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枭雄1·风起云涌》 第一回 苦出身老疙瘩备尝世事艰 毒手段孙鬼子险杀小枭雄 张作霖的祖籍一说是山东,一说是河北。实际上,他祖上是山东人,后迁到河北河间府。他的祖父叫张永贵,种地的农民。老头儿土里刨食,靠天吃饭。可在清朝末年,刀兵四起,狼烟滚滚,内忧外患,民不聊生,种地的农民没法过,只靠春种秋收土里刨食,连肚子都填不饱。咋办呢?后来一打听,有人跟他说:“你闯关东吧。关东大地人口稀少,土地肥沃,来钱的道儿很多,咱们的很多乡亲都去了,都混得不错。”老头儿一听,好吧,树挪死,人挪活,就推车挑担,带着儿子张有财走上“闯关东”的艰难历程。“关东”是满清政府的“龙兴之地”,自从清朝入关之后,根本不允许汉人移民。但是进入近代以来,俄、日等外部势力强势介入,爱新觉罗的老祖宗们在地下也慢慢没了清静之日,与其拱手让与外人,不如满足内地失地百姓的愿望,及时填补,“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兴许可以制衡列强,迎来中兴之日。 但对于寻求活路的草民来说,“闯关东”说起来容易,闯起来太难。两眼一抹黑,投谁去啊,只能是瞎撞。半年以后,张永贵父子找了个落脚的地儿——海城县(今辽宁省海城市),在小县城的西关外小洼子村落了户。这地方还不错,地有的是。父子租了几亩薄田,搭个马架子,一家人安顿下来,先天条件确实比关内强了不少。可是只靠种地,仍然不行,好在张永贵有木匠活的手艺,打个箱子柜子、桌椅板凳不在话下,乔迁喜事收拾个门窗,遇上白事打个棺材,临时拾掇个车棚,这些都会。所以农闲时候张永贵就到村庄镇店去做活挣钱,农忙时再回来收成。老头儿这么一忙活,几年之后光景就变了些,手头有点儿积蓄了,这算是老张家为家族攒下的第一桶金。张永贵用辛苦钱买了十亩地,盖了三间房,鸡鸭鹅狗猪也都养上了,小日子过得还算可以。有财眼看也成人了,张永贵托了个保媒的,给儿子娶了当地一个姓邵的姑娘,结婚之后邵氏生了个闺女。但不久,邵氏百病缠身,竟然死了。没个女人日子没法过,老人又托媒人又花钱,在小黑山二道沟找了老王家的姑娘,挑良辰择吉日,小夫妻成了亲,又过上日子了。王氏是个贤内助,不但贤惠,而且活计也好。给张有财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取名张作泰,二儿子叫张作福,三儿子是张作霖。按照辽宁人当地的习惯,小儿子都叫老疙瘩,所以张作霖又叫张老疙瘩。 本来小日子过得还不错,但是张有财却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开始帮他爹种地、干活,时间长了有点儿富余钱了,就不走正道了。那个时候,遍地都是赌局。张有财背着他爹,经常出入赌场,老想捞点儿外快,十个赌九个输,能赢得来吗?慢慢地张有财就把这个家业给造得七零八落。他爹气得骂他:“有财呀,败家子,你哪是我儿啊,你是冤家啊!”爷俩儿没少干仗。到头来,张有财愣是把他爹活活给气死了。老头儿去世,张有财眼泪瓣都没掉,心里还高兴呢:“哼,早该死,省得有人管我,现在剩我一个人了,一家之主,想干什么干什么,谁也管不了我了!”爹都管不住,媳妇儿更是管不了,张有财是无恃无恐,把钱揣在腰包里头,大摇大摆地进出赌局,身上带多少钱就送进去多少钱,直接就成赌棍了。有时候输打赢要,蛮不讲理,耍胳膊根儿拉破头。很多人都怕他,因为他是个臭无赖。可时间长了得罪的人就太多了。 有一次在宝局,张有财遭遇一个叫兰二混子的,碰巧了也是个无赖,满身都是刺,在赌的过程中输给张有财十两银子,当时没钱,讲明白欠账,过几天给。可拖来拖去,拖到年根儿了,钱也没给。张有财一琢磨,十两银子那是钱哪,我过不去年关了,这钱得要。见头也要,见尾也要。可这兰二混子软磨硬泡就是不给,把张有财气急了,买了把杀猪刀,在磨刀石上磨得飞快,用布裹上,把刀插在腰上。心说我再见到你,不给我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我拼了! 冤家路窄,快过年了,正好这两人在河滩碰着了,兰二混子正往前走的时候,张有财一眼看见他:“站住。” “唉,我当谁呢,张大哥,有事?” “有事,你装他妈什么大瓣蒜!欠我十两银子什么时候给?” “那能黄得了吗?大哥,容期缓限,兄弟手头也挺紧张。这么办,初五之前我肯定给,包括利钱,您看怎么样?缓兄弟一步。” “不行,今天给钱不给钱吧?你要说不给,你看这是什么?”“噌”,张有财把刀子拽出来了。 “唉,别胡来啊。人命关天,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你可不兴胡来。” “你不给钱我就捅了你……”话没说完,张有财上去就是一刀,敢情兰二混子还有两下子,平常净干仗了,一看刀子来了,往旁边一闪,刀子走空了,他一伸手,把张有财的腕子抓住了,往怀里一带,底下抬起来就是一脚。 “啊……”只听得张有财一声惨叫。 兰二混子那一脚,寻思把张有财蹬一个坐蹲,然后转身就跑。哪知道这一脚使的劲太大了,正好蹬到裆里头,“咔嚓”一下,就见张有财叫过之后刀子落地,翻身栽倒,双手捂着肚子,在河滩上就骨碌开了,时间不长,腿一蹬,没气了。 兰二混子一看,心里害怕了:“我的妈,死了,这要打了官司,我得掉脑袋。”他看看没人发现,跑吧。就这样张有财死在这河滩上了,五天都没人发现,大冬天的,都冻成冰棍了,谁没事上这儿来?后来被一个路过这儿的老头儿发现了,认出之后,赶紧到他们家报信儿。他媳妇儿一听,五雷轰顶,怪不得好几天没回来,以为他不定跑哪儿赌去了,闹了半天他死了。领着孩子到河滩一看,当时就昏过去了。街坊邻居也来了不少,大家苦劝,抢救,怎么办?找凶手,哪儿找去?知道谁干的?就这样,吃个哑巴亏,买了个“狗碰”(穷人买不起大棺材,买薄皮儿棺材,拿钉子钉钉,把人装里头,碰到野狗、疯狗要拽死尸的时候,拿脑袋一碰,哗啦,那棺材就散架子了,“狗碰”之名由此而来)给装殓了,挖了个坑,就埋到河滩边上了。 这个事后来还引起不少笑话。张作霖后来发迹,做了大帅,了不起。有的人就出来说了:“你知道为什么张作霖发迹了吗?他爹埋那地方好啊,河滩边上,那是龙穴啊,那是埋真龙天子的地方,给他爹埋那儿了,他们家能不发迹吗?真是,我爹怎么没叫人踢死埋到龙穴呢!”——还有这样的货呢。 王氏领着孩子回家了,怎么过?不管自己的男人争不争气,毕竟是一户人家,还指着他挣俩钱。他不在了,喝西北风啊。一家人哭得昏天暗地,这日子太难了,实在不行,就得指望这仨孩子。大儿子张作泰是个窝囊废,挺大眼皮,要看人得用手撩着眼皮,三脚踹不出个屁来。二儿子张作福跟他爹一个样,一说话就一个谎,出入赌局,偷偷摸摸,什么坏事都干,经常夜不归宿,也指不上。要说能指上的就这个老疙瘩。张作霖从小就心重,老陪着他娘,他娘一看怎么办呢,给他找点儿出路吧,也没钱供孩子念书,就让他做小买卖。张作霖当过货郎卖零碎,还卖过包子。有时候那包子蒸得也不好吃,没人要,张作霖卖着卖着嗓子都喊破了,一看没人要,也饿了,干脆自己吃吧。天天包子卖不出去,他就自己吃。他娘一看,还不如不做这买卖,不够他吃的。实在不行了,带着孩子回娘家吧。到了小黑山二道沟,见到爹娘一哭,当爹娘的都疼儿女,一看女儿命苦,在家待着吧,管吃管喝。老人行,但是兄嫂可不容,兄嫂一看,这干吗啊,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领着这么些人回来我们供得起吗?本来我们日子勉强对付,你这一来我们的日子完了,一落千丈。摔盆,摔碗,骂闲杂,说风凉话。王氏终日以泪洗面,没法过了。怎么办?要自杀。幸亏邻居有个老太太挺好,唠闲嗑就说:“咳,算了吧,人这一辈子都是命中注定的。我看你年纪轻轻,长得又不老,找个人家不就得了,你要乐意的话我给你保保媒。咱们那个路口二道沟那儿有一个吴兽医,叫吴老二,技术还挺好,日子过得挺富裕,乐意的话我给你保保媒,他原来那媳妇儿两年前就死了,还没儿没女。”一开始王氏不愿意,抹不开面儿,后来也就愿意了。挑良辰择吉日,夫妻拜了花堂。过了门去,吴兽医心地良善,对这几个孩子视如己出,当亲孩子一样疼爱,特别是喜欢张老疙瘩。张作霖个儿不高,眼睛有神儿,特别聪明,谁不喜欢这样的孩子啊?夫妻一商议,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得念书,人没知识不行。生活环境虽然艰苦一些,但得想方设法供老疙瘩上学。托出人来,补了个名字,交了学费,老疙瘩上学了。但这张作霖干什么都有兴趣,就是不爱念书,往那儿一坐,老师一讲课,他脑仁疼。怎么办呢?逃学。经常早上起来吃完饭走了,没上学校,却跑到树根儿底下听书去了。他那个乡有个说书先生,姓耿,没事在大树底下招一伙人在那儿说大鼓书。张作霖拎着书包挤进去,往前边一蹲,听得是津津有味。什么《瓦岗传》《秦叔宝》《程咬金》《水泊梁山》,越听越爱听。等到快放学的时候,夹书包回家了。 家里一问,张作霖说:“啊,上学了。” 总不来学校,学校能不找吗?这孩子怎么不来了呢,学费白交了。到家里这一说,他这后爹生气了,把张作霖叫到眼前:“老疙瘩,你怎么不学好啊?你放着书不念,你还撒谎,你一点儿都不诚实。” 张作霖还不承认错:“我不爱念那玩意儿,什么三字经、百家姓的,糊了八涂的我记不住,我不乐意念,听书去了,听书比读书好。”“听书也行,你别耽误学习啊,你娘跟我都希望你长大成材,你怎么这样呢,你太不听话了,你照这样我得罚你。” 张作霖不听话,爷俩儿发生口角了。张作霖从小就横,脑瓜一歪,眼珠子瞪起来,大有六亲不认的样子。后来张作霖冒出这么几句话来:“你算干啥的,你也不是我亲爹,你管得着我吗?” 这下伤了吴兽医的心了:“好!我不是你亲爹,那么我花钱养活你这算怎么回事?我教给你手艺算怎么回事?好了,把你娘找来,叫她给评评理。”把王氏夫人找来了,王氏一看这怎么办?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儿子,但是一听这理,丈夫做的不是不对啊。转回身来,就训斥张作霖:“老疙瘩,你真不懂事啊,小小年纪跟你爹抬杠,你还有点儿家法没有?”结果削了他两巴掌。 这下坏了,张作霖气得也哭了:“人家都说有后爹就有后娘,这话一点儿都不假,你们穿连裆裤,就欺负我。我不待了,我走!”哭着他走了。当老人的以为他说气话,他能上哪儿走? 第二天,老疙瘩真的失踪了。那年张作霖才十四岁,上哪儿走?他到路边一看有一挂大车,他向人家哀求,“捎捎脚吧?” “小孩儿,上哪儿去?” “你给我拉到哪儿都行。” “拉哪儿都行?好,那上车吧。” 张作霖就上车了。人家车奔高坎,把他也拉到高坎了。人家到地方了,该卸车了,张作霖也下来了。他一看这地方比家乡大得多得多,大街,买卖,屠户,人来人往的,真热闹,饭馆一家挨着一家。张作霖低头一琢磨:我干吗啊,我找点儿工作啊,我得干点儿活,好挣钱吃饭哪。 结果找了多少家,人家一看小孩儿蛋子:“去,不用人。” “大叔,扫地、擦桌子、收拾屋子、力气活儿,什么我都能干……” “不缺人,走。” 碰壁了。张作霖摸摸兜里头,就两个老钱,买了俩烧饼。等吃完了,找房根儿蹲下。这样露宿街头,一晃就三天。张作霖哭了,后悔不应该跟后爹犟嘴,现在想想:后爹说得也对,娘也打得对。可是,我已经出来了,再回去我有什么颜面啊,没脸见人,邻居也得笑话我啊,饿死我也不回去,找不着活儿我也找。三天里张作霖只吃了一顿饭,饿得眼都蓝了,天地都晃悠,腰都直不起来了。他一看在高坎找不着活儿干,捂着肚子,毛着腰,走出去十二里地。 张作霖离开高坎,到了一个叫滚子泡的村子,他一看这地方也不错,在堡子头有一个大院套,青堂瓦舍,后边是个大院,两扇大门开着,正赶到晌午,他看从四面八方来了二三十个人,肩头都扛着农具,有说有笑地都进了这个大院了。张作霖纳闷:这是干什么的?扒着大门提鼻子一闻,哎呀,怎么这么香啊? 噢,到晌午了,正开饭的时候。张作霖的肚子把爪揉肠,“咕噜咕噜”,简直是前腔贴了后腔了。他一想:不管怎么地,我也得讨点儿饭吃。仗着胆子张作霖进了这院了,一瞅这院一大溜有五间房子,帘挑着,门开着,热气腾腾,香味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他探头往里边一看,凡是来的人都把农具搁到门口,到了里边拿着大海碗,盛菜汤,抓饽饽,找地方就吃,好像没人管。张作霖想:我也得吃呀,宁愿吃完挨顿揍,我也不能这么饿死。就这样仗着胆子他进了屋,在碗柜上抄起俩大海碗来,拿铁勺盛了一碗汤,在大笸箩里抓了两个大眼窝头,找个地方一顿狼吞虎咽。屋里吃饭的人都发现了,有的就看了看他,有那多事的就问:“我说这小孩儿谁啊?”“不知道啊,你认得吗?”“没见过呀。”“哎呀,问那干吗,不定谁家的亲戚,快吃饭吧,吃完饭还得干活呢。” 所以大家没直接跟张作霖打招呼。张作霖吃完了,把碗筷放下,一抹嘴转身就走,也没人拦他。张作霖一看这地方不错,带管饭的。要这样,我还不走了,饿了我就上这儿吃来。那么一来二去,张作霖就在这逗留了五六天,一日三餐都上这大院吃饭。这个大院是干什么的呢?原来,滚子泡有个大财主叫孙寡妇,老爷们儿不在了,给她留下良田百亩、几挂大车,她就雇了几十个工夫。这前边青堂瓦舍是她的住宅,后边是个饭堂。家里雇着那么些人,吃饭出入住宅多有不便,就在这大院吃饭。这些人都是老孙家的工夫,干活的。张作霖初来乍到,不了解这情况,时间长了就有那多事的。这天,外边下着小雨,吃完了饭也下不了地,有一位晃着大脑袋过来了:“哎,小孩儿,吃完没?”“吃完了。”“把碗送回去,过来我问你点儿事。” 张作霖心说坏了,要犯事,但是思想上早就有这个准备,把碗送回去,擦擦嘴,来到这人的面前:“大叔,您问我什么事?” “我说你是哪儿的,你跟这家什么亲戚?你问价钱了吗?到吃饭的时候端起碗来你就吃,你知这一碗多少钱吗?说,你跟谁有亲戚?谁介绍你来的?” 张作霖没词了:“大叔,我是外地的,我是从黑山县小黑山二道沟来的。” “你到这儿干什么?” “我到这儿找事做的。” “噢,你跟这家不认得?” “不认得。” “不认得你就跑这儿吃来,小兔崽子,你这胆儿有多大啊,这工夫我叫你吃多少你吐多少,揍他。”应声过来三四个小伙子,连推带打,连踢带搡。张作霖从小就不爱哭,又知道这事没理,就任凭人家怎么打他,他也不还手。这一吵一闹,本宅的主人孙寡妇知道了——事也凑巧,孙寡妇基本不上后院来,今天有个厨师不干了,据说跟这边的李师傅发生了口角,孙寡妇要了解了解情况,正好遇上这个事。一瞅一大帮人围着个孩子,连推带搡的。“这是干什么呢?”过来一问,有人把这情况给说了。“噢,别打他。”孙寡妇把张作霖叫到面前,看了看他,“孩子呀,你是哪儿的?” “嗯,我是小黑山二道沟的。” “离这儿可够远的,你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我来找饭吃来了,我们家日子不得过,我爹死得早,家里头揭不开锅。” “唉,这年头儿啊,有多少人吃不上饭啊,难为孩子你了。你叫什么名?” “我姓张,排行在末,家里人都管我叫张老疙瘩,我叫张作霖。” “我说老疙瘩,别哭,也别害怕啊,你要能找着活儿当然更好,要找不着呢你就上我这儿来吃吧,你们都别欺负他啊,咱这多口人吃饭算不了什么,往后你就来吃吧。” 张作霖一想: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人啊,我认为那是说书讲古,闹了半天真有这么回事!张作霖感激不尽,趴到地上就磕头,这回他哭了:“您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您对我太好了,在苦难之中您能赏我一碗饭吃,您就是我重生的父母。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您收我这么个干儿子,您就是我的干娘,娘啊,我给您磕头了。”张作霖会来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孙寡妇一磕头,这孙寡妇也高兴得不得了:“孩子,起来起来。唉,就这么地吧,往后啊你有什么困难就上这儿来,没有零花钱就到前院去找我。”这干娘认得真值。但张作霖能管人家要钱吗?就这么吃白食吃了两个多月,在没找着事以前一直在孙寡妇家里头白吃。 张作霖发迹之后做了奉天督军,又是奉天省长,有钱有势了,他经常派人给这老干娘孙寡妇送钱。孙寡妇用这笔钱置了良田数百顷,成了当地特大号的财主。1924年,孙寡妇因病亡故。那时张作霖正忙于直奉战争,自己不能亲自去,就派高级将领做特使从奉天专程赶到高坎滚子泡参加孙寡妇的葬礼,同时还带去一笔巨款。本来想给这孙寡妇修一座像样的陵寝,用汉白玉给修造个大牌坊。但孙寡妇有个四儿子,小时候得麻痹病,一条腿瘸了,叫四瘸子,这家伙不务正业,张作霖寄来的钱都叫他贪污了。在经手修坟立墓的时候他也中饱私囊。但他一想,不给我娘修个坟,立个碑,在张作霖面前也没法交代。结果,在修坟之后就立了一个石碑,此碑高八尺,宽三尺,正面刻的是张作霖送的四个大字:“节烈忠君”,后边有碑文,落款有张作霖的名字和孙寡妇儿女的名字,此碑保留了数十年。后来,经历“文革”时这个碑作为四旧被拉倒了。有一位不懂得历史的人,还把这碑砸成四瓣,成为井台上的奠基石,残碑至今犹存。 少年张作霖终于在黄家甸村找着活干了。黄家甸村有个大地主,也姓孙,但是这小子为富不仁,大伙儿给他送了个绰号叫孙鬼子。孙鬼子敲骨吸髓,不杀穷人不富。家里使奴唤婢,吃喝不愁,东西两面建有两座大炮楼,还请着四个炮手。他对手下的人相当刻薄。张作霖也不知道,到这块儿当个半拉子,给他们家挑水、扫地、收拾院子,外加放马。张作霖一日三餐有顿饱饭吃,每个月还能拿二十个钱,心说也行吧。 哪知道上了当,这口饭不是好吃的!一天,张作霖放完马回家,饭碗端起来正要吃饭,孙鬼子从外边进来了,手里拿着个文明棍儿,不容分说,照张作霖的后脊背就是两下,把张作霖揍得眼前直冒金星:“唉,东家,我怎么了?” “妈了巴子的,你他妈的怎么给我放的马?我那匹大白马哪儿去了?” “东家息怒,我把马都牵回来了,拴到马槽上了。” “你去看看,那大白马哪儿去了!” 张作霖顾不得吃饭,跑到马棚子一数,可不是吗,那匹大白马不翼而飞了。心说我放马的时候不缺呀,回来的时候我也过了数了,怎么少了一匹?“东家,这是怎么回事?” “好小子,瞅你人不大,你这小子有赃心哪,吃着我,喝着我,你他妈还算计着我!你把马给谁了?卖了多少银子?说,你今儿个要不说实话我就打死你。来人,把他绑起来!”手下人当然听他的,用根绳子把张作霖吊到马棚,这孙鬼子就跑这儿过堂来了,拿着文明棍儿指着张作霖的鼻子:“说怎么回事?卖了多少钱?这马现在在什么地方?你今儿个要不说,我就活活把你打死!”说话之间又打了几下。张作霖背屈含冤,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实际上,孙鬼子是把马丢了,但没有张作霖的事儿。孙鬼子有个二小子叫孙二埋汰,这小子今年十九了,不学好,出入赌场,没事就逛窑子,一掷千金,挥霍无度。管这孙鬼子要钱挺困难,这小子就打了歪点子了。他一看,这些马当中就数这匹白马好,少说能卖个十两八两的。他安这心不是一天了,今儿个抽空看院子里没人,孙二埋汰就把白马给牵走了,卖给人家了。张作霖怎么知道,孙鬼子也不知道,所以就痛打张作霖。打了半天,没问出结果来,孙鬼子还不完不散,吩咐人把张作霖卸下来,推进冷房。告诉下人一天就给一顿粥喝,什么时候说出来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再饶。当时张作霖岁数不大,但他越想越窝囊,连冻带饿,窝火憋气,一下就病倒了。谁管呢?爱死不死。一晃就过了很多天,张作霖本来就不胖,现在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有个看门的也姓孙,心挺好,有时候偷着给张作霖送块饽饽。这一天,孙鬼子又想过堂。这姓孙的伙计说了:“东家,别价了,人不行了。你这一文明棍儿下去他就得死啊,东家虽然有钱,但毕竟是人命关天。要惊动了官府,也是个麻烦。”“是吗?我看看。”孙鬼子命人把门开开,提着马灯一照,把他吓了一跳。一看可不是,这孩子算交待了,用手摸了摸鼻子,微微还有一点儿气,这孙鬼子就一皱眉,看来不能打了,老孙说得对。转过天来,张作霖病情加重,眼看就不行了。孙鬼子心想:这要死到我们家,好说不好听啊,还得给我找麻烦。干脆,反正他在这一带一无亲二无故的,我就派人用车把他拉到郊外,扔到沟里算了,谁也没看见。要找我要人来,我说他走了,你找不出证据来,我怕什么呢?孙鬼子就让老孙另外找来俩伙计,每人给了一两银子,交代他们半夜前儿把张作霖用小车子拉着扔到郊外去。吃谁得向着谁,仨伙计明明不乐意也没办法。当天晚上,遵命照办,把张作霖拿破袋子裹上,架到车上,偷偷地离开黄家甸街就到了郊外。天似亮似不亮,尤其是冬天,那时候的气温非常低,滴水成冰,吐口唾沫就能摔成四瓣。这三位连缩脖儿带端肩,冻得直摇脑袋:“快点儿。”找了一个去处,这块儿有几十棵树,还有乱坟岗子,一看差不多了,“就扔这儿吧,快点儿回去。” 第二回 医病马张作霖初识匪道 染赌瘾少年人重蹈父辙 就在他们把张作霖扔到车下的时候,离着对面不远发出了声音,他们仨一看,大事不好! 三个人定睛一看,恍恍惚惚对面也来了辆车,做贼心虚,他们就害怕了,急急忙忙把张作霖甩到道边上,抹回车就开跑。对面来的是个小毛驴车,赶车的是个老头儿,五十多岁,长得挺胖,戴着大皮帽子,穿着皮袄,里边小皮袄系着带子,还围着个大围裙,手里拿着鞭子。这驴车上拉的是十几板冻豆腐。因为天冷,老头儿也缩着脖,眯缝着眼睛,往前赶路。但前边所发生的事情老头儿还真看见了。 这老者是高坎镇街面上的人,姓常,叫常泽春,字雨农。老常头儿在高坎,祖祖辈辈住了不少年了,以做豆腐为生,要提起常家豆腐坊来,没有不知道的。常泽春心地善良,勤勤恳恳维持生活。老伴儿不在了,他有俩儿子,一个叫常景厚,一个叫常景宽。这俩儿子不是东西,仗着家里头比较富裕,他们就不务正业,没事还出入赌场,把老头儿这一辈子挣的钱给败了不少。老常头儿仍然是起早贪黑兢兢业业,自己做豆腐,自己卖豆腐,自己还要送豆腐。就这天来说,前边不远的村子定了十板冻豆腐,他起大早给人送货去,没想到走到这儿了,看到前面有辆车,几个人鬼鬼祟祟好像抬着个什么东西。老常头儿就吓得心里怦怦直跳,因为那年头儿不太平,经常有土匪出没。但看样子又不像土匪,他们干什么呢?他一看离着不远了,那车子却一抹头儿走了。老常头儿到了出事地点,仗着胆子把小驴车停住,他从车上下来了,活动活动筋骨,毛着腰直接往地上看,就发现了张作霖。 呀,这不是个人吗,他们怎么把人扔到这儿了,噢,死倒儿。不对,死倒儿他给刨坑埋起来啊,怎么扔到道边了,这是谁家干的这缺德事? 老头儿爱管闲事,哈下腰,用手摸了摸张作霖的鼻子,一摸,人没死,心说:“没死怎么给扔出来了?伤天害理,罪过罪过呀。我怎么办?”老常头儿再一想,“少管闲事,该送豆腐我送豆腐,沾上就一溜皮,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样老常头儿就上了驴车了,刚要走,心里一翻个儿:“慢着,我要没看见这个事也就算了,我都看见了,知道这人还有救,我袖手不管,不也是造了孽了吗?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我们老常家不知哪辈子缺了德,积出我这两个败家子来,我呀,得做点儿好事弥补弥补我的过错。” 最后老常头儿把张作霖抱到驴车上了,怕他冻坏了,把大皮帽子给他戴上,大皮袄给他围上,豆腐他也没送,抹回车回到高坎镇。等到了家里,他也顾不得卸车了,把张作霖抱到外间屋。这老头儿挺内行,本来里屋是热炕,说他冻成那模样了,拿热炕包包,不行,一包这人就完了。 老头儿有经验,弄了盆凉水,给张作霖扒了个精光,然后用毛巾沾着凉水给他来个按摩,从头蹭到脚。后来发现肉皮有了红色了,摸了摸,呼吸声比方才大得多了,老头儿长吁一口气,这才把张作霖抱到里屋。到了热炕头上盖了两床被,又压上老羊皮袄。到了外间屋,盛了一碗很热很热的豆浆,撬开张作霖的牙关给他灌了下去。 老头儿呢,这才开始卸车搬豆腐,然后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坐到旁边给张作霖相面。心说这孩子不大呀,能有十三?大点儿,嗯,不超过十五。谁家的孩子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天亮以后,张作霖醒了,微微把眼睁开,看了看身边,坐着个老者,张作霖以为是做梦呢,又把眼闭上了。 老头儿一看他睁眼睛了,赶紧过来了:“小孩儿,哎,小孩儿,我说话你听得见不?”张作霖点了点头。老常头儿又问:“孩子,你是哪儿的啊?叫什么名啊?谁把你扔到沟里的?”张作霖全明白,但是说话费劲,嘴嘎巴半天,老头儿也听不见他说的是什么,知道他身体太弱了。 碰巧邻居就是半拉大夫,老常头儿把邻居找来了,说:“你看看这孩子是不是有病?”邻居给号了脉之后说:“我说大叔,这孩子病不轻啊,加气伤寒啊,哎哟,伤寒病?可不是嘛,他是谁家的?”“唉,我在半道上遇上的,可怜的孩儿啊,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说你帮帮忙给看看怎么样,花多少钱我这出。”“唉,大叔,咱们都是邻居,花什么钱哪,我们也应该帮忙,我对治伤寒还有点儿办法。”就这样,这大夫给帮着忙,老常头儿花的钱,张作霖将养了五天,才保住了他这条命。 这天张作霖非常清醒,一问老常头儿,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张作霖就哭了:“恩人,救命的恩公啊,你叫我怎么报答,没有您,我哪活得到现在,您就是我爹呀,您就是我重生的父母,我给您磕头了。”在炕上“嘣嘣”磕响头。老常头儿赶紧把他拦住,“唉,别,孩子,快别说这话,你看你在我家住了这么多天,我还不知道你姓字名谁呢,你叫什么名啊?哪儿的人?”张作霖就把自己的身世以及在孙鬼子家打短工、放马、丢马、过堂的遭遇一五一十道来。老常头儿听完后说:“孩子啊,你这一说我全明白了。我敢断定,你是个好孩子,你有多大的胆子敢偷他的马呀,他们家里没好人,搞不好这事是他那儿子二埋汰干的。你就住到我家吧,等将来春暖花开了,我给你拿路费,你再回黑山,一家人团聚。” “我谢谢您了,方才我说您就是我重生的父母,干脆您就收我做个干儿,您就是我干爹,爹呀,我给您磕头了。” “哎哟,好孩子,好吧,那我就收下了,从今以后,你就管我叫干爹吧。” 这老常头儿高高兴兴给张作霖找了一套衣服,他有俩儿子,他俩剩的衣服,破旧的,找出来让张作霖换上。到底是年轻人,恢复得快呀,没到半个月张作霖能下地了,简单的活儿也能干了。 张作霖想:人家不仅对我有救命之恩,这老头儿心还这么好,我得怎么报答呀,说将来怎么报,将来怎么地我都不知道,现在我就得报恩。看这样,这老头儿就一个人,家里活儿还挺繁重,我给打打下手吧。 张作霖扫院子,收拾屋子,抱碾子,推磨,什么事他都干。这爷俩儿处得比亲的还亲,街坊邻居都夸。老常头儿心说:“咳,我亲儿子没得济,这干儿子得济了。” 在此期间,老常头儿那俩败家儿子回来过两趟,他们把赌博当出差,并且基本上都在出差,每次在外都得十天半月的,什么时候输光了什么时候回来。常景宽、常景厚这俩小子进来一瞅:“呀,几天不进家门,添人进口了啊。”他俩横着个脖子,斜着眼睛看了看张作霖,就问他爹:“他谁啊?是咱家哪门亲戚?”老头儿一看他亲儿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啊,我收的干儿子,叫张老疙瘩。”“呵,我说爹,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们哥俩儿商量商量,你俩亲儿子还不够用吗?收哪门子干儿子?好嘛,你还没死呢,把继承遗产的人都给找来了。” 张作霖一听,这像话吗? 老头儿一看没治啊,儿大不由爷啊,这俩小子是横行霸道,一句人话都不会说。老头儿怕张作霖笑话,往下压了压火:“废话少说,你们哥仨见见,来,我给介绍介绍。这是我干儿,叫张作霖,你们要记不住,就叫老疙瘩吧。作霖哪,这是你俩哥哥,大哥、二哥,景宽、景厚。”张作霖放下手中的活计,规规矩矩给俩哥哥鞠了俩躬:“大哥,二哥。” “拉倒吧,我说你小子挺会算计啊,你吃哪家不行,吃到我们家来了,我告诉你啊,想要继承遗产,没门!你就别打这算盘。”张作霖心说这话从何说起呀,这俩人怎么这么不通情理呢,当着干爹的面,张作霖一句话没说。这俩小子到了家里头,看着什么值钱的东西卷卷,转身就走。老头儿就问:“你们俩干什么去啊?”“干什么去你还不清楚吗?”“你把那东西留下,那是你娘临死的遗物。”“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啊,搁家里还占地方,不如到赌场把它输了干净。”这俩小子一溜烟不见了。“唉,养儿,养儿,谁是爹啊,他们俩是爹,我成孙子了。”老常头儿不禁伤心起来。 张作霖也劝了几句,说我大哥、二哥还年轻,将来定了心就好了。 “嘿嘿,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啊。我说作霖啊,你就别给我宽心丸吃了,他们俩连个媳妇儿都没混上,你说得什么时候定性啊,我也对他们不抱希望了。孩儿啊,咱们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方才他们说那话你只当放屁,你安心住到我家,我不没死吗,我还做得了这个主。” “干爹您放心,我没有别的想法。”开了春,老头儿的毛驴生了病。张作霖的后爹吴兽医对治牲口方面挺拿手,张作霖受他的熏陶,也有半仙之体。就这么地,抓了服药给牲口喂下去了,这小毛驴竟然好了。老常头儿非常高兴:“孩儿啊,你还会这手艺?” “嘿,我后佬就是干这个的。” “嘿,真人不露相,这要开一个兽医庄子,这玩意儿赚钱哪。这么办得了,我出本钱,旁边呢还有闲房,我就支持你开一个兽医庄子。” 老头儿真心实意,没用半个月时间,兽医庄子成立了。也是该着有事,这天已经黑了,也上了闸板,也点上灯了,爷俩儿在屋里头刚要吃晚饭,就听见门口人喊马嘶,“我说这是兽医庄子吗?就这儿,能他妈治好吗?”“瞎猫碰死耗子吧,这阵儿了找谁去啊,让他给试试,他能给治好了,咱们哥们儿能亏待他吗?治不好,就废了他。”“对,砸门。”“开门,屋里有人没?”叫嚷声还伴着一阵一阵的砸门声。 老常头儿赶紧放下饭碗,把门开开了,往那一看,就迈不动步了。张作霖回头一瞅,门外头站着五六个大汉,五六匹马。再看这几个人穿衣打扮与众不同,戴什么帽子的都有,穿什么衣服的都有,有的穿着大皮靴,有的穿着胶皮水袜子,还有的穿着圆口布鞋,不过收拾得都挺利索。为首这个人好像半截黑塔似的,比张作霖能高出两头半,这脑袋比常人要大上三号,四棱子脑袋,方下巴,多少有点儿瓦口脸,两道浓眉,一对大蛤蟆眼。岁数不大,但是留着连鬓络腮的胡子楂。再看,外衣敞着,腰带上斜插了两支德国造大镜面,裹腿上插着手叉子。明白了,土匪。 那年头儿胡子、土匪到处乱串,到处横行,老百姓也司空见惯了。老常头儿也没少见过胡子,但是,他今天怎么这么害怕啊?他一看为首的黑大个儿非是旁人,正是辽西巨匪杜立三的部下,此人姓汤,人称汤二虎,本名汤玉麟,他是巨匪头子杜立三八大炮手的头一个。这汤玉麟性如烈火,有恩必报,有仇不饶。要提起他来,本地没有不知道的,连官府脑瓜仁儿都疼。 今儿个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杀人的祖宗带着几个弟兄到这兽医庄子来了。老常头儿一想,哎呀我的娘啊,这是飞来横祸呀,这帮人才不讲理呢,有时候笑着就把人给鼓捣死了。但是没办法,老头儿迟愣了片刻,赶紧躬身施礼:“各位好汉,有事吗?” 汤二虎迈步就进屋了,抬起一条腿来,蹬着板凳,一只手叉着腰:“我说谁是兽医?谁是?” “噢,他,他就是。”说着话老常头儿把张作霖叫过来了。 汤二虎把嘴一撇,牙一龇,满脸的瞧不起:“我说你是兽医?啊?哈哈,你们真能骗人哪,弄个小毛孩子充兽医。你会什么?” 张作霖就不爱听,心说这人说话真不讲理呀,也难怪,胡子他能讲理吗?惹不起,张作霖规规矩矩点头一笑:“嘿,反正我学过这个,能治好治不好我也不敢说。” “那你他妈就别干这一行,我这马有病了,你给我治治,我告诉你给我治好了,爷爷要高了兴,你小子就发财了。话又说回来了,要治不好,今天我就把你抠了。”抠了是土匪的黑话,就是把你整死,拿枪把你毙了。老常头儿一听,那哪行啊,谁惹得起?“唉,我说好汉,他呀年轻,虽然学过兽医,技术不成啊,您能不能高升一步,您到那儿十字街,那块儿跟我当家子,也姓常,也是兽医庄子,他那个手艺挺好,您是不……” “什么,你还往外支我?我腿都跑细了,今儿个给治也得治,不给治也得治,走,跟我出去!”这哪是求医来了,这简直是抓犯人来了。老常头儿紧冲着张作霖挤咕眼,那意思是说别得罪,孩子,惹不起呀。张作霖多聪明,点点头,拎着灯到了外头了,让他们把牲口牵到院里头。张作霖问:“哪匹马有病?” “你瞎呀,看看,就是这匹马。” 因为天黑看不见,张作霖提着马灯一照,有一匹大枣红马,这马可真好啊,可惜有病了,嘴角吐白沫,鼻涕流了多长,栽栽晃晃,那些人牵的牵,架的架,扶的扶。汤二虎说:“这是我的坐骑,到底得什么病了?” “您别着急,我检查检查啊。”张作霖还真就认真了,但检查了半天也没查出有什么病来。他心中暗想:书到用时方恨少,悔不该我把这手艺扔了,我跟我后佬好好学学有多好啊,这要有他在不成问题。汤二虎在旁边瞪眼看着,有点儿不耐烦了:“怎么了?看出病来没?看这意思这牲口没病。没病怎么这模样,你不是瞪眼糊弄人吗?” “您别着急,我再仔细检查检查啊。”张作霖提着个马灯,又照了老半天,听听这儿,摸摸那儿,最后他把牲口这下巴托起来了,仔细往鼻子眼里头看。他心里头明白了:噢,这一定是有人跟这位过不去,调理他,给他的马动手脚了。 这牲口没病,鼻子眼里头给塞上东西了。张作霖进屋拿了一把大竹镊子,捅进这牲口鼻子眼,但牲口不让捅,多少个人掐巴着,张作霖用镊子夹住了往外一拽,原来是一只烤糊了的红辣椒。 几个人一看,张作霖岁数不大,经验还挺丰富。 其实张作霖听他后佬说过,过去有人调理马贩子,就用这种缺德招,把红辣椒烤糊了,塞到牲口鼻子眼里头,多壮的牲口也受不了。到时候水草不进,四肢瘫软,时间长了,这命就交待了。张作霖就根据这个经验这么一试,还真是这么回事,然后他还把牲口拉到后院好好遛了遛,又饮了饮,天似亮似不亮的时候,牲口的病好了。汤二虎一看,高兴了:“小老弟行啊,真是妙手神医啊。哈哈,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说着话在怀里一伸手,掏出一大块银子来,“梆”,往桌上一摔:“怎么样?够意思不?” 老常头儿这时过来了,他把银子捧起来:“好汉爷,我们应该给您办事,这钱我们可不敢收。” “怎么地?嫌少吗?” “不,没那意思,您是好汉豪杰,您这钱来得也不易,再说我们也没给喂药,也没费多大的事,也不应该收钱,好汉爷您把钱收起来,给弟兄们花吧。”张作霖也这么说。 就这么一来,汤二虎的心一翻个儿,觉得这爷俩儿不错,嘴里边却还是脏话:“妈了个巴子的,我说老头儿你姓什么?” “我姓常,叫常泽春,这是我干儿子,叫张作霖,人们都管他叫张老疙瘩。” “啊,记住了。”汤二虎回头跟那几个土匪说,“听见没,替我记着点儿啊,回去见着大横把,得把这事说一说。” “大横把”就是辽西巨匪杜立三,手下绺子一千多人,官府瞪眼没办法,威震辽南,无人不知。 几个小土匪点了点头。 汤二虎接着说:“我说这么办吧,钱我是不能往回收了,给是给定了,往后我还要常来给牲口治病。我说小老弟,咱交个朋友吧,怎么样?” 张作霖点点头:“我自然是高攀了。” “好,我姓汤,叫汤二虎,记得住不?” “唉,记住了。” “今后咱们常来常往,走了。”说着话,汤二虎飞身上马,几个土匪一溜烟儿离开了高坎镇。老常头儿一看他们真走了,转头回到屋里就瘫软到炕上起不来了。张作霖也出了一身透汗:“干爹呀,你怎么吓成那模样?” “啊,哎呀,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啊。孩子,这汤二虎可惹不起呀,这要给他牲口治不好,咱爷俩儿甭想活命,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啊。高坎镇有骑巡,他全不放在眼里头,官兵听到他的名字都望风而逃,何况咱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啊。”“噢,这人这么能耐?”“唉,你知道汤二虎是哪儿的人吗?热河的。他爹就是个马匪,他那几个弟兄也是胡子,他们在热河一带横行啊,专抢蒙古马帮。后来我听说他们捅了娄子了,把一个蒙古叫达尔罕王的马队给劫了,达尔罕王怒了,吩咐手下严拿。最后也不知道谁给泄了密,那个蒙古马队,把贼窑包围了,就跑出一个汤二虎,他们一家人全叫人抓住了,给送到刑场上,拿铡刀都给铡了。这汤二虎自从到了咱们辽南,也拉起一帮来,听说在虹螺岘一带,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又投靠了大横把杜立三。现在是杜立三手下的大红人,八大炮手头一个,经常在这一带溜达啊。我说老疙瘩,往后见着他可千万多加小心哪。” “唉,我知道。”张作霖心里其实在想:哎呀,挺有意思的啊,当胡子这玩意儿也不错呀,骑着马满天飞,谁也管不了,大把金,大把银。嗯,将来要有机会我也得干干这行。 打这时起,少年张作霖就有了第一个人生目标:当胡子! 转眼间,张作霖在干爹老常头儿这里已经长大成人,到了十七岁,身高一米五七,跟几年前大不相同了,可是以后的张作霖也不长个儿了,就停到这儿了。小伙儿长得虽然不是很俊美,但是也拿得出去。小眼睛不大,挺有神,大辫梳得挺光溜。这阵儿跟当初不一样,鸟枪换炮了,他的兽医庄子没少挣钱,从里往外,从头至脚,也穿上细布衣服了,腰里揣着银子,出入饭馆,也算人五人六的了。 在此期间,张作霖也回过几趟家,把积攒的俩钱送到母亲手里。母亲王氏很高兴,盼着他回家团聚。张作霖跟他娘说:“我也老大不小的了,在高坎混得还不错,您说我回来干什么呢,您等着,我再多攒点儿钱,咱们家够过了,我一定回来。” 他娘一听他说得也在理,嘱咐儿子走正路,千万别学坏,张作霖点头,又回到高坎。但在那种社会环境的熏陶下,想做好人做好事都难。拿高坎镇来说,小戏园子、茶馆、卦摊、饭馆、当铺,应有尽有。入夜之后,华灯初上,街面跟火龙似的。小小的一个地方,光窑子就有几十家。另外,东头、西头一大溜有十多个大宝局,那宝局里头天天高朋满座。人们吃饱喝足了,不干别的,不是逛窑子就是耍钱。张作霖光身儿一个,手头也比较富裕了,他闲不住,没事也到宝局溜达,一开始是为了看看热闹,小的溜的玩儿玩儿过过瘾,日久天长就中毒了,不玩儿不行了。那玩意儿闹心,张作霖把积攒的钱揣到怀里,这两条腿不由自主地就进宝局了,所以说宝局的人也认得他了,都管他叫老疙瘩:“哟,老疙瘩来了,玩儿几把啊!” “来了!”张作霖好不容易攒的钱都送到这儿了。有时候张作霖恨自己,多次下决心:干脆别玩儿了,赌场没有好下场,我爹不就这么回事嘛,真格的我还走他那条路吗?不玩儿了。有一阵子他真没再去玩儿,就积攒了一百两银子。在那个年头儿,一百两是一笔巨款,就是给地主家扛活儿,一年到头儿只能挣五两银子,赶一年大车只能挣七八两银子,那十两银子就能买几头大牲口,一百两银子那就能盖房置地。张作霖一想:带着一百两银子回家,我后佬,我娘,我姐,指不定多高兴呢。我们家的房子太破了,回去就盖房子。然后,再置它五十亩好地,从今往后走正路了,让我娘过几天舒舒服服的日子。 张作霖把行头换了,把行程的日期也定了。老头儿呢,听说干儿子要走,难舍难离,还请儿子吃了顿饭。张作霖走的时候到街上转悠,想给娘捎点儿什么东西。可不料他两条腿一拐弯,又进了宝局。这家宝局在高坎镇上是头一家,开宝局的东家是于六爷。于六在当地是无人不知的人物,干这行买卖不容易,得私官两面手眼通天,软的硬的都得会,官府来了能答对,土匪来了也能对付,不管你是什么人到这儿你都得规规矩矩的。于六爷是爽快人,颇有声望,因此他的买卖做得也红火,四乡八镇的,外埠、外县的,有很多大赌家都上这儿来,张作霖也是这儿的常客。张作霖一想我怀里有一百两银子,今儿个我手气要好,我再赢它几十两甚至上百两,不就更好了吗? 迈步,他进了于六的宝局了。场子里的人们都认识他,其中有个叫马大牙的,这小子是个痞子,常年长在这儿,一看到张作霖:“哎呀,兄弟,到这儿来!怎么,我推一锅,捧捧场吧?” “好嘞。”张作霖一看这些人都熟,拉把椅子坐下了,这帮人赶紧围拢过来了。马大牙做庄,把天九牌洗完了,码好了,色子在手心里攥着:“都坐好啊。” 天门就是张作霖,马大牙问:“我说老弟,今儿个玩儿多大的注啊?” 张作霖一笑:“这可不好说,就看我的手气如何了。” “呵呵,兄弟,今儿个哥哥奉陪,多大的数我都奉陪到底。来,各位,压!” 张作霖一狠心掏出十两银子,白花花的马蹄银他压上了。“啪啪啪”,别人也压上了。这帮混子一瞅,这老疙瘩今天是真肥呀,这是试探着就压了白银十两,有意思,好好看看这场赌吧。“啪”,色子打完了,六过一,七对门,八到底,“啪啪啪”,每人一抄牌,张作霖把四张牌拿过来,翻过来一看,傻眼了,闹了半天金平大五,虎头,一个地牌,怎么配怎么是一、二开不走,没一对儿的。张作霖就知道这十两银子一定交待了,果不其然,头一把输了。不过张作霖也常输钱,这算不得什么。但他还是觉得有点儿窝火,掏出二十两来,“啪”,压上了,二把牌这一翻,张作霖一瞅,更傻眼了,地十俩,他心说我这手气怎么这么背啊,二十两银子让人家搂了。 张作霖这一着急,把腰里那七十两全拿出来了,心说我也不给我妈送了,这回就看看我这手气如何吧,“啪”,全拍这儿了。张作霖寻思就看这一回了,这我要赢了就有富余,这趟没白来。色牌子打过之后,每个人一抄牌,张作霖把四张牌拿过来一看,眼睫毛都乐开花了,这个牌这个兴,闹了半天,对大人,天九王。张作霖把四张牌往桌子上一放,往椅子上一靠,心里乐开了花:怎么说怎么有理,赔钱吧,嘿嘿。可这时候庄家还没亮牌呢,等庄家配好了牌,“啪”,翻过个儿来一亮牌,张作霖揉揉眼睛一看,当时傻了,做梦他也没想到,庄家牌起得更爆,这玩意儿叫炸子,前边是对毙,后边是皇上,头押头,尾押尾,赢个老满。 张作霖顿时汗就下来了,马大牙欠欠身,把那七十两银子拿起来揣在怀内:“嘿嘿,老弟,还有钱没?往外掏。方才我说了,我奉陪到底。” 张作霖心说:那钱我攒了好几年哪,那是我回家盖房子置地的钱,我就这么败了。不对,今儿个这牌是不是有鬼呀,马大牙可不是个好东西,听说他耍过腥钱。好小子,你要糊弄我,今儿个有你的好看。 第三回 闹赌局于六爷仗义援手 探旧友汤二虎谋劫孙宅 张作霖“噌”地站起来了,局东马大牙一看,吓了一跳,他把脑瓜一歪:“哎,老弟,你要干什么?” “大家都不兴动啊,我取钱去。” “哎,行啊,我们等着你。”张作霖一转身离开赌局,大步流星到了高坎街上。马大牙和身边几个小子凑到一块儿叽叽咕咕,一个劲儿高兴。 张作霖到了街上一拐弯,进了胡同口,有个刀剪子铺,到里边买了把轻刀,这把刀新开的刃,飞快飞快的。连买刀的钱都没有,张作霖把外衣脱了,往桌上一放:“掌柜的,这衣裳先押在这儿,一会儿我拿钱来赎。”拎着这把刀,张作霖一阵风又回到赌局。“啪”,他把刀往桌子上一拍,这些赌鬼一看吓得可不轻。马大牙往后一闪身:“啊,我说张作霖,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们不要怕,爷爷把钱取来了,打色,开牌。” “啊,你那钱呢?” “有,您放心吧。” 马大牙也不敢再问,就把色子打了,等分完牌之后,就见张作霖把裤腿往上一挽,把左腿腿肚子那肉掐住了,用这把刀,“滋”的一声,就拉下一条来,这一条足有四两挂零,往赌桌上一放,压上去。大伙都没见过这个,听书讲古,常有这种事,真事没见过。 马大牙这脑袋顿时“嗡”的一声:“别价,你想玩命,这我们不要。” “什么?不要?咱们红嘴白牙说得可好,你不说奉陪到底,压什么给什么吗?爷爷今天压的肉你就得还我的肉,开牌!”周围的人一看,这不是赌钱,这是玩命,赶紧有几个过来了,给打圆场:“哎,老疙瘩,别啊,哟,瞅你那血流的,快,快包上吧。”他们恐怕闹出人命来。 马大牙一看这形势,今儿个这赌局我出不去了,我要一转身,张作霖就得把我给捅了。干脆,惹不起咱躲得起。怎么办呢?把赢张作霖这一百两银子如数退回。 但张作霖不干:“我这块肉我白拉了?光给本钱不行。” “好!我们兜里的也算你的。”又赔了张作霖五十两,这才算拉倒。张作霖总算出了这口气了,把钱往兜里一揣,一瘸一拐前去治伤。 在街上,这件事马上就被议论开了,“各位兄弟,我说兽医庄子上那个张老疙瘩,你别看年岁不大,这家伙真横啊,今儿个在于六爷的赌场把肉拉下来了,哎呀,好悬没出人命。”“是吗?往后见着他,咱可小心点儿啊,这家伙会拉破头。”“哎,我知道。”但马大牙不甘心哪,心说张老疙瘩,今儿个你在赌场把我难看得可够戗,撅了个对头弯,你这纯属讹人,我是非报复不可。 张作霖也得罪上人了。等张作霖回到老常头儿家里头,老常头儿一看,干儿子气色不正,一瘸一拐,再往腿上一看:“啊?你这是怎么了?” “干爹,没事,我受了点儿伤,刚请先生看过,上了药了,过几天就好了。” “我说老疙瘩,你可不能惹祸呀,有什么事不能背着干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张作霖没背着老头儿,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老常头儿听完了,不住地摇头叹息:“孩子啊,你太虎了,年纪轻轻怎么能干这种傻事啊?那赌局不是好地方,那是陷人坑啊。多么大的英雄要陷在那里面就拔不出腿来呀,你那俩哥哥还不是这样吗?人要走了这个歪道啊,一辈子都正不过来。再者一说,马大牙一伙儿那是耍腥钱的,孩子,你能鬼过他们吗?他们一年到头儿长在赌局,输打赢要。今儿个虽然你顺过这口气来了,他们赔了你的银子,能完的了吗?常赶集没有遇不上亲家的时候,都是高坎街面上的人哪,万一他们找个别的借口报复,孩子你就得吃亏呀。” 张作霖一听,也真是这么个理,还真有点儿后悔了:“干佬,听人劝吃饱饭,您老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我记住就是了,往后,立志不上赌局。” “好孩子,能明白过来这就是金不换,我去请大夫马上还给你治。” 张作霖后来没回家,也没把钱捎回去,光治这条腿就治了三个多月,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才复旧如初,不过原来那地方落了个大疤。张作霖一想,还得从头开始啊,我还得走正路,仍然在兽医庄子开门设点,劁猪骟马,他内心里约束自己再也不上赌局。可是有那么句话,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还最怕勾死鬼。这天张作霖刚要吃晚饭,马大牙从外边进来了:“哎,老疙瘩,怎么样?多日不见挺好吗?” “啊,挺好,请坐。” 马大牙拉把凳子坐下了:“听说你买卖不错啊,主道挺多。” “托福,混生活呗。” “哎,老疙瘩,怎么不去了?到时候有闲空玩儿玩儿啊,攒钱有什么用啊?人这一生吃喝玩乐,你年轻,正走红运的时候,到那块儿好好掏它几把,就备不住变成财主。走,今儿个哥哥邀了几个人咱们去会一会,怎么样?” 张作霖知道这小子没好心眼,就想不去:“嗯,我说啊,我倒没什么说的,我干爹反对我去那个地方,改日吧,今儿个我没这个兴趣。”“哎,别价,朋友们都等你呢,你哪儿能不去呢?再者说了,老人都固执,想法跟咱不一样。他又不是你亲爹,你在乎那干什么,走,如果你怕输的话,哥哥我这儿有钱哪,说话。你要真害怕,那妥了,只要告饶了,我回去送个信儿,我们另约旁人。”张作霖性如烈火,就怕别人拿话激他。马大牙说了这几句话,张作霖这火就上来了:“好,冲你这么一说,我现在就跟你起身。” 张作霖把几个月以前立下的誓愿扔到九霄云外,原来他本来就有一百多两银子,这几个月又攒了俩钱,揣了不到一百八十两银子,跟马大牙赶奔赌局。一进赌局,有一伙人正等着呢:“哎,老兄弟,老疙瘩,寻思你不能来了呢,还真来了。” 马大牙说:“够朋友,能不来吗?坐。”把天门这位置让给张作霖了。等张作霖跟大家打过招呼之后,抬头往庄家这一看,这人咋这么眼熟啊,好像在哪儿见过。对面坐着个大块头儿,身高没有两米也差不多少,膀大腰粗,两只手跟蒲扇似的,连鬓胡子,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张作霖想起来了,这是黄家甸村孙家大院那个炮头,这小子姓郑,叫郑大虎,外号人称佛顶珠,对,是他。我在孙家大院干杂活的时候见过他呀。 为什么郑大虎被人称作“佛顶珠”呢?因为他头顶上有个肉瘤,这肉瘤比核桃小不了多少,是胎里带来的。有时候他一生气,一着急,或者一拨碌脑袋,那肉瘤直颤悠,大伙儿为了抬举他,给他起个外号叫佛顶珠。 等张作霖坐下之后,郑大虎把袖面挽挽:“我说张作霖还认得我吗?” “认得,您是郑大爷。” “对,好眼力,几年不见你出息了,个头儿也蹿起来了,小模样也变俊了。哈哈,听说你经常到这地方来,哎呀,你这一来就开花呀,上次听说你是满载而归,今儿个我来没说的,想跟你玩儿几把,你愿意吗?” “自然愿意奉陪。” “好,痛快,把牌拿来。”桌子铺好,把天九牌拿来了,色子也准备了。郑大虎然后就问张作霖,“带钱来了吗?” 张作霖把包拿出来往桌子上一放:“嗯,带的不多,就这些。” “嚯,白花花的银子,没二百两也差不多吧?” “嗯,一百八十两左右。” “好嘞,今儿个玩儿个痛快。” 白花花的银子那叫钱,所以别的赌徒放下手里的牌不玩儿了,全围拢过来看热闹,知道今天又有好戏看了。郑大虎把色子拿过来之后,“哗”一打,正好打了个七,七是天门,“啪”,把牌送过去了。出门、末门,把牌全派好了,叫大伙儿压钱,张作霖也真敢干,这一把把钱全压上了,心说输赢就这一下,一锤子买卖。输了,往后不登这门,谁骂我祖宗我也不来了,赢了我就发个小财。一压上这些钱,看热闹的有点儿发傻了,我的妈呀,这家伙胆子真大呀,这叫孤注一掷。 张作霖把牌抄起来了,一看,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一半。头一张牌三,第二张牌二,第三张牌是个五,张作霖一看三、二、五,这点儿还不错。关键看第四张牌,这第四张牌只要不是七就行,怎么配怎么有理,我这钱就算赢了。张作霖想到这儿撸着这张牌,撵七可别来七,但撸到底一看,张作霖顿时脸变色了,怕什么来什么,正好是个七,你说多倒霉,怎么配怎么是死。可是人家庄家就不同了,“啪”,把牌一翻,六点头,对金平,赢到家了。 “嘿嘿,我说老疙瘩,认输不?” 张作霖一笑:“当然了,归你了。”把钱往前一推,一百八十两没了。张作霖一想不玩儿了,就这一把,借账不干。想到这儿,拉椅子往旁边一闪身,就要走。郑大虎过来一把把他拽住:“哎,我说老疙瘩怎么了,刚玩儿一把怎么就走了?” “没钱了。” “得了吧,兽医还能没钱吗?就冲你来时那个冲劲儿,腰里头少带不了,来,玩玩。” “不玩儿,真没钱了,输赢就这一把,改日再会吧。”张作霖可没想别的,刚要走,郑大虎站起来,在他后边还站起几个小子来,把门给堵上了:“我说姓张的,听说你是硬茬啊,你不在乎这俩钱,即使你真没钱了,你身上不还有零碎嘛。听说几个月前你曾经把腿肚子拉下一条肉来,今儿个我奉陪到底,拿刀去,你说拉哪儿吧?押人头我也陪着。如果你自己打憷不愿意动手,我给帮个忙。”这帮小子短棒、斧子、匕首、菜刀,全抄起来了,这架势是要把张作霖给废到这儿。张作霖这才明白上当了,今儿个不为赌钱,这是马大牙把我骗进圈套,他出不来这口气找的人,今儿个要废我。看这个情况怎么办吧?有心打,人家人多势众,双拳难敌四手。不打,这口气咽不下去。张作霖那阵儿就横了,心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如果那么动手,还不如我卖一手。就见张作霖往后倒退两步:“好,我说佛顶珠,今天我卖给你这条右腿,你敢要不?” “要?好嘞,我的确打憷,烦劳你们帮个忙吧,这条腿给你们了。”张作霖说到这儿仰面朝天,扑通,往地上一躺,把大褂撩起来把脸一蒙,把腿伸出来了,那意思你爱砍就砍,爱砸就砸吧。 大伙儿心说这小子真横啊,一句软话都不说呀,真想在高坎立棍啊。佛顶珠郑大虎也是骑虎难下,一伸手把一把大刀抄起来了:“张作霖,这可是你说的?各位,你们都听见了吧,这可是他主动的啊,可别怪我手毒心狠,大家上眼。”要不怎么叫郑大虎,这小子也是个亡命徒,手上有人命,不在乎这个,把刀一举真想砍。就在这时,人影一闪,从外边进来个人:“住手,你们干什么?” 郑大虎回头一看,是宝局的东家于六爷,那于六爷是高坎镇的混混,跺一脚,地皮都得颤几颤,在营口各地都有买卖。于六爷老也不来,今天不知道怎么这么巧遇上这事了。等于六爷进来之后,后边还跟进俩跟班儿的,佛顶珠郑大虎赶紧把刀放下了,马大牙紧走几步,一抱拳:“哟,六爷,您今儿个大驾光临,怎么这么得闲呢?”“去!我说怎么回事这是?刚才我走到街上,就听到里边连喊带叫的,幸亏我进来看看,不然的话非发生大事不可。”他过来把张作霖给搀起来了,张作霖也认识他,都是本街面上的:“六爷。” “你呀,张老疙瘩!你这怎么了?” 张作霖说:“您甭问我,问他们吧。” 于六爷把马大牙叫过来一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马大牙也不好说瞎话,就把经过说了一遍。张作霖补充了几句:“六爷,我到这儿玩儿输多少我不在乎,怎么我输光了还不许我走呢,非要把我废到这儿,这不是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吗,六爷,你给评评这理。”“噢,明白了。”于六爷回头看了看郑大虎,十分不满意,“我说郑爷,你在外边也混了几十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买卖是我的,真要在这儿出了人命,你这不是给我找麻烦吗?再者一说,他还是个孩子,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吗?唉,今儿个我赶上了,我打算把这事给了了,你觉得怎么样?能赏我这个脸吗?”“六爷您说的哪里话啊,刚才也是话赶话,一时我耍虎,既然六爷愿意了结此事,冲着您老的面儿上,完了,我二话不说,走。”郑大虎领着几个歪毛淘气儿一阵风走了。当然这钱他没给退,那是他赢的嘛。于六爷看了看张作霖:“小老弟,你毛还嫩哪,你怎么找这亏吃啊,幸亏让我遇上了,不然的话你可就废了,你这一辈子怎么办哪,你以为他不敢下手吗?他要你的命都敢啊。老弟啊,今后有什么困难只管找我,听没听见,别见外,咱们又是对门识户的,往后常到我家做客。” “多谢六爷。”张作霖作了个揖,这才离开了赌局。张作霖回到老常头儿家里,一头扎到炕上,把脑袋一蒙,又后悔了。张作霖心里折饼子,心说这是马大牙勾来的郑大虎,今儿个要是说他耍腥钱,我可没有证据,不过就摆的这个阵势实在叫人咽不下这口气去,往后我在高坎怎么见人哪,这不落下话柄了吗?哎呀,千不该,万不该,我自己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呢,一想到输的那银子也有点儿闹心。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来了几匹马:“我说张兽医在吗?兽医在吗?”说着话这几个人甩镫下马,“噔噔噔”进了屋。张作霖赶紧翻身坐起来,抬头一看,来的非是旁人,正是辽西巨匪杜立三手下的大炮手汤二虎。没想到多日不见,汤二虎今儿个突然到了。张作霖心说这伙人胆子多大呀,离这高坎不远就驻着清兵的巡防营,专门稽查地方盗匪的。他就敢领着人跑这儿横晃来,真是亡命徒啊。但是张作霖也有点儿害怕,他怕这伙人一来,万一走漏了风声,给干佬老常头儿带来麻烦,那说抄家就得抄家呀。就急忙到了外边把街门关上,让他们把马匹牵到院里,把弟兄让进屋。汤二虎带着四个弟兄,钻天燕子,过江龙,心好,天不怕,也是四名惯匪,院里留一个,门口留一个,剩下俩跟着汤二虎进了屋。汤二虎往马的褥套里一伸手,拽出个包来,往张作霖怀里头一塞:“兄弟,这是给你的。”张作霖一掂这分量可够沉的。打开一看,两副金镯子,剩下的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这——” “兄弟,你忘了啊,你给我治过马,帮过我的忙啊。我这人能白使唤人吗?嗯,这要说给你送医马的钱那就见外了,这个聊表我的心意。” “不!钱我不能收,那是我应该的。再说给你治马,我也没搭上什么,那算得了什么,您还念念不忘。” “你要嫌钱少,你可是往外撅我,我出手的钱从来不往回拿。” 张作霖知道,这号人挥金似土,你不能驳他的面子,你一驳他面子就等于骂他祖宗一样,虽然心里不乐意,也勉勉强强把这些东西收下了。张作霖赶紧到厨房,老常头儿爱喝酒,还剩下半瓶酒,另外还有点儿羊下水、猪头肉之类的。张作霖一看不行:“我说大哥,你们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拿着钱他到了街上,打了几斤好酒,买了十几斤好肉,等回来往桌上一放,盘、碗摆好了,“各位我没别的意思啊,挽留各位喝上两盅,缓缓乏。” “嘿嘿,够意思。” 张作霖一再解释:“天快黑了,大部分饭馆都关了门,不然的话咱到街上去吃,可不是我小气,所以今儿个呢大伙儿就包涵点儿。另外呢,到了街上倘若遇上官人,诸多不便,也请各位谅解。” “想得周到,这儿多逍遥自在,好嘞,咱们就一醉方休。” 几个人就在屋里喝上了。张作霖不会喝酒,勉强在这儿陪着,可这帮人大说大叫,大煽大笑,毫不畏惧。张作霖从心里头羡慕他们,寻思这帮人真是亡命徒,天不怕呀,脑袋瓜子掖到裤腰带上,拿个死没当回事啊,你说高坎是个什么地方,他们随便出入,真叫人折服啊。酒过三巡,汤二虎说话了:“老弟,看这样子你混得不错呀,小门脸蛮阔气嘛。” “哎呀,我哪有钱,都是我干佬给拿的。” “啊,这老头儿心也挺好。我说兄弟,上次你给我医好马之后,我回到青麻坎,见着我们大当家的杜立三,把你的事情跟当家的说了。呵,我们当家的非常高兴啊,意思呢,打算约你入伙。我说老弟,我这次来一则聊表心意,给你送俩儿钱花。二则我这次主要跟你谈这个事,干这个干什么啊,一年能挣多少钱?跟着哥哥我们干得了,加入青麻坎绺子,咱那儿上千人哪,大秤分金,小秤分银,花天酒地,玩儿个痛快。人生在世,那有多美哪。虽然说担点儿风险,可话说回来了,人活百岁不也是个死吗,何必过得抽筋扒骨的呢,哎,老弟,愿意不愿意?如果你点点头,就跟着哥哥走,往后没你的亏吃。”张作霖一听,我的妈呀,在屋里吵吵,街上都能听见,万一叫谁听见,到官府报告,那还了得吗?张作霖一抱拳:“大哥,各位,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为兄弟我好,我感激不尽。说实在的,我对各位非常羡慕啊,可不过呢,我不是胆小,我跟你们情况不一样,我家有老娘啊,上有姐姐,还有弟兄,我不能把他们都抛开啊,我要跟你们到了青麻坎,倘若官府知道信儿,我家就得被抄了。可我也没念过什么书,我也不会说什么文词,但我就知道什么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啊。况且,老母健在,我怕惹她老人家生气啊,因此这事我还得考虑考虑。”“行,说得对,还是你通人情啊。兄弟,我们绝不勉强,多咱你乐意,有什么为难的,你只管到青麻坎去找我们。不管是谁,肯定给你帮忙,要脑袋都现成,喝。” 张作霖不胜酒力,等着两盅酒喝完了,头脑一发涨,打开话匣子了,就把前些日子在赌局那事也说了。等说完之后,汤二虎把眼睛一瞪:“什么?哪他妈弄个佛顶珠,哪来个马大牙,嘿,你早说啊,我摘他的牙,我把佛顶珠给他薅下来。听兄弟你这意思你是没出这口气,交给哥哥我了,我端他的窑,我把他全家都斩尽诛绝。” “不,我没那意思,我是把这话都说一说,心里痛快痛快。” 汤二虎把酒杯一放:“我说老兄弟,我发现你这人嘴说不害怕,实际你还是害怕。干我们这一行的,不能瞻前顾后,就是一锤子买卖。你瞅瞅你又怕得罪这个,又怕得罪那个的,如果你有这种想法你就得干挨欺负。” 张作霖一笑:“不,我现在还下不了那么大的决心。来,喝。”张作霖把酒给众人满上,又讲起来几年前离开孙干娘,曾经到过黄家甸村给孙鬼子家放马,打短工。孙鬼子如何对待自己,怎么把自己扔到荒郊,怎么遇上干爹,把这些事又讲了,“要没有我干爹救我,我得冻饿而死,这孙鬼子真是为富不仁哪。”汤二虎听到这儿眼睛一亮:“哎,兄弟,我拿你可当自己人,无话不说,我们这次来啊,等回去的时候贼不走空,我们顺手牵羊,还得做次买卖。你这一说,我心里有底了,这个孙鬼子为富不仁,对兄弟你这么残忍,这一条他就可杀不可留啊。干脆,这个买卖做定了,非端了他们家不可,让他自食恶果。你看怎么样?” 一开始张作霖反对,可后来汤二虎拿话一将他,张作霖也来了劲了,好,大丈夫是非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不饶,跟赌场还不一样,这孙鬼子为富不仁,太残忍了,我还有气呢,就把我扔到荒郊了。这是我没死,我要死了这不是人命吗?他对待我这样,对待旁人也好不了,对这种人干吗要犹豫,干吗要心慈手软呢? 最后张作霖下定决心:“哥,我同意了,你说怎么干吧?” “我说兄弟啊,他们家里头有多少财产你知道不?” “那我不清楚,反正有的是钱,在高坎那一带也是有名的财主。” “对他们家的地形你熟不?” “熟悉得很啊,我在他们家待了半年呢。” “那好,你能不能画张草图,另外兄弟,你能不能给我们带个道,当个向导,也有你一份。” 张作霖说:“我不图分赃,我出这口气就行。来,我现在就画图,在屋里把这图画了。” 汤二虎一看:“呀,他们家还有带响的家伙。” “嗯,一支长枪一支短枪,另外那就是老洋炮了。” “好嘞,带响的家伙四支。他们经常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儿,大门左右,俩炮楼,一个炮楼俩人,吃完晚饭他们就开始值班,一直到天亮,白天没人。” “这儿呢?” “这是上房屋了,这是孙鬼子的住房。”张作霖详详细细都给讲了。 汤二虎净干这事了,一听就明白了:“好嘞,兄弟,咱什么时候下手?” “我是外行啊,您看着办吧。”“我看啊事不宜迟,明天晚上咱们就下家伙。那咱们得找个约会的地点。”张作霖说:“这么办吧,黄家甸离这十二里,明天我吃完晚饭,背着我干爹不知道,或者我找个借口,黄家甸路口有个土地庙,我在那门口等着你们。” “知道那土地庙,我还在那儿撒过尿呢。不见不散啊。说准了。”汤二虎领着人走了,不能在这儿过夜。张作霖把门关上,也不知道这一宿觉是怎么睡的,一阵喜一阵忧,有时候觉得后悔,干这事啊,那我不也成土匪了吗,这要成了事情,官府缉拿,我还跑得了吗?哎呀,两杯酒一入肚,我简直胡说八道,不应该干这种事。可又一想,张作霖你算什么大丈夫,瞻前顾后。你忘了孙鬼子欺负你到什么程度,这种人对他还能仁慈吗?这么一想,他又感觉对了。总而言之,生米做成熟饭了,不能更改了。 第二天,他说他身体不舒服,也没开门营业,他干爹还给做了面汤送过来。张作霖说:“爹啊,我没别的病,我就觉着头沉,腿发软,歇两天就好了,您老人家不必来了。” 老头儿信以为真。到吃晚饭的时候,老头儿又过来了,一看这张作霖在那儿躺着,说了几句话,老头儿休息去了。张作霖一看,行了,我得赶快撒丫子,换了一套衣服,把门锁上,直接赶奔黄家甸村。十二里路,架不住跑,一会儿就到了土地庙。 张作霖一看,人家汤二虎他们已经在这儿等着了:“兄弟,来了,走吧。” “哎,大哥,我还有话要说。” “怎么?你后悔了?” “不,我的意思是说呀,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不就是为钱吗,我不就是为出气吗,这玩意儿适可而止,最好别整死口的,留点儿活气,让他知道厉害也就是了。” “哎,真行啊,好吧,听人劝吃饱饭,你这一句话算把孙鬼子给救了。不过兄弟,要把这号人留下,早晚你还得吃亏。那怎么办呢?你就听天由命吧。” “我求求大哥了,但能不杀他们,还是留口活气。” “一言为定,就这么办吧。” 张作霖领着他们来到孙家大院的左墙外边,虽然墙有一丈多高,那也挡不住这些人。张作霖告诉他们:“翻大墙进去就是瓦棚,旁边有小屋,是原来我住的地方,晚上没人。就有一个打更的,六十多岁了,这人围着大院转悠,而且这人一到晚上就困,所以我们行动比较方便,你们就在这儿翻墙进去吧,我可不进去了,怕碰见熟人。” “行了,你在外头等着吧。”汤二虎他们搭着罗汉梯蹬肩膀,越墙而过。 第四回 夜劫孙宅痛报前仇旧恨 设馆于家遭遇软兼硬磨 汤二虎他们进了院,来到大门这儿,先解决这俩炮楼。孙家大院共四个炮手,只有个郑大虎是惯匪,这小子杀人不眨眼,剩下仨人都是本街面上的,是跑这儿混饭吃的,老也不出事,他们也麻痹大意了。郑大虎喝了点儿酒,插着枪,头朝里,脚朝外,在炕上躺着。有一个小子坐着板凳在地上擦枪。那边那俩闲着没事,弄两本闲书看,鼻子还哼哼着小曲儿。汤二虎兵分两队,冷不防蹿进屋:“别动!”话音未落就把枪顶到四个人脑门子上了。郑大虎一看不好,刚要掏枪,叫汤二虎一个电炮,正打在鼻梁子上,“扑通”一声摔在那儿了。汤二虎一脚把膀子给他踹折了,过来把枪给下了。最后把这四个人绑得跟棍似的,嘴全给堵上了。汤二虎一伙得了长短两件家伙。老洋炮那玩意儿不要,扔旁边去了,留下一个弟兄守大门,汤二虎领着人直扑孙鬼子的住宅。 孙鬼子毫无防范,他穿着一身睡衣,在八仙桌前坐着,闭眼正琢磨好事。心说营口平康里来个娘们儿,叫自来红,小模样长得不错,明儿个到营口溜达一趟,如果钱不多的话我就给她赎身,回来给我做个四房太太。正合计呢,就听见声音,“噔噔”,这脚步声怎么跑得这么急啊,“谁啊?”孙鬼子刚一回头,门开了,汤二虎头一个就进来了,还没等看清什么模样呢,汤二虎就给他来个满脸花,“啪”,把孙鬼子揍出两溜滚去,过来俩人拧胳膊把他辫子给拽住了。汤二虎拿了匣子枪顶着他脑门子:“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 孙鬼子这才知道:“哎呀,好汉饶命。” “妈的,孙鬼子,你小子可谓恶贯满盈啊,听说你这小子为富不仁,一块豆腐分四半吃,你自己怎么的不说,你对手下人刻薄得要命啊。今天你报应的时候到了。” “哎呀,爷爷,我错了,只要您教训我,往后我改了就得了。” “晚了,先别说别的,把钱都拿出来。” “哎,不就要钱吗?有,我有。” 孙鬼子拿出一部分,叮咣一顿胖揍,又拿出一部分,后来又一顿臭揍,最后把家底全拿出来了。 汤二虎心说,我受了张作霖的委托,得给我兄弟出气,这种货打不死就行,“打!” 这顿电炮给揍的,把这孙鬼子揍得脑袋赶上流斗大了,眼也封喉了,肋条折两根,弯四根,都拉裤子了。最后眼看不行了,钻天燕子捅了汤二虎一下,那意思行了,够瞧的了,汤二虎这才不打了。一看,满载而归,收获不小。一溜风儿,先到马棚,不好的牲口不要,其中有三匹马,两头骡子不错,牵走,把抢来的东西全都驮着离开孙家大院。没走两步,汤二虎一想,不行,我还出不来这口气,放火烧东西,结果火烧孙家大院。 汤二虎赶到土地庙。张作霖在这儿等着呢,一看不到俩时辰,汤二虎他们满载而归,“大哥回来了?” “回来了。嘿嘿,兄弟我得感谢你,回去见着我们大当家的,把这事一说,你还帮助我们立下大功一件呢,来,这包金货是你的。” “不,我分文不要,给我出了气就行。” “那自然是出气了,这老家伙趴半年也起不来呀,这把火烧不死他,他算捡条狗命。要不看着兄弟你呀,我早把他的心给掏出来了。” “行,我多谢大哥。天快亮了,你们快走吧。” “兄弟,我们可走了,还是那句话,你多咱想入伙,你到青麻坎三界沟去找哥哥,只要一提你的名字,我们的弟兄全都知道。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走了。”汤二虎领人走了。 张作霖趁着天不亮,偷偷摸摸回来了,门打开,往炕上一躺,这心里非常兴奋,这就叫报仇啊。孙鬼子,报应,该。我看你往后怎么做人。这一宿觉过去了,到了第二天消息传来,高坎街上全震动了,人们是三个一群,两个一伙,都谈论昨夜晚间孙家大院发生的事,“哎,你听说没,黄家甸的大财主孙鬼子叫胡子给抢了。”“是呀,杀人没?”“那还不知道信儿,哎呀,把孙鬼子揍坏了,现在正抢救呢,听说早上起来套车送到营口治去了,这老兔崽子,能不能保住命还两说着,还放火烧了房呢,烧了二十多间房子,把粮仓都给烧了,幸亏扑救得及时,不然那就完了。”“哎,你们听说没?郑大虎那个炮手肋条也折了,胳膊打成三截,眼珠子都给揍冒了,也跑到营口去治了。”“我说这胡子怎么抢了他家了?”“胡子谁家不抢啊,谁有钱抢谁呗。”……人们议论纷纷。张作霖到街上假装买烟,用耳朵一扫听,心里高兴,可是回到家里头冷静了一琢磨,哎哟,有点儿害怕,坐卧不安。不有那么句话嘛,做了亏心事,就怕鬼叫门。张作霖每当想起这件事,汗毛根儿发胀,脑门子就冒冷汗。正这时候,有人拍他肩膀一下,可把张作霖吓坏了。他以为犯了案,官府来人了呢。抬头一看,这心才放下。来人是大财主于六爷的管家,叫于心安,人们都管他叫于管家。因为这于六爷对张作霖有救命之恩,又是高坎的大财主,张作霖也曾经到人家去过,认识这管家。张作霖赶紧站起来了:“管家,您怎么来了?” “啊,闲着呢。奉六爷之命,来请您到家里去一趟。” “噢,有事儿吗?” “有点儿事。” 张作霖一想,这不能不去,把东西归置归置,跟着管家起了身。等到了于六爷家里头,一看,人家家里阔气,前院、后院、套院、跨院,门脸买卖,那于六爷光在高坎、营口、海城、牛庄一带就有十几处买卖,家里的佣人上上下下也有几十号。张作霖进了厅房,于六爷正等着他。一看张作霖进来,于六爷欠身离座:“来了,坐。” “六爷,有您在,我站着就可以了。” “不,你是客人,坐下,献茶。”于六爷有这手好,跟别的财主不一样,上上下下的人,不管穷富他都能处得来,没有地主的架子,所以张作霖从心里往外对他就非常尊敬,也不那么拘束,就这样在旁边坐下了。张作霖问:“六爷,您找我来有事啊?” “啊,小事不大。一呢,是请你来串串门,咱们唠扯唠扯。老疙瘩,说实在的,我对你这个人的印象很好,别看你年岁不大,在高坎处得就算不错啊,人们谈到你没有不挑大拇指的。我打算跟你亲近一步,往后啊,你常来,没事陪着我唠唠嗑,你看怎么样?” “六爷,我是个粗人,没念过书,如果六爷不嫌弃的话,我遵命照办就是。” “另外还有点儿事,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呢就算我没说。我发现你在老常头儿那儿开个兽医庄子,门脸也不起眼,那地方也背,你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难以施展。拿我家来说吧,光大车十几挂,大牲口几十头,离不开兽医,我打算呢,把你请到我家来,做个家庭兽医,一年我给你银子,包下来,你是不是就省心了,也能积攒俩钱。另外呢,别屈你的才了,我家房子有的是,就在街面上给你三间房,你开个门脸,所有的收入都归你。我家里的牲口有了病,你就来治,没事你就在那儿赚钱,这不是一举两得嘛。我说作霖,你乐意不乐意?” 张作霖一听就站起来了,心里感恩不尽,这种好事上哪儿找去?说实在的,凭自己这身份那怎么巴结人家于六爷啊,这是人家看得起自己,拉自己一把。所以张作霖赶紧抱拳施礼:“六爷,我太感激你了,那当然是好了,我求之不得。” “好嘞,那这么说你乐意了,咱算一言为定。你呢现在就回去,跟老常头儿把我的意思说说,别让他误会了。说什么喜新厌旧啊,忘恩负义了,要落了这个话把,对你对我都不好。” “好吧,我现在就回去商议。”张作霖兴冲冲回去,见着干爹常泽春,把于六爷的意思讲述一遍。老常头儿通情达理:“老疙瘩,哎呀,你的福分可不浅哪,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去,连我都替你高兴,我怎么还能误会呢?的确,你在我这儿也就是混饭吃,唉,就把你屈了材料了。你要到财主家去,于六爷要拉把拉把你,孩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同意。”过了两天,张作霖离开老常家豆腐坊,搬到于六家里。于六是盛情款待,把上上下下的人都找来,给张作霖作了介绍,告诉大家:“这是咱们家医官,专门给咱们家医马的。这是客人,大家可不准对他不礼貌。” 上下人都点头,都管张作霖叫张医官。于六说到哪儿做到哪儿,就把他们家临街的三间房给张作霖腾出来了,油漆彩画一新,门前钉了几溜桩子,里边有药匣子、药柜、药箱子,缺什么药派人去购买,这回这门脸在高坎那算头一排的,收拾得讲究。里头有个小套间,张作霖在这儿住。为了上于六爷家里方便,打开个后门,开开门就是于家。在大街也能去,在后门也能进,这是比较方便的。张作霖就在这块儿住下了。于六爷派人一给宣传,这买卖还真火起来了。那个年头儿,口外贩马的人陆续不断,本街上养牲口的人也不少,马贩子也经常在这块儿落脚,所以他这个买卖应接不暇。有时候把张作霖忙得连饭都吃不上。尽管如此,张作霖心里高兴,腰包也逐渐丰满。这于六爷家里不管有什么事,都把张作霖找去陪客人,当上宾对待。张作霖一想,这趟高坎我算没白来呀,我娘得多高兴啊。要照这样子混个三年五载的,我就能发个小财,回家买房子置地不成问题,我娘就能安心养老了。我呢,起码来说,活个十年八年的不必发愁了。他心里特别高兴,很自然地嘴上就哼起了小曲儿。 人要走了正道了,他就不进赌场了。这于六爷也老劝他说:“别看我家开赌局,分什么人,对待你,我希望你别迈进那门槛,一心走正路。” 张作霖就听了话了。 但树欲静,风不止,实际上人生在世,不可能没事。张作霖正在一帆风顺的时候,大祸临头。 于六有个小老婆,这小老婆花名叫二兰子,当初在营口混事儿,是营口平康里双凤堂的。于六在营口街上有买卖,经常来来往往,有时候就到双凤堂去混个乐子,认识这二兰子了,一来二去就处热了,花了三百两银子给二兰子赎了身,接到高坎家里头做了小老婆。但两个人的年纪相差悬殊,于六今年五十八岁,二兰子才二十,差着好几十岁。别看平常有吃有喝,丫鬟、婆子陪着,要什么有什么,但是二兰子每当想起自己的心事,也偷着掉眼泪。自己青春年少,嫁给个糟老头子,能甘心吗?可平常深宅大院,她很少跟外界接触,也就偷着掉掉眼泪算了。现在冒出个张作霖,经常跟二兰子接触,于六没拿张作霖当外人,有时候叫二兰子出来陪着吃饭,有说有笑的。这一经常接触,就动了感情了。二兰子发现这张作霖个头儿虽然不高,但是倍儿精神,眼睛不大,有神。眉清目秀,收拾得也俏皮,大辫在身后一耷拉,穿得立立整整的,而且口齿伶俐,能言善语,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很得于六爷的欢心。这样的男人上哪儿找去啊,二兰子一想,如果我不是嫁给于六,我要找了张作霖这样的丈夫,这一辈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因此自从张作霖来了之后,二兰子是春心荡漾,跃跃欲试。每当见着张作霖,她以开玩笑为由,百般挑逗。有时候还把张作霖找到内宅,叫张作霖陪她谈话。张作霖看在于六爷的面上不能不来,也不敢得罪她。在谈话之间这二兰子一笑,就问张作霖:“我说你知道的事儿这么多,你会讲古不?” “讲古我不会,可我没少听书,我们家乡二道沟,那一带说书的人不少,我听人家讲过。” “那你给我讲讲,我可爱听古了。” 张作霖没办法,头上一句,脚上一句,也给她讲讲。不知这二兰子是真爱听,还是假爱听,问长问短,没完没了,有时候一拖就好几个小时,把张作霖磨得是皮不疼肠疼。张作霖不傻,二十来岁的人了,已经觉景了,明白了这二兰子是给自己眉目传情呢。这可不行,这叫于六爷发现了,算怎么回事,对我人格有损。再者一说,于六爷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么拉把我,我要迈错了一点儿步,心里稍微歪一点儿,我不是个人啊,枉披人皮。但是又不能得罪这位夫人。张作霖心说,我就圆滑着点儿,能躲就躲,能闪就闪。张作霖也会来事,但是时间长了,二兰子看出来了,张作霖对自己有意回避,找出种种借口不跟自己接近,为这事二兰子也没短了生气掉眼泪。 已经入冬了,天比较冷。于六把张作霖找来了:“老疙瘩,从明天开始先关门,跟我到营口去一趟。” “六爷,上营口有事?” “嗯,我有几拨买卖要成交,不过呢,我怕我计划得不周全,你帮着我随时随地参谋参谋,等把买卖定下来,你再回来开张营业。” “唉,六爷咱什么时候走?” “明天。”第二天,张作霖跟着于六上了营口,没费劲就把几宗买卖定下来了。于六这么一算计,这几个买卖成交之后,一脱手,往少说也得挣一千两银子,张作霖在里面是有功的。于六非常高兴,但是从关内来的这几个买卖人,大财主,于六还得招呼,一时半会儿不能离开营口,什么听戏、打麻将、下饭馆子,就没张作霖的事了。 于六说:“这么办吧,老疙瘩,你算立了大功一件,这事也定下来了,你呢就先回去,我过个三五天再回去,你告诉家里人,叫家里放心,特别告诉二兰子,让她不必挂念。”张作霖听了安排从营口回到高坎,到家之后,先得见二兰子,不愿意见也不行,见面之后他把于六爷交代的话讲述一遍,二兰子一听,什么?于六几天内不能回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借着询问于六为名,把张作霖留家了,问个没完没了,张作霖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六遍了,她也没听清楚,这就掌了灯了。二兰子非请张作霖吃饭,张作霖虽然婉言谢绝但怎么也推脱不了,最后弄得二兰子都不乐意了,把脸往下一沉:“我说老疙瘩,你是不是有点儿瞧不起我啊,认为我出身不正道,不配做本家的女主人,是不是?” “哎,夫人,吓死我也不敢,我的确没有这种想法。” “不对吧,我看你跟我说话,总是貌合神离,人在这儿,心在外边呢。我请你吃饭,你都不赏这个脸,这说明什么呢?还不是瞧不起我嘛。要不就是街上你有了心上人了吧,你着急离开我去会你那相好的。” 张作霖脸一红:“夫人,您真能开玩笑,我正事都顾不过来,哪有那份闲心哪。”“要没有的话,今儿个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不然你就瞧不起我。”几句话把张作霖给将住了,张作霖心里明明不愿意,也没办法,吃吧。 这顿饭吃的,仨小时也没吃完。这二兰子拿着酒盖脸,把椅子往张作霖身边拉,动手动脚,动不动就“咯咯”笑一阵,张作霖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二兰子往两边一使眼色,丫鬟、婆子都下去了,这屋里就剩他们两人,二兰子把门窗关好了,一伸手把张作霖的手给抓住了,张作霖吓得赶紧站起来,一甩腕子:“夫人,您怎么了?” “我说老疙瘩,作霖哪,您甭跟我演戏了,你一点儿都不傻,难道你就不懂得我的一片心吗,今天没外人,老头子又没在家,我好好地向你倾诉肺腑。我是个苦孩子,命不好,十四岁就被我舅舅卖到营口的窑子里头,老鸨子对我非打即骂呀,没办法,靠着卖身谋生。后来遇上于六了,于六见我有几分姿色,不惜巨金给我赎身,就把我买到他们家里。你想一想,于六年近花甲,是个糟老头子,我刚到二十岁,正在青春妙龄,我这一辈子能甘心吗?老夫少妻,每当我想起这件事,便心似油烹。有道是,佳人爱才子啊,咱们两个人年貌相当。另外,我一见到你我这心里就非常舒服,非常高兴,这也叫千里姻缘一线牵哪,怎么老天爷睁眼,于六就把你找到我们家来了呢,这是老天爷给拉的红线啊。我说作霖哪,咱们俩有缘分。干脆,咱就交个好朋友得了,今后你常来常往,我肯定亏待不了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手头也挺富裕,我愿意把家底收拾收拾,跟着你逃之夭夭,咱们找一个地方,买房子,置地,做一对夫妻,白头偕老,何乐而不为啊。我说作霖哪,你愿意不愿意?”张作霖脑袋“嗡”的一声,觉得天旋地转,无地自容,怕什么来什么,但张作霖马上有了主意:“夫人,您喝多了吧?酒能乱性,您是个开朗人,愿意开玩笑,您看您说这些干什么,我快招呼人安排你睡觉吧,天也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 “待着,我说老疙瘩,你还跟我装糊涂,你还给我演戏啊,我告诉你,今天晚上你走不了了,你陪着我在这儿。”敢情这人要不要脸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二兰子一头扑到张作霖怀里头,说什么也把她抖落不下去了。张作霖一想老于家户大人多啊,这要叫外人看见,说不清道不明啊。最后,张作霖把她狠狠往外一推,转身就走,临走前说了句话:“夫人,你要自尊自重。” “嗒”,开门就走了。二兰子气得脸都白了,一头扎到床上就呜呜哭开了。她没想到张作霖这人还挺正,满以为张作霖得无条件顺从,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万没有想到,这老疙瘩还一本正经啊,这人丢的,要知现在何必当初啊,这张作霖对外头一讲,我成什么人了。千不该,万不该,我是悔不该……“啪”,她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最后二兰子一琢磨,不,绝不能善罢甘休。张作霖,我就不相信你是铁石心肠,备不住这回他是因为胆小,他是假装跟我一本正经,我再来个三回两回的,我不怕你不听我的。我算贴到你身上没完了,不达到目的绝不罢休。二兰子真铁了心了。 张作霖不知道怎么回的自己的屋,等进屋往那儿一坐,把爪揉肠,真倒了霉了,怎么遇上这么个缠磨头。心里害怕了:外人听见没听见?这要传到于六爷耳朵里头,我是个人是个鬼啊。再者说,遇上这么个女鬼缠身,将来我非栽跟头不可啊。我呀,走人吧,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张作霖把东西收拾好了,再冷静地想想,这样走了好像也不妥当,过两天于六爷从营口回来,一看人没了,那是为什么呢?再者说,于六爷对我天高地厚之恩,不是他从宝局子把我救出来,我就叫人家废了,我哪有今天?于六爷不拉把我,我也没有现在。我来个不辞而别,算个什么东西呀?不能这么办事啊。但是二兰子这个事我还要巧妙地对待,有了机会我再离开也不迟。人有脸,树有皮,我相信通过这一回,二兰子被我拒绝,她碰了南墙了,也可能就改变了。 就这样,张作霖没走。过了几天于六爷回来了,他照样把张作霖请到内宅吃饭,二兰子也陪着,跟没发生这事似的。 后来张作霖找了几次借口,打算不干了,于六爷把脸往下一沉:“老疙瘩,为什么?怎么你觉得我对待你哪点不够意思吗?还是谁把你得罪了?” “六爷,一点儿都没有,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忽然想家,我又挂念我母亲,我打算把活儿辞了,回家陪伴我老娘。” “哎,老疙瘩,你别找借口了,说什么我不能放你走,我离开你玩儿不转啊,你就真格地看我的笑话吗?如果你想你娘,没关系,明儿个我派人套车把你娘接来,就在高坎落户了,这行了吧?”一番话把张作霖说得没词了:“好,六爷,我听您的。”他走不了了。其实张作霖要真走了还真没事了,这人就怕脚蹬两只船,瞻前顾后,一有这顾虑,就陷到坑里了。 第五回 中圈套蒙冤屈带伤离高坎 黑山操旧业听书遇不平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转眼快过年了。于六每年到了年根儿底下,就更忙了,催债,上四外收钱,买卖家还要查账,一天在家里也待不了一会儿,三天两头地就不回家。 一天,于六告诉二兰子:“我还得上营口,事情办得顺当呢,三五天我就回来,如果事情办得不顺当,也许就到年根儿我才能回来呢,反正耽误不了过年,家里的事就交给你和作霖了,你们好生维持,不要挂念。” 于六走了。二兰子一看,这机会可不能错过,白天就暗打主意,怎么对付这个张作霖,如何叫他就范。最后,她把主意想好了,心说张作霖你要再驳我的面子,我就叫你有好瞧的。她把丫鬟、婆子找来了,告诉她们,年根儿靠近了,你们家里都有事,都回家去吧。今年提前放假,老爷回来要问,有我呢。她把人全打发走了。内宅空荡荡,就剩她自己了。她下了厨房做了十几道好菜,然后去找张作霖。 张作霖本不想来,怕她缠磨头,但是二兰子还一本正经:“老疙瘩,老爷临走的时候交代得清楚,家里有笔账需要拢一拢,让你帮个忙,回来他还要过目,这事耽误不得啊,你到我屋里去一趟。”张作霖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万一六爷是这么交代的,我不伸手,六爷回来一问我,我怎么说啊。硬着头皮,上板关门,从这后门进了深宅大院,等到了后院,进了二兰子的屋:“夫人,在屋呢?” “啊,进来吧。” 张作霖挑帘进来了,一看外边数九隆冬,滴水成冰,这屋里头是暖气扑脸,两个大炭火盆烧得通红啊,穿厚衣服穿不住。张作霖一看圆桌面,摆了一桌丰盛的酒菜,两把椅子:“夫人,您请客?” “啊,请客。” “客人还没来吗?” “怎么没来啊,就是你嘛。” “哟,夫人,我可担待不起,我算什么客人。” “老疙瘩,今天没外人,我请你喝两盅,吃饱了喝足了呢,你帮着我结账,这账啊跟乱麻似的,要糊涂的脑袋他理不清楚,有你帮忙呢,我就放心了。哎,来,坐坐,吃吧。” “夫人,我不饿。” “什么不饿啊,什么时候还不吃饭哪,我告诉你啊,这可是六爷交代的,你自己琢磨着办。你要不管,我也不反对,我也不勉强。” 张作霖没办法了,这才坐下。二兰子到外边看看,四外无人,把门她全关上了,把帘也撂下来,回到屋里:“老疙瘩,前者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呢,我也很后悔,今儿个请你吃这顿饭也算是赔礼。” “夫人,发生什么事我都忘了。我脑子里头根本没想到有什么事。”“呵,你真会说话,除非精神分裂你才能忘,要是健全的人还有个忘吗?那种事人的一生才能有几次呀?我说老疙瘩,真的也罢,假的也罢,你忘了也罢,记着也好,这杯酒你喝了,那篇呢就算掀过去了。” 张作霖把酒喝了,其实张作霖不会喝酒,这杯酒喝完了烧心,吃了口菜:“夫人,我吃饱了,咱们开始干活吧。” “嗯,你吃饱了,我还没吃饱呢。” 磨蹭来磨蹭去,这天就挺晚了。等二兰子吃完了,把残席撤下,把桌子收拾干净,张作霖等着算账。 二兰子一转身,把被褥铺好了:“我说老疙瘩,算账不忙,我觉着有点儿乏累,可能喝酒有点儿过量了。来,你陪着我先躺一会儿。” 张作霖霍然站起:“夫人您又喝多了!既然您乏了,您先睡,我走了,等多咱您缓过乏来,咱们再结账也不迟。”张作霖转身就走,二兰子扑过去,把门给挡上,然后一头扎到张作霖怀里头,说什么也不撒手:“老疙瘩,你是个木头,还是个石头,我一片痴情,你就不懂吗?今天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说什么我也不让你走了。”说话之间把上衣就脱了。 张作霖一看不好,正在争夺的时候,就听外边说话了:“兰子啊,我回来了。”于六回来了。原来在营口,约会的那个客人家里有事提前走了,临走给留个条子,向于六表示道歉。于六一看人家走了,在这儿陪谁啊,家里本来一大堆事,所以当天就返回来了。 等于六到了院里头了,二兰子也听见了,一开始把她吓坏了,但这女人见多识广,反应敏捷,得了,我嫁祸于人吧。她抱着张作霖就喊上了:“救命啊,张作霖你想干什么,你撒手!”她把自己这脸挠了两条子,把裤腰带还解开了。正在这时,于六听见喊声,破门而入,后头还带着俩跟班的。 张作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二兰子一看于六进来了,“啪啪”给张作霖来了几个嘴巴,一头扎到于六怀里头,泣不成声:“六爷呀,你交的这叫什么朋友啊,他不是个人哪,平时用言语挑逗,我就假装不懂。趁着六爷不在家,他是贼胆子,他非要……往后的话就不要说了,谁都明白。” 于六一看这二兰子上衣都没了,裤腰带也开了,一瞅张作霖在这儿站着,心说这是真的,肯定是真的。年轻人啊,看着我这小老婆有几分姿色,动了心。我怎么没料到这点啊,他往前紧走两步,把巴掌扬起来,不容分说,先给张作霖来了几个嘴巴,紧跟着,又来俩电炮,绑了起来。 把张作霖给捆起来了。张作霖腿都软了,心说这娘们儿可真毒,拿屎盆子往我脑袋上扣,反咬一口。于六啊,你那么聪明,你可不能上她的当呀。他满以为于六得问清楚了,没想到于六过来就抽自己的嘴巴,不容分说,把自己给捆起来了。张作霖气性大啊,气堵咽喉,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等捆上了,张作霖缓过那个劲儿来:“六爷,你能不能允许我说几句,能不能允许我解释解释。” “你解释个屁,你不是人,整后院去,把他绑到老榆树上。” 这么一吵吵,于六全家的人,连使唤的那些人全赶来了,几十号人,一看东家气得暴跳如雷,把张作霖在夫人那屋给拽出来了,一听夫人念念有词,在屋里一个劲地哭,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明真相的人,用手点着张作霖,你他妈真不是个人,你是个禽兽啊你,这种东西,打,该打。张作霖浑身是口难以分辩。等绑到树上了,张作霖就不闲着了:“六爷,您不让我说,我也得说,我冤枉,我冤哪。不是那么回事啊,是夫人把我找来的,说你临走的时候留下话,让我帮着她算账,我这才来的,谁知道夫人,可能是喝多了,有意调戏我,我,我冤哪。” 谁信这个事,于六用手点指张作霖:“我夫人调戏你,你可真能编瞎话啊。来来来,把鞭子给我拿来,抽!” 张作霖怎么解释,于六也不信了,最后把张作霖衣服扒光了。眼看快过年了,滴水成冰,吐口唾沫掉地上都得摔碎了,这把衣服扒光了,北风一溜,可想而知,尤其是深更半夜。 于六又发话了:“去,到井台给我打水,往身上泼凉水,我叫他穿雨衣!” 一会儿,凉水一盆一盆端来了,一桶一桶拎来了,往张作霖身上浇,一边浇凉水,一边拿鞭子抽,那真是抽到身上就一道口子。张作霖觉着万把钢刀扎心,时间不大,身上就麻木了。光听见“啪啪”的声音,张作霖已经不知道打谁了,连知觉都没了。他又生气,又难过,又后悔呀,百感交集,再加上揍,再加上冻,脑袋“嗡”的一声就失去了知觉。 但张作霖平常对待人不错,上上下下的人对张作霖的印象都挺好。他懂人情,在财上可不黑,他攒不了多少钱,就是因为舍得花钱。所以这些仆人迫于东家的命令不得不动手,实质上手底下也留着点儿情。一看时间不短了,张作霖都昏过去了,管事的过来了:“东家,气大伤身,您看院里这么冷,您到屋歇歇吧,咱们慢慢再说,东家,到屋歇歇吧。” “不兴动他啊,绑着,一会儿接茬儿揍!”于六一转身进了屋了,二兰子过来扑到他怀里头,编的全是瞎话,说:“张作霖平时就没安好心,有时候你不在家他就往我这屋出溜,说一些淫词浪语,我都假装不懂,我也不敢跟六爷您说,我怕您生气呀。哪知道这小子得寸进尺,他胆子越来越大,色胆包天,今天竟闯到我屋里头,不走了。” “别说了……”于六也有点儿后悔,心说看来救什么也不能救人,他妈这种人是狼心狗肺,我岂能饶他呀。等我出了气之后,把他送到官府治罪,非治他个死罪不可。不然的话,我这口气出不来。 管家和手下的人,这帮人同情张作霖,一来本宅这个女主人不地道,人所共知。第二,大伙儿也没看见怎么回事,究竟怪谁呀,单巴掌拍不响,事从两来,莫怪一人。那二兰子就那么冰清玉洁?鬼才信。即使张作霖酒后乱性,有不轨的行为,恐怕这也是因为年轻人难以自持,打一顿就得了,还真要他的命啊。 但大伙儿一商议,救不了张作霖,于六那脾气也挺暴,就凭他们这个身份,说话跟不说一样。怎么办?有人提了意见:“给老常头儿送信儿去吧,老常头儿是张作霖的干爹,跟于六爷处得也不错,也备不住能救了张作霖。”那管事的背着于六,到了豆腐坊,见着常泽春:“老爷子,快去,老疙瘩要没命了。” “啊?为什么?” “是这么这么回事,咱们一边走一边说,快去快去。” 等知道了大概,常泽春如五雷轰顶:“哎哟我的天哪,不能啊,老疙瘩不是那样的人啊,我太了解他了,他怎么能做这种事,哎呀,这……”老头儿连鞋都穿不上了,披着皮袄,戴着老羊皮的帽子,一溜风到了于宅。这时候于六也歇过乏来了,来到院里头,喝令手下人接茬打。正在这时,老常头儿到了,“扑通”就跪在于六的面前:“六爷饶命啊,六爷呀,老疙瘩可不是那种人哪,六爷开恩哪,别打了,再打非把他打死不可,就这么冻也得把他冻死,六爷修好积德,您老开恩啊,我给您跪下了……” 于六正在气头上,看看老常头儿,他把脚一跺:“我说老常头儿,你说你怎么救这么个白眼狼啊,我也瞎眼,你也瞎眼,你怎么说不能呢?我亲眼目睹,这还错得了吗?像这种不是人的东西我不教训他能行吗?嗯?” “哎,六爷呀,就即使作霖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他也没犯死罪啊,人命关天啊。再者一说,快过年了,您也得图个顺气啊,这年根儿底下要在你家死口人,这玩意儿也不吉利啊,如果六爷赏脸,把他交给我,过三过五让他给您赔个不是,您看怎么样?”于六也不糊涂,他一想,老常头儿说得有理,人命关天,真要死在我们家里,在官府也不好交代。起码我得破费点儿钱,上下打点人情。算了!所以于六沉吟半晌,这才点头:“来人,算他捡个便宜,把他放了。”众人赶紧过去,把张作霖从树上给放下来了,张作霖已经昏死过去,身上都冻僵了,全是伤,把老常头儿给心疼的,大皮帽子给他戴上,大皮袄给他围上,抱着张作霖又晃荡又吆喝:“老疙瘩,缓过来吧;老疙瘩,你睁睁眼啊。” 仗着岁数好,张作霖迷迷糊糊把眼睛睁开了,一看是干爹:“老人家,您怎么来了?” “孩子,你怎么了你呀,哎呀,我说你点儿什么好呢?孩子,六爷把你饶了,跟我回家吧,你给六爷赔个不是,认个错,说句软乎话,啊?” “干爹,我没有错啊……” “哎,你怎么这么犟呢,不管有没有错,你认个不是算得了什么呢?好孩子,别让我为难。”说着话,把张作霖扶起来了,张作霖看了看于六,委屈就不打一处来:“六爷,我冤啊!” 于六就一激灵,心说这小子真犟,不怕揍。但是话一出口,不能往回收了。就这样,老常头儿把张作霖背回豆腐坊。等到家之后,放到热炕头上,给盖上被子,盛上两碗热乎乎的豆浆,给他灌下去,一看身上全是伤,又找来刀伤药给他擦上,包扎好了。张作霖心中暗想,臭娘们儿,真气死人也。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张作霖身上的伤那么重,卧床不起,本来需要好好地调养。偏赶这时候,常老汉的俩儿子回来了,这俩小子平时就歪脖子横,这回也听到这事了,这俩人回到家里找他爹干仗来了。当着张作霖的面就说:“我说爹,天底下的人还有比您老更糊涂的吗?当初,我们就瞅这小子不是东西,鬼头蛤蟆眼啊,来历都不清楚,人家高坎街上谁都不理他,就是您老人家把他接到家里头,供他吃,供他喝,还帮着他开什么兽医庄子。结果怎么样?他是个人吗?他不是跑到宝局里头干仗,就是跑到别的地方捅马蜂窝。别的咱不说,于六爷那人多好啊,嗯?对待他比您还要强着几倍,结果怎么样?他趁着于六爷不在家,他调戏人家老婆,钻人家老婆被窝去了,让人家给堵上了还不揍他啊,他简直是个禽兽啊。像这种人您就应当把他扭送到官府,您看您多好,又把他接回来了,我说爹,过去我们不管,这回我们哥俩儿做主,非把他扔出去不可,爹,您躲躲。” 这俩小子说着往前就闯,拽住张作霖,从炕上给拽下来,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往外就要扔。数九隆冬,滴水成冰,何况张作霖满身这么重的伤,老头儿可急了:“住手,你们俩懂得个屁,他不是那么回事啊,哎哟,我跟你们讲也讲不清啊,老疙瘩是冤枉的,咱不能冤枉好人哪。再者一说,你爹还有这口气,这个家我说了算,你们俩少管闲事,不然我就撞头。”这老常头儿真撞了下头,这俩小子一看他爹真急了,这才松手。 “好,我说爹,你信你这干儿,你不认你的亲儿,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走!”这俩小子走了。张作霖伤虽然重,头脑还挺清楚,一看为了自己弄得人家这样,实在于心不忍。张作霖又一想,既然他们哥俩儿能说这话,甭问,高坎的人,十之八九都得认为我不是个人。要不怎么说浑身是嘴,难以分辩,跳到黄河洗不清。在这街面上实在没法混了,抬不起头来了。再者一说,在这儿也待不了,只能回到黑山县二道沟了。张作霖想到这儿,勉勉强强坐起来了:“干爹,您老人家对我天高地厚之恩,儿无以为报,我不忍心看着您这家不和啊。大哥、二哥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千不怨,万不怨,就怨作霖一人。爹,我要跟您告辞,我要回家了。” “孩子,怎么净说傻话啊,你这么重的伤你哪走得了啊,你大哥、二哥那是听别人说的,这俩小子没心眼,有什么他们说什么,你不要介意。” “爹,不是那么回事,我走得了,我不回二道沟,我这心落不下来。爹,我实在不愿意给您一家找麻烦,我告辞了。” 张作霖去意已决,老头儿怎么劝也不行。老常头儿含着眼泪,给张作霖找了一套棉裤、棉袄,他俩儿子个儿头虽然比张作霖高点儿,但是勉强能穿。张作霖把衣服穿好,破棉鞋蹬上,还有个破棉帽子戴上,栽栽摇摇,就离开老常家了。 刚这一开街门,北风呜呜,把张作霖刮得一晃荡,好悬没趴地上,老头儿过去把他扶住:“慢点,孩子啊,外边扬风飘雪,冻也得把你冻死啊,这,怎么办哪?”老头儿心多好,到了后边磨房,把他家唯一的财产——那头小毛驴给张作霖牵来了,在驴背上铺了一条麻袋:“老疙瘩,你骑着这头驴去吧,不是比你走着还快点吗?快点儿回家,到家派人给我捎个信儿,我也就放心了,路上可要保重啊。” 张作霖“扑通”给老常头儿跪下了,眼泪好像珍珠断线一般:“干爹,您对我太好了,我这阵儿不能说别的,重恩不言谢,只要我张作霖还活着,将来我有发达的那一天,我要混好了,必报大恩。”“哟,快别说了,咱爷俩儿有缘分。孩儿啊,快走吧。”张作霖勉勉强强地爬到驴背上,老头儿照驴屁股拍了一下,走了。老常头儿把门关上,坐到热炕上,一边抽旱烟,一边掉眼泪,心说一个苦命的孩子在外边混口饭吃,怎么这么难?老天爷不公平啊,别的我不敢说,要说老疙瘩这个人捅个娄子,打个架,那可能。要说调戏于六他老婆,没有的事,他才多大,他怎么那么不是人,他敢吗?可这于六爷也是,您怎么就听您老婆的呢,挺好的孩子,给逼走了。老头儿一算计,哎呀,从高坎到小黑山二道沟不到一百里也差不多啊,道还不好走,这么冷的天,张作霖的伤又那么重,能回得了家吗?这冻死半道上怎么办啊?有心去看看吧,家还没人。哎,这么个时候,外面一阵脚步声音,门一开,他这俩儿子又回来了,不但他俩回来,后头还带了一伙人,都是什么人啊?都是宝局里头跟张作霖有过节的那些人,为首的就是那马大牙,手里还掐着个棒子,进到屋来,横眉立目,这就踅摸。 老头儿吓了一跳:“您干什么?你们找什么?” 他大儿子把脑袋一拨碌:“爹,张老疙瘩呢?张作霖呢?” “唉,你们不是撵人家走吗?不是不让他在这儿待吗?人家回家了。” “啊,走了。算他妈捡个便宜,他要不滚,今天就掀他的皮,给他揭嘎巴儿。你看于六爷把他揍了,我们还得揍他一顿。” 马大牙就是来报复了,一听张作霖走了,他也泄气了,把这棒子也扔了:“大爷,不是我们这些人嫉妒,他妈张老疙瘩这小子真不仗义,你没看他在宝局那份儿横劲,把腿肚子肉拉下来,逼着我吐出一百多两银子,这口气到现在我也没出来,走了算了。”老常头儿这二儿子一转身奔后边磨坊了,打算弄点儿豆浆喝,一看驴没了,这小子回来了:“爹,驴呢?咱家驴呢?” “驴,我让张作霖骑去了。” “啊,哎呀你老不死的,你怎么把驴还给他搭上了?你真是糊涂死了,咱们家唯一的财产就是那头驴,你说你叫他给牵走了,谁拉磨,你当驴啊?你拉磨啊?反正我们哥俩儿不干那玩意儿,你去把驴给追回来,你要不追回来驴,我们去。要撵上张作霖,就把他打死。”老常头儿这俩儿子就是驴,跟他爹说话,嘴里头也是不干不净,急了还骂他爹。 老头儿气得浑身颤抖:“好!我去要驴。”他不是怕别的,他怕这帮小子真去追张作霖,因为张作霖走得不远,他们一加劲备不住撵上他,张作霖的命还保得住吗?老头儿出于这种想法,把大皮帽子戴上,把皮袍子披上,离开家了,这帮人在家里听信儿。老常头儿一溜小跑离开高坎,奔着黑山这条道就下来了。张作霖骑着驴走了一会儿了,按常理老头儿撵不上,但是今天情况特殊,刚出高坎,就把张作霖撵上了。因为张作霖有伤走不了,这北风像刀子一样,他穿的空心棉袄,受不了。张作霖一想,我要不下来活动活动,我就得冻死。就这样,他从驴背上滚下来,在地上磨磨圈,活动活动四肢,好借助锻炼取取暖。这一耽误工夫,老常头儿追上来了:“老疙瘩,儿啊,老疙瘩……” “爹,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老常头儿本来是要驴来着,但是一看张作霖冻得那个惨劲啊,那脸都青了,嘴唇都紫了,哆嗦成一团了。老头儿于心不忍,心说我哪是要驴,我纯粹是要张作霖的命啊。话到了舌尖,老常头儿把话又咽回去了:“孩子啊,我看天太冷,我放心不下,我给你送皮帽子、皮袍子来了。”说着,他把大皮帽子给张作霖扣上,把皮袍子脱下来给张作霖围上了:“孩子,这可以御寒,你骑着驴快走吧。” “爹,我……” “别说了!快走。”老常头儿心里明白,怕惹祸,让张作霖上了驴,他猛击驴屁股一下,小驴不见了。老头儿心说,只要张作霖平安没事,我还怕那帮小子啊,你们爱怎么地怎么地,我有这条老命在这顶着呢。就这样,老头儿回豆腐坊来了。 后来张作霖果然发迹,两次直奉战争之后,住进中南海,当了大元帅,不忘旧恩,把老常头儿接进中南海,住进居仁堂,那是一座西式两层建筑,也是旧中南海里最庞大最华贵的建筑。那段时间,有很多人发现有个老头儿笑呵呵的,从不言语,身子骨挺结实,不管张作霖有什么重大的宴会,这老头儿准出席。有人就问他是谁啊,有人回答:“呵,大帅的救命恩人啊,就是常泽春,字雨农,常老先生。” 张作霖好不容易回到黑山县小黑山二道沟,总算跟他娘,跟姐姐,跟后佬见了面了,他娘一看儿子回来了,又高兴又吃惊,高兴的是一家人能团圆,吃惊的是这人还能要吗:“怎么了这是?”张作霖就说得罪人了,没详细讲那事情的经过,他娘也不便多问。好在他这后佬是个兽医,虽然是给牲口治病的,但也粗通医道。他赶紧买药给张作霖治伤,张作霖在家里一直躺到春天才能下地。这又捡了一条命,张作霖自己都觉得好笑,嘿嘿,别看我穷,我挺能活呀,怎么折腾也不死。张作霖利用这机会,平时加强锻炼身体,早上打趟拳,踢趟腿,举举石头碾子。 另外还有一种说法,在高坎往东走有个朝阳观,朝阳观有个出家的老道,姓韩,据说这个韩道人是隐居朝阳观的了不起的武林高手。张作霖在高坎待了好几年,经常上这观里去,跟这道士相处得不错,还学了一身好功夫。这个事只能当参考,但张作霖确实会几下武把抄。 在家这一练,身子骨硬实了。张作霖跟他娘一商议,还开兽医庄子,利用这个维持生活。 不过,张作霖人大心大,跟当初不一样了,心野了,就在这儿守这兽医庄子给牲口治病,他不甘心,没事弄俩钱,仍然出入赌局,走他爹那条道了。他娘劝他,他也嗯啊的,但是他也不听。除了出入宝局之外,还有个去处,离着他们二道沟不远,靠路口这儿有一座剃头棚,剃头棚有爷俩儿都是光棍汉,老头儿邢福田,儿子叫邢立亭,张作霖没事就上那剃头棚待着去。张作霖跟他们爷俩儿处得不错,这爷俩儿有一种嗜好,没事弹起三弦来,会唱奉派大鼓。这奉派大鼓好听,音律悠扬婉转,让人听得如醉如痴。这爷俩儿有剃头的就干活,没剃头的,老头儿弹弦,这邢立亭就唱。别看他不是专业的,唱得非常好,把张作霖给唱迷了。后来处熟了,张作霖就点段子了:“哎,邢大哥,来一段《忆珍妃》怎么样?”“行啊。”《忆珍妃》他都听了上百遍了。“《全得旺》再给我来来。”《狮子楼》《鞭打芦花》……张作霖点什么邢立亭唱什么。这邢立亭性情活泼,爱开玩笑,虽比张作霖大着那么几岁,两个人处得亲密无间。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张作霖这条道走顺了,就老来。 也是活该有事。这天张作霖吃完饭没事,刚要走,他娘就问:“老疙瘩你又上赌局?”“娘,您放心吧,不去了,我到老邢家坐会儿。”“嗯,快去吧,吃饭的时候想着回来。”“唉,我要不回来你也要放心,那就是我在老邢家吃了。” 张作霖这就又赶奔剃头棚,可进屋一看,邢立亭撅个大嘴在外屋坐着,好像刚哭完,脸上还有泪痕。老头儿正骂呢,跳着脚骂。张作霖正赶上,一开始没听清怎么回事,后来听着好像这邢立亭找了个什么女人,叫人给霸去了,他们家还搭了不少银子。张作霖也不敢插嘴,也没走,就在旁边听着。老头儿骂着骂着过来了,“老疙瘩,老疙瘩,咱们乡里乡亲的都不是外人,你给评评这理,你说立亭这小子是不是痴傻呆苶的货呀?我给人家剃头挣点儿钱容易吗?我攒了一辈子的钱,都叫他给我败了,啊?你给作证,从今以后,我们爷俩儿断去父子之情,你给我滚,我没你这儿子。” 邢立亭也不走,吧嗒吧嗒掉眼泪。张作霖就劝,好不容易把老头儿劝得上了里屋了,他拉把椅子坐到邢立亭面前就问:“大哥,什么事啊究竟?” “唉,也不怪我爹生气,这事太窝囊了。” “跟我说说呗,说说心里也痛快。” “老疙瘩,大概你也知道,你说我二十七八了,没个媳妇儿能行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啊,我爹也为我这事着急,给我介绍了不少姑娘,我都看不上,其实我心里头有人,你知道我这相好的是谁吗?海城街上的。海城街上有一座四喜堂,四喜堂里有个大姑娘叫兰宝,我们俩处热了,当初我跟我爹挑着剃头挑子经常上海城,没事我就上那儿花钱去,兰宝跟我海誓山盟,后来见着他们掌班的老鸨子,问多少钱能赎身,老鸨子一张嘴就要五十两,价码虽然不低,可也不算太高。兰宝说得清楚,你多咱凑齐五十两你就给我赎身,我就跟你过日子。就这样,我跟我爹可劲干活,可劲攒钱,好不容易把这五十两凑齐了,去给兰宝赎身。” 结果事出意外,海城街有个土财主叫韩九洋,把这兰宝给霸占了,白花了五十两银子,人没赎出来。韩九洋还把邢立亭撵出海城,声言:“你要再敢沾兰宝的边,我就打折你的双腿。” “就这样,我跑回来了。你说我爹能不上火吗?这才跟我大发雷霆,我也真觉得窝囊啊。兄弟啊,你说这五十两啊,那也不是个小数目。我们剃头的得攒多少年能攒齐了,这不是倒了血霉了吗?” 张作霖一听,眼睛就立起来了:“啊,这么回事啊。大哥,这韩九洋你认识不?” “怎么不认识,你没看那凶劲呢,好悬没把我吃了,哎呀,可到了他们家一亩三分地了,我这人又窝囊,我敢跟人家拼命吗?只好抱着脑袋滚回来了。” “这口气你咽得下去不?” “那当然咽不下去了,可有啥法?” “我给你出气你乐意不?” “老疙瘩,你是说着玩儿还是真的?” “这能开玩笑吗?我给你出气,要回五十两银子,把兰宝给赎出来,我也多个嫂子,成全你这一家人,你乐意不?” “你不说胡话吗?那么容易?” “哈哈,为朋友两肋插刀嘛,我净听《响马传》了,古人圣贤,那才够意思呢。我可不敢比古人,这点儿事我还办得到。” 第六回 海城滋事踩点初会杜老判 韩宅遇险解围再仗汤二虎 到了第二天,张作霖跟家里说出去跑趟买卖,他妈也管不了他,也不便深问。张作霖带了俩零花钱,收拾得干净利落,他跑去剃头棚,见老头儿气得剃头棚也不开了,闸板关上了,躺在炕上生闷气。 张作霖跟邢立亭直奔海城。 两人路上无话,进了海城街。 海城有好几趟大街,买卖铺户一家挨着一家,光饭馆子就好几百家,非常热闹。两人在龙王庙大街转了那么两圈,张作霖就问:“那姓韩的住哪儿你知道不?”“我当初记得,等我想一想啊,这一趟街,啊,对,在后街,你跟我来吧。”转到后街,这邢立亭记不清楚了,跟附近的人一打听,有人知道,因为老韩家是大财主,韩九洋是海城街面上的混混,有人指点他俩:“就那门口。” 两人走到门前。张作霖一瞅一丈多高的大院墙,黑门楼,大门关着,旁边钉着个木牌,刷的铜油,上写“韩宅”。两人站住一琢磨,怎么办呢?邢立亭没主意,他问张作霖:“老疙瘩,你打算怎么整呢?” “我打算跟韩九洋谈谈,咱们先礼后兵,他要给咱们哥们儿个面,答应让步,把五十两银子给退回来,咱就算拉倒。如果他仍然蛮横无理,我就得教训教训他。” “打仗啊?不行吧,强龙难压地头蛇啊,人家在海城街上也有一号,那三亲六故,亲朋好友一大帮,就咱哥俩儿能行?再者说我这手跟面瓜一样,从来也不会打架呀。那不干吃亏吗?” “你不用伸手,你交给我。这么办,咱俩先吃饭,饱餐战饭,回来再说。” 把老韩家的位置摸清了,两人又奔前街,到龙王庙大街。这饭馆一家挨着一家,去谁家吃呢?后来发现有一座酒楼,叫海味馆,张作霖说在这儿吃。邢立亭没钱,就得吃张作霖。两人进了海味馆,楼上满满的,他们就在楼下找了个便座坐下。伙计擦抹桌案,问:“要什么?”张作霖也不富裕,要了半斤酒,四个菜,一盘炒鸡蛋,一盘肉丝炒韭菜,一盘肉丝炒粉,另外还要了个麻辣豆腐。两个人在这吃着,张作霖也不言语,心里头盘算着下一步怎么对付韩九洋。大话扔出去了,说话得兑现。正吃着呢,伙计喊上了:“慢回身,别烫着!”给端来一盘红烧海参,“啪”,放这儿了,“二位趁热吃吧。”张作霖就一愣,心说我没要海参啊,这么贵的菜我吃得起吗?他一转身的工夫,“慢回身,来菜了,烧鱼翅。”又过了一会儿,大螃蟹端上来了,全都是山珍海味。张作霖一筷子没动,把伙计给叫过来了:“哎,伙计呀,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没要这菜,你怎么往这儿放呀?”“哎,大爷您吃吧,就是您要的,那菜还有的是呢,包你们二位吃得满意。”邢立亭吓得也不敢伸筷子了,心说这得花多少钱啊,瞪着眼睛盯着张作霖,张作霖就知道这里有事:“伙计,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管你要过这菜?” “大爷,您是没要,但是有人做东请你们吃,你们还不吃吗?” “噢,有人请我们,谁?” “这位大爷交代得清楚,等你们二位吃完,把您请到楼上,他在楼上恭候。” “我现在就吃完了,我去看看。”张作霖一想遇上熟人了,那熟人你就过来,干什么还躲起来。就这样,张作霖不吃了,逼着伙计上楼,邢立亭也跟着,伙计没办法,上了楼了。到了单间雅座,伙计用手一指就这屋:“来客喽。”用手一挑帘,张作霖进了屋了。往屋里一看,这屋摆了两大桌山珍海味,酒气扑鼻,烟气缭绕,坐着能有十五六个人,一看就知道是土匪,一个好人都没有。为首的正坐着一把高交椅,是个胖老头儿,这胖老头儿也是大个儿,没二百斤也差不多少,浑身穿绸裹缎。老头儿大脸盘子,紫红面,花白胡。花白剪子股的小辫,在肩头上当啷着。手里头还托了一对钢胆,叽里当啷直响。在他身旁坐的都是年轻力壮的大汉,黑白丑俊,什么模样的都有。不过,一个个横眉立目,瞅着就人。把着门口有一把椅子,坐着一个人,张作霖瞅着个后脑勺儿,没瞅着五官。伙计一进来,这人也扭身站起来了:“哈哈,老弟,幸会呀。没想到在海城咱哥俩儿又见着了。” 张作霖一看,正是那土匪头子汤二虎。 张作霖又吃惊又高兴:“哎,大哥,真是千里有缘来相会,没想到在海城街上又遇上了。”“哈哈,伙计,加两把椅子,加俩吃碟,坐。”张作霖心说这可不能坐,这都什么人啊,我敢在这儿坐着吗?他把汤二虎拉到外边:“大哥,我多谢,我楼下那些菜是您给我叫的吗?” “啊,我上茅房,我发现你在那儿吃饭呢,桌上那几个菜也太寒酸了,就这样我叫伙计给你添的菜。兄弟,随便吃,哥哥我请客。” “多谢盛情,哥哥,你们到这儿干什么?” “唉,我们是吃老行的,到这儿踩盘子做买卖来了,搞他几下子,好给弟兄们解解穷。”张作霖心说这伙人胆子真大,这海城街上全是官人,他们就敢在光天之下横晃,也不怕官府来抓他们,真是亡命徒,张作霖从心往外佩服他们。 汤二虎也问:“哎,兄弟啊,你混得怎么样?你不在高坎怎么上这儿来了?” “唉,一言难尽,高坎不好混,我又回到家乡小黑山二道沟了。” “那你回家干点儿什么活?” “唉,到现在我也不知干点儿什么,瞎混呗,又开了个兽医庄子,没事到四外开开心,溜达溜达。” “哎呀,兄弟,你是块材料,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不适合干别的,干脆跟哥哥我入伙得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小秤分银,想干什么干什么,你说多快活呀。现在你入伙也不晚,我给你介绍介绍,你看见那老头儿没?啊,看一眼,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 “呵,那就是我们青麻坎三界沟的太上王老爷子,大横把杜立三的爹,人送绰号叫杜老判。这回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来来,我给你介绍介绍。”张作霖一听,老贼都露了面了,看来他们是来者不善,肯定要做大买卖。汤二虎执意要给他介绍,张作霖不便拒绝。就这样,二次进了雅座。汤二虎一抱拳:“我说大伯,”怎么叫大伯呢?因为在海城街上,这么称呼比较方便,“大伯,过去我跟您老人家说过吧,我在高坎街上交了个好朋友,叫老疙瘩,也就是张作霖,就是这位。我说老兄弟,你也叫大伯。”其实张作霖知道这是大横把,寨主爷。来到近前,张作霖一躬到地,给老人家问安。杜老判微微欠了欠身:“免。过来我看看。”他拉住张作霖坐到自己面前,张作霖就感觉到这老家伙的手有劲,跟钳子似的。杜老判上一眼,下一眼,前后左右看了个够,手捋胡须点了点头,“嗯,个儿不高,眼睛亮,有精神。各位看见没,他这一对狐眼机警过人啊,我学过相书,我给人相面不带错的,只要对了路,前途不可限量啊。老疙瘩,二虎都跟我介绍过你了,我非常高兴,现在我手底下还真需要人,愿意跟着我吗?我绝不能亏待了你。” “我多谢大伯,日后我或许投奔大伯。” “哈哈,真他妈会说话呀。日后再投奔我,这一说现在你还不乐意呗?我这人向来不勉强人,好吧,你多咱考虑好了,多咱找二虎去,二虎一句话,我就收你。你放心,绝不能亏待你。” “多谢大伯。” “大伯”的本名叫杜宝增,哥四个,二弟杜宝兴,三弟杜宝善,四弟杜宝万,他们家是土匪世家。四个人全都是大寨主,坐地分赃,二八下账。现在发展得很强大,手底有一千多人,在辽南一带横行霸道,打家劫舍什么事都干。杜宝增的一个儿子就是辽西巨匪杜国清。因为他小名叫立子,排行在三,所以叫杜立三,报号“杜天义”。杜立三在土匪当中最有名气,连官府听见,脑仁都疼。这是一家子土匪,连杜立三他娘、杜宝增的老伴儿也是双手打枪,飞马驰骋,有名的女贼。 见了面之后张作霖告辞,汤二虎把他送到楼下,一边走一边说:“我说老疙瘩,我发现你是不是有点儿害怕?” 张作霖说:“哪里,我不害怕……”张作霖心里清楚,汤二虎你算说对了,我怎么不害怕,通匪、做土匪是一样的罪名啊,那叫官府给抓着就得砍脑袋啊,我家还有娘呢,万一有人到官府一告密,沾上就一溜皮啊,这是闹着玩儿的吗,跟你们这号人最好远着一点儿。当然,这话不能跟汤二虎说。汤二虎还真是热心人,又问张作霖:“兄弟说半截话,你不在小黑山二道沟,你到海城干什么来了?用钱不?” “不用,另外呢,我跟一个朋友来的,你没看着吗,到这儿来……串门来了,打算待个一半天就回去。” “我说你说话怎么结结巴巴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话,咱哥们儿还分彼此吗?” “不,没有,没有,我的确是串门来了,您放心得了。” “没有?那好吧,我可回去了,因为我这次身上有特殊的使命,往后咱哥们儿再见面,高兴的时候我兴许到二道沟小黑山去看望老伯母,咱们弟兄再见面。” “唉,多谢,多谢。”汤二虎走了,张作霖擦擦头上的冷汗,心说怎么在这儿碰上这爹了,快离开这儿。邢立亭一直在外边站着,他不太了解情况,就问张作霖:“我说这都谁啊?” “哎,过去交的朋友,你别问了。” “我瞅这帮人跟别人不太一样?” “是不太一样,百人百性嘛,能一样得了?快吃,咱还有事呢。” 酒足饭饱,两人擦擦嘴,离开海味馆,借着酒劲,二次来到韩九洋土财主的门前。很是凑巧,第一次来,门关着,第二次来,门开着呢,韩九洋正往外送朋友。 那人长袍短褂,梳大辫,能有四十来岁,送的客可能是本街上的人,不知道有什么事跟韩九洋拉着手唠个没完。邢立亭一看,拽了张作霖一把:“老兄弟,就是他。” “哪个?” “就那个高儿的,站到台阶上那小子,留着小胡,就是他。” “嗯,行了。”张作霖一瞅这小子宽宽的肩膀,俩眼睛也倍儿亮,说话声音很高,心说一会儿我再教训你。 时间不大,客人走了。韩九洋转身刚要进门楼,张作霖大步流星就过来了,把手一伸:“慢,请留步,我有话说。” 韩九洋一愣,回过头来看看张作霖,土头土脑的:“什么事?” “您就是韩先生韩九洋吗?” “啊,对呀。你怎么认识我?” “韩先生,耽误您一会儿工夫,有件事打算跟您谈谈。” “我没时间,找我的管事的吧。”说着话韩九洋就要走。 张作霖一把把他的膀子给捞住了:“等等,这事非跟你说不可。” “哎,我说你怎么动手动脚的,有话你说,有屁你放吧。” “我说韩先生,你在四喜堂认识个姑娘叫兰宝吧?” “啊,跟你有什么关系?” “实不相瞒,看着我身后这位了吗,那是我磕头的把兄弟,兰宝跟他是好朋友,早就以身相许了,而且让我这好朋友花五十两银子替她赎身,她跟我朋友从良。听说您中间插了一腿,而且把兰宝给霸住了,我看不太合适吧,你家大业大,要找什么太太找不着呢,何必破坏别人的家庭,破坏别人的好事呢。韩先生,修好积德,希望您高高手,把兰宝让出来,不知道韩先生能否赏脸?” “呀,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满脑袋高粱花,一肚子大粪,跑到我面前来龇毛来了,你叫什么名你说说?” “哎,朋友,我希望你说话客气点儿,留点儿分寸,你这可是嘴,这可不是屁股。” 韩九洋也是人五人六的,对着张作霖把巴掌扬起来就想下手,张作霖性如烈火,刚才那是压着,一看韩九洋蛮不讲理,他早就做好拼命的准备了,就是一个通天炮,打得韩九洋从台阶上折下去了,摔了个仰面朝天。还没等他站起来,张作霖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俩拳头抡起来,又是一顿大拳头。韩九洋从来没吃过这亏,五官都挪移了,俩眼都封住了:“来人哪,来人哪。” 邢立亭在后头站着一看,我的妈,这老疙瘩真狠啊,人家这是为了我,我也别看热闹。我也过去揍他几下,我也出出气。他也上来勇劲了,往前一凑,连推带打,可把韩九洋打急了,这小子好不容易挣脱这俩人,在腰里一伸手,“噌”,他把“腰别子”拽出来了。“腰别子”就是土造的手枪。这是1894年左右的事,那时候“腰别子”很盛行,这种土造的手枪几乎在全国各个角落都有,也有人管它叫“单打一”、“撅把子”,什么名都有。这玩意儿比较笨,每次只能打一发子弹,凭借着纸炮引发,“嘭”,打出去了。但这玩意儿威力也挺大,绝对能置人于死地。没想到这韩财主腰里边还别了这玩意儿,出乎张作霖和邢立亭的意料。就见韩九洋一骨碌身,站起来了,把“腰别子”一晃:“不许动!好呀,你们他妈是找死,今天老子我崩了你们,给你们来个开天窗。”开天窗就是大揭盖,这家伙真急了,对准张作霖的脑袋,“嗒”,枪真响了。张作霖把眼一闭,心想这回可交待了,这亏吃得这个爆。全怪我疏忽大意,事先没把底摸清楚。 枪是响了。但不是韩九洋这“腰别子”响的,是别处的枪响,正打到韩九洋的手腕子上,这小子“妈呀”一声,“腰别子”落地,顿时血流如注。 张作霖心说,怎么没事啊?刹那间,睁眼一看,从西北方向来了一伙人,正是为首的那人开的枪。 来人正是土匪汤二虎。汤二虎的身后跟着钻天燕子、过江龙、心好、天不怕四个小土匪。原来汤二虎和张作霖说话的时候见他吞吞吐吐,他跟几个弟兄们一猜测,觉着这里肯定有事,就请示了他们的大寨主杜老判,带了几个弟兄到了街上,一找张作霖没影了,把汤二虎可急坏了,东一头西一头,像发疯了似的,后来找到后街上,发现这围着一伙子人正在打仗,离老远他就看出来了是张老疙瘩和他那朋友。还没等到近前,就发现对方把“腰别子”拽出来了,直晃悠,看意思要开枪。汤二虎一瞅,再到近前就来不及了,赶紧把左轮枪拽出来,一扬手,这才把韩九洋的手腕子打折。 这阵儿汤二虎像一阵风一样到了近前:“别动,动一动我打碎你的脑袋。”把看热闹的人吓得全跑了。光天化日之下冒烟的家伙咣咣直响,谁不害怕,尤其那个年头儿,多数的人都胆小,剩几个胆大的躲到僻静之处偷着看。张作霖一看是汤二虎,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别说了,我说老疙瘩,你不够意思,不够朋友,问你怎么回事你不说,你说这何苦的,幸亏我来了,我要不来焉有你的命在?” 张作霖说:“此地并非讲话之所,这是街上啊。”他心说我的爹啊,一会儿军队、官人要来了怎么办?汤二虎也明白,一把把韩九洋从地上捞起来,就拖到院里去了。命令过江龙在门口加了岗哨,声言我们是巡捕营的。那年头儿军队乱套,官面上也有,私人组织也有,日本人手下的武装也有,俄国人手下的走狗也有,老百姓谁管这个,谁追这根儿。汤二虎放出这一炮之后,把韩九洋拎到里边,把大门关上,张作霖、邢立亭都跟着进了屋。汤二虎把枪对准了韩九洋的脑门子:“你老实点。” “唉,爷爷饶命。” “你他妈等着吧,一会再算账,”他转头问张作霖,“究竟怎么回事,你们跟我说说,我心里好有数啊。” 到了现在不能不说了,邢立亭一行鼻涕两行眼泪,把兰宝被韩九洋霸占的事讲述了一遍。汤二虎一听,闹了半天,张老疙瘩是打抱不平来了,给好朋友夺媳妇儿来了,够意思。然后他转脸问韩九洋:“他说的情况属实不?” “属实。” “你他妈是个人吗?你家有的是土鳖钱,你要好色娶媳妇儿,什么样的娶不着,你偏偏破坏人家的好事,仗势欺人,兔崽子!”啪啪,反正嘴巴子这顿揍,这还不算,拿左轮枪的枪把子狠狠地又砸了他后背几下。 打得韩九洋学狗叫:“哎哟,饶命啊,我下回不敢了。” “那么这回怎么办?” “这回我把人让出去,我不要了。” “光说不行,出个手续。” “唉。” 出了个手续,手戳手印儿都按上了。汤二虎把这个字据交给邢立亭和张作霖,又问:“邢立亭,你一共搭进多少钱去?” “不多,统共才五十两银子。” “我说姓韩的,这钱怎么办?” “我包。” “包多少钱?” “五十两。” “呸,五十两就拉倒了吗?损失费呢?包二百两!” “唉,二百两就二百两。” 二百两银子如数交付了。汤二虎一想贼不走空,我还得挤点儿零花的呢:“我说姓韩的,我从中给你们调停这事白调停了啊?你打算怎么谢我?” “您说吧,好汉爷,您说吧。” “拿五百两吧,算便宜你了。” “唉。”韩九洋一听我的娘呀,一张嘴就五百两啊,那是钱哪。但是顾命要紧啊,又给凑了五百两。临行之时,汤二虎警告:“韩九洋,我告诉你啊,这两位是我朋友,我是看在朋友的分儿上没要你一家子的性命,我警告你,我走之后,你小子要不服气,跑到官府报案,或者想法要报复,那你随便。明人不做暗事,我姓汤,我叫汤二虎,本名汤玉麟,身在三界沟。你知道不?我们总瓢把子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杜立三。” 韩九洋一听,脑袋嗡嗡直响,好悬没拉裤子里,心说我的爹呀,这帮人都是混世魔王,有名的天不怕,我哪辈子作了孽了,把这帮人给引来了,腿肚子都朝前了,磕头好像鸡碎米:“您放心,好汉爷您放心,我一定不报复就是。” “我可告诉你啊,你小子胆敢要报复,从我这俩兄弟身上打主意的话,没有我们不知道的事,就这个海城街面上我的朋友有的是,如果有人要向我禀报了,我杀你的全家,三亲六故我一个不剩。” “我知道,我知道。” “你家都有什么人?” “我爹,我娘,孩子……” “别说了,你爹你娘在哪儿呢?” “在后院呢。” “我带他们走吧。” “哎,别价,好汉爷饶命,我都表示了,我一定不报复。” “我怕你他妈说话不算数,让你爹娘去做压寨,等来年的这时候你到三界沟再去领人。” “别,好汉爷高抬贵手吧,我肯定不报复。我要报复天诛地灭,我死在您的枪下,我死在铡刀下。” 张作霖一看,杀人不过头点地,把汤二虎叫到旁边:“大哥,谅他也不敢,就算了。” “我说兄弟,心慈面软可留祸害呀,对这种人不狠狠地教训他不行。那好吧,冲你的面子上,饶他了。我说韩九洋,要不是我兄弟求情,我把你爹、你娘全都带走。我兄弟给你求情了,我就高高手,不过呢,你还得花赎身费,怎么这俩老糟家伙也值五百两吧,再拿五百两。” “唉,好,我愿交赎身费。” 这里外一整就是一千多两。汤二虎一琢磨,大白天的,万一官面来了还得费手脚,我们倒不怕,给张作霖和邢立亭找麻烦,干脆见好就收,适可而止。就这样,他们离开韩九洋的家。临行之时,告诉韩九洋:“你告诉你们家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三天之内不准出门,哪个敢出门,迈左腿掐左腿,迈右腿打折他的右腿。伸脑瓜就给他揭天灵盖。” “唉,三天不出门。”韩九洋真听话,真没敢出门,还不是三天,在家一闷,闷了半个月,恐怕招来飞灾横祸。他也真就没敢报官,他知道汤二虎说那话不是吓唬他,谁不知道辽西巨匪杜立三,官府听着他的名,腿肚子都转筋,何况我这平民百姓,我无非有几个糟钱罢了,算了,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这个事还真就完了。汤二虎帮忙帮到底,带着张作霖、邢立亭找到四喜堂,找到掌班的,跟掌班的一说要赎兰宝,这掌班的还来劲了:“哎哟,各位大爷啊,你们是最通情达理的人了,那兰宝在我们班上那是最红的姑娘,那是摇钱树啊,五十两银子就给赎走了,我的损失那可太大了。” “放你妈屁,知道我是谁吗?你是不是想找不顺。”汤二虎“啪”把手枪往桌上一放。 后边钻天燕子过来了:“哎,识趣点儿啊,这是我们寨主爷汤二虎,你要觉得不服气,委屈,跟我们到三界沟怎么样?啊?” 老鸨子一听,胡子啊,五十两都不敢要了:“干脆你领人走吧。” 但是汤二虎真没那么做,也没给她五十两银子,给了五两,多多少少是那么个意思,还让她出了个手续。临行之时也警告她了,你他妈要冒坏水,你掂量掂量,你想活还是想死。那老鸨子哪敢,借她个胆她也不敢。就这样,把兰宝赎出来了。邢立亭非常高兴。等分手的时候,他跟张作霖再三谢过汤二虎,汤二虎一笑:“我说老疙瘩,你说你真是块材料,你离开饭馆之后我们老当家的赞不绝口啊,说你两只狐眼机警过人,你要吃我们这碗饭你绝对是把好手,老疙瘩你还犹豫什么呢?干脆到三界沟咱们一块儿干得了。” “唉,多谢大哥的美誉,我没说吗,我家有老娘,姐姐还没出门子,等我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了,我再去投奔大哥。” “嘿嘿,怎么样,前怕狼后怕虎吧,好吧,我绝不强人所难。还是那句话,有困难找我们去。” 第七回 护兰姐老疙瘩严拒逼婚人 遭陷害张作霖身陷监牢营 张作霖、邢立亭带着兰宝回到小黑山二道沟,等进了剃头棚了,老头儿正着急呢,儿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哪儿去了,正在坐立不安的时候,一看儿子和张作霖回来了,后边还领来个大姑娘,这大姑娘长得又洋气又俊美,不明白怎么回事。等进屋之后,张作霖没提那些事,怕老头儿害怕,就说:“我跟大哥到海城去了一趟,到那儿把人赎出来了,经济上也没受到损失,这不,把您的钱给您拿回来了。”老头儿偷偷地把张作霖叫到没人的地方说:“作霖呀,我感谢你的帮忙,不过呢,对这门婚事我是一百个不愿意啊,你说那好姑娘有的是,非娶个妓院的人干什么呢?那行人吃尽穿绝,水性杨花,能跟我儿子过日子吗?你说,再说说起来不好听啊。”“我说大爷,您呢,别这么看,烟花柳巷就没好人吗?不对呀,我跟您举个例子,卖油郎独占花魁,那花魁怎么样?女中的豪杰啊。再者一说了,什么李香君啊,杜十娘啊,您唱大鼓不都有这些段子嘛,风尘女子有的是好样的,据我观看这兰宝一心一意跟我哥哥从良,肯定错不了,您老就放心吧,干脆就成全他们的好事吧。”叫张作霖这么一顿劝说啊,邢福田这才点头了。挑良辰择吉日,小夫妻完婚。因为海城那块闹那么大的事,他们没敢大张罗。就三亲六故本乡本土的,知道的请一请,不知道的就算拉倒。在婚礼前后张作霖张罗这个,张罗那个,那是最卖力的了。邢家父子,包括兰宝,对张作霖是感恩戴德,这关系处得就更近了。 这天,邢立亭把剃头棚的闸板撤掉,幌挂出去,在前屋等客人。恰巧他爹犯了头疼,兰宝也忙于家务,前边就他自己。邢立亭觉着挺闷得慌,心说往常老疙瘩早来了,怎么今儿个没来呢?大概家里有什么事,他就往门前张望。 只见顺着道上来了一辆骡车,那大骡子毛梢锃明刷亮,如同青缎,车也倍儿新,上面铺得挺厚。车上除了赶车的老板外,还带着一个保镖。他们在剃头棚门前把车停住,那保镖把主人从车上搀了下来,主人还有点儿臭架子,走道都踩不死一个臭虫,迈着四方的步,放着四棱的屁,摇头晃脑,端肩缩脖,手捋着胡须,就进了剃头棚。邢立亭一看,认识,离这儿七里地有个程家洼,此人便是程家洼的大财主,程子山,外号程大晃。因为他个儿高,不到两米也差不多,但瘦得就像那竹竿一样,走道老晃悠。故此人称程大晃。这小子家大业大,但是为富不仁,是不杀穷人不富的货,大伙儿都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邢立亭父子那时候挑个挑子,到四外去剃头,没少到程家洼,也给这程大晃刮过脸,打过辫子,但哪回他都不给钱。没想到这小子今儿个跑到这儿来了。邢立亭心说,他净上镇安县、黑山县、海城县,他不上我这儿来,今儿个肯定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但也得小心点儿,因为得罪不起。 保镖站到门前,程大晃进屋之后没等让就坐下了,邢立亭赶紧倒了杯白水双手送过去:“程大爷,我这儿没茶叶,您委屈委屈,先喝口白水吧。” “不必不必,立亭,你还认得我啊?” “怎么不认得,提起您程大爷来,哪有不认得的?” “好,认得就好,活儿忙吗?” “没什么活儿,小地方,一天能做五六个就算不错了。” “嗯,今天我办事在贵宝号路过,你给我剪剪胡子,另外给我打打辫子啊。” “唉,您歇一会儿,然后我就侍候您。” 程大晃喝了口水之后坐到椅子上,邢立亭把袖面一挽,开始做活儿。刮脸,剃胡子,梳大辫。等侍候完了,邢立亭赶紧请示:“程大爷,您看看还满意吗?” 程大晃对着镜子照照:“嗯,立亭,活儿不赖,很好。”说完他在兜里头掏出五两银子,往桌上一放,“嗯,这是给你剃头的钱。” “啊?”邢立亭一看,心说这老家伙学好了啊,平常他净算计别人,今儿个这日头从哪边出来的。本来梳辫子、剃头、刮脸也就十个铜钱,可怎么给五两银子,“程大爷,用不了这么多。” “拿着,咱也是乡里乡亲的了,这算个什么。” “哟,我谢谢大爷,拿着。”邢立亭刚要接钱,程大晃一伸手从兜里又拿出十两来,放桌上了:“这个也拿着,这是给你的赏钱。” 邢立亭心里可真有点儿纳闷:“我说大爷,这钱我可不敢要,有道是无功受禄寝食不安,我没给您干什么,您给我赏钱干什么?” “嘿嘿,立亭啊,你把钱收下,你要绝对地相信我。当然了,你也明白,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有一事相求。” “大爷,有话您只管说,凡是小人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痛快,痛快,咱们都是混世的人,一点就透。我说立亭啊,我跟你打听打听,从你这门口出去,可是你们二道沟的后街吧,正数第三家那是谁家?” “我想想,门前有什么标志没有?有没有记号?” “有啊,门前左边是一棵大榆树,右边有两个大石头桩子,就是那个院。” 邢立亭一听,这不是老疙瘩张作霖他们家吗,他问这干吗啊?就提高了警惕,“啊,我知道,那家姓张啊,他家有个老疙瘩还跟我是朋友。” “对!其实我都打听了,我想对证一下。你跟那张老疙瘩处得不错啊?” “还行吧,低头不见抬头见,本乡本土的,常聚会。” “那就好了,我再问你点儿事,他们家几口人?” 邢立亭琢磨着,不是好事,但是刚才把话说出去了,本乡本土的,你要不跟他说可就得罪人了:“他家人口不多,张作霖有个老妈,岁数不太大,另外他还有个后佬,叫吴兽医,就是吴老二。另外呢,张作霖还有个姐姐叫大兰,他还有俩哥哥老不在家,就这么几口人。” “嗯,我说那大兰多大了?” “这我不太清楚,大概二十好几岁了吧。” “立亭啊,你不要有什么顾忌,我没坏心,因为我老伴儿去年病故,我打算续个弦,保媒的踢破门槛子,我全没相中。可说这话也是凑巧,前几天我在二道沟路过,正碰上老张家的姑娘,就是你说的这个大兰子往门外泼水,哎呀,我就相中了,跟人一扫听,她到现在还没定亲,那么大的岁数了,怎么不找个人家呢,我打算烦劳你,你给办件好事,跟老张家提提这门亲事,只要老张家乐意把大兰嫁给我,这你知道的,一辈子吃喝不愁,何必在二道沟受这罪呢。我用大车把他们拉到程家洼,住到我家里头,冬暖夏凉,穿的是狐毫貂髾,绫罗绸缎,吃的是美味佳肴啊,大把的银子随便花,他们一家可就享福了。立亭,能不能给我跑趟腿?” 邢立亭一听,心里说:呸!这个老家伙,你多大岁数了,你想娶人家姑娘,你怎么想来的?邢立亭这脸当时就沉下来了:“我说程大爷,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方才您说了,那姑娘那么老大了怎么不找人家呢?这有原因的,这得说人家大兰姐那是个孝女,知道家里头日子不好过,母亲命苦,愿意一辈子不嫁人,守在娘身边,那保媒的不是没有,都被人家拒绝了,人家模样长得也好,要想嫁人早就嫁了,这是一。另外我可告诉你,那姑娘眼光也高,而且他们那个当家人张作霖张老疙瘩说了算啊,那眼光更高,恐怕这事不行。” “为什么?我哪点配不上她?” “这不明摆着的事吗?您今天多大岁数了?” “五十八。” “还是的,您都五十八了,人家二十挂零,从年龄上讲相差得太悬殊了,不行,这事绝对不行,我看您就死了这份心吧。” “哎,立亭,你别把话说得这么绝,有道是一家女百家求啊,是,我年岁是大了点儿,但是我家条件好啊,别的上头全说得过去,这不也就弥补上了。立亭,你费什么事啊,你就说几句话,她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拉倒呗。” “哎呀,程大爷,这您求到名下了,那我就试试,不过咱把丑话说到前面,这个事不管问还是不问,十成占着十,够戗。到那时你可别怪我无能啊?” “哪能啊,立亭,我多咱听你的信儿呢?” “三天吧,您看怎么样?三天后这时候您还来,我告诉你一个确实的回答。” “妥了,一言为定啊,三天之后的这个时候我来听你的信儿。不过,立亭啊,我知道你家也挺困难,你娶了媳妇儿挑门过日子,凭你耍手艺能挣几个钱,尤其这年头儿兵荒马乱的,剃头的手艺喂不饱肚子,你要真把此事给办成了呢,我也不能亏了你,咱爷们儿有的是钱,多给你点儿钱算不了什么。立亭,我走了啊。”邢立亭赶紧把那十五两银子拿起来了:“程大爷,这钱我不能收,您带着。” “那哪能啊,出手的银子我还能往回拿吗?” “不!这银子我说什么也不能要……” “不!说什么你也得要,你还怕我沾上你吗?就是不成,这钱也归你了。” 邢立亭追到大门口,眼瞅着他上了车,车老板一摇鞭子,走了。邢立亭回来瞅这钱发了半天愣,心说十五两啊,这可是钱啊,这玩意儿要省吃俭用,半年之内不用发愁了。我这日子过得的确也不宽裕,这点儿钱还真能解决不少问题。可又一想,我怎么跟老疙瘩张这嘴呢?拿了钱了,我怎么也得问一问啊。 邢立亭瞅这银子正在发愁的时候,张作霖进来了,进屋就说:“大哥,今儿个我来晚了,你着急没?” “兄弟,可不是嘛,我在街上看了半天了,你怎么现在才来?” “今儿在家里没事,我娘身子骨不太好,陪着我娘唠会儿嗑,你是知道的,老人顾虑多,说起来就没完啊,我还抹不开转身就走,一直唠到现在,我娘睡了,我这才出来。” “是啊,那你快坐下啊,吃没吃?” “吃完了。” 张作霖到他们这儿太随便了,一眼就到那十五两银子了,他一笑:“大哥怎么了?怎么这么多钱呢,做什么买卖了?” “啊,老疙瘩,你不问我也得跟你说,这不是吗?方才来个人,跟你前后脚,你要早来一会儿就遇上了,他求我点儿事,因此给我俩钱。” “是吗?这人够意思啊,出手大方,一掷千金哪。求你办点儿事就给你这么多钱?” “啊,这事不太好办。” “大哥,没事,你要办不了跟我说,我替你跑。” “不用,就是你的事。” “我的事,什么事?我说大哥你怎么了,吞吞吐吐的,说呀!” “唉,兄弟,你可别生气啊,你性如烈火,我都有点儿害怕。” 张作霖也乐了,“我说大哥你这人可真有意思啊,咱俩过命的交情,为了你我豁出不要脑袋去,你顾虑什么呢?” “唉,是啊。那我就跟你说吧,是这么回事……” 那张作霖的脾气太暴了,邢立亭的话还没等说完呢,张作霖就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霍然站起,把巴掌抡起来,对准邢立亭的腮帮子,“啪”,这个嘴巴子把邢立亭揍得从屋里骨碌到外边。 “哎哟,兄弟……”二句话没等说出来,张作霖伸出手把他捞起来,“啪啪”,反正嘴巴就打起来没完了。把邢立亭揍得直惨叫:“哎哟,兄弟,别打了,我就知道不好,你不乐意就拉倒。”张作霖用手指着他:“邢立亭,你是个人吗你?我张某错翻眼皮了,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货,我当初就不应当跟你交朋友,我就应该不登你们家的门。朋友得够意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我姐姐的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啊,你明知道此事不成,你为什么答应给说和,你为什么收他的银子,你这叫出卖朋友,你看我张作霖不值钱,你看我们老张家是下三烂。” 张作霖这一说,邢立亭也觉悟过来了:“哎呀,兄弟,千不该万不该,真的,我现在后悔得甭提了。兄弟,你打得对,你不乐意,这事就算拉倒。”正说着呢,老头儿、兰宝听着动静也都赶到外边了,一瞅,他们哥俩儿一直挺好,这怎么回事?过来给拉开了。张作霖一抱拳:“大伯,您给评评这个理,我哥哥做得对不?他为什么收人银子,为什么还答应跟我说一说,他就应当拒绝,您说对不?” 大家把事情整明白之后,邢立亭他爹也生气了:“老疙瘩,你说得对,你不揍他我也得揍他,这个败家的东西,宁扶竹竿不扶井绳啊,你是不是见财起意了,瞅这十五两银子,你心里头动了,我给你拼了。”这老头儿也撞头,兰宝也埋怨,邢立亭一看自己里外不是人,干脆跪在地上不住地哀告,张作霖这心也软下来了:“大伯,我们哥俩儿是我们哥俩儿的事,我着急了我揍他,将来呢我做得不对,他还可以揍我,我心服口服,我心里头转不开的事情我就得说出来,大伯,没您的事,您不必上火。” “那也不行,你怎么给人家答复?” “我不愿意,告诉你儿子,如果程大晃来了,让他赶紧给我滚,他要胆敢再提这个事,我砸折他的双腿,我到程家洼子,我烧了他们家。” 邢立亭他爹转头对儿子说:“既然这样,你告诉他就得了,让他永远别登咱家的门。”风波过去之后,张作霖余怒未消,一甩袖子离开剃头棚,心说邢立亭,咱俩的交情到今天截止了,往后永远不登你们家的门,你不是人。 老头儿和兰宝又埋怨邢立亭半天,邢立亭低着脑袋一语皆无。老头儿也累了,回屋休息去了,兰宝也走了,又剩下邢立亭一个人,他抬头对着镜子一照,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脑袋比刚才大了三号,自讨无趣,自讨苦吃。老疙瘩说得不假,他姐姐也是我姐姐,拿人心比自心,我要有这么个姐姐能给程大晃吗?我就应该严词拒绝,不应该答应给说这话,就冲这一点我就该揍。老疙瘩打我打得对,今后我还得见老疙瘩好好解释解释。 邢立亭正在忏悔呢,只听得外头马蹄声响,一挂车来到门前。邢立亭一想,今儿个怎么这么热闹,这谁?探头往外一看,是程大晃,这小子又回来了。邢立亭心说我倒霉就倒你身上了,你不说三天以后来听信儿吗?怎么不到半天的工夫又滚回来了,邢立亭这火就不打一处来。程大晃从车上下来,晃晃悠悠慢条斯理走进剃头棚:“立亭在吗?” “我就是。” “我怎么不认得你了,你比刚才好像胖了?” “屁,是胖?叫人揍的。我告诉你程子山,往后你别登我们家门,你从哪儿来的你回哪儿去,这是你的臭钱,给!”把十五两银子扔到街上了。 程大晃一愣:“唉,立亭,你把我闹糊涂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谁把你揍成这模样?到底怎么了?” “实话告诉你吧,你刚走,张作霖就来了,我受人之托必办忠心之事,我把你放的那些嘟噜屁都跟张作霖说了,张作霖勃然大怒,就把我打成这模样。其实不怪人家,我有那姐姐也不能给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觉着有俩臭钱啊,你觉着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分跟谁,人家家里头穷,骨头硬,不要你这臭钱。你赶紧滚吧,往后别想这事了,我为你这事挨顿胖揍我多冤哪。”程大晃听完,这脸刷就变了:“邢立亭,我希望你说话规矩点儿,你忘记站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了吗,你嘴巴不干不净的你干什么,张作霖能揍你,难道我就不能揍你吗?我剥你的皮,砸你的腿,我把你剃头棚给你砸了。我拿你当人了,我给你俩钱,让你给提提这亲,她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拉倒,一家女百家求。他干什么把你揍成这样,他哪是揍你啊,分明是揍我啊,我程子山也不是省油灯,我也不是好惹的。好了,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说完,程大晃把钱捡起来怒冲冲上车回了程家洼。程大晃走了之后,邢立亭回到屋里一吧嗒他话的滋味和含义,觉着这事完不了。心说:哎呀,刚才我说那话欠妥当,我别把老疙瘩跟他之间掳上对儿,这可麻烦了。我怎么这么窝囊废不会说话啊,有心去找张作霖说说这事,怕张作霖余怒未消,再揍他,所以他也没敢露面。 这事过去不到十天,张作霖帮着他后佬正在兽医庄子劁猪,门外来了一挂车。车上下来五六个人,为首的是个黑胖子,能有四十来岁,车后边拴着一匹青马,来人问:“这是兽医庄子吗?” “是啊,”吴兽医认得来人是程家洼的,一瞅这挂车是程子山程大晃他们家的车,他赶紧就过来了,“怎么了?” “后边拴着一匹青马病了,你们给看看。” “哎,老疙瘩你给看看去。” 张作霖一听是老程家的人,火就不打一处来,本不想给看,又一想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是兽医,人家给马看病,我有什么理由不给看呢?要赌这气就没意思了。张作霖虽然心里不乐意,但还是把马牵过来了,仔细检查了检查。现在张作霖对兽医这两下子还真不含糊,经验差点儿,但手艺还算可以,掰开牙,翻翻眼皮,听听这儿,听听那儿,就跟那胖子说:“这匹马没什么病,就是消化不良,给配一服药,吃下两回就好了。” “那好,麻烦大夫您了,您给开药方吧。”张作霖叫他后佬给开个药方,并抓了药,来人临走还挺大方,给了五两银子,张作霖说:“用不了这么多钱。” “不,这匹马值得多啊,真要治好了还不值五两银子吗?”来人就把钱给扔下,牵着牲口走了。张作霖也未加思索。 转过天,张作霖跟他后佬一家人正吃早饭时,只听得门口一阵大乱,有人大声叫道:“我说张老疙瘩在屋吗?兽医在屋里吗?” 张作霖脚上趿拉双鞋嘴里嚼着饭菜就出来了:“怎么了,谁呀?”一瞅是程家洼的人,还是昨天来的那伙,不过人数有所增加,能有十来个,还有那匹大青马,不过是在车上拉着。 张作霖一看马死了,不明白怎么回事。那黑胖子一看张作霖出来,一把把领子给他抓住了:“你他妈跟谁学的兽医,你还记得昨天我花五两银子给东家上这儿治马不,你给抓的什么药啊,要不看还没事,结果吃了你配的药,马死了,看见没?马给毒死了,我们老程家跟你们老张家有什么仇恨,你竟下此毒手!” 张作霖明白了,这是讹人。他把这黑胖子往旁边一推:“你放屁,我开的药方,药方还在,不信拿到明白人面前让他给看看,哪味药下错了?就我配的这药,吃了就是不好,也不能坏,你这马死肯定有别的毛病,我给检查检查。”张作霖一检查,明白了,“我告诉你啊,你这匹马是怎么死的,有人喂了黄豆了,喂完黄豆之后可劲饮水,给胀死的,你看那肚子,跟我配的药毫无关系。” “什么?你说得倒轻巧,你真能推脱责任哪,伙计,打他!” 还没等张作霖反应过来,有个小子从后边转过来,抽出棒子照张作霖后背就把他打趴在地,紧跟着,那十几个人往上一闯,拳打脚踢,把张作霖给揍坏了,然后用绳子捆上送到衙门。程大晃在衙门里有几个朋友,打算花点儿钱上下打点,让张作霖好好受点儿罪。 他们一帮人到了衙门,程大晃也跟来了,可碰巧他的熟人被调走了,还有一个因病不能上班了,程大晃大失所望。衙门的人就说了:“这种事我们不管,再者一说了,你们归海城管,我们这儿不受理。”程大晃一琢磨,难道就此罢手?不能。抹回头,又把张作霖送到海城,一路上张作霖被连打带踢,受尽屈辱和痛苦。程大晃在海城县衙也认识几个熟人,就先花了钱把这话递了上去,衙门里头经常受理这种案子,全明白,知道程大晃有钱,什么冤不冤,屈不屈的。就这样,受理的这个人把张作霖提上来,连拍桌子:“你是什么兽医?啊?你还挂牌营业,你为什么毒死人家的马,你知道犯法不?” 张作霖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我没下错药,不信您调查。” 不容分说,张作霖又被一顿胖揍,然后被押入大牢。 程大晃说得明白:“我那是宝马良驹,他得包赔我的损失,起码得给我一百两银子。另外,还要损失费。” 衙门很是给他撑腰,就放出风去:“没有一百五十两银子张作霖不能出监狱。” 程大晃愿望达成,开开心心回到家去。 这个消息也传到小黑山二道沟张作霖他们家,整个家庭真如五雷轰顶,张作霖他娘哭,他姐姐也哭,一点儿辙也没有,他后佬一琢磨:怎么办呢,人到了为难的时候就得找朋友呗,想起邢立亭来了,跟张作霖交情不错。吴老二一路小跑到了剃头棚,赶上邢立亭还不知道这个事,正跟媳妇儿兰宝、老爹吃饭。吴兽医进了门了:“唉,救人哪,大事不好了。”把三口人吓得可不轻,撂下饭碗和筷子就问:“怎么了?怎么了?”“作霖摊了官司了,给押到海城县大牢了。”老邢头儿把详情一听,直跺脚:“唉,这年头儿真是人死王八活呀,有钱的人就可以横行霸道,没钱的就叫人家任意宰割。”扭回头,他用手点指他儿子邢立亭,“我说立亭啊,你听见没听见,这事都是在你身上引起的,程大晃来找你,叫你给提媒,你要拒绝了不就拉倒了吗?你答应给说说这亲事,结果老疙瘩着急了,把你揍了一顿,把老程家的人给得罪了,这不是报复吗?这瞪眼看得清清楚楚啊。现在老疙瘩有难了,你怎么办?杂种,我跟你完不了。”老头儿抄起扫帚疙瘩就揍邢立亭。吴兽医就给劝架:“别,老人家,你们家里别窝里反哪,这事也不能光怪立亭,他没想这么多。可是事情已经出来了,大伙儿想想办法吧。”邢立亭眼泪掉下来了,觉得对不起张作霖,人家张作霖为自己太够意思了:“我,我说大叔啊,你跟着上衙门去了?” “啊,我打听了,那官司怎么才能了结呢?要钱呗。衙门口冲南开,有理没理拿钱来。” “那得多少钱啊?” “我打听了,那程大晃说他那匹马值一百两银子,外加损失费也得几十两,我估摸着没有一百五十两不行啊,衙门还得花钱呢,怎么地算起来也得二百两出头啊。” 邢立亭一听二百两,上哪儿弄去? 事到如今没钱就是不行,大伙儿分头张罗。张作霖一家求邻居、找朋友,把腿都跑细了,好不容易凑了三十两。邢立亭跟媳妇儿兰宝一商议,别看兰宝是个女人,还真行,知道张作霖对他们一家有恩,把首饰、戒指、项链,自己心爱的东西全拿出来了,到外头典当了之后,四十两银子。跑了将近十天,凑齐了纹银不到八十两,还不到一半。 正在这么个时候,来个小子叫二秃子,这二秃子就是二道沟的人,因为耍钱叫官府给逮去了,押了半个月给放回来了,这小子回来给送信儿来了。找到张作霖的娘就说:“大婶,我刚从监狱放出来,我跟老疙瘩押到同一个屋里了。” “啊?你见到老疙瘩了?” “见到了。” “他怎么样?” “哎,大婶啊,当着真人不说假话,老疙瘩那个倔劲你还不知道吗?受老罪了,打得皮开肉绽的,那里边的人没事就找他的毛病,你说他能不吃亏吗?” “哎哟,我的儿唉,这个罪可怎么受啊。” “大婶,我出来给捎个信儿,快凑钱啊,要把钱凑足了,把人赎出来,什么事没有,夜长梦多啊,不但人受罪,再给你安上点儿别的罪名,可就麻烦了,现在上哪儿说理去,我就送这么个信儿啊。” 二秃子走了以后,这些人全傻了,这个消息不亚于火上泼油,瞪眼钱凑不上来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邢立亭一看家里外头哭声一片,回到家里抱着脑袋琢磨,怎么想怎么对不起张作霖。祸打我起,该着我倒霉,张作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干脆,我先走一步得了。 邢立亭心路一窄,就打算走歪歪道,他要自杀。他在炕上找根绳,往腰里头一盘,离开剃头棚,奔了荒郊野外,走出一里多地,在乱坟岗子找了棵歪脖树把绳子拴好。天哪,怎么单叫我生在这个年月啊,老疙瘩,哥哥对不起你,你对哥哥够意思,不是我不尽力,天上不掉钱,地上不长钱,你哥哥又没能耐,我一个臭剃头的能有多少积蓄,我救不出你来啊,你天天挨打,非叫他们打死不可。哥哥我心疼啊,我先走一步了,兄弟,别怨哥哥不仗义啊。 人自杀,往往是想不开,或者叫事情给逼的。但是真想死,有时候也不那么容易,邢立亭也犹犹豫豫的,嘚咕一阵儿,哭一阵儿,手扒着绳套正在这儿哭呢,身后来个人他都没发现。这个人一抬头看见邢立亭了,手扒着绳套,知道不是好事:“哎,住手,你那干什么呢?练的什么功?” 这一声把邢立亭吓得一哆嗦,把手放下了,回头一看,原来是个年轻人。 第八回 善有善报王大发救人得妻 匪有匪道张作霖捎信获枪 剃头匠邢立亭,手扒着绳套正在这儿哭,身后来个人他都没发现,这人嘴里嘟嘟囔囔,还哼哼蹦蹦戏,一边走一边唱:“春阳阳我这里笑容满面啊,噔了个噔……”一抬头看见邢立亭了,手扒着绳套。嗯,知道不是好事。“哎,住手。你那干什么呢?练的什么功?” 邢立亭吓得一哆嗦,把手放下了,回头一看,来个年轻人,也就二十六七岁,衣服穿得还不错,手里头拎着包果子,红光满面,兴冲冲正奔这儿来。邢立亭一看认得,这人是小王家佗的,王大发,往前走一里半地,他们家可趁钱。有那么句话,要想有钱花,去找王大发。为什么说这么句话呢?因为王大发这人心眼好,一般人都管他叫王傻子。要说起他们家来,家趁人值,他祖上几辈都是做官的,在小王家佗给置下相当的产业,良田千顷,大瓦房上百间。可是他们老王家,黄鼠狼下耗子,一辈不如一辈,到一辈败点儿,到一辈败点儿,到了王大发手上后,几乎把那万贯家财败没了。你还别不服这个劲,因为他们家太有钱,就是王大发那么败,剩下的那点儿东西也很可观。现在王大发家里头有砖瓦房,大院套,另外还有一百多亩好地。但是王大发这个人不走下坡道,什么吸毒,逛窑子,耍钱,这都没有。他怎么把钱败的呢?都是别人设计糊弄他。比如说有几个秧子没钱了,打个歪点子,来找王大发:“大发,有个鸟啊,嘿,这鸟才好呢,据说这鸟是华山的啊,哎呀,那好看就甭提了,你买不买?我们都是穷人买不起,非你买不可。” “是吗?那鸟能值多少钱?” “哎呀,那是神鸟啊,怎么说也值五十两银子。” “行,我买了。” 其实就是普通的鸟,连二十个老钱都不值。王大发花五十两就买。要不怎么叫王傻子呢。明儿个别人牵头驴来:“这驴比马都快呀,哎呀,太快了,神驴,你买不?非你买不可呀,你们家有钱,这驴日走一千,夜行八百。” “多少钱?” “得一百五十两。” 买了,其实这驴一两都不值。这人是不是神经有点儿不正常?忠厚得有点儿愚了,就这样叫人左一榔头右一棒子,把他家给敲诈到这个程度。但是王大发一点儿不知道愁,地在外边租着,房子自己住着,身不动,膀不摇的,就爱听个大鼓书,看个热闹,游手好闲,实质上他跟秧子也差不多,就是心眼好。这会儿刚买了点儿果子往回走,遇上邢立亭了。其实邢立亭跟他也没什么交情,只是这个王大发到过剃头铺打过两回辫子。 王大发眼睛还挺好使,认得剃头师傅邢立亭,赶紧把绳解下来了。王大发说:“啊,您忙着呢?我攀个大说声兄弟,我看你那日子过得也行啊,爷俩儿都会手艺,听说你还娶了媳妇儿了,有什么事想不开跑这寻短见来了,你这是想上吊吗?” “唉,一言难尽。我家倒没什么呢,我有个朋友摊了事了。” “是啊,怎么个事你跟我说说吧。” “你认得不认得张老疙瘩?” “不就是二道沟吴兽医他们家?” “啊。” “那怎么不认得,好人哪,张老疙瘩仗义,别看我们哥俩儿没交情,那小伙子够两撇。咱举个例子,有一次快过年了,我在宝局门前路过,有帮小子在宝局里头输了钱,没咒念了,正好出门遇上我,非管我借钱,我要带着呢,怎么地都行,结果我没带多少现钱,他们又扒我的皮袄,又摘我的怀表,把我的东西都给分了。你说挺冷的天,我穿裤衩不得把我冻死啊,这就是胡子,这是抢啊。正在这时候老疙瘩从里边出来了,老疙瘩打抱不平,三下五除二,把那帮小子都给揍了,把东西给我夺回来了。哎呀,把我感激得不得了啊。可是事后呢,我打算给老疙瘩送俩钱,人家怎么样,一个大钱都不要,够意思。别看没交情,这份儿的。”说着话他把大拇指一挑。 哎,邢立亭一听有门啊:“我说王兄啊,他摊上官司了。” “啊?为什么?” 邢立亭把事情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 气得王大发直骂人:“妈了巴子的,这年头儿也没讲理的地方了。我说邢大兄弟啊,那老疙瘩摊官司了,你干吗上吊?” “哎呀,我们俩是过命的朋友,我能见死不救吗,可是我是臭剃头的,我也没那么大的能力,我呀不想活了。” “别,哎呀,事情是死的,人是活的,对不对?你别死,咱们想办法。” “没咒念啊,那老疙瘩叫人都揍坏了,要最近再不把钱凑齐了,这人就交待了,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欠多少钱?” “多了,我们凑了还不到八十两银子呢,看这样,往最少说得二百五十两,好一好就得奔三百两。” “哎哟,这钱可真不少啊。这样吧,把这事交给我,我给想辙。” “真的?” “看,这么大的事能开玩笑吗。” “哎呀,你要那么做,你可积了德,我代表作霖给你磕头了。” 邢立亭不死了,把绳解下来,问王大发:“你手里头有这么多钱吗?” “没有,哎呀,不怕你笑话呀,把我箱子底划拉划拉,还不到五两银子。” “那你说这话干什么?” “我有房子,有地啊,那不也是钱吗,现在我就回去,找买主,我全卖了。想什么办法,这个数目我给你凑上。” “真的?” “那还能说着玩儿吗?不信你跟着我。” 这王大发心眼也太好点儿了,回去就找人,没三天,连房子带地全卖了,凑齐了纹银二百多两。王大发把这个钱交给邢立亭:“怎么样?够不够?” “哎呀,我说点儿什么好呢,将来老疙瘩出来绝不忘大恩,你放心,连房子带地,全给你赎回来。” “别,我没指着那个,我就当没有那钱,这是老祖宗给我留下的,有它不多,没它不少。”邢立亭乐得简直像做了一场梦,把这钱拎着来到张作霖他们家,一家人听完也是喜出望外,吴兽医、邢立亭、老邢头儿,马上准备辆车子就赶奔海城县衙。先找个店住下,第二天跟县衙门的人一打招呼,经手人一听:“什么?赎张作霖,银子凑齐了吗?” “凑齐了。” “你们知道多少吗?” “知道啊,不是马价作为一百,损失费另议,我们估计差不多,得一百五十两银子。” “带来了吗?” “带来了。” “一百五十两?” “是,一百五十两纹银。” “啊,挺趁啊,这么几天把钱凑齐了。你们先听信儿吧,我们得跟人家苦主打个招呼,问问程大爷。”说罢就派人给程大晃送信儿。 程大晃一听真把钱凑上了,有点儿不信。第二天赶到海城,衙门马上派人把邢立亭他们又找来,三头对面,把银子一过数,一百两,损失费五十两。程大晃一看红嘴白牙这话说出去了,人家把钱给堵上了,没词了。心说便宜你这个小子了,又一盘算,也差不多啊,就因为他不愿意把他姐姐给我,我也把他折腾得够戗了,这口气我也算出来了。所以这小子答应撤回申诉。 没有苦主这事好办了,衙门口还得破费呢,邢立亭明白,跟这吴兽医是上下打点,这帮小子真狠哪,经手三分肥,大有大份,小有小份,又分散出去一百多两银子,这才答应放人。咱们说得挺简单,其实呢,由开始办这个事到完,没四十天也差不多少。衙门的人告诉了:“明儿个早上吃完早饭,来领人来吧。”“唉。”这几个人回到店堂连觉都睡不着,就怕变卦。等到第二天也没顾上吃早饭,直接到监狱门前等着领人,有人到里边去了,能有一个来小时才出来:“等着吧,张作霖这就出来。” 谢天谢地,众人眼巴巴往监狱的大门里看着。 再说张作霖,这揍挨得够戗。张作霖也豁出去了,他在里边不服软。有时候那里面的牢头找他的茬打他,张作霖冷笑:“各位,有劲你们就打吧,我天生的犟骨头,我爹没给我留下别的,就留下一根硬骨头,就是不怕揍。三天不挨揍,我皮子痒痒,你揍得太好了,打得好,打累了歇会儿,歇会儿再接茬儿打。” “呀,这小子跑这逞英雄来了,打!” 那能不吃亏吗? 尽管如此,监狱里上上下下的人没有不挑大拇指的,心说这小子真是硬骨头,肉烂嘴不烂啊,不好惹,也服他。另外,张作霖在监狱里头交了个朋友,这个人特别欣赏张作霖,多方对张作霖给予照顾。两个人感情这一近,什么话都说。当这个人知道张作霖认识汤二虎时,眼睛就亮了。哎哟,可见着救星了。趴到张作霖耳边告诉他实话了:“我姓郑,我叫郑翠平,我是吃老行的,报号叫天亮好,我是三界沟的人哪。你说这汤二虎是我磕头的大哥,我是老七呀。” “是啊!你怎么犯事了?” “没有,现在官府还不知道我真实的身份,我过了三次热堂了,你看看我这身上,都要把我打废了,但是我跟你似的,我一句话也没承认哪,到现在是没头儿的官司,看这意思官府不问出什么来不能放我,好不好我这条命啊就得交待。我说兄弟啊,你够朋友,我托你一件事,如果你有出狱的那一天,你要想什么办法到三界沟去见见我们总瓢把子杜立三,或者我们老爷子杜老判,你给我送个信儿,你就说我现在身陷囹圄,蹲监坐狱,让他们想个办法来救我不死。” “放心吧,这事交给我了。可你为什么让他们把你逮来的?” “别提了,这跟头栽得太暴了,也有点儿见不得人。兄弟,你别笑话我啊,说这话是两个月以前,当家的叫我出来踩盘子,我就出来了,事情我给办完了,这不一心无挂了吗,我来到海城。海城火神庙街后边住着个寡妇,嘿,说来笑话,姓马,马寡妇,跟我处得不错。她可不知道我真实的身份,反正我供她吃喝呗,每一次我路过海城,得闲我就住到她家。那天我又去了,偏巧,这寡妇还有情人,这小子姓兰啊,绰号叫兰大眼皮,就是海城本街团练所的一个什么头头,我们俩碰上了。其实我转身就走得了呗,可是兄弟你想,人就是这么种动物啊,我当时有点儿吃醋啊。醋性大发,我就骂开了,这一骂捅娄子了,敢情这兰大眼皮也不简单,我们俩就动了手了,兰大眼皮是本地人啊,这一吵吵,就找来一帮人把我给揍了,别的不说呀,把我摁到地上,三下五除二,把我的枪搜出来了。这下坏了,他们就说我是土匪,把我扭送到衙门,衙门一看我身上带着带响的家伙,轻易能放过吗?就过了热堂了,让我招出来是怎么回事。咱们哥们儿是那样人吗?打死也不透露一个字啊。我一口咬定,我有枪不假,我这枪是买来的,为的是防身。他们问我在哪儿买的,我就胡编了一套,他们追根寻源,非要问出怎么回事来不可,我就不说。一直到现在。那官府是最恨土匪啊,沾着一溜皮啊,看来我这官司太缠手了,而且我这也没熟人,谁给我通风报信啊,我就为这事着急,兄弟,就碰上你了,无论如何你得帮帮我的忙。” “放心,交给我吧。” 今天,张作霖真被释放了,所以张作霖临走的时候跟郑翠平打招呼,郑翠平这个乐,背着别人不知道,把他穿的长袍里子撕下来一块,嗑破中指,写了份血书。就两句话:“儿被困海城,速来营救,郑翠平。”写完了,塞给张作霖了。张作霖说:“你放心,我出去就把信儿给送到。” 他辞别了郑翠平,离开监狱,到大门前,一看好几个人等着他呢。张作霖一看亲人,心里不是滋味,跟大家热烈握手,热烈拥抱,眼泪掉下来了。他的后佬也说:“小子,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啊,还能活着出来这就不简单哪,你娘等着你呢,回家吧。”这剃头师傅邢立亭也过来了:“兄弟,你还恨我不?这祸也是从我身上引起来的,我千不该……” “别说了,大哥,看这意思我明白了,你们为了我没少吃苦啊,操透了心了,我报恩都报不过来,我还能记着那事吗?再者一说,也不怪你呀。大哥,你能原谅我就行。” 老邢头儿也说:“都是一家人,别客气了,家里都等着呢,快回家吧。” 就这样回到家。 张作霖他娘、他姐姐见着张作霖一回来,哭一阵儿,乐一阵儿,都找不着北了。兰宝也来了,一家人团团围坐,一看张作霖身上这伤可真不轻。张作霖咬牙挺着,不在乎:“这算个什么,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皱皱眉头不算英雄好汉。我这几年没干别的,净挨揍了,也揍出来了。”张作霖也上了药,就谈论起来,他谈了经过之后,就问家里头:“你们用什么办法把我赎出来了?”“唉,”他娘打了个唉声,“老疙瘩啊,拿钱把你赎回来的,光程大晃就要去一百五十两,在衙门打点又花了一百多两银子,前前后后花了三百多两啊。” “啊?这么大的数目,你们从哪儿弄来的?” 邢立亭说:“别提了,人不该死总有解救啊。是王大发,慷慨相助,人家把房子、地都卖了,这才借给咱的钱啊。” “哪个王大发?” “咳,‘要想有钱花,去找王大发’,小王家佗的那个,绰号王傻子。” “是吗?” “咱哥们儿跟人家没交情,正因为如此才难能可贵呢,没交情,人家却这么大方帮咱的忙。” “好,我现在就去找恩人。” “明天再去吧。” “不,现在我就去,这么大的恩情,我怎么报答啊?” 邢立亭知道张作霖的脾气,坐了一会儿,陪着张作霖去找王大发。他的房子都卖了,王大发上哪儿去了呢?邢立亭直挠后脑勺,仓促之间他也忘了问他搬哪儿去了。后来有人告诉他们:“王大发搬庙里去了。你看这街口的土地庙没,他搬那儿住去了。”两个人一溜风找到土地庙,王大发没在,过了一会儿,王大发拿着烧饼晃晃悠悠回来了。张作霖一见就跪下了:“大发哥,恩人,我张老疙瘩回来了,我来谢您来了。”趴地上磕头。 王大发一激动,把烧饼也扔了:“老疙瘩,起来,哎呀,回来就算不错呀,官司完了?” “完了。” “唉,谢天谢地,连我都替你高兴。” “大发哥,可是你为了我把房子把地都卖了,你怎么住这儿呢?” “唉,别提了,我那阵儿寻思留下一间我住,没想到买房的那家可够狠的,人家为了干净利落,要留一间人家不买,后来我没办法,我就都卖了,卖完我没地方住了,我就只好蹲庙堂,没关系,天也不冷,在这儿住可风凉了。” 张作霖一看,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人去,除了听书看戏能有这样的事,真事太少了。把王大发接到家里头,待如上宾,一家人给他磕头。王大发也哭了:“我说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这,这……” 大伙儿这才起来,张作霖一想,不能叫大发蹲庙堂,跟邢立亭一商议,邢立亭说:“这么办吧,最近两天我也不想营业了,让他暂时搬到我的前屋住去,然后咱们再想办法。” 就这样,大发住到邢立亭他们家了。张作霖跟大伙儿说:“放心,三百两银子白扔啊,没门!他妈程大晃吃我多少得加倍给我吐出多少来,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恩怨分明。我张作霖就本着这个宗旨,有恩必报,有仇不饶。” 他娘赶紧劝他:“行了,你别吵吵了,这要传到程大晃的耳朵里,他事先有所准备了,那还了得啊。” “啊,我太激动了,告诉乡亲们,欠谁的该谁的不必着急,加倍给。不是有我三寸气在嘛,我就想办法。” 当天晚上,张作霖跟他后佬、他娘闲谈,就谈起这王大发来了,第一,想什么办法给弄点儿钱,把王大发的房子、地给赎回来;第二,怎么报答人家。张作霖跟娘商量:“我姐姐二十好几了,到现在没有人家,这也不像话啊,王大发正人君子,有恩于咱们家,我打算让我姐姐许配给他,不知道娘意下如何?” “哎哟,这主意还真好,他们俩还真是年貌相当。” “您同意?明天我就跟他说这个事去。” 第二天,张作霖起来,先到剃头棚见到邢立亭,又见到王大发,一提这事,王大发把大嘴一咧,乐了:“那敢情好,我混了这么些年了,连个媳妇儿都没混上,你们要不嫌弃,咱就做亲得了。” “好嘞,一言为定。” 跟大兰一说,大兰也没意见,找这么个好心的丈夫也非常高兴,这亲事就算定下来了,多咱有钱,找个喜日子再操办喜事。这些事完了,张作霖一想还有个大事,受人之托必办忠心之事,郑翠平还有封血书在我身上,我得上三界沟!他没跟家里说实话,只说:“我去办点儿事,张罗银子去,几天就回来。”张作霖带着血书,在邢立亭那儿借了五两银子做路费,起身赶奔三界沟。这地方可不是好来的,地广人稀,仿佛走到世界的边上了,张作霖买了干粮,饿了就啃一口,渴了在水沟里捧点儿水喝,心说这怎么到了不毛之地了,越走人家越少。怎么叫三界沟呢?就是辽阳、新民、海城交界处,所以才得这么个名字。另外在这一带有四条大河,辽河、浑河、太子河、柳河都在这儿流过,一马平川,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平原,河道纵横,堤坝交错。可是那个年头儿官府哪管老百姓的死活呀,从来也不兴修水利,任其自然,因此,河水泛滥,给当地的老百姓带来无穷的灾难。有的逃荒走了,有的就在这儿听天由命,还有的铤而走险,落草为寇。另外,这地方特别荒凉,地形太复杂,那大苇塘一眼望不到边,那苇子比房子都高。正好是土匪栖身之地,几十年来,这儿的土匪越聚越多,官府也感到头疼。派大兵来,没那么多军队,派少数的军队来,到这块儿不顶用,结果年年剿匪,越剿越多。特别是近十年来,俄国人也跑到中国,日本人也插足到辽南,他们在这儿这一祸害,老百姓更没法活了,这一下,落草为寇者成倍地增长,这就成了土匪窝了。三界沟就是辽西巨匪杜立三的巢穴,现在经过老杜家经营,手下有上千的弟兄,修了名堡、暗垒,河道两旁全有埋伏,上上下下全有弟兄。那三界沟修得是铜墙铁壁。张作霖没来过三界沟,平时听的都是老百姓的传言,这一次亲身经历了。等到了苇塘,张作霖一琢磨,郑翠平告诉我了怎么走,我当时记得挺清楚,怎么到这儿有点儿转向了,连东西南北都找不着了。这时张作霖正在小河岔边上转悠着找路,身后突然蹿出四条大汉,手里头全端着冒烟的家伙:“别动!把手举起来。”张作霖懂得规矩,一点都没犹豫就把两只手高高举过头顶。四个人横眉立目,继续盘问:“干什么的?” “我找个朋友。”张作霖老实交代。 “妈了巴子的,你他妈贼眉鼠眼,还找朋友?你是不是官府派来的探子,啊?说!”其中一个刚说完,另一个人更不耐烦:“跟他废什么话!”他不由分说把张作霖整个就用麻袋给套上了,然后捆了个结结实实,扛着就走。 张作霖也不知道走了有多半天,也不知到什么地方了,“咕咚”一声,被人扔到了地上,只听得外面一阵嚷嚷:“解开,报告八哥去。”“八哥刚才还在这儿巡逻呢……”“去去,找八哥去。” 这时张作霖身上的麻袋终于被去掉了,他闭了好一会儿眼睛,才缓过劲儿来,看见眼前有三间石头房,大院套,他在这院套里待着,往这院里一看,旁边还有好几挂车,那边还有马棚,一拉溜能有几十匹战马,都备着鞍子,墙上也站着人,手里都端着家伙,院里头出来进去的,都是江湖绿林盗匪,一个个横眉立目,穿的是五颜六色,什么样的服装都有。张作霖心说这就到了土匪窝了,莫非那老头儿杜老判,还有他那了不起的儿子杜立三就在这儿住吗?难道这就是说书人讲的分赃厅?嗯,备不住就是这儿吧。张作霖正在这儿胡琢磨,就听得外边有人说:“八哥你看看去,他妈来个小子,贼头贼脑地说找朋友,让我们给提溜来了。” “是吗?我看看。”这应该是“八哥”的声音,可那人一进院,却是惊奇万分,“哎,老疙瘩,怎么是你啊?” 张作霖越听这声音越熟悉,甩脸一看,认得此人,来人姓张,叫张是非,人送绰号“是非张”,凭这绰号就知道这人的秉性,没事他净找事,惹是招非。但是是非张心眼不错,跟汤二虎左右不离,汤二虎在张作霖的兽医店治马的时候就带着他,汤二虎给张作霖帮忙的时候也带着他,所以两个人都非常熟。 “哎呀,”张作霖一看到熟人来了,喜出望外,知道他是三界沟这绺子里八大炮手之一,排行在第八,所以人称八哥,也叫老八。张作霖也就这么称呼他:“八哥,你好啊!” “哎哟,我的兄弟,快解开,妈了巴子的,你们真是有眼无珠啊,怎么把我兄弟给捆起来了。” “八哥,这不知道,怪不得他说找朋友呢,真是对不住。” “什么对不住,兄弟跟我进屋。” 进屋之后,张是非两只浑厚有力的大手摇着张作霖,激动万分:“我说老兄弟,你终于想通了,太好了,从今以后咱哥们儿左右不离了,你是不是想入伙?” 张作霖一听,心说这哪挨哪啊,我干吗入伙啊,他赔了一笑,把话题转移开:“八哥,我汤大哥呢?” “不凑巧,他上辽阳了,跟着老爷子到辽阳去做个买卖,我这次没跟着去。你看巧了,偏赶上我值班巡逻,不然咱哥俩儿也见不着。你等汤大哥,好,住着吧,等明天我带你到里边,先见见我们总瓢把子杜立三,给你打个招呼,没说的,你在这块儿绝亏待不了你!” 张作霖没办法,只有说了实话:“八哥,您猜错了,我不是来入伙的。” “噢,不是啊,那为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困难,说话,咱哥们儿没说的,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啊,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一句话,我带人去,砸他的窑,我杀他的全家。” 张作霖看话题越扯越远,赶紧把来意说明:“有这么个事,嗯,有一个姓郑的,叫郑翠平,报号叫天亮好,你认识不?” “老七啊,那怎么不认得,你怎么认得他?” 张作霖这才有了讲正题的工夫,把关于郑翠平身陷牢狱之灾的事情一一道来:“你看,这是他写的血书,我给捎出来了。” 张是非接过一看,是郑翠平的笔体:“哎呀,把我们总瓢把子都急坏了,派不少人打探他的消息,结果没信儿啊,闹了半天他蹲了监狱了。你给送这个信儿送得太及时了,兄弟我跟你说啊,时间长了那就容易引出别的事了,当然了,我们老七不能,那是英雄好汉,铁嘴钢牙,那是铁骨头,绝不能吐露一个字,也不能出卖朋友。可话又说回来了,这玩意儿老这么受热刑可受不了啊,那嘴角一歪歪就能给我们带来不少的麻烦。你送的这个消息至关重要。这么办,你等等啊,我马上派人跟我们总瓢把子打个招呼。”说着派人拿着血书去给杜立三送信儿。 张作霖长舒一口气,受人之托的任务终于完成了。这边张是非吩咐:“来来来,招待我兄弟,快点儿,上酒上菜。” 厨房里刀勺一响,做出了非常丰盛的酒宴款待张作霖,他一边吃着,张是非一边就问:“哎,老兄弟啊,刚才我有点儿糊涂了,你怎么还进了监狱了呢,要不怎么跟我们老七见着的?” “唉,别提了,我受人陷害,我倒了霉了呗……”张作霖就把程大晃栽赃陷害自己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张是非闻听,脸上青筋暴出,只听“啪”的一声,手里的饭碗已经摔落在地:“我说兄弟,这也太欺负人了,这蹬脑袋拉屎,搬鼻子尿尿啊,他妈的程大晃,这么办得了,把这事交给哥哥我了,现在我就点人,带二十个弟兄去,抄他的家,拿铡刀把他全家全铡了,给兄弟你出气!” 绿林好汉真是说到做到,说着话张是非转身就到了院子里头了:“集合,稍息,立正!” 张作霖立即傻了,心说我的爹呀,你们要去可就热闹了,他赶紧跑到院子里给拦住了:“八哥,我谢谢你,您的心意我领了,不过对付那么个小子,用不着兴师动众,我这人还有个毛病,要解心头恨,拔剑斩仇人,还得我亲自动手才觉着过瘾。八哥,你要觉得咱们够朋友,我提个要求,你要能答应就行。” “说吧,怎么办?” “您能不能借我一颗带烟的家伙,撅把子、独角龙都行。” “哎呀,你说得太见外了。”张是非说着话,把衣服撩开了,拽出一颗美国造的左轮枪:“兄弟,给你了。”张作霖把这支枪接过来一看,枪身瓦蓝泛亮,真是个好家伙:“那您使什么?” “咳,咱这有的是,你拿去吧。算哥哥给你的纪念,子弹我供着你。你带几百发。” “不,用不着,你借给我一百发子弹吧。” 手下人把子弹拿来了,张是非一乐:“我说老疙瘩,哥哥不是小瞧你,你摆弄过这玩意儿没?” “反正我爱枪。嗯,不过这种枪我没摆弄过,那撅把子、独角龙什么的我试验过,当初也见过有人带这玩意儿。” “这个枪跟那枪可不一样,我教给你使用的方法,今儿个你别走啊,多咱练习熟了你再走。”张作霖点头答应,就在这儿住下了,开始苦心练枪。张是非手把手地教,还给张作霖讲解枪的原理,跟他说:“这种枪太好了,不卡壳,不臭子,最好的防身哪,这玩意儿要使好了百发百中,你看这钢口,这管多长啊,射程还远,只要你不哆嗦,瞄准了,指哪儿打哪儿。” 其实张作霖真摆弄过枪,但像这种好枪没沾过手,张作霖很聪明,学这玩意儿上手很快,两天就学熟了。怎么上子弹,怎么退子弹,在什么情况下怎么使用,全学会了,没事他们就放枪试验,张是非一乐:“兄弟,你真是这份儿料儿啊。你看,十几年的都不如你这两手,妥了,还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了,我就希望你们赶紧想办法快去救七哥郑翠平。” “你放心,那边早都行动上了。你是不是再多住几天?” “我不住了,我得回去。” “老爷子这两天就能回来了,汤大哥也快回来了,你们见见面不是更好吗?” “我心里头着急啊,家里头有一大摊子事呢,我告辞了。” “用钱不,拿着……” “不,我不用钱……”不用钱吗?用,张作霖不好意思说,“有这支枪就行了。” 最后,张作霖带着一百发子弹、一把新式左轮手枪离开了三界沟,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九回 报旧仇搞绑票初战告捷 牢骚惹团练再入囚牢 到家时他娘正着急,见了就追问:“老疙瘩,你哪儿去了,怎么一走就好几天哪?” 张作霖把在心里早就盘算好的由头扯了一通,他娘也没深追问。张作霖心里一块石头撂了地。 这天,张作霖把王大发、邢立亭都找到自己那屋去了,酒菜都准备了,关上门不让旁人听:“两位哥哥,你们俩知道我上哪儿去了不?” “你不是张罗钱去了吗?” “也对,要说不是为张罗钱也是瞎话,我找好朋友去了,我借了点儿东西,打算找程大晃报仇。这口气不出来,得叫它把我憋死!” “你怎么报仇?” “怎么报仇,血债要用血来还!他把我收拾得死去活来,我也得如法报复。我能叫他好受得了吗?” “话虽如此,人家老程家有钱哪,家里还养着俩炮手呢,那玩意儿户大人多,你不得吃亏吗?” “甭怕那个,胆小不得英雄做啊,我不求别的,我求你们二位给我帮帮忙,打打下手,活儿我去干。” “行啊,那我们干点儿什么?” “立亭哥,你正好也没事,明天哪你买几包果子到程家洼去一趟,去见见程大晃,你就说上回的事呢给程爷找了不少麻烦,承蒙程爷高抬贵手不咎既往,我们非常感激,我代表老疙瘩给你送点儿礼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又会唱大鼓,什么词你没有啊。但这是假的,实则你去替我摸摸底,你看老程家都有多少人,程大晃在家干什么呢,你探听明白了就算完事。晚上,我就找他算账去。” “你打算怎么算?” “怎么算?我打算把程大晃这小子提溜出来,提溜到什么地方我还没想好呢,等我踩踩道,我他妈绑他的票,叫他们家也拿钱赎,让他加倍受罪。他们家要答应还则罢了,不然我就撕票,把人整死。” 王大发和邢立亭哪干过这个,听张作霖这么一说,两人什么也吃不下去了。邢立亭那脸都绿了:“老疙瘩,但能容人且容人哪,咱对付不了人家。” “什么?立亭哥,你胆小,你走,我不用你行不?我瞅你活得窝囊。” “别价,老疙瘩,你这火怎么这么大?我是说就咱仨人,我们俩还是窝囊废,又帮不了你什么忙,你万一再吃亏呢?”张作霖在腰里“噌”把六轮子拽出来了,“啪”,往桌上一拍:“有这玩意儿你们怕什么?啊!” “你,你闹了半天整这玩意儿去了?” “对,我有这把枪我什么也不怕,能敌住他千军万马,你们俩要胆小趁早别去,就我一个人得了。” 王大发也是个秧子,人窝囊,还胆小,一瞅这要真干事,他的腿肚子都有点儿转筋了,但一看张作霖的火气那么暴,他不敢说别的,舍命陪君子,脑袋掉了碗大个疤,都要哭了。张作霖也不敢乐:“二位不勉强啊,你们放心没你们什么事,这事我自己去办,出了娄子我担着。” 商议已定,马上他们就按计划行事。第二天,张作霖揣了枪化了装带着王大发、邢立亭起了身。邢立亭买了果子点心奔程家洼,张作霖在外边踩道,那野地里有一座三义庙,庙里香火已基本断绝,虽然院墙还算整齐,但大殿已经有点儿坍塌了,院里都变成了公共厕所了,来往的人都上这儿方便来。 张作霖一看这行,我把程大晃提溜出来就搁到三义庙,然后叫他们赎。 邢立亭到了老程家,敲开门进去,管事的问:“什么事?” 邢立亭一笑:“我打算见见程大爷,我是二道沟的,大概有认识我的,我是耍手艺的剃头匠,我叫邢立亭。” “啊,听说过,我们大爷不在家啊。” “哟,哪儿去了?” “上海城办事去了,我们大奶奶在家呢,你等等吧。”程大晃这次捡了个便宜,他有一趟买卖在外边做,不在家。他这媳妇儿也不是好人,是从奉天赎出来的妓女,有个绰号叫自来红,在这儿当家主事。 自来红亲自接待了邢立亭,邢立亭会来事,小嘴能说,把礼物往上一献,就说谢过程大爷,把来府上讨饶的原委述说了一番。 自来红也知道这个事:“啊,算了吧,往后啊,为人处世多加检点就得了。我们程大爷啊,别看脾气不好,人心还是不错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就答应了结了,不然的话那张家还不得倾家荡产啊。” “是,您说得对,您说得对。大爷什么时候回来?” “那可不一定,他一高兴啊兴许年根儿才能回来呢。” “那好,我不打扰了,我告退。” 临往外走的时候,邢立亭发现房檐下有把椅子,上面坐着个黑胖子,这黑胖子有三十来岁,腰里边别着家伙,一看就知道是他们家的保镖。除这么个人之外,还没看着旁人,就这样邢立亭离开这儿了。等到了村子外面的树林里头,张作霖正在那儿等着。邢立亭把经过讲述一遍,张作霖一皱眉:“他妈的,真不巧啊,他妈这小子不在家怎么办哪?等着他,他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啊,我着急啊。”又一想,有了,既然你老婆在家,我就绑她的票,我看你他妈着急不着急。张作霖打定主意后带着两人回到了家,让他姐姐帮忙给他做了个面具,因为这次他上三界沟没白去,张是非给他讲了不少事,张作霖都是从那儿学来的,真人得不露相才行,干这种事脸上什么化妆都没有,这玩意儿不好办,做个面罩,抠俩眼睛,这玩意儿一套上,声音再一变,一般人听不出是谁。另外还做了个黑褂子,腰里系了个搭篷。 果然,把这套穿上,模样就变了,把他姐姐吓得心惊肉跳:“我说兄弟,你,你整这干啥?” “哎,姐姐你甭管了,我叫你怎么干你怎么干得了。” 大兰明知道不是好事,但是不敢劝。张作霖穿上试试,更加心满意足,当天晚上就开始行动。 王大发在三义庙放风,他腰都直不起来了,心说我的妈呀,我都要被吓死了。邢立亭则在小王家佗的村口把着,张作霖告诉他:“你不用露面,如果我们打起来,你们抽身就跑,千万别管我。” “唉,我知道。” 张作霖嘱咐完了,拎着枪进了小王家佗,盘子早就踩好了,从后墙这儿进去,张作霖先爬到树上,然后又蹿上墙头,身子一掉个儿,跳院里去了。因为邢立亭踩过盘子,知道他们家没养狗,这是最放心的事。 接下来张作霖蹑足潜踪赶奔程大晃的卧室,奇怪的是程大晃虽然没在家,灯光也没灭,只听得屋里有人说话,但听不太真。张作霖趴到后窗户这儿,把耳朵贴上仔细听,也没听个清楚。后来他仗着胆子把窗户纸捅了个窟窿往里头看,床上的帐帘撂着,外边桌上的八仙灯亮着,听见有人在屋里吱吱直笑,知道不是好事,心说莫非程大晃这小子回来了?要不就是自来红没说实话。他拎着枪围着宅子转了一圈,别人都在熟睡。 张作霖仗着胆子回来,轻轻一推这房门就进了屋,“噌”蹿到床前,用手一撩这床帘,把枪就举起来了:“不许动。” 床上正躺着一男一女,女的是本宅女主人自来红,那男人不是程大晃,是他们家的炮手周老黑,就是邢立亭白天里看见的那小子。闹了半天,这自来红不是好人,老爷们儿不在家,她就跟这保镖狗扯羊皮,正好让张作霖给堵上。张作霖把手枪一晃,把这一对狗男女吓得都没脉了。 “趴下。” “唉,我们听话。”两个人哆哆嗦嗦趴下了。 张作霖一划拉,周老黑那小子有一把独角龙,就在枕头底下压着,张作霖就把这把枪没收了。然后不容分说,先来点儿下马威,把这褥子一掉个儿,拿着枪把子照着周老黑的后脑勺和后背,“啪啪啪”来了十来下,把这小子打得学狗叫,打完了,张作霖拿绳把他捆上了,把自来红也捆上了。然后就说:“知道我是谁吗?”他戴着蒙面罩呢,谁知道他是谁。 周老黑赶紧恭维:“好汉爷,你是绿林好汉……” “去你妈的,程大晃哪儿去了!” 自来红老老实实交代:“到海城做买卖去了,没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啊。” 张作霖一听这是真的,然后用枪管指着这个周黑子:“我说你叫什么名?” “免贵姓周,因为我长得黑,都管我叫周黑子,也叫周老黑。” “你还他妈的贵呢,给我趴好了!你是干什么的?”枪把子上去又是两下。 “好汉,好汉……我是雇来的保镖,我不是他们家的人。” “那你干什么呢?” “我不是人哪,我打算取个乐子……”“啪啪”,周老黑又挨了一顿嘴巴子。 “妈的,程大晃瞎了眼,雇你这么个东西,他当了王八自己都不知道。我告诉你周黑子,今天爷爷高抬贵手,饶你不死。” “哎呀,我谢谢爷爷……” “慢着,我留下你这口气非为旁事,你告诉程大晃一声,就说好汉爷爷潜在这儿,需要纹银五百两,听见没?” “听见了,纹银五百两。” “让他明天晚上这时候给我送到三义庙,出了村子不远有座破庙叫三义庙你知道不?” “知道知道,我还在那儿拉过屎呢,就是那儿。” “明天晚上,把钱送去还则罢了,要误了一会儿我就撕票。我把这娘们儿先带走。” “别啊!”周老黑还在为情人求情。 “怎么?” “好,好好……”周老黑这回老实了。 张作霖把自来红的嘴给堵上,让她穿上衣裳,把她捆好了架出来,然后把她绑到三义庙,让王大发和邢立亭看着。这两位吓得心都要从嘴蹦出来了,见整来一个女人,忙问:“怎么回事?” 张作霖说:“别多问,你们俩没别的事了,就在三义庙好好看着这女的,不兴亏待她啊,到时候把她嘴里的东西拽出来,让她喘喘气,该吃饭的时候给她饭吃,我在外头巡风放哨。明天晚上,咱这钱就来了。” 周老黑一溜烟跑到了海城,把这程大晃给找着了,把情况跟程大晃一说,程大晃顿觉天昏地暗:“哎呀我的妈呀……”程大晃好悬没瘫到地上,清醒后一溜风往家里头赶,边走边唠叨:“糟糕糟糕,五百两那也是钱哪,好在还不太多,准备吧。” 对程大晃来说,短时间内凑五百两银子不算费事,盼啊盼,好不容易盼到约定的时候了,程大晃提心吊胆带着周老黑离开了家,赶到了三义庙。程大晃不服气,一边走一边说:“我他妈的姓程的也不是省油灯,打我的主意,没那么便宜。等我把人赎回来,我非报复不可。” 周老黑可吓坏了:“我说东家,吃亏就吃亏吧,真要把祖母奶奶赎回来,平安无事,你就念佛吧,你知道来这小子多横啊。他自报是辽西青麻坎三界沟的,他是杜立三手下的人啊,杜阎王的人,你得罪得起吗?就海城把全部的人马都调动起来,也架不住杜立三一划拉,何况是咱们呢,吃亏就吃亏吧,你可千万别想这事。” 说话间看见三义庙了,程大晃刚才嘴上很硬这会儿却不敢过去,让周老黑拎着五百两银子往前走,程大晃蹲到一棵树后头看着,不过夜挺黑,看不出什么来。周老黑拎着银子到了庙门子,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颤颤巍巍地问:“有人吗?好汉爷爷在里面吗?” 张作霖就在那里等着呢,枪在手中端着,一听来人了,让邢立亭、王大发赶紧走,两人就从后门跑了。这后门就是他们事先在后面院墙掏的一个窟窿,就为撤退的时候方便。张作霖提高了嗓音问:“谁?” “好汉爷,我呀,我叫周老黑,按您的命令给您送钱来了。” “站那儿别动,送来多少?” “五百两。” “隔着墙给我扔进来,我先过过数。” “好汉,咱说话算数啊,给钱你可得放人哪。” “废话。杜三爷手底下的人向来说话算数。” “唉,我这就把钱给你扔进去啊。”“吧嗒”,一个袋子被隔墙扔了进来。 张作霖看看没有什么动静,打开包一看,五百两一点儿不少,这才把五花大绑的自来红绑绳给解开,然后张作霖二话没说,一转身就从自开的那后门钻出去,逃之夭夭。周老黑把钱丢进去,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动静,苦苦哀求:“好汉爷爷,我进去行不?” 只见自来红哭着从里边出来了:“人都走了你们还咋呼什么呢!” “哎呀我的祖母奶奶啊,走了?” “走了,快点儿回家吧。” 出了三义庙见到程大晃,程大晃又惊又喜,跟周老黑架着自来红回家了。 张作霖在回家的路上先把面具销毁了,这玩意儿不能留着,把枪带好了,拎钱回家。到了次日,张作霖休息一晚上,也缓过乏来了,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找到王大发:“赎你的房子、地,给你,这三百两是你的。” “我说兄弟,我那房子、地,我都不要了。我也不赎了,你想想我上哪儿弄钱去,冷不丁上那儿一赎,人家不得怀疑这钱哪儿来的?再说,程家洼离这儿也不远,闹的事肯定众所周知,人家可就合计到咱头上了。干脆,我什么也不要了,咱有钱咱再另盖房子。” 张作霖一听,他想得还挺周到:“好吧,要不你跟我姐姐结婚,我就买点儿砖,叫乡亲们帮忙,在我们家帮忙盖三间房。” “唉,最好最好了,最好是不露声色。” 还完各家的钱后,张作霖就仔细听信儿。 人们已经开始议论了:“可了不得啊,二道沟传遍了,听说没?”“什么事?”“程大晃他们家被抢了……”“你别白话,什么抢啊,被绑票了。”“叫谁绑的?”“三界沟的杜立三呗。”“是啊,那肯定有内线,没有内线不能。”“那还用说吗?把自来红给绑了,官府最近派人要缉拿凶手啊。听说本地有土匪,官府放出风来了,不清查彻底绝不罢手啊。” 张作霖一听,大祸临头了,每天是心惊肉跳,战栗不安,总觉得这个事完不了,甚至睡觉都睡不踏实。心说我看事情发展得怎么样,要实在不行,真应了汤二虎、张是非的话了,我非得加入土匪,否则,活不了啊。张作霖做好了一切准备。 可过了一阵子,风息浪静,没发生什么事。逐渐地张作霖的心就踏实下来了,一打听,没事。原来程大晃确实报了案了,官府也派人来调查,但是那阵儿的官府糊了八涂,也没什么证据,后来就断言,肯定是辽西的人干的,杜立三手下的人干的。沾上杜立三这个事就不了了之,成为未结之案。张作霖捡了个便宜,他心里很高兴。 全家人也已经正式同意,把姐姐大兰许配给好心人王大发,得操办这婚事。家里外头张作霖一个人忙活不开,就让王大发、邢立亭在家收拾房子,他自己揣着银子赶奔海城给姐姐买嫁妆。临行之时,张作霖把六轮枪带到怀里了,又带了二十发子弹,因为张作霖总觉着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意外,实在不行,拉出家伙我就拼命,这护身符不能离开。当然,我也不能拿它随便捅娄子。家里头做了安排,带好了银子张作霖就起身赶赴海城。 一进海城街道,张作霖感慨颇多,心说海城啊海城,咱们可有缘分哪。我忘不了在海城发生的事情,我还在这儿蹲监坐过狱,好悬没把命扔在这儿。这次我又来了。 他感慨之后赶紧干正事,在大街上溜达了两趟,看了几样好家具,价钱也比较公道,张作霖就定下来了。心说,一会儿我走的时候雇辆车,把这家具和东西拉着,就不虚此行。忙活了半天还没吃饭呢,他就找地方想喂喂肚子,这次来的还是海味馆,捡了个座儿往这儿一坐,张作霖心里头又翻开个儿了,又想起往事来了。前些日子,跟大哥邢立亭到这儿吃饭,巧遇汤二虎和杜老判,我严惩了韩九洋,那个娄子捅得可也不小,要没有汤二虎他们帮忙,我这条小命就活不到今天。唉,人这一辈子不好混。张作霖要了俩菜,他虽然不会喝酒,但因为现在入冬了,天挺凉,还是要了二两酒暖暖肚子。结果吃完这顿饭,酒喝得就有点儿过量了,迈步一离开饭馆,张作霖就觉得头重,脚下发轻,直拍自己的脑门,后悔不该喝酒。张作霖往前走着,就走到火神庙大街,石头牌楼下边,抬头一看,怎么围着这么多人?他到了近前一看,闹了半天,牌楼的大柱子上贴着一张明晃晃的布告,下边盖着鲜红的大印,是官府的布告,围着一百多号人都在这儿看布告。就见这帮人一边看着一边皱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张作霖也不例外。心说这是什么事?围这么多人看想必是有大事情,他挤到人群里头,仰着脖也看,看了半天就认得几个字,念书念得太少了,净是拦路虎。张作霖心说,要知道现在,当初我多念点儿书有多好,就想去问一问。回头一看,身边站着个老者,白胡儿,就见着这老头儿两眼含泪,嘴里边嘟嘟囔囔,可能是念着布告。其实这老头儿看了好几遍了,还要打头儿看。张作霖一回身,冲着老者一抱拳:“老先生,给您添麻烦了?” “小伙子,什么事啊?” “我不认字,您能不能给我讲讲这布告上是什么事啊?” “唉,年轻人,这么跟你说吧,要打大仗了。” “噢?谁跟谁打仗?” “咱们大清国跟小日本。” 张作霖一听,就知道这个事小不了,怪不得围这么多人呢,中国跟日本为什么要打仗,得问清楚啊:“老先生,这布告上写没写为什么呢?” “唉,年轻人你听我跟你说吧,咱们有个邻居,过了鸭绿江那不是朝鲜吗?” “啊,那我知道啊。”张作霖听书不少,知道这么点典故,所以也就卖弄一番:“咱大清是朝鲜的宗主国啊。”老头儿说:“近年来,在朝鲜的东边又蹦出个小日本,你别看日本人个头儿不高,可蛮横得厉害。瞅着咱们大清国软弱可欺,左一次进兵,右一次进兵,咱们还老打败仗。没办法,就得向他们让步,割地赔钱。年轻人,我说这话你听懂没?” “懂。” “这不是嘛,为了个朝鲜,咱们跟日本又发生了争论,因为朝鲜跟咱们国家处得不错,但是日本对朝鲜也挺眼馋,千方百计想让朝鲜脱离大清,倒向他那国家。就这么地,日本人插手,鼓捣东学党造反,想把朝鲜国王推倒了,倾向日本。所以朝鲜国王李熙就向中国求援,咱们大清国派了个人叫吴长庆,吴大帅,还率领着军务帮办叫袁世凯,你听说了吗?” “倒听说过。” “领着兵到了朝鲜了,把那个东学党给消灭了,才免去了后患。可咱这一插手不要紧,小日本挑了理了,小日本说根据《天津条约》,大清和日本对朝鲜要共同保护,有事要事先打招呼,两国商议着办。大清国为什么不遵守协议,单方出兵,这是对日本政府的不尊重。小日本急了,派了一万多军队,我听说这领头的司令叫什么大鸟圭介,对了,大鸟圭介,这家伙厉害,对咱们中国兵就开炮了,打死咱不少的人哪。就这么地,吴长庆吴大帅和这军务帮办袁世凯电告北洋,请示李中堂,问他怎么办。李中堂就奏明当今圣上,当今圣上一看日本人太不讲理,这才决定宣战。所以,为了朝鲜的事情,中国跟日本要打仗。小伙子,打仗没兵能打吗?这布告主要是说明这些事,国家要招兵。” “噢,招兵。”张作霖要不喝酒,听完了说不定也就拉倒了,你乐意报名就报名,不乐意报拉倒,可是刚才他喝了二两,这心头觉着有点儿发热。听老头儿说完这话,张作霖把胸脯一拔,“天子无福民灾难,老人古语讲得一点儿都不假,你说咱们堂堂的大国,就对付不了一个小日本,我听老人跟我说,这小日本在中国的东边,二十多个加在一起都没有咱们中国大,它满打满算没几个人,他妈的小个儿长得不高,他怎么那么横?可咱们的国家就打不过人家,你说这玩意儿可气不可气啊。我也看清了,为什么打不过人家?就因为咱们的政府腐败,上上下下净是贪生怕死之辈。我呀,可惜不掌权力,要真给我五千人,让我领着打去,我要不把小日本撵到海里去,我这姓字倒着写。” 张作霖这也是发牢骚,他大吵大嚷地这么一说,老百姓听着还挺痛快,就有人议论:“对,他说得有理,的确是这么回事。” 但这下惹了祸了,张作霖身后站着个小子,张作霖说的这番话他全听清楚了。等张作霖说完了,这小子一拽张作霖的后肩膀:“哎,我说你干什么的?” 张作霖一回头,一瞅身后站着个大个儿,能有三十岁挂零,歪戴着帽子,斜瞪眼,一瞅就不是个好人。不过,瞅他那个样,横眉立目的,很可能有点儿什么势力。张作霖在乎这个吗?扭回身去打量打量他:“怎么?我干什么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说你刚才说的什么话?你说咱们大清国上上下下的官都贪生怕死,都是贪官污吏,你是这么说的不?” “是啊,一点儿不假,是我说的。” “好他妈小子,你是大清国的人不?你竟敢辱骂大清国的官长,蛊惑人心哪,大概你是日本鬼子派来的奸细吧。” “你放屁,你才是奸细。” “你敢骂我,你出来!” “出来怎么地!”张作霖跟着他就出了人群了。 老百姓一看要打仗,“哗”,全过来围住了。可那小子两句话没说完,扬起巴掌照张作霖就是一个嘴巴,张作霖未加防备,吃了个亏。张作霖这火当时就上来了,好小子,你他妈敢打我,他蹦起来给那人来个通天炮,就这样,两个人厮打到一块儿了,张作霖会点儿武把抄,别看个儿头不高,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把这小子摔了个跟头。这小子手上不敢了,嘴上却是横得一塌糊涂:“好,你他妈敢打我,你等着。”他站起身来一溜烟跑了,围观的人都在这儿看热闹。刚才给张作霖讲布告的那老头儿也没走,那老头儿一看,赶紧哈下腰对张作霖说:“小伙子你惹祸了,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海城街上团练公所的,哎呀,你快走吧,他找人去了,一会儿你非吃亏不可。” 这阵儿张作霖头脑也凉下来了,心说我这何苦的,这大街上我跟他又吵又打的,倘若官府来了人,我腰里还带着家伙,那要一搜出来不是麻烦事吗?快走! 一拐弯,张作霖奔了万龙烧锅的后边,从后街走。但是这次张作霖就该着倒霉,团练公所就在万龙烧锅的后街,正好跟方才被打这小子走了个顶头碰。那小子带着二十来人,手中拿着棒子,正要奔石头牌楼,正好遇上张作霖。 “哎,就是他!别让他跑了!”“哗”,这帮小子过来把张作霖就包围了,不容分说,抡起棒子就砸。团练公所本来是私人的武装组织,因为这个社会上不算太平,光依靠官府的势力维持不了,所以当地百姓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就出人,把这年轻的都组织起来,吃饱了没事在团练公所一待,如果哪块儿发生什么事情,他们配合官府维持治安。他们手中没有什么好武器,多数都使棒子,老百姓背后就管他们叫棒子队。有人还编了顺口溜,什么“棒子队儿,虎羊气儿,人家拿枪,他拿棍儿”,就是说的这帮货。别看他们打着维持治安的旗号,平日里骄横惯了就一点儿好事也不干了,敲诈百姓,勒索群众。老百姓提起他们来,恨得牙根儿都痒痒。刚才张作霖打的那小子还是个小头儿,这小子姓兰,叫兰四虎,外号叫兰大眼皮,这货不是个东西。 张作霖曾在狱中碰到的郑翠平,倒霉就倒在这兰四虎身上了。张作霖也不知道,这下可吃了亏了,一个人不能打得过那么多人,双拳难敌四手,让人家削了几棒子,把张作霖打趴下了。过来几个踩住后腰,把张作霖给捆上了。兰大眼皮吩咐一声,带到团练公所。这团练公所在万龙烧锅的后边,稻香村果子铺那个院里头。张作霖被整到院子去了,又是一番拳打脚踢,因为院里有树,最后把张作霖捆到树上去了。 再一搜身:“哎,我说头儿,这小子身上带着冒烟的家伙呢。”原来那把六轮子枪给搜出来了,还有二十发子弹。兰大眼皮拿到手里头看了看:“哎哟,好棒的家伙呀,六轮子,哈哈,怪不得你小子蛊惑人心呢,闹了半天你是胡子。你想造反,这回你还说什么,铁证如山哪,你这枪哪儿来的?你究竟是干什么的?说!”这帮小子,拿着鞭子,拎着棒子,就像要把张作霖吃了似的。到了现在张作霖也不害怕了,简直是视死如归,心说再过二十年还是一条好汉。连日来我心惊肉跳,就知道非出事不可,今天事来了,来了事我就别怕,怕也得死,不怕也得死,我装什么熊啊。 张作霖把小眼睛一瞪:“呸,我是奉公守法的良民。” “我说良民身上哪来的这玩意儿?嗯?你哪儿来的枪?” “我捡的!” “在哪儿捡的?” “在大街上。” “呵,说得轻巧,我他妈怎么就捡不着呢?你叫什么?” “有名,就不告诉你。” “好,你可真够嘴硬的,把鞭子给我!”兰大眼皮把鞭子接过来,左右开弓他就下了毒手了,“今天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子的鞭子硬!”打两鞭子问一声:“说不说?” “没什么可说的!” “枪哪儿来的?” “捡的!” “在哪儿捡的?” “大街上!” “你小子究竟叫什么名?” “有名有姓,不告诉你!” “你真是贼骨头,过来俩人,帮我打,今天非打出他实话来不可。”连鞭子带棒子,能轻打吗?但是没往致命的地方打,他们为的是要口供。正打着的时候团练公所的大头儿回来了,这小子姓冯,人送绰号叫冯大鹰,顶不是东西了,他进院一瞅:“怎么回事啊?我说老兰,这干什么呢?” “哟,大哥,向您道喜了,我在石头牌楼那块儿找着个土匪,您看身上还有家伙呢。” “是吗?呵,该你小子走运啊,咱们哥俩儿应该到官府请功受赏。” “可不是吗,但有一样,他妈这小子嘴可是够硬的,打了这么半天一句实话没问出来。” “你们躲开,我看看。”冯大鹰过来看了看张作霖,点点头,“嗯,我要亲自把你大卸八块。” 第十回 重临险境再蒙匪友救难 难拒盛意又获黑道赠物 冯大鹰发话了:“嗯,我一眼就看出来这小子是贼骨头。去,把烙铁给我烧红了,今天我给他烫烫皮子。”他伸手把张作霖前身的衣服撕开了,要拿烙铁烙肚皮。张作霖一皱眉,完了,我受了洋罪了,这还不如给我一刀。那边烧着烙铁,这块儿接着问,张作霖把眼一闭,一句话也不说。 正在这危难的时候,突然从外边来了二十多人,有翻墙跳进来的,有从正门冲进来的,每人手里都提着冒烟的家伙,来到院里把包括兰大眼皮、冯大鹰在内的团练公所全部人手给包围了,来人把手枪一举:“别动,手举起来。”兰大眼皮他们一瞅,登时目瞪口呆,“啊?”赶紧把手举起来,就见为首的是个黑大个儿,连鬓络腮的胡子,手里提着双家伙,好像凶神附体一般。到了院里就说:“你们听着,老子是青麻坎三界沟的,我们总瓢把子就是杜立三,你们哪个敢动?扒了你们的皮。”大伙儿谁不知道杜立三这个活阎王。所以这些人腿肚子往前边转了,“扑通扑通”跪下了:“爷爷饶命,好汉爷爷饶命。” 张作霖睁眼一看,来人正是汤二虎。汤二虎后头跟着的是张是非、钻天燕子、过江龙、心好、天不怕,都认得。张作霖心说我的爹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光天化日你们这胆子有多大呀?汤二虎把双枪交到单手,大步流星来到树前,把张作霖的绳解开了,把外衣脱下来,先给张作霖披上。张作霖一看,赶紧低低的声音对他说:“大哥,别暴露我的身份啊。” “我明白。”汤二虎懂得,张作霖怕吃瓜落,因此当众宣布,“你们听着,我们跟这小子毫无关系,今儿个这小子是捡着了,我们把他给救了。你们可都听清啊,如果哪个小子胆敢给官府通风报信,要在这位的身上打主意,你可小心着我汤二虎的厉害。” 汤二虎他们上海城来干什么呢?原来张作霖到三界沟送信儿刚走,杜立三他爹杜老判,也就是杜宝增领着汤二虎从辽阳回来了。做了拨买卖,挺顺手,发了笔大财。等回来就带了三十几个弟兄赶奔海城来营救郑翠平。 昨天晚上天黑之后,他们进了海城,这么多的人不敢住店,兴师动众太惹人注意,所以他们就到万龙烧锅找东家,东家姓李,叫李春田,李春田出来一接待,一瞅这些人这模样,知道不是一般的人:“哎,各位,找我有事?” 汤二虎一笑:“知道我们干什么的吗?” “好汉爷,不知道。” “青麻坎三界沟的。听说过杜立三吗?” “唉,听说过。” “这位是寨主的爹老寨主,明人不做暗事,我们到这儿办事来了,打算借你们家住一宿,愿意吗?” “愿意,愿意。”李春田是买卖人,惹不起胡子,一听杜立三他爹都来了,这可得罪不起,因此赶紧给收拾房子,杜老判领着人住到这儿了。胡子戒备森严,不敢掉以轻心,把烧锅的人全看了起来,怕他们到官府去报信儿。实际上李春田心里明白,再傻也不敢干那事,报官?官兵来了把这三十几个人都给收拾了,杜立三还不得报复,那我还想活吗?烧锅还要不要了?九族都得被杀光啊,所以不敢干那傻事。相反,招待得非常殷勤。 杜老判住下之后,让汤二虎、张是非上外边跑外交去,他们第二天早上起来先到海城县的县衙门,把一个姓杜的师爷给找来了,这个师爷是管刑事的师爷,就是案子、犯人什么事都经他手,这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找到万龙烧锅之后,这才明白,闹了半天是土匪。杜老判跟他协商:“你放明白点儿,有个叫郑翠平的是我孩子,我们三界沟的人,能不能高抬贵手把他放了?放了之后有你的好处,不放,你掂量着办。” 师爷也不傻,心说我们弹丸之地的海城县惹得起三界沟吗?奉天派来大队人马都叫他打得稀里哗啦,因此满口应承。应承了,他不敢放人,放了对上面他怎么交代呢?后来双方协商,想个办法。还是杜师爷有文化有办法,他说:“这么办,我可以把监狱那些弟兄们支走,你们去劫牢反狱,我们不拦着也就算了。不然的话,县太爷知道了,也不好交代。”杜老判一听,也只好如此,昨天晚上他们就下家伙了,把郑翠平从监狱救出去了,用专车送回了三界沟。 就在这个事已经办完了该走的时候,杜老判刚要离开万龙烧锅,有料水的来给送信儿了,料水的就是放哨的,对汤二虎说:“团练公所那儿抓住个人。我们看这人挺眼熟,好像您那个好朋友老疙瘩张作霖,他还上咱们三界沟去过呢,不知道为什么叫团练公所的人给逮着了,都要被打死了。”汤二虎一听,眼睛就瞪圆了:“真的?我说老疙瘩怎么又跑海城来了,这个忙我可得帮。”这边跟杜老判一请示,杜老判本来就喜爱张作霖,巴不得张作霖能加入他这一伙,就放出话来:“好了,你领人去看看,回来到我这儿。”汤二虎领着人就来到了团练公所院内。 汤二虎、张是非等人救了张作霖之后,汤二虎深知,这些团练的团兵都是为吃口饱饭,跑这儿来混时光来了,不至于坏到骨头里。要说坏就是当头儿的最坏,一个兰大眼皮,另外一个冯大鹰,这俩小子不能饶,跟张是非一商议:“首恶必办,这俩小子怎么办?” 张是非说:“那还不好办吗,解决了得了。我瞅这院也挺宽敞,就在墙根儿底下挖俩坑,把他俩脑袋朝下,埋到里头栽上吧。” “哎,这主意挺好,动手。”地上跪着的这二位一听,这招可够损的,连忙哭爹喊娘:“饶命,好汉爷爷饶命。” “把他们下巴给摘下来,别让他们在这儿啰唆。” 手下的人得令之后,因为业务熟练,瞬间就把两个人的下巴挂钩给摘下去了,两人光嘎巴,说不了话了。就这样,把他俩头朝下脚朝上,塞到坑里就给活埋了。 这些团兵吓得都拉裤子里头了,我的个妈,谁惹得起。 汤二虎指着他们的鼻子:“你们看见没有?他们两个就是你们的榜样,你们谁胆敢冒坏,我就挨个把你们栽到坑里头。” “不敢,不敢……” “这事不准往外张扬,啊?如果你们觉着有不明白的事,上三界沟找我去!” 谁敢去啊!汤二虎一想贼不走空,带着人在团练公所一划拉,没有个值钱的东西,就把张作霖那颗枪还有子弹又给搜了出来。汤二虎给张作霖,张作霖一摆手:“不,这枪我是借的,我借八哥的,现在完璧归赵。带到我身上出来惹祸,一点儿用都没有。”就这样,张是非把枪收回去了。 汤二虎就问:“你上海城来怎么回事?”张作霖就把姐姐要出门子,怎么买嫁妆,这些事讲了一遍。 当张作霖告辞走了之后,汤二虎把后事料理料理,保护着杜老判也回了三界沟,一场风波过去了。 张作霖马不停蹄跑回家,也忘了给姐姐买嫁妆,什么箱子柜子,全扔到九霄云外了,真是死里逃生,到家一头扎到炕上就起不来了,原本就打得不轻,再加害怕,眼看人要虚脱了。 后来,好不容易把伤养好了,也能下地了,张作霖还有点儿后怕。他娘这才敢问:“老疙瘩,你从海城回来气色也不正,满身都是伤,谁把你打的?” “哎,我遇上仇人了,娘,你不必问了。”眼看天越来越冷,已经到腊月了,他娘就问:“你姐姐出门的事怎么办啊?房子都收拾好了,就等着家具了,你也没买来,你看看什么时候再买去?” “娘,好办,我看头年就这么地了,等春暖花开,再让他们夫妻完婚吧,我这阵儿不愿出门。” “唉,你这孩子,要说干什么吧拦不住,要说不干也请不动,那就听你的吧。” 眼看到了腊月二十六,再有几天就要过年了。 这一天天擦黑之后,突然外边响起枪声来,“啪啪”,二道沟的老百姓一听,我的妈,怎么了,来胡子了?还是要打仗?吓得家家关门闭户,把被子蒙到脑袋上,就哆嗦开了。张作霖也听见枪声了,也一愣,心说怎么了?是我犯事了官府派人来抓我了吧?他正胡思乱想呢,就听门前有人说话:“老疙瘩在这儿住吗?老疙瘩,在屋呢吗?”张作霖一听这声音非常熟悉,就安慰家人:“娘啊,别害怕,姐,都别怕,我看看去。” 张作霖蹬上鞋打开屋门来到院子里,那院墙并不高,张作霖就手扒墙头往外一探身,一瞅黑糊糊的一片人,能有二十几个,后边还有好几辆大车,车上装得满满的都是东西。他一看为首的是汤二虎,汤二虎后边是张是非。张作霖心说,这帮爹怎么找到我家来了,这要干什么?就赶紧把大门打开了:“大哥,八哥。” “哎,兄弟,嘿嘿,一别数日啊,怎么样,你伤好没?” “好了,大哥您挂念了。这,这是?” “啊,你听说我,前者呢咱们分手得太匆忙了,我就光问问你上海城干什么,你不说你姐姐,我大妹子要出门子吗,所以我把这事跟我们老寨主说了,老寨主挺后悔,要知道这样,给你拿几吊,你看一转身你走了。就这样,我们回去之后,跟大家一商议,这不嘛,给你送来三车东西,家具你甭买了,车上都给你拉来了,你看看怎么样,满意不?” 张作霖一瞅,好家伙!躺箱、立柜、转椅,什么都有,后边还满满登登地装了七八箱子东西。汤二虎叫人把箱子盖掀开,往里边一看,全部是狐毫貂髾这样的好东西。汤二虎一笑:“没多有少啊,瓜子不饱是人心。兄弟,你笑纳吧,这是我们弟兄的一片心,咱不说报答那话,那就见外了。” 张作霖心说:“汤二虎啊,你们想得也太简单了,我敢要你们的东西吗?显而易见你们这都是抢来的,我要收了你们这赃物,我跟土匪还有什么区别呀?”但表面不能带出来,赶紧把他们让到家里头,手下人也把车赶到了院里头。 汤二虎吩咐:“快,把东西卸下来,抬屋去。” 张作霖他娘一看,也傻眼了:“老疙瘩,这是谁啊?” “啊,都是在外边交的朋友。” “是嘛,这拉的什么?” “我姐姐不要出门子吗,朋友知道了大伙儿摊的份子,给我姐姐买的东西。” “噢,他们买这么多?” “是啊,大伙儿热情呗。”张作霖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在埋怨,娘啊,您就甭再问了,我要跟您说了实情得把您吓死。 东西很快全都卸了下来,张作霖把水也烧好了,把大伙儿让进屋,有说有笑的,这帮人还挺懂礼貌,非要见婶娘,张作霖没办法,领到母亲跟前,这帮人又作揖,又磕头:“婶您好,大娘您好。”张作霖他娘一看,这都什么人啊,一个个神头鬼脸的,心里头就明白八九了。张作霖他们又寒暄了一阵,汤二虎起身告辞,张作霖也没挽留,送到堡子外头,张作霖可有点儿不乐意了:“我说汤大哥,你们给我送东西,我感恩不尽,我说你们放枪干什么?这不是家喻户晓,谁家都知道了。再知道你们给我送的东西,也就明白我跟你们是怎么回事了,倘若被官府得知……” “哎哟,兄弟,怪我,因为弟兄们一进街啊,眼看着要见着你,特别高兴,前街有几只狗,有几个弟兄要吃狗肉,就这么放了几枪,让我给骂了,往后下不为例,你放心得了。” 这帮人走了,张作霖看着这些礼品干着急没办法,连夜找到邢立亭爷俩儿、王大发、吴兽医,把这东西全归置进屋里了。张作霖把这八只箱子藏了起来,里边的东西一件也不敢用,用了非惹麻烦不可。好容易把这事熬过去了,到了腊月二十八,还有两天就过年了,又出事了——这枪响的,“啪啪”,家门口是一阵大乱。 老百姓都吓得没脉了,又是一次关门闭户,路静人稀。张作霖披着衣服到街上一看,又是汤二虎,张是非也来了,连监狱里那个难友郑翠平也来了,又拉来三车东西。汤二虎见面就说:“老疙瘩,快过年了,老爷子不放心,给你送几个猪肉半子,另外大米、白面,你看油盐酱醋全套的,还有大虾,好好过年吧。” 等东西往下一卸,张作霖这次可翻脸了:“慢着!汤大哥,你请到这边来,我有几句话说。” “老兄弟,你怎么了?” “我有话说。”张作霖这次是一脸严肃。 汤二虎不明白怎么回事,被张作霖叫到一边去。张作霖说:“大哥,咱是朋友还是冤家?” “哎,你怎么这么说话?朋友怎么说?冤家怎么讲?” “我说大哥,你们这是往火坑里推我,给我送东西,我感恩不尽,让我过年给我送这么多的油盐米面我当然高兴,可是话说回来,没这么送的,上回咱们说得清清楚楚,咱偷偷地,可你们又放枪又放炮的干什么?十里地以外都能听见啊,要不知道内情的还寻思这儿打仗了呢,寻思日本鬼子打来了呢。乡亲们倘若有人嘴快,报了官,我怎么解释啊?兄弟我不怕死,我死了好几回,又活过来了,我还有娘呢,我不敢说是孝子,我娘生养我一场,我一点儿孝都没尽到,我娘再为了我挨了刀,我是人吗?当然你们不怕了,拍拍屁股回三界沟了,官府敢找你们去吗?可是他敢找我啊,这不往火坑里推我吗?怎么能叫我接受得了呢?” “对呀,老疙瘩,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前者你是有那么个话,说进堡子别放枪,我这人你不知道,说出去就忘了。刚才一进堡子就看到头前儿那家有几只鸡,大伙儿寻思把那鸡打死,给你们家送来,炖小鸡吃,也是我管束不严,所以放了一顿枪,我还觉着没啥呢,敢情兄弟你担心了,好,下不为例。” “不,汤大哥,也别下不为例了,我请你们今后再别登我的家门,我受不了啊。我要说你们成心陷害我,我冤屈好人。你们的这个做法让我怀疑,是逼着我到三界沟啊,非要我吃你们这碗饭是怎么的。” “哎呀,”汤二虎也有点儿不乐意了,“哎,老疙瘩,我说你这人真行啊,翻脸无情啊。我觉着你够朋友,跟你不见外,你看你说这话这刺耳劲儿,怎么地,我们三界沟非你不可,告诉你,有你不多,无你不少。就因为咱们投缘,你对我好,我对你好,这感情处到这份儿上了,你把好心当了驴肝肺,你这怎么说的,要知现在何必当初。我们有礼送不出啊?” 正在这时候,郑翠平、张是非过来了,汤三虎和张作霖的谈话这二位都听见了,一听这话锋不对,两个人过来打圆场。郑翠平就说:“我说老疙瘩,请你不要误解了,我们爱惜你不?” “爱惜。” “因为我们老爷子知道你是个好人,同情你的遭遇,特别是你到三界沟给报的信儿,我才有了今天,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好了,这才派弟兄们给你送这给你送那,没别的意思,你呢也不必多想。当然了,这帮人都是干什么的你还不清楚吗?天是王大,他是王二,就你告诉他,他有时候不听,这就是胡子底,招惹得兄弟你不高兴了,往后呢,咱就不这么办就得了,兄弟,你看好不好?” “唉,多谢。这东西我不能收,你们从哪儿拉来的还拉回去,我心领了。”“哎呀,”张是非说,“老兄弟,你要这么说就不对了,你不撅我们吗?我们奉老寨主所差给你送来的,你让我们拉回去,我们怎么交代啊?这么地吧,你这回收了,下回我们不送了,不就得了吗。” 汤二虎把火也压压,张作霖也往后撤了一步,东西留下,人马立即开走。双方弄得挺不愉快。张作霖瞅着这些东西发愁了,这时候邢立亭、邢立亭他爹、王大发,这些好朋友都来了,没人睡得着,就问张作霖:“那帮人走了?” “走了。” “都是胡子吧?” “都是。” “哎呀我的妈呀,你跟胡子交上了,这可够戗了,看这意思抖落不掉了。” “谁说不是啊,全堡子的人都知道了。”张作霖也是一肚子气。 “老疙瘩你看这怎么办啊?眼看快过年了,这有人到官府一送信儿,谁也好不了。” 后来张作霖想了个招:“这么些东西,咱家也吃不了,反正小堡子不大,挨家送,用东西堵他们的嘴。” 张作霖就带着这几个人挨家送大米、白面,送猪肉半子,谁见这东西不高兴啊,明知道是怎么回事,谁也不往外说,跟官府说了也没有什么好处,而且张作霖这人还不错,吃着人家嘴就短,所以大伙儿分了东西谁也不报官了。 就在这天晚上,张作霖难以入睡,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娘更睡不着,沉着个脸就问他:“老疙瘩,你要睡不着,娘有几句话问你?” “娘您说吧。” “那帮人是不是都是胡子?” “是。” “那娘以前问过你,你为什么不说?” “我怕您害怕。” “孩子,你可不能走瞎道啊,咱家就是穷死也不能出去抢人啊,虽然咱家祖祖辈辈没有做阔事的,可是也没有说当土匪的,难道说到了你这辈上就改换了门庭?孩子,你要真走了歪歪道,娘死了我也闭不上眼啊。你看看这帮人,吹胡子瞪眼的,哪像正经人啊。” “娘啊,话不能这么说,有道是乱世出英雄,江湖有豪杰啊。娘您别看他们的外表,他们干的事情往往是光明磊落,侠肝义胆,也是扶困济危哪,儿要没有他们的帮助哪能有今天?” “儿啊,这么说你偏向着土匪,那你跟土匪也差不多少,我看我有你这儿子还不如没有,我跟你操不起这份心啊,我看这年咱也甭过了。” 张作霖是个孝子,不像那歪脖子横得跟活驴似的,在父母面前什么话都说,到了时候,脖子一梗梗,一点儿理都不讲。张作霖不这样,他知道娘不容易,体会老人的心,本来当老人的都是望子成龙,做不了阔事,当不了官,起码也别走下道。在那个年月要一提起胡子强盗就吓人,让官府抓住后是要被扒光了膀子后边插着亡命的招子,真砍脑袋,往往株连九族,谁不害怕。 张作霖就接着劝他娘:“您放心,儿我不糊涂,起码来说有您在着我绝不失身为贼,这您放心了不?再者说娘啊,您别把这帮贼看得那么可怕,那不像传说那样,什么伸手五支令,拳手就要命,一点儿也不讲道理,那瞪眼就宰人,奸淫烧杀什么都干,不完全是那样。就拿这帮人来说吧,非常讲义气,杀富济贫,也不是一点儿好事也不干。据儿我观察,我看比那官府强得多,那官府的人倒是念书的,表面上是父母官,是给老百姓做事的,实质上是那么回事吗?虎狼横行啊,爬到人身上喝血,张着大嘴吃人的肉,他们一点儿道理都不讲啊。儿我摊上这些事,您还不知道吗?官府那就是害人的坑。娘您还记得有这么两句话吗,大盗亦有道,读书成不肖,意思是说江洋大盗里头也有有道德的,也干好事,读书的人也有不是东西的,别看他们满嘴说的诗词歌赋,张嘴滔滔不绝,全是文词,可他们说人话不做人事啊。这样的败类还少吗?所以娘呢,您看事情得两面看。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肯定不当贼就得了,好吧?” “儿大不由爷,娘也不能老守着你,你好自为之吧。” 娘俩儿正唠着呢,门前又来了挂车,只听来人说:“就这儿。” 张作霖一听,又来了,我说汤二虎你真不是个人哪,我非翻脸不可。你们干什么这么三番五次的? 张作霖这次猜错了,来的人不是汤二虎。车停住之后,从车上下来几个人,戴着大皮帽子,围着皮袍子,外面天寒地冻,他们就“咣咣”砸门,张作霖没办法,披着衣服到了外边了:“谁啊?” “借问一声张老疙瘩在这儿住吗?” 张作霖一听,不是汤二虎他们,没听过这个声音,觉着有点儿耳生:“是啊,你哪位?” “哎呀。我们要求见张老疙瘩啊,快开开门吧,都把我们冻死了。” 张作霖扒到墙头一看,一辆车,带篷的,有一匹大白马驾辕,青骡子拉着长套,这车挺阔气。门口呢,站着四个人,看不清五官。张作霖把门打开了,上下打量打量说话的这位,能有个四十五六岁,穿得挺阔气,后边跟着三个年轻人,也不认得:“几位,你们找错人了吧?” “哎,这是不是张作霖的家?” “是啊,那错不了,我就是张作霖。” “啊?你就是张老疙瘩?” “是。” “哎呀,就找你来的。” 屋里张作霖他娘不放心,也以为那土匪又来了,老太太到院子里来:“老疙瘩,谁啊?” “娘啊,我还没问呢,不认识。”转头对来人说,“快到屋吧,把车赶进院,大门关上。” 到了屋里,张作霖把油灯弄得再亮堂一点儿,这才看清为首这个人,白脸膛,留着两撇胡,一看不像歹人,就后边那三个年轻的也是文质彬彬的,看那样像是念书的。到屋里头几个人手脚都没地方放,都挺拘谨的。张作霖审视一番放下心来,开始热情款待:“坐。老先生,我怎么不认识你啊?” “哎呀,老疙瘩,你不认得我,情有可原,你娘能认识我。我攀个大说,弟妹,你还认识我不?” 张作霖他娘揉揉眼睛:“这,哎哟,想起来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是不是海城万龙烧锅的东家,您叫李春田哪。” “哎,对喽,还得说我弟妹啊,还是老人啊,都认识。” “老疙瘩,快过去,见过你二伯父,这是你爹的好朋友。” “唉。”张作霖早就知道这个万龙烧锅,每次到海城,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万龙烧锅远近驰名,那是头一号大买卖。 张作霖他娘就问:“这些年不见,您混得挺好?” “哎呀,托福,吃喝倒是不愁啊,哎,就是不太顺心啊。” “那么这么晚了到我们家想必是有事?”张作霖他娘也是个明白人。 “我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弟妹,特别是老疙瘩,我求你来了,老疙瘩,无论如何你也得帮帮忙啊,快过来,你们仨过来,这是你兄弟,给你兄弟磕头。”这三个人还真听话,撩衣服,趴到地上就给张作霖磕头。 这阵势可把张作霖给闹蒙了:“哎,起来,不敢当。我说二大爷,怎么回事?” 却不料这一问,李春田甩开大鼻涕开始哭了,这一哭大伙儿更蒙了。张作霖一想,人不伤心不落泪,我这二大爷是摊上事了:“大爷,您别难过,有事慢慢说,凡是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好吧,老疙瘩,你听我详细地跟你说说,我们家摊事了。” 原来李春田是兄弟俩,亲大哥名叫李春和,李春和可了不起,在营口住,当时是营口盐务局的局董,在那年月盐可了不得,要卖私盐都犯大罪,那是国家的专利东西。李春和家里头好几座盐摊,专门给官府做盐,可以说是家财万贯,在营口跺一脚,地皮都颤三颤。这个李春和人也不错,不像一般有钱人那样忘乎所以、脸往上看,并且对待穷苦人也还过得去。 也该他们家出事,腊月二十那天,李春和带俩跟班的到辽河边上去练太极拳,老头儿身子骨倍儿棒,天天到这儿遛弯儿来。当时正练着,突然从身后蹦出四个人来,有拿绳子的,有拿麻袋的,连脑袋再上身给套上了,然后按在地上给捆上架起来就走。河里边有冰排,几个人把李春和架到冰排上,一支就多远,就这么把人给绑走了。等那俩跟班的反应过来到了近前,人就没影了,登时把他们吓得魂不附体,回去就报告了。事情很明白:这是被胡子给绑票了。哪儿的胡子不知道,那阵儿辽南那一带乱透了,像附近那些胡子,太平山的,有个金寿山金三爷,没人惹得起。八角台子有个张景惠,辽西巨匪杜立三、杜宝增、杜宝兴、杜宝善、杜宝万。另外还有个大匪头叫冯麟阁,土匪团体多了去了。所以不知道是谁干的?家里人乱作一团,赶紧请人,营口街面上有个人叫活人董三,他这种人跟土匪也认识,跟官面也认识,凡是发生了黑白两道的事就得去找他,他两方面都能给联络调停,起个拉纤的作用,所以人称活人董三。 就这样李家人把这三爷给请出来了,董三一看机会来了,心里很高兴,因为又能发笔小财了,但他嘴上却说,我今年已经六十七了,腰酸腿疼,眼看快过年了,不乐意出门。其实这叫“勒他脖子”,等红包递上去了,他也能出门了。经过这董三的辛苦奔波,最后把底儿摸清了,回来告诉老李家,绑票的非是旁人,正是辽西巨匪杜立三! 第十一回 酬故交张作霖深入匪营 获赏识杜立三大生敌意 董三还告诉老李家,自己见着他们的人了,那头儿提出条件来,现在快过年了,弟兄们打算换换装,打算磨磨嘴巴头,银钱不算富裕,绑你们老爷子李春和,多了不要,纹银两万两,限定大年初一中午十二点,送到鲶鱼口,少一两银子,过一点儿时间,人就撕票闷秧子,把人给废了。你再送钱,人家不要了。 老李家一听,简直吓呆了,两万两几乎要搞到倾家荡产的地步了,但还是决定尽快想办法凑钱,人命最要紧! 时间已经到了年根儿底下,因为这数目相当巨大,不是那么容易凑的。全家人翻箱子倒柜,求亲靠友,择借腾挪,才凑成一万五千两。那也就他们家,换个普通人家,一百五十两也能把人给逼死。但说什么这两万两凑不够数了。把家里人急得直蹦。万龙烧锅的老东家李春田当然也加入到筹款队伍中来,他一听大哥叫人绑票了,三个侄子、嫂子都哭得跟泪人似的,他干着急,除了火冒三丈一点辙都没有。 李春田倾其所有,把自家的全部家产三千两银子拿了出来,但还是不够两万两,眼看这人没救了。李春田就整日整夜琢磨,愁得头发都掉了一大把,忽然眼睛一亮,他突然想起张作霖来。对,张作霖认识青麻坎的人,跟他们关系还不错,青麻坎的人大闹团练公所,救过张作霖,这事我知道。因为那老寨主就住在我们烧锅,他们说话我听见了,这事得求张老疙瘩!李春田跟老李家人一说,老李家人都高兴:“你快去一趟吧,备下一辆快车啊。” 他这就带上仨侄儿,连夜赶到二道沟,这才见着张作霖。 等到他把事情的始末原委给张作霖和他娘讲完了,把眼泪擦擦:“老疙瘩,我知道你跟青麻坎的人有交情,老疙瘩你给说个好话吧。” 张作霖一听,顿时皱起眉头来,刚才还跟娘说来着,今后不跟土匪打交道,娘就担心这个事,心想这事我哪管得了,再说这么大的事,我敢接吗?因此张作霖把脑袋一拨碌:“二大爷,我可不是驳您的面子,您找错人了,我跟土匪不认识,根本没打过什么交道。您那是道听途说,我怎么能跟他们搅在一块儿去。二大爷,您干脆另请旁人吧,我实在无能为力。” 接下来李春田把嘴唇子都磨薄了,张作霖始终是执意不肯。 最后老头儿没办法,就翻脸了:“好!张作霖,算我没说行不?算我没来行不?你讲话,我找错人了。不过,我也得说几句,老疙瘩,也许你小你不记得,可是你娘没糊涂。想当年的时候,你爷爷在世,他到了关东住哪儿了,就住在海城西小洼村,那时候生活不得过,怎么办呢?到海城高坎一带谋饭吃去,就在我们万龙烧锅当木匠,其实我们的木匠有的是,看他可怜把他收下了,那时候我爹还在世呢,对他百般地照顾。家里边有个为难着灾,借个十两八两的,我们没驳过他面子。以后,这些账一笔勾销,不要了。咱们两家多年的交情,唉,你爷爷那事咱不说。咱说你爹,张有财活着的时候,我可不是扒短啊,在赌场里经常叫人给打躺下起不来,经常欠人家钱,你们家揭不开锅,你娘去过没?弟妹,你还记得不?你光求我求了几回,我让你白跑没?当然钱不多,十两、八两、三十两、二十两,我给过没?给过吧,人得凭良心。交朋友得礼尚往来啊,什么时候用朋友,马高镫短的时候,现在我家有难了,眼看人要掉脑袋,要叫人家撕票,我迫不得已求到你们门下了,你们一个不行,百个不行,说什么也不行。该着我们老李家缺了德了,错翻了眼皮了!孩子,起来,咱走。” 树要皮,人要脸,做人就怕一扒短。李春田说的都是事实。 张作霖也没词了,这是一条红脸汉子,属于茅房拉屎脸朝外的人,最讲义气。张作霖心说不是自己怕,是怕娘生气,所以才不敢答应。这阵儿听人家一扒短,张作霖心如刀绞一般,扭回头看他娘,见他娘一听这些陈年往事脸也红了,他娘不自觉就跟上去:“他大哥,您留步,咱再商议商议。” 李春田长舒一口气,赶紧把话变软和:“唉,这还行,您怎能叫我出去这个门哪。弟妹呀,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鱼情看水情啊。我大哥那条命在你手心攥着呢,弟妹,我给您跪下了……”李春田又是一番老泪纵横。 看这情形张作霖他娘也实在没辙了,就扭回头问张作霖:“老疙瘩,你看看你能想着办法不?” “娘,这事您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哪能反对呢?娘,既然您要愿意的话,我办办看,可不一定行。” 李春田一听有门了,赶紧把眼泪擦擦:“老疙瘩你准行啊,你要不行我就不找你来了。” “二大爷,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我跟那些土匪没什么交情。” “你拉倒吧,还瞒着我呢,当着真人别说假话。作霖哪,我全扫听清楚了,我告诉你,就你在团练公所出事那天,那老寨主,就那老贼就住到我们烧锅,他们说话我都听见了,一听说你在团练公所摊事了,老头儿真急了,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张嘴作霖长,闭嘴作霖短,说什么也得把你救了,后来我一扫听,真把你给救了。你们要没有交情,他能救你吗?就冲这一手,孩儿啊,没问题。不过呢,二大爷不叫你为难,人家弟兄要过个年,缺少银子花,我给。不过这钱就凑不上数,要容期缓限,哪怕过了正月十五呢,我如数送到,分文不欠。你呢,就给捎个信儿去,能容期缓限我就求之不得了,不是不给钱。” “好吧,我试试看。” “试试可不行啊,还有三天哪,眼看就初一了,无论如何你得给我办到了,老疙瘩,我全指着你呢。” “好吧,我尽力而为。你先回去听我的信儿吧。” “为了争取时间呢,这玩意儿道还不近。我这有牲口,把那白马给你卸下来,那马脚力挺快,你骑着马去。” “好吧,那你就把马给我卸下来吧。” 爷儿四个到外边赶紧把白马给卸下来,没地方找鞍子,先找麻袋给铺上,把鞭子也给了张作霖。 张作霖临行之时,告诉他娘:“眼看快过年了,娘啊您别担心,我尽量争取回家过年,倘若在路上耽误了,或者这个事我没办利索,也许就多耽误几天,你们就自己过吧,千万别挂念我。” “儿啊,你还是早点回来。”他娘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唉,我知道。”娘这边交代好了,张作霖转头对李春田说,“二大爷,你们听信儿吧。” 张作霖受人之托,必办忠心之事。出了小黑山二道沟,在马后胯上扫了一鞭子,“啪”,一溜烟赶奔三界沟。一边走,张作霖一边想,嘿,人这一辈子我也看透了,往往事与愿违啊,明明奔东走,我就想上东,也不知怎么地,到最后还非上西不可。明明想打狗,还非打鸡不可。你看看,我们娘俩儿正说呢,跟土匪一刀两断,中间又冒出这么一件事来,您说能不管吗?也不知道见着汤大哥之后,这事情如何?这个事可不简单,估摸着那帮人够意思,不能驳自己的面子,可是绑票就是人家的专门业务之一,我这一插手就等于破坏人家的生意。管它成与败呢,我得快去。 一回生二回熟,张作霖二赴贼穴,很快就到了三界沟地界。哨兵发现了他,也认出了他,小土匪过来:“哎哟,这不是张爷吗?哎呀,张爷您怎么又来了?快请下马吧。”张作霖下了马,跟弟兄们打过招呼,大家陪着往里边走。拐弯抹角到了哨卡,先让张作霖进屋坐着,有人到里边送信,也就是半小时左右,外边来帮人,为首的正是汤二虎汤玉麟,后边跟的是张是非,郑翠平领一伙人也到了,能有二十多号人。 这帮人惯于大说大叫,离着老远就把手举起来了:“兄弟,真没想到你能来,我的好兄弟。”张作霖起身相迎,跟大家打过招呼。 汤二虎给了张作霖一拳:“我说兄弟啊,上次因为哥哥粗野,把你给得罪了。我瞅你那小脸沉着,不乐意了,我认为你不能理我了呢,嘿,没想到你还真来了,我太高兴了。” “大哥,您怎么说这话啊,小弟也有难言之隐,一时错怪大哥,还望各位高抬贵手,别计较此事。” “哪能呢?你不往心里去就行。哎,此地并非讲话之所,走,往里去吧,我们老爷子,大寨主,几位当家的都在,可谓群雄大聚会啊,走走走。”众星捧月一般,把张作霖让到里边。张作霖还真没深入过,往里边一走,这一看,都说三界沟别有天地,一点儿都不假:河道纵横,堤坝交错,明堡暗堡,明哨暗哨,星罗棋布,地形相当复杂,真乃易守难攻之地。难怪杜家的人在这儿一占就是几十年,官府也不能把他们如之何,这简直是天地之外别有洞天。 张作霖跟着往里走,约莫能有十几里地的光景,传说中的青麻坎——杜立三的老巢就到了,老杜家就是靠这儿发的家。再看,进了街,靠着旁边一座大院套,那街上出来进去的全是青麻坎的土匪,一会儿走了一帮,一会儿回来一帮,身上都带着冒烟的家伙,简直就是个自成一统的小社会。再看那大院套门前站着四个岗,他们一看汤二虎、郑翠平来了,有人喊了一嗓子:“立正!”张作霖一听这还军队礼数呢,“稍息。”汤二虎就像没听见一样,直接就对张作霖说:“往里请往里请。”这就进了院子。 大院子占地能有三亩左右,院墙高有两丈上下,全用巨石和大砖砌成,墙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四角都带大炮楼。如果把铁门关上,里头堵上,没有重武器,外人休想越雷池一步。这院里虽然没铺上方砖,但是非常平整,也非常漂亮。往里头再走一段,又进了个二道院,正中闪出七间大厅,这一间房能有老百姓住的七间房那么大,大厅上高挂着一块匾,上书三个镏金大字——“分金厅”。 院里站着不少彪形大汉,一看汤二虎他们来了,纷纷点头致意。张作霖心说我不怎么认字,就爱听书,那说书先生经常讲什么占山为王,落草为寇,聚义分赃大厅什么模样什么模样的。今儿个真见着了,这跟那说书先生描绘的是一般不二,甚至比那还厉害。嘿,身临其境,真好玩啊。张作霖这心里头正瞎琢磨,汤二虎把棉门帘子掀开:“请。”把张作霖让到屋里头,顿觉这屋里头是热气扑脸,温暖如春,外面却早已是数九隆冬,滴水成冰了。靠着四个犄角,有四个巨型的大炭火盆,烧得正旺,火苗直往上蹿。张作霖再往上边一看,一拉溜有十几张桌子,后边都有高交椅,蒙着全虎皮、全熊皮,这玩意儿坐着它肯定暖和,上面老少坐着那么几位。在他们的背后,站着十几条大汉,都挎着双家伙,张作霖知道这些都是贴身保镖。为首的是个老者,大个儿,紫红脸膛,浓眉大眼,两撇胡,六十岁挂零,两眼倍儿亮,张作霖认识,跟这老头儿见过不是一次了,正是杜立三他爹杜宝增,人送绰号杜老判,判就是判官的判,人们之所以习惯叫杜老判,就因为他长得魁梧,也胖,也狠,见着他就好像见着判官了,非要追魂索命不可。汤二虎紧走两步,一抱拳:“我说当家的您看谁来了?” 杜老判正跟几个弟兄还有他儿子一大帮人商议三界沟的事,没想到张作霖能来,杜老判仔细一看:“哎哟,孩儿唉,这是哪阵香风把你给刮来了,哈哈。”他站起身来,来到张作霖近前,抓住他的手,一番摇晃,又捶打张作霖的后背,这是亲热的表示:“你怎么来了?” “老人家,无事不登三宝殿。另外呢,快过年了,我这会儿来给您拜个早年。” “会说话。哈哈,来,老疙瘩,我给你介绍介绍。”说着话,一回身,给他介绍另外三个上年纪的,是杜宝增的亲兄弟,老二杜宝兴,老三杜宝善,老四杜宝万,老杜家的四虎。张作霖一看,一个个威风凛凛,身上都带着家伙。张作霖对他们都以长者相称,过来见礼,这几个人也热情地打过招呼。然后杜老判一转身,把他领到一个人的面前,“作霖,你们哥俩儿今后得多亲多近,立三,我不常跟你说嘛,这就是我最喜欢的小子,叫张作霖,这就是我亲儿子杜立三,你们哥俩儿见见吧。” 张作霖不由得仔细观看杜立三,因为他的名望极大,远近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一提起辽西巨匪杜立三来,让人又畏又敬,今天他就在自己面前。只见杜立三平顶身高在一米七左右,比自己高了一大截,长的模样像他爹,紫红的脸膛,浓眉毛、大眼睛、狮子鼻、方海口,多少有两撇小黑胡。头上戴着绛紫色的软包巾,身上穿着绛紫色的软袍,腰里系着带子。下边是天蓝色的绸裤,青边的靴子。外边又披着一件威风凛凛的大皮袄。腰上戴着德国大镜面二十响插梭盒子枪,双家伙。杜立三脸沉着,似笑非笑,令人望而生畏。 张作霖赶紧过去,一抱拳:“大哥,大当家的,一向可好?小可,张老疙瘩给您行礼了。” 杜立三并没有站起来,也就是微微欠了欠身:“啊,免。听我们老爷子经常提到阁下,阁下是个后起之秀,为朋友两肋插刀,很讲义气,杜某就喜欢这样的英雄。既然来到鄙寨,我非常高兴,不必客气,请坐吧。” “是。” 杜老判把手下骨干分子全都招上来,挨个地给张作霖做了介绍,别看张作霖念书不多,但脑子好使。在杜立三身后站着个三十岁左右的白胖子,一对小肉包眼睛,一看就知道此人乃足智多谋之人,他就是杜立三的左右手——帮带宋庆廉,也是杜立三的军师。对这个人张作霖很是留意。 都打过招呼之后,张作霖也坐下了。杜老判特别的高兴,心里的兴奋也表露无遗,那么大的年纪,却是手舞足蹈:“老疙瘩,你知道你这一来我有多高兴吗?咱爷俩儿就是投缘。各位,我学过相书啊,我专会给人相面。你们看见没?老疙瘩个儿头虽然不高,五短的身材,但是精神,你瞅这对眼睛,这叫狐狸眼睛。你们不要以为这是贬他,一双狐眼是机警过人,这样的人才有出息呢。不信,你们看着吧,哈哈。哎,二虎啊,告诉手下,做几桌丰盛的酒席,给作霖接风。” “是。” 本来张作霖不是为吃饭,而是受人之托来求人情来了。但是一看人家这番热情,这一肚子话现在愣是没机会说。张作霖只好先把这件事压在心底,等一会儿得闲了再恳求杜老判。时间不大,酒宴排下,杜老判一高兴,把八大炮手、大头目也全都招来,说是人多热闹。一百多人团团围坐举杯祝贺,热情地给张作霖接风。这帮山大王,伸手五支令,拳手就要命,不拘小节,一看到酒和肉就高谈阔论,说什么的都有,把分金大厅的房盖都要掀起来了。相比之下,张作霖非常拘谨,甚至有点儿腼腆。杜老判见状突然问:“我说老疙瘩,方才你讲话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大概你不是来入伙的吧,是有事吧?”张作霖心里长舒一口气,赶紧见缝插针:“老人家,您猜对了。” “有什么事只管说?是不是过不去年了,有困难,放心,用多少一句话。” “不不,老爷子,您想错了,我个人一不缺钱,二没有什么困难。不过,他……” “说嘛。” “是不是一会儿吃完饭咱爷俩儿找个背静的地方我跟您谈谈?”张作霖怕这个人情求得有点过了,当众搞得彼此下不来台。 “啊,不必。这屋里没外人啊,咱们都是一家人,这是我儿子,这是我仨兄弟,这是几个崽子,你有什么可背言的啊,说吧。” “唉,好吧。既然您老人家问到这儿了,我不得不讲,远在我父亲和我祖父那辈,我家交了个朋友,叫李春田,大概您还记得吧,就是海城万龙烧锅的那个东家?” “噢,对,有这么个人。怎么跟你们家还有交情?” “深交没有,因为那阵儿我们家过得挺累,我祖父在人家当木匠,虽然如此,人家对我们家可不错啊,有个马高镫短,缺个十两八两的,人家没少周济咱。这李春田有个哥哥叫李春和,就是营口的盐税局的局董,听说让您手下的人……我也不懂这词,是绑票给绑来了,听说要两万两银子,初一就得把钱给交去。如其不然,就闷秧子撕票,不知道有没有这事?” “哈哈哈,小子,你他妈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一点儿都不假,有,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刚才我说到半截,因为那个李春田对我们家有恩,他哥哥李春和被您手下的人绑了票了,他能不着急吗?他就求到我们家去了,提起当初对我们家的恩惠。当时我娘跟我呢全没词,按理说我没这资格管这么大的事,我也不配。可是,拿人心比自心,人家求到门前了,您说怎么办哪?后来我奉母命,厚着脸皮来见您老人家,您还真在家,我算没白来。恳请您老人家高抬贵手,咱可把话说清楚啊,老李家绝不打赖,不是不给钱,两万两银子分文不欠,但是年根末底了,银钱不凑手,这两万两的数目实在凑不齐,打算让您容期缓限缓到正月十五,到那时把钱如数给送到。我呢,为这事来的,不知道老当家的能不能容期缓限?” “噢,就这么个事啊,哈哈,李春田这小子真会弯门子啊,既然对你们家有恩惠,算了,这拨买卖算我们没做,你们说呢?” 那仨兄弟一听,赶紧点头:“大哥,您看着办吧。” “我看着办啊,算了。作霖你放心,对你好就是对我好,对你们家好就是对三界沟的人瞧得起。我现在就派人用车子把李春和送回营口,赔礼道歉,两万两银子不要了。你看怎么样?”张作霖实在没想到这杜老判办事这么咔嚓,心说那可是两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到手的买卖不要了,张作霖立即趴地上,给杜老判磕仨头,然后谢过所有的人。杜老判让汤二虎办这个事:“去,马上把人给送回去,不准亏待啊。” “唉。” 这事了结了。日后李春和、李春田,全部老李家的人,拿张作霖当神仙,不惜万贯家财资助张作霖,原因就在这儿,此为后话。 在座的人都听杜老判的,唯独他儿杜立三,一张脸沉下来了,火撞脑门子,心说爹啊,你老糊涂了,两万两啊,到手的钱哪,叫张作霖几句话就给弄黄了。再者一说了,张作霖算个什么东西?小个儿不高,一对小眼睛,一肚子大粪,一脑袋高粱花,土里土气的,你怎么那么看重他啊。这可好,白高兴了,你知道为了绑这个票,咱们下了多大的工夫,弟兄们跟踪了有三个多月,好不容易买卖得了手了,到嘴的肥肉还得吐出去。看来这张作霖真是我们三界沟的丧门星,早晚倒霉得倒在他身上。但是他爹做了主,拍了板了,他当儿子的不好说话,只是暗气暗憋,他用眼睛瞪着张作霖,张作霖觉察出来了,心说坏了,这杜立三怎么瞅我这么不顺眼呢,打我进屋那会儿他那脸就沉沉着,皮笑肉不笑,可能刚才我提这事冲着他肺管子了,瞅他脑筋都蹦起多高来,要没人都能把我吃了。张作霖一想,得了,见好就收,事办完了,我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因此张作霖赶紧吃了几口,把筷子放下了:“老人家,各位,多谢盛情款待,又赏给我作霖一个面子,只要我有三寸气在,不忘大恩,这老李家的事,就是我的事,今后我一定加倍报答。眼看快过年了,我娘还着急等我回去,就这样,我告辞了,各位,我可走了。” 杜老判一听:“嗯?老疙瘩,噢,你就为这事来的,这事办完了你转身就走。怎么?在我们三界沟多待一会儿,对你有什么不利吗?你觉着我们这个地方不配你在这儿多待会儿吗?” 张作霖急得赶紧辩解:“老人家,您可千万别误会,我刚才说的的确是实情。” “既然那样,别走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又赶上过年,今年我就留你在这儿过个年,大伙儿痛快痛快,你们说怎么样?” “同意,乐意,不能走,在这儿过年。”这帮人说话吐吐沫是个钉。 张作霖不敢驳人家面子,这帮人也是红脸汉子,我要给得罪了,不但事情白办了,我这条命还得搭在这儿。人家现在说话算数,得罪不起。心说娘啊,您就在家跟我姐姐他们过年吧,甭等我了。尽管我不愿意在这儿待着,我也得待。张作霖当时一乐,很是痛快:“好,既然各位老前辈愿意挽留我,我何尝不乐意啊,我就是怕我娘惦记,行,我就留下。” “哎,这才叫好孩子呢。我告诉你啊,男子汉大丈夫,办什么事,水萝卜就酒嘎嘣脆,撂地摔三截,别瞻前顾后,吞吞吐吐,我就烦那号人,这才叫痛快呢。来人,重新上酒,好好喝。” 杜立三左一杯右一盏就灌开张作霖了,张作霖心里明白,大家都挺喜欢他,唯独当家的杜立三跟自己不对付,怎么瞅自己怎么不顺眼。这杜立三想出一个计策来,想要难为难为张作霖,叫他在众人的面前出丑。因此,他提出来了,要助酒兴:“我出个主意啊!” 大家当然同意了:“好啊,那你就说吧,怎么能助酒兴,叫大家喝得痛快,是越高兴越好。” 杜立三又问张作霖:“你同意不?” 张作霖能说个什么,自然同意。 杜立三继续说:“爹,叔,各位弟兄,还有张老疙瘩,咱关上门没外人,无话不说,外界的人管咱叫什么?叫土匪,叫红胡子,山大王。没见过咱的人呢,认为红胡子一定是靛脸朱眉,龇牙咧嘴,都好像那鬼判差不多少。实质上咱不也是人嘛,咱今儿个也改变一下,咱们也办点儿文人的事,我提议咱们吟诗作对,以助酒兴,咱们也学学什么叫诗词,哪个叫歌赋,大家同意不?” 大伙儿一听这好啊:“少当家的,你说得太好了,我们同意。不过,我们没喝过什么墨水,这事不好办哪。” “哎,你们就在旁边听着,我跟老疙瘩俩对。我说老疙瘩,你乐意不?” 张作霖一听,这不难为人吗,那是文人的事,我没念过书啊。就咱这模样,还跑这儿诗词歌赋,吟诗作对,这不笑话吗?但是张作霖生来性格倔犟,知道杜立三叫自己难看,已然这样了,你怎么说我怎么听着吧。张作霖一点头:“行,我同意,这个方法太妙了。” “好,老疙瘩,你听着啊,如果谁答不上来,罚酒三杯,怎么样?来,先把酒倒上,把酒全满上了。”杜立三略加思索,清了清嗓音:“各位听我的啊,现在可要吟诗了啊,先听这头一首,说月长念个胀。” 杜老判他们一皱眉:“我说小三子,你解释清楚这什么话这是?” “哎,念过书的人都知道,月字边搁个长短的长,这俩字合起来念个胀,对吧?说月半念个胖,月字边搁一半的半,这个字念胖。说月长念个胀,月半念个胖,我老婆揣个大肚子满院晃,不知道她是胀还是胖。” 可把这帮人乐坏了:“哎呀,当家的真有你的,好,太风趣了,太有意思了。” 杜老判也乐了:“小三子,你在哪儿学的这词啊,我听着还挺顺耳。” 杜立三说完了,斜着眼角看张作霖:“老疙瘩,该你的了,你也得合着我这意思,说这几句话,大同小异,说不上来罚酒三杯,你可得喝了。” 张作霖心说,行,人生这一世啊什么事都能遇上,这大大小小的也是一个鸿门宴啊。 第十二回 展文才又认匪首作干亲 遭嫉恨再蒙旧友点迷津 张作霖把裤腰带往上提一提,脑筋就开动了,过了一会儿脑门一亮:“嗯,有了,我可没念过书啊,我瞎白话,请各位不必见笑。我说当家的您听我说,说这个酉卒念个醉……” 大伙儿说:“等等,这话怎么讲?” 张作霖说:“不是十二时辰嘛,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我说的这个酉就是申酉戌亥的那个酉,兵卒的卒,酉字边搁个卒,合到一块儿念个醉,这就叫酉卒念个醉。第二句,目垂念个睡,我再解释解释,目啊是眼目的目,这边搁个永垂不朽的垂,这个字呢念睡觉的睡,所以我说的是酉卒念个醉,目垂念个睡,李白酒后山坡卧,也不知道是醉还是睡。” 在场的人也有读过书的,大家一听,心里有数:嗯,好,比杜立三那个强啊,还引出李白这位古人来了,“哎呀,太好了”,“哗”,热烈鼓掌。 杜老判点点头:“罢了,老疙瘩,你小子真有两下子,真没看出来还有点儿内秀啊。我说小三子,我这么听,老疙瘩比你强得多,你说你整那玩意儿,还我老婆腆个大肚子满院晃,不知道是胖啊还是胀,那叫什么玩意儿,也不文雅啊。你看人家老疙瘩说这玩意儿,李白醉卧,还把古人给引出来了,高,真高。” 大伙儿这一捧张作霖,杜立三更不是滋味了:“好,我说老疙瘩,这不算啊,这算溜溜嗓子。咱们接茬来啊,你听着这第二首,三个点在上,官宦家,这怎么解释呢?当官的官是不是一点一个宝盖啊,宦字,当官为宦的也是宝盖,点在上,家庭的家也是点在上,所以我这头一句话是三点在上,官宦家。”大伙儿一听,好,在理。“第二句,乱绞丝在旁,绫罗纱,各位有认识字的吧,绫罗纱这仨字是不是都是乱绞丝旁啊(罗字繁体有绞丝旁),所以说乱绞丝在旁,绫罗纱,要穿绫罗纱,必得官宦家,那穷苦人能穿得起吗?穿不起。老疙瘩,你说吧,你顺着我这意思,你也说一首,说不上来罚酒三杯。” 大伙儿的眼光都集中到张作霖身上了,张作霖这阵儿也不喝酒也不吃菜,脑袋飞快地旋转,在这儿想词呢。听杜立三一问他,张作霖笑了:“好,现在我就给你和一首,不一定合适,大家别见笑,大家听啊。说三个字出头大丈夫,大家都知道吧,那个大字得出头,一丈两丈的丈字得出头,夫人的夫得出头吧,这叫三个字出头大丈夫。三滴水在旁,江海湖,大江的江三点水,大海的海三点水,湖泊的湖三点水,这叫三点水在旁江海湖。要闯江海湖,必得大丈夫。” “好,太好了。”又一阵给张作霖鼓掌。 本来那杜立三的脸就紫红色,他一生气变成紫茄子了。哎呀,都说这张老疙瘩没念过书,他不认得字,今儿个怎么对答如流呢,真是个仙气。谁给他出的主意,身边没人,真他妈怪事啊。杜立三不服气:“哎,老疙瘩你再听,这第三首,听明白啊。瞎立虾堆,瞎要吃虾,虾在瞎手,虾蹦。”大伙儿全乐了,杜立三说,“大伙儿听明白啊,说有一个失明的盲人,我们都管他叫瞎子,瞎立虾堆,他站在那些吃河虾的堆里头,所以叫瞎立虾堆,瞎要吃虾,虾在瞎手,虾蹦。他一抓那虾,虾能不蹦吗。” 大伙儿又跟着起哄:“太有意思了,好!看老疙瘩的。” 张作霖略加思索,马上回答:“你听我说啊,兵行冰上,兵要吃冰,冰冷兵心,冰凉。我解释解释啊,有个当兵的在冰上行走,叫兵行冰上。兵要吃冰,他渴了想吃块冰。冰冷兵心,冬天才冻冰呢,吃了冰不得冷心嘛,冰凉,所以冰凉棒硬。” 大伙儿一听,更高兴了:“哈哈,太好了,今天咱也不是山大王,也不是土匪了,咱是文人大聚会,不光是念书的会诗词歌赋,咱也照样会,痛快,干!” 七间大厅气氛热烈,每个人喝得都过了量。杜立三一看没难倒张作霖,觉着这心里头不服气。一点手,把身边的参谋宋庆廉叫过来了,趴到他耳边吩咐一番。宋庆廉就下去了,时间不大,就见一名小土匪在门口那儿站着,手里头掐着一头活鹅,握着脖子。杜立三用手一指:“我说老疙瘩你看见没?那个弟兄手里掐只鹅,你猜猜那鹅是死的还是活的?猜对了,我喝酒,猜错了,罚酒三杯。”杜立三那意思,往回找找脸。张作霖一看,心说姓杜的啊,你这纯粹叫难为人啊,你不让我栽了跟头,你觉得过意不去啊,这怎么说啊?方才我对付得都不错,这回我也不能丢了人。略加思索,张作霖站起来了:“各位往下看啊,说弟兄手中操只鹅,操就跟拿差不多。说弟兄手中操只鹅,叫我作霖猜死活,我说鹅活,鹅必死,我说鹅死,鹅必活。” 叫张作霖猜死活是显而易见的。大伙儿也明白,我说鹅是活的,那个当差的手一夹紧,把鹅给掐死了,结果鹅是死的。我说鹅是死的,一撒手,鹅满地跑,是活的,我怎么猜也不对,这就叫两头堵。所以张作霖才说了这么一句话。结果再次赢得满堂彩,杜老判一摆手:“行,哈哈,真有你的,说得真对。小三子,你他妈真不是东西,咱们都是自己家,你干吗调理你老兄弟,拉倒,喝。”这事就过去了。 张作霖大字不识,连布告都看不下来,今天却好不蔫地会作对,还会作诗,显得学问挺深。即使念过多年的书,也未必能作得上来。其实杜立三也没念过多少书,但是比张作霖强得多,人各有一好,杜立三没事的时候也学一学诗词歌赋,有点儿功底。不过他刚才说的那些,不是他作的,都是从小说里边摘出来的,大部分都是摘自《济公传》,他拿这成词来考张作霖,这就恰好中了张作霖的下怀。张作霖的确没念过多少书,但是他爱听书,从小的时候就听耿瞎子说书,此后不管走到哪儿,只要有书馆,张作霖是非听不可。用听书得来的知识弥补不足。耿瞎子善说《济公传》,里头诗词歌赋数不清。这些成词《济公传》里全有,张作霖背得滚瓜烂熟。张作霖这下心里就得意了:你小子他妈也没学问,你拿成词考我,我就端出成词往外说。故此,显得他有学问。 他们都得感谢说书的,古代不念书的人有的是,可是别看他没念过书,张起嘴来,三国、列国、东西汉、南北朝、唐宋元明清,很多典故都讲得上来。大多数都是看戏、听书,再听听故事,这里得来的知识。张作霖也不例外,在座的人多数没念过书,所以就被他们二位给唬住了。大伙喝得高兴,又有诗词助兴,一直喝到定更天才散席。杜老判一高兴,在散席的时候当众宣布:“我说各位呀,我太高兴了,老疙瘩这小子真聪明,我就喜欢这小子,收做干儿子吧。”杜老判说句话,吐吐沫是个钉,就是圣旨。 张作霖没等反应过来,在他身旁坐着的汤二虎、郑翠平这些人用手一捅张作霖:“老疙瘩磕头去吧。老爷子要收你当干儿子,你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去。” 张作霖心里其实不愿意,是在这儿装糊涂,心说我能拜个老贼当干爹吗?那要叫官府知道了,我活得了吗?可是,要不搭这个腔,那杜老判的脸往哪儿搁啊,这等于骂他们这帮人的八辈祖宗。张作霖没有办法,只能违心地假装高兴,立即趴到地上磕头:“既然如此,义父大人在上,不孝儿张作霖给您磕头了。” “哎哟,你看,我说句笑话,你还当真了,好儿子,儿啊,起来起来。哈哈……” “给老当家的道喜,给老当家的道喜,给老疙瘩道喜。”这气氛更加热烈了,杜老判特别高兴,拉住张作霖的手奔内宅去见老伴儿。他老伴儿姓郑,绰号郑大脚,那也是个女匪,飞马打枪,勇猛善战,这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伴儿也是杜老判的左右手。这个女人性情非常泼辣,杜老判把张作霖领到内宅,这一介绍,张作霖趴到地上,见过老干娘,郑大脚也非常高兴:“起来吧,孩子,这跟干娘见了面了,干娘多少也得表示表示啊。”在抽屉里一伸手,先拿出来一副金镯子,这副金镯子要上秤称,没有一斤也差不多少。然后,又拿出一张一千两纹银的银票作为见面礼。张作霖一看,一千两,眼都晕了,在那个年月这个数目相当可观。张作霖一犹豫,杜老判乐了:“孩子,怎么地?你怕钱砸手吗?收下吧,你干娘给你的。” “谢过干娘。”不过张作霖这对镯子说什么也没要,心说这是赃物,不定在哪儿抢来的,我要它干什么?郑大脚一看,张作霖只收一样礼物,也就不勉强了,把镯子收起来,银票给了张作霖,张作霖揣进怀里。杜老判怕张作霖不放心,告诉他:“孩儿,你就安心住到这儿,多咱住够了多咱你再回家,你娘那边你放心,能有什么事?我明儿个就派人到二道沟跟她打个招呼,让她放心。另外呢,方才你给我提的那个事我过问了,人已经行动了,把李春和送回营口了,这事你就不用再想了。” “哎哟,多谢义父。”张作霖住到这儿了。 第二天,由汤二虎、郑翠平、张是非领着张作霖溜达溜达,看一看青麻坎三界沟这一带的地势,就这一般人还不让看,对张作霖是破例了。看了这些装备,看了这些设施,张作霖心中暗想,真是一将把关,万夫难入,这得来多少军队能打得了啊。再看人家那家伙什那个棒劲,不是德国造的就是日本造的,东西两洋的精锐武器是应有尽有。除此之外,不知道杜立三在哪儿还弄了几门小炮,全摆到要害的地方。 另外张作霖一看这些土匪,就知道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的确不含糊,他这心里非常羡慕。张作霖心说,我就是有娘把我拖累住了,我要没娘啊,其实这年月兵荒马乱的,干脆我就加入土匪,干它一场。只是这么多的人不合适,寄人篱下我不愿意,要干得自己单挑,另立门户,我就是大当家的,我说了算才行。别人左右我,支配我,那我不干。这阵儿张作霖就萌生了这种想法。 溜达完回来,日头往西转了,得见干爹、干娘去。张作霖迈步赶到内宅,还没等进屋,就听屋里头吵吵,张作霖吓得没敢进去。摘耳朵一听,闹了半天是杜立三跟他爹杜老判在这儿顶嘴,声儿还挺大,所以也就听得挺真。张作霖站住仔细听着,就听杜立三说:“他算什么东西,您当着那么多的人收他做干儿子,你没有亲儿子啊?你绝户了?你说你收他干什么?那么早晚你老人家真要不在了,他就以这个理由跑到这儿来分份儿来,你说给他不给他?你不老糊涂了吗?你现在是有身份的人哪,你说话得思量思量,这么大的年纪了,毫不考虑,信口开河,让你儿子这脸往哪儿搁?另外,爹你看出来没,张作霖这小子绝不是好东西,小个儿不大,眼睛珠子直转。他嘴里说的跟心里想的截然不同啊,你说他到了咱们三界沟了,你拿他不当外人,叫他随便溜达,倘若他是官府派来的探子,咱们三界沟岂不一败涂地?” 杜立三敢跟他爹顶嘴,这家伙很横。多年后,杜立三他爹,他三叔、四叔,全叫官府给抓住被砍头示众,吃这行饭的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由于杜立三他二叔杜宝兴是个软骨头,把他爹杜宝增给出卖了,杜立三一怒之下亲手把他二叔枪毙了,连他两个哥哥他也全给打死了。这家伙翻脸不认人。话又说回来了,他不是这号人也吃不了这碗饭,上千名土匪都是亡命徒,他没有这股子狠劲儿就不能驾驭得了。现在杜立三虽然说不是权力最高的寨主,但是在家里头当半拉家。在他几个叔叔和他爹面前也是说一不二,动不动他就耍驴。 杜老判闭着眼睛听着,等他儿子说完了,杜老判沉着脸把眼睛睁开了:“行了,我还没死,我说话还管用,我是你爹,我想怎么地你还管得着吗?我知道你这小子妒忌,只要我夸谁比你强,你从心眼儿就是不爱听。再者一说了,你姓杜,他姓张,干儿跟亲儿能比吗?张作霖能跑到这儿来跟你分财产来吗?不笑话吗?你想这事都没边儿。再说人品,我认识老疙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要是官府的密探,咱爷们儿能稳稳当当有今天吗?我看你说话说得太荒谬点儿了,扯到没边的地方去了。这事已经定了,生米做成熟饭了,这干儿子就是干儿子,万难更改,你有事先走吧。” “哼,爹,咱把话放这儿,早晚吃了亏,您就知道我说的话是对的了。”杜立三一甩袖子转身往外走,张作霖再想回避来不及了,正好看见。张作霖也挺不自然的:“大哥……” 杜立三一甩脸,根本没理他就走了。 张作霖尴尬万分,等了半天,平了平气,挑帘进屋了。杜老判也意识到张作霖听见了刚才的谈话,也觉着挺不自然:“老疙瘩,来。” “爹。” “回来半天了?” “回来半天了。” “怎么,溜达得不错啊?” “挺好,我算开了眼了,您这方圆百里我能溜达到吗?也就到几个地方看了看。” “老疙瘩,刚才我跟立三说话,你是不是听见了?” “我不知道你们爷俩儿谈什么,反正听你们吵架来着。” “老疙瘩,家家有本难唱的曲,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您就三百六十行也好,您贵为天子也好,他那宫里边就没事吗?也有事。拿我这小子来说吧,驴行霸道的,到时候他上来这驴脾气啊,也不管是谁,他就口出不逊,你说虎毒不食子,我有什么办法呀,你别笑话。再者一说呢,他就是对你有些冷言冷语,你看在我的分儿上也别跟他一般见识。” 张作霖赶紧站起来了:“干爹,我怎么敢呢?我算个什么东西呀?再者一说了,方才我大哥说得不无道理,本来嘛,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啊,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话说得千真万确。我虽然没念过书,我听人家讲过古,我听人家讲过评书,那个奸险的小人到处都是,稍不留神就得吃亏上当。您看我很少到三界沟来,冷不丁这一来,您对我再怎么样,难免他有这么一说,不过呢,我不往心里去,这算得了什么呢?请您老人家不必担心。” “好孩子,有出息,这叫大人办大事,大笔写大字,胸襟开阔能容人,不要斤斤计较,这才叫大丈夫呢。就这一点,我就欣赏你。既然你小子不沉心,那你就多住几天,明天我陪你溜达。” “我打算跟您请假,我要走。” “别,你要走你就是挑理了,不能走,我陪你。” 张作霖没法走了,打这儿之后,杜老判天天陪着张作霖骑马打枪。枪这玩意儿谁都喜欢,特别是男孩儿。 张作霖看到胡子窝里头都是带响的家伙,管长的,管短的,应有尽有。杜老判就教给他打枪,什么类型的枪什么性能,应当注意哪几点,应当怎么个打法。张作霖聪明,一学就会。这么上子弹,这么卸子弹,这么拆枪,这么卸枪,这么安装,学了个滚瓜烂熟,这就给他将来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一晃到了初十了,这天晚上张作霖刚要睡觉,有人敲门,张作霖把门打开一看,前面走的汤二虎,后面跟的郑翠平,两人串门来了。张作霖盛情欢迎,汤二虎往外看看没人,把门关上了,说了几句闲话之后,话锋一转说了正题。他表情很严肃:“我说老疙瘩,你来到三界沟啊,甭提我们哥们儿多高兴了,咱们是前世的缘分啊。你说老当家的拿你当亲儿,你说什么他听什么,这都是好事。大概你也看得出来,咱这个少当家的杜立三不能容人啊,兄弟跟你说啊,这杜立三不是东西啊,翻脸无情,转眼无恩,有时候他上来驴脾气,对我们非打即骂,前些时,我还挨了他一顿鞭子呢,但是不敢说啊,连个不字都不敢讲啊。唉,要不说吗,吃哪行饭也不容易,这玩意儿弄不好兴许把脑袋混丢了。得了,别说这个了,我说老疙瘩,这可是是非之地呀。少当家的不能容人,对你非常嫉恨,昨天晚上我办事去,走到他的窗根儿底下,听他跟他那军师宋庆廉在那儿叽咕,可能要不利于你,听明白没?要对你下家伙。要走早了,是便宜,再在这儿住下去,你这条小命就得扔到三界沟。今天我们哥俩儿来,就为了特地告诉你这个事,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快走。”郑翠平也在旁边插话:“是啊,事关重大,本不应该说这些话,但咱弟兄不错,你救过我的命,我不能见死不救。老疙瘩,听良言相劝,明儿个就离开此处,再耽误下去可太不妙了。” 张作霖惊出一身冷汗:“多谢二位仁兄指点迷途,明儿个我就走。” 结果张作霖一宿都没睡好觉。到了第二天,他就琢磨着见了杜老判怎么说,老头儿死说活说不让我走怎么办?最后终于有了主意。 吃完早饭,张作霖见着杜老判了:“爹,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哭了一夜我也没睡好觉,做什么梦了?梦见我娘了,我娘病了,我不敢说我是孝子,我娘这一病我可受不了啊,大概这是老天示警,我娘真病了。现在我把爪揉肠,坐卧不安,我打算跟爹告辞,回家去看看。” “哎,梦是心头想,因为你对你娘太关心了,所以你才做这个梦,没事。” “不不,爹,无论如何您答应儿的要求,我要回去看看,如果您想我,我看看我娘没事,我再回来,不是一样吗?” “嗯,也好,难得你娘生了这么个好儿子,那我就不勉强了,真走?” “真走。” “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起身。” “太仓促了,明儿个走吧?” “不,今天一定得走。” 杜老判一看张作霖去意已决,还真有点儿热乎乎地舍不得:“好吧,那也得给你饯饯行啊。”结果又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宴给张作霖饯行。在临别之时,杜老判好像丢点儿什么似的:“小子你等等啊,你怎么来的?” “我骑马来的。” “哪儿来的马?” “就是李春田那个挂车上卸下来的马。” “那是笨马啊,那哪行啊,这么办得了,你把那匹笨马留下,我给你换匹马,算咱爷俩儿的纪念。”杜老判转过头去吩咐手下:“来人,把我那一丈青牵来。”像他们这种身份,哪个没养十几匹二十几匹好马,出去做买卖经常马负伤死了,回来就换。杜老判手底下有二十几匹好马,他吩咐人把他最喜欢的一丈青给牵来了,这马鞍韂嚼环全副武装:“老疙瘩,这是我心爱的好马,脚程可快了,是一匹良种,我把这匹马送给你了。” “义父,我不敢要。” “哎,骑着吧,有什么不敢要的,它就是你的两条腿啊,这年月兵荒马乱的,骑着它有用场。”张作霖从心里真喜欢这匹宝马,再者想来驳他老人家的面子也不合适,心说给我我就要吧。张作霖谢过,爱惜地拍拍马头,杜老判跟他说:“这匹马日行一千,夜走八百,还非常听话。你放心,你骑些日子就熟了,马也通人性。”杜老判也拍拍马头:“告诉你啊,这是你新主人,往后你听他的,你要不听他的,打死你个东西。”这匹马就像懂事似的,回过头来,还舔舔杜老判。杜老判一伸手在身上摘下一把枪来:“老疙瘩,这玩意儿你也带去吧。” “别,这,这我可不敢要。” “拿着吧,我这家伙不缺,知道这什么枪吗?” “您跟我讲过了,这是日本造的,叫密雷艮。” “对,这种枪威力才大呢,能掐铁道啊,只要你心不哆嗦,手不颤,是指哪打哪。说句行话,必须练得管直才能弹无虚发,你拿着它作个纪念,另外也作为防身之物。” 然后杜老判又吩咐人再给拿点儿子弹,结果给了张作霖五百发子弹。枪别在怀里头,子弹围在腰里头,临行之时,大伙儿一看处得都不错,既然老当家的如此重视张作霖,咱们也得表示表示。大伙儿给凑银子,张作霖也不知道多少,可能凑了个几百两,这散碎的银子搁到褥套里了,那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张作霖在怀里头揣着。收拾完毕张作霖跟大家洒泪分别,大伙儿一直把张作霖送到三界沟的鲶鱼嘴,到这儿这才告辞转头。 张作霖连头也没回,双脚一点就离开了青麻坎。张作霖这才发现当天是个阴天,北风萧萧,雪花飘飘,千里江山,一派银装素裹。张作霖冒雪顶风前进,但身上穿得挺暖和,腰里又别着密雷艮,所以心情也不错。但是转而一想:这简直是做了一场梦啊,这十几天,是半个来月啊,迷迷糊糊的,就像在云里雾中,这是真的吗?是真的,骑着马,揣着枪,这都是真的。干这行也不错,可惜我娘不乐意,有我娘在着,这碗饭我不能吃。离家这么些日子,我娘不定多挂念呢,干脆什么也不干,回家。 张作霖正低着头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到了鲶鱼嘴。鲶鱼嘴是个村子,稀稀拉拉也住有不少人家,正往前走的时候,就听有人喊:“救命啊,救命啊……”并且是个女人呼救的声音,非常清脆,声音也正好顺风,张作霖就打了个激灵,猛然间抬起头来顺声观去。就在漫野荒郊雪地里,突然跑出一个女人,只见这个女人披头散发,光着脚丫子,衣服也不整齐,跑几步一个跟头,跑几步一个趔趄,简直像疯了似的。再往后看,雪地之中跑来四个男的,有的拿着绳子,有的拎着棒子,其中有个小子呼哧带喘:“我叫你跑,站住,我看你往哪儿跑!”“救命啊!”这个女人喊着喊着,“扑通”就摔倒在了雪窝里,眼看那四个男的就要扑到面前了。张作霖当然不知道事情的原因,但他下意识里双脚一点,这马像一阵风一样,“刷”就来到了几个人的近前。张作霖把马带住,高声断喝:“住手,都不许动。” 这几个小子抬头一看,打量张作霖,一看不认得,为首这个上了点儿年纪的把眼睛一瞪:“我说你他妈的算干什么的,你走你的道,你管得着吗?”另一个相对客气,但是也态度鲜明,不容商量:“我说兄弟,这阵儿北风大雪,天可够冷的,回家坐热炕头去吧,少管闲事。” 正这时候,那个女人从雪地上站起来了,躲到张作霖的马后边:“好心人,救命啊,我叫他们抓回去我就活不了了。” 张作霖这才看清楚,这女人竟长着一头的黄发。中国人都是黑头发,唯独这女人是黄头发,外国人?长得还真像外国人,但听声音还是中国人,穿的也是中国的服装,不过衣服可不整齐,可能刚才经过搏斗,纽扣全拽开了。管她中国女人外国女人,张作霖动了怜悯之心,回头问这女的:“怎么回事,你别着急,凡是我能管的一定管到底。” “他们要抢我,拿我做人质,拿我换钱花,我不跟他们回去,爷爷您救救我吧。”张作霖听了个糊了八涂。 原来,从这里再往前边走不远,有一个不大的小村子,那里住着一户姓武的人家,家中的男人叫武连荣,女人,就是这个呼救的女人,因为她是黄头发,人送绰号金头贵妃,她本姓王,名雅琴。武连荣、王雅琴是两口子。武连荣是跑买卖的,经常上哈尔滨、齐齐哈尔、碾子山一带,倒腾点儿皮货什么的,有时候也倒腾点儿旁的,在哈尔滨认识了王雅琴他们家,两人就这么结的缘。武连荣做买卖挣了俩钱,就这么地娶了个好媳妇儿。据说王雅琴的母亲是俄国人,父亲是中国人,是个两合水,所以头发才长了这个模样。因为这两合水长得漂亮,武连荣娶漂亮媳妇儿回到家乡后,就惹下了是非,有不少不安好心的人心说这武连荣长得不起眼,娶这么个好媳妇儿,一朵鲜花插到狗屎上了。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但这些人毕竟也就是说说而已,眼馋也没咒念,偏赶着武连荣这买卖做垮了,连连亏损,数年的积蓄全赔进去了。前些日子,武连荣一想咱得过年,就跟本地的土财主叫周扒皮借了纹银十两,哪知道又引来一场大祸。 第十三回 行侠义惩凶顽施救王雅琴 济远亲斗俄兵结交田小凤 武连荣拿借来的银子去奉天趸了点儿鞭炮,寻思这玩意儿过年都得放,倒腾回来就可以发笔小财。哪知道用这十两银子买的鞭炮往回拉的时候,也不知谁那么缺德,往车上给扔了个烟头,鞭炮没到家就在路上爆炸了。结果不但把车老板给崩伤了,还把牲口的屁股蛋子崩没了,把武连荣急得好悬没上了吊。回来没办法,武连荣又找周扒皮借了纹银三十两,因为牲口得包赔,车老板得给人家治伤。周扒皮就没安好心,跟武连荣说:“你可两次管我借钱了啊,咱可说清楚了,你拿什么还?尤其这次你一张嘴就是三十两,我不相信,你要还不起我怎么办?” 武连荣说:“还不起您多加利?” “不行,我不在乎那点儿利,咱把丑话说在前边啊,初五你就得还钱,初五不还钱,我告诉你啊,拿你媳妇儿做押账,到时候钱我不要了,人归我。” 武连荣迫于无奈只好点头答应,还给人家出了手续。把钱接到手,他还想做点儿小买卖翻身,可哪知道又赔得血本无归。武连荣第三次又找周扒皮,好不容易借了纹银十两。周扒皮说:“咱可说话算数啊,前后加在一块儿五十两银子,您就砸锅卖铁,刮骨熬油你也赔不起啊。我呢心善,借给你就借给你吧,不过得把你媳妇儿马上给我送来,钱你什么时候还都行,没钱的话,你媳妇儿归我了。”武连荣也没志气,堂堂的男子汉居然答应了,一路哭着回到家,原原本本跟他老婆一说,他老婆当时就翻了,这人挺倔犟,说什么也不干。武连荣好说歹说,金头贵妃就是不答应。后来周扒皮一怒之下派人来抢人,派的就是这四个小子。他们见了武连荣一交涉,武连荣说:“人在屋里呢,归你们了。我多咱有钱我再赎。”金头贵妃在里屋听见了,顾不得穿鞋,把后窗户蹬开跳出来,一直跑到野地,那四个小子追来了。 张作霖虽然不知道详情,但也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一骗腿从马上跳下来了:“我说你们四个哪个说了算?” “我。” “您贵姓?” “免贵姓马。” “我说老兄,无处不为人,你看她说得多可怜,哪有拿人押账的呢?本身这事办得就不对,看在我的面儿上,高高手吧。” 姓马的立即来气了:“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管这事!” 张作霖一看实在没别的办法,他“噌”地就把那日本造密雷艮手枪给拽出来了:“你们四个狗屎的奴才,错翻了眼皮了,知道爷爷我是谁吗?我乃是青麻坎三界沟的,我报号爱谁谁。”张作霖冒充土匪吓唬他们,自己随机应变编了这么个绰号。意思是天是王大,我是王二,谁也管不着我。这四个小子欺软怕硬,一看见来人拽出个冒烟的家伙,就有点儿眼晕了:“哎呀,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是来负责教训你们的。往后少干这种缺德的事。”话刚说完,“啪”就是一枪,把其中当头儿的这小子左腿给打折了。 “哎哟。”这小子抱着腿,躺到雪地上就地翻滚,那三个一看,这爷爷不是开玩笑,是真手黑,立马跪到地上磕头求饶。 张作霖一想人命关天,最好别打死人,达到教训的目的就可以了:“我说你们还抢人不?”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回去转告你们的主子,改天我要登门拜望。你叫他把脑袋瓜子洗干净了,我要给他来个大揭盖。” “唉,记住了,记住了。” “滚!” “唉,这就滚。”三个架着一个,夹着尾巴跑了。遭难的王雅琴见遇上好人了,也给张作霖磕头,张作霖一摆手:“算了,你家离这儿多远啊?” “十几里地。” “我送你一程吧。是非之地,不能久待,我走之后你最好搬家,有亲投亲,有友靠友,这地方你还能住吗?” “是,好汉爷说得对。” 两个人正在这儿说着话,只见顺着妇女跑来那个方向又跑来一个人,这人手里头拎着双鞋,一边跑一边喊:“雅琴,雅琴……” 一会儿这人到近前了,王雅琴急忙给介绍:“这是我丈夫,姓武,叫武连荣。” 张作霖一听他说话,听出来是山东口音,但来人却不是山东大汉,恰恰相反。张作霖个儿不高,但他比张作霖还矮得多,跟磨盘差不多少,祖居山东青河府。张作霖心里也不好笑,心说耿瞎子讲那些评书我听过,其中有什么玩意儿,山东清河不是有个武大郎吧,这位也姓武,是不是武大郎的后代,他心里觉得有趣正胡乱琢磨着。王雅琴见着丈夫把经过一讲,武连荣也趴到地上给张作霖磕头:“好汉爷爷您算积德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我们祖祖辈辈忘不了您的好处。从今之后,我们家不供灶王爷了,把您老人家的大名写到上头,年年节节给您烧香,祝您长命百岁。” 张作霖把他搀起来:“算了,我说武连荣,刚才我跟你妻子说了,你们不适合再住下去了,赶紧找个地方逃命去吧。” “是,您说得对,要不价我也不在这儿住了。” 这位给他媳妇儿送鞋来了,因为他媳妇儿光脚跑的,这么冷的天怕给冻坏了。王雅琴把鞋子穿上,张作霖又赠给他们纹银三十两资助夫妻两人逃命。 张作霖还没正式入道儿,就当了一回侠客。 张作霖管了这档子闲事之后,飞身上马继续赶路,他着急回家。 这天正往前走着,走到大房身街里了,张作霖往左边一看,青砖瓦房映入眼帘,门前有四棵垂杨柳,他忽然想起一件心事来,就把马带住,在那门口转了那么几圈。心说:哎呀,我那年八岁,我没短了到大房身来,我爹那阵儿还活着,他带我上这儿串门,我记得就到过这家。这家好像我有个二叔,小名叫二来子,大名郭兆志,跟我爹是过命的朋友。应该是这儿,就是这儿,我还在这儿树底下转圈玩儿呢。我郭二叔抱着我没少到门前的小铺买糖果去。这次在这儿路过,哪能越门而过呢。这个二叔郭兆志混得怎么样,我得看一眼。 就这样,张作霖下了马了,敲开门,里边出来个老头儿,打量张作霖,见来人穿得不错,高头大马,人五人六的,不是本地人。老头儿一愣:“先生,你找谁?” “请问郭兆志是住这儿吗?” “啊,原来是,现在不是了。” “怎么?他搬家了?” “搬了,因为他日子过得不太好,把房子、地都卖了,这已经换了主人了。” “噢,搬哪儿去了?” “不远,还在咱们大房身镇,你顺着我手指这个方向往前走,就在堡子边上,门前有一盘磨,那就是他们家。” “多谢。”张作霖这才知道郭兆志搬了家,日子过累了。谢过老者之后,张作霖按他所指的方向找了过去,那前面真有一盘磨,旁边房子是用土坯垒的院墙,长短不齐,连个像样的院门都没有。里边东倒西歪,两间土坯房,房子都没有一人高,他心说这房怎么住人啊。再看上头压着破砖头、碎瓦片子,门上挂着破草帘子,一看就知道这家人简直穷得够戗。张作霖把马拴到外边,掸掸尘土,迈步把草帘子掀起来,一叩这门,其实门没拴着:“有人吗?屋里有人吗?” 好半天才等到有人说话:“谁?谁呀?” “我呀。” 只听得里面一阵骚动不安:“等等啊,快,快把裤子给我。” 张作霖纳闷了:怎么快把裤子给他?难道说连裤子都没有? 经过一阵折腾,有个人趿拉着鞋把破门打开了,把脑袋往外一伸,把张作霖吓了一跳。一瞅这位,最少一个月没洗脸了,蓬头垢面。那小辫都擀毡了,满脸浮泥,跟小鬼差不多少,就牙是黄白的。张作霖认不出他是谁来了,里面的这位也愣了:“您,您找谁?” “请问郭兆志住在这儿吗?” “啊,他串门去了,没在家。” “是吗?那么您是?” “我是他们家的朋友。” 张作霖仔细一打量,嘿,想起来了,他就是郭兆志,刚才他说的是瞎话。 为什么说瞎话呢?原来郭兆志怕债主来要债。 张作霖一笑:“二叔,您还认得我是谁吗?” “啊,你是?” “有个叫张有财的你记得吗?我就是张有财的三儿子张作霖啊,我小名叫老疙瘩,您还经常抱着我玩儿,我恕个罪说,您是不是叫二来子?” “哎哟,孩子啊,你怎么变成这模样了,让二叔好好看看。”二来子掀开草帘子,蹦到院里,抓住张作霖的手,左一眼,右一眼,上一眼,下一眼,就看了一百多眼。为什么那么看呢?张作霖从三界沟回来,那杜老判临行之时,除了给张作霖那么多的银子,给枪、给马之外,还给他换了衣服行头,戴的是水獭的帽子,穿的是狐狸皮的大袍子,外边又披着斗篷,比穿绸裹缎还威风。身边还矗着一匹高头大马,在那个年月,不是有钱的大财主哪穿得起这个。穷苦人一瞅这个羡慕得不得了。 郭兆志又是张作霖的长辈,他看见张作霖变成这模样了,心里非常高兴。郭兆志眼泪也掉下来了:“老疙瘩,哎呀,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快快,进屋进屋。” “哎。”张作霖跟着进屋,一迈步,脚下“咕咚”一声,好悬没摔倒,闹了半天是下窖的房子。这一大步得下去两尺深。屋里头黑咕隆咚,提鼻子一闻,又臊又臭,也说不出是什么味来。用目光仔细观看,一瞅这屋坛坛罐罐,什么破东西都有,就没好东西。外屋是个小道闸,里屋是一铺炕,往炕上一看,仨孩子,个个披头散发,拽着一床破被,这么冷的天屋里都没生火。张作霖这心里就一翻个儿:哎呀,人生在世穷富不等,怎么相差得这么悬殊? 郭兆志却是热情万分:“老伴儿啊,你看谁来了,咱们家来了贵客了,老疙瘩来了。哎,老疙瘩,这就是你二婶。” 张作霖把帽子摘了,鞠了个躬,他二婶吱溜钻被窝里去了,原来她没穿衣服,赶紧把被子围了围:“哎呀,你看看,也不知道贵客驾到,这怎么说的?” 张作霖赶紧把脸背过去了,这女人就赶紧找裤子,一条像样的都没有,就将就着把孩子的裤子穿上了,赶紧把破衣服披上,下了地。郭兆志刚才一直陷在兴奋的情绪中,这会儿也感到不好意思了,嘴里直说:“这,哎呀,这屋太凉了,老疙瘩你先坐下,我给你生炉火。” “别张罗了,二叔啊,当着真人咱别说假话,我看得清楚,你怎么混到这个地步啊,吃饭没吃饭?” “吃了。” “哦,那还行,什么时候吃的?” “三天前。” “啊?三天前吃的饭,到现在还没吃呢?” “孩子,我不怕你笑话,我们家五口人,三天没吃饭了,锅都揭不开了,活不了了,我跟你婶商量,买包耗子药,咱们都吃下去得了,这年月怎么混哪。”他一哭,他老伴儿、仨孩子都哭了。 张作霖这心里很不是滋味:“二叔,别说了,我明白,我们家也过过这种日子,我这儿有钱,你马上拿钱去买,什么好你买什么,大房身也是个大地方,什么买卖都有,你先砍肉,再打酒,然后到布衣铺买几套衣裳来。” “孩子,那怎么好意思?” 张作霖挥挥手:“就别再说了,你跟我爹是好朋友,我是应尽之责,况且我还过得不错。”张作霖再一伸手,抓出一把银子来,“给。” “哎呀,这……我的妈呀,这可如何是好啊。” 郭兆志也没问张作霖怎么回事,拿银子就上街了,砍了十斤熟牛肉,打了五斤好酒,又买了不少下酒的菜,一会儿买的东西有专人给送来了,后边布衣铺的拿着大包给送的棉裤、棉袄,有大的,有小的,一家人马上换装。张作霖心里也高兴,还帮着他把屋收拾收拾,亲自到杂货铺买来个大炭火盆,把炭火一点着屋里顿时暖气扑脸。他二婶换了一身衣裳,也能大大方方下地了,美得简直连北都找不着了,五口人围坐,开始吃喝。张作霖仔细观察,这五口跟恶狼差不多少,一个个儿眼都蓝了,把那肉放嘴里干脆就不嚼,愣往下吞。张作霖说:“慢点儿,别撑坏了,咱有的是钱,慢慢吃。” 但是他们都饿苦了,前腔贴后腔。个个狼吞虎咽,一阵风卷残云,最后这五个人直抻脖子翻白眼,张作霖也不好乐,心说这人就怕饿啊。几个人快点儿拿水往下溜一溜,水一溜这才缓过劲儿来。郭兆志这才心平气和地问张作霖:“老疙瘩,听说你爹过去多少年了。” “可不是嘛,早死了。” “那么你跟你娘的日子怎么过的?” “哎,东一把,西一把呗,人这一生就像蒙眼驴似的,瞎往前撞,撞到哪步说哪步,谁也说不好。” “噢,那你混得不错呀,瞅你这身梢,外头的脚力,你有的是银子?” “嗯,可以这么说,现在我们家过得确实不错。来年准备盖新房子,这不,我姐姐也要成亲了,我这出来给我姐姐采买嫁妆。” “好,好啊,别看你爹不走正路,到了你这儿辈上改换门庭,小伙子,有志气,比你二叔强得多。” “哎,二叔,我打听你点儿事,刚才我到你们原来住的地方去了,有个老头儿跟我说你日子过得挺累,把房子、地都卖了,我记得当初你那日子比我们家过得好得多得多,怎么落到这步田地?” “唉,别提了,我是个败家子,我跟你爹一样,小子,你可别介意啊,你爹也不学好,我他妈也不走正道。我们俩是在赌场认识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出入赌局,你说那还好得了吗?我挣这俩钱,祖上给留的积蓄,全他妈败到那里头了,我告诉你人这一辈子可别赌钱,这条道才坑人呢,妈的,也不知道谁留下的这行。”说完还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张作霖拍拍二叔:“您哪,也别恨天也别怨地了,就怪自己,那人家更多人是不赌钱的呢,你自己约束自己不就得了。” “嗯,说得也对,我他妈狗改不了吃屎,有俩钱就得送到那儿去。这不,高坎有个叫张大虎的,这小子大名叫张立亭,不是东西,我光银子给他送去没有一千两也差不多少,那房子、地全卖了,卖了三百两银子,一宝我就全输出去了。你说,快过年了,我揭不开锅,我觉得跟他处得还不错,管他借五两银子过年,结果他都不给,你说他妈这小子多狠哪,这叫朋友?这叫冤家!认钱不讲义气。别看我穷啊,我还合计呢,有朝一日我要发财了,我就到高坎找张立亭去,我非跟他论个短长,如果老天爷睁眼,我再压他几宝,我非给他压黄了不可!” “哈哈哈,二叔啊,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想去压宝去?” 郭兆志自己也乐了:“嘿嘿,胡思乱想呗,要不价你说想什么呢?” “嗯,你说这个张立亭我也有耳闻,我十四五岁到的高坎,在那儿混了好几年,对那街上的人五人六我也接触了不少,其中也有这小子一个,这么一说他发了财了?” 郭兆志见叔侄二人竟有共同话题,说得就更兴奋了:“哎哟,那可发了横财了,据我所知,开着大宝局,日进斗金,买房子,置地。你听着新鲜不?他在奉天平康里弄出个娘们儿来,也不知叫什么香水精,也不知叫什么,就为她不惜重金,还修了一座艳阳别墅。咱也不懂得这个别墅是什么玩意儿,总而言之,就是在他们家另外找个好地方,又修了一所宅院。张大虎每天跟香水精狗扯羊皮的,那简直是海外天子,二号皇上了,家里有的是钱哪。”说者无意,但张作霖这一听,眼珠就开始转悠,他已经打定了一个主意:“噢,二叔,这么一说你是想出气,想报复报复?” “那当然了,不过我也就这么一说吧,你瞅我这德性,我拿什么报复。” “嘿,二叔啊,机会来了,你等等。”说着话,张作霖从怀里一伸手,把他干娘郑大脚给他那一千两银子的银票拿出来了,往桌子上一拍:“二叔,你瞅这个多少钱?” “我看看啊,哎?这字念什么来着?我说老伴儿你还认得几个字,你来看看……” 老伴儿伸头一看:“那不念千吗?” 郭兆志顿时两眼放光芒:“啊!一千两啊……”他捧着这个银票,蹦了好几蹦:“我说老疙瘩,你怎么有这么多的钱?” “这算多吗?这玩意儿咱有的是啊。” “是啊?那你做什么买卖,你有这么多钱?” “你甭问了,总而言之我没做坏事,你放心,咱爷们儿现在花钱不成问题,我随便兜里就揣一千两,实不相瞒,这还不是我的,是我一个干娘送给我的。” “那你这干娘也太有钱了,一送就送这么多银子。” “哎,对,二叔,想出气好办事,有这一千两还出不来气吗?过三过五有个机会,你陪着我,咱俩到高坎,会会张立亭。我替你打抱这个不平,他不是有钱吗,我三宝把他压黄了,你信不信?” “我的老疙瘩呀,你,你可是观世音菩萨啊,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啊,你知多少人恨这张立亭,你不但给你二叔出了气,你给那些人也出了气,那些人提起你老疙瘩来都得感谢。”张作霖是茅房拉屎脸朝外的人,心说想当年我在高坎栽了跟头,我好悬没死在那儿啊,我说什么也得找找我这脸,借着二来子这件事情我跟他去一趟,会会这张大虎,这小子不是个东西,我在那儿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敲骨吸髓,横行乡里,我要狠狠地教训教训他。爷俩儿把事定下来了,二来子就问:“老疙瘩,那咱们什么时候去合适?” “不着急,我方才没说吗,我姐姐要结婚,我得回去给张罗这个事。这么办吧,过了正月十五,你上我们家找我去。” “行了,一言为定。你们家现在住到哪儿?”郭兆志闻言精神抖擞。 “住到黑山县小黑山二道沟,记住了吗?” “记住了。那不你姥姥家吗?” “对,我就住在那儿了,你到那儿一打听我没有不知道的。另外呢,你记住,见着我娘你可别说会着我上高坎去耍钱去,那可不行,我娘一听那眼睛都得红了。你找个理由,你就说带着老疙瘩上奉天,上营口,去做做买卖,你要说这个我娘准保爱听。” “行了,好好,这戏指定演真了。” 张作霖临行之时,给郭兆志扔下一百两银子,“二叔啊,没多有少你先留着,先换换季把房子修补修补,等将来咱爷们儿有了钱,这房子再翻盖,我准叫你发财。” “哎,你真是菩萨啊,我说老疙瘩,咱俩这么办,换换个儿得了,你是我叔叔,我是你侄。” “哎呀,我的二叔,你怎么那么说话啊?” 总之郭兆志是感激万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家人也都是感恩戴德。张作霖把钱甩下后,上马起身。 张作霖越着急盼望到家,越到不了家。他起身这天正好遭遇雪天,骑着马走高坡穿树林,低头避寒风,正在这时,只听得坡底下好像有厮打的声音。他再次把马给带住了,就听这底下,“啪啪”,怎么回事?张作霖赶紧往坡下观瞧,这才看清,远处还有一匹白马,这匹马也没拴到树上,在雪地直转。离马不远还有一支枪,什么枪看不清楚。但是有三个人正围攻一个妇女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张作霖心说这事怪了,简直跟说书的讲得一模一样了,这事净让自己赶上了。 这个妇女真是个好样的,披头散发,衣服都被撕碎了,裤子眼看给扒下来了,但这女人拼命夺刀。张作霖一看那三个男人,火就不打一处来,全是俄国大兵,武装带,大马靴,带囊的马裤,匪气外露。一看就明白了,不是好事! 当时沙俄政府逼迫清政府签订种种不平等条约,现在辽南地带整个被沙俄所控制,沿铁路线驻满了俄国兵,名义上是保护铁路、保护侨民安全,实质上是侵略中国,俄国大兵横行霸道、恶贯满盈。俄国人三五成群,不定什么时候就出来窜到老百姓家里,见什么东西拿什么东西,见着妇女就奸污妇女,老百姓要是报告到官府,官府一听是俄国人,连理都不敢理,因为想躲都躲不及。一而再,再而三,俄国人独霸辽南,为所欲为,像强奸妇女这种事就太多太多了,有多少良家妇女投河溺井,悬梁自尽,俄国狗熊逼死了多少中国人,破坏了多少中国家庭,简直罄竹难书。对于这些个事,张作霖的耳朵平时里都灌满了,平时只是义愤填膺,但是真事儿还是头一遭遇上。 张作霖一瞅好样的,这个妇女真不含糊,会两下武把抄啊,这会是谁呢?看这意思她虽是艺高人胆大,但愣是寡不敌众啊,我见此焉有不管之理啊! 张作霖火气一上来,就把那枪拽出来了,对准这三个俄国兵,“啪啪”连发了五枪。有两枪没击中,三枪打中了,可是没打死,都打腿上了,仨俄国兵“嗷嗷”直叫,东倒西歪,就地翻滚。张作霖往下一滑,“哧溜”顺着土坡下去了,他赶紧把这妇女给搀起来。这妇女把裤腰带系好了,把头发理一理,张作霖这才看清楚,闹了半天还是个年轻的女人,但看不出来是个媳妇儿还是个姑娘,也就二十岁左右。论模样长得还挺俏皮,干净利索,只是衣服被撕坏了,这女人整理完了衣服,打量打量张作霖,一抱拳:“朋友,多谢你拔刀相助,救了我的命,感恩不尽。朋友,你等等。”这女的说着一转身,奔那匹马去了,离那匹马不远有一把枪,女的一伸手把枪抄起来了,拎着枪回来,只见她眼皮儿不眨一下,对准这三个俄国大兵,“啪啪啪”,三枪来三个大揭盖,三位全交待了。 张作霖一看这女的不含糊,这手可够狠的,就知道不是等闲之辈。这女的把枪往怀里一插:“朋友,帮帮忙吧。” “干什么呢?” “把尸体得掩埋了,别给本地找麻烦。” 两个人弄了个大坑,把三具尸体塞到里头,草草地给埋了,把血迹稍微地处理了一下。这女的二次谢过张作霖:“朋友,请问您是哪个绺子的?” 张作霖一听,原来对方拿自己当胡子了,赶紧解释:“我不是哪个绺子的,我就是普通的百姓。” 这女人一听,嫣然一笑:“哎哟,我说错了。那么请问恩公尊姓大名呢?” “也谈不上什么尊姓,我姓张,叫张作霖,小名叫老疙瘩,你就管我叫张老疙瘩得了。” “那么我管你叫声仁兄你看怎么样?” “那当然好了。” “那么仁兄请上,受我一拜。” “别价,谁让我遇上这事了,天下人管天下事嘛,这也算不得什么。”张作霖就问她,“那么大妹子,我套个近乎这么称呼你,你一个单身人,还有枪,还骑着马,莫非你是?” “哈哈,不用往下说,你算猜对了,我是吃老行的。因为你是我的恩公,我不背着你,我是田庄台的,我哥哥叫田玉本,我叫田小凤。” 张作霖早有耳闻,那辽南一带遍地是土匪,八角台有个张景惠,辽西有个杜立三,太平山有个金寿山,黑山那边一带还有个张作相,那简直多如牛毛。田庄台那就是田玉本和田小凤的地盘儿。人们常说有个女土匪田小凤,报号红蝴蝶,双手打枪,善于冲锋陷阵,击退了多少次官军,指哪儿打哪儿,杀人不眨眼,闹了半天就是她。哎哟,今儿个我可见着高人了,别听传说,这一见面不也是普通的人吗,这说话不是挺讲理吗。 田小凤她哥哥田玉本,外号“镇东洋”,没事戴个战斗帽,穿个日本大呢子马裤,大马靴,还会说几句日本话。有人就讽刺他,不管他叫田玉本,管他叫田日本。在本地的绺子当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手下好几百个弟兄,他跟田小凤是一父二母的。虽然是亲兄妹,年龄差得悬殊,田玉本今年五十岁左右了,田小凤今年才十九,兄妹俩被逼无奈占据了田庄台,吃了这行饭。但田小凤生来性情刚烈,听不了不同的意见,女人是男人的脾气,她哥哥也管不了她。在他们这绺子当中,大当家的田玉本,二当家的就是田小凤。 但田玉本有个坏毛病——看海草。“看海草”是黑话,实际上就是吸鸦片。每天跟这烟灯烟枪摽命,只要抽上大烟,吞云吐雾,什么他都不管。田庄台这绺子一切具体的事情都是田小凤安排。有时候田小凤乔装改扮,带着百八十名弟兄,不在本地干活,上江北去,往黑龙江、吉林那边去。抢山珍夺貂皮,砸响窑抢大户,做到手就走人。所以黑龙江一带的人就说,江北的胡子不开面,其实不是江北的胡子,是田庄台的。 第十四回 认义妹诈已婚婉拒田小凤 阻轻生闯喜筵巧遇蔡大胆 最近田小凤跟她哥哥发生了口角,田小凤就说:“哥哥,你说你什么事也不管,天天在这儿咕嘟咕嘟抽大烟,这像话吗?光依靠我一个女孩子怎么得了啊?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也这么大了,早晚我是人家的人,我一走你这绺子还拉得起来吗?” 田玉本就说:“你年纪不大,少管闲事,你管得太多,我爹妈都没管我呢,我叫你管吗?” 田小凤一怒之下单枪匹马上她姑妈家串亲戚去了。她姑父是个行商,做这买卖的资本都是田小凤和田玉本给拿的,买卖做得挺红火,也挣了俩钱,田小凤一来自然盛情款待了。前些日子过春节,田小凤也想捯饬捯饬,就扯了花布做套衣裳,另外要最好的丝线绒绳,想把头发扎一扎。但她这姑父是个吝啬鬼,舍不得多拿,就随便弄了两套给了田小凤。田小凤一看火就上来了,把扎头绳往地上一扔,指着她姑父的鼻子说:“你忘恩负义,你这买卖怎么做起来的,还不是我们兄妹给你拿的本吗?噢,你今天混得不错了,我要个头绳你都舍不得给呀,你是打发要饭的呢,你等着我的!” 姑父害怕了:“小凤!你说你怎么这样,你不容人说话呢,那头绳算得了什么,你随便拿,我寻思扯多了你用不了,我才给你扯了两套,你看你,你怎么就生气了?” 田小凤就这脾气,抹身上马就走,怎么留也没留住。回来时是急不择路,正好走到土坡底下就遇上了三个俄国兵,才发生这种事。当然,张作霖不知情,他救了田小凤之后就要走。田小凤就说:“恩公,送人得送到家,救人得救个活,往前走这一路上俄国人还不少,我也感觉到人单势孤,我打算请恩公再送我一程,不知你意下如何?” 张作霖一看挺大姑娘张一回嘴,送送也无所谓:“好吧。”两匹马并行赶奔田庄台,一路上两人边走边闲谈,田小凤眉目传情,就相中了张作霖。说起来这事不奇怪,张作霖也二十来岁,田小凤小二十,年貌相当,再经过方才那件事情,感情自然相当融洽。所以田小凤边走边问:“恩公,您家里几口人哪?” “嗯,怎么说呢?要说我家里头五六口人,现在呢只是三口人。” “噢,那么都是谁啊?” “有我娘,还有个姐姐,再加上我。” “是啊,那你以何为生?” “咳,东一把,西一把,瞎混呗,也没有正当职业。” “那么请问,你这匹马和你这冒烟的家伙是从哪儿来的?普通的百姓大概没这个吧?” “我……”张作霖一听,这田小凤寻根问底,问得自己是张口结舌,干脆当着真人别说假话了,“我说大妹子,既然你问到这儿了,我虽然不是绿林好汉,但我认得绿林的朋友。” “噢,你都认得谁?” “辽西青麻坎三界沟的杜立三和杜老判。” “哟,你跟杜立三是朋友?” “谈不到,反正因为某种机会吧,我们遇上了,我跟杜立三手下的大炮手汤二虎,我们是好朋友,哎,这细节你就不必问了,总而言之,我们处得不错,这枪和马都是杜老判杜寨主所赠。” “哎呀,这一说你也是半拉黑道的人啊,你不承认也不行啊。咱们哪,越说越近乎,我看比刚才见面的时候又亲热得多了,你说是不是?” 张作霖见话柄已在人手,只好无奈承认:“啊,是。” 说着话又走了一程,田小凤又问:“恩公……” “你别这么叫我行不行,你管我叫大哥得了,什么恩公、恩公的,你这么一叫,我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 田小凤也乐了:“好吧,那我管你就叫大哥。嗯,大哥,你还没娶媳妇儿?我还没有嫂子呢?” “没有,刚才我没说吗?家里三口人,我老娘,还有我姐姐,我没娶媳妇儿。” “你想找个什么媳妇儿啊?” “哎呀,一天为了生活疲于奔命啊,我还没倒出脑袋想这事儿。但是呢,谁不想找个好媳妇儿,娶个模样俊俏的,还贤惠的,都是这样。” “噢,要那么说,我说大哥,您看我怎么样?” 张作霖顿时脸就红了,没想到这田小凤这脸这么大呀,可又一想,也罢了啊,她吃这行饭的,什么事没经过啊,她有什么抹不开的。张作霖脑筋也蹦起来了,脖筋也蹦起来了,好半天才透过这口气来:“我说妹子,你开玩笑呢,那我怎么敢高攀哪。” “呀,这不是高攀啊,哥哥,只要你愿意的话,我打算以身相许,不知你意下如何?” 张作霖心说:你步步进逼,居然明侃了,这我怎么答复?我呀,根本就不能要你这媳妇儿,你看这不是明摆着吗,你脾气也暴,我也性如烈火,结婚之后两口子嘛,没有不拌嘴的,舌头没有不碰牙的时候,要真有那种事情发生,你把枪拽出来,还不得把我打死啊。张作霖想了半天,一笑:“妹子,方才我讲了,我不敢高攀,我呀就蹬个梯子也够不着你的脚面,你别跟我开玩笑了,我这人脸皮还薄,咱赶紧赶路吧。田庄台离这儿还多远?” “我说大哥你别打岔行不行,我想问问你究竟愿意不愿意?” “哎,妹子,刚才我没跟你说实话。” “噢,你还有什么话背着我?” “我呀,有媳妇儿了。” “呀,你看你这个人说话,你不说你家三口人吗?” “是,我妈家三口人,我那家还两口人呢,因为你这一问我,我一着急啊没说清楚,我娶媳妇儿了,你都有嫂子了。” “那么我这嫂子叫什么名?” 张作霖也是两片嘴一撇瞎话就来:“她姓崔啊,崔家屯的,跟我同岁,恐怕过年这时候我都有儿子了。” “你说的是实话吗?我……” “绝不说瞎话,不信,将来有一天你到我家串门,你一看就知道真假了。” “噢,原来如此。”田小凤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么大哥,我嫂子身体怎么样?” “好,跟头牛似的,那可结实了,二百斤的袋子背起来就走,我们家里的活儿全她干。” 不料田小凤干脆利落:“大哥咱这么说得了,我这人话说一句,不怕你不爱听,咱们俩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我就这么看的,怎么这么巧咱俩相遇了,怎么这么巧,你救了我的命。我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我呀非嫁给你不可。但是你说了,现在你有妻子,我还能抢占她的位置吗?自然不能。但是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闹病的时候,倘若我这嫂子得了暴病死了,你可得找我来续弦,这你听见没有?排号我得排到第一号。” 张作霖好悬没在马上掉下去,心说这位脸可不是一般的大啊:“妹子,不过这事难哪,方才我讲了,你嫂子那体格好透了,跟牛似的,一时半会儿她能死吗?我得死她前头。” “哦,不管怎么说,咱先把话说到这儿,先说到这儿。” 张作霖就盼着快到地方,终于到了。但是离她那个贼窝子还挺远,只是到了界边,两个人把马带住了。田小凤就说:“你已经到了我家门口,能不能到家里住几天?” “妹子,不行,我年都没在家过,我老娘倚门而望啊,全家老小盼我回去。派人给捎来信儿了,我恨不得肋生双翅,飞进家门。可是,路遇你这事我又不能不管,妹子,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咱还有见面的机会,就这么分手吧。” “这……大哥,您救我一命,我怎么报答?” “谈不到,方才我没说吗,咱俩有见面的机会,以后再说,还备不住我有求你的时候。” “那么,我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你说吧,凡是我能办到的。” “我打算你我二人结成干兄妹你看如何?” “这不就这么个称呼嘛,我是你哥哥,你是我妹子。” “不行,光口头这么说不行,咱们得有所表示。” 张作霖没办法了,知道这种人缠磨头,破裤子缠腿,抖落不下去,就答应了。田小凤为了有所表示,二人从马上跳下来,堆土为炉,插草为香,一男一女磕了仨头。等磕完了之后站起来,张作霖一抱拳:“妹子,我恨不能飞到家里头,咱们就此分手了罢。” “慢着,我说哥哥,我问您点儿事,古往今来,俩男的相好,磕头拜把子,俩女人相好,结为干姐妹。还没听说男女磕头的吧,男女磕头那就叫拜天地,方才咱俩这算怎么回事?” “这,咱俩不是磕头吗?” “对,咱俩就是拜天地。你可记住啊,我绝不是没脸没皮的人,我田小凤想找人家得挑挑拣拣,我不说保媒的踢破门槛子,但是我全都给拒绝了。拿我们田庄台那绺子来说,人五人六的也有啊,我看不上啊,那碌碌之辈,拉八辆大车,也找不出一个砍橛子的材料,我相不中。哎,我就相中哥哥你了,今天咱俩仨头磕在地上,你可记住这茬儿。将来,假如真有我嫂子的话,她不在了,我就得续弦,我活着是你们家的人,死了是你们家的鬼。” “唉,好吧,咱们一言为定。”张作霖敷衍了事。其实后来还真就发生这件事了,张作霖原配夫人死了,得续弦,但是续的旁人,没续田小凤,田小凤闻讯之后,带着人揣枪就去了,大闹新房,揍了张作霖六个嘴巴子,张作霖连扁屁都没敢放。就因为有这件事,他舌头短。 田小凤走了,张作霖这才上了马,心说可抖落下去了,但愿今后再别见面,这家伙鬼点子太多,画个圈就把我套里头了,惹不起,沾上一溜皮。旋转马头,张作霖回家。 张作霖越是着急快点儿回家,这家还真难回。往前走一阵就到了耿庄的边上了,正好遇见一个特殊的事。那么冷的天,有个人在前头跑,后边俩孩子追:“爹呀,你不管我们哥俩儿啊,爹你站住。”这俩小孩儿没戴帽子,没穿棉鞋,弄得小手跟胡萝卜似的。前边有个男人,说跑非跑,说跳非跳,好像精神都有点儿失常了。也是披头散发,鼻涕、眼泪都冻成了冰管了。他奔张作霖来,张作霖把马匹带住,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赶紧跳下马来,把男人给拦住了。 “老兄,留步,老兄,你怎么了?” “你别管我!”那人劲儿还挺大,扒拉开张作霖,接茬儿往前跑,那俩孩子在后头拼命地撵。张作霖心疼孩子,赶紧急行几步,把前边那个男人给抓住了:“你给我站住!你怎么了?”但问他什么他也不说,张作霖知道这种人叫气迷心窍,给气的,你怎么问他,他也不会回答,怎么办呢?得叫他清醒清醒。因此张作霖抓住他前胸的衣服,“啪啪”就俩嘴巴。这玩意儿很是好使,打得这人一哆嗦,“咔巴”,这才把开关打开,就好像魇住了似的。这人“扑通”坐到地上,顿足捶胸,开始哭了:“活不了了,你别管我!” “爹,爹……”这俩孩子一边一个把头扎到这老爷们儿的怀里头,也哭开了。 张作霖既然揽了这事,就没法走了,一看这么冷的天不得冻死人啊,张作霖就劝:“我说大哥你在哪儿住?我送你回家,有什么话慢慢说,谁让你遇上我了呢,凡是我能办到的我一定给你办,怎么样?别把孩子冻坏了。”张作霖死劝活劝,这人才同意了,抱着孩子往回走。张作霖说:“我这儿有马,让他们骑我的马吧。”把俩孩子抱到马上,回家了。他们就住在前边不远的耿庄堡子边,等到家之后,张作霖一看,还不是说日子过不下去了,家里的东西应有尽有,躺箱、立柜、八仙桌、太师椅,穿的戴的应有尽有,三间房挺利索,不知道刚才的事到底是为什么。 这个男人进屋之后,让俩冻坏了的孩子上了炕,拿被子给他们围上。然后又打招呼,让张作霖坐下,张作霖在院里把马匹拴好,这人又给张作霖倒了杯热水。 男人这才正式开腔了:“唉,我怎么说呢?你也算我的恩公吧,你要不拦着,我就投冰窟窿,我他妈不活了,我不是人。” “别价,为什么呢?”张作霖转头巡视屋里,“怎么不见大嫂的面儿?” “哎呀,这事就从她身上引起来的,我也不怕你笑话,既然你想管这事,你就是大好人,别人谁管啊,还在旁边看哈哈笑呢,你这人心不错,我就不能瞒着你,我白活,我他妈不是人。”“啪啪”自己抽了自己几个嘴巴,俩孩子见状直哭:“爹,爹。” “别,你这怎么了,有话慢慢说嘛。”张作霖二次把他劝住。这人脸都抽肿了,抽抽搭搭跟张作霖说:“老弟,我姓孙啊,我叫孙百利,我的妻子姓李,叫李贵金,这么跟你说吧,我们夫妻的感情甚好,我媳妇儿还识文断字,给我生了这俩孩子,大祥子、二祥子,我们一家四口过得非常甜蜜。哪知道两年前,我在赌局交了个朋友,这朋友姓乔,叫乔有泽,因为他左边这个眼睛有点儿毛病,人送绰号叫乔瞎子。可有时候我输钱,他就给我拿钱,我很感激他,我就把这乔瞎子乔有泽领到家来了,他出手还挺大方,一扔就是十两八两的。可有时候呢,天气不好,我就把他留到家里过夜,交朋友嘛。” “哪知道日久天长了,他他妈的不是个人哪,他看中了我媳妇儿了,趁我不在家的时候他动手动脚的,一开始我媳妇儿不敢言语,后来发现乔瞎子越来越放肆,我媳妇儿还对我说,说你交朋友也不睁眼,你交了个流氓坏蛋啊,我妻子跟我说了。我当时不信哪,我说你净胡说,他可能喝点儿酒,一时高兴,拿你没当外人,跟你开个玩笑,你别往歪处想,我还教训我老婆。哪知道这都是真的,这不是一次了。有一次我回来晚点儿,他钻我老婆被窝去了,我老婆跟他拼命啊,把脸都挠破了,我回来赶上了,我不乐意了,我当时把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我撵乔瞎子,真是没想到,乔瞎子把手枪拽出来了,闹了半天他是个土匪,著名的独角大盗,报号叫黑虎。就在这一带打家劫舍,什么坏事都干,原来我不知道。他向我发了横了,他说什么你老婆,我们俩有缘就是我老婆,你要不答应,我就杀你的全家。我说这位大兄弟啊,你想想,人有几个不怕死的,我倒没什么,我这俩孩子惹着谁了,我就暗气暗憋啊。打那天开始,我媳妇儿愣叫他给霸去了,我带俩孩子住外屋,他逼着我媳妇儿在里屋,我媳妇儿一不乐意,他就拿枪威胁,非打即骂,你说还叫我怎么做这个人?有道是王八好当,气难受,把我都气疯了。喊不敢喊,叫不敢叫,我这肚子里边憋了一肚子话了,我作了病了,每当想起这件事来,我就疯了一样。” “前两天,这乔瞎子拿手枪逼着把我老婆给架走了,还逼着我给出了个手续,离婚。我要不出这手续,就毙了我这俩儿子,我掉着眼泪给出的手续,我媳妇儿活活地叫他给架走了,您说这日子我怎么过?我不是人啊,我把这个家毁了,要知现在何必当初,我越想越后悔,所以我不打算活了,孩子我也顾不得了。” 这男人详详细细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讲清楚了。张作霖也是一声叹息:“噢,那么这乔瞎子,把你媳妇儿带到哪儿去了,你知道不?” “不远,奔那边去了,那边也叫耿庄,我们分东耿庄,西耿庄,他奔西耿庄子了,听说最近大概还要出远门,风言风语的说还要举行结婚典礼。” 张作霖一想,正好我走那边,挂脚一枪我就把这事给办了:“不必难过,遇上我了,我准保叫你们一家人团聚,怎么样?我把我大嫂再接回来如何?” “你,我说朋友,你没发烧吧?不是说的胡话?”这男人简直不敢相信。 “哈哈,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在家听信儿,好好领俩孩子过日子。” 张作霖随后仔细了解全部情况,摸清了门路这才上马起身赶奔西耿庄。进了西耿庄街上,一看真有热闹,这乔瞎子乔有泽在这儿也有个窝,弄了两间房在这儿一住,他还真就要跟这李贵金举行结婚典礼,今天就是喜日子,在一品居包的席,还要款待父老乡亲,他们家的门口张灯结彩。 张作霖决定先到一品居去等人,顺便也喂喂肚子,把马也喂喂。这饭馆已经整个被人包起来了,乔有泽把定钱都给了,所以今儿个对外不营业,门前把楼梯这儿放了几张桌,这是上礼的地方,凡是进饭馆的都在这儿掏钱。张作霖为了把这个事办得稳妥,也拿出十两银子往上一摆,管事的一瞅,心说这位是谁啊?穿的戴的都带劲儿,高头大马,不敢小瞧。以为是乔瞎子的好朋友,所以分外热情:“您来了,把账给写上,您尊姓大名?” “爱谁谁。” “噢,啊?爱谁谁,这名特殊。”也不敢深问,就把名给写上了。 张作霖说:“看见没,我是从远处来的,我这匹马需要好好地喂一喂,交给你们了。” “哎,您放心,交给我吧。刷洗饮遛,有人负责。楼上请!” 张作霖上了楼,一看楼上每张桌都刷洗得非常干净,铺着红布,桌上瓜子、糖块、落花生、两盘点心,周围是椅子,能坐着那么五六十口人,大概都是本地的。张作霖谁也不认识,就捡了张闲桌拉了把椅子也坐下了,有人上来给贵客泡了壶茶。张作霖就问:“这个结婚典礼什么时候举行?” “快了,按现在说到不了一小时,您就等着吧,结婚典礼结束之后马上开席。” 张作霖边喝水,边往四外看着。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楼上又上来一个人,这人骂骂咧咧的:“他妈错翻了眼皮了,老子今天就在这儿吃饭,我看谁拦着我?” “我说您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店里的跑堂也只能干发牢骚。 这个人一上来,正好站到张作霖面前,张作霖一看来人好大的个子,没有一米八也差不多少,筷子脑袋,四棱子下巴,一对黄眼珠子,连鬓络腮的胡子,周整的棉袄、棉裤,还披着皮袄,长得是五大三粗,有四十岁挂零。后边就跟着饭馆的人,饭馆的人就说:“我,我说大爷,我说您这人怎么这么不通情理啊?咱们饭馆包出去了,今天不对外营业,您要想吃饭,高升一步往里走,十字街好几家饭馆呢,你非在我们这儿吃,这不是找碴儿吗?” “你放屁,谁他妈找碴儿,我不管你包了没包,我就知道饿了我要吃饭。你以为爷爷没钱,有的是钱,我买你的命。” “您看这不是抬杠吗?” 这人也不再理会,一看张作霖这张桌闲着,就拉把椅子坐到张作霖对面,那个伙计还有后面跟着上来的人还想说什么,张作霖怕影响自己,所以过来给打圆场:“哎,伙计,算了,五湖四海皆朋友,这位饿了,慢说人家还花钱,不花钱到你饭馆了,吃顿饭也算不了什么。啊,算了,看我的面儿上算了。你们再忙,给做俩菜还有时间吧,我加倍给钱。” “唉,好吧。要那么的话,我们现在实在太忙,那得求这位先生您多等一会儿了,等我们开席的时候给您另开一桌。”伙计说完下楼了。 张作霖把杯拿过来给他倒了杯水:“朋友,消消气,先把水喝下去。” “嗯,妈的,这年头儿走哪儿哪儿赌气,走哪儿哪儿别扭,要不是你劝哪,我非给他来两个通天炮不可。” “算了,气大伤身哪。” 那位喝着水,张作霖也没事,就给他相面,一瞅他二眉正中央还有个疤痢,这个疤痢锃明刷亮,张作霖心说这么眼熟啊,好像我在哪儿见过个人也长这么一个疤痢。对了,那是在高坎的赌局,我那年十五岁,还打了一场大仗,有一个人打倒了五六个啊,是不是他呀?他比那阵儿胖了,张作霖想到这儿心一动,瞅着他一笑。 这主也愣了:“我说老弟,你瞅我笑什么?莫非你认得我吗?” “老兄,三年前你到高坎去过吧?” “啊,那我常去啊,这一说你见过我?” “见过,好像在于六爷的宝局咱俩见过吗?” “对呀,你是谁?” “我姓张啊,我叫张老疙瘩,名叫作霖。” “哎呀,你爹是不是叫张有财?” “是啊。” 原来这位叫蔡大胆,跟张作霖他爹是朋友,别看张作霖他爹不怎么样,但三教九流还交了不少朋友,多是赌友。蔡大胆原籍是昌图,他就指着耍钱过活,走南闯北一路狂赌,别的坏事倒也不干。 “咳,没外人了,他妈你小子出息了啊,人五人六的,起来起来,过来我看看。”这位把张作霖拉起来,看了好几眼,亲热得不得了,咣咣直捶张作霖的后背。张作霖也乐:“我说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好像姓蔡?” “对呀,蔡大胆。其实名叫蔡平本。” “对,想起来了。哈哈,哎,方才我管你叫大哥,可错了,你跟我爹是好朋友,你就是我的老前辈,我管你叫大叔。” “不,肩膀头齐为弟兄,过去那事儿就叫它过去了,你就管我叫老哥哥就妥了。哎,老疙瘩你上这儿干吗来了?” 张作霖知道是一家人,看看周围没注意,趴到他耳边跟蔡平本把这事就讲了,蔡平本闻听,火撞顶梁门:“妈的,这么回事呀。闹了半天,这乔有泽是吃老行的?” “对,独角盗,他身上带着冒烟的家伙呢。” “嘿,我正缺那玩意儿,我说老疙瘩,你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在他这一亩三分地,你非吃亏不可啊。” “是啊,我正愁没有帮手呢,大哥,有你我就放心了,咱哥俩儿收拾他还不好收拾吗?” “那当然了。老兄弟,你说怎么干吧?”两个人一阵交头接耳,把计划就订好了。 后来张作霖统治东三省成了东北王,蔡平本也跟着了不起了,曾经在陆军十八师当过师长,官衔为中将,还曾经做过安徽省的军务帮办。在郭松龄反奉的战争中,蔡平本死了,为这事张作霖三天没吃饭,哭得泪珠带血,东三省降半旗为他举哀。 说话间,一个小时就过去了,就听楼下喇叭一响,锣声一响,噼里啪啦:“新郎、新娘到,新人到喽!”楼下是一阵喧嚣。张作霖和蔡平本就停止了谈话,时间不大,就听见楼梯一响,有人把门打开,帘栊打起,先进来不少贺喜的,后面是新郎和新娘。张作霖闪目观瞧,就见这新郎官是个大块头,要长毛跟狗熊差不了多少,左眼睛挺小,瞎么曲眼的,怪不得叫乔瞎子,他脸上全是大疙瘩,也能有四十挂零的年纪,头上戴着缎子帽垫,红疙瘩,上身是马褂,底下是长袍,胸前还别着一朵大红花,十字披红,满脸是喜气洋洋,咧着大嘴,龇着大牙。在他的旁边就是新娘——孙百利的媳妇儿李贵金,李贵金低着头,虽然穿着一身红,也戴着红花,下边是百褶裙,但满脸愁容。能看得出来,这个女人有几分姿色,也有三十来岁,后边跟着不少人,有鼓掌的,有说笑话的,有撒纸花的。有一个管事的正咋呼:“新郎、新娘这边请,把门关上,现在举行结婚典礼,请新郎、新娘各就各位。”张作霖一看时间差不多了,冲着蔡大胆一使眼色,蔡大胆,“噌”把门就给堵了,拉把椅子往这儿一放,他站到椅子上边了,他手里没家伙呀,就有一把大攮子,这把大号的匕首“噌”就给拽出来了:“全不许动!”与此同时,张作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拽出密雷艮,跳到乔瞎子的身后,把枪嘴子一顺,顶到他腰眼上了:“别动,今儿个我非要了你的命!” 第十五回 斗独匪闹婚宴助一家团圆 会二叔展枪法收两大帮手 乔有泽就一愣,他妈的,这种事做梦也没想到!一开始他还以为有人跟他闹着玩儿呢,等回头一看,有一个小个儿虎着脸,手里拿的是真家伙,他就意识到事情真的不妙了。但这小子也是土匪出身,平常就挺横,这会儿还有点儿不服气,眼睛直翻,嘴直撇,那意思是你想干什么,你胆子也太大了,光天化日,乾坤朗朗,这么多人,你还敢行凶吗?面部表情全把这些个意思给带出来了。 张作霖是干什么的?眼睫毛都是空的,一看就明白了。张作霖把枪一顺,拿这枪把子照他脖子、后背,“啪啪”,就拍了五六下,人是肉的,那枪把是铁的,砸上去之后把乔瞎子疼得直叫唤:“哎呀,别打了……” “别动,举起手来!” “唉。”乔瞎子规规矩矩地把两只手举过头顶。全楼的人先是一乱,后来齐刷刷地全静了下来,大家都傻了,谁都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张作霖一手拎着乔瞎子的脖领子,一手提着枪,对大伙儿讲:“乡亲们,大家不要怕,跟你们各位毫无关系。今天我来,是要惩治这个乔瞎子的,一不抢,二不夺,三不为金,四不为银,就是为了出口气。大概你们有人知道他是个什么人,这个乔瞎子他无恶不作,无所不为,横行乡里,霸道得邪乎。这个咱都不说,他交了个好朋友叫孙百利,是东耿庄的,有认识的没有?这个新娘就是孙百利的媳妇儿,叫李贵金,她是有夫之妇,还有俩孩子,一家四口美满地生活啊。这个乔瞎子插了一脚,仗着他手中有冒烟的家伙,不顾朋友的意气,钻人家好朋友妻子的被窝,最后把人家老婆给霸占了。你们可知道啊,他这儿举行结婚典礼,人家男方带俩孩子痛不欲生,都要抹脖子了。他干的这叫什么缺德事,他还够两撇吗?咱们社会上的人有这么句话,宁穿朋友衣,不沾朋友妻。说句难听的话,哥俩儿有交情,就是逛妓院也不能嫖一个人啊。啊,这小子丧心病狂,猪狗都不如,他能干出这种事情来,他还属于好人吗?谁敢沾他的边儿!我是受朋友之托,拔刀相助,管这种不平之事。故此,今天大闹喜堂,来找他算账,与你们毫无关系。可有一样,你们哪一个要想冒坏,到官府去禀报,或者勾引打手,可就休怪我不客气。也许有人问,你是什么人哪?我毫不隐瞒,我是青麻坎三界沟的,你们听说有个杜立三吗?我们是一伙儿的,我报字爱谁谁。” 张作霖很能唬,这些人一听,原来来人是青麻坎三界沟的活阎王杜立三的人,谁敢惹?楼上顿时鸦雀无声。 张作霖说完了,把枪嘴子对准了乔瞎子:“你说怎么办吧?” 乔瞎子这脸面似土灰,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心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今天我结婚,家伙没带身边,这个亏吃得这个暴。既然这人叫爱谁谁,又是青麻坎三界沟来的,就不能是一个人、两个人,说不定一品居饭馆里里外外有多少人,好汉不吃眼前亏。乔瞎子想到这儿,“扑通”一声给张作霖跪下了:“好汉爷爷,高抬贵手,是我一时糊涂,办了这种缺德的事情,我不是人!我该死!”接着“啪啪”抽自己的嘴巴,“好汉爷,只要能高抬贵手,饶我不死,下不为例,我再也不干这种缺德的事,你饶了我吧,我求求你了。” 李贵金在旁边早已经哭上了,本来她也不是那种下贱的女人,世道乱,自己丈夫没本事,实属无奈,让人拿枪管给逼来的。本来跟孙百利夫唱妇随,两人感情甚好,膝下还有俩孩子,她怎能办这种事呢?听完了张作霖这番话,她又感动又羞愧,坐到楼板上呜呜直哭,张作霖本来想打死这乔瞎子,没想到这小子嘴还真挺甜,外加痛哭流涕。张作霖把他拎起来:“起来,瞅你那熊样,我知道你跟我演戏,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等将来你再报复,对不对?” “不!吓死我也不敢,我敢惹青麻坎的人吗?借给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干这种事。” “但愿你心口如一,摆在你面前两条道:一条是死路,我二拇手指头一扣扳机,把你的天灵盖打碎。另外一条路是生路。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活,我不想死。好汉爷爷指一条明路,叫我怎么干都行。” “好,要这么说还可以,现在这婚事别办了,你把人家的媳妇儿给送回家去,负荆请罪,我跟着你去,到那块儿哀求着人家的丈夫消气了,一笔勾销,没有话说,人家丈夫要不答应,我也不能答应。你能办得到不?” “能,能啊,现在就办。”乔有泽还真有两下子,立即就把缎子帽垫、十字披红甩掉,然后冲着楼上的人一抱拳,“各位,各位三老四少,我不是人哪,方才这位好汉爷爷说得一点儿都不假,我这半辈子没干好事,是死有余辜,千刀万剐,车轧马踩,雷劈,什么罪都够了。蒙这位好汉爷爷指点迷途,猛击一掌,我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从今之后,我要重做新人,我要洗心革面,望大家注意监督着我。我现在呢,就要有实际的表现。”说罢回过头去,冲李贵金深施一礼:“大嫂,怪我不是人,您消消气吧,我把您送回家去,召集您一家人团聚。嫂子,您把衣裳换一换,咱现在就起身。” 老乡们往左右一闪,张作霖押着乔瞎子,带着李贵金,从一品居楼上下来了。身后这帮人都没敢动。蔡大胆拿着大攮子在门口看着,那两只眼睛贼溜溜地直放光,看谁冒坏。其实这帮人真没一个有这么大胆子的,连楼都没想下,抖作了一团。 孙百利正在家听信儿呢,就听外边有脚步的声音,孙百利把眼泪擦了一擦,开门一看,原来是恩人回来了,再往后一看,媳妇儿也回来了,真是喜出望外:“恩公,您回来了?” “啊,回来了,是这么这么回事,回头你看看这是谁?” “乔瞎子,你他妈不是人哪。”孙百利过来,“啪啪”揍了他几个嘴巴。乔瞎子没敢还手,就低着头伸着脖等着挨揍。张作霖一摆手:“算了算了,虽然他作恶多端,但是今儿个还不错,给我面子了,也承认错了,不管是真的是假的吧,总而言之,把你老婆给你送回来了。其实这个事啊你也有责任,你这个人贪图眼前的便宜,不计后果啊。你就知道乔有泽是朋友,把他让到家里头,你让这么个人在这儿住,他是个什么人你都不知道,你这是酒肉的朋友啊,要没你的勾引,你家还不至于出这个事,今后啊,交朋友你可把眼睁开啊,样样事事多加检点。你明白吗?” “恩公,您说得太对了,方才没事,我翻来覆去想这件事,我是罪魁祸首啊。我的确贪图了小便宜,引起了这么多麻烦,好悬没把我这家给败了。” “嗯,这么想就对了。可有一样事啊,这事不关你媳妇儿,今后你们夫妻还要和美相处,不要计较此事,再为这个事发生口角,那可就不可收拾了。” “哎,不能。” 这边大祥子、二祥子一看他们的妈回来了,自然是高兴,一家人抱头痛哭。 张作霖安排好了,回头问乔有泽:“你还有什么说的吗?” “没,好汉爷爷,那您放我走吗?” “可以,你可记住,我报号爱谁谁,我这个人来无踪去无影,你别在我转身走了你就要报复,过两天我还回来,我要发现孙百利他们家有了事,我还得找你算账,我杀你个二罪归一。” “不敢,吓死也不敢哪。我要是报复,老天爷不容啊,雷劈,电击,什么报应我都摊上。” “好了,我饶你这一回,滚。” 这小子抱头鼠窜,逃回家去。乔瞎子以后还真没敢,因为一提青麻坎三界沟的,他都酥了骨头了。不但如此,而且这小子回去之后,收拾收拾行李跑到江北去了,连在耿庄子住的勇气都没了,他怕杜立三找他算账。 张作霖就算做了一件好事,孙百利一家千恩万谢。张作霖临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这才告辞。 蔡平本一挑大拇指:“高,老疙瘩,哎呀,三日不见刮目相看啊,哈哈,你爹可不白给,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老子英雄儿好汉。我说孩子,你今后怎么个打算?” 张作霖笑了一下:“这很难说呀,人这一生道路曲折,你想奔东,也许拐到西边去了,你想撵狗,也许打了鸡了,反正糊了八涂的就这么混吧。我说您能不能到我家啊?” “啊,改日,今儿个算咱爷俩儿有缘,在此相聚,往后,我一定登门去看你。”张作霖把地点告诉他了,爷俩儿告辞。 蔡平本与张作霖分开之后到了辽西,后来辗转又到了辽阳,投靠了巨匪冯麟阁,在冯的手下当大炮手、卫队长,到了后来冯麟阁要害张作霖,巧遇蔡大胆,蔡大胆是放了张作霖,跟他一块儿逃走的。 张作霖把这些事全都办完了,上马别着枪,这才回到小黑山二道沟。到了家门口,张作霖长出了一口气,回忆遇见这些事,简直是做了一场梦。张作霖心说我不是成了小说里边那些人了吗,这种经历编一套书还挺吸引人的,终生难忘。他从马上跳下来,进屋了,他娘三天没睡好觉了,儿子一去不回头,眼看出了正月了他也没回来,十分担心,天天叫吴老二四处找去,问遍亲戚朋友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张作霖的好朋友邢立亭,未来的姐夫王大发,也全都外出打听了。正在大家急得直转圈的时候张作霖回来了。 张作霖先给娘见了礼,又见过后佬。这个消息传出,邢立亭一家子都来了,王大发也来了,团团围住:“老疙瘩,你哪儿去了?老疙瘩,你这一杆子就没影,急死人了。” “各位,我这不回来了吗?你看我这不挺好吗?” 邢立亭一看:“哎,我说你这身打扮儿可不错,是皮子的,值钱哪。我说老疙瘩你可真有两下子,外边还有一匹高头大马。”大家也都感到惊奇。他娘不放心,一问张作霖的经过,张作霖把到青麻坎三界沟,见着杜老判、杜立三,各位英雄好汉,说人情的事讲一遍。他那后佬乐了:“我说老疙瘩,你没回来的时候消息就传到咱们家了,头十天,人家万龙烧锅、营口盐务局给送来不少的礼物啊,对你感谢得很,人家还说过个三五天再来看你。” 当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娘打开话匣子了,老太太睡不着了:“老疙瘩,我从心往外不希望你跟土匪打交道,你还记得前些时咱娘俩儿怎么谈的吗?可是事与愿违,怕什么来什么,结果事情逼得你还得走这条路。老疙瘩,这要传到官府的耳朵里头,你还有命吗?咱们一家人还活得了吗?”“哎,娘啊,我劝您哪也别想得太多了,这个年月兵荒马乱,外国人纷纷到咱们大清朝来,官府是巧取豪夺,我说句话您别不爱听,好人不多呀,咱就糊了八涂地混吧,小车不倒只管推,混到哪天说哪天。总而言之,儿不做坏事,就是有掉脑袋那一天,我扪心自问,是问心无愧也就罢了。我知道您替我担心,我打算给我姐姐马上办这婚事,我姐姐出了门子呢,您也了却心愿了。将来您搬到我姐姐家住去,您就别跟着我操心了,我也二十来岁的人了,我爱怎么闯荡就怎么闯荡。”“哎呀,只好如此了。” 第二天张作霖就着手给姐姐操办婚事,房子早收拾好了,小婚礼举行得也十分隆重,乡里乡亲纷纷前来祝贺,家里头应有尽有,张作霖这阵儿腰包挺富足,凡是本土的乡亲有困难的,张作霖不忍心看到,纷纷给送钱,其实也就是买大伙儿的嘴,别给说坏话。那年月谁管谁,有我好处就满足了,都乐得河水不洗船。背地里跟官府说这话也没有什么好处,将来叫张作霖知道了,那也得报复,所以就没人说坏话。 张作霖在这小二道沟过得倒是挺平安,姐姐结了婚也就了却了自己的一大心愿。一晃正月出去了,这天张作霖陪着母亲正在屋里闲谈,就听门外有牲口的声音,来的是一头驴,从驴上一骗腿跳下一个人来,在门外高喊:“老疙瘩,老疙瘩。”张作霖开门一看,乐了,原来是父亲的好朋友郭兆志郭二叔。全身从里往外都是新的,还买了头驴。按照跟张作霖爷俩儿定好的,来找作霖。张作霖心情很好:“二叔您真守信用。” “哎呀,我急坏了,为买这头驴耽误了三天,不然我早来了。你娘在家吗?” “在家,二叔可要记住啊,见我娘可不能说实话,咱爷俩儿走的时候你就说上奉天去做买卖。” “嗯,瞎话我都编好了。” 说着话两个人进了屋,郭兆志没空手,给买了几样礼物。进屋就说:“嫂子,您还认得我吗?” 张作霖他娘揉揉眼睛,瞅着来人面熟,但是想不起来了,一脸的疑惑。 “您贵人多忘事,我不是二来子吗?我跟老疙瘩他爹净在一起混了,我们哥俩儿摽着膀子,形影不离。” 张作霖他娘一拍大腿:“哎哟,是兆志啊?你是从哪儿来的?我可真没想到啊……”“哎,咱们一言难尽哪,咱好好唠扯吧。”郭兆志把礼物给放下,编了一道瞎话,没敢说自己去赌局的事,他知道张作霖的母亲为这事伤透心了,尽量回避这类的话。张作霖他娘一看:“我说兆志啊,你混得还不错!” “啊,行,这些年没干别的,学好了,不上赌局了,做买卖,反正什么快就倒腾点儿什么,家业还干得不错。” “家里都好吗?” “都好,托您的福,有吃有喝,一日三餐,吃也香甜,睡也安然,手头儿还略有积蓄。” “这就对了,三条大路正中间啊,人还得学好,你想想当年你跟老疙瘩他爹老上那赌局,弄俩钱都给人家送去,害得我们哭天喊地呀,那日子还有个过吗?” “就是,那不是个好地方,说什么也不能去,不但我这辈不去,就是孩子长大了也不让他去。”这套瞎话说的,把张作霖他娘就这么骗过去了。郭兆志就接着白话:“嫂子,我这次来啊,没别的事,现在奉天商业界挺繁荣,我打算带着老疙瘩走一趟,看有什么快货倒腾一把,回来呢挣个十吊八吊的总比闲着强,不知道您乐意不?”转头一本正经地对张作霖说:“老疙瘩,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啊?” 张作霖他娘一听这是好事,心说儿子老在家待着,那青麻坎三界沟的人再来了,把他勾搭再下了水这事就麻烦了,不如叫他跑跑买卖。所以她很爽快就同意了。张作霖也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娘啊,既然您乐意,我就带俩钱跟我二叔跑一趟,管它挣多挣少呢,也是个正当的营生。”三个人三言两语把事定下来,吃完饭,张作霖就上了马,郭兆志上驴,一起离开了二道沟。等离开家了,两个人回头看看,乐了。“哎呀,”张作霖用手指了指二来子,“我说二叔啊,你说咱爷俩儿这戏演得多真啊,把我娘这老实人给骗了,我说咱是做买卖吗?可是人不说瞎话不行啊,这事情头儿逼的。” “我说老疙瘩,前些日子我跟你说那些事你没忘?” “那我能忘吗?” “这高坎的张大虎可不是东西啊,这个小子敲骨吸髓,吃人不吐骨头。让他害得多少人家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啊,这回老疙瘩你得帮我出这口气。” “当然,我陪你来就这事。” “你打算怎么给我出这口气?” “嗯,那就得看事情怎么样了?姓张的够朋友,哎,咱爷们儿画出道儿来,他走,那一笔勾销,没有话说。牙崩半个不字,怎么样?您知我腰里带着什么呢?” “什么?” “你看,”张作霖把那把手枪密雷艮拽出来了,“这玩意儿我带着呢,我就叫他脑袋开花。” “哎哟,老疙瘩,你还有这玩意儿?这可是宝贝啊,离多远,手指头一动,脑袋开花。这是哪国造的?” “日本。” “日本哪,能打多少响?” “十发子弹,另外我身上还带着子弹呢,一共带了五十发,还不够吗?把张大虎一家子崩了,还得有富余。” “对,我他妈也豁出去了,人为一口气,佛为一炷香啊,老疙瘩,听你的。” “二叔,人命关天,但能不出人命最好是不出,我没说吗,看事情的发展,他够意思咱适可而止,不够意思,跟咱爷们儿玩儿横的,我就得给他颜色看看。” “对,这才叫大丈夫呢。” 张作霖把枪揣好,那怀里还揣着一千两银子的银票,这银票是老干娘郑大脚给的。一个骑马,一个骑驴,两个人边说边往前走。转过天来,走这地方叫黄土坎,这本地没山,黄土坎就是两个大土包,土包上长着不少树,这地方挺背,经常出事。 张作霖寻思俩人都是老爷们儿,怕什么,也没介意。可是刚拐过这土坡来,冷不丁从树林里头蹿出俩人,把道就给拦住了。每人手中拿着个老洋炮,黑糊糊的枪嘴子就对准张作霖和郭兆志:“别动!”郭兆志没见过这个,一看,妈呀,从驴脖子上出溜下去了,把两手高高地举起来:“没动,我没动。” 张作霖不吃眼前亏,“刷”,两手也举过了头顶,要不然的话稍微有点儿犹豫,那头儿备不住就开火,那劫道的可不管这套。张作霖把手举过头顶,闪目观瞧,只见面前两个黑大个儿,戴着狐狸皮的帽子,身上穿着老羊皮的袍子,腰里系着皮带,一个穿着毡靴子,一个穿着靸鞋,衣服不是太整齐,看手里的家伙也不怎么样,那老洋炮能算什么。张作霖心里就开始琢磨,这哪儿来的,哪个绺子的?看这样,绝不是青麻坎三界沟的,也备不住是单干的。那阵儿的土匪有在绺子里入大帮的;有一个人干的,这种叫独角大盗;有仨一群五一伙拉帮的。张作霖想到这儿,嘴没闲着:“二位老哥,辛苦了,能不能跟我报个号?” 这俩小子一听,这位还挺通路,说了几句行话。不过他们假装不懂,把眼珠子一瞪:“放屁!你说的什么我们不懂,别的也全不管,爷爷就只认识钱,带来多少钱?赶紧下来,交给爷爷,如果不服气,说瞎话,动心眼,我就把你崩成筛子。”那种老洋炮是打铁砂子的,打到人身上净眼儿,所以叫筛子。 张作霖一听,知道遇上吃生米的了,“哈哈”一阵大笑。 “你笑什么?”两个劫匪纳闷了。 “我笑二位,既然如此不赏脸,好吧,那钱算得了什么,你花我花不都是一样嘛,实不相瞒,我真带了不少钱,现钱有几个想做路费,我大数给二位,怎么样?” “在哪儿呢!” “在我怀里,我现在就掏钱。我可没别的意思啊,别开枪啊。” “掏吧。” “哎。”张作霖在怀里一伸手,把一千两银子的银票掏出来了,往马前一扔,“二位,看见没?这是银票,拿它到银号就提钱,在奉天省到处通行,怎么样?” “多少?” “一千两。” “呀,一千两,能是真的吗?”这俩贼有一个就过来了,抱着老洋炮,哈下腰去,捡起来一看,真是一千两。心里乐开了花:哈哈,哎呀我的妈呀,发了一笔横财呀。没想到今儿个这买卖做得太值了。但就在他高兴的刹那之间,倒了霉了,张作霖只是先用银票把他们给稳住,就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张作霖已经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拽出了那把密雷艮,二拇手指头一扣扳机,“啪啪”就两枪,郭兆志举着手在驴旁边站着,一听枪声,竟然吓昏过去了。 这两枪并没有把土匪给打死,张作霖只是想露露自己的手头儿,把他俩头上戴的狐狸皮的帽子给掀掉了,另外土匪管这种枪术叫烫顶天,这个顶天就是脑瓜顶,烫顶天就是拿子弹给出溜一溜沟,把皮给划破了,这人还不受重伤,这是射击的一种技巧,一般的人干不了。张作霖在青麻坎待了些日子每天练习打枪,都是汤二虎手把手教的,跟杜老判也学习过枪术,今儿个拿这两个土匪做试验来了,实战起来打得还真准,把对方帽子给掀掉,脑瓜上给出溜一溜沟,那血顿时就出来了,俩土匪也怕死,没想到这家伙手里还有硬家伙。 张作霖一骗腿从马上跳下来了,把银票又揣起来,把枪一撅:“别动,妈的,你们劫道也不睁开眼睛看一看,知道我是谁吗?” 一个赶紧求饶:“好汉爷爷,不知道,冒犯大驾罪该万死,闹了半天,咱们都是一个祖师爷。”另外一个也识相:“好汉爷,高高手吧,怪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哈哈,本来我应该要你们的命,不过你们方才说得不假,咱们是一个祖师爷,看在祖师爷的份上,我就饶你们不死。” 一个人赶紧道谢:“哎,谢谢。”另一个还抱有好奇心:“那您是谁?” “我还没问你们呢,你们是哪儿的,跑这儿做买卖来?” “我们也不是无名之辈呀,我们是太平山的。” 张作霖听汤二虎给自己讲过太平山,脑子里也有印象:“太平山?你们的寨主不是金寿山金三爷吗?” “对,那是我们的大横把,我们是他手下的弟兄,我叫青龙,他叫混龙。那您认得我们三爷?” “久闻大名,未曾见面,我还想有机会到太平山前去拜会。” “欢迎,不打不相识,往后咱就是好朋友了,欢迎您光临。那请问您了?” “我是青麻坎三界沟的,知道杜立三吗?” “哎,知道,那哪有不知道的?” “杜立三是我的好朋友,我就在那块儿混饭吃,报号爱谁谁。” “爱谁谁”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两个人一听,更是害怕了:“啊,我们知道了。” “回去转告你们三爷,我姓张,改日登门拜会,看望三爷,我们要交个好朋友。” “是。” “你们二位既是太平山的,怎么跑这儿来做买卖?” “实不相瞒,这不是过年的时候分了点儿钱嘛,我们两个人不学好,几把把这钱就输了,人家都换季了,就我们俩什么也不是,后来我们俩一合计,背着我们三爷不知道,出来做点儿买卖,哪知道今天也不走运,头一拨劫了个妇女,抱着个孩子,除了两包点心和戒指之外,没钱。第二拨劫个老头儿,这个老头儿更没钱,上县城去看病。第三拨才遇上您老人家,您钱是有,但是拿不下来。” “哈哈,难怪呀,要到了赌场,那是有输没赢啊。这样吧,无处不交朋友,谁让咱们遇上了呢。”张作霖在马的褥套里一伸手,拿出五十两银子来,往前一递,“我带的现钱不多,二一添作五,你们哥俩儿买包茶叶喝吧。” “啊,好汉爷爷,您太够意思了,不但不计较这些事,反倒给我们钱花,我们得怎么感谢您哪?” “拿着吧,说这些有什么用啊,往后多加谨慎。” “哎,谢谢大爷,回去我们一定转告我们三爷,够意思,够朋友,往后有用着我们哥俩儿之处,您就放心,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后来这两位还真让张作霖给用上了,青龙、混龙都跟了张作霖做他身边的保镖,对张作霖忠心不二。张作霖最大的特点是挥金如土。但是这种风格说着好说,遇到真事不好办,那叫钱,大把往外扬,一般人舍不得,张作霖正因为有这个最大的特点,才交了一些过命的朋友。 青龙、混龙又给张作霖深深地鞠了一躬:“张爷,您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没有了,二位赶紧请吧。” “哎,谢谢。”两个人转身就走。 “回来,把你们这老洋炮拿着,没人要这玩意儿。” 第十六回 高坎豪赌老疙瘩赢钱索债 矮檐低头张作霖被擒认栽 两个人把老洋炮捡起来,一溜烟走了。张作霖转回身来,一看郭兆志,好悬没乐了,这位嘴吐白沫,在那儿躺着,人事不省。张作霖心说这位胆子可真够大的,晃动晃动他,好半天郭兆志才明白过来:“哎呀,吓死我了,老疙瘩,咱俩还活着呢?” “怎么没活着?” “我说那俩劫道的呢?” “走了,我跟他们说话你没听见啊?” “我都迷糊了,我听个屁啊,走了,怎么走的?” “咳,江湖这套你不懂,他们不就缺钱花吗?给他们点儿不就走了吗。” “你真行,老疙瘩,我服你了,要我一个人哪,我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哈哈,起来活动活动,上驴!” “唉,好嘞。”郭兆志活动完上了驴。 爷俩儿继续前进。张作霖后来还到太平山去拜会过金寿山金三爷,借枪借马,为了血洗高坎。没这茬儿就不能去借东西。 这爷俩儿这一天来到高坎,张作霖一句话不说,在马上颇有所感,心说:我在高坎住了好几年,受的那个罪一言难尽,这块儿我可有恩人。滚子泡有我一个孙干娘孙寡妇,高坎街里头有我一个老干爹,老常头儿,不知老人家健在不健在。没有这二位,我没有今天,这次得闲我得去看看,给留俩儿钱。 郭兆志一看张作霖有伤感的意思:“老疙瘩,怎么了?你有点儿怕了?” “我想别的事呢。” “咱俩是找个店房先住下?” “不,直接赶奔张大虎的宝局。” “哎,我知道,我过去老来,我这钱都扔到这儿了。” 顺着高坎大街一拐弯,头一家大院套,就是宝局。那阵儿开赌局需要官准立案,到时候交税。官府不干涉,这叫民局。 张作霖到了门前一看,好气派,这大院套前后左右能有十几间房子,爷俩儿下马的下马,下驴的下驴。牵着牲口往里一走,值班的伙计看到了:“哎哟,二位大爷!”他不认得张作霖,但认得郭兆志:“哎呀,这不是郭大爷吗?” 郭兆志也来劲了,把胸脯一拔:“嗯,是我。” “好久不见了,您哪儿去了?” “做点儿买卖。” “一定是买卖不错了?” “那当然了,郭大爷做买卖能次得了吗?手头有富余钱了,今儿个来开开心。” “欢迎,里边请。” “我们的牲口拴在院里,饱草饱料给喂上。” “您交给我们吧,放心。”说着话,伙计把张作霖和郭兆志往里让。 张大虎的宝局里头五花八门,想斗纸牌有纸牌,想推牌九有牌九,想掷色子有色子,想打麻将有麻将,想压花红宝有花红宝,应有尽有。一年四季,在这个宝局里头倾家荡产的人数不胜数,输了钱,揭不开盖,铤而走险的也大有人在。另外,有不少人就为了赌博,做下的坏事数也数不清。 张大虎就因为开宝局子成了高坎的首富,买房子置地,三妻四妾。张大虎肥了,官府的人上上下下也肥了。另外张大虎这小子就是本地的一霸,输打赢要,你输干净了,什么说的没有,赢钱了,小来小去的行,要赢大发了,你离不开宝局。换句话说,这钱你拿不走。另外这宝局里头带大烟馆、白面馆,除了毒品之外还有十几个妓女陪睡觉,陪吃喝,陪玩乐。晚了不乐意走,在这儿就睡。总而言之,是千方百计地把你的钱刮干净了,才能达到目的,不然绝不罢休。 郭兆志就是这么倒的霉,都跟张作霖说了,不然的话张作霖能陪着他回来找碴儿吗?爷俩儿心里跟明镜一样,有人接待着进了屋。张作霖一看,眼前高朋满座,吵吵喊喊的把房盖都鼓到天上去了。里头有个大管事的,叫曹大头,这脑袋比别人大个两号,晃晃悠悠的,一看就是个烟鬼,灰滔滔的脸,高颧骨,深眼窝子,能有四十挂零,他是这儿的大管事。张大虎有时来,有时不来,把这赌局就交给他了。负责接待的伙计到了他近前一咬耳朵,他愣住了,抬头一看正跟张作霖打对眼光。曹大头见小伙儿挺精神,心说你这就叫肥猪拱门,看这意思,沉甸甸的褥套里净是干货,又要发笔大财。 不过,这人我瞅着怎么有点儿眼熟呢?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曹大头冲着张作霖一龇牙,张作霖认出他来了,知道这小子也是本地的无赖。张作霖一抱拳:“阁下,还认识我吗?” “嗯?哎呀,我瞅着面熟得很,一时想不起来了。” “哈哈,几年前你们高坎镇上出了个小要饭的,叫老疙瘩,我姓张,想起来没?” “哎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今非昔比了,这一说老疙瘩你发了大财了?” “托您的福,日子混得还算不错。” “太好了,里边请。”曹大头先把张作霖爷俩儿让进客房,伙计这边把茶水给沏上点心给摆上。曹大头上一眼下一眼不住地打量张作霖,看看郭兆志,郭兆志他认出来了,知道他经常上这儿来赌钱来:“这位朋友大概姓郭?” “对,我小名叫二来子,郭兆志是也。” “对,郭大爷。”转头对张作霖说,“老疙瘩,几年不见,在哪行发财啊?” “嗯,什么都干,凡是挣钱的买卖,在我眼底下没有放得过去的。” “好!这才叫大丈夫呢。那么这次到高坎是做买卖啊还是怎么地?” “看望几个朋友,顺便取个乐子,到这儿玩儿几把。” “噢,好,那么想玩儿什么?” “压宝啊,压宝多痛快。” “行,是现在玩儿啊,还是歇一会儿?” “我喝口水,你到外头给我准备准备,不怕大,越过瘾越好,你给我找几个人来,看看家趁人值的那样的,要穷嗖嗖的,爷爷不陪着。” “那是自然哪,您现在发了大财了,自然得找几位相称的人物。”曹大脑袋乐呵呵地出去了,做了所有的准备。半小时之后曹大脑袋回来了:“我说张爷,水喝好没?外边准备好了。” “嗯,走。” 这宝局里的大宝案子,擦得是溜光锃亮,转圈都是椅子,分出门、末门、天门,共三个门,也就是压一、二、三三个点,正面有帘,做宝的人在帘里面坐着,这人姓董,叫董大头,但这位虽然也叫大头,并非说他脑袋大,人家说他那意思是聪明鬼道,他也是张大虎的左膀右臂,做宝做了很多年了,经他的手给张大虎赚老了钱。方才曹大头已经叮嘱过他:“注意啊,今儿个肥猪拱门,就看咱这手气如何了,如果你这宝要做正了,你我都得发笔大财。” 压宝这几个人也都是本地的,个个人五人六的,张作霖一屁股就坐到天门了,把帽子摘了往桌上一放,郭兆志在后头只是看着。这个风声已经传出去了,说当年的张老疙瘩又回来了,现在跟过去大不一样了,不少人过来看热闹打招呼。所以,周围还站着二十多个扒眼的。 张作霖一开始没压,那董大头做完了宝之后,别人“啪啪”往上压注,也就是个三吊钱、五吊钱、十吊八吊的,有一份压了三两银子,就算是最大的注了。有输有赢,不在话下。张作霖看了几把之后,里头又开始做宝了,张作霖把这一千两银票掏出来了,在手攥着,那宝做好了之后,端宝盒的往案子正中央一放,风磨铜的宝盒锃明刷亮,底下风磨铜的大牌都刺人的眼睛,这玩意儿做不了鬼,做宝的人在里边做,先把点做好了,把盖扣上,端出来,众目睽睽大伙儿看着,那玩意儿怎么做假啊?另外,压宝讲究以一赢三,我压一两得赢三两,输就是输一两。 张作霖悄悄瞅着,宝盒端出来了,大伙儿压注,张作霖一算计:我压末门。想着就在末门这边把一千两银票摔上去,全压上。看热闹的人没见过这阵势,一时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多少钱啊?”“大概是十两。”“一百两?”“不对,一千两!”“啊!” 打张大虎这个宝局开张到现在,也没遇上过这么大的数,这边张作霖却“啪”,就都给压上了。那二来子吓得好悬没晕了,他在后头拽了张作霖两下:“老疙瘩,留点儿,留点儿呀。你哪能这一下都杵上?” 张作霖却异常冷静:“少说这些话,你就看吧。” 可是这一千两银子压上不要紧,揭板这一揭,口中喊道:“三!” “三”就是末门,张作霖正好压对了,一千两赢三千两,一看结果,做宝的董大头在里面竟从椅子上栽到地上去了,脑瓜子嗡嗡直响,心说:我的妈,今儿个可遇上横茬了。脑袋上的汗也下来了。管事的曹大头这会儿也犯傻了。讲输讲赢给钱,“啪啪啪”,马上盘点银子。 这边干了还不够,又到别的地方去搂钱去,把麻将、纸牌、色子那儿的利钱全都给搂了过来,也没凑上这个数。曹大头冲着张作霖一看,面露难色:“张爷,实在惭愧,咱这买卖刚开,活动的钱还不多,还差一千一百两,我现在就给您去打点去。” 其实曹大头是给张大虎送信儿去了:“东家不好了,张作霖回来了。” “哪个张作霖?” “张老疙瘩,就是会劁猪骟马的那个兽医。” “噢,他还活着?” “可不是吗,混阔了,今儿个跑咱那儿去玩儿去了,这一宝让他给压正了,咱就赔了三千两,我看这很不顺当,银子凑不齐,我跟您打个招呼。” “是吗?好他妈小子,跑到太岁头上动土来了,我看看去,带着银子。” 张大虎带着四个保镖来了,进来之后,众人闪开道路,他一直来到张作霖面前,刚开始还真没认出来,后来才看出来了,跟当初那模样没什么大变化,心里气恨但是嘴上热情:“哟,老疙瘩,哈哈,上这儿玩儿来了?” “哎哟,张大爷,不错,到这儿拜望几个朋友,顺便开开心。听说张大爷最近混得也不错?” “托福,彼此彼此。老疙瘩手气不错啊,听说你这一注就赢了三千,放心,赢多少钱我都给,照样支付,赌局嘛,讲输讲赢,我把银子带来了,过数!”“啪啪啪”,三千两银子给足了。 这下可把郭兆志乐坏了,心说:行,眨眼的工夫我跟老疙瘩发了财了,这三千两银子要用到家里去,足够盖十五间大瓦房,置一百亩好地,拴三挂大车,还他妈有富余,花不了啊。他就拽张作霖一下,那意思是咱适可而止吧,走吧,这就算出奇了。 张作霖没理他,却对张大虎说道:“本钱一千,赢的三千,这四千没动,做宝,我还压。” “哎。”里边这个董大头把宝盒拿进去就动开脑筋了,手直哆嗦,这宝做不了了。东家在这儿呢,“东家,实在惭愧,我说这宝您做得了?” “怎么了?” “今儿个他妈倒霉,做的点儿不正。” “没关系,咱爷们儿有钱,随便做。” “哎。”董大头一想,头点出的是三,让张作霖给压正了,这把出几呢?肯定张作霖得挪挪窝,不是压出门就是压天门,我呀,还照样做三,把钱就赢回来了。对,做了个三之后,扣好了,有人把宝盒端到案子上,往正中央一放,踌躇满志,“压吧各位。” 张作霖看了看,略加思索,等别人压完了,张作霖把这四千两银子“咣当”放到末门上了,“压三!”等张作霖这句话也说完了,那董大头在帘后头“哗哗”地尿裤子,他知道自己做的是几,心说这下完了。张大虎在旁边看着,脸也变了。 “啪!”一翻宝盒,三! 张作霖依旧镇静:“给钱。” 这一把共赢一万二千两,张大虎脸绿了:“哎,老板,”说话的味都变了,“你手气,真不错,好,方才我说了,输多少咱赔多少,盘点银子!”恨得咬牙切齿但是还得装大度。 “东家,银子不够。” “到银号提去,拿车拉。” 这家伙也来了劲了,把银子“啪”给赔上,摞得跟小山头儿差不多少了。郭兆志一看行,就到街上杂货铺买了几条麻袋,往里装银子,这回他可也急了:“老疙瘩,走吧,这就算报仇出了气了,再不走,就不好办了。” 张作霖却没同意,小声对郭兆志说:“待着,走,没那么便宜他。二叔,你别管,咱俩干什么来了?咱俩不是赌气来的吗?我不是来给你报仇的吗?赢俩钱这算个什么,你要胆小你先走。” 郭兆志也不好意思了:“别价呀,我舍命陪君子,我能走吗?我是替你担心,一瞅那张大虎都要吃人了,你要再赢他,他非要耍横不可。” “你放心。”张作霖把一部分钱搁起来,绝大部分的钱,一万五千两用麻袋装着掐在手里,嘴里放出话来:“做宝!” 张大虎也输红了眼,这回亲自做宝,心里说话:张作霖压了两把“三”,这第三把说什么他也不能压“三”,我呀还做“三”。做完了往正中央一放。这下全宝局好几百人都跑这儿看热闹来了,人摞人,人压人,都瞪着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哼一声,就在这儿看着。 张作霖说:“各位有认识我的,有不认识的,认识的咱是老朋友,不认识的咱们交个朋友,上这屋看热闹的来了,不让你们白来,这把我要再压正了,赢了,在这的有一头算一头,每人给纹银二十两。” 人群里兴奋开了:“哎呀,太好了,你肯定能赢。”看一眼就给二十两,谁不高兴,都盼张作霖赢。张作霖这一万五千两银子就在手里操着,等宝做好了往案子上一放,张作霖一回头,告诉郭兆志:“搬银子,押三!” 这“三”字刚一出口,张大虎那块儿趴下了,他做的是几他自己知道。一万五千两翻三番!这边“叭”一掀盖,张大虎当时就昏过去了,不省人事。四个保镖费了好大劲把他推醒了,拍打前胸,捶打后背:“东家,东家……” “咳咳……”完了,张大虎一算,这一把得把房子、地全卖了,买卖也得典出去,家里都空了也还不起。这么多人看热闹,能翻得了口吗,“去,搬银子,把银子全都搬来!”张大虎发狠了,手下人利用三个多小时的时间才凑了一万,还差好几万呢。 张大虎面露难色:“兄弟,实在对不起,今天太邪行了,老哥哥我事先没有准备,在外埠啊我还有买卖,我这钱一时周转不过来呀,这么办行不行,我先还你一万,余下的最多十天我如数还清,你看怎么样?” 张作霖却不松口:“我说张爷,不仗义吧,你开这么大的宝局,没钱你就开啊?哎,你认为到你这儿来的都是穷酸吗?万一要起了豹子怎么办?” “是,怪我虑事不周,您说得对,不过您容期缓限,十天我指定把钱给凑齐,怎么样?” “好吧,大人办大事,大笔写大字,我就容你十天。” “好嘞,您住到我这儿,吃喝我包下了。各位,我这宝局黄了,哪天开张再请众位光临。” 郭兆志却心里没底儿了,他一看周围没人了,跟张作霖说:“老疙瘩,是非之地不可久待啊,我想张大虎说的有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万一他用稳军计把咱们爷俩儿给稳到这儿,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晚上再冲咱们下了家伙。” “敢?我他妈借他个胆子,二叔你放心吧,该吃吃该喝喝,你别忘了我腰里头带着家伙呢。” “可倒是啊,双拳难敌四手,好汉可架不住人多。” “你就放心吧。”张作霖倒是谈笑自然。 张大虎勉勉强强陪着张作霖坐了一会儿,借口张罗银子他走了,把张作霖和郭兆志就安排住到宝局,那宝局前前后后有十几间房子。 转眼五天过去了,张大虎踪影不见。张作霖把管事的那曹大头找着了:“哎,我说你们东家呢?” “东家可忙坏了,东一趟西一趟给您老张罗钱呢。” “钱张罗得怎么样了?” “哎呀,差的数目还挺悬殊,那差好几万两呢,最近他要上营口去一趟,您放心,钱有的是,他凑不齐,求亲靠友也能把钱给您如数还上。” “我告诉你啊,十天期限,现在过了一半了,我可没那么大的耐性。” “知道,知道。” 就在这天的晚上,二来子郭兆志睡不着了,那么老些钱就在麻袋里装着,就在窗边放着。钱就是是非的母子,很可能招来飞灾横祸。这二来子跟张作霖说:“老疙瘩,我晚上睡不着觉,光做噩梦,我这两天眼皮一个劲儿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祸呀,我这右眼皮就跳起来没完了,我说老疙瘩咱们走吧,那钱别要了。那么多钱咱们怎么花啊,就这点儿钱足够咱们活后半辈子的,咱们爷俩儿买了房子,置了地,剩下的钱存到银号里头,咱们折跟头花,拿大顶花都花不了啊。适可而止吧,啊?叔叔求你了,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嘿嘿,二叔呀,我看您这个人属蛤蟆的,上不了阵啊!” “对,是,要不我怎么把你给架来了呢?” “你认为就这么便宜把他张大虎放了吗?不能啊,这小子作恶多端,我不把他收拾个六门到底,不让他倾家荡产,我绝不让步,不能走。” “好吧,那听你的,我总觉着杀人不过头点地,别把事情弄大发了。” “哈哈,到十天怎么样,十天他不还钱,你要住不了你就走你的。” “行,不过这五天真难熬啊,我得怎么过啊。” 到了第十天张大虎依旧没有露面,别说找不着张大虎,连那个管事的曹大头也没影了,做宝的董大头也不见面了,就剩宝局一个看门的小伙计,你问他还问不出来什么玩意儿。张作霖也纳闷了。这天,他别着枪离开宝局,就找到艳阳别墅,他知道这是张大虎家外的一个家,他那小老婆香水精就住在这儿。报了名之后,有人给接进去了,这个宅子跟大花园一样,那个香水精亲自接待张作霖,她一见着张作霖就眉飞色舞,眉目传情,妖里妖气,她想对张作霖使用美人计。张作霖根本不吃这一套,正颜厉色好像是尊泥菩萨,吓得香水精也不敢靠近他了。 张作霖叫她转告张大虎:“我再等三天,银子给我拿不来,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好好,我一定如实转告,他上营口还没回来,大概也就是一半天吧,把钱凑齐了给您送去,您不必来了。” 张作霖回去了,一琢磨,二来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他告诉郭兆志:“你把这一千两银票给我留下,再给我留点儿银子,剩下的东西放到驴背上,你赶紧走,你先回家,我送你一程。带这么多的钱路上你可多加小心啊。” “哎哎,老疙瘩,你跟我也走吧?” “我不能走,你呢先回你们家,找地方挖坑,把这银子埋起来,先别花啊,留着将来有用。” 其实张作霖另有打算,他这个时候已经给自己的命运作了安排了,非得当胡子不可,当胡子没钱行吗?买枪、买马、买子弹,什么事都离不开钱,所以叫二来子带着这笔巨金先走了。张作霖提着枪护送出二十几里地到了官道上,回头看看没有盯梢的这才放下心,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二来子:“早了别走,晚了别走,早早地住,早早地回家。” “哎,你放心吧,这银子丢了我他妈也不活成了。”二来子走了。 剩下张作霖一个人。他已经给对方下了最后通牒了,但到了第三天还是没信儿,张作霖心说好啊,你把我撴这儿了,明儿早我堵门骂你去,不给钱,我卖了你的别墅,不然的话我放火给你烧了。这几天的紧张等待,张作霖也有点儿疲乏了,二来子这一走,剩他一个人怪腻歪的,他就躺下了,把这枪压到枕头底下,迷迷糊糊,心里盘算着张大虎想干什么,你还想对我下毒手吗?我借你个胆子。你有家有业,在高坎这儿住着,谅你也不能糊涂到这种地步,他就这么睡着了。 就在张作霖刚睡着的时候门开了,从外头蹿进来十几个彪形大汉,手里头拿着麻袋,没等张作霖明白过来,连脑袋带屁股就给套上了,底下也套了一条,再拿个大口袋一装,夹起来就走了。剩下的人翻屋里的东西,把张作霖那把密雷艮,五十发子弹,还有剩下的钱,所有的东西是全部给卷走了。十几个人连夜之间把张作霖抬到高坎的郊外,郊外那儿还有几个人,有的拎着铁锹,有的拎着镐,闹了半天树林里头已经挖了很深的一个大坑,是井筒子形的。“扑通”张作霖就被扔地上了。张大虎就在这儿等着,原来他真要下毒手了。 张作霖明白怎么回事,虽然是在麻袋里头,但嘴能说话,耳朵也能听见,他心说好汉可不吃眼前亏。张作霖就喊开了:“哎,哪位朋友?能不能容我说句话,把话说清楚了,我死而无憾。谁要不让我说话,我骂谁八辈的祖宗,敢不敢叫我说一句话,我说一句。”这些人不能做主,转过脸来看着张大虎,等着他的意见。张大虎夹着洋烟,瞪着怪眼看着,寻思了一会儿,发话了:“把麻袋打开,把他先放出来,让他做个明白鬼!” 有人把麻袋口袋撤掉,把张作霖拿绳子捆起来,四人架着,让他站起来了。朦胧的月光,张作霖拢目光一看,认出张大虎来了。张大虎把大牙一龇:“张老疙瘩,这可对不起呀,我让你做个明白鬼,听说你是海城西小洼村的人,你从那儿生的。没想到吧,你死在高坎的南边榆树林,看见这坑没?这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休怪我张大虎心黑手狠,这是叫你逼得我实在不得不如此了。” 张作霖一笑:“我说张大爷,行啊,五百年前是一家,一笔写不出俩张来,说不定咱们还有点儿亲戚呢,你对你亲戚下此毒手,还不起银子没关系,你说句话啊,打个欠条也可以。我张作霖是茅房拉屎脸朝外的人,我闯江湖没白闯,只要你给我一句话也行,你不应该把我撴到这儿了。我说姓张的,我早就料到你对我要下毒手,爷爷不怕,怕也不来。我知道,我二进高坎,我想碰你张大虎,我这叫太岁头上动土,火神庙点灯。再过二十年,老子还是好汉一条啊,你随便来吧。不过,姓张的你别忘了,我也有三亲六故,我们来俩人吧,走了一个,送信请人去了,你可掂量掂量,你要把我置于死地,我那些好朋友也不能饶了你,你随便吧。” 张大虎真有点儿骑虎难下了,索性干脆行动:“埋,把他种到里头。” 人们过来就把张作霖头朝下脚朝上塞到坑里了,这坑很深,张作霖个儿再小点儿,往里一栽,没影了。人们把铁锹抄起来,就要填土。张大虎再一琢磨:“慢着。”毕竟人命关天:“等等。我说张作霖,你听见我说话了不?” “听见了。” “我说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欠你的钱你不要了,你给我出个手续,你说已经还清了,我马上放你,你看怎么样?要这个条件不答应,对不起,我马上要填土了。” 张作霖可不是三斧子劈不开的柳木轴,死脑瓜骨,不是那种人,他心想既然张大虎主动让步,我何乐而不为,毕竟死到临头啊。张作霖就喊:“可以,有你这句话什么我都答应。” “拽上来,拽上来。” 张大虎的手下把张作霖拽了上来,张大虎还是不放心:“我说老疙瘩,你说的话可算数?” “当然算数,吐吐沫是个钉。” “好,把绳子给他解开,马上让他写。” 张作霖歪歪扭扭的字写得也不怎么地,还净白字,有人在旁边给他提醒,他在一块白布上写上了:张大虎欠张作霖的钱已经如数还清,分文不欠,账已了结,以此为凭。名字签上了,手印儿也按上了。张大虎往怀里一揣:“哎,老疙瘩,你可看清楚,这叫白纸画黑道,有你的指纹,有你的手印,我不怕你讹我,你要讹我,我到官府一报案,可打你个诬陷罪,对不对呢?今天的事就叫它过去。” 张作霖一笑:“可以,不过我还有个条件,我的马,我的枪,我的家伙,你得给我。” “不,张作霖,咱水贼过河甭用狗刨,我不是官府,我不追问你那枪从哪儿来的,我也不问你那子弹从哪儿来的,我张大虎要是个歹人,我现在把你扭送到官府,就凭这一条把你问成土匪,你还出得了监狱吗?我不能干那缺德损阴的事,给自己得留条后路。但是,这玩意儿不能给你,这阵儿你正在气头上,谁知道你能干出什么事来啊,我还留在我身边做保险呢。别的话也别说,马也不能给,走吧,算你捡个便宜。” 张作霖二话没说,把衣服收拾收拾出了榆树林。身后的张大虎一琢磨:你还能怎么地,这就是给你个下马威,叫你知道知道我张大虎非是等闲之辈,你想报复,我就杀你个全家满门。 第十七回 借匪兵报前仇参军赴国难 显胆识升军官亲历甲午战 张大虎可真想错了,张作霖等离开高坎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往那儿一蹲,双手抱着脑袋一琢磨,自己没脸回去了,我见着郭兆志说什么呢,我这跟头栽的。好,张大虎,看那意思你低估我了,我张作霖绝不是省油灯,我不回家!不回家我上哪儿去啊,过了营口奔太平山了,太平山找谁去呢?嗯,找本地的大横把金寿山金三爷。 张作霖想过之后起身便走,好不容易找到太平山的匪巢,还真见到金三爷了。金寿山是本地的一霸,人们都管他叫金三爷。 金三爷怎么能接待张作霖?前些时辽西巨匪杜老判给下了通知,金寿山也接着通知了,说我杜老判最近收了个干儿子,叫张作霖,乳名叫老疙瘩,是我的义子,将来有朝一日走到你的地面上,你要多加关照。各绺子没有不听他的,因为惹不起他。金寿山接着这个通知之后,脑子里头就有了深刻的印象,劫张作霖道儿的青龙、混龙回来再对他一说,现在新处了个新朋友,报号爱谁谁,叫张作霖张老疙瘩,够朋友。金寿山就对张作霖更有印象了,没想到张作霖真来了。金寿山先是热情款待,后来就问:“兄弟,找哥哥有事吧,说吧,什么事?哥哥是尽力帮忙。” 张作霖一笑:“三爷,初次见面我就给您找麻烦,说实在的,我栽到高坎了,这口气不出我非憋死不可。我冒犯三爷,打算借二十个弟兄,二十支枪,我要血洗高坎。不知三爷能不能帮忙?” 金寿山再一听事情的原委,心想这家伙比我还敢干:“这,哎呀,我说老疙瘩,人单势孤啊,这么办吧,我绝不驳你的面子,我亲自带着队去,你看怎么样?” “不,三爷,我绝不敢劳烦您的金身大驾,只要您能借给我弟兄,我就感恩不尽了。” 金寿山不借给他人觉着对不起杜老判,只好借给他了,除了张作霖的装备外,总共是二十个弟兄,二十支枪,二十匹马,让青龙、混龙带着队跟张作霖赶奔高坎。这一路之上一行人说说笑笑,但不敢走官道,而是绕道而行,也就是五六天的时间就到了高坎。白天他们藏到树林,等到晚上,张作霖领着他们偷偷摸摸就到了艳阳别墅,把二十个人调配开了,把别墅团团包围。青龙、混龙手里都是双家伙,问张作霖:“我说老疙瘩,你说这活儿怎么做吧,要死的还是留点儿活气的,是斩尽诛绝啊,还是留几个?” “请你转告弟兄,我对付的就是张大虎,跟旁人没有关系,千万不要伤害旁人,另外我还要活的,我见到张大虎有话说。” “好嘞,抓活的。”这边已经把张作霖的意思交代下去了。 一声号令,二十一号人就闯进艳阳别墅屋里,张大虎做梦也没想到张作霖居然跟胡子有勾搭,他正在被窝里跟香水精睡觉,听见外面有脚步的声音,等到他把枪也提到手里头,张作霖已经领着青龙、混龙也扑到了床前:“不许动!”张大虎在被窝里给掏了起来,把香水精吓得嗷一声钻被窝里边去了,没人理她。 张作霖把张大虎架到院里头,二话没说,就是一顿嘴巴子:“张大虎,你把狗眼睁开,三爷我回来了,你想到没?” “哎呀,老疙瘩,哎,不,三爷,你真是好样的,你是不是要我的命,你要报复啊?” “对!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挖坑,把他埋了。”张作霖手下人就地就要挖坑。 张大虎也不白给:“我说老疙瘩,你埋吧,反正我活到四十多岁我也够本了。不过,我知道你张作霖是个人物,你很讲义气,我临死之前我好好跟你说几句话行不行?” “行,你说吧,说完了我再收拾你。” “我说老疙瘩,你是人物啊,你经常说你是面上的人,当然了,我做得不对,我不应该那样对待你,但是我也是给逼的。我说张作霖啊,不管怎么说,我要你命没有,我没要你的命啊,我从坑里头把你捞出来,把你放了。你怎么就不想想,我张大虎有坑你的心,害你的心,我这嘴一歪歪,到官府一报案,你有没有今天?你们一家子能不能安安稳稳还在家里住着?恐怕不能吧。办事情不能赶尽杀绝啊,我把你放了,没想到你勾人前来报复。张作霖,你真把我整死,难道你就问心无愧吗?你讲话了,我也有三亲六故,难道我的人就能善罢甘休吗?再者说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哪,人命可关天。你要把我给埋了,你可想想后果。” 青龙、混龙在旁边听着,但是他们不爱听,跳过来“啪啪”就是俩电炮:“他妈你白话什么呢,干我们这一行的管什么他妈后果不后果的,你这临死之前还想威胁人啊,打死你个杂种。”张大虎一番话结果被揍了一顿。两个人翻回头来还跟张作霖说:“我说老疙瘩,事到如今你可不能心慈手软啊,对这号人绝不能客气。” 张作霖咬着后槽牙思索了一阵儿:“慢,”张作霖一笑,“哈哈,我说朋友,我今天真要要了你的命,我不够两撇。你讲话了,你没要我的命,我对你也不能下毒手,你打了我,我打了你,你放了我,我还要放你。不过有一样,我的枪,我的马,我的银子,我的东西,得如数给我,然后我就放你,怎么样?” “哎呀,谢恩哪,您真高抬贵手了,我太高兴了,我谢谢你。” 张大虎把东西给了张作霖,把欠条也给了他。张作霖说:“你记住啊,这笔账你可欠我的,多咱有钱你必须得还我。” 天亮以前,放了张大虎,张作霖领人撤了。等到了平安保险地了,张作霖不走了,对青龙、混龙说:“二位老兄,多谢你们帮忙,多谢金三爷鼎力支持,咱们还有见面的机会,我就不去了。望二位转告我的谢意,帮我这么大的忙,我光白话白话,就能补报得上吗?不,我这支枪是青麻坎杜老判我干爹给我的,这还有五十发子弹,请你们带到山上去,转交给金三爷,多多少少算我表示点儿谢意,留个纪念,这枪送给他了,还有我骑着的这匹马,我骑着没用,这匹马在我身边就废了,请你们也带到太平山转给金三爷,也留个纪念。” “哎呀,你留着用!” “不,我回家种地去,我留着没用。另外呢,我身边还有点儿钱,二十位弟兄舍生忘死给我帮了大忙,我能让你们白跑腿吗?有一份算一份,先过过数。”“啪啪啪”一数,连银票再银子,那也小四五千两。张作霖带了点儿路费,余者给大伙儿都分了。 “我说三爷,您真大方啊,挥金如土,这是钱哪。” “对,正因为是钱,所以你们弟兄就带着吧,你们也不容易,买双鞋穿吧。”青龙、混龙千恩万谢,按张作霖所说领人走了。 张作霖一个人不敢走大道只敢抄小道,回去先看看二来子郭兆志。郭兆志一看张作霖回来:“我的天,老疙瘩我寻思你归位了呢,怎么样?” 张作霖把经过一说,郭兆志一听差点儿吓死了,好半天才缓过来:“我的老疙瘩,往后可别干这事了,吓死人啊。这钱怎么办?” “别动,这钱就放到你们家,你生活困难,一点儿一点儿往外拿,可千万别显山露水,要让人看出你发财来,别人一妒忌,那非出事不可。将来我用钱我再上这儿拿来,我回家了,咱们今后再见。” 张作霖在郭兆志家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起程回家。他这一晃出去就那么些日子,家里连个人影都找不着,他娘都惦记死了,一看儿子回来了,心里一颗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姐姐、姐夫、剃头棚子的邢立亭、兰宝、老头儿邢福田,还有其他朋友们全来看望张作霖。外边这些事情张作霖只字未谈,心说我该收心了,在家里干脆还当我这兽医,暂时解甲归田,看看世间的变化。 张作霖回来没有十天的工夫,这天正吃早饭,就听后院孩子哭大人叫,并且哭叫越来越厉害,又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张作霖把后窗户推开,一条腿跪着一条腿翘着往后边看,他娘也看,一瞅一大帮人在往外绑一个人。这个人姓杨,叫杨六,杨六他媳妇儿在后头抱着孩子哭喊,绑人的主儿是本地的地主。张作霖把饭碗放下了,赶紧蹬上鞋出去看热闹。本村子的人出来不少,张作霖到了人群之中一打听才知道怎么回事,原来是抓兵,上边派下来的任务,现在任务相当严,三个男的得两个去当兵,两个男的得一个去当兵,家里只能留一个。 其实这个兵已经被派到了张作霖头上,但本地那些屯长头目不敢惹张作霖,心说这家伙神颠颠的,神通广大,这要派到他头上,他非要报复不可。原本没这杨六的事,结果把活给硬加到他身上了。杨六就一个人,家里还有四五个孩子,本来生活过得挺累,他又要去当兵,家里就得饿死人。 张作霖了解了情况后,过来把这些地保什么的给拦住了:“等等,我杨六哥家生活挺困难,他不能去。” “哎呀,老疙瘩,他不去怎么办哪,管咱们这屯子要十八名,少一个也不行啊,你看你不让他去不可以啊。” “我去行不?” “真的?” “啊,我去当兵啊,你们怎么不跟我打招呼呢,不有那么句话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把他放了,我去。” “我说你这是真话?” “真的,这还假得了吗?这么多人听着,我能糊弄你吗?我敢欺骗官府?” 张作霖回来后就跟他娘商议:“娘啊,我要当兵去。”他娘一开始想不通,后来被张作霖说服了,他娘一想也好,这老疙瘩在家里经常一出去多少日子不回来,有时候腰缠万贯,有时候分文皆无,这孩子干什么呢,你问实话又问不出来。另外那姓汤的土匪,前些日子还老来,怕张作霖学坏呀,当兵就当兵吧,远离家乡避避风声,所以老太太最终同意了。家里人也没人敢做张作霖的主,就这么着,张作霖报名当兵了。 他起初在马玉昆的队伍当了一名普通的哨兵,后来被派到骑巡营里头,日子不多,经过简短的训练就开赴安东,过江跟日本开仗。这年正值光绪二十年,中日正式宣战,就是甲午战争。 日本侵略者不但要吞并朝鲜,还要染指大清。那几年在朝鲜半岛上,中国政府和日本政府经常发生摩擦,当时中国的皇帝正是年轻的光绪帝。光绪皇帝是个想有所作为的君主,亲政之后就想要刷新政治,富国强兵,有点儿爱国心肠。后来日本在朝鲜半岛步步紧逼,不宣而战,光绪皇帝颁旨,对日宣战。 张作霖就是这时候报的名。他头一次入伍,觉得还挺有意思的,穿着军装,还发了一支汉阳造,张作霖爱不释手,晚上兴奋得有点儿睡不着。张作霖那阵儿,热血沸腾,满怀着报国壮志。在安东驻扎的时候,他这一哨的人看守弹药库,弹药库设在安东西北五龙背山底下,哨官领着一百二十人,也包括张作霖,在这儿守卫着。哪知当时的土匪到处都有,安东周围土匪也是多如牛毛。在五龙背就有个土匪,报号老来好,本姓钱,叫钱如炳,是个老土匪,有六十多岁了,手底下有百十来人,在安东一带横行霸道。后来,手下探听到五龙背山下有军队的弹药库,他一琢磨要是能给夺过来,准保声势大壮。 老来好胆大包天,竟然在一天晚上带着他的人公然来抢火药库。 等来到火药库边上了,他们一瞅四外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巡逻的哨兵,前边不远就是兵营,清军都在熟睡。老来好钱如炳把手枪往空中一举,下了命令:“冲!”一时间但见火光闪闪,乱弹齐发,就击毙了几名哨兵。这土匪“嗷”的一声直奔弹药库,把弹药库的门打开,套上车子就把军火往上装。清军听到枪声之后,以为日本人打过江来了,别说弹药库,连裤子都顾不着了,一起望风而逃。这帮土匪一看军队跑了,在后边不住地射击,又放躺下二十几个,这一百多人的清军就这么被几十个土匪给吓住了,并且死伤惨重。 张作霖当时刚下了岗,回来把鞋脱了想睡觉,正在这时候听见枪声,他赶紧把鞋蹬上,撩开帐帘往外一看,他一开始也以为是日本人打过来了,后来摘耳朵一听,不是,是土匪,因为那些人嘴里直放黑话。这些年来他对土匪的事情太清楚了,张作霖回去把汉阳造抱起来,大步流星就冲出去了,正好跟这帮清兵走相反的方向,大部分清兵是往回跑,张作霖是往前冲,并且找了一块有利地形,张作霖往上一趴,就开枪射击。面对这群乌合之众,张作霖几乎是弹无虚发,瞬间就撂倒了几个。张作霖回头还不住喊:“回来,弟兄们不要怕,顶住。” 有那胆大的一回头,一看行呀,那姓张的小子在那儿顶着呢,这心神就定住了,回去取枪,搬运子弹,这样越聚人越多。张作霖领着十几个人在这儿顶着,把搬弹药的那些土匪也撂倒不少。一箱子子弹也没拿走,后来张作霖还发起冲锋,成了临时总指挥:“弟兄们,冲,跟我冲,别让土匪跑了!” 很多时候打仗就是凭勇气,两军相遇勇者胜,在火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士气就是第一位的。有张作霖这个不怕死的带头儿打,其他人也上来干劲了,最终把土匪打散,不但保住了弹药库,还把匪首钱如炳给打伤了,他虽然跑掉了,但是扔下二十一具尸体,清军转败为胜。 到第二天清军上下对夜晚的战况就明白了,就有人往上推荐张作霖,说要不是他,这一哨的人必定让人给打垮,弹药库也必然报销。当时的清军急需要这样的人才,层层传递就报到统领马玉昆那里。马玉昆核实之后,又往上报给上峰宋庆,日子不多,批文就下来了。为了奖励张作霖,对其破格提拔,升为哨长,哨长就是骑兵连长,就现在来说是一个杠仨花。这一哨人马都归他节制,算起来手下管着一百二十号弟兄,张作霖大枪不使换短枪了。就在张作霖高兴的时候,也就是在提升哨长后的第四天,清军大队开始跨过鸭绿江,浩浩荡荡赶奔牙山。因为张作霖当了哨官了,也经常参加军事会议,从那些大官口中他知道,闹了半天清政府这一下派来三十多万军队啊,最高的统帅姓叶,叫叶志超,总统六路军马兵屯牙山,要跟日本兵决一雌雄。另外张作霖也得知,顶头上司马玉昆统领,那是一员猛将,张作霖庆幸自己能编到他的底下,这回报效国家可以大显身手了。 这位叶志超叶军门基本上是个饭桶,怕死的家伙,兵屯牙山之后,他好像整天没事干了,一不修工事,二不练兵,但是也有事干:每天吞云吐雾抽大烟。除此之外,他叫手下人找来不少女人,花天酒地,乐不思蜀的样子。 后来马玉昆带着本部人马兵屯釜山,张作霖也跟着去了。又过了几天,中日开始接了火了,就见日本人挑着大旗,后边排着整齐的队形,奔釜山进攻。他们打仗的办法是先开炮,用排炮扫完了,陆军发起冲锋。张作霖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战斗,在战壕里提着枪,他一瞅:“嚯,这家伙小日本,妈了巴子的,今天老子跟你决一死战。弟兄们,子弹上膛,注意,等我的口令。”他手下的士兵们心也稳当,一点儿都不乱套,一个个凝神屏气等着,等日军离着不远了,张作霖果断下令:“打,狠狠地给我打!”他这双手打枪,弹无虚发,日本兵应声倒地。他这一哨人一个个生龙活虎,越打越高兴,由于他这一百多人这一带动,马玉昆的部队士气大涨,打了个大胜仗。击退日本兵的进攻,马玉昆马上命人上牙山,向战区总司令报捷。 可是到第二天变了,日本人经过战地总结,很快重新集结兵力,直接就把最精锐部队开上来了,由大鸟圭介亲自指挥,此人在日本历史上是有名的,是军事家、政治家,也是当时的著名外交官,曾出任日本帝国驻大清国特命公使,甲午战争前转任日本驻朝鲜特命公使,是策动甲午中日战争的重要人物。他麾下的日军排炮队打得清军阵地山摇地动,把树都打飞了。在硝烟笼罩下,日军发起猛攻。由于日军蓄谋已久,清廷仓促应对,再加敌众我寡,两军战斗力也相差悬殊,清军伤亡甚重。马玉昆尽管拼死抵抗,仍然顶不住。马玉昆马上吩咐:“求援!” 清末名将聂士成率本部人马赶到,前来支援。但聂士成手下的军队有三分之一能打仗的,三分之二的人都是抓来的壮丁兵,枪栓怎么拉,几乎刚知道,除此之外,据说军队里有一半的枪打不响。聂士成亲自一检查,发现不少枪都是废物,栓根本拉不开,子弹是臭子。把聂士成急得真魂出窍啊,心说事到如今也只有以死相拼了。把命令传下去了,张作霖一听拼命,刺刀上上了:“弟兄们,报效国家的时机来了,跟着我冲。” 张作霖初次参加战斗,表现得十分勇敢,他这阵儿就好像蒙在鼓里一般,对当时的世界形势根本就不懂,对日本政府和清政府内部的情况更是一无所知,说白了还是个傻小子,只是敢干。他琢磨着,大清国开来三十多万军队,对付几万小鼻子,那算得了什么?要照这样打下去,不出两个月,消灭小鼻子,这战争就能结束。 结果,他整个想错了,清政府的确是个纸老虎啊,三十多万人愣是打不过日本兵六万人,节节败退,叫人打得丢盔卸甲,屁滚尿流。政府太腐败了。首先,当官的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他们平时作威作福,骑到老百姓头上,想干什么干什么,威风凛凛,横行霸道,到打仗的时候却特别惜命,一看形势不利,甚至根本都没看清形势,撒腿就跑。当官的跑了,当兵的一定就得乱。尽管有些人满怀壮志打算报国,可又能怎么样,一个大头兵能左右得了形势吗?所以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清军在朝鲜是全线溃退。究其根源,倒霉倒在这总指挥叶志超身上了,他是历史上著名的怕死逃跑将军,他先撒丫子退到平壤,几路大军全都抵挡不住,全跑下来了。张作霖跟着也败下来了,他随着他的主将驻扎在平壤西门外。 可是没到一个月的时间,清军又打了败仗,日本兵是铺天盖地包围了平壤。叶志超的第一反应还是跑。回家的路他摸得很熟,过了鸭绿江,径直回安东,日军就屯兵在江边,经过十天的整顿之后,集结部队跨过大江杀进中国领土。叶志超又是抵挡不住,又是全线溃退,把广大的辽东、辽南地区都让给东洋人。日本兵长驱直入,兵分三路,一路攻打九连城,一路攻打旅顺、大连,一路赶奔牛庄、鞍山、辽阳一带。所到之处烧光、杀光、抢光,犯下滔天罪行。辽东的父老乡亲,数不尽的老百姓就跌到水火之中。 张作霖等败回国家之后,他听到风了,说皇帝有诏旨,恐怕这个战争要彻底打败,要向日本人投降,张作霖心就慌了。没几天又听说了,中日两国又爆发了甲午海战,邓世昌、林永升全军覆没,北洋海军全报销了。水师提督丁汝昌后来又兵败旅顺口,先是陆军失败,接着海军又覆灭,这个仗已经没法打下去了。清政府主动请降,向日本政府要求谈判。 日本经过英、美各国的所谓调停,这才点头,在日本马关举行会谈,清政府出席的全权代表是李鸿章,签订了极不平等的条约,赔偿日本军费白银两亿两,割让台湾、澎湖、辽东半岛。另外,把重庆、沙市、苏州、杭州作为开放口岸,允许日本人经商。并允许日本人在东北地区建立中东铁路,沿铁路两旁五十里之内都划为禁区,日本人可以驻兵,可以设立警察局,可以随便开矿,日本人可以随便在辽东地带经商,清政府不准过问。另外,日本人享受治外法权。 第十八回 溜号回乡成婚创办保险队 翻墙入室行劫壮大硬实力 就在那个混乱的年代,没有人管老百姓的死活。在广大的东北地区天灾人祸不断,老百姓死伤无数。有些人走投无路就铤而走险当了胡子,张作霖就是其中之一。他在军队里头一打听,才知道这大清国是彻底地吹灯拔蜡,心说我还在里头跟着混什么呢,跟这些狗娘养的在一起,迟早得把我这条命搭上,我还是回家吧。张作霖打定主意之后,在马玉昆的军队向关内集结的时候,在一片混乱之际,他抽了个空,骑上一匹战马,带上一支好枪,还有一部分子弹,怀里头再揣了一部分金银,穿着军装,外边披上一件棉大衣,他偷偷地离队了。 按现在的名词说,张作霖就是逃兵。但是谁也不知道,因为这当官的自顾不暇,谁死谁怎么回事都不清楚。张作霖钻了这个空子,回到了小黑山二道沟,等到家之后,张作霖长叹一声,屈指一算,打参军那一天到回来整整九个月了,自己真活着回来了。回顾在朝鲜的战斗岁月,可谓是历经百战之多,自己肉皮都没伤,真是老天爷睁眼,我们老张家祖上有德啊。 到家之后见着他娘,见着后佬吴兽医,见着姐夫王大发,见着姐姐大兰、邢立亭、邢福田、兰宝等三亲六故之后,家里一下子就炸开了锅了:“老疙瘩回来了,老疙瘩回来了……”家里头屋里屋外全是人。虽然外边那么乱,但张作霖住的这个地方挺闭塞,就好像与世隔绝一样,这块显得是平安无事。乡亲们看新鲜,全到这儿来打听:“怎么样老疙瘩,这次听说你出了国了,到朝鲜去了,那战事打得如何啊?” 张作霖心说老百姓太可怜了,大清政府都打败了,这块儿还不知道呢。但张作霖嘴上也说不清楚,就把自己所知道的一知半解给大伙儿讲了讲,有真的也有假的,这些人听得津津有味。 到了晚上他娘问他:“老疙瘩,那你怎么回来了?” “娘啊,我跑回来的。” “啊?在军队跑回来,那是犯法的。” “哎哟,我的娘唉,现在都乱了套了,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了,那跑算个什么啊,何止是我呀,成百上千的人拉着队伍跑都没人问,您老就放心吧。” “那么老疙瘩你这次回来,今后打算怎么办?” “娘啊,我也说不准,现在小车不倒只管推,糊了八涂度春秋吧,你要叫我说怎么地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地好。” 老太太一听可也是这么回事。就这么张作霖回到家里头,稳稳当当住了些日子,没事躺到炕上睡不着,他就暗自盘算,我娘说得对呀,我也是二十出头的人了,你别看嘴上说糊了八涂度春秋,这玩意儿也不好混啊,我得找点儿营生干,干什么玩意儿?经商?这年头儿这么混乱,不好干。干点儿旁的吧,又不会。张作霖左思右想,最后一琢磨,还得耍枪杆子,就得走这条道!我听人家说乱世出英雄,我有马,我有带响的家伙,我就不许拉出一帮人来吗?起码说,大秤分金,小秤分银,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也省得受这窝囊气。另外有了枪杆子,有一支人马,也能保住我这一家平安无事啊。 但张作霖又一想,这事也难办,除非我上青麻坎三界沟投靠杜立三和杜老判,我去了他们会热烈欢迎,但是平心而论自己又不愿意受制于人,寄人篱下那滋味不好受,要干我就拉个绺子单挑,我何必叫别人管束着呢。可单挑吧,也不那么简单,我找谁去?枪从哪儿来,马从哪儿来。 张作霖在心里又是一番胡思乱想。这天,吃完早饭,邢立亭乐呵呵进来了:“嘿嘿,老疙瘩干什么呢?” “闲着没事。” “哎,老疙瘩我跟你商量点儿事?” “说吧,什么事?”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没个家口怎么能行呢?现在有一门好亲事,哥哥打算拉这根红线,我给你找个弟妹怎么样?” “拉倒吧,这年头儿自顾不暇,哪有心娶媳妇儿啊?” “哎,要照你这么一说,那不都成和尚了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你不在家的时候,大婶没少跟我念叨这事,一提到你身上,大婶就掉眼泪,我看你趁这机会早早成家立业吧,你就有了媳妇儿了也不耽误你的前途啊。” “可也是,我就觉着没合适的。” “怎么没有啊,要是真没有我就不说了,知道赵家庙的财主吗,叫赵占元,号叫四海。” “听说过。” “赵占元有个姑娘,叫二妞儿,哎哟,长得水灵。我听说人家家里可乐意了,你从朝鲜这一回来,人家赵家庙的人家喻户晓,赵占元打算把女儿许配给你,只要你点点头,这事就算成了。” 张作霖一听这二妞儿,心里头一翻个儿,认识。过去张作霖没短了奔赵家庙去,有时候到老赵家歇歇腿,喝点儿水,跟这姑娘见过。的确,长得挺水灵。张作霖一想,真的?赵占元乐意把女儿许配给我?这可也不错。他这一犹豫,脸上一带笑容,邢立亭看出有门:“好嘞,我跟大婶再商量商量去。” 三言两语这事定下了,邢立亭来回一跑,赵占元满口应承,愿意把女儿许配给张作霖,马上挑良辰择吉日,大办喜事。赵占元还讲体面,心说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许配给老张家,那得让方圆的乡亲们都知道知道,无声无息的不行。他从高坎、海城雇来了鼓乐班子,还请了不少唱地方戏、蹦蹦戏的,又从十里八村请来的厨师,手头儿也是不错,出名的。高搭席棚,就办起了喜事。 张作霖这次从朝鲜回来,那小名叫哨官,至于他是不是逃兵,别人不知道,就瞅着他穿着军装,系着皮带,挂着手枪,骑着高头大马,那是官!他们这一带还没出过这样的人物呢,所以那打溜须的都成群结队,都想借这光。而且赵占元是赵家庙的财主,结交得也比较广,女儿出门子,找了这么好一个女婿,一般人都来祝贺,所以格外的热闹。 张作霖他娘自然也是非常欢喜,儿子的终身大事算解决了。在结婚的这一天,张作霖长袍短褂,神采奕奕。赵占元满面春风。出来进去的人都喜气洋洋,外边对台戏唱着,家伙点儿敲着。这人高兴得不得了。只要你上了份子钱,马上入席,四冷荤、八中碗、仨大件,这席面这个硬劲。就在这地方,开天辟地也没这么硬的席面。所以人们花钱花得也值,你看人家出手大方,不是借着结婚来捞油水,而是借着结婚这名儿交朋友。往外舍东西一样,来贺喜的人不但吃个沟满壕平,临走手都不空,还得拿点儿回去,一家子解解馋。 喜期过了之后,小两口双双入洞房,张作霖算有了媳妇儿了,赵占元的女儿就是他的原配。虽然说成家立业了,但这日子过不安稳。听说外面净闹事,这赵占元也有点儿害怕,因为他们家有钱。这天没事,把张作霖找到屋里头,爷俩儿谈心。赵占元就说:“姑爷,那么今后你打算干什么呢?” “这跟您说,我也不知道干点儿什么好。” “老疙瘩,咱们关上门没外人,我有什么说什么,在这混乱的年代什么也干不了,只有一行还挺兴旺。” “老人家,您说吧,哪行?” “干这个。”赵占元把手一比,比的是手枪。 张作霖就吃了一惊:“怎么?您是什么意思?” “孩子啊,我早看出来了,你也甭瞒我,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跟青麻坎的杜立三过从甚密,你跟他手下的大炮手汤二虎、张是非这些人处得也不错。我全都了解了,现在就是这行人最吃香,你没听说吗,各地纷纷成立了保险队,你听这名儿你就懂得怎么回事了,有钱的人怕胡子抢,怕兵乱,家里受损失,都请保险队来保护全家的安全和他的财产不受损失。大保险队、小保险队都有,个别的地方还成立了保险团,从各地摊派,叫大伙儿养着,有吃有喝有势力。孩子,我手头也不薄啊,我也怕被别人抢了,难道说咱家有钱还请外人吗?不如姑爷你就把这重担挑到肩上,咱也成立保险队,你就是保险队的队长,咱拉起一帮人来,你看多好呢?我再给你张罗张罗,凑上个十家二十家的,全划为保险区,挨门挨户地给你摊派钱,养着你们这伙人,你们的任务就是保障本地的安全,不受外来人的侵犯,这有多好。现在这一行最吃香了,你看怎么样?” 张作霖一听喜上眉梢,还是老岳父不错,这条道画得真好,原来我还就想过,但嘴上却说:“好吧,我说服说服我娘,我娘只要同意了,我没说的。” “咳,你娘还有什么说的,她有吃有喝,平平安安的就得了呗。” 经过做工作,张作霖他娘不同意也得同意,形势逼的。张作霖就偷偷摸摸地在赵家庙成立了保险队,这赵占元四处给他拉人去,什么打闷棍的,套白狼的,歪毛的,淘气的,张大胆啦,李小辫了,给他划拉了十来个人。干这行一般人干不了,那是玩命的买卖。张作霖知道这都是乌合之众,但是你离开人玩儿不转。他把这十来个人编成了两个小组,抽时间对他们进行训练,首先训练拳脚,然后训练刀枪棍棒,然后教给他们骑马射枪。但是折腾了老半天,就一支枪,子弹还有限,那怎么能行呢?张作霖跟赵占元一商议,就得出去抢去。 赵占元说:“我正好有一个仇人,你知道大梁号那个东家钱二爷吗?” “知道。” “这小子为富不仁哪,在你当兵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可肥透了,他净在本地冒坏水,听说他跟大鼻子、小鼻子都有关系,这些年他发了横财了,家里头养着枪手,养着炮手。咱们双方离着不远,咱们成立这个保险队,他就得恨得牙长四指,非把这钉子拔下来不可。咱要不把他干趴下,也是绊脚石。老疙瘩,你最好从他身上先下手,枪、马都解决了。” “好嘞,您放心吧,不出三天指定达到目的。”这个钱二也的确不是东西,横行乡里,勾结洋人,刮减地皮,坑害百姓。在这方圆几十里地,老百姓一提到他,恨得牙根儿都多长。张作霖一想,要把他给敲了,这叫一箭双雕。既受到老百姓的爱戴,又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张作霖说干就干,这天晚上把手下的弟兄召集在一起,张作霖先训话,这帮人还就真听张作霖的调遣:“现在咱们已经准备好了,明天晚上就开始行动,我带着你们去做一拨儿买卖,如果这买卖做得顺手,哥们儿,你们可什么都解决了。” “好啊,我们就盼着这天哪,那么头儿,你说对谁下笊篱?” “钱老二!” “老钱家?” “哎呀,那家里大围墙一丈多高,四角有炮楼,养着那么多炮手,净冒烟的家伙,就咱这几个?” “哈哈,你们说的都是屁话呀,到了一定的时候,就得碰硬,不碰硬到什么时候也炼不出好钢来,你们就瞧好吧,明天晚上咱们就行动!” 开会决定之后,第二天白天,这帮人跟着张作霖,开始奔钱家大院行动,日头往西一栽,他们就偷偷地把钱家大院监视起来了。这帮人都是乌合之众,虽然经过张作霖的训练,可从来没干过这种事,一到动真格的时候,腿肚子往前转,就有点儿紧张。张作霖一个劲地给他们鼓气:“你们放心,动手是我一个人的事,没你们的事,如果实在不行你们就跑。可有一样啊,要把我出卖了,对不起朋友,别怪我张老疙瘩翻脸不认人!” 这十来个人当中有四个比较胆大,张作霖带着他们,余下的埋伏到周围,每个人手中掐了条棒子,拎了把刀子。张作霖带支手枪,领这四个人拿了两盘绳子。入夜之后,找到一个无人之处,先搭人字梯,张作霖头一个爬到一丈多高的大墙头上,然后把绳子拴牢了系下去,把那四个人全给拽上来,五个人神不知鬼不觉进了院子。张作霖高抬腿轻落足,四处就找。半个小时之后,把这钱二爷卧室给找着了,张作霖让这四个人中的两个埋伏到门旁,两个人守住角门。他一个人别着枪到了窗台附近,房子安的是玻璃窗户,里头虽然有窗帘,但挡得不那么严,灯光从里边透出来了,张作霖睁一目,瞄一目往里头一看,钱二爷自己在屋。最近因为地面不太平,他三房太太都回娘家了。所以晚上在卧室里也就他一个人,钱二晚上睡不着觉正在灯下拢账,身上穿着一身丝绸的衣服,敞着怀,这家伙可发福了,胖得跟猪差不了多少,被灯光一照,脑门倍儿亮,手上戴着金乎乎的钻石戒指,手底下噼里啪啦拨着算盘,桌上放着水烟袋。 张作霖一看他身边没有其他人,真是好机会,我要来了,咱就大大方方的!他用手一推门,门没插着,外头有高大的围墙,手下有那么多保镖,钱二就没插这房门。所以张作霖没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屋,又轻轻把门掩上,这钱二爷也没想到发生事,认为是手下的人给送茶来了,连眼皮都没撩,继续噼里啪啦算账。等张作霖拉把椅子往他对面一坐,他才知道不对劲。钱二抬头一看,“啊!”“噌”就站起来了,张作霖也站起来了,一拍他的肩头:“二爷,受惊了,请坐。” “啊,你?” “不认识我,好好相相面,看看我是谁?” “啊,哎呀,老疙瘩,啊不,张三爷,您怎么这阵儿你来了?” “我来串个门儿,哈哈。” “二爷,听说这几年您混得不错,手头儿挺富裕……”这钱二爷嘴上应付着张作霖,头上却是直冒汗,汗珠子比黄豆粒还大,噼里啪啦滚下来了,心说完了,他妈这张作霖怎么闯到我屋里头,外边一点儿都不知道。这小子来者不善,肯定是要我的命来的,一想到死,他魂儿都没了。不过勉强还能支撑着,他结结巴巴继续问:“三爷,您有事啊?” “哈哈,你看你这模样,把汗擦擦,喝口水,我有点儿事跟您商量商量。” “那么只管吩咐,有什么事?” “我说二爷,最近这个社会形势你比我清楚,刀兵四起,人心惶惶啊,您说在这个年月,大伙儿可怎么活呀,我现在在赵家庙成立了保险队,实不相瞒,手下有一百多人。”张作霖骗他,“我这一百多弟兄不能空手套白狼吧,不吃饭不行啊,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我的弟兄们只有吃饱了,喝足了,才能保卫大家,才能使本地的老百姓不受损失。那么你钱二爷家趁人值,总不能看着笑话吧,兄弟这次来没别的,想跟二爷借点儿东西。” “啊,你说,借什么?” “十条枪,十匹马,白银三千两。你钱二爷不在乎这个吧?” “这,这……” 钱二这边稍有犹豫,张作霖就一拍桌子,站起来了,小眼不大放出两道凶光来。钱老二一看张作霖穿着军装,腰里扎着皮带,斜插着一支外国闷的乐,这玩意儿闷上就够戗。钱二爷害怕了:“好说!既然这样,你稍候片刻,我把账房的找来,马上让他给你准备。” “慢,钱老二,水贼过河别使狗刨,你可别打歪点子,你知道我张作霖什么脾气,你要够意思,我也够意思,你小子要打歪点子,嘿嘿,你可琢磨着下一步应该发生什么事?” “我懂,我一定满足你的要求。” “现在给我拿钱,然后再说。” “唉。”钱老二钥匙都拿不住了,他转过身到了大保险柜跟前,捅了半天愣是没打开,张作霖在身后站着,“我替你开。”最后张作霖帮忙把保险柜打开了。那里边借据、房契、地契,堆得满满的。靠下层有钱,准备了个包袱皮,现款没那么多,还有银票,凑了半天才凑了一千八百两。钱老二回过身来,一龇牙:“三爷,我手头的现款不多,都在银号里边呢,这,我绝不敢糊弄你。” “好吧,先拿这些,一共多少?” “全凑上也不到两千。” “你给我开个借据,你算欠我的,过些日子你再还我。” “唉,行了。”钱老二把钱给了张作霖,还开了个欠条,张作霖揣在怀里了。“你那枪搁到什么地方了?” “枪在仓库那个大躺箱里头。” “对不起,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吧。” “噌”,张作霖把枪拽出来了,拉着钱老二的胳膊,架着他到院里头,刚到院,钱二爷才发现,二鬼把门,外头还站着俩呢,他都不知道迈的哪条腿。拿着钥匙到仓库,真遇上几个人,有巡逻的:“谁?” “我。” “哎呀,当家的,您?” “躲开。” 手下一瞅这怎么回事,他后边那几个是干什么的?张作霖马上过去了:“都别动,趴地上。哪个动一动,揭开你的天灵盖!” 任谁也不敢动了。就这样到了仓库把大躺箱打开,取出八支枪来,没有十支,张作霖一看都是好枪,叫金钩疙瘩搂,听说这都是沙俄制造的,这枪虽然笨,但是威力相当大,射程也比较远,连带子弹叫人一起搬走。枪到手了,又逼着钱二爷到了马号,选了十匹比较好的马,笨马不要。张作霖逼着他把门打开,到了外边,招呼弟兄把马全牵着,把家伙背上,子弹驮到马背上,张作霖一回头:“二爷,多谢您鼎力相助啊,我临行之时有几句话必须交代明白,我不要你这条命,因为你够意思,我想交你这个朋友,今后我也希望咱们双方携手保卫家乡。倘若你打歪点子,想去报官,你随便,找大鼻子,找小鼻子都行,你知道我张老疙瘩这人,我死死生生,滚滚爬爬多少次,死算个什么呢?只要我有三寸气在,你想想,你应该怎么办?我就不往下说了啊,二爷,后会有期,走!” 张作霖走了,那钱二爷顿时就瘫软到地上了,马上有人抬回去,紧急抢救。 张作霖回到赵家庙见着老岳父,把经过讲述一遍,他老岳父一挑大拇指:“高,孩子有出息,这么做就对了。你不在家我都替你想过,黑龙江的毛都督,吉林的孙拐子,现在也当了什么宣抚使,哪个不是吃这碗饭养肥的呀,都是绿林出身哪。老疙瘩,要想干就往大处干,我支持你。” 张作霖有这么个靠山,心踏实多了,手下这十几个人也装备得差不多少了,一回生,两回熟,张作霖的胆子越来越大,居然在附近又端了几家财主。后来张作霖人马扩充到三十五个人,要提起张老疙瘩来,很有这么一号了,威震赵家庙。赵占元更高兴了。另外,王大发、邢立亭也不剃头,不在家种地了,都参加了张作霖的保险队,当了小队长。 不过张作霖对部下有要求,他说:“咱们虽然吃着这碗饭,是乡亲们大伙儿拿钱养活咱们,咱们就必须维护本地的太平。我告诉你们啊,行为各个方面多加检点,谁也不准在十里八村乡亲的眼皮底下作案,如果你们要背着我干出这种事来,我一枪毙了你,要作案远处作去,你们懂吗?” “懂,我们全懂。” 张作霖这手还不错,这叫好汉护三村。 这方圆大大小小十六个村子,全都给张作霖的保险队送礼、送面、送油、送盐。另外,由他老岳父进行摊派,大有大份,小有小份,定期收款募捐,没钱怎么养活这几十人。也该着出事。这天,张作霖砸了个响窑,挺肥,弟兄们回来改善生活,就在赵家庙大院里头,大锅炖着肉,酒葫芦里面装的酒,正在吃吃喝喝的时候,外头马挂銮铃响,来了一伙朋友。张作霖以为官方来人了呢,赶紧把枪拽出来了,命人探听,一会儿报事的回来了:“三爷,来的人说跟您认识。” “谁呀?” “他姓向啊,叫向招子,人称向五爷。” 赵占元在旁边一听,脑瓜子嗡的一声,好悬没坐在地上。用手一拉:“张作霖,老疙瘩,坏了,坏了,他妈这小子怎么来了,这是魔星恶煞啊,大概你早有耳闻哪,向招子这小子在中原堡一带横行霸道,翻脸不认人,瞪眼就宰人,非常残忍。我听说这向招子参加了俄国的别动队,这怎么跑到咱这儿来了呢。老疙瘩,我知道你脾气不好,千万别得罪他呀,他手下好几百弟兄呢,这叫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应当盛情款待,摸摸他的底细,千万别吃眼前亏。” 还没等张作霖表态,外边人下马了,就听有人说:“哈哈,老弟呀,老哥哥来看你来了。”声音响亮,人进了院子。张作霖抬头一看,这人这个儿比自己也不见得高多少,也就一米六左右,头上戴着灰鼠的皮帽,身上穿着俄国的军装,斜挎武装带,腰里扎着铜板,带囊的马裤,高筒的马靴擦得倍儿亮,带着刺马针,左边挎着洋刀,胸前十字插花,两支德国大镜面。往脸上看,这张脸白得吓人,好像一张白纸。席篾拉的两只小眼睛,从里边透出两道寒光来,大鼻子头儿,留着八字胡,外头披着呢子大衣。往后看,带着十几个彪形大汉,手里全提着双家伙,背后背着大片刀,凶神恶煞一般,把门全给堵了。 张作霖的弟兄也在院里,这帮人就想拽家伙,但是没有张作霖的话,谁也不敢,他们那眼睛全都盯着张作霖。双方这一见面,空气骤然紧张,能有两分钟谁也没说话,都互相盯着对方。还是这个赵占元打破了僵局,姜是老的辣,张作霖这老岳父犹如梦中惊醒一般:“啊,五爷,哪阵香风把您给刮来了,欢迎,欢迎啊。作霖哪,还不过去见过五爷?这是威震辽南的英雄好汉哪,向招子向五爷啊。五爷,这是我的门婿,老疙瘩张作霖。” 还没等张作霖说话,向招子过来了,仔细打量张作霖,然后伸出手来,在张作霖的肩头上猛击了一掌:“老弟,久闻大名,罢了,真不愧是后起之秀啊。常言说,青出于蓝胜于蓝,长江水后浪推前浪,没想到辽河边上居然又出来你这么一号,我太高兴了。今天特来登门拜望,贤弟,不介意吧?” 张作霖气就不打一处来,准知道向招子这一来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但是又不托底,因此没有贸然行动。张作霖也会来事,马上一抱拳:“哎哟,五爷,承蒙夸奖,受之有愧,我请都请不来,您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欢迎欢迎,恕小可迎接来迟之罪。” 赵占元马上说:“此地并非讲话之所,五爷,你往里请。”让到厅堂,向招子身后那十几个把门的人,在外院里四犄角站了四个,身边六个一字排开,站到向招子身后。这小子大大咧咧,撇着嘴,咯吱往椅子上一坐。赵占元吩咐:“沏茶。” 第十九回 严词抗吞并青麻坎求援军 半道遇打劫田庄台逢故人 赵占元告诉厨房:“好好地准备一桌全羊的酒席,款待五爷,把那碗用碱水都刷干净,听见没有?”赵占元知道这向五爷是回民。 张作霖其实也早有耳闻,那时候上青麻坎三界沟就听汤二虎对他介绍过:“本地有个绺子,大头子就是向招子,这小子反复无常啊,今儿个跟这家好,明儿个跟那家好,好着好着说反性他就反性,说出卖谁就出卖谁。上边拉着手,底下就下绊子,死在他手底下的人不计其数啊。”汤二虎还告诉张作霖:“多咱见着向招子你可留神,这小子是个白眼狼!” 因此张作霖心里头不痛快,另外也感到压力很大。赵占元亲自给向招子满上茶后,把水烟袋拿过来了,向招子真不客气,接过了“咕噜咕噜”他就抽。厨房那就炒上了,一会儿办了三桌酒宴,张作霖、赵占元陪着在屋里吃喝。赵占元一想,毕竟我是局外人,老朽了,在跟前儿待着,他们多有不便,不如我暂时回避回避,不管有什么事好留个退身步。他假装上茅房,出来了,冲张作霖使了个眼色,张作霖也出来了,赵占元压低了声音:“女婿,注意呀,好汉不吃眼前亏,可得罪不得。” “嗯,我知道,您老放心吧。”赵占元回避起来了。张作霖假装上茅房,系着裤腰带净了手又回来,往下垂手一坐,就见这向招子把酒杯也放下了:“老弟,你比我们强得多呀,听说你到朝鲜去了将近一年?朝鲜那边的形势怎么样啊?” “唉,一言难尽啊,咱是当大头兵的,管不着那么多呀,当兵的,发令叫打咱就打,叫退咱就退,总而言之,据我所知,咱大清国是打了败仗了,几十万军队全线溃退。这不兄弟我也站不住脚了,我这才回来了。” “那你怎么没跟着大部队走呢?” “没有,我跟人家走算怎么回事啊,另外我家里还有白发老母,我十分挂念,就这么着,我半道上溜回来了。” “也对,搁到我身上也得这么办。老弟,听说回来之后你毅然投身绿林,我们绿林之中又多了一位好汉,我挺高兴。还听说你这一出世,砸了钱家大院,整了几样带响的家伙,呵,你的人头扩充得也挺快啊,在这方圆一带声望甚高。我是从中安堡一带听说的,今天特来拜望。俗语说,英雄惜好汉,好汉爱豪杰。” 张作霖知道他这叫扯淡,嘴上也就顺着扯:“啊,是!五爷,大驾光临,大概不是为了看看我,肯定还有事吧?” “哎,痛快。老疙瘩,现在咱们绿林人这碗饭也不太好吃,哎,远处不说,就说咱们这辽河两岸,就说咱们辽南一带吧,有多少个绺子,冯麟阁你听说过没?杜立三你更清楚,八角台的豆腐匠张景惠,还有个张作相,我,你,等等,数不胜数啊。老疙瘩,历来都是大鱼吃小鱼,强存弱亡。我想你从外边闯荡过,不能不明白这个理,兄弟,你毛儿还嫩,别看你胆大管直,毕竟你人马有限,你知道你这一走红,有多少人妒忌?都想把你给吞了,我说得对吧?这不是骗你。哥哥呢,爱惜你是个人物,我不愿意看见别人欺负你,更不愿意看到旁人把你给吞了。因此,我这次来跟兄弟你商议一下,咱哥俩儿合伙干,你拉着弟兄加入我的保险队,上中安堡去,也不是哥哥当着你吹啊,在我那一带铜墙铁壁,你知道吗?哥哥有后台,这年月没后台不行。当然,你也有,你老岳父是你的后台,那不差得多得多了吗?他有什么势力,无非有俩土鳖钱,认识几个熟人。在关键时刻,那玩意儿不顶用。我所说的靠山那是大靠山,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现在加入了俄国政府在咱们辽南的别动队,信不信?看这个。”向招子说完在怀里一伸手,拽出个袖标来,这袖标他不戴着,在怀里揣着,往张作霖面前一扔,张作霖拿过来一看,是“别动队”仨字,虽然他不认识,向招子一说,照葫芦画瓢他也看出来了。下边还有一行外文,所谓外文就是俄文,那张作霖自然不懂了,这袖标还挺好看,上头还绣了个大鹰,展翅摇翎的。看完了,还给向招子。 向招子接过来往怀里一揣:“看着这个没?我的顶头上司是俄国军官,叫克留金,听说那也是个团长啊。人家一色都是马队,使的都是洋枪、洋炮,拿哥哥我来说,要什么有什么。要大炮有大炮,要轮船有轮船,说不定将来发展了,还兴许用飞机呢。你要跟了哥哥我,你还不是甩开腮帮子吃香的喝辣的吗?我是交朋友的人,只要你点头答应,跟我合伙,你就坐第二把金交椅,当个副队长。愿意不,兄弟?这可是好事,一般人不常说打着灯笼都没地方找去,这就那么回事。怎么样?” 张作霖一听,心说我就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嘛。他恨不能把桌子掀翻了,痛骂他一顿,但又一想,老岳父一再叮嘱,我不要鲁莽从事啊。张作霖把火往下压了压,一笑:“五爷,多谢您的提拔,这真是天底下找不着的好事,作霖非常高兴。只是,我手下的弟兄不多,怎么忍心坐上二把金交椅呢,有道是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哪,五爷,您的心意我领了。这么办行不?您先容我一段时间,等着我腰杆再粗一粗,再闯荡闯荡,到那时我再投靠五爷,不知道行不行?” “哎,张作霖,你别跟我兜圈子好不好,你这叫婉言谢绝啊,这一说你不乐意呗?” “嗯,有那么点儿。” “哈哈,那么跟着我干不乐意,你是不是想投靠杜立三啊,我听说你跟青麻坎处得不错,我可告诉你,那杜立三站不住脚,你跟他干不如跟我干。另外我再告诉你,我这人说出的话,没有敢驳我面子的,你可是首例,我限你两分钟你再考虑考虑,给我个明确的答复。” 张作霖也毫不示弱:“不,不用考虑,这个事咱就这么说好吧,我不能加入你的队伍!” 向招子可从来没撞过南墙啊,这小子闻听,把桌子“哗”就给掀倒在地,他那些保镖“噌,噌”全把枪拽出来,大小机头张开就对准张作霖。向招子一摆手,没让他们下家伙:“姓张的,我这个人不强人所难,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迟早你要后悔的,走!” 向招子之所以对张作霖没有下手,并不是他心慈手软,而是他心里也没底,在外头也有张作霖手下的几十个好弟兄,快枪、快马,那也不简单。如果在里头下了家伙,被人家包围了,岂不吃了亏,所以他最终负气而走。赵占元听着信儿之后可吓坏了:“老疙瘩你惹祸了,那向招子谁惹得起啊,你把他给得罪了,他非报复不可啊。他之所以没下手,是带的弟兄不多啊,大概回去拉队伍去了,咱赵家庙、二道沟都完了。” “老人家,你别害怕,吃这行饭的怕能行吗?就得硬碰硬。他向招子不来是他的便宜,他敢来我就对付他。再过二十几年还是一条好汉!” “我说老疙瘩你别净说这话,你现在有老婆,有老人,你死不起,你得为大伙儿活着。动不动就说再过二十年还是一条好汉,那行吗那个,将来你还得有孩子,你得为别人着想啊。老疙瘩,你想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吧。” 张作霖一想,后果的确很严重,张作霖一琢磨怎么办呢,我呀别吃眼前亏,利用这个机会我上青麻坎三界沟去一趟,请示请示我老干爹应该怎么办。要实在不行,我就备不住把我的弟兄拉到青麻坎,不能因为我成立了保险队,给乡亲们带来麻烦。他跟老岳父一商议,他岳父同意。张作霖临走之时把家里作了安排,怕向招子报复,让他娘跟他媳妇儿在王大发、邢立亭众人的保护下暂时先避一避风,搬回海城西小洼村,先上那儿躲一躲。让他老岳父赵占元也到海城去避一避。把人先分散开,等张作霖从青麻坎回来,再重新集合人马。 张作霖独身一匹马一支枪,起身三奔青麻坎。但是大道他不敢走,通过中日大战一折腾,这地面跟当初大不相同了,土匪横行,另外不是日本兵就是俄国兵,碰上谁都够戗。为了确保平安张作霖绕走小路,这就耽误时间了。三月的时候,这地方照样冷,到了后半夜还上冻。这一天张作霖正往前走着,天黑了,北风还卷起了小雪花,把张作霖冻得手脚都麻了。张作霖一想,别贪黑赶路了,找个地方先休息,点堆火取取暖,明天就可以到三界沟了。 想到这儿,四外寻摸,只见在荒地的道旁有一座关帝庙,但这关帝庙年久失修残破不全了。张作霖下了马,到了院里一看有棵树,把马拴到树上。先把草料解下来给马喂上,鞍子卸了下来。他进了大殿,一看这关帝只剩了一只眼睛了,庙顶上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个大窟窿,自然地开了个天窗。再看那周仓、关平,身上的泥塑也全褪了色。张作霖恭恭敬敬给关帝磕了仨头,心里头念念有词,说弟子路过此处,因为迷失方向,天气不好,在您老人家脚底下蹲一晚上,求您老人家恕罪。那阵儿人都十分迷信,张作霖叨咕完了,在外头撅了点儿树枝子,找了点儿取暖的东西,拢了个火堆。兜里揣着干粮,拿出来烤了烤,啃了几口。等身上也暖和了,他往供桌上一靠,就觉得头重脚轻,迷迷糊糊要睡。但他吃这碗饭,晚上很难睡个舒服觉,有的时候一连几宿不睡觉,顶多打个盹儿,确实也乏了。张作霖往后一仰,不久就进入梦乡。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突然听见他那匹马在院里头一阵长鸣,张作霖从梦中惊醒,怎么回事?我那匹马是经过训练的,不见生人他不叫唤哪,莫非这儿还有旁人吗?正在张作霖想事的时候,从外头闯进一伙人来,能有二十多个,“呜”一声就扑到张作霖近前。还没等张作霖弄清楚怎么回事,两个通天炮打了他个乌眼青,把张作霖按到地上,枪也叫人给缴了,两条腿也捆上了,然后像拖死狗一样拖到院里头,就听那当头儿的说:“把那马解下来,把他架到马上,走,这回算抓个活的。” 张作霖被到马上了,张作霖心说这简直像做梦一样,但一看是真的,不是梦。哎呀,这肯定是向招子的人马,这小子跟踪而至跑这儿来了,完了,肯定死到他手里了。张作霖被捆着,嘴也给堵上了,也抬不起头来,看不清是谁。曲曲弯弯走出很远一段路进了一座院,到院里头马停住了,这帮人把张作霖从马背上下来,院里头也有棵树,就把张作霖捆到这棵树上:“老实点儿。妈的,小子你要不老实,要你的命!”一群人又把张作霖浑身上下搜了搜,然后到屋送信儿去了。 五间上房,一明四暗,到了套间,大头子在这儿待着,这屋里烟气缭绕,暖气扑面。地下两个大炭火盆,炕上躺着个人,这位美滋滋地正抽鸦片烟呢,他这套烟具还特别讲究,风磨铜的灯罩,象牙的嘴,花梨檀的杆。这位正抽得过瘾的时候,报事的进来了:“当家的,我们在外头打着个孤雁。” “哪儿的?” “没问,这小子身上还有家伙呢,骑匹好马,我们把他身上洗了洗,还洗出三十多两银子来。” “嗯,把他收拾了就得了。” “是,因为没您的话没敢下家伙,把他驮回来了。” “费那事干吗,把他解决了就得了。” “唉。” “尽量别带响啊,用刀子就行。” “是了。”这小子伸手拽出两把短刀去杀张作霖。 这人出来了,来到院里到张作霖面前看了看,嘴上还挺客气:“我对不起,呵呵,这就应了那两句话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谁让你倒霉碰上我们了,刚才请示了当家的,叫拿刀子解决你。这回可没说的,你死了别怪我们,怪你命短。”他把刀子在鞋子底上蹭了蹭,又把张作霖的衣服给解开了。 张作霖一看我死到无名小辈的手里,我也太冤了,要知道这样我不离开赵家庙,我跟向招子打个痛快。这倒好,像叫人宰猪似的就给我捅了,我多冤得慌。 张作霖正在那里悔恨不已的时候,那小子手中拎的攮子还没等下手,靠着院西边,“啪!”就响了一枪,正好揍到这小土匪的手腕子上,“哎哟”,攮子落地,鲜血直流。 连张作霖也是一愣,顺声音观看,从角门那儿进来两个女的,头前儿这个女人长得小巧玲珑,浑身上下火炭红,大红的罩头,鬓角麻花扣,短衣襟小打扮,汉金底蹬着小靴子,外边披着披风。再看胸前插支枪,手里拎支枪,枪还冒着烟,这枪是她打的。弯眉大眼,长得非常俊美,但是眼角眉梢带着千层的杀气。在她后面跟着个女人比她能高一头,长得五大三粗,两臂一晃能有五百斤的力量,背后背着大刀片,手里提着双家伙,吊眼梢,大鼻子头。 张作霖嘴里说不出话来,但是认出来了,头前儿走的小巧玲珑这女子,正是被自己解救过的田小凤!人送绰号叫红蝴蝶,田庄台的二把金交椅。没想到在这儿能遇上她。张作霖不知道,在田小凤身后五大三粗的女的也姓田,叫田大丫头,外号人称叫一丈飞,那是田小凤的保镖,后来这女人许配给汤二虎了,那可了不得,能征惯战。 田小凤气冲冲来到近前,对准受伤的那个土匪再下狠手,“啪啪”就俩嘴巴子:“瞎了你的狗眼了,你看看他是谁呀你要下家伙?” “唉,当家的,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下家伙!”“啪啪”又是俩嘴巴,“解开!” “是。”人们过来给张作霖松绑。 张作霖就坐地上了,因为勒得太紧了,活动了好半天四肢,这才恢复自如。张作霖把嘴里的东西掏出来,田小凤用双手抓住他:“盟兄,你受苦了,你怎么上我们这儿来事先也不打个招呼?” 张作霖心说上你们这儿来,噢,这走到田庄台的管辖区了?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啊。张作霖一龇牙:“惭愧。” “盟兄啊,您这次来是有事吧?” 张作霖一阵摇头:“哎呀,一言难尽啊。” 田小凤说:“这么办,咱们到屋再说吧,你们都过来,都给我滚过来。” 这帮小土匪战战兢兢赶紧列队站好。 “你们这帮东西,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记得当初我跟你们说过没有,我有位救命的恩公叫张作霖,我说过没有?不就是他吗,你们竟敢这样对待我恩公,简直是胆大妄为!” 手底下的也是一阵冤屈:“姑娘,当家的,他,这是大当家的吩咐的,我们也不敢哪,谁知道怎么回事?” “他什么,我找他去。”这田小凤性如烈火,一转身进屋了。 原来屋里抽大烟的正是她哥哥田玉本,人称“镇东洋”。田玉本就是爱抽鸦片烟,一天到晚抱着个烟枪没完,他这绺子好几百人,什么责任他也不负,完全交给他妹妹田小凤。所以田小凤名义上是二当家的,其实在这儿当家,执掌生杀大权。这田小凤把枪插起来,到屋一看,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抓住她哥哥脚脖子,“啪”,把田玉本从炕上掀下来,这下摔得可不轻啊,大烟枪也掉了,田玉本气得脑瓜一拨碌:“你,你越来越不像话了,我是你哥哥,你怎么能这样?” “对,你是我哥哥,你给我起来吧你。”田小凤把他捞起来“啪啪”就俩嘴巴。那个田玉本不管怎么说,在这儿是大当家的,当着这么多人叫妹子削俩嘴巴,这玩意儿下不来台啊。田玉本也急了:“你,你活腻歪了你?” “我说大哥,你先清醒清醒,我再跟你说。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没,去年过年的时候我上姑家串门,在回来的路上遇上几个俄国兵,打掉我的手枪,想要强行无礼。正在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来了一个人,打死俄国兵,把我给救了,而且护送我回了田庄台,到了咱家。我跟你讲过这事没?”“讲过呀。”“人家是不是咱的救命恩人?”“那当然是了,我还说呢好好报答报答人家。”“现在人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想叫小五拿刀把人捅了,这算怎么回事?” “妹妹,你说的什么玩意儿?那张作霖在哪儿呢?” “院里绑的人就是他。” “哎呀,死罪,我也不知道。快点儿请。来人!”田玉本恍然大悟,“妹子,我不知道啊,我要知道他是张作霖,我怎么能呢?哎呀,罪该万死。”田玉本也顾不得抽大烟了,一溜烟儿到了外边,此时张作霖就在门口等着呢。田玉本过去把张作霖的双手抓住:“恩公,恕我有眼不识泰山,这事呀阴差阳错,今儿个我有点儿发懒,没有亲自出去做买卖,这是底下崽子们干的,望恩公千万原谅。我,我作揖了。” 张作霖一看面前站的这个人没有六十也差不多少,大个儿,两肩高耸,骨瘦如柴,灰滔滔的脸膛,一眼就看出来是个十足的鸦片烟鬼。但是还挺精神,知道这是田小凤的亲哥哥田玉本,是田庄台一带的大横把。张作霖知道不能得理不饶人,赶紧说:“老兄,不知者不怪,这是一场误会,您不必太客气了。” “屋里请,备茶。”手下人把茶水给泡上来,田玉本又告诉他们,“告诉厨房,什么好吃准备什么,今天要给我的恩公压惊。” 时间不大,酒宴摆下,让张作霖居中而坐,田玉本、田小凤在侧座相陪,推杯换盏就喝开了。首先,田玉本又叨咕起当初发生的事:“我妹子要没你解救,就没有今天,我是千恩万谢。”张作霖也一个劲地客气,这田小凤就烦她哥哥说话唠叨,抓住这个主题没完了,你倒问点儿旁的。田小凤用脚在桌子底下踢了她哥哥一脚,她哥哥不敢言语了,小凤探身就问:“盟兄,您怎么到了田庄台了?莫非来找我们兄妹不成吗?” “哎,妹妹,你误会了,我是误走田庄台,因为天黑我迷失了方向,说实在的我要赶奔青麻坎三界沟去找我干爹杜老判。” “噢,找他什么事啊?如果没有背言的话能不能跟我们说一说。” “唉,一言难尽哪。妹子,大哥,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到朝鲜去了将近一年,在马玉昆将军的部下当哨官,跟小日本子,大仗、小仗打了能有一百多次,本来咱们大清国的军队不都是饭桶,可是那些当官的他妈不是东西,畏刀避剑,贪生怕死,我们在前线玩儿着命呢,他们夹着包跑了。结果,三十多万军队打不过日本鬼子六万人马,全线溃退,过了鸭绿江,回到安东。后来我听说大部队要转移,保卫京城,要撤到山海关里边去。我一看去他娘的,我在关外土生土长的,我跟他们混什么啊,再者一说故土难离,我家还有老娘,就这样我开了小差了,带回一匹马,一支冒烟的家伙。另外,回来之后我看天下大乱,战火纷纷,这日子也没法过呀。后来我就匆匆忙忙地召集了十几名弟兄,赶时髦我也成立了一支保险队。” 田小凤点点头:“噢,对呀,现在这保险队多如牛毛啊,咱们绿林人摇身一变都干上这玩意儿了,只是我们田庄台还没有改换旗号。您往下说,后来呢?” “妹子,你还不清楚同行是冤家,历来都是大鱼吃小鱼。我这保险队成立不久,遇上麻烦了,向招子上我那儿去了,打算要把我吞并,为这事我们俩闹翻了。向招子负气而走,声言非要报复不可。妹子,请想,我惹得起人家吗?向招子要人有人,要枪有枪,手下弟兄好几百,另外这个人是最不仗义的一个家伙,心也黑,手也狠,说得出来干得出来,我怕招他的报复,就把我的这些弟兄分散了,我家也搬了。我打算赶奔青麻坎三界沟前去求援,这才巧遇妹子和老兄。” “噢,是这么回事。盟兄啊,看来你眼里头还是没有我们兄妹,你光想到青麻坎就忘记了田庄台,我看这样行不行?如果盟兄怕向招子报复,你就把人马拉到田庄台来,咱们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咱们在一起联手干,那力量可就大得多得多了。” 田玉本一听,太对了:“我说老疙瘩,不,恩公,我妹妹说得一点儿都不假呀,这年头儿,都是弱肉强食,谁腰杆子硬谁能活下去,谁他妈窝囊废,就被人家吞并,受窝囊气。我知道老疙瘩你是个干将,可是红花得绿叶扶啊,你单枪匹马也玩儿不转,不如听我妹子的,把人马拉到我这儿来。另外,我这个人啊就是窝囊废,全指着我妹子,你来之后,你跟我妹子统领这个绺子,乐意成立保险队就成立保险队,你们俩分任队长,我奔六十的人了,打算退归到后边,给你们做个马前卒,或者当个军师什么的。我说恩公,你意下如何啊?” “这,”张作霖高兴是高兴,可不愿意这么做,张作霖不想寄人篱下,也就是说不想吃下饮食,自己非单闯一条路不可,但是这话没法张嘴,叫人家听着太刺耳了。因此,张作霖找了个借口,“是啊,多谢妹子和老兄的盛情,你们还不太了解我的情况,我手下那些弟兄都是本乡本土的,这帮人说什么也不乐意离开那一亩三分地,恐怕我拉不出来啊,要说叫他们投奔田庄台,我这人马就散了。” “那有什么呢?散了就去他的呀,你一个人来就可以,咱手下几百人,几百条枪,还不够你支配的吗?我说这事就这么定了。” “不,老兄,回去我还得跟我娘商议商议,另外呢,还得跟我老岳父商议商议,我一个人不能做主。” “好吧,强扭的瓜不甜,商议商议也对,那我们就听个信儿。” 田小凤一听这话低头不语,非留张作霖在这儿住着。就这样,张作霖在田庄台住了十天,后来张作霖提出来,非要告辞不可。兄妹二人一看挽留不住了,又摆了桌酒宴给张作霖饯行,奇怪的是田小凤没参加。什么原因呢?田玉本心里清楚,把旁的人都打发出去,屋里就剩下他们俩,田玉本给张作霖满了一杯:“我说老弟,你干了这杯,临别之时我还有几句话跟你说。” “好吧,”张作霖一饮而尽,本来他不善于喝酒,喝完这酒脑袋就觉着有点儿发沉,“老兄,有话请讲吧?” “啊?啊?” 张作霖一听什么毛病,怎么直说外国话啊:“大哥,有话说吧。” “唉,我,怎么说呢?老疙瘩,我这人也没念过书,说话天上一句,地上一句,有时候话太直,你可别挑我的理啊。它是这么回事,我妹子还没人家,二十好几了,你说算怎么回事啊,有道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不是呢?可是为什么她不找人家呢?眼光太高,谁她也瞧不起,耽误来耽误去,耽误到现在。你也别说她一个也看不上,她就看上了一个,就是你。我妹子把所有的话都跟我说了,我就这么一个妹妹,爱如珍宝,是我的命根子。我说老疙瘩,你说她看上你了,这怎么办呢?你没看吗,连饭她都没来吃,她打算回避回避,让我利用这机会跟你提亲。老疙瘩,你要跟我妹子成亲,你就瞧好吧。” “老疙瘩,我可从来没求过人哪,这头回张嘴,你可别驳我的面子,你要跟我妹子成亲,你是我妹夫,咱可是一家人了,我们兄妹二人豁出命不要,也得辅佐你,咱们非得干一番大事业不可,我看这是天作之合啊。老疙瘩,你乐意不乐意啊?” 张作霖把头低下了,半天没说话。 第二十回 再拒提亲茶馆纵谈天下事 又遇不平庙会大战俄国兵 田玉本急得脑筋蹦起多高来:“你倒是乐意不乐意,你说句痛快话!” “大哥,我想您不会糊涂吧,我妹子也知道,我有媳妇儿,是赵占元的女儿,不但有媳妇儿,很快我们就有孩子了,您怎么能提亲呢?这,这叫我多为难哪。难道说令妹还要做小不成吗?” “也是,我也跟我妹子说,可我妹子这人她也不知怎么了,这弯就转不过来了。” 张作霖听完一笑:“大哥呀,令妹的性情我太了解了,她人很倔犟,说一不二,但分什么事,这事是闹着玩儿的吗?当初她跟我也提过,我曾经向她表示过,如果我原配的妻子不在了,说句难听的话,嘎巴,得暴病死了,我得续弦,我决定娶令妹,让她给我做填房,将来把她扶正。可现在的情况不是这样啊,我媳妇儿的身体可结实了,比老牛还结实呢。再说什么病也没有啊,我也不能把她给休了,我们夫妻的感情也不错,令妹插足其间多有不便吧。我说老兄啊,我希望你告诉令妹,就让她死了这个心,如果将来真有了机会,我绝不食言,一定娶她做填房。要没有那一天,就算了。” “唉,这些事这些道理我全懂,你说我也是闯荡江湖的人,你们夫妻感情这么好,我能逼着你把她给休了吗?那也太缺德了。好吧,我再跟我妹子讲一讲啊,不过这个事你别往外张扬,传出去好说不好听,你知我知,咱们也就算了。” 这酒喝得才没意思呢,没词了。等酒宴吃完了,残席撤下,张作霖又休息了一会儿。外边把马给准备好了,张作霖起身告辞。田玉本亲自护送他离开田庄台,田小凤就一直没露面,张作霖心说看见没,挑我的理了,这田小凤性如烈火呀,备不住我把她给得罪了,还得报复呢,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得赶紧离开。 在临走的时候,田玉本说:“兄弟啊,你在我这儿住了一些天了,我已经派人打听外边的情况,局势不太妙啊,现在更乱了。大鼻子、小鼻子,名目繁多的保险队,大团、小团,乌七八糟啊,到处抓人,到处杀人哪,那失踪的人有的是啊。我说你赶奔青麻坎三界沟,你可得留神哪,最好别走大道,也别走小道,哪哪都不太平。你呢早早地休息,晚晚地起身,日头高的时候你就打店住下,一人一枪一匹马,你可太孤单了。我说你啊这么办,你赶奔牛庄,在牛庄高佗子一带你转,然后再赶奔三界沟,虽然这样转个大圈,但是比较太平。” “哎,我记住了。”张作霖谢过之后起身告辞。赶奔三界沟也太难了,这么不太平,因为张作霖经历的事情也太多了,不允许他不加小心。 张作霖这天往前走着,离高坎不太远了,他熟悉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叫小王家佗,离高坎十二里地。张作霖心说,小王家佗这地方别看不大,却是交通要道,我记得这还有个娘娘庙,每年三月十八还有庙会,哎呀,现在正是三月,哎,对了,快十八了,还有没有庙会啊?不如我从小王家佗走。他把马一拨,奔小王家佗了。 真叫张作霖猜着了,不但有庙会,今年的庙会还非常热闹。什么原因呢?因为战乱连绵,水利不兴,老百姓都苦透了,能有五年庄稼没得着好收成,上年纪的人就以为得罪了娘娘,该下雨不下雨,该刮风不刮风,不得把人都给热死。尽管天下这么乱,咱们该烧香还得烧香,让娘娘保佑着咱们得个丰收,所以这些上年纪的人一撺掇,这庙会今年还就开了。张作霖到了小王家佗一看啊,哎呀,这街上挺热闹,再看那娘娘庙,完好无损,没遭任何人的破坏。山门大开,青龙、白虎,钟鼓二楼两层大殿,人们出来进去的还真有烧香的,十里八村的人冒着风险到这儿上供来。 张作霖也觉得肚子有点儿饿了,心说先在小王家佗打打尖,顺便打听打听三界沟那边的情况,然后再走也不迟。在村子口有一座大清茶馆,张作霖把马带住,从马上跳下来,找拴马桩子拴好了,先把马喂上,他进了茶馆了。还别说,小茶馆不大,却高朋满座,闲桌是没有,张作霖找了个地方挤着坐下了,伙计把水给沏上来,张作霖往身边一看,好悬没乐了。身边坐着个盲人,怀里边抱着三弦,还有个口袋在桌子上放着,看那意思是鼓板。张作霖最爱听书。他心说这是说书先生,赶这庙会打算挣俩儿钱,失目人,太惨了,他心里头也烦闷,打算找个人唠唠嗑,于是张作霖轻拍这失目人的肩头。这失目人一激灵:“你也是喝水的?” “啊,我是路过贵宝地,在这儿歇歇乏,喝两碗茶。先生贵姓啊?” “免贵姓陈啊。” “噢,恕个罪说,您是说书艺人,说书先生吧?” “哎呀,好眼力啊,我正是吃这口饭的。这不嘛,三月十八娘娘庙会,我也打算在这儿挣俩儿钱养家糊口,唉,这年月太不易了。” “那么先生经常在什么地方说书献艺啊?” “哎呀,这一带呀我都走到了,走乡串镇,有时候县城我也溜达。” “您都会说什么书?” “哎呀,跟我老师学的,三国,东西汉南北朝啊,诗词歌赋,才子佳人,反正我会得是不少。” 张作霖心就一动,一者他对这个盲人非常羡慕,从小他就崇拜一个说书的艺人叫耿瞎子,奉若神明。心说别看他没眼睛,知识丰富啊,我从耿先生身上我长了不少知识,今儿个又碰上个失目的。我呀,领教领教,反正待着也没事。 “陈先生,请问现在这个年月这么乱,您看什么时候能够天下太平呢?” 这盲人也乐了:“呵呵,您是明眼人都看不出来,我一个失目人怎么知道呢?” “那不一定,我历来就崇拜这失目的先生,请先生不必客气。” “好吧,既然阁下出于挚诚,那咱就白话白话。请问您贵姓啊?” “免贵姓张。” “也是本地人吗?” “二道沟的。” “噢,咱们书归正传吧。听这个声音,我大概比你大几岁,我就冒昧管你叫声老弟,可以吗?” “当然可以。” “老弟,天下大乱,无休无止。别的我不知道,我到处出溜我什么不清楚,拿咱们脚下的地方来说,没个太平。大鼻子插腿,小鼻子插足,又是胡子,又是土匪,又他妈什么保险队,一个好东西也没有啊。他们刮减地皮,苦害百姓,辽河两岸的人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我都恨透他们了,特别是大鼻子和小鼻子,咱们国家软弱惹不起人家,他们到处横行,我呀心里还想着呢,但愿这庙会平安无事,我能赚俩钱。如果大鼻子来了,或者小鼻子要来了,就整个给搅了啊。” 两个人正谈话的时候,就听有人说:“哎哟,来了,快快,看热闹去啊。” 张作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心里也好奇,马上把茶钱会了,也替那个失目人付了钱,失目人非常感激。张作霖离开茶馆,把马解下来,牵着奔出事地点就来了。越聚人越多,周围就站了百十来号人,张作霖这才闹明白怎么回事,闹了半天从大道上来了一拨练马戏的,这玩意儿吸引人。再看这拨人啊,没有二十也差不多少,穿衣打扮也与众不同,一共有六匹马,在前边两匹白马,端坐着一老一少。这老头儿能有六十岁挂零,白胡,散满前心,花白股的小辫儿,大秃脑门子,乌虎眼,长得相貌凶恶,大厚嘴唇子,外边穿着又肥又大的长袍,腰里系着搭布,还挎着口宝剑。靠他身边坐着个小巧玲珑的女人,打冷眼看,酷似田小凤,但您仔细看,长得不一样,只是这个个头儿、模样差不多,但是眼角、眉梢也带着千层的杀气,浑身上下一身白,外边披着斗篷,绢帕罩着头。后边跟着是长短不齐的二十来个小伙子。 就见这些小伙子,马上有挂着花枪的,有背着砍刀的,后边大笼子、小笼子,里边装着猴啊,狗熊啊,用车拉着,还有几匹马,马尾巴上拴着红红绿绿的绸子条,挂着威武铃哗直响,您说这能不吸引人吗?多少年没看过马戏了。就见这伙人到了娘娘庙前,全站住了,那老者首先甩镫离鞍,跳下坐马,那姑娘一骗腿也跳下来了。老头儿往四外看了看:“到了到了,孩子们就这儿,赶紧把场子打开。” 有几个小伙子上马了,就在这庙前先练了几趟马术,在马上直翻跟头,什么顺风扯旗,镫里藏身哪,你说这一练,招得人越来越多,本来小王家佗这地方不太大,本地能有多少人,外地来的人大多数都是烧香的或者是路过的,几乎全给吸引到这儿来了。最后聚了能有二三百人,把场子也打开了。老头儿一张手,那几个年轻人从马上跳下来,全都闪身退到后边。 这老头儿趴到那个姑娘耳边说了几句,这姑娘站起来了,先把披风解开,叠吧叠吧搁到笸箩里。这姑娘冲着四外一抱拳:“乡亲们,父老们,我们是从关内来的马戏班子,叫常家马戏班,在下我姓常,这是我二叔,后边都是我的师兄弟,这次我们千里迢迢到辽东大地前来谋生,听说本地有庙会,我们特地到这儿讨碗饭吃,全靠乡亲们捧场助威。咱把丑话说到前边,我们经师不到,学艺不高,当众献丑,您可别笑话。不管练好或者是练坏,求大家站脚助威,有钱的您帮个钱缘,没钱的您帮个人缘,我们就感恩不尽。江湖客套话我不多说,说练还就练,我先给各位练趟拳脚,请众位上眼。” 要说中国的武术那可真是国粹,这姑娘二十挂零,腰腿灵活,这一练把张作霖就吸引住了,张作霖暗挑大指。因为张作霖也学过拳脚,多少通点儿路,一看人家这姑娘练得不是花架子,那花架子华而不实,糊弄外行人,这姑娘有真功夫。张作霖心里说,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她练的是茶拳啊,二十四路,好。哎呀,他们是哪儿来的,关里来的,关里是个什么形势,一点儿也摸不着底,等练完了交个朋友,了解了解关内的情况。 张作霖把去青麻坎的事就丢到一边了,直愣愣在这儿瞅着,眨眼之间姑娘练完了。这个人围的不少,给钱的不多,稀稀落落,也就扔进去二十来个铜板,可姑娘也没嫌少,收住招之后,冲着四外一抱拳。老者让徒弟们把钱全捡起来了:“哈哈,我再说几句,方才我这侄女讲了,我们是关内的,登州府来的,初来乍到,借地生财,还望乡亲们多多帮忙,人不亲义亲,义不亲祖师爷亲,咱不管关内、关外,辽东、辽西,咱都是一个老祖宗,对不对呢?我呢,上了年纪了,胳膊、腿也不灵活了,不敢在众位台前献丑,但是呢吃的是这碗饭,不练也不行,那我就倚老卖卖老吧。” 老头儿说着把外衣闪了,里边短衣襟小打扮,干净利落,老头儿练上了。 张作霖一看人家练的功夫比那姑娘强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老头儿说话是客气,可等练完之后也没几个人给钱。张作霖心中暗想,流落江湖上,便是薄命人,真不易。一摸这兜里,有钱,临行之时,田玉本、田小凤给了他路费,张作霖就摸出一块银子来,隔着这人,“吧嗒”扔到里边了,这块银子没五两也差不多,别看那年月兵荒马乱,那钱可没毛,这五两银子那是大钱。这老头儿、姑娘,那些小伙儿就是一愣,老者没捡这钱,顺着方向一看,看着张作霖了:“朋友,这是您赏赐的?” “啊,我手头儿不太富裕,请老丈买碗茶喝吧。” “哎呀,阁下挥金如土,钦佩钦佩。要那么说,我就财黑了,不过敢问这位贵姓高名?” “免贵我姓张啊,弓长张。” “噢,张先生,感谢感谢。”老头儿说着,把这银子就拿起来了,刚一转身这么个工夫,可坏了。就听小王家佗东边,“啪啪啪”放开枪了。 那年月老百姓胆都小,听见枪声,“哗——”有的跑散了,有的毛愣了,连张作霖也是一愣,回头一看,人到眼前了,外头来了十来个大鼻子,是俄国兵。大鼻子的后边还跟着一帮中国人,这帮中国人是民族的败类,歪戴帽子,斜瞪眼,挎着盒子炮,都戴着袖标,这袖标上,上头写仨字——“保险队”,下边还有外文,都是俄文,一般人也不认识。上边还绣着一架大鹰。这帮人神头鬼脸的,闯进人群,老百姓一看俄国人,大鼻子,蓝眼珠,谁不害怕?都躲得远远的。连练功夫这老头儿也有点儿害怕了,赶紧把姑娘护到身后,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就见两个都穿着呢子衣服的俄国兵,大马靴,带囊的马裤,背的那枪叫金钩疙瘩搂,腰带子上还有手榴弹,这俩俄国兵嬉皮笑脸地过来了,先瞅瞅那狗熊,又逗逗那猴,把笸箩端过来,这路翻哪,后来翻着那五两银子和另外那点儿铜钱,俩俄国兵在手里头掂量掂量,老头儿心说要给我没收怎么地?结果没有,掂量完了又放到笸箩里,一眼看着这姑娘了。 “马达姆,上高。”俄国兵说的什么呢?这跟日本的东洋话“花姑娘的顶好”那意思差不多,马达姆就是漂亮的女人,或者是女人,上高是好,一般经常跟他们接触的都听得懂这两句话。因为他们专门在女人身上下工夫。老者一看他们不怀好意,往后倒退几步,把姑娘护得更紧了:“哎哎,你们干什么?” 正在这时,在那些汉奸队当中出来这么一位,这位还镶着金牙,脑门上一道沟,头发往两边分,没留辫子,上边穿的是西服,下边穿的是沙俄军队的马裤,也蹬着马靴,敞胸露怀,带着一颗撸子。这小子肉包子眼,一瞅就不是好东西,老百姓有认得他的,离这儿不远,韩家大院的,人们都管他叫韩通事,这小子叫韩景阳,就是翻译,那阵儿管翻译叫通事官。他们在俄国兵营里头吃得开,进俄国兵营脚面水,平蹚。仗着俄国人的势力横行乡里,成为本地的一霸。老百姓把他恨透了。韩通事嬉皮笑脸地过来了:“我说老头儿,过来,站好。哪儿来的?” “我是山东登州府的人。” “山东的?你跑这儿干什么?” “方才我说过了,为了混口饭吃,到处打把势卖艺,人们都管我们叫江湖人,哪儿我们都可以去。” “说得轻巧,年月不同了,现在刀兵四起,匪盗四出,什么歹徒都有,你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先生,您说话嘴下留德,咱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 “说得挺好啊,有什么证明,您安分守己?谁给你打这包票?你在这块儿献艺,官府准许了吗?把手续拿过来我看看。” “啊,先生是这样,您刚才说了,现在兵荒马乱,官府自顾不暇,哪有人管我们这个事,再说沿路献艺,从来也没到官府去备过案,从来也没经过官府允许啊,这还用到官府?” “哎哟,我说你真能白话啊,有砖有瓦有王法的地方,官家什么不管啊,难道你们就可以随便吗?嗯?一共多少人?” “一共十九个。” “都带走,好好地审查,要是好人就把你们放了,要是歹徒,皇上有圣旨,就地就得正法。” 老头儿一看遇上麻烦了,你看他说的是真的就是真的,说假的就是假的,那年头儿要是杀个人跟捻死只臭虫差不多,糊了八涂把命就交待了。老头儿赶紧赔笑脸:“先生,您行好积德,我是个江湖人没念过书,我不会措辞,也不会说话,您老人家生气了。我说的的确是实情,我们这帮人在关内混不下去了,因为关内的人都穷,听说一般人都闯关东,关东这儿钱厚,故此我们就仗着胆子出了山海关,到这儿来谋生。先生,我们不知道本地的规矩,今天您这一说呢我明白了,我现在就收摊,好不好?马上到官府我去备案,官府允许我们练,我们练,官府不允许我们夹包就走,求先生高抬贵手。” “啊,挺会说话,行啊,有道是事儿是死的,人是活的,对不对?哪儿不交朋友呢,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啊。我说你闪开,让你身后那妞儿过来,过来。”谁都明白他没安好心,没办法啊,这老头儿稍微犹豫一下,回过身去:“丫头,别害怕,这位先生要见见你。”这姑娘也没办法,红着脸从她叔叔身后转过来,把头一低,往下蹲了蹲,表示万福。 韩通事这小子很不要脸,人家姑娘一句话没等说呢,过来把人家手抓住了:“嘿嘿,别看经常风吹日晒,这小手还挺嫩啊,又白又鼓溜。” 姑娘这脸更红了,刷,把手就撤回去了。正在这时候,那几个俄国人过来把这姑娘给围上了:“马达姆,上高,马达姆,上高。”其中有个俄国班长,因为他背的不是长枪,是短枪,看出来是个当官的。拦腰把这姑娘就给抱住了,那些俄国人鼓掌喝彩,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强行无礼。那老头儿一看能干吗:“你,住手,你们要干什么?”他还带着那么些徒弟呢,这徒弟忍无可忍,撸胳膊挽袖子就过来了,那姑娘满身功夫,能受这种侮辱吗?一看他们伸手没安好心,这姑娘先使了个老龙抖甲,两膀一晃,腰眼一摇,把这俄国班长甩出去六尺多远,可这家伙脸憨皮厚,没在乎。 从地上站起来之后,把屁股拍打拍打,龇着大牙又过来了:“马达姆,劲真大。”又要下手,姑娘实在没法忍了,晃动双拳,噼里啪啦,这些小伙子们都伸了手了,有使花枪的,有使砍刀的,当然不敢往致命的地方下家伙,拣皮糙肉厚的地方,把俩俄国兵的屁股给捅俩眼,那韩通事的后背挨了一刀背。这下捅了马蜂窝了,韩通事嗷嗷怪叫,跟这俄国班长一番俄语,意思是说他们不是好人,是土匪。这俄国班长点了点头,一挥手,俄国兵、汉奸队全上来了,这汉奸队就是保险队,给俄国人充当走狗,帮虎吃食,上来就掐巴大伙儿啊。人家有枪有势力,打把势卖艺的,怎么能敌得过?眼看就要出事了,张作霖看得清清楚楚,把肺都气炸了。 张作霖心说也邪门,在朝鲜我打仗那会儿,净跟小鼻子打交道了,那小鼻子那个横啊,那简直眼里没人了,结果怎么样?你把他抓住,揍他,他也熊,他也怕横的。这大鼻子也不能例外,今天我见着焉有不管之理,张作霖这野性子上来了,一伸手在腰带上把手枪拽出来,“啪”,把保险打开,往天上就放了一枪,这一枪可解了围。这些俄国大兵、汉奸队,吓得一蹦,啊,什么人?除了我们之外谁敢放枪,莫非土匪来了吗?扭回头一看,张作霖到眼前了:“不许动,妈巴子的,把手他妈都给我举起来。”有个小子不服气,刚想要拴枪,张作霖食指一扣,“啪”就一枪,脑瓜盖飞了,扑通,死尸栽倒。大伙儿一看遇上横爹了,这位真不开面。 但是那个俄国班长挺横,他不服气,拽手枪就想拼命。张作霖知道,两军相遇勇者胜,在这个时候谁要犹豫谁倒霉,张作霖当机立断,把手枪一举,“啪”,一枪正打这小子天灵盖上,打死俄国班长。还有俩俄国兵刚想拽家伙,张作霖手腕一翻,“啪啪”,又放躺下俩,剩下全不敢动了,知道这爹杀人不眨眼。那韩通事不吃眼前亏:“好好,我们马上走,马上就走,听我的口令,立正,向后转,跑步前进,跑!”跑了。扔下地下这几具尸体,老百姓吓得全跑没影了,就剩下这伙儿打把势卖艺的了。 老者一瞅,脸也吓得变色了,为什么呢?这后果怎么办呢?打死俄国人,那说着玩儿呢?人家能不报复吗?故此,老头儿这心都缩到一块儿了,赶紧过来给张作霖抱拳:“恩公,多谢您鼎力相助。不过恩公,这,这可惹了大祸了,不但你身遭不测,恐怕我们也走不了了。” “老丈,不用说这种软弱的话,这年月谁软谁受欺负,赶紧带上姑娘,带上人,快走,这儿我盯着。” “那怎么能行,把恩公一个人扔到这儿,我,我们于心何忍。” “哎呀,说这些话太庸俗了,快走,快走,一会儿这儿就得出事!”张作霖正说着的工夫,那韩通事跑到小王家佗庄口,又遇上一队俄国兵,原来这俄国人都想上这儿看热闹来,巧了。韩通事把事情经过一翻译,二十多个大鼻子每人掌中一条金钩,对准人群就乱射。当时正是庙会,人再少,也比平时多得多,刹那间,男女老少中弹者不计其数,张作霖一看不好,手提着手枪,掩护着练马戏的那帮人且战且退。张作霖枪打得特准,管特别直,他这个人钻研,又爱使枪,虽然摆弄的时间并不长,但是枪头子特别准,指哪儿打哪儿,俄国兵应声倒地,不是把脑袋揭了盖,就是把心脏打穿。但是张作霖身边子弹带得有限,不敢随便乱打,觉着危险了才撂倒一个。 就这样,骑着马,他们离开了娘娘庙,好不容易到了天黑,算把追兵给甩掉了。什么原因呢?那追兵也怕死,这些俄国兵发现前边这位弹无虚发,知道他有两下子,又怕是本地的土匪,有埋伏,再钻到圈套里怎么办呢?所以经过商议,撤了兵。 张作霖长出了一口气,检查了一下,还真没受伤,就这皮帽子上来俩眼,如果这枪再低一点脑瓜盖就飞了,越想越后怕。他从马身上跳下来了,那个练马戏的女人也从马上跳下来了,检点手下的弟兄,死了七八个,还有五六个没影了,混乱期间不知跑哪儿去了,另外她叔叔也找不着了。这个姑娘放声大哭,哭罢多时,给张作霖跪下了:“恩公,多谢您大力支持,要不是您给我们帮忙,恐怕我们一个也活不了,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哎呀,别提了,惭愧,我姓张,双名作霖。” “噢,您府上在什么地方?” “唉,原来我家也是关内的,后来迁到辽东谋生,我暂时住在黑山县小黑山二道沟。” 这女的牢牢记住,在脑子里刻了板了。她自我介绍:“恩公,实不相瞒,我们到关外来谋生,没想到得了这么个结果,看来天下老鸹一般黑,全国也没有好地方啊。这样吧,我姓康,我有个绰号叫海棠红,我们是关内天地会的。” “啊。”张作霖恍然大悟,他知道关内有天地会、三和会、哥老会、白莲教等等,名目繁多的组织,一般来说都是绿林英豪。张作霖也记住了,但是此处并非讲话之所,海棠红说完了之后匆匆告别,领着人找她叔叔去了。张作霖管不了这么多了,策马扬鞭离开是非之地。张作霖一想我回家吧,这回三界沟也没去成,这世道也太乱了,我娘一定得担心,干脆我早日还家,一家人团聚。他不敢走大道,绕小路而行。这天再往前走就来到辽阳,张作霖一想我都到城边了,我何不进城溜达溜达,哪怕穿城而过,我也开开眼界。张作霖想到这儿,就进了西关。 第二十一回 购字画论时局结识王永江 遭刑捕得脱身仰仗王大中 当时的辽阳是州,州府县道,辽阳州、新民府、海城县,等级是不同的,辽阳是个大地方,文化古都,驰名内外。 张作霖想到城里先找一家有名的饭馆,饱饱地吃上一顿,心说再给我娘、我姐他们捎上点儿纪念品。他想到这儿就进了西关了,西关真是个热闹的地方,尤其是在怀王寺一带,那就是个市场,做买做卖的,什么茶楼,饭馆,澡堂子,应有尽有。因为人多,他骑马不方便,便从马上跳下来,牵着马随着人流往前走,走到小十字街刚一拐弯,靠墙这儿围着一伙人,张作霖往里一探头,一看有个人在里边卖字画,墙上挂着不少,地上摆着不少,怕风吹跑了,捡块砖头在那上面压着。就见卖字画这个主儿,双手靠着墙,这阵儿阳光正充足,在这儿晒着太阳。虽然说已经到了三月了,按理说该春暖花开,不,这地方非常冷,一早一晚还得穿棉衣。 卖画人挺寒酸,头上戴着个小破帽子,大辫儿在脖子上盘着,穿着长衫,肩头、胳膊肘都有补丁,但是挺干净。黄白净皮,两道细眉,一对阔目,准头端正,方海口。张作霖就觉着这个人必有来历,他不像是街头卖画的。一瞅,围着这么多的人,他不由自主地也站住了,牵着马往里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大画,画着一头熊,画着一只鹰,鹰熊独立,哟,画得太好了,简直是呼之欲出,张作霖怎么看怎么喜欢。心说也就是现在,如果生活安稳的话,把房子好好收拾收拾,这张画我非买不可,这往堂屋一挂,多提气。别看张作霖没学问,对于这些东西他非常喜欢。他看看旁边还有不少字画,他不认识那些字,就跟旁人打听:“我说老兄,他这字写得怎么样?” “好。我们辽阳有一位压倒三江王二练,听说没?” “听说过,听说过。” “那字写得就相当出众啊,不过赶不上这位。” “是吗?这字比王二练的字还好?” “好。我先恕个罪说啊,您别生气,您可能是外行,您看那文天祥的《正气歌》,岳飞的《满江红》,那写得多好啊。‘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写绝了。” 张作霖用耳朵一听,围观的人,凡是懂行的,无不挑大指称赞:“画也好,字也好。”可是这帮人光夸好,没一个人舍得花钱买。张作霖就问那卖画的:“我说这张画要多少钱哪?”张作霖指的是鹰熊独立那画,这人一笑:“嘿,要五两银子,您看着给,如果实在没钱,您就拿去,奉送白拿。” 张作霖一看这位还真挺大方呢,不管实际上能不能办得到,就冲这句话,叫人听着舒服:“我说卖画的,生意怎么样?” “唉,难哪,这年月兵荒马乱的,谁还愿意买这个呀,我到这儿都快十天了,连一张也没卖出去。” “噢,”张作霖很怜悯他,“你这儿一共有多少画,你给我过过数。” 卖画的一听,这位想干什么呢?“呵,不用过数,连字带画一共是二十张,一张按五两计算,一共一百两。” “不就这些钱吗?我全包下了,有一张算一张,都按五两算。” 围观的人全乐了,心说来个疯子,信口雌黄,什么人都有,连卖画的人也不相信这是真的。笑呵呵地瞅着张作霖,心说你干吗拿我打镲啊。 张作霖一乐:“哈哈,我说怎么的,你不就是卖的吗?你还怕卖不成吗?我没说疯话,也没冒胡话,大丈夫吐吐沫是个钉,卷卷都归我了,现在就过钱。”那张作霖从田庄台出来,腰包里头厚得很,一百两银子算个什么,张作霖把钱掏出来了,马上就过数。 大伙儿这才相信是真的,但是也知道大概这位有病,头脑发热,没事买这些纸,花这么多钱,他是干什么的?怎么议论的都有。卖画人一看,这买主是出于挚诚,所以把墙上粘的挂的都摘下来,小心翼翼地一卷一卷都给包装好了,整了一大捆子。张作霖把钱推给他,这位一晃动:“我说您哪,给得太多了,我这画不值这么多钱,就这鹰熊独立是五两银子,其他的连一两银子都不值,您给我这么多哪行啊,我收一半得了。” 两个人在那个街上争,张作霖一挑大拇指,心说罢了,这位真是好人啊,换旁人给得越多越好,也许勒着脖子敲竹杠,还多管你要点儿呢。你看这位执意不要,非收一半。两个人越说越近乎,张作霖说:“这么办吧,我出手的银子不能往回收,既然你不收,我也不要,这银子怎么办呢?也不能白扔了,咱找家饭馆好好吃它一顿,我请客怎么样?” 这位卖画人这才点头同意,帮着张作霖抱着这些字画,张作霖牵着马,拿着银子,离开了西关怀王寺,接茬儿往前走,不到半里地,道边一座饭馆子,那是辽阳有名的胡家饺子馆,那饺子是一个肉丸的,香得直流油,远近驰名,离着老远,那香味就扑鼻。张作霖一看:“行,就在这儿吧。” 刚来到饭馆门前,伙计就出来了:“哎哟,二位大爷用饭请到楼上,楼上有闲座。” “那我这马呢?” “您交给我,您放心,刷洗饮遛,我们全包了,楼上让座。” 两个人上了楼了,那饭馆的卫生也好,桌椅板凳锃明刷亮,找了张闲桌俩人对坐,把字画堆到旁边,伙计擦抹桌案,一问,张作霖告诉他:“什么好吃给我来什么,不怕贵,你就往上来吧,压桌的是你们这儿的饺子。” “好嘞。”时间不大,压桌碟摆上了,酒也给端上了,二人对饮。张作霖本来不会喝酒,但是无酒又不成席,没这玩意儿显得缺一大块,勉勉强强在这儿支撑着,拿嘴唇稍微抿抿。但是卖画人挺能喝,张作霖给他满上,他是一饮而尽,时间不大,二两酒就没影了。张作霖见状吩咐:“来好酒,今天一醉方休。” 四两酒一入肚,卖画人的鼻子尖见了汗了,脸上红扑扑的,跟方才就大不相同了。卖画人一抱拳:“朋友,敢问仙乡何处,尊姓大名啊?您不是买我的画,您是有意周济我,帮我的忙,我真是感恩不尽。” “哈哈,请允许我管您叫声先生,我说先生,你算猜着了,我没念过多少书,我对这玩意儿一窍不通,我看你太可怜了,另外我发现你这人挺好,因此,我把这些画全买下了。你也不必客气,天下人管天下事嘛,这算得了什么。” “哎呀,恩公啊,话好说,事难办哪,光是听书讲古、看戏有这种事,实际上很少见哪,今天我能得遇恩公,三生有幸。恩公贵姓?” “免贵姓张,我叫张作霖,二道沟的人。” “噢,张作霖,您字叫什么?” “字,哎呀,我没有字,干嘟噜就叫张作霖。” “恩公,如不嫌弃,我送您一个字,不知道您愿意不?” “行啊,您肯定有学问,您给我送个字吧。” 这人略加思索:“我看你就叫张雨亭,名作霖,字雨亭。”那阵儿的人有身份的都有字,还有名,干嘟噜一个名,那多叫人笑话。好朋友之间都提字。 张作霖咂摸咂摸滋味:“好,好,这名真水亮,这我记住了,张雨亭,多谢先生。哎,先生,我还没问你呢?你尊姓大名?” “鄙姓王,我叫王永江。” “噢,王永江,大江的江?” “对。” 张作霖的脑子也刻了板了。 王永江祖籍是山东蓬莱,也是一家人闯关东到东北来的,就在金州落了户,他的祖父叫王作霖,父亲叫王克谦。到了关东不久,他祖父不在了,千斤重担落到他爹身上了,但王克谦读过书,那个人也非常好,养着一大家子怎么办呢?后来在金州城里双星货栈给人家当个小职员,那阵儿也不叫职员,就是给人家跑跑道,送送信,小学徒一样。由于他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东家非常赏识,又当了大徒工,后来东家发现这个人手笔挺硬,又叫他当了账房先生。账房先生那可不简单,那是理财能手,王克谦对东家感恩戴德,把人家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一点儿也不偷懒,起五更爬半夜,尽心尽职。双星货栈这买卖一天好似一天,东家一看这人太好了,越处越近,发现王克谦有俩儿子,长子王永江,就是卖字画这位,次子王永潮,家里生活不宽裕,就想方设法多给钱,多给补贴,让这两人好好念书,后来这俩人进京赶考,居然都做了优贡。 在那年头儿,人要有了学位那可了不得,因为绝大多数人都不识字,都是文盲,有一个念大书的,进京去,还赶过考,而且皇上圣旨点中了优贡,那一地区都觉得光荣。所以在金州一带就轰动了,把王永江、王永潮这哥俩儿视为神童。后来他这个东家也非常高兴,把两个女儿就许配了王氏弟兄,两家结了亲了。王永江虽然文笔非常好,但他这个脾气跟他爹似的,又忠厚又老实,不管干什么事,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有时候也帮忙。后来也成了亲立了家了,还能老寄人篱下吗?再后来跟东家一商量,借了一笔钱,另开了一座买卖,叫双星号。这买卖挺赚钱,老王家自己在这儿开的,谁也不倚靠。可有一样,日本人、俄国人大举入侵,洋货到处充斥,民族工商业受到严重威胁,纷纷倒闭,他们老王家这货栈也倒闭了。 王永江没有办法了,只能上外头给人家当教员去,可偏赶上日本鬼子搞文化侵略,想在中国站住脚,把王永江请去当汉语教员,这学生可都是中国人,但是日本人有严格规定,课堂上不准读中国书,不准说中国话,一律得看日本杂志,讲东洋文。为这个事情,王永江跟日本教员发生争执,后来赌气他不干了。王永江仰天长叹,五千年文化古国,落到这步田地。当今圣上,软弱无能,老太后攥权,满朝都是贪官污吏,整得朝政日非,列强入侵。老百姓置身水火当中,何日是个头儿。王永江心说生在这个乱世,堂堂五尺之躯,要不能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那就算白投胎一回。他深知孤树不成林。但是金州一带是日本人和俄国人居住的地区,特别乱。王永江不乐意在这儿待着,把家属安顿安顿,他就到辽阳来了,投靠一个同窗的好友,本家的一个叔叔,叫王大中,是个举人。 到了辽阳之后,就住到王举人他们家了。老王头儿这人非常好,从来不嫌贫爱富,知道王永江有学问,就让他住到家里头,并想在衙门里头给他运动一个差事,或者拿点儿钱,支持他做个小买卖,养家全小还是不成问题的。但是均遭到王永江的拒绝,王永江说我在您家有一席之地,能遮风避雨我就感激不尽了,我既不想当差,又不想做买卖,我就打算卖字画,这玩意儿它省心,挣多挣少都没有关系。后来王大中发现,这王永江非常固执,也就不勉强了。每天王永江都到怀王寺前面卖字画来,今天巧遇张作霖。两个人一见如故,越说越投机,他发现张作霖虽然没有什么文化,说的都是白话,但是性情豪爽,直出直入,办什么事情干净利索脆,这才叫江湖豪杰,王永江从心里往外那么钦佩他。 这酒一入肚,话匣子一打开,什么都聊,就有点儿忘乎所以了。从私人的事,谈论来谈论去,谈论到国家了,张作霖对王永江说我还当过兵,我到朝鲜国去了将近一年,大仗、小仗打了不少,什么釜山大战、牙山大战、平阳大战,我都参加了。王永江觉得新鲜,刨根问底,张作霖边讲经过边骂:“他妈的,这些当官的,都是畏刀避剑,贪生怕死之辈,老子在前边流血,呵,他们跑了!” 王永江越听越来劲,就让张作霖接着讲。 “就拿那叶志超来说,他算什么大帅呀,天天跟大烟打交道,每天泡朝鲜娘们儿,这个老不死的,由于他贪生怕死,六路大军全都失败,浩浩荡荡三十多万中国军队打不过六万小鼻子,你说可恨不可恨。可话又说回来了,咱们芝麻粒豆大的官能管得了吗?能左右得了形势吗?这就叫天子无福民遭难。生到这个年头儿啊,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这家伙在饭馆大喊大叫的,旁边吃饭的人一听:“快走。”人家都说休谈国政,莫论人非,这家伙是干什么的,在这儿讲这种话,这要叫官面听见,还得了吗?都替他害怕。胆小的算了账都躲了,张作霖毫无觉察,嘴巴冒白沫子,还在讲:“我说这年头儿啊就是胳膊粗力量大的吃香,我听一个耿先生跟我说过,弱肉强食,谁胆大,谁敢干,谁就吃肉,谁胆小,谁不敢干,就吃屎。这年头儿也找不着个理,您说是不?” 王永江点点头:“英雄所见略同啊,我也颇有同感。”说着说着,王永江忽然想起件事来:“我说恩公,你什么时候离开辽阳?” “吃完饭咱就分手,我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办呢。” “那你带着这么多画也不方便啊,这样吧,我回去呢给你取一只木箱,小巧玲珑,给你封到里边,你往马上一搭,它不方便得多吗。” “当然可以了,多谢,还是您想得周到。”王永江下楼,上王举人家给取箱子去了。楼上就剩个张作霖,张作霖这阵儿酒足饭饱,就等着王永江回来再接茬谈呢。正在这时,就听见楼梯一阵响动,张作霖一愣,怎么回事?回头一看,坏了,辽阳州衙门巡捕房来的人,大巡捕范乃中领着十几个人冲上来了,不容分说,把张作霖就给包围了。这范乃中就问:“你是哪儿的人啊?” 张作霖有点儿害怕了,腰里头有枪,你说你是好人行吗?好人有带这玩意儿的吗?但是张作霖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心里乱,表面挺镇定,往椅子背上一靠:“啊,你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辽阳州巡捕房的总巡捕,把手举起来。” 张作霖不得不举,人家把他膀子给他架住,头上、脚下一搜:“哎呀,这腰里揣的是什么?”“噌”,把手枪给拽出来了,再一翻,还有三粒子弹:“呵,我瞅你这小子贼眉鼠眼,就不是好东西,你竟敢在酒楼茶室大骂朝廷,蛊惑人心。嘿嘿,看你这样子就不是好饼,闹了半天你是土匪,带走!”几个人把张作霖按到饭馆的楼板上,单三扣,双三扣,每扣不紧用脚蹬,给勒上了。这要到衙门里头就得熟了。 推推搡搡离开饭馆。看热闹的老百姓纷纷议论:“坏了,看着没,非出人命不可,这位是哪儿来的?”“谁知道啊,他跟那卖画的在一块儿吃饭来的。” 有胆大的在后边跟着,刹那间这个消息就传开了,张作霖一边往衙门走着,一边心里胡思乱想,完喽,我就不死也得揭掉一层皮啊,我不是没打过官司,那时候在海城,我蹲了还不到一个月,那家伙把我打毁了都,这阵儿我身上还带支枪,他们非得追根寻源问怎么回事不可,我要一说实话我就是掉脑袋的罪,这怎么办?到了辽阳人生地不熟,把这条命搭在这儿了,他心里正想着,到了衙门了,一进州衙,那范乃中先进了班房,把他提溜进来:“靠墙角站着,站着。”“啪啪”,上头俩嘴巴,底下“咣咣”就两脚。人要到了这份儿上,那就得听别人摆布了,有天大能耐施展不开,张作霖乖乖在墙角那儿站着,三粒子弹和枪在桌上放着。 这范乃中还抽洋烟,洋烟卷点着了:“嘿嘿,说吧,按你们的行话你是哪个山头的,哪个绺子的,你叫什么名字?家乡住处?黑窝子在哪儿?同伙都是谁?有多少个人?多少支枪?说。” 张作霖心说,我什么也不能说呀,要跟你说点儿实话就完了。听到这儿,张作霖一晃头:“大人,您屈枉小人了,我是个安善的良民,我是做买卖的。” “什么?有带手枪做买卖的吗!” “它是这么回事呢,这手枪是我捡的。” “在哪儿捡的?” “在黄沙佗道边捡的,也不知道谁扔的,里边还有几粒子弹,我挺喜欢这玩意儿,我就带到身上了,正想交给官家呢,被您发现了,这是实情。” “哎呀,真能白话呀,你看怎么那么巧,你这行人我见得多了,不打你,不给你舒舒皮子,你是不能说实话。去,把老虎凳抬来,在这屋收拾他。” 张作霖光听说老虎凳,没试验过,脑袋瓜子嗡嗡直响,心说这种刑具特别厉害,要给上上,两条腿就废了。一会儿,大板凳抬来了,绳子拿来了,铁箍取来了,就要收拾张作霖。正在这时候,进来一个当差的:“总巡捕,有人找您。” “告诉他没时间。” “王举人找您。” “啊,等一会儿啊,让这小子好好想想,我现在办点儿事去,回来接茬问你,你要不说实话,我就把你废了。”范乃中挑帘出来,到院里一看站着俩人,一个五十多岁,上年纪的老人,那不是旁人,正是辽阳鼎鼎大名的才子王大中,王举人。后边跟着俩人,旁边那位就是卖字画的王永江。 王永江回去取箱子去了,见着王大中,挺高兴:“今天我这画遇上识货的都卖了,那人包圆了。” 王大中也挺高兴:“好嘛,我说这位有多少钱哪都买去了?” “五十两纹银。我打算好好给他包装包装,他在胡家楼饭馆等我,我回来取箱子来了。” 说完他拎着箱子就往外走,到了胡家楼饭馆一打听,张作霖叫人抓起来了,送到州衙去了。王永江一跺脚,这么好的人要到了州衙,那非死不可。返回头,他又找王举人王大中。这王大中王举人心地良善,对现实也颇为不满。听王永江这一说,老头儿站起来:“走,跟我到衙门,我去要人。”就这样,带俩跟班的来到州衙,都是本地人,像巡捕房这些人到处揩油,在王大中的眼前那不如一条狗,逢年过节给人拜年去,人家赏点儿银子,大事小情儿跑前跑后的,谁不认识王举人,张嘴就得叫老太爷,要没人家,养不肥自己。范乃中出去一看:“哟,老太爷,您怎么这么得闲呢?快快到屋里头。” “不,你到这边来,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唉,您吩咐吧,什么事?” “乃中啊,我听说你刚才在胡家楼饺子馆抓来一个人?” “啊,胡子。我刚要过堂,您老人家就来了。” “怎么知道他是胡子?” “他身上带着冒烟的家伙呢,还有三粒子弹,安善良民有带这玩意儿的吗?除了胡子。” “唉,乃中啊,咱爷们儿处得不错,可以说子一辈,父一辈的交情,我拿你当个孩子,不管办什么事情不要干得太绝了啊。你看这年月兵荒马乱,究竟落到哪一步谁也猜不透,所以人人自危,得给自己留条出路。即使这个人真是胡子,也不见得都是坏人哪。你没听说那句话嘛,大盗亦有道,读书成不肖啊,这胡子当中好人也有,念书的人当中败类也有,难道说官府里都是好人吗?再者一说,他就是胡子,到了咱们辽阳不没作案吗?他不就是在饭馆吃饭,说几句闲话吗?老贤侄,无处不为人,高高手,把他放了就得了。” “老爷子,这事,怎么?” “你还为难吗?现在不就你说了算吗?还没立案呢?知州大人、通判大人都不知道呢,那么你一句话不就完了吗?你可以说查无实据,教育之后就把他释放了,这有什么?”王举人说到这儿,从小跟班的手里头接过一包银子,往前一递,“老贤侄,你挺辛苦的,这点儿钱拿去换双鞋穿吧。” 范乃中接过来,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雪花白银五十两。当时态度就变了,满脸笑容,“我没短了花您的钱,您看您又破费。” “拿着吧,叫别人看见不好。假如哪个弟兄你觉得不保靠,到我那儿账房去支钱去,花钱买大家个口严,不能叫你为难。夜长梦多,把人放了得了。” “好嘞,您说得真不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这么回事。”钱通神路,范乃中一转身回来了,到屋一摆手:“放了。” 张作霖一听放了,是要枪毙我是怎么地,结果把绳解开,真给放了。把枪、子弹都给他了:“拿着,你在哪儿捡的?” “在黄沙佗道边。” “送回去,在哪儿捡的扔哪儿,好人谁拿这玩意儿,再走了火把自己给伤着呢,往后多加注意,在酒楼茶室不要胡言乱语,祸从口出,病从口入,懂吗?” “我懂。” “滚,完了。” 这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张作霖等离开班房出来才知道怎么回事,哎呀,跪到地上给王大中磕头,王大中把张作霖请到家里头,沏了壶水,边喝水边谈,打这儿之后,张作霖在辽阳算交了过命的朋友了,跟王永江就这么相识的。 到快晚上的时候,张作霖起身告辞:“老人家,我得走了,我身上还有不少事需要办呢。” “好吧,你那匹马我也派人要回来了,已经饮遛好了,鞍子也备上了,你赶紧离开此地吧,往后多加谨慎。” “多谢恩公。”张作霖辞别王大中往外走,王永江在后头送,一直送出东关去,这才洒泪分别。 到后来,王永江投靠了张作霖,在张作霖手下做过督军公署警务处处长,奉天省警察厅厅长,奉天省财政厅厅长,东三省银号督办。王永江那是张作霖的智囊和左右手,特别是理财的能手。为什么张作霖兵强马壮,腰杆那么硬,就因为有钱,钱从哪儿来?除了帝国主义支持之外,全靠王永江给他理财。不然的话,张作霖也不敢发动两次直奉大战。 张作霖离开辽阳,骑着马一边往前走,一边高兴,真应了说书先生那句话了,我是福大、命大、造化大,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啊,快点儿回家,这趟出门太不吉利了,处处是坎儿。大概我离家那天日子不好。张作霖非常迷信。 日落西山的时候他离开辽阳的,这阵儿正往前走着,天已经擦黑了。就听见河水响动,太子河拦路。张作霖听说这边有个堡子叫灰宁堡,那边有个堡子叫康家堡,我得过河,不然的话到不了家。过河还得有船哪。张作霖从马上跳下来,牵着马在河边溜达。真有一只小船,摆船的人正坐在岸边吧嗒吧嗒抽旱烟呢,张作霖一抱拳:“朋友,麻烦给我摆渡过去怎么样?” 这人回头看看:“太晚了,今天不行了。” “哎呀,不算太晚,你只要把我摆渡过去,我多给银子也就是了。” 这人合计合计,又看看张作霖:“我船小,你这还马,还人,一次过不去。” “那行了,分两批,你先把我的马渡过去,再拉人不一样吗?” “那,你得给两趟钱。” “那当然了,我给四趟的钱。”张作霖就不怕花钱。说着话,伸手拿出块银子递过去了,“怎么样,够不?只要平安摆渡过去之后我还有赏钱。” “好嘞。”这人把银子揣到怀里头,把旱烟磕打了,烟袋锅往袋子上一别,“我先渡你的马,帮帮忙。”张作霖把马牵到小船上,这人摆到对岸,挺长的时间,这就黑了,船只抹过来,再摆渡张作霖,上了小船之后直晃悠,张作霖不会水呀,使船的人就说:“蹲下,你这一晃悠,船再扣篓子,淹死倒是淹不死啊,挺冷的,受那洋罪,你蹲下,手扒着船帮。” “唉。”张作霖蹲着,伸出两手扒着船帮,晃晃悠悠离开岸了。太子河这块的河面宽有三里地,一片汪洋,张作霖瞅着都眼晕,这小船一起一浮的,正好到河心,小船一打横,不走了。张作霖就一愣,回过头去看使船的,就见这位把小烟袋拽出来了,装好了烟,打着了火:“朋友,船家不打过河钱,听书唱戏讲古,大概你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吧,先付钱吧。” “我钱不给你了吗?” “是啊,你不是说加倍给吗?” “啊,对,有钱。”张作霖一瞅这小子不怀好意,掏出一块银子往前一递,“够了吗?” 这位掂量掂量:“嗯,这年月东西都涨价,这点儿钱也算不了什么了,再回回手吧?” “哎,好嘞。”张作霖又回了回手,可这小子瞅了瞅,俩眼贼光四射,最好你把你兜里那个全给我留下,你看怎么样?” 呀,张作霖心说水贼啊这是,我就是干这玩意儿的,他比我还横,劫我,张作霖真想掏出枪来把他定在这儿,又一想别价,这儿离辽阳不太远,我在辽阳又犯过一回案,人家好不容易把我要出来的,我再把人给打死或者打伤,为这事再进官府,那可就出不来了。 第二十二回 河中遭劫串联郑于两家 林间逢盗收服阚汲二将 张作霖想到这儿暗气暗憋,把银子口袋拿出来了,往船上一放:“给,全给你了。咱是交朋友的人,这钱我也是花,你也是花,这无所谓。” “哎呀,够意思,嘿嘿,就这些吗?” “啊,就这些。” “我不信,你把俩手张开,我得搜搜。” 张作霖性如烈火,哪里架得住他这样得寸进尺,张作霖实在忍无可忍,咣的一拳头,把这位打水里去了,他就没想想,在太子河,这水贼能怕水吗?水一翻花,这小子把脑袋露出来了:“好,你敢打我,今儿个我就叫你喝喝汤。”三晃两晃,把小船扛翻,张作霖大头朝下就栽到河里头了。 三月的时节,在辽南一带也不太暖和,尤其是那时候的气候比较寒冷,水凉得都扎骨头。张作霖还不会水,冷气一进鼻子,这就喝开了。但是张作霖年轻,有把子力气,为了活命,他在水里头就扑腾开了。那个水贼利用这机会把张作霖的东西全给弄走了,那张作霖也不知道怎么扑腾上来的,在太子河的中心有一条夹信子,就是这个水中间地势比较高的地方,水狂的时候这夹信子看不出来,水不狂的时候,这就露出一条土地来,长不到半里,宽也有一丈挂零。 张作霖扑腾到夹信子上来了,下半身在水里泡着,上半身抓住这陆地啊,张作霖张着大嘴就喘开了。脑袋呀比牛斗还大了六圈,心里头跟翻开锅似的。能有二十几分钟,张作霖才缓过这口气来,用手狠狠地掐了掐脸蛋子,这才知道没死,也不知道那贼跑哪儿去了,船也没影了。张作霖就喊:“救命,救命啊!”喊破了嗓子,也没人答理他。深更半夜旷野荒郊,上哪儿找人去,张作霖心说我是必死无疑了。甭别的,冻也得把我冻死了。后来眼前一发黑,失去了知觉。说这话的时候,天就放亮了。张作霖迷迷糊糊的又清醒过来了,冻得手脚都麻木了,往两旁一看全是水,离岸边还挺远。 张作霖攒足了气力又呼救,人不该死总有搭救,这话当然是迷信,但是也有个凑巧的劲儿。偏赶有个老头儿要出门,撑着一只船,从会宁堡去康家堡子,听见张作霖呼救的声音了。老头儿一听,谁喊呢?挺远哪,顺声音仔细观看,哟,夹信子上趴着个人,我不能不管哪。船只一掉头,赶到出事地点。这时候张作霖又昏迷过去了,这老头儿心还真好,把船靠到夹信子旁边,钉个橛子,把船头儿拴住,他也上了夹信子了,费了九牛二虎的劲,把张作霖到小船上,然后把绳解开,一掉头,回到家里,此地是会宁堡,这堡子就在太子河边。到了家里,他老伴儿、侄儿、侄女一大帮一看就傻眼了:“这怎么回事啊,这人是干什么的?” “哎,别问了,救人要紧,这人够戗。”一家都是好人,把张作霖抬到里屋,湿衣服给他扒掉,拿干毛巾把水给他擦了。老头儿拿两床被给他包上了,把张作霖头上的水也擦净,告诉他老伴儿:“快,沏碗热汤,多搁几块姜。另外,咱家还有红糖没?” “净说傻话,哪来的红糖?” “那就姜水吧,快点儿。”一大碗姜水给沏来了,给张作霖撬开牙关,一勺一勺慢慢给喂下去了。 经过人家一抢救,时间不大张作霖悠悠转醒。睁开眼睛一看,明白怎么回事了,一个老头儿、一个老太太在炕边站着,后边还跟着几个年轻的。张作霖本想起来给人家磕头,但现在才觉察出来自己什么都没穿着,一丝不挂,衣服都叫水泡透了,叫老头儿给扒掉了,所以没法起来。 张作霖在被窝里一抱拳:“恩公,我说点儿什么好呢?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我,我先恕个罪,我给您在这儿磕个头。”围着被子就想磕头。老头儿赶紧把他按住了:“哎,别别,小伙子你怎么回事?怎么掉河里去了?” “唉,老人家,不是那么回事,是这么这么回事……” 老头儿听完了一愣:“我说你说的那个水贼长得什么模样?” “天都快黑了,我没太注意,比我这个儿啊能高出一脑袋还得多,这人长得不怎么样,大饼子脸,好像脸上还有几个大黑麻子。” “下巴颏有痦子没有?” “有,还挺大个痦子呢。” “妥了,又是这个王八蛋,这个小子一点儿正事也不干。” 张作霖一听,这老头儿认识那个水贼呀,我得要我的枪,得要我的马呀,我的很多东西都在马的褥套里呢。张作霖就问:“老人家,这一说你认识那个人?” “认识,小伙子,你放心,好好在这儿养着,体力恢复之后,我领着你找他算账去。他把东西给了你,还则罢了,不给,就把他扭送到官府,我就不信邪了,有砖有瓦有王法的地方,就这么无法无天地乱横行啊。” 老头儿这么一说,老伴儿拽了他一下子,那意思你别把弓拉得太满了,要来好了,要不来呢?你给自己不留点儿退身步。老头儿也明白老伴儿的意思,不过老头儿继续问张作霖:“是本地人吗?” “离这儿不远,我是小黑山二道沟的。” “噢,那真不远啊。” “贵姓啊?” “免贵姓张。” “叫什么名?” “双名作霖,字叫雨亭。” “噢,张,张作霖?”老头儿忽然想起点儿什么,“张作霖,我跟你打听个人。” “谁呀?” “这人姓郑,叫郑翠平,你认识不?” 张作霖一笑:“那我怎么不认得,我们是过命的好朋友,那是我郑大哥,我是他的磕头把兄弟啊。” “哎哟,这可真是一家人相遇了。我说张作霖,你知道那郑翠平是谁不?” “不知道。” “那是我儿子,我叫郑福臣。” 哎呀,张作霖心说将来能写套小说啊,怎么这么巧。 前面说过,张作霖在海城蹲监坐狱,同号里有个难友就是郑翠平,郑翠平是青麻坎三界沟杜老判手下八大炮手之一,那是张作霖到三界沟给通风报的信,杜老判才领人救出郑翠平,也就是说张作霖是郑翠平的救命恩人。今天,遇上郑翠平他爹了,越唠越近乎,老头儿高兴得不得了:“我儿回来过,跟我都讲过这些事,要不我怎么能记住你的名字呢,你是不是还叫张老疙瘩?” “对,那是我的乳名,大伙儿都这么称呼。” “哎,那就错不了,老伴儿啊,恩人来了,快快,给煮热面。”他们家生活并不太富裕,但是出手很大方,给煮的鸡蛋,点的香油,张作霖吃得很香。这两碗热面下去,一见汗,身体恢复了。那衣服也在火上烤干了,张作霖把衣服换上,下地给老头儿磕头。从郑翠平那边论,管老头儿也得叫盟父,管老太太叫盟娘,这一家人高高兴兴问这问那,张作霖当说的说,不当说的他没说。不过有一件事情,马、枪他得要。老头儿说:“这么办,你在家听信儿,我马上就去,天不黑以前我肯定回来。” “老人家,您多费力吧。” “没说的,自家人嘛。” 老头儿走了,上哪儿去了呢?过河是康家堡子,找一家姓于的,老头儿叫于文成,这于文成跟郑福臣也是好朋友,等找到老于头儿家里头,老于头儿就问:“老哥,怎么下晌来了?有事吗?” “有事,你那宝贝儿子呢?” “哎呀,你提他干什么呢,他经常夜不归宿,也找不着他的影子。” “找不着也得找,你儿子又捅娄子了知道不?” 老于头儿一听,一皱眉:“他干什么缺德事了?” “他是够缺德的,又当了水贼了。好悬没把人家灌死啊,把人家的马,还有一支带响的家伙,据那人说还有三发子弹,还有几百两银子,都给劫了。那是我说着,不说着人家到辽阳报官了,我呀,把人家安抚住了,现在在我家听信儿呢。我特地为这过河找你来,我说你赶紧把你儿子找来,把东西如数还给人家,凭着我这张老脸再说几句好话,这事完了。不然,要把你儿子送到官府,就得砍头,你们一家都得吃瓜落。” 于文成一听,气得直跺脚:“天哪,我们老于家哪辈子作了孽了,积出他妈这么个败家子来。我们是本本分分的庄户人家,怎么出来个贼儿子,气死我了。”老于头儿急得直撞墙。那有什么用啊?老郑头儿就把他拦住了:“快找你儿吧。” “我哪儿找他去?他不是上辽阳逛窑子,要不就出入赌场,十天半月不回家一趟,到家来连摔盆再摔碗,翻箱倒柜,值钱的东西都叫他给拿走了,他不光在外头缺德,在家他也缺德,这小子早晚必遭天报。” “哎,您说这都没用,找不着也得找,多派几个人。” 后来这一打听,真找着老于头儿的儿子了,在四和堡跟一个寡妇闲扯呢,这俩老头儿气冲冲到那儿把他堵到屋里头了。他儿子叫于子山,这小子混横不讲理,驴得邪乎。老头儿进去了,就跟他玩了命了。郑福臣也跟来了,一开始于子山不服劲,还不承认,后来老郑头儿一瞪眼:“我说小子啊,你跟你爹耍驴行,你跟我耍可耍不出去,我可告诉你,人证、物证俱在,咱凭着老交情跟你好说好讲,你要不听,要胆敢耍驴,现在我就报官,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于子山一看这是真的,有点儿服气了:“大爷,我那是酒后无德,干了这么件蠢事。就因为我在赌场里输得太多了,那饥荒堵不上了,我没办法才这么干的。您老别生气好不好,我把东西如数给他,您只要不报官就行。” “孩子,这就对了,我再向你交个底,你知道他是谁吗?” “那我怎么知道。” “张作霖,张老疙瘩啊,小黑山二道沟的,我提他你不知道,我提个人叫杜立三你知道不?” “那谁不知道啊,威震辽南的活阎王。” “对,他跟杜立三是盟兄弟,杜老判是他干佬啊。你把他劫了,你几个脑袋。要叫杜立三和杜老判知道,率领绺子来了血洗康家堡,把你们家祖坟都得刨了。” “我的妈呀,我真不知道,我该死,我马上就去准备东西。” 第二天,这于子山把抢的东西如数送到会宁堡,在他爹和郑福臣的监护下负荆请罪。等见到张作霖之后,他是脸红脖子粗,规规矩矩往那儿一跪:“我该死,我有眼不识泰山。” 张作霖恨他又有什么办法,人家家里人都挺好:“算了吧,”张作霖用双手相搀,“我说老兄,不知者不怪,你别客气了,赶紧起来吧。” “那你答应我,别报官,别报复。” “那是自然了,你放心,这事算过去了。” “哎呀,多谢,您真是大人办大事,大笔写大字。”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张作霖一看马,完好无损。那支枪都给擦得很亮堂,子弹、钱褡子、褥套、马鞍子,一样不少。张作霖一想,得了,别得寸进尺了。当天晚上老郑头儿、老于头儿摆了桌酒宴,既是道歉,又是给张作霖压惊。在席面上张作霖发现这于子山这人还不是个坏人,别看他是水贼,这人没什么心眼儿。张作霖还挺喜欢他,在这儿就交了朋友了。将来到了伪满洲国,溥仪做了“康德皇帝”,这于子山居然做了陆军大臣。 张作霖哪有心在会宁堡待,也就将养了两天半就起身告辞。于子山、老于头儿、老郑头儿,一直送出去有十来里地,难舍难离。临别时于子山还说:“老弟,我现在追悔莫及啊,我真打算永远跟着你,你将来不管干什么阔事,能不能给我打个招呼,也给我找条出路,我也省着游手好闲。” 张作霖说:“好,我把地址交给你,我住在小黑山二道沟,你可以去找我,如果到二道沟找不着我,离那十二里地有赵家庙,你到赵家庙一打听我,无人不知。实不相瞒,我还成立了个小小的保险队,我是保险队的头子。别的我不敢保证,只要你到了我的保险队,吃喝不愁。” 于子山把大嘴一咧:“那好,我记住了。” 张作霖这才离开会宁堡,紧催大马,赶奔家乡。 在路上,张作霖心说,这简直是做了一场噩梦,将来要回忆起这些事来,简直是啼笑皆非。这趟门出得怎么这么别扭,事儿没办成,坑坑洼洼净遇上麻烦事,死了好几回都没死。往后啊,再不出门了,赶紧回家看娘去,也不知道现在媳妇儿怎么样了,姐姐怎么样。 张作霖心里带着对家人的万分牵挂,马也走得更快了。走到一个地方,前面就是牛心坨,离牛心坨还有六里地左右。 张作霖正往前走,“噌”从树林里蹦出一条汉子来,把张作霖这匹马就给拦住了,大吼一声:“站住!” 一声大嗓子把这匹马吓得前蹄抬起多高,就地转了两圈,突如其来,把马上的张作霖也吓得不轻。他定下神儿来带住坐骑,一看,前面一条汉子矗在那里,手里拎着一口铡刀片,上身光着膀子,脑袋上勒了一块红布,下头蹬着彩裤、靴子,怒目横眉,看这意思是刚喝完了酒,跑这儿劫道来了。 张作霖正在纳闷这趟差出得实在不顺畅,马屁股后头又有人喊了一声:“别动,给我老实点儿!”张作霖回头一看,还有一位。这位长得长虫戴草帽,细高挑儿,席篾拉的眼睛,穿了一身青衣服,手里头提着梭镖,就是练武术的花枪,但没缨子,一根棍,前头是枪尖,看样子磨得非常快,就拿这梭镖在张作霖的后心给顶上了,嘴里头继续放话:“动一动他妈扎死你,叫你串糖葫芦!举起手来。” “哎。”张作霖向来不吃眼前亏,乖乖地把两只手高高举过头顶,听话地下了马。 张作霖倒也不着急,继续心生感叹,我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刚出龙潭又入虎穴,遇上吃生米的了,看这意思这两位好像凶神恶煞,我可别吃了亏啊。伸手拽枪能不能拽?能,他怕拽不利索,后边那枪就给他捅进去了,所以他心里头挺镇定,把手高高举起来了。这俩家伙一看,被劫的这主儿挺老实,就麻痹了,过来把马捋了捋,觉着这匹马还不错,怎么说也值二十两银子。有一个人牵着马,另一个过来,把扎枪放下,来搜张作霖的腰。两个人手里没有了快家伙。 果然,这俩人实在没什么劫道的经验,搜身的这个主儿正经八百蹲下来,撅着屁股,双手正要解张作霖的衣服扣,张作霖迅雷不及掩耳,“噌”把手枪拽出来了,一甩腕子,“啪啪”,就放出两枪,他一共就三发子弹,连续打出两发,把这二位的帽子整个给掀下去了,他们实在没想到这位身上还带着冒烟的家伙,魂儿都吓飞了,“啊”,同时惨叫,两位当时就瘫软在地。 张作霖把手枪哆嗦了几哆嗦,真想打死一个出出气,但是一看他们吓得那模样,好悬没乐了,心说这离镇子里头可不太远,我还是谨慎为妙。但是那两位看他那手枪的哆嗦劲儿,心里实在没底,把眼一闭就在那等死。张作霖就骂:“妈了个巴子的,你们胆大包天,竟敢劫道,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这俩家伙把眼睁开了,其中那细高挑儿死到临头居然有点儿视死如归的架势:“我说朋友,你少说废话,你手里不有家伙吗?来,给爷来个痛快,这年月,死了比活着强。宁愿被毙了,也不愿意饿死,来,给个痛快吧。”“哗啦”他就把衣服扯开了,肚皮露了出来,叫张作霖开枪。 他这么一来,张作霖的心还真软了,听他说话的意思,是走投无路,饥寒交迫。张作霖摇摇头,把手枪揣了起来:“起来,二位起来,我方才无非是警告警告你们,咱们无冤无仇,萍水相逢,我能要你们的命吗?” 这俩人一听,还有点儿不相信:“这真的,你真不要我们的命?” “起来吧。万一叫别人撞见多难看啊,这算怎么回事?” “哎呀,多谢,多谢好汉。”两个人站起来了,觉着有点儿内疚,脸红脖子粗的。张作霖一问他们的名字,细高挑儿,眼睛像席篾拉的那位,姓阚,叫阚朝喜;另一个人的姓有点儿特殊,姓汲,叫汲金纯。 张作霖从来不欺软怕硬,他把他们拉到道边一唠扯,闹了半天,只因为这年月没法过,大鼻子、小鼻子、土匪、官府,加在一块儿都差不了多少,横征暴敛,不少老百姓的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人穷志短,走投无路,这才铤而走险。张作霖深表同情,劝了他们几句之后,从褥套里头拽出三十两银子来,一人十五两,这二位接过银子来,热泪盈眶:“好汉爷爷,您积了德了,这点儿钱足够我们养家全小,这一春天算保住了,爷爷,您留个名字吧。”张作霖本来不想说,后来见他们俩拽住他不放手,就报了名。两个人牢牢记住。 可这两位还有要求:“我说朋友,这么办吧,咱们能不能冲北磕头,八拜结交,我们交您这个好朋友,不然的话我们觉着过意不去。” 张作霖也是个热心肠的人,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仨人在道边堆土为炉,插草为香,磕头拜把子。那阚朝喜、汲金纯,将来到了奉天省,分别是师长、军长,成为张作霖的左右手。后来的奉张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势力,很大原因在于张作霖有个坚实的班底,号称张家班。不说是铜墙铁壁也差不了多少,这二位也是其中之一。 磕完头之后,张作霖年纪小,是老弟,他们二位是老兄,把通信地点都留下来了。张作霖说:“这么办,你们要觉着实在过不下去了,带着家口赶奔小黑山二道沟找我去,咱们弟兄形影不离,有我吃的就有你们吃的。” 乱世出英雄,两个人甘愿追随,也不客气:“好嘞,一言为定,我们把家安排安排,然后就找你去。” 三人就这么分手了。 张作霖过了牛心坨,再往前走不远就到了大虎山,这会儿大概是上午十点钟。张作霖觉着这个脑袋不得劲,两条腿发麻,两个臂膀就好像千斤重担压在身上,连手指头尖都发麻。怎么回事,我要闹病?想起来了,就是在太子河叫水给泡的,那一宿好悬没要我的命。大概留下病根儿了。我年纪轻轻的,要得了这种病,岂不耽误大事。干脆,先别着急赶路,找个地方喂饱肚子,多发点儿汗,休息休息,再走也不迟。张作霖骑着马进了街,大虎山是个大地儿,有好几趟大街,笔管条直,做买做卖的星罗棋布,别看那年月那么乱,个别地区还挺热闹,大虎山就是其中之一。外围有大堡子城,全是一丈多高的土围子,东西南北全有门洞,再看门洞那块儿还有人守把着,都是本地的保险队、大团的团兵。但也不是十分严格。到了大街抬头一看,路北那儿有一座茶楼,三间门脸儿,虽然不怎么讲究,但也挺热闹。张作霖把马带住,一骗腿跳下来,在门前把马拴好,先把这匹马喂上,把肚带松开,张作霖进了茶楼了。到上面一看,还真有八成客,就剩有那么一两张闲桌,把着门。他坐下了,为的是看着那匹马。一看这里边,还有卖大麻花、卖大饼果子的。张作霖饿了,每样买了一斤往桌上一摆:“伙计,沏壶好茶。” “哎,来了。”很快一壶毛峰给沏上来,碗擦得倍儿亮。 张作霖倒上水,先喝了两碗,觉着这茶叶的味儿还不错。就着果子、火烧、糖麻花,“嘎嘣嘎嘣”就嚼开了,他一边吃着,一边往四处看着。正这时,从门外来了一老一少,一男一女,是卖唱的,进了这茶馆了。那老头儿穿得破衣啰唆,胡子都擀毡了,拿着一把二胡,后边跟的丫头能有十七八岁,梳着一条大辫儿,衣服也挺破旧,但是比较干净,这姑娘在老者的身后挺腼腆,低垂粉梗。来到里边之后,就见这老头儿从怀里头掏出个本来,那本上面净是油,挨桌问:“先生你点个唱儿吧,我们这丫头唱得可好了。”有的一晃头,老头儿就过去了,“先生,你点个唱儿吧?”终于有人开了口:“点一段多少钱啊?”“十个老钱,不多,如果你带着不富裕的话少给几个也行。”“去去。”敢情也是个没事闲扯的。两个人转了两圈,也没人答理他。张作霖看得非常清楚,怪不得人家都说流落江湖上,便是薄命人。甭问,这老头儿跟这姑娘的日子也够苦的,这卖唱能卖多少钱啊,这年头儿兵荒马乱的谁有心听那个啊,他心里胡琢磨。正在这个时候,靠着紧里边有张桌,有个小子说话了:“卖唱的过来,我点唱儿。”张作霖一听这声儿怎么这么难听,扭回头往里边一看,坐着一位,再看身上,里边是十三太保的便衣小褂,十三太保的纽襻,外头穿着青缎的衣服,挽着白袖头,腰里头有五彩板带,青缎裤子。辫子在脖子上盘着,一张饼子脸,两个小眼睛。在他身边站着四名彪形大汉,每人手里头一条棒子,那桌上摆的净是好吃的。张作霖一眼就看出来了,肯定是本地的,人五人六,也可能沾点儿官气儿,大概这卖唱的要倒霉。他真猜着了,那老者一听有人呼唤,赶紧拎着二胡过来了,“先生,来了来了,您老要点唱儿?” “啊,去去,往后退退,身上这个味,把爷爷给呛着,你赔得起吗?” “唉。”老者弯着腰往后退了两步。 那位把手绢拽出来堵住鼻子:“你叫那妞儿过来。” 姑娘低着头过来了,站到桌子边上。 “她还差不多,多大了?” 老头儿怕姑娘不会说话,紧搭腔:“丫头,说啊,十七。” “十七,这个岁数好啊,哈哈,会唱什么?” “先生,我这儿有唱本,你点什么我们唱什么。” 他把唱本接过来看看:“他妈的,没有一个我爱听的。会唱那个十八摸不?从脑袋顶上摸到脚指头上那个。”旁边那帮小子乐了。张作霖就一皱眉,心说他妈的你是个人吗?谁家没有姐妹,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这简直就是调戏民女。只见那姑娘把头低得更深了:“我不会唱那样的段子。” “那哪行呢?你不会唱那段子,你能挣钱吗?你不会唱,爷爷教给你什么叫十八摸。”说着话,这位一把把姑娘的手腕子抓住了,往怀里一揽,就要动手动脚。 那姑娘直着急:“你撒手。”连哭带喊。那老头儿吓得赶紧过来:“先生,孩子小,您别把她吓着。” “去你妈的,你给我滚!” 乱套了。 张作霖一见这个,实在是压不住火了,本来他手里头端着杯茶,张作霖把这茶碗狠劲往桌上一蹾,“哗啦”,碗都碎了。张作霖就站起来:“哎,我说你住手,你不是女人下的啊?你不是娘们儿养的?你家没有姐妹啊?光天化日之下,乾坤朗朗,你这么做你他妈缺德不缺德?妈了巴子的,你简直不是个人!”这位大概长这么大没听过别人说自己这词儿,赶紧把手松开,那姑娘利用这机会躲到老头儿身后去了,老头儿拎着二胡躲到犄角去了,眼看要打仗。就见这小子稳稳当当站起来,来到张作霖近前,上一眼,下一眼,看了一会儿:“嘿嘿,他妈的,哪儿钻出一棵狗尿苔,仨鼻子眼儿你多出这口气,我说你连虾皮都不是,你装他妈什么参啊你,你管得着吗?来人!” 那四个拎棒子的过来了:“有!” “把这小子带到团练公所,好好给我检查检查,给他舒舒皮子!” “哎。”这四个小子掐棒子过来就拽张作霖,张作霖本来不想找事,但遇上这种事,想不找也不行。现在不动手就得吃亏,他就不顾一切,来了个左右开弓,“噼啪”使出两拳,把这两小子打得“妈呀”一声,摔出多远去,把桌子也靠倒了,这下茶楼更乱了套了。为首那小子一看:“哎哟,你他妈的敢打人!”过来想抓张作霖,张作霖往旁边一闪身,抡起巴掌,“啪”,这个耳雷子把这小子从里边揍到街上去了,把槽牙都打活动了。五个小子重新集结奔张作霖扑来,张作霖猛地把椅子腿掰下来,一顿抡。在这种场合,张作霖从不心慈手软,他把椅子腿一扔,“噌”把枪拽出来了,张作霖把那个当头儿的踩到脚底下,把手枪顶着他后脑勺:“我他妈崩了你!” 第二十三回 救艺人斗团练自身遭擒 遇故交结新友亲眷被挟 周围的人都被震住了。 开茶楼的掌柜的是个老江湖,闻讯赶到现场:“好汉爷爷,手下留情啊!”过来把张作霖的手腕子给拖住了:“高高手吧,有那么句话,退一退风平浪静,忍一忍海阔天空啊,爷爷,点到为止吧,人命关天,这可是大虎山啊,这本地有巡防营,有文武衙门,您把人打死了,您就不偿命吗?您还想离开大虎山吗?好汉爷爷,万万不能开枪啊。” 有几个胆大的都劝张作霖别开枪,其实张作霖也没寻思真开枪,就是吓唬他们。他把枪带起来了:“哼,便宜了你们几个,滚!”这几个小子费了半天劲从地上爬起来,互相搀扶着离开这茶楼走了。张作霖身后有个好心人,方才发生这一切这个人全看在眼里,等那伙人走了之后,这个人看看没人注意,凑到张作霖身边:“好汉,快走吧,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你知道你刚才打的那人是谁吗?此人姓王,叫王佐仁,他还有个哥哥叫王佐义,他爹叫王介堂,那是大虎山大团的团练长啊,跟衙门一个鼻子眼儿出气啊,你惹了祸了你呀,人家手底下好几百人呢。一会儿非来报复不可,你快走。” “多谢。”张作霖这阵儿头脑一凉,也知道闯了祸。茶也不喝了,也忘了给钱,出门把马的肚带紧了一紧,绳缰解开,飞身上马,离开大虎山。在马上他越想越后怕,张作霖心说这枪里就一颗子弹了,我装什么相。我要知道这样,我多带点儿子弹也好。 他正想着,就听后头喊话:“站住,别让他跑了,就在前边呢。”张作霖拨转马头一看,追上二十多匹马来,每匹马后边扬起一溜土线,他们左右包抄,迂回穿插,向张作霖奔来。张作霖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王佐仁挨揍之后,左膀上的骨环都给打废了,回到大团他立即向他哥哥说了,王佐义一听:“什么,哪儿来的?”“他身上有枪,肯定是土匪。”“集合人马,追!” 一队人马就这么追来的。张作霖一看要吃亏,赶紧从马上跳下来,闪身躲到一棵树后,把枪拽出来了,刚想要还击,就觉着脑袋“嗡”的一声,眼前金灯乱转,两条腿比棉花还软,身子一栽歪,就失去知觉了。张作霖叫河水给泡出毛病来了。他这一躺下,这帮人就到了,但是半天没敢下家伙,心说他使用的什么计策,他手里拎着枪,怎么躺那儿了,无缘无故的谁也没打着他。好大一会儿才发现,他闹病了。领头的乐了:“啊,这可是该着,绑起来。”手下人把张作霖捆了个结结实实,驮到马上,带回大虎山,一路赶奔团练公所。到了之后,领头的吩咐一声:“来,弄半桶凉水来,把他浇醒!”拿凉水往头上一浇,张作霖打了个激灵,慢慢明白过来了。再一看,让人捆得跟一根蜡似的,挨自己打的那几个小子在旁边站着,龇牙咧嘴。王佐仁发话了:“嘿嘿,你想到你有今天没?你瞅瞅你刚才管闲事那个得意的劲儿。我先问你,你哪儿来的枪,你是哪个绺子的,哪个山头的,说!今天不说就扒了你的皮,来人,把他吊起来。” 这个团练公所是个四方大院,院里还有一根挺高的旗杆,就在旗杆上弄了条绳子,把张作霖大头朝下给吊起来了。离地能有五六尺高。王佐仁还不出气:“快去,把那个油弄来,从脚往脑袋上浇,今儿个咱哥们儿也开开眼,给他点天灯!” 手下人也跟着起哄:“对,点天灯,这才出气呢,咱还没见过这个呢。”“哗”,两桶油给张作霖浇上了。就在张作霖不远处,并排摆了两把椅子,王佐仁、王佐义在这儿坐着,那些团兵龇牙咧嘴在旁边站着,审问张作霖:“你说不说吧,你要不说今儿个就给你点天灯。” 张作霖一看今儿个真要完了,一点儿救都没有,落在魔爪之中,人地生疏,谁来救我啊? 这个团练公所也不是一个好人也没有,这有个管账的先生,也姓王,人送绰号叫王老好,本名王本义。王老好一瞅要点天灯,心说我的妈呀,这闹着玩儿呢吗?咱可不是正式的衙门啊,正式的衙门如果一个人定成死罪,还得往上边行文,得刑部批下来,或者是问斩,或者是处绞,或者是怎么怎么地。咱也不能私立公堂,把人点了天灯啊,这一旦有人查问起来,吃不了就得兜着走。但是他也不敢劝这俩少爷,一劝,自己少说得挨顿臭骂,干脆找老爷子王介堂去。寻思完了他就去找王佐仁、王佐义他爹王介堂。等到家里头,一找老头儿不在,后来问清楚了,本街上有个混混,叫孙烈臣,老孙家请客把王介堂给请去了。王老好一溜烟儿又找到老孙家,跟门上的人一说,门上的人说进去吧。 管账的一溜小跑儿进了厅堂,到屋一看哪,屋里正吃着呢,正中央放着大圆桌,桌面上罗列杯盘,肉山酒海,围着桌子坐着四位,甩开腮帮子高谈阔论正在吃喝。为首的就是本宅的主人孙烈臣。孙烈臣可了不起,在清朝还做过官,是名武官。由于孙烈臣性情耿直,脾气也不好,经常顶撞上级,后来跟上级闹翻了,俩头儿还动了家伙。为此,上峰把他的官职一撸到底,贬职为民。孙烈臣正不想干,妈了巴子的,回家就回家,这碗饭我还吃够了。他回到家乡黑山县之后,人们都知道他过去当过武官,这人还不错,所以回来人缘甚好。孙烈臣还是天不怕的胆子,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干,所以这根棍儿就立起来了,数年来混得家成业就,要房子有房子,要地有地。在黑山县那是个大棍儿,私官两面,黑白两道有的是朋友。就连本地大财主王介堂也得溜须着孙烈臣,两家处得也不错。正是在孙烈臣的支持下,王介堂的俩儿子才办起了团练公所,当了团练长。今天孙烈臣家来俩客人,这俩客人不是一般的人,是从青麻坎三界沟来的,杜老判手下两个大炮头手,一个是汤二虎,一个张是非。他们跟孙烈臣都有交往,奉了杜老判和杜立三所差,来请孙烈臣入伙,知道他是一员虎将,打算叫他到三界沟去,杜老判愿意把第二把金交椅让给孙烈臣。但孙烈臣还犹豫不决,觉着在家乡这一带也不错,何必冒那么大的风险,已经拒绝两次了,这次汤二虎和张是非是第三次来到大虎山。孙烈臣仍是举棋不定,为表盛情,故此把王介堂老王头儿请来陪客。正这时,王老好跑进来了,也顾不得礼仪了,上气不接下气:“东家,老东家……” 王介堂回头一看,脸就沉下来了,心说王老好你是读过书的人,怎么一点儿规矩都不懂,你知道这屋都什么人啊,也不打个招呼就贸然跑进来:“有话一会儿再说。” “不行啊,老东家,请你出来一趟。” “这没外人,有话直说吧。” “哎。老东家,大事不好了,二位少东家也不怎么地得罪个人,双方还动了手了,那主还挺邪乎,把我们少东家也给打伤了,还把几个弟兄也给打伤了,就这么地,咱们仗着人多势众把他给逮回来了,绑到团练公所那院里头,要给点天灯,把油都泼到身上了,眼看就点火了,因此我来给老东家送信,你想人命关天,这不是闹着玩儿的,再说那个人有枪有马,也不知道是干啥的,一旦惹了大祸,捅了娄子,老东家你想这后果谁来收拾啊。”“啊,原来如此。”王介堂就站起来了,“三位,恕不奉陪,我得回去看看,我这俩犬子没事净找事。” 说这话,在座那三位全听得清楚,汤二虎把大脑袋一拨碌:“这算什么,点天灯就点天灯呗,他打咱们一拳,咱踢他一脚呗,一还一报,干什么这么害怕,我同意,点。”张是非也说:“大卸八块也行啊,这年月谁管谁啊,我看咱还吃喝,别管这套。”还是孙烈臣有经验:“慢,等等,这个人也就是要被点天灯的这位,姓什么?” “姓……这可没问,反正这个人个头儿不高,俩小眼睛倍儿亮,厉害,手底下还有功夫呢,骑那匹高头大马,还带着西洋手枪,看来来历不凡哪。” 汤二虎眨巴眨巴眼睛,也多了一个心眼儿:“他这口音是哪儿的?” 王老好一琢磨:“就是本地人,一左一右的。” 汤二虎觉得有点拿不准了,心说小个儿不高,两眼有神,手底还会武功,会不会是张作霖张老疙瘩呀?他也不吃饭了:“走,咱去看看去。” 就这样,孙烈臣几个人全跟着赶奔团练公所,汤二虎进了院一看,灯笼杆子上吊着一个人,头朝下,脚朝上,周围有不少人。汤二虎几步就到了眼前了,仔细一相面,差点没闪了腰:“哎呀,真是老疙瘩呀,放下,快放下,他妈的。”张是非也骂开了:“这谁他妈干的缺德事,你有几个脑袋?放下。”王佐仁、王佐义害怕了,因为他认得这俩主儿,青麻坎三界沟的,瞪眼就宰人,惹得起吗?即使惹得起他们二位,杜立三谁惹得起?杜老判谁惹得起啊?大概跟这人关系不错,赶紧命团兵轻轻地把张作霖放下来了,绑绳解开,扒衣服,换衣服,把身上那油都擦净,其实张作霖早就昏迷不醒,犯病了。 人事不省的张作霖被抬进屋里,进行人工呼吸紧急抢救,按人中,扎针灸,一路折腾,张作霖这才明白过来。等睁眼一看,谁都是仨脑袋,眼都花了,好半天定神拢目光,这才认出汤二虎、张是非二位。哎呀,真是怪事,他们二位不在青麻坎,怎么上这儿来了:“二位,莫非我做梦啊?” 汤二虎正担惊受怕呢:“你做什么梦啊,青天白日的,老疙瘩,这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到大虎山来了?”张作霖这才知道是真的了,心才放下,一五一十讲述了经过。汤二虎这才知道,闹了半天,张作霖在赵家庙成立了保险队,得罪了向招子,为了避免报复,把人马分散了,全家人也躲避起来了,张作霖只身赶奔三界沟,前去借兵,结果遇上这么些麻烦事。他一拍大腿:“哎呀,我的老疙瘩,你不走运啊,你瞅你碰上这些事。哎哟,光顾咱俩说话了,来,我给你介绍,这位鼎鼎大名了不起啊,这位姓孙,叫孙烈臣。” 张作霖一看这位长得五大三粗,不到四十岁,浓眉大眼睛,通身是武人的气魄。孙烈臣后来辅佐张作霖,曾经做过黑龙江省督军、吉林省督军,还做过东三省副总司令,尤其是统治吉林长达十三年之久,是张作霖的左膀右臂。 张作霖一低头:“各位,惭愧呀,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恕作霖冒昧,得罪了众位,我这儿请罪了。” 王介堂那老头儿多圆滑,拉住张作霖的手:“这,我攀个大说吧,老侄子,你受苦了,全怪你那俩兄弟不懂事,过来。”说着把王佐仁、王佐义叫了过来,彼此指引,两个人也说了几句客气话,张作霖把人家揍了,当然说得就更客气。 汤二虎最后说:“算了。虚情假意,说道说道就完了,咱谁心里头可不准记仇啊,谁他妈想要报复,从我这儿说我可不答应。” 王介堂也赶紧顺坡下驴:“哪能呢,就这么办吧,重新摆酒席,好好给老疙瘩压压惊。”说着话就在团练公所又摆了几桌,大伙儿重新归座畅饮,汤二虎、张是非挨着张作霖,继续盘问张作霖这几年的经历,这会儿有时间了,张作霖把过往经历都讲了。 当他讲到到朝鲜去了将近一年,身经百战,怎么打的日本鬼子,怎么打的败仗,在座的人大多数大吃一惊,也都恨这腐败无能的朝廷。 张作霖开始大舌头了:“我说咱这大清国算完了,完到底了,三十多万军队打不过六万小鼻子,海军不行,陆军也不行,现在他娘的都跑到关内去了,东三省没人管了。” 汤二虎这边更狂:“好啊,他们不是不管吗,咱管。今天咱们胡子就想当家。”不分场合,大喊大叫。幸亏这个地方离着官府比较远,不然的话冲他这几句话就有砍头之罪。别看清朝那么腐败,对付大鼻子、小鼻子、众列强没能耐,对付老百姓可横着呢。张作霖这会儿有点儿紧张了,紧拽汤二虎,让他少说几句,避免是非,汤二虎还是毫不介意。孙烈臣赶紧打圆场:“这么说啊,咱们一见如故,在这儿吃完了,老疙瘩你到我家,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走,我看你够朋友,我交你了。”就这样,席散之后张作霖又到了孙烈臣家,当晚就住到这儿了。 第二天,张作霖要告辞,孙烈臣说什么也不同意,一日两,两日三,张作霖就在这儿住了五天。幸亏这五天的时间没再折腾,鱼肉菜蔬营养丰富,养尊处优修身养性,张作霖倒把身子骨给养好了,病也没了。张作霖非常高兴。汤二虎、张是非也没走,一直陪着他。汤二虎就说:“老疙瘩,你不对呀,我不管你多忙,你干什么事,事先你也得跟咱们老爷子打个招呼啊,噢,你知道惹不起向招子了,你这才想起来到三界沟搬兵,你早干什么去了?像这么大的事情,你也应当跟我们弟兄打打招呼,要人咱有人,要枪有枪,要马有马,你何必吃那眼前亏呢。这回咱不碰上了吗?挺好,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咱哥仨一块儿回三界沟,你先别着急回 家了。”张作霖一听,觉得他们说得也有道理,我这趟出来为的是什么呢?就为的是上三界沟:“好吧。”索性点头答应了,准备吃完这顿饭就离开大虎山,直上青麻坎。 正吃着呢,下人前来报告:“东家,外边来个人,满头都是汗,要求见张作霖。”张作霖心说我这本地没熟人,谁呢?张作霖这心就直翻个儿,请示了孙烈臣之后,张作霖说:“让那人进来。” 门外那个主儿开门进了屋,一眼看见张作霖,二话不说扑通就跪下了:“老疙瘩,我可找着你了,大事不好了。” 张作霖一看来人是剃头匠邢立亭。他也不知道这邢立亭怎么找着的自己,一瞅邢立亭满脸都是伤,他这一哭一咧嘴,还少了三颗牙,鼻青脸肿的。张作霖这心轰的一声,因为这邢立亭一直跟他的老娘、后佬、姐姐、姐夫在一起,他这一哭,一号丧,恐怕家里出事了。张作霖赶紧把他提溜起来了:“大哥,怎么了?你快说啊。” “它是这么回事,老太太,你媳妇儿,还有你姐姐、姐夫一大家子七口,都叫胡子绑票给绑去了。” 张作霖闻听此言,心如刀绞一般,心说我怎么倒这么大的霉啊,我身上的事刚抖落完,家里又出事了:“立亭哥,你先别哭,谁给绑去的?你慢慢说。” 邢立亭把经过讲述一遍。 原来张作霖成立个小保险队,人马不多,后来那向招子来了,要求跟张作霖合伙,实则就是吞并他,大鱼想吃小鱼。张作霖不答应,把向招子给得罪了,这小子拂袖而走,鼓动是非,声言要踏平赵家庙。张作霖恐怕一家人受害,所以偃旗息鼓,把人马分散隐蔽,他上三界沟去搬兵,想请示杜老判再打算怎么办。他的家属就让邢立亭、邢福田他们负责,把行李东西搬上大车,赶奔海城西小洼村,前去避风。这十几口人赶着车奔小洼村,没想走到半道,从树林里头窜出一帮马匪,能有十好几个,黑灰抹脸,青纱罩面,手里头有提手枪的,有扛大抬杆的,还有拿花枪、大砍刀的,过来把他们给拦住了。把这一家人吓得抖作一团,一句话也说不出。邢立亭别看是剃头的,但这个人很会江湖这一套,另外还会唱大鼓,讲今比古能白话几段儿。在这些人当中,也就是他能说会道。 邢立亭一看不出头不行了,冲着这帮马匪一抱拳:“哎,各位三老四少,各位老大,辛苦啊,不要误会,请各位息怒,说起来呢咱也是茅房拉屎脸朝外的人,对江湖的事也有个一知半解,各位江湖好汉我也认得几位。像八角台的,豆腐匠出身的张景惠,青麻坎的杜立三、杜老判,这个辽阳的冯麟阁,太平山的金寿山,这些人咱都熟。不知道各位是哪个绺子的,高高手吧?”邢立亭瞎白话之后,哪知道为首的这小子还吃生米,没等邢立亭白话完,“啪”就一个嘴巴,当时就把牙揍掉一个。邢立亭转了两圈:“哎哟,你怎么打人?” “我他妈打你,我就问你,你认得这个,认得那个,都没用,老子就认得钱,把东西都给我搬下来,废话少说!” 邢立亭一看这招不好使,一改主意就用硬话对付他:“好!我说老大,你太不给人留面子了,你可知道,我也不是省油灯,要提起我来,没有人知道,要提起我兄弟来,在本地也有一号。” “你兄弟是谁?” “我兄弟那就是新出世的英雄豪杰,张老疙瘩,张作霖。小黑山二道沟保险队的大队长!”邢立亭打算用这大话拍拍这帮马匪,把他们吓唬走了就得了,没想到这一句话更捅了马蜂窝了。 为首的那个人一听:“什么?你跟谁认识?张老疙瘩,张作霖。好嘞,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我正找这张老疙瘩呢,我没找着他啊,跟你们这些替死鬼遇上了,来人,都给我绑起来。” 就这样,把这些人男女老少全给捆上了,连邢立亭眼睛也给蒙上,装到车上,逛逛悠悠,一直给拉到高丽房,要把他们全处死。在道儿上邢立亭还真急了,虽然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这邢立亭嘴也没老实:“哎,老大,你说那话什么意思?噢,你跟我兄弟张作霖张老疙瘩有仇对不对?” “对,我们有深仇大恨,解不开的疙瘩。” “好嘞,那么张作霖得罪你,他的家属得罪你了吗?我得罪你了吗?没有吧,你要想要东西,东西都给你啊,你何必要我们这帮人的命呢,要这么看啊,你是他妈是个狗熊。” “此话怎讲?” “你不对付张作霖吗?你就把我们都整死,张作霖也不知道啊,你要真有胆子,你敢不敢把我放了,我去找张作霖来,你们是单对单,个对个,有能耐你们俩比去!” 这边马匪的头儿也毫不示弱:“行嘞!” 马匪的头儿跟张作霖有什么仇? 原来此人姓任,叫任占魁,他还有个亲兄弟,叫任占彪,是老任家的两只虎。说起这任占魁来,不是个好东西,小时候就歪脖子横,偷东家,摸西家,手脚不干净。长大成人之后,就成了本地的无赖,有钱的人也不爱惹他,你把他得罪了,没事在你家柴火垛给你放把火,犯不上。穿新鞋不踩狗屎,所以他要钱就给他俩钱,他骂闲杂就假装听不见。穷人更惹不起他,就是个臭无赖,茅房的砖头,又臭又硬。尤其在那个年月,兵荒马乱,也没人去管束他,他就自然成长,一身恶习。二十来岁的时候就变成土匪了,奸淫烧杀,什么缺德他干什么。在他二十四岁那年,他做了一炮大买卖,哪知钱也到手了,也犯了案了,他劫的是官府的人,那个当官的是新民府的,那人家能放手不管吗?人家就追上了,非把这案子破获不可。新民府出动全部巡捕,明察暗访,后来在高丽房一带发现了蛛丝马迹。又进一步摸底,这才查出是任占魁干的,把他逮捕归案,押到新民府。可这个小子真是横骨插心,有点儿横劲儿,那官府就那么过堂,就那么收拾他,他是牙口不松,拒不承认。你又没抓住他手腕子,他就不承认,就定不了罪。光这热堂滚了无数,被打得死去活来,一直在大牢里头蹲了四年,也没给他定罪。但是押到死号里头了,活收拾也把他收拾死。多亏他老丈人,他老丈人人送绰号叫兰大头,名叫兰恩明。说他怎么叫兰大头呢,他有俩姑娘,那俩姑娘都不错,许配给俩姑爷,一个好东西都没有。任占魁就是坏东西,他把大女儿嫁给他了,所以说这脑袋不小,兰大头就是这么来的。在他姑爷蹲监坐狱的时间,兰大头把女儿接到家里,就在鞍山的深沟寺。老丈人替他抚养媳妇儿,替他照顾孩子,为他都操碎了心。人在监狱里,不能不管,兰大头倾家荡产,上下打点,多亏他花了钱了,不然的话,任占魁早见阎王了。钱有时候还真好使,钱通神路,后来终于打点好了,也把赃给人家退回去,那上面就说“查无实据”,就这四个字,这官司就了结了,任占魁也被放了出来。 四年大牢,一旦出狱,任占魁真好似野鸟出笼一般。他也知道这是他老岳父花钱打点的结果,到了高丽房家里头,住了三天,然后起身就到鞍山深沟寺,得看看老岳父、老岳母去,媳妇儿、孩子也都在那儿住。等他到了深沟寺之后,老兰家比办喜事还热闹,请来不少人在这儿祝贺。到了晚上没外人了,又摆了一桌酒宴,这兰大头就问姑爷:“你这四年都经历了哪些事?” “哎呀,一言难尽啊,老人家,那不是人受的滋味,那就是鬼啊,十八层地狱,您看看我这身上,还有好地方没有,就是天养活,身子骨硬实,没受伤。老人家,我得怎么感谢您呢?” “孩子,别说了,我还不是冲着你媳妇儿你孩子嘛,往后做事多加检点吧,小心哪,一旦陷到泥潭里边去拔不出腿来啊。” 这任占魁一看,在座的除了一家人之外,还有他兄弟任占彪,缺少一个人,他内弟兰四虎没在这儿,他就问:“岳父,怎么我内弟没来呢?” 一句话触动兰大头的伤心事,老头儿哭了,说:“你内弟不但不能来,而且这辈子都不能来了。” “怎么了?莫非他不在人世了?” “对了,死了。” “呀,他那么年轻怎么死在我前面了,莫非遇上什么飞灾横祸了?” “对了,你内弟呀叫人家像栽萝卜似的,种到地里头了。” “谁这么缺德,比我还损呢,谁给种的?” “咳,别提了,后来你内弟死了之后啊,我也没少花钱啊,我得弄明白怎么回事啊,真就打听清楚了。你知他死在谁手了?” “谁手?” “他妈的一个小子,姓张,叫张作霖,人们都管他叫张老疙瘩,这小子没少在高坎混事儿,也到海城去过,这张作霖认识青麻坎三界沟的杜老判和杜立三,他跟那帮人都有联手的事啊,出事的那天就是张作霖勾引的汤二虎、张是非那帮人,把你内弟活埋了,跟他一块儿死的还有那个姓冯的队长,一块儿给栽地里头了,你说这招损不?哎呀,气死我也。” 任占魁一想,我老岳父为我不容易,倾家荡产把我买出来了,那么我老岳父的儿子死得这么惨,我岂能袖手不管啊?当时就放出话来:“哪儿冒出个张作霖来,不行,非得把他给收拾了,给我内弟报仇,给我老丈人出气。”这小子刚出监狱,贼性不改。就这样,他拉拢起一帮歪毛淘气儿,过去他所谓的那些好朋友多数都是地赖,又做了两拨买卖,拉起一个绺子来,一共十三个人,十三匹马,五支手枪,就在这横逛,在高丽房、旧堡、深沟寺、大虎山一带,他打算多弄点儿钱,多买点儿枪和子弹,然后赶奔赵家庙、二道沟去找张作霖。但是他可不敢上三界沟,他知道三界沟那地方,别说是他,上千的正规军队都白给。但是他也琢磨了,我要收拾张作霖还是唾手可得的。就这样,他在四外做买卖。巧了,这天劫的这拨人正是张作霖的家属。 第二十四回 斗智谋扣人质以此易彼 比枪法显大度化敌为友 这边的邢立亭要不是能白话,就把他也给抿了。邢立亭一说你不是跟张作霖有仇吗?我去给你送信儿。任占魁说好:“五天,五天回来一笔勾销,五天不回来,撕票!” 邢立亭点头,然后跟老太太辞别:“老干娘,别着急,我去找老疙瘩去,我就是把腿跑折了,我也得把老疙瘩给找来,你们要保重身体,我去去就回。” 就这样邢立亭离开高丽房,寻找张作霖。他本要赶奔青麻坎三界沟。邢立亭心说话,老疙瘩你不对呀,当初那时候你说上三界沟搬兵去,怎么搬这么长时间不回来啊,莫非你一个人躲了,把我们都扔开你不管了,不然的话你早回来了。我也不知道这三界沟在哪边,也不知道能不能见着你,哎呀,要了我的命了。五天时间眼看就要到了。 因为他道路不熟,走岔道了,走到大虎山来了。世上确有巧合之事,幸亏他到大虎山了,他要真顺利地找到三界沟还得扑空。到大虎山之后,他又渴又饿,到茶馆买了两碗大碗茶,买了一套烧饼果子,蹲到门口咔嚓咔嚓地嚼,他一边吃着就听后边说话,都是唠闲嗑。 “哎,你说最近咱们大虎山发生的这件新闻真有意思啊。” “可不是嘛。” “哎,我忘了,那个要被点天灯的小伙儿姓什么来着?” “姓张,也离咱这儿不远,说是什么小黑山二道沟的,姓张,对,叫张作霖。” “对。现在还没走呢,在老孙家住着呢,哎呀,孙财主跟他处得就像莫逆之交啊,看着吧,将来不定还有什么热闹呢。” 邢立亭这果子吃不下去了,抹了一下嘴,转回身来了:“二位,我先恕个罪打听打听,你们刚才说的是笑话啊,还是真的?” “嘿,真的,哪来的笑话,就是刚才发生的事情。” “那人叫什么?” “你问哪个?” “就是你们说那个要被点天灯那个。” “叫张作霖,对,还叫老疙瘩,我们听人都管他叫老疙瘩。” “哎呀我的妈呀,他在哪儿?” “你离开这个茶馆往前走,往东北一拐有个胡同,叫如意胡同,头一家老孙家,在那儿呢。” “我谢谢了。”邢立亭把吃剩下的烧饼果子扔到地上,撒腿就跑,这才见着张作霖。 张作霖得知详情之后放声大哭:“娘啊,你生这儿子你算倒了霉了,儿子不孝顺哪,老娘您受连累了。” 他这一哭,汤二虎、张是非、孙烈臣也知道怎么回事了:“老疙瘩,别哭了,到哪河脱哪鞋,遇上什么事咱说什么事,你哭死也没用啊,咱们得想个办法啊。”张作霖这才止住悲声,让邢立亭坐下,一瞅邢立亭跟小鬼似的:“大哥你也受苦了,牙都叫人打掉了。” “他妈的,姓任这小子够狠的,他不是个人,简直是个魔鬼啊!兄弟,快去吧,你要去晚了,老太太他们都完了,五天的时间,你要不去他就撕票。现在算几天了?我算算,三天了,还有两天的时间。” 汤二虎站起来了:“我说老疙瘩放心,这事交给我了,哪儿冒出来个任占魁,他算个几啊,我把他大卸八块了。” “对!”张是非把枪也拽出来了。 孙烈臣乐了:“我说二位你们先消消气,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呢,你们上哪儿找他去啊,再者一说了,别忘了有备无患,你别忘了土坷垃也能绊倒人啊,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因为我们的人在人家手心攥着呢,弄不好,我们的人就废了。应当想一个万全之策。” 汤二虎点头又摇头:“你说得对是对啊,还有两天时间,上哪儿想这万全之策去。” “嗯,”孙烈臣眼睛转转,转头问,“我说您贵姓?” “我叫邢立亭,是剃头的出身,我跟老疙瘩是好朋友。” “你打听明白没?那个兰大头,也就是任占魁的老岳父,这一家子住到哪儿?” “深沟寺,这个我都问了。” “他家一共几口人?” “那我不清楚,大概老老小小的也能有十口八口的吧。” “妥了,我看这样吧,这叫一还一报啊,要想让老疙瘩一家平安无事,我们也得抓几个人质,最好把兰大头一家子一网打尽,掌握在咱们手中,然后拿人换人,货换货,两头乐,那比拼命可有把握得多了。” 张作霖一听就猛醒了,觉得孙烈臣有一套,是个人物。几个人也都马上拍板定夺,汤二虎、张是非、邢立亭,又在这儿借了几个团兵,全骑着快马赶奔深沟寺。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踩好了盘子,摸好了底,当天晚上就下了家伙。在被窝里就把兰大头一家全给掏出来了,装到口袋里头,但没送到大虎山,一则是远,二来这事也不是公开的,上边还有个官府,万一要被察觉了插进腿来,这事就麻烦了。所以张作霖众人临时在旧堡找了个落脚点,包了一座店房,把他们一家子全整到店房里了,锁到空房里头。 张作霖还特别叮嘱:“不要难为他的家属,因为他们没得罪咱,该给吃给吃,该给喝给喝,然后我们跟任占魁交涉。” 但这阵势确实把兰大头他们一家子吓得都没了脉,一个劲儿说好话:“饶命啊,饶命啊,好汉爷爷饶命啊,我们可没得罪你们。” 张作霖一笑:“你叫什么名啊?” “我,我叫兰大头。” “这名太难听了。” 但他这会儿确实把本名都给忘了:“你就管我叫兰大头吧。” 张作霖再一笑:“任占魁是你什么人?” “我姑爷。” “你姑爷现在在什么地方?” “高丽房,说的是实话。” “我说你姑爷要不收拾我,我绝不能这么报复,这是他找的,你们受了株连了。不过放心,好吃好喝好招待,我绝不难为你们。你呢,我把你放了。” “啊?放了我?” “对,我再派个人,你们两个人赶奔高丽房,找你姑爷,你告诉他,用你这一家换我那一家,定个时间、地点,如果他废了我一家,当然你们这一家子也好不了,对不对啊?你劝说你姑爷,看看他怎么办?” “一定啊,好汉爷爷你放心得了,您是大人办大事,我劝我姑爷乖乖地把您的全家送到平安之处。” 就这样,邢立亭跟兰大头全骑着驴赶奔高丽房,张作霖领着人马在旧堡听信儿。 兰大头见着任占魁了。任占魁一看他老岳父来了,老头儿老泪纵横,嗓子都哑了。任占魁一问,顿时傻了眼了,心想,哎呀,棋走一步错啊,我没下手之前应当把我的家搬了,这事弄的,怎么办吧?有心不答应,一家子全完了。有心答应,这口气咽不下去。 这边兰大头看姑爷态度不明朗:“这孩子,你怎么犹豫上了?难道这一家子你都不要了。” 任占魁咬咬牙:“不是,这口气我出不来。这么办吧,我说老岳父,邢立亭,麻烦你们二位再回去一趟,告诉张作霖我绝不能这么善罢甘休,要想放他的家属,也行,我们俩得见面谈判。另外,我要跟他比试枪法,三枪定输赢。咱们各由天命,这三枪他要比我打得高,他的人我无条件释放,另外我还要向他负荆请罪。他要不如我,那讲不了说不起,我还得撕票,我宁愿我这一家子不要了。” 任占魁这头儿说得很潇洒,但是岳父兰大头吓蒙了:“唉,姑爷,我的妈呀,你这么做可太过分了。” 任占魁把心一横:“就这么地了,再说也是废话,送信儿去吧。” 邢立亭跟兰大头一溜烟儿又见着张作霖,张作霖一看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答应跟他见面。就在高丽房往东十二里地旷野荒郊,第二天中午十二点不见不散。这事定下了,到了第二天,两头儿的人都来了,张作霖带着邢立亭,押着兰大头。另外,汤二虎、张是非、孙烈臣、王佐仁、王佐义,领着二十来人站到东面。任占魁带着他兄弟任占彪,还有歪毛淘气儿二十来人,拿着家伙,站到西面。家属都在后边。 双方见面能有五分钟,光相面不说话,空气十分紧张。张作霖那手枪早就上上子弹了。张作霖一看对面,为首的有个人,身材高大,好像一通石碑,黢黑的一张脸,一对小眼睛,脑门子上、太阳穴上全是伤疤,显得格外狰狞。在手里头提着一盒长匣子。往他身后再一看,有几名小土匪,押着老娘、妻子、姐姐、姐夫、老丈人。 张作霖见状热血沸腾,手指头直刺痒,他真想一扬手,把这一梭子子弹打出去,把任占魁打成筛子,方解心头之恨。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干。他告诉邢立亭:“你去跟他打招呼,问他打算怎么办?” 这邢立亭现在也锻炼出来了,有张作霖带着一伙人在后边,他这腰板也硬实起来了,迈开两条腿来到任占魁近前:“喂,姓任的,你听清楚了,你提出要求,可以双方交换人质,现在你们家里的人可全来了,抬头看看,一个不少,打算怎么办吧?你不是想见张作霖吗?那位就是张作霖。” 任占魁仔细一看,张作霖小个儿不高,干巴巴一团精气神,眼睛也不大,但是闪闪发光,手里提着冒烟的家伙。在他的身后站着十几个棒小伙子,其中有个大黑脸,挺大个脑袋,在胸前斜插着双家伙,他不认得是谁。看罢多时,任占魁把嘴一撇,提高声音:“哎,对面你小子是张作霖吗?张老疙瘩就是你吗?” 张作霖点了点头:“就是在下。你就是任占魁吗?” “对,是我。” 老这么吵吵,这话也说不明白,还白费气力。所以两个人各往前走了一段路,保持一定距离,他俩站住了。别人站在后头,提着家伙看着。张作霖冷笑了一声:“姓任的,你太不仗义了,咱们都是吃江湖这碗饭的,张某不才,也是半拉子黑道的人物,咱们讲的是一个义字,你可好,先对我的家属下家伙了,把我一家老少当成人质,我姓张的没办法,这叫以牙还牙,这才扣了你的家小,你要不那么做,我绝不干这种缺德的事情,我怕江湖的朋友耻笑。今天既然见面了,你打算怎么办吧?我愿闻高论。” “嘿嘿,张作霖,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我任占魁闯荡江湖那会儿,你在哪儿我都不知道,没听说有你这么一号。如今才知道冒出个张老疙瘩,纯属是无名的小卒啊。我先向你核对一件事情,你在海城遇上一个人,叫兰四虎,有没有这个事儿?你命手下的人在地上挖了个坑,把他活埋了,有没有这个事儿?” “有,不过你把话听清楚了,我张作霖绝不做无义之事,为什么活埋他,这是有原因的,因为我张作霖赶奔海城给我姐姐置办嫁妆,发现石头牌楼上面贴着官府的布告,我不认字,我求身旁的一位老丈给我念叨念叨怎么回事,老丈说朝廷要招兵,赶奔朝鲜国跟日本开战。我们就谈论了几句国家的事情,怨恨当今朝廷软弱无能,净受小鼻子欺负。我说这话算过分吗?你那个小舅子兰四虎在后边听见了,把我抓住就是一顿胖揍,然后又把我扭送到团练公所,非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这叫滥杀无辜,手段残忍。幸亏我的朋友听见信儿了,前去解救我,兰四虎才得到应有的惩罚。这是他自己找的,不怪我张作霖,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没必要跟你多说。放下远的,咱说近的,今儿个你打算怎么办?” “张作霖,我打算跟你三枪定输赢。” “怎么个三枪定输赢?说明白。” “吃咱们这碗饭的,管得直,胆得大。管不直,胆不大,就不配为江湖绿林盗。咱们比赛三枪,看看谁的枪头子准,你张作霖比我高,我服输认罪,小舅子的仇一笔勾销,把人给你放回去。从今之后,咱们言归于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 张作霖点头同意。 但任占魁的话还没说完:“比如说,你张作霖的枪法不如我,你怎么办?” “哈哈,痛快,说得好,如果我张作霖的枪法真不如你,我就甘拜下风,跪在你的眼前,任凭你发落,你看如何?” “好嘞,我说张作霖,你把你的话提高声音,你再讲一遍,让两方的人都听清楚,让大家给担保。” 张作霖点头,大声说了一遍,任占魁也说了一遍,两方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然后,开始比枪。 任占魁把大小机头张开了,拎着这支枪,让手下的小土匪走出五十步以外,把烟卷点着了,在嘴边叼着,抱肩膀往那儿一站,那小土匪抽着烟,晃着脑袋,看得清清楚楚。任占魁对张作霖说:“你瞅见没,任某这头一枪,我打下这支洋烟的烟头,把火给它打掉。如果从中间掐折,或者打到根儿上了,都算我枪法不准,你敢比吗?” “请。”张作霖这个“请”字刚出口,就见任占魁手腕子一翻,“啪”,随着清脆的枪声,那烟卷头应声而飞,把那小土匪吓得一哆嗦,烟卷好悬没掉了,大伙儿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双方不由都赞叹他的枪法好。任占魁把枪嘴吹了吹:“你的了?” 张作霖一看这小子真厉害,管真直。话已经说到这儿,不比是不行的。他回过手来,把邢立亭叫过来了:“邢大哥,你照他这样,走出五十步,也点根洋烟站到那儿,我打。” 这边邢立亭嘴唇有点哆嗦:“兄弟,你行吗?兄弟,你要手头一歪歪,哥哥可就交待了。” “哈哈,我说你怎么这么胆小,你要怕换旁人。” 邢立亭一咬嘴唇,一拍大腿:“不,舍命陪君子,我是替你担心啊,我死不死是小事,你万一比赛输了,这一家人可就回不来了。” “废话少说,准备去。” 邢立亭量了五十步,按人家那样子站好了,划根烟火把洋烟点着,猛吸了一口,就在那洋烟头一闪亮的工夫,张作霖把手腕子一翻,“啪”,烟头不见了,把邢立亭吓得冲着张作霖大叫:“我这还没叼稳呢,你怎么就开了火了。” 两旁是鼓掌喝彩。 哎,任占魁心说,他妈这小子行啊,怪不得他管直,他当过兵啊,在朝鲜待了快一年,身经百战,把这小子练出来了,看来这头一枪打了个平手,不分彼此。我再难难他,这第二枪打什么,难透了,就是老太太绣花的那个绣花针,做活儿的那玩意儿。那针要在五十步之外,干脆看不清楚,要近视眼连门儿都没有了,让小土匪拎着这条针,上头有条线,要借着日光多少能看见有点儿亮光。任占魁说:“看见没,这是第二枪,姓张的你上眼,各位上眼。” 话音刚落,就听“啪”一枪,针果然不见了,就剩下那条线。 张作霖自然不能示弱,按这个样子,让邢立亭也准备好了,张作霖也开了第二枪,结果也把针打飞。二人又来个平手。到了关键的最后一枪。 张作霖问任占魁:“这一枪怎么比?还是随你。” “嘿嘿,”任占魁眼睛乜斜着枪管,“这枪咱得玩儿点儿悬的,你打我一枪,我打你一枪,要是命大那就活着,命小就吹灯拔蜡。” 张作霖一听,这小子真豁出去了:“噢,那么既然你打我,我打你,这可以,那谁先动手呢?” “当然得有个办法了,咱抓阄,谁抓住先字谁先开枪,谁抓住后字谁倒霉,这叫各由天命。” 张是非一听,恐怕这小子闹鬼,赶紧跑过来了:“哎,等等,我说姓任的,这个阄谁做?” “随便,谁做都行,避免捣鬼。” “我做行不行?在下不才,我姓张,我叫张是非,青麻坎三界沟的,你只管放心,咱绝不会捣鬼。” 任占魁同意了,张是非也呼吁双方监督:“来,双方派公证人,现在我就做阄。”张是非说着,就找纸拿笔写好了字之后揉成团,往地上一扔。其实张是非这个家伙当初变过戏法,手上会做彩,不然的话他不会自动请缨过来。这俩阄做完了之后扔到地上,他心里就有数了,每个上头都写了个先字,不管抓哪个都先下手,心说张作霖要先抓也就妥了:“做好阄了,你们二位抓吧。” 张作霖就问:“那么你先抓还是我先抓?”任占魁把嘴一撇:“我出的主意,我画的道,自然我得容让一步,你先抓吧。” “哎。”张作霖捡个便宜,一伸手捡了一个,打开一看“先”,任占魁一看人家把“先”字抓住了,自己有点不高兴,但也没办法。 张是非心中高兴,恐怕露出破绽来,把剩下那纸团拿过来:“这是后,没用了。”搁到嘴里,嚼吧嚼吧他吃了。张作霖先开枪,当然就不是五十步,而是在一百五十步之外,任占魁嘴没说什么,这心可没底了。心说张作霖这管太直了,打针都能打飞了,要打我这么个大活人还打不着吗?那玩意儿打到哪儿也够戗,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自己画的道把自己给转到里边了。 他刚要转身,找个地方站好,叫张作霖打他,他老岳父兰大头过来了:“女婿,哎哟,你怎么这么傻呀,你怎么不先开枪打他,叫他打你,咣,一下把你撂这儿,可就都完了。” “老人家,那有什么办法呀,红嘴白牙说得清楚,各由天命啊,人家把先字抓住了,不得先开枪吗?难道说还叫我说了不算吗?” “那倒不是,只是这太危险了。” “老人家,要真该着我死,那也讲不了了,我死之后你们爱怎么地怎么地,我也顾不了了,您别啰唆了,赶紧退到一旁。”这任占魁上了。 任占魁心里暗自庆幸:老天保佑,张作霖这一枪打高了:“哈哈,小子,该着老子我报仇!”但任占魁也不傻,转念一想,不对,张作霖这一枪不是打高了,他是有意让我,给我留了情了,就凭他打烟头、打针那么准,打我这脑袋能打不着吗?我可别装傻,罢了,这小子够意思。 就见张作霖把枪放下,一乐:“任占魁,我这枪打完了,该你打我了。” 这边却把汤二虎、张是非、邢立亭气得一个劲儿跺脚:“我说老疙瘩,哎呀,你怎么打的呀?最主要这一枪你怎么没打着啊。”张作霖笑而不答,就见任占魁把枪接到手里,把顶门子顶上,眼珠转了半天,他没开枪,不但没开枪,相反把枪往腰里头一插,来到张作霖近前一躬到地:“作霖老弟,我要再开枪我不够两撇,多谢你高抬贵手,没要我这条命,我是感恩不尽,我眼睫毛都是空的,什么我不懂啊。张老弟,过去的事完了,全怪哥哥一时糊涂,做了错事,我这儿领罪了。” 张作霖一看,罢了,这家伙也真够个棍,一看人家撤步,那自己就得撤步。张作霖赶紧以礼相还,拉住任占魁的手:“老兄,也怪小弟失礼,要没有当初也没有现在,我也甘愿受罚。” “哎,别说了,兰四虎那是找死,要遇上我也得把他收拾了。别说把他栽到地里,就是把他大卸八块也是罪有应得,完了,这事完了,放人!” 一声令下如山倒,把张作霖的家属给放了,张作霖也吩咐放人,把任占魁的一家人也给放了。两家人避免了一场恶战,散后重聚,从死亡的悬崖回过身来,抱头痛哭,反而变得无限亲近。 汤二虎、张是非这才明白,一阵感怀,还是老疙瘩行,大人办大事,大笔写大字,人必须有容人之量。今后啊,我们还真得跟老疙瘩学着点儿,办事情不能办得太绝了。因此,张作霖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又升了一格。任占魁这边安排完了来见张作霖,把张作霖的手握住,激动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张作霖一看他是有事:“老兄,有话只管讲出,小弟愿闻高论。” “没高论,我说老弟,哥哥攀个大,打算近乎一步,我希望跟老弟冲北磕头,八拜结交,不知老弟能不能赏给我个脸?” “可以,你这朋友我交下了。” 两人堆土为炉,插草为香,就在北岗子结了拜了。磕完头之后任占魁提议,请张作霖这边的所有人到他家,一起乐呵两天。张作霖婉言谢绝:“说咱们弟兄相见有日,我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办。” 这时候,汤二虎、张是非过来了:“我说老疙瘩,你事抖落完没有?” “完了。” “该我们哥俩儿说话了吧,你那老干爹杜老判想你想得无可无不可的,你不是还打算上三界沟吗?你事整完了,我们哥俩儿陪着你赶紧上三界沟得了。” 张作霖说:“我去也行啊,可是我这家得安排安排。” “哎呀,那得多少天哪。” 任占魁过来了,“作霖哪,你要相信盟兄我,把家眷、老伯母都交给我怎么样,我给你送回赵家庙,路上出事你找我,我负责到底。不知道你相信不相信?” 张作霖点点头:“大哥,我完全相信,把我的家眷、交给你了。你多费心,把他们送回赵家庙。”任占魁暗挑大指,将来这老疙瘩肯定了不起,做事情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全心全意保护着张作霖的家属走了。 孙烈臣一看什么事没了,也就放了心,本来想请张作霖再到大虎山住几天,一看张作霖事也是太多,只好就此罢手。告诉汤二虎、张是非:“说转告盟兄杜老判,关于他请我进山入伙之事,咱们从长计议。我啊,不爱离开我那家乡,一大摊子事呢,等将来咱们再商议。” 孙烈臣随后带人回了大虎山。张作霖、汤二虎、张是非三个人三匹马,起身赶奔三界沟。 一边走着他们就闲谈。张作霖就把近期来发生的事情,有些可怕的事、可笑的事就跟他们俩说,这俩人听得非常入耳,谈来谈去谈到田庄台了。汤二虎突然把马匹放慢了:“哎呀,老疙瘩,我有件事问你,在江湖上风言风语说什么你跟那个田庄台的田小凤有点儿意思啊,这是真的这是假的?” 张作霖脸一红:“我说大哥,你怎么也听信谣言呢?我有家有口,我能干那种事吗?根本无有此事。我跟田小凤我们两个人是盟兄和盟妹。” “哈哈,拉倒吧,人们都说俩男的磕头拜把子,俩女的磕头拜干姐妹,你跟田小凤磕头,那不是拜天地吗?什么盟兄盟妹,那不骗人吗?” “大哥,我敢对天发誓,我要欺骗你,不得好死。” “哟,言重了,我无非是凑热闹问问。”汤二虎顿了顿,好像话还没说完,“哎,另外我再打听打听,跟着田小凤在一起的有个大个儿的女的,叫田大丫头,人送绰号什么一丈飞,双手能打枪,体格蛮棒的,你跟她熟不?” 张作霖一看原来汤二虎有自己的小算盘,也乐了:“熟啊,那个人的确有两下子,那是田小凤的贴身保镖啊,两个人情同姐妹。” “老疙瘩,不怕你笑话啊,我惦记上她了。” 张作霖还是有点儿意外:“田大丫头?” “啊,她那体格,我这体格,她那脾气,我这禀性,她那个头儿,我这模样,我觉得我们俩天生的一对啊。”汤二虎把大黑脑袋一晃,“兄弟,千万得给我保媒,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好处。” 第二十五回 议提亲众人路救田小凤 强逼婚金三质押田玉本 张作霖捧腹大笑:“大哥,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那没到时候呢,现在说也不晚哪。哎,老疙瘩,你能帮哥哥的忙不?” “相当能,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只要大哥你有这心,我估摸着八九不离十。” “太好了,借你吉言啊,我就交给你了,我告诉你,这事办不成我早晚找你算账。” “放心吧。”他俩这一说,张是非也凑合过来了:“老疙瘩,我也求你一件事,你跟田小凤真没事?” “没有啊,什么关系都没有,没有。我们就是异姓兄妹。” “要真那么的,我说作霖啊,我早就喜欢上那田小凤了,听说她快三十了还不找人家,你说这女人个性不个性啊,另外田小凤长得个儿虽然不高,小巧玲珑,哎呀,那是侠骨义胆,我最欣赏这样的女人,那扭扭捏捏的我还烦得慌。我说老疙瘩,如果你要给大哥提田大丫头,能不能给我也提提?你看那田小凤跟我是不是够一对?” 张作霖气得好悬没乐了,心说张是非啊,你自不量力啊,你瞅瞅你那模样吧,多少还有点儿豁子嘴,挺长的大脖子,三分不像人,七分好像鬼,你这人除了心眼好之外没有优点。那田小凤眼光那么高,能看中你吗?张作霖就一皱眉,有点犯难:“这……” “怎么地兄弟?拉倒吧,冲你这一吸气,我明白了,你跟田小凤藕断丝连,你们俩肯定有事,不然的话你不能这么表现。” “哎,我说张大哥,这你可会错意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被田小凤驳了面子,那个人的确性情古怪,而且挑剔得很,这事提出去,要叫人给端回来,对你对我是不是都不好看?” “哎,一家女百家求嘛。她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拉倒呗,全在兄弟你一句话了,那田小凤拿你当亲哥哥,你在她面前威信最高,你要给我美言几句呢,我觉得这事差不多少,兄弟啊,哥哥求你了。” 张作霖一看他死乞白赖的非得这么办不可,又不好说别的,只好硬了头皮说:“好吧,既然这样,你们两个人的婚事全包我身上,哎,咱可说明白啊,试试看,成了别高兴,不成别恼怒。只要你刚才说的话兑现就行,的确,一家女百家求。行不行?” 张是非乐了:“哎,行了,兄弟,包到你身上了。” 大家都高了兴了。汤二虎接着说:“作霖,咱就先别急着上三界沟,也不在这一天半天的,咱拐个弯奔田庄台,你把这个事给办了,我们就放了心了。” 张作霖万般无奈啊,让俩蘑菇头给磨住了,拐弯去田庄台,说这话离田庄台还挺远,正走到一条背道上,就听见不远的地方:“别让他跑了。”“啪啪”。 “哎,哪响枪?这怎么回事?”听那声音就在眼前,他们三个人三匹马是登高一望,往下面一看,看清楚了,在前边跑着两匹马,这两匹大黑马四蹄搂开,就踏飞了,马上坐俩女人,披头散发,每人手中都提着双枪,马往前边跑,她们往身后射击,可以说弹无虚发,枪一响就打下一个去。在后头跟着四五十匹马,马上坐的都是小伙子,有提大枪的,有端着手枪的。尽管有人马不断地倒下去,但是他们仍然紧追不舍。 张作霖眼尖,认出来了,前边那俩女人一个正是田小凤,另一个就是她的贴身保镖田大丫头。后边这帮匪徒是哪儿的不清楚。张作霖赶紧跟汤二虎、张是非一提,两人一听眼就冒火:“哎哟,谁他妈胆大包天敢伤我们的心上人,老疙瘩,别说了,上!” 三个人五颗枪,冲下山坡,斜刺里就下了家伙了。汤二虎和张是非都是多少年的土匪,净摆弄枪了,那杀人连眼都不眨,何况这是特殊情况。三个人把大肚盒子一甩,“啪啪”,这下匪徒可乱了套了,一下撂躺下十几个,他们不敢再追,为首的拨转马头,望风而逃。他们那三匹马追上田小凤和田大丫头,张作霖就喊:“妹妹站住,是我,张老疙瘩,张作霖。” 田小凤回过头来一看是张作霖,软做一摊泥,枪落地了,人也从马上骨碌下去了。那田大丫头扑通也摔下去了,好像从三层楼扔下个大行李一样,把尘土砸起多高来。因为这位二百多斤,那体格像牛似的。张作霖三个人催马赶到,甩镫跳下坐骑,把俩女人搀扶起来。那田小凤光剩喘气了,好半天才缓过这口气来,一头扎到张作霖怀里:“大哥,我真没想到还能见着你……”呜呜就哭开了,张作霖像爱惜小妹妹似的,一边拍着她的头顶,一边劝她:“小凤,别哭,怎么了,田庄台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跟我说说。” 田大丫头这阵儿也站起来了,活动活动筋骨,看了看张作霖、汤二虎和张是非,不认得他们俩:“老疙瘩,那是谁?” “我的好朋友,三界沟的汤玉麟,这位叫张是非,都不是外人。” 汤玉麟汤二虎已是急不可待:“老疙瘩,你让小凤跟你说说吧。” “田庄台出事了。” “是吗?妹妹,出什么事了?” “一言难尽,咱们到道边说去吧。” 把五匹马拴到树上,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张是非提枪放哨。田小凤一五一十讲说一遍,张作霖听完是咬碎钢牙。 什么原因呢?原来从田庄台过了营口大石桥往前走是太平山,这个太平山有个绺子,大头目叫金寿山,也不知从哪儿论的,都管他叫金三爷,那在辽南也是有一号。金寿山还救过张作霖,帮张作霖的忙,还派了二十个弟兄,二十条枪,张作霖为此对金寿山是感恩戴德,处得不错。但田庄台这事就出在金寿山身上。前些日子,金寿山五十大寿,为了折腾折腾,发请帖,传请柬,方圆百八十里地的朋友请来不少,他也往田庄台送了请帖,聘请田玉本和田小凤,让这兄妹俩前去赴宴。都是绿林的交情,处得不错。 田玉本接着请帖之后,没犹豫,跟妹子一商议:“咱俩一块儿去吧。”田小凤不去,小凤说:“我就瞅这姓金的不地道,五十来岁了,最没出息,他最不地道的地方是专门玩弄女人,我跟他见面不是一次了,觉着此人眼神不定,闲得要命。在女人身上还打主意,我一见他,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哥哥要去你去,我不去。” “哎,妹妹你呀个性,你看人家下了两份请帖,指名点姓让咱俩参加,你不去我怎么说呢?” “你就说我病了,或者说田庄台的事太多,咱们两个当头儿的不能一块儿去,让我在家看家,不就得了吗?” “好吧,就怕姓金的挑理啊,你不去就不去吧。” 结果田小凤、田大丫头没去。田玉本就领了四个炮手,带着黄金、大烟一些值钱的礼物,五匹马赶到太平山。等见到金寿山之后,金寿山是热情款待,大哥长,大哥短的,他往后边一看,田小凤没来。金寿山就问:“怎么我妹妹没来呢?” “啊,最近田庄台有几笔买卖要做,家里的事太多,实难分身,你说我们俩要都来了,家里一大摊子事交给谁呢?万般无奈,小凤看家守摊儿,我就自己来了。” “啊,好,哎呀,大哥在百忙之中还能到太平山来,我呀非常高兴,感恩不尽,哪,快往里请。” 白天吃吃喝喝,不在话下。到了晚上,金寿山单独来拜会田玉本,田玉本嗜好特别重,不论动身上哪儿去,大烟膏得带足了,一会儿不抽他就难受。金寿山进屋的时候,一看田玉本倒到炕上正抽鸦片。他让其他人退出去,自己在这儿也陪着他吸鸦片,抽个不大离儿了,也过了瘾了,喝着茶水在这儿谈心。金寿山一乐:“我说大哥,这次小弟借着五十大寿的机会想跟您见见面,有件事跟您说说,不知道您愿意不愿意?” “兄弟,有话说吧,咱弟兄不分彼此,有什么难言之处呢,讲吧,什么事?” “嘿,你知道,你的五弟妹……”五弟妹是指金寿山的第五个老婆,“五弟妹他妈的跟人跑了,现在我呢空房独守,我这心哪,挺难过的,你说人生一世图个什么呢,吃喝玩乐。要不为贪图这个,咱们弟兄能干这一行吗?脑袋掖到裤腰带上,不知什么时候就出事。因此,就得好好痛快痛快。不怕哥哥你挑理,我看上咱妹子田小凤了,我今天才五十,小凤快三十了,也就差二十多岁吧,也不算大,要是你把妹子嫁给我,咱们田庄台跟太平山联上手,两方面的绺子合到一起,五六百人,可以说威震辽南是天下无敌啊。什么杜立三、杜老判、冯麟阁、张景惠,不在话下。我打算这么办,不知道大哥能不能赏脸?” 田玉本一咧嘴,心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妹子能跟你?你怎么合计的。田玉本真想骂他一顿,但是在人家家里头,又不能过分。田玉本把火往下压了压,一翻身坐起来:“我说老弟呀,一家女百家求,你看上我妹子了,我脸上也觉着光荣。不过呢,我妹妹是个什么脾气你也有耳闻,那小凤不是人脾气呀,张嘴就骂,扬手就打,瞪眼就宰活人哪,你看我是她哥哥,有时候我都得让她五分,她上来驴脾气连我都骂啊,也不分场合、地点,那是个野丫头,谁要啊。老弟啊,你死了这份心吧,我乐意,她也不能乐意。” “大哥,冲你这么一说,你不乐意。” “怎见得我不乐意?” “你肯定不乐意,要乐意的话你不能这么说。怎么?你妹妹许配给我,屈了她的材料了?当然,她是有个性,我也有个性啊,那怕什么呢,慢慢的就习惯成自然了。现在我先不问小凤,我就问你,你乐意不乐意吧?咱们明人不做暗事,打开天窗说亮话。” 田玉本那也是大胡子头儿,他一听金寿山说这话,就有点儿生气了:“好,现在我就答复你,咱哥俩儿过命的交情,什么事都行,唯独这事不行,我不愿意。” 这句话一出口,就见金寿山眼眉都立起来了,顿时凶相毕露:“噢,好,你不是不乐意吗?”“啊,不乐意。”“好嘞,大哥来一回,年纪也不小了,鞍马劳顿,你先别着急回田庄台,小弟给你安排了住处了,您呢在这儿休息几天。来人!” 田玉本一听,心说你小子要干什么,想对我下家伙,刚要掏枪,伏兵四起,外边闯进不少人来,把田玉本包围,把手枪给下下去了。田玉本再往外一看,带来那四个炮手全被人缴了械了,这才知道金寿山事先有所准备:“哎哟,姓金的,你好不仗义,你想干什么?” “大哥,对不起,我就想娶你妹子,就想跟你们结个亲,你到什么时候也是我哥哥,我对你绝不能亏待。但是,你必须得应亲,不应亲,你就得永远住在我的太平山,押下去。”田玉本就被押到了后边的空房,金寿山告诉手下人,好吃好喝不准亏待。但有一样,不许叫他抽大烟,不许叫他抽吗啡。 这个给他掐了可要了他的命了,比饭还主要。田玉本那嗜好太重了,离开一会儿就受不了,金寿山就是叫他难受,他一受折磨,一难受,他就答应这婚事了。金寿山还把田玉本带的四大炮头叫上来了,说:“咱们无冤无仇,我不能要了你们的命,但是你们四个当中哪个愿为我办事,我必有重赏。”最后,他软硬兼施,有一个胆小的说:“我愿意给金爷办事,三爷,您说吧,叫干什么?” “好,把他们三位带下去,也不准亏待啊。”那三个被押下去,留下一个。 金寿山就跟这个说:“麻烦你骑快马赶奔田庄台,见着你们二当家的田小凤,你就说她哥哥田玉本到太平山来突然得了暴病,早来一步兄妹得以相见,晚来一步就见不着了。只要把田小凤骗来,我还另有重赏。” “是,三爷,我一定这么说。” 田小凤这几天心惊肉跳,坐卧不宁。因为她哥哥很少离开田庄台,这次领着四名弟兄上太平山给金寿山祝寿,她就不愿意,从心里往外她就烦这姓金的。正在着急的时候,这个败类回来了:“二当家的,大事不好了……” 还没等他说下文,田小凤这心“刷”就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了,快说!” “大当家的病到太平山了,浑身发烧,昏迷不醒啊。哎呀,危在旦夕。我给二当家的来送信,您快去看看吧。” 田小凤心里着急上火,竟然一点儿都没怀疑,她也知道大哥身子骨不硬实,在田庄台也经常闹病。田小凤一会儿都没耽误,挎上家伙带上贴身保镖田大丫头,主仆二人两匹快马,一溜儿风就来到太平山。 在山口跳下坐骑,那个败类早给通风报了信了。金寿山一听,啊,来了,哈哈,田小凤啊田小凤,我看你这回还往哪儿跑,你算钻到口袋里来了,我把嘴儿一扎,嘿嘿,我想怎么地我就怎么地。这家伙真有点儿得意忘形,有人向他禀报,金寿山答一“请”字。时间不大,田小凤在前,田大丫头在后,急匆匆来到大厅。金寿山是降阶而迎:“大妹子,欢迎啊,里边请。” 田小凤懒得正眼瞧他:“我哥哥怎么样了?” “哎,别着急,坐下慢慢讲。” “不,我要见我哥哥,他的病情究竟如何?” “嗯,刚用过药,我找妙手神医给他看了,没大病,他呀好好睡一觉也就恢复了,不必着急,快坐下,坐下。” 田小凤这心才放下,分宾主落座,田大丫头站到田小凤身后。金寿山知道这个保镖可不好惹,上秤约约二百斤挂零,五大三粗,善于拳击和柔道,管也直,枪头子准。难怪田小凤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姐姐,她们二人是形影不离。这玩意儿要下手,还真得注点儿意。 “妹子,远路而来,很疲劳吧?来,先喝点儿酽茶提提神。然后呢,哥哥给你置办一桌酒席,给妹子接风,咱们兄妹俩儿好好谈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说话间,吩咐手下人把酒宴摆下,把其他人打发出去。另外,他把自己的姨太太找来两位,把田大丫头给架下去了,下边也准备了酒菜。目的是支开她好办事。这厅房之中就剩下金寿山和田小凤,田小凤就觉得这里边不对劲:“金大哥,我打算看看我哥哥,他在哪屋呢?” “不着急,我没说吗,他刚用过药,需要休息,等他醒过来之后,你再见面也不晚嘛。妹子,你先把这杯酒喝了。” 他越拦着,田小凤越是起疑心:“不,我最近身体也不太好,从来不饮酒。” “好,你不喝,我喝了啊。嘿嘿,如果我没记错,妹子,今年你是二十五了?二十六了?” “我还小呢,今年二十四。” “哟,我还给说冒了,嘿嘿。妹子啊,关于这个,你这个终身大事有眉目没有啊?是相中了谁了,是谁向你求过婚?比如有关这方面的事,这个这个……” “大哥,我现在没心谈这个,我就急于要见我哥哥,请您免开尊口。” “别价,妹妹,这不闲谈嘛,闲谈就是想什么说什么,这也是我关心你的终身大事啊。哎,妹子,咱们这么说吧,打开天窗说亮话,愚君倾慕妹妹已久啊,如果妹妹不嫌弃的话,我呢打算高攀一步,也就是说呢,啊,希望妹子能嫁给我。我说妹妹,虽然说我金寿山比你大着不少,可男人大点儿算得了什么呢?男人大知疼知热,那咱们两口要拜了花堂,成了亲,把太平山、田庄台连到一块儿,兵强马壮,由妹子你当家,我甘做副手,那时候铜帮铁壁,谁敢奈我何。咱们也做一对白头到老的夫妻。” “住口!”啪,田小凤一掌击到桌案上,震得盆子、碗乱蹦,把金寿山也吓了一跳:“你!”田小凤霍然站起,眼眉都立起来了,紧咬着嘴唇,田小凤是干什么的,眼睫毛都是空的,已经全明白了:可见我哥哥没病,说他有病那是骗我,利用这个理由把我骗进太平山。心说金寿山哪金寿山,你真是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在我田小凤身上下工夫你是痴人说梦。 田小凤瞪眼就宰人,性如烈火,这一翻盘,金寿山就有点儿挂不住了:“哎,妹妹,一家女百家求嘛,愿意那我领情,不愿意那是你的本分,你看你何必翻脸呢?不乐意就拉倒呗?你干什么口出不逊之词。” “姓金的,赶紧把我哥哥放了,我们要回转田庄台,关于这笔账今后咱们再算!” “哈哈,田小凤,我看你在说胡话,放不放你全在三爷我身上。我叫你生你就生,我叫你亡你就得亡。现在你别忘了,你们兄妹二人已经掌握在我姓金的手心,我告诉你田小凤,如果你不识抬举,不答应这门婚事,现在我一歪歪嘴,一挑眼眉,就把你哥哥大卸八块!”这小子果然心黑,“来人!” 应了声音,外边进来四名彪形大汉,各号青龙、混龙、东方、日出,四个大土匪,每人都双家伙:“当家的,有什么吩咐?” 金寿山没传达命令,回过头来看着田小凤:“妹子,我对你可做到仁至义尽了,现在给你五分钟考虑,怎么办吧?” 田小凤气得这个心都跳成一个儿了,有心拉出双枪来,翻脸动手,但又一想,哥哥在人家掌握之中,我来不就是为救他吗?如果因为我,把我哥哥搭到这儿,我对不起我哥哥啊。田小凤可难坏了,低头不语。 “嘿嘿,妹妹,算了吧,你嫁给金某没有亏吃,你只要点点头,我保你兄妹团聚,时间可不多了啊,”说着话,金寿山把大怀表拽出来看着:“还有两分钟,考虑得怎么样了?” 田小凤坐下了:“姓金的,好了,我且问你,你真喜欢我假喜欢我?” 呀,金寿山一听有门了啊:“那当然是真的了,从中没有半点儿虚假。” “好,我问你,你有几房太太?” “四个,那算什么太太呀,那就跟穿在身上的衣服差不多,乐意穿,穿穿,不乐意穿把她甩到旁边去呗。你问这个什么意思?” “我嫁给你行,我得做正印夫人,叫我给你当小,做妾,我至死不从。” “好嘞,说得痛快,妹子,我能那么干吗?只要你同意,你就是我的压寨夫人,另外,你还执掌太平山、田庄台的大权,让哥哥养老,你看这有多好。你真乐意了?” “乐意了。” “一言为定啊。”把金寿山乐得北都找不着了,但金寿山也是惯匪啊,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察言观色,他心里画魂儿。哎呀,慢着,田小凤是不是权宜之计,先把我稳住,这是对付,假应情啊,我可得提防着点儿。 田小凤说话了:“姓金的,亲事是亲事,不能草率入洞房,这对吧?我田小凤二十四五的大姑娘,我等到现在,要说草草率率就拉倒,不行,你必须明媒正娶,好好地热闹一番,发请帖,传请柬,把绿林道出头露脸的人请来几位,让他们做见证,那才行。” “当然。妹子,这你放心,我把钱都准备出来了,我愿意破费白银一万两,够意思吧?” “行,还有一样,我得见见我哥哥,我的婚姻大事必须当面跟我哥哥说清楚。” “那他要不乐意呢?” “他不乐意,有我呢,我嫁给你又不是他嫁给你。” “对,好吧,那妹子,咱们话说一句。另外呢,我知道你脾气暴,你这身上带着冒烟的家伙,这,不太保险。请妹子暂时把这个先摘下来,我陪着你去见你哥哥。”说着话给缴了械了。田小凤没办法啊,双枪交给人家了,赤手空拳,金寿山陪着,拐弯抹角到了后寨去见田玉本。 门一开,金寿山带着青龙、混龙、东方、日出,五个人进来了,田小凤跟在后边。田玉本强打精神揉揉眼睛一看:“哎呀,妹子,我真没想到今生今世我还能见着你,我的妹妹呀,我可受老了罪了。”田小凤见过哥哥,百般安慰,然后把头发一甩:“哥哥,我来接你回田庄台。” “是吗?他能答应吗?” “他已经答应了,不过交换条件是妹子要许配给他,他是你未来的妹夫。” “是吗?不行,妹妹,你说什么也不能嫁给他呀,他不是个人啊,他是妖魔鬼怪。” “哥哥,别这么说,将来咱们结了亲,经常在一起处也就有了感情了,不要听传言。另外寿山呢,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方才我们俩已经谈好了,把您接回田庄台,然后我们就成亲拜花堂。” 金寿山很高兴:“大哥,你看我妹子多开朗,她说得一点儿都不假,您哪就乐意了吧。再者一说了,你妹子许配给我有什么不好啊?将来您就算养老了,把外边的事交给我们夫妻,替您支撑着,您就享受,您说有多好啊。大哥,事就这么定了,不能改变了。” 田玉本还想说什么,田小凤背着旁人在他腿肚子上掐了一下,田玉本明白了,就不再多争辩了,只好点了点头:“妹子,我是尽哥哥之责啊,既然你执意不肯,那你就随便吧,享福、受罪是你自己找的,只要不埋怨哥哥,就对得起死去的老人了。” 田小凤又待了一会儿,这才跟金寿山说:“我打算把我哥哥接回田庄台,让他好好安心治病,然后我再回来,咱们俩商议哪天成亲,你看怎么样?” “妹子,这可不行,不是我脏心烂肺,要把你哥哥放了,你再反悔,我有什么咒念啊,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啊。妹子,千万请你原谅,大哥在我这儿,绝受不了罪,等咱俩完婚之后,我陪着你一块儿把哥哥送回田庄台,你看如何?大哥没病,就是犯了瘾了。来人,把最好的烟膏给拿来。” 田玉本一见着这玩意儿,什么也顾不得了,爬到炕上,他就抽起来没完了。 田小凤跟金寿山又到了前边,怎么交涉也不行,金寿山就是不吐口,不拜花堂不能放人。田小凤说:“这么办行不,我拿我哥哥做押账,我回一趟田庄台,我还有一些值钱的首饰,取到太平山,咱们再商议大事。这总可以吧?” 第二十六回 说匪首张作霖孤身犯险 感前情青混龙助友脱困 “啊,好吧,这行。妹妹,咱们水贼过河,甭使狗刨,我金某人你全了解,倘若你说话不算数,呵呵,你可掂量着办,你哥可在我手心掌握着,什么时候回来?” 田小凤干脆利落:“明天,就这时间我就赶回来。” “一言为定,妹妹,我送你下山。” 那面把软禁的田大丫头也放出来,把家伙还给田小凤,马匹备好,金寿山仍然不放心,让东方、日出带着十名弟兄,美其名曰是护送,实则把田小凤主仆给监视起来。东方、日出心里明白,金寿山也专门做了交代,十几匹马就这样离开了太平山。 走到道上,田小凤越想越恨,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心说哥哥你真是个没骨气的家伙,你瞅你见鸦片那个亲近劲儿,只要让你抽上这个,你什么都不顾了。我看在死去的父母面子上,才为你着这么大急,上这么大火,要不为你个人,我才不做这么大的牺牲呢。方才我欺骗了金寿山,现在我得想办法脱身,叫我嫁给他是比登天还难。实在不行,就把我哥哥搭上我也不干。 田小凤走着想着,反了性了,用胳膊肘一顶田大丫头,田大丫头就明白了,一转身把盒子炮拽了出来,往大腿上一蹭,大小机头就张开了。与此同时,田小凤的家伙也拽出来了,两个人四支枪,回过身去,一扬手,“啪啪”。要说那些人没有准备也不对,东方、日出一直就有准备,他们的马离着田小凤主仆不到两丈远,这俩家伙的手始终没离开枪,二拇手指头始终扣着扳机,随时应对发生意外。 可那十个人则不然,他们没想这么复杂,就知道跟着护送,有的在马上抽烟,有的唠闲嗑,有的东张西望,事出突然,这下吃了亏了。被这主仆二人一顿枪,这十位全给报销了,有的被打穿了胸膛,有的脑瓜被打飞了。两个小头子,东方、日出死中得活回到太平山报警。金寿山事先也有防范,他怕田小凤回去领兵攻打太平山,已经做了相当的准备。平常就有几十名弟兄马上随时备着鞍子,家伙在身上挎着,准备应变,现在用上了。 金寿山一声令下,五十几个人,五十几匹马,风驰电掣一般追赶田小凤和田大丫头。现在她们俩还没出太平山的管辖地盘,人家地理自然熟悉了,时间不大,把主仆二人就给撵上了,在后头是狂追乱射。田小凤、田大丫头两个人四支枪,可带的子弹毕竟是有限的,最后子弹打没了,主仆二人是落荒逃走,叫人追得是披头散发。眼看就完了。 偏赶这时候,张作霖领着汤二虎、张是非出现了。三个人三匹马奔田庄台,斜刺里一顿乱射,这才把太平山的匪徒击散,救了田小凤、田大丫头。后来一问,田小凤哭着把以往的经过说了。 话音没等落地,汤二虎性如烈火,嗷一嗓子就蹦起来了:“妈巴子的,金寿山这小子就是个兽,我们老爷子掐半拉眼角也看不上他。要依我们老爷子,早就发兵把他平了。可我们少东家跟他处得不错,就这样把这小子给惯成了,在太平山一带他还称霸了。干这种不仗义的事,妹子,别难过,现在有哥哥给你帮忙,你说吧,怎么出气咱怎么干,实在不行,我赶奔青麻坎三界沟去调兵,把他的太平山给他平了。” 张是非一见到田小凤更是骨头都酥了,羡慕得无可无不可,紧打溜须:“妹子,不要难过,不要悲伤,有哥哥我在这儿呢,一定让你出气,你说吧,怎么干都行,我就是为你这个事把命搭上也在所不惜。” 张作霖明白他俩什么用意,在旁边暗笑,后来,张作霖说:“这么办吧,此地并非讲话之所,咱预防着金寿山再次派兵,那咱可就危险了。依我的主意,咱先上田庄台,从长计议。就是你哥哥田玉本在他手心,他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他要那么做,他是自找苦头!” 大伙儿一听,也对,就先回了田庄台。 田小凤是一个劲地擦眼泪:“我哥哥危险哪,金寿山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很可能在我哥哥身上撒气,就得把他折磨死,这可怎么办呢?” 张作霖说:“妹子,这么办吧,如果你相信哥哥我,我单人独骑赶奔太平山,我去见见姓金的,凭我两行伶俐齿,三寸不烂舌,诉说成破利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希望你们两家能和解,他得乖乖地把田玉本给送回来。如果金寿山忠言逆耳,咱们再想法平他的太平山,也不为迟。” 汤二虎一听,把大黑脑袋一拨碌:“老疙瘩,趁早别这么做,什么?你一个人进太平山,那太危险了,冲你这么一说,你不了解这姓金的,这小子翻脸无情,反复无常啊,朝秦暮楚,那是个白眼狼。你觉得过去你跟他处得不错,他说翻脸就翻脸,而且为了独霸田小凤,他不择手段啊,你要去了肯定得呛着他,你这个脾气我还不清楚吗?一旦跟他闹翻了,你就回不来了,我可不能让你去。” 张是非也说:“是啊,老疙瘩,不行,太危险,你趁早拿别的主意,这主意不是上策。” 田小凤也劝,田大丫头也劝。 张作霖还有个毛病,凡是他认为能办的事,九头牛拉不回来。张作霖付之一笑:“各位尽管放心,我还不那么看,换句话说,假如你们说的是真的,我看看他金寿山敢把我怎么样?我死也不能白死,我也搅他个天翻地覆。不过我总觉着凭着人情和面子,还不至于到那地步,说什么我也得去一趟。” 大伙儿一看张作霖执意不听,只好由他了。马匹喂好后,张作霖带着家伙就一个人奔太平山去了。 到太平山管辖地界,早有放哨的发现了,撒脚如飞给金寿山送信。金寿山那儿正生气,田小凤反了性把弟兄打死十几个,后来也不知从哪儿又冒出几个家伙来,也没看清都是谁,又给我们撂倒了十几个,伤亡惨重,损失巨大啊。既然这样,我非得好好收拾收拾田玉本不可。 结果田玉本不但被掐了烟,还被扒光了衣服吊在马棚里。那田玉本都六十挂零了,就剩一把骨头了,架不住折磨,是几度昏迷,奄奄一息。 正在这时候报信的来了:“报,大当家的,过去您那个好朋友张作霖张老疙瘩求见。” “张作霖?来多少人?” “单人独马,就老哥儿一个。” “噢,”金寿山眼珠子转了转,心说这姓张的来得真巧啊,莫非他知道太平山发生的事了?莫非是他领人偷袭了我的弟兄不成?好啊,姓张的,我看你说什么。好说好道,什么都行,你要另有打算,呵呵,我叫你知道金某的厉害,“青龙、混龙、东方、日出!” “在,在……” 金寿山一番安排之后,手下人弓上弦,刀出鞘,密摆刀枪,全都准备好了,绳子、铁烙铁、铁锁,埋伏在两厢。 金寿山答一“请”字。时间不大,张作霖下马走进大厅,离挺远一抱拳:“大哥,小弟登山拜望,来得鲁莽,望大哥海涵,小弟有礼了。” “哎,兄弟,免礼,哈哈,哪阵香风把你给刮来了,进屋谈。”表面上还很亲热,携手揽腕走进屋里,分宾主落座,小匪徒献茶。金寿山就问:“兄弟,哎呀,一晃分手一年多了吧?” “可不是吗,快二年了。” “啊,怎么?二年来你可发迹了?瞅你这外表比当年强多了。听说你还到朝鲜去了一年?” “可不是吗,大小战斗参加了几百次。” “呵,你可开了眼界了,跟东洋鬼子打了大仗?” “唉,这一年多死死生生,总算捡了条命回来了。” 两人先扯了一会儿闲白,金寿山吩咐摆酒,张作霖也不推辞,酒宴摆下,二人对饮,张作霖可没喝,把酒杯往前一推,冲着金寿山一抱拳:“大哥,咱们干脆有嘛说嘛,小弟这次登门,一则看望大哥,谢大哥当年帮助我之恩,您还记得吗?当年我到太平山来,借过二十名弟兄,二十匹马,二十条枪,曾经为我个人报过仇,我对大哥是感恩不尽。二则,我来给大哥调解点儿事。” 金寿山一听明白了,前边那都是假的,后边才是主题,他把筷子也放下了:“嗯,说吧,你打算给我调解什么事?” “大哥,这不明摆着吗,听说你一心一意要娶田小凤,为此,你把田小凤的哥哥田玉本软禁在太平山,又把田小凤主仆骗进山来,结果从中发生了不睦,还出现了死人伤人的事件,实在叫人痛心哪。大哥,我这么看,婚姻这种事单方面不行,得双方面都有这种情感,这才是美满的姻缘,如果剃头挑子一头热,要用强迫的手段,即使达到目的,也没什么滋味吧。凭大哥你的身份,要钱有钱,要兵马有兵马,娶个娘们儿我看不费事,除非找天仙办不到,一般的都能满足心愿,你何必非打田小凤的主意呢?即使你娶到她,凭她的脾气岂能善罢甘休,有了这个裂缝,迟早还要爆发战斗的,到了那时,后果相当严重啊。哥哥,也许你那是骑虎难下,小弟愿意给你调解这个事,田小凤那面我包下,你呢把田玉本送回田庄台,我保证他们既往不咎,不再报复此事,您呢,也安安稳稳在太平山一住,井水不犯河水。如果哥哥觉着这口气咽不下去,伤亡了那么多的弟兄,我可以单方面向田氏兄妹提出来,让他们或多或少给您包赔点儿损失。不知道您……” “住口,别说了。”金寿山那脑筋都蹦起来了,站起身来是怒目而视,“张作霖,噢,你做说客来了,你代表田小凤来游说我来了,我是什么人,什么我听不清楚,什么我不懂啊,你一屁股坐到田小凤怀里头了,你是替他们说话了,你说得多轻巧,我死了那么多人,就包赔点儿损失就拉倒了,啊?我告诉你张作霖,我知道你是好样的,我赞成你,我欣赏你,你要能站到我一边,帮我个忙,平了田庄台,让田小凤嫁给我,老兄弟,我把太平山二把金交椅让给你,我一辈子感恩不尽。如若不然,我告诉你,你是站着进来,得横着出去,休怪我金某翻脸不认人。” 其实张作霖事先有所准备,知道金寿山说翻脸就翻脸,因此张作霖不动声色,抿了点儿酒,吃了口菜,往椅子背上一靠:“大哥,为人处世可不要做得太绝了啊,什么事都得给自己留个退身步。方才你说什么,我张作霖站着进来,躺着出去,可以,我早把生死二字置之度外,你随便。扒皮、点天灯、大卸八块、挖心掏肝,任凭自便。你要想用这个要挟我,要挟不住,但我这个人讲直理,我就认为你那么做不对,叫绿林人谈为笑柄,哪个都得笑掉大牙啊。那田小凤压根儿不服,能嫁给你吗?你这不是聪明人做糊涂事吗?我话已经说完了,我希望哥哥迷途知返,悬崖勒马吧。” “嘿嘿,我说张作霖你从哪儿学来这么多词啊,噢,合着你把我方才的话当做耳边风了,你进太平山就没打算活着,那好,我成全你。来人!” 人进来了,张作霖笑呵呵地,把枪掏出来往桌上一放,两只手高高举过头顶:“大哥,请便吧。这一堆,这一块,交给你了。” “你,”金寿山转念一想,“张作霖,我希望咱们俩的感情别彻底破裂,方才的话你收回去,怎么样?” “不,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我就希望你迷途知返,打消这种邪念,不然你随便。” “好嘞,绑起来!”手下人把张作霖五花大绑捆起来,金寿山一琢磨怎么处理呢?“先把他押下去再说。” 张作霖被押到后山一个山洞里,找人看守。但金寿山有点儿坐不住了,马上把手下的几个头目召集在一起,参加会议的有大炮手震江魁、东方、日出、青龙、混龙,一共十三个人。金寿山把事情跟大伙儿一讲,特别提到张作霖,咱得怎么办?震江魁低头不语,震江魁想我要说出一番话来,金寿山肯定得跟我翻脸,他这人挺难侍候,这脾气摸不准。但是东方和日出这俩小子跟金寿山差不多,听他说完了,这俩小子把脖子一梗:“我说大哥,有什么好商量的,张作霖明明站到田小凤一边了,胳膊肘往外拐,调炮往里揍,他是咱们太平山的仇人,对他还能手软姑息吗?把他干掉就得了呗。”青龙、混龙晃晃脑袋:“我反对。大哥,杀个人事小,但您别忘了张作霖可不是等闲之辈,据说他跟青麻坎三界沟的人关系密切,跟汤二虎、张是非左右不离,他又是杜老判的干儿子,杜立三的干兄弟,要把他给干掉,消息肯定得传到三界沟,一旦激怒了杜氏父子,大哥,您想想,咱们能顶得住吗?” “这,是啊,我也是瞻前顾后,举棋不定啊。这不俩手捧个刺猬吗,放也不是,杀也不是,这怎么办呢?” 东方、日出一听:“大哥,不能再犹豫了,大丈夫办事当断不断是必留后患啊,杀吧,什么杜立三、杜老判的,怎么地?他敢打咱的太平山吗?我借他个胆子,别长他人的威风,灭咱们弟兄的锐气。咱太平山也不是好惹的,经大哥的手经营多年,明堡、暗堡,纵横交错,一人把关,万夫莫进。再者一说了,那杜老判远在三界沟,他敢兴师动众调动人马打咱们?除非借他双翅膀飞到太平山?他还得留下一大部分人看家吧,就来个三五百的还架得住咱弟兄一划拉吗。我看先杀张作霖,后杀田小凤兄妹,而后,再血洗三界沟。大哥,到时您就是辽河两岸的总瓢把子,草头王。哥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您别再犹豫了。” “散会!” 会散了,金寿山在屋里头又考虑了多时,天黑了。他还有点儿举棋不定,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东方、日出这俩小子又来了:“哥哥,您还没拿定主意呢?” “快了,快了,我得好好想想。” “哎呀,大哥呀,您以往可不这样啊,怎么今儿个优柔寡断呢,这是怎么回事。哥哥,别犹豫了,干脆把姓张的干掉得了。另外大哥您还不清楚啊,外边的传言您知道不?” “什么传言?” “咳,要说田小凤不愿意嫁给你,其中肯定有张作霖的关系。” “噢,此话怎讲?” “咳,就您不清楚,张作霖跟田小凤早就有一腿,他俩不干不净的谁不知道啊。您听听这个事,张作霖救过田小凤,俩人在荒郊野外堆土为炉,插草为香,冲北磕头,这新鲜不新鲜哪。俩男的叫结拜,俩女的拜干姐妹,一男一女那叫拜天地。什么干兄妹啊,实质上啊……” “哎呀,就别说了。” “如果张作霖活着,田小凤肯定不能嫁给你,非得把张作霖杀了,叫田小凤彻底死了这个心,我们再软硬兼施,不怕她不从。您还犹豫什么?” “啊,对呀,这一说张作霖是我的情敌。” “那可不呗,绊脚石啊,就得把他搬走。” “好嘞,要这么说,你们哥俩儿辛苦辛苦,到后山把他解决了。” “是。” “哎,等等,别使枪,那样动静太大,反为不美,拿刀子把他干掉,然后装到麻袋里,派几个弟兄扔到后山,狼拉狗啃,到任何时候咱们都矢口否认,可不能承认咱们杀过张作霖。听见没有?” “哎,你放心吧,交给我们。” 这俩小子一贯杀人不眨眼哪,干这种活儿不是一次了。两个人领命离开大厅,摸着黑来到后山,这个太平山的地势他们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摸到了,多少年了。 来到关押张作霖的山洞前边,就听有人一拉枪栓:“口令?” “我们。” “哎哟,二位,有事?” “啊,你们在这儿站岗呢?” “啊,看着这张老疙瘩呢。” “把铁门打开。” “哎。”铁门打开了,东方、日出往后边看了看没人:“你们找个地方先歇会儿去吧,这儿没你们的事了,不过走得别太远了,随叫随到。” “是。”俩站岗的小土匪走了,东方在前,日出在后,一拉铁门,哈着腰钻进山洞。这山洞是半天然半人工,平时押人也搁东西,里边阴森森的,用玻璃瓶子点的一盏油灯,半明半暗。俩人往里边一看,张作霖在草垛上坐着,双臂倒紧,五花大绑。他们一进来,张作霖就一愣,一瞅就知道形势不妙。这俩小子乐得也不自然,是皮笑肉不笑,阴森森来到张作霖近前:“三爷,歇得不错吧?” “嗯,还可以。” “嘿嘿,哎,要说三爷您够聪明的,虽然肩膀不够宽,但这几年混得也不错,挺聪明个人办糊涂事。您说您干吗上太平山来啊,您管这闲事干什么,也可能您另有企图,无利不起早嘛。” 张作霖就站起来了:“二位,有话直说吧,少兜圈子,你们来干什么?莫非要解决我不成?” “嘿嘿,罢了,高,三爷眼里不糅沙子,真聪明。告诉您,你说对了,奉我们大横把之命,来让三爷上西天。三爷啊,咱们之间可没仇没恨,大概你也知道我们是上命难违,你死了可别怪我们哥俩儿啊,您呢别找麻烦,把眼一闭,这活儿我们肯定做得干净利落,不让您受罪。若你想动武把抄,你可找亏吃啊。” 说着话,这俩小子往前一近身,把张作霖的前心抓住,把衣服就给撕开了,噌,拽出八寸多长的大攮子,被灯光一照,夺人二目。张作霖一闭眼等死。 耳轮中却听见,“啊,扑通”,有东西倒卧尘埃。张作霖一激灵,心说这怎么回事,睁眼一看,东方、日出倒在血泊之中,在他身后站俩人,每人手中也是一把大攮子,崩得满脸都是血。张作霖这才认出来,正是青龙、混龙。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暗地下手解决了东方、日出:“兄弟,我们来救你来了,有话咱们到平安之地再说。”他俩把张作霖的绳子给斩断了,一边一个架着张作霖出了山洞,拐弯奔正东走。天是黑的,灯火皆无,要是张作霖自己说什么也摸不出去。青龙、混龙则不然,他们在太平山多少年了,每棵草他们都熟悉啊。 说这俩人为什么救张作霖?当初张作霖为了对付张大虎,曾经到太平山来过,问金寿山借人马,金寿山答应了,很够意思,这二十个人当中的头子就是青龙和混龙,张作霖领着他们,收拾了张大虎,目的达到了,敲竹杠敲出很多钱来。而后,张作霖为了报答金寿山和这二十个人,把自己的宝马一丈青,那支密雷艮手枪,送给了金寿山。把得来的银子均摊匀散,给了青龙、混龙和那十八个弟兄。大伙儿一看,张作霖不财黑,够朋友,够仗义,所以对张作霖有良好的印象。 之后,有几次打交道,张作霖跟这哥俩儿感情超过一般。而且这俩人在金寿山眼前很别扭,怎么也合不来。金寿山这个人动不动就犯性儿,翻脸无情,对手下是非打即骂,这哥俩儿早就寒透了心。 可想在太平山拔出腿去不那么容易,投奔谁啊?谁要啊?又怕被金寿山逮回来自讨苦吃,不走又实在不愿意在这儿待了。尤其最近发生的事情,金寿山想要霸占田小凤就不择手段,丝毫不讲绿林道的义气。当金寿山命令东方、日出去杀张作霖的时候,青龙、混龙在外边听得清清楚楚,这哥俩儿一商议,就打定主意了:咱们就跟着张作霖走,那人够朋友,够交,有他吃的不能让咱们弟兄饿着,咱得救他,利用这机会咱拔出腿去。就这样,他俩杀了东方、日出,救了张作霖。等跑到后山去,张作霖这才问:“二位恩公,你们这是?” “哎呀,兄弟,你够交,你这朋友我们交定了,为你我们什么都干得出来。咱们弟兄心照不宣啊,快走。”因为他们道熟悉,即使有人拦着,有他俩一挡,谁敢拦?到了后山,弄了三匹马,仨人飞身上马,离开太平山,风驰电掣一般就回到了田庄台。 进门一看,田庄台开了锅了。汤二虎、张是非、田小凤、田大丫头,正在这儿集合人马,那些弟兄满身武装,刚要出发,张作霖回来了,汤二虎一看:“我的天啊,你可回来了,我们马上要攻打太平山呢,快说说怎么回事?”大伙儿听完了之后简直气坏了:“好你个金寿山哪,你这小子纯粹是作死啊。作霖哪,既然你回来了,这口气不能不出,咱们一定得平了他的太平山,救回田玉本田大哥,干脆,你领着干吧?” “不”,张作霖一摆手,“各位呀,千万别脑袋热,就凭着现有这点儿人马攻打太平山,那是笑话。不信,你问问他们二位。” 青龙、混龙就把太平山的地势讲述了一遍:“各位呀,我不是长金寿山的威风,灭田庄台和各位的锐气,我看院里集合不到二百人吧,我又瞅了瞅那武器也是残缺不全哪,真正的好快枪没有五十支,剩下都是老洋炮,大抬杆,那玩意儿管用吗?再者说,那马匹也不整齐啊,平时拉个车干活行,这都不是战马啊,这要打太平山那是白白的送死啊。” “那你们说怎么办?”“我们也不知道啊,咱大家商议吧。大主意得张作霖拿。” 张作霖是左右为难。 张是非说:“这么办吧,老疙瘩,我给你提个醒,想出气不?” “当然。” “想救田大哥不?” “那是当然了。” “既然如此,咱们就耽误两天,我们陪着你到青麻坎三界沟见咱们老当家的杜老判,借兵去。靠这点儿人是肯定不行了。” 张作霖一听,对呀,本来不想这么办,但是事情头儿逼得就得走这步。跟田小凤一说,田小凤也挺为难:“哥哥,我跟杜老判都是慕名,我们没有深交,像这等大事我是无能为力呀,全都仰仗哥哥您了。” “好吧,妹妹,在我们借兵没回来之前,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啊,一定要等我回来,懂吗?” “我明白。” 张作霖恐怕发生意外,一再地叮嘱。而后带着汤二虎、张是非、青龙、混龙,五个人五匹马赶奔三界沟。路上无话,到了。 放哨的一看,八大炮手的头一位汤二虎,第八位张是非,还有张作霖,都来了,后边那两位虽然不认识,跟他们在一起的肯定没外人了,大家赶紧迎接。 张作霖算这次到青麻坎来四回了,也可以说对这儿地理挺熟悉了,抬头往上一看,好嘛,人头真齐。老当家的杜老判,在正中央坐着,他三个兄弟,杜宝兴、杜宝善、杜宝万,在侧座相陪。青麻坎少当家的,活阎王杜立三也在座。 第二十七回 青麻坎借兵遭盟兄暗算 聚义厅审案掩父子隐情 再看后头站着杜立三的过命朋友宋庆廉,人们都管他叫参谋长。还有杜老判的贴身保镖,人们都管他叫卫队长,人称夜猫子,本名王兴元。张作霖这几个人一进屋,杜老判一看真是喜出望外,捻须大笑:“哈哈。作霖,哪阵香风把你刮到这儿来了,小子过来,我看看。” 张作霖倒身下拜:“义父在上,不肖儿张作霖拜见义父。”然后拜见三位盟叔,又见过盟兄杜立三,跟其他人也打了招呼。把身后的青龙、混龙也做了介绍。 杜老判一听,心想这太平山的炮手上我这儿来干吗?就问张作霖:“孩儿啊,快告诉我,你混得怎么样?” “哎呀,老人家,得闲之时我好好跟您讲一下,总而言之混得还勉强吧。” “咱爷俩儿还能见着,那是自然了,怎么你们凑到一块儿了?” “哎呀,说起来话长……”张作霖说不全道的,张是非、汤二虎他们在旁边给作补充。说到太平山,青龙、混龙给作补充。在座的人全听明白了,杜老判听完之后,把桌子拍得“啪啪”直响:“我说杜立三,小立子,听见没?他妈也邪门,我早就瞅这姓金的不是个物,唯独你跟他交情莫逆,你知道怎么回事不?你听听他是人吗?我们绿林人最反对压花窑,这不是压花窑是什么呢?强霸人家成亲,人家不答应就收拾人家,还把人家哥哥做人质,简直太不是东西了。老疙瘩,你的意思我也听清了,田庄台的人马不多,要想救大当家的田玉本,需要人,需要枪,对不对?” “是,我就为这事来的,不过……” “别不过,咱是一家子,你是我干儿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说,需要多少人马?多少枪?不行,一会儿我跟着去。” “不,您老人家金身大驾,我劳动不起,也没那必要。只要能借给我二百名弟兄,二百匹马,二百支好枪,有足够的子弹,我就感恩不尽了。” “二百啊,少点儿,二百五吧,我说王兴元。” “有。” “听见没有?” “听见了。” “到外边去集合人马,挑那能打的,老弱病残的一概不要,准备二百五十人,挑好马二百五十匹,把弟兄们的枪都检查检查,把硬家伙都叫他们带着。另外,你也别闲着,跟着老疙瘩赶奔田庄台,兵合一处,血洗太平山。” “是!”杜老判吐吐沫是个钉,底下的人闻风而动,连个不字也不敢说。卫队长王兴元下去准备去了。然后杜老判一转身,跟杜立三说:“小立子你也别闲着,马上派你手下的弟兄,从打咱们三界沟到太平山,沿路的村镇给下个通知,告诉州府马上回避,不要介入此事,就说我们绿林道之中有一场大火并,不希望他们插手,在火并当中绝不骚扰百姓,绝不给地方带麻烦。下去准备。” “是。”杜立三是一百二十个不乐意,但是爹说了话,不敢违抗。斜睃着眼角,瞪瞪张作霖,甩袖子出去了。张作霖知道,这杜立三跟自己是二饼吃八万,死不对眼,每次来都得在他身上出点儿事。他心说,什么时候我好好跟我这位盟兄解释解释,我没得罪过你啊,莫非你爹对我好,你吃醋?可我是外巴秧,我能怎么地?张作霖心里头就这么胡思乱想着。 杜老判吩咐完了,把张作霖拉过来:“孩儿啊,你可瘦多了,这么办吧,小立子下通知得一天的时间,集合人马再准备准备,也得多半天,你别拉架子在这儿直挺着,咱爷俩儿利用这机会谈谈。然后呢,给你收拾一间屋,你好好歇一歇,养精蓄锐,然后再去战斗。” “爹,您想得太周到了,我利用这机会去给我干娘问个安。” “走吧,到后边。” 个人情感不能落下。张作霖去见老干娘郑大脚。老太太非常高兴,娘俩儿投缘,立即给张作霖拿好吃的,问长问短,张作霖有真有假都说了,不该说的不能说,比如说他成立保险队的事就没说。因为说出来得叫杜老判挑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议,你成立保险队,你人手够吗?枪支弹药足吗?你怎么不跟我张嘴呀?显见,你跟我存着二心呢。其实,张作霖早就不服天朝管,他不想寄人篱下,心说,要干我自己干,我说了算,吃别人的下眼食,瞅别人的眼色行事,那不是姓张的。这些话都不能说。所以只能有真有假。 谈了一个多钟头,杜老判说:“老疙瘩累了吧,到下边歇歇吧,有话等平了太平山之后咱们爷俩儿再唠扯。”命手下人给收拾了一间干净的房子,被褥铺好,让张作霖休息。 张作霖确实乏累了,那个脑袋嗡嗡直响,跟一锅粥似的,他要静静地把这些事拢一拢。第一步怎么办,第二步怎么办,下步怎么办,怎么攻打太平山,怎么调动人马,这些都得详细合计。张作霖闭着眼睛,脸朝里,假寝。时间过得很快,两个多小时过去了。 院里头静悄悄的,张作霖半睡半醒间似乎觉着有点儿异样的感觉,尽管走路非常轻,但他肯定外面有人。张作霖慢慢地把眼睛睁开,竖着耳朵听,就听到房门轻轻地开了,紧跟着觉察到有个人从外边进了屋了,稍停片刻,那个人蹑足潜踪,摸到床前,张作霖从头顶凉到脚心,怎么回事?这肯定是要对我下家伙,不然的话他不能这么偷偷摸摸的,莫非我就这么等死不成?他用眼角的余光一看,床前站个大个儿,比张作霖能高着两头,宽宽的肩膀,厚厚的胸脯,俩华盖穴,好像扣俩大碗相似。腰里扎着板带,穿青挂皂,手里头拎着一把鬼头刀。看年纪二十多岁,不认得。张作霖虽然来过几次,但每次都来得慌张,走得匆忙,三界沟那么多人,他不可能都熟悉。 杜立三跟张作霖一贯不合。第一,杜立三看不起张作霖,他头次到青麻坎来,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毛孩子,杜老判对他非常器重。不管什么场合,总是替他吹嘘,说姓张的将来怎么了不起,这话杜立三就不爱听,认为爹做得太过分。他算个什么东西呀,几乎大字不识,满脑袋高粱花,一肚子大粪汤,您干什么这么重视他啊。第二,杜立三这个人嫉妒成性,只许有他自己,不许有旁人,多好不兴超过他去,要居他之上,那他就恨的。第三,前阵子张作霖到青麻坎来,在大厅之中双方面会诗谈心,叫张作霖把他给毙了,当众出丑,杜立三是耿耿于怀啊,恨不能一枪把张作霖打个透堂。但是他做不了爹的主,只好暗气暗憋。 远的不说,今天张作霖冷锅冒热气,又跑到青麻坎,一张嘴借二百个人,二百匹马,二百条枪,要替田庄台拔横儿,火并太平山。这不是小事,最可恼的是杜老判也不跟大家商议,当场定夺,满口应承。杜立三无奈之下听从杜老判的命令给沿途官府知会之后,回到房中闷闷不乐。让人把酒菜给摆上,他自斟自饮,一发脾气,媳妇儿孩子不敢沾边,贴身保镖也是大气都不敢哼,因为杜立三叫活阎王,瞪眼就宰人,抓个茬儿就惩罚你。屋里的空气十分紧张。正在这时候,杜立三最好的朋友,磕头的把兄弟宋庆廉从外边进来了,人们都管他叫参谋长、狗头军师。宋庆廉对杜立三忠心不二,有很多事情都是他给杜立三出点子。杜立三一看是他,挺高兴:“坐下吧,咱哥俩儿喝。” 把别的人都打发出去了,宋庆廉没喝酒,他看着杜立三一阵冷笑:“嘿嘿,我说大哥,你心里不痛快吧?” “对……” “别说了,小弟非常清楚,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痛快,是不是都出自那个姓张的张老疙瘩?” “对啊,庆连你说,我爹是不是老糊涂了,干吗一句话就这么支持他,这不是败家吗?可你也知道我爹那个脾气,如果我要驳了他的面子,我爹就得跟我翻脸动枪,我一百二十个看不上这个张作霖,他为什么那么支持他?为什么收他当干儿子?难道他少亲儿吗?找这么个外巴秧,早晚要分咱们的财产不是吗?哎呀,气死我了。” “哈哈,哎呀,大哥,很清楚了,老当家的偏爱张作霖这是一点儿怀疑都没有,千不该万不该,不应当收他做义子、干儿,留下了祸根。这今天你提起来我跟你说呀,立三哪,你呀得早点儿打主意。” “噢,你说我怎么办?” “不毒不狠非丈夫啊,要依我说,趁此机会把姓张的给干掉。” “就现在?” “嗯,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趁着他没走呢,不然的话,他早晚不定给咱们找什么麻烦呢。” “那我爹也不能答应。” “当然了,我说大哥你怎么说糊涂话啊,咱们能公开动手吗?逢强智取,遇弱活擒哪,暗中下绊子,老爷子怎么能知道呢,即使知道了,你是他亲儿子,虎毒不食子,他能怎么地?他能枪毙你吗?你别听老爷子咋呼,到真章了,他还得向着你,一笔写不出俩杜字来,对不对?” 杜立三思考片刻,咬咬牙:“那你说我派个人把张作霖干掉?” “对,不过这个人可得妥靠啊,他要把你卖了。那可就麻烦了。” 狗头军师给杜立三出过主意之后,两个人就琢磨着叫谁去。杜立三忽然想到贴身的炮手,报字叫黑龙,小子姓李,叫李子安。黑龙跟杜立三好几年了,大块头儿,会武术,会柔道,挺能耐,管也直,手也黑,杜立三对他很赏识。他把黑龙给找来了,也不背着宋庆廉,拉把椅子叫他坐下:“喝酒!” 黑龙一看就知道有事,他不敢坐下:“嘿嘿,东家,你有话只管吩咐。” “哎,你坐下,别像小老娘们儿似的。” 黑龙这才坐下,可是没敢动筷。就见杜立三两眼冒火呀:“黑龙,我对你怎么样?” “天高地厚之恩。” “愿意给我办事吗?”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我没白疼你,我打算叫你去把那个叫张作霖的给干掉,你敢不敢?”黑龙一听这话,脑袋嗡的一声,因为张作霖跟杜老判的个人感情他都知道,但没到两秒,他就清醒过来了,如果让少东家发现自己害怕,他就得把我收拾了:“我愿意。” “那你刚才愣什么?” “我觉得事出突然,有点儿意外,我不是害怕。” “黑龙啊,事不宜迟,天黑就得动手,你懂吗?” “我懂。” “千万不要动带响的家伙,拿刀子把他干掉。事成之后,你就远走高飞,我给你价值一万两银子的财宝,你爱怎么享受怎么享受。将来有一天我爹百年之后,我要做了三界沟的主人,你再回来,我破格提拔任用。” “是,谢谢主人。” “等一等,那么我问问你,如果事情败露了怎么办?行刺不成或者发生意外,你怎么办?” “主人,你放心,一人做事一人担,我绝不连累旁人,更不敢连累主人,我就说我要杀他,与旁人无干。” “好,黑龙,我可相信你啊,咱把丑话说到前边,你要对得起我杜立三,对得起宋庆廉,你就按你说的去办。如果你小子兜圈子,到时候把朋友给卖了,嘿嘿,你也知道我是怎么个为人。”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喝酒,喝三杯!” 这黑龙一仰脖喝了三杯酒,吃了口菜。 天黑了。仨人脑袋对着脑袋又仔细盘算了怎么办,发生意外情况应该如何对待。黑龙领命走了,宋庆廉也溜达了,杜立三把被往头上一蒙,假装睡觉,其实是听信儿。他心里头是这么想的,行刺张作霖万无一失,肯定成功,不管论哪方面,黑龙都是一员虎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张作霖还跑得了吗?张作霖死了,我爹肯定得怀疑到我头上。在这青麻坎就我跟姓张的不对付,我得怎么向我爹解释呢,在他没抓住证据之前,我得矢口否认啊,我可不能承认,我爹那脾气,到时候上来脾气一瞪眼睛,他可不管儿子不儿子。我可怎么办呢?苦思冥想,他琢磨着对策。 黑龙回到自己的屋,短衣襟小打扮做好准备,裤腿儿里插的是攮子,腰里别着镜面匣子,带了足够的子弹。还拎了一把鬼头刀。其实黑龙也害怕,他不是怕张作霖,他怕老当家杜老判,这是明令禁止不准这么干事,何况张作霖是老当家的干儿子。他心里犯嘀咕,我这纯粹是太岁头上动土,火神庙点灯,关老爷门前耍大刀,我自讨无趣。但我已经答应少东家了,我就得这么干了,我要不干,杜立三也得要我的命,我只有往前进,没有退身的余地! 他仗着胆子找到张作霖休息的房间,他扑到床前就把鬼头刀举过头顶,想这一刀把张作霖的脑袋给剁下来,其实张作霖没睡,张作霖也急了,用脑袋一顶枕头,腰眼使劲,两条腿就悠起来了,用尽全身力气使出了个百连腿,一脚正踢到黑龙的手腕子上,这刀就飞了。钢刀落地,发出刺耳的金属声。张作霖紧跟着使了个鲤鱼打挺,往前一扑,拦腰把黑龙抱住,两个人就厮打在了一起。黑龙再拽手枪,已经来不及了。 黑龙没想到,张作霖手黑,上来就两个电炮,把他打得晕头转向,顺着眼角淌血。可是他也不含糊,夹住张作霖的脖子,两个大拇指扣住张作霖的喉咙,往里一抠,真能把人的脖筋给掐断。正在这时候,外边来人了,是杜老判的贴身保镖。王兴元跟狗头军师宋庆廉不一样,宋庆廉倒到少东家怀里,王兴元站到老当家的一边。老当家的叫他干什么他干什么。原来他把人、枪、马全都选好了,准备确定个时间好出发。杜老判让他找张作霖来。王兴元带着几个弟兄推门一看,屋里黢黑,噼里啪啦正打着,他赶紧吩咐人掌灯,借灯光一看,明白怎么回事了:“来人,把他绑起来!”几个小伙子上去把黑龙给掐巴住了,手腕子掰开,给他捆上了。 张作霖都翻了白眼了,王兴元晚来一步,他就要叫人给掐死了。就这样,脖子上边皮全都秃噜了,直冒血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打得可不轻,王兴元大怒,回过头来,就把黑龙这头发给抓住了,“啪啪”,抽了一顿嘴巴:“说!怎么回事?谁主使你这么干的,你胆子他妈有多么大,妈了巴子,不说剥你的皮,说!” 黑龙准备死守到底,心说你打死我,我也不能说实话,干脆我就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你打吧。王兴元把手都抽肿了,这小子连个屁都不放。但张作霖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张作霖赶紧凑过来:“王大哥,我看这样吧,老当家的可能还不知道,算了,我求你了,把他放了就得了,我明白怎么回事了。” “我也明白,不过老疙瘩,这可不行,我们青麻坎三界沟是有规矩的,这兴师动众的,早晚老当家的会知道,我要背着他,把他给放了,好嘛,老当家的准得要我的命啊,这事可不行。不是哥哥驳你的面子,既然把他抓住了,就得交给老当家的处置,带走!” 张作霖一看没办法,在后头跟着。有一个小崽子,拎着那把鬼头刀,押着这位黑龙赶奔大厅,有人给杜老判送了信儿了,说张作霖住那地方出来刺客了,杜老判的脑袋也嗡了一声:“啊,怪事,我这青麻坎三界沟几十年没出过这种事,谁这么大胆子?”老头儿气得胡子都翘起多高来。传话下去,他仨兄弟,各级匪头都来了,唯独杜立三没来。 王兴元押着黑龙进来了,张作霖跟在后面,杜老判一看:“作霖,你受伤了?” “没什么,就是表皮受了点儿伤。” “过来,我看看,哎哟,还说表皮呢,打得可不轻哪,拿药来,给作霖上药包扎。”杜老判一问王兴元,王兴元把经过讲了一遍,可把杜老判气死了,他用手指着黑龙:“好奴才,你个狗娘养的,我问你,谁叫你这么干的?你为什么要刺杀我干儿子!” 王兴元照他屁股上踹了好几脚,把他踹得起不来了:“老当家的,我说。” 宋庆廉就在旁边站着,听黑龙这么一说,宋庆廉好悬没趴下,这小子骨头太软了,你要一说,连我带少东家就全都给揪出来了,少东家准能没事,我可活不了了,他脸都绿了,但是不敢言语,大气都不敢出。 杜老判怒火冲天:“说!怎么回事?” “老东家,没人主使我,我自己的主意,我要杀张作霖。” “噢,你自己的主意,你为什么杀他?他哪点对你不住?” “东家,张作霖跟我私人之间并没有恩怨,可我为什么要杀他呢?我恨他。他对咱们三界沟有什么好处啊,这次一张嘴就借兵二百,老当家的,二百人哪,借给他打仗去,能回来几个呀,不管是胜是败,都得使咱们元气大伤。老当家的,我杀张作霖不是为我自己,我是为咱们青麻坎三界沟啊。老当家的,您回顾一下,创业多艰难哪,您老出生入死几十年苦心经营,才打下这一片家业。如今我们三界沟真是固若金汤,官府也不敢奈我何,可我担心迟早有一天要败在张作霖的手中啊。老当家的您会相面哪,您好好看看他什么模样,一双狐狸眼睛啊,内藏奸诈啊,表面上正人君子,一肚子花花肠子,老当家的您被他的假仁假义给蒙蔽了。咱不说将来的事,就说眼前的事,他管您借兵,这纯属是拆咱们三界沟的台,您把精壮人马全借给他去玩命,您值个儿吗?这打谁呀?打咱们绿林人哪,自相残杀呀,不管胜负都得造成巨大损失。您合得来吗?这张作霖受人主使,有人拆咱的墙脚啊。老当家的,为这事我才要杀他,我求您老人家明断,不管我死还是我活,千万不能饶了张作霖,千万不能借给他兵啊。” 张作霖就在旁边听着,低头不语,大厅里也一下子鸦雀无声。杜老判气得,过来咣咣给他几拳:“少他妈给我扯淡,我就问你谁主使你干的?要没有支持,你不敢,说,谁支持你的?”杜老判问起来没完了。 最后,黑龙把胸一挺,头一抬:“老当家的,您随便处置我吧,没人支持我,我再说一遍,没人,您别怀疑是少东家杜立三叫我干的,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得,说走嘴了,越描越黑。 在场的人一听,全明白了。黑龙等说出这话也后悔了,心说坏了,我怎么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再收不回去了。 杜老判一听,噢,小立子,果然是你干的,其实不问,我心里也能猜着八九啊,你小子眼里简直没人了,你还有你爹吗?但杜老判也不傻,这再往下逼问,那黑龙一秃噜,真把杜立三给抖搂出来,就无法收场了。虎毒不食子,不管怎么说,杜立三是儿子,你还能要他的命吗?你不要他的命,怎么正军规,怎么能服人呢,要他的命,舍不得。杜老判一挥手,在王兴元腰里把盒子枪拽出来了,大小机头张开,恐怕黑龙再往下说,对准他的脑袋,连开三枪,把脑袋打碎:“拉下去!” 打死人的事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谁也不感到意外和吃惊,王兴元命人把死尸拉出去,把血迹擦干净了。杜老判转回身来,对张作霖说:“老疙瘩,你说这种人太可恨了,方才我问他,你都听见了吧?没人主使他,就是他自己这么干的,这小子恶习不改啊,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张作霖明白,杜老判为什么打死他。但张作霖是假装不知:“爹,你,这又何必呢?虽然说他想杀我,毕竟没杀了,跟着您鞍前马后不是一年了,您何苦要他的命呢?” “唉,这种人留着没用。只要孩子你能顺过这口气来就行。” “我没说的,爹,您放心吧。” 杜立三这才来,进大厅他一看,心里就敲开鼓了。杜立三还演戏,一边往里走,一边打哈欠,揉眼皮:“哎呀,这两天怎么那么乏呢,刚躺下就着了。” 第二十八回 张作霖挥兵炮轰太平山 金寿山服软纳降田庄台 其实方才发生的事他走到院儿里头就听说了,而且弟兄们像拖死狗一样把黑龙的尸体拖出去,他也看见了。杜立三心里一则喜,一则忧。喜之喜,黑龙够意思,没把自己抖搂出来,忧之忧,他也知道这帮人对他已经怀疑上了,包括他爹在内。“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杜老判一看就知道他装相,又一想算了,适可而止。风波刚平息,我就别再给掀起来了:“立三哪,我让你下通知,你做到没?” “报告爹爹,儿已经全部做到了。” “那好,你怎么那么懒呢,不早点儿来给我送信。” “我没说嘛,这两天身子骨有点儿乏,我怕惊动您老人家,寻思回屋躺一会儿,哎,到炕上一沾枕头,它就过去了。晚来了一步。”然后冲着张作霖还点点头。 杜老判让他坐下:“好吧,不幸之中的万幸,小立子,刚才发生的事你知道不?” “不知道,什么事?” “妈拉巴子的,黑龙这小子虎了,他不是喝多了?不管他喝多喝少,这小子叫自作自受,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小立子,他可是你的人哪,往后对你手下的人你要严加管束,懂吗?” “是,儿牢牢记住了。” 人们都看得清楚,但谁也不敢把这窗户纸捅破。 张作霖心里说话,杜立三,好小子,我跟你有何仇何恨啊,你竟对我下此毒手。有道是不毒不狠非丈夫,我他妈非收拾你不可。张作霖虽未正式入绿林,却会使奸诈,表面上嬉皮笑脸的,挺憨厚,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头暗较劲儿。 杜老判命人摆下酒宴,大家团团围坐,一方面是给张作霖饯行,另一方面他是有意识地让杜立三和张作霖互相亲近。在酒席宴前,杜老判就说:“孩子们我老了,有今天没明天了,回顾以往,风尘仆仆,剑影刀光,我滚滚爬爬六十来年哪。但是人毕竟有个死,谁也扭转不了,一旦我不在世上,希望你们哥俩儿多亲多近哪。小立子,你能记住爹爹这番话吗?” “儿谨记在心。” “老疙瘩你呢?” “干爹您放心,我向您保证,我们哥俩儿不管到什么时候,只许他不仁,不许我不义,他是我亲哥哥,看在您的分儿上,我绝对尊重他,服从他,而且我还要宽让他。” “好孩子,我要的就是这句话呀,年轻人哪,要望长久远,不要意气用事。”老头儿在这儿引经据典给他们哥俩儿讲了不少事,两个人在席面上还热烈握了手,老头儿这心才放下。此时,已东方破晓。 杜老判说:“这么办吧,天亮了,作霖哪你也该起身了,沿路之上准保没事儿,我已经派小立子通知官府了,你会一帆风顺赶奔太平山,祝愿你马到成功!另外这金寿山可不是好惹的呀,至于怎么攻打山寨,我想你心里是有数的,如果遇上麻烦,随时来找我,我马上派兵增援。” “谢谢干爹,您就等捷报吧。” 张作霖擦完嘴,漱了口,转身往外就走。杜老判不放心,带着杜立三、宋庆廉等人一直送到界口边上,队伍都在这儿集合,整装待命。杜老判当众宣布:“你们听着,此次出兵,张老疙瘩,我干儿子,就是你们的最高指挥,你们要服从他的指挥和调动,哪个胆敢不听,为军法从事,你们听见了吗?” “听见了!” “兴元哪,你陪着作霖,给他当个参谋,他还毛儿嫩,肩膀头儿还窄,遇上想不开的事情你要好好帮忙。” “是,老当家的,您放心吧。” 众人起身上马,张作霖、王兴元在头前带队,像旋风一样浩浩荡荡就离开了三界沟。在路上张作霖才发现,队伍之中战马还驮着八门小钢炮。他问王兴元:“哟,咱这儿还有炮?” “啊,老当家的吩咐的,十六门炮给你拉来一半,因为攻打太平山不是那么容易的,没有重武器不行,这才把八门小钢炮给你拉来了。” 张作霖一想,这老干爹算认着了,老头儿一点儿私心都没有啊,将来我非得报恩不可。 人马来到田庄台。田小凤早已得着报告了,把田庄台的人马整合起来,挑了又挑,选了又选,好不容易算凑了不到二百人的队伍,加上几个当头子的,总数算二百。正等着,她一看张作霖来了,汤二虎、张是非、青龙,混龙,兵合一处,一共是五百多人,稍事休息,就赶奔太平山了。在路上,就把攻打太平山的计划拟订了出来。这事好办,因为青龙、混龙这俩人原就是太平山的人,对山里的布置情况特别清楚,给张作霖和王兴元画了一张草图,这是明堡,哪是暗堡,哪地方有卡子,这儿有多少人,那儿有多少人,清清楚楚。虽然说金寿山可能有些变化,但大格局在短时间他变不了。 张作霖决定三路进兵,左路王兴元领着一百五十人带两门小钢炮,右路田小凤率领田庄台的人马,也带两门小钢炮,中路是张作霖,前部先锋是汤二虎,后勤梯队是张是非。青龙、混龙率领一百名弟兄左右策应,属于机动部队,到这儿把太平山就给包围了。 张作霖一声令下,三路进兵,这八门小钢炮发挥了威力,当然它跟现在的武器没法比,但那年头儿这小钢炮,威力就够大了。一顿排炮打得砖石乱飞,烈焰飞腾,太平山就开了锅了。有的碉堡被炸上了天,有的崩开了花。太平山还真没见过这阵势,一时间军心涣散,人喊马嘶,死伤甚重,有人撒脚如飞给金寿山去送信。 金寿山这两天一直都睡不着觉,他知道捅了娄子,张作霖这一跑,肯定得报复,最可恨的是青龙和混龙胳膊肘往外拐,出卖了自己,有朝一日,他还计划抓住二人给他们点天灯。他也加强了戒备。炮声一起,他提着双枪赶奔前线去指挥。结果,顶不住,他没想到有炮,炮弹悠悠直飞,杀伤力度很大,军兵往下一败,他吆喝不住。尽管亲手毙了俩小头目,但也是白扯。没有办法,他且战且退,退回大厅。他也傻了,心说完了。军师震江魁大炮手拎着枪也来了,满脸是血:“横把,当家的,不行了,守不住了,太平山要完了,你听,这炮声越来越近。”话音未落,大厅的门就给崩飞了,吓得他们赶紧趴地上,好半天才起来,耳朵什么也听不见了。 震江魁趴到金寿山耳朵上喊:“我说当家的,不行了。” “啊,我知道啊,咱不能等死啊,那你说怎么办哪?” “事到如今,挑白旗投降吧?” “那张作霖也不能饶咱。” “不一定,张作霖讲义气,我冒险找他去谈判,只要咱放下武器,还有一线生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您暂时就忍了吧。” “唉,报不报仇是小事,主要是我别死就行啊,一切都依你,快挑白旗,挑白旗。”金寿山答应挑白旗,结果到处是白旗招展。 张作霖看见了白旗,把手往空中一举,停止进攻。时间不大,张作霖就发现在太平山的山路上一杆白旗晃动着,接着下来了三个人,这仨人一边走还一边喊:“别误会,别开枪,我们是谈判的,我们要见张头领。” 张作霖眼尖,认出来了,是震江魁,其实这人跟青龙、混龙还是磕头的把兄弟。虽然他们现在看来是仇人,但各为其主,这玩意儿也不奇怪。所以张作霖吩咐手下人,不准开枪。时间不大,震江魁来了,把白旗戳到旁边,规规矩矩给张作霖鞠了仨躬:“张头领。” 张作霖心中暗笑我算什么头领?这名词给我安的。张作霖一摆手:“你不是震江魁吗?” “是我。” “怎么?金寿山愿意投降?” “愿意,打不了了。张头领,无论如何您还得念及点儿旧情。当初您受了窝囊气,曾经到太平山来过,见我们大横把一句话,借弟兄,借马匹、枪支,我们东家虽爱财如命,但借给你没?你也出了气了,也报了仇了,我想这段恩情您不会忘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们当家的一念之差办了错事,现在已经追悔莫及呀,我说张头领,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鱼情看水情。您是大人办大事,大笔写大字,您要有容人之量,就答应我们请降吧?” “哎呀,震江魁,你把我张某说成什么人了,你说的话我非常同情,我只问你一件事,金寿山诚心投降吗?” “诚心,这还敢假吗?” “我再问你,田玉本田头领现在怎样?” “平安无事啊。” “既然这样,你告诉金寿山,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 “唉,行啊,慢说三个条件,三十个、三百个,只要我们能办到的都行。”震江魁说完了,回过身去,对陪着他来的那俩小匪徒说,“听着啊,我叫大炮震得脑袋都蒙蒙的,我要记不清,你们帮着记着。” “唉。” “张头领请明示,但不知哪三个条件?” 张作霖说:“一、保障田玉本平安无事,把人给送下来。二、得包赔损失,人死不能复生,太平山必须包赔一百支好枪,一百匹好马。三、包赔现银一万两。这三个条件务必在两小时之内做到,不然我就血洗太平山!” 震江魁连连点头:“是!我记住了!马上回去我们就照办!” 三人抱头鼠窜。谈判代表回去见着金寿山,一五一十一说,金寿山一咧嘴:“这头一个条件还行,但咱们划拉划拉也没有一万两银子啊,再说上哪儿弄这一百匹马,一百支好枪去?” “我说横把,就两小时啊,你要一犹豫就会引来不可收拾的后果。” “好吧,大伙儿凑吧。”他把头领们都找上来,没钱,从腰包往外掏,现钱不够,拿金银首饰作价,好不容易算把这一万两银子凑齐了。里边什么都有,什么手镏、手镯、单挎、项链,全是平时做买卖抢的分的赃物。 可这一百匹马可难了,东拼西凑,连磨坊那牲口都牵来了,也没凑上这数。后来一看怎么办呢?拿驴顶,还有几十头驴,两头驴顶一匹马,这么给凑个数,还不知道张作霖答应不答应。这枪也不好办。在当时那好枪是稀少的,什么东洋造,西洋造,密雷艮,金钩疙瘩搂,匣子大镜面儿,那得当头儿的有,当兵的多数都是大抬杆,老洋炮。反正勉勉强强划拉家底,也凑上了一百支。 东西全了,马上命人去请田玉本,震江魁到后边一看,田玉本是奄奄一息,眼看要归位了。这些日子他没少受折磨,虽然没挨打,也没上刑,但不让他抽大烟这一条就要了他的命。另外把他吊起来,他就剩下骨头架子,六十多岁的人了,再吊这么几天,即使壮小伙子也受不了。金寿山有点儿抓瞎了:“这怎么办?” “横把,有办法,快给他扎吗啡啊,多给他扎点儿,先顶一阵,只要在山上不咽气,就行。” “好。” 吗啡这玩意儿是剧烈的兴奋剂,扎上真管用,给他扎完之后,田玉本还真就精神了:“哎呀,金寿山,要死要活你给我个痛快,你小子他妈不是人啊,你怎么不一枪把我打死,一刀把我捅死啊,你让爷爷活受罪。” “爷爷,你是真爷爷,你要回家了,我送您回田庄台,我错了。” “你他妈说梦话呢,你骗我。” “我要骗您,我是您耷拉孙,这是真的,快准备软床。” 手下喽啰抬着这位大爷,带着所有的东西,金寿山亲自打着白旗来请降。田小凤一看金寿山来了,把枪就拽出来了,顶门子都顶上了,心说我要不亲自枪毙你,难消我恨。张是非一直惦记着田小凤,他一看田小凤把枪拽出来,张是非把枪也拽出来了:“妹妹,别着急,哥哥帮着你,你说怎么出气怎么解恨,我就怎么给你做。” 当金寿山刚一露面,田小凤把手腕子一扬刚要打,但张作霖早有预防,他一把把她手腕子抓住,一拧,“啪”,这一枪打到天上了,田小凤柳眉倒竖:“哥哥你……” “不许你胡来,把枪放下。大丈夫一言出口,驷马难追,我们要求的三个条件人家样样做到,为什么还要置人家于死地?我张某从来不干这种事,服从命令。” 田小凤一看张作霖不是开玩笑的,只得乖乖把枪插到腰带上了。张是非吓得一缩脖儿,也没敢言语。但这一下把金寿山吓得都尿裤子了,“扑通”跪在田小凤、张作霖面前,磕头就好像鸡鹐碎米:“饶命啊兄弟,饶命啊,妹子饶命啊,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哪,我罪该万死。” 张作霖一摆手:“算了,别说了,说这干什么,我问你,三个条件你做到没?” “做到了,快把人抬过来。”田玉本被抬了过来。他这阵儿刚扎上吗啡,精神异常兴奋,俩眼倍儿亮:“妹妹,作霖,哎呀,真是没想到咱又见面了,我在鬼门关转了三圈半,我又回来了,没想到今生今世我还能见着你。” “别哭,大哥您没受伤吧?” “没有。” “金寿山难为你没?” “难为了,哎呀我的胳膊都要吊折了。” “哎呀,算了,别说了。既然这样,您就原谅他吧,他已经服输认罪了,将来让他再到田庄台负荆请罪也就是了。”张作霖回过头去对田小凤说,“妹妹,这没你的事了,你保护大哥先回田庄台吧,给他治伤休养要紧。” 田小凤点头,带着田大丫头,领着手下的人马保着哥哥先走了。张作霖检点东西,一看这都什么玩意儿。 金寿山面露难色:“兄弟,你还得高高手……” 张作霖心想算了吧,把东西都收了。然后他告诉金寿山:“我说金大哥,你怪谁?曾几何时我怎么劝你来的?你霸道得要命啊,你是鬼迷心窍,结果得了这么个下场,你后悔不?” “兄弟,你别说了,世界上没有后悔的药,我是吃饱了撑的,我该死。” “哭也无用,往后我希望你好自为之。” “咱们身为绿林道,为吃口饱饭,养家全小,铤而走险,这个情有可原。但是,你不能太没良心,干缺德的事。过去的事就叫它过去了,千万要吸取教训。” “是,兄弟金玉良言,我当铭记在心。” 金寿山那意思是想请张作霖到山上再歇歇,张作霖拒绝了,这玩意儿你得预防他反性,见好就收。金寿山也收兵撤队,开始收拾他的破烂摊子。 张作霖得胜而归。在回来的路上,张作霖跟汤二虎、张是非说:“我之所以要这三事,你们都清楚,头一样,田玉本已经救出来了,这个事算结束。另外我要的这些东西我可不是给自己要的,我没用啊。因为三界沟死伤了那么多弟兄,我觉着对不起我干爹,拿这些东西作为补偿,你们清点清点,过过数,带回三界沟,我就不去了。” 汤二虎把大黑脑袋一拨碌:“兄弟,这可不行。临行之时,咱老当家的有话,这次帮忙纯属是人情,不管死伤多少人,那是三界沟的事。同时,老当家的还告诉我,要得了胜利品全归你,我可不能拉回三界沟去,老当家的一瞪眼,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这个你收下就得了。” “不行,”张作霖说,“我那成什么人了,我成了巧取豪夺了,我不能收。” 王兴元说:“这么办吧,这个老兄弟这意思挺挚诚,看这样他不会收,我们三界沟也不能要,田庄台的损失最大,干脆把这给田庄台得了。” 大伙儿一听这主意不错,在路上休整了一天,第二天起身赶奔田庄台,打算把这驴马、枪支、银子给田庄台送去。 结果一到田庄台,警报传来:田玉本不行了,眼看要归位,吗啡也过了劲了,就好像泄了气的皮球,往那儿一躺,人事不省。田小凤哭得跟泪人一样。张作霖这一来,田小凤一头扎到盟兄的怀里,号啕大哭:“我怎么办啊,我哥哥要不行了。”张作霖的心里也一阵酸楚:“妹子,不必难过,看看还有救没,即使救不了,人迟早是个死啊,早死比晚死强,也许他是享福了,先别哭,我去看看。” 他带着青龙、混龙、王兴元、汤二虎、张是非等人走进田玉本的卧室,一看这人真要完了,抬头纹都开了,洗身汗都下来,五官挪移。张作霖轻轻坐到床榻上,拉着田玉本的手:“大哥,大哥醒醒。”众人一再呼唤,田玉本真把眼睛睁开了,但很明显,眼神都散了。张作霖回头问田小凤:“你们这儿有吗啡什么的吗?” 吗啡弄来了,又给他用上毒品,田玉本精神多了:“老疙瘩,你回来了?” “回来了。” “干什么来了?” “一则看望老兄,二则给你送战利品来了。” “什么战利品?” “金寿山赔的枪、马、现银。” “啊,谢谢你了。兄弟,重恩不言谢,我得怎么报答你啊?可是阎王爷不答应,非叫我去报到不可,看来咱们弟兄相见无日了,我死没有别的牵挂,就是一样,你妹子可怎么办啊?我就这么一个妹子,到现在尚未完婚,连个人家都没有,一个女孩子怎么支撑这片家业,我呀,我闭不上眼啊。”他呜呜哭开了,这一哭,在场的人也掉了眼泪了。田小凤更是泣不成声,趴到她哥哥脚底下哭得肩膀直抖。 赶紧再用吗啡,田玉本又上来这口气了:“兄弟,你叫他们都出去,我有几句秘密的话说。” 别人退出去了,田小凤当然没走。田玉本哆哆嗦嗦拉住张作霖:“兄弟,你跟我妹子的关系我清楚啊,我妹子谁都不喜欢,就喜欢你呀。我说兄弟,你能不能可怜哥哥,你就答应了这门亲事吧,你只要答应了,我死也就闭了眼了。” “这?大哥,您怎么说糊涂话,您是知道的,我有家口,有媳妇儿,另外再告诉您,我都快有孩子了,您说您把妹子给了我,难道说叫她做妾,叫她做小不成吗?” “都行,爱什么什么,只要你娶她我就甘心。小凤啊,你说呢?” 田小凤直哭,没有回答。 张作霖把头晃得跟波浪鼓似的:“不行,哥哥什么事我都能答应,唯独这事我不能答应。另外我再告诉您,我跟我妹子说过,先有后不嫁啊,我跟我妹子八拜磕头,已经成了朋友了,她是我妹子,我是她哥哥,当哥哥的怎么能娶妹子呢。您放心,我拿她当我亲妹妹也就是了,往后您真要不在世上,我妹子有个大事小情,我一定竭尽全力帮忙到底。田庄台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就管田庄台的事,不就得了吗?” “不一样啊,老疙瘩,你太狠了你啊,我就这么一个要求,你都不答应,你不答应我闭不上眼啊,我求你了。” 张作霖一看要死的人了,啰啰唆唆简直没完没了,最后一狠心,满足了他吧,张作霖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了。” “你骗我,你起个誓。”田玉本头脑还挺清醒。 “大哥,我答应娶我妹子,如果我口不应心,将来不得好死。” “哎,这才对呢,这我就安心去见阎王爷去了,妹子好自为之吧。”田玉本的这点儿气泄了,脑瓜一歪歪,身归那世去了。 田玉本一死,田庄台匪窟举哀,这个举动还真不小。田小凤豁出去了,我就这么一个哥哥,虽然一父二母所生,但是我们跟一个娘的没有什么区别,你别看他在世的时候挺烦人,要死了,剩下自己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心就凉了半截,田小凤是真伤心。拿金寿山赔的这些钱,干脆我就折腾吧,给我哥哥超度七七四十九天。张作霖就劝:“妹子,别折腾得过分了,别忘了咱们是什么出身,那还有官府呢?一旦悲哀过度有失分寸,要出了事怎么办?别忘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一切应该从简哪。你思念大哥,你记到心里就行了。” 田小凤真听张作霖的,原来想超度七七四十九天,后来也就七天,就把丧事了结了,让田玉本入土为安。田小凤暴哭了一顿,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张作霖一想,田玉本刚死,妹子还这么悲哀,自己没办法离开,尽管他心里着急,也没办法。王兴元来了,跟张作霖一商量:“我不能在外边待得日久,恐怕老当家的牵挂,我得领着人马先回去了。” 张作霖说:“好吧,见着我义父、盟叔和我哥哥杜立三,替我致谢,就说我一切全好,将来有机会我去给他们请安。” 王兴元说:“你不必嘱咐,我都清楚。” 王兴元领着人马走了。 汤二虎、张是非并没走,张作霖就问:“你们怎么不走?” “哎,兄弟,你烦我们了?我们舍命陪君子,另外告诉你,老当家的有话,让我们一直陪伴于你,从今以后你甩都甩不下去了。” 一听这两位这样表态,张作霖更高兴了,有帮手谁不乐。除了说的这些之外,他俩还有勾勾心:两人都求张作霖保媒。因为这些事弄得难以启齿,一直等到现在。 第二十九回 下杀手小凤烈拒求婚人 生是非铁蛋惨遇绑票匪 等过了些日子,风息浪静了。 汤二虎一心挂念田大丫头,做梦都想着跟她结婚,晚上睡不着觉来找张作霖:“老疙瘩,我那事你忘了吧?” “什么事?” “你看,你肯定得忘,你拿你哥哥的事一点儿不挂念到心上。” 张作霖当然知道是什么事,他嘿嘿直笑,就是不说。 汤二虎着急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也不藏着掖着了:“我跟田大丫头的事,你瞅瞅我都三十来岁了,到现在还没成亲,田大丫头也老大不小的了,你跟小凤提提,她要一点头,我这婚事就算定下来了,挑良辰择吉日,我们一结婚不就完了吗。我给你娶个嫂子,这有多好啊。” 张作霖扑哧一声笑出来了,很认真地对汤二虎说:“你得等几天,和缓和缓,情绪有所改变,我再给你提也不晚。” “拉倒吧,我等不及了,我看这两天小凤的情绪就挺好,你找个机会给我说说,我求求你了。” 张作霖终于点头。 第二天吃完早饭,田小凤没事,张作霖也没事,一看这机会不错,张作霖就把这事跟田小凤说了,田小凤也高兴:“我说大哥,就是您不提,我这心里也还真想过这个事,说实话,我也问过田大丫头对他的印象,她对汤二虎也非常敬慕,我看这个事八九不离十,你明天听信儿。” 当天晚上,田小凤找到田大丫头,把婚事一提,哪想田大丫头是干脆利落,满口答应:“愿意。” 这事就好办了,田小凤立刻通知张作霖,张作霖告诉汤二虎,把二虎乐得晃着大黑脑袋,手脚都没地方放了。田小凤也是个急性子人,事情定下来,就在田庄台举行婚礼,汤二虎与田大丫头喜结良缘。这一对夫妻,这个儿,这坨儿,都相差无几。而这两个人都是满身武艺,都虎咋咋的,大伙儿热烈祝贺。 喜事过了三天,人家夫妻二人和和美美,又举行宴会款待这些人。张是非撅了大嘴了,晚上来找张作霖:“我说老疙瘩,你不对呀,我觉着咱哥们儿处得都不错,你怎么光一心一意惦记着二虎,把我扔旁边了。我那婚事得什么时候啊?” 张作霖苦笑了一下:“我说大哥啊,你的事难点儿。” “怎么呢?” “你跟二虎那不一样啊,你一心惦记田小凤,那田小凤是个什么人你心里最清楚,那眼光太高,我恐怕跟她提这件事,再撞了南墙。” “那怕什么的,你不常说一家女百家求嘛,乐意算,不乐意拉倒呗,她不乐意我不就死了这份心了吗,你给说道说道怕什么。” 张作霖一看遇上个蘑菇头,他第二天找田小凤,这话还没等说完呢,就见田小凤那脸刷就沉下来了:“我说大哥,我拦您一句话,别往下说了。张是非向我求婚,是好意没有恶意,我也不恨他。我就问你一件事,咱俩的婚姻究竟怎么办?我哥哥临死之前曾经托孤,重点提到你我二人的婚事,我在旁边听得非常清楚,你已经满口答应,我哥哥才咽的这口气,我现在属于你的妻子了,你怎么还给我提媒啊?莫非你神经上有毛病吗?有把自己的妻子往外推的吗?” 张作霖那脸顿时红了:“妹子啊,它这不是真的。因为你哥哥临死之前抓住我的手,为这件事唠唠叨叨,没完没了,我要不答应,他死不瞑目,我是被迫无奈,才说了那么几句话。我想妹子你这么聪明,你不能不理解我的心哪。再者一说,我说过不只一次了,咱们两个人是先有后不嫁。妹妹,咱是磕头的兄妹,我是你盟兄,你是我义妹,到任何时候这个关系不能改变呀,如果我们两个人结为夫妻,岂不被天下人耻笑,叫绿林人笑掉大牙,骂我张作霖不仁不义,是贪色之徒啊,对妹子你得怎么评论。并且,你已经有了嫂子了,是赵家庙的二妞儿,赵占元的女儿,我都要有孩子了,我要娶了你,我把我妻子打发到什么地方去?况且,糟糠之妻不下堂啊,我们两口子的感情非常好,你插进一腿来,这算怎么回事呢?妹妹,千万请你原谅,这件事今后再不要提起。但是呢,我话复前言,倘若你嫂子有个三长两短,得了暴病死了,我肯定娶你。就是妹子你愿意,现在这事也不行,我能叫你当二房,当妾吗?那我能对得起妹子你吗?总而言之,你比我明白得多,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张作霖急得都好像要哭了似的,田小凤是一句话也不说,过了好半天,小凤点点头,一脸的失落和无奈:“好吧,强扭的瓜果不甜,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有的是,也许我们不是干兄妹,我们是冤家对头。为什么偏偏你救了我的命,为什么偏偏我这么喜欢你,我已经多次想打消这个念头,但是这个念头无论如何就打消不了。”小凤说到这儿,把头一低,捂着脸呜呜地哭开了,张作霖也找不着词了,这屋里头空气非常沉闷,二人相对无言。 张作霖站起来:“妹妹,不必难过,田庄台的事也挺多,需要去处理,我呢身体也不太好,我回屋歇着去了。” 田小凤没理他。 张作霖回到屋里,推开门进屋一看,有个客人正等着他。这客人来了很长时间了,张作霖认得,此人姓郑,叫郑保山,报字玩的好。郑保山也是个土匪头子,是田庄台头一个大炮手,如果按金交椅往下排列,头一个田玉本,二一个田小凤,第三个就是玩的好郑保山,手底下有把子人,而且这小伙儿长得挺有水头,大辫儿,方脸膛儿,白净净,小眼不大,但是挺有神,牙齿长得也挺整齐。在田庄台这个匪窟里面,他算是头一个美男子,管也直,胆也大,有时候小凤不在家,田玉本不爱管事的时候,都是郑保山掌管田庄台的事情。他跟张作霖处得也算不错,但今儿个不知道为什么专门到张作霖这儿来了,一看张作霖没在屋,他就在这儿等着,一直等到张作霖回来。张作霖挺吃惊:“哟,来了,保山。” “啊,来了。听说您到我们头儿那儿去了?” “啊,有点儿闲事跟她探讨。坐,保山找我有事啊?” “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你什么时候离开田庄台?” “快了,我准备最近一两天就走。” “您在田庄台期间,我们关照有不够的地方,万望担待。” “挺好,一切都好,跟在家里头没有区别。” “那就好。不过张兄,我有件事情拜托您。” 张作霖一听我这事还真不少:“说吧,保山,什么事?” “张兄,我怎么说呢?” “哎,有什么就说什么,你还有什么碍口之处吗?” “是有点儿,唉,我跟您说吧,您是知道的,我们二当家的田小凤到现在是光身一个人,我呀对她仰慕已久了,我就不敢提这个事,您看现在我们大横把与世长辞,剩她一个女人孤苦伶仃,有多苦闷哪。如果她能嫁给我,我们二人结为夫妻,共掌田庄台,您说这有多好啊,我甘心做她的副手,我就希望能娶她这样的妻子。但是这事儿叫我本人怎么说啊,找别人吧,这身份上也不合适,唯有您,您要能给搭搭桥,那是再好也没有了。我说张兄,能不能给我帮帮忙,提提这门亲事。” 张作霖一听,我倒了霉了我,我成了红娘了,你看这事没完没了了,怎么又冒出个郑保山来,有心不管,这郑保山还出于挚诚,苦苦哀求。张作霖说:“这事啊,恐怕我办不到,你们横把那脾气你比我清楚,那个人心高气傲,目空一切,恐怕?”“不能,我觉着她平常对我可好了,跟别人不一样,比如说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都透着亲切,就欠有人给提提这个事了。只要张兄肯出力,那肯定不成问题,事成之后我不忘张兄的大恩大德,你就帮帮我的忙吧,我求您了。”郑保山挺大个人,在这儿说起来没完。 张作霖一看实在没办法了:“好吧,今天不是时候,明天我一准儿给你提这个事,成与不成我不敢打保票。” “唉,你给提提就行,肯定得成。” 其实第二天张作霖就想走了,临走之前觉得这个事真得说道说道,受人之托,必办忠心之事。到第二天,他一看田小凤的心情比昨天强点儿,张作霖也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然后又滚上来,实在没办法:“妹子,我在田庄台的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我打算最近一两天就回家,因为我娘年老多病,我这当儿子的也十分挂念,妹子,要没有事情我可要走了。” “哎,你的事我清楚,那我也就不挽留了,您什么时候走?” “明天。” “要那样的话这么办吧,现在我就给哥哥饯行,来人,准备酒宴,越丰盛越好。”张作霖说:“这何必呢,天天吃,咱们兄妹也不在这个。” “不不,一定得准备酒宴。” 客人也都被请来了。张是非已经听张作霖说自己的求亲结果了,那嘴撅起多高来,都能拴头驴,简直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心上人没娶到手,看人家汤二虎,美得眼睫毛都开花了,再看看自己跟落汤鸡差不多少。张是非是蔫头耷拉脑儿,坐在旁边一言也不想发。田小凤确实连正眼都不看他。 吃饭的时候,郑保山也陪着,那是田庄台的大炮手啊。 张作霖说了田庄台对自己不错,如何感激这些客套话。然后问汤二虎:“大哥,我要走了,您是不是在田庄台先住一个阶段?” “不不,我们两口子商量了,我呀还跟着你,你上哪儿去我上哪儿去,这是咱们老当家的亲自交代过的。我媳妇儿呢,还在田庄台,原来干什么她还干什么,保护妹子,等将来我回到青麻坎三界沟,见着老当家的之后,管他要处房子,然后再把你嫂子接去,我们就是一家人家,现在最好还分着过,我的事你就甭管了。” “啊,那也好。”张作霖把这个事交代完了,问张是非,“大哥你呢?你是回青麻坎啊,你是跟着我?” “跟着你,我跟二虎一样,老爷子是这么交代的,等多咱老爷子叫我们回去,我才能离开你。” “噢,那更好了。”其实张作霖说这些话都没用,重点是提媒的事,但他真的难以启齿。现在客套话没词了,他给郑保山一使眼色,那意思我给你提媒,你得退出去,郑保山领会,撂下筷子,跟旁边的人说:“我出去方便方便。” 张作霖转过身来:“妹子,临行之前呢,还有件事我不得不说。” 张作霖把情况说明之后,田小凤眉梢动了一动,刚要发怒,又乐了:“是吗?啊,保山对我也有这个意思?” “啊,完全出于挚诚。妹妹,我看小伙儿也不错,长的也是个材料,而且对田庄台忠心耿耿,你们俩要结为夫妻,我觉着……” “行了,别说了,我同意。” “真的?” “真的。既然保山出于挚诚,我还有什么说的,你还把他支走干什么,叫他进来,咱们都是江湖人,不拘小节,当面把这事定下来不就得了。” 张是非一听,你看人家,你看看我,倒了血霉了,可也难怪呀,那小伙儿的确长得比我强得多,我就忍了吧,他把头低得更低了。这时候郑保山回来了,脸上很不自然,重新归坐。 刚一操筷,田小凤就问:“保山,方才我盟兄跟我说了,你对我要求婚?” “啊,是啊……”郑保山吞吞吐吐的。 “我要求你干净利索点儿,你爱我吗?” “爱!” “愿意娶我做妻子吗?” “当然,我这想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现在我就答应你,不过,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愿意,我怎么的都行。” “好样的。”田小凤说着在腰里头一伸手,“噌”把手枪拽出来了,把顶门子顶上,手腕子一翻,“现在我就满足你!”谁也没想到,“啪”一枪给郑保山大揭盖了,脑瓜壳都崩飞了。 田小凤,就在大伙儿的眼皮底下枪毙了郑保山。张作霖都吓得一蹦:“啊,妹妹……” 田小凤把枪管上的烟吹了吹,把手枪插在怀中:“拉出去,我看哪个再向我提婚!” 张是非一看,我的娘唉,要了我的命喽。这田小凤对我还真行呢,没给我来大揭盖啊。我的妈呀,这哪是人哪,这是母夜叉,给我也不要了,你知道结婚以后哪会儿把她得罪了,这瞪眼就宰人。 张作霖知道田小凤心情不好,赶紧叫人把郑保山的尸体抬出去埋了,你说这位倒霉不倒霉吧。田小凤皱着眉头,连饮了三杯。张作霖心里头盘算,这地方不能待了,再待下去田小凤非疯了不可,再发生其他意外,我怎么往外拔腿。原计划明天走,今儿个快溜达吧,这一晚上也别待了。就这样,张作霖找了个借口向田小凤告辞,田小凤没挽留,也没送。 张作霖带着汤二虎、张是非、青龙、混龙离开田庄台,赶奔赵家庙。一路之上就谈这个事,汤二虎说:“我看小凤要疯吧,怎么那眼睛都立立起来了,这人有病吧?” 张是非说:“你懂个屁呀,她有什么病,她就是一心一意惦记咱兄弟张作霖。咱兄弟不答应她的婚事,把她都急疯了。”转头对张作霖说,“不过这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啊,兄弟,我们劝你,不管怎么地,你也不能娶她啊,你要娶了她,早晚她得谋害亲夫不可。” “哎呀,说什么,往后这样话别说了,到家里只字不许提。”张作霖也是满肚子的不舒服。 说话间到了赵家庙。一打听,张作霖的一家人都搬回二道沟小黑山了,就是原来住的地方。到了家里,一家人团聚,一看老娘身子骨挺结实,后佬也不错,姐姐、姐夫、老邢家一家人也平安无事,老岳父赵占元家也挺好,这心才踏实。张作霖心说,在家享受天伦之乐有多美啊,何必到处奔波。从母亲口中了解到那个姓任的任占魁够意思,是任占魁把这一家人送到家的,安置妥帖了,人家才告辞。 张作霖心说,迟早有一天见着他,我得好好感谢。我们俩人本来势不两立,后来又和好了,叫不打不相识,这人是血性的男子汉,讲交情,够朋友。张作霖非常高兴。 他娘问:“老疙瘩,你还走不?” “娘,我不准备走了。” “好啊,守着娘住些日子吧,你是知道的,你一天不在我身边,我这一天就睡不踏实,那四个人是干什么的?” “都是我磕头的把兄弟,交的朋友,二虎您认得,这位是是非,都是俩哥哥,那俩人呢一个青龙,一个混龙,是太平山我交的朋友,都不愿意离开我,这不我都把他们带来了。” “他们是干什么的?” “哎呀,混饭吃的呗,娘啊,您就不必多问了。”张作霖怕母亲担心,不愿意把底全交给她。就这样把下房屋收拾出来,让这四位光身汉在这儿住。本来这日子过得挺好,赵占元一家常到这儿来看张作霖,赵占元最喜欢的老儿子叫铁蛋,围着姐夫前后转悠,有时候就摆弄汤二虎、张是非的枪,也恨不能快点儿长大,像他们一样做个绿林豪杰。这些都挺好,唯独这汤二虎和张是非,这俩人土匪的底子,事事不拘小节。吃饱了饭没事干了,俩人就到二道沟外头打鸟去,拿手枪打鸟,这也是一大奇迹,没事咣咣就放几枪,把二道沟的老百姓吓得是关门闭户。有时候还打死几只狗,回来把狗皮扒了,炖狗肉吃,在家里边大煽大叫,大说大笑,把老太太都能烦死。没事就跟张作霖说:“老疙瘩,你交的这都什么朋友,这是干什么呢?把咱们乡亲们都吓坏了,怎么总拿刀动枪呢,这要引出事来,可怎么得了啊?” 张作霖就说:“娘,他们没念过书,都是粗人,所以啊您就担待着点儿。关于放枪打鸟打狗的事我可以告诉他们,那么平时呢,他爱怎么叫唤就怎么叫唤吧,挺大个人了,我怎么能抹得开说呢?您呢就假装没听见,实在不行,您用棉花团把耳朵堵住。” 老太太说:“我这干什么,我有病啊。哎呀,瞅你交的这朋友。” “娘啊,望长久远,这些人都有用的,别看这些小事情。” 老太太那个心跟开锅似的,简直烦透了。人家青龙、混龙这俩小伙原本很不错,挺懂规矩,帮着挑水、扫院子,干点儿杂活,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说,围着张作霖形影不离,这俩人听话,彼此从来也没红过脸。张是非这个人,名字还起对了,里挑外撅,让他挑拨得青龙、混龙也不合了,动不动也干上仗。这家可热闹透了。 张作霖也恨不能找个借口把他们四个打发走了,但是这借口怎么说呢?苦思冥想,没有对策。回来也就半个月,这一天铁蛋没来,汤二虎还说:“铁蛋那孩子挺招人稀罕,虎头虎脑的,今年十几了,十五了,十四了?” 张作霖就问:“你提他干什么?” “有意思啊,我教给他放枪啊,没事教他骑马啊,那小伙子这阵儿不打基础,什么时候打啊,对不对,将来我还要把他带到三界沟去呢,哈哈。” 话音未落,张作霖的老丈人赵占元从赵家庙来了,赵家庙离这儿不远,风是风,火是火,一进屋,就抓住张作霖:“姑爷,坏了!”张作霖一瞅这老丈人脸都绿了:“老人家,别着急,出什么事了?” “哎呀,铁蛋子,你内弟呀,叫胡子绑票给绑走了。” 一句话屋里炸了庙了,汤二虎一蹦多高:“哎哟,怪不得他今儿个没来呢,谁绑的?” 张是非也急了:“是啊,谁干的这活儿?谁绑的?哪个绺子的?” 赵占元一摆手:“我怎么知道啊,他是这么回事,今天天哪似亮似不亮的时候,咱家去了俩人,这俩人青纱蒙脸,都提着手枪,闯进屋中把我们都逼住了,从被窝里头把铁蛋掏出去,逼着他穿上衣裳,把脸给蒙上,架走了。” 张作霖就问:“他没说什么吗?” “说了,临走的时候拿手枪顶着我脑门子说,时间是五天,让我准备三千两银子,送到庙台,那奶奶庙的台阶上。如果五天之内没办到,人家就撕票闷秧子,那孩子就废了,说完了就走了。把我吓得昏倒在地,等苏醒过来,我就给你送信儿来了。快救救铁蛋子,哎呀,这孩子真苦呀。” 消息传开,一家人都来了,邢立亭、邢福田、兰宝也来了,张作霖的姐姐、姐夫王大发也来了,大家商议怎么办啊?张作霖琢磨着上我的眼皮底下来绑票,他为的是什么?为对付我张作霖,不对呀,他干吗从我内弟身上下家伙呢,要三千两白银,银子不成问题,好办,当务之急是保住小舅子没出事,所以张作霖一再安慰众人,跟老岳父解释了再三,赵占元这才不哭了:“姑爷,全交给你了,你赶紧快插手吧。” “我现在就去办。”张作霖骑上马。 他谁也没带,一溜烟去找他那个盟叔二来子,他跟张作霖曾经去高坎押过宝,斗过张大虎,张作霖赢了很多钱,用麻袋装着交给郭兆志,让他刨个坑把这些银子埋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等到地儿,张作霖傻了,郭兆志是人走家搬,连个人影都没了。打听邻居,邻居要么晃头,要么不清楚:“哎呀,他搬走快俩月了,谁知道他上哪儿去了?”有的说上黑龙江,有的说上吉林,还有的说上关内了,下落不明,一下子全走了。 张作霖心说:姓郭的,你把我坑了,你崩了我了,你带着那么多钱,你远走高飞了,我之所以把钱交给你,就是怕透出风去,我还一再告诉你这笔银子以做不时之需,万一将来咱要起义,或者要拉个绺子,没枪、没马能行吗?拿这笔银子好买啊,你他妈太不仗义了。 张作霖乘兴而来,败兴而回,到家也傻了,就这么过去了一天。三千两银子哪儿弄去?那数目相当可观,冷手抓热馒头,砸锅卖铁也凑不了那么多钱。后来张作霖一想,干脆我再奔大虎山去一趟,找找朋友孙烈臣,让他给帮帮忙,关键得把人先救回来。因此,他带着青龙、混龙一溜烟来到大虎山面见孙烈臣。 孙烈臣行伍出身,当过清朝军队的哨官、营官、统带,就因为脾气暴烈得罪了上级,把他官职一撸到底。 孙烈臣一怒之下回到家乡,又因为他德高望重,大虎山一带人杰地灵,他也交了很多朋友。上次,通过汤二虎和张是非的介绍跟张作霖两个人一见如故,结成生死好友,他为张作霖也办过不止一次事了。见面之后,张作霖把来意一说,孙烈臣一听:“老疙瘩,别着急,什么事情都可能解决,急坏了身子可了不得。哎呀,钱不成问题,慢说三千,再多点儿我也能凑齐了,不过呢,你得等个几天。” “大哥,等不了啊,统共五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两天了,还有三天,再等,恐怕我那内弟的命就交待了。你是知道的,吃这种黑饭的人,心都是黑的,他们说得出来,干得出来。” “可也是,老疙瘩,我的意思先把这帮人打听明白,是哪个绺子干的,什么人下的家伙,我们要把这个根底摸出来,这事就好解决了。究竟他是为钱哪,是为报复哪,还是为什么目的?” “是啊,这次我来求哥哥也为这件事啊,哥哥,您肩膀头宽,黑白两道,三教九流的人您认识的多多呀,比我强得太多了,请哥哥鼎力相助。” “也不能那么说,这样吧,我领你去看一个朋友,也许这个人能知道底细。” “谁啊?” “此人离我这儿不远,十二里地,孙家寨的,姓胡啊,叫胡玉昆。因为这个人特别嘎,大伙儿给他送了个绰号叫胡老嘎,问问他也许能知道。” “好吧。” 张作霖买的重礼,让青龙、混龙拿着,由孙烈臣陪着,四个人四匹马赶奔孙家寨,等见着胡老嘎。张作霖一瞅,小老头儿个儿不高,精神头儿相当好,老头儿穿绸裹缎,相当绅士,但一听说话就知道是个老江湖,跟孙烈臣处得挺好,对他盛情款待。 孙烈臣首先给介绍:“老兄,我给你指引一位年轻的朋友,此人姓张,叫张作霖,字雨亭,如果你不见外的话就叫他一声张老疙瘩,这是我过命的朋友,那二位是青龙、混龙两位兄弟。” 胡老嘎眯缝着眼睛打量张作霖:“嘿嘿,久仰啊。嗯,张作霖这名字在我脑袋里头颇有印象啊,难得今日一会,我说烈臣啊,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是,我来求老哥哥帮忙。” “什么事说吧!” “哎,您老人家肩膀头太宽,您比我们强得多得多啊,您认得哪行的人都有,现在我这兄弟张作霖遇上难题了,他的内弟叫铁蛋子,让人家绑票给绑走了,就给五天的时间,要三千两银子赎身,时间短,数额巨大,很难凑齐,恐怕这人受难为,想请老兄帮忙,您给了解了解是谁干的?是哪位朋友?哪个绺子的?时间可挺紧急,万望老兄出力啊,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瞧你说的,你把我捧得比天都高,我要办不成,掉地上摔得吧唧、吧唧的,是这么回事啊。我说老疙瘩,那详细的经过你能不能跟我讲讲。” 张作霖又把详细经过讲了一遍。 胡老嘎手捋胡须,晃头摇脑:“嗯,看来这绺子嘛离这儿不能远喽,既不是辽阳的,又不是青麻坎的,也不像是八角台的,从方向上判断,好像是虹螺岘一带的。好,既然各位有求于我,我当然鼎力相助。哎呀,不过呀,我已经六十挂零的人了,不爱管闲事,在家里头俩饱一倒,何乐而不为啊,你说办好了朋友高兴,办不好受埋怨,这玩意儿得不偿失啊。” “哎,老兄啊,您别说这些,您的情况我们全理解,无论如何您得给帮忙。” 第三十回 胡老嘎献计收服海宽匪 张作霖筹划重建保险队 “唉,我答应了,哪能不帮忙呢。我老胳膊老腿的行走也不方便,你看看你们几位哪位把匹马给我留下,有四条腿的那就快多了。” 张作霖说:“骑我的,我那匹菊花青,又老实,又快。” “那你们几位是在我家听信儿啊,还是在哪儿听信儿?” 孙烈臣说:“在我家,我们先回大虎山。我呀,就给你老兄一天的时间,可不能再拖了,万一你探听不出来,这时间可就快到了。” “我明白,一天吧,明天这时候你们听准信儿。” 这几个人回大虎山听信儿去了。张作霖让青龙骑着快马回家送信,告诉此事有希望了,让大家放心。其实那希望现在还只是一个构想,这叫吃定心丸。送完信青龙又回来。 张作霖长吁短叹,坐卧不宁,心说早晚把这个消息打听确实了,我饶不了他,杂种,你这叫眼儿插棒槌,欺人太甚。绑票绑到我们家头上来了,我岂能饶你,张作霖恨不能把眼角都瞪裂。 也就半天的时间,胡老嘎回来了,他从菊花青上跳下来,迈步往里走:“烈臣啊,我回来了。” 孙烈臣见面就问:“老兄啊,怎么样?” “咳,没消息我能回来吗?” 张作霖一看真能人哪,可不能小看了这老头儿,能量真大呀。大家把他让到屋里头,先给他满了杯水,胡老嘎稳稳当当喝了两口:“探听出来了,各位尽管放心吧,本来我就估摸着是虹螺岘的人干的,结果我到那儿一打听,真是那么回事。现在虹螺岘新近拉起个绺子来,能有四十来人吧,大横把报字叫海宽,在哪儿冒出这么个海宽来,我就不摸底了,这活儿就是他们干的。我见着这个海宽了,海宽说得清楚,新拉起绺子来,手头有点儿紧,就得跟旁人借点儿钱花,有人给从中拉的线,所以才做的这个买卖。现在这个铁蛋在虹螺岘呢,没受半点儿难为,一日三餐,还有人陪着玩儿,这你们放心,只要把钱给送到,人家就放人。我也说了不少外场的话,海宽也给了面儿了。但是钱得拿,日子不能过期,这点儿不能含糊,不然的话人家一翻脸就要撕票,那就麻烦了。” 大伙儿都不知道这个海宽是谁,既然这样,那就凑钱吧。胡老嘎真不错,给拿了五百两,孙烈臣给拿了两千,剩下的五百就好凑了。张作霖骑马又回来了,大家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弄了三千两银子。正凑的时候,汤二虎不干了,“我说老疙瘩你干什么,凑钱赎人哪,呸,美得他,他想什么来的,太岁头上动土,火神庙点灯,他算个屁,哪儿冒出个海宽来,想在咱们哥们儿身上揩油,门儿都没有,银子不给他送,我去会会他。他要能斗得了我汤二虎,慢说三千两银子,三万也包在我身上。” 张是非也说:“没那么便宜,老疙瘩你也太好欺负了。”张作霖说:“我也不是好欺负,我是怕我小舅子出事,先把银子送到那儿,然后再说。” 汤二虎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那也不行,栽这跟头划不来啊,这么办得了,那胡老嘎不是探听出来虹螺岘的海宽吗,我去拜会拜会他,我瞅他跟我怎么交代,把人乖乖地给我送回来,还则罢了,不答应,我就平了虹螺岘。” 后来经过众人商议,做了两手准备,钱也拿着,人也得去,去拜会虹螺岘的海宽。孙烈臣、胡老嘎、张作霖、汤二虎、张是非、青龙、混龙,去七个人。 胡老嘎在一路之上叮咛:“我说各位啊咱这么办行不行?我给探听出来的,人家海宽也够朋友,到那儿你千万别闹翻了啊,你弄翻了你们不在乎,我受不了,早晚人家给我穿小鞋,要报复到我头上,我这么大年纪了,我犯得上吗?” 张作霖一再下保证:“您放心,就是我们闹翻了,也跟您毫无关系。这事您包在我身上。”孙烈臣也一再叮嘱。 到了虹螺岘,还没等张作霖说话,汤二虎把胸脯一拔,把马往前一提,扯开大喇叭嗓子就喊开了:“报字,我是青麻坎三界沟八大炮手的头一个汤二虎,让海宽出来。” 真有效力,人的名,树的影,要提起青麻坎三界沟辽西巨匪杜立三和杜老判,无人不知。小匪徒撒脚如飞到里边送信,能等了半小时,虹螺岘里没动静。张作霖那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大哥,事情恐怕要发生变化了。” “能有什么变化?难道这帮龟孙跑了,听到我的大名吓得望风而逃?”正在胡乱猜测的时候,就见里边四十来人列队整齐,敲锣打鼓出来的,大伙儿一愣,这干吗?还没见过这种规矩。就见两个小土匪,行话叫崽子,给牵了匹白马,头前跑来一人,挎着盒子炮,小跑到了汤二虎近前,撩衣跪倒:“大哥,恩公,我迎接来迟,罪该万死,我给您磕头了。” 汤二虎也傻了,心说从哪儿冒出这么一位,这使的什么稳军计,又一想不是稳军计,赶紧一骗腿,从马上跳下来,拉起一相面,汤二虎乐了:“哈哈,是你啊,哎呀,我说海宽在哪儿呢?” “我就是海宽。” “你就是海宽哪。” “可他妈把人给唬死了,”汤二虎转头对大家说,“来,我介绍介绍,一家人。”说着话把张作霖、孙烈臣、胡老嘎众人给领过来,当面介绍,“闹了半天,虹螺岘这个横把,绺子这个头儿,就是报名海宽的这位,姓李,叫李长顺,小李子。” 小李子见着张作霖和大伙儿,脸上有点儿发红,一个劲儿表示悔过:“哎呀,这事弄的,哎呀,我该死,此地并非讲话之所,往里请,到了我这儿了。” 张作霖偷偷地拽了一下汤二虎和张是非:“二位哥哥,小心稳军计。” “哎,没那事,哪来的稳军计啊,一家人,你就把心放下吧,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众人进了虹螺岘,这里不像小说里描绘的有大寨,有寨墙,这些一概都没有,就是那山环里面一座破庙,这座破庙就是匪巢,把那破庙的院墙维修一下,掏了几个窟窿当炮眼。小匪徒在里头巡逻放哨,四十来人都住在破庙之中。一瞅这四十来人,比那花子队强不太多,有的穿那裤子都露屁股,有的那鞋都没法穿了,拿麻绳捆到脚上。再看手中的家伙,长短不齐,敛吧敛吧,顶多能有五支好家伙,剩下都是老洋炮、大抬杆。还有那么两三支单打一,其余的都是扎墙头子大刀片。海宽把众人让进破庙,一咧嘴:“我这儿条件太次了,各位呀,勉强将就着坐下吧,来呀,准备吃喝。” 也不知从哪块儿偷来点儿鸡,有那么十几只,把这鸡煺吧煺吧,煮熟了,然后用大碗嘟噜盛酒,都是粗瓷的碗,那碗有胖的有瘦的,有高的有矮的,长短不齐,大家团团围坐,一边吃炖鸡一边喝酒。 汤二虎这才问,“我说长顺,你小子什么时候干起这玩意儿来了?这绺子什么时候拉起来的?” “刚拉起来不久啊,这不是手头太紧了,想做几票买卖。”“我说你怎么做到咱们自己人头上了?”“我不知道啊,要知道,吓死我,我也不敢,我也不能那么做啊。” “别的先别说,你绑那票在哪儿呢?” “在后边,快给放了。” 一会儿铁蛋活蹦乱跳地在俩人的陪伴下来了,也没捆着,小铁蛋一点儿难为也没受,一瞅张作霖来了:“姐夫。”张作霖把他拉到近前看了看:“铁蛋,把你吓坏了?”“没有,就是路上有点儿紧张,到这儿可好玩儿了,他们天天哄着我玩儿,没事还上后山打鸟呢,可有意思了。” 张作霖一看,心说你别叫铁蛋了,干脆改名叫浑蛋得了,好坏不懂。不过这样的人也好,不受刺激。“来,坐下吧。”让铁蛋也坐下了。 汤二虎继续问李长顺:“究竟怎么回事?” 李长顺口打唉声,述说经过。 原来这李长顺也是青麻坎三界沟的人,被分在汤二虎手下当保镖,汤二虎非常喜欢他,称兄论弟,形影不离。汤二虎在青麻坎那有一号,八大炮手,九大砥柱,那是头一把,在杜老判和杜立三的眼里红得发紫,身边也有保镖,这李长顺的职责一个是保护汤二虎的安全,一个是服侍汤二虎的生活,到哪儿给沏茶,打洗脚水啊,端尿盆,跑东到西地打零杂,所以跟汤二虎感情非常之厚。 几年前,汤二虎奉杜老判之命到庙台驻扎,独当一面。因为庙台常受官军骚扰,地方挺不安静,汤二虎能干,是一员虎将啊,领着一百弟兄把守庙台。在那里有个女房东姓谢,谢老太太领个姑娘,姑娘的名字叫谢长玲,乳名小玲子,十九岁。汤二虎就住到人家了。一个老太太带个大姑娘,接待匪徒,却不害怕,因为胡子有胡子的规矩。杜老判对手下的弟兄早就明令公布,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做买卖上远地方做去,眼皮底下,方圆五十里之内不准做买卖,更不准压花窑,压花窑是行话,就是不准调戏妇女,不许强奸妇女。如果发生这类事情,就地枪决,所以匪徒不敢。这个规矩行了几十年,附近村屯的老百姓都知道,所以不害怕。 汤二虎在这儿一住,算临时的办公室,里屋是卧室,匪徒们分散住在庙台。李长顺作为汤二虎的贴身保镖,勤务兵,跟汤二虎住在一起,时间长了,年轻人就控制不住自己了,李长顺长得挺俏皮,那会儿也就十八九岁,跟房东这姑娘眉目传情,日久生情,俩人就凑合到一块儿了。但汤二虎是个粗人,也没往这上想,也不知道。一直到后来,小玲子怀了孕,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传出去了,有人不敢跟汤二虎说,直接反映到杜老判那儿去了。 杜老判一听,小顺子压花窑公开破坏三界沟的规矩,就把汤二虎给找来了,一问汤二虎,二虎不知道,把大黑脑袋一晃:“我说横把,绝无此事,我敢打保票,小顺子那孩子可规矩了,我眼睛盯着他,他怎么能做得了这种事呢,您是听了谣言了吧,可能有人给他穿小鞋。”杜老判说:“我不跟你犟嘴,那孩子都有了,你还不知道呢?”后来就直接把李长顺给找来了。杜老判一瞪眼,李长顺都没脉了,知道事情露馅了,跪到大横把面前了。杜老判问他:“小顺子,你说实话,你跟那小玲子,跟那房东,有没有什么事?说。”小顺子知道大横把没把握绝不能冒这种话,所以就一五一十把这事说了。 汤二虎在旁边一听,妈呀小子,连我都不知道,你可够滑的。 杜老判问明了口供之后,一脚把小顺子踢翻在地:“拉出去,崩了。” 二话没有,卫队长王兴元把他拉出去。小顺子也后悔了,一边哭着一边说:“大哥,高高手吧,给我求求情吧,我不是有意的,那丫头跟我真心相爱,以身相许,我们不是胡扯,谁不得娶媳妇儿,她想嫁给我,我绝没有用武力威胁,不信你问去。”王兴元叫这小顺子哀求得心有点儿软了,就偷偷跟汤二虎说:“你在老当家的面前威信最高,你也破例给求求情吧,你这阵儿别火上泼油了,小顺子怪可怜的,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呢?”所以汤二虎就找杜老判求情了:“老当家的,高高手吧,下不为例,这孩子一步走错了,给他留个改过的机会。” 杜老判一瞪眼,“什么?你手下的人破坏三界沟的规矩,你还给求情来,连你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来啊,把二虎押下去,禁闭十天。”结果汤二虎的武器都给缴了,被关了禁闭。王兴元一看也急了,知道小顺子必死无疑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就赶紧派手下人到庙台,把那房东娘俩儿给接来了,他问小玲子:“你是不是怀孕了?”小玲子说都快养了。王兴元继续追问:“对你欺负过没?”“没有,我们俩真心相爱。”“要这样,你去上横把面前求情去,看来非你不可了。”小玲子胆子也真大,就跑进大厅,跪在杜老判面前,苦苦哀求,把责任全都揽到自己身上,说:“我调戏的小顺子,我上赶的,根本跟他没关系,而且我以身相许,我们俩愿终身为伴,永不分离。既然你老人家枪毙他,你就连我一块儿枪毙吧,我们三条命交给您了。” 说完了,又跑去小顺子身上哭起个没完,结果把杜老判弄得也没辙了。杜老判一看,这跟定的规矩有出入,这不是压花窑,情有可原。算了吧,后来杜老判破例没要小顺子的命,把李长顺放开,但是活罪不免,长期禁闭。所以小玲子娘俩儿走后,就把小顺子给押了起来,过了几天把汤二虎也给放了。汤二虎这才知道小顺子没死,跟王兴元一商议,老当家的不定哪天一翻脸不高兴了还得收拾李长顺,这孩子的命还悬乎,就打算救人救到底。两个人商议后偷偷把李长顺给放了,对外宣称的是说越狱逃走。其实杜老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这毛病出在汤二虎身上,又一想算了,就假装不知道,也没过多追问。 李长顺下山后直奔庙台,接着那娘俩儿一溜烟入关跑到天津,算是远走高飞了。到了天津,因为小玲子手底下有点儿积蓄,小两口和丈母娘就下了苦心经营买卖,由小买卖到大买卖,很有进展。可是那个年月兵荒马乱,列强纷纷插足中国,清政府割地赔款,层层盘剥,买卖到最后没法做了。后来李长顺跟小玲子一商议,咱还回到家乡得了,买卖不做了,咱改行。改什么行,把老本行捡起来,还是伸手五支令,拳手就要命,这碗饭吃着顺当,省得受窝囊气。就这样,他们到了虹螺岘,看完了地势,找来一个老朋友,捡起本行来了。李长顺报字海宽,把这绺子就拉起来了,手下这帮弟兄也没经过训练,基本没有惯匪,多是农村没地没媳妇的农民,无业游民外加游手好闲之徒、地痞流氓,这些家伙纠结在一起,所以说这绺子刚拉起来。李长顺也算胆大,做了几拨小买卖后,创下这点儿家业,还搞到了几条破枪。后来他们绑票绑到钱家大院去了,钱家大院的财主钱二爷给了他们一千两银子,末了钱二爷跟海宽说:“你绑我呀,我空有其表,没有其实,你们要想做买卖发大财,最好上赵家甸,赵家甸有个赵占元,赵占元有钱哪,赵占元有个儿子叫铁蛋,你要能把他给绑来,要多少钱有多少钱,寨主爷,你就发大财了。” 也就是说是钱二爷从中给拉的线。因为这家伙为富不仁,贪得无厌,太欺负人了,张作霖收拾过他,逼着他管他要马要枪要钱,他全答应了。打那儿之后,钱二就对张作霖一直怀恨在心,耿耿于怀,想找机会报复,但直接从张作霖身上他不敢下手,就借机从张作霖的老岳父身上下手,拐弯出气。李长顺一五一十地把经过全都讲了,真相大白。 张是非还开玩笑:“我说海宽,老弟,把三千两银子给你拿来了,你还要不要?” “我说大哥您怎么拿我打镲啊,吓死我,我也不敢要啊,我觉着这就过意不去了。” 后来张作霖眼珠一转,有主意了。他想,我成立保险队,我得用人马,别看这块儿是杂巴凑儿,比没有强得多。要在赵家庙、二道沟,太显眼了,要在这儿训练,以备不时之虚,迟早可能为我所用,对这帮人要抓住不放。 他跟汤二虎、张是非商议,让他们两个人留在虹螺岘,帮着海宽训练弟兄,帮着他把这家底丰富起来。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个能增强虹螺岘的势力;第二个,张作霖知道母亲对这俩人烦透了,找不着借口把他们支走,这回妥了,把这二位搁到这儿,别上我家去捣乱,这有多好。 余者回家。张作霖特别对胡老嘎千恩万谢,胡老嘎把胸脯一拍:“我说老疙瘩我很愿意交你,古人就有忘年交,咱们也这样,别看我一大把年纪了,我很喜欢你,要有用得着哥哥之处,你只管张嘴。” “老哥哥放心,今后我求您的事情太多了。”张作霖真不善,临走给胡老嘎留下两百两银子,胡老嘎说什么也不要,张作霖是执意不听,对方也只好收了。 张作霖陪着孙烈臣回了大虎山,千恩万谢,然后带着小舅子、青龙、混龙回到家里头,这场风波这才平息。 但通过这件事之后,张作霖的老岳父心里没了底,赵占元也不回家了,天天跟张作霖商议:“姑爷,我说你当初拉过一帮人成立了保险队,半道上你撒手不管了,把人马都遣散了。我的意思啊,你还得把他们拉起来,你看见没,当今这年月没点儿势力不行啊,光挨欺负啊。老疙瘩,你经过这几年在外边闯荡,交的朋友也不少,要什么有什么,你何不利用这个机会干一番事业呢。” 张作霖说:“我倒想过,不过话好说,事难办,毕竟咱们肩膀头还不是那么宽,要拉起一帮人来,人吃马喂那得多少钱,钱从何处来?” 岳父又献策:“大伙儿凑钱。” 张作霖说:“这么办吧,您既然同意的话,我没意见,您到下头跑跑,听听大伙儿有没有这个意思,如果财主们愿意成立保险队,我就恢复。” “好吧,我给你跑去。” 赵占元这老头儿骑着头毛驴,围着方圆几十里地,大村小镇,找那些财主商议去,可这帮有钱人听赵占元说完了,把脑袋晃得好像拨浪鼓:“没那个必要。咱这儿不挺安稳的吗?何必呢,成立保险队,白吃白喝,那得多少钱哪,用不着。”结果到处碰壁。赵占元耷拉着脑袋回来了,见着张作霖把情况一说,张作霖说:“怎么样?您光说成立保险队了,人吃马喂那得有银子,没人掏腰包,这不是空谈吗?”张作霖虽然没念多少书,但眼睫毛都是空的,脑筋一转就是一个主意。 第二天,张作霖骑着马到虹螺岘找着汤二虎、张是非,哥仨仔细地研究了半天。 张作霖给画完道,回来了。没过几天,二道沟一带可就开了锅了,也不知从哪儿来的人,鸣枪射击,把那几家有钱的财主吓得是屁滚尿流,不是草垛被点着了,就是骡子、马丢了,日头还没等压山,强盗就拦路抢劫,这一带的老百姓是日夜不安。 这就是张作霖出的主意,他让汤二虎、张是非领着虹螺岘的海宽众人,黑灰抹脸,天天跑这儿捣乱来,有事没事放几枪,有事没事跑这儿咋呼来,把这些财主吓得连门都不敢出。后来一看,干脆成立保险队,我们宁愿掏腰包。 张作霖心说,人就是贱种,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就这样,由他老岳父赵占元牵头,串联了十一家财主,还有几十户殷实的人家,再加上那些老百姓,大家一致同意,以赵家庙为核心,成立保险队,而且公推张作霖算保险队的大队长。 张作霖还假装谦虚,不能胜任:“不,不能干。”把那些财主给急得直跳脚,就给张作霖说好话,给送礼,经过再三再四的要求,张作霖这才答应。但是张作霖心里有数,这是第二次成立保险队了,要吸收前一次的教训。前一次太草率了,结果吃了向招子的亏,好悬没叫人家连窝端了,这回可得留神。赵家庙成立保险队这天,敲锣打鼓,鸣鞭放炮,比过年过节都热闹,召开了群众大会,披红戴花,张作霖主持会议。首先,不强迫,让大家主动报名,在那年月,地不能种,买卖不能干,因此报名的人十分多,不到半天的时间,就有一百多人。张作霖一看不行,择优录取,不能肉锅抡马勺,有一个算一个。就这样,挑了又挑,选了又选,在一百多人当中选出五十个,年纪、个头儿、身体,样样都比别人强的,保险队就这样成立了。 保险队面临最大的困难,枪不多,马缺少。至于枪,真正东洋造、西洋造的手枪就张作霖有,保险队其他人没有,基本上都是大抬杆、老洋炮,像这种东西也只能吓唬孩子,真接了活儿,打硬仗,那都白给。剩下的都是大刀片儿、砸枪头子,什么掏灰耙、擀面杖、大铁锹,这些都算是武器。再者即使有马,基本都是笨马,那玩意儿拉个车什么的行,要骑马打仗通风报信,报打前敌,那是白给。 张作霖一想,下一步必须得购置枪支,想办法弄马匹。关于钱,也比较困难,当时是集体往上抽钱,按地亩算,一亩地给抽一吊钱,统共这一片能有多少地,抽上这钱来也就将够吃那么三顿饭的,这五十号人,人吃马喂,花销也够大的,要想买别的这钱就没了。张作霖也是比较苦恼,但是话虽这么说,自从保险队成立之后,这赵家庙方圆几十里却是变了样了。哪块儿出了匪情,张作霖都能及时率队赶到,把匪徒给赶走。有几次把小匪徒打得屁滚尿流,把他们抢走的牛、羊都给夺回来了,的确保障了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大伙儿是交口称誉:“好,保险队太好了,张队长有才干!” 第三十一回 钱老二耍奸反被敲竹杠 胡老嘎定策欲巧取军火 张作霖为了保险队,因此也十分认真。在平时训练这五十名弟兄,怎么列队,怎么练操,怎么锻炼身体,怎么排摆队形,攻杀占守,井井有条。因为张作霖在清政府的军队里当过官,哨官出身,一个杠仨花,那是连长,身经百战,因此手底下这些人被他调教得也比较精神。张作霖骑着大马,让他们站好了队形,围着赵家庙一带开始列队前进,张作霖真是喜出望外。 保险队里还有一位会唱歌的,这位教给保险队唱段,有“常山赵子龙,长坂坡逞英雄”等等,长短不齐地唱起来,大伙儿劲头就更足。招惹得这一带老百姓都出来看热闹。 张作霖既然这么困难,他朋友多,到青麻坎三界沟跟他干佬打个招呼,要什么不就有什么吗?但是张作霖不那么干。张作霖心说就冲着杜立三我也不去。况且我要借着人家的枪马,我欠下账了,我拿什么还,我现在是独立的军头儿,这保险队我说了算。我要借助人家的势力,我算怎么回事啊,将来没话说,尽管困难,我也得这么顶着,我自己想办法,绝不求旁人,张作霖这时候就野心勃勃。虹螺岘不还有几十人吗,张作霖早就盘算好了,那算别动队,交给汤二虎、张是非、海宽三个人训练。表面上没有任何联系,打起仗来干活儿可以互相配合,因此他把这盘棋早就摆好了。 过了些日子,张作霖一想没枪不行,这老洋炮、老炮筒、老抬杆太难使了,起码我得买几支枪,装备我手下的弟兄,跟青龙、混龙一商议,哥俩儿也点头同意。好不容易凑了六百多两银子,张作霖把家底都抖搂了,拿着钱,带着青龙、混龙起身赶奔大虎山,去找好朋友孙烈臣。要想买枪得求他,虽然枪支有的是,买好的不容易,另外那价钱方面也相差悬殊,不求人不行。等见着孙烈臣之后,张作霖把来意说明,孙烈臣乐了:“老兄弟,何必呢,据你这么一说,你手头儿够紧张的了,这点儿钱留着还充做军饷,给你们保险队开饷用。你要买了枪,那还行啊,你就更困难了。” “大哥,您说那怎么办呢?” “嗯,有办法,这不你来了吗?你还记得不记得孙家寨的胡老嘎?” “当然记得,人家给咱帮过大忙啊。” “哎,我领你去一趟。这胡老嘎可玍古了。如果你求我买枪,这些银子顶多买十支枪,你要求他,就许能买三十支、二十支,得便宜一倍。” “是吗?那好吧,麻烦哥哥您再领我去一趟吧。” “走,没说的。” “那是个面儿上的人,得多带礼物啊。” “唉。” 这次张作霖买了很多礼物,老头儿爱喝酒,多数都是好酒,还有人参。孙烈臣领着张作霖来到孙家寨,见着胡老嘎,把礼物往上一献,张作霖满面赔笑:“老人家,前者你没短了给我们帮忙啊,重恩不言谢,要说些虚情假意的客套话就没用了,这回我们来看您来了,这点儿薄礼还望笑纳。” “哈哈,老弟,这又何必呢,我想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吧。捞干的,找老哥哥为什么,打开天窗咱说亮的,别兜圈子。” “老人家,您真聪明,这才叫光棍一点就透,眼子棒打不回呀,痛快。我的确有事来求您来了。”张作霖简单明了说明来意。 “噢,哈哈,行,礼我收下了,咱们弟兄从长计议。先摆酒。” 酒宴摆下,张作霖坐在客位,青龙、混龙陪着,孙烈臣、胡老嘎也归了座,五人畅谈。张作霖把保险队目前面临的三大困难都说了,胡老嘎眯缝着眼听着,“我说老疙瘩,甭花钱,不就是用枪吗?一文钱都甭花。” “噢,老人家您这是什么意思?” “唉,很清楚,我知道你敢干,咱们就来个空手套白狼,准保叫你称心如意。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有没有这个胆子我心里还不摸底。目前,有一大批军火,要装备你的保险队那是绰绰有余,三百条快枪,都是东洋造的金钩疙瘩搂,那枪太棒了,都是装备日本关东军的。另外,往少说还有十万发子弹,你敢拿吗?” “老人家,您拿我开玩笑吧,您说得神乎其神,那么请问这笔军火在哪儿呢?” “在哪儿啊,在新民府西关里,双田洋行,双田洋行是小鼻子开的,表面上卖白面、吗啡、大烟,卖一些日用品,实质上那是个军火转运所,开这所洋行的两个小鼻子,一个叫常田,一个叫吉田,因此才叫双田洋行。据我所知洋行里边的鬼子能有二十多个吧,可不是一般的老百姓啊,那个常田老鬼子是日本关东军的少佐,那个吉田也是个少佐,他们都在朝鲜待过多年,而且身经百战。据说,由于战争受了伤,他们是属于残废军人,后来分配到新民府开了这座洋行谋生。但这是糊弄老百姓,是假的。据我所知,那不是什么洋行,乃是关东军东亚司特高课的特务机关,这俩鬼子都是间谍。在新民府一带刺探我们大清的军事情报,另外刺探沙俄的军事情报,有了机会他们还贩卖军火,最近听说这小鬼子还要成立什么抗俄先遣军,抗俄义勇队,哎呀,名目繁多啊,这枪就是卖给他们的。什么叫抗俄义勇军,什么叫先遣队,跟咱们一样,都是吃老行的,不过名称不一样罢了。小鬼子从中渔利啊,最近运进的这批军火都是上等的,还没脱手。老疙瘩,你说咱要把这玩意儿弄到手,那不就省了一大笔银子吗?比花钱买枪强得太多了,你敢干吗?” “敢!”张作霖一拍桌子,站起来,“不就是小鬼子吗?他也没有三头六臂,他也照样怕死。我跟各位讲,在朝鲜战场上,我没短了跟日本鬼子打交道啊,你别看他表面上气势汹汹,哇啦哇啦直叫唤,一到真格的,刀压脖子,枪顶胸膛,他也照样尿裤子,照样怕死。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个买卖我做定了。” 孙烈臣听完,晃了晃脑袋:“作霖,你头脑先别发热,事关重大啊,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想,这个买卖就是做成功了,那日本鬼子能答应吗?他肯定得引起国际争端哪,这事就闹大了。退一步说,这事没办成,办疵了,要得罪了日本鬼子,咱没事可找事呀,那东洋人实力雄厚,那是关东军哪,到时候就有灭顶之灾。作霖,你可得好好地想想。” “哈哈,大哥,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胆小不得将军做啊,这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越怕越来事,你要不怕,这事还兴许就没了。大哥,您说的话是金玉良言,我早就想过了,这小鬼子我非动他一动不可,这个买卖我算做定了。老人家,您还得给拿主意啊,请问您这情报来源于何处啊,您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呢?” 胡老嘎点点头:“罢了,就冲你这几句话,有种,好样的。我是舍命陪君子啊,就是将来掉了脑袋,也值个儿。老疙瘩,我之所以这么说,我情报来源于两个方面,因为你呀对我的情况还不太了解,我有个侄子叫胡界石,现在在新民府西关里,玉华楼饭店当跑堂的,你别看他是个跑堂的,他就跟双田洋行门对着门,洋行的鬼子非常爱吃,有时候就叫夜宵,我这侄儿老给他们送饭,跟这些小鼻子打交道。日久天长,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有关洋行里边的情况我侄儿全知道。再一个情报来源出在新民府的知府衙门,我还有个干儿子,我干儿子姓罗,叫罗翠,那是新民府八班大都头,兼刑警队的队长,他们经常跟东洋人打交道。因此,他也非常了解情况,这是他们跟我说的,还能错得了吗?” “噢,要这么说,这是真的了?” “真的,千真万确。” “老人家,这事就这么定了,这买卖非做不可。但我孙大哥说得不假,事关重大,不能掉以轻心,咱们还得进一步摸摸底,制订详细计划,只许成功不能失败啊,要失败了,不单是我,连我的几十名弟兄都得搭进去。所以拜托您老人家能不能到新民府去一趟,打听打听这个消息是不是确切,这批军火是不是在双田洋行,放在什么地方,双田洋行里边究竟有多少鬼子,有多少支枪,有多少警卫人员,火力配备情况如何,希望您都给摸清了,我们做到心里有数好制订计划。” “好,老疙瘩,放心吧,这事包到我身上了。你们先回去听信儿,不出五天,消息我肯定给你们送到。” 事情定下来之后,张作霖把包往桌上一放,打开,里边是雪花白银六百两,“老人家,我带来的钱不多,这笔钱全交给您了,其中有一百两是孝敬您老人家的,买包茶叶喝,那五百两银子您拿着它,到新民府前去打点,如果钱不够您有垫上的时候,回来我是加倍奉还,事成之后,另有一千两银子的酬谢。”张作霖挥金似土啊,舍得花钱,从来不吝啬。就由于这一手,有很多人被张作霖给收买了,花钱花得都眼晕,六百两银子那是钱。胡老嘎盯着银子点了点头:“嗯,罢了,我说老弟,听说你新近成立保险队,手头儿也够紧张的,我看我拿一半。”“不,我在家里头有办法,您都拿去吧,不够了您给垫上。”“嘿嘿,那我可就财黑了啊,不过你放心,能省的地方我一定节省,花不了再给你剩回来。”财帛动人心,胡老嘎为什么,也为的是钱,所以高高兴兴把银子收下了。 张作霖和孙烈臣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辞,五天之后回来听信。等到了大虎山孙烈臣说:“作霖啊,你把钱都给了他,大概你没钱了吧,你在这儿住两天,我给你筹措筹措。” “不,我有主意,您放心吧,将来我还得来呢。” 这样,张作霖跟孙烈臣也告辞,带着青龙、混龙往回走。在路上,这哥俩儿就说:“队长,你就那点儿钱都给他们扔下了,一点儿都不留后手,这要用钱的时候怎么办呢?” “哈哈,现在你们就跟我拿钱去,这点儿玩意儿算个什么呢?我包管你到那儿一拿,比这里多得多。” “噢,您还有积蓄,在哪儿存着呢?” “跟我走吧,到钱家大院拿去。” 这哥俩儿不明白,就问:“钱家大院不是有个大财主钱二爷吗,您跟他还有交情?” “哎呀,糊涂的哥哥,你们俩人怎么说傻话啊,那钱老二为富不仁啊,一块豆腐都不舍得吃,嗜财如命,他能给我拿钱吗?咱就得动横的。另外,你们还记得前者那个茬不,我小舅子被绑票,从中有人给拉线,拉线人是谁?不就是这钱老二吗,海宽跟咱们都交了底了,这笔账我还没跟他算呢,今儿个我领着你们俩算账去。” “对呀,我们怎么把这茬儿忘了。那咱们先回赵家庙带弟兄去?”“不用,就咱仨人,人多势众反为不美,让他也小瞧咱们。” 这三位多敢干,骑着马直接到了钱家大院。把马匹带住,跳下来,张作霖跟门上的人打招呼:“请告诉钱二爷,您就说赵家庙保险队大队长张作霖登门拜望。”在这一带谁不知道张作霖,报事的人撒脚如飞给送信去了。 钱老二一听,都没脉了,连日来他就睡不着觉,因为做了亏心事,就怕鬼叫门。前者他给拉了线,铁蛋子被绑了票,在高兴之余他就害怕了,他怕早晚透了风,张作霖跟他算账。后来,他一摸这情况,铁蛋平安回来了,也不知道张作霖怎么搞的,这个事平息了。他以为张作霖不太了解内情,不然的话不能不来。但是他心怀鬼胎,连日来是坐卧不安,后来听说赵家庙成立保险队了,为了给张作霖献殷勤,他把家里头护院的四根大抬杆全都捐出去了,还捐了纹银十两。尽管如此,他也怕见张作霖啊,没想到今儿来了。 这钱二爷一抖手:“这,请。”答一请字,他都不知道迈的哪条腿来的大门外。张作霖带着青龙、混龙是昂然而入,见面之后张作霖高高地一抱拳:“二爷,您挺好呗?” “哎哟,托队长的福,托队长的福,很好,里边请。” 分宾主落座。这钱老二皮笑肉不笑,浑身上下就哆嗦成一个了。 张作霖继续假装不知:“我说二爷您这儿怎么了?” “我,我最近身体不好,发疟子。” “噢,二爷,现在赵家庙成立保险队您知道吗?” “当然知道,您忘了,我还捐了四支枪、十两纹银呢?” “是吗?哎呀,人多事情也繁杂,我都忘了这个事了。”张作霖按头说道,“今天我来有求于二爷。” “哎哟,队长,有话只管吩咐,什么事?我听着呢。” “你二爷家大业大,骡马成群,在这赵家庙方圆一带是首富呀。您捐的钱不够账,现在弟兄们都等钱花,保险队刚成立,缺东少西,因此呢,先管您借点儿银子,多了不借,您先给拿两千吧。” 一听这话,钱老二脑袋比车轱辘都大,眼睛都绿了:“队长,这数目太大了,我……”他刚要往下说,青龙、混龙“噌噌”把枪拽出来,往桌子上一放:“怎么样,这玩意儿值两千不?” 钱老二赶紧点头:“不多,好吧,不过我手头儿没这么多,可能凑个五六百的,余下的不出两天我肯定送到赵家庙。” “好,我张某决不强人所难,有多少先拿多少吧。” “唉,我下去给你准备。” 青龙拎着枪在后边逼着他,钱老二家里还真是没有现钱,好不容易凑了五百五十两银子,交给张作霖拎着。 “打个欠条,余下的三天之内送到,不然的话我们还来。”青龙说。 “唉,明白明白。” 青龙又说:“你别装聋作哑的,你干过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一条人命得值多少银子?”青龙拿话点他。 钱老二唯唯诺诺,点头称是,把这仨瘟神给送走了,马上筹措银子。 张作霖跟青龙、混龙说:“怎么样,钱不来了吗。嘿,我不乐意这么干,这是逼的,像这种坏蛋,你不这么收拾他也不行。”这哥俩儿哈哈大笑。 六百两银子胡老嘎留下一百,拿包包着五百两银子,把家里那匹驴收拾干净,备好了鞍子,骑着驴赶奔新民府,此地离着新民也就一百多里地,路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早就到了。当时海城县、新民府、辽阳州、奉天省,都是分等级的。新民府那可够大了,非常繁华热闹。京奉铁路当时修到新民府就是终点,由打新民奔奉天这段铁路还没修,不是没钱,因为事关交涉,迟迟没有动工。因此货物的转运,南来北往的人必须在新民府停住,这块人口集中,三街六市,关内关外,来往的客商云集于此。 胡老嘎骑着驴进了西关,没到他侄儿胡界石的酒楼,而是直接到他家里,侄媳妇儿一看老头儿来了,热情款待:“哟,叔,您怎么来了?” “啊,有事,看看界石。” “哎哟,难得您来一趟啊,路上累坏了吧?” “没什么,我身子骨还挺硬实。界石什么时候能回来?” “哟,他可忙了,我马上打发人给他送个信儿吧,不然的话,半夜他都回不来。” “嗯,你让他抽空回来一趟,我找他有事商议。” “唉。”侄媳妇儿马上派人去找胡界石。 胡界石是玉华楼大饭庄的跑堂的,专门跑外柜。在新民府一带也小有名气,别小瞧这跑堂的,私官两面,什么人他都认得,为人也非常聪明。胡界石听着信儿之后,马上找了个顶班的,赶到家里头。到家里头爷俩儿见了面,拉了点儿家常,胡界石就问:“叔,您这次来肯定有大事,不然的话您老人家不能亲自来。” “猜着了,外头门紧不紧哪?” “您的意思要关门?” “对,把门关上,让你媳妇儿先出去,我跟你要单独谈话。” “唉。”胡界石一听心里直敲鼓,准知道这事非同一般。把院门插上,屋门插上,让媳妇儿上别的地方待着去,屋里就剩下他们爷俩儿。胡老嘎这才说:“孩子,你是不是经常上双田洋行啊?” “啊,常去,几乎每天一次,给那几个小鼻子送夜宵。您问这个干啥?” “你先别说话,我问你,那洋行里头有多少鬼子?” “有二十一个。” “准确吗?” “那还不准吗?叫什么名我都能叫上来。” “这二十一个都什么人?” “都是什么人,老鬼子常田,半大鬼子吉田,剩下的小桑次郎,还有几个军曹,剩下的那都是大兵,在里头管仓库的。还有两个博役,也都是东洋小鬼子。” “嗯,女眷有吗?” “都没有女眷,不过他们这帮小子太缺德了,女人是离不开呀,最近从日本来了一批歌妓,也都是小鼻子,能有五六个吧,都住到双田洋行了,每天晚上陪着他们取乐。” “连那些女的算在一块儿,也就是说不超过三十人?” “嗯,就那样吧。” “我说叔叔,你问这干吗呀?” “嘿嘿,孩子,我既然问就是有事,有人要在双田洋行上下工夫,要做拨买卖。” “做什么买卖?是买日用品哪还是鸦片、吗啡,什么玩意儿?” “都不是。”胡老嘎也不瞒他,把计划给他简单说了一下。胡界石不听便罢,听完了之后呆若木鸡,眼睛瞪多大,嘴张多大,都合不上了:“我的妈呀,叔叔,您说的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我是来摸底来了,不然的话我能这么向你打听吗?” “叔叔,干不得呀,您趁早劝那位姓张的打消这个念头啊,这是放着地下的祸不惹,捅天上的祸呀。那东洋人、日本人惹得起吗?连官府见着东洋人都哆嗦,咱大清国让人家给欺负毁了,人家在咱们中国地面享有治外法权,受特殊保护。新民府三营统领,那重点是保护人家东洋人哪,南大营、北大营,全有重兵保守啊。而且新民府城高水深,固若金汤,这城里边又有巡警局,又有链子军啊,那加在一块儿好几千人马,来抢双田洋行,又谈何容易啊。再者一说,那些鬼子身经百战,都有冒烟的家伙,你能抢得了吗?就算事情成功了,日本能答应吗?必然向咱们大清政府提出强烈抗议,清政府没别的能耐,就得破获此案啊,平地都得刨三尺啊,连叔叔你都得给牵连到里头。这要犯了事,全家抄斩,户灭九族,挫骨扬灰,千刀万剐啊,把我们老胡家的祖坟都得刨了。我可不敢干这事,你就说出花儿来,我也不干这事。” “哈哈,他妈的,我们老胡家还没有你这样的孬种,还没等干呢,就说一说,你瞅把你吓得这德行,你怕什么?你叫鬼子把你吓酥骨了,我还不怕呢。就跟你打听打听,这算得了什么?你至于吗?” “不是,叔叔,这玩意儿太吓人了,我是为您好啊,不能干啊。” “界石啊,这事我们已经定下来了,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你就负责把双田洋行里的地图给我画一张,比如说那俩鬼子住到哪儿,门卫有几个人,仓库在哪儿,枪支弹药又放在哪儿,你把这事摸确切了,然后把草图交给叔叔,不让你白冒险哪,你不是怕吗?不在新民待了行不?带着你媳妇儿远走高飞行不?啊,我让你发笔横财,行不?人生一世不就为吃喝玩乐吗,指定比你跑堂挣得多,行不?” “那,那得多少钱哪?” “多少钱包到我身上了,”胡老嘎说着,把这五百两银子往上一放,“过过数吧,够不够你养下半辈子的?”胡界石拿过银子一看,雪花白银哪,这玩意儿真叫人喜欢啊,掂量掂量:“叔叔,这能有好几百?” “五百。我再告诉你,事成之后还给你五百,您弄一千两银子,您后半辈儿,打着滚花,折着跟头花,劈着叉,拿着大顶都花不完,你看怎么样,带着你媳妇儿,进山海关,哪儿好上哪儿去,他鬼子上哪儿找你去啊,这机会你上哪儿找去啊?”“我想想啊,哎呀,太危险了,不过叔叔,我可以一走了之,那您?” “我的事你甭管,我自有安排。就这件事,你干不干吧,不干我找别人去。” “哎,别,我考虑考虑,跟你侄媳妇儿说说。” “不行,绝对不能跟她讲,她一妇道人家,听这个信儿她得吓酥了骨,事可就闹糟了,就是你知我知,外人都不能知道。画完草图之后,你就请假,你说有急事,马上打车票,带着你媳妇儿,东西都不要了,你就远走高飞,将来我打听到你的地点,或者你去找我去,我再给你五百两银子,不就完了吗?” 哎,可也是,他妈胆小难得将军做,这是钱哪。胡界石一想,干了吧,这发财的机会不能错过:“叔叔,您多咱走?” “我等你的信儿,你多咱把草图给了我,我多咱走,不过越快越好,两天时间怎么样?” “唉,今儿个晚上我还得给送饭去,今天我留神,我不论想什么办法,我也把草图交给您。” “一言为定,别跟别人说啊。”“唉,我敢吗我。”胡界石都不知道迈哪条腿出来了,回到玉华楼饭馆无精打采,跟别人说突然得病了,脑袋有点儿疼,躺到床上他心里头就琢磨这件事。 黑天了,照例得上双田洋行给鬼子送夜宵,送夜宵的时候他找机会,专门借口上厕所,跟门卫谈天儿,把这情况又摸了一遍,做到心里有数。回来的时候已经午夜了,他画了一张草图,标得非常清楚,交给胡老嘎,老嘎接过来一看,喜出望外:“嗯,行,好孩子,你算帮了叔叔的大忙了。” “叔,我还有个要求,明儿个我就告假走,等我走了以后你们再下家伙?” “你放心吧,你都走到天边了,我们这儿还没动手呢,我们得好好研究研究。” “唉。” 第二天,胡老嘎起身回到孙家寨知会孙烈臣,孙烈臣马上派人去找张作霖,张作霖带着青龙、混龙又赶到胡老嘎家里头,孙烈臣也陪着。老嘎把经过讲述了一遍,最后把图往上一献:“老疙瘩,交给你了,我跟你讲讲啊,这是门卫,画红圈这地方是仓库,枪支、弹药都在这儿,这仓库的门你可得想法给整开啊,有象鼻子大锁锁着。那大栓都像擀面杖那么粗,都是铁的呀,没有两个鬼子的批示,他们要不给钥匙,这门是万难打开,你们想办法把这门可得开开,这是卫队住的地方,这是西门,清政府西门府经常派五十个人在这儿巡逻,你们事成之后,还得夺城而出,这城门怎么开,可是难事啊。老疙瘩,你要计划周详了,千万不能有半点儿疏漏。” “哈哈,老人家,你帮了我大忙了,我得怎么酬谢您?” “哎,别提了,我这家我也不敢住了,我暂时躲躲,避避风,没事我再搬回来。”孙烈臣说:“你不用躲别地方去,到我家吧,我不怕。” “那行。”就这么地胡老嘎把东西收拾收拾,搬到孙烈臣家去了,暂时先住在大虎山。张作霖拿着草图,返回赵家庙,此事就他跟青龙、混龙知道,保险队别人谁也不知道,跟家里人他是只字未谈。第二天张作霖说有事,带着青龙、混龙到虹螺岘找汤二虎、张是非和海宽,几个人把门关上,商议大事。 第三十二回 杀鬼子劫武器血洗洋行 扩队伍筹费用谋夺官饷 汤二虎一听说要上新民府血洗双田洋行,抢军火,可乐坏了:“痛快,太过瘾了。兄弟,今后哥哥就跟你干了,对,这才值个儿呢,又出气,又能达到咱的目的。” “别吵吵。我说大哥,我就担心你这火暴的脾气,事关重大,非同儿戏,咱们既然胆子要大,心就得细啊,我找你们来,一是通报你们,另外咱们想想怎么下家伙,把事情给考虑得周密一些才行。” “对,老疙瘩,我就知道打啊,你叫我出点子我没有,你看着办吧,叫我干什么都行。” 那个海宽,就是李长顺,心比较细:“我说队长,我先提点儿事,进新民府好进,进双田洋行怎么进啊,咱是爬墙啊还是怎么地,那大车停在什么地方?要拉三百颗枪、十万发子弹,那没大车不行啊,一辆车也不行啊,这个难题得解决了。” “是啊,我也考虑了。哎,海宽,我打算麻烦你再跑一趟,你到新民府再摸摸情况,你看拉这些东西得用几辆车,是雇车好,还是采取其他办法,越保险越好。我给你五天时间,怎么样?” “行,交给我吧,我对新民的地理还比较熟,当年从天津到新民做买卖,我没少去,至多三天就能听着回信。” 张作霖也没回赵家庙,住在虹螺岘了。海宽第二天就起身,三天后回来了。一进门就有喜事,眼睫毛都乐开花了:“队长,各位弟兄,大喜呀,我把情况摸得清清楚楚,有办法了。” “噢,快说,怎么回事?” “新民府南门外十二里有个地方叫郑家坨子,郑家坨子有个大财主叫郑维钧,这郑维钧家里光稻田那就没数儿。郑维钧每年这个时候给双田洋行送大米,那大米都是精选的,那鬼子吃大米可挑剔了,这是新民府最好的大米,郑维钧给包下了,每次都用五辆车给拉大米。我打听得非常清楚,在初五这天,这几辆车就进城,郑维钧亲自押着车,如果咱们先把车给劫了,抓住郑维钧,让他做敲门砖,咱们就可以顺利地进入双田洋行了,把大米卸下之后可以往外拉军火,您看怎么样?”张作霖拍拍他的肩头:“老弟,行,有两下子,立下大功一件。” “嘿嘿,什么大功不大功的,反正供您参考呗。” 大伙儿对海宽非常满意,这事就定下了。事不宜迟,大家又一商议,最后选拔五十人,这五十人不是赵家庙的人,那个保险队刚成立,保险队员一般都是农民,没有什么作战经验,还不如虹螺岘这儿的人。最近一时期,经过张是非、汤二虎加紧训练,这帮人的战斗力还是比较强的,又把武器重新分配了分配,有一个算一个,张作霖算总指挥,汤二虎、张是非算副总指挥,海宽、青龙、混龙全跟着,带人分批赶奔新民府。 等到了新民他们一进城,就住到西关外边,而后先到了郑家大院,一打听真是那么回事。就在他们动手的这天,就见郑家大院大门开了,前后出来五挂大车,都是青骡子拉长套,大白马驾辕,每挂车上都是四匹大牲口,拉着一草包一草包的全是大米。每个车上一个跟车的,一个老板儿,总共十个人。另外领头的骑着匹马,是个白胖子,能有五十挂零,就是这儿的大财主郑维钧。 张作霖瞄准了,等他们出来的时候,没动,快到新民府人迹罕见的地方,张作霖做了交代:不准伤人,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每个人都拽出短枪,好像猛虎下山一般,把道路给拦住了。与此同时,十几支枪就顶住车老板儿,跟车的,还有郑维钧:“别动,动就打死你。”眨眼间把他们拉到道沟,青龙、混龙把郑维钧也拉到这儿来了,郑维钧吓得面如瓦灰,跪到地上求饶:“饶命,好汉爷爷饶命啊,要什么我给什么,把我这条命留下就行。”张作霖拿枪嘴在他脑门上顶了一下:“你叫什么名?”“郑维钧啊。”“你这是干什么去?”“给双田洋行送大米。”“妈了个巴子的,小日本鬼子在中国作威作福,你他妈还给他送大米,把他养肥了欺负中国人哪。”“哎哟,好汉爷爷话不能这么说,我也是被逼无奈啊,不给送,我惹不起人家,其实这大米要卖给旁人,那价钱高得多,给鬼子还收不回一半的钱来呢。” “我说郑维钧你听着,我们打算用你干点儿事,你领着我们赶奔双田洋行,我们化装成跟车的。如果鬼子盘问起来,你不要害怕,一点儿声色别露,到了里边我们办我们的事,借你的车使用,拉些货出来,你就算将功补过了。要破坏我们的事情,我敲碎你的脑壳,杀你的全家。” “唉,只要叫我活着,怎么地都行。” 这时候汤二虎、张是非把赶车的老板儿、跟车的全给捆上了,嘴里塞着东西,没要他们的命,拉到庄稼地里边。留下四名弟兄在这儿看着,其他人把鞭子接过来,化装成押车的,跟着进新民府。押车的人数多少根本就没人过问,所以这些人都装作跟车的,赶车的更好找,都是农民出身,赶车算是庄稼汉的基本功,郑维钧还骑着那匹马,张作霖带着青龙、混龙跟着他,进了新民府。 进了西关,是顺城街如意胡同,再往前一走,到了双田洋行,五辆车停住了。张作霖马上做了分工,让海宽领着十名弟兄,守把西门,等于是守住归路,将来他们负责开城门,消灭守门的清军。另外,让汤二虎领一部分人解决那些武装的鬼子,张作霖亲自领着青龙、混龙收拾那俩老鬼子。张是非领着一部分人在双田洋行外边巡逻,以防不测。 来到双田洋行大门这儿,大门关着,角门开着,张作霖捅了一下郑维钧:“叫门,不准说露啊。” “太君,太君开大门哪,给你们送大米来了。” 今天值班的这鬼子叫小田次郎,是日本关东军的一个军曹,听着郑维钧的声音他出来了,一看:“郑桑,大米的有?” “大米的有的是,你看这都是给您送的好大米啊。” “好的,稍等片刻。”哇啦哇啦他喊了几声,又出来俩鬼子,把大锁打开,把双田洋行的大门开开了。五辆车赶进双田洋行,到后院,那么多大米得往库房里头搬运,到这儿了,那鬼子把库房的锁打开:“大米的统统里边放。”“噢,是,太君,您歇着去吧,我们搬运。”鬼子在这儿看了一会儿,过过数,他们回前屋去了。张作霖一看天已经大黑了,等大米卸完了就动手。大约晚上十点钟左右,大米卸完了,照例得结账,结完账了休息一会儿,好离开新民府,每次都是这样,有个鬼子把钱都给准备了,在里边抽着洋烟等着。 张作霖一推郑维钧,跟着进了门房,青龙、混龙也跟进来了,这鬼子说:“这个金条大大的,你的过过数目的,多少大米的多少钱的。”他正白话呢,张作霖举起手枪来,拿着枪把子,照着鬼子的太阳穴,“啪”,一下就把太阳穴击碎了,因为怕惊动敌人,张作霖有命令,一色用刀子,用枪把,不准开枪,那咣咣一响,了不得。郑维钧吓得一闭眼,哎呀我的妈呀,这帮人手真够狠的,好悬没堆在那儿。 门房有俩鬼子,听这声不对,把头探进来:“什么的干活?”刚一探头,青龙、混龙的两把刀子,噗,给捅在那儿了,把鬼子的尸体拉到旁边,门上的门岗解决了。张作霖恐怕郑维钧坏了事情,把他给捆上,嘴给堵上,拉到后院。然后按草图分别行动。汤二虎领了十个人,他们的武器十分精良,因为他们对付的是劲敌,他们负责解除双田洋行鬼子的武装,那家伙儿头不硬不行。每人手中一把大攮子,磨得飞快飞快的,按照草图真好像下了山的猛虎一样扑过去了。 张作霖带着青龙、混龙,后边跟着八名弟兄,直奔俩老鬼子住的地方。上了台阶,拐弯进垮院一看,玻璃窗是锃明刷亮,里边挂着桃红色的窗帘,尽管如此,窗帘有缝,往里能看清楚。张作霖仔细往里一看,这气大了,闹了半天这俩老鬼子都在这儿,一个常田,一个吉田,上身都光着膀子,露着护心毛,下边穿着带囊的马裤,靴子早就扒了,穿着白袜头。两个人是盘膝而坐,屋修的都是日本式,进门就上炕,铺的都是榻榻米和席子,放着大红的八仙桌,俩鬼子一边一个,喝得那脸红扑扑的。再往下看,有五六名日本的歌妓正在这儿唱日本戏,有的弹着丝弦,有的敲打着手鼓。常田和吉田高兴了,拿筷子敲着碗在这儿和着,嘴里头也唱着,唱的什么玩意儿不清楚,总而言之这玩意儿不太好听。那几个女人正跳着呢,老鬼子常田把脖子一拔:“哟西——”青龙、混龙一听这是什么味啊,大肠干燥拉不出来怎么的,憋的,一捅张作霖。张作霖一看,迅雷不及掩耳就下手了,“噌噌”,他们就闯进房中。事出突然,俩老鬼子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抬头一看:“什么的干活?”话音未落,青龙、混龙那攮子就给他们放里头了。 那些歌妓吓得嗷嗷直叫,抖作一团,张作霖一回头告诉手下的弟兄:“一个不留。”一帮妓女全都死在乱刀之下。张作霖一行打进屋到干活到离开,五分钟。转身离开这屋,去找汤二虎,哪料想刚走到院里,就听见那边枪声响了,张作霖急得一跺脚:“二虎哎,你太虎了,我告诉你不准开枪,你怎么开枪?”实际上张作霖不了解情况,汤二虎不傻,干这种活儿也不是一次了,当他领人冲到屋里的时候,那床上躺着九个鬼子,没费劲就给解决了,把墙上挂的武器都背上了。可是还有一个鬼子上厕所了,这个鬼子还是个军曹,挎着一只王八盒子,这鬼子走到院里一看,呀,这怎么回事?当他弄清楚之后,这鬼子首先开的枪,还打伤了汤二虎手下俩弟兄,二虎是被迫还击,就这么地,一扬手把这鬼子给击毙了。 等张作霖见着汤二虎之后,一摆手奔仓库:“快!”到仓库一看,那大铁门闩果然像擀面杖似的啊,这大铁锁在上头锁着,全是包铁皮的门,没个打开啊。到现在也急了,干脆拿枪干吧,让弟兄左右闪开,对准大锁跟横闩,“啪啪……”愣把那么粗的铁闩给打断了,大门才给打开。张作霖吩咐一声:“搬!”三百支枪全拿油纸给裹着,崭新崭新的,时间不大,五辆车装得满满的,用大绳子拴上。张作霖吩咐一声:“随我来!” 押着郑胖子郑维钧离开双田洋行,刚走到街上,西门那就开了锅了,枪声响得跟爆豆一般,再听警笛也在响,路上马蹄子声、跑步声交杂在了一起。张作霖一听,坏了,南北大营的军队要再开来,就把咱们堵在城里了,他们像一溜风一样来到西门门洞这儿,海宽跟守卫队的清兵已经开了火了,击毙了十几名清兵。好在一样,那清军太饭桶,听着枪声腿就发软,撂倒一个,就得跑十个,别看五十人在这儿守着,撂倒了几个,全跑了。所以没费吹灰之力,就把城门开放了。张作霖吩咐:“快,出城。”一面还击,一面往外撤,这才离开新民府。 在路上把郑维钧给放了,汤二虎还多了个心眼:“你听着,如果有人问你我们是哪儿的,你就说是青麻坎三界沟的,知道吗?” “啊,知道。” “你说一遍我们哪儿的?” “你们是青麻坎三界沟的。” “对,放了他。”把郑维钧和车老板,以及他的伙计,给放了。 张作霖命人赶着车像飞了一样,不敢走大道,也不敢走近道,是绕路而行。这一大圈转的,走大马屯,过将军堡,过满都户,康家,栗家,牛兴坨,拐弯抹角先回到虹螺岘。到虹螺岘吩咐一声把东西卸下来,挖了个大坑,枪支、弹药全都掩埋了,记住了这个地点。 张作霖也后怕,想起这件事来就做噩梦,真有点儿眼晕。过了两三天也没听着什么信儿,张作霖这心里还是忐忑不安。这天早晨,他领着弟兄们正在吃早饭,他老丈人赵占元一溜风跑进保险队:“老疙瘩,你来,我跟你说点儿事。”张作霖这心就轰的一声,就怕是这件事,筷子、碗放下,跟着老丈人来到院里头。赵占元神头鬼脑地往四外看看:“老疙瘩,新民府出事了,你知道不?” “噢,什么事?”“哎呀,这么大的事情你还没听说呀?日本人开的双田洋行叫人给血洗了,哎哟,可够惨的。听说,男女好几十个鬼子都给剁成了肉饼,还听说把双田洋行的东西抢劫一空,光枪支、弹药就拉走了多少车啊。他们用炸药炸开了城门,把守卫队还打死打伤了不少,你说这胆子得有多大啊。老疙瘩,这事你不知道?” “不知道。噢,您听谁说的?” “哎呀,都轰动了啊,我还以为是你干的呢?你前些日子上哪儿去了?” “我上虹螺岘了啊。” “你到那儿干什么去了?” “哎呀,虹螺岘那边有几十名弟兄,口角不合,经常打群架,我担心啊,我给调解这个事去了,到那儿之后他们留我住两天,我哪儿也没去。” “阿弥陀佛呀,不是你就好啊,你记住我的话,这事绝完不了,放地下的祸不惹,惹天上的祸啊,那小鼻子谁惹得起啊,连咱们大清的皇帝都脑瓜疼,腿肚子打哆嗦啊。甲午战争刚失败,割地赔款,让人家小鼻子都欺负怕了,这不叫太岁头上动土吗,引起国际交涉呀,你瞧笑话吧。” 张作霖心中暗笑,但是矢口否认,一问三不知,他老丈人也就相信了。就是赵家庙本地人,除了混龙、青龙之外,谁也不知道。后来听说日本驻奉天总领事馆向将军衙门提出强烈抗议。 慢慢地这个消息没了,谁也不说这个事了,逐渐地淡薄下来了。张作霖掐手指头一算,三个多月了,没事儿啊,莫非说东洋人就忍了,清政府就不追究了,真他娘的怪事啊。又过了俩月,果然,一切恢复平静,没人追究,听过往的人说,双田洋行经过整修之后,照样还叫双田洋行,还做买卖,跟没发生这件事似的。张作霖心中纳闷,这究竟怎么回事呀?哈哈,小鬼子,别看你们平日作威作福,张牙舞爪,收拾你一顿,你也没咒念。 其实张作霖估计错了,日本人在奉天的谍报机关,特务四出,谍报人员比鬼都精,什么调查不出来呀,只是另有原因他们才没有深究。没那么便宜,死那么多人,不可能就拉倒了。当然张作霖猜不出是什么原因。 转眼快过年了。弟兄们手头儿都感到紧张,张作霖成立保险队当初就宣布过纪律,也宣布过保险队员的待遇。比如说一日三餐也按军队那个标准,平时就是包米面、大饽饽、高粱米干饭、高粱米水饭、大咸菜、煎黄花鱼、炒盐豆子。过节成席,猪肉粉条,杀狗宰骆驼,大伙儿改善生活。每个弟兄一个月二两银子的零花钱,有的时候还给更换更换鞋帽衣服。 在当时来讲,这个条件比较优厚,不然没有人上这儿卖命来。张作霖话是这么说的,事就得这么办。但光靠着就地抽款抽不出多少钱来,人吃马喂,很大的消费,尤其是每次开饭,张作霖脑袋都疼,名义上五十个人的饭份,结果一到吃饭时间,能超过二百口,那人哪儿来的,都是本地吃不上饭的老乡,还有保险队员的家属,孩子、老婆来了,不能瞪眼不让人家吃饭啊。但二三百人靠盘这么吃,就得花银子。 逐渐地张作霖把钱花光了,手头儿颇感紧张,弟兄们私底下有怨言了,不敢直接跟张作霖说,烦青龙、混龙跟张作霖讲。这哥俩儿鼓足了勇气,趁着张作霖高兴的时候跟他讲:“队长,弟兄们都反映没钱花了,要在平时都好办,快过年了,起码家家得包顿饺子吃吧,得砍二斤肉吧,您说弟兄们分文皆无,队长您看这事怎么办?” “妈了巴子的,我也没钱啊,哎呀。”张作霖真发愁了,心说要没钱什么也玩儿不转啊,人心浮动就不好约束了。怎么办呢?我想想办法弄钱。 第二天,张作霖带着青龙、混龙赶奔大虎山面见孙烈臣。别看这孙烈臣跟张作霖是后交的朋友,但是哥俩儿亲密无间,张作霖遇上什么难题,都上这儿来探讨来,向孙烈臣请教,拿他就当亲哥哥。孙烈臣也不愧是当哥哥的,道道也多,听完了张作霖的话,孙烈臣也一皱眉:“兄弟啊,这的确是个大问题呀。你说我手底下有没有钱呢,有点儿,不多,也就是三五百的,拿出来也无济于事,这玩意儿得根本解决问题呀。” “是呀,大哥,您看这怎么办呢?” “这么办吧,还得找胡老嘎啊,让这老东西给咱出主意,他的道道儿比谁都多。” 孙烈臣陪着张作霖又到孙家寨去拜访胡老嘎。胡老嘎一开始不敢回家,住到孙烈臣家了,连面都不敢露。后来一看这事风息浪静,他胆儿又大起来了,套着车又搬回家去了。张作霖把敲诈钱二爷那钱如数给了胡老嘎,不能白帮忙,得了那么多的钱,那么多的子弹,这是大功一件,所以张作霖把那一千多两银子都给了胡老嘎。胡老嘎非常高兴。 孙烈臣领着他们又见着胡老嘎之后,老头儿眼睛都亮了:“嘿嘿,又来了,大概无事不登门吧,你们一来就是有事,说吧,老伴儿,摆酒。”在酒席宴前,张作霖把困难对他说了一遍:“老人家您看这事怎么解决呢?” “孩儿啊,我攀个大说,我呀手头比较宽裕,你给我那银子我没动,这不快过年了吗?你呀把这银子还拿回去,给弟兄们开饷,让大伙儿过年。我知道你是红脸汉子,泼出的水,拿出的银子不能往回收,就等于我借给你的,你看怎么样?乐意给利息你再多少给我点儿利,这买卖公平吗?” 张作霖一摆手:“老人家,您错会了,我不是管您借钱来了?能不能借?当然能,能不能还?能,但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呀。我打算多弄点儿钱,向您老人家求教,您给指一方向怎么能多弄钱?” “哈哈,常言说有福之人不必忙,无福之人跑断肠啊。老疙瘩,你算问着了,你就不跟我说,过个三天五日的我也得跟你讲去,眼下就有一笔大买卖可以做,你缺钱,正好有一大笔银子。” “好,哪儿的钱?” “你听我跟你说,前两天我又到新民去了,我得闻闻风啊,还围着那双田洋行转了三圈呢,新民府的文武衙门我也溜了两趟,为这件事我特地到我干儿子罗翠家还串了个门,从他嘴里得知,什么事都没了,官府和东洋人没追究此事。我说老疙瘩,你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呀,我敢断言,将来你的前途无可限量,要多大有多大,你说谁敢动鬼子?你敢动,谁敢这么干?你敢干,你干完了还就没事,你说邪门不邪门,这就是叫你的福分把它压住了。另外,我听我干儿子罗翠跟我说,新民府住着两千来号军队呀,有位三营统领,此人叫王凤亭,那是新民府武官之首,大权在握啊。王凤亭的军队好几个月没发饷了,军兵是怨声载道,如果再不发饷就要哗变了。王凤亭害怕了,派手下一个管带领着三十名弟兄上奉天银库提钱去了,给军兵发饷。你知道多少银子吗?” “多少?” “白银五万两啊,我算计着,就这几天这银子就要提回来了。老疙瘩,敢干不?你要把这笔银子给劫了,你就发了,给这点儿人开饷那算个什么呢?” 第三十三回 劫官银发横财不忘故交 引巨匪登队部没存好心 “哎哟,”张作霖一蹦多高,拉住胡老嘎的手,“老人家,我谢谢您,我太谢谢您了。” “您想干?” “干,干定了。双田洋行我都敢血洗它,劫银子算得了什么?鬼子我都不怕,清政府那几个烂丁我有什么可怕的。只是这条路线我不熟啊,那官兵的银子在哪儿?在哪儿过?你告诉我啊。” “嘿嘿,我就知道你敢下家伙,所以我已经探听出来了,他们从新民府出发,走高台山,巨流河,般家河,兴隆甸,从这条路走,奔于洪,奔奉天,回来还得走这条路线。如果你们要下手的话,最好在兴隆甸,那是个大码头啊,来往的官人都在兴隆甸打尖住店,兴隆甸靠着堡子边有一家高升店房,几乎叫官府全包下了。我敢肯定,这管带领着人也得包高升店,提回银子来也得住那店房,第二天才能走,你们干脆就在兴隆甸下家伙,是万无一失啊。” “是吗?太好了,老人家你放心,事成之后我是必有重谢。” 张作霖转回身,把青龙、混龙叫过来:“你们哥俩儿别闲着,按老人家所说你们赶奔兴隆甸去一趟,把消息给我打探确实。另外,再看看地形。” “唉。”这俩人也是行家,要讲扫盘子,看地势,家常便饭,骑快马他们走了。张作霖就在这儿听信,几天的工夫,俩人回来了,兴高采烈,向张作霖报告:“队长,您看看这是草图,老人家所说一点儿不假呀,我们到那儿扫问了,果然那座店房让军队给包了。我们扫听那儿的军队,是新民府三营统领王凤亭手下的人,有位管带叫王文举,人送绰号叫单打一,又叫王弹子。” “噢,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这王文举厉害啊,弹无虚发,故此,叫单打一,指哪儿打哪儿。这家伙晓勇善战啊,不然的话王凤亭能派他吗?他呢,还是王凤亭的一个远房兄弟,知根知底,非常可靠,所以才派他担任如此重任。” “好嘞。”张作霖心花怒放,一想干这买卖还是别用赵家庙的保险队了,仍然用虹螺岘的,一则赵家庙离得远,二则他们都有经验。张作霖辞别胡老嘎、孙烈臣,带着青龙、混龙一溜烟来到虹螺岘,马上召开紧急会议。汤二虎、张是非、海宽全参加了。当张作霖把这件事情讲完了,大家全乐了。海宽直晃脑袋:“我说队长,太好了,我们这队伍里头也是钱紧得要命啊,弟兄们直勒裤腰带啊,如果把这笔买卖做成了谁不乐啊。” 张作霖叮嘱他:“你可告诉弟兄们,一如既往,要求口风严密。别忘了古人言,事情成功由于密,事情失败由于泄,懂得我的话吗?” “懂啊,祸从口出,病从口入嘛,只要大家不说谁也不知道。” “对,现在把弟兄们全拉着,另外把坑刨开,每人发新枪,每人子弹五十发。” “哎。半年没敢动用这批武器,这回使上了。” 把坑刨开,一捆一捆金钩疙瘩搂快枪全拿出来,把油纸去掉,每人发了支新枪,足够的子弹。“哗啦”,一拉枪栓,这枪是真棒,枪管瓦蓝,比起当初的武器强上万倍。弟兄们是兴高采烈。 张作霖重新画了张草图,又作了一番部署,大伙儿心里都有底了,开始行动,赶奔兴隆甸。等到了兴隆甸,让青龙、混龙扫盘子一打听,得知王文举押着五万两银子刚离开奉天,可能还得一天多才能到兴隆甸。来得正好是时候。白天大伙儿都分开,晚上聚在一起。兴隆甸的堡子边上有条河,名叫兴隆河,河对岸是一片大树林子,里边是乱葬岗子,张作霖就选好这地方了,让弟兄们在此隐蔽。接着张作霖又派出青龙、混龙继续侦察,转过天来,王文举领人到了。老远看去,花翎、马褂、腰刀,这家伙身上还别着铁公鸡,威风凛凛,率领着三十名官兵,赶着银子车进了高升店。青龙、混龙回来给张作霖送信:“队长,大鱼上钩了,住进了高升店,什么时候下家伙?” “妈了巴子的,小鬼子的战术我挺欣赏,在朝鲜没少跟他们打交道。这帮小鼻子专讲究拂晓进攻,天似亮似不亮,鬼龇牙的时候,你正在熟睡的时候他摸上来了,这招可够厉害的,咱们也学学小鼻子。” 按计划,弟兄们等到拂晓来临,偷偷过河,往高升店方向运动,到这儿就把店给包围了。张作霖干活讲的是贵在神速,打你个措手不及,弟兄们纷纷翻墙而入。哨兵发现了:“口令,干什么的?”“啪啪”,两枪就把哨兵干掉了。枪声一响,清军手忙脚乱:“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谁只要往外一探头,“啪”,就一枪,指定是大揭盖,脑袋开花。王文举正在熟睡之时,听见外边枪声大作,不知道怎么回事,穿着睡衣他出来了:“怎么回事?为什么鸣枪?”懵懵懂懂的,眼还没等睁开,张作霖抖手一枪,脑瓜敲碎,死在门口。当头儿的一死,底下乱套了,把能打的打死,不能打的就没打,就这样,没费吹灰之力,把银子车赶出了高升店。老百姓吓得全钻桌子底下去了,没人敢出来看。 路上一点儿困难也没遇上,他们就回到了虹螺岘。到虹螺岘,把银子搁起来,先听听风。侥幸活下来的清兵回去向新民府三营统领王凤亭报告,王凤亭马上赶到奉天将军府报告,也无可奈何,不知道是哪个绺子干的,遍地都是贼,因此暗气暗憋。张作霖是发了笔横财。 张作霖还开了个会,告诉大伙儿:“钱咱有了,原来我打算回来咱就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那样做不合适,咱们还得望长久远,这笔钱是保命的钱,我分派一下,不知道弟兄们有何看法。” “队长,你说吧,你说了算,怎么都行。” 张作霖吩咐先提出一万来,这笔数目可不小,等提完了,张作霖继续安排:“去把那个坑重新再刨开,取出一百支好枪。”大伙儿不知道干什么,又取出一百支好枪,张作霖亲自过了数。接着把汤二虎、张是非叫了过来:“二位哥哥,麻烦你们辛苦一趟,把这些东西装上车,送到青麻坎三界沟,这是送给我干佬杜老判的,老人家平日对我不薄,我现在富裕了,腰杆硬了,不能忘恩负义,这多多少少表示我的一点儿心意,烦劳你们给送去吧。” “罢了,兄弟你想得真周到啊。” “不过,二位哥哥,我还得借重你们二位,速去速回。” “哎,你放心,撵我们,我们都不走,老爷子有话,我们跟你就算摽上了,回来见啊。” 就这样,汤二虎、张是非押着一百支枪、一万两银子,到了青麻坎三界沟。一进大厅,杜老判和他的仨兄弟,杜宝兴、杜宝万和杜宝善都在,杜立三也在,狗头军师宋庆廉也在,正议论最近发生的事。大伙儿就猜测,什么人胆大包天血洗双田洋行,外边传出风来了,头一种传说就是青麻坎三界沟的人干的,有人似乎还说这帮绺子还吵吵喊喊的:“要问我们哪儿的,我们是青麻坎三界沟的”,这不是往咱们头顶栽赃吗?另一种传说,这事是辽阳的冯麟阁干的,因为冯麟阁受俄国人的支持,跟东洋人有仇,在俄国大鼻子的支持下干的这事,但光是传说,没有真凭实据。还有一种说法,是八角台张景惠的人干的,不过不可能,张景惠是豆腐匠出身,跟豆腐似的,你要问他一斤豆子能出几块豆腐?行。要干这种事你借他个胆子,他不敢。田小凤?不能,新近哥哥死了,她哪敢到新民府冒险去。究竟谁呢?大伙儿胡乱猜测。 但杜老判心里有数,十有八九是老疙瘩干的。这老疙瘩可够狠的,你干这么大的买卖,你事先也应当跟我研究研究,跟我打个招呼,他妈这孩子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也可能不是他。 大伙儿正猜测之时,汤二虎、张是非进来了:“老当家的,各位,嘿嘿,我们回来了。” “哎哟,”杜老判眼睛一亮啊,“过来,我问问,你们这些日子没上山,干什么来的?” “哎,跟您老人家说吧,忙得脚打后脑勺啊。另外给您老人家道喜,您干儿子是这份儿。”两个人同时挑起大拇指,“现在的张老疙瘩跟过去不一样了,在赵家庙成立了保险队,是这么回事……”到这儿没有背人的话,二人把张作霖领着他们怎么血洗的双田洋行,兴隆甸怎么劫的官银,全都说了。最后,请杜老判到院里看看,两个人喜笑颜开:“一万两雪花白银,一百支金钩疙瘩搂东洋快枪,另外,还有五十箱子弹,这是送给您的。老疙瘩说了,现在腰杆硬了,多少有点儿收入,不能忘本,这是孝敬您老人家的。” 杜老判闻听大笑:“哈哈,怎么样?我就看这老疙瘩不是等闲之辈吧,如今事实证明了这一点,这小子他妈真龙性,好样的。绿林人就需要有这样的胆气,好,我收下。” 盘点数目,入了库。 在这儿,杜老判摆上一桌酒席,给汤二虎、张是非接风,另外仔细询问张作霖的情况,别人都挺高兴,就俩人不高兴,一个杜立三,一个狗头军师宋庆廉。这杜立三小脸沉沉着,面色铁青,他爹越高兴,他越生气。杜老判也不瞎,看出来了:“小立子,你干什么这模样,怎么,你不高兴吗?” “爹,我哪敢不高兴,只是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吧,什么事?” “爹,您不要高兴得太早了,这个张老疙瘩绝不是一般的人,我让宋庆廉给他相过面,他是一双狐眼,机警过人,外忠厚而内奸诈,非同一般。到了他好的时候肯定忘恩负义,现在无非是给咱点儿甜头儿尝尝,迟早必受他的株连啊。依我说,爹,这东西咱不要,给他退回去。从今天开始,一刀两断,他走他的阳关道,咱过咱的独木桥,他张老疙瘩飞黄腾达咱也不眼气,他倒了霉咱也不管,这才叫上策。不然哪,你老人家有悔青了肠子的那一天。” “放屁,他妈你小子狗嘴吐不出象牙来,老疙瘩哪点儿把你得罪得这么寒心,啊?你没事跑这报丧来,别说了。” “唉,不说了,我就知道嘛,我这一说您老人家指定生气,好,不谈这事行不,该怎么地怎么地,将来吃了苦,您别怪我把丑话讲到前边。”杜立三一甩袖子,领着宋庆廉走了。 杜老判是余怒未消:“杂种,我他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家伙,要换成老疙瘩我得多高兴啊,你要像人家老疙瘩那样,我早就养老了,六十多了,何必还支撑这份家业,呕心沥血呀,真叫人不省心。”他几个兄弟苦劝,老头儿的气才消了。 汤二虎和张是非说:“老当家的,老疙瘩有个要求,说他刚成立保险队,腰杆还软,打算让我们哥俩儿最近时期还得帮帮他的忙,我们也不知道家里边的事怎么样,您看是让我们去啊还是留在家里头?” “去吧,老疙瘩说得对,本来嘛,别看他做了两笔横买卖,可肩膀头还窄啊,还晃不开,你们哥俩儿应当真心辅佐,等山上有事再叫你们回来。” 就这样,两个人离开三界沟,又回到了虹螺岘。 过些日子,张作霖家的喜事也传来了,他媳妇儿生下个大胖丫头,张作霖非常高兴,骑着马赶到二道沟,到了屋里看望他们母女,抱着这个孩子亲了又亲,啃了又啃,你看这玩意儿就怪,狮子、老虎厉害,但虎毒不吃子,张作霖杀人不眨眼,但对于自己的骨肉那也是爱如至宝。张作霖乐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思索半天,给孩子起个名,叫首芳,张首芳就是张学良的大姐。张作霖他娘当然也高兴,把张作霖拉到屋里就说:“孩儿啊,不要重男轻女啊,男女都一样,你看二妞儿给你生了个丫头,我怕你犯驴脾气。”“娘啊,我怎么能呢?说良心话,我还真喜欢丫头,丫头懂事,嘿嘿,我一点儿那个想法都没有,娘,你只管放心吧。” 张作霖嘴没说,心里想了,什么丫头、小子的,我脑袋掖到裤腰带上,有今天没明天,说不定哪一天我命休矣。 但这话他不能跟他娘说。 得了个大丫头,这是喜事,亲朋好友齐来祝贺。尤其张作霖上回做那买卖得了五万两银子,给三界沟送去一万,还剩四万,从四万之中又提出一万,还剩三万,把那三万深深地埋起。那一万两银子分两部分,一部分给了虹螺岘支配,另一部分拿回赵家庙,全给分了饷了。每个保险队员换了一套新棉衣,家家户户给送的米、面、猪肉、粉条、冻豆腐,大家非常高兴。保险队的家属也都跟着沾了光,皆大欢喜,所以这年过得非常痛快。 喜上加喜,有人建议应当隆重祝贺。张作霖一想,祝贺就祝贺吧,大家快乐快乐。在赵家庙、二道沟搭的喜棚,招待亲朋好友,凡是来的都是八个菜一个汤,远路来的给拿路费。这块儿简直比过年都不差,敲锣打鼓,说说笑笑。到了给女儿办满月的这天,更隆重了。办满月,有上礼的有随份子的。 张作霖领着弟兄们正在张罗的时候,有个保险队员如飞似箭跑进保险队部:“报告,报告大队长,辽阳高坨子的冯麟阁冯当家的来了,听说来给您贺喜来了。” “这个。”张作霖的脸刷就变了,冯麟阁是辽西巨匪,跺一脚,辽东半岛都颤一颤,摇三摇,手下好几千人马。提起他来,关内关外无人不知,他手下一共一百零八帮,他是大瓢把子,执掌生杀大权。除了三界沟的杜立三杜家父子之外,哪个绺子不怕他?也就是杜立三他们敢和他分庭抗礼。除此之外,一般人见着冯麟阁,那是奉若神明。张作霖寻思开了:你说他怎么能跑到我赵家庙来,他那么高的资格,见我一个小小的保险队长,为什么? 老丈人也在旁边说:“老疙瘩,我也觉着这事不太对劲啊,你要好生招待,可千千万万得罪不起啊,那是阎王爷。要得罪了一点儿,人家手这么一攥,咱们就成碎渣了。” 张作霖让自己镇定起来:“我明白,准备迎接。”张作霖把乡亲们打发走了,把保险队的队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张灯结彩,率领着青龙、混龙、汤二虎、张是非、海宽列队迎接。时间不大,就见正西方,尘头大起,马挂銮铃,来了三十多人,一色都是高头大马,为首的有匹大青马,跟青缎子相似,挂着威武铃,鞍韂锃明刷亮,马鞍上坐了一个人,这人这个儿比张作霖更高出一头半,浓眉大眼,看这样,三十七八岁,头上是玄狐皮的帽子,身上穿着玄狐皮的大皮袍子,腰里煞着板带,挂着双家伙,底下蹬着大马靴。在他后边跟着四个彪形大汉,也就是他手下四大炮手:汲金纯、阚朝喜、天昏、地暗,这四位模样魁梧,四梁八柱。再后头,全是保镖,一色都是西洋的快枪,个个高头大马,一震也把你震住了,一照也把你照化了。 张作霖还真不善,在道边等着,一看马队到了近前了,张作霖把手一扬:“留步,各位请下马。”马是就地打转,等停稳之后,众人甩镫下马,阚朝喜、汲金纯,抢步齐声过来了:“兄弟,还认得我们弟兄不?”张作霖一看,怎么不认得啊,在牛心坨跟他们俩相遇,这二位拦路抢劫,叫张作霖给打趴下了,后来俩人哭诉经过,张作霖动了怜悯之心,没要他们的命,而且还赠给他们银子。二人感其恩,要求跟张作霖堆土为炉,插草为香,就在道边结了拜了。汲金纯老大,阚朝喜老二,张作霖老三。打那儿之后分了手,这哥俩说我们要投奔冯麟阁,一直到今天,俩人回来了,现在是挑大梁的两位,是冯麟阁手下的左膀右臂,跟当初大不相同了。但两个人没忘本,拉住张作霖的手眼泪都掉下来了:“兄弟,虽然我们不在一起,你可知道哥哥是日夜思念你呀,今天总算见着了,兄弟挺好?”“托二位哥哥的福,我混得还算可以。”“那就好,听说弟妹给你生下一位千金,这不,我们大横把闻讯之后非常高兴,英雄爱好汉,不远百里前来给你祝贺啊。来来,我给你介绍介绍。”二人把张作霖领到冯麟阁近前。这一介绍,张作霖外面那过得去,这是老前辈,张作霖出入赌场的时候,穿露屁股的时候,狗屁不是的时候,人家就是辽西的大横把,怎么跟人家比?因此,张作霖是毕恭毕敬,一躬到地:“老前辈,恕在下不知,迎接来迟,罪该万死,我给您请安了。”说着,腿一屈,要下跪。冯麟阁用手相搀:“免,免了,哈哈,来,过来我看看。嗯,好样的,我说老弟,愚兄虽然在辽阳高坨子,可也听见这边点儿消息,知道你是咱们绿林当中的后起之秀啊,了不起,因此今天特来拜望,顺便给老弟贺喜。” “哎呀,不敢当,此地并非讲话之所,里边请。” 接过马匹,赵家庙的保险队赶紧过去,把人家的马匹接过来,刷洗饮遛,把人家的人请进保险队的队部。屋里头点着大炭火盆,热气扑脸,因为事先早就做了准备了,收拾得干净利落。其他弟兄在配房,正房屋里头,被迎进的是冯麟阁、阚朝喜、汲金纯、天昏、地暗,这五个人。张作霖的身边带着汤二虎、张是非、青龙、混龙、海宽,端茶捧水在这儿招待。张作霖坐到下垂手,规规矩矩:“老前辈,您今天怎么这么得暇,大驾金身光临鄙队,哎呀,真是三生有幸啊。” “哎呀,我说老疙瘩,你还真有两句词了,嗯,方才我没说吗,英雄爱好汉,我久闻大名,早想见见你。另外,你得了一位大千金啊,我哪能不来祝贺呢。”冯麟阁冲着天昏、地暗一使眼色,两人在兜里伸手拽出一张银票来,往桌上一放,张作霖一看,白银三千两,上礼的钱。 冯麟阁出手大方,也算是挥金似土了,孩子办满月,给上三千两银子,这在官场之中,那些当官的一般也舍不得。张作霖不敢收,因为张作霖明白:冯麟阁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可要加好了防备。张作霖吩咐一声:“摆宴。”这席面那太硬了,四个压桌碟,四冷荤,八大件,三个篮,八中碗,罗列杯盘,烧鸡烤鸭,山珍海味。另外在这保险队的队部,也摆了三桌,凡是张作霖的好朋友全都出席作陪。像大虎山的,虹螺岘的,三道沟的,二道沟的,好朋友都出席了。 张作霖在酒席宴前是频频敬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冯麟阁把酒杯放下了:“哈哈,老弟,小兄此番来到赵家庙,能跟你见一面非常高兴啊。不过呢,我是个直性人,心里有什么就想说什么,有一言出口,老弟愿意听吗?” 张作霖一听,心说事情来了,赶紧一笑,点了点头:“您老人家是绿林老前辈,小可初出茅庐,我还总想着上您老人家台前请教呢,今天您老人家大驾光临,我感到三生有幸,我是愿闻高论,洗耳恭听。” “好,老疙瘩,前者新民府出的事没有不知道的,血洗双田洋行,抢走了小鼻子的快枪三百支,全都是新式步枪,金钩疙瘩搂啊,子弹数万发,还有很多军用物资。之后的几个月,兴隆甸又有人劫了官银五万两,打死清军带队的管带,击伤清军数名。我说老疙瘩,这事是不是你干的?” 张作霖一听,问到病根上了,他毫不犹豫,立即晃脑袋:“老前辈,您猜错了,我不知道这件事,我怎么敢干呢?哎呀,谁干的我还不清楚。”青龙、混龙、汤二虎、张是非、海宽等人心里都有数,大伙儿按张作霖所说,一致晃头。冯麟阁把眼睛一眯缝,盯着张作霖的脸,好半天没说话。大约两分多钟之后,就见他那脸呱嗒就沉下来了:“我说老疙瘩,有道是明人不做暗事,大丈夫敢作敢为呀,你这是瞪眼说瞎话呀,难道连冯某你还见外不成吗?我怎么听说这事都是你干的呢?我敢说,我有确实的情报,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拿我当了外人了。” 张作霖一笑:“老前辈,我怎么敢呢?我要做了这件事情我就不怕,怕我就不做,这有什么可背人的呢?我的确不知此事,也许哪个绺子干的,外边有这种传言而已,我张作霖实在没干这事。” “我说作霖哪,实不相瞒,你认得穿红的,冯某认得挂绿的,你可以不相信我,那么沙俄你总得相信吧,俄国政府在辽东政府派驻军队,那军队里头有谍报机关,那个谍报是相当准确,人家都调查出来是你干的了,你怎么还矢口否认呢,嗯?” 张作霖把脸也沉下来了:“老前辈,你这何苦呢,这不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我不管他俄国人不俄国人的,他那谍报机关跟我有什么关系呀,他的嘴长在他的脑袋上,他随便说去呗,反正我心里清楚我没干。” 冯麟阁是软硬兼施套张作霖的话,张作霖就是不承认。一问三不知,神仙也难治,冯麟阁也没辙了。 “好,老弟,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就说明你没干了?要是你没干,与你就没关系了,他妈了个巴子的,谁干的,我骂他八辈祖宗!”冯麟阁当着张作霖的面,爹长娘短,口出不逊,骂的那个难听都合不上牙。汤二虎是火暴脾气,就坐不住了,握了握枪把,心中暗想,好你个姓冯的,你干什么,你借酒发疯,指桑骂槐,你骂谁?即使是我们干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权力跑这儿刨根问底来,我们告诉你是人情,不告诉你是本分,你骂谁?我他妈掰你的牙。 幸亏张是非挨着他坐着,这人胆大心可细,怕把事儿弄砸了,用手偷偷掐汤二虎的屁股,那意思你别言语,没你的事,这一掐疼了,二虎明白了:“我上趟茅房。”他不爱听,再在屋坐着,非爆发不可。就这样,他上茅房了。冯麟阁毫不理会,仍然破口大骂:“老疙瘩,你说干这种事的人多缺德吧,我不恨他别的,他不应该打着辽西冯某的旗号,现在东洋的小鼻子把我给恨上了,公然把矛头指向我们高坨子,说什么要调兵遣将踏平高坨镇,跟我冯麟阁决一雌雄。唉,真是倒了大霉了。” 第三十四回 冯麟阁短视甘做俄人傀儡 张作霖大志拒当匪魁跟班 “你说我背这黑锅倒不倒霉,我什么也没得着,屎盔子扣我头上了,简直太丧气了,我长这么大没栽过这跟头,没吃过这亏,这纯粹是往我眼里插棒子,我要找着这小子,拿着真凭实据我剥了他的皮。” 张作霖在他对面坐着,就好像没说他似的,该喝酒喝酒,该吃菜吃菜,非常自然悠闲。他心里有数,你有千条计,我有一定规,我绝不上你激将法的当,想叫我自己钻口袋,没门儿。冯麟阁发了一顿脾气之后,轮到他手下四大砥柱了,天昏、地暗,这俩小子比秃尾巴狗还横,天昏站起来了:“当家的,我看您说这些都没用,既然张队长矢口否认,也行,能不能请他的弟兄把他的枪亮一亮,我们查对查对,看看是不是日本双田洋行丢失的东洋快枪金钩疙瘩搂,再检查检查他的子弹,那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这简直有点儿欺人太甚,冯麟阁心里头也一翻个儿,心说这天昏,你纯粹是个大浑蛋,在人家这一亩三分地,怎么能那么做呢?你有什么权力啊?那张老疙瘩不是好惹的,他既然敢血洗双田洋行、兴隆甸劫银子,就说明他的胆子比谁都大啊,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别看他坐到我面前笑呵呵的,不露声色,他心里正较劲儿呢,真把他惹翻了,咱来这点儿人恐怕都回不去。冯麟阁老谋深算,真叫他猜着了。张作霖听完天昏的话,眼眉动了一动,一咬槽牙,心说你敢,你真要敢这么做,我一枪先给你揭个大盖,我叫你脑瓜开花。冯麟阁没发话,天昏也就瞎咋呼,但是这屋里的空气是非常紧张。孙烈臣在旁边坐着,那心像油烹的似的。孙烈臣心说,阿弥陀佛,可别闹翻了,这要闹翻了,双方火并,两败俱伤啊,真替张作霖捏着一把汗。不但他害怕,连胡老嘎也坐不住了,因为这个事拉线、扫盘子都是胡老嘎干的,跟他有直接关系,冯麟阁追起来没完,究竟是何用心啊,他还把俄国人抬出来,莫非你想拿大鼻子来吓唬我们,我们犯在小鼻子手,也犯不到大鼻子手啊,你冯麟阁简直是以势压人哪。但是他心里跟明镜一样,现在张作霖满打满算一百来人,实力太薄,底子太空,跟冯麟阁怎么比,人家手下两三千弟兄,还有俄国人做他的后台老板,的确惹不起人家,这要一动手就叫以卵击石。 冯麟阁之后做过陆军第二十八师中将师长,跟张作霖平起平坐。这个人出身也有一段曲折的经过,冯麟阁字德麟,是北镇人。他自幼念过大书,是清朝末年的秀才,从这一点来说,他比张作霖要强得多,张作霖念过一年书,逃了半年学,斗大的字不认识两筐。冯麟阁则不然,吟诗作赋,出口成章,下笔成词,那肚子里头有墨水。不过那时候冯麟阁的家过得也不怎么样,有时连锅都揭不开,后来他没办法了,靠着卖字为生,过年过节给人写对子,平常卖“手腕子”,谁家打官司告状了,或者是来往的书信了,都求他写,就得给他俩钱,靠这个维持生活。北镇一带都知道有个冯秀才,这人有学问,大事小情都找他来探讨,俨然拿他就当军师了。冯麟阁也就慢慢自不量力起来。 本地有个大财主,此人姓江,叫江大胡子,被老百姓恨透了,有几家告江大胡子,告不倒,来求冯麟阁给写呈子,要让冯麟阁去告,答应给他一笔巨资。冯麟阁没想到后果的严重,见财起意,就把呈子给写了,结果官司失败了,这一究根儿,冯麟阁给耍的笔杆,就给他扣上了“刀笔携身,反对大清”的罪名,把他逮捕入狱,押到北镇大牢。冯麟阁等蹲监坐狱了,后悔劲就甭提了:“完了,完了,我是头上有功名的人哪,没想到还落个反对大清的罪名,根本没那八宗事啊,天下简直就没地方讲理去了,我这一辈子算完了。”但是,在号子里头,他认识了一个人,这人姓王,由于他的下巴特别大,像个大铲子似的,往前撅撅着,人送绰号王大下巴,其实此人本名是王久田。从接触当中,冯麟阁这才知道,王大下巴闹了半天就是北镇县高坨子一带的土匪头子。他问王大下巴你怎么进来的?“唉,别提了,”大下巴说,“我被出卖了,我手下有个崽子把我给卖了,就这么地,我被逮捕入狱了。”冯麟阁就问:“那么你估摸着你得什么时候才能出的去呢?” “哈哈,你老兄真会说话呀,我往哪儿出去?除了走西门我入十八层地狱吧,迟早有一天得来这个。” “掉脑袋?” “是呀。” “你犯了死罪了?” “那还用说吗?吃我们这行饭的哪有得好结果的,反正一天吃他娘两顿大窝头,喝两顿酸汤,完了我倒头就睡,死就死呗,再过这些年还是一条好汉。我说你怪屈的,一个念书的人你怎么还蹲监坐狱呢?” 冯麟阁摇头叹息:“别提了……” “哎呀,你太冤了,不过这年头儿没地方讲理去,就这么回事吧。不过,我看你这人挺好,咱俩也有缘分,在监狱里头咱交个朋友吧。” 就这样,王大下巴跟冯麟阁称兄论弟,关系处得不错。冯麟阁遇上大事小情了,王大下巴替他维持,有人欺负他,他替着冯麟阁拔份儿。后来有一天,王大下巴手下的人居然买通官府狱卒,里应外合劫牢反狱,把北镇的监狱门给砸开了,救出了王大下巴。王大下巴很够意思,自己走不说,还把冯麟阁也带着,就这样他们从北镇跑到了辽阳高坨子。 打那儿之后,王大下巴重新组织人马,当众介绍:“这是我狱中过命的朋友冯麟阁,冯先生他比咱们都强,识文断字,往后就留到咱这儿了,是我的副手,有什么事情都跟他商议。” 冯麟阁一看,没有退路了,这要叫官府给抓住,那就得掉脑袋。他一寻思,反正我已经完了,胡吃海塞,瞎混吧。打那下了决心,他也当了土匪了,就在王大下巴手下任二把金交椅的参谋,还别说,冯麟阁把这点儿文化水儿用在这上,支配这几十个人那是绰绰有余,理财也有道。自从他跟王大下巴俩人配合以来,这绺子是越过越兴旺,居然发展到一百多人,无论是装备,还是家底儿,比当初都强得多得多。 哪知好景不长,在一次抢劫当中,砸一个响窑,响窑就是大财主家有枪、家里有炮楼那样的,王大下巴受了重伤,肠子都叫人打了出来。等人们把他抬回来之后,王大下巴预感到末日来临了。临死,王大下巴把众头领叫到床前,留下遗嘱:“我死之后,冯麟阁就是你们的头领,继续领着弟兄们干。”大伙儿点头称是,王大下巴与世长辞,他死了之后,冯麟阁当了大当家的,成了高坨子一带的大横把。 原来的冯麟阁上边有王大下巴,办什么事不好自己做主,都得先请示王大下巴而后执行,无形之中受约束。现在王大下巴不在了,冯麟阁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可以甩开膀子干,这就发挥了他的才能。这下可了不得,冯麟阁首先想到我们小名叫土匪,好说不好听,顶风臭着好几百里。老百姓的传言,在孩子的心目之中那土匪都是青脸红发,龇牙咧嘴,这不行。必须得改变形象,不能叫土匪,所以他就研究成立保险队。他把本地有钱的有势的那些财主们召在一起开会,说得清楚:“不错,我们是土匪,但我们跟别的土匪不同,我们打算保护你们的生命财产安全,替你们卖命,替你们出力。但是有一样儿,我们得吃饭,我们得花钱,你们得按照人均地亩往上筹款,只要能养活住我的弟兄,我就确保你们的平安。” 当时沙俄军队在这抢夺,小日本鬼子也是同样,加上散兵游勇,来回拉锯,本地实在是不太平,所以冯麟阁的提议还真博得了大家的赞成。在辽阳高坨子首先成立起保险队,给本地的有钱人和老百姓保险。比方说,外地来人抢夺,他在这儿保护着,把来犯之敌击退,甚至抢走了人,抢走了东西,他负责给追回,还干得挺漂亮。绅士们一看,冯麟阁是好样的,好汉护三村,咱这点儿钱没白花,自从成立了保险队之后,咱这儿太平多了,那土匪们不敢上这儿捣乱来了,这名就创出去了。 附近的有钱人也害怕,纷纷来求冯麟阁保护,保护谁都行,但得拿钱,势力越来越大,冯麟阁的人马很快就发展到五六百人,那武器、战马却还是东拼西凑,真正好枪没有几支。偏赶这时候,沙俄的人插进来一脚。沙俄在辽东驻有个独立第三团,第三团有个上校团长叫库兹涅佐夫,他相中了冯麟阁。当时,沙俄以保护中东铁路为名,在辽东半岛驻兵,但遇上日本鬼子强有力的冲击。现在日俄两国政府眼珠子都红了,都想独揽大权,独吞果实,所以在辽东半岛上经常兵戎相见。沙俄政府很想在辽东半岛找个帮手,但是找个合适的人选很难。冯麟阁就是这个时候进入沙俄视野的。 那个时候要是谁能被洋人看中,觉着那个光荣就不得了了,能跟洋人交朋友那太了不起了,冯麟阁也不例外。经过一天的谈判,双方达成协议,冯麟阁的保险队摇身一变成了“花膀子队”,花膀子队是老百姓给起的绰号,就因为他们的左臂上都戴个袖标,这袖标上有一只大鹰,离老远瞅,花里胡哨的,所以人们就管他们叫花膀子队,一看这个标志,就知道是俄国的势力。而且,沙俄上校还答应:“我供应你军火,物资缺什么我给什么,先决条件是,你得帮着我们的政府打东洋人,刺探东洋人的情报,必要之时做我们的先遣队。”冯麟阁一看有这么个好后台,何乐而不为,有奶就是娘。就这样,冯麟阁一头扎到沙俄的怀里,在沙俄团长的支持下飞速发展,现在居然扩展到好几千人马。 那军马一刷齐,一色是西洋枪,而且手下还有好多门迫击炮。冯麟阁俨然就是正式的军队长官,清政府听到他的名字,脑壳都疼,也不敢碰他,冯麟阁自然可以在这儿横行霸道。但有一样,冯麟阁也有害怕的地方,他怕小鼻子,因为这个小鼻子比大鼻子还横,小眼珠一瞪,宰活人。小鼻子经常派人来刺杀他,有几回好悬没把他干掉了,冯麟阁也害了怕了,所以,行动也受了一定的限制,出门他也多加检点,不敢太张扬了。尤其最近的形势,好像小日本占了上风。通过甲午战争,日本逼迫清政府割地赔款,把辽东半岛也割让给日本了,日本就成了这儿的主人了,俄国人退居第二位了。所以冯麟阁就有点儿不吃香了。他深感到手下这几千人马,几杆枪,力量太小,得想什么办法扩充人马,就想找几位干将做左膀右臂。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偏赶张作霖血洗双田洋行,兴隆甸劫银子这事发生了,根据俄国上校提供的材料表明,就是赵家庙的张作霖干的,人家那情报也相当准确。冯麟阁自然没有听说过张作霖这个名字,就跟手下的头领们咨询,有认得张作霖的,就是他手下四大砥柱中的两个,汲金纯、阚朝喜,是跟张作霖磕头的把兄弟,他们就告诉冯麟阁:“张作霖是后起之秀,我们的好朋友,这小伙子那是一条龙,迟早龙要上天,如果你能把他给拉过来,无疑会是您的铁膀臂,那家伙才敢干呢。” 冯麟阁一听,小鼻子把我们欺负毁了,张作霖血洗双田洋行,无意之中替我出了口气,这种人我岂能放过。另外,迟早他要成了气候,对我也不利呀。他是出于这些想法,才领人跑到赵家庙来祝贺的。不然的话,就凭他那个身份能来看望张作霖吗?可没想到这张作霖的脑袋真难剃,怎么问他双田洋行的事他也不承认,冯麟阁不由得大怒,一看这小子瞪眼说瞎话,可真有点儿主心骨,但是你问他不承认也没招。 冯麟阁最后跟张作霖说:“老弟,我此行的目的,第一,给你道喜,第二,跟老弟见见面,第三,老弟你想过没有,在咱们辽东地带,辽河两岸有多少个绺子,大绺子当中我不敢说是首屈一指,也差不多,除我之外就是三界沟的杜家父子,还有八角台的张景惠,还有张作相,田庄台的田小凤,太平山的金寿山,向招子,海沙子等人,其他的小绺子多如牛毛啊。我说老弟啊,你初出茅庐,单枪匹马,人也不多,枪也不好,你能晃得动吗?倘若被人家吞掉怎么办?我打算呢,跟兄弟你亲近一步,如果你愿意的话,拉着手下的弟兄赶奔辽阳高坨子,咱兵合一处,将打一家。你来了我把第二把金交椅让给你,你我弟兄同掌大权,你愿意不愿意。”阚朝喜、汲金纯赶紧过来了:“兄弟,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答应了吧,咱那好几千人哪,为什么非要叫你去,因为你是一员虎将啊,快答应吧。” 天昏、地暗撇着嘴,心里说:我们干了这么多年,连椅子还没坐过呢?他倒好,还没等进门槛呢,二把椅子让也来了。这俩小子有点儿不满意。 人们全都盯着张作霖,再看张作霖还是那么泰然自若,无动于衷:“嘿嘿,老前辈,多谢您抬举呀,我张老疙瘩算个什么东西,无足轻重,您这一张嘴就给我二把金交椅,这是折我的阳寿啊,有道是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吓死我也不敢从命。老前辈,您的心我领了,这么办行不行?您呢,先看我一个阶段,我打算单挑,先在市面上闯荡闯荡,等觉着差不离了,我再投奔您老,不知道意下如何?” “嗯?老疙瘩,你这叫婉言谢绝啊,莫非还叫我把头把金交椅让给你吗?” “不,没那意思,我绝没那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去?” “我没说吗,我打算自己闯荡闯荡,将来觉着够资格了,我再投靠老前辈,步步高升,再求您提拔,目前为时过早。” 冯麟阁怎么说,张作霖也不同意,最后冯麟阁一拍桌子站起来:“好吧,强拧的瓜不甜哪,老疙瘩你记住,你要不答应我的要求,迟早你会被人吞掉,你必定得吃大亏啊,到了那时候,世界上可没有后悔的药,告辞。” 张作霖的老岳父赵占元腿肚子都转筋了,把张作霖拉到一边去:“作霖哪,答应了吧,你要把他得罪了,咱还有个好啊,咱可就完了。”张作霖一晃头:“您老人家不必管,我自有主张。”转头大声说道:“送客!” 张作霖领着人一直把冯麟阁送出赵家庙,冯麟阁连头也没回,飞身上了大青马,一溜烟就不见了。等他走了之后就剩下赵家庙的人了,人们回来坐下,张作霖低头不语,汤二虎这才从茅房出来。二虎往周围看看,又瞅瞅张作霖:“老疙瘩,你说这事将来得什么结局?” “嘿,很难说,爱怎么地怎么地吧。” “那不行,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冯麟阁他妈的不是省油的灯啊,连我们三界沟的人都惧他三分,他人多啊,绺子大啊,而且这个人心胸狭窄,善于报复,你今天把他撅了个对头弯,他岂能善罢甘休,这要找你的碴儿,给你穿小鞋,不够咱的戗吗?” “那我也没办法呀,只是咱们做好准备也就是了。” 打这一天开始,张作霖加紧训练人马,他把虹螺岘和赵家庙的人经常凑到一块儿进行野营拉练,张作霖手把手地教他们射击,不管保险队什么样的人,必须得管直,枪头子得准。另外训练他们胆子必须得大,张作霖把自己的各种功夫都传授给了保险队员们。其实张作霖心里头有数,冯麟阁也好,杜老判也好,谁想吞掉我,那是痴心妄想。我张作霖就不能吃你们的下眼食,坐二把金交椅,你怎么想来的,我还非坐头把金交椅不可。 一转眼的工夫,春暖花开,到四月份了。在这一个阶段,赵家庙的保险队是平安无事,地方上也挺太平,这天张作霖跟汤二虎、张是非众人正谈论怎么训练保险队的事,外边来了几匹马。头一个进赵家庙保险队的是大虎山的孙烈臣,在孙烈臣后头跟来仨人,看得出来,有两个人是保镖,年轻力壮,五大三粗,每人都带着长短两支家伙。前边一个人,个儿够高,能有一米八二,长得肉头肉脑,圆圆乎乎,这张大脸蛋子,肉包眼睛,肉包鼻子,厚厚的嘴唇,像佛爷似的大耳朵,一瞅着这人挺善良的那个样,浑身上下干净利落,腰里扎着板带,也挎着一支手枪,手里拎着把鞭子。 张作霖不认识来者是谁,孙烈臣赶紧介绍:“老疙瘩,我给你指引个朋友,这位看见没?”就把肉头肉脑的这位叫过来了,“这位是八角台的团练长张景惠,久慕老疙瘩大名,特来拜望。”转头对张景惠说:“团练长,这个就是你想见的赵家庙保险队大队长张作霖,张雨亭,我们都管他叫老疙瘩。” 闹了半天这大个子是张景惠,再看他把马鞭交到保镖的手中,冲着张作霖一抱拳:“哎呀,张队长啊,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早想登门拜谒。今日如愿,三生有幸。张队长,一向可好?在下有礼了。” 此人说话如此客气。张作霖一听,人家是八角台的团练长,张景惠不就是豆腐张嘛,这人颇有名气,在辽河两岸那也是头一排,手下有好几百人马呢,今儿个跑我这儿干吗来了。张作霖心里画着问号,但还是热情接待,让进队部,命手下人泡茶。 汤二虎、张是非一听张景惠来了,也是吃了一惊:我说这豆腐张跑这儿干什么来了,听听。就带着青龙、混龙、海宽都进了屋,彼此介绍,大伙儿都坐好了。张作霖就问:“张团练长,您公务在身,肯定没有闲工夫上我这儿串门吧,今日登门,不知有何事见教。” 孙烈臣就说:“张团练长,有话就说吧,关上门没外人,老疙瘩是交朋友的人,干脆你当着他的面诉诉苦吧。”刚才这张景惠还春风满面,笑容可掬,等听完这话之后,把帽子一摘,双手扶着膝盖,把大嘴一咧,这难看就甭提了,声泪俱下,哭得俩肩膀直抖落,脸上的胖肉直颤。张作霖好悬没乐出来,心说这位什么毛病啊,男儿有泪不轻弹,当这么多人面哭得怎么这么伤心哪。汤二虎受不了了:“哎,我说团练长,你有病啊你,你瞅你那个熊样,你也不是老娘们儿,你哭什么,有话倒说啊,把我们都哭糊涂了。” “唉,人不伤心不掉泪啊,我都叫人欺负苦了。我说,我说。” 不是足够的憋气伤心,张景惠不会当众出丑。他在将来做了伪满洲国总理大臣,在溥仪手下那是首相。但这个人家里是卖豆腐的出身,他父亲叫张步云,豆腐做得好,又香又嫩。张家靠着卖豆腐发家,世居八角台。八角台就是现在的台安县台安镇。在当地要提起张家豆腐坊无人不知。老当家的张步云苦心经营,颇有积蓄,把儿子张景惠拉扯成人。张景惠有内秀,别看念书不多,给别人出个主意画个道,颇具才能。在八角台一带,人称才子。本街有个大绅士,名叫戴春荣,戴春荣是举人出身,跟张步云处得关系不错,戴春荣有个女儿叫戴秀丽,这姑娘人送绰号小辣椒,很是邪乎。因为是独生女儿,娇生惯养,从小就养成个骄傲的脾气。老妈侍候得不对,张嘴就骂,扬手就打,在家里摔瓶子,摔罐子,连她爹说话都不听。故此,大伙儿讽刺她称小辣椒。后来戴春荣一看姑娘也大了,得找人家啊,就托他的好朋友,八角台商会会长张子云从中做媒,找这豆腐匠来了,说张步云的儿子张景惠是个材料,干脆门当户对结亲,就这样,张景惠娶了小辣椒戴秀丽。结婚那天八角台都轰动了,比办什么喜事都热闹。小两口结了婚拜了花堂,感情处得还真不错,两家人也很亲。 就在这时,中日甲午大战爆发,俄国人插手辽东,遍地都是土匪,八角台受到巨大的冲击,那胡子的马队经常扬长过市,到了商号,逮什么要什么,不给就严刑拷打,要么就枪毙,绑票的事情时有发生,直接威胁到这些大财主的安全。后来他们一看不行了,干脆成立保险队,叫谁当队长呢?哎,景惠,景惠那块头儿大,也吓人,让他当队长吧。就把这大草包给抬出来了。张景惠就当了保险队队长,他心里也美滋滋的。 第三十五回 窝囊团练长引狼入室遭辱 智勇张大帅携枪逛庙寻仇 张景惠被抬上来当了八角台保险队的大队长。其实,这位是个地瓜,就仗着八角台的财主们多,他的后台硬。像商会会长张子云,还有个举人叫刘东革,还有他的老丈人戴春荣,都有钱有势力,这个保险队的装备比一般的保险队强得多。一下子就弄了三四百人,吆五喝六的,队伍庞大,枪也多,马也多,所以吓也把那小胡子吓跑了,一般人不敢上八角台这儿来捣乱。 后来大伙儿一看,这保险队太小了,干脆成立大团得了,名字也比保险队好听。张景惠摇身一变又做了八角台团练长,更了不起了。团练公所是大院套,团练长有独立办公室,手下秘书、文书都齐备,管辖四个队,每队都有队长,声势浩大,名声日甚一日,提到张景惠,提到八角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要把他给吞掉,大家都知道,绝非易事。 就在张景惠感到非常得意的时候,走了下道了。张景惠他们家本来就有钱根本不愁吃喝,一天到晚在团练公所无所事事,就到处寻花问柳。在八角台的后街有一个寡妇,这寡妇姓严,四五十岁了,有个女儿叫严小敏,这严小敏是八角台的西施,小模样长得好,腰条也带劲,但这丫头不找人家,二十来岁还是大姑娘。八角台的浪荡公子都对她垂涎三尺,托门子、挖窗户也达不到目的。张景惠一看高了兴了,就利用权势霸占了严小敏,把她变成了自己的外房,甚至不回自己个儿家了。经常以团练公所有公事为借口,夜不归宿。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八角台的人其实都知道。严小敏一开始是不愿意的,后来一看张景惠这人不错,对自己知疼知热,就动了真心了。有一天两个人睡觉的时候,严小敏就哭了,张景惠就问:“你哭什么?”严小敏说:“你看外边都知道咱俩的事,好说不好听啊,我跟你算怎么回事,我是个大姑娘给了你的,咱俩就这么糊了八涂地往下混,到哪一天算是头啊。我要求你明媒正娶,你应当回去跟你们老人商议商议,择定个吉日,把我娶过门去。哪怕我给你当妾呢,我也愿意啊,总比这么偷偷摸摸的强啊。” 张景惠一听:“对,就这么办,明天我就商议。”哪知等他回家跟他爹娘一商议,让张步云一顿臭骂:“你他妈真没出息,你干的什么事,你忘了,你之所以有今天全靠着你的老丈人,你老丈人戴春荣要不破产资助你,你能当上团练长吗?你瞅你那德行,好日子没过几天你就忘了本了,你把你的夫人甩在一旁,你跟姓严的鬼混,我早就听说了,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你还有脸提出这个要求。我问你,就即使我答应,你娘答应,你老岳父能答应吗?你媳妇儿能答应吗?你忘了你媳妇儿人送绰号小辣椒啊,没事她都找事,你这日子不想往好过了,你都气死我了。” 让爹妈一顿臭骂,张景惠没词了,当天晚间告诉严小敏:“不行啊,我爹妈不同意,就是他们疼儿子的话,我老丈人也不能同意,哎呀,这真难死我了。”严小敏又哭又号,说:“既然如此,算了,咱的缘分尽了,从明天开始不准你踏入我家门。”严小敏话是这么说,事还没这么办,反正张景惠来的时候就少了,十天半月偷偷摸摸来一次。 正在这时,来了个人,此人姓洪,叫洪庆春,从朝鲜回来的,在清军手下当过管带,管带相当于营长,这家伙有两下子,也是胆大管直的货。因为长得又黑又高,人送绰号黑大个子。洪庆春到了八角台,就找他表兄来了,他表兄也是保险队的队员,一问表弟:“你这儿打算怎么办呢?” “哎呀,别提了,我从朝鲜负伤回来的,我一看吃官粮没得吃,我不干了,这不我带回一支枪,一匹马来,我来投奔你来了,你给我找个什么差事也能混碗饭吃,军营我就不去了。” “那还不好办吗?表弟你有能耐啊,在这儿吧,我给你介绍一下,你上团练公所吧,我们这儿正缺人呢,尤其像你这样的。”就把洪庆春介绍给张景惠了。张景惠一看这家伙是个材料,马上点头,登记在册,洪庆春就算保险队队员了。 保险队队员一般都是农民,拉枪栓都拉不开,跟着滥竽充数行,真要办点儿什么事当时就傻眼,人家这位是行家,不算身经百战也算正牌军出身,枪术、马术、柔道,没有不会的,自然你是压不住他了。张景惠一看是材料,别屈了他,就这样逐渐提拔,后来做了自己的副手,当了八角台团练公所的副所长。张景惠乐得逍遥自在,本来他就是个窝囊废,支撑不起来,有这么个人替他,他高兴,没事就抽抽大烟,到严小敏那儿溜达溜达,打八圈麻将,他感觉这很好。 所以洪庆春就逐渐掌握了实权,架空了张景惠。黑大个子洪庆春也不是好饼,他觉着张景惠是个大草包,在我的前边挡道,迟早有一天我一脚把他蹬开,我做团练长那多好。只是他刚来不久,人生地不熟,恐怕那些大财主不支持他,他才没敢这么干。 后来他听说八角台有位赛西施的严小敏,跟团练长不错,团练长有媳妇儿,没敢娶她。他就也去溜达溜达。有一天,他借找张景惠商量事情为名,溜达到严小敏家去了,严小敏的娘出去买菜也没在家,屋里就一男一女他们两个人,这小子淫心荡漾,把手枪拔出来,强奸了严小敏。事情过后,严小敏哭着把这个事给张景惠说了。张景惠一听,嗷一嗓子,蹦起两丈来高,气极了。张景惠把大肉脑袋晃了三晃,就把手枪拽出来了:“我找他玩命去!” 可转了一圈,把手枪带起来他又坐下了,他没敢。张景惠一想,我错翻了眼皮了,我认错人了,洪庆春这小子现在有实权,他把我给架空了,手下四个保险队队长都听他的,我现在是呼之不灵,我不敢惹他。偷鸡不成再蚀把米怎么办呢,哎哟哟,气死我了。严小敏又哭又闹的:“张景惠你打算怎么办吧?你要没这个能耐,我就嫁给他,我已经失身给他了,我就是他的人了。” 张景惠说:“你别着急,我现在就去想办法,我去对付他。”最后他想了最好的办法,摆了一桌酒宴,请洪庆春吃饭,张景惠把旁的人都打发出去,屋里就剩他们哥俩儿。张景惠擎杯在手:“我说老弟啊,你来的日子也不多,对不对呢,你对本地的情况不太熟悉,咱们别的不谈,就谈后街的严小敏,那是我的人啊,我们俩不是一天了,老弟你大概不清楚,所以呢那天你才去了,发生了令人不愉快的事。但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不知者不怪。大哥我也不深究,但是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希望你往后别有这种贪心,那是我的人,你得给哥哥我留个面子。”张景惠这么做,就算够瞧的了。 哪知道洪庆春这小子闻听此言,把脑瓜子一拨碌,眼睛就立起来了:“什么,你的人?在哪儿写着呢?你不是有老婆吗?你干什么吃着盆占着碗啊,我现在是光棍一个啊,干脆你把她让给我就得了呗,你一个我一个有多好,你怎么还能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呢?再者一说,她爱惜谁,谁就是她丈夫,有能耐你娶她呀,你要不娶她那就是我的人。” 张景惠气得胃病都犯了:“好好好……”张景惠左思右想,不敢弹弄人家。 当天晚上张景惠偷偷摸摸找严小敏,见面就说:“小敏哪,你说那话不假,咱俩的缘分已经满了,从今以后,各走各的路吧,我已经跟洪庆春商量过了,这小子烟火不进哪,我也弹弄不起他,往后你就是他的人了,咱俩一刀两断了吧。” 张景惠话音未落,严小敏站起来,“啪啪”,抽了他俩嘴巴,把张景惠抽得都愣了。 严小敏说:“你不是个人,我瞎了眼了,我怎么能失身于你呢?我认为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闹了半天你是个窝囊废呀,我宁愿一死,也不嫁给洪庆春。” 这顿米汤把张景惠灌蒙了:“哎,别啊,好!既然你真心实意,容我再想对策。” 张景惠其实没招了,后来带着俩护兵到大虎山找孙烈臣,因为孙烈臣跟他的关系处得不错,他一点儿也没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了:“大哥,你瞅你兄弟挨欺负,你不能不管啊,大哥,给我出个点子吧。” 孙烈臣心说多没出息,为个女人这模样,这事也真够窝囊的,又不能不管。孙烈臣说:“这么办吧,我没办法,我能干什么,你要真想出气,我领你会个朋友。” “谁?” “你还不知道吧,赵家庙保险队大队长张老疙瘩张作霖啊。” “哟,这个人最近我可听说了,是个茬子。” “对,比你强得多,我领你到他们家串串门,让他给你出个主意,看怎么办。”“那敢情好,可我跟他不熟。” “我熟呀,你跟我来吧。” 就这样,张景惠买了礼物来到赵家庙。 张景惠也真没出息,越说越伤心。最后,把嘴一咧,哇哇又哭上了。屋里的人都静静地听着,好像听了一段故事似的。汤二虎乐得肚子都疼,二虎心说:“唉,没出息到家了,这窝囊废。” 张作霖一本正经地听完了他诉说的经过,一本正经地好言相劝:“张团练长,请你先别哭,那么你找我的目的是不是想出气?” “对呀,我让他欺负苦了,这姓洪的他不是人啊。” “那么把他废了不就得了吗?” “啊,我不敢废。” “我敢哪,既然看在孙大哥的面儿上,咱们一笔写不出俩张字来,五百年前可能还是一家人,你栽了跟头就是我栽了跟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包在兄弟我身上了,我收拾这个洪庆春。” “哎,我说张队长,你这人真不错呀,你要真能办到这一点,你就是我重生的父母,再造的爹娘,我给你磕个头。” “别,用不着,话说一句,交给我了。” 孙烈臣一听啊,张作霖的决断有点儿过头了,冲张作霖一使眼色,把他叫到外边。张作霖就问:“大哥,我哪句话说错了?” “哎呀,兄弟呀,犯得上吗?我把他领来,让他说出经过,你给他出个点子就可以了,听你那意思,你还要亲自下家伙,我看用不着吧?” “哎,大哥,人家真心实意求咱来了,咱哪能搪塞呢,就冲他刚才那一讲,姓洪的这小子不够两撇,太不是东西了,此人不除必是后患,不独对张景惠没有好处,对咱也没有好处。比如说张景惠要被他挤下了台,这姓洪的要掌握了八角台,对咱有好处吗?” “嗯,可倒也是。哎呀,兄弟望长久远,小兄我太赞成了。只是我看这样吧,先礼后兵。” “什么叫先礼后兵?” “就是说呢,我陪着景惠去一趟八角台,会会姓洪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说说他,他要能撤了步,向景惠道个歉,就算完事了,咱也不用多此一举了。假如姓洪的是吃生米的,不给我面子,那讲不了说不起,再按你的办法,你看怎么样?” “可以,就这么定了。” 回来之后,孙烈臣跟张景惠说了一遍,张景惠一晃脑袋:“我看他妈的够戗吧,这小子不吃盐劲,既然老兄不辞劳苦要陪我去一趟,当然也好,但愿您能把他说服了。” 孙烈臣准备的马,陪着张景惠回了大虎山,第二天孙烈臣就回来了,到了赵家庙的队部,一进屋,气得直拍桌子:“老疙瘩,你该树了,我这趟白跑。” “见着姓洪的了?”“见着了,这小子比秃尾巴狗都横,不但这样,把我撅了个对头弯啊,这不撅回来了?” “那么大哥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走到半道我还想呢,把这小子撕碎了都不解恨。但是刚才我又一转念,还是那句话,犯不上,张景惠是八角台的,虽然跟我交情不错,毕竟跟咱们弟兄的关系两样,他耗子动刀窝里反,爱怎么反怎么反呗。他求咱来了,咱做到仁至义尽也就得了,不必跟他动干戈,咱赵家庙是赵家庙,现在训练咱们的弟兄要紧,哪有工夫跟他扯闲淡啊,因此我的意思就算了。张景惠再来,婉言谢绝,别插手这个事。兄弟,你看呢?” “嗯,哥哥说得对,我也这么想的,确实有点儿犯不上,井水不犯河水嘛,这事不管了,就这么地吧,哥哥,你今儿个别回去,就在这儿休息吧。”孙烈臣就住下了。 汤二虎不明白,问张作霖:“兄弟,你真就这么不管了?” “啊,不管了。” “那你合着前天跟张景惠面对面下的那个保也说话不算了?” “咳,敷衍了事呗,说句话那算什么啊?吐唾沫就是个钉啊?跟他也不过呀。” “罢了,你张老疙瘩也有失信的时候,嘿,真叫人不赞成,反正你是头儿,你说了算,不管不管吧。” 张作霖表面上说不管,暗地之中其实已经下了决心,我不管,我管什么?洪庆春,我非敲碎你的脑袋,你不是个人。只是做这件事用不着兴师动众,就我单枪匹马足矣,我会会他。 当天的晚上,张作霖做了安排,他说回二道沟看孩子去,马匹准备好了,把枪支带上,单枪匹马离开了赵家庙。张作霖确实是深谋远虑。如若就为个严小敏,请张作霖也不会去。之所以去,有他的目的,他知道张景惠是个草包,人不错,手下管着三四百人马,装备相当好了,在八角台有那么一号。如果利用这个机会,我给张景惠出了气,给他立了棍,张景惠肯定得感激我,无形中我交个过命的朋友,将来我有马高镫短之时,张景惠绝不能袖手旁观,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 可是他心里头胡思乱想,正往前走着的时候可坏了,就觉着身后“噌噌”蹿出两个人来,闷声闷气喊了一声:“不许动!”张作霖吓了个不轻,心中纳闷,在我这一亩三分地,这谁呀?胆子可不小,他举起双手,回头一看,可把张作霖气坏了。闹了半天,是汤二虎和张是非。这汤二虎晃着大黑脑袋,把嘴一咧:“兄弟,把你吓着了。” “闹着玩儿哪有这么闹的?倘若我把枪转出来,回手还击,那怎么办?” “你不能呀,我的声儿你听不出来呀?” 说着话,这俩人进了树林,把马也牵出来了。 张作霖就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先别问我们,你干什么吧?你连个招呼都不打,一人一马,你想干什么去?” “哎,我办点儿闲事。” “拉倒吧,我说兄弟,还骗哥哥们,你那小心眼我们早猜着了,是不是上八角台给豆腐匠出气去?”一语击中要害,张作霖也不能说瞎话了。 张作霖说:“别吵吵,大哥你算猜对了,的确是这么回事。你想啊,张景惠在咱们本地也有一号,那是人物,挨了欺负,求咱们一回,张嘴容易吗?咱要不给人家办事,咱算个什么东西啊?咱们就得解人之难,将来人家才能给咱们帮忙。” “对,我赞成,这事啊如果我说了算,我也得去给帮忙。不过,你这人也差点儿火候,你得带几个弟兄啊,起码我们哥俩儿你不能甩开呀。是,你张老疙瘩有能耐,有计谋,管也直,胆也大,但你别忘了,红花还得绿叶扶啊,对不对呢?” 张作霖点了点头:“是啊,我总觉着这么点儿事儿用不着兴师动众。” “不行,不行啊,你带着我们哥俩儿,也可能做你的帮手。你没听张景惠说吗,那个叫洪庆春的黑大个子也不是好惹的,手下有帮死党,加在一块儿有二百多人呢,你一个人去了,万一把事情弄砸了,岂不捅了马蜂窝啊,你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你是咱们保险队的大队长,一家之主,你要有个闪失,我们怎么办?”张是非也跟着溜缝。 张作霖点点头:“大哥说得对,既然这样,咱们哥仨去吧。”“唉,对喽。” 三个人边走边商议。第二天,到了八角台。八角台是个大镇子,四通八达,人口都几千户,密密匝匝好几趟大街。尤其在那个时候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于此,商业非常繁荣。别看那个年月老打仗,老百姓生活过得不行,但这个地方还是畸形的繁荣。光那窑子就五六百家,所以各行各业也跟着挺兴旺。 张作霖他们从马上跳起来,哥仨牵着马溜溜达达到了小十字街,按计划先找店房住下。名面的店房他们没住,背街不显眼的小店,他们包了一间房。 在屋里喝着水,张是非过来了:“老疙瘩,按照你的计划开始行动呗,我去找人去?” “去吧,就找到这儿来,我等着他。” 张是非出了店房的门赶奔团练公所去找张景惠。到了团练公所,站到大门这儿往里边探头瞧着,一看里边出来俩人,知道这是保险队的队员。张是非先笑后说话:“哎哟,二位,二位辛苦。”“啊,你谁啊?找谁?”“敢问二位,团练长张景惠在不在?”“噢,你跟他什么关系?”“他托我办了点儿事,捎了一批货物,烦劳二位能不能给我通报一声?”“等一会儿吧。”这两人抹身回去了。时间不大,张景惠晃着肥大的身躯蔫头耷脑从里边出来了:“我多咱叫人给我捎过货啊,这简直都没有的事。”到了门前,他一见张是非,有点儿眼熟,叫不出名来:“您找我?” 张是非拉了他一把,到了没人之处:“我说张团练长,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咱俩见过呀,在赵家庙保险队的队部。”“哎哟,该死该死,您叫张是非,对,想起来了,您怎么到这儿来了?”“低点儿声,我们大队长张作霖来了,要给您报仇出气。”“是啊,在哪儿呢?”“随我来。”张景惠回头看看没人跟踪盯梢,这才放心,拐弯抹角进了店房。 跟张作霖一见面,四只大手握在一起:“哎呀,”张景惠感动得不得了,“张队长,你真是茅房拉屎脸朝外的人啊,你真给我帮忙来了?” “对。” “带了多少弟兄?” “就我们三位。” “三位?少点儿吧?” “不少,逢强智取,遇弱活擒,咱不硬碰硬,两败俱伤有什么好处?对待这种人略施小计,足矣。” “可也是,张队长您打算怎么办?”张作霖没说之前,叫张是非在外边巡逻,以防旁人偷听,让二虎拎着枪在旁边警戒着,他跟张景惠压低了声音,两个人商议。张作霖继续说:“我听说你们这地方明天四月初八是庙会?” “啊,药王庙的庙会。” “听说还挺热闹?” “哎呀,热闹得不得了啊,你没看我们本街店房一般都住满了,都是来逛庙的。” “你那个仇人洪庆春去逛会不?” “逛啊,我们团练公所都定好了,大家都去,给药王爷烧香。另外呢,还想借这个地方筹点儿捐款。” “还有什么举动没有?” “哎呀,这就不好说了,哎,有啊,我们从营口接了戏班子来,都是名家啊,好家伙,不管文场、武场,那非常硬啊,明天还要在药王庙的戏台唱大戏呢。” “是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洪庆春肯定得来看戏?” “肯定的,我陪着他。” “你告诉我他长的什么模样就可以了。” “大个子,挺黑,像半截子黑塔似的。” “不,你这么说不行,以免误会呀。这么办,明天他要去看戏,我也看戏去,你不是陪着他吗?你陪着他的时候你注意我,你用手指指他,你就甭管了,就把他交给我了。” “那好吧,哎呀,那可危险。” “你放心,万无一失,包在我身上了。过后,你就假装不知,谁知道谁干的,一问三不知,神仙怪不得。记住了吗?” “唉,记住了,不过你可千万留神啊,他手下有一拨死党啊,走哪儿跟哪儿,那玩意儿您这一枪要击不中他,让他们反扑过来,可够瞧的。” “我没说吗,我早都安排好了,你放心吧,一言为定。” 留张景惠吃饭,张景惠没吃,千恩万谢,他告辞走了。 张作霖跟二虎、张是非在这儿过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他们刚起来,这店房就像开了锅似的:“走了,快点儿,晚了不赶趟儿了,今儿个太热闹了,听戏去,走,算账。”他们三个人草草地用过了早饭,也算过了账,牵着马,随着人流赶奔八角台的正东。离这大镇不到三里地,那是个大集市,尤其今天是药王爷的庙会,逛庙的人数以千计。哥仨随着人流先到药王庙,其实很扫兴,小庙不大,就一间大殿,人多挤不进去,都在外边烧香磕头,香烟缭绕。 再看本地的保险队、团练公所的人在这儿还收税,想方设法盘剥百姓。两旁摆摊的,设点的,一眼望不到边。他们一看这庙会没什么溜达的,他们也没烧香,转了这么一圈,赶奔戏台,就对着药王庙的对过儿有个大广场,戏台早就搭好了,用芦席搭的棚,四周挂着红灯,还挺壮观的。用大厚木板搭着台子,下边四梁八柱,上边挂着幔帐,出将入相,哎哟,这个人挤得了不得。不过,前边有绳子拦着,离戏台最近的头一排摆了一溜桌子,铺着白台布,后边一拉溜全都是椅子,给本地士绅准备的,沽官气儿的坐到这儿,老百姓得靠后。也有保险队的人和本地的团兵维持秩序,吆五喝六,戏台上哇哇啦啦,也听不出个数来。 第三十六回 戏场鸣枪杀人施恩张景惠 山沟设伏劫马全仗胡老嘎 张作霖告诉汤二虎、张是非:“你们俩牵着我的马在外边巡逻放哨,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我挤到人群里干我的活儿。注意啊!” 哥仨分了手,张作霖把衣服掩一掩,斜着膀子往里挤,到了前边去。离放桌这地方也就是三四丈远,他个儿小,在后头跷着脚往前边看着。这会儿,戏还没开,台上空无一人,张作霖耐心等待,等了能有半小时,唱戏的来了。他们坐着大车从人群之中穿过,老百姓就喊起来了,张作霖也扫了一眼,人很多。 演员们早就化好妆了,有的就穿着戏台上的服饰,特别吸引人,一直拉到台后,顺着梯子,一行人上了后台。紧跟着,家伙点儿一响,这就要开戏了。都说头三出没好戏,这话不假,那叫垫场的戏,在这候嘉宾。锣鼓一响,先跳加官,加官就是吉祥如意的意思,也是个垫场戏,就一个人,戴着假脸,乌纱蟒袍,黑缎靴子,手里边拿个单挑,上边四个字“天官赐福”,晃着脑袋在台上晃晃摇摇,蹿蹿跳跳。就这样,也吸引人。男女老少纷纷往前挤。这几年兵荒马乱,一直没唱大戏,要不是人家团练公所约来的人,能一饱眼福吗?人们感觉到这比过年都热闹,所以个个兴高采烈。 正在这时,后面传来马挂銮铃的声音,还听得有人喊:“闪开,躲开!”张作霖回头一看,是从团练公所那儿来的马队,能有五十几匹马,为首的两匹大黑马,并肩坐着俩人,下垂手这位肉头肉脑,好像个大面包,就是张景惠。挨着张景惠的一个人大概四十岁,那张老脸黢黑黢黑的,要不知道,寻思他是非洲人呢,大厚嘴唇翻翻着,脸上还有一道横疤,也不知从哪儿弄的日本战斗帽在脑袋上戴着,穿青挂皂,下边蹬着一双马靴,还带刺马针,腰缠子弹带,挎着双盒子炮,很是耀武扬威,一瞅就不是个好东西,后边跟着的都是团练公所的保镖,前呼后拥,穿过人群到台前,都从马上跳下来了。 张景惠心里头有事,他知道张作霖在人群之中,而且离着不远。张景惠个儿大,还戴的白手套,故意提高嗓音,叫张作霖听清楚:“哈哈,我说老兄,各位各位,认识吗?这是咱们团练公所的总教习,洪先生,老洪大哥,洪大哥,请坐,这座是您的。”这位也跟着客气:“团练长应当坐当中。”“不,你是总教习,是我老师,理当上座。”他用手一指,张作霖看得清清的,噢,此人便是洪庆春,我打的就是你,这回记扎实了,你跑到天边我也认不错。 就见这小子居中而坐,张景惠陪着他。又待了一会儿,一阵大乱,原来是商会会长张子云驾到,陪着张子云的有本地的举人刘东革,一会儿,张景惠的老丈人戴春荣带着家奴院工也到了。八角台出头露脸的这些名人都在前台就座,不少还带来女眷。这时候,真正的大戏开演了。 张作霖抬头一看,这戏真不错,头一出《挑滑车》,扮演高宠的这个武生,功底真扎实,浑身都是靠,护背脐,厚靴底。再看在台上,简直就跟活高宠一样,伸手抬腿干净利落,博得阵阵掌声,这戏唱得太精彩,让张作霖看得入了迷,心说等看完这出戏我再动手。《挑滑车)刚演完了,第二出戏《长坂坡》,演赵云这小伙也就是二十岁左右,不但扮相好,而且功夫比那高宠还行,简直活生生的赵子龙。底下的人都看傻了,张作霖有个癖好,爱听书,又爱看戏,多少日子不看了,张作霖一看真看上瘾了,不住地叫好,把杀洪庆春这事扔到九霄云外了。《长坂坡》唱完了,压轴的戏《千里走单骑》,好,这红净更漂亮,张作霖全神贯注在这儿看着,品着滋味,觉着津津有味。 汤二虎在外围等不了了,他心说怎么了,枪声怎么还不响呢?这老疙瘩干什么去了?莫非那枪卡壳了,不能啊,他腰里插的是左轮子,这怪不怪?想上里边找去,那么多人上哪儿找去,他跟张是非急得跟什么是的。张是非说:“怎么办?大概老疙瘩改变主意了?”他继续分析:“在里边下手恐怕很难,咱别捅娄子啊,就等着老疙瘩的,老疙瘩不吩咐,咱可别出岔子。”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汤二虎是火暴的脾气,抬头一看,《千里走单骑》接近尾声了,这出戏唱完就散戏了,怎么给张景惠出气啊,二虎实在压不住火了,一伸手,把盒子炮拽出来,对着天上“啪啪啪”就是三枪。这下可乱了套了,老百姓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肯定出大事了。“哗……”哭爹叫妈,抱头鼠窜,乱了营了。把戏台上的关老爷吓得刺溜跑后台去了。 正在这时,洪庆春这小子坐在头一排,转身就站起来了,“噌”,把盒子炮也拽出来了:“不要乱,静一静,怎么回事?”可这么大个场面,他一条肉嗓子能镇得住吗?可是他这一咋呼,一转身,跟张作霖打了个对脸。张作霖这才想起来,哎呀,对呀,咳,好悬没误了大事啊,张作霖把手枪拽出来,对准洪庆春的脑袋,“啪”,就是一枪。还是张老疙瘩的管直,一枪就打了个大揭盖,洪庆春连吭一声都没有,栽倒在地。他一死,群龙无首,乱了套。张景惠回头一看,哟,心中这高兴,好小子,你也有今天哪,张老疙瘩帮了我的大忙啊。张景惠赶紧传令,维持秩序:“不准乱开枪,团练公所的、保险队的赶紧集合!”洪庆春一死,他说话算数了,就这样,张作霖趁乱挤出人群,把手枪带好,好不容易找着汤二虎、张是非,三个人上了马,就回到赵家庙。 一路之上三人是说说笑笑,汤二虎把大黑脑袋一拨碌:“我说老疙瘩,我要不开枪给你提醒,这事就误了。” “可不是吗,我看戏看入迷了,哎呀,真糟糕。不过这活儿干得挺干净,还行,编筐织篓全在收口啊,这口收得挺利索。” 神不知鬼不觉,回到赵家庙,孙烈臣正在队部等着呢。一看他们仨回来了,孙烈臣一跺脚:“我说兄弟,你哪儿去了?把人都急死了,一走就两天哪,咱家都乱了营了。” “大哥,出什么事了吗?” “事倒没有,你们没了,我们能不着急吗?告诉我,你们上哪儿去了?” 张作霖很是镇静,他说:“心里发闷,到八角台溜达溜达,看看戏,逛逛庙会。” “啊,哎哟,你真行啊你,逛庙会恐怕是假,你给张景惠拔横去了吧。” 张作霖也不好瞒下去,满口就承认了:“对。” 孙烈臣知道了详情后,一阵埋怨,说:“你们这真可了不得,事先得打声招呼啊,叫人心没底啊。” 张作霖一笑:“我这不回来了吗?不没出事吗?挺好的。这茬儿揭过去,谁也不许谈论这个事,就咱哥几个知道。” 初八,张作霖枪毙了洪庆春,初十这天,张景惠领着人来了,光礼物就拉来了两大车。见着张作霖之后,张景惠的眼泪掉下来了:“兄弟,恩公,你算给我出了气了,压到我头上这块大石头替我搬开了,哎呀,我怎么感谢你,送来点儿薄礼,万望笑纳,重恩不言谢,将来咱哥们儿走着瞧。如果有用我之处,赴汤蹈火,我张某万死不辞。”张景惠又拍胸脯,又跺脚,咬牙晃脑袋的,还真出于挚诚。张作霖一看这礼物无论如何得收啊,要不收,张景惠不答应。礼物收下了,摆酒宴接待他。 张作霖压低声音问:“后事怎么样?” 张景惠说:“有什么后事,他死了跟一条狗似的,拉出去买棺材埋了就得了,他在八角台又没有什么三亲六故,光有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哥,那算不了什么,现在团练公所的大权又归了我了。这几百号弟兄又都听我使唤了,哥哥我腰板也硬起来了,方才我说的不是假话,兄弟,如果你觉着赵家庙这块儿人单势孤,干脆咱们两家合伙得了,你到八角台,坐头把金交椅,我给你甘当副手,咱们两处的人合在一块儿,力量得多大啊。就凭兄弟你的胆略,你的才干,很有一番作为啊,兄弟,能答应我的要求吗?” 张作霖一笑:“大哥,感谢你的盛情,我看不如分两下好,你在八角台,我在赵家庙,咱们可以前后呼应,有事互相帮忙,合到一处反而发死。看吧,也许将来有那一天。” “好,不过我话可说到这儿了,我发自肺腑,我等着兄弟,你什么时候去,我什么时候热烈欢迎。另外,我带来的礼物太薄了,这有一张银票,兄弟,收下吧,买包茶叶喝。” 张作霖一看这张银票,纹银两千两,说什么也不要,张景惠就是不答应,最后把银票往桌上一放,领人走了。 张作霖、孙烈臣,带着汤二虎、张是非、青龙、混龙,一直把他送出赵家庙,这才依依惜别。张作霖可谓深谋远虑,这就应了那句话,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张景惠后来为张作霖卖命,为什么呢?就因为张作霖有恩于他。 张作霖回到赵家庙,在这一阶段平安无事,张作霖干什么呢?有时候把赵家庙的保险队员拉到虹螺岘进行野营拉练,张作霖亲自任教官,教他们怎么下操,怎样攻杀占守,特别是要练就一手好枪法,指哪儿打哪儿,从难从严,一丝不苟。而且张作霖对两方面的弟兄交代得清楚,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不管你们干什么事情,上外边干去,在虹螺岘、赵家庙的方圆几十里内不准作案,哪个要私入民宅,调戏妇女,抢劫百姓,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张老疙瘩可翻脸无情。 根据很多文史资料记载和很多人的回忆,张作霖的保险队纪律是好的,深受当地老百姓的拥护,所以张作霖一开始就立于不败之地。另外,张作霖重用人才,像孙烈臣是好朋友,人家住在大虎山,没事就请示人家去,没事就找人家帮忙出主意,这玩意儿也太不方便了。还有那胡老嘎,你看这老头儿,别看六十多岁了,精力充沛,社会的经验阅历,那比张作霖要强得多,而且这老头儿是地行仙,地理行情,人情世故,对各地的消息反应非常灵敏,保险队就需要这样的人,过去是客情,老求人家,人家还有个乐意不乐意。张作霖就利用这段时间,把孙烈臣、胡老嘎全接到赵家庙,名单上也记着了,从此之后,这二位就是赵家庙保险队的队员,张作霖的参谋,而且,加以重用。张作霖心里高兴,论武的有二虎、是非、青龙、混龙,虹螺岘有海宽,谋士有孙烈臣、胡老嘎,一时间,心满意足。 胡老嘎是不会吃闲饭的,他处处想法蹚路子,扫盘子,不然的话,两处一百多号人喝西北风吗?后来张作霖感觉到两处的保险队,马匹太少,加一块儿能战斗的马也不超过二十匹,余者的都是笨马。张作霖就想搞一批军马,把这事交给胡老嘎了,胡老嘎说:“兄弟你放心,明天我领几个弟兄就起身,我去给你扫扫盘子。” 老头儿真能耐,走的时候四月末,七月初,他回来了,一进门把帽子往床上一摔:“队长,贤弟,哈哈,给你道喜了,有一批买卖肥猪拱门,就看你敢干不敢干了。” 张作霖喜上眉梢:“噢,什么买卖?快说。” “哎呀,我领了几个弟兄出去了,两个来月,一直不停地奔走,到处挖门子,钻窗户,扫听着行情。现在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热河都统巴伦布,每年都给蒙古郡王莽翟登巴耳送一批军马,今年也不例外,要送好军马五百匹,那军马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拔了又拔,选了又选,挑了又挑,拣了又拣的货呀,上品哪。要从承德起身运往库仑。我们得知这个信儿之后,不敢相信,又仔细地探听,后来知道这消息一点儿不假,八月十五左右,这批军马可能到清河门,我也到清河门那儿看了看地势,两山夹一川哪,这地方才凶险呢,一望无际的石头垃子,多见树木,少见人烟,在清河门下手是最好不过了。我说队长,你敢干不?不过,这玩意儿叫人瞅着眼晕啊。” 张作霖继续问:“老人家,您扫听出来没有,押运这批军马,一共有多少军队?” “嗯,打听了,能有二百多军队吧,都是蒙古的骑兵,听说武器火力还都挺强。” “噢,既然这样的话,干,非干不可。” 汤二虎一听,乐得一蹦多高:“哎,肥猪拱门,军马的问题要解决了,咱就插上翅膀了,小日子越过越大发,哈哈。队长,你说吧,什么时候干?我汤二虎报打前敌,冲锋陷阵。” “你先别吵吵,事关重大,咱们从长计议。” 当天晚上,吃饱了没事,胡老嘎、孙烈臣、海宽、青龙、混龙、二虎、张是非、张作霖,围坐在一起,仔细研究这个计划。胡老嘎还画了一张草图:“队长你看看啊,这是承德,据我查知,这批军马有人押运,出承德,头一站是凌源,二站建平,第三站是义县,第四站就是清河门,再往下奔阜新、哈尔套,一直奔库仑,在清河门这儿下家伙正合适,就是打翻了天,他那援兵三五日内也到不了,等他们赶到了,咱们的活儿也做完了。” “嗯,对,就定在清河门。”不过张作霖又一算计,咱这人有限哪,把赵家庙、虹螺岘两处的人加一块儿不超过一百二十名,还得有一头算一头,要对付二百来名蒙古骑兵,这玩意儿冒险性可大点儿。但又一想,他在明处,我在暗处,我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迅雷不及掩耳,完全有把握以少胜多。张作霖那胆子比贼胆子还贼,马上召开会议,作出决定,八月十五之前赶到清河门,要求手下的弟兄要绝对保密,不准外传。 所以连赵家庙保险队的队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第二天,张作霖告诉队员们野营拉练,全体集合,留下几个看家。因为平时他们就经常拉练,所以也没人怀疑。但是,这一次张作霖要求大家轻装简从,笨重的家伙一概不带,以急行军的速度赶到虹螺岘,一百多人凑到了一块儿。当天晚上,张作霖面色阴沉,召开了动员大会。临战之前,就不能再说瞎话了,玩命的事儿。 张作霖开口:“我们要做笔大买卖,赶奔清河门去夺五百匹军马,要对付二百多官军,你们敢不敢?有孬种的别去,敢干的跟着我,回来我把你们两条腿变成四条腿,你们高兴不高兴,而且还有重赏。” 这人,就喜欢起哄,你要跟他单独说,他也许不敢干,一开大会,有几个头脑一热的一咋呼:“敢干,队长,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听。”胆小的也就胆大了:“敢干。”因此,一致同意。 张作霖给鼓完了气,要求大家口风严密。第二天,各带干粮是分批起身,这么老多人兴师动众的,那太惹人注意了。所以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找出个负责的到清河门不见不散,有几个骑马的,多数都是步行。八月十五这一天终于全都来到清河门。 张作霖立马登高仔细察看地形,好险要的地方,果然两山夹一沟,这沟就叫清河川。从承德、建平、朝阳、凌源那边来了,肯定走这儿,你不走这儿,飞也飞不过去。张作霖就做了详细的部署:“二虎大哥,你领着三十名弟兄埋伏到清河门的东山口,要求你子弹上膛,做好准备,痛击官军,绝不准有一个逃走的,全部给我斩尽杀绝,要跑了一个带活气的,对咱们可大大的不利。” “哎呀,兄弟,你交给我吧,子弹用完了还有大刀片呢,跑了一个,拿我顶账。” “是非大哥,你领着三十名弟兄埋伏到西沟口,待清军进了沟口之后,你关上后门,一个也不准给我漏掉,全部给我杀光。” “明白,没错的,交给我吧。” 张作霖自己带着青龙、混龙保镖,领三十个弟兄埋伏到左面的山头,孙烈臣、胡老嘎领着三十名弟兄埋伏在右面的山头。 话好说事难办,八月十四这天,他们就进入阵地,动都不敢动,恐怕被清军知道。晚上,叫蚊子都能咬熟了,白天叫太阳都能晒爆皮,就在这儿忍着,渴了,水葫芦里有水,饿了,都带着干粮。张作霖心似油烹。 好不容易等到八月十五。可怎么还不来呢?有时候张作霖站起身来,抬头往远处瞭望,人影皆无,心说是不是胡老嘎探听这个事不实在,或者,官军有了变化,要那么的我们就白折腾了。苍天睁眼,神佛保佑,可千万别变化呀。 等到中午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队长,来了,你看。”张作霖起身往正北一看,顺着大荒草甸子,来了一支人马,头前儿还挑着大旗,大黄龙旗顺风飘摆,在旗角之下一匹大白马,马鞍上端坐着清朝的官员,顶戴花翎,腰里头别着独角龙,得胜钩上挂着金钩疙瘩搂,后头是卫队。蒙古骑兵在后边兜着,轰着马群是直奔清河门。 这支清兵有二百人,带队的是个统领,叫巴桑,每一年热河都统巴伦布都得给蒙古送一批军马,只是数量上不太一样,多就多送,少就少送,但是少也不能少过二百匹去。这么多年来,从来没出过事,干这种差事是一个美差,谁把马从承德送到库仑,当面交给蒙古王子,王子都有重赏,什么本地的土特产,另外还得送几名蒙古大妞儿,这个美差就落到巴桑身上了。这小子美,一出承德,脑子里就盘算着王爷能给我多少赏金,能给我赏什么样的大妞儿,三房四妾,何乐而不为。 因此,出了承德,经凌源、建平、朝阳、义县,再往前走就到了清河门,手下有个小头目,催马把巴桑撵上了:“大人,可到了清河门了。” “清河门又怎么样?” “这地方可不那么保险哪,您看看,地势多险要,这年月又不太平,胡匪遍地,您可注点儿意。” “放屁,那胡子只能抢夺老百姓,只能砸有钱人家,他敢碰官军吗?嗯?我借他个胆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是,不过……” “没有不过,传我的命令,大踏步前进,穿过清河门。” “是!” 巴桑前军已进清河门。张作霖都冒了汗了,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一瞅这军队一开始糊堆,后来并肩而行,越走越窄,要是几个人、几匹马挤在一块儿不行,就拉了长线了。张作霖不放枪,谁也不敢开枪,就等着信号呢。张作霖等啊等啊,一看前军眼看要出沟口了,后边也进了清河门了,钻进口袋了。时机成熟了,张作霖瞄准了前边的巴桑,把手腕子一翻,“啪”,很准,顶戴花翎都飞了,巴桑脑瓜壳裂成八瓣,“扑通”翻于马下。他这一枪打出去,这是信号,紧跟着四面八方是枪声大作,这一下可把官军给揍蒙了,施展不开,往前出不去,往后退不了,两山头上全是张作霖的人马,居高临下,这顿乱射,二百多官军一个也没跑了,全都报销了。 没到一小时,结束战斗。张作霖命令打扫战场,不许有一个活气的,挨个给补枪,再看这官军,有脑袋开花的,有被打透膛的,有趴着的,有仰着的,全都报销了。这军马伤得不多,张作霖吩咐一声:“撤!”五百匹马,那个堆儿可不小。孙烈臣撵上来了:“队长,马匹太多了,这太显眼了,白天咱不能走,就得摸黑走。山摇地动的,惊动也不小,是不是分批走?” “嗯,也对,二虎哥,你带着二百匹马从那边的小路回虹螺岘,我押运三百匹马,从这边的小路赶到虹螺岘,明天必须得赶到家,咱们不见不散。”“好嘞,交给我了。” “你带着三十弟兄。” “好嘞。” 汤二虎带着三十个人押着二百匹马绕路而行,张作霖押着三百匹马,率领众弟兄也绕路而行。 张作霖首先回到了虹螺岘。等把马撵到大院里边去,弟兄们一看,这些马,膘满肉肥,毛管刷亮,屁股蛋子上都有标志,知道这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军马,人人有份,全都乐坏了。张作霖查点,受伤的弟兄一个也没有,这个仗打得太漂亮了,完全占据主动。 大伙儿洗巴完了,吃着喝着等汤二虎,没回来,又等了半天,没回来。张作霖就一愣,从路线上讲,二虎哥比我还近着三十里地,他应当早回来了,怎么这半天还不回来,难道遇上什么麻烦了吗?“是非大哥,骑着马带几个弟兄,去看看去。” 第三十七回 归途失军马且忍一时之气 赌场惩奸徒惹下杀身之祸 张是非到院里头,把马鞍子备好了,扳鞍纫镫,刚要上马,汤二虎领人回来了。张是非不看则可,一看就知道出事了,一瞅汤二虎胳膊包着,鲜血都透过来了,再看那脸上跟小鬼儿差不多少,往后看,有背着的,有抬着的,这三十来人是一半受伤,狼狈不堪。往后再看,一匹马也没有,连汤二虎骑的马都没了。“呀,这怎么回事?” 汤二虎一句话也不说,迈着沉重的脚步进了虹螺岘的队部:“兄弟,各位,我他妈不是人哪,我是窝囊废啊,马全丢了!” 这一句话真好像重型炸弹一般,张作霖是大吃一惊。 张作霖过来拍拍他的肩头:“大哥,怎么回事?” “我就按你的话做的,一夜的急行军平安无事,天似亮似不亮的时候路过荒草滩,也叫荒草甸子,哎哟,中了埋伏了,有人打咱的伏击呀。我也不是夸大其词,铺天盖地,好几百人哪,光马队就占着多一半,手中的家伙相当硬,打了咱们个措手不及,尽管咱手下的弟兄都玩儿了命了,那也不行啊,敌众我寡,力量相差悬殊。我只好忍痛割爱,把马都丢了,且战且退,看见没,连我们骑的马都叫人打死了,没有办法,爬呀,跑呀,这才回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你处罚我吧,弟兄们舍生忘死得来的宝马,都让我给丢了,我不是人!”“啪啪……”汤二虎直抽自己的嘴巴。 张作霖一听,双眉倒竖,眼珠子都红了,心说这谁啊?可够损的呀,在我们嘴里把肉给掏出去了,这叫眼里插棒槌,我要查出你是谁来,我岂能与你善罢甘休。孙烈臣、胡老嘎就劝:“队长、兄弟,息怒吧,这你看出来没?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贼吃贼,越吃越肥。你算吧,在这附近这几个绺子,向招子,朝阳的海沙子,青麻坎三界沟的老杜家,辽阳高坨子的老冯家,八角台的张景惠,田庄台的田小凤,太平山的金寿山,大概离不开这几个绺子。” 能谁呢?张作霖一盘算,张景惠肯定不能。金寿山一败涂地,也没这能力。田小凤,更不能。杜家父子,要说我干爹,那绝不能干这种不义之事,他要知道我夺军马,还得帮我的忙呢。不过杜立三这小子挺阴险,能是他给我暗中下绊子,也不能,汤二虎说得好,铺天盖地,有好几百人,要杜立三拉着那么多人走,我干爹能不知道吗?能不阻拦吗?哎呀,莫非是冯麟阁干的?但是无凭无据。张作霖心赛油烹,这口气咽不下去。 到第二天,来了俩朋友,辽阳高坨子来的,是汲金纯、阚朝喜,张作霖磕头的把兄弟,这俩人骑马来的,张作霖就知道有事。把两位盟兄接进队部,汲金纯一笑:“恭喜兄弟,你发了笔横财,这买卖做得不错。” “大哥,你怎么知道?” “哎呀,没有不透风的墙啊,这么大的举动还能瞒得了我们吗?今天我们哥俩儿来,一是替你祝贺,二告诉你一件事。”“什么事?”“你马丢了吧” “啊,我正纳闷呢,我的人也挂了彩了,这是谁干的?大哥,必知详情,您快告诉我!” “我们就为这事来的。这件事情就是辽阳高坨子我们大当家的冯麟阁干的。” “哎呀,好个不仗义的家伙,果然是他!” “对,兄弟,你别发火,你听我们哥俩儿详细说。当你们探知蒙古人送军马的事情,我们高坨子也知道了,但是我们大当家的犹豫,不敢下笊篱啊,因为要做这么大的买卖,恐怕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正在犹豫的时候,你们下了家伙了,捷足先登,抢到我们前边去了。当我们大当家的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又气又恨,又嫉妒,后来他就决定要抢你们,你说这招多损啊?尽管我们哥俩儿苦劝,他是执意不听啊,后来派我们四个人天昏、地暗,包括我们俩,跟着三百五十人马步军兵埋伏在荒甸子。二虎领着人一到,天昏、地暗下了家伙了,他们可够狠的,原计划一个不剩,全吃掉呀,不仅夺马,还要把你手下的弟兄斩尽诛绝,不是我们哥俩儿也跟着呢吗,我们是再三阻拦,跟天昏、地暗讲解利害,还真行,他们俩听劝了,打到半截上收兵撤退了,所以你的弟兄这才能回来,不然的话,一个也回不来,全包圆儿。现在这二百匹军马都落到高坨子了,冯麟阁是热烈庆贺啊,我们哥俩儿以巡查为名,借空上这儿来找你来,如果在这儿找不到你,我们就到赵家庙,定要把这消息告诉你,你要做到心中有数。” “好啊,妈巴子的,冯麟阁,我跟你完不了,我让你怎么吃的你怎么给我吐出来,要加倍地偿还!” 孙烈臣就劝:“队长、贤弟,算了吧,别忘了古人说这句话呀,退一步风平浪静,让一让海阔天空啊。时下咱们这势力与冯麟阁相差悬殊,人家手下好几千人,你碰得过吗?不但马要不回来,你还得栽大跟头,给咱们带来无边的横祸,忍个肚子疼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再算这笔账。” 胡老嘎也说:“往后咱们多做几笔买卖,不就有了吗?实在是欺我太甚。” 张作霖咬咬牙:“好吧,放他个姓冯的,骑驴看唱本,咱走着瞧。”张作霖一盘算,没敢动,就得吃个亏。 汲金纯、阚朝喜就说:“兄弟,冯麟阁不仗义,我们哥俩儿实在不爱在他手底下干活了,也打算投奔你,兄弟,要我们不?” “哥哥,你们要来我是非常欢迎啊,可是有一样,现在不行,把你们留在辽阳高坨子冯麟阁的身边,有用,今儿个这不就有用了吗?我还希望二位哥哥回去,逢场作戏,冯麟阁有什么风吹草动,值得给送信儿的,你们哥俩儿不管是谁,麻烦给我送个信儿,我就感恩不尽。等时机成熟,咱们弟兄再一起共事,也不为迟晚,我求求二位了。” “行,兄弟,要这么地我们走了啊,这事就这样了,千万别报复,懂吗” “我懂。” 汲金纯、阚朝喜走了。 张作霖气得两三天这肚子里边都不舒服,好像憋了个大疙瘩,大伙儿苦劝,他这气才算消了一半。结果也还不错,三百匹军马,手托着白花花的银子也没地方买去。张作霖抽出专人在这儿饲养,天天遛马。余者的,赵家庙的、虹螺岘的,有一位算一位,每人一匹快马。 再说汤二虎受了点儿伤不假,但不严重,而且他也皮糙肉厚,上点儿白药,上点儿刀伤药,没过两天就复原了,只是二虎也出不来这口气。其他受伤的弟兄,重的需要将养,轻的也可以归队了。 自从张作霖在清河门夺了军马之后,每天对手下人加紧训练,战斗力得到了空前提高,要干什么事催马就到,这些军马在一定时间内,比火车跑得都快,可以说是眨眼就到。张作霖得心应手,又狠狠地做了几拨买卖,现在腰包里是十分丰厚。眨眼间,又快过年了,腊月二十五的这天,把虹螺岘的人接到赵家庙,大伙儿开联欢会。另外张作霖对手下的人要进行一次隆重的表彰,自从保险队成立之后,谁做的贡献最大,谁干的事情最多,得给予重奖,大伙儿边吃边谈,兴高采烈。 张作霖当众公布:“功劳最大的莫过胡老嘎!”这位胡玉昆老先生,血洗双田洋行,得了那么多枪支、弹药,那是胡老嘎的功劳。兴隆甸劫了五万官银,胡老嘎的功劳。清河门夺军马,也是人家扫盘子得来的情报,所以张作霖这一提出来,大伙儿没有疑义,一口赞成,应当重赏。张作霖出手大方,连现银再银票就给了三千两。 胡老嘎乐得都钻桌子底下去了,老头儿胡子撅多高:“队长,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哪,我可不敢要,这数目太大。” “老人家,您还没功劳,你要没功劳谁有功劳?没有你,我们没有今天哪,您是理所应该的拿这笔银子。” “太多了,队长,你对我够意思了,先给了我个一千,后给了我个一千,这又给我三千,我又不买房子,不置地,只要队长瞧得起我,弟兄们不嫌我老,我跑跑嗒嗒的就求之不得了,跟大伙儿在一块,我活得痛快呀,我怎么敢要这么多钱呢?” “不,肯定都是您的,将来富裕了,比这还要给得多。”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老头儿颤抖着双手,把银票揣起来,把现银包上了。那么老沉他也拿不动,他现派个人到孙家寨,把本家一个侄儿,名叫胡明,胡明二十来岁,把侄儿给找来了,叫他帮着扛银子。 另外张作霖对其他那些人分别给奖,大有大份,小有小份,是皆大欢喜,这年过得非常痛快。本来张作霖决定初一这一天大伙儿聚会,杀牛勒狗,宰骆驼,杀猪,好好祝贺。可是初一这一天,人头儿都来齐了,不见胡老嘎。张是非一乐,是不是这老头儿高兴得找不着北了,小酒壶一捏,喝迷糊了,大概那天你宣布的事他没听清,张作霖一想,也备不住,没来没来吧,大家祝贺吧。 初二,张作霖得领人去拜年,等到了孙家寨胡老嘎的家里,见着他老伴儿了,一问胡老嘎哪儿去了,他老伴儿也愣了:“哎呀,没在赵家庙吗?好些天没回来了。” 张作霖大吃了一惊,因为那时候太乱,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胡老嘎六十多岁的人了,拿着那么多钱,要出了事怎么办呢?他就问:“大婶,我们保险队给他三千两白银的奖励,他没送回来吗?” “呀,我连个影子也没见着啊,人都没回来,到左邻右里,亲朋好友家里一扫听,谁也没见着这个人。” 可以断言出事了。张作霖马上派人寻找,连找了几天也没找着这个人。但是有一点儿信息,他本家的那个侄儿,叫胡明,也失踪了,大家想起来胡明曾经陪着胡老嘎到的赵家庙,帮着他拿银子,这人也没影了。一直到初六张作霖越来越不放心,把赵家庙的事情交给汤二虎、张是非、孙烈臣,他自己单人匹马又到孙家寨去扫听。见着老太太之后,胡老嘎他老伴儿哭得跟泪人相似,活不了了,张作霖一再安慰。娘俩儿正在屋里说话,外边风似风火似火跑进一个人来:“婶子,婶子,我回来了。” “啊?”老太太止住悲声,抬头一看,进来这人正是失踪多日的胡明,胡老嘎的侄儿,一看胡明,面容憔悴,两个大眼珠子叽里咕噜直晃荡,好像是出了事了。胡明进来一瞅张作霖也在这儿:“哎呀,队长,我正要上赵家庙找你去呢,不好了,出事了。” 张作霖拉把凳子让他坐下:“胡明,别着急,究竟出什么事了?” “哎呀,倒了血霉了!”他把经过讲述了一遍。 原来胡老嘎得了三千两银子的奖励,乐得北都找不着了,老头儿也是多贪了几杯,胡明陪着他回孙家寨,走到双阳岔道,胡老嘎不走了,跟胡明商议:“咱俩顺这条道去趟新民府。”胡明就一愣:“放家不回,上新民干什么?”“哎,你陪着我走一趟,我看看我干儿子罗翠去,”这个罗翠是新民府府衙八班大都头,是他干儿,爷俩儿处得不错,“快过年了,我给罗翠扔俩钱。这咱爷们儿说,没有罗翠的帮忙,我也没有今天,没人家提供信息,张队长也干不了这几次大买卖,盐从哪儿咸,醋从哪儿酸,饮水思源不能忘本哪。咱去那儿住一宿,把钱搁下,咱爷俩儿就回来。” 胡明也是小孩子,一听说上新民,也不错,叔叔有钱,买点儿年货,那就陪他去一趟,哪知道,惹出一场大祸。 他们俩就顺岔道奔了新民。但到了新民府找罗翠还没找着,因为年关已近,衙门里特别忙,罗翠奉了知府增韫所差,上南郊抓差办案去了。胡老嘎一看,这么远来一趟不容易,那就等一天。没在罗翠家过夜,找个店房住下了,这店房在南关里,挨着店房就是南关最大的宝局,叫通天乐宝局。这地方太热闹了,爷俩儿睡不着觉,看看热闹吧,到了宝局,这地方真不是好地方,人要一进去,走火入魔,想拔腿也拔不出来,一开始他们不想玩儿,就想开开眼看看。后来上瘾了,小打小闹压了几宝,有输有赢,算了算,还有点儿赚头,就动了贪心了,押少了,这要多押点儿该多好。注越押越大,这胡老嘎手还挺冲,接二连三地开张,这银子就赢到一千两,就轰动了宝局了。通天乐里边不少人不玩儿了,跑这儿看热闹,大伙儿议论纷纷,这小老头儿哪儿来的。 这时候胡明有点儿警觉了,胡明一想,新民府大邦之地,什么人都有,我们是外地来的,罗翠又没在家,连个倚靠都没有,这一旦出了事怎么办,平时常听说这宝局子输打赢要,干脆见好就收吧。他把意思跟胡老嘎一说,胡老嘎一听:“对,走吧,回去睡觉去。” 哪知道,再想走,走不了了,真的是输打赢要,输了怎么地都行,赢了想把银子带走,没门。有些歪毛淘气,抓着胡老嘎,拽着胡明,说什么也不让走,说真的就是真的,你说假的就是假的,推推搡搡,就这样发生了争执,终于动了武了。 胡老嘎六十多了,他打仗不行,让人揍了好几个跟头,胡明叫人抽了一顿大嘴巴子,顺着嘴角淌血。这还不说,最后人把局东找来了,通天乐宝局的局东姓王,叫王科,他爹就是新民府武官之首,三营统领兼链子军的督办王凤亭,在当地没人惹得起。 王科这小子有个绰号叫“花花太岁”,在这新民府腰里拴扁担横晃,若非他们家,谁敢开这么大的宝局?王科闻讯赶到,不但把钱全给夺去了,还告诉胡老嘎:“老头儿,你小子耍腥钱,你动了手彩,不然的话你赢不了,要这么给你算算账,你不但不赢,你还欠我们宝局的。拿出一千两银子赎身,不然的话,你离不开这个宝局。”这是公开绑票,把胡老嘎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讲理也讲不通,让人扣到宝局了。 这些天来,一天就给一顿粥喝,不定哪冒上一位来,是拳打脚踢,老头儿遍体是伤。胡明仗着年轻,挨几撇子不在乎,最后跟人家要求的,我们身上也不生钱,也不长钱,你要一千两银子可以,我们得回去想办法。王科说:“可以,把这老家伙留下当人质,你回去取钱去,三天把钱送来,把人赎回去。不然,就把他扭送到官府治罪!” 没地儿讲理去,一直扣到初五,这才把胡明给放了,胡明初六这天径直跑到孙家寨。先跟大婶送信儿,凑银子,正好张作霖在这儿。这胡明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张作霖“噌”就站起来了:“哎呀,我的老爷子,你太糊涂了你呀,你这么大的年纪,应该有主心骨,你跑那儿干什么去,你没事你捅娄子。”但是他不能这么说,张作霖在心里直骂奶奶。又一想,得了,惹不起人家,不就一千两银子,花了钱,免了灾,比什么都强。又一想,倘若把胡老嘎送进官府,他们什么手段都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再一折磨他,再一上刑,老头儿嘴没把门的,挺刑不过,再把血洗双田洋行,兴隆甸夺银子,清河门抢马这事抖搂出去,那可就糟了。 张作霖是越想越害怕,马上返回赵家庙队部,先提出一千两银子来,转身就走。张是非他们一看这怎么回事,就问张作霖:“兄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看你气色不正。” “啊,事不大,老爷子胡老嘎有消息了。” “啊?在哪儿呢?” “在新民府呢。”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去接他,我跟胡明去一趟,可能三两天内不在家,保险队的事情交给你们了。快过年了,千万别出事。” “就你们俩去太孤单了,我们保护你去。” “不,又不是打仗,到那儿办完事,转身我们就回来。” 张作霖谁也没带,就带着个胡明引路,赶奔新民。到新民府了,仍然住在那座店房,安排好了,一拐弯赶奔通天乐宝局,宝局里头都认得胡明,因为在这儿扣押了好几天。 “回来了?” “回来了。” “银子拿来没?” “拿来了,这点儿小数目能难得住爷爷吗?” 张作霖狠狠地瞪了胡明一眼,心说话,这小子难怪吃亏,这嘴太臊,你瞅瞅,跟那个人就没正形了,你这么说话不把事情办糟了吗,所以一瞪眼,胡明不敢说话了。张作霖一抱拳:“各位辛苦,请问你们局东在吗?” 大伙儿瞅瞅,这人年轻的,小个儿不高,一对黑眼珠锃明刷亮,举止动作非常沉稳:“啊,你是干什么的?” “实不相瞒,那位胡老嘎胡老先生是我远房的亲戚,我一则来看他,二则听说他在这儿输了钱了,回不去了,我们给他筹集的银子给他赎身来了,这不,银子我们都带来了。” “噢,是这么回事,你贵姓?” “免贵姓张。” “怎么称呼?” “张雨亭。”张作霖没敢报真名,这雨亭是王永江在辽阳给他起的,今儿个他用上了。 “噢,张雨亭,好吧,你等会儿啊。”说话的人就给王科送了信了,王科这小子还真就在宝局,闻讯之后,领着几个打手来了,往这儿一坐,撇个大嘴,二郎腿一搭:“你叫张雨亭?” “正是。” “银子带来了吗?” “带来了。” “拿过来我看看。” 张作霖把银子往桌上一放,这小子过了过数:“嗯,这银子的成色还是不错的,足一千两吗?” “分文不差,不信您现在就称。” “算了,把人带来。” 下人就把胡老嘎给提上来了,这宝局真成衙门了,老头儿都直不起腰来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瞅张作霖在这儿,“我,”刚要张嘴,张作霖怕说到两下里去,怕他把自己的真名给冒出来,抢先说话:“大叔,别说了,我都知道了,哎呀,您老人家怎么糊涂了,快过年了,您上这儿来一趟,结果年也没过,我大婶在家里都急坏了,求亲告友地这不给您凑俩钱嘛,把您赎出去,走吧,咱们回家。” 胡老嘎还是心有不甘:“那,那就这么完了,我那三千两全他妈陷到里头了,这又赔了这么些。” “哎,钱是人挣的,无所谓,破财免灾,谁让您爱玩儿来呢,对不起,各位,我们告辞了。” 张作霖就记住王科这小子的长相了,心中暗想,将来咱们再算这笔账,我明白宝局的这套,你怎么吃的我怎么叫你吐出来,加倍偿还,现在没工夫答理你。王科这小子要把银子收下,按理说就应该心满意足了,几天前弄了三千,那叫三千银子,发了笔横财,敲诈勒索,又敲了一千,这就应该不错了。不,这小子得寸进尺。他心里纳着闷,哎呀,这老胡头儿有油水啊,那就打发这侄儿回去,没用三天的工夫就回来了,一千两银子拿来了,甭问,他们家有的是钱,这可是肥猪,我就这么罢手了吗?不行,还得把这绳子连勒几扣,怎么说我也得敲他一个大数。张作霖他们转身刚要走的时候,王科这小子站起来了:“慢,我说我还有句话说。” 张作霖转身回来站住了:“有什么话您尽管吩咐吧。” “谈不到吩咐,我请问你是在哪行发财啊?” “啊,我呀,平时种地,有时候也到北口跑几趟买卖,贩卖个马匹呀,大牲口等等的。” “噢,真的吗?真的。不对吧,我瞅他妈你这小子小个儿不大,贼眉鼠眼的,你就做个小买卖,倒腾个牲口,能赚这么多钱吗?别人都穷,你这钱从哪儿来的?我可告诉你,前些时,双田洋行叫土匪给抢了,紧接着兴隆甸丢了五万两银子的官银,说这话四天前,新民府的玉成银号被人家砸了,还有几家财主被抢了,我说跟你有关系没?嗯?你跟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他开始一说,张作霖这下害了怕了,以为他认出自己来了,后悔不应当跟着来,后来一听,他唬人,后边那事根本没有。张作霖很坦然地冷笑一声:“朋友,您真会开玩笑,大正月的这何必呢,他爱抢谁抢谁,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您有什么证据,这不叫血口喷人吗?” “血口喷人?好小子,要这么说,你甭走了!” “你不让我走,什么意思?” “我要把你送到官府,好好调查调查,看跟你说的一样不一样,要一样了放人,不一样,这官司你打了。把他绑起来!” 这瞪眼讹人,两旁的打手往上一闯,勒住张作霖的膀子就要上绳子,那张作霖能干吗?真给整到官府去,那就倒了霉了,张作霖一甩膀子。 “呀,小子你他妈还不服啊!”又过来两个,就这样,交了手了,张作霖是左右开弓,拳打脚踢。 “哎哟,好小子,你挺厉害。”八仙桌也掫了,椅子也倒了,凳子也飞了,五六个人按不住张作霖啊。 就在这时,张作霖告诉胡老嘎爷俩儿:“你们先走。” 胡老嘎也知道自己在这儿没用,率领着胡明在混乱之际溜走了,这爷俩儿出了通天乐宝局就挠牙花子了:“赶紧回去送信去!” 他俩跑了,张作霖更是孤掌难鸣,强狼难敌众犬。最后,人家上来十来个,把张作霖给按住了,张作霖一看坏了,要吃亏,本来不想动家伙,现在是不动不行了,他一看胡老嘎、胡明已经走了,一心无挂了,他往下一拱,“噌”,把左轮子拽出来了,这帮人也不知道他身上带着家伙,张作霖拽出手枪之后,左右射击,“啪啪”,当时击毙四个,有一个受重伤的,再搂扳机,没子了,因为他来的时候没想打仗,就想花钱把胡老嘎赎出去就得了,这几发子弹就是为护身的,哪知道用上了。手枪没子弹等于废物。 这下宝局就乱了:“哪儿放枪?有胡子了,快报官去,快通知官府!” 这时候王科这小子一看:“好小子,我说你是胡子,你还不承认,看来你真是胡子,抓住他!” 张作霖转身就跑,王科在后头是紧追不舍。从屋里出来就到院里了,院里有个大门,再出去就奔街,一拐弯就出南关,张作霖知道。可刚到院里,王科这小子拦腰把张作霖给抱住了,张作霖也是个激劲,伸手把王科的辫子给抓住了,在手腕子上给了俩花,结结实实的。另一只手抓住他腰带子一抡:“去你娘的!”像甩铁饼一样把王科甩出去了,脑瓜正撞到门框上,耳中就听见:“啪,扑通”,再看,好了,不但把脑瓜撞碎了,把下半个脑袋镦腔子里头去了,花红脑子崩得满地都是。张作霖给崩得是满身是血,一看可不好,翻墙想走,新民府的官人来了,里应外合把张作霖给抓住,上了绳子,这一顿臭揍,到了现在,张作霖就好像一头猛虎,一头狮子被关进了笼子,有再大的能耐也没法施展了,心说,完了,完了。 这时,有人给三营统领王凤亭送了信儿,王凤亭一听:“我的天哪,儿唉,我的儿子,”王凤亭心疼得都要疯了,“哪儿来个小子,我要亲自把你大卸八块!” 第三十八回 身陷囹圄蒙班头暗中照料 昂立囚车赴坟场明正典刑 王凤亭就像疯了似的,骑着马,带着清兵来到通天乐宝局。下马之后,赶到出事地点:“我儿呢,我儿呢?” “大人您别难过,您的公子在这儿呢!” 场面太惨了,这当爹的瞅着难过,王凤亭哭得是死去活来,哭不多时站起身来,把眼泪擦了擦,一转身,来到张作霖近前,这会儿的张作霖被人家薅着辫子,拧着胳膊,上着绳子,连动也动不了了。有人用手一指:“大人,他就是凶手,他身上还有手枪,这家伙是个土匪!” “好小子,我扒了你的皮。”说着话,他把马鞭子举起来,对着张作霖,也不管脸,也不管身上,“啪啪啪”,打一鞭子骂一声,把张作霖打得遍体是伤,棉衣服都给抽碎了。最后命人:“带到北大营!”他有俩营盘,一个在南门外,一个在北门外,北门外叫北大营,要带那儿收拾去。张作霖真要到那儿,那就碎了。可这时新民府的衙门也来了人了,领队的八班大都头罗翠,就是胡老嘎的干儿,也回到新民了。罗翠听见有人报案,马上领人来了,一看凶手已经被抓住了,一问怎么回事?有人对他说了:“王凤亭非要把凶手带到营盘,这不符合规矩。” 罗翠赶紧过来,单腿打千儿:“王大人,这不合适吧?常言说,州有州官,县有县管啊,这个杀人凶犯出事是在新民府,归知府衙门管,您那个兵营恐怕不是升堂问案的地方吧。当然了,您这公子一死,您非常痛心,这我们理解。但是,这要按国家的规定,恐怕难以交代吧。” “好吧,那就交给你们新民府,要从重处置。” “当然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嘛,您琢磨着能轻判吗?带走!” 张作霖就这么地被新民府给带走了,王凤亭一面命人收尸,一面责令宝局暂时关张。宝局的人死了五个,活了一个,但没活到正月十五也死了。加到一块儿,前后六条人命。整个新民府都轰动了。张作霖到了府衙之后,先押起来,没过一小时,新民府的知府大人,四品黄堂叫增韫,升了堂,这是大案,不能拖拉,把张作霖带上来了。张作霖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规规矩矩在下头一跪,增韫往下看了看:“你叫什么名字?” “张雨亭。” “年龄?” “二十三岁。” “哪儿的人?” “营口大沟沿。”他没敢说是小黑山二道沟的,更没敢提赵家庙的。 “你的职业是干什么的?” “过去是种地的,现在您还用问吗?我是胡子。” “为什么要干这个?” “过不下这日子了,揭不开锅了,靠着抢夺为生。” “同伙有多少?” “没有,就我自己,我是独身大盗。” “通天乐宝局枪杀人命是你所为吗?” “对,都是我打死的。” “打死几人?” “我也不清楚,凡是死的都是我动的手。” “三营统领王凤亭的公子王科是死在你手吗?” “叫我摔死的,一点儿都不假。” “为什么?因为他是个无赖,他讹人,我气不过,我就把他摔死了。” “那凶器是你的吗?” “对,就是我作案的东西。” 这玩意儿不用动刑,问什么他承认什么。这官司也不复杂,就在那儿摆着,旁边有人记录,然后画押,画完押之后,增韫传话,把张作霖打入雷字号的死囚牢。马上行文报省,得奉天批下官文来,该定什么罪就定什么罪。张作霖这一押到牢房可受了罪了,这雷字号才缺德呢,不到一米长,不到一米宽,不到一米四高,就像个笼子似的,这人躺不下,站不起来,想伸腰都万难,就在里头撅着。不用说要你的命,就在里面一闷,日期长了人也废了。同时给张作霖扎上八十斤生铁的脚链子,抬腿都抬不起来,脖锁手铐都拿铆钉铆的,大铁门关上了,官府马上通知王凤亭,我们是怎么处理怎么处理的。因为这个知府增韫跟王凤亭两个人还有摩擦,而且关系很差,文武这俩官素来就不合,增韫怕王凤亭挑理,怎么升堂,怎么问的案,详细记录命人送给王凤亭过目,王凤亭这气才多少消了点儿。就等着上面批文下来,处置张雨亭那天他要亲自看着。 张作霖被押之后,昏昏沉沉打了个盹儿,到第二天,那牢头儿把铁门开开了,带眼儿的大窝头,一碗稀了咣当的汤,进来了:“哎,小伙子,开饭了。” 张作霖瞅着,吃不下去,两眼发直。这牢头儿看了看左右没人,蹲到外边:“我说小伙子,唉,可惜啊,你也太冒失了,连伤了几条人命,在新民府来说是少见的呀。大概你也知道,你是活不成了,官文很快就批回来,你要是便宜的话,挨一刀,如果不便宜的话,备不住就得凌迟处死,那滋味可太难受了。吃吧,吃一顿减一顿啊。这阵儿你后悔、愁、怕,都没用。” “哈哈,妈了巴子的,老子不怕,怕了不做,做了不怕,吃就吃。”张作霖几口就把这窝头和这碗汤喝下去了。 牢头一挑大拇指:“好样的,对,就应该这样。”他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那花花太岁王科这一死,大快人心,这个王八蛋是新民府一大公害,抢男霸女,敲诈勒索,无恶不作,无所不为。官府也不敢动他,平常他路过知府衙门,飞扬跋扈,就那知府大人都不摆在他的眼里,就像这牢头都挨过他的揍,所以张作霖把他摔死是大快人心,牢头也高兴。真想颂扬这张作霖几句,只是身份所限,不敢,不然的话也不能说这几句比较通情的话。 关上门,牢头儿走了。 张作霖睡不着觉在这儿蹲着,心里头难过:嘿嘿,胡老嘎,胡玉昆,你把我坑了,我给了你三千两银子的奖励,不但害了你,而且害了我,你六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能捅这个毛蛋呢,我要不为救你,我能身陷囹圄吗?看来,准死无疑了。可能,这会儿家里的人已经知道信儿了,胡老嘎和胡明不能不去送信,我那些弟兄们作何想法呢?他们想要干什么呢?二虎是火暴子脾气,青龙、混龙跟我相处莫逆,我孙大哥孙烈臣就更甭提,难道说他们还敢拉着保险队上这儿劫牢反狱不成?千万可别来啊,你们但有头脑,千万别来啊,要来了,一个也活不了啊。又想起娘来了,想起妻子,想起女儿首芳。 张作霖心里一酸,眼泪围着眼圈转了转,没掉下来,一瞪眼又回去了。张作霖心说算了,可恨我这一生来的太暂短了,才二十三哪,我就交待了。倘若我要能活着回去,我非得干一番大事业,我把王凤亭这样的狗贼是斩尽诛绝。唉,想这些都没用了。 到了第二天,铁牢的门又开了,送饭的不是那牢头,是个生人,这人也就是三十岁左右,黄白镜子,宽脑门儿,尖下壳儿,留着两撇小黑胡,穿着一身衙门的工服,一看就是个头头,后边还跟着俩人,拎着个石盒,这石盒是装吃喝的,就放到外边了。牢头就说:“哎,张雨亭,认得这位是谁吗?” “不认得。” “这就是我们新民府八班大都头罗翠,罗班头。” 张作霖早就听说过,他是胡老嘎的干儿,胡老嘎在张作霖面前不只一次提到过。罗翠提鼻子一闻:“这屋哪行啊,换个屋吧。” “唉,按您的吩咐把房间都分配好了。”提出来,先换屋子,把张作霖从雷字号这小房间提出来,安排到里边一所宽大的房间。虽然都是监狱,但是截然不同,这屋四白落地,有床,有便桶,要比那小笼子可强着万倍。等进了新房间之后,张作霖坐下,罗翠命人把食盒拿过来,牢头给摆了个小桌,打开食盒盖儿,里头是六个菜一个汤,还有一壶酒,往桌面上一摆。罗翠冲着张作霖一笑:“张先生,请用饭吧?” “这……”张作霖心说这怎么回事,噢,难道官文批回来了,我要掉脑袋,这是断头饭,看这样不像啊,从时间上计算,不可能这么快,从新民到奉天,到奉天之后,再经过商量,再批复,再送回来,怎么也得五六天的时间,这才两天。张作霖可没动筷,瞅着这几个菜发愣。罗翠从后面一摆手,其他人都退出去了,这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人。罗翠往前一探身:“张队长,你认得我吗?”“嗯,早有耳闻,你不是新民府八班大都头嘛,罗翠罗先生。” “是我。张队长,有关你的情况我也全了解,我干爹就是胡玉昆,就是你们常说的那个胡老嘎,他经常来新民,我们爷俩儿关系处得不错,有关你的事情他也向我透露过。不过张队长,这件事你干得太冒失了。你想,人命关天,有一条背到身上就够戗,何况,你还把三营统领王凤亭的公子给摔死了,六条人命。因此说,你这官司不好打呀。” “哈哈,说这些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做了,后悔没用。那么罗班头今儿个见我什么事吧?请问这六菜一个汤,是怎么个意思?” “啊,没别的,冲我干爹的分儿上,我也应该孝敬张队长,这是表示表示我个人一点儿心意。” “噢,既然那样,张某领情了!”张作霖本来不会喝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拿着筷子这就吃啊,别看戴着手捧子,因为这手捧子在前边,胳膊可以抬,可以落,不那么太碍事,张作霖是狼吞虎咽。 罗翠在旁边坐着,看着,起心眼里那么赞成他,罢了,这才叫一条汉子,男子汉大丈夫,真有阳刚之气啊,比我强万倍。等张作霖喝了三杯酒,吃了几口菜之后,他又给满上,罗翠瞅瞅身边没人,压低声音接茬儿说:“张队长,好在你没受着什么罪,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老实说,挨刀是肯定的啊,我在知府大人那儿透了个话,知府大人手下超生,肯定上限不用极刑,像那车裂,凌迟,都免了,就让你受一刀之苦。因此,我给你打个招呼,你好有个精神准备。” “他妈了个巴子的,一刀之苦算得了什么呢?我杀的人多了,我早就够本了,我谢谢你了。” “唉,谢有什么用啊,我只是尽一点儿人情。奉劝张先生别上火,在官文没批下来之前该吃吃,该喝喝,舒服一会儿说一会儿,这是我给你调换的房间,没事你需要什么东西,只管跟牢头儿说,牢头儿告诉我,我是尽量满足。另外,您家里头还有什么事没有?您还有什么话要讲没有?我尽量把信儿给您捎到。” “哈哈,行,够朋友,怪不得胡老嘎有你这么个干儿子,嗯,就是张某死在九泉之下,也忘不了朋友您的好处。不过,你放心,我家里的事都安排好了,将来万一想起什么,那我再拜托也不迟。” “好,那就不见外了,从打现在开始,您每顿饭都是六个菜一个汤,这钱我花。”其实罗翠也真不是同情张作霖,而是被逼无奈,就在张作霖被押的头天晚上,罗翠的家就来个愣爹,把罗翠吓的魂儿都飞了。 这个愣爹就是张是非,张作霖过命的好朋友。因为胡老嘎跟胡明一溜烟跑回赵家庙,把张作霖打死人被困在新民的事情向大家都说了,一下家里就炸了庙了。保险队队员摩拳擦掌,拿刀动枪,恨不能一下子飞到新民府,抢救张作霖。 后来叫孙烈臣给压住了,孙烈臣一瞪眼:“你们干什么?起哄啊?新民府那是重镇,国家派驻几千军队,文武衙门俱全,就咱们这几个人,咱们去送命啊,你们大家就听着就得了。”大伙儿一看,没办法了,一个个抱着脑袋,主心骨没了。 张是非再找汤二虎找不着了,一打听才知道,田庄台的田大丫头派人给汤二虎送来个信儿,大丫头说:“我现在怀孕了,你得来看看我来,我天天呕吐,找郎中看了,郎中说是喜脉。”二虎一听,非常高兴,上田庄台看老婆去了。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张作霖这码事。 张是非一看自己的左膀右臂没了,孙烈臣说的也不是没道理,难道说我们就看着老疙瘩身陷囹圄,不管吗?最后他跟孙烈臣商议:“您在这儿守堆儿想办法,我去一趟新民,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把老疙瘩救出来,起码别让他遭罪啊,我实在放心不下。” 张是非骑了匹马,带着双家伙到了新民府,他事先通过胡老嘎知道了罗翠住的门牌号码,夜入罗宅,见着罗翠了。张是非把两支枪往桌上一放,先报了号了:“哥们儿,我是青麻坎三界沟的,听说过杜老判没?听说过活阎王杜立三吗?我是八大炮手排行第八名,我叫张是非,我们的队长张作霖被扣在新民府,能得个什么结果?” 罗翠说:“我的爹啊,这还用问吗?六条人命啊,准死无疑了,很快官文就批回来了,出西门到孤女坟,就得掉脑袋。” 张是非直截了当:“你能不能想办法帮助我们救一救张作霖?” “您就把我一家子都抿了,我也没那个能耐啊,您想想,我充其量是个小小的班头,我属于奴才,哪有那能耐。而且这件事情惊动了省里头了,要了命了,就有回天之力也救不了他了。除非像您说的那样,拉来人把新民府给占领了,把衙门给平了,有可能救得了张雨亭啊。可话又说回来,我不是小瞧你们绿林英雄,你们有那个能耐打下新民府吗?新民府好几千军队呀,文武衙门,那不是好动的呀,难哪。” 张是非一听,人家说的肺腑之言,不能强人所难了:“好了,你也别说难也别说不难,我们要想方设法救人,你呢,没别的能耐,我只要求你一件事,看在你干爹的分儿上,你对张雨亭要好生照顾,起码吃喝要硬点儿,别让他受罪,这你能办到吗?” “能,这我肯定能办到。” “好,这你要办到,我们就感恩不尽了,这么办吧,至于花多少银子,你先垫上,将来我们加倍报答。” “哎呀,您不用客气,我分内之事,这我还垫付得起。” 罗翠明白这张作霖并非等闲之辈,新民府非有大热闹不可。得给自己留条路,别钻了牛角尖。因此第二天罗翠就亲自来探监,自己掏腰包给买了六个菜一个汤,同时告诉旁边的饭馆,一日三餐给准备,挑样给做。罗翠见着张作霖之后,还不敢把这些事都对他说了,恐怕被旁人听了去,就这么挺含蓄地似露不露地跟张作霖说了,要求张作霖要对他担待:“我职权所限,没有别的能耐呀。” 当然,张作霖很同情:“好吧,你不用往下说了,这我就领情不过了。”张作霖心里明白,一点儿治也没了,这死是定下来了,我什么也不想了。 接下来,张作霖每天是六个菜一个汤,每顿饭都有新花样,他天天是吃饱了往床上一躺,蒙头就睡,爱怎么地怎么地吧,是死是活来个痛快。转眼七天,这天牢门一开,罗翠又来了:“张队长,怎么这两天过的还行吗?” “托你的福啊,你看,我觉着我还胖了。” “是啊,气色不错。张队长,我来看看您,您还有……” “有话痛快说,莫非,官文批下来了?” “啊,我就为告诉你这个事的,昨天掌灯的时候,省里的公文批回来了。”“那怎么说的?”“通过透露,您被定成死罪了。明天,就是明天,就是您升天的日子了。”“哈哈,好啊,我省着活受罪啊,多谢你来给我报喜。” “不,张爷,话虽然这么说,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咱都不错,我瞪眼瞅着你掉脑袋,我救不了你。” “这什么话啊,君子相交,不能强人所难,你这就不错了,张某死在九泉之下,我也忘不了你的好处,就是我活着的那些朋友也能替我报恩,算不了什么。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是啊,我这不跟您说呢吗,我准备了一桌宴席,给您送送行吧,来人啊,请张爷出来。” 头一天把张作霖就送到提牢厅,这仗着罗翠搞得挺红火,上下的人都有个面儿,到了提牢厅之后,从艳春楼大饭馆子给包了一桌艳菜席,摆到这儿了,罗翠亲自陪张作霖吃喝。再看张作霖,谈笑风生,大口大口地吃,一点儿没露出害怕的样儿来。罗翠暗挑大拇指,真是一条汉子,骨头真硬啊。唉,人跟人真没法比呀。 他们边吃边谈,就过了后半夜了,正在这时,有个当差的进来找罗翠,趴到他耳朵上说了几句话。“噢,”罗翠把筷子放下了,“张爷,有人找我有点儿急事,我去去就来。” “好,请便。” 罗翠走了。 能有半小时,罗翠拎着瓶酒回来了,事办完了:“张爷,我看您这酒量还行,换换味道,您尝尝这瓶茅台,您看这酒怎么样?” “那是名酒,好吧,给我满上一杯。” “唉。”罗翠又给张作霖满了一杯茅台。 张作霖一仰脖儿,咕噜喝下去了。可这杯酒下肚之后,张作霖就觉着闹心,不对劲,吧嗒吧嗒滋味,好像跟刚才那酒比起来有点儿怪味,这怎么回事啊,突然间就感到天旋地转,往桌上一趴,就失去知觉了。罗翠站起来了:“张爷醒醒,张爷……”怎么拨碌张作霖也不醒。罗翠朝外边一摆手:“快!”埋伏在外边的人闯进来,把张作霖平放到地上,拿着凿子跟锤子,把八十斤生铁的大脚镣给卸了,脖锁手铐给去掉,然后给上了绳子。当张作霖明白过来之后,觉着脑仁里边一蹦一蹦那么疼,低头一看,换绳子了。罗翠在他面前站着,张作霖可不干了,跳脚骂:“姓罗的,你使的什么烟炮鬼吹灯,偷偷摸摸,狗头狗脑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这要干什么?” “张爷,您听我说,您知道我出去干什么去了?” “干什么去了?” “三营统领王凤亭来了,跟我商量,在您没死之前他要出出气,想要狠狠地收拾收拾您,被我给拒绝了,为这件事我得罪了统领大人啊,但是为了朋友,我也豁出去了,好不容易把他给打发走了。我怕您受罪啊,所以我在那茅台酒里头搁了点儿蒙汗药,趁你迷迷糊糊的时候把刑具就换掉了,我这是一片好心哪。张爷,天亮之后就是您升天的时候了,您呀就别发这么大脾气了,我也有难言之隐哪。” “好吧,既然这样,要死要活来个痛快。” “好样的,来人啊,请着张爷赶奔大厅候审。” 天似亮似不亮,新民知府增韫就升坐大堂,两旁边点着保险灯,掉根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大堂上鸦雀无声,几个彪形大汉把张作霖推推拥拥,推到大堂上:“跪下,跪下。”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想不跪,想在这儿立棍那是不可能的,有人一踢张作霖的小腿,张作霖扑通跪下了,有人在上边按着膀子,拽着辫子,想动你也动不了。就见曾知府换了衣服了,里边袍服补褂,外边披着大红的斗篷,戴着大红的风帽,每逢出大差都穿这套。增大人面沉似水,重新又核对:“下跪何人?” “张雨亭。” “哪里人氏?” “营口的。” “以何为业?” “胡子。” “枪杀人命是你所为吗?” “一点儿没假,到什么时候我也不反悔。” “既然如此,来人,宣读罪状。” 刑名师爷把批文当着张作霖的面念了一遍:“批下来了,斩立决。罪犯,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你还有何说?” “没说的,只求一死。” 画供之后,绳子解开,张作霖趴在堂上,然后扒脱鞋,袜子,踩上了脚木,那阵儿很麻烦,人临死,不但十个手指头要按,脚还要踩,做永久的存档。然后给他蹬上鞋袜,这存档了。就见曾大人,提起朱笔,在招子上刷刷点点:“处决杀人凶犯张雨亭一名,斩立决”,用朱笔一勾,“啪”,把朱笔扔下去了,板上钉钉,再也更改不了了。 重新上绳子,插招子,把张作霖带下去,先拜玉神,这是规矩,就在玉神庙跪着,开始往头上刷吊胶,把辫子打开,刷上胶,这玩意儿一干了,小辫直得跟棍儿似的,脑袋上还给插了两朵花,一路折腾,然后把张作霖架出新民府,外头天已大亮了。有一台破牛车在这儿等着,再看府衙门前,兵前将海,骑马的是骑群,步下的是步兵,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锃明刷亮,有扛着鸟枪的,有抬杆,有步枪,有手枪,什么样的家伙什儿都有,把张作霖是架上牛车,头前儿敲起丧门锣,吹起丧门号,开始缓缓奔西门。 第三十九回 救队长众兄弟密议劫法场 请援兵四路人齐聚谋大事 为了杀一儆百,张作霖这台牛车得游四门,最后出西门到西天大路,西门外六里路的孤女坟是杀人的刑场,每次出大差,都是那儿。新民府的人全都轰动了,再看这街上的人一眼望不到边,高大的建筑物上头全是人,谁不想开开眼看一看摔死花花太岁王科的这个魔王。 张作霖上了牛车,两旁边有人架着,就听见前边丧门号一响,张作霖倒背双膀,昂首站在牛车上,闪目观瞧,乡亲们一个个眼珠子瞪多大,嘴张多大,连个喘大气的都没有,多少只眼睛都盯到自己身上。但是,这么多人没有一个熟人。张作霖心中好一阵难过,想起母亲,想起妻子和女儿,想起孙烈臣、汤二虎、青龙、混龙、张是非这些好朋友,都见不着了,难道说你们就没听着信儿吗?也应该到这儿给我烧几张纸,跟我见见面啊。看来,人情如纸薄啊,交遍天下友,知心有几人,叫人寒心。莫非,你们都躲了不成?连那胡老嘎也不露一面。后来张作霖又一想,我错了,他们不来是对的,不能来呀,也许官府利用这个机会,使用金钩钓鱼之法,把他们钓来,一举全歼,可别来,别来呀。宁愿我一个人掉头,不能连累了弟兄们,张作霖这心里是七上八下,胡思乱想。 正这时候,牛车走到十字街了,过不去了,人太多了,骑兵在前边开道:“闪开,闪开,闪开,往后退,往后退。” 旁边是个大买卖,开绸缎庄的,开绸缎庄的东家在台阶上站着,冲张作霖就喊:“哎,张爷,有什么要求没有尽管提出来,我们一定满足你的要求!”他多大胆子敢这么喊?那年头儿时兴这个,出大差是最后一次了,马上就离开阳世人间了。所以两旁的人怎么喊,官府不管。只要你不是劫法场、不是抢夺犯人就没关系。张作霖扭头看了看:“啊,我有要求,我打算披红挂彩。” “好嘞,您稍候片刻。”不大会儿,小伙计给拿出来一匹红绸子,从当中一破两边,两片,给张作霖十字披红。那年头儿有个讲究,买卖家乐意干这种事,借个吉利。给这死刑犯一披红,买卖可以兴旺发达,可以赚大钱,这也不知道谁研究的。给张作霖披红挂彩之后,车是照样往前走,有人就喊:“张爷,永别了,给我们唱一段吧,张爷唱一段吧。” 张作霖无心歌唱,但是为了立棍,为显示自己是条汉子,张作霖笑着点点头:“好吧,不过我少腔缺字,五音六律都不全,乡亲们包含着,我给大家唱一段京戏《坐寨盗马》!”张作霖原本就是戏迷,这戏词他都会,也没有二胡伴奏,张作霖晃着脑袋真就唱开了,唱完之后,四外掌声如雷:“好,再来一段,不然的话不让过去。”张作霖接着又唱了一段《捉放曹》,唱完这车才被人群放过去。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哪,有人就说可惜了这小伙子,二十刚出头儿,长得还够个材料,要掉脑袋了,多可惜。有的就说是条汉子,你看人家一点儿不在乎,最主要的人家能为咱们新民府本地除害,摔死花花太岁王科,这人是好样的,临死留念想。也有人说,他妈胡子、土匪哪有好饼,今天假横,一会儿脑袋就搬家了,该,自作自受。 这会儿牛车已经出了西门了,晃晃荡荡赶奔孤女坟。六里路,时间不大就到了。再看法场占地能有五亩,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早把法场给护严了,牛车进来之后,上来几个人把张作霖架下车去,一溜儿小跑,赶奔法场正中的断头台。 这土台能有三尺多高,把张作霖架到台上之后,台中心埋了棵桩子,是柳木的桩子,上面有眼儿。这时候换人了,刽子手上来了:三个刽子手,一正俩副。这俩副的经过训练,专门干这活儿,手底下真干净,“啪”,把张作霖的辫子抓住,从这个眼儿塞到后边,在后边把辫子拽住,往后一拽,张作霖本来个儿不高,脚尖沾地,脚后跟就抬起来了,脸往上一扬,把辫子给摽上了。然后把腰、腿,用两道绳子紧紧登登绑在桩子上,这棵桩子叫断魂桩。两个刽子手往左右一闪,这个抱刀的过来了,露着肚皮,身穿大红,抱着明晃晃、冷森森、三尺半长的鬼头刀:“张爷,实在对不起,我们是吃这碗饭的,上支下派,迫不得已,论私,咱可没仇,要求张爷,到了阴曹地府那边那个世界,您可别恨我。” “哈哈,这说的什么屁话呀!你就是个抱刀的刽子手,我跟你有什么过节。” “唉,对,您是明白人,不过,张爷你放心,我们家祖孙三代吃这碗饭,不敢说手头干净,也可以说利索,指定不让您受罪也就是了。” “朋友,那我就感谢的不得了了,我说阴曹地府那边你有什么信儿带没有,我可以给你带去。” “没有,张爷,您甭开玩笑了。” 正在这时,第一声追魂炮响了,惊天动地,搞得人心都发颤,张作霖的心就好像被谁掏了一把似的,他把脑袋一拨碌,一咬牙,一闭眼。再看刑场上围观的老百姓,跷着脚的,伸着脖子的,眼睛都瞪得溜圆,大气都不敢出,全都盯在断头台上。头声炮响,监斩官入席。今天新民府知府增韫没来,由二府同知叫李子华的代替他,这二府同知就好像副知府,增韫的助手,五品官,顶戴花翎,身上披着大红的斗篷,下了马,升坐监斩台,卫队在左右保护着,看起来真吓人。 一刻钟之后,又响了第二声追魂炮,监斩台上的三个刽子手,一正两副,正的抱刀,这俩副手是帮忙的,把张作霖的辫子从勾魂桩上解开,操到一个人的手里头。等第三声炮响,一拽这辫子,把人脖子抻长,骨缝拉开,那边一刀,把人头砍下。这死不死的,还是小事,这吓人这玩意儿受不了,巨大的精神折磨和压力。二声炮响,可以祭奠法场,犯人的三亲六故直系亲属啊,还有什么遗言没有,到这儿来祭奠祭奠,就给这个时间的。李子华吩咐一声:“祭奠法场。”有人冲四外高喊:“听着,有没有祭奠法场的?有没有给罪犯敬酒的?有没有亲属?” 那么大的场地是鸦雀无声,没人给祭奠法场。张作霖睁开眼睛往四外看看,心里好一阵难过,罢了,一个亲人也没看着,也好,这样省得他们心里难过,我一人做事一人担,死了就死了。这阵儿张作霖就发了狠了,这喊话的人喊了几声,无人答言,转身禀报二府同知:“禀大人,无人祭奠法场。” “按规矩办事。”别人不祭奠,官府还有点儿举动,一碗酒,一块半生不熟的肉,有人拿托盘托着上了断头台,夹着肉,端着酒,对张作霖说:“罪犯,你早日升天,免除痛苦,张嘴吧,我喂你。” 张作霖真不含糊,把大嘴一张,把这块肉吃了,是咸是淡,什么滋味不知道,然后一仰脖,把这碗酒喝了,顺着腮帮子往下淌,脖领子里全是酒了。那人回身,“啪”,把酒碗摔碎,下了断头台。三声炮一响,脑袋就得落地了。 在这个刑场的边上,有一座酒楼,挂着横匾,叫玉湖春,就这个酒楼平时买卖挺萧条和冷落,吃饭的人不多。可有一样,每逢出大差,砍人,这个饭馆是高朋满座。一年能砍几个人啊?这个饭馆得赔钱吧?不必担心,要说砍人的事是经常出现,这刑场老不闲着,所以这个饭馆买卖相当好。就拿出红差的一天来说,高朋满座,酒也涨价,菜也涨价,开饭馆的就搂个沟满壕平。平时门庭冷落,可这一天想上这儿吃饭你得排队,来晚了没坐了。是为吃饭吗?不是,为占坐看热闹。因为这座楼高,地势也好,在上头包张桌,或者有把椅子一坐,窗户开开,往刑场上看非常清楚,居高临下,省得在底下乱挤,一旦出点儿什么事也不方便。 因此,今天玉湖春那个热闹劲就甭提了,楼下楼上座无虚席。就在张作霖刚被押上断头台的时候,从东北的道上来了一伙人,能有几十号,有推车的,有担袋的,修锅的卖蒜的,背钱褡子做小买卖的,这伙人都挤进了玉湖春酒楼。有的留在楼下,有的上了楼,上楼的二男二女,在后头还有七八个小伙子,到了楼上之后,一看高朋满座,他们把所有的窗户全都给占上了,一个窗户前边俩。而且有一个最好的桌,就是看行刑的最得眼的那么个地方,这二男二女奔这张桌来了,本来这儿都给包下来了,人都在这儿坐着,这四个人上这儿来拆对:“乡亲们,我们晚到了一步啊,实在对不起,我们也想吃点儿饭,在这儿开开眼界,烦劳几位能不能给让个地方。” 这几位一听:“什么?这还带让地方的?”其中有个人,是新民府稻香村的掌柜,这人姓苏,叫苏大个子,有人给他送个绰号叫苏大白话,把三角眼一翻,“我问你是哪儿冒出来的?你说的什么话?这有让地方的吗?你为看热闹,我还为看热闹呢?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来的吗?昨天我就把这座位包下了,简直太荒唐了,去去去,别没话在这儿搭个话。”苏大白话一说话,那几个人也来了劲了:“可不是吗,这哪有的事,走走走。没听说给你让地方的,你们算干什么的?” 就见其中一条大汉把嘴一咧,牙一龇,晃着大脑袋,笑了两声:“嘿嘿。” 这一笑吓人:“你干吗,你要咬人啊?” “我说各位,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知道我谁吗?” “你谁怎么地?你还能咬人啊?” “大概你们有个耳闻,老子是青麻坎三界沟来的,知道活阎王杜立三吗?我是杜立三手下八大炮手,排行在第一,汤二虎,你汤老子。” 汤二虎几乎没人不知道,在座的几个人都听说过:“啊,你唬人,你瞎白话,才不相信呢。”旁边那位说话了:“不信哪,有点儿证明,你们看看这是什么?”说话的这主儿把衣服一撩,“噌噌”,把德国造大镜面插梭盒子枪拽出来了,往桌面一放,两顶枪往这儿一摆,吃饭的人全麻爪了:“我的妈,土匪,看来今天刑场要热闹啊。”谁不怕死,那苏大白话首先站起来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冒犯了几位,罪该万死,我腾地方,弟兄们,迁就迁就。”“呼啦”全站起来了。旁边那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心说他们这儿吵吵什么呢?仔细一听这才知道,我的天,快走。今天这热闹甭看了,就这样,楼上起了堂了,全奔楼下跑。刚到了楼下,一看饭馆大门被人守住了,楼下也照旧,有十几条大汉把门窗全把好了,其中有一个是胖子,手里拎着家伙,大小机头都张着:“回去,干什么的?”“我们从楼上下来的,刚给倒地方。” “回去待着。” “没地方。” “蹲着。” “唉,蹲着。”又回楼上来了。闹了半天,玉湖春被封锁起来了。 来的这伙人中,挺大脑袋那个是汤二虎,跟着他的男人就是张是非,那俩女人一个是田小凤,一个是她的贴身保镖田大丫头。就这四员虎将。在楼下堵门的正是虹螺岘的大横把海宽,手下和楼上这些小伙子都是虹螺岘的保险队队员。他们的人在刑场上犄角旮旯哪儿都是。 原来,张是非单身独人进了新民府,找知府手下八班大都头罗翠,要求他好好照看张作霖后,就风驰电掣一般回到了赵家庙,到赵家庙马上召开紧急会议,参加这个会的有孙烈臣、胡老嘎、海宽、张是非、青龙、混龙,张是非把经过当众一说,把自己的看法提出来了:“事到如今,只有劫法场了!” 唯有孙烈臣反对,孙烈臣那是有经验的人,听完之后把头晃得跟拨浪鼓差不多:“我不赞成,劫法场?谈何容易,铜墙铁壁的新民府,光国家派驻那儿的驻军就两千多人,再加上巡房局、巡捕队、文武衙门的官人,不到三千也差不多少,就凭咱们这几头蒜,跑那儿劫法场去,不但救不出来老疙瘩,把咱也得搭到里头。”张是非一瞪眼:“哎,我说大哥,怎么你怕死了?” “不,我怕死我不干这个,我是怕把事情弄糟了,应当想一个万全之策。” “那么大哥你比我们年纪大,你经验多,你说说什么万全之策。” “我现在也没有。” 张是非说:“这不得了吗,既然你拿不出个主意来,不劫法场,怎么办?” 胡老嘎提议:“咱们这儿还有一大笔银子呢,拿钱运动运动。” 张是非一笑:“老爷子,您说错了,来不及了,运动谁去?运动新民府知府大人增韫啊,他能收你的钱吗?接了你的银子,他把笔尖一逛荡,六条人命算没了,行吗?恐怕不好使吧。即使增韫是个贪官,受了咱的贿赂,三营统领王凤亭能答应吗?他儿子王科让老疙瘩给摔死了,那有盯茬儿,有苦主在那儿监视着,增韫狗胆包天他也不敢哪,这个事啊没别的路可走了,只有拼了。” 大伙儿一听,张是非分析的非常正确,我们人手太少了,把虹螺岘、赵家庙的人凑在一块儿才一百多人,这能解决什么问题?白给人家垫马蹄子。张是非说:“不假,那我们别忘了,可以求援,现在时间还来得及,咱们大家分头行动。我说孙大哥,您跟八角台的张景惠关系不错吧?您马上骑快马赶奔八角台,找张景惠,咱们当初怎么帮他的忙的,老疙瘩为他把命都豁出去了,现在用着他,他恐怕不能推辞,管他多借点儿人马,马上到咱们赵家庙集合,我相信大哥您能办成这件事。” “妥了,我现在就走。” “快回来啊,最好明天就回来。” 孙烈臣带俩人骑匹快马赶奔八角台,张是非又跟青龙说:“我说兄弟啊,你也辛苦辛苦,你赶奔青麻坎三界沟,面见老当家的杜老判,你就说他干儿子要掉脑袋了,无论如何,让他多派点儿人马,要劫法场,不管来多少人,到赵家庙集合。” “唉,我也现在就走。” “哪怕累吐血,明天也得赶回来!” 青龙也走了。 张是非又告诉混龙:“兄弟,你也别闲着,你马上赶奔辽阳高坨子,面见汲金纯、阚朝喜,可千万记住要背着冯麟阁啊,你跟那两位可不一样啊,冯麟阁最恨咱们老疙瘩呀,前者夺了咱们的军马,势不两立啊,你告诉汲金纯、阚朝喜,无论如何要想法拉出一部分人来,累吐血也得赶到赵家庙,明天咱不见不散!” 混龙领命而去。 张是非说:“我也别闲着,我现在就上田庄台,找二虎和田小凤去,让田庄台马上发兵。” 就这样,留下胡老嘎看家。张是非上了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田庄台,他到的时候已经后半夜了,人们都在熟睡之时。 有人把他领到汤二虎的住处,三间房,灯早熄了,黢黑,摘耳一听,有人打呼噜,不用问,汤二虎。张是非在院里跳脚骂:“汤大脑袋,汤二虎,你给我滚起来,你个重色不重友的家伙,老疙瘩都要掉脑袋了,你还在这儿搂娘们儿,你是个人吗?” 二虎在梦中惊醒,连袜子都没穿,蹬上裤子,穿上衣服,开门到院里头了:“我说你小子有病啊,你放屋不进,你在这儿咋呼什么呢?哪有他妈半夜串门的,你小子可真得了病了。” “你才有病呢?我告诉你吧,老疙瘩出事了!” 汤二虎不听则可,一听嗷的一嗓子,蹦起多高来:“你怎么不早说呢!”他就像疯了似的,回到屋里边找袜子找枪,把茶碗也拨碌碎了,茶几也碰倒了,田大丫头赶紧把保险灯点着了:“怎么,我听说老疙瘩出事了?” “快点儿吧,哎哟,叫你给我耽误事了,没孩子你愣说有孩子,你瞪眼胡说八道,你把我骗来,你说这有多耽误事哟。”汤二虎跟疯了一样,拉了枪往外就跑,叫张是非给他拽住了:“等等,又犯了虎劲了,我光找你来的啊,我得找大横把田小凤。”这时,那田大丫头把衣服穿好也出来了,说:“既然要见大横把,我领你们去吧。” 仨人到田小凤的住处,小凤听说来人找她,就知道有重要的事,把衣服穿好,也到了院里,四人见面,田小凤也是火暴的脾气,知道后好悬没昏过去,让田大丫头把她扶住了:“当家的,事到如今急也无用啊,这不是找你来了吗?咱们赶紧点人马,起身吧。” 田小凤咬了咬牙,吩咐一声:“全体集合!”要说田小凤对张作霖一片痴心,半点儿虚假都没有,按她的意思,把田庄台的绺子全拉去,有一头算一头。后来张是非说不顾家这是一大忌讳,你家得留人,再说去这么些没用的也不行,你还得挑选挑选,精炼精炼。就这样,田小风经过选拔,选了二百名精壮的,武器配备得也全,一半是马队,一半是步行的,张是非在头前引路,连夜赶奔赵家庙。 红日东升,第二天,他们这一队来得最快,把弟兄们安顿好了,张是非、汤二虎、田大丫头,陪着她进了保险队队部。 她坐下没等说几句话,孙烈臣陪着张景惠来了,原来孙烈臣到了八角台,见着张景惠,把事情的经过一说,张景惠真不含糊:“妥了,我兄弟遇到难处了,那就是我的事,人家帮过我的忙,到用我的时候,我要不竭力相助,我不够个人,马上我就集合队伍。”数他这儿人多啊,孙烈臣说你别全拉去,你留下一半,带一半就可以了,张景惠带来三百人,连他贴身的卫兵,加在一块儿不到三百五十也差不多少,人家那家伙什么都齐全,多数都是马队,为了急行军,两个人骑一匹马,就这样连夜出发,这才来到赵家庙。 这时小小的赵家庙可热闹起来了,无形中增加了五六百人,声势大振,一个个是摩拳擦掌。等到中午,青龙回来了,不过就他老哥儿一个,张是非就一愣:“你回来得倒挺快,你到青麻坎见着谁了?” “老当家的不在家,我见的是少当家的。” “杜立三哪?” “啊,杜立三热情款待,问我的来意,我都跟他讲了,他也深表同情,他说叫我连夜返回来,他马上集合队伍到赵家庙来集合。” “是吗?你都说清楚了?” “都说清楚了,就这么点儿事。” “你没跟他说得来多少人?” “我说了,因为到新民府劫法场,人家官军太多,咱们人少了无济于事,看他那意思能拉个三五百的。” “妥了,只要他能再来几百人,就够用了。” 结果这一趟落空了。杜立三表面上也就是敷衍搪塞,心里头非常高兴。杜立三心说,该,你张作霖早该死,你老疙瘩掉脑袋,正趁我愿,我救你,我才不呢。但是这些人都不知道啊,还抱着希望呢。 日头往西一转,高坨子的人来了,汲金纯、阚朝喜赶到了,这两人真不容易呀,得着信儿之后,把哥俩儿急得火冒三丈。幸好,大当家的冯麟阁不在家,冯麟阁上开原了,带着天昏、地暗两大炮手,留下汲金纯、阚朝喜看家,让他们守堆儿,不然的话,冯麟阁要知道,一兵一卒也不能派,这两人商议之后,心说,唉,反正现在我们看堆儿,我们说了算,也没时间跟你商议了,你愿意也得这么办,不愿意也得这么办,假如回来你挑了理,用我们,我们待,不用,走人了,此地不养爷,自有养爷处。万一把老疙瘩救出来,我们兵合一处,将打一家,比跟着你不强多了吗?就这样,俩人立刻做出决定,来了一百人,他这一百人可不容易往外带啊说什么的都有,这都是不错的。有的不愿意来,拿钱垫,收买人家,好不容易才凑上这个数目。 几路人马凑到一块儿七八百人,眼巴巴就等着青麻坎的,可是又等了一晚上,到了次日天光见亮,青麻坎连人影都没有。张是非就明白了:“行了,别等了,没希望了。杜立三这小子人面兽心哪,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跟老疙瘩素来不睦。咱哪,干脆别倚靠他了,就倚靠咱这些人。”虹螺岘的海宽自然把人也拉来了,都算在一块儿,八百挂零,再留下一部分看家的,凑个整数,把长短枪都搭配搭配,把马步兵分派分派,总指挥是孙烈臣、张是非。 经过周密的计划之后,分期分批隐秘赶到新民,恐怕知府知道消息,有很多人都乔装改扮了,他们就选中新民府东关外的高台山作为大本营,这离着新民府是最近不过,把营部扎到这儿了,救出张作霖先奔高台山。然后钻大山,顺小路再回赵家庙,把路线也都商量好了,把人分作两半,一部分埋伏在高台山,在交通要路,挖战壕,修暗堡,把重火器全摆到这儿。另一部分不到四百人,化装赶奔新民府劫法场,这些人都是身带短枪和手雷的,由田小凤、汤二虎、田大丫头、张是非、海宽几个人负责。张是非跟罗翠比较熟,头一天就找到罗翠了,问他:“我兄弟这个事怎么样?什么时候出大差?” 罗翠说:“你来得正好,明天午时三刻,你没看西关外孤女坟那都收拾好了,你们要救人的话,趁早下家伙呀。” 张是非回去一说,大伙儿就紧张上了,偷偷地运动,都埋伏好了。张作霖上断头台的时候,罗翠没敢在这儿待着,因为他心里有数,一会儿就得乱套,我别在这儿找死,罗翠连龇牙带咧嘴的:“哎呀,昨天怎么喝酒吃俩螃蟹,这螃蟹有毒,这肚子,我得找个郎中去看看。”罗翠找了个借口是逃之夭夭,找没人的地方眯起来了。 第四十回 战官军张作霖刑场脱险境 坠深崖老疙瘩深山遇善人 刑场上,两声炮响响过之后,就等着三声炮响了,大伙儿那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看着。就在这时到了时刻了,“点炮!”随着炮声,那第二个刽子手“啪”把辫子往前一甩,那个接住,一抻张作霖的脖子,张作霖在桩子上绑着动弹不了,那头儿使劲一拉辫子,这脖子抻多长,把骨缝就拉开了。与此同时,那个正刽子手把鬼头刀高高举过头顶,就在这刹那之间,汤二虎、田小凤在玉湖春酒楼上看得非常清楚,他们已经做了明确的分工,就见汤二虎把手腕子一翻,“啪啪”,枪打得真准,这个二虎,管可直,指哪儿打哪儿,头一枪把抱刀的脑瓜盖给掀了,后两枪把那俩刽子手给击毙。与此同时,监斩官二府同知李子华大吃一惊,拍案惊奇:“啊,哪响枪,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话音落地,田小凤手腕子一抖,“啪”的一枪,也把他的头颅击碎,“扑通”,摔在桌子底下了。这几声枪响也叫信号枪,紧跟着法场周围来营救张作霖的保险队队员,把枪全拽出来了,“啪啪啪……”这枪声四起,整个西关外的法场就开了锅了,踩坏的人挤坏的人不计其数,看热闹的倒了霉了,人都摞着人的跑,腿快的跑了,腿慢的倒了霉了。 汤二虎打死刽子手之后,双腿一飘,从酒楼跳到街上,往下一毛腰,手提双枪,边射击边冲锋,直奔断头台。田小凤、田大丫头、张是非、海宽领着人在后头跟着,像扇子面形,边射击边进攻。清政府的军队事先毫无思想准备,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到有人敢劫法场,那玩意儿也就看戏看过,也就听书讲古有这个事,真事不多。得多大胆子,有多少人,敢干这种事?今儿个事情终于发生了,因此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蒙头转向。让老百姓这一挤,也不知谁是土匪,因为土匪脑袋上也没贴贴儿,也没粘字儿。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所以官军就溃散了。监斩官一死,军中无主,不战而自乱。汤二虎他们救张作霖这个机会非常好,二虎蹿上断头台,由于太激动了,解绳子解不开了:“老疙瘩,我救你来了,妈的,绳子都系这么紧。”越哆嗦越着急,越解不开。汤二虎也是急茬,把一支枪插在腰里头,连张作霖带橛子头都抱住了,像鲁智深倒拔垂杨柳似的,三晃两晃,把橛子给拔出来了。张作霖还在上头捆着,汤二虎顾不得一切,连橛子带张作霖全扛肩头上了,抹身就跑。张作霖就喊:“哎呀,大哥,快给我放下。” “哎,没时间了,你先跟我走吧。” “哥哥,这还捆着……” “我知道,等抽空再说吧。” 有的清军追击,汤二虎是边跑边回头射击,幸亏手下的人都是神枪手,指哪儿打哪儿,把官军的火力给压住了,他们不敢探头,所以汤二虎一口气背着张作霖就来到高台山大道。 就在这个时候,官军已经组织反扑了,乱是一时的,他们一面组织队伍追击,一面赶奔南北两大营飞报王凤亭,枪就响成爆豆一般,二虎的人、保险队,也不断有人倒下。等到了高台山附近了,张作霖就骂开了:“妈了巴子,快把我放下,我说大哥,你给我一支枪,是不是多一个力量啊,你这么扛着我,算怎么回事?” “对啊……”汤二虎都蒙了,这才把橛子放下,有人拿刀子把绳子拉开,张作霖才给解放了。好半天胳膊、腿不好使,有人帮着他活动,张作霖这才站起来,伸手接过一支枪来,也加入了战斗。可这时清军是铺天盖地而来:“别让张雨亭跑了,别让土匪跑了,打呀!” 两翼是骑兵,正中是步兵,像个大网兜一样就冲了上来。田小凤说:“盟兄,敌众我寡,对咱不利,赶紧进山吧。”可正在这时,张作霖的好朋友青龙、混龙领着一百人赶到了:“兄弟,怎么样?” “哎呀,多谢各位,我总算逃出来了。” “快上我们的马。” “那你们呢?” “哎呀,你快上马吧。”青龙把自己的马让出来,交给张作霖。 张作霖说:“不行啊,追得太紧,我还得帮着打呢。” “用不着你,你快走吧。”青龙、混龙不容分说,把张作霖掫到马上,照这匹马的屁股就是一拳,马是疼痛难忍,四蹄一蹬,就进了高台山。青龙、混龙马上率一百人跟官军展开了激战。张作霖边跑边回头看,这匹马说什么也勒不住了,一百人很快就被官军淹没了。就听见青龙、混龙扯脖子喊了几声:“各位,贤弟,咱们来世再见吧,永别了!”后来他们喊的什么,听不见了,被枪声所淹没。 张作霖就觉着好像刀扎肺腑一般,热泪流了下来:“唉,哥哥,我对不起你们哪。”张作霖双脚点镫,快马如飞钻进了大山。 正在这时,张景惠率领援军赶到了:“是兄弟吗?” “哎哟,大哥您来了?” “哎呀,我们来迟了,你受罪了,快跑,我来阻挡一阵。” 正在这时,三营统领王凤亭组织他手下南北两大营的精兵一千五百人追上来了,那个三营统领王凤亭可不是吃素的,这家伙很有军事才能,要说这个事他没料到,也不完全是这样,王凤亭这脑袋曾经闪过几次,心说这个自称叫张雨亭的绝非等闲之辈,别看他摔死我儿子了,这家伙不简单,在出大差这天能不能发生意外呢?他觉着没事,因为押送他的地面官军就得七八百人,你得来多少人劫法场,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但还是做点儿准备好。 所以在出大差这一天,南北两大营的军兵全体集合,严阵以待,骑兵的马都在旁边,不发生意外是最好,一旦发生意外能迅速出击。 王凤亭事先有准备,因此得着报告之后,来得才这么快。王凤亭心说这也好,别看把张雨亭给救了,可把你们全给引出来了,大概辽河两岸的土匪都在这儿,我要一举全歼,拿你们的脑袋上将军府去请功,何愁我不升显官哪。因此,他也玩了命了,严令三军,驾炮轰击。刹那间,把高台山打得烟雾弥漫,石块都崩碎了,对面都不见人。 这样一来,张作霖把道路走错了,光听着声音,看不见人,张作霖手里头就一支短枪,就几发子弹,已经都射击没了。想找人要子弹,连个人都找不着。张作霖一想这怎么办?可正在这时,王凤亭还有个单筒的千里眼,这家伙把千里眼抻长了,往山洼里一看,看见了张作霖,拨出一百匹马队,由他率领,在后头是紧追不舍,把张作霖给撵得上天无路,人地无门。回头一看,弟兄们一个也见不着了,这什么地方?不知道。 事到如今,张作霖只有一个心眼,快快逃命,双脚点镫。这匹好马四蹄蹬开,翻山跳沟,两耳生风。就这样,也没把王凤亭给甩掉。王凤亭他们是边追边射击,张作霖跑着跑着就觉着这左膀子像谁拿锤子擂了一下似的,张作霖身子一栽歪,心想,坏了,我挂彩了,腾出一只手来,一摸这左膀子,把手都染红了。张作霖想,这下受伤可不轻。就觉着半身不遂,要不克制着,连马都骑不了了。没过几分钟,张作霖觉着右屁股蛋子这下边又来了一下子,回头一看,又受伤一处,看来老老实实在马上骑着是不行了。 张作霖成了练马戏的了,跑着跑着,来个顺风扯旗,跑着跑着来个镫里藏身,你不这么动弹恐怕叫人射上。可正往前跑着,一座大山拦路,张作霖是催马上了高山,突然,这马停住了,怎么叫它也不跑了,就地打旋,怎么回事?张作霖把眼揉了揉,这才看清楚,闹了半天,走到绝路上来了,下边是悬崖断壁,离着对面的山头也能有二十多丈,在马上探身往下一看,一股急流在山下通过,像牛吼一般,卷起巨浪。 张作霖忽然想起来了,这地方当初我来过,叫柳河沟。完了,这地方又叫鬼门关,我张作霖是身逢绝地,把马圈回来再一看,官军从后边上来了:“活擒张雨亭,别让他跑了,抓个活的,赏纹银五百两,抓个死的,赏纹银二百,弟兄们,冲啊!”“啪啪啪”。 张作霖一皱眉,没地方跑了,我宁愿死我也不能叫你们把我抓住,圈回马,二次到了崖头。张作霖心暗想,战马呀,战马呀,你跟着我也算倒了霉了,咱们一块儿葬身水底吧。想到这儿,他照着马的后边猛击了一拳,这匹马平地蹦起多高来,往后坐坡,不往前去,敢情它也明白下去就活不了了。眼看官军就追上来了,张作霖没办法,又狠狠地击了两拳,这匹马疼痛难忍,往前一冲,连人带马就悬了空了,紧跟着大头朝下掉进了柳河沟。马先下去的,张作霖在后边,扑通扑通,掉水里了。 王凤亭领着骑兵就到了山上了,王凤亭一看这小子真狠,跳了悬崖了,万一他会水性跑了?“来人,对水中给我射击!”一百来人把枪口对准了下边一顿乱射,也不知道打着没打着,王凤亭估摸着差不多了,你还受了伤,你还掉到水里头,我就不相信这么打,打不着你,连呛带摔,是准死无疑:“收兵。”他收兵了,因为他不光对付一个张作霖,还有那么多人呢,他心说再抓几个,然后问明口供,你们的贼巢在哪儿,我好各个击破,到将军府请功报赏,所以他走了。 就在这柳河沟岸旁边树林里头有一座套院,全是拿树枝子扎的,里头有东扭西歪的三间房,这三间房完全都是用石块和土坯砌成的,这院里头也养着鸡、鸭,深山老林哪,很少有人能到这地方来,这还有一户人家。这户人家住着一男一女兄妹两人,哥哥叫卢子云,妹子叫卢玉春。哥哥今年二十四了,妹子今年也二十一了,全都没成家。由于父母早丧,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就在这儿扎了根了。靠什么过日子?一个是狩猎,一个是捕鱼,靠河吃河,靠山吃山,这山里边还有不少野兽。因此,卢子云练就了一手好枪法,特别是投飞叉投得最准,把这野兽找着了,肉吃了,皮拿到集市上去变卖。有时候帮着妹子下网,在这儿再捕点儿鱼,除了吃之外,拿一部分作日常用度,苦苦巴巴过着日子。 卢子云这两天听说大山里边出了金钱豹了,因此跟妹子说:“我带点儿干粮去看看,可能追踪这个豹也得用些日子,我不回来呢你别着急,不管有没有,我得去一趟。”妹子说:“哥哥你早去早回。”卢子云带着应用之物走了。妹子卢玉春照样看家,在这儿捕鱼。 卢玉春今儿个这收获不大,从早晨到现在,也就弄了不到半篓鱼,一想我再待会儿吧,她在这儿坐着,就惦记她哥哥的事,掐手指头一算,走了三四天了,怎么还不回来,心说可别出事啊。手托香腮,漫无边际地往四外看着。突然就听见枪声大作,人喊马嘶,是在河的对岸,心说怎么了?怎么这么多响枪啊?难道还打仗吗?她就站起来了,用眼睛一踅摸,往山头上一看有黑影晃动啊,隐约听到马鸣之声,待的时间不大,她一看,连人带马从山头上下来了,掉水里了。 一翻花,奔下沿就来了。这一幕把卢玉春姑娘吓得芳心乱跳,玉体不安。惊呆了半晌,心说这什么人啊,你怎么走路不加小心,从上头掉下来了,又一想不对,很可能是有意掉崖自杀,可惜了,这人完了,这水最深,七十二旋涡,深不可测,这要掉到水里头去,那不得交待了吗?你说我是管是不管呢,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姑娘想到这儿坐下了。转念又一想,不行,我哥哥经常对我说,我们的祖上可能哪一辈缺了德了,不然的话咱兄妹俩的命怎么这么苦,一天好日子没过过,为了弥补,咱们得做好事啊,有道是见义勇为,拔刀相助,焉有见死不救之理,管他是个什么人,我没看见就罢了,眼睁睁瞅着能不管吗? 姑娘打定主意,连衣服也没换,一个猛子就扎入水中,这个姑娘的水性好,分水,踏水,乘风破浪,潜水,没有不会的。在水里边睁眼睛仨小时不带眨巴眼的,用不着到上边来换气,三下两下,她把张作霖就给捞了上来。 等她把张作霖夹到岸上,放地上一看,张作霖的衣服、裤子早都被水冲走了,姑娘臊得把头低下了,哪见过这个,但是她也发现这人并没咽气,她心里犯开嘀咕:你说我不管转身走了,这位死在这边上,将来要追查起来谁的责任?你看我要不伸手,不管,没事,我伸手了,再不管,这就是人命一条,我更缺德了。 姑娘没办法,回到屋去拿个破单子,给张作霖裹巴上,把他拖进屋中。再看张作霖,面似黄钱纸,嘴唇都是青色的,牙关紧咬,小肚溜圆,因为他不会水。这姑娘懂得,先把肚里的水给他空出来,后来一听,心脏还在跳动,心放下了,这人说什么我也得救。我问问他是干什么的,身上擦干净了,把他哥哥的衣服找出来给张作霖穿上。一翻身一瞅,后背两处伤,左肩头、右屁股蛋,血还往外直淌,这姑娘也挺泼辣,手底下没家伙儿,拿根筷子,伸进伤口里一探,咯噔咯噔直响,子弹还在里边呢。拿什么抠?就拿这筷子抠吧,这玩意儿手术工具很高级,愣往外别。那张作霖也就是昏迷不醒,要醒了谁受得了。就这样,张作霖也直皱眉,肩头的子弹和屁股上的子弹都给抠出来了,人家家里头还有上好的刀伤药,因为她哥哥是打猎的,这玩意儿不能不做准备,防腐的药,长肉的药,止血的药,应有尽有。她拿出最好的药给张作霖消了毒,给他敷上,然后尽心包扎。又擀了点儿面汤,把张作霖的牙关撬开,给他灌下去,拿被子给他盖上,让他慢慢苏醒。 到掌灯的时候,外面一切恢复了平静,张作霖这才明白过来,他眼睁开了,借着一盏不太亮的小油灯,恍恍惚惚发现,床前有一女人,这女人中等的身材,赤红面,身体长得挺结实,一条大辫垂在胸前。再看看这个屋,特别陌生。张作霖把眼闭上仔细回忆回忆,噢,我被官军追得走投无路,跳崖自杀,跳到水里头,冷气一进鼻子,我一张嘴喝起来没完了,后来的事就不知道了,这是被人家给救了。我还挺禁活啊,还不死。张作霖想到这儿,有心下地给人家磕头,但这身上就好像压着千斤石块实难动弹,一着急又昏过去了。 姑娘赶紧给他用药,就这样,一直守了张作霖三天三夜,张作霖才二次苏醒,比当初那阵儿强得太多了,也能说话了,也有点儿底气了。张作霖勉强一抱拳:“请问这位大姐尊姓大名?是您把我救的吗?” “哎呀,咱俩不定谁大呢,你看你这人还管人家叫大姐?” “这是尊称,要不你怎么说啊?” “不错,是我把你救的,你已经昏迷了好几天了,谢天谢地你总算缓醒过来了。” “啊,大姐高名贵姓?” “我姓卢,我叫卢玉春。” “恩公,救命之恩我必当答报。” “哎呀,别说这个了,我说你是干什么的?” “这,”张作霖稍微一愣,有心说实话,怕把姑娘给吓着,不说对不起人家,又一想说了吧,爱怎么地怎么地,“姑娘,你不该救我啊,你恐怕得受我的株连哪,我不是个好人哪。” “哟,那你是什么?” “我就是人们所说的土匪,我是赵家庙保险队的队长,我叫张作霖,号雨亭。” “噢,哎,张作霖?好像我哥哥提到过这个名,对了,有一次他到八角台去卖兽皮,听说你在八角台怎么地还惹了点儿事,后来还跟一个什么姓张的,叫张景惠的交了朋友,有这事吗?” “啊,有啊。” “妥了,我早就听说过,你是个英雄啊,你怎么说你是坏人呢?哎呀,看来英雄有难不该死,多巧啊,我把你给救了。”这姑娘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别看没有文辞,说的都是大实话。 张作霖想下地还是下不了,姑娘说:“你别客气,到了我家了,跟你家没什么区别,而且这个是特殊情况,我给你做吃的去,你好好将养着。” 正说着话,院里响起了脚步声,她哥哥卢子云回来了,豹没打着,倒是打了点儿小动物,往院里一放:“妹子啊,你跟谁说话呢?” “哟,哥。”卢玉春到了院里,满面笑容,“我救了个人。” “救谁?我说妹子,你可别没事给我找事,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山猫野兽什么玩意儿都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救那玩意儿干什么?是不糊弄哥哥呢?” “瞧您说的,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脸把人家数落了一顿,你到屋一看就知道了。” 等卢子云到了屋里头一看,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把他妹子拽到院里头,这顿数落:“我说你挺大个丫头不害躁,你连婆家都没有,你怎么能干这种事?你把个大老爷们儿整到家里头,你瞅瞅,哎呀,我怎么说啊。几天了?” “好几天了。” “快,把他撵走,快点儿撵走,我不愿意见他。” “哥,你这人真不允许人说话,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不管他是谁……” “他是赵家庙保险队的大队长,他姓张,叫张作霖,您不跟我提过八角台的事情吗?张景惠是他的好朋友,他被官军追得走投无路,跳崖自杀,你说我能不救吗?他就是那个张老疙瘩?” “啊!” “不信您去问问去?” “哎哟,妹子真行啊,没想到他能到咱家来,我去看看。” 卢子云到了床前仔细看了看张作霖,张作霖这阵儿正明白,人家讲话他都听见了。张作霖感觉挺惭愧:“恩公,您贵姓?” “啊,我叫卢子云。” “恩公,你妹妹把我救了,我铭刻肺腑永世不忘,但是给你们家找来麻烦了,难怪你说你妹妹,本来嘛,兵荒马乱的年代,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你说你们知道我是个什么人,很可能给你们家带来灾难,我实在对不住,麻烦麻烦,您能不能给我找根棍子?”“要棍子干吗?”“我拄着棍离开你家,不给你们找麻烦。”张作霖说着话撩起被子就要下地。 卢子云一看:“哎,别,我说,这玩意儿你别挑理,你说我见着我妹子能不问一问吗?是不是?因为我不了解情况,说话有些过头,你这玩意儿多担待着,你伤这么重,你不能走,我们家好几间房子,吃喝不愁,你就好好在这儿养伤,你讲话了,我们把你救了,报不报恩那是你的事,再说我们也不图谁报恩,人嘛,天下人管天下事,这是我们应尽之责。那么你要是白眼狼,那我们也讲说不起了,爱怎么地怎么地,反正我不希望你走。”这人热心肠,让张作霖躺下,告诉他妹子:“快,我打了几只山鸡,给它煺吧煺吧,给他炖鸡,有营养。” 在兄妹俩的精心护理下,半个月的时间,张作霖可以下地了,不用棍,张作霖活动活动四肢,没想到活过来了,到院里抬头一看,青山绿水,风景如画,心里头非常高兴。这时,卢子云又给炖的狍子肉:“我说老疙瘩,快进来吃肉吧。”三个人围坐正吃饭,突然就听见外头,“啪啪”,卢子云一听剑眉倒竖:“坏了,发生事情了,你们全别动,有我呢。”卢子云从墙上把火枪摘下来,腰里头别了把弯刀,“噌”就跳到院里了。那姑娘卢玉春也不含糊,手端猎叉,紧随其后,为了保护张作霖,这兄妹就要玩命。张作霖放心不下,紧跟着也到了院里,就听见人喊马嘶,越来越近。为首有个人,扯着大嗓子正喊:“这有人家,把这包围了。”张作霖也吓得不轻,但是听声音非常熟悉,拢目光仔细一看,说话者非是旁人,正是好哥们儿汤二虎。真好像梦里一般,张作霖就喊开了:“大哥,别误会,我是张老疙瘩。” “哎呀,兄弟,你还活着?可把你找着了,老疙瘩没死,在这儿呢。”随着他的喊声,张是非、海宽、田小凤、田大丫头、汲金纯、阚朝喜、孙烈臣都来了。 张作霖马跳柳河沟,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当王凤亭收兵撤队之后,孙烈臣等人一面打扫战场,一面寻找张作霖,二十来天里人们都找疯了,就在这方圆百里之内,恨不能一草一木,一个土坷垃都翻了个儿,最后在柳河川的水里边,把死马都打捞出去了,不见张作霖。很多人认为张作霖九死一生,但汤二虎不以为然,他说:“这人肯定还活着,不然的话怎么没有尸体。咱们就顺着这河从下梢往上梢走,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着!” 第四十一回 遭绑架二妞儿误入虎穴 劝群豪张景惠先礼后兵 张作霖说:“我之所以能活,全靠这兄妹二人,没人家的精心照料,我早死多时了。来,我给介绍介绍。” 这小院内外全都是人了,骑马的把马匹拴到外边,全都挤到院里谢过卢氏兄妹。孙烈臣跟张作霖说:“看这家的经济也不宽裕,多给人家点钱吧。” 张作霖说:“好,你们随身带多少钱?” “那能带几个呀,连一百两银子都凑不齐。” 张作霖说:“我决定奉送纹银三千两,让他彻底翻翻身,不然的话,我这心里觉着过意不去。”就命人回赵家庙去取。银子凑齐了,也到了下午了,张作霖得走了。 张作霖拉住卢子云的手依依惜别:“恩公,万语千言,难以表达我的心情!你们就是我重生父母,再造爹娘,重恩不言谢。我这有纹银三千两,不是花钱买我自己这条命,更不足以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只是聊表寸心。今后,我张某只要有得势之时,必加倍报答大恩。” 张作霖以为把钱往上一献,这兄妹俩儿能有所表示,哪知道卢子云瞅瞅钱,连动都没动,面沉似水:“我说张作霖,你真要走?” “啊,大家接我来了,我得回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没法说,请你屈尊大驾跟我到套间,我有几句话说。”“那这钱呢?” “钱你收起来,别看我们兄妹二人不富裕,但是,我们也不缺钱花,你方才说得极对,我们不是冲钱,你就花万两黄金也买不来你这条命。” 张作霖一时猜不透卢子云的意思,只好跟着他来到套间。卢子云看看没人跟着,这才说:“我说张作霖,咱都老爷们儿,有什么说什么,我这人没念过书,可能说话着头不着脚的,也请你担待。你想想,我妹子把你给救了,男女授受不亲,这你懂吧?这我不必详细说了,给你治两处伤,赤身裸体,那么大个姑娘围着你转,传出去好说可不好听啊,对不?你在这儿住了二十来天,你走了,给俩钱就算完了,这怎么能行!” 张作霖脸一红:“是啊,我也觉着难为情,那叫我怎么办呢?” “怎么办?我告诉你,我妹子到现在还没有许配人家,她就是你的人了。我跟我妹子商议好了,这门亲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我们不是说讹你啊,你想想我妹子是如何对待你的?给米给水接屎接尿,这是谁都能做得到的吗?得什么人能做到这一点?除非是夫妻啊!以后你走了,我妹子还能嫁人吗?” 张作霖恍然大悟:“恩公,我……我有难言之隐。你是不了解我的情况,我有妻子啊。同时,我还有个女儿,叫首芳。如果令妹要嫁给我,算怎么回事?做偏房?做小?那能合适吗?此事我万万不能从命啊。我倒无所谓,只是怕委屈了令妹啊。” 卢子云一听也傻眼了:“可也是,这事糟糕不糟糕?哎呀!你等等啊,我跟我妹子再商议商议去。” 卢子云找着卢玉春,姑娘一听,哭了。任卢子云再怎么问她,就是不说话。卢子云手足无措:“我说妹子,这么说你是乐意做小了?你做偏房你也愿意嫁给他了?”姑娘还呜呜直哭。“哎呀,急死我了,你要愿意我就这么说去!” 就这样卢子云又回来了:“哎,我说张作霖,刚才我跟我妹子商议了,我妹子活着是你们家的人,死了是你们家的鬼。你别说报恩不报恩的,你要做到这一点,拿她当你妻子,你就算报恩了,你表个态吧。”张作霖一听,心说:“可要了我的命了,外边还有个田小凤,要叫田小凤知道了这个事,非动枪不可啊。”但这些话张作霖没法说啊,又不能一口回绝,只能先搪塞一下:“好吧,恩公,我家有老娘,我还有媳妇儿,能不能容我一段时间,我回去跟她们商议商议?否则就算我愿意了,我也不能越过我母亲啊。我跟她们讲一讲,她们思想通了,那岂不更好?不知恩公意下如何?”“这……可也是这么回事。看来你这人还是个孝子,不过咱把丑话说到前边,你娘,你媳妇儿,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过几天我就把我妹子送到赵家庙,现在呢,我不逼你。” 这话刚说到这儿,田小凤来了,田小凤在院里站着呢,就等着接张作霖走,可左等不出来,右等不出来,侧耳一听,这套间里一声高一声低,还有女子的哭声。这怎么回事?乱七八糟的。田小凤是个急性子,等不及了,推门进了套间,张作霖吓了一跳,赶紧把嘴闭上了。田小凤看了看:“我说大哥,怎么回事?有什么事你还没交代完啊?上百名弟兄都等着你呢。”“噢,完了。恩公,咱们把话就说到这儿吧,好不好?现在我就走,你等着听我的信儿。”“那行,我告诉你啊,婚姻大事,不能草率从事,别看我们家不怎么地,到过门那一天也得明媒正娶。”就这一句话,把事情给捅漏了。田小凤一听,什么?明媒正娶?脸往下一沉,问张作霖:“大哥,他说的什么玩意儿,谁明媒正娶?” “哎呀,妹子,有话咱回家再说,在这儿不便多言,走吧!”田小凤也就没往下深问,要问的话当时非动枪不可。张作霖好不容易辞别了兄妹二人,从外边上马,大家保护着他返回赵家庙。 这田小凤在路上还问了几遍呢,张作霖就编了个瞎话:“啊,是这么回事儿。救我的那个女人叫卢玉春,那姑娘二十出头儿了还没有人家,她哥哥求我给找个人,就说咱们保险队的吧,凡是我的熟人给找一个,如果要是合适的话让我就给定下来,过门那天明媒正娶,全包到我身上。”瞎话编得虽然挺圆,但田小凤还是半信半疑。张作霖偷偷地擦掉头上的冷汗,心说:“哎呀,总算这一关暂时过去了,但以后还是个麻烦事。” 那位说卢玉春许配张作霖没?到后来许配他了,做了第三房的夫人,而且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就是张学思。此事不是胡言乱语,有事实可凭,这是后话,暂不细说。 且说张作霖在众人保护下返回赵家庙保险队,人们热烈祝贺,把张作霖当做凯旋的英雄举起来。这也足见张作霖素日的为人非常好。事实上大家还真就离不开他,离开他就没有主心骨了。 待到众人放下张作霖,张作霖闪目观瞧,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只见保险队的院里,正房的房门开着,里边素蜡高烧,香烟缥缈,在上边供着三十三个灵牌。张作霖甩开众人,几步进了正屋,一看,灵牌上都有名字,青龙、混龙,等等,都是他的好弟兄。张作霖这才知道他们已经全死了。张作霖顿足捶胸,放声大哭。张作霖这一哭,别人都掉眼泪了。孙烈臣一边擦眼泪,一边劝张作霖:“兄弟啊,你回来就好啊,打仗能不死人吗?” “大哥,青龙、混龙究竟怎么死的?快告诉我。” “唉,兄弟啊,你就别深问了,他们哥俩儿死得可够惨的,你忘了在高台山,山口相遇,他们把马给了你,让你快逃命,领着一百多弟兄在后边掩护,结果被官军包围,两个人是弹尽援绝,叫官兵给抓住了,就地被乱刀刺死了。等我们打扫战场的时候,都认不出模样来了,几经分辨才认出是他们,只好用口袋把尸体装殓起来,入土深葬为安。等你也来不及了,他们就这么死的。” “哎哟,两位哥哥!你们为了救我张作霖,献出两条生命啊,我怎么对得起你们哟!两位哥哥哟!”张作霖痛不欲生,用头咣咣撞地。大伙儿苦劝多时,张作霖这才恢复了平静。烧了香,磕完头,张作霖紧咬牙关,对着灵牌说:“弟兄们,我绝不让你们白死,王凤亭这个狗娘养的,我要不把他的心肝掏出来,不把他的人头摘下来,我死不瞑目,你们先别入阴曹地府,等我张作霖几天,等我杀了他之后,来给你们祭灵。” 张作霖这样一说,汤二虎、张是非、海宽等人嗷嗷直喊:“对,宰了王凤亭,掏他的心肝给各位祭灵!”“对,打吧,干脆调兵攻打新民府,对!打!” 弟兄们摩拳擦掌,越来越激动。孙烈臣一看局面要失控,把两只大手举在空中大声说道:“兄弟们静一静,吵吵什么!我说老疙瘩,你是当家人,你可不应当信口胡说啊,难道说方出龙潭,又入虎穴不成吗?那叫新民府,好几千军队,要杀王凤亭,谈何容易?我们死了这么多弟兄,受伤的一百多名,这个损失就够重的了,莫非你还不甘心,要把所有的弟兄全都断送了不成?”孙烈臣几句话让张作霖头脑冷静下来:以弟兄们现在的实力,想要报仇为时尚早。张作霖在心里对死难的兄弟们说:“各位呀,安息吧,迟早有一天我会给你们报仇的!” “大哥,对死者的家属要从优安慰。”张作霖对孙烈臣说。 “我知道,分头已经都给他们家送了钱了,有什么困难咱们保险队都是优先给照顾的。”孙烈臣答道。 “那就好!” 大伙儿劝着张作霖离开灵堂,进了保险队的队部。刚坐下,有人送信来了:“坏了,快去看看吧,老先生胡老嘎服毒自杀了!”这个消息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张作霖往左右看看,不见胡老嘎,一打听,老头儿回了孙家寨了,马上领人又转到孙家寨,进门一看,他老伴儿正哭呢,胡老嘎服了毒了,喝了鸦片,直挺挺在炕上躺着呢。一问他老伴儿,才知道胡老嘎回来之后一头扎到炕上,连话都不说,偷偷地抹眼泪,后来说饿了让她给准备饭。等老伴儿把饭做好进屋一看,胡老嘎已经归位了。 “这个老天杀的哟,他就顾他自己,也不顾我了,你说你死个什么劲啊。”听着胡老嘎的老伴儿的哭诉,大伙儿又哭开了。张是非过来,摸摸脉,趴胡老嘎心口这儿又听了听:“哎,先别哭,我说兄弟,人还没死定,心口还有点儿热乎气,心脏可能还在跳,赶紧抢救!”众人七手八脚用土办法抢救,把肥皂碓碎了,用热水冲了有两盆,找来个漏斗塞到胡老嘎嘴里了,用土办法拿着肥皂水给他灌,肥皂水灌了足足两盆。胡老嘎上吐下泻,众人拍他前心,捶打后背,一个劲地折腾,足足有一个小时,真把这老头儿抢救过来了! 胡老嘎睁开了眼,放声大哭:“我怎么还有脸活着?我该死,我该死呀!”胡老嘎为什么自杀?他压力太大了,尽管没人责怪他一句,但他觉着内疚。要不是因为自己跑到通天乐宝局去压宝,哪能引出这么多麻烦来?要不是因为自己,张作霖哪能身陷囹圄,好悬没掉了脑袋?要不是因为自己,能死三十三位弟兄、受伤一百多人吗?这是多大的损失!所以这老头儿越想心路越窄,觉得对不起大伙儿,这才吞食了鸦片烟。 对于胡老嘎为什么自杀,大家心知肚明。张作霖抱着他一边掉眼泪,一边劝:“老人家,您不要这么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虽然这事是从你身上引起来的,但这也算天意。我们都知道您不是有意害大伙儿。您得好好活着,您对咱保险队有大用啊,您功劳太大了!”“唉,别提了,就因为我有点儿功劳把我烧的啊!我他妈白活呀!我对不起死去的青龙、混龙,我瞅你在灵堂那一哭,我心都碎了。”听胡老嘎这样说,大伙儿差点儿没乐出声来。心说这老头儿,真是老小孩儿!胡老嘎最终得活了,大伙儿感到无限的安慰。正在这时,张作霖的老岳父赵占元跑进来了:“老疙瘩,大事不好!” 张作霖一见老丈人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就知道一定不是小事,否则他老人家的脸色不能这样啊:“老人家,怎么了?快说!”“你媳妇儿,还有首芳,让向招子给整了去了。” “哎呀!”张作霖的心就好像被狼掏了一下,眼前发黑,险些摔倒。在座的人无不惊骇,真应了两句话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人这一生怎么这么多事?谁能想到张作霖的妻子、女儿让人给绑架了,而且绑架的这个主是向招子——八道壕的横把,这小子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啊!落到他手还好得了吗? 张作霖问:“她们娘俩儿在家里,怎么无缘无故被绑架了呢?我娘怎么样?”“你娘什么事也没有啊。”“那怎么被绑架的?”“我也说不清楚啊,方才八道壕来了个人给我送了封信,我这才知道内情,信在这儿呢,你看看吧。” 张作霖不认识几个字,让孙烈臣给读一读。信写得挺简短,孙烈臣把这封信一念,大致的意思是说:“张作霖,你媳妇儿,你女儿,现在在我的手中。没别的,想要孩子、大人可以,速送白银一万两,快枪一百支,好马一百匹,三天后在八道壕武庙门前双方交换,逾期不交,后果自负,落款,八道壕的向招子。” 张作霖把这封信叫大伙儿传阅了一遍,在场的人咬牙切齿:“这王八日的,要把他抓住,剥他的皮,抽他的筋,挖他的眼。”大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张作霖的媳妇儿和女儿怎么落到向招子手里了呢?说来有原因。 张作霖这人比较孝顺,他家住在小黑山二道沟,他这保险队队部在赵家庙,双方相距十二里地。这十二里催马就到,所以张作霖忙的时候就不回家,有时候忙里抽闲回家一趟,主要给母亲问问安,看看孩子、妻子有什么事没有,没事他就回保险队。本来不应该出事,自从张作霖到了新民府被押进死囚牢之后,孙烈臣主张别让张作霖他娘与他媳妇儿知道,因为那打击太大了;而且告诉保险队的队员和所有认识的人,让他们千万保密。很长时间张作霖不回家,这娘儿几个能不挂念吗?张作霖他娘就想,这孩子怎么这么多天不回家来呢,就忙成这个样?又一想,张作霖这叫什么职业啊?表面上说来挺好听,保险队,实质呢?就是胡子。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你知道哪会儿出事啊,拿刀动枪的,每当想起这件事,老太太就心惊肉跳啊,但又不能说,偷偷地掉眼泪。 张作霖的妻子是个贤内助,就是赵占元的女儿二妞儿,二妞儿抱着孩子首芳,看见母亲掉眼泪,就问是怎么回事。一问,老太太说了,首芳也想爸爸,二妞儿也想丈夫,后来就跟娘商议,说:“这么办吧,他肯定是事儿太多,您既然不放心的话,我去一趟,我到那儿问问,看看究竟,您老人家不也放心了吗?”老太太一听觉得主意不错,于是就点了头了。就这样二妞儿抱着孩子首芳,从二道沟出来赶奔赵家庙,等第一次到赵家庙的时候,张作霖正被押在新民府,这娘俩儿当然不知道了。进了保险队一打听,这帮人一数牙:“队长事太忙,没在家。”“什么时候回来?”“得过几天吧,您放心,什么事都没有。”就把二妞儿与首芳答对回来了。 过了几天,二妞儿带孩子又来了,一打听还是没回来,如此能有四五次,二妞儿心里就产生怀疑了:老疙瘩从来离开家也没有这么长的时间哪,莫非他们背着我吗?等第六次进保险队,发现这些人都躲着这娘俩儿,尽量不说话。二妞儿心说这真有事了,那可不行,我非得问个究竟。就这样,她奔下屋去,正好青龙、混龙从屋里出来。当时青龙、混龙还没死,还没决定拉队伍去劫法场救张作霖呢。这哥俩儿正在忙的时候,一看弟妹来了,这俩人就问:“弟妹,你有事吗?”“二位哥哥,你们可不许瞒着我,究竟老疙瘩出了什么事?”“没事,没有,你听谁说的?过几天就回来。”“不对,你们都在骗我,我腿都跑细了,我娘哭得跟泪人似的,就想见他一面,他怎么能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呢?二位哥哥,有事别瞒我,我心里头清楚,我绝不叫你们为难,你们就忍心骗我们娘儿几个不成吗?”青龙、混龙也是直肠子,一看弟妹这一哭,心软了,就说:“弟妹啊,你可千万别着急啊,为什么老疙瘩没回来呢,摊了官司了。”“啊?”“被押在新民府,而且定成死罪了。” “哎哟!”闻听此言,二妞儿当时就坐到地上了。青龙与混龙也急了:“你看你,叫你别着急,你还这样,不如不跟你说了。”二妞儿哭了一会儿,止住悲声,问青龙与混龙:“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救老疙瘩啊,现在大伙儿全动起来了,我相信有老天保佑,老疙瘩不会有事的,很快就能回来,你可千万别跟老太太说啊,求求你了弟妹,她老人家最疼儿子,一旦得着这个信儿,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如何是好?”“好吧,我不说。” 二妞儿在保险队坐了一会儿,抱着孩子往回走,这脑袋里就开了锅了。见着娘怎么说?怎么能把她老人家给骗住?这些还在其次。她想的更多的是张作霖——能救得出来吗?够戗啊!这人肯定完了。想到夫妻的感情,想到未来,她这精神就有点儿失常,眼睛就有点儿发花,本来极熟悉的路她走错了,离家越来越远,奔东北方向八道壕走去了。当走到天黑了,二妞儿这才明白过来,哟,我这是上哪儿来了?这,这也不是二道沟啊。看了看树木交杂,荒无人烟哪,孤单单,冷清清,就她们娘俩儿,二妞儿吓得不轻。再往回走,东一头,西一头,怎么走怎么找不着家了。想找个人打听打听道,也见不着个人。直走了一夜,到次日,天似亮似不亮的时候,可算碰着人了。要碰着好人还行,可偏偏碰着向招子手下放哨的了。 放哨的一看,来个女子,还抱个孩子,几名小匪徒过去把她给拦住了:“站住,干什么的?”二妞儿紧紧地抱住孩子,定了定神说:“我是二道沟的,我丈夫姓张,叫张作霖,是赵家庙保险队的队长。”“啊,知道知道。哎呀!张队长的夫人,你怎么到这儿了?”“我把路走错了。”“等等啊,等等!一会儿我送你回家。”小匪徒马上飞报大横把向招子,八道壕是他的势力范围,这个向招子最恨张作霖,因为张作霖第一次成立保险队时,向招子领人前去,以祝贺为名,软硬兼施想把张作霖这支保险队给吞掉,结果张作霖不买他的账,把他端出来了。向招子对此一直怀恨在心。今天这事儿手下的弟兄跟他一说,他有点儿不相信,亲自领人离开八道壕到荒郊野外,见着二妞儿娘俩儿之后,仔细盘问,最后确信是真的。向招子心说:“有福之人不必忙啊,哈哈!肥羊拱门,张作霖你看看我得怎么收拾你?” 这小子假亲假近:“哎呀,弟妹呀,我到你家去过,大概你是忘记了吧,我姓向,我叫向招子,这不到家门口了吗?走,先到家坐一会儿,然后我派人套车把你送回去啊,别着急!”他说了一番甜言蜜语,二妞儿不了解他的为人,就信以为真了。娘俩儿跟他进了八道壕。这八道壕明堡、暗堡、战壕,纵横交错。在山口这儿,有一座庙,名叫武庙,什么年代修的不清楚了,这座武庙前后两层殿,前边做了办公室,后边是宿舍,周围还修了不少房子,这帮匪徒就在这儿住着。 向招子把这娘俩儿让到后边,安顿了一间房屋。二妞儿就提出要求:“我现在心急似火,一天一夜没回家了,我娘一定放心不下,烦劳您赶紧把我们送回去。”“行,不着急,等吃完饭。哎呀,天这么冷,再冻坏了怎么办,好吃好喝好招待。”然后告诉手下人,一定要严加看管,如果她问我上哪儿去了,就说有事,等我回来再说。并把外边门锁了。二妞儿这才知道上当了,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语,娘俩儿就被软禁在了八道壕。 向招子转身奔了办公的地方,手下有俩大炮头,南朝、北国。南朝、北国这俩人比向招子还强得多,就间:“大哥,你把张作霖的家属扣在这儿,你干什么?”“干什么?这不明摆的事嘛,报复呗,人为一口气,佛为一炷香啊。你们哥俩儿还记得不?几年前我到他家去过,哎哟,你看张老疙瘩那得意的劲啊,把咱哥们儿给端出来了,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我那阵儿立誓定要报复,可惜没有机会,今天机会终于来了,我能错过吗?” “大哥,那你想怎么报复?莫非要对这娘俩儿下毒手不成?” “哈哈,哎呀,你们俩明白人怎么说糊涂话,这娘俩儿能怎么地,我要她的命不要她的命,跟碾死个臭虫差不多,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要拿她们娘俩儿当人质,让这老疙瘩答应我的条件。” “他现在摊了官司了您不知道吗?没在家。” “啊,我也听说了,马上派人抓紧调查,如果张作霖回不来了,咱们再另想办法,如果回来,就派人给他送个信儿。我要提出三个条件,要白银一万两,好马一百匹,快枪一百支,他要满足了要求我就放人,不满足要求我就撕票,这娘俩儿一个也活不了,我把她们开膛摘心,挂到八道壕的郊外,我让张作霖疼也疼死,哭也哭死,这就是报复。” 南朝、北国一皱眉,觉着向招子这么做不仗义。但是,又拗不过他,毕竟他是一家之主啊。 向招子消息是比较灵通的。没到两天,就听说张作霖死里逃生,后来又听说张作霖丢了,后来又听说张作霖回来了。得知确切消息,向招子就派了个小土匪,把这封信送到了二道沟。 再说张作霖得知这个消息,两个眼睛冒火,恨不能把这娘俩儿马上救回来。田小凤也急了:“哥哥,你怎么不吭声啊,趁着大伙儿都没走,弟兄都没散,干脆一声令下,平了他的八道壕,活拿向招子,好出这口气,你赶紧传令吧。” 众兄弟群情激愤,说什么的都有。孙烈臣一听赶紧说:“不,各位啊,冷静点儿,我认为老兄弟不言语这就对了,你想想,两个活人在人家手心攥着呢,弄不好,这娘俩儿就废了。向招子的为人你们是清楚的,那小子说得出来可干得出来,最狠不过,咱还应当想一个万全之策。”汤二虎把大黑脑袋一摇晃:“我说你到底是念过书的人啊,什么事都得冷静,什么事都得慎重,要按你那么一说,黄花菜都得凉了。” 孙烈臣晃晃头:“哎呀二虎啊,你就别火上泼油了,我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啊,应当想办法把这娘俩儿先救出来,这是个关键哪。”“那怎么救?你说吧。”张景惠也没走,晃着高大的身躯过来了:“各位,我说几句。我跟向招子关系不错,我不是说过去的事啊,向招子当初要没我的支持,他想拉起个绺子势比登天,是我给他的枪,给他的马,给他拿的本钱,他才有今天的。别看他人缘不怎么地,跟我呢却经常来往,别人求他面前难办的事,我一求啊他真给我面儿。我打算这么办,先不要动武,应当先礼后兵,我张景惠不才,先到他们八道壕劝劝向招子,他要能听我的话把人放了,不更好吗?他不听,刁难咱们弟兄,咱们再另想对策。这娘俩儿被囚禁也不是一天了,你总干着急她们也回不来呀。” 后来张作霖同意,大家也认为这样做可行,所以张景惠带了四个人前去一谈。 第四十二回 施巧计夜袭八道壕 报冤仇孤身入险地 张景惠带了四个人骑快马赶奔八道壕,见着了向招子。向招子很给张景惠面子,亲自将他迎接进了办公室。两人分宾主落座,还没等张景惠说话呢,向招子乐了:“老兄,哈哈,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莫非给张作霖做说客不成?替他来说人情了吧?” “哎,我说老弟啊,你真聪明,一语道破,我就为这件事来的。老弟,把这面儿赏给哥哥吧!何必呢?绿林人哪,咱得讲义气,你看看这个时局,兵荒马乱,大鼻子、小鼻子、官府,咱们哪方面都得应酬。还得叫咱绺子手下的弟兄吃得饱,喝得足,因此呢不能得罪人啊。还用哥哥我劝你吗?多个朋友多条路,是不是呢?尤其是张作霖这人不错呀,讲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对哥哥我也不错。你说你无缘无故地绑架人家的老婆孩子,这干什么玩意儿?你要这么做呀,大伙儿都认为你不仗义。当然了,你是有原因的,可能老疙瘩脾气暴,有得罪你的地方,这么办行不?你把人放了,过三过五,我让张作霖亲自到八道壕负荆请罪,行不行?能不能把面子给哥哥呀?” “哈哈,大哥,是这么说,你跟张作霖多深的交情我管不着,我跟张作霖可有解不开的仇疙瘩。为什么?他把我端出来了,太不仗义了!我为出这口气。另外一方面,我说景惠大哥,你是清楚的,咱们绿林人得同舟共济对不对呢,我现在八道壕过得不宽裕啊,要枪没枪,要马没马,要钱没钱,我就得想点儿巧法子啊,他张作霖现在满肥呀。嗬!血洗双田洋行,砸了兴隆甸,夺了官银,他这买卖做得多漂亮啊,他发了大财了。那么他吃肉,我就不许喝点儿汤吗?我开列的这三个条件不算过分哪。我哪怕就算管他借的呢,他也得开面。大哥,烦劳您回去告诉他,我开列的三个条件并不高,不算苛求,张作霖不答应,我就撕票。还有一天时间啊,我求您回去把话给我带到。” 张景惠气得满脸通红:“好嘞,兄弟,我说你做这种事太不仗义了啊。我把你的原话给你捎回去。” 就这样,张景惠赌了气,骑着马领着人回到赵家庙。等对张作霖把这话一说,就炸了庙了,哎哟,大伙儿把枪拽出来:“怎么样?白费唾沫!对这种人不能讲人情啊,就得以武力对付!”经过大家的商议,用什么武力,怎么打?研究了个周密的计划。张作霖说这么办吧,三个条件我答应了,枪、马、银子给他送去,先把他安定住,人回来,我再端他。 于是张作霖请张景惠把这三批东西全送去了,向招子一过数,还有点儿后悔:“哎呀,早知这样,我多要点儿好了,一百支枪,一百匹马,一万两银子,在这一上加个横,翻上一倍去,他张作霖也得答应啊,唉,将来有机会再说吧。”向招子就这样上了当,真就把二妞儿与首芳这娘俩儿给放了。 就在这娘俩儿被放的第二天晚上,张作霖率领田小凤、张景惠、汲金纯、阚朝喜、海宽等人,分兵四路血洗八道壕。事情的经过不必细说,向招子手下才一百来人,根本架不住张作霖这帮人打。而且对向招子最不利的是他不得人心,手下俩炮手南朝、北国跟他离心离德,在关键的时候,这哥儿俩倒戈相向把他给卖了。就这样,向招子死在乱弹之下,八道壕被平了,张作霖出了这口气。 平了八道壕,南朝、北国领着人要投靠张作霖。张作霖说:“别价,我赵家庙地方不大,你们哥俩儿领着剩下的弟兄还在八道壕,属于赵家庙保险队的一个分队,实质咱是一家人,你们所需的东西由赵家庙供给,以防有了事啊,咱们可以相互支援,咱们在一块儿是死的,分开是活的。”大伙儿一听,觉得这样安排很妥当。就这样,南朝、北国领着人就仍驻扎在八道壕。 张作霖一家人团聚,大家又祝贺一番。在吃酒祝贺之时,张作霖想起青龙、混龙,又掉了眼泪了。这要是他们不死,团团围坐,多好啊,这哥俩儿为我死得太惨了。不过张作霖只是掉点儿眼泪,别的话没谈。 过了两天,张作霖开始送客。第一拨走的是张景惠,张作霖把他送到村子口,张景惠说道:“兄弟,往后有用哥哥之处,尽管打个招呼,哥哥二话没有。”“多谢老兄,我这就感恩不尽了!”张景惠这拨人走了。汲金纯、阚朝喜领着人回到辽阳高坨子。张作霖有些不放心,说,“你们背着冯麟阁来给我帮忙,万一你们回去,姓冯的刁难你们怎么办?”“咳,放心兄弟,他不刁难是他的便宜,刁难,拉着队伍,马上咱们到赵家庙来,还不侍候了。”他们也走了。 田小凤不走,张作霖苦苦相劝:“妹子,走吧!田庄台那么一大摊事呢,你不在家怎么能行呢?现在我这没事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田小凤一肚子话难于启齿,眼含热泪,告诉张作霖千万要保重身体。其实张作霖明白她那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也不便挑明。后来田小凤领着田大丫头,带着人马走了。海宽也领着人回到虹螺岘。 这块儿又只剩下赵家庙的人。张作霖这才得知,青麻坎一兵一卒都没派来。张作霖心说,毛病就出在杜立三身上。好,姓杜的,你等着我的,将来咱有笔账算。 陪着娘、妻子、孩子乐乐呵呵过了三天,张作霖回到赵家庙。把所有的事情安排给胡老嘎。老嘎就问:“我说老疙瘩,你要干吗去啊?” “我有点儿事。您还记得不?我马跳柳河沟,有兄妹二人把我救了,人家对我天高地厚之恩,我也得抽时间去看看人家不是?要不从人情上也交代不过去。” “对,老疙瘩,我就赞成你这手,知恩图报,仁义之举。我看那兄妹也够苦的,实在不行你劝劝,让他们搬到赵家庙来得了,跟咱们一合伙有多好。” “是,我也有这个意思,我去看看,家里事交给您了啊,几天我就回来。” “哎,好嘞!” 其实是那么回事吗?张作霖说了一半真的,一半假的。他下定决心要只身赶奔新民府,除掉王凤亭,给青龙、混龙,以及死去的三十多位弟兄报仇。张作霖心说,我红嘴白牙对天盟誓了,若说话不兑现,我算他妈什么人,我就算入虎穴,进龙潭,也得把王凤亭的脑袋给剁下来。 张作霖临行之时,带了三支枪,两支德国叉梭大肚盒子枪,另外又带了一支左轮护身,单人独骑赶奔柳河沟。等到柳河沟一看,张作霖傻眼了,那个院,院墙被人扒了,几间破土坯房也倒了,仔细一闻,好像有被烧过的味道。再往院里一瞅,盆也摔了个稀碎,不见人影。张作霖心说:时隔几天,这怎么回事?莫非他们兄妹搬家了不成?不能啊,即使搬家,他们也应当给我打个招呼,而且看这个现场,不像是搬走的。哎呀,难道说他们兄妹为了救我,被官府察觉,给抓起来了?张作霖一想到这儿,头比磨盘都大,心中好一阵难过。牵着马,围着院子又转了几圈,青山寂寂,周围一片宁静,一点儿声息都没有。越想越觉得这兄妹二人是摊上事了。张作霖心如火烧,一想:“我更得去新民府了,顺便探听探听这个事。” 就这样,张作霖一个人进了新民府,等他骑马一到大街上,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啊。回首往事:就这条街,我在牛车上站着,前头吹着丧门号,我是十字披红,插着召子,好悬没把脑袋混丢了。嘿嘿,曾几何时我又回来了,恐怕谁也想象不到吧。又想起青龙、混龙来,心里更不是滋味。 张作霖把帽子往下压了压,尽量把脸挡上,他心里头有数,先找八班大都头罗翠。罗翠在哪儿住,胡老嘎详细地跟他讲过,就在如意胡同。等进了如意胡同,门牌三号,看看是这儿,门前还有两棵树。张作霖把马带住了,拴好,把衣服上的尘土掸了掸,迈步上了台阶,“啪啪啪”叩动门环叫门。罗翠正在家呢,他一直也没上班,吓得上吐下泻啊,闭上眼睛就做梦,心说:“这事我是说不清道不明啊,要被官府查知我跟张作霖他们有勾搭之事,我就得被抄了家呀。哎呀,看来这碗饭我也吃不长了,过两天我请长假,赶紧溜吧我呀。” 那么在家没事他干什么呢?收拾收拾院子,磨蹭磨蹭。他正在前院收拾呢,听着有人砸他们家门,他做梦也没想到是张作霖啊。等到把门打开一看是张作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差点儿没趴下。张作霖反手把门关上:“罗班头,一向可好?多谢你对我的照顾,我来看看你。”“我的祖宗哎,你怎么还敢来呀?”“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城市就是人溜达的,我怎么不能来?”“哎呀,你这胆也太大了,你等等!” 罗翠先开开门,把张作霖那匹马牵到后院去,往左右看看,所幸胡同里一个人都没有,他才放了点儿心,匆忙把门关好,把张作霖让进他的书房。“请坐,张爷,您从哪儿来?” “从家来啊。” “我说您真有闲心哪,怎么跑这儿溜达来了?” “方才我说了,上这儿溜达有什么不可的呀?一方面我挺想你,我来看看。另一方面我想打听打听。” “啊,你打听什么?” “现在新民府对我这个事是怎么看的?” “张爷,慢说新民府啊,奉天省为你的事都开了锅了,自古以来有几个劫法场的啊,官军死伤了二三百啊。王凤亭要不是认识人,顶子就丢了,现在王凤亭像疯了一样,发誓要把你抓住。” “噢,这是必然的。那我再问问你,新近抓起来什么人没有?” “哪天不抓人哪?” “其中有没有姓卢的?男的叫卢子云,女人叫卢玉春,他们是柳河沟的人,被关在这儿没?” “哎哟,我多日子没上班了,不知道啊。老实说,上次那事都把我吓出病来了,我一直卧病在家,请长假了。” “这一说,你不清楚?” “不知道,估计没有吧,他们有的时候到我家来串门,没提这件事。” “嗯,麻烦你给我扫听扫听,我感恩不尽。” “好说,张爷,您什么时候走?” “这次家里没什么事,我打算先不走了,在你家住两天。” 闻听此言,罗翠吓得给张作霖跪下了:“我的爷爷,我不是烦您啊,我家可不太平,官面的人经常来,一下把您堵到这儿,对您对我都不好,张爷,您不就是打听这点儿事吗?我马上就去问,咱俩约会一个地点,我好给您一个确实的答复。” “不,你家就挺好,我觉着哪都不保险,就你家保险,我不走了。” 罗翠一听,可他妈倒了霉了,惹是惹不起,搬也搬不出去,我是作了什么孽啊我:“张爷,您要愿意在这儿住,那我也欢迎,不过出了事您可别埋怨我。” “罗翠,别跟我装傻,出事不出事全在你身上,你要有意出卖我,当然就能出事,你要想保护我就不能出事,对不对?” “张爷,我怎么敢哪,我这人讲义气,交朋友交到底,吓死我也不敢出卖张爷啊。” “那就好,你家都有什么人哪?” “老爹,老妈,媳妇儿,仨孩子,丈母娘也在我这儿住呢,还有小姨子都在这儿。” “对不起,请他们到我这屋来,我见一见。” “有这必要吗?” “去!” “唉!” 张作霖不得不加防范啊,逼着他,把老少九口全集中到一起了,张作霖笑着说:“各位啊,对不起,我办点儿事,办完就走。可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我挺担心,怕发生意外,因此我在你们家的时候,你们不要随便行动,都上里屋去,吃饭在里屋,睡觉在里屋,上哪儿去得我允许,不允许可不行。” 就这样,把罗家一家人全给关屋了。 罗翠见全家被张作霖软禁,心说:“完了。我命休矣!” “张爷,你不就为那点儿事?” “不,还有一件事。罗翠,王凤亭住在什么地方?门牌号码是多少?尤其今天晚上他在哪儿下榻?你必须给我打探清楚。” “你要干吗?” “我要他的狗命!” “啊?我说张爷,这事你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千万切记,要想叫我早日离开,你马上就去办,把事情办好了我马上就走。” “我……好吧,张爷,这小子说不定在哪儿住啊,我得仔细打听打听,打听完了我回来再告诉你。” “一定要确实,如果走漏了消息,或者把事情弄糟了,你想想你一家老少。”“唉,我明白!” “别那么哭丧个脸,换套衣服快走吧,我给你看家。” “唉,您好好看着吧。” 罗翠脑门子都绿了,穿上官服,他走了。 张作霖把两支大镜面,大小机头都张开,在屋里做好战斗准备。身处险地,他不能不防范。正门来了怎么打,房上压顶怎么还击,发生事情从哪儿跑,他都要做到心里有数。一直等到日头往西转了,大约下午四点钟左右,罗翠回来了:“张爷,我真是把腿都跑细了,我先到衙门去了一趟,仔细一打听,您说的那姓卢的没有,监狱里头肯定没有,这您放心。” “噢,王凤亭呢?” “王凤亭这个老家伙今天就在城里,您出了我的如意胡同,再往前走有个前口袋胡同,门牌是一号,深宅大院哪,那家姓米,米举人他们家。” “嗯?我怎么越听越糊涂,王凤亭怎么能在那儿下榻呢?” “您听我说呀,米举人是我们新民府念大书的,今年四十二岁,早就是举人,光绪二十一年,皇上下道圣旨,要在咱们大清国选拔一批有才能的人到国外留学深造,咱们新民府唯一的人选就这米举人,现在在德国留学。他老伴儿早死了,家里边留了个姑娘,叫米桂芝,哎呀,这米桂芝长得好,由于她爱穿绿色的衣裳,人送绰号绿牡丹,今年才十八岁,让王凤亭给知道了,这个老不死的,强霸良家妇女,数年如一日,他光老婆、姨太太都数不清,还把米桂芝给霸占了。最近一段时期,他天天到老米家那过夜,让姑娘陪着他。方才我到衙门走了一趟,一打听,人们正议论这事呢,今晚上他也上那儿去。” “此话当真?” “要错了您找我算账。” “好!罗翠啊,我太感谢你了!” 张作霖说着话,把事先准备好的五百两银票往桌上一放:“罗翠,我蹲监坐狱之时,感谢你天天好酒好菜伺候着啊,我无以为报,这五百两银子你留着当零花吧。” “哟,这——张爷,我不敢收。” “收下吧,事成之后,另有重谢。您呢,先到饭馆给我端点儿吃喝,我要饱餐战饭,同时我在你家歇一会儿,等晚上我再下手。” “唉,这交给我吧。” 张作霖吃完饭,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晚上十一点钟,张作霖起来了,周身上下紧衬利落,把三支枪插好了,让罗翠把他送到门口:“罗翠,我那匹马暂时先放到你这儿,我要回来取马那就不用说了,如果我没时间,回不来,这匹马你自行处理,听没听见?” “唉,张爷,老天保佑你,你可多加小心啊。” “放心吧。” 罗翠关上门,回去就钻被窝里头,一夜胆战心惊。 且说张作霖,从罗翠家出来之后,时间不大就找到米举人府门外边。只见米府深宅大院,院墙高可过丈,门楼黑油漆的大门紧闭着,七磴青石台阶。张作霖往左右看看,胡同里鸦雀无声,他心中暗自高兴。提着短枪,围着米府转了两圈,先把出入道踩好了,这是绿林人的规矩,事情办成了从哪儿走,发生了意外从哪儿逃,得做到心中有数。 然后他选择了西大墙,张作霖把枪插起来,往后倒退了几步,屏气凝神,往前一跑,冷不丁地往上一蹿,举双手扒住墙头。双手攒劲,往上一提气,张作霖趴到墙头上。稍微休息了片刻,看看后边没人发觉,双腿一飘,轻轻落在院中。到了院里头一看,前边是前厅,左右有东西厢房,还有二厅,后边属于内宅。究竟王凤亭这会儿来没来呢?住在哪个屋里头?这不知道,全凭找了。张作霖蹑足潜踪,先摸到前院,一看门房点着灯呢,侧耳一听,好像有人说笑的声音,但声音不高,张作霖一直摸到门房,全神贯注往屋中观看。那年头儿,已经有玻璃窗户了,但是没钱的人你是望尘莫及,像米举人这家有的是钱啊,所以都是玻璃窗,里边挂着窗户帘,但这窗帘挡得并不严,所以隔着缝可以看清楚。 张作霖一看哪,里边有七八个,都穿着官衣,手拿武器靠着床边在那儿站着,有四个人盘膝打坐斗纸牌,有两三个在那儿胡聊,聊什么,听不清楚。不用问,这是王凤亭的贴身保镖。一个、两个、三个,他一数,一共八个。嗯,就这几个王八蛋架不住我一梭子子弹。再往旁的屋看看,没人了。 就这样,张作霖一转身奔内宅,它院子再大,房子再多,也架不住张作霖找啊。时间不大,找到寝室,屋里灯光不太亮,挂着粉红色的窗帘,张作霖在前边听不着声,转到后边去,趴到窗台仔细听着,这回听清了,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那女的嘤嘤直哭,嘴里头叨叨咕咕的,大致的意思是说,你看咱们做出这种事来,好说不好听,我可是个大姑娘啊,倘若我爹从国外回来,知道了咱们这件事,我爹焉能饶我啊?即使他老人家能饶我,我也见不得人了,不人不鬼,这算怎么回事啊? 然后就听男人说话了:“嘿嘿,宝贝儿,别哭了,多扫兴啊。不管怎么说,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爹那方面我包下了,他有什么不愿意的,无非我的年纪比你大点儿,论地位,论哪儿,跟你们家也没什么区别啊。你爹是念大书的文臣,我是带兵的武将,咱们两家搭配到一起,文武双全,郎才女貌啊。嘿嘿,宝贝儿,我这两天心情不太好,你别惹我生气,天色不早,来来来,陪我休息了罢。” 可能这女人有点儿不从,就听这屋里头“扑通扑通”厮打的声音。张作霖一咬牙,心说,罗翠没骗我,这个男的就是王凤亭。好小子,你五十来岁了,还恬不知耻,霸占十八九岁的姑娘,说什么郎才女貌,你那脸皮有多厚啊?我不杀你,死不瞑目。 但是现在不是下手的时候,张作霖深知对付他不费吹灰之力,杀死他如探囊取物一般。可门房那儿的八个卫兵是麻烦,而且这是在城里呢,枪声一响,四门紧闭,就插翅难飞了。因此,一切都要慎重。 张作霖就忍着,等来等去,就听王凤亭说:“美人儿稍候片刻,我这肚子还不好,我上茅厕去一趟啊。”屋门一开,王凤亭出来了。哟,张作霖一听他要上厕所,心说,我得躲一躲。因为他地理不熟啊,回头一看有个小房,张作霖闪身就进了小房了,哪知道这小房就是厕所,再想出去来不及了,王凤亭也奔这来了。 张作霖顿感一阵紧张,心说就在这儿下手,可也行啊。他一转身躲到墙旮旯了,王凤亭也没注意到里边有人,这小子也不太讲究,蹲到缸上蹲了半天,张作霖没动弹,这小子便完了之后,提裤子往外走。张作霖一想,不能让他走了,就在这儿吧。使了个猛鸡夺粟,用胳膊钩住他的脖子,往怀里头一拢,另一只手掐住他的鼻子,捂住了他的嘴,脚底下使了个绊,扑通,就把王凤亭按倒了。王凤亭呢,身大力不亏啊,那是武将出身,会两下子,但今儿个倒霉,一、没有思想准备。二、拎着裤子呢,要一撒手,裤子掉了。三、这地方狭窄,难以施展啊,喊不出来,叫不出来。 就在这时,张作霖腾出一只手来,把那把八寸多长的大攮子给拽出来了,在王凤亭的后腰眼“噗”的一声就给捅进去了,从前边出来能有两寸,把他扎了个透膛。张作霖不解恨,手腕子一翻,用刀在他肚子里边搅和开了。只见王凤亭手刨脚蹬了一阵,不动弹了。 张作霖把大攮子拔出来,微微喘了口气,一看这小子,死了,按照原计划,张作霖从身上把油布口袋拿下来,然后按住王凤亭的脑门儿,揪住他的辫子,用这把大攮子把他脑瓜子给切下来了,装进油布口袋,撕开他的前心,把他的白胖肉一划两开,把心肝掏出,也装到口袋里了。你想这张作霖身上能好得了吗?满身都是鲜血啊。他拿王凤亭的内衣把自己的手擦了擦,攮子别起来,把油布口袋包好了,往身上一围,转身就走。心说:“没想到这么顺当,哎呀,该着我给我死去的弟兄报仇。” 他一高兴,有些忘形,刚出了茅厕这胡同,正好门前有个卫兵也上厕所。那个卫兵刚走到胡同口这儿,抬头一看有人,叫道:“什么人?”这一嗓子把张作霖吓得不轻,张作霖本能地二拇手指头一扣扳机,“啪”的就一枪,把这位就撂倒了。哪知道这一枪可引来麻烦了。前院那些卫兵听见枪声之后,知道院里出了事。“啪啪啪”对天上又放了三枪示警,紧跟着赶奔出事地点。张作霖见势不好,顺着进来时的大墙飞身跳到墙头上,双腿一飘,“扑通”跳到外边,转身就跑。王凤亭的贴身保镖都是在军营里头拔了又拔,选了又选的人,经过无数教习的训练,都有一身功夫。等发现王凤亭死了,脑瓜子都没了,这帮小子可急了。 一边差人报告,一边鸣枪喊叫:“别让杀人的凶手跑了。”张作霖还没跑出三道街呢,迎面正遇上骑巡,骑巡都是骑兵,晚上专门查夜的,听着枪声一阵风一样赶到出事地点。张作霖一看此路不通,他抹身往回就跑,后边的卫队追上来了。张作霖一看不好,腹背受敌,“哧溜”钻进身边的一条小胡同,他就跑开了,官军是越聚越多,本地巡防局的也出动了,整个西北城儿就开了锅了,这张作霖东一头西一头,翻墙,跳房,不知道是福是祸。 第四十三回 遭堵截张作霖酒篓藏身 收义子高占山智救雨亭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眼看无路可逃,张作霖抬头一看,又一座大墙拦路,这墙比老米家那墙只高不低。张作霖玩儿了命了,“嗖”地往上一蹿,双手扒住墙头,腰眼使劲,双腿一悠,由于墙太高,他的动作太急,身形没站稳当,到院里就趴下了,手枪也摔到地上了。 张作霖摔得眼前金星乱晃。双手扶地,刚想起来,他的手腕子就被一只大脚给踩住了,只听一人说道:“别动。”张作霖心说:“啊!坏了,这是谁?”转脸看了看,只见踩他的是个老头儿,这老头儿长的块头儿足有二百斤出头儿,又白又胖,红光满面。老者一双眼睛发出亮光,伸出大脚踩着张作霖的手,张作霖不论怎么使劲,手也抽不回去。 老头儿面沉似水,两个眼逼住张作霖,一哈腰,把那支左轮枪捡起来了。一声冷笑:“嘿嘿,你是哪儿来的?嗯?你真是狗胆包天哪,你瞅瞅,满脸满身都是鲜血啊,你杀人了吧?说,你是干什么的?”事已至此,张作霖一看想跑是不可能了,心想我装熊也是个死,不装熊也是个亡,我怕什么?头脑一热,张作霖冷笑了一声:“我说老头儿,问我吗?不错,我就是杀人的凶手。” “你把谁杀了?” “三营统领王凤亭。” “王凤亭是你杀的?” “刚杀的,不信,脑瓜儿在油布里边包着呢,你往我身后看。” 闻听此言这个老头儿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才发现张作霖的腰里鼓鼓囊囊的。心说:“啊?王凤亭真是他杀的?” 接着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张雨亭。” “啊?张雨亭?前者要出大差砍脑袋的那个土匪就是你吗?” “不错,就是我,爷爷命大,没死了,被我的朋友给救了。” “哈哈,好样的,敢作敢当啊,起来吧。” 老头儿把脚抬起来,张作霖一骨碌身站起来,比这老头儿几乎矮着一半,呆呆发愣。 老头儿把手枪还给张作霖:“给,里边可能还有几粒子弹。” 张作霖把枪接过来,更蒙了,不知道这老头儿安的什么心,看这老头儿的意思,好像是当官的,气质跟别人不一样,起码是个大买卖人。这院子也不小,他一看旁边是个敞篷,敞篷下头是数不清的酒篓和酒坛子,码得像山那么高,上边都贴着红条儿,具体写的什么看不清楚。正在发愣的时候,老头儿拉住他的手腕子:“张雨亭,你还愣什么,随我来。” “我上哪儿去?” “你少说,跟我走。” 没走几步,就听门口乱了套了:“就这儿!就这儿!开门!开门!我看见了,从这大墙跳进去的,就跳这院去了。”伴随着急促的“咣咣咣”的砸门声。张作霖拿枪刚要抬手腕子,老头儿一摆手:“不准开枪,要那样可把咱俩都给毁了。现在屈尊大驾,你先钻到酒篓去避一避,等他们走了再说。”这老头儿把张作霖领到酒篓前边,用手一指,张作霖一看酒篓里还有半篓酒,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钻了进去,老头儿把盖扣上了。 张作霖钻进酒篓,只觉得酒味刺鼻子。心说这可好呀,人这一辈子什么事都能摊上,我这拿酒洗澡了。可张作霖一想,这老头儿是谁呢?哎呀,坏了!我中了他的稳军计了,这回可被抓了个老实的,如果他告诉官军我在酒篓里,我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啊。我……哎呀我怎么这么倒霉!可张作霖又一想:不对!我这人怀疑心太重了,人家那老头儿都把我手腕子踩住了,人家把手枪都夺过去了,若真要我的命,我早死多时了,干吗费这事啊?还把我塞酒篓里,再让官军来抓我,用不着啊,究竟怎么回事呢? 正在这时,就听院里响起脚步声,清兵进了院了。为首的叫王玉昆,是巡防营的管带。 这王玉昆绰号王胖子,今天他得到禀报后,赶紧蹬上衣服,上了马,就开始抓凶手。毕竟三营统领被杀,如果凶手抓不到,上级怪罪下来,他无法交代。刚才追赶张作霖,有兵丁说眼睁睁地看见他翻墙跳进院子了,王玉昆马上下令将这院子包围起来。然后开始砸门。等砸开门一看这老头儿,王管带就锉了半截:“哎哟,老爷子,实在对不起!哎呀,您说怎么办呢?有个杀人凶手把三营统领的脑袋给捎走了,事关重大,卑职正在捉拿,他就跑到这院来了,没想到是您家。” “是吗?你们看清楚了?” “错不了,多少只眼睛都看见了。” “那就怪了,今天晚上我半夜睡不着觉,我就在安乐椅上坐着呢,刚才还打太极拳来着,我怎么没看着人?这样吧,我要说没有你们也不信,对不对呢?你们搜搜吧。” “老爷子,恕卑职罪该万死,吓死我们也不敢搜,但是从公论私,不管哪方面,我是迫不得已。老爷子,您千万可得原谅啊。” “这怎么话说的,你们为谁呀,是不是呢?跟我又没什么仇恨,难道说还往我头上栽赃吗?搜吧!” 这老头儿还真有资格,就往前一站,王胖子就锉半截,跟人家说话都没底气,点头哈腰,跟哈巴狗差不多少。 张作霖在酒篓里头听得清清楚楚的,心说这老头儿是谁呢?他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说瞎话呢?不明白!也许我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他正胡思乱想呢,军兵草草地往四外看了看,纷纷过来禀报:“回大人,没有!”王玉昆说:“没有那就是没在这儿呗。”转回身,来到这老头儿近前,躬身施礼:“老爷子,对不起,没有!哈哈,大概这小子是跑了,打扰您了啊,我罪该万死。我走了。” “啊,不送,你们搜查好了?” “搜查了,没有。” “好,那我就不送了啊,改日来喝茶。” “您老歇着吧!” 巡防营的官兵撤了。这时候打更的也都出来了,把大门上好,刚过来,老头儿冲他们一摆手:“睡觉去吧,没你们的事了。”等众人都下去了,老头儿转身,背着手在院里遛了那么两圈,听了听外边人喊马嘶的声音,然后到酒篓前,把盖一掀:“出来吧!” 张作霖在酒篓里早就呛得鼻涕眼泪往下淌了。出来之后,老头儿拉着他的手把他让到屋里去了,这屋是个账房。张作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连酒带血,已经没人样了。扑通一声,他就跪下了:“老人家,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我给您磕头了。” 张作霖趴地上磕响头,老头儿伸手相搀:“起来吧。张雨亭,你真是好样的,有道是英雄好汉人人敬,佞党奸贼留骂名啊。我说你这个胆子怎么这么大?可能跟一般人的不一样啊,就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干这事啊,莫非你就没想到这个‘死’字吗?” 张作霖一笑:“老人家,我也是个人,人跟人没有太大的区别,我也是被逼无奈铤而走险啊。” “嗯,说的有道理。” “老人家,我……我敢问一声,您老人家尊姓大名?” “哈哈,我就是老高头儿啊,名叫高占山。我家开烧锅的,就是占山烧锅,也叫高家烧锅。” 张作霖大吃一惊,他早就听胡老嘎跟他说,在新民府,老高家烧锅那还了得!就连省城里边也挂号,人家烧锅造出这个酒来,驰名关内外啊,听说他们烧锅烧的酒,还专门给奉天将军府送,还被要求专门造一部分好酒送到北京去。老高头有财有势,他干吗要救我呢? 张作霖不解。那么什么原因呢?高占山夫妻二人有六个姑娘,现在都已经出阁了,还有个老妹子,他这老妹子就许配给了新民府的知府增韫,增韫还是他妹夫,跟官府沾亲。 可是有一样,增韫也好,高占山也好,死不对眼的就是三营统领王凤亭。王凤亭有门子,将军府里有人,北京有人,所以呢,根本不把新民府的知府增韫放在眼里,平时见着面俩人就抬杠,增韫没少受王凤亭的窝囊气。有时候到高占山家里喝酒的时候,二人说起这事儿来把增韫气得呜呜直哭:“可惜我两榜进士出身,堂堂的四品皇堂,不如一个带兵的武官,他王凤亭算个什么东西呀?斗大的字他能认得几车啊?如今竟骑到我头上了,在新民府横行霸道!他们爷俩儿狼狈为奸,我这知府不敢把人家怎样,实在是欺人太甚!” 每当这时,高占山就劝增韫:“妹夫啊,和为贵,忍为高,你就听我的,嘿嘿,我有这个经验,出头儿的椽子先烂。你记住,他王凤亭迟早得不了好结果,叫他折腾吧,他越这样才越好呢。”所以张作霖杀死王凤亭,实际上是给高占山和增韫两家出了气了。且不说增韫怎么想,高占山是非常高兴,心说只要王凤亭死了,把我们眼中的钉子拔下去了,这就是我的恩人,我妹夫也会非常高兴的。这就是他搭救张作霖的原因。但是,张作霖杀死王凤亭,那也是惹了大祸了,不能在这儿久留。高占山告诉张作霖,赶紧更换衣服,快些逃走。张作霖千恩万谢。他俩这一说话,把高占山的老伴儿惊动起来了。高占山的老伴儿姓于,娘家是青麻坎的。老太太领着俩丫鬟,到前面账房见着张作霖吓了一跳:“呀,这是什么人?”“别吵吵!”老头儿趴到老伴儿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阵,老太太猛醒:“阿弥陀佛!我说老头子,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叫他洗吧洗吧,换套衣服就走。” “不行!你听听外头都开了锅了,他走得了吗?一离开咱们家,顿时就得被官兵抓住啊。老头子,不能这样让他走。” “那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先把他藏个地方,听听风声,等风息浪静之后再走也不迟。”“嗯,这个办法不错,我说张雨亭,来来,跟我到后边来。” 正当高占山要将张作霖带到后院时,又听有人砸门:“开门!开门!”是谁在外面砸门呢?还是刚才巡防营的人。老头儿一听脸色也变了。心想这些人怎么又回来了?马上吩咐张作霖:“雨亭,你还钻酒篓,快钻进去!”虽然钻酒篓的滋味实在难受,但为了躲避搜查,张作霖无奈又钻了进去。高占山命人开门,一看王玉昆又回来了。王玉昆向高占山施了一礼,笑道:“嘿嘿,老爷子,我真罪该万死,我……” 只见高占山不慌不忙、面带愠色:“王管带,我说你跟我有过节吧?你回来什么意思?”王玉昆赔上笑脸:“是这么回事,刚才卑职四外一找,没有。您说这杀人的凶手他会变吗?他不会变哪,他怎么没了呢?我问当兵的弟兄,弟兄们异口同声,都说在您这院里头没出去,就这样,我又回来了。” “放屁!我说人善了人欺,马善了人骑啊。王管带,莫非逢年过节我给你送的腰包不够丰厚吗?你这没事找事啊,你要没搜过,我不说这话。可是你们已经搜过一回了,是你自己说的没有啊。哎,怎么又说还在我这院里呢?你搜吧,搜出来,我跟着打官司,我算窝主,搜不出来,我不能饶你!” “哎,老爷子!您消消气!我吃这碗饭也不容易啊,您想想,三营统领啊,那么大的官脑袋丢了,省里头能不追问吗?北京绝不能善罢甘休,一旦问起,我们没法交代,我这饭碗就得砸了,差一差脑袋瓜就得混丢了。老人家,无论如何您担待担待,我搜呢,我也没说您窝藏逃犯。您跟新民知府都是亲戚,您能窝藏他吗?就算有人想栽赃这赃也栽不上。我们也是为您的安全着想啊。他妈的这小子,杀人不眨眼哪,手段残忍。您说我们走了,您把门一关睡觉了,万一他从哪儿冒出来伤害了您或者府上的人怎么办?所以……” “行,别说了,你不说在我这院没出去吗?搜吧,随便搜。” “唉,哪怕过两天我给您赔不是呢,这是公事,我也没办法。来人,仔细搜!” 清兵在高家搜索张作霖,前院、后院翻了个遍也没有发现张作霖的踪迹,翻来翻去就到酒篓这儿了。连酒篓带酒坛子堆积如山,一排一排的,上面都贴着红条儿,红条儿上标明酒的名字及出厂的日期。高占山过来把他们拦住了:“哎,我说王管带,咱把话说清楚了啊,你把眼睛擦擦,你看看这酒是往哪儿送的?”“啊?将军府!”“对,给将军大人增祺送的酒,这些酒是给北京送的贡酒,你们要给弄脏了,弄洒了,你赔得起吗?”“是,是!”然后王玉昆向兵丁们喊:“大家小心哪,注意啊,别破坏酒篓、酒坛子。”兵丁们连盖都没掀,就围着转两圈,往缝里边看看,见这里也钻不进人去,纷纷回报:“没有,没有!”王玉昆见状,上前赔着笑脸:“老爷子,这回我敢肯定,这杀人凶手是跑了,没在您这儿,我实在是对不起您,改日负荆请罪,告辞!” 王玉昆带着巡防营的人离开了高府,张作霖又是一场虚惊。等门关上之后,高占山一琢磨,怕他们还回来,把心腹之人叫起来,让他们登着梯子在四外放哨,监视官军的行动。发现确实没人在这儿看着,高占山这才把酒篓子盖掀开,把张作霖二次放出来,直接奔内宅。 到内宅给张作霖找了一套衣服让他穿上,把张作霖那套血衣挖了个坑埋了。高占山就发现有个大油布口袋,张作霖总不撒手,就问:“我说这里边是你说的王凤亭的脑袋?”“啊!是。”张作霖答道。“我看一眼。”“别看了,不好看!”“我得看看,这小子我都把他恨透了。”“既然这样,您老人家愿意看,那您就看看吧。”张作霖打开了大油布口袋,老头儿一瞅:“装起来吧,装起来,是他!” 第二天天快亮时,老夫妻一商议:不行啊,要真等着平安无事了那就不定多少日子了,张作霖在这烧锅店待着还是不保险哪。老太太说:“这样吧,你不说最近要上省城给将军府送酒吗?干脆,快套车装酒,还让他钻进酒篓,利用这个机会把他送出新民府,你要亲自押车,别人押车我不放心。”高占山当即表示同意:“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张作霖一听,感激得眼泪都下来了:“二老,我父亲死得早,我没有爹呀,老人家,您就是我的干爹,您就是我的老干娘。”张作霖趴地上磕头,把老两口子乐得前仰后合。 其实张作霖的干娘和干爹有多少,他自己都不清楚,只要有恩就认干爹,只要有救命之恩就认干娘。老头儿、老太太说:“好吧,你这干儿我们收下了。孩儿啊,屈尊屈尊,把你送出城去,往后可千万别干这种事了。”“我心里头有数,您二老放心吧,我到家里头就给你们送信,您千万不要挂念。” “孩子啊,你现在住哪儿?” “我现在住赵家庙。” 张作霖并没隐瞒,把通信地点都告诉老头儿了。难道张作霖不怕发生意外吗?不怕,因为张作霖发现这老头儿绝不是那种人,如果是的话,自己就没有现在,早被官府给抓去了。所以张作霖不能隐瞒,当着真人不能说假话呀。就这样,外面套车,往上装酒坛子,装酒篓,张作霖仍然躲在那酒篓里。盖扣好了,大车用绳子花上,五辆大车,全都装完了。大约上午八点左右,老头儿骑着驴亲自送。等到了西关,发现正在戒严,毕竟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大了。街上连个行人都没有,城门关闭,千斤闸板放着。再看那些清兵弓上弦,刀出鞘,密摆刀枪,眼珠子瞪得一般大。老头儿这车队到了,守门的一看,连忙上前:“哎呀,高老爷子!”高占山不慌不忙:“噢,各位,这干什么呢这是?兴师动众,拿刀动枪的,莫非发生什么事了吗?” “哎哟,我的老爷子,您还不知道呢?昨天晚上您没听见枪响吗?” “可也听见了,我寻思哪儿走火了。” “哎呀,那哪儿是走火啊,三营统领王凤亭被人家给杀了。” “噢?有这等事?凶手抓住没?” “没有啊,您说邪门不,就是没找着。” “那他跑不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何况这么大的事……几位,能不能把城门开开,放我出去?” “好吧,您属于特殊情况,别人那休想出城,把千斤闸板挑起来。”老头儿事先做好了准备,往钱袋子里一伸手,拽出两封银子来:“我说各位,怪辛苦的了,为了保境安民哪,你们也真不容易,拿去买双鞋穿吧。” “哎哟,老爷子,没短了花您钱,您看……” “哎,收着吧,我随身带的不多,谁有困难,只管到烧锅店去找我。” “唉,老爷子,您走好!一路保重啊。” 车出了新民府,过了高台山来到巨流河。老头儿往左右看看,到了平安之地了,叫住车队,他从驴上跳下来,到酒篓前面把盖掀开,对张作霖说:“孩儿啊,出来吧。”张作霖从酒篓里头出来,拜倒在地:“干爹,我太感谢你了!” “哎呀,说这话有什么用啊,孩子,你往前走吧,赶紧回赵家庙,一路上多多保重。” “干爹,回去转告我干娘,我到家就派人来送信,将来有什么事情您只管跟干儿打个招呼,赴汤蹈火,是万死不辞。” “好孩子,我知道你是条汉子,说话算数,往后咱爷们儿还得多亲多近啊,快走!” 张作霖正要走时,只见对面尘土大起,来了一支骑兵。高占山一看,脸就变色了。“孩儿啊,快钻酒篓,还得进去,来骑兵了。”张作霖心说怎么这么倒霉啊,站到车上刚要往酒篓里钻,再仔细一看,乐了:“干爹,别怕,我的弟兄来了。”只见队伍中当先的这个人挺大脑袋直晃荡,正是汤二虎汤玉麟,后面跟着张是非、海宽等众人。 原来,张作霖不辞而别,到第二天大伙儿起来再找,发现队长没了。开始以为他查岗去了,等了一天没露面,到第二天众人明白了——噢,这张作霖肯定进了新民府了,那会儿起誓发愿要杀王凤亭,给死者报仇,被大伙儿给劝住了,他说他不去了。孙烈臣急得咣咣直跺脚:“这老疙瘩,真有主心骨,太拧了,这不是找死吗?怎么办啊?”于是赶紧选派了三十名弟兄,由汤二虎、张是非、海宽率领,到新民府打探消息,结果在巨流河碰上了。 张作霖冲着汤二虎一摆手:“大哥,这厢来。”“哎哟,老疙瘩呀,我说你是人你是鬼啊?”“净说废话,快过来吧。”这些人到了近前,纷纷甩镫下马,把张作霖给围住。“哎呀,你干什么去了?”“有话咱们回家说,大快人心的好消息。来,先介绍介绍,这是我新认的干爹,占山烧锅的东家,我的干爹,叫高占山。”汤二虎、张是非、海宽众人跪倒在地,纷纷叫“干爹”。把老头儿乐的,胡子翘起多高,连声说“不敢当”。 张作霖一一做了介绍,老头儿说:“这样我就更放心了,咱们分道扬镳,我真去送酒,你们赶紧快走啊,咱们后会有期。”张作霖对高占山说:“干爹,如果新民府有什么情况,您老人家抽不开身,派人跟我打个招呼。”“好嘞,一言为定。”就这么他们分了手。 汤二虎、张是非等人保护张作霖回到赵家庙,众人全都围拢上来,张作霖把那油布口袋“梆”往桌上一放,大伙儿打开一瞅:“呀,这王凤亭!”张作霖用手一指:“这一包是他的心肝,来啊,准备香蜡,要祭奠我的弟兄。” 通知传下去之后,所有的人都来了,这个祭礼庄严肃穆,张作霖领头儿放声痛哭:“各位弟兄,在天之灵安息吧,我给你们报了仇了。”然后把灵牌烧掉,这等于入土为安了。把王凤亭的脑袋和心肝喂了狗。 张作霖传话,隆重祝贺,虹螺岘的,八道壕的,赵家庙的,三个地方同时祝贺,众弟兄猜拳行令,好不欢喜。张作霖正喝着酒呢,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骑的那匹马还在新民府,放到罗翠的家里头了。这匹马必须得取回来,不然的话,给罗翠招惹麻烦。另外,从新民府回来,全仗着干爹高占山,老头儿对自己太好了,临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托:“如果安全到了赵家庙给我来个回信。”因此,张作霖在保险队队员当中找了个精明强干的,叫小灵子,告诉他饭后带上足够的路费起身奔新民办两件事,第一是到罗翠家取马,第二是见我老干爹送个信,就说我平安无事,请二老放心。小灵子去了。 打这之后,赵家庙平安无事,什么消息也没有。张作霖心里还挺纳闷,三营统领王凤亭被我宰了,把新民府搅闹得天翻地覆,他们为什么不报复呢?难道说就这么了结了不成?过了几天,小灵子回来了,把马安全取回,同时告诉张作霖,见着了他干爹干娘,信儿也捎到了。张作霖大喜,问小灵子新民府最近动态如何。小灵子答道:“队长,新民府一派恐怖啊,我就发现文武衙门的人出出进进,进进出出,流星探马飞奔奉天,穿梭不断啊,好像酝酿着什么事情。”“噢,好了,你下去休息吧。” 张作霖晚上睡不着觉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张作霖一想,官府绝不能就此罢休,他们肯定要报复啊。没有不透风的墙,难道他们就不知道是我干的吗?不行,未曾来水先迭坝,我得做好充分的准备。于是,张作霖加紧训练保险队员,择优录取,不行的就淘汰下去。另外,张作霖见着老娘、妻子、姐姐,开了个家庭会。张作霖首先对他娘说:“娘啊,儿不孝啊,惹您老人家为我担忧,可是事情已经逼到这步,只能往前进,不能往后退了。儿总觉着这赵家庙、二道沟一带迟早要有一场大祸,您在这儿住着太危险了,儿的意思呢,让家里头搬搬家,远走高飞,暂避一时,不知娘意下如何?” “唉,那我们能上哪儿去呢?” “是啊,我跟您商量,您看您到什么地方合适呢?我想办法把您安排去。” “我也想过,我听你盟兄孙烈臣说,在锦西小岭子,还有你一个远房哥哥,叫张作相,听说那人为人厚道,跟咱们家又沾亲,是否我们就到锦西去暂避一时?” “娘啊,您跟儿想到一块儿了,我也这么想的,怕您不乐意。既然您有此心,咱就这么决定了,越快越好,咱们马上就行动。” 第四十四回 奉天剿匪全家逃生避祸 劫财不成雨中患病求医 家里人一致通过,没意见了,张作霖又找到孙烈臣,因为孙烈臣上有父母,下有妻子儿女,这一大家子人不能不做好防范。他把意思跟孙烈臣一说,孙烈臣没意见,当即同意跟张作霖的家属一块儿去锦西。但孙烈臣回家一商议,却遭到反对,他爹和娘故土难离,认为这多此一举。老两口不走,他媳妇儿也不能走,还得侍奉公婆,这三个人不走,别人当然更走不了了,怎么动员也没用,后来只好决定不走了。 张作霖又找老岳父赵占元,让岳父一家子搬走。赵占元晃晃脑袋说:“老疙瘩,我看用不着吧,这还没怎么地呢,干吗心惊肉跳的。几十年来,风风雨雨,我们始终转危为安。这样吧,我都这把年纪了,就不用搬家了,爱怎么地怎么地吧。”赵占元说不走,可赵占元的儿子铁蛋子愿意走,铁蛋子跟他媳妇儿、带着孩子,跟张作霖的家属合到一块儿,决定转移。张作霖告诉身边的人,凡是有家口的,愿意走的,他都负责安排。别人都不愿意走,但张作霖毫不动摇,事情决定之后,他便派人把田小凤、田大丫头请来,对田小凤说:“妹子,哥哥拜托你一件事,再忙你也得跑一趟。” “行啊,哥哥,什么事?” “我打算把我老娘他们转移到锦西小岭子去,去投靠我的堂兄张作相,因为我觉得在这儿不太保险,也许我的想法是多余的。如果没有事,再叫他们回来,妹子,你看怎么样?” “交给我吧,这是我应尽之责啊,把老太太交给我,你是一百个放心。” “当然了,不然的话我能请你去一趟吗?” 就这样,田小凤、田大丫头,带了二十名保险队队员,护送着张作霖的家属,铁蛋子一家,向小岭子转移。 张作霖果然有先见之明,他们人走了,还没等回来,警报便传来了。头一个就是城里占山烧锅的老东家高占山,这老头儿骑匹快马来到赵家庙,等到了保险队,连马都下不来了,张作霖连忙接出去,命人把老头儿从马上扶下来,老头儿一个劲地喘着粗气。 “干爹,您怎么来了?” “哎哟,我给你送信来了。” “老人家,先别着急,喝口水,喘喘气再说。” 进了保险队,老头儿喝了口水。汤二虎、张是非、胡老嘎、孙烈臣,众人都来了,他们知道有大事,把高占山团团围住,就等着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头儿喘了半天气,拉着张作霖的手说:“孩儿啊,快走,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情?莫非官府要抓我?” “何止是抓你啊,我这么跟你说吧,奉天出动了十七个营,配合新民府的三个营,一万来人马分两路要剿平赵家庙啊,现在大部队已经开拔了,最近一两天就能到了。孩儿啊,我知道你们人不多,你们能对抗得了这么多的军队吗?人家奉天省传出话来了,不把土匪剿光,绝不收兵啊,重点就是你呀。因为人家已经调查清楚了,新民府劫法场,血洗双田洋行,兴隆甸劫银子,清河门抢马,杀死王凤亭,都是你干的呀。人家把底全摸清了,甚至你周围百八十里地,有多少绿林豪杰,有多少土匪,人家心里头都有数,而且列出个名单来,都要就地正法啊。孩子,情况紧急,快走……” 张作霖心里着急,表面上却很镇定。 “干爹,这个消息您是怎么得到的?” “还用问吗?我妹夫就是新民府的知府增韫嘛,这不沾官亲吗?也是偶尔我到他家去串门,他正在前厅陪客人,我在后面听见只言片语,他那客人就是奉天省城来的,奉天的将军叫增祺,得知这些事之后十分恼火,命令东三省巡防处的总办张锡銮,奉命剿匪,还配合着奉天省著名的将领叫蓝天蔚,还有个大将叫张寻,这要出击的话你能架得住吗?别说旁的了,我现在还要赶回去,你们赶紧快走。” 老头儿马不停蹄,说完便回了新民。张作霖立即召开紧急会议,把八道壕的,田庄台的,八角台的这些朋友们全都找在一起,向他们通报了此事,让他们做好相应的准备。汤二虎一听,把大黑脑袋一晃:“哈哈,你看把老头儿吓得魂儿都没了,怕什么,吃咱这行饭的就不能怕死。古语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我说兄弟,挖好战壕,把弟兄们组织好了,给他来个迎头痛击,叫他有来无回,我愿意自告奋勇担任先锋官。” 张是非一听:“呸,我吐你一脸花露水,我说你闹着玩儿呢,你有脑子没,老人家说得清楚,光官军就来了二十个营,一营五百二十五个人,你算算多少人?就咱们都凑到一块儿能有几头蒜啊,从哪方面能对抗得住啊,你就收摊吧,听咱们队长的。” 孙烈臣也说:“对呀,是非说得太对了,硬碰硬恐怕是不行啊。队长,你看怎么办吧?”张作霖当机立断,“化整为零,马上分散,该埋的埋,该藏的藏,该搬走的搬走。赵家庙、虹螺岘、八道壕、八角台、田庄台,所有的人全部转移,有亲的投亲,有友的靠友,能远走的就远走。等将来平静了之后,大伙儿再集中。” 张作霖做出决定之后,当夜就转移了,至于转移地点,就几个人知道,有个联络地点是新立屯,在新立屯最隐秘的一家成立了保险队队部,当做临时指挥部,有什么消息就往这儿送信。 张作霖前一天晚上走的,第二天下午清军就铺天盖地开来了,前边是马队,后边是步兵,大旗迎风招展,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这一路上,老百姓可倒了霉了,这哪是军队啊?分明就是土匪,甚至还不如土匪。说起张作霖他们的保险队,那是好汉护三村,在他们的一亩三分地,老百姓安居乐业,有保险队在这儿保护着,队员们要抢上外地抢,作案上远处作案,起码保证本地没事。 官军就不一样了,打着剿匪的旗号,这一路上是奸淫烧杀。动不动就给你扣个帽子,通匪,或者你就是土匪,敲竹杠,你要有半点儿不服就就地处决。见房子就烧房子,见女人就抢女人,老百姓可倒了大霉了。 一场巨大的灾难,称得上空前的浩劫。他们到了赵家庙,结果扑空了,到了田庄台,扑空了,到了八角台、虹螺岘、八道壕,全都搜遍了,别说张作霖,连一个党羽都没有,按名单一对照,一个也没找到。带队的大将张锡銮急得两眼冒火,发愁回去怎么向奉天将军增祺交代。突然他脑袋里闪出个主意,可以拿老百姓顶账,抓住一些把脑袋砍掉,把这脑袋装到袋子里头,就说这是土匪,回去好充数。想到这,张锡銮嘴角露出了一丝奸笑。 增祺、蓝天蔚到达之后,找不着张作霖,于是烧了几间房子,把老百姓全都集合起来,当场训话。向他们说明了巨匪张雨亭,也即张作霖,所犯的累累罪行,有十大不赦之罪,现在土匪已经逃跑了,官府一定要把他缉拿归案,如果知道张作霖下落者,所提供消息确切的,赏白银三千两,愿意当官可以加封官职。但若通匪,包庇张作霖等一班匪徒,一经查实全家抄斩。 大布告,四面八方贴得哪儿都是,官军开始在这儿驻扎,美其名曰“剿匪”,其实上哪儿剿匪去,就是抢老百姓,什么坏事都干。这军队是三月出发的,一直闹腾了小半年,到了七月份,才开始回城,逐渐撤离了。 张作霖在新立屯天天得到新的消息,他恨得牙根儿都痒痒,但没有办法。一直等到军队都撤了,确实平安无事了,张作霖这才偷偷从新立屯转回赵家庙。之后,孙烈臣、胡老嘎、汤二虎、张是非、海宽、南朝、北国、田小凤、田大丫头、张景惠等众人陆续回来了,一切又恢复到原来那样。 房子烧坏没关系,重新再盖呗,有人就有一切,损失的东西可以再补。可张作霖他们一回到赵家庙,听到的头一个消息便如同五雷轰顶,原来张作霖的老岳父赵占元一家叫官兵给抓走了,孙烈臣的家属也一道被打囚车,装木笼,全押到奉天去了。人们这才发现张作霖有远见,怪不得把家属转移了,要听他的就没事了,这怎么办啊?孙烈臣号啕痛哭,张作霖也掉了眼泪了,心想这两家家属到了奉天免不了严刑逼供,两家合在一块儿二三十口人,人多嘴杂,万一漏个口风就麻烦了。汤二虎就主张打,对大伙说:“干脆咱们大闹奉天,劫牢反狱,把他们都救出来。” 张作霖一摆手,叹口气说:“谈何容易呀,那是省城,跟新民府怎么比?就咱们这点儿人,劫牢反狱,再加上十倍的人也做不到啊,只能听天由命了。”孙烈臣听了冲着奉天遥遥下拜,哭着说:“二老,儿不孝,不是我不救您,我实在没招了,老人家你们就担待我吧。”就这样,这事过去了。 该做买卖还得做买卖,该开创局面还得开创局面,通过这次的教训,张作霖下了决心,要扩大队伍,将来不受这种欺负。他的保险队经过扩充,挑选,现在光精锐就有五百余人,这五百名生力军都是以一顶十,张作霖的腰杆子也硬起来了,派人到锦西小岭子送信,告诉娘,家里都好,一切不必挂念,暂时先不必回来。缺钱给送钱,缺东西给送东西。而且还给张作相送去不少礼品,人家在那儿招待自己的家属,负责一切的开销,张作霖是万分感激。在此期间,张作相也给张作霖来过信,告诉他一切放心,“你的娘就是我的娘,在我这儿就跟在家是一样的,你千万不要惦念”,张作霖心里踏实多了。 这天,胡老嘎扫盘子回来了,兴冲冲地说:“队长,来了拨大买卖,你做不做?” “什么大买卖?” “棒极了,肥猪拱门哪。” “说说看,什么买卖?” “哎,在库仑的达尔罕王,你听说过吧?” “那早就有耳闻,达尔罕王坐镇库仑,世袭铁帽子王爷,这老家伙有的是钱,每一年达尔罕王都得给太后、皇上进贡。” “有一批贡品,现在我已查明了,他带了四样东西。光是好人参,好高丽参,就有一千棵。我说队长,你对人参有研究没?那人参不管分量轻重,主要看它的年头儿啊,据说这人参都是五百年以上的老参,都长眉毛、胡子,听说都会说话。” 一句话把大伙儿都逗乐了。 “哎,你们别乐,总而言之,就是宝贝,这一千棵参那是价值连城。另外,还有五千张貂皮,还有十万斤大米,哎呀,那好东西数之不尽啊,如果把这买卖做了,我们受的损失不但能捞回来,还得大拐弯,发笔横财。” 张作霖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干。” 要劫贡品,就得弄清楚路线,胡老嘎拿出一张草图:“各位,看见没?这笔贡品是从库仑出发,从库仑走清河门、周家甸、义县、建平、朝阳、凌源、承德,奔北京。我已经踩好道了,最好下手的地方就在周家甸,他的贡品非在这儿过不可。” “好,就这么定了。”大伙兴致十分高涨。 张作霖又派孙烈臣带了几个人先去踩点,查看地势,果然周家甸是下手的好地方。张作霖从保险队当中拔了又拔,选了又选,挑出二百名弟兄,一色的骑兵,把枪全发下去了,每人还发了两颗手雷。 随后,张作霖带着几员干将亲自起身,赶奔周家甸。按胡老嘎踩点得到的消息,现在达尔罕王的贡品从库仑还没出发,三天之后可能到周家甸,大伙便把战马全隐蔽到深山的山环里,这些马经过严格的训练,平时不叫唤,叫它趴着它就趴着。大伙儿都埋伏好了,一点儿声儿也不敢发出。一旦被发现,这买卖就做不成了。 一切安排妥当,头两天还没事,从第三天开始倒霉了。天空中阴云密布,狂风暴雨,很多人都没遇上过这么大的雨,就好像天被捅了个窟窿,往下倒似的。这二百人就这么浇着,一个个跟水鸡似的,躲没地方躲,藏没地方藏。入夜之后,温度突然下降,一个个冻得打下牙膛,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大伙有些受不了了。雨还是不停地下,一口气下了三天三夜,平地都成了河。弟兄们吃不下,喝不下,绝大多数都病倒了,而且病情相当严重,有六个人昏迷不醒,奄奄一息。 上哪儿找大夫去?张作霖急得俩眼冒火,这怎么办?这怎么夺啊?张作霖正一筹莫展,孙烈臣找来了:“队长,算了吧,我看这笔买卖做不成了,弟兄们大多数都病倒了,上吐下泻,还有几个得了疟疾,这仗怎么个打法啊?我看咱撤吧?” “不,不能撤,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六十四拜咱都拜了,就差一哆嗦了,咱能走吗?而且日期迫近,这批贡品之所以迟迟未到,就因为天气不好,不能走,不还有百十来弟兄呢吗?照样够支配的,等着吧。” “好吧。”孙烈臣没办法了,他知道张作霖这人拧,说什么就是什么,又等了两天。 这两天的雨也没停,二百多人全病倒了,包括张作霖。他上吐下泻,咬了牙强挺着,几天就瘦得皮包骨了,他心里也有点儿动摇,盘算着莫非事情有变,怎么这贡品迟迟还不来。正在他犹豫的时候,胡老嘎来了,这老头儿没病,因为他在外边探听消息,经常活动,没在这儿死挨浇,不然的话,这老头儿就得没命。见着张作霖,胡老嘎一跺脚:“队长,坏了。” “怎么?快说。” “那贡品哪叫别人劫去了,咱在这儿白等了。” “呀,谁劫的?” “现在还没闹清楚呢,听说出事是在哈尔套,被一伙绺子给劫走了,四样东西一点儿都没剩啊,咱在这儿还痴老婆等傻汉子呢。”这一句话差点把张作霖气死,大伙全都被雨浇病了,在这儿守了这么多天,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张作霖心想,这绺子肯定跟我们过不去,你们懂不懂绿林的规矩,有没有个先来后到,官府不知道,你们肯定能知道消息,你们等于从我们嘴里往外掏肉,这也太不仗义了。 张作霖命令胡老嘎:“您老人家费费心,马上给我查清楚是哪伙绺子,我让他怎么吃的再怎么给我吐出来,不然的话我跟他完不了。” “好,我这就去。”胡老嘎调查去了。张作霖没办法,只好下令收兵,可回头一看,有一半弟兄已经走不了路了,只得拿车拉着,甚至有很多人都昏迷不醒,还有的拄着棍子,强咬牙挺着走路。在路上,还有十二个弟兄死于疾病,张作霖心如刀绞一般。好不容易回到赵家庙,保险队俨然成了医院,屋里头安排不下,都在院里搭棚,院里分散不开,就得分配到住户家中去。而且这些人病情不断恶化,上吐下泻,照这样下去,这些人的性命都有危险,张作霖实在没办法,便问孙烈臣应该怎么办,孙烈臣说:“兄弟,车到山前必有路,有位老大夫叫孙家林,听说过没?” “没有。” “住在黑山,妙手回春啊,那是位神医啊,不知道这老先生现在还在不在世,他要活着,应该超过八十岁了,这位孙家林老先生想当年在避暑山庄给咸丰皇帝看过病,那是太医院的御医啊,咸丰皇帝殡天之后,老头儿悲伤过度,就这么辞职回籍,回到黑山了,人家家里头开了个药铺,叫显春堂。在这一带可救老了人了,但愿老爷子平安无事,只要他还活着,把他请来,治大伙儿的病万无一失,我敢说手到病除。” 张作霖听完,把家里安排了一下,便带着孙烈臣、汤二虎、张是非,四名炮手,八个人八匹马,赶奔黑山。等到了黑山,先住了店,第二天早上起来赶奔显春堂,就在这大街上,这个药铺古朴典雅庄重,门堂正中悬挂一块大匾“显春堂”,各地送的匾额数也数不清,连门前带过道里边都挂满了,什么“妙手回春”,“药到病除”,“起死回生”,“华佗再世”,“扁鹊遗风”,等等。 往药铺门前一看,排着长长的队伍,都是请老先生给医病的,因为老头儿年纪太大了,没那么多的精力,一天只能看二十个病人,看完了关门,不再营业。为此,人们半夜就在这儿排着,恐怕超过第二十名。张作霖一皱眉,怎么办呢?到里边找老先生?那样做有点儿过分,人家都排着,我们也不能坏了规矩。我是保险队的队长,维护老百姓的安全,处处事事得起个典范作用啊,要那么一整不成胡子了吗? 张作霖就不爱听胡子这俩字,特别到了以后,张作霖当了大帅、督军、省长,谁要当着他的面一提胡子,那就是揭他的伤疤,比骂他八辈祖宗都厉害,他的自尊心就会受到伤害。实质上这是自欺欺人,你不承认是胡子,偏偏又是靠着抢夺为生,但是他确实不爱听,他也不愿意这么做。 这样他告诉汤二虎和张是非站到后边排着,可这么多人得排到什么时候?这个长队头前儿也就三个人进去了,第四个刚要进门槛,出来一个小伙计:“各位对不起,老先生身体不好,今天就停诊了啊,对不起各位,散散,散了吧。”说着就上闸板。 汤二虎晃着大黑脑袋一看,要把我们关到外边了,我们好不容易来的,那弟兄们眼巴巴等着救星呢,这可不行。汤二虎也没跟张作霖商议,大步流星到了前边,飞起来一脚,就把门踹开了,门板正好碰到小伙计脑门子上,“咣当”碰起个大包来。这小伙儿双手捂着脑袋:“哎哟,谁他妈这么缺德,踹门干吗,好大的劲。” 汤二虎就进了院,嚷嚷道:“我说哪位是先生?给看也得看,不给看也得看。什么你岁数大了,那你关门不营业行不行?啊?”“看,你就得看到底。”张是非骂骂咧咧也进了院。那院里头有不少人呢,从来还没遇上过这事,所以一个个非常气愤,有一部分也惊呆了。 张作霖赶紧也进了院,实在压不住火,给汤二虎来了个嘴巴,骂道:“我说大哥哪有你这么干事的,你这叫请人吗?你这叫求医吗?嗯?要冲你这样,咱那些弟兄还有救没救了,你简直是胡来,连点儿起码的礼貌你都不懂。” “我,好,你有礼貌,我不管了行不行?” 张是非也说:“二虎呀,难怪队长揍你,这可头一回,没你这么草包的,躲躲吧。”汤二虎晃着大脑袋躲旁边不言语了。 可这一吵吵,把老先生孙家林也惊动了,左右有两个人扶着,老头儿拄着拐杖从里边出来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老先生,今天关门早了点儿,有些请大夫的没看着病发火了,你看骂骂咧咧的,把咱人脑门子都给撞伤了。” 张作霖一看,就知道这位是妙手回春的孙先生。赶忙过来,深鞠了一躬,起身说道:“老人家,一向可好?在下有礼了。”孙烈臣也过来行礼。 “噢,免礼。你们是求医的吗?” “正是。” “哪儿来的?” “赵家庙来的。” “啊?赵家庙?我打听个人你们认识吗?” “你说吧,谁呀?” “叫张作霖,字雨亭。” “哈哈,在下不才,我就是张作霖。” “啊?怎么?你就是张雨亭?” “对,雨亭是我的字。” “哎呀,了不起呀,在我们这方圆百里之地,要提起你的大名来无人不知啊。哈哈,里边请。让其他人都散散吧,关上门,你们请到屋吧。”这老头儿挺给面子。分宾主落座后,老头儿询问了一下来由,张作霖不敢说去劫贡品去,被雨浇了,只得瞎说,最后说起闹痢疾这些事。“张队长啊,我不是当着你的面吹啊,我祖传的秘方专治痢疾,专治人闹肚子,我不必亲自去,根据你说的呢,我开个药方,让我孙子替我跑趟腿,你放心,保准都能治好。治不好,分文不收。”“哎呀,多谢老先生。” 老头儿认真地开了个药方,然后在药铺里抓药,问要多少。张作霖一算二百来人,像这种药多留点儿也没事,开了三百服,吃了见好,再派人来开。老头儿一听真不少啊,开了三百服,把账算了,让他孙子孙明柯跟着张作霖他们去赵家庙了。 孙明柯这小伙儿也有能耐,从他祖父那儿学的医术,回到赵家庙,他亲自给大家查看了病情,一看这方子正好对劲,就用大锅熬药,他亲自在这儿指导着,没到几天的时间,这些人全好了,复旧如初,活蹦乱跳。张作霖非常高兴,命人准备了纹银一千两,把孙明柯送回去,把这钱给了老头儿孙家林。张作霖向来挥金如土,从不在钱上计较,所以很多人才为他玩命。当然,也不是说为钱玩命,主要赞成他豪爽,这人可交。其实张作霖是这么想的,这回用着人家了,下回呢?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闹病的,还得求人家,就得大大方方的,多给了十几倍的钱,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大家都好了,胡老嘎也回来了,向张作霖禀告:“队长,这回我可查清楚了,你猜这买卖谁干的?” “谁?” “五大少——九只手于义,他妈这小子干的。”一提五大少,张作霖先是吃了一惊。为什么?惹不起人家,在张作霖看来最大的绺子,是青麻坎的杜氏父子,辽阳高坨子的冯麟阁,跟他们两位并驾齐驱的就是彰武县狍子沟的五大少。这九只手于义是后起之秀,现在威震彰武县狍子沟,据说他手下光能打的人就有一千挂零,张作霖这点儿人能碰得了人家吗?同时张作霖还了解到,于义还有后台,他的后台就是日本关东军。 第四十五回 汤二虎彰武游说反受辱 张作相锦州传讯定死罪 日本骑兵联队长叫桥本,步兵联队长叫小本三郎,二人都跟于义有往来,而且日本人还供给他枪支、弹药,所以九只手于义腰杆子才那么硬。 俄国人、日本人都在中国抢夺势力范围,都想把辽东占为己有。所以,他们就支持这些败类,让中国人自己火并,打得越邪乎,他们越髙兴。清政府自顾不暇,乌烟瘴气,他们好趁势插手抢夺更多的利益。俄国人支持冯麟阁,日本人就支持狍子沟的九只手于义。 张作霖把这些情况早就了解清楚了,但是没想到劫贡品这买卖是他们干的,所以颇为震惊。思考了片刻,张作霖“啪”地一拍桌子,骂道:“好你个于义啊,不管谁支持你,你讲不讲点儿绿林人的义气,懂不懂江湖的规矩,有没有个先来后到。比如说你想做这个买卖,费了很多很多的劲,我从中给夺了,你答应不?这理怕翻过来掉过去地讲,你这分明是欺负我软弱啊,为了这个买卖我病死了十二名弟兄啊,两百条性命好悬没交待了,我受了多大的损失?我岂能与你善罢甘休。” “怎么办?”汤二虎又来劲了,“这有什么说的,我说队长你甭叫唤,你说吧,是文的是武的?” “大哥,文的武的怎么讲?” “武的咱马上调队伍,打他呗,报打前敌,哥哥我的事。” “文的呢?” “文的,哈哈,我说队长啊,不是我自吹自擂,我跟五大少的九只手于义,关系处得不错。我叫他站着他不敢坐着,我叫他坐着他不敢趴着,你信不信?他是不知道咱哥俩儿的关系,要知道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这样吧,我看哪,还是先礼后兵,我替兄弟你到狍子沟去一趟,把东西要回来不就得了吗?不用说旁的,就是那大米,一个粒都不带少的。” 张作霖一皱眉:“大哥,你喝酒了吧?你怎么冒胡话?”“嗯?我可没喝酒,我脑袋清醒得很,兄弟,你把你哥哥瞧扁了,我说的完全都是真情啊。”张作霖能信吗?又问张是非:“大哥,他说的有把握吗?”“哈哈,有,太有把握了,我替二虎打保票,他说的一点儿都不过分,于义就听他的,怎么都行,我看您就叫他去一趟吧。” “是吗?我倒要问个清楚,于义究竟欠你什么情,为什么那么怕你,你不跟我讲清楚了我不能同意。”汤二虎有点儿挂不住了:“哎,我说兄弟,你哥哥头脑清醒得很,咱俩处了这么长时间了,你什么时候听我冒胡话,放空炮了,没有过。这么大的事我敢胡说吗?我跟于义确实有交情,我说话他真听。”连大伙儿都纳闷,得问问啊,“你说清楚了究竟你们俩什么关系?”“好,我说说吧。”他把经过讲说了一遍。 原来这九只手于义是彰武县的人,自幼家境贫寒,都揭不开锅,父母长年累月为生计奔波,积劳成疾一病不起,后来爹妈双双故去,死了连个棺材都买不起。于义有两个姐姐,叫大凤、二凤,后来两个姐姐都没办法了,只好自卖自身,到开原窑子里当妓女,用卖身钱把父母安葬了。就剩个于义,流落在彰武县县城的街头,抢切糕、夺馅饼,成了乞丐。 这小子胆子也大,居然在彰武县街头当了乞丐头儿,那么多要饭的都得听他指挥,说今儿个抢哪家饭馆,明儿个端哪家锅,都听他的。正好二虎从青麻坎三界沟到彰武县去踩点,遇上这个事了。二虎就乐了,小孩儿里头还有王,就这样把于义叫到面前,说你怎么干这事呢?于义开始还不服气,后来发现二虎腰里带着家伙,他挺羡慕,问二虎怎么有这个?二虎“嗯”了一声,问他多大了,于义说十八,二虎说十八也算成年人了,你放正事不干,干这个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于义说自己想干正事,可干不了。后来二虎一深问,于义哭了,把家庭的环境对他一说,二虎深感同情,对于义说:“我挺喜欢你,就冲你这胆子,你跟我走吧。”“跟你上哪儿去?”“你跟我走吧,吃我这行饭比你这强得多。” 汤二虎就把他领到青麻坎三界沟,跟杜老判说:“我收了个崽子,我看这家伙是个苗子,胆大,栽培栽培早晚够把手。”杜老判说:“好吧,那就拨归你管吧,你负责栽培吧。”于是,二虎把于义带到身边,日久天长就有了一定的感情。于义总是哭,想那两个姐姐,妓院可不是人待的地方,用肉体和灵魂换钱花,早晚得死在那儿。二虎对他说:“你不必哭,将来有机会我带着你去一趟开原,把你俩姐姐赎出来,这总行吧?”于义听了千恩万谢。 二虎这个人怎么说的就怎么办,绝不失信。后来有机会了,他带着于义赶奔开原,找到那个妓院,跟老鸨子交涉,老鸨子挺横,说那两个姑娘是自己花钱买的,二虎说我也花钱赎,只要提个价来公平合理就行。几经交涉达成协议,汤二虎花了二百两银子,把大凤、二凤赎出来了。又把他们姐弟送回彰武县,花五十两银子把原来的房子买回来,又给了俩钱,叫他们做点小本生意,这事办得十分妥帖。 之后,二虎对于义说:“于义呀你要乐意跟着我上三界沟,我欢迎,你觉着干那个行当危险,不愿意去的话,你还跟你姐姐过日子,我绝不勉强。”于义说:“我不乐意去,我姐姐既然回来了,我们是一家人家,那我就不去了。至于您老借我们的钱,帮我们的忙,我永世不忘,将来我过好了一定加倍奉还。”二虎一笑:“算了吧,这算不得什么,咱交个朋友呗,你心目之中有这么个哥哥,就得了。” 这都是五年前的事,谁也没想到这于义三晃两晃成气候了,占据彰武县狍子沟,也拉起了绺子,由打十个人增加到二十、五十、三百、五百,现在居然有一千多人马了。也不知道通过谁联系的,还跟东洋人搭上线了,日本大佐桥本相中他了,要钱给钱,要枪给枪,因此,他发展起来了,而且后者居上,没有外援和后台那是办不到的。汤二虎早就知道,心想,罢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一个人有没有能耐,不能从出身论高低,拿于义来说,小毛孩子现在成气候了。二虎也替他高兴。 “五年了,也没什么往来,今天没想到出了这事。”二虎把经过说了一遍,问大伙:“我说各位你们给评评理,他欠我那么大的情,他们三口人的命都是我救的,真格的,我去了提出这个要求,他能驳我的面子吗?”孙烈臣说:“这事啊也不敢说一定,人都有变化呀,我告诉你啊,当年的于义是当年,现在的于义是现在啊。今夕不能对比,但是感情还是能有的。你讲话了,先礼后兵,你去跟他交涉交涉,哪怕要回一半来也行,对不对呢,公平合理吧,我们死了十几个弟兄,二百来人闹了场大病,能让我们白跑吗?他于义插手此事,与绿林的道义也不合啊,我看这事差不多。” 张作霖说:“这事就这么办,咱也别说对半,哪怕他答应给咱们一部分,我们能补偿这个损失,也就算了。”“好嘞,这价码太低了,你交给我吧,我到那儿就做主了,弄好了呢,一九开,给咱九,给他留下一成就行了。”“您带多少人?”“带人干吗?也不打仗,我到那儿他得敲锣打鼓,放鞭放炮接我,我就单人独马就可以。”汤二虎也挺拧,就这样,他一个人起身去了彰武狍子沟。张作霖就等着他的信儿,盘算着路上来回得五天时间,可等了一天又一天,等到第五天,二虎没回来,大伙儿一算计,这路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天灾病害也在所难免,再等两天吧。 又过了几天,还是没信儿,一直等到第九天,张作霖沉不住气了,后悔不应该叫二虎一个人去,这一旦发生意外,实在对不起朋友。他问张是非∶“你估摸着能怎么样?”张是非说:“我心也没底了,哎呀,难道真出事了?不能啊,于义这么丧良心吗?”张作霖说:“这么办,再等一天,他再不回来我去一趟。”正说话的时候,一个保险队队员跑进来了,报队长,二爷回来了。二爷说的就是汤二虎。 听到二虎回来了。屋里跟炸了庙似的,张作霖头一个大步流星跑出去,只见回来三个人,有两个年轻人不认得,从来都没见过面,都骑着马。汤二虎在马上趴着,张作霖过去一看,吓得目瞪口呆,要没人说是汤二虎,根本就认不出来了。本来他的脑袋比别的人就大了两号,现在能大五号,眼睛被打肿了,门牙也被打掉了,肋骨差点打折了,整个人遍体鳞伤。 用绳子在马上绑着,怕他掉下来,张作霖一跺脚∶“大哥,大哥,快抬进去,把绳子解开。”好几个人伸手把汤二虎从马上卸下来,抬胳膊抬腿地架进保险队,那两个小伙子也牵着马跟进来了。 张作霖就问:“你们二位?”“我们俩是狍子沟的,我姓关,我叫关林,他姓孙,叫孙建。”“噢,那你们这是?”“我们送大哥回来的,哎呀,张队长呀,死里逃生啊,他好悬没把命扔到狍子沟。”正在这时,汤二虎醒了,一个劲儿地骂:“妈拉巴子,哎哟,疼死我了。” 张作霖赶紧过去:“大哥,您醒醒,您觉着怎么样?”汤二虎这阵儿神志比较清醒,一看是张作霖,眼泪掉下来了:“兄弟,我对不起你呀,于义呀这个狼崽子……”话没说完又昏过去了。 张作霖就问那两个人,孙建口齿伶俐,滔滔不绝把经过讲述了一遍。汤二虎自吹自擂,单人独马到了彰武狍子沟,放哨的小土匪把他拦住,一问干什么的?汤二虎在马鞍桥上把腰板一拔说道∶“青麻坎三界沟的,我从赵家庙来,汤二虎。通知你们大横把于义,让他赶紧下山迎接,就说他的恩人来了。” 汤二虎有一号,就是没见过面也听说过,小土匪不敢耽搁,撒脚如飞往里面送信,可二虎等了两个钟头,一个人都没有来。汤二虎心里就十分不满,心想,好你个于义,你干什么呢?我来了,你还不说快点儿接来,你磨蹭什么。也许没在家,没在家也应该给我个回信啊。正在这时,那小土匪回来了。“汤爷,见着我们横把了,横把说叫你进去。”“你说的这横把是谁?”“就是您要见的我们大横把于义啊。”“他怎么说的?”“他说叫你进去。”“说没说请字?”“没有,就说叫你进去。”“妈了巴子的,连个兔子大的人都不出来一个,还叫我进去,好他妈小子,你也太不仗义了。”二虎这火就更大了,又一想自己是办事来了,不能意气用事,骑着马,跟着小土匪进了狍子沟的深山,来到聚义分赃厅。 下了马他进了院,往大厅一看,坐着五位,正座坐了个人,二十几岁的年纪,刀条子脸,尖下壳,眼圈发青,这人长得十分薄气,两只狼眼,稍微有点儿吊眼角,穿着绸缎,虎皮椅子,往上边一坐,扬扬得意,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在他左面是两个上了点儿年纪的,一个三十来岁,一个四十左右,这是亲哥俩儿,寥氏弟兄,分别叫大寥,二寥。 右手边坐着两个人,五十岁上下,都是胖子,身上带着家伙,这也是亲弟兄,分别叫大周、二周。于义号称九只手,三只手就是小偷,这位九只手可不是说他偷东西快,而是说他双手打枪,管直胆大,故此,得了这么个绰号。二虎心想,真是今非昔比啊,当年在彰武县流落街头那小模样跟现在没法比了,要不仔细端详端详,认不出来了。 汤二虎站到下边,把胸脯一挺:“于义,还认得我吗?”于义这小子连屁股都没抬,身子往后一靠,看了看汤二虎,也没让他坐下,这小子一点儿情面也不讲。不过说话倒显着挺和蔼:“我说你干什么来了?听说你在赵家庙跟张老疙瘩在一起混,混得不错呀,又吃肉又喝汤,要什么有什么,哪阵香风把你刮到彰武狍子沟来了,有什么事说吧,最好别拐弯抹角,把牌摊到桌子上。” 汤二虎点点头:“好了,既然这样,那我就直说了。我说在哈尔套你是不是做了拨儿买卖,把达尔罕王的贡品给劫了?”“啊,对呀,劫了一千棵人参,五千张貂皮,十万斤大米,还有一部分珠宝。怎么?你问这干什么?” “我说于义,你懂不懂绿林的规矩,有没有先来后到,你明明知道我们赵家庙在周家甸都埋伏好了,我们先下了家伙了,你干吗半道打杠子,你给劫了。翻回来,我们这么干你答应不答应,过去的事我不提了,我奉张队长之命来见你,按照绿林的规矩办事,你说这货咱怎么个分法吧,是一九,是二八,是对开?” “噢?哈哈。”他冲两旁边的大寥、二寥、大周、二周说:“四位大哥听见没,这位跑这儿冒胡话来了。我说什么叫绿林的规矩,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遭殃啊。你赵家庙劫去,我二话不能说,谁知道你在周家甸埋伏,你跟我提不着啊,谁手快谁占便宜,怎么?我舍生忘死做下来的买卖,你还想坐地分赃吗?张老疙瘩的胃口可真不小啊,你的脸皮可够厚的。我说汤二虎,念过去咱们认识,我不难为你,从哪儿来的你回哪儿去,你转告张老疙瘩,放他娘的狗臭屁,我是铁公鸡,一毛不拔,有能耐叫他来。” “哎,于义,你怎么骂人?”“我骂他是好的,弄不好我领着弟兄平了他的赵家庙。我知道,他干爹是青麻坎三界沟的杜老判,他盟兄是杜立三,你们拿他唬人哪,我不怕他,爱谁谁,汤二虎走吧,来啊,送客。” 汤二虎从来没遇上这种事,他听了火就往上撞,用手点指着于义:“于义啊,你个狼崽子,你个忘恩负义之辈,想当年,我瞎了眼,不应该拉扯你啊,你居然这么对待朋友,你还有人味吗,我骂你祖宗。” 汤二虎忍不住了,跳脚就骂开了,这一骂,把于义骂翻了,连那四位也不干了:“你要干什么?你这纯粹是找死。”于义吩咐一声“绑”,汤二虎还没等拽枪,人家上来二十多人就把他按住了,枪也给缴了,二虎再能耐,到了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也只能听人家的,被绑起来之后,就吊到院里了。于义告诉手下:“狠狠地打,直到他服了软,认了错,再把他放了。他不嘴硬吗?看看我的鞭子硬,还是他嘴硬?” 汤二虎是真横,打一鞭子,骂一声,打得越凶,骂得声越高,最后把汤二虎打得是死去活来。后来,于义一看,天也不早了,押起来,商量之后再做处理,就把二虎关起来了。刚要做处理的时候,日本联队长那儿有事,找于义,于义说等回来再说,说完就去了日本联队。去了三天,再回来,大寥、二寥、大周、二周就问他:“横把,汤二虎还在这儿关着呢,您看怎么处置?”“哎,有什么可以商量的,把他扣了就得了。”扣了就是废了。 于是命两个炮手,就是姓孙的、姓关的这两位,于义告诉他们俩,晚上拿把刀子把二虎杀了,扔到狍子沟山沟里喂狼。两个人领命下去了,可这两位炮手对九只手于义的所作所为极不赞成,平日里于义这小子对待手下人也相当刻薄,对这俩炮手是非打即骂,这两个人也恨透了于义。俩人一商量,汤二虎那是个人物啊,他的根儿在青麻坎三界沟,将来杜老判和杜立三要追查起这个事来,谁杀的?追到咱哥俩儿头上,咱是杀人的凶手,咱还活得了吗?到那时候,于义翻脸不认人,咱可就成了替罪羊,这蠢事咱不能干呀。另外,赵家庙的张队长不错,听说人家那保险队队员可享福了,人伴贤良品自高啊,我们何必在这蹚浑水呢。不如利用这个机会,放了汤二虎,作为晋身之礼,投靠张队长算了。因此,两人先把马匹给准备好了,提出汤二虎,说是去执行,实际上用绳子把他绑到马上,救出狍子沟,回到了赵家庙。 等汤二虎明白过来,张作霖一核对,这俩人说的一点儿不假,张作霖扑通给他们俩就跪下了,嘴上感激不尽二位,“把我哥哥给救了,就是我张某的救命恩人,请受我一拜。”“哎哟,张队长,你折杀我们的阳寿,我们担待不起啊。” “我姓张的绝不亏待你们,来人,马上标明,这二位就算保险队的小队长。”两人十分高兴:“张队长,素闻你非常慷慨,今日一见果真不假,我们往后一定跟随张队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接下来就得给汤二虎治病了,二虎清醒过来,抓住张作霖的手说:“兄弟啊,我长这么大没吃过这亏呀,于义这小子忘恩负义,是个狼崽子,你得给我报仇。” 张作霖一咬牙∶“大哥,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他不是打你个人,他打的是咱们赵家庙啊,打的我张作霖。你放心,这口气咱是非出不可。”张作霖火冒三丈,说完便传下命令集合队伍。还是孙烈臣他们几个人比较老练,拉住张作霖就问:“队长,你要干什么?”“我要跟于义决一死战,攻打他的狍子沟。”“我说兄弟,你头脑冷静冷静行不行?大哥求你了,不可意气用事啊。你比我们都聪明,我服你,但你真这么干,我可就不服你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得好好商量商量,哪能头脑一发热,这就玩命啊。” 经过大家苦劝,张作霖的火气才消了一半,他把孙建两个人叫过来,因为这两个人倒反九只手,救了汤二虎,不仅是恩人,而且张作霖又增加了两条膀臂,知道他们哥俩儿是好人,又是从狍子沟来的,最了解内情,所以张作霖要详细地问问。 “你们哥俩儿坐下。”“是。”两个人拉凳子坐下了。“你们弟兄听着,我有什么说什么,我要给我汤大哥出这口气,想要找九只手于义清算这笔账。根据我的实力,你们看这个仗能打到什么程度?”“队长,您的意思是要强攻于义?”“对。”“这不好说。”“说吧,怎么想的怎么说,但要说实话。” “队长,您是个敞亮人,我们不怕您生气啊,就凭您这点儿力量,这点儿人马,恐怕不能如意。从人数上比较,于义手下一千多人,您才几百人。再者,于义背后有日本人撑腰啊。比如说,真打上了,日本人一定会介入,倘若他们插了手,对咱们是极为不利啊。队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把这碴儿记住,早晚能有机会,现在不行。” 张作霖点了点头,孙烈臣说:“怎么样?兄弟啊,忍了吧,当然这滋味不好受,哥哥跟你一样,但是将来会有机会的。”“好吧,常赶集没有遇不上亲家的时候,迟早要清算这笔账。”这事就压下了。 张作霖让孙烈臣请来妙手神医给汤二虎治伤。二虎皮糙肉厚,一样的伤放在别人身上就得趴半年,可这么重的伤在他身上,经过细心的调制,精心的照料,没到一个月就好了,活蹦乱跳,复旧如初,只是闷到心里的这口气出不来。 正在这天,哥儿几个坐到保险队队部商议怎么做买卖,扩大地盘的事,外边一马飞来。到了保险队门前,骑马的主儿甩镫跳下坐骑,大步流星就进了屋。众人抬头一看,原来是田大丫头。汤二虎可乐了:“我媳妇儿真行哎,大概知道我受伤了,风是风,火是火,来看我来了。” 结果他猜错了,田大丫头没理他那个茬儿,直奔张作霖队长,“大事不好了。”张作霖只觉脑袋嗡地一声,眼前都发黑,因为田大丫头、田小凤,主仆二人保着张作霖的家眷,赶奔锦西小岭子去投张作相,冷不丁的田大丫头回来了,一说大事不好,谁知道发生什么事啊?老娘、媳妇儿、女儿,一大家子人都在那呢。张作霖霍然站起:“大姐,别着急,究竟出了什么事了?”“哎呀,要是小事我能给你送信来吗?你那本家的哥哥张作相被押到锦州北山监狱,定成死罪了。你要不去搭救,恐怕这人就交待了。”“啊!”张作霖闻听此言大惊失色。 汤二虎也过来了:“我说你慢慢说行不行,为什么呢?都把我弄糊涂了,来来来,喝碗水。”田大丫头坐下,一五一十把事情讲述了一遍。 当初张作霖把家属委托给田小凤和田大丫头,这主仆二人全心全意,一直把他们护送到小岭子,见着张作相。张作相是小岭子管辖区保险队的队长,这个人既认亲,人也好,热情款待,对待张作霖的娘就像自己的亲娘一样,这个自不必说。 张作相是个瓦匠出身,他父亲就会这种手艺,名叫张殿臣,在锦西一带颇有名气,人家都管他叫活鲁班,一样的手艺,可人家做出来的活儿与众不同。这张殿臣领着五十多人在四外包工,他这五十多人当中,有瓦匠,有木匠,有石匠,有雕刻匠,人才济济,什么大活儿都能承包。数年来,转战南北,修的庙宇、房屋,已经数不清了。 就这样,张殿臣逐渐发家致富,房子、地全置上了。跟着他的这些人家里过得也都不错,偏在这时候,辽东大乱,俄国人,日本人纷纷插手,你也抢,他也夺,连年征战,再加上地里水旱不收,老百姓苦不可言啊。各地纷纷成立了保险队,小岭子也不例外,大家就公推张作相为保险队的队长,保境安民。 张作相是张殿臣唯一的儿子,老头儿也愿意让他当队长,对他说∶“作相啊,既然乡亲们相信你,你就出任队长吧。”张作相是个孝子,就这样,走马上任,保险队就成立了,人都是现成的,原来的包工队全都是保险队的队员,另外又招来些年轻人。枪怎么办呢?那年头儿,对武器管理不善,枪支随处可见,有钱的人家都养几条枪,另外你要有钱,去大城市,洋行里头,也可以买枪护身。再加上帝国主义没安好心,偷运军火,枪支哪儿都有。 有钱好办事,保险队买了十条枪,剩下的都是老洋炮、大抬杆、大刀、长矛、土造的手雷。不管怎么说,张作相上任之后,在他这一亩三分地真就没发生过事,人们都说这保险队是真保险。有胡子来抢东西,保险队一出动,胡子就吓跑了,丢了东西还能找回来。就这样,张作相就小有名气了。加之他这地方偏僻,它不像八角台、高坨子、沙岭子、赵家庙,所以张作相平安地混过了很多年。 自从他当了保险队队长之后,耍光杆司令可不行,得有左膀右臂。后来他听说有个小伙子叫张凯,人送绰号小老虎,这张凯小时候曾拜一个和尚为师学过拳脚,这小伙子胆大,武功还高。就这样,张作相把他请到保险队,三言两语达成协议,张凯也加人了保险队,算武术教习。 第四十六回 作相急人所难反遭诬陷 雨亭义闯锦州凯旋而归 张凯这小伙儿开始还真称职,人也的确有两下子,长拳短打,马上步下,无一不精。另外,对这冒烟的家伙也挺精通,要说百发百中那有点儿过分,一般来说,还能指哪打哪。 张作相非常高兴,可转念一想,光有武的没有文的也不行啊,就这文的不太好找,那个年头儿,大多数都是文盲,念书的人是有,但是不多。要不为什么举人、秀才,就那么吃香呢,因为当时在全国来说,有文化的人是屈指可数,所以找个耍笔杆的很难如愿。 张作相没事到街上溜达,走到离他们小岭子不远的一家回民饭馆,叫笨三鲜,那里的羊汤、烧卖、肉火烧堪称一绝。张作相没事就上这儿吃饭来,可是最近几天张作相突然发现有个小伙子,浓眉大眼,也经常到这回民饭馆来,他一来,掌柜的就跟他热情地打招呼:“来了?坐,稍候片刻。”张作相没事往那厨房一看,里面先给他烙的火烧皮也薄,馅也大,这十个火烧烙得比在外边卖的要大一号,趁热给包好了,递到这小伙儿手里头:“拿好啊,走了。”“走了,明儿我还来。” 这种事遇上不是一回,张作相跟这饭馆的掌柜的老金都是熟人,唠闲嗑就问:“我说金掌柜,天天来买火烧那小伙儿他是干什么的,我看你们对他不错啊。同样都是火烧,卖给他的个儿又大,馅又多啊。”“啊,队长,你还不知道呢,这小伙儿姓穆,叫穆怀义,穆大孝子啊。您是忙,没太注意,他住在孤家子,要提起孤家子的穆大孝子是无人不知啊,小伙儿可仁义了,我这么跟你说,当今的年月,孝子不多,他们家是种地的出身,他父亲胆小,怕打雷,要一下雨,一打雷,他爹没处躲,没处藏的。这穆怀义就趴他爹身上,用手堵他爹的耳朵,说起来好像是笑话。他爹死了之后,埋到孤家子边上了,有时候打雷下雨,他冒着雨跑到他爹坟头去,趴到坟头上保护他爹,听起来好像是傻子,实质上可见他的孝心。另外呢,他母亲染病在床,日子过得也不富裕,这不是嘛,他天天到我的饭馆给他娘买肉火烧,忠臣孝子人人敬,佞党奸贼留骂名啊,对这种人咱就得特殊照顾。” 张作相这才听明白:“这小伙念过书没?”“好文笔啊,画画,写对联,样样都行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小账算得可清楚了。”“是啊?”张作相一想,我正发愁找不到耍笔杆的呢,闹了半天,我眼皮底下就有,吃完饭,他便领两个人到了孤家子,找着穆怀义的家,推门进去一看,哎呀,日子过得的确是不怎么样。 老太太病倒在床,穆怀义正替他娘熬药呢。张作相进来,自报了姓名,穆怀义傻了,不知道什么事,后来张作相说:“你别害怕,咱本乡本土的,我是小岭子的,我叫张作相。我今儿个找你来没别的事,听说你家境挺贫寒,我打算拉你一把,这么办吧,保险队用人,你跟着我干吧,到那儿补个名字,每月开四两纹银,你家里有困难我全包下了,你看怎么样?” 穆怀义听了,感恩匪浅,他对张作相说∶“保险队都是练武的,我不行啊。”“哎,你会耍笔杆就行,枪杆、笔杆同样重要。”就这样,穆怀义跟他娘一商议,老太太同意了,从此他就成了小岭子保险队的文案,也就是秘书。 张作相对他特别照顾,这小伙儿心也好,自从到了保险队之后与人相处和睦,手脚也勤快,为人也和蔼。人们都喜欢勤快的,旁人有点事儿求到他,他干脆利落马上就办。大家拥护他,张作相也把他看成宝贝。 半年之后的一天,穆怀义有点儿反常,一大堆账没整理,趴在桌子上直掉眼泪。张作相有点儿纳闷:“怀义呀,你怎么了,莫非谁欺负你了,你把你肚子里的话得对我说啊,要拿我当队长,当哥们儿,你可不能窝到心里。”穆怀义说,“我没法说,我说了也没用。”“哎,不一定,说说大伙儿听听,天下人管天下事嘛。”穆怀义掉着眼泪这才说了,闹了半天他早就定了亲了,他媳妇儿是锦州城里火神庙后街的人,老丈人叫马宏图,未婚妻叫马学惠。穆怀义他爹当初也是个老秀才,笔杆子上也挺硬,两家处得不错,定的是娃娃亲。本来该结婚了,可是呢,穆怀义的父亲死了,家境又不好,人家那头嫌贫爱富,就想退婚。 前些日子,马宏图派人给捎来的信,说∶“你要娶我女儿可以,有三个条件∶第一,起码你得有三间房;第二,得有十亩地;第三,你得有足够一百两银子的定亲钱。三者缺一不可。我就给你十天时间,十天到了,三个条件不能答复,我女儿要另聘。”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可这三个条件他一样也做不到,所以,穆怀义愁得天天掉眼泪。 张作相跟张作霖差不多少,也是侠肝义胆,见义勇为的人,听穆怀义说完了,“噢,就这么点儿事啊,你早说啊,这算得了什么呢?咱保险队这么多人,八十来号,有钱的人家咱也认得几家,大伙儿一使劲就给你凑齐了,不必发愁啊,你听信儿吧,两天我就全都给你办到。” 张作相晃晃肩膀,就开始安排下去,房子给腾出三间,地给买十亩,一百两银子没费劲也凑齐了。穆怀义大喜∶“恩公啊,我说点儿什么好。”“别谢我,这算不得什么,另外你这门亲事包在我身上,你要抹不开说,我上锦州去一趟,见见你这未过门的妻子,再见见你的老丈人。我把事跟他交代清楚了,定个日子,都老大不小的了,赶紧完婚。”穆怀义千恩万谢。 就这样,张作相带了一把短枪,一个人赶奔锦州,可他把事看得太简单了。到了锦州火神庙后街,找到老马家,老马头儿真在家呢,一看面前来了个小伙子,长得大方脸,浓眉毛,大眼睛,虎头虎脑的,衣着打扮也挺绅士,外边还有匹马,他就一愣。忙问:“找谁啊?”“借问一声,老马家住这儿吗?”“啊,我们家就姓马啊。”“有位马宏图,马老先生在家吗?”“我就是啊。” “哎哟,我就是拜望您来的。”“那好吧,有话屋说去。”让到屋里,把马匹也拉到院里,张作相一看,老马家混得不错啊,十几间房子,大院套,东西厢房,前后院,使奴唤婢,老头儿穿绸裹缎,一看这人就不怎么样。什么原因呢?对人非常冷漠,嘴角往下聋拉着。 张作相报通了名姓:“我是锦西小岭子的,我叫张作相,我为我朋友穆怀义的亲事而来。”“噢,你认得怀义?”“不光认得,我们还在一起共事。”“噢,你为他什么事?”“您老不是派人给他捎了个话吗?要求三个条件吗?三个条件全办到了,今儿个我给你捎来一百两银子,这是定亲的钱,另外房子、地都置好了,不信您老亲自去看看。另外,我想问问您,什么时候完婚合适?” “噢,这么回事啊,你叫什么名?”“张作相。”“我说朋友,你不必操心了,我女儿业已另聘了。”“哎,这不对,你不说给十天时间吗,现在没有逾期,你怎么自食其言呢?”“哈哈,我的姑娘,我乐意把她给谁就给谁,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就是三个条件都做到了,我也不同意。来人,送客。” 这老头儿真是六亲不认,话没说完就端茶碗,送客,往外赶张作相。张作相是保险队的队长,八十多人的头头,他也不吃这套,心想,像这种嫌贫爱富的人就得狠狠教训教训他。头脑一热,把手枪拽出来了,“砰”地往桌上一放,说道:“认识这个不?啊?”马宏图一看吓得蹦起老高颤声问:“你要干什么,你?”“我要干什么?我要打死你这负义之辈,老不死的,我看你就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人,不应该这个样子,你们两家儿女亲家的事,娃娃亲早就定好了,你为什么中间要悔婚?嫌贫爱富,老穆家现在过得不好,你想把姑娘另嫁给旁人,从道义、人情上讲,说得过去吗?你说怎么办吧?” 手枪在这儿放着,确实能吓到人,马宏图眼珠转悠转悠:“好!张队长,你消消气,我老糊涂了,您说的样样都对,这事就算妥了,我把女儿还嫁给穆怀义不就得了吗?”“唉,这么说还行。你是不是跟我兜圈子,耍心眼?”“绝无此理,我要耍心眼,兜圈子,你拿枪打我啊?”“嗯,这倒是真的,休怪我张某翻脸不认人。定个日子,什么时候来娶亲?” “这样吧,三个条件既然已经达到了,五天吧,我家里头也准备准备,给我女儿应用之物也着手准备齐了。您呢回去跟怀义打个招呼,说过去都是误会,我也听到些谣传,请他不要介意,我们还是好亲戚,怎么样?” “唉,好了。” “我说张队长,你说你为我们两家的事,还来到锦州一趟,说什么我也得尽地主之谊,来人啊,准备饭菜。”这马宏图真狡猾,用酒菜把张作相给稳住,偷偷地派人到锦州知府衙门给报了信,说他家来胡子了,要砸抢放火,要绑票,让官府快去人。 张作相一点儿都不知道,正在吃酒的时候,门外一阵大乱,锦州府八班巡捕,带着马快班头,来了二十多号,进来就把张作相给捆上了。一看,还真有一把手枪,如今铁证如山了,一般老百姓哪有这个,就这样,立拘锁戴,押到锦州府。知府姓孙,叫孙仁山,马上升堂。一问,张作相能承认吗?他矢口否认,本来就没这事,可是进了府衙难免会受皮肉之苦,审讯完就把他押到了锦州北山监狱,也叫北山大牢。 这个消息传到锦西小岭子,因为人走了,却不见回来,后来一打听,人被押起来了,而且押进死牢了,真要确定了这个事,属胡子绑票,那就地就得砍脑袋。这可怎么办?穆怀义急得要服毒:“我不应该在他面前掉眼泪啊,哎哟,我把他坑了。”田小凤、田大丫头都在这儿呢,发生这事的时候,张作霖的家属都在小岭子,不能不管。 田小凤说∶“这么办,大家别乱,我到锦州走一趟,要能把人救出来我就救出来。”田小凤骑了匹快马到了锦州,围着这个北山监狱转了三圈,一看,没门。这监狱建在半山坡上,警戒森严,那大墙都三丈多高,别说救人,连鸟都飞不过去。田小凤一看,心凉了,又回到小岭子,见到大家把情况一说,田大丫头说“这么办吧,我上赵家庙搬兵去,光靠咱们是不可能了。” 就这样,田大丫头骑快马回到赵家庙来见张作霖,把经过一五一十讲说了一遍。张作霖心想,我绝不能见死不管哪,说什么也得到北山监狱把我大哥给救出来。于是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做出决定,家里边交给孙烈臣,他带着汤二虎、张是非、南朝、北国,五个人五匹马来到锦西小岭子。 张作霖这一来,大伙儿全高兴了,就觉着张作相死不了了。张作霖先见过母亲、姐姐、妻子,又看了看女儿首芳,见见姐夫,一家人相见之后,马上转入正题。 田小凤说:“大哥你来得正好,那个道我都踩了,想要劫牢反狱根本是不可能啊,这个心你就死了吧,你想什么办法能把张队长救出来?”“嗯,妹子,别着急,我再仔细听一遍,做个心里有数。”大伙儿又把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跟田大丫头说的没什么出入。张作霖眯缝着眼睛,心里打着算盘,最后打定主意了:“好吧,不就这么个事吗?明天我就下手,你们甭管。” 第二天,他把南朝、北国留在小岭子,带着汤二虎、张是非,三个人三匹马赶奔锦州。到了锦州东关,找了个小店房住下,告诉伙计∶“我这马等着骑,刷洗饮遛,随时给我准备好了,这有纹银十两。”“哎哟,用不了这么多钱。”“拿着吧,买包茶叶喝。”“好嘞,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用马,您尽管讲来。” 张作霖安排完了,告诉汤二虎、张是非,咱们如此这般…… “兄弟,听你的。” “高,就这么干。” 等到晚上,几个人就到马宏图家去了,从后墙搭罗汉梯翻墙而入。一直找到马宏图的住宅,这马宏图也心惊肉跳,把张作相投入死牢,虽然出了这口气,他知道得罪人了,可是转念又一想,我住在锦州城里,深宅大院,有官府的保护,我怕者何来呀。几个保险队的,你能干什么?嗯?你敢跑到锦州找我算账来,你敢跑到这报复来,来吧,架不住我随时报告,官府随时缉拿,让你们跟张作相同样的下场。 尽管如此,马金图的心里还是上下打鼓,晚上睡觉他也睡不踏实。正这时候,听到外屋门响了一下,“谁呀?”没人搭言。马宏图披着衣服,踏上鞋,想出来看个究竟。他刚下了地,张作霖一挑帘就进来了,汤二虎那脑袋比别人大着好几号,大黑脑袋直晃,手里拎着黑糊糊的手枪。“啊?你?”张作霖过来一把就抓住了他∶“老东西,你是叫马宏图不?”“不是,马宏图没在家。”“说,你到底是谁?”“我是马宏图……”老头嘴都被吓歪了。 张作霖让他穿好衣服坐到这儿黑着脸说:“你听着,张作相是你给送进监狱的不?”“不,跟我没关系,他正在我家吃饭,官府突然来人了,说他是胡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嗯?你倒推得干净啊,告诉你,我们耳目灵通,锦州知府衙门也有我们的人,早就跟我们说清楚了,就是被你给出卖的。你今天说了实话,还则罢了,不说实话,你看这是什么?嗯?我二手指头一动,敲碎你的脑壳,杀你全家。” 张作霖眼睛不大,闪闪放光,把马宏图吓傻了,他扑通跪下:“英雄好汉,好汉爷爷饶命啊。”“废话少说,到底怎么回事?”“全怪我,我嫌贫爱富,不愿意把我女儿许配给穆怀义。张作相跑这儿拔横来了,不,跑这跟我讲理来,我也不答应,后来他拿手枪逼着我,我又害怕,又生气,我偷着派人到衙门报了信,就这么把他抓起来了,我老糊涂了,我该死。” “马宏图,难得你还说出实话来了,你打算怎么办呢?”“那您说叫我怎么办?”“我们得要人,你想办法把张作相放出来。”“好汉爷爷,这个你就打死我,我也办不到啊,你看我使坏把人送进去行啊,要人我没那个能耐啊,爷爷你饶命啊。”“你办不到,难道我就算了吗?嗯?看来你是真想找死啊。”刚说到这儿,二虎过来了:“队长,哪有那么多唾沫跟他费啊,我把他眼睛抠出来,把舌头给他拉下来就得了,你给我吧。” 二虎跟凶神一样,过来一把抓住马宏图,马宏图都吓得尿裤子了,哆哆嗦嗦地说:“等等,我还有事情回禀,各位好汉,我实在是办不到,但是刚才各位好汉这一提醒啊,我倒想起个办法来。”“说吧,什么办法?”“它也不知道行不行。”“不管行不行你说吧。”“是这样,知府大人叫孙仁山,也是个孝子,他老爹、老妈呀,住在锦州东关外,那地方叫金场,住在那儿,离锦州四十里地,是不是你们求求他老爹老妈,或者你们像对待我这样对待他爹妈,这一比画,老头儿害怕了,派人给他儿子捎个信,他儿子笔尖一晃荡,不就把张作相给放出来了吗?可就是你们打死我,我也没那个能力。” 张作霖一听这办法还真挺高∶“嗯,有理,你记住,我们要把张作相平安救走了,你算捡条老命,如果事情办不成,我就杀你的全家。”事不宜迟,马上行动。张作霖又详细地询问了知府的父母住在金场的什么地方,门牌号码在心里记牢了,便跟二虎、是非商议,张是非说:“我留下,我看着这老东西,咱们要都走了,他非报官不可啊,这一家子交给我了,你们二位去吧。” 张作霖点头答应。就这样,一行人回到店房,把马取来,一匹马放到马宏图家里头。第二天天一亮,城门刚开,张作霖和汤二虎便起身赶奔金场。 张是非可享福了,看着老马家一家子,跟马宏图形影不离,手里头不时地摆弄这两支德国产的家伙,没事还告诉马宏图:“看着没,这玩意儿爱走火啊,说不定哪阵儿自己就响了。”“别,我害怕。”“噢,你也害怕啊,我告诉你老实点儿,你们家多少口人?”“十八口。”“全给我叫到这屋来,我要训话。” 这十八口,包括佣人,全集中到一个屋了。张是非告诉他们:“我告诉你们,谁要敢使坏,去报官,我就全把你们宰了。”“不敢。”“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老太爷子,跟你们老头儿在一起,一日三餐不准亏待,大门给我关上,任何客人也不准见。有人要找马宏图,就说他病了,听见没有?”马宏图告诉手下人:“可千万听话啊,你们谁要不听话,我可活不了了。”现在是魔鬼缠身,马宏图规规矩矩地让张是非给管住了。 张作霖、汤二虎飞马赶到金场,按照门牌号码踩好了点,晚上跳入孙宅。孙仁山的老爹、老妈都在这儿住,在被窝里叫张作霖跟汤二虎就抓出来了,这老头儿还挺胖,能有二百来斤,吓得那肉“嘣嘣”直跳。一开始他们认为胡子绑票、抢钱呢,后来一打听,不是那么回事。张作霖告诉他:“我绝不难为你,你儿子是不是锦州知府?”“对啊。” “我告诉你,你儿子是个昏官,办事情不清,前者他抓错了一个人,这人叫张作相,锦西小岭子的,你记住,这个人无辜,你告诉你儿子,马上把监狱的大门打开,把张作相放了,向他赔礼认错。如果不放人,我就杀你的全家。” 老头儿频频点头:“啊,行!既然如此,好汉爷爷你放心,我马上就写信。”老头儿刷刷点点给儿子写了封信。张作霖不认字,汤二虎也不认得,让老头儿念:“你好好念,念三遍,核对核对这里边有没有毛病。”信没毛病,就是叫儿子火速放人,不然的话,再想见他爹妈见不着了,还有,把张作相放出来之后,派人送到金场,送到他父母家来,人家在这儿等着领人。 信写完了,张作霖点了头,命他封好了,派专人送到锦州知府衙门。孙仁山第二天就接着信了,孙仁山一看,哎呀,这土匪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怎么跑到我家里去了?看来我的父母面临生命的威胁啊。唉,只好按父亲的话办事吧。立刻把票子开列出来,到监狱提人,就说抓错了,无罪开释,把张作相给放了。 很快,官府派两个差人护送张作相到了金场,张作霖和汤二虎一看张作相回来了,两个人非常高兴。就这样,几个人离开了金场,又回到锦州火神庙。 这一回来,见到马宏图,马宏图还自显其能呢:“哎,各位,怎么样?我这主意不错吧,我要不给你们出这主意,他能被放吗?”“待着,老家伙,还没跟你算账呢?我且问你,你女儿到底怎么办?该嫁给谁就嫁给谁,她是穆怀义的媳妇儿,那不能更改,我说话算数,你们什么时候迎亲都可以。你把你女儿先找出来,我们见见,强拧的瓜不甜,问问她愿意不愿意,不愿意就算了。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有的是。” 就这么把马学惠给找来了,马学惠呜呜直哭,后来动员她说实话,马学惠说:“我活着是老穆家的人,死了是老穆家的鬼,我这心从来也没变。”“好样的,既然这样,你跟你爹道个别吧,我们现在就把你接走,应用之物你收拾收拾。”马宏图虽有一百个不愿意,可心想这些爹我可惹不起啊,来无踪去无影,不定什么时候跑我屋来,我还想多活两天呢,算了吧,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马学惠把东西收拾收拾,张作霖让他们家准备了一辆车子,带着学惠赶奔锦西小岭子。从张作霖插手,到结束这件事,前后才用了不到七天,干净利索,神不知鬼不觉,大伙儿一看,这真是一员干将。不只张作相高兴,穆怀义更高兴,一看未婚妻来了,真没想到的事情,对张作霖感激得无以言表。 事情过后,张作霖、张作相坐下来仔细商量,张作相说:“兄弟啊,我看这小岭子是不能待下去了,官府是非报复不可呀,马宏图岂能善罢甘休,在压力之下他们样样都答应,事情过后这个后果可知啊。我打算跟着兄弟你把队伍拉到赵家庙。”“欢迎,大哥,你不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惹不起,咱躲得起,兵合一处,将打一家,愿意去的我欢迎,不愿意去的不勉强。” “好。”张作相马上召开大会,当着保险队队员们一说,有五十四个乐意去的,有二十多个不愿意去的,背井离乡有点儿舍不得,所以就真不勉强。就拉着五十多人,套了十几辆大车,张作相一家,穆怀义一家,还有许多保险队队员的家属,包括马学惠等人,田大丫头、田小凤,张作霖的家属,老娘、姐姐、女儿、姐夫等,全都回到了赵家庙。 这回人可多了,孙烈臣、胡老嘎一看张作霖胜利归来,立刻排酒祝贺,也给张作相接风洗尘。打这儿以后,张作霖就多了个膀臂张作相。现在什么事没有,张作霖一看,干脆让穆怀义夫妻拜堂成亲,完事就静了心了。 张作霖家里头喜事连连,他才回来不到两天,他二哥张作福也从外地回来了。张作霖哥三个,大哥张作泰,二哥张作福,老三才是张作霖,他这俩哥哥因为飘落异乡,连点儿消息都没有。张作福这一回来,从他嘴里才得知,大哥张作泰已经死在黑龙江,死了两年多了。张作福后来又进关了,在南郑一带谋生,生活苦不堪言,一路上要着饭回到家乡,听说兄弟发展得不错,厚着脸皮才来找他。 张作霖知道他二哥没出息,小的时候就不学好,十四岁就进赌场,输打赢要,净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当时巴不得他死在外乡。但是哥哥回来了,毕竟是喜事,起码娘心里高兴。果然,他母亲乐得直掉眼泪,这儿子再不争气,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也得关心,还叫张作霖替他二哥找个媳妇儿。后来把这个事告诉了孙烈臣,孙烈臣说好办,在大虎山给找个人家,孙烈臣的朋友也多,有一家也姓孙,有个姑娘叫孙桂兰,就这样定了亲,许配给张作福。而且挑良辰,择吉日,让穆怀义、马学惠、张作福、孙桂兰,双双成亲,还来个集体婚礼。大伙儿热闹一番,张作福算成家立业了,后来,桂兰给他生了个儿子,起名叫张学成。 给他们完了婚之后,张作霖考虑当前的形势,家眷是越来越多,干这行的名义上是保险队,实质上就是胡子,靠着抢劫为生,手拎着脑袋,不定哪会儿就出事。怎么办呢?跟田小凤一商议:“妹子,我还得多多拜托呀,我打算让这些家的家属转移到田庄台,你负责给安置,你看怎么样?”田小凤一乐:“哥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你相信妹子,我是义不容辞啊。”就这样,张作霖把家属又转移到了田庄台,田小凤、田大丫头,保护着家眷起身告辞。 一天,胡老嘎给张作霖送信,进屋胡老嘎便气呼呼往桌上一坐,骂道“他娘的,气炸了肺啊。”“老人家,什么事啊?”“哼,九只手于义最近又做了两笔漂亮买卖,光现银就捞了三万多啊,他妈这小子是越来越肥了,因此我心里不服气。”他这一提于义,把张作霖的心病又勾起来了,张作霖心说:“五大少的人最不讲信义啊,前者把贡品在哈尔套给我劫了,害得我在大山沟里被雨浇了七天,我绝不能善罢甘休。” 第四十七回 大手笔血洗水泉金家寨 新买卖计定将军三夫人 汤二虎曾被五大少揍得死去活来,差一点儿把命扔到狍子沟,这两笔账都没算呢。想到这,张作霖说了一句:“不行,我实在不能等了,马上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对付九只手于义。”那个孙建现在是保险队第一队的小队长,小伙子挺能干,他笑呵呵站起来了:“大队长,前者你不是问过我们一回吗,问我您如果要出这口气行不行,我曾经说过,敌众我寡,恐怕力不从心,您还记得这茬儿吗?”“当然记得,你还有什么补充吗?” “队长,自那之后我就动开脑筋了,现在我有一个新的想法,恐怕您出气能达到目的。”“噢,贤弟,快说,有什么好主意?”“这也不算什么好主意,要没有锦州的事情启发,我也想不到这儿。我们要想直接对付九只手于义,对付五大少,恐怕还是不行。但是,您别忘了,于义他的老丈人叫金大来,这金大来也非等闲人物啊,家资巨富,光我知道的他手头儿的东西就能价值五十万两白银,如果把他老岳父给敲了,把于义的财源给断了,你也就能出来这口气了,把损失也能大部分捞回来啊,不知道我的主意您看着合适不合适?” “噢,你说于义的老丈人金大来住在什么地方?”“住在金家寨,离着彰武不远有个地方叫水泉镇,水泉镇下辖的金家寨,离着于义的狍子沟四十二里地。”“那么据你所知,好下手吗?”“当然也不太容易,它是这么回事,我也不是抖搂于义不是东西,但是他的确不仗义。他老丈人金大来,原来的时候跟他是朋友,论哥们儿,当然了,岁数比他大点儿。金大来有俩女儿,大美、二美,大美十七,二美才十五,长得不错,有一回金大来上黑龙江踩点去没在家,于义这小子,仗势欺人,把这俩女人全给奸污了,而且霸为己有。金大来从黑龙江回来之后,得知这件事情,就要跟他拼命。可于义呢,觉着也有点儿见不得人,多少有点儿内疚,请出人来给调解,调解的结果是大美、二美许配给于义,明媒正娶,姐俩儿嫁一个人。另外,包赔金大来纹银三万两,在金大来的家乡金家寨,给修一所好房子,生养死葬,这一切于义全都包下来。就这样,这个事情才算完。可金大来呢,回到金家寨之后,利用这三万两银子开始做买卖。一开始,倒腾银元,那英国的站人的银元,特别值钱;什么老鹰的银元,也值钱。也不知道他通过什么办法成货轮地买进,然后一转手再卖出去,从中牟取暴利。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他还不满足。最后也不知通过谁,跟英国的东印度公司的人还联系上了,开始倒卖鸦片,这下发了横财了。英国人,用小货轮从广州那边直接把这鸦片运到锦州、葫芦岛,九只手于义帮着他老丈人再用车运到彰武一带开始推销,这一转手就挣不少银子啊。所以不到几年的时间,现在金大来是百万富翁,成了九只手于义的一个大银行了。于义之所以能养活上千的人,开支那么大,从哪儿来,就靠着他老丈人。另外他这个老丈人现在也不是东西,横行乡里,人人切齿,他也是富而不仁的货呀。要把他敲了,您说这不是件美事吗,既断了于义的财源,也给本地除了害。别看您贡品没劫着,用这笔钱也能弥补上。” “是吗?好兄弟,好主意,我得好好感谢你啊。事不宜迟,马上就下家伙。”孙烈臣说:“队长,我只有一点儿建议,咱别摇旗呐喊的,咱们偷着来,咬人的狗不露齿,即使端了金家寨,也让于义摸不清是谁干的,那才行呢。”“对,这个办法高。”“孙建哪,你算向导,明天咱们开始带人赶奔金家寨,踩踩点。” 张作霖拍板定案的事万无更改,他们偷偷地到了水泉镇金家寨,这一看,不得了,金大来他们家,外边这个围墙也能有两丈二尺高,全都用从日本运进来的洋灰砌成,洋灰就是现在的水泥,都能有八百号,钢筋水泥的建筑,连炮都轰不动,何况是枪。南边两个门,四角有大炮楼,那大铁门真要关上,没个进。仔细一打听,九只手于义派了四十个弟兄,日夜巡逻,保护他老丈人,保护这份财产,人家能掉以轻心吗。 张作霖领着人光在外头侦察,就耗费了两天多的时间。等回来跟孙烈臣他们商议,还是下不了手,人家一人把关,凭借着高墙,万人难入,大伙只能眼看着没辙。 张作相眨巴眨巴眼睛说:“兄弟,这个你甭发愁,这事交给哥哥我了。”“噢,你有办法?”“嘿,我那个包工队里头什么人才都有,木匠、瓦匠、石匠,都有,我有几个朋友专会打眼放炮,怕什么呢?有炸药没,有炸药就能给他端了锅,打眼的事你放心,盗洞的事你甭管。把炸药塞到底下,多坚固的大墙还不得碎了啊。”“是吗?那太好了,我们画张草图,你马上就着手办这件事。” 张作相这帮人还真就派上了用场,按照草图开始动工,购置炸药,购置土炸弹,这赵家庙就成了作坊了。经过一个多月的准备,一切就绪。在这一天,张作霖带着汤二虎、张是非、孙烈臣、张作相、南朝、北国等各位,拉去一百五十多名弟兄,另外还带着五十挂大车,偷偷运到金家寨。 开始半夜前儿打眼,就是在下面掏地道,一共三天的时间,这地道就掏到北门的底下去了,把这炸药装到棺材里头,从地道运到北门的底下,把火药绳拽出很远。张作相一看一切就绪了,问张作霖:“兄弟,什么时候下手?” “先别着急,容我再好好想想。”张作霖看着这个围墙和四角的炮楼,仔细数了数上面的枪眼,然后选出四十个神枪手,让他们埋伏在东西南北封锁四个炮楼,把枪眼给锁住,打得他们不敢往外放枪,然后,开始点火药。他们采取日本人的战略战术,拂晓进攻。要求大家干得一定要干净利索,千万不能留痕迹。另外,他要求队员们:“把金家寨拿下之后,一个人也不能留,以免走漏消息。” “队长,你放心,就这么干。” 这一天的早晨,天刚蒙蒙亮,很多人都在熟睡的时候,冷不丁就听见天崩地裂一声,五里以外的人都感到大地颤了三颤,很多人以为闹地震了。殊不知,金家寨的北门就这样上天了,借着浓烟掩护,张作霖指挥保险队发起猛攻,只听他一声呐喊,大伙便攻进了金家寨。按他所说的,一个活口不能留,那位金大来正睡着觉呢,“咣”的一声,从炕上颠起有三尺多高,他左手拎裤子,右手提着枪,到外面想看个究竟,他刚到了院里,张作霖领着保险队就到了。金大来被张作霖手起一枪,脑袋便多了个窟窿,死到院里了。五十辆大车是装得满满的,成箱子的银元、珠宝、皮、棉、纱应用之物,以及一部分贡品,人参、貂皮等,真是满载而归。 张作霖一想,这么多东西不能拉到赵家庙,应该把它们都藏到虹螺岘,交给海宽。海宽这地方成了个大仓库了,枪支、弹药,得到的东西全在这儿搁着,海宽就成了个大保管员了。张作霖告诉他,这些东西不到急需的时候不能动用,海宽说∶“我明白,队长你放心吧。” 张作霖拉着队伍回去休息,心里盘算着于义也不傻,别看他现在摸不清,等过后肯定能摸清,非得报复不可,要做好相应的准备。他暗自通知八道壕的,虹螺岘的,赵家庙的人,加紧训练,日夜巡逻,以防不测。同时还联系了八角台的张景惠,田庄台的田小凤,告诉他们也做好准备,到时候拉一把。 这个事过去有二十天了,也没什么反应,看来于义真不知道是张作霖他们干的。狍子沟一带虽然乱了一阵,但没奔这边来。张作霖暗自庆幸,正在得意之时,外头有人跑进来报告∶“队长,辽阳高坨子的团练长冯麟阁求见。”“啊,冯麟阁来了,为什么?”张作霖不解其意,心想,我跟他没什么来往,而且这个老东西是最不仗义,认为我忘了,前者在清河门我去夺军马,在得手之后分两路往回押运,我大哥汤二虎押运着二百匹马在荒草甸子被你派人给劫了,二百匹军马我就算了,但这口气至今我没出来,我早就想找你算账,你无缘无故地找我干什么。 “一共来了多少人?” “十个。” “都什么人?” “带着四大炮手,汲金纯、阚朝喜、天昏、地暗,还有几名保镖,以最快的速度奔这儿来了,可能现在就到了。” 话音未落,就听保险队外边大街上有人喊∶“来了。”张作霖是一百个不痛快,但表面上得过得去,最主要得摸清底,他干什么来。因此,张作霖吩咐一声,列队迎接。领着各位弟兄到了大门。冯麟阁巳经下了马,保镖把马匹接过去。就见冯麟阁笑嘻嘻嘴咧得挺大,不亲假亲,不近假近,紧跑几步拉住张作霖:“兄弟,你挺好吧?”“托大哥的福,勉强混时光吧。” “哈哈,你真能打趣啊,你张老疙瘩现在这天底下没第二个了,一帆风顺,扶摇直上,想啥来啥,还说勉强混时光,还叫别人活不?哈哈。大哥不才,来给你祝贺来了。”“您别拿我开心了,赶紧里边请吧。”“嗯,不让我,也得进去。” 把众人让到院里,张作霖一直把他们这些人让进东配房,在保险队的队部,调摆桌椅,让他们坐下。屋没那么大,有的在门口那儿站着听。张作霖用眼角的余光盯着这只老狐狸,别看冯麟阁有说有笑,可皮里肉外显得不太自然,就知道这人来肯定有事。 俗话说:夜猫子进宅是无事不来。可张作霖还不问,一边品着茶一边听着。冯麟阁喝了半碗茶,然后把烟点着了:“兄弟啊,前者发生点儿小误会。”“什么误会?”“啊,就是军马的事啊,这不,我把天昏、地暗也带来了,主要是他们俩干的,不知道是你的马,要知道,哥哥我怎么好意思在虎嘴里夺肉啊。哎呀,过后我一调查啊,我深感内疚啊。兄弟,哥哥此次前来,向你赔不是来了。你放心,不出十天,二百匹军马原封不动,哥哥给你送回来,怎么样?” “哈哈,大哥,不知者不怪嘛,什么你的我的,老实说,那军马也是我抢来的,您使,我使,那不是一回事吗?”“哟,够仗义的,这一句话我就领情了。但是呢,物归本主,哥哥我再财黑,我也不能贪不义之财。”“哈哈,大哥既然这么说,小弟就愧领了,没说的,没说的。” “你们听着啊,十天之内把二百匹军马给我兄弟送回来。” 张作霖明白,这是先给我下了底钩,肯定有求于我,但什么事猜不透。张作霖还那么沉稳,冯麟阁不先说话,张作霖便不言语,冯麟阁一看这张老疙瘩,够阴损毒辣的。 “啊,兄弟,你就不问问我还有什么事吗?” “嗯,大哥,真的,您来到我这小小的赵家庙,不会有什么事吧,您那树大根深哪,我算个什么,不知道大哥光临有何指教?” “唉,这还像话,贤弟,各位,该坐的坐稳当,该站的可站好了,我要说出这件事来,你们可别害怕啊。” 张作霖一笑:“大哥,我还不至于那么胆小吧,有话请讲。” “哎呀,贤弟,大事不好。” 冯麟阁往前凑了凑,对张作霖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噢,请老兄明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唉,别提了,妈了巴子的,这九只手于义真是不义的白眼狼,也是咱们绿林之中的一大公害啊。你知道吗?他现在跟小鼻子勾搭连环,据我所知,日本关东军驻在饶阳河的驻屯军司令叫桥本大佐已经看中了他了,这于义跟桥本勾结,取得了东洋人的信任和支持,占据了辽北地带他还不满足,竟插足于辽西和辽南。换句话说,这于义想把我给吞掉。三天前,于义派了个代表,还配合日本驻屯军少佐,叫小川十四,到了我的辽阳高坨子,美其名曰跟我谈判,叫我加入日本什么抗俄先遣军,那个小川飞扬跋扈,目中无人,说什么让我慎重考虑,如果答应了关东军的要求,能跟于义合作,他可以支持我。相反的,日本人就要插手此事,可把我给气得火冒三丈,这简直是骑着脖子拉屎,扳着咱的鼻子尿尿。事情这不明摆着吗?日本人插手此事,首先先把我吞并了,让于义来管辖我,而后,就得奔你下家伙呀。嘿嘿,兄弟,你是最聪明不过,别忘了,唇亡齿寒啊。因此,我估摸着这个事咱不能简简单单就答应他的要求,我打算跟兄弟你打个招呼,听听你的意见,应该怎么办?” 张作霖一句话也没说,仔细听冯麟阁说,字里行间分析真伪,有时候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冯麟阁,看看是实的是虚的,这里边有哪些水分。因为事关重大,张作霖也真就动了心了。小日本真要插手此事,的确对自己不利啊。先吞并冯麟阁,而后要吞并所有的绺子,当然也包括自己在内。 等冯麟阁说完了,张作霖考虑了一下:“大哥,你说这些话都是真的?”“哎,贤弟,我能闹着玩儿吗?就冲我这次亲自来找你,你就知道是真的是假的了?”“那么哥哥你的意思先跟我交代交代。”“我的意思,我不能怕他,我不答应,我跟小川这样说的,我说我可以慎重考虑,他给我十天的时间叫我答复,我说好吧。就这样,我把他送走了。马上我就来找你,十天的时间转眼就到啊,到时候要没有个明确的答复,恐怕日本人这一关就不好过呀。” “大哥,反正这么办,这是小川找的你,假如说他找我张作霖,我当机立断。怎么样?”“你打算怎么办?”“我把他轰出去,我们跟于义之间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他小鼻子算个什么东西,他有什么权力插手此事,别看他势力大,咱们的枪管也不吃素,如果东洋人真敢压到咱们头上,那咱就较量较量,决一死战。”张作霖这么一说,冯麟阁的腰板当时就硬起来了:“对,好样的,兄弟,咱哥俩儿想到一块儿了,不然的话我能来找你吗?兄弟,既然你有此意,我打算咱们两家联合在一处,不知你的意见怎么样?比方说,小日本胆敢对我下家伙,那么兄弟你就当外援,咱们左右夹击对付他们,你看怎么样?” “好主意,我同意。” “真的?哎呀,贤弟呀,痛快。真没想到,既然你吐了口了,咱们哥俩儿订个计划,那我就不怕他了,什么九只手、八只手的,他于义算个屁。趁此机会,咱们哥俩儿把他吞掉,把他手下的绺子,也不管彰武的,还是铁岭的、开原的、法库的,这五大少,咱们哥俩儿瓜分了,你看怎么样?” “大哥,我倒不贪图那个,只要把这不义之人铲除,我这口气也就出来了,剩下的东西都归大哥您了。”“哎,我岂能独吞呢,贤弟,我可走了啊,一言为定。到了时候,你可别失信哪。”张作霖一笑:“您看这么多弟兄都在这儿呢,红嘴白牙,焉有失信之礼啊,咱吐唾沫是个钉啊,大丈夫生在天地间,无信而不立。”“对,就这么办,那么我回去就着手准备,等小川这小子再去了,我就得抓破脸正式跟他摊牌。” 就这样,冯麟阁高高兴兴,带着汲金纯、阚朝喜,带着另外几名炮手,起身。回到辽阳高坨子。挖战壕,巩固工事,调动军队,要准备跟九只手于义死拼。 翻回头再说张作霖,送走冯麟阁之后刚回到屋里,叫大伙儿给围上了。孙烈臣直晃脑袋:“兄弟,你,哎呀,你说话简直太欠考虑了,你怎么能答应冯麟阁这个要求呢?这家伙是个老狐狸呀,无孔不入呀,得提防他兜圈子把咱们弟兄绕到里边啊。” “哈哈,大哥,您就把心放平了吧,我不会轻易上当的。很明显,他今天试探试探我的口气,看看我是个什么态度,倘若,他遭到于义和日本人的袭击,我能不能袖手不管,他是欢迎我给他帮忙的,我就满足他的要求。可是,到了事情头上,管不管那就在我了,我出兵是人情,不出兵是本分,到了时候再说。我提醒大哥您别忘了,荒草甸子,冯麟阁夺了我二百匹军马,这个在儿我不能忘。” “噢,是这么回事,那么听你的意思到了时候,你想给他来个晒台,这是故意摆弄他一手。”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我叫他抱个热火罐,到时候我往他头上泼点儿凉水,哈哈。” 张作霖那后半截话就没往下说,不过他已偷着告诉汤二虎、张是非,通知张景惠、田小凤、虹螺岘的海宽,要做好战斗准备,随时随地可能发生意外,要大家不要掉以轻心。 打这一天开始,张作霖也派出不少密探,打听辽阳高坨子、青麻坎各地的动态。一转眼过去了三天,这一天胡老嘎兴冲冲地走进队部:“队长,嘿嘿,我给你道喜了。”“老人家,慢慢说,什么事?”“肥猪拱门啊,有拨儿买卖不知道你敢干不敢干?” 张作霖乐着拍拍胡老嘎的肩头:“我说老人家,我发现您每次从外地回来,头一句话准是先激我,是不是怕我骨头软,你先给我加把火。”“不,这回绝没这意思。”“那您就说说什么买卖?”“队长,这回我踩点打听的是极其详细,奉天有位将军叫增祺,就这位增将军有位三夫人,人送绰号玉美人,他的三夫人从北京起身赶奔奉天,几天之后就要到新立屯,咱们的管辖地境,据我查知,小轿七乘,大车十二辆,护送不超过三十人,而且一多半都是女眷,随身带的干货估摸着也就在五万斤左右,这买卖你敢做不敢做?” “噢,增祺的三夫人?”“对,千真万确。”“我不明白他的夫人为什么没跟着他呢?为什么从北京才去奉天呢?”“哎呀,队长啊,是这么回事,你还记得甲午中日战争不?”“当然记得了。”“自从甲午中日大战之后,奉天省一片慌乱。这位增祺将军害怕沈阳失守,东洋人打进奉天城,因此,把他的家眷送到北京去了。之后呢,中日两国签订《马关条约》,大清政府答应了日本人很多很多好处,这事情平息了,没事了,所以增棋又把他的夫人接回奉天。” “噢,原来如此。得几天到新立屯?”“三天吧。”“好,老人家,您先别走来人。”“有。”“马上请各位头领到我这儿开紧急会议,越快越好。”“是。”大伙从来没见张作霖这么严肃过,他一句话不说,低着头苦思冥想,来人他顶多打打招呼而已,等人头儿都到齐了,张作霖命人加了双岗,没有他的话任何人禁止出人,严密封锁消息,会议这才开始。 参加这个会的有张作霖的最好的谋士孙烈臣,负责踩点的头头胡老嘎,汤二虎、张是非、田小凤、张景惠、南朝、北国、海宽,还有张作相。另外,张作霖还请来几个头头,也让他们列席参加。小屋不大,坐了个满满登登。张作霖一看人来得都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 “各位,今天作霖把各位请来,有件大事跟你们商议,胡老前辈得知确切消息,奉天的将军增祺有位三夫人叫玉美人,从北京出发奔奉天,三天之后可到咱的管辖地界新立屯,我打算做这拨买卖,不知道大家同意做还是反对?” 大伙儿心想,以往这种买卖他们可没少干,像清河门夺军马,兴隆甸夺银子,包括血洗双田洋行等事情,张作霖从来也没跟这么多人商量过,今天似乎有点儿小题大做了。一个娘们儿干什么这么慎重啊,有些人不理解张作霖的目的,因此,都用怀疑的眼光盯着他。 “嘿嘿,各位,你们是不是认为我过于小心了,的确,这拨买卖我要好好地对待,首先大家表个态,同意做不?”汤二虎站起来了:“队长,那还用问吗?咱们这横草不过啊,有没有柴火也得搂他三耙子,这买卖我同意做。”“我同意。”“同意……”大伙一致通过。 张作霖点点头:“各位,做是定下了,但有一样跟别的买卖是截然不同,要求各位,第一不准伤害人,尤其不准伤害和惊吓妇女。第二,不许夺一两银子,哪怕一个铜钱。你们大家记住了吗?”汤二虎把大黑脑袋一拨碌:“我说兄弟,我怎么听不明白啊,咱们抢人家还不许夺一个老钱,这什么意思?你怎么冒胡话啊,咱们不劫好不?” “哈哈,干脆我把事情就挑明了吧,各位,今天之所以把你们请来,就是有一件事情埋在我心底始终没公开说,今天我要亮亮牌。我总觉得我们失身在绿林,绝非长久之计啊。我可没念过多少书,凭着我的经验,凭大家讲的那些事情,可以断言,咱们这号人没有好下场,大家都知道吧,往上说,有什么陈胜、吴广,折腾了半天怎么样?把小命搭上了。黄巢怎么样啊?那么大的势力,结果也完了。李自成又如何呀,打进北京,还坐上金銮殿,打算统治全国,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人家赶出了北京,走投无路,在九宫山自杀抹了脖子。往眼前来说,太平天国你们都清楚,洪天王叱咤风云,占了大半个中国,建都南京。哎呀,又加封百官,又这样又那样的,怎么样?归结末了还是服毒自尽,太平天国是旗倒兵散。义和团红灯照,不都是一样吗?这些例子是举不胜举呀。有这些事情做咱们的前车之鉴,咱们吃这碗饭啊,迟早好不了。因此我的意思,咱们现在有七八百人,也有几百支枪,我们在座的也都是虎将,我们何必老干这抢劫的生意呢。因此,我的意思是要弃暗投明,接受国家的改编,咱摇身一变成为国家的军队,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第四十八回 设局解局从来自导自演 栽赃收买却是一箭双雕 张是非点了点头:“我说队长,你这番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这些事情平时我也想过,但是我总觉得糊了八涂度春秋去吧,混一天少一天,像你说得这么系统,这么望长久远,我没想过。那么你说的这番话跟咱这回做买卖的事有什么关系呀。” “太有关系了。只要大家同意,我们就奔这个目标前进。但是,上赶着不是买卖。比如说我们现在就到奉天了,我说我们愿意投降归顺,弃暗投明,人家要不要还两说着。也可能先解除咱的武装,而后,把咱推到云阳市口砍脑袋。那种傻事咱不能干,得叫他上赶着请咱来。怎么能请咱们?怎样能对咱有个好印象,就全靠这拨买卖了,换句话说,也就是在玉美人这个三夫人身上。我打算把这买卖做了,给他们留个良好的印象,让三夫人回去对奉天将军增祺说咱的好话,到时候,我敢保证,增祺主动就来招安咱们,到那时候,咱们列队进奉天,那才名正言顺呢。” “是啊,对呀。” 大伙儿发现,张作霖是真髙啊,有深谋远虑,的确超出常人。大家不住地点头:“对,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大家不要髙兴得太早了,也不能一相情愿,还有件大事你们千万记住啊,就是万一此事办不成也不准走漏消息,那样一来反被绿林人耻笑。” 海宽说:“对,队长啊,那你就说吧,这买卖究竟怎么个干法,我们听你的就是了。” “好,各位,要严密地封锁消息,对于手下的弟兄也不要详细交代。另外,我们一定要把这买卖做得干净利落,唱他一出戏叫‘捉放曹’,我们要捉她,还要放她,让这位三夫人在她丈夫面前多加美言,做咱们升官发财的垫脚石。这是一个转折点哪,要求大家千万慎重。” 别看张作霖没念过多少书,个儿头不高,却是聪明过人,说出这番道理来,在座的各位无不心服口服,都好像眼前有了亮光,心里头觉得十分舒畅,干起来也有劲了。张作霖马上分兵派将,笑呵呵地对张景惠和田小凤说:“你们二位回去,马上做好战斗准备。但是,没必要的时候不用参加,就在外围防止别的绺子插手此事,免得干扰了咱的计划,要严阵以待,只要外边的绺子介入,就把他们干净彻底地轰出去。” “明白。” “海宽,你回到虹螺岘,也要做好准备,你的任务跟他们一样,懂吗?” “懂。” “你们三位先起身吧。”送走这三位,张作霖又对汤二虎说:“大哥,我给你一百名弟兄,你埋伏到新立屯东北大树趟子里头,单等三夫人的车队一到,你就过去把车队截住,马上进行包围,你就说你是五大少九只手于义的人,切记,可以放枪,可以喊叫,但绝不准动手,约束弟兄千万不准胡来呀,哪一个胆敢不听,拿了人家一草一木,摸了人家女人一把,我是就地枪决。” 汤二虎晃晃脑袋∶“哎,我说兄弟啊,你怎么叫我当五大少的人?” “对,他妈于义这小子太不是东西了,谁让他不仗义了呢,谁让他把你打了呢,因此这叫变相栽赃,你懂不?” “哟,是这么回事,那行了,这事交给我了。” “是非大哥。” “有。” “我给你一百人,等我二虎大哥虚张声势,眼看要下手的时候,你领着人赶到,把二虎撵走。汤大哥,是非一到,你马上就撤,听没听见?” “唉,明白。” “你们俩这个戏一定要演得非常逼真,可以往空中打枪,但不准伤人。是非大哥,你把二虎撵走之后,要文明礼貌对待三夫人以及她手下人,你要这么这么这么说……记住了吗?” “唉,记住了。保护车队赶奔新立屯,我在新立屯等你,后边的事你就不必管了。” “啊,明白,你放心吧,交给我了。” 张作霖又告诉孙烈臣:“大哥,赵家庙这个地方不能轻易暴露,因此咱的保险队暂时先挪到新立屯,你现在就起身,带着一百名弟兄把新立屯北大庙好好收拾收拾,特别是要收拾几间像样的房子,好让三夫人在那儿居住,他们到了保险队之后,你要热情款待,约束弟兄不准胡来。” “明白。” “等等,虹螺岘还有多少像样的衣服和枪支?” “还不少呢。” “记住,所有弟兄都要更换新装,能洗澡的话抽个机会洗洗澡,把辫子梳一梳,让他们看一看咱的军容,别拿咱们当毛贼草寇。” “明白。” 大家分头准备去了,张作霖详细做了安排之后,心中非常得意,但又怕这件事落空。他告诉胡老嘎:“老人家继续扫盘子打探,看看能不能有变化?” “唉,我现在就去。” 胡老嘎走了,张作霖骑上高头大马,赵家庙留专人看守,余者,跟他赶奔新立屯。 这位玉美人三夫人究竟是何许人,胡老嘎打探得没错,她就是奉天将军增棋的三太太。增祺今年六十五岁,这位三太太才十九岁,在封建社会有权有势的人三妻四妾,年纪相差很多,这不是新鲜事。但是,这位三夫人也是出自名门,不是等闲之辈,她姓瓜儿佳氏,父亲是满族人,大清国有一位宪将军,瓜儿佳氏宪红,这是他的名。这位宪将军当年奉了皇上的圣旨和太后的懿旨,出任西安将军。到任之后,便励精图治、两袖清风,可久而久之,便经不住诱惑,开始贪赃枉法了,收受的礼物自不必说,最主要的是陕西一带连年干旱,饿死无数老百姓。慈禧太后和光绪帝,为了收买人心,拨下国币帑银五十万两救济灾民,结果救济灾民的银款被这位宪将军入了私囊。 这件事被一位御使告发,监察御使是专门管这事的。慈禧太后那拉氏,见着奏折之后勃然大怒,心想:好大胆的宪红,你竟敢私吞官银,造成不良的影响,这还了得。于是让光绪皇帝下道旨意,将宪将军革职拿问,打囚车装木笼送到北京交宗人府严审。 到了这步田地,这位宪将军追悔不及,财产全充公了。但是,宪将军有几位好朋友,他最好的朋友就是荣禄,荣禄是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在慈禧面前说一不二。所以那家伙就走动人情,要求荣禄帮忙说说好话,荣禄感觉自己人单势孤,又联系奉天将军增祺,两个人联合保奏宪将军。当然,为此要找些理由,说虽然他做错了事情,但情有可原,贪污也没贪污那么多,有人栽赃陷害,有些属于谣传,请太后老佛爷明察,等等。 光说不行,给这位太后也送了不少的礼,其实这慈禧是头一号的大贪污犯,你别看她收拾别人光明正大,可私下里她本人也是嗜财如命,荣禄和增祺两位大员这一保奏,她的心就活了。可一想,宪红宪将军也不错,平时也没少孝敬我银子,既然有人保奏,就算了吧。于是下了一道懿旨,赦免宪将军无罪。无罪可是无罪,为了压大伙儿的口舌,官职一降到底,其余概不追问,保住命也就是了。宪将军出了宗人府,回到府里头是千恩万谢,主要谢荣禄和增棋,荣禄自不必说了,要什么有什么,但他也给送去一份厚礼。 之后,就要感谢奉天将军增祺,怎么个感谢法呢?听说增祺将军的原配夫人死了,续弦也死了,至今还没有妻子,干脆把小女儿许配给他。宪红的小女儿叫玉美人,在满族八旗当中也是凤毛麟角,长得漂亮不说,还精通汉语和满语,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如今宪将军也只好忍痛割爱,许给了增祺。 增祺十分髙兴,自从娶了玉美人之后,爱如掌上明珠一般,玉美人在他面前说一不二,就是要月亮,不敢给星星。凡是能办到的事,增祺没一样不答应的。 甲午中日战争期间,增祺虽然不怕死,但他怕自己的小宝贝儿出了危险,所以早早地把她送回北京避难,在此期间,增祺经常往返于北京和奉天之间,回去看他的宝贝儿。《马关条约》签订之后,仗不打了,一切恢复了平静,增祺回到奉天,每天睡觉前儿一想起这玉美人来,就如同百爪挠心,无法忍受,如今说什么也要把宝贝儿接到奉天来。就这样,他冒着风险派人护送,所以这位夫人这才从北京起身,赶奔奉天。 胡老嘎打探的消息一点儿都不错,他们在锦州住了两天,便从锦州起身赶奔新立屯。他们知道现在辽东一带特别不稳定,土匪多如牛毛,也怕出意外,因此特别小心。但是他们又一考虑,土匪都是乌合之众,劫别的有胆子,堂堂国家大员夫人你不敢碰吧。尽管如此,他们也格外小心,带着三十名保镖,清一色都是快枪,跟着队伍前后左右巡逻。怕发生误会,在队伍的前面有人挑着一面大旗,黄锻子带红字,上面写着“奉天将军府”,拿这面旗辟邪。有的土匪不清楚,可一看旗就不敢动了,将军府的惹不起,只好躲避起来。其实这面旗还真起作用了,土匪看了望风而逃,谁也不敢碰。 现在将军府的承启官赵明保护着车驾,走到新立屯东北方向的一片树林中,赵明骑着马走在前面,迷迷糊糊在心里盘算着,过了新立屯,再往前走到了皇姑屯就算到家了,这一路之上可也够辛苦的了,将军大人肯定会派人来迎接我们。只要两军会合,平安到了奉天,我就算卸掉千斤重担了。 正往前走着,忽然听见树林里边一阵枪声大作。赵明一愣,心想莫非遇上土匪了,他赶紧把枪端起来,吩咐左右停止前进,车队全都站住了。就在这刹那之间,汤二虎领着一百名马队像旋风似的从树林里扑了出来,进行两路包抄,“别让他们走了,把他们截住。”“站住,把手高高地举起来。”“不许动,哪个动,让你们脑袋开花。” 这三十名卫兵一看,怎么这么多土匪,一个个人高马大,马都膘满肉肥,可吓坏了,都蜷缩到了一块儿。二虎的队伍把他们包围了:“把枪放下,全都放下。”“唉,放下了。”就这样全缴了械。 汤二虎用黑灰抹的脸,脑袋上还围了块围巾,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哎呀,我闻着一股香味啊,备不住有老娘们儿,哈哈。正好给某家做个压寨夫人,让大伙儿也取取乐子。孩子们,动手。” 二虎在旁边光喊话不伸手,马队围着车队转来转去。这位玉美人一听,吓得骨头都软了,心想这要落到山贼手里头,还有个好吗?丫鬟、婆子吓得抱在一起,呜呜直哭。 正在这时,又来了一支马队,张是非领人到了,大喊一声:“哪儿来的土匪?”便开了枪。双方对射一阵,汤二虎假意招架不住,喊了一嗓子∶“不行,五大少的弟兄撤,快撤。”喊完就跑了。 张是非带着队伍围了过来,他甩镫离鞍,跳下坐骑,扯脖子就喊:“哎,各位,你们是哪里来的?”这位承启官赵明一看那帮土匪跑了,这才把魂儿收回来,他揉揉眼睛,抬头看看,心想这大概也不是好人吧。但是听说话挺和气,便回应了一句:“我们是奉天将军府的。” “啊?您是将军府的?那轿车里边坐的是谁?” “是我们夫人,将军大人的三夫人。” “哎呀,这事弄的,弟兄们,赶紧保护夫人。”说完,一个个甩镫下马,来到近前,赵明一听保护夫人,这是没有敌意呀。他壮着胆子也站起来了,那些卫队把枪也捡起来了,一看这帮人的确和气。 张是非冲着赵明一抱拳:“请问这位大人怎么称呼?”“鄙姓赵,叫赵明,我是将军府的承启官。” “哎哟,赵大人,您受惊了,我们晚到了一步,怎么?受损失没有?” “没有,就吓了一下子,损失倒没受,幸亏各位来得早,要晚来,那就说不定得什么结果了。那请问阁下您?” “鄙人姓张,叫张是非。” “那您?” “啊,我们是赵家庙新立屯保险队的。” “保险队?” “啊,没听说过吗?这保险队遍地都是,我们是属于保境安民的。” “哎呀,那太好了,那您一定是头领了?” “不,我是个小头头,我们保险队的大队长姓张,叫张作霖。这样吧,跟我到新立屯吧,你们到那儿好好休息休息,我们请示了队长之后,护送你们到奉天吧,哎呀,这道路上可不平静,尤其最近五大少有个叫于义的,是个头子,这小子混横不讲理啊,见什么抢什么,眼珠子都红了,他不管你是将军府的还是总督府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们往前走可太危险了,到新立屯吧。” 赵明半信半疑,心想这么大的事我得请示夫人,便来到轿车前面,隔着帘请示:“夫人,您看这事怎么办啊?我们遇上这拨恩人是赵家庙新立屯保险队的,看样子人还不错,跟方才那帮土匪不一样,他们的意思是想请夫人暂时到新立屯休息,然后派人护送,不知夫人意下如何?”“不用跟我女人家商议了,既然如此,咱就赶奔新立屯吧。” “是。”就这样,张是非保护着,非常顺利地来到新立屯。 周围都是张作霖的保险队,早就封锁了消息,街上静悄悄的,没一个人敢捣乱,车驾直奔大庙。车子停住,卫队保护着夫人下了车,进了庙。孙烈臣在这儿负责招待,他点头哈腰,把房门打开,请夫人和女眷到下房屋休息,然后又把赵明请到正屋。有人招呼着卫队、车老板儿,不管是干什么的,都是盛情款待。 一开始赵明半信半疑,等到这儿之后,他心里头越来越踏实了,他一看负责接待这个人大个儿,白面净皮,留着两撇黑胡,年纪在三十岁左右,说话文绉绉的,好像是念过书的样子,一打听,此人姓孙,叫孙烈臣,赵明就知道这帮人不是坏人。进屋之后,分宾主落座,孙烈臣问张是非究竟怎么回事?张是非说:“我奉队长之命到外边巡逻,正好遇到这件事,我仔细一打听,又是五大少的人干的,我要晚去一步,这位赵大人还有夫人就遭了毒手了。” “噢,看来夫人福大命大造化大,这位大人福分也不浅哪。哈哈,既然各位到了这儿了,就算到了家了,我们张大队长一会儿就到,您放心,我们是秋毫无犯啊。尤其得好好孝敬夫人和大人你,把你们平平安安送回奉天就是。” “哎呀,多谢。” 正在屋谈着呢,张作霖领着几个人到了庙门外,他早就听到报告了,于是整了整衣服,腰板拔着,挎着双枪,走进大庙。张是非、孙烈臣赶紧迎接出来“队长,大队长,您快看看吧,有这么这么一件事……”两人假意将事情原委汇报了一遍。 “噢,”张作霖还假装不知道呢,看了看骆驼驮子,看看这些小车子,“怎么还有女人的声音啊?”“啊,将军府的三夫人大驾光临了。”“噢,弟兄们,严格执行纪律,不准吓着夫人和她的女眷。” “是,队长,我们早就注意这一点了。” 赵明出来了,别看赵明双眼花翎,袍服补褂,到了这儿也矮了半截,跟这些绿林人得笑脸相迎。张作霖走进保险队,还假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问张是非,张是非也跟真事似的,把经过介绍了一遍。见到承启官赵明也出来了,张是非给介绍“这位姓赵,叫赵明赵大老爷,是将军手下的承启官,三品的武官哪。” 张作霖一看,这位长的跟胖头鱼差不多少,比自己矮着半截,其实他不是个儿矮,只是见到张作霖,他害怕,腰都直不起来了,所以才显得那么矮。这位承启官像哈巴狗似的,先乐后说话:“您就是张大队长?” “不错,正是小人。” “哎呀,大队长,饶命啊。” 张作霖一笑:“大人,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呀?咱们无冤无仇,我怎么能要你们的命呢?我们应当负责保护啊。您只管放心,我们是好人,不做那种违法的事。” “是啊,求之不得。”“往里请。” 到了里边没说几句话,张作霖就发现这位承启官是个烟鬼,眼圈青紫,大概犯了烟瘾,便回头示意孙烈臣,孙烈臣明白,把烟盘子给摆上了:“上好的大烟膏,抽吧。”赵明喜出望外,弯着腰一顿抽,吞云吐雾,时间不大,过足了瘾,这精神头也来了。 “张大队长,难得你们这些人这么仗义呀,你们这个保险队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一言难尽哪。赵大人明鉴,我们都是穷苦人出身,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可是这年月,靠着种地都得饿死。您是知道的,现在大鼻子、小鼻子在辽东横行,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啊,土匪多如牛毛,您说怎么办?逼得我们走上了这条路,所以本地有钱的财主出钱,没钱的呢就出人,大家成立了保险队。当然了,官府是不承认了,他不承认也没法,我们这些人是聘用出来的,一则混口饭吃,二则负责保境安民,省得我们这一带的老百姓受到伤害。我呢,被大家公推出来当了大队长,别说官饷了,一点外快也没有,无非一日三餐填饱肚皮就得了。”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还有,那个五大少于义是怎么回事?” “他是个败类,他住在彰武县狍子沟,原来的出身跟我们大同小异。但是,这个人有点儿忘本了,杀人抢夺成性,不分青红皂白,实属老百姓的一大公害呀。” “唉,张大队长啊,我说句过分的话,也不能走漏出去,这就叫天子无福民遭难啊,你说是这个理不?国家软弱,军队也没有战斗力,就眼看着土匪横行,没咒念。另外,你方才说了,俄国人、东洋人纷纷插手,这洋人咱惹不起啊,一般土匪的后面都有洋人撑腰,官军一旦来攻,洋人就得出面干预呀,所以就把这土匪惯得无法无天了。我还不知道,这绿林当中还有像您张队长这样的,真是难能可贵呀。我说张队长,您打算什么时候把我们送走呢?” “住一晚上,明天我就负责把夫人和您平安送回奉天。” 赵明一听真高了兴了:“张队长,您放心,回到奉天之后,面见奉天将军的头一件事我就得把您提出来,您是好样的,您是恩人哪,我这人不能知恩不报啊,想法让将军大人怎样提拔提拔您。” 张作霖求的就是这个,听罢此言,连忙鞠躬“赵大人,那我就领情了,我们这帮人是没有办法而为之。如果将军大人圣明,愿意招安的话,我等愿为朝廷效忠,为将军大人效劳。” “好,一言为定。张大队长,您稍候片刻,我去看看夫人,最好呢,您能跟夫人见一面。”“那当然是最好了。”赵明高高兴兴,走起路来轻飘飘的,这是抽大烟过足瘾了。 赵明来到夫人房门外,咳嗽了一声,里边有几个北京的老妈儿,专门负责侍奉三夫人,她们听见了,把门开开,让赵明进屋。一看这位三夫人正在那儿坐着,气色相当难看,还没缓过紧张的劲来。赵明请了安之后,笑呵呵地对夫人说:“夫人,您大可放心,我们遇上好人了,方才我见着张作霖张队长了。明天,就送咱们走,唯恐路上不太平,张队长要亲自护送,夫人,您说这不是喜事吗?” “噢,这是真的?咱们带来的东西他们一点儿都不动?”“人家没那意思,人家都是种地的农民出身,不抢不夺啊,专门保境安民。依我看啊,比我们大清国军队的纪律要好得多啊。” “阿弥陀佛,可遇上好人了,但愿他说话是真的。” “是真的,夫人,您是否见他一面?您说话还是有分量的。”“可也有道理,那就把他请来吧。” “好。”赵明出去跟张作霖一打招呼,张作霖把帽子正了正,衣服抖了抖,规规矩矩,低着头进了屋,二话没说,倒身就拜。赵明这一介绍,夫人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了,用双手相搀:“张队长不可多礼,一旁落座。” “谢夫人。”张作霖屁股沾着椅子边,似坐非坐,哪敢实实地坐在那儿,夫人说话还得站起来呢。 夫人仔细一看,这人个儿不高,长得平头正脸,五官倒也端正,宽宽的脑门,一对黑眼睛锃明刷亮,怎么看怎么不像坏人。“您就是张作霖张大队长?”“正是罪民。”“哎呀,别说有罪,你立了功了。张大队长,方才我听承启官对我言道,你明天就送我们走?”“是,明天我亲自护送夫人,因为这沿路之上土匪特多,尤其五大少的于义,这个人是地方一大公害,恐怕他伤害了夫人,因此我率领弟兄护送您。” “那我就感谢了,赵明啊。” “有。” “把咱们随身带的好东西拿几样来,赏给张队长。” “唉。” 结果张作霖是坚持不要,什么金银财宝一概都不要。夫人一看,心想这么好的人上哪儿找去,这么多好东西,动不了他的心,真是个大好人,在这年月,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 “我说张队长,你救了我们这么多人的命,而且还不受我的礼物,叫我如何报答?” “夫人,这是我们应尽之责,罪民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件,请夫人上告将军大人,就说我们这帮人是迫不得已才挺而走险,我们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哪。如果将军大人愿意招安的话,我等愿效犬马之劳,为朝廷尽忠。” “是啊,你真愿意?” “当然愿意。” “太好了,张队长,这事包在我身上,回去之后我马上向将军大人禀明此事,你就等着好消息吧,我保管你高官得坐,骏马得骑,就连你手下的弟兄我也不能亏待了。” “多谢夫人!”张作霖趴到地上“嘣嘣”给这位夫人磕了四个响头。夫人一看,这是真的,心放下了。但又一想他不受礼也不好办啊,正好自己胳膊上戴了一只翡翠镯子,那个镯子上镶嵌了一百零八颗钻石,价值连城,是自己最心爱的,干脆把镯子摘了下来,对张作霖说:“张队长,这个礼物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这赠给你做个纪念,将来如果有什么事情以这镯子为证,你去找我,只要到了将军府,他们都认得这只镯子,哪个也不敢动你。”张作霖一听,心想“这可得要多谢夫人的恩赐,我把镯子拿回去之后,就供到佛堂上。”说完,张作霖规规矩矩把镯子接过来,暂时揣到怀里头,然后设宴款待夫人。 第四十九回 坐观虎斗无心出兵相援 笑迎小川未知来者何意 张作霖出去以后,屋里那几个北京老妈儿说∶“夫人啊,张队长这个人相貌堂堂,岁数还不大,看来还真是个大好人。”“是啊,天底下还是好人多啊。你们替我记住了,回去我对将军就要介绍介绍他,这种人应当好好提拔,那是恩人。”大家感激张作霖,说什么的都有。 第二天一早,张作霖点了二百名保险队员,清一色都骑着高头大马,护送夫人。临走了,夫人问道:“张队长,你在奉天还有什么事没有?” “夫人哪,有一件事情昨天晚上我就想说,我看您也乏累了,不便打搅,所以话到唇边,我又咽回去了。” “那你快说吧,什么事?” “夫人,我们有两家家属,现在还在奉天押着呢,一个是孙烈臣的父母,还有他的媳妇儿、孩子,另一部分就是我的老岳父、老岳母及其家属多人,他们都是好人,因为官府误听传言,所以当坏人把他们抓到奉天,到现在死活不明啊。恳请夫人,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把他们都释放回来,我们感恩不尽。” “赵明啊,替我记住这事,把名字都写下来,回去就放人。” “哎。” 夫人说得相当肯定,再问有什么事没?张作霖说没了,这才护送着起身。这一路上张作霖小心谨慎,可走出去没有六十里就出事了,不远处枪声大作。张作霖还纳闷,一开始以为是汤二虎干的,心想这傻家伙,我告诉你虚张声势,你那出戏已经演完了,你怎么接茬儿又演起来了。后来才发现不是,原来是九只手于义。这家伙探明三夫人的车队在此路过,派出一百名弟兄前来劫持,哪知遇上张作霖了,张作霖一声命令:“给我打,狠狠地打。”这顿激战,当场击毙三十余人,俘虏了五个,余者全打散了。 张作霖把这五名俘虏押到车驾前面,赵明、夫人亲自审问,一打听的确是九只手于义的手下,彰武狍子沟的人。三夫人也气坏了:“把名字给我写上,于义,这个坏东西,叫将军一定派队伍把他剿了。” “唉,我记住了。” 问明了之后,张作霖当着三夫人和赵明的面,把枪拽出来,“啪啪啪”就把这五个给崩了。三夫人还从来没看过在眼前枪毙活人,吓得魂飞天外。但是,心里对张作霖是更加敬重。打这儿之后,一路平安无事。 张作霖一口气把三夫人送到皇姑屯,这时将军府已经派人来接了,张作霖一看,夹在中间诸多不便,这才跟三夫人、赵明辞别。分别的时候,像老朋友一样依依不舍,给三夫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三夫人进城,一家人团聚,张作霖领人回到赵家庙。等回来没事了,汤二虎咧着个大嘴:“我说兄弟啊,你这‘捉放曹’唱得是不错,不过会不会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啊,像他们这号人我见得多了,你别看那阵儿畏手畏脚,因为他想活命。等一回到奉天,小腰板当时就挺直,小模样顿时就两样了,早把咱们哥们儿的话扔到九霄云外了,还能管咱的事。总而言之,咱们跟他们走的是两条路,不信你看着。” 张作霖说:“也不一定,看看吧,我们两家的家属近日是不是能放回来,要能放回来,就说明她还办正事。”没几天的工夫,家属回来了,而且是用车给送回来的。赵占元,他老伴儿,孙烈臣的父母,两家子人一回来呀,哎哟,全都乐坏了,这才赞成张作霖识人,看来这三夫人真办正事,这出戏唱对了。就在大家庆贺的时候,报事的进来了:“报大队长,辽阳高坨子团练长冯麟阁有急事求见。” 其实这件事早在张作霖意料之中,张作霖马上答了个“请”字,话音未落,冯麟阁拎着马鞭子,带着汲金纯、阚朝喜、天昏、地暗这四大炮手,从外边进来了。见面就说∶“兄弟,我跟日本人已经闹翻了。”“噢,有话咱到屋里说。” 到屋之后,冯麟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兄弟,那个王八蛋小川又跑到我们高坨子去了,往当中一坐,哇啦哇啦直叫唤,指手画脚,是欺人太甚。说日本关东军总部已经研究通过,非要解除我的武装,让我加人什么抗俄先遣队,当时就被我顶回去了,我是断然拒绝,为此,得罪了东洋人,那小川气得小卫生胡橛起多高来,哇啦哇啦直叫唤,他说什么?再给我三天时间,如果我再坚持个人意见,他就要炮轰高坨子。兄弟,这可到了紧要关头了,咱哥俩儿干脆联合起来干吧。” “大哥,您这人好健忘,之前我不跟您说过嘛,咱们一言为定,咱两家同心协力对付小鬼子,该打您就打,我带着所有的弟兄支援大哥。” “好,兄弟,我不放心,我就是来问问你,你要肯给大哥帮忙,那我就有了主心骨了,三天你听信儿,我要跟小鬼子展开一场血战。” “哥哥,你放心,我在外边支援你,要什么有什么。” “好!告辞。” 冯麟阁上了马,带人走了,调集他手下两千多名弟兄,把武器准备好了,战壕也挖好了,准备跟日本人和于义决一雌雄。张作霖也没闲着,一声令下,让手下的人严阵以待。但,没有自己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随便行动。 一天,两天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到了第三天的拂晓,就听见大炮,“咚、咚、咚”像打雷一样阵阵传来,张作霖马上命探马探听消息,上午十点,确实的消息打探回来了,九只手于义率领五大少三千多人猛攻高坨子和中安堡,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同时,日本的炮队给于义助战,这炮声就是日本的山炮和野炮,冯麟阁手下的人是伤亡惨重。张作霖笑而不答,孙烈臣就问“队长,咱什么时候出兵?” “出什么兵?” “不是帮着冯麟阁吗?” “哈哈,我说大哥,您真是个实在人,我说的话您都忘了,我能给他帮忙吗?我要来个坐山观虎斗,看他冯麟阁的笑话。” “哎呀,话虽如此,唇亡齿寒啊。那冯麟阁要垮了台,日本人得寸进尺就得朝咱们下家伙呀,不知道队长这方面你想过没?” “早想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对付小鬼子有我的办法,您就甭管了。” “那好,既然你心里头有数,我就放心了。” 这一天,探马来回地报告。天黑了,张作霖离开赵家庙站到高坡上,从凉棚往高坨子中安堡那个方向观看,只见火光冲天,把天都照红了,炮声越来越密集,大地都在颤抖。张作霖的脸非常严肃,心也非常紧张,他算计着冯麟阁现在的处境,想起以往的事情,暗自咬牙。 张作霖心想,冯麟阁你个老狐狸,我叫你自食其果,你净祸害旁人,净占便宜了,这回我让你吃个大亏。于义,你也是个白眼狼,你们两家打吧,不管谁胜谁败,鹬蚌相争,我是渔人得利。张作霖想到这儿,心里头挺髙兴。 张是非、汤二虎、南朝、北国等人站在他背后,汤二虎看了看:“我说队长,老冯还真能挺,整打了一天了,听这意思,现在还没打完,这家伙道行也不浅。”张作霖没说话,张是非一乐:“嘿嘿,他道行再深,这回也得玩完,不信你就瞧好吧。” 正在这时,就见手下的保险队队员领来一个人,这人牵着高头大马,爬上了髙坡,上气不接下气,见着张作霖就蹲下了。张作霖回头一看,认识,磕头的大哥汲金纯,一瞅这汲金纯都变模样了,脸熏得跟灶王爷差不多少,鲜血顺着额角往下直流,身上那衣服都是一条一条的,裤腿一个长一个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跑丢了一只鞋,斜挎着枪,惨不可言。 张作霖猫腰把他搀起来:“大哥,您这从哪儿来?” “兄弟,你怎么还不派兵啊?完了。” “别着急,别着急,有话慢慢说,什么完了?” “高坨子中安堡都失守了,我们大当家的浴血奋战哪,如今于义把我们的地盘都给夺了去了,大当家的死守最后一个据点小山子,小山子再丢了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大当家的一见你迟迟不肯发兵,火冒三丈,让我领着五十名弟兄闯重围前来求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呀。兄弟,救人如救火啊,赶紧派兵吧。” “噢,大哥,您看把您急得这样,我不能派兵。” “啊?你不说两家合作吗?” “说是说,做是做,哥哥,您听我说,冯麟阁是个什么人你比我清楚,那是一只老狐狸,言而无信哪,一向说话不算数。我上次是虚晃一枪,我是骗他呢,根本就不想跟他合作。我现在要站在高山看虎斗,趴在桥头观水流,我怎么能发兵呢?” “兄弟,你这不对呀,这玩意儿哪有开玩笑的,人命关天哪,两千多弟兄,两千多条命啊。兄弟,不管冯麟阁怎么不是东西,不管他怎么不仗义,现在危难关头,你焉能见死不救啊。” “大哥,我也有难言之隐,你只知其一,不晓其二。我已经得着确实的禀报,我的背后也不安全啊,日本的桥本大佐派来步兵联队威胁我的侧翼,我哪敢动,我这一出兵,我家叫人家抄了。因此,我只好按兵不动。” 其实张作霖是欺骗汲金纯,刚才说的这套话都是假的,汲金纯也比较实在,就信以为真了:“是啊?这么一说,那彻底凉快了,我还得回去,把你这方面的情况禀报给大当家的,我们再另想办法。” “大哥,不必了,我奉劝你就在我这儿待着,不用回去了,你看这个形势,你能回得去吗?冯麟阁自作自受,大哥,从今以后你就跟兄弟我干吧,咱们一个头磕到地上,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有我喝的就有你喝的,有赵家庙的保险队,就有哥哥你一份,哪也别去了。” “人家还等我回信呢?” “等什么啊,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看你这个样子,马上换衣服,洗洗脸。” 汲金纯蹲到地上,连晃脑袋再跺脚,一肚子话说不出口,他也摸不清这个张作霖究竟想干什么。 就这时,炮声更激烈了。半小时之后,又一个保险队员领来一个人,骑着马上了山坡,那个人在马上都下不来了,别人给他拽下来的,这位比汲金纯还惨,上衣都没了,光个膀子,身上连汗带血,也不知道是别人的血蹭到他身上的,还是他负了伤,脸上花一道紫一道,光剩下白牙了,眼眶子也青了,手里头拎着盒子枪,一瘸一拐地来到张作霖近前。张作霖也吓了一跳,仔细相相面,这才认出来,阚朝喜,磕头的二哥。 “二哥,您来了?” “哎呀,兄弟呀,你怎么还不派救兵呢?现在我们大当家的完了,你要再不派救兵就全军覆没了。”阚朝喜说到这儿,看见汲金纯了,阚朝喜眼珠子就瞪起来我说“大哥,大当家的叫你搬兵,等着你的回信,你怎么在这蹲着,你不回去了?” “你问他吧,我也不知道。” 张作霖知道阚朝喜比汲金纯的脸酸,到时候上来脾气翻脸不认人,便主动过来跟他解释:“二哥,并非我按兵不动啊,我的后面、侧翼都受到日本人的威胁,日本人已经给我下了通牒,倘若我要进兵帮着冯麟阁,日本人要抄我的后路啊。要这样,我如何是好。” 张作霖看了看阚朝喜,接着说:“二哥啊,这不您来了吗?别走了,刚才我跟我大哥说了,从今以后,咱们哥仨生在一处,死在一处,有我吃的就有二哥吃的,你就在我的赵家庙吧。” “那我们……” “哎,别说了,赶紧休息休息,快点儿,找人让他洗洗脸,上上药。” 阚朝喜也没咒念了。又等到时间不大,东方露出曙光,张作霖侧耳一听,炮声停止了,除了有些凌乱的枪声,估计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心想可能冯麟阁完了,烟消火灭,这都是你自己找的。 张作霖一挥手,带着汲金纯、阚朝喜、汤二虎、张是非、南朝、北国众人回归赵家庙。到了赵家庙,这两个人洗了脸,受伤的地方上了药,也换了衣服,张作霖命人沏的酽茶给俩人压惊。人们交头接耳,都在议论高坨子中安堡的战斗。 时近中午,冯麟阁率领五十多残兵败将来到赵家庙。有人给张作霖送信,张作霖马上率队迎接,在堡子外一看,呵,这五十多人全都挂彩了,伤势的轻重不太一样,每个人的脸都被硝烟熏黑了,简直跟魔鬼差不多少。冯麟阁披头散发,腮帮子上也挂了花,鲜血直流,衣衫不整,马靴都跑丢了。张作霖赶紧迎上去,假亲假近:“大哥,您怎么了?” “唉,一言难尽啊。” 冯麟阁往马背上一趴,放声大哭,张作霖心里也不太是滋味,只好在旁边劝说∶“大哥,能活着就有一线希望,有话咱们弟兄到里边说去吧。” “唉,也只好如此了。”有人把马匹牵过,把他这五十多人让进保险队的队部,张作霖张罗着快做饭,快准备药,冯麟阁一摆手:“算了,兄弟啊,我不明白,我就死了我也是糊涂鬼啊。我且问你,你为什么不发一兵一卒,莫非,你看我的笑话不成?”冯麟阁连吵吵再喊,把房盖都要鼓起来了。 张作霖坦然处之,往旁边一坐,笑呵呵地看着他:“大哥,您能容我解释不?” “你说吧,怎么回事?” “因为我后边,左右两翼都受到日本人的威胁,我没有办法呀,我要动弹,我的家就得丢啊,有道是护己不为偏,你说我自顾不暇,我哪有工夫帮助您去?战争的时候,又不便解释,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事,万望大哥见谅。” “噢,是这么回事。好吧,就算我冯麟阁倒了霉,我白闯荡江湖了,我的俩眼瞎了一对,我不是人。”冯麟阁当着张作霖的面“啪啪”抽自己的嘴巴,大伙儿苦劝,这才把冯麟阁给劝住。张作霖也假亲假近的:“大哥,你要这样,让小弟无地自容啊,我就当着你的面抹脖子,我浑身是嘴,难以分辩啊,我只有把心掏出来,才对得起大哥啊。” “唉,行了。兄弟,过去那篇掀过去,我把实情告诉你,我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地盘丢的是一点儿没剩啊,都被九只手于义给攻占了,我几十年的积蓄什么也没留下啊,就我们这几十个人跑出来了。方才你说了,有人就有一切,我姓冯的且不死呢,我非要报仇雪恨,不然的话我死不瞑目。” “大哥,这就对了。我希望您保重身体,老天睁眼,您还能平安到我身边来,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是啊,我说作霖哪,哥哥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我有个要求,你能答应不?” “说吧,哥哥,凡是我能办到的。” “我现在成了孤魂野鬼了,无家可归了,五十多个人,打算在你赵家庙借地存身,你能不能给我安排块地盘啊,等将来我缓缓元气,然后我再走,不知道兄弟愿意不?” “这,”张作霖眼睛转了转,“大哥,难哪,为什么说难呢,地盘是有,可是你想一想,你跟九只手于义,你们俩水火不同炉,打得都红了眼睛。于义占了你的地盘之后能善罢甘休吗?我看不能吧,他还要穷追猛打啊,他要知道哥哥你到了我的赵家庙,肯定得发兵来犯。你说因为你,赵家庙跟于义再双方火拼,得死多少人啊,哥哥,我看你还是另投别处吧。” “哎,你!”冯麟阁在心里暗骂:小个子张作霖,你他妈的太不仗义了,你够歹毒的。你甭净跟我说拜年的话,实际最阴险哪,你按兵不动瞅我的笑话,你有多缺德啊。现在我想找个安身之地,都被你拒绝了,你这叫落井下石啊。等将来我冯麟阁有翻身的那一天,我先找九只手算账,而后,再找你张小个子算账。 俗话说,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啊。冯麟阁把这个火往下压了一压:“好吧,听兄弟这一说嘛,你也有难言之隐,我怎忍心给你们赵家庙再带来麻烦。不过兄弟,我走也行,我跑出来的匆忙,连一个铜板我都没带出来,沿路之上人吃马喂得需要钱哪,能不能借给我点儿银子?” “可以,用多少您说话?” “从这儿到哈尔滨,哎呀,少说也得三四千两,借五千吧?” “一万,哥哥,我给拿一万两银子行不?” “用不了。” “不,一万。来人,盘点银子。”张作霖挺大方,给冯麟阁拿了一万两银子,分成几个包,往这儿一放,冯麟阁也没过数,让手下弟兄分别携带着。 “兄弟,我再讨顿饭吃,这可以吗?” “当然可以,开饭。” 就在屋里头,院里头,这帮人像恶狼似的是狼吞虎咽啊,冯麟阁告诉大家“吃饱了啊,咱们还得赶路呢。”可在吃饭之间,张作霖就试探着问:“大哥,有句话呀我总想问你,但是话到舌尖我又咽下去了,我怕大哥难以回答我。” “现在无话不说了,你有什么疑问你只管问吧。” “我说大哥,我听说你投靠沙俄了,大鼻子是你的后台,前者咱俩见面的时候,你戴着袖标,你不参加了俄国的花膀子队吗?那么对付九只手于义,你为什么不投靠俄国人呢?你怎么不请求俄国人发兵呢?” “唉,别提了,大鼻子也他妈不是东西。兄弟你还不清楚吗?中日甲午大战,大清国打败了,割让台湾,割让澎湖,割让辽东啊,辽东半岛划给小日本了。就这样,日本才逐渐增兵,把大鼻子挤得没地方了,都撤到宽城子哈尔滨去了,剩下的也是零散的部队。就我那个好朋友库兹涅佐夫大校,现在调到哈尔滨当什么总领事去了,鞭长莫及,远水不解近渴啊。要不说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呢,专赶这时候发生这次大战,唉,就甭提了。我打算到哈尔滨去,找库兹涅佐夫,搬兵求救,我相信凭我们俩的私交,他也不能袖手不管。再者一说,大鼻子最恨小鼻子啊,从这一点上他也能借给我人,借给我钱和枪支,我还要卷土重来啊。兄弟,这一万两银子你放心,将来有一天,我加倍奉还。” “大哥,您这话就见外了,这银子我不要了,这就是送给您的。如果我手边富裕的话,就再给您多拿两万了……” “哎呀,这就感激不尽了。” 说话之间,饭吃完了,马也喂好了,冯麟阁查点人数,一共五十六个人,打坏的枪张作霖都给换了新的,子弹也给增添了许多。然后,冯麟阁起身告辞。张作霖看看身边的汲金纯、阚朝喜,这俩人虽然说跟张作霖冲北磕过头,但毕竟跟冯麟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一定的感情,看他俩的意思跟冯麟阁还有点儿难舍难离,所以张作霖就把他们叫过来说:“二位大哥,我看这样吧,既然你们大当家的要去哈尔滨,一路上人单势孤,诸多不便,你们哥俩儿奉陪他一块儿去吧,一定要保护他的安全。” “唉。”这俩人还挺高兴。冯麟阁冲着张作霖一抱拳:“贤弟,够意思,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咱们他年相见,后会有期。”说完上了马,走了。 他们走了之后,张作霖一则喜,一则也忧,喜的是,借九只手于义之手,搬掉了一座大山,冯麟阁彻底垮了台。忧的是,于义是个贪心的狼,怎能就此罢手。对付完了冯麟阁,很可能就要对付自己。因此,张作霖也睡不着觉了,通知手下的队员,加紧训练,做好一切准备。他心想,实在不行,就化整为零,分散隐蔽,绝不能跟于义来个硬碰硬,日本人惹不起。 就这样,张作霖提心吊胆过了一个多月,所幸真没发生意外。不知道为什么,于义没把矛头对准赵家庙,张作霖也很纳闷,按理说,于义恨自己比恨冯麟阁还厉害,他不相信,自己把于义老岳父一家斩尽杀绝这件事他不知道,张作霖又一想,也许这是暴风雨到来的前夕,自己要格外慎重,不可掉以轻心哪。 一天,他跟张作相、孙烈臣、胡老嘎、汤二虎、张是非,众人正议论这件事。踩点的跑进来:“报告大队长,情况不妙。”张作霖心里一惊:“什么事?”“据我们得知,日本的小川少佐上赵家庙来拜望您来了,离着这儿不远了。”“噢,再探再报。” 屋里跟开锅了似的,大伙都坐不住了,没想到日本鬼子,那个小川来了,这小子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啊。冯麟阁就是一例,小川先跑到髙坨子见的冯麟阁,而后给冯麟阁带来了灭顶之灾。这回到赵家庙来,肯定也没安好心。 汤二虎把双枪拽出来:“我说兄弟,没什么他妈犹豫的,小鼻子多个屁,他也没有三头六臂,说好的怎么都行,说不好的我崩了他。”张是非说:“对,队长,下命令吧,做好战斗准备,看他们想干什么。” 这底下的人说什么的都有,孙烈臣老成持重,他赶紧压服大伙儿:“别,别别,二虎啊,你那个脾气能不能改一改啊,好事有时候也变糟了,看咱们队长的,队长怎么安排咱怎么听,你们千万不准胡来。” 张作霖深思了半晌,告诉弟兄们“听我的命令,没我的话,哪个人也不准胡来,违者按军令从事,把枪都收起来,外边严加戒备。”张作霖也做好了准备,换了身衣服,刚换完衣服,门上人禀报,小川少佐到。张作霖就是再不乐意,也得出去迎接。 于是,他带着二虎、张是非、孙烈臣、胡老嘎等众人来到保险队街上,往对面一看,高头大马十五匹,日本人骑的都是东洋大马,跟咱那马不一样,显着个儿头特别高。这小川骑着一匹栗子色的大马,白鼻头,牛皮的鞍子,鞍韂嚼环,锃明刷亮。小川骑着马,后边跟着几个日本兵,老百姓就怕小鼻子,一见着日本人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家家关门闭户,不知道是福是祸。 第五十回 饶阳河无惧且欣然赴会 兵营里示威亦触目惊心 看到张作霖一行人出来迎接,小川从马上跳了下来,把白手套摘掉,腆着肚子迎了过来,“噢,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你的张作霖。” “啊,正是张某。” “阁下是?” “小川十四,今天特到赵家庙拜望张队长,张君,一向可好?” 张作霖也没懂他说的什么话,看着小川双腿一并,给自己点点头,估计这是行礼呢。张作霖也礼貌地一抱拳:“哎,不客气。贵客驾到,有话请到里边说吧。” 日本人昂头而入,还门前加了双岗,有专门的人负责看马,剩下的跟着小川少佐进了保险队队部。 张作霖早就准备好了,让小川坐到自己左手边,只见小川两条腿岔开,把东洋刀夹在裆部,双手扶着刀把,小胡一撅,不停地往四周观看。屋里的气氛非常紧张,几乎能听到每个人心脏的跳动声。张作霖也没说话,想看看他这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 过了几分钟,小川转过脸来,冲着张作霖一点头:“张君,你的名气是大大的啊,在辽河两岸的张作霖,人人的都知道,我的大大的佩服。”别看这小川中国话说的不怎么地道,但还能听清楚他说的什么意思。张作霖站起来了:“小川先生过誉了,我张作霖是个种地的,小名是胡子,没什么了不起的,您不必奉承我。” “哎,这奉承的不是,你是大大的英雄,中国人的讲话,你大大的绿林的好汉哪。”说完了,这几个日本人皮笑肉不笑,也咧了咧嘴。 张作霖仗着胆子问:“太君,金身大驾光临赵家庙,不知有何训斥,请明言。” “你的客气了,训斥不训斥的谈不到的,我的这次到赵家庙,一个是看望看望阁下,另外一方面是我的那个上级桥本大佐派我来的,想请阁下到我们日本司令部观看日本军队的秋操,我的说话你的明白吗?那个军队每一年的两次操法,有春操和秋操,这个是秋操的。八月十七,在饶阳河司令部,请张队长光临,这是请帖。” 听他说话怪声怪调的,张作霖还是听明白了,原来小川是奉他们桥本大佐所差,请自己到日本关东军驻屯军司令部观看秋操,还给送来个请帖。张作霖心想,什么意思呢?我算什么,请我看操去,肯定没安好心。张作霖一笑:“小川君,我说过,我张作霖是个粗人,我是胡子,我什么都不懂啊,我就知道伸手五支令,拳手就要命,靠着抢夺为生,但缺德事我不干,损阴丧德的事我不干,别的我全不懂。贵军的操法世界闻名,那肯定也是错不了。我看我就甭去了吧?” “张君,你的英雄的大大的,我的大太君的非常赞成,想要见你一面,不去怎么能行呢?嗯,一定要去。届时,我在日本司令部恭候大驾。” 张作霖一看他说到这儿了,稍微寻思了一会儿:“好吧,既然东洋太君如此看重张某,按中国人的话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到时候我肯定去就是了。” “哟西。”张作霖跟孙烈臣说∶“我说大哥,东洋人不也吃饭吗?给他准备点儿咱们中国的饭菜。”吩咐完转过身对小川说:“太君,稍坐片刻,米西米西的干活,下边准备去了。” 时间不大,罗列杯盘,把酒席摆上了。按照张作霖他们队里的规矩,四个压桌碟,八个大件,这就是一等的席面了。小川是有名的中国通,对中国的食道颇有讲究,他也没客气,率领这些日本人人席,把筷子抡开,甩开腮帮子就吃开了。 “嗯,哟西,太美了。” “好,请,太君。” 张作霖一边请他吃饭,一边探他的话∶“小川先生,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哎哟,你的客气的大大的,有话请讲吧,什么事情?” “请问小川君,你们的大太君是不是桥本联队长?” “哟西。” “那么桥本联队长怎么能知道我张作霖呢?我是个无名小辈,大太君怎么知道我的?” “噢,哈哈,张君,你的客气的大大的,赵家庙的张作霖,张雨亭先生,大人小孩儿统统知道,统统明白,我们大太君早就知道你的名字,早就想来拜会了,因为工事太忙嘛,没有时间,正好利用秋操的机会,大家会一会,英雄会好汉嘛。” “噢,那么我再问一句,观看秋操,是光请的我呀,还是有别的客人。” “客人大大的,你是其中之一,你是贵客,他们的一般的客人。” “噢,好吧,太君,我这个人说话讲信用,到时候我肯定去。不过呢,请太君不必太客气了,咱们越随便越好。” “哎,哟西,痛快。”小川吃饱了喝足了,也漱完了口,在这儿品着茶。然后让一个日本兵从这口袋里头掏出几条东洋烟卷,给这一条给那一盒的,大伙儿也都点着了,也没抽出什么味来,都说不错,挺好,挺香。而且这小川还挺随便,腆着肚子到赵家庙院里,东看看,西看看,一会儿问问这边这个房子的什么干活,一会儿问问那边是什么地方。 张作霖心想,这小子没安好心,借个引子来这看地势来了,也摸摸底,摸吧,我怕你什么,索性我陪着你转转。张作霖陪着他,围着赵家庙的队部转了几圈。不管见着什么人,小川都热情地打招呼,最后到汤二虎近前,抬头看看:“哎呀,你的个子大大的,我的小小的啊,哈哈。”汤二虎的脸一直沉着,心想,小子,你甭跟我们耍鬼吹灯,杀急了,我拎耳朵,把你摔死。 日本鬼子怎么这么霸道,小个儿不大,要称霸世界,这东洋人究竟是什么种呢?汤二虎心里胡思乱想。小川又在这儿待了不到一小时,看了看手表:“哎哟,张君,时间的不早了,我的告辞,八月十七,我在饶阳河司令部恭候大驾。” “那么我们就不挽留了,送客。”列队欢送,瞅着小川等人上了马,一溜烟便不见了,张作霖才进了屋,屋里的空气这才缓和下来。汤二虎几步来到张作霖近前:“我说兄弟啊,我说小日本鬼子说那玩意儿我有的听的懂,有的听不懂,好像你答应他什么玩意儿了,要上日本人那儿去,对不对?” “啊,八月十七,日本秋操,请我去观看。” “你不能去,这明显是个圈套,谁都看得出来,那小日本子小眼珠黑糊着,从来就没有好心哪。尤其这些东洋人最狠不过呀,明显这是鸿门宴,你要一进了日本兵营,兄弟啊,这后果我不愿意说呀。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他能放得过你吗?这叫笑脸害人啊,我的意思是不能去。”大伙儿都是这个意见,包括孙烈臣、胡老嘎。 “兄弟啊,不去,刚才你答应了没关系,到时候派人给送封信,就说有这个原因、那个原因,不能参加,就得了。要到了日本兵营,那就进了笼子了,任凭人家摆布,后悔都来不及了,队长,不能去啊,不能去。” “各位,你们说的太有道理了,我何尝不知日本鬼子是最歹毒不过的。但是,我不能不去,为什么?大家请想,小川是日本的少佐,日本的官都挺实在啊,这官就够大的了,能亲自到赵家庙来找我来,可见日本人对我已经注意了,也就是说咱们弟兄已经在日本人的眼里和在他的生死簿上标名挂号了,就不去咱也躲不了,冯麟阁就是前车之鉴啊。不过呢,只是方式方法不同而已,即使我不去,暂时是个便宜,日本人很可能以此为借口对咱们开刀,要引来杀身大祸啊。据我看,这是捆着发麻,吊着发木,怎么也好不了。反正是死,咱不能叫他吓住,让他看看中国人的骨气,我宁愿死在日本兵营,也不愿意死在赵家庙。” 张作霖看看大伙,“你们说对不对?尤其是咱们吃老行这帮人,怕什么呢?脑袋掖到裤腰带上,早上活着,晚上备不住就死了,我宁愿豁出破头碰碰金钟,我瞅瞅日本人想把我如何,这是我答应他的原因。但是呢,咱也不能不做好防备,我走之后,家里的事情就委托我哥哥张作相负全责,孙烈臣大哥辅佐着他,其他弟兄该干什么照样干什么,一旦我张作霖死在日本兵营,那时候你们千万把队伍拉走,保存实力,千万别学冯麟阁全军覆没呀,大家记住我的话也就是了。” 打这一天开始,张作霖就睡不着觉了,日夜考虑这个事,时间可由不得人,你越盼着它,它越不到,可你越怕它到吧,它转眼就到了。在八月十五这天,张作霖更换了新衣服,武装带,带着长短两支枪,还是带着汤二虎、张是非、南朝、北国这几个人,其余的都看家,大家的心情十分沉重。 前一天晚上,他还抽空赶奔田庄台去看了看家属,到那儿辞别,然后连夜骑快马返回来。现在又是挨个叮嘱,张作霖预感到这次到日本兵营就好像进了鬼门关,九死一生。心想,不管怎么样,就凭着五个人身上带的家伙,也杀小日本一个人仰马翻,怎么也得有赚头。大家互相道别之后,张作霖飞身上马,带着四名弟兄赶奔饶阳河。 现在辽东半岛已经是日本的势力范围,日本在旅顺、大连,驻有重兵,不仅有空军,还有海军。另外,在饶阳河一带也有一部分日本关东军,其中最高的指挥官就是日本联队长桥本大佐,他手下管着五个炮兵大队,五个步兵联队,还管了一个特务连,加到一块儿能有四千来人,那都是日本关东军里的精锐之师,兵营就驻扎在饶阳河边,依山傍水。 之前小川来访已经详细对张作霖说了,张作霖算计日子也快到了,所以提前两天动身,于八月十七来到饶阳河边,日本驻屯军司令部。抬头一看,日本的膏药旗顺风飘扬,转圈都是围墙,里边是兵营,张作霖心想这哪是人间世界,这分明是丰都鬼城啊,今天我是豁出破头,也要碰碰金钟。 小川早就在这儿等着,后边还有不少日本的大尉、少佐等官员,能有十几个。日本人的衣着和气势让人看着心生畏惧,张作霖赶紧从马上跳下来,二虎接过马匹。 张作霖紧行两步,跟小川少佐握手,小川立刻露出了他那虚假的笑容,他的五官都挤到了一块,像包子似的。 “嘿嘿,张君,言而有信,佩服,鄙人在此恭候大驾已经一个小时了,里边请。” “谢谢。” 有人把马匹接过,小川陪着张作霖五个人进了司令部的院里。张作霖放眼一看,宽阔的操场,占地能有百亩之多。操场上正在练兵,日本的军队整齐划一,错落有致,时不时还喊着响亮的口号。在一个角落,几个日本兵正练劈刺,刀光闪闪,动作熟练。 张作霖往另一边一看,那是日本的炮兵,山炮、野炮、六零炮,一眼都望不到边。那时候是大清国的末年,就怕东西列强,说人家船坚炮利,炮利顾名思义就是人家的炮厉害,大炮射程远,威力也大,而中国用的都是土炮,比人家差得太多了,只能花重金从人家那儿购买。所以,对东西两洋这武器是羡慕得不得了啊。张作霖心想,我赵家庙就是没有炮兵,哪怕我有个三门、五门这样的炮,我谁也不怕。 面前向阳的地方盖了一座精致的二层小楼,是按照东洋风格建筑的,似庙非庙,也是滚脊翘檐,修得非常好看。从穿堂门进去,开始进二楼,这地板擦得十分透亮,日本的大马靴踩在上面发出“咯噔”的响声。这里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日本站岗的这些军兵,就好像假人似的,不但身子纹丝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张作霖心想,日本的陆军堪称世界第一流,的确是受过严格的训练,在这一点上不服不行啊。相比之下,清军差得也太多了,难怪打仗打不过人家,从气质上讲就比人家差着好几倍。 张作霖一边感叹着,一边就跟着进了大楼,往左边一拐,让进客室,客室就是待客厅,进去一看,铺着厚厚的地毯,四周都是大沙发,窗户十分明亮,光线也特别充足,这屋洒的花露水,发出刺鼻的香气,茶几条案锃明刷亮,尘土不沾。 进屋之后,小川十分礼貌地让座,汤二虎坐下还颤悠颤悠,这软椅子就是比他们那木头板的舒服得多,往后一靠也暄乎乎的。等大家都坐好了,小川冲着张作霖一点头:“张君,稍候片刻,我的报告大太君。”说完便推开门进了里屋,张作霖在这等着,十分钟左右,小川笑笑呵呵地从那屋出来了。 “张君,大太君的我们桥本大佐,那边的恭候,请吧。”张作霖一想,这小川无非是个联络官,只是小菜一碟,看来人家当家的在那屋呢,我还真得谨慎点儿。于是,他把衣帽收拾收拾,那哥四个在后边紧紧跟随。 小川推开门,让他们进了屋。到屋里一看,呵,这屋里有二三十人,在正座上坐着个鬼子,比小川能高着一头半,身材魁梧,四方大脸,戴着金丝腿的眼镜,两鬓多少有点儿发白,看年纪有五十几岁了,金闪闪的肩章两杠三花,这就是大佐。他挎着东洋刀,在两旁还坐着不少日本当官的。迎面墙上高高地悬挂着日本的膏药旗。 往他左边一看,张作霖一愣,这不是九只手于义吗,五大少的头子,旁边大寥、二寥、大周、二周都在座。张作霖心中一惊,他妈的这几个小子也来了,究竟日本人想干什么?怎么能叫我们在一块儿碰面呢?小川看他犹豫了一下,便说:“哎,张君,这边来,我的介绍介绍。”说着话,他一哈腰∶“这位我们日本联队长桥本先生,这位就是张作霖张君,赵家庙保险队的大队长。” 张作霖一看人家日本大官在这儿呢,赶紧一抱拳,深深施了一礼“参见太君。”桥本大佐还站起来了:“噢,我的看看,嗯。”他围着张作霖转了几圈,拍拍张作霖的肩头:“哟西,欢迎,坐。”让张作霖几个人坐下了。 然后小川一转身,看着九只手于义:“于桑,你们彼此的认识,来,见一见。”于义一看着张作霖,眼珠子都红了,白眼珠都起了红线,脸上的肉“嘣嘣”直跳,但是在日本人的面前他不敢发作,只好皮笑肉不笑地站起来:“哈哈,我们没说的,早就打过交道,哈哈。” 张作霖也冲他点了点头,汤二虎一看见于义,想起当初的事来了,心想狗日的,你好悬没把我打死,到现在我身上的伤疤还在呢,你也跑到这儿装人来了,张作霖怕他惹事,赶紧瞪他一眼,汤二虎没敢发作。 就这样,双方入座。过了半分钟,桥本大佐才开口说话,他的中国话说得也挺好,但是有时候也说日本话,回过头去跟小川哇啦哇啦,这时张作霖就听不懂了,心里琢磨这说的什么玩意儿,也只好观察他们的面部表情了。这桥本大佐也没拘束,又让烟,又让茶,对张作霖说:“张君,你的名声大大的,英雄的爱好汉哪,本人佩服。”他说的话跟小川差不多,先给张作霖戴了一顶高帽,张作霖也客气了一番,别的话没谈。 大家正吃着茶点的时候,小川出去了,十五分钟左右小川又回来了,在桥本耳边说了几句,桥本点点头:“张君,于君,今天把你们的请来,观看日本的秋操,那个大日本帝国的,大清帝国的朋友大大的,东亚的共存共荣,亲如一家嘛,我们是一衣带水的弟兄,大家不要客气,现在秋操就要开始了,我陪着二位赶奔检阅台,请吧。” 现在要观看秋操了,大家全都起身,由小川和桥本陪着,于义和张作霖率领手下的弟兄跟着离开这座楼,来到操场。登上高大宽阔又讲究的检阅台,前面是一排桌案,铺着雪白的台布,上面茶壶、茶碗、点心、水果,应有尽有。后边一排都是沙发椅,桥本居中,张作霖率领人在他左侧,于义率领人在右侧,这才落座。 小川资格有点儿不够,所以没他的座,他就是跑前跑后,打杂的。张作霖回头一看,在他们背后都是日本的宪兵,一个挨着一个。张作霖心想这要在后头下手,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可到了现在也只能听天由命,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秋操开始了,由日本第一步兵营开始练阵法,这个阵法跟中国的排兵布阵大不相同,中国一练阵,什么一字长蛇,二龙出水,天地三才,四门兜底,而日本讲究的是操法,变化队形,完全出乎意料。这个整齐的队形就很难学,可见,寒冬酷暑,人家肯定付出了很多汗水。 阵法结束,接着骑兵演习,骑兵演习完毕,开始练习劈刺。日本的大战刀也讲究刀法,双方对劈,有攻有守,张作霖看得人神,心想我要不死,回到赵家庙我得借鉴借鉴,劈刺这玩意儿打冲锋可太有用了,日本大战刀也堪称一绝啊。 劈刺练完了,开始练柔道。日本的柔道也举世闻名,也不知从哪儿选出来的大胖子,最少也得有三百斤,穿着兜裆布,光着膀子,头发绾着,这些大力士进行古典柔道表演,博得阵阵喝彩声。柔道练完练摔跤,摔跤练完练投弹、射击。日本的军队是弹无虚发啊,张作霖带头鼓掌喝彩。 进行了一个半小时,稍作休息之后,桥本回头对张作霖说∶“张君,你的看法怎么样?我们皇军练得如何?”“哎呀,太君,太好了,按你们的话说,哟西,太好了。”“噢,过誉了。不过练得还不行,还要继续训练,现在我们练一种特殊的请张君过目。”什么特殊的张作霖不知道,这时桥本冲着小川点了点头,小川下去准备了。 又等了一会儿,张作霖往台下一看,呀,这怎么回事?每两个日本兵架着一个,押上来一百来人,就在这操场上,再看被押来这些人,披头散发,脸青一块紫一块的,有很多人腿都被打瘸了,拉着一条腿上来的。张作霖盘算着这是什么表演?这些人是干什么的?汤二虎认出来了,趴到张作霖耳边说:“兄弟,坏了,要给咱来个下马威,下边押的这些人我有的认识,这都是冯麟阁手下的人,冯麟阁高坨子的保险队呀,甭问,让他们抓了俘虏了。”“噢。”张作霖点了点头,因为当着日本人不便多说,汤二虎又回到本座。 一切就绪,小川登台,请示桥本,桥本的笑容刷地一下没了,变得冷酷无情,哇啦哇啦说了一顿日本话,小川在一旁翻译:“张君、于君,大家看见了,下面的这些罪犯都是冯麟阁手下的人,让我们抓了俘虏了。大日本皇军有好生之德,不忍要他们的性命,今天来个游戏,把他们的绑绳给统统解开。” 就这样,日本人把这一百来人的绑绳全给解开了,小川宣布:“各位的听着,现在你们已经恢复自由了,我数一、二、三,你们从操场往大门跑,谁要跑出大门去那你就没事了,你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如果跑不出大门去,那怨你命短,那就休怪我们的不客气了。”说着话,小川向四外一点头,有一百多日本兵,“哗”的一下把雪亮的刺刀都插上了枪头,一个个就像狼对着肉似的,眼珠都瞪圆了,气氛顿时变得十分紧张。 张作霖眼盯着小川,就见小川喊了一声:“一、二、三”,这一百被俘的人听数到三时就发疯似的往大门那儿跑,谁不想活命啊,但是哪儿跑得了啊,这一百多日本兵端着刺刀在后头狂追,追上一个就拿刺刀挑一个,这一百多人还没等到大门就纷纷倒地,被开膛破腹,鲜血染红了操场。张作霖还没见过这个,心里苦不堪言,只好把头低下了,心里不停地骂着,小日本,我日你娘啊,你们这拿人开玩笑啊,这哪叫放他们,是拿他们当活耙子啊。 这时,张作霖想明白了,这叫敲山震虎,鬼子是给他们来个下马威啊。回头再看,汤二虎、张是非、南朝、北国,那脸也都变了色。而日本人却谈笑风生,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桥本大佐捧腹大笑哈哈:“哟西,中国人的统统饭桶大大的,那个跑的都跑不了的,拉下去喂狼狗。”有日本兵把鲜血用沙土全都盖上了。 这场惊心动魄的所谓表演结束之后,又拉上八个人来,汤二虎一看,认得,是冯麟阁手下的八大砥柱,就是当头儿的。八个人被拉到检阅台下,全都跪下,由日本的小川抱刀,只见他高高举起东洋刀,蘸了凉水,“咔嚓咔嚓”把头全砍下来了。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