来。 “爹爹,爹爹!”幼童一声声稚嫩的呼唤,恍如一根刺,狠狠扎进秦良玉的心里。 就算她和母亲不得不接受父亲又娶的女人,以及他和那个女人生的孩子,也不应该是现在! 不应该在她们还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就把孩子带到她们面前来! 方维仪微笑着往旁边让了一步,“秦姑娘,还不过来叫母亲?” 丫鬟扶着一位年轻的妇人走上前来。 那妇人二十多岁的年纪,算不上多么漂亮,却也干干净净十分清秀。 “我的母亲在这儿!我可不认得别的母亲!”秦良玉挺直了身子。 方维仪轻叹,“你父亲的平妻,你自然当以母亲相称。” 第52章 背叛 秦夫人捂着胸口猛咳了一声。 “阿娘!”秦良玉吓了一跳,连忙跪坐在阿娘身边,为她扶背顺气,“阿娘别生气。” “明珠……我……”秦钟磬抱着那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儿,目光纠结。 “出去。”秦夫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大概她自己也没想到,“都出去。” 她分明没有用多大的音量,可却莫名的有种高高在上的气势,和她平日里的温婉很是不同。 方维仪被她的气势震得一愣,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有些暗恼,“你叫谁出去呢?!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隔着面纱,方维仪却觉得有一道严厉的视线正盯着她。 她不由心下生惧……这怎么可能?这可是在方家!在她的地盘上! “如果我没记错,这里是英王世子下榻的院落。”秦夫人声音平缓,既没有哽咽悲愤,也没有委屈柔弱,“来人,请世子命,叫这些不速之客统统离开!” “明珠,请你原谅……” “包括你,秦乐师。”秦夫人声音凉冰冰的说道。 门口的侍卫得世子叮嘱,要看顾好里头的这位夫人,他们不归方郡守管辖,可不怕方维仪。 “几位,请mdash;mdash;” 方维仪眯眼看着秦良玉,勾着嘴角对她比了个口型。 她说,“走着瞧。” 秦良玉心里有些发毛,不过此时她顾不上那些,阿娘才是最重要的。 “阿娘……”那些人一离开,秦夫人就倒在了她的怀里。 原来她的气势不过是强撑出来的。 “阿娘,别急,爹爹他不是故意的,他也没办法,你别怪他……”秦良玉一面胡乱抹着脸上的泪,一面安慰母亲,“对了阿娘,我这儿有从江简来那里拿来的药,他的药很厉害,能治好阿娘脸上的伤!” 她伸手去掀母亲脸上的白纱,却被母亲死死按住。 “阿娘?” “那女子,年轻、脸面白净光滑,你爹必是早就看厌了我,这脸治不治……还有什么意思呢?”秦夫人咳了几声,“我这副惨败的身体,早就不行了……能有你,已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我才是早该死了的人!” 秦良玉抱着母亲哇的哭了起来,“阿娘,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怎么办?爹爹有了新妻,有了儿子……我只有阿娘啊!” 秦夫人拍拍她的头,“你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了。说是我照顾你,可这些年,你照顾我更多。我一直都在……拖累你。” 秦良玉连连摇头,她抹去脸上的泪,“阿娘,爹爹不要我了,连你也要抛弃我么?我能救你,我能治你的病!治好你脸上的伤!不然我回来干什么?你若一心求死,那我回来,还有那些无辜兵丁的死,岂不毫无意义?” 秦夫人在她怀里喘息了一阵子,似乎平静了很多,“我已不敢奢求医治了,脸伤了之后,我就不想活了。是你爹救了我,他为我弹琴,为我唱歌,让我有了活下去的意志……可今日,连他也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的感情。” “阿娘,爹爹不是背叛,他没得选择。”秦良玉低声说道。 秦夫人叹了口气,摇摇头。 “阿娘别灰心!”秦良玉从怀里拿出江简来给她的药膏。 第53章 夜会 淡淡的松木香气,一下子就叫人心神安定下来。 秦良玉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指,拿指尖沾了一点点琥珀色的药膏,“阿娘,信不信的,您就让我试试?” 秦夫人终于松开手,掀开了脸上的白纱。 一道道疤痕,触目惊心。 秦良玉心底发寒,年纪越大,她越好奇,阿娘脸上的这些伤,究竟是怎么留下的?她小时候不止一次的发问,阿娘总说是摔得。 小时候的她,就那样被哄骗过去。可阿娘对这个问题讳莫如深,长大了的她,便再也不问,只把好奇埋在心里。 “好舒服。”秦夫人不由感叹。 “他的药,都是好药。”秦良玉低声咕哝。 “他?”秦夫人抬眼看着女儿,“他究竟是什么人?” “我知道的和阿娘一样多。”秦良玉避开母亲的视线,心跳一时有些乱。 秦良玉给母亲抹了药,便陪着母亲休息。 为了方便照顾母亲,她求世子爷让她住在母亲的隔壁。 世子对这些事,倒是大方得很,想也没想就允了。 是夜,秦良玉躺在郡守府舒适的大床上,回顾这些天发生的事,简直像梦一场。 她努力的睁着眼睛,可困倦还是一波波的袭上来。 “不能睡……”她跟自己说。 眼皮一沉。 直到有一只冰冷的手抚摸在她的脸颊上,她才猛地惊醒过来。 床边坐着个身影,修长,美好。 “庄主!”秦良玉忽的就坐了起来,险些撞在他身上。 “你好像并不意外我会来?”江简来的声音不疾不徐,听不出怒意。 秦良玉呵呵一笑,“我一直等着庄主呢,只是太困,竟睡了过去。” 这倒叫江简来清亮的眸中多了几许兴味儿,“既知道我要来,又何必独自离开?” “我知道庄主见惯了生死,不将人命放在心上。若求庄主救我爹娘,必是要大开杀戒,血流成河。索性我自己溜出来,既能救我爹娘,又免死伤无数。”秦良玉轻叹一声,“只是没想到庄主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这就告诉你,下次不要自作聪明。”江简来缓声说道,“如今还不是要被我抓走?” “我爹娘尚在这里,求庄主留我在此!我不知道自己对庄主有何用处,只要庄主肯医治我娘,并多少顾惜些无辜人命。不论庄主叫我做什么,我必都遵从!”秦良玉说着攥住他的衣角。 屋里光线太暗,只有廊下的灯光和窗外月光透过绞纱落进些许。 她没看清,竟一把握在他的手上。 她心头一慌,连忙放手。 却被他反手握在手心。 他手掌温暖干燥,手心柔软,并无粗茧,倒不像是习武之人的手。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热的一塌糊涂,心跳慌乱如麻。 江简来的呼吸也有些急促,靡靡夜色,人的控制力似乎远不如白日。 他握着她的手,一点点靠近她的脸颊。 她身上有种甜软的味道,让他迷醉。 “庄主……”她像只受惊的小猫,又像敏锐活泼的小鹿。 江简来勾了勾嘴角,忍住想要吻她的冲动,“你能为我做什么?” “庄主将我掳走,又一再救我,定然不会是因为突发善心,我也不知自己能为庄主做什么,但庄主一定知道。”秦良玉看着他的身影说道。 江简来忽然扣住她的脖子,将她拽向她,低头猛的吻了下来。 第54章 害人 猝不及防的吻,让秦良玉骤然惊呆,她瞪大了眼睛,只听耳中嗡嗡作响。 他吻的细腻,吻得缠绵,像是要掠尽她口中的空气。 她胸前的绵软蹭在他的胸膛上,让他瞬间险些克制不住自己…… 他立即放开她,运气调息,“刚说过,不要自作聪明,我救你,是因为我要娶你。” “可庄主为什么要娶我呢?”秦良玉忽闪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难道还需要理由?”江简来轻哼。 夜色遮掩住他身上的僵硬,以及某处的尴尬。 “若要我心甘情愿嫁给你,就要先医治好我娘。英王世子已经给圣上写了信,要从柘城调兵来捉拿你。即便你现在捉了我走,等朝廷的兵马一到,你和你的山庄都危险了!不若留我在此,我还能为你打探消息!” 江简来轻笑,“陈国主不傻,他不会自取灭亡。不过‘心甘情愿’嫁给我,这倒是不错。” 他微微一笑,笑容那般明媚,透过绞纱的朦胧月光落在他脸上,也叫秦良玉看的怦然心动。 “那就先谢过庄主了,我娘的身体……” “你娘的身体须得慢慢调理,心病尚需心药医,这得靠你。”江简来深深看了她一眼,勾着嘴角道,“你不是把我给你的药拿走了么?” 秦良玉嗯了一声,有些心虚。 “那药对她脸上的伤也有些效果,先用着,我日后再为她调些药来。”江简来抬手轻轻触碰她的脸颊,细滑莹润的手感真叫人眷恋。 他不由自主再次靠近她。 秦良玉倒退了一步。 江简来轻笑。“这个你拿去,给你母亲服下。” 一只白色小瓷瓶递到她面前,她连忙双手捧过,“多谢庄主!” 江简来侧耳听了听外头的动静,忽而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禁锢在他跟前,“不许告诉朱敬则你的名字。” 秦良玉微微一愣,他的吻落在她眉间。 一股强势霸道的松木香气将她包裹,眨眼之间,他就不见了踪迹。 好似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若不是那细白的小瓷瓶还在自己手中,秦良玉觉得自己简直是做了一场梦。 朱敬则?她知道英王世子姓朱。 他说的是英王世子?他如何知道英王世子问了她的名字? 秦良玉忽而觉的脊背一寒,她不由握紧了手中的瓷瓶。 次日她将瓷瓶里的药倒出给母亲,也是一枚莹紫流光的药丸,和当初他给她吃的那颗很像。 “阿娘吃吧!”她把药丸放在阿娘手心里。不是她大意,江简来若要杀她母亲根本不用大费周章。 阿娘看她一眼,一语不发,仰头就把那颗药丸吞了下去。 秦良玉紧紧盯着她娘。 “便是仙丹,见效也需时间,你急什么?”母亲抚了抚她的头,“我虽不愿见你爹,却不能拦着你见他。你若想他,就去看看他吧。” 秦良玉抬眼看着母亲,“阿娘,我不去,我就陪着您。” “去吧,问问他……这些年过得可好?”秦夫人低声说。 秦良玉觉得母亲定是快哭了,却见母亲脸上干干的,眸中也无一丝泪。 她叹了口气,被母亲赶出来,就打听着父亲的住处,前去寻父亲。 方维仪此时正在安置秦钟磬一家三口的院子里。 她没见秦钟磬,单独让人寻来了秦钟磬的新妻。 “罗文秀,你爹爹和两个哥哥都是采石场的监工,你看上了秦钟磬,却打听知道他有发妻,所以故意设计让你哥哥发现你与的私情,以死逼他娶你。”方维仪微笑说道。 罗文秀微微一抖,“我与相公是两情相悦。” “你们是不是两情相悦,我不感兴趣。如今他见到自己的发妻,你就要屈居人下,做个小妾。你的儿子也将成为庶子……” 罗文秀猛地抬头,定定看着方维仪。 方维仪哼笑一声,“也不一定,我若肯抬举你,叫你做个平妻,或是你做大,也是轻而易举的!” 罗文秀又低下头去,遮掩自己面上神色。 “这里有一包药,你投入给秦玉儿的茶水中,会叫她脸面生疮,皮肤溃烂,状似会传染的大风病。”方维仪脸上的笑容透出狠厉,“届时,她和她那娘亲,都会被赶出方家,赶出济阳郡!秦钟磬还不是你一个人的?” “不……”罗文秀吓了一跳,“方大小姐,这……这是害人……” “害人?你当初设计秦钟磬,使苦肉计逼他娶你的时候,就不是害人了?”方维仪眯起眼睛,“你可别忘了,你爹爹、哥哥们,都在方家的采石场呢!采石场出个什么意外,砸死一两个人,不算什么大事……” 罗文秀猛地抬起头,目露惊恐的看着方维仪,“大、大小姐……” “拿着吧?”方维仪把一个小小的纸包往她面前递去。 见罗文秀仍旧迟疑。 方维仪的声音更显冷厉,“你那儿子,今年快四岁了吧?小孩子身子弱,害病也是常有的……” 不等她说完,罗文秀劈手夺过她手中的纸包,“小妇人知道了,望大小姐仁慈,大人大量……” 方维仪郎笑,“你放心,我对敌对之人狠,对自己人向来是很大度的。你若听话,好处少不了你的。你就等着做秦钟磬的嫡夫人吧!” 她笑容满面的离去。 方维仪刚走了没多久,罗文秀就听说秦姑娘来了! 她心头一抖,手里的药包几乎被她攥出汗来。 秦良玉来到上房,见爹爹正抱着那三四岁的小男孩,面目和善的在给他讲故事。 她心底猛地一酸,“犹记得多年前,爹爹也是这样抱着我,给我讲故事。教我唱歌……” 秦钟磬放下那小男孩儿,脸上有些讪讪的。 罗文秀端了一杯茶进来,“玉儿姑娘来了,坐下吃茶吧。常听你爹爹提起你,却不知道,竟是这般叫人惊艳的姑娘。” 父亲的新妻子笑的很温柔,也很谦逊。 她把茶碗端到秦良玉的手边,秦良玉冷着脸没有接。 昨日才见到阔别六年的父亲,她以为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正是眼前这个女人打破了她的美好憧憬,让这一刻的重逢变了味儿。 便是这女人再怎么和善,她也对她喜欢不起来。 “玉儿?”秦钟磬看自己的妻一直奉着茶碗,可女儿却板着脸不肯接,不由沉了脸。 秦良玉咬着下唇,垂着眼睛没说话。 “罗氏是长辈,你承认她也好,不承认也罢,该有的礼数,爹爹希望你记得。”秦钟磬沉声说道。 秦良玉又僵持了片刻,这才接过茶碗来。 她正要往一旁的小几上放。 罗文秀立即笑着说,“不是什么好茶,是我自己在园中采的薄荷叶,清凉醒脑,润喉利嗓的。姑娘尝尝可喝的惯?” 她说话间陪着笑脸,颇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样子。 在秦钟磬看来,罗氏这是在放低了身段,讨好自己这女儿。 秦良玉也从父亲的目光中读出了他的心思。 自己若是不给这女人脸面,必会叫父亲更可怜这女人。觉得她懂事、识大体,而自己则骄横无理! 如今被负了的可怜人,分明是自己的母亲,如何能叫这女人装乖讨巧的在父亲面前卖可怜? 秦良玉捧起茶碗,咕咚咕咚大口将茶碗里的水全都喝了。 “还真是解渴呢,这些年来,母亲身体不好,靠洗衣挣钱,母亲采来的花花草草不是做成香囊卖了,就是送到夏大夫家抵了药钱了……这薄荷水大约是我吃过的最好的茶了!”秦良玉垂头说道。 秦钟磬一听,两眼一红,“叫你们母女受苦了!是我亏欠了你们……” 他抬手抹眼睛。 罗文秀立在一旁,目光落在那被秦良玉喝干的茶碗上,不由自主的出神。 “秦姑娘,原来你在这儿呀!”门外有个小丫鬟忽而叫道。 秦良玉正准备继续说说她和阿娘吃的那些苦,好激起爹爹心头的愧疚之感。 可门外的丫鬟道,“世子爷寻您呢,您快些来!” “世子……”罗文秀抖了一下。 秦良玉狐疑的看她一眼,世子要见自己,这女人紧张什么? 辞别了爹爹,秦良玉往世子院中去。 没曾想,方维仪竟也在。 方维仪瞧见她,也颇有几分意外。“世子不是说要……要看小女跳舞的么?怎么还?” 秦良玉忽而觉得腹中有些痛,她微微欠了欠身。 “方小姐的舞跳的不错,秦姑娘也别有风韵,只是不知道,两位姑娘若是一起跳,又会是怎样的风情呢?”世子爷眯眼微笑道。 方维仪和秦良玉对视了一眼,视线只接触了片刻,就立刻转开了。 “今日恰两位姑娘都在,不如比试一场?”世子笑道。 世子爷这是要让两人来一场斗舞呢。 秦良玉微微皱眉,腹中的疼痛越来越明显了。 “回禀世子爷,小女身体不适,只怕不能叫世子爷满意了……”秦良玉福身说道。 方维仪眯眼看她,“秦姑娘不会是不敢了吧?” 秦良玉抿嘴没理她。 “当初为那山贼跳舞的时候,秦姑娘可是任凭脚扭伤了,都坚持上场。如今哪里不舒服?见了真正的世子爷了,秦姑娘倒是不肯坚持了?莫不是世子爷在秦姑娘眼中,还没有那山贼的分量重么?”方维仪似笑非笑的说。 “方小姐这话……” “跳还是不跳?”方维仪眯眼,冷冷问道。 秦良玉偷偷看了世子爷的脸色,见世子爷似乎十分期待两人接下来的斗舞。恰好,她还有一事要求世子爷。 若是跳的好了,世子一高兴,说不定就答应了。 “我跳!”秦良玉忍住腹中疼痛,咬牙说道。 方维仪哼笑,她似乎看出秦良玉的不适并非装相,故意挑了一首节奏很快的曲子。 她技巧娴熟,最擅长速度很快的旋转、跳跃。 秦良玉腹痛,未必能发挥出正常的水平。 “一人一段,方小姐先来。”世子爷身边的小厮开口说道。 方维仪当仁不让,随着乐声自信起舞。 秦良玉腹中绞痛,额上甚至微微冒出冷汗,这样下去可不行……她不能在世子爷和方维仪面前出丑啊! 乐声不歇,“该秦姑娘了。”那小厮冲秦良玉抬手。 秦良玉立即踮着脚尖,旋转入场。 方维仪退到一旁。 秦良玉集中精力迫使自己沉浸到乐声当中,就像以往她每次跳舞的时候一样。 可腹中的疼痛,使得她的脚步比乐声略慢了半拍。 接下来乐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她落下的这半拍,竟一直不能追上。 幸而她自己心有乐章,并未因追不上节奏,就越跳越乱。 世子爷目光痴痴的落在她的脸上,她脸颊娇美无暇,投入在跳舞之中那专注的神态更叫人心动。 方维仪见世子爷那般痴迷的看着秦良玉,不由攥紧了手,指甲掐的她手心生疼。 她忽而眯起眼睛,也目不转睛的盯着秦良玉的脸。 那伤疤呢?她用簪子在她脸上划出的血口子呢?这才几天?伤口怎么愈合的那么好? 不不,那不是愈合的好,而是像根本没有受过伤! 完美如白玉,皎洁生光。 “方小姐。”小厮又道换人。 几个来回,秦良玉已经出了遍身的汗。 奇怪的是,汗把她的衣服打湿以后,她的肚子似乎不疼了。 那种急于去如厕的感觉也没有了。 身上轻松,便使得她最后一轮的舞姿。越发的精湛,全神贯注不再分心的她,借着急如骤雨的乐声,舞得让人目眩神迷,眼花缭乱,几乎已经超越了人所能达到的极限。 “铮mdash;mdash;”乐声停。 她的舞步倏而停下,宛如一朵开到极胜的花。 “精彩!”世子爷大喝一声,抚掌称赞。 方维仪却不由掩口捂鼻,“什么味儿?这么臭?” 秦良玉也嗅到了一股酸腐的味道,只是隐隐有一些,没有方维仪说的那么夸张。 “秦姑娘,你多久没沐浴过了?”方维仪朝秦良玉身上嗅了嗅,立刻扇了扇鼻子,一脸嫌弃。 秦良玉低头嗅自己,脸上略有些尴尬,“适才跳舞略出了些汗。” 世子爷哈哈大笑,“玉儿出汗。如何能臭呢?当叫做‘香汗淋漓’才对。只有我们这些老爷们儿出汗,才叫臭汗。” 世子爷如此维护秦良玉,这下方维仪尴尬了。 世子爷还扭脸去问那小厮,“爷没嗅到什么臭味儿,你可嗅到了?” “未曾!”小厮连忙摇头,还深深嗅了一口,“只有香气,香气扑面呀!” 方维仪气得脸色都变了。 那酸腐的味道,本就不大,她和秦良玉站的近,只有她嗅得清楚。 黏腻的汗,使得衣服都黏在秦良玉的身上,她分外的不舒服。 “求世子爷容小女子告退,”秦良玉福身说道,“待小女子沐浴更衣,再来向世子爷讨赏。” 世子爷闻言又笑,“爷说要赏她了么?这话叫她一说。爷不赏也不行了!” 方维仪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轻哼,“装乖卖巧,小贱人!” 秦良玉看她一眼,只当没听见。 “二位姑娘辛苦,都去沐浴更衣,待会儿来请赏吧。”小厮说道。 方维仪值得和秦良玉一道退出了上房。 “臭气熏天,臭不可闻!”方维仪指着秦良玉的鼻子骂道。 秦良玉却盯紧了方维仪的脸,“方小姐的脸怎么了?” 方维仪一惊,抬手抹自己的脸,“你休要胡说,我的脸好好的!” “起了红疹呢!”秦良玉惊异道。 方维仪吓了一跳,“不可能!再胡说我撕了你的嘴!” 秦良玉呼扇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还真是有些臭汗味儿呢!” 方维仪嫌弃的避远了些,她摸着自己的脸颊,秦良玉说了之后,她也觉得脸上莫名的瘙痒起来。 她心下担忧,顾不得和秦良玉斗嘴,快步向自己院中跑去。 秦良玉回到房间,叫丫鬟烧水沐浴。 那日吃了江简来炼化的药丸,身上就是这酸酸的味道,不过比如今这气味儿浓郁的多。 今日她也没吃那药丸,怎的又有这样的味道了? 她洗了三桶水,洗去汗臭,隐隐约约的身上似乎多了些薄荷的清香。 她嗅了嗅那浴桶,浴桶里的水也有股淡淡的薄荷香味儿。 莫不是方郡守家里的洗澡水都是加了薄荷的? 这味道倒是叫人喜欢,嗅来清爽凉甜,心旷神怡。 回到闺房之中的方维仪却乐不起来了,她揽镜自窥,“啊!” 镜中人吓得她立时将镜子扫落在了地上。 “不,这不可能!”她捂着脸惊叫。 丫鬟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进屋查看。 “别过来!”方维仪大叫。 可还是晚了一步,丫鬟惊呼一声,跌坐在地,“小姐,你的脸……” “我要抠了你的眼珠子!”方维仪厉声说。 丫鬟吓得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小姐别慌,婢子去请夫人来!” 方维仪捂着脸,呜呜的哭。 她抖着手,又从地上捡起扫落的铜镜。 镜子里的人,脸上长满了红疹,面目可憎。 “不,这不是我!不是我!”她狠狠把铜镜掼在地上,光亮的铜镜都被摔的弯曲变形。 苏氏匆匆忙忙赶来的时候,脸上的瘙痒,让方维仪忍不住抓挠。 “天!我的儿!”苏氏见了她的脸,险些蹲坐到地上去。 丫鬟瞟了一眼之后,就吓得连头都不敢抬。 “都抓破流水了!”苏氏惊叫,上前抓住方维仪的手,“早上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变成这样?去,去请大夫来!” “不!不要!”方维仪哭着叫道,“我不要让别人看到我这个样子!请了大夫,会让世子爷知道的!不能让世子知道!” “那你这样……”苏氏又急又心疼,“对了,我娘家陪嫁那老嬷嬷,她会医术,只是年纪大了,快去请她来!” 老嬷嬷被搀来,年纪果然大了,头发都花白了,不过目光还算矍铄。 “皮肤有红疹,溃烂流脓……这……”老嬷嬷又把了脉,神情一紧,“这像是会传染的大风病!” 苏氏赫然变了脸色,蹭的从床边起来,蹬蹬远离好几步。 “阿娘……我不是大风病!”方维仪吓得哭出来,“我知道了!是那药!” 苏氏胆战心惊的靠近床边。 方维仪满面不甘的将她用药害秦良玉的事儿,同母亲说了。“那药是我让刘进从外头买来的,说是服用下去,一个时辰之内就可见效。我给了罗文秀了……怎么会发在我身上?” “我叫人去寻罗文秀打听,既是毒,不是大风病,你得听阿娘的话!”苏氏眯眼看着方维仪,“让刘进把开药的大夫请进来,给你看诊医治!这些天,就说你要诵经礼佛,避开世子爷!” “那岂不是要任凭那小贱人在世子爷面前卖弄了?!”方维仪猛捶床榻,“她害我至此,我不会放过她,不会让她好过的!” “你听阿娘的!”苏氏缓缓说道,“先治好你的毒,再慢慢收拾她!” 方维仪满面恨意。 …… 秦良玉沐浴更衣,又去寻世子爷。 她以为自己沐浴用了太长时间,方维仪定然早就来了。 她来了才听说。方维仪不过来了,她去诵经为世子爷祈福了。 秦良玉愕然愣了一会儿,猜不透方维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她不过来正好,她就可以求世子爷了。 “听闻民女家的邻居,还被郡守大人关押在大牢里,如今民女已经投案自首,还望世子爷宽宏大量,高抬贵手,在郡守大人面前美言,放了民女那邻居。”秦良玉福身说道。 世子爷看了她一眼,“邻人?” “叫魏虎的少年。”秦良玉低声道。 世子爷皱眉回忆,小厮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世子爷倏尔一笑,“魏虎,自称是你的未婚夫的那小子?” 秦良玉应了一声。 “你们当真有婚约?” “是。”秦良玉承认。 世子爷轻哼,“可她母亲说,并无此事呀?” “时间久了,也许细婶儿忘记了。”秦良玉解释。 “既然时间久了。索性大家都忘了也好。”世子爷抿唇笑了笑,“让人提了那魏虎来!” 秦良玉眼皮猛地一跳。 世子爷一声令下,胖虎很快就被提了过来。 “玉儿!”他这几天被关在牢里,吃不好睡不好的,人竟都瘦了几分。 但见到秦良玉的瞬间,他眼中立时迸发出光亮来,眸中的神色让他整个人仿佛都鲜活了。先前那被羁押的沉郁之气也一扫而光。 “胖虎哥,你受苦了。”秦良玉心有愧疚的对他福身。 胖虎看着多日不见的秦良玉,眼中不免有惊艳之色。 纵然从小一起长大,再漂亮的脸,看了这么多年,也该看腻了。 可玉儿的脸,却从没叫他看腻过,且她不是又被抓走了?他还担心她会受磋磨,没曾想,她倒如出水芙蓉,经过净水洗练一般。反变得更美了。 “玉儿没受苦就好!”胖虎呵呵笑道。 “哼,青梅竹马儿女情长啊?”世子爷冷笑一声。 侍从立时将胖虎按跪在地上。 胖虎昂着头,颇有一股子倔劲儿。 “牢里的日子,可还好过?你娘怕是担心死了,今日玉儿求情,吾给你个机会,你不再提当初婚约之事,吾就放你回家。”世子哼笑说道。 胖虎一惊,“那不可能!玉儿是我妻,我怎能丢弃她?!” “哈!”世子爷笑了一声,“不是你丢弃她,是你配不上她。爷看上她了,将来必是要带她去鹿邑的,劝你尽早死了心,莫再纠缠,也免受皮肉之苦。” 世子爷话音落地,立时有人抬上来杖责刑具。 看着那冷意森森的刑具。秦良玉心头揪紧。 胖虎皱眉看了眼那刑具,仍旧将脊背挺的直直的,下巴抬的高高的,“玉儿是我妻,便是世子爷有权有势,我也不会将自己的妻让给世子爷为妾!那才是辱没了她!” 秦良玉轻轻咬住下唇,眼眶微微发酸。 “好样的。”世子爷抬了抬下巴。 胖虎立时被侍从压在行刑的长椅上。 “世子爷,求您……”秦良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胖虎打断。 “别求他!玉儿,你若还承认我们当年的婚约,你若还记得我们一起长大的感情,别为我求他!”胖虎瞪眼说道。 砰mdash;mdash; 板子重重的打在他身上,他紧咬牙关,生生忍住差点溢出唇齿的痛吟。 一板板打在胖虎身上,那皮肉闷痛的响声,让秦良玉的心恍若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死死攥住,紧的仿佛要透不过气来。 胖虎却一声不吭。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滚落,他后背大腿上的衣服都被血濡湿了。 秦良玉紧咬住下唇,才堪堪忍住要求请的话,可泪水却一遍遍模糊了她的视线。 “世子爷,人晕过去了!”行刑之人忽然说道。 “胖虎哥!”秦良玉欲要上前,却被世子一把拉住,按在怀里。 秦良玉低头猛地在他手上,一口咬下去。 “哎哟mdash;mdash;”世子惊呼。 世子的随从上前,欲要扯开秦良玉。 “滚!”世子骂道。 随从退开,紧张的看着世子爷。 世子爷却只是抬手看了看那一排牙印,“我自幼习武,皮糙肉厚,别咯坏了玉儿的牙。” 秦良玉被他反剪住双手,禁锢在怀里,挣脱不得。 “泼醒。”世子吩咐。 哗啦一盆子冷水,兜头泼下,胖虎唔了一声。渐渐醒来。 “愣是疼晕了都没吭一声,是条汉子。”世子爷笑眯眯说道,“吾再问你一边,解除婚约,你可愿意?” “除非我死!”胖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世子爷轻叹,“可惜了……杖毙。” 秦良玉面色大变,“不,世子爷,不要……我跟您走,我跟您去鹿邑,我为您跳舞……” 世子爷一只手反剪着她的双臂,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美人儿就是美人儿,连落泪都这么美,叫人忍不住的心疼。” 他微微低头,似要当着胖虎的面亲吻她。 “你放开她mdash;mdash;”胖虎被人按在长椅上嘶吼。 秦良玉浑身僵硬,如一只炸了毛的猫。 可是在他手里。炸了毛的猫,并没有什么伤害力。 “我不喜欢勉强女人,特别是你这么美好的姑娘。”世子直起身,冷冷看着胖虎,“不过对你就不一样了,动手。” 行杖再次重重落下。 秦良玉不由闭眼。 “慢mdash;mdash;”一声高呼。 咣,行杖打偏了,砸在长椅上。 秦良玉听得这熟悉的声音,连忙睁开眼,“阿娘?” 秦夫人被丫鬟搀扶着,快步而来,她手中握着半只玉佩,行到世子爷面前。 她屈膝行礼。 “秦夫人不必客气。”世子爷看她的目光十分温润,透着几分亲近。 秦夫人双手将那半只玉佩递上前,“当年这一只玉佩,被切分为二,我家和魏家各拿一半。婚约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只消叫魏虎的母亲来,拿出另一半玉佩,这婚约就算罢了。” “婶子,不……不要这样……”胖虎趴在长椅上,眼圈发红,苦声哀求。 秦夫人没看他,默默伸手,把秦良玉从世子爷的怀里给拽了出来,揽在自己怀中,她慈爱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虎子,当年定下婚约,乃是因为你爹对我家有恩。如今上天又给了更好的恩典,你若是为玉儿好,就不要挡着她的福分。” 胖虎咬住唇,眼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恍惚要被击碎了。 世子爷接过秦夫人手中的玉佩,捏在指间把玩,“原来这样就可以,我无父无母的,倒把这些给忘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很冷,和先前那嬉笑轻佻的纨绔模样很是不同。 秦良玉眯眼细看他时,他又浑不在意的笑了起来,“去,带魏虎的亲长来。” 魏虎的父亲腿不好,来的是他娘。 细婶儿见到魏虎被打的那惨样,哇的就哭了。 “没事,阿娘,不疼。”魏虎哑着嗓子说,“你可千万别把玉佩拿出来!” “没事?什么叫有事?被她害死了才叫有事吗?如今人家高攀不起了,你还缠着人做什么?非得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才够吗?”细婶骂道。 她伸手往自己怀里摸。 魏虎见了伸手就拦。 细婶忙向后退了一步,魏虎不防备,咣当从长椅上摔了下来。 “我儿!”细婶儿心疼不已。 “给我,阿娘!玉佩给我!” 细婶儿见他摔得那样惨,背上大腿上,全是被打出的血迹,却还只惦记着玉佩,立时就恼了,狠心没去扶他,豁然掏出玉佩交给世子爷的小厮。 “玉佩一弃,当年的约定便做不得数!”细婶儿说道。 秦夫人缓缓点了点头,“从此嫁娶,各不相干。” 世子爷微微一笑,手上不知怎的使劲儿,那清透漂亮的玉佩,却“咔mdash;mdash;”地一声,瞬间在他手上碎成了渣。 一直咬着牙忍疼的胖虎,却在这时候落下泪来。 他猛地底下头去,肩膀一颤颤的,让人心疼。 秦良玉看着他。眼泪不停的滑出眼眶,嘴唇嚅嚅,却说不出话来。 秦夫人拽住她的手,强行将她拖走。 回到母亲的房里,秦良玉看到那只江简来给的药膏瓶子。 “阿娘,这药先给我……” “这药果然神奇!”秦夫人反握住秦良玉的手,语气有些急切。 秦良玉见母亲去掀脸上的白纱,不由愕然。 母亲从没有主动掀起白纱,叫人看过她的脸。 “你看!看到没有,疤痕变浅了!”秦夫人甚是激动。 可在秦良玉看来,母亲的脸还是那个样子,布满疤痕,骇然可怖。只是她今天似乎力气足了些,苍白的脸颊上多了几分红润。 “看不出来么?疤痕减退了呀!”秦夫人对着铜镜,尾音都略带颤抖。 原以为母亲不在意她脸上的疤痕,原来并不是,母亲只是隐藏的很好罢了。 没有哪个女人会真的不在意自己的脸呢。 秦良玉不由微微蹙眉。如今她再向母亲要这药膏,母亲必然不会给她了吧? “母亲,这药膏,先给我挖走一些吧?庄主他说,他会调新的来。”秦良玉在母亲耳边低声说道。 “你那里受伤了?要这药膏做什么?”秦夫人颇有几分严厉的看着她。 秦良玉在母亲的注视下,微微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指,没做声。 “你要给魏虎送去?”秦夫人问道。 秦良玉仍旧默不作声。 秦夫人眯了眯眼,“你怎么这么糊涂?如今我们都在世子爷手上,魏虎想娶你,还有可能么?你给他送药,不是救他,不是帮他!藕断丝连只能害了他!你若是真心为他考虑,就得硬下心肠,让他忘了你!” 秦良玉猛地抬起头来,“阿娘……” “阿娘说的不对?还是说,你当真对他动了心思?”秦夫人凝视着自己的女儿。 动了心思?秦良玉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来。修长,出尘,宛若谪仙…… “忘了他吧,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秦夫人缓缓说道。 “什么?”秦良玉猛然抬头。 “若我的脸能好,你该去鹿邑看看。”秦夫人握住秦良玉的手。 秦良玉骤然发现母亲的手心很凉,指尖还带着微微的颤抖,她目光深处潜藏了什么东西,让人看不透。 鹿邑是陈国的国都,是大陈最繁华富庶之地。 也是她,从来没想过的地方。 可是看母亲的神色,似乎对那个地方很熟悉似的。 “那爹呢,也会和我们一起去吗?”秦良玉问道。 秦夫人放开她的手,神色有几分清冷,“他去不去,自然要看他自己的意思,他有腿有脚,谁还能绑了他去?” 秦良玉心里酸酸的。她怎么也没料到,一家人的重逢,期盼了六年的团聚,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夜里,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分明困顿疲累,可就是睡不着。 忽的,像是有一阵冷风刮过脸颊。 她揉揉眼,记得关窗了呀。 坐起身,她才发现,暗沉沉的屋里,多了个身影。 “庄主。” 江简来提步向床边走来,“你在哭?” 秦良玉的嗓子微微有些暗哑,她没想到他这么敏锐。 “现在没哭。” “什么时候哭过了?” 江简来在床边坐下,他身上独有的那股松木香气,一下子就叫人的心沉静下来。 “庄主。能不能请您帮我一个忙?”秦良玉低声说,“胖虎的爹是个猎户,当年为救我爹,摔断了腿,再也不能上山打猎。以前他家中也算小富,后来他爹只能打个野兔山鸡,还是运气极好的时候。他家里从那就穷了下来。 那时候,我爹是郡守府的乐师,家里还有些钱财,我爹常常接济他们家,并主动要两家结亲。我们两家的关系也处的挺好……后来,我爹出了事…… 算了,不说那些了。现在婚约没了,可我爹欠胖虎爹的情谊,欠他那条腿,总叫我心里过意不去。” “你想用自己赔他爹的那条腿?”黑暗中,江简来挑了挑眉梢。 秦良玉一噎,“腿我是赔不了的,如今我更是做不了自己的主。所以想求庄主赐些伤药给胖虎哥,到底是我害得他。” 江简来在暗沉沉的屋子里轻笑了一声,“你做不得自己的主,只要记得我能做你的主就可以了。” 第55章 杀机 秦良玉愣了一愣。 江简来伸手来抱她,她吓得往被窝里躲,“你做什么?” 他动作快,还是一把摸到了她里头贴身穿的亵衣。 秦良玉大窘,“登徒子!” 夜色遮住江简来脸上的红晕,他轻咳一声,“穿衣服起来。” “做……做什么?”秦良玉搂紧了被子。 “你心下难安的都哭鼻子了,我自然要寻个让你安心的法子。”江简来缓声说道。 “你……你别偷看。”秦良玉摸索着去拿自己的衣服。 “这么黑,我能看见什么?”江简来忍不住嘴角上翘,她的身材还真好。 待她穿好了衣服,正要系上腰间玉带之时,他忽而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带子,双手环过她的纤腰。 她整个人都被他拢在怀里了,扑面而来的尽是让人迷恋的松木香气。 他低头为她系好腰带,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秦良玉脸上发烫,抬手摸了摸那结,“你当真看不见吗?” 江简来伸手搂紧她在怀,抱着她纵身跃出窗外。 月色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银纱,他俊美的面庞,美得一塌糊涂。 江简来抱着她,在屋脊树梢上腾跃,动作敏捷轻巧,宛若飞龙。 虽不是第一次了,秦良玉还是有些胆战心惊,她不由自主的揽住他的脖子。 这亲昵的动作。叫江简来一阵心神荡漾。 他微微低头,在她颈间轻嗅,“薄荷香?” “唔……今日跳舞,出了好些汗,酸酸的,洗过之后,身上就有了薄荷香。”秦良玉怕吃了风,便勾着脑袋在他耳边说。 她的气息暖暖的,柔柔的,呵在他的耳根处,让他痒痒的,一直痒进了心里头。 他真想停下来,哪儿也不去了,就地和她洞房。 她的气息明显影响了他缜密的思路,两人在秦良玉原来那个家的小院儿停下来的时候,他才像是刚想明白,“身上又有酸味?先前可有腹痛之症?” “你怎么知道?”秦良玉一愣。 “你被人暗算了,吃了有毒之物。” “什么?” “不过我淬炼的那枚药丸,有避毒驱毒之效,已经将你体内的毒排出去了。”江简来抬手摸了摸她细滑的脸,“你在郡守府,真是水深火热呢。” 秦良玉低头,嗅了嗅自己袖口的薄荷香,若有所思。 如今真正水深火热的另有他人。 江简来揽着秦良玉的纤腰,越过院墙,轻盈的落入魏虎家的院落,尚未靠近屋门,便听到里头传来抱怨声。 “你瞧瞧这都伤成什么样了,你还惦记着那小妖精!我都说了,她长成那般模样,是要作妖的,你降不住!偏不听!”细婶儿低低的抱怨着。 “阿娘!您再一口一个小妖精,我、我就……” “你就怎么样,你还翻了天呢!”细婶一声怒喝,“好好趴着,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细婶一开门,猛地瞧见院子里站着两个人,吓得倒退一步,被门槛绊了,险些坐在地上。 “你、你们……” “细婶儿,是我。”秦良玉低声道。 “你这小……”细婶儿看了看器宇不凡的江简来,咽下那难听的话,“今日当着世子爷的面,婚约已毁,各自再不相干,你还来干什么?还嫌害我家不够?” “是玉儿?”胖虎在屋里叫道。 秦良玉没作声。 “魏父何在?”江简来语气冷飕飕的问道。 细婶儿惊得面色发白,“你,你们想干什么?找我家男人做什么?” 秦良玉指了指东厢。 江简来握着她的手,提步向东厢走去。 “魏虎家里倒比你家的院子大得多呢?”江简来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 细婶儿脸上讪讪的,拽着衣服跟了上来。 秦良玉没说话,她没解释这院子以前大半都是她家的,后来爹爹走了,就被细婶儿重修了院墙占了过去。 魏虎的父亲魏东来已经歇下了,不过他没睡着,儿子受了伤,他心里也不好受。 屋里一进人,他豁然坐了起来。 细婶儿端着灯跟了进来,不知是不是江简来身上的气势让她害怕,她把屋里所有的灯烛都点亮了。 江简来盯着魏东来的腿。 魏东来惊疑不定的看了看他和秦良玉,又看向细婶儿。 细婶儿摇了摇头,躲到床边,抱着他的胳膊。 “玉儿,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魏东来看着秦良玉问道。 他为人忠厚,又对秦家有恩,秦良玉很敬重他。 “魏叔叔。别紧张,庄主是来医治你的腿的。” “这腿是为了救你爹才摔断的,你不知道吗?断了这么多年了,现在来医治?你哄孩子呢?”细婶儿面色涨红,狠狠盯着秦良玉。 江简来走上前去,抬手按在魏东来的腿上,一寸寸摸着他的骨头。 魏东来面色僵硬的看着他。 细婶儿看上去,似乎想推开江简来,可她又十分惧怕他,并不敢靠近。 忽听“喀嚓mdash;mdash;” 江简来按在腿骨上的手忽然发力。 魏东来“嗷mdash;mdash;”的惨叫一声,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把骨头都给弄断了。 江简来并没有就此停手,喀嚓喀嚓的声音仍然从他手底下发出来。 魏东来已经疼的喊不出来了,他头上暴汗,如泼洒上的水一般,直往下淌。 细婶儿被眼前的情景给吓坏了,站在一旁,呜呜的哭。 江简来抚了抚手掌,站直了身子,“行了,你不欠他们家了。” 秦良玉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好了?魏叔叔的腿好了?” 江简来抬头抚了抚她细滑的面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秦良玉和细婶儿都看着魏东来。 魏东来抹了把额上的汗,蜷腿又伸腿试了试,他脸上有讶然之色。 “下来,走走试试?”细婶儿低声说道。 他扶着床,缓缓起身,小心翼翼的朝前迈了一步。 他立时惊愕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几人。 细婶儿脸上也只剩下震惊之色。 他又迈了一步,竟没有丝毫的别扭僵硬之感。 他捂着自己脸,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细婶儿很掐了自己一把,疼的她眼冒泪花。 “放心了?可以走了?”江简来勾起秦良玉的下巴,看着她的眼,“告诉我,心里还有亏欠吗?” 秦良玉抿了抿唇,“没……没有了。” 江简来轻笑一声,握住她的手向外走。 魏东来拽着细婶,噗通跪了下来,“多谢仙人!多谢仙人医治!” “仙人?”江简来脸上尽是冷漠笑意,“要谢,也该谢我家玉儿。” “多谢玉儿姑娘,多谢!”魏东来拉着细婶砰砰的磕头。 秦良玉和江简来走出门外,却迎面瞧见扶着门框,满目焦灼的魏虎。 身上的伤让他几乎站立不住,微胖的身形摇摇晃晃。 江简来抬手扔了一瓶药膏在他跟前,“抹在伤处,不日便可愈合。” 他带着秦良玉要走。 “玉儿!”胖虎咬牙喊了一声,“我知道现在的自己配不上你,等我好了,我会去从军!我要建功立业!总有一天,我会有能力保护你,让任何人都不能当着我的面欺负你!” 秦良玉眼眶微湿。 “不劳费心。玉儿有我。”江简来轻哼,抱紧她的纤腰,踏地而起,掠出那一方院落。 夜风微冷,他的怀抱里却很温暖。 秦良玉被他拥在怀里,即便他飞掠的速度很快,她的姿势依旧舒服。 “山庄的人已经赶到了,我在济阳郡边郊买了田庄,去看看?”江简来在她耳边说道。 秦良玉心头一跳,“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不然明日精神不济,阿娘会担心的。” 江简来并不纠缠。她说要回去,他当真送了她回郡守府。 他轻盈的推开窗,两人落进窗内之时,他突然捂住了秦良玉的口鼻。 秦良玉吓了一跳。 他却在她耳边低声道,“屋里有人。” 秦良玉骇然瞪眼,可是光线太暗,她什么也看不到。 两个人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她的脊背紧贴着他的前胸,隔着衣料,他胸膛上的温度熨烫着她的脊背。 她浑身绷得紧紧的,一动不敢动。 这大半夜的,什么人会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在她房里做什么? 这人是否已经发现她半夜莫名其妙的离开? 啪嗒mdash;mdash; 黑暗处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秦良玉心头也是猛的一跳。 江简来抱着她。无声无息的靠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 隐隐约约的,她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应该是个女孩子。 那女孩子正在屋里的梳妆台上翻找着什么。 “你是谁?”秦良玉忽然问道。 那女孩子吓得猛地一抖,险些惊叫出声,不过是被她自己的手给捂了回去。 她惊慌的转过身来,瞧见两道身影,“你……你是谁?” 秦良玉轻哼,“大半夜的你出现在我的房间里,还问我是谁?” “秦玉儿?你适才不在房中,去哪儿了?”那女孩子强做镇定,反问她道,待看清另一道身影是个男子,她气势更强了。“三更半夜,勾搭男人跳窗回来,秦姑娘好大的胆子!” 秦良玉回头看了江简来一眼,怎么刚才她推了他一把,他却没躲起来呢? “头一回瞧见做贼做的这般理直气壮的!”秦良玉轻哼,“你这是贼喊捉贼!” 那姑娘静默片刻,忽而一把推开秦良玉,转身向门口冲去。 她错估了江简来的反应力。 即便在一室漆黑之中,江简来也来得及扶住秦良玉,并反手扣住那姑娘的脉门,一把将她按在地上,抬手掐住她的喉骨。 “别……别杀她!”秦良玉慌忙说道,“问问她是干什么的?” 江简来的手指在那姑娘的喉骨上轻轻摩挲。 那姑娘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呜声。 “说。”江简来声音低沉冰冷。 “我是郡守府的丫鬟。若是敢杀了我,你们也没办法交代!”那姑娘声音沙哑,嘴巴却很硬。 江简来轻笑,一指戳在她肩窝处。 那姑娘疼的浑身都战栗起来,江简来却抚着她的喉咙,使她不能喊叫出声。 “杀你轻而易举,至于交代?更不是问题,随便找个枯井将你投尸进去,只怕你的尸体都腐烂生虫了还没人发现呢。”江简来语气轻松。 那姑娘战栗不止。 “想好了么?”江简来问道。 那姑娘似是绝望般点点头,江简来又在她身上几处大穴上猛地一戳。 剧烈的抽痛停下,她浑身的冷汗如刚从水里爬出来一般。 她喘了口气,猛地攒满力气想要大叫。 即便她被当贼抓起来,至少她是郡守府的丫鬟,丢不了性命。 可是勾引外男,半夜与男人在房中私会,这秦玉儿就死定了! 她张大了嘴,驶出了全身力气,只听得自己嗓中咕哝如小猫呜咽般的声响。 以及那男人低低的嗤笑。 “别白费力气了。”江简来轻笑。 她会儿才是真的怕了,她完全看不出这男人使了什么手段,可一切的事情,似乎尽都在他掌控之中。 “如果她老实交代,不杀她行么?只要她保证不说出今晚的事,就绕她一命?”秦良玉半蹲半跪在江简来的身边。 “嗯。”江简来淡漠的哼了一声。 被按在地上那姑娘连连点头,“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她能说话,只是声音极小。 “是方大小姐叫我来的,她说姑娘脸上的伤好的快,且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必是手中有什么稀罕的药,叫我来盗取。” “她要那药做什么?”秦良玉奇道。 那丫鬟支支吾吾。 江简来的手指又在她喉间动了动,她疼的泪眼朦胧,“大小姐脸上出了疹子,溃烂流水,她害怕留下疤痕来。” 秦良玉哦了一声,难怪后来方维仪没去世子爷面前。 “你当真不会将今晚的事说出去?”秦良玉问道。 那姑娘连连点头,“绝不,绝不说出去!” 秦良玉拍拍手站起来,“行了,放了她吧。” 江简来微微一笑,“她既是方家小姐的丫鬟,那我把她送回去。” “不……不用……”那姑娘怕极了。 “不然万一遇见人,大半夜的,你也不好解释。”江简来轻笑。 秦良玉点点头,“还是庄主考虑的周到,劳烦庄主了。” 江简来笑容越发璀璨,“不劳烦。” 他提着那姑娘的衣服后领,就把人给提了起来。 他似乎不怎么喜欢走门,提溜着人,再次跃窗而出。 秦良玉追到窗边,只见一道黑影,一闪上了房顶。 她想追问一句,他当真会把人送回去的吧? 但他走的太快,她来不及问。 想想他这人向来是说到做到。应该不会中途变卦。 那姑娘胆战心惊的给江简来指着方向。 他真带着她回了方维仪的院子。 方维仪的院子不小,院子外头正对着一处池塘,院子后头是一座假山,这里风水是极好的。 “就是这儿了。”那丫鬟说道。 江简来带着她在上房的屋顶上停了下来。 丫鬟送了半口气,“多谢……多谢大侠不杀之恩,婢子定守口如瓶……” “可我不信你会守口如瓶,怎么办?”江简来微笑。 月光落满他的脸颊,如花树落雪,容光逼人。 唯有那一双寒光潋滟的明眸之中,尽都是肃杀凉薄。 丫鬟抖了一抖,“婢子,不,不……你是假世子?!” “猜对了。”江简来笑容绽开。双手猛地将那丫鬟向地上掼去。 那丫鬟轱辘轱辘从房顶滚落,重重的砸在正房门前的地上。 这一下摔得极重,除了坠落的力道,还有他加注在她身上的力气。 咚mdash;mdash; 一声巨响,正房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院中似乎被激起一片尘土,扑簌落下。 上房的门吱呀一声拉开,一个小丫鬟探出头来,“什么声音……啊mdash;mdash;” 她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方维仪怒斥,“半夜三更,鬼叫什么?” 丫鬟却已经吓得软倒在门口,一句话也说不出。 方维仪只好亲自起身,往门口去。瞧见丫鬟吓软的样子,她恼怒的踢了丫鬟一脚。 她伸手将门拉开更大。 尘埃落定的院中,脸朝下趴着一个人,只是那人已经摔的血肉模糊,长长的黑发里涌出红白相间的浓稠之物,像是血和着脑浆一并流出了…… 方维仪扶着门框,难以抑制的呕吐起来。 “去……快去叫阿娘……”方维仪一面吐,一面艰难的说道。 丫鬟身子发软,几乎是爬出门的。 看着正房门口的小姐妹,她吓得魂不附体,一脚深一脚浅跌跌撞撞的出了院落。 苏氏叫人提着灯笼来的时候,那丫鬟的尸体,还是那副骇人的样子。趴在院中。 院里的丫鬟仆妇都被惊了起来,但没人敢上前的。 “我儿?”苏氏进门,却没瞧见方维仪。 “阿娘!”方维仪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从床帐最里头传来。 苏氏走上前来,见她蜷曲在床角,抱着被子,将自己埋的只剩两只眼睛在外头。 苏氏在床边坐了下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丫鬟爬上房顶做什么?” 方维仪目露惊恐,抖如筛糠。 “说话呀!瞧你吓得这样子?”苏氏微微板了脸。 方维仪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庆儿会些功夫,我叫她去那小贱人的房里探探……她去了大半个时辰,就……就出事了……” 方维仪说完,便把头埋在被子里。呜呜的哭起来。 苏氏微微变了脸色,“那秦玉儿不像是会功夫的,她竟如此厉害?” 方维仪抖的说不出话来,她屋子里能点的灯,能点的蜡烛全都点上了,可她还是害怕,她一闭上眼,就看见庆儿摔的血肉模糊的尸首。 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扑面而来的都是一股让人发寒的血腥味儿。 “阿娘,我能去跟你住么?我怕……” “怕什么!她若有这本事,当初也不会落在刘进的手里!定是她勾结那山贼在暗中帮她!”苏氏眯了眯眼睛,“我去寻你爹,拿了那山贼。秦玉儿还不是俎上鱼肉?” 眼见苏氏起身要走,方维仪撒开被子,猛扑上去抱住她的胳膊,“阿娘,我不想住在这个院子里了,庆儿还在外头!我怕!” 苏氏皱眉,“你的脸还没好,住在我院中,人来人往的,若是看见怎么办?若是传进世子爷的耳朵里,又该如何是好?” 方维仪抱着她的胳膊,哭得无助又绝望。 苏氏终是不忍心,“罢了。让你住在这儿,你定精神紧张,去佛堂吧,我叫人把佛堂给你收拾出来,不是说给世子爷祈福么?住在佛堂,更显诚心。” “可是佛堂简陋……”方维仪咕哝了一声。 “你到底住自己的院子,还是去佛堂?”苏氏沉下脸问。 突然这么惨死个丫鬟,她心里也承受着莫大的压力,女儿非但不能分担,反而挑三拣四,让她有些怀疑,自己一直以来是不是太纵着女儿了? “那我还是去佛堂吧,但是得把我的罗汉床抬过去。我的香粉帐,还有我的梳妆台,我的美人榻……” “你什么都不能带,”苏氏狠下心来,觉得是时候让这个女儿懂事了,“你是去礼佛的,不是去享受的。除了一床被褥……罢了,被褥我让嬷嬷给你准备,你只能带两个丫鬟去。” 方维仪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氏。 这是她的阿娘么?那个宠她爱她呵护她的阿娘? 她房里的丫鬟惨死了,阿娘不安慰她,不搂着哄她,竟还要她去佛堂吃苦? “你还去佛堂吗?”苏氏垂眸问道。 “去!”方维仪连忙点头。起码在佛前,她就不用这么害怕了吧? 苏氏在方维仪院中,叫人清理了庆儿的尸首,院子里的地用水冲刷了七八遍。 可青石板的地面上,似乎隐隐约约的还是能看到血迹。 第二天一早,她就让陪嫁的仆妇去请僧人来家里再做一场法式,超度庆儿惨死的亡魂。 她自己没去请僧人,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 “老爷。”苏氏听闻方郡守离开姨娘的院儿,去了书房,便往书房来了。 “昨晚仪儿院里,摔死了一个丫鬟。”苏氏低声说道。 方郡守脸上很是不悦,“大清早的就说这个,晦气!” “不像是意外,却没留下蛛丝马迹,您说,会不会是那山贼所为?”苏氏忧心忡忡。 方郡守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无缘无故,摔死我家一个丫鬟做什么?” “那丫鬟去了秦姑娘房里……” 苏氏的话没说完,就被方郡守劈头盖脸给骂了一顿。 “你们是瞎吗?看不出来世子爷对她的看重?还去招惹她,不害死一家,你们娘俩就不能甘心吗?”方郡守的指头尖都戳在了苏氏的鼻头儿上。 “不是说世子爷已经向朝廷请派兵马?早日剿灭了那山贼,才能永绝后患。”苏氏恨恨说道。 “老爷,有鹿邑八百里加急送到!”小吏在书房外禀。 苏氏神情一震。 方郡守连忙提步出门,“是给世子爷的,还是给我的?” “说是要世子爷和大人一同领命。” 方郡守匆匆往世子爷院中去,信已经到了世子爷手上。 “吾正等着和方大人一起看信呢!”世子爷微微一笑,将信封撕开。 刺啦刺啦的声音,让方郡守的眼皮直跳。 也不知朝廷会从柘城调几万兵马来济阳郡? 世子爷先看了信,他脸上原本带着笑,看着看着,那笑意便阴沉了下去。 “哼!” 他一巴掌把信狠狠拍在了桌案上。 方郡守被震得一愣,“圣上如何指示?” “哈,区区一个小山寨,有何可怕?五千兵马?五千足矣!”世子爷怒道。 方郡守愕然抬头,目光忍不住往世子爷巴掌下头的那封书信上看去。 五千兵马?还足矣? 前朝皇帝亲临,带几十万兵马,不说全军覆没,也是死的死逃的逃。就连皇帝也驾崩在五灵山下。 这英王世子真是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圣上只调派五千兵马让剿灭逍遥寨?”方郡守心下狐疑。 世子爷轻蔑一笑,抬手将那信给撕了。“是啊,柘城的兵马,今夜就能到,明日吾亲自率兵!” “世子!世子不可!”方郡守伸手阻拦,那信是给他们两个人的,他还没看呢! 可他拦不住世子爷,眨眼间,那信就变成了碎片。 “走,方大人,为庆祝明日吾将要剿灭山贼,立下大功!我们去梨园吃酒庆祝!”世子爷揽住方郡守的脖子。 方郡守脸面黑沉,“世子爷好走,下官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不敢扰了世子爷的雅兴!” 世子爷笑呵呵的离开。 方郡守一口白牙都要咬碎了,“把信捡出来拼好。” 幸而那信是被扔进了痰盂,而不是投进香炉! 夜里,柘城来的五千兵马果然抵达济阳郡外。 他们在城外安营扎寨。 世子一早就去了营地,还带了不少好酒好肉,要犒劳柘城来的兵马,好叫他们攒足力气,只待天明和他一起攻打逍遥寨。 “世子竟骗我!”方郡守借着灯烛,看着那拼的七零八落的书信,怒的额上青筋都崩了出来。 “老爷息怒,世子如何骗您了?”苏氏连忙上前。 方郡守指着那被撕毁又在痰盂里泡了水的信,怒的喘息不已,“瞧瞧。纵然许多字已看不清,可这明晃晃的‘招降’,‘劝和’,‘请入鹿邑’还能看出来呢!世子是当我瞎吗?” 苏氏不由皱紧眉头,“圣上不欲剿灭逍遥寨?” “我就说不可能,圣上怎么可能派五千兵马来剿灭他?我得去找世子!” “世子要去,老爷就让他去,是他抗旨不尊,老爷何必趟这趟浑水?”苏氏拽住方郡守的袖子劝。 “妇人之见!”方郡守怒甩开她的手,“这信是给我二人的,世子抗旨,我脱得清干系吗?折损了柘城来的兵马,我没有责任吗?世子万一出了事。他是在济阳郡出事的!圣上不会拿我出气吗?” 一通喝骂,方郡守的脸都气红了。 他叫人备车,又叫人拿了他的令牌开城门,他要出城去见世子! 榻上马车前,方郡守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 “好一轮圆月!又到十五了吧?世子爷来济阳郡也快一个月了呢……” 他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也不知何时能送走世子爷呢? 月盈之夜。 城郊连云田庄里气氛紧张。 几个年长的堂主都围在冯捷的身边,“二当家,今晚可是月盈之夜,庄主他……” “瑶姬姑娘不在,如今也不是在山庄里,庄主若是发起狂来……” “闭嘴!”冯捷皱眉怒喝一声。 屋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分明住了许多人的田庄,此时却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在屋外闲晃。 甚至连守夜的人,都一个不见。 只有静谧的月光在田庄里静静的徜徉。 江简来正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盘腿坐在玉篾席上。 他修长干净的手正垂在膝头,像是在调息打坐。 可若是离得近了,就能听见,他此时的气息十分的急促,节奏很乱。 他额上有汗珠溢出,似有一股力道在他体内蠢蠢欲动,他极力的压制着那股力道。他在和自己较量着。 “我不信,我控制不住……即便不在山庄,我也能……” 他嘴唇微动,声音断断续续。 忽而像是有一阵风刮来,他的头发衣袂都被风吹起。 尽管屋内门窗紧闭。 风驻,他猛然睁开了眼。 他的眼眸却不是平日里那陈墨般的颜色,是红色的,像血红的牡丹开的极胜,绽放在他的眼底。 他脸上清冷如此时天上皎白的圆月。 咣的一声。 他并未抬手,门却已被震开。 田庄里安静,唯有门声回响。 冯捷等人吹熄了灯,屏气凝声,坐在屋子里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忽而有人邦邦拍门。 一屋子人被吓了一跳,这声音会不会触怒庄主,引来庄主? “是我!”门外传来竹青的声音。 冯捷连忙拉开门,“庄主找到克制之法了?” 竹青摇了摇头,“庄主往城外去了。” 冯捷等人眉头略松,可眼底或多或少都有几分失望。 江简来眯着一双血红的眼眸,寒着脸离开田庄,体内一股杀人的欲望像是熊熊烈火一般烧着。 他克制不住,他要嗅到鲜血的味道! 他要用血浇灭身体里那灼烫的火! 他在树梢间飞掠,忽而有一处亮着灯火的营地吸引了他。 那里有杀气,有兵器的肃杀之气,有流人血的刀刃在叫嚣…… 就是那里! 江简来冲着营地疾行而去。 第56章 心机 江简来冲着营地疾行而去。 他速度快如疾风,营地周围分明有许多守夜之人。 可他们甚至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靠近,便有寒光一闪,割破了他们的咽喉。 几乎是眨眼之间,十几个兵丁一同轰然倒下。 喝酒吹牛的兵丁们终于发觉了异样。 急奔到同伴身边,“没喝酒就倒了……死、死了!一剑封喉!” 军营里立时慌乱起来,“有敌情!戒备!” 可还是不断的有人倒下,甚至连一声呼唤都来不及发出。 江简来飞掠间夺取人命,他眼中血红的牡丹越发的浓艳,宛若花中之王,浓郁之色泫然欲滴。 他身上的血腥味也愈发的浓重,尽管他已经很快了,快的让那些人的血不能洒在他身上,可那些人的血腥味仿佛能追着他似得,萦绕在他周围,不管他又多快,都不能甩开。 这血腥味让他愈发烦躁。 “你就是个杀人的恶魔……你会遁入魔道……” “嗜杀成性……冷血无情……” 昔日同门的鄙夷喝骂声,又回到了耳边,他抬起一只手捂住耳朵,却并不能阻止这些声音。 “不,我杀他是有原因的,他该死!”江简来眯眼说道。 耳边的那些叱骂声,像是在往他胸膛里那团火上添柴倒油一般。 烹煎灼烧着他的胸膛,让他愈发愤怒失控。 “唯有你能控制自己弑杀的欲望时,你就能回来见我了。”师父的话,仿佛就在耳边,就是刚刚对他说的一样。 “我能忍!”江简来抿住嘴唇,“我能!” 须臾之间。又有好几人倒在他的利刃之下。 他抬眼望月,有几分心寒。 忽而一张美好的容颜,像是突然显现在月亮的光晕里,又像是他心底投映出来的。 他猛地收住剑,胸膛里的烈火似乎被压下了几分。 “玉儿。”他低喃一声。 站在他对面的兵丁终于有机会嚎叫出声,“嗷mdash;mdash;怪物啊mdash;mdash;” 江简来血红的眼眸微微一眯,腾身而起,他离开的速度比来时更快。 他竟没杀那兵丁,没杀那把他叫做怪物的兵吏。 他只想快点见到她,再快一点,也许她对他,真的有用。 方郡守赶到军营的时候,军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儿,压抑的呜咽声,当了兵的男人,便是哭,也不能像小姑娘一样嚎啕大哭。 方郡守看着军营里横七竖八的尸首,脑袋嗡的一声,他两只脚像是踩在棉花里,“世、世子爷呢?” “世子喝醉了,在主帅帐里。” 方郡守自己似乎走不动了,他被人扶着,几乎是架到了世子面前。 世子果然和几个将领,醉倒在地,唯有这帐中酒味儿太浓,压过了血腥之气。 方郡守咬牙切齿,却是松了半口气。 …… 郡守府内,平静而祥和。 夜已深,多数人已经睡熟了。 秦良玉梦中睡得不踏实,无意识的皱眉翻了个身。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的抚摸在她光洁的脸颊上。 那只手带着克制的颤抖。 他想要了她,就在现在! 她的睡颜那般美好,像一朵娇嫩的睡莲。他若强行要了她,或能发泄了胸中那一腔烈火,可她的安然静好就被彻底的撕毁了。 她会怕他,恨他,怨他……或者再也不愿见到他,更不用说心甘情愿嫁给他了…… 江简来咬牙隐忍,他收回颤抖的手,正欲离开。 秦良玉却像是梦到了什么可怕之事,骤然惊醒过来。 “哎哟娘啊……” “不怕。”他哑着嗓子说,“我在这儿。” “就是你在这儿才吓我一跳,你能不能不要每天三更半夜都这么不声不响的坐在人床头,吓死人了好么?”秦良玉低声娇喝,说完才见他情况似乎不太对。 他竟没有用那种冷冷嘲讽的语气驳斥她,只是按着胸口默不作声。 她鼻翼微动,“怎么好像有股血腥味,你受伤了么?” 江简来心头一紧,“没有。” “那你怎么了?”秦良玉在黑暗中靠近他。 他浑身抖的更厉害了,她身上那种少女的芬芳,夹着凉凉的薄荷香,软软的润润的,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气才看看克制住心底的那股冲动。 “你怎么在抖?” “你会唱歌么?唱一首给我听。”江简来似乎是怕她看到他血色的双眸,不由闭上了眼睛。 秦良玉微微点头,她轻轻吟唱着儿时父亲教她的歌。柔美的曲调,轻快的歌词。 可她此时嗅着他身上的血腥气,感受着他浓烈的肃杀之意,心头的畏惧挥之不去,那歌词曲调也变了味儿。 江简来按住额头,那里一跳跳的,他克制的神经都快要绷断了。 “这样不行,你得学会控制自己的心情,用气来唱。”他的声音有几分沉闷。 即便秦良玉不懂,却也听出了他声音里隐忍的痛苦。 “用气?我是用气在唱啊?” “不是气息,是身体里的气,人的灵气。”江简来闭着眼睛,低声说道,“你先控制自己的心情,让自己不要那么害怕……你怕什么?怕我?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他声音低沉。这话却说的认真,秦良玉心头没来由的忽而塌陷下去一块,变得软软的。 “我不怕。”她点了点头,看着极度克制的江简来,莫名的心疼。 “回忆轻松美好的事,用当时那样美好的心情唱。”江简来低声说。 秦良玉想了想,“我可以跳舞吗,边唱边跳。” 江简来沉默片刻,“好。” 秦良玉掀开被子,她里头只穿了亵衣。 黑暗中的江简来睁开眼睛,他的视线似乎并不受夜色的阻碍,她莹润光洁的皮肤,即便在黑暗之中,他也看的分明。 她是那般美好,如初绽的花蕾,带着诱人的芬芳。 冷汗遍布他的全身,一个念头不停的从他心底腾升出来,“要了她,要了她就不用忍的这么辛苦了……尝尝她的味道,一定是世上最美的滋味……” 熊熊的烈火不止在他的胸腔里燃烧,似乎已经灼痛了他的全身。 他克制不住自己,豁然起身,迈步走向她…… “风儿吹,燕儿飞……” 秦良玉微笑着跳起舞来。 屋里摆着八仙桌,几把圆凳,一架屏风。余下给她跳舞的地方并不大,黑夜里也看不清这些东西,可她的舞步却像是有灵性一般,恰可以避开这些。 她套在身上的长裙,披在肩头的广袖罩衫,随着她的舞动上下翻飞,如轻风,如燕儿。 江简来站在原地不动了,他眯起眼睛看着她。 她嘴角的笑容随着舞动,渐渐绽开,如皎月当空,如朝阳初生。 江简来不由看痴了。 一曲毕,秦良玉并没有停下来,她换了另一首更为轻快的曲子,继续跳着。 她发觉自己跳舞的时候,江简来身上的焦躁之感似乎渐渐的变轻了。 她听到他退回到床边,坐了下来。 她仿佛不知疲倦一般,一曲接一曲的跳着。 脚腕酸痛,她没有停,肩膀疲累她也没有停,唱的嗓子都微微干哑了,她也仍旧坚持。 直到她听闻江简来的呼吸声已经平缓下来,他斜倚在床柱上,似乎睡着了。 她才慢慢停下,小心翼翼的靠近他。 他闭着眼,歪着脑袋靠着床柱,呼吸均匀平和。 秦良玉舒了口气,忽而想到自己刚被劫去山寨的那晚,他也是在她跳舞的时候,就这么睡着了。 那晚,她还遇见管瑶姬给他送药。 莫不是他有什么病? 秦良玉欲把他放平。让他舒服的躺在床上,只是刚一碰他,他立时惊醒过来。 他倏而睁开眼睛,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秦良玉吓了一跳,“我不是故意……” 江简来伸手揽她在怀,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他低头吻了下来。 他的嘴唇温热,带着松木甘甜的清香,一股醇厚的暖流在她口中化开。 她的四肢百骸都舒畅了,适才跳舞的疲惫之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 “你就快可以医治你母亲的病了。” “嗯?”秦良玉心头一顿。 “等你可以控制自己的气时。”江简来的眼眸已经恢复那郁郁沉沉浓墨般的颜色。 他抬手抚摸着她细滑的脸颊,愤怒嗜血的欲望已经平息,可他竟还是那么想要她…… 此地不宜久留,不然他真怕控制不住自己。“睡吧。” 他抱起她,放在床上,捏了捏她脸上软肉,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房间里,就像他出现时那样。 空气里还遗留着淡淡的松木香,和隐隐约约的血腥气。 秦良玉无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和被他抚弄过的脸颊……那种通体温暖舒畅的感觉还未消失,否则,这真像一场春梦。 江简来回到连云田庄时,恰逢朝阳初生。 晨露映着和煦的阳光,折射出五彩斑斓的色泽。 江简来俊逸的脸上挂着一抹轻笑,那笑容比朝阳更炫目。 “庄主!”冯捷等人,一夜都未敢入睡。和神清气爽的江简来比起来,他们显得憔悴又疲惫。 “没有山庄阵型的压制。没有安神汤,庄主昨夜……必受苦了吧?”冯捷语气有不忍,也带着些试探。 “不过是杀了几个人,”江简来垂眸笑了笑,“昨夜挺好的。” 冯捷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庄主杀人已经不会良心不安了吗?那种控制不住嗜血欲望的愤怒已经不存在了么?这么说来,庄主离成魔又近了一步吗? 冯捷面无血色,面容愈发憔悴。 “咕咕mdash;mdash;”几声鸟叫。 江简来抬头向天空看去,一直鸿雁展翅高飞,天空高阔,鸿雁肆意舒展着羽翅。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任谁都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谁都不想被控制,哪怕控制他的是自己心底的欲望,他亦然。 “庄主。师祖来信了!”竹青快步跑来,“师祖的鸿雁传书!” 冯捷闻言,神情一禀,目光灼灼的看着竹青手里的信笺。 江简来抬手接过信笺,缓缓打开。 师父的字迹他一眼就辨认的出,师父的落笔永远是那么大气磅礴,力透纸背。 “师祖有何交代?”冯捷忍不住问道。 江简来的目光微微凝住,他俊逸的脸上多了几分狐疑。 见冯捷面目焦急,他索性伸手将信笺递给他看。 “破劫之人已出现,切不可再滥杀无辜,滥杀成魔,修心成佛。师父等你回来,告知你身世。” 寥寥数字,冯捷脸上却颇为复杂。“不可再滥杀……” “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何曾滥杀?即便昨夜我所杀之人,也都是舔过血腥之人。”江简来面色沉冷。 “庄主,英王世子率兵往五灵山去了!说是要剿灭五灵山!”忽而有人禀报。 江简来微微眯眼,嘴角轻勾,“那正好,咱们也回去瞧瞧热闹。” “庄主,师祖信上说……” “我保护五灵山,不算滥杀无辜。”江简来轻嗤。 “师祖说破劫之人出现,恰是在英王世子来济阳郡的时候,这破劫之人会不会就是英王世子?”冯捷追在他身后。 “不会。”江简来毫不迟疑。 “万一是呢?”冯捷舔了舔嘴唇。 江简来停下脚步,默默看了他一眼,“那就饶他不死。” 冯捷总算松了口气,却没发现江简来眼中轻蔑的笑意。 方郡守此时才真是提心吊胆,半口气都不敢松。他脸面更是憋胀的通红,一股怒气在体内横冲直撞。 “昨晚的事情还未查明,一晚上死伤数百人!世子爷不问清缘由,执意发兵进攻五灵山,下官……下官定要如实禀报圣上!”方郡守怒道。 世子爷冷哼,“怎么问?吾没有查问吗?可他们只说看见一个红衣红发红眼睛的怪物!济阳郡都出了红毛怪了!可笑不可笑?” 方郡守皱紧了眉头,“那也不能置之不理呀?” “依吾看,那就是逍遥寨的人搞的鬼,就是为了让方大人吓破胆,不敢去攻取!你怕,小爷我不怕!”世子爷面带嘲讽。 方郡守恨得咬牙切齿,“圣上有命,责令世子爷招降逍遥寨,以上宾之礼请江庄主入鹿邑!世子爷抗命不尊,欺君罔上……” “来人,方大人被昨夜突袭吓昏了头了,快扶他下去休息!”世子爷没等方郡守义正言辞的把话说完,就让人把他带了下去。 方郡守还要再劝。 “堵了嘴!”世子爷笑道。 柘城兵马接了皇令,听英王世子调遣,自然不将方郡守放在眼里。 方郡守被人堵着嘴带下去,手脚不甘的挣扎,却无济于事。 …… 此时的郡守府,倒是没有受到影响,起码表面看起来是风平浪静。 秦钟磬甚至还有闲情,拿了一把小巧的七弦琴,寻到秦夫人的院子外头,一面抚琴,一面吟唱。 是他昨夜谱曲作词,专门写给秦夫人,求其原谅的词曲。 他歌声本就甚为悦耳,这琴亦是从昔日友人那里借来的好琴,极妙的琴音,配上他的嗓音,声声悦耳,动人心弦。 从不远处路过的苏氏听闻了琴音,立时停下脚步,“这声音,听起来是方家老早那琴师秦钟磬的?” 仆妇连连点头,“定是他了,鸟雀都寻声往那边飞呢。” 苏氏眯了眯眼睛,脸上显出不快来,昔日种种浮上心头。 “可要叫人将他赶走?”仆妇看出苏氏的不高兴。立即谄媚说道。 苏氏眯眼一笑,“听他的曲词,是求他结发妻原谅他另娶?” 仆妇忙把秦钟磬在采石场又娶了罗氏的事儿说了。 苏氏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不必拦他,叫他唱吧,我去见见罗氏。” …… 秦良玉醒的晚,昨夜被江简来搅扰了睡眠,所幸后来睡的很安稳,那股温热之气,一直运转在她周身。 她醒来便听见爹爹的琴音歌喉,停了片刻,她翻身而起,直奔阿娘房中。 “阿娘怎么还坐在这里?” 秦夫人淡淡看了她一眼,“我不坐在这里。该去哪里?” 秦夫人正对着镜子,小心翼翼的涂抹着那琥珀色的药膏。 药膏散发出的松木香气,没来由的让秦良玉心头发热,脸也微微发红。 “这药膏当真神奇。”秦夫人对着亮堂堂的铜镜感慨道。 秦良玉上前,跪坐在她身边,“我却觉的那药丸神奇,母亲的身体似乎日渐好了呢,说话都比以前力气足了。” 秦夫人转过脸来盯着秦良玉的脸细细打量,“你出落的越发好看了,真不甘心将你埋没在济阳郡。” 秦良玉指了指外头,“阿娘你听,多好听啊!” 秦夫人轻哼一声,转过脸去继续涂抹药膏,“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他!” 秦良玉却从这话音里听出几分撒娇的意味。 “爹爹也是迫于无奈。阿娘是希望爹爹活着回来,还是死在采石场里?”秦良玉低声问道。 秦夫人的手指微微一顿,她明丽的眼眸中浮起一层雾气。 “阿娘,爹爹虽有了罗氏,可他对您的心,就像他所唱的那样,是永远不会变的。”秦良玉握了握秦夫人的手。 秦夫人轻叹一声,收好了药膏,带上白纱,起身沿着回廊缓缓向外走去。 她刚绕过院墙,便瞧见坐在墙外绿荫处的秦钟磬,虽岁月不复当年,但他弹琴歌唱时专注的样子,依旧那般叫人着迷。 他多了沧桑的脸庞。也更添了几分男人沉稳的气概。 秦夫人不由加快了脚步。 只是她还未走近,忽而有个妇人跑的极快,比她更先到秦钟磬的面前,“相公,不好了,坤儿发热了,从昨晚就开始发热,至今一直高热不退,我真害怕他……” 秦钟磬手下的琴弦崩的一声,断掉了一根。 他豁然起身,险些撞翻了那琴。 秦夫人立时躲到一棵硕大的栾树后头,罗氏向她这边看了一眼,也不知看见她没有。 “相公,妾心里怕极了……”罗氏说话间就落下泪来。 秦钟磬连忙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慰,“不怕不怕,坤儿不会有事的。” “坤儿一直在叫爹爹,相公可方便回去看看他?”罗氏哭的可怜。 秦钟磬往秦夫人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秦夫人躲在栾树后头,没有动。 “好……”秦钟磬点了点头,“我与你去看坤儿。” 秦夫人背靠着硕大高壮的栾树,仰面闭目,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面上的白纱也被她吹起了几分。 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远的听不见了,她才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往回走去。 “阿娘可见到爹爹了?”秦良玉还等在秦夫人的房里,眼眸热切的看着娘亲。 秦夫人摇了摇头,“不见也罢。” “嗯?”秦良玉忽的坐直了身子。“发生什么事了?阿娘不是去见爹爹了么?” “他身边终是多了一个女人,当年的承诺便做不得数,一次身不由己,往后次次都会身不由己。”秦夫人坐在席垫上,“我又能容忍的了多少的身不由己呢?” “啊?”秦良玉年轻,许多事情想不明白。比如阿娘此时口中的话,她就不慎能领悟。 “他那小儿子许是病了。”秦夫人低声说道,“他被叫走了。” 秦良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不让爹爹去看他的小儿子,似乎太不近人情了。日后若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那小儿总会有许多的事,父亲终要分出心神来给那个女人,和那女人为他生的孩子…… 秦良玉撇了撇嘴。“我去看看他是真病,还是装病!昨个儿下午我还在园子里见过他,他可是好好的!” “别去……”秦夫人没拦住秦良玉,皱眉看着她跑走了。 秦钟磬和罗氏住的这院子自然比不得世子爷的院子,这里狭小,家具也是极其简陋的,许是腾了一房下人出来,安置了他们一家。 罗氏的儿子秦家坤所住的这间狭窄昏暗,秦钟磬身量高大,几乎不能完全站直身。 狭窄的屋子里尽都是小孩子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那稚嫩的小脸儿一片病态的红热。 “坤儿这是怎么了?昨个下午不是还好好的?”秦钟磬焦灼的问道。 他手放在小二的额上一摸,惊得变了脸色,“这么烫。烧坏了可怎么办?” 罗氏嘤嘤的哭了起来。 “莫哭,哭有什么用?可请了大夫?”秦钟磬沉声问道。 “我们又不是来方家做客的……乃是被抓来,方家如何会给坤儿请大夫?”罗氏眼泪落得更凶。 秦钟磬也不由皱起眉头。 罗氏打量他的神色,低声道,“我看姐姐住的地方不错,听方家人说,世子爷对姐姐和玉儿颇为照顾,若是姐姐求世子爷,说不定能请得大夫来……只是不知姐姐肯还是不肯?” 秦钟磬脸面一凝,他嘶的吸了一口气,“明珠心善,她必肯的!” 罗氏大喜道,“那我去求姐姐,便是给姐姐磕头下跪,只要能救坤儿……” “我去吧。”秦钟磬按住她。 他刚弯身出了那狭小的房间,迎面看见秦良玉大步走来。 秦良玉身旁还站一位眉须花白的老者。 “玉儿,这是?”秦钟磬挺住脚步。 “老朽是方家的大夫,适才听闻这院有小儿生病,便自作主张前来看看,还望勿怪。”老大夫说道。 “真是医者父母心,我正要去求医,真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秦钟磬顾不得理会秦良玉,迎着那老大夫进了屋子。 秦良玉并未多想,也跟了进去。 老大夫正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捏着小儿稚嫩的手腕诊脉。 他又扒开小儿的眼皮看了看,再看了看小儿的舌苔。 秦良玉看了看这屋里的光线,她十分怀疑,就那老大夫的眼神儿,这样昏暗的光线下,能看的清吗? 她正要开口说,抱到外面去看诊吧? 话还没出口,老大夫已经做出了诊断,“这小儿乃是受了惊吓,是惊风之症。” “受了什么惊吓?”秦钟磬问道。 老大夫摸了摸胡子,“这可能就多了,或是毫无预兆的巨响,或是恐怖的场面,或是言语恐吓……小儿年纪太小,下药不能过重,你们做爹娘的当留心,莫叫小儿再吓着了。儿时受了惊吓,或会给将来埋下隐患,影响了心智。” 秦钟磬连连点头,大夫留下药方。 他身无分文,罗氏把她的首饰塞给秦钟磬,让他给了老大夫。 老大夫一开始不肯收,可秦钟磬最不愿欠人恩情,硬是塞了。送走老大夫,他看着罗氏的目光既有歉疚,又有感激。 秦良玉刚要凑近去看看那小儿。 罗氏便低声惊呼,“你别碰他!” 秦良玉吓了一跳,讪讪站远了些。 秦钟磬也有些不自在,“玉儿又没恶意,他们姐弟亲近些,不是更好?” 罗氏脸面委屈的哭了起来。“昨日从外头回来,坤儿就说他害怕,我问他怕什么,他却不肯说……” 罗氏哭着,目有责备的看了秦良玉一眼。 秦良玉被她瞪的莫名其妙。 “昨日在外头,发生了什么?”秦钟磬的视线在秦良玉和罗氏脸上徘徊了一圈,盯着罗氏问道。 罗氏低着头,吞吞吐吐,时不时的往秦良玉的脸上看一眼。 “说话呀!”秦钟磬喝道。 “昨日下晌,偶然在在回廊间遇见玉儿。坤儿追着她,非说要和仙女姐姐玩儿……我便带他去了,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玉儿姑娘就走了。坤儿便是从那时候起开始闷闷不乐,精神不振……回来便跟我说害怕。问他怕什么,他也说不出……”罗氏控诉的看了秦良玉一眼,低头抹泪。 秦良玉瞪大眼睛看着她,大约第一次见识到人是如何睁眼说瞎话,还说的这么逼真的,表情语气神态,无不到位。 如果她说的人不是自己,只怕自己也要相信她了。 “我只是跟他一起捉了蝴蝶,讲了个故事,我没有吓唬他!”秦良玉对父亲说道。 她以为父亲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她。就像她十岁以前,和父亲一直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一样相信她。 可她从父亲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失望,一丝冷漠。 “阿爹,你要相信我!”秦良玉心口有些疼。 秦钟磬什么都没对她说。只对罗氏道,“你看好孩子,我去抓药。” “你手里没钱,怎么抓药,我这里还有一只银镯子,许能值几个钱。”罗氏立时退下自己手腕上古朴的镯子,塞到他手里。 秦钟磬看着罗氏那眼神,让秦良玉心头发紧,莫名的危机感四下蔓延。 她恍惚觉的,她就要彻底的失去她的阿爹了,那个无比宠爱她,教她唱歌,给她弹琴的阿爹……远比以为阿爹不在人世更为彻底的失去他…… “罗氏,我何曾吓唬过你的孩子?!” 秦钟磬离开以后。罗氏抹去脸上的泪,跪坐在床边。 “我不知道,昨个儿下午我离得远,你们说了什么,我也不曾听见。”罗氏语调平缓的说道,“而且,我适才有那句话说是你吓唬他了?” 秦良玉呵的冷笑一声,“你是没说……我阿娘说过,玩弄心机的女人,不会有好下场!用心机害人的!迟早会被心机所害!” “我不曾害人,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孩儿这么小就失去他的爹爹。”罗氏垂头,低声说道。 秦良玉哼笑一声,“果真不曾害人么?那一碗薄荷水又当如何说呢?” 罗氏骤然抬起头来,眼目中略有惊骇的看着秦良玉。是了。她喝了那水,却没有像方大小姐说的那样长满红疹,她必是早有防备! “我不知道玉儿姑娘说的什么?”罗氏拿帕子沾了温水,不停的敷在秦家坤的额头上。 秦良玉眯眼看她,“你下毒害我也就罢了,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利用,你这样狠心的娘亲,待他长大了,你觉得他会怎么看你?” “不劳你费心!”罗氏似乎被激怒了,“请你离开!莫再吓唬我儿了!” 秦良玉轻哼一身,转身而去。 罗氏跪坐床边,两手却微微颤抖,“坤儿,别怪阿娘,阿娘是被逼的……阿娘没办法,阿娘是为了你活命啊……” 第57章 露馅 床上那稚嫩的孩子脸颊红的像烟霞,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 秦钟磬讨了药来,借了方家家仆的锅子煎了药,喂给孩子服下。 孩子的热,没出一个时辰就退了。 可是那孩子还是没能醒过来,非但没醒,还呓语起来。 小嘴咕咕哝哝的,不知说些什么。 秦钟磬摇晃他,抱他到外头,给他唱歌,给他讲故事……不论怎么样,就是不能叫醒他。 甚至还让罗氏去昨日玩耍的地方去给他叫魂儿,却依旧没有效果。 秦钟磬渐渐按捺不住,眼目之中尽是焦灼恼怒。 罗氏也慌了神。 “我去寻她!”秦钟磬豁然起身。 罗氏一把抱住他,“你去寻谁?” “我去找玉儿!问问她昨日究竟跟坤儿说了什么,竟将他吓成这样!”秦钟磬额上的青筋都跳了出来。 罗氏有些慌了,她连连摇头,“小孩子本就体弱,或是什么邪祟也说不定,你别……别再吓坏了玉儿。” 她险些脱口而出,说别逼急了玉儿。 那女孩子今日跟她说话的神态,叫她觉得不安,她觉的那女孩子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秦钟磬拍了拍罗氏的肩,“你到如今还在为她考虑?她已经十几岁了,坤儿才四岁!你安心等着,我必叫她来给坤儿赔罪!” 罗氏拦不住秦钟磬,她请了为面目和善的婆子帮她照看孩子,她急匆匆往方家主母苏氏的院中去了。 “夫人救救我儿。他呓语不断,我真怕他……”罗氏在苏氏脚边哭求。 苏氏抿着香茶,神色淡然,“时候还不到。” “可我儿他的身体会受不住的!他年纪太小……”罗氏的泪眼滴落在苏氏的鞋面上。 苏氏露出几分险恶的表情来。 一旁有颜色的仆妇立即上前,将罗氏推开。 罗氏跌坐在地,“夫人,求夫人高抬贵手,放过我儿吧……” “我何时不放过你儿子了?我们要对付的不是秦玉儿母女么?你是明白的呀?是你想叫她们不好过的,你忘了?”苏氏笑眯眯道,“你的儿子不会有事,人达到任何目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想做秦钟磬的嫡妻,却什么都不愿付出,那怎么行?” 罗氏哭得说不出话来。 “去吧,你在我这儿呆的久了,叫人怀疑。”苏氏要打发她走,忽而打量她一眼,“瞧你穿戴的这么素净,我刚好有一套首饰用不着了,赏给你吧。” 罗氏摇头不要,苏氏身边的婆子拿出那套首饰来塞进她的怀里,把她推出了主院。 罗氏捧着那一套看起来颇有些岁月的,老旧的首饰,哭哭啼啼的回了院子。 她把首饰藏好,秦钟磬还没回来。 他这会儿正和秦良玉拉扯。 “我不去,我为何要向他赔罪?我从来没做过!爹爹在冤枉我!” 秦钟磬脸面涨红,“他才不到四岁,那是一条性命啊,你何至于这么狠心?即便不是你,你去安抚他也不为过吧?” “爹爹这话说的没道理!既不是我做的,我为何要以赔罪安抚他?倘若我一赔罪,他便好了,岂不是这一盆脏水就泼在我身上了吗?”秦良玉眯眼,声音也冷了下来,“爹爹就没有想过,是有人故意诬陷我吗?” “拿自己孩子的性命诬陷你?罗氏她做不出来!”秦钟磬道。 吱呀一声门响,住在秦良玉隔壁的秦夫人终于坐不住。 “罗氏做不出来,我的女儿玉儿就做得出吗?”秦夫人抬手指着秦良玉,“她在你眼中何时成了那么蛇蝎心肠的孩子?连一个四岁的小儿都不放过?” 秦钟磬脸色僵硬,“明珠,不是你说的那么严重,玉儿她许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她只是随意吓唬了几句。是坤儿年纪太小,所以才……” 秦良玉冷笑一声,甩开了秦钟磬的手,“原来爹爹已经定了我的罪了。难怪要我去给他赔罪,还说什么安抚……分明是诳我。我指天发誓,我从不曾说过一句吓唬他的话,爹爹可信我?” 秦钟磬看着秦良玉,眼眸沉沉,默默无声。 秦良玉低头笑起来,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原来我在爹爹心中是这样的分量……” 秦夫人看不下去,上前将女儿挡在身后,“你的儿子与我有什么相干?你休要伤害我的女儿!” “明珠,你不要任性,人命关天。坤儿他昏迷不醒,呓语不止……”秦钟磬攥着拳头说道。 对着秦夫人的时候,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隐忍克制。 秦良玉在母亲背后,心口抽痛不止。 “他昏迷不醒,你不请大夫,在这里与玉儿过不去,你是昏了头了吗?玉儿是大夫吗?”秦夫人敞开手臂,将秦良玉护在身后。 秦良玉猛地抬头,“阿娘,我们为他请大夫!” “什么?” “请夏大夫来!夏大夫的医术人品都没的说!今日那老大夫出现的为实太巧了!你们信不过我,我还信不过你们呢!”秦良玉说罢就去求世子。 得知世子不在,她有些急。 不过世子留了个随从在府上,方郡守也不在,那随从到能做得主,当真为她请了夏满堂来。 夏满堂到的时候。秦良玉和秦钟磬都在秦家坤那狭小的房子外头站着。 神情有几分相似的父女两人,此时却有些僵滞。 秦钟磬时不时的看女儿一眼,眼中有责备和失望。 秦良玉却是一直高抬着头,目不斜视,眼眶里水汽迷蒙。 “夏大夫,幸而你来了,快,快请看看我那小儿子……”秦钟磬慌忙迎上前去。 夏满堂有些意外,他看了这对父女一眼,按下心中狐疑,“秦叔叔别急,定无大碍的。” 他进得门内,瞧见床边的罗氏,更是一愣。 他什么都没问,在小杌子上坐了,拉过那小儿的手。 他细细诊脉,比那老大夫更仔细。还叫秦钟磬把孩子抱到门口,光线更足的地方,细看了那孩子的面色,口鼻耳目。 “这孩子吃错了东西了。”夏满堂饶有深意的说道。 秦钟磬一愣,“吃错了东西,不该是腹泻之类的症状吗?可我儿这昏迷不醒,呓语不断的是……” “他先前可吃了什么药?”夏满堂说的更明白了些。 秦钟磬张了张嘴,“啊……是,是吃了药,药方在这儿……诶?药方呢?我分明放在身上的?” 他翻遍了身上的口袋,却并没有找到药方。 站在门外的秦良玉看了罗氏一眼,罗氏却低着头,并没有看她。 “药方找不到了,先前的大夫说,小儿是受了惊吓,惊风之状。”秦钟磬让罗氏描述了那孩子的症状。 夏满堂饶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如今症状已变,但以我经验判断,先前这孩子的症状,也并非处处都与惊风症吻合。” “是那大夫误诊了?”秦钟磬追问道。 “我给孩子行一道针,再开些药来,一碗水煎成半碗,早晚一次,服两日就可痊愈了。”夏满堂似乎并不想对先前大夫的看诊多做评论。 大夫之间,似乎颇有忌讳。 他不知道秦钟磬和秦良玉父女两个,还为此别着劲儿。 夏满堂给孩子行针的时候,罗氏就站在一旁,那细长的银针一点点捻入孩子稚嫩的皮肉,看得她心惊肉跳,几次都险些惊呼出来,让他住手! 可她还是忍住了。 夏满堂行了针,秦家坤就口吃清晰的说了句,“渴,要喝水。” 他的眼睛也张开了一条缝。 秦钟磬长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叫罗氏给孩子倒水,他自己更是怜爱的把孩子搂在自己怀中。 秦良玉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的看着。 她的阿爹是个慈父,从不打骂她,就连有此她顽皮,摔坏了阿爹的七弦琴。阿爹也只是摸摸她的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如今这样的慈爱,却全都给了别人。对她,甚至连一丝信任都没有留下…… 秦良玉皱着眉转身就走,她原本是要等着爹爹出来,质问他,夏大夫的诊断,可叫他信任她了? 他可相信她从来都没有吓唬过那个孩子了? 可忽然,她觉得没有意义了。 问不问,都没有意思了。 “玉儿,你送送我?”夏满堂从后头追上来。 秦良玉往他身后看了看,失落的回过头来,低声道,“我爹他。没送你啊?” “我没叫他送,那孩子吃错了东西身体亏空,一会儿还会睡过去,让他多陪陪……”夏满堂止住话音,担忧的看着秦良玉。 “我没事。”秦良玉笑了笑,“你看到了……那是我弟弟,同父异母的弟弟。大陈的男人多半会这样吧?我只是没想到我爹也会这样。” 她说完,咧开嘴努力的笑了笑。 夏满堂停住脚步,轻叹一声,“当年秦叔叔和你娘感情很好的,他必是有他的无奈。” 秦良玉重重的点头,“是啊,人都有自己的无奈,谁也不能用自己的标准勉强别人。我知道的。夏大夫不用安慰我。” 夏满堂定定的看着她,心里似乎有许多许多的话,可就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憋了良久,“胖虎他……他报名要从军了。” “他的伤好了?” “好的挺快的。”夏满堂看着秦良玉,脸面微红,“你们的婚约……” “没有了。”秦良玉笑了笑。 夏满堂也笑了起来,天边的烟霞落了他满目,极其美好。 “跟我这样的人有婚约,只能拖累他。”秦良玉轻声说。 夏满堂笑不出了,“玉儿,你很好,别……” “谢谢你,夏大夫。”秦良玉抬起头来看着夏满堂。“你说得对,我很好。谁都有他的无奈。我就送到这儿了,回去看看我阿娘。” 她转身大步跑走,夏满堂未说完的话,也只能咽回肚子里。 秦良玉和她娘用过晚饭,秦夫人正指点她舞步舞姿的时候,秦钟磬却又来了。 母女两个看着他,都没说话。 秦夫人率先起身,绕过屏风,坐进了里间,摆明不想见他。 秦良玉揪着自己的指尖,“爹爹是来道歉的么?” 秦钟磬面有焦急之色,“玉儿,你再托人将夏大夫请回来吧?” 秦良玉微微一愣。“怎么了?那孩子他……” “坤儿又发起热来……”秦钟磬堂堂大男人,身高腿长的,站在自己女儿面前,却眼眶含泪,似乎要哭出来。 他脸上透着揪心的痛,嘴唇蠕蠕,像是想要哀求,又开不了口的样子。 秦良玉心下别扭,“爹爹别说了,我这就去求人请。” 秦钟磬歉疚又感激的看了秦良玉一眼。 秦良玉皱着眉头没说话。 “那我回去等你,我得守在那孩子身边,麻烦你……把夏大夫领过去。”秦钟磬似是十分不好意思的说道。 秦良玉嗯了一声,他转身快步离开,甚至没有向屏风后的人打个招呼。 他急匆匆的脚步声远去,秦夫人才从屏风后出来,向着他离开的方向,默默的看了一眼。 “阿娘,那孩子毕竟是爹爹的骨肉,他担心也是理当……”秦良玉低声说道。 秦夫人默默的看了她一眼,眸色暗沉沉的,“我说他不应该关心自己的儿子了么?” “不是……我是怕阿娘心里不好受。” “我心里好不好受,都与他没有半分关系。”秦夫人轻哼一声,坐在席垫上啜饮着茶水。 那茶分明已经凉了,她一向不饮冷水的,此时却对那冷茶一无所觉。 秦良玉叹了口气,匆匆出门去求人。 秦钟磬回到那窄仄的院中,罗氏正跪坐在小儿的床边,满目焦急,见他回来,罗氏一下子站了起来。 许是站的太猛了,她晃了两晃,往地上栽去。 秦钟磬忙上前扶了她。 她歪倒进秦钟磬的怀里,“相公,请了哪位大夫来?” “还是适才的夏大夫,他施了针,坤儿的热就退了,可见他是看准了病症的,再换了别的大夫,我也不放心。”秦钟磬低声说道。 床上的小孩子脸面红热,嘴唇蠕蠕,眼皮紧闭,眼珠子却不安的滚来滚去,看着就叫人揪心。 罗氏微微皱起眉头,“请的还是那位大夫么……可他……” 罗氏脸上布满担忧之色,欲言又止。 “怎么了?那夏大夫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我和夏家人一向交好,他父辈儿那会儿,我们两家的关系就十分密切了。”秦钟磬说道。 罗氏连连点头,脸上的担忧之色却是不减,“我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说了我怕相公觉得我小人之心,可是不说,身为一个母亲,我心里又不安得很……”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求相公别怨我……那老大夫说。坤儿的病是被吓住了。可夏大夫一来,就说不是被吓的,而是吃错了东西,还暗示那大夫开的药不对……我瞧那夏大夫年纪轻轻,且和玉儿的关系似乎很是亲近,他会不会是故意袒护玉儿……我不是说玉儿坏话,只是有这担心……” 秦钟磬的脸色倏而难看起来。 “只要治好了坤儿的病,究竟他是被玉儿给吓唬病了,还是吃错了东西我根本不在意!我只希望坤儿健健康康的!我只是怕那夏大夫为了袒护玉儿,耽误了坤儿的病情……”罗氏说着捂着脸,呜呜哭得好不可怜。 秦钟磬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夏满堂看着玉儿的眼神,他一早就看见了。 身为男人,他对那眼神里的意味。再清楚不过。 六年不见,他的玉儿出落的越发美丽动人了,身为父亲,他该感到骄傲才是,可他现在却有着隐隐约约的担心。 罗氏的话,在他心底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的漫长。 特别是看着那小小的孩童,满脸红热,痛苦无助的躺在那里,等待更像是一种煎熬。 秦良玉领着夏满堂来到这小院儿的时候,秦钟磬的耐心都要被耗尽了。 他看着秦良玉的目光,少了感谢感激,却多了几分抱怨。 秦良玉立在院中,没做声。 夏满堂安慰的看了她一眼。“别担心,会没事的。” 夏满堂好心的安慰,在秦钟磬听来,似乎别有意味。罗氏的怀疑,又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夏满堂进了屋,这会儿已经是傍晚了,屋里的光线更暗了。 罗氏点了几根蜡烛,微风吹动着昏黄的光。 “我给他开的药,可曾按时按量的服下?”夏满堂切脉之后狐疑问道。 “服了!”罗氏连忙答。 “那就不该又发热才对。”夏满堂微微皱眉,掀开那小孩子的眼皮看了看。 秦钟磬立在床边,忽而低声问道,“一别多年,夏大夫可曾娶妻了?” 夏满堂微微一愣,正在给孩子看病。秦钟磬却突然问这么个和孩子毫不相关的问题,着实奇怪,不过他还是礼貌的答道,“未曾。” “可曾定下?”秦钟磬又问。 夏满堂面色不悦,“未曾。我再给这孩子施一次针,应急降热,我给他开的药,速速煎好,一定要喂他喝下。孩子太小,不能总是施针。你们若是照顾好了,及时让他喝了药,不会再发热!” 夏满堂笃定的语气,让秦钟磬更是怀疑他。 夏家的医术他是清楚的,他如今更怀疑夏满堂是故意的。 因为他分明看见罗氏端了汤药进来喂小儿喝。最后的一口,还是他亲自灌进去的。 秦钟磬提步来到门外。 “爹,时候不早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秦良玉垂眸说道,“夏大夫离开,就请爹爹去送吧。” “你别走!”秦钟磬开口说道。 秦良玉十分意外,这个小院儿应该不欢迎她吧?且父亲叫她留下的语气也有些奇怪。 “还有什么事?”秦良玉狐疑问道。 秦钟磬深深看了她一眼,“是,你先等等。我听说世子不在府上,你回去也没有旁的事情,不若在这里多等上一会儿。等你弟弟平安无事了,你再离开!” 秦良玉惊讶的张了张嘴。 爹爹这语气,这神态……怎么好像还是觉得他儿子的病和她有关似得?夏满堂不是已经说了。是那孩子吃错了东西,并非惊风之症? 秦钟磬背着手站在门口,等着夏满堂行针。 待夏满堂出来,秦钟磬对罗氏道,“你赶紧把药煎了,喂坤儿吃下,我去送送夏大夫。” 罗氏应了一声。 秦钟磬喊着秦良玉一起去送夏满堂。 “夏大夫,我和你爹爹相识已经有许多年了,到你们这辈儿,两家也算是世交了吧?” 夏满堂闻言笑了笑,目光温柔的看了秦良玉一眼,夕阳映进他的眼睛里,美不胜收,“是啊。世交。” 秦钟磬的眉头却皱的紧,“你爹爹向来看重医德胜过一切,医者父母心是他一贯秉承的,夏家的金字招牌,日后是要传到你手里的。” 夏满堂点点头,“爹爹也是一向如此教导满堂,莫不敢忘。” 秦良玉忽而停下脚步,爹爹这话里有话的说法儿,她听不下去了,“爹,您有什么话,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您是信不过夏大夫,还是信不过我?” 她问的直接,气氛一时僵硬下来。 夏满堂狐疑的看着秦钟磬。脸色微凝。 秦钟磬抿了抿嘴唇,“若小儿真是被吓出的病,好了就罢了,我还会记恨玉儿不成?手心手背都是肉,玉儿一时接受不了我另娶,另生了孩子……我能理解,不会怪她,夏大夫不用为谁遮掩。” 夏满堂愕然看着秦良玉,又看了看秦钟磬。 秦良玉垂眸冷冷的笑起来,“原来爹爹是既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夏大夫。既如此,又何必叫我去托人请夏大夫来看诊呢?去请您信得过的大夫不是更好?也免得耽误了那孩子的病情!” 夏满堂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那孩子绝不是受惊之症!我若诊错,今日回去就砸了夏家的招牌!” “夏大夫,你不用……”秦良玉心觉对不起他,怎的就把他也拉下水了呢。 “我不是为你!乃是为我夏家的声誉!为我的良心,我的清白!”夏满堂一脸严肃,“秦叔叔,相识这么多年,夏家的为人,我的为人,竟这般让秦叔叔信不过,可见是夏家的医术医德有问题。倘若我当真诊错,或是在这里头为任何人包庇隐瞒,我亲手砸了夏家医馆的门匾、招牌!自此再不行医!” 秦钟磬没想到夏满堂的性子这么烈,他脸色讪讪,心里更不自在起来。夏满堂说的这么果决,当真是他和罗氏怀疑错了? “给那孩子的药,现下应该拿去煎了吧?”秦良玉忽而问道。 夏满堂看了秦钟磬一眼。 秦钟磬点了点头,“拿去煎了!走这一阵子,也快该煎好了吧?” 秦良玉微微眯眼,放轻了脚步,忽而调头往回走去。 夏满堂和她爹都跟着她。 她回头对他们比了禁声的手势,愈靠近院子,脚步就放的愈是轻。 隐隐的那小院里有药味儿飘来。 秦良玉躲藏在一株石榴树后头,探头向里看去。 不是罗氏,却是一没见过的婆子在煎药。 只见她煎着药,四顾无人,忽而从怀中加了几片枯树皮一样的东西进去煮。 夏满堂眼睛不由一瞪,“难怪!加了旁的药,就会破坏药性,即便是药方里原有的药,改变了比例,也会让药效发生变化!大人或许不明显,可那小儿不过三四岁,最是敏感!” 秦钟磬闻言,脸色大变,他提步就要往里冲。 秦良玉和夏满堂一把按住他。 只见罗氏从上房走出,接过那婆子倒好的汤药。 秦良玉眯眼紧盯着罗氏。 虽然罗氏同那婆子一句话也没说,但她直觉两人眉目交接,罗氏并非对那婆子所做之事一无所知! 眼看罗氏要把汤药端进去,秦钟磬脑门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 夏满堂几乎按不住他。 “慢着!”秦良玉倒是先他一步,跨进院子。 罗氏心头一紧,手中的药都洒出了些许。 “夏大夫说,既是反复发热,这煎药的手法就有讲究。”秦良玉上前夺过罗氏手上的碗,“这药得重新煎。” “姑娘是世子爷看重的人,煎药这种粗活儿姑娘干不了的,还是老奴来煎吧,只消把那讲究说与老奴知道就是了!”那婆子笑着说道。 罗氏也跟着点头,“怎好麻烦玉儿。” “我是坤儿的姐姐,怎的就不能麻烦我了?莫不是信不过我?那不如叫爹爹也看着我?”秦良玉眯眼看着罗氏。 罗氏脸色讪讪的。 夏满堂这会儿才放开秦钟磬,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就让玉儿重新煎药来!”秦钟磬说道,“烦请夏大夫再重新看看这药?” 罗氏和那婆子交换了视线。 秦钟磬这话一说,怀疑药被人动了手脚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罗氏不敢说话,那婆子告辞离去。 “你怎的叫旁人煎药?”秦钟磬呵斥罗氏道。 罗氏委委屈屈低下头来,“我不守着坤儿,不能放心,那婆子是外头洒扫的仆妇。为人和善。” “为人和善?你可知道……” 秦良玉咳了一声,但未能阻止秦钟磬。 “你可知道,我亲眼看见她往坤儿的药里加了旁的药材?若是不我们回来的及时,坤儿要被她害死了!”秦钟磬恼怒说道。 秦良玉却低低的叹了口气,爹爹是一点都没有怀疑罗氏啊? 想来也是,谁能想到一个母亲,竟能蓄意伤害自己病中的孩子,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她原本还想同爹爹说说,叫他防备罗氏,可如今看来,这话是没必要说了…… 夏满堂检查了药,他和秦良玉一起将那药煎了,端到秦钟磬手中。 自始至终,没有叫罗氏染指。 秦钟磬喂小儿喝药的时候。秦良玉就在一旁看着。 她必得自己亲眼看看方能安心,免得旁人再来诬陷她! 一剂药喝下去,不多时,小儿脸上的红热就退了。 又过了片刻,他竟醒了过来。 一双稚嫩的眼睛,水汪汪的,清透又无辜。 这样天真纯洁的孩子,罗氏竟忍心伤害他? 秦良玉不由心疼,“坤儿,饿不饿,姐姐那里有金丝饼哦。” 罗氏立即挤上前来,“别,别叫坤儿看见她!免得坤儿害怕!” 秦钟磬有片刻犹疑。 夏满堂的药,救醒了他的儿子。夏满堂说,坤儿的病根本不是被吓出的病!那么坤儿根本就不该害怕他的女儿才对。 “还请玉儿姑娘快快离开……”罗氏拉扯秦良玉。 秦良玉默默的看着爹爹。 只要爹爹说,你走吧,她保证头也不回的离开! 秦钟磬还没开口,床上的小儿却是开口了,“姐姐,抱……” 他说着,笑起来,一口小白牙甚是可爱,纯真烂漫的笑容,竟格外的有感染力。 他虚弱的张着双臂,任是谁,也不忍心拒绝。 秦良玉上前一步,想要抱他。却被罗氏拦住。 她和罗氏都看着秦钟磬,等他开口。 “姐姐,抱抱,坤儿……喜欢姐姐……”小儿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是裹了香甜馅料的可爱汤圆一般。 秦钟磬狐疑的看了罗氏一眼,又低头看向小儿,“你不怕这个姐姐么?” “不怕,姐姐漂亮,帮我扑蝴蝶!给坤儿讲故事,对坤儿笑,对坤儿好!”小儿口吃还算清晰。 秦良玉冷了一日的心,忽而就被小孩子这几句童声稚语的话给暖热了。 第58章 败北 秦良玉推开罗氏,抱起那小孩子,小儿依偎在她肩头,似是很喜欢她身上的味道,不由深深嗅了几口。 有时候,孩子比成人更加敏感,这小儿莫名的喜欢亲近秦良玉。 秦钟磬就算被罗氏蒙蔽,这会儿看着小儿对女儿的态度,也知道自己一直都冤枉女儿了。 夏满堂告辞之时,他心下愧疚万分,“真是对不住夏大夫。” 夏满堂看了秦良玉一眼,淡淡说道,“我不过尽医者本分,秦叔叔不必感激。” 秦钟磬送走了夏满堂回来,见小儿已经在秦良玉的怀里睡着了。 即便睡熟,他还紧紧的攥着秦良玉的一根指头,这哪里是害怕她,被她吓唬病的样子? “时候不早了,爹爹焦急了一日,也好好休息吧。”秦良玉把那小儿放在床上,起身离开。 秦钟磬满面愧色,“玉儿,爹爹今日犯糊涂了……你千万,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阿娘说,做爹爹的担忧自己的孩子,是理当的。关心则乱。”秦良玉垂眸说道。 “这是明珠说的?她……她不怪我么?”秦钟磬有些急切。 秦良玉叹了口气,“想让阿娘原谅爹爹,爹爹也的有诚意才行。” 说完,她大步离开。她到底还是希望爹爹和阿娘能够和好的,她知道,阿娘是嘴硬心软的人,说是不在意爹爹,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 …… 世子爷一行,离开济阳郡就往五灵山去了。 行军一日一夜,抵达五灵山下。 他当晚就要举兵入山,方郡守怎么劝都劝不住,最后让柘城来的督军来劝,才总算让世子爷同意在山下安营扎寨,等待次日天明。 不料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山中却起了大雾,雾气浓郁的诡异,能见不足一丈远。 “这般大雾,决不能进山!进了山中,必定要迷路!”方郡守直言道。 世子爷轻嗤,“将兵将排列成行,一一相接,摸索前进!不过是雾气而已,太阳升起,雾气就会散去了。” “这般浓雾,来得诡异,即便到了晌午,雾气也未必能散,不能进山!”方郡守皱眉提高了音量。 世子爷轻哼,“你不让进山,爷就偏要进山!你若害怕,就不要跟来!” 世子整顿兵马,雾气还浓重的时候,就要军队往山中进发了。 方郡守恼怒的不行,却不敢不跟进去。 “郡守别再劝了,相处这么几日,方郡守还看不出了世子爷的脾性么?越是不让他做的,他越是要做!”柘城来的督军拉着方郡守说道,“刚才你若不劝,我都听到世子爷和随从说,要等到晌午雾散了再进山了!可你一劝……” 那督军摇了摇头,提着长枪跟上。 方郡守肠子都要悔青了!难怪他在郡守的位置上熬了这么多年,几次升迁的机会都被他个错过了!原来他如此不会察言观色! 世子不愿进山,他一劝,好似不进山是他的主意,世子反倒要听他的? 英王世子那般恩宠里长大的人,哪里受得了这份屈辱?定要和他反着来才甘心的! 方郡守一面后悔,一面拖着无奈的步子跟进了山里。 越往山上走,雾气越浓重。 好在这雾气并未叫人身体不适,不是有毒的瘴气。 只是雾气大的迎面的石头都看不见,砰的撞上去了才知前头不是路。 如此大雾,不迷路才怪。 忽而一声惊叫,“啊mdash;mdash;” 将世子等人都吓了一跳,“什么情况?” 雾气大的看不清彼此,几千人马影影绰绰。 没有人回答世子爷的话。 “报数!”督军下令。 “一,二……” “噗mdash;mdash;” 忽而又破空之声传来,报数声被打断。 “有人放箭!”军队中一声惊呼。 原本就精神紧张的众人更是受了刺激一般,纷纷亮出自己的兵器来。 弯弓搭箭,却不知道该往哪儿射箭。 “啊mdash;mdash;”有人惊呼倒地。 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他们根本连“刀俎”在哪儿,长什么样都看不见的感觉才最让人崩溃。 “不要乱放箭!小心伤了自己人!”世子爷大喊道。 他话音未落,立时有箭朝他射来。 挡在他跟前的随从中箭负伤。 “有敌情,敌军在哪儿?”方郡守慌了。 慌了的不止他一个,柘城来的兵丁哪里见过这阵势?还没见着敌军面呢,自己的主帅都差点给人射死了! “下山!呆在山上必死无疑!”不知浓雾之中谁喊了一句。 立时响起一片脚步声,只是这脚步声也是乱跑一气。有往南的有往北的……其实这会儿已经辨不出东南西北了。 噗噗噗,箭声时不时传来,时不时的就有人哀嚎着中箭倒下。 “不要乱跑!不要放箭!”督军大喊,可是这会儿根本没有人听他的。 “都呆在原地不要动!等雾气散去再下山!呆在原地不要动!死的都是乱跑之人!” “不许放箭!” 督军已经喊出了他能喊的最大音量,他的声音在雾气浓重的山林里回响,可却完全阻止不了乱跑的人。 被困在雾气之中的人不知道,除了他们跑不出的那处山林石阵,其他的地方早就被明媚的阳光普照着。 深深浅浅的绿叶,亮的透明。 江简来坐着吊在树下的藤椅,在面前的石头桌案上,闲适摆弄着几颗颜色各异的石头。 “庄主,他们慌了神,触动了机关之后,就开始误伤自己人……这样下去,必会全军覆没在阵中啊!”冯捷满面忧色。 江简来含笑微微点头,“这处阵型多年不用,还是十分灵敏啊。” “庄主放他们一条生路吧!师祖的信上不是说了么?那关键之人已经出现,倘若就是那位英王世子呢?”冯捷焦急说道,好似生怕再过一会儿那英王世子就被他自己带来的兵将给射成刺猬了。 “说了不会是他,”江简来轻笑一声,“我已经找到那个人了。” “那人是谁?庄主既已找到她,怎的不破除劫数,治好顽疾?”冯捷瞪眼问道。 “你怎知我没有医治?”江简来轻哼一声,“朱敬则既来送死,就让他死。” “即便那破劫之人不是英王世子,可他所带兵将,都是无辜性命,师祖信上说了,不能滥杀无辜性命……” “冯捷,你真的很啰嗦。”江简来看了冯捷一眼。 “我是为了庄主能早日摆脱束缚。”冯捷连忙底下头去。 江简来轻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自己的那点小九九。” 话虽这么说,江简来还是在石桌上刻画出白线,拿着那几颗彩色的圆石头,在白线上挪动。 充满雾气的山林中,忽而有阳光投射进来。 雾气渐渐变薄,变淡……渐渐散开…… 崩溃乱跑的兵丁也渐渐安定下来,收起弓箭。 四五千的兵马,此时还安安好好站着的,不足一半。 督军恼怒,咬牙切齿的往四周看了一眼,“这里还是山脚下?!” 他们几乎是在原地打转,转了好几个时辰! 转的他们自己的人倒下了一半! “这是咱们的羽箭?!”督军顿身在一个已经中箭断气的兵吏身边,噗,一把拔出那羽箭来。 啪,他把那羽箭狠狠的扔在地上。 正和他们带来的羽箭一模一样。 “敌军在哪里?敌情在哪儿?”督军厉声咆哮。 回应他的只有山林间隐隐约约的回声。 他不敢冲着世子爷撒火,可上山的命令是世子爷下的,傻子也看出来,他是对世子爷不满了。 世子爷倒是不以为意,“带上伤员,回营。” 上山有近五千人,而如今回营的人,能喘气儿的。不足三千。 而他们死伤之处,离开营地,连五里都不到。 “世子爷,这五灵山诡异的很。”方郡守凑到世子爷的营帐之中。 “你想劝我退兵回去?”世子爷眯眼看着方郡守。 有了早上的教训,加之刚刚督军有气无处撒,还冲他咆哮了一顿,方郡守这会儿抿着嘴不敢说话了。 “再守一夜,明早定不会还有雾气!”世子爷冷声说道。 方郡守一听,腿都软了。外头有千余尸首,还未掩埋,他们就在这儿再守一夜? 夜里万一再有什么变故呢? 大白天的还有那么诡异的雾气,让他们自相残杀……如果夜里再出事……他们岂不要全军覆没在这里? “方郡守要是怕了,可以先回济阳郡!”世子爷勾着嘴角说道。 方郡守看了他一眼。“谢世子爷好意!” 说完,他也不再劝,连忙退出营帐,寻了督军。 “不瞒督军,圣上来信,调遣督军来,乃是为了招降逍遥寨,邀请江庄主入鹿邑做客的!督军的任务乃是为了保护江庄主!”方郡守拉他进了自己的营帐,低声说道,“如今世子爷拉了我们同他一起抗旨不尊,还要让督军你的兵马全都折损在这里!不是他的人马,他自然不心疼!督军到时候如何向将军交代?如何向圣上交代?” 督军圆眼一瞪,“方郡守的意思是?” “你我二人联名向圣上禀明此事!即便是得罪世子爷。也不能任由他胡作妄为下去!”方郡守怒道,“这样的结果他不怕,你我二人却承担不起!” 督军听着营帐外头,他自己手下兵马哀嚎之声,皱眉答应下来。 “既如此,还望督军片刻不要耽搁!现下我们便写信告知圣上!即刻拔营!再耽误下去,天都要黑了!谁知道夜里还会有什么变故?!”方郡守面无人色,被白日的雾气吓破了胆。 督军心疼他的兵马,与方郡守达成一致。 两人写好了书信,咬破了手指,用鲜血按了朱红的指印,悄悄派人骑快马往鹿邑送去。 待那马跑得连烟尘都落下后,督军立即传令。“拔营,返回济阳郡!” 世子爷听闻消息,略略一惊。 “这是谁的命令?”他冷声问道。 “回爷的话,说是……是爷您的命令。兵将们都很兴奋,拔营的速度快得很,瞧众人的样子,恨不得飞回去似得!”随从说道。 世子爷冷哼一声,终是没说什么。 夜幕降临的时候,一行人已经离开五灵山去。 “走了?”江简来把玩着手中五颜六色的圆石头。 “是,已经拔营回济阳郡了。”冯捷长松了一口气。 江简来颇为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贪生怕死,怕他们攻上来要你的命呢!” 一旁侍从皆哈哈笑了起来。 冯捷摸了摸脑袋,也轻笑。“我是怕他们死的太惨,幸而他们把尸首也都给抬走了,不然挖坑焚烧又要费不少的力气。” 江简来眯了眯眼睛,“他们回济阳郡了,我也该走了。” “庄主要去寻那破劫之人了么?”冯捷立时眼中一亮。 江简来勾了勾嘴角,没理会他,提步御风而行。 …… “夫人,老爷派人送信回来,说他们昨夜拔营,快则明日一早,慢则明日晌午能回到济阳郡!让夫人备些粮草饭食,为他们接风洗尘。”济阳郡的郡守府上,小厮禀报说。 正在看账册的苏氏立时抬起头来,“这么快?!世子爷剿灭那山贼了?” “嘘!”小厮立即左右看去,上前一步,低声道,“老爷还有交代,说是切记切记不要提山贼之事!” 苏氏眉梢上挑,“这是为何?” “世子爷带五千兵马上山,连山门都没见着,就折损了一半兵马!”小厮瞪眼说道。 “呸!”苏氏抬手拿团扇拍他,“戏弄我是个妇人,不懂这种事吗?连山门都没见着,就能损失那般惨重?那逍遥寨住的难不成是鬼不是人吗?” “究竟是人是鬼,也说不上来,送信回来的人说,他们根本没见着山里的人……” “哈,我就说你是戏弄我!连人都没见着,世子爷所带兵马是如何折损了?难不成是自己人杀的?!” “还真是……”小厮一本正经的模样,将苏氏吓了一跳。 细细问来,那小厮也是一知半解的。 既问不清楚,苏氏也就抛开那些不管了,“去瞧瞧大小姐,看看她的病好的怎样了。世子快回来了,打了败仗,她祈福的事儿,也就不好说出来了!” 仆妇去探望大小姐,方维仪没等仆妇过来母亲这里回话,她自己带了个面纱,就往苏氏这里来了。 “你怎么自己过来了?”苏氏连忙起身,关切的往她脸上看去。 “佛堂里闷死了!阿娘不是已经为庆儿做了法事了?我要搬回去住!”方维仪皱眉说道,“那该死的小贱人住着方家最好的院子,我堂堂方家嫡出的小姐却住在佛堂里,这是什么道理?!” 提及秦良玉,方维仪就气得变了脸色。 苏氏一面抚着她的背来安慰她,一面往她脸上看去,“你的脸好了,方家还不是你想住哪里就住哪里?何必争一时之长短?如今他爹有了新妻,你不用着急,他们窝里就能斗起来!” 苏氏话音刚落,便听闻外头仆妇禀报,“罗氏求见夫人。” “罗氏?秦钟磬的小老婆?还真是说人不离百步呢?”方维仪冷哼一声。 苏氏眯了眯眼。“罗氏来干什么?” 罗氏被仆妇带了进来,“禀夫人知道,昨日请的那夏大夫,识破了煎药的婆子,将先前的药渣也找了出来……我家相公已经不信我的话了……” “他不信是秦玉儿吓唬了他儿子?”苏氏缓声问道。 “是,坤儿醒过来,并不怕玉儿姑娘,我家相公说是先前那大夫诊错了。”罗氏皱眉说道,“也是那姓夏的大夫厉害,他头一回看诊,就说我儿不是惊风之症。” 苏氏点了点头,饶有深意的看着罗氏,“你儿子既已经好了。你好好守着你那儿子过日子就是,又求到我面前来做什么?” 罗氏抬头,飞快的看了苏氏和方维仪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 “来人,请罗氏离开。”苏氏说道。 “不,夫人……”罗氏一慌,“求夫人帮我!” 方维仪皱眉看她,正要开口,苏氏却按住她的手,慢腾腾说道,“你想叫我帮你什么?” “我家相公的原配,本就和他感情深厚,又有个被世子看上的女儿。他那女儿长相极美,不但得了世子爷的眼缘,又有夏大夫愿意帮她……而小妇人孤立无援,如何同他的原配相比……唯有求夫人……” 苏氏微微一笑,“你不是孤立无援呀,你有他原配不曾有的!你有儿子呀!” 这一句话戳在了罗氏的心口上。 若不是她的儿子,她此时也不会来求方家的主母! 方家的主母险些害了她儿子!她此时却还要卑躬屈膝的求方家主母的利用,她心里岂能不恨? 可恨有什么用?她那小儿子竟不知被那玉儿施了什么迷魂计了!一个三四岁的奶娃娃,竟然一口一个仙女姐姐,就爱跟她亲近! 今日一睡醒,就闹着要找他的仙女姐姐!连她这阿娘都不要了。 秦钟磬倒是欢喜他的两个孩子亲近,当即抱着儿子去找那玉儿了! 一次两次,日后次数多了。她岂不成了完全多余的?自己生的儿子只怕也要变成别人的儿子了! “我儿年幼,他不懂事,哪里能帮我什么?唯有夫人的恩典方能帮了小妇人!夫人不是也不喜欢那秦玉儿吗?”罗氏试探的看了方维仪一眼。 方维仪听到秦玉儿这名字时,眼眸中的恨意都是明晃晃的。 “阿娘,看她那么可怜,您就帮帮她吧!再说,她爹,她哥哥都是我方家的工人,她也算是我方家人呐!”方维仪挽着苏氏的胳膊,小声哀求道。 苏氏笑了笑,拍了拍方维仪的手,“好,就看你的面子!” “多谢阿娘。” “多谢夫人!” “你刚才说。那个秦玉儿有夏大夫帮她?夏大夫和她关系匪浅?”苏氏问道。 罗氏连连点头,“小妇人也是过来人,从夏大夫看她的眼神中就能猜出来,必是对她颇有心意的!” “呸!贱人!不要脸!到处勾引男人!”方维仪立时小声骂到。 苏氏握了握她的手,暗暗瞪她一眼。 方维仪闭了嘴,眼眸中的嫉妒恼恨却遮掩不住。 她这般年纪的女孩子,都喜欢万众瞩目的样子,希望自己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吸引旁人的视线。 以往她方家大小姐总是人群里的焦点,可自从这个秦玉儿出现以后,一下子就把属于她的光芒全都夺去了! 那帅的人神共愤的山贼喜欢她,世子喜欢她,年轻有为的大夫喜欢他。就连刘进提及她的时候,都会偶然失神! 方维仪口中甚至传出咯吱咯吱的磨牙声。 苏氏轻咳一声,“世子爷快回来了,既是她和那夏大夫私交不错,那趁着世子不在的时候,咱们也该成全他们一下!” 罗氏微微一愣,“成全?” 方维仪抚掌一笑,“阿娘好主意!世子爷回来正好撞见,说不定还真就‘成全’他们了!” 她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声让人微微发寒。 罗氏一抖,猛然明白过来,何谓“成全”。 “那……那小妇人需要做什么?”罗氏有几分心惊胆战,“她对小妇人多有防备。只怕不会相信我。” 方维仪冷哼一声,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脸上溃烂的红疹刚好,可还留有疤痕未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罗氏缩了缩脖子。 苏氏眯眼,眸中有几分冷意,“她不信你也不打紧,你家相公信你就行了,你想办法,让你家相公缠住他那原配,把世子爷赏给她们母女二人住的院子腾出来,给夏大夫和秦玉儿……方便他们行事!呵呵。” 罗氏忐忑离去,从方维仪找到她,给她药让她害秦玉儿……到如今。她主动要害秦玉儿,她良心是有不安的。 可她没办法,罗氏一面快步往回走着,一面攥紧了拳头,在心里说道,她爱秦钟磬,她不能失去他!更不能失去她的儿子!坤儿才三四岁,根本不会分辨善恶,她作为一个母亲,必须保护坤儿,让他远离会伤害他的人……对,她就是为了坤儿才走到这一步的! 罗氏回到那窄仄的院子里,秦钟磬带着坤儿还没回来。 罗氏更狠了心,只等主母的安排。 次日一早,苏氏便派了丫鬟来叮嘱罗氏该怎么做。 罗氏得了信儿,忙去大厨房借了好些新鲜的菜蔬,有苏氏的吩咐,大厨房的人倒是爽快的把东西拿给她,还帮她烧了火。 罗氏准备了一大桌子好吃好喝,累的满头大汗,衣服都黏腻的粘在身上。 “相公!”她连汗都没顾上擦,回来正欲见秦钟磬要带着儿子出门玩儿。 “你这是忙什么?怎么弄得一身汗?快去洗洗,吹了风,容易着凉。”秦钟磬说道。 罗氏羞怯的笑了笑,“不打紧,我借了方家的厨房,给姐姐做了一桌子的菜。相公若是能请来姐姐,我愿当面向姐姐认罪、赔不是,只愿姐姐能接受我,接受坤儿……我们是一家人哪,我不愿姐姐因我而心中有疙瘩……” 罗氏说的真诚,眼里还带了泪。 秦钟磬听得感动,伸手将罗氏抱进怀里,“妇贤如此,夫复何求?多谢你,文秀!” 罗氏埋头在秦钟磬的肩头,眼睛微眯,眸中是冷凉之色。 让她做妾?让她的儿子成为庶子?做梦! “只要相公和姐姐能和好如初,我愿伺候姐姐,将坤儿认在姐姐的名下,只要坤儿有个名分,即便妾无名无分……也心甘情愿了!”罗氏声音柔柔的。 秦钟磬不由心疼的摸着她头顶的发,“你放心,我怎可如此负你?明珠不是不讲理的人,她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若没有你,我在采石场里,连命都没了!我岂能不给你名分?只是要你在明珠之下,还望你……” “妾不介意!”罗氏抬起头来,目光诚挚的看着秦钟磬。 秦钟磬感动不已,“我日后定会竭尽所能对你和坤儿好的!” 罗氏微笑,“还望相公请了姐姐来,这院子狭窄。只怕姐姐看不上,我把酒菜摆在园子里,方家人今日不用院子,我借来用用,只盼姐姐能赏脸。” 秦钟磬不疑有他,将坤儿交给罗氏便往秦夫人院子里去了。 秦良玉正跪坐在母亲身边,帮母亲往脸上涂抹药膏。 沉稳的松木香,总是叫她忍不住一阵阵失神,想到那个人,想到世子爷带兵去剿灭他的山庄,她就忍不住担忧,他当真会没事么…… “想什么呢?”秦夫人抬手摸了摸秦良玉的头。 “嗯?哦,我在想。母亲的脸什么时候能彻底好了呢?”秦良玉微微一笑,“如今疤痕真的变浅了许多,阿娘也许久没有疲乏的起不了身,气色都好了很多呢!” “彻底好了我是不敢奢望的。”秦夫人抬手抚着自己的脸,“如今疤痕浅了这么多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这些日子天气一直晴好,也不知下雨时,会不会再犯病……” “定然不会的!”秦良玉立即说道。 凭着这松木香气,她心中想到的那人,给了她无限的信心。 秦夫人饶有意味的看了她一眼。 外头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秦夫人立即将面纱戴在脸上,秦良玉这才起身去开门。 “阿爹?” 听闻秦良玉的声音,秦夫人顿住脚步,停在了屏风后头。 “我是来请你娘的,”秦钟磬朝里说道。“明珠,我们今世还能够再见面,实在是上天对我的恩赐,只是你不肯原谅我,甚至不愿见我,叫我心中备受煎熬,你说,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秦夫人站在里间不说话。 秦钟磬给秦良玉使了个眼色,叫她帮着说说好话。 秦良玉勾了勾嘴角,“阿娘,爹爹快急哭了呢!” 秦夫人绷不住,噗嗤一笑。 秦钟磬连忙对自家女儿拱了拱手,“明珠。你随我来,我叫罗氏备了谢罪宴,虽不是什么好酒好菜,却也是我一番心意,你心里有什么火,有什么不痛快,你都冲我撒出来,别闷在心里,你身体本就不好,你这样,不是叫我心疼,叫我心里不安么?” 秦夫人攥在一起的手微微放松了些。 “明珠……”秦钟磬声如钟磬,悦耳动听。这一声呼唤,又饱含深情,格外憾人肺腑。 “玉儿,帮我劝劝你阿娘。”秦钟磬小声对秦良玉说道。 秦良玉却皱眉琢磨了一阵子,“你说谢罪宴,罗氏会去么?” “你怎能这般直呼她姓氏?”秦钟磬有些不满。 秦良玉冷笑,“阿爹若是真纳了她为妾,我是嫡出的女儿,叫她罗氏也并无不妥。不然阿爹想叫我如何称呼她?称她为母亲吗?我的母亲可只有一位!” 秦夫人还在里头,秦钟磬连忙使眼色,叫她别说了,“我今日是来求你母亲原谅的,你不希望一家人能够和好吗?还不帮我说说好话?” “罗氏会去么?”秦良玉又问了一遍。 秦钟磬犹豫片刻,“怎么也该叫罗氏给你娘磕个头的。” “这就是要给罗氏个名分了?”秦良玉抿嘴嗤笑。 秦钟磬皱了皱眉,“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你看坤儿那么喜欢你,你忍心他连个名分都没有么?罗氏给你娘磕头,是给你娘赔罪之意!” 秦良玉想到那个软软糯糯,缠着她,甜甜叫她姐姐的孩子,不由心软,“既如此,那就是一家人的事儿,我也要去。” 第59章 过节 秦良玉道,“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么?这是大人之间的事儿!”秦钟磬板起脸。 秦良玉勾了勾嘴角,“因为我姓秦呀!这不是咱们家的事儿么?” 秦钟磬说不过女儿,且女儿说了,她去则母亲去,她不去,就决不让母亲去。 秦钟磬不知道秦良玉是为了防备罗氏,怕罗氏准备的饭菜有问题,再害了她母亲,才执意要跟去。他只当她是好面子,要亲眼看到罗氏赔罪。 熬不过女儿,秦钟磬只好答应。 罗氏借了花园凉亭,摆好了饭菜,抬眼一看秦良玉也跟来了,立时心头一惊。 她额头的汗都浮起了一层。 这次是她去求了方家主母的,方家主母叫她缠住秦夫人,空出院子好给秦玉儿做套……这点事儿她都办不好,那她在方家主母眼中,岂不成了无用的人? 方维仪那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犹在耳畔,倘若她当真无用,岂不是更要被一脚踢开? 罗氏局促的迎出院子,“相、相公……” 秦钟磬本想握她的手,见女儿扶着发妻站在一旁,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他立即收住动作,安抚的看了罗氏一眼,“罗氏文秀,你来。明珠是我发妻。玉儿是我的掌上明珠,虽已经见过面了,今日,你来正式的见过她们吧!” “罗氏文秀,见过夫人,见过小姐!”罗氏屈身下拜。 秦良玉看了母亲一眼,母亲身上的气场太过强大,哪里像个乐师的妻?说她是高门大户的贵妇人,也当得! 记得江简来第一次见阿娘的时候就说过,阿娘的气质不一般。 如今越看越觉得他眼光犀利,阿娘当真是不一般。 罗氏在阿娘面前,愈发显得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秦钟磬前来扶阿娘入了凉亭。 罗氏只摆了三双碗筷,看来根本没预备秦良玉的。 秦良玉倒是不介意,直接往秦夫人右手边一坐,占了罗氏的位子。 秦钟磬再这么一坐下,倒是没了罗氏的立足之地。 在秦良玉眼中,她本就是个多余之人。 “坤儿呢?”秦良玉问了一句。 “我托方家的婆子照看他,这就叫人抱过来,给夫人磕头!”罗氏说着,慌忙往亭子外头退去。 “不急……”秦钟磬的话还没说完,罗氏已经退出了凉亭。 “她当然着急了,这里连她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不过是个多余的人,怎能不急呢?”秦良玉轻声说道。 秦钟磬瞪了女儿一眼,“等会儿你站一边,照看着坤儿。” “我的女儿是给你看孩子的吗?”一直没做声的秦夫人忽然开口道,“我打小学规矩,从没见过叫嫡出的小姐站在一旁,叫个通房妾室坐上桌的。” 秦钟磬脸色讪讪,“明珠……” “你若不是成心赔罪,这饭不吃也罢。”说话间她就要起身。 秦钟磬连忙按住她的手,“是是,是赔罪,你说怎样就怎样……” 秦良玉眯眼笑了笑。 罗氏快步出了园子,却不是去抱小儿的,乃是给苏氏的婆子通风报信,“不知怎的,那玉儿姑娘也跟了过来,我身份低微,不能赶了她走,又怕耽误了夫人的计划!还求夫人想个办法,把她引走,我必缠住她娘……” 那婆子往园子里看了一眼,皱眉点了点头,“我去送信儿,你见机行事,世子爷再过一个时辰就回来了,错过了这个机会,哼……” “知道,知道,是夫人帮我,妾感激不尽!”罗氏屈身行礼。 那婆子匆匆而去。 罗氏这才抱了小儿去园子。 秦夫人根本没等她,已经动了筷子。 秦良玉见她过来,还专门夹了几筷头,似是故意叫她难堪。 罗氏心下难受,脸上却不显,“坤儿,快来给母亲磕头!这位夫人是你玉儿姐姐的母亲,日后也是你的母亲!” 秦夫人看着那小豆丁一般,粉嫩可爱的孩子,目光不由柔软了几分。虽心下别扭,送算没甩脸子。 那小儿看了看罗氏,又狐疑的看着戴面纱的秦夫人,一双大而迷蒙的眼睛里,尽是无措。 “到姐姐这儿来!”秦良玉一伸手,那小儿便笑了,颠儿颠儿的往她身边跑来。 罗氏攥紧了双手,心中大骂“狐狸精”,自己的儿子。竟和她如此亲近!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断在手心了。 “秦姑娘!秦姑娘!”有个丫鬟快步而来。 秦良玉才刚把那小儿抱在自己腿上,小儿亲昵的依偎着她。 “这位姐姐何事焦急?”秦良玉抬眼问道。 “快,请秦姑娘沐浴更衣,准备迎接世子爷,世子爷快回来了。” “什么?!”秦良玉心头一惊,“这么快……是胜了?剿灭了逍遥寨了?” 她心头发紧,隐隐担忧。 江简来不是很厉害的么?怎么会这么快就…… “结果咱们不知道,只怕姑娘准备的慢了,世子爷要见姑娘见不到,再发了怒气,咱们都担待不起……”丫鬟也是一脸的急色。 “阿娘,我……” “你快去准备。”秦夫人伸手将她怀中的小儿接了过去。 罗氏啪的捏断了蓄了良久的指甲,手心生疼生疼。 秦良玉由不放心,“那阿娘你……” “你爹爹在这里,谁还能伤了我不成?”秦夫人缓声说道。 秦钟磬连连点头,“有我在,必会护好你阿娘的,你安心。” 罗氏闻言底下头去,眼眶都翻了红,心头颇不是滋味。他护着她,那自己算什么? “那我先去了,”秦良玉抬手摸了摸小儿的头,“你乖乖的哟。” 秦良玉回到她和母亲的院子里,却发现今日院子里格外的冷清,日常洒扫伺候的人,皆不见踪影,“人都哪里去了?” “听说世子爷心情不好,夫人把众人都叫去收拾院落、准备粮草饭食,惟恐哪里出了纰漏,再惹了世子爷不高兴。姑娘也精心着些,还盼着姑娘能叫世子爷高兴起来呢!”丫鬟说道。 “世子爷心情不好?”秦良玉的心情却是不由变好了。 如此说来,世子爷剿灭逍遥寨必是吃了败仗了!这么快就折返回来,看来这败仗吃的彻底! 江简来果然如传说中那般厉害!说书人这么多年的传奇也不是白讲的嘛! “我这就去收拾!”秦良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屋里给姑娘准备好了浴桶,温水花瓣都是备好的。桌上还有冷水镇好的木香饮子,姑娘沐浴后渴了方便饮用。跳舞的罗裙就在美人榻上放着,熏了香就可穿了。”丫鬟一面推门一面说道。 秦良玉点了点头,“多谢姐姐。” 她迈步进门,屋里果然有恬淡的香气。雕花铜香炉里溢出袅袅青烟,她跳舞穿的罗裙就在香炉一旁放着。 等她沐浴好,那罗裙上定然也熏好了香。 秦良玉不疑有他,只道为服侍好英王世子,这方郡守家中真可谓尽心尽力了。什么时候,自己倘若也能被人这般敬着,那真是…… 她连忙甩了甩头,丢开着不切实际的妄想,除去衣物,她缓缓跳入浴桶之中,鲜嫩的花瓣飘荡在她周围,她如雪一般的肌肤在花瓣的映衬下,更显娇嫩。 屋里的香味愈来愈浓,她只觉浴桶中的水似乎愈发的热了,熏蒸的她昏昏沉沉…… “夏大夫快着些,秦姑娘晨起就有些头疼,可她说不当紧,这会儿却疼的重了,您快给瞧瞧!”丫鬟引着夏满堂往院中走。 夏满堂听闻秦玉儿身体不适。比引路的丫鬟走的还急,他面色沉稳,眼中却遮掩不住担忧之色。 丫鬟上前敲门,笃笃的声音像是一下下叩在了夏满堂的心头上。 里头无人应声,他眼底的焦急愈发浓重。 秦良玉泡在温热的水中,她想答应,可浑身燥热绵软无力,嗓子里溢出的声音,娇媚的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吱呀一声门响。 略有些凉气从外间吹了进来,秦良玉清明了几分,但随着香炉里的香风吹入,她立时沉溺进更深的燥热之中。 有一股欲望,像是从丹田里逸散出来,钻进血管。渗透进每一寸皮肉。 “玉儿姑娘许是疼昏过去了,这才无人应声,这可怎么好?”丫鬟的声音带着焦急。 “她不会有事的,我定能治好她!”夏满堂的声音透着沉稳。 秦良玉想从浴桶里爬出来,“夏大夫,快……快来看看我是怎么了……” 她口中喃喃。 屏风后头穿来哗啦水声,夏满堂略微一惊。 他身边的丫鬟却是疾步退出了屋子,并将门从外头给锁了! 夏满堂立时意识到事情不对,且有一股异香扑面而来。 他转身就要去拉门。 屏风后头却传来让他心神不宁的声音,“夏大夫,我……不舒服……好渴,好热……” 夏满堂用力的咽了一口唾沫,“玉儿,你别出来!” 秦良玉爬出浴桶。脸面红热的厉害。 夏满堂拉不动门,便立即去开窗。 岂料窗户也从外头给栓住了,那异香扰的他头晕目眩,手上几乎使不出力气。 “玉儿……”他嗓子眼儿里也开始发干,一股冲动,从小腹腾升而出。 秦良玉倚靠在屏风上,拽过棉布纱巾裹住自己,她正头昏脑热之时,却忽觉一股清风吹来。 她下意识的往窗口看去,模糊的视线里,有一个身影缓慢向自己走近,“夏大夫……” …… “恭迎世子爷回府!”方家主母苏氏带着儿女家仆,恭迎在方府门前。 世子爷沉着脸冷哼一声,没理会众人。直接往他自己的院中行去。 苏氏上前,迎了方郡守,“老爷辛苦,已经给老爷备好了饮子和点心,老爷快去歇歇!” 苏氏搀扶了方郡守,立即给随世子而去的仆从使眼色。 方郡守没瞧见她的动作,扶额吩咐道,“给城外安营的兵马送去些好酒好肉,叫将士们也好生修养,粮草可曾备好?” “听老爷的吩咐,早就备好了,老爷一进城,这边已经遣人送去了。”苏氏扶着他,一面慢慢走着。一面低声说道。 方郡守举头望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长叹了一声,紧绷的身体总算是放松下来,“可算能歇歇了,你不知道,那五灵山有多诡异……险些命丧在那里呀!能回来真是万幸!” 苏氏惊异,“五千兵马呢!” “五千?算个屁!”方郡守说完,连忙回头去看,见世子爷早已远去,连随行伺候的人都已经走的看不见,才轻哼一声,“无知小儿!” 世子爷刚进了自己的院子,还未往上房走去,便瞧见一个容貌秀丽的丫鬟快步而来,“给世子爷请安。” 世子爷嗯了一声。 那丫鬟偷偷抬头看了世子爷一眼,不由脸红道,“玉儿姑娘知晓世子爷回来,定是辛苦,特意为世子爷准备了一只舞,好叫世子爷放松一下,愉悦身心。” 世子呵的笑了一声,“还是玉儿知道体贴人,招她过来吧。” “玉儿姑娘请世子爷移步。”丫鬟小声说道。 “哦?”世子爷挑了挑眉梢,“请爷过去,看来玉儿要别出心裁,给爷个惊喜了?” 丫鬟似有些紧张,没有答话。 世子爷提步迈进回廊,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向秦良玉母女住的偏院儿走去,这偏院是附属世子爷所住院子的,中间有月亮门相通。 一进院子,世子爷就发现了不同,“怎的院中如此安静,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是玉儿姑娘嫌她们吵,怕搅扰了世子爷,所以将人都撵了。”丫鬟立即说道。 世子爷勾了勾嘴角,“玉儿想得真是周到。” 丫鬟来到门前,房门还紧闭着,只是门外的锁已经去了。 “玉儿姑娘,世子爷已经来了,快开门来迎吧?”丫鬟叩了几下门。 里头却毫无反应。 丫鬟看了世子爷一眼,“玉儿姑娘该不会睡着了吧?” 世子爷眯了眯眼,“开门。” 丫鬟脸上一喜,立即伸手推门。 她用劲儿有些猛了,扇门咣的一声,撞在两侧。 屋里有股子淡淡的香味儿,叫世子爷的眉头微凝。 “玉儿姑娘?”丫鬟又叫了一声,仍旧无人响应。 她迈步进门,还没绕过屏风,便惊慌的尖叫起来,“怎么有个男人在玉儿姑娘房中……” 世子爷脸面沉了下来,他迈步进门。 丫鬟脸上已是煞白一片。 屏风处,脸朝下,趴着个男人,身形瘦长,一身灰蓝色的长褂。 “这是什么人?”世子爷冷声喝问。“为何他会出现在玉儿的房间里?” 他抬头四顾,屏风内外,只有这一个脸朝下趴着的男人,再无旁人,“玉儿人呢?” 丫鬟已经被这情形吓傻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叫醒他!”世子一面吩咐随从,一面向屏风里头走去。 屏风里摆着一只浴桶,桶周围洒落有水,水面上还漂着鲜嫩的花瓣。 他伸手探入水中,眼睛不由微微眯起,水还是温热的呢。 窗户紧闭,屋里却有淡淡的香味…… 他低头向那缠枝铜香炉看去,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了,但余香仍在。 “哟。这是世子爷命人请过的夏大夫呀?”世子爷身边的随从唤醒了地上的男人,惊讶说道。 夏满堂揉着后脑勺皱着眉头,苏醒过来,猛地瞧见世子爷,他骇然的瞪了瞪眼,口中不由惊呼,“玉儿……” 看到世子爷脸上沉冷之气,他抿住嘴咽下话音。 世子爷了冷笑一声,在上座落坐,“玉儿?夏大夫为何会在玉儿的房间里?玉儿人呢?” 夏满堂四下看了一眼,心下急转。适才他嗅到异香,听闻里间有动静,便往里间而来。他知道自己和玉儿,必是被人算计了。心道不好……还未看见玉儿人,便直觉后脑一痛,剩下的事儿就不知道了。 如今看来,被算计是真,只是事情中间,怕是出了变故。 “禀世子爷知道,草民今日正在家中看诊,忽有郡守府的家仆去请,说是秦姑娘头痛的厉害,叫草民前来看诊。草民和秦姑娘素来认识,急切赶来,进得这屋里,便被人反锁屋中……嗅得屋中有异香扑面,奈何门窗反锁。草民逃出无门……后来便人事不省了!”夏满堂木着脸说道。 世子爷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的脸更显冷森,“去看看那香炉。” 世子爷身边随从立即检查那香炉。 引世子爷来的丫鬟想溜,却被世子爷冷森森的目光盯在了原地,不敢妄动。 “回世子爷,这香不是普通的香,乃是……”随从上前,在世子爷耳边低声道,“士族宫廷常用的催情香。” 世子爷冷笑一声。 那随从恰又瞧见桌案上,只剩半碗的木香饮子。 他上前查看那木香饮子,眼目一凝,附在世子爷耳边道,“这饮子也有催情之效,二者相辅相成。药效怕是烈得很呢!” 世子眯眼沉默了片刻,从五灵山剿匪惨败归来,又被方郡守联合督军告了一状,他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如今回到郡守府,又遇上这样的事儿,要看美人跳舞,没看成不说,自己舍不得碰的美人,险些被一个郎中啃了? 他怒怕身边案几。 喀嚓一声,红木案几应声而裂。 一屋子的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郡守府的人,当爷是傻子吗?安排了这么一出戏逗爷玩儿呢?爷是给你们当枪使的蠢材吗?!” 郡守府的下人,吓得腿都软了,世子爷发起怒来。还真有当年英王的气势。 “来人,把方郡守一家给爷拿来问话!”世子爷冷笑,“爷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逗着爷玩儿!” 世子震怒,方郡守立时就收到了消息,一碗饮子还没喝完呢,便急匆匆往世子爷偏院里赶。 方郡守不知出了什么事儿。 苏氏却是心有计较,她拖着不想往前凑,没曾想世子竟又派了人来,将方家人全都“请”了过去。 连刚从佛堂搬出来的方维仪都未能幸免,全被带了过去。 只是不见秦良玉。 秦良玉此时并未离开方家,她正躲在方家佛堂后头的静修堂里。 她浑身燥热,八爪鱼一般攀在江简来的身上。 她修长白皙的藕臂。紧紧的揽住江简来的脖子,温热的呼吸扑在他颈间。 她眼皮耷拉着,整个人意识都不清晰了。 佛堂里的檀香,似乎能让她身上的燥热减退些,有一股松木清香,更叫她舒服。 她意识混沌,却本能的贪恋那松木清香。她脸面伏在他胸前,贪恋的呼吸着那松木香气。 “玉儿?”江简来在她耳边轻唤。 她咕哝一声,没睁眼。 她身子极其柔软,趴卧在他怀里,像是只温顺的小猫。 他现在对她做什么,只怕她都不会反抗,因着药效,说不定还会甘之若饴。 江简来眯眼看着她酡红的脸。他伸手抚摸她的脸颊,顺着她的脸颊滑向她细白的脖颈,并向下滑去…… 她的皮肤细滑如凝脂,少女的芬芳更是叫他浑身紧绷僵硬。 她细微的轻喘声,像是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他翻身将她压在蒲团上,低头看着她精致的眉眼。 “等醒来,你会不会后悔?”他沉声问道,声音里满是克制的味道。 她闭着眼睛,并没理他。 “如果我现在要了你,你会不会说我趁人之危?会不会恨我?”他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眸中波光潋滟。 秦良玉非但没有回答,反而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她微微有些烫的嘴唇,压在他的唇上,贪恋的吮吸着他口中的清甜之气。 江简来猛地一僵,小腹一紧,身上涨的厉害。 他连忙闭目,不再看她,运气调息…… 她小巧的舌头,滑入他口中,轻舔着他的唇齿。 江简来一阵头晕目眩,“你这丫头,险些叫我走火入魔!” 他翻身坐直,将她抱起,揽入怀中,伸手按压她身上几处大穴。 她身上渐渐冒出汗来,净白的额头上,也是细密的汗珠。 她脸上的涨红,却是渐渐的褪去了,体温也一点点降了下来。 “佛祖原谅,”江简来轻笑道,“就这儿清净,借宝地解个毒,总算没在这儿破了戒。” 他轻笑着说完,秦良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来。 她身上只裹着一条棉纱浴巾,裹得的紧紧的,她的衣裳散落在一旁的蒲团上。而她整个人都躺在江简来的怀里,她的胳膊还正紧紧的勾着他的脖子。 “你对我做了什么?”秦良玉惊愕道。 江简来眯眼看她,“这话不该我问你么?” 秦良玉连忙收回自己的手。 “怎么,不想负责?”江简来轻哼。 秦良玉抓紧浴巾,从他怀里挣扎着跳出来,他没拦着,盘腿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 “我不是故意的,乃是被人暗算了,你……你可有趁人之危?”秦良玉下意识的隔着浴巾摸了摸自己,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疼痛。 她抓起蒲团上的衣服,防备的看着江简来。 江简来眯了眯眼,“我若对你做什么,只怕你现在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 秦良玉脸上一热,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听懂了他的意思,“你你你……你先出去,我……” 她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衣服,好歹穿好了衣服在说话。 “你的院子里有一场好戏,快些穿,别错过。”江简来转过身去。却并未出去。 “你出去啊!”秦良玉脸面微窘。 江简来坐着不动,运气调息,“闭着眼呢。” 他不能站起来,若是此时起身,某处耸立的尴尬不是尽都显露在她面前了么? “磨磨蹭蹭的,是想让我帮你穿吗?” 秦良玉呸了一声,拿着衣服凑到挂了布帘子的香堂里,飞快的穿好。 …… 江简来说她的院中有一场好戏,那好戏如今已经开唱了。 世子爷叫人按住服侍院中的方家仆从,巴掌宽的木杖狠狠打下去,打的仆从鬼哭狼嚎。 “究竟是谁指使你们做此等事?还不肯说?非要杖毙一两个才肯开口?”世子爷冷笑连连,“就是不知谁命硬,能撑到最后了,打mdash;mdash;” 砰砰砰…… 木杖狠狠打在皮肉上的钝响。听着都疼。 苏氏和方维仪站在一处,母女两个脸上都冷汗涔涔的。 苏氏捏了捏方维仪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儿,你去认下吧,早晚他们要撑不住的,招供出你我两个,我们母女就都完了!” 方维仪骇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母亲叫我去承认?岂不是叫我去送死吗?世子爷盛怒之下,还会留我我活命吗?” “你说,是因自己爱慕世子爷,嫉妒秦姑娘,所以一时糊涂……你先保住了阿娘。阿娘才能求你爹保住你!你因爱而犯糊涂,世子不会重罚你的!如今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唯有如此,才能保住我母女两个!”苏氏急道。 方维仪脸面泛冷,“我看母亲是想保住自己吧?弃卒保帅,我当母亲最疼爱的人是我,如今才知母亲竟是这般自私!” 苏氏惊怒,恨不得给她一个耳光。 不先保住她这方家的主母,那就是全军覆没!女儿没了她这母亲撑腰,日后说不定沦落的比方家的庶女还惨!她日日疼爱的女儿,怎的就不明白她一番苦心?还这般说她? 苏氏心都冷了,不知是怕了,还是气得,浑身都微微颤抖。 方维仪梗着脖子,不看母亲。 挨打的方家仆婢受不住打。有一个已经昏了过去。 一个姨娘也吓昏了。 “婢子说……”丫鬟哀嚎道,“别打了,婢子交代了……对不住……” “是谁?”世子爷抿了口香茶,冷漠的看着那丫鬟。 “是……”丫鬟扭头,往周围的人群里看去。 她的目光正要聚焦在方维仪母女的身上时。 忽而有个方家的家仆站了出来,“是小人指使!” 那丫鬟一惊,看他一眼,连忙低下头去。 苏氏和方维仪腿都是猛然一软,又相互搀扶住,冷汗叫衣服都贴在了身上。 方郡守怒道,“刘进!你为何要陷害秦姑娘?” 站出来主动招认那人正是刘进,他回头眸色深深的看了方维仪一眼,连忙又低下头来,“当初是小人从秦家绑了秦姑娘母女回来。秦姑娘母女恨极了小人。秦姑娘说……说若是她在世子爷面前得了势,必要报复小人……小人害怕秦姑娘报复,所以先下手为强……让秦姑娘无势可仗。” 方郡守脸面涨红,咬牙切齿的指着刘进,“你呀你……我本想你是可用之才!还预备提拔重用你!糊涂!” 世子爷摆了摆手,“方郡守不用怒,吾不知道,你和玉儿还有这般矛盾。既如此,来呀,把这刘进给爷吊起来打,让其他人都好好看看,敢算计爷的女人,是个什么下场!” 刘进被人绑住手脚,倒吊在一株硕大的龙爪槐上。 幼儿手腕粗的皮鞭,一鞭子抽下去,他衣服上便渗出血迹来。 刘进睁眼看着方维仪。 倒悬的目光,叫方维仪浑身不自在,她瑟缩的躲在苏氏身后。 “当真是你做的?别凭白替旁人挨了打呀?”世子爷懒洋洋的吃着杏子果脯,看着挨打的刘进。 “是小人,就是小人!”刘进咬着牙。 “那玉儿呢?你把玉儿藏哪儿去了?”世子爷手中的杏核儿弹射而出,正打在刘进的脸颊上。 刘进哀嚎一声,“她本该在房中,和夏大夫在一起,小人也不知是何人救走了她……如今又和她发生了什么……” 刘进的暗示和提醒,让立在世子爷身边的夏满堂,立时浑身一紧。 “是谁寻我?”一道清越好听的女声,恰好自院门口传来。 第60章 相请 众人齐刷刷向院门口看去。 秦良玉扶着秦夫人缓缓走近,见到院中众人,她脸面一惊,“怎的这么多人在这里?出了什么事?” 她一脸茫然无知的样子,叫方维仪和苏氏气得牙根痒痒。 “见过世子爷!世子爷这么快就回来了?”秦良玉屈身行礼。 秦夫人也微微蹲身。 世子爷眯眼看着二人,“玉儿去哪儿了?” “丫鬟带小女回来,说叫我沐浴更衣,准备为世子爷跳舞。”秦良玉看了一圈,目光落在那一排挨打的婢女身上,“小女洗到一半,忽然想起阿娘早间的药还没吃,就去急急去寻阿娘了。” “不可能,夏大夫来的时候,你分明还在屋子里!”有个丫鬟叫道。 秦良玉愕然看她,“夏大夫?夏大夫为何会来我的屋子?我没有见过夏大夫。夏大夫,你今日可曾见我?” 夏满堂拱手摇头,“未曾。” 世子爷眯眼看着秦良玉,目光灼灼,没说信她,也没说不信。 院子里的气氛一时僵滞下来,众人大气都不敢喘,站满了人的院子里,只听鸟雀在枝头上,喳喳鸣叫。 世子爷又吃了一颗蜜腌杏子,忽而抬眸,“怎么不打了?继续打。” 啪啪的鞭声伴着刘进的惨叫声。在这静悄悄的院子里,变得格外的骇人可怖。 “秦夫人身体不好,去休息吧。”世子说道。 秦良玉想要扶母亲去休息,世子爷却对她勾了勾手指。 秦良玉心头一跳,秦夫人握了握她的手,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有丫鬟上前扶了秦夫人的手,往她房里去。秦良玉慢慢吞吞的挪到世子爷跟前。 世子爷抬手抓住她的手。 秦良玉一惊,脸色都微微变了,身体更是忍不住往后一缩。 世子爷见她害怕,便笑着松了手,“刘进说,怕你会借爷的势来报复他,所以先下手为强。今日爷就把话撂在这儿,谁以前欺负过你,或者不识相的日后还想算计你,报爷的名,让他们冲着爷来。” 郡守府的众人闻言吓了一跳,全然没想到世子爷会给一个跳舞的小姑娘这么大的脸面。 方郡守连忙拱手到,“世子爷放心,日后再不会有此等事了!” 郡守府的下人们赶忙跟着行礼。 苏氏和方维仪有些愣怔回不过神,但更多的是胆战心惊,母女两个相互攥着手,屈身行礼。 世子爷郁结的表情此时松快了些许,他的目光落在秦良玉身上,“既是一场算计,那你必是没有为吾准备歌舞了?” 秦良玉低着头,心下一番思量,上次江简来叫她用气唱歌,不是气息,乃是人的灵气,可以以自己的心情去影响旁人的心境。或许她可以在世子爷的身上试一试? “回世子爷的话,小女这些天确是学了新的曲子,新的舞。”秦良玉低声说道。 世子爷抚掌,“甚好,到上房吧。” 世子爷起身往他所住正院走,他的贴身侍从带着秦良玉一道离开。 院子里这才气氛松快起来,方郡守狠狠看了方维仪母女一眼,“都散了吧。” 家仆陆续散去。 方维仪看了看倒掉在树上的刘进,想向爹爹求情,却又不敢。 倒是苏氏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在方郡守面前道,“老爷,刘管家在方家兢兢业业这许多年,从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不好了,叫他后半辈子怎么活?” 刘进倒悬在树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一鞭鞭啪啪的摔下去,他连哀嚎声都发不出了。 方郡守眯了眯眼,“一个个不让人省心的……” 方郡守又去求了世子爷。 说也奇怪,方郡守一进了上房,听得秦良玉唱歌,看见她跳舞,他心中的烦躁,像是立时就被一盆冰水给浇灭了。 只是她在清唱,准备的匆忙,连琴师乐姬都没有,相比他以前看过的歌舞,这算是最简陋的了,可偏偏莫名的触动他的心弦。 他看了世子爷一眼,暗中恼恨他和督军的世子爷,似乎也平静了下来。 他上前为刘进求情,求世子爷饶他一命,世子爷竟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他原以为。在世子爷这儿肯定要碰个大钉子的!世子爷打刘进,分明是灭他的威风,对他上书向圣上告状不满,对他联合督军撤兵不满,借着刘进的事儿,要好好的刁难羞辱他一番…… 没想到,世子爷答应了以后,就半眯着眼睛,痴痴的看着那跳舞的秦良玉了。 方郡守迟疑的退到门口,心里头忽然就有些眷恋,有些不想走。 好似出了这门,听不到她浅唱低吟的声音,看不到她敏捷优雅的舞步,心里头那舒服畅快的感觉也要随之逝去了。 “郡守大人,刘进还在树上吊着呢!”一旁世子的随从提醒道。 方郡守连忙出了屋子,救了刘进下来。 虽保住了刘进一条命,可他这伤势却是不轻,家仆很掐了几下他的人中,才把他唤醒过来。 刘进醒了便四下看去,他眸中不由又些失望。方维仪竟已经走了……他为谁背下这罪责,她心里不明白么?连一丝安慰和关怀都不曾有么? “好生休息,世子爷还在府上的日子,你就别出来了,免得他再想起来。好好在家里养一养。”方郡守叮嘱了之后,便往他的主院走去。 方维仪正在主院里和母亲争吵,“若不是刘进突然跳出来承认,阿娘是不是已经把我推出去了?此时被吊在树上打的,就是我?” 苏氏狠狠看了方维仪一眼,“你闭嘴!你爹说的没错,是我把你惯坏了,惯得一点轻重都不知!忤逆不孝!” 方维仪一听这话,眼中含泪,“我忤逆不孝?我没去承认罪责,母亲失望了吧?非要我承认了,母亲才不会觉得我不孝?” 苏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别说了,此事休要再提,你是嫌今日的处罚还不够吗?” “老爷回来了!”仆妇在门口紧张的提醒了一句。 母女两个对视一眼,皆有怨气的别过脸去。 苏氏向外迎了两步,方郡守掀帘而入。 他瞧见方维仪还在椅子上坐着,他这个父亲进门,她甚至都没有起身相迎。 他怒从心生,抬手一个耳光狠狠甩在了方维仪的脸颊上。 方维仪直接被打懵了,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也又酸又疼,眼泪啪嗒啪嗒低落下来。 苏氏虽心中有气,见女儿被打,还是免不了心疼,“老爷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陷害秦玉儿的事儿,当真是刘进做的?刘进是替谁背了黑锅?”方郡守怒道。 方维仪看了母亲一眼,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老爷。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苏氏抚着方郡守的背安抚道。 方维仪哀怨的看了她一眼。 “不提了?不提我只怕她不长记性!今日世子爷已经将话撂在那儿了!再撞上去,谁都救不了你!”方郡守怒喝。 他下手是真狠,方维仪鼻血都涌了出来,小脸上一个巴掌印子格外的明显。 方维仪拽了拽母亲的袖子,想叫母亲替她担一半的责任来。分明这件事是母亲也是参与的! 可苏氏并不开口,还用眼神示意她出去。 方维仪恨恨的出了主院。 “什么护着我,都当她是护着我,她不过是护着她自己,在她心里,谁也没有她自己重要!”方维仪一面走一面撕扯着她的帕子。 “小姐您这是往哪儿去?”丫鬟紧张的小跑在她身后。 “去佛堂,把我剩下的东西也都搬回来!”方维仪怒道,“佛堂那么偏。世子爷都回来了!本就叫那小妖精抢了风头,若是住在佛堂里,世子爷更被她缠的想不起我来了!” 小丫鬟看了看方维仪的脸,她脸上铺了厚厚的粉脂,当初出了红疹溃烂留下的疤痕,被厚厚的粉脂遮掩着,几乎看不出了。 方维仪入了佛堂,精神立时一阵,“一股淡香,真好闻,你们嗅到了没有?” “小姐说的是檀香?”丫鬟问。 方维仪皱眉仔细嗅了嗅,“不是檀香,像是……松木。松木的清香之气,沉稳,悠长……” 她捂着自己被打疼的脸颊,贪恋的嗅着那空气里残留的松木香气,眼神有些迷离。 风从门口吹进,吹散了屋里的味道,她伸手似是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能抓住。 …… 世子爷看了秦良玉的舞,心情大为舒畅,赏了一套宫中敕造的首饰给她。 秦良玉将那首饰拿给阿娘,“这样精致贵重的首饰,我太年轻,衬不起来。还是阿娘带着好看。” 秦夫人眼目紧紧的盯着那首饰,握在一起的两手都不由得微微颤抖。 她面色发白,嘴唇上也褪去了血色。 “阿娘?”秦良玉立时一惊。自打吃了江简来的药,阿娘就没有犯过病了,这是要发病吗? “咳咳咳……”秦夫人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秦良玉吓得忙为她拍背顺气,“阿娘!阿娘你怎么了?” 秦夫人咳得说不出话来,可她的眼睛一直定在那宫中敕造的首饰上,未曾移开。 秦良玉伸手去挪那首饰,“我把它扔了,阿娘别看了!” 秦夫人却一把按住她的手,修长苍白的手指绷的紧紧的,手背上的血管根根分明。 秦良玉被母亲这样子吓住了,心里一时间就想起江简来。 若是他在这里。必定有办法救治母亲的! 秦良玉看着母亲瞪着那首饰,恍如魔怔了的样子,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她忽而想起江简来的话,她轻轻吟唱起来,“风儿吹,燕儿飞……” 是她给江简来唱的那首歌,她努力的让自己先放松了心情,让自己心里轻快,用轻快喜乐的心境来唱这首歌。 秦夫人的呼吸渐渐平缓,脸色也渐渐不是那般骇人。 她按住秦良玉的手放松下来,拢在袖中。 “阿娘!”秦良玉停下歌,“您怎么了?” “你的歌声……很奇妙。”秦夫人深深的看着女儿的脸,她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还没有你的时候,有一位大师为我看相,他说,我将来必生下一个女儿,贵不可及,权倾天下……” 秦良玉闻言一抖,“那个半仙儿,瞎胡说!” 秦夫人微笑抚摸着她的头,“我遭了难的时候,也觉得是那大师胡言。遇见你爹爹,又生下你之后,几乎都忘了这回事儿了。可如今,我看着你……” “阿娘……”秦良玉心头发紧,母亲虽然在笑,可这眼神里似乎含了许多许多的恨意,冷森的可怕。 “我们去鹿邑吧,世子爷回鹿邑的时候,你求他带上你我。”秦夫人的手从她头上缓缓落下,握住了她的手,“成么?” 母亲的脸上,语气里,满满都是哀求。 这不是母亲第一次跟她提去鹿邑的事儿了,她其实很想问问母亲,她在鹿邑,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她那么想去鹿邑究竟是为什么? 鹿邑是陈国的国都,传说中的富庶之地,在说书人的口中,那就是黄金遍地,贵人云集的地方。她也向往那里,也想去看看黄金遍地究竟是何模样。 可是她更好奇,鹿邑吸引母亲的地方,在哪里? “阿娘,你想去鹿邑,是为了……” “什么都别问,你总会知道。阿娘的病根,唯有到了鹿邑才能除掉!”秦夫人眼睛微眯。 秦良玉哦了一声,看着阿娘的脸色,她不敢多问。 …… 世子爷在郡守府安分了几日。柘城的兵马在城外修整。 柘城的将军听闻不过几日,他的五千兵马就被世子爷损了一大半,只剩下两千,恼怒的当即就要来率兵回去。 是圣上的亲笔信安抚住那将军。 圣上同样派了信使来济阳郡。 这次的信是专门给方郡守和督军的,圣上在信中责备了英王世子,但还为他开脱,说他年纪小,遇事冲动……虽未明着责备方郡守,但言外之意,他们也有看护不利的责任。英王世子的错倒是小了。 圣上这心,偏的可是够狠的。 圣上指示方郡守想尽一切办法,要挽回和逍遥寨的关系,并要竭尽全力。请了逍遥寨的庄主前往鹿邑。 圣上并且派了内史省的中书令李静忠前来,迎逍遥寨的庄主去鹿邑。 “竟派了李静忠来!”方郡守皱起眉头。 “这李静忠是什么人?”苏氏惊奇道。 方郡守脸上有几分不屑,更有几分惧意,“内史省都是皇上的近臣,深谙皇上性情,对圣上的喜好了如指掌,最会讨圣上的欢心,权利极大。可因为是阉人,所以他们的性情多少都有些古怪,切不可得罪!” “是阉人呀?”苏氏掩口。 “切记切记,万不可在他面前提阉人!他们最忌讳人提他的短处。”方郡守板了脸。 “那要如何称呼?” “要称呼爷,这李静忠,就要称呼李爷。” 苏氏暗暗偷笑。那活儿都不行了,还要让人称呼爷?这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么? “你还笑,李静忠是来迎江庄主的,若是他来了,我们还没能请了那庄主出山,他不知要在圣上面前如何贬损我呢!”方郡守急道。 苏氏笑不出来了,“那现在怎么办?世子爷可是把人给得罪死了!人会出山么?” 方郡守眯了眯眼睛,“你去,带了礼物,叫上仪儿,去给那小姑娘赔礼道歉,求那小姑娘!” 苏氏闻言一愣。“谁?” “秦玉儿!”方郡守怒道。 苏氏是极不情愿的,方维仪更是被她逼着来的。 世子处罚刘进那事儿,方维仪还正恨着母亲,如今母亲又让她来给秦玉儿赔礼道歉?简直岂有此理! 她们来的时候,秦良玉正关着门在屋里给江简来跳舞。 他现在来郡守府已经不满足与夜深人静的时候了。 大白天的,他就敢孤身一人闯入进来,以“指点她练气”为名,叫她跳舞给他看。 至于如何练气,如何使用气,他则一句也没讲过。 “大白天的,玉儿姑娘怎么插着门呢?”苏氏的大丫鬟在门外问道。 秦良玉立时一惊,脚下的裙带把她绊住,她一头栽进了江简来的怀里。 他怀中满满都是松木清香。沁人心脾。 他轻笑着搂紧她,“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罗裙下,细滑的肌肤。 秦良玉面红耳赤,用力去推他的手,却又推不开,“你快藏起来!被人发现我就惨了!” 江简来的手恋恋不舍的在她的细腰上游走,“是你自己撞到我怀里来的,现在又赶我走?” “你……”秦良玉脸上更烫。 “玉儿姑娘,是我呀,我带了礼物来探望你了。”方家主母的声音,隔着门,也叫秦良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怎么是她?怕是来者不善!你快走,如果被方家主母发现我在屋里与你相处。只怕要害死我了!”秦良玉在江简来怀里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可她越挣扎,他却抱得越紧,衣料摩擦间,他的气息也略微急促。 秦良玉无奈,只好去呵他的痒,只是手却不小心按在了他两腿之间。 江简来面色一僵,弹身而起。他眼眸幽深的看着她,他有力的双臂把她禁锢在他胸前怀中。 他略微灼热的呼吸扑在她皎白细嫩的脸颊上,暧昧不清。 笃笃的敲门声,让屋里的气氛更显的灼热。 秦良玉仿佛听到了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他忽而低头,含住她的唇。热烈的吻着,像是想要把她拆吃入腹一般。 她的双手抵在他的胸前,只是她被他吻的浑身发软,绵软的力道,更像是欲拒还迎。 “玉儿姑娘?你没事吧?再不开门,我就叫人撞门了!”苏氏皱眉道。 “快……放……开……”秦良玉从两人的唇齿间挤出话音。 江简来眼睛里冒出红红的血丝,他浑身都绷的紧紧的,“你去开门,我们待会儿继续。” 他勾着嘴角笑了笑,腾身跃上房梁。 秦良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上面还是他留下的味道。 她心跳的很快,脸颊也热乎乎的。 “玉儿怎么了?”母亲的声音,也从门外传来。 苏氏的叫门声。惊动了母亲。秦良玉不敢再耽搁,连忙去开门。 “什么事?”她拉开门,脸上的热度还没退去。 门外除了苏氏和秦夫人,还站着方维仪。 苏氏端着客套的笑脸,方维仪一脸的嫌弃不情愿,并不遮掩。 “玉儿,你怎么了?不舒服么?”秦夫人担忧问道。 秦良玉连忙摇头,“我没事,只是昨晚睡得不好,用罢了早饭,又去睡了个回笼觉……” “比猪还懒。”方维仪声音不大不小的咕哝了一句。 秦良玉没理会她,“不知道方夫人前来,所为何事?” 方夫人连忙叫身边的丫鬟送上礼物,是两匹上好的绸缎,还有几篮子新鲜的瓜果,水灵灵的特别讨人喜欢。 “方夫人这般客气!”秦良玉挡在门口,没让奉着礼物的丫鬟们进门。 “咱们进去说话把,都处在门口,成何体统?”苏夫人笑道,“是有件不大不小的事儿,要求到姑娘面前,这事儿唯有姑娘能做成,旁人只怕都办不到。” 秦良玉见她满脸堆笑,态度含着讨好谦恭,便撤了一步,让人进来。 进门之时,苏氏还去搀扶秦夫人,态度与先前真是判若两人。 方维仪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暗暗恼怒中,不由把下巴抬的更高。好像苏氏的妥协示好,丢了她的脸面,她脸色倨傲冷清。 进了秦良玉的屋子,她却忽而动了动鼻子。 是那种恬淡的松木清香,她在佛堂里就嗅到过的!这好闻的味道,怎么秦良玉这里也有? 方维仪立时四下看去,缠枝铜香炉里什么都没有。 这屋子里明眼的地方,也没有放什么香球香袋。 方维仪有些急切的想要寻找到这味道的来源,她左顾右盼,经过每一个人身边的时候,她都用力的嗅了嗅,谁身上也不曾有这般香味。 只有秦良玉身上,淡淡的略有一些。但这味道不像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众人落坐,苏氏客气的把秦夫人请到了上座,她坐在秦夫人次手的位置。 秦良玉坐在她对面,方维仪只能坐在苏氏下手位上。 这叫方维仪甚为不满,脸面紧绷。但她这会儿没心思计较这些,她更心心念念的是那股美好的香味。 “先前多有得罪秦夫人和秦姑娘的地方,还望你们大人不计小人过,今日我带着仪儿,就是特意来向夫人和秦姑娘赔礼的!”苏氏笑着说道。 秦夫人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丫鬟恰端上了香茶,秦夫人接过茶,微微吹开面前的白纱。抿了一口茶。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人搭理苏氏,苏氏有些尴尬。 但她记得老爷的叮嘱,这会儿不把话说完,她都没办法回去交差,“是这么回事儿,圣上有旨意,想要请逍遥寨的庄主入鹿邑……” 喀嚓mdash;mdash;内间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动静。 因方维仪正凝神寻找那香味的来源,旁人没听到这动静,她却是听闻了,“里间有人!” 她豁然起身,提步就要往里间走去。 “方家的小姐,规矩可有些差呀?”秦夫人放下茶碗。语气淡淡的说道。 她分明话音很轻,且以白纱遮面,叫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可不知为何,她一开口,立时就叫人感受到一种威压。 “回来!坐下!”苏氏本能的呵斥方维仪。 方维仪咬牙,脸面不甘,“她藏了人在里间!我听见里间有动静!我看刚才说睡什么回笼觉的话,根本是鬼话吧?是不是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在里头?” 咣mdash;mdash; 秦夫人抬起茶碗,又扔了下去。 茶碗砸在桌面上的声音,惊得人心头一震。 “方夫人究竟是来赔礼的,还是来寻衅的呀?”秦夫人冷冷一哼,“世子爷可在府中休息呢。只怕这院子里若是吵嚷起来,必会惊动了世子爷吧?” “你吓唬谁呢?带着一张白纱,不知道里头的脸有多见不得……” “堵了她的嘴!”苏氏厉声喝道。 方维仪的丫鬟吓了一跳,尚未来得及反应。 还是苏氏身边的丫鬟沉着冷静,训练有素,当即上前,一把捂上方维仪的嘴。 方维仪恼怒至极,觉得阿娘在秦氏母女面前做低伏小的,既是不要她自己的脸面了,也是把她方家,把她方维仪的脸都给丢尽了。 她对身后那丫鬟拳打脚踢的,甚至想去咬那丫鬟的手。 秦夫人轻叹,摇头。 苏氏讪讪道。“真是疏于管教,叫夫人和秦姑娘见笑了。” 指望这女儿来说好话赔罪,是不可能了,她在这里只怕还要把事情弄的更糟。 “带小姐回去,把她看在自己的闺阁里,莫让她出来,我还有事要与她交代。”苏氏叫自己的大丫鬟送她回去。 方维仪恼怒急了,她心下更是急切。刚刚多走了几步,她立时发现那种叫她念念不忘的香味儿就在屏风里头,那里的味道比外间浓郁多了! 她要进去看看,说不定就能发现那香味儿的来源!可母亲竟叫人将她看管起来!还是在秦良玉的面前?岂不是叫她在秦良玉面前受辱吗? 方维仪想叫想骂,可惜被堵了嘴,硬生生拖出了秦良玉的屋子。她眼眸不甘的望着那屏风。 方维仪离开以后。屋子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苏氏松了一口气,真不该听老爷的,逼着女儿一起来赔礼,老爷还说这样更有诚意?!才怪! “秦姑娘当初被那山贼……呸,瞧我这嘴!被山中的侠士接走,后来却又给平安无事的送了回来。秦姑娘和山……侠士被围困在客栈里的时候,那侠士也未曾伤害姑娘,由此可见,侠士对姑娘,是有几分情谊的吧?”苏氏笑着说道。 秦良玉不动声色,揣摩着苏氏的用意。 “如今世子爷贸然进犯了五灵山,怕是得罪了山上的侠士了。我家老爷也没有别的办法,幸而有姑娘在府上!姑娘和那侠士若是有什么交情,如今可是帮了我家老爷的大忙了!而且也在圣上面前立了功!我家老爷必会在圣上面前,为姑娘美言的!” 秦良玉微微低头,斜眼往里间瞧了瞧,江简来躲在房梁上,这话他都听见了吧?也不知他现在是想笑呢?还是想笑? “我家玉儿和方夫人说的人,没什么交情。”秦夫人忽而说道。 秦良玉忙跟着点头,“对,没交情!” 苏氏一脸的为难,她苦着脸,更放低了身段,“不是诋毁秦姑娘的名声,实在是有求于姑娘,若是方家如今能跟那侠士有交情,那真是求之不得了!” 秦夫人看了秦良玉一眼。 秦良玉低着头,歪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要秦姑娘肯出面,哪怕只是请得那山中庄主和我家老爷见上一面呢!方家必对姑娘感激不尽了!”苏氏颔首说道。 秦良玉勾着嘴角笑了笑,庄主就在他们方家的房梁上呢,不知道方郡守现在想不想来见呢? 第61章 结仇 为清风匆匆加更~ 见秦良玉没有答应,苏氏也不敢逼得太紧,放下礼物略坐一会儿,赔了不是便起身离开。 秦夫人和秦良玉起身相送,送出院子,母女两人沿着回廊往回走的时候,秦夫人忽然开口,“我去鹿邑,不单单是想让你看看鹿邑的繁华富庶,不单单是希望你有一个锦绣前程。” “嗯?”秦良玉抬眼看着母亲。 “还因为,我有一个未了的心愿……”秦夫人举目望着回廊外的天空。湛蓝的天空中一行鸟儿展翅飞过,啾啾的鸟叫声传出很远,更显得天空高阔。 秦夫人缓缓吐出一口起来,脊背也挺的更加笔直。 秦良玉发现,每当提及鹿邑,母亲的眼眸中似乎都有光一闪而过。 “母亲的意思是,希望我能说服江庄主前往鹿邑吗?” “你有把握吗?”秦夫人目光定定的看着她。 秦良玉张了张嘴,这她还真是没底。她根本看不透江简来想干什么。更不明白他接近自己,帮着自己的目的是为何。她完全不了解他,如何能劝得动他? 可看着母亲眼中的骐骥,她又不忍心母亲失望。 母亲说了,也是为了一个未了结的心愿呢。 “我会试试看的。”秦良玉顶着压力道。 母亲抬手怜爱的轻抚着她的头,“也不必太勉强自己,他去不去,世子都会带你去的。” 秦良玉垂眸,心中默默道,那也得江简来允许世子带她去呢…… 答应了母亲,她回自己房中的脚步就格外的缓慢,一路上她都在想着,究竟该如何说服江简来呢? 她刚进了门,房门吱呀一声就合上了。 秦良玉微微一惊,江简来缓步从屏风后走出来。 他撩袍坐下,对她勾了勾手指。 秦良玉上前,在他身边跪坐下来,“庄主应当听见了吧?圣上相邀,请庄主去鹿邑呢。” “不去。”江简来伸手想要把她拽入怀中,秦良玉却猛的向后一躲。 江简来动作总是很快,让人猝不及防,可这次,她竟躲过了他的手。 似乎在有意识的练气之后,她的六觉也不知不觉的变的更加敏锐,动作也越发迅速敏捷。 她这么一躲,江简来和她都微微一愣。 “进步不小啊。”江简来轻笑,倏而再次出手。 秦良玉立即后闪,并旋身而起。一连躲过他两次伸手。 第三次才落进他手中,这对曾经的秦良玉来说,已经是不可思议的进步了。 江简来不由把她抱得更紧,好似怕她再跑了似得,“刚才进行到哪儿了?我们是不是也该继续了?” 秦良玉心头一慌,猛力推他。 “不乖了。”江简来勾着嘴角笑道。 “你放手!”秦良玉板了脸。 江简来没有放手,但也没有进一步靠近,四目相对,呼吸之间尽是他身上那种淡淡的松木清香,甚是怡人。 秦良玉脸面发热,“庄主当真不愿去鹿邑吗?我阿娘在鹿邑有未了解的心愿,我娘一生命苦……我想帮她……” “是你自己想去鹿邑,还是仅仅为了你娘?”江简来垂眸看着她殷红可爱的唇,真是诱惑人想啄上一口。 秦良玉被他盯的脸面发烫,“我自然也会好奇鹿邑的繁华富庶,但更想帮我娘达成心愿。” “鹿邑太热闹,太吵,我不喜欢。”江简来轻蔑说道。“在繁华富庶之地,人最容易迷失本心,追名逐利。” 秦良玉皱了皱眉头,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劝他的资本。 可是她刚刚才答应阿娘,说她会努力试试。 若是阿娘知道,会不会失望?阿娘虽说不必勉强,可她分明看到了阿娘眼中的骐骥。 秦良玉紧张的舔了舔嘴唇,“也许……” 江简来抱着她的手臂却不由一紧,这丫头!她定然不知她那灵巧的舌头轻轻舔过红润的嘴唇是怎样的诱惑。惹得他浑身发紧,恨不得将她压下,狠狠索取。 他呼吸灼热急促,他自己都发觉了。 她却还用一双纯净懵懂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她难得不知道,这样的目光,只能惹得他更想要她吗? “闭眼!”他忽然沉声说道。 秦良玉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吓了一跳,“啊?” 她朱唇微启,呵气如兰,眼神纯澈灵动…… 江简来下腹绷紧,抬手遮住她的眼睛,“以后,不许用这样的眼神看别人,尤其是男人。” 秦良玉听得莫名。 他却腾身而起,只怕在这么抱着她下去,不是他忍不住将她就地正法,就是他运气行岔,走火入魔。 “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练舞。”江简来放开她,转身消失在房间里。 秦良玉只觉一阵风过,“庄主,去鹿邑的事儿……” 屋子里只剩下一阵淡淡的松木清香,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秦良玉一阵失落,不知该如何跟母亲说。她不想看到母亲失望的样子。 …… 苏氏离开秦夫人和秦良玉的院子,便往方维仪闺阁中去了。 “仪儿,你已经长大了,明年就开始相看说亲了。该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该收敛自己的脾气,你不是小孩子了。”苏氏冷脸说道。 方维仪冷笑一声,“像母亲那般卑躬屈膝?呵,我做不到。” “你说什么?”苏氏不由心下恼怒,眼目圆瞪。 “怎么?我哪里说的不对吗?母亲一开始不是也不喜欢秦玉儿和她娘吗?怎么现在又去跪舔?还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我是要脸的,母亲那般谄媚逢迎我可做不到……” “啪mdash;mdash;”一个清脆的耳光。 方维仪的话被狠狠打断。 她捂着脸恶狠狠的看着母亲。 苏氏打完就后悔了,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打在儿身。疼在娘心。 “仪儿……” “你别碰我!我爹打我,你也打我!自从这个秦玉儿来了我们家之后,你们对我就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们都欺负我!”方维仪红着眼睛落下泪来。 “仪儿,阿娘不是故意的……” “我爹打我更疼,他手劲儿大,一巴掌打下来,我脑袋都是懵的!可阿娘打我,疼在我心里!阿娘是最爱我,最疼我的人……今日阿娘竟也为了那个贱丫头打我!”方维仪食指戳着自己的心口。“我这里疼,疼的钻心!” “仪儿,阿娘是失手……你适才说的话委实太过分了,我是你阿娘,你怎么能那么说我?我难道不是为了咱们家好?”苏氏也委屈。方郡守逼她,勒令她去求秦姑娘,她不去,方郡守岂会放过她? 如今方郡守都夜夜留宿姨娘院中了,倘若他交待的事情。她再办不好,岂不是更要宠妾灭妻了吗?她的女儿为何就不懂她心里的苦? “为了咱们家?若真是为了咱们家,就该让那个害的咱们家倒霉的秦玉儿不得好死!对!我要她不得好死!”方维仪红着眼睛,厉声说道。 苏氏都被她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你可不能再妄动她了!” 方维仪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害我的,我都会加倍奉还!” 苏氏皱起眉头,鹿邑来的中书令李大人就快到了,方郡守还指望着秦良玉能帮他请来逍遥寨的庄主大人呢!若是方维仪再算计秦姑娘……这不是耽误了朝廷派下的大事吗? 若是再把朝廷派来的中书令也给得罪了……苏氏打了个寒颤。 “来呀。把大小姐的闺阁看守起来,不许她离开闺阁半步!”苏氏厉声说道。 方维仪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氏,“阿娘,你要禁我的足?为了秦玉儿那贱人?” “我是为了你,为了不让你惹祸!”苏氏气道。 “究竟我是你亲生的,还是那秦玉儿才是?你怕她做什么?巴结她干什么?你疯了?”方维仪怒极,口不择言道,“我知道了,当年她爹为何获罪?我可是听说,她爹衣衫不整的从你房中跑出去,你高喊说她爹对你欲行不轨……究竟是你勾引他爹不成?还是她爹对你……” “啪mdash;mdash;”又是狠狠一个耳光。 苏氏的眼睛也红了,目露凶光,她咬牙切齿,“方维仪,你是我的女儿,以为我就不会把你怎么样是不是?你敢再多说一个字试试?” 苏氏这副样子实在骇人。 方维仪被母亲吓住,大气都不敢喘。 这会儿她才惊觉失言,说了不该说的话,触犯了阿娘的禁忌了…… “阿娘,对不起我……”方维仪被苏氏狠厉的样子吓的哭出声来。 苏氏冷冷一哼,“来人,大小姐房中丫鬟照看主子不利,拉下去……” 屋里的两个丫鬟噗通噗通都跪下来,吓的浑身发抖,砰砰的磕头求情,“主母开恩,主母开恩呐……婢子们什么都没听见……” 方维仪也身子一软,噗通跪了下来,“阿娘……你放过她们吧,她们从小陪我一起长大……” 苏氏冷冷看着方维仪,母女两个在一屋子紧张凝滞的气氛里僵持着。 “阿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阿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再也不敢忤逆阿娘了……”方维仪见母亲仍旧满脸恼怒,不曾解气。 她暗暗咬牙。狠了狠心,抬手往自己的脸上打去。 “啪,啪……”一个接一个的耳光,被她甩在自己的脸颊上。 打人不打脸,特别是爱美的小娘子,有时候,脸比命都重要。自己打脸,疼倒不是最重要的,心里头的那羞辱之感。简直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罢了,饶她们一命,若是让我听闻有任何人议论当年之事,你别怪阿娘翻脸无情!”苏氏冷厉说道。 方维仪连连点头,待苏氏出门,她身子一软倒在地上,身上尽是一层冷汗。 “秦玉儿!”丫鬟扶她起来的时候,见她咬牙,满目扭曲的说道。“我这一切羞辱,都是因你而起,拜你所赐!我必一笔一笔讨回来!你给我等着!” …… 秦良玉不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做,却叫方维仪恨死了她。 她只知道晚饭的时候,苏氏让人送了一根锦盒装的百年老参给阿娘,说是叫阿娘补身体用的。听阿娘屋里头伺候的丫鬟说,那老参几乎都有人形了,看着特别的有灵气。 上百年的老参,对秦良玉来说。是从未见过的稀罕物了。 阿娘收了苏氏的礼,若是她不能请来江简来的话,苏氏和方郡守必会报复阿娘,报复爹爹的吧? “怎么办呢?”她苦恼的坐在铜镜前。 “姑娘,夫人送了几套新作的衣裙给姑娘,姑娘试试哪里不合身,这就拿给绣娘们改。”苏氏身边的大丫鬟笑意盈盈的让小丫鬟奉上了几套华美的罗裙。 这罗裙绣工精致,衣料极为讲究,灯烛之下闪闪发亮。还未穿在身上,便已觉得美不胜收。 “姑娘本就极美,这般漂亮的衣服也唯有姑娘这样的女子才能压得住,衬得起。姑娘若是穿上这样的罗裙跳上一曲,那该是怎样的美轮美奂,让人心驰神往呀?莫说男子了,便是我这样的女孩子,也要为姑娘折服了!”大丫鬟嘴甜道。 秦良玉却被她的话夸得一愣,脑中灵光一现。“是了……或可一试!” “姑娘快试试!”大丫鬟以为她说的是裙子,连忙把裙子捧上前。 秦良玉没推辞,当真接过衣裙试穿。 这裙子本是为方维仪定做的,在济阳郡最有名气的巧手绣娘那里定的。 工钱和衣料已经交付绣娘大半年了,可那绣娘名气大,寻上门的人多,且她为人严谨,秉承慢工出细活儿,一针一线都不马虎。 是以大半年这衣服才做好。方维仪打算在她明年的及笄礼上穿的。 女孩子的及笄礼,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儿!她要穿着最漂亮的衣裙,惊艳整个济阳郡。若是她知道这衣裙到了秦良玉身上,也不知该气成什么模样呢。 秦良玉穿好了那华美非凡的衣裙,满室生光,她当真是美丽不可方物。 大丫鬟惊艳的瞪大了眼,合不拢嘴,“姑娘真是太美了……这衣服简直是为姑娘量身做出来的!” 秦良玉和方维仪的个头本就差不多。 “替我谢谢夫人。”秦良玉高兴的收下衣裙。 她脑中闪过的念头,正好要用到这漂亮的衣裙。 江简来告诉过她。用灵气唱歌跳舞,就可以把自己的心情传递给欣赏的人。 与此同理,如果她用心,是不是也可以在歌舞之中把自己的想法,潜移默化的传递给旁人? 就比如把她想去鹿邑的想法,糅合进歌舞之中,让她用歌舞,而不是语言来说服他前往? 秦良玉收下衣裙,就开始在屋子里练舞,她一面吟唱,一面舞动。 她在心里幻想着鹿邑的美好华丽,热闹鼎盛之景。 把那种向往之情,全都投注在自己的歌声和舞步之中。 她努力让自己心无旁骛,满满都是憧憬。 跳舞是很辛苦的活儿,全身都得提起劲儿来,舞姬们一般练舞能坚持一个时辰已经很不错了。 能一口气坚持两三个时辰的都算是出类拔萃的大师了。 秦良玉上午已经跳了很久,下午也没闲着,这会儿晚间,她本就浑身酸痛,却丝毫不敢懈怠。 脚脖子酸,手腕酸,腰酸背痛。 可她还是不敢让自己休息,“用气,灵气,用灵魂跳舞……” 她在心中默念。 那种身心合一的舞者,是不应该觉得疲惫的!她如此告诫自己。 人的灵魂无限,肉体却是有限的,秦良玉跳了大半夜,累得瘫倒在地毯上,爬都爬不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瘫着爬上床的。 次日鸡叫将她惊醒之时,她又立时爬了起来。尽管疲累,她仍旧坚持练习。 就在她累的几乎站立不住,觉得再动一下,自己就要散架之时,好像忽然有一股气,从自己的丹田升腾而出。沁润进自己的血脉,随着血液,流经全身,把那温润的感觉,带到她的四肢百骸。 一种温润舒坦的感觉,骤然将她包裹了。 练舞的疲累,酸痛,一下子全都没有了,她整个人神清气爽。仿佛睡了美美的一大觉,浑身有力,精神饱满。 “莫非,这就是一种突破?”秦良玉愕然道。 秦夫人听闻丫鬟说,秦良玉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跳舞,担心她的身体吃不住,又怕是自己给女儿的压力太大,忙带了银耳羹来看望女儿。 “玉儿……” “阿娘!”秦良玉拉了母亲的手,让她坐下。“我觉得自己似乎有所增进,可自己也看不出来,母亲帮我点评点评。” “你……”秦夫人愕然看她,她神清气爽,浑身如有淡淡光芒,面庞皎白如雪,气质宛如天山雪莲。哪有半分浑浊疲累之气? 秦良玉幻想着鹿邑的热闹繁华,哼唱着一首鹿邑流传来的诗歌,一面唱。一面翩然起舞。 秦夫人瞬间就看呆了,就连她身后不懂跳舞的丫鬟都看的目不转睛,神情怔怔,跟着秦良玉的舞步时而傻笑,时而蹙眉…… 一曲终,“怎样,阿娘?” 秦夫人还有些愣怔,不能回神。 “阿娘?”秦良玉伸手在她眼前摆了摆。 “我看到了鹿邑……看到了华美的宫廷,看到了金瓦红墙。看到了宽阔的宫道……”秦夫人表情怔怔的说道。 第62章 好处 “真是奇了!”秦夫人身后的丫鬟惊叹道,“婢子从未去过鹿邑,竟也看到了夫人适才说的情形,好似自己正徜徉在那宽阔的街道上,呼吸间都是一股子贵气!” 丫鬟说的脸红心热,好似沉浸在适才看到的情景中不愿出来。 秦良玉心头一喜,成了!总算是有希望了! “方郡守说,请姑娘与他一同往五灵山去,明日出发。”前院儿来了个小厮,恭敬的站在门外说道。 秦良玉微微一愣,“去五灵山?” “是,郡守已备了厚礼,希望姑娘能一起去请庄主出山。”小厮道。 秦良玉张了张嘴,可江简来根本不在五灵山啊!他在济阳郡外买了田庄,如今必是在那田庄上住着呢!去五灵山不是白跑腿儿么? “我以前听说,庄主在济阳郡外,有个田庄,他有家仆就住在田庄上。不如我们先去田庄,请家仆送个信儿给庄主,也免得庄主误会郡守大人的用意?”秦良玉笑着说道。 那小厮连忙去方郡守面前回话。 方郡守似乎是上次在五灵山脚下给吓怕了,听闻不用去五灵山,他立时就答应下来。 “要去五灵山?”方维仪眯眼问道。 “本是要去的,又说不去山中了,去城郊田庄就可。”方维仪身边的丫鬟小声回话。 方维仪勾了勾嘴角。“你去打听看看明日都有谁去,安排了几辆车,都是谁驾车,打听清楚过来回话!” “小姐,夫人防备着呢……婢子根本去不了外院,只是在内院里打听,都有好些人盯着婢子……” 方维仪轻哼一声,忽而她一笑,“你去不了,罗氏去的了啊!你去寻罗氏,告诉她,若是秦玉儿立下了大功,她和她的儿子在秦钟磬面前就更立不住脚了!” 丫鬟领命而去。 为算计秦良玉,方维仪把自己攒了半年的月例都拿了出来,去打点。 她的大丫鬟心疼的不行,“小姐可是攒了半年呢……” “若是打垮了她,世子爷带去鹿邑的人,就会是我了。”方维仪冷声道,只要被世子爷看中,那点儿月例算什么?她日后想要什么没有? 秦良玉不知方维仪一再受挫,却还未死心。 她只道如今连方郡守都求着她,那方维仪也该知道安分了。 为显诚意,次日一早,天还未大亮,方郡守就叫人备好了车马,等在二门外,请秦良玉一同去往她说的田庄。 秦良玉正欲上车之时,身后忽的一冷。 她猛地回头去看,晨光熹微,院子里许多地方还笼罩在黎明前的昏暗之中。 她踩上马凳,心底的不安却立时放大,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溢满心头。 她立时跳下马凳。 “秦姑娘,怎了么?哪里不妥?”方郡守奇怪问道。 秦良玉看了看面前的这架马车,“为何我所乘坐的马车,竟比郡守大人的马车还要宽敞富丽呢?” 郡守轻咳一声,这不为了拍她的马屁,好叫她见到江庄主的时候,能多美言几句的吗? “秦姑娘是世子爷看重的人,也是江庄主多有照顾之人。世子爷和庄主都照顾姑娘,老夫多为姑娘考虑不是应该的吗?那小马车更为颠簸,怕姑娘的身子身子受不了。” 秦良玉微微一笑,再次踏上马凳。 心头忽而又窜出的不安之感,险些让她从马凳上摔下来。 “这样不好!”秦良玉跳下马凳,“小女不过是个平民百姓,如此是对大人不敬,小女心中惶惶,竟连马凳也不能站稳。可见小女是越矩了,实在不配。” 方郡守与她谦让,再三请她上那宽大奢华的马车。 秦良玉心中不安,坚信那不安是因为自己身份不配,她前后看了看,“若是大人不肯乘坐,那小女只好去坐后头那辆马车了。” “那是拉礼物箱笼的马车,如何能叫秦姑娘乘坐?”方郡守连忙叫人拦住她,将前头那辆他原本要乘坐的朴实无华的马车让给她。 方郡守对秦良玉的退让十分满意,“这姑娘不错,年纪轻轻知道谦卑有度,没有恃宠而骄……倒是比仪儿更……” 比方维仪更怎么样,方郡守没说。想到那个被他拿来比较,且被比下去的是自己的女儿。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舒坦。 他上了马车,命人起行。 方维仪正在自己的闺阁里等着丫鬟送来的好消息,却见丫鬟慌慌张张的跑了会了,“小姐,不……不好了……” “怎么不好了?”方维仪冷了脸,拳头暗暗攥紧,“我这半年来的积蓄都拿了出来,你们却连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吗?!” “事情是安排好的!手脚已经做好,没有被人察觉……” “那很好。”方维仪微笑。 “可是临行之前,秦姑娘突然和老爷换了马车……”丫鬟快哭了。 方维仪倏而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丫鬟怯怯哭了起来。 “为什么不拦住?!”方维仪气得跺脚。 “现在去拦,不是告诉老爷,小姐在那马车上动了手脚吗?老爷必会惩罚小姐的。”丫鬟哭道。 方维仪竟点了点头,“是,你说的是……还不如不叫他知道。” …… 方郡守和秦良玉一行行驶在济阳郡的郡府大道上。 郡府大道修的宽敞平坦,马车跑的速度很快。 可下了郡府大道,往城郊的路,就要差上一些了。 秦良玉坐在马车里,颠的屁股生疼。她暗自庆幸,幸而走得早,还没来得及吃早饭,不然还不得给颠出来? 她正想着,忽而听到前头喀嚓一声响,还有惊马之声。 她立时掀开车窗帘子,探头向外看去。 只见前头那辆宽敞富丽的大马车,车辕不知怎的,竟歪斜似乎快要断掉了。 可拉车的马却不受控制的狂奔起来。 车夫“吁mdash;mdash;吁mdash;mdash;”的高喝声,她在后头的马车里,都听得清清楚楚,可那马车的速度却丝毫不减。 “那马车是怎么了?”秦良玉惊惑问道。 她的车夫还来不及回答,便听“喀嚓mdash;mdash;”歪斜的车辕猛地断裂。 疾驰中的马车一头栽进路边的河沟之中。 富丽的马车,霎时间变得狼狈不堪。 一声声哀嚎从马车里头传了出来。 那车夫先跳了车,这会儿连滚带爬的跳进河沟。 秦良玉的马车在路边停下时,那车夫正拖了方郡守从马车里出来。 侍从家丁全都噗通噗通跳了水。 方郡守脸色苍白,嗷嗷惨叫。 秦良玉看着那陷在河沟里的马车,心有余悸。 那本是让她乘坐的马车呢!她要上车之时,忽感不安,以为是自己的身份不配……如今看来,倒是方郡守替她遇了险。 她抬手捂住心口,多少有几分歉疚。 “郡守大人怎样了?”秦良玉小声问道。 郡守大人睁眼看了看她,未曾说话。 这里离着连云田庄已经不远。不知是江简来未卜先知,还是连云田庄里的人听闻了这边的动静。冯捷带着人骑马前来。 方郡守不认识冯捷。秦良玉却在山上见过他,“冯当家,这位是郡守大人,特来拜会,可不料马车出了事,还望冯当家接郡守大人去田庄看伤!” 冯捷的目光在方郡守身上扫了一下,便收了回去。看向秦良玉时。却翻身下马,“秦姑娘近来可好?” 秦良玉微微一愣,他竟这般客气?自己和他很熟吗?“好,很好。” “这边请!”冯捷请她上车,并亲自护在马车旁。 郡守府的侍从准备把方郡守也抬到马车上,冯捷却轻咳一声,“车里是秦姑娘,郡守大人上车,不觉不合适吗?” 方郡守气得脸上一阵青红,他是伤员好么? “后面不是还有一辆马车么?”冯捷用手中马鞭指了指。 “那是给庄主准备的礼物。”侍从忙说。 “凑合能坐人就行。”冯捷漠然道。 秦良玉连忙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我没事,我去坐后面的马车。请郡守大人上来。” 方郡守心下一阵宽慰。 秦良玉麻利的从马车上跳下,坐在后头那辆车上。 车厢内果真堆满了箱笼,余下空着的地方已经不多,幸而她纤瘦,不然还真坐不下。 方郡守看她让出马车十分爽快,不由对她的印象更好了几分。 一行人在田庄里安顿下来。 郡守府的下人慌忙去城里请大夫。 秦良玉知道江简来就会医术,而且他的医术似乎远胜于一般的大夫。可她不敢乱说,只悄悄问了冯捷,“庄主可在?若不是我与郡守大人换了马车,如今受伤的人就是我了。我心下歉疚,庄主可方便赠药给郡守大人?” 冯捷深深看了她一眼,扬声道。“庄主不在此处,姑娘只管在田庄里安顿下来,秦姑娘是庄主的贵客,我等断不敢怠慢姑娘。” 这话恰能叫方郡守听见,他心里七上八下。如今可是在江简来的地盘上,虽说不是在他的山寨,且自己带了不少的人来。可他们若是使坏……自己这么些个人,也未必是江庄主的对手吧? 秦良玉听闻江简来不在此处,以为他是回五灵山去了。 她暗自遗憾,自己专门带了那漂亮的衣裙来,还打算给他跳舞,以撼动他的心。指望着他能同意去鹿邑呢? 他不在田庄,难道是为了避开她?秦良玉暗自琢磨。 方郡守伤了腿,右腿大腿骨被马车砸裂了,不能挪动。 当晚,他们便在山庄里住了下来。 秦良玉正思量着,若是江简来回了五灵山,她难不成真的要去五灵山请他出山? 自己若是去了山里,会不会是有去无回? 吱呀一声门响,打断她的想法。 她豁然起身,坐在床边,“是谁?” 无人回应,桌案上的蜡烛被风吹动。 秦良玉有些紧张的起身。向外走去。冯捷说话客气,可江简来不在,田庄里的人当真会对她客气吗?会不会有人趁机欺辱她? 她小心翼翼的绕过屏风,已经准备好了,情况不对就大喊冯捷。 可外间那人正气定神闲的反手关门,颀长的身影站在光影里,耀眼的让人不能直视。 “咦,你不是不在此处吗?”秦良玉瞧见熟悉的身影,嗅到怡人的松木清香,不由放松道。 “白日不在,晚上就不能回来了么?”江简来笑着向她走来。 “你不走窗户,还真叫人不习惯。”秦良玉随口说道。 江简来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原来你喜欢偷情?那我出去从窗口再进来一趟?” 秦良玉脸上一热,“不,不是……” 江简来在柔软舒适的美人榻上坐了下来,“你怎么敢带着方郡守往田庄里来?就不怕方郡守带着人,把这田庄给我端了?” 秦良玉微微一愣,“他……他不敢吧?我听说,在五灵山下,他们都吓坏了。也是我顾虑不周了,你不要生气。” “你今日说话,怎的这般小心翼翼?”江简来眯眼看她。他眼睛极为好看,微微眯起时,眸中波光潋滟,叫人一触上去,就不由脸红心跳。 秦良玉不敢与他对视,连忙底下头来,“我……我是有事相求……” “什么事?”江简来的语气里透着明知故问。 秦良玉看他一眼,他那么闲闲散散的坐着,周身恍如谪仙一般的气质却是遮掩不住。 相比之下,一身常服的自己,就显得不起眼多了。 “我愿为庄主献舞一曲,若是庄主高兴,再说不迟。”秦良玉微微蹲身。 “跳吧。”江简来斜倚在美人榻上,那姿势看起来甚为舒服。 “还请庄主稍后。”秦良玉不知他会来,未有准备,忙进得里间换衣服。 他在屏风外头,她隔着一架屏风换衣,屋里还点着灯烛,衣料摩擦的声响,他全然听得见。 秦良玉不由脸面发烫,她却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影子尽都投射到了那架屏风上头。 她一件件的脱去衣物,那窈窕美好的影子在屏风上轻晃。 江简来注视着那倩影,嘴角弯弯,眼睛眯得更紧了。她套上衣裙的动作也尽都落入他眼眸之中。他呼吸微微加快,小腹一硬。 秦良玉步伐轻盈的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过来。”江简来勾了勾手指。 秦良玉微微一愣,她已经摆好了起势。正预备清唱呢。 “过来。”江简来又说了一遍。 秦良玉垂眸,心跳有些乱,“庄主有什么吩咐?” 江简来猛地起身,一把握住她的手,翻身将她压在美人榻上。 他灼热的呼吸扑在她清透美好的脸颊上,她长而卷曲的睫毛微微颤动,她大而无辜的眼睛里,闪烁着慌张。 江简来看着美好如稚嫩花骨朵的她,强压住自己的浴火,“你想求我什么?” “我……”秦良玉舔了舔嘴唇。 江简来额上的青筋猛地一跳,一股子邪火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偏偏她眼睛里的惊惶无助,让他不忍用强。“求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想要我答应你,就要拿出诚意来。” 秦良玉微微点头,“我专门练了舞,为你……” 她带着微颤的嗓音格外的动人。 一句“为你”莫名的触动他的心弦。 他迫使自己翻身而起,抖了抖衣袍,遮掩住身上尴尬,“那就跳了再说。” 秦良玉觉得他莫名其妙,但还是麻利的从软榻上爬了起来,清唱着跳舞。 她腰肢纤细,动作轻快优雅,她的嗓音越发动人。透过她仿佛看到了春花初绽,芙蓉泣露。 江简来目光迷离的看着她,垂在膝头上的手不由跟着她的歌声打着节拍。 秦良玉丝毫不敢分神,全情投入。 一曲终了,她安静的匍匐在地,裙摆在她周围铺展开,如一朵盛开的牡丹,明媚艳丽。 “啪啪啪。”江简来拍着巴掌,“跳得好,盛世大陈也不过如此了。” 秦良玉立即抬头,满目骐骥的看着他。 “你这么想去鹿邑?我没指导你,你自己竟突破了。”江简来垂眸看着她。“没有发觉自己六觉更加敏锐了么?” 秦良玉愣怔起身,“似乎是有。” “你已经突破了舞者的一重境界。舞者巫也,厉害的巫是能通过自己的灵魂,和天地自然,和神灵沟通的。”江简来勾了勾嘴角,“你很厉害,很有毅力。” 秦良玉全然不懂他在说什么,她懵懂问道,“所以我跳的好了,就可以医治我母亲的病吗?” “是,不过你现在的水平还不行。”江简来望着她,眼眸生光。 “鹿邑是舞者云集的地方。整个大陈最优秀的舞者都在鹿邑!去鹿邑,我不是更能精进吗?”秦良玉急切问道。 江简来皱起眉头,思量片刻,竟微微点头,“这话不错,毕竟天外有天,接触更多的舞者,会让你进步更快。” “那正好,我们去……” “可你别忘了,我也曾说过,鹿邑是热闹繁华之地,是个物欲横流的地方。而这种地方,往往容易让人迷失自我。”江简来淡笑看她。 秦良玉呼吸微微一顿,“我不会贪恋那些,我会谨记初心,莫不敢忘。” 江简来却豁然起身,“我可不这么想。” 他起身行到门边,正要开门,忽而转过身来看着秦良玉,“你喜欢我走门离开,还是走窗?” 秦良玉一愣,“啊?” 江简来回她一笑,开门离去。 夜风一吹。秦良玉才回过神来。 她是白练了那么久吗?他看出了她的意图,也夸了她精进。可偏偏并没有答应她去鹿邑啊! 不过他说,舞者巫也,只要她跳得好了,就能医治母亲的病。总算是让她心里更有谱了。她比之前,更加想要去鹿邑看看了! 秦良玉在连云田庄这一夜睡得不错,虽说她做了许多的梦,但那些梦里大多是金碧辉煌,五彩斑斓的。 那地方楼宇林立,各式建筑大气磅礴,门庭高阔。 她觉得京都鹿邑,一定是像梦里那般辉煌富丽吧? 方郡守昨夜却是辗转难眠。生怕有人大半夜打晕了他的侍卫,要了他的老命。一直到鸡叫之时,才勉强迷糊了一阵。 他急的叫人寻来了秦良玉。 “江庄主当真不在田庄?” 秦良玉不善撒谎,她低头哦了一声。 方郡守急道,“我看你与那个冯当家也是很熟,不如向他说说,让他送一封书信去山中也好!” 秦良玉又嗯了一声。 方郡守着急,压低了声音道,“江庄主若是能去鹿邑,对姑娘你是大有裨益之事呀!那可是圣上相请!说不得他一入京就是高官厚禄!姑娘和庄主相熟,到时候姑娘你的身份岂不是也跟着水涨船高?” 秦良玉点头,嗯。 “你……”方郡守见她不着急,以为她不上心,便愈发的着急,“你想想,若是你在鹿邑飞黄腾达,你在济阳郡的亲戚朋友,岂不都跟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日后谁还敢欺辱你的家人?” 秦良玉默默的看了方郡守一眼。 方郡守口舌一僵,好像如今欺辱她家人的就是他吧? 方郡守讪讪一笑,“过去的都过去了,如今你我是一条船上的。能请得庄主出山,对你对我都好,请不到的话……” 见秦良玉一直不作声,方郡守当真是急了,“这样,你若是能请的我和庄主见上一面,我必以重谢,如何?” 秦良玉看着自己的指头尖,“只是见见吗?别的我可不敢保证。” “只是见见!能叫他见我足矣!”方郡守咬牙道。他也是实在没办法,秦良玉过来之前,他叫人请冯捷来。 谁知冯捷根本不搭理他,只叫人告诉他,庄主不在,旁人做不得主,就把他扔在这里不管了。 算着鹿邑来的中书令大人就要到了,他却受伤在此,见不着人,说不上话,岂不是要活活把人给急死? “唔,大人要给小女什么好处?”秦良玉小声问道。不是她小家子气,实在是当官的人说的话,不能轻信,这含含混混的就更没个保证了。 “你想要什么好处?”方郡守防备的问道。 秦良玉想了想,“小女要钱。” 方郡守一愣,随即呵呵的笑起来,“你这丫头聪明,自然是要钱最为实惠,你说。要多少?” 秦良玉心里没底,多了怕方郡守不给,“小女不知跟江庄主见一面值多少钱,大人看呢?” 方郡守一噎,瞪眼看着秦良玉。这姑娘可太狡猾了!说的少了,万一传进了江庄主的耳朵里,叫江庄主觉得自己不敬重他,岂不是麻烦大了? 他暗暗咬牙,“五百贯……” “值五百贯啊?”秦良玉略略一惊,她和阿娘洗一个月的衣服才三十多个铜板呢!这见一面就值五百贯!一贯一千铜板,这得是她和阿娘洗多少年衣服才能挣来的? 可听在方郡守耳朵里,却成了。“只五百贯啊?”似乎夹着浓浓的鄙夷和嘲讽。 方郡守脸上一热,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至多一千贯!只是见一面而已!你不要得寸进尺!” 秦良玉惊得瞪大了眼睛,一千贯?!一千?贯! “本……本官可是清官!这是为朝廷办事!你……你若贪得无厌,那就是朝廷的蛀虫!你贪的可是朝廷的钱!”方郡守义正言辞的说道。 秦良玉连忙点头,“够了够了,小女不贪心!一千贯足矣。” 她心里已经是乐开了花!一千贯,不但可以把这些年他们家欠夏大夫家的医药费全都还上,还能让她和阿娘到了鹿邑之后,能找个落脚之处! 怕方郡守不给,秦良玉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方郡守脸面不自然,让随从取了官府通兑的飞钱给她。 “一千贯。姑娘收好,拿了钱可得好好办事,若是办不成……”给她钱的侍从哼哼冷笑。 秦良玉将飞钱收好,连连点头,“郡守放心!” 不就见一面么?见一面就值一千贯呢!江简来便是不愿去鹿邑,不答应就是了。 秦良玉放好了飞钱,便在田庄里寻他。 这连云田庄是济阳郡南郊最大的田庄,单是这一片住人的地方,不算那耕种之地,也连绵几里。 她跑得满头大汗,却也没能找到江简来,甚至连逍遥寨的人都没遇见几个。 江简来不会是将他们扔在这儿。独自走了吧? 秦良玉有些后怕了,她正担忧,迎面瞧见冯捷阔步走来。 “冯当家!你可瞧见庄主了?”秦良玉急切上前。 冯捷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秦姑娘找庄主何事?” “呃……我是有事求他,郡守托我给他带话。”秦良玉说道。 “姑娘自己就没事寻庄主吗?” “啊?” 秦良玉莫名的看着冯捷,为什么她觉得冯捷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庄主在后头杏树林里呢,那里有个凉亭,庄主在对弈。” “与何人对弈?” “庄主素来喜欢一个人对弈,左手与右手对弈。”冯捷忽而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庄主好强。又好面子,姑娘若是能在棋局上胜了庄主,必能求什么应什么!” 说完,他飞快的退开。 秦良玉狐疑的看着冯捷,怎么这冯捷这么照顾她?连江简来的脾性都偷偷告诉她知晓? “多谢!”她心下莫名的往冯捷指的方向寻去。 她走远渐渐看不见了,冯捷才呵呵的笑出声来。 廊外忽的蹦出一侍从,“二当家,你这么出卖庄主,就不怕庄主生气?” “庄主不会生气。”冯捷笃定的摸着下巴。 “二当家怎知道?庄主素来喜怒不可测!” 冯捷摸了摸下巴,“倘若英王世子不是能让庄主破除劫数的人,那就必是这姑娘了!你没瞧见,昨夜庄主从这姑娘院儿里离开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笑吗?” 侍从吓了一跳,“当真?” 冯捷笑眯眯的提步离开。 秦良玉果然在杏树林里头的一个小草亭里寻到了江简来。 第63章 坚持 秦良玉果然在杏树林里头的一个小草亭里寻到了江简来。 “庄主好雅兴!”她站在亭外道。 她没瞧见,江简来听闻她来,嘴角便微微上翘了几分。 他俊逸非凡的脸庞,映着阳光微微发亮,“寻我何事?” 他的声音倒是听不出什么,但若离得近了,便不难发现,他浓墨般的眼眸里都含着笑意呢。 “方郡守想求见庄主。自然是想求庄主去鹿邑,应不应都没关系,您见上一见也好。”秦良玉微笑说道。 江简来坐在草亭里看了她一眼,“既不想去,我见他作甚?” 秦良玉张了张嘴,“你不见他,他必会赖在这里不走啊!见了他,打发他走也好呢!” 江简来但笑不语,啪啪的落子。 秦良玉有些急,提步入亭,弯身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若是能赢,庄主便答应见他如何?” 江简来诧异的看着她,“这么有信心?” “反正也无更好的办法。”秦良玉嘟嘴说道。 江简来心头一动,那樱唇真润,真好看……他要不要给她提供个别的办法? “啪。”秦良玉已经捏起黑子落下一子了。 江简来看了看棋盘,未曾多言。也落了一子。 他落子很快,像是不假思索似的。 可秦良玉明白,他并非不曾思索,而是一步之外,他已经算出了十几步了。一切了然于胸的时候,自然不必有太多的顾虑。 她自认为自己的棋艺还不错,否则也不敢坐下来。她的爹娘都会博弈,她打小在阿娘怀里抱着的时候,就开始看爹娘下棋了。 她三岁,爹爹就教她棋艺,五岁已经能与爹爹切磋,十岁已经能完胜爹娘。 爹爹总是夸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只是十岁之后,爹爹不在家中,她和阿娘就很少下棋了。 秦良玉盯紧了棋盘,面对江简来,她丝毫不敢大意。 江简来一脸的轻松,她倒是盼着他轻敌出个纰漏。可哪知他脸上闲适,棋局上却是滴水不漏。 她执黑子,眼看渐渐连成气候,白字渐渐式微。 她心中刚有些侥幸之时,他却忽而异军突起,杀伐狠厉,她的大军立时被击溃,棋盘之上惨不忍睹,血流成河。 “你……”秦良玉猛拍了一下棋案,“你早可以取胜,却故意示弱,诱我深入,再将我杀的片甲不留!你何必这样戏弄我?” 江简来修长干净的手指一颗颗捡着棋子,“总是一个人下棋,好没意思,难得遇见能与我杀上一会儿的人,只是想看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秦良玉羞恼的看着他,见他脸面淡然带笑,她越发生气,霍然起身。 “不是有事求我么?怎么,要走了?”江简来轻笑。 秦良玉想起自己收了人的钱,总不能再退回去,那可是一千贯呢! “我没能赢你……”秦良玉小声说。 “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江简来捡起所有的棋子,放入棋篓。 “再下一盘棋?”秦良玉问道。 江简来轻笑一声,“再下一盘,你能取胜么?” 秦良玉脸面微微涨红,心下暗恼的看着他。两个人的水平倘若是在伯仲之间,还有拼一把的希望。可两个根本不是在一个层次上的人,这般挑战简直是自取其辱。 见她抿嘴瞪着他,也不说话。江简来勾了勾嘴角,“用你擅长的吧,也免得说我欺负你。” 秦良玉挑了挑眉梢,“我擅长的?我只擅长歌舞。” “那就用歌舞,你若能一直跳舞,跳上十二个时辰不休息,我就见那方郡守。”江简来手里把玩着一颗莹润的黑子,他清透潋滟着光芒的眼眸比那棋子更莹莹有光。 秦良玉暗暗咬牙,跳十二个时辰不休息?莫说跳舞了,便是叫人站着不动,站十二个时辰,也是又累又乏,又饥又渴吧?他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少一个时辰都不行,若料想自己坚持不住,趁早不要开始。免得前头的功夫也都白费。”江简来微笑说道。 “一言为定!”秦良玉暗暗攥紧了拳头。为了那一千贯银钱,也为了能早日去鹿邑!拼了! 下棋她不行,下力倘若也不行,她还能干什么? 在江简来暗光涌动的眼眸里,她轻快的翩然起舞。 杏林之中飘荡着她软软的歌声。 林间有鸟雀,闻声和着她的歌声啾啾鸣叫起来。 少女的嗓音,鸟儿的啼鸣,好似路过的微风都想要驻足在此,好欣赏这美好的歌声自然的乐声。 江简来的眼睛微微眯起。 她仿佛不知疲倦一般,旋转的速度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增加而便的迟缓,反而越转越快,让人眼花缭乱。 她是上午来寻他的,正午的阳光透过枝叶撒落在她粉色的罗裙上,罗裙上用金银丝线绣了花,随着她的舞动,裙摆上的花像是活了一般,仿佛刚刚从枝头飘洒下来。 她更仿佛幻化成了花中的仙子,甚至有鸟儿蝴蝶围着她,一同翩然起舞。 晌午,江简来的侍从送了午膳来。 饭菜的香味儿钻进姜白璐的鼻翼中。 她脚下的舞步略略凝滞。跳舞是耗费体力的事儿,她专注之下,精神力也耗费颇多。 整整一上午,她早已又累又渴,莫说是一餐美食了,便是一碗水,对她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 可江简来却哼笑了一声,“竟准备了如此多的饭菜,我一个人又岂能用的完?剩下的可不是浪费了么?” 秦良玉用力的咽了咽口水,舞步渐渐减缓。 “不知这田庄里可有阿猫阿狗?喂了它们也好。”江简来的声音里有恶劣的笑意。 秦良玉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这么一声之后,她的肚子好似还叫上瘾了,咕噜,咕噜,咕噜…… 江简来显然是听到了,他坐在草亭之中,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一双象牙筷子,当当的敲着白瓷杯。 白瓷杯里装的是果酿,那香气隔了老远秦良玉都能嗅到。 象牙筷子敲上去的清脆声响,更是诱得她倍感口干舌燥。 她努力的忽略江简来发出的声响,努力的更加专注的投入进自己歌舞的世界中。 全身的毛孔都叫嚣着好累、好渴、好饿…… 秦良玉一面跳,一面努力的扬起自己的嘴角,不就是十二个时辰么,已经过去四分之一了,快了,再坚持一下就可以成功了! 只要她全情投入,只要她竭尽全力,她就可以让阿娘过得更好一些,她就可以帮助阿娘达成心愿。她就可以去鹿邑学更优秀的歌舞…… 她渐渐嗅不到那果酿和饭菜的香味儿了,也渐渐听不到江简来引诱她的话语了。 她鼻息间尽都是大自然的香气,有青草的芬芳,有杏花的甜香……耳边是鸟儿的欢唱,是蝴蝶在煽动翅膀…… 她像是那鸟儿,那蝴蝶中的一个,尽情的享受这自然的给予……她的浑身似乎又重新充满的力量。 坐在草亭中的江简来忽然眯起了眼睛,他定定的看着正在舞动的秦良玉。 她分明已经累极了,估摸着再跳上一刻钟就要坚持不住,不是累的瘫倒,就是举旗投降。 揶揄她的话,他都已经准备好了。可是没想到,她竟再次突破了原本的境界! 师父曾经说过,他是习武的天才,他一日精进,旁人可能一年两年都难以企及。 今日倒是叫他发现了一个练气的天才!她在与自然沟通的灵性精进上,也许是旁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 她跳的愈发专注,江简来何时叫人撤了饭菜离开,又是何时叫人在草亭四周掌了灯,她都一无所觉。 直到天色已然黑透,她身上的力气再次用光,她才忽然发现,已经这么晚了。 “几个时辰了?”秦良玉疲惫无力的问道。 江简来眼眸深深的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再跳上四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秦良玉腿软脚软,肩膀酸沉的几乎举不动自己纤瘦的胳膊。 “能喝口水么?”她小声问道,嗓子眼里都要冒火了。 “别说喝水了,饭菜都为你准备好了,桂花糯米藕,粉蒸排骨,奶黄大包,火焰醉鹅……”江简来轻笑,“停下来吃一口可好?” 一听“停下来”,秦良玉立时咽下口水。“我才不会上当,已经坚持了八个时辰,我岂能前功尽弃?” “若是十个时辰再前功尽弃,不是更憋屈,不若早早歇息了好。”江简来轻笑。 秦良玉咬紧了牙关,不再同江简来说话,反而换了曲调,唱了一首父亲年轻时喜欢唱的歌。 父亲说,这首歌是从边关流传过来的,边关的战士在缺衣少食挨饿受冻的时候,就一起高声唱着这首歌,给自己鼓劲儿。 也许歌曲中真的蕴含了人眼看不到的力量。这首歌竟真的帮助大部分的将士捱过了难熬的困境。 所以这首歌流传甚广。 她小的时候每每听到父亲唱这首歌,都觉的自己的血液皮肉都随着那悲怆威严的曲调而震颤了。 今日再次唱起这首歌,那莫名的力量似乎就涌动在自己的周围。 可奇怪的是,她分明感受的到那股力量,可身体却不能汲取那力量。 她的疲乏并未随之消减,反而愈发明显。 倒是草亭里的江简来微微闭上眼睛,感受领悟着歌声里的浑厚力道。 他周身都笼罩在灯笼昏黄的光晕里,可这会儿他像是自身有光一样,连冷硬的线条都便的柔和了。 他舒尔睁开眼,只见秦良玉一面跳舞,一面在凝神像是要把自然中的那股浑厚的力量吸取到她的体内。 “停下!”江简来冷呵一声。 秦良玉却并不听他的。 “我叫你停下!”江简来暗暗恼怒,“这力量对你来说太过强劲,现在的你,还不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听“噗mdash;mdash;”的一声。 秦良玉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她嫩粉色的罗裙上,尽都是鲜红的血。 江简来欲上前,可她竟咬着下唇,继续跳舞,“刚才不算停!不过是顿一个节拍。” “我叫你停下。”江简来冷了脸,俊美的脸上阴云密布。 “现在停了我才是傻。”秦良玉说话间,嘴角还有鲜血滴落。 江简来眉头紧蹙,他不能贸然上前打断她,围绕在她周遭,人眼不能看见的力道甚是强盛,他贸然靠近,那力道必会伤了她。 “秦良玉!”江简来冷呵一声。 “你知道我的名字?”秦良玉微微一愣,脚下的舞步却没有停。 “你若再不停下,我就不帮你医治你母亲的脸了,”江简来冷冰冰的说道,“她手里的药膏,快用完了吧?” 秦良玉眼眸一暗,略作犹豫,却没停,“堂堂逍遥寨江庄主,竟然言而无信,失言与我一个小女子,传出去不怕丢人吗?” 看她脸色越来越苍白,她的舞步也越来越虚浮,但她竟还在咬牙坚持,江简来一股无名之火在胸膛里蹿升,“我答应你。” 他的话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俊脸之上也是一片沉冷。 “嗯?”秦良玉疲惫的眨了眨眼。 “我答应你见郡守,答应你去鹿邑,你可以停了吧?”江简来捏紧了拳头,周身一层冷气。 秦良玉如雪一般苍白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动人的笑容来。 灯笼摇曳,她脸上的笑,恍如千树万树梨花盛开。晃花了人眼。 她脚步一顿,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往地上栽去。 江简来提步而上,将她紧紧扣在怀里。和以往他温柔的抱着她不同,今日他的双臂之间分明有怒火和怨气。 “你弄疼我了。”秦良玉有气无力的说道。 她整张脸都是白的,只有沾了血的嘴唇红的妖冶。 “你还知道疼?方郡守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拼命?”江简来气恼道。 秦良玉勾着嘴角,笑的像是只偷了蜜的老鼠,“见一面,一千贯呢!原来见庄主一面这么值钱!” 江简来低头看着她笑靥如花,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了,他冷哼一声,“你把爷当什么人了?” 秦良玉咯咯在他怀里笑。他箍着她的双臂,却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些,让她倒在自己怀里的姿势也更舒服些。 “给你准备了甘草冰雪饮子,你先……”江简来抱她入了草亭,还未将饮子端给她,低头一看,她却已经在他臂弯里睡着了。 她长长的睫羽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是蝴蝶扇动着羽翅,她脸面白净的近乎透明,光滑的肌肤看起来吹弹可破。 只是这样将她抱在怀里看着,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起了变化。 江简来皱起眉头,暗暗恼怒。他在山中修习多年,从来没有像这段时间一样频频失控!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罪魁祸首”,忍住偷偷吻她的欲望,提气而起,将她送回了房中。 秦良玉并未睡得太久就醒了过来,她心里还惦记着请江简来去鹿邑的事儿,瞧见外头天光大亮,而自己正躺在床榻上,她忽的一下子就坐起来。 “姑娘醒了啊?”屏风处倚靠着一个女孩子,一只手抱着肩,另一只手拿着颗苹果在啃。 “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秦良玉满脸戒备。 “嘘mdash;mdash;”那姑娘往外头看了一眼,“别让人听见了。我对你没有恶意,不过是听冯捷将你说得很是了不得,所以来看看你。” “你是逍遥寨的人?”秦良玉掀了被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还是昨日跳舞的那套衣裙。和衣而睡,难怪浑身不舒服。 “算是吧,我叫铃铛。提前认识一下,以后说不定相处的时间会很长哦。”那姑娘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很是可爱,可她眼中却有凌厉光芒,不似外表那般单纯无害,“别跟人说我来过哦!” 话音落地。她抬手将苹果核扔进离她很远的痰盂之中。 砰的一声,苹果核又准又稳的落进痰盂,她闪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秦良玉微微皱眉,起身来到铃铛适才站的地方,学着她的动作空抛一下。 这么远的距离,她是没办法那么准的把东西扔进口径不大的痰盂。 从那姑娘跳出窗的速度来看,她定是有功夫在身的吧? 她来看自己干什么?她说日后相处的时间很长又是什么意思? 秦良玉正皱眉思量,外头传来敲门声,“秦姑娘,庄主叫给您准备的早饭。” 秦良玉开门,早饭极其丰盛,八个菜。四荤四素,三道汤,还有四中精致的面点。偌大的八仙桌几乎都堆放不下。 他当她是猪吗? “庄主可见过方郡守了?”秦良玉坐下先问。 送饭来的侍从看了她一眼,“庄主说今日上午就见,秦姑娘若是不放心,吃过饭可去看看。” “多谢。”秦良玉低头吃饭,她当真是饿惨了,胃里空的好似饿了好几天一般。 “对了,这田庄可有别的女子?”秦良玉忽而又问道。 那侍从微微一愣,“只有秦姑娘一人。” 秦良玉眯了眯眼睛。 “姑娘可是需要丫鬟伺候?”侍从立即问道,“这里没有,不过可以去济阳郡找牙行买来。” “哦。不用了,我不习惯人伺候,多谢。”秦良玉心下更为奇怪。 她风卷残云的吃罢早饭,便打听着去寻待客的厅堂。 江简来就在那儿见方郡守。 可她来得晚,她寻到厅堂外头的时候,方郡守已经被人抬出了了。 他的腿伤的厉害,仰躺在木板之上,被人抬着走,看起来可笑又可怜。 秦良玉连忙停住脚,微微蹲身,“见过郡守大人。” “秦姑娘果然没叫人失望!这次多亏了秦姑娘了!待中书令大人到了济阳郡,我必要向中书令大人为姑娘请功。”方郡守面色激动的说道。 秦良玉颔首。“不敢当。”他不再迫害她家人就好。 “江庄主连连夸赞秦姑娘舞姿动人,若不是姑娘……” “方大人的腿伤好了?不疼了?还有功夫在这里闲话?”冯捷忽而从回廊一头走来,面带嘲讽的冷笑说道。 方郡守嘶了一声,“疼,不过幸而有江庄主赠药,这就回去换药。” 他命人抬着他匆匆而去,不敢再多看秦良玉。 秦良玉抬头打量着冯捷。 冯捷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可是我哪里不妥?” “身为男子,有时候话太多就不妥。”秦良玉笑眯眯的说道。 她一直盯着冯捷,却只见他脸上有些莫名之色,“秦姑娘是指刚才的方郡守,还是指我?” “冯当家可曾在背后议论过我?”秦良玉提示的更明显了一些。 冯捷不知是隐藏的太好,还是当真一无所知,只是那铃铛姑娘多心听来。 他莫名的挠了挠头,“不曾吧?” 秦良玉微笑着提步离去。 方郡守在田庄里又住了两日,便急不可待的要回郡守府。 秦良玉原想着他的腿伤,禁不住马车上的颠簸,却见他今日的不曾被人抬,架着副拐杖,自己就走了出来。 “大人安好!大人的伤好的真快呀!”秦良玉惊叹。 方郡守摸着胡子微微一笑,回头眼眸深深的看了眼那连绵很远的田庄,低声道,“这江庄主真不是一般人!可谓之神人也!难怪圣上都要请他去鹿邑了!” 他扶着随从手立在马车旁,等江简来先上车。 江简来一身白衣,素净出尘,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他看都没看方郡守,却在要上车的时候向秦良玉看过来,“过来。” 秦良玉微微一愣,这么多人看着,孤男寡女共乘一辆车,不好吧? 方郡守见她不动,连忙偷偷在她身后推了一把。 秦良玉跌跌撞撞向前几步。 江简来已经率先上了车。 秦良玉回头,方郡守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给她比划让她上车的手势。 秦良玉只好爬上马车,车里尽都是他身上那种松木清香,和他逼人的气势。 她默不作声的坐在马车角落里,安静的像是一只猫。 “过来,陪我下棋。” 秦良玉抬头,发现他面前摆着的正是一方沉香木棋盘,棋盘包了金边,看起来格外的璀璨。 “陪你下棋,被你虐杀么?”秦良玉哀叹一声。 江简来勾了勾嘴角,满面华彩,“可以让你死的不那么凄惨。” 她看到他眼中的不容拒绝,只好默默的爬到棋盘另一侧正襟危坐。 她一靠近,江简来脸上的冷意,便不由的柔和了几分。她身上的恬淡薄荷香,更叫他心情愉悦。 落子间,他不由留了几分情面。当真是叫她死的不那么凄惨了。 秦良玉回到郡守府,还没见着阿娘,便听说鹿邑来了一位大人物。 “竟没去见世子爷呢,好似他和世子爷不投气,亦或是位分不比世子爷低吧!”小丫鬟在花丛后头偷懒说道。 秦良玉歪了歪脑袋,“来的是什么人?” 花中后头的两个丫鬟吓了一跳,“姑娘走路怎么没声儿啊!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你们说,鹿邑来了大人物?” “是什么大人物,也和姑娘你没关系呀!姑娘已经抱上世子爷的大腿了,那便要抱紧了!别摔下来。摔死了自个儿!”其中一个丫鬟轻嗤一声。 “你是哪儿的丫鬟?”秦良玉看着她淡漠问道。 “怎么,姑娘要到世子爷那里告状吗?婢子是大小姐的丫鬟!”丫鬟抬高了下巴。 这几日方郡守不在府上,秦良玉也不在。 方维仪瞅准了这个机会,在苏氏的面前可怜巴巴的哭了一场,苏氏心疼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便解了她的禁足。 她往世子爷面前凑了几次,却连世子爷的面儿都没见着。只好安排自己的丫鬟守在这里,好给她通风报信,叫她能“偶遇”世子爷。 “既是大小姐的丫鬟,为何在这处院子里?方家大小姐不住这儿吧?”秦良玉没打算和一个丫鬟斤斤计较,只是看不惯她鼻孔朝天的样子,想警戒她一两句撵她回去。 没曾想这丫鬟倒是厉害。厉声道,“这里哪处院子不是方家的?就连你脚下的地都是方家的!让你站在这里不过是世子爷的面子,也是我家老爷仁慈,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秦良玉轻笑一声,“不知轻重。” “哟,婢子不知轻重?你不过是个乐师家的女儿,还是个犯了罪的乐师下堂妻生的丫头!比谁矜贵似的!”丫鬟冷笑嘲讽,完全不理会一旁拉她的丫鬟。 秦良玉脸色一暗。 咣的一声,秦夫人的房门打开。 秦良玉还未来得及开口怼回去,秦夫人冷冷道:“玉儿,回来。” 秦良玉瞪了那丫鬟一眼,快步进了阿娘的房间。 “阿娘。我回来了。” “你是要去鹿邑的人,日后是要做人上人的,和一个丫鬟斗嘴,失了身份!”秦夫人一脸严肃的说道。 秦良玉吐了吐舌头,“不过是看不惯她的嘴脸。” “人生来贵贱不同,你看不惯是你的事,与她何干?”秦夫人抬眼看她,“吐舌头这般小孩子的作态,日后不要有了。不雅。” 秦良玉诧异的看着阿娘,“阿娘,我没想过做人上人,我去鹿邑。只是为了达成阿娘的心愿,看一看京都的繁华富庶,我还是要回济阳郡的!” 秦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抿唇并未多说,“所幸你打小仪态就不错。” 秦良玉啊了一声,莫名的看着阿娘。怎么她觉得阿娘是打算离开济阳郡后,就在鹿邑扎根儿似得?阿娘去了鹿邑就不打算回来了? 在院子里和秦良玉吵架的丫鬟见她被叫走,关在门里,似乎不敢出来,得意洋洋的又在外头喝骂了几句。 秦良玉被秦夫人盯着,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 那丫鬟在秦良玉面前扬眉吐气,正打算把自己的丰功伟绩拿到方维仪面前去请功,却见前院一个小厮疾步而来。 “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做什么?”丫鬟上前问道。 “倚翠姐姐,老爷说李大人要看济阳郡出了名的歌舞,所以请秦姑娘准备一下,晚膳的时候上台表演。”小厮笑着说道。 丫鬟倚翠立即追问,“看歌舞的只有刚来的那位大人?” “不是,老爷说把几位贵人都请上,除了李大人,还有世子爷和江庄主!”小厮说道。 倚翠眼睛骨碌一转,脸上的笑意不由更大了,“我知道了,多谢你!” “当不得谢……”小厮话还没说完,就见倚翠急匆匆的跑远了。 第64章 顶替 倚翠回到方维仪的院中。方维仪正在对着铜镜描绘额上的点红。 “小姐,今晚几位大人物都要聚齐了!”倚翠气喘吁吁的说道。 方维仪转过脸来看她一眼,又看向铜镜,“叫你留意世子爷的行踪,你送回来的消息呢?” “世子爷这几日不知是不是一直呆在院中……婢子一直没有见世子爷出来过呀?不过小姐莫生气,今晚便可见到了!”倚翠笑嘻嘻的凑上前去。 方维仪微微侧脸,扬了扬耳朵,继而绽放出笑容来,“果然几位都会去看表演吗?” 倚翠连连点头,“是前院儿的王柱儿说的!他在书房当值,错不了!” 方维仪眯着眼睛,点了点头,“你听我的吩咐,快到晚膳的时候,你去那院儿……” 倚翠连连点头。 晚膳之前,秦良玉换上先前苏氏送来的衣服。这几套衣裙甚是漂亮,便是这套最为平常的,在细节之上也给人惊喜。腰线那里用银线休了水纹,不动不显,一旦舞动起来,那水纹就像真的一般,潺潺流动,光芒潋滟。 她在自己屋里等了多时,才见有丫鬟来引她去前院表演。走的却不是平日里她较为熟悉的大路。 曲曲折折的小路上,枝丫横生,丫鬟提着的灯笼明明灭灭,树影晃动,连脚下的路都不甚能瞧得清。 路是鹅卵石铺就的。白日走上去尚且还好,这样光线昏暗的夜里,穿着舞鞋走在这路面上,稍有不慎,就会崴了脚。 偏那提着灯笼的丫鬟还走的甚快,秦良玉几乎追不上她。 倘若不是江简来说她大有精进,六觉敏锐,行动速度也比以往敏捷许多,她可能早就被那丫鬟给丢在后头了。 曲曲折折的路前头总算看见光亮,那丫鬟舒了口气,回头看了秦良玉一眼。 秦良玉眼尖的发现那丫鬟额上都走出了汗,看来丫鬟走得也不轻松嘛。 丫鬟见秦良玉非但没跟丢,还气定神闲的,气息一丝不乱,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秦姑娘,你……你走的真快。” 秦良玉看着她,似笑非笑,“前头就是待客厅了?” “哦,您随我来,大人为您安排了小花厅,好叫您换衣方便。”丫鬟皱眉继续向前走去。 秦良玉不动声色,紧随其后。 小花厅里到不像有什么问题,秦良玉吃一堑长一智,先查看香炉摆设,屋里干干净净,没有异香。 “我的衣裙已经换过了。”秦良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罗裙,“连舞鞋都换上了。” 那丫鬟却忽然退了出去,砰的一声,将门从外头关了起来。 秦良玉立即来到门边,伸手拉门。 外头一阵响动,砰,有门栓将门死死栓住。 纵使秦良玉的力气比以往大了,却也不能撼动这结实的木门。 “秦姑娘若是不惜力气,说不定可以大喊大叫试试,或许真有人能来救姑娘出去呢!”门外一阵得意的笑声。 秦良玉听出这声音正是下午在院子里遇见那丫鬟,“方大小姐将我关在此处,就不怕耽误了方郡守的事吗?” 倚翠站在门口,轻嗤一声,“姑娘还真当自己那般重要,没了你,就会误了事?可笑!” 秦良玉垂眸想了想,并未大喊大叫,却是不慌不忙的在屋里坐了下来。这屋里素净舒适。她踢掉舞鞋,盘腿坐在席垫上,闭眼默默的静神调息。 江简来教她了一套用腹腔呼吸的法子,与她唱歌时候用腹腔呼吸且还有所不同。他说练熟了这套呼吸之法,于她日后练气大有裨益。 倚翠立在门外,听得里头不急不恼,不喊不叫,倒是十分意外。 她用指头尖戳破了门上的纸往里看去,“嘁,故作镇定,看你能装到几时?等我家小姐得了贵人的眼缘,哪里还有你什么事儿!” 宴席之上,铮铮琴音如水潺潺,流淌而出。 首位坐了世子爷,他次手坐着鹿邑来的李静忠,李大人对面的位置却是空着的。 世子爷斜睨了方郡守一眼,“不是说请来了江庄主了,人呢?” 方郡守抹了把汗,“许是身体不适,所以不来了……” “呵,好大的架子,竟叫吾与李大人在此等他?”世子轻哼一声,不悦浮上脸庞。 “不,不等了!”方郡守立即拍了拍手掌,“歌舞!” 三五个小娘子上前跳舞,琴声不俗,小娘子的舞姿确是平常。 在鹿邑看多了歌舞的世子爷和李大人喝酒闲谈。只时不时的瞥一眼舞姬。 “都说济阳郡出才人,宫中舞姬大半都来自济阳郡,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李大人轻笑道。 方郡守却是不慌不忙的笑了笑,“压轴的自然要放在后头,李大人莫着急,济阳郡却是出了个了不得的小娘子,世子爷是知道的。” 说罢,他又拍了拍手。 琴声忽而又起,比刚才还要激昂了几分。 一个小娘子穿着华美的舞衣,轻盈的跃入场中。 她踮脚而跳,跳的很高,落地稳稳当当,还摆出拈花拂柳的动人之态。 李大人和世子爷的目光不由都落在那小姑娘的身上。 只是小姑娘带了面纱,金线缀着珠子的面纱闪闪发亮,一双妩媚动人的眼睛在面纱之外,格外的勾人。 跳舞的姑娘先前没见过那位从鹿邑来的李大人,这么一看,忍不住脸红心跳,眼眸里更是忽生光芒。 只听说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官居中书令。却不知道他竟是这般的年轻,五官俊美。 他的俊美与他身旁的英王世子不同,英王世子身上有武将的凛冽之气,阳刚如松,巍巍峨峨。 可这位李大人却是俊秀的,脸面比女子还净白,一双眼睛妖冶如盛开的桃花,薄唇不点而红,美的叫女子都暗生怜惜。 琴声渐急,小姑娘动情的舞动起来。 她动作娴熟,美眸含情,颇有难度的动作在她做来,驾轻就熟。 世子爷看了一阵子,便端起酒杯,面带笑意的喝起酒来。 倒是那位李大人,看的目不转睛,全神贯注,连世子爷和他闲谈,他都未曾听见。 被关在小屋中的秦良玉猛地睁开眼睛,她听到了乐声! 晚宴应当已经开始了,她此时被关在这里,断然不可能在去宴席之上。 不过这不是打断她练习呼吸之法的原因,她惊愕的来到门边,“是谁在弹琴?” “哪里有人弹琴?姑娘听岔了吧?”倚翠不知是真的没有听到,还是搪塞。 “今晚宴席,是哪位琴师弹琴?”秦良玉语气略有些焦急。她不会听错,这是爹爹的琴音!她认得爹爹的琴声。 爹爹又在方郡守府做了琴师吗? “我可没听见,姑娘必是太想去宴席上,所以幻听了吧?”倚翠在门外嘲笑道,“我劝姑娘还是别想那么多,免得自己伤心。不是自己的东西,还是别奢求了吧!” 秦良玉抿了抿唇,不再多问,她又盘腿坐下。心中却不能平静,爹爹当年被抓入牢狱,就发誓说。再也不做琴师了。更不愿为方家人抚琴,她当年不懂,且至今也不知道爹爹获罪的原因。 这琴声必是爹爹没错,当年的事,爹爹已经释怀了?还是说,他是被逼去抚琴的? 琴音落。 跳舞的小姑娘脸庞微红,更显俏丽,她眸中生光。 李大人注视的眼神她早就发现了,这不由叫她心下得意。 “不错,当真不错,或可入宫为圣上跳舞了。”李大人抚掌说道。 方郡守猛地抬头,还未来得及谦虚两句,李大人又说,“待会儿宴席结束。叫她去我房里,我再看看。” “不,不好吧?”方郡守脸上一红,他早已认出跳舞的女子是谁,这会儿却不能拆穿。 “怎么?方大人觉得我在圣上面前效力多年,没这眼光为圣上挑选舞姬吗?”李大人笑道。 方郡守连连拱手,“不敢,不敢。” 他心中暗自庆幸,幸而她是戴了面纱出来的,若实在推脱不过,找个身量相似的会跳舞的小姑娘顶替一下,或可躲过。 没曾想,他刚要硬着头皮答应,场中的小姑娘却是抬手摘下了面纱。盈盈福身,“多谢大人谬赞,小女还需多多学习呢。” 李大人看着她年轻稚嫩的面庞,脸上笑意更浓,“跳舞本官也会呀,且鹿邑多得是顶级的舞者。小姑娘可愿随我去鹿邑学习?” 站在场中的方维仪闻言惊喜。 方郡守脸面大惊,连连冲她摇头。如今她已露出脸来,断然不能答应李大人!当面推脱了最多不过是惹得李大人不高兴,也比事后再反悔的强。 方维仪却对爹爹的暗示,视而不见,心头发热微微一笑应承下来,“多谢大人。” 李大人哈哈大笑。 方维仪又看了世子一眼,世子虽好,可却被那秦玉儿迷得神魂颠倒。这位李大人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又有如此容貌,且看她的眼神含着热切。 她若是跟了李大人,岂不一样是前程似锦? “启禀大人,这女子并非是一般舞姬!”方郡守咬牙切齿,他就这么一个嫡女,还指望着她能嫁一门不错的姻亲,为他带来好处,如何能毁在李大人手上! “哦?那是?”李静忠挑了挑眉,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 “这女孩子,是下官唯一嫡出的女儿,是以不能随李大人前往鹿邑。她母亲已经为她定下了人家,明年及笄就要出嫁。”方郡守拱手说道。 李大人呵呵笑了笑,一双桃花明眸看着方维仪。 这样漂亮的眼睛。这样含情脉脉的眼神,方维仪早已经意乱情迷,她暗暗恼怒爹爹不疼她,拦她锦绣前程,“母亲何时为我定了人家,我怎不知道?再者说,为圣上跳舞,博圣上开心,难道不比嫁人生子更重要吗?” “听听,连一个小小女孩子,都比方大人有见地!方大人莫不是年纪大了,糊涂了?”李静忠笑的愈发欢畅。 方郡守的脸都气得变了颜色。 “小女子愿受大人指点。”方维仪盈盈福身,娇柔的退出厅堂。 方郡守脸上,姹紫嫣红的好不精彩。 “还请方郡守待会儿将令嫒送到我院中来,”李静忠笑眯眯说道,“对了,早先有位太医辞官回乡,我打听到他的老家就在济阳郡,方郡守可认得?” “不曾听说济阳郡有御医呀?” “他姓夏,命鹤松,医术了得,只是为人耿直,得罪了显贵。”李静忠摸着光洁的下巴说道。 方郡守皱起眉头,“济阳郡却有姓夏的大夫,家里却并没有人名鹤松的,不知是不是李大人说的这位?明日我为大人传唤来……” “不必,”李静忠摇了摇头,“我亲自去拜会。” 方郡守吓了一跳,亲自拜会?这般郑重其事,那夏家当真不简单吗? 志得意满的方维仪穿着舞衣,专程绕至关着秦良玉的屋子外。 “倚翠,开门。” 秦良玉抬起头来,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外衣着明丽的方维仪下巴抬的高高的,一脸嘲弄的看着她。 秦良玉坐在席垫上没动,她身上淡然安静的气质,倒把方维仪的傲气给压了下去。 “今夜你没能去宴席上,可知自己错过了什么?乃是去当今圣上面前跳舞的机会!”方维仪笑着迈步进屋,“若是想哭,就别绷着了。” 方维仪话音未落,却是看清楚了秦良玉身上的衣着,她的脸色立时就变了,连嗓音都变的尖利,“你穿的是谁的衣服?!” 秦良玉低头看了看自己,“是方夫人送来的。” “这……这是我的衣服!我定做有半年之久!我生生等了半年!它、它怎么穿在你的身上!你mdash;mdash;给我脱下来!”方维仪叫着扑上来,要撕扯秦良玉。 秦良玉见她动手,蹭的从地上一跃而起,闪身躲开。 她动作之迅速,让方维仪吓了一跳。但见她身上那漂亮精美的衣裙,方维仪的眼睛都嫉妒的发红,“贱人,你给我脱下来!我就是绞烂了它,也不许你穿!” 秦良玉再次躲开她的手。 方维仪大喊,“倚翠、偎红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剥下这贱人身上的衣服!” 两个丫鬟立时冲上前来。 对方人多,秦良玉虽动作迅速,反应灵敏。却还是落了下乘。 她一面躲着三个人的手,一面想突围出去。 可方维仪却在两个丫鬟的帮助下,一把攥住她的衣裙,抬手一耳光,向她脸上狠狠掴来。 秦良玉感觉到她的掌风,见躲闪不开,狠了狠心,她反手打过去。 “啪mdash;mdash;”一耳光,方维仪惊的手都惊得停在了半空。 秦良玉掌心发麻,她没想到自己竟有如此大的力气。 “贱人,贱人!你敢打我?我要你的命!”方维仪猛地从头上拔出簪子,不顾一切的戳向秦良玉。 “当mdash;mdash;” 一声脆响,方维仪手中的簪子被什么东西击中,偏向了一旁。 秦良玉趁机摆脱两个丫鬟的钳制。推开了方维仪。 方维仪恼怒回头,“谁这么大胆子,敢拦我的事?!” 门口站着一位身着官服,长发束在头顶的女子。 “我乃皇城司提点默楠,随李大人南下,听闻此处有人争执,特来看看。”女官面无表情的说道。 见是鹿邑来的女官,方维仪立即收敛起脸上的狠厉,扔下手中尖利的簪子,捂着自己被打的脸,嘤嘤的哭起来,“女官明鉴,这女子目无尊卑,竟敢出手打小女……小女不过是见她夺了小女的衣物。与她理论罢了……” 方维仪捂着微肿的脸颊,哭泣的样子还真是楚楚可怜,让人不由心生怜悯。 女官斜了斜眼,瞥着秦良玉身上衣物,“确实华美。” “那是小女等了半年,预备及笄时穿的衣物,可她……她仗着有世子爷撑腰,便在方家横行霸道……”方维仪越哭越伤心,好似秦良玉的恶行实在罄竹难书。 方维仪听说过,这鹿邑来的李大人与世子爷不投气,来了两天,都没去见世子爷。那随李大人来的这女官,定然也不会去巴结世子爷! 果然见女官大人看向秦良玉的眼眸里含了厌恶。 “回禀女官,小女并不知晓这是方小姐……” “一句不知晓就可以推脱责任了么?及笄可是女子一生中的大事!谁不想在那天明艳动人?谁不想在那一天备受瞩目。给所有的宾客留下美好的印象?可是我及笄那日才穿的衣裙却被你夺去了……”方维仪哭得软倒在丫鬟的怀里,楚楚可怜。 女官看着秦良玉冷哼一声,“世子乃是英王之子,有圣上恩宠,你有什么功劳,也敢仗世子之名在这里欺人?” 方维仪露出脸上的巴掌印子,那女官对秦良玉的厌恶更甚。 秦良玉叹了口气,并未辩驳,微微福了福身,“方小姐若是无事,小女就回去了。至于这衣服,小女回去后,就归还到方夫人那里。” “站住!”默楠忽而唤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方维仪心头一紧。 秦良玉已经开口。“郡守大人命小女在宴席之上献舞,不料小女走迷了路,耽搁在此。” 方维仪听她解释,不由一愣。 “哦?迷路?方家连个引路的丫鬟都没有么?”默楠狐疑看向方维仪。 “引路的丫鬟走的快,我穿着舞鞋,跟丢了。”秦良玉颔首说道。 默楠哦了一声,轻轻勾起嘴角,细盯着她娇美无暇的脸庞。方维仪确实漂亮,五官精致,身量窈窕柔美。可是和这女子站在一处,在她皎白如雪细滑如脂的映衬下,就显得逊色了。 “既如此,我可以再把你引荐给李大人,你随我来吧。” 方维仪眉头皱起。“不……她,她是世子爷的心头好呢!” 默楠回头,眼眸深深的看着方维仪,又看向秦良玉。 “多谢大人,不过不必了,既已错过就是小女没有福分献舞。小女告退,望大人恩准。”秦良玉不卑不亢的说道。 “你就不想博宠?要知道,世子虽然尊贵,可他毕竟见圣上的机会少。李大人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日日都能见得天颜。李大人更是深谙圣上喜好,姑娘若是能叫李大人满意,自然更容易讨了龙心大悦。那可就是人上人的荣宠了!”默楠缓缓说道。 秦良玉脸上不见波澜。 方维仪倒是更显的热切,又生怕这机会被女官推给了秦良玉,她急的死死抠住丫鬟的手。 丫鬟疼的都快哭了。死命的咬着下唇,生生忍住。 “荣华富贵谁都想要,可是也不能强求不是?是我的,终归是我的,不是我的,便是绞尽了心思,谋算得来,也断不能长久。多谢女官大人好意了!”秦良玉福身拜退,出了门便快步离去,一点儿也不纠结犹豫。 默楠追随在她身后的目光,倒是变得复杂起来。 “多谢女官大人。”方维仪盈盈下拜。 灯烛之下,方维仪脸上的指头印子红的骇人。 “你谢我?”默楠笑了笑,“不必了,是你自己得来的。” 默楠提步出门。跨过门槛又忽而回过头来。 “把你脸上的伤遮掩好了,李大人不喜欢有瑕疵残缺的东西。”说完,她笑着离开。 方维仪觉得女官临走前说的那句话,似乎别有深意,她歪头想了想,却是没想明白。她回到闺阁准备拿冰敷脸上的巴掌印时,却见父亲母亲都在自己闺阁之中。 父亲一脸凝重恼怒的样子,让她心中有些不忿。 “我极力表现,为讨得那位大人的欢心那般努力,爹爹为何一再拦阻?难道我荣耀高升了,不为咱们家好吗?爹爹阿娘如今都去疼那秦玉儿!莫非将她当做亲女儿?”方维仪攥紧了拳头。 苏氏急的跺脚,眼中含了泪光,“你可知道……可知道那李大人是……是个阉人啊!” “住口!现在说这话,不怕被他听见吗?!你是想全家一起死吗?”方郡守把满腔的怒火都撒到苏氏的头上。 方维仪一下子愣住,“阉、阉人……那是……” 方郡守冷笑一声,恶狠狠看她,“我挡你的荣华富贵路?我不是为你好?呵呵,你去吧!去他房里吧!看看他会有什么手段对你!” “他说了要把我举荐到圣上面前跳舞的!我乃是要为圣上跳舞的!”方维仪的脸色煞白一片。 方维仪虽然年纪小,却也听说过,宫里的阉人因为身体不全,不男不女,所以大多心里变态,折磨人的手段五花八门。他们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好折磨宫女,以此取乐…… 方维仪禁不住瑟瑟发抖,“爹爹救我,我不知道啊……他是官身,我怎知道他是阉党……爹爹救我!” 方郡守目光冰冷的看着女儿,“你若未摘掉面纱,我还能叫旁人顶替你。如今他已看到你的脸……” 方郡守摇了摇头。 方维仪扑进苏氏的怀里大哭起来。 “老爷,仪儿是你嫡出的女儿呀……” “我不知道她是我嫡出的女儿吗?我百般阻拦,不停的向她摇头,她可曾听我的了?自作主张,怪得了谁?李静忠连世子爷都不怕,我能有什么办法?”方郡守额上青筋崩起,“都是你,是你将她惯的不知轻重!自己惹下的烂摊子,我没办法!” 方维仪哭着跪在方郡守脚下,“爹爹,您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被一个阉人给磋磨死啊!” 她哭得可怜巴巴,看着女儿娇俏的脸,方郡守咬牙切齿却也忍不住心软。 他蹲下身来,怜爱的摸了摸女儿的脸颊,“你也不用怕,他约莫是真想把你举荐给圣上的,虽会对你动手动脚,终归不会太过分!” 方维仪目瞪口呆的看着父亲。 “我去库房,给他挑些贵重的礼物送去,他必会留几分情面的。你若机灵乖巧,让他对你放了心,日后你在圣上面前讨得龙心喜悦,那就真是一步登天了!”方郡守低声说道。 方维仪木木呆呆的被他扶了起来。 苏氏在一旁拿着帕子低声抽泣。 “哭什么哭!”方郡守呵斥一声,“仪儿,你要记得,不要提阉人,在他面前。要表现的欢喜。” 方维仪觉得自己脑中空白,只余下一句话,“李大人不喜欢有瑕疵残缺的东西……” 那女官临走说的那话,果然是饶有深意啊!方维仪后悔莫及,她为什么要替秦玉儿去跳舞?她为什么要拦着女官引荐秦玉儿?该被阉人折磨的是秦玉儿才对…… 方维仪木头人一般,被人拖着梳妆打扮,脸上的巴掌印子也被遮掩起来。 她来到李大人的房间里。 李大人在后头的小室里沐浴,卧房的桌案上,却摆着烛台,绳子,小皮鞭…… 方维仪忍不住瑟瑟发抖,浑身发冷。 忽而身后有阴测测的声音冷笑问道,“怎么,方大小姐害怕我?” “不……不敢……”方维仪的声音都在颤。 难怪。难怪她觉得李大人美的妖冶,鼻下无须,皮肤白嫩如女子……他本来就是半男不女啊…… 李静忠呵呵的笑,“良宵苦短,方大小姐就别扭捏了。” 一只大手,捏住了方维仪柔软的小手…… 灯烛轻晃。 “方维仪去了李大人的房里?”秦夫人抬头看着秦良玉。 “下人是这么说的。她替我跳舞,被李大人相中。”秦良玉点了点头,捏了颗葡萄放进口中。 秦夫人勾了勾嘴角,“越是不能行人事,他们越是在此事上执着。” “什么?”秦良玉没听懂,见阿娘无意解释,她立即说道,“我要告诉阿娘的不是这件事,我今晚听到爹爹抚琴了!在宴席上抚琴!” 秦夫人抬头看她。“不会的,他说过当年入狱乃是被陷害,他再也不会为方家人抚琴了。” “是真的!”秦良玉瞪大了眼睛,“爹爹当年入狱,究竟是为什么?” 秦夫人张了张嘴,还没解释,便听到秦钟磬在外敲门,“明珠,玉儿,可睡了?” 屋里点着灯,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秦良玉嘻嘻一笑,“阿娘,别再和爹爹生气了!他若诚心求您原谅,您就再给他个机会吧?” 秦夫人垂眸没说话。秦良玉起身去开门。待她请了爹爹进门,却发现母亲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躲在屏风后头的里间去了。 秦良玉无奈的看了爹爹一眼,看来他要求得阿娘的原谅,还需多多努力才行啊! “玉儿,明珠,”秦钟磬在席垫上跪坐下来,往屏风上看了一眼,“我听闻人说,你们要随世子和李大人前往鹿邑?” 秦夫人轻咳了一声。 秦良玉却爽快承认了,“是啊爹爹,因为阿娘在鹿邑有未了的心愿。而且去了鹿邑,就能彻底的医治好阿娘的脸和身上的病!” 秦钟磬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爹爹一定会和我们一起去鹿邑的吧?”秦良玉笑着问道。 秦钟磬却看着屏风,“明珠。你还是放不下鹿邑吗?放不下过去种种?” 秦夫人没有回答,屋里静默无声。 “爹爹不想去鹿邑?”秦良玉小声问道,“就算是为了阿娘的脸和病,我们也要去一趟的呀?爹爹不希望阿娘能好么?” 秦钟磬促进了眉头,“玉儿,夏家的医术十分了得,若是夏家治不了,鹿邑也无人能医治!没有必要去鹿邑!” 秦良玉愕然看着爹爹,“爹爹不想去鹿邑,也不想叫我和阿娘去?” “是。”秦钟磬点头承认。 屏风里传出一声冷笑。 “这是为何?”秦良玉挑眉问道。 “明珠,玉儿不知,你我却是清楚!你的脸是怎样,我根本不介意!便是一辈子好不了,我也一样真心对你!何须纠结与脸面?” “那阿娘的病呢?”秦良玉插话道。 “我适才已经说了,夏大夫若不能医治,鹿邑就没人能治!”秦钟磬攥紧了拳头,脸面绷的紧紧的。 “即便是有一丝一毫的机会,爹爹也不应该放弃啊!爹爹不是阿娘,怎知道阿娘身上的痛楚?爹爹不在的时候,阿娘成夜成夜的辗转难眠,听着阿娘隐忍的呻吟声,我恨不得替阿娘疼……爹爹为何要阻拦阿娘?”秦良玉不能理解,她有些失望的看着秦钟磬。 秦钟磬在女儿灼热的目光之下,越发沉了脸,“你娘没有告诉过你,她在鹿邑……” “钟磬!”秦夫人低呵一声。 秦钟磬抬眼看着屏风,“明珠,你去鹿邑当真是为了治病么?难道不是贪恋曾经的荣华富贵?难道不是贪恋以往的奢靡生活?”! 第65章 逼迫 “哈哈……”屏风里头传出凄凉的笑声,“原来你就是这样看我的,我当你是我的良人,是我知己。没想到我在你心中却是这般的不堪。你背叛我在先,误会我在后,既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钟磬,我们和离吧。” 秦夫人的声音听来凄凉可悲。 秦钟磬闻言,当着女儿的面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秦良玉惊得从地上蹦了起来,她绕过屏风,却瞧见母亲坐在床边,泪流满面。 她以为阿娘心狠,看到阿娘的泪她才明白,阿娘是对她自己心狠。她不想叫爹爹为难,宁可自己斩断这一切。 秦夫人冲她摆摆手,“送你爹回去吧。” “明珠,你不去鹿邑,我们就平平淡淡的生活在济阳郡,不好么?有儿有女,不好吗?”秦钟磬哑着嗓子说道。 秦夫人冷笑一声,“我只有女儿,没有儿子。你和罗氏去过吧,我看她是不甘做个妾的,我们和离了,你也好扶正她,给她想要的名分。” 秦钟磬浑身颤抖,“明珠,我这辈子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你怎说出这样的话?” “玉儿,送客!”秦夫人冷冷说道。 秦良玉见母亲把白纱扔在床上。整个人都伏到在床上哭泣,只好来到外间,“爹爹请回吧!改日再说此事!” 秦钟磬不愿离开,秦良玉对他比划他也不看。 秦良玉只好上前,硬拉着爹爹离开。 秦钟磬不防备她一个纤瘦的女孩子,竟有那么大的力气,险些被她拉的摔倒在地。 秦良玉自己也有些惊讶,不过如今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她硬拉了爹爹出门。 父女走出不远,天上竟飘起雨来,且还有越下越大之势。 “爹爹稍后,我去拿伞!”秦良玉急急回头,却只拿了一把伞来。 秦钟磬看着她,“你……你回去吧,我认得路。” 秦良玉微微一笑,为他撑起伞,“只有一把伞,我送爹爹回去,也好再打了伞回来。” 这岂是一把伞的问题,她分明是故意。 秦钟磬脸面不由柔和了许多,“也好,我们父女好久没有这样相处过了。” 他接过伞,将一大半都撑在了秦良玉的头上。 “连老天也在为我哭泣呀……”他轻叹了一声。 秦良玉笑了笑,“老天是在哭爹爹糊涂!” 秦钟磬轻哼了一声,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怒意,“你这丫头,怎的说爹爹呢?” “爹爹若是真为阿娘好,就该陪着阿娘去鹿邑。不管阿娘是为了治病也好,为了未了结的心愿也好,有爹爹一直在她身边,没有理由没有条件的默默支持,阿娘岂会不感动?”秦良玉冲他挤了挤眼睛,“到时候,莫说原谅爹爹和罗氏的事儿,只怕还会主动将坤儿记在她的名下,视如己出的抚养。” 秦钟磬怔了片刻。 “至于爹爹担心的阿娘会贪恋荣华富贵……只要爹爹守在阿娘的身边,她感动还来不及,又如何会变心呢?”秦良玉往爹爹住的小院儿看了一眼,“爹爹若是担心坤儿,不若把坤儿也带在身边。” 秦良玉没说罗氏,她对那个女人实在喜欢不起来,爹爹能丢下她才更好呢! 秦钟磬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玉儿说的也是个办法,只是……” 父女两人踏步进院儿,秦钟磬的话音堵在了嗓子眼儿。 大雨瓢泼而下,却有个女人跪在廊外的青石地上。 她浑身都湿透了,头发贴在脸上,衣服贴在身上,看着可怜又可怕。 秦钟磬握着伞,大步上前,把伞撑在她头上。 秦良玉只好快步冲到门廊下头,可她还是淋湿了一些,这深秋的天,衣服被雨打湿,还真冷。 她抱着肩,瑟缩了一下,却听爹爹爆喝一声,“罗氏,你是疯了吗?你抱着坤儿淋雨,他受得了吗?” 秦良玉惊讶的抬眼看去,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动,明明灭灭。 罗氏怀中,竟真抱着个孩子。不过孩子被她护在怀里,淋湿的不如她厉害。 “爹爹……阿娘说,爹爹要走,不要坤儿和阿娘了……要扔下坤儿……坤儿害怕,不要爹爹走!”那小孩子哇的大哭起来,抱紧了罗氏的脖子。 秦钟磬一手举着伞,一手抱住那孩子,“坤儿不怕,爹爹不会扔下坤儿不管的!” “爹爹也不要扔下阿娘……”坤儿哭道。 秦钟磬看了罗氏一眼,“不会的。” 坤儿的小脑袋枕在罗氏的肩膀上,“坤儿不要分开,和爹爹和阿娘,都不分开!我们是一家人!” 秦良玉眼神暗了暗。 罗氏真是好手段。她刚刚和爹爹说了那么多的话,只怕也是白说了吧? 爹爹心疼坤儿,如何忍心他离了他生母?秦良玉暗自叹了口气,“爹爹到家了,把伞给我吧。” “玉儿……我送你……” “我送您,您送我……来来往往的,何时是个头儿呢?既是要分别,送来送去,终归还是要分开的!”秦良玉一语双关,深深的看了秦钟磬一眼,“小孩子受不得凉,特别是这秋雨,寒气重,爹爹还是快给坤儿换个干净衣服吧。” 说完,秦良玉拿过秦钟磬手中的油纸大伞,阔步离开了小院儿。 罗氏将自己湿漉漉的头靠在秦钟磬怀里,“夫君,妾离不开你,你若真走了,妾也不活了。” “哇……”坤儿大哭起来。 秦钟磬既生气又心疼,“说的哪里话?我岂能……岂能丢下你娘俩?” “我不会跳舞,也不会唱歌,诗词琴棋更是不通,夫君若是去鹿邑,我与坤儿断是不去的……我的家,我的家人都在这里。”罗氏在他怀中嘤嘤的哭。 秦钟磬的眉头深深的皱在一起,眼目纠结。 “夫君,妾离不开你啊……” “好,不去……”秦钟磬声音低沉,不复往日如钟如磬那般悦耳。 罗氏惊喜,“当真?” 坤儿咳咳的猛烈咳嗽起来。 秦钟磬忙抱着坤儿进屋换衣服。 罗氏嘴角露出笑来。 次日一早,秦良玉醒的时候,外头的雨已经停了。 空气里都是深秋冷凉的味道,地上铺了一层被雨水打落的黄叶,秋意甚浓。 她不由又加了一层衣裳,这才开门出来。 一抬头,秦良玉就愣了,“爹爹,你几时站在这里的?天还这么早!” 秦良玉上前,要扶秦钟磬,一挨他,发觉他浑身都是冷的,连那一双冬日里总是能够温暖她的大手,也一片冰凉。 “爹爹站了多久了?快进屋喝口热茶吧?”秦良玉急道。 秦钟磬却抬眼看着秦夫人的房门。 “阿娘估计还没起来呢,爹爹先进来喝口热茶,有什么话,等暖和了再与阿娘说。”秦良玉眉目焦急,真怕爹爹在这冷风里冻坏了。 “不了,我不冷。”秦钟磬哑着嗓子说道。 秦良玉跺了跺脚,只好上前去拍母亲的门,“阿娘,醒醒,爹爹来了!” 秦夫人应了一声,过了片刻才打开门。她脸色不好,不知是昨夜里没睡好,还是天气转冷,她的身体受不了。 “这么一大早,你有什么事?”秦夫人扶着门框,语气有几分虚弱的问道。 秦钟磬歉疚的看了她一眼,蹙眉咬牙。“你身体不好,我改日再来!” 说着他转身就走。 “爹爹先坐屋暖暖……” “你若是说和离的事儿,那便不用拖了,早说早了。”秦夫人面色清淡,唯有扶着她手站着的秦良玉看到了她蓄在眼里的泪,和她眼眸深处的脆弱。 秦钟磬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眼睛微红,“明珠,你我夫妻多年,你竟情冷至此吗?” 秦夫人抓紧了门框,勾着嘴角笑了笑,“不然怎样?你已另娶,我还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求你回头吗?” “秦夫人,早饭来了。”丫鬟提着食盒,莫名的打量着院里的情形。 秦夫人看了她一眼。“日后莫要称呼我秦夫人了,我以前的夫家姓秦,我却是姓梅的!唤我梅娘便可。” 丫鬟福了福身,将饭菜送进屋子。 秦钟磬定定看着梅娘,“明珠,你当真要如此恩断义绝吗?” 梅娘忍住眼里的泪,“我梅家的女儿个个要强,不会做那厚脸没皮舔着脸求人的事儿。你来不是与我断恩,难道是来问早安的?” 秦钟磬咬牙切齿的说,“我是来告诉你,我不能同你去鹿邑,但……我会在这里等着你回来,你一月回来,我便等一月,你一年回来。我便等一年,你若十年……” “哈,”梅娘笑了一声,“我若十年回来,你跟罗氏的孩子也生了一大堆了,估摸着这见面礼我得备上好多份儿呢。” 梅娘这话一说,秦钟磬所谓的等,听来就十分可笑,又满满都是讽刺了。 他被堵得站在院中一句话也说不出。 梅氏握住秦良玉的手,“瞧见了没有,男人的话,听听也就罢了,当不得真的。女人当自己爱惜自己,别轻贱了自己,将脸面送给男人践踏。” 这话说的刻薄。秦钟磬脸色难看至极。 秦良玉心里也不好受,一个是她爹爹,一个是她的娘。 “阿娘……” “相公……不好了!”罗氏忽而惊叫着跑进院子。 秦良玉一见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还未呵斥,便见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正是那个会软软甜甜叫她仙女姐姐的坤儿。 “坤儿发热了,方家不给请大夫,相公,你救救坤儿!”罗氏哭道。 梅娘冷哼一声,再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进了屋子。 丫鬟已经将饭摆好,她端正坐下,拿着筷子吃起饭来。 罗氏为何把孩子抱到这儿了,秦良玉很明白。方家人不给她请大夫。她想让自己为她请大夫。 可昨晚以及现在的事儿,罗氏知道秦钟磬已经和她们闹翻了。她抱着坤儿来,不过就是想利用人的那点儿同情心,看着可怜巴巴高热的脸面发红的坤儿,不忍心拒绝她的请求。 秦钟磬一脸的为难,他尴尬的看了一眼秦良玉。 “玉儿,进来!”梅娘在屋里喊她。 秦良玉站在门口没动,冷冷看着罗氏。 “我去求方郡守!”秦钟磬咬牙寒着脸说道。 “方郡守陪着鹿邑来的大人去衙门了,不在府上……夫人托病,不肯见我,旁人也不给请大夫,因有贵人在府上,府上各处都戒严了,没有对牌,不能出入。”罗氏大哭,哭声凄婉。 秦钟磬握紧了拳头,默默无声的看了秦良玉一眼。 他似乎希望秦良玉主动开口,免得他这个做父亲的为难。 可秦良玉想看看他为了这个罗氏,为了他和罗氏的儿子,他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父女两人,不由微微僵持。 “玉儿,我给你跪下了!求你……”罗氏抱着坤儿,噗通,朝秦良玉跪了下来。 梅娘似乎早料到会是这么个局面,“玉儿,还不进来!”她声音夹了几分严厉和责备。 可梅娘身子太弱,这么一呵斥,加上心中本就不畅,她连连咳嗽起来。 秦良玉转身就要进门。 “你难道要父亲也给你跪下吗?坤儿不是把你当他的亲姐姐一般敬重亲昵?你于心何忍看着这么一个小小的孩子受这样的罪?”秦钟磬哑着声音说道。 秦良玉眯了眯眼,“爹爹这话说错了,不是我大半夜的抱着坤儿淋了雨,不是我为了要挟爹爹,不惜拿一个孩子的健康冒险!怎么能问我于心何忍呢?” 秦钟磬恨恨的看了罗氏一眼。 罗氏惯会装乖,当即把坤儿发着热的软软小身体塞到秦钟磬的怀里,她砰砰的朝秦良玉磕头,两三下,她的额上就微微渗血,看着委实可怜,“是我错了,我糊涂,我疯了……若不是太在乎秦郎,若不是我一颗心里只有秦郎,若不是害怕失去秦郎……我何至于如此……” 秦良玉目瞪口呆的看着罗氏,她真是能屈能伸啊,卑躬屈膝的认错毫不犹豫,认错的同时还不忘表白自己的爱慕之情。 秦良玉往门内看了一眼,这些,她娘是绝对做不到的!也难怪爹爹立场不坚定,那么容易就被罗氏拿下了! “罗氏有错,现在却不是争论对错的时候,你若不能原谅……爹爹这就给你跪下……”秦钟磬的话让秦良玉心头一震。 她低估了罗氏了! 她的爹爹,为了罗氏和罗氏的孩子,竟愿意对她跪下?!这不是拿刀子戳她的心吗? “爹爹别折辱我了!”秦良玉扶额想哭,心头的酸楚到了嘴角却变成了苦涩的笑,“小葵姐姐,麻烦你为我求世子通融,请一位大夫来。” 她摸出怀里的荷包塞给小葵,那荷包里装的是几十枚铜板,是她准备好为了自己和阿娘上下打点的。 现在却为了夺走她父亲的罗氏打点了出去。 “爹爹回去等着吧……” “不,我们就在这儿等。”罗氏小声说。 秦良玉冷笑一声。“怕我不尽心请医吗?随你,想在哪儿等就在哪儿。” “一大清早的,玉儿院子里好热闹。”一声清越的嗓音,一袭白衣长身玉立的江简来踱步进院。 秦良玉猛地瞧见他,而且是这么正大光明,大摇大摆的走门就进来了,她当即惊了惊。 见江简来身边还跟着方家的家仆,秦良玉才想起来,他是被方郡守当贵客给请到府上来了!为此,她还赚了一千贯呢! 想到一千贯,刚刚给出去的那几十个铜板似乎也不那么肉疼了。 “对了,庄主你不是会医术吗?我弟弟……呃,这孩子,他淋了雨发了高热,你快给他瞧瞧。”秦良玉忙向前迎了几步。指着秦钟磬怀里的孩子。 江简来斜睨了罗氏和秦钟磬一眼,又目光淡淡的看向秦良玉,“这孩子是你什么人?你希望我救治他?” 秦良玉张了张嘴,弟弟一词就含在口中,可看着罗氏的眉眼,她又不想说。 “当真要我救他?”江简来轻笑,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瞧见那孩子,眼里并没有什么温情,只有淡漠凉薄。 “是我爹的儿子。”秦良玉别别扭扭的说道,“还望庄主施以援手。” 江简来勾着嘴角,似笑非笑,“你爹爹的儿子,这话有意思。这么小的孩子,当时刻有人看顾才是。怎么会让他淋了雨呢?能发这样的高热,淋雨的时间不短吧?” 江简来微微弯身,眯眼看着秦钟磬怀里的孩子,他目光锐利,不消问什么,似乎就已经看出了许多。 没人能回答他的话,秦良玉是不想说。秦钟磬是没法儿说,而罗氏此时被江简来极其英俊的容貌,和他如寒潭一般冷凉的目光惊呆了。 江简来伸手去摸那孩子的时候,罗氏却忽然伸手,猛的拍向江简来的手背。 江简来抬手躲开,脸色却霎时间更冷了几分。 “你是什么人?当真是大夫吗?玉儿姑娘,坤儿活生生一条命啊,你可不能随便找个不是大夫的人,来搪塞我们……”罗氏在秦钟磬身边说道。 秦钟磬本没有多想。罗氏这么一说,他也怀疑起来。这边刚请了大夫,立即就有现成的大夫上门?这么巧吗?而且女儿对他的称呼是“庄主”,并不是“大夫”呀? “庄主的医术……”秦良玉话未说完,被江简来抬手打断。 他眼眸如落满的阳光,明亮刺目,更刺目的是他脸上凉薄的笑容,“说的不错,我不是大夫。但你这小儿的病,除我之外,无人能救。” 罗氏吓了一跳,“请……请夏大夫!夏大夫医术高明,他,他能治的!” 去请世子爷的小葵从院子外头探头进来,“秦姑娘。世子爷亲自来了!” 英王世子阔步进院,看到立在院中的江简来,他立时浑身紧绷,好似在自己的地盘上看到另一头雄狮的公狮子,就差龇牙咆哮示威了。 江简来仍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连看都没看英王世子。 “玉儿要请大夫啊?”世子问道。 “请谁都没用。”江简来淡漠开口。 世子瞥了他一眼,甚是不服,“去,请夏家的大夫来!不,把济阳郡叫得上名号的大夫都请来!这里有人狂妄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呢!” 罗氏和秦钟磬对视一眼,她心中暗喜。 江简来笑容耀眼,“这话不错。” 他斜睨英王世子,英王世子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就有些慌神。 江简来收回目光,提步走向秦良玉。 英王世子觉得莫名。不就是个山贼么?自己堂堂世子爷,有什么好慌的? “这是新调好的药膏,一日三次,净面之后均匀涂抹。”江简来拉过秦良玉的手,将一只绯色玉瓶放在她手上。 “原来庄主是专程来送药的!”秦良玉惊喜的接过玉瓶,欣喜道,“我阿娘的脸好了许多呢!” 秦钟磬闻言一愣,举目看着那俊朗的后生,他当真是神医吗?连明珠的脸都能治?旁人不知明珠的脸伤成什么模样,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为此当年明珠不知多少次轻生…… 江简来微笑捏了捏她的手。 众目睽睽,他竟一点都不知道避嫌。 秦良玉的脸腾的就红了。 英王世子哪里能忍,“放手!”他一面呵斥,一面提步就上,抬掌击向江简来面门。 江简来目光略冷,并未出手。 一道影子从房檐上一闪而下。砰的接住世子爷一掌,并借力打力,将世子爷给推了出去。 世子爷倒退数步,堪堪站稳。 竹青微微一笑,“世子爷可别逼我家庄主出手,我家庄主轻易不动手,动手必要人命!” “听听,这是大夫么?分明是冷血无情的刽子手!”罗氏小声在秦钟磬耳边说道。 可这院子里的尽都是耳聪目明之人,罗氏自以为说的很小声,却躲不过这些人的耳朵。 江简来微笑,“刽子手?唔,倒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 罗氏被他目光一扫,立时浑身发冷,畏惧的直往秦钟磬身后躲。 “你既这么说了,也不好叫你失望。你这儿子,他必死无疑。”江简来薄唇轻启,恬淡怡人的松木香气里,他的话音比秋霜还冷。 罗氏在秦钟磬背后呜呜的哭起来,“我儿,我可怜的儿,他才四岁啊!他得罪了谁?” 秦钟磬看出江简来不好惹,他连英王世子都不放在眼里,又岂会在意他们这些小人物? 他心中惶惶,安慰罗氏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只好任由罗氏在他身边哭。 所幸世子爷派出去的人办事效率极高,不多时便有好些大夫被请来。 只是这些大夫看过了秦坤的病后,都摇头说不能治。 “你们是庸医吗?他只是淋雨发热而已!”罗氏崩溃大哭。 大夫最恨被人骂庸医,比骂他祖宗都让他难堪。 许多大夫都朝世子拱了拱手,不发一语的离开。 倒是一位老大夫,眉须都花白了,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多说了两句,“小儿体弱,本是纯阳之体,夜里阴盛阳衰,本就容易邪气入侵。小儿受了惊吓,又染了寒邪,阳气不足,坏了根本了……” 罗氏听得呆呆愣愣。 秦坤这次是真的被吓病了,而吓唬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这亲生母亲。昨夜里秦坤战战兢兢的哭声犹在耳畔,“爹爹别丢下坤儿,别不要坤儿……” 一个四岁的孩子,被自己的母亲告知,亲爱的爹爹要弃他而去,该是多么的惶恐无助? 他的年龄心智如何能明白,那不过是母亲利用他的手段而已? 秦钟磬看向罗氏的目光夹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夏大夫呢?怎么不见夏大夫?”罗氏没见到夏满堂,恍如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世子看到江简来脸上淡漠的笑容,不由气恼,“夏大夫人呢?” “听说被方郡守请去了。”侍从说道。 “把他叫道这儿来!方郡守那里,就说爷的吩咐!让他放人!”世子冷喝。 世子爷发话,方郡守自然不敢耽搁。 不过来的不止夏满堂,方郡守和李静忠也跟着来了。 “夏大夫,求你,求你救救我儿!”罗氏一见他,便跪下朝他磕头。 夏满堂看了秦良玉一眼,秦良玉躲开了他的视线。 免得待会儿他说不能治的时候,罗氏再攀诬说,是她授意。 夏满堂不明所以,又见秦钟磬不住哀求,他上前检察秦钟磬怀里的孩子,罗氏定定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眼睛眨也不眨。 “这孩子……” 罗氏哇的就哭了。 秦钟磬目光凄凄的看着夏满堂。 夏满堂含在嘴里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了,他又看了秦良玉一眼。 江简来却是伸手把秦良玉拽在他背后,好似不许旁人多看一眼似得。 世子憋气,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我不敢保证什么,这孩子太年幼,我只能说……试试吧。”夏满堂见夫妻两人眼中燃起希望,他立即又补充道,“还是做好最坏的准备。” “你救不了那个孩子。”江简来面带笑意的说道,“明日黄昏,他必咽气。” 夏满堂脸色霎时一白,和他猜测的差不多,他估摸这孩子活不过明日。却不料他连黄昏时候都能说出来。 夏满堂并不甘心,因为这孩子是玉儿的弟弟,他也要试上一试,“我会竭尽全力!” “不过是砸了夏家的招牌。”江简来损人毫不嘴软。 罗氏哭的嘎的一声,仰面晕了过去。 夏满堂将她掐醒,“抱孩子回去吧,我去下药。” 夏满堂走过李静忠身边的时候,李静忠竟对他抱了抱拳,“告诉你爹,我明日登门拜会。” 夏满堂还礼应下。 李静忠抬眼看着江简来,目有打量。 江简来却跟本不看他,低头看着秦良玉的手,“手这么冷,未吃早饭?” 秦良玉脸面发烫,这么多人看着呢!她用力的想把自己的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不过是徒劳。 世子脸面恼怒,上前道,“欺负一个女孩子,算什么男人?放手!听见了没有?她是爷的女孩儿!” “哟,世子爷是想把这么娇滴滴貌美无双的良家小姑娘,纳为妾室啊?妾是个什么东西,不过玩物而已,辱没了这漂亮的小姑娘!”李静忠忽而上前插言,且他的话音竟是揶揄世子爷的。 世子爷脸色不好,“李大人怎知吾不是要娶她?” 李静忠呵呵笑了两声,“这话也只能骗骗无知小儿,谁不知道世子爷还未及弱冠之年,不能娶妻?更何况,弱冠之后,世子要继承英王爵位。要娶哪家姑娘,那是要等圣上赐婚的!” “你个阉党,还想插手吾的事吗?!”世子怒道。 一听“阉党”两字,李静忠脸上的笑意立即就没了,他冷飕飕的眼神,叫人觉得可怕。他那张妖冶的脸,也铺满寒霜,“世子爷尽管拭目以待好了。” 世子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静忠提步向江简来走来。 秦良玉不由有些惊惧,江简来却是握紧了她的手在手心里。他手心温热,没有长年习武磨出来的粗茧,却莫名的叫人觉的心安。 李静忠一步步走近,有一种威压从他身上释放出来。常伴君侧之人,便是个阉人,身上的气势。也不容小觑。 离得近的侍从,都被他威压所慑,身子微微发抖,额上冒着细汗。 江简来却恍如一无所觉,面色恬淡安然。 李静忠走近他只剩三五步距离之时,忽而面色一僵,捂住胸口闷哼一声。 江简来含笑看他,“我不喜欢被人试探,你可试出深浅了?” 李静忠闻言面色微变,他抬手抹了抹嘴角。 秦良玉在李大人手背上看到一抹暗红。她在江简来的有意保护之下,甚至没察觉发生了什么,江简来似乎什么都没做吧?李大人怎么就吐血了呢? “江庄主果然实力过人,是在下唐突了。”李静忠笑着拱了拱手,“昨夜宴席,江庄主未去。今日初次相见,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江简来没理他,捏着秦良玉的手,在手心里把玩。 秦良玉的脸早已经涨红到麻木了。 李静忠看了他们一眼,只当什么都没看见,“适才听江庄主的话音,庄主似乎懂医术?” “我不是大夫,”江简来说道,“不给人看病。” “宫里的宸妃娘娘身子欠安,圣上忧心不已,倘若江庄主能为宸妃娘娘医治,也是为当今圣上分忧了呀?”李静忠说道。 江简来轻蔑的哼了一声。 竹青立时上前,“我家庄主的话你听不懂吗?看病找大夫去!” 第66章 心凉 “你放手,我去把药给阿娘!”秦良玉趁着竹青说话的时候,猛拽被江简来攥住的手。%D7%cF%D3%c4%B8%F3 没想到江简来竟突然松了劲儿,她用力过猛,险些把自己甩了个踉跄。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竟勾着嘴角微笑起来。 那如朝华皎月般的容颜,立时璀璨生光,晃得人心神俱乱。 秦良玉心跳坠坠,慌忙进屋,反手关门。她刚才太慌张,连向李大人告退都给忘了……算了反正她和李大人本就不是一伙儿的! “脸怎么红了?”梅娘看着她问道。 秦良玉抬手抹脸,“外头冷,冻得了。” 梅娘当真伸手摸她的脸,“分明是烫的。” “阿娘!”秦良玉羞恼的跺了跺脚,“给,新的药膏!” 梅娘咳了几声,接过药膏,又打量她一眼,“你那位庄主给的?” “阿娘不是都听见了么?”秦良玉一回味,觉得怪怪的,“什么叫我那位庄主?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他不是求娶过你么?”梅娘淡淡看了秦良玉一眼,“你就没上心?” 秦良玉呼吸微乱,“那……那是他闹着玩儿的,岂能当真?” 梅娘突然端正了脸色。“便是他当真,你也不可当真。” 秦良玉微微一愣,“阿娘说……什么?” 梅娘端正了脸色,面上一丝笑意也无,“你知道来的这位李大人是什么人?” “听说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中书令还是什么?”秦良玉挠了挠头,她对官职不慎明白,济阳郡尚且知道有几个官,鹿邑的大官,她哪里听说过几个? “那你可知他因何而来?”梅娘又问。 秦良玉本想摇头,让阿娘知道什么,直接了当告诉她就是了,可忽然想到适才听到的,“也许是来请江庄主去鹿邑的?哦,他还说,宫里的宸妃娘娘病了,希望江庄主能去为圣上分忧呢。” 梅娘垂了垂眼睛,遮掩去眸中幽暗的神色,“江庄主和逍遥寨,一直都是活在传说里的。如今突然现世,李大人在来之前,未必知道江庄主会医术。” “是啊,他是看到刚刚罗氏的儿子……”秦良玉说了一半,看了看阿娘的神色,不再往下说了。 她自己尚且讨厌极了罗氏,更何况被夺了夫君的阿娘呢? 梅娘脸上却是淡淡的,或许是她惯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不想在女儿面前表露。 “突然知道,就立即为宸妃娘娘请医,或许是因为他要讨好宸妃娘娘,或许他本就是宸妃一党。”梅娘说道。 “啊?党?什么党?”秦良玉大而水灵的眼眸里尽是懵懂好奇。 “如今朝野,除却死的残的,已有多位皇子成年,便是未及弱冠的皇子,也已崭露头角。宸妃娘娘膝下的四皇子更是声望颇高。李大人与宸妃亲厚,自然是支持四皇子的。”梅娘缓缓说道。 “可皇后娘娘所出的嫡子乃是三皇子,虽说三皇子不成器,但皇后娘娘外戚势力雄厚。必是要争一争的。 更别说端妃,惠妃……哪个有儿子,有势力的不想搏一把?若是赢了,那赢的可是大陈的天下,无尽的荣华!” 秦良玉目瞪口呆的看着阿娘,什么宸妃、惠妃、端妃……什么争储?这乱七八糟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阿娘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这是她人生十几年里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阿娘讲的似乎比说书人讲的那些个故事还要复杂。 “阿娘,我……听不懂?”秦良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到。 梅娘摸了摸她的脑袋,“是我心急了,你哪里能明白这些。” “阿娘想交代我什么?”秦良玉挠了挠头。 梅娘扯着嘴角笑了笑,“这李大人是想把江庄主拉入党争之中,且以江庄主的本事,入了鹿邑,必是各方极力争取之人。尚且不知道他要在哪一方站队。所以,为了自保,你一定要和他保持距离。” 秦良玉怔怔的看着梅娘。 “我这么说,你能听懂了么?”梅娘问道。 秦良玉重重的点了点头,“懂了,可是我不懂的是……” “嗯?”梅娘挑了挑眉梢。 “阿娘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就算以往阿娘在鹿邑生活过,可这些都是宫闱里的事情……”秦良玉猜测到某种可能,猛然抬头,惊恐又诧异的看着梅娘。 梅娘抿唇笑了笑,“别瞎猜了,你若真想明白。去了鹿邑,慢慢就知道了。” 秦良玉深吸了一口气,鹿邑在她的心里,就像是藏了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秘密的地方,那地方一定美极了! 秦良玉幻想着鹿邑之时,罗氏也在幻想着下一刻,她的坤儿就能从床上坐起身来,张开双臂,冲着她大喊“阿娘”。 她幻想着,过不了多久,她的坤儿就能在地上活蹦乱跳的玩儿。 一股子苦涩的药味,唤醒了她的幻想。 秦钟磬端着白瓷碗,里头是苦的让人想哭的药汤。 “灌坤儿喝下吧。”秦钟磬和她说话的声音很冷很冷。 罗氏有些害怕,她把坤儿抱在怀里,要接过药碗之时,秦钟磬却抬手躲开了。 “你扶着坤儿,我来喂药。”秦钟磬沉着脸,脸面比药汁还黑沉。 罗氏眼眶一酸,掉下泪来,“钟磬,你是不是在怪我?坤儿这样,我心里也难受啊……” 秦钟磬冷冷看她一眼,“你若在意坤儿,就别在这时候哭了!” 罗氏怔怔的看着秦钟磬,他从来没有用这么冰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哪怕她哭得这么无助,这么可怜,他竟不曾多看她一眼,更不用说温言安慰了。 罗氏惊的连哭都忘了。 坤儿被强灌了药,却又吐出了大半来。秦钟磬只好再次煎了药来,可那孩子像是吃不进药,又吐了几次。窄仄的屋子里尽是苦涩的药味儿。 秦钟磬看着躺在床上,脸面红的骇人的孩子,心里如刀割一般痛苦。 夜里坤儿的烧退了,次日也未再发烧,过了晌午,他竟醒了过来。 罗氏一夜没睡,坤儿醒来的时候,她趴在床头睡着了。坤儿竟自己坐起来,软软的小手摸着她的头发,语气轻轻的说,“阿娘,我饿了。” 罗氏还以为是自己睡糊涂了,坤儿又说了一遍,她才猛地惊醒过来。 看到坤儿自己睡醒了坐起,她欢喜的抱着坤儿又哭又笑,“我的儿,你醒了!你好了!太好了!” 秦钟磬听得她欢喜的声音。立即扔下药罐子,快步跑进门。看到坤儿张着手喊爹爹,他的泪蓄满了眼眶。 “我这就请夏大夫来!”秦钟磬说道。 “我就说玉儿姑娘请的那庄主,是胡说八道!他竟咒我家坤儿!他才是短命鬼!不得好死!我坤儿这不是已经好了么!”罗氏抱紧了坤儿,怜爱的摸着他的头,眯着眼睛狠狠说道。 “阿娘,什么是短命鬼?”坤儿抬着手,轻轻的攥住罗氏的衣襟。 秦钟磬脸面不悦,“看看你在孩子面前说的什么话?你是怎么教孩子的?好好的人都要被你教坏了!” 罗氏催他去请夏满堂,他才忍住没有继续呵斥。 他出不了方家,正欲去寻秦良玉求一块对牌来,却恰逢夏满堂主动来了。 秦钟磬将那孩子的情况一说。夏满堂立时就变了脸色。 “这是好事吧?坤儿的病是不是要好了?”秦钟磬看着夏满堂凝重的脸色,不由试探问道。 夏满堂没说话,来到小院中,细细查看了罗氏怀里的孩子。他把秦钟磬拉倒一旁。 “有什么话,满堂你就直说吧,我信得过你。”秦钟磬紧张的说。 夏满堂往里看了一眼,小声道,“秦叔叔,你还年轻,只要想要,日后孩子还会有的。” “你……是什么意思?是说坤儿他……不行了么?”秦钟磬瞪大了眼睛,“那不可能!坤儿他不是醒了吗?他还说饿。汤面喝了两小碗儿呢!” 夏满堂扯了扯嘴角,“上天怜悯,不让他饿着肚子离开……这是濒危的回光返照,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就无力回天了。” 秦钟磬立时愣在那里,如遭雷击,“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他嘴里反反复复只有这么一句话。 “趁着这段时间,好好陪他玩儿一会儿,让他玩儿的开心一点。药太苦,就别让他喝了。”夏满堂劝道。 也不知秦钟磬听见了没有,他失魂落魄的回到房中,看到坤儿那稚嫩的小脸儿。那纯净无邪的眼神,看到他天真烂漫的笑脸……他的心比拿刀子戳着还痛。 他握紧了拳头,原地站了一阵子。罗氏喊他的时候,他忽而上前,一把抱起罗氏怀里的孩子,疾步向秦良玉的院中跑去。 他抱着孩子,竟还能跑的飞快,罗氏在后头一溜小跑都追不上他。 两个人气喘吁吁的到了那院子,却被告知秦良玉被江庄主请走下棋去了。 “你这时候寻她做什么?坤儿已经好了……” “你住口!”秦钟磬猛地呵斥罗氏一声,倒把怀里的孩子给吓住了。 他放缓了语气,压抑着心底的痛惜和怒意,“夏大夫说。他没有办法,药都不用吃了……你明白吗?要救坤儿,现在只能去求江庄主!听懂了吗?” 最后几个字,秦钟磬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罗氏怔怔的看着他,“混说什么……坤儿明明已经……” “回光返照,你听说过吗?”秦钟磬懒得再和她废话,打听着江庄主的院子,快步跑去。 垂了青纱帐幔的六角亭里,江简来和秦良玉正在下棋。 江简来执白字,秦良玉捏着黑子。 她已经连输三局,输的几乎毫无斗志了,“你说会让着我的,可每次都让我死得很惨!” “我已经让你四步了,还要怎样让着你?让你悔棋?”江简来笑容明艳,如玉树蒹葭。 秦良玉轻嗤一声,“悔棋非君子,我虽是女子,也不至于做那般没品的事!” 她话音刚落,便听得竹青在亭外说道,“庄主,秦钟磬求见,他怀里还抱着那孩子呢!” 秦良玉猛地抬头,她看到,江简来脸上没有一丝意外,平静如水的玉面之下,他似乎是早就等着呢。 “是那个孩子病重了么?”秦良玉低声问道。 “我说过了,他活不过今日黄昏。”江简来语气平静,宛如说待会儿吃什么饭一样。 秦良玉倏而瞪大了眼睛,“那你……” “我不会救他。”江简来啪嗒落下一枚白子,白子莹莹润润透亮如冰。 “你这人怎的如此薄情?那只是个无辜的孩子!”秦良玉胸膛起伏不定,似有些不平。 江简来淡淡看她一眼,“他与我有什么情谊?我又不是大夫,何故要救他?” “救人一命胜造……” “我不信佛。”江简来打断她。 秦良玉被他噎得目瞪口呆,外头传来秦钟磬哀求之声,“小人和愚妇有眼不识泰山,昨日多有得罪庄主之处,求庄主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我可怜的孩子吧!” 听着秦钟磬哀戚的声音,秦良玉心里很不是滋味。 “要怎么样你才肯救他?”秦良玉盯着江简来问道。 江简来抬眼看着她姣美的脸颊,“怎么,你很想以德报怨啊?” “我只是可怜那一个无辜的孩子,他并没有做错什么。”秦良玉低声说道。 “你怎不觉的这是天意呢?每个孩子都是上天的恩赐,而那些不配为人父母的,上天就会把这恩赐收回去。人在做,天在看。是他们做父母的不配了。”江简来修长的手指,捏着莹莹白子,棋子都因他的手变的愈发好看,“该你了。” 秦良玉这会儿哪里还有心思下棋? “话虽如此,可到底是受死的是那个无辜的孩子……他还那么小……”秦良玉咬着下唇。“算我求你……” “你求我?”江简来挑了挑眉梢。 秦良玉忍住心中的难堪和紧张,她又什么资格求他呢?接下来他是不是就要借此来羞辱她? “我说过,求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愿意付出什么?”江简来微微眯眼,探身靠近她。 她身上那种淡淡的薄荷香一直挥之不去,嗅来叫人觉得清凉又诱惑。 江简来的视线顺着她纤细的脖颈向下滑去。 秦良玉在他灼热的视线之下,坐立难安,“我……我什么都没有……” 阿娘的叮嘱就在耳畔,阿娘叫她和江简来保持距离的。 可现在为了爹爹,为了爹爹怀里的孩子,她要付出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不是还有你自己么?”江简来微笑。“那天晚上你说过的,等心甘情愿的那一日,现在可是时候了?” 秦良玉浑身发紧,她知道爹爹在亭子外头跪了下来,声声哀求着,爹爹在求江简来,也在求她。 爹爹的哀求之声,像是一步步把她逼到了悬崖边上,让她无路可退。 爹爹跪在外头,她坐在亭内。好似她若不付出什么,求得江简来救人,她就是无情无义。不忠不孝…… “你要什么……我就付出什么。”秦良玉闭了眼,一字一句说道。 亭子里的说话声,隔着轻纱幔帐,外头的人听得很清楚。 跪在石阶下的秦钟磬愣了一愣,一男一女,要什么付出什么……这话的意味太明显了。 那亭中的女孩子,昔日也是他的掌上明珠,今日却不得不含着屈辱的姿态说出这样的话来。 秦钟磬跪着拱下身来,“多谢你……”他从牙缝里挤出话音。 秦良玉苍凉一笑,“我不欠你什么了。” 生养之恩,拿尊严来还,不知够不够呢? 江简来脸上的笑意却霎时收敛。他坐正了身子,冷冷看着秦良玉,“你以为我要什么?要你的身体?你的清白?” 秦良玉猛地睁开眼睛,果然……他要开始羞辱她了么? “我还不至于饥渴到不择手段。我说过,我等你心甘情愿,就一定会等。”江简来把玩着手中光洁的棋子,“除非这局棋,你能赢我,否则就等着那个孩子咽气。” 秦良玉脸面一怔,她看向江简来的表情很复杂。 她为了父亲,父亲为了他的儿子mdash;mdash;他们都把她的尊严,她的脸面踩在了脚下。 可江简来。却捡起她的尊严,抖干净,还给她。 他说,他等她心甘情愿,一定会等。 秦良玉心里升腾起莫名的感觉,坐在她对面的江简来似乎比平日里更出尘不染。尽管他冷漠无情。 秦良玉只好打起精神来,将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棋盘上。她原以为江简来多多少少会让着她。 没想到她猜错了,错的那么离谱。 江简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救那个孩子,他的白子突然变得狠厉肃杀,如穿着白衣的罗刹,杀伐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黑子陷入暗无天日的处境之中。恍如弱鸡,只待屠戮。 秦良玉正走投无路,亭子外头又传来罗氏嘤嘤的哭泣之声,更搅得她心烦意乱。 啪嗒,江简来又落下一子,大片的黑子一下陷入绝境。 她无奈的看着江简来将她的棋子屠戮殆尽,棋盘之上哀鸿遍野。 “坤儿!坤儿!”罗氏惊叫起来。 秦良玉心头一惊。 江简来啪的落下最后一子,“你输了。” 秦良玉看了一眼棋盘,豁然起身。 夕阳的余晖将这花园涂抹成一片绚丽的瑰色。 秦钟磬跪在草地上,泪水纵横,无声哭泣。 那个躺在他怀里的孩子闭着眼睛,脸上看不出一丝生气。 罗氏哭得肝肠寸断。 “太吵。撵走。”江简来平淡说道。 竹青上前撵人。 罗氏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秦良玉!是你!是你害死了坤儿!你明知他能救,为何却见死不救?你在里头下棋,就看着你血脉相连的弟弟死在外头?你怎么还有心下棋?!” 秦良玉听着罗氏的指责喝骂,她连一句话也不想解释了。跟罗氏这种人,真的是没必要。 秦良玉看着爹爹,爹爹听到了整个经过,听到了她是如何哀求江简来的,听到了她的委屈退让……所以,爹爹是不会误会她的!不会再相信罗氏的一面之词。 秦钟磬抱着坤儿,缓缓起身,他脚步不稳。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在地上。可他却将怀里的孩子抱的稳稳当当的。 秦良玉上前扶他,却被他躲开了。 “爹?” “你告诉我,你尽力了么?”秦钟磬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秦良玉只觉心底一凉,真是讽刺啊!她连脸都不要了,去求江简来。却换来父亲一声质疑,问她尽力了吗? 秦良玉嗤嗤笑出声来,“庄主说的不错,有些爹娘根本不配得着恩赐。” 说完,她一甩袖子,大步离去,在人前的时候她是大步的走,出了院子,她就变成了大步的跑。她要把那些让人不愉快的情绪都扔在后头。 “跑这么快做什么?”梅娘正站在门廊下,见她如被狗撵着一般,不由问道。 秦良玉却一言不发,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砰的将门关了起来。 丫鬟送晚饭来的时候,秦良玉忽然听到了爹爹的声音。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爹爹知道冤枉了她,误会了她,所以来道歉的?她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原谅他!一定不! “梅氏明珠。”秦钟磬在廊外唤道。 梅娘应了声,缓缓出来。 “你我夫妻情分已尽,是我配不上你!我高攀不起,再不敢挡你荣华富贵路了!”秦钟磬声如钟磬,掷地有声,“这是放妻书,我已签字按上指印,从此婚丧嫁娶再不相干。” 秦良玉豁然出门,却眼睁睁的看着爹爹将放妻书交给一旁的丫鬟小葵,果断决然的转身而去。 在人前那么要强的梅娘,看着那页薄薄的放妻书,潸然泪下。 秦良玉脸面绷得紧紧的,“阿娘别伤心!” 她上前握住阿娘的手,娘俩的手心里都是一片冰冷。 “在济阳郡的最后一丝牵挂也斩断了,这是好事啊,我们总算可以无牵无挂的去鹿邑了。”秦良玉目光坚定的说道。 只是去鹿邑,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秦良玉斩断了柔情和牵挂,可有些人,却并不是那么容易放过她。 “听说她们母女两人都要去鹿邑,世子爷还说,要举荐秦姑娘去皇室的学馆里学舞。”倚翠一面为方维仪绾发,一面说道。 方维仪看着镜中多了几分妩媚妖娆之态的女孩子,冷哼一声,“她也要去鹿邑?做梦!罗氏的儿子死了,如今定时伤心欲绝,你带着这套首饰,去看看她。” 丫鬟接过那套白银点翠的首饰,不由惊得瞪眼。“这是上个月夫人才给小姐打好的新首饰呀?竟要赏了她吗?” 方维仪打开梳妆台上的一只黑檀木首饰盒子,里头漂亮精致的首饰恍惚照亮了满室,熠熠生辉的人眼都要睁不开了。 “这是李大人送我的,那套首饰算什么?日后都寒酸的带不出门了。”方维仪语气鄙夷。 罗氏得了首饰,便来寻方维仪谢恩。 方维仪留她坐了一会儿,两人屏退了伺候之人,在屋里不知商量着什么。 秦良玉这两日格外用心的练习呼吸之法,若是能在去鹿邑之前就大有精进自然是再好不过。 她正闭目调息,忽有丫鬟敲门,“秦姑娘,从鹿邑来的李大人请您过去。” 秦良玉睁开眼来,“我与那位李大人素无往来。他请我做什么?” “这婢子就不知道了,许是听说姑娘舞跳得好?李大人可以直接向圣上举荐舞者,姑娘可是交了好运呢!”小葵笑嘻嘻说道。 秦良玉换了得体的衣服,看了看候在院门口的李大人的仆从,她心里隐隐不安。 “小葵,能托你帮个忙吗?”秦良玉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入小葵手中。 小葵推脱不收,“姑娘日后飞黄腾达了,别忘了婢子就成。” “莫不敢忘,但今日是今日,”秦良玉硬把荷包塞给她,“我走了以后,你帮我寻江庄主。见不到他,告诉竹青也行,就说李大人叫我去,不知所谓何事。” “然后呢?”小葵问道。 秦良玉眯了眯眼,“没有了,这样就行。” “为何不是告诉世子爷呢?”小葵奇道。 秦良玉抿了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把她踩在脚下的尊严,捡起来还给了她?还是因为他说,他一定要等那个“心甘情愿”?纵然他对生死总是表现的淡漠,她却在这个时候愿意相信他。 秦良玉随李大人的仆从离开,小葵后脚就出了院子,往江简来的住处寻去。 沿着曲曲折折蜿蜒小路。秦良玉竟被带到了方府后院的小山上。 这里僻静无人,只有一座小亭子,夏日的时候可以乘凉,这秋日坐在这儿却有些冷。 李大人叫她来山上凉亭做什么? 凉亭里摆了茶汤果子,石凳上铺着鹅黄的软垫。 仆从在亭外停下脚步,“姑娘请。” “李大人在何处?”秦良玉狐疑。 亭子圆滚滚的大石柱后头行出一人来,嘲笑道,“你还真是不知廉耻,勾搭世子和山贼不够,如今还惦记着李大人?可惜李大人不喜欢你这满身狐骚味儿!” 秦良玉看着满目恨意的方维仪,舒了口气,来的是她。那倒简单了,不过是女孩子之间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倒是比阿娘说的什么“党争”“争储”简单的多。 “原来是方小姐寻我。”秦良玉微笑。! 第67章 算计 “你们下去吧,我和秦姑娘有知己话说。”方维仪对李大人的侍从挥挥手。 那人退走,秦良玉就更不怕她了。 一个方维仪,还不能把她怎么样。 “秦姑娘好得意呀?听说你刚死了弟弟,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一点伤心的样子都没有?”方维仪挑衅道。 秦良玉的眼神暗了暗,语气清冷,“那可怜的孩子,活在世上得不到好的照顾,心性单纯,却总被利用。是上苍看他可怜,所以接他不在这地上受苦,我为他欣慰。” 方维仪笑了笑,“这么说来,他死了,你还挺开心的。爹又成了你自己的,没人再和你争抢了!说实话,你还挺盼着他死的吧?” 秦良玉眼目一禀,“我可没方小姐这么冷血无情,逝者长逝,唯愿安息。” “说得好听,那山贼那么喜欢你,如果你好好求他,他岂能不救你的弟弟?你都能把他从山里请出来,救个孩子又算是什么大事?说到底。还是你希望他死。”方维仪冷声说道。 秦良玉眯了眯眼睛,“我该做的都做了,没有违背自己的良心。你说的我没做过,也从没那么想过。” “说得好听,连个小孩子都不放过,你还是人么?”方维仪忽而冷呵一声,“他被你害死,也你去陪他吧!到地府做他的仙女姐姐!” 忽而寒芒一闪,一柄利刃扎向秦良玉的心口。 秦良玉毫无防备,那利刃来的又急又快,她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反应。身体只是本能的弹跃而起,向一旁石柱避去。 “当mdash;mdash;”那利刃扎在她适才坐的石凳上。 秦良玉这才看去手握利刃的人,“罗氏,你疯了么?” “我是疯了,见到你们母女的那一刻起,我就疯了!”罗氏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真如疯子一般。 “方维仪不过是利用你对付我,我不曾害坤儿!”秦良玉一面躲闪她疯狂挥舞的利刃,一面喝道。 罗氏却不管不顾,她像是发了狂,眼睛红的骇人,动作也不似寻常妇人那么柔弱迟缓。 她手中的刀刃,夹着寒风,扑面而来。速度快的令人震惊。 秦良玉被她逼得无路可退,再往后,就是山崖了,这小山虽然不高,这山崖却有些陡峭,下头都是从震泽运来的太湖石,摔不死,也会摔残吧? 罗氏的眼目圆瞪,眼睛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她狰狞的脸看上去就十分骇人。发了狂的人,力气也大的吓人。 她猛地一刀砍向秦良玉的胳膊。 秦良玉像是提前预见了她的动作一般,侧身一闪,堪堪避过。 她丝毫不敢大意,盯紧了罗氏的一举一动。 奇怪的是,罗氏的动作分明越来越快,且毫无章法,乱挥乱砍。可偏偏秦良玉像是能看出她的动势,她的起止一般。 罗氏接下来要砍哪儿,从什么角度过来,有多大的力道,她似乎都恰恰能预感到。每次都堪堪让她避过了。 秦良玉心下侥幸的同时,不由哀叹,这么关键的时刻,江简来怎么还不来? “住手!”一声冷呵,如同天籁。 秦良玉暗自庆幸,却见罗氏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罗氏是真的发了狂,她眼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 秦良玉恍惚觉得,在罗氏眼里,自己不只是见死不救,简直是十恶不赦,与她有杀子夺夫之仇。 “她疯了!”秦良玉大喊一声,又躲过一刀。 哗啦mdash;mdash;碎石滚落。 秦良玉一半的脚掌已经在山崖外头了,她已经预见到,罗氏的下一刀必然能将她逼得掉下山崖! “救人!”一声令下。 罗氏被飞身上前的侍卫按住,秦良玉也被人一把从山崖上拽了回来。 秦良玉正要道谢。却对上了一双妖冶的桃花眸。 她微微一愣,来的不是江简来,是那位李大人! “见过李大人。”秦良玉连忙蹲身行礼。 李静忠嗯了一声,目光掠过方维仪和秦良玉。 “大人,她被喂了药,精神癫狂,难以控制。”按住罗氏的侍卫说道。 罗氏被两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按在地上,却还不停的挣动,她嗓子眼儿里发出如母兽一般低声嘶吼之音,听起来骇然可怖。 一个侍卫不慎,竟被她咬住了手,喀嚓一口。 那侍卫哀嚎一声,罗氏满嘴鲜血。 秦良玉不禁一阵后怕,罗氏满嘴滴血的样子实在太恐怖了。 就连方维仪都不敢再看,退远了几步。 “把她带下去,关押起来。”李静忠吩咐。 罗氏低吼着被带走,宁静的小山林里,弥漫着一股子令人发狂的血腥气。 李静忠的目光落在方维仪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我听闻世子爷要带秦姑娘去鹿邑学舞,便想着我们是同乡,以后在鹿邑也能有个伴儿了,所以请她来喝茶闲聊……不知怎那疯妇从哪里跑出来,看着秦姑娘就说要她的命……”方维仪拿帕子沾了沾眼角,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李静忠又看向秦良玉,“秦姑娘,是这么回事么?” 秦良玉微微垂头,听人说,方维仪去了李大人的房里,又用李大人的侍从把她引来。如此看,方维仪已经算是李大人的人了,自己便是说方维仪挑唆罗氏,只怕李大人也不会帮着她。 “的确如此。”秦良玉低声说道。 方维仪脸上露出得意,没能真杀了秦良玉,让她心下不免遗憾。但用罗氏的好处就是,不管事成与不成,她都不会惹得一身骚。 李静忠笑了笑,“越来如此。” “啪mdash;mdash;”一声脆响。 秦良玉一惊,抬眼一看,李静忠一耳光打在方维仪的脸上。 方维仪捂着脸满目惊恐的看着李静忠,“大人,您……” 李静忠一脸心疼的捧着方维仪的脸,“疼不疼,让我看看,可留下伤痕了?” 秦良玉惊得目瞪口呆,这李大人是个精神病吗?打一巴掌给一甜枣也不是这么来的吧? 方维仪显然也被他吓坏了,不住的往后缩,连连摇头,不敢叫他抱住她。 “秦姑娘。方小姐好意请你喝茶,你为何要出手伤人?”李静忠义正言辞的呵斥秦良玉。 秦良玉张了张嘴,“李大人,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李静忠看了方维仪一眼。 方维仪立即捂着脸假哭起来,“玉儿姑娘,你为何要打我?就算先前我们之间有诸多误会,难道就不能握手言和吗?” “来人,将秦姑娘拿下!方小姐乃是圣上殿内舞姬人选,对方小姐不敬,就是对圣上不敬。”李静忠说的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双桃花眼里冷芒莹莹。 秦良玉今日可算见识了什么叫做睁眼说瞎话了! 这李静忠原来是为了拿下她!直接抓她不就是了,还用得着叩她这么大个罪名吗?对圣上不敬?她斗升小民还敢对圣上不敬? 秦良玉被侍卫钳住手。反剪在身后。 罗氏刚刚就是这么被带走的,现在轮到了她。 “去告诉世子爷,说秦姑娘犯了错,在我这儿学两天规矩。”李静忠吩咐道。 秦良玉明白过来,难怪要扣顶帽子再抓她,还得过世子那关呢。 “带走。” “我看谁敢。”江简来不急不忙的从山间小路悠哉走来。 终于看到他蒹葭玉树的身影,秦良玉觉得自己感动的要哭了,他怎么不来的再晚点儿?罢了,赶上总比赶不上的强。 “原来是江庄主。”李静忠朝他拱手。 江简来没理,径直向秦良玉走来。 钳制着秦良玉的侍卫有些畏惧,不由抓着她向后退去。 “竹青。”江简来唤了一声。 竹青从林间飞身而下,抬脚向那侍卫。他一脚踢在侍卫的肩头上。 秦良玉听得喀嚓一声。按在她肩。反剪着她手臂的力道,立时松了一边。 那侍卫呜咽惨叫着,捂着自己的肩头。 李静忠不由变了脸色,似是没料到江简来这么不留情面,一出手就伤人。 “还不放人?”竹青轻蔑冷哼。 钳制着秦良玉的另一个侍卫冷汗都出来了,“大、大人……” “放手。”李静忠沉声吩咐。 侍卫连忙松开秦良玉,还长松了一口气。 江简来上前,伸手弹了弹她衣服上被侍卫钳制过的地方,“手不留。” 秦良玉还没听懂他说了什么,就见竹青唰的从腰间亮出一柄软剑。 寒光一闪而过。 “啊mdash;mdash;”惨叫声惊飞了整个山林里的鸟雀。 血腥味四下弥漫。 秦良玉不敢置信的看着侍卫汩汩冒血的手臂,和掉落在地上的手。 “江简来,你这个疯子!你是疯子!”秦良玉崩溃的哭起来。 江简来却温柔的伸手将她揽在怀里。 崩溃的不只有秦良玉。方维仪也吓傻了,她脸面苍白,脸颊上的疼都忘了,一口气仿佛也在嗓子眼儿里上不来了,她艰难的呼哧呼哧。 李静忠眯了眯他那一双桃花眸,目光泛冷的看着江简来,“本官是奉圣上的旨意,专程来济阳郡,接江庄主入鹿邑的。” 江简来勾了勾嘴角,“我知道,所以临走前有必要让李大人深刻的认识一下,我是什么人。以及我做事的原则。” 李静忠眯眼,也冷笑起来,“受教。” “人,我可以带走了么?”江简来看秦良玉腿脚都发软了,站立不稳,索性弯身将她横抱起来。 “庄主慢走,下山的路,可有点儿陡。”李静忠饶有深意的说道。 江简来看了看平缓的山路,微微一笑,“便是悬崖,我想跳也跳得。” 他语气淡漠至极,好似不将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 李静忠拱了拱手,“好走。” 秦良玉僵硬的被江简来抱下了山,她觉的他满身都是血腥之气,就连那好闻的松木香,都遮掩不住浓郁的血腥。 “你放我下来。”秦良玉僵着一张脸说道。 江简来低头看她,“自己能走么?” “不用你管!我就是爬回去,也不用你这个冷血无情丧心病狂的人送我回去!”秦良玉赤红着一双眼睛。 江简来眯了眯眼,一身冷气,并未开口,也没放她下来。 竹青张了张嘴,却又无奈的闭上了。 “怎么,我惹怒你了?你也把我的手砍掉啊?把我的舌头割下来?”秦良玉觉得自己控制不住心里的厌恶和惊惧,甚至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她理智上知道,自己不应该去激怒江简来,应该讨好他,然后不动声色的躲远点,就像阿娘说的那样,保持距离。 可是那漫山的血腥味儿,那冒血的手臂,那掉在地上的手掌……无不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她觉得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再压抑这情绪,她也要疯了。 “伤人之人,必被人伤,我没做错。”江简来语气淡淡的,倒是透着理直气壮。 “这话不觉的可笑吗?那你呢?你没有伤人吗?你怎么不被人伤?”秦良玉冷冷反问。 江简来猛然停下脚步,“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被伤?且不是我先动的手……算了,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你放我下来,江简来,你不是为了警告李大人么?不是为了让李大人知道你的为人吗?”秦良玉深吸了一口气,“我也知道你的为人了!我和你不一样,我们不是一路人,以后……彼此都离的远一点吧!” “秦姑娘……”竹青忍不住哀嚎一声。 江简来笑了笑,“你不治你娘的病了?” 秦良玉朝他瞪眼,咬牙切齿,“没有你,我也能学会!鹿邑厉害的人多得是,我总能为我娘找到办法的!” 江简来还真的把她从怀里放了下来。 秦良玉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江简来扶她了一把,她却嫌弃似得,猛推开他的手。 江简来的眼神暗了暗。 秦良玉像少了骨头似的,跌跌撞撞的向自己的院子跑去。 “庄主,您是为了秦姑娘才……”竹青脸上挂着不忿。 江简来玉面之上,带着淡淡笑意,“无妨,正是她与我不同,才恰是破劫的关键。” 秋风刮过,黄叶乱飞。 小山上的血腥气,渐渐被风吹淡。 两个断了手的侍卫被扶下去找大夫医治,那断手也被带走。 “不必太害怕。切口整齐,应该接得上,”李静忠对方维仪说道,似乎是在安慰她,“只是接上也是个废人了。” 方维仪抖了一抖,小脸儿煞白,一直没有血色。 “我这里留不得废人,没用的人,只能离开。”李静忠看着方维仪,提步靠近她,“你明白么?” 方维仪又抖了一下,她看到那双桃花眸里的冷厉。连忙点头,“明白。” “罗氏被谁灌了药?” “是她自己……”方维仪立即说道。 “那她又是怎么藏在这山里,怎么知道秦姑娘会来的?”李静忠冷声问道,“别当旁人都是傻子。比起废人,我更讨厌自作聪明,却只会坏事的人。” 方维仪浑身发冷,连连点头,唯唯诺诺。 李静忠猛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江简来是个厉害之人,若能为四皇子拉拢来这样的人,日后就是一大助力。他既然对那个小姑娘上心。你就和那小姑娘相处的好些。” 方维仪的下巴触到他冰冷的手,一阵紧张,他夜里对她做的那些事仿佛又回到眼前。她忍不住两腿都在打颤。 “能拉拢最好,拉拢不了也不能让他为旁人所用。”李静忠冷哼一声,放开方维仪的下巴,提步向山下走去。 方维仪腿一软,坐在了地上,侧脸看到那一滩血迹,她立时站了起来,快步向山下走去。 秦良玉回到自己院中,脑海里那血淋淋的场面仍旧挥之不去。 她寻到母亲房中,本想依偎在母亲身边。寻些安慰也好。一进门就嗅到一股松木清香。 她心头一跳,连忙往外走。 “玉儿?”梅娘唤道。 秦良玉嗯的应了一声。 “这是做什么,来了又走?”梅娘笑说,“快进来!阿娘有好事告诉你!” 秦良玉咬了咬牙,慢吞吞进了里间。 梅娘正坐在梳妆镜前,她没带面纱,手里还捏着那绯色的玉瓶。 “你瞧!”梅娘指着自己的脸颊。 秦良玉抬眼一看,略微一惊,她立时上前,跪坐在阿娘身边,捧着阿娘的脸细细看去。 “只剩下浅浅的痕迹了,若是抹了脂膏扑了粉。就看不出什么了!”秦良玉惊讶道。 梅娘眼目之中尽是欣喜,她看了秦良玉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了?阿娘不高兴么?”秦良玉连忙问道。 梅娘抬手轻抚了抚秦良玉的头,“阿娘因你受那江庄主恩惠,却又叫你和他保持距离,这般之恩不图报,阿娘真是良心不安……也是为难你了。” “阿娘是为我好。”秦良玉心里发虚,立即说道。 梅娘抿了抿唇,“他看起来,金银财物都不缺,又是能人,真不知以什么可以报恩……” 秦良玉垂着头。也不说话。 梅娘长叹一声,“这一瓶药阿娘会省着用,叫你也少做些难。” 秦良玉看了母亲一眼,没做声。她没说从山上下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和江简来闹翻了,他日后只怕不会再拿药给她们了。 “阿娘放心,我日后会好好学跳舞的!”秦良玉保证道。江简来不是说以气唱歌跳舞,有医治之效吗?日后不求他,她定也能治好阿娘。 秦良玉害怕母亲那探究的眼神,略坐了一会儿,就匆匆回到自己的房中。 方维仪从山上下来以后,却是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闺阁。 “刘进在何处养伤?”她问身边的倚翠。 刘进被世子吊在树上打了以后。就一直没有露过面。 “婢子也不甚清楚。”倚翠小声道。 “不知道,不会去打听吗?要你何用?”方维仪骂了一句。 倚翠忙去打听。 方维仪等了片刻,便有了消息,“你们去我院儿里,将母亲以前给我的药材取来一些,我去探望刘进。” “小姐身娇体贵,刘进不过是个奴仆,小姐去看他,岂不折煞了他。”倚翠奉承道。 方维仪轻哼,“你懂什么!” 刘进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可方郡守有交代,说世子好了以前,让他不要出来在人前露面。他便只好躲在家里。 所幸他爹是郡守府的老管家,在府上分得的院子位置不错,他时常登高望向方维仪的院落,以解相思之情。 方维仪来的时候,他正在梯子上坐着,往远处眺望。忽而瞧见一抹倩影,他不禁揉了揉眼睛,恍惚以为自己眼花。 他见那倩影越走越近,心都跳乱了,他忙往下爬,同手同脚的险些从梯子上摔下来。 “小、小姐怎的来了这院儿?院子狭小,辱没了小姐!”刘进语气微颤,匍匐在方维仪跟前请安。 方维仪微微一笑,竟亲自弯身,将刘进扶了起来。 刘进心下激动,嗅到方维仪身上甜腻的脂粉香气,他几乎兴奋的要晕过去,“多谢小姐,多谢!” 刘进的眼神和欣喜惶恐,让方维仪很是享受。 “你不必太紧张,上次你为我而挨打,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特来看看你。”方维仪说着让丫鬟拿上药材,“这是一些补身体的,你收下。” “小人不敢当……多谢小姐挂怀!”刘进言语激动,手心里微微冒汗。 “你们到廊外看着些人。”方维仪吩咐倚翠、偎红离远些。 刘进立时明白她是有事要与自己交代,丫鬟一走,他便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刘管家为人机敏谨慎,你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方维仪赞道,“过几日就是十月初一的寒衣节了。估摸着这些从鹿邑来的人,定会在看过寒衣节的祭司活动之后再离开。” 刘进连连点头。 “秦家那个女孩子,我不想看到她活过寒衣节。”方维仪冷冷说道。 她此时的神情语气,哪里像是一个未及笄的女孩子? 刘进心里咯噔一下,“可世子那边……” “你这些时日不在府上走动,大概不知道。鹿邑又来了位李大人,与世子不和。李大人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他不喜欢秦家那女孩子。他说了,若不能为他所用,就……”方维仪在刘进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刘进微微蹙起眉头。 方维仪轻嗤一声,“你莫不是怕了?” 刘进立即表忠心,“但凡是大小姐的吩咐,便是刀山火海,小人也不敢犹豫!” 方维仪微微一笑,“刀山火海,我又怎舍得你去呢?” 她这几天夜里,都在李静忠的房间里。身上褪去了青涩,倒是多了妩媚妖娆之气。她眼目含情的说出这话来,刘进听的身子都软了,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 十月初一的寒衣节,在济阳郡也算是个比较隆重的节日了。 届时会有上百艘的画舫沿河而下,画舫上有各式祭祀的表演。 民众有钱的就付钱坐上画舫,近距离的看画舫上的表演,实在付不起钱的,也能跟着在河岸上一堵舞姬们的风采。 拔得头筹的舞姬,还有丰厚的奖赏。 英王世子和李静忠在鹿邑的时候,就听闻过济阳郡的寒衣节盛况。 许多被举荐如鹿邑的舞者都是在寒衣节上崭露头角的,甚至还有些被举荐的官员。也是在寒衣节上以声乐惊艳了众人的。 既遇上这盛况,英王世子自然不肯错过。李静忠倒也不急着走。 提前几日方郡守就安排好了三只奢华的画舫,并拣选了表现突出的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上船跳舞。 秦良玉也被安排在中间那艘最大的画舫上。 英王世子,李静忠和江简来都被请上最大的画舫。 “姑娘压轴上场,这会儿还能在船舱里休息一会儿,奴家去前头帮忙了。”安排舞姬们上场的娘子交代一句,就匆匆离去。 秦良玉换好了衣服,等在算作后台的船舱里。 听得外头鼓掌喝彩之声,秦良玉有些激动紧张。 以往她都是在岸上看寒衣节的盛况的,她在岸上艳羡着别的小姑娘能在画舫上跳舞,以祭祀神灵。 她人小,挤在岸边。有时候连舞姬们的衣裙都看不清楚,只能瞧见那画舫的华丽,听人谈论着画舫上的奢靡。 如今她竟要在这最大最漂亮的画舫上跳舞了! 秦良玉又先前走了几步,倚靠在一处无人的船舷上,看着正在台上的小姑娘们。 “秦姑娘……” 秦良玉听得似乎有人唤她,只是乐声震耳欲聋,她听不甚清。 在她左右扭头去看的时候,忽有一道风冲她背后而来。 秦良玉猛然一惊,她立即向后抓去。 自打开始练气,江简来夸了她精进以后,她发觉自己的力气越发的大了。 而且反应也愈发敏锐,她劈手握住一双手腕。借势一推。 那本要推在她身上的手,收不住,被船舷一绊,整个人噗通落入了水中。 秦良玉立着船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江里的人。 那人起起伏伏,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水。前头太热闹,乐声响彻天空,竟无人发觉这里有人落水。 秦良玉盯着那在水里起起伏伏的脑袋看了片刻。 “倚翠,你不在你家小姐身边好好伺候,跑到这里来做什么?”秦良玉揶揄道,“瞧瞧,还贪玩儿落了水,这深秋水冷的,衣服吸了水很重吧?” 第68章 死人 倚翠在水里咕咚咕咚又灌了几口水,她哑着嗓子死命的叫,“救命mdash;mdash;婢子不会水……咳咳……” 她越挣扎越往水里陷。 她双手扑腾着水面,可渐渐只有黑色的发丝能露在水面上了。 秦良玉一惊,真不会水啊? “来人!有人落水了!”秦良玉喊道。 可这会儿锣鼓喧天的,哪里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 “救命呀mdash;mdash;”她扯开了嗓子,“有人落水了!” 并行在大船两边的小画舫挡住了河岸上人们的视线。 便是河岸上有人看见,只怕也来不及游过来救人。 秦良玉咬了咬牙,扭头就走。这倚翠是来害她的,若不是她反应敏捷,如今被推下水的就是自己了。自己凭什么还要救她? 秦良玉逼着自己冷硬下心肠,只当没看见的往船舱里走去,眼角的余光看见水里浮沉的那一片青丝半个脑袋,她犹如百爪挠心。 噗通一声。 秦良玉脱去外头厚厚的深衣,里头是一件轻薄的舞衣。 她穿着那舞衣就跳进了水里。 她飞快的游到倚翠的身边,倚翠已经晕了过去。 她抓住倚翠的衣领,牵着她奋力向画舫游去。 秦良玉却是不知道,这前前后后发生的是,全都落入一双暗沉沉的桃花眸中。 李静忠正临窗看着河岸上的百姓,自然也看见了水里的人,他略勾了勾嘴角。 “秦姑娘这性子,若真是入了鹿邑,进了宫,只怕是活不下去的。”李静忠话音刚落,便看见水里救人的秦良玉却像是抽了筋一般,不住的往水下沉去。 李静忠微微眯了眯眼。“她看起来水性还不错,这么才游了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 李静忠身边站着那位皇城司的女官默楠,她侧脸探出窗外,“不像是抽筋了,她看起来有些古怪。” 秦良玉只觉水底下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脚踝,使劲儿的拖着自己往深处沉去。 她拼尽力气扒着水,努力的浮在水面上。 若不是练舞练气让她力气格外的足,她早就没劲儿了,泅水比跳舞还费劲。 眼看就要到画舫上了,那水里拉着她的力气似乎也发了狠,死命的缠住她的脚踝,让她无法蹬水。 “倚翠,醒醒!”秦良玉使劲儿的拍着她的脸。 倚翠呛晕了,昏昏沉沉的。 秦良玉用尽力气,刚把倚翠搭在船舷上,水里那股力道就拖着她,往深处陷去。 “自身难保还要救人。”李静忠眯眼轻哼一声。 默楠却是眸色深深,目不转睛的盯着水里的那道倩影。 李静忠分明已经别过头去,却又忍不住回头望向水里,他的一双桃花眼中,神色复杂,“罢了,就当是送世子爷和江庄主一个人情吧,还请默大人出手救人。” 默楠轻笑一声,“难道不是大人自己想救人吗?” 李静忠脸面一愣。 默楠已经提气而起,飞身掠出窗口,她身形敏捷如燕掠过水面,抓住在水面挣扎的秦良玉,哗啦一声,把她提出水,扔在了船上。 秦良玉也呛了几口水,咳咳吐出水来。 “多谢大人相救。”秦良玉能说话了,就忙道。 默楠没做声,把船舷上的倚翠也给拉上来。 “她死了么?”秦良玉低声问道。 默楠的手掌按在倚翠的肚子上,猛然用力,按压几下。 倚翠咳出水,人也跟着醒了过来。她惊恐的抱住自己,以为自己仍旧是在水里。 待看清她是在船上,才松了口气。 “她要害你,你却跳水救她,江水湍急,平静水面之下,有诸多暗流,你就不怕搭进去自己?”默楠狐疑的看着秦良玉问道。 “我小时候就在江里泅水玩儿的,这江水不算急!”秦良玉呵呵一笑。 “那你刚才……”默楠的目光落在她细白的脚腕上,她只穿了单薄的舞衣,光洁的脚腕露在外头,本是细白如瓷的皮肤上,却有一圈青紫的痕迹。 默楠眯了眯眼睛,饶有所思的往江面上看了一眼。 倚翠看了看浑身都在往下滴水的秦良玉,眼神里尽是惊愕,“秦姑娘救了我?” 秦良玉没理她,转身进了后台船舱。 默楠提步走到倚翠身边,微微蹲下身来,勾着嘴角道,“你家小姐很闲么?告诉她,别着急,到了鹿邑,能陪她玩儿的人,多得是。” 倚翠低着头不敢说话,默楠离开她才从地上爬起来,她浑身湿哒哒的回到方维仪的房间里换衣服。她刚穿好,方维仪便从外头回来了。 瞧见头发还湿着,啪嗒往下滴水的倚翠,方维仪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 倚翠不敢说话。 方维仪让偎红推开窗,从窗外拉了一人进来。 倚翠不由往后退了一步,那人浑身也湿漉漉的,从头到脚都在往地上滴水,他衣服上还缠了些水草,“眼看就要得手,却是那个女官突然出手,救了姓秦的。” 方维仪眯眼轻哼一声,“就知道她命大,没那么容易对付,还好我尚有别的准备。刘进你去换了衣服,没人知道你在船上,你动了手以后,直接跳船,他们查不到你身上。” 刘进应了一声,就钻进小隔间里去换衣服。 “我听说,是秦玉儿救了你?”方维仪看着倚翠道。 倚翠眼神躲闪,“是她反应灵敏,力气又大,推了婢子落水的!” 方维仪嗯了一声,“那你在这里休息片刻吧,送汤的事儿,让别人去。” 倚翠猛地抬头,“小姐,还是婢子去吧,她救了婢子,婢子佯装感激,送驱寒汤,她应当不会怀疑,若是叫旁人去,她说不定会有防备。” 方维仪轻笑一声,盯着倚翠看了半晌,“不必了。” 说完,方维仪就带着偎红出了船舱。 刘进也换好了干净衣裳,和船上伺候的方家小厮别无二致。 倚翠看了他一眼,有些心惊,“刘郎一直都躲在水里么?” 刘进没想到倚翠忽然这么问,他嗯了一声,“小姐有吩咐,不敢不从。” 倚翠的眼神冷了冷,“刘郎好生躲着,婢子去外头看看。” 刘进又看她一眼,“你别多心,你落水我并非不愿救你,实在是小姐叮嘱过,不能过早暴露,不然事情就麻烦了。” 倚翠哦了一声,埋头藏起自己脸上神色。因为不能过早暴露,因为怕麻烦,所以就眼睁睁看着自己淹死吗? 她打小伺候在方维仪身边,把方维仪当做比自己性命还珍贵的存在,可自己在方维仪甚至在方维仪身边人的眼中呢?不过是随时都可以牺牲掉的小丫鬟罢了。 死了一个倚翠。小姐还能买更多的倚翠来! “刘郎好生歇着,婢子去外头看看。”倚翠低头退出船舱,四下看了一眼,疾步向后台船舱跑去。 秦良玉正在里头换了衣服,重新梳妆。 “秦姑娘。”倚翠未敲门便闯了进来。 秦良玉微微一愣,“又是你?” 倚翠左右看了一眼,见后台船舱里并无旁人,她在秦良玉耳边低声说道,“待会儿不管何人来送驱寒汤,姑娘一定,一定不要喝!” 秦良玉微微一愣。 倚翠对着她跪了下来,郑重的磕了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不等秦良玉开口。她又急匆匆离去。 秦良玉眯了眯眼,低头看着自己被抓伤的脚腕。 也不算伤的多重,只是水里那人手劲儿不小,而她的皮肤如今又太嫩,所以被掐出了痕迹。 倚翠是方维仪身边的人,她这会儿来告诉自己这些,究竟是感激自己救她性命?还是方维仪另有打算? 倚翠匆匆回到方维仪的船舱里,刘进已经不在里头了。 倚翠赶忙关上门,闭眼默默祈祷。 只是倚翠不知道,她这一进一出,都落进了偎红的眼睛里。 “小姐,倚翠是不是向秦玉儿泄密了?”偎红低声在方维仪耳边问道。 方维仪眯了眯眼睛,“我就说。秦玉儿救了她的命,她定心里不安,还抢着去给秦玉儿送驱寒汤?我岂不知道她是打着鬼主意呢!” 偎红连连点头,“小姐睿智!” “不过是救她一命,她竟背叛我!也不想想我养了她多少年?她吃方家的住方家的,狼心狗肺的东西!”方维仪轻哼一声,“偎红,你去安排,驱寒汤不要动手脚了,放在别的东西里。” 偎红领命而去。 秦良玉梳好了头,只待安排表演的娘子叫自己上台。 却见果真有丫鬟前来给她送驱寒汤,“听说姑娘刚才落了水,世子爷让送来驱寒汤给姑娘。秋日水冷,姑娘注意身体。” “放着吧,快到我上台了。”秦良玉没碰那驱寒汤。 小丫鬟笑了笑,“姑娘不用急,世子爷以姑娘身体为重,姑娘的独舞,换成别的了。” 秦良玉微微一愣。她练了好久的祭司之舞啊?又不能跳了么? 送汤的丫鬟还没退出去,又有个俏生生的丫鬟送了点心来,这不是秦良玉一个人有的,是好几个梳妆台上都有。 “姑娘饿了吧?郡守大人说,晨起一早就上了船,大伙儿为了表演都没用饭,那些个郎君也就罢了。可不能饿坏了娇滴滴的小姑娘们。”丫鬟笑嘻嘻的放下好几大盘子点心,躬身退下。 “姑娘,这驱寒汤就是要趁热喝,冷了药效就打了折扣了,您快喝吧!”丫鬟盯着她手边的汤药。 秦良玉看了看那浓浓的药汁,想起倚翠专程来说的话。 “空腹喝药不好,我饥肠辘辘,还是先吃些点心。”秦良玉捏过盘中的绿豆蒸糕,小口小口吃起来。 那丫鬟不好一直等在这儿,只好又叮嘱了两遍,让她记得喝药,才告退离开。 秦良玉吃了两块绿豆蒸糕,忽而觉的头上昏昏沉沉的。 她微微皱眉,莫不是这驱寒汤有问题,这点心也有问题?之所以给了众人都有,就是为了叫她放松警惕? 秦良玉按了按额角,知道自己不能等在这船舱之中。这里没有旁人,表演又十分热闹,待会儿有人在这船舱里做什么,她喊破了喉咙也未必有人听得见。 秦良玉咬了下舌尖,强撑着快步离开船舱,并将门给带上。 她走了几步之后,头上那昏昏沉沉的感觉减轻了不少,只是腹中疼了起来。 秦良玉捂着肚子,忙寻着船舱上如厕的地方,快走而去。 她腹中绞痛,刚进了净房还有些担心。担心那动了手脚的点心,不是叫人昏迷,就是叫人腹泻的。 也许要谋算她的人正躲在净房那个角落里,等她泄的没力气了,一下子跳出来…… 可等她腹痛的感觉退去,肚子里的污物也排了个干净,净房里还是平平静静的,什么都没发生。 秦良玉心下狐疑,离开净房原路回去。莫不是她多心了?忽生想起江简来曾给她吃过的那颗药丸,他说有驱毒之效。 秦良玉正暗自琢磨着,突然瞧见后台船舱的门离着一条缝。她记得离开的时候,给带上了呀? 她正想是谁回来了,就见一男子气急败坏的开门从里头出来。 她立时一惊,转身就往上层船上跑。 秦良玉瞧见了那男人的脸,不是旁人,正是多次见过的刘进。 刘进没瞧见她,又怕被人发现,正欲跳入江中,秦良玉脚下的木制楼梯却发出吱呀一声。 秦良玉心道坏了,果然就听见身后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冲她而来。 秦良玉一面抖出怀里藏着的莹润珍珠,一面加快脚步往前跑。 这些珍珠本是预备跳舞结束的时候,抛洒向观众席,博个彩头的。这会儿也顾不上了,哗啦一声全扔在地上。 刘进的鞋子踩在圆滚滚的珍珠上,立即滑了几下。 他猛地抓住船舷,这才没摔倒。 只是动作太猛。似是扯动了他先前的伤,让他脚步略顿。 秦良玉已经跑出去老远。 眼看她就要跑到船的二层之上,刘进咬牙拼命追来。 秦良玉回头看他一眼,不防备,砰的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救命!”秦良玉立即喊道。 一双大手扶住了她,“玉儿,没事吧?” 秦良玉抬眼一看,扶着她的竟是英王世子。 她立即向后退了一步。 世子怀里一空,脸上不由有些失落,温香在怀的感觉真是美妙,虽然只有那么短短一瞬,却叫人难以忘怀。 “还请世子抓住……”秦良玉回头一看,哪里还有刘进的影子? 她又向江面上看去。江面平平静静,看不出有人跳水的样子。 刘进躲到哪儿去了? 他藏在暗处,迟早是个祸害! 秦良玉暗暗磨牙。 “抓谁?有人追着你?”英王世子抬手落在秦良玉的肩头,一副关怀备至的样子。 秦良玉抿着唇,“是……” “竹青。”对面楼梯上传来悦耳动听的声音。 秦良玉立即循声看去,江简来一身白月色的长衣,江风吹动他发带衣袂,阳光落满他全身,他恍如神祗。 只是他的目光太过清冷,毫无感情的盯着世子和秦良玉。 他的视线落在世子放在秦良玉肩头的那只手上,眸色浓郁如墨。 秦良玉心头一紧,立时又向后躲了一步,想甩开世子的手。 只是她本就在楼梯边上站着。这么一躲,险些栽下楼梯。 世子及时伸手,一把揽住她的纤腰,将她拉了回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倒是比刚才还近了几分。 江简来眯了眯眼睛。 秦良玉莫名的有种被捉奸的尴尬。 她冲世子福了福身,正要告退。 竹青却突然提着一个人,扔在了楼梯之下底层的船板上,“适才追着姑娘的人,可是他?” 秦良玉往脚下看去,被摔在地上的人,正是刚才逃走的刘进。 “是他!”秦良玉点了点头。 她抬头向江简来看去,江简来也正望着她。 隔着底层船舱的距离,江简来的目光幽深又冷凉。 “来呀。将此人绑起来。”世子爷吩咐道。 江简来竟一直没有作声,他只是那么安安静静的看着秦良玉。 世子令人把刘进给绑了起来,这么一绑,世子想起来了,“哟,这不是在方郡守府上,已经挨过一次打的那小子么?怎么,你不长记性的很呐?” 世子轻嗤一声,又命人将刘进给倒挂起来。 “上次挨了打,好了伤疤这就忘了疼了?爷没有告诉我你,玉儿是爷的女孩儿吗?还敢惦记?”世子冷嘲声中,秦良玉猛地看向江简来。 他竟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也未说话,提步走了。 秦良玉抿了抿唇,这样也挺好的!免得待会儿离得近了,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如何向他道谢。 刘进被倒悬起来,脑袋离着水面不足三尺。 世子爷身边的侍从手往下松一松,他的脑袋就会扎进水里。 刘进被呛了几口水之后,十分狼狈。 舞台上的表演也停来下来,所有人都趴在船舷处看着倒悬在水面上的刘进。 秦良玉四下看了一眼,竟没看到方维仪和她的那丫鬟倚翠。 “说,你背后是何人指使?说了,饶你不死。”世子看着水面上的刘进。 他倒吊着,血液都冲到了脸上。湿漉漉的脸面涨红如猪肝一般。 刘进咬着牙不说。 世子让人将他放进水里,他手脚都绑着,仅凭腰腹上的力量勉强卷起上半身,离开水面,可这样三两下就没力气了,水呛进他口鼻之中,呛得他咳出血来。 倚翠此时也看到了刘进的狼狈之状,她躲在一间小小的船舱之中。 “要不要去说?要不要去?”她慌乱的喃喃自语。 她不去说,如果秦良玉指证她呢?世子爷定还是要把她抓去的,那时候,她是不是也会像刘进一样被倒吊起来,被众人围观着受折磨? 而且秦姑娘救了她的命,她若是不说出来。方小姐定然还会有别的办法加害她的救命恩人! 倚翠听着外头哗啦哗啦的水声,心里如江底的暗流一般,汹涌澎湃。 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去招供,若是她主动坦白,说不定世子还能饶她不死。 倚翠刚从小船舱里出来,迎面瞧见方维仪。 “小……小姐……” “你去哪儿?”方维仪冷笑。 “婢子……婢子去找小姐,伺候小姐。” “哦?我还以为你是要去找世子,告诉世子,是我指使刘进谋害秦玉儿呢。”方维仪笑着向倚翠走来。 倚翠连连摇头,“不,不是……” 她一步步向后退去。 倚翠退开方维仪面前三五步的距离,立即转身想跑。 可没想到。她身后就是昔日的好姐妹偎红。 而偎红手里正握着一根粗重的棍子,砰mdash;mdash;那棍子狠狠的砸在了倚翠头上。 倚翠当即被打晕过去。 偎红扔下棍子,费力的搬着倚翠的身体,将她扔进了江里。 噗通的水声,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注意。 倚翠脸面朝下,忽然入水也没把她激醒…… 刘进受不住呛水,也许是水呛入了肺里,没过多久,他就没了气息。 至死,刘进也没招供他背后指使之人。 李静忠面无表情的看着世子,“今日乃是祭祀神灵的日子,世子爷竟在此杀生,如此尤为天道,世子就不怕神灵责罚,天降灾祸么?” “处死这奸佞小人,上天奖赏我还来不及,怎么会罚我?李大人真是操心过头了!”英王世子笑着看他。 方郡守黑着脸让人把刘进的尸首拖下船,祭祀表演继续进行。 这里死了人,似乎对歌舞升平的画舫,无甚影响,观看表演的人仍旧该吃吃,该喝喝,说说笑笑。 歌舞之后还有旁的祭司,上香及往江中投供品都是每年必设的环节。 因时间耽搁,秦良玉的还是没能上台表演。 船行的速度很快,停船之时,李静忠还看着秦良玉感慨道,“方郡守一直说秦姑娘舞姿了得,可惜本官一直无缘观看。” 秦良玉颔首福身,谦虚客套的话还没说,就见一具尸首顺流而下,向停船之地漂浮过来。 船上岸上的人都吓了一跳。 方郡守命人打捞上了一看,正是方维仪的丫鬟倚翠。 “倚翠,我说一直寻不见你,你怎么会落入江中……”方维仪立时跌坐在地,痛心疾首的大哭起来。 偎红在一旁,一面抹眼泪,一面劝她。 “你的丫鬟死了,你都不知道吗?”世子爷走到方维仪身边,似笑非笑的问道。 方维仪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她打碎了我心爱的玉镯,我不过说了她两句,她就赌气跑出了船舱,后来也一直没有见她回去,我以为她想通了自会回去……不想为个丫头惊动几位大人……谁曾想……” 方维仪哭得像个泪人儿。 秦良玉低眉轻哼了一声,这演技,也是没谁了,眼泪说来就来。 “秦姑娘笑什么?我的婢女死了,秦姑娘很高兴吗?”方维仪突然抬眼看着秦良玉,痛声说道。 秦良玉微微一愣,“我?” “我知倚翠不会说话。得罪过你,可她人都已经不在了,你还得意什么?”方维仪红着眼睛,痛惜又责备的看着秦良玉。 一旁从游船上下来的显贵们都有些不满的看着秦良玉。 还有人低声议论着,小小姑娘,心太狠之类的话。 秦良玉眯了眯眼睛,“方小姐和倚翠主仆情深,倚翠落水之时怎不见方小姐救人?我若气量狭小,记恨她,有为何不顾危险跳入江中救人?这些女官大人是见到的。” 见众人看过来,默楠点了点头,“是。” 方维仪见诋毁不成,不甘的低下头去。 “你跳水救她?莫不是方小姐之时婢女害你不成。反倒杀人灭口了吧?”世子忽然扬声说道。 他像是半开玩笑,也就是那么信口一说。 方维仪做贼心虚,脸色霎时就白了,她身边的偎红更是腿一软跪坐在地。 世子爷见状眯起了眼,“还真叫爷说对了!” “世子爷!”李静忠上前挡在方维仪跟前,“世子爷真是爱开玩笑,她们不过是小姑娘,那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争个你的衣服漂亮,还是我的珠花好看。何至于要伤及性命了?” 世子爷轻哼一声。 “世子别吓坏了小姑娘,这方小姐可是下官要谨献给圣上的舞姬,若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下官也不好向圣上交代不是?”李静忠挡住世子,一双桃花眸里尽是冷静。毫无惧怕。 “既有李大人保证,那爷便放过她。”世子冷笑,“若再有下次,人赃俱获,便是说道圣上面前,吾也不会放过她。” 李静忠眯眼笑了笑。 世子抬眼往人群里寻秦良玉的时候,秦良玉已经悄悄往后退,躲在了人群里头。 她脚步灵活,身量纤细,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倒像是入了水的鱼,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 世子没寻见她,也没见着江简来。不由深深皱起眉头。 “世子,前头还有庙会,世子爷可要去看看热闹?”方郡守上前讨好道。 “不去!一会儿死了两个人,晦气!还看什么庙会!”世子爷明显心情不佳,他大约忘了死了两个人,还有一个是他折腾死的呢。 李静忠也没去逛庙会,回了府上,他凉凉的看了方维仪一眼。 “你随我来。” 方维仪立时打了个摆子,心里怕极了。 虽然在世子爷面前,李大人维护了她。可她知道,那不是为了她,李大人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 如今到了他的房间,再无外人。他定不会对她手下留情了。 她忽然想起他上次在山上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