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头发安妮》 序 加拿大女作家露西?蒙格玛丽创作了一套“安妮系列小说”,是这个系列的第一部。这部小说被译成几十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发行量达到八百多万册。根据这部小说拍摄的电视剧曾经风靡西方国家,“红头发安妮”也成为全世界青少年最喜爱的少女形象。 安妮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长了一头红发,脸上还有不少雀斑。在小说开始,绿山墙农舍的马歇和玛里拉兄妹想领养一个男孩,以便将来帮助年老的他们干点活,不想阴差阳错,领回来一个不好看的女孩,差点给退了回去。由此可见安妮的处境,但是安妮是一个在任何境遇下都不放弃自己的梦想和希望的女孩。她自尊自强,通过自己的努力,不但得到马歇和玛里拉的喜爱,而且也赢得了老师同学和周围人的敬重和友谊。在这部小说里,安妮的个性被刻画得极其鲜明。她纯洁、正直、倔强、感情丰富,还非常喜欢说话,对于大自然的美有着敏锐的感受力。更有意思的是,她的想像力极为丰富,她能够把眼前的事物想像得美好而富有诗意。但这些想像有时又闹出一连串的笑话,使得绿山墙农舍的故事妙趣横生。 在这部小说中,美丽的爱德华王子岛、绿山墙农舍以及周围的自然景色,不论是花草树木,还是小溪流水,都被作者通过主人公的眼睛和心灵描绘得美丽动人,它们随着季节的变换不断变幻,五光十色,多姿多彩,令人神往。以至到了今天,安妮生活过的那个爱德华王子岛的绿山墙农舍成了一个闻名遐迩的旅游景点。 小说中感人至深的是人物美好的心灵。马歇和玛里拉都是极其平凡的普通人,他们一个沉默寡言,一个严厉苛刻,但都有着金子一般的心,他们把爱埋藏在心灵深处,默默抚育着安妮这个孤儿,使她长大成人。安妮以优异的成绩从专科学校毕业,并获得了进入大学深造的奖学金。然而,正在这时马歇去世了,玛里拉几近失明,为了陪伴和照顾孤独的玛里拉,安妮毅然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留下来当一个乡村小学教师。安妮的同学吉尔伯特?布莱恩因为骂过她“红发鬼”,一直得不到安妮的原谅。但是当他们一同以优异成绩毕业时,为了让安妮能够就近照料玛里拉,吉尔伯特把已经联系好的本地学校的教师职位让给了安妮,自己去离家远得多的地方去当教师,并因此要支付好些额外的费用。这些人物的美好心灵,在作品中得到了富于感染力的表现,使人难以忘怀。 作者行云流水般流畅的语言和幽默的笔调,使读者快乐地欣赏着安妮的世界,和她同喜同忧,并与她一起去向往未来的梦。 第一章 林德夫人的疑惑 第一章 林德夫人的疑惑雷切尔?林德的家就在亚邦里村沿街的一片小洼地里。四周长满了梢树和野生花草,往里走是卡斯巴特家古老的农场,自农场背后树林中流淌出来的小河,就从这片小洼地上横穿而过。 小河上游水流湍急,从树林中蜿蜒交汇而下,形成了许许多多鲜为人知的深渊和小瀑布。不过,当小河历尽曲折,流到林德家门前时,早已变成了一条安静、乖顺的小河了。 也许是从雷切尔?林德家的门前穿过的缘故吧,即便是秉性顽皮的小河也一点不敢大声喧哗了。雷切尔?林德常常端坐在窗前,监视那外面的世界。从小河到孩子,只要是从她眼前经过的东西,一个也不会被她漏掉。 若是目睹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不弄个水落石出,她就会一直守在那里,这个脾气,可能连小河也都一清二楚吧。 亚邦里人大多都有一副助人为乐的热心肠。而林德夫人不仅具备这种美德,自己的事情也做得相当出色。论起做家务来,她可以说是得心应手,头头是道,干净利落。这且不算,她还指挥着一个裁缝小组,协助着礼拜日学校的工作。另外,她还是教会妇女团体和外国传道互助会最得力的于将之一。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林德夫人竟能一连几个小时地坐在厨房的窗前,一边把目光越过洼地,监视着对面那条通向陡峭的红色丘岗上的街道;一边飞针走线地缝做木棉被子。最多的一次竟一气缝做了16床被子。因此,林德夫人在亚邦里村的主妇中间名望很高。 亚邦里村位于一个伸入圣?劳伦斯湾的小三角形半岛上,三面环海,因而人们出入都得从丘岗上的街道经过。也就是说,谁也逃脱不过林德夫人那双敏锐的眼睛。 六月初的一个下午,林德夫人又和往常一样,坐到了窗前。和煦的阳光从窗外照洒进来,显得格外明亮。在林德家下面斜坡上的果树园里,盛开着浅粉的花。伴随着“嗡、嗡”的振翅声,蜜蜂们正成群结队地在花丛中上下飞舞着。托马斯?林德,一个身材短小、老实厚道的男人(亚邦里的人们都称他为“雷切尔?林德的尊掌柜”)正在小仓房对面的丘岗上种着晚播的芜菁。 雷切尔?林德猜想,此时此刻,马歇?卡斯巴特也一定在那片绿意葱葱的人字形屋顶一般的靠河沿宽阔的红土地里,干着同样的活儿吧。因为前一天傍晚,在卡摩迪的威利阿姆?布莱亚的店里,她曾听见马歇对皮特?莫里森说过,要在第二天午后种芜菁。马歇?卡斯巴特可是个决不同比自己强的人主动搭话的人,所以,这当然是他回答皮特的问话了。 是什么缘故呢?按理说下午三点半左右正是人们忙忙碌碌的时候。可是,马歇?卡斯巴特却不慌不忙地走下洼地,而不是翻过丘岗呢?从他身上穿着的最上等的带有白领的礼服看,肯定是有事要离开亚邦里村,还赶着马车,准保是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究竟马歇?卡斯巴特要到哪里去呢?去干什么呢? 如果是换了别人的话,雷切尔只要脑子稍微一转,便会轻松地得出正确的答案。 而马歇出门,肯定是有相当紧迫的事情要做。马歇这个人性格内向,最讨厌与陌生人相会或者是到某个不得不说话的地方去。所以,在林德夫人看来,他今天身穿白领礼服赶着马车出远门,真像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雷切尔?林德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却怎么也不得要领。午后至今好不容易转好的情绪又变得一团糟了。 “喝完茶我便到格林?盖布鲁兹走一趟,看来,这件事要弄个水落石出,非得去问玛里拉不可了。”这个女强人暗下决心,默默地点了点头。 “眼下这时候没有人进城,马歇决不可能到谁那儿去玩的。假如是芜菁种子不够的话,又何必身穿礼服,刻意打扮后,坐着马车去弄呢?若是去请大夫,为何又那么不慌不忙,神态自若呢?所以一定是昨晚到今天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我竟一点儿也不知道。不把事情原委弄清楚,我一时一刻也安稳不了!唉。” 就为这事儿,下午喝完了茶,雷切尔?林德便出了门。这里离卡斯巴特兄妹所住的格林?盖布鲁兹并不太远,那幢掩映在果树园中的特别宽敞的房子离林德家的洼地仅有四分之一英里。因为房舍距街道太远,所以不得不另开辟了一条很长的直通屋门的小路。 马歇?卡斯巴特的父亲是个比儿子还要腼腆内向的老实人。当年开垦这个农场时,虽说没能隐居在树林里,却也尽可能地选择了这块远离邻人的僻静之地,营造了自己的窝。格林?盖布鲁兹位于开垦区的最偏僻处。从亚邦里那些鳞次栉比的住宅区街道甚至望不到它,用雷切尔?林德的话说,人住在这种地方,根本算不上是生活。 “唉,住在这种地方只能算是活着吧,真是的。”林德夫人沿着两边长满了野蔷蔽的坑坑洼洼的小路,一边走一边嘟囔着,“照这样闭门不出,马歇和玛里拉非变成怪人不可,树就是再多,也不能和人闲聊呀。确实,这儿的树是不少,不过,我看还是人比树强。这两个人虽然看上去生活得很满足,那只不过是习惯了罢了。 真好像是勒住了脖子还不在乎的爱尔兰人。人哪,真了不起,什么都能适应!” 刚嘟囔到这儿,林德夫人已经从小路走进了格林?盖布鲁兹的后院。院子里一片葱绿,收拾得整整齐齐。一侧栽着柳树,另一侧则排立着笔直的白杨。地上干净得连一块碎石、一根树枝都找不到。如果有,自然也逃不过林德夫人那双敏锐的眼睛。她猜测,玛里拉?卡斯巴特准是频繁地出入这所院子,即便是把饭菜摆在地上吃,也不会挑出一粒砂子的。 雷切尔?林德用力敲了敲厨房的门,随着一声“请进”她迈步走了进去。格林?盖布鲁兹的厨房干净得简直过了头,如同崭新的客厅一般,让人有一种冷漠疏远的感觉。倘若不弄得这般干净,或许会是个更加充满情趣的房间。 房间的东、西两面都有窗户。从面朝后院的西窗透射进来一抹六月温暖的阳光。 东窗上爬满了常春藤,左侧的果树园里,盛开着白色的樱花。生长在小河边洼地上的桦树叶在风中轻盈地摆动着。 生来勤快的玛里拉,经常喜欢端坐在爬满常春藤的东窗边,晒晒太阳。果然,玛里拉今天依旧照例地坐在那里,边沐浴着夕阳,边织着东西。里面的桌子上摆着早已准备好了的点心。 林德夫人随手关门时顺便扫了一眼桌子,但见上面摆放着三个碟子。显然,是马歇要带什么人来。不过,碟内装盛着的都是些普通点心,有果脯、野生苹果和一种水点心。看来客人也不会是什么特别的客人。那么,马歇的白领礼服和马车又是怎么回事呢?平时一向平静,并非那么神秘的格林?盖布鲁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雷切尔?林德百思不得其解地转起了眼珠。 “晚上好,雷切尔。”玛里拉快活地招呼说,“今天心情真好啊!是借了您的光吧?府上各位都好吗?” 玛里拉和雷切尔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不过也许性格相反,反而更容易相处,两个人从很早以前就保持着一种近似友情的关系。 玛里拉个头很高,干瘦,满头的花发被络成一个发髻,用两只发卡别在脑后。 显示出一种事事缺乏经验,头脑僵硬的味道。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幸亏嘴边的那几分幽默表情才算挽救了她。 “托您的福,谢谢了。”林德夫人说道,“话提起来了,我对府上的状况也是很挂念的呀。刚才我瞧见马歇出门了,是不是谁生病要请大夫呀?” 玛里拉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没料到雷切尔果真来了。“没有哇,我身体一直很好,只是昨天有点头痛。”玛里拉说道,“他是去布莱特?里巴了。我们哪,打算从诺巴斯科西亚的孤儿院里领养一个男孩儿,那个男孩儿今天晚上就坐火车来。” 就是闻听到马歇迎接来自澳大利亚的袋鼠,都不会令林德夫人感到如此吃惊。 她怔在那里呆呆地半天都没说出话来。连玛里拉在看她,她都没觉察到,心里只是想着这件事。 “是真的,玛里拉?”雷切尔?林德刚缓过神来便急忙追问道。 “当然是真的了。”玛里拉回答道,“只不过是从诺巴斯科西亚的孤儿院领养一个男孩儿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不就和在农场里每年耕耘劳作差不多一样普通吗?” 林德夫人吃惊不小,脑海里涌现出来的话,全都带上了惊叹号。男孩儿!而且是玛里拉和马歇兄妹领养男孩!从孤儿院领养!她心里暗想,“这个世界完全颠倒过来了!不知道今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自己可要有思想准备呀。唉,真是的!” “你们俩怎么会异想大开要这样做呢?”林德夫人责备道。她心想,“玛里拉他们也不同自己商量一下就随便决定领养孤儿,自己责备他们也是理所应当的。” “怎么是异想天开呢?我们可是从很早以前就考虑这件事了,详细地说是在冬天的时候。圣诞节前几天,亚历山大?斯文萨的妻子到我们家来做客时,曾说起过春天时要从霍普丹的孤儿院领养一个女孩儿的事儿,她曾多次去过那所孤儿院,还曾在那里住过,孤儿院里的事情她都了如指掌。 “从那以后,我和马歇商量了好几次,总想领养一个男孩儿。哥哥已经60岁了,以前那种精神头早就没了,心脏也不太好。而且如今这年头,想雇到一个好人也很难哪,雇来的都是些笨蛋。好不容易找了几个半瓶子醋似的法国小毛孩子,可谁知,等熬到他们熟悉了活计,却一甩手都不干了,不是去了罐头厂,就是跑到了美国。 “开始,马歇主张从英国的孤儿院领养一个,我对此坚决反对。可他却说,英国的孩子也有好的呀,不能说他们一个也不行。如果伦敦的流浪儿有好的,他就领养一个。不过,说起领养,无论什么样的,都让人有些不放心,但加拿大出生的孤儿性情既能摸得透,晚上又能让人放心地睡着。 “结果,斯文萨夫人领养女孩时,我们也托她给物色一个,因此才引出了上面那些话。我们希望找一个十岁左右,头脑聪明,较合适的男孩,年龄不那么正好也行,只要能马上做一些简单的活计,以后再进行正规教育也不晚。我们打算好好培养他,并送他上学。 “今天邮差送来了斯文萨夫人打来的电报,说就坐今天下午五点半的火车到。 所以,马歇便去布莱特?里巴接站了,约好了在那儿下车。当然了,夫人就从那儿回到怀特?桑德车站。” 雷切尔?林德一向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不容易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她便直截了当、毫不客气地说道:“玛里拉,明确地说,我认为这件事可太危险了,危险得都过了头了。根本无法预料斯文萨夫人会领来个什么样的孩子。就这样把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接到这里来,他是什么样的性格,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他是怎么长大的?一概都不知道呀。 “就在上礼拜,报纸还登了一条消息,说岛西边的一对夫妇从孤儿院领养了一个男孩。可那孩子却半夜放火,而且是故意的。天哪,是故意的!夫妇俩差一点儿被烧死在睡梦中。另外告诉你呀,凡是领养的孩子都有喝生鸡蛋的陋习,怎么也改不掉。你们要是和我商量了……唉,虽然没商量我也要坚决制止这件事!” 听了雷切尔这一席话,玛里拉心里就更没底了,手里的活计也停了下来。 “雷切尔,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并不是事事都放心,可马歇无论如何也要领养,为了这件事,他整天心事重重的。看见他那难受的样子,我总觉得应该帮助他实现自己的宿愿。 “而且,虽说有危险,可什么事没有危险呢?要是那么说,连自己亲生的孩子也有危险了,不见得每个孩子都是受过正规教育的。” “那么,但愿事情能圆满地发展下去。”林德夫人以怀疑的口吻说,“谁知道他会不会把格林?盖布鲁兹烧个净光呢?说不定还会往井里下毒药呢。听说在新布兰兹维克,一个被收养的孤儿院的孩子就往井里下了毒药,整整一家子人都痛苦地死掉了,而且好像是女孩子干的。” “不过我家可不领养女孩子呀。” 在玛里拉看来,投毒杀人不过是女性特有的行为,对男孩子则不必担心会做出这等事来。 “领养女孩儿,我们连做梦都没想过,不知亚历山大?斯文萨是怎么打算的。 像她那种人,一旦心血来潮,兴许会把整个孤儿院都收下。” 林德夫人原打算一直等到马歇带孤儿回来后再走,可一算还要足足等上两个小时。她转念一想,与其坐等到他们回来,还不如到罗伯特?贝尔家唠唠这件事更有趣。这个消息一定会引起一场大轰动的。雷切尔平时就很喜欢搞个什么轰动效应开开心。因此,雷切尔?林德便起身告辞了。玛里拉这才略微地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再品味一下林德夫人刚才说过的话,一种不安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 “简直太让人难以相信了!”林德夫人出了门一踏上小路便不由得脱口说道,“他们不是在做梦吧,还说是特别同情那个孩子。唉,马歇、玛里拉对养育孩子都一无所知,那个孩子是否需要他们也值得怀疑。就凭这两个人,不见得孩子将来会有什么出息。绝对!果真这样,一想到在格林?盖布鲁兹住着一个小孩子,该有多糟糕啊!他们家盖房子时,马歇和玛里拉都已经长大成人了,怎么也想像不出他们俩也曾有过童年,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人相信,在他们的教育下,孩子会变好,我敢打赌。真是可怜哪!” 好心的林德夫人对着野蔷薇诉说着。 第二章 阴差阳错 马歇?卡斯巴特和栗色马配合默契地在通往布莱特?里巴的全程约八英里的路上走着。道路两旁散落着一些农庄,途中还穿过了几片美丽的枞树林和开满杏花的洼地。从附近的苹果园里,飘出一丝丝迷人的芳香,起伏平缓的原野与紫色的夜幕终于合到了一起,小鸟们也停止了歌唱。 马歇赶着马车愉快地走着,但是一想到见到贵夫人需要鼓起勇气打招呼时,就感到心烦——在爱德华王子岛,路上遇到熟人都得打招呼,这已经成了当地人的习惯。可除了玛里拉和林德夫人外,别的女人都很让马歇畏惧三分。一见到女人,他就以为人家在笑话自己。所以他对女人很有抵触,很讨厌。这并非毫无根据,马歇长相不佳,打扮也怪模怪样。长长的灰鼠色头发,水蛇腰,耷拉肩,茶色的稀疏、松飘飘的络腮胡子,自打20岁起就这么长着。只是那时没有白发。20岁和40岁的他在相貌上,竟没有多大的变化。 一到布莱特?里巴,哪里也没看到火车,马歇猜想肯定是来早了。由于在布莱特?里巴的小旅馆前不能拴马,所以他便直奔火车站了。 长长的月台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是对面尽头处的鹅卵石堆上,有一个女孩孤零零地坐着。马歇望了她一眼,确认不是男孩儿后,便在那孩子紧盯着的目光下,一甩双臂赶着马车走了过去。可他并没有注意到那孩子的紧张及充满期望的表情。 那孩子似乎在一心一意地等待着谁或等待着什么。 站长要回去吃晚饭,把售票室的门给锁上了。马歇一见,忙走上去打听五点半的火车到没到。 “五点半的火车半小时前就到了,早已经开走了。”站长利落于脆地答道。 “不过,好像有府上一位客人——一个小姑娘,就是在那边鹅卵石堆上坐着的那位。我问她去不去妇女专用候车室,她说外面挺好,一副心事沉重的样子。还说什么‘外面有幻想的空间’。唉,真是个古怪的、有个性的孩子呀。” “怎么会是个女孩子呢?”马歇一听就傻眼了,“我来接的是男孩子,应该是个男孩子。斯文萨夫人带来的应该是个能干活的帮手!可是……” 站长“嘟、嘟”地吹起了哨子。“是出了什么差错吧,斯文萨夫人领着那孩子来寄放到这儿,说府上托她从孤儿院领养的,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接,除此之外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马歇顿时束手无策了。他嘟囔着说,“假若玛里拉一起来就好了。” “不如去问一下那孩子。”站长建议说,“我想她会详细地说明原因的,因为她似乎很擅长讲话。是不是孤儿院里没有府上想要的那种类型的男孩子呀?” 说完,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的站长便走了。可怜的马歇被逼无奈,不得不走向那个女孩儿,而且是不曾相识的女孩儿,去询问一下她为什么不是男孩儿。这对马歇来说,比虎口拔牙还难哪! 马歇拖着两条腿往回走去,在月台上怯生生地走着,心里一个劲儿地暗自叫苦。 那女孩儿自从马歇从身边经过时就一直没有忽略他,注视着马歇的一举一动。 而马歇却没有仔细看一下那女孩儿,即使看了一眼,也没能看清那女孩儿的真正面孔。用普通人的眼光看,这是个11岁左右的女孩。上身穿着棉毛混纺的很不起眼且过于短小的浅黄色衣服,头上戴着一顶已经褪了色的茶色水兵帽,帽子下面是一头红发,两根小辫子垂在脑后,脸庞很小,青白且又瘦削,满脸雀斑,大眼睛大嘴巴,眼睛可根据角度和情绪的不同变成绿色和灰色。 这只不过是用普通人的眼光看,如果是目光更敏锐的人来观察,便能发现,这个女孩儿长着尖尖的下巴,很显眼。大眼睛里充满了朝气与活力。嘴唇长得可爱逗人,情感丰富,前额宽阔,身上蕴含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结果马歇还是像傻子一样,一直没能张开口说话。那女孩见马歇朝自己走了过来,便用一只瘦瘦的小黑手拎起已经过时了的布制提包站了起来,另一只手则伸向了马歇。 “您就是格林?盖布鲁兹的马歇?卡斯巴特吧?” 那孩子用清澈、可爱的声音说。 “很高兴见到您,我还以为您不会来了呢,正担心哪。我还想像了各种各样的理由,刚才还想如果您今晚不来的话,我就到对面铁道拐角,爬上那棵大樱花树一直等到天亮,一点儿也不用害怕。隐藏在盛开的樱花中,沐浴在月光下睡觉,不是很浪漫吗?就如同睡在用大理石砌成的客厅一样。如果您今晚不来,我想明早也肯定会来的。” 马歇笨拙地握着那女孩儿干瘦的小手,下一步该怎么办他心里已经有了谱。先把这个忽闪着大眼睛的女孩儿领回去,总不能把她就这么扔在这里吧。一切一切都等回到了格林?盖布鲁兹之后再问、再弄清楚吧。 “我想我来晚了。”马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来来,马车就停在那边的广场上,让我替你拎着提包吧。” “啊,没关系的。”那个女孩儿很爽快地说,“提包不重,虽说我的全部财产都在里面,但确实不重。稍不加小心,提手会拽掉的,还是我自己拎着吧。 “尽管在樱花树上过夜想必会很浪漫,但是您来了,真是太好了!坐马车要走很远的路吧?斯文萨大婶说有八英里,我可喜欢坐马车了,太高兴了! “从今天起,我就和伯伯成了一家人,在一起生活了,真幸福啊!直到现在,我还没经历过像样的家庭生活哪。孤儿院太可恨了,虽然我只在那里住了四个月,可我早已经对它烦透了。伯伯您没去过孤儿院吧,所以我想您是不会明白的。总之,那里是想像不到的糟糕。 “斯文萨大婶对我说过,乱说这种话可不是好孩子。但我却不以为然。本来吗,没有意识到而做错了事的事情也会时常发生的,孤儿院的人们都是好人,可孤儿院这种地方似乎没有让人幻想的余地。关于别的孤儿的身世,我曾产生过各种各样的幻想。 “幻想这东西比较有趣。我曾幻想过同桌的孩子实际上她是个伯爵家的阔小姐。 还是在婴儿时,就和坏心眼的奶妈朝夕相伴,奶妈在告诉她身世真相前就死了……等等。我夜里总也睡不着,脑子里幻想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不过,到了白天可就没有闲工夫幻想了。也许因为这个,我才这么瘦的吧。我呀,骨瘦如柴,浑身没有多余的肉。所以我总是想像自己的形象是胖乎乎的,一笑脸上就能出现两个酒窝。” 说到这儿,马歇的小伙伴住嘴并且屏住了呼吸,原来他们已经来到了马车边。 马车上路后,直到一段陡急的下坡路为止,那女孩始终没说一句话。丘岗的道路,是把软土深翻起来延伸而形成的。道路两侧的土堤有的地方比人头还高出数英尺,土堤上生长着盛开的樱花树和白桦树。 那女孩伸出小手,把被马车碰倒的野杏树的小枝,“叭”地一下折了下来。 “你不觉得很美吗?看着这片从土堤上垂下来,把道路都装扮得一片雪白的树,您联想到了什么?” “啊,这个,联想不到什么呀。”马歇答道。 “哎呀,那不就是个新娘子吗,还没有想像出来——身穿白色的婚纱,头披美丽的彩霞一般面纱的新娘子。虽然我一次也没见过新娘子,但能想像得出是什么样。 不过,我想我这辈子是当不上新娘了。我长得很难看吧?谁也不会和我结婚的,我也许会到外国当一名传教士。可我还是向往着将来什么时候,自己也能穿上婚纱。 若能穿上白色的婚纱,那可是最幸福不过的事了。我最喜欢漂亮衣服了,哪怕仅仅是体验一下也行。我一次也没穿上过白色的婚纱,只有凭空想像了。 “今天早晨我离开孤儿院时,穿得破破烂烂的,难看死了,连这件混纺衣服也没穿,真让人害羞。孤儿院的孩子都不穿这个,这是用去年冬天霍普丹商店向孤儿院捐献的300码布料做的。有人说是商店卖不出去剩下的,可我想他们还是很善良的。 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坐火车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我有些可怜,可我却满不在乎,自顾自地立刻进入了幻想。幻想中的我漂亮极了。穿着淡蓝色的丝绸裙子。不过,与其老这么幻想,还不如来个精华版的好。我头戴用鲜花、羽毛装饰的大帽子,手戴金表和用山羊羔皮制做的手套。一想到这些,我就立刻来了精神。一直到岛上,我都很愉快。 “即使坐船时,我也感到很舒服。斯文萨大婶总是晕船,可我对她说,我连晕船的工夫都没有,像我这样不安分的孩子会很老实的。不过,如果她不晕船的话,我来回上下跑跑该有多好呀。特别是把船的里外全都看个遍,不知什么时候再能有这种机会了。 “啊!看,到处是盛开的樱花,这个岛真是个花的世界呀!我打心眼里喜欢上了它,能在这里生活实在太棒了!很早以前就听说,爱德华王子岛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我自己也曾经幻想过在这里生活居住,没想到梦想竟一下子变成了现实。 我真是太幸福了! “可是,我始终搞不明白这种道路为什么是红色的呢?在夏洛特丹坐火车时,看到窗外红色的路,我曾向斯文萨大婶打听过其中的原因,大婶说她也不清楚。另外她还求我别再向她提这些问题了。说我已经问了她1000个问题了。虽说这是事实,但不提问就什么也不知道呀,对吧?这道路是红色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这个吗,我也不明白呀。”马歇回答道。 “嗨,了解一下不就行了吗。这世界上要了解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您不认为这是很愉快的吗?在一个有趣的世界里生活是多么高兴啊!什么都知道了就没有幻想的余地了。 “我,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就因为这个,我总是挨批,只有把嘴闭严才好吗? 您要是不希望我这么唠叨,我就住嘴。我知道这很难受,但你如果感到厌烦,我就停止不说了。” 然而意外的是,马歇倒觉得这小姑娘唠唠叨叨的挺好玩。一般来说,沉默寡言的人大都是如此。假若对方就这么自顾自地唠下去的话,马歇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总的来说,听这小姑娘的话非常有趣,这连马歇自己也感到惊奇,在他所遇到的所有女人当中,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特别是那些女孩更是坏得很,她们总是斜着眼神看马歇,使得他不得不胆怯地从她们身边走。对此他讨厌极了。可是身边的这个小鬼却全然不同。对于马歇来说,听她唠叨有种说不出的愉快。所以他像往常一样腼腆地说:“哪里,哪里,既然喜欢说你就说吧,我一点儿也不在乎。” “噢,太好了!我想说的时候就能随便说,真太棒了!我觉得咱们好像能相处得很不错。就因为这么唠叨,我曾挨过不少训斥,对此我早已经听烦了。而且我一说长语句,大家就笑,可说明重要的事情,不用长语句不行啊,您说是吧?” “对,对,对。”马歇随声附和着。 “斯文萨大婶总问我的舌头是不是老在中间悬着,其实根本就没那码事。您瞧,这不是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呆着呢吗? “伯伯的家叫做格林?盖布鲁兹吧,斯文萨大婶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了。听说府上四周是树林环抱,多好呀,我特别喜欢树木。可惜,孤儿院里连一棵树都没有,只是在正门前被涂成白色的围墙下,孤零零地长着那么两三棵小木棒似的小树。给人以一种孤独、凄凉的感觉。一看见这情景,我眼泪就止不住地要流下来。实在是可怜极了。所以,我向往着能在府上的那种环境中生活,在大森林里,到处都是树,树根上长着苔藓和蘑菇等等,附近还有小河流过,枝头上,小鸟们在欢快地歌唱。 可事实上却不是这样,可以想像我的心情该是怎样的痛苦。可怜哪!我常对别人这样说。 “话是这么说,可今天早晨,当我告别孤儿院时,还是很悲伤的。也许是感到有点儿舍不得吧。噢,我忘问斯文萨大婶了,格林?盖布鲁兹旁边有小河吗?” “有哇,在房子不远处的下边就有。” “太棒了!没想到我的梦想真的变成了现实,这种事太少见了。是吧?我现在的一切几乎太完美、太幸福了!不过,无论如何,我也没有完美、幸福的心情。哎,您看,这是什么颜色的?” 那女孩把一根油光光的垂下来的发辫拽过肩头,伸到了马歇的眼前。马歇向来不习惯分辨女人头发的颜色,这种场合也不例外。 “是红色的吧?”马歇猜道。 女孩长叹了一口气,把发辫散放到手中,使人感到那是一种悲哀的长叹。 “是红色的,是吗?” 那孩子似乎死了心地说道:“就为这个,我才不会有完美。幸福的心情。其中的理由你明白了吧。红头发的人都是如此。别的我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雀斑、绿眼睛、干瘦啦,只要我一幻想起来,就会全都忘在了脑后。我能幻想出我的皮肤长得如蔷薇一般美丽。我的瞳孔如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地呈蓝紫色。我也常说给自己听,‘我的头发黑得如同湿润的乌鸦羽毛一样美丽。’而实际上心里明明知道是一头红发。这只不过是悲痛到了极点而发出的悲叹罢了。 “我曾在一本小说上看到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女人如何把人生中的悲哀埋藏到心里……但她可不是红头发,而是金发。从石膏一样的前额上,像波浪似地垂下来。石膏一样的前额是什么样的,我怎么也琢磨不明白。您知道吗?” “哎呀,我也不知道呀。” “不过,我想那一定很美,大概是美得很庄严、神圣吧。面对这种美该是怎样的感受呢,您想过没有?” “没、没想过。”马歇轻轻地回答道。 “我总是在想,庄严神圣的美和令人难以相信的聪明伶俐。像天使一般的好孩子相比,哪个更好呢?” “这个,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是呀,是很难确定下来吧。不过归根到底,无论怎样都没有关系。因为哪一个都是不存在的。谁也不能成为天使一样的孩子。人不能一点毛病错误也没有。斯文萨大婶常这么说。啊!卡斯巴特伯伯,您瞧!您瞧!您瞧!”突然,那孩子兴奋起来,兴奋得差点从马车上掉下来,而马歇却对此无动于衷。其实这只不过是马车在路上转了个弯,走进了“林阴道”而已。 被新布里奇的人们称为“林阴道”的,是个长度不过四五百码的大街。道旁的苹果树是由一个性情古怪的老头在几年前栽种的。枝繁叶茂的树木,形成了一个漂亮的拱门,头顶上一片雪白的花宛如馥郁芬芳的帐篷一样。枝头下面,紫色的黄昏已经不知不觉地来临。极目远望,地平线上那如画一般的天空中,晚霞如大教堂的蔷薇窗户一样富有诗意。 那孩子简直被眼前的美丽景色惊呆了。好像不会说话了似地,倚靠在马车的后面,把瘦削的小手合在胸前,扬着头出神地欣赏着头上那雪白的美。 马车走出了林阴道,驶下了通往新布里奇的缓坡。那孩子仍然纹丝不动地一句话也不说,两眼还是那么紧紧地凝视着西方天际的晚霞。那孩子以眼前这些令人心荡神驰的天空为背景,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幕又一幕美丽的幻想。 新布里奇是个充满生机的村庄。狗“汪汪”地叫着,人们在快活地说笑着。女孩好奇地从窗口窥视着这一切。即便如此,她依旧是一言不发。就这样沉默着,马车走过了三英里。 “累了吧?是不是好久没吃东西了?” 还是马歇打破了这长时间的沉寂。 “还有一英里,眼看就要到了。” 那孩子深深地叹了口气。终于从幻想中回到了现实。她用异样的目光盯着马歇,神秘地问道:“啊,卡斯巴特伯伯,刚才咱们走过的那个地方,那个白色的世界,叫什么名字呀?” “那地方叫做’林阴道’。”马歇沉思了数秒钟之后又问道:“那里很美吧?” “美?仅仅说它美,还不能恰当地形容它,还不能把意思尽情地表达出来。啊,总之,是美极了,的确美极了。不论怎样拼命地幻想,都不能超出它的美。这种仙境我还是头一次目睹,在那里我终于得到了心灵上的满足。”那女孩把手放到胸前说,“现在,我这儿非常痛苦,可这是快乐的痛苦,您有过这种痛苦没有?” “没有,一次也没经历过。” “我经常感到痛苦,一见到非常美丽的东西总是如此。不过,那么美丽的地方只起个‘林阴道’的名字,这怎么行呢?这个名字没什么意义吧?对啦!嗯,应该叫它‘欢喜的白路’,这是个富有幻想的漂亮名字吧。 “我呀,要是对哪个地方或人的名字不满意,总要自己另外再想出个新名字来,然后以我起的名字来代替原来的名字。孤儿院里有个孩子名叫霍普基帕?詹金斯,我却一直叫他罗萨利亚?迪?维亚。别人或许把那个地方称为‘林阴道’,我却偏要叫它‘欢喜的白路’。 “离到家真的只有一英里了吗?心里高兴可又有一点伤感。伤感是因为坐马车非常开心愉快,开心的事情一完,我总要伤感一番的,以后或许再没有这样的好事了吧。一般来说,不开心的时间似乎总是多一些,根据我的经验大体都是这样。可一想要到家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到现在为止,我还一次没有过自己真正的家呢。 突然间自己一下子拥有了家,不知不觉就变得心情紧张,心跳加快起来。” 马车翻过了丘岗,往下看是个水池,细长、弯曲,看上去好似一条小河,池上架着一座桥。水池与对面蔚蓝色的海湾仅隔着一座琥珀色的沙丘。 从桥的附近到沙丘这段水面,宛如各种颜色的交织组合一般变化多端,绚烂多彩。红、橙、黄、绿、青、蓝、紫以及叫不出名的颜色,全都混在里面。令人难以用适当的词语来形容它,简直就是个色彩的海洋。 水池岸边长满了枞树、枫树和李子树,倒映在池水中黑黑的树影,犹如幽灵一般。从水池上方的沼泽地里,不时传来阵阵青蛙们的合唱声,对面斜坡上苹果园的旁边林木中,掩映着一幢灰色的房子,尽管天色微亮,但窗边早已点起了一盏灯。 “那就是‘巴里的水池’。”马歇指着说道。 “啊,是吗,可是这个名字并不怎么招人喜爱呀。嗯,对,就叫它‘碧波湖’吧。对,这样就恰当了。您知道吗,相称的名字一想出来,我就激动得不行,您也有这种体验吗?” 马歇认真地考虑了一番才说道:“嗯,看到从黄瓜地里挖出来的令人恶心的白色幼虫之类的,心情也很激动,只是看着就哆嗦。” “啊,虽说那也是激动,不过可不是相同意义的激动,您认为它们是一回事? 白色幼虫与‘碧波湖’之间没有相似的关系吧?不过,为什么要叫它‘巴里的水池’呢?” “因为那里住着巴里一家呗。咱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叫做‘苹果园山丘’,如果后面草木不茂盛,从这里就可以看到格林?盖布鲁兹了。等过了桥,拐过街道,就只剩下半英里了。” “巴里家有没有小女孩?不太小,年龄和我差不多的?” “有一个11岁左右的,叫黛安娜。” “是吗,多好听的名字呀!” “怎么说呢,听上去是有点像个了不起的名字。可我还是觉得像珍妮啦、梅亚啦等等更普通一点的名字好些。听说黛安娜出生时,正赶上学校的老师住宿在她家里,家里人请老师给起名字,于是便得了黛安娜这么个名字。” “我出生的时候,要是也有那位老师在场就好了。啊,要上桥了,我得闭一会儿眼睛。我总是害怕过桥。常幻想一旦到了桥中间,桥就会像把袖珍小刀似地折成两半,把我挤压得扁扁的。所以赶紧得闭上眼睛。可是,估计到了中间时,又不自觉地睁开了眼睛。如果桥真的折成两半的话,我倒要看看那一瞬间到底是怎样的可怕。 “啊,是桥发出的‘咕隆咕隆’的声音!我就喜欢这种动听的声音,这世界美妙的东西真是太多了,对吧? “哟,对了!让我回头再看一眼。晚安,可爱的碧波湖!对于你喜爱的东西,假如像对人一样地说声晚安,对方就仿佛感到很开心似的,水池也一定冲着我笑呢。” 翻过了丘岗,拐了一个弯,马歇指着前方说道:“就要到家了,那就是格林? 盖布鲁兹了……” “哎,请别说了!”那女孩神情激动地打断了话题,两手抓住了马歇伸出的胳膊,闭上了双眼,不敢看马歇手指的方向。 “让我猜猜,肯定能猜对。”说着那孩子睁开了眼睛,环视着四周。这时,马车正好走在丘岗的脊背处,太阳已经下山了,在柔和的残光中,依稀展现在小女孩眼前的是,西边似金盏花一般的天空为背景,耸立着教堂高高的尖塔,下面是块小小的谷地,对面是个广阔而平缓的斜坡,斜坡上有个整洁干净的农场。 那孩子一个、一个地分辨着,最后,把目光停在了最左边远离街道的一处房子上,那房子四周环抱着黑乎乎的树林,在茂盛的树丛中,微微发白的房子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房屋上空晴朗的西南天际中,闪烁着一颗同样白色的星,像希望与引路的明灯一样闪烁着光辉。 “就是那儿吧?”那女孩指着问道。 马歇得意地甩了一下缰绳说:“嗨,说对了!我看肯定是斯文萨夫人告诉你的吧,要不你怎么猜得这么准呢。” “哪呀,不是那么回事,告诉也不过是零零碎碎的一部分,主要的是靠我的感觉,不知怎么回事,一看见房子就觉得像自己的家。我总仿佛是在做梦一样。您瞧,我胳膊上这几个淤血印,我已经掐了它好几次了。我经常感到心烦意乱,总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这种念头一上来,我就掐它几下,掐完之后又会后悔,担心凉醒好梦。这回可是实实在在的真的了,马上就要到家了。”说完,那女孩便又陷入了沉思。 这回该轮到马歇不安了。他暗想,最好还是让玛里拉告诉这个女孩结局吧。她是那么地期待着拥有一个家,结果呢,她却不能如愿。他不愿意伤害她的心。 马车经过林德家前的洼地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但他们的身影还是被坐在窗前的林德夫人看见了。马车一上坡便拐进了通向格林?盖布鲁兹的小路。 到家了,一想到就要弄清事情真相时,马歇就感到自己也难以理解地变得畏缩起来,不是考虑到自己和玛里拉,也不是因为这个阴差阳错所招致的麻烦,而是不忍心看到这孩子变得灰心丧气。一旦真相大白,这孩子瞳孔中那出神的光芒肯定会立刻消失,不知为什么,他似乎产生了一种帮助杀人、杀害无辜生灵的罪恶感。 马车进入院子里时,白杨树叶发出了衣服摩擦般的“沙。沙”声。 “啊!树在梦中说梦话呢,您听。”马歇刚把女孩从车上抱下来,她就又叽叽喳喳地说上了。“一定是个很美的梦吧。”说着,她便提起那个“装有全部财产” 的提包,跟着马歇走进了家门。 第三章 玛里拉大吃一惊 马歇一推开门,玛里拉便赶紧迎了上来。可是,当她看见一个穿着过于短小、破旧,梳着红头发的长辫子,打扮奇怪的女孩,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站在她面前时,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哥,这到底是谁呀?男孩子呢?” “没有男孩子,只有这个孩子。”马歇回答说,同时朝那女孩扬了扬下巴。这时,他才想起还没打听她叫什么呢。 “没有男孩?不对吧?”玛里拉不肯罢休地说,“不是和斯文萨夫人说好了要领个男孩子来吗?还托人捎过口信呢。” “反正没有男孩子,夫人领来的只是这孩子,我还特意向站长询问过呢,结果,只好把她领了回来。无论是在什么地方怎么出的差错,我也不能在火车站就地弄个水落石出呀。” “那可太糟糕了!” 就在两人激烈争吵过程中,那孩子一边交替地看着二人,一边默默地听着,刚才的满面欢喜劲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似乎领悟了两人争吵的原因。于是,她随手将提包扔到了地上。紧攥着小手,向前猛地跨出一步,大声地喊叫起来。 “你们不要我是吧!就因为我不是个男孩就不要我对吧?我早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了。真心想收留我的人到现在还一个也没有过哪,我把一切都想得太美好了,但总是不能持久。事到如今,我知道你们谁都对我不感兴趣,你们要是不要我,那我该怎么办呀?我,我要哭了!”那孩子一下子坐到了身边的椅子上,一头扑在桌子上,放声大哭起来。 马歇和玛里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样收场才好。没办法,最后,还是玛里拉充当了一次老好人。 “行了,行了,别哭了,好吗?” “不吗,我偏要哭!” 那孩子一抬起头,满脸是哭过的泪痕,嘴唇还在颤抖着。 “斯文萨大婶看我是个孤儿,想为我找个家,我好不容易才来到了这里。如果孤儿院的人们听说就因为我不是男孩而被退回去的话,他们会怎么想呀,连斯文萨大婶知道了也会难受的。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悲剧了!” 玛里拉脸上露出了微笑,那微笑极不自然,好像长期不出现,锈住了一般。但不管怎么样,刚才严峻的表情开始变得温和起来。 “别哭了,今晚不让你走还不行吗?等把事情弄清楚再说,你先在这里住着。 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一瞬间犹豫了一下。“能不能叫我科迪丽亚?”那女孩挺着胸说道。 “科迪丽亚?这就是你的名字?” “嗯,不,不是我的名字。但您要是这么叫的话,我会感到高兴的。多优雅的名字呀。” “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科迪丽亚不是真名字,那么你的真名字叫什么?” “安妮?杰里。” 那女孩低着头,不太情愿地说道:“求您了,就叫我科迪丽亚吧,反正是暂时叫,怎么都没有关系。是吧?安妮这个名字一点儿也不罗曼蒂克。” “罗曼蒂克的名字听了会让人吃惊的!”玛里拉毫不留情地驳斥道,“安妮这个名字,听起来纯朴、诚实,是正正经经的名字,对不对?没什么可羞耻的。” “哎呀,我并不是感到羞耻,只是喜欢科迪丽亚这个名字。”安妮进一步解释道,“我总是认为我叫科迪丽亚,最近也这么一直叫着来的,更小的时候,我叫过阿尔典。不过,要是非叫安妮的话,就请用带字母‘E’的安妮。” “不就是字母的拼法吗,怎么拼不都可以吗?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手拿茶壶的玛里拉脸上又不自然地浮起了笑容。 “当然不对了……”安妮又要继续说明一下。 “知道了,好吧,安妮,能不能告诉我一下,是什么地方搞错了,我们对斯文萨夫人说想领养个男孩子,可孤儿院里没有男孩子吗?” “有哇,有很多哪,但是斯文萨夫人却明确地说想要一个11岁左右的女孩,宿舍女管家就问我愿不愿来,我当然愿意了,昨晚整整一夜我高兴得连党都没睡好。” 说到这里,安妮冲着马歇责备道:“你们不想领养女孩这事,为什么在车站时不对我说呢?如果那时弄明白了,我也就不会来到府上了。也不会看见‘欢喜的白路’和‘碧波湖’了,更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痛苦了。” “你们到底说的是什么呀?”玛里拉惊讶地盯着马歇问道。 “那,那是她途中说的话。”马歇躲躲闪闪地吱晤道,“我把马牵进来,回来就吃晚饭。” “除了你之外,斯文萨夫人没带别人从孤儿院出来吗?”马歇刚出去,玛里拉又继续问道。 “大婶她自己领养了一个叫做莉莉?约翰的孩子。莉莉今年才五岁,长得非常漂亮,头发是褐色的。我要是也长着一头褐发,脸蛋漂亮些,您愿意收养我吗?” “不,我们需要一个能给马歇干农活、当帮手的男孩,没要女孩。来吧,拿上帽子、提包,把它们放到正门厅的桌子上去。” 安妮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精打采地抬起了提包和帽子。照玛里拉说的去做了。 这时,马歇回来了,三个人便来到饭桌前开始吃饭。安妮实在是没有胃口,只是轻轻地碰了碰奶油面包。眼睛直直地盯着碟子旁边玻璃碗内盛着的苹果脯,呆呆地发愣。 “怎么什么也不吃呀!”玛里拉不解地问道,同时面有难色地看了看安妮。 安妮叹了一口气。“完了!我已经陷入了绝望之渊。试想当您陷入绝望时,您能吃得下饭吗?” “你陷入什么绝望之渊了?我可什么都没说。”玛里拉回答说。 “是吗,没陷入?那么,我想像一下还不行吗?” “别想了。” “我怎么解释您也不会明白的。真烦死人了。我刚一要吃,喉头就好像堵得要命,肚子也胀得鼓鼓的,一点也咽不下东西。这么好吃的巧克力奶糖我是没有口福品尝了。 “两年前我曾吃过一块巧克力奶糖,好吃极了。从那以后,我有好几次都梦见得到了好多好多的巧克力奶糖,可总是刚放到嘴边梦就被惊醒了。请您不要太勉强我了,桌子上的东西都非常好吃,可我就是一点儿也吃不进去。” “啊,太累了。”从仓房来以后,一直默不作声的马歇这时插话道,“最好先让我歇一歇吧。” 玛里拉没搭理他,她正考虑着如何安顿安妮哪。原以为会来个男孩,所以就在厨房旁边的房间准备了个躺椅,并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了。可没想到来了个女孩,让女孩睡在那里怎么行呢。除了客厅,能睡的就剩下楼上那间东厢房了。 玛里拉点着了根蜡烛,对安妮说了声“跟我来吧”,便引导着耷拉着头的安妮去看房间。安妮顺手把放在正门厅桌子上的帽子和提包也拎到了手中。 二人走过整洁的大厅,上了二楼,进了东厢房。窄小的东厢房收拾得更干净,但不免黑得有些冰冷、凄凉。玛里拉把蜡烛放到了一张三角形的桌子上,便开始给安妮铺被褥。 “有睡衣吧?” 安妮点了点头说道:“带了两件,是孤儿院宿舍女管家给我做的,非常合身。 因为孤儿院的物品总是不足,什么都紧紧巴巴的。我所在的孤儿院就是那样。我非常讨厌又瘦又小的睡衣,要是能有件下摆长长的,带有波浪褶边的睡衣该有多美呀。 但梦想归梦想,我能有件这么短小的也就知足了。” “快换上睡衣吧,过一会儿,我来取蜡烛。让你吹灭蜡烛我可不放心,要是引起火灾可就糟了。” 玛里拉一走出去,安妮便环视起房间四周来。房内墙壁粉刷得雪白,什么装饰都没有,见到四壁皆空,安妮心里空旷得厉害,好像模不着边际。地板用料极为普通,正中央铺着一张安妮从未见过的编织地毯。房间的一角,放着一张长长的老式木床。四根床腿低矮,圆圆的,颜色漆黑。另一角摆着一张三角形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天鹅绒针包。再往上看,是个悬在墙壁上的四角形小镜子。在桌子和床之间的窗户上,挂着用银白色细软毛布料制成的窗帘,它的前面是洗脸池。 房间里充满了令人难以形容的冰冷气氛。安妮害怕得连骨髓都在打颤发抖。她啜泣着忙脱掉了衣服,换上了紧紧巴巴、过于短小的睡衣,跳上了床。然后把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猛地扯过被,把自己连头带脚地给盖上了。 玛里拉来取蜡烛时,只见地上到处扔着安妮的衣服。不过,从床上被子被抓得乱七八糟的样子来看,安妮还在房间里。玛里拉把安妮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抬起来,整整齐齐地放到一把椅子上,然后拿起蜡烛走到了床边。 “晚安。”玛里拉用有些生硬,但并不冷淡的口气说道。 安妮突然从被子下面露出头来,埋怨道:“还说晚安呢,今晚可是我一生中最不安宁、最烦躁的夜晚了,知道吗?”发完牢骚,安妮便又蒙上了被。 玛里拉慢慢地来到厨房,开始洗碟子。厨房要是稍脏一点儿,玛里拉就受不了。 马歇正心事重重地抽着烟斗。尽管平时马歇很少抽烟,可这时他无论如何也想抽上一口。可以想像人在这种时候如果没有一个发泄的方法,那该是多么痛苦啊。这一切,玛里拉都只装作没看到。 “简直是万万没想到的事情。”玛里拉生气地说,“就因为自己不去,托别人去,结果才弄成了这个样子。肯定是斯文萨夫人弄误会了。总之明天,或者是你,或者是我,必须到斯文萨夫人那里去说个清楚,那孩子也不得不送回去了。” “那,那好吧。”马歇不太热情地附和着,“看来也只好这么办了。可话虽是这样说,玛里拉,那孩子确实是个非常、非常可爱的孩子。她那么想留下来,但咱们又偏要把她送回去,你不觉得她有点儿可怜吗?” 即使马歇说他现在想倒立,玛里拉也不至于被吓得这么厉害。 “哥,你决不会有意思把她留在咱家吧?” “不会,不会,你说得有道理。”马歇立刻又来了个180度大转弯。一被玛里拉追问,他可受不了。“不会,我本来就没有要留下她的意思呀,当然了,那孩子能有什么用处呢?不过,或许我们对她会有用处。”马歇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哥哥是不是中了那孩子的魔法?我已经看出来了,你是要收养那孩子,对吧?” “哎呀,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孩子非常的有趣。”马歇也固执起来。“从火车站往回走这一路上,她一直和我唠个不停……”“是呀,看样子,她是很能说会道的。这点我一眼就瞧出来了。可这也不能算做她的优点呀,我不喜欢碎嘴的孩子,所以怎么也不能收留她,即使收留,她也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这孩子身上有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真令人讨厌。反正不行,让她老老实实地给我回去! 就是不能留下,农场的活儿,还是雇个法国男孩帮着干吧,这女孩子不是来和我们唠家常的!” “好,好,既然你玛里拉都决定了,那就这么办吧!我可要睡了。”马歇说着站起身来,收拾起烟斗,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玛里拉收拾完碟子,也一肚子不满地皱着眉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二楼东厢房里,安妮怀着对新生活的渴望,怀着委屈和痛苦,流着眼泪,不知什么时候也进入了梦乡。 第四章 格林?盖布鲁兹的早晨 安妮睁眼醒来时,太阳早已升得很高了。她一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胡乱地望了望窗外。阳光从窗外照洒进来,窗外的空气中有一些白色的漂浮物在摇曳着,天空一片碧蓝、晴朗。 一时间,安妮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都忘记了,仿佛感到有什么好事发生过一样。 有一种说不出的心跳、激动。接着,可怕的记忆又恢复了。这里是格林?盖布鲁兹,他们说过了不要我,因为自己不是男孩。但不管怎样,清晨还是来临了。安妮走到窗边,要推开窗户,窗户好像很久都没打开过似的,吱嘎嘎地响着,安妮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它打开。 安妮跪在窗前,瞪着大眼睛,环视着眼前的景色,“真美呀!多漂亮的地方啊! 要是真的能留在这里……对,何不在这里自由自在地幻想一下呢?” 窗前是棵高大的樱花树,正值开花期,雪白的樱花竞相怒放,很是好看。有些枝头几乎都要碰到房子了。房子的两侧是果园,一个是苹果园,一个是樱桃园。两个果园也都不甘寂寞,树上盛开着鲜花,树下的杂草中点缀着几株蒲公英,别有一番情趣。 窗下花坛里的紫色花簇拥着紫丁香树,沁人肺腑的甘草香味,随着晨风飘进了窗内,花坛的对面是一片平缓的坡,延伸向洼地。绿油油的紫苜蓿长得格外茂盛。 洼地里如玉带一般流淌着一条河,小河两岸生长着白桦树。白桦树林里的林间草地还分布着许多羊齿类、苔藓类植物,看上去非常好玩。小河的那边有一座小山丘,被针枞和枞树自然地分成许多条块,染上了一层绿色。透过树丛间隙,安妮望见了在“碧波湖”相反一侧曾见过的灰色的小屋墙壁。左边排列着大仓库,在平缓的草原那边可以看到蓝色的大海。安妮完全被这诗一般的景色陶醉了。可怜的安妮一直生活在缺少美的环境中,难怪她把这里当成了梦境。 安妮一动不动地看得入了迷。正在梦境中邀游的安妮没注意到玛里拉已经站在了她的背后。 “该收拾房间啦。”玛里拉冷若冰霜地说道。说实在的,玛里拉一点也不懂得该用什么样的口气对小孩子说话才好,一紧张,不由得口气有些生硬。 安妮从窗前站了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说:“您看窗外有多美呀?”她挥动着胳膊,像是指着外边的精彩世界。 “树木很高大吧?”玛里拉说道,“还开着许多花,但实际上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在我看来,这些树长得既矮小又长满了虫蛀的洞。” “哎呀,不只是树木啊。当然了,树是很美,花也很漂亮,对吗?可是,我要说的是果树、小河、草地……这个世界周围的一切一切。总之,一切都这么楚楚动人,我太喜欢这个清晨时分的世外桃园了!您不喜欢吗?而且,在这里还能听到小河的流水声。小河是多么快活、兴奋啊!你能感觉到吗?潺潺的流水声仿佛是小河在欢笑,即使在冬天的冰面下也会这么欢笑。格林?盖布鲁兹旁边穿过一条小河真是妙不可言。也许您在想反正我不能留在这里了,景色好坏都一样。可实际并非如此,即使我走了,我也会常想起格林?盖布鲁兹旁边这条小河的。如果在没有小河的地方,我也会想要是有条小河该多好呀,否则我会苦恼得受不了的。多亏今天早晨的美景,才没使我坠人到绝望的深渊,才不至于像昨晚那样愁眉苦脸的。但我还是很悲伤,你们要是真的收养了我,我就会一辈子生活在这里了,那该有多好呀! 我正在幻想着,但最让我头痛的是,幻想再好也会有被打断的时刻,一到这时刻我就特别地难受。” “幻想不幻想的,随你的便。快点儿穿上衣服下来吧。”玛里拉趁着安妮停顿时插嘴道,“早饭准备好了。去洗洗脸,梳梳头。窗户就这么开着吧,被子叠好放到床的一侧,尽量麻利点儿。” 安妮做事手脚相当快,十分钟后,她便整齐地换上了衣服,梳好了头,编上了辫子,洗过脸后就下楼了。她满以为玛里拉吩咐的事情都完成了呢,心里美滋滋的。 其实,她早把叠被的事忘到了脑后。 “啊,今天早晨才觉得肚子有点儿饿了。”安妮一坐到玛里拉给她拿出来的椅子上就说,“真想像不到恶梦醒来竟会是个春光明媚、神话般的早晨,下着蒙蒙细雨的早晨也一定很美吧?世界上有这样的早晨,还有那样的早晨,真令人开心。它会变成怎样的一天呢,谁也琢磨不透,使人能产生出许多遐想。 “幸亏今天早晨天气好。好天气能使我战胜不幸,不气馁,变得精神饱满。可是不管怎么说,我的遭遇还是很不幸的,是吧?我看悲剧故事的时候,自己曾下过决心,不向苦难低头,要勇敢地面对艰苦生活。幻想幻想还行,但要真的遇到这种事时,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求求你把嘴闭上不说行不行?虽说你是个孩子,可也说得太过头儿了吧?” 被玛里拉这么一说,安妮立刻顺从地沉默下来,没再开口。可不知为什么这样一来反倒让人觉得不自然,玛里拉心里没了底,马歇也一言不发。整个早餐就是在这一切都仿佛凝固了的状态中进行着。沉默寡言对马歇来说是常事,是老习惯了。 可安妮吃着吃着,便有些心不在焉,焦点模糊的大眼睛凝视着窗外的天空,嘴里只是一个劲儿地、机械地动着。 见到安妮这个样子,玛里拉总觉得心里有点儿不舒服。似乎面前坐着的这个异样的孩子,身体确确实实是在桌边,但灵魂却早已插上了幻想的翅膀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她被这孩子弄得心神不定,真有点儿忍受不下去了。可就这样,马歇还口口声声地说要留下这孩子,真够人受的。马歇肯定还和昨晚一样,惦记着这件事呢。 马歇的脾气她可是一清二楚的,假如思考什么事弄不出个结果,他是不会甘休的。 吃罢早饭,安妮这才从幻想的梦境中苏醒过来,便要求洗碗。 “你能洗好吧?”玛里拉怀疑地问道。 “差不多,洗碗的经验也都是积累起来的,实际上,我照看孩子更内行,这里要是有个小孩就好了。” “光是你一个我就够焦头烂额的了,再来个小祖宗就更糟了。怎么办呢?真叫人为难。马歇办事总是这么稀里糊涂的!” “不,您说的不对,他不是那种人!”安妮像是责备玛里拉似的叫道,“他很有同情心,我怎么唠叨他都一点儿也不烦,好像他就喜欢我这种性格。我们初次相遇时,我就觉得自己和马歇具有‘相同的灵魂’,如果您认为‘相同的灵魂’只是某些怪人才具有的话,那我们俩就都是怪人了。” 玛里拉哼了一声,说:“好了,好了,请你去洗碗吧,用热水好好洗一洗,擦干净了。下午到怀特?桑德去,一定要见一见斯文萨夫人。你也一起去,该怎么办我已经定下来了。洗完了碗,上楼去把床收拾利索!” 安妮干活儿的时候,玛里拉一直在旁边盯着。她觉得安妮洗碗还算可以,但收拾床铺却不那么令人满意。羽绒被子叠得不是大整齐,可是看得出安妮已经尽全力做了,褶子也神平了。不知为什么,玛里拉始终觉得安妮在她面前晃动让她心烦,碍事,于是便对安妮说中午之前可以在外面玩玩。 安妮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忽闪着大眼睛直奔房门口,可突然又在门前停住了,之后转过身返了回来,坐在了桌前。眼睛的光芒、脸上的欢喜神情转瞬之间都不见了。 “怎么了?”玛里拉问道。 “我决定不到外面去玩了。”安妮好像是用放弃了世间快乐的殉教者的口气回答说,“尽管我不能留在这里,但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格林?盖布鲁兹,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我如果一旦到了外面,和树木、花草、果园以及小河交上了朋友,就会离不开它们了。本来我现在就已经够痛苦的了,所以不想再受打击了。我是非常渴望到外面去玩,而它们好像都在呼唤着我。可我还是不去的好,明知道要被拆散,就别再自寻烦恼了,您说对吧! “当初我知道能在这里留下时,确实兴奋了好一阵子,我觉得自己可以尽情地去喜欢、去爱这里的一草一木了,哪知道这不过是个短暂的梦罢了,所以我只好认命了。要是我一旦到了外面,决心又会发生动摇,不就一切都完了吗?打听一下,窗边的那个植物叫什么?” “叫老鹳草。” “不,不是说这个,我是问大妈您给它的名字。怎么,您没给它起名字吗?那么,我给她起个名字好吗?嗯,对了,就叫它鲍尼吧。我暂时叫它鲍尼可以吗?您说话呀,求求您了。” “这事儿随你的便,可是,给老鹳草起个什么名字,究竟有什么意义没有呀?” “我就是喜欢给植物起名字,把它们当人一样看待。总叫老鹳草、老鹳草的,它也许会悲伤的,如果大妈老是被人称呼‘女人、女人’的话,您也会厌恶的。 “今天早上,我已经给东厢房窗外的樱花树起了个名字。因为它雪白雪白的,所以就叫它‘雪的女王’。虽然樱花迟早会凋谢的,但您随时会幻想出它怒放时美丽的身姿的。” “你这样的孩子我还从来没见过,没听说过。”玛里拉一边嘴里嘟囔着,一边逃命似地躲到地窖里取土豆了。 “真像马歇所说的那样,这孩子的确有点儿意思。她下面还要说些什么,我似乎也盼望着她说点儿什么。这样下去的话,连我也会被她的魔法给迷惑住了,马歇就更不用说了。从他刚才出去时的表情看,他很可能把昨晚的事再翻出来。马歇若是和常人一样,能插嘴争论也行,我也可以反驳他,说服他。可他只会用眼神交流,真是该如何是好呢?” 玛里拉从地窖出来时,只见安妮正两手托着腮,仰望着天空,又沉浸到自己的梦幻中去了。玛里拉要稍早一些准备午饭,所以就把安妮扔在那里不去管她了。 “下午得借马和马车了。”玛里拉说道。马歇点了点头,不安地朝安妮那边看了一眼。玛里拉赶紧遮住了马歇的视线,口气严厉地接着说:“我要到怀特?桑德去,准备把事情说说清楚,安妮也一起去。斯文萨夫人应该马上想个办法,把安妮送回到诺巴斯科西亚去。你先把茶准备好,我要到挤牛奶时才能回来。” 马歇依旧沉默不语,这使得玛里拉感到光是自己说话反倒吃了亏,马歇是个不论你说什么他都不还嘴的人,他从来不会使你生气的。 尽管这样,马歇还是按照玛里拉的吩咐,套好了马车。玛里拉和安妮要出门了,马歇赶紧把院门打开,自言自语地说道:“早上,克里克的居里?布特家的孩子来过,说是要来当雇工干一夏天。” 玛里拉没搭理他,一扬马鞭,“驾”地吆喝一声,胖马平时哪受过这种待遇呀,生了气,玩命地在小路上跑了起来。玛里拉从飞奔的马车上回头一看,那个可恨的马歇正靠在门边,难过地目送着她们呢! 第五章 安妮的身世 一上路,安妮便又打开了话匣子。“啊,我早就盼望着旅行了,以我的经验,如果下定了决心,心情好像就会变得愉快些,当然了,不下决心可不行。在旅行期间,我尽量不去想回孤儿院的事儿,心里只装着旅行的事儿。 “啊!快看,那里有一朵早开的野蔷薇花,多漂亮的花呀!如果我就是那朵蔷薇花,那该有多美呀。按说蔷薇花的红色是世界上最美的颜色了,可我却惟独喜欢粉色,但又穿不了粉色的衣服,红头发和粉色不相配,幻想也白搭。 “您听没听说过,有人在小时候长了一头红发,长大后又变成了别的颜色?” “没听说过。从你现在的头发看,将来也很难能变颜色。”玛里拉冷冷地回答道。 安妮失望地叹了口气,“唉,照这样说,又一个希望破灭了。我的人生就是个‘被埋葬的希望的墓场’。这是我以前读一本书时读到的。如果我遇到了灰心丧气的事,就把它念给自己听,安慰自己。我简直把自己当成小说中的主人公了,这很罗曼蒂克吧?今天咱们从‘碧波湖’前经过吗?” “如果你说的‘碧波湖’是指巴里家的池塘的话,我们今天不从那儿走,今天从海岸大街走。” “真的,是海岸大街吗?太好了!”安妮情不自禁地说道,“那里就像它名字一样那么美吗?一听到‘海岸大街’这个名字,就仿佛世界上所有美丽的景色都一下子呈现到了我的眼前。怀特?桑德也是个很美的名字,不过,我更喜欢亚邦里这个名字。亚邦里,听起来很美吧,就像音乐一样。怀特?桑德也多少有点那个意思,对吧?” “还有五英里的路,一路上总是这么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能不能唠些实在的东西,说说你自己的事儿。” “我?我的事吗,就用不着特意去说它了,我幻想出来的人生比它更有意思。” 安妮把身体探出来说道。 “不,你幻想的我不想听,说点实际的,从头说起,在哪里出生的?多大了?” 安妮轻轻地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讲起了自己的身世。 “到今年三月份我就满11周岁了。我出生在波林格布罗克。父亲叫沃尔特?杰里,是当地的高中老师。母亲叫巴莎?杰里。父母的名字都很好听,我也感到很自豪。” “接着往下说吧,名字怎么样都行。”玛里拉催促道。 “母亲也是那所高中的老师,自从和父亲结婚后,就被学校解雇了。光靠父亲一个人工作维持生活,很艰难。听托马斯大婶说,两个人始终过着贫困的日子。我的家就在当地的一间又窄又小的房子里。我从没见过那间房子,但却幻想过不知多少次。肯定在客厅的窗边开着金银花。在前院种有紫丁香,栅栏门里长有君影草。 嗯,而且窗户上挂着用麦斯林纱制成的窗帘……“我就是在那间房子里出生的。托马斯大婶说,她从没见过像我这样相貌丑陋的婴儿,既小又瘦。只是眼睛水汪汪的,还算有点神。不过,在妈妈眼里,我还是最最可爱的。然而不幸的是,母亲没能活多久,在我只有三个月大的时候,母亲便患病故去了。如果她能活到我会叫‘妈妈’时该有多好呀!叫一声‘妈妈’,该有多幸福呀!父亲也染上了同样的病,在母亲死后的第四天也离开了我。 “我成了孤儿,怎么办呢?邻里左右都束手无策,托马斯大婶说,人们都不想要我,似乎这就是我的命运。父母双亡,一个亲戚也没有。结果,还是贫穷的、有一个酒鬼丈夫的托马斯大婶好心地收养了我。我是大婶一手拉扯大的。她希望我成为一个好孩子,尽管我是她养大的,可若是我干了什么错事,她还是严厉地责备我。 “不久,托马斯一家从波林格布罗克搬到了梅亚利斯比尔。八岁之前,我一直住在她家里。我先后照看过大婶的四个孩子。他们都比我小,照看他们可真是件麻烦事。 “后来,托马斯大叔被火车压死了。没办法,大叔的母亲收留了大婶及孩子,而我却被排除在外。我该到哪里去呢?连托马斯大婶也毫无办法。 “后来,上游的哈蒙得大婶相中了我的看孩子本领,便收留了我。就这样,我又逆流而上,来到了用树墩围成的哈蒙得大婶家。那里非常寂寞,如果没有想像力的话,我就彻底完了。 “哈蒙得大叔开有一个小小的锯木加工厂。大婶生有八个孩子,其中孪生子就有三对。我是很喜欢婴儿的,可是哈蒙得大婶连生了三对双胞胎,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最后一对出生时,我明确地警告大婶,再这样下去,连我也会累垮的。 “在哈蒙得大婶家生活了两年,后来大叔去世了,大婶一家也就离散了。孩子们被分送到了亲戚家。大婶只身一人去了美国。我还是没有人要,最后只得进了孤儿院。 “孤儿院并不欢迎我。本来孤儿就多,再收养一个就更困难了。但我没有别的去处,只好硬着头皮呆在那儿,直到斯文萨大婶来接我,我在那里一共生活了四个月。”说完之后,安妮这才轻松地出了一口气。 “你上过学吗?”玛里拉问道。同时,驾着马车直奔海岸大街。 “没怎么正经上过学。在托马斯大婶家的最后一年上了几天学。到了哈蒙得家后,因为离学校太远,夏天有暑假,只有春。秋两季才能上学。不过在孤儿院里当然要读书了。我能读许多书,还能背诵出许多诗。例如,《霍恩林丹之战》[注],《佛洛丹之后的爱丁堡》[注],《莱茵河的宾根》以及《湖上的美人》[注]等等,我都能熟练地背诵下来。詹姆斯?汤姆[注]的《四季》中的大部分内容我也知道。 五年级的课本里有一课名叫《波兰的陷落》,读起来令人颤抖不已。当然了,我是四年级学生,不用五年级课本,但大姐姐们时常借给我看。” “托马斯太太和哈蒙得太太她们对你好吗?”玛里拉一边斜眼看着安妮一边问道。 “怎么说呢,嗯……”安妮说话吞吞吐吐的,脸蛋突然一下子变成了红色,额头上的汗也流下来了。看样子她很困窘、为难。“唉,这么说吧。她们对我的心眼儿都很好,也尽可能地对我温柔热情一些。那种感觉您明白吗?即使她们不总是那样,我也不挂记在心。她们也有难处呀。前一个有个酒鬼丈夫,日子肯定不好过。 后一个生了三对双胞胎,日子更是糟糕透顶。但我一直理解她们,认为她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女人。” 说到这儿,玛里拉也就没再接着问下去,看着正在出神地欣赏着海岸大街美景的安妮,玛里拉心不在焉地驾着马车陷入了沉思。猛然间,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这孩子一直过着孤儿的生活,强烈地渴望着家庭的温暖与爱,然而谁也不能收留照顾她。人们只顾辛勤地劳作着,并且都过着艰难、贫困的生活。 玛里拉已经体会出了安妮一番话的言外之意,也洞察出了安妮此时的真实心情。 她一旦拥有了自己的家,便是那样地高兴。雀跃。这时候再把她送回到孤儿院,是不是有点太无情、太残酷了。把这孩子送走之后,马歇又会怎样呢?马歇对收养这个孩子曾是那么地热心起劲儿。安妮也的确是个相当不错的、可爱的孩子。 当然,这孩子是嘴碎了点儿,但这一点完全可以通过教育使她逐步改正过来呀。 能说爱说本身并不能说明她品格怎样,她也没有什么失礼之处。安妮会成为一个懂礼貌、高尚文雅的人。因为她的父母肯定也都是规规矩矩的人。 从海湾吹来的海风吹打着海岸大街右侧低矮、茂密的枞树。大街的左侧是红砂岩的断崖,有的地方,道路几乎都要挨上悬崖了。要不是驾车的马是匹经验丰富的成年马,也许会叫乘车人捏一把汗的。 悬崖下面是被波浪拍打、冲刷而形成的鹅卵石岩滩。再往里,则是宝石一般的银色沙滩。极目远望,是一片波涛起伏碧蓝的大海。海面上,翅膀尖儿被阳光映成银色的海鸥飞来飞去。 一直默默不语的安妮,这时瞪着大眼睛打破了沉寂:“大海美极了!我在梅亚利斯比尔的时候,有一次,托马斯大叔雇了一辆特快马车,领着大家到十英里以外的海边玩了整整一天。虽然我不得不照顾那些孩子,但还是快活极了。那以后,我有好几次做梦都梦到了那次旅行。 “不过,这里比梅亚利斯比尔还要美。看,那些海鸥多了不起!您不想变成一只海鸥自由地飞翔吗?我倒是非常想试一试。海鸥每天太阳一升起便飞出来,整天在海面上飞翔,一会儿俯冲到水面,一会儿又飞向高空。多浪漫啊!直到晚上才回到自己的窝。 “啊,最前方那所大房子是什么地方?” “哦,那是怀特?桑德大饭店,是卡克先生经营的。现在还不是旅游旺季,一到了夏天,美国人就会蜂拥而至,这里的海滨实在太棒了,可以说是世界一流的。” “我正在考虑到了斯文萨大婶那儿之后的事哪。”安妮似乎悲伤地说道,“不到那里还好,一旦到了那儿,就一切都完了。” 第六章 柳暗花明 说话之间,马车已经到了斯文萨家的门口了。斯文萨夫人就住在怀特?桑德海边的一所黄色的房子里。热情好客的斯文萨夫人见到马车停在门口,赶紧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哎呀,哎呀!”斯文萨夫人惊喜地叫道,“没想到会有贵客临门,欢迎,欢迎!请快下车,来,来,把马挂上吧。安妮怎么样?你好吗?” “一般吧。”安妮绷着脸回答道,脸上好像蒙上了一层阴影。 “真不好意思,在百忙之中打扰您。”玛里拉说道,“已经和马歇说好了,要尽早回去的。啊,夫人,想跟您打听一下,是不是什么地方出了点差错。马歇和我都希望从孤儿院领养一个男孩,并托您弟弟罗伯特捎过话来,说要收养一个10到11岁的男孩子,已经求过他了。” “啊?玛里拉,这是真的吗?”斯文萨夫人闻听之后,感到事情复杂起来了。 “罗伯特派女儿南希来说你们想要个女孩来的。对,南希就是这么说的。珍妮,她是这么说的吧?”斯文萨夫人问在门口的女儿说。 “南希确实是这样说的。”珍妮也认真地证实说。 “太对不起了。”斯文萨夫人赶紧解释说,“这事弄错了,不过也不能说是我的责任。我是完全按照府上的意思做的,并且尽了全力。南希真是个马马虎虎的姑娘。为这个毛病,我已经说过她好几次了。” “这么说来也有我们的责任。”玛里拉无可奈何地说,“这么重要的事不应该口头转达,我们直接到夫人这里来面谈就好了。错也就错了,没有办法挽回了,关键是安妮怎么办,让她回孤儿院,还是求谁收养她?” “这倒没有什么问题。”斯文萨夫人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想没有必要让她再回孤儿院了。昨天,皮特?布里埃特夫人来我家,托我给她找一个干家务的女孩子。 她家是个大家庭,人手很缺。安妮正好能去,这真是巧极了。” 出乎玛里拉的意料,安妮的事儿这么快就解决了。但她却丝毫感不到喜出望外,相反倒有些茫茫然了。 玛里拉和皮特?布里埃特夫人不太熟悉,但却见过几次面。这女人浑身没有多余的肉,小个子,看上去心眼儿很坏,而且听说她对人很粗暴蛮横,从她家被解雇的女孩子没有一个说她好的。除了她脾气暴躁、小气外,她的孩子们也个个狂妄、不讲道理,整天打架、惹事。 一想到让安妮到这种人家去,玛里拉就似乎觉得良心受到了谴责。 “能不能让我们进去坐坐,咱们再商量一下,好吗?”玛里拉说。 可就在这时,只听见斯文萨夫人叫道,“哎哟!那不是皮特夫人吗?太巧了。” 接着,斯文萨夫人把玛里拉等三人让到了客厅。然后又把深绿色的百叶窗放了下来,室内顿时变得昏暗、冷清了。因为关闭了长长的百叶窗,房间内所有的暖空气仿佛都一下子消失了。 “安妮实在是太有运气了,咱们马上就可以谈妥的。来,来,玛里拉请坐在这把扶手交椅上,安妮坐到那边的长椅上,别把椅子弄得嘎吱、嘎吱作响,把帽子交给我吧。珍妮,你把水壶坐到火上。 “布里埃特,您好!现在正好有事想跟您说说。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卡斯巴特小姐。 “啊,实在对不起,我忘了嘱咐珍妮,让她把面包从烤炉里拿出来了,请稍等。” 说着,斯文萨夫人便把百叶窗拉起来,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安妮紧握着的双手放到了膝盖上,默不做声地坐到了长椅子边,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布里埃特夫人。她心里暗想,“难道说就让我到面前这个一双贼眼、看上去心眼儿很坏的人那里去吗?”她越想越悲伤,眼睛不由得一跳一跳地疼了起来。 眼泪有点止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了。 正在这时,斯文萨夫人回来了。她脸上泛着红晕,甜甜地微笑着,似乎在对人们说,无论什么样的难题,包括肉体的、心灵的、精神的,终究都会得到圆满的解决的。 “布里埃特夫人,这孩子的事出了点差错。卡斯巴特小姐说想收养个女孩子,我也确实是那么听说的。可实际上,她是想收养个男孩。如果还是像夫人您昨天所说的那样,我想这个女孩子对您来说,不是正合适吗?” 布里埃特夫人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安妮一番。 “多大了?叫什么名字?”这位夫人盘问道。 “安妮?杰里,11岁了。”安妮吓得直往后缩,胆怯地回答道。 “哼,太瘦了,不是很健壮,可看上去倒也满有点精神。你要是到了我家,不求你做个好孩子,只要能听话,干活利索、爽快,懂得自己的本分就行。 “是吗,这中间还出现了这么个小小的差错,那么,这孩子就由我家来照顾吧。 卡斯巴特小姐,我家孩子太难照顾了,我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了。如果可能的话,现在我就把她领回去。” 玛里拉看了一眼安妮,只见她正沉浸在极度的悲伤之中,紧闭着嘴一言不发,青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凄惨的神情,完全一副小动物即将被宰割的痛苦、悲哀的可怜相。 玛里拉心想,“如果此时将安妮推出去,如果无视安妮这种无言的悲惨的倾诉,就是到死也会受到良心上的谴责的。这个布里埃特夫人不能让人放心。把一个极敏感、容易冲动的孩子交到这样一个人手中,绝对不行!我不能干出这种蠢事来。” “啊,这件事嘛……”玛里拉慢条斯理地说道,“马歇和我并不是不想收养这个孩子,说实在的,哥哥他很想留下她,我也只是来想弄个明白,我看还是先让我领回去的好,让我和马歇再商量商量。不和哥哥事先打个招呼就决定把孩子送人,怕不太好吧。 “如果我们决定不收养的话,明晚就把孩子给您送到府上,如果不来那就是我们决定收留了。您看这样做好吗?” “什么好不好的,看来也只能照你说的办了。”布里埃特夫人不高兴地说。 就在玛里拉刚才说话的时候,安妮的脸如雨过天晴一般,绝望顿时消失了,又恢复了充满希望的红色。眼睛如同晨曦中的明星一般明亮、深邃,简直和刚才的她判若两人。 布里埃特夫人这时向斯文萨夫人说明来意,是要借烹调卡片用用。于是,两个人便到另外一个房间去取了。她们一出去,安妮便一头扑到了玛里拉的怀里。 “卡斯巴特小姐,我或许还有希望留在格林?盖布鲁兹,您刚才确实是这么说的吗?”安妮急切地低声问道。好像生怕声音稍大一点,那美好的可能就会化成泡影似的,“真的是您那么说的,还是我在幻想做梦?” “安妮呀,你连真假都分不开,你这个幻想癖也太成问题了。”玛里拉似乎有些生气了,“是呀,我确确实实是那么说的,不过只是说说,并没有最后定下来。 也许最后还要把你送到布里埃特夫人家去,比起我家来,她家似乎更需要你。” “要是到那个人家去还真不如回孤儿院了哪!”安妮愤愤地说道,“那个人好像是一把锥子。” 玛里拉听了这话,觉得有点儿好笑,暗想,“这孩子对我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在指责我呀?”但她强忍住没有笑出来,“一个孩子家,却如此地评论一位初次见面的贵妇人,你不觉得害羞吗?”玛里拉严厉地训斥道,“到那边去,老老实实地坐着,安静些,放规矩点儿!” “您若是答应收养我,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安妮恳求地说着,又顺从地回到了长椅子上。 傍晚,玛里拉和安妮又回到了格林?盖布鲁兹。马歇此时早已站在小路上迎候了。玛里拉从很远很远就注意到了马歇,只见他在小路上走来走去的,似乎为什么事而变得焦躁不安。当他望见玛里拉是带着安妮一起回来时,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有关安妮的事,见面后,玛里拉一句也没提。一下车,她就和马歇到仓房后院挤牛奶去了。一边挤着牛奶,玛里拉这才一边向马歇讲述了安妮的身世以及这次面谈的结果。 “布里埃特那个人,连狗崽子都不如!怎么能把孩子送给他呢?”马歇听后,用少见的断然的口气说道。 “我也不太喜欢那个人。”玛里拉也承认道,“可我当时十分为难是送人,还是自己留下。似乎哥哥想留下她,我也认为留下来是上策。之所以这样,也是不得已的呀,如果一直这么矛盾,折磨下去,渐渐的就会形成心病的。我觉得我们有义务这么做。我们都没生育过孩子,特别是女孩子。尽管我清楚留下她会是件麻烦事,但我无论如何还是要拼命地做好这件事。所以,我决定收养那个孩子。” 闻听此言,一向腼腆的马歇,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神情,“啊,你现在终于想通了!那孩子的的确确是个非常可爱、有趣的孩子吧?” “最好说是非常可爱、有用的孩子。”玛里拉纠正道,“我一定要让她成才,有出息。哥,请你不要过问我的教育方法,一个老姑娘也许不太懂得怎样教育孩子,但总该比单身汉要强一些吧。所以,那孩子的事情都得听我的,你最好少管闲事。 如果我失败了,你再管教也为时不晚。” “好,好,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玛里拉。”马歇哄着她说,“只是对她既不能娇惯、放纵,又要尽量温柔、体贴、好好教育,只要能抓住这孩子的心就可以。这孩子可是棵好苗子哟。” 马歇接下来又发表了一大堆关于女人完全靠不住的意见。玛里拉听得实在受不了,便哼了一声,拎上水桶,到加工牛奶的小屋去了。 “既然已经定下来了,那么今晚就跟安妮说了吧。”玛里拉一边往奶油分离器里倒牛奶,一边想着,“那孩子听了肯定会兴奋得睡不着觉的。我们这样决定,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真难想像我们会有一天收养一名孤儿,光这件事本身就够让人大吃一惊的了,这都亏了马歇。更令人难以相信的是,怕女孩子怕得要命的马歇,居然也开口为她说话了。总而言之,既然定下来了,就试试看吧。至于以后会发展到什么地步,那只有天知道了。” 第七章 祈祷 当天晚上,玛里拉来到了安妮的房间。她用既亲切又认真的口气对安妮说:“安妮,昨天晚上,你把衣服脱下来后扔的到处都是,如果总是这么遗遏可就不好办了。记住!衣服一脱下来,就应该马上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到椅子上。不利索,随随便便的女孩子可不能留在我家呀。” “实在对不起,昨晚上,我心里太痛苦了,根本没有心思整理衣服。”安妮解释道,“从今天起我一定会好好去做的。在孤儿院时,我一直都是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昨天晚上,我恨不得马上上床,然后自己静静地尽情地幻想一番,不知不觉地就把这件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要是在这里住,就少去胡思乱想的!”玛里拉告诫安妮说,“好了,那么就祈祷一下,然后上床睡觉吧。” “我是从不祈祷的。”安妮信誓旦旦地说。 玛里拉茫然不知所措地盯着安妮,“啊?安妮你说什么?没有人跟你说过让你祈祷吗?上帝特别喜欢孩子们做祷告,你对上帝的了解一点儿都没有吗?安妮?” “怎么会不知道呢,人人都清楚上帝的存在,智慧、力量和神圣是建立在公正、善良和真理的基础之上的。它是无限、永恒、不变的灵魂所在。” 听了安妮一口气流利的背诵,玛里拉这才放下心来,“哦,看来,你也稍微懂得一些,这就省事了,你也不是完全不信上帝呀,那你是在什么地方学的呢?” “这个呀,是在孤儿院的礼拜日学校学的。我们把教义问答都背诵下来了,还挺喜欢的。其中的许多词语,如‘无限、永恒、不变’等等,能使人感到一种雄壮、豪迈的音色来,就好像是从管风琴中发出来似的。虽然它和诗不同,但听起来就像诗一样。” “我可没和你谈诗呀,安妮,我是在跟你说祈祷的事情。每天晚上不做祈祷可不怎么好,你不知道吗?这样的话,人们总会把你当做一个坏孩子。” “就因为我长了一头红发,所以很容易从好孩子变成坏孩子!”安妮怒气十足地叫道,“自己不长着红头发,就不知道长着红头发的滋味。托马斯大婶说,是上帝有意造成了我的一头红发。所以既然如此,我怎样祈祷,甚至于祈祷不祈祷都无所谓了。另外,一到夜晚,我早已累得精疲力尽的了,根本顾不上什么祷告,让一个不得不忙于照看好几对双胞胎的孩子去做祷告,是不是有点儿太勉强、太过分了?” 玛里拉这时已暗暗下了决心,对安妮的宗教教育必须从现在开始。很明显,这件事一点儿也不能再犹豫了。 “只要你在这个家住一天,就必须得做祷告。不做绝对不行!安妮。” “既然您这么要求,那我当然要做了。”安妮顺从地答应了,“只要是您卡斯巴特小姐说的事,不论是什么,我都听。不过请您告诉我该说什么才好呢?要不,我先上床钻到被子里好好想一想,然后再祷告。考虑考虑,看来,这事还挺有趣的哪。” “首先要跪下。”玛里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安妮跪在玛里拉的脚下,严肃认真地仰望着玛里拉,不解地问道:“做祷告时为什么要跪下来呢?在我的幻觉中,做祷告应该是这个样子:在广阔无垠的原野上,一个人独自来到了森林深处。仰望着天空,这是个晴朗的、朴实无华的碧蓝碧蓝的天空。就这么一直、一直地仰望着,什么也不做。您觉得这样算是祈祷吗?好了,我准备好了,说些什么好呢?” 玛里拉越发不好意思了,起初,她想教安妮一些诸如“上帝请保佑我入睡吧!” 之类小孩子用的祈祷语。但这种质朴的祷告只适合于穿着白色罩衣,坐在母亲怀抱中,口齿不清,嗲声嗲气地说话的婴儿,却不适合眼前这个满脸雀斑的小姑娘。她觉得安妮已经长大了,已经能用自己的语言来表达心情,祷告上苍了。“只是简单地感谢一下主的恩典,然后再谦虚地说些自己的愿望,总可以吧。”玛里拉说道,“好吧,那就随便说些看吧。” 于是,安妮便把脸伏到了玛里拉的双膝上。“大恩大德的圣父,在教会里牧师就是这样说的,我自己祈祷时也这么说可以吧?”安妮抬起头问道。 “大恩大德的圣父,您赐予了我‘欢喜的白路’、‘碧波湖’。‘鲍尼’和‘雪的女王’。我由衷地感谢您。此时此刻,我能想到的您的恩赐就是这些。 “接下来是我要拜托您的事情,因为太多了,全都讲出来,要花费很长时间的,所以我就先说说两件最重要的事。一件是请主让我永远地留在格林?盖布鲁兹;另一件是求主等我长大时,把我变成一个美人。此致,您忠实的仆人,安妮?杰里。 “啊,祷告完毕,做得怎么样?” 安妮站立起来,兴奋地说道:“要是再给我一些时间考虑考虑,我会做得更漂亮。” 然而事实却令安妮大出意外,玛里拉差点儿没气昏过去。如此离奇的祷告,这不是在轻视主吗?她只好承认安妮对宗教的无知,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 玛里拉边给安妮铺着被褥,边在心里发誓,从明天起正式教她怎样做祈祷。她拿着蜡烛刚要出屋,安妮叫住了她。 “啊,我现在想起来了,不应该说‘您的仆人’,而应该说‘阿门’,牧师就是这么说的。刚才一下子忘记了。我想祈祷也需要个结束语什么的吧,所以才闹出了刚才的笑话,是不是有点弄巧成拙了?” “没有,没有。我想没关系的。”玛里拉说,“做个好孩子,快睡吧,晚安。” “今天晚上可以说是从内心里道晚安了。”想罢,安妮便心满意足地上了床,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玛里拉一回到厨房,便把蜡烛“呼”地甩到了桌子上,瞪着眼睛看着马歇。 “哥,真不像话!真应该有人收养这孩子,好好地教育教育她了。她竟然是个不相信上帝的孩子,今晚竟是她第一次做祷告!你能相信吗? “明天到牧师馆求求牧师,把《皮普?奥布?迪》[注]丛书借来,然后做件像样的衣服,赶紧把她送到礼拜日学校去。看来,又够我忙一阵的了。唉,真没办法,暂时还是让她高高兴兴吧。” 第八章 安妮的宗教启蒙 玛里拉自有她的想法和打算。直到第二天午后,安妮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留下来的事儿。上午,玛里拉给安妮安排了各种各样的活儿,并在一旁仔细地观察着。 她发现安妮这孩子温顺、机灵、有干劲,理解事物快。最大的缺点就是在工作的时候常常精神溜号,热衷于幻想,很长时间才能醒过神来,容易出大差错。为此,玛里拉不客气地批评了安妮一顿。 中午清理收拾完毕后,安妮便以一副做最坏的打算,豁出去了的面孔来到了玛里拉的面前。她瘦小的身体哆里哆嗦直打颤,脸颊上泛起了红潮,眼睛睁得大大的,两只小手紧紧地捏着,以恳求的口气说道:“求求您,卡斯巴特小姐,能否告诉我,我到底能不能留在这里?从早晨起,我就忍着一直没敢问,再这样下去,我可实在受不了。请您尽快告诉我吧。” “我跟你说过用热水消毒抹布,是吧?”玛里拉不动声色地说,“等把这个活儿干完了之后再问吧。” 安妮只好顺从地去洗抹布了,回来后便紧追不舍地用眼睛盯着玛里拉,玛里拉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那么好吧,现在就告诉你,马歇和我都决定让你留下来。希望你做个好孩子,好好听话。喂,你怎么了?安妮?喂!” “我……哭了?……”安妮不可思议地说道,“我这是怎么了?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是太高兴了!嗯,说高兴还不确切,当初,见到‘欢喜的白路’和‘雪的女王’时,我曾经高兴过。但能留在这里,真比说高兴这个词还要高兴。我真是太幸福了!” “我力争成为一个好孩子。我想这可能很难吧,托马斯大婶总说我是个非常坏的孩子,不过,我会努力改正缺点的。可我为什么哭了呢?” “太兴奋了吧?你已经乐得昏了头了。”玛里拉责怪道,“坐到那把椅子上,稍稍冷静冷静。动不动就又哭又笑的,你的情绪起伏过于剧烈了吧。总而言之,我们决定把你留下来了。为了使你长大成人,能有出息,我们打算尽力而为。现在上学还不行,因为下一、两个礼拜学校就放暑假了,还是等到九月份新学期开学再说吧。” “从现在起称呼您什么好呢?是继续称呼您卡斯巴特小姐呢,还是改称您卡斯巴特大妈?” “这些都不行,你就叫我玛里拉就行了,要不我会感到别扭的。” “叫您玛里拉?太没礼貌了吧?”安妮提出了异议。 “如果你能用郑重、诚恳、谦逊的口气来称呼我,我是不会介意的。在亚邦里村,上自老人下至小孩儿,大家都叫我玛里拉,只有牧师称我为卡斯巴特小姐。” “我真想叫您一声玛里拉大妈。”安妮恳切地说,“听说您除了马歇外,别的亲人、亲戚一个也没有。如果我叫您大妈,您不就有了自己又多了一个亲人的感觉吗?怎么,叫您玛里拉大妈不行吗?” “不行。我不是你妈妈,我讨厌叫我不相干的称呼。” “那我把您想像成我的妈妈总该可以吧?” “那也不行。”玛里拉倔强地固执己见。 “您不幻想真事和假事吗?”安妮瞪着眼睛问道。 “不幻想。” “真的吗?”安妮屏住了呼吸,“哎呀,玛里拉小姐,幻想太好玩了!” “脱离实际去幻想,真讨厌!”玛里拉插嘴说道,“上帝创造了人,不是为了让他(她)去整天地幻想的。噢,我想起来了:到起居室去,先看看你的脚干不干净,别让苍蝇飞进去,把壁炉台上的卡片给我取来,上面写有《主的祈祷》,从今天起你要记住它,像昨天晚上那样的祷告是不行的。” “是呀,我也觉得昨晚的祷告很生硬,不流畅。”安妮道歉道,“可我以前从来也没做过呀。第一次做祷告总不会十全十美吧。” “昨晚上床之后,我忽然想出一篇非常出色的祷告词,就像牧师说的那样,长长的,富有诗意。您能相信吗?今天早晨起床后,便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尽管我绞尽脑汁也无济于事。是什么原因使我把这些忘得一千二净了呢?不管怎么说,那种记忆已经彻底地消失了。” “安妮,说到记忆,我可要求求你了。我说让你干什么,你不要喋喋不休地总说个不停,要立刻接我说的去做。好啦,去吧,按我刚才说的去做吧。” 安妮这才赶紧到正门厅对面的起居室去了,但一去便不见回音,等了一会儿,玛里拉实在不耐烦了,便放下手里编织的东西,板着脸过去招呼安妮。 只见安妮倒背着两只手,好像处在梦幻之中,眨着一双大眼睛,仰望着挂在两个窗户中间的画,一动不动地站着。透过窗外苹果树和常青藤照洒进来的阳光变成了白色和绿色,以及令人难以想像的颜色,整个房间闪烁着绚丽的光芒。安妮的心完全陶醉在这洒满阳光的天地里了。 “安妮,你到底在想什么呢?”玛里拉没好气地问道。 安妮这才猛地醒过神来。“是那个……”安妮指着画说道。玛里拉扭头望去,原来是一幅名叫《向孩子们祝福的基督》的石板画。 “我在幻想我也成了那群孩子中的一员,就是角落里身穿蓝衣服的那个孤苦的女孩子,她非常像我,孤零零地站着,太寂寞、孤单了,一副悲伤的样子,对吧? 不过,那个孩子也得到了主的祝福。她跟在大家的后面怯生生、静悄悄地向前靠近着。除了耶稣以外,好像没有人注意到她。 “我很清楚这孩子此时是一种什么心情。有点像刚才打听能否留在这里的我,心扑通扑通地跳,两手发凉,直担心耶稣注意不到她,她当时是怎样一副样子,我全都能想像出来。小女孩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前靠近,靠近,终于来到了耶稣的跟前。 就在这时,耶稣猛然看到了那孩子,便把手放到了她的头顶。于是,一股无法形容的愉悦的暖流通遍了她的全身! “可是,我想绘制这幅画的人如果不把耶稣画得这么悲伤就好了。不知您发现没有,凡是耶稣的画都是这样。耶稣真的总是这样一副悲伤的表情吗?实在叫人不能相信。果真如此的话,孩子们就会害怕得不敢接近他了,是吧?” “安妮!”玛里拉阻止道。玛里拉心里直后悔,为什么没早一点让她闭上嘴呢? 连她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那么说可不行啊。这是不敬,可以说是纯粹的不敬!” 安妮惊奇地眨着眼睛辩解道:“怎么会呢?我对耶稣可是非常敬仰,非常虔诚的呀。不敬?我可根本没那么想过……” “我料你也不会。如果你用现在这种亲切的语气说这样的事怎么样?还有,安妮,我再跟你说一次,如果我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应该立即做,不要看画什么的看得入了迷,不要热衷于幻想。好好给我记住。把那张卡片给我拿来,然后马上到厨房去坐到那个角落,把祷告语背下来。” 安妮照着玛里拉的话,取了卡片便来到了厨房的餐桌前,在背诵前她简单地布置了一下餐桌,先是摘来一大把苹果花,然后插在餐桌上的花瓶里。当安妮用苹果花装点餐桌时,玛里拉斜着眼睛瞪了安妮一下,什么也没说。 接着,安妮把卡片竖放到花瓶上,双手托着腮,开始认真地背诵起来。 “噢,这个祷告语写得太漂亮了!”安妮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以前我也曾聆听过一次这样的祷告,记得那是孤儿院的礼拜日学校校长先生给我们示范的。不过,我当时没觉得怎么好,因为校长先生祷告的声音非常嘶哑,祈祷得非常悲哀,让人感到祈祷是个令人讨厌的事儿。 “虽然它不是诗,却能使人产生出诵诗一般的感受。比方说‘在天国的我们……’,就像音乐中的一小节似的,我很容易把它记下来。您说哪,玛里拉小姐。” “那么,你就安静地记吧。”玛里拉冷冷地回答说。 安妮把花瓶弄斜,轻轻地吻了一下瓶中的浅桃色的苹果花花蕾,然后又认真地投入到背诵当中去了。 “玛里拉,”过了一会儿,安妮又喊道。“在亚邦里,会有人成为我的知心朋友吗?” “什么?你说什么朋友?” “知心朋友,就是连心都能掏给你的肝胆相照的朋友。什么时候能遇到这样的朋友呢?我一直在期待着,期待着这个梦想的实现。” “倒是有个孩子,年龄和你差不多,名叫黛安娜?巴里,家住在奥查德?斯洛普,人挺可爱的。也许会和你交上朋友的。她现在到卡摩迪的亲戚那儿去了,不过,巴里太太非常挑剔,如果是举止粗俗无礼的孩子,她是不会让黛安娜和(她)他在一起玩的。” 安妮眨着大眼睛,隔着苹果花丛望着玛里拉。 “黛安娜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不会是红头发吧?噢,但愿她不是红头发,光我自己长着红头发就够烦人的了。要是我的知心朋友也长着红头发,就更让人难以忍受了。” “黛安娜可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蔷薇色的脸颊,头发和眉毛都是黑色的,另外,她还特别的聪明、善良,这一点可比漂亮更重要。” 玛里拉很喜欢《不可思议王国中的艾丽丝》中的公爵夫人式的教训法,即对于要管教的孩子,最好是一开口说话就是教训。 然而,安妮却一点儿也不在乎什么教训不教训。 “是吗?长得那么漂亮,真令人兴奋,比起她来我差得太远了。啊,我就要有一个漂亮的知心朋友了。 “当初在托马斯大婶家的时候,起居室曾摆放一个带玻璃门的书柜,但不是用来放书的,而是用来装托马斯大婶最心爱的茶碗和果脯的。有一天晚上,托马斯大婶喝醉酒了,把其中一扇门的玻璃给打碎了,另外一扇门玻璃则完好无损。我总是把玻璃里面映出来的我当成住在柜子里边的女孩子,给她起名叫凯蒂?莫利丝,我们是一对非常要好的朋友。 “我和凯蒂常常几个小时地交谈,特别是礼拜天就更是如此了,我们之间什么都坦率地交谈,凯蒂既是我的安慰,又是我的鼓励。 “我想像中的书柜仿佛中了魔法,如果我说对了它秘密的咒语,就能打开门,进到里面去。门里面放的不是托马斯大婶的茶碗和果脯,而是凯蒂住的房间,我甚至还进到了里面。凯蒂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了一个充满金色阳光、鲜花以及精灵的奇妙王国,我们在那里过着幸福美好的生活。 “等我要到哈蒙得大婶那里,不得不和凯蒂告别时,我悲伤极了,凯蒂也好像痛苦得不得了,当我们隔着书柜的门玻璃吻别时,我和凯蒂都哭了。 “哈蒙得大婶那里没有书柜,不过,在其附近河的上游有一个小小的绿色山谷,能产生非常美妙的回声,连小声说话的声音也能回应出来,于是,我便给它起了个女孩子的名字,叫做维奥蕾塔。虽说不如凯蒂,但感情也相当深。 “我到孤儿院的前一天晚上,曾特意跑去同维奥蕾塔道别,她很难过地回音说‘再见’,我是不会忘记维奥蕾塔的。在孤儿院,我一点儿也没心思想像出个知心朋友,就是有空想的余地也白费劲。” “没有空想的余地不是更好吗?” 玛里拉冷冰冰地说。“一天到晚地热衷于那种空想,我看实在不怎么样。空想总是不切实际的,若是结识了真正的朋友,你就不会去想那些伤心的事了。跟巴里太太不要提起凯蒂和维奥蕾塔的事,她会认为你在撒谎。” “没关系,我不说就是了。谁让我说我也不说。她们俩的事只能是个非常珍贵的回忆,只有玛里拉问时我才会说的。 “哎,快看!从苹果花里飞出一只大蜜蜂。苹果花是个多么迷人的世界呀!啊,如果能躺在微风吹拂的苹果花中进入梦乡,该有多浪漫呀!我要不是女孩子,也想变成一只蜜蜂整日生活在花丛中。” 玛里拉哼了一声说道:“昨天你不是说想变成海鸥吗?改的真是够快的,没准脾气。我说过了,要记住祷告语,不要胡说八道了,好像身边一有话题就止不住似的。到自己的房间去,快把祷告语背下来。” “已经差不多都背下来了,就剩下最后一行了。” “好了,好了,快照我说的去做,到房间去好好地背,准备喝茶时我会叫你的,你就一直在房间里呆着吧n” “把苹果花也一起带去行吗?”安妮恳求道。 “不行,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的,再说,随便摘花是不良行为呀。” “我也有同感,好不容易绽开的花朵,被采摘后生命就缩短了。我要是苹果花呀,肯定会讨厌别人采摘我的。可是,我怎么也抵挡不住它美丽的诱惑,您说在这种情况下,我该如何是好呢?” “安妮,我已经说过多少遍了,让你进屋去,难道你没听见吗?” 安妮这才叹了一口气,回到了二楼的东厢房,坐到了窗边的椅子上。 “啊,太好了!终于把祷告语背下来了。刚才上二楼时,我就把最后一行记住了。从现在开始,我要用幻想把这个房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地板是粉玫瑰色的,上面铺着白色的天鹅绒地毯,窗户上垂挂着粉色的丝绸窗帘,墙壁上挂着金银织锦。家具都是用桃花心木制成的。桃花心木虽然没有见过,但听说非常非常的有名。 “我姿态优雅地横卧在由粉色、蓝色、鲜红色和金色的丝绸椅垫堆积而成的高高的躺椅上,墙壁上挂着考究的大镜子,通过它可以目睹自己的风姿。 “我的个子会长得很高,如女王一般,身穿带有白色花边拖着衣下摆的裙子,胸前佩带着珍珠十字架,头发卜也镶嵌着珍珠,头发如午夜一样漆黑,肌肤好似象牙一般,我摇身一变,成了科迪丽亚?菲茨杰拉尔得侯爵夫人。嗯,不行,这个怎么也不会令人相信的。” 安妮两脚交替,轻轻地跳着小步走近了镜子,偷眼往里一看,映照出来的是一张长满雀斑、闪动着一双表情认真的灰眼睛的脸。 “只有你才是格林?盖布鲁兹的安妮吗?”安妮自言自语地问道。“怎么幻想变成科迪丽亚侯爵夫人,可到头来还是这张脸。不过,格林?盖布鲁兹的安妮要比无家可归的安妮强上几万倍。” 安妮贴近镜子,和镜中的自己吻了一下,便又回到了敞开着的窗边。 “尊敬的‘雪的女王’殿下:您好!洼地的白桦树们:你们好!山丘上可爱的灰色小屋:你好!我又要结识一位新朋友——黛安娜了。虽说这是件高兴事儿,但却限制了我对你们的爱。 我不会忘记凯蒂和维奥蕾塔的,忘记了她们肯定会令人伤心的。无论是书柜中的女孩,还是回声女孩,她们都讨厌心受到伤害。所以要切记不能忘记她们,每天要送给她们一个飞吻。” 安妮向樱花送去了两个飞吻,然后便又双手托腮,愉快地漂向了幻想的海洋。 第九章 安妮被激怒了 林德夫人来看望安妮时已是两周之后的事了。当然了,没能及时来并非林德夫人的主观意愿,她自己也没料到会突然患上了严重的流行性感冒。自从上次到格林?盖布鲁兹以后,她就一直抱病在家。 林德夫人很少患病,她常常对别人患病表示轻蔑,而流行性感冒和其它病根本不一样,因此,林德夫人说自己得了感冒只能算是天意吧。 医生刚允诺可以到户外活动一下,林德夫人便急急忙忙地奔向了格林?盖布鲁兹。这一段时间以来,在亚邦里村关于马歇和玛里拉领养孩子的事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谣言和猜测,使林德夫人对这件事的好奇心有增无减。 这两周里,安妮一刻也没闲着,她和农场里的一草一木已经完全混熟了。另外,她还有一个重大发现,在苹果园的下方有条小路,一直通向山丘上细长林带的深处。 安妮沿着这条令人激动、变化无常的小路到处探险。小河上边的桥,枞树小树林,野生樱花树形成的拱门,还有一角是茂盛的羊齿草,以及生长着枫树、欧亚花揪的岔路,都留下了安妮的足迹。 安妮和洼地的泉水也交上了朋友。泉水清澈、深邃,如冰一样凉爽,泉底铺满了溜光水滑的红色砂岩,泉的周围生长着像椰子叶一样宽大的水羊齿草,泉的对面的小河之上横架着一座独木桥。 走过独木桥就会看到山丘上的树林。树林里林立着粗大的枞树和虾夷松。林间草地总是如黄昏一样昏暗,那里边的花除了森林中遍地都是的,最温柔、可爱、如梦幻一般的吊钟水仙外,还点缀着几个前些年开过后凋落了的、华美的幽灵般的、有着一种淡淡的美的贝茨海姆星。树木的枝头之间连挂着银丝一样的蜘蛛网,枞树的枝头和那一张张网似乎在亲热地窃窃私语着。 安妮的探险大多都是利用每天半小时的玩耍时间进行的。每次探险归来,安妮都要把她的新发现绘声绘色地描述一遍,以致于马歇和玛里拉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马歇当然是什么话也不说了,他总是默默地听着,会心地笑着。玛里拉虽然也听任安妮信口开河地胡说一气,可一旦察觉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安妮的话题吸引住时,便总是立刻打断,并教训一顿,好让安妮变得安静些。 林德夫人来的时候,安妮正在果树园里玩耍着,林德夫人趁机抓住了玛里拉,详细地说起了自己生病的事,从浑身关节如何疼痛到脉搏、症状怎样怎样,也不管对方喜不喜欢听,啰里啰嗦地说了一大通,直到玛里拉确信这流行性感冒的严重性后,才道出了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听说府上出了件令人惊讶的事?” “只是我自己虚惊了一场。”玛里拉解释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严重的事。” “这种差错发生在你家,真是一场灾难!”林德夫人深表同情地说。“不能送回去吗?” “送倒是想送过,不过后来又死了这条心。说实话,马歇很喜欢这孩子,我也不讨厌她,只是有点儿小毛病不碍大事,她还认为我家和她以前生活过的两个家不一样。她是个非常开朗、可爱的孩子。” 因为看到林德夫人脸上浮现出了一副不快的神情,所以玛里拉不知不觉地说了一大堆废话。 “既然这样,你得担负起相当大的责任哪!”林德夫人阴沉着脸说。“你养育子女没有经验是小事,重要的是你对孩子一无所知,也不了解她的本性,她将来会出息成什么样,没有人能预料到,我可不是打算给你泼冷水,挑拨离间呀。” “我并没认为你给我泼冷水。”玛里拉一点儿也不在乎。“但我要是决定下来干什么,就轻易不会动摇的。你想见见安妮吧,我给你把她叫来。” 没多大工夫,在果园里玩耍的安妮便脸颊红润地跑了进来。她没料到会有客人在,所以紧张得心扑通扑通直跳。在窗口不知所措地站住了。 安妮身穿从孤儿院来时的那件短小的混纺布衣,短木棒一般的双腿裸露在外面,非常显眼,一副怪里怪气的寒酸相,甚至眼睛上边还多了一些平日不见的雀斑,没带帽子,被风吹动的头发鲜红得如燃烧的火一样,可以说这种红色非常罕见。 “你也没挑一挑长相啊?”林德夫人语气粗暴,不容反驳地斥问道。她什么都不在乎,敢讲敢为,毫不客气。这是她的性格。 “怎么这么丑呀,而且还骨瘦如柴,玛里拉?来来,孩子,到这儿来,让我好好瞧瞧。天哪,看看,这么多讨厌的雀斑呀,从来没见过,还长着一头像胡萝卜色一样的红发!来来,到这儿来。” 安妮虽然听见了林德夫人的招呼,却没马上照雷切尔?林德说的那样去做。过了一会儿,她实在受不了了,便几步穿过厨房,来到了林德夫人的面前,小脸气得通红,嘴唇直哆嗦,瘦小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我非常讨厌你!”安妮一边歇斯底里地喊着,一边用脚踩着地板。“我讨厌! 讨厌!非常讨厌!你竟然嘲笑我骨瘦如柴,嘲笑我满脸雀斑和一头红发,我真没见过你这种粗俗野蛮、不懂礼貌的神经病患者!” “安妮!”玛里拉吃惊地阻止道。 可是安妮却依然昂着头,瞪着喷火一样的眼睛,紧握着双拳,毫不畏惧地面对着林德夫人。她感到非常的愤怒,周身的热血几乎要沸腾了。 “你竟然那么笑我,挖苦我,你知道别人会怎么想?我要是说你‘你这个蠢猪,一点也没有头脑’,你能忍受吗!你甚至说得比托马斯大叔喝得烂醉时挖苦我的话更厉害,我绝对不能饶恕你!绝对!绝对!” “咚!咚!”安妮使劲儿地跺着地板。 “太不像话了!”林德夫人惊慌地喊道。 “安妮,进屋去,给我进去!”玛里拉喝斥道。 安妮“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然后飞似地跑进正门,随手狠狠地带上了门,震得外面阳台里堆积的空罐也好像同情似的稀里哗啦地一阵乱响,接着,安妮穿过正厅,旋风般地上了二楼,又传来“呼”的一声,东厢房的门也被猛地关上了。 “唉哟,收养这么一个孩子,真够你受的了!玛里拉。” 林德夫人一副无法形容的严肃表情。 玛里拉张着嘴,不知是谢罪好,还是抗议好,总之是不知所措,接着她说出的话连她自己也感到意外,事后回头一想,简直难以令人置信。 “我说雷切尔,乱挖苦、讽刺别人长得如何丑陋可不怎么好呀。” “什么?玛里拉,她那么嚣张地大声叫喊,发脾气,你还为她辩护?”林德夫人愤愤不平地问道。 “不,我不想辩护什么。”玛里拉慢慢地说。“出了这种事,过后我要教训她的,还请你别放在心上,宽恕她吧。不过,怎样做正确,我也没请你来指教呀,另外,雷切尔,刚才你确实说得有些过分了。” 林德夫人好像被伤害了自尊似地站了起来。 “哎呀,看来从今以后,我不得不小心谨慎地说话了。但是,玛里拉,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孤儿敏感的自尊,我看最好还是别太在意。你别以为我生气了,不要担心,也别感到过意不去。 那孩子会叫你操透心的!唉,我前前后后生过10个孩子,死了两个,如果他们不听我的话,我根本不用去说教,只用些桦树枝就足够了。对这种孩子就只能用这种办法,有什么样的头发就会有什么样的性格。 唉,你看上去倒没什么,你总是那样一副表情,我反倒要客客气气的,我被个小孩子这样地训斥、侮辱,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呀。” 说完,林德夫人便一甩袖子走了,剩下玛里拉一个人心情沉重地走向了东厢房。 边上楼梯,玛里拉边琢磨着该怎么办。玛里拉很惊讶,这个安妮怎么敢在林德夫人面前发那么一通脾气,真怪她运气不好呀。并且她突然意识到,与其自己为安妮的莽撞感到悲哀,倒不如说自己为出了这种事而感到羞耻、丢脸。 还有,该怎样惩罚安妮呢?对于林德夫人的孩子们来说,打屁股也许有效,但林德夫人建议用桦树枝打,实在让玛里拉无法接受,玛里拉从来没想过用这种办法来教育孩子。对!应该让安妮自己认识到所犯错误的严重性,一定要考虑一个更加有效又特别的办法。 玛里拉一上楼,就见安妮正趴在床上放声大哭哪。满是泥土的鞋子被甩到了洁净的被罩上面,她已经无暇顾及到这些了。 “安妮。”玛里拉破例用亲切、温柔的口气招呼道。 没有回答。 “安妮!”这次玛里拉有些不高兴了。“现在马上给我从床上下来,听我说话。” 安妮慢腾腾地从床上下来,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全身一动不动,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了,满脸净是泪痕,只是一个劲儿倔强地直勾勾地盯着地板。 “你干的好事,真是太不知道羞耻了,安妮!” “她没权力说我,什么红头发,长得难看了……”安妮反抗地辩解道。 “看看,你又发脾气了,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没有权力说你,安妮,我可是感到羞耻呀,真的感到羞耻!我本想让林德夫人看到一个举止文明、有礼貌的你,没想到你竟让我丢人现眼,她不就是说你长着红头发,样子有点丑吗,还用得着发那么大的火?你自己不也总说你是红头发吗?” “可是,自己说归自己说,那和被别人说根本不是一回事呀!”安妮又提高了哭声。“你说我脾气大,但我那是没有办法呀,被人那么挖苦、讽刺,就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往上涌,甚至连呼吸都要停止了,没办法只有大声喊叫了。” “即便这样,也够丢人的。那个林德夫人肯定会到处乱说乱张扬的,这个女人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呀,你要是把她惹火了,可没什么好结果哟,安妮。” “要是您当面被人挖苦说长得多么丑陋,您会怎么想呢?”安妮含着眼泪抽泣着。 听了这话,玛里拉猛然间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件事。当时,曾有两位邻居说她“太可怜了,长得又黑又丑。”50年过去了,每当玛里拉回忆起这些议论,就会感到胸口像当时那样的疼痛。 “话又说回来了,林德夫人那么做她也不对,安妮。”玛里拉口气稍稍缓和了一些。“林德夫人是爱直言不讳,而且做得有些过火,可你也不能就因为这而采取那种态度呀。对你而言,她是个陌生人,还上了年纪,另外,她还是咱家的客人,我们无论哪一个都应该以礼待人,可你却有些失礼,有点不像话了。”说到这里,玛里拉已经考虑出了一个处罚安妮的好办法。 “过一会儿,你到林德夫人家去一趟,当面承认错误,就说自己乱发脾气是不对的,请求夫人原谅、宽恕。” “我绝不给她道歉!”安妮还在固执己见,一副暴躁的表情。 “玛里拉,你怎么处罚我都行,即使把我关在爬着成群的蛇和蟾蜍的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每天只给我水和面包,我也能忍受,惟有让我去道歉没门儿!” “对不起,我对把人关到什么地牢里根本不感兴趣。”玛里拉冷冷地说。“何况,在亚邦里村还没有地牢哪。不论你怎么有理,都得向林德夫人道歉。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个房间!” “您这样做不是让我为难吗?”安妮悲伤地说。“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也不可能开口对她赔礼,虽然这样让您感到难堪,可如果我真的去道歉的话,她肯定会感到痛快极了。我根本无法想像说出什么自己不对、错了的话。” “也许到了明天早晨,你的想像力就会恢复过来了。”玛里拉站起来说道。 “把自己所做的事情好好想一想,反省反省,你要是想留在格林?盖布鲁兹,就得争取做个好孩子。看今晚的样子,你好像不大愿意呀。” 玛里拉扔下这几句话,便下楼去了。她的心情烦躁得很,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可一想起林德夫人当时那种目瞪口呆的表情,她又“噗”的笑出了声。 第十章 道歉 那天晚上,玛里拉对马歇什么也没说。不过到了第二天早晨,安妮仍然是死不认错,她便只好对马歇说出了安妮不能来吃早饭的理由。玛里拉把安妮如何如何冲林德夫人发脾气的事,前前后后、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要是我的话,我也会发脾气的。谁让林德夫人总是那么多嘴多舌,爱管闲事呢!”马歇听完不满地说。 “哥,真烦死人了,你明明知道是安妮惹了祸,还这样护着她,你的意思是不是下一次最好别给她处罚呀?” “哎呀,不是那回事……”马歇左右为难地说,“我看处罚是要处罚,但是不必那么严厉。玛里拉,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没告诉我这样做到底合适不合适,能不能给她饭吃呀?” “我什么时候用饥饿强迫别人反省来着?”玛里拉愤愤地说,“每顿饭菜做好了后,我自己送上去。不过,什么时候她想通了,同意去林德夫人家承认错误,什么时候才能放她出来,请哥哥不要阻拦我。” 就这样,这一天的早、午、晚三餐都是在非常寂静的气氛中进行的,安妮始终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每顿饭做好后,玛里拉都用碗碟盛好,送到安妮的房间,但每次都是几乎原封不动地端回来。马歇每次都要看看端回来的饭菜,瞅瞅安妮吃没吃。 傍晚,玛里拉到后面牧场去了,正在仓房周围转来转去的马歇看到这一情况,便马上像小偷似的赶紧溜回家里,悄悄地上了二楼。 平时,马歇只习惯呆在厨房和位于正门尽头的自己那间窄小的卧室里,只有当牧师来作客,陪牧师喝茶时,才偶尔很不情愿地来到客厅和起居室。二楼他只是四年前的春天帮助玛里拉换壁纸时来过,那以后马歇一直也没上去过。 马歇轻手轻脚地来到了东厢房门前,足足地站了好几分钟,最后终于鼓足了勇气,用指尖敲了敲门,然后推开房门,偷偷地朝里边瞥了两眼。 只见安妮正坐在窗边的黄椅子上,悲伤地俯视着院子。看到她那纤弱哀愁的样子,马歇心疼极了,他轻轻地掩上门,来到了安妮的身边。 “安妮,”马歇同情又怯生生地问道,“安妮,你怎么样了?” 安妮微微地苦笑了一下回答道:“唉,胡思乱想消磨时间呗,只是觉得有点儿寂寞,怪没意思的,可我已经习惯这样了。”一想到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这漫长的禁闭,安妮便有说不出来的委屈,可当着马歇的面,她又极力装出一脸微笑。 马歇担心玛里拉提前回来,所以想尽快结束谈话。 “这个,安妮,这种事能不能痛痛快快地让它结束呢?”马歇小声地问道,“我看早晚都一样,玛里拉要是认准了什么理,她是绝对不会让步的。安妮,还是早点解决了它吧。” “您指的是向林德夫人道歉的事儿?” “对,就是那件事。”马歇一个劲儿地为安妮鼓劲儿说,“去说点什么,这个,适当地收场了事了吧。你看怎么样?’” “如果是为了马歇,我就试试吧。”安妮又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是我不对,是我错了,现在我承认了。 “昨天晚上,我为这件事气得一夜都没睡好,曾惊醒了好几次,真把我折腾得够呛,不过今天早晨起来后,我就感觉好多了,不再那么生气了,而且还产生了一种难忍的羞臊感,为我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羞耻。尽管这样,我也不能去向林德夫人赔理。毕竟我受了她的侮辱、挖苦,是吧?我要认错了,还真不如一辈子都在这里闭门不出哪!可是要是为了马歇,如果您真的希望我去的话……” “是的,我是希望你去。安妮要是不到楼下来,这家里就一点生气也没有啦。 听话,孩子,去赌个理,好孩子。” “那好吧,我去!”安妮终于铁了心,“玛里拉要是回来了,我马上就告诉她说我悔改了。” “对,对,这样太好了!安妮,不过,对玛里拉你不必提我曾来过这里劝你,她或许会认为我乱插嘴,乱管闲事。答应我你不对她说。” “我保证不会泄露出去的。”安妮一本正经地发誓道。 等安妮再回头一看,胆小怕事的马歇已经不见了。原来马歇预感到玛里拉要回来了,便急急忙忙下了楼朝牧场方向去了。 玛里拉刚一回来,就听见从二楼栏杆方向传来招呼她的微弱声音,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安妮。 “什么事,怎么了?”玛里拉站在正门厅里问道。 “玛里拉,我昨天冲林德夫人大动肝火,发脾气,乱喊乱叫的,有些失礼了,是我错了,我想去林德夫人家向她道歉。” “好呀。”玛里拉回答道。就在刚才,她的内心还像一团乱麻似的,担心要是和安妮真的这样僵持下去,该怎样收场才好呢,“等挤完了牛奶,我就带你去。” 于是,挤完了牛奶,玛里拉便领着安妮出了门,玛里拉精神抖擞,心情别提有多舒畅了。安妮则低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刚走了不一会儿,安妮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如同变戏法一样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她扬着脸,望着晚霞映红的天空,拘谨的脸上早已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脚步也不知不觉变得轻快起来。 玛里拉很快注意到了安妮的这一变化,心里不由得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安妮,你在想什么呢?” “想一想对林德夫人说些什么。”安妮似乎是在说梦话。 虽说安妮已经同意赔礼道歉,但玛里拉却觉得自己特意考虑的惩罚计划好像什么地方出了毛病。按安妮现在这种兴奋、出神的样子去见林德夫人可不行呀。 当她们进入林德家的房门时,林德夫人正在厨房窗边织毛衣。一见到林德夫人,安妮脸上立刻又变成一副悔恨的表情,她默默地跪在林德夫人面前,向被惊呆了的夫人诚恳地伸出了手。 “噢,林德夫人,太对不起了。”安妮声音颤抖地说,“就是用尽一本词典的词汇,也说不尽我的悲哀和悔恨,我确确实实做了错事。尽管我不是男孩子,但还是幸运地被留在了格林?盖布鲁兹。可是不争气的我却给善良的马歇和玛里拉的脸上抹了黑。 “我真够坏的,知思却不图报,受罚应该,被善良的人们看不起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夫人您讲了几句真话,我就大发脾气,实在是太不对了。您说的字字句句都是事实,我是长着一头红发,满脸雀斑,骨瘦如柴,丑陋无比,我反驳您的那些话虽然也在理,但是却不应该说出口。 “噢,请您无论如何也要宽恕我,若不然,我会终生遗憾的。即使脾气如何暴躁的人,也不要让我这个命运悲惨的孤儿一生遗憾吧,您无论如何也要宽恕我。” 说完,安妮便紧握着双手,低着头,似乎在等待着审判。 安妮的悔过确实是发自内心的,这一点从她真诚的语言可见一斑,玛里拉和林德夫人都被她那实实在在的一席话给打动了。 玛里拉似乎觉得安妮此时正盼望着坠人屈辱的深渊,并拿出了与其受屈辱,不如索性来个痛快淋漓的无所顾忌的架式。玛里拉感到有些惊慌失措了,她想如果给予她正常的处罚,反倒会使她得意忘形的,其结果会怎样呢?这不就等于安妮把这种惩罚当成一种乐趣了吗? 但是,洞察力并不敏锐的好人林德夫人却没能看出这些,她只认为安妮是彻底地承认错误了,这位爱管闲事却又仁慈、热心的夫人的所有恼怒倾刻之间都化为乌有了。 “好了,好了,快站起来,我当然会宽恕你的。”林德夫人赶紧说道,“本来嘛,我也有点儿说的过分,都怪我说话太直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的头发确实太红了,过去我很熟的一个同班同学小时候头发的颜色也和你一样火红火红的,后来长大了,头发颜色就逐渐变深,结婚后还生了个长着一头漂亮的茶褐色头发的孩子。你的头发也会和她一样能变深的,我想这事儿不是一点也不可能的,真的,这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噢,夫人!”安妮站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您的话给了我希望,从今以后,您就是我的恩人了。一想到将来头发能变成漂亮的茶褐色,我就什么也不想了。如果那样的话,我不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美人了吗? “请夫人和玛里拉先说说话,我想到院子里苹果树下那条长凳上坐一坐,不知可以不可以,在那里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幻想一番。” “哎哎,当然可以了。你要是愿意就去吧,要是喜欢,还可以搞些角落里的百合花。” 安妮刚一出去,林德夫人便麻利地站了起来,点上了灯。 “这孩子真可爱呀,玛里拉,快坐到这把椅子上,还是这边舒服呀。那儿是给帮忙干活的男孩子坐的地方。 “是呀,这孩子的确古怪,特别,但却不令人讨厌。当初听说你和马歇收养了她,可真把我吓了一跳。现在我明白了,她并没给你们带来任何不幸,你们也因错得福,收养了这么一个善良、聪明的好孩子。当然,她的说话方式有点古怪,叫人不可思议,另外还有点倔强,不过,能和你们这样有良知、仁慈的人生活在一起,她一定会变好的。 “她是有些脾气暴躁,但动不动就大动肝火的孩子往往不久就会清醒后悔,知错必改的。这种类型的孩子好就好在不会撒谎、不会耍心眼。只有耍心眼的孩子才会立刻希望得到宽恕原谅的。说到底,不知为什么我已经不知不觉喜欢上那孩子了,玛里拉。” 直到玛里拉告辞要回去时,安妮才从昏暗、弥漫着阵阵清香的果园里走出来,手里握着一束洁白的水仙花。 “我的道歉很巧妙吧?”安妮边在小路上走着,边恰然自得地问道,“我觉得要是道歉,最好是彻底些。” “的确够得上彻底的了。”玛里拉感慨地说。 一想起刚才的情景,玛里拉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可对安妮那段巧妙的道歉的评价,玛里拉感到很头疼,如果批评安妮一顿的话,那可就愚蠢到家了,可为了安慰自己的良心,玛里拉还是严厉地训斥道:“别再像刚才那样道歉了,从今往后,希望你多多注意,不要再任性、乱耍小孩子脾气了。听见了吗,安妮?” “要是她只说我脸长得怎样的话,我想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安妮长吁短叹地说,“说别的我并不在乎、惟独一提起头发,我就有火。您说,等我长大了以后,头发真的能变成茶褐色吗?” “光从外表还看不出来,安妮,你是不是又有点儿想人非非了?” “我知道自己长得难看,但我喜欢漂亮的东西,照镜子一发现不美的东西,就讨厌得很,为自己犯愁。每次总是如此。正因为我长得丑,才变得这么可怜。” “花容月貌不是美,只有善良的心灵和文明的举止才算美。”玛里拉引用了一句谚语。 “这话您好久以前也对我说过,不过我还是不太相信。”安妮怀疑地说道,并嗅了一下水仙花的香味。 “多香啊!送我花的林德夫人真是好人呀,我已经一点也不记恨她了。今天得到了宽恕,心情特别好,今夜的星星真好看!要是能住到星球上,您看哪个比较好? 我最喜欢那座山顶上空那个大的闪闪发光的星球。” “安妮,求求你给我住嘴吧!”玛里拉觉得跟着这个一刻不停地唠叨,充满古怪幻想的孩子,一路思考着往回走,真是够累的。 直到拐人格林?盖布鲁兹小路,安妮才算安静下来。晚风吹拂着被露水打湿的羊齿草嫩叶,散发出几丝沁人肺腑的幽香,欢迎着这一老一小两个人。树丛中露出了格林?盖布鲁兹厨房的灯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 安妮突然紧紧地依偎在玛里拉身边,把自己的小手放到了玛里拉干瘦的手中。 “一边想着这就是自己的家了,一边往回走,该有多幸福呀!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格林?盖布鲁兹。以前,我还从来没爱上过什么地方,还没把哪里当成过自己的家呢!噢,玛里拉,我太幸福了!” 被安妮瘦削的小手一触,玛里拉心里一股温暖、愉快之情不禁油然而生。也许是从来没有被满足过的母性本能的疼痛吧,这不过是她平常所感觉不到的东西,仅仅是种令人心旷神恰似的甜蜜感,而玛里拉却有些招架不住了,为了把自己的感情稳定在平常的状态上,她又教训起安妮来了。 “凡是好孩子,总会得到幸福的,安妮,在祷告时可不许乱说别的什么呀。” “知道了。”安妮回答道,“我现在正幻想着我变成了吹拂树梢的风哪,吹拂树木吹腻了,就轻轻地吹吹树下的草,然后再飞到林德夫人家的院子里,微微地摇晃几下花朵,再呼啸着穿过长满三叶草的大原野,然后漂到‘碧波湖’,掀起层层涟漪。风的的确确能使人产生出各种联想啊!玛里拉,我想沉默一会儿了。” “那太好了,感谢上帝!”玛里拉虔诚地长叹了一声。 第十一章 礼拜日学校印象 “怎么样,喜欢不喜欢?”玛里拉问道。 此时的安妮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仔细地审视着放在床上的三件新连衣裙。 一件是用茶色方格花布做成的,花布是去年夏天玛里拉从一个走街串巷的游贩手里买下的,看上去很结实耐用;另一件的面料是黑白方格缎子,是在冬季甩卖时买的;第三件是玛里拉近些日子刚从卡摩迪的店里买来的,属于那种质地较硬的,很不起眼的蓝色印染布料。三件新连衣裙全是由玛里拉缝制的,而且还全都是一个样式裙子,没打褶,只缝了一个极普通的腰身,袖子还是直筒的,看上去很合身,但样子却非常简单。 “我还以为是什么新连衣裙呢。”安妮一脸不高兴地回答道。 “我也没指望让你喜欢呀。”玛里拉不满地说,“不喜欢,是吧?说说什么地方不好,这么整整齐齐,利利索索的,你是不是以为它们不是新的?” “才不是呢。” “那为什么不喜欢?” “只是,只是不怎么漂亮。”安妮客气地回避道。 “你是说不漂亮呀。”玛里拉用鼻子哼一声,“做漂亮的衣服,这个我连想都没想,我不打算助长你的虚荣心,安妮,所以今天在这里摆放的都是没有无聊的波形褶边和多余的装饰的,实用朴素大方的衣服,今年夏天就只给你做这几件了。 “茶色方格花布和蓝色印染布的那两件等开学后上学穿,缎子那件可以在去教会和礼拜日学校时穿,小心点儿穿,别弄脏弄破了。自从你来后,还一直穿着这件又短又小、不像样子的混纺衣服呢。怎么,连声谢谢也不想说说吗?” “哪能呢,想是想说,不过,如果您给我做成带灯笼袖的,哪怕只是一件也好,我会更加感激您的。您不知道吧,现在灯笼袖很流行的,要是能穿上带灯笼袖的衣服,我会从心里感谢您的。” “我说你就将就着穿吧,本来要做带灯笼袖的了,可没有多余的布料了,就没做,真不凑巧呀。我看哪,灯笼袖的衣服怪里怪气的,哪有普通样式的好呀。” “我倒是觉得穿得怪点儿比独自一人穿得土里土气的要好。”安妮无可奈何地辩解道。 “的确像你说的那样,可现在你先把衣服好好地挂起来,然后坐在这里,预习一下礼拜日学校的课程,我已经从贝尔老师那里取来了教材,明天你就到礼拜日学校上课去吧。”玛里拉说完,便很不高兴地下楼去了。 安妮紧握着双拳,不满地盯着新衣服。“唉,要是有件带灯笼袖的白连衣裙该有多棒呀。我不就是随便想想吗,有什么不高兴的!”安妮嘴里嘟囔着,“虽然我也祈祷过了,但却指望不上,恐怕上帝没那份闲工夫关心一个孤儿的衣服的事儿吧,看来只能指望玛里拉了。” 第二天早晨,玛里拉由于头痛得厉害,没能带安妮一起去礼拜日学校。“安妮呀,你到林德夫人那儿去吧,求她带你去学校吧,让她告诉你在哪个班级,还有,要懂礼貌,注意言谈举止。学校放学后,接着去听传教,再求林德夫人指点一下咱家座席的位置。拿着,这是咱们捐献的10分钱。不要总是盯着别人,鬼鬼祟祟的,回来后还要跟我说说传教的内容,我很想听一下。” 安妮穿上了黑白方格的缎子料衣服,照着镜子看了看,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 连衣裙的长短绰绰有余,肥大的衣服使得本来就瘦削的安妮显得越发瘦削了,头上戴着的是一顶有光泽的小而平坦的水兵帽,曾奢望拥有一顶装饰着飘带和鲜花的帽子的安妮,对这顶不怎么出奇、样式简朴的帽子很是失望。 小路才走出一半儿,安妮便被两旁的金凤花和野蔷该吸引住了,于是,她索性采摘起来,然后编成了一顶花冠,戴在了帽子上。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安妮自己感到非常的得意。她摇晃着被粉色、黄色装点起来的红头发脑袋,迈着轻快的脚步,蹦蹦跳跳地走在大街上。 来到林德夫人家时,夫人早已经走了,于是安妮便独自一人奔向了教会。 教会的阳台上,聚集着身穿各色艳丽服装的女孩子,她们用好奇的目光盯着这个戴着奇特发饰的新人。亚邦里村的女孩子们对于安妮的事儿早有耳闻,听林德夫人介绍,安妮是个很有个性、脾气古怪的孩子,而据马歇家的雇工居里?布特说,安妮似乎是个头脑有毛病的人,她老是自言自语的,再不就是和花草树木谈心。 女孩子们偷偷地望着安妮,用书本掩着嘴,叽叽喳喳地小声议论着,从这时一直到礼拜结束后安妮到了罗杰逊小姐的班级,没有一个人对安妮表示出一点热情的举动。 罗杰逊小姐是位中年妇女,已经在礼拜日学校教了20年的书,喜欢照本宣科进行提问,如果她决定让哪个孩子回答问题,总是站在那孩子的背后,用一种可怕的眼神一直盯着那孩子,这是她的习惯。 罗杰逊小姐沉着脸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安妮,幸亏玛里拉事先进行了严格训练,所以安妮能对答如流,不过,安妮对提问和回答是否有充分的理解还是个问题。 头一次见面,罗杰逊小姐就没给安妮留下什么好的印象,而且安妮还觉得自己非常的凄惨。因为除了自己以外,所有的女孩子都穿着灯笼袖的衣服,这使她实在不能容忍,她觉得如果不能穿上带灯笼袖的衣服,生活简直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今天对礼拜日学校的印象怎么样啊?”安妮刚一到家,玛里拉便问道。因为花冠早已被晒蔫了,安妮把它扔在小路上了,所以玛里拉对此还一无所知。 “什么也没喜欢上,总之,糟糕透了。” “安妮!”玛里拉申斥道。 安妮长吁短叹地坐在摇椅上,手里摆弄着花草,“我没在家时,你一定很寂寞吧?还有,在礼拜日学校那边,按照您的要求,我表现得很有礼貌。到林德夫人家时,她已经走了,所以我自己就那么直接去了,和别的女孩子一起进入的教堂。做礼拜时,我坐在窗边角落的那个位置上了。 “贝尔先生的祈祷占了好长的时间,假若不是靠近窗边,我早就坐不住了,因为从窗户可以看见‘碧波湖’,我可以一边遥望着湖水,一边幻想着美事儿。” “那可不行啊,你不认真听贝尔先生的祈祷可不行呀。” “可他又没对我讲话。”安妮提出了异议,“贝尔先生是对上帝说话呢,首先他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好像上帝远在天边似的,即使你全身心地投入,也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不过,我自己也在默默地祈祷着,阳光透过伸展出来的白桦树枝一直照射到湖底,呈现在我眼前的仿佛是一个仙境。使我感动极了,于是我情不自禁地再三地说:‘主啊,谢谢您,谢谢您。’” “你是不是弄出声音来了?”玛里拉追问道。 “没有,我只是小声地说说而已,好歹贝尔先生的祈祷总算结束了,于是,我被分到了罗杰逊小姐的班。除了我以外,那个班还有九个女孩,个个都穿着带灯笼袖的衣服。我当时试着幻想一下自己也穿着灯笼袖衣服的情景,但没成功,您说这是为什么呢?一个人在东厢房的时候,这点事是很容易想像出来的呀,您真想像不到当时我被包围在她们中间有多么难受。” “在学校脑子里尽想着袖子的事可不行呀,不好好的听讲也不对,课文已经弄懂了吗?” “啊,没关系的,罗杰逊小姐向我提了许多问题,我都对答如流地答上了。可只是她一个人提问真有些不公平,我也有一肚子问题想问她,但我觉得我们的灵魂在本质上有所不同,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有,别的孩子都会背诵圣经赞歌,罗杰逊小姐问我会点什么,我说什么也不会。如果是《守卫主人之墓的犬》我还能背诵,三年级的国语课本里就有这首诗,虽说它不是一首纯宗教的诗,但它的内容非常的悲哀凄凉,所以我认为和《圣经》里原诗篇很相似。罗杰逊小姐不同意,她希望我在下礼拜日前,把第十九首赞美诗背下来,然后在教会里诵读,这首诗写的太美了,特别是有两行令我激动不已。 在密底安不吉利的日子里被虐杀,如同骑兵大队倒下那样迅急。 “这首诗的有些词我搞不太清楚,但却强烈地震撼了我,我已经等不及了,从这礼拜就开始练习。 “礼拜日学校放学后,罗杰逊小姐把我领到了咱家的座席,林德夫人就坐在对面,所以我没去打扰她,一直老老实实地坐着来的。今天的内容是《启示录》第三章的第二节和第三节,很长很长的,我要是牧师,肯定选择那些短小的。 “传教真需要有时间,连题目也长得让人厌烦,牧师的话一点儿都没有意思,我觉得人如果没有想像力那实在是太糟糕了,我没太仔细听,只顾自己在那里胡思乱想了,而且想的全是些稀奇古怪的事儿。” 玛里拉真想狠狠地教训安妮一顿,可是安妮所说的事,特别是有关牧师传教和贝尔校长祈祷的牢骚,也正是玛里拉长期暗藏在心里的真实感受,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所以玛里拉也就没再说什么。长期以来,对牧师和贝尔校长的一些不满一直笼罩在玛里拉的心里,今天却被安妮都说出来了,可别小看了这个孩子,玛里拉似乎觉得安妮的话在毫不留情地谴责自己。 第十二章 新朋友 关于安妮用花冠装点帽子的事儿,玛里拉是礼拜五以后才知道的。玛里拉从林德夫人那里一回来,便把安妮招呼到了跟前。 “安妮,听林德夫人说上个礼拜日你去教会的时候,帽子上还戴着顶花冠,怪模怪样的,有这回事吗?你是怎么想的,会开那种玩笑,想必那样一定很招人看吧?” “我知道粉色和黄色很不相称。”安妮说道。 “不是相称不相称,什么颜色都无所谓,主要是在帽子上乱扎些花很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呀,你真是个能招惹是非的孩子。” “为什么戴在衣服上不稀奇,而戴在帽子上就不行了呢?”安妮反问道,“好多孩子都把花戴在胸前的,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不同呀?” “不许你这样顶嘴,安妮!你干了这样的蠢事就是不对,要是第二次再干的话,我可不答应。当林德夫人见到你那种怪打扮时,她羞得真想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林德夫人虽想阻止你,可是没有能及时靠近你,即使说了也来不及了。我们今天谈论的内容始终是这件事儿,她肯定以为是我让你那么打扮的呢。” “对不起了,我没想到那是不对的事情,只是想这么好看。可爱的花要是戴在帽子上该有多美呀,别的孩子不也是都在帽子上装点上一朵假花吗。”安妮含着眼泪解释说,“自从我来了以后,没少给玛里拉添麻烦,也许还是孤儿院去更好些。虽说到了那儿一定很不幸,可是我不回去肯定是不会安心的,我本来就很瘦,要是这样的话,很快就会瘦没了。即使这样,我看也比给玛里拉招惹麻烦强呀。” “不许胡说八道!”看着哭哭涕涕的安妮,玛里拉有些生气了,但她是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把安妮弄哭了,“我根本没打算送你回孤儿院,一点儿都没想,真的。 你只要像别的孩子那样,规规矩矩的,不做稀奇古怪的事就行了。快别哭了,告诉你个好消息吧,黛安娜?巴里今天回来了,我打算向巴里太太借个裙子剪裁的纸样,你要是愿意,也一起去吧,不想见一见黛安娜吗?” 安妮紧紧地握着双拳,满脸泪痕地站了起来。手里缝着的针线活儿也掉到了地板上。“玛里拉,我好害怕呀,一想到要见到黛安娜,我就怕得不得了。她要是不喜欢我该怎么办呢?若真的那样,那可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悲剧啦!” “别慌慌张张的,稍稍安定安定。还有,别总说个没完没了的,像你这样大小的孩子一唠起来就没个完,很容易让人感到厌烦。没关系,黛安娜肯定会喜欢你的,问题是她妈妈。要是她妈妈看不上你,就是黛安娜怎么喜欢你也没用。如果让她知道了你冲着林德夫人发脾气和带着花冠去教会的事儿,她会怎么想呢?所以你要尽量克服自己的缺点,表现得有教养,懂礼貌,不要动不动就发表你那些自鸣得意的议论。怎么了?你这孩子,别哆嗦呀!” 安妮的确哆嗦得很厉害,而且脸紧张得一阵青,一阵白的。 “噢,玛里拉,要是真的不能被她妈妈看中那可怎么办呀?就是换了您也肯定会紧张的。”说完,安妮便赶紧去取帽子了。 两人渡过小河,穿过丘岗上的枞树林,走近路来到了巴里家门前,玛里拉敲了敲门,出来开门的是巴里太太。巴里太太长的大高个,头发、眼睛全是黑色的,给人一种果断、坚毅的印象。据说在教育孩子方面,她的严厉是出了名的。 “一向可好呀,玛里拉?”巴里太太热情地问候道,“快请进,这位就是您领养的那个女孩子吧?” “哎,是的。她叫安妮?杰里。”玛里拉介绍说。 “名字拼写时带‘E’字母。”安妮急忙补充道。兴奋之余她感到有些颤抖和呼吸困难,关于拼写这个要点若是被误解了,那可不得了,所以她豁出去了。 巴里太太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没理解,只是亲热地握了握安妮的手,问道:“你好吗?” “托您的福,我现在紧张极了,但身体很好。”安妮很幽默地回答道。然后,她放低声音,冲着玛里拉说道:“我还算正常吧?”没想到,这句话被大家全都听见了。 黛安娜正坐在沙发里看着书,见玛里拉她们进来,她赶紧放下了书。她继承了母亲的黑头发、黑眼睛,脸颊是蔷薇色的,看上去非常的漂亮,直爽的神态很像她的父亲。 “这是我家的黛安娜。”巴里太太介绍道。“黛安娜,领着安妮到院子里去赏赏花,玩玩,光是门头看书对眼睛可不好,最好是到外面呆一会儿。” 两个孩子一出去,巴里太太便和玛里拉唠起了家常。 “这孩子看书有点儿过分了,我怎么说都不行,因为我丈夫总是袒护、支持她,所以她一看上就没完没了。这回可好了,交上了个要好的朋友,也许能经常外出玩玩了。” 院子里,初次见面的两个女孩子隔着花草有些不好意思地面对面地站着,如果此时此刻不是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安妮肯定会被这庭院里的美景所陶醉的。 巴里家的庭院四周环绕着高大、古老的枞树和柳树,树阴之下,一条用小巧玲珑的贝壳镶边的整洁的小路,如湿润的丝带一般蜿蜒在竞相争奇斗艳的花丛间。花丛中既有红色心形的荷兰牡丹,又有硕大艳丽的红芍药;既有雪白迷人的水仙,又有带有香甜气息且多刺的苏格兰蔷薇;此外还有粉色、青色和白色的楼斗菜,淡紫色的朱栾草、苦艾蒿、带状草和薄荷,再仔细观察,还能看到美洲兰、喇叭水仙和白麝香花的影子……夕阳、晚霞依依不舍地留恋着这片土地。蜜蜂飞来飞去,还在忙碌着。微风习习,绿叶“沙沙”作响。 “噢,黛安娜。”安妮紧握着两只手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微弱得几乎都让人听不见。“你,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咱们能合得来吗?我能成为你的知心朋友吗?” 黛安娜笑了,在说话之前她总爱笑一笑。 “当然能了,我想咱们成为好朋友,没有什么问题。”黛安娜爽快地答道。 “你从格林?盖布鲁兹来到我家作客,我很高兴,结交一个要好的朋友不是很有趣吗?这附近能和我在一起玩的孩子一个都没有,妹妹又太小了,玩也玩不到一块儿去。” “你能发誓永远成为我的朋友吗?”安妮进一步追问道。 一听到这句话,黛安娜仿佛是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似的,突然变了脸。“讨厌! 你竟然骂人,太可恶了!”黛安娜不满地叫道(英语中的发誓即swear,还有咒骂的意思)。 “什么呀,什么呀,我说的根本不是那个意思。swear有两种含义呢。” “是吗?可我听说只有一种含义呀。”黛安娜怀疑地说。 “确实还有另外一个意思,我一点儿也没有恶意,是郑重地发誓、约定的意思。” “要是这样还行。”黛安娜终于同意了。“怎么起誓呢?” “就这样,首先手拉着手。”安妮庄重严肃地说道。“其实本应该在流水上面起誓的,可这里没有流水呀,那我们就当这条小路是流水吧,先是由我朗诵誓词。 我郑重起誓,只要太阳和月亮存在,就一定竭尽一切,忠诚于我的知心朋友——黛安娜?巴里。这次该轮到黛安娜了,只要把我的名字加进去,就可以了。” “誓词”朗诵完毕后,黛安娜微笑着对安妮说:“听说你有些与众不同,看来的确如此,不过,我还是非常喜欢你。” 玛里拉和安妮踏上归途时,黛安娜一直把她们送到独木桥边,安妮和黛安娜互相搭着肩地走着,反复约定第二天午后一起玩,最后,她们不得不在小河边告别了。 “哎,怎么样,和黛安娜有相同的灵魂吗?”一进到格林?盖布鲁兹的院子里,玛里拉便问道。 “是的。”说完,安妮满怀幸福地叹了口气,尽管玛里拉的话中多少带有些讽刺的意味,但安妮丝毫没把它放在心上。 “噢,玛里拉,我现在是爱德华王子岛上最最幸福的人了。今晚我准备诚心诚意地、专心致志地祈祷一番,我和黛安娜打算在威廉?贝尔山地的桦树林里盖一座过家家的房子,想要点儿小木屋里面的破碎陶瓷行吗? “黛安娜的生日是在二月,我的生日是在三月,您说是不是不可思议的巧合呀? 黛安娜答应要借给我书看,真让人兴奋不已,另外,她还告诉我说森林深处哪里生长有百合花。 “您说黛安娜那双眼睛是不是又大又有神?我要是也长那么一双眼睛该多好呀! 黛安娜说她还准备教我唱一首歌,送给我一幅装饰画。那是一幅很美很美的画,上面画着一位身着丝绸衣服的美女,据说是个缝纫机推销员送给她的,我要是也有点儿什么送给黛安娜就好了。 “黛安娜比我矮出一英尺,但体重却比我重得多。她说还是瘦削的好,显得优雅,她也想再瘦一些,但我想那只不过是在安慰我。什么时候和黛安娜一起到海边去一趟,拣些贝壳什么的。 “我给独木桥那边的泉起了个名字叫‘德鲁亚德泉’,这是个雅致的名字吧? 以前我看过一本故事书,其中有个泉就叫‘德鲁亚德’,我想它一定是个长大了的妖精一般的东西吧。” “你说的这么没完没了,没使黛安娜感到窒息吧?”玛里拉说道。“而且,无论做什么都应记住,整天地玩是不行的,玩的时间只有一点点,因为还有必须干的活儿呢,首先要把活儿干完。” 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安妮由于马歇的到来变得越发欣喜若狂了。刚刚从卡摩迪店回来的马歇,瞟了一眼似乎正与安妮辩论着的玛里拉,怯生生地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包裹交给了安妮。“你说过你喜欢吃巧克力,这不,给你买来了。” 玛里拉用鼻子哼了一声。“巧克力这玩意儿对肚子、对牙齿可都不好呀。行了,行了,安妮呀,别那样板着脸了。既然他买来了,你就吃吧。要是行的话,你最好吃点薄荷,薄荷对健康既有好处,又可以提神。” “我不能一下子都吃了。”安妮挺着胸脯说。“今晚上我只吃一点儿,玛里拉,分一半儿巧克力送给黛安娜行吗?要是行的话,这巧克力就会变得更香甜的。一想到要送给黛安娜点礼物,我就兴奋得不得了。”说完,安妮蹦跳着上楼回自己房间去了。 望着安妮的背影,玛里拉感叹地说道,“看来,这孩子不小气。仅仅这一点我就十分满足了。我最讨厌那种小里小气的孩子,太好了。 虽说安妮来咱家还不到3个礼拜,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好像很久以前就一直生活在咱家似的。真无法想像,要是缺了安妮,格林?盖布鲁兹会是个什么样。 哥,你别总是那一副样子,那副样子连女人也会讨厌的,男人要是做出那副样子最可恨了。我承认哥哥坚持把安妮留下来是对的,甚至连我也渐渐地喜欢上了这孩子。总之,这些想法不想逐个地说给你听了。” 第十三章 渴望的快乐 “安妮,该做针线活儿了。”玛里拉看了一眼表自言自语道,同时,用有些困倦的眼睛望了望窗外。“我规定的活动时间都已经超过半小时了,本以为是和黛安娜在一起玩儿,谁知竟是和马歇坐在柴禾垛上唠个没完。这个孩子,她明明知道要做针线活儿的呀,马歇也真成问题,就像傻子似的老老实实地在那儿听得上了瘾。 安妮呢,简直是越说越能说,越说越离谱。好像有点得意忘形了。喂,安妮?杰里,马上给我进来!知道了?” 玛里拉用指尖急促地敲了敲西窗玻璃。听到招呼后,安妮脸颊微红地披散着没有编辫的红头发,赶紧从院子里跑了回来。 “噢,玛里拉。”安妮喘着粗气对玛里拉说道。“下礼拜,礼拜日学校要出去郊游,地点就在‘碧波湖’附近的哈蒙?安得留斯山地上的一片空草地。听说,贝尔校长的太太和林德夫人还要给我们做冰淇淋呢。玛里拉,我去参加可以吗?” “行了,行了,你看看表,安妮,我说让你几点回来来着?” “是两点,可是玛里拉,您是不是对郊游的事很不以为然呀?我到底可不可以去呀?过去我虽然做过郊游的梦,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没有……” “是呀,我是说让你两点回来,可现在已经是两点十五分了。安妮,你为什么就不听话呢?” “我不是不想听话,我是真想听话呀,可是郊游对我来说是那么具有诱惑力,所以我自然忍不住要向马歇说上几句郊游的事儿,因为马歇是和我最谈得来的人了。 求求您,给我一句痛快话,我到底能不能去?” “我要是说几点回来,就是说正正好好几点回来,不是说过了半个小时才回来,而且也用不着借口和什么最谈得来的人说话之类。 接下来才是郊游的事儿,去自然是可以的,因为你也是礼拜日学校的学生,而且别的孩子也都去的,我并没说不让你去。” “可是,可是……”安妮吞吞吐吐地说。“黛安娜说每人都得带一篮子吃的东西分给大家吃。我不是不会做饭吗,玛里拉,因此,因此,缺少了灯笼袖衣服倒也无所谓,可要是因为没法带一篮子吃的而不得不放弃郊游的话,真是太没脸见人了。 自从黛安娜说了那句话后,我就一直愁眉苦脸的。” “好啦,不必烦恼了。我给你做点东西吧。” “真的吗?玛里拉!您真疼我,太谢谢您了!” 安妮说完,便一头扑到玛里拉的怀里,在血色欠佳的玛里拉的脸上来了个亲吻。 玛里拉有生以来头一回被孩子亲吻,心里真有股说不出的甜蜜,这种感觉迅速地传遍了她的全身。安妮的这一大胆举动实在让玛里拉快活得不得了,但正因为如此,她的口气反倒变得傲慢冷漠起来。 “行了,行了,亲吻一下是不错,不过重要的还是按照我说的规规矩矩地去做。 我打算过些日子教你学习烹饪,但不管怎么说总还是有点儿大草率了,我想等你静下心以后再开始。烹饪这东西,假如你注意力不能非常集中地去做就不行,要是中间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就更不行了。 好了,快去把那些碎花布片拿来,争取在喝茶之前缝成一个四方形。” “我不喜欢这些碎花布片。”安妮很不高兴地唠叨着,同时找出针线盒,在红色和白色的菱形花布片堆前坐了下来。 “本以为是个令人快活的针线活儿呢,可眼前却是一堆破布头,根本没有空想的余地。缝完了一个,接着又要缝另一个,即使这样,好像还是没有一点儿进展。 当然了,做针线活儿的生活对在格林?盖布鲁兹的安妮总要比只顾贪玩、无家可归的安妮强,不过,要是做针线活儿的时间也能和黛安娜同我玩的时间过得一样快就好了。 “哎,玛里拉,您说怪不怪,一般来说,到了幻想的时间我不幻想就不行。幻想可是我最拿手的了,黛安娜在这方面稍差些,还需要再加把劲儿。您瞧,咱家农场和巴里山地之间的小河对面有片普通的山地吧,那就是威廉?贝尔山地。那里有个角落生长着一小圈白桦树,是个非常浪漫的地方。 “我和黛安娜过家家玩就在那里,我给它起了名字叫做‘偶像威尔顿’,是个诗一般的名字吧。为了起这个名字我绞尽了脑汁,整整琢磨了一个晚上,就在刚要入睡时,仿佛是受到了神的启示一般的灵感在脑海里闪现出来。我对黛安娜一说,她竟然听得出了神,总之起这个名字实在太难了。 “我们的房子盖得可好了,来参观参观吧,求求您了,玛里拉。那些长满地衣的大石头就算是椅子吧,还有在树枝上搭上木板就成了架子,上面放些碟子之类的东西,当然都是些破碟子,可我们却把它们当成是新碟子,这很简单。还有一些带有红、黄颜色的常春藤图案的碟子碎片,这些碎片漂亮得很,要放在客厅里,另外还有妖精的镜子,妖精的镜子美丽极了,是黛安娜在鸡窝后面的树林里发现的,上面尽是彩虹,不过那些彩虹还未长大,还是幼年期的彩虹,它是黛安娜的妈妈过去使用过的吊灯的碎片,它最容易被幻想成妖精们都消失了的舞会之夜。所以叫做妖精的镜子。桌子是马歇给我们做的。噢,还有,在巴里家的田里有个小小的圆圆的水池,我们叫它‘柳池’,是我从黛安娜借我的书中引用来的,那是本激动人心的书,书中的女主人公竟有五个恋人!要是我的话,有一个就满足了。您说是吧?女主人公是个绝世的美女,一生遭遇了种种的磨难,读完后真让人感慨万千。 “我这个人呀,尽管瘦小,但还是很结实的,不过最近好像有点胖了。您说呢? 每天早晨一起来我就想是不是能胖出酒窝了,然后再看看胳臂肘。 “要是下礼拜三天气好的话,我就穿着黛安娜送给我的半袖绣花新衣服去郊游。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不能去郊游的话,我会受不了的,即便这样还要想办法生活下去,这真是我人生中的悲哀呀。即使以后能去一百次也不能代替这次。我们要把船划到‘碧波湖’中去,像刚才说的那样,另外,还有冰淇淋要吃,我从没吃过冰淇淋,虽然黛安娜跟我解释过冰淇淋是个什么东西,可我还是想像不出冰淇淋的样子。” “安妮,表已经整整地走了10分钟,而你也滔滔不绝地唠叨了10分钟,你不能在10分钟内憋住不说话吗?”玛里拉终于忍不住插嘴道。 安妮按照玛里拉的话闭住了嘴,但从早到晚,她无论是想的,还是说的,梦见的仍旧是郊游。 “礼拜六下雨了,如果雨一直下到礼拜三该如何是好呢?”安妮想郊游想得都已经到了近乎疯狂的程度。为了安慰她,让她静下心来,玛里拉让安妮多缝了一个碎花布片。 礼拜天从教会回来的路上,安妮向玛里拉说出了心里话。当牧师在讲台上大声宣布完郊游的通知后,她兴奋得过了头,以致于全身都战栗起来。 “玛里拉,以前我总也不相信郊游是真的,不管我怎么幻想都没用,只是今天牧师宣布了之后我才真的相信了。” “你这个孩子呀,钻牛角尖钻得太厉害了。”玛里拉长吁短叹道。“我看呀,在今后漫长的人生道路上,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失望和灰心的事在等待着你。” “不过,玛里拉,快乐的一半是不是在于渴望呢?”安妮大声地插嘴道。“林德夫人说期待越多,失望就越大。可我觉得什么也不期待要比失望更令人讨厌。” 这天,玛里拉像平时一样,是戴着紫晶别针去的教会,这对她来说已经成了习惯,如果忘了戴别针,就如同忘了带《圣经》和捐款的10分钱一样,总觉得会遭报应似的。 这个紫晶别针是玛里拉最最珍贵的宝贝,是当海员的伯父送给玛里拉母亲的礼物,母亲又把它留给了玛里拉。这个别针呈古朴的椭圆形,里面装有一缕玛里拉母亲的头发,四周镶着一圈上等的紫晶,玛里拉几乎不懂得任何有关珠宝方面的知识,也无法知道这紫晶属于哪个等级,尽管如此,玛里拉仍认为别针是世上最美的东西,即便自己戴看不见,但却能意识到把它别在外出用的茶色缎子衣服的领口处闪烁着深蓝色光芒的情景,感觉好极了。 初次见到紫晶别针的安妮既兴奋又羡慕地不住地夸赞:“哎呀,这别针多漂亮呀!为什么非得等到去做祷告或者听传教时才戴呢?要是我呀,可不这样。这个紫晶真是太美了,我看它就像钻石一样,以前,没见到真正的钻石的时候,我曾在书中读到过对它的描述,还对它的外表苦苦地幻想过。这块紫晶一闪一闪的,一定是种非常美丽的石头吧。有一天,我碰巧看见一位女子手指上戴着真正的钻石戒指,但它却令我大失所望。当然了,钻石是很漂亮,可它同我想像中的却不一样。玛里拉,让我拿一会儿好吗?紫晶色也许是好孩子淡紫色的灵魂吧?” 第十四章 别针事件 郊游的前两大,也就是礼拜一的晚上,玛里拉神情焦虑地从自己的房间走了出来。此时此刻,安妮正端坐在洁净的桌旁,一边剥着青豌豆皮,一边大声地哼唱着歌。她唱得非常尽情、快活,而且表情也很丰富,可以说,这完全是黛安娜指导有方的结果。 “安妮,看见我的紫晶别针没有?我记得昨晚从教会回来后,就把它插到针包上了,可现在怎么找也没找到呀。” “怎么可能呢?下午玛里拉去妇女协会时,我还见过它哪。”安妮慢条斯理地说道。“当时,我正好从玛里拉的房门前通过,看见它正在针包上插着,就好奇地走进去看了看。” “你摸了?”玛里拉急忙问道。 “是的。”安妮毫不隐讳地承认道。“只是拿到手里,想看看放在胸前会是个什么模样。” “怎么能这么乱来呀,这么小小的年纪就敢胡乱翻这动那,太可恶了。首先,随便闯入我的房间本身就不应该,而且还乱动人家的东西就更不对了。说说,你把它放哪儿了?” “就那么原封不动地放在衣柜上了,根本没带出去呀,也没乱翻乱动呀,我说的全是真话,玛里拉。要是知道进屋摆弄别针不对,我绝对不会做。” “原处没有呀,衣柜的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我都找遍了,就是没有别针。你没拿到外面去吗?” “真的没有,确实放回原处了。”安妮有些不耐烦了。态度变得生硬起来。 “不过,是插在针包上了,还是放在盘子里了,没记清楚,但肯定是放回去了。” “再看看,这别针总不能自己长了翅膀飞了吧?你要是把它放回原处了,它就应该还在那里,如果没有,就是你没放回,是吧。” 玛里拉说完又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彻底地翻起来,不只是衣柜,凡是能放别针的地方都找遍了,但结果仍是让她很失望,于是,玛里拉又了厨房。 “安妮,还是没找到呀,刚才不是承认说是你最后一次动它的吗?说实话,别针到底在哪里,是不是带到外面弄丢了?” “根本没那回事。”安妮直直地盯着玛里拉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绝对没带出去过,就是把我送上断头台,我也还是这句话。”安妮极力想为自己辩解,但也暴露了一丝对玛里拉的反抗心理。 “我总觉得你是在撒谎。”玛里拉板着脸严肃地说。“好吧,要是你打算隐瞒的话,你可以不说,但必须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坦白就不许出来。” “拿着青豌豆去好吗?”安妮颓丧地问道。 “不用了,我自己能剥皮,照我说的去做!” 安妮走了。玛里拉心神不定地干干这,干干那,但还是忘不了那个宝贝别针。 “如果安妮真的把别针弄丢了该怎么办?是不是安妮觉得没有人看见就可以嘴硬抵赖,她真是这样的孩子吗?果真如此,还装出一副天真单纯的样子,那可真够讨厌的了。”玛里拉一边焦躁不安地剥着青豌豆,一边胡思乱想着。 “没想到竟会出这样的事,自然了,安妮肯定没有偷的念头,只不过是为了玩玩拿出去罢了,或许是用做幻想的小道具吧,说千道万肯定是那孩子拿去的。今天下午我出去前,除了她谁也没进过房间,安妮自己不是也这样承认的吗?总而言之,别针是肯定被弄丢了,只是安妮担心挨说,就一直不敢承认。安妮还会撒谎了,这比脾气暴躁更令人不安,把一个信不过的孩子留在家里责任可不小呀。那孩子很会演戏,撒谎竟让人看不出来。为这件事,她肯定会伤心的,不过,如果她说了真话,我或许还不会那么生气。” 那天晚上,玛里拉又找了好几次但仍然一无所获,睡觉前她又去了趟东厢房,企图从安妮嘴里得到点线索,可安妮还是原来那句话——不知道。这使得玛里拉更加深信安妮和这件事有牵连了。 第二天早晨,玛里拉跟马歇说了这件事的经过,马歇也没有什么好办法。马歇始终是相信安妮的,但在这件事上,安妮的的确确令人怀疑。 “没掉到衣柜后面去吗?”马歇起身要去检查衣柜。 “衣柜都挪动了,所有的抽屉也都逐个地拉出来了,各个角落也全都找遍了,可什么也没有找到,很显然那孩子是在撒谎,很遗憾,我们只能承认这个事实,哥哥。”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马歇垂头丧气地问道。 “如果她不坦白,就不许她出房间。”玛里拉沉着脸答道,这之前,她曾凭这种手段成功过。“以后怎么办,事后再考虑,如果知道了别针的去向,也许还能找到,但对那孩子不会惩罚得太严。” “怎么做由你了。”马歇用手扯了扯帽子说。“都是早早定好了的规矩,什么我都不干涉,是你那么说的。” 此时此刻的玛里拉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谁都不管这件事,又不能去林德夫人家商量、请教,只好心情沉重地到东厢房去了,但当她出来时,脸板得更难看了,因为安妮依然固执己见,还哭了起来,这又引起了玛里拉的怜悯之心,但她马上又责备自己不要太心软面慈。 到了晚上,玛里拉已经被折腾得精疲力尽了,可她还是一个劲儿地对安妮说:“不坦白就不能出来!” “可是,玛里拉,明天就要郊游了。”安妮喊道。“您能让我去参加郊游吗? 只是午后让我出去一会儿。如果您同意,随您怎么关我都行,我会高高兴兴地呆在这里的,怎么样?无论如何我都想去参加郊游。” “只要你不坦白,郊游也好,别的活动也好,都不准你参加!” “这么不讲情面呀,玛里拉?”安妮困窘地说道。然而,玛里拉却再也不想搭理她,早已关上了门出去了。 礼拜三的早晨天气特别好,好像是专门为了郊游准备似的。格林?盖布鲁兹的周围,小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庭院里百合花的芳香乘着微风,从门窗飘进屋内,送来了祝福,然后又飘向了走廊和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洼地里的桦树似乎在等待着来自东厢房安妮像往常一样的问候,正欢快地随风摇摆着。 可是,东厢房的窗边却没了安妮的影子,玛里拉去送早饭时,安妮正在床上坐着呢,嘴唇紧紧地闭着,眼睛一闪一闪地,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板着一张铁青的脸。 “玛里拉,我坦白。” “行呀。”玛里拉放下了饭菜,这次玛里拉居然又成功了,然而成功的滋味却是苦涩的。 “那么就说给我听听吧,安妮。” “我把紫晶别针带出去了。”安妮怯怯地说道,听上去好像是在背诵似的。 “和玛里拉出去时一样,是戴着出去的。我刚见到它时,还没有那种念头,可是戴在胸前一看,感觉非常的漂亮,终于经不住诱惑,便带到了外面。我想,要是戴上了真正的紫晶别针,自己不就变成了科迪利亚?菲茨居拉尔德侯爵夫人了吗?我和黛安娜曾一同做过蔷薇果项链,但和紫晶别针相对比,真是有天壤之别! “所以,我就拿了别针到了外面,想尽情地幻想一番,并且在玛里拉回来之前,再拿回来放好。虽然我觉得只是一会儿的工夫,但估计也过了很长的时间。我戴着它过街道,拐了个大弯就赶紧往回返,经过‘碧波湖’上的小桥时,想再一次好好地欣赏一下别针,便轻轻把它摘了下来,在阳光的映照下,别针闪闪发光特别耀眼,于是,我便倚在桥上看得入了迷,哪知一不小心,别针从手指间滑落到水里,闪烁着紫光渐渐地沉下去了,沉到了‘碧波湖’的湖底。玛里拉,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玛里拉听了简直气得火冒三丈。安妮把自己最重要的别针拿出去弄丢了,竟然一点不感到后悔和良心受到谴责,还毫不在乎地绘声绘色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安妮,你惹了这么大的祸,竟然还如此无动于衷,真气死人了!” “我知道反正早晚得受罚,还不如痛快点,早点罚完了,我好去参加郊游。” 安妮不慌不忙地说道。 “还提郊游!不许去郊游!这就是我对你的惩罚!就这样也不足以平息我心头的愤怒!” “什么,不准去郊游!?”安妮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把抓住玛里拉的手。“您不是说的好好的吗?如果我坦白了,就可以出去了。噢,求您了。无论如何我也想去呀,所以才坦白了。您怎么罚我都行,惟独这个请您免了吧。求您了,让我去吧,或许我再没有机会吃到那冰淇淋了。” 玛里拉毫不客气地使劲甩开被安妮抓紧的手。“怎么央求也没用,安妮,还是那句话,就是不许你去!明白吗?我不想再听你说一句话了!” 安妮很清楚,一旦玛里拉下了决心,就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安妮失望了,绝望了,她紧握双拳,尖叫一声扑到了床上,不顾一切地扭动着身体,哭喊不止。 玛里拉哪受得了这个,赶紧从房里逃了出去。 “这孩子肯定是发疯了,要是正经的孩子绝不会轻易地做出那种事,若不然,那她就必然是个坏到骨子里的孩子。唉!该如何是好呢?还是雷切尔说得有道理呀,现在我是骑虎难下,既然已经这样了,就只好挺下去了,事到如今,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为了解除烦恼,玛里拉便拼命地于起活来,实在没什么可干的了,就去刷阳台和加工牛奶的架子。这些都本来没有必要刷洗,但玛里拉不干就受不了。 中午饭准备妥当后,玛里拉来到楼梯口招呼安妮吃饭,不一会儿,安妮泪流满面地出现在扶手处,悲伤地看着玛里拉。 “安妮,快下来吃午饭。” “我不想吃午饭,玛里拉。”安妮一边抽泣着,一边回答道。“我什么也不能吃,我现在胸口问得难受,人痛苦的时候怎么能吃进东西呢?不过,如果您对惩罚我这件事感到后悔的话,我会原谅您的,我真的什么也吃不下,特别是炖肉、青菜之类。” 受到强烈刺激的玛里拉,不得不厨房,冲马歇发起了脾气。马歇被弄得很狼狈,尽管这样,心里还是同情着安妮,但又不能不维护玛里拉。他就这样,在玛里拉和安妮中间左右为难,受着夹板气。 “安妮是不对,这是肯定的。她本来就不该把别针拿出去,现在又撒谎胡说一气就更不应该了。”马歇说道。但看到碟子里盛的原封不动的炖肉和青菜。他又可怜起安妮来了。 “玛里拉,那孩子还很小,多么天真、活泼、可爱呀,她那么盼望去郊游,而你却非不许去,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够了,哥哥。我想即使这样,对她来说还是过于宽大了,而且,那孩子好像一点儿也不明白,自己闯了多大的祸,这是最令人担心的。要是安妮真的认错的话,或许还能有救。哥哥你也不是不明白,你心里琢磨些什么从你脸上都能看出来。” “你说的不对,那孩子还小。”马歇有气无力地反复辩解。“都是因为你以前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再宽容,没有好好地管教她。” “现在不就是请你出马管教吗?”玛里拉反驳道。 若是平时这样被玛里拉责备,马歇是绝不会答应的,可这次他却一声未吭。午餐吃得非常清静,胃口好的只有被雇来帮工的居里?布特一个人,这更加触怒了玛里拉。 吃完午饭,收拾利索后,玛里拉发酵上面粉,又喂了遍鸡,这才想起礼拜一从妇女协会回来时戴的黑边的外出用的披肩有一小块开线了。“对,缝补一下。”玛里拉自言自语地说着。 披肩就放在皮箱中的盒子里,玛里拉拿起披肩,从窗边的常春藤间透洒进来的阳光,照在了被披肩卷着的一件东西上,那是什么,一闪一闪地发着紫光。啊!原来是紫晶别针!别针的金属夹子缠在披肩里面的线上了。 “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玛里拉自言自语道。“原以为沉到巴里家水池池底了呢,可这不是在这儿好好的吗?别针没被拿出去弄丢呀,那孩子究竟打算干什么?格林?盖布鲁兹难道中了邪不成?一定是我礼拜一取披肩时,随便放到衣柜上了,而别针也被钩挂到披肩上了,肯定是这么回事。” 玛里拉拿着别针,来到了东厢房,但见哭累了的安妮正垂头丧气地坐在窗边,痴痴地望着外面。 “安妮?杰里,我找到别针了,原来它钩挂在带黑边的披肩上了,是我刚才发现的。”玛里拉冷静地说道。“今天早上你编造的那几句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不是说过不坦白就不让我出来吗?”安妮似乎疲倦地回答道。“所以我就决定编几句瞎话,我以为如果那样,就能去参加郊游了。昨晚上床之后,就开始考虑怎样坦白,并尽量想编得有点儿意思,为了不忘掉这些瞎话。我反复地练习了好几遍,可结果还是没能参加郊游,我的努力也最终成了泡影。” 玛里拉不由得笑了起来,同时,她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安妮了。 “安妮,对你这个孩子我真是服输了,不过,我明白了,你没撒谎,安妮说的话应该相信。当然了,坦白没做的事也是不对的,这些都怨我。那么安妮,如果你能够原谅我,我也原谅你,从今往后,我会更加疼爱你的。来来,快点儿准备去郊游吧。” 安妮猛地跳了起来。“玛里拉,还能来得及吗?” “没问题,才两点钟,大家也就刚刚才集合起来,而且距下午喝茶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呢。快洗洗脸,梳梳头,换上方格花布衣服,点心我已经预备了许多,都给你放到篮子里了,还有,我让居里准备了马车,让他送你去。” “太好了!玛里拉。”安妮兴奋得高喊起来,然后飞似地去洗脸了。五分钟前,她还沉浸在极度的悲哀之中,还在想要是没降临人世该有多好,可是现在却突然又喜从天降,高兴得她不知怎样才好。 那天晚上,疲惫不堪的安妮怀着说不尽的满足,回到了格林?盖布鲁兹。 “噢,玛里拉,我的情绪好极了。这句话是我今天才学会的,梅莉亚?爱丽丝?贝尔曾用过这句话。它很能准确地表达出我的实际感受吧?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精彩美妙。茶水清香可口极了,品完茶后,哈蒙?安德留斯大叔在‘碧波湖’中为我们准备了一只小船,让我们每六个人一组轮番乘坐着绕了一圈儿。安妮?安德留斯差点掉进水池里,幸亏大叔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不然的话,冒冒失失、毛手毛脚的,肯定会淹死。这要是换了我该多好呀,差点被淹死是不是很罗曼蒂克呀,时不时地对别人讲一讲,多带劲儿呀。 “另外,我还吃了冰淇淋。呵!那味道,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出来,总之是美味无比呀。” 那天夜里,玛里拉一边缝着衣服,一边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说给马歇听了。 “是我弄错了,这也算是个很好的教训吧。”玛里拉坦率地总结说。“不过,一想到安妮坦白的事儿,我总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这孩子在某些地方真让人不能理解,但我想她肯定会有出息的,你信不信?只要有这孩子在,我们就不会觉得无聊、寂寞。” 第十五章 挫折 “多美的一天哪!”安妮说完,做了一个深呼吸。“能在这样的日子里生活该有多快乐呀,没能看到今天或者今天还没出生的人该多可怜呀。当然,今后还可能有这样的日子,但今天这个日子是体验不到了,能经过这么美丽的道路去上学真是我的福气。” “比从街道走强多了,那边到处是灰尘,又晒得厉害。”黛安娜也附和着,同时又瞅了瞅装着饭盒的提篮,心里盘算着要是把令人垂涎的三张草莓奶油馅饼分给10个女孩子的话,一个人能吃上几口。 亚邦里学校的女学生们一向是把自己的午饭分给大家吃,要是一个人独吞了,或者和知心朋友俩吃了,就一定会被终生贴上“小气鬼”的标签。可要是把三张馅饼分给10个人吃,那么每个人就只能吃到一点点了。 安妮和黛安娜每天上学路上的景色的确很美,安妮觉得无论怎样幻想也幻想不出这样浪漫的景致来。 从格林?盖布鲁兹的果园往下走,一直到卡斯巴特家农场尽头的树林,是到后面牧场放牛的必经之路,又是冬季运送柴草的通道。安妮来到格林?盖布鲁兹还不到一个月,就给它起了个可爱的名字——“恋人的小径”。关于这个名字,安妮曾向玛里拉解释道,“其实并非真的有恋人在那里倘佯,它只是来自我和黛安娜正在看的一本精彩故事书,我们俩也想重温一下那个故事中的一切,多好听、浪漫的名字呀!有恋人在那里漫步、私语,它使您浮想联翩,我真打心里喜欢那条小径,在那里,不管您是大声喊叫,还是陷入沉思,都不用担心别人会把您当成是精神错乱者。” 每天清晨,安妮从家里一出来,便踏上这条“恋人的小径”,一直走到小河边,在这里和黛安娜会合后一起上学。从这往前不远,是几棵枝繁叶茂呈拱门状的枫树,两个人每次从它的下面通过时,安妮总是兴奋不已地自言自语道,“枫树真善于交际呀!‘沙沙、沙沙’地总是低声唠个没完没了。” 来到独木桥边,离开小径,然后再走过巴里家背后的旱田,便可以看见“紫花地了渊”了。这个“紫花地丁渊”就在安德留斯?贝尔家私有林的林阴处,一个叫做“绿色的小酒窝”的地方。 “当然了,现在还不是紫花地了开放的季节。”安妮对玛里拉说。“每逢春天来临,便有成千上万朵紫花地了竞相怒放,放眼望去,好看极了,这是黛安娜告诉我的。玛里拉,您能想像出那种情景吗?我呀,一想到它,就兴奋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黛安娜说从来没见过像我这样擅长起名字的孩子。她自己哪怕只有一个拿手的本事就够知足的了。 “不过,‘桦树道’这个名字却是黛安娜起的,黛安娜说她也琢磨出个名字来,于是我就把起名权让给了她,但要是让我起名字的话,就不会起‘桦树道’这种名字,而要起个很富有诗意的名字。‘桦树道’这种名字任何人都能想像得出来,不过,我觉得‘桦树道’称得上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了。” 实际上,这些并非言过其辞,凡是到过这里的人们也都有同样的看法。细细的小道从长坡上缓缓而下,蜿蜒曲折地延伸着,并从贝尔家林中穿过。阳光经茂密的绿叶过滤照洒下来,如同钻石芯一般没有一丝污点。小道的两侧,林立着成排的白桦树,树下生长着羊齿草、伯利恒星、野生君影草以及火红草,空气中弥漫着迷人的芳香。百鸟争鸣,时时传来美妙悦耳的旋律。微风携带着欢歌笑语从树梢间轻轻拂过。如果稍稍定下神来,偶尔还能看到兔子在穿来跑去,能让安妮和黛安娜安静下来的地方还真不多见。 顺着小径下到谷地,穿过大街,再翻过长满枞树的山丘,眼前便是学校了。 亚邦里学校是座白色的建筑物,房檐较低,窗户很大,里面看上去非常坚固、宽敞。教室里排放着旧式的书桌,桌面是个盖子,能开能关,上面刻满了三届学生的名字第一个字母和俏皮话。 学校远离喧闹的街道,其背后是片不太引人注意的枞树林和一条小河。每天清晨,学生们便把牛奶瓶浸泡在这条小河里,到了中午,准保又凉又好喝。 九月一日这天,玛里拉虽然把安妮送到了学校,但心里仍然犯着嘀咕。“安妮这孩子性格古怪,能和别人合得来吗?平常好动的她上课时能规规矩矩的吗?” 也许是玛里拉多虑了吧,傍晚,安妮竟得意扬扬地回来了。 “我好像已经喜欢上这所学校了。”安妮一放下书包就报告说。“不过,我对菲利普斯老师的印象却不太好,他总是不停地用指尖理着胡须,还不时地冲着一个叫做普里茜?安德鲁斯的女生眉目传情,普里茜今年已经16岁了,按理说应算是成年人了,据说她明年准备报考夏洛特丹的奎因学院,现今正在努力地学习,迪利? 波尔特说老师已经迷上了普里茜。 “普里茜呀,皮肤生得非常细嫩洁白,茶色的带卷的头发梳成了高髻。她的座位是在教室后面的长椅子上,我们老师也总是坐在那里,老师说他是为了检查督促普里前的学习才坐在那里的。可是鲁比?吉里斯却不相信,她曾看见老师有一次在普里茜的石板上写过什么,普里茜看后,脸一下子红得像西红柿一样,吃吃地笑个不停。鲁比?吉里斯断定老师写的肯定是和学习无关的内容。” “安妮?杰里,你要是再这样出口不逊地评论老师,我可不答应啊。”玛里拉严肃地说。“送你去上学,不是为了让你去批评老师的,老师那么耐心细致地教你们,你们应该加倍努力学习才是,而不应该放学一回来就在背后说老师的坏话。明白吗?我可不喜欢你染上这种坏毛病,在学校就应该成为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是吧?” “我可是个非常乖的学生呀。”安妮自豪地说。“我没像您说的那样糟糕。在班上,我和黛安娜是前后桌,座位就在窗边,从那儿能够俯瞰到美丽的‘碧波湖’。 学校里有很多情趣相投的女孩子,中午休息时,我们大家就在一起玩耍,而且总是玩得兴高采烈的。能和这么多朋友一起玩,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不过,我和黛安娜俩仍然是最要好的一对,而且从今往后也不会改变,我就是崇拜黛安娜。 “学习上我比大家落后了一大截,别人都学五年级的课程了,惟独我还在啃四年级的课本,总觉得有些丢人,但是,类似我这样丰富的想像力的孩子却一个也没有,这是显而易见的。 “今天,我们上的课分别是文学、地理和加拿大史。菲利普斯老师把我的名字拼得乱七八糟,还把尽是错号的我那块石板举得高高的,好像生怕大家看不见似的,我真是害羞极了。玛里拉,您不觉得对一个初来乍到的新学生谨慎地对待更好些吗? “还有,我今天向鲁比?吉里斯要了一个苹果,索菲亚?苏伦把一张写有‘我送你到家门口,你不介意吧?’的精美的粉色卡片交给了我,并约好明天再还给她。 另外,迪利?波尔特把她的玻璃珠戒指借了我整整一下午。玛里拉,把咱家阁楼里旧针包上的那串珍珠给我一些好吗?我也想做几个戒指玩玩。 “噢,对了,玛里拉,普里茜曾对别人说我的鼻子长得很好看,被米尼?麦克法逊听见了,是珍妮?安德鲁斯告诉我的。玛里拉,被人夸奖长得好这还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呢,听后觉得有点儿不知所措。玛里拉,我的鼻子真的长得那么美吗? 我知道只有玛里拉才能对我讲实话。” “是的。”玛里拉冷冷地回答道。说实在的,玛里拉的确很欣赏安妮的鼻子,但只藏在心里,从来没打算说出口。 这是三个礼拜以前的事了,从那以后,一切都似乎进展得十分顺利。 九月的一个凉爽清晨,安妮和黛安娜又同往常一样,愉快地跑向了“桦树道”。 “我估计基尔伯特?布莱斯今天可能要来上学了。”黛安娜说,“夏天他一直都住在新布兰兹维克的堂兄家里,只是礼拜六晚上才回来。他可以称得上是个地道的美男子,而且,他特别喜欢逗女孩子玩,我们全都被他欺负住了。”与其说是被欺负住了,倒不如说是甘心情愿受欺负,这从黛安娜的声音里就能听明白。 “基尔伯特?布莱斯?是不是在阳台墙上巨大的相爱伞下和朱丽叶?贝尔的名字并列书写的那个人?” “对,就是他。不过,我对朱丽叶倒并不怎么感兴趣。”只因为是安妮,黛安娜才努了努下巴。“我听说基尔伯特曾用朱丽叶的雀斑来背诵过小九九。” “哎呀,快别提雀斑这茬儿了。”安妮困窘地低声央求道。“我长的就是满脸雀斑,是不是看上去很难看呀?基尔伯特把男生和女生的名字并列写在相爱伞下,好像大家都是他的臣下,可以任他摆布似的,要是谁把我的名字也和男生的名字并排写在一起就好了。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谁也不会那样做的。这个我心里有数。” 安妮叹了口气。她讨厌自己的名字被写出来,但矛盾的是,若这种危险性完全不存在,她又会感到十分委屈。 “没那样的事。”黛安娜很不同意安妮的观点。黛安娜的一双黑眼睛和一头乌发,早就把亚邦里村少年们的心弄乱了。因此,写有黛安娜名字的相爱伞已经有半打了。 “这些名字大多都是开玩笑时写上的,安妮也不要自卑,因为查理?苏伦正喜欢着安妮呢。查理对他母亲说,安妮在学校里脑袋最聪明,一个人与其脸蛋长得好,还不如脑袋聪明更好。” “你说的不对,根本没有那样的事。”安妮还是女孩子气十足。“我看还是脸蛋长得漂亮好。另外,我最讨厌查理了,他总是贼眉鼠眼,东张西望的,简直不能令人忍受。要是把我的名字和查理的名字写在一起的话,那可就糟了。当然了,能在班级里在学习成绩上排第一名我会感到很高兴的。” “从今天起,咱们就和基尔伯特在同一个班级了。以前,基尔伯特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今后,我肯定他还会力争第一的。基尔伯特快14岁了,但他还在学习四年级的课程,四年前,他父亲生病需要到阿尔伯特州去疗养,基尔伯特也被带去了,他在那里生活了三年,回到亚邦里之前,他没正经念过一天书。看来,今后要继续保持第一名很困难呀,安妮。” “那太好了。”安妮急忙说道。“快14岁的学生在只有九岁。十岁的孩子的班级里取得第一,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是吧?昨天,我拼读‘喷出’这个单词时取得了第一名,乔治?帕伊虽然也是第一名,但他是偷看了教科书才取得的。不过,菲利普斯老师却一点儿也没察觉到,因为他当时正瞟着普里茜呢,我倒是看得一清二楚的。要是他知道我在用冷冷的眼神轻蔑地看他的话,他肯定会像西红柿一样来个大红脸的。” “帕伊姐妹俩都很滑头。”黛安娜一边翻过街道的围栏,一边愤愤地说。“昨天,就是乔治的妹妹伽迪把自己的奶瓶放到我平常取放奶瓶的小河的那个地方了,真不像话。” 当菲利普斯老师在教室后面指导普里前的拉丁语时,黛安娜凑到安妮耳边小声说道。“安妮,那个就是基尔伯特。就是在过道正对面的同一行坐着的那个,他是个美男子吧?你好好看看。” 安妮按着黛安娜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此时此刻,那个成为话题人物的基尔伯特?布莱斯正不动声色地要把自己前桌的鲁比?吉里斯的金发长辫用夹子往椅子靠背上夹呢。 基尔伯特个头很高,长着一头茶色的卷发和一双茶色调皮蛋式的眼睛,脸上总浮现出一丝要捉弄人的笑意。 过了一会儿,老师点名叫鲁比?吉里斯上前面去进行演算,鲁比刚站起来便立刻惨叫了一声,椅子也被弄倒了,想必是把头发连根都拔了出来。大家闻声全都朝鲁比的位置望去,菲利普斯老师气得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眼睛瞪得圆圆的,看上去非常可怕,鲁比被吓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基尔伯特赶紧把夹子藏了起来,然后假装认真的样子看着历史书。事情暂时平息了一段时间后,基尔伯特又开始转向了安妮,他不断地做着滑稽可笑的怪相,还一个劲地朝安妮暗送秋波。 “基尔伯特确实是个美男子。”安妮悄悄地对黛安娜说道。“不过,他看上去非常厚颜无耻,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女孩子就那么使眼色,有点太失礼了。” 哪知道,这刚刚是开始,真正的闹剧还在后面呢。 那天午后,菲利普斯老师正在教室后面的角落里为普里茜?安德鲁斯指导着代数问题,别的学生大多也都在各自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有的啃着青苹果,有的在向同学窃窃私语着,有的在自己的石板上作着画,有的则用根细绳系着蟋蟀让它在通道上跳来蹦去,基尔伯特?布莱斯从刚才起就拼命想引起安妮?杰里对自己的注意,但每次都是以失败而告终。 这时的安妮早把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她两手托着脸,目不转睛地从窗口眺望着“碧波湖”的蓝色姿容,访惶、徘徊于仙境般的梦幻王国,被眼前这美丽景色完全征服了。 基尔伯特从前做的捕捉女孩子视线的游戏从来没有失败过,所以他恼羞成怒,发誓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个下巴尖尖的、长着一双大眼睛、满头红发,和其他女孩子迥然不同的安妮朝他这边看!于是,他便隔着过道伸出手,一把抓住安妮的长长的辫子尖,然后用刺耳的声音低语道:“胡萝卜!胡萝卜!” 这次,安妮看到了基尔伯特令人讨厌的一面,而且连正幻想着的美梦也被他一点不剩地搅灭了。安妮气得一下子跳了起来,眼睛冒着怒火,狠狠地瞪着基尔伯特,随之竟委屈得流出了眼泪,一边哭,一边喊道,“你,你竟敢欺负我?这么欺负人,还使用这种残酷的手段!” 接着,安妮拿起石板照着基尔伯特的脑袋“啪”地就是狠狠地一击,石板当时就断成了两截。 学生们可喜欢看热闹了,这次又是特别的有趣,可是当他们看到这一幕时,全都“啊”地一声吓呆了,事后才知道是虚惊了一场。 黛安娜一瞬间好像停止了呼吸,有些歇斯底里的鲁比?吉里斯故意放声大哭起来,托米?苏伦张着嘴呆若木鸡,好不容易提来的蟋蟀也给放跑了。 菲利普斯老师沿着通道大步走了过来,把手放在安妮的肩上,指头好像都要掐进了她的肩膀里。 “安妮?杰里!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师生气地吼道。 安妮一声不吭,就是不回答,在众人面前说自己被诬蔑为“胡萝卜”,她死也不干哪。基尔伯特却满不在乎地张嘴说,“老师,是我不对,刚才我和安妮开了个玩笑。” 可是菲利普斯老师根本没有理会基尔伯特。 “你怎么说也是我的学生,这样发脾气,报复人可真让我感到遗憾!”老师接着冲安妮吼道,“安妮,到讲台上来,一直给我站到放学为止!” 对安妮来说,受到这样的处罚要比鞭打强多了,可是,老师一宣布罚站,安妮那颗极敏感、极脆弱的心似乎比鞭打还要难受。但最终她还是沉着一张苍白、僵硬的脸遵从了。 菲利普斯老师取来粉笔,在安妮头上的黑板上写道:“安妮?杰里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安妮?杰里务必改掉自己的坏脾气!”接着,他又为不懂得笔记体的一年级学生念了一遍。 直到下午放学后,安妮一直被罚站在这行字下面。她既没有眼泪,也没因害羞而低下头,只有愤怒的火焰在全身熊熊燃烧,也多亏了这股冲天的怒气,才使她忍受住了这奇耻大辱。无论是黛安娜同情的眼神,还是查理?苏伦愤慨的摇头,还有乔治?帕伊居心不良的嘲笑,安妮都一律用愤然的目光和因激动而胀红的脸去回敬。 而对基尔伯特?布莱斯则连看都不愿看一眼。她发誓绝不再看他一眼!绝不再跟他说一句话! 学校一放学,安妮便扬着头,飞似地冲了出来。基尔伯特站在阳台的出入口想挽留住她一会儿。 “喂,安妮,我拿你的头发乱开玩笑,伤了你的心吧?实在是对不起了。”基尔伯特小声地道歉说,听口气他在深深地反省着自己做错的事。“实在对不起了。 你能原谅我吗?” 安妮轻蔑地和基尔伯特擦身而过,似乎既没看到他,也没听到他的话。 一边在路上走着,黛安娜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用半分责备。半分敬佩的口气说:“安妮,你怎么能那样呢?”黛安娜暗想,要是自己的话,肯定不会无视基尔伯特的哀求的。 “我绝对不会原谅基尔伯特怖莱斯的。”安妮毅然决然地说。“还有一件使我气愤的事是老师写我的名字时,竟忘掉了加上‘E’!黛安娜,我的脖子简直被套上了一条铁的项链。”[注]黛安娜一点儿也听不懂安妮话里的意思,只知道这是在指什么可怕的事情。 “基尔伯特只不过跟你开了个玩笑,你千万别介意。”黛安娜规劝道。“基尔伯特对所有的女孩子都开玩笑,他曾嘲笑过我头发长得傻黑傻黑的,说我是乌鸦,而且,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基尔伯特给别人赔礼道歉呢。” “说你是乌鸦和说我是胡萝卜简直是两码事呀。”安妮把这事看得很重。“基尔伯特伤透了我的心。黛安娜!我真像是窒息了一样难受。” 这以后,如果什么事都不发生的话,像这样“令人窒息”的事件也许就不会发生了。但有了第一次,就会出现第二次、第三次。 山丘上的针枞树林和广阔的草地虽说都是贝尔家私有的地盘,但亚邦里的学生们午休时常常到这里来玩。从这里可以清楚地望见菲利普斯老师住宿的伊文?莱特的家,一旦发现老师出来了,学生们便会一溜烟地朝着学校跑去,可是,从这里到学校的距离是从莱特家到学校距离的三倍多,所以即便怎样拼命地跑,学生们还常常比老师晚到三分钟左右。 “胡萝卜”事件的第二天,菲利普斯老师按照惯例,决定整顿纪律。午休之前宣布,等他来时,全体学生都要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谁回来晚了,谁就受罚。 那天中午,全班的男生和几名女生像往常一样,又到贝尔家的针枞树林去了。 学生是为了玩松油才去的。黄色的松油凝固物真好玩,学生们在林间草地上慢慢地走来走去,寻找着松油,不知不觉时间很快地流逝过去了。头一个注意到老师的,是像往常一样爬到老松树顶的吉米?格罗巴,他大声地惊呼道:“老师来了!” 在地面上的女孩子们先跑了起来,树上的男孩子们慌慌张张地忙从树上滑下来,也紧随其后奔跑起来。安妮并没有玩松油,而是坐在树枝上摆弄着蕨菜,嘴里哼着歌,头上戴着花冠,看上去就好像是梦幻王国的快乐的妖精一般,她比别人下来的慢,所以落在了后面。 但是,安妮一旦跑起来便像羚羊一般敏捷、迅速,很快就在校门口处追上了男同学们。当她被大家拥挤进教室时,菲利普斯老师正在里面挂帽子呢。 宣布要整顿纪律的菲利普斯老师面对如此众多的违纪学生,当初的那种热情早就变得无影无踪了。惩罚起十几个学生对他来说真是太麻烦了,可是话已出口,也不能一点儿也不兑现呀。所以,他决心抓一个倒霉的,以便把这事搪塞过去。他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安妮的身上。此时的安妮气喘吁吁地刚坐下,戴在头上的花冠歪挂在一只耳朵上,样子十分狼狈,好像是个乞丐。 “安妮?杰里,你好像很喜欢扮成男孩子,今天,我满足一下你的兴趣。”老师讽刺道。“把那只花冠摘下来,和基尔伯特坐在一起吧。”其他男孩子都在偷偷地笑着,安妮当时气得脸色铁青。黛安娜见她这种样子,赶紧把花冠一把从她的头上拽了下来。安妮紧握着双拳,纹丝不动地盯着老师。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安妮!”老师的声音变得让人感到非常恐怖、可怕。 “我不,老师。”安妮吱唔道。“我想您让我这么做并不是您的真心。” “是真心的。”老师依然在讽刺个不停。他的这种腔调和态度大家没有一个不烦的,特别是安妮,听了就像似得了神经过敏。 “马上照我说的去做!” 一瞬间,安妮真想站起来反抗,但她又马上意识到,即使反抗也毫无用处。所以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跨过过道,坐到了基尔伯特的身边,然后把胳膊放到了桌面上,猛地趴在了上面。一直在注意着安妮的鲁比?吉里斯赶紧回过头去悄声对大家说:“从来没见过她这种样子,脸色苍白,到处都是红斑。” 安妮委屈极了,那么多人都迟到了,却惟独惩罚她一个人,而且还强行和男生同坐一张椅子,实在不能令人接受,同座的偏偏又是那个讨厌的基尔伯特。这还不算,她又要被老师侮辱一番,而且远远地超出了她所能忍受的限度,耻辱、愤怒、害羞交织在一起,简直让她气炸了肺。 开始,同学们还一边看着安妮,一边嘀嘀咕咕地悄声议论着,一边吃吃地笑着你捅捅我,我捅捅你。可安妮始终也没抬起头来,基尔伯特也为了提高成绩而在埋头学习着,所以隔了不大一会儿,便自觉没趣又忙起各自的事情来了,安妮挨罚的事渐渐地被忘在了脑后。 菲利普斯老师召集上历史课时,安妮本来应该去听,但她却没动弹一下。因为菲利普斯老师脑袋里在想着别的事儿,所以没注意到安妮的缺席。 基尔伯特曾趁人没注意的时候,把一个用金字书写的“你真漂亮”的粉色心形红勤地酒瓶从书桌里掏出来,放在安妮的胳膊缝间让它轻轻地滑了下去。安妮抬起头来,用指尖抓起酒瓶便扔到了地板上,然后用脚后跟踩了个粉碎,瞧也没瞧基尔伯特一眼就又重新趴到了桌子上。 一放学,安妮便几步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动作夸张地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取了出来,教科书、笔记本、笔、墨水、《圣经》等等,一个一个地全都堆到了已经破碎了的石板上。 “安妮,你为什么要这样,都想拿回家去吗?”一上路,黛安娜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在这之前,她吓得一直没敢问。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上学了。”安妮气呼呼地答道。 黛安娜直直地盯着安妮,想弄清楚说的是真是假。“玛里拉同意吗?” “我只能这样,我再也不上那个男生吃香的学校了。” “安妮,你胡说些什么呀!”黛安娜几乎要哭出来了。“有那么严重吗?我该怎样做才好呢?求求你,安妮,来上学吧,啊!” “为了黛安娜,我就是赴汤蹈火也心甘情愿。不过,惟独这件事情你不要再强求我,也不要再折磨我,让我为难了。”安妮悲伤地说。 “好些有趣的事等着我们去做呢。”黛安娜叹息道。“我们不是说好要在小河那儿建造一幢漂亮的房子吗?下礼拜要上棒球课,安妮不是一次还没玩过吗?打棒球可太有意思了,还有新的歌曲要演唱,珍妮?安德鲁斯现在正全力以赴地练习呢,另外,爱丽丝?安德鲁斯说下礼拜要把最新出版的三色紫罗兰丛书带来,大家约好了要在小河边,每人轮流朗读一章,安妮不是最喜欢大声朗读吗?” 不论黛安娜怎么说,安妮依旧不为所动。她已经铁了心,再也不到菲利普斯老师任教的学校了。一回到家,她立刻把这一切告诉了玛里拉。 “你真是太蠢了!”玛里拉严厉地教训了安妮一顿。 “我一点儿也不蠢,你还不明白吗?玛里拉,我被人家侮辱得好惨呀!” “我不想听这些,明天,你还跟往常一样,给我上学去!” “不,我不!”安妮倔强地晃着脑袋。“我再也不去了!玛里拉,在家学习也可以,我尽量争取做一个好孩子,如果您答应,我宁愿一天也不说话了。总之,我再也不上学了!” 玛里拉这下可为难了,她只好决定暂时什么也不说,心里暗想:“最好晚上到林德夫人那儿去一趟,现在即使怎么说也是白费口舌,如果强迫她服从,无疑会火上浇油,她说不定会变得更加暴躁呢。听安妮的话,想必这个菲利普斯老师做事肯定十分荒唐,他怎么能这么粗暴地对待安妮呢。总之,要和林德夫人好好商量商量,她毕竟先后送过10个孩子上学,总有些好主意吧,这种事她肯定见多了。” 玛里拉进屋时,林德夫人像往常一样,正在聚精会神,劲头十足地做着被子。 “我猜您已经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吧?”玛里拉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林德夫人微微点了点头。“是因为学校的那场闹剧吧,狄里?波尔特放学回来时跟我全说了。” “怎么办才好呢?我现在愁死了。安妮发誓再也不上学了。我想,安妮到学校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以前她在学校一直都什么事也没有呀,那孩子的确太容易激动了。怎么办才好呢?雷切尔。” “这个,假如你要是想听我的意见的话……”每逢有人征求林德夫人的意见时,她总是心里美滋滋的。“要是我的话,开始时她愿意怎么做就让她怎么做,我总觉得菲利普斯老师有些不对头,对孩子们自然不应该说那种话。 当然了,昨天老师批评她发脾气扰乱纪律是正确的,可今天却不同。不仅仅是安妮,所有迟到的学生都应该受罚呀,怎么能只罚一个呢,而且让一个女生和男生坐在一起,来作为惩罚,我看不怎么样,至少是不慎重。狄里?波尔特也非常不服气。狄里从一开始就站在安妮一边,别的学生也都是这个态度。安妮为什么会如此受到大多数人的同情呢,我看就是因为老师对这件事处理得不太高明。” “那么您的意思就是可以不去学校了?”玛里拉不解地问道。 “对,也就是说,直到安妮松口为止,最好不要提上学的事。没关系,这事儿一个礼拜左右就会平息下来,安妮自然而然就会回心转意的,你要是硬让她去,说不定又要因为什么事而引起事端来,结果会变得更麻烦更糟。 依我呀最好是别再强迫她,安妮不愿意上学并不是担心学习跟不上,而是菲利普斯作为一名教师有些失职。如今班级纪律涣散,他却对小孩子们不管不顾,只是热心于辅导报考奎恩学院的高年级学生。要不是看在他叔叔是理事的分儿上,他怎么能担任班主任一职?这个岛的教育简直不知道要往何处去了。”林德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 玛里拉听从了林德夫人的忠告,回去后,再也没对安妮提起上学的茬儿。就这样,安妮留在了家里自己学习功课,同时帮助玛里拉干点活儿,或者在秋风瑟瑟的黄昏中和黛安娜一起玩耍。 如果在路上偶然碰见基尔伯特?布莱斯,或者是在礼拜日学校不期相遇,安妮总是轻蔑、冷漠地和他擦肩而过。即便基尔伯特怎样想方设法地想取悦于安妮,安妮都一直不搭理他。黛安娜曾多次从中调解,却没有一点效果。总之,安妮是铁了心一辈子都不与基尔伯特来往了。 安妮憎恨基尔伯特,却和黛安娜难舍难分,对黛安娜,她倾注了自己所有的热情,所有的爱。 一天晚上,玛里拉刚从苹果园摘了一筐苹果回来,便发现安妮正独自一人坐在东窗边的灰暗处痛哭流涕呢。 “我说安妮,这次又怎么了?”玛里拉急忙问道。 “因为黛安娜呗。”安妮一边抽泣着一边回答道。“玛里拉,我太喜欢黛安娜了,没有黛安娜,我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了,可是,一旦将来黛安娜长大结婚了,肯定会抛下我的,那么一来,我可怎么办呢? 我从心里讨厌黛安娜未来的丈夫,讨厌!非常讨厌!有关她的结婚典礼什么的我全都幻想过了。由始至终,黛安娜身穿雪白的婚纱,戴着面纱。我打扮得像女王一般漂亮,气质高雅,在旁边做着她的伴娘,我还穿着灯笼袖的美丽的长裙,虽然我面带微笑,可心里却充满了无尽的悲哀,不得不暗中同黛安娜道别,再见,再见,再——见了。”说到这里,安妮终于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差一点儿笑出声来的玛里拉赶紧把脸扭过去,但还是忍不住,一屁股坐到身旁的椅子上,哈哈大笑起来。也许是笑声太大了吧,竟把从院子里穿过的马歇给吓了一跳,因为他从来没听过玛里拉那样笑过。 “真有意思,你还是个孩子呀……”玛里拉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你杞人忧天都忧到身边来了,可见你的想像力太了不起了。” 第十六章 醉酒风波 格林?盖布鲁兹的十月是一年中最具魅力的季节。小洼地里桦树的树叶在秋日的骄阳下最先变成了金黄色,紧接着,果树园后面的枫树树叶又被染成了深红色,小路两侧樱花树的树叶也不甘寂寞,相继换成了深红色和类似青铜色的绿色。第二次割过的田地则悠然自得地享受着日光浴。 安妮完全被这色彩的海洋陶醉了。 一个礼拜六的早晨,安妮拎着根枫树枝飞也似地跑进屋来,不等喘好气使兴奋地喊道:“哎,玛里拉,十月的世界真是太美了!您看这根树枝多漂亮呀,在它面前,您能一点儿也无动于衷吗?所以我把它拿进来想装点一下房间。” “什么乱七八糟的。”玛里拉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可以说玛里拉身上不太具备审美能力。“安妮,看看你的房间,尽是些从外面带进来的东西,寝室可只是睡觉用的呀。” “噢,那可是为了做梦用的。玛里拉,是不是在美丽的环境中,就一定会做出好梦来呢?我准备把它插到那个旧的蓝色花瓶里,摆放在桌子上。” “你最好别弄得楼梯上到处是叶子。午后,我要去卡摩迪一趟,妇女协会在那儿有个聚会,我估计得天黑以后才能回来,马歇和居里的晚饭就交给你了。安妮,记住,不要像前些日子似的,放好了桌子之后才想起来还没沏茶。” “忘了沏茶是我的不对。不过,那天我正考虑着‘紫花地丁渊’的名字,所以就不知不觉地把别的事情忘到了脑后。马歇根本就没什么不满,他表示稍等一会儿也没关系,趁着沏茶这工夫,我又给他讲了个美丽的传说,他丝毫也没觉得寂寞无聊。那是个非常动人的传说,但最后一段不记得了,是我自己瞎编出来的。” “行了,行了。说真的,今天你可要好好地做呀,别弄出差错来。还有,如果愿意,可以请黛安娜来咱家玩玩,喝点茶。” “真的,玛里拉!”安妮兴奋得两只小手攥得紧紧的。“那太好了!还是玛里拉知道我的心,我早就想邀请她来做客,简直都要想疯了,如果不知我心的话,玛里拉是不会明白的。邀请朋友来做客喝茶,感觉挺不错的,就像大人似的,是吧? 放心吧,有客人在,我是不会忘记沏茶这事儿的,噢,还有,玛里拉,我想用带有蔷薇花图案的那套茶具招待客人您不介意吧?” “那怎么行?那套茶具只有牧师先生光临或妇女协会聚会时才能使用,明白吗? 我看你就用平时的那套茶色茶具吧。还可以把樱桃果脯、水果点心、小甜饼和饼干拿出来吃。” “我现在都能想像出自己在桌子旁沏茶的情景。”安妮闭上了眼睛说道。“就这样询问黛安娜要不要加砂糖,我知道她从来不加砂糖,但就装不知道的样子去问,然后再问问是否再来一块水果点心,劝她多吃些樱桃果脯。嘿,玛里拉,光是幻想就这么过瘾呀!黛安娜要是来了,放帽子时让她到客厅里,然后再去会客室可以吗?” “我看不需要,你们在起居室就行。噢,那瓶最近在教堂聚会时分发的木萄露(一种气味强烈,类似于果汁露、糖汁一样的甜味饮料,属于利久酒——一种芳香的烈酒。)还剩下一多半。你们俩如果能喝的话,可以喝点儿,我把它放在起居室柜橱的第二层了,喝的时候可就着一张小甜饼。马歇现在正往船上装土豆呢,要一直于到很晚。” 玛里拉还要嘱咐些别的事,可安妮早已按捺不住了,跑到奥查德?斯洛甫邀请黛安娜去了。 玛里拉刚一走,黛安娜便紧接着到了。黛安娜穿着漂亮的衣服,做出一副应邀做客的正经样子。要是在平时,她常常连门也不敲就跳到台阶上来,但这天却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里面打扮体面的安妮赶紧打开了门,两人就像初次见面似的,还郑重其事地握了握手。 黛安娜被引到东厢房,把帽子摘下放到了那里,最后两人落座在起居室。时间已经过去了10分钟,两个人仍然不自然地装腔做势地互相客套着,黛安娜还规规矩矩地并着脚尖坐着。 就在早晨安妮还见过巴里太太摘苹果时劲头十足的情景,可安妮仍旧有礼貌地问候道:“您母亲一向可好?” “谢谢你的关心,她非常好。卡斯巴特大叔今天到莉莉?桑兹号搬运土豆了吧?” 黛安娜也对应问候道,今天早晨她刚刚搭马歇的运货马车到哈蒙?安德鲁斯家去过。 “是呀,今年土豆大丰收了,您父亲种的土豆也丰收了吧?” “托你的福气,也丰收了,你家的苹果已经开始搞了吧?” “是呀,摘的可多了。”说着说着,安妮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黛安娜,不上果树园摘点甜苹果吗?玛里拉说剩在树上的可以全都搞下来,玛里拉可大方了,她说除了品茶外,还可以吃些水果点心,樱桃果脯等等。饮料你喜欢哪一种的?我最喜欢红色的饮料了,比起别的颜色来,红色的更能让人喝得有滋有味。” 果树园里,硕果累累,枝头都被压得弯弯地垂下了头。两个人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午后的大部分时光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她们坐在尚未受霜降袭击的茂盛的绿草丛中,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尽情地交谈着,周围洒满了秋季温暖的阳光。 黛安娜对安妮说起了最近学校出现的新鲜事。黛安娜被安排和伽蒂?帕伊坐在一起,这使她讨厌得不得了。伽蒂写字时总是把铅笔弄得沙沙响,每当这时,黛安娜都烦得浑身直冒寒气,不停地打哆嗦。鲁比?吉里斯从克里科的梅亚里?乔治大婶那儿得到了一块魔石,据说能蹭掉瘊子。查理?苏伦和埃玛?怀特的名字被写在了相爱伞上,埃玛?怀特气得大发雷霆。萨姆?勃尔特因为课堂上狂妄自大,被菲利普斯老师用鞭子抽了一顿。萨姆的父亲为此赶到学校,警告老师如果胆敢再对他的儿子动手的话,他可决不答应。 另外,玛蒂?安德鲁斯穿来了一件带有帽宪和饰有穗子的披肩,得意扬扬的,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看上去真令人作呕。利基?莱特和梅米?威尔逊不说话了,听说是因为梅米?威尔逊的姐姐把利基?莱特姐姐的男朋友给拐跑了。 还有,自从安妮不上学后,大家都觉得没意思,无聊得很。都认为安妮还是早点重返学校的好,再说基尔伯特?布莱斯……” 安妮一听到基尔伯特?布莱斯,便急忙站起身来,打断了话题,邀请黛安娜进屋去喝点木莓露。 安妮看了看起居室柜橱的第二层,却没有发现木莓露的影子,又仔细地找了一遍,才看到是在最上面的架子上放着呢,安妮把瓶子放到托盘上,连同杯子一起放到了桌子上。 “来来,黛安娜,多喝点,不必客气。”安妮殷勤很有礼貌地说。“我呀实在喝不下去了,好像是吃苹果吃多了。” 黛安娜满满倒了一杯,欣赏了一下这种鲜红的令人生津的液体,然后优雅地一点儿、一点儿地喝了。 “啊,没想到这个木萄露有这么好喝,安妮。” “你喜欢喝,我真高兴。喜欢喝就请多喝几杯吧。我稍添点劈柴,家里的事都托付给我一个人真麻烦呀。” 安妮从厨房来后,黛安娜已经把第二杯喝了。安妮一劝让,她又不客气地喝了第三杯,随后又满满地倒上了一杯,谁让木莓露这么好喝呢。 “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可口的饮料,比林德夫人家做的强过好几倍,林德夫人总是对自己酿造的饮料很得意,不过,你家的饮料和林德夫人做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对,我也觉得玛里拉做的木莓露比林德夫人做的好多了。’”安妮一贯是同玛里拉站在一个立场上的。“玛里拉的烹饪技术是出了名的,她还教过我呢,实在是太难了,在烹饪方面似乎没有多少令人幻想的余地,什么都必须按规矩来,如果违反了就要砸锅。 前些日子烤制点心的时候,我就忘记加入小麦粉了,脑子里只幻想着一个悲惨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你和我。一天,黛安娜不幸染上了天花,病情危急,所有的人都不敢接近你,只有我勇敢地冒着生命危险来看你,护理你,后来黛安娜终于得救摆脱了死神,可是这次天花又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我终因医治无效离开了人间,死后的我被葬在了墓地的白杨树下,黛安娜在旁边还栽上了可爱的蔷薇花,浇洒上了泪水,发誓将永远记住为自己献出生命的年轻朋友。 我一边搅拌着做点心的材料,一边不住地流着眼泪,把加小麦粉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小麦粉是做点心不可缺少的材料吧,第一次做点心我就失败了,可玛里拉最后还是原谅了我,其实就算她生气也是白费。 我总是给玛里拉找麻烦。上礼拜因为布丁沙司的事,我还出了个大丑。上礼拜二的午饭我们吃的是葡萄干布丁,结果剩了一半布丁和满满一壶沙司,玛里拉说留着下次中午时再用,让我先送到贮藏室里,好好用盖子罩好。 我本来答应得好好的,可是半路上我把自己想像成了修女,我虽然理应是新教徒,却做着天主教旧教的事,为了忘掉失恋的打击成了修女,在修道院里闭门不出,因此,把罩盖子的事就给忘掉了。 第二大早晨我才想起来,就跑到了贮藏室,到那儿一看,吓了一跳,你猜怎么的,原来布丁沙司里面躺着一只被淹死的老鼠!你能想像出我当时惊吓的模样吗? 我用勺子把老鼠捞出来扔到了后院。然后把勺子反复清洗了三次。当时玛里拉出去挤牛奶了,我打算等她回来后问问她,是把沙司喂猪呢,还是扔了。可是,玛里拉回来时,自己正在胡思乱想着别的事儿,早把想说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后来,玛里拉又让我去摘苹果,我就去了。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斯文萨?贝尔的切斯特?罗斯夫妇来我家做客,这对夫妇很能赶时髦,可能你早就听说过吧,特别是那位夫人。玛里拉招呼我进去时,午饭已经准备妥当了。大家围坐在桌子前,我尽量表现得彬彬有礼,一举一动都像个大人似的,以便给那位夫人一种我虽然长得很丑,但却很有教养的印象。 开始时一切都很顺利,可是,过了一会儿,我突然发现玛里拉拿着刚热过的布丁沙司走了进来!黛安娜呀黛安娜,你不知道那一瞬间我是多么恐怖呀,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回想起来了,脑子发热便不顾一切地尖叫一声站了起来。 “玛里拉,那个布丁沙司不能用!有一只老鼠在里面淹死了,我忘了跟你讲了。 “噢,黛安娜,就是能活到一百岁,我也不能忘记那可怕的一瞬间。切斯特? 罗斯夫人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眼睛盯着我,当时我羞得难以自容,恨不得立刻找个洞钻进去才好。切斯特?罗斯夫人是那么秀丽端庄,气质高雅,她会怎样看待我家呢……“玛里拉的脸刷地一下变得通红,可她当时什么也没说,马上把布丁沙司给撤下去了,换上了草莓果脯,玛里拉劝我也尝尝,可我一口也吃不下,做了那种蠢事,真是没脸见玛里拉了。切斯特?罗斯夫妇回去后,我被玛里拉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哎,黛安娜,你怎么了?” 黛安娜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可又站不起来,便只好坐下了,两手抱着脑袋。 “我,我,我觉得特别难受。”黛安娜好像是喝醉了,舌头有些不听使唤。 “我、我能不能,马上回家呀?” “哎呀,茶还没喝就要回家,不行。”安妮有些急了。“我现在就去,马上就去沏茶。”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黛安娜不断重复地说道。虽然是一种愚蠢、糊里糊涂的口气,却使人感到态度特别坚决。 “怎么也得吃些点心再回去呀。”安妮近乎恳求似地说道。“来点水果点心和樱桃果脯怎么样?在沙发上躺一会儿就会好的,哪里不舒服?” “我要回家。”黛安娜的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任凭安妮怎样恳求都是白费。 “还没听说哪个客人连茶都不喝就回家的呢。”安妮悲伤地说。“哎,黛安娜,说不定你真的得了天花呢,要真的那样可得赶紧去看病,别担心,我决不会抛弃你的,不过,我想你喝点茶或许好些,哪不舒服?” “头晕目眩得厉害。” 黛安娜看上去的确有些难受,坐在那儿还东倒西歪的。安妮失望之余流出了眼泪,没办法只好取来黛安娜的帽子,一直把黛安娜送到了巴里家的栅栏门边,然后流着泪回到了格林?盖布鲁兹,无精打采地把木霉露放回柜橱,接着开始准备马歇和居里的茶,只是机械地干着,脑子空空的。 第二天是礼拜天。从早晨起到天黑,外面一直是大雨滂沱,所以安妮整整一天呆在家里没有出去。 礼拜一下午,玛里拉打发安妮到林德夫人家去办事,谁知,不大一会儿,安妮便流着泪沿着小路跑回来了,进到厨房后,她一头扑到了沙发上。 “安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玛里拉面对这场面,有点惊慌失措。“不会是又对林德夫人无礼了吧?” 安妮对玛里拉的问话不但不理,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安妮?杰里,我在问你,请你好好回答,现在立刻给我抬起头,说说为什么哭?” 安妮哭得像泪人似地站起身来。“林德夫人今天到巴里太太家去了一趟,见到巴里太太正在家生气呢,巴里太太说礼拜六那天是我把黛安娜给灌醉了,弄得黛安娜迷迷糊糊地折腾得够呛,她说我这个人太坏了,再也不允许黛安娜和像我这样的坏孩子一起玩了。噢,玛里拉,我真伤心死了。” “说你把黛安娜给灌醉了?”玛里拉怔了半天才说出话来。“安妮这事或许怪你,或许怪巴里太太,说说,你究竟给黛安娜喝了些什么?” “木莓露呀。”安妮抽泣着回答道。“黛安娜在杯子里满满地倒了三杯都喝光了。我没想到木莓露还能醉倒人,玛里拉,我可没打算把黛安娜灌醉呀。” “可结果是醉了,别开玩笑拿我开心了!”玛里拉说着便迈开大步跑到了起居室的柜橱那里,她要看个究竟。一瞧柜橱里面的瓶子,一眼就认出原来不是什么木莓露,而是自己酿造的困了三年多的斯古利酒。 玛里拉酿的斯古利酒在亚邦里是出了名的。即便在巴里太太这样爱挑剔的人中间,也博得了相当高的评价。玛里拉这才恍然大悟,木莓露的瓶子没像自己说的那样放进了柜橱,而是收捡到了地下室里。 玛里拉拿着斯古利酒瓶,回到了厨房,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安妮,你这个孩子呀,真是个惹事的天才,你给黛安娜喝的不是什么木莓露,而是斯古利酒呀。你自己还不知道吧?” “我根本就一点没喝过,所以就认定是木萄露了。我只不过是千方百计地想好好款待一下黛安娜罢了。后来,黛安娜觉得非常不舒服,没办法我便只好送她回家了。 巴里太太对林德夫人说,黛安娜回家后已经醉成了一堆烂泥,巴里太大问怎么了,她只是像傻子一样不住地嘿嘿地笑,不一会儿就昏睡过去了,好几个小时都没醒来,一喘气全是酒精味,这才知道是醉了。黛安娜昨天一整天都头痛,‘而且痛得厉害,巴里太太气得直发脾气,由此断定是我有意把黛安娜给弄成这样的。” “黛安娜这孩子也真是的,竟一连喝了三杯,她也大贪杯了,真该好好管管了。” 玛里拉毫不客气地说。“那么大的杯子喝了三杯,就算是木莓露也会难受的。要是那些低毁咱家酿造的斯古利酒的家伙知道了这件事,可就抓住可靠的口实了。三年前,自从知道了牧师没说咱家自己酿酒的好话后,就已经不酿了,这瓶是留作兴奋药用的。 好了,好了,安妮,别哭了。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不行,我心里憋得难受,不哭个够就不舒服。我天生就命不好呀,玛里拉,黛安娜就这样和我分别了,当初我们俩亲密无间的时候,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来临。” “别说蠢话了,安妮。如果巴里太太知道了责任不在你身上,会改变看法的,她肯定是认为你开了个玩笑或者导演了一场恶作剧,你今晚可以去一趟,把事情说个明白。” “可是一想到要见伤害了感情的黛安娜的母亲,我就四肢发软,没了力气。” 安妮叹了一口气说。“要是玛里拉替我去就好了,和我相比,还是您说话更可信,容易使人接受。” “是吗,那么,就这么办吧。”玛里拉也觉得还是自己去解释更合适。“别哭了,没事的。” 玛里拉从奥查德?斯洛普回来时,表情和临走前简直判若两人。安妮正站在阳台的门口处焦急地盼着她呢。 “玛里拉,一看您的脸,我就知道十有八九是没戏了。巴里太太没原谅我吧?” “还提她呢。”玛里拉吼道。“没见过那样不讲道理的人。我跟她解释说是我弄错了,不怨安妮,可她还是不相信我的话,这且不说,还把我酿的斯古利酒狠狠地贬了一顿,说什么要是好酒,即使喝了也不会醉倒人的,所以很显然就是安妮给弄的,她还说黛安娜不可能一口气喝三杯,她要真的那样,准保要挨揍的。” 玛里拉说完便一头钻进了厨房,只剩下安妮一个人心乱如麻,茫然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 突然,安妮帽子也没戴,光着脑袋就跑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傍晚的雾气当中了。安妮迈着坚定的步伐,穿过长满枯黄的三叶草的原野,越过独木桥,走过枞树林。西边树梢上,初升的月亮发出一丝淡淡的、朦胧的寒光。 安妮稍稍定了定神,然后战战兢兢地上前敲了敲门。开门的是巴里太太,她出来一看,面前站着一个脸上没有血色,两眼含泪的小请愿者。 巴里太太见是安妮,火气立刻就上来了,满脸的不高兴。她是个充满偏见、挑剔厉害的人,一旦生起气来,就没完没了,很难恢复正常。 说实在的,巴里太太确实认为是安妮出于恶意而灌醉了黛安娜,她觉得和这种孩子来往,不知会给自己的宝贝女儿带来什么样的坏影响,为此,她一直忧虑不已。 “有什么事?”巴里太太口气生硬地问道。 安妮紧紧地握着两只手说,“噢,大婶,请您宽恕我吧。我从没打算要灌醉黛安娜,那种事本来不应该发生的。请您想像一下,我这个被好心人收养下来的可怜孤儿,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知心朋友,我能故意地去捉弄她吗?我真的以为那是木莓露呢。请您不要阻止我们在一起玩儿,要是非阻止不可的话,那我的命运可就太悲惨了。” 要是好心人林德夫人的话,或许瞬间就会改变看法的,但眼前的毕竟不是林德夫人,安妮的请愿反而更加激怒了巴里太太。安妮过火的措词和戏剧性的作法,都让巴里太太觉得蹊跷可疑,更坚信安妮是在愚弄她,在编假话。因此,巴里太太斩钉截铁地说道。“就是不能让黛安娜和你这种孩子在一起,回家去吧,学得老实一点!” 安妮的嘴唇哆嗦起来,“我就看黛安娜一眼,道一声别。”安妮哀求道。 “黛安娜和她父亲到卡摩迪去了。”说完,巴里太太便把门“砰”地一声关上,回屋去了。 安妮绝望之余心里反倒坦然了,就这样,她一无所获地又回到了格林?盖布鲁兹。 “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安妮对玛里拉说:“我刚才又去见了巴里太太,结果仍旧是没有商量的余地,我还生了一肚子气,这个巴里太太是不是没受过良好的教育呀,怎么这么凶,像她这样固执不开窍的人即使上帝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所以,我想就是祈祷也没有用。” “安妮,不许说那样的话。”玛里拉拼命地忍住了笑,严肃地责备道,碰到麻烦事憋住笑反而更糟。 当天夜里,玛里拉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了马歇。临睡前玛里拉又到东厢房看了一眼,安妮好像是哭着睡着的,玛里拉不由得又生了怜悯之心。“这个小可怜。” 玛里拉嘴里嘟囔着,轻轻撩起垂在安妮脸上的卷发,然后弯下身,伏在枕头上亲了亲熟睡的安妮。 第十七章 新生活的开始 第二天下午,在厨房的窗边正忙着缝补的安妮,刚刚缝完一个网眼,偶然一抬头,就见黛安娜正在“德鲁亚德泉”那边招呼自己呢。她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奔出家门,朝着小洼地方向跑去。情感丰富的安妮眼睛里饱含着希望和惊喜,可是一看到黛安娜那张忧郁痛苦的脸,安妮的心又凉了半截儿。 “难道你母亲还没宽恕我吗?”安妮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黛安娜悲伤地点了点头。“是的,而且,安妮,她不许我再跟你一起玩了。我哭着闹了几次,反复说这事儿不怪安妮,可就是没有用。为了能出来和你道别,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她。不过,妈妈说只准出来10分钟,她现在正看着表计算时间呢。” “只有10分钟,时间也太短了。”安妮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噢,黛安娜,你能不能发誓,永远永远记着我?从今往后,无论怎样都不要忘了小时候的朋友。” “那当然了。”黛安娜啜泣着。“而且我今后再也不会有知心朋友了。再也不想交知心朋友了,别人谁也没有像安妮这样让我爱过。” “黛安娜!”安妮紧紧地攥着两只手喊道。“你爱我吗?” “哎呀,这还用问吗?不是已经明确了吗,你不知道?” “不知道呀!”安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原以为你只是喜欢我呢,可是没想到你会爱着我,到现在我还从没遇到过这种事呢。噢,黛安娜,真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畅快呀!哎,请你再说一遍好吗?” “我从心底里爱着安妮。”黛安娜保证道,“从今往后永远都爱你,绝对。” “我也一直在爱着你,黛安娜。”安妮郑重地表示道。“今后漫长的岁月里,对你的回忆在我孤独的生活中将像星光一般闪烁,永不磨灭,咱俩最后一次看的故事里就有这段话,黛安娜,能不能把你的黑头发送给我一缕,作为离别的纪念永远地保存。” “有能剪头发的工具吗?”黛安娜难过地问道,眼泪不由得又籁籁地涌了出来。 “正好,缝补用的剪刀刚才放到围裙的兜里了。”安妮说完,非常庄重地剪下了黛安娜的一缕卷发。 “亲爱的朋友,请多保重,虽然你我就要分别了,可是我的心永远都是属于你的。” 黛安娜走了。安妮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一直目送着黛安娜回到家门口。黛安娜停住脚步,回头望去,只见安妮难过地向她摆了摆手,然后扭头走向了格林? 盖布鲁兹。一时间,安妮从罗曼蒂克的分别场面中得到了一些安慰。 “一切一切都结束了。”安妮对玛里拉说道。“我再也不交朋友了,眼前凯蒂?莫里斯和维奥雷塔都不在,真惨极了。其实就是她们在也没用,现实的朋友都分手了,幻想的朋友好像也不可能解除我的寂寞。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和黛安娜在泉边伤心地分别的一幕。 黛安娜把她的头发送给了我一缕,我要缝个小口袋把头发装进去,一辈子都挂在脖子上,假如我死了就一起埋起来。我觉得自己活不太久了,巴里太太如果看到我的变凉了的尸体也许会后悔自己的所为,让黛安娜去参加我的葬礼的。” “你一个劲儿地唠叨这些,看来不必担心你会因为悲伤过度而死了。”玛里拉对安妮一点儿也不抱以同情。 礼拜一这天,安妮一只手拎着装有教科书的篮子,从楼上走下,来到了玛里拉的面前,把玛里拉给吓了一跳。安妮似乎是要表示她坚定的决心,使劲地咬着嘴唇。 “我决定复学了。”安妮一本正经地宣布道。“往日的朋友都被冷酷地拆散了,现在只剩下我自己孤独一人了,我没办法,只能这样做,如果复学能回到学校,就会每天能见到黛安娜了,就会回忆起往昔的日日夜夜了。” “你最好还是关心一下上课和计算的事吧。”玛里拉嘴里训着安妮,心里却在为事态取得了出乎意料的进展而暗自感到欣慰。“要是真复学的话,可千万不能再用石板打人了,要有礼貌,有教养,听老师的话。” “我争取做个模范生。”安妮有点不耐烦地插嘴道。“我想那一定很有趣吧,菲利普斯老师说米尼?安德鲁斯算得上是模范生了,可米尼既没有想像力,又没有干劲和锐气,米尼这个人呀很无聊,特别没有出息,不过,我的学习成绩现在完全下降了,要想当模范生不是那么容易的。要上学就得经过街道,不能再走‘桦树道’了,要不非得哭出来不可。” 安妮的复学受到了异乎寻常的热烈欢迎。因为平时大家出去玩儿如果缺了安妮的想像力便一点儿也玩儿不出兴致来;唱歌时如果少了安妮的歌声便会感到很乏味;午休朗读时要是没有演技派安妮的存在就会减色许多。 在讲解《圣经》的时间里,鲁比?吉里斯把三个李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了安妮的手里。埃拉?梅?麦克法逊把从《花卉》目录封皮上剪下来的黄色的三色堇菜送给了安妮。这一段,亚邦里学校非常流行用这种系列的花图案装饰书桌。索菲亚?苏伦主动提出要教给安妮怎样在围裙边上编织非常雅致的花边。凯蒂?波尔特送给安妮的礼物是一个装盛石板用水的空香水瓶。朱丽亚?贝尔则在一张镶有海扇形花边的淡桃色纸上,郑重其事地摹写下以下诗句: 致安妮: 夜幕慢慢垂落, 当星星闪烁在天际, 想起了莫逆之交的知音, 虽然她在远方流浪。 “能受到大家这样的尊重,我太高兴了。”那天晚上,安妮当着玛里拉的面感叹道。 其实如此尊重安妮的不仅仅是女同学。安妮午休后刚回到座位上(安妮被老师分配和模范生米尼?安德鲁斯同桌),便发现书桌上放着一个大大的看上去很香甜的“草莓苹果”。安妮刚把它抓到手里,便忽然想起在亚邦里能产这种苹果的只有“碧波湖”相反一侧的布莱斯的果树园一个地方,她的手就像触到了烧得通红的木炭一样,马上把苹果放回去了,并夸张地用手绢擦了擦手,这样一来,苹果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无人问津。后来学校的勤杂工小提摩西?安德鲁斯早晨来扫除烧暖炉时,发现了苹果,偷偷地给拿走了。 查理?苏伦午休后送给安妮一支石板用的铅笔表示欢迎。一般普通的铅笔仅需要一分钱,而这支用红、黄两色纸装饰起来的铅笔却要二分钱。安妮高兴地接受了这份礼物,并感激地对查理?苏伦致以微微的一笑。仿佛是在梦中的查理被安妮弄得神魂颠倒,有些得意忘形了,上课听写时搞得错字连篇。放学后,被菲利普斯老师留下重写一遍才算了事。 然而,出乎安妮意料的是和伽蒂?帕伊同桌的黛安娜既未送来任何礼物,也没显示出丝毫的热情,这让满心欢喜的安妮大失所望,反倒又增添了许多烦恼。 “她哪怕是冲着我笑笑也行呀。”那天晚上,安妮在玛里拉面前使劲儿地诉苦,发牢骚。 谁知第二天早晨,一张叠了好几折的纸条和一个小包被送到了安妮的面前。纸条上写着:亲爱的安妮:我妈妈告诉我在学校里也不许和安妮一起玩儿、说话。不是我不想和你接触,所以请你不要生气,我仍然在爱着你。缺少了一个能敞开心扉倾吐衷肠的人,真感到寂寞和孤独。我一点儿也看不上伽蒂?帕伊。 我为你用红色的薄纸做了一个新式的书签,现在非常流行。在校内懂得做法的只有三个人,见到书签就如同见到我。 你的知心朋友 黛安娜?巴里安妮看完纸条后,吻了一下书签,立刻给教室另一端的黛安娜写了张回条。 我亲爱的黛安娜:因为你是被迫不得不听你母亲的话,所以我当然不会生你的气了。只要有心灵的沟通我就满足了。你送我的漂亮的礼物我会终生小心珍藏的。米尼?安德鲁斯是个不错的同学,虽说一点儿也没有想像力,但不会轻易地成为像黛安娜那样的心腹之友。请原谅我的错字漏字,虽然比起以前要稍好一些,但拼法仍旧不太令人满意。 死也不能使我们俩分离。 你的安妮或者科迪丽亚?杰里。 另外,今晚我要把你的信放到枕头底下睡。 自从安妮复学后,玛里拉就一直悲观地担心会不会再出现什么问题,但这种事却始终没有发生。也许是安妮从米尼?安得鲁斯身上学到了些经验吧。特别是这以后她和菲利普斯老师相处得不错,而且,无论是哪一科目,她都不甘落后于基尔伯特?布莱斯,学习成绩蒸蒸日上。 两个人之间的竞争非常明显。基尔伯特一方早已没了一点儿恶意,但遗憾的是安妮这方却不能说是敌意全消。对于安妮来说,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当初的屈辱。 安妮的性格特点决定了这一点,无论是爱还是恨,往往都是走极端的。安妮始终不承认和基尔伯特在学习上互相暗自竞争着,要是承认了,就等于承认了一直没放在眼里的基尔伯特的存在。 但竞争毕竟是客观存在呀。荣誉一直在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一想到今天基尔伯特因听写得了第一名,下一次安妮肯定会拼着命地追赶上去,超过他。一天上午,基尔伯特在算术课上答对了所有的问题,名字被写进了黑板上的优等生栏目。第二天上午,贪黑苦战了一夜的安妮则取而代之,成了第一名。 有一天,两个人以同样的分数,名字被并列写进了优等生栏,这样一来就等于被写在相爱伞下一样了,安妮的悔恨和基尔伯特的满足,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 每个月月末的答卷考试总是火药味十足,会引起两个人的一场争斗。最初的一个月,基尔伯特是以三分领先一步,到了第二个月,安妮则以五分之差取胜。不过,基尔伯特却当着众人的面,表示发自内心的祝贺,使安妮产生了一种不快感。对安妮来说,只有让基尔伯特感到败北的痛苦,才能使她感到高兴。 菲利普斯也许是不太好的老师,但是像安妮这样具有上进心的学习狂,在什么样的老师手下都会出成绩的。学期结束后,安妮和基尔伯特都顺利地升入了五年级,开始了《学科基础》的学习。所谓《学科基础》是指拉丁语、几何、法语和代数。 对于安妮来说,最头痛的要数几何,几何成了她学习上的滑铁卢。 “玛里拉,几何太难了。”安妮牢骚满腹地说道。“就是再下功夫,还是糊里糊涂,理解不了,一点儿也没有想像的余地。菲利普斯老师说像我这样对几何一筹莫展的学生,他还是头一回遇到。反过来,像基尔伯特那样能相当熟练地解几何题的学生倒多的是,真忍受不了这种耻辱。 “黛安娜也比我解得好。不过被黛安娜超过我倒是没什么可说的。虽然我们之间像陌生人似的几乎没有往来,但我对黛安娜的爱却始终如一。一想起黛安娜,有时我就会感到很悲伤,可是,在这样充满生机、多姿多彩的世界里,总不能老是这样悲伤地生活下去呀。” 第十八章 危难之际显身手 往往大事件都和小事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加拿大的某位总理把爱德华王子岛选定为他竞选的游说地之一,从这个事件本身还看不出和格林?盖布鲁兹的安妮?杰里的命运有什么关联,可实际上这种关联却存在着。 总理来到爱德华王子岛是一月份的事了。他准备在夏洛特丹召开的集会上,向热心的支持者和反对派进行演说。 亚邦里的大多数居民都是总理的拥护者,所以在集会的那天夜里,几乎所有男人和大多数妇女都赶到了30英里以外的小镇。雷切尔?林德对政治也很关心,她支持着和总理相对立的反对党,她不相信在夏洛特丹的政治集会没有自己参加能顺利地举行。因此林德夫人带着丈夫一起到镇上去了,其实带着丈夫并非是让他去参加集会,而是想让他给照看一下马。 林德夫人还邀请了玛里拉。玛里拉本人对政治并不感兴趣,只是因为这次集会是她有生以来能见到总理的惟一机会,才决定一起去听演讲的。到第二天回来之前,家里的事情就交给安妮和马歇了。 当晚,玛里拉随林德夫人走后,马歇和安妮便不约而同聚到了暖烘烘的厨房。 旧式的炉子里火烧得特别旺,窗户上结了厚厚的一层白霜,被火苗映得闪闪发光。 马歇一边看着《农业月报》,一边在沙发上摇晃着。安妮则时而看一眼摆放着时钟的柜子,时而又伏在桌子上拼命地学习。 柜子上放着当天珍妮?安德鲁斯借给安妮的书。珍妮向安妮保证说这本书肯定能引起她的兴趣儿,看了之后准过瘾。安妮借来后,总想埋头看个够,可要是那样,那么明天学习上的胜利就属于基尔伯特?布莱斯了。于是,安妮强迫自己背朝着书柜,只当书没放在那里。 “马歇,您上学那时也学过几何吗?” “嗯,没,没学过。”马歇从沙发上站起来说。 “唉,要是学过就好了。”安妮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要是学过,你就会清楚我的苦衷了,没学过,自然就体会不到了。就是这个几何才使我的人生阴云密布。 马歇,我仅仅在几何上是个劣等生呀。” “这是什么话,根本没那事。”马歇劝道。“安妮干什么都很像样的。上礼拜我在卡摩迪的布莱尔店遇见了菲利普斯老师,他对我说了安妮在学校的情况,他夸奖安妮在班上最要求上进,成绩提高得特别快,好像你表现得挺不错的。嗯,老师的确是这么说的。有些人说菲利普斯老师的坏话,说他不正经、不认真,当老师不合格等等,我却觉得他是个相当不错的人。”马歇无论是谁,只要是夸奖安妮,他便觉得这人是好人。 “要是老师不改变符号的话,我想我也许还能会点。”安妮牢骚满腹地说。 “定理是背下来了,可老师却使用和教科书不一样的符号在黑板上画图,这样一来就把问题搞得一团糟,使我变得更摸不着头脑了,您不觉得老师这样做很卑劣吗? “现在,我们正在学习农业知识,通过学习,好不容易弄清了道路呈红色的缘由,终于把心放了下来。 “玛里拉和林德夫人好像很愉快。林德夫人说如果看到了渥太华方面所做的一切,那你就知道加拿大的衰落是注定了的。她说要对掌权者警钟常鸣。可要是给予妇女们以参政权,情况就会向好的方向发展。马歇支持哪个政党?” “保守党。”马歇不加思索地回答道。 “那我也支持保守党。”安妮说。“可是基尔伯特等学校的男同学中有不少人支持着自由党。我知道支持自由党的还有菲利普斯老师和普里首?安德鲁斯的父亲。 鲁比?吉里斯说热恋中的男人,如果在宗教上和情侣的母亲一致,而在政治上和情侣的父亲不一致就不行。这是真的吗,马歇?” “这个吗,我不太清楚。”马歇回答道。 “马歇您求过爱吗?” “这,没经历过那种事。”马歇在这之前连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能恋爱。 安妮手托着两腮陷入了沉思,“真出乎意料,你是不是觉得很寂寞呀。鲁比? 吉里斯说她要是长大了以后,起码要找两打以上的恋人,把大家说得全都直伸舌头。 这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我觉得只有一个情投意合的就足够了。鲁比?吉里斯有好几个姐姐,林德夫人说吉里斯姐妹个个都很容易嫁人。 “菲利普斯老师每天晚上都去看望普里茜?安德鲁斯,说是指导她学习去了,可是米兰达?苏伦也要考奎因学院呀,她比普里茜脑袋笨多了。我想老师指导米兰达才更合适,但老师每天晚上连她的家门都不登。马歇,这世界上我不能理解的事实在太多了。” “嗯,这个嘛,连我也弄不明白。” “啊——终于要学完了。学习的事儿要是不弄完,珍妮借给我的书就看不成。 马歇,您不知道,这本书相当有诱惑力,就是背对着它也能看见它放在哪里,珍妮说无论是谁看完这本书都会悲伤得哭起来,我就喜欢这类能使人为之感动落泪的作品。 “既然它这么叫我分心,干脆就把它拿到起居室,锁进装果酱的柜橱里吧,钥匙暂时交给马歇保管。马歇,如果我学习没结束我就是跪下求您,您也不要把钥匙交给我。用嘴说战胜诱惑有些温和,但如果知道了没有钥匙就容易战胜自己了。噢,对了,我想去一趟地下室取一些冬储苹果,好吗?您不想吃点儿冬储的苹果吗?” “嗯,好吧,吃点儿也行。”马歇不太爱吃冬储苹果,但他知道安妮非常喜欢吃,所以就很痛快地答应了。 安妮装了满满一盘子冬储苹果刚从地下室走出来,便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好像是什么人正在急促地走来。紧接着,厨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了。黛安娜? 巴里脸色铁青、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她头发蓬乱,披着技巾。 安妮吓了一跳,手里端着的盘子和蜡烛失手掉了下来。蜡烛、苹果叽哩咕鲁地滚落到了地下室梯子的下面。第二天,玛里拉发现了这些掉的到处都是的苹果和蜡烛,玛里拉一边捡着,一边庆幸多亏了上帝保佑,没有引起火灾。 “怎么了,黛安娜?”安妮惊呼道,“你母亲终于原谅我了吗?” “安妮,求求你,快跟我走一趟!”黛安娜脱口说,“米尼?默伊得了假膜性喉炎,[注]病得很重,是梅亚利?乔治告诉我的。我父母都到城里了,一时找不着人去叫医生。令人费解的是米尼?默伊病得这么厉害,梅亚利?乔治却是好好的。 安妮,我好害怕呀!” 马歇一声不响地抓起帽子和大衣,急忙从黛安娜身旁挤过,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他准是去套马车,要到卡摩迪去找大夫。”安妮一边说,一边麻利地穿上了带帽子的夹克。“马歇和我总是这样心心相印的,一什么也不用说,就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卡摩迪的大夫肯定也不在家。”黛安娜抽泣道,“布莱尔先生已经进城了,想必斯文萨先生也去了吧。梅亚利?乔治说她从未见过谁患过假膜性喉炎,林德夫人也不在,唉!” “别哭,黛安娜。”安妮镇定地说:“要真是假膜性喉炎的话,就看我的吧。 哈蒙得大婶连续生过三对双胞胎,你忘了?我照顾那么多的孩子,自然也积累了各种各样的经验呀。据说今年很多孩子都得过假膜性喉炎。噢,对了,你稍等一下,我去拿‘伊皮卡克’的瓶子来(伊皮卡克是南美产的一种植物,把根于燥后可用作吐剂)。黛安娜那里也许没有。快,走吧。” 两个人手拉着手,迅速地穿过“恋人的小径”,然后又横穿过结冻着的田地,林中的近路因为积雪太深,过不去。 安妮从心里可怜着米尼?默伊,她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迈到米尼的面前。可走着走着,又不知不觉地被周围的夜景吸引住了。不禁陷入了浪漫的遐想。想到由于这个突发事件,她和黛安娜又能在一起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这是一个晴朗的、仿佛被冻得凝固了的夜晚。月光下的影子黑得如同黑檀树一般。积雪的斜面闪烁着银光,寂静的田里沐浴着星光。面前到处林立着银装素裹的枞树。朔风吹在枝头发出“呜呜”的响声。 安妮觉得和长期被疏远的知心朋友一起,在如此美丽的夜色中奔跑真是奇妙无比。 三岁的米尼?默伊此时正横卧在厨房的沙发上,脸色非常不好,看上去好像浑身烧得滚烫,喉部不断地发出“吱——吱——”的声音,好像在拉风匣一般,难受得不行。巴里太太委托帮助看家的梅亚利?乔治是个长着肉呼呼的大脸蛋,来自克里克的法国姑娘。面对病得这么重的米尼,她惊得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哭。即使知道怎么办,能否做到还是个问题。 安妮脚一迈进门,便麻利地忙活起来。 “看样子,米尼?默伊肯定是得了假膜性喉炎,病得确实不轻啊。可比这更厉害的我都见过,所以不要紧的。这病需要大量的热水。哎,黛安娜,这水壶里怎么只有一茶杯多的水?快快,快添水!梅亚利?乔治,请你往炉子里添些柴。我不是责备你,但如果你有点想像力,这点儿小事应该想到呀。 “来,来,把米尼?默伊的衣服脱下来,让她躺到床上去!黛安娜,找一找看看有没有柔软的法兰绒布,先服点‘伊皮卡克’。” 米尼?默伊不愿意服药,怎么也不肯往下咽,但安妮还是耐心地一次又一次地给她喂“伊皮卡克”。在这个令人焦虑不安的漫漫长夜里安妮和黛安娜全力以赴护理着被病魔折磨着的米尼?默伊。梅亚利?乔治也尽量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她把炉子烧得火旺,热水烧了一壶又一壶,一个小儿病房也用不完。 当马歇把医生带来时已经是早晨三点了。马歇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斯文萨?贝尔找到一位大夫的。这时候,米尼?默伊的危险期已经过去了,正呼呼睡着呢。 “我当时都绝望得差不多要死心、放弃了。”安妮向医生说明着。“米尼?默伊的病情不断地恶化,比哈蒙得大婶的双胞胎病得厉害多了,甚至我怀疑是不是因为窒息憋死了,连最后一滴的‘伊皮卡克’都让我给她喂下去了。 “最后一次给她服药时,我心里直说‘这是最后的依靠了,没了它一切都完了’。 因为怕黛安娜和梅亚利?乔治担心着急,所以一直没说出口。 “可是,过了三分钟后,米尼?默伊开始不断地咳嗽,恶心,最后吐了,病情渐渐有所好转,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当时那激动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您也有过这种体验吗?” “有过呀。”医生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安妮,似乎有什么话憋在心里说不出来。 事后,医生对巴里夫妇说出了心里话。“卡斯巴特家的那个红头发姑娘真不一般,能把米尼?默伊救过来,多亏了她。要是等我来之后再抢救,那就晚了。小小年纪就能做出这么不简单的事情,实在令人难以相信,这孩子还很有知识,遇事冷静、果断,是个出类拔革的好苗子。” 清晨,安妮踏上了归途,外面的世界被雪白的霜降装点得分外妖烧。安妮疲倦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仍旧兴奋地和马歇搭着话。两人横穿过广阔、雪白的田野,进入了“恋人的小径”。小径里的枫树林好似童话王国般地在朝阳下辉煌耀眼,闪闪发光。 “噢,马歇,多美丽的清晨呀。这四周看上去就如同是上帝为了自己的快乐而想像出来的一样。那棵树好像只要我吹上一口气就能飞起来似的。您不觉得身处在一个雪白的世界有多么兴奋吗?幸亏哈蒙得大婶生了三对双胞胎,没有这个插曲,也许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护理米尼?默伊呢。我当初还怨恨哈蒙得大婶呢,怎么净生些双胞胎呀,现在看来真是错怪了她。 “啊,马歇,我现在太困了,肯定不能上学去了。眼皮沉得都睁不开了,就是去了学校,脑子也浑浊不清了。可是如果不去,基尔伯特或者别的人就会得第一名了,我就讨厌这个,一旦落后就很难追上了。不过,越是在困难时取得的第一名,满足感就越大,您说是吧?” “是呀,如果是安妮,肯定没关系。”马歇说着仔细地看了看安妮那张苍白的脸和陷下去的眼窝。“你要立刻上床好好睡一觉,安妮的活儿就都交给我干吧。” 安妮顺从地上了床,蒙头酣睡起来,睡得又香又甜。 等安妮醒来时,已是当天的午后了。安妮下楼来到厨房,看见玛里拉正在那儿织东西呢。 “见到总理了,他长得什么样?”安妮急不可耐地脱口大声问道。 “怎么说呢,至少不是靠着长相当上总理的,这一点是确实的,他的鼻子长得太那个了。可不管怎么说,他的演说的确很精彩,他为自己是保守党而感到自豪、骄傲。因为雷切尔是自由党,所以连鼻子也没哼一声。 “吃午饭吧,安妮。我从贮藏室里给你拿了点李子果脯,我想你一定是饿了吧。 昨晚的事我已经听马歇说了,多亏了你,要不就糟了,我还从没遇到这种病症呢,我在场也会手足无措的。好了,好了,要说等吃完饭后再说吧,我知道你有一肚子话要说,还是过会儿再说吧。” 玛里拉也有许多话要对安妮讲,可此时她忍了下来,她知道一旦说起来,安妮就会兴奋过度没了食欲,午饭也吃不好了。 看看安妮吃完了午饭,玛里拉这才慢慢地打开了话匣子。 “安妮,巴里太太下午来了,她说想见见你,我告诉她说你正睡着,所以没叫醒你。她说你救了米尼?默伊的命,她要好好地谢谢你。原来她错怪了你,她承认自己明明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可偏偏要冤枉你,她希望你能原谅她,并和黛安娜再次成为好朋友。要是可以,请你傍晚去一趟她家,据说黛安娜昨夜着凉患了重感冒,不能出门。喂,我说安妮,听完了你可别又蹦又跳的。” 可玛里拉还是白费口舌,安妮仍旧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跃跳了起来,脸上一副兴高采烈的表情。 “玛里拉,我现在立刻就去行吗?碟子先不洗了,等我回来再洗。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我洗碟子怎么能洗得下去呀。” “那你就去吧。”玛里拉应允道。“喂,安妮!你疯了吗?等一等,帽子也没戴,大衣也没穿,冻感冒了怎么办?” 安妮好像一点儿也没听见,她技散着头发,如一阵旋风似地跑出家门,飞快地穿过果树园,径直奔向黛安娜家。 傍晚,当冰雪大地被夕阳染成紫色时,安妮欢快地蹦蹦跳跳回来了。雪白的原野和长满漆黑的枞树的峡谷上面是淡金黄色的天空,遥望西南方,群星看上去好像很大,不时地发出珍珠般的光。冰冷的空气中,在此起彼伏的雪丘间,回响着似妖精的编钟奏出的音乐一样的雪橇的铃声。 不过,从安妮心里和嘴边流露出来的旋律比起雪橇的铃声,似乎更加悠扬、动听。 “玛里拉,站在您面前的,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安妮。”安妮宣布道。“尽管我还长着红头发,但仍然是最最幸福的。现在,我的精神已经超越了头发。巴里太太流着热泪亲吻了我,说实在对不起了,还说我的救命之恩一生都报答不完。我被弄得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尽量谦恭、诚恳地说:‘这件事我不记恨大婶,没加注意把黛安娜弄得烂醉,真过意不去,再一次向您道歉,今后就别再提起这件事了。’“我说的这些话很大度吧?我用恩报了巴里太太的仇。 “接着,我和黛安娜一起度过了愉快的下午。黛安娜把从卡摩迪伯母那儿学来的最新绣花法教给了我。除了我俩,亚邦里谁也不会这种绣法,我们互相发誓谁也不把这方法传出去。黛安娜还送给我一张精美的卡片,上边印有蔷蔽花环的图案,还写有一首诗呢。诗是这样写的:如果你 像我爱你一样的爱我 谁也无法使我们分离“这首诗写出了我们的心里话。我准备求菲利普斯老师让我们俩重新坐在一起,让伽蒂?帕伊和米尼?安德鲁斯坐在一起好了。 “巴里太太用最高级的茶具为我沏了一壶上等的好茶,就像招待真正的客人一般,她的确是发自内心要感谢我呀。我还从来没享受过这么好的款待呢。这且不算,巴里太太还特意制做了水果点心、蛋糕和炸面圈,还有另外两种果脯,巴里太太不时地问我茶的味道如何,是否可口等等,接着又对她丈夫说让再给我拿些饼干来,我简直被当成了一个成年人。啊,长大的滋味太美了,我真盼望自己快些长大。” “那又怎么样?”玛里拉叹了一口气。 “我要是长大了,就是对小女孩也要平等地说话。”安妮好像已经完全能确定下来似的。“还有,无论别人说多长的话,我都不会笑话人家,那样的话,会多伤害人家呀,我曾不止一次地体验过那种悲伤,所以,我很清楚这一点。 “喝完茶后,我和黛安娜一起做了点奶糖,可不太好吃,因为这是我们第一次做呀。黛安娜往碟子里涂黄油时,我在一旁搅拌,没留神弄糊了,接着把它放到台子上冷却,一共做了两个不得不扔掉一个,真可惜。不过,整个制做过程还是挺有趣的。 “我临回来时,巴里太太让我以后常去玩儿。黛安娜一直伫立在窗边目送着我,并一直用飞吻送我到‘恋人的小径’。玛里拉,我今晚要好好祈祷一番,以纪念今天所发生的事儿,我要想出一些特别的、新的祈祷词。” 第十九章 音乐会后的小插曲 二月的一个晚上,安妮从东厢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玛里拉,我去见黛安娜一面就回来,可以吗?” “太阳都落山了,有什么事急得这样,非要出去不可?”玛里拉冷冷地问道,“你不是和黛安娜一起从学校回来的吗,再加上半路上又站在雪中滔滔不绝地整整地唠了30分钟,我看没必要再去了。” “可,黛安娜想约我见面呀。”安妮恳求道,“她说有重要的事要找我。” “你怎么知道她有重要的事要找你?” “她从窗口发送信号过来了。她是用蜡烛和厚纸板发送信号的,就是把蜡烛放在窗边,再让厚纸板一会儿遮住烛光,一会儿挪开,这样一闪一闪的,通过闪光的次数明白信号的意思。这是我琢磨出来的点子,玛里拉。” “是吗,是吗。”玛里拉大声地说道,“玩那种信号,早晚会把窗帘都点着的。” “哪能呢,稍稍注意点儿就是了。这个游戏非常有趣,玛里拉。蜡烛闪动两次就是‘在吗’,三次就是‘是’,四次是‘不’,五次表示‘想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立刻过来’。刚才黛安娜亮了五次烛光。我急得心里直痒痒,想尽快知道她找我是什么事。” “现在你用不着痒痒了。”玛里拉挖苦道,“去是可以去,不过十分钟后就得回来,好吗?” 安妮在十分钟后果真回来了。这么短的时间内和黛安娜商量事儿,对安妮来说实在是比让她倒立还难受,但她还是最大限度地活用了时间赶回来了。 “玛里拉,你猜是怎么回事?明天是黛安娜的生日,她母亲对我说,放学后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在她家住上一宿。还说黛安娜的堂兄弟、堂姐妹也要从新布里基坐着厢式雪橇来。明晚在公民会堂将举行由讨论俱乐部主办的音乐会。他们是为了听音乐会而来的,我和黛安娜也要去。可以吗?玛里拉,我心里紧张得不得了。” “再紧张也没有用,我说你不能去,最好是老实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躺在自己的床上睡觉。再说俱乐部主办的音乐会都是很无聊的,毫无任何意义,小孩子不能到那种地方去。” “我觉得俱乐部的活动是很正经的,没什么无聊不无聊的。”安妮可怜巴巴地说。 “不是说它不好,可是晚上去体验什么音乐会的滋味,整个晚上出去瞎走,实在叫我不放心。一个小孩子满脑子尽想些什么呀,巴里太太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还让黛安娜去。” “可是,明天是个非常特别的日子呀。”安妮几乎要急得哭起来了。“黛安娜的生日一年只有一次呀,她的生日可不是寻常琐事呀。普里茜?安德鲁斯说要背诵《晚钟不要在今宵敲响》,这是一首歌颂崇高的道德的诗篇,听了非常有益,然后合唱队将演唱四首歌曲,是像赞美歌那样的,听说牧师也要参加,我不撒谎,他还要登台演讲呢,一定是和传教时差不多吧。求求你了,玛里拉,就让我去吧。” “我说不能去就是不能去,快点儿,擦完了长筒靴子就赶快睡觉吧,已经八点多了。” “还有,玛里拉,还有一件事。”安妮仍不死心,想最后再试一试。“巴里太太对我说可以睡在客厅,是我求她让我在客厅的床上睡觉的,在那儿睡觉相当体面吧?” “这是你央求人家,人家不好意思推托罢了,快点儿,安妮,快点儿睡吧,别再唠叨个没完没了了。” 安妮悲伤地上了二楼。这时,刚才一直躺在长椅子上打瞌睡的马歇睁开了眼睛,冲着玛里拉说:“玛里拉,最好还是让安妮去吧。” “我看不行。”玛里拉回敬道,“到底是谁管教孩子,是你,还是我?” “不,不是我,当然是你喽。”马歇不得不承认道。 “所以呀,请你不要多管闲事。” “不对,这个,我根本没管什么闲事呀,更没干涉过你的意见,只不过我的意思是让安妮去好些。” “哥,看来照你的意思就是安妮要到月亮上去,你也会同意的。”玛里拉嘲讽道,“只在黛安娜家住,我兴许还能答应,可是要去参加音乐会,我可不能同意。 那样她会得感冒的,结果会被兴奋冲昏了头脑,一个礼拜也不能安静下来。比起哥哥来,我非常熟悉那孩子的性格,我了解那孩子的长处和短处。” “我还是觉得让安妮去好。”马歇顽固地反复坚持着。他虽然不擅长争辩,但他得意的是自己从来不改变自己的看法,能始终如一。玛里拉叹了一口气,束手无策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早晨,安妮正在厨房收拾早饭的饭桌,马歇吃罢早饭,起身要去仓房干活儿,临出门前又对玛里拉说:“玛里拉,我看最好还是让安妮去吧。” 一瞬间,玛里拉脑海里闪过了种种想法,但却怎么也没能说出口,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辣味十足地回敬道,“知道了,哥哥无论如何都坚持让她去,我也没办法,那就让她去吧。” 安妮听了这话,立刻从厨房里跑出来,手里拿着的抹布还滴答滴答地直往下滴水。 “玛里拉,玛里拉,请您把刚才那句动听的话再说一遍。” “说一遍就够了!这都是马歇的主意,再这样我就撒手不管了,你在别人家的床上睡觉,又要半夜从热呼呼的公民会堂来到寒冷的外面,你就是得了肺炎也跟我无关呀,都是马歇的过错。你还是个小孩子,在外边肯定会不管不顾的。” “噢,玛里拉,我尽给您找麻烦了。”安妮像道歉似地说道。“污渍我争取在上学之前用去污粉擦掉。噢,玛里拉,我就是想去听音乐会,越去不上就越苦恼。 我还一次没听过音乐会呢,在学校里大家一唠起音乐会的事儿,我就总有一种被隔离在圈外的孤独感。玛里拉,我当时那种心情您是不能理解的,可是马歇他能理解我,我有什么心里话也愿意跟他说,这有多好啊,玛里拉。” 安妮过于兴奋了,当天就把学习放松了,抄写落在了基尔伯特的后面,心算又被超出了一大截,但是一想到音乐会和客厅的床,屈辱感也多少有些淡化了。安妮和黛安娜整整一天谈论着这件事,若是被菲利普斯老师发现的话,她们俩肯定会挨罚的。 亚邦里的讨论俱乐部冬季每两周聚会一次,这之前还举办过几次免费的文娱活动。当晚的音乐会是为了赞助图书馆而召开的。每张入场券10分钱,规模相当大。 亚邦里的青年们已经练习了好几个礼拜了。学生们因为自己的哥哥或者姐姐要参加演出,所以对音乐会的关心比一般人强一倍。九岁以上的小孩几乎全都要去听音乐会,只有查理?斯隆的父亲和玛里拉一样,认为小孩子去参加音乐晚会不好,怎么也不让去。查理?斯隆在下午上课时,用语法书遮着脸大哭了一场,几次都说不想活了。 放学后,安妮变得越发兴奋起来,情绪几乎达到了最高潮。安妮和黛安娜享用了最上等的好茶,然后一起到二楼黛安娜的房间里整装准备参加晚上的音乐会,两个人都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黛安娜把安妮的刘海儿向上卷成了高而蓬松的最新式样,安妮则用发带给黛安娜系了个别人不会的漂亮结。接着,两个人又试着把后边的头发梳成了各种样式,忙乎了半天总算梳洗打扮完了。两个人脸蛋红红的,兴奋得两双眼睛炯炯有神。 安妮头戴简朴的黑帽子,穿着袖子紧紧的不太合身的手工做的灰布大衣。黛安娜则头顶着一个时髦的毛皮帽子,身着一件漂亮的上衣。和黛安娜相比,安妮总觉得有点寒酸,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决定用想像来解决这一差距。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黛安娜堂兄妹米勒兄妹俩从新布里基来了。于是,大家一起登上铺满麦秸和毛毯的箱式雪橇出发去听音乐会了。 雪橇在通往公民会堂的路上一走起来,轧得地面的积雪吱嘎吱嘎直响。满天的晚霞显得格外的绚丽多彩。覆盖着厚雪的丘陵和圣?劳伦斯湾深蓝色的海水被晚霞镶上了金边,宛如用珍珠和蓝玉石制成的巨大的钵中,注入了许多葡萄酒和火焰。 雪橇的铃声和欢笑声好像森林里的小矮人们嬉戏打闹一般回响在路旁的各个角落。 安妮一边出神地欣赏着一路上大自然的杰作,一边感叹地对黛安娜说,“黛安娜,不知是为什么,我总觉得是在做美梦。能看出我和平常一样吗?我似乎觉得和平常不大一样,在脸上也反映出来了吧?” “真的,你今天是变得挺漂亮,皮肤的颜色好像也特别的美。”刚被堂兄妹表扬过的黛安娜也想夸奖一下别人。 那天晚上的音乐会征服了每一位到场的观众,安妮和黛安娜的心情比参加音乐会之前更加激动。 普里酋?安德鲁斯身穿新做的粉色丝绸裙子,雪白的脖子上佩带着珍珠项链,头发上还装饰着真正的石竹,据说是菲利普斯老师专门从城里邮购来的。 普里茜首先登台朗诵起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登上发滑的梯子》。精彩的朗诵把安妮感染得如醉如痴,激动得不禁哆嗦起来。接着,合唱队演唱起了《温柔优雅的雏菊在九霄之上》。安妮双眼望着会堂的顶部,仿佛那里画着天使的湿绘壁画似的。然后萨姆?斯劳恩对《苏加利是怎样让母鸡抱窝的》的角色进行了解说,这个作品在亚邦里这样偏僻的村落,也是过了时的、不能令人接受的东西。但因为安妮太能笑了,所以她周围的观众也受感染笑了起来。再接下来,菲利普斯老师上场,慷慨激昂地表演了马克?安东尼在凯撒的遗体前[注]发表的演说。每到一个段落停顿处,他总要瞅上普里茜?安德鲁斯几眼,使安妮产生了一种如果有人带头的话,就是当众倒立也可以的感觉。 可是,惟有一个节目安妮不感兴趣,那就是基尔伯特的朗诵。当基尔伯特?布莱斯开始表演《莱茵河的比根》的时候,安妮高举起罗达?马雷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在基尔伯特朗诵完之前,一直埋头阅读着。表演结束后,黛安娜连手都因为鼓掌拍痛了,可安妮却好像变僵了似的一动也不动。 回到家时已经是夜里11点钟了。大家疲惫不堪,但都很兴奋,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剩下的只能凭回忆来消遣了。房间里的一切都仿佛睡着了似的,里面很暗,静得鸦雀无声,安妮和黛安娜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客厅,这是个细长形客厅,穿过它可以进入会客室,客厅里暖烘烘的,非常舒服。暖炉内残火的亮光仍隐约可见。 “咱们就在这里脱衣服吧,热乎乎的,挺舒服。”黛安娜说道。 “哎,我说,今天音乐会真是太过瘾了,站在舞台上表演节目那种感觉一定很不错,什么时候咱们也试试,黛安娜?” “那当然了,不过,我们要试,得有高年级学生的赏识和推荐。基尔伯特?布莱斯他们就常表演,不仅仅是因为比我们大两岁吧,安妮为什么总是对基尔伯特做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呢?当朗诵到‘还需要一个人,但不是妹妹’时,基尔伯特还停顿了一下,直勾勾地盯着安妮看了一眼呢。” “黛安娜,你我都是知心朋友,我不希望你对我说起那个人的事。”安妮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寝准备好了没有,咱俩比试一下怎么样,看谁最先跳上床。” 黛安娜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穿着白色睡衣的两个人,穿过细长的客厅,进了会客室的门,同时跳上了床。不知是什么在床上动了一下,好像是挣扎似地叫了一声,接着,又听到谁含糊不清地说道:“噢,上帝呀!” 安妮和黛安娜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下的床,跑出房间去的,稍稍清醒之后,两个人一边哆嗦着,一边蹑手蹑脚地下了二楼。 “哎,是谁呀,怎么回事?”安妮压低声音道,由于寒冷和害怕,她的下牙和上牙嘎吱嘎吱咬得直响。 “一定是约瑟芬祖母。”黛安娜笑得都喘不上气来了。“安妮,不知为什么你怎么惹着她了呢?她是约瑟芬祖母呀,她肯定会气得火冒三丈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糟糕的事儿。” “约瑟芬祖母是谁呀?” “是我父亲的伯母呗,现在住在夏洛特凡,是个很了不起的老奶奶,大约有70多岁了,祖母曾说要来我家住几天,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祖母这个人很讲究,总爱挑毛病,今晚这件事,肯定会惹她生气的。啊——,只好和米尼?默伊睡了,米尼?默伊的睡相总是那么随便。” 第二天早晨,约瑟芬?巴里小姐没能在早餐中露面。巴里太太亲切微笑着说道:“昨天晚上很快活吗?我原来打算等你们回来后再睡觉,后来,约瑟芬祖母来了,就让她上了二楼。不大一会儿,困劲儿上来了,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你们没弄醒祖母吧?黛安娜?” 黛安娜没说什么,只是在桌子的下半部和安妮会心地笑了笑。吃罢早饭,安妮便告辞回家去了,这以后巴里家发生的麻烦她一点儿也不清楚。 傍晚,安妮受玛里拉差使到林德夫人家去办事,才知道自己又闯了祸。 “听说你和黛安娜昨晚上差点吓死巴里的伯母,有没有这回事?”林德夫人口气严厉地审问道,眼睛里还闪着神秘的光。“巴里太太刚才去卡摩迪的途中顺便到我家来了一趟,她感到非常为难。今天早晨一起来,巴里的伯母就大发了一顿脾气,约瑟芬?巴里要是被惹急了,可没什么好结果,她现在已经和黛安娜一句话也不说了。” “那不是黛安娜的错,全怨我。”安妮内疚地说道:“是我说的要比试一下,看我们俩谁最先跳上床。” “果然如此。”林德夫人心里着实得意了一番,因为一切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 “我寻思就是你出的主意,就因为这,才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唉,巴里的伯母本来预定要在这儿住上一个月的,可这样一来,也就再住一天,明天就要回去了,而且还气势汹汹地扬言道如果可能的话,今天就要回去,本来说好了她要为黛安娜付一个学期的音乐课费用,但像这样没有正经的姑娘就什么也不能给了,这对巴里来说是个严重的打击。巴里的伯母很有钱,所以巴里总是千方百计地尽量不得罪她。 当然了,巴里太太并没有这么说过,是我看出来的,人总是要通情达理的嘛。” “我运气真不好。”安妮叹息道。“我总是把事情搞糟,让自己和朋友们陷入麻烦,为了朋友献出生命我都心甘情愿,不过,为什么事情会成这样呢?” “你这个孩子呀,就是这样冒冒失失的,很容易冲动,什么事连琢磨也不琢磨,脑子里有个想法,也不考虑一下就要马上付诸行动,鲁莽行事肯定是要吃亏的,俗话说的好‘鸟飞之前要先左顾右盼,没摔跤之前要先准备好拐杖’,特别是跳上会客室的床之前应该注意一下才是呀。” 林德夫人对自己的诙谐比喻有些得意,脸上浮现了一丝微笑。可安妮却板着脸,一副严肃的表情。对她来说,事情弄到这步,哪里还能笑得出来呢? 从林德夫人家一出来,安妮便横穿过结满霜柱的田野,直奔奥查德?斯洛普去了,在后门正好碰见了刚刚出来的黛安娜。 “是约瑟芬祖母生气了吗?”安妮悄声地问道。 “是呀。”安妮强忍着憋住了笑,并耸了耸肩,然后好像有点儿不安地望了望紧闭门扉的起居室方向。 “祖母气得火冒三丈,我被她狠狠训斥了一顿。她说像我这样的粗野无礼的孩子她从来没见过,还说养育出一个我这样的姑娘,作为父母的应该感到羞耻,吵闹着无论怎样也要回去。她说什么都可以,但不能让父母也跟着我受牵连呀。” “这都怨我,你为什么不对她说出来呢。”安妮好像逼问似地说道。 “你以为我会做出那种事?”黛安娜有些不高兴了。“安妮呀,我这人告密、背后搬弄是非的事儿从来不干,所以把责任全揽到了我自己身上。” “我来的目的就是要自己来解释那件事的缘由的。”安妮毅然决然地说道。 黛安娜瞪着眼睛盯着安妮。“安妮,你还清醒吗?看你这架式,好像要吃了我。” “别吓唬人了,虽然我非常胆怯,可是我不能看着你们替我受过,这是我的过错,我是来坦白的,幸好,我对坦白已经习惯了。” “祖母她在房间里,如果非要进去,那就请吧。要是换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进去,而且我觉得进去也没有什么效果。” 尽管黛安娜示意安妮不要自投罗网,可安妮还是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了起居室,站在门前战战兢兢地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了一声可怕的声音。 约瑟芬?巴里小姐是个瘦瘦的,长着一张严肃面孔的老太太,她坐在暖炉前,用一种怨恨、粗暴的动作织着东西,显然火气一点儿也没消,金丝边眼镜后面,一双眼睛闪着炯炯的目光盯着来人。 巴里小姐起初还以为是黛安娜呢,脸上有些不高兴,但定睛仔细一看,在那儿站着的却是个铁青着脸,大眼睛的女孩儿。她眼睛里浮现出一种坚定的勇气和惊恐不安交织在一起的神色。 “谁呀?”约瑟芬?巴里小姐免去客套突然问道。 “我是格林?盖布鲁兹的安妮。”安妮紧紧地攥着双手,哆嗦着回答道:“我是来坦白的。” “坦白?” “对,坦白。昨晚的事应该怨我,是我出的主意,黛安娜根本不会想到这个主意,黛安娜是无辜的,您责备她是不公平的。您能明白吗?” “不!你跳上来的时候,黛安娜想都不想也跳了上来,在一个规规矩矩的家竟能发生这种事!” “我们只不过是闹着玩儿呢。”安妮也不甘示弱地继续辩解道,“我都这样道歉赔罪了,可以请您原谅我们了吧。特别是您应该原谅黛安娜,请您让她去上音乐课吧,黛安娜说她非常非常想学音乐,她越想越苦恼,我很清楚朝思夜想的事不能实现该是多么的痛苦。您要是非要出出气的话,那就冲我来吧,我经常挨批评,和黛安娜比起来,我习惯多了。” 从巴里小姐的眼神看,她的怒气已经差不多消失了,眼睛很有趣地一闪一闪的,但声音仍旧很严厉。 “闹着玩可不是什么好理由啊,我小的时候可没像你们这样闹着玩过。你想想我经过长途跋涉累得疲惫不堪,好容易躺下想好好休息一下,睡得正香时,两个女孩子跳了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你不知道吧?” “想像得出您一定是吓了一大跳,非常生气是吧,可是,请您也听听我们的意见,老奶奶您如果有想像力的话,请站在我们的立场上试试看。当时,我们没想到床上会有人在睡觉,所以您一喊,吓得我们心脏都好像停止了跳动,情绪一下子变得非常坏,而且,尽管我们被允许在客室睡觉,但事实上根本没睡成,老奶奶您在客室已经休息惯了,而我这个孤儿如果没能享受到这个以前从没有过的荣誉,那该是怎样一种心情呢?请您想像一下。” 安妮说到这里,巴里小姐的怒气已经全消了,甚至还笑出了声。正在阳台徘徊,一直担心着的黛安娜一听见笑声,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好几年没用了,我的想像力大多已经锈住了,连你们都觉得我可悲可叹了吧,据说这是看法的问题呀。来,坐在这儿,跟我说说关于你的事儿。” “对不起,老奶奶,您似乎是个相当有趣的人。我虽然想说,可现在还不行,我该赶紧回去了,看样子,您和我之间能谈得来。 “是玛里拉?卡斯巴特小姐收养了我,并把我管教得规规矩矩的。她是个非常善良、热情的人。为了教育我,她竭尽了全力,所以请不要把我犯的错误归罪于卡斯巴特小姐。另外,在临走前,能不能告诉我您是否原谅了黛安娜,是否按照预定计划留在亚邦里。” “如果你能常来唠唠的话,就按你说的办。”巴里小姐痛快地保证道。 当天晚上,巴里小姐把一个银制的手镯作为礼物送给了黛安娜,还告诉黛安娜的父母把装好的旅行提包又打开,拿出了里面的行装。 “很想和那个叫安妮的孩子交个朋友,可惜今天只呆了那么一会儿。”巴里小姐坦率地说道:“那孩子很有趣儿,一上了年纪,就很少有有趣儿的人来看我了。” 巴里小姐延长了预定的一个月的住期。由于安妮的缘故,她的情绪好多了,比起平时来,不满、牢骚和歪理也变少了,安妮和巴里小姐竟然成了一对情投意合的好朋友。 临回城时,巴里小姐对安妮说,“安妮,以后如果进城的话,一定要顺便来我家作客,那样,我就留你住在我家,让你睡在客室里。” “巴里小姐实质上是和我心心相印的。”安妮事后对玛里拉说。“我原以为,在这个世界上,能倾心沟通的人没有几个,可实际上并非这样,能和我在心灵上交流的人太多了,这世界是多么美好呀!” 第二十章 想像力的捉弄 春天又来到了格林?盖布鲁兹,这是加拿大独具特色、美丽。变化多端的季节。 从四月到五月,人们每天都在尽情享受着泥土的芳香,呼吸着略带几分寒意的清新空气,依依眷恋着被晚霞染成粉色的天际。 大地回春,万物复苏。“恋人的小径”里,枫树的新芽刚刚吐红。“德鲁亚德泉”的四周,羊齿草也冒出了如卷发一般、惹人喜爱的嫩绿小脑袋。塞拉斯?斯劳恩农场背后的原野,白色。粉色的星状山楂花几乎同时从茶色叶子底下露出了笑脸。 一天下午,天空泛着金黄色。校内的学生们都采山植花玩儿去了,直到黄昏,大家才手里拿着、篮子里拎着山植花嬉笑而归。 “人要是生长在一个没有山植的国家里,该有多可怜呀。”安妮说道。“黛安娜说也许会有更美、更好的东西,可是没有想到山植花是这么美丽。玛里拉,黛安娜还说如果根本就不知道山植是什么样,也不会感到有什么遗憾。我想呀,什么是悲哀,这就是最大的悲哀。连山植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也没有看到过,还不觉得遗憾?这不是个悲剧吗?玛里拉。 “玛里拉,我告诉你说,你猜我把山植花当成什么了?我把它当成去年夏天凋落的花的灵魂了,那里就是天国呀。 “今天我玩得非常快活。在老井附近有一片长满苔藓的洼地,我们在那儿吃的午饭,那是个非常浪漫的地方。查理?斯隆向亚蒂?吉里斯提出挑战,比试跳跃老井,结果是亚蒂?吉里斯跳了过去。既然接受了挑战就只有去履行,大家都这样,现在这种‘挑战游戏’可流行了。 “菲利普斯老师把采来的山植花全都送给了普里茜?安德鲁斯。我听见老师说,‘可爱的东西要献给可爱的人’,虽说这话是老师引用书上的,可我想,这证明老师是有想像力的。也有人送给我一束山植花,可我板着脸拒绝接受,他是谁我不能说,他的名字我决不能说,我已经发过誓了。 “我们用山植花编成花冠,装饰在帽子上,回家时,大家拿着花束和花冠,两个人站成一排,唱着《我的家在山岗上》向街道走去,那情景真让人激动。塞拉斯?斯劳恩山地的人们都跑出来看热闹,过路人也都停住脚步盯着我们看,嘿!我们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你们做出了那种蠢事,当然要轰动了!”玛里拉说。 山植花开过之后,紫花地了又怒放了。“紫花地丁渊”都被染成了紫色。安妮上学途经这里时,总是用一种崇敬的目光注视着,迈着虔诚的脚步从这里走过。 “不知为什么,只要一从这里走过,我就有一种即使基尔伯特或者别人谁得了第一名我都不在乎的感觉。”安妮对黛安娜说。“可是一到学校,我就又会陷入到争强好胜的苦恼之中,我好像拥有多种性格,所以有时我想,是不是因为这个我才总惹事,要是只有一种性格的安妮该有多好,不过要真是那样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六月的一个晚上,安妮坐在东厢房的窗边。果树园掩映在粉色的花丛中。“碧波湖”上游的沼泽地里,青蛙清脆的叫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夜空。四周充满了紫苜和枞树的浓郁芳香。安妮先是做功课,后来,天暗了下来不能看书了,便一边心不在焉地望着“雪白女王”那片模模糊糊的枝头,一边陷入了幻想,仿佛“雪白女王” 的枝头又长出了沉甸甸的硕大花朵。 东厢房和从前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墙壁依旧是雪白,针包也和以前一样坚硬,黄椅子照例气派地站立着,但是房间的气氛却和从前不同了,让人感到有某种朝气蓬勃的新个性浸透到了房间的各个角落。它和那些女学生的书物、裙子以及丝带形成的那种氛围完全不同,和那个插着苹果花、放在桌子上的缺边的青花瓶也没有太大关系。在这个房间里到处充满了小主人生气勃勃的日夜梦幻,虽然用手触摸不到,却能用眼睛感觉到它存在的形式。它用温柔的月光和彩虹织锦把原本很煞风景的房间整个装点了起来。 不一会儿,玛里拉手里拿着刚熨过的安妮上学用的围裙快步走了进来,她把围裙搭到了椅背上,轻轻叹了口气坐了下来。这天下午,玛里拉的头痛病又犯了,疼痛止住后,她已是精疲力尽了,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全垮了。 安妮非常同情地望着玛里拉说:“我要能代替你头痛就好了,我从心里是这么想的,为了你我会甘心受罪的。” “还不是你把家务都留给了我,也不让我歇歇。今天你的活于得不太顺当,和平时比差错太多,连马歇的手绢也没浆洗,晚饭吃的馅饼在烤炉里热的时候,都烤焦了也没取出来,平时都是取出来就端到餐桌的,我觉得你今天的做法好像不对头。” 头痛好了之后,玛里拉总爱奚落、挖苦安妮一番。 “啊,真对不起。”安妮似乎很内疚地说。“把馅饼放进了烤炉之后,我就把它忘到了脑后,你一提醒我才想起来,怪不得吃饭时我觉得好像缺少了点儿什么呢。 “今天早晨你把家务留给我时,我还决心好好做,不再胡思乱想了,把馅饼放进烤炉之前,一切还都好好的,可是后来,我终于经不住诱惑又幻想起一名英俊骑士骑着一匹黑马把我——被关在塔上的公主营救出来的故事,把烤馅饼的事儿忘得一于二净了。 “给马歇浆洗手绢我可一点儿也记不得了。在熨烫的时候,我正想着给新岛起个什么名字呢。新岛就在小河的上游,是我和黛安娜发现的。岛上长着两棵枫树,小河分成两支从岛的两侧缓缓流过。我想了好久才想出来就叫它‘维多利亚岛’吧,不是很好吗?我们是在女王[注]陛下诞辰的那天发现这个岛的,我和黛安娜都宣过誓要忠诚于女王陛下。 “馅饼和手绢的事儿都怪我不好,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所以我想做个名副其实的好孩子。去年的今天发生了什么事,玛里拉,你还记得吗?” “没想出有什么特别的。” “今天不是我来到格林?盖布鲁兹的纪念日吗?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呀!对我来说,它是个人生转折点,对你来说它当然不那么重要。我来到这里已经一年了,我感到非常幸福,是呀,虽然我也吃了不少辛苦,不过辛苦我一会儿就忘得干干净净了。玛里拉,收养了我你后悔吗?” “不,不后悔。”玛里拉非常干脆地答道。坦率地说,安妮没来时,连玛里拉自己都奇怪,那时每天打发日子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呢。 “是呀,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安妮,要是功课做完了,你能不能到巴里太太家去一趟,把黛安娜围裙的纸样借来?” “可是……可是……,天已经黑了!”安妮似乎不愿意去。 “天黑了?这不才是黄昏吗?而且以前天黑了以后,你不也总出去吗?” “我明早起早去吧,玛里拉。”安妮向前探着身子说,“明天天一亮我就起来,立刻就去,玛里拉。”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呀,安妮?我今晚要用,要给你裁新围裙,现在你马上就去,快点!” “那我就得绕着街道走。”安妮说着磨磨蹭蹭拿起了帽子。 “绕着街道走?你打算白白耽误30分钟?今天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能从‘幽灵森林’那边穿过去!”安妮歇斯底里地喊道。 玛里拉吃惊地看着安妮:“什么‘幽灵森林’?你是不是神经出毛病了?‘幽灵森林’到底是怎么回事?” “‘幽灵森林’就是小河那边的针枞林。”安妮小声说道。 “净瞎说!哪有什么‘幽灵森林’,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不是听说的,”安妮坦白道。“是我和黛安娜随便想像出来的。我们想像树林里有魔鬼,觉得这样很有趣,从四月份就开始想像了。 “‘幽灵森林’这名字很罗曼蒂克吧?给针枞林起了这个名字是因为它相当阴暗,使人联想到了一种恐怖凄惨的情景。我想像出有个白衣女子出现在小河那边,一边走,一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谁家死了人,她就会出现在那里。随后,在艾德尔维尔德附近,又出现了被杀死了的孩子的幽灵,从后边悄悄地把冰凉的指尖伸向过路人的手。啊!玛里拉,只是这么想想我就吓得透心凉了。还有一个没有脑袋的男人在小路上徘徊,枯树之间的骸骨也瞪着眼睛。 “啊!玛里拉,太阳一落山,谁知道‘幽灵森林’里会发生什么事呢?我不敢去呀,白衣女人肯定会从树后边伸手来抓我的。” 听安妮说完,玛里拉也吓得呆了,张着嘴一动不动。 “你这种孩子真少见!安妮,你不是说过你决不相信你的那些愚蠢的想像吗?” “我没说信,”安妮结结巴巴地说。“在白天我不相信这些,可是天一黑下来,感觉就不一样了,天黑是幽灵出来的时间。” “什么幽灵,根本就不存在,安妮。” “什么呀,确实真有,玛里拉。”安妮挺起身子说道。“见过幽灵的人可都是些规规矩矩的老实人。查理?斯隆的奶奶说,在查理爷爷死后一年的一个晚上,她还看见老爷爷赶牛呢。我是听查理说的,查理奶奶不会说瞎话吧?她可是个虔诚的教徒。 “还有托马斯大婶的父亲,一天晚上,他被一只浑身是火的羊追到了家,据说那只羊的脑袋只和一层皮连在一起,耷拉着,那羊是他哥哥的灵魂,来告诉他说他九天之内必死,虽然九天之内他没死,可是两年之后他死了。所以说这种事是千真万确的,还有鲁比?吉里斯……” “安妮,要是你再提这些我可不饶你。”玛里拉口气强硬地插嘴说。“以前我就怀疑你的什么想像力,你现在竟变得疑神疑鬼的了,我可不能不说你了,你现在马上给我到巴里太太家去,还必须从针枞林经过,我看这样对你会成为有益的教训的。还有,如果再说什么‘幽灵森林’如何如何,我绝不饶你。” 这时任凭安妮怎样哭泣、求情也是白费了。安妮说她对针枞林那里感到害怕,其实也并非她说谎,她的想像力实在太丰富了。太阳落山之后的针枞林,对于安妮来说简直是个比地狱都令人可怕的地方,可是玛里拉似乎并不同情她,她把被“幽灵”吓得缩成一团的安妮拉到了泉边,命令道:“赶快过桥,到有女人哭叫和无头亡灵的森林中去吧。” “不!玛里拉,这……这太过分了。”安妮抽泣着说道。“我要是真被白衣女人抓走了可怎么办呀?” “你只好去碰碰运气了。”玛里拉无情地说道。“我说过的事,什么时候都是认真的,你懂吗?什么幽灵,纯粹是你胡思乱想出来的,这次让你尝尝乱想的苦头,向前,快走!” 安妮只好硬着头皮迈开双脚踉踉跄跄地跑过了桥,哆哩哆嗦地向前面充满恐怖的小路走去。 安妮从心里对自己的想像力感到后悔,她觉得好像黑暗之中到处隐藏着魔鬼妖怪,都要伸出冰凉、瘦骨嶙峋的手抓住吓得发抖的自己。虽然说,创造出那些所谓鬼怪妖魔的就是安妮自己,可是当她看见白桦树皮顺着风势从洼地上“嘶——嘶——”地飞舞起来时,安妮被吓得心脏仿佛都要停止跳动了。古树互相摩擦挤蹭,发出了一种类似呻吟的叫声,安妮额头上直冒冷汗。黑暗中蝙蝠在头上飞来飞去,呼啸而过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安妮提心吊胆走到了威利阿姆?贝尔家的田地附近,这时好像觉得是被成帮成群的白衣妖魔追赶似的,她拼命奔跑着,当跑到巴里家厨房门口时,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她大口喘着粗气说要借围裙纸样。 不巧这时黛安娜不在家,所以她也没有借口在这里磨赠,又只好了那条恐怖的小路,安妮闭着眼睛往前跑着,心想要是真的碰到了白衣妖魔,就一头冲向树木,撞个头破血流算了。她挣扎着连滚带爬地过了桥,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终于哆嗦着长出了一口气。 “你好像没被妖魔抓住呀!”玛里拉还在故意逗她。 “啊!玛里拉,”安妮被吓得上下牙直打架、嘎嘣嘎嘣作响,说道,“从今以后,我可不敢乱想了,能在普通的世界生活,我就满足了。” 第二十一章 弄巧成拙 安妮放学回来,把石板和教科书一放到厨房的桌子上,便忧心忡忡难过地说,“林德夫人说的真对,这个世界确实充满了相遇和别离呀。” 说完安妮又用被泪水湿透了的手绢擦了擦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这是六月份最后一天里的一幕。 “今天上学我多带了一块手绢,这有什么不好吗?我就有预感今天肯定会用上的。” “真没想到菲利普斯老师辞职会使你难过得擦眼泪竟用了两块手绢?你真的那么喜欢他吗?”玛里拉问道。 “我好像不是因为喜欢他才哭的,”安妮想了想说道。“大家都哭,我也就跟着哭了。鲁比?吉里斯好像中了邪,她说自己最讨厌菲利普斯老师了,平时也总是这么说,可是当菲利普斯老师登上讲台刚要致辞告别时,她便第一个大声哭了起来,于是,女孩子们也一个接一个地哭了。 “我极力想忍住,我想起了菲利普斯老师让我和基尔伯特,也就是男孩子坐在一起;他在黑板上写我名字时还不加‘E’字母;他还说像我这样不会几何的孩子他头一次碰到。总之,我讨厌他,可是想不哭却忍不住,我也只好哭起来。 “就连珍妮?安德鲁斯这种人,一个多月前还说,要是菲利普斯老师不干了可太好了,她不会掉一滴眼泪的等等。可是怎么样,数她哭得最厉害,还从弟弟那儿借手绢擦眼泪——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嘛,她弟弟就没哭,说没有必要带上手绢,也就一块也没带。 “噢,玛里拉,我都悲痛到了极点了。 “菲利普斯老师向我们做了非常精彩的告别演说,开头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分别的时刻终于来到了’,真感人肺腑,连老师的眼睛里都闪烁着泪花了呀,玛里拉。 我们上课时说话,在石板上画老师像,拿老师和普里茜的事儿开玩笑,太不应该了,现在良心都受到了谴责,感到后悔莫及。我也像米尼?安德鲁斯那样是模范生就好了,真的,米尼丝毫也没有觉得良心上受到了什么谴责。 “女孩子们放学后也是哭着回来的,大家情绪刚刚有点儿安定,没想到才过了两三分钟,查理?斯隆又说了一句‘找们分别的时刻终于来到了’,大家便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太伤心了,玛里拉。不过,从现在开始有两个多月的暑假,我不致于会陷入绝望的深渊的,对吧?另外,今大我还遇见了刚下火车新来的牧师夫妇。菲利普斯老师一走,我的情绪糟透了,不过我对新来的牧师夫妇产生了一些兴趣。牧师夫人长得很漂亮,但并不是美得超凡脱俗。她虽然长得很美,可我认为她很丑,因为她是个坏的榜样。林德夫人说,从新布里基来的牧师人人穿着流行服装,影响很坏,“牧师夫人好像穿着漂亮的灯笼袖蓝色细软薄毛布裙子,戴着装饰着蔷薇花的帽子。珍妮?安德鲁斯说穿灯笼袖衣服对牧师夫人来说是庸俗的,根本不相称。我从来不说那种不体谅别人的话。玛里拉,不过我非常理解她渴望穿灯笼袖裙子的心情,首先因为她才嫁给牧师不长时间,对她不宽容点儿,她不太可怜了吗?听说在牧师馆准备好之前,他们要暂时住在林德夫人家。” 这天晚上,玛里拉说要去还冬天借的缝被子的框子,跑到林德夫人家去了。其实到林德夫人家去即使没有理由也没有什么关系,而玛里拉也和亚邦里的人们一样,有着可笑的弱点,这就是其中的理由。 还是这天晚上,又有好几个人都把从林德夫人家借的东西还了回来,甚至连好些认为借出去就还不回来的东西也都还回来了。在一个很少发生什么重大事件的小村庄里,怎么说新任的牧师都是令人新奇注目的,而且,何况牧师还有位结婚不久的夫人,就更让亚邦里的人们坐不住了。 被安妮称为缺乏想像力的前牧师本特里牧师,做了18年牧师,当初到亚邦里来时就是个光棍儿。亚邦里好事儿的人们,每年都热心为他撮合,但最终也没有成功。 牧师一个人过着孤独的生活,在这一年的二月份去世了。他也许确实在传教方面不那么擅长,但对于那些长年习以为常的人们来说,他仍是值得深深怀念的。 从那以后,每个礼拜日,一个又一个候补者接踵而至,交替宣讲教义。亚邦里教会的信徒们要求他们各尽所长,进行多样化的宗教性表演,信徒们从中来评价这些各种各样的候补者。 然而,评价牧师也不仅仅是长老们的事,在卡斯巴特家传统固定的席位角落里,一本正经地坐着红头发女孩安妮,她也持有相应的意见。她和马歇热烈讨论起来,而玛里拉认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批评牧师都是不对的,所以没有加入到讨论之中。 “我想史密斯这个人还是不行,马歇。”这是安妮最终下的结论。“林德夫人说,靠他讲话的那种样子根本就不行。我想他最大的缺点和本特里牧师同样,缺乏想像力。相反,托里却想像力多得过剩,和我的‘幽灵森林’一样,想像与现实太过于离谱了。林德夫人说托里的神学造诣还不够深,格雷沙姆是个非常好的人,对待信仰特别虔诚,爱说笑话,在教会里常常引人发笑,没有所谓的威严,牧师还是要有点儿威严的,对吧,马歇。 “我认为马沙尔的端庄表现倒是充满了魅力,但林德夫人说他是个独身,又没订婚。她已经做过了各种调查,认为年轻、独身的牧师不行,因为他或许会和教区的哪个人结婚的,那样一来就成了大问题了,林德夫人把上述这些人都逐个考虑过了。 “最后确定阿兰来做这里的牧师太好了。他传教很有风趣,祈祷又很认真,很称职。林德夫人说,不能说阿兰完美无缺,但只用年薪750元能请来位不错的牧师已经相当勉强了。他还通神学,对涉及教理的所有提问能对答如流。林德夫人还说她连牧师夫人娘家的人都认识,他们都是正正经经的人,家里的女人们都擅长于各种家务。在林德夫人看来,丈夫精通熟悉教理,妻子则勤于家务,牧师的家庭真是个理想的组合呀。” 新来的牧师夫妇是一对新婚的年轻好人,他们把牧师这个毕生的事业当成了自己的理想工作,他们从一开始就得到了亚邦里的居民的热烈欢迎。理想崇高、坦率直爽、快活的青年牧师和成了牧师馆的主妇、性格爽朗、温柔、热情的小个子夫人,在亚邦里的老人、小孩中间,都很有人缘。 安妮只见过阿兰夫人一面,就被她深深地吸引住了,安妮又找到了一个知音。 “阿兰夫人真好,”一个礼拜日的下午安妮对玛里拉说道。“她是教过我的老师中最棒的一个。阿兰夫人首先说她认为在课堂上只有老师提问是不公平的,我也这么说过几回,是吧?阿兰夫人说学生喜欢提什么问题就可以提,不必拘束,所以我就提了一大堆问题,我呀就是擅长提问题。” “是呀。”玛里拉用力点了点头。 “向我提出问题的只有鲁比?吉里斯,她问礼拜日学校今年夏天是不是也搞郊游活动,因为这个问题和在班级上做的事毫无关系,所以我认为这不是什么太好的提问。不过,阿兰夫人听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微笑。阿兰夫人笑起来美极了,一笑就露出了两个可爱的小酒窝。我要是有两个小酒窝就好了,我比刚来时虽说胖了一些,但还没胖出酒窝来,我要是有了酒窝,也会给人一种好印象的。 “阿兰夫人说无论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都必须努力给人一种好的影响。她非常热情地对我们讲了各种各样的事儿,我以前还不知道宗教竟然这么有趣儿。宗教这种东西,我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它令人心情焦躁、郁闷,但经阿兰夫人一讲解就一点儿也不枯燥无味了。我要是经常受阿兰夫人这样薰染,也真想成为一名基督教徒,但像贝尔校长那样的基督教徒实在让人讨厌,我宁可不当。” “这么乱讲究贝尔老师,可不对呀!”玛里拉用一种可怕的声音说道,“贝尔老师是个非常好的人。” “啊,当然了。不过,看上去他一点儿也不快活。若是能成为一个好人,我就整天快快活活唱着歌,蹦蹦跳跳的,虽然阿兰夫人认为不能总是欢呼雀跃地过日子。 牧师夫人若是那样做的话,当然还是有点不合适的。 “不过,我知道一见到阿兰夫人,我就会想自己要是个基督教徒该多好呀,尽管阿兰夫人说过,如果不是基督教徒也照样能够进天国,但我想还是成为基督教徒的好。” “我想在近日邀请阿兰夫妇来喝茶。”玛里拉想了想说道。“是呀,下礼拜三前后正好,不过这事儿绝对不要对马歇讲,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找个借口躲出去的,虽然他和本特里牧师相处得很熟,无话不谈,可是要让他陪新来的牧师喝茶,他准会不干的。新牧师夫妇刚到的那天,把他吓得简直要死了。” “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安妮保证说。“不过,玛里拉,到了那天,我也去烤些喝茶时吃的蛋糕行吗?为了阿兰夫人,我想做点什么,我只会比较熟练地做些点心,是吧?” “可以烤点儿夹心蛋糕。”玛里拉也保证说。 礼拜一和礼拜二,格林?盖布鲁兹紧张拼命地忙活起来,邀请牧师夫妇喝茶这么重大的事儿,怎么能败在亚邦里其她主妇的手下呢?安妮兴奋快活得都蹦了起来。 在礼拜二的傍晚,安妮和黛安娜坐在洒满了黄昏余晖的“德鲁亚德”泉旁的红石头上,两个人一边把带有胶的冷杉树脂的小树枝浸到水中玩着,一边说着知心话。 “全部准备妥当了,黛安娜,剩下的就只有明天早上由我做蛋糕,还有喝茶以前由玛里拉做发酵粉饼干了。我和玛里拉这两天忙得要命,邀请牧师夫妇喝茶责任重大,我还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呢。 “噢,黛安娜,真想让你到我家的贮藏室去看看,嘿,太壮观了,里边有鸡肉的果冻拼盘和冻牛舌。果冻有红、黄色两类,还有奶油冰淇淋和柠檬馅饼、樱桃馅饼,小甜饼也有三种,这还不算,还有水果点心和玛里拉拿手的黄杏子果脯,这是为了请牧师夫妇喝茶专门采来制作的。接下来就是重油蛋糕和我做的夹心蛋糕,还有就是刚才说的饼干。 “还准备了新烤好的和稍有些陈的两种面包,牧师的胃很弱,容易消化不良,也许享用不了刚烤出来的面包吧。听林德夫人说,当牧师的大都有消化不良的症状,不过,阿兰叔叔当牧师还没多长时间,我想对身体不会有太大的损害。 “一想到我要做夹心蛋糕,身体内就变得冰凉,我要是做砸了可怎么办呢?昨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到被一个用夹心蛋糕做成的魔鬼追赶来的。” “没事儿,肯定会成功的。”黛安娜给她鼓劲儿说。黛安娜一到这种时候总会出来为安妮打气壮胆的。“两个礼拜前,在艾德尔威尔德,不是吃过一块夹心蛋糕吗?那个确实很好吃呀。” “可是蛋糕这玩意儿,你说要好好做它,它准会失败的。”安妮叹了口气,便让涂上了厚厚一层胶的冷杉树脂的小树枝漂浮在水上了。“唉,听天由命吧!只是不能忘了加入小麦粉。啊,黛安娜,快看,多美的彩虹呀,我们要是一走,德鲁亚德来了,会把彩虹当成围巾用的。” “什么德鲁亚德呀,它根本就不存在呀。”黛安娜说。 因为黛安娜的母亲也听说了“幽灵森林”的事,非常生气,从那以后,黛安娜就尽可能不让自己展开幻想的翅膀去随意想像了,她甚至认为最好还是不相信德鲁亚德这玩意儿。 “可是,不是立刻就能想像出来它的存在吗?我每天晚上睡觉前总是望着外边,妖精德鲁亚德真的在这儿坐着,她是不是把泉水当成了镜子正在梳理自己的长发呢? 早晨有时我还注意看看在露水上边有没有留下妖精的足迹哪。喂,黛安娜,这回你相信德鲁亚德的存在了吗?别放弃想像呀。” 礼拜三的早晨终于到来了,安妮昨晚兴奋得一夜没睡好。天刚蒙蒙亮,她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因为昨晚在泉水边玩,被泉水弄得湿淋淋的,所以患了重伤风,只要没发展成肺炎和别的病,安妮就非进厨房不可。 一吃过早饭,安妮便开始做蛋糕了,直到把蛋糕放进了烤炉,关上炉门,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现在,该想想还有什么忘记做了,玛里拉。不过,您说蛋糕它能膨胀起来吗? 发酵粉要是不行,怎么办呢?打开一罐新的吧。林德夫人说最近市面上粗劣的混杂物很多,没有正经像样的发酵粉。林德夫人说政府应该想办法整顿一下,现在是托利党执政,怎么期待也是白费。玛里拉,要是蛋糕膨胀不起来,该怎么办呀?” “别的吃的东西还有很多哪。”玛里拉极其冷静地说。 然而,蛋糕竟然膨胀得比预料的要好,从烤炉里一拿出来,就好像是金黄色的泡一样,又松又软,蛋糕就这么简单地做成了。安妮高兴得满面红光再把红宝石色的冻夹到中间,一瞬间安妮眼前浮现出了阿兰夫人品尝蛋糕的情景,没准儿还会再要吃一块呢! “这次要用最上等的茶具了吧,玛里拉?用野蔷薇和羊齿草装点一下桌子好吗?” “装饰些花草什么的很无聊呀。”玛里拉鼻子哼一声说,“关键的是吃的东西,而不是无聊的装饰。” “巴里太太就是用花来装点桌子呀。”安妮说道。安妮也多少”具备一些诱惑夏娃的蛇一般的智慧。“听说牧师还特别赞美了一番,说不仅要吃得香甜可口,而且要赏心悦目。” “好吧,你愿意就装点吧。”玛里拉说道。玛里拉心想可不能败在巴里太太和其他人的手下,“不过,要留出空间好放盘子和摆吃的东西呀。” 安妮决定要摆得像个样儿,就是让巴里太太看了也让她羡慕。羊齿草啦,野蔷薇啦,应有尽有,何况安妮还具有独特的艺术灵感,她把桌面装点得相当别致、典雅。 不一会儿牧师夫妇来了。牧师夫妇一落座,便齐声赞叹桌面装饰得美妙。 “这是安妮设计的。”玛里拉始终是公正的。阿兰夫人钦佩地冲安妮微微笑了笑,安妮得意得仿佛是升到了天空上去了。 马歇也同席陪同客人了,他是怎么被说服的,只有大和安妮才知道。起初马歇被吓得浑身发抖,溜到楼上去了。玛里拉心想这下算完了,对他也不再抱什么幻想了,还是经安妮巧妙地劝说,最后马歇身穿白色领子的最上等衣服,竟意想不到地和牧师聊了起来,虽然说他对阿兰夫人没说一句话,但也许这样的期待对于马歇来说有些过分牵强了吧。 在安妮的夹心蛋糕端上来之前,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客人吃得也很香甜,但蛋糕端上来之后,被推荐品尝了各种好吃的东西的阿兰夫人竟莫名其妙地谢绝了蛋糕。一看到一副颓丧失望表情的安妮,玛里拉立刻便满面笑容地说道:“请您就尝一块吧,这是安妮为阿兰夫人特意做的。” “噢,要是这样,我可不能不尝尝呀。”阿兰夫人笑着切了一大块蛋糕,牧师和玛里拉也各自夹了一块。 阿兰夫人吃了一口,脸上立刻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但她什么也没说,还是不声不响地吃了下去,一直注视着阿兰夫人的玛里拉赶紧尝了尝蛋糕。 “安妮?杰里!”玛里拉叫喊了起来。“天哪!你到底在蛋糕里放了些什么?” “烹饪卡片上写的东西呀,玛里拉。”安妮的脸痉挛似地抽动着,她叫道。 “不好吃?” “太糟糕了,阿兰夫人勉强才吃下去,安妮,你自己尝尝吧,用了什么香料?” “华尼拉香草。”安妮说着尝了一口蛋糕,脸立刻羞得全红了。 “只放了华尼拉香草呀,噢,玛里拉,一定是发酵粉不好了,那种发酵粉很值得怀疑……” “别说了!快把华尼拉香草瓶子拿来给我看看。” 安妮飞快地跑到了贮藏室,取来了一只小瓶,里面装着一点儿茶色的液体,上面用发黄的文字写着“高级华尼拉香草”。 玛里拉接过瓶子,拔去瓶塞,闻了闻味儿。 “哎呀,安妮,原来你把止痛药水当成了华尼拉香草加到蛋糕里边去了。上礼拜,我把止痛药水瓶不小心弄碎了,就把剩下的药水倒进了华尼拉香草的空瓶里了,这也有我的一半责任;事先没跟你讲,是我的不对,可是为什么不用嗅觉识别一下呢?” 安妮听了这话委屈得哭了起来。 “什么呀,什么呀,我得了重伤风,鼻子什么也闻不出来了吗。” 说完,安妮便一转身跑回了东厢房,一头扑到床上,呜呜大哭起来,看上去谁的劝说、安慰都听不进去了。 过一会儿,楼梯处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有人进到安妮的房间里来了。 “噢,玛里拉,我已经完了,”安妮依旧埋头哭着。“没指望挽回名誉了,所有的人很快就会知道了,亚邦里历来都是这样啊,黛安娜肯定会向我打听蛋糕做得怎么样了,我就不得不说实话。我会被人指着后背说,这就是那个把止痛药水放到蛋糕里当香料的女孩儿,我会永远被基尔伯特那些男生嘲笑的。 “噢,玛里拉,如果你有一点儿怜悯之情,请你先别让我现在洗盘子,等牧师夫妇走了之后我再洗也不迟,我已经没脸儿再见阿兰夫人了,或许她会认为我给她下了毒,林德夫人不是说过有一件孤女毒杀恩人的事儿吗?可是这种药并没有毒呀,这是喝的药,当然了,还没有哪个人往蛋糕里加过这种东西哪。玛里拉,能不能替我对阿兰夫人解释解释?” “那就快站起来,自己说说吧!”一个和蔼、可亲的声音说道。 安妮从床上一跃而起,定睛一看,原来床边站着的正是阿兰夫人,她正笑眯眯地望着安妮呢。 “喂,安妮,别这样哭了,”阿兰夫人说道。看到安妮哭的悲惨样子,她好像真有些担心了,“谁都有可能做错事的,这并不是一次可笑的失败。” “不是你说的那样,只有我才能做出那种事来呀。”安妮十分颓丧地说。“为了阿兰夫人,我拼命地想烤出一个像样的香喷喷的蛋糕来……” “噢,我明白了,尽管烤得不成功,但安妮的热情和心意我领了,我太高兴了,快快,别再哭了,一起下楼带我去看看花坛吧,听卡斯巴特小姐说,好像安妮有个专用的花坛,我对种花也很有兴趣儿,想去看看。” 安妮被阿兰夫人这么一说果然不哭了,两个人说着话一起下楼了。安妮想,阿兰夫人也和我具有同样的灵魂,太好了,以后谁也不再提这件事儿了。 送走了客人,安妮心想,尽管中间出了这么一段插曲,但还是度过了一个相当愉快的傍晚,为此,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玛里拉,一想到明天,我又会惹出什么祸事来,我就有点儿担心了。” “没关系,因为你总是要惹出乱子来,像你这样总是惹祸的孩子,我还从来没见过。” “确实。”安妮也只好悲伤地承认道,“不过,玛里拉,只有一样我是有信心的,你注意到没有,我从来不会第二次犯同样的错误。” “可是你却一次又一次地犯新错误,每次都不相同。总之,那个蛋糕连猪都不愿意吃,何况人呢。” 第二十二章 坐客牧师馆 “眼睛瞪得溜圆,又怎么了?” 玛里拉问道,安妮刚才到邮局去了一趟才回来。“是不是又碰到了一位知音呢?” 安妮全身都兴奋起来,眼睛因紧张激动而闪烁着光芒,整个脸蛋像绽开的一朵鲜花。刚才在八月温暖的夕阳之光和宽阔的阴影中,安妮如同被风吹刮的妖精一般,一边欣喜若狂地雀跃着,一边顺着小路飞奔回来。 “不是,不是遇到了知音。玛里拉你猜是怎么回事,我被邀请明天下午到牧师馆喝茶了!阿兰夫人把请柬送到了邮局。快来看看,玛里拉。‘安妮?杰里小姐——格林?盖布鲁兹’。我被称为小姐,这可是头一回呀,刚才一看到它时,我激动极了,这请柬是我最珍贵的宝贝,我要倍加珍惜它。” “我听阿兰夫人说,她打算逐一请礼拜日学校的学生们喝茶。” 玛里拉对这个消息,显得异常冷静,又不是什么轰动的事,如果不冷静地对待,安妮肯定会出麻烦的。 培养安妮冷静待人接物真如同改变她的性格一般,说安妮是用“活力、火焰和露水”[注]造就出来的非常恰如其分。她对人生、快乐和痛苦的感受是普通人的三倍。 对此深深了解的玛里拉,不知为什么总感到很不安。对于极易冲动的安妮来说,能否受得住坎坷人生的考验呢?玛里拉很为她担忧,因此玛里拉觉得应该把教育安妮变得沉着、稳重当做自己的义务。 但是,玛里拉清楚,教育也没多大效果。对于安妮来说,一旦计划和愿望落空,她便会跌人绝望的深渊。相反一切若能圆满顺利实现,她则又表现得欣喜若狂,陶醉得直发晕。把这个孤儿培养成沉着稳重、举止安祥的理想女孩儿也许很勉强吧,其实玛里拉还是很喜欢现在这种性情的安妮,但是她自己对此并没有察觉。 那天晚上,安妮心情忧郁地一言不发上了床,因为马歇说风转成了东北风,明天好像有雨。屋外白杨树的沙沙声,安妮听起来就如同雨声一般,她更感到焦虑不安。远处的波涛声也像拍打人的心弦一般地回响着,平日里觉得声声悦耳的安妮,此时听到涛声却特别烦躁。她在企盼明天是个好天气的祈祷中,似乎感到了今夜有暴风雨的先兆,她觉得再这样下去,早晨永远也不会来临了。 终于盼到了黎明的到来,与马歇的预测相反,这是个碧空如洗的晴朗的早晨,安妮高兴极了。 “噢,玛里拉,今天我似乎看到了谁都特别喜欢。”安妮一边收拾早饭饭桌,一边情不自禁地大声说道,“心情太舒畅了,这种心情一直能持续下去该有多好呀,要是每天能被邀请喝茶,那我似乎觉得我就变成了模范女孩子了。 “不过玛里拉,这是一次重要的聚会,我可担心了,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该怎么办呢?我还从未到牧师家喝过茶呢,其中的礼节我到底懂不懂,我真有点儿不安。 来到这里之后虽然一直通过阅读报纸来学习礼节,但是仍然担心惹出什么乱子或者做了不应该做的事。要是强烈地想得到,比如要求再添点什么吃的,也不算失礼吧?” “安妮,你的不对之处就在于过分考虑自己了,你若是替阿兰夫人想想就好了。 你怎么做阿兰夫人才会高兴,感激你呢?考虑一下这些才对呀。”玛里拉说道。 惟有这次玛里拉也想到了很出色的、意味深长的忠告,安妮也立刻注意到了这一点。 “就按你说的做,我不再考虑自己了。” 安妮总算非常有礼貌地结束了这次喝茶。云彩在高空中飘浮着,被晚霞染成了藏红色和蔷蔽色。安妮兴高采烈地回来了,然后坐到后门巨大的红砂岩上,把疲惫的卷发脑袋偎依在玛里拉穿着的平纹方格花布裙的膝盖上,开始津津有味地叙说起来。 从西边长满枞树的山丘吹来清凉的风,越过收割中的田野,吹得白杨树梢沙沙作响。果树园晴朗宁静的上空闪烁着几颗星星。在“恋人的小径”,萤火虫伴着风鸣飞舞在树枝和羊齿草之间。安妮边说着话,边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切。风、星星和萤火虫,烘托出一种无法比喻的、不可思议的美妙气氛。 “啊,玛里拉,太棒了,今天我将终生难忘。我刚一到牧师馆,阿兰夫人便从门口迎了出来,她穿着浅粉色细薄丝绸的漂亮的裙子,上边饰有一大堆波浪形褶边,半袖的,宛如天使一般。 “我呀,长大了也想嫁给牧师,我真是这么想的呀。牧师是不会介意我这一头红发的,因为牧师没有那些庸俗的偏见,对吧?不过当然了,如果他生来不是个好人的话,就不会这样的,也许我这么想也是白费,可我宁愿白费时间。有的人生来就是好人,有的人生来就有罪,而我生来就是有罪的人。 “林德夫人说我生来就罪孽深重,即使我怎么努力想成为好人,也不能像那些生来无罪的人那样,这大概和我学几何类似吧?不过,经过拼命努力的事情,难道不想希望得到承认吗? “阿兰夫人天生就是个好人,我从心里喜欢她。有像马歇和阿兰夫人那样容易让人接近、令人喜欢的人;也有像林德夫人那样如果不拼命努力,就不会成为招人喜欢的人,因为她事事精通,还热心于教会工作,她知道如果不被人爱就不行,这些话她如果不总是说给自己听,不知不觉就会忘掉了。 “怀特?桑德礼拜日学校的一个女孩子也被邀请来了,名字叫罗雷塔?布德里,是个相当不错的孩子,虽然不是我的知音,但是茶沏得非常可口,她的沏法我已经全都学到手了。 “喝完茶,阿兰夫人弹起了钢琴,给我们唱起了歌。我和罗雷塔也唱了。阿兰夫人说我的音质很好,希望我今后能在礼拜日学校的合唱队演唱,对此我非常感激,我也能像黛安娜一样在礼拜日学校的合唱队里演唱了,这种光荣体面的事儿,我做梦也想不到呀。 “罗雷塔得早些赶回去,今夜在怀特?桑德大饭店里举行盛大的音乐会,她姐姐有朗诵节目。罗雷塔说大饭店的美国人为援建夏洛特丹医院,每隔两周就举办一次音乐会。怀特?桑德的人们经常要求表演朗诵节目,罗雷塔说她也曾上台表演过,她说这些话时,我一直用敬佩的目光看着她。 “罗雷塔回去之后,我和阿兰夫人又唠了些知心话,天南地北什么都说到了——什么托马斯大婶,双胞胎,凯蒂?莫里斯以及维奥雷塔,还有我是怎么到格林? 盖布鲁兹来的,连学习几何犯愁为难也全都说了。说到这儿,玛里拉,你能相信吗? 阿兰夫人说她也曾为学几何苦恼过呢,我听她这么一说便立刻振作了起来。 “我要走时,林德夫人来到了牧师馆,你猜怎么,玛里拉?据说理事会新雇来了一位老师,而且是位女性,名字叫做默里埃尔?斯蒂希,是个罗曼蒂克的名字吧。 林德夫人说亚邦里还从来没有过女教师呢,她认为这是个危险的尝试,不过我却认为来了女老师太好了。 “离开学还有两个礼拜,怎样才能熬到那一天呢,我太想早一点见到她了,心里直痒痒。” 第二十三章 危险游戏 然而,在见到新老师之前,安妮陷入了“不得不熬过”两个礼拜的窘境。“蛋糕事件”才过去将近一个月,她便渐渐地对什么都不感到新奇了。在这之前还发生过诸如稀里糊涂把本应倒人猪饲料槽子的脱脂牛奶错倒进了贮藏室毛线球槽子;因沉溺于幻想而从独木桥上失足跌入小河等等的事儿。当然了,这些都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在安妮应邀到牧师馆做客过了一个礼拜之后,黛安娜?巴里又举行了一次社交聚会。“这是一次圈内的聚会,只有班级的女孩子呀。”安妮得意扬扬地对玛里拉说道。 聚会的气氛很轻松、愉快。喝茶结束前没发生什么问题,喝完茶后,大家都来到院子里,想玩点什么,但对先前的小游戏都有点玩腻了,应该玩玩新奇古怪的,因此,她们就又玩起了“挑战游戏”。 “挑战游戏”是眼下在亚邦里孩子中间极为流行的游戏,开始时只在男孩子们中间玩,后来又渐渐扩展到了女孩子们中间。如果把整个夏天在亚邦里玩“挑战游戏”的愚蠢可笑的事件全都列举出来的话,足够写本书了。 先是查理?斯隆向鲁比?吉里斯挑战说,“你能爬上正门前那棵高大古老的柳树吗?”这棵树上有许多粗粗的绿色的毛毛虫盘踞着,鲁比吓得要死,而且还把新的麦斯林纱裙也给弄破了。可是,鲁比眼前一浮现出会被母亲训斥的情景,她就什么也不顾了,蹭蹭地爬了上去,挫败了查理?斯隆的挑战。 接下来是乔治?帕伊向珍妮?安德鲁斯挑战说,“不许摇晃,你能只用左脚在院子里单腿跳着绕圈吗?”珍妮虽然勇敢地接受了挑战,可是当跳到第三个墙角时,终于坚持不住,右脚落地惨败下来。 乔治趾高气扬,看上去很令人讨厌,于是安妮反驳说,“你能在院子东边的板墙上走吗?”在板墙上走,没玩过这个游戏也许就不明白,它需要平衡技术,因为头和脚后跟很难保持平衡。 虽然乔治?帕伊也许不太讨人喜欢,但她好像天生就有在板墙上行走的本领,再加上她勤于练习,因此她在巴里家的板墙上走起来非常轻松,毫不费力。 目睹了这场惊险的平衡技术表演,女孩子们虽然不是出自内心,但还是勉勉强强地对乔治赞扬了一番,然后大家都在板墙上试了试,结果都失败了。乔治一副得胜骄傲的样子,神气十足地从板墙上下来,撅着嘴生气地瞅着安妮,安妮猛地一甩红发小辫子说道:“在又低又矮的板墙上走,没什么了不起的,在梅亚利斯皮尔逊还有能在屋顶的栋梁上走的小孩子呢。” “那实在不敢相信,”乔治以不容分说的口气说道,“有能在栋梁上走的人吗? 至少你不能。” “我要是能呢?”安妮逞强地喊道。 “那就请你走走试试吧,”乔治也不服气地顶嘴说,接着她又挑战道,“不服你就爬到巴里家厨房屋顶的栋梁上试试。” 安妮听完脸色都变了,然而话已出口已经别无选择了,在厨房房顶上立着一个梯子,安妮走到了那里,女孩子们一半兴奋,一半惊喜,都屏住了呼吸。 “安妮,你不能在那上边走呀!”黛安娜拼命地喊,“你会掉下来摔死的,你别在乎乔治说的话,她让你干危险事儿,她太耍赖了。” “不这样,我的名誉就会受到损害了,”安妮严肃地说道,“我只能接受挑战,在那根栋木上走了。黛安娜,我要是死了,你就把我的珍珠串成的戒指留作纪念吧。” 在女孩子们屏住呼吸紧张注视下,安妮登上了梯于,然后在栋木上站了起来,在危险的建筑架上走着。栋木离地面很高,所以安妮觉得有些目眩,而且她很清楚在栋木上行走时,就是有想像力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虽然这样,在大祸临头之前,安妮还是走了几步。她正想着这么摇摇晃晃地能不能失去平衡时,突然在被日头晒烤得很烫的屋顶上失足踩空,当即,摔到了下面茂盛的美洲常春藤中。在下面一直紧张地观看的女孩子们,惊慌失措,都在恐怖痉挛要喊还没喊出来,一瞬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安妮若是从爬上去的这侧屋顶摔下来,黛安娜当场就可以得到那个珍珠串成的戒指了,然而幸运的是,安妮是从相反一侧的屋顶上摔下来的。这侧的屋顶一直延伸到阳台顶部,房檐离地面非常近,从那里摔下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尽管如此,黛安娜她们还是像疯了一样,绕过房子跑了过去,只有鲁比?吉里斯惊恐得脚像生了根一般,在原地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此时,安妮倒在乱糟糟的美洲常春藤中间,失去血色的脸上现出了一副精疲力尽的神情。 “安妮,你死了吗?”黛安娜高喊着,失魂落魄地蹲在安妮的旁边,“噢,安妮,我的安妮,求求你,你就开口说一句话吧,你是死是活,快说话呀。” 刚说到这儿,安妮便摇摇晃晃地抬起身来,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女孩子们这才暂时松了一口气,尤其是乔治?帕伊把悬起来的心放了下来。缺乏想像力的乔治,深知如果造成安妮死亡,下场会是怎样,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许许多多未来可能会出现的可怕景象。 “没事儿,黛安娜,她没死,好像是神志不清了。” “这是哪里?啊,安妮,看看,这是哪里?”查理?斯隆抽噎着问道。 没等安妮回答,巴里太太就赶来了,一看到巴里太太,安妮急忙要站起来。可是她又疼得小声叫了一声蹲下了。 “怎么了?什么地方受伤了吗?”巴里太太问道。 “脚脖子受伤了。”安妮喘息着说道,“啊,黛安娜,把你父亲找来,请你求他把我送回家,我无法走回去了,单腿跳着走也非常困难,单腿跳连院子的一圈还没跳下来呢。” 这时,玛里拉正在果园里摘着夏季苹果,忽然她看见巴里先生穿过独木桥,爬上斜坡走了过来。同巴里先生并肩而行的还有巴里太太,两个人的身后跟了一大群女孩子。巴里先生的怀里抱着安妮,安妮的脑袋有气无力地偎依在巴里先生的肩上。 那一瞬间,玛里拉似乎突然猛醒了,她意识到了上帝指明的隐藏在自己心灵深处的东西,不安像锐利的刀子一样刺中了她的心脏,玛里拉深深地感到安妮的存在对于自己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在这之前,玛里拉还一直觉得安妮只是非常惹人喜欢,不,是非常的可爱,然而此时此刻,她近乎疯狂地冲下了山丘,她猛醒到安妮对于自己来说比任何东西都重要,谁也不可替代她。 “巴里先生,安妮怎么了?”玛里拉迫不急待地喘着粗气问道,平时非常冷静安稳的玛里拉此时脸色都变了,现出了多年来未曾有过的惊慌。 安妮抬起头来,回答说:“别担心,玛里拉,我是在栋木上走不小心掉下来的,扭了脚脖子,不过,玛里拉,也许是踝骨骨折了,所以,伤势可能很重。” “你一去参加聚会,准会惹出什么乱子来的。”玛里拉说着,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说话的语气又禁不住变成了尖刻、可怕。 正如玛里拉所说的那样,因为难以忍受伤痛,安妮希望昏死过去的愿望终于被满足了,她真的不省人事昏迷了过去。 正在田里收割的马歇也被急忙叫了回来。 马歇立刻去请医生,不久医生就来了,这才知道安妮的伤势要比预想的严重得多,踝骨骨折了。 晚上,玛里拉上楼来到了安妮的东厢房,脸色苍白的安妮躺在床上忧伤地问道:“玛里拉,您觉得我可怜吗?” “你是自作自受!”玛里拉说着,放下了百叶窗,点着了灯。 “说我不值得可怜,是因为我自作自受吗?大痛苦了,不过玛里拉,被别人挑战去走栋木,您又会怎么样呢?” “站稳脚跟,随他们来挑战好了,真是的!” 安妮叹了口气。 “您是个意志坚强的人,我比不上。我被乔治?帕伊当成傻子给愚弄了,太令人无法忍受了。乔治这个人是我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坏的败类,我也遭到了过分的报应,已经不那么生气了。 “不省人事、神志昏迷这种感觉一点儿都不妙,医生给我接踝骨时,疼死我了,这下要六个礼拜或者七个礼拜不能走路,也看不到新来的老师了。等我能上学时,她已经不是新老师了。学习也要被基尔伯特、被班级所有的同学超过去了。啊,我真是命苦,不过要是玛里拉不生气,我会拼命忍耐的。” “好,好,我不生气。”玛里拉说道,“你呀真是个运气不好的孩子,不过像你说的,遭罪的还是你自己呀,快来,来,吃点儿饭吧。” “我具有丰富的想像力太好了吧?它的帮助太大了,没有想像力的人若是骨折了,会怎么样呢,玛里拉?” 在此后漫长、寂寞的七个礼拜里,安妮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自己的想像力才好,但是她也并不仅仅是靠想像力来战胜伤病的。来探望安妮的人很多,同班同学说不定是谁每天都会露面的,并带来了鲜花和书,给她讲述亚邦里学校的新闻。 “玛里拉,大家都非常热情、亲切地对待我。”安妮高兴地说道。安妮拖着脚过了多日,但是终于有一天能下地走路了。 “整天躺着很讨厌,但也有好的一面,玛里拉,通过这件事,我才知道我有很多朋友,连贝尔校长都来看望我了,他是个好人,虽然我们还不是知音……但是我已经很喜欢他了,以前我批评过他的祈祷,太不对了。 “校长先生还对我说起过他小时候也骨折过等等一大堆事儿。一想起贝尔校长也曾是个孩子,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怎么也想像不出他是小孩子时的情景,看来我的想像力也是有限度的。我想像贝尔校长童年时代的模样,他整个全身都变小了,但仍然像在礼拜日学校所见到的那样,留着白胡子的脸庞,戴着一副眼镜。不过阿兰夫人小时候的模样我却很容易地想像了出来。 “阿兰夫人竟然先后14次来看望我,这是一种荣耀的事吧?玛里拉,作为牧师的妻子,该有多忙呀!阿兰夫人一来,我的精神也振作起来了。 “乔治?帕伊来看望我的时候,我尽量待她诚恳,尊重她。她好像对向我挑战去走栋木这事儿感到后悔了,我要是死了,她也没脸活在世上了。黛安娜的确是个忠诚的朋友,每天都在我的枕边跟我逗趣,连林德夫人也来看望我了。 “啊!若是能上学了,我该多么欣喜呀!听到各种各样关于新老师的传闻,我心里紧张激动,怎么也不能平静下来,女孩子们都已经对她着了迷。听黛安娜说,她长着一头金色卷发,眼睛非常有魅力,经常穿一身漂亮的衣服,是亚邦里最美丽的大红灯笼袖裙子。现在学校里隔周礼拜五的午后,是背诵课,背诵诗,还演短剧小品,光是想想这些就觉得够棒的了。乔治?帕伊非常讨厌背诵课,因为她缺乏想像力呀。黛安娜和鲁比?吉里斯、珍妮?安德鲁斯,现在正在为下礼拜主演一出名叫《早晨的拜访》的短剧而加紧排练呢。还有,在没有背诵课的礼拜五,上野外课,老师把大家带到森林中,去观察羊齿草和花鸟,每天早晚各进行一次体操活动。 “林德夫人说她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不就是因为聘用了位女教师嘛!我却认为这太棒了,我想斯蒂希老师也一定是和我相同类型的人。” “只有一件事很清楚,”玛里拉说道,“从巴里家的屋顶摔下来,好像你的舌头并没有受到丝毫损伤。” 第二十四章 一场别开生面的音乐会 安妮脚伤痊愈能够上学时,已是金秋十月了。 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山谷中弥漫着的晨雾,倾刻间便被染成浅紫色、珍珠色、银色、蔷蔽色和迷迷蒙蒙的水色。露水如同覆盖在原野上的银布一般闪烁夺目。长满树木的洼地里,枯叶堆积如山,从那里一走过,脚下就会发出“咔嚓、咔嚓”悦耳的声音。“桦树道”的桦树好像是搭起一片黄色的帐篷一般,脚下羊齿草的枯叶则把它涂染成了茶色。安妮兴高采烈地上学去,呼吸着大自然的清新空气,心情舒畅极了。 安妮回到学校,又和以前一样,与黛安娜共用一张茶色的书桌,她真快活极了。 鲁比?吉里斯隔着过道向安妮点了点头,查理?斯隆递过来一张纸条,朱里亚?贝尔从后边的座位上悄悄传过来一只松香。 安妮削完铅笔,边整理着画片,边神驰荡漾地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噢!人生,实在是令人快乐的。 新来的老师确实是安妮意料之中的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斯蒂希老师是个通情达理、性格开朗的女性,她理解孩子们的心理,无论是在学习上还是在生活上,都能充分地调动孩子们的情绪,使他们的才智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受到老师的影响,安妮也愉快、迅速地成长着。 一回到家,安妮便闪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向玛里拉讲了学习成绩和目标,马歇则在一旁笑眯眯地一字不漏地倾听着,玛里拉依旧同往常一样对这一切持批评态度。 “玛里拉,我真是从心底里爱着斯蒂希老师,她那么温文尔雅,连声音都特别好听,叫我的名字时还郑重加上了‘E’字母,她非常尊重人,本能使她清楚地明白这一点。今天我背诵了诗,我把《悲剧的女王——苏格兰的梅亚丽》[注]背诵给老师听了,我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首诗的背诵之中,放学时,鲁比?吉里斯说,当我背诵到高潮时,她觉得自己的血仿佛都凝固了。” “好呀,什么时候在仓库里也背诵一下,让我也听听。”马歇说道。 “当然可以了,不过,不能像在学校里背诵得那么好了,”安妮沉思着说道,“我不会像在学校里同学们都紧张地屏住呼吸。侧耳聆听我背诵时那样兴奋了,我能不能让马歇也品味一下那种血都仿佛凝固的感觉呢?” “听林德夫人说,上个礼拜五,她看到男孩子们爬上了贝尔先生家的大树树顶去掏乌鸦窝时,就被吓得血都凝固了。”玛里拉说道,“让孩子们去干那种事情,斯蒂希老师到底要干什么呀?” “观察大自然,知道乌鸦是怎样做窝的呀。”安妮解释说道,“我们上野外课了,真是太棒了,玛里拉,而且斯蒂希老师对什么都特别有耐心,给我们讲解得浅显易懂,上野外课那天,我们还做了作文,我的作文最优秀。 “老师真的是那么说的,玛里拉,而且我也没自傲呀,我几何学得那么差,有什么可自傲的,不过最后一个阶段,我对几何有点开窍了。斯蒂希老师的讲法特别好懂,不过我绝对不能达到最佳水平,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好像抬不起头来。 “可是,我却非常喜欢写作文,大多是挑选喜欢的题目来写,下礼拜是以一位著名的人物为题材来写,著名的人物有很多,以谁为对象来写呢,我正有点儿拿不定主意。成了著名人物,死后还能被写到作文里,你不认为这很了不起吗?本来嘛,能成为名人就已经不错了。 “我长大以后还想当一名护士,和那些佩带红十字标志的人们一起作为救世天使,奔赴战场,去拯救生命。当然了,这是在不能成为传教士到国外去传教的前提下,到国外传教虽说是非常罗曼蒂克,但想成为传教士则必须首先成为一个非常完美的好人,这是我的心愿呀。学校每天都有体操课,老师说是为了美容和促进消化。” “一听到什么促进我就烦了。”玛里拉说道。玛里拉总认为体操这玩意儿实在无聊透顶。 到了十一月份,孩子们已经对礼拜五的野外课、背诵课及美容、体操不再感到那么新鲜、有趣了,于是,斯蒂希老师向公民会堂提交了一份提案,提案的内容是在圣诞节之夜,由孩子们组织召开一场音乐会,把收益作为购买校旗的一部分费用。 全体同学都非常赞成,孩子们便立刻开始着手准备节目,被选拔出来演出的人都很兴奋,其中安妮对此最着迷,也最热衷。虽然玛里拉没好气儿地反对她参加什么演出,但安妮还是全身心地投入到演出计划的制订中去了。玛里拉不容反驳地指责安妮这么做根本没有价值。 “痴迷得像傻子一样呆头呆脑的,不是把重要的学习给耽误了吗?”玛里拉嘟嘟囔囔地说道,“让小孩子来组织什么音乐会,到处东奔西走练习、张罗。你们这样做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推波助澜罢了,这样下去,早晚会堕落成一个贪玩的人的。” “可是我们有很明确的目的呀。”安妮试图想办法要改变玛里拉的看法,“要是有了校旗,不就能培养起我们的爱国心了吗,玛里拉?” “简直太无聊了。你们这些孩子哪懂什么爱国心呢,只不过是想快活快活罢了。” “把爱国心和消遣娱乐结合到一起,总该可以了吧?组织音乐会可有趣了,有六个合唱,黛安娜独唱、领唱,我参加《妖精女王》等两个短剧的演出。男孩子们也参加短剧的演出。我还朗诵两首诗,一想起来我就激动得要发抖,但确实令人激动,叫人高兴得发抖呀。最后大家组成一幅‘信仰、希望、博爱’的图案,我、黛安娜和鲁比都摆出图中人物的姿势,一动不动,要求把头发披散开来,穿白色衣服,我演‘希望’,两只手这样地交叉着,放到胸前,眼睛仰望着上空。 “我得在顶楼里练习朗诵,你听到了呻吟声也不要吃惊,台词里有一个地方必须要发出一种悲愤至极的呻吟声,这是表现艺术的呻吟,非常难,玛里拉。 “因为在短剧里没有乔治?帕伊能演的角色,她非常生气,她是想演妖精女王的,不过,她可真是愚蠢透顶了,哪有像她那样的肥胖女王呀,听都没听说过,妖精女王不都是长得纤细苗条的吗? “珍妮?安德鲁斯饰演女王,我扮演一名宫女。乔治说红头发妖精和肥胖妖精一样都令人难以接受,可我对乔治的话一点儿也不在意。我头上戴着白色蔷蔽编的花冠,鲁比?吉里斯还借给我一双皮带鞋,我没有,妖精就是穿这种鞋子。让我无法想像还有穿鞋的妖精,特别是鞋尖是由铜片打制的鞋绝对不行。 “我们用矮小的针枞树把公民会堂装饰起来,在枞树上还点缀着用粉色薄纸做成的蔷薇花。观众一人席,伴随着埃玛?怀特的风琴声,我们就每两个人一行并肩排着队进入会场,埃玛弹奏的是进行曲。哎,玛里拉,我知道你对我们演出不太热心,可是我要是演出得很成功,你不也是会很高兴吗?” “你要是举止端庄一些,我差不多还能高兴高兴。这场闹剧结束后,如果你能安稳下来,我就真高兴了。你现在这种状态可不行,一听你说话,我就有点儿奇怪,你的舌头怎么就磨不破呢?” 安妮叹了口气,来到后院,西边青绿色的空中挂着新升起的月亮,月光透过桦树的枯枝洒到了大地上。 在后院,马歇正在劈柴,安妮坐在圆木上,和他唠起了音乐会的事儿。至少马歇还是安妮最忠实的听众,凡是安妮说的事情他都热情地倾听并不断地点头赞同。 “是呀,的确是个很不错的音乐会,安妮一定能演得很成功的。”马歇边说着,边微笑地看着信心十足、生气勃勃的安妮,安妮也微笑地望了马歇一眼,两个人真是一对亲密无比的好朋友。 马歇也很庆幸自己和管教安妮没有关系。管教是玛里拉的义务,马歇所扮演的角色,总是在义务和情感之间左右为难,受夹板气,而在眼下这种场合,马歇倒是喜欢“娇惯安妮”(玛里拉这么说的),据观察,这是个非常好的办法,表扬比管教更有效果。 第二十五章 圣诞礼物 整整10分钟里,马歇神色慌张,不知所措,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这是发生在12月的一个寒冷、阴沉的晚上的事儿。 黄昏时分,马歇走进厨房,坐在劈柴箱上,正要脱掉沉重的靴子。安妮此时正和同班的女孩子们在起居室练习排演《妖精女王》,对此,马歇一无所知。不一会儿,孩子们一起蜂拥着穿过正门厅,吵吵嚷嚷一边笑着、一边涌进了厨房,马歇一向见到女孩子们很难为情,所以他马上躲到了劈柴箱子后面,女孩子们也没有注意到他。马歇一只手拎着靴子,另一只手拿着脱靴子用具,足足有10分钟,他好像很害羞似的窥视着女孩子们。 女孩子们边穿戴着衣帽,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关于音乐会和短剧的事儿,安妮也和大家一样,大眼睛一眨一眨地,一副如梦如痴的神情。躲在背后的马歇突然注意到安妮似乎和别的孩子在什么地方有些不同。和其他女孩子相比,安妮表情明快,眼睛也比别的孩子大,忽闪忽闪的,容貌长得小巧细致,连非常内向腼腆,轻易不观察别人面孔的马歇,也看出了这点区别。 然而,马歇所注意到的安妮的与众不同和这些毫无关系,那么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同呢? 过了一会儿,女孩子们手拉着手,沿着冻得坚硬的小路回家去了,安妮还要学习,也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之后,马歇仍然对自己的疑问百思不得其解。这事还不能去问玛里拉,若是问起玛里拉,她充其量不过是用鼻子哼一声说,安妮和别的孩子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别人时常沉默不语,安静稳重,而安妮却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马歇想,听了玛里拉的这番意见,也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这天晚上,马歇又掏出了烟斗,陷入了沉思。玛里拉对他的这副样子非常厌烦,马歇足足吸了两个小时的烟,绞尽脑汁,终于找出了答案,噢!原来是安妮和别的女孩子在穿着上不一样啊。 马歇越想越觉得从未见过安妮和别的孩子穿过相同的衣服,自从她来到格林? 盖布鲁兹,一直如此,玛里拉也真是的,一直让她穿着样式单一、朴素、土里土气的衣服。 马歇对服装还讲究什么流行这些事情一概不知,恐怕目前流行什么、流行方式他也搞不清楚吧。尽管如此,马歇还是注意到了安妮衣服袖子的样式的确和别的女孩子的一点儿也不一样。马歇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傍晚安妮周围的那帮女孩子的身影,她们都穿着红色、蓝色、粉色和白色的裙子,他觉得每个女孩子都打扮得非常华丽、漂亮,他不明白,玛里拉为什么总是把安妮打扮得那么朴素、土气呢。 当然了,这样也很好,玛里拉做事不是从未出现过什么差错吗?负责管教安妮的是玛里拉,自己虽然不太清楚这些事,但总觉得应该为安妮做点儿什么。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安妮起码也应该有一两件漂亮的裙子,给安妮也买一件像黛安娜?巴里平时穿的那种裙子不是很好吗? 于是,马歇暗自决定给安妮买一条裙子,这点事儿不能算做管闲事吧,再过三个礼拜就是圣诞节了,一件漂亮的裙子不是很好的圣诞礼物吗? 马歇拿定了主意后,满意地长出了一口气,收起烟斗回寝室去了,玛里拉随后赶紧把门全都打开,换换屋内的空气。 第二天晚上,马歇便急忙跑到卡摩迪去买裙子了,他心里有一种特别痛快的感觉。马歇知道买裙子对于自己来说是一件非常费劲吃力的事,虽说马歇眼神还好使,也能够讨价还价,但要是购买女孩子穿的裙子,只能对店员的话言听计从了。 左思右想盘算到最后,马歇决定不去威利阿姆怖莱亚的店,而到沙米尔?罗逊的店去,实际上卡斯巴特家一直是在威利阿姆店买东西,这已经是老规矩了,这和到长老教会及支持保守党一样,是事关良心的事情。 然而,在威利阿姆?布莱亚店,那两位姑娘总是非常客气地出来接待。马歇对这两位姑娘的热情接待非常挠头畏惧,不知为什么总不能明明白白地说清楚到底想要买点儿什么。马歇想买裙子这件事,必须要这样或那样对营业员进行说明、商量,如果没有男性店员怎么行呢?因此,他就决定到罗逊店去买,这个店是由沙米尔或者他的儿子站柜台,所以让他感到放心。 然而马歇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估计错了。沙米尔近来为了扩展店铺,也新添了女店员,对此马歇一无所知。她是沙米尔妻子的侄女,是个婷婷玉立的姑娘,头发梳成一个向上杭起、卷得松而高的发型,一双茶色的大眼睛,东张西望地飞速转动着,不知什么缘故嘴角上总浮现出一种夸张的笑容,总是穿着一身店服,手腕上戴着好几个手镯,手一动弹,便闪闪发光,稀里哗啦丁当作响。 光是这么一位女店员的存在就足以使马歇慌得六神无主了,再加上手镯一响,就更把他吓得胆战心惊,不知所措了。 “欢迎光临!卡斯巴特先生。”鲁西拉?哈里斯小姐和蔼可亲泼辣地说着,用两只手噼噼啪啪地拍了拍柜台。 “这个……这个……,嗯,有耙子吗?”马歇吞吞吐吐地问道。 听了这话,哈里斯小姐愣住了,在数九寒天的季节要买什么耙子,真叫人觉得奇怪。 “我想还剩有一两个放在上面的小仓库里了,我去看看。” 就在哈里斯小姐离开柜台的几分钟,马歇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状态,他决定再试试看。 哈里斯小姐拿着耙子一回来,就微笑着说道:“您不要点儿别的什么吗?” “不。那个……也就是那个……想要那个……我是说那个……想请你允许我看看……也就是那个,我想要点儿干草籽。” 听了这些结结巴巴,令人糊涂的话,哈里斯小姐心想,他的话有些怪里怪气的,好像精神有点儿不正常。 “我们店卖的干草籽,只是春天有,现在库存已经没有了。”哈里斯小姐像对待傻子一般解释道。 “啊,对,对,您说得对。”可怜的马歇结结巴巴地说着,抓过耙子就要出去,可是走到了门口才想起来还没付钱呢,便又凄惨地折了回来。 就在哈里斯小姐查找零钱时,马歇决定孤注一掷了,于是说道:“那个……如果不麻烦的话……请把那个……那个……就是那个砂糖,让我看看,看看……” “是白的还是红的?”哈里斯小姐耐着性子问道。 “啊,啊,对了,就是那个红的。”马歇声音微弱地说道。 “在那儿有桶装的。”哈里斯小姐把手镯弄得丁零丁零直响地指着说道,“只有那么一桶了。” “啊,是,是吗,那么清给我称20磅砂糖。”马歇说道,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 往回走离家还有半分钟左右的路程时,马歇才好不容易恢复到了自己平时的状态。马歇心想这简直是一场恶梦,就是因为去了不该去的店,才得到如此报应。一到家马歇赶紧把耙子藏到了小仓库里,砂糖就没有办法了,只好拿到了厨房那里。 “这不是红砂糖吗?”玛里拉大声喊道,“你到底为什么买了这么多呀?你也知道只有在做雇工的燕麦粥或者水果蛋糕时才用这么多呀,居里已经不来了,蛋糕以前不是做过了吗?况且,又粗糙又黑,不是什么太好的糖,在威利阿姆?布莱亚店一般是不会卖这种糖的。” “哪里呀,我还以为最近也许会需要点儿呢。”马歇搪塞道。 这以后,马歇又前思后想反复地考虑了一下这件事。如果对玛里拉说了,她肯定会对自己煞费苦心的计划挑毛病、说坏话的,这样一来便只有靠林德夫人了。让马歇去和林德夫人以外的女人商量事情实在是不能想像的,马歇只好到林德夫人那里请教去了。 林德夫人爽快地答应为马歇解忧。 “你想挑选一件送给安妮的裙子呀,我想这太好了,因为我正要去卡摩迪,到时候替你看着斟酌买一件吧。什么样式好,请你具体地说一下,如果没有什么限制的话,我就适当地挑一件回来吧。 “我想安妮一定很适合穿上等的雅致、清秀的深茶色衣服。威利阿姆布莱亚店最近新进来一批非常漂亮的缎子布料,我来给她缝制一件吧,要特意让安妮大吃一惊,若是玛里拉缝制的话,也许事情在此之前就会败露出来的……这活儿就包在我身上吧,谁让我爱做针线活呢。我会照着侄女珍妮?吉里斯的身材裁做的,珍妮和安妮的体型简直是一模一样。” “这个……非常过意不去,还有一点我不太清楚,最近人们的衣服袖子好像和以前的不一样了。这个……如果请您按照现在流行的样式裁缝袖子的话……” “就是灯笼袖样吧,当然可以了,马歇,请你交给我吧,我准给她做个最新流行样式的。” 马歇一回去,林德便一个人琢磨起来。 “想让这孩子穿一件像样正经的衣服,这下总算能满足了,若穿上玛里拉让穿的衣服,简直真不像话。我虽然多次心里烦躁想对她说个明白,但是玛里拉总是拿出一副什么意见也听不进去的态度,虽说她是个老处女,但在生儿育女上好像比我还内行。 “玛里拉把安妮那么打扮,想必是要让她保持谦虚朴素本色的缘故吧。与其说是这样,倒不如说是嫉妒和不平罢了。就连安妮,只要将自己的衣服和别人的衣服一比较,也会产生自卑的。 “可是,马歇却注意到了这件事,这个人已经沉睡了m年,似乎到这里来后才突然苏醒过来。” 圣诞节前的两个礼拜里,玛里拉看出马歇正在计划做点儿什么事,但具体是什么却始终也搞不清楚。 圣诞节前夜,林德夫人将新裙子拿了过来,玛里拉显得很平静,连说整体上看很不错,但林德夫人却寒暄说是马歇担心如果玛里拉做的话,就会败露让安妮知道了,然而这话却怎么也不能使人相信。 “我说呢,马歇这两个礼拜总是一个人嘿嘿地一个劲儿傻笑,干什么要那么偷偷摸摸,样子稀奇古怪的,啊,原来如此呀。”玛里拉装出一副豁达的样子说道。 “我说他想打算做什么呢。安妮的确需要这么好的裙子呀,今年秋天,我已经给她缝制了三件实用的衣服,再多就是浪费了。 “唉,光是袖子就够奢侈的了,真是的,这样一来不就助长了安妮的虚荣心了吗?哥哥,她本来就像孔雀似地傲慢得挺胸腆肚的,这回安妮的愿望也好不容易得到满足了。安妮曾说过一次什么灯笼袖的裙子流行起来了,她对这种裙子简直喜欢得不得了。” 圣诞节的早晨,到处都是一片雪白,简直是一幅美丽的银色世界风景画。12月以来天气开始变暖,人们都盼望着一个绿色的圣诞节,但夜间静悄悄积起的厚雪,却使亚邦里整个变了样。 安妮透过结了冰霜的窗户高兴地向外瞧着,“幽灵森林”的枞树棵棵银装素裹,煞是好看。桦树和野生的樱花树林好像被珍珠镶上了边。田野里的垄沟宛如雪白的酒窝一般。四周的空气清爽新鲜,置身于这种环境中心情舒畅极了。 安妮一边大声唱着歌,一边走下楼来。 “圣诞快乐,玛里拉!圣诞快乐,马歇!多美的圣诞节呀,银色的圣诞节大好了,如果到处不是一片雪白,我想那就不能令人觉得是过真正的圣诞节了。我讨厌什么绿色的圣诞节。啊,马歇,那个是给我的吗?啊,马歇!” 马歇用眼睛瞟了玛里拉一眼,然后打开纸包,提心吊胆地拿出了裙子。玛里拉正往茶壶里灌着开水,但眼睛却不停地往这边斜视着。 安妮恭恭敬敬地接过裙子,一声不响出神地盯着、瞧着,这是多么漂亮的裙子呀,柔软、美丽的茶色缎子,宛如丝绸一般具有光泽。裙子的一部分做成了波形褶边和抽褶,腰身也按照流行的款式,加上了双罗纹集圈,领窝饰有带褶的薄薄的花边。然后就是袖子——这也是最精彩的。长长的袖口一直延长到臂肘处,袖口再往上,灯笼袖被做成两段,呈葫芦形,两段之间用抽褶收笼起来,上面扎着茶色的丝绸饰带。 “这是给你的圣诞节礼物。”马歇腼腆地说道。“怎……怎么样,安妮?中不中意?” 倾刻间,安妮的眼泪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哪能不中意呢!啊,马歇!”安妮把裙子挂在椅子的靠背上,紧紧地握着两只手。“马歇,我太高兴了,简直不知道怎样谢你才好了,快看这个袖子!啊,我真像是在做梦。” “好了,好了,快吃饭吧。”玛里拉插嘴说道,“虽说我觉得这裙子可有可无,但因为马歇已经买回来了,你可要好好爱护呀,安妮。林德夫人还给你留下两条发带,和裙子一样都是茶色的,快,快,收起来吧。” “我好像不饿,吃不进去饭。”安妮出神地说道。“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候,我觉得吃早饭无聊透了,不如欣赏裙子,饱饱眼福。 “灯笼袖裙子仍然很流行,谢天谢地!假如在我穿上之前就已过时了的话,那我可真要受不了了,无论怎样我都会不高兴的。连发带都送给我了,林德夫人太热情了,我肯定不会辜负她的一片爱心的,如果我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女孩子,她会感到失望的。我今后一定会加倍努力的。” 安妮吃过索然无味的早饭后,黛安娜来了。在白雪覆盖的洼地的独木桥上,看到身穿红色大衣的黛安娜兴高采烈的影子,安妮跑下了山坡。 “圣诞快乐,黛安娜!真是个美妙的圣诞节呀。有件东西想让你看看,太棒了! 马歇送我一件漂亮的裙子,尤其是袖子样式非常特别,简直无法想像会有比这更漂亮的裙子了。” “说起礼物,这儿还有一个。”黛安娜说道。“看这个,这个盒子。约瑟芬祖母寄来一个很大的包裹,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这是给安妮的,是昨夜在天黑以后才送到的。天黑之后穿过‘幽灵森林’送来东西,有些令人反感呀……” 安妮打开盒子,向里面瞧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写着“致亲爱的安妮圣诞快乐”的贺卡,贺卡下面装着的是一双脚尖饰有串珠、带有缎子丝带扣的非常可爱的小山羊的皮鞋。 “啊,大漂亮了!黛安娜,简直有点儿好得过分了,人间怎么会有这么美妙的东西!” “是不是老天在助我呀,这样,我不用借鲁比的皮带鞋也能参加音乐会了。鲁比的皮带鞋我穿着大两号呢,不太跟脚,妖精拖着鞋走路该有多糟糕呀,准会让乔治?帕伊笑话的。喂,知道吗?前天晚上练习结束后,罗布?莱特和林蒂啪伊一起回去了,听说过这种事吗?” 圣诞节这天,亚邦里的学生们整整一天都兴奋得不得了,公民会堂也布置妥当了,然后他们又进行了最后一次彩排。 音乐会在夜里举行,演出获得了很大成功。小小的公民会堂里观众爆满,参加演出的学生们个个演得非常精彩,其中安妮表演得最出色,特别引人注目,乔治? 帕伊嫉妒的目光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音乐会结束后,安妮和黛安娜一起披着星星向家走去。 “真是一场精彩、热烈的晚会!”安妮激动地说道。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我想大概赚了10元钱吧。”还是黛安娜比较现实些。 “牧师说,他要把今晚音乐会的盛况写成消息,投到夏洛特丹的报社去呢。” “那样一来,我们的名字就会出现在报纸上了,一想这事,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黛安娜的独唱相当成功,你被要求重演的时候,想到受此殊荣的是我的知心朋友,我比黛安娜更得意,更自豪。” “哪里呀,只有安妮的朗诵才获得了满堂的喝彩,你演的那个悲哀的家伙真是太棒了。” “我当时非常怯场,当牧师叫我名字时,我是怎么走上台的都不记得了,仿佛觉得有好几万只眼睛在盯着我,开头的那几句话险些都没背诵出来,是呀,真把我吓坏了。 “可是一想起漂亮的灯笼袖裙子,勇气就鼓起来了,我怎么能给灯笼袖裙子丢脸呢,黛安娜?所以勉勉强强开始了,但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都能听见似的,幸亏在阁楼上练习多次了,不然的话就完了,呻吟也呻吟不出来了。” “嗯,你那个呻吟声学得妙极了,我坐在座席上,还看见斯隆大婶正在那里擦眼泪呢。基尔伯特?布莱斯演得也很好。安妮呀,算了吧,你就不能原谅基尔伯特吗?你不觉得你自己固执得有些过分了吗?你就听听我的话吧。《妖精女王》那个短剧结束后,你从舞台上跑下来时,头上的蔷薇有一朵掉下来了,我看见基尔伯特把它捡起来,放在胸前的兜里了。怎么样,因为安妮是个幻想家,所以这次该高兴了吧?” “他要做什么,对我来说什么意义都没有,我甚至连想他都觉得无聊,黛安娜。” 安妮昂着头说道。 玛里拉和马歇已经有20多年没参加过什么音乐会了。那天夜里,安妮睡着以后,两个人便都凑到了厨房的暖炉前。 “真没想到咱们家安妮演的那么精彩,和别人比一点儿也不逊色。”马歇得意扬扬地说道。 “是呀!”玛里拉也深有同感。“马歇,这孩子聪明着呢,而且还很漂亮,音乐会上没想到她演得这么棒。总之,我今天晚上也为安妮而感到自豪,但我并不打算把这句话告诉她。” “是呀,我也为她感到骄傲,安妮睡觉前我对她说了,将来必须得送这孩子到哪里去深造一下,玛里拉。过些日子,安妮光是在亚邦里学校学恐怕已经不够了吧。” “考虑这件事还为时尚早呀,到三月份她才长到13岁呀。不过,今夜晚会上一看,她果然是长大了许多。雷切尔好像把裙子的尺寸稍微放大了一些,她看安妮的个子长的过于高大了。那孩子理解领会得太快了,将来送她上奎因学院学习,她也会在学习上拔尖的,不过,还有一两年呢,我想最好是先别说出去。” “是呀,不过,慢慢地想想也不坏呀,这些事越想越高兴。”马歇说道。 第二十六章 结成故事社 亚邦里的孩子们好像已经很难再回到以前那种平庸的老一套生活当中去了。特别是对这几个礼拜一直处于兴奋状态的安妮来说,一切又都变得那么单调、死板,真有些忍受不了。 音乐会之前那段平静的、令人愉快的日子还能再回来吗?在最初的几天里,安妮对此根本不抱什么希望了。 “黛安娜,我觉得好像再也回不到那种浪漫的生活中去了。”安妮似乎是在述说着50年前的事情。“也许过一段时间,就会又慢慢习惯了。可音乐会这么一开,就好像怎么也不能满足自己了。昨天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次又一次地回忆着音乐会的情景,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亚邦里的学生们渐渐地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不过,安宁的背后仍然存在一些问题。比如说,鲁比?吉里斯和埃玛?怀特因为在舞台上互相争夺座位而拒绝在班级里再坐同桌了,持续了三年的友情也破裂了。 乔治?帕伊和朱丽亚?贝尔整整三个月没说过话。因为乔治对贝茜?莱特说朱丽亚在舞台上朗诵之后向观众谢幕时,活像只摇头晃脑的大公鸡,而贝前又把这句话偷偷地告诉了朱丽亚。 另外,斯隆兄弟和贝尔兄弟也闹翻了脸。贝尔兄弟对斯隆兄弟在演出中出场过多提出了异议;斯隆兄弟则反唇相讥说,贝尔兄弟的出场次数虽少得可怜,却也轻视小看不得。 还有,查理?斯隆和穆迪?斯巴约翰?麦克法逊也吵得不可开交。穆迪?斯巴约翰?麦克法逊背后诽谤安妮的朗诵,被查理?斯隆狠狠地收拾了一顿,为此,穆迪?斯巴约翰的妹妹整个冬天都没和安妮说一句话。 尽管发生了这些细小琐碎的纠纷,但斯蒂希老师的王国却依旧有规律地运行着。 这年冬天是个少见的暖冬,几乎没下过雪。安妮和黛安娜能像其它季节一样,穿过“桦树道”去上学。 安妮过生日那天,两个人又迈着轻快的脚步,徜徉在“桦村道”上,一边闲聊着,一边留意着四周的景色,因为斯蒂希老师说过,最近要以《冬天,在林中漫步》为题,写一篇作文。所以必须好好观察一番。 “告诉你黛安娜,到今天我已经年满13岁了。”安妮说道。“我也成为一名少女了,可成为少女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我还不清楚。今天早晨醒来时,心里还想呢,是不是一切都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呢。黛安娜13岁生日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你没有什么面貌一新的感觉吧?我觉得人生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再过两年,我也要长大成人了,一想到了那时,即使你说长句子也不能被人笑话,真羡慕死了。” “鲁比?吉里斯说她要是到了15岁,马上就找男朋友。” “鲁比?吉里斯脑袋里装的只有男朋友。”安妮轻蔑地说道。“她的名字被写在相爱伞下时,虽然她也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其实心里还不知怎么高兴呢。噢,我又在贬低别人了,换了阿兰夫人是绝对不会说这种话的,我要以阿兰夫人为楷模去做人、做事。阿兰夫人总是那么完美无瑕,牧师似乎也是这么认为。林德夫人甚至连牧师夫人走过的路面都崇拜得不得了,对一个人痴迷到这种地步,让牧师也不好办呀。不过,牧师也是人,和大家没什么两样,容易犯这样或者那样的错误。 “上个礼拜日的午后,我和阿兰夫人议论了好长时间有关人容易犯的错误,谈得非常有趣。我容易犯的错误是常常想人非非,忘了自己的义务。我要加倍努力争取克服掉这个毛病,我已经13岁了,今后会更加成熟的。 “再过四年,就能把头发从后面盘起来了。爱丽丝?贝尔16岁,就已经把头发盘起来了,看上去有些发傻。我一直要等到17岁时再盘头发。我的鼻子假如要像爱丽丝?贝尔那样弯曲,就不盘头。”安妮断言道。“啊,不好,我又在贬低笑话别人了,事情应该到此为止了。以前我的鼻子曾被人夸过,这样一来,就觉得别人的鼻子长得不如自己,这不是虚荣心的表现吗?不过,说实在的,一想到自己的鼻子被人夸奖过,的确心里很舒服。 “啊,黛安娜,快看,是只小兔子!把它写进作文里吧,冬季的树林和夏季的树林相比,在美感上毫不逊色,雪白、恬静,所有的树仿佛都在睡觉,做着美梦。” “这篇作文老师说礼拜一就必须交上去,时间太紧迫了。而且老师说还要适当考虑写些故事,真愁人哪。”黛安娜叹着气说道。 “这还不简单吗?” “当然了,你有想像力可以呀,不过像我这样天生就没有想像力的人该如何是好呢?你是不是已经全部写完了?” 安妮点了点头,脸上极力装出一副谦虚的样子,却没有装出来。 “我是上礼拜一晚上写的,题目叫做《情敌》。我读给玛里拉听了,可是竟被斥为无聊透顶之作。接着,我又拿给马歇读了一遍,被大夸特夸了一番,我还是喜欢马歇这样的评论家。这是个相当悲哀的爱情故事,所以我一边写着,一边不住地流着眼泪。 “故事说的是名叫科迪丽亚?蒙莫伦茜和名叫杰拉尔典?希莫亚的两个美貌少女的故事。两个少女同住在一个村里,关系特别要好。科迪丽亚长着一头乌发和一双亮晶晶的黑色大眼睛,杰拉尔典则长着一头金发,眼睛水灵灵的呈紫色。” “我还从未见过长着紫色眼睛的人呢。”黛安娜有些不相信。 “我也没见过,这是我自己想像出来的,只不过是想让她和一般人稍稍有点儿区别罢了。杰拉尔典长着一个像雪花石膏一样的额头,雪花石膏一般的额头我是好不容易才弄明白,就是指雪白、光滑的额头。13岁就是比12岁了解的知识多呀。” “那么,两个人后来怎么样了?”黛安娜颇感兴趣地问道。 “两个人都长到了16岁,还是那样要好、漂亮。这时候有个叫伯特拉姆?戴维尔的青年来到了这个村子,并爱上了金发的杰拉尔典。有一次,杰拉尔典乘马车的时候,马突然惊了,拉着车没命地狂奔起来,恰巧被伯特拉姆遇上了,伯特拉姆奋不顾身地拦住了惊马,救下了杰拉尔典,伯特拉姆抱着不省人事的梦中情人走了三英里,回到了家,马车早已经被撞得破烂不堪了。 “求爱的情节非常难写,我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呀,通过请教鲁比?吉里斯,才了解了一些情况,鲁比?吉里斯有好几个姐姐都结婚了,所以我想她在这方面肯定是权威。 “鲁比说,以前马尔克姆?安德鲁斯向她姐姐苏珊求婚时,她躲在正门大厅的仓库里曾偷听过。马尔克姆对苏珊说:‘你父亲以马尔克姆的名义把农场交给我了,所以今年秋天咱们就结婚吧。怎么样?’苏珊回答说:‘嗯,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久,两人就定了婚约。 “可是这样的求婚一点儿也不浪漫,是吗?结果,还得自己进行想像。我把故事中的求婚设计得非常富有诗意和浪漫色彩。让伯特拉姆跪着求婚,不过听鲁比? 吉里斯说,最近跪着求婚好像已经不时兴了。 “到杰拉尔典接受了求婚,我整整写了一页,光是考虑杰拉尔典的独白我就费了好多脑筋,前前后后修改了五次之多。我觉得这可以算得上我的最高杰作了。伯特拉姆送给杰拉尔典一只钻戒和一条项链,两个人还打算一起赴欧洲度蜜月。伯特拉姆非常有钱、阔气。 “但是,事情并非是一帆风顺的,科迪丽亚的出现给两人的甜美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科迪丽亚偷偷地爱上了伯特拉姆,杰拉尔典对她一说出婚约的事儿,她便立刻变了脸,特别是一见到钻戒和项链,就更忍受不了。她对杰拉尔典的友情也一下子变成了憎恨,她暗自发誓,决不能让杰拉尔典和伯特拉姆结婚。不过,表面上她仍然装作和从前一样,与杰拉尔典友好相处。 “一天晚上,两个少女站在一座桥上闲聊,桥下是湍急汹涌的河流。科迪丽亚以为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场呢,便突然把杰拉尔典推下了河,看着自己的朋友被河水冲得顺流而下,科迪丽亚仿佛神经错乱了似的哈哈狞笑起来。但是,巧得很,这一情景被伯特拉姆看见了,他悲痛地高喊着‘亲爱的杰拉尔典,我来救你了!’一头跳进了急流中,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不会游泳,两个人拥抱着,最后被河水吞没了。 两个遗体不久被冲到了岸边,后来被人一起埋葬了。 “葬礼举行得非常悲壮,催人泪下。黛安娜,与其以婚礼结束,还不如以葬礼告终更为浪漫。科迪丽亚后悔莫及,最后变疯了,被关进了医院,真是恶有恶报。” “太精彩了!”黛安娜听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黛安娜也是和马歇一个类型的评论家。“我怎么也编不出这么引人入胜的故事,我要是有你那样的想像力就好了。” “想像力这东西,只要用心培养,多少都会掌握一些的。”安妮快活地说道。 “黛安娜,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咱们创立一个故事社吧,经常练习写故事,直到你能独立创作为止,怎么样?” 故事社就这样成立了。开始时故事社只有安妮和黛安娜两个人,很快珍妮?安德鲁斯和鲁比?吉里斯以及另外两个感到有必要培养想像力的女孩子也加入了进来。 故事社对男同学是大门紧闭的,尽管基尔伯特提意见说,如果吸收男生进来会变得更红火。故事社规定,所有成员每个礼拜必须提交一篇作品。 “故事社可有趣了。”安妮向玛里拉介绍说。“每个人先朗读自己的作品,然后大家进行讨论、评说。大家都表示要把自己写的故事珍藏起来,将来好念给自己的子孙们听。每个人都使用自己的笔名进行写作。我的笔名叫做罗译门德?孟莫伦希。 “大家都很努力,只是鲁比变得有点儿过于多愁善感了,她随心所欲地在自己的作品中加入一些恋爱情节,描写恋爱的情节有点泛滥了,简直到了令人难以接受的程度。而珍妮呢,则正相反,故事中一段恋爱情节也没有,朗读的时候还羞羞答答地做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她的故事全都非常正统。黛安娜写的作品大多是凶杀的,但她不知道如何写登场人物,因嫌太麻烦,最后只好安排把所有人物都杀掉了。 大体上写什么都是我教给她,如果不教,她就写不出来。我的灵感太多了,这对我来说,简直不成问题。” “你写的作品还差得很远哪。”玛里拉轻视地说。“整天只是寻思那些愚蠢无聊透顶的东西,把学习都给耽误了。你总捧着一本小说看就不怎么样,至于写小说我看就更不合适了。” “可我是为了好好吸取教训才写的,玛里拉,我是说在这一点上要特别注意,好人必有好报,恶人必有恶报。我就是想培养这种健全的精神,最关键的是教训,牧师就是这么讲的。 “我把自己写的故事读给牧师和阿兰夫人听了,两个人都给我提出了一些有益的意见,只是读到我写的败笔之处两个人都笑了。我最得意悲伤得能催人泪下的那种情节了,我的故事中那种情节一出现,珍妮和鲁比十有八九会伤心落泪。 “黛安娜在写给约瑟芬祖母的信中也提及了故事社的事儿。不久,约瑟芬祖母回信希望能寄给她一些写好的故事,我们挑选了四篇最好的故事,干干净净地誊写了,寄给了她。约瑟芬祖母来信说她还从没读过这样精彩的作品。我们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因为我们的故事太悲了,登场人物几乎都死掉了。 “不过,能让巴里小姐高兴实在太不容易了。故事社也能为社会做点有益的事了,无论做什么都应该以此为目的,这是阿兰夫人常对我们说的。我虽然想尽力为社会做些有益的事,但一玩儿起来就不知不觉地忘到了脑后。长大以后,我也要成为阿兰夫人那样的人,有这种可能吧?” “我看够呛。”玛里拉答道。她觉得只有这样回答才能更好鞭策和勉励安妮。 “阿兰夫人像你这样好忘事儿?真是个无聊的女孩子。” “阿兰夫人以前也并非像现在这样好呀。”安妮认真地说道。“这是她自己说的。她小时候曾经是个非常顽皮的孩子,总惹乱子,听了这些,我也心安理得了。 “玛里拉,是不是一听说别人以前很坏、很调皮,自己就感到心安理得不好? 林德夫人说这样不好,她说她如果听说谁小时候曾经是个坏孩子,她的心灵会受到冲击的。 “以前,曾有个牧师说起过自己小时候,从伯母家的贮藏室里偷草莓奶油馅饼的事,林德夫人说从那以后,她再也不可能尊敬那位牧师了。 “但是我却不那么看,试想一个人连自己所做的那种事都能说出来,真是太了不起了。如果现在那些做了错事又后悔莫及的男孩子们听说了,会想自己长大了以后也许也会成为牧师的,这样一来,不就成为一种勉励和鼓舞了吗?我就是这么想的,玛里拉。” 第二十七章 虚荣心的报应 四月的白天变得越来越长了。玛里拉在参加了妇女协会的聚会后回家的路上,就切身地感受到了这冬去春来的变化,她兴奋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春天的到来同样也给所有的男女老少带来了欢乐。 玛里拉属于那种不太关心自己,总关心别人和社会的人。她脑子里整天考虑的几乎都是妇女协会的事,比如为传教募捐以及礼拜堂铺新地毯等等。她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欣赏着四周的景色,沉浸在一片轻松、舒畅的气氛中。 斜阳之下,被映红的田野渐渐地融入了淡紫色的迷离、朦胧的暮雹之中。小河对岸的原野上,留下了枞树树尖的影子。在林中如镜面一般的泉水周围,挺立着深红色的枫树的花蕾。附近一带的小路两侧,新芽刚刚吐绿,甚至能感受到埋藏在地下沃土之中的生命气息……大地回春,连这个老实、正直的中年女人的内心深处也涌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喜悦,脚步也不由得加快起来。 玛里拉很远地就隔着树丛望见了格林?盖布鲁兹。夕阳的阳光从窗户的玻璃上反射过来,像一团燃烧着的火一般耀眼。在收养安妮之前,玛里拉每次参加聚会回来,等待着她的只有冷清清的厨房,可现在不一样了,厨房里有可爱的安妮在盼着她,火炉内的木柴肯定正烧得劈劈啪啪直响。一想到这些,玛里拉就有一种莫大的满足感。 可是事实却令玛里拉大失所望。玛里拉来到厨房一看,暖炉的火是灭着的,到处都不见安妮的影子。玛里拉既恼火又感到焦虑。安妮答应得好好的,说到五点时会事先把茶准备好的,现在看来只好先脱去外出的衣服,自己动手了,在马歇从田里回来之前,必须把茶准备好。 “等安妮回来,非得狠狠地教训她一顿不可。”玛里拉脸色非常难看,像在发泄似的拼命地用刀削着木屑。刚刚从田里回来的马歇,正坐在以往的位置上,规规矩矩地等着喝茶。 “安妮整天总惦记着和黛安娜编故事,练习短剧,来回徘徊打转转,做些无聊的事,我吩咐的事儿全都给忘光了。这个孩子该清醒清醒了,阿兰夫人夸奖说,像安妮这样聪明、脾气好的孩子她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可这又能顶什么用呢?这孩子是各方面都很不错,但假如只考虑些无聊的事情,接下去还不知道她要惹出什么乱子来呢。 “噢,对了,在今天的妇女协会聚会中,雷切尔还是重复着以前的老一套,我听了很生气。倒是阿兰夫人非常疼爱、关心安妮,为安妮辩解,否则在众人面前,雷切尔也许不会说好话了。安妮的确是个缺点很多的孩子,我也从不否认,可是,毕竟负责教育安妮的是我,而不是雷切尔呀。 “今天我让安妮留下看家,可谁知她又随便地跑出去了,这孩子也真叫人操心,不仅毛病多,而且到现在竟然还不听我的话了。看来以后就更指望不上她了,她太让我失望了。” “对,对,你说的很对。”马歇虽然肚子饿得不得了,但还是很耐心地顺从着玛里拉。根据以往的经验,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玛里拉发泄个够。 晚饭准备妥当,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可安妮仍然没有回来。 玛里拉阴沉着脸,把盘子洗完,收拾好,然后要到地下室去取东西,这才想起蜡烛放在安妮的房间里,便上楼来到了安妮的房间。她摸着黑儿把蜡烛点着,回过头来突然发现,原来安妮没出去,而是脸朝下正在床上趴着哪。 “怎么回事?”玛里拉吓了一跳。“你睡着了吗,安妮?” “嗯。”安妮好像心事满腹地回答着。 “怎么,哪儿不舒服吗?”玛里拉关切地来到床边询问道。 安妮似乎永远也不想让别人看见的样子,越发地把头埋到了枕头里。 “没什么不舒服的,不过我求求您,请您到那边去吧,不要看我,我已经陷入绝望的深渊了。班级里谁得了第一,谁作文写得最好,谁参加了礼拜日学校的合唱队都与我无关,我都不在乎。反正,我哪儿也不去了,我的人生已经完了,求求你了,玛里拉,到那边去,别看着我。” “你在胡说些什么?”玛里拉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安妮,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干了些什么?马上给我起来,说个清楚,马上!” 安妮一脸绝望的神情,老老实实地下了床。 “玛里拉,看看我的头发。”安妮用蚊子一样的小声说道。 玛里拉举起蜡烛,仔细地看了看安妮垂下来的那头浓密的头发。 “安妮,头发怎么了?怎么回事,怎么变成了绿色?” 的确,安妮的头发是变成了绿色,但发根处仍隐约露出了一些红发,看上去非常糟糕,玛里拉不禁有些好笑。 “对,是变成绿色的了。”安妮简直像是在呻吟了。“我原以为没有比红头发更糟糕的了,没想到绿头发竟比红头发更令人可怕。啊,玛里拉,我怎么就失算了呢?” “你必须给我解释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里太冷,马上下楼到厨房去,好好说一说,你已经三个多月没惹出什么乱子来了,我还以为你彻底改正了呢,老实交代,你头发到底是怎么了?” “我染了。” “染了?把头发染了?我说安妮,难道你都这么大了,还分辨不出好坏吗?” “这点我懂。不过,如果能把头发的颜色换了,就是吃点儿苦头,做点儿不好的事我也愿意,这样做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我也曾仔细想过。玛里拉,从今以后,我一定做个听话的乖孩子,我准备赎罪。” “下了决心染发,怎么不染个正经的颜色呢?要是换了我是绝对不会染成绿色的。”玛里拉嘲讽道。 “我并没有打算染成绿色呀。”安妮十分颓丧地说。“我是下了决心想变成乌黑的头发的。但他说过的话,竟然不守信用。阿兰夫人说过,指责对方说慌而没有证据,就不能怀疑人家。可我现在有证据呀,我的头发变成了绿色,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不过,当初却找不到这种证据,所以我就无条件地相信了他的话。” “他的话?他是谁呀?” “下午来的一个小贩,我就是从他那里买来的染料。” “安妮呀,我跟你说过好几遍了,那种意大利人是不能让他随便到家里来的,你让他进来了?让一个陌生人在咱家转来转去的,会坏事的。” “我没允许他进到家里来,玛里拉说过的话我记着哪。我在外边把门关好,让他在大门外的台阶上给我看染料的,而且是个犹太籍的德国人。他的大箱子里装了满满一下子有趣儿的东西,他是为了把夫人和孩子们从德国接来,才这样拼着命地挣钱的。他那样不厌其烦地推销着自己的商品,弄得我有点儿可怜他了,因此,我想为他做点儿什么,好帮帮他,就在那时,我发现了这瓶染料。 “小贩向我保证说,不论是什么样的头发,都能染成美丽的乌黑色,还说怎么洗也不能褪色,他的宣传非常有诱惑力。可是一瓶染料要价75分钱,而我当时只有50分钱。小贩心肠非常好,只给50分钱也卖给了我,因为这是最后一瓶了。 “那小贩一走,我就马上回到了屋里,按照说明书上说的,用旧发刷沾上染发剂,开始染头发,我把一整瓶染发剂都用上了。噢,玛里拉,当我从镜中看到我的头发变成了那种可怕的颜色,简直后悔死了,我真恨自己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虽然你现在感到后悔了,但还要深刻地反省反省,虚荣心的报应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应该刻骨铭心地牢记了吧?”玛里拉严厉地说。“必须明白,怎样做才对,先把头发好好洗一洗,试试看能不能洗掉。” 玛里拉说得对,安妮决定赶快去洗一洗试试。她用肥皂和水反复使劲地搓洗,但仍不见一丝效果,看来,小贩说染料不易褪色倒是句真话。 “玛里拉,这可怎么办呢?”安妮急得哭起来。“以前我做的那些蠢事大家都渐渐地淡忘了,这次可算完了,我怎么也解释不清了。乔治?帕伊见到我弄成这副模样,肯定会笑死的。玛里拉,我决不能出现在乔治的面前,整个爱德华王子岛可能属我最不幸了。” 因为染发这件事,安妮整整一个礼拜没出门。每天只是一个劲儿地用洗发剂洗头发。家人以外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黛安娜一个人,她谁也没告诉,可见黛安娜非常守信用,够朋友。 又过了一个礼拜之后,玛里拉做出了一个无情的决定。 “安妮,我看光洗是白费事呀,这么厉害的染料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呢。没别的办法了,只有剪头发这最后一招了,你这样的头发是不能到外面去的。” 安妮嘴唇颤抖着,悲痛地叹了口气,低着头去取剪刀了,她也承认只能这么做了。 “玛里拉,最好咔嚓一下子把它都剪掉,这样子太难看了。小说里边曾描写过因患病而掉头发的,或者是为卖掉头发而剪下头发来的女子。如果我是因为这些原因,还能受得了,可我偏偏是因为染坏了才剪掉的。如果对别人说是嫌头发长得碍事才剪掉的,不知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应呢。玛里拉,在你剪的时候,请允许我哭好吗?这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场悲剧呀。” 安妮是哭着剪完头发的。剪完之后,便紧忙跑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绝望极了。不过过了一会儿,情绪反倒稳定了下来。玛里拉把安妮的头发几乎全给剪掉了,剩下的只有短短的一点点。安妮气得一下子把镜子翻了过去。 “头发不长出来,我就决不再照镜子啦!”安妮暴躁地叫道。 谁知刚说完不一会儿,她又突然把镜子翻了过来。 “不行,还得照!做了错事就得赎罪呀。每天从这里经过照照镜子,尽管很难看,可是得好好照,不难看就没有想像力了。虽说我的头发是红色的,但我也为它的浓密和弯曲而感到自豪呀。这次可好,连骄傲的本钱都没有了。” 礼拜一,当安妮光着头在学校里出现时,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谁也不知道安妮剃光了头到底是因为什么。乔治?帕伊觉得安妮就像稻草人一样蠢得要命。 “虽然乔治乱猜乱琢磨我剃光头的原因,可我就是什么也没说。”这天晚上,安妮对玛里拉说着心里话。此时的玛里拉刚刚经过了头痛的折磨,正躺在沙发上休息呢。 “这是对我的惩罚呀,我必须忍耐住。乔治讽刺我,我就宽恕她了。宽恕别人,精神上也感到非常的快乐。 “从今往后,我要全力以赴,争取做个好孩子,决不再胡思乱想了。我长大后,也要成为玛里拉、阿兰夫人和斯蒂希老师一样的善良的人。 “黛安娜说,等我头发稍稍长出来一些后,就用黑色的天鹅绒丝带把头缠上,她说得非常对。玛里拉,我又在喋喋不休地说东扯西了,是不是说得太多了?您的头还病吗?” “基本上不痛了,不过,今天头痛得太厉害了,而且越来越严重,必须得找个医生给治一治了。对你刚才说的事儿,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我已经习惯了。”如果说情况有什么变好的话,那就是玛里拉渐渐地喜欢上了安妮的谈话。 第二十八章 倒霉的白百合少女 “当然了,得由安妮来扮演艾伦[注],我可没有坐着小船到那里去的勇气。” 黛安娜说道。 “我也不行。”鲁比?吉里斯哆里哆嗦地说。“如果两三个人一起坐到小船里,小船还能继续往前走,那倒是很好玩的,可是船要是翻了,咱们不就被淹死了吗? 那种事儿可不能干,太可怕了,会被淹死的。” “不过,那样多罗曼蒂克呀。”珍妮?安德鲁斯说。“我可不能一动不动、老老实实地那么呆着,我总惦记着船到哪儿了,每隔一分钟就会起来看看,怕船走过了头,这样一来,特意追求的那种情调不就被破坏了吗,安妮?” “可是,红头发的艾伦实在让人感到奇怪。”安妮悲伤地说。“坐小船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我也想扮演艾伦,但要真让我来演艾伦可就太糟糕了,还是让鲁比来演吧,她皮肤雪白、长长的头发多漂亮,又是金发。艾伦不就是‘闪亮的头发飘逸着’吗?艾伦是白百合少女吧,红头发的白百合少女怎么能行呀?” “安妮的皮肤不也和鲁比一样白吗?”黛安娜热心地说。“安妮的头发和剪掉前比颜色变深了一些。” “真的吗?”安妮未加思索地大声说道,脸上也高兴地泛起了红晕。“我也总是那么想来的,可是如果事实不是那样该多可怕呀,我还没听到别人说我的头发能变成茶褐色呢,黛安娜。” “差不多,那样可就漂亮了。”黛安娜说,并出神地盯着安妮那如绸缎般光亮的、短短的头发。安妮刺得很光的脑袋上,漂亮地系着黑色天鹅绒丝带。 四个人此时正站在奥查德?斯洛普下边的池子旁,那里被白桦树像防波堤似的包围着。池子的正前方有一个垂钓者用的或者是打鸭子用的小木台,从池子上边伸了出来。鲁比和珍妮在盛夏的过响到这儿来玩儿,安妮也加入了进来。 安妮和黛安娜,这个夏天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这个池子边度过的。艾德尔?维尔德过去的故事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贝尔家在春天时把后边牧草地的那片小树林给砍伐掉了,安妮还坐在被砍掉的小树墩子上伤心地流过泪呢。这里的温馨氛围曾使安妮陶醉过,幸亏黛安娜劝说,安妮才又振作了起来。 在池子旁边玩很有意思。站在桥上钓大马哈鱼更是妙趣横生。一次她俩把巴里家捕鸭子用的平底小船差一点没给烤焦了。 是安妮提出要排演艾伦的。那个冬天她们在学校里读了但尼生[注]的诗。教育长曾指示说在爱德华岛的学校里,讲授英语时应该提到诗人但尼生。可是学校在讲但尼生时,对他的作品进行了细致的分析,还对语法进行了剖析,可是学生们对诗的含义的理解程度及对含义的深度的掌握,教师是不太了解的。学生们都感到金发白百合少女、骑士兰斯洛特、王妃基尼比亚[注]、亚瑟王这些人物栩栩如生,仿佛时刻会出现在身边一样。安妮更为自己没能生在嘉梅罗特[注]暗自感到惋惜,她曾说,那个时代一定非常罗曼蒂克。 对安妮提出要扮演艾伦来玩儿游戏,几个人都非常赞成。把小船从停船场推出来,坐在船上通过桥下,然后再划到池子的转弯处,到达下游尖端,排演艾伦这个路线正适合。 “行了,我来扮演艾伦吧。”安妮很勉强地保证说。安妮对能演主角感到高兴,可是总觉得应该由相应的人来演才合适,她认为自己并不太适合。 “鲁比演亚瑟王,珍妮来演基尼比亚,黛安娜演兰斯洛特,还需要有人来演艾伦的兄弟和父亲,年老的仆人就不用了。一个人横躺到小船上,就挤得满满的了,两个人就更坐不下了。小篷船的上边也是满满的,连黑色的丝绸棺衣也盖不上了。 黛安娜,你母亲有条旧的黑色的披巾吧,正合适。” 黛安娜回家把披巾拿了回来,安妮在小船的上边把技巾展开,然后躺在了上边,闭上眼睛,两手放到了胸前。 “喂,看她好像真的死了。”鲁比小声地有些不安地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安妮,白桦树枝的影子散落到她的脸上。 “我怎么感到怪吓人的,咱们这么演不知行不行,林德夫人看了肯定会说戏剧让你们这么演就糟了。” “鲁比,林德夫人怎么的?她说这样不行吗?”安妮严厉地说,“这可是林德夫人出生前几百年的事儿了,不这样演能有气氛吗?嘿,该珍妮发挥表演才能了,设计几个动作吧。艾伦已经死了,死人要能哭出来才叫人奇怪呢。” 珍妮的扮相不太漂亮,没有银线外套,只好用一件已经旧得发黄的日本丝绸的钢琴罩子代替;没有白百合,便只好用一只长茎、青白的溪苏代替,冷眼一看还真像回事儿。 “准备好了!”珍妮说。“大家退一下,该与安静的艾伦吻别了。黛安娜这时就该说‘妹妹,永别了’;鲁比说,‘我可怜的妹妹’,你们俩人都要尽量表现出悲痛呀。安妮,哎,我明白点儿了,艾伦此时应该是微笑着,做出横卧的样子,这样行啦,走,到小船上去吧。” 安妮随即上了小船,就在这时船底猛的蹭了一下被土埋上了的旧木桩子,黛安娜、珍妮、鲁比三人目送着小船向桥那边漂去,然后三人立刻向树林走去。戏剧中的兰斯洛特、基尼比亚。亚瑟王等人要到下游的尖角,去迎接白百合少女。小船在水中慢慢地摇晃着向下游漂去,安妮暂时又沉浸到了浪漫的遐想之中。然而就在此时,一点儿也不浪漫的事儿发生了,小船突然开始浸水了,安妮一下子不知所措了。 “艾伦”手里拿着“银线外套”和黑色“棺衣”从船上站了起来陷入了困境之中,她茫然地盯着已经裂开的船底,水咕噜咕噜地浸到了船里,当小船漂到停船场木桩尖端时,又被卡住了,船底被碰碎,船板裂开掉了下来。 安妮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这样下去该有多危险呢,不过立刻就会明白了。就这样小船总算漂到了下游的尖角,船内已经浸满了水,船几乎就要沉了。船桨在哪里呀? 原来船桨被忘在了停船场。 安妮见状大惊失色,不禁小声哭了起来,可是周围没有人,哭也没有用。安妮吓得嘴唇直哆嗦了,但马上她又振作了起来。获救的机会只有一个。 “当时可把我吓坏了!” 安妮在第二天对阿兰夫人讲叙昨天的险情时说。“小船漂到桥边时,仿佛是过去了多少年似的,太漫长了。水一点儿一点儿地浸到了船里……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向上帝认真祈祷了,不过我可没有闭上眼睛,上帝能拯救我的办法只有一个,对吧。只要小船能往靠近桥的桩子那边漂过去,我就可以爬到桩子上去,这时我当然要祈祷了。我仔细看了看四周,明白我必须那么做了,我反复祈祷着:“‘上帝呀,让小船漂到桩子那边去吧,到了那里我就会有办法了。’在这种时候我拼命挑选美好的言辞,几乎是搜肠刮肚说尽了,很快,小船吮当一声撞到了木桩子上,停住了。 “我把技巾和钢琴罩披上,承蒙老天保佑,前边有个大树墩子,我爬了上去,全身上下一点儿也不敢动。后来我从滑腻的桩子上滑了下来,只好用手紧紧地抓住它,当时的那种处境与罗曼蒂克正相反,可是我已经顾不了那些了,我得小心避免被水淹死,什么罗曼蒂克,怎么样都行呀。 “我又接着祈祷,然后就用力紧紧抓住木桩,可是要想回到陆地上,必须有人来救我才行呀。” 小船抛下安妮,独自漂流而去了,最后沉到了水里。正在下游尖角等候安妮的鲁比三人,看到漂到眼前的船渐渐沉到了水里,吓得“啊”的一声,她们以为安妮也一起沉到水里了,刹那间,三个人面色苍白,惊恐得全身像冻僵了一般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三个人才清醒过来,大声叫着向树林拼命跑去,横穿过街道,然而在桥的四周没有看到安妮的身影。 此时的安妮,处境异常危险,必须紧紧抓住木桩不松手。她看到了鲁比等三人朝着她哭喊着,她想不久她们就会来救她的,现在必须咬牙坚持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这个倒霉的白百合少女,一分一秒的数着时间。“她们几个为什么没来呢?跑到哪里去了呢?三人难道都吓昏过去了吗?如果这样下去谁也不来救……”安妮的手、脚都僵硬了,疲惫不堪,再也抓不住了……怎么办呀。 安妮的脚下,有什么东西的粘乎乎的影子在蠕动着,周围还有可怕的绿水。她的身体颤抖着,最初她决定不惊动它们,并开始做临终前的各种各样的想像。 就在安妮的手腕、手指尖疼痛得几乎要忍受不住之时,基尔伯特?布莱斯划着安德留斯家的小船从桥的下边朝这边划来。 他突然看到了脸色苍白正在水中挣扎着的安妮。危难之时安妮的脸上仍浮现着轻蔑的表情,灰色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他见状大吃一惊。 “安妮!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跑到那儿去了?”他大声喊着。 没等安妮回答,他划着小船飞快赶到桩子边,伸出手来。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安妮只好拽着他的手爬到了船上,然后用两只手抱着沾满稀泥的、湿淋淋的披巾和钢琴罩,生气地坐下来。在这种难堪的状态之下,对于安妮来说,再想保持住往日的威严已经相当困难了。 “怎么回事?安妮!”基尔伯特拿起了船桨询问说。 “我在扮演艾伦。”安妮冷冷地说,眼睛并没看基尔伯特。“我坐在小篷船里,要到嘉梅罗特去,小船后来浸水了,我就爬到了桩子上,我叫喊着让她们几个来救我的,你能不能把我送到停船场去。” 基尔伯特热心地把小船划到了停船场,安妮决不能再拽他的手了,她自己敏捷地跳到了岸上。 “谢谢你救了我。”安妮开口说了句话就要走开。 基尔伯特也从船上跳了下来,说了声“等一等”,并赶上来抓住了安妮的手。 “喂,安妮!”基尔伯特结结巴巴地说。“我们不能成为朋友吗?以前我嘲笑过你的头发,是我错了,让你生气了,其实那只不过是开个玩笑,再说那也是过去的事儿了。你的头发现在变得非常漂亮了,是真的,咱们和好吧,啊?” 瞬间,安妮犹豫了,虽然她的外表仍然是冷冰冰的。安妮的心里好像涌起了非常美好的东西似的,这是一种初次尝试到的奇妙的感觉,胸口也咚咚地跳个不停,然而很快这种感觉就又变成了糟糕的情绪。她又开始动摇了,脑子里又想起了以前的怨恨,两年前的那一幕,仿佛就像昨天发生的事一样浮现在眼前。她被基尔伯特诬蔑,在众人面前受辱,也许在更年长的其他人当中,那件事已经成了他们的笑柄。 安妮对那件事的怨恨随着岁月的流逝丝毫也没有减弱,她讨厌基尔伯特,发誓决不能宽恕他。 “不!”安妮冷冰冰地回答说。“我们决不可能成为朋友,也不想和好!” “我懂了!”基尔伯特跳上了小船,脸气得通红。“到现在,我已经两次求你说我们和好吧,好!随你的便!” 他粗暴地抓起了船桨,发怒了似的,拼命划着船走了。 安妮站在枫树下边羊齿草生长茂密的小斜坡上,板着脸把头扭了过去,她感到后悔了,这种感觉甚至还说不出来。的确,基尔伯特曾经给安妮带来过极大的羞辱,可是……当只剩下安妮一人时,她真想哭。由于精神松弛带来了副作用,她仿佛觉得基尔伯特那双可怕的眼睛在紧紧盯着她。 当安妮走到斜坡中途时,碰到了珍妮和黛安娜。原来,刚才俩人发疯了似地跑回到池子那边,搬救兵去了,巴里夫妇没在家。鲁比因惊吓歇斯底里发作了。她们俩把鲁比一个撇下,听任地自己慢慢恢复,两个人又穿过“幽灵森林”,渡过小河,跑到了安妮的家,家里也没人,玛里拉到卡摩迪去了,马歇在后边田地里晒干草。 “噢!安妮!”黛安娜喘着气搂住安妮的脖子久久不放,见安妮好好的,她高兴得哭了。“安妮……我还以为你被淹死了……我好像觉得……我杀了人似的……是我们……强迫你扮演……艾伦的。鲁比的歇斯底里又发作了……安妮,你怎么回来的?” “我爬到了桩子上。”安妮疲倦地说。“后来,基尔伯特划船从那里经过,我坐了他的小船才回到岸上。” “噢!安妮,这该有多了不起是吗?多罗曼蒂克呀!”珍妮终于也能开口说话了。“从现在开始该和基尔伯特说话了吧?” “不!不说!” 安妮立刻痛快地回答说,一瞬间她又恢复了以前的精神。“珍妮,今后你不会再听到我说什么罗曼蒂克了,太可怕了,这么做太不好了,是因为我不好才连累了大家。 “我呀,我的星座真是个倒霉的星座,不论我做什么或是不做什么,总是把我的好朋友陷入到窘境之中。黛安娜,这下把你父亲的船也弄沉了,我预感到今后再也不能到池子边去玩了。” 所谓预想,平时并靠不住,不过安妮的估计却完全正确,若是知道了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巴里和卡斯巴特家准会大吃一惊,引起一场大骚乱的。 “你这孩子,真是的,到什么时候你才能懂事呀!”玛里拉听了之后怪罪安妮说。 “没事儿,玛里拉,”安妮乐观地说。安妮在事情过去之后,独自一人在东厢房痛哭了一场,心神完全安定了下来。“我认为我通情达理,成为坚定的人的可能性渐渐地高了。” “为什么?” “是这样的。”安妮开始解释说。“今天发生的事儿,对我是个很好的教训。 自从我到这里之后,就不停地惹乱子,可多亏了这些乱子才把我的毛病一一都改正了过来。通过‘别针事件’我明白了不能乱动别人的东西了;‘幽灵森林’的事儿,教育了我不能胡乱地过分想像;把药水错放到蛋糕里惹出的麻烦使我懂得了烹调时必须小心,注意力集中才行;染头发的蠢事告诉我不能有虚荣心。我现在呀,什么头发了、鼻子的,完全都不去想了一一偶尔也确实有一点点想过,尽管也有过。 “今天的事儿,都怪我成天老想什么罗曼蒂克,现在我明白了,在亚邦里找什么罗曼蒂克那是白费事。在几百年前塔里的嘉梅罗特,寻找些浪漫还行,现在我不再吵吵什么浪漫了,最近在这方面我敢肯定,玛里拉。” “这样很好。”说到底,玛里拉对安妮还是很怀疑。 玛里拉从椅子上起身出去了,一直在老地方坐着的马歇,把手放到了安妮的肩上。 “彻底打消了罗曼蒂克也不行呀,安妮。”马歇不好意思地小声说。“稍稍有点罗曼蒂克也是好事呀,但太过分就不好了,只要在心里有一点点……” 第二十九章 难忘的一件事 安妮赶着牛,沿着“恋人的小径”从牧场走了回来,这是九月的一个黄昏。 林间空地和林隙之间都洒满了红宝石色的晚霞余晖,连小径也被抹上了一层红宝石色。不久,这种红宝石色渐渐地变成了枫树的树影。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枞树的枝头下面,笼罩着一层由空气形成的像是葡萄酒一般的清澄的紫色薄雾。 晚风拂过树梢枝头,黄昏时分,再没有比这风声更优美的音色了。 牛群悠然地踱着小步走在小径上,安妮则即兴吟诵起了《玛米奥》[注]中战争的一节。这首诗是去年冬天在英语课上学到的,斯蒂希老师曾要求全体同学背诵过,安妮完全被那威武雄壮的诗的韵律所陶醉了。想像中,她仿佛还听到了战斗中长矛利剑交兵的剧烈铁器碰撞声。当吟诵到“不屈的枪兵们,即使在阻挡着人们的阴暗恐怖的森林面前,也丝毫没有怯步”时,安妮出神地停住了脚步,她要闭上眼睛,假想一下自己也成为那些勇士中一员的气氛。当她睁开眼睛时,发现黛安娜正朝着她迎面走来。一看见她那副郑重其事的神态,安妮便立刻猜出准是有什么消息,可安妮并不想马上表露出自己的好奇心。 “哎,黛安娜,你看这黄昏是不是有点儿像一场紫色的梦啊?真高兴能活在这个世上。每逢清晨,总觉得朝霞无限好,可是一到傍晚,又认定最美不过夕阳红了。” “确实是个美妙的傍晚,不过,安妮,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能猜出来吗? 准许你有三次机会。” “嗯,一定是夏洛特?吉里斯要在教堂举行婚礼,或者是阿兰夫人希望我们能够帮助她装点布置教堂吧?”安妮不加思索地大声说道。 “不对,不对,还有一次机会,再猜猜看。” “珍妮的妈妈是不是要为她举办一次生日晚会呀?” 黛安娜又摇了摇头,黑色的眼睛调皮地一眨一眨的。 “那我就实在猜不出来了。”安妮为难地说。“要不就是昨晚的祈祷会结束后,穆迪?斯帕约翰?麦克法逊送黛安娜回家了。对不对?” “肯定不对!”黛安娜气得声音都变大了。“你这个家伙,看来是怎么也猜不中了。是这样,今天,约瑟芬祖母给我母亲来了封信,信里说,她希望下个礼拜二,你和我能进城在她家里住上几日,她准备带我们去参加商品博览评比会。” “太好了,黛安娜!”安妮用嘶哑的嗓音喊着,赶紧倚靠在枫树上,兴奋得差点晕倒在地上。“真的吗?不过,玛里拉肯定不会让我去,她不赞成我出去瞎走,上个礼拜,珍妮邀请我一块去怀特?桑德大饭店参加美国人举办的音乐会时,玛里拉就这么说过。珍妮还说要同我坐两轮马车去呢。我虽然很想去,可玛里拉却对珍妮说,我必须在家里学习,最后,这件事还是吹了。我感到非常失望,心里委屈极了,睡觉前连祷告的心思都没有了。但后来又觉得后悔,便半夜起来祷告了一次。” “有办法了,让我母亲向玛里拉求求情吧,看在她的面子上,玛里拉准会答应的,玛里拉要是能点头同意,可就太好了。安妮,我一次也没参加过商品博览评比会,大家都在议论着这件事,我脑袋里也始终在惦记着。珍妮和鲁比都已经去过两次了,她们说今年还要去。” “我在最后决定下来之前什么也不想考虑。”安妮的态度比较坚决。“如果朝思暮想的,仍去不上的话,我是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了这个打击的。可换句话说,如果真的能去的话,要是能赶上新衣服做出来就好了。玛里拉说我不需要什么新衣服了,旧的衣服足够穿上一冬天了,但她还是给我做了条新裙子。裙子非常漂亮,桔红色,样式很流行。玛里拉最近给我做的衣服都很时髦,她还对马歇说,要是再把衣服拿到林德夫人那儿去做,她会受不了的。马歇还表示,要给我做件新衣服。玛里拉已经买来了漂亮的蓝色毛织布料,并委托卡摩迪的专业成衣店给裁制,礼拜六晚上就能做出来。我简直想像不出穿戴着新衣帽走向教堂会是个什么样子,但又觉得不能不想,最终还是想像出来了。 “帽子还是马歇在卡摩迪给我买的那顶,是个很精巧时髦的,带有金色的装饰穗带的蓝色天鹅绒帽子。你的那顶帽子也很雅致,戴起来相当合适。上个礼拜天,当我看见你戴着它走进教堂时,我还为你感到过自豪呢。整天只想着穿戴的事儿是不是不太好呀,玛里拉说这样下去会有罪的,不过,我还是对它非常感兴趣。” 玛里拉终于答应让安妮去参加商品博览评比会了,巴里先生礼拜二将带着两个孩子去。 从亚邦里到夏洛特丹足足有30英里。因为巴里先生当天要赶回来,所以早晨必须早早地出发。安妮的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所以礼拜二那天天还没亮就出发了。 她向窗外望去,“幽灵森林”对面的东方天空,万里无云,一片耀眼的银光,看样子天气肯定坏不了。斯洛普的西屋里闪烁着灯光,估计黛安娜也起床了。 就在马歇生火的时候,安妮已经梳洗完毕了。在玛里拉下来之前,她已经准备好了早饭,不过,因为兴奋,她自己却吃不下去了。 早饭刚完,安妮便穿戴上全新的衣帽,出门了。安妮过了小河,穿过枞树林,急急忙忙奔向奥查德?斯洛普。巴里先生和黛安娜早已在那里等候了,三人会合在一起后就径直朝夏洛特丹出发了。 尽管路途遥远,但安妮和黛安娜两人都异常地兴奋,没感到一丝倦意。两人一边欣赏着两侧刚刚收割完庄稼、沐浴着朝阳的田野,一边聆听着马车走过露水打湿的街道发出的那种嘎吱嘎吱声。空气清爽、新鲜,如青烟般的晓雾索绕在峡谷间,漂浮在山丘上。 马车穿过了一片树叶已开始变红的枫树林后,眼前出现了一座桥,越过桥再往前走,是一段弯弯曲曲的沿海道路。路旁星星点点地分布着几座被风浪哗啦哗啦吹打着的灰色的渔家小屋。驱车登上山顶,便能环视到周围起伏平缓的丘陵和蓝色的霭霭云雾以及朦胧的天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发现许多有趣的景观。 三个人到达城里时,已经接近中午了。马车在一座米心树木房子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相当华丽的古老住宅,它位于稍稍远离大街的一个地方。枝繁叶茂的米心树、榆树环绕在它的周围,巴里小姐正站在正门前迎候他们呢,那双敏锐的黑眼睛里闪烁着亲切、热情的目光。 “终于来玩儿了,是吧,安妮?哟,长大了,来比一比,看看是不是长得比我都高了?嗯,安妮好像比从前漂亮多了。其实,不用我说也是有目共睹的。” “哪里,哪里,您过奖了。”安妮笑着谦虚地说。“我和从前相比,雀斑是少多了,我只是对此感到庆幸,不过其它地方也能变美,我连想也没想过,能得到奶奶这样的夸奖,我真是太高兴了。” 巴里小姐的家正如安妮后来向玛里拉介绍的那样,陈设得非常华丽。就在巴里小姐去安排午饭的时候,安妮和黛安娜一直在客室里左顾右瞧着,这里太豪华了,令两个在乡村长大的孩子大开眼界。 “真像王宫一样呀。”黛安娜悄声说道。“以前我从未进过约瑟芬祖母的家里,没想到竟然这么漂亮。我真想让朱丽亚?贝尔也来看一看,我为自己的祖母拥有这样的客室而感到自豪。” “天鹅绒的地毯,还有丝绸的窗帘。”安妮出神地叹道。“我曾在梦中见过这些东西,万没想到这里会让我静不下心来,这个房间的好东西多得真让人感到眼花缭乱,弄得我连幻想的余地都没有了。” 在城里小住的几天对安妮和黛安娜来说,成了终生难忘的回忆,她们一直都沉浸在快乐、幸福之中。 礼拜三,巴里小姐带着她们参加商品博览评比会,三个人在会场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太有魅力了。”安妮后来对玛里拉叙述道。“当初真不知道评比会能那么有趣儿,实在难以判断出哪个部门最有意思。要我说呀,还是骏马、鲜花以及手工艺品最好。乔治?帕伊的编织刺绣取得了一等奖,真令人兴奋。您想,连乔治都成功了,不是证明我也会干得不错吗? “哈蒙?安德鲁斯先生带来的格拉本斯特因[注]品种的苹果获了二等奖,还有贝尔校长家养的猎获得了一等奖。黛安娜说,礼拜日学校校长先生凭养猪得了奖真是个杰作,我怎么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想,玛里拉明白吗?克拉拉?露易兹?麦克法逊的绘画也人选了。另外,林德夫人自家制做的黄油和干酪也获得了一等奖,亚邦里人都相当能干吧。那天到会的足足能有几千人,玛里拉,我觉得,自己置身在那茫茫的人海中,真有些太渺小了。 “巴里小姐还领着我们在特别观览席上观看了赛马。林德夫人没去看。赛马这玩意很庸俗的,作为教会的成员,有义务做出榜样,带头不参与。不过,还是有很多人去看热闹了,所以谁也没注意到林德夫人的缺席。 “可毕竟赛马这玩意不是经常能去看的,还是相当精彩的。黛安娜更是兴奋异常,她觉得红鬃马有把握取胜,说要赌10分钱,我没跟她打赌,因为阿兰夫人不赞成赌输赢玩。 “牧师夫人是我的好朋友,在良心上应对得起她,最终还是红鬃马赢了。 “我还看见男人们乘坐气球升上了天空。我也很想试试,玛里拉,一定很惊险刺激吧。还有一个算命老头,如果付给他10分钱,他带的小鸟就会用嘴抽出一支神签来。巴里小姐给我们每人10分钱,让我们去算算命。我的签上说,我将来要漂洋过海,和一个面色稍黑的有钱人结婚。抽签之后,我就开始注意观察那些面孔稍黑的人,但没有一个是我能相中的,我还是没有缘分和我的白马王子邂逅相遇呀。 “噢,玛里拉,这真是难忘的一天,晚上我都累得睡不着了。 “巴里小姐如约安排我们睡在了客室里,那客室可以说是个不一般的房间。可是玛里拉,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住在这么豪华的客室里反而觉得没有想像的那样好了,孩提时代非常向往的东西,终于盼到手了,可又觉得并不那么可心。 “礼拜四,我们乘车去游园,玩儿得很开心。晚上,我们又随巴里小姐出席了音乐学校举办的音乐会。著名的歌手普里麦当娜演唱了歌曲,当时我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我兴奋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出神地呆坐在那里。 “玛丹?谢利茨基长得漂亮出众,白缎的裙子上镶嵌着宝石,她的歌声使我产生了一种仰望星空的感觉,眼泪不由得籁籁地流了下来。这可是幸福的眼泪呀。 “音乐会结束后,我一下子变得颓丧起来,对巴里小姐说我好像再也回不到日常生活中去了。于是,巴里小姐便劝我到街对面的餐馆去,说吃点儿冰淇淋就会好点儿的,我原以为这不过是她在安慰我,可实际上果真像她说的那样,冰淇淋好吃极了。 “玛里拉,夜里11点钟,我们坐在餐馆里品尝着冰淇淋,太神气了。黛安娜说她向往着都市生活,巴里小姐问我怎么认为,我回答说,因为没有经过认真的考虑,所以回答不出来。 “上床后我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我觉得考虑问题最好是在睡觉前进行。最后,我得出结论:我不留恋都市生活,我认为现在这样很好。像夜里11点在餐馆里吃冰淇淋的事,偶尔还可以,还是像平常一样在东厢房里睡觉香呀。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我对巴里小姐说了自己的想法。巴里小姐听后只是笑一笑,不管我说什么,巴里小姐差不多都笑。我说相当严肃的事儿,她也是如此。” 礼拜五是该回家的日子,巴里先生驾着马车专程去迎接两个小姑娘。 “过得愉快吗?”巴里小姐临别前问道。 “嗯!过得非常愉快。”黛安娜答道。 “安妮怎么样?” “自始至终都非常愉快。” 说完,安妮便一头扑过去搂住了巴里小姐的脖子,吻了一下巴里小姐满是皱纹的脸。黛安娜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种事来的,她被安妮这种大胆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而巴里小姐却感到很欣慰,她站在阳台上目送着远去的三个人,直到看不见为止。然后,她叹着气回到了房内。两个孩子一走,家里面就显得特别空旷,没有生气。 说实话,巴里小姐是个非常任性的人,对自己以外的人从不挂在心上。对她来说,所谓重要的人,只是那些对自己有益处的或者是能让自己快活的人。因为安妮使她享受到了人生的乐趣,所以巴里小姐对安妮也特别中意。这样一来,她对安妮也越发关心起来,安妮的音容笑貌,可爱的一举一动,都给巴里小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初听说玛里拉从孤儿院领养一个孤女,我还认为她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呢,没想到这竟然是个明智的选择。像安妮这样的孩子能来我家,连我自己也感到幸福,觉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巴里小姐独自在心里嘀咕着。 安妮和黛安娜回家的心情也像进城一样愉快。想到前面就是等待着她们的家,两个人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三人穿过怀特?桑德,来到海岸大街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在藏红花色的天空下,远处亚邦里的山丘黑鸦鸦地连到了一起。 三人的背后,一轮明月已从海上升起,月光下的海面完全换成了另一副容颜。 弯弯曲曲依傍着海岸大街的海湾微波荡漾,脚下的岩石被波涛拍击的声音不绝于耳。 海风夹杂着独特的咸味从海滨处迎面吹来。 终于到家了。安妮走过小河上的独木桥,只见格林?盖布鲁兹厨房的灯光一闪一闪的,仿佛是在召唤远途归来的安妮。从敞开的门口可以望见烧得火旺的暖炉,似乎是在同这寒意阵阵的秋夜进行着对抗。安妮兴奋地跑上丘岗,直奔厨房,餐桌上热乎乎的晚饭正在等着她呢。 “回来了?”玛里拉见安妮跑进来,赶紧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儿。 “我回来了!啊,还是家里好呀。”安妮兴奋地说道。“看见什么都觉得亲切,真恨不得亲吻挂钟一下。玛里拉,是不是做烤鸡了,是为我特意做的吧?” “对!我想你长途跋涉,肚子肯定饿了,所以做了点好吃的。快、快,把大衣脱了,马歇一回来,咱们就吃饭。说实在的,你回来我太高兴了。这几天你没在家,我感到特别孤独,没想到四天的时间会有这么漫长。” 吃过晚饭,安妮便坐在了马歇和玛里拉中间,一边烤着暖炉,一边把四天来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讲给她们听了。 “一切都是那么美妙。”安妮愉快地说道。“我想它将是我一生中的划时代的事件。不过,最令我欣慰的是,我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第三十章 目标——奎因学院 玛里拉把手里编织着的活儿放到了膝盖上边,然后靠到了椅子背上。“啊,眼睛又累了。”玛里拉呆呆地凝思着。“下次再进城,应该把眼镜换换了,最近,总感到眼睛累得火辣辣的,疼得难受。” 这是十一月的一个黄昏,格林?盖布鲁兹的厨房里,暖炉烧得火旺、通明,炉膛内的红红的火苗在剧烈地跳动着。 安妮像一个土耳其人似地蜷曲在暖炉前的小座垫上,出神地凝视着暖炉内燃烧着的火焰。炉内烧柴是由枫树枝晒成的,似乎百年的夏日阳光正在暖炉中闪烁着。 刚才,安妮还在看着书,而现在书已经不知不觉地从手中滑落到了地上。安妮的嘴角微张,脸上泛着一丝笑意,此时她又陷入到了浪漫的幻想之中。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道彩虹,在彩虹之间还有许多巍峨的楼阁。安妮全身心地进入到了这个梦幻的、惊险的、独具魅力的世界中。虽然在现实生活中,安妮总是遭遇失败,但是她在自己想像出来的世界中冒险,每次都表现得异常出色,非常成功。 玛里拉此时正注意着安妮的表情。在微暗的厨房里,借着暖炉里火苗的亮光,玛里拉看到了安妮脸上那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天真无邪的浪漫的表情。这种表情,玛里拉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玛里拉对于眼前的这个长着灰色眼睛,身材苗条的少女,表面上并未表现出什么特殊的热情,可是在内心深处,她却十分疼爱、关心着这个孩子,她生怕自己把安妮娇惯出一身毛病来,那样就违背她的本意了。 因此,玛里拉平时对安妮总是持一种严厉、批评的态度。安妮无意识地做了错事要赔罪。其实说心里话,如果不是因为觉得安妮可爱,她也是不会采取那种态度的。 实际上,安妮对玛里拉如何如何地在心里暗暗地喜爱自己并不清楚。从玛里拉的外表和一言一行,看不出她对安妮有些什么好感和满意。安妮时常为玛里拉对自己缺乏同情心和理解而感到苦恼。不过,这些念头一闪过后,她又会立刻联想到玛里拉对自己的恩德来,心里责备自己决不应该有这种想法,又会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不安和惊慌。 “安妮!”玛里拉突然说道。“今天,你和黛安娜一同出去时,我遇到了你们的斯蒂希老师。” 安妮吸了口气,很快从梦幻世界回到了现实生活当中。 “真的吗,您怎么不去喊我们呢?其实,我和黛安娜就在‘幽灵森林’里。森林里如今秋意很浓,美得很呀!遍地长满了羊齿草,还有很多油乎乎的像缎子一般的羊。成熟的果实时常会从树上枝头落下来,叭嗒叭嗒落地。这些成熟的小果实落在软缎一般的草丛中,都像睡着了似的。落叶、枯草就像覆盖在大地上的毛毯一样,每个月明星朗的晚上,围着彩虹做成的围巾的小妖精们就会出来,盖上这些毛毯。 “不过,黛安娜几乎什么也没说,她忘不了因为对‘幽灵森林’的幻想而遭到母亲对她的严厉批评。就因为这个,黛安娜的想像力受到了严重的损伤。 “林德夫人说她对马特尔?贝尔已经不再抱什么希望了。我向鲁比打听为什么,鲁比说大概是出于他出卖了恋人的原因吧。像鲁比这样的人,满脑子整天净想着恋人的事儿,随着年龄的增长会渐渐变得更严重的。有恋人是不错,但不去考虑这些事也没有什么关系。 “我和黛安娜都约定好了。我们这一辈子都独身,永不结婚。我们两个人都要成为可爱的老姑娘,还要认真地考虑将来在一起生活的事情。不过,黛安娜说她还没决定好,也许她会和一个鲁莽、样子可爱的坏人青年结婚,然后去拯救他,让他洗心革面,重新扬眉吐气地做人。 “黛安娜最近还同我进行了认真的商量。同从前相比,也确实长大了。我觉得我已经不再讲那些孩子气十足的话了,马上就要到14岁了,应该变得非常严肃认真了,对吧,玛里拉。 “斯蒂希老师在最近的一个礼拜三,曾带领我们十多岁的女孩子到小河边,给我们讲了各种问题,比如说十多岁该养成什么样的习惯,树立什么样的理想等等,她对我们非常关心。到了20岁左右,已经确定了人生的基础,因为这时性格已经基本形成。如果基础不牢固,前边说的那些,就什么也建立不起来了,老师这么说的。 “那天从学校回来的一路上,我和黛安娜两个人说了许多事情。我当时的态度非常严肃、认真,玛里拉。我们两个下了决心,一定要小心注意养成有规律的良好习惯,好好学习各种知识,培养自己的思考能力,为到20岁时成长为优秀的人而努力。20岁,一转眼就会飞快地来到了。玛里拉,到长大时,我就会变成相当老实了吧。今天你碰到斯蒂希老师,她说有什么事吗?” “一开始我就想跟你说来的,可是插不上嘴呀,老师提到安妮的事了。” “我的事?” 安妮的脸“刷”地一下子变红了,她马上抢着说道:“我知道她说的什么事儿,我早想跟你说了,玛里拉,真的,不过回来后我就把这事儿忘了。昨天下午,本来应该学习加拿大史,我却在看《本?哈》[注],被老师发现了。那是我从珍妮?安德鲁斯那里借来的书。 “中午休息时我看那本书了,正好看到战车赛跑时就开始上课了,这时我心里该是多么惦记刚才看到的赛跑的结局呀,我太希望本?哈胜利了,因为应该讲因果报应呀。我把历史教科书放到桌子上边,把《本?哈》放到膝盖与书桌之间,我沉迷在《本?哈》书中,但从外表上看似乎我还在学习加拿大史。 “看书看得我仿佛都进入梦境了,一点儿也没注意到这时老师从过道那边走了过来。我猛地抬头一看,只见老师脸上现出了责备的神情,但她并没有看着我,我该多么羞愧呀!乔治?帕伊吃吃地笑着,我越发觉得羞愧难当了。 “虽然老师把那本《本?哈》书拿去了,但是当时她什么也没说。在之后的休息时间里我被留了下来,被老师教训了一顿。老师说我犯了两条大错误,第一,应该学习的时间被白白浪费掉了;第二,本来在看小说,却装出在看历史书的样子欺骗老师。 “直到老师说出这些之前,我还没有想到我的行为是在欺骗人。意识到这些之后,我的心受到了冲击,呜呜地哭了起来,我请老师宽恕我,发誓决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为了消除我的罪过,整整一个礼拜我都不会去碰《本?哈》的,也不看战车赛跑的结果了。不过老师并没那么说,她彻底地宽恕了我。今天老师来到了咱家,提到了什么重要的事吗?” “斯蒂希老师,一句也没提到这件事,安妮。你自己感到内疚了,就以为老师是来说这件事的。把小说什么的往学校里带不好呀,你看书看得过分了。我是孩子那时候,小说什么的,碰都不碰一下的。” “可是,像《本?哈》这种宗教性的书,怎么可以说成是小说呢?”安妮反驳说。“当然,在礼拜日因为读它会兴奋过度的,我只在平日读。而且,斯蒂希老师和阿兰夫人也约束说,13岁零9个月的女孩子,只能读相称的书,其它一概不能读的。 “我读过一本名叫《被诅咒的公馆令人战栗的秘密》的书,它是我向鲁比?吉里斯借来的。玛里拉,读了这本书真会把人吓得够呛,这是本有趣儿的书,读了它你会有一种一下子血都凝固了的感觉。可是老师说它是无聊、不健康的书。以后这种书不再看了,这种书我已经是第二次说不读了,可是还想看。 “我发誓不再读这些书是另外一回事,可是书中的故事情节后来又怎么样了,我又太想知道了,就这么放弃这本书,太让人痛苦了。不过一想到斯蒂希老师,我就死了心不读那书了。玛里拉,如果真心想让某个人高兴我什么都可以做,这该多了不起呀。” “那样的话,你就端着煤油灯看吧,你就把它当成一项工作来干吧。老师说你什么,你都好像听不进去似的。你这个孩子,要说服你可真不容易,你最关心的好像就是你自己说的话。” “可是,玛里拉,您听我说,现在我已经什么也不说了,一句话也不说了。应该怎么说话我懂了,可是,我还是要注意讲话的方法。我虽然说话说得过多,但确确实实是连我想说的一半儿还没说出来呢,如果玛里拉知道了我还有多少话要说,我想您准会表扬我的。求求你,有什么话,请您快告诉我。” “斯蒂希老师说准备组织参加奎因学院考试的高年级学生,组成一个特别的班级,在学校放学后,进行一个小时的补习。我和马歇想听听你是否愿意加入这个班,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你也想考入奎因学院取得教师的资格吗?” “啊,玛里拉,”安妮跪下来,握紧了两只手。“那可是我人生的梦想呀。自从半年前鲁比?吉里斯和珍妮第一次提到参加考试的话以后,我也初次想到过了。 可是,就是我想考也没有什么可能呀,所以我就什么也没说。这辈子若是能成为老师,我可太高兴了。不过,这不是需要很多钱吗?安德鲁斯先生为了普里营,能花去150元钱,而且普里富,可不是像我这样的几何劣等生。” “钱你不必担心,起初领养你时,马歇和我就商量好了,尽可能让你接受良好的教育。作为我来说,安妮,这样做有没有必要呢?我觉得作为一个女人,将来还是能自己自立最好。只要我和马歇在,你什么时候把格林?盖布鲁兹当成自己的家都可以。可是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了,掌握各种本领不会有害处吧。安妮,如果你也有这种想法,可以参加奎因学院的考试。” “啊,玛里拉,谢谢。” 安妮一边用劲儿搂住玛里拉的腰,一边用严肃的表情抬头看着玛里拉。 “我非常感谢玛里拉、马歇,我会拼命努力学习的,为了使玛里拉、马歇感到自豪而努力。只有几何有点儿叫人不放心,从今以后只要努力,我想会好的。” “我想考试对你来说是不成问题的。斯蒂希老师说,安妮头脑聪明,学习非常努力。” 玛里拉并没打算把老师说过的话全部都传达给安妮,怕引起安妮的虚荣心。 “你不用马上像发疯似的那么学习,不必焦虑,到考试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哪。 老师说,还是应该尽早首先把基础打牢。” “从现在开始我会更加一心一意地学习的。”安妮像陶醉了似的说。“这下我的人生目标应该能实现了。牧师说,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应该向着自己的目标迈进。有意义的目标非常重要,我想要成为斯蒂希老师那样的人,这就是有意义的目标。玛里拉也是那么想吧,我认为老师这种职业是一种崇高的职业。” 不久,奎因学院应考班组成了,参加的人有基尔伯特?布莱斯,安妮?杰里,鲁比?吉里斯,珍妮?安德鲁斯,乔治?帕伊,查理?斯隆,穆迪确帕约翰?麦克法逊七人。 黛安娜?巴里,因为父母并没有打算让她报考奎因学院,所以她没有参加应考班,这对于安妮来说可是件大事,自从米尼?默伊患喉病的那个夜晚以来,两个人无论做什么,总是形影不离的。 在奎因学院应试班留在学校补习的第一个晚上,当安妮看到黛安娜和其他人一起慢吞吞往外走时,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一想到黛安娜一个人往回走,穿过“桦树道”和“紫花地丁渊”就想马上跳起来从后面追上亲爱的朋友。她慌里慌张地抓过来一本拉丁文书,遮到了脸上,为的是不让别人看到她眼泪汪汪的样子。 然而不论她怎样遮掩,基尔伯特?布莱斯、乔治?帕伊还是看到了安妮在流泪。 “可是,玛里拉,如果你也看到了当时黛安娜一个人出去往回走时的情景,就好像没有能参加礼拜日牧师的传教一样,心里就犹如经历了死一般的痛苦呀。”安妮在那天晚上悲痛地说。“如果黛安娜也参加应考学习,那该有多好呀!不过像林德夫人说的那样,在这个不完全的世界之中,完美无缺的事情是不会有的。林德夫人还说,与伙伴分别,心里肯定会有些得不到安慰。她说的确实对,这种事真太多了。 “应考班也挺有趣儿的。珍妮和鲁比,为了将来当教师而学习,她们说能成为教师就行了。鲁比说她毕业后只做两年教师,然后就准备结婚。珍妮说她打算把一生都奉献给教师这个事业,决不结婚。如果结了婚,虽然做教师能有一份收入,可是她的丈夫什么钱也不给。如果她说家里卖鸡蛋、黄油挣来的钱她也应该得到的话,那也只不过是用词语来发泄一下不平罢了。我想,珍妮的这番话是从她自己痛苦的经验之中得来的吧。听林德夫人说,珍妮的父亲非常爱挑剔,特别小气。 “乔治?帕伊说她是为了修养而进入大学读书的,她没有必要去为自己挣生活费。她还说我这样的靠人家同情而生活的孤儿,是进不了大学的,我怎样努力也不行。她为啥要这么说呀? “穆迪?斯帕约翰说他要做牧师。林德夫人说他起了那么个名字只能做牧师,因为不论是穆迪,还是斯帕约翰都是根据有名的传教士的名字而起的。不过,玛里拉,我这么说也许有点儿不好,穆迪要是做了牧师,会令人发笑的。他长着一张圆胖的脸,小小的一对蓝眼睛,耳朵竖着,样子非常可笑、奇怪。不过,等他长大成人后,也许会变成一副理智的面孔的。 “查理?斯隆说他要进政界,成为国会议员。可林德夫人说他不会成功。现在政界都是乱党当政,像斯隆家的这样正直的人,在政界是不会做出成就来的。” 话到这儿停住了,安妮接着翻开《杰里亚斯?凯撒》看,玛里拉询问道:“基尔伯特?布莱斯怎么打算的?” “基尔伯特?布莱斯有什么抱负我不知道——虽然他也说过目标的什么话。” 安妮以轻蔑的口气说。 到现在,基尔伯特和安妮依然是公开化的竞争对手。虽然说目前的竞争意识是一方性的,基尔伯特也和安妮一样,表现出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基尔伯特把安妮视为不可缺少的竞争对手,而其他人在学习上则好像赶不上他们俩,更不敢想与安妮、基尔伯特比高低了。 自从那天在池子边,基尔伯特没有得到安妮的宽恕之后,除了更加强烈地激发了竞争意识之外,基尔伯特全然无视安妮的存在。基尔伯特和其他女孩子们说话、开玩笑、交换书、猜谜语。讨论学习计划等等。还时常在祈祷会、讨论俱乐部散会之后,送某个女孩子回家,只是对安妮视而不见。 安妮尝到了被人无视的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一向倔强的女孩子的心底也有些不是滋味。如果“碧波湖”那样的机会再出现一次,她肯定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如今,安妮本想继续坚持对基尔伯特的憎恨,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又突然发觉自己以前对基尔伯特的那种怨恨竟然烟消云散了。安妮暗自感到惊慌。虽然说现在一想起当时被基尔伯特诬蔑为“胡萝卜”那件事,安妮就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怒火在燃烧。那天,安妮被基尔伯特救起后上岸不久的一瞬间,安妮脑袋里曾闪过从此忘掉“胡萝卜事件”,彻底宽恕基尔伯特的念头。但她当时出于其它的考虑,感到进退两难,没能鼓起勇气来说出口,错过了一个好机会。唉,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基尔伯特等其他人,甚至还包括安妮最知心的朋友黛安娜,对于安妮的悔意表现出很冷漠的态度。安妮觉得如果自己当时不那么板着脸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的话,也就不至于今天这样后悔莫及了。 然而,事情顺利得有些过了头了。对于基尔伯特来说,表面上装成是对安妮漠不关心的样子,而实际上他却非常注意安妮,但他并不知道安妮正在忍受着遭冷遇的痛苦。安妮仍然那么冷酷。当基尔伯特看到安妮轻蔑冷淡地对待大献殷勤的查理?斯隆时,他微微感到了高兴。 尽管这样,安妮在冬天的日子里,不是学习,就是做事,也过得快活极了。安妮每天申项链玩儿,把一年中的项链都串成了,都是像黄金珠珠的样式。安妮每天很充实、幸福、积极向上,总找些事做。有许多要学习的东西,取得好成绩,读令人愉快的书,在礼拜日学校合唱队也练习新曲子,在礼拜六的午后,到牧师馆去和阿兰夫人一起度过快乐的时光……就这样,转眼格林?盖布鲁兹的春天又到来了。在安妮没有注意之中,周围已经不知不觉被花的海洋包围了。 一到这个时候,只有拼命学习的人留在教室里,其他人或是到绿油油的小径去散步,或是到枝叶茂密的森林,或是到原野去玩耍。不得不留在学校里学习的应试班中的学生们,只能享受一下推开窗户的那一瞬间的室外景色了。曾在刺骨般寒冷的漫长冬季中学习拉丁语和法语的学生们对此是深有感触的。可不知是为什么,他们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甚至连安妮和基尔伯特这样的好学生也放松了学习,对学习失去了劲头。老师和学生们都在叹息着等学期结束,盼望着玫瑰色的暑假的到来。 “现在还应该继续努力呀。”斯蒂希老师在学期最后的几天里对同学们说。 “大家尽量地过个快乐的暑假,多到外面去拥抱一下大自然,为了明年的升学考试,好好养足精神和学习的劲头,因为明年是迎接考试激战的一年了。” “老师,新学期您还在这里任教吧?”乔治?帕伊问道。 乔治在什么情况之下都敢满不在乎地提问,今天她提的问题大家可都要感谢她了。虽然说别的学生不敢向老师打听这种事,但他们对这件事又等不及,迫切想知道。最近学校里风传,说老师下学期要转走,说她家乡当地的小学与老师商洽,请她回到家乡去任教,她也有这种意向。奎因学院应试班的全体同学,此时屏住呼吸等待老师回答。 “我有这种打算,虽然我也想往别的学校转,不过我还是想留在亚邦里。说心里话,我就是放心不下你们,我不能就这么说再见。所以下学期我决定留下来,一直等你们考完试为止,辅导你们。” “万——岁!” 穆迪?斯帕约翰叫道。穆迪从来没有过这般感情外露的表现,在这句话说出的一个礼拜之内,一想起这次冲动他就感到脸红。 “啊!太高兴了!” 安妮忽闪着大眼睛说道,“如果斯蒂希老师不留下来,那可太糟了。再来一位新老师,我都没有学习劲头了。” 晚上一回到家,安妮就把教科书塞满了放在屋角后边房间里的旧皮箱中,把锁扣好,把钥匙扔进了装毛毡的箱子里边。 “暑假里我不打算看课本了。”安妮对玛里拉说。“这学期我已经拼命学习了,把一本书的定理都背了下来,把几何符号也弄懂了,所以没什么担心的了。现在我对学习啦、理解啦等等腻烦了。暑假里我想完全沉迷在幻想之中,深深地沉醉到里边。玛里拉,你别担心,我不会没有限度地幻想,我会小心的。 “我太想过一个愉快、高兴的暑假了,也许因为它是我作为孩子的最后一个暑假了吧。如果明年还像今年一样,我的个子还往高里长,不做更长的裙子不行了,这是林德夫人说的。她说,眼看着我的腿又往长长了,穿上长裙子,才相适合呢。 我觉得,不做出模仿大人的举动就不行。可是那样一来,我还相信什么妖精之类的小孩子把戏,好像就不可以了吧。所以今年夏天,我就尽情地想像,想像个够。 “肯定会是个快乐高兴的暑假的。快到鲁比的生日晚会了。下个月还有学校的郊游和传教音乐会。还有,黛安娜的父亲说,要带我们到怀特?桑德的大酒店去吃饭,那里的正餐是在晚上,珍妮去年夏天曾到那里去过一次。那里到处是电灯、鲜花、穿着各种华丽衣服的女人,强光耀眼,眼睛都睁不开。她说是她第一次到上流社会,一直到死都不会忘记那种场面。” 玛里拉没有出席礼拜的妇女会是什么原因呢?第二天午后林德夫人赶来询问了。 难道说玛里拉没有出席妇女会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礼拜四马歇的心脏病有点发作。”玛里拉解释说。“唉,感谢上帝,他现在虽然说好了,但和以前比他现在频繁发作,叫人担心。医生说,不能让他再兴奋了。 “唉!马歇和什么兴奋之类的倒是不相干,不过医生说剧烈的活计也不能干了,一干重活就会拼命喘气吧。来,雷切尔,把帽子放下来,一起喝点儿茶。” “你这么盛情,我可就不客气了。”雷切尔夫人这么说着,实际上刚才一进门她就这么打算好了。 在玛里拉和雷切尔夫人坐在客厅随便闲聊时,安妮过来给客人倒茶,还烤好了小巧的、热乎乎的面包。面包烤得软软的,雪白,连雷切尔夫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傍晚,玛里拉一直把雷切尔夫人送到了小径那里。分手时雷切尔夫人说道:“安妮真变成了一个大姑娘了,你也有帮手了。” “是呀,现在她变得非常安稳,做事也能做好。以前我认为,她毛手毛脚,一辈子也改不过来了呢,现在看来没事儿,现在让她做什么我都放心了。” “三年前,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孩子时,还想过这个孩子不会成为一个好孩子的,确实,那时的安妮脾气那么暴躁。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对托马斯说‘他们家收养的这个孩子,以后她要后悔的,她犯了一个大错误。’“现在看来是我错了。看到安妮成长成这样太好了,她并没有变成像我错误断定的那种人,以前我还断定这孩子的性格不会让她幸福,唉! “说来也奇怪呀,原来那个失常的、与众不同的孩子不存在了,我还总想我是不是弄错了,对这个孩子不能用对普通孩子的标准去衡量。这三年,不只是这方面出现了奇迹,而且安妮的容貌也变好了,好像确实变得漂亮了。虽然说我不太喜欢像安妮这样的脸色青白、眼睛大大的孩子。我喜欢像黛安娜、鲁比那种充满活力、气色好的孩子,鲁比这样的孩子是非常出众的。 “不过当这些孩子在一起时,她们和安妮相比就不行了,这时就能看出安妮的美丽了。和她们一比,安妮是个美人呀。把白百合也可以比喻成水仙,她和那些孩子相比,就好像是水仙和大红芍药争艳似的。” 第三十一章 大川和小河的交汇处 安妮一直在翘首盼望着暑假的到来,因为那时,她就可以整天和黛安娜在户外大自然中玩耍了。“恋人的小径”、“德鲁亚德泉”、“维罗米亚”以及“比克特里亚岛”对她们都充满了魅力。 现在,任凭安妮在外面怎么嬉闹玩耍,玛里拉也不再生气了。因为在暑假刚开始的一天,当初米尼?默伊得病时,从斯文萨?贝尔赶来的医生,在一位患者的家里遇见了安妮。医生用敏锐的目光仔细打量了一番安妮,然后皱着眉,摇着头,托人给玛里拉捎去了一个口信:“要让那个红头发的姑娘整个夏天都在户外玩耍,直到她的步伐变得更加敏捷轻快为止,希望不要让她在此期间学习功课。” 玛里拉非常害怕,心想如果不按照医生说的去做,安妮可能就会得结核病死掉。 因而安妮得以轻松、愉快地度过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美好的黄金之夏。她散步、划船、采集野果,尽情享受着幻想的快乐。随着九月的来临,安妮已经变得精力充沛、两眼炯炯有神、步伐也更加坚实有力了,达到了能让医生满意的程度,安妮浑身充满了干劲和激情。 “我现在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儿,我要倾注全力投入到学习中去。”从阁楼上取出教科书的安妮激动地说道。“啊,久违了,真想念你们呀。能再次见到你们真打心里感到高兴!噢,几何书也久违了。玛里拉,我这个暑假过得太棒了。现在,就像上个礼拜牧师所说的那样,我精神饱满,浑身是劲。 “我要是男人就当牧师,只要努力学习神学,将来准能给人带来好影响。 “你不觉得通过精彩的传教,让听众深受感动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吗?为什么女人就成不了牧师呢?这话如果让林德夫人听见的话,她肯定像受到冲击了似的,批评我的话是荒谬之极,岂有此理。林德夫人说,虽然听说好像美国有女牧师,但感谢上帝,在加拿大还没发展到那一步。还说但愿事情不会至此,可是果真这样的话,又能怎么样呢? “我觉得即便是女人,也会成为一名出色的牧师的。像亲睦会啦,教会的茶友会啦,一旦需要募集资金时,不都是女人们去张罗吗?林德夫人也能毫不逊色地像贝尔校长一样地祈祷。人要锻炼,女人传教也是完全可以的。” “真会这样吗?”玛里拉有点嘲讽似地说道。“如今呀,非正统的传教根本行不通,只要有雷切尔监督,亚邦里谁也不能乱放肆。” “噢,玛里拉,我有句话想说说,不知您是怎么想的,礼拜天下午,我就反复地考虑着这件事,都快想成心病了。 “我呀,真心实意想成为好人。而且,有玛里拉、阿兰夫人和斯蒂希老师在,这种愿望就越发强烈起来。我特别想让你们认为我很能干,让你们高兴。可林德夫人总有些瞧不起我,使我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个恶人,生来就罪孽深重呀。” 玛里拉一瞬间被弄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但马上就笑了起来。 “你要是那样的话,那我也一样,我也是只要雷切尔在场,就会产生那种感觉。 她一年到头,总是唠唠叨叨地强调要正直地做事,可有时反而不能给人以良好的影响,真该用戒律好好加以限制一下。 “不过,另一方面,雷切尔这个人的确是个优秀的基督教徒,心里并无恶意。 像她那样亲切热情的人,在亚邦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无论干什么,她都是领先在前。” “听玛里拉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安妮直截了当地说道。“现在需要思考的问题真是太多了,会接连不断地冒出来。步入成人阶段初期,必须考虑、决定的事情成堆,总要反复考虑,抉择什么是正确的,真费脑筋呀。 “人长大后是不是活得很累、很难呀。不过,有像玛里拉、马歇、阿兰夫人和斯蒂希一样的这么多善良的人在我身边,我一定会成长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好人的。 否则,那就只能怪自己了。机会对于我来说只有一次,责任重大,如果成不了好人,就是从头再来也没有用。 “这个夏天我长高了两英寸(一英寸约相当于二点五厘米),是鲁比的父亲在她的生日晚会上给我量的。新裙子做得稍长一些大好了,那条深绿色的裙子看上去真漂亮。谢谢您给我的裙子下摆上滚上了花边,虽然滚不滚花边没有必要,但今年秋天就流行这个。乔治?帕伊的裙子上也都带有花边,一想到这个,学习就来了干劲儿,就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异常兴奋的感觉。” “这么说我是做对了。”玛里拉说道。 斯蒂希老师一回到学校,同学们都来了精神,特别是报考奎因学院的学生们,一想到将来都振作、紧张起来,学年末的入学考试将是一场严峻的考验,大家都看到了前途召唤他们的手。 一说到入学考试,同学们又都吓得心直哆嗦。万一考不上怎么办?整个冬天,安妮考虑这个问题都想累了,礼拜天的下午也是如此,所以连道德和神学的问题也学得不认真了。一做恶梦,差不多都是考试成绩发表时的情景。基尔伯特?布莱斯的名字赫然醒目地名列榜首,而安妮的名字却哪儿也找不着,只能凄惨地死盯着合格者的名单。 尽管如此,这年冬天还是很轻松、愉快地在忙碌中飞一样地过去了。和从前一样,学校的生活特别有趣儿,竞赛与抗争也令人很感到刺激,同学们的学习都有了飞快的质的提高。其实这一切都是和斯蒂希老师的知识渊博和其巧妙谨慎的指导分不开的。斯蒂希老师注意引导学生们自己思考、自己探索、自己发现、自己解决问题。这使林德夫人及理事会成员们都大吃一惊,她们对于把传统的做法进行改革这类事情都持消极态度。 安妮不仅在学习上,而且在社交方面视野也变宽了。也许是听信了斯文萨?贝尔医生的规劝吧,即使安妮经常外出,玛里拉也不再反对了。这期间,讨论俱乐部的活动异常活跃,光是音乐会就举办了好几次。类似大人们聚会的晚会也搞过一两次。此外,像乘雪橇、滑冰等活动更是家常便饭。 安妮的个子也像雨后春笋一般长得飞快。有一天,偶然地想起来要和安妮比个子的玛里拉,看到安妮比自己高出了那么一大截,竟吓了一跳。 “啊,安妮,你都长这么高了!”玛里拉好像还有些不相信似地吸了口气说道。 玛里拉对安妮身高的增加产生了种莫名其妙的怨恨感。她喜欢的那个孩子不知何故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长着聪明的额头,总是一副认真的眼神,个子高高的15岁少女了。玛里拉虽然仍像爱着童年安妮一样,爱着眼前的这个少女,但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感。 那天夜里,安妮和黛安娜一起去参加祈祷会了,剩下玛里拉独自一人坐在阴暗的角落中,泪水止不住地籁籁流了下来。这时,马歌手拎着提灯走了进来,看到这个情景,不禁惊慌地盯着玛里拉愣住了,弄得玛里拉又破啼为笑了。 “我在想安妮的事儿呢,这孩子已经完全长大了,一想到明年冬天她就不在这里了,真有点儿舍不得。” “她会经常回来的。”马歇安慰地说。马歇心中的安妮还是四年前六月从布莱特?巴里车站领回来的那个天真、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到那时候,通往卡摩迪的铁路支线也已经铺设完了。” “不过,还是和平常在一起生活不一样啊。”玛里拉闷闷不乐地叹息道。“没有办法呀,你们男人是理解不了这些的。” 安妮的变化还表现在外表上,看上去她变得更加稳重、成熟了,考虑的事情多了,幻想虽然常有,但话语却少了许多。 玛里拉注意到了这个变化,便问道:“安妮,和从前相比,你的话少了一半,也不使用长句子,到底是怎么了?” 安妮合上正在读着的书,红着脸笑了。她出神地望着窗外,室外春光明媚,常春藤红红的新芽纷纷冒出了头。 “怎么说呢,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太想说了。”安妮说着,她像沉思一般地用食指按着下巴。“我喜欢考虑美好的事情,然后像宝贝似的珍藏在心里,讨厌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引人发笑,让人感到惊奇。而且长句子也不太想使用了,小时候总盼着长大后能说长句子,好容易长大了,可又不愿意说了。 “长大成人在某些方面是愉快的,但和我过去所想的那种愉快不一样。学的、做的、考虑的东西有很多很多,所以就没有工夫使用什么长句子了。斯蒂希老师一直教导我们说,简短的句子强劲而有力,写作文的时候也尽可能要写得简洁、精悍。 “最初很难的。我以前总是把所想到的长长的、夸大其词的语言排列在一起用到作文上。那种句子想多少都能想出来,可现在我已经习惯老师的做法,明白了还是这样好。” “最近,故事社怎么样了?没听你再提起过。” “早已经不存在了。现在没有那些闲工夫了,而且我们也已经有些腻烦了。什么恋爱凶杀、男女私奔等等都让人觉得太无聊了。 “斯蒂希老师也时常为了练习作文让我们写故事,但是在亚邦里,我们实际上编不出什么故事,只能写些和我们身世有关的故事。老师严厉地批评了我们,我们也进行了自我批评。我在发现自己的毛病之前,没想到自己的作文会有那样的问题,我觉得很羞愧,想查出原因来。老师说,如果自己能养成一副对自己的文章比谁都更严厉的眼力来,文章就会变得文采飞扬了,所以,我决心努力照着老师的话去做。” “离考试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了,你觉得自己能通过吗?” 安妮听了这话,身子开始哆嗦起来。 “不太清楚,有时觉得没问题,有时又感到非常不安。为了学习,我们都拼了命了,老师也对我们进行了彻底的训练。即便这样,兴许还通不过去呢。 每个人都有一个头痛的科目,我当然是几何学了。珍妮头痛的是拉丁语,鲁比和查理是代数,穆迪?斯帕约翰说自己预感可能要在英国史上栽跟头。 六月,老师将进行一次模拟考试,据说难度和正式入学考试差不多,评分也和正式场合一样严厉。我想这样一来大体上就一目了然了。真希望能快点儿结束,不知为什么好像感到有点累了。半夜醒来,有时会想,要是名落孙山该怎么办呢?” “那就再回学校重读一次。”玛里拉满不在乎地说道。 “可是,那多没面子呀,没考上多让人感到羞耻呀。特别是假如基尔伯特等其他人都考上了的话,那就更不用说了。而且我在考试时十分怯场,到时候肯定会弄得一塌糊涂的。我要是也有珍妮?安德鲁斯那样的胆量就好了,珍妮对什么都不在乎。” 安妮叹了口气,毅然地把目光从充满春天魅力的窗外世界收了回来。窗外的清风、蓝天以及吐绿的新芽似乎在向安妮频频招手,但她对此全然不顾,又埋头看起课本来。 第三十二章 金榜题名 六月过后,便迎来了学年末。斯蒂希老师在亚邦里学校的执教生涯也临近了尾声。傍晚,安妮和黛安娜闷闷不乐地从学校回来了,两个人红红的眼圈和湿透了的手帕都如实说明,斯蒂希老师的离别演说同三年前菲利普斯老师的演说一样地感人肺腑。 黛安娜站在长满针枞树的山脚下,回头向校舍望去,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真有一种一切都结束了的感觉。”黛安娜郁郁寡欢地说。 “黛安娜比我还强呢,到了九月,你还能学校的。”安妮说着把已经没有一处于爽的手帕的里面翻了过来。里面也是温湿的。“而我,如果运气好的话,可能就要永远和亚邦里学校分别了。” “可是回到学校,学校也变了模样,斯蒂希老师不在了,安妮、珍妮和鲁比也都不在了,我不得不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书桌后,以前一直和安妮坐在一起。但事到如今,谁也和我坐不到一起了。过去我们在一起非常快活,现在一想到大家马上就要各奔东西了,我就受不了。”说着说着,黛安娜两行热泪籁籁地流了下来。 “快别哭了,你要是不哭,我也能忍住悲痛。林德夫人常说,越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越应该振作起来。我觉得,下学年还有可能重返亚邦里学校,我预感可能考不上,而且最近一段时间,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真令人害怕。” “怎么,斯蒂希老师搞的模拟考试你的成绩不是很好吗?” “好是好,但我对老师出题考试不怯场呀,一想到正式的入学考试,我就吓得心扑通扑通地直跳,感到厌烦。而且,我的考号是13号,乔治?帕伊说,13号是个很不吉利的号码。我不那么迷信,知道这个号码关系不大。但最好也别给我弄成13号呀。” “我要是也能一起进城就好了,一定感到很神气吧。到了晚上,你就不得不拼命地学习用功了吧。” “大家都已经向斯蒂希老师保证再也不摸教科书了。老师说,现在看书也只能导致疲劳过度,引起混乱。每天最好出去散步,尽量不去考虑考试的事儿,晚上早点儿睡觉。虽然说这是个好的建议,但实际照着它去做可就难了,所谓好的建议大都如此。 “以前,普里茜?安德鲁斯在一个礼拜的考试期间,每晚都睡得很迟,拼着命死记硬背。我现在也和普里茜差不多一样,一直学到很晚才睡。在城里期间,约瑟芬祖母说,希望我到海滨森林她的住所住下,太叫我感激不尽了。” “在城里这一段时间能来信吧?” “礼拜二晚上我就写信说说第一天考试的情况,我肯定给你寄信。”安妮发誓道。 “那么礼拜三我就到邮局前等着。”黛安娜也起誓道。 礼拜一安妮进了城,黛安娜如约于礼拜三等候在邮局门前,终于收到了安妮的来信。信是这样写的:亲爱的黛安娜:现在是礼拜二的晚上。我是在海滨森林住所的书斋里给你写这封信。昨天夜里,我一个人睡在客室里,感到非常的孤独、寂寞,心想要是有你在该多好呀。因为和老师约好了不能硬性学习。可是不能打开历史书看的滋味非常不好,学习结束以前不能看小说感觉非常糟糕。斯蒂希老师来接我去学院,途中我们顺便到了珍妮和鲁比那里。我跟鲁比拉手时,觉得她的手像冰一般凉。乔治一见到我便发牢骚说她一夜也没睡好。即使考上了,也没有足够的体力经受得住奎因学院课程的压力,虽然我尽量想努力喜欢上乔治,可至今仍没有一点儿效果。 一进学院的校园,就见到处都是人山人海。从岛内各地聚集而来的学生把学院挤得水泄不通。最先映入我眼帘的,是坐在石阶上的穆迪?斯帕约翰,他一个人在那儿嘟嘟囔囔的。我问他在干什么,他回答说是为了使神经镇定下来,正在反复地背诵小九九呢,他还求我别再打扰他,说稍停一会儿也很可怕,连记住的东西全都忘掉了。不过,说起背诵小九九来,我还是满有把握的。 考场已经定好了,老师不能一起进去。我挨着珍妮,她不慌不忙,非常沉着,让我羡慕得不得了。而我心里一有事便会在脸上反映出来,甚至心跳得连别人好像都能听见。 不久,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开始分发英语试卷。试卷一接到手,我的手一下子变得冰凉,脑袋也直发晕。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那种心情和4年前向玛里拉询问能否留在格林?盖布鲁兹时的心情完全一样,简直太可怕了。谁知,不一会儿又很快地恢复了正常,头脑一直清醒着,心脏也开始跳动起来,起初一瞬曾完金停止了跳动。 中午我回来吃了顿午饭,因为下午要考历史,就又了学院。历史题难度相当大,年号都弄乱了。尽管这样,今天考的还算过得去。 可是,黛安娜,明天是几何考试。没办法,只好打开几何书硬着头皮看。忍耐需要有极大的意志,如果小九九能起作用的话,我从现在就开始背诵,一直背到明天早晨。 傍晚,我去看望朋友。途中遇见穆迪?斯帕约翰大模大样地走来。穆迪觉得自己历史考得不好。他说自己生来就辜负了父母的期待,想坐早上的火车回家。他说比起当牧师来,还是当木匠舒服。 我劝他坚持到最后,如果不考到最后,不是就对不起斯蒂希老师了吗?我有时想自己要是个男孩子该多好呀,可是一见到穆迪,就又为自己是个女孩儿,特别是不是穆迪的妹妹而感到庆幸。 到了同学的宿舍一看,只见鲁比已经变成了半疯狂状态。在英语考试中,她出现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她刚安静下来,就到外面去吃冰淇淋了,大家都说,要是有黛安娜在就好了。 噢,黛安娜,如果我几何考试通不过去的话,该如何是好呢?那样,林德夫人准会想,安妮在几何上栽了跟头,但太阳还会依旧不变地升起、落下的。说是这么说,可对我来说,如果失败了,还是太阳不升起来的好。 你的忠实的朋友 安妮不久,所有科目的考试都结束了。安妮也于礼拜五的傍晚回到了家。她觉得有些疲倦了,但却有一种考上了的直觉。黛安娜在格林?盖布鲁兹正等候着她的归来,两个人好像多年没见面似的,为能再会而感到高兴。 “回来了,安妮。你能回来真让我感到高兴,你这一走,好像离开了好几十年似的,考得怎么样?” “除了几何,我想都答得不错,几何考得怎么样我不太清楚。我很讨厌几何,觉得怎么学都好像不行似的。啊!还是家好,格林?盖布鲁兹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别人考得怎么样?” “女孩子们都说考得不好,但实际上都考得很好。乔治说几何这玩意儿太简单了,连10岁的孩子都会做。穆迪?斯帕约翰还是历史不行,查理则败在了代数上。 “不过,现在成绩还不清楚,还要等上两个礼拜,才能等到成绩发表。还要提心吊胆地生活两个礼拜。我真想就这么睡着,一直睡到成绩发表再醒。” 至于基尔伯特?布莱斯考得怎么样,打听也没有用,这一点黛安娜非常清楚。 所以她只是安慰安妮些“没关系,准能考上,不用担心”之类的话。可安妮立刻争辩道,“如果考不出上等水平,还是考不上的好啊。”黛安娜知道安妮的脾气。即便是好不容易勉强合格了,她也不能对自己满意,每当回想起考试来心里就会不是滋味。 安妮把战胜基尔伯特当成了自己的目标,考试期间,她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全力以赴地投入到了竞争当中。 基尔伯特有好几次都和安妮在路上相遇,但互相都视而不见地走了过去。而且每次碰到基尔伯特时,安妮都比以前更加神气十足地扬起下巴来。每当别人劝说安妮和基尔伯特和好时,安妮的这种欲望就越发强烈。但一碰见基尔伯特,就又重新发誓在考试中决不能败在基尔伯特的手下。 安妮知道亚邦里的学生们都在注视着是谁取得了胜利。吉米?格罗巴和尼德? 莱特为此打了赌。再加上又听乔治?帕伊说基尔伯特取胜是必定无疑的了,所以她觉得如果通不过考试的话,那种屈辱说什么也无法忍受下去。 对安妮来说,想取得好成绩的理由还有一个,那就是为了马歇和玛里拉,特别是为了马歇。马歇曾说过,安妮将考得“肯定不逊色于岛内的任何考生”。虽然安妮认为这不过是件脱离现实的虚无缥缈的事情,不应该去指望它。但她仿佛又看见马歇那亲切的茶色眼睛在一眨一眨地,好像在恳切地要求她;要想办法,最低也要考进前10名。于是,安妮便拼命地死记硬背起那些枯燥无味的方程式和动词活用来了。可以说,是以前所未有过的热情投入到了学习中去。 两个礼拜的时间刚一过去,安妮便和忐忑不安的珍妮、鲁比和乔治一起到邮局去打听消息了。大家的心情都和考试期间一样非常地紧张。她们颤抖着手打开了《夏洛特月报》,仔细地查寻着。查理和基尔伯特不知什么时候也赶到了邮局。只有穆迪?斯帕约翰一个人顽固地没有来。 “我没有耐性去邮局,我要等着你们谁突然跑来告诉我合格了。”穆迪对安妮说。 三个礼拜都过去了,可合格成绩仍然迟迟未到。安妮紧张得再也忍受不下去了,食欲下降,对亚邦里的新鲜事也表现得漠不关心起来。林德夫人大发雷霆地说,邮政大臣是保守党人,所以发生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了。一看见安妮每天拖着沉重的脚步,心灰意冷地从邮局失望而归的样子,马歇就开始认真地考虑下次选举时,是不是应该投自由党一票。 终于有一天晚上通知来了。当时,安妮正坐在敞开着的窗户达。每天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暂时忘掉考试和尘世间的烦恼。此时的她已经完全陶醉在夏季黄昏的田园景色之中。窗下的花坛不断地散发出花卉的迷人幽香。微风吹过,传来一阵白杨树枝叶的摇曳声。枞树林上面的西方天空被晚霞染成了浅粉色。 就在安妮被这大自然的景观所深深吸引的时候,猛然间,她发现黛安娜手举着报纸,穿过枞树林,越过独木桥,登上了山丘。 安妮立刻领悟到报纸上肯定刊登着什么消息,便不顾一切地站了起来。是成绩发表了!她的脑袋里立刻眩晕起来,心跳节奏也迅速加快起来,她紧张得一步也动弹不了了。 黛安娜跑过大门,兴奋得连门也没敲,就径直冲到了房间里,至此,她觉得好像花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 “安妮,你考上了,而且是第一名!”黛安娜喊道。“基尔伯特也是第一名,你们俩是并列第一名。不过,安妮的名字登在最前面。我真为你感到骄傲呀!” 黛安娜把报纸扔到了桌子上,上气不接下气,喘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累得一下子瘫倒在了安妮的床上。 安妮要点着灯,可忙中出错,把火柴盒方向弄颠倒了。她用颤抖的手去划火柴,划折了六根之后,才好不容易点着灯。然后,一把抓过报纸。真的!合格了!自己的名字列在200多合格者之首! “安妮考得最好了。”黛安娜终于变得呼吸平缓,并且能说出话来了,而安妮只是闪动着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一句话也没说。 “也就是10分钟前,我爸爸从布莱特?里巴拿着报纸回来了,是下午用火车发送过来的,靠邮局送,明天也到不了呀。我一看合格者的名单,简直都要发疯了。 “你们七个全都考上了,连穆迪?斯帕约翰也考上了,珍妮和鲁比得了相当高的分,成绩位居中游,查理也一样,乔治十分顺利地过了录取线,虽然说只超过录取线三分,但乔治肯定会像得了第一名似地趾高气扬、得意忘形的。斯蒂希老师肯定会喜出望外的。 “安妮,你的名字在这么多的合格者中居于榜首,感受如何?要是换了我呀,准会高兴得发狂的,现在我就有点儿神经错乱了。而你竟然如此平静,坦然。” “我心里很乱,虽然有一肚子想说的话,但不知说什么才好。能考第一名,我连做梦也没想到呀。不对,只考虑过一次,只有一次想过我也许会在岛内考个第一名等等。我自己这么说,真有点儿自高自大,脸皮太厚了。 “对不起了,黛安娜,我必须赶快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在田里干活的马歇,然后再上街去把好消息通知给大家。” 两个人急忙跑到仓库左边的干草地,马歇正在那里捆干草,恰好,林德夫人也在栅栏门边和玛里拉站着说话呢。 “马歇,我考上了!是第一名,是并列第一中的一个!我太高兴了!” 马歇乐呵呵地看着合格者的名单,“怎么样,像我以前说过的那样吧,考这个对你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呀。” “你考得太好了,安妮!”玛里拉尽管高兴得很,但在爱挑剔的林德夫人面前,还是有所收敛的。 本性善良的林德夫人发自内心地祝贺说,“安妮确实考得很不错,做什么事都做得这样痛快、漂亮,这符合我的禀性。安妮你也是我的骄傲,大家都在为你而感到自豪。” 当天晚上,在牧师馆和阿兰夫人谈话之后,安妮悄悄地跪在了窗边。在柔和的月光下,她喃喃地从心底里感谢上帝对自己的保佑,虔诚地祈祷自己的抱负将来能逐一实现,之后便躺在白色的枕头上进入了梦乡,邀游在充满少女的希望、明亮、美丽的梦幻世界中。 第三十三章 大饭店里的音乐会 “安妮,你绝对应该穿白色蝉翼纱的那件。”黛安娜自信地推荐说。 此时,安妮和黛安娜这对亲密朋友正在格林?盖布鲁兹楼上安妮的房间谈着话。 窗外,黄昏的天空没有一片云彩。“幽灵森林”之上,一轮明月高挂,青色的月光和银色的星光映照着昏暗的大地。林中鸟儿梦吧般的啼叫声,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鸣声,以及远处传来的人们说话声和喧笑声,使人时时能感受到夏天的气息。 在安妮的房间里,百叶窗早已被放了下来,桌上燃起了煤油灯。安妮和黛安娜两个人正在忙着梳妆打扮。 东厢房在四年前安妮刚刚来到格林?盖布鲁兹的那个夜晚,几乎什么装饰也没有,整个房间显得冷冰冰的,毫无一丝生气,那时的这个房间令安妮的骨髓都直打寒战。可如今,这个房间却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多亏了玛里拉这些年来的努力,这个房间终于变成了一个生气勃勃的、令人可爱的女孩子气十足的房间了。 尽管这个房间并没有实现像安妮朝思暮想的那样,铺着粉色玫瑰图案天鹅绒的地毯,挂着粉色丝绸面料的窗帘。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岁月的流逝,安妮渐渐对这些东西的有无已经感到无所谓了。 安妮的床上铺着干净的席子,窗户挂着浅绿色的薄纱织布的窗帘。窗帘沿着高高的窗线垂到地面,随着微风轻轻地拂动着。虽然房间并没有挂着金银织锦,墙上也仅仅贴的是淡淡的、像苹果花传单一般的壁纸,但经过安妮的装点,却透出了一丝艺术的高雅气氛。 安妮把从阿兰夫人那里拿来的三张趣味画,镶上框,挂在了墙上。把斯蒂希老师的照片摆放在了最醒目的位置。在其下方的书架上,经常插着一束修剪过的鲜花。 今晚,花瓶里插的是白百合花,房间里到处洋溢着白百合的香气。 尽管房间里没有一件桃木家具,但白色的书箱里却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带有软靠垫的柳编工艺摇椅,被主人用薄纱织布很讲究地包上了一圈褶边。上面画有粉色的丘比特和紫色的葡萄穗子。椅子上边的墙上,挂着一面古色古香拱形的镀金镜子(这是以前放在客厅里的东西)。另外,房间内还有一张安妮用的低矮的白色的床。 安妮和黛安娜如此刻意打扮原来是为了参加怀特?桑德大饭店的音乐会。 这场音乐会是住在大饭店内的客人为了援建沙?劳特达瓦医院而赞助举办的。 附近演艺界的所有名流全都受邀来到大饭店参加演出。 即将演出的节目大多都很精彩,有分量。其中包括怀特?桑德的巴布?迪斯顿教会合唱队的巴萨?萨姆松和巴尔?库勒报名演唱的二重唱;新布里基的密鲁顿? 克拉克演出的小提琴独奏;卡摩迪的温尼?阿狄拉?布莱亚演唱的苏格兰民谣;还有斯文萨?贝尔的罗拉?斯文萨和亚邦里安妮?杰里表演的朗诵。 安妮感到非常的兴奋,心情久久难以平静,若是几年前的安妮,肯定会说这是一件“永远不能忘记的划时代的事情”的。 马歇呢,因为这是自己可爱的安妮靠自己的努力而争来的荣誉,所以他觉得非常得意,似乎有些飘飘然了。玛里拉的心情也和马歇一样,但是她只能把骄傲和自豪感埋藏在心底里,一直到死也不肯从口中说出来。监督孩子们妆扮可是谁也不用,必须由她自己来做。只是让安妮到那种青年人聚集在一起,吵吵嚷嚷的社交场合,不能让人赞成和放心。就在安妮和黛安娜在楼上梳妆打扮的时候,她嘟嘟囔囔地对马歇说了这些看法。 一切准备妥当后,安妮和黛安娜将约上珍妮?安德鲁斯以及她的哥哥比利?安德鲁斯一起,乘坐马车到怀特?桑德大饭店去。除了他们,亚邦里还有不少人要去,城里也有许多人要去。音乐会后,全体演员还将被款待吃晚餐。 “哎,黛安娜,你真的觉得白色蝉翼纱好吗?”安妮还是好像有些不放心似地询问道。“我觉得蓝色花图案的薄纱织布料的要更好一些,而且样式不是也很流行的吗?” “不过,我推荐的这件更适合于你呀。软软的,穿起来招展飘动,皮肤对它感到更熟悉。薄纱织布料就不行,质地硬,让人感觉到是件盛装,而蝉翼纱则非常像是你身体的一个部分呀。” 安妮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听从了黛安娜的意见。黛安娜对时装的鉴赏力非常了不起。最近一段时间,很多人都根据黛安娜对服装的感觉,听从她的劝告呢。 黛安娜今天晚上不能和红头发的安妮打扮成一样,她穿着一件像野玫瑰一样粉色的礼服,非常漂亮。因为她并不是演出者,所以觉得自己在这种场合穿什么是次要的,黛安娜把心思都用到了安妮身上,非常注意安妮该穿什么衣服,梳什么样的发型。为了亚邦里的名誉,应该把安妮打扮得即便是女王也对黛安娜的设计感到满意。 “唉呀,这里的褶边稍稍有一点儿——啊,算了吧,系上腰带吧,把鞋穿上。 头发分成两部分,粗的编成三股,在中间位置系上大的白色丝带——嗯,前额的卷发还是就那样吧,这样,轻飘飘的。这个发型对于你来说太适合了,你梳这个发型,好像圣母了,阿兰夫人也说你像吧。把这个好看的白玫瑰插在你的耳后,家里只开了这么一朵,为了安妮今夜的演出,我把它摘下来了。” “戴一串用珍珠串成的首饰怎么样,上礼拜马歇从街上给我买回来的,马歇要是看到我佩戴上了,我想他会高兴的。” 黛安娜噘起嘴巴,好像仔细选择角度似的把黑发的头向一边倾斜,然后做出了结论,还是佩戴上首饰好,把项链戴到了安妮纤细的脖子上了。 “这样一来,显出你气质非常文雅。”黛安娜由衷地说道。“姿态是有品格的,不过也许还是因为样式好吧。我现在快成了个胖子了,虽说还没达到这种程度,也会很快变胖了,啊,我只好死心。” “那样不就有了可爱的酒窝了吗?”安妮说着,一边看着生气勃勃的、美丽的黛安娜,一边可爱地笑道,“吃点儿生奶油,酒窝好像就会陷下去的,有酒窝真好呀。我对酒窝彻底不抱幻想了,我一辈子也长不出酒窝来的,因为我的梦想已经实现了许多了,不该再有什么抱怨了,怎么样?” “已经可以了。”黛安娜刚说完,玛里拉出现在门口了。玛里拉的白头发增多了,依然干瘦,脸庞修长,只有脸色比以前柔和多了。 “请,玛里拉,请看我们的朗诵家,够漂亮吧?” 玛里拉用一种令安妮感到奇怪的声音说道:“应该打扮得规规矩矩、正正经经的,这个发型我很中意。不过,如果就这么外出到满是灰尘的夜露的路上去,衣服就弄完了,就穿这身儿衣服到夜里去,不太薄了吗? “基本上没有像蝉翼纱这种没有实用性的东西,连马歇自己买回来时也这么说。 不过,最近对马歇说什么也是白费,虽然我说的话他也听,可是现在他不愿听我唠叨了,因为是给安妮买东西呀。连卡摩迪的店员也认为马歇是个冤大头,她们只要一说这东西漂亮、流行,马歇就掏钱买。 “安妮,要小心别让车轮子把裙子的下摆刮坏了,另外,再带一件厚的外套。” 说着,玛里拉便急急忙忙下楼去了,她想尤其是安妮的头发那么一梳,显出这孩子是那么的可爱,真叫人感到自豪,自己不能去听音乐会,听不到安妮的朗诵太遗憾了。 “外边潮湿,这件礼服是不是不行呀?”安妮像是担心地说道。 “没事儿。”黛安娜边说边把百叶窗推开。“多美妙的夜晚呀,不会有露水的,能看见月光。” 安妮也站到了黛安娜的身旁。 “窗户是朝东的,所以能看到早晨的太阳是怎样升起来的,令人非常喜悦。看到早晨从对面平缓的山丘开始来到,那才了不起呢。从枫树的树缝之间,能看到早晨太阳闪亮的光芒,而且每天早晨都不相同。沐浴在早晨第一片阳光中,感觉到心灵都得到了净化,黛安娜,我非常喜欢我的房间。下个月,如果我到城里去了,不是就和这个房间分别了吗,我可怎么办才好呢?” “喂,今晚可别说进城的话,我求你了,因为那样会令人悲伤的,不能再想了,今晚想痛痛快快地高兴高兴,不是准备要登台朗诵吗?你心里不是扑通扑通地跳吗?” “我真是一点儿也不在乎呀,因为我已经多少次在人们面前朗诵了,已经什么都不想了。因为我已经朗诵过了《少女的誓言》,这是首非常令人伤感的诗。罗拉?斯文萨说她表演喜剧。比起让人发笑的东西,我还是喜欢令人悲泣的。” “观众若是再次鼓掌,你朗诵什么呢?” “什么再次鼓掌,肯定不会的。”安妮笑而不理。她确实也从心里想到,她的朗诵要被再次鼓掌的,明天早晨吃早饭的时候,把当时的情景说给马歇听,嗯,明天早晨的情景浮现在安妮眼前。 “啊,听到马车声了——是比利和珍妮,哎,咱们去吧。” 因为比利?安德鲁斯说他无论如何也要坐在助手座上,安妮只好坐到了他的旁边。作为安妮来说,和珍妮、黛安娜一起坐到后边是最好的了,那样可以尽情地说笑,而和比利坐在一起,似乎没有什么可期待的了。 比利是一个长着一张圆脸,大高个子,慢腾腾的20岁的青年,非常不健谈。因为比利非常崇拜安妮,能够和身材纤细、姿态严肃的坐在旁边的安妮一直坐到怀特?桑德去,他非常高兴,满脸得意。 安妮侧着肩一边跟黛安娜她们说着话,时常也和比利说上几句,赶着马车到怀特?桑德太高兴了。比利只是笑眯眯地听着,等他想起什么话题来刚要插嘴时,话题已经换了。 今晚参加音乐会的人们都很激动、兴奋。在通往大饭店的路上,人流马车络绎不绝,串串笑声回荡在四周。 马车在大饭店门前停住。从车上下来的安妮等人抬头望去,只见大饭店的整个建筑在夜色中显得耀眼辉煌,分外醒目、庄严。音乐会组委会一名女士正站在门前迎接着他们。安妮随着那位女士来到了演员休息室。夏洛特丹交响乐团的演员早已把那里挤得满满的了。面对眼前的一切,安妮竟然有些怯场了。她心里有些害怕,觉得自己整个是一个乡下人,连刚才在家里还认为是华丽过分了的礼服,怎么一到了这里,竟变得那么的简朴、一般了呢。在这些身穿华丽、高贵的丝绸服装的贵妇人当中,安妮感到自己的礼服太普通了。如果与身边那个高个子举止非凡的妇人佩戴着的钻石相比,自己的那副用珍珠串成的首饰简直大微不足道了。还有,和其他人装饰着的在温室里培育出来的艳丽的鲜花相比,安妮头上插着的玫瑰显得是那么的寒酸。 安妮把帽子和外套一脱掉,简直成了角落里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小不点儿,她真想马上回到自己的家——格林?盖布鲁兹去。 这时,大饭店的大音乐礼堂的舞台被灯光照得通明,安妮越发感到呆在这里不行。刺眼的光线令人目眩头晕,香水味及周围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令安妮呆呆地愣在那里,不知所措。从舞台大幕的缝隙向外观瞧,只见黛安娜和珍妮正坐在后边的观众席上,一副愉快高兴的神情。 安妮的身旁是一位穿着粉色丝绸礼服的胖女人。另一旁是一位穿着带白色花边的礼服、个子高高的、看上去有些傲慢的女孩子。安妮被夹在这两个人中间。胖女人不时地来个急转身,把身体横过来,隔着眼镜直盯盯地观察着安妮。安妮对于被别人如此面对面地、离得这么近地观瞧非常反感,真想大声训斥她一顿。而穿白色花边礼服的女孩子,则与她邻座的人用懒洋洋的口气说什么农民呀、农民的女儿呀、乡村艺人等等。安妮听了这些,心里暗想,就是一直到死,自己都会憎恨这个穿白色花边礼服的女孩子。 这天晚上,令安妮更不走运的是,正好有一位专业的朗诵家住在这个大饭店里。 她也将在这天晚上的音乐会上献艺。她是一位举止高雅、形体漂亮、长着一双黑眼睛的女人。身穿一件月光网眼状的、闪闪发亮的银灰色长礼服。她的嗓音、黑头发以及宝石都美妙绝伦。表演时,她用变换自如的声音,表现了非同凡响的感染力,观众听了她的表演全都被征服得狂热起来。 这时的安妮已经完全忘却自己和担心什么了,她眼睛闪着亮光,简直听得入了神。朗诵一结束,安妮便激动得用手把脸捂上了。 在这位专业朗诵家献艺之后,别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朗诵了,根本不能了。安妮原来以为自己的朗诵会很不错呢,这下可怎么办。啊,真恨不得立刻生出双翅飞回格林?盖布鲁兹! 就在她心烦意乱,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听见台上有人叫安妮的名字,安妮听后费力地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到了舞台上,穿白色花边礼服的女孩子似乎像有点儿心虚似地说了句什么,然而安妮并没有注意到,注意到了也不会明白的。 看到安妮脸色苍白地出现在舞台之上,观众席上的黛安娜和珍妮都为安妮捏着一把汗,两个人担心地把手紧紧地握到了一起。 安妮完全感到怯场了。虽然说到此时为止,她曾不知多少次在众人面前朗诵表演过。不过,像今天晚上这种场合,在如此规模的音乐礼堂内,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在如此众多明星汇聚的盛会之上表演朗诵,对安妮来说,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安妮完全被吓倒了,连身体都僵直了,她感到周围到处是闪光耀眼的一片,到处是异样的感觉。安妮觉得自己这下是真的。彻底被打败了。穿夜礼服的女人们,用批判的眼光看着她,议论纷纷,显露出她们的富有和有文化。安妮头脑已经乱成了一团。台下的这些人,与坐在讨论俱乐部长椅上的自己的朋友、邻人们的那种看惯了的充满善意的脸,完全不同呀。 坐在这里的人们,听了安妮的朗诵,会毫不留情地批判,纷纷进行谴责的。他们会像那个穿白色礼服的女孩子那样,也许会说安妮朗诵的是什么呀,一个乡下姑娘会朗诵什么呀,安妮感到了凄惨和绝望。 安妮心情沉重,吓得两腿直打哆嗦,胸口扑通扑通地直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如果此时她临场逃脱了,会觉得一生都要生活在屈辱之中的。即便这样,安妮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还是想从舞台上逃走。 安妮睁开眼睛往台下一看,突然吃惊地盯住了观众席上的一个人。原来这时在后边的座位上,是基尔伯特笑嘻嘻地坐在那里,安妮仿佛看到基尔伯特战胜了自己,正在嘲讽地笑着呢。 当然,这不过是安妮的想像而已,而实际上事情并非如此。基尔伯特只不过是对今晚的音乐会,会场的气氛等等无意识地笑了。还有,他对今晚身材细高、穿着白边礼服的安妮的身姿,安妮骄傲的神情和以棕榈树为背景的舞台等等感到非常美妙,而并没有笑得过分。他的身边是乔治?帕伊和他坐在一起,乔治的脸上确实像是战胜了对手似的,充满了嘲笑的味道。不过安妮对乔治并不在意。在意的话,她也不屑让乔治成为她的心病的。 安妮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自豪地把脸扬起,勇气和决心像电流一样迅速流遍了她的全身。在基尔伯特面前,决不能失败,决不能成为基尔伯特嘲笑的对象。 不安和紧张一下子全消失了,安妮开始朗诵了。清脆美丽的声音,不间断地在大厅的各个角落回响。安妮完全恢复了沉稳、自信,与刚才的严重怯场相反,她现在轻松自如极了。 安妮的朗诵一结束,观众席上立即响起了发自内心的暴风雨般的掌声。安妮因高兴而两腮绊红地一回到座席,穿粉色礼服的胖女人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并用力地握着。 “啊,太好了!”这个胖女人气喘吁吁地说。“我完全像个孩子似的,哇哇地哭了起来,是真的呀,嘿,人们会再次喝彩的,我想会为你再次喝彩的。” “啊,我真的那样成功?”安妮有些慌乱地说,“我不上场,马歇会灰心丧气的,马歇一直断定我会被再次喝彩的。” “若是那样,让马歇感到灰心可不行呀。”穿粉色礼服的妇人说着并笑了。 安妮两眼清澈,两腮绯红,轻松地又再次登上舞台。这次她选择了个与众不同、有趣又奇异的题材进行了朗诵。听众渐渐地被安妮朗诵的魅力所吸引了。在那之后,像为了祝贺安妮胜利似的,夜幕降临了。 音乐会一结束,穿粉色礼服的胖女人(实际上她是美国百万富翁的夫人),俨然成了安妮的保护人,向大家介绍着安妮。大家对安妮的朗诵感觉好极了。专业朗诵家埃班兹夫人也来到了安妮的身边,用优美的声音称赞安妮,说安妮对题材内容的理解太深刻了。连穿白色花边礼服的那个女孩子也对安妮不厌其烦地赞扬了一番。 随后,是到装饰得富丽堂皇的餐厅进餐。和安妮一起来的黛安娜和珍妮也被邀请一起进餐。这时却到处也找不到比利,原来比利不愿意借安妮的光来吃饭,他躲了起来。 等宴会一结束,比利和马车已经一起在外边等着了。三个女孩子愉快地在静静的、白色月光的照耀下,启程回家了。安妮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凝视着黑黑的枫树树梢上边的清澈的天空。 在这清澈、沉寂的夜晚,该有多么好的心情呀!对于一切来说,该有多么了不起呀!周围漆黑一片,能听到海的咆哮。黑暗之中的悬崖,像是童话王国中守护岸边的强壮的巨人似地耸立着。 “太妙了!”马车一启动,珍妮就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真想成为有钱的美国人哪!夏天住在大饭店里,身上佩带着宝玉,穿袒胸式的礼服,每天吃冰淇淋和鸡片色拉,比做学校的教师可快乐多了。 “安妮今天的朗诵是最棒的了。虽然刚一开始时我还有点担忧,我觉得,你比埃班兹夫人朗诵得都好。” “不,不应该那么说。”安妮急忙地说。“那样说就太离谱了,我不如埃班兹夫人朗诵得好,她是专业的,我可只是个学生呀。我不过是擅长朗诵罢了,大家感到满意,我也就满足了。” “很多人都称赞安妮呀。”黛安娜说。“以称赞的口气说安妮的人真有不少呀,特别是对安妮朗诵的一部分尤为欣赏。 在我和珍妮的后边,坐着一位美国人,头发、眼睛都是黑色的,我觉得他是个非常浪漫的人。他还给乔治?帕伊画了幅有名的画呢。住在波士顿的乔治母亲的表妹,和那个人的同班同学结婚了。” “哎,珍妮是不是听到那个人这么说的,‘舞台上的那个长着提奇亚诺[注]式的头发的女孩子,是谁呢,脸蛋像画出来的似的。’他是这么说的,怎么样,安妮? 可是,提奇亚诺式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如果翻译过来,说的就是红头发。”安妮说完笑了。“所说的提奇亚诺,是有名的意大利画家,喜欢画红头发的女人。” “那些女人佩带的钻石你看到了?”珍妮叹息道,“真是耀眼夺目呀,哎,难道有钱不好吗?” “其实,我的本身就很富有呀。”安妮充满自信地说。“16年来,我的人生阅历大丰富了。我和大家一样,每天都像女王一样幸福地生活着、幻想着,我感到自己特别充实。快,快,快看那大海,那是光和彩组成的梦幻世界,钱即使有几百万,钻石珠宝即使拥有几千箱,也不能和如此美妙绝伦的大自然相比。假如说有人愿意用钱、用珠宝钻石和我的丰富的自由的生活相交换,我还不会同意呢。 “如果成了像那个身穿白色花边礼服的女孩子的话,那就糟了。那个女孩子一坐下来就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是傻瓜似的。 “难道说想像她那样板着脸生活一辈子吗?穿粉色衣服的那个女人,虽说也亲切和蔼,却是个矮挫的圆胖子,简直像个啤酒桶。埃班兹夫人,长着一双非常悲哀的眼睛,肯定是因为她那双不幸的眼睛,才会有那种脸庞的。珍妮难道说你真的想成为那种人吗?怎么样?” “啊,我还弄不明白呀。”珍妮好像并未完全理解地说。“我想如果有了钻石,会得到安慰的吧。” “啊,总之我呀,我不想成为我以外的什么人,一辈子不想靠钻石来得到安慰,这样就行了。”安妮像宣誓似地说,“我只要用珍珠串成的项链,这对格林?盖布鲁兹的安妮来说就是最大的满足了。买这串珍珠的时候,寄托了马歇对我的爱,什么夫人。太太们的宝石,诱惑不了我。” 第三十四章 奎因学院的女学生 在接下来的三个礼拜里,整个格林?盖布鲁兹一直在为准备安妮的入学而忙得不可开交。似乎有做不完的针线活儿,叮嘱不尽的话,决定不过来的事情。 光是安妮穿的漂亮衣服,马歇就给准备了好几件。只有这次破例,无论马歇提出买什么或拿出什么,玛里拉都没出来反对,相反还答应得特别痛快。不仅如此,一天晚上,玛里拉又夹着一块绿色的薄布料上楼来到了东厢房。 “安妮,你看看这块布料,做件漂亮的晚礼服怎么样?按说你的衣服已经不少了,没有必要再做了,但我想在城里出席个什么晚会时,肯定需要件讲究的盛装。 “听说珍妮、鲁比和乔治每人都做了一件晚礼服,而惟独你没有。上礼拜,我求阿兰夫人陪我进了一次城,专门挑选了这块面料,打算请埃米里?吉里斯给做一件。埃米里这个人聪明手巧,做起衣服来特别在行。” “噢,玛里拉,这太好了,谢谢您为我想得这么周到,能得到您这般热情关怀,我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没过几天,埃米里便按照要求做成了件百褶裙式的晚礼服。 这天晚上,安妮特意为玛里拉和马歇穿上了这件晚礼服,在他们面前背诵起了《少女的誓言》这首诗。看着安妮那神气十足的样子和优雅的举止,玛里拉不禁又回忆起了安妮第一天来到格林?盖布鲁兹那个夜里的情形。那个身穿带有黄斑、不像样子的灰色混纺衣服,胆怯地站着的性情古怪的孩子的身影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从孩子那双充满泪水的眼睛里,可以窥视出她内心的极度悲伤。 一想起那时的安妮,玛里拉不由得流下了眼泪。 “玛里拉,是不是我背诵的诗让你感动落泪了?”安妮高兴地说道,并弯下腰去,在玛里拉的脸上吻了一下。 “净瞎说,才不是呢。”玛里拉说道。玛里拉觉得被诗之类的东西感动得伤心落泪是件丢面子的事。“我刚才不知不觉又想起你小时候的事儿,你长大了,变成大姑娘了,要是总那么小该有多好呀! “安妮,你现在个子长得这么高,人也出落得漂亮极了。再穿上这件礼服,简直都让我有点认不出来了。一想到你就要离开亚邦里了,我心里总是空荡荡的,不是个滋味儿。” “玛里拉!” 安妮说着,一头扑到玛里拉的怀里,用手捧住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以一副认真的眼神看着玛里拉的泪眼。 “其实,我一点儿也没变呀,只不过是稍稍修剪了一下多余的地方,让枝叶伸展开来罢了。站在你面前的确实是我呀,和以前的安妮没什么两样。无论我走到哪里,表面上怎么变化,都没关系,心里边还是玛里拉那个可爱的小安妮呀。我要让玛里拉。马歇在格林?盖布鲁兹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 安妮把自己那张年轻可爱的小脸,紧紧地贴在玛里拉的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手搭在了马歇的肩上。 此时此刻,玛里拉只是想,要是总是这样亲热地搂抱着安妮该有多好呀。马歇眨着眼睛,慢慢地站起身,来到了外面。夏季的夜空下,马歇慌乱不安地横穿过院子,在白杨树下的栅栏门前停住了脚步。“我这么宠安妮,她却一点儿也没变得任性。有出息。”马歇似乎在夸奖安妮,自言自语道。“我偶尔也爱管管闲事,不过什么毛病也没管出来。这孩子聪明过人,长得漂亮,心也好——这是最最重要的。 “安妮真是苍天对我们的恩赐呀,如果说这是运气的话,那么斯文萨夫人准会要求转嫁这个幸运的错误。可我却不承认自己有运气,这只不过是天的旨意罢了。 上帝大概预料到我们需要个孩子吧。” 安妮进城的日子终于来临了。九月的一个晴朗的早晨,安妮含泪同黛安娜和玛里拉依依惜别后,便随着马歇上了路。 送走安妮,黛安娜为了忘掉别离的痛苦,和卡摩迪的堂兄妹们一起到怀特?桑德的海边游玩去了。再说玛里拉,自从安妮走后,一天到晚除了干活还是干活,想借此忘却过去,可是怎么也忘不掉,心里如刀绞灼烧一般难受。 那天晚上,玛里拉望着走廊尽头的东厢房,一种强烈的孤独感油然而生。凄惨地上了床的玛里拉,脑袋一挨到枕头,便又想起了安妮,随即暗暗地抽泣起来。 安妮和亚邦里的其他伙伴们那天都按时赶到了城里,然后马不停蹄地直奔奎因学院。 第一天是新生互相见面及和教授们见面,并根据各自志愿分班。虽说忙得头昏眼花,但还是很令人愉快的。 安妮按照斯蒂希老师的建议,决定学习两年制的课程。基尔伯特?布莱斯也是一样。就是说,如果顺利,’不用两年,一年就可以学习完能够取得一级教员资格证书的课程。这门课程的学习主要是侧重学习质量,要求非常严格。珍妮、鲁比、乔治、查理以及穆迪?斯帕约翰都没有那么好学的热情和野心,若能取得二级教员资格证书就够她们心满意足的了。 安妮和50多名新生一进入教室,心里便没了底,除了教室对面一侧的基尔伯特外,别的新生她一个也不认识。而且安妮觉得即使认识基尔伯特,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一时间情绪低落悲观。 尽管如此,能和基尔伯特同班,对于安妮来说仍是件高兴的事。而且还能以基尔伯特为对手继续竞争下去,如果缺少了当时的那种对手竞争意识,安妮就会感到束手无策,迷失奋斗方向的。 安妮心想,“若是缺少了这个,我会永不安宁的。基尔伯特似乎充满了信心,早就瞄准了奖牌,而我需要的正是坚定信心。基尔伯特长着一个很好看的下巴,以前还从来没注意过。珍妮和鲁比假如也选一级的课程该多棒呀。不过,要是习惯了,那种心虚胆怯的感觉就会变得无影无踪了。 “在这些女孩子当中,哪个能成为我的朋友呢?想一想还真有点儿意思。当然了,我已经和黛安娜约定好了,即使和奎因学院的哪个孩子情投意合,都不能成为亲密的朋友,只能结交几个一般关系的朋友。 “那个穿着红衣服,长着茶色眼睛的孩子,看上去人还不错,精神十足,好似一朵盛开的红蔷薇。还有那个朝窗外张望,白皮肤金发的孩子也很合我意,多漂亮的金发呀!什么时候能和她们俩认识一下,结为能互相挽着胳膊走路,互相起绰号的好朋友。可现在,我不认识她们,她们也不认识我,也许和我交朋友的事,她们连想都没想过,真让人寂寞死了。” 那天黄昏时分,安妮独自站在寝室里,越发感到孤独了。珍妮她们几个在城里都有亲戚,所以不能和安妮住在一起。约瑟芬?巴里小姐让安妮住到海滨森林去,但那里距学院太远,所以她没有去住,于是巴里小姐就为她找了个公寓。 马歇和玛里拉也曾嘱咐安妮求巴里小姐给找个合适的住所。 “出租公寓的是个没落的贵妇人,她的丈夫是个英国军官,房子租给什么样的人条件是相当苛刻的。安妮住在这里,能避免和别的性情古怪的人接触,饭菜也合口,离学院又不算太远,可以说是个环境优雅、宁静的好地方。” 正如巴里小姐所说的那样,这里是个生活、学习的良好场所。然而,这些对于被强烈的思乡情绪所困扰的安妮来说,实际上一点儿作用也没有。安妮环视了一下这间狭小的寝室,墙上一幅画也没挂,只贴着令人扫兴的壁纸,室内除了一张小小的铁床和一个空空的书箱外,再别无它物。 看着眼前的一切,安妮不禁联想到了格林?盖布鲁兹那个属于自己的雪白的房间。夜晚从屋内向外面望去,是一片宁静无语的墨绿色世界。花坛里盛开着香豌豆花,果树园沐浴着柔和的月光,斜坡下面的小河在欢快地哗哗流淌,河对面的针枞树树梢在夜风中不停地摇曳起舞,透过树林的间隙,可以望见从黛安娜房间里发出的灯光。在这方土地之上的,是那神秘而巨大的星空。一想起这些,安妮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 家乡的这些,在此时此地却一点儿也找不到。窗外是坚硬的道路,电话线如网眼一般交错纵横。素不相识的人们在街上来来往往,在街灯下映照出来的都是些陌生的面孔。安妮的眼圈里含着泪水,但她拼命地忍着,始终没有哭出来。因为她觉得,哭哭啼啼的,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个笨蛋,是懦弱的表现。 终于安妮实在忍不住了,两三滴泪珠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想点儿什么有趣儿的事能把泪水止住就好了。可是,有趣的事都是和亚邦里有关系的,越想越难受呀,第四滴、第五滴接着流了下来。周五就可以回家了,可似乎总觉得这是百年以后的事。 啊,这工夫马歇已经到家了吧。玛里拉肯定正站在栅栏门前,翘首张望小径那边,看看马歇回来了没有。第六滴、第七滴、第八滴。啊,已经数不下去了。马上就泪如泉涌了,也不想打起精神来,还是任凭这样下去的好! 这时,如果乔治?帕伊不出现,安妮肯定会哭得泪人一般,能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安妮高兴极了,她早已经把她和乔治关系中的不愉快忘在了脑后。 “你能来,我太高兴了。”安妮发自内心地说道。 “你哭了吧。”乔治同情地问道,但同时又是一副嘲弄似的口气。“想家了是吧,的确,缺乏自制心的人真是太多了。我呀,根本就不想家,和亚邦里那个偏僻、落后的小村庄相比,城里真如天堂一般,以前我就一直想离开那个鬼地方。哭哭啼啼的,太不像话了,最好还是别哭了。安妮,你的鼻子、眼睛都哭红了,再加上红头发,整个都是红的了。 “今天在学院一整天我的情绪相当好。我们的法语老师长得非常英俊,如果你看到他的胡子,准会兴奋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的。 “安妮,有没有什么吃的?我肚子饿得直叫,我猜想玛里拉一定会给你带来点儿什么好吃的,我就是为这个事儿来的。要不,我早就和弗兰克?斯特克利一起到公园听乐队演奏了。他是和我住在同一所公寓的男孩子,很富有人情味。他在教室里还注意过你呢。并曾向我打听,那个红头发的女孩是谁。我告诉他说,你是卡斯巴特家领养的孤儿,以前的经历如何,大家对你一点都不了解。” 与其和乔治?帕伊在一起,还真不如自己一个人哭好呢,安妮刚一冒出这个念头,珍妮和鲁比也进来了。两个人都把粉色和火红色的奎因学院的丝带得意地佩带在大衣上。乔治因为不爱跟鲁比讲话,所以她变得老实、安静起来。 珍妮叹了口气说:“唉呀,从今天早晨起,我就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似的。说实在的,在家时,我就预习过巴吉尔[注]的诗——那个老爷爷太了不起了。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写二十行诗了,可是,我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学习。 “安妮,从你脸上这泪痕看,你一定是哭了吧?安妮要是一哭了,我也能稍稍恢复一下自尊心,在鲁比到我那儿之前,我也哭过一场,如果知道像笨蛋一样哭的并非我一个人的话,那我也能经受得住想家的折磨了。呀,是点心?也给我一点儿,谢谢,嗯,还真有那么点亚邦里特有的味道。” 这时鲁比注意到了放在书桌上的奎因学院活动预定一览表,便问安妮是不是已经瞄准了奖牌。 安妮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回答说只是暂时这么打算的。 “噢,你一说我想起来了。”乔治说道,“听说学院要颁发埃布里奖学金,今天来的通知,是弗兰克?斯特克利听说的——他叔父是学院的理事,好像学院明天就能发表。” “埃布里奖学金!”安妮觉得自己的热血沸腾了,仿佛理想被插上了翅膀似的。 在听到乔治说这些话之前,安妮最大的目标是一年学习结束后取得一级地方教员的资格。如果学习成绩好,奖牌也摘取过来。可是这次则争取获得埃布里奖学金,升入雷德蒙德大学文学系。当乔治的声音还在耳边响的时候,安妮的眼前浮现出了自己头戴菱形帽,身穿学士服,参加毕业典礼的身姿。 埃布里奖学金是专门为攻读英国文学的人而设立的,而英国文学正是安妮最得意的科目。 埃布里奖学金是新布兰斯克的一个有钱的工厂主,在临死前把遗产的一部分作为一项广泛的奖学金而设立的。它根据各自情况不同而分配给加拿大沿海各州[注]的高中和中等专业学校。奎因学院以前有没有这种奖学金不太清楚,这次好不容易弄明白了。一年学习结束之后,英语和英国文学取得最高分的毕业生,将获得这项奖学金。在雷德蒙德大学,4年的学习生活中,每年付给该奖学金获得者350元。 那天晚上,安妮兴奋得简直睡不着觉了。 “如果说谁努力学习,谁就会获得奖学金的话,那么我于。”安妮决心已定。 “我要是取得了学士学位,马歇该有多高兴呀。具有远大志向和抱负会使人感到生活充实。有许多想做的事令人精神振奋。一个奋斗目标实现之后,还会有更新更高的目标在等着我去奋斗,去实现,这就是人生的意义所在。” 第三十五章 奎因学院的冬天 随着时间的流逝,安妮的思乡之情也渐渐淡漠了。当然了,这里面也有每个周末都能回一趟亚邦里的缘故。趁着天气还好,来自亚邦里的学生们每个礼拜五的傍晚,都要利用新的铁路支线到卡摩迪去。黛安娜则领着亚邦里的年轻人来迎接他们,会合一处后,大家再热热闹闹地回亚邦里去。 在金黄色夕阳的余辉中,让人思念的亚邦里的灯火在远处一闪一间地清晰可见。 在礼拜五傍晚的归途中,能在秋意浓浓的山丘上散步,对于安妮来说,是一个礼拜中最快活的时光了。 基尔伯特?布莱斯常常和鲁比?吉里斯结伴一起走,他甚至还要替鲁比拿书包,鲁比俨然变成了个体面的贵妇人。她曾幻想成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而事实上她已经出落成了个大姑娘了。在母亲允许的范围内,她把裙子尽量放得长一些,虽然回家时把头发放下来,但在城里却一直是盘起来的。鲁比长着一双又大又亮的蓝眼睛,肌肤光洁如玉,身材线条匀称,生性快活、爱笑,喜欢凑热闹。 “怎么也想像不出基尔伯特的喜好是什么。”珍妮小声地对安妮说道。 其实,安妮也是这么想,但是她还是不好意思开口同基尔伯特说话。不过,安妮还是不由得想到,如果能和基尔伯特这样的朋友在一起开开玩笑,谈论一下读书、学习和将来的事情,该有多么惬意呀。安妮深知基尔伯特具有远大的抱负和志向,但觉得如果他和鲁比?吉里斯谈论这些,却有点儿不太合适。 对于基尔伯特,安妮现在既没有一丝的恨,也没有一丝的爱,就是与基尔伯特和好如初了,基尔伯特另外再有多少个朋友,和谁在一起,这不都是很好的事情吗? 安妮交朋友还是蛮有些才能的。女朋友倒是交了不少,渐渐地安妮意识到,自己应该再结识一些男朋友,在交际上取得一下平衡。这样,在看问题和考虑问题上,思路不就更宽广了吗。特别是回亚邦里时,下火车后,若是能和基尔伯特一起沿着广阔的原野和长满羊齿草的小径回家,不就可以就各自眼前展开的新世界和各自的希望和抱负,进行愉快的交谈了吗? 基尔伯特对于事物有他自己的看法,他希望自己成长为一个聪明的青年,在人生中多吸收有用的营养,同时为社会贡献出自己的一切,生活得更有意义。 鲁比曾对珍妮说,基尔伯特跟她谈他的事儿,有一半她都听不懂。鲁比觉得弗兰克?斯特克利长得帅,又很风趣。但要说美男子,还得说是基尔伯特,这两个哪个更好,鲁比也分不出来。 在学院里,安妮的周围渐渐地聚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都是些思路敏捷、富有想像力、有朝气的女学生。其中,安妮和“红蔷薇”斯苔拉?梅娜德以及“幻想迷”普里茜拉?格兰特关系最好。白皮肤、像妖精一样的普里茜拉,实际上是个喜好恶作剧、笑料满腹的少女。而生气勃勃黑眼睛的斯苔拉则和安妮一样,心情不定,浮躁不安,爱做一些空想和虚幻的梦。 圣诞节休假一过,亚邦里的学生们都投入到了学习之中,每逢礼拜五便不再回家了,学生们也都根据各自的能力和兴趣,聚集起来,各个班级也形成了相应的个性和特色。 虽然研究生们谁也不愿意承认,但事实终是事实。可以说金牌的候选人基本上确定为三个人,即基尔伯特?布莱斯,安妮?杰里,路易丝?威尔逊。埃布里奖学金的竞争者有六个人,他们实力都很相当,谁胜谁负结果难以预料。这和数学的铜牌被一个从内地来的大头、又矮又胖、穿着带补丁大衣的古怪的男孩子所摘取同样难以猜测。 鲁比?吉里斯在当年的学院选美中荣获了第一名。两年制的学生斯苔拉?梅娜德获得了美女的头衔。连安妮也拥有一些热情的支持者。埃塞尔?墨的发型被审查员一致认为是最时髦的发型。另外,普通而不显眼、总是孜孜不倦地努力学习的珍妮?安德鲁斯夺得了家庭科课程的所有奖。连乔治?帕伊也被冠上了全学院嘴最损的女人的大名。 可以说斯蒂希老师教过的学生到什么地方,都是很有出息的。 安妮仍然是勤勤恳恳、脚踏实地勤奋学习着,与基尔伯特的对手意识和以前丝毫没有两样,只是亚邦里时代的那种报复和怨恨心理消失了。战胜了基尔伯特,安妮就会有一种成就上的满足感,她若是被基尔伯特战胜了,也会认为对方很了不起,从前那种一被超过就不想活了的狭隘心情已经荡然无存了。 学习是个苦差事,但苦中也有乐。安妮一有空便经常到海滨森林去玩儿,礼拜一一般都是在那儿吃午饭。去教堂大多也是与巴里小姐一起同往。 巴里小姐虽然承认自己上了年纪,但黑色的眼睛依旧是炯炯有神,嘴还是那么能说。不过,安妮至今还没领教过她的锋芒。安妮对这个爱唠叨的巴里小姐打心眼儿里尊敬、喜欢。 “这个安妮呀,好像变得越来越乖了。对别的孩子我都腻了,哪个孩子都一样,没有什么新鲜感。安妮却不一样,她像彩虹一样不断地变化着。每当看到她,我都感到满心欢喜,我觉得还是小时候有趣呀。” 不知不觉,春天又悄悄地走来了。尽管在亚邦里还有残雪,但在枯树色的原野上,山楂树已经吐出了新芽。林间和峡谷之间也已是一片绿意了。 然而,在夏洛特丹,学生们却无暇注意这季节的转换。他们始终都在议论着考试这件事,研究生们为此急得团团乱转。 “想不到马上就到学年末了。去年秋天仿佛就是昨天似的。从现在起,又将埋头于学习了,下礼拜又考试了吧。有时觉得,好像所有的考试都压上来,让你有些招架不住似的。但是一看到栗树的嫩芽都鼓起那么大了,天空的彩霞又那么令人欣慰,我又觉得一切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安妮对到自己公寓来的珍妮。鲁比和乔治说道。对于她们三人来说,下礼拜的考试太重要了,比起什么树芽和彩霞来要重要得多。用不着担心不及格的安妮也许把考试的事儿看得很轻,但对将来的一切却很冷静、从容,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这两个礼拜,我瘦了七磅。”珍妮叹了气说,“怎么给自己吃宽心丸也是白费,还是放心不下呀。其实担心着急并不是坏事,这样会有一种拼命学习的劲头。 如果整个冬天都来回通勤上学,花了不少钱,结果仍没取得证书,那可就糟了。” “我可不在乎。”乔治插嘴道。“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一次,反正我家允许我这么做。安妮,我听弗兰克确特克利说,特里梅园教授认为金奖肯定是基尔伯特的了,而埃布里奖学金好像非埃米里?克雷伊莫属呀。” 安妮笑了。 “乔治,如果到了明天,我也许会感到厌烦的。可现在,我却一点儿也不在意。 只要一想到在格林?盖布鲁兹下面的那片不小的洼地里,盛开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紫花地了,‘恋人的小径’上,羊齿草冒出了绒绒的小脑袋时,我就觉得能否获得金牌或者埃布里奖学金对我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我已经尽了全力。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勤奋的快乐’的意义了。失败并非是坏事,失败后再振作起来,努力奋斗而换来的胜利是最快乐的。 “我看咱们还是换个话题吧。快看那边屋顶上浅蓝色的天空。此时此刻,亚邦里背后那片紫色又略带黑色的枞树林上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天空呢?” “珍妮,你打算在毕业典礼上穿什么?”还是鲁比比较现实。 “你呀,什么时候都是挑时髦的话题说。”珍妮和乔治异口同声地批评鲁比说。 此时,惟有安妮一人站在窗前,紧握着两只手,支着脸颊。独自遥望着屋顶以及尖塔上像圆顶一般晚霞四射的天空,在心里编织着未来花一般的梦。 第三十六章 光荣与梦想 这天早晨,所有科目的考试结果都在学院的揭示板上张贴公布,安妮和珍妮结伴去看榜。 珍妮笑容满面。考试已经结束了,她估计不会有落榜的危险,心里爽快舒服极了,只要能通过考试就行,也不奢望更高。更好的成绩。不抱雄心大志,也免去了许多不安和担忧。 要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代价。胸怀大志是好事,但是通向理想的道路却是不平坦的,这种拼命努力是与不安、失望伴随共生的。 安妮板着青白的脸一句话也没有,再过10分钟,就会知道谁是金牌得主,谁获得埃布里奖学金了。 “当然,谁得了奖早都确定下来了。”珍妮说道。对她来说尚未意识到教职员缺乏公正,会带来意外的结果。 “埃布里奖学金是没指望了,据说已经被埃米里?克雷伊拿到了,大家都这么说。我不能站到揭示板前,在大家面前看结果,我怎么也鼓不起勇气来,我直接到休息室去,珍妮,我求你到揭示板前看看,然后再来告诉我结果,看在咱们长期交往的分上,快点儿呀。如果我考得不好,你别说对不起,干脆就说‘考糟了,没及格’。还有,即使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儿,也决不要同情我,答应我好吗?” 珍妮郑重地答应了,其实干脆就没有必要这么约定的。因为当两个人一登上学院的石阶时,大厅里早已挤满了男学生,他们把基尔伯特?布莱斯抬了起来,齐声喊道“布莱斯万岁!戈尔德?梅达里斯特万岁!” 安妮突然颓丧地想,彻底失败了!一瞬间眼前一片黑暗。基尔伯特胜利了,自己彻底失败了——啊!马歇该有多失望呀,他一直坚信安妮会夺取金牌的呀。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为埃布里奖学金得主安妮小姐三呼万岁!” 在四周一片欢呼声中,安妮和珍妮跑进了女子休息室。 “噢!安妮,”珍妮喘着气说道,“安妮,你太了不起了!我都为你感到骄傲。” 接着女学生们拥上来把安妮一下子围了起来,她们一边欢笑着,一边齐声向安妮祝贺,大家都为安妮考得出色而高兴。她们亲密地拍着安妮的后背,争着和她握手。安妮被簇拥着、搂抱着根本无法脱身。 珍妮附耳低声对安妮说:“马歇和玛里拉该有多高兴啊!快给家去信,快点儿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接下来的重大事件是毕业典礼。典礼在学院的礼堂举行,程序有致祝辞、高声朗读散文、唱歌,授与毕业证书和奖牌。 马歇和玛里拉都出席了毕业典礼,他们两个只盯着台上的一个人——身穿淡绿色裙子、脸颊微红、眼睛一闪一闪的,高声朗颂着优美的散文,身材苗条的安妮。 大家都在低声议论着,那个安妮就是埃布里奖学金得主。 等安妮朗诵完散文,进入礼堂后一直没开口说话的马歇小声说道:“把这孩子收养在咱家,做得太对了,玛里拉。” “我已经不止一次这么想了。”玛里拉反驳道。“哥,你怎么这么絮叨呢,真是的。” 坐在两人身后的巴里小姐把身子往前探着,用阳伞轻轻地捅了捅玛里拉的后背说:“你为安妮感到骄傲吗?我可为她感到骄傲。” 这天晚上,安妮和马歇、玛里拉一起回家了。从四月份以来,她就一直没有回家了,所以急得一天都等不下去了。苹果花开了,四周的气氛也变得轻松、愉快起来,黛安娜正在格林?盖布鲁兹迎接他们归来。 一回到自己的白色房间,安妮就东张西望地详细看个不停,她幸福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窗台上摆放着黛安娜插好的蔷薇花。 “噢,黛安娜,能回家里太好了。瞧!以粉色的天空为背景,一片枞树林展现在我们的眼前。果树园已经是一片雪白的世界了,我们又和令人怀念的‘雪的女王’重逢了,哎,还散发着一丝沁人心脾的薄荷的清香呢。这朵茶玫瑰[注]好像是集歌声、希望和祈盼为一体了。能这样和黛安娜再次相会,我真高兴!” “那个叫斯苔拉?梅娜德的女孩子,你喜欢她吗?听乔治?帕伊说,你已经和她好上了。”黛安娜以责备的口气问道。 安妮听后笑了起来。用有些晒蔫了的水仙花束轻轻拍打了一下黛安娜说。 “除了一个人之外,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这个人就是你呀。和从前相比,你对我来说更加重要了。我想和你说的知心话有千言万语,不过现在就这样能看上你一眼,我就够高兴的了。我好像有点儿累了,至少明天要在果树园的草地上舒舒服服地躺上两小时,什么也不去想,好好休息休息。” “你考得太棒了!已经取得了埃布里奖学金,就不用在学校教书了吧?” “是呀,九月份要到雷德蒙德去,深造怎么样?从现在起还有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可以尽情地渡过一个愉快的暑假了,这样我又可以实现各种各样新的目标了。 有珍妮和鲁比,就可以胜任亚邦里的教师工作了。穆迪?斯帕约翰及乔治?帕伊也都通过考试毕业了,他们真都不一般呀。” “听说新布里基理事会很早就跟珍妮打招呼让她去呢,基尔伯特?布莱斯也接到通知了。为了不让父母掏钱交学费,他只有当教师挣学费。埃姆斯老师如果转任,他不就能在这个学校教书了吗?” 听到这句意外的话,安妮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望感,她还是初次听到这个消息。 她原以为基尔伯特也会到雷德蒙德去呢。如果自己没有了竞争对手,学习起来劲头也就不大了。在男女同校的大学里,为了攻读学位,若是没有可以称得上是竞争对手的朋友,会使学习生活减色不少。 第二天早晨吃早饭时,安妮突然察觉到马歇看上去不太精神,和一年前相比,脸色难看多了。 马歇从椅子上刚一离开,安妮便不安地问道:“玛里拉,马歇的身体还好吗?” “不太好。”玛里拉非常担心地说,“春天时,他心脏就一直不好,虽然身体这样,他也一点儿闲不住,真叫人担心呀。不过最近他好像稍微好了一些,因为雇了一个好帮手,他能稍微轻松一些了。虽说他身体很难再恢复到原来的那个状态,可是你一回来,他就又有了精神,只要安妮在,马歇总是非常快活的。” 安妮隔着桌子探出身体,用双后捧住玛里拉的脸颊说:“玛里拉,你怎么也好像不如从前那么有精神了,是不是大劳累了?活儿干得太多了吧?我回来了,你该歇歇了,只今天一天,我要到我最喜爱的地方转一转,重温一下过去的梦,然后该轮到你好好歇歇了,活儿全交给我来干吧。” 玛里拉苦笑了一下。 “不是活儿干得太多——是头痛得厉害呀,最近眼睛里边也经常痛,斯文萨医生给我多次调过眼镜,可是一点儿也不觉得见好,据说六月未有位眼科医生要来岛上,斯文萨医生说一定要找他看看。真没办法呀,现在看不了书,也做不了针线活儿,真难受呀。 安妮出息了,一年的时间就取得了一级教员资格,还获得了奖学金,了不起! 雷切尔说骄者必败,她主张女人没必要受高等教育,说这和女人的天职不相称,我不那么认为。说起雷切尔,安妮,你没听说亚比银行的事吗?” “听说情况很糟,怎么了?” “雷切尔也这么说的。她上礼拜到咱家来时,说起过这件事,马歇听了很不放心,咱们家里的钱一分不剩地全都存到了那家银行了。我早就觉得钱应该存到储蓄银行好,可是亚比先生是爸爸的老朋友,爸爸也总在他那儿存钱。马歇说,只要是亚比先生任银行总裁,就肯定没错……” “亚比先生早就是名誉总裁了,年纪大了,实际上他侄子已经掌握了银行的大权。” “这些是我听雷切尔说的,所以我对马歇说,还是马上把存款取出来吧,他说再考虑考虑。昨天,我又碰到了赛尔先生,他说银行有信誉,没事儿。” 这天阳光明媚,到处烂漫一片,安妮一整天都没进家门,玩得非常痛快尽兴。 安妮先在果树园转了两三个小时,先后看了“德鲁亚德泉”。“维多米亚”、“紫花地了渊”,然后又拜访了牧师馆,和阿兰夫人亲热地交谈了一会儿,最后在傍晚时分,和马歇一起穿过“恋人的小径”,从后边的牧场赶牛回家了。 树林已是一片晚霞的颜色,在夕阳的余辉中,马歇垂着头,慢慢地往前走着,个子高高的、挺着胸脯的安妮搀扶着马歇。 “马歇,今天又干了很多活儿吧?”安妮埋怨地说。“您要能少于一些,轻松一点儿就好了。” “是呀,可我做不到。”马歇说着打开院门让牛进去。“我也上了年纪,安妮,可是总不知不觉地忘了自己是个老人了,我干了一辈子的活儿了,我希望我在临终时,也是在劳动时倒下,到另一个世界去。” “我要是您想领养的男孩子就好了……”安妮痛苦地说道。“那样至少我也能帮您干一些活儿,也能让您轻松一下。为了您,如果可能,让我变成男孩子我也心甘情愿。” “不行,不行,我说一群男孩子也抵不上你一个强呀。”马歇一边抚摸着安妮的手一边说道,“我说得有道理,获得埃布里奖学金不是男孩子吧?是女孩子,是咱们家的姑娘吧,安妮,我真为你感到骄傲呀!” 两个人进到院子里,马歇又冲着安妮腼腆地一笑。 这天夜里,安妮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后,又在窗前坐了好长时间。她的脑海里一会儿浮现出马歇的微笑,一会儿又想着美好的未来。窗外皎洁的月光照在“雪的女王”上,映照出一片晶莹。洁白。从奥查得?斯洛普对面的沼泽地里,传来了青蛙的合唱声。 安妮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充满了朦胧的美丽、芳香清凉的夜晚,这是悲哀到来之前最后的夜晚。 第三十七章 死神降临 “马歇,马歇,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玛里拉在用僵硬的声音呼唤着马歇,气氛显得异常紧张。这时,正巧安妮捧着一束雪白的水仙花从外面走了进来。 后来,安妮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非常讨厌水仙花和它的香味。 马歇手里拿着报纸正依着阳台的门口,一脸土灰色,神情有些不对头。安妮见状猛地甩掉了花束,几步穿过厨房,和玛里拉同时奔向马歇,可是两人都迟了一步,马歇已经瘫倒在了门槛上。 “已经咽气了!”玛里拉悲叹了一声。“安妮,快去叫马丁!快!快!他就在仓库里。” 雇工马丁刚刚从邮局回来,他听安妮一说便立刻跑到了奥查德?斯洛普,向巴里夫妇通了信儿。碰巧林德夫人有事也在这里,于是三个人闻讯急急忙忙地跑到了格林?盖布鲁兹。进门一看,安妮和玛里拉两人正拼命想方设法抢救马歇呢! 林德夫人轻轻地推开两人,上前摸了摸马歇的脉,又用耳朵贴在马歇的心口上听了听,然后她悲伤地抬起头来,望着安妮和玛里拉两人焦急不安的脸,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玛里拉,”林德夫人呜咽着说。“已经没救了。” “夫人,不!这决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马歇他……” 安妮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句可怕的话,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吓人。 “可怜哪!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安妮,看看马歇的脸,这种面孔我见过好几次呢,一看就明白了。” 后来听医生讲,马歇在生命垂危的时候,恐怕已经没有疼痛感了,他像是受到了什么突然的刺激而死去的。原来,马歇受到刺激的原因就是他手中拿着的那张报纸。这张报纸是当天早晨马丁刚从邮局取回来的,上面有一条消息说亚比银行破产了。 马歇去世的消息很快就在亚邦里传开了。马歇的生前好友和邻居们都来到了格林?盖布鲁兹进行慰问,格林?盖布鲁兹一整天都挤满了人。为了照料玛里拉和安妮,安排马歇的后事,人们进进出出,跑前跑后。 生前忠厚、老实、腼腆的马歇?卡斯巴特,在这一天里有生以来第一次成了人们注目的对象。马歇身穿白衣,头戴白帽,独自一人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 夜幕悄悄地降临到了格林?盖布鲁兹,古老的房屋里也安静了下来。在客厅里,马歇?卡斯巴特横卧在灵柜中,温和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慈祥的微笑。花白的头发垂落到了脸上,看上去他好像是在做着美梦永久地睡着了一般。 灵柩的四周摆放着一簇簇鲜花。这些花还是当初马歇的母亲刚结婚时栽种的呢。 马歇生前一见到它们就常常会回忆起美好的往事。因为马歇生前从心底里喜爱着这些花,所以,安妮把它们采摘下来,郑重地平放到马歇的身边。这也是安妮能为马歇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玛里拉苍白的脸上,干涩了的双眼因为过度悲伤像燃烧一般一闪一闪的,只是眼睛里没有眼泪。 那天晚上,巴里夫妇和林德夫人都留在了格林?盖布鲁兹。黛安娜跑到东厢房一看,只见安妮正在窗前站着呢。 “安妮,今天晚上我陪你一块睡好吗?”黛安娜轻声地说道。 “谢谢你,黛安娜。”安妮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黛安娜。“我只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希望黛安娜能理解我。 “我不害怕。从不幸发生的那时起,我还没独自静静地呆过一会儿呢。真想一动不动地感受一下,可我却感受不着。一是我不能相信马歇去世了,二是好像马歇在很久以前就离开了人世似的。从那时起,我就一直被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煎熬、折磨着。” 对黛安娜来说,安妮的性情实在让人摸不透。而生来就自制心很强,平时感情不外露的玛里拉,这时却一下子精神崩溃了,陷入了极度的悲哀之中。比起见不到一滴眼泪的安妮的苦闷,黛安娜觉得还是玛里拉这种情感能够让人理解。黛安娜无奈,扔下安妮一个人独自留在房间里,不放心地走了。 安妮估计如果剩下她独自一人时,眼泪也许就会流出来。安妮是那么地尊敬和爱戴着马歇。慈祥、亲切的马歇昨天傍晚还和她在一起散步,如今却安祥地躺在楼下昏暗的房间里,永远地睡着了。 可是起初安妮的眼泪怎么也流不出来,即使跪在昏暗的窗边,遥望着山丘那边的星空祈祷也无济于事。代替泪水的却是由于深深的悲哀而带来的可怕的阵阵心痛。 由于一整天的极度紧张和操劳,安妮不久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半夜时分,安妮从梦中醒来。周围漆黑一片,寂静无声。经历了白天发生的不幸,悲痛一下子又涌上了安妮的心头。马歇临终前的那个晚上在门口和安妮分别时那微笑的面孔又浮现在了安妮的眼前。她仿佛又听到马歇在说,“咱家的姑娘呀,安妮。你是我的骄傲。”泪水不由地夺眶而出,安妮立刻悲痛欲绝地大哭起来。 玛里拉听到了哭声,便悄悄地走了进来,安慰安妮说:“好了,好了,安妮,你是个好孩子,快别哭了,你就是再哭,马歇也回不来了。我也一样,虽然心里明明白白的,可怎么也控制不住。马歇那么亲切、慈祥,是个难得的好兄长。唉,可这是上帝的安排呀。” “玛里拉,你就让我这样哭个痛快吧。”安妮抽泣道。“哭出来我就好受多了,陪我呆一会儿,您就这样搂着我,我不能让黛安娜留下来陪我,她的心那么温柔、善良,我不能让她也跟着悲伤。还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吧,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悲哀。 玛里拉,马歇他走了,怎样才能让他回到这个世界上来呢?” “安妮,我也同样需要你呀,如果你不在,如果这一段时间你不回来,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呢。 安妮,也许你会认为我平时总是要求很严,好像我没有像马歇那样爱过安妮,其实事实并非如此。现在可以说了,我就对你说了吧,我这个人就是心直口快,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安妮,我是爱你的,就像是自己的亲骨肉一样,从你来到格林? 盖布鲁兹的那天起,我就对你感到很满意。” 两天后是出殡的日子。马歇?卡斯巴特的灵柩被从家里抬了出来。灵柜和马歇生前种过的田地、果树园和树木逐一进行了告别。 不久,亚邦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正常生活。格林?盖布鲁兹也如平时一样平静了下来,一切都又有序地转运着。惟有安妮无论看到什么都会联想起马歇,常常一个人暗自伤心落泪。 经历了失去亲人的痛苦之后,安妮过了好长时间才算安定下来,恢复了正常。 只是马歇不在了,偶尔还会觉得孤单。看见朝阳又升到枞树的树梢,花坛里浅桃色的花蕾在含苞待放,安妮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每当黛安娜跟她说起有趣的事儿,安妮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在这个如鲜花一般的美丽世界里,爱与友情依然感动着安妮的心。人生用各种各样的声音同安妮对着话,吸引着安妮。 一天傍晚,和阿兰夫人一起来到牧师馆院子里的安妮,忽然间又有些郁郁不乐了。 “马歇不在了,可我还是这样的快活,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是对马歇的背叛。我一想起马歇,就孤独得不得了,虽然如此,我觉得人生还是很美好的,快活的。今天,黛安娜和我说了件有趣的事儿,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当时我就想,再也不能笑了,我觉得笑是不应该的……” “马歇活着的时候,不是很喜欢安妮的笑声吗?他希望你生活得幸福、快活,不是吗?”阿兰夫人恳切地规劝道。“马歇现在只是到很远的另一个世界去了,他还是想听到安妮那银铃般的笑声的。不过,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任何人都会有这种经历的。自己所爱的人不在了,能够和自己共同分享快乐的人不在了,自己却依然这么整天地快乐,别人见了会感到讨厌的。自己又恢复了活力,便觉得好像不知为什么有一种背叛了亲人的滋味。” “今天,我到墓地去了。在马歇的墓前种上了一棵蔷蔽。”安妮好像在梦幻中自言自语似的。“很久以前,马歇的母亲从苏格兰带来的就是这种白色的蔷薇,马歇最喜欢这种让可爱的花朵从刺中间开放出来的蔷薇了,真高兴能够在墓前为他栽上一棵蔷蔽。让马歇喜欢的蔷薇在墓前陪伴着他,他一定会在九泉之下感到非常的欣慰的。 “天国要是也有普蔽就好了……每当夏季来临,马歇喜爱的小白玫瑰的花魂就会来迎接我们的。我如果不回去,玛里拉一个在家,到了黄昏时分,会感到孤独的。” “安妮如果上大学去了,她会感到更加孤独的。”阿兰夫人说道。 安妮没有回答,只是说了句再见,便慢慢地走回了格林?盖布鲁兹。此时,玛里拉正一个人在门前的石阶上坐着呢。安妮见状也轻轻地坐到了她的身边。大门敞着,顶门的是个大的粉色的海螺。在海螺光滑的螺旋形外表上,可以看出海边晚霞留下的一丝丝痕迹。 安妮把一朵浅黄色的金银花戴到了头上,头一晃动,就会闻到一种迷人的芳香。 “刚才你出去时,斯文萨医生来了,他说眼科大夫明天要来城里,建议我去找眼科大夫看看,我明天只好去了。如果能求他给配一副眼镜我就谢天谢地了。我进城期间,你一个人在家没事儿吧?我已经求马丁陪我一起到城里去……你要熨衣服,还要烤蛋糕。” “没关系,我让黛安娜过来玩儿就是了。家里的活儿您就交给我吧,您尽管放心地看病去,我决不会再烤糊或者加进什么药水了。” “那时候你总干蠢事,总是惹麻烦,说心里话,那时我还真以为你干什么都不行呢。还记得染头发的事儿吗?” “当然记得了,怎么能忘记呢!”安妮的脸上又浮现出了笑容,手不自然地摸了摸两根小粗辫子。“那时候,这一头红发真让我苦恼了很长时间呢,现在回忆起来就忍不住有些好笑。当时,我总觉得红头发可是个大麻烦。当初我被红头发、雀斑折磨得好苦呀,现如今雀斑真的消失了,而且不负大家的厚望,头发也最终地变成了茶褐色,只有乔治?帕伊还不这么认为。 “昨天我遇到了乔治,她说我的头发看上去越来越红了,也许是我穿黑衣服的原因吧,所以头发显得发红。玛里拉,我已经死了心了,乔治这个人你就是和她再好,也是白费事。” “乔治终归还是帕伊家的人呀。”玛里拉说。“所以给人感觉很坏,你拿他们也没有办法。这些人到底能给社会带来什么好处,生活在这个世上有什么意义,真让人弄不懂。” “嗯,明年我还去奎因学院,穆迪?斯帕约翰和查理?斯隆也去,是珍妮和鲁比告诉我的,她们俩都定下来在学校里教书了。珍妮在新普里西,鲁比好像是在西边的什么学校。” “基尔伯特也接到了通知了?” “是的。”回答仅此而已。 玛里拉听了怔怔地呆在那里。 “基尔伯特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上个礼拜日,我在教堂遇见他了,哎呀,已经长成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汉了。相貌、身材酷似他父亲年轻的时候。约翰?布莱斯当年也是个很棒的小伙子,他和我曾经要好,大家都说我们是一对恋人。” 安妮立刻来了兴趣儿,抬起头来问道。 “是真的吗?玛里拉,后来怎么样了?为什么您如今还是一个人呢?” “后来我和他吵架了,约翰来承认错误时,我没有原谅他。当时我曾打算原谅他来的,可是我很生气,心情十分不快,觉得特别别扭,想先惩罚惩罚他,可是,约翰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来找过我。据说布莱斯家的人自尊心都很强,我一直觉得很内疚、后悔。后来,找了个机会我原谅了他。” “这么说,玛里拉也有过一段罗曼史呀。”安妮轻轻地说道。 “是呀,没看出来吧。不过,我和约翰以前的事儿,大家都忘记了,连我自己也忘记了,只是上个礼拜偶然遇到基尔伯特,才触景生情,又唤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 第三十八章 道路弯弯 第二天,玛里拉进城去了,直到傍晚才回到家。安妮把黛安娜送到奥查德?斯洛普后也返了回来。她刚一进门,就见玛里拉正一支手支着脑袋,在厨房的桌旁坐着呢。看到玛里拉这副无精打彩的样子,安妮感到脊梁骨里直冒凉气。玛里拉这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安妮还从来没有遇见过。 “玛里拉,累了吗?” “啊,是呀。”玛里拉费力地抬起了头。“可是我也并不完全是累的,我是在想别的事儿呢。” “请眼科医生给看过了?他是怎么说的?”安妮不安地问道。 “看过了,还彻底地检查了眼睛。医生说以后看书、做针线活儿等凡是累眼睛的事儿都不能做了。另外还要注意不能伤心落泪。戴上了医生给配的眼镜,小心保护眼睛,病情就不会继续发展下去了,头痛病也会渐渐地好起来。如果不听医生的劝阻,任凭情况恶化下去的话,6个月以后眼睛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安妮,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呢?” 安妮听后吓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对,稍过了一会儿,她才恢复了勇气,断断续续地说。 “玛里拉,您不能总是琢磨这件事,这可不是医生所希望的。多注意一些,视力就不会完全丧失掉。还有,如果戴上眼镜,头痛病也会好起来的,这该有多好呀。” “没什么指望了。”玛里拉难受地说。“看书、做针线活儿,如果用眼睛的事情彻底做不了,那还有什么生存乐趣了呢?莫不如眼睛什么也看不见的好呀,还不如死了呢,而且医生还说不能哭,那我心情不好受该怎么发泄呢? “唉,什么也于不了啦,安妮,给我倒点儿茶。我总有一种精疲力尽了的感觉……我眼睛的毛病,至少最近一段期间对谁也不能说,假如大家都知道了,肯定会纷纷来咱家看望、问候我的,那样我会受不了的。” 玛里拉一吃完晚饭,安妮就让她早些去休息了。然后,她自己也回到了楼上的东厢房,静静地坐在黑暗的窗边,一个人心情沉重地掉下了眼泪。毕业式结束后回到家里,她也是坐在这里,和那时相比,心情的变化竟如此之大。当时,安妮的心里充满了希望和喜悦,仿佛看到了自己玫瑰色的未来。如今,安妮觉得好像当时的一切已经是多少年前非常遥远的事情了。 上床休息的时候,安妮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一些。安妮暗下决心,要鼓起勇气,正视现实,尽自己的义务和责任。 数日之后的一个下午,玛里拉在院子里同一个安妮不认识的客人谈完话后,缓缓地回到了屋内。后来,安妮才了解到这位客人是来自卡摩迪的约翰?桑德拉。看玛里拉的脸色,她好像同桑德拉谈了什么重要的事儿。 “他来有什么事儿吗?玛里拉。” 玛里拉在窗边慢慢坐下,两眼望着安妮,好像故意和医生的禁令对抗似的,泪水从眼睛里籁籁地流了出来。 “他是听说我要卖掉格林?盖布鲁兹而特意从卡摩迪来的。看样子他好像要买。” “什么?您是说要卖掉格林?盖布鲁兹?”安妮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玛里拉,您真的打算卖掉格林?盖布鲁兹吗?” “难道说还有别的办法吗?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如果我的眼睛还好的话,我还能依旧住在这里,雇个老实人,帮着干活儿。可是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也许到头来我的眼睛一点儿也看不见了,更不用说料理农田果园了。 “虽说当初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一天要把自己的家卖了,可是这样下去农田就会荒芜,到最后成了谁都不想买的荒地。家里的钱一分不剩地都存到银行去了,仅有几张去年秋天马歇买的期票。雷切尔建议我把农场卖了,再另找个地方住下来。我打算在咱家附近找处房子。 “咱家现在的房子空间狭小,建筑也陈旧了,虽说卖不上什么好价钱,但维持我一个人的生活也足够了。安妮,感谢你自己争取到了奖学金,这样就有救了,只有一点对不起你,那就是你放假回来住宿的地方没有了。安妮呀,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玛里拉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不能卖掉格林?盖布鲁兹。”安妮断然地说。 “安妮,我也不想卖掉它呀。可是你也知道,我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住在这里了,操心、孤独,一直这样下去,我的脑袋会弄坏的,眼睛也会失明的。就因为这个,我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谁说让您一个人住了,玛里拉,我也留下来,不到雷德蒙德去了。” “不去雷德蒙德了?” 玛里拉用两手捂着憔悴脸,抬起头来,盯着安妮。 “为什么?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刚才说的意思,我不要奖学金了。玛里拉进城回来的那天夜里我就下了这个决心。您抚养了我这么多年,现在玛里拉有了困难,难道我能丢下您一个人不管吗? “我想了许多,也都计划好了。玛里拉,您听我说,巴里先生提出明年要租种咱家的农场,所以农场这里已经没有问题了。另外,我决定当教师了。亚邦里这边的学校好像已经不行了,据说理事会已经决定聘用基尔伯特?布莱斯了。不过,我可以到卡摩迪那里的学校去任教。这是傍晚我在布莱亚先生的店里听说的。当然,如果我能在亚邦里的学校任教是最理想的了。在卡摩迪教书,天气好的时候,我可以从家乘马车去学校,冬季,每个周末我也会回来的。玛里拉,我给您读书听,让您快乐,决不会让你感到无聊和寂寞的。您和我两个人在这里一起和睦、愉快地生活下去。” 玛里拉好像是在做梦一般听着安妮的话。 “安妮呀,你这么做全是为了让我得到快乐,我很清楚,可是,你为我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根本没有必要呀,我不同意这样做。” 安妮听后笑了笑。 “您别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谈不上什么牺牲不牺牲的。如果没有办法,只能卖掉格林?盖布鲁兹,那是最糟糕的结局了。我不愿看到这种事发生。这里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我是不能袖手旁观的。玛里拉,我的决心已定,不到雷德蒙德深造去了,就留在这里当教师,您就不必为我担心了。” “可是,继续深造不是你的宿愿吗?那么……” “现在我的干劲十足,只不过是目标发生了一点儿变化,今后,我立志成为一名好教师。我不愿眼看着玛里拉视力继续恶化下去了。我想在家里通过大学的函授讲座,也可以继续学习深造。我已经计划得满满的了。这一个礼拜,我反复在考虑着这个计划。这是我认为最周全的计划了,我想这也算是我对您的报答吧。 “当我从奎因学院毕业的时候,我的未来像伸展着的道路一般非常宽广、笔直,一直可以展望到前方。而现在,前进的道路出现了曲折,这个曲折过去了,前面还会有什么,尽管我不知道,不过我相信在前方一定会有好机会在等着我。 “道路曲折,这对我来说就更具有魅力了。前方的道路会是什么样的呢?是山丘、峡谷,还是平原、森林……” “你就这么放弃了深造的机会,是不是太可惜了。”玛里拉还是割舍不下来之不易的奖学金。 “玛里拉,您不要再劝我了,我已经16岁半了。以前林德夫人就说我是非常固执的。”安妮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玛里拉,我不是施舍同情,我讨厌施舍同情,我觉得没有这种必要。我们都舍不得我们最可爱的格林?盖布鲁兹,因为只有格林?盖布鲁兹才能让我们快乐。格林?盖布鲁兹对我们来说是最最重要的东西,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卖掉它。” “安妮,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孩子。”玛里拉终于被说服了。“不知为什么我好像又复活了似的,真的,加把劲儿,应该让你上大学的,可是对我来说这又太勉强了,算了吧。不过,咱们还是另想办法补偿吧。” 安妮决定放弃上大学的机会,自愿留在家乡任教的事很快就在亚邦里传开了,人们对此都有不同的看法。因为人们丝毫不清楚其中的原因,所以大多数人都认为安妮这样决定是做了件蠢事。惟有阿兰夫人理解安妮的决定。向阿兰夫人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并受到了阿兰夫人赞扬的安妮,高兴得流下了热泪。当然了,林德夫人也不像其他人那样看待这件事。 一天晚上,安妮和玛里拉正坐在大门前,享受着无限充满芳香的夏日的黄昏时,林德夫人来了。 林德夫人一屁股坐到了门旁的石头长椅上,身后的花坛里生长着粉色和黄色的延龄草。 “啊,可算能坐下歇歇了,一整天净站着说话了。撑着二百多磅重的身体,腿也受不了呀。我是真心祈求上帝别再让我胖下去了,玛里拉,你没有这种感觉吧? “听说安妮决定不上大学了,这可太好了。一个女孩子,受了这么高的教育已经足够了。女孩子和男孩子一起到大学里,学习拉丁语、希腊语这些没用的东西,把脑袋塞得满满的,多没意思呀,唉!” “可是,不论怎样我也要学习拉丁语和希腊语,去不了大学,我就在格林?盖布鲁兹学习。”安妮笑着说道。 林德夫人像打了个寒战似的把两手举了起来。 “哎哟,要是这么学习,早晚会累出毛病来的。” “不会的。我想晚上回到家后,还会有足够的精力的。当然了,过度劳累是不行的,我打算有计划地安排学习。冬天的夜晚很长,况且我对刺绣又没有兴趣,所以会有充足的时间学习的,您知道了吧,我要到卡摩迪的学校去教书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不是在亚邦里当教师了吗?理事会好像批准了安妮的申请。” “林德夫人,理事会不是定下来聘用基尔伯特?布莱斯了吗?”安妮吃惊地站了起来。 “对,原来是的。可是,当你申请了之后,基尔伯特便马上去了理事会。当天晚上,学校召开了理事会议,基尔伯特撤回了自己的申请,他说愿意把机会让给安妮,他本人可以到怀特?桑德去教书。 “显然,基尔伯特是为了安妮才取消申请的。他已经知道了安妮要留下来和玛里拉在一起生活的原因了。这孩子确实很善良,能体谅关心他人,还富有牺牲精神。 到怀特?桑德去教书也真够难为他的了,因为他领不到食宿费,还要积攒上大学的学费……托马斯回来后跟我说了这些事,我听了非常高兴,倍受感动。” “我不能让基尔伯特为了我做出那么大的牺牲,我不能接受他的好意。” “现在怎么说都晚了,基尔伯特已经和怀特?桑德的理事会签了合同了,你提出辞呈也没有意义了,安妮,你肯定会留下来的。另外,从今往后,帕伊家也不会有孩子在学校上学了,一切都会很顺利的,因为乔治是帕伊家最小的孩子了。唉,这20年来,亚邦里学校每年都会有帕伊家的一两个孩子在学。似乎帕伊家这帮兄弟的使命就是让这所学校的教师不得安宁似的。咦,巴里先生家那边光亮直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妮笑了。 “是黛安娜在发信号让我去一趟。我们小的时候就经常发出这种信号互相联系。 我先去一下,看看她找我究竟有什么事儿?对不起了。” 安妮说完,便沿着长满三叶草的斜坡,像山羊一般跳跃着跑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幽灵森林”的枫树丛中了。林德夫人眯着眼睛,一直盯着安妮的背影。 “这姑娘,还是那么孩子气十足。” “不过,她身上的女人味也很多了。”玛里拉一时又恢复了以前说话时的流畅劲儿。 当天晚上,林德夫人和她的丈夫托马斯闲聊时感叹道:“现如今玛里拉最大的特征就是说话不如从前那么流畅了,但也变得圆滑起来,唉。” 第二天下午,安妮又来到了亚邦里那片很小的墓地。她为马歇的墓献上了鲜花,又为墓前的苏格兰玫瑰浇上了水,在宁静。安祥的气氛中,安妮在墓前一直逗留到傍晚。 安妮起身离去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她从“碧波湖”登上山坡,放眼望去,被太阳的余辉渲染得如梦幻一般的亚邦里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微风拂过三叶草地,清爽宜人,充满了带有甜味的芳香气息。透过农场树林的间隙,可以望见远处的万家灯火。另一边,不断地传来海潮有节奏的轰鸣声。西面,一池清泉的上空,被绚烂的晚霞装点得分外妖烧。安妮深深地被这大自然的美景所感动了。 走到半山腰时,只见一个高个青年吹着口哨,正从布莱斯农场门口处迎面走来,安妮仔细一看,原来是基尔伯特。基尔伯特也发觉了向他走来的安妮,便有礼貌地摘下了帽子,一声不响地来到安妮身边,停下脚步,伸出了手。 “基尔伯特,谢谢你为了我所做出的牺牲,你这样关心、体贴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安妮的脸胀得通红。 基尔伯特高兴地一把握住了安妮的手。 “安妮,这完全谈不上什么牺牲和感谢,为了你,我甘愿做任何事情,今后我们能再次成为朋友吗?过去的事儿,你能原谅我吗?” 安妮笑着想把手抽回来,可是基尔伯特却并没有松开的意思。 “我已经不在意以前的那件事了。上次,在池塘的停船场,我就想原谅你了,我真是太固执、太糊涂了。我……我坦白地说吧,自从在停船场你救了我以来,我一直在为我的做法感到内疚和后悔。” 基尔伯特听了顿觉心花怒放。 “今后,就让我们之间好好相处吧。安妮,其实我们生来就注定要成为好朋友的,只是一直到现在,我们却在抗拒着命运的安排。从现在起,让我们互相帮助,携手前进吧。你打算继续学习深造吧,我也是这么考虑的,来,让我送你回家吧。” 安妮刚一回到家,玛里拉便盯着安妮的脸问道:“和你一起走到门口的是谁呀? 安妮。” “基尔伯特?布莱斯。”安妮没想到说完这句话,自己的脸竟红了。 “是在巴里家的山丘那儿碰见他的。” “你们站在门口唠了30多分钟,原来你已经和基尔伯特和好了?”玛里拉说着,脸上浮现出了嘲讽似的微笑。 “以前我们一直是竞争对手来的,不过,他说从今以后我们还是忘记过去,面向未来,成为朋友的好。玛里拉,我们真的唠了30多分钟吗?我怎么觉得只有两三分钟呢。也好,这就权当作是我和他5年间没有说话的补偿吧。” 这天晚上,安妮久久地坐在窗前,想了许多许多。风儿在樱花树梢轻轻地鸣叫着,空气中弥漫着薄荷般的味。在洼地尖角的枫树枝头,星星眨着眼睛。穿过树林的间隙,和往常一样可以望见黛安娜房间的灯光。 从奎因学院回来之后,安妮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坐在窗前沉思。今晚的心情与往日相比显得特别兴奋和激动。安妮觉得,尽管自己面前的道路变窄了,出现了曲折,但照样铺满了鲜花,充满了乐趣和幸福。努力学习勤奋工作会使人感到充实,拥有志同道合的伙伴会使人感到喜悦,胸怀大志会使人奋发上进。这些安妮都一一具备和拥有。安妮与生俱来的丰富的想像力以及理想的梦幻世界是谁也夺不走的。不论什么时候,前方的道路都不是笔直、平坦的。 “有上帝在天保佑[注],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会是美好的。”安妮轻轻地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