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秘史2·浩然无畏作汉歌》 一、新时代的新气象 经过六年的拼杀,曹操终于迎来了个人事业的一个新起点,建安元年(196年)在他主持下献帝到了许县(今河南许昌),这标志着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这一年曹操四十二岁,是最年富力强的时候。 为了巩固已取得的成果,曹操于这一年的十月回击追来的杨奉集团,将许县周围最大的一股军事势力击败,确保帝国新首都的安全。之后他回师许县,着手朝廷内外的各项建设工作。 大概一个多月前,在献帝一行刚到许县的时候,曹操即派人对许县的城墙以及城内的建筑进行整修,修筑皇宫作为献帝起居和办公的地方。经过日夜不停地加紧施工,目前虽然还显简陋,但已经可以搬进去住了。 许县是周代诸侯国的国都,根据周制,周王城“方九里”,其下的诸侯国按照等级不同分成七里、五里、三里三种定制,许国是五等诸侯国,它的国都应该小于七里,大于三里,大约在五里左右。据民国年间编撰的《许昌县志》记载,汉魏“许昌故城在城东三十里,围九里一百二十九步,相传曹操所筑,今存遗址”。又记载“周围十五里,世传汉献帝迁都于此”。 周代以三百步为一里,经过考证,约合四百一十五米左右,小于现在的一里,考古实证与古制基本吻合。根据这些资料可以推知,许县故城规模很小,边长仅三里多一些,只能作为皇宫以及朝廷主要办事机构使用,曹操把这一部分当做内城,然后依托内城修筑了面积大五倍的外城。 前几年我曾去过这里,先坐火车到许昌市,然后换公交车到城东不远的一个乡镇,之后换成机动三轮车,沿小道进入一片玉米地。那里现在仅存一个高土台,有台阶可上,上面居然还住着一户人家。 这个土台就是毓秀台,当年应该是内城的标志性建筑之一,是献帝祭天地的地方。如今再到这里,除了土台外,故城其它遗迹已经荡然无存了。据说,青年时期的毛泽东由家乡到北平时曾路过许昌,携友人登过此台,吟出了“横槊赋诗意飞扬,自明本志好文章”的诗句。 在建安元年,天子的皇宫、朝廷办事部门以及曹操的军事指挥机构一股脑地涌到这里,肯定会十分拥挤,当时只能因陋就简,先安顿下来再说。 献帝刘协从长安出逃到现在,一路上只顾保命,将宫中御用之物以及文书档案等基本上丢光了,现在不仅住的地方简陋,连宫中专用的各类物品也奇缺。 在《曹操集》里保存有两篇奏疏,一篇是《上九酝酒法奏》,说的是曹操老家谯县的县令郭芝发明了一种“九酝春酒”,具有良好的保健功能,曹操特意上与献帝,详细介绍了这种酒的酿制方法,还说到了自己对这种酿酒方法的改造。 另一篇是《上杂物疏》,说的是曹操特意将自家保存的一些皇宫用品呈献给皇上,这些东西大多是曹腾、曹嵩两代在先帝朝时得到的赏赐。这份单子挺长,不过也很有意思,可以看到当时宫廷生活的面貌。 曹操进献的这些东西包括:御物三十种,有纯银参带台砚一枚;御物有漆画韦枕二枚(韦枕:皮枕头),贵人公主有黑漆韦枕三十枚;御物三十种,有纯金香炉一枚,下盘自副;贵人公主有纯银香炉四枚,皇太子有纯银香炉四枚,西园贵人铜香炉三十枚;御杂物用,有纯金唾壶一枚(唾壶:承唾之器),贵人有纯银参带唾壶三十枚;御杂有漆圆油唾壶四枚;御杂物有纯银盘,又有容五石铜澡盘;御物有纯银镂带漆画书案一枚;御物三十种,有上车漆画重几大小各一枚;御杂物用有纯银澡豆奁(澡豆:作用类似现代的香皂),纯银括镂奁;御物有银镂漆匣四枚;油漆画严器一(严器:盛梳妆品的用具),纯金参带画方严器一。 与此同时,曹操积极着手谋划新的人事布局。 献帝东归期间,朝廷三公九卿等高级文官随驾同行,有好几个人死于战乱,目前已有不少缺员需要补充。另外,献帝刘协还封了不少将军,根据新形势的需要,也必须进行调整。 朝廷先后正式任命的高级将领包括:大将军韩暹、骠骑将军张济、车骑将军郭汜,这几位可看做“上将”一级;征北将军李乐、征西将军胡才(此前曾经是马腾,估计马腾参与叛乱后下诏给撤了)、前将军公孙瓒、后将军杨定、右将军袁绍、卫将军董承,这几位可看做“中将”一级;还有镇东将军曹操、镇西将军韩遂(有可能跟马腾一起被撤了)、平东将军吕布、安南将军刘表、安东将军张杨、宁辑将军段煨、辅国将军伏完等,可以看做是“少将”一级。 袁绍虽然自称车骑将军,但朝廷从来没有承认过,他现在正式的军衔是右将军,大约是在本年初郭图出使河东郡时由献帝正式任命的。 韩暹、张济、郭汜、马腾、韩遂、李乐、胡才、杨定、张杨、段煨这些人,多出自凉州军和白波军,彼一时、此一时,他们现在大多数人已经成为朝廷的敌人,对他们的任命理应撤销。 袁绍、吕布、刘表、公孙瓒等人属于地方实力派,虽然不在朝廷控制之中,但有个头衔在,名义上他们都归许县朝廷领导,保留着当然好。董承和伏完二位,都是献帝的老丈人,有没有担任军职倒也无所谓。 献帝按照曹操的意思重新明确了帝国高级将领任命名单,该撤的撤,该留的留。韩暹空出来的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大将军)一职,献帝下诏授予了曹操。 这个任命可能有点问题,因为大将军的地位很高,已经超过了三公,这样一来袁绍很不服气,为了这个任命,差点要跟曹操翻脸。 在献帝东归的过程中,好多部长级高官死在路上,曹操借着补充缺员,对朝廷的文官体系也进行了大幅度调整。 现在的三公是太尉杨彪、司徒淳于嘉、司空张喜,他们倒是全都逃了出来,但对这几个位置曹操还想另作安排,在他的要求下,献帝下诏将这三个人同时免职。 曹操把太尉一职送给了袁绍。毕竟,袁绍曾经是关东联军的总指挥,也是自己名义上的领导,现在曹操担任了大将军,为了安抚袁绍,就把太尉一职让给了他。司徒一职,曹操给了名士赵温。司空则暂时空缺。 近一年来,死在东归路上的部长级高官包括:文教部部长(太常卿)王绛,宫廷事务部部长(光禄勋卿)邓渊,皇城卫戍司令(卫尉)士孙端,司法部部长(廷尉)宣,经济部部长(大司农卿)张义、朱俊,皇家事务部部长(少府卿)田芬。 在曹操的主持下,朝廷先后征召名士赵歧、张俭、桓典、徐、陈纪等人补充进来,加上还在位的韩融、荣、杨奇等人,基本上保证了朝廷的日常运转。 赵歧本年应该快九十岁了,他就是曾经出使过关东的老臣,当年是他与袁绍、曹操相约迎献帝回洛阳。张俭是个老党人,本年也已经八十三岁了。陈纪出于颖川郡著名的陈氏家族,本年七十一岁,在许县一带很有影响力。 这些人不大可能再做什么实质性的工作了,比如像张俭,一到许县来就关起自家的门不出,把公家配的专车挂起来(阖门悬车),根本不问任何事。这倒也符合曹操的意思,把这些老同志们抬出来,本来就只是个招牌,目的是扩大新朝廷的影响力。 对于朝廷日常办事机构尚书台曹操却比较重视,这可不是一个虚设部门,内外沟通、随时掌握宫内动态都全靠它了,对于由谁来掌管这个要害部门,曹操心里早有了合适的人选。 曹操属意的这个人就是荀。他曾经在天子身边担任守宫令,熟悉宫内事务,性格沉稳,考虑问题周全,出身大族,容易与天子及各位老臣们沟通,最重要的是,他对曹操忠心耿耿,是可以信得过的人。 献帝下诏任命荀为尚书令,负责处理朝廷日常事务。曹操出征在外的时候,荀实际上成了后方的大管家。荀也不负期望,把各项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为曹操分了不少忧。 曹操还把钟繇给荀派过去当助手,任尚书台的副长官(尚书仆射),但钟繇担任这个职务时间并不长,曹操后来派他管理关中事务去了。曹操还任命大胡子将军程昱为尚书,协助荀工作,任命虽然下达,但兖州那边仍然离不开程昱,曹操让程昱以东中郎将、济阴郡太守的身份主持兖州的各项事务。 曹洪、曹仁以及夏侯夏侯渊等人负责掌握部队,没有进入到朝廷任职,随着“曹统区”范围的扩大,曹操还让他们兼任一些地方行政职务,如夏侯任陈留郡太守,夏侯渊担任颖川郡太守,曹仁担任广阳郡太守。 朝廷迁到许县后,洛阳方面也不能放弃,曹操此时兼任着司隶校尉一职,洛阳属于自己的辖区,他让为自己立下大功的董昭以洛阳令的身份留守在旧都。 至于许县令,曹操让满宠来担任,这个在兖州就跟随自己的部下,在处理问题方面很果敢,也很有谋略。许县相当于过去的洛阳,许县令这个位置必须选个厉害的角色来担任。后来证明,曹操的这项任命很正确,满宠不辱使命。 随着朝廷机构开始运转,以及控制的地盘越来越大,曹操现在感到最大的问题是人才不足,行政人才、军事人才以及经济人才他现在统统需要,他迫切希望有各种专长的人才快到许县来。 二、八方来士 对朝廷的人事进行了大体安排之后,曹操决定推行改革。 为此,他向献帝上了一份《陈损益表》,提出了十四项改革举措,可惜的是,这份体现曹操治国理念的重要文件现在仅存序言部分,十四项改革的具体内容,已经无从考证。 不过,根据曹操下面推出的一系列政治、经济措施来看,曹操的建议无外乎是富国强兵、选贤任能等方面。这些措施首先在曹操实际控制的兖州、司隶校尉部以及豫州刺史部的一部分地区推行。尤其在选贤任能方面,曹操不遗余力地大力改革。荀转任尚书令以后,曹操深感身边像荀那样能出谋划策的人才太少,有一次他问荀:“谁能代替先生为我出谋划策?” 荀说有两个人堪此重任,一个是荀攸,一个是钟繇。 荀攸是荀的侄子,如前提到,他在董卓之乱中困于长安,因为参与策划刺杀董卓的行动而被关进了监狱。董卓死后,荀攸恢复了自由,作为反董斗士,朝廷对他很重视,准备任命他为任城国相,但荀攸考虑到益州更容易躲避战乱,所以请求到益州为官,朝廷重新任命他为蜀郡太守。 荀攸去益州上任,他跟当年刘焉走的路线一样,先到荆州,想溯长江而上进入益州,但是到了以后才发现路途艰险,很难到达,于是暂留在了荆州。 根据荀的推荐,曹操亲自给荀攸写了封信,说“现在天下大乱,正是有识之士建功立业之时,我观察蜀地那边的局势,也不会太长久(顾观变蜀汉,不宜久乎)”,劝荀攸打消避世的想法,出来干一番事业。 荀攸接到曹操的信,立即辗转回到许县。曹操以朝廷的名义征召他为汝南郡太守,但荀攸没有去上任,曹操随即改任他为尚书,在叔父荀手下任职。 曹操跟荀攸进行了长谈,深感荀攸不是一般的人才,特别高兴(与语大悦),曹操对荀和钟繇说:“公达(荀攸的字)真是个奇才,能够与他来共商大事,天下还有什么可以忧虑的!”于是,曹操重新任命荀攸为军师,到自己身边工作。 另一位被荀推荐的钟繇,上面已经说过了,他不仅是一位著名的书法家,而且是一个治国之才。曹操早年在洛阳即与他相识,一直以老朋友相待,曹操让他暂时在尚书台协助荀工作,不久之后即将有重用。 在此之前,荀实际上类似于曹操身边的参谋长,为曹操的军事行动进行谋划,除荀之外,还有程昱和戏志才等人。戏志才也是荀推荐给曹操的,但是不久前不幸病故,成为曹操的一大损失。而程昱在兖州发挥着别人无法替代的作用,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把他调到身边来。 曹操急需要像荀和戏志才这样的人在身边,他让荀再为自己推荐几个人。荀突然想到有一个人再合适不过了,于是向曹操进行了推荐。 这个人,就是郭嘉。 如前所述,郭嘉曾经也到过袁绍那里,但他对袁绍一点都看不上,先于荀离开了袁绍。郭嘉后来到了哪里不太清楚,据《傅子》一书说,郭嘉在二十七岁的时候曾被征辟到司徒府。 郭嘉生于汉灵帝建宁三年(170年),古人习惯以虚岁计年龄,他二十七岁时正是建安元年,如果《傅子》记载属实,可以推断,郭嘉离开冀州后回到了家乡颖川郡的阳翟县。这里离许县很近,他在家赋闲了六年,献帝迁都于此,朝廷各部门都在招聘人才,郭嘉正是在这个时候被司徒赵温征辟的。 郭嘉这个人喜欢秘密交结天下英俊,不愿意与俗人打交道,一般的人不知道他的才能,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是个奇才。荀对这个小自己七岁的老乡很了解,让他在赵温手下抄抄写写太屈才了,于是推荐给曹操。曹操找郭嘉来谈论天下大事,谈完之后曹操更高兴,他说:“让我能成就大事的,必然是此人呀(使孤成大业者,必此人也)!”郭嘉也很高兴,在与曹操的谈话中他对曹操也有了进一步了解,深切感受到这是一个胸怀理想,想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人,对时局的认识也很独到和深刻,是一个值得为之效命的人。郭嘉对人说:“这正是我要找的主人呀(真吾主也)!”曹操打破常规,直接任命郭嘉为自己的参谋长(军谋祭酒)。在此后的军事行动中,郭嘉和荀攸一直是曹操身边的主要谋士。 除得到了郭嘉、荀攸两个奇才外,在曹操主持下,还以朝廷的名义多方延揽人才,这一时期来到许县朝廷或曹操身边任职的人络绎不绝,重要的有国渊、刘馥、杜袭、赵俨、孔融等人。 国渊字子尼,青州刺史部乐安郡盖县人,他是著名学者郑玄的学生。郑玄很赏识这个学生,曾说:“国子尼是个人才,据我观察,他将来一定能成为国器。”国渊跟名士管宁、邴原等人避乱到辽东,经常在山中讲学,受到推崇,后来回到中原。朝廷迁都许县后,国渊前来报效,曹操发现他在经济工作方面有专长,就让他从事屯田管理方面的工作。 刘馥字元颖,是刘氏宗亲,豫州刺史部沛国相县人。根据《三国志》记载,他成功策反了袁术手下的戚寄、秦翊二人,率众投奔曹操,受到曹操的重用。以后他协助曹操处理扬州事务,被曹操委以扬州刺史的重任。 杜袭、赵俨二人前面曾提到过,他们都在荆州避乱,因为看不上刘表,就跑到长沙郡一带闲住。听说献帝迁都到了许县,他们想办法回到中原,曹操任命他们为县长,日后他们都成为曹魏重要的地方官员。 与他们关系很好的繁钦、裴潜等人,后来也投身到曹操阵营,成为曹魏重要的行政人才和经济人才。 有朝廷这块招牌,以后还有更多的名士前来效命,像华歆、王朗、郗虑、刘晔、司马朗、荀悦、徐奕、何夔、蒋济、梁习、张既、贾逵、郑浑、卫觊、陈矫、徐宣、卫臻、胡质、杨阜等都是曹操在许县时期投奔而来的,这些人物到后面涉及到时再作介绍。 除了这些文士以外,这一时期还有些军事人才也来投奔曹操,重要的有李通和许褚二位。 李通字文达,江夏郡平春县人,此时将近三十岁。他是江南一带的游侠,和同郡人陈恭在汝南郡朗陵县起兵,吸引了很多人归附。后来,李通先后战胜了周直、陈恭、陈等人,又生擒黄巾余部首领吴霸,势力大增。 李通爱护手下,很会带兵,在兴平年间的大饥荒中,他散尽家财,买糟糠和士卒同甘共苦,所以手下人特别肯为他卖命,势力发展得很大,周边的袁术、吕布、刘备等实力派不敢轻易动他。 朗陵县在汝南郡西部,汝南郡紧邻颖川郡,是许县的东部屏障。曹操的势力已深入到该郡,但未能全部占领。李通的加盟,让曹操加强了对这里的控制,曹操拜李通为振威中郎将,让他继续驻守在朗陵县,控制汝南郡的西南部。 其后,在曹操与张绣和袁绍的对抗中,汝南郡成为双方争夺的要点,李通坚定地支持曹操,替曹操牢牢守住了许县的东大门,立下了大功。 许褚字仲康,《三国志》说他是“谯国谯人”,应当是“沛国谯人”之误,是曹操同一个县的老乡。许褚是一个有名的壮士,“身高八尺,腰大十围”,汉代一尺合如今二十三点五厘米,许褚的身高约一米八八;汉代一围合当时的五寸,约合如今十二厘米,许褚的腰围有一百二十厘米,也就是四尺,买裤子实在有点困难。 许褚“容貌雄毅,勇力绝人”,当时天下大乱,各地纷纷组织武装寻求自保,他聚合起本地的几千家人修筑坞壁抗拒外敌入侵。汝南郡葛陂一带的黄巾军有一万多人来攻打他们,许褚率众死战,箭射完了,就让人拣了好多大石块过来,待敌人近前时,许褚发力以飞石迎击,把敌人打得粉身碎骨,不敢再靠前。 坞壁内粮食快吃完了,许褚假意跟敌人谈判,拿牛换粮食,结果有的牛又跑了回来,敌人上来抢,许褚趁势跑出营去跟他们对抢,他用一只手拽着牛尾巴硬是把牛拖行了一百多步,把敌人看呆了,纷纷后退。 许褚的大名于是传遍沛国、陈国一带。许褚虽然是个武人,但考虑问题一向稳重谨慎(性谨慎奉法,质重少言),他感到这种占山为王的日子终不能长久,听说曹操迎献帝来许县,他就率所部投奔了曹操。 曹操见到这个老乡特别高兴,把他跟樊哙相提并论,并以他带来的人为基础,组成一支近卫部队,任命许褚为旅长(都尉),以后出征时担任总指挥部的警卫部队。 担任警卫工作的还有典韦所部。典韦此前也担任过旅长(都尉),后来升为师长(校尉),比许褚职务稍高一些。曹操现在出征,跟前就有了典韦、许褚两位猛人护卫,可谓万无一失。 大家愿意来投奔,与其说是冲着曹操来的,不如说朝廷的吸引力更大。朝廷来到许县,很多人正是抱着报效朝廷的想法才来到这里。还有的像李通和许褚这样,不想被人误认为是流寇,想得到一个朝廷颁布的正式名分,就投奔来了。 对曹操来说,这是“奉天子以令不臣”收到的最积极的成效。但这仅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朝廷大开进人之门,来到许县的也并非都是有用的人才,里面不免也有几个让曹操头疼的人。 三、有人爱耍酷 在建都许县后,曹操可谓狂揽人才,除了有人主动投奔以外,曹操还以献帝的名义四处征召,只要有本事的他都欢迎,一副来者不拒的架式,倒也吸引了不少人才,但这项工作并非一帆风顺。曹操曾征召避乱辽东的管宁,但由于公孙度的阻拦,管宁未能前来。他还以献帝的名义任命刘备的岳父兼主要助手糜竺为嬴郡太守,刘备不愿意放人,这件事也只好作罢。 有一个人名气更大,但一接到征召马上就来了,一点儿都不矜持一下,这个人就是孔融。 孔融字文举,比曹操大两岁,鲁国(今山东曲阜)人,是孔子的二十世孙。他的父亲孔宙做过泰山郡都尉。孔融小的时候因为让梨而闻名,成为那个时代小朋友们学习的楷模。长大以后,灵帝刘宏的老师、时任司徒的杨赐征辟他,从此步入仕途。 献帝初平元年(190年)董卓秉政,孔融因为不与之合作,惹得董卓很不高兴,但鉴于他是孔子的后人,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只是贬为议郎。当时青州刺史部北海国一带黄巾军很盛,董卓成心想为难孔融一下,任命他当北海国相,去打黄巾军,所以孔融以后又被称为“孔北海”。 孔融是个文人,但不是朱俊、卢植那样的文武全才,打仗实在很外行。他在北海国受到黄巾军管亥部的攻击,以至于“不能保障四境,弃郡而去”,最后他派手下将领太史慈向邻近的平原郡太守刘备求援,才化解危机。 孔融与公孙瓒、刘备、陶谦亲近,因而属于袁绍、曹操的敌对阵营。他在北海国待不下去,一度跑到陶谦那里避难。陶谦死时,孔融正在徐州,当时劝刘备接任徐州牧最积极的就是他。刘备主政徐州后,孔融又回到青州,刘备给他任了个青州刺史。此时袁绍派长子袁谭接替臧洪出任青州刺史,与公孙瓒抢地盘,孔融成为袁谭攻击的目标。 从建安元年开始,袁谭率兵进攻孔融,从春天一直打到夏天,孔融手下只剩下了几百人,这位老兄仍然支个几案在那儿读书,谈笑如常(凭几安坐,读书议论自若)。城池被攻破,孔融的妻子儿女全部被俘,他自己突围逃走。 孔融本可以去找老朋友刘备,但那一阵子刘备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正被吕布算计得四处流浪,领着一帮子人差点到东海里当渔民。 孔融成了无家可归的人,正在这时,听说朝廷征召他,自然顾不上客套一下,赶紧跑到许县来,被任命为建设部部长(将作大匠)。 孔融到了许县,不仅有了新工作,而且有了新的家庭。孔融逃出来的时候老婆孩子都丢在了袁谭那边。十二年后孔融被杀时,他的儿子九岁、女儿七岁,按年龄推算应该都是在许县出生的。 孔融这个人,总觉得别人都不如自己(自以当时豪俊皆不能及),其实是个志大才疏之辈,说到底,一是名门之后这顶帽子害了他,二是成名太早。曹操接纳孔融,孔融应该领情,不仅因为曹操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给了他一条出路,而且因为曹操接纳孔融也是冒了一定风险的。此前,孔融跟袁谭刀兵相见,是袁绍的敌人,曹操作为袁绍阵营里的人,应该把孔融抓起来送到冀州才对,现在却让他当部长,孔融确实应该感激曹操。 孔融似乎也认识到这一点,所以开始他跟曹操合作得很好,在朝廷审议恢复肉刑以及是否操办已故太傅马日丧事等问题上积极发表意见,工作态度相当认真。 孔融还向曹操推荐了不少人才,著名的有谢该、盛宪和祢衡。 谢该是当世名儒,善治《左传》,孔融以贤士上书推举,谢该被献帝拜为议郎。盛宪曾经当过吴郡太守,后来因病去官,孔融与他关系很好。当时孙策占有江东,接连诛杀江东英豪,孔融害怕盛宪遇害,就给曹操写信大力推荐,曹操看在孔融的面子上,征盛宪为骑都尉,但是任命书还没有送到,盛宪就被杀了。 相比较而言,孔融推荐的祢衡在当时名气更大,对后世的影响也最大。 祢衡字正平,平原郡般县(今山东临邑)人。他少年时代就很有才,能言善辩,但他刚强高傲,不太懂得待人接物,属于愤青加愣头青,此前一直避乱于荆州。 朝廷迁到许县时祢衡二十四岁,他听说这里有机会,就跑到许县来游历。当时来许县报效朝廷的人很多,可祢衡架子大,不肯主动去应聘,老想有人哭着喊着来请自己,结果自然没人理他。开始他怀里揣着一张名片(阴怀一刺),但好长时间过去了也没有机会拿出来用用,以至于名片上的字迹都模糊不清了。 当时司马朗、陈群等人很出名,有人就劝祢衡,何不找找他们,祢衡十分不屑,他认为司马朗、陈群顶多是个饭店里跑堂的小伙计(沽酒儿),甚至荀他都看不上,认为他只不过是个专门哭丧吊孝的人。 只有孔融和杨修两个人祢衡勉强看得上,称他们为“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看来这小子狂得够可以,虽然也算是个人才,但有一个超级坏脾气,傲慢而怪诞,还动不动骂人。 就是这样一个人,孔融推崇备至,他向曹操积极推荐祢衡,把祢衡吹得一塌糊涂,拿孔融自己的话说,简直就是“颜回不死”。祢衡也吹捧孔融,称他为“仲尼复生”。 孔融说得多了,曹操还真有点好奇,想见见这个人。可谁知祢衡还端上架子了,你想见我,我还不肯见你呢。对于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曹操心里生出了不快。 根据《后汉书》记载,曹操在一次大会宾客时,故意把祢衡找来,让祢衡在席上当一回鼓吏,想羞辱他一下。鼓吏击鼓时都会事先换上专门服装,以示庄重。轮到祢衡击鼓时,他击了一通《渔阳三挝》,声调激昂,感人至深。祢衡来到曹操面前停了下来,旁边有人问他为什么没换装,祢衡说那好吧,换就换。 于是,祢衡就在曹操面前把衣服一件一件全脱光,然后把制服换上,态度从容,不急不慢,换完之后再去击鼓,又击了三遍,面不改色心不跳。 曹操笑道:“本想教训一下这小子,反倒让他把我羞辱了。” 祢衡如此耍酷就连孔融也看不下去了,一边责备祢衡,一边跑到曹操那里打圆场,说祢衡有颠狂之症(狂疾),事后也后悔了,希望当面向曹操谢罪。曹操答应了,孔融又去做祢衡的工作,好歹祢衡也愿意见曹操了。 谁知祢衡又玩起了新花样,他穿着粗布衣服,手持三尺木棒,跑到曹操大营门口,坐在地上又哭又骂。曹操闻讯彻底生气了,如果按照曹操的脾气,早就吩咐人把他拉出去剁了。 但是曹操明白,祢衡敢激怒自己就不怕被杀头,如果真杀了他,反而成就了祢衡的名声。而且,许县朝廷新立,正是四方之士前来投奔之时,祢衡纵然有再多毛病,但这小子已经把自己的知名度炒起来了,杀一个祢衡,别人不明就里,还以为自己不能容人呢,那将堵塞天下士人报效之路,曹操不会上当。 据《后汉书》介绍,曹操想了一招,他给刘表写了封推荐信,把祢衡推荐给了刘表。祢衡到了刘表那里,开始刘表挺欣赏他的才能,对他也很重视,但领导一赏识,祢衡蹬鼻子上脸的劲又来了,不仅傲慢异常,就连刘表他也想羞辱就羞辱。 刘表也动了气,本想杀了他,但想法跟曹操差不多,不想落个杀名士的罪名,干脆如法炮制,给自己的部下江夏太守黄祖写了封信,把祢衡推荐到黄祖那里。 黄祖见到祢衡,深为他的才学所吸引,让他当自己的秘书(为作书记),有什么事都跟他商量。但祢衡本性难移,一次黄祖大会宾客,祢衡又跟领导拧上了劲,连黄祖的面子都不给,还骂了黄祖几句,黄祖一时恼怒,下令把祢衡杀了。 黄祖手下的办公室主任(主簿)平时就恨祢衡,一接到命令即刻让人动手。黄祖果然后悔,想收回成命,他来不及穿鞋,光着脚跑出来营救,但祢衡的死刑命令已被执行。 祢衡死时二十六岁,根据传说,他死的地方名叫鹦鹉洲。 祢衡这个人有点过于另类,他确实有才,否则刘表、黄祖开始也不会赏识他。但他个性太强,甚至于有些怪诞,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好在像祢衡这样的人纯属极少数,到许县来的大部分人都怀着一颗建功立业的心,不管是冲着朝廷而来,还是冲着曹操而来,曹操一概表示欢迎,对他来说,现在没有什么比人才更珍贵的了。 四、袁绍的不满 看到曹操把天子一行不仅顺利地弄到了许县,而且还干得红红火火,天下有识之士争相投奔,有一个人心里贼不舒服,他就是袁绍。 此时的袁绍仍然陷于南北两面之敌的夹击之中,由于无法脱身,再加上他对献帝一向有意见(帝立既非如绍意),所以坐失了迎接天子的机会。现在看到曹操占了便宜,心里很不是滋味。长期以来,袁绍一直没拿曹操当外人,在他眼里曹操就是自己的手下,没有他就没有曹操的一切,尤其在曹操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他出手相救,才化解了曹操的危机。自己腾不出手来去迎接天子,曹操去了应该算是自己派去的,曹操理应向自己汇报汇报情况吧。袁绍在邺县等着曹操汇报工作,曹操没有来,也没有派个人来,却等来了献帝措辞严厉的一封诏书,把袁绍臭骂一顿,袁绍的肺都快气炸了。 这件事《三国志》里没写,仅记录在《后汉书》中,说献帝到许县后,给袁绍下了一封诏书,责备他虽然地广兵多,但只顾培植自己的势力,擅自征伐,不来勤王(责以地广兵多而专自树党,不闻勤王之师而但擅相讨伐)。 诏书虽然是以献帝名义下达的,但幕后指使一定是曹操这小子,这不是公然以下犯上吗?地广兵多的又不是我一个,有几个勤王去了?曹操自己不也到处讨伐别人吗?为什么只点名批评我呢?袁绍实在想不通。 袁绍觉得既然是天子的诏书也不能不有所回应,他认真地给献帝上了一份书,这份文件挺长,全文也收录在《后汉书》中,一看就是下了不少功夫写的,可能出自大笔杆子陈琳之手。这份上书的开头部分尤其精彩,袁绍写道: “我以前听说有了蒙冤之人上天会五月降霜,又听说悲声痛哭可以让城墙崩塌,每当看到这些我都认为是真的,但跟现在的情况一比,才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为何这么说?我为国家做了那么多事,搭上了整个家族的性命,一片忠心却换来了如此罪过,怎不让人日夜哀叹、心肠裂断、眼里哭出血来(昼夜长吟,剖肝泣血)?但即使这样,也没有见城塌霜降来应验,可见原来那些传闻都是假的。” 这段话中心意思就一个:冤!然后袁绍从自己参加工作开始说起,说他如何跟张让等宦官作斗争,在何进被杀后如何力挽狂澜,如何不畏董卓的强暴,后来如何在孟津休整兵马,领导反董大业。袁绍一再申明的是,自己对帝室一直忠心不二,一直以来都在做着匡扶汉室的努力,丝毫不敢懈怠。 这封长篇上书里除了袁绍不停地诉委屈之外,还透露了一些有趣的信息。一个是说曹操到兖州的活动是袁绍指派的(以议郎曹操权领兖州牧),而且说,曹操几次都快要死了,是袁绍救了他(曹操当死数矣,我辄救存之)。这些或许符合事实,但却对曹操有些不利,这也就是为什么除《后汉书》以外的其它史书都未记载这件事,也没有收录袁绍这份上书的原因。 另一个是,袁绍也顺便解释了他跟袁术翻脸的原因,在袁绍看来他跟袁术不合完全是由一个人引起的,这个人就是朝廷特使马日。当初朝廷派马日和赵歧出使关东,马日到了袁术那里,由于他处事不当、偏听偏信,使得他们兄弟俩成为仇敌。 袁绍说的后一件事十分强辞夺理,但此时马日刚刚去世,把责任推给死人,反正也无法查证。袁绍想说的是,他很忠诚,很努力,很正直,所以很无辜,很委屈。 袁绍的上书送到许县,他心里的气还没有散完,又来了一件事把袁绍心头的怒火彻底逗了起来:袁绍接到诏书,朝廷任命他为太尉。 太尉名列三公,以袁绍的年龄和资历能担任太尉一职无疑是件荣耀的事,数十年来,三公已经快要成了袁家的专利,从他父辈往上数,四代人一共出了五位三公。而他这辈人里还没人有这个荣耀,如今能当上三公,且是朝廷正式任命而非自己“表奏”的,在家族的三公榜上再续一笔,那将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 可是,袁绍一打听,得知曹操担任的是大将军,高兴劲一下子没有了,袁绍认为,曹操既然是大将军,他这个太尉也就一钱不值了。 大将军位在三公之上,是文武百官的首领,在设大将军的情况下,三公的地位就矮了一截。尤其是太尉,在三公里分管军事,与大将军的职权重叠,更是形同上下级关系。 如果接受太尉的任命,就承认自己甘居曹操之下,这怎么可以? 袁绍的不满也有些道理,即使是现在,无论袁绍还是其他人,都会认为曹操只不过是袁绍阵营中的一员,袁绍是上级,曹操是下级,现在居然掉转过来了。袁绍想,即使自己肯接受,手下这些人会怎么想,这不是鼓励大家以下犯上吗? 《后汉书袁绍传》说,袁绍上表天子不接受这项任命。《后汉书陈纪传》进一步补充说,袁绍不仅没有接受太尉的任命,而且让位给陈纪。陈纪自然不敢接受,他此时被朝廷任命为外交部部长(大鸿胪卿)。陈纪,著名的颖川郡陈氏家族成员,他的儿子陈群日后成为曹魏阵营里的名臣。袁绍不接受太尉的任命,这成为一件棘手的事。曹操这才发现,在处理这个问题上他考虑得有些不周。 原本他以为,袁绍无论担任什么职务都是名义上的,没有实质意义,对袁绍来说,太尉已经是很不错的安排了,他没费一兵一卒就白得了这个职务,应该满意。没有想到,袁绍丝毫不领情,双方的隔阂反而因此进一步加深了。 曹操早就明白他跟袁绍迟早会有一场决战,但不是现在。不仅如此,袁绍还是他要利用的力量,跟袁绍过早摊牌,那是极不明智的做法,曹操越想越后悔。 他决定辞去大将军一职,让给袁绍,自己担任司空。 这是很伤威望的事,换成别人,宁可错下去也不会轻易低头,但曹操是个务实的人,他宁愿损失一些个人威望,也要把与袁绍的同盟关系继续维持下来。 这项任命很快以献帝诏书的形式下达,曹操辞去大将军,改任司空一职。可是,袁绍那边却毫无反应,接到诏书后,如果接受,应该立即上书谢恩;如果不接受,也应该有所表示呀。曹操明白,袁绍面子上还有些下不来。 过了年,他想派个有分量的人到邺县走一趟,帮袁绍找回面子,让他消消气,把大将军的任命接下来。曹操想了想,觉得孔融最合适。 孔融的名气没有问题,目前担任部长级的将作大匠一职,地位也没有问题。曹操让孔融走一趟,还有一个原因,想通过这件事让他们缓合一下矛盾。 一年多前,孔融还是袁绍的敌人,他跟袁绍的长子袁谭都担任青州刺史一职,袁谭攻击孔融,打了大半年。孔融到了许县后,心里常常不踏实,总怕曹操哪一天受袁绍之命找他的麻烦。孔融刚一听说曹操让自己出这趟差,脊背上直冒凉气,莫非姓曹的这小子真要把我支到袁绍那里挨收拾?但孔融是个极聪明的人,经过简单地分析他很快明白了曹操的用意,曹操想收拾他不会等到现在,曹操是想帮他的忙。 孔融很感激,尽管他以后成了反曹斗士,但在建安初年他跟曹操的合作还算不错。孔融接受派遣,于建安二年(197年)三月来到邺县,宣布朝廷对袁绍大将军的任命。 献帝不仅拜袁绍为大将军,而且封他为邺侯,这是一个县侯,较袁绍此前的伉乡侯高一级,还赐给袁绍天子的节钺,以及只有天子才能拥有的虎贲卫士百名。这还不算,献帝还给了袁绍一个新的行政职务:督四州事。这四个州指的是冀州、青州、幽州和并州。 献帝下达这项任命时一定没有查阅过近几年的皇家档案,也许皇家档案已经全丢在逃亡路上了,总之这项任命很有问题,因为几年前献帝也曾颁发过同样的任命,就连所督的这四个州也丝毫不差,不过那是颁给另外一个人的,公孙瓒。 公孙瓒那边没有免职,这边又重新任命了新人,如果不是技术性错误,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让旧人和新人相斗。 这可能是曹操故意安排的,当年“三人小组”能想出来的主意,曹操更不在话下,袁绍和公孙瓒已经势如水火,给他们加把柴,让火烧得更猛些。 失去大将军职务的曹操也没有什么实质性损失,官位是死的,规定是活的,他担任了司空一职,同时代理车骑将军,还顺便搞了一次职务改革,规定司空在三公中地位最高,是朝官的首领(百官总已以听),仍然把政权和军权牢牢掌握在手中。 五、“曹统区”掀起大生产运动 解决了朝廷的人事安排问题,暂时平息了袁绍的不满,曹操还有一系列挑战需要面对,最突出的问题来自于经济方面。 曹操离开兖州大本营,出于战略考虑将新首都定在许县,在后勤保障方面就要承担很大的压力。近一两年来,曹操采纳毛等人的建议,在兖州一带积极发展生产,基本保障了自身的粮食供应问题,从而让自己处处居于主动。 但是,曹操在许县一带基础还不很扎实,许县以及周边的颖川郡、汝南郡虽然曾经是重要的农业区,但这些年来遭受战争的影响也最深,黄巾军在这里势力很大,有大量人口流失到了南面的荆州地区。 朝廷正常运转需要大量粮食、布匹等物资,军队也需要后勤保障,这些物资如果都依赖兖州供应,浪费会很大,兖州那边也难以为继。 拿军粮运输来说,就是个很难解决的问题,从兖州运到许县来必须组织大量人力参与运输,还要考虑运输队伍途中的物资消耗,往往运一车粮食,至少还得再准备一车粮食供人们路上吃,另外,沿途安全又难以保证,这个办法基本上不可行。 许县的粮食供应问题必须立足于就地解决。曾在东郡任东阿县令的枣祗和夏侯的副将韩浩同时向曹操建议,通过在许县周边一带进行屯田的措施解决目前的燃眉之急。 枣祗是颖川郡本地人,家住阳翟县,跟郭嘉同县。曹操在东郡时,枣祗在东郡下面的东阿当县令,张邈、陈宫之叛,兖州近八十个县里只有枣祗的东阿县等三个县没有叛变,为曹操反败为胜立下了大功。枣祗这时也随曹操来到许县,有的史料称他此时担任献帝近卫部队的指挥官(羽林监)。 韩浩一直担任夏侯的副手,当年夏侯被人劫持,韩浩临危不乱,将夏侯解救出来,曹操事后对他进行了表扬。 枣祗、韩浩建议曹操效仿汉初以来的经验,把流民组织起来,开展农业生产,开展大规模的屯田。 屯田作为制度其起源可考的是汉文帝时期。据《汉书晁错传》记载,著名改革家晁错分析了秦朝守塞北失败的教训,认为单纯以戍卒守边的制度有很大毛病,必须实行“且屯且守”的制度,把屯田与戍边结合起来。于是前元十一年(公元前169年),汉文帝下令在边郡屯田,这比汉武帝时经济专家桑弘羊建议屯田西域还要早得多。 不过,晁错和桑弘羊所推行的屯田都与国防建设有关,属于半军半民性质,许县的情况与那时有很大不同,能不能参照前人的办法推行,在当时还存在着争论。 反对屯田的人也不少,据《三国志司马朗传》等史籍记载,对于曹军收复的大量无主土地,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应该赏给有功之人,有人甚至提出恢复古代的井田制,大力推行土地私有化。实行屯田实际上就是土地“国有化”,由于反对的人不少,曹操也不得不有所考虑。曹操让枣祗找荀等人商议,荀支持屯田。在当时特殊的情况下,只有实行特殊的经济政策,才能度过危机。 经过内部讨论并逐步统一了思想后,建安元年(196年)曹操颁布《置屯田令》,从定国安邦的战略高度,充分肯定了秦皇汉武奖励耕战,实行屯田的历史经验,阐述了屯田积谷的重要意义,下令开始屯田,标志着这项“战时经济政策”正式实施。 从建安元年到魏元帝咸熙元年(264年),这项制度推行了七十年,可以说它伴随着曹魏帝国的兴衰始终,成为曹魏势力崛起的经济基础。 屯田首先在许县附近试点,具体做法是,把已经找不到主人的土地收归国有,然后把丧失土地的流民组织起来,由国家提供耕牛、农具、种子,收成由国家和农民按比例分成。 当时能集中起来的土地很多,流民也很多,土地资源和人力资源都不发愁,屯田很容易就搞了起来。 农业工作本应由九卿之一的大司农卿管理,为了加大推行力度,曹操决定亲自抓这件事。在许县试点期间,他任命枣祗为屯田都尉,任命自己的堂妹夫任峻为典农中郎将,管理具体的屯田事务,直接向自己负责。 也就是说,曹魏早期的屯田工作由司空府直接主导,由下面特设的屯田官来具体负责。这种制度一直保持了很多年。到曹魏时期,随着屯田规模越来越大,这项工作转到了尚书台管理,屯田官的职务和品级也逐渐固定下来,成为与地方行政官员并行的一个系列。 屯田刚开始推行的时候也遇到过一些挫折,据《三国志袁涣传》记载,屯田刚开,被组织起来的农民还不太适应,他们经常逃亡。对此,袁涣建议曹操,农民都有安土重迁的传统,不能一下子改变,必须因势利导,要让他们自愿,不能强迫他们在土地上耕种(宜顺其意,乐之乃取)。曹操采纳了他的建议,情况这才有了好转。 这么好的政策为什么农民不愿意接受呢?原因是租税太重。 过去农民给地主扛长活,交租的标准一般是收成的一半,即五五分成。曹魏搞屯田,政府扮演了地主的角色,收租也按这个比例。如果农民连耕牛一块租,交租的比例就要提高到百分之六十。如此一来,大家的积极性自然不高。 汉代农业税的比例大部分时候是三十税一,即百分之三点三,现在屯田农民的税务负担是此前朝廷标准的十来倍。在农业生产技术落后、生产效率不高的情况下,这么重的税率,农民生活之艰辛可想而知。 但不这样又不行,军事斗争每天都需要巨大的开支保障,曹魏所能聚集的财富十分有限,屯田这一块相对较有保障,课以重税既是循前朝惯例,也有不得已之处。 不过,曹操还是尽可能予以改进,包括合理安置劳力、分配生产资料、取消屯田户的徭役等,保证屯田制的健康发展。对于屯田以外的普通农户,曹操下令重新清查户籍和财产,据此确定缴纳赋税的额度。 这有点像划分成分,又像是核定收入申报纳税。据《魏略》记载,这项工作在“曹统区”全面铺开,包括曹操本人在内都要评定“成分”,然后决定纳税标准。曹操家乡的谯县令给曹操、曹洪二人评为同一等级,曹操还说:“我家哪里有子廉(曹洪的字)家富有呀!” 建安元年许县屯田开始试点,次年就获得了好收成,积余粮达百万斛。取得这样的大丰收,除了新的农业政策发挥作用之外,据《齐民要术》一书介绍,还跟一种粮食品种的大面积推广分不开。这不是新品种,它的名字叫“稗谷”,其实就是一种杂草,它不怕旱涝,容易生长,在《齐民要术》和《汜胜之书》这两部古代最有名的农业著作里,对它都有详细介绍。 这种杂草也结穗,只是穗比较小,一般的作物出粮率可能在百分之六七十,这种作物只有百分之三四十,而且吃起来味道也不怎么样。但是这种作物有一个明显优势,那就是产量特别高。 一般粮食作物亩产约为七斛,按照百分之六七十的出粮率,实得粮食大约四斛左右;种稗谷一亩可收获二三十斛,即使按照百分之三四十的出粮率,实得粮食也达到近十斛。 据《齐民要术》记载,曹操下令种植这种作物,“顷收二千斛”,即一百亩地收获二千斛稗谷,粮食单产大增。《汜胜之书》还说,用粪便拌种子产量还会更高,不知道曹操让人试过没有。这种粮食口味虽然不佳,但作为战马的饲料应该没有问题。种这种粮食,洒把种子在地里就能长,不用管浇水除虫的事,不耽误军事训练,确实不错。 曹魏屯田的规模很大,“曹统区”最兴盛的时候曾控制或部分控制了十二个州,有九十一个郡国,大约七百三十个县,而留下屯田记载的州就有十一个,郡国有二十八个。当然,实际情况肯定比这个还要多。 除了早期的民屯,建安末年又发展出军屯,在“曹统区”的腹地以民屯为主,在与敌人接壤的地区大兴军屯,平时耕作,战时打仗,亦兵亦民,在发展经济、守土护边方面成效显著。曹操实行优先发展农业的政策,也培养了一批“农业干部”,先后在曹魏“农业系统”担任各级领导职务的有枣、任峻、国渊、袁涣、韩浩、裴潜、杜畿、吕虔、卫觊、苏则、张既、郑浑、徐邈、卢毓、严匡、杜松、弁揖、王、毛曾、仓慈、李胜、石苞等人,可以说灿若星河。“伤残军人”盲夏侯是这项工作的积极倡导者,多年后,他在淮南一带搞军屯,组织军民修水库,还亲自参加劳动,担土修坝。 六、天才美少年 现在,来说说曹操的家事。 建安元年(196年),曹操将天子迎接到许县,实现了自己事业上最重要的转折。有了相对稳定的根据地后,他把家眷都接到了许县。 曹操的正妻丁氏,年龄不详,没有生育子女;之后又娶了刘氏,生下长子曹昂,此年十九岁;曹操的第三任妻子,也是他最喜欢的女人卞氏小曹操五岁,本年三十七岁;据史料记载可知,曹操这个时候至少还有一个姓环的夫人和一个姓孙的夫人。 曹操的长女也是刘氏所生,以后她被封为清河长公主,后来嫁给了夏侯的儿子夏侯。 卞氏先后生了四个儿子,按长幼顺序即曹丕、曹彰、曹植和曹熊。建安元年,曹丕十岁,曹植五岁,曹彰年龄不详,介于曹丕和曹植之间,曹熊有可能还未出生。 除了曹昂、曹丕、曹彰、曹植这四个儿子,在去年即兴平二年(195年),孙夫人还为曹操生下一子,名叫曹彪;今年,环夫人又为曹操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曹冲。 曹操一生,先后有二十五个儿子,女儿数目不详,可考的除长女清河公主外,还有安阳公主、金乡公主、高城公主以及曹宪、曹节、曹华等。安阳公主后来嫁给了荀的长子荀恽,曹宪、曹节、曹华三姐妹十九年后同时嫁给了汉献帝刘协。 曹操一家如今人丁特别兴旺,儿女们不仅人数众多,而且其中还不乏出类拔萃者。他们之中日后不仅涌现出曹丕、曹植这样的文学家,也有曹冲这样的天才神童,还有像曹彰那样能带兵打仗的军事人才。 这与曹操重视对他们的教育有关。在曹丕的回忆文章中我们可以看到,曹操很懂得“教育要从娃娃抓起”的道理,在子女四五岁时就开始对他们进行各种教育,不仅有传统的儒学、文学教育,他还特别重视骑马、射箭、技击这些实用型军体活动,尤其对曹家的男孩子来说,他训练起来更是严格,长子曹昂十几岁时便被编到野战部队里接受实战锻炼。 在曹操心目中,曹家的子孙们应该能文能武,个个成为精英。 在历史上,名气最大的是曹丕、曹植、曹冲等兄弟几个,除此之外,在曹操的儿子中还有一个丝毫不逊色,成就更是不得了的人物,他就是建安初年来到曹家的何晏。 何晏不姓曹,因为他不是曹操的亲儿子,而是养子。 何晏的父亲叫何咸,事迹无考,但何咸的父亲何进不同凡响。何晏就是已故大将军何进的亲孙子。 七年前,何进以外戚身份谋除宦官,结果反被宦官所杀,结束了一个时代。何进被杀时,何进的弟弟何苗也被杀,虽然没有关于何氏一家被灭族的记载,但这个南阳屠户出身的家族顷刻间土崩瓦解是掩盖不了的事实。 当时的天子虽然是何进的外甥刘辩,但在随后的政治斗争中,董卓支持刘协上台,废掉了刘辩,杀死了刘辩的母亲何太后,按照政治斗争的惯例,在何太后被杀的同时,何氏一族更是凶多吉少。所以有人推断,何晏的父亲何咸大概死在这个时候,他死时未必看到了他的这个儿子,何晏有可能是何咸的遗腹子,一般认为他生于那场大动乱的次年,即初平元年(190年)。 树倒猢孙散,何咸死后,他的妻子尹氏不知流落到了哪里,但可以推断的是,建安初年,曹操担任司空后,她不知何故竟然来到了许县,因为有资料显示曹操此时正式纳其为妻。 按照规范的称呼,曹操的正妻只有丁氏一人,其他人都应该称妾。尹氏是如何进入曹家的也已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六七岁的儿子何晏。 何晏到了曹家后,众人发现这个孩子很惹人喜爱,尤其是曹操,爱得不行,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曹丕、曹植诸兄弟。何晏讨人喜欢的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长得可爱,另一个是特别聪明。说何晏是个美男子(美姿仪),想必小时候也是个英俊少年。曹操自己长得不行,受他的基因影响,曹丕、曹植众位兄弟长相上估计比较一般,曹彰生下来更是一头黄毛,被曹操称为“黄须儿”。在这个环境中,英俊少年何晏一定比较耀眼。 除此之外,何晏很小便展露出过人的才能,《太平御览》里引用一本叫《何晏别传》的书里称,曹操读兵书时,遇到未解之处,试着问何晏,何晏小小年纪居然能分析得头头是道(分散所疑,无不冰释)。 曹操对这个孩子简直喜欢得不行,他想让何晏干脆改姓曹。哪知何晏根本不干,他在地上画了个圈儿,自己待在里面谁叫都不肯出来,大家问他为什么,何晏答道:“这里是何家的房子(此何氏庐也)。”曹操知道了,就不再提改姓这件事。 姓没有改成,但曹操还是喜欢何晏。吃的、用的、穿的都与曹丕兄弟们没有任何区别,《魏略》一书说,曹丕看到这种情况特别不舒服(特憎之),每次见到何晏不叫名字,而是唤他为“假子”。 在曹操生前,何晏一直很受宠爱,后来曹操还把自己的女儿金乡公主嫁给了何晏,何晏既是曹操的养子,又成了曹操的女婿。 何晏的岳母、金乡公主的母亲姓杜,其经历与何晏母亲尹氏很相似,杜夫人前夫是吕布手下的将领,名叫秦宜禄,杜氏在被俘后改嫁了曹操。除了金乡公主,杜夫人还有一个儿子叫秦朗,是秦宜禄之子,像何晏一样,秦朗也随母亲一块儿来到了曹家,成为曹操的养子。杜氏这段改嫁经历充满了戏剧性,后面还会提到。 随着何晏慢慢长大,他长得越来越白,这个白,既不是李白的白,也不是白居易的白,人家是真的白,是特别白、超级白,没有抹粉就好像抹了粉似的,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粉面郎君”。曹丕的长子曹睿生于建安九年(204年),应该比何晏小十四五岁,曹睿当了皇帝后,何晏应该快四十岁了,他不太相信这个叔叔(或者叫姨父,金乡公主是曹睿的亲姨)会有那么白,他怀疑何晏是抹了粉,于是想了一个办法,要亲自验证一下“粉面郎君”的真假。 有一天,曹睿请何叔叔请饭,特意吃火锅(肉丝汤饼),本来火锅就热,火还一边烤着,不多时何晏就开始冒汗了,不时撩起衣襟擦汗。曹睿在一旁仔细观察,发现何叔叔脸上一点搽过粉的痕迹都没有,有点失望地说:“看来真是个粉面郎君呀!” 何晏为什么这么白呢?原因大概有两个:一是人家何家的基因就是这样的,要不然他的姨奶何皇后能受宠于灵帝刘宏吗?另一个原因是何晏长年坚持服药,这个白是一种药物反应。 何晏服的药名叫“五石散”,是以五种石头为主要原料调制的药物,这五种石头是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石硫磺,将这几种原料调制在一起配制成药的方法已经失传。何晏吃了之后,估计效果不错,同时期的大医学家、针灸的发明人皇甫谧就曾经说,是何晏开始吃这种药的,吃了之后,心神开朗,体力转强。 对于魏晋史素有研究的鲁迅先生曾说,“五石散”是一种毒药,是何晏吃开了头。何晏有钱,他吃起来,大家也都跟着吃。鲁迅先生送给何晏一个“封号”:吃药的祖师爷。 这些东西吃了真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吗?实在不太清楚,但是应该会有一些立竿见影的效果,不然不会有那么多人效仿。吃这种药或许跟吃兴奋剂一样,有的人甚至认为跟吸毒差不多。 何晏长年服药,他的脸色跟这个有很大关系,其实是一种病态。 何晏的名气不完全是因为他的脸白,也不完全是因为他会吃药,鲁迅先生还送给何晏另外一个“封号”:玄谈的祖师爷,何晏的名气是从这里来的。 魏晋以后,产生了一个新的哲学门派:玄学。何晏就是玄学公认的代表人物之一,其他还有王弼、夏侯玄、钟会、荀粲等人。王弼是王粲的族孙,夏侯玄是夏侯渊的族孙,钟会是钟繇的儿子,荀粲是荀的儿子。这几位有一个共同身份:高干子弟。 他们的父辈和祖辈在前面抛头颅、洒热血地打江山,他们在后方没有什么事干,于是经常搞聚会,吃吃喝喝搞得多了也很无聊,于是决定每次确定个题目大家辩论,有点像大专辩论会。他们辩论的题目常常让人感觉浮虚而玄远,如圣人有情无情、本末有无、声无哀乐、言意的关系等,都是些玄而又玄的东西。辩得多了,影响也越来越大,终于辩出了名堂。 谈玄慢慢成为一种新的风气,到魏末晋初时逐渐演变成为新的社会潮流,那个时候的小资们通常都有一个好口才,这都是在辩论会上练出来的。 何晏的事以后还要讲到。建安初年的许县,随着何晏住进了曹家,曹操儿女们越来越多,曹家也更加热闹了起来。 一、卧榻之侧来只虎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曹操就建立起以许县为中心的新基地,势力范围已由兖州一州扩展到豫州刺史部和司隶校尉部的一部分,有效控制区增加了一倍还多。 曹操手下的将领也迅速成长起来,像曹仁、曹洪、夏侯渊、于禁、乐进、程昱等人,已经成为在外独立统兵的大将,有的还兼任着郡太守、国相等要职。从建安初年屯田政策全面铺开后,“曹统区”处处洋溢着经济恢复、生产发展、人员回流等热闹景象,与周边其它地区形成了对比。 但曹操很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其实是最不利的,兖州、豫州和司隶校尉部处于中原腹地,四面受敌。这就像下围棋,角和边是最易守也最易成空的地方,天元的位置虽然令人瞩目,但很少有人愿意一开始就把子力投放在这里。 曹操现在就守住了天元,看着人家在角上、边上折腾实地,自己毫无办法。 唯一的办法就是腾出一片空,向四边发展。问题是,应该先向哪里下手呢? 北边是袁绍,东边是吕布和刘备,东南是袁术,南边是刘表,西边是凉州军阀,哪一路都不弱。 目前,自己与袁绍名义上还属于一个同盟,虽然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也是迟早要面对的敌人,但此刻还不能翻脸。刘表暂时没有向自己叫板的迹象,在各路势力中,属他的硬实力最强,也属他攻击性最弱,他现在表示效忠朝廷,可以先放放再说。关中一带的凉州军阀在献帝东归后,陷入内斗,马腾和韩遂的势力进一步强大起来,但目前还只是忙自己的事,无暇顾及中原。 袁术虽然也是一个强大的敌人,但一来距离相对较远,二来此君自从被赶出中原之后,胸中大志似乎锐减,在战略上采取了守势,也可以放一下再说。 曹操审视四周,决定先从东面的吕布、刘备下手,主要锁定吕布,因为刘备遭吕布暗算后,如今势力很弱,且与吕布矛盾很深,必要时反而可资利用。 曹操决定,建安二年(197年)的主要任务是攻打徐州的吕布。但是,这项军事行动还未及实施,南线局势就发生了新变化,曹操不得不暂时放弃了东征的打算。 许县以南是荆州刺史部的南阳郡,治所在宛县(今河南南阳),属于刘表势力的边缘地带。袁术曾经在这里盘踞过,后来受刘表打压转向扬州刺史部发展。袁术走后,这里实际上成了黄巾余部的游击区,刘表、曹操也各控制了一部分。整个南阳郡的局势比较混乱,缺少统一领导,直到一支人马进入该地区,这种局面才发生了改变。 这支人马属于凉州集团,首领是张济,凉州军中与昔日“三人小组”齐名的将领,当初也参加了迎奉献帝东归的行动,但中途改变主意,倒向了反对献帝东迁的李、郭汜一方。张济担任的最高职务是全国武装部队副总司令(骠骑将军),曹操把献帝接到许县后,这项任命应该已经被撤销了。 张济后来留在了关中与洛阳之间的弘农郡,经过一系列内战和自然灾害,这里的经济已完全崩溃,人口大量外流,张济面临着严重的生存危机,不得已,他率部离开弘农郡,转向荆州一带发展。 刘表听说凉州军悍将张济气势汹汹冲着自己来了,大吃一惊,赶紧下令在南阳郡、南郡一带的部队作好迎击敌人的准备。 张济率部进入南阳郡,一路烧杀抢掠,他们可能真是饿急了,有点不择手段,加上凉州军素来以凶残著称,激起南阳郡人民的反抗。在攻打穰城的战斗中,张济被乱箭射死。 张济死了,刘表的手下都来祝贺,但刘表有自己的打算,他知道凉州军战斗力很强,张济虽死,余部尚在,尤其是张济的侄子张绣,勇猛和胆识都超过他的叔父。与其结成世仇,不如趁张济之死其手下仓惶无措之际进行招安,反助自己一臂之力。 张绣的确是一员猛将,他早年在老家武威郡祖厉县(今甘肃靖远)时就是出名的侠士。当时他是县里的一名县吏,有一个叫胜的人造反,袭杀县长,张绣找个机会杀了胜,声名大振,后来他干脆聚合一帮年轻人,成为当地的豪杰。 张济战死,这支凉州军何去何从,张绣自己也没有主意。这时刘表的使者找到了他,表示愿意和好。出于生存的考虑,张绣表示接受,根据双方达成的协议,刘表支持张绣在南阳郡一带发展,二人结成战略同盟。 需要注意的是,张绣并不是投降或归顺刘表,二人是同盟关系。张绣把大本营放在南阳郡的治所宛县。刘表之所以愿意支持张绣,看中的是凉州军的战斗力,他已经意识到在自己不远处安营扎寨的曹操将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一旦动起手,有人能替自己先抵挡一下是很有必要的。刘表的这个想法很正确。 由于得到了刘表的支持,张绣的势力大增,很快在南阳郡站住了脚。张绣觉得自己要成事,非得把一个人拉来帮自己不可,这个人就是贾诩。张绣跟贾诩都出身于凉州军,张绣深知贾诩谋略过人,是一个奇才,一心想把贾诩弄过来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此时贾诩在哪里呢? 贾诩在段煨那里。 段煨也是凉州军阀,但他出身名将之家,“凉州三明”之一的段是他的表哥。段煨此时驻守在华山脚下的华阴,献帝东归路过段煨防区时,段煨曾出面给予保护,引起其他凉州军阀的不满。 根据《魏略》记载,段煨在华阴积极发展农业生产,不搞烧杀抢夺。《献帝纪》一书还记载,后来段煨被曹操召去,以献帝的名义被任命为大鸿胪卿、光禄大夫,赤壁之战后的第二年故去。 根据《三国志贾诩传》记载,段煨心眼比较小。贾诩离开李来到段煨这里,段煨知道贾诩在凉州军里素来名望很高,担心被他夺了权,特别提防他,但表面上尊礼有加,这让贾诩觉得不自在(煨内恐其见夺,而外奉诩礼甚备,诩愈不自安)。 这个时候,张绣悄悄派人来联络贾诩,希望他到南阳郡来。贾诩决定走,有好朋友知道了,就劝贾诩说:“段将军待您不错,您怎么还要走?” 贾诩说:“段煨生性多疑,对我比较猜忌,待我虽厚,却不能长久(礼虽厚,不可恃),我现在离开,他反而会高兴,同时他也希望我能结下外援,所以必然厚待我的妻子儿女。张绣现在没有出谋划策的人,是真心想要我去,如此我自己以及我的家室都能得以保全。” 贾诩一向料事如神,这次也一样。他要去南阳郡,段煨果然没有阻挡,高高兴兴送他走,又厚待他的妻子儿女。贾诩到了张绣那里,也受到重用。《三国志贾诩传》讲,刘表来求合时,贾诩已经到了,他力劝张绣同意与刘表联合。 贾诩本年五十岁,张绣年龄不详,大概要小得多。作为自己叔父的同事,张绣把贾诩当做长辈看待(绣执子孙礼),极尽尊崇之事。 张绣的到来以及快速崛起,给曹操出了道难题。本来,他打算在许县稍加安顿之后便向东边的吕布发起进攻,但现在南面有了一个强大的敌人,好比在卧榻之侧来了只猛虎,这让他怎能安心劳师远征? 凉州军向来是不太好对付的敌人,曹操起事以来败得最惨的一仗就是跟凉州军打的,至今记忆犹新。张绣得到贾诩的辅佐,更是如虎添翼,背后又有刘表的支持,南阳郡的这只虎,可不是关在笼子里供人欣赏的,它是随时会吃人的。 如果曹操率主力东征,难保张绣、刘表不趁机袭取许县。在这种情况下,东征吕布之事只能先放下了,当务之急,先得打掉南边的这只虎。 二、水惊变 建安二年(197年)的新年刚过,曹操下定决心,准备南征张绣。 人马准备好了之后,按照惯例,他要到宫里向天子报告并辞行。曹操进了宫,还没有见到献帝刘协,却发生了一件事,让他吃惊非小。 按照礼制,曹操作为司空又代理车骑将军,朝见天子应该遵循以下礼仪:快见到天子时,要脱掉鞋子,解除佩带的武器,一路小跑着去见天子。 天子身边会站着一个司仪官,在一旁高喊:“费亭侯、司空、行车骑将军曹操,参见皇上。”曹操听到后就要跪下来高声说:“吾皇万岁,万万岁。” 据《世语》一书记载,这一次曹操还没有见到天子,大概刚把鞋子脱掉,突然过来两个持戟的武士,手里操持的铁戟可都是真家伙,他们二话不说,咔嚓一下把戟就架在了曹操的脖子上。曹操没有防备,当时就傻了。这二位就这样叉着曹操往前走,曹操没有选择,只好跟着,来到献帝面前,跪下跟献帝说话。 曹操说了些什么他一定都记不得了,那一刻他的脑海里估计全是空白。从献帝跟前出来,曹操脊背上的汗把衣服都湿透了,那是紧张的。 这是一套什么礼仪呢?其实它是有来历的,汉代为了防止权臣篡权,规定了许多制衡措施,比如“五大不在边”,就是外戚、三公等五类权臣不能到外面领兵。遇到特殊情况非领兵不可,就得执行刚才这一套程序,权臣在出兵前向天子辞行时,由武士将戟交叉于颈项前行(交戟叉颈而前),意思是要试试你心里是否有鬼。能经受住考验的是好同志,有异心的就得掂量掂量还敢不敢来。 曹操大概没听说过还有这个规矩,或者没想到刘协会跟他玩儿真的,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如果刘协真的向他下手,这不就是个机会吗?何进当年是怎么死的?窦武、梁冀又是怎么死的?别看权倾天下,一个细节就能让你灰飞烟灭。 曹操越想越后怕,《世语》载,他以后再没有朝见过献帝(自此不复朝见)。 经过了这个插曲,曹操率兵南下,兵锋直指南阳郡的宛县,很快抵达水附近。水是汉水上最重要的支流,即如今河南省境内的白河,在襄阳附近注入汉水。在这条河上,有一个著名的地方叫新野。 听说曹操率军亲征,张绣很紧张,曹操的大名他早有所闻,袁术、陶谦、吕布这些天下英雄都不是他的对手,如今正势如中天,张绣觉得在曹操面前自己也根本不是个儿。 此前,张绣曾派贾诩到襄阳走了一趟,见了见刘表。据《傅子》记载,贾诩回来后对张绣说:“刘表这个人,倒是有一些才能,和平年代做个三公应该称职(平世三公才也)。现在看不清形势,多疑少断,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 贾诩的襄阳之行打消了张绣依靠刘表抵抗曹操的想法,他决定投降曹操。没有记载显示张绣的这项决定是不是贾诩的建议,但贾诩至少没有反对。就这样,曹操原打算南下必有一场恶战,现在看来不存在了。 曹操很高兴,在水河畔扎下军营,设宴招待张绣及其手下。在酒席宴前,张绣等人看到有一个不认识的大汉站在曹操身后,威武异常,不禁暗暗吃惊,这个武士就是典韦。 在曹操行酒时,典韦手持大斧一直跟着,斧刃有一尺多,曹操不管走到谁跟前,典韦都站在曹操后面,而且使劲儿拿眼睛直盯着对方看(迫视),弄得客人根本没有心思吃好喝好。直到酒宴终了,张绣及其部将都不敢正视曹操。 本来这次南征就可以圆满收场了,但发生了一个意外,让形势陡转,曹操转胜为败,败得一塌糊涂。 曹操对于像典韦、许褚这样的猛士历来见一个喜欢一个,总想弄到自己手下。据《傅子》一书说,张绣有个亲信将领叫胡车儿,勇冠三军,大概也是典韦那样的猛人。曹操看到胡车儿也特别喜欢,想笼络一下感情,看日后能不能把他挖过来,于是亲自接见胡车儿,并赠给他不少金钱。曹操此时应该没有通过胡车儿解决张绣的意思,因为打张绣并不是他目前最需要做的事。张绣已经投降,南阳郡得以暂时稳定,应该尽快回师,准备东征。 但张绣知道了这件事,他不那么想,他认为曹操此举用心不良,是要收买胡车儿谋害自己。 《三国志张绣传》还透露了一个细节,说曹操胜利之余,看到张绣的婶娘、已故骠骑将军张济的遗孀长得很漂亮,就纳其为妾。张绣觉得受到了侮辱,心存不满。曹操得知张绣对自己有意见,就想设计除掉张绣,联络胡车儿大概就是计策的一部分,但是计策提前泄漏,张绣那边先动了手。 据《吴书》记载,贾诩给张绣出了个主意,让他向曹操报告,说部队想移防到地势高一点的地方,中间要经过曹营。张绣还向曹操报告:“车辆太少,士兵得背负很多物资,请求允许士兵们披甲而过。”曹操答应,结果张绣趁自己人进到曹营之际,突然发起攻击,打了曹军一个措手不及。上面两条记载似有矛盾之处,如果曹操想解决张绣,他怎么能同意张绣后面的请求?因此可能的情况是,胡车儿事件、张济遗孀事件虽然都是真的,但曹操并没有算计张绣的打算,所以才让张绣钻了个空子。 这场战斗发生在水河畔,曹军的狼狈样超过了当年的汴水之战和濮阳之战。混战中,曹操坐下的马被乱箭射中面部和马腿,自己的右臂也中了箭。曹操失去战马,十分危险。 据《魏书》说,曹操骑的这匹马名叫绝影,是继白鹄之后曹操骑的又一匹名马,此刻光荣就义于水河畔。正在危难之时,有个小伙子跑过来,从马上下来,把自己的马让给曹操骑。曹操一看,正是长子曹昂。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关键时刻能舍身相救的,还是自己家的父子兄弟。当年汴水之战,如果没有曹洪让马,曹操可能早就没命了。现在曹昂又把马让给了曹操。 但曹昂没有曹洪那样幸运,他战死在乱军之中,时年才二十岁。 这一仗对曹操而言不仅丢了面子,而且实际损失惨重,长子曹昂居然战死。不仅如此,侄子曹安民、近卫部队指军官典韦也一同战死。 典韦死得极为悲壮。当时曹操率轻骑逃走,典韦为了掩护曹操撤退,留下来在营门口与敌兵激战。由于典韦勇猛异常,敌人无法前进,于是他们分散从其它地方进入曹营。 这时,典韦周围只有十来个人,这些人都是曹操精挑细选出来的勇士,平时主要职责就是保护中军的安全,现在无不以一当十,殊死恶战。但是,敌兵越来越多,他们渐渐不支,陷入重围。 典韦手持长戟,左冲右突,一戟刺过去,敌兵十多支长矛都能被折断(一叉入,辄十余矛摧)。最后,典韦的左右全部阵亡,他本人也受伤数十处,但他仍然与敌兵近距离激战。 典韦一把抓过两个敌兵,徒手就把他们给杀了,其余敌兵吃惊不小,都不敢再靠近。典韦上前冲杀,又杀了几个敌人,然而由于伤势严重,失血过多,最后他怒目大骂而死。 敌兵确信典韦已死,才胆战心惊地上前把他的头割下,互相传看,想观察一下这个奇人到底为什么如此生猛。 曹军从水河边一路惨败,一口气退到了宛县以东百里之外的舞阴,曹军各部听说后,都想抄小道先赶到曹操那里救援,一路上拥挤无序,狼狈不堪。 平虏校尉于禁率数百人主动断后,他们且战且退,拖延敌人的进攻,敌人见无法继续扩大战果,慢慢退去。于禁下令整顿人马,敲着战鼓回营。 走在半道上,遇到十几个伤兵,一个个赤身裸体,惨不忍睹。于禁问他们怎么了,这些人说被青州兵趁乱打劫,于禁大怒。 这个青州兵,就是曹操当年打败青州黄巾军后收编的部队。这支部队作战勇猛,是精锐之师,但军纪一向很差,曹操对他们平时颇为关照,反而让他们更认为自己不得了,这次趁败军之际,公然抢劫到自己人头上。于禁下令追讨青州兵,把他们收拾了一顿。之后,于禁指挥所部安下营垒,防备敌军再来。这时,手下人劝他先不忙安营扎寨的事,应该先到曹公那里报告情况,防备青州兵恶人先告状。于禁说:“现在敌人在后,很快就会追到这里来,不做好准备,何以对敌?曹公明察秋毫,不必申辩!” 青州兵果然提前跑到曹操那里告状,曹操没有听信他们。等见着于禁,听了于禁的汇报,曹操很高兴,对于禁说:“水之难,我方危急,将军能乱而不乱,整治所部,惩治暴行,高筑坚垒,实在有不可撼动之节,虽古之名将,也难以超过你呀!”于是,依据于禁前后立下的功劳,上表天子封于禁为益寿亭侯。 此役曹操失去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让他悲痛异常。更让他伤心的是,心腹爱将典韦也战死了。曹操在舞阴没有祭奠爱子和侄子,却为典韦盛大发丧,他还设法找回了典韦的遗体,送回老家襄邑安葬。曹操后来封典韦的儿子典满为郎中,作为自己的近侍。以后他每次经过陈留郡一带时,都要绕道襄邑祭祀典韦。 曹操首征张绣即以失败告终,他从舞阴退回到许县,留下曹洪驻防于南阳郡境内,与张绣对峙。 张绣打退曹操之后,迅速扩大战果,在刘表的支持下,他将曹军曾经占领过的舞阴等地重新收回,把曹洪压缩到南阳郡最北面的叶县一带。曹洪在南阳郡处境艰难,只能勉强守住最北面的防线。 曹操知道曹洪在南边很吃力,但此时他却无法迅速支援,因为在他回师许县不久,天下发生一件大事,让他不能不做出回应。 三、破落户的皇帝瘾 建安二年(197年)春天,就在曹操转战南阳郡的同时,身在扬州的袁术突然心血来潮,自称皇帝,此事震撼了全国。 早在两年前,献帝败于曹阳之时,天下盛传献帝已经遇难了,举国哀伤,但袁术心里却暗自高兴,因为他脑子里一直都有个可怕的念头:自己当皇帝。 说实话,袁术此时的实力很一般,离开南阳郡后本来想到兖州一带发展,但他打不过曹操,逃到了扬州。他杀了扬州刺史陈温,在寿春建立起基地,也曾有过一段兴盛的时候,那时他手下有孙策、郭贡、张勋、桥蕤等人,势力也曾发展到周边的豫州、徐州一带。 后来孙策离开了袁术到江东独立发展,使袁术集团的力量大减,袁术手下再也没有特别能打的大将,说是占领了扬州,其实只是扬州六郡里的两个郡而已。 但袁术此人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一向自我感觉良好。听说献帝遇难,他迫不急待地召集会议,跟手下人说:“如今刘氏微弱,天下乱乱糟糟,缺乏统一领导。我们袁家连续四代人当过三公,是天下名望所归,我想顺应民意,大家看看这怎么样(欲应天顺民,于诸君意如何)?” 大家一听都愣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顺应民意”不就是想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己当皇帝吗?袁术手下的人都不吱声。在这种情况下,不吱声就是表示坚决反对。 袁术的办公室主任(主簿)阎象忍不住劝道:“当初周朝从后稷以至于周文王,积德累功,三分天下已经占有其二,仍然服从商王殷纣的领导。明公您虽然出身世家,但还没有达到周王那样的强盛。而且,现在汉室虽然微弱,还没有像殷纣王那样残暴啊!” 阎象的意思很明白:您老人家比周文王差得远,献帝比殷纣王强得多,当初周文王都甘愿服从殷纣王的领导,您有什么资本自己当皇帝呢? 袁术听了心里极不高兴,半天不说话(嘿然不悦),没有人支持他,这件事也就暂时放下了。 袁术想当皇帝的瘾一旦被勾起来,不达目的他吃不香、睡不踏实。他整天都在想着要当皇帝的事。后来证实,献帝遇难于曹阳纯属误传,但即便如此,袁术仍然没有死心。 当时社会上流行着许多神秘预言,基本上都是一些不知所云的东西或者是别有用心之人编出来的无稽之谈,但有很多人相信,有人还深信不疑,袁术就是其中的一位。在这些神秘预言里,有一句话很知名,叫“代汉者当涂高”。 这一句话的前四个字好理解,就是接续汉朝国祚的人,灭亡汉朝的人。后两个字却十分费解,“涂高”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但袁术认为这很好理解,这个“涂高”就是指他自己。袁术字公路,“术”是城邑内的道路,“公路”指的也是路,而“涂”被他理解为“途”,也是路的意思。这种理解很牵强,但袁术认为一定是这样的。 根据“五行终始论”,汉朝属于火德,取代汉朝的一定属于土德,袁姓就属于土德,是有资格取代刘汉统治的姓氏。这一条又成为上一条的佐证。而且,这时候河内郡人张炯又帮袁术弄出来一个符命,以兆袁术的天子之应,袁术更觉得皇帝非他莫属了。 张炯的这个符命,史书均有提及,但都不知道具体何物,估计跟河里挖出个写字的石头、鱼肚子里发现一条写字的绸子这些事差不多。 有了这些理论基础,袁术觉得自己再不出来当皇帝都有点对不起上天的眷顾了。他听说孙坚当年在洛阳宫里得到了传国玉玺,就把孙策的妻子软禁起来,逼她交出玉玺。孙策这时已经到江东开辟根据地去了,无奈之下,孙夫人只好把玉玺给了袁术。 建安二年(197年)春,袁术不顾众人的反对,在寿春正式称帝,但他这个皇帝很奇怪,既没有宣布国号,也没有下诏改元,他也不自称天子,而称“仲家”。 后世有人认为,“仲家”就是袁术新王朝的国号或年号,也有把袁术称为“仲家皇帝”的,但这些都是推测,“仲家”并不像个国号,更没有“仲家”作为年号的记载。 两年后,袁术走投无路之际,曾对自己称帝的行为进行过辩解,说他当时看到天下大乱,已经到了周朝末年七国分势的局面,自己出于一片责任心,出来替汉室管管事,自称“仲家”,仲是第二的意思,在他心里还是把刘氏当老大,并没有真的想当皇帝。 一般认为这是袁术给自己的辩解,但对照实际情况看一下,也许并不完全是虚言,袁术想当皇帝是确定无疑的,但他也知道自己实力有限,于是留了条后路,从而弄出个不伦不类的东西来。 但是,除了国号、年号这些以外,其它一切方面袁术都按照真皇帝的样子做了。他改九江太守为淮南尹,类似于西汉的京兆尹和东汉的河南尹,寿春自然成了“京师”,他在这里任命公卿,建皇宫,设祠庙、明堂。 他在寿春大封百官,但大家似乎都不太给面子,来应聘的人并没有想象中积极踊跃。袁术有点犯愁,心想无论如何得找几位天下名士来撑撑门面,不能三公九卿尽是阿猫阿狗之辈。他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陈,一个是金尚。袁术想请他们来当自己的“三公”。 陈就是陈登的父亲,他本人也是高干子弟,他的父亲陈球当过太尉,袁术和陈年轻时在洛阳就是哥们。此时陈在徐州的吕布那里,吕布是袁术的盟友,跟他要个人应该没问题。袁术给陈写了封信,但陈却没有来,不是吕布不放人,而是陈压根不愿意。 陈不仅没来,还给袁术写了封措辞严厉的信,把袁术批评了一通。陈说,让我去阿附你干那些非正义的事,就是死我也不能去(欲吾营私阿附,有犯死不能也)。袁术气得牙痛。 金尚是个老党人,有一定名望,当年被朝廷任命为兖州刺史,而兖州那时已被曹操控制,金尚兴冲冲跑到兖州上任,结果连兖州地界都没有进就让曹操一路打了回来。金尚没有地方待,跑来依附袁术。 袁术任命金尚为太尉,但金尚死活不干,并且准备逃跑,袁术抓住了他,一怒之下将其杀害。 袁术的称帝行为在曹操看来既是对汉室的叛逆,也是对自己的挑战。许县新朝廷运转不到一年,袁术就公然分庭抗礼,不给他点教训,势必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袁术冒出来。 在曹操的战略规划里,解决袁术本来没有排在前面,他现在最需要解决的是南阳郡问题,其次是吕布和刘备,然后是关中的凉州军阀。但现在袁术自己跳了出来,曹操的战略规划必须相应做出调整了。 四、联合讨袁行动 袁术的僭越之举让他的两大盟友——吕布和孙策不得不向世人表明态度,这二位最终的态度都差不多:坚决反对。 其中以孙策反对得最干脆。听说袁术僭号,孙策马上写来一封信给予强烈谴责并断绝双方关系(以书责而绝之)。这封信有一千一百多字,在书信体文书里算是很长的了,写得洋洋洒洒,最早收录于《吴录》一书中,信中细数袁术九大罪状,说他连董卓都不如,以董卓的狂狡,在废主自立问题上仍然不敢擅为,而袁术竟敢干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吴录》称这封信是张代笔,《典略》认为代笔的是张昭。 孙策在江东已渐成气候,跟袁术翻脸是迟早的事,袁术称帝无疑给了孙策一个最合适的翻脸理由,加上此前袁术为得到传国玉玺而扣押了孙夫人,孙策更是怒从心头起,这次索性彻底了断。 跟袁术决裂以后,孙策转而投向许县的朝廷。据《江表传》记载,孙策主动派刘由、高承为特使到许县朝奉进贡。 曹操见到孙策派来的使者特别高兴,拉拢孙策可以瓦解袁术的联盟,孙策如能从背后夹击袁术,那袁术岂不死得更快?为此,曹操以献帝的名义,立即派议郎王为特使前往江东,对孙策勇于同逆臣作斗争的行为给予表彰,并拜孙策为骑都尉,封吴侯。 孙策的势力已跨有两三个郡,骑都尉一职连个郡太守都抵不上,顶多是个大校师长。孙策觉得这个职位有点低,想要个将军名号。孙策派人私下游说王(使人讽),这个王倒挺不简单,在来不及请示汇报的情况下当机立断,自己做了回主,重新拜孙策为明汉将军。 当时,袁术还有个同盟军叫陈,屯驻在长江以北的海西一带,曹操让孙策讨伐这股敌人。孙策领命,准备率军渡江作战。 孙策刚要出动,陈那边先下了手,派人悄悄来到江东,结交祖郎、焦已及严白虎等割据势力,准备趁孙策主力渡江之际从背后下手。这件事幸亏被孙策察觉,他派吕范、徐逸攻打海西的陈,自己留在江东对付敌人。《山阳公载记》称,陈最后被打败,只身一人逃走,他来到冀州,被袁绍收留。 吕范、徐逸大败陈,俘获包括陈老婆孩子在内的四千多人。在孙策及时出手下,袁术赖以为外援的右翼被剪断了。 再来看看吕布那边的情况。袁术称帝后,派韩胤为特使专程到徐州给吕布报信,并且提出了一个要求,想与吕布和亲,娶吕布之女为儿媳。 对于袁术结亲的要求,吕布开始倾向于答应,他甚至把女儿交给韩胤,让他带走。但是,对于这项决定,吕布手下有一个人特别紧张,他想到如果真是那样,无论于国于已,都要坏事,所以赶紧来劝吕布。 这个人就是陈,时任下邳国相。陈曾拒绝袁术的征召,还把袁术谴责了一番。吕布跟袁术如果站到一块,将来对自己很不利。这还是其次,问题是扬州、徐州一旦结成一体,这个伪朝廷势力就更不得了,天下就要受难了(徐杨合从,为难未已)。 陈作为汉室名臣的后代,正统观念一向很强,在大是大非面前,陈没有含糊,他急忙来劝吕布。陈说:“曹公奉迎天子,辅助国政,将军您应当同他合作,共图大计。现在反而与袁术结亲,必受不义之名,将来恐怕会大祸临头啊(有累卵之危矣)。” 吕布一向对袁术有些意见,尤其是在之前的合作中,袁术向来说话不算数,让吕布很伤心。对结亲的事他本来就不太坚决,经陈一说,吕布反悔,马上派人追上韩胤一行,把女儿抢回来,并且把韩胤押送到许县,交给曹操处置。 吕布派去押送韩胤的是陈的儿子陈登。陈登字元龙,这可是个有本事的人,史书上说他学识渊博,智谋过人,性格桀骜不驯。吕布派陈登向曹操示好,本是来搞公关的,但陈登一见到曹操就劝他除掉吕布。 陈、陈登父子虽然屈身侍奉吕布,但一直心存不满,曹操见陈登是个人才,将来会有大用,于是拜陈登为广陵郡太守。临别之时,曹操又拉住陈登的手说:“东方之事,全都托付给你了。”后来,陈登果然以卧底的身份为曹操出了大力,成为曹操除掉吕布的头号功臣。 据《英雄记》记载,曹操让陈登给吕布带回一封亲笔信,对吕布加以慰问,并让吕布按照天子的诏书追捕公孙瓒、袁术、韩暹、杨奉等人。吕布接到曹操的信很高兴,又派使者上书天子,表达自己的忠心。同时也给曹操写了一封信,说自己本是个“获罪之人”,承蒙曹操亲自写信慰劳,十分感谢,自己一定按照曹操前面所说,努力追捕袁术等人。 接到吕布的信,曹操再次派奉车都尉王则为使者,带着献帝的诏书,封吕布为平东将军。曹操又让王则捎给吕布一封亲笔信,信中说:“当年给将军的印绶不幸丢在了山阳郡,现在补上,但朝廷没有上好的金子,我就拿自己家里存的好金子给将军制了这枚印;朝廷没有紫色的绶带,我就把自己印绶上的紫带取下来给将军,这些都是聊表心意。” 吕布看到曹操的信,很受感动,又派使者前往许县谢恩,并捎给曹操一副上好的绶带。 那一刻,徐州通往许县的大道上双方的使者跑来跑去,看到这一幕,你怎么也想象不出几年前二人还曾刀兵相见,也无论如何想象不到几年之后二人还会杀得你死我活。 袁术听说吕布与曹操交好,不仅不送女儿来,还把自己的使者押送到许县,不禁勃然大怒,立即派遣手下大将张勋、桥蕤等人与韩暹、杨奉联合,以步骑数万人分七路直扑吕布的大本营下邳而来。 韩暹、杨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说起来这二位也都曾经辉煌过,是献帝正式任命过的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大将军)和副总司令(车骑将军),只是如今已经没落,各率领一支散兵游勇流窜在江淮一带。袁术主动联络他们,给了不少伪朝廷的官职,这二位如今已加入到袁术联军之中。而吕布没有防备,当时身边的人马很有限,只有兵三千、马四百匹。这时吕布有点后悔了,埋怨陈说:“都是你们父子弄的好事,现在该怎么办?” 陈分析说:“韩暹、杨奉跟袁术是仓促之间联合到一块的(卒合之师耳),同盟难以稳定,我派犬子陈登前去,一定可以把他们拆散。”陈胸有成竹,因为他可不是瞎吹,陈登确实有两下子。陈登出马,果然策反了韩暹和杨奉。 吕布主动进军,离张勋大营仅百步之遥,韩暹、杨奉突然倒戈,张勋措手不及逃走。吕布和韩杨联军一直攻向寿春,一路攻、一路抢,最后与袁术军队隔淮水相对。袁术亲自带五千人马在河南岸,吕布等人在河北岸,他们把袁术好一通嘲笑,然后撤兵。 袁术的命也确实够背的,好不容易壮着胆想过过皇帝瘾,别人还没有怎么发话,自己昔日的部下和盟友便先给来了一通下马威。孙策、吕布不仅没有成为自己的外援,而且纷纷杀到家门口来了。 有孙策和吕布的配合,曹操这边就好办多了。等袁术已经被那两位兄弟弄得顾头难顾尾之时,曹操决定亲自东征。 时间是这一年的九月,袁术听说老对手曹操亲自来了,倒也干脆,留下部将桥蕤、李丰、梁纲、乐就等人驻守蕲阳以抗拒曹操,自己开溜了。曹操指挥于禁等人进击,把桥蕤等四人包围在苦县,全部斩杀。袁术又南渡淮河,不敢迎战。 曹操无意对袁术穷追不舍,因为南阳郡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曹洪被张绣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得尽快回师,再战南阳郡。 曹操回师许县,在准备第三次南征张绣之前,他要先办一件案子,让有关部门对杨彪立案追究。 杨彪原任太尉,出身于著名的弘农郡杨氏家族,曹操之所以现在想起了他,是因为他跟袁术有姻亲关系。曹操可能接到举报,说袁术称帝杨彪也有份(欲图废立),于是把杨彪下狱,准备以大逆不道之名来治罪。 建设部部长(将作大匠)孔融听说,来不及穿上朝服,就跑过去见曹操,替杨彪求情:“杨家四世清德,为海内景仰。《周书》说,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怎么能以袁术之罪归于杨彪呢?”对于孔融的说情,曹操没有让步的意思,让许县令满宠负责审理此案。 许县令好比当年的洛阳令,品秩不高但权力很大,尤其是对京师地区有司法管辖权,可以审理朝廷官员,何况杨彪已不担任公职,形同普通百姓,更是归许县令来审理。 孔融和荀都私下里找到满宠,让他不要对杨彪用刑(勿加考掠),谁知满宠一上手,对杨彪就来了个大刑伺候,把孔融和荀气坏了。 满宠把杨彪打得死去活来,几天后,他向曹操汇报说:“快把杨彪打死了,他也没有什么可招的。此人海内知名,如果没有证据就治罪(罪不明白),必然大失民望。”曹操想了想,第二天就赦免杨彪出狱。这时候孔融和荀才明白,满宠打杨彪正是为了救他。 曹操突然拿杨彪说事,表面上是他与袁术有瓜葛,其实是因为杨彪出身于世家,代表了某种政治势力,虽然他已经下台,但影响力仍不同一般。新朝廷刚建立,曹操经常在外面征战,必须内外都树立起绝对权威。拿杨彪开刀,有杀一儆百之意,为的是树立自己的绝对威信,袁术的事只是为他提供了一个借口而已。 杨彪受惊一场,被放出来后,他看到汉室衰微,许县都是曹氏的天下,于是对外称自己脚有病(脚挛),十多年里不再出门,避免惹祸。 五、突破安众防线 建安二年(197年)九月,曹操东征袁术之战收效不错,斩杀了袁术手下的桥蕤等四将,巩固了东部的汝南郡、陈国、梁国等势力范围。这一仗没有怎么大打,曹操也无心继续扩大战果,他下令迅速回师许县,准备南征张绣。 十一月,曹操率军出发,首先抵达南阳郡最北边的叶县,与驻守在这里的曹洪会合。如果曹操再不来,曹洪可能真守不住了:张绣的部队以凉州军为老底子,战斗力很强,刘表又派邓济等人支援张绣,南阳郡呈现一边倒的态势。 曹操首先进军湖阳,那里有刘表的人马驻守,曹军攻克湖阳,生擒了刘表的部将邓济。之后,曹军转攻舞阴,将其攻克。 在肃清了宛县这些外围后,曹操率军攻打张绣的大本营宛县,进军到水河畔。这里是曹操的伤心之地,去年,他的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以及心爱的部领典韦都战死在这里。 根据《魏书》记载,曹操在水河畔举行仪式,祭奠阵亡将士。曹操亲自参加祭奠,欷流涕,将士们都深受感动。 但是,建安二年末的这次军事行动却突然中断了一段时间。曹军在宛县一带过的年,之后又回师许县,没有记载显示是张绣、刘表联军打退了曹军的进攻,曹军是自己撤回去的。 还有一种可能,曹军没有回师,仅是曹操带少数人回到了许县。曹操离开主力回到后方,一定是有重大事情需要处理,但具体何事不得而知。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曹操在许县仅停留了一个多月,就又回到了南阳郡前线,这次他还带上荀攸一同前往。根据《三国志荀攸传》记载,荀攸劝曹操暂时不要在南面用兵,荀攸说:“张绣与刘表相恃为强,然而张绣只是一股游军,处处要仰仗刘表的接济,刘表一旦不给他提供资助,二人势必分离。不如暂时缓兵,让他们自动分开(可诱而致也);如果我们攻得急,刘表对张绣肯定不能不管,要全力相救。” 事后证明,荀攸的这个分析是有远见的,但曹操考虑到南面的事不能拖下去,必须尽快解决,好让自己无后顾之忧,从而腾出手来对付东面的吕布和刘备。所以他没有采纳荀攸的建议,继续进兵。 在曹军的强大攻势下,张绣的主力离开宛县南撤,退到距宛县一百多里外的穰县(今河南邓县附近)。曹军进攻穰县,与张绣军展开激战,张绣顶不住,急忙向刘表求援。 果然如荀攸分析的那样,张绣之于刘表,就是一面坚固的盾牌,张绣在前面顶不住,刘表不能不管。刘表派兵驰援张绣,史书没有确切记载刘表派了多少人马前来,但这次他一定动了老本,因为他派来的人不仅有驰援穰县的,还悄悄分出一支人马占领了一个战略要地,要给曹军来个前后夹击,让曹军有去无回。 这个地方名叫安众,接下来将让曹军大吃苦头。 穰县城里的张绣迎来了刘表的援军,士气大振,曹操攻城遇阻。张绣在城里作着长期守城的准备,但他突然接到了报告,说曹军主动撤退了。张绣有些不解,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曹军仍然占有优势,何以无缘无故撤退呢?张绣害怕曹操使诈,下令先不要贸然去追。 曹军撤得很快,一路向北而去,张绣看看不像有诈,于是大胆追了上去。张绣有所不知,曹操下令回师并非使计,而是真的,因为许县大后方出了问题。根据《献帝春秋》记载,听说曹军主力南下,田丰劝袁绍趁机袭击许县,将献帝抢到自己这里来。袁绍手下有人叛逃到曹营,提供了上述情报。曹操接报后,认为事关重大,丝毫不敢迟疑,即刻挥师北撤。这件事很蹊跷,史书记载也十分简单。可以猜测的是,要么田丰真有此议,袁绍确实准备发兵袭取许县;要么是袁绍造的谣,目的是不让曹操太顺手;还有一种可能,是贾诩的计策,为了解穰县之围,故意制造谣言,给曹操提供了假情报。 不过,曹操在做出回师决定时,一定是有充分依据的,如果这样看,第一种可能性应该最大。 曹军要回师许县,最快速的推进方式是走南方大道。走这条道就好比上了高速公路,直线距离最短,路也最平坦宽阔。 东汉的南方大道跟东方大道、东北方大道一样,是全国交通网里的骨干线路,它起自洛阳,连结鲁阳、宛县、穰县、襄阳以及南郡的治所江陵(今湖北江陵)、武陵郡的治所汉寿(今湖南常德)。 曹操现在只想火速回师以解许县之危,因此想都没有想,指挥人马沿着南方大道向北疾行。谁知,这条行军路线差点让他们全军覆没。 穰县以北仅二三十里处,是一片山地,地势很险要,南方大道穿山而过,在此形成了一处要塞,此地就是安众。 曹操包围穰县时,没有想过这么快就会撤军,所以忽视了背后的这处要点。刘表的援军恰恰发现了这里很重要,于是分重兵占领,实际上断了曹军的后路。 刘表的人马进入安众要塞后,立即整修防御工事,以南方大道为轴线,以山地为依托,很快建成了一条东西连绵数十里的防线。 曹操率军抵达安众,突然发现过不去了,如果绕道而行,无论向西还是向东都是山区,道路不畅,费时费力不说,敌军依托有利地形更容易袭击自己。安众防线就像一条铁链,牢牢地缚住了急于回师的曹军。 张绣也指挥穰县的人马从后面杀来,曹军面临前后被夹击的不利处境。双方陷入僵持,情况对曹军很不利,虽然人数占优势,但在有限的区域内兵力难以全部展开,在这种情况下,守着有利地形的一方更占优,曹军陷入了所谓的死地。 在此关键时刻,曹操发挥了他在军事上的天才想象力,指挥人马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破了看似牢不可破的安众防线,并且基本上没有什么损失。 关于这件事,《三国志荀传》说,曹操先是给荀写了封信,说“只要到了安众,必然能打败张绣”,后来果然就把张绣打败了。后来荀见到曹操,讨教破敌的原因,曹操的回答是:“兵法说‘归师勿遏’,而敌人非要阻挡我们的归师,并且跟我们争夺死地,我因此知道他们必败。” 曹操的这番话等于没说,不是所有的归师都能打胜仗,也不是所有在死地里的归师都能起死回生。曹军之所以化险为夷,是因为他们采取了敌人想象不出的作战方式:地道战。 曹军白天与敌人对阵,晚上悄悄在最险要的地段挖掘地道,这项巨大的工程估计颇费了些时日,绝不是一夜之间可成的。根据史书记载,曹军到达安众时是五月,回师到许县荀向曹操讨教破敌秘密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了,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安众地道挖掘工程量的巨大。 最后,曹军的工兵部队以顽强的毅力挖通了安众防线,曹操指挥人马趁夜遁去。 天亮后,张绣吃惊地发现,数万曹军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侦察之后才发现,曹军已从地道里越过了他们精心构筑的防线,张绣立即下令追击。贾诩过来劝张绣不要追,否则必然失败。张绣不听,指挥所部人马以及刘表的参战部队全军压上,沿着曹军撤退路线追击(悉军来追),果然吃了败仗。 他们还没有追上撤退的曹军,就先后迎面遇上了曹军新投入战场的两支生力军,这两支人马不约而同挡住张绣、刘表联军,上来一顿猛打,把张绣、刘表联军打得大败而回。 这两支人马,一支由曹仁带队,一支由李通率领,他们倒不是商量好的统一行动,而是碰巧遇到了一起。 曹仁没有随曹军主力行动,曹操派他肃清宛县附近几个县的残敌,而李通驻守在南阳郡以东的汝南郡,是曹军距此最近的部队。这两个人马都是得知曹军主力被阻于安众防线而前来解围的。赶到时,正好遇着曹操率大队人马从地道里钻出来仓促北撤。 曹操说你们来的正好,张绣必然会率大军追过来,你们就在此打阻击吧。所以,当敌兵杀过来时,正好与他们相遇。 追击不成损失不小,张绣很后悔。谁知贾诩这时又过来力劝张绣立即再追。 张绣以为听错了:“当初没听您的话,结果打了败仗,现在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追?”贾诩说:“现在敌情出现了新变化,去追一定能取胜。”张绣抱着将信将疑的想法派人追击,这一次竟然打了胜仗。 事后张绣请教贾诩胜败的原因。贾诩说:“曹军开始退却,但曹操必然会派精兵断后,我们追击必然失败。打败了我们的追击,他们又会轻军前进,没有料到我们会再来,所以我们就能取胜。”张绣听了,简直佩服得要命。 曹操再征张绣,居然又遭失败,在曹操的军事生涯中,这是绝无仅有的事。 曹操回到许县,对荀攸感慨地说:“没有听先生的话,才造成今天的结果呀(不用君言至是)!”言语之间,对一再败于南阳郡而十分后悔和无奈。 六、书法家的新任命 建安三年(198年)曹操再次亲率大军南征张绣,但又以失败告终。究其原因,有准备不足,自身的掉以轻心,也有很多偶然因素。曹操刚开始在许县创业便遭遇了这样的军事挫败。 回师以后,并未见袁绍来袭,也许曹操较早得到了情报,迅速回师,让袁绍失去了最佳进攻时间所以放弃了奇袭许县的计划吧。 但是,曹操屡次南征不利,让袁绍有点看笑话的意思,也滋生了袁绍的骄傲情绪。在袁绍看来,未来最主要的对手就是曹操,他们现在虽然都腾不出手来直接对决,但迟早会有那一天。袁绍看到曹操连此前名不见经传的张绣都打不过,觉得挺开心。 早在去年,袁绍曾经给曹操写过一封信,以许县地理位置偏僻、地势低湿为由,要求曹操把献帝迁到兖州刺史部的鄄城,这里虽然还没出“曹统区”的范围,但距袁绍的控制区只隔一条黄河,袁绍的用心很明显。 曹操当然拒绝了袁绍的提议。等到这次南征张绣回来,他又接到了袁绍的信,信中流露出自己的骄傲和对曹操的不尊重(其辞悖慢)。曹操看了大怒,以致于行为都有些失常(出入动静变于常)。 大家还以为这是因征讨张绣失利造成的。钟繇看到这种情况,问荀曹公怎么了。荀说:“曹公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对于既往之事不会过于放在心上,现在必然是因为别的事。” 荀来见曹操询问原由,曹操出示了袁绍的来信。曹操说:“我真想讨伐这个不义之人,但是力量不够,你说该怎么办?” 针对曹操提出的问题,荀有一段很长的对话。他说:“古往今来面对成败得失,对于确实有才能的人,即使暂时弱小,以后也必然会强大;如果他不是这块料(苟非其人),暂时即使强大,将来也必然会被淘汰。刘邦、项羽的事,正好说明这一点。” “如今能与您争夺天下的,只有袁绍罢了。袁绍这个人,外表宽和但内心里猜忌心很强(貌外宽而内忌),做不到用人不疑,而您明达不拘,只要有才能就大胆使用(唯才所宜),这是在度量上胜过袁绍;袁绍遇事优柔寡断,总是把握不住机会,而您能明断大事,应变有方,这是谋略上胜过袁绍;袁绍治军宽缓,法令不立,士卒虽然多,但实在难以为用,而您法令既明,赏罚必行,士卒虽少,都争相效命,这是在武力上胜过袁绍;袁绍凭着世家的出身,经常装模作样以显示自己的智慧(从容饰智),喜欢沽名钓誉,所以那些没有真本事但喜欢虚名的人愿意投奔他,而您待人真诚,坦诚相见,从不华而不实,严格要求自己,对自己很谨俭,而奖赏有功之人从来不吝惜,所以天下忠勇之士都愿意追随您,这是德行上胜过袁绍。” 荀说:“以上这四胜,凭借它们辅佐天子,匡扶正义,讨伐叛逆,谁敢不从?袁绍再强大又有什么用!” 曹操听了荀这番“四胜论”,心里特别高兴,因为荀所说并非虚言,决不是为图自己舒服编出来的奉承话。荀在袁绍身边待过,对袁绍的了解还是比较准确的,曹操心里的阴云散去了大半。 荀的“四胜论”还不够全面,据《傅子》一书记载,参与这次谈话的还有郭嘉。在荀发表了“四胜论”后,郭嘉也谈了相似的看法,他分析得更为全面,归结起来即为著名的“十胜论”。 郭嘉说:“当初刘邦不敌项羽,情况大家都清楚,所以刘邦只能采取智取,不能力敌,而最终项羽被刘邦打败。据我看来,袁绍有十败,您有十胜:袁绍虽然强大,但他没有什么作为,他繁礼多仪,而您做事自然,没有形式主义,这是道胜;袁绍逆潮流而动,而您顺天而行,这是义胜;桓、灵以来,政治失于宽怠,袁绍以宽治宽,所以手段不够强硬,而您纠之以严,使上下法令顺利施行,这是治胜;袁绍外宽内忌,用人而疑之,所重用的人都是亲戚子弟,而您外易简而内机明,用人不疑,唯才是用,不问远近,这是度胜;袁绍多谋少决,抓不住机遇,而您有了计划就大力推行,应变无穷,这是谋胜;袁绍是世家后代,喜欢沽名钓誉,喜欢说好话和奉承自己的人,而您待人以诚,不为虚美,忠正之士、有才之人都愿意为您所用,这是德胜;袁绍看见有人饥寒,也能给予体恤,马上进行接济,但对于看不到的,他就想不到了,而您对小事有可能忽略,但大事都考虑得周到细致,恩之所加,都超过他们自己的期望,即使看不到的,也都有考虑,这是仁胜;袁绍手下大臣争权,谗言惑乱,而您对下属治理有方(公御下以道),不听信谗言,这是明胜;袁绍是非不清,而您对待正确的事以礼相待,对待坏事都以法正之,这是文胜;袁绍好虚张声势,不了解打仗的要领(不知兵要),而您善于以少克众,用兵如神,军队倚仗,敌兵害怕,这是武胜。” 从“四胜论”和“十胜论”的比较看,荀和郭嘉对袁、曹优劣的分析都是一针见血,做出上述判断虽然不乏一定的主观因素,但基本上说的都是实话。他们二人的话有重复之处,所以“四胜论”和“十胜论”应该出于同一个版本,可能是对荀和郭嘉此次谈话的综合。 对于部下的溢美之辞,曹操听得有点不好意思,他笑着说:“怎么可能像你们所说的那样,我有何德何能可以胜任呀?” 对于具体的策略,郭嘉建议:“袁绍正北击公孙瓒,可以趁着他主力远征,我们东取吕布。如果失去这个机会,等到袁绍进攻时,以吕布为外援,那就太危险了。” 荀同意郭嘉的分析,他也认为如果不先取吕布,那么解决袁绍是相当困难的。 其实曹操也是这样的想法,他一心想尽早解决吕布,考虑的就是假如袁绍与吕布联合起来,他将处于两线作战的不利局面。于今之计,应该趁袁绍与公孙瓒相持的时机,先把吕布拿下。 但是曹操也有顾虑:“我比较担忧关中方面,如果关中处理不好,羌人、胡人加上南面的蜀汉就会与袁绍、吕布等人联合起来,到那时我们将四面都是敌人,虽然据有兖、豫二州,却也顶多只占天下的六分之一而已呀。” 荀说:“关中地区目前大的割据势力有十几支,彼此不服气,其中韩遂和马超最强。他们看见关内相争,必然拥兵自保。现在如果主动联合他们,示以恩德,和平的局面虽然不能维持太久,但也可以坚持到整个山东地区平定之后。” 荀的这番分析正切中要害,很有说服力,让曹操心中顿时亮堂了起来,荀还进一步推荐钟繇出镇关中。曹操同意了他的推荐,于是自己辞去司隶校尉,命钟繇以侍中的身份兼任司隶校尉,持节督关中各军,授予钟繇对有些问题可以先处理再上报的权力(特使不拘科制)。 钟繇在历史上的名望似乎来自于他的书法成就,他与后世的王羲之并称“钟王”,他的字在当时就得到了同是著名书法家的曹操的喜爱,但此时钟繇在曹操眼里,决不是一个书法家协会主席的角色,他是曹操阵营里的重臣。 陈寿对钟繇的评价是四个字:开达理干,意思说他通达事理,具备卓越的行政能力和才干。钟繇属于实干型人才,也是专家型的领导干部,他有胆有识,沉着勇毅,派他到关中总理那边的各项事务,曹操十分放心。早在这一年四月,曹操已派裴茂到关中联络关中诸将,拓展根据地。裴氏是河东郡大族,裴茂的儿子裴潜,裴潜的儿子裴秀日后都在曹魏阵营中效力。 裴茂当时的身份是朝廷信访兼机要局局长(谒者仆射),他到了关中,首先联络凉州军中倾向于朝廷的段煨一派的支持。段煨是贾诩的老领导,名将段之弟,他协助裴茂讨伐李的弟弟。 斐茂将李的人头送往许县。对这个杀害了朝廷多名重臣的刽子手,从献帝到百官无不痛恨,献帝下诏将李的人头高悬示众,同时下诏拜段煨为安南将军,封为乡侯。 钟繇到达关中时,裴茂在这里已打下了一定基础。当时活跃在关中一带的割据势力除段煨、李外还有很多股,其中马腾、韩遂的势力最为强大,钟繇给他们写信,表明利害(为陈祸福),劝他们忠于朝廷。 经过对形势的分析,马腾、韩遂选择了向许县朝廷尽忠,他们各送一名儿子到许县作为人质,以表明自己的忠心。 钟繇、裴茂开始着手经营关中,他们积极发展经济,稳定地方局势,争取各派力量对曹操的支持,取得了丰硕成果。这些将在曹操与袁绍日后的大决战中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杀不杀刘备? 曹操在南阳郡屡屡受挫,但是在关中地区却收获颇多。对于下一个打击目标,荀、郭嘉以及荀攸都主张锁定在吕布身上。曹操也认为合理,但在行动之前,对南阳郡那边也必须有所防备才行。 曹操仍然留下曹洪负责守卫南阳郡北部的曹军占领区,交给他的任务是坚守不出,绝对保证许县南线的安全。 曹操觉得还不放心,他又启用了几个从荆州北归的人,把他们派到敌占区开展工作,深入敌后,发展根据地,对曹洪进行策应。这些人里,数杜袭、赵俨最有成就。 杜袭字子绪,颍川郡定陵县人,他的曾祖父杜安很有名气。杜袭在荆州避难,与繁钦是好朋友,刘表待杜袭也不错(待以上宾之礼),但杜袭发现刘表难成大事,于是跑到长沙郡躲了起来。听说天子来到许县,那里是杜袭的老家,他辗转回到了乡里。 曹操任命杜袭为南阳郡治下的西鄂县长。这个县离宛县很近,基本上是把刺刀顶到了鬼子的鼻尖上。在那么恶劣的情况下,杜袭很不简单,不仅站住了脚,而且还发动军民一边防卫一边开展生产。 有一次,张绣联合刘表的人马大约上万人来攻城,杜袭召集身边的骨干共五十多人,跟他们集体盟誓,共同率领西鄂县的军民拼死抵抗。杜袭亲自战斗在最前线(身执矢石),士兵受到鼓舞,个个拼死抵抗,斩杀数百名敌人,而守城的这边仅死了三十多人。 但是,敌人过于强大,最终杀进城中,杜袭率军民突围,伤亡惨重。突围出去以后,杜袭没有逃到曹洪那边求救,而是收拢散民,转战到摩陂(今河南郏县东南)一带,继续坚持敌后游击战。大家听说后纷纷赶来向他汇拢,杜袭又重新组织起一支力量,不断抗击张绣的进攻。 赵俨字伯然,颍川郡阳翟县人。在避乱荆州期间,跟杜袭、繁钦很要好,他们三家像一家人一样生活(通财同计)。建安二年(197年),他也回到故乡,这一年他二十七岁。 曹操任命赵俨为朗陵县长,朗陵县虽然属于汝南郡,但这里紧邻着南阳郡,属于敌我双方开展拉锯战的地方,由于它位置靠南,贴着南阳郡的腰眼位置,战略地位相当重要。 朗陵县有很多黑恶势力(多豪猾),一向无所畏忌。赵俨到任后,从打击黑恶势力头目入手,一下子抓了不少人,全部判处死刑,由此树立了威望。 在南征张绣行动中立下大功的李通长期驻守在汝南郡,他利用自己的影响,不断巩固实力,有力地策应了许县以南的安全。曹操根据李通前后立功的情况,升他作裨将军。 李通与赵俨在汝南郡共事,他们之间建立了良好关系。李通妻子的伯父是朗陵县人,因为什么事犯了法,被赵县长抓了起来。李通的妻子哭着向李通求情,希望李通去疏通一下,但李通说:“现在大家都全力以赴为曹公效力,不可因私废公。”最后,李通妻子的伯父被砍了头,李通反而称赞赵俨执法严格,跟他成为好朋友。 南面有曹洪留守,又有李通、杜袭、赵俨这样的干才,曹操基本上放下心来,专心考虑东面的战事。 曹操东面的敌人实际上就是吕布和刘备。而现在,刘备基本上可以先不考虑,要解决的敌人是吕布。 当初,吕布被曹操从兖州一路打了出来,实在无路可去,投奔了刚刚就任徐州刺史的刘备。刘备收留了吕布,让他屯驻于小沛。袁术攻击刘备,刘备率主力到微山湖一带与袁术作战,吕布趁机夺取了徐州,虏获了刘备的家眷,刘备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刘备后来又转投吕布,当时吕布手下多数人认为不能收留刘备,吕布没有听从,他跟刘备调换了个职务,自己当徐州刺史,让刘备当豫州刺史,屯驻小沛,作为徐州的军事缓冲区,目的是曹操或袁绍来攻,有人能替自己抵挡一下。 这两年,刘备一直驻守在小沛(今江苏沛县),吕布将徐州刺史部的治所移到了下邳(今江苏邳县南)。 可是,刘备并不甘心给吕布当盾牌,他暗地里跟袁绍和曹操拉起了关系。早在建安元年(196年),天子才回到洛阳,曹操刚刚以录尚书事的身份主持朝廷日常工作,刘备就暗中派人来联络。虽然刘备跟吕布一样,都是曹操昔日里在战场上动过真刀真枪的敌人,但此时曹操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瓦解敌人同盟的机会,于是以献帝的名义任命刘备为镇东将军,封宜城亭侯。 这件事应该发生在曹操改任大将军之时,因为此前镇东将军一职一直由曹操本人担任。在史料中提及这项任命的很少,只存在于《三国志》刘备的传记中,可以推测,这项任命或许是秘密的,曹操的思路很明确,就是拉刘备,打吕布。 刘备的小动作可能让吕布侦知了,吕布很生气,向小沛发起进攻,把刘备赶了出来,这一次刘备又成了无家可归的人。这是建安三年(198年)九月间的事。 对于吕布的翻脸,《英雄记》里有一个解释,说早在这一年的春天,吕布派人到河内郡买马,擅长骑兵作战的吕布离不了马,徐州的养马业并不发达,所以经常派人四处弄马。马对吕布来说很重要,马就是吕布的军火。 吕布的贩马队要从刘备防区经过,结果刘备来了个黑吃黑,把吕布的马给劫了。吕布大怒,派高顺、张辽攻打刘备。 如果在战场上相见,关羽、张飞组合厉害,还是高顺、张辽组合厉害?这一仗给出了明确答案:后者更厉害。 《英雄记》说,小沛被攻破,刘备逃走,刘备的夫人甘氏以及新纳的夫人糜氏又成为吕布的俘虏(获其妻息)。 刘备向西逃,十月份,在梁国境内遇到了亲率大军东征的曹操。曹操收纳了刘备,以献帝的名义任命刘备为豫州刺史,使刘备的职务合法化。 曹操命刘备以及他手下的关羽、张飞等人随大军一起行动。当时,曹操手下有人反对这样做,建议曹操趁机把刘备及其手下解决掉,免生后患。 提出这个建议的是一直留守在兖州的大胡子将军程昱。程昱劝曹操:“我看刘备这个人有雄才,而且很得民心,终究不会甘居人下,不如尽早解决他(宜早图之)。”曹操说:“现在正是聚合天下英雄之时(方今收英雄时也),杀一个人而失天下英雄之心,不能这样做呀。” 从曹操的话里可以看出他承认刘备是个英雄,也不否认日后刘备会发展成为一个可怕对手,但他却不能杀刘备,不是不想杀,而是害怕让天下英雄寒心。 程昱的想法是出于战术上的考虑,而曹操的想法是建立在战略层面上。 从以后的发展情况来看,程昱的建议是很有道理的,但曹操的想法也不能说不对。设想一下,如果现在曹操就把刘备杀了,不久之后张绣的主动投降,以及张燕、臧霸等人在袁曹决战期间始终站在曹操一边的情况就未必会出现了。 收留刘备是有风险的,但这项风险投资值得做。而且,在某种意义上也只能这样做。 二、笼中困兽 曹操在梁国境内与刘备会合后,指挥大军继续向东进击。在这条进攻路线上,小沛(今江苏沛县)的重要性已经降低,因为他们面前的敌人在彭城(今江苏徐州)和下邳(今江苏邳县南),而小沛在其以北较远的地方,偏离了此次作战的主轴。 吕布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虽然他已经占领了小沛,但迅速退了回来,将主力部署到彭城一线,依托彭城周围的低矮山丘以及水、济水、泗水等河流,构筑起保卫徐州的第一道防线。 吕布亲临前线,誓死守卫彭城。但是,在他与曹操的直接交手中总是败多胜少,这一次仍不例外。 曹军有过多次痛打吕布的经验,心理上占优势,加上他对彭城这个地方很熟悉,几年前他曾率军在这里与陶谦的军队交锋,所以打起来很顺手。 曹军很快取得了胜利,攻克彭城。吕布率军退到他的第二道防线:下邳。根据史书记载,曹军攻克彭城后,又搞了一回屠城。这是曹操对彭城军民犯下的第二次大屠杀罪行。实在不太清楚曹操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对彭城人如此憎恨?如果说上次的解释是父亲及一家五十余口被陶谦杀害而要报仇的话,这一次就有些费解了。 一般来说,打江山就是占地盘,而地盘其实是不值钱的,值钱的是地盘上的人和物,尤其是现在,人口锐减,生产凋零,无论发展兵源还是组织生产,人力资源都是最重要也是最稀缺的资源。 屠城这种手段只在一种情况下比较理想,那就是打下的地盘守不住,地盘上的人也带不走,不想留给敌人,于是消灭。根据目前的形势来看,曹操再屠彭城已经毫无理由。况且,他现在的身份相当于全国武装部队副总司令(总司令是袁绍),同时又是行政部门的最高首长(司空),再做屠城这样的事简直是匪夷所思。 曹军攻克彭城后继续进军,直抵下邳城外。吕布将徐州治所移至下邳城后,对这里进行了大力整修,这座城池虽不如彭城那样知名,但现如今的防卫能力却大大超过彭城。 下邳城有泗水为依托,陈宫建议吕布趁曹军尚未渡过泗水时主动出击,将敌人拒于泗水河西岸。但吕布好像正在研究兵法,他对兵法上说的“半渡可击”深信不疑,觉得如果趁曹军正渡河时发起进攻,对自己更为有利。 可是,让吕布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曹军渡河的动作如此迅速,根本没有给他留下通过突然袭击把他们消灭在河里或者打回去的机会。可能曹操也注意到了“半渡可击”这一点,所以提前进行了特别防备,没有让吕布占到便宜。 更让吕布闹心的是,他还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自己这边倒先乱了阵角。吕布的属下广陵郡太守陈登临阵起义,打乱了吕布的布防,吕布大败,手下将领成廉也被曹军俘虏。成廉被俘后史书上就再也没有关于他的记录了,可能他被曹操祭了旗。 当初许县一别,曹操握住陈登的手久久不放,陈登这个卧底如今终于发挥了大作用。 接连两败让吕布军心严重受挫,丧失了与曹操一决高下的信心。吕布退回下邳城内,依托坚固的城防工事进行抵抗。 为了尽可能减少伤亡,曹操给吕布写了一封信,劝他投降。吕布接到信,真有点动心了。陈宫知道后一下子急了,他劝吕布千万不能降。 据《献帝春秋》说,吕布确实想投降,当曹军攻城很急的时候,他到了下邳城的西门,这个门的门楼又叫白门楼,吕布当年抄刘备老巢攻入下邳时,就是在这个地方首先入的城,并在城楼上指挥巷战。吕布现在又站在白门楼上,对下面的曹军喊:“不要攻得这么急,我将向明公自首!”陈宫闻言大叫道:“只听说过逆贼曹操,哪里来的明公?”陈宫劝吕布趁早打消投降的念头,因为现在投降,就像用鸡蛋去碰石头,生命安全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得到保全的。 其实,吕布现在如果真的投降了,曹操未必会杀他。曹操不杀刘备,考虑的是不能让天下英雄寒心,后来他不杀张绣,也是出于类似的考虑。如果吕布主动投降,曹操杀他的可能性很小。 况且曹操很爱才,尤其对军事才能突出的武将更是偏爱,曹操对典韦、许褚、于禁、乐进等勇将一向极为赏识和爱护。吕布的名气和能力比他们强了很多,如果吕布真愿意归顺,曹操还有可能对他给予重用。 这是吕布的一个机会,但基本上也是最后一个机会了。吕布想抓住,可是陈宫坚决反对。陈宫跟吕布不一样,陈宫当年在曹操手下,曹操对他很信任,把兖州日常政务都交给他处理,但陈宫关键时刻的背叛,让曹操差一点永远无法翻身。曹操爱才,但曹操不爱叛徒,更何况这个叛徒手上还沾满了自己人的血。 陈宫可能暗地里盘算过,吕布如果投降,活的机会是九分,死的机会只有一分;而自己投降了,死的机会是九分,活的机会不超过一分。所以,他力劝吕布不要投降,继续抵抗,找机会反败为胜。 吕布被称为天下第一勇将,但他是个耳根子很软的人,平时在家听老婆的,在外面听手下人的。经陈宫一说,他打消了投降曹操的念头,从而失去了最后一次生的希望。 陈宫还真为吕布想了一个反败为胜的计划。 陈宫建议吕布派兵出城偷袭曹军的粮道,曹军远途作战,粮食供应很困难,一旦粮食被劫,军心必乱。 吕布认为陈宫的建议很有道理,准备亲自带队去劫曹军的粮道。军事会议也开了,各项部署也下达了,吕布回家收拾东西,顺便跟妻子也交待一下。 吕布的妻子(说明一下,肯定不是貂蝉)听说丈夫要出城,顿时没了安全感,她想反对,又怕丈夫不听,于是换了个理由说事。她说:“高顺和陈宫素来不合,将军一出城,他们必然不能同心协力守城,如果有什么差池,将军何以自立?”吕布的妻子还哭诉说,当年在长安李、郭汜之乱时,吕布只顾自己逃命,已经把她扔下不管了一回,现在再也不能那样了。 吕布在陈宫面前耳根软,在老婆面前耳根就更软了。吕布闷闷不乐,不再提劫粮道的事。 陈宫不放弃,又出了一个主意,建议由他来守城,吕布带一支人马到城外驻守,形成呼应,曹军攻吕布,陈宫就出来夹击曹军;曹军攻城,吕布就从后面包抄曹军。 陈宫认为,只要守城策略正确,曹军很难找到机会。况且曹军也不可能在下邳城外久驻,因为那样一来粮食供应就会成为大问题,当年曹军不止一次兵临郯县城下,最后都因为无法解决军粮供给问题无功而返,说明只要下邳城能顶住,时间一长围城必解。 陈宫的主意未必高明,因为如今曹军的力量已发展得很强大,即使分兵两路对攻,未必能出现想象中的对曹军两面夹击的态势。但陈宫的计划也有可取之处,因为分兵毕竟可以分散敌人的进攻点,削弱敌人的攻势。同时,分兵可以减轻城内粮食不足的压力,跳到外围作战后,可以变被动为主动。 吕布也懂些兵法,知道陈宫的这个主意可行,准备同意,但回到家跟妻子一说,吕太太再次坚决反对。 吕太太说:“当初曹操待陈宫那么好(昔曹氏待公台如赤子),陈宫仍然舍弃曹操。现在将军待陈宫未必如曹操那样好,就把守城的大任付于他,将军孤军远出,一旦情况有变,我还能再做将军的妻子吗(妾岂得为将军妻哉)?” 吕布一听更郁闷,陈宫的这项计划又告吹了。 三、压向吕布的最后一根草 城外的攻势一波急似一波,城里的吕布心里越来越慌。他思来想去,觉得现在有可能出兵支援下邳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的老乡兼昔日的同事张杨,另一个是刚刚当上伪皇帝的袁术。 曹操把献帝迁到许县,张杨对此很生气,但也无可奈何,实力决定地位,他的实力无法与曹操比,只能看着天子这张牌从自己手里飞走。张杨只好继续游荡于河东郡、河内郡一带,与黑山军、白波军相互呼应,倒也没人来找他的麻烦。 张杨的头上曾经有一顶很大的帽子:大司马。这是一个极其崇高的职务,属于上公之列,名义上比袁绍和曹操的地位还要高。 但是张杨此时有没有力量出兵来救,吕布实在说不上来。吕布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派出人去往河内郡一带寻找张杨,看他能不能来为自己解围。袁术实力要强得多,但是吕布跟袁术刚刚翻过脸,还动了手,他拒绝了袁术和亲的请求,杀了袁术的特使,已经成了仇人,现在自己遇到迈不过去的坎,袁术能不能帮自己实在没有把握。 但是,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吕布决定试一试。 吕布率领一千多人杀出下邳城,主动向曹军发起挑战。双方混战一气,吕布并不恋战,杀了一阵,主动撤进城里,因为吕布的目的达到了,他此次军事行动为的是掩护特使出城。 吕布的特使是许汜和王楷,他们的具体情况不详。吕布集团失败后,他手下很多武将和谋士只留下了名字,而没有详细的事迹。这并不奇怪,历史往往是成功者的舞台。如果吕布成功了,想必这许汜、王楷也是荀攸、郭嘉甚至诸葛亮那样的人物吧。 许汜和王楷在吕布的亲自掩护下出了下邳城,来到寿春,见到了袁术。袁术此时还在生吕布的气,他对许汜和王楷说:“吕布不愿意和亲,失败是必然的,干吗还要来告诉我(何为复来相闻邪)?” 许汜和王楷说:“明上现在不救吕将军,自己最后也得失败。吕将军不在了,曹操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明上。” 许汜和王楷一口一个“明上”,实际上就是承认袁术这个皇上,袁术听了很舒服。同时,袁术也想到自己与吕布闹得再不痛快,也是唇齿相依的关系,吕布如果被消灭,曹操收拾自己就更加容易。袁术决定不再坐视不管。 下邳城里的吕布此时心里更着急,许汜和王楷走后不见回音,他此时为当初没有送女儿到寿春去感到特别后悔。当初都是陈登这小子劝他与袁术反目投靠曹操,如今看来,曹操不可信,陈登更不可靠,现在陈登正在曹操的指挥下攻城呢。吕布越想越生气,越生气心里越着急。 《英雄记》称,吕布决定不再坐等,为了争取袁术的支援,他要亲自送女儿到寿春,向袁术求救。吕布的女儿年龄不详,吕布也不再管吕太太是否同意,他把女儿用丝绵缚在自己背上,准备亲自护送出城。 吕布刚一出城,外面的曹军就发现了动静,他们拼死抵挡,同时乱箭齐发。吕布虽然是一世名将,但也无可奈何,又害怕背上的女儿受伤,只好退进城内。 城里的守军士气更加低迷,他们虽然是一支能征惯战的队伍,但此时被困在下邳城内,擅长的战法施展不出来,粮草消耗得很快,外面没有援兵的消息,个个人心惶惶。 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在内部出现问题。 其实,攻城的一方也不顺利。下邳城久攻不下,曹操也很头痛,大军长期滞留在徐州一带,南阳郡的张绣,荆州的刘表,冀州的袁绍,关中的韩遂、马腾,这些人此刻都在盯着徐州的战局,会不会趁乱打劫,真的很难说。 如果出现那样的情况,自己仓促回军,岂不是兴平元年兖州之叛的重演?曹操人在徐州,心里一直惦记着许县。 这时又传来情报说张杨在东市起兵,打出支援吕布的旗号,向下邳杀过来,这让曹操对许县的局势更加担忧。曹操不怕张杨杀过来,他怕张杨杀到许县去,张杨虽然对自己构不成致命的威胁,但他带头一闹,四周的实力派们更要蠢蠢欲动了。 张杨起兵的东市不知在何地,应该在河内郡,有人认为是下邳城的东市,那肯定是不对的,张杨此刻应该距这里还很远。 曹操想撤军,这时郭嘉和荀攸都来劝他,现在已经到了节骨眼上,一定不能松气,如果让吕布缓过这口气,日后再解决他就更困难了。 郭嘉说:“当年项羽有七十余城,从来没有打过败仗,一朝失势导致身死国亡,这是他恃勇无谋造成的。现在吕布每战必败,已经气衰力尽,内外皆困。吕布的势力比起项羽要差远了,现在的情况也不如项羽,如果乘势攻之,一定可以将其擒获!” 荀攸也说:“吕布自彭城以来,连战皆败,锐气已衰。三军以将为主,将衰军队就没有斗志。陈宫虽然有些智谋,但现在他的计谋还来不及施展,趁着这股劲猛攻,一定可以拿下吕布。” 荀攸、郭嘉给曹操出了个以水灌城的主意,他们建议将下邳城附近的泗水、沂水引向城里,弄得城内一片汪洋,吕布守起来就更加困难了。 袁术倒是打算来支援下邳,但他想再等等,等到吕布消耗得差不多了,曹操那边也付出更大代价的时候自己再出手,于是动作很慢。而张杨那边更不顺,刚一起兵,就被手下将领杨丑杀了,杨丑转而投降曹操。不过,没有多久,张杨手下另一个将领眭固把杨丑杀了,率部投降了袁绍。 不管怎么说,吕布做梦都在渴盼着的两个人都没有来,一个是还不想动身,另一个已永远没法动身了。 下邳城里迷漫着一股末世之气,吕布整天唉声叹气,训这个骂那个,言行都有点失常了。陈宫竭尽全力想办法解围,但仍然无计可施。在这种情况下,吕布手下出了乱子。 据《九州春秋》记载,吕布手下的将领侯成有十五匹好马让人喂养,但喂养的人却偷偷把马弄走,想出城交给刘备。侯成亲自追赶,把马夺了回来。侯成觉得这也是个小胜利,想摆几桌酒席庆贺一下。 侯成搬出来自家酿的酒,又杀了几口猪,诸将都来祝贺。侯成一向很敬重吕布,他拿了半头猪和五斗酒送给吕布,跪禀道:“承蒙将军的恩德,让我把马追了回来,这些酒和肉我没敢先吃,特地奉上聊表寸心。” 吕布看来也不失人格魅力,手下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对他尊敬有加,侯成这么做纯粹是出于敬意,可吕布一听就火了。 吕布说:“城里被围,粮食匮乏,我正在禁酒,你难道不知道吗?你们又吃又喝,称兄道弟,想结伙谋杀我吗(诸将共饮食作兄弟,共谋杀布邪)?” 侯成吓坏了,赶紧赔罪求饶,回到家,把诸将送的礼都退了,把酒和肉都扔了,心里仍然惴惴不安。 吕布的不近人情,让侯成有点寒心。侯成守城时就不像原来那么卖命了。终于,侯成决定投降曹操,成为压垮吕布这头大象的最后一根稻草。 四、命断白门楼 下邳城虽然被灌得到处是水,但还是打不下来,并州军的战斗力可见一斑。曹操下令猛攻,务必尽快将下邳城拿下。 就在攻城战异常激烈之时,刘备的部将关羽私下里来见曹操。关羽跟随刘备来投后,曹操对他很器重,对于特别能打的猛将,曹操一向很赏识。有曹操另眼相看,关羽自认为也能在领导跟前说上话了,于是向曹操提了一个私人请求。 据《蜀记》一书说,关羽想娶吕布部将秦宜禄之妻杜氏,请求曹操城破之后能够成全。曹操想这也不是啥大事,就一口答应了。可关羽说了一次还不够,就在城池将要攻破前,又多次向曹操请求,害怕曹操把这档事给忘了,这下子反而勾起了曹操的好奇心。 《蜀记》的作者王隐是晋代的学者,他的父亲也是一名学者,王隐从小受家庭影响走上从文之路。王隐参与撰写《晋书》,但他拙于文辞,相传他所撰的《晋书》,凡是精彩之处都是他老爹替他写的,王隐的作品多“文体混漫”,意不可解。关羽向曹操求杜氏这一情节仅见于他的笔下,有鉴于此,该事件的真实性颇受怀疑。 而在下邳城内,吕布的军心彻底动摇,除了侯成外,宋宪、魏续等人也有反水的想法。据《三国志武帝纪》记载,城内又坚持了一个多月,宋宪、魏续把陈宫抓了起来,打开城门,投降了曹操。曹军攻入城内,把吕布也生擒了。 《三国志吕布传》所载略有不同,说曹军攻城甚急,吕布带着一部分手下登上最后一处据点白门楼,吕布看回天无力,于是走下城楼投降(兵围急,乃下降)。吕布投降后,被人捆了起来。 曹操携刘备等人随后登上白门楼,在此建立临时指挥所,命手下人把吕布等带了上来。这大概是曹操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吕布,曹操特别想看看这个名震天下的飞将被捉后是什么反应。关于吕布见到曹操后的情形,史书有着不同的记载。 据《三国志吕布传》介绍,吕布见到曹操的第一句话是:“绑得太紧了呀,能不能给松松(缚太急,小缓之)?” 曹操笑道:“绑猛虎不紧不行呀(缚虎不得不急也)。” 吕布见气氛不错,活命的信心大增,他向曹操建议道:“明公所担忧的不过是我吕布罢了,现在我已经服了,天下不足忧。今后明公统率步兵,让我统率骑兵,则天下必然平定!” 而《献帝春秋》记载,吕布见到曹操的第一句话是:“明公好像瘦了。” 曹操有点惊讶,问:“你以前见过我吗?” 吕布说:“当年在洛阳,在温氏园中我见过您。” 曹操想了想:“有可能,我全忘了。现在是有点瘦了,那是因为一直抓不到你的缘故呀(恨不早相得故也)。” 《英雄记》一书中记载,曹操与吕布探讨了他失败的原因,吕布说:“我待诸将很厚,但诸将都叛我而去。” 曹操揭了吕布的老底,说:“你背着老婆,霸占手下将领的太太,这怎么叫厚道?”这也许是真的,因为吕布听后默然无语。 《献帝春秋》称,吕布还对曹操说:“当初齐桓公舍射钩,用管仲为相;现在我愿意效股肱之力,甘为前驱,可以吗?”绑吕布的人看来确实下手有点狠,吕布被绑得难受,看到一边坐着的刘备,就打招呼说:“玄德,你现在是座上客,我是阶下囚,能不能帮忙说句话,给我松松绑(不能一言以相宽乎)?” 曹操笑道:“干吗不跟我说,还求玄德呢?”准备下令给吕布松绑。 曹操的办公室主任(主簿)王必正在旁边,他看到领导有意饶吕布一命,赶紧上前劝道:“吕布可是个强大的敌人(虏也),他还有不少部下在外头,不能宽恕他。”曹操无奈地说:“本来想从轻发落,但王主任不同意(主簿复不听),怎么办呢?” 王必是曹操的心腹近臣,类似家臣的性质,他很早便追随曹操,当初通使长安的重任就由他来完成。主簿一般是州一级政府的属官,曹操此时兼任着兖州牧,王必的这个办公室主任,推测起来可能是兖州牧的属官。 但是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曹操之所以临时改变主意要杀吕布,是因为刘备的提醒。刘备一心让这个反复无常的吕布死,他看到曹操有些犹豫,就上前说:“明公难道忘了吕布曾经事奉过丁原和董卓吗(明公不见吕布之事丁建阳及董太师乎)?”曹操点头称是(太祖颔之)。 吕布大骂刘备:“你这个小子让人最不能相信(是儿最叵信者)!” 曹操下令将吕布绞杀。叱咤风云的一代飞将,就这样悲剧谢幕了。 曹操难道真的动过不杀吕布之心?倒也有这种可能。曹操很爱才,吕布作为将才在同时代几乎无人匹敌,他虽然不是一个帅才,但却是一把攻击敌人的利器。当年张燕很难打,袁绍一筹莫展,吕布出马就能迅速搞定。 曹操也不会过于在意那些过往的经历,从给曹操造成的伤害看,吕布似乎比不过张绣,后来张绣投降曹操,曹操欣然接纳。 曹操顾忌的是吕布能否被驯服,最终为自己所用。正如刘备所言,吕布这个人诚信度较低,缺少政治伦理,凡与他合作过的,丁原、董卓也罢,袁绍、袁术、刘备也罢,都吃过他的亏。这一点才是曹操所要考虑的。 杀吕布是曹操早就想好的,他爱才,但不会干养虎为患的事。至于王必的相劝,有可能是事先安排好的双簧戏。 领导经常会有些想法不能明说,或者经常说些跟心里想法刚好相反的话,就需要有人勇敢地站出来背黑锅,王必就是替曹操背黑锅的,这也就是为什么荀攸不来劝,郭嘉也不来劝,而是从未在重大场合出谋划策过的王必出面相劝的原因。 至于刘备的相劝,那正中曹操的下怀。曹操做出动作要解吕布绑绳的时候,一定拿眼睛在瞟刘备,他估计刘备肯定要急,刘备一急,他就顺势将这把火烧给了刘备。刘备出于对吕布种种作为的切身感受,肯定不希望吕布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刘备或许意识到曹操在把祸水往自己身上引,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总之,吕布就这样死了,而且死得很窝囊,是被人勒死的。 一同被杀的还有高顺。高顺这个人,一生跟随吕布,《英雄记》说他为人清白有威严,不饮酒,不受贿,训练出一支数百人组成的劲旅,号称陷阵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吕布更信任魏续等人,经常把高顺调教好的兵交给魏续带,让高顺带魏续的兵。即使如此,高顺仍然毫无怨言。像高顺这样品才皆优的将领实在难找,吕布被杀后,曹操不应该再杀高顺,但最终还是杀了,一定是因为高顺执意要陪吕布一死,曹操没有办法。高顺的死法跟吕布一样:绞刑。 一天之内连杀两员虎将,曹操心里肯定觉得可惜。所以,轮到下一个人时,曹操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再杀了。 下一个人是陈宫。 这是个老熟人,和曹操有太多的恩怨,即使如此,曹操仍然希望陈宫能回心转意,只要陈宫自己愿意,曹操就打算给他条生路。 陈宫的老母亲和女儿也在曹操手上,曹操问陈宫想不想让老母亲和女儿活命。陈宫的嘴很硬,说:“我听说以孝治天下的人不会绝别人之亲,以仁义施于四海的人不会断绝别人家的祭祀。老母亲能不能活命,取决于曹公,不取决于陈宫!” 据《典略》一书记载,在吕布还没有被杀时,曹操问陈宫:“公台,你平生计谋过人,现在怎会这样?”陈宫指着吕布说:“都是这个人不听我的,才至于此。” 陈宫自请一死,态度甚为坚决。陈宫的选择也是无奈,纵然他还想投降,纵然曹操也愿意接纳,但曹营的将士们也不会原谅他。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慷慨一死。 陈宫径直往外走,拉都拉不住(遂趋出,不可止)。《典略》说,曹操看着陈宫的背影,不禁流下了眼泪(泣而送之)。陈宫死后,曹操善待他的老母亲,抚养他的女儿,后来又给她操办了婚事。 至此,吕布集团彻底灰飞烟灭。 吕布自追随丁原起兵以来,先后依附过董卓、袁术、张杨、袁绍、刘备等人,除了张杨对他自始至终以兄弟相待外,其他的人要么死在他的手里,要么对他恨之入骨。 吕布是一员骁将,他纵横中原,虎步天下,如果只论冲锋陷阵,估计很少能找到对手。但他谋略有限,眼界也窄,善于短线操作,不能作长远谋划,导致一生起起落落,没能成就出太大的功业,在四十多岁就死了。 吕布虽然也有一些个人魅力,但成大事者仅靠魅力是不够的,还要有一定的手段,懂得用人拢心之道,在这方面吕布比曹操、袁绍、刘备甚至袁术都有明显的差距。 陈寿对吕布的评价是:“吕布有虎之勇,而无英奇之略,轻狡反复,唯利是视。自古及今,未有若此不夷灭也。”意思是:吕布有如猛虎咆哮般的勇猛,却没有超群的智慧和谋略,轻浮狡诈又反复无常,眼中有的只是私利。从古到今,这样的人没有不被消灭的。 范晔在《后汉书》里把吕布跟刘焉、袁术等人合为一传,他对吕布的评价是:“术既叨贪,布亦翻覆。”意思是:袁术贪婪成性,吕布反复无常。吕布死后,他的首级被砍下,送往许县示众。但他最终葬在了哪里,史书并未记载。近年来,相传河南省焦作市修武县城东南六公里处的郇封镇兰封村村北发现了吕布墓,不过此事尚待考证。 五、名将归心 吕布死了,高顺死了,陈宫也死了。 曹操的杀戒也到此为止。侯成、宋宪、魏续等叛将曹操一一给予录用,以后虽然再不见这些人的记载,但他们应该一直在曹营效命。 此次行动中的最大功臣当数陈登。陈登临阵倒戈,给了吕布致命一击。当时,陈登的三弟还在城中,吕布把他抓了起来,想以此为条件与陈登谈判,遭到陈登的断然拒绝,攻城反而更急。曹操知道后,对陈登更加信任。 面对迟早要破的孤城,吕布手下想给自己留条后路的人不止宋宪一个,吕布的情报处长(刺奸)张弘也在给自己找出路,陈登的三弟大概就掌握在他的手里,张弘趁夜将其护送出城,交给陈登。 吕布被杀后,曹操拜陈登为伏波将军,让他继续在徐州一带主持军政事务。陈登在江淮地区与袁术周旋,不断拓展势力,成为曹操在华东地区的重要支柱。 吕布被攻破后,曹操见到了当时滞留于吕布军中的陈群父子。作为颖川郡陈氏家族的重要成员,曹操一定早就听荀等人讲过陈群的事,所以见到陈群特别高兴。 《袁氏世纪》一书说,陈群父子见到曹操时,都行叩拜之礼。曹操以献帝的名义征陈群的父亲陈纪为朝廷的部长(九卿),任命陈群为自己的司空府人事处副处长(司空西曹掾属)。 陈群从此进入曹魏阵营,一开始主要从事人事工作,他是一个称职的人事干部。曹操曾任想提拨王模、周逵两个人,任职文件都拟好了,到了陈群这里,陈群知道这两个人品德很差(秽德),于是将文件退了回去(封还教)。但曹操还是坚持用了这两个人,后来他们都犯了严重错误,为此曹操还专门向陈群道歉。 陈群真正大放光彩是在文帝曹丕和明帝曹睿时代,他由人事工作先后转向军事参谋以及监察工作,后来被曹丕赋予军权,和司马懿一块儿成为在曹魏阵营里统兵的世家大族,是文帝、明帝时期的著名人物。 在陈群父子给曹操下拜的时候,有一个人也在场,但他站着不动,只是稍稍作了个揖(高揖不为礼),这个人名叫袁涣。 袁涣字曜卿,陈郡人,在郡里当过基层官吏,后被举为朝廷的侍御史。天下大乱后他回到豫州,当过曹操老家谯县的县令。刘备担任豫州刺史期间,举袁涣为茂才。后来,他又辗转到过袁术那里,最后被吕布扣留。吕布和刘备翻脸后,吕布命令袁涣写信辱骂刘备,袁涣因为刘备曾举他为茂才,视为恩主,不愿意写这样的信。 吕布大怒,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以兵胁涣)说:“写了就让你活命,不写就让你死。”袁涣脸色都不带变的,笑着说:“我以前事奉刘将军,就像现在事奉将军您一样,如果今后离开您,就开始骂您,可以吗?”吕布听了很惭愧,不再勉强他。 曹操听说了袁涣的事,很欣赏这样的人,让他搞屯田。袁涣后来发现屯田中存在的许多问题,给曹操提出了不少合理化建议。后来,曹操任命袁涣为梁国相,成为曹操在豫州刺史部重要的行政官员。 下邳城被攻克后,刘备的两位夫人甘氏和糜氏也重新回到了刘备身边。对于如何安排刘备,曹操颇费了一番脑筋。无论是豫州还是徐州,都不能再交给刘备了,思来想去,曹操决定把刘备带回许县去,便于自己监视和控制。曹操又以献帝的名义任命刘备为左将军,较先前的镇东将军又提高了一个档次,由少将升成了中将。 曹操对刘备给予了充分礼遇,出去就坐同一辆车,进屋就坐同一张席(出则同舆,坐则同席)。从此刘备就在许县被软禁了起来。 曹操拜刘备的部将张飞为中郎将,准将一级。刘备的另一个部将关羽,此前的职务是刘备手下的独立团团长(别部司马),此时未见有升职的记载。下邳城被攻破后,关羽又再三向曹操恳请,希望得到秦宜禄之妻杜氏,但未能如愿,原因是曹操来了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关羽总在曹操面前提杜氏的事,令曹操不禁有了好奇心,城破之后,专门下令抓获杜氏后先送到他这儿过个目。等人带来后曹操一看,发现这个杜氏果然美若天仙,难怪关羽要反复请求呢。曹操历来善于欣赏美女,更善于收藏美女,于是就给自己留下了,纳杜氏为妾。 杜氏入曹府时还带着和前夫生的一个儿子,名叫秦朗,小名阿苏,年龄与何晏差不多,曹操甚为喜爱。秦朗后来跟明帝曹睿关系很好,他是曹睿的叔辈,但曹睿见他时都叫他阿苏,可见关系之亲密。 曹操纳杜氏时,杜氏的前夫秦宜禄还没有死。秦宜禄是吕布手下的部将,也曾被吕布派遣向袁术求救,袁术把他留了下来,并许他以汉宗室之女为妻。秦宜禄后来又辗转回到徐州,投降了曹操,曹操任命他为县长。 后来刘备再叛曹操时,张飞路过县,对秦宜禄说:“人家夺了你的老婆,还让你当这个破县长,哪有这样难堪的事,跟我走吧!”秦宜禄于是跟着张飞走了。只走了几里地,秦宜禄就后悔了,想跑回来,张飞把他杀了。杜氏到了曹家后,先后生下了曹林和曹衮两个儿子。 曹操攻陷下邳,得到了陈群、袁涣这样的人才,也得到了杜氏这样的美人。但这还不算他此行的最大收获,曹操此次徐州之战的最大收获应该是得到了一员虎将,那就是张辽。 张辽虽然是吕布的属下,但资历一点都不比吕布差。当年丁原拉起来的并州军老班底里共有三员虎将:吕布、张辽和张杨。丁原被吕布谋杀后,吕布和张辽归顺了董卓,当时他们都归董卓直接领导,是平级关系。再后来,吕布又杀了董卓,张辽才归吕布领导。 下邳城破后,张辽率所部投降了曹操,走了与高顺不同的路。 曹操任命张辽为中郎将,待遇与张飞差不多。在此期间,张辽与并州同乡关羽建立了良好的私人友谊。 吕布集团保留下来的力量经过整编就由张辽来统帅,这支队伍在张辽手里继续保持了很强的战斗力,在其后的历次大战中均有出色表现,张辽逐渐成长为曹魏阵营里的一流大将。 在曹操手下,徐晃和张辽都来自敌方阵营,且都是降将,但曹操对他们很信任,他们也很忠于曹操。这得益于曹操不同一般的识人智慧和用人胆略,曹操善于发现人才,善于辨别人才的品行和节操,一旦认定就用人不疑,让各种人才发挥最大的潜能。 六、留下个泰山问题 曹操东征吕布之役不仅大胜,占据了徐州,而且还顺带将势力伸入到青州刺史部境内,这里是袁绍和公孙瓒的传统势力范围,曹操趁他们二人激战正酣之机,巧妙地插进一只手。 从以后的战局发展看,这只手对曹操太重要了,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日后袁曹大决战的胜败。 替曹操完成这项任务的是几个特殊人物,他们有着大致相同的经历,都出身于青州刺史部的泰山郡或在泰山郡一带活动,早年属于流寇一类,后被前徐州牧陶谦收编,陶谦死后又投靠了吕布,曹操消灭吕布,又把他们找出来,进行收编,之后把他们继续留在青州、徐州发展。 这几个人分别是臧霸、昌、孙观、吴敦、尹礼,其中臧霸是他们的首领。臧霸字宣高,小名奴寇,是泰山郡华县(今山东费县)人。他的父亲叫臧戒,在县里面担任监狱长(狱掾)。泰山郡的太守喜欢随便杀人,臧戒拒绝执行命令,惹怒了太守,把他抓了起来,要押送到郡里去治罪。 臧霸当时十八岁,听说此事后马上聚合了几十个人,在半道上把他父亲劫下,之后带着父亲还有一帮人逃亡到徐州一带。臧霸以勇壮闻名,黄巾起义暴发后,陶谦在徐州募兵,臧霸加入到陶谦的队伍里,由于作战勇敢,升为高级军官(骑都尉)。 在陶谦与曹操的几次战斗中,没有见臧霸参战的记载,可能他负责驻防在外围地区。臧霸与陶谦手下的昌、孙观、吴敦、尹礼等很要好,暗中结成同盟。陶谦死后,臧霸独立发展,成为昌等人的头领,屯驻于徐州刺史部琅邪国的开阳县一带,成为一方霸主。 刘备占据徐州后,臧霸等人主动投靠,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吕布得徐州后,臧霸等人又投靠了吕布,在曹操攻打吕布时臧霸率兵来助战,但他们很知道保存自己的实力,只摆摆架式,或者遥相呼应,而不死战。 孙观、吴敦、尹礼等人与臧霸的情况差不多,他们跟臧霸一样,都有一个小名。《魏略》称,孙观的小名叫婴子,吴敦的小名叫黯奴,尹礼的小名叫卢儿,可见都不是士大夫出身,属于江湖人士,即使被收编后,也属于亦兵亦匪的角色。 但在地方势力版图中他们都不可小视,在青州和徐州交界的几个郡国,他们有着相当的影响力。他们虽然先后投靠了陶谦、刘备、吕布等人,但独立性很强,不会为这些人真的卖命。 在乱世中,他们尊崇实用主义,这是他们能够存活下去的关键。 曹操攻克下邳,杀掉了吕布,但并不意味着徐州乃至整个东方的局势可以传檄而定,事实上当时的局势还相当严峻。 徐州的南面是袁术,袁术的背后是正在快速崛起的孙策,他们都有向北扩张的冲动;徐州的北面虽然是相对稳定的“曹统区”兖州,但已经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来自袁绍的压力;徐州的东北面是青州,袁绍和公孙瓒长期在那里经营,曹操基本上还没有什么影响力。 攻克下邳后,曹操也可以乘胜追击,继续巩固在徐州的基础,进而夺取青州。但那样一来他必须冒着张绣反攻、袁绍南下袭击许县以及关中诸将趁机作乱的风险。曹军的主力不能长期滞留在徐州一带,他得尽快回师。 曹操知道,回去之前他必须找到一个人,不管多难找,也得把他找出来,不见着他,曹操回去心里便不会踏实。曹操要找的这个人就是臧霸。 下邳城破后,臧霸躲了起来(自匿),曹操悬赏搜寻(募索),终于把他找到了。曹操见到臧霸特别高兴(见而悦之),说服臧霸归顺了自己,并通过臧霸找来了昌、吴敦、尹礼、孙观以及孙观的哥哥孙康等人。 曹操任命臧霸为琅邪国相、昌为东海郡太守、吴敦为利城郡太守、孙礼为东莞郡太守、孙观为北海国相、孙康为城阳郡太守。这些地方处于徐州、青州交界地带,他们以臧霸为核心,形成了一个“泰山帮”。 曹操的战略是,以陈登在南线牵制袁术,以臧霸等人在北线牵制袁绍和公孙瓒,这样他就可以腾出手来,优先解决南面之敌。臧霸从此据守于徐州、青州一带,这里成为曹魏势力的“边缘地带”,虽然他们服从曹操的领导,在后面的战事中,尤其在官渡之战中他们坚定地站在了曹操的一边,但他们也保持了相当的独立性。 虽然臧霸等人不具备与曹操分庭抗礼的实力,但曹操也无法以武力彻底解决他们,再加上这里不是曹操的主战场,以和平收编的方式处理这些“泰山帮”无疑是最明智的。 但是,随着形势的发展,曹操战胜了袁绍,统一了整个北方,解决泰山问题就提到了议事日程。曹操多次动过彻底解决该问题的想法,但后来他遭遇了赤壁之败,曹操敌人的名单依然很长,在这个名单上臧霸一直排在后面。 直到曹操去世,臧霸和泰山问题都没有得到解决。作为具有独立性的非嫡系武装集团,它一直是曹魏帝国的软肋。直到曹丕继位,才下决心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 处理完这些事,已经到了建安四年(199年)的春天,曹操搬师回许县。 第一站先到达昌邑,这个时候,眭固杀了杨丑率张杨旧部投奔袁绍,袁绍命其驻扎在黄河北岸的射犬。 《典略》说,眭固字白兔,他杀了杨丑后,又屯驻于射犬,这时有个算命先生劝他说:“将军字兔,而此城名犬。兔见犬,其势必惊,应该赶紧离开。”眭固不信。 四月,曹操率军来到黄河岸边,命曹仁、史涣渡河攻击眭固,双方交战于犬城,将眭固斩杀,应了算命先生之言。曹操随后率军渡过黄河,将射犬围住,守城的是眭固的长史薛洪和袁绍任命的河内郡太守缪尚。 董昭这时已由洛阳令升为河南尹,当年他曾在袁绍和张杨手下待过,跟薛洪、缪尚都有交往,曹操派人把董昭请来研究对策。董昭单身入城,劝说薛洪和缪尚率众投降。 曹操还军敖仓,任命董昭为冀州牧,任命魏种为河内郡太守。“曹统区”目前已经发展到兖州刺史部、司隶校尉部的大部以及豫州刺史部、徐州刺史部、青州刺史部的一部分,论势力范围已经不输于老朋友袁绍了。 一、易京倒了 在曹操大打出手一举灭掉吕布的同时,袁绍也没有闲着,他也一举灭掉了另一个大军阀:公孙瓒。 只不过他为此付出的代价更沉重。 早在兴平二年(195年),袁绍历时一年之久终于攻破了东武阳城,杀了臧洪。之后,袁绍的主力被吸引至公孙瓒精心构筑的易京防线一带,在这条超级防线面前,袁绍一筹莫展,打不下来,但也不敢放着不打。 易京防线是一条东西绵延数百里的立体防御网,巧妙地利用河流,以人工壕、人造土丘为依托,在强大的后援保障系统支持下,通过交叉配合,足以将任何来犯之敌消灭于城下。 袁绍试着攻了几回,收效甚微。袁绍无奈,只得放弃速胜论,改打持久战。袁绍采取迂回之策,从公孙瓒的背后和外围下手,一点点蚕食对方的势力,最终把公孙瓒压缩到易水河边。 为此,袁绍拉来了两股势力为自己助阵,一股是忠于刘虞的鲜于辅、阎柔等人,另一股是乌桓首领蹋顿。在他们的帮助下,袁绍才慢慢找到了感觉,在与公孙瓒的较量中逐渐占据上风。 刘虞死后,他的旧部鲜于辅、齐周、鲜于银等人继续坚持反抗公孙瓒的敌后斗争。鲜于辅听说广阳郡人阎柔很有名气,就共同推举阎柔为乌桓司马,领导幽州西北部一带反抗公孙瓒的各路势力。 阎柔是个汉人,小的时候被乌桓、鲜卑人俘虏,在少数民族中长大,熟悉这些民族的语言和风俗,得到部族首领的信任。担任乌桓司马后,他率领反公孙瓒的武装,活跃于代郡、广阳郡、上谷郡、右北平郡等地,攻杀公孙瓒任命的官员。 阎柔、鲜于辅还联合刘虞的儿子刘和,利用刘虞的召号力不断打击公孙瓒。袁绍派人找到阎柔、鲜于辅,策应他们的斗争,并派麹义支援他们,双方联合作战,曾取得潞河之战的胜利,斩杀了公孙瓒的部将邹丹以下四千余人。 袁绍的另一支援军是乌桓人。 乌桓在有的书上也写做乌丸,跟鲜卑族同是东胡部落的一支。公元前三世纪,匈奴崛起,攻破东胡,乌桓这一支迁到乌桓山,即今天的西拉木伦河两岸及归喇里河西南地区,该族遂以山名为号。 西汉与匈奴开战后,乌桓族站在汉朝廷一边,后来南迁到上谷郡、渔阳郡、右北平郡等塞外之地,生活在今辽河下游、山西和河北的北部以及内蒙古河套一带。东汉末年,乌桓有三个主要首领,分别是丘力居、难楼、苏仆延。丘力居死后,他的儿子楼班年龄太小,由侄子蹋顿继位,这是乌桓历史上最有名的首领之一,他开启了乌桓族的新时代。 在蹋顿之前,乌桓族没有形成统一的联盟,三个主要首领都称王,各自为战。蹋顿有勇有谋(有武略),很快统一了各部,成为北部边境一股重要的势力。 在袁绍与公孙瓒交战中,蹋顿经过观察,发现袁绍更有前途,于是主动联络,请求和亲,帮助袁绍进攻公孙瓒。《英雄记》称,袁绍矫诏拜蹋顿等乌桓首领为单于,让他们从北面进攻公孙瓒。 袁绍得到北部少数民族部族首领的支持,又有阎柔等汉人武装作呼应,对公孙瓒形成了南北夹击之势。 公孙瓒的传统盟友,一个是袁术,远隔千山万水不说,而且已经自身难保,根本指望不上;一个是陶谦,已经身死众散;还有一个是自己的老同学刘备,但此时被吕布欺负得自顾不暇。在袁绍凌厉的攻势面前,公孙瓒只有龟缩到易水河畔那些高大的堡垒里不出来。 唯一可能被公孙瓒引为外援的,是黑山军首领张燕。公孙瓒派人策动张燕,倒没费什么劲,张燕表示同意站在自己一边。 在袁绍的左翼绵亘着大片的山陵和高原,这就是并州。黄巾军的余部黑山军活跃在这些山谷之间,袁绍为了统一河北进而统一并州,与他们发生了军事冲突,由于地形的关系,袁绍打他们并不是很顺手,拖拖拉拉,一直处于你来我走、你走我扰的状态。 黑山军视袁绍为敌人,于是跟公孙瓒结成了盟友。到建安四年(199年)初,也就是曹操下邳之战刚结束准备回师时,公孙瓒在易水河畔的堡垒也所剩不多了,他派儿子公孙续到张燕那里搬救兵。 张燕倒也不含糊,于这一年的三月集合所部,号称十万人,分三路来救公孙瓒。援兵快到时,公孙瓒做了一个梦,梦见昔日的大本营蓟县城门崩塌,这是一个大凶之兆。公孙瓒感到最后的时刻到了,必须绝地反击,他想趁援军到来之际,给袁绍来个内外夹击(欲内外击绍),于是写了封信给儿子公孙续,悄悄派人送出易京。 这封信保存在《典略》一书中。公孙瓒在信里对儿子说:袁绍的进攻神出鬼没(似若神鬼),虽然有易京高大的堡垒作支撑,但也弄得我心惊肉跳(鼓角鸣于地中,梯冲舞吾楼上)。现在应该赶紧通知张燕,大军到后在北面燃起烽火(到者当起烽火于北),我看到烽火,就从里面杀出来。公孙瓒的儿子公孙续事迹不详,但公孙瓒对这个儿子显然还不够特别放心,因为在信里他还有这样几句话:现在必须奋力一搏了,不然的话,我死之后,天下虽大,你要想安身立命,恐怕也难以做到! 要命是的,这封重要的信竟然落到了袁绍侦察兵(候者)的手里。袁绍看到信,让人如期在北边燃起烽火。公孙瓒以为救兵到了,于是从堡垒里杀出来,结果中了袁绍的埋伏。 公孙瓒大败,赶紧退回堡垒中,依靠坚固的城防继续苦守。但即便到了如此危局,易京仍固若金汤,袁军居然奈何不了。 据《英雄记》说,袁绍的参谋们想出一招,一边正面佯攻,一边分出一部分人挖地道(分部攻者掘地为道),一直挖向公孙瓒住的超级堡垒易京的下面。这条隧道应该挖得很长,在没有任何先进仪器指引的情况下,施工难度可想而知。 袁绍的工兵一面向前掘进,一面用木头支撑巷道,跟现在开挖平峒式小煤窑的工序差不多。经过测算,估计挖到易京的正下方时,他们停了下来,尽可能扩大掘进面,在公孙瓒的屁股底下掏出个大洞来,不断用木头加固,差不多以后,开始放火,人员撤离。 支撑的木头被烧坏,支架坍塌,不可一世的易京终于倒了。 在易京倒掉的同时,公孙瓒知道大势已去,杀死老婆孩子,然后自杀。袁军攻入易京,找到了公孙瓒的尸体,袁绍下令将其首级砍下,呈送许县。 建安三年(198年)十二月,曹操在下邳杀了吕布。仅三个月后,袁绍在易京便杀了公孙瓒。虽不是巧合,却预示着群雄兼并步伐的加快。 公孙瓒的人头送到许县时,曹操应该已经回来了。据曹操后来跟鲜于辅的一次谈话记载,他曾亲自看了看公孙瓒的人头,这是曹操第一次看到公孙瓒的长相,在此之前他们并未见过面。 袁绍把公孙瓒的人头送来,跟后来孙权杀关羽却把关羽的人头送给曹操有同样的算计:人是我杀的,却是奉你的命令行事,想给公孙瓒报仇的兄弟们,你们都找曹操去吧。 当然袁绍的用意不仅如此,他还为了炫耀和示威。曹操杀吕布威震中原,袁绍杀公孙瓒更足以威震华夏。 袁绍消灭公孙瓒有着重要的政治意义和军事意义,自此以后,北方的幽州、冀州全部以及并州、青州、司隶校尉部的一部分尽入袁绍的掌握中。 《典略》说,袁绍有了几个州的地盘,用审配、逢纪统领军事,田丰、荀谌、许攸为谋士,颜良、文丑为大将,手下有十几万军队,于是更加自高自大,也不怎么好好地向朝廷进贡了(自此绍贡御希慢)。 吕布、公孙瓒死了,但这只是个开头,在天王巨星级的割据群雄里,马上还有两位也要追随他们而去。 建安三年(198年)到四年(199年)的这段时间,注定成了英雄竞相谢幕的时刻。 二、伪皇帝独坐江亭 袁术当了皇帝,但也惹了众怒,曹操发动吕布、孙策对袁术来了个三面围剿。袁术吃不消,在北面的梁国、陈国被曹操打败,又被吕布一度撵出了寿春,被驱赶到淮河以南。 看到这时候的袁术,就想起来一千多年后也有个姓袁的军阀,势头比袁术还猛,也一心想过把皇帝瘾。结果他们都称了帝,也都因此在历史上落下了恶名。 后一个就是袁世凯,他们的祖籍地相同,有人考证说他们还是同宗。袁世凯跟袁术差不多,没有当皇帝时还是个人物,一旦宣布当皇帝就迅速走向灭亡。袁世凯当了八十多天皇帝,袁术比他强一点,好歹当了一年多。 皇帝,不是谁都可以自封的,现在有好多人想打架正愁找不着对手,你喊着要当皇帝,就给人家送上一个揍你的理由。大家一轰而上,这些人里既有曹操那样本来就想打你的人,也有孙策那样的聪明人,同时也有吕布那样心里本不想打但也不得不跟着打的人。 袁术就这样被彻底毁了。这个反面教材无疑给袁绍、曹操、刘备这些人上了生动的一课,袁绍也动过当皇帝的念头,试探了一下就不敢往下进行了,曹操终其一生都坚决反对称帝,并且一再声明谁敢称帝就收拾谁。而且,当皇帝不仅要有政治资本、军事资本,也要有经济实力。皇宫、百官、后宫嫔妃、羽林卫队,光是备齐这些家当也得有相当的实力。袁术的地盘并不大,核心区域仅是扬州六郡里的江北二郡,加上豫州的一些游击区而已,以这点实力不用别人打上门来,就是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也困难。 曹操从徐州撤退前,起用陈登主持徐州南部以及扬州一带的军务。陈登很有两下子,在江淮一带干得有声有色,整天扬言说不用曹公亲自来他就能打下寿春。袁术眼看待不住,在内外交困之下决定放弃寿春。他下令一把火烧了寿春的宫室,前往大别山区的潜山,投靠他的部将陈简、雷薄。 皇帝当到这个份上,简直生不如死。不幸的是,陈简、雷薄二人翻脸,拒绝接纳老领导率领的流亡伪朝廷。袁术好愤怒,但又好无助。身边的人看到此情此景,有些干脆溜之大吉,袁术又恨又忧,不知道下一步如何办(忧懑不知所为)。 实在走投无路之际,袁术想到了哥哥袁绍。虽然是势不两立的敌人,虽然这些年中原一带的乱仗大多数都与他们兄弟俩有关,但毕竟是同胞兄弟,别人都不管他,自家亲人总不能不管吧。 袁术给袁绍写了一封信,表示愿意将帝号让给他。袁术在信中写到:“天欲亡汉室很久了,袁氏可以受命当王,各种符瑞都兆示这一点。如今老兄您拥有四个州,人户一百多万,谨将大命呈上,您一定能带领新王朝兴盛起来!” 袁术摸准了袁绍的脉,他知道这个老兄当皇帝的瘾一点都不比自己小,于是专从这方面下手。袁术手里有两大法宝,一个是他建立的新王朝,一个是传国玉玺。袁绍得到了这两样东西,称帝路上的障碍会小得多,对于既要面子又要里子的袁绍来说,这两样都相当有价值。 果然,袁绍接到信,立即派长子袁谭从青州动身来迎接袁术。 袁术自己已经没有能力一路打到袁绍那里了,他只能等侄子来接。而袁谭要从青州到扬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必须经过已经是“曹统区”的徐州。 曹操自然不会放小袁过去,他马上派重兵进行拦截。他派了两个部将带兵前往,一个是从袁绍阵营里投奔自己的朱灵,另一个是刘备。 袁谭南下受阻。袁术还想冒险试试,到了徐州境内,根本过不去,于是只得折返回来,又到了寿春。 寿春城里的皇宫已被袁术自己烧得一塌糊涂,在这里也待不下去。袁术只得继续往南,又走了八十来里,于这一年的六月到达江亭。 此时,袁术身边已经没有多少人,粮食也吃完了,袁术问厨师还有多少吃的,回答说只有三十斛麦屑。这时正是盛夏,天气闷热,袁术身体有些不舒服,想喝点蜜浆,手下人说找不到蜜。 英雄一世的袁公路,就这样穷困潦倒地坐在江亭边的草席上回顾着自己的一生。想刚出道时的前途无量,想起兵反董卓时的叱咤风云,想当了皇帝以后的锦衣玉食,想想这些,看看眼前,袁术不禁老泪纵横。 袁术一生都颇为自负,他也是个有血性的人,袁术大叫道:“袁术至于此乎!”喊罢之后瘫倒在草席上,呕血不止,足足吐了一斗多。袁术就这样死了。 袁术死时,他有个叫袁胤的堂弟在身边,袁术的后事便由袁胤来料理。袁胤害怕曹操,不敢回寿春,就率剩下没有走的人以及袁术的老婆、儿女投奔袁术的旧部、庐江太守刘勋。 袁胤不清楚,这个刘勋虽然是袁术任命的,但跟曹操关系相当亲密,推测起来应该是年轻时在洛阳就和曹操认识。那时候刘勋似乎也认识袁术,袁术待刘勋也不错,不惜得罪孙策,让刘勋当上了庐江郡太守。 袁术的另外一批旧部,在杨弘、张勋等人带领下准备渡江投奔孙策,随身还带着袁术积攒下来的大量珍宝。刘勋得知后,在半道上对他们进行伏击,将其全部俘虏,缴获了许多珍宝。 孙策得知大怒,密谋除掉刘勋。他假装与刘勋结好,并且向刘勋提供情报,说豫章郡有一块地盘,与庐江郡隔江相望,上面有当地土著居民结伙聚守。孙策表示刘勋如果能打下来,这里就归他。 刘勋刚刚兼并了袁术不少旧部,人马骤增,正要干一番大事业,没有看出来孙策这小子动机不纯,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呢,于是按照孙策提供的情报渡江作战。 孙策待刘勋到了江南,亲率一支快速机动部队(轻军)趁夜到了江北,来到刘勋的大本营庐江郡治所皖城。 孙策没怎么费劲就打下了皖城,刘勋的部下全部投降。刘勋这才发现上当了,但也无计可施,自己身边只有几百个人,在庐江郡一带无法立足,只好跑到许县投奔老朋友曹操去了。 袁术的老婆孩子此时也在皖城,根据《后汉书》记载,孙策把袁术的女儿许给了弟弟孙权。而袁术的儿子袁曜后来入仕吴国,担任过郎中等职。袁术死后埋到了哪里呢?据专家考证,袁术墓位于今安徽省长丰县杨公庙镇西南三公里处的孤堆回族乡蔡圩村阎家小集,这个乡以袁氏孤堆命名,这个孤堆相传就是袁术的墓。 袁术死后,被他视为珍宝的传国玉玺却没有落到孙策的手上。 这件很多人做梦都想据为己有的东西,开始应该在袁术老婆的手里,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到了徐的手上。徐字孟玉,徐州刺史部广陵郡海西县人,是一个老臣,跟着名将朱俊打过黄巾军,因为得罪了宦官,虽然有功却被免官回家。后来又被启用,担任汝南郡太守,又改任东海国相。 献帝到了许县,征召各地有名望的旧臣补充朝廷缺员,徐也在征召之列,给他安排的职位是新朝廷的部长(九卿)。徐应召,但在前往许县的途中被袁术扣留。袁术的小朝廷也正缺有影响力的人装点门面,就把他留了下来,并连升两级,授以上公之位。 徐坚决不从,以死相抗,袁术不敢再逼。袁术死后,传国玉玺到了徐的手上,具体过程不详。 徐后来辗转来到许县,献上玉玺,使这本该属于汉室的东西重新回到主人手里。徐成为九卿之一,在履行新职务前,他把此前在汝南郡、东海国任职的印绶一并交还有关部门,司徒赵温感叹道:“你连遭大难,还保存着这些东西呀?”徐说:“当初苏武困于匈奴,不坠七尺之节,况且这方寸之印呢?” 三、发生在身边的密谋 袁术想投奔袁绍,被徐州的刘备、朱灵挡住过不去。这次刘备重回徐州,是曹操的决定。 刘备被曹操带到许县,虽然有左将军的身份,却形同于被软禁。曹操没有听程昱等人的建议杀掉刘备,但对他也很不放心。现在,刘备居然重获自由,对于此事,胡冲所著《吴历》说并非是曹操所派,而是刘备自己逃出来的。 《吴历》称,曹操对手下人历来防范很严,经常派遣心腹暗中刺探手下人的私生活,重点是看大家有没有暗中相互交结,一旦发现,就会严厉惩处。 有一天,刘备在自家院子里指挥人种菜,曹操派的密探来了,从门缝里往里看(窥门),想知道刘备平时在家都干什么。 刘备很老道,他发现门外有人,但装着没察觉,该干什么干什么。密探走后,刘备对张飞和关羽说:“我岂是干种菜这种活的?曹操必然会生疑,这里不能再留。” 当天夜里,他们打开后门悄悄逃出许县,临走前,把献帝和曹操赐予或赠送的衣服等,全部整理好留下。刘备逃出许县,直接前往小沛,这里是他多年经营的根据地,在此他重新聚合旧部,打出反曹旗号。 《华阳国志》等书也有曹操派人窥视刘备的细节,但主要情节与《吴历》不同。根据大多数史书的记载,刘备重返徐州是曹操派遣的,临出发前,曹操还请刘备喝酒,算是饯行,几杯酒下肚,曹操意气风发起来,他对刘备说了一番很有名的话。曹操说:“当今天下的英雄,依我看只有玄德你和我曹操罢了。袁绍那些人,根本排不上号!”<kbd>http://www?99lib.net</kbd> 刘备闻言,吃了一惊,手里的勺子、筷子掉到了地上。 刘备听了曹操的夸奖为何这么紧张?因为刘备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曹操对自己是怎么想的,在曹操眼里,越是英雄危险性越大。所以,刘备来到许县以后,低调做人,遇事装傻,在园子里开了片菜地种菜,目的就是不引起曹操的怀疑和防范。 刘备的失常行为却引起了曹操怀疑,好在这时外面响起了震雷,刘备打圆场道:“圣人说‘迅雷风烈必变’,看来确实如此呀,一震之威,居然这么厉害啊!” 《华阳国志》还说,曹操酒醒之后自觉失言,就派人到刘备的住处侦察了一下,看看刘备在做什么。派去的人回来报告,说刘备在院子里指挥仆人侍弄他的菜地,地里面种着葱,他让仆人除杂草,仆人弄完没有把葱扶正,刘备还找根棍子打他们。 曹操听完报告,有点放心了。但他不知道,这是刘备故意表演给他看的,刘备在曹操那里喝完酒回来,越想越不对劲,决定一走了之,他骗过曹操派来的特务,晚上逃出了许县。 程昱、郭嘉听说后再次跑来见曹操,让曹操把刘备杀了。曹操派人去追,但没有追上。 《三国志程昱传》里没有那么多生动的细节,但它支持《华阳国志》后面的情节,《程昱传》说刘备被派往徐州阻击袁术后,程昱和郭嘉立即来见曹操,程昱说:“主公前面没有解决刘备,考虑得很正确也很全面,是我们不能及的。但现在再让他拥有兵权,他必然会生出异心。” 曹操经程昱、郭嘉的提醒,有点后悔,派人去追,但没有追上。 与此记载不同的是,《三国志董昭传》说,刚刚担任了冀州牧的董昭听说曹操派刘备领兵前往徐州,也深以为不可。董昭面见曹操,劝道:“刘备有大志,又有关羽、张飞为羽翼,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很难说(备之心未可得论也)!”曹操说:“可是我已经答应他了(吾已许之矣)。”大概曹操觉得任命文书已发,不好收回,也就没有派人追赶刘备。 综合以上种种记载,大致可以看出这件事的梗概来。袁术要从徐州过境与青州的侄子袁谭会合,曹操不能坐视不管,想派人会同徐州当地的驻军阻击袁术。正在谋划脱离许县的刘备听说后,想办法说服了曹操,让曹操同意他去完成这项任务,曹操答应了。 曹操之所以答应,看中的是刘备的作战能力和他在徐州一带的影响力,加上刘备主动请缨,不便打击他的积极性,所以就同意了。 更为重要的是,曹操大概认定派刘备此去不会有什么风险,他觉得刘备不可能现在造反,以刘备现在的实力和吕布没法比,吕布都让自己消灭了,刘备更不在话下。如果刘备敢造反,那是死路一条。曹操认为,刘备是个聪明人,这种明摆着的形势他不会看不清,不可能走出险棋来。 曹操如果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也不会做出这样重大的决定,所以曹操刚下完命令就后悔了的说法,可能性并不大。同时,刘备也不可能是逃出许县的,他应该是带着关羽、张飞等人,以及曹操拨给他的人马浩浩荡荡开到徐州的。他去的地方也不会是小沛,而是下邳,刘备确实打出了造反的大旗,那是到了下邳之后的事。 曹操之所以对刘备做出了误判,是因为他忽略了两件事。一件是刘备在许县期间跟朝中部分官员之间的来往,另一件是刘备与袁绍的关系。 刘备到了许县后,虽然整天在曹操手下特务人员的严密监视之下,但作为与九卿级别相当的左将军,刘备也不可能没有一点社会交往活动。事实上,刘备还与朝中一些人来往密切,这些人里,有几位正在密谋推翻曹操的统治,结成了一个反曹小集团,其核心人物是董承。 董承的身份很特殊,他是灵帝刘宏生母董太后的侄子,这样算来董承就是刘宏的表兄弟,是献帝刘协的叔辈,是货真价实的“董皇叔”。 当年董太后跟董卓拉亲戚,董承便与董卓成为名义上的远亲,后来董承到凉州军中发展。献帝东迁过程中,董承一直忠心耿耿地护驾左右,他是献帝身边唯一手握兵权又可以信任的人。 董承还有一个身份——献帝的岳父,他的女儿是献帝目前的贵人。有了这层关系,董承与献帝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 到了许县后,献帝的内心慢慢发生了一些变化。开始他对曹操也充满了好感,在自己危难之际曹操能挺身而出,使朝廷不至于陷入困顿或离散,使大汉的皇统得以维续。 献帝刘协此时还不到二十岁,他是在苦难中登上皇位的,年龄虽小但各种磨难经过了不少。同时,他也是个有远大志向的皇帝,从地狱般的长安逃出来后,他越来越强烈地渴望刘汉江山能在他手中重新振兴。 但迁都许县以来,刘协心中的火焰一次次被压制了下来,他越来越看清楚曹操拥戴自己只不过是想要这块招牌,既没有还政于他的意思,大事小事也从不向自己征求意见。刘协有点愤懑。 建安四年(199年)三月,还在曹操从徐州回师的途中,刘协发布了一项重要的人事任命,擢升董承为车骑将军。车骑将军相当于全国武装部队的副总司令(总司令是大将军袁绍),董承此前担任的是卫将军,地位比车骑将军差得多。 如果大家还有印象,应该记得此时车骑将军一职由曹操本人兼任。刘协趁曹操远征之机,突然任命自己的老丈人为车骑将军,意味着曹操兼任的这个职务已经被免除。 这样,下面的事就好理解了。几个月之后,董承被人举报策划了一场谋杀曹操的事件,被牵涉到这件事里的,还有长水校尉种辑、偏将军王服等人。 如果把这一时期发生的很多事放在一起看,就会发现董承担任车骑将军一职决不是曹操的想法,否则不会刚给他升了官,就马上翻脸。这项任命,应该是刘协的主意,也正是因为这项任命,要了董承的命。 曹操不允许有人动他的军权,天子的岳父更不行。而刘协之所以任命董承为车骑将军,一个解释是他在赌气,表达对曹操的不满,表明他在有些事上仍然有发言权,但这样就显得他太年轻、太嫩了。另一个解释是,他确实有一个计划,想依靠董承一帮人除掉曹操。 尽管后一种可能也充满疑问,如果刘协真有密谋的话,应该悄悄行事,为什么还要高调地擢升董承的职务?但有许多记载支持后一种说法,一致认为董承、种辑、王服等的确有过密谋,而且是奉了刘协的密诏行事。种辑在《后汉书》里说他是越骑校尉,《三国志》里说他是长水校尉,都属北军五营之一,只是如今许县的北军应该仅存形式,所有军队包括天子禁卫军的将领都是由曹操的人来担任。偏将军王服此前未见记载,想必不是曹操主力部队里的将领,也有的史书说他的名字叫王子服。 《献帝起居注》等书保存了他们密谈的一些记录,证明他们确实有过谋反的行动。董承担任车骑将军一事让曹操十分恼怒,对董承更加警觉,经过几个月的秘密侦察,他掌握了董承等人的谋反证据,于是下令将董承、种辑、王服抓起来处死,夷灭其三族。 董承小集团里还有一个人暂时漏网了,他就是刘备。 已经到达下邳的刘备,开始并未造反,后来听说董承等人被抓,才公开造反。 对于刘备参加董承的密谋一事,各种史书均无异议。看来刘备来到许县后没有闲着,推测起来他在这里前后也只居住了三四个月时间而已,一边要忙着种菜,一边要陪曹操喝酒,一边还要参加地下活动,确实很累。 至于他携关羽等人陪曹操打猎的可能性则不太大,他来许县时正是夏天,打猎一般在秋天或春天进行。 不过,对于刘备造反、董承被杀这两个件事的前后顺序,各种史书有着不同的记载,即使同在《三国志》中,《魏志》和《蜀志》两部分的说法也相互矛盾。有的认为刘备是在听说董承事件败露后起兵造反的,也有的认为是刘备先造反的。 司马光对这个问题进行了专门考证,他认为后一种说法正确,但也有很多人认为前一种说法更合理。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两种说法都否定了刘备是逃出许县的,事实上,他是曹操正式派出来的,而且完成了阻止袁术的任务,迫使袁术南逃。 大约在建安四年(199年)底,刘备在下邳正式宣布脱离曹操,这件事对曹操的刺激可想而知,他想不通刘备居然真敢造反。 刘备自有他的打算,他也知道以自己的实力与曹操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但他不着急,因为他已经给自己找好了靠山,这个靠山就是袁绍。 刘备敏锐地看到了曹操与袁绍之间的决战一触即发,在这个时候投靠袁绍,他没有不被欢迎的道理。 袁绍一直是刘备刻意经营的一个关系,他曾经给袁绍写信表示拥护袁绍的领导,虽然此一时彼一时,但他的态度应该还有效。在他担任豫州刺史期间,还不忘给袁绍送了个人情,荐举袁谭为茂才。 刘备的想法很简单,他根本不怕与曹操翻脸,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去找袁绍。 这一下,曹操被彻底激怒了。 四、打不赢就跑 曹操派往徐州的人马不止刘备一支,还有朱灵、路招两人率领的另一支队伍。 朱灵字文博,原来是袁绍的部下。曹操在兖州期间,袁绍多次给曹操以军事支援,每次派的都是朱灵所部,一来二去,朱灵就留在了曹操这里,成为曹操的部将。路招其人不详,但他多次随朱灵一起行动,也许是朱灵的副将。 曹操这次阻击袁术看来用的都是非嫡系部队,也许他故意存了些私心,但这一回他错了。 刘备在下邳突然发动攻击,杀了曹操任命的徐州刺史车胄,打出反曹大旗。朱灵和路招虽然没有一同参与,但也没有及时阻止,因为他们应该已经不在下邳城内。 推测一下也许是这样的:刘备到达下邳后,并没有与袁术正面交锋,袁术自己退回到寿春,既然任务不存在了,刘备就应该撤回,曹操想必也有命令催他们回师许县。但刘备已经打定主意不回去了,所以他让朱灵、路招先开拔,他随后就到。朱灵等人走后,下邳防守力量有限,刘备突然下手,解决了车胄。 车胄其人情况也不详,但他能做到徐州刺史,想必也不是一般人物吧。消息传到许县,曹操怒火中烧,他一定在回味着吕布临死前的那句话:“大耳儿最不可相信!” 按照曹操的想法,他现在就要提兵杀回徐州去,把刘备抓住,把下邳夺回来。但如今许县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袁绍的军队正在黄河北岸集结,更要命的是,还有情报显示远在江东的孙策也在积极调动军队,有北上的意图。 还有近在咫只的张绣,随时有联合刘表进扰的可能。公孙瓒、吕布、袁术三大集团相继灭亡之后,天下表面看来暂无大事,但阴云密布,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就要到来。 在这种情况下,曹操不能亲自远征刘备。经过考虑,他派刘岱、王忠二人率军进攻下邳。 这是一个奇怪的决定,因为刘岱、王忠二人并不在曹军一流将领的行列。《魏武故事》说这个刘岱字公山,是曹操的沛国老乡,担任曹操司空府的秘书长(长史),他与已故兖州刺史刘岱同名。《魏略》说王忠是扶风郡人,逃荒到了荆州一带,聚众袭击刘表的部下娄子伯后投奔曹操,曹操任命他为中郎将。 史书对王忠还有一个恐怖的记录:他吃过人。曹丕当了皇帝后,王忠有一次随驾出行,曹丕想跟他开开玩笑,就让随行的艺人(俳)找了些坟地里的骷髅,挂在王忠的马鞍上,进行取乐。 如果远征刘备,至少也要派曹仁、曹洪或者夏侯渊、于禁这些人去吧,刘岱和王忠根本不是刘备对手。《献帝春秋》称,刘备轻易便打败了刘岱、王忠,还教训他们道:“像你们这样的,来上几十个、上百个又能把我怎么样?就是曹操亲自来,结果也未可知!” 刘备说完这些豪言壮语,留下关羽守下邳,自己回到小沛。《三国志》说关羽被任命为下邳国相(领太守事),《魏书》说关羽为徐州刺史(领徐州)。此前,关羽在刘备手下有记载的职务是独立团团长(别部司马),大约相当于上校。投降曹操后被任命为中郎将,相当于准将一级,现在一跃成为州郡大员,看来还是独立发展进步得快。 刘备在小沛一边派孙乾联络袁绍,给自己准备退路。一边策反徐州、兖州一带曹操阵营的人,杜氏的前夫秦宜禄就是这时候被张飞策反的。 刘备还把策反工作的重点放在了“泰山帮”身上。这些人不是曹操的嫡系,刘备与他们以前也有交往,策反相对容易。虽然臧霸等大多数人没有跟刘备走,但刘备也取得了巨大收获,“泰山帮”里的二号人物昌造反了。史书上说,昌造反之后,附近的很多郡县都积极响应,聚合起数万人。 这时已经到了建安五年(200年)初,官渡之战的序战已经打响了。 面对徐州出现的紧张形势,曹操决定亲征徐州。对此,曹操的大多数参谋和部将都表示反对,担心曹军主力远征徐州后袁绍趁机南下,许县就危险了。 曹操说:“刘备是天下豪杰,现在不打败他,日后必是大患。袁绍虽然有大志,但他优柔寡断,不会立即采取行动。” 曹操的想法得到郭嘉的支持,他认为只要此次行动速度快,就一定能做到两头都不耽误。曹操妥善安排了许县及以北地区的防御,亲率大军火速进兵,直扑徐州。 刘备没有料到,在曹操即将与袁绍展开大决战的前夕还有精力照顾他一下,听说曹操亲率大军杀来,简直不敢相信,他自知不是对手,率数十骑逃往青州,投奔袁谭去了。 曹操先后占领了下邳和小沛,俘虏了关羽以及刘备的家眷。 刘备跟刘邦有一拼,打起仗来经常跑路,一跑路就把家眷弄丢。在刘备的一生中,这样的经历前面有过,以后还会有。 青州刺史袁谭听说刘备来了,赶紧率军迎接,袁谭把刘备接到青州刺史部平原郡。刘备曾在这里工作过四年左右,也算是故地重游了,只是身边少了爱将和家眷,心里一定会觉得凄凉。 袁谭派人将此事报告给袁绍。袁绍刚刚经过一系列的内部讨论和谋划,决定全面发起征讨曹操的决战。听说刘备来投奔,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在袁绍的眼里,吕布、袁术不在了,豫州、徐州一带数刘备还算是个有分量的人物,有一定的利用价值。 袁绍派人专程到平原郡迎接刘备,刘备一行快到邺县时,袁绍更是给足了刘备面子,亲自出邺县二百里迎接。 五、张绣意外之降 曹操打跑了刘备,也不敢在徐州多停留,立即率大军回防。对于徐州他这次不敢怠慢,把刚刚被任命为冀州牧的董昭调过来,改任徐州牧,替他主持徐州方面的事务。 在处理危机、果断应对突发事件方面,董昭有过人之处,他也是曹操可以完全信任的人,现在的徐州由董昭来主持再合适不过了。 曹操嘴上说袁绍优柔寡断,但心里无时无刻不充满了担心。袁绍虽然不足成大事,但他手下难保不会冒出几个明白人,如果把袁绍点拨醒了,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曹操的担心一点都不多余。据《三国志》记载,就在曹军闪击徐州的同时,袁绍的主要谋士之一田丰就跑去力劝袁绍抓住机会袭击许县。但是袁绍没有采纳,对田丰的建议他没有说不好,也没有说好,就是没有行动。他的理由很奇怪,他说儿子有病,等等看(绍辞以子疾)。 袁绍一共有几个儿子,具体人数不详,但至少有三个,除担任青州刺史的袁谭外,次子叫袁熙,三子叫袁尚。本来袁谭应该是继承人,但袁尚长得最好看(貌美),袁绍和正妻刘氏都喜欢三子袁尚,所以袁家的继承人问题一直没有明确下来。 袁绍消灭公孙瓒后,任命这三个儿子以及外甥高干各负责一州,袁谭为青州刺史,袁熙为幽州刺史,袁尚为兖州刺史,高干为并州刺史。袁绍的想法是,给这几个孩子提供一个平等的机会,看看他们的才能谁更强。 此举明摆着是要推翻袁谭嫡长子的地位,为立袁尚做铺垫。对此,大部分人都表示反对,沮授说:“一个兔子跑到街上,就会有许多人追他,有一个人把它捕住了,想逮它的人就会住手,因为这只兔子已经有主人了。希望您能看一看前人失败的教训,想一想逐兔分定的含义。”但是袁绍不听,沮授大失所望,说:“大祸就要从这里开始了(祸其始此乎)!” 沮授为什么会危言耸听?因为在一般人的心里,嫡长子继承制是乱不得的,不管老大多么笨、多么傻,都轻易不能另立他人,否则就会引起混乱。这种混乱,如果放在普通百姓家里,顶多也就是摔几个碗、砸几口锅的事,但在君王和诸侯家里,就足以引起时局的动荡。 袁绍事实上已经是一方诸侯,因而他的家事已不再是普通的家事,而与这几个州、数百万人口的前途命运息息相关,所以沮授才会那么着急。可惜的是,袁绍看不到这一点,还以为家事就是自己家的事,与别人无关。 袁绍打破常规的举动果然在部下中造成了混乱,审配、逢纪等人看到袁绍偏爱袁尚,开始聚拢到袁尚周围,而辛评、郭图支持袁谭。袁绍阵营里形成了不同的派系。 一个集团里这样的派系一旦形成,就会把派系的利益凌驾于集团整体利益之上,不惜牺牲集团的利益以换取少数人的利益,历史上很多有前途的集团都是这样走向覆灭的。 田丰建议袁绍抓住机会南下,这虽然是一个高明的谋略,但没有得到其他人的支持,袁绍又以儿子有病为借口把田丰的建议搁置了。田丰很生气,他用手杖敲着地说:“这么好的机会,却因为小儿子生病而失去了,真可惜呀!” 上面是《三国志》的记载,在其它史书中还有完全不同的描述。 《献帝纪》一书称,袁绍很快发起了向南面的进攻,在出师前袁绍集团内部还进行了一次激烈讨论。袁绍的主要谋士旗帜鲜明地分成了鹰派与鸽派两个阵营,鸽派的首领正是上面积极请战的田丰。 《献帝纪》称沮授和田丰都反对袁绍出兵,他们认为连年征战,百姓已经苦不堪言,现在应该发展生产,积蓄力量,可以用三年时间而不是妄图通过一场战争来打垮敌人(三年之中,事可坐定也)。 他们的看法遭到鹰派代表人物审配、郭图等人的反对,鹰派认为现在正是最佳的战略机遇,机会稍纵即逝,不能慢慢拖着,应该一举击败曹操,否则等曹操势力更加壮大收拾他就难了。 沮授反驳道:“救乱诛暴是义兵,恃众凭强是骄兵,骄傲的军队最先失败。曹操迎奉天子,定都许县,现在率兵攻打他是为不义。曹操推行法令,训练军队,情况跟公孙瓒完全不一样。现在发动没有理由的战争,而放弃最安全可靠的策略,我真感到担心。” 沮授搬出了战争的正义与非正义论题,其实扯得有点远了,听起来冠冕堂皇,但在现实局面下却显得苍白空洞。沮授和田丰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想法,他们代表的是冀州本土人士普遍的观点,本土派都不希望打,就像当年兖州人不支持曹操打徐州一样。而审配、郭图这些外来户普遍赞成打,他们心里默念的就是打回老家去。 袁绍也是一个外来户,他倾向于鹰派的观点。更重要的是公孙瓒灭亡后,他心里统一天下的想法越来越强烈,甚至有点等不及了。 袁绍接受了鹰派的建议,不仅迅速组成了南下兵团,向黄河一带开进,而且还做了很多战争准备,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连续派出多路使者,拉拢同盟军。 袁绍拉拢的重点对象是张绣、刘表和孙策,他想建立一个统一战线,给曹操搞出一个包围圈。 袁绍的这个战略虽然不能说一点成效都没有,但基本上都失败了。 袁绍派往南阳郡的使者最先到达,他们见到了张绣,陈述了袁绍的主张。袁绍深知贾诩在张绣面前的分量,所以专门给贾诩写了信,派使者暗中去做贾诩的工作(袁绍遣人招绣,并与贾诩书结援)。 张绣看到袁曹大战一触即发的形势,也许他想都不用想就会站在袁绍这一边,因为他与曹操之间是敌人,且曹操也视他为不共戴天的敌人。袁绍的使者说明来意,张绣当场就准备答应。这时,贾诩说话了。 贾诩当着张绣的面对袁绍的使者说:“请回去转告袁本初,兄弟尚不能相容,又怎么能容天下人呢?” 张绣闻言大吃一惊,问贾诩说:“这话怎么说呀!” 打发走袁绍的使者,张绣问贾诩:“既然这样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贾诩说:“不如投降曹操。” 张绣又吃了一惊,说:“袁绍强大曹操弱小,我们又与曹操互为敌人,怎么能归顺他呢?” 贾诩说出了其中的理由。他说:“曹操奉天子以令天下,这是第一条理由;袁绍强大,我们弱小,在这种情况下归顺他,必然不会重视我们,曹操弱小,得到我们必然欣喜,这是第二条理由;有霸王之志的人,肯定会把个人恩怨放在一边,而让普天之下都知道他的宽容,这是第三条理由。希望将军不要再迟疑!” 经过贾诩一分析,张绣认为也有道理,于是率所部投降了曹操。 张绣投降曹操是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曹操只有如贾诩分析的那样,是一个胸怀远大志向、把个人恩怨抛于脑后的人,他对这项决定才不会后悔。张绣投降袁绍,基本上不用担什么风险,而投降曹操,则面临着生死考验。 所幸的是,一向料事如神的贾诩在这个重大问题上依旧保持了他的一贯正确,曹操听说张绣投降自己,惊讶之余,顿时感到欣喜若狂。 这时候,曹操已经移师到官渡前线,张绣携贾诩到前线面见曹操,曹操拉着张绣的手不放,这个人曾经差点要了他的命,而且还欠他一个儿子、一个侄子加一员爱将的命,是一个他做梦都想诛灭的敌人。现在却站在了他的面前,只要他愿意,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复仇的想法,但现在所有的仇恨顷刻间土崩瓦解,因为他真的很高兴。 曹操设宴款待张绣和贾诩,拜张绣为扬武将军,封列侯,将张绣带来的人马就地编入官渡前线兵团。为了打消张绣的顾虑,他还主动提出两家结为儿女亲家,让自己的儿子曹均娶张绣的女儿为妻。 曹均是周姬所生,后来过继给曹操之弟曹彬,曹丕当皇帝后封这个弟弟为安公。 对于贾诩,曹操更喜欢。虽然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让自己连吃了三次苦头,但今天终于得到了他,曹操有如获至宝的感觉。曹操拉着贾诩的手说:“是先生您让我在天下人面前增添了信誉呀!” 曹操以献帝的名义封贾诩为都亭侯,给他安排的职务更高,委任他为执金吾,这是部长级的高官,负责宫外的安全保卫工作。当然这是个虚职,曹操不会让贾诩跑到许县给刘协站岗去,委任贾诩一个很高的荣誉性职务,目的是先把他从张绣身边挖过来,他要把贾诩留在自己身边。 董昭改任徐州牧后,冀州牧一职空缺,曹操于是任命贾诩为冀州牧。这虽然也不是一个实职,但在一般人心目中州牧属于“封疆大吏”,地位很高。 曹操不费一兵一卒,居然解决了悬在心头很久的难题,对南边的形势,他可以松口气了。 六、刘表不可告人的想法 袁绍在联络张绣的同时,也派人来到襄阳见刘表,希望结成同盟共同对付曹操(绍遣人求助)。 刘表口头上答应袁绍,但未做实际行动。在袁曹争锋中,刘表只打算坐山观虎斗,保存实力,以观天下之变。 目前,足以与袁绍、曹操集团实力匹敌的,也就是刘表了,无论地盘之大还是人马之众,刘表都是当时天下的第三号人物,他的态度自然会影响到即将开始的大决战的胜负。 对于刘表不介入的策略,他的部下有人提出不同意见。 从事中郎韩嵩、别驾刘先都劝刘表说:“豪杰并争,两雄相持,天下之重在于将军。将军若欲有所作为,可以乘此机会崛起;如果不然,也应该选择其中的一方给予支持(固将择所从)。将军拥有十万之众,怎么能坐而观望呢?” 韩嵩等人进一步分析说,如果对袁绍和曹操都不支持也不反对,实际上在他们那里都不会落好(两怨必集于将军),以刘表目前的状况,想中立那是不可能的。韩嵩、刘先以及刘表最重要的部属之一蒯越都劝刘表站在曹操一边。 他们认为曹操这个人相对贤明,天下贤俊纷纷归顺,在决战中有可能战胜袁绍。如果现在不联合曹操,将来等他战胜了袁绍,必然举兵南下荆州,到那时恐怕就无法抵挡了。他们提出了一个大胆建议:“不如率全部荆州归降曹操(不若举州以附曹公),曹操必然厚待将军,那样以来可以长享福祚,垂之后嗣,这才是万全之策!” 刘表手下的大多数人也都支持曹操,这让刘表颇为犹豫(表狐疑),他决定派韩嵩到曹操那里走一趟,观察虚实后再作决定。 这样,大约在建安五年(200年)初,刘表的使者韩嵩一行来到官渡前线见曹操,受到曹操的热情接待。韩嵩此行对曹操和曹军都有了更深的印象,又到许县拜见了天子。在曹操的授意下,献帝拜韩嵩为侍中,韩嵩大概不愿意接受,表示想回荆州,献帝又改任他为荆州刺史部零陵郡太守。 这番好意没想到给韩嵩帮了倒忙。韩嵩回到襄阳,向刘表汇报所见所闻,对曹操大加赞扬,并劝说刘表送儿子到许县作人质,以证明自己的诚意,这引起了刘表的怀疑。 在一次有数百名部属参加的会议上,刘表召见韩嵩,盛怒之下,拿出天子所赐的符节,意思是想斩杀韩嵩。大家都很紧张,劝韩嵩赶紧赔罪,韩嵩动都不动。大家对刘表苦苦相劝,就连刘表宠爱的妻子蔡氏也出来说情,刘表盘问了与韩嵩随行的人,没有发现韩嵩有什么不妥的行为,这才饶过韩嵩一死,把他关了起来。 韩嵩事件平息,劝刘表投靠曹操的建议没人再敢提起,刘表继续他原先制定的策略,对袁绍那边尽量敷衍,对曹操不和不战,保持他的中立。 刘表突然问罪于韩嵩,表面看来是他的疑心病犯了,看到韩嵩不加掩饰地称赞曹操,加之他接受了献帝的任命,心里很不痛快,所以发难。陈寿评论这件事时也认为,刘表虽外貌儒雅,但内心多疑忌,像这样的事很多(皆此类也)。 但实际上也许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作为举足轻重的一方诸侯,刘表一开始的想法就是坐山观虎斗,谁都不支持,谁也不反对。因为,投降曹操或袁绍,对于蒯越、韩嵩等人来说是无所谓的事,但对刘表来说差别就大了。 自己当老板挣的再少也是老板,给别人打工挣得再多也是个打工仔,刘表不糊涂。若干年后孙权也面临了同样的问题,孙权手下大多数人也如韩嵩、蒯越一样主张投降,而孙权宁可冒灭亡的危险也不愿意投降,道理是一样的。 刘表想中立,但韩嵩、刘先、蒯越等人都劝他投降曹操,也许劝他的人还有不少,尤其是蒯越这样的地方实力派,他的意见刘表不能置之不理。无奈之下,他派韩嵩到曹操那里走一趟,说是考察情况,实际上是做给主降派们看的。 韩嵩接受了朝廷的任命,回来对曹操一阵猛捧,这给了刘表问罪于他的一个口实。刘表问罪韩嵩可以把他叫到办公室里来谈话,也可以把他交给有关部门审查,完全没有必要当着手下数百人的面进行。刘表此举,正是明告那些有同样想法的人闭嘴。 这样看来,刘表做事也挺有手段,对于投降派,孙权气得拔剑剁桌子,刘表只需不露声色地召集大家开个会,也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可见其城府更深。 但是不久之后,刘表遇到了麻烦,荆州的后院突然出了事。刘表的长沙郡太守张羡在孙坚旧部桓阶的策动下反叛,周围的零陵郡、桂阳郡、武陵郡纷纷响应,荆州的南方四郡眼看要独立。 桓阶字伯绪,长沙郡临湘县(今湖南长沙)人,孙坚当长沙郡太守时很赏识他,举荐他为孝廉。后来孙坚死于襄阳城外,别人都不敢表示什么,他冒死为孙坚发丧,刘表感其义气,没有为难他。 桓阶后来跟张羡关系很好,张羡是南阳郡人,《英雄记》说他在南方四郡一带很得人心,但他性格倔强,刘表不太喜欢他,对他也不够尊重(不甚礼也)。 袁曹相持于官渡,桓阶劝说张羡不如抓住机会投降曹操,“举四郡保三江以待其来”。张羡表示同意,于是联络周围的另三个郡同时举兵抗拒刘表,派出使者去见曹操。 曹操简直不能相信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如此一来,等于给刘表的脊背上顶了一把刀,荆州方向更没有问题了。 刘表急攻张羡,后来张羡病死,桓阶逃匿,南方四郡之叛平息。 再后来,曹操南下荆州,他找到了桓阶,当得知他策动张羡有功时,就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任职。曹操当丞相后,桓阶担任过丞相府办公室主任(丞相主簿)。曹丕称帝后,桓阶升任尚书令,成为曹魏的重臣,于曹丕在位时病逝。 南方四郡叛乱虽然被刘表平息了,但此举牵制了刘表的行动,让他在袁曹对峙时无暇顾及北方之事。 袁绍寄予厚望的两路盟军,一路投靠了曹操,一路态度消极,只想中立,且又自顾不暇。袁绍渴望给曹操来一个大包围,这个计划看来要歇菜了。 袁绍派出来的使者其实远不止这两路。袁绍给自己老家同时也是曹操大后方的汝南郡也派出了使者,拉拢的对象是李通。 袁绍给李通开出了很高的价码,任命李通为征南将军,刻好了印章,准备了绶带,由使者带给李通。曹操给李通的军衔仅是裨将军,职务仅是汝南郡的阳安都尉。袁绍给的是大军区司令,李通现在担任的是地区公安局局长,双方相差何止三级? 面对袁绍的厚礼,李通却坚定地站在曹操的一边。但是,李通的亲戚以及手下很多人都主张投靠袁绍,他们看到袁绍势力强大,担心曹操没有多少胜算。 不光是袁绍,刘表也派人来招降李通,但都被李通一一拒绝。李通的亲戚和手下人都很生气,苦口婆心地劝他,李通手按着剑,厉声道:“曹公是明哲之人,必定会赢得天下。袁绍虽然表面强盛,而能力有限,最终一定会成为曹公的俘虏。我意已决,至死都不会改变(吾以死不贰)!”李通杀了袁绍派来的使者,把使者首级以及袁绍给他的征南将军印绶呈报给曹操。 汝南郡是袁绍的老家,袁氏在这一带很有影响力,听说袁绍就要杀回来,社会上谣言乱飞,人心浮动。赵俨在汝南郡当朗陵县长,和李通很要好,遇事常一块儿商量。赵俨对李通说:“现在形势很严峻,人心惶惶,征户调一事如果照常进行的话,会不会激起叛乱?” 李通也看到了这个问题,但他有顾虑:“曹公与袁绍相持甚急,正是因为有的郡县准备叛乱,所以如果我们不送户调的话,会不会有人说我们也在观望?” 赵俨说:“你考虑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事情应该分清轻重。现在还是应该暂时不征,我替你去解释。”赵俨给荀写信,说明了情况。荀立即转报了曹操,曹操下令不仅暂停征调,还把前面征收的发还县民,上下皆大欢喜。 在李通、赵俨等人的努力下,汝南郡的形势慢慢稳定,一定程度上解除了曹操的后顾之忧。 之外,袁绍还向青州的臧霸以及关中诸将也派出了使者,但收效都不大。臧霸的态度很坚决,全力支持曹操,“泰山帮”里除了昌以外都站在了曹操一边,他们集中精兵,布防在青州一线,防止袁军从东面包抄徐州和兖州。关中地区的大小割据势力在钟繇和卫觊等人的努力下,要么表态支持曹操,要么保持中立。 七、孙策意外之死 但是,袁绍并没有完全失望。 还有一路人马,袁绍本来没有抱太大希望,他或许也派了使者去联络,但没有这方面的记载。这路人马很强大,袁绍只希望他不投靠曹操就行,但没有想到的是,他却主动向许县杀来了。他就是孙策。 孙策在江东发展得很快,先后把刘繇、王朗、华歆等朝廷委任的郡太守打败,又收拾了境内的严白虎、白朗等匪寇,占据了扬州六郡中的江南四郡。 对于孙策的崛起,曹操感到了威胁。据《吴历》记载,曹操听说孙策平定了江东,曾经多次说过一句话:“猘儿难与争锋也。”《说文解字》说“猘”的意思是狂犬,曹操说这话并无贬意,是说这个勇猛的小子。 为了安抚孙策,曹操除了以献帝的名义授以孙策官职、封侯外,还把一个侄女许配给孙策的弟弟孙匡,又为自己的儿子曹彰娶了孙坚侄子、孙策堂兄孙贲的女儿,对孙策的另外两个弟弟孙权和孙翊,都按照朝廷制度进行征辟,又让扬州刺史严象举孙权为茂才。 孙策表面上拥戴许县朝廷,但还是一心想着扩充实力。他趁袁术称帝后墙倒众人推之际主动向江北出击,占了江北的不少地盘,接收了袁术许多旧部。仅在突袭庐江太守刘勋的皖城之战中,他就收编了袁术的旧部以及伪朝廷的百工、乐手等三万多人,其中有相当多的水军,袁术和刘勋的老婆孩子也成了他的俘虏。 皖城之战孙策的另一大收获是得到了本地美女大乔。大乔名字不详,她的父亲人称乔公(不是与曹操关系密切的前司徒梁国人桥玄),她有一个妹妹人称小乔,二乔是出名的美女(皆国色也)。孙策自纳大乔,把小乔许配给自己的好朋友兼部将周瑜。 刘勋败走投奔曹操后,孙策在江北的势力得到了更大发展,他任命李术为庐江郡太守,利用从刘勋那里俘获的水军,把攻击的矛头指向了长江上游刘表的势力范围,在这里驻扎的是刘表的部将黄祖。 对孙策而言,黄祖还有另一重身份:杀父仇人。 当年在襄阳城外的岘山,正是黄祖所部将孙坚射杀。无论出于扩充地盘的需要,还是出于报杀父之仇的想法,孙策都将下一个攻击对象锁定在黄祖身上。孙策任命周瑜为江夏郡太守,这个职务黄祖正在担任,虽然地盘还在人家手里,孙策已经志在必得了。 刘表见黄祖有危险,立即派侄子刘虎以及部将韩率五千长矛军来支援,但他们不是孙策的对手。据孙策呈报给许县朝廷的战报称,此战俘获黄祖的亲属七人,斩杀刘虎、韩以下二万余人,另有一万多人溺水身亡,缴获各类船只六千余艘,孙策取得大胜。 干宝的《搜神记》里记载了一个传说:在孙策此次西征的队伍里还有一个身份特殊的人,他是名字叫于吉,就是那个著名的道士。关于他的故事很多,在许多书籍里,于吉都是个无所不能、呼风唤雨的人物。 于吉在江东一带的活动有很多记载,历史上应该确有其人,从各种记载来推测,他应该是某个民间宗教团体的领袖,影响很大,这样的人闹不好就成了又一个张角,所以为统治者所忌惮。 《搜神记》说,此次出征期间遇到大旱,于吉不知因为什么事得罪了孙策,孙策命人把于吉抓了起来,五花大绑,扔在大太阳地里让他祈雨,如果能祈来雨就可活命,否则就杀头,这是公孙瓒曾经给刘虞弄的待遇。但于吉比刘虞牛,一会儿便云气上蒸,再过一会儿大雨降了下来,溪涧盈溢。将士们都很高兴,以为于吉必然没事了,都去向他祝贺。孙策更不能容忍,于是把于吉杀了。 关于于吉之死,也有另外一些说法。毕竟《搜神记》严格来说不是史书,所记内容真实性很差。但于吉之死与孙策之死有些关联,所以姑且引述。 孙策取得西征黄祖的大胜,这时已经是建安五年(200年),曹操与袁绍开始对峙于官渡。 对于形势的判断,孙策跟刘表的想法不一样,他认为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想趁曹军主力北上对抗袁绍之机,对许县发动突然袭击。 孙策的这个想法如果付诸实施,以后的历史会是什么样将很难说。但是,也可能是曹操的命大,也可能是孙氏家族陷入了一种神秘的不可知的魔咒中,孙策的军事部署都已经完成了,即将从背后向曹操发起攻击之时,孙策居然离奇地死了,死法跟他的父亲孙坚差不多:路上遭人暗算,中箭不治身亡。 这件事的确很离奇,纯属偶然事件,却足以改变历史的进程。 据《江表传》记载,孙策在袭击许县前,想对曹操的部将广陵郡太守陈登先发起攻击,解除右翼的威胁。陈登留在徐州是曹操为对付袁术和孙策布下的一手棋,他没有辜负曹操的期望,发展势头很猛,不仅在江北一带给孙策造成威胁,而且还联络江东的严白虎,准备随时给孙策以重击。 孙策不敢轻敌,他亲自率军征讨陈登,进军到丹徒,在这里等待运送军粮,想等军粮运到后再向陈登发起总攻。孙策喜欢打猎,在等待的几天空闲时间里,他只带着几个随从就外出打猎去了。 对于孙策喜欢轻出微行这种冒险行为,他手下的名士虞翻曾经规劝过他,孙策嘴上表示接受,但总难改老毛病,这一回果然出事了。 孙策领人追鹿,他骑的是好马(所乘马精骏),手下人的马追不上。孙策一个人在前面跑,突然从林中冒出来三个人。 孙策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几个人回答:“我们是韩当将军的士兵,在此射鹿。” 孙策说:“韩将军手下的士兵我都认识,从没有见过你们!” 孙策意识到有危险,取弓便射,其中一个人应弦而倒。剩下两个人害怕了,举弓向孙策对射,结果有一箭射中了孙策的面颊。孙策手下人随后赶到,把他们全杀了。 事后得知,这几个人是前吴郡太守许贡的旧部。许贡的身份跟刘繇、王朗等人差不多,是朝廷任命的郡太守,也是孙策打击的对象。相对于刘繇等人来说,许贡没有什么实力,一度依附于刘繇。 孙策消灭了刘繇、王朗等异已势力后,许贡内心不满,他多次向朝廷秘密上报,反映孙策的恶行,建议朝廷征孙策入京,借以削弱孙氏的势力。许贡的上书被孙策截获,孙策下令把许贡处死。今天在这里埋伏杀孙策的,就是许贡生前的旧部,他们专门在此等候就是要给许贡报仇。 众人将孙策护送回营帐,请随行军医来看,发现他伤势很重(创甚)。孙策自知难过这一劫,于是忍住伤痛,将孙权以及随行的张昭、程普等人找来,指着孙权对他们说:“现在天下大乱,我们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足以成就大业,希望诸位能善待我的弟弟!” 据《吴历》记载,孙策还对张昭说:“如果仲谋不堪大任,请先生取代他自任。”这是一个孙吴版的“白帝城托孤”,比刘备托孤早了二十三年。但无论是诸葛亮还是张昭,都千万不能把这些话当真,人家只是说说而已,不是一种交待而是一种姿态,甚至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提醒和警告。 孙策让人取来自己的印授亲手交给孙权。孙策对弟弟说:“举江东之众,决策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你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你呀。” 就在这天夜里,孙策与世长辞,年仅二十六岁。 一代英雄竟然也如此短命!据《吴历》一书说,孙策的伤原来还是能治好的,医生咛嘱他必须好好养护,一百天之内不能刺激它。孙策忍不住照镜子,发现自己已经破相。 孙策长得很英俊,走到哪里都有很多粉丝,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孙策对左右说:“面容毁成这样,还能建功立业吗?”说完捶几大愤,伤口崩裂,当天夜里就死了。 《搜神记》还说,孙策当初杀了于吉之后,便落下了心病,每当一个人时,就觉得于吉也在左右,弄得自己都有点精神失常。孙策受伤后,照镜子的时候发现于吉居然在镜子里,孙策惊恐回头看,身后却没有人,再看镜子,又见于吉在镜中,如此三次皆然,孙策惊恐不已,扔了镜子大叫,伤口崩裂而死。 孙策死时孙权年仅十八岁,对于继承父兄遗志独立挑起江东大业,他毫无思想准备。孙权跟孙策感情很好,对于兄长突然离世,孙权心里无法接受,终日痛哭不止。 张昭对孙权说:“孝廉,这是哭的时候吗?现在是奸宄竞逐,豺狼满道,请先把礼制放到一边,节哀振作精神。”孙权不仅被严象举为茂才,据《三国志·朱治传》称,他还被朱治举为孝廉,所以张昭这样称呼他。 张昭指挥人给孙权换了衣服,扶他上马,陪着孙权出巡各军,形势才稍稍安定。 曹操得知孙策死了,兴奋之情难以言表,相对于眼前的刘表,孙策是只猛虎,现在孙策死了,短时间内江东难以对他构成威胁。曹操以献帝的名义,任命孙权为讨虏将军,兼任会稽郡太守,指定他屯驻于吴县(今江苏苏州)。 孙策死时周瑜并不在跟前,周瑜听到消息,立即率所部前来奔丧,后来随孙权一起到吴县,继续担任中护军,张昭担任长史,一武一文,共同辅佐孙权。 从公孙瓒之死到孙策之死,短短一两年时间里,发生了公孙瓒自杀、吕布被绞死、袁术忧愤而死、刘备投降曹操又叛乱、张绣投降曹操、孙策遇袭身亡等一系列重大事件,当这些尘埃落定之时,历史的目光就要聚焦到袁绍和曹操这两大主角身上了。 他们已经摆好了厮杀的阵式。 这一仗将决定无数人的命运,也将决定今后天下将由谁来执掌。 一、龙蛇之年 建安五年(200年)是农历庚辰年,也是龙年;次年是辛巳年,也是蛇年。按照五行学的说法,每遇龙蛇之年就会对圣人不利。这件事一般人也不会放在心上,因为除了天子,大家都不算圣人,不用操这份心。 但是有个人比较在意,虽然他没把自己当成圣人看待,但总觉得在这一年里会发生些什么,这个人就是名动天下的大学士郑玄。 在建安初年献帝征召天下名士时,农业部部长(大司农卿)一职本来是特意留给他的,只是到现在他也没来上任。 郑玄最后一次应召还是何进当大将军时,何进失败后,郑玄回到家乡青州刺史部的北海国隐居,同时聚众讲学,研究经术,著书立说。他的名气实在太大了,从四面八方投到门下的有一千多人,日后有名气的学生有赵商、崔琰、公孙方、王基、国渊、郗虑等人。 袁绍占据冀州并控制青州的部分地区后,郑玄的老家成了“袁统区”。袁绍经常把郑玄拉来参加聚会,出席各种活动,为自己撑门面。 在何进时期郑玄就认识袁绍,对于这个比他小得多的政坛名人他并没有太多好感,但出于无奈,他也不敢驳袁绍的面子。 在一次聚会上,大家听说天下最知名的学者郑玄将要出席,一些自认为肚子里有点学问的人不禁跃跃欲试,精心准备了一些问题,想为难郑玄一下,顺便让自己出名。没有想到,郑玄对所有问题都对答如流,知识之渊博、思路之敏捷让人叹为观止,大家无不折服。 整天迎来送往、勾心斗角,只是抽空看两眼书,也敢叫板整天钻在书堆里只是偶尔出来喝回酒的郑老师?郑玄给大家上了一课。 袁绍以冀州牧的名义推荐郑玄为茂才,并表奏他为左中郎将。袁绍的想法有点幼稚,如果郑玄接受,袁绍就成了郑玄政治上的恩主,这虽然是别人巴不得的好事,但对郑玄不好使。在此之前,被郑玄拒绝过的类似荐举已多达十三次。 随后,献帝的诏书到达北海国,献帝还派来一辆专车,接郑玄到许县就任。郑玄这次答应了,但动身不久,就感到身体不舒服,未及上任便请求告老还乡。郑玄虽然没有正式就任大司农,但后世一般称他为郑司农。郑玄就是一个专心学问和教育事业的知识分子,无奈名声太大,想安安静静地读书过清净的日子也不容易做到。 不仅朝廷和袁绍这样的人对郑玄尊崇备至,就连黄巾军听到郑玄的名字也甚为礼遇。据《后汉书郑玄传》记载,郑玄有一次半路上遇到很多黄巾军,他们听说是郑玄,磕头便拜,并且相约不进郑玄的老家高密县(见玄皆拜,相约不敢入县境)。谁说知识不是力量? 建安五年(200年)郑玄七十四岁,在当时这已是绝对的高龄,他感觉身体越来越不适。这年春天,郑玄梦见了孔子,在梦里还跟他说了话。对五行学、易学深有研究的郑玄把这个梦与龙蛇之年联系在一起,总觉得这个梦预示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于是心里闷闷不乐。 正在这时,青州刺史袁谭亲自来到高密县,要接他到邺县去,郑玄以为袁绍又让他陪酒吃饭,有点不想去,但小袁的态度很坚决,不去不行。郑玄只得收拾行李,随袁谭出发。 一行人走到元城县(今河北大名)时,郑玄的身体实在不行了,病情加重,只得停在那里。到了夏天,郑玄逝世,临死之前,他还抱病专心注释《周易》。 在郑玄的很多学生看来,他们的老师就是当代孔子,而郑玄也无愧于这个光荣称号,他一生潜心学问,不参与世事纷争,是一个纯粹的学者。 这次袁绍明知郑玄身体情况不允许,仍然执意要他来,目的是让他随军。此时的袁绍,已决定发起对曹操的全面进攻,为此他进行了精心准备,除动员所部几乎所有精锐部队倾巢出动外,还做了大量思想舆论发动工作,征郑玄随军也是其中之一。 袁绍对这一仗志在必得,随他一同出征的还有大量图书典籍,其中不乏关于典章制度方面的资料,显示出袁绍不仅着眼于这一仗能否打赢,而且已经开始考虑打赢之后的事。 袁绍原本规划打败曹操之后,他就立即接管朝廷,如果献帝肯合作,就还让他当这个傀儡皇帝,如果不愿意合作,就另立其他人。 袁绍让大笔杆子陈琳撰写了一份檄文,向各郡县发布。在动手之前先动口,大造舆论,历来都是这个套路。 这份檄文约一千三百字,陈琳下了很大功夫,痛揭曹操的黑史,从曹操的爷爷曹腾开始写起,罗列了曹操的数条罪状: 一、曹操的祖父故中常侍曹腾与左、徐璜等宦官均属妖孽,祸害百姓。曹操的父亲曹嵩是乞丐家的养子,大权在握后经常干贪赃枉法的事。至于曹操本人,是典型的“赘阉遗丑”,无才无德,而且好兴兵作乱。 二、曹操几次陷入危机,都是袁绍出手相助,但曹操不思报答,反而趁机发展势力,攻击袁绍。 三、曹操喜欢乱杀人,原九江太守边让是天下知名之士,因为不阿附曹操,被他杀害,士林无不愤怒。 四、献帝东归时,袁绍自己受制于公孙瓒无法脱身,派从事中郎徐勋前往曹操处传达命令,让他保护銮驾,修缮郊庙,但曹操却趁机专制朝政,令百僚钳口,公卿以下都成了摆设。 五、故太尉杨彪享有极高的威望,曹操因为个人恩怨,随意治罪,根本不顾宪章。议郎赵彦忠谏直言,引起曹操反感,擅自将其杀害,也不向天子报告。 六、曹操设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等官职,专门干盗墓的勾当。 七、曹操统治残暴,兖州、豫州百姓无不怨声载道,历观古今书籍所载贪残虐烈无道之臣,没有超过曹操的。 八、袁绍与公孙瓒交战,公孙瓒被围一年多,曹操趁其未破,偷偷地写信给公孙瓒,想与他勾结,共同谋害袁绍。 檄文是专门为讨伐造势用的,把敌人有多坏就说多坏。袁绍曾经被公孙瓒的檄文骂过,对照一下,就会发现陈琳的这篇檄文写得更有气势,杀伤力也更强。 这篇檄文没有空洞的口号,而是将论点与论据结合起来,说得有理有据,同时大肆爆料,专抖曹操的黑史。 文中所言曹操杀边让、徐勋传达袁绍命令、曹操设盗墓机构、曹操秘密联络公孙瓒等事,是别的史料中未见或少见的,一种可能是袁绍无中生有,颠倒黑白,另一种可能是确有其事,不过经过后世史家的删改,已不多见于史料。 无论真假,这些材料经过陈琳这个大笔杆子的加工,曹操的黑史立即传布四方,在当时造成了深远的影响,曹操后来常被人诟病,很多素材也来自这里。 文中把曹操称为“赘阉遗丑”,虽属人身攻击,不值得提倡,但也成了一句很著名的话,这种把曹操一家三代人合在一起攻击的骂街作风,经过陈琳的文字包装,倒也显得文采飞扬,很有气势。 曹操也看到了这篇文章,当时他正为眼前的战事伤神,偏头疼的毛病又犯了,看了老朋友陈琳写的痛骂自己的文章,脑袋居然一下子不疼了。 二、左翼争夺战 在说袁、曹对峙中路的情况之前,先看看左翼和右翼。在右翼,也就是兖州、青州、徐州方向,曹军采取了攻势,从建安四年(199年)下半年开始,曹操授意臧霸集中孙观、吴敦、尹礼等部的人马,从徐州北部的琅邪国境向袁绍占领的齐国、北海国、东安国等发起进攻,使袁绍不得不分出重兵由长子袁谭率领守卫青州。 兖州是曹操的老根据地,有程昱等人在此据守,曹操心里稍稍安下心来。关中、河东郡一带是此次战役的左翼,那里情况复杂,虽然有钟繇坐镇,但曹操心里还是没底。 袁绍左翼的总指挥是他偏爱的小儿子袁尚,协助他的是袁绍的外甥高干以及河东郡太守郭援。南匈奴人一直与袁家关系很好,在剿灭公孙瓒的战斗中出了大力,如今南匈奴在平阳(今山西临汾)起兵,公开响应袁绍。 平阳与关中近在咫尺,钟繇率部渡过黄河,将平阳城围了起来,但是兵力有限,未能将其攻克。正在这时,传来郭援率军南下的消息。面对敌我实力悬殊的态势,很多人建议从平阳撤军。 钟繇说:“郭援与关中诸将暗中相通,关中诸将之所以还没有反叛,原因是还想观望一下。如果现在撤走,就是示弱于人,此为未战而先自败。”钟繇认为,郭援刚愎好胜,喜欢轻军冒进,一定可以找到战胜他的机会。于是,曹军继续围住平阳,迎战郭援。 钟繇并不是盲目乐观,他有秘密武器对付袁军。 钟繇的秘密武器是马腾和韩遂。 当时关中诸将里势力最大的当属马腾和韩遂两支,他们各拥强兵坐观天下之变。袁绍也派了使者前来联络他们(发使西与关中诸将合从),但马腾和韩遂对于该站在哪一边,仍然举棋不定。 钟繇以司隶校尉的身份坐镇关中,他积极争取各派势力的支持,取得了不少成绩,但马腾和韩遂十分强大,得不到他们真心支持,关中的事情仍然不好办。 钟繇分别给马腾、韩遂写了封信,陈述利害,要求他们站在朝廷一边。信写好了,钟繇想找个有胆识有能力,又有口才的人前去,他想到了新丰县令张既。张既果然不负重望,把这项工作完成得很出色。 张既字德容,关中地区左冯翊郡高陵县人。年轻时为郡吏,工作很有能力,得到大家的好评,曹操担任司空后,征辟他到司空府工作,还没有去钟繇就来了。钟繇发现张既是个人才,向曹操请求把他留下来并举荐为茂才,任命他担任新丰县令。张既颇有实干能力,在年终考核时业绩位居三辅地区各县第一名。 张既说服了马腾、韩遂,最后他们不仅同意站在曹军一边,而且还愿意将儿子送到曹操处为人质,以示诚心。马腾和韩遂所率的凉州军名满天下,仅就战略作用而言他们的影响力十分巨大,在这个意义上说,张既此行居功甚伟。 张既是如何说服马腾和韩遂的,史料记载不详。但是在司马彪所著《战略》一书中,有傅干劝说马腾的记载,说马腾等人最终站在曹操一边,扶风郡太守傅干立下大功。据《战略》说,袁绍的使者也曾到达马腾那里,马腾等人已经暗地里答应袁绍(阴许之)。傅干知道后赶紧来劝马腾,傅干说: “古人云‘顺道者昌,逆德者亡’。曹公奉天子诛暴乱,法明国治,上下用命,有义必赏,无义必罚,这就是顺道呀。袁氏背王命,驱使匈奴人进犯中原,他本人宽而多忌,仁而无断,兵虽强,其实已失天下人心,这就是逆德呀。如今将军您表面上站在有道者一边,但却不尽力,暗地里坐观成败,阴怀两端,恐怕等成败确定之后,曹公必然会奉辞责罪,将军您也得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马腾一听果然害怕了(腾惧)。傅干进一步说:“智者善于转祸为福。今曹公与袁氏相持,而高干、郭援陈兵河东,将军引兵讨伐郭援,当有胜算,将军此举如同断袁氏之臂,可以解曹公之急,事后曹公必重谢将军!”马腾认为这个建议很好,表示接受,派遣儿子马超率精兵一万多人,支援钟繇,韩遂也派兵参战,统一由马超指挥。 傅干字彦材,又字别成,出身于著名的凉州北地郡傅氏家族,其父傅燮是桓灵之际的名臣,受宦官排挤出任凉州刺史部汉阳郡太守,战死于叛军之中,被朝廷追封为壮节侯,当时傅干年仅十三岁。傅干日后成为曹操的重要参谋,他的儿子傅玄更是了不起,是曹魏时期的名臣和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 钟繇得到凉州劲旅的支援后,实力大增,他让人不要声张,诱使郭援率军轻进。郭援不知道对手的力量已经发生重大变化,仍然不把钟繇放在眼里,快速向平阳推进。 平阳的外围是汾水,郭援抵达后下令渡河,刚渡到一半,钟繇、马超的联军立即发起攻击,袁军大败,马超手下的部将庞德亲自斩杀了郭援。钟繇趁胜追击,大破南匈奴人。 这是一场关键性的战斗,战前西线的总体形势是袁强曹弱。战后,双方处于均势,钟繇虽然还没有能力进攻袁绍的并州,但打掉郭援之后,袁军也没有能力进一步攻击长安和洛阳,保证了曹军左翼的安全。 此战也是二十四岁的马超第一次独立带兵作战。 马超字孟起,是马腾之子,也是韩遂的干儿子,马腾死后其部由马超率领。 平阳之战稳定了关中形势,使凉州刺史韦端也决定站在曹操一边。为了慎重,韦端派手下的从事杨阜前往许县,名义上向献帝朝奉,实际是观察虚实。 杨阜字义山,凉州刺史部天水郡冀县人,《魏略》说他很有才干。杨阜到了许县,被天子拜为安定郡政府秘书长(长史)。杨阜回来后对韦端说:“袁绍宽而不断,好谋而少决,现在虽强,终不能成大业。曹公有雄才远略,决机无疑,人虽少但兵却精,手下人各尽其力,必能成大事。”韦端听后坚定了站在曹操一边的想法。 后来,朝廷征韦端为交通部部长(太仆),凉州刺史一职由韦端的儿子韦康接任,杨阜任韦康的别驾。曹操当丞相后,征杨阜为丞相府参谋,后来又回到凉州任职,是曹魏在凉州地区的重臣。 东边有臧霸,西边有钟繇,曹操保证了两翼不失,可以在中路放手一搏了。 三、斩颜良,诛文丑 袁绍的大本营邺县和曹操的大本营许县直线距离约五百里,中间隔着黄河、汴水等河流,沿线有黎阳、白马、延津、官渡等战略要地,这里是袁曹决战的中线,也是决定最终成败的战场。 为了迎击袁绍的进攻,曹操布下了三道防线:第一道防线是黎阳(今河南浚县),这里在黄河北岸;第二道防线是黄河南岸的白马(今河南滑县)、延津(今河南延津);第三道防线是官渡。 决战之前,曹操派一小部分人马进驻黎阳,不求与袁军交战,只起到监视敌军、配合南岸行动的目的。他还命令于禁率两千人驻守延津,命令东郡太守刘延驻守白马,将其余主力布防在官渡一带。 面对十多万袁军的进攻,曹操摆出了多梯次的纵深防御体系,而不是将主力分布于黄河一线死守,之所以这样安排,实在是因为自己的力量不足,难以在正面数百里的黄河沿线分兵把守。 第二道防线的作用是迟滞袁军的进攻,消耗袁军的有生力量,挫其锐气,然后在第三道防线与袁军展开决战。 但这样的军事部署也冒了很大风险,因为官渡是许县的最后一道屏障,在前两条防线被敌军攻破之后,已经退无可退,必须在这里取胜,否则就彻底失败。 建安五年(200年)二月,袁绍亲率大军由邺县南下,兵指黎阳,随行的还有刘备。曹军未作抵抗,迅速撤到黄河以南。 黎阳自古即是黄河北岸的重要战略要地,是进行渡河作战的基地,历来都有许多大战在这里发生。曹军无意在黎阳与袁绍作战,因为在这里自己的部队难以接续,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有被敌军全歼的危险。 袁绍占领黎阳后,派部将颜良为先遣部队,渡河攻击南岸的军事要地白马。这项决定却遭到了沮授的反对。 沮授劝袁绍说:“颜良这个人生性褊狭,虽然骁勇,但不能独立担当大任。”袁绍不听。 颜良的情况不详,但却很有威名,当时在军中的地位和名望远远超过关羽、张飞等人。袁绍曾经对沮授很倚重,几乎言听计从,但这次却不接受沮授的建议。结果,事实证明沮授是正确的。 对于袁绍的这次南征,内部有一定分歧,以田丰、沮授为代表的本土派表示反对,矛盾一度公开化。临行前,袁绍将持强烈反对意见的田丰下狱。 沮授在袁绍手下以奋威将军的名义任监军,权力很大。在郭图等人的建议下,袁绍将沮授监军之权一分为三,分别由沮授、郭图和老将淳于琼担任。 据《献帝传》说,袁绍出发前,沮授把本族的人招到一块,把家财分了分,对他们说:“势如果在,则威无不加,势如果不在,则不能保一身,悲哀呀!”他有一个族弟说:“曹操怎么能是袁公的对手,您何必担忧?”沮授说:“以曹操的明略,加以挟天子以为后盾,我们又刚刚打败公孙瓒,士兵疲弊,主将骄纵,成败已经很明显了。” 大军还未行动,沮授已经到处散播“亡国论”,袁绍一定有所察觉,沮授在冀州的影响力让袁绍不至于立即发难,但对沮授的信任大为降低。所以,当沮授对重要的人事安排再指手画脚时,袁绍出于对沮授的反感,想都没想就驳回了。 建安五年(200年)四月,颜良率部渡过黄河,直指白马。 曹操决定亲自北上,解救白马之围。这时候,荀攸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认为袁绍兵多势盛,不宜强攻,只能智取。荀攸建议先置白马于不顾,主力开赴延津,这里是黄河上最重要的渡口之一,给袁军一种曹军要从这里渡河包抄黎阳的架势,诱使袁军主力向延津对岸一带转移,袁军被调动后,再迅速转进白马。 这个建议的冒险性有两个方面,一是袁绍看破曹军的企图,不分兵西进;二是袁军虽然分兵,但他们兵力足够多,既能迎击延津之敌,又能加强白马的攻势。这两种情况的结果都一样:白马丢失,曹军大败。 曹操认真考虑了荀攸的建议,他认为在敌强我弱的现实情况下,荀攸的建议值得尝试,于是放弃亲自驰援白马的方案,转而进军延津。袁绍果然中招,将进攻白马的一部分主力调往延津。 曹操看计策成功,便以张辽为主将组成一支轻骑兵,以闪电之势急驰白马。张辽领命,并请求让关羽同行,曹操同意了。 关羽投降曹操后,与张辽、徐晃二人志趣相投,关系很好。他们三个人都是从敌方阵营归降的,也许因为有共同的经历,更容易谈得来。曹操很欣赏关羽(壮羽为人),但是发现关羽好像没有久留的打算,就让张辽去摸摸关羽的底。 张辽说明意图,关羽叹道:“我知道曹公厚待我,然而我受刘将军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能背叛他。我不会永远留在这里,但我会报答曹公以后再走。”张辽把关羽的话如实转告曹操,曹操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关羽很有义气。 据《傅子》一书说,关羽对张辽讲了那一番话后,张辽心里犯了嘀咕,原话转告,怕曹操生气杀了关羽,不如实转告,又觉得对不起曹操对自己的信任。最后张辽还是如实说了。 在白马前线的颜良,一直以为主战场在百余里之外的延津,没有想到突然有一支劲旅向自己杀来,仓促应战,结果打了败仗。此战关羽立下大功,亲斩敌方主将颜良。 关羽力斩颜良,兑现了当初的承诺,曹操预感到关羽有可能走,立即对关羽给予厚赏,想留住他。但关羽去意已定,他把曹操赏赐给自己的东西全部封存起来,留下一封信,离开曹营找刘备去了。曹操手下人想追赶,曹操说:“他也是各为其主,不要追了。” 关羽在后世很受追捧,被称为武圣,其实不是因为他的勇猛,而是由于他的为人做事。关羽的为人在此事上表现得很突出:不为利所动,所有的事都以义为先,做事很讲究,即使离开,也让人挑不出理来。 刘备此时已投靠袁绍,关羽刚杀了人家的大将,袁绍那边恐怕正给颜良开追悼会呢,关羽偏偏敢在此时投奔。这就是关羽,心里只想着义,其它的一概不多想。袁绍对跑过来的关羽既恨又爱,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在关羽重新回到刘备身边之前,一直在公孙瓒手下效力、公孙瓒失败后下落不明的赵云听说刘备在袁绍这里,也专程来投奔。刘备客居在袁绍这里,手下的主要武将张飞、关羽、赵云总算聚齐了。 曹操虽然解了白马之围,但自知袁绍的大军随后便到,于是决定从白马撤军。袁绍果然指挥主力渡河,对此沮授又表示了不同看法。 据《献帝传》记载,沮授建议不管白马,拿下已经唾手可得的延津,凭借这里的渡口优势,将主力源源不断运过黄河,之后巩固延津,使其作为一个战略支撑点,进可以直取许县,退可以从容撤回黄河以北。 沮授的话袁绍特别不爱听,在袁绍看来此行压根没有战败撤回这样的选项。同时,首战即在白马挫败让袁绍大失面子,在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袁绍非拿下白马找回面子不可。 沮授站在黄河边上叹息说:“黄河啊黄河,我知道这一去就回不来了(悠悠黄河,吾其不反乎)!”于是以身体原因请辞。袁绍很生气,把沮授所部交由郭图来统率。 曹操料定袁绍会命主力来攻白马,他下令白马军民全部随军撤离,但向哪个方向撤退却让他颇费思量。 白马属兖州刺史部的东郡,沿黄河向东不远就是另一个军事要地濮阳,此时还在曹军手中。再往东就是曹操在兖州刺史部的中心城市鄄城。 防守鄄城的是程昱,手下只有七百人。为了保证中路的安全,曹军分散在各地的人马已经尽可能地都抽调到中线。战役开始前,曹操想给鄄城增派两千人,程昱不同意,他说:“袁绍有十万之众,自以为所向无敌。现在看到鄄城的兵少,必然轻易不来进攻。如果增加人马,他们就会认为不能不攻。” 程昱建议不要管鄄城,曹操接受了这个建议。袁绍听说鄄城没有多少人马,果然放弃对这里的进攻。事后曹操对程昱的胆识和准确判断大加赞赏,曾经对贾诩说:“程昱的胆识真胜过古人!” 程昱的建议似乎没错,从保全鄄城来看,示弱也是一种战术,类似于空城计,鄄城得以保全,多亏了没有增兵。 但从全局战略考虑,袁绍如果分兵来攻鄄城,也会减轻中路主战场的压力,通常攻城的一方会数倍于守城的一方,袁绍不攻鄄城,更可以集中优势兵力决战主战场,程昱的想法也算有得有失吧。 现在,鉴于东部防守的薄弱,曹操不可能向东撤退,但也不能轻易撤往官渡的第三道防线,所以曹操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沿黄河向西撤,并且带上白马的所有辎重和百姓。 沿黄河向西就是延津,这里刚被袁绍占领,曹操向西撤退,出乎袁绍的意料。袁绍此时的战略应该是弃曹操于不顾,直接向南进攻,这里才是中心战场。但袁绍急于找曹操本人打一仗,找回失去的面子,于是将已渡过黄河的主力部队分为两队,一部分由郭图率领守白马,一部人由文丑、刘备率领顺着曹军撤退的方向追击。 袁军追到延津之南,在这里遇到了曹操亲自率领的部队。此时袁军的兵力大约有五六千人,而曹操只有六百人,形势十分危险。但即便是这样,曹操仍然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三国志武帝纪》对此战的记载是:曹操已经扎了营,听说袁军杀来,让人登上高处侦察。不一会侦察员报告:“敌兵来了,大概有五六百人!”曹操没有动。过了一会儿,侦察兵又报告:“骑兵更多了,步兵不计其数。”曹操说:“别再说了!” 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曹操没有下令撤退,反而下达了一道奇怪的命令,他让大家出营解鞍下马,同时把从白马带来的辎重摆在道路上。随行的将领们都认为敌人骑兵多,不如退到营寨里坚守,待援军到来。 曹操把目光移向他的副参谋长荀攸,荀攸微微一笑说:“这正可以作为诱饵,怎么能撤呢?”荀攸说出了曹操心里的秘密。 敌兵眼看快到了,诸将都说该上马了,曹操说:“别急。”又过了一会儿,敌人的骑兵越来越多,看到路上的辎重,有一部分人开始忙着清理这些战利品。曹操说:“可以了!” 曹军全部上马,纵兵杀出,袁军没有防备,大败。 此战文丑被杀,没有战死的也全部成了俘虏。 上述记载似乎有些可疑。此战的结果没有疑问,文丑被杀,袁军再次受到重创,但仅以区区六百人一举打败五六千人,并斩敌方主将于阵前,则让人不解。 表面看是曹操以辎重为诱饵,先使敌军大乱再趁乱出击所以取胜,但这只是一个方面,它改变不了敌我兵力悬殊的事实。即使敌兵开始有些慌乱,但对一支训练有素的劲旅而言,临阵应变是基本能力,他们很快便可以组织起有效反击,到那时兵力众寡才是胜负的决定因素。 袁军是追击而来,人数还在不断增加,也许五六千人并不是它的全部,曹军的六百人退到营寨里打败敌人的几次进攻尚可以理解,将敌兵全歼,并将没有打死的敌兵全部俘虏那就不可思议了。 遍翻史书,对这个问题都没有详解。分析一下,有几个问题需要注意:一是曹操为什么非要向已被敌兵占领的延津撤退?二是为什么曹操身边只有六百人?三是随曹操撤退的辎重都在,而老百姓上哪里去了? 如果把这些问题联在一起考虑,似乎可以看出曹操撤向延津是一个精心构思的计划,带上辎重和老百姓也是特意的安排,袁军看到辎重停下来抢占而没有提防后面的曹军,是因为辎重里混着大量老百姓,场面很混乱,像是赶大集。做诱饵的不仅是这些辎重,还有老百姓。曹操向延津撤退的路上,应该有时间进行兵力部署,调集周围的部队向预设的战场机动转移。曹军趁袁军抢占辎重突然发起进攻时,投入的兵力绝不是六百人,而要多得多,如果短时间内能全歼袁军,人数至少比袁军还要多。 《三国志武帝纪》等相关史料之所以没有这些方面的详细记载,是因为它不便回答随军行进的老百姓在此战中的作用,所以炮制出六百人全歼五六千人、临阵斩杀名将文丑的神话。 当然曹操此计有很大的风险,那就是袁绍变得聪明起来,他不向西追,而直接进军正前方的官渡。但曹操对袁绍太了解了,他们自青年时代便相识、相惜,如今在战场上相见,曹操知道袁绍首战挫败后急于报复的心情,所以只带六百人亲自当诱饵,把袁军主力吸引到延津一带,集中优势兵力迅速将其歼灭。 颜良、文丑都是名将,短短几天内被曹军打败并斩杀,极大地鼓舞了曹军士气,也深深震撼了袁军士兵。 袁绍被激怒了,他亲率大军渡河,前锋推进到阳武(今河南原阳东南),曹操率主力由第二道防线南撤,退守官渡。 四、曹仁的闪电战 自战国以来,黄河和淮河两大流域之间不断开挖了几条人工运河,最后形成以鸿沟、汴渠、狼荡渠等为主组成的运河体系,将南北水域连接在一起,一千多年间成了沟通南北经济和人员往来的水路交通要道。 这条水路两岸很繁华,在全国经济、文化以及军事方面的重要性远远超过现在。其中的鸿沟大约成西北-东南方向,当年楚汉相争时曾以这条河为界,东西两边分别为项羽和刘邦占有,故而留下了“楚河汉界”的典故。 邺县直达许县这条通道与鸿沟的交汇处,是一个重要的渡口,名为官渡,此地位于今河南省中牟县境内,是由华北南下中原腹地进而到达华中的必经要地。 连失两阵的袁绍不听沮授等人的建议,挥师南下,力图寻找曹军主力与之决战。他们很快推进到鸿沟附近,在官渡与曹军形成了对峙。 对曹操来说,虽然连杀袁绍两员大将,但战争总体态势仍未改变,前两道防线虽然迟滞了袁军的进攻,连赢两阵振奋了官兵的士气,但对于许县这最后一道战略屏障,他只能死守,已无路可走。 在力量悬殊的形势面前,一部分人产生了动摇,还有一小部分人甚至暗中与袁绍联络,随时有叛乱的可能。 更为不利的是,就在双方对峙官渡时,许县后方的汝南郡出了问题。 汝南郡是袁绍的老家,袁家在这里很有根基,之前曹操率军由兖州进入洛阳的时候曾路过这里,当时汝南郡以及相邻的颖川郡黄巾军很兴盛,首领分别有何仪、刘辟、黄邵、何曼等人。据《三国志武帝纪》以及《于禁传》等史料记载,曹操指挥人马打败了他们,刘辟、黄邵为于禁所斩,何仪等人投降。 汝南郡的黄巾军虽然暂时归顺了曹操,但他们看到眼前局势对曹操不利,又马上活跃起来,在汝南郡起兵叛乱,公开响应袁绍。《三国志武帝纪》称这次叛乱的领头人是刘辟,这与前面所记相互矛盾,因为之前曾说刘辟已被于禁杀了。 要么前一次刘辟未死,要么这个刘辟另有其人,总之他们的声势很猛。汝南郡虽然有李通、赵俨等人据守,但仍没有力量剿灭这伙黄巾军。 袁绍得知这一情况大喜过望,看来天要灭曹。他决定派人前去支援刘辟,给曹操来个前后开花,要是那样,冬天之前就可望拿下许县,结束战斗。袁绍的想法没有错,但他却做了一个不太好理解的决定:让刘备带队前往。 刘备随袁绍大军开到官渡附近,随着赵云、关羽先后归队,刘备的思路又活跃起来,但他思考的不是如何帮袁绍打败曹操,而是曹操败后自己何去何从。 刘备明白,目前因为有曹操所以他是安全的,曹操被消灭之时,也就是他的灭亡之日。 袁氏父子虽然待刘备为上宾,尊礼有加,但刘备知道他们都不是善类,当年以韩馥让位之功在冀州尚无立足之地,他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刘备一心考虑的是如何尽快脱离袁绍,至于脱离之后如何发展,那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正在这时,袁绍想增援汝南郡的刘辟,刘备一看机不可失,立即向袁绍竭力请战。刘备虽然在别人那里做客,信息倒一向很灵,当初在许县也是这样的情况,由于及时把握了一次机会才得以离开曹操。 袁绍连损颜良、文丑两员大将,能独当一面的高级将领还真不富裕,刘备积极性这么高,袁绍虽然不是完全放心,但还是同意了刘备的请求。 刘备率部离开官渡绕行陈留郡、陈国到达汝南郡,此行关羽、张飞、赵云以及糜竺、孙乾等人应该跟随。他们到达汝南郡,与刘辟等人汇合,力量大增,于是在刘备的指挥下自南向北攻击许县,前锋一度到达汝南郡的强县,这里距许县仅五十多里,已经兵临城下了。 留守许县的是荀、王必、满宠等人,主力部队都抽调到了官渡前线,许县防卫力量很薄弱。荀一方面加紧备战,另一方面派人火速前往官渡前线,向曹操报告情况。 曹操在官渡已经很吃力了,他面临的困难是根本无兵可抽、无将可派。为此,曹操感到很忧虑。 曹仁看到后,向曹操建议道:“南面情势危机,不能不救。刘备手下大都是新从袁绍那里拨来的兵,他刚带这些兵,指挥起来未必顺手。刘辟等人向来见风使舵,不会苦战。所以,如果快速出击,一定能很快将他们击破。” 在曹操的安排下,近年来曹仁负责骑兵的建设,他手里握有一支数千人的骑兵部队,是曹军主力中的主力。对于骑兵,曹操本人也十分偏爱,在与陶谦、吕布、袁术等人的作战中可以看出,骑兵越来越重要。 曹仁的建议让曹操有了一个想法,在无力抽调正面战场兵力的情况下,可以让曹仁率一支骑兵快速出击,得手后迅速回师,在袁绍没有弄清情况之前解决问题,打一个时间差。 这又是一次冒险,如果曹仁此行不顺利,不能很快结束战斗,如果袁绍得到消息趁机发起正面强攻,后果都不堪设想。 但曹操还是向曹仁下达了奔赴汝南郡的作战命令,原因是舍此之外他没有更好的办法。 曹仁没有让曹操失望,他挑选了一支人数不多但却很精悍的骑兵,不带辎重,只带少量干粮,从官渡前线悄悄撤下,之后直扑汝南郡。 由官渡到汝南郡也就是二百多里路程,按照骑兵的强行军速度,一天一夜即可到达。面对这样一支快速机动部队,刘备即使在沿途安排了侦察人员也毫无作用,因为这些便衣侦察员未必能跑过这些骑兵。 所以,当曹仁的骑兵出现在刘备面前时,刘备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来的是曹军主力,也没有想到曹仁能亲自来,他知道自己手下虽然有关羽、张飞、赵云这样的勇将,但兵卒多是袁绍的人,刘辟等人更不堪用。更重要的是,他也没有为袁绍的事业牺牲自己的打算,所以他指挥的人马一触即退。 刘备并没有南下荆州投靠刘表。汝南郡失利后,他率部回到袁绍那里,即官渡前线。后来汝南郡黄巾军又在龚都率领下响应袁绍,刘备再次请战,又南下与龚都汇合,曹操派兵镇压,刘备这一次打了胜仗,杀了曹军将领蔡扬。 但此时官渡战事发生了戏剧性变化:曹操打败了袁绍。刘备再攻许县已无意义,建安六年(201年),即官渡之战后的一年,曹操亲率大军南征刘备,刘备不敌,这才南投刘表。 现在,曹仁得手后不敢停留,立即由汝南郡回师。他没有走东路,而是绕道西边。推测起来,可能有意从许县附近经过一下,展示一下曹军的铁骑,让后方惶惶不安的人心有所稳定。 许县以西有很多山地,如陉山、鸡洛山、梅山等,曹仁率部路过鸡洛山(今河南密县境内)时,与一队袁军突然遭遇。曹仁指挥人马将其击败。 曹仁不知道,这是袁绍派出来包抄曹军后路的。原来,刘备南下后,沮授建议袁绍不要把希望全放在刘备、刘辟身上,还应该再派一支奇兵南下与刘表联络,使南北夹击曹操的计划更有把握。 袁绍开始不同意这个计划,他的人马虽然占优势,但正面作战的部队也不是特别富裕,他的想法还是保证正面。但禁不住沮授反复建议,袁绍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派遣部将韩荀率一支人马从西面向许县后方迂回,目的地是南阳郡,到那里与刘表配合,组成联军夹击曹操。 韩荀的名气不如颜良、文丑、张等人那么大,事迹也不详,但在当时也是与颜良等人齐名的冀州名将。韩荀巧遇曹仁,令他以为在这偏僻的山区也有曹军重兵把守,于是不敢恋战,赶紧撤回官渡袁军大营,向袁绍报告情况。 袁绍后悔不已,此后不再提分兵出击的事了。 五、官渡对阵 官渡前线,双方对阵的主战场。 面对袁绍强大的攻势,曹操陷入苦战。 从双方控制的地盘来看,其实他们相差并不大。此时,袁绍占有冀州的全部,幽州、并州的大部以及青州的一部,此外还有兖州东郡在黄河以北的地区,统计起来大约有三十多个郡国、三百多个县。曹操实际控制着司隶校尉部、徐州、豫州、兖州的大部,以及青州、扬州、荆州的各一小部分,郡县数与袁绍相当甚至还略多。 但曹操对这些地区的控制力不如袁绍,地盘虽大,老的根据地不多,相当一部分是新占的地方,汝南郡、关中地区、徐州等还很不稳定。地盘分散且面积很大是曹操的不利之处,他必须分兵把守,使有限的兵力进一步分散,在正面主战场就明显占了下风。 袁绍此次南下是经过一段时间精心准备的,他从“袁统区”各地抽调人马重新编组和训练,组成了一支强大的南下军团,总兵力大约十一二万人,其中步兵十万人,骑兵一万多人,还有北方少数民族雇佣兵约八九千人。 袁绍按照东汉正规军“部-曲-屯-卒-什-伍-兵”七级编制进行编组,部类似于团这一级,若干个部编为一个校尉,类似于旅或师。再往上,若干个不同兵种的师混编为一个军,由将军率领。 从兵种上看,除步兵、骑兵以外,还有射声校尉营即弓箭兵部队。而骑兵又分为屯骑和越骑两种,屯骑是重装骑兵,人着盔甲,马披重铠,士兵用长枪和马刀,承担冲锋陷阵的任务,也称突骑。越骑是轻骑兵,士兵穿薄甲,配弓箭,承担远途奔袭、追击、搜索以及警戒的任务。 还有长水校尉,所统之兵担负水上作战任务,除此之外还负责架设桥梁、开辟道路以及攻城相关的土木作业等,类似于水军和工兵的混合部队。 从史料中可以查到的在袁绍手下担任“师长”(校尉)一级高级将领的有:马延(步兵校尉)、韩定(越骑校尉)、王摩(越骑校尉)、睦元进(步兵校尉)、韩莒(屯骑校尉)、赵(越骑校尉)、蒋奇(步兵校尉)、荀谌(长水校尉)、高览(步兵校尉)、张(屯骑校尉)、韩荀(越骑校尉)、吕旷(射声校尉)、张觊(步兵校尉)。沮授、郭图、逢纪、颜良、文丑、淳于琼、蒋义渠等人职务为监军或将军,类似于兵团司令或军长。辛评、许攸、苏由等人是总部的高级参谋。 曹军的编组方法与袁军大体类似,但由于准备时间不足、地理分散等原因,军队的正规化程度不如袁军。曹军主力部队包括步兵约三个军,屯骑和越骑各一个军,长水和射声各不足一个军。各军内部的编制也不满员,一般认为其投入到官渡正面战场的总兵力不及袁军的一半。 刘辟等人在汝南郡叛乱以及袁绍先后派刘备、韩荀等人南下包抄许县等事件发生后,曹操不得不重新考虑加强后方的军事部署,曹洪、曹仁、乐进、李典等人先后被抽调到后方。目前,曹军在官渡前线以及各地的总体兵力部署是: 一、河南尹、建武将军夏侯率步兵五千守敖仓,并派其中一部分人守黄河之上的渡口孟津; 二、平虏校尉于禁率步兵四千守原武,并派其中一部分人守获嘉和黄河之上的另一个渡口延津; 三、东郡太守刘延率步兵千余人守白马,目前已撤退至官渡; 四、东平国相程昱率步兵七百人守兖州刺史部目前的治所鄄城; 五、曹操亲自率领偏将军徐晃、裨将军张辽以及警卫部队指挥官许褚等率步兵和骑兵混编部队一万多人守官渡,大本营的主要参谋人员有郭嘉、荀攸、贾诩、董昭、毛等; 六、扬武将军张绣转战到兖州刺史部,率五千多人守己吾县和陈留郡一带; 七、琅邪国相臧霸等人守徐州、青州,掩护右翼,兵力约有一万多人,但不是曹操的嫡系; 八、厉锋将军曹洪率一万人左右屯守南阳郡的宛县,防备刘表来袭; 九、为保证左翼的安全,将官渡前线的越骑将军兼广阳郡太守曹仁调往颖川郡一带屯守,大约有数千人; 十、尚书令荀总揽许县事务,加派讨虏校尉乐进、中郎将李典等率步骑数千人屯守许县; 十一、司隶校尉钟繇坐镇关中,并负责督运关中的粮草; 十二、颖川郡太守夏侯渊负责督运徐州、兖州、豫州三地的粮草; 十三、典农中郎将任峻负责督造兵器,并负责各类军用物资的运输。 这里要强调的是后勤保障部分。官渡大战耗时数月,双方直接调用的兵力大约十几万人,间接调动的更是多达几十万人,这是近年来少有的时间跨度最长、兵力异地调动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役,如此复杂繁重的后勤保障是双方此前都没有遇到过的问题。 兵强马壮的袁绍在后勤保障方面也有软肋,随着战事越拖越久,这个问题逐渐暴露出来,虽然他也下了不少功夫,但最终成为其败亡的主因。曹操在后勤方面投入的人力更多,荀、钟繇、夏侯渊、任峻等人专司其职,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保证着前线的需要。 钟繇不仅尽可能将关中的粮草运往前线,还征集到二千多匹马送来,其作用不亚于给淮海前线送来了几百辆坦克。 有了粮草,运输也是难事,劫敌军的粮道往往是出奇制胜的手段之一,沮授就建议袁绍专劫曹军的粮道,使敌人因粮食供应不上导致军心动摇,不战而胜。除了敌军外,四处盛行的流寇也经常打劫军粮。 任峻负责粮草运输时就深为流寇袭扰头疼,最后他总结出经验,运粮时必须集中上千辆运输车才能成行,并且加派兵力保护,土匪即使想劫粮也不敢动手。 六、地道战和霹雳车 建安五年(200年)八月,袁军主力推进到官渡前线,袁军用沙土堆成土丘,在曹营正面呈东西方向展开,长达数十里,并以此为依托构筑营寨。为了对抗袁军,曹操也分兵筑营,但如此一来,兵力不足的问题更加突出了。 《三国志》认为此时在官渡前线对阵的双方兵力,袁绍有十多万人,曹操不足一万,且伤兵占到十分之二三。这显然是不准确的,袁军人数估计得差不多,但曹军人数明显被低估了。 裴松之也不同意《三国志》的说法,他认为曹操起兵的时候已有五千人,以后大小各战胜多负少,胜率在百分之六七十以上(败者十二三而已矣),仅破黄巾一役,就收降卒三十多万,即使在战斗中不断有损耗,也不会如此之少,用数千之众对抗十多万敌军,断然没有取胜的可能。 裴松之进一步作了详细分析,他认为至少有三条理由说明《三国志》所载不准确:一是袁绍构筑的屯营东西达数十里,而曹操能分营相守,说明曹军兵力虽少,但不至于只有数千人;二是假如袁军是曹军的十多倍,袁绍应该采取围攻的办法,而不是现在这样两军对垒,让曹军进退自由,屡屡得手;三是后来袁绍失败,很多史料都记载曹军曾坑杀袁军七八万人,以数千之众完成坑杀七八万人的事是不可能的(八万人奔散,非八千人所能缚,而绍之大众皆拱手就戮,何缘力能制之)。 但裴松之的分析也有问题,他和其他许多人一样,往往把袁曹两军的总兵力与他们投入到官渡前线的兵力搞混,这其实是两个概念。 算袁军的兵力不能只算他们在官渡前线的兵力,袁绍诸子袁谭、袁熙、袁尚以及外甥高干统率的人马还有不少,不在十一二万这个范围内。而算曹军官渡前线的兵力不能把在各地的兵力都算进来,曹军总兵力假如有十万人左右,他们能用到官渡前线的,能有三分之一就不错了,“曹统区”还有数十个郡国、数百个县需要防守。 曹操收黄巾降卒三十万,如前所述,这仅是个虚数,实际能编入战斗部队的顶多十分之一。再如,曹军坑杀袁军七八万降卒的事可能性也不很大,这一点将在后面予以分析。 裴松之的结论总体上是有道理的,曹军在正面作战的兵力被明显低估了,曹军在此的兵力应该在二到三万人左右甚至更多一些。 但曹军仍然处于劣势,两军对峙完成后,曹操指挥人马出击,都未成功(合战不利)。 九月的一天,发生了日食。 日食作为异常的天文现象在古代被视为凶兆,也被看做上天对人类的一种警告。在许县的献帝刘协照例下诏,要求公卿就朝政得失写出专题报告(上封事),可以知无不言(靡有所讳)。刘协同时下诏中央和地方荐举人才,标准是孝行突出的人(至孝之人),三公每人荐举二人,九卿以及郡国守相、校尉等各荐举一人。 刘协的这项举措未必出自曹操的授意,一来在官渡前线的曹操此时应该无心考虑这些事,二来在人才观上曹操主张以才为先,以后又提出了“唯才是举”的用人理念,与以孝为先的传统用人观不太一样。 距许县仅一二百里的官渡前线也看到了这次日食。对于战争而言,日食也预示着不吉利,通常情况下发生日食的时候交战双方都要停下来,因而日食有时候还起到意想不到的休战作用。 最著名的事例发生在公元前七世纪到六世纪间的伊朗高原,当时米底王国和吕底亚王国在哈吕斯河一带激烈交战,战事旷日持久,打了五年还没有完。有一天,两军正在厮杀,忽然发生了日全食,顷刻间太阳被全部吞没,仿佛夜幕降临,士兵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停止了厮杀。尽管不久之后太阳重新出来,一切恢复到正常,但交战双方都认为这是上天不满战争而发出的警告,于是决定不再打下去了,一场打了五年的战争因为偶遇一次日食而终结,这件事记录在古希腊史学家希罗多德的《希波战争史》一书中。 这次曹操看到了日食,反其道而行之,利用敌人认为日食不宜作战的心理,向袁军发起突然攻击。不过由于无法攻破袁军堆起的土丘,曹军不胜而还。 双方陷入到艰苦的对峙之中,为了取胜,都想了不少办法。 袁绍下令在曹军营外堆起土山,支起高高的望楼(高橹),凭借制空权向曹营射箭。曹营暴露在敌人弓箭手的射程之内,营里的人想来回走动,只能蒙着盾牌前行。 为了对付高处的弓箭手,曹军将攻城用的抛石车进行了改良,使之射程更远,力量更大,号称霹雳车,抛掷石块,专打袁军望楼和土山上的弓箭手,望楼纷纷被打倒,袁军的弓箭手也轻易不敢到土山上来。 袁绍见弓箭兵无法发挥威力,又调来了工兵,向着曹营方向开始隧道作业。干这活袁绍很在行,最终打败公孙瓒攻克易京用的就是地道战,但他不知道曹操也很在行。当初曹操在张绣的安众防线面前差点全军覆没,最后也是由工兵们突击开挖出一条隧道才得以脱险。 所以,曹操对袁军的拿手好戏早有防备,他的对策是以地道对地道,在营中横向开挖出又长又深的壕堑,袁军的地道挖到这里时就暴露了出来。 双方斗智斗勇,使出了浑身解数,打得异常艰苦。 对峙时间一长,后勤问题很快暴露了出来,最先感受到这个压力的是曹操。 曹军的粮食眼看接济不上了,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一旦不能给士兵开饭,即使思想政治工作做得再好,部队也没有战斗力,更何况曹军这边士气本来就成问题,士卒叛逃事件时有发生,如果再没有饭吃,定会不战而败。 在此前后,还发生了徐他谋刺事件,让曹操更加忧心。 徐他事迹不详,只知道他是曹操的贴身侍卫,徐他等几个人阴谋刺杀曹操,但他们看到猛士许褚常随侍在曹操身边,不敢下手。有一天,趁着许褚不值班(伺褚休下日),徐他等人怀里揣把刀进入曹操指挥部。 也赶巧,许褚回到自己宿舍后心里老觉得有什么事发生(褚至下舍心动),又回来看看。徐他并不知道,进了曹操的大帐看到许褚,大吃一惊,脸色顿变,许褚觉察出来,立即将徐他杀死。 徐他谋刺事件是曹操一生中遇到诸多谋杀事件中的一个,也是最蹊跷的一次。许褚仅凭徐他异样的神色便判断出他有异心并将他击毙,当然事后一定也做了检查,只要发现徐他怀里有刀这就不是冤案。 但徐他为何要谋杀曹操?是跟董承一样有一个政治集团在背后操纵,还是袁绍派来的卧底?这些都因为主犯已死而无从查证。但徐他事件发生在官渡对峙最紧张的时候,对曹操的心理也会产生一定影响。 面对这种严峻形势,曹操产生了退兵回许县的想法,为此他给后方的荀写了封信,征求他的意见。荀很快回信,他不赞成曹操的想法,荀分析道: “现在军粮虽然很少,但还没有到楚汉在荥阳、成皋争胜时那样,当时刘邦和项羽都很艰难,但都不肯先退,因为先退的一方气势必然会受到打击。现在我们用很少的人阻挡袁军的进攻,扼其咽喉使其不能前进,已经好几个月了,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形势必将发生变化,一定能等来出奇制胜的机会。” 曹操认为荀说的有理,他又问计于贾诩,贾诩说:“曹公您贤明胜于袁绍,勇力胜于袁绍,用人胜于袁绍,决断胜于袁绍,然而将近半年之久仍不能决胜,是考虑问题太求万全而造成的,应该抓住机会奋力一击,大局必然可定。” 荀和贾诩都不主张退却,认为局势已经到了关键时刻,现在需要的是一次出奇制胜的机会。只是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它能出现吗? 正在这时,曹营里出现了一位神秘来客,仿佛上天专门安排的那样,给曹操带来了那望眼欲穿的决胜机会。 七、许攸的绝密情报 在荀和贾诩等人的鼓励下曹操决定暂不撤兵,但他找不出更好的破敌之策。后方的荀以及夏侯、钟繇、李通、任峻等人想方设法筹集军粮,但这些粮食要安全地运到前线却更加困难。 因为双方一边在前线相持,一边都睁大眼睛盯着对方的运粮队,袁绍三番五次派人打劫曹军的运输线,让曹操苦不堪言。终于,曹操也抓住一次机会,给袁绍的运粮队一次痛击。 曹操得到情报,说袁绍有一支运输队由韩猛(有的史书说是韩云)带领正向前线开来,运粮车有数千辆之多。曹操问荀攸谁能担此任务,荀攸说徐晃可以。 徐晃脱离杨奉进入曹营后屡立战功,在攻打吕布以及东征刘备时表现突出,在不久前进行的白马之战和延津之战中也充当主力,已升至副军长(偏将军)。 徐晃的临阵谋略和战斗力让曹操很欣赏,深入敌后攻击袁军的粮道是一件难度很大的任务,仅有勇力不行,还要随机应变,果断处置各种突发事件,在这一点上徐晃完全胜任。 曹操命令徐晃率队出发,同时派史涣为副将随行,这个安排体现了曹操对这项任务的高度重视。 史涣日后的名气虽然不如张辽、于禁、徐晃等人那么大,但曹操对史涣的信任却超过一般人,不仅因为史涣是他的老乡,从己吾起兵就追随他,更主要的是史涣做事稳当,对曹操忠心不二,此后还多次被派为监军。徐晃和史涣率部出击,劫了袁军的运输队,但所获物资无法运回,只得一把火烧了。 据《三国志武帝纪》说,曹操这边人不占优势,粮食也快吃尽,士卒疲惫,为了给大家打气,曹操亲自给他的勇士训话,他说:“再过十五天我就给你们打败袁绍,到时候就不再烦劳你们了!” 曹操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未必有把握,为了稳定军心,他必须装出胜算在握的样子。这段时间由于精神高度紧张,曹操感到头经常疼痛,中医称之为“头风”。曹操落下了这个病,以后时常发作,至死都一直在折磨他。 中医认为头是诸阳交汇之处,五脏精华之血、六腑清阳之气都注于头,头痛如果经久不愈就是病症,病因可以分为外感、内伤以及经络瘀阻等方面。这是中医的说法,如果按照现代医学来看,引起头痛的疾病可能是青光眼、脑肿瘤、脑血栓、脑供血不足以及高血压等。 官渡之战时曹操四十五岁,正值壮年,他头痛的毛病此时开始发作并一直伴随了他二十多年,中间时断时续。根据这个状况来判断,曹操可能得了高血压,不过也有人认为他得的是脑肿瘤。 曹操的压力确实太大了,加上头疼,弄得他常常睡不着觉。为了排解压力,转移头疼带来的痛苦,就在官渡前线紧张的日子里,在夜深人静没有军情的时候,他就用阅读《孙子兵法》的办法来抒缓心绪。 在阅读的过程中他还开始了对《孙子兵法》进行注解工作,在曹操之前这项工作还没有人做过。在注解中,他就一些问题发表自己的见解,或者对不易理解的地方进行阐释。 现在能看到的曹操注释《孙子兵法》约有三百多条,这项工作完成于何时,主要判断依据是注释中所列举的战例。曹操在注解中列举了擒吕布、平徐州等战例,再往后就没有了。 曹操的后半生每年都在打仗,他亲身经历的很多战事都可以成为经典战役教材,比如马上要发生的乌巢之战,就可以作为《孙子兵法火攻篇》的最好注解,但在这三百多条注解中却没有提及乌巢之战及其以后的所有战役。 所以,一般认为曹操对《孙子兵法》的注释工作完成于擒吕布之后、火烧乌巢之前,那也就是官渡之战期间。 同时,在《孙子兵法》的各篇中,曹操对前面几篇注释得都很详细,越往后面越少,最后几篇可以说草草结束了,说明他开始想认真注解一下,但随着自己越来越忙,这件工作也受到了影响。 以后曹操应该还有时间重新做一下这项工作,把自己一生亲身经历过的战事写进对《孙子兵法》的注释里,但他没有这么做,这成为一个遗憾。 但是即使如此,曹操对《孙子兵法》的注释工作也受到后世的推崇,在历代难以计数的《孙子兵法》注家中,有十一位大家被公认为最权威,曹操排在第一位。 但是,这仍然无法完全排解曹操烦闷的心绪,现在他满脑子装的都是粮食问题,整天愁眉不展。他虽然夸下十五天破敌的海口,但他知道除非奇迹发生,否则那是不可能的。 一天晚上,当他一个人还在指挥帐里沉思的时候,奇迹居然来了。 据《曹瞒传》记载,当时曹操正在洗脚,不想去想那些烦心事,先睡觉再说。正在这时,卫士进来禀报,说外面有个自称是他老朋友的人要见他,来人自报名字叫许攸。 许攸?曹操脑子里灵光一闪,现在不是在对面袁绍那里当高级参谋吗,怎么深夜至此?曹操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马上明白了大概,不禁拍着手笑起来:“子远(许攸字子远)来了,我的大事要成功了!” 曹操来不及擦脚穿鞋,竟然光着脚(跣足)跑了出来迎接许攸,那是激动的。 曹操在洛阳就与许攸相识,当时许攸是袁绍手下“奔走之友”的骨干成员,曹操作为他们联络的主要对象之一,经常有来往,许攸跟袁绍、曹操都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多余的话也就不说了,谈话直奔主题。 许攸说:“袁绍强盛,你如何破他?还有没有军粮?” 果然是老江湖,一开口就击中要害。曹操也正想谈谈粮食问题,但他对许攸此行的目的还没有把握,是献计来了还是摸底来了搞不清楚,于是说:“还可以吃一年(尚可支一岁)。” 许攸说:“不对,请重新回答(无是,更言之)!” 曹操只好说:“可以吃半年。” 许攸说:“足下不想破袁绍吗,为什么不据实回答呢?” 曹操笑道:“刚才是戏言,其实只能吃一个月,怎么办呢?” 曹操说的一个月也是虚数,他在说十五天破敌时已经传达了实情,他的粮食不是可以吃一年或半年,甚至也不是一个月,而只有十来天了。 许攸说:“您孤军独守,外无救援而粮草将尽,这是非常危险的。现在袁绍有一万多车辎重粮草在故市、乌巢一带,守卫的士兵警备不足,如果以一支奇兵发起突然袭击,出其不意,把粮草烧了,用不了三天,袁绍必然大败!” 曹操一听大喜过望,这难道就是冥冥之中上天赐予自己的那个机会? 许攸说出了一件极其重要的军事机密:袁绍后勤基地的位置及防守情况。乌巢位于今河南省延津县境内,故市地名不详,也应该在这附近,这里位于黄河之南、官渡以北,在袁绍军营的背后。 如果真能一把火把这些粮食烧了,短时间内袁军粮草接续不上,军心必然动摇,这真是一招致胜的绝好机会。 曹操立即连夜主持召开军事会议,与诸将以及各位高级参谋们商议此事。出乎曹操的意料,大多数人反对这么做。 大家认为许攸此时来投很可疑,弄不好是袁绍使的反间计,还是慎重为好。 的确,许攸为什么从袁绍那里叛逃呢? 原来,许攸曾向袁绍建议分兵进攻曹军,具体方案是,以主力的一部在正面吸引曹军主力,然后分另一部主力悄悄绕到曹军背后直接进攻许县,把献帝掌握在自己手中,奉迎天子反过来讨伐曹操,曹操即使不溃败,也会首尾难顾。 许攸的这项建议跟沮授说的差不多,袁绍考虑到刘备、韩猛两次分兵出击都以失败而告终,所以不再考虑类似方案,就没有听从。 按说给领导出了个主意领导没有采纳也是正常的事,应该不至于因此就要反目成仇,但恰在此时,许攸家里出了点事,让他动了叛逃的念头。袁绍手下文武失合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许攸一向说话口气大、脾气臭,不注意团结同事,平时人际关系一般,与审配还有矛盾。田丰、沮授失势后,审配成了袁绍身边的大红人,一直在找机会收拾许攸。许攸家里有人这时候犯了法,审配把他抓了起来,并且扬言要挖后台。许攸又气又怕,干脆叛逃到曹营。 这件事的确有点可疑,关键是许攸来得太是时候,带来的情报也太有价值,让人不得不多想。 曹操倾向于相信,一来基于他对这个二十多年的老朋友的了解,二来时至今日他只有放手一搏了。在大多数人不赞成出击的情况下,荀攸、贾诩却认为许攸的情报可信,应该抓住机会,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扭转战局。 曹洪此时已率部分人马由南阳郡来到官渡前线,曹操决定由曹洪留守大营,他亲自带队完成奇袭任务,这个决定又让大伙吃惊不小。 八、一把关键的火 曹操知道袁绍有本钱往下耗而他已经没有了,所以许攸的情报即使可能有诈,他也要冒险一试。之所以决定亲自带兵出征,是因为此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如果无功而返接下来必然要全军溃退。 曹操安排荀攸留下来协助曹洪坚守大营,叮嘱他们如遇袁军来攻营死守就行,然后挑选五千精兵由张辽、徐晃等人带领悄悄出发。 乌巢在官渡的后面,位于袁军大营东北方约四十里处,曹军此去必须经过袁军的防地,为了顺利通过,曹操让人准备了袁军的旗帜,在马嘴里衔上小木棍,用布缚住马口,以防夜行途中马匹发出声响暴露行踪。曹操还命令士兵抱了很多柴禾,这些都是有专门用途的。 路上遇到袁军,但他们根本没有料到这是敌人,问他们是哪个部分的。曹军士兵回答:“袁公担心曹军包抄后路(袁公恐曹操钞略后军),派我们增加防备。”一路上多次遇到这种情况,居然都顺利通过。 袁军士兵戒备心如此之差吗?那倒未必,一切缘于许攸送来的绝密情报中最有价值的部分除了袁军屯粮的位置之外,应该还有袁军的暗语口令等行军机密,所以曹军才能一路畅行无阻。 甚至可以推测许攸也一路同行,有他这个袁军的高级参谋在,行军路线、敌军情况、敌将姓名、口令等都不成问题,所以曹军在夜里很快便推进到乌巢附近。 袁军在乌巢的指挥官淳于琼字仲简,颖川郡颖阴县人,跟荀同一个县。他是一员宿将,资历在袁曹两军之中目前也只有袁绍、曹操等少数人可以相比,十多年前他也是西园八校尉之一。 淳于琼后来跟随袁绍到了渤海郡,自袁绍起兵时就追随他,深得袁绍的信任。郭图挑拨袁绍分解了沮授的兵权,沮授原来类似于兵团司令,结果所部分成了三个军,分别由沮授、郭图和淳于琼任军长。 淳于琼这个军有一万多人,袁绍交给他的任务是负责屯粮基地乌巢的安全,这批粮食是袁绍刚从后方调运来的,由袁谭亲自送来,有了这批粮食,袁绍料定曹操必败无疑。 近几年来几次大的战役表明,打仗就是打后勤,有了后勤就有战斗力,袁军的战斗力远远超过曹军,就是因为它的后勤很厉害。 曹军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乌巢袁军营外,曹操下达攻击命令,将士们奋力拼杀,袁军没有防备,顿时陷入慌乱。 曹军攻入袁军大营,带来的柴禾派上了用场,他们四处点火,袁军大营顷刻间变成火海。 如果放在平时,曹军未必能得手,但此时是夜里,袁军毫无防备,大部分人还在睡觉,被惊醒后根本摸不清情况,也不知道敌人有多少,只见各处都起了火,到处都是喊杀声,哪里还有战斗力。 袁军为什么如此麻痹大意?因为他们远在后方,前面到处都是友军,根本没有料到曹军大队人马能从天而降。 但老将淳于琼毕竟很有经验,加上袁军的总人数是曹军的一倍以上,在短暂的慌乱之后,他迅速组织反击,同时派人向大本营求救。 乌巢距袁绍在官渡前线的大本营只有四十多里路,骑快马不用花太多时间就能到达,袁绍得报后立即召集儿子袁谭以及审配、沮授、张等人商议对策。 袁绍认为,曹操攻击乌巢,他的大本营必然空虚,此时不如置乌巢于不顾,直接进攻官渡正面的曹军,让曹操有出无回。袁绍下令张和高览率所部立即对曹军大营发起攻击,但张却认为不妥。 张说:“曹操敢攻乌巢,率领的必然都是精兵,淳于琼将军肯定会被攻破,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大事已去了,不如先去救他。” 但郭图支持袁绍的想法,坚持要张先攻曹营。 张还想坚持:“曹营很坚固,之前已经打了很久也没有攻破,现在仓促之间能不能拿下实在没有把握。而淳于琼将军如果被曹操俘虏,我们也都得当俘虏啊(若琼等见禽,吾属尽为虏矣)。” 按说袁绍此时真应该慎重考虑一下了,要么重新部署,让张等人先救乌巢,要么继续坚持他的方案,但最好派别人执行这项任务,因为作为主将的张思想与他已经不统一。 但袁绍仍然坚持要张发起正面进攻,而以少部分轻骑驰援乌巢。 曹军在乌巢打得很艰苦,曹操亲自督战,张辽、徐晃等人率部拼命厮杀,但始终未能攻破淳于琼的指挥部,正在这时,侦察兵报告说袁绍的援军快到了。左右赶紧建议:“敌兵很近了,请分兵拒之。”曹操头也不回说:“敌人到了背后,再来报告(贼在背后乃白)!” 曹军将士殊死奋战,终于在敌人援军到来的前一刻,将淳于琼的指挥部攻破。老将淳于琼等人被斩杀,袁军一千多人被俘。之后曹操组织人马回击袁军援兵,将其打退。 《曹瞒传》称曹军临阵斩杀的袁军将领有眭元进、韩莒子、吕威璜、赵等人,这些人可能是淳于军长手下的师长级将领,而淳于琼本人则是被活捉的。曹操为了震慑敌兵,下令将俘虏的鼻子割去,把牛马的唇舌也割了,拿出来展览(以示绍军)。 这种残忍的办法是一种心理战,目的是让敌人害怕,果然凡是看到过这一堆战利品的袁军士兵无不惊恐万分(将士皆怛惧)。 据《曹瞒传》说,在这些被割去鼻子的俘虏里居然也包括袁军的主将淳于琼,这未必是曹操的命令,可能是乱军之中老将军被抓,大家不认识他,跟其他俘虏一样挨了一刀。 淳于琼被带到老朋友曹操面前时已经血流满面了。曹操有点吃惊,说:“仲简,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啊(何为如是)?” 淳于琼忍着痛回答道:“胜负自有天意,还有什么好问的!” 曹操念及都是老朋友,有点不想杀他。在一旁的许攸插话说:“明天他若照着镜子看,一定不会忘了这件事。” 许攸看到老同事遇难,不来搭把手就算了,还在背后补上一刀,看来袁绍真没有把队伍带好,手下净是落井下石之辈。 曹操想了想许攸说的话也有道理,于是下令把淳于琼杀了。 乌巢一仗曹军艰难取胜,这成为扭转全局的关键点,袁军的大溃败开始了。 九、袁军彻底溃败 在淳于琼被消灭的同时,张、高览二位也没能得手。袁绍这才清醒过来,没有听张的建议全力增援乌巢是多么失策。 即使曹军的一部分主力离开大营,也一定会留下足够的人马防守,并且会做好充分准备,曹军大营已连攻数月而不下,现在想几个时辰就攻破谈何容易。 郭图竭力劝袁绍发起正面进攻,眼见自己判断错误,于是开始乱找理由给自己开脱,他向袁绍报告说:“进攻曹营失利,张反而很高兴(快军败)。” 郭图的潜台词是张对自己判断正确而沾沾自喜。明智的领导一定会从失败中总结教训,勇于承认错误,不会掩饰决策失误而会想办法进行弥补。可惜,袁绍不是那样的好领导,他就爱吃郭图这一套。 郭图跟张素来有矛盾,郭图这个人看来有些本事,当初是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忽悠得韩馥让了位,给袁绍立了大功。但他本质上是一名策士,在袁绍集团内部既不属于田丰、沮授那样的本土实力派,也不是颜良、张这样带兵出身的将领。他要往上爬,必须有一些特别手段。 郭图的特别手段就是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走,他攻击沮授,混上了带兵权,又攻击许攸,赶跑了袁绍身边自己最强劲的对手,现在又攻击张,他不考虑现在是什么时候,会不会把张逼反。 张又恨又怕(忿惧),跟高览一商量,干脆临阵起义得了,于是焚烧攻城器具,来到曹营前投降。 这时候曹操还没回来,守营的曹洪不敢相信(不敢受)。荀攸说:“张的计策不被采纳,生气来投奔,不用怀疑!”这也许是史家之言,张的计策是什么,袁绍有没有采纳,以及张为什么生气这些情况,当时荀攸是无法掌握的。荀攸判断张是真降还是假降,根据的是张下令把攻城的器具都给烧了。 曹洪、荀攸于是接受张、高览投降。这一下,袁军彻底撑不住了。 张、高览都是袁军中的名将,后来民间把他俩连同已故的颜良、文丑二人合称为“河北四庭柱”,意思是“袁统区”的四根柱子,可见分量不一般。 曹操回到大营,见到张特别高兴,把张比做殷商时的微子、楚汉时的韩信,任命他为副军长(偏将军),封都亭侯。 袁绍手下原来还有一位更有名的大将,就是在界桥之战中大败公孙瓒“白马义从”的义,但他没有出现在官渡之战中。据说义立下大功后有点功高震主,不服袁绍的领导,被袁绍借故处死了。 袁绍的四根柱子,两根倒了,两根到了敌人那里,袁绍的基业彻底跨了。 其实袁绍的力量仍然十分强大,即使官渡前线失败,他依然拥有跟曹操抗衡的实力,他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外甥手里都握有重兵,只要安全撤回冀州,仍旧可以发起有效反击。 可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对于袁军将士而言,这一天简直是恶梦连连,先是传说屯粮基地遭劫,粮食被烧光,老将淳于琼等人被杀,后来看到一些手捂鼻子从乌巢跑回来的士兵,一个个惨不忍睹,大家都惊骇不已。 紧接着,听说张和高览二位将军率领所部集体投降了曹军,大家根本不敢相信,但看到刚刚投降过去如今杀了回马枪的弟兄们时大家都明白了:赶紧跑吧,跑慢了也没有鼻子了! 袁军不再抵抗,开始慌不择路地大逃亡。袁绍和儿子袁谭来不及穿戴整齐,仓惶出逃,带了八百名骑兵一口气跑到黄河边才甩掉了曹军的追兵,渡过河去。 没有跑掉的就做了俘虏,事后统计,曹军光俘虏就抓了好几万。 郭图打仗不行,跑路比较有眼色,此时紧跟领导不掉队,侥幸保住了一命。而沮授就没那么幸运了,做了曹军的俘虏。 据《献帝传》记载,沮授以前跟曹操相识,他被人绑了来见曹操,沮授一路大叫:“我不投降,我是被抓的!”见到曹操,曹操想招降他,说:“袁本初无谋,不听先生你的计谋,所以失败。如今国家未定,希望咱们一块来谋划。”沮授说:“我的叔父、母亲和兄弟都在冀州,如果你念及旧情,就从速把我处死。” 这是沮授的悲哀,生未逢明主,身处绝境时也只有选择死,所以他在路上要大呼大叫,为的是别让大家误以为他投降了,袁绍要知道他投降,他的亲人们必然遭难。 但曹操很欣赏他,还是不想杀他。在曹操眼里,沮授是荀、贾诩那样的人才,能力和人品都是一流,他叹息道:“如果早些得到你,天下何足为虑呀!”曹操厚待沮授,但沮授只想一死,他公开逃跑,曹操无奈只好把他杀了。 曹军究竟俘虏了袁军多少人,《三国志武帝纪》、《袁绍传》等都没有明确记载,《献帝起居注》里有曹操事后向献帝上的一份奏疏,详细报告了官渡之战的战果。这份奏疏还回顾了以往的一些历史,透露出许多有趣的信息: “大将军邺侯袁绍之前与冀州牧韩馥谋立故大司马刘虞,刻制了金玺,派遣原任县县长毕瑜到刘虞那里劝进。后来,袁绍又给我写信,说‘可以把都城迁到鄄城,然后考虑另立他人(当有所立)’。袁绍擅自铸造金银印章,俨然天子一样,孝廉计吏都前往拜见他。他的从弟济阴郡太守袁叙给袁绍写信说:‘如今海内丧败,天意在我袁家,神灵有征,登大位者当在尊兄您。南兄(指袁术)的臣下欲使之即位,南兄说论年纪北兄(指袁绍)更长,应该把大位让给北兄,想把御玺送来,结果却让曹操断了道。’袁绍宗族累世受国之重恩,但却凶逆无道,诸如此类的事不可胜数。所以我整合兵马,与之战于官渡,乘圣朝之威,最后斩杀其大将淳于琼等八人,使之大败,袁绍和他儿子袁谭仅率少部分人逃走,共斩首七万余级,辎重财物以亿数。” 曹操所言斩袁绍八员大将应该是:颜良、文丑、韩猛、淳于琼、眭元进、韩莒子、吕威璜、赵。至于其他战果,这里说得很明确,斩杀七万多人。 《三国志袁绍传》说,袁绍和袁谭不是率八百人逃跑的,而是只有父子俩(绍与谭单骑退渡河)。袁绍手下其他人诈降,后来被发现,结果都被坑杀了。裴松之注引张《汉纪》在这里作补充道:“杀袁绍士共计八万人。” 司马光把这些信息综合了一下,写道:“剩下的袁军都投降了,曹操全部活埋了他们(尽坑之),前后所杀共七万多人。”这些话似乎都有来历,但搁在一起就显得有些不对劲了,因为这些话里似乎隐含着这样的意思:袁军士兵投降后,曹操把他们全都坑杀了,一共有七万多人。 这虽然不太符合以上史实,但却在后世影响很大。其实,陈寿和裴松之都没有说过官渡之战后曹操坑杀袁军士兵七八万人的事,《献帝起居注》和《汉纪》也没有明确记载,曹操之所以坑杀降卒,是因为他们诈降,按理说只有参与诈降的士卒才会被坑杀,战场起义的(如张、高览所部)和真心投降的都不在此列,七万多人全部诈降吗?没有这样的记载。 即使是说过曹操在泗水河畔坑杀了数十万人的司马光,此处也未明言曹操把七万多降卒全活埋了,说曹操坑杀七万多人纯粹是对上述信息的胡乱嫁接。 此处并非刻意要为曹操辩护,而是想说动辄活埋数万名降卒的事不仅不合乎人性和伦理,也不合乎曹操此时作为朝廷司空的身份,更不合乎胜利一方的利益。人力资源是此时最稀缺的资源,曹操未必是一个不杀生的善人,但他没有必要浪费资源,使用降将降卒一向是曹操的政策,曹操没有见降卒就杀的习惯。 或许曹操坑杀了不少降卒,因为他们诈降,一怒之下活埋他们是可能的,但这应该是一小部分人。而曹操战报里说的斩杀七万多人应该是官渡之战的全部战果,包括白马之战、延津之战、汝南郡之战、乌巢之战以及徐晃、史涣击败韩猛之战等,仅在乌巢之战中一万多袁军除一千多人被俘外,其他都被消灭了。 曹操的战利品除了俘虏和军用物资之外,还有两类特别的东西,一类是袁绍随军带来的图书、珍宝,袁绍打仗来了还有闲情雅致看书赏古玩?其实这是袁绍刻意带来的,当初把郑玄老先生请出来随军也是同样的想法,袁绍想的是一口气拿下许县建立新朝廷,朝廷的体制、礼仪、官制等都要来个新面貌,所以带了不少图书资料还有摆在未来皇宫里的用具等。现在,这些都成了曹操的战利品。 还有一类是袁军的公文、书信等资料,其中不乏绝密级档案,袁绍败得很突然,来不及带走也来不及销毁,全落到曹军手中。据《魏氏春秋》等书记载,许县朝廷乃至于军中有不少人都曾向袁绍暗送秋波,写了很多信,这些都是通敌的罪证。曹操平生最恨的就是谁跟他玩潜伏,现在有了确凿证据,正好秋后算账。 可曹操却当着众人的面一把火把这些书信都烧了,据说看都没有看一眼。曹操说:“当初袁绍那么强大,我尚且感到不保,何况大家呢?”此举让很多揪着的心又放了下来,大家不得不佩服曹操心胸博大,再也没有其他想法了。 发生在建安五年(200年)的官渡之战,以曹操集团的突然胜利而告终,这场大战影响深远,战后全国的局势将因此发生剧变。 一、袁绍吐血死了 袁绍输得很惨,他率领的南下军团十多万人绝大多数都搭了进去,这些都是他挑选出来的精兵,是他的老本。 更重要的是,袁绍输掉了锐气,这一年他大约五十七岁,曹操四十七岁。建安五年(200年)冬天,四十七岁的曹操在官渡一举击败了他的老朋友、五十七岁的袁绍,消息传出大多数人都吃了一惊。如果那时候流行博彩业,庄家给曹操开出的赔付率一定比袁绍高得多,因为曹操在战前并不被看好。 但现在曹操打赢了这场战争,袁绍狼狈逃回黄河以北。 袁绍在黄河北岸的基地是黎阳,他的部将蒋义渠在这里驻守,惊慌失措的袁绍父子逃进蒋义渠的大营,恐惧之情仍然难以平静。蒋义渠赶紧整顿人马加紧防卫,以备曹军趁胜渡河。 曹军却没有“宜将胜勇追穷寇”的打算,对于曹军来说胜利来得纯属偶然,此时他们无力渡过黄河。曹操在那边指挥人打扫战场,袁绍父子有了喘息之机。 袁绍回到了邺县,第一件事不是开反省大会研究下一步如何报仇雪耻,而是先忙着把关在监狱里的田丰杀了。 当初田丰劝袁绍不要急于出兵,田丰认为要击败曹操应该稳扎稳打,不能急于求成,盲目出击会将稳赢的局面变成一场胜负难料的对决,通常这对弱势的一方更有利。 但袁绍没有听田丰的劝告,而田丰偏偏又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非要劝袁绍收回成命不可。袁绍大怒,认为大军未出之时,田丰的言论挫伤了士气,于是把他关了起来。 田丰字元皓,精通权略,是个奇才,年轻时也曾在京师的太尉府等机构供职,曹操早就听说过他的大名,也许以前见过面。据《先贤行状》记载,曹操听说田丰没有跟着袁绍一块南下,当时高兴得拍起了手:“袁绍必然要败呀!”后来袁绍逃遁,曹操感叹道:“假如田丰在这儿,袁绍何至于此!” 袁绍败军而还,看押田丰的狱卒高兴地对田丰说:“田先生,这下好了,您要重新受重用了!”谁知田丰做出了相反的判断,他说:“如果大军得势,我的下场还好,现在大军失败,我就要死了!” 田丰太了解袁绍了,更了解袁绍身边的人。袁绍身边落井下石的一号人物是郭图,二号人物就是逢纪。之前逢纪多次向袁绍进过谗言诬陷田丰,这次干脆抓住机会,致田丰于死地。 逢纪和郭图都知道袁绍喜欢吃哪一套。袁军大败后,军中纷纷议论:“假如田丰在,我们怎么会败得这么惨?”袁绍开始也挺惭愧,他对逢纪等人说:“当初只有田丰劝我不要急着出兵,现在见到他我都很惭愧。”袁绍惭愧是真的,但逢纪看出了惭愧背后还隐藏着别的什么东西,他感到机会来了。 逢纪知道这个领导不仅志大才疏,而且死要面子,他表面谦和,很有气度,喜怒不形于色,但内在里气量很小。有这样特点的领导通常都比较好忽悠,你只要拣他最舒服的话说,挑他最有面子的事做就行了,逢纪看出来袁绍惭愧是真,恼羞成怒也是真。 逢纪报告说:“田丰听到您撤军回来,拍手大笑,得意于被他说中了。” 袁绍果然气恼,动了杀机(于是有害丰之意)。 后来,袁绍就把田丰杀了。 曹操取得官渡大捷后,并没有立即制定渡河作战计划,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的后勤保障问题仍然解决不了。 过了年,即建安六年(201年)春天,曹操率一部分人马来到兖州刺史部东平国,驻扎在安平,此行的目的是征调兖州、徐州一带的粮食,为后面的战事做准备。 曹操在安平召开了军事会议,研究下一步行动计划。按照曹操的想法,袁绍新败,暂时无力南下,趁这个机会应该先解决刘表。荀反对这个计划,他说:“袁绍新败,其众离心,应该继续对他保持高压,直到完全打败他。如果我们远征江汉,袁绍趁机收拾残众,从我们后面发起攻击,后果不堪设想。” 曹操认为荀说得有理,于是重新将主力部署到黄河沿岸。四月,曹操亲自赶到东郡,在黄河岸边指挥了仓亭之战,再次将袁军击溃,袁绍所部完全退到冀州境内。 这时,曹操有了一次渡河作战的机会,他可以由东郡渡河。东郡境内的濮阳是战略要地,此时已在曹操掌握之中,东郡在黄河以北的地区曾经是曹操的地盘,他在这里多少有一定基础,以此为基地,可以趁袁绍再败之机图谋冀州。 但是,曹操却下令撤兵,并且一直撤回到了许县,原因是许县那边又面临危机,这次危机的制造者又是刘备。 刘备当初奉袁绍之命迂回到汝南郡与黄巾余部刘辟等汇合,在曹操的身后制造麻烦,一度攻击到离许县只有几十里的地方,后来曹仁发动闪电战,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刘备退回到袁绍那里。 在袁绍没有溃败之前,汝南郡的龚都等人再次起兵响应袁绍,袁绍还派刘备到汝南郡,此时已是官渡激战之时,曹操实在派不出大将了,就派了一个叫蔡扬的不太有名气的部将前去迎敌,蔡扬哪里是关羽、张飞、赵云这帮人的对手,打了败仗,蔡扬被杀。 刘备、龚都士气大振,荆州的刘表也跃跃欲试起来。眼看南面要出事,曹操不敢大意,将主力从黄河边上撤回来,之后亲征汝南郡。 刘备打仗很机灵,他知道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这是他保持了大半生的优点。他知道袁绍的十多万大军都被曹操生吞了,自己这点人再加上龚都这样的散兵游勇根本够不上一盘菜,没等跟曹操照面,他先溜了。刘备此后去了荆州,被刘表接纳,开始了他长达七八年的寄居生活。 建安六年(201年)的下半年,曹操这边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战事,经过官渡大战后,部队需要恢复元气,各地也需要平息流寇,发展生产,曹操想先把当年的庄稼收好,把明年的粮谷种上,为下面更大的战事积蓄力量。 这一年,袁绍也没有发起进攻,一来他的实力大损,官兵士气低落,内部纷争不断,没有力量重新组织进攻,二来袁绍自官渡大败以后好像换了个人,过去意气风发,藐视一切,现在却灰心失望,毫无斗志,整天唉声叹气。 年近六十的袁绍又忧又气,健康每况愈下,住在邺县城里不再出来。曾经号令天下、威名远扬的袁本初,居然落到现在的样子。 又过了一年,曹操准备好了粮草,将士也得到了充分休养,他准备发起夏季攻势。曹操刚把各项部署安排好,却传来消息说,袁绍死了。 袁绍确实死了。建安七年(202年)五月,抑郁中的袁绍发病呕血而死,享年约五十八岁。 袁绍死于何病史书均未作记载,但他死得跟袁术很相像,都是在心情极差的情况下染病的,死前都有吐血的症状。 从医学上讲,吐血分咯血和呕血两种,咯血一般是咽喉以下呼吸系统出了问题,而呕血通常是消化系统的问题。袁术和袁绍都属于呕血,袁术更是呕吐了一斗多的血,说明他们得的都是消化系统的疾病,比如消化性溃疡,或者肝硬化引起的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破裂,以及急性胃黏膜病变等,从他们兄弟二人相似的症状看,他们得的这种病可能有家族遗传性。 袁绍死了,虽然庞大的袁氏帝国仍未结束,但袁绍的时代结束了。 在汉末历史舞台上,袁绍有机会成为一代伟人,但也许命运不济,让他壮志未酬身先死。也许生不逢时,让他偏偏跟曹操处在同一时代。也许他本来就没有拨乱反正、革故鼎新的能力。总之,他带着遗憾走了。 陈寿对袁绍的评价不高,称他“外宽内忌,好谋无决,有才不能用,闻善而不能纳”,范晔引用了《韩非子》里的几句话评价他:“而不和,愎过而好胜,嫡子轻而庶子重,斯之谓亡征。”意思是说:好强斗狠而不团结,一意孤行而逞能好胜,轻视嫡子而看重庶子,这都是灭亡的征兆。 跟他相识相知数十年的老朋友曹操对他的评价更深刻,曹操说他“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 今河北省沧州市在东汉末年属冀州刺史部渤海郡,其境内的沧县高川乡前高龙华村东北有一处古墓,封土高大,占地约一千五百平方米,这座墓相传为袁绍墓。此地为平原,其北不远处有滹沱河故道东西穿过,目前已被列为河北省文物保护单位。 袁绍的故乡是豫州刺史部的汝南郡,现在是敌人的地盘,死后无法回故乡安葬。袁绍的封地在邺县,这是他的行政中心,但他没有安葬在这里,而是安葬在了他曾经工作过的渤海郡,这是不是出于他的临终遗嘱,已不得而知。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袁绍死了。 二、重逢故乡 五十年前,当时在位的还是桓帝刘志,有一天他在梦里看到黄星停留于古楚国、宋国所对应的天宇,醒来后大惑不解,寻问星象学家殷馗。 所谓黄星就是土星,在五行中土对应的颜色是黄色,同时土星又被称为帝王之星,据此殷馗认为五十年后在古楚国、宋国也就是如今的梁国、沛国一带将有真人出现,其势头无法阻挡(其锋不可当)。这件事不是瞎说,它被记录在皇家秘密档案里,并在朝野间悄悄流传。 曹操之前也听到过这个说法,不过在他看来这即使不是无稽之谈,也跟自己毫无关系。但屈指算来现在正好过了五十年,自己这个沛国人击破了袁绍,已经显露出独步天下的迹象。于是,曹操又不经意间想起了关于桓帝那个梦的传说,莫非这是在说自己? 回想中平六年(189年)在己吾起兵,当时自己只有三十五岁,算是个青年,如今十二年过去了,自己也四十七岁了,已经过了壮年。在人生中最年富力强的十多年时光里几乎每天都在思考着战斗,好几次身陷绝境,想到这些曹操不由得生出许多感慨。 建安七年(202年)新年刚过,曹操决定回故乡谯县一趟。自从三十三岁那年结束在谯县的隐居生活回到洛阳,曹操已经十四年没有回过老家了,期间有几次带兵路过,但出于各种考虑他没有回去,这次曹操决定在故乡多住一阵。 这不是普通的休假,也不是一般人的衣锦还乡,作为朝廷的实际控制者,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曹操的回乡之旅不仅隆重,而且还有军事上的意义。曹操是带领一支主力部队浩浩荡荡开到谯县的,他想一边回乡省亲,一边把部队带到沛国、梁国一带搞搞拉练。 在安徽省亳州市至今还流传着许多曹操练兵的传说,保留着运兵道等当年的军事设施以及观稼台、斗武巷、马场街等与当年历史有关的地名。在《曹操集》里保存了一篇军令,也是曹操这时候在谯县发布的。 在这篇名叫《军谯令》的军令里,曹操说他起兵为天下铲除暴乱以来,故乡一带的人民深受灾难,人几乎都死光了(旧土人民,死丧略尽)。曹操说他此次回来,不管走到哪里,都很难见到一个熟人,不由得使他感到伤悲(使吾凄怆伤怀)。 在谯县练兵期间,曹操对战死将士后代的抚恤问题进行了安排,发布命令要求寻找死去将士的子女,找不到的就找他们的亲属作为后代,由国家分给田地,地方官府配给耕牛,设立学校,请老师教他们的子女读书。曹操还下令给死亡将士建立祠堂,让将士的后人们有地方祭祀他们的祖先。曹操满怀深情地说:“如果死者地下有知的话,我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魂而有灵,吾百年之后何恨哉)!” 这次回到谯县,曹操还顺便看望了他的原配夫人丁氏。 丁氏也是谯县人,前两年因故被曹操遣送回了娘家,现在就在谯县居住。据《魏略》说,丁夫人嫁给曹操后一直没有生育。在卞氏之前,曹操还娶了刘夫人,刘夫人生下了曹操的长子曹昂以及长女清河长公主,可刘氏死得早,曹昂便由丁氏抚养,丁氏对他爱护有加。 曹操第一次南征张绣期间,由于自己的疏失导致张绣反叛,曹昂阵亡。这件事令丁氏难以接受,她经常痛哭,还埋怨丈夫曹操说:“你把我儿子杀了,你还跟没事人一样(将我儿杀之,都不复念)!”说得多了,曹操有点生气,前两年把她遣送回娘家,想让她消消气。 《魏略》说,曹操这次回来主动到老丈人家看望丁氏,当时丁氏正在织布,有人赶紧通报说“曹公来了”,但丁氏跟没听见一样(踞机如故),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曹操过去,拍着丁氏的背说:“回头看看我嘛,跟我一块回去吧(顾我共载归乎)!”哪知丁氏头也不回,也不回答。 曹操无奈,只好悻悻而出,走到门外,又说:“难道还让我求你吗(得无尚可邪)!”丁氏仍不应。曹操叹息道:“看来真的情意已绝了!”曹操只好把丁氏休了,希望丁氏娘家人再把她改嫁。可谁敢娶曹操的前妻?即使有胆大敢娶的,丁家人也不敢嫁。 丁氏出身于谯县有名的大家族,这个家族里产生了丁宫、丁冲以及丁仪、丁等人物。丁氏进曹家后是正妻,不把倡家出身的卞氏放在眼里。丁氏被休后,卞氏对她很照顾,经常派人给她送东西,还趁曹操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把她接到府里来,仍然让她坐在上座,对此丁氏十分感激。后来丁氏去世了,卞氏又向曹操求情,让她不要葬在娘家而是送到许县安葬。《魏略》这部书经常毫不掩饰地吹捧曹操的文治武功,有时不惜来点夸大和移植,对这段曹操家事的描写显得格外生动。这件事应该是真实的,其素材可能来自于曹操随行文人的记载。《魏略》的作者关中人鱼豢曾任魏国的郎中,他自然不忘借机把魏文帝曹丕的母亲、魏明帝曹睿的奶奶卞氏歌颂一番。 曹操对丁氏以及死去的长子曹昂还是很有感情的,他临死的时候回忆了自己的一生,说过这样的话:“我这一辈子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只是倘若死后有灵,见到子修(曹昂字子修),他问我母亲怎么样了,我将无言以对!” 建安七年(202年)的这次大练兵是为即将开始的北伐作准备的,那时袁绍还没有死。在以谯县为中心的沛国、陈国、梁国以及陈留郡一带,曹操一方面加紧部队的休整和训练,另一方面筹集粮草等物资,积极备战。 曹操还动员军民开挖了睢阳渠,这是一条主要以军事运输为目的的人工运河,东起陈留郡的浚仪(今河南开封),西至官渡,官渡以上利用原鸿沟水沟通黄河,浚仪以下疏拓睢水河床,可以直达睢阳(今河南商丘)或者由狼荡渠南下直达陈国、汝南郡,与淮河水系相连。 这一带原有的人工运河众多,睢阳渠的主要工程在官渡至浚仪一段,其余都是利用原来的运河,睢阳渠修成后,黄河、淮河两大水系连接更为通畅,“曹统区”的豫州、徐州北部以及兖州一带水运能力大为提高。 与陆路运输相比,由水路运输军粮更便捷、更安全,损耗也最小。曹操下令大修睢阳渠,为的是提高军队的后勤保障能力,他的眼睛时刻盯着黄河以北。 为了保证工程顺利进行,曹操亲自到浚仪视察,由谯县到浚仪途中要路过梁国,这里是曹操的忘年交、已故太尉桥玄的故乡,桥玄死后就葬在这里。 桥玄字公祖,是睢阳人,他跟江东二乔的父亲乔玄完全是两个人。曹操还没有出道的时候,桥玄慧眼识珠,称赞曹操是难得的人才,并给予大力扶持,对于这段恩情,曹操自然无法忘怀。 曹操派人以太牢之礼祭祀桥玄。所谓太牢之礼就是用牛来祭祀,这个称呼来自于西周,当时把祭祀分成三等:诸侯之祭用牛,叫做太牢;大夫之祭用羊,叫做少牢;士之祭用猪,叫做馈食。 牛现在是很普通的家畜,但在周朝初建时,牛是刚从雅利安人那里引进的新鲜物种,十分珍贵,用做祭品时表示最高礼节。羊在当时也是刚从藏族人那里引进的,数目也比较少,规格较牛次之;猪是华夏人民自己驯养的家畜,等级较为普通。 桥玄从基层干部一直干到朝廷三公,是个实干型官员,史书记载他对自己要求很严,去世时家里没有产业,丧事不用殡礼,受到当时人们的称赞。桥玄官虽然做得很大,但没有受封过侯爵,曹操用太牢之礼祭祀他,超过了普通规格。 曹操还亲自撰写了一篇祭文,这篇祭文写得很生动,不同于一般的客套文章,一看就是曹操自己的手笔,不仅因为这篇文章有鲜明的曹氏风格,而且在文中除了表达对桥玄的赞颂和怀念外,还讲述了一件曹操与桥玄之间的往事: “当年您跟我有过约定:‘我死后要是你路过我的墓前,不用一斗酒一只鸡祭祀我的话,车过三步必叫你肚子疼,到时候不要怪我啊!’这虽然是开玩笑的话,但如果不是至亲好友,又怎么能说出来呢?现在祭祀您,不是怕您生气使我生病,而是思念以前的旧情,心中悲伤啊(怀旧惟顾,念之凄怆)!” 三、刘备寄寓荆州 曹操结束了他的怀旧之旅,这个时候传来了袁绍的死讯。袁绍死后的冀州局势一下子看不太清楚,但曹操知道袁绍集团的势力仍然很强大,现在不敢有丝毫大意,曹操下令把主力调往黄河沿线,建安七年(202年)夏天,他由浚仪再次来到官渡坐镇,密切注视着冀州的政局。 即使这样,曹操仍然无法把南线作为主战场,之前在刘备与龚都联军袭扰许县南部时,他有过一次短暂的对南面用兵,刘备闻讯逃往荆州后,曹操身边的主要参谋们都劝他先不要管刘备,还是继续把作战重心放在北面。 建安六年(201年)九月,刘备派糜竺、孙乾为使者前往襄阳面见刘表,表达了愿意依附的意向。刘表是正宗的刘氏宗亲,据说刘备也是高祖刘邦的后代,于是刘表热情地接纳了这个远方来客。 两个人都姓刘,但这不是刘表欢迎刘备到来的原因,刘表之所以愿意收留刘备,只有一个原因是真实的: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曹操。 刘备一行随后赶到襄阳与刘表相见,此时跟随刘备的人马并不多,当初他从冀州带出来的队伍主要是袁绍拨给他的,刘备单独行动后,这些人未必还能跟着他。刘备身边最可靠的一支部队是由赵云率领的,人数大约在几百人到一千人之间。 有一本专门写赵云的书叫《云别传》,内容大部分已经失传,保存下来的一节记载说,赵云在袁绍那里再次追随刘备之后,刘备与他情投意和关系密切(与云同床眠卧)。那时候张飞等人目标太大,都在袁绍的密切监控之中,而赵云相对是个新人,目标不大,刘备悄悄派赵云四下募兵,为下一步军事斗争做准备。赵云瞒住袁绍募得数百人。在刘备的事业再次陷入低谷时,这支部队对他很重要。 刘备的妻子甘氏、糜氏也在南下荆州的队伍中。刘备在徐州杀了车胄惹得曹操亲自征讨,刘备为了活命又一次把家眷扔下不管,甘氏、糜氏应该落到了曹操手中,而据《三国志甘皇后传》的说法,现在她们又回到了刘备身边,她们是如何脱离曹操控制的却没有记载。至于传说中她们是在关羽保护下找到刘备的,找不到史料依据,但这种可能性也确实存在。 刘备部将张飞的身边多了一位十四五岁的姑娘,她是一年前张飞在下邳国新娶的妻子。这个姑娘的来历很不一般,她的父亲跟夏侯渊是表兄弟,她是夏侯渊的表侄女,如果按这层关系来算,张飞就成了夏侯渊的表侄女婿。 夏侯家的姑娘怎么嫁给了张飞呢?说来很偶然,去年的一天,夏侯妹妹还在老家沛国,有一天外出,正好遇到从那儿经过的张飞,张飞见她美貌就把她抓了起来,看她是良家女子,于是娶其为妻。 夏侯妹妹从此就跟着张飞南征北战,以后为张飞生下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嫁给了刘备之子刘禅,刘禅继位后封她为皇后。如果再按照这个关系来算,刘禅是夏侯妹妹的女婿,也就是夏侯渊的表外孙女婿。 后来夏侯渊战死于汉中,是张飞的妻子夏侯妹妹向刘备求情,给她表叔安葬。再到后来,夏侯渊的次子夏侯霸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被迫入蜀,刘禅接见了他,刘禅还把儿子叫出来与表舅夏侯霸相见,刘禅指着儿子说:“这是夏侯氏的外甥啊。” 一次偶然邂逅,成就了敌我阵营里的两位名将之间的特殊关系。 刘表对刘备很客气(以上宾礼待之),还给他增加了人马,让他驻扎在新野。 新野属南阳郡,此时南阳郡的治所宛县已被曹军占领,新野刚好处在宛县与襄阳中间,是敌我对攻的要冲。刘备来到新野驻扎,这样的安排他并不陌生,当年他依附陶谦时,陶谦也给他增了兵,让他驻扎在小沛,当时的小沛,一如现在的新野,说白了,刘备再一次被人当枪使,当盾牌用。 但刘备别无选择,这次的情况连上一回还不如,基本上属于没人没钱没地盘,已经走投无路,刘表能收留他已是很不错了,地盘虽然小点但总算有个立足的地方,也就别挑挑拣拣的了。 新野北距宛县五十来里,南距襄阳不足百里,面对日益强大的曹军,刘备在新野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得时刻提防敌人的进攻。刘表派了一些人说是加强他的防卫力量,其实也是来监视他的,关键时候刘备的命令对这些人并不好使。 面对如此复杂的内外部情况,换成别人说不定整天能愁死,但对刘备来说这点事算不了什么,多少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东奔西跑在刀尖上行走的生活。 期间,刘表和刘备还趁曹军在北面与袁绍几个儿子作战之机,向“曹统区”发起了一次规模较大的进攻。刘表派刘备率部一直攻打到南阳郡最北面的叶县,曹操自己分不开身,就派夏侯率军迎击,同时派于禁、李典为夏侯的副将。 刘备并没有真打算打到许县去占领全中原,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很有自知之明。之所以发起此次进攻,多半是为了应付刘表,同时以此为由向刘表多要些粮草装备。 所以,当刘备听说曹军中赫赫有名的夏侯和于禁联袂来招呼他时,立即下令烧掉自己的营寨撤退。夏侯下令追击,副将李典认为不可,李典说:“敌人无故退兵,很可能有埋伏。往南面去的道路狭窄,草木很深,不能追啊!” 独眼将军夏侯不听,只想扩大战果,于是携于禁追击,留李典守营。 刘备有点生气了,面子都归你了,台阶也给你留足了,还这么不依不饶。刘备也是个老军人了,他给夏侯和于禁准备了一个口袋,打了他们一场埋伏。 根据《云别传》记载,埋伏的地点是叶县与宛县之间的博望,刘备所部依托有利地形发起攻击,形势对曹军很不利。作战中赵云十分英勇,生擒了夏侯的部将夏侯兰。 这个夏侯兰不是谯县人,他的祖籍在冀州刺史部常山郡,跟赵云是老乡,与夏侯、夏侯渊完全不同族。赵云以前就与夏侯兰认识,赵云向刘备求情,没有杀夏侯兰,因为夏侯兰精通法律,赵云还推荐他当了军中的执法官。 刘备又回到新野驻扎,在这里一驻就是好几年。这段时间虽然再无大的战事,但刘备的日子并不好过。 刘备走到哪里都挺有号召力,他在新野时荆州豪杰争相投奔(荆州豪杰归先主者日益多),这引起了刘表的猜忌,暗中更加防范他。 据《九州春秋》记载,刘备在新野期间,有时会到百里之外的襄阳刘表那里做客。有一次在刘表处,刘备在上厕所的时候看到大腿内侧的肉长了起来,不禁慨然流涕。 回到座位上,刘表见他闷闷不乐,就问原因。刘备说:“我常常身不离鞍,所以大腿内侧的肉都没了(髀肉皆消)。现在好久不骑马,这里的肉又生了出来。时光流水,日月如梭(日月若驰),我眼看快老了,却没有什么功业,所以悲伤啊。” 这件事不知是否确实,如果真有其事,刘备作此番谈论就很有问题,完全没有当年在许县种菜时的智慧和机警。刘备叹之于关张可以,叹之于刘表,只能提醒刘表眼前的这个人更要提防。 《世语》记载了另一件事,说刘表的亲信蒯越、蔡瑁等人力劝杀掉刘备,刘表采纳,准备把刘备请到府中相机动手。可是让刘备觉察出来了,他不露声色,假装上厕所,之后悄悄逃走。 刘备乘马逃到襄阳城西一条叫檀溪的小河前,后有追兵,前有河水,刘备急了,危难时刻刘备的这匹马出了力,这匹马的名字叫的卢,刘备对马说:“的卢啊的卢,现在很危险,可得努力呀!”的卢应声而跳,一跃就有三丈多,跳过了檀溪,刘备才得救。 到现在为止,至少已经有四匹名马出现:吕布的赤兔、曹操的白鹄和绝影、刘备的的卢,都见诸于史籍,留名于后世。 但很多人对《世语》的这条记载表示怀疑,刘表虽然信不过刘备,但总的来说还是在利用他、拉拢他,一直到刘表去世,也没有跟刘备真的翻脸。 不过,这两件事可以从侧面反映出刘备的处境和心态:寂寞、失落、无奈又不敢掉以轻心。这种日子一过就是好几年,一直到建安十三年(208年)曹操亲自南征荆州为止。 在此期间,一直没有儿子的刘备收养了一个姓寇的男孩做养子,这个男孩的舅舅也姓刘。刘备收养他之后,将他改名叫刘封。 不过,到了赤壁之战的前一年,即建安十二年(207年),一直没有身孕的甘氏突然为刘备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小名叫阿斗,也就是刘禅。 四、张辽独上三公山 曹操打赢了官渡决战性的一仗,此战成为曹操军事生涯的顶峰,在他亲自指挥的战役中,此后还有北征乌桓之战、渭南之战等精彩战例,但官渡之战无论从规模、复杂程度还是对后世的影响上来看,都是曹操一生中最重要的战役。 有人做过统计,曹操一生亲自指挥的大小战役和战斗共五十一次,其中胜四十三次,负八次,胜率超过百分之八十,在汉魏时代,这是一个惊人的成就。 打败曹操的这八次,分别是由徐荣、吕布、张绣、孙权、刘备等人指挥,马超、袁绍也分别小胜过一次,还有一次即孙刘联军在赤壁大败曹操。这份战绩表虽然收录了曹操一生五十多次征战,但仍然存在很多遗漏,尤其是漏掉了一些虽然曹操没有亲自临阵却直接指挥的战斗,在这些战斗中,曹操的胜率明显没有那么高了。 最早对曹操一生军事成就做出系统性点评的也许是诸葛亮,在他的《后出师表》一文中有这样一段话:曹操智计,殊绝于人,其用兵也,仿佛孙、吴。然困于南阳,险于乌巢,危于祁连,逼于黎阳,几败北山,殆死潼关,然后伪定一时耳……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图之,委任夏侯而夏侯败亡。先帝每称操为能,犹有此失…… 这段话的意思是:曹操的智慧计谋,远远地超过一般人,他用起兵来就好像孙膑、吴起一样。可是他却曾在南阳受困,在乌巢处于险境,在祁连山上遭到危险,在黎阳被逼,几乎在北山失败,差一点死在潼关,后来才在表面上稳定了一段时间……曹操五次攻打昌霸没有获胜,四次渡过巢湖没有获得成功,任用李服,可是李服却图谋杀死他,委任夏侯渊,可是夏侯渊却战败身亡。先帝常常称赞曹操是个有才能的人,但他还有这些失误的地方…… 就是在这篇文章里,诸葛亮说出了“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句名言。按照诸葛亮的评价,曹操虽然是当代的孙膑、吴起,但也有打败仗的时候。诸葛亮举了一些例子,尤其说到了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按照这个说法,曹操仅在这两个地方就吃了九次败仗。 诸葛亮此处并非贬低曹操,他想说的是现实中没有常胜将军,像曹操那么厉害的人,也有打不赢的时候。 但是,《后出师表》是不是诸葛亮本人所作目前仍存在争论,文中所提到的这些战例则争论更多。其中“五攻昌霸不下”比较含糊,至今没有统一的说法。 不过,这也是有来历的,昌霸虽然不像吕布、刘备、袁绍那样知名,但对曹操来说却更麻烦。官渡之战后,曹操曾一度分出了不少精力来对付他。 一般认为,《后出师表》中所提的昌霸即是昌,跟臧霸一样都是“泰山帮”的成员。如前所述,“泰山帮”是曹操集团内部一个特殊群体,他们名义上服从曹操实际上自由得多,曹操想彻底解决他们但终其一生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昌多次叛而又降,降而又叛,这大概就是“五攻昌霸不下”的由来。 前面讲过,曹操灭吕布后专门把臧霸找出来,任命他以及昌、孙观、吴敦、尹礼等人为郡守、国相,让他们防守青州、徐州一带。昌被任命为徐州刺史部的东海郡太守,该郡相当于现在江苏省东北部、山东省南部地区,范围涵盖今天的连云港到枣庄一带。 建安五年(200年)刘备脱离曹操在徐州起兵时,昌也宣布起兵,配合刘备行动。曹操亲征刘备,刘备逃到冀州,曹操急于回师官渡,无力追击刘备,也没有时间收拾昌,这大概是“五攻昌霸不下”的其中之一。 建安六年(201年),曹操取得官渡大捷的第二年,借着向东面调兵以及给部队搞拉练的机会,派夏侯渊分兵攻打东海郡的昌,派张辽为副将。曹军将昌的大本营三公山围了起来,昌依托有利地形坚守。 现在全国叫三公山的地方有很多处,昌守的三公山在哪里已经不详,应该位于苏北、鲁南一带。当年曹操征陶谦曾围攻这一带的郯县,陶谦在外援刘备的帮助下打了一个漂亮的郯城保卫战,曹军攻城无果,被迫撤军。如今曹军又在昌面前一筹莫展,围城数月,居然没有打下来,曹军准备的粮食眼看要吃完了。 夏侯渊考虑撤军,但张辽不同意。张辽说:“最近我发现敌军的箭和流石越来越少,大概这是昌心里犹豫不定,不想力战,我想试试能否把他招降。”夏侯渊没有更好的办法,就说那试试吧。 张辽来到三公山下,让军士朝上面喊话:“曹公有令,让我来传达!”昌听到后,果然从山上下来跟张辽对话。张辽力劝昌投降,昌居然听劝,表示愿意投降。张辽为了取得昌的信任,主动提出一个人随昌上山。 张辽到了昌的家,像老朋友一样拜访昌的家人。张辽的真诚打动了昌,昌随张辽下了山,后来又一同拜见曹操。曹操对昌既往不咎,仍然让他担任东海郡太守。 曹操听了张辽的叙述,想到张辽上三公山也有可能遇到危险,有点替张辽感到后怕,就责怪他说:“这可不是大将的处事方法呀(此非大将法也)。”张辽说:“明公您的威信著于四海,张辽奉命而行,昌必然不敢加害!” 昌的这次反叛虽然被平定了,但青徐一带仍然是曹军的软肋,冀州形势未定,曹操不可能在此过多停留。对于青徐事务,曹操除了继续依靠臧霸、昌等人外,也想了一些办法,他先后派出一批人到地方上任职,培养嫡系势力,何夔和吕虔就是他们中间的代表。 何夔字叔龙,豫州刺史部陈国阳夏县(今河南太康)人,以孝行著称,他也是名门之后,跟袁术有亲戚关系,袁术表兄袁遗的母亲是何夔的姑妈。何夔避乱淮南期间曾被袁术征召,但他对袁术十分不看好,为逃避袁术,一度跑到山里躲了起来。袁术很不高兴,但由于是亲戚,也没有过于为难他。 何夔后来潜回家乡。曹操担任司空后,四处延揽人才,听说何夔的名气,就征召他为司空府下面的副处长(掾属)。据《三国志何夔传》记载,曹操治下很严,对于犯错的办事人员,动不动就施以杖刑,何夔身上常揣着毒药,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打算誓死也不受辱。 据《魏书》记载,刘备在徐州反叛后,徐州一带响应刘备的郡县很多。曹操为了稳住形势,派陈群等一批名士担任地方官,何夔作为名士被任命为离曹操故乡谯县南面不远的城父县令。 后来,曹操开拓青州,在山东半岛一带设了一个长广郡,下辖六个县,治所在今天的山东省莱阳附近,这里远离“曹统区”,在当时近乎孤岛,曹操想物色一个能干的人到那里任职,他看中了何夔。 当时长广郡一带海盗盛行,其中以管承、王营等海盗头目势力最大。何夔到任后,大力平息海盗,发展生产,在那里站稳了脚。 针对曹操刚刚颁布的一些新法令及租税征收政策,何夔认为长广郡新建,又紧邻敌占区,不宜立即推行这些新法,就上书曹操建议缓行,同时认为管理郡国应该分远近新旧实行不同的标准,对于一些小事,可以由地方官权宜处理。 何夔的建议在现代管理学上就是分类管理、差异化经营,以及一级法人下的分级授权管理,对于长广郡这样成立时间不长、敌情又相当复杂的偏远郡国来说,这些都相当重要。曹操爽快地接受了何夔的建议。 何夔经营长广郡,为曹操在遥远的山东半岛打下了一根坚实的桩基,对于争夺青州、稳定整个东面的形势意义都十分重大。 吕虔字子恪,兖州刺史部任城国人,前面已提到,曹操担任兖州牧时便召吕虔为州政府属吏,看到他有勇有谋,便派他带兵驻扎在湖陆县(今山东鱼台)。昌在东海郡反叛后,东海郡的襄贲县(今山东枣庄东南)炅母等人响应昌,襄贲县公安局局长(县都尉)杜松无力平叛。曹操觉得吕虔有能力,就让他代替杜松担任襄贲都尉。 在《三国志》等史书中,襄贲都尉都写为襄贲校尉,校尉通常设于郡国一级政府或边境地区,此处襄贲县应该只有都尉。 吕虔到任后,展示出他的谋略和果敢,他设计诱使炅母等几十个叛乱头目来喝酒,派壮士隐秘埋伏于周围,等这些人喝醉之后,伏兵尽出,全部诛杀,形势稳定了下来。 曹操发现吕虔确实有才能,就委派他担任更重要的职务,到青州刺史部泰山郡当太守。泰山郡以出精兵而与江南的丹阳郡齐名,此地民风强悍,黄巾军余部活动频繁,在其头目徐和等人带领下攻城占地,势力很大。吕虔上任后,在夏侯渊所部配合下对徐和进行清剿,很快平定了泰山郡。 建安七年(202年),曹操下令表彰吕虔的功绩。表彰令说:“有了志向就去完成它,这是烈士不惜牺牲所追求的。你到泰山郡以来,擒奸除暴,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作战中你亲冒箭石,每次出征必获胜利。过去寇恂治理汝南郡、颖川郡出了名,耿在青州、兖州一带建立了功业,古今如此。” 曹操后来还让人举荐吕虔为茂才,加授他为骑都尉,让他在泰山继续当太守。吕虔前后在泰山郡任职十多年,为曹操巩固青州立下了大功。 五、布局东南 官渡之战后的第二年即建安六年(201年),曹操阵营还发生了一件大事:曹操任命的广陵郡太守陈登因病去世,这对曹操在徐州、扬州等东南一带的发展是沉重打击。 广陵郡是徐州刺史部最南面的一个郡,大致范围相当于今天江苏省长江以北的部分地区,郡治广陵县即今江苏省扬州市。扬州市在汉末属徐州刺史部管辖,而扬州刺史部的治所在九江郡的历阳(今安徽和县),袁术统治扬州期间,又长期以九江郡的寿春(今安徽寿县)为基地,后来把伪皇宫也设在了那里。 广陵郡西面与扬州刺史部的九江郡、庐江郡相邻,南面与扬州刺史部的江南四郡相望,扬州在传统上是袁术的占领区,曹操在这里没有什么势力。孙策崛起后迅速统一了江南,后来又驱逐了亲曹操的刘勋,把势力范围扩展到长江以北。 孙策意外身亡后,孙权接替了兄长的事业,势力范围进一步扩大。曹操当时正集中精力在北面作战,无力考虑东南事务,陈登占有的广陵郡就成了曹操布局东南的唯一支点。 前面提到,徐州本土出身的陈登是地方实力派人士,先后辅佐过陶谦、刘备,后又跟随吕布,这些人都对陈登很倚重,因为他在徐州很有影响力。经过对形势的判断,陈登认为吕布难有成就,于是与其父陈暗中投靠了曹操,在曹操灭亡吕布之战中出了大力,被曹操任命为广陵郡太守,同时拜为伏波将军,主持东南一带的军政事务。 曹操对东南方面的支持很有限,他原希望陈登能看住东南面的这个大门就行,没有更多奢求,但陈登干得很出色,远远超出了曹操的期望。 陈登到广陵郡后首先抓干部队伍建设,他明赏罚、重威治,使各级官员的精神面貌为之一新,也赢得了百姓的信赖。有了良好的群众基础,他进一步安抚民众,发展生产,很快便把地方治理得欣欣向荣,陈登也树立起崇高威望(甚得江淮间欢心)。陈登还收编了郡内的流寇武装,建立起自己的军事力量。 陈登是个很有抱负的人,《先贤行状》一书称,陈登此时产生了“吞灭江南之志”。 陈登在广陵郡的发展引起了江东孙氏的注意。建安四年(199年)孙策在世时,在与庐江郡太守刘勋作战的同时,派孙权进攻陈登的军事基地匡琦城(今江苏射阳附近)。当时敌我力量对比是十比一,陈登泰然自若,根本没把孙权当回事。 据《先贤行状》记载,陈登下令关上城门,偃旗息鼓,向敌人示弱,自己登上城楼进行观察。在城外的敌人不明究竟的时候,陈登突然下令打开南城门出击。孙权所部没有防备陈登会来这一手,阵形大乱。陈登亲自擂鼓助威,杀得敌人大败。此战孙权损失了一万多人。 孙权刚出道就遇上了老练的陈登,对此战的记忆在孙权一生中想必都十分深刻。 敌人虽败但依然强大,陈登一边组织军民积极做好守城准备,一边派郡政府人事处长(功曹)陈矫到曹操那里搬救兵。在救兵未到之前,为了迷惑敌人,陈登命令大家在军营外十里的地方准备大量柴禾,每隔十步放一堆,一到夜里就点上火,然后组织大家使劲喊叫欢呼,好像跟援军会师一样。 趁着敌人疑惧之时,陈登再次主动出击,又斩获一万多人,在未得到曹军主力支援的情况下,就把危机化解了。 但广陵郡位置太靠近江南,曹操考虑防守此地成本太大,于是收缩防线,在扬州和徐州之间的己方占领区新成立一个东城郡,由陈登以伏波将军的身份兼任太守。 以陈登的军政才能及个人志向,本应该在此大展身手,但他却英年早逝了,死时才三十九岁。 有点奇怪的是,《三国志》里没有给陈登单独立传,只是在《吕布传》里顺便对他进行了介绍,通常这意味着陈登有问题,要么是叛徒,要么因罪被杀,但在所有史料里都找不到这方面的证据。 有分析认为,陈登并非真心依附曹操,他是地方实力派,有点像臧霸,甚至比臧霸还自由。陈登一直扬言要吞并江南,未必是想给曹操打天下,陈登也想建立自己的事业,成为曹操、孙权这样的一方诸侯。 这样的分析也只是推测而已,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三国志》里没有单独为陈登作传的原因。 不过,陈登的死因在《三国志方技传》里可以查到,他是得病死的。陈登就任广陵郡太守不久,有一段时间感到胸闷,面色发红,吃不下饭,就请他们家的老朋友名医华佗来诊断。 华佗字元化,跟曹操同是沛国谯县人,当时已经是享誉天下的名医,他喜欢四处行医,不分地位尊卑对病人一视同仁。陈登的父亲陈当过沛国相,期间举荐华佗为孝廉,因为这个原因,陈登和华佗有故交。 华佗对陈登进行了一番诊断,认为陈登吃海鲜水产等生腥的东西太多,在胃中生了大量寄生虫,已经郁结难化。华佗煎了两升汤药,让陈登先服一半,隔一会儿再喝另一半。 陈登按照医嘱服下汤药,不到一顿饭功夫,即呕吐出了三升多长相奇怪的虫子,病也马上好了。华佗说:“这个病三年后还会复发,遇上好医生才有救。”三年后,就在陈登刚调任东城郡太守不久,他的病果然复发,可惜华佗这时不知道在哪里,周围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登不治而死。曹操在官渡前线开始发作的头痛病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每次发病都心慌意乱,眼冒金星,一般医生治疗效果都不大。他听说了这件事后,就派人把华佗找来。华佗采取针灸疗法,扎曹操背上的膈腧穴,曹操的病情立即减轻,于是就把华佗留在身边当专职保健医生。 陈寿大概不太懂医学,收集的资料也不够详实,膈腧穴在背部第七椎节下面一侧的一寸五分处,扎这里通常是治疗咳嗽、反胃等病症的,要缓解头部的眩晕疼痛,扎的应该是通天穴或天柱穴。 陈登之后,曹操急需物色一个能干的人应对东南方面的事,他选的是在司徒府里当处长(司徒掾)的刘馥。 刘馥字元颖,沛国相县人,是刘氏宗亲但枝节已经很漫远了。曹操刚到许县时,刘馥说服袁术的部将戚寄、秦翊投诚,曹操很高兴,让司徒赵温征辟刘馥为掾。 建安初年在荀推荐给曹操的人才里有一个人叫严象,是关中人,博学机智,曹操对他寄予厚望,袁术死后派他担任扬州刺史。曹操阵营的扬州刺史象征意义更多,他调动不了名义上是其下属的孙策、孙权等人,要地盘必须自己去打。 建安五年(200年)孙权手下的庐江郡太守李术突然发难,攻击严象,把严象杀了,严象死时三十八岁。 李术此举并非孙权指使,李术也是想趁乱另起炉灶的一个人。像这样的地方割据势力在那时应该还有不少,陈登估计也算一个,但最终像孙权那样成大事的就极少了,不仅要靠胆量和信心,还要靠实力和运气,不能以为拉起一面大旗就能包打天下。 李术可能以为孙策刚死,孙权年轻没有经验和威望,而曹操又无力顾及东南事务,于是想自立门户。但是他错了,孙权年轻不假,但却很有两把刷子,对于李术不听招呼的行为,孙权果断地给予痛击。 孙权知道曹操也恨李术,就先向曹操报告,打的旗号是给严象报仇,请求曹操在李术求援时不要理他。孙权急攻李术的大本营皖城,李术走投无路,果然向曹操求救,曹操不理,皖城攻破,孙权屠皖城,将李术枭首示众。 李术失败后,曹操和孙权加紧了对扬州江北二郡的争夺。曹操把刘馥从司徒府处长的闲职上调过来,破格提拔他为扬州刺史,派他到九江郡、庐江郡一带跟孙权抢地盘。 当时,扬州的江北二郡除孙权、曹操各有一部分势力外,还有梅乾、雷绪、陈兰等流寇势力。刘馥很能干,他接受任命以后,单人匹马来到九江郡的合肥县(今安徽合肥),在这里建立州治,然后招降了雷绪等人。 在此后的几年中,刘馥积极开展地方治理,发展生产,招纳流民,开展大规模屯田,兴修和治理了芍陂、茹陂、七门、吴塘等水利工程。他加紧城防建设,大修合肥城,准备了大量的守城用具,使合肥成为重要的军事基地,以后一次次抵挡住了孙吴的进攻。数十年间魏吴势力此消彼涨,但孙吴从来没能越过合肥一线,这与刘馥的贡献密不可分。 刘馥主政扬州,阻挡了孙权势力向北面的进一步发展,为曹操统一北方争取了时间。 遗憾的是,刘馥身体也不怎么好,六七年后即赤壁之战时,刘馥也因病去世了。 六、莫欺负孙权年少 让我们把时间稍稍往前拉,建安五年(200年)四月初四,孙策死于意外事件,死前急招张昭等人嘱咐后事,当着众人的面把权力移交给二弟孙权。不过,在张昭等人眼中,孙权其实并不是最佳继承人。 据《三国志孙翊传》记载,张昭最中意的人是孙策的三弟孙翊,理由是孙翊的性格更像孙策。张昭曾向孙策建议由孙翊继位,但孙策没有答应,而是选择了孙权,当时孙权年仅十八岁。 如果孙权不是这块料,那就是孙策看走眼了,也就没有之后孙吴的基业了。可是,孙权确实是这块料,别看他当时只有十八岁。 孙权的名字叫“权”,字“仲谋”,“仲”是因为他排行第二,一般说名如其人,孙权的名字也正如其人:机谋过人。如果这个名字是他父亲孙坚起的,说明孙坚也很识人。 十八岁的孙权挑起了父兄留下来的大业。他面前的道路并不平坦,不仅外有强势集团曹操、刘表,以及众多山匪、流寇和割据势力,而且本阵营内部不服他的也大有人在,李术敢挑战他就是一例。甚至孙氏宗族的内部也有人不服他,堂兄孙辅就是其中一个,孙权刚一接班,孙辅就开始发难了。 孙辅的目标很明确:把孙权拉下马,自己取而代之。 孙辅是孙羌的二儿子,孙羌是孙权的伯父,孙辅的年龄比孙策还要大,比孙权就大得更多。孙辅从小跟着哥哥孙贲作战,在孙策开拓江东过程中,孙辅和孙贲都坚定地支持孙策。后来,孙策新成立了一个庐陵郡,任命孙辅为太守,因为孙辅功劳比较大,又授予他平南将军,假节、领交州刺史。 孙策死前的最高军职是讨虏将军,这还是他向朝廷使臣求来的,本来朝廷只准备授给他一个讨虏校尉。现在,他私自授予下面人的官职比他自己的职务还高,并且还“假节”,说明他已经以朝廷代言人自居了。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袁绍、公孙瓒早就这样做了。 孙权接班的时候,弟弟孙翊、堂兄孙都有资格和能力代替他,但他们也就想想而已,没敢表露出来,原因是实力不足,而孙辅不一样,他不仅敢想,而且敢干。 孙辅想自己无论年龄、战功还是在军队中的影响力都强于孙权,为什么今后要听这个小兄弟的指挥?孙辅决定与孙权分庭抗礼,为了增加成功的把握,他要拉个外援来作后盾,这个外援居然是曹操。 据《魏略》记载,孙辅趁孙权在东面用兵之际,偷偷给曹操写了封信,这封信的内容不详,只说“赍书呼曹公”,可能是要曹操派援兵来,一旦自己跟孙权翻脸,好站在自己的一边。 孙辅认为曹操一定会答应,因为对曹操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以分化瓦解孙氏集团。但曹操最终却没能看到这封信,原因是“行人以告,权乃还”,行人报告了孙权,孙权回兵了。 “行人”不是行路之人,也不是随便一个什么人,而是使者的别称。孙辅派去给曹操送信的人反水,把信交给了孙权。孙权赶紧回来,他与张昭商议对策,布局停当之后,佯装不知,跟张昭一块见孙辅。 兄弟俩言谈之中,孙权突然发问:“兄弟间闹点不愉快,干吗要呼外人来(兄厌乐邪,何为呼他人)?”孙辅知道事情败露,无言以对。 为了维护孙氏内部的团结,孙权没有处死孙辅,但把他身边的幕僚亲信全部杀了,又将孙辅所部重新整编,分散到其他队伍中,之后将孙辅软禁了起来。 孙权接班伊始就分别遇到了李术和孙辅的挑战,他依靠智谋和霹雳手段将危机一一化解,显示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沉着和老练,说明他天生就具有领袖才能。 经过这两次危机,孙权的威望迅速提升,本集团内部想向他叫板的人不得不收敛了。 但孙权面临的外部危机仍然存在。早在孙策刚死的时候,曹操就曾考虑过趁机讨伐孙权,孙权的旧部、此时已被朝廷征召为侍御史的张竭力劝谏,曹操才打消了念头。 其实,让曹操打消念头的根本原因是他分不开身。孙策死时,官渡总决战全面打响,曹操即使认为此时是解决东南乃至整个江南问题的一个好机会,但也没有举兵讨伐的能力。 曹操于是以献帝的名义拜孙权为讨虏将军,兼任会稽郡太守,正式承认了孙权对孙策权力的继承。曹操同时任命张为会稽郡东部都尉,这样张又回到了江东。《三国志张传》认为曹操之所以放走张,是想让张影响孙权,最终使孙权“内附”。 但这只是曹操的美好愿望,因为张不是陈登,张对孙氏的感情更深,当年孙策亲自赶到江都听取张对时局的分析,张的那一番足以与“隆中对”齐名的“江都对”,开启了孙策拓展江东的大业。之后张全力支持孙策的事业,这样的人,曹操是无法策反的。 张回到江东后,仍然深受孙氏集团的尊敬和重用,孙策的夫人吴氏因为孙权太年轻,就让张和张昭共同辅助孙权,张也尽心竭力,兢兢业业,成为孙吴的重臣之一。 官渡之战曹操大胜,兵强马壮,于建安七年(202年)重新想起了孙权,他下书要孙权送儿子到许县来做人质(下书责权质任子)。这是一件大事,孙权召集众人商议,对于是否答应曹操的要求,大家莫衷一是(犹豫不能决)。 孙权自己的想法是不接受曹操的要求,但看到自己手下们思想并不统一,就派周瑜去拜见母亲吴夫人,商议对策。周瑜坚决反对送人质,他认为江东有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将来一定有更大的作为,没有必要搭理曹操的无理要求。吴夫人在周瑜、董袭等人的影响下,坚定了想法,最后由吴夫人出面告知大家这一政策,孙氏集团内部的思想逐步统一。 这是曹操让孙权第一次送人质,以孙权置之不理而告终。曹操官渡之战虽然大胜,但解决河北问题才刚刚开始,这一仗他又打了好几年,期间一直无力追究孙权,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送人质事件让吴夫人对周瑜另眼相看,吴夫人把孙权等兄弟几个叫到跟前,对他们说:“公瑾跟你们的哥哥同年,比你们哥哥只小一个月,我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你们也要以兄长之礼待他。” 孙策时期已经建立了自己的人才班底,文士方面有张昭、张、秦松、陈端等人,武将方面有程普、黄盖、韩当、蒋钦、周泰、陈武、董袭、吕范、凌统以及本族的孙贲、孙翊等人。这些人有的是孙坚时代的旧人,有的跟着孙策创业,孙策在他们面前有绝对权威,现在孙策不在了,孙权要想成事,必须也树立起自己的权威来。 孙权除了将这些旧人团结在自己周围外,还逐渐培养自己的嫡系,周瑜、鲁肃等人的地位便迅速上升。 前面说过,周瑜是孙策的至交,孙策死前就寄厚望于他,让他领重兵,任命他为江夏郡太守,但周瑜在孙氏集团内部的资历当时还比较浅。 孙策死得毫无先兆,此时周瑜远在巴丘(今江西峡江),距离吴郡上千里,他得到孙策死讯后,立即率兵以急行军的速度回师,对于稳定孙氏集团内部形势、保证孙权顺利接班发挥了重用作用。 事后,周瑜被留在吴郡,担任中护军,与张昭共同处理日常事务(共掌众事),形成了武有周瑜、文有张昭的格局。周瑜此时的地位迅速上升,手中的实权超过了程普等老将以及孙贲等孙氏宗亲。 张昭作为文官领袖,他对孙权的态度却十分微妙,表面上看张昭是孙策托命之臣,处于辅臣的地位,孙权又以师傅之礼事之,但在张昭的内心里,对于这个他原先并不属意的接班人有一种复杂的想法。 把你当成师傅是领导的一个姿态,你千万不能认为自己真的就是老资格了。对于一个集团来说,无论何时何地领导的权威都是第一位的,无论这个领导是否年轻,也无论你自己资历多老、功劳多大,都要维护好领导的威信,可惜张昭不懂这些。 张昭在孙权面前常以长者自居,频频厉言进谏。孙权表面顺从,但内心很不舒服。在这样的背景下,另一个文士很快崛起,他就是鲁肃。 鲁肃字子敬,《三国志鲁肃传》说他是临淮东城人。东汉没有临淮郡或临淮国,此处的临淮不知具体指何处。不过当时确有东城县,在扬州刺史部的九江郡与徐州刺史部的广陵郡交界处,属于广陵郡,一般认为此地在今安徽省定远县附近。鲁肃小时候父亲就去世了,由祖母把他养大,他们家很富有,是当地有名的大财主。 鲁肃很有钱,他乐善好施,经常大散家财,甚至把地卖了,以赈济穷人,他好结交朋友,在地方上很有影响力。据《吴书》记载,鲁肃身材魁梧,相貌出众(体貌魁奇),精于奇谋,又擅长骑马射箭,经常召集一帮年轻人到山中狩猎,其实是去搞军事操练,借狩猎演兵习阵。 周瑜投奔孙策后,被孙策任命为居巢县长,该县在庐江郡。有一次周瑜带着数百人远赴九江郡一带执行任务,军粮成了问题,他听说鲁肃家富有,于是来找鲁肃,要求支援点粮食。 鲁肃家有两个大粮仓,每个粮仓存米三千斛,合三万斗,是一个大数目。鲁肃随便指了其中一个送给周瑜,周瑜大为惊奇,于是和他结成好友。 袁术听说鲁肃的大名,想任命他为东城县长。鲁肃看到袁术成不了大事,予以拒绝。他知道袁术不会善罢干休,于是组织本族人以及跟他平日交好的年轻人共一百多人到居巢找周瑜。 这个是《三国志》的说法,《吴书》记载与《三国志》略有不同,说鲁肃不是到江北的居巢而是到江南去找周瑜的,带领的也不是一百多人而是三百多人,这个说法似乎不确切。不过《吴书》记载了鲁肃一行人此次出奔的细节,展示了鲁肃除了有谋也有勇的一面。 据《吴书》记载,鲁肃让老弱者走在前面,让强壮的人走在后面,他们刚出发,袁术的人就追来了。鲁肃让人在远处立了个盾牌,他自己拉满弓,对追兵说:“现在天下大乱,有功不能赏,不追也不会受罚,你们都是大丈夫,难道看不清这些吗?为何还要苦苦相追?” 鲁肃冲着盾牌射出一箭,箭杆射穿盾牌而过,把追兵震住了,于是不再追赶。 鲁肃找到周瑜后,又因为祖母去世回到东城县一段时间。孙权继位后,周瑜把鲁肃推荐给孙权,孙权在一次宴会上第一次见到鲁肃,与他交谈后十分高兴,认为他是难得的人才。宴会散去,宾客们都走了,鲁肃也要告辞,孙权却把他留下,引到密室中,面对面进行交谈。 孙权说:“如今汉室倾危,四方纷扰,我继承父兄余业,想建立像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功勋,先生既然惠顾于我,如何来帮助我呢(君既惠顾,何以佐之)?” 鲁肃回答道:“当年汉高祖刘邦想尊崇义帝,却不能够,因为有项羽的缘故。现在的曹操,就像当年的项羽,将军为什么还要当齐桓公和晋文公呢?据我看来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也不可能马上灭亡。我为将军考虑,只有鼎足于江东,以观天下之变。这样的计划是现实可行的,因为北方多事(北方诚多务也),趁着多事,我们剿除黄祖,进伐刘表,占据整个长江流域(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称帝以图天下,这是汉高祖的事业呀,岂是齐桓晋文所可比的?” 鲁肃的这番高论与日后诸葛亮“隆中对”中提出的“天下三分说”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鲁肃提出这个观点时至少比诸葛亮早了好几年。官渡之战曹操大败袁绍后,中原局势渐趋明朗,在鲁肃、诸葛亮等有识之士看来,“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已成为一种共同看法,他们分别提出三国鼎立的构想,事后证明是很有远见的。 鲁肃迅速在孙氏阵营里脱颖而出,《三国志鲁肃传》记载,孙权对张昭的话慢慢不以为然,而对鲁肃越发重视。这引起了张昭的不满,张昭经常责怪鲁肃不能谦让下士,对他非议很多(颇訾毁之),认为鲁肃年少粗疏,不能重用,但孙权不听,对鲁肃更加倚重。 孙权年纪不大却很有领导才干,他接手孙氏集团后,内外迅速呈现出一派新气象,不仅进一步巩固了原有势力范围,还有了新的发展,内部人事格局也越来越明晰,使用旧臣,提拔新人,使孙氏在江东一带的势力得到了进一步发展,最终成为曹操的主要对手之一。 一、袁氏兄弟相攻破 建安七年(202年)五月,一代风云人物袁绍因病去世,他留下了未竟的事业,留下了深深的遗憾,也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倒不是说他留下的家业不够大,实力不够强。相反,虽然经过官渡之战的惨败,但他一手缔造的袁氏集团仍然保持了强大的实力,只是直到临死前他都没有解决好本集团内部的纷争问题,尤其是继承人问题,随着他的死去,这个集团开始了严重的内讧。 袁绍的原配夫人姓氏不详,他续配的妻子姓刘,是一个厉害的女人,在很多方面都能当袁绍的家。在袁绍的三个儿子中,刘氏喜欢小儿子袁尚,经常在袁绍面前说他的好话(数称于绍),而对老大袁谭抱有成见。在刘氏的影响下,袁绍也逐渐倾向于袁尚。 家和万事兴,家里不合则外人欺。袁绍迟迟不明确继承人的问题,官渡之战前夕又分别委派三个儿子和外甥高干为四个州的刺史,无异于向世人宣告他们家庭内部出现了分歧。 沮授、田丰这样有责任感的人看到后会向袁绍苦谏,而逢纪、审配、辛评、郭图这些投机分子则看到了机会。于是,逢纪、审配依附于袁尚,辛评、郭图依附于袁谭,形成了两大派。 据《英雄记》说,逢纪和审配原来并不和,但官渡之战后二人关系发生了戏剧性改变。袁绍官渡之败审配应该负重大责任,后来有人向袁绍说审配的坏话,袁绍问于逢纪,逢纪使劲帮审配打圆场,弄得袁绍很奇怪,放在以前,这正是逢纪求之不得的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袁绍于是问逢纪原因,逢纪这小子居然冠冕堂皇地说:“以前我们闹矛盾是私人恩怨,现在可是国家大事。” 其实他们眼里的私人恩怨从来都是重于国家大事的,过去如此,现在依然如此。逢纪之所以护着审配,是因为郭图、辛评已经团结在一起,他没有别的人选可联络,只能团结审配。为了共同的目标,这一对曾经互为眼中钉的对手走到了一起。 袁绍大概没想到他会死得那么早,一直到闭眼的那一刻还没有给大家一个明确的政治交待。袁绍死后,大多数人认为袁谭是老大,应该推举他做接班人。但此时袁谭在外地,逢纪、审配等人在刘氏的帮助下掌握了先机,伪造袁绍的遗嘱,抢先让袁尚接班。 据《典论》记载,袁绍的后妻刘氏生性嫉妒,为人凶残,袁绍刚死还未来得及入殡,她就把袁绍生前宠爱的五个小老婆全部杀死。刘氏很迷信,她怕这几个人到阴间见到袁绍告她的状,于是把她们的头发剃了,用墨涂黑她们的脸(髡头墨面),把她们全部毁容。她心爱的小儿子袁尚倒也挺孝顺,帮助老妈把她们的家人全部杀光。 史书对袁谭的评价较袁尚好,认为袁谭颇为仁爱聪慧,而袁尚仅仅是长得英俊而已。袁谭此前担任青州刺史,虽然说不上有什么特别建树,倒也基本称职,在实践中锻炼了才干。 袁绍吐血而死的时候袁谭估计在青州,他听到消息赶到邺县时,袁尚已经宣布继位,大势已去,于是袁谭在辛评、郭图等人跟随下移驻黄河边上的战略要地黎阳,自称车骑将军。 开始袁氏兄弟还没完全翻脸。据《三国志袁绍传》记载,逢纪、审配拥戴袁尚是“代绍位”,即接替袁绍的职位。袁绍死前是大将军,袁尚继承的应该是这个职位,虽然这个职位应该由朝廷任命,但现在的实际情况已经不可能,袁尚比较方便的做法就是把朝廷颁给他老爹的印绶拿过来自己用就行了,反正那上面也没刻名字。袁谭自称车骑将军,这是大将军的副手,说明他名义上仍服从袁尚的领导。 黎阳是与曹军对峙的前线,袁谭替兄弟袁尚看大门,可袁尚却不给支援(少与之兵),还把逢纪派过去监视他的行动。袁谭请求增兵,审配鼓动袁尚不答应,袁谭忍无可忍,把逢纪杀了,兄弟俩正式翻脸。 曹操得到报告后认为这是个机会,于是在这年九月渡过黄河,进攻黎阳的袁谭。袁谭告急,再次向袁尚求援。 有一句话叫“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说兄弟们虽然在家里争吵,但一有外面人来欺负便能立刻团结起来对付敌人。这句话出自,用到现在最合适不过了。袁尚再笨,也知道哪是敌我矛盾,哪是内部矛盾,在曹军的进攻面前,他决定亲自率兵支援大哥。 袁尚之所以亲自来,不是出于对敌情的重视,而是害怕派别人来镇不住大哥,让袁谭趁机把他的人给夺去了(恐谭遂夺其众)。袁尚让审配守邺县,自己率部到达黎阳。 事实证明,袁绍即使死了,他留下来的军队仍然具有很强的战斗力,从这一年的九月一直到次年的二月,曹操亲自指挥围攻黎阳,居然没能打下来。 后来,袁谭、袁尚估计实在守不住了,突然率部趁夜逃出黎阳,退还邺县。曹操率军追击,袁尚终于找着了露脸的机会,在路上打了曹军一个埋伏,曹军败退。之后,曹军竟然放弃追击,直接退回黄河南岸了。 曹操此举让人不解,但这是明智的,或许曹操也想到了里的那句话,对于随时会反目成仇的袁氏兄弟来说,加强进攻只能让他们更团结,而一旦外界压力减轻他们就会陷入内斗。 事实果然如此。 曹军撤退后,袁谭对袁尚说:“我部铠甲不精,所以前面让曹操打败了。现在曹操退兵,将士都盼着回家,等他们还没有渡过黄河时,突然发起进攻,可以让他们大败,这个好机会千万不能错过呀!” 袁谭自愿为前部,请求更换将士铠甲并派兵进行支援。 对于袁谭的建议袁尚犹豫不决,既不增兵,也不给袁谭换装备。袁谭大怒,郭图、辛评趁机对袁谭说:“当初挑拨你们父子兄弟关系的是审配,都是这小子进的谗言(皆是审配之所构也)。”袁谭相信,于是率兵攻打袁尚,双方交战于邺县城外。此战袁谭失利,退到了渤海郡的南皮(今河北南皮)。 袁氏兄弟互相动了手,曹操看了心里自然高兴,但有个人看了却揪心,他就是刘表。 《魏氏春秋》记载,刘表看到袁谭和袁尚不和,十分担忧,他派人分别给这兄弟俩送信劝和。他给袁谭的信中写道,你弟弟虽然做得有些不对,但事已至此,争斗也是徒劳无益,仁义之士应该忍辱负重。刘氏虽然不喜欢你,但还没有到春秋时期的郑庄公与姜氏那样的程度,你们兄弟俩之间的关系也没有舜与象那样尖锐,郑庄公尚且能筑地道与母亲团聚,舜也能把象分封到有鼻这个地方,你们更应该和好。 郑庄公和舜的典故说的都是一家人之间如何抛弃旧仇重新和好,刘表为了劝袁谭着实查了不少资料,下了不少功夫。 刘表写给袁尚的信也一样,引用大量典故,劝他以事业为重,先与兄长合作把曹操消灭了再来论谁是谁非。刘表说,如果兄弟能和好,袁家和汉室就都有指望了,如果不是那样,同盟也就永远完了(若其泰也,则袁族其与汉升降乎;如其否也,则同盟永无望矣)! 刘表对袁氏兄弟的事这么上心,是因为他慢慢看清了形势,袁绍集团的灭亡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陶谦、吕布、刘备、公孙瓒、袁术在短短几年时间纷纷凋落,曹操要打击的下一个目标不就轮到自己了吗?刘表的危机感越来越重。 但此君向来是个只喜欢动嘴不喜欢动手的人,有想法却没有行动。当初袁曹在官渡相峙,他要么支持袁绍,坚定不移、结结实实地在曹操背后捅上一刀,帮助袁绍打天下,事后当个窦融那样的开国功臣;要么像张绣那样归顺曹操,受到朝廷的嘉奖。这两种道路都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可他却犹豫观望,只想坐山观虎斗,没有任何动作。 现在看着袁氏兄弟闹分裂,明显是便宜了曹操,他更着急,但也仅限于心里着急,实际行动也仅限于引经据典的两封信,一再错过了时机。 对于机遇,有一句话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机遇对大家是公平的,前面给你留了机会你没能抓住,后面再想要的时候就没有了。当摆在刘表面前的机会被他自己浪费完的时候,也就是他彻底失败的时候。 现在,当刘表饱含深情、下了很多功夫写成的这两封长信分别送到袁谭和袁尚手中时,这两个人看都没怎么看一下,因为他们已经杀红了眼,只想接着打。 论实力,袁谭处于下风。袁尚被立为继承人后,袁绍的大部分政治遗产和军队都让袁尚得去了,袁熙和高干在他们的争斗中虽然还没有明确表态支持袁尚,但他们都想观望,更不会表态支持袁谭。 袁谭退到南皮后,处境更加不利。袁尚亲自率军来攻,袁谭再次大败,退到婴城,袁尚又围攻婴城,袁谭逃往青州刺史部的平原郡。 这时,有人给袁谭出了个主意:干脆投降曹操吧。 袁谭吓了一跳,以为听错了,但他又想了想,发现自己除此之外竟然已经无路可走。 于是,袁谭做出决定,派人向曹操求援。 二、一桩临时婚姻 袁谭败退到南皮时,也有人前来帮忙,是他青州刺史府的秘书长(别驾)王修。 王修字叔治,青州刺史部北海国人。孔融在北海国当领导的时候,征召王修当他的办公室主任(主簿)。袁谭到了青州,任命他为别驾。王修劝袁谭:“兄弟就像左右手,有人打架先把自己的右手砍断,而对人家说我必赢,这可能吗?现在的问题是有谗人在其中捣鬼,请您不要听他们的,可以杀上几个佞臣,然后兄弟和睦,则可以横行天下!” 对于王修的建议袁谭自然听不进去,即使能听进去,袁尚也未必肯合作。袁谭环顾四周,发现眼下能帮他渡过难关的只有一个人:曹操,原因只有一条:曹操是袁尚的敌人。 据《英雄记》记载,袁谭在邺县失利后,郭图曾劝他:“如今将军地盘小、人马少,粮食匮乏,显甫(袁尚字显甫)若再来攻,时间长了我们无法抵挡。我以为为今之计,可以联络曹操来抗拒显甫。曹操到,必先攻击邺县,显甫回救,将军再率兵出击,如此一来邺县以北的地区都可以归将军。如果显甫不是曹操的对手而遭到失败,他必然出逃奔亡,将军可以收留他以拒曹操。曹军远道而来,粮饷不继,打上一阵必然退去,到那时,整个燕赵之地尽归我们所有,足以与曹操相抗衡!” 袁谭开始听不进去,觉得这条路也太过卑下了。但事到如今,不听看来也不行了。袁谭问郭图谁可以出使曹操,郭图推荐了辛评的弟弟辛毗。辛毗字佐治,颍川郡阳翟县人,跟荀、郭嘉等人既是同乡又是熟人,曹操刚当上司空时,四处搜罗人才,经荀推荐,曾打算征辟他,但是辛毗当时在袁绍手下而未能成行。 因为有这样的关系,郭图推荐他跑一趟。 曹操攻克黎阳后,大家都主张追击,郭嘉却主张不要追。郭嘉说:“袁绍对这两个儿子,不知道让谁继位好,结果让郭图、逢纪等人做他们的谋士,他们必然会争权夺利。现在,如果进攻太急他们就会团结在一起,进攻稍缓他们就会内讧,不如做出南征刘表的样子,让他们内讧,然后趁机出击,一举攻占河北。”曹操认为这个意见很好。 于是,曹操回师到黄河以南,趁着袁氏兄弟闹内讧的这段时间亲自带队到汝南郡的西平(今河南西平),做出一副远征荆州的姿态。 这样,辛毗到许县没有找着曹操,于是南下西平,在这里见到曹操,转达袁谭的问候(毗见太祖致谭意),曹操十分高兴。 这正是曹操想要的结果,不战而使敌人自乱,坐收渔人之利。现在袁谭主动送上门来,哪有这么好的事? 曹操召集内部会议研究对策,根据《三国志荀攸传》的记载,在这次会议上出乎曹操意料的是,大多数人都认为刘表势力强大,应该先平定刘表。袁谭和袁尚反正已经开始内斗了,暂时不会对曹军构成威胁,没什么值得顾虑的,不用管他们,抓紧时间把刘表解决掉。 表面来看也是这样,河北二袁内斗,曹操正好腾出手来解决南面的问题。但这只看到了眼看的一步,而没有看到下一步。 荀攸就持不同意见,他认为:“现在四方都有战事,而刘表坐拥江汉之间没有什么作为,说明他缺乏雄才大智。袁氏仍然有四州之地,十万之众,在河北一带有一定群众基础,如果他们兄弟二人联合起来,那是很难攻破的,现在他们内斗,正是各个击破的难得机会,这个机会千万不能错过。” 曹操认为荀攸说得也有理,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现在也正是解决荆州问题的最佳时机。到底先解决哪一边,曹操有点举棋不定,他也很想抓住现在的时机,把南面的问题先解决了,至于黄河以北的事,既然二袁相攻正急,不妨让他们多打一阵再说(欲先平荆州,使谭、尚自相弊)。辛毗看到这个情形心里很着急,他此行显然不只是转达袁谭对曹操的良好祝愿来的,他肩负着搬救兵的重任。辛毗找到老朋友郭嘉,向郭嘉求助,经过郭嘉从中帮忙,曹操认真考虑了他的请求。 曹操问辛毗:“袁谭可靠吗?袁尚是否一定能被打败?” 辛毗回答:“明公其实不用管袁谭可靠还是不可靠,只需要分析现在的形势就行了。袁氏兄弟相伐,是他们自愿的,也不是谁能从中间挑拨得了的,这就是天命。现在袁谭能向明公求救,明公就应该知道这里面的事情了。二袁目光短浅而自相残杀,弄得河北士者无食,行者无粮,确实已经到了快灭亡的地步。四方之难莫大于河北,河北平则天下震动啊!”辛毗的话提醒了曹操,现在袁尚强而袁谭弱,如果坐视袁谭灭亡,袁尚的力量便会迅速强大起来,这显然不符合曹操的战略利益。 于是,曹操决定挥师北上,援救袁谭。 建安八年(203年)十月,曹操率军北渡黄河,再次来到黎阳。这一次他做了较为充分的准备,专门派程昱跟李典运送军粮,作长期远征的打算。 程昱和李典主要的粮道是黄河水运,袁尚派他任命的魏郡太守高蕃在黄河岸边屯扎,断绝了河道。曹操给程昱、李典发布作战命令:“如果船不能通过,就改行陆路。” 李典分析了实际情况后认为:“高蕃所部善习水战,士卒盔甲较少,而且缺少斗志,击之必克。只要有利于国家,暂时违命我认为是可以的(苟利国家,专之可也)。”李典的想法得到了程昱的支持,于是他们违反曹操下达的作战命令,北渡黄河,攻击高蕃,果然将高蕃攻破,水道得以恢复。 此时,曹操摆出了大打一仗的架式。袁尚正率主力在平原郡围攻袁谭,听到消息,立刻回师邺县。袁尚的部将吕旷、吕翔二人对前途灰心失望,于是投奔曹操。 平原之围解除,袁谭暂时化解了危机,他悄悄拉拢吕旷和吕翔,刻了将军的大印给他们送去。此事被曹操侦知,但他没有声张,看到袁谭暂时不会被消灭,他决定回师。 能在高处随心所欲地走钢丝的人,必须有时刻保持两边力量均衡的本领,要做到这一点,除了表演者艺高胆大之外,手中还要有一根木杆,以此调节平衡。当这根木杆要向一边落下时,旁观者及时出手把它抬起来,一旦恢复了平衡,就可以悠闲地在一边看热闹了。 曹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也决定就此收手。为了稳住袁谭,让他坚定不移地跟袁尚打到底,他还跟袁谭结成了儿女亲家,其子曹整娶了袁谭之女。办完这桩婚事,曹操领兵而还。 曹整是李姬所生,李姬纳于何时不详,她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分别是曹乘、曹整和曹京,除曹整外其他两个儿子都早殇。 曹整的年龄也不详,此时应该不超过十岁,这桩婚事不仅是政治婚姻,而且属于典型的早婚。曹整后来被封为侯,比曹操早死了两年,死后又被追封为戴公。 这门亲事很有意思,曹操的儿子娶了袁绍的孙女,意味着曹操自愿比袁绍降低了一辈。后来曹操的儿子曹丕又娶了袁绍的儿媳妇,曹操又跟袁绍变成了同辈。 有了这门亲事,曹操觉得差不多了,于是撤退。 这边一撤,袁尚那边果然又行动起来。建安九年(204年)二月,袁尚让审配、苏由守邺县,自己再次率大军攻打平原郡的袁谭。 袁尚走后,留守邺县的苏由就打起了战场起义的主意,他悄悄跟曹军联络,准备杀了审配献出邺县,结果情报泄漏,审配发觉,双方战于城中。此时袁尚的主力在洹水附近,距邺县并不太远,只有五十来里。苏由不敌审配,闯出邺县投奔曹军。 苏由只出场这一次,此前和此后的情况均不详。 曹操得到苏由为内应的情报后,立即率军向邺县杀来,但晚了一步,苏由已经败逃出邺县,曹操率军顺势把邺县围了起来。 三、攻克邺县 建安九年(204年)二月,邺县攻防战正式展开,对曹军来说这又是一次艰难的攻城作战,从二月直到八月,整整打了半年。期间曹军堆土山、挖地道,把什么攻城办法都使上了,就是迟迟攻不下来。 邺县拿下,整个黄河以北的大局可定,所以这次曹操下了决心,围则必打,打则必胜。但邺县在袁绍手里经营了多年,城防坚固,曹军一时无法得手。曹操看到这种情况,于是决定从肃清外围之敌入手,打起了持久战。 并州是袁军目前最重要的后勤供应来源,其后援基地主要集中在上党郡一带。由上党郡到邺县必须经过太行山区的毛城(今山西黎城东),袁尚的部下武安县长尹楷驻扎在此。 建安九年(204年)四月,曹操留下曹洪主持进攻邺县的事务,自己率军攻打毛城的尹楷,将其击破而还。此后,曹操又率军击破了袁尚驻守在邯郸的部将沮鹄,攻占了邯郸。袁尚任命的易阳县令韩范、涉县县长梁岐见势,举县投降曹操。 徐晃建议曹操:“二袁未破,他们手下其他诸城都在观望,应该重赏这两个县给大家看。”曹操认为有理,将韩范、梁岐都赐爵为关内侯。 这一招果然奏效,引起了多米诺骨牌效应,不仅又有多位袁尚任命的地方官员投降,而且还招来一位重量级人物:黑山军首领张燕。 张燕一直是袁绍的劲敌,多年以来也是袁氏集团挥之不去的梦魇。在袁绍与公孙瓒的对抗中,张燕坚定地支持公孙瓒,公孙瓒失败后,张燕所部被袁绍打散,后来趁着袁绍忙于官渡之战的机会,张燕才慢慢恢复了元气,这次得以卷土重来。 张燕看到曹军势大,于是主动联络要求投降曹操。在此前的战史中,张燕跟曹操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战略上的敌人,他们彼此分属于不同阵营,但他们之间却很少有直接交手的记录。 张燕的投奔进一步鼓舞了曹军的士气,加速了袁氏集团的灭亡。 但是,直到这一年的五月,邺县仍然未能攻下,曹操改变了打法,拿出了秘密武器。 这一天,站在邺县城墙上的审配看到曹军的工兵们围着城墙开始挖战壕,整个战壕连结起来长达四十里,但是又浅又窄,一使劲就能跨过去(示若可越)。 审配看到后微微一笑,心想这样的东西是没有任何实际作用的,他也不派人出击搞破坏,曹军有劲没处使就让他们挖吧。 岂料,入夜之后曹操下令全体将士都投入到挖战壕的工作中,一夜之间把这四十里长的战壕全部扩充到二丈深、二丈宽。这一回审配不笑了,他大为吃惊,但一时间也闹不清曹操搞出这种超级工事来做什么用。 审配的好奇心马上就有了答案,这些战壕里神奇般地灌满了水,这些水借着设计好的地势一路前奔,直扑城内。原来,曹军挖的不是战壕,而是人工运河,要把附近漳河里的水引来灌城。 最近我专程去了一趟河北省临漳县的铜雀台遗址,据说现存的并不是铜雀台而是它附近的金凤台,真正的铜雀台已被改道的漳河给冲毁了。 金凤台遗址在一个镇子边上,镇子的另一侧就是漳河,现在河里已经没有什么水了,站在桥上可以看到金凤台,也可以清楚地看到新修的京珠高速公路。 因此,漳河就在邺县跟前,虽然方便了生活和生产,但也暴露出一个隐患:邺县很容易被水攻。 城里本来就快撑不住了,现在又泡在了水中,更是雪上加霜。好在是夏天,要是换成冬天,不知道情况又会糟糕到什么地步。即便如此,城里的人也饿死了一半以上。 但城里仍然拼命死守,袁军的战斗力看来也并非不堪一击。转眼到了秋天,形势对城内的袁军越来越不利,在冀州北部一带活动的袁尚也拼了,率领一万多人前来救援。 袁尚想最好城里和城外能联络起来,以便统一行动,这样就得有人冒死入城传递消息。但此时曹军围城很严,要想顺利进城,之后再顺利从里面出来,几乎不可能。 袁尚跟他的办公室主任(主簿)李孚商议,李孚想了想说,派个一般的人去也不顶事,不如让我去吧。李孚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他真不错,硬是凭着智慧和胆量顺利地到已被曹军围得像铁桶似的邺县走了一趟,不仅出色完成了任务,而且自己以及随行的人都毫发无损。 李孚字子宪,巨鹿郡人,他自告奋勇冒死进城,袁尚问他需要准备些什么。李孚回答:“听说曹军围得很严,人多了反而容易被察觉。我带三名骑兵就行了。”李孚挑选了三名骑兵,备好干粮,骑上快马,却不携带武器,他们先来到邺县北面一个叫梁淇的地方,砍了三十多根问事仗捆好了放到马上。 问事杖是军中执法官所持之杖,大概是用来惩罚犯错士卒的。李孚他们又在着装上打扮了一下,装得像个曹军的人,之后趁着夜色来到邺县城外曹军大营附近。 到晚上八点(一更半),天已经黑透,李孚他们就大模大样出来,自称是执法官(都督),进到曹营,大模大样地在曹营里逛来逛去,每到一处都大声呵叱曹军士卒,有的还用问事杖就地处罚。 李孚他们甚至摸到了曹操大帐的附近(遂历太祖营前),仍然没被识破。他们再向南走,从南面又向西,最后来到营门前,又故伎重演,对守门的士卒一顿训斥,还把他们绑了起来,之后打开营门,上马疾驰,一口气奔至邺县城下,大声呼喊,城上有认识李孚的,赶紧吊下绳索,把他们拉了上去。 城里的人见到李孚等人后欢声雷动,李孚迅速与审配交换了情况,约好了下一步共同行动的信号。 城里的人被围了几个月之久,此时终于盼到了援军,不禁悲喜交加。 曹军士兵发现有人闯营而过,立即报告曹操。曹操说:“他们不仅要进去,肯定还要出来。” 李孚把事情办完确实要出城,但外面围得很紧,进来已不容易,想出去更难。李孚想了一个计策,他对审配说:“现在城里粮食少,老弱之人在城里没有什么用,不如把他们放出城去以节省粮食。”审配同意,于是在城里集中起好几千老弱之人,让他们都手持白幡,从三个城门同时出城。打出白幡通常意味着投降,围城的曹军一看那么多人从城里涌出来投降,纷纷上来查看情况。在这几千人里,就隐藏着李孚等人,他们随着大家出了城,又趁乱向西北方向突围而去。 有人又报告了曹操,曹操笑道:“看看,让我说对了吧?” 曹操明白,那几个进城又出城的人是袁尚派来的联络员,现在他们已经约好了行动方案,马上就会有所行动,必须密切关注城内外敌军的动态。 李孚见到袁尚,报告了城内的情况,袁尚决定立即行动,向邺县进军。 听说袁尚大军朝邺县方向开来,曹军大部分将领认为不如放过他们,避开锋芒,然后再寻找机会歼灭。这样的想法是有依据的,《孙子兵法》里说“归师勿遏”,意思是说正在撤退回来的敌人不要去拦阻,因为这些人回家心切,个个都会死战。 曹操是研究《孙子兵法》的鼻祖,对这部兵书他比任何人都熟悉。他说:“那倒也未必,这要看袁尚从哪里来,如果是从北面的大道而来,应当避开他;如果是从西面的山道而来,我料定可以擒获他了(若循西山来者,此成禽耳)。”曹操说得挺有把握,根本不像说着玩,弄得大家一头雾水。 据《曹瞒传》说,曹操派出多路侦察兵(侯者)在这两个方向随时打探情况,后来接到报告,说敌人走的是西边的山道,大部队已经到了邯郸一带。曹操大喜,对诸将说:“我已经得到冀州了,诸君知道不知道?”大伙不知道领导卖的是什么关子,都说不知道。曹操说:“诸君马上就能看到了(方见不久也)。” 曹操并不会算卦,他依据的是心理战原理。袁尚如果是从北面的大道而来,说明他们没有给自己留退路,来了就会决一死战。袁尚之所以绕到西面而来,说明他想的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退到太行山里打游击,有了这种心理,曹操料定袁尚必败。 袁尚的主力进到了邺县以西七十里的阳平亭,在滏水边扎营。夜里,他派人向邺县举火报信,城里也举火回应,这是李孚与审配约定的共同行动暗号。 审配率兵从城里杀出,想跟袁尚汇合。曹操早有准备,在两个方向都派出阻击部队,城里和城外两路敌兵均被击败,审配退回城里,袁尚被曹军顺势围在了漳河边。 袁尚实在没有信心打下去了,向曹操请求投降。 现在才想起来投降,可见袁尚没有他哥哥袁谭机灵,但此时曹操已经不需要他投降了,曹操只想尽快消灭他们。袁尚无奈,趁夜突围,逃到附近的太行山中,袁尚的部将马延、张觊等人临阵投降,袁尚在太行山里也待不下去了,只好逃往中山国。 曹军缴获了大量辎重,还缴获了袁尚的印绶、节钺、衣物等,曹操命人拿着这些东西到邺县外面搞展览,故意让城里的人看。城内守军看到,信心和斗志完全瓦解(城中崩沮)。 审配仍然很强硬,下令坚守死战。审配给大家打气:“曹军也疲惫不堪了,二公子袁熙就要来救我们了(幽州方至)!” 一次,曹操在城外巡视,让审配看见了,命令弓箭手悄悄埋伏,找到机会突然放箭,差点射中曹操。 但是,审配再死撑也挽救不了邺县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绝境。对于袁军的处境,城里有些将领看得很清楚,他们不想跟审配一块送死,这其中就包括审配的侄子东城门守将审荣。 八月二日夜里,审荣打开邺县东门迎接曹军入城,审配虽然组织人在城里继续巷战,但已无力回天,邺县很快被曹军占领,审配也成了俘虏。 至此,打了半年之久的邺县攻防战以曹军最后的胜利而告终,曹操终于能骑着马走进这个他做梦都想占有的当时北方最重要的城市了。 四、不小心闹出绯闻 邺县被攻破时,有一个人特别着急要进城,他就是袁谭的特使,此时正在曹营做客的辛毗。 辛毗之所以心急火燎地想在城破的第一时间冲进去,是因为哥哥辛评一家人还被审配关在牢里,他怕审配最后时刻下毒手。 据《先贤行状》记载,当初袁谭离开邺县时,只带走了辛毗、郭图的家眷,而没能把辛评的家眷带走,结果被审配抓了起来。审荣打开东门的时候,审配正在东南城角上,他看到曹军进城,知道大势已去,出于对辛评等人的愤恨,他虽然来不及逃命,仍不忘派人赶到监狱里,把辛评一家全杀了,辛毗晚了一步。 曹军进城,很快把审配活捉了。据《山阳公载记》和《献帝春秋》两本书记载,审配在城里指挥巷战,寡不敌众,只好躲进一口水井里,曹军士兵是从井里把他抓住的。 当辛毗痛苦万分地来见曹操时,刚走到帐外,正好碰上审配被人绑着押过来,仇人相见,辛毗恨得咬牙切齿,他用马鞭敲着审配的脑袋骂道:“狗奴才,你今天要死了!” 审配不害怕,回过头来跟他对骂:“你这个狗东西,都是你们这些人把冀州毁了,真恨不得杀了你!你今天能杀我吗(且汝今日能杀我邪)?” 审配被押到曹操面前,曹操颇有点欣赏他。有能力,意志坚定,不屈不挠,这些都是曹操喜欢的性格。曹操问审配:“你知道是谁打开的城门吗?”审配说:“不知道。”曹操说:“是你的侄子审荣。”审配叹道:“小子不足为用,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曹操又问审配:“那天你用弓箭射我,干吗射了那么多?” 审配把眼一瞪:“只恨太少了!” 曹操更喜欢审配了,真不想杀他。曹操说:“你呀,忠于袁氏父子,这也都是不得不做的。” 曹操的这些话明摆着有不杀审配的意思。但是审配始终摆出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根本不求饶。辛毗又在一旁哭个不停,求曹操杀了审配,给哥哥一家报仇。 曹操无奈,只好下令把审配杀了。 审配被押着往外走,这时他发现了一个熟人,此人名叫张子谦,以前也在袁绍手下供职,前不久他投降了曹操。张子谦跟审配关系也不好,看到审配落难,这小子就过来嘲笑他,发泄以往的怨恨。审配字正南,张子谦说:“正南啊,你看看现在咱们俩比怎么样?”审配怒斥道:“你是投降的俘虏,我是忠诚的臣子,即使我死了,也比你苟且偷生强!” 审配上了刑场,死前他不忘特意面向北,因为主人袁尚此时在北边。审配虽然在前面坏了不少袁家的事,袁绍在时他净瞎出主意,排挤许攸、张等人,袁绍官渡惨败,他要负首要责任;后来又带头搞分裂,害得袁氏兄弟骨肉相残,以至于落到现在的地步,这些审配都难辞其咎。 但在最后时刻,他坚守邺县半年,城破后坚持战斗到底,在曹操面前表现得大义凛然,看来也是条汉子。 在第一批冲进邺县的曹军中,有一个年轻人的身份很特别,他就是曹操目前年龄最大的儿子曹丕,本年他十八岁。虽然古人通常在二十岁举行过弱冠之礼后才算成年,但十八岁也是大小伙子了,这个年龄一般可以娶妻生子了。 曹操对待他的儿子们,包括死去的曹昂,从小就开始在文武两个方面加强训练,到了十六七岁时,就把他们放到军队里锻炼。曹丕也参加了邺县之战,他是首批进城的曹军将士之一。 当然,曹丕不可能像普通士兵一样厮杀,他身边应该有不少卫士,他们进了城就直奔袁府。袁绍生前,想必极尽奢华,这里应该藏着大量珍宝钱物。现在袁绍死了,他的三个儿子都在外面,逢此战乱,府里的卫兵杂役能跑的早就溜了,袁府里冷冷清清。 据《世语》记载,曹丕进了袁府后,有人前来报告说发现了袁绍的老婆刘氏,曹丕急忙过去看。刘氏倒没怎么引起曹丕的注意,刘氏身后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却引起了曹丕的兴趣。这个女人低着头,浑身脏兮兮的,好像吓得不轻,一直不停地哭。 曹丕问刘氏她是谁,刘氏回答说是袁熙的妻子。刘氏见曹丕盯着袁熙的妻子使劲看,心里明白了大概,于是给这个女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又用手巾擦了擦脸,曹丕这才看清了她长的样子,真是美丽无比。 曹丕点了点头就走了。曹丕走后,刘氏激动地对儿媳妇说:“这下好了,我们不会死了!” 《魏略》也有关于这件事的记载,大致意思差不多。 十八岁的曹丕一眼就看中了的这个女子,确实是袁熙的妻子,名叫甄宓,冀州刺史部中山国无极县(今河北无极)人,她的父亲叫甄逸,当过县令,家里有三男五女,甄宓本年二十三岁。 史书称甄宓从小聪慧过人,心地善良,特别懂事,加上又是个绝对的美女,所以引起了袁家人的注意。建安初年,在袁绍主持下将其嫁给袁熙为妻。 曹丕对甄宓一见钟情,跑去向曹操说明心意。曹操这个父亲看来当得挺开明,他同意了曹丕的请求,并很快把这件婚事办了。 曹丕娶了个美貌的妻子,也算是这场艰难攻城战最后取得的战果之一吧。可这件事似乎不那么简单,此后隐隐约约地时常被人议论,并最终给曹氏父子弄出了不少绯闻来。 最早议论这件事的是,这部书虽然也保留了一些珍贵史料,但其中更不乏大量道听途说的内容和八卦新闻。 据这本书里的《惑溺篇》记载,曹操早就知道甄宓很漂亮,一心想占为已有。邺县攻破后,急忙命人把甄宓找来,但手下人报告说:“五官中郎将已经抢先一步。”五官中郎将是曹丕后来担任的官职,这里指的就是他。曹操听后叹息道:“打了这么久,算是给这个小奴才打的(今年破贼正为奴)!” 这一条是给曹操的,下面还有一条是给曹植的。 南朝梁武帝萧衍的长子萧统编了中国第一部文学作品集,名叫《昭明文选》,在历代读书人中影响都很大。到了唐代,这部书里收录的很多文章已经不太好懂了,于是有很多人给这部书作注,其中李善的注本影响最大。为了注释这部书,他引用了许多资料,其中有些资料在别的地方已经看不到了。 《昭明文选》收录了曹植的《洛神赋》一文,李善作注时引了一条没头没尾的资料。全文是:“魏东阿王,汉末求甄逸女,既不遂,太祖回,与五官中郎将。植殊不平,昼思夜想,废寝与食。” 曹植后来被封为东阿王,因此这段话中称他为魏东阿王。这段话说他想得到甄逸的女儿甄宓,但是没有成功,曹操把甄宓给了曹丕。曹植为此心绪难平,吃不下睡不着,害了相思病。 记录的事虽然有鼻子有眼,但大家往往觉得它的真实性不高,关于曹丕抢了他老爸的梦中情人一事,仅见于此,基本上可以不信,这件事在后世的影响也很有限。 而李善引用的这条资料,虽然来路不明却影响更大,因为大家通读了《洛神赋》之后,觉得说的挺像,通篇表达的都是一种思念,如果用在甄宓身上,还真是那么回事。 但这也只是附会罢了,是对文学作品的另类解读,于正史中找不出任何依据。 更为重要的是,建安九年(204年)时曹植才十三岁,说他参加了邺县之战都有儿点勉强,再说他与十八岁的哥哥去争二十三岁的未来嫂子,就有点更不靠谱了。 有些年头的书能流传下来的我们称之为古籍,但古籍不等于严肃书籍,更不等于历史真实。古代也有人喜欢编八卦、传八卦,不能一看到繁体字就肃然起敬,还要看这是司马迁写的还是小报娱记们写的。 八卦新闻的生命力不在于是否靠谱,而在于能否成为焦点,现在是这样,古代也如此。要成为焦点就得傍上曹操父子这样的名人或者《洛神赋》这样的名作,有绯闻不奇怪,关键是把它当成街谈巷议看,还是当成史实看。 如果当年这类新闻已经在社会上传开的话,估计到了曹操耳朵里他也会一笑了之,因为曹操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具体来说就是一个“通脱”的人,他不会被流言所困扰,也不会被流言所激怒。 这件事只当是在紧张的战事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吧。 五、令人兴奋的冀州 曹丕娶了甄宓,刘氏也跟着沾光,本来可能一死,现在可以保住一条命了。《后汉书袁绍传》的记载可以印证这一点,曹操“全尚母妻子,还其财宝”,曹操保全了袁尚的母亲、妻子和儿女,把私有财产还给他们。袁尚的母亲应该指的就是刘氏。 但同是《后汉书》,《孔融传》的记载却大为不同,它认为曹操攻破邺县后实施了屠城,袁家的妇人、子女们都受到了侵害(袁氏妇子多见侵略)。 这两处记载也许并不矛盾,袁家在邺县里的亲属可能很多,一部分像刘氏、甄宓以及袁尚的妻子那样幸运地躲过了屠杀,另一部分则未能幸免,这倒不一定是曹操特意下的命令,而是在乱哄哄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分辨,有的就糊里糊涂地死了。 曹操不喜欢袁绍,但也不至于恨之入骨,作为相识多年的朋友,他对袁绍一直有着复杂的感情,不是简单的爱或恨就可以概括的。 安顿下来之后,曹操决定到这个老朋友的墓前亲自祭奠一番。 现在一般认为,袁绍的墓位于如今的河北省沧州市,即当时的渤海郡境内。曹操不可能从邺县跑到千里之外的渤海郡祭奠袁绍,只有一种可能,袁绍开始是葬在邺县附近的,后来才迁葬到渤海郡。迁葬在那时很普遍,而给袁绍迁葬的,可能是袁家的人,也可能是曹操。 曹操到了袁绍墓前,禁不住流下了热泪,这些眼泪不是作秀,而是发自内心的。曹操是性情中人,所以他能成为一位优秀诗人。睹物思人,见景生情,是诗人的本性,而眼前这堆土里埋葬的是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在这一刻,仇恨敌不过生死,恩怨敌不过感伤,斯人已逝,再多的恩怨情仇也都随风而散了。应该相信,曹操哭得很真诚。 但以晋代孙盛为代表的一批历史学家认为,曹操此举并不明智。 因为此时仍然是敌我斗争异常激烈的时期,统一本集团内部的意志比抒发个人感情更重要。袁绍作为敌人,理应得到仇恨、诅咒和惩罚,只有这样才能激发起自己人的斗志,统一起本集团内部的思想。所以,孙盛等人认为曹操祭奠袁绍是“百虑之一失”。 这种看法未必全对,但也有一定道理。决定军队战斗力的因素除了训练、后勤等方面,还体现在思想工作和政治发动上,只有具备明确的目标、清晰的敌人和准确的打击方向,一支军队才能真正称得上强大。 但是,曹操就是曹操,他没有想那么多,此时此刻他只是想看看老朋友,感怀一下过去而已。 做完这件事,曹操不忘给献帝上了一份奏章,报告此次征讨袁尚、占领邺县的情况: “袁尚要回邺县,我激励着大军前去征讨。袁尚军心动摇,丢掉阵地逃跑,我立刻进军,摆下阵势,士卒们披坚执锐,勇士们呐喊,旌旗飘扬,杀声震天。敌人闻风丧胆,扔了武器,丢弃盔甲,迅速崩溃。袁尚单人匹马逃走(尚单骑迸走),丢掉了节钺以及大将军和乡侯的印信各一枚,头盔一万九千六百二十顶,还有矛、盾、弓、戟等武器不计其数。” 曹操派人回许县递上这封奏折,同时还有两项新的人事调整请献帝发布。献帝刘协这个月刚刚在许县北郊操演了迎冬大礼,同时恢复了一种叫八佾舞的宫廷舞蹈。在孔融等一帮朝廷旧臣的拥戴下,刘协慢慢消除了董承事件在心里留下的阴影,这一阵子曹操出征在外,总理后方事务的荀处理问题又十分周到,让刘协稍觉放松了一些。 曹操又打了大胜仗,他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他能做的就是照例下诏对曹操嘉勉一番,同时批准了曹操提出的人事任命事项。 第一项是任命贾诩为太中大夫。太中大夫是九卿之一光禄勋卿的属官,品秩不算太高,通常为一千石,是个司局级干部,职能是“掌议论”,多数情况下属于顾问、高级研究员一类的角色,是个闲差。曹操为何此时突然想起来给贾诩安排这么个差事?这与后一项人事任命有关,后一项是任命曹操为新的冀州牧。冀州长期是敌占区,冀州牧只剩下了象征意义,此前董昭担任过冀州牧,后来他改任徐州牧,冀州牧让曹操给了刚加入本阵营的贾诩。 如今冀州大部分地区已被占领,冀州牧也成了实职,曹操决定亲自担任这一职务,所以先给贾诩安排了个新职务。但贾诩不用到许县上班,仍然跟随自己左右,对于这个闻名天下的智囊,曹操一直都寄予着厚望。 曹操在邺县正式以司空兼冀州牧的身份处理公务,他首先给自己找了一个得力助手,名叫崔琰,让他担任别驾从事,相当于州政府的秘书长。曹操让崔秘书长把冀州的户籍、土地等方面的档案材料找出来,整整看了一个晚上,看完之后他大为兴奋,第二天对崔琰说:“昨天晚上我察看了冀州的户籍,按照我的推算这里可以征调三十万甲士(昨案户籍,可得三十万众),真不愧是个大州呀!” 曹操说的“可得三十万众”,也有不少人理解为“可以得到三十万老百姓”,但这个理解显然不符合实际情况。冀州有九个郡国、约一百个县,根据东汉最后一次人口普查的结果显示,不说魏郡、渤海郡这样的人口大郡,就连安平国、河间国、清河郡这样的中等郡国,人口也都在六十万以上。虽然连年战乱,人口数量下降得很快,但还不至于整个冀州只有三十万人了。能让曹操激动的是,冀州人口远不止几个三十万,应该是能抽出来打仗的就有三十万。 面对心花怒放的领导,新上任的崔秘书长毫不客气地给他泼了盆冷水:“现在天下分崩,九州割裂,袁氏兄弟大动干戈,冀州百姓生灵涂炭,您领着大军而来,不见您先施行仁政,整顿风俗,救民于水火,反而计算甲兵多少,这岂是冀州百姓对您的期望吗?” 旁边的人听到崔秘书长这番话都吓傻了,领导刚上任你就这么不给面子。大家在等着崔琰会受到什么处罚,但没想到的是,曹操立刻收敛起笑容,以一脸严肃的样子郑重向崔琰道歉(改容谢之)。 曹操这样做不是装样子,他的长处就是大多数情况下都能虚心接受批评,只要你批评得对。不存在当面接受批评,背后给人穿小鞋的情况。从此之后他更喜欢崔琰了,不仅冀州的事务更加依赖于他,后来还跟他结成了儿女亲家,这个崔秘书长后来成为曹植的老丈人。 崔琰也是冀州本地的大名士,他字季,清河郡人,年轻时尚武,二十三岁时开始发愤读书,二十九岁时拜郑玄为师,跟着郑玄到如今山东省即墨市附近的不其山里一边避难,一边研习学问。当时黄巾军闹得很厉害,郑老师无法给学生们提供伙食,大家只好散了。 崔琰在外面漂泊了四年才回到家乡。袁绍听说他是郑大师的弟子,于是征他为下属。当时袁绍部队的军纪很差,特别喜欢干盗墓的勾当,崔琰对此有过劝谏,袁绍多少也能听进去一些。袁绍发现崔琰不仅能文而且能武,就委任了一个预备役部队骑兵师长(骑都尉)给他,让他在黄河边上的黎阳、延津一带训练部队。 据《三国志崔琰传》记载,袁绍南下官渡与曹军决战,崔琰也曾劝袁绍不要发兵,以避免与朝廷公开宣战,袁绍不听。袁绍死后,袁谭、袁尚都试图拉拢崔琰到自己的阵营中来,但崔琰对袁氏彻底失望,称病不出来,因此获罪,被关进了监狱,幸亏阴夔、陈琳等人相救,才保住一条命。 曹操担任冀州牧后,采纳了郭嘉等人的建议,大量狂揽人才,不断征召本地知名之士出来工作,除崔琰外,还有刚才提到的崔琰的好朋友陈琳,以及牵招、崔林、高柔等人。 早在十几年前,曹操在洛阳时就认识了陈琳。陈琳当时是大将军何进的办公室主任(主簿)。后来陈琳到冀州避难,被袁绍招到身边来当笔杆子(使典文章)。干这个差事陈琳很称职,因为他的文笔实在太好了。 陈琳最出名的一篇文章就是替袁绍草拟的讨伐曹操的檄文。曹操当时正犯头疼病,疼得不轻,即使那时候有止疼片估计吃了也没用,但一看到陈琳的檄文他的头马上就不疼了,脊背上直冒冷汗,可见陈琳骂人的本事太强悍了。 邺县被攻破后,陈琳也做了俘虏。曹操又见到了这个老朋友,并没有怪罪他,不过曹操对那篇文章还是有点念念不忘,他说:“你当初替袁绍写骂我的文章,列举我一个人的罪状也就够了,干吗还加上我的祖父和父亲(何乃上及父祖邪)?”陈琳赶紧赔罪。 曹操也欣赏陈琳的文采,让他继续发挥特长,在司空府主办来往公文。后来,在曹操司空府里慢慢汇聚了阮、应、刘桢等文人,他们成为著名的文学团体“建安七子”的成员。 牵招字子经,冀州刺史部安平国人,曾在何进的弟弟车骑将军何苗府里任职,因为有这个经历,他可能那个时候就认识袁绍和曹操。袁绍曾任命他为乌桓骑兵指挥官(乌桓突骑)。袁绍死后,牵招跟着袁尚,负责上党郡与邺县之间的后勤运输工作。 袁尚逃到中山国后,牵招一度到并州投奔高干,牵招劝高干把袁尚接过来,依托太行山区的有利地形以及黄河天险继续与曹军抗衡。但此时高干正谋划投降曹操的事,不仅没听牵招的建议,还准备加害于他。 牵招一看情况不妙,赶紧逃了出来,想追随袁尚,但道路不通,无奈之下又到了邺县,最后投奔了曹操。牵招长期跟乌桓人打交道,以后在曹操北征乌桓的战斗中立下了大功。 崔林字德儒,冀州刺史部清河郡人,是崔琰的堂弟,史书上说他大器晚成,一般人不知道他的才能,只有崔琰知道。曹操启用崔琰后,又征召崔林担任邬县(今山西介休东北)县长,此后崔林长期担任地方行政官,很有政绩。崔林任职时间很长,直到正始五年(244年)才去世,去世前担任的是曹魏的司空。 高柔字文惠,他不是冀州本地人,而是豫州刺史部陈留郡人,但他有一个特殊身份,高干的堂弟,袁绍的外甥。不过,还有一种说法,出自《陈留耆旧传》以及谢承所著的《后汉书》,认为高干不是高柔的堂兄,而是他的叔父。 高干先到袁绍身边任职,后来被袁绍委以重任,高干让人捎话给在家乡的高柔让他到冀州来。 曹操占领了冀州,委任高柔为菅县(今山东章丘西北)县长。高柔工作很敬业,尤其擅长司法工作,后来长期担任曹魏司法系统的负责人。他任职的时间很长,直到景元四年(263年)才去世,终年九十岁,在那个时代堪称长寿冠军,去世前担任的职务是曹魏的太尉。 得了地盘,得了人才,曹操获得了大丰收。冀州平定之后,他的目光自然停在了袁谭所在的青州、袁熙和袁尚所在的幽州以及高干所在的并州上,开始盘算着先从哪里下手。 六、虎豹骑首战南皮 建安九年(204年),袁绍任命的并州刺史高干投降,曹操接受其投降,以献帝的名义仍命其为并州刺史。这样一来,西面就可以暂放一下。对于北面的袁熙和袁尚,以及东面的袁谭,曹操决定先打东面。 在曹操忙于围攻邺县的时候,袁谭趁机行动,势力迅速扩张,先后攻占了魏郡以东的甘陵国、安平国、渤海郡、河间国的一些地方。甘陵国即清河郡,桓帝建和二年将清河郡改为甘陵国,治所移到甘陵县(今山东高唐),到后年即建安十一年(206年),曹操又将其恢复为清河郡。 袁谭的行动无异于向世人表明他又重新背叛了曹操。不仅如此,袁谭还向袁尚下手,在袁尚从邺县逃到中山国(治所在今河北定县)后,袁谭向其进攻。袁尚被打败,逃到袁熙那里。袁谭收兵,将主力移驻于龙凑这个地方。 龙凑位于哪里不详,但十二年前袁绍曾在这里与公孙瓒有过一场激战,结果公孙瓒大败。 袁谭之叛刚好给了曹操一个借口,曹操可以光明正大地发兵攻打他。在出师前,曹操先给这个亲家写了一封信,责备他负约,宣布解除双方的婚约,把袁谭的女儿遣送回家。之后,曹操亲率大军向龙凑开来。 袁谭自知不是对手,主动撤退,将主力部队收缩到渤海郡境内,坚守渤海郡的治所南皮(今河北南皮)。 “南皮”的意思是“南面的皮革城”,这个名字起源于春秋时期。据《太平寰宇记》记载,当时北方少数民族山戎攻打燕国,燕国向齐国求救,齐桓公出兵援燕经过现在的沧州,为了保证军事供应,找了一块地方筑起一座城,专门从事皮革加工,这座城便被称为皮城。由于它北面的章武县(今河北黄骅)有一座“北皮亭”,所以就把这个皮城称为“南皮”。 袁绍担任过渤海郡太守,这里是他的老根据地。袁谭退守南皮后,曹操于建安九年(204年)底先攻入渤海郡南面的平原郡,肃清了那里的袁军,于第二年初将主力部队开到南皮城外。 曹操对南皮之战很重视,不仅带上了张辽、曹仁、乐进、于禁等名将出征,还带上了刚刚训练出来的一支神秘部队参加实战,这支部队有一个响亮的名字:虎豹骑。 曹操的“虎豹骑”跟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吕布的“陷阵营”以及之后蜀汉的“无当飞军”等一起被称为汉末最精锐的部队,它们的名字都见之于正史,堪称王牌之师,精锐中的精锐。 曹操每次征战,一般都由中军担任保卫总指挥部的任务,曹操的中军也被称为武卫营,这是曹军主力中的核心,而虎豹骑又是武卫营的核心,目前统率它的是曹仁的弟弟曹纯。 曹纯此前被任命为议郎,这实在不是他喜欢和擅长的工作。曹操便让他以议郎的身份参与司空府的军事工作(参司空军事),成为一名高级军事参谋。曹操一直想打造出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这支军队人数不一定很多,以骑兵为主,平时担负大本营的警卫工作,同时在冲锋陷阵或者远程突袭等方面能够发挥出奇制胜的作用,曹操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曹仁、曹纯兄弟俩。 曹仁以前做过马匹生意,对战马很熟悉,他跟曹纯一起从全军范围内选人,其标准十分严格。据《魏书》称,虎豹骑是天下骁锐,成员都是百里挑一(或从百人将补之),加上所配战马也是优中选优,武器装备俱为上乘,可以想象,这样一支精锐之师一旦在战场上出现其威力将何等强悍。 但是,直到现在虎豹骑还顶多只是一个名字,还没有机会用实战证明自己的实力,南皮之战无疑是一次好机会。 虎豹骑除了由曹纯直接指挥外,曹真、曹休等曹家年轻一代也在这支队伍里。另外,刚刚当了新郎倌的曹丕也参加了南皮之战,他虽不是虎豹骑的成员,但在战斗间隙经常跟曹真、曹休在一起,这些情况在保存下来的曹丕私人信件里都有记载。 除了曹真和曹休外,曹丕还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夏侯渊的侄子夏侯尚,此时在曹军中担任团长(军司马)一级的军官;另一个叫吴质,字季重,年龄约比曹丕大十岁左右,是兖州刺史部济阴郡人,在曹操主政兖州时期就投奔了曹营,但一直默默无闻。曹丕对他很欣赏,认为他才学过人,见解独到,而且擅长交际,所以引为至交。 吴质成了曹丕的智囊,他始终追随曹丕,成为影响曹丕一生的重要人物之一。此次南皮之战,夏侯尚和吴质也都来了。 名将云集、兵强马壮的曹军面对困守独城的袁军应该一战而胜,但让人觉得意外的是战局开始却并不顺利,曹军攻城很艰难,付出了重大伤亡仍然没有多大进展。 造成这一情况的原因除了袁军顽强抵抗、南皮城防坚固之外,最大的原因来自气候。此时是正月,华北平原正值严寒季节,城上滴水成冰,对防守的一方有利,对攻城的一方明显不利。 看到这种情况,曹操想先退兵,等天气转暖之后再说。诸位将领都没有什么意见,但有个人一听就不干了,他就是曹纯。 此战是虎豹骑的揭幕战,这样无果而还,曹纯实在不甘心,他太想建功立业了。曹纯劝曹操:“我们孤军远征,如果撤退必然会影响士气,现在敌人在攻防战中占优,必然会滋生骄傲思想,我们只要再坚持一下,一定能将敌人打败!” 曹操觉得曹纯说得也有道理,这一趟如果不能顺利解决袁谭,那么袁熙、袁尚以及高干这些问题的解决都得往后拖延,夜长则梦多,最好还是把南皮拿下,为此多付出一些牺牲也是值得的。 曹操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攻下南皮。曹操亲临前线指挥,他还亲自擂鼓助战,曹军将士无不奋勇争先,守城的袁军渐渐不支。 乐进率部第一个突进到城下,首先把东门攻破,杀进城里,袁军开始溃逃。 袁谭骑马在卫队的保护下逃出了南皮,倒霉的是,他一出城就遇到了负责堵截的曹军,而且偏偏是摩拳擦掌正要露一手的虎豹骑。 攻城不是骑兵的长项,曹纯率领虎豹骑在外围堵截溃逃的袁军,结果堵住了袁谭。 虎豹骑上去一顿猛揍,袁谭及其卫队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被杀了个丢盔卸甲。也是虎豹骑过于生猛,打起来有点收不住,一个冲锋居然把袁谭杀死了,没有抓到活的。 袁谭的主要谋士郭图在城里被活捉,被曹操下令处死。 据《英雄记》说,曹操听到袁谭被杀,高兴得在马上又吹又唱,手舞足蹈起来(曹操于南皮攻袁谭,斩之。操作鼓吹,自称万岁,于马上舞)。虎豹骑力斩袁谭,打出了声威。之后,这支劲旅跟随曹操四处征战,除担任保卫曹操的任务外,还在北征乌桓之战中立下战功,斩杀了乌桓单于蹋顿;在长坂坡之战中闪电出击,大败刘备;在潼关大战中,大破以马超为首的凉州兵团,功勋显著。 南皮被攻破,城里的百姓惊恐万分,大家听说曹军在邺县曾实施过屠城,于是纷纷外逃,来不及逃跑的,也都惊恐不已,城里一片混乱。 这时有人请求面见曹操,曹操召见来人,他自称名叫李孚,是前冀州政府办公室主任(主簿)。曹操对李孚的名字很陌生,一个前州政府里的属官也不会引起他的注意,不过当来人称自己就是给邺县送信,从曹营里一进一出的那个人时,曹操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此人确实是李孚,他在袁谭军中也被打散,现在局面已经乱了套,他想必须尽快结束这种局面,还可以少死一些人。 李孚闯曹营的事给曹操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认定这是个人才。曹操问明了李孚的想法,又问他该如何做。 李孚说:“现在应该恢复正常秩序,制止抢掠行为。但如今城里人心混乱,有人趁火打劫,应该派一个城里的人能信得过的人,前去给大家讲明情况,以安民心。” 曹操认为有理,于是下令任何人不得在城里抢劫烧杀,有趁火打劫的一律格杀勿论,同时委派李孚向城内的官民宣讲政策,稳定人心。经过努力,局面很快稳定了下来。 此后,曹操下令在此进行休整,曹丕等人也进了城。战事稍停,这帮年轻人就流露出风华正茂年轻人的天性,他们在南皮时常聚会,放松身心。 参加聚会的,包括曹丕、曹休、曹真和吴质等人。在后来曹丕与吴质的私人信件中,不止一次提到此次“南皮之游”,其中一次曹丕写道: “每想到当年的南皮之游,实在难以忘怀。当时大家一会儿沉浸在经籍学问里,一会儿又玩玩弹棋游戏,下几盘围棋决胜负,弹奏一曲古筝。或者投身大自然怀抱到城北郊游,或者在城南饭馆里聚餐(驰骛北场,旅食南馆)。甜瓜浸在泉水里随时取用,红红的李子放在冰块里消渴解暑(浮甘瓜于清泉,沈朱李于寒冰)。这样的游乐日以继夜,最后大家坐着车子畅游后园,夜风徐徐,胡笳低昂,怎不令人乐极而哀,怆然伤怀!” 曹丕还写道,此情此景让人激动,他在车上回头对这些年轻的伙伴们说:“这样的快乐,可是不常有的呀(斯乐难常)!” 七、整顿社会风气 渤海郡是袁氏父子经营多年的基地,他们在这一地区的影响持续了十多年。曹操攻占渤海郡后,需要尽快树立起自己的权威,保证这一地区长治久安。 袁谭被杀后,曹操命令将其枭首示众,同时下令谁要敢来哭他,就把他的妻子、儿女一块儿杀了(敢哭之者戮及妻子)。曹操没想到偏偏有个人不怕死,跑过来向自己求情,要收殓袁谭。这个人就是袁谭在青州的属下,州政府秘书长(别驾)王修。 王修曾劝袁谭兄弟和睦相处,共同对付曹操,袁谭不听。袁谭被杀时,王修在高密,他本有机会逃命,但听说主人已死,就跑来吊丧,一下马便哭着喊道:“没有主人了,还能到哪里去(无君焉归)?” 曹操认为他是一个义士,就接见了他。王修说:“我受袁氏的恩德,如果能殓葬旧主,然后自己从容就戮,也没什么遗憾了。” 曹操深为王修的大义所感动,同意了他殓葬袁谭的请求。 曹操对王修原本就有好感,南皮攻破之后,他带人在城内巡视,曾到过一个官员的家里,看到其全部家产只有不满十斛粮食,几百卷书而已,联想到邺县被攻破时查抄审配等人家产数以万计的情形,当时就对这个官员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个官员正是王修。 曹操礼聘王修到他的司空府工作,担任处长(司空掾),后来又兼任冶金部队司令(司金中郎将),这个职务主要负责矿山开采、冶炼以及兵器、农具的铸造,虽不是一个显要部门,却掌管着大部分“军工企业”,有着重要的地位。 王修干得很称职,一干就是七年,期间有很多次升迁的机会,但都因为曹操实在找不出比王修更合适的人接替他而作罢。为此曹操有点过意不去,专门给王修写了一封长信,表明司金中郎将一职的重要性和对王修工作的肯定。到后来,王修终于改任魏郡太守,在地方治理方面卓有成绩。 在此前后,曹操先后以司空和冀州牧的身份颁布了一系列命令,恢复冀州地区的生产和生活,整顿社会秩序。这些命令包括《蠲河北租赋令》、《抑兼并令》、《赦袁氏同恶令》、《整齐风俗令》等。 在《蠲河北租赋令》中,曹操下令免除冀州地区建安九年(204年)全年的田租和赋税,以恢复和发展生产。这道命令的颁布,受到了百姓的拥护。 袁绍统治冀州期间,政治和军事上依靠豪强地主,使得这些人的政治和经济势力迅速膨胀。长期以来,曹操一直在思考东汉政权在机制上的弊端,他认为豪强势力发展太快是造成政权衰弱的主要原因,所以对如何抑制豪强势力的问题十分关注。曹操认为如果这个问题解决得不好,即使得到政权也不会稳固,在关键时候上会被豪强势力们所左右。 基于这些长期的思考和对现实情况的分析,曹操颁布了《抑兼并令》,他强调一个社会“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任由贫富差距拉大,必然会带来严重后果。他说,像审配这样的家族,不仅经济实力很强大,而且成为窝藏罪犯的据点,是黑恶势力的保护伞,老百姓怎么能拥护这样的政权? 曹操借民意向豪强势力开刀是有深思远虑的,他不愿意在自己统治的地区出现豪门经济和豪门政治。作为抑制豪门的一个重要步骤,在《抑兼并令》中他明确规定,每亩地收租的标准是四升,每户另收二匹绢、二斤丝,除此之外一律不再收取其它赋税。他要求各郡县要严格检查,看看有没有豪强地主搭顺风车额外收取其它税费的现象,同时禁止弱势群体替那些豪强们交赋税。 攻占南皮后,冀州全境成为“曹统区”,那些曾在袁氏政权及军队里任职的各级官员,有的仍旧被录用,有的则心怀不安,害怕有朝一日会清算他们的旧账。针对这种情况,曹操在南皮颁布了《赦袁氏同恶令》,明确表示跟袁氏做过坏事的人,允许他们改恶从善(与袁氏同恶者,与之更始)。 袁氏政权之所以失败,一个重要原因是内部结党营私、勾心斗角很严重,这种风气由社会上层传达到社会的各个层面,成为一种不良风气。在过去的“袁统区”,不仅官员、豪强们操纵舆论、排斥异己、颠倒黑白,而且在一般老百姓里也存在是非不分、缺乏普遍的社会正义感、歪门邪道盛行等现象,针对这些问题,曹操在南皮又下达了《整齐风俗令》: “结党营私是古代圣贤所痛恨的。听说冀州这个地方,父子也会分成两派,互相中伤争斗。以前直不疑没有哥哥,大家却说他与嫂子私通;第五伦三次娶的都是孤女,有人却说他虐待岳父;王凤独断专行,谷永却吹捧他为周代的申伯;王商忠诚,张匡说他搞旁门左道。这些都是颠倒黑白、欺君罔上的例子,整顿社会风气,以上现象不根除,我认为那是耻辱。” 曹操举的这些例子虽发生于前代,却都是有所指的。拉帮结派到了很严重的程度,就连父子兄弟也分成两派进行文攻武斗。他们没能给社会做出好的表率,以至于民风迅速恶化,不仅败坏了社会风气,也影响到社会稳定和生产发展。曹操花大力气整顿社会风俗,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和迫切性。 经济上免除租税、抑制豪强兼并,政治上化解新旧势力的冲突,继而又从整顿社会风气入手,恢复社会秩序,曹操一系列政策的出台,很快使冀州的社会面貌得到改观,生产得到了恢复和发展。 在此期间,幽州的局势也发生了新变化。袁熙的部将焦融和张南看到袁氏集团即将覆灭,于是发动兵变,将袁熙、袁尚赶出幽州,二袁只得投奔辽西的乌桓首领蹋顿。蹋顿以前娶了袁家的姑娘为妻,跟袁家有姻亲关系,如今在辽西一带势力很大。 焦融自称幽州刺史,他率全州各郡县长官归降曹操。曹操大为高兴,幽州不战而胜,省去了远征的麻烦,他以朝廷的名义承认焦融为幽州刺史,将焦融、张南都封为列侯。在此之前,一直活跃在幽州的鲜于辅和阎柔已经加入到曹操阵营了。 鲜于辅在官渡之战前率部归附曹操,被曹操任命为北部边防军副司令(左度辽将军),封为亭侯,让他镇守在幽州,成为牵制袁氏集团的一股力量。官渡之战时,鲜于辅亲自率军到前线助战。袁绍败走,曹操听到报告欣喜异常,当时鲜于辅刚好就在旁边,曹操对他说:“年初的时候袁本初送来公孙瓒的人头,我看了都觉得眩晕(孤自视忽然耳),不想今天把他打败了,这既是天意,也是大家努力的结果啊!”后来,鲜于辅也参加了南皮之战。 鲜于辅的战友和同盟阎柔在北方少数民族中素有声望,鲜于辅曾经联合他以及刘虞的儿子刘和等人一直与公孙瓒作战。公孙瓒死后,阎柔也站在了曹操的一边,他被曹操任命为抗乌桓军司令(护乌桓校尉)。南皮之战后,阎柔又说动一部分乌桓、鲜卑等少数民族首领归附曹操,献上名马,阎柔被封为关内侯。 据《魏略》说,曹操很喜欢阎柔,曾经对他说:“我把你当成儿子一样,你也要把我当成父亲呀(视卿如子,亦欲卿视我如父也)。”阎柔于是跟曹丕等处得像兄弟一般。 有鲜于辅和阎柔,如今又有焦融、张南的归顺,幽州问题可以说初步解决了。但是没多久,幽州刺史部涿郡故安县(今河北涞水)人赵犊、霍奴起兵,杀死了刺史焦融以及涿郡太守,在袁熙、袁尚的鼓动下,蹋顿也趁机出动,在幽州刺史部渔阳郡北部的犷平(今北京密云水库北)一带进攻鲜于辅。 这一年的七八月间,曹操率部离开南皮进军幽州,在涿郡斩杀赵犊、霍奴,又渡过潞河救援犷平,这是曹军第一次北征幽州。蹋顿所部未作抵抗,撤到了塞外,曹操于是率军回师邺县。 建安十年(205年)十月,曹操回到了邺县。此次出征历时整一年,收获颇丰,曹军攻下了南皮,扫荡了幽州残敌,将袁熙、袁尚赶到了塞外,原来“袁统区”的北方四州中,已全部占领冀州、青州和幽州,不太有把握的只有太行山西面的并州,但高干即使想造反,也没有什么大碍了。 八、转战太行山上 他把叛乱的时间定在这个时候,注定不会有什么奇迹发生。 也许是兔死狐悲,高干决定铤而走险,但他选的时机很奇怪,他是建安十年(205年)十月起兵的,这时曹操刚由幽州回师邺县。 如果高干真想大干一场,应该选择在十个月前动手,那时曹军主力正激战于南皮,最少也应该比现在提前两三个月,在曹操率主力打到现如今的密云水库一带时动手。 上洛是哪里不详,或许与洛阳有关,因为高干由并州南下荆州有可能路过河洛一带,而都尉类似于县级行政区的公安局长。王琰把高干的首级呈送给曹操,立即被封了侯,受到大家的羡慕。 据《三国志曹仁传》记载,曹操接受了曹仁的建议,城内的敌兵很快投降了,根据曹仁前后所立的战功,他被封为都亭侯。曹仁应该还提出了具体的攻城方案,不然城里的敌兵也不会轻易投降,不过具体方案不见记载,应该是更改之前的命令,给城里的人留出一条活路,诱使敌兵投降吧。 在越过太行山区时,曹操写了一首《苦寒行》的诗,记录了行军的艰辛和自己不得已用兵的感慨,是一首军旅诗的佳作。诗中写道: 曹操派乐进和李典为前锋,进击壶关。随后,他亲率大军赶到。建安十一年(206年)正月,曹军将壶关围住,高干留下部将夏昭、邓升守城,自己前往南匈奴单于那里求救。 南匈奴长期以来都是袁氏集团的盟友,南匈奴单于于扶罗跟袁绍关系密切,官渡之战时,南匈奴曾派兵为袁绍助战。此时于扶罗已死,他的兄弟呼厨泉继位,呼厨泉看到曹操势力日益强大,不敢与他为敌,对于高干的请求,呼厨泉不予理睬。 并州刺史部相当于如今的山西省大部、陕北地区以及内蒙古的河套一带,现在的太原、大同、呼和浩特、包头、榆林、延安都在其内,治所是太原郡的晋阳县(今山西太原)。由太原郡向东是上党郡,上党郡与邺县所在的冀州刺史部魏郡之间只隔着一座太行山。 上党郡太守是曹操的人,高干把他抓了起来,之后进军太行山中的军事要塞壶关,妄图以太行山为依托抵挡曹军的进攻。 壶关是太行山里的一个山口,也称壶关口或壶口关,位于如今山西省壶关县,属长治市,其北有百谷山,南有双龙山,两山夹峙,中间空断,山形像一把壶,所以称为壶关。 但据《典略》说,王琰被封侯后,有一个人非但高兴不起来,还整天待在屋里哭,她就是王琰的妻。因为她担心王琰从此将要富贵,就会娶更多的小妾,从而会夺走王琰对自己的爱(其妻哭于室,以为琰富贵将更娶妾媵而夺己爱故也)。 就在曹操回师邺县的时候,并州刺史高干果然叛乱了。 曹仁看出了问题,他建议道:“围城的时候,最好让城里的人看到他们还有活路。现在要是让他们感觉只有死路一条,他们必然会奋力抵抗,加上敌军城固而粮多,我们硬攻必然会有很大伤亡。位于坚固的城池下,去攻打必死的敌人,不是上策(今顿兵坚城之下,以攻必死之虏,非良计也)。” 曹操提到的《东山》这首诗,是中的一篇,相传为周公东征时,三年没有回过家的战士们吟出的思念家乡的诗。 曹操在诗中描述到:太行山上山高路险,车轮都能被颠坏。树林萧瑟,北风呼啸,熊和虎豹时常出没,山谷里人烟稀少。大雪纷飞,抬头仰望怎能不长长叹息。此情此景,令我心感惆怅,甚至想到了回师,为此在路上不断徘徊。已经迷失了道路,到了晚上还没有找到露营之处,人和马都饥寒交迫了,背负行囊砍柴烧火,凿开冰凌煮粥做饭,想起了那首叫《东山》的诗,又勾起了我深深的哀伤。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 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 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 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 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 延颈长叹息,远行多所怀。 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 水深桥梁绝,中路正徘徊。 迷惑失故路,薄暮无宿栖。 行行日已远,人马同时饥。 担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 悲彼《东山》诗,悠悠令我哀。 高干无奈,只得带着几名随从前往荆州刘表处搬救兵,但路上被一支地方武装截住,高干就这样被杀了。这支类似于民兵或民团的武装组织其首领叫王琰,是上洛都尉。 此次西征是曹军主力在连续一年作战后,没有得到充分休整情况下进行的,加之此次多为山地作战,对擅长平原突袭的曹军来说又是一个新的挑战。这次西征并州胜负方面虽然没有大的悬念,却也打得异常艰苦。 从这首《苦寒行》里,我们依稀可以体会到古代作战的艰辛。那不是地图上的几个点,也不是史书上的几行字,甚至不是血和泪就能说完道尽的,那种艰苦卓绝,那种百转千回,让人忽然明白,所谓战争其实不是简单地拼武力,也不仅仅是拼智谋,拼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拼的是人性和毅力,是人对自己极限的挑战。 九、两位能臣 高干被杀,壶关攻破,活动在并州地区的黑山军首领张燕此前已归顺了曹操,被封了侯爵。此外,在这一带有传统势力的南匈奴也表示不愿为敌,曹操西征并州眼看将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但局面并不完全这么乐观,并州自身的问题好解决,包括河套一带的朔方郡、云中郡其实并不需要发兵攻打,可以传檄而定。但并州南面隶属于司隶校尉部的河东郡、弘农郡一直处于动乱之中,直接影响到并州地区的稳定。 就在高干起兵的同时,河东郡的张晟聚众上万人响应高干,弘农郡的张琰也加入进来,他们活动于崤关、渑池一带,势力逐渐壮大。 曹操任命的河东郡太守是王邑,不巧的是他此时正好被征入朝。王邑的上司是司隶校尉钟繇,钟繇认为王邑不太称职,想奏免他。郡政府属官卫固以及地方驻军负责人(中郎将)范先趁机生事,他们面见钟繇,以民意为借口要求王邑留任。卫固等人表面上为民请愿,实际上是想把局面弄乱,好与高干暗中相通(外以请邑为名,而内实与高干通牒)。 河东郡的严峻形势让曹操颇感忧心,曹操写信给许县的荀:“关西诸将表面臣服而心怀贰心(外服内贰),张晟作乱于、渑,南面与刘表相通,卫固等人又响应他,眼看将酿成大乱。河东郡是天下要地,请先生为我举荐一个像萧何、寇恂那样的贤才去镇守。” 荀很快回复:“西平郡太守杜畿,勇足以当难,智足以应变,正是明公需要的那个人。”曹操于是任命杜畿为河东郡太守。 杜畿字伯侯,关中人,是西汉名臣杜延的后代,二十多岁时在家乡当过县长,后避乱于荆州。建安初年曹操在许县招揽人才,经荀推荐到司空府任职,后外派为护羌校尉,兼任凉州刺史部西平郡(治所在今青海西宁)太守。 杜畿不是颖川郡人,跟荀也没有什么交往,他为荀所注意纯属偶然。据《傅子》一书记载,杜畿刚从荆州到许县时,跟侍中耿纪认识,两个人经常深夜闲聊。荀恰巧是耿纪的邻居,夜里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认为他才识出众。 第二天,荀派人对耿纪说:“身边有这么才识出众的人不向天子推荐,岂不是白拿了朝廷的俸禄?”荀与杜畿相见后,倾谈之下更是觉得自己判断得不错,于是把他推荐给了曹操。 荀担任的是尚书令,相当于朝廷的秘书长,侍中是皇帝本人的高级顾问和随身秘书,论品秩比尚书令还高。两个朝廷重臣互为邻居,夜里居然能听到对方家里的谈话,说明朝廷刚迁到许县时住房多么紧张。另外,幸好杜畿和耿纪没有在背后谈论什么阴谋,而荀也不是喜欢打小报告的人,否则在这样的住房条件下深夜闲谈将是一件危险的事。 杜畿走马上任时壶关之战还在进行,这时能抽调出来随杜畿进入河东郡的人马有限,杜畿索性只带少数随从前往。卫固等人知道后,派出几千人占领了黄河上的重要渡口陕津(今河南三门峡附近),杜畿无法渡河。 曹操派夏侯率部讨伐卫固等人,但大军开到还需要一定时间。杜畿认为,河东郡百姓并非想作乱,而卫固等人也没到公开违抗曹操命令的地步,应该先稳住他们。 杜畿于是绕道黄河上的另一个渡口豆津(今山西芮城东南),从那里过了河。对于杜畿的到来,卫固和范先产生了分歧,范先想杀掉杜畿。为了给杜畿一个下马威,范先在城门外绑了几十个原郡政府的属官,从办公室主任(主簿)开始杀起,一口气杀了三十多个,但杜畿居然神态自若。杜畿超强的心理素质镇住了卫固,卫固是个不想把什么事都做绝的人,他认为杜畿杀之无益,徒增恶名,反正他人少势孤,难有作为,于是表面上仍然尊杜畿为太守。 杜畿耐住性子与卫固、范先等人周旋,并悄悄发展自己的势力,分化瓦解敌人,后来他抓住机会,与卫固、范先决裂,双方激战于张辟。正在此时壶关战役结束,曹操派出的大军也开到了,杀了卫固、范先以及张晟等人,平定了河东郡。 杜畿继续担任河东郡太守,前后达十六年之久,在任期间,他减轻刑罚,教化百姓,发展生产,开设学校,还亲自为学生上课,使河东郡得到很好的治理,成为“曹统区”里的模范区,对于巩固并州和关中地区的局势发挥了重要作用。 曹操给河东郡派去了一个好太守,又给并州选了一个称职的刺史,他的名字叫梁习。 梁习字子虞,是豫州刺史部陈国人,献帝迁都许县后,曹操选拔梁习当县长,梁习干得很不错,他很有治乱理政的才能,曹操每遇到问题比较多的县要治理总是想到他。这样,在短短几年间梁习先后担任了四个县的县长,最远的地方是徐州刺史部的海西县。 曹操后来把他调回司空府,在人事部门工作(西曹令属),相当于司空府人事处副处长,这个职务权力很大,管着各地官员的选任,相当于吏部。并州平定后,曹操想选一个能人到那里任职,于是选中了梁习。 当时的并州虽然已经平定,但境内各种势力错综复杂,手里有兵权的人很多,北方少数民族也蠢蠢欲动,到处充满对峙,社会动荡,民生凋敝,豪强为害乡里。 梁习到任后不负重望,他首先四处招降纳叛,削弱敌对势力的力量,对于有些豪族,征召他们到州政府来任职,然后以朝廷征兵为由,将地方豪强控制的青壮年男子陆续抽走。通过这一系列手段,使地方势力得到极大抑制。局面稳定后,对于不肯服从的就兴兵讨伐,并州境内很快整肃起来。 政局稳定后,梁习大力发展农业生产,提倡农耕蚕织,与北方少数民族开展边境贸易,使并州社会经济得到恢复和发展,受到曹操的嘉奖。地方父老对梁习也十分拥戴,认为在并州担任过刺史的人里没有能超过梁习的(以为自所闻识,刺史未有及习者)。 杜畿和梁习是“曹统区”众多地方行政官员的代表,曹操每占领一个地方,就精心挑选适合于出任地方行政官的能臣,全力支持他们的工作,使这些地区恢复和发展得很快。这些能臣们虽然不上阵厮杀,平时处理的也都是些具体而琐碎的事务,但他们的努力也必不可少,为巩固“曹统区”的统治,支援前线战事发挥了重要作用。 一、大赏功臣 自建安五年(200年)官渡之战结束到建安十一年(206年),一晃六年过去了,经过连续作战,北方四州中的冀州、青州、并州已全部纳入曹操的势力范围,只有幽州北面的一部分在公孙度的实际控制中。 公孙度趁内地连年混战之机在辽东半岛及东北地区大肆扩张势力,将原辽东郡分成了辽西郡和中辽郡,加上原来的辽东属国、玄郡、乐浪郡(今朝鲜半岛的一部分),也有了相当的规模,再当个太守就没有什么意思了,他干脆创设了一个新的州,名叫平州,自己担任平州牧,同时自称辽东侯。 公孙度还派人越过渤海到达山东半岛,占领了一部分地区,在那里也设置了一个新的州,叫做营州,任命了营州刺史。 数千里之外的公孙度尽管实际上成了另一个皇帝,每天都在干着大逆不道的勾当,但曹操现在并没有发兵讨伐他的打算。在曹操列出的对手名单中,像公孙度这种远在天边的割据军阀,可以排在最后面。 建安九年(204年),曹操以献帝的名义任命五十五岁的公孙度为武威将军,封永宁乡侯。公孙度接受了曹操的任命,对外不再提他的平州和营州,但实际控制区域不变。 公孙度有两个儿子,分别叫公孙康和公孙恭。就在曹操任命公孙度为武威将军的当年,公孙度死了,他的儿子公孙康继位,朝廷任命他为辽东郡太守,实际控制着公孙度留下的地盘。 不管怎么说,此时整个黄河以北地区,除了塞外少数民族部族之外,已全部纳入到“曹统区”的版图。长江上游的益州一带由刘璋占领,黄河与长江之间的地区,分别由曹操以及刘表、孙权、刘备分别占领,而长江以南的地区,分别由刘表和孙权等人占领。 这是建安十一年(206年)曹操平定并州后的天下大势,与十年前相比,现在的局势更为清晰简单,因为在这十年里,陶谦、公孙瓒、袁术、孙策、袁绍等人先后逝去,弱者被淘汰,强者更强。 对曹操来说,这是将士们奋死拼杀的结果,自从己吾起兵以来,几乎每一天都有战斗,每一仗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流血牺牲,胜利来之不易,功劳应该归于大家。在北方大势初定之后,曹操下令对死去将士们的家属、遗孤给予抚恤,对有功的将士们给予封赏。 曹操开始起兵时的身份是奋武将军,勉强算个杂牌军的军长,当时的骨干只有曹仁、曹洪以及夏侯渊、夏侯等几个,他们的身份是奋武将军属下的司马或别部司马,类似于团长。后来,随着军队规模越来越大,加入的将领越来越多,曹军的组织体系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到官渡之战时,夏侯他们已经升为军长一级的各种名号将军,或者师长一级的校尉,其中夏侯担任的是建武将军,可以看做是少将军长;夏侯渊担任的是督军校尉,可以看做是个大校师长;曹洪先是鹰扬校尉,后担任扬武中郎将,可以看做是个准将副军长;曹纯统率虎豹骑,具体军职不详,应该是校尉这一级。而曹家的年轻一代曹真和曹休,都是“虎豹骑宿卫”,即虎豹骑部队里的军官。 曹氏和夏侯氏兄弟们进步都很快,但相对于其他的异姓将军们,他们还算是慢的。 在官渡之战前后,于禁等人已经晋升为将军或偏将军、裨将军了,其中于禁是偏将军,乐进是游击将军,李典是捕虏将军,程昱是振威将军,张辽是裨将军,张、徐晃是偏将军,他们担任的这些职务,可以看做是军长或副军长。军衔较低的许褚,担任的也是校尉,可以算做是师长这一级。 这些情况说明,在曹军中曹氏和夏侯氏兄弟的地位并不是最高的,起码现在仍是这样。他们晋升的速度并不比其他异姓将领更快,甚至还稍稍有些落后。 曹操的用人方略历来受到后人的推崇,其中一条就是奖罚分明,平时建立有严格的军功考核、登记制度,该奖的时候必奖,不该奖的时候决不滥奖,避免了奖惩和职务晋升的随意性。 建安十一年(206年),曹操从壶关回师许县,考评各位将领官渡之战前后的功劳,结果是于禁、乐进和张辽三个人的功劳最大。曹操上表献帝,对他们三人予以表彰,曹操在表彰命令中说道: “乐进、于禁、张辽武力高强,谋划周密,品质专一忠诚,有节操和大义,每次临敌交战,都身先士卒(每临战攻,常为率督),有时亲自擂鼓助战,没有他们攻不破的坚阵。每次派他们出征,都坚决执行命令,安抚士卒,遇事当机立断,从未有过任何疏失。” 于是擢升于禁为虎威将军,乐进为折冲将军,张辽为荡寇将军。 除了这些武将,谋士们也功不可没,功劳最大的自然是荀。 早在建安八年(203年),曹操就根据荀前后所立的功劳,上书献帝表荀为万岁亭侯。曹操在给献帝的奏章中写道: “侍中兼尚书令荀,积德累行,从少到长均无过失(少长无悔),遭遇纷扰的乱世,却怀抱忠诚,力创太平。我始举义兵,四处征伐,与荀戮力同心,帮助朝廷谋划,他所提出的建议,付诸实践后没有不成功的(发言授策,无施不效)。有荀的功业,我才得以成功,如同拨去浮云,才显出日月的光明。陛下到许县后,荀在陛下身边地处机要,他忠诚尽职,如履薄冰,不管处理什么事务,都准确而精当。现在天下平定,是荀的功劳,应该授予他很高爵位,以表彰他建立的功勋(宜享高爵,以彰元勋)。” 但荀坚决推辞,他是朝廷的秘书长(尚书令),有关文件需要从他这里传递,荀自作主张将其扣下不发(不通太祖表)。 曹操只好专门给荀写信说:“与君共事以来,建立朝廷,是先生你从中辅助,你帮着提建议,出谋划策,建立的功勋已经很多了,愿你不要推辞。”反复劝说,最后荀才肯接受。 不久,曹操又表奏荀攸的功劳,说“军师荀攸开始辅佐我以来,无征不从,前后克敌,都是荀攸出的主意”,于是献帝封荀攸为陵树亭侯。 荀之所以坚决辞让,是因为封侯通常需要有军功,在战场上杀敌通常是最直接的条件,而文士封侯通常是很难的。一般来说,封侯不以职务和地位高低为取舍,职务高的人即使位至三公,没有特别的功绩也难以封侯,职务很低,如果有特殊贡献的,也可以封侯。荀认为自己没有“野战之功”,不配封侯。 曹营的武将中封侯比较早的是乐进,在破张超的雍丘之战中,他第一个攀上城头(先登),因此被封为广昌亭侯。后来,于禁在征张绣之战中功劳显著,被封为益寿亭侯。张官渡前线临阵倒戈,加速了袁绍的灭亡,被封为都亭侯。曹氏和夏侯氏兄弟里,似乎只有夏侯一个人较早被封侯,那是在献帝刚到许县时,献帝任命夏侯为建武将军,封高安乡侯。 还有一个人的情况特殊,他就是徐晃。徐晃原是杨奉的部下,献帝东归路过安邑时,杨奉护驾有功,手下人也跟着沾光,封了不少官职和爵位,徐晃在那时被封为都亭侯。除了上述几个人外,张辽、乐进以及曹氏、夏侯氏其他兄弟还都没有被封侯。 建安十二年(207年)二月,曹操在邺县表奏献帝,大封功臣二十多人,全部封为列侯,其余的也都评出等级予以封赏。曹操在命令中说:“以前赵奢、窦婴为大将,得到千金重赏,一天之内就全部分给了部下,所以他们能够成就大事,永世留声。我读到这样的文章,无法不对他们产生敬慕。我和诸将、士大夫共同征战,依靠大家不吝其谋、不遗其力,才夷险平乱,得到了朝廷的重赏。这事,让我不禁追思起窦婴散金之义,所以我要把封地的租税拿出来分给将士们,以酬谢大家的功劳。对死亡将士的遗孤,也要评定等级,分给租谷。如果年成好,国力充足,租税全部收齐,当尽其所有,与大家共同分享。” 这次受封的二十多个人名单不详,根据现有资料看,曹纯的高陵亭侯、张辽的都亭侯等都是这次受封的,想必其他战功显赫的武将们也都封了侯。除了武将,谋士里至少郭嘉在这次也得到了封侯,他受封的是洧阳亭侯。 荀当初被封为万岁亭侯的时候食邑是一千户,此次又加封一千户,共计二千户。曹操在上献帝的奏章里又一次追述了荀的功劳,说他在官渡之战时鼓励自己坚持作战;官渡之战后自己想先征刘表,还是在荀的正确分析和判断下才决定北征冀州。曹操认为,如果当时不听荀的这两条重要建议,局面将完全不可想象,荀的这两项建议“以亡为存,以祸致福”,是自己所不及的。 荀又再次谦让,曹操多次写信给他,让他不要推辞。曹操甚至想让荀担任三公,荀让荀攸出面谢绝,前后达十多次,曹操才放弃了这个想法。在这次大封中,已经被封为高安乡侯的夏侯根据新立的功劳,被增封食邑一千八百户,合计达到二千五百户。已经被封为陵树亭侯的荀攸,再增食邑四百户,合计为七百户。 二、人才鼎盛 曹操用对了两个人,使河东郡以及并州从此不再让他操心。这让曹操更加觉得抢人才比抢地盘更重要,他要梁习多向他推荐并州的人才,梁习先后向曹操推荐了常林、王象、杨俊、王凌、仲长统、荀纬等人。 这些人里只有王凌是正宗的并州人,其他人都是避难到并州的,其中常林、杨俊、王象、荀纬是河内郡人,仲长统是山阳郡人,曹操全部任命他们为县长,这些人后来干得都不错。 常林字伯槐,河内郡温县人,跟司马懿一个县。小的时候家里很穷,但他很好学,一边耕田,一边坚持研习经学(带经耕),虽然是个乡间农民,却处处以士人的风范要求自己,与妻子相敬如宾。 河内郡太守王匡起兵讨董卓时,常林的叔父因为发表了一些对时局不满的话被王匡抓了起来,族人们都很害怕,不敢相救。当时本县在外面做大官的人里有一个叫胡母彪的,常林跑去见他,说服他出面将叔父救出。常林看到河内郡没法待下去,就跑去依附河间郡太守陈延壁。军阀张杨贪慕河间郡的财物,派兵前来攻打。常林辅佐陈延壁拒敌,坚守六十多天,令张杨无计可施,常林由此出名。高干想请他帮忙,给了一个骑都尉的官职,但常林不答应。 梁习听说他是个人才,就推荐给曹操,曹操任命他为南和县长。常林工作很出色,后来升为博陵郡太守、幽州刺史。 杨俊字季才,河内郡获嘉县人。他是被曹操杀掉的名士边让的学生。杨俊跟司马朗、司马懿兄弟俩同郡,在司马懿十六七岁时杨俊就认识他们,当时司马朗已经有点名声,而司马懿还默默无闻,杨俊认为司马懿将来更不得了,成就将超过司马朗。杨俊识人赏才的眼光还不止此一例。本郡人王象从小是个孤儿,给人当奴仆,地位低下,但他发愤刻苦,一边放羊一边坚持自学。杨俊看出他是个人才,就把王象赎出来,接到自己家里,还帮他娶妻成家,王象后来果然取得了不俗的成就。本郡的审固、陈留郡的卫恂都是当兵的出身,被杨俊发现后给予资助扶持,后来审固成为郡太守,卫恂成为御史。 曹操任命杨俊担任曲梁县长,后来杨俊还担任过南阳郡太守等职。 荀纬字公高,以后跟杨修、丁仪等人来往密切,死于曹丕执政后的第四年。他是河内郡人,跟荀、荀攸不是一个家族。 上面这些从并州出来的人里有两个很特殊,一个是王凌,一个是仲长统。王凌是前司徒王允的侄子,王允被杀时也在长安,当时他年龄很小,为了逃命,他和哥哥王晨居然从高大的长安城墙上翻了出来。在曹魏后期,司马懿专权,王凌是少数几个手握重兵又心系曹氏的旧臣之一,后来他发动兵变反抗司马懿,失败后自杀。 仲长统字公理,此时约二十六七岁,豫州刺史部山阳郡人,是个大哲学家、政论家。他从小聪颖好学,博览群书,从二十岁开始,游学于北方各州郡。他性情倜傥,不拘小节,时人称为“狂生”。 在游学期间,他结识了高干,高干很厚待他,并且向他请教时事。仲长统以敢于直言著称,在这方面恐怕跟祢衡有一拼。他不怎么看得上高干,就对他说:“你有雄志而无雄才,好士而不能择人,在这些方面应当深以为戒。”话说得这么直白,搁谁都不会爱听,好在高干修养还行,只是不再理他。 高干死后,仲长统滞留于并州。荀知道他是个大才,推荐他到许县朝廷工作,担任尚书郎,后来还曾被曹操调到身边担任军事参谋。仲长统不喜欢刻板的生活,他与曹操同年而死,他生前参与曹操军事、政治事务方面的记载很少,大部分精力都用在研究学问上了,整天都在思考政治和哲学,著有《昌言》一书,浓缩了他思想的精华,是古代哲学史和思想史上里程碑式著作。 在《昌言》中,仲长统发挥了他始终如一的直言风格,对社会政治进行了广泛、深刻的批判,矛头指向政治、经济、社会风气等各个方面,从外戚和宦官专权,到贪欲昏聩的天子,他都大胆予以抨击。 按说仲长统这样的言行和脾气简直就是祢衡第二,但他却活得挺滋润。原因可能是他比祢衡更有真才实学,不仅有一定名气还有一定的人缘,荀等人对他颇为赏识。同时,曹操杀了边让以后引起了连锁的副作用,对于边让这种类型的名士,曹操可能认为他们也就耍耍嘴皮子而已,对他们舞刀弄枪反而成全了他们名垂青史的理想,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一点也许更为重要,在仲长统的政治主张里,对现行的三公制很有意见,认为应当恢复汉初的丞相制,理由是“由一个人集权才能更好地发挥权力的效力,多人共同执政容易互相依赖;集权反而容易和谐,相互依赖则容易出问题(任一人则政专,任数人则相倚。政专则和谐,相倚则违戾)”,这恰好与曹操眼下的政治主张不谋而合。 在平定河东郡以及并州的战事中,除了钟繇、杜畿等人发挥了重要作用外,还有两个人不得不提,一个是贾逵,一个是张既。 贾逵前面已有提及,官渡之战前后,钟繇坐镇关中,贾逵当时是绛邑县长。袁尚派袁氏任命的河东郡太守郭援南下,在高干和南匈奴单于的配合下从曹军的左路出击,势头很猛,所过之县均被攻占,到绛邑县时却被贾逵挡住。 但终究实力悬殊,贾逵后来被俘,他大义凛然,斥责郭援,郭援想杀他,但全县官民听到消息后一起站在城上喊:“要杀我们的贤君,我们愿意一同死(杀我贤君,宁俱死耳)!”郭援怕生变故,没敢杀贾逵,而是把他关了起来,后来把他放了。 据《三国志贾逵传》说,高干反叛的时候,弘农郡张琰起兵响应,这个时候贾逵正好在张琰那里,贾逵听说张琰叛乱,仍不动声色,帮张琰谋划,取得张琰的信任。后来贾逵以城池不够坚固为由建议张琰修城,然后伺机掌握兵权与张琰相拒,曹操大军赶到,将张琰杀了。 据《魏略》说,贾逵当初被囚禁于壶关,关在一个土窖中,上面用车轮盖住窖口,有人把守。有个姓祝的看守深感贾逵的节义,夜里把他偷偷放走了。 据《孙资别传》说,贾逵在河东郡时有个朋友叫孙资,在郡政府担任驻京办主任(计吏)。孙资经常到许县出差,他向曹操推荐了贾逵,于是曹操任命贾逵担任渑池县令。 贾逵后来成为曹魏的重臣,多次临危受命,成为重要的军事将领。曹丕称帝时他与曹休共同主持与孙吴的战事。贾逵一生忠于曹魏,死前病中还对人说:“我受国厚恩,只是恨不能斩孙权到地下以见先帝呀。” 张既前面也提到过,他当新丰县令的时候,钟繇派他劝说马腾,为韩遂、马腾陈说祸福,使他们二人遣子入朝,为打败郭援等人的联合进攻立下了功劳。 高干反叛后,张晟、卫固、张琰等人响应,占领了长安与洛阳之间的弘农郡、河东郡很多地方,曹操任命张既以议郎的身份协助钟繇处理军务(参繇军事)。张既凭借他与韩遂、马腾的关系,说服他们出兵协助攻打张晟、卫固等人。 后来张既担任了京兆尹,作为关中地区的主要行政长官,他积极发展生产,巩固统治,为曹军历次用兵汉中做好后勤支援。魏国初建时,在西北地区新设了雍州,他是第一任刺史,后改任凉州刺史,一直任职于曹魏西部地区,很有政绩。 这一时期也是曹操人才大丰收的时期,进入曹操阵营的人才除了上面这几位,还有之前提到过的崔琰、崔林、牵招、陈琳、辛毗、高柔、王修、李孚、杜畿、梁习等,除此之外,较有名气的还有王思、薛悌、嘉、司马朗、刘放、孙资等人。 在《魏略》一书里,把王思、薛悌、嘉都列入《苛吏传》中。他们三人出身都很低微,后来做的官也差不多,王思开始与梁习都在司空府人事部门供职,后来都被提拔为刺史,又做到九卿。 薛悌是在兖州时期就跟随曹操的旧部,张邈叛乱时协助程昱守鄄城三地,受到曹操重用,后来担任过郡太守,他最出名的一个经历是,作为护军与张辽、乐进、李典等人守合肥。嘉情况不详,既然列入《苛吏传》,应该做过郡太守或刺史。 司马朗字伯达,司隶校尉部河内郡温县人,曹操的老上司、前河南尹司马防之子。司马防有八个儿子,分别是司马朗、司马懿、司马孚、司马旭、司马恂、司马进、司马通、司马敏,个个都很出色,时人称为“八达”,意思是司马家的八个“达人”。 “达人”一词现在很时髦,它最早见于《左传》:“圣人有明德者,若不当世,其后必有达人。”孔颖达注释“达人”的意思为“智能通达之人”,除了这个意思外,“达人”在古代还有“显贵的人”、“豁达豪放的人”等意思,反正都是褒义词。 不过现在说的“达人”,据说是从日文和韩文演变而来,指的是经过长年锻炼积累了丰富经验,从而在某个领域里顶尖的人,是某方面、某领域里最牛、最猛的人。 董卓胁迫献帝迁都长安的时候,司马防担任天子身边负责办理文件的机要秘书(治书御史),有感于天下即将大乱,他让长子司马朗带上家眷回温县老家。司马朗不负父亲嘱托,带着家人辗转回到了温县,召集宗族,替父亲教导诸弟。 建安七年(202年),司马朗的家乡河内郡已成为“曹统区”,这一年他三十二岁。《三国志司马朗传》说他二十二岁,但又说他死于建安二十二年(217年),死时四十七岁,所以二十二岁应为三十二岁之误。 曹操感念于老领导当年的关照,于是征辟司马朗到司空府工作,后来又任命他为成皋县令、堂阳县长、元城县令,曹操担任丞相后,调他到丞相府担任办公室主任(丞相主簿)。 上面提到的这些人中,还有两个人对曹魏政权影响深远,即刘放和孙资,他们大约也是这一时期加入曹操阵营里的。 刘放字子弃,冀州刺史部涿郡人,是刘氏宗亲,广阳顺王的后代,举过孝廉。天下大乱后,幽州刺史部渔阳郡的王松据地称雄,刘放去依附他。曹操平定冀州后,刘放劝王松归顺曹操,王松接受,让刘放以自己的名义给曹操写了封信,这件事让曹操很高兴,而这封信因为文采飞扬更给曹操留下了深刻印象。 南皮之战期间,王松率雍奴、泉州、安次等县归附曹操。曹操听说刘放有劝王松归附之功,而且王松那封信又是他代笔的,于是对刘放刮目相看,招入司空府从事秘书方面的工作(历主簿记室),后来又下派到阳等地当县令。 孙资字彦龙,并州刺史部太原郡中都县(今山西平遥)人,小时候就很聪慧,三岁时失去双亲,由兄嫂抚养。王允也是太原郡人,对他很欣赏。曹操担任司空后,曾经征辟他,但由于孙资的个人原因,一直未能成行。孙资也是贾逵的好朋友,贾逵后来劝孙资出来做事,曹操任命他为县令。曹操担任丞相后,调孙资担任丞相府军事参谋(参丞相军事)。 一般总会把刘放和孙资联系在一起,因为他们都有一项特长:做秘书工作。曹操建立魏国后,选他俩为机要秘书(秘书郎),曹丕继位后改秘书为中书,权力很大,刘放为中书监,孙资为中书令,成为机要部门的主管,是皇帝身边的近臣,掌握了很大的权力,曹魏的江山甚至一度被他们二人所左右。 三、许攸之死 但也有两个人的日子不太好过,不过他们最后的结局却刚好相反。 一个是袁绍的外甥、高干的堂弟高柔,因为跟袁绍、高干有这层关系,在高干叛乱后,曹操对高柔产生了成见。高柔本来当县长,曹操下令把他调回来,任命他为刺奸令史。刺奸是执法官,最早设于军中,后来地方上也有;令史是令的属吏。刺奸令史这个官职,大约相当于基层法院的院长。 《三国志高柔传》说得很明白,曹操让高柔担任这个职务,不是想栽培他,而是想找个茬把他杀了。因为法官每天都要断案,在断过的案子里找出几个冤假错案来还是不难的,到那时可以找个证据把他杀了(太祖欲因事诛之)。但是,高柔没有让曹操找到机会,因为他判案允当,所管理的监狱里也没有积压留滞的犯人,曹操对高柔慢慢有了好感。 让曹操彻底改变想法的是一件小事,据《魏氏春秋》记载,高柔平时工作很敬业,经常加班加点到深夜。有一次曹操夜里出巡,到高柔所在部门时,发现他坐在那里抱着文书睡着了(拥膝抱文书而寝),曹操大为感动,解下自己身上的裘衣盖在高柔身上悄悄离开了。 曹操后来把高柔调到司空府任仓曹属,司空府下设各部门称为“曹”,类似于局或处,正职称为“掾”,副职称为“属”,高柔担任的这个职务,类似于粮食处副处长。 高柔在司法方面经验更丰富,曹操担任丞相后,让高柔当丞相府司法处处长(法曹掾)。曹丕当了皇帝后,任命他为司法部部长(廷尉)。 与高柔比起来,另一个让曹操不快的人却没有那么幸运,他就是许攸。据《魏略》记载,曹操平定冀州后,许攸自恃有功,又与曹操有故交,所以常摆老资格,说话口气很大,不把一般人放在眼里。 如果仅此而已也就算了,估计也没多少人会跟他叫劲,但他连对曹操也相当轻慢,经常当众跟领导拍肩头,开领导玩笑(时与太祖相戏),有时还呼曹操的小名,经常说:“阿瞒呀,要是没有我,你就得不到冀州。”曹操笑笑说:“你说得对。”但心里很反感他(然内嫌之)。 有一次许攸从邺县东城门经过时,回头对左右的人说:“要不是有我,曹家人根本进不了这个门。”有人向曹操打了小报告,曹操忍无可忍,把许攸抓起来杀了。 曹操能容忍敌人,容忍仇人,容忍背叛自己的人,但即使像这样心胸已经够宽阔的人,也有忍不下去的时候。曹操能容忍祢衡,虽然他很狂傲,曹操能容忍仲长统,虽然他说话比较直,但他不能容忍挑战他权威的人。领导的权威有那么重要吗?当然重要。如果你说无所谓,那你一定没有当过领导。许攸大概就没有当过像样的领导,他可能长期都是智囊这种角色,所以不懂曹操的心理,掉了脑袋,恐怕都不知道为了啥。 刘邦开始时也是一个比较随和的皇帝,因为他出身草根,端着架子能走路,不端架子也能走,尤其是在跟他一块打江山的那帮老哥们面前,刘邦更是无拘无束。但是,当他坐在皇帝宝座上往下打量这些老战友的时候,发现他们还是那么跟他不见外,开会时乱讲话,张口直呼他的小名,走到路上随便勾领导的肩头。此时,刘邦才发现这些习惯原来是那么让人不爽。 于是刘邦重用了儒生,当初他拿人家的帽子当尿壶,现在却发现这些人是必不可少的,因为他们能制定礼仪规范,帮助领导树立权威,这是当了皇帝的刘邦所急需的。 许攸跟曹操过去很熟,那时候一张嘴可能就直呼“阿瞒”,显得很亲切。但是,很多年过去了,许攸还是那个许攸,顶多是立了点儿功劳,而曹操已经不是那个阿瞒了,起码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这么叫。 对那些职位甚高,凡人见了都敬畏有加、哆哆嗦嗦的人,你敢当众喊他一声“老张”或“老王”,旁边的人必然会对你刮目相看,只那一句话,就能代表你的资历、你的地位、你的分量。 然而,这通常是不能随便喊的,除非你跟他确实够铁,他也没把你当外人。否则,往轻了说,领导会不悦,往重了说,你就得付出代价。 许攸付出的代价是他的脑袋。 有位当过领导的人曾一针见血地说过:有本事也肯服我,我提拔;没本事但肯服我,我培养;没本事也不服我,可以留下,但决不重用;有本事但不服我,请你走人! 曹操用许攸的一颗人头表达了自己想说的话:对于有功之臣,一定会给予奖赏,但给不给、什么时候给、给多少,那不是你操心的事。不管你资格多老,不管你功劳多大,不管你本事多牛,平时都得服从领导,团结同事,不能把尾巴翘得那么高。 四、司马懿出仕 在这个阶段,曹操在狂占地盘的同时也狂揽人才。在各路割据势力中,曹操是人力资源战略的最大受益者,这一方面得益于他手里有天子这个得天独厚的招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最懂得人才的价值,能够尊重人才、重用人才、关心人才。 但是,也并不是所有人对求才若渴的曹操都抱以积极的回应,也有人不肯买他的账,司马氏“八达”中的老二司马懿就是其中的一个。 司马懿在家里排行第二,比他兄长司马朗小了八岁,跟著名哲学家仲长统同年,比曹操小二十四岁,差了一代人都不止。 据《晋书宣帝纪》介绍,温县的司马氏家族是一个名门望族,自楚汉相争时的名将司马仰开始,历经八世,到东汉安帝时这个家族出了个征西将军司马钧;司马钧有个儿子叫司马量,做过豫章郡太守;司马量有个儿子叫司马俊,做过颖川郡太守;司马俊即曹操老上司司马防的父亲,也是司马懿的爷爷。 董卓进洛阳的时候司马懿才十岁,他的哥哥司马朗十八岁,估计他那时已经有了几个弟弟,不过年龄更小,所以司马防才叮嘱司马朗让他带弟弟们回家乡躲难。到曹操迎天子来许县时司马懿十七岁,官渡之战时他二十一岁。 《晋书》说司马懿从小有奇志,聪明过人,有雄心大略,同时博闻强识,对儒学有很深造诣(少有奇节,聪明多大略,博学洽闻,伏膺儒教),面对乱世,他常常心怀感叹,以天下为忧。 《晋书》由唐代名臣同时也是著名史学家的房玄龄主编,这部书以司马氏为写作主体,中间有不少对司马氏的歌颂和吹捧,对于上述描写司马懿的话,不能说其全无,但也不能信其全有。 司马懿早年确有雄才大略,这在杨俊和崔琰等人对他的评价里可以看出来,但忧国忧民的部分,明显是为了塑造被晋朝尊为宣帝的司马懿的光辉形象而虚构和夸大了。 上面提过,善于识人的杨俊早年见过司马懿,这时候司马朗已经出来工作且小有名气,而司马懿还无人知晓,杨俊对司马懿评价很高,认为远远超过乃兄。崔琰跟司马朗关系很好,他也有相同看法,他曾对司马朗说:“你兄弟聪明、智慧,处事允当,并且刚断有谋,你是比不了的(非子所及也)。” 建安六年(201年),司马懿的家乡河内郡已经成为“曹统区”,二十二岁的司马懿参加了工作,被推举为郡政府驻京办主任的随从(上计掾),大约相当于一个科长吧,因而每年都要去首都许县出差。这个时候曹操正四处网罗人才,他听说司马懿有点小名气,于是派人召见他,想让他到司空府任职。 由地方抽调到中央,而且工作在曹操的身边,前途自然不可限量,这是别人打着灯笼也不好找的美事,但却被司马科长拒绝了。 这件事还是记录在《晋书》里,据称司马懿拒绝曹操征辟的理由是看到汉朝国运衰微,自己不肯屈事曹操(帝知汉运方微,不欲屈节曹氏)。这个理由很含糊,似乎是想说司马懿看到汉室不振,大权在曹操手中掌握,因而心中不平。但这种想法未必是当时的主流思想,即便如荀、孔融那样内心里十分忠诚于汉室的人,此刻不也在许县为官吗? 在成书更接近那个时代的《三国志》以及裴松之注里,并没有这样的记载。《三国志荀传》里,列举了荀向曹操推荐的人才名单,其中就有司马懿的名字,说明司马懿是经过荀推荐出仕的。 但《晋书》坚持司马懿“拒曹”这个情节,为了让大家相信,它还编了一个生动的故事:司马懿以自己患风痹生活不能自理为由拒绝了曹操的征辟。曹操有点怀疑,认为这小子可能有诈,就派人夜里到司马懿家看看,结果发现司马懿果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于是就信以为真,不再强迫他应征了。 讲完这个故事,《晋书》还怕有人不相信,于是又讲了一个:司马懿前面骗过了曹操的密探,但从此也就得装下去了。有一天,他们家在院子里晒书,突然来了暴雨,司马懿一着急,忘了自己在装病人,起身跑过去收书,这件事恰巧被家里的一个婢女看到了。司马懿的老婆叫张春华,她很厉害,不仅亲手把这个婢女杀了灭口,并且“亲自执爨”。“爨”的意思是烧火做饭,表面看来似乎是说婢女被杀之后,家里没人做饭,张春华亲自做饭。 但这有什么好写的呢?司马懿那时候是个二十多岁没有工作的小青年,在外人眼里还是个重病在身不能动的残疾人,老婆下厨房做个饭也值得写进史书里吗?仔细看看,这几个字里恐怕隐藏着令人恐怖的事情。 “爨”的意思还有烧和煮,张春华把人杀了,怎么藏尸灭迹呢?干脆把人弄到锅里煮了,她亲自烧火。 这种事别的女人未必能干出来,但司马懿的老婆张春华绝对可以。她也是河内郡人,父亲是个县令,母亲姓山,是“竹林七贤”之一山涛的姑奶。张春华最大的贡献是生下了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俩,她伴随司马懿一生,帮了司马懿不少忙,但也绝对是一个悍妇,把司马懿治得服服帖帖。 司马懿后来宠幸一个姓柏的小老婆,弄得张春华想见他一面都很难,张春华于是使出杀手锏:绝食。 张春华想自杀司马懿倒不怕,关键是张春华发动了儿子司马师、司马昭一块绝食,司马懿害怕了,赶紧赔礼道歉。司马懿对人说:“这个老太婆死了不要紧,关键是毁了我的好儿子啊(老物不足惜,虑困我好儿耳)!” 司马懿的这一番做派确实显眼,为了不出来做曹操的官,不惜装病杀人,看来意志是够坚定的。如果以后汉室复兴了,追记谁曾经跟奸臣曹操做过坚决斗争,这些无疑会成为他的光辉业绩。 可惜,这些故事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 一个二十二岁的郡政府上计吏的随员,即使出身名门且有点小名气,至于让曹操花这么大的心思非把他弄出来工作不可吗?司马懿与众不同且坚定无比的政治信念又来自于哪里呢?他的行为缺少说服力。 司马懿的哥哥司马朗、弟弟司马孚都在曹营做事,且事业一帆风顺,他却特立独行,非要耍点酷,让人有些不解。 而且司马懿并没有酷到底,他还是出来做事了。据《晋书》说,曹操当了丞相后,征他到丞相府来当文教处处长(文学掾)。这一次曹操不客气了,命令说:“再要得瑟,就抓起来(若复盘桓,便收之)!”司马懿害怕了,乖乖出来就职。 这个故事也仅见于《晋书》,是为司马懿最终出仕圆场的。但这样一来更加说不过去了,当初不出来,现在一吓唬就出来了,这不是承认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欺骗领导吗?司马懿难道现在不害怕了? 司马懿到了曹操身边后,工作干得挺出色,一来他确实有些本事,工作也努力,二来他迅速给自己找了个好靠山,即后来当了太子的曹丕。 司马懿被人称为“太子四友”之一,这再次说明了一个基本事实,他不是死读书、认死理的人,不会只拉车不看路,先前关于汉室衰微、不肯屈事曹氏的话都是假的。 假设《晋书》里的记载是真实的,那就是司马懿在做秀,通过“拒曹”抬高身价,增加知名度,目的是更好地“事曹”,他的目的基本上都达到了。 但更为可能的是,《晋书》里关于司马懿“拒曹”以及为了让这件事看起来更加真实而讲的那些故事都是编出来的,目的是塑造司马懿“反曹”的形象,以解释最后取代了曹魏的晋朝的合理性和合法性。 五、可怕的分歧 建安七年(202年)袁绍去世,他所担任的大将军一职,理论上也空了出来。袁尚虽然以袁绍的接班人自居,但许县朝廷不可能给这个年轻人发来大将军的任命。 次于大将军的军职是车骑将军,之前献帝任命他的老丈人董承担任该职,董承上任没有几个月,就被发现策划了谋反事件,董承被杀,车骑将军一职也空了出来。 在文官方面,曹操担任司空,并明确司空为三公之首。现任的三公还有司徒赵温,而太尉一职,曾给过袁绍,袁绍改任大将军后按理不会再担任这一职务,但这一职务也没再任命给其他人。曹操曾有意让荀担任三公,指的可能就是太尉,但被荀坚决拒绝了。 所以,到曹操担任冀州牧时,在职务上能与他同列的只有赵温一个人。曹操应该还有一个头衔,这是他初到洛阳迎驾时被授予的:录尚书事。这是一个加官,即兼职,以前说过这个职务很重要,类似于“主持朝廷日常工作”,官职大到三公乃至大将军,如果没有这个加官,权力也大打折扣。 献帝刘协在他位于许县的宫殿里,开始还能看到赵温、荀、孔融、赵歧、杨彪、张俭、陈纪、桓典等人,后来赵歧、陈纪、张俭、桓典等先后去世,对于朝廷里空出来的这些职位,曹操并没有及时补充的打算,所以许县朝廷班子越来越小。 曹操对司空府的建设非常重视,机构逐渐庞大,内设部门不仅涵盖了经济、民政、司法、人事等,还设置了军师、军师祭酒、参司空军事、军谋掾等军职,以服务战争的需要。此时虽然曹操没有再担任大将军或车骑将军,但他的司空府实际上具备了军政合一的职能,成为事实上帝国的最高决策机构。先后不同时期里投奔曹操的主要文士,除荀等极少数人外,都在司空府任职或曾经在司空府任职。 建安九年(204年),曹操攻占邺县,兼任冀州牧。这时,有人建议他恢复古代的九州制(有说操宜复置九州者),原因是在古代九州里,冀州的面积最大,曹操现在担任冀州牧,那样一来势力范围更大,更容易为天下信服(所统既广,则天下易服)。 对于这个建议,曹操有点动心。占领冀州后,他一直在思考如何处理与许县朝廷的关系,如果把大本营还放在许县,将会有许多不便,不管怎么样,刘协都是天下人公认的皇帝,自己作为三公之一,理应履行做臣子的本分,比如按时上朝、有事上报、天子随招随到等等,这又是曹操不可能做到的。 一想起那次南征张绣前,天子的虎贲卫士把冰凉的铁戟架到自己脖子上的情景,曹操就觉得脊背嗖嗖发凉。他已经打定主意跟许县的天子“分开过”了,但那样一来,必须给自己找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和一个恰当的操作模式。而且,传统概念上的司空府也不掌兵,以司空府来统领天下的军政大权,时间长了也容易被人说三道四。 在这种情况下,有人提出恢复古代九州制的时候,曹操认为这倒是个好主意,可以破解当前的政治难题。冀州在古代九州里面积最大,曹操担任冀州牧,从而可以更好地号令天下。 九州是人们对古代中国的另一个称呼,这其实是它的虚指;它还有一个实指,指的是九个州,即九大行政区。但是,这九大行政区指的都是哪些,一直存在不同的版本。 最早提出九州概念的是《周礼》,但它说得比较含糊,是根据大方位确定的地理概念:东南叫扬州,正南叫荆州,河(指黄河)南叫豫州,正东叫青州,河东叫兖州,正西叫雍州,东北叫幽州,河内叫冀州,正北叫并州。但周朝属于诸侯联邦的形式,九州并不是行政区划。 《吕氏春秋》认为:河、汉之间为豫州,是周天子;两河之间为冀州,是晋国;河、济之间为兖州,是卫国;东方为青州,是齐国;泗上为徐州,是鲁国;东南为扬州,是越国;南方为荆州,是楚国;西方为雍州,是秦国;北方为幽州,是燕国。但在春秋争霸的局势下,这个九州也只是一个说法,不是行政区划。 最通行的“九州说”出自《尚书》里的《禹贡篇》,九州的名字是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它是用山川河流为界限划出的地理分野,也不是行政区划。 以“州”为单位的行政区划始自汉朝,但已经不是九个州,而有十来个州,陆续增加了幽州、并州、益州、交州等新的州。目前,天下共有十三个州,“梁州”的名字改为“凉州”,未设雍州,增加了一个司隶校尉部,管辖两京地区,被视为一个州。 也就是说,九州制作为行政概念从来没有施行过,现在要恢复它,依据是什么呢?仅仅为了增加冀州的面积,似乎又有点过于兴师动众了。毕竟,行政区划的调整历来都不是一件小事,涉及各方面的技术困难和各派势力的利益冲突,更何况有些地区还不在“曹统区”,能否推行下去都是一个问题。 果然,身在许县的荀听说后,立即写信给曹操,表达不同意见:“现在如果依古制,那么冀州的管辖范围将包括现在的河东郡、冯翊郡、扶风郡、西河以及幽州、并州的全部,这些地方本来人心就不稳,让他们归属冀州,将会使大家更加不自安。如果因此引起叛乱,那么天下大业就不好说了(若一旦生变,天下未可图也)。” 荀建议曹操先平定黄河以北的地区,修复旧都洛阳,之后南下荆州,讨伐刘表、刘璋等不肯朝贡的军阀(责王贡之不入),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些想法,从而人人自安。等到天下大定之后,再来议古制。 荀的这番表态,让曹操吃了一惊。 其实,曹操坚持恢复九州制的真实原因倒不是增加冀州地盘这么简单,其背后还有玄机,可惜荀没有看到。 九州制是一个地理概念,或者说是一个规划中的行政概念,它是整个古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只有把它与整个古制联系起来看才能洞悉曹操的心理。恢复地理或行政区划上的九州制不是曹操想法的全部,甚至也不是主要部分,借恢复九州制进而恢复已经废除的其它一些政治制度才是要害。 现行政治制度大都因袭于汉初,这一套制度由高祖刘邦初创,经过汉武帝和汉光武帝等君主不断改造,与最初的形制已经有了很大不同。比如目前推行的三公制与最早的丞相制就区别很大,三公分了丞相的权力,有了制衡却丧失了效率,东汉三公又长期被尚书台等内朝官分权,有时竟形同虚设。 在曹操看来,即使高祖刘邦定下的制度有些也值得商榷,比如封爵制度,以前是五等爵制,即公、侯、伯、子、男,刘邦非要来一个白马盟誓,称“非刘氏不得封王”,断了一般人的封王之路,异姓的臣子功劳再高,封到县侯也就到顶了,逼得王莽这样的人只好另立朝廷单干。 曹操想恢复九州制,行政区划调整才是第一步,后面还会陆续推行以恢复古制为重点的政治体制改革,目的是进一步加强自身集权,同时在爵位分封等方面有所突破。 但是,第一步还没有迈出去,便遭到了荀干脆利索的反对。 而且,继荀之后皇家事务部部长(少府)孔融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九州制是古制,王畿制也是古制,恢复九州制,王畿制要不要也恢复? 所谓王畿制出自《周礼》:“方千里曰国畿,其外五百里侯畿。”意思是:以首都为中心,方圆千里以内的是“王畿”,方圆五百里之内的是“侯畿”。“畿”的意思是直属管辖区。孔融认为,按照这个制度,以许县为中心,千里之内的地区都应该划入天子直接管辖区里。 这样一来王畿就包括了豫州、兖州和司隶校尉部的大部分地区,也包括冀州、并州、荆州的一部分地区。孔融端出王畿制来,显然是跟九州制对着干,诚心让你弄不成。 孔融最近以来一反初到许县时的良好合作态度,在很多事情上都喜欢跟曹操唱反调。就孔融的这番谈论而言,曹操完全可以不理,也可以追究他的责任,问问他的动机是什么。但现在的问题比较复杂,中间还夹着荀。荀的表态让曹操不能不认真对待,荀不仅是自己事业上的第一功臣,而且在士人中很有号召力,自己手下相当一批官员都来自于荀的推荐。 或许荀没有看出来自己的真实动机,因为仅就行政区划调整本身而言,费那么大的劲确实有点不值当,荀及时提出建议是他一贯责任心强的表现。 但是,也有一种可能是他看到了自己的心思而执意反对,如果是那样就麻烦了。这表明,荀在一些原则性问题上与自己想法出现了分歧,这种分歧将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恢复九州制的提议都不能再进行下去了,曹操下令终止关于恢复九州制的讨论(遂寝九州议),他写信给荀说:“不是先生及时提出反对意见,我要失去的可能更多了(微足下之相难,所失多矣)!” 六、还是当了丞相 荀、孔融等人的反对发挥了重要作用,一直到建安十三年(208年),即赤壁之战的前夕,帝国的政治体制基本上没发生什么变化,曹操仍然担任司空,恢复九州制的建议也没人再提起。 这段时间,除了在外面征战以外,曹操都住在邺县,以避免回到许县跟天子碰面。但是,这种不方便是显而易见的。据司马彪《续汉书百官志》介绍,东汉司空府的编制原本只有七十多人,这显然满足不了现实需要,但要大规模地增加内设机构和编制,必须得有个说法。 建安十三年(208年)六月,曹操下令改革朝廷政治体制,废除三公,恢复丞相。 汉代的中央政体是三公九卿制,但就其具体内容而言,在西汉和东汉并不一样。西汉因袭秦制,三公分别指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相互不统属,但有制约,都直接向皇帝负责;九卿分别指奉常(掌管宗庙礼仪)、卫尉(掌管皇宫保卫)、郎中令(掌管宫廷警卫)、太仆(掌管宫廷车马)、典客(掌管少数民族事务和外交)、廷尉(掌管司法)、治粟内史(掌财政税收)、宗正(掌管皇室事务)、少府(掌管山河湖海税收和手工业)。东汉的三公指太尉、司徒、司空,九卿指太常(掌管典礼)、光禄勋、卫尉(掌管宫省禁卫)、太仆(掌管皇室车马)、廷尉(掌管司法)、大鸿胪(掌管接待诸侯与少数民族)、宗正(掌管皇族事务)、大司农(掌管国家财政收支)、少府(掌管皇帝器用服饰)。 西汉三公虽然互不隶属,但丞相的地位显然高于御史大夫以及太尉。与东汉三公相比,丞相的权力更大,这从它的内设机构及编制上就可以看出来,西汉丞相下设十三曹,相当于十三个处,标准的编制为三百八十二人。 这些主要的部门分别是:西曹,负责丞相府内的吏员任用;东曹,负责政府二千石官员的升降,包括军中的武将在内,二千石相当于部长级,在地方上就是太守一级,在军队里相当于将军,这个部门的权力极大;户曹,负责祭祀、农桑;奏曹,负责管理政府的一切章奏,相当于唐代的枢密院,明代的通政司;词曹,负责民事法律诉讼;法曹,负责交通以及邮驿等;尉曹,负责运输,类似清代的漕运总督;贼曹,负责侦办盗贼;决曹,负责刑事审判;兵曹,负责兵役;金曹,负责管理货币、盐铁;仓曹,负责管理国家粮库;黄曹,相当于丞相府总务处。 从这些内设部门的职能可以看出,丞相府实际上就是一个标准的小内阁,人事、行政、经济、交通、司法、外交、军事无所不管。正因为它的权力太大,所以汉武帝重视尚书台,把权力从丞相手中逐步收到自己身边的一群秘书们手里,削弱丞相的权力。到了东汉,干脆设新的三公,把丞相的权力一分为三,互相制衡。 从西汉到东汉,一直存在围绕着皇权与相权展开的斗争,天子是否强势,成为决定斗争胜负的焦点。而到了东汉中后期,政治斗争中又夹进来外戚、宦官,形势更加复杂。三公在现实政治格局中已经完全被边缘化,直到曹操担任司空以后。 建安十三年(208年)的这次政治体制改革倒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对于曹操成为丞相,大家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叫什么只是个名分而已,实质内容并没有大的改变。 这场政治改革有一个小小的由头。这一年年初,司徒赵温突然征辟曹丕,也就是征调曹丕到司徒府来工作。因为曹丕的特殊地位,赵温的这项提议在外人和曹操自己看来并不是有意讨好,反而有点恶搞的意思,因而触怒了曹操,赵温因此被免官。 作为名义上唯一与曹操地位相当的在职官员,赵温的日子并不好过,他时刻担心会做错什么事,或者犯了曹操什么忌,从而惹来杀身之祸。这种树大招风的心理一直左右着士大夫出身的赵温。此时,因为一件不大不小、也算不上丢人的事被免官,对于赵温来说与其是不幸,不如说是幸运。 所以,有人认为这说不定就是赵温有意而为之,目的是全身而退。赵温被免官之后,三公只剩下曹操一人,此时恢复丞相,曹操更是理所当然地成为唯一候选人。 六月,献帝命太常卿徐拿着天子的符节前往邺县,拜曹操为丞相。徐就是那个从袁术手下逃脱,并将传国玉玺归还汉室的功臣。根据《后汉书徐传》的记载,曹操对这项任命也作了礼节性的推辞,甚至要把丞相让给徐当。徐再弱智或者再官迷心窍也断然不敢应承这种事,坚决予以拒绝(操以相让,不敢当)。 于是,曹操正式就任丞相,同时任命郗虑为御史大夫。 西汉的三公除丞相外,还有御史大夫和太尉三职。曹操此次恢复丞相制的同时,又恢复了御史大夫,但没有恢复太尉。有人认为御史大夫很重要,相当于“副丞相”,曹操把如此令人瞩目的职务给了名不见经传的郗虑,确实让人大出意外。 郗虑字鸿豫,兖州刺史部山阳国高平县人,跟刘表一个县。他进入曹操阵营比较晚,但他有一人特殊身份:郑玄的学生,这让他沾了不少光。以郑玄在当时文化界无人匹敌的地位,他的学生崔琰、国渊、王基等人在社会上也享有很高的知名度,加入曹操阵营后都很受重用。 郗虑从小就受教于郑玄,建安初年来到许县,在曹操的推荐下做了侍中,并以侍中的身份兼任九卿之一光禄勋卿。对于这项任命献帝显然有些不以为然,他曾当着郗虑的面问少府卿孔融:“郗先生有什么特点和长处(鸿豫何所优长)?” 孔融看着郗虑平步轻云早就有些不爽,他一点不考虑当事人就在旁边站着,回答献帝说:“可以打发他到路边站岗,不能让他掌权(可与适道,未可与权)。” 打人不打脸,伤人不揭短,当面受到如此侮辱,郗虑十分恼怒,他反驳道:“孔融当年主政北海国,政治疏失,人民流散,他的能力在哪里?”从此之后,郗虑认准孔融是自己的仇人,非要找机会整他一下不可。 赵温的免职通知就是郗虑奉命传达的(虑持节奉策免温官),郗虑资历浅,与孔融等老牌士大夫们关系恶劣,加上他为人尖刻,报复心强,这些正是曹操所需要的,把郗虑提拔为高于九卿的御史大夫,虽然在外人眼里很意外,但却十分符合曹操的想法。 曹操担任丞相后,立即着手推动丞相府的各项建设,选调各类人员。原司空府的人员基本上全部转到丞相府来,同时还根据丞相府内设机构增加的需要,选调了一些新人。 对于从司空府转入丞相府工作的所有人来说,工作性质可能变化不太大,但收入却可以增加不少。举例子来说,司空府里的处长(掾)一级官吏,品秩是三百石到四百石,月俸是三十斛到四十斛,副处长(掾属)的品秩是二百石,月俸大约二十多斛,而转到丞相府后,处长(掾)的品秩升为四百石到六百石,月俸提高到四十五斛到七十斛,副处长(掾属)的品秩虽然仍为二百石,但月俸可以提高到三十斛以上。 那段日子,大家都沉浸在加薪的喜悦中。 丞相府各个处(曹)中,西曹、东曹两个部门管人事,负责典选从地方到军队的高级官员,地位最为重要。曹操把冀州别驾崔琰调过来,任西曹的处长(西曹掾),把毛调来任东曹的处长(东曹掾),这是他们二人长期负责人事工作的开始。 早在两年前,曹操西征并州时,留下曹丕守邺县,崔琰就以冀州别驾的身份辅佐曹丕。在此期间,曹丕迷上了游猎活动,不太专心工作。崔琰没有因为他世子的身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给曹丕写了封措辞很尖锐的信,让曹丕认真思考一下袁绍父子是如何失败的,规劝他遵循正道,端正行为,把心思用到正事上来。 面对敢于直言的崔琰,曹丕也只得服服帖帖,他对崔琰说:“昨天看到了先生写下的谆谆教诲,要我烧掉射猎的用具,扔掉打猎的服装,现在用具已烧毁,猎装也扔了。以后再有类似的错误,还请先生及时对我教诲(后有此比,蒙复诲诸)。”态度相当的诚恳。曹操知道此事后,对崔琰也十分赞赏。 曹操任命崔琰为东曹掾时专门对他说:“先生你有伯夷一样的风范,史鱼一样的正直,贪婪之人听到你的名字就会变得清廉,壮士听到你的名字就会更加英勇(贪夫慕名而清,壮士尚称而厉),先生可以称为时代的表率,所以任命你为东曹掾。” 毛在司空府就从事人事工作,他以清廉公正著称,没有私欲,不贪心,没有不良嗜好,不拉帮结派,没有小圈子,敢于得罪人,这些正是做人事工作所必备的条件,曹操把典选官吏的大权交给了他。 西曹与东曹都管人事,但分工有所不同,打个比方,一个好比是组织部,一个好比是人事部,崔琰和毛两个人干得都很出色。 在丞相府其它十一个处(曹)先后担任过处长(掾)和副处长(掾属)的还有司马懿、高柔、刘晔、裴潜、傅干、杨修、王观、杨俊、徐邈、辛毗、温恢、薛夏、王凌等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之前都已作过介绍。 丞相府里还有两个职务,地位和作用高于一般的处长,一个是主簿,类似于办公室主任,一个是长史,职责与主簿差不多,地位比主簿还要高些,类似于丞相府里的秘书长。曹操当丞相后,首任主簿是司马懿的大哥司马朗,司马懿后来也担任过这个职务。担任过丞相府长史的有杜袭、徐奕、辛毗、王必、杨修等人。 除此之外,“挂靠”在丞相府内的还有一些相对独立的部门,主要是与军事有关的部门,包括曹操的各类军事参谋人员。说他们是“挂靠”,是因为传统的丞相府里也没有他们的编制。 在曹操的丞相府里,他们人数众多,称呼也有好几种: 军师:荀攸、钟繇、华歆、凉茂、毛、成公英等人先后担任过;军师祭酒:郭嘉、董昭、王朗、王粲、杜袭、刘放、孙资等人先后担任过; 军谋掾:徐邈、田豫、牵招、高堂隆、贾洪、薛夏、隗禧、韩宣、令狐劭等人先后担任过; 丞相军事:何夔、贾诩、华歆、王朗、裴潜、刘放、孙资、邢、陈群、张范、张承、仲长统、陈群、卫臻等人先后担任过。 上面这些人,组成了曹操的总参谋部,他们的职务分别类似于总参谋长、副总参谋长、高级参谋、参谋处长、参谋等,组成了强大的参谋班子,服务于曹操的军事行动。 可以说,丞相府吸纳了当时最优秀的一批人才,他们在曹操身边工作,实际上承担着管理整个“曹统区”的任务。曹操喜欢把一些优秀人才先放到自己身边锻炼,之后下派到地方上任刺史、郡太守、县令或屯田官等,丞相府于是成为一个高级人才的培训基地,一时间,天下俊才们都以能到丞相府工作为荣。 七、大搞基础设施建设 建安十一年(206年)壶关之战后,河北地区暂时没有大的战事了。这一年的三月曹操率军回师邺县,在此休整了好几个月。对于习惯于戎马倥偬生活的曹操来说,没有大仗可打,反倒有些不适应。 这段时间,他在邺县主要做的事是命人开始整修漳河。如前所述,漳河紧贴邺县而过,方便了农业生产和人民生活,但也带来了水患,同时一旦邺县被围攻,漳河水又成了攻城的武器,在军事上十分不利。 曹操看中了邺县这个地方,决定把自己的大本营安顿在这里,因此开始思考漳河的治理问题。另外,北方战事暂告一个段落后,恢复和发展生产也成为当务之急。 另一方面,战争造成了大量流民,袁军被打散的士卒也有相当多的人散落到民间,这些流民和散卒人数众多,他们脱离了原有的土地,聚集在社会上成为流民,如果不妥善加以安置,这些人就是下一拨黄巾军或黑山军。 基于这些考虑,曹操的办公室主任(主簿)司马朗建议:“现在是大战之后,民众失散,土地无主,都成了公田,现在恢复生产正是时候。”郭嘉、荀攸、董昭等谋士也都劝曹操把已经取得良好效果的屯田制引入新占领区,并大兴水利工程建设,既发展生产,又安置了流民,一举两得。 自古以来,对漳河的治理由来已久,战国时邺县县令西门豹主持兴建了著名的引漳十二渠,这些人工水利工程对于灌溉和水患治理发挥了显著的作用,但由于年代久远,加之漳河频繁改道,这些工程毁坏殆尽。于是曹操下令组织流民,对这些水利工程进行修缮。 这是一项浩大的系统工程,前后持续了十多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动用的军民人数也不下数十万,但主要史籍对此均无正面记载,我们只能从《水经注》、《邺中记》等零星史料中一窥这项工程的全貌。 天井堰围出了堰陵泽这个大水库,保证了漳河水流的相对稳定,使这些灌溉渠道有了水源保证,即使在枯水期也可以发挥灌溉作用。 先进的水利工程,使邺县周围乃至魏郡广大地区的农业都得到极大发展。数十年后出生的晋代著名文学家左思写过一篇《魏都赋》,对邺县农业发展情况有过具体描述,其中提到,丰富的水利资源使这里盛产一种“芒种”的作物。唐代李善对此进行了考证,认为芒种指的是水稻和麦子,当时的农民一般在地势较低的地方引水种水稻,在地势高的地方种麦子等谷物。关于邺县当时广种水稻的事,在曹丕的文章里也得到了印证。 十多年后出生的著名学者傅玄在一篇文章里介绍了水利工程对魏郡地区粮食产量提高所做的贡献,他说可以灌溉的旱田亩产达到了十多斛,而水田更可以收谷数十斛。当时一般土地亩产高的也就是十斛左右,有的甚至只有三四斛,由此可见漳河上的这些水利工程对农业发展起到了多么大的促进作用。 这些从漳河引出来的水,有一股被引到了邺县城内。据《邺中记》记载,曹操下令在邺县修了一条暗渠,名叫长明沟,由漳河引来的水从城西引入,进入暗河向东流(伏流入城东注),这条暗渠在城里绕了一个圈,先向南流,之后从东门出城。 这条暗渠上还引出了不少的小水渠,通向城里的各个地方(沟水南北夹道,枝流引灌)。这条渠出了邺县后,曹操还下令在其上修了一个稍小点的水坝,名叫石窦堰,进一步控制水流。 如果《邺中记》所载这些内容属实,此时的邺县便已经拥有了一套相当复杂和先进的城市供水系统。水不仅是生活必须品,而且也关系到城市的文明程度,漳河水的引入,使邺县一跃成为那个时代最现代化、最为时尚的城市之一。 也就是从此时开始,曹操下令对邺县进行了新的大规模扩建,这项工程更为庞大,而且充满创新精神,对后世城市建设、尤其是都城的建设影响深远。 像长安、洛阳这些大城市,其城垣长度与宽度都有制度规定,不能随意突破。在城垣之内,大部分区域是宫城,它一般位于城市正中或者偏南,洛阳城里有北宫和南宫,面积相加占城内总面积的三分之二以上,其它政府办事机构、达官贵人的府第、交易市场等又占了一部分,真正的城市平民能挤到城里居住的很少。 现在人们所熟悉的都城之内中轴线设计、对称布局、集中规划里坊等,在曹操扩建邺县之前是没有的,它们都始于曹操的首创。这些规则不仅影响到唐代长安的城市布局,还一直影响到明清,日本早期的都城如藤原京、平城京、难波京以及后来的京都等,也全部借鉴了这种布局方法。 修建房舍需要大量木材,并州刺史部上党郡的大山里盛产上等木材,这里离邺县很近,免去了运输之苦。并州刺史梁习从上党郡督选木料运到邺县,为大规模的城市建设源源不断地提供建设用材。 邺县的扩建是旷日持久的工程,赤壁之战以后曹操在邺县城西北角先后修建了铜雀台、金虎台、冰井台等建筑,使这场扩建活动达到了高潮,让邺县不仅超越了已经破败的洛阳、长安,也超越了天子所在的许县,以及襄阳、成都、临淄等当时一流的大城市,成为一座崭新的、规模巨大、经济发达、文化气息浓厚的新都市。 有了这座超级堡垒,曹操就有了稳固的后方,可以把重要将领、官员的家眷从各地接到邺县来,免去大家的后顾之忧,以便更安心地打仗或工作。对那些手握兵权但又不是嫡系的将领来说,把家眷送到邺县去,不仅可以让家人享受更好的生活条件和教育条件,还可以打消曹操对自己的顾虑,所以,张绣、张燕、臧霸等人先后都主动要求把家眷送到邺县来。 一、向北方延伸的运河 建安十一年(206年)三月到八月,曹操一直在邺县休整,度过了难得的半年清闲时光。直到八月份,位于山东半岛新置的青州刺史部长广郡传来了海贼闹事的消息,曹操决定亲征。 长广郡位于如今山东半岛的前端,此地原来有东莱郡,曹操占领其中的一部后设置了长广郡,今天的蓬莱、威海、青岛都包含在其中,曹操任命何夔为郡太守。 长广郡三面环海,很多人都以出海打渔为生。长广县人管承聚集了徒众三千多户成为流寇。这伙人在岸上能打就打,不能打就下海,官府没有海军,拿他们没办法。 曹操收到何夔的匪情通报,率张、乐进、李典等部挥师东进,亲自讨伐这伙海贼。 由邺县到长广郡,中间要穿越兖州刺史部的东郡、济北国、泰山郡,以及徐州刺史部的琅邪国、青州刺史部的北海国等地,属于长途行军。为对付这几千名海贼,应该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更不至于让曹操亲自出征。 但曹操还是亲自带兵来了,他率大军进抵北海国境内的淳于(今山东安丘),在此建立前线指挥部。之后,曹操命乐进、李典进军长广郡进剿管承。 管承没想到自己连一个地方割据势力都还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一伙黑恶势力而已,居然招来了曹操亲自远征,还有张、乐进、李典这样的名将联袂来打他。他知道该怎么做,于是象征性地抵抗一下给自己保存了一点面子,以便日后还能在这一带混,之后便退到海里的一些岛屿上。 这时,大家都认为应该派兵到这些岛屿上进行清剿(议者欲举兵攻之)。对当地情况非常了解的何夔有不同见解,他认为:“管承这些人并非生性喜欢作乱,他们只是缺少教化,所以不知道回到善的道路上来(未被德教,故不知反善)。如今逼迫太急,他们害怕被剿灭,必然死战,即使能够取胜,但也要付出很大代价,不如晓喻以恩德,让他们自悔,可以不用兵而平定。” 曹操接纳了何夔的建议,确实,打海战曹军没有一点经验。管承这些人长期生活在海上,一旦入海就是他们的世界,可以以一当十、以一当百,一旦打起来结果如何还真难说。现在管承所部退到海岛上,据险而守,不易清剿,如果能招抚,应当是上策。 长广郡丞黄珍有勇有谋,何夔推荐他前往岛上完成招抚的使命。黄珍到海岛上找到管承,向他陈述利害,表明招抚的意愿,管承接受招抚。 建安十一年(206年)秋天的东征管承之战便这样不疼不痒地结束了,对曹操来说费了这么大的劲居然没有打起来,虽然也高兴,但总觉得不够尽兴,打惯了仗的人总是闲不下来,老想找机会打一仗。 其实,曹操想打仗的话,下面还有足够的仗让他打。这次之所以领兵出来,解决管承是一个方面,为下一步的军事行动做准备才是重要目的。 八月份解决了管承问题,曹操到次年的二月份才回到邺县,在这几个月时间里,他对北方各州郡进行了视察,重点考察了各地已开工的水利工程建设进展情况。 前两年,邺县附近的漳河治理工程开工后,董昭向他提出了一个规模更大的水利工程建设计划,建议趁着北方各州郡已经平定的机会,以现有河流为依托,大修人工运河。 这项计划很庞大,它由一系列人工运河组成,用运河连结华北地区的若干条河流,从而编织出一个纵横交错、互相可通可联的河网。 这些运河主要由白沟、平虏渠、泉州渠、新河等组成。曹操批准了这一计划,并命熟悉北方事务的董昭负责督建。 白沟动工最早,在建安九年(204年)正月便开始修建。白沟原来是黄河改道南下后留下的故道,又叫宿胥渎,由于缺乏水源,不能通航。曹操下令把附近淇河的水引来,充实白沟的水量。具体做法是,通过打桩的办法在淇河入黄河的淇水口(今河南淇县境内)修建河堰,阻拦淇河里的水,然后在堰北修筑人工运河,将水导入白沟。为了控制淇河水的走势,又在顿丘县境内修筑石堰,拦阻可能重新进入黄河的水流。 白沟通航后,可以由邺县直达内黄(今河南内黄),在此与洹水(今安阳河)汇合,由此可以到达馆陶(今河北馆陶)、广宗(今山东威县)等地,最后联通呼沲河(今滹沱河),成为华北平原上一条重要水道。 两年后,即建安十一年(206年),在董昭主持下又开凿平虏渠,目的是由滹沱河继续北上,将白沟联结起来的水网继续向北延伸。为此,在滹沱河与水之间修建了人工运河,将二者联结起来,使华北平原的人工河网进一步到达更北的地方。 但是,现存《水经注》里滹沱河和水两部分已经看不到了,所以平虏渠的具体修建线路已经无考,只是在唐代李吉甫的《元和郡县志》以及宋代的《太平寰宇记》等著作里,对此有过一些零星记述。 根据这些记述,可推断出当初的平虏渠北端大约在如今天津市静海县的独流镇,南端大约在山东省青县一带,这一段也就是后来的京杭大运河南运河的北段。据此,学者们一般认为,京杭大运河北段的主体工程最早是由曹操下令修建的。 泉州渠也动工于建安十一年(206年),当平虏渠将滹沱河与水联通后,泉州渠的开建使河网再次向北延伸,到达潞河,即今天津地区的海河流域,据《水经注》记载,其最北之处最少可达幽州刺史部的雍奴县(今天津武清县北)。 潞水下游水流湍急,不利于航行,后来又修筑了泉州渠的二期工程,即从鲍丘水修筑运河通濡水,也就是新河,解决船到潞河后无法继续向北的问题。 《水经注》对新河记载较详细,它的大体流向是:出盐关口,穿过庚水(今州河)、巨梁水(今还乡河)、封大水(今陡河)、缓虚水(今沙河)、素河(今沂河)等众多河道,最后在乐安县境内与濡水会合。 平虏渠、泉州渠、新河三条人工运河互相接力,使可以通航的河网不断向北延伸。这些地区大体上相当于今天的山东北部、河北西部、天津和北京等地区,在当时尚属欠发达地区,这里地势低洼,容易积水,道路难行,交通困难。发达的水运系统建成后,极大地改善了这里的交通状况。 由邺县出发的船只,可以从漳水、淇水到达白沟,然后经平虏渠、水、潞水、泉州渠、新河等不断向北转运,一直抵达幽州。 这一系列水利工程是前无古人的浩大工程,曹操下决心修建这些工程,决不只是为改善北方交通那么简单,显然他有着更大的动机。 二、北征还是南征 袁绍死了,他的儿子袁谭和外甥高干也死了,但是,他另外两个儿子袁熙和袁尚还活着。这就意味着,袁氏集团的势力还没有最后被消灭,他们还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当袁熙和袁尚从幽州逃出来时,摆在他们面前可供选择的路并不多,他们不能冒险南下,越过重重曹军占领区去投奔荆州的刘表或益州的刘璋,这条路一点都不可行,因为他们的表兄高干就是这么做的,结果轻而易举地丢了命。 如果逃往北方,他们只有两个地方可以去:一个是活跃在幽州以北的少数民族部落,一个是活跃于辽东半岛到朝鲜半岛一带的公孙氏集团。对于后者,他们素来没有太深的交往,把握并不大。 于是,他们只好向少数民族部落首领求助。北部边界地区主要的少数民族部族有南匈奴、乌桓、鲜卑等,乌桓族最有实力的一支是蹋顿,说起来他还是袁家的亲戚。袁绍当年为了笼络蹋顿,曾经学了回西汉的皇帝,在民间找了个长得漂亮的姑娘收为义女,对外宣称是袁家的姑娘,把她嫁给了蹋顿。 袁熙和袁尚不大清楚蹋顿还认不认这门亲,但目前已走投无路,只好硬着头皮试试了。没想到蹋顿对袁家很有感情,把袁熙和袁尚还当自家兄弟看,眼见他们落难,立即慷慨地伸出援手,把他们接到自己的地盘上。 乌桓是游牧民族,走到哪儿抢到哪儿,没有稳定的根据地,他们目前活跃于幽州以北的广大草原地区。 袁熙和袁尚并非空着手去投蹋顿的,他们走的时候裹胁了十多万户幽州、冀州的军民,强迫他们迁往乌桓控制区。这可是一份厚礼,也是他们今后在乌桓人那里说话的本钱。这些年来,蹋顿每次南下侵掠内地,都要劫持内地的军民到草原上来,前后累计也有十多万户。 有了这二十多万户内地军民,乌桓人的势力大增,加上袁氏兄弟在幽州一带仍然有一定影响力,乌桓族的蹋顿部落有慢慢坐大的势头。 曹操一边清剿高干和海贼,一边扩建邺县、大修运河,但他始终还有一只眼睛警惕地盯着北面的袁氏兄弟。曹操深知袁氏在北方经营多年,与少数民族部落首领有很深的交往,说他们随时会卷土重来,一点都不是杞人忧天。 袁熙和袁尚的年龄不详,曹操比他们的父亲袁绍小了大约十岁左右,这个年龄差距可以视为同代人,也可以视为两代人,曹操主动与袁谭结为儿女亲家,可见在他的心目中袁绍更倾向于是上一代人,而把袁熙和袁尚视为同代人。他们现在都处在最为成熟、精力也最充沛的时期,必然不甘心一辈子待在草原上当个牧马人。 并非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点,当袁氏兄逃到乌桓人那里时,曹操身边的大多数人都松了口气,认为北方的战事可以告一段落了。持这种观点的人不在少数,包括曹操身边的一些武将和谋士在内,都认为袁熙和袁尚不可能再掀起什么大浪来。 可是,曹操本人并不这样看,他觉得北面还有仗要打,并且是大仗、恶仗。对此,他丝毫没有掉以轻心。为了筹划这一仗,他甚至拿出了迄今为止最大的耐心,在华北平原上大修运河,让可以通航的河网一点点向北延伸,最后延伸到渔阳郡的雍奴等地,这里已经是与乌桓人对垒的前线了。 这就是曹操为什么花费如此大的代价拼命修运河的原因。 建安十二年(207年)二月,曹操自淳于返回邺县,最近几个月来,他一边部署清剿海贼,一边思考北征的计划,了解沿途水运系统的建设进度。回到邺县后,他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便把北征计划提了出来,让部下们讨论。 果然不出所料,大多数人对此时大举北征都持反对意见。 哪些人反对史书并未详细记载,只是说“诸将皆曰”,看来人数不少,并且以武将们为主。大家一致认为,袁尚只是个亡虏而已,乌桓人贪而不亲,袁尚在那里不会得到什么发展。如果现在远征,刘表必然趁机袭击许县,要真是那样的话,后悔都来不及了(万一为变,事不可悔)。 大家认为,与其北征不如南征,趁着兵强马壮,挥师直驱荆州,征服刘表,而北方二袁及蹋顿、公孙度之流要么主动投降,要么自生自灭,根本不用理它。 只有郭嘉、史涣等少数人持不同意见,他们赞成此时北征。郭嘉态度最坚决,他说:“曹公虽然威震天下,但乌桓人必定自恃偏远,不会防范。如果突然发起攻击,一定能消灭他们。袁绍当年在北方一带影响很大,袁熙和袁尚还在,我们在北方四州立足时间尚短,还没有来得及施以恩德,如果此时南征刘表,袁尚等人必然有所行动,到那时北方的汉人难免会响应,从而助长蹋顿的野心,到时候幽州、青州恐怕就不是我们的了。” 郭嘉同时认为,刘表不过是一个喜欢坐着空谈的人而已,他知道自己不如刘备,跟刘备之间虽然合作,但关系很微妙,对于他们不必过于担心,即使现在举全国之兵远征乌桓,也可确保无事(虽虚国远征,公无忧矣)。 这场讨论虽然在秘密状态下进行,但讨论进行得异常激烈。参与讨论的除了曹操身边的核心幕僚及心腹将领外,像韩浩、史涣这样的一般将领也都参与了。史涣的意见是反对北征,他想拉韩浩一块儿劝说曹操,没想到韩浩却赞成北征。 韩浩对史涣说:“现在我们兵力强大,凡是征战无不处处得手,如果不趁此有利时机解决乌桓问题,必然会给将来留下后患。以曹公的神勇,做什么事都会考虑得很周到,在这个时候不应该反对他,干扰他的决策。”这场大讨论最后形成的结论是可以北征,但这并不是少数人说服了多数人,而是曹操亲自拍的板。 曹操从一开始就倾向于把北征放到解决荆州问题之前完成,所以他才会花那么长时间在北方地区大修运河。至于刘表,他赞成郭嘉的分析,这是一个魄力不足的人,就像当年的袁绍,在稍纵即逝的战机面前往往犹豫不决,等到能完全看清楚的时候,机会也没有了。 什么人最珍惜机会?是那些最渴望获得机会的人。 什么人最渴望获得机会?是那些处于劣势,急于改变处境的人。 袁绍也罢,刘表也罢,小日子过得挺好,反而成了包袱,当机遇来临之时,他们便犹豫了,彷徨了,害怕那是冒险,把眼前的荣华富贵丢掉了。说起来袁绍和刘表都算是个人物,他们也曾经有冒险精神和拼搏的勇气,但当他们过上富贵奢华的生活时,他们就成了另外一个人,由进取变得保守。 退一步说,即使刘表这一回判断准确,反应快速,与刘备一起举兵北上,也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以曹军现有的实力,可以留下相当数量的人马防守南线,对付刘表。 再退一步说,假如许县守不住,也没有关系,可以把献帝撤到黄河以北来,凭借黄河进行抵挡,为大军回师赢得时间。 所以,因为担心刘表而反对北征虽然也有道理,但却有点反应过度,危险处处存在,关键是如何准确判断危险的程度,既不缩小,也不夸大。想好这些之后,曹操下令组成北征军团,亲自领军,即刻挥师北上,目标直指幽州以北的乌桓人和袁氏兄弟。 这次北征在曹操一生征战史中是准备时间最长的一次,也是出征前内部意见最为分歧的一次。事后证明,它也是打得最为艰苦的一次,虽然最后以曹军的全胜而结束,但也留下了许多争论。 三、兵出卢龙塞 建安十二年(207年),即赤壁之战前的一年,曹操率大军在春天从邺县出发,远征乌桓。此时的乌桓人活动于幽州以北的广大地区,大本营叫柳城,这是一个具体位置尚有争论的地方,一般认为它位于今天辽宁省朝阳市西南。 这是一场精心准备也势在必得的远征,虽然没有“虚国而出”,但曹军中最有战斗力的几支部队悉数出动,其中包括张辽、徐晃、张、曹仁、张绣所部,以及曹纯统率的虎豹骑,韩浩、史涣等人也随军出征,统领中军。参谋人员以郭嘉为首。 曹操手下目前最熟悉北方事务的有三个人,分别是鲜于辅、阎柔和牵招,前面对他们都有过介绍,此次北征乌桓自然少不了他们。 曹操至少还带着两个儿子:曹植和曹彰。曹植从征的事见于他后来写的一篇《求自试表》,曹彰从征的事见于《三国志曹仁传》。 据《三国志曹仁传》记载,曹丕没有随征,而是留守邺县,这跟上次曹操西征并州时的安排一样,可以看出来曹操正在刻意锻炼和培养已经二十一岁的曹丕。 曹彰字子文,是卞氏所生的第二个儿子,年龄不详,介于二十一岁的曹丕和十六岁的曹植之间。在曹操诸子中,曹彰是最与众不同的一个,单从外表就能看出来,他生着一头黄发,被曹操称为“黄须儿”。 而且他不爱文而爱武,从小善于骑马射箭,臂力过人,胆子特别大,敢徒手与猛兽搏斗,在此之前已经多次随父亲出征。 曹彰一开口就是打打杀杀,曹操经常教育他说:“你这孩子不读圣贤之书,不慕圣贤之道,只喜欢骑马击剑,这是匹夫之勇罢了,算不上什么(汝不念读书慕圣道,而好乘汗马击剑,此一夫之用,何足贵也)!”曹彰当面不敢顶撞父亲,但背地里仍然把卫青、霍去病作为心中偶像。 曹操曾经问儿子们将来想做什么,曹彰说:“我喜欢当将军。”曹操问:“当了将军想怎么样?”曹彰朗声答道:“披坚执锐,危险面前头都不回(临难不顾),身先士卒。赏必行,罚必信。”曹操听他说得像模像样,又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 曹丕对这个弟弟也很关心,在曹彰临行之前,还专门写信给他,告诫说:“为将者要知道遵守军令,要好好向征南将军学习。”曹丕所说的征南将军指的是他们的叔父曹仁。曹仁被拜为征南将军是以后的事,但写史的人一般都喜欢用一生中担任最高或最著名的职务称呼一个人。 据《三国志曹仁传》记载,善于指挥骑兵作战的猛将曹仁年轻时大大咧咧,做事也马马虎虎(不修行检),当了大将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很注意以法治军,上级颁布的军令以及法律条款总是放在手边(常置科于左右),遇到事情随时查用,成为知法、懂法、学法、用法的楷模。曹丕拿叔父作榜样,让曹彰向叔父学习。 大军向北进发,开始比较顺利。由于曹军做了较为充分的战争准备,从行军路线到后勤供应都有精心安排,大军很快就推进到了幽州境内。 路过涿郡时,曹操想到这里是已故名将卢植的家乡,就派人到卢植墓前进行祭祀。祭文说:“已故的北中郎将卢植,海内所闻名,在学术上又是一代儒宗,是士人的楷模,国家的栋梁。……特派遣丞相府处长级官员(丞掾)前来扫墓,抚恤其子孙,致上薄酒,以彰显其美德。” 曹操问涿郡地方官卢植有后人没有,地方官说卢植有三个儿子,两个都死于战乱,最小的一个叫卢毓,字子家,卢植死的时候他才十岁。教出了公孙瓒、刘备这些大人物的卢老师一家,在连年饥荒中日子并不好过,卢毓长大后,奉养两位寡嫂以及子侄们,同时继承父亲遗志,专心学问。曹操听了很高兴,把卢毓找来并安排了工作。后来,曹丕当太子时,征卢毓到身边从事司法方面的工作,卢毓由此成为曹魏司法方面的专家。 过了易水,曹操特意考察了公孙瓒当年在这里修筑的那些超级城堡。尽管如今这些城堡都早已荒败,但依稀能看出这些工程当年是如何的坚固。郭嘉向曹操建议说:“兵贵神速。如今要赴千里之外袭击敌人,辎重太多不利于机动,时间长了敌人会知道,早做防备。不如把辎重留下,轻兵兼程,快速推进,以掩其不备。” 曹操接受了郭嘉的建议,从各部抽选出精兵,全部骑马,加上虎豹骑,组成快速纵队向北进发,其它部队留在幽州一带作为后援。 张绣没有出现在快速纵队里,因为他突然病逝于军中。 关于张绣的死,还有另一种说法。据《典略》一书记载,张绣欠下了曹家人的血债,一直心存不安。曹丕更对此念念不忘,多次当面质问张绣说:“你杀了我哥,还有什么面目出来见人(君杀吾兄,何忍持面视人邪)?”张绣承受不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于是自杀。 现在,曹操亲率快速纵队向北疾进,快到无终县(今天津蓟县)的时候,曹操找来一个人,给他交代了一项特别任务。 这个人是田豫,他就是这一带的人,老家在渔阳郡的雍奴县(今天津武清),曾经跟随过刘备。刘备后来去徐州、豫州一带发展,田豫因母亲年迈,只得跟刘备分手,二人离别时还掉了眼泪。 至此,在曹操手下已有两人与刘备曾经关系非同一般,一个是袁涣,一个是田豫。 鲜于辅起兵反抗公孙瓒时自称渔阳郡太守,把田豫找来当郡政府秘书长(长史),后来田豫劝说鲜于辅归顺曹操,为曹操所信任。目前,田豫是曹操丞相府参谋处处长(丞相军谋掾)。 曹操交代给田豫的任务是让他先行一步,到无终联络在那里的田畴。 前面曾经讲过,公孙瓒杀刘虞的时候田畴曾冒险为刘虞哭丧,公孙瓒差点杀了他,但田畴的义举深得人心,公孙瓒想了想还是把他放了。田畴对时事彻底失望,带领本族的人以及自愿随行的乡亲们共数百人,进入老家无终县北部的无终山里,想避开乱世,开辟另外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 他们在山里选了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建屋舍,开垦土地,发展生产,过上了自给自足的日子。虽然比较清苦,但没有战乱的烦扰,倒也自在。这种生活比后世幻想中的桃花源还早了数百年,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进入山里定居,最后发展到了五千多户,在当时相当于规模挺大的一个县城。 在这个世外之城里,大家推举田畴为首领,他们制订乡约开展自治,制定了简单的法律和婚嫁之礼,开办学校,各项事业发展得十分兴旺,史称“道不拾遗”。 无终山处于乌桓人控制区与内地交界处,乌桓人经常侵入内地,抢一把就走,无终山也难于幸免。田畴很生气,立志找机会痛击乌桓,他把年轻人组织起来,开展军事训练,打击入侵者。 袁绍灭掉公孙瓒,也算是了却了田畴的一个心愿。袁绍派人送来了将军的印绶,想收编田畴并请他出来做事,但被田畴婉拒。袁绍死了,袁熙、袁尚逃到北方一带,又派人来试图征召田畴,给出的条件更优厚,但田畴仍然不为所动。在大家看来,田畴已经打定主意在这山里过一辈子了。田畴是无终县人,田豫是雍奴县人,相邻不远,而且都姓田,虽然没有关于他们之间是否有亲属关系的记载,但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至少他们以前就认识。曹操派田豫去找田畴,希望他出来效力。 但是,曹操没有明确给田畴一个什么样的职务,相对于当年袁绍父子送来的将军印绶,曹操的这次征召缺乏吸引力。 然而,田畴一听说曹操召唤,完全变了一个态度,立刻动身赶来了。 对田畴态度的转变,身边的人有点不理解,问他:“过去袁绍父子仰慕您,三番五次派人来请,您都不答应。为什么曹公的使者只来了一次您就爽快答应,并且还那么主动,一副争先恐后的样子(曹公使一来而君若恐弗及),为什么呢?” 田畴笑了笑,神秘地说:“这些不是你们能理解的呀(此非君所识也)。” 田畴的家在北部边疆,经常受到乌桓、鲜卑、匈奴人的侵扰,在他的内心里保土守疆的使命感很强。他早年倾心于刘虞就是因为刘虞在处理北部少数民族问题上做得很好,维护了边疆地区的安宁。他对袁绍父子没有好感,是因为袁绍父子与乌桓人走得很近,互相利用,这让田畴无法苟同。 田畴之前没有跟曹操接触过,也没有跟曹军打过仗,他对曹操的了解是比较有限的,但曹操带大军是来打乌桓人的,就这一点对田畴就很有吸引力。至于官位高低,对于田畴这样对功名利禄毫无兴趣的人来说,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田畴于是随田豫来见曹操。《三国志田豫传》说,他被曹操任命为司空府民政处处长(司空户曹掾)。但这是不准确的,此时司空这个官职已经不存在了,曹操担任的是丞相,田畴应该在丞相府负责民政的部门当处长,曹操立即跟他进行了一番详谈。 这次谈话看来让曹操很满意,因为田畴这个处长只当了一天,第二天他就接到改任的命令。命令中有一句话:“田畴先生不是我可以任以为吏的呀(田子泰非吾所宜吏者)。” 古时官和吏是有明确区分的,丞相府的处长权力再大,也是吏的身份,是丞相聘任的属官。曹操觉得对于田畴这样的大德之人,自己聘任他为属官不够尊敬,于是让幽州刺史举田畴为茂才,这样就取得了成为朝廷正式官员的资格,然后拜田畴为县(今河北景县)县令。 曹操命田畴不用去赴任,而是随军行动。快速纵队进抵无终县,再往北就是乌桓人的活动区了。这时正是夏天,下起了大雨,一连下了好长时间,这一下坏事了。 自古以来由蓟县、无终一带进入东北地区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所谓的滨海道,穿越幽州刺史部的辽西郡境内,即今天的辽西走廊。这条路现在是交通要道,在这条路上有蓟县、唐山、山海关、锦西、锦州等重要城市。 但是,摊开东汉的历史地图,却发现辽西郡所属的十四个县都不在这条线上。 这说明,当时这里很荒僻,因为这一带当初地势比现在还低,一下大雨容易积水,变成一片泽国,说水浅吧它无法通车马,说水深吧又不能通舟船(浅不通车马,深不载舟船),阻断了南北交通。 另一条路在西侧,由徐无(今河北遵化)过卢龙塞直驱柳城,也就是今天的喜峰口到冷口一线。西汉时期与匈奴人作战频繁,这条道主要是为保障战事需要而开辟的,但东汉以后随着战事转向西北地区,这里逐渐被废弃了,最后变成人迹罕至之地。 这条路不仅艰险,而且出了山以后还要面临五百多里的不毛之地,直到越过白檀(今河北承德市西南)、平冈(今内蒙古喀喇沁左旗)才好走一点儿。 因此,真正走过的人少之又少,田畴建议曹操说:“现在蹋顿认为大军到达无终以后,面对道路泥泞难行的情况只能不进而退,必然防备松懈。如果我们表面上说回军,暗地里越过卢龙、白檀等险地,出其不意,蹋顿定可不战而擒!” 曹操大喜,采纳了田畴的建议,佯装要回师,还在路边立了个大木牌(署大木表于水侧路傍),上面写着:“如今是暑夏,道路不通,暂且等到秋天,再来进军。” 蹋顿派出的侦察兵看到了,以为曹军真的要回家避暑去了,迅速向蹋顿报告。曹操命令田畴及其手下人为向导,悄悄开进如今辽西走廊西侧的燕山山脉,当时它被称为徐无山,沿着西汉时期开辟出的小路直抵卢龙塞。 卢龙塞,即如今长城沿线著名的要塞喜峰口。它位于徐无山脉的最东面,坐落于梅山和云山之间,这里周围是一片低山丘陵,由南向北地势迅速抬升,形成突兀的地形,成为一处险地。 濡水(今滦河)穿徐无山而出,形成了天然的河谷,成为南北往来的通道,卢龙塞扼守着进出的咽喉,是兵家重地。一九三三年三月九日,日军两个旅团进犯喜峰口,驻守遵化的是西北军二十九军宋哲元部,其所属的赵登禹、关麟征、王以哲等抗日名将率部在此与敌人展开血战,这就是著名的喜峰口抗战。 由于有田畴及其部下作向导,曹军顺利越过了已经荒废的卢龙塞,再往前道路更不好走了。面对自己带来的骑兵,曹操命令他们暂时改成工兵,一边填山开路,一边艰难前行。就这样,大军终于越过了平冈、白檀,到达白狼山附近,深入到了乌桓人的地盘。 直到这时,蹋顿居然还没有发觉,以为曹军正在撤退途中。一场大战即将爆发了! 四、激战白狼山 现在的辽宁省喀左县境内有一座大阳山,其海拔仅八百多米,但却给人以高耸入天的感觉,这是因为其周边一带地势不高,映衬出它的奇伟高大。山上有一个白石砬子,砬子是方言,也就是大石头。这块大石头样子像一只羊,也像一只狼,所以在汉代,这座山也叫白狼山。 春秋时伯夷和叔齐二人因为不食周粟而隐居于首阳山,最后饿死在那里。据学者们考证,这个首阳山即白狼山。白狼山下有白狼水流过,也就是现在的大凌河,河岸有一处军事重镇叫白狼城。 越过白檀、平冈,曹操率军接近了白狼城,距此东北方向二百里就是乌桓人的大本营柳城了。这时乌桓人才发现曹军主力已经到了跟前,立即疾告蹋顿。 蹋顿大吃一惊,仓促间集合兵马,迅速赶往白狼城迎敌。一块来的,还有袁熙、袁尚,以及辽西郡乌桓单于楼班、右北平郡乌桓单于能臣抵之等部,总兵力多达数万人,基本上都是骑兵。 建安十二年(207年)八月,曹军快速纵队与乌桓联军相遇,曹操亲率先头部队抢先占领了白狼山,占据了有利地形。 这时,数万乌桓骑兵也杀到了,气势很强大。曹军的后续部队还没有跟上,曹操身边只有张辽所部和曹纯率领的虎豹骑,由于是急行军而来,大部分人都没有披戴铠甲(披甲者少)。面对数倍于己的乌桓骑兵,有些人感到有点害怕。 曹操让大家不要惊慌,他登上白狼山远望,发现敌人阵形不整,曹操看出他们也是远道而来,疲惫不堪,如果此时发起攻击正是时候。 多年以后,蜀汉将领马谡奉诸葛亮之命扼守军事要地街亭,面对曹魏名将张的进攻,为了保险起见马谡下令退守至两侧的山上,试图凭险据守形成对峙,达到阻拦曹魏军队的目的。因为马谡接到的任务是把敌人拦住就行,为诸葛亮在陇右一带的军事行动争取时间。马谡拒险而守,敌人要经过必须仰攻,难度可想而知。 但张很老练,他没有硬攻,而是找到了山上蜀汉军队的弱点:水源。山上断水,逼得马谡主动进攻,结果往下冲的蜀军成了曹魏弓箭手的移动靶,蜀军大败。 曹操如果此时不下令出击,结局必然会跟马谡一样,甚至还不如马谡,因为他们已深入乌桓腹地,后续部队即使到达,加在一起的人数也仅是正面之敌的几分之一,随着时间的推移,乌桓的大部队还会源源不断地到达。现在若有迟疑,错过了稍纵即逝的取胜机会,待敌人整顿好队形,摆好阵式,一部分人围住白狼山,一部分人设伏打援,曹军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曹军来得很急,没有带多少水和粮食,在白狼山上难以坚持太久,其命运跟街亭的蜀军估计差不多。 曹军没有成为街亭的蜀军,因为曹操不是马谡。 站在白狼山上的曹操只向山下的乌桓人看了几眼,就断然决定不待后续部队赶到,趁敌人阵形未稳之机立即发起猛攻。 曹操的想法与张辽不谋而合,张辽意气风发,主动请战。曹操把手里的指挥旗授予张辽(太祖壮之,自以所持麾授辽),命他全权指挥曹军,组织对敌人的进攻。 据《傅子》一书记载,当初曹操决定北征乌桓,张辽也是反对者之一。张辽劝曹操说许县是天下要地,绝不能轻易丢掉,应该防备刘表的偷袭。曹操最后还是决定北征。张辽不因自己的意见未被领导采纳就闹情绪,作为北征的先头部队,他坚决执行命令,面对危险来临时,他敢打敢上,这正是作为大将应有的素质。 张辽整顿所部人马在前,曹纯督率虎豹骑在后,直冲乌桓骑兵,结果乌桓人大败。曹军以悬殊的兵力获得大胜,曹纯率领的虎豹骑更是露足了脸:将蹋顿斩于马下! 其实乌桓人是挺有战斗力的,如果认为他们本来就不堪一击那就大错特错了,乌桓人能长期驰骋于北方,绝不是靠吹出来的,尤其是蹋顿,有勇有谋,在乌桓人中很有号召力。 乌桓人之所以大败,一方面是张辽、曹纯所部尽是曹军中最能打的精锐,他们作战勇敢,誓死一搏。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是曹操抓住了战机,敌人远道而来,人困马乏,阵形不整,互相联络不畅,本想停下来扎驻营寨,再跟曹军真刀真枪地过过招,没想到曹军没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一上来就打了个冲锋,让他们措手不及。 曹军能大获全胜,还得益于虎豹骑确实太生猛。这支在南皮城外立斩袁谭的劲旅,此番又找到了疆场扬名的机会,他们杀了蹋顿,使乌桓人的抵抗迅速瓦解。乌桓人没有统一的指挥,很快四分五散。 曹操高兴异常,据《英雄记》记载,曹操把蹋顿的首级系到马鞍上,就像上次斩杀袁谭之后那样,又手舞足蹈地在马上舞了起来(系马鞍于马舞)。 楼班、能臣抵之以及袁熙、袁尚等人不敢恋战,纠合在一起约有数千人,他们没有退回柳城,而是向东南方向逃去,投奔辽东太守公孙康去了。曹操率军趁势直捣柳城,在此未遇到大的抵抗,但却又留下了一个关于屠城的争论。 《三国志武帝纪》里有一句话:“斩蹋顿及名王以下胡汉降者二十余万口。”古人写文章是没有标点符号的,问题于是出现,这一句话可以联起来读,意思是:斩杀蹋顿以及有名号的乌桓各王以下投降的胡人、汉人共计二十多万人。 对于北方草原上生活的民族来讲,二十万绝对是一个极大的数字,意味着数座乃至数十座聚居地的毁灭或一个部族的灭绝。 但是,这句话也有另一解,就是在中间加一个标点符号,变成:“斩蹋顿及名王以下,胡汉降者二十余万口。”意思是:斩杀蹋顿以及有名号的乌桓各王以下,投降的胡人、汉人共计二十多万人。 只杀了一小部分部族首领而已,二十多万胡人、汉人投降了。胡人,是对当时乌桓、鲜卑、匈奴等北方各族的统称。 有没有这个逗号看来差别很大,意味着二十多万条生命是死还是活,也意味着曹操有没有屠城。翻开现在出版的大部分版本的《三国志》,中间都有这个逗号,也就是说大部分倾向于曹操没有在这里干屠城的事。 但也有人认为中间不该有这个逗号,曹操在柳城又杀了二十多万人。在各种史论中,“屠柳城”的记载仍然经常可见。 曹操手下有个文人叫缪袭,由于出生较晚没有列入建安七子之列,但与建安七子齐名。曹丕称帝后,缪袭用汉代短箫铙歌之乐的旧曲十二支,改成新名字重新填词谱曲,其中有《楚之平》、《战荥阳》、《获吕布》、《克官渡》、《定武功》、《屠柳城》、《平南荆》等,以记曹魏之功。<u>http://www?99lib?net</u> 《屠柳城》一曲唱道:屠柳城,功诚难,度越陇塞路漫漫。北逾平冈,但闻北风正酸。蹋顿授首,遂登白狼山。神武海外,永无北顾患。 连自己人都不避讳屠过柳城,更增加了屠柳城的真实性。 其实,这是误解。对曹操而言利用乌桓人比灭绝乌桓人更符合自身的战略利益。《三国志乌桓传》记载得很清楚,白狼山之战后,曹操命在乌桓人中有一定影响的阎柔整合乌桓各部,阎柔将幽州、并州一带的乌桓部落统领起来,多达一万多个部落。曹操命阎柔逐步把他们内迁,并抽调青壮年组成少数民族兵团,仍由乌桓各级部族首领统率,随同曹操南征北战,乌桓军队打出了名气,成为曹军中的一支劲旅(由是三郡乌桓为天下名骑)。 假如曹操下令屠柳城,就与他后来的政策严重不符。而且,假如他平白无故欠下了乌桓二十多万条人命,即使阎柔再能干,想把一万多个乌桓部落整合起来,还心甘情愿地跟随曹操打仗,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至于缪袭的曲子,除非他脑子进了水,敢拿大屠杀当丰功伟绩唱,否则不可能取名叫做《屠柳城》。看他写的这首诗,主要内容也是表达北征的艰难,以及取得的功业,没有渲染屠杀的意思。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是,这首曲子被人篡改过。 五、不战而胜 曹操在柳城待了一个月,在此进行了简单修整,补充给养,同时清理乌桓控制区的人口,对于那些从内地被乌桓人和袁氏兄弟挟持来的汉人,征求他们自己的意见,愿意回去的就一块带回,结果绝大多数汉人都愿意回去,人数多达十余万。 这再次证明了,曹操在柳城大搞屠城是不存在的。 一举战胜乌桓让曹军士气大振,随行的将领们都跃跃欲试,想再次请战,不着急回师,干脆直扑辽东,将公孙康以及袁氏兄弟解决了,省得再来一趟。 但是,正当大家信心满怀准备杀往辽东的时候,曹操却下令班师回冀州,这让大家很不解。从北征乌桓这件事上,大家都觉得若论敢想敢干,一般人还真比不上曹公,怎么现在大家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了,曹公反而不敢干了? 面对士气如虹的将领们,曹操笑了笑说:“我正让公孙康把袁尚、袁熙的头砍了送来,不劳大家辛苦了(吾方使康斩送尚、熙首,不烦兵矣)!”大家更是一头雾水,转而去问参谋长(军师祭酒)郭嘉,希望他出面再劝劝曹公。哪知郭参谋长神秘地笑而不答,那意思是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北征大胜,作为此次军事行动的坚定支持者和首席谋士,郭嘉一直跟随大军行动,他本应感到很高兴,但此时他却高兴不起来:郭嘉病了。 郭嘉得的什么病没有记载,也许是过于操劳,也许是深入北方少数民族地区后水土不服,这次他病得很重,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曹操为此很忧心,命人好好照料他,并且准备尽快回师。 建安十二年(207年)九月,曹操率军从柳城回师。刚上路不久,辽东郡太守公孙康的使者就追来了,送来了袁尚、袁熙以及辽东郡乌桓单于速仆丸的首级。 诸将一看简直神了,看来曹公早已胸有成竹,料事如神,不战而胜。大家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样的高招,把向来“恃远不服”的公孙康都调动了,于是都过来问。 曹操笑了笑,说:“公孙康对袁氏父子素来畏惧且忌惮,我们如果追之过急,他们就会联合起来对抗我们,如果缓一些,他们就会自相残杀(急之则并力,缓之出自相图),就是这个简单的道理而已。” 大家听了,不得不佩服。 袁氏兄弟逃往辽东投奔辽东郡太守公孙康。公孙康虽然是一个郡太守,实际上却控制了整个“大辽东”地区,范围包括乐浪郡、辽东郡、玄菟郡、辽东属国,大体相当于今天的整个辽东半岛和朝鲜半岛的一部分,除此之后还有隔海相望的山东半岛的一小部分。 袁绍父子跟辽东公孙氏没有什么交往,正如曹操分析的那样,公孙康只想自保,他不像蹋顿那样娶过袁家的姑娘,因而不会为袁尚、袁熙得罪曹操,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况且,袁尚、袁熙也不是只身前来的,他们身后还有几千人马,这让公孙康更加不安。这俩小子目前已经走投无路了,说不定会铤而走险来抢自己的地盘。公孙康决定先下手为强,把他们干掉,解除心腹之患,同时卖给曹操一个人情。 据《典略》记载,公孙康设宴招待袁氏兄弟,预先在马厩里埋伏下精兵,只等二袁一到就动手。 公孙康玩阴的,袁氏兄弟也没闲着。正如公孙康所料,袁尚、袁熙也正在密谋对付公孙康,并且也选择在这次宴会上动手。袁尚为人勇猛好斗,他对袁熙说:“在这次宴会上必然能与公孙康相见,我想跟哥哥你联手击之,那么辽东就是我们的了!” 袁尚、袁熙也做了布置,比如宴席上舞剑、摔杯为号等等,但他们却没有捞到表演的机会,因为他们刚进宴会厅就让公孙康事先埋伏的人给绑了。公孙康下令把他们扔到院子里的地上。 此时是农历十月,东北地区已经天寒地冻了,把袁尚、袁熙着实冻坏了。袁尚招架不住,想求一个席子铺在地上好受一些,袁熙对弟弟说:“一会儿脑袋都要搬家了,还要什么席子(头颅方行万里,何席之为)?” 公孙康下令将袁尚、袁熙斩首。袁绍的三个儿子,长子袁谭、次子袁熙、三子袁尚至此全部死了,袁氏的势力彻底灰飞烟灭。据《典略》记载,袁谭字显思,袁熙字显奕,袁尚字显甫。 《吴书》一书称,袁绍还有一个儿子名叫袁买,跟袁尚、袁熙一起到了辽东,被公孙康一块杀了。《曹瞒传》一书也提到了袁买这个人,但它认为袁买不是袁绍的儿子,而是袁绍的孙子,是袁谭或袁熙的儿子,袁尚的侄子。 袁氏兄弟的首级被送到曹操面前时,他还在回师的路上。为了表彰公孙康,同时继续稳住这个东北王,曹操以献帝的名义拜公孙康为左将军,封襄平侯。这是个县侯,公孙康此前的军职是从他父亲公孙度那里继承来的武威将军,爵位是永宁乡侯,现在军职和爵位都晋升了一级。 公孙康的行政职务未变,仍然是辽东郡太守。 曹操率军继续前进,他们回师走的是哪条道没有明确记载,但与来时相比,回程一样不轻松,甚至更加艰难。 据《曹瞒传》说,曹操回师的时候天又寒又旱,二百里之内找不到水源,军粮也成了问题。曹操下令杀马充饥,前后共杀了几千匹战马,这让曹操心疼坏了,可怜虎豹骑的兄弟们现在也只能暂时改当步兵了。 曹操命人就地凿井取水,挖了三十多丈,再往下挖就要把辽河油田提前给挖出来了,这才勉强打出了点儿水。 这一仗打得惨烈,行军的景象也惨烈,去的时候惨烈,得胜归来也惨烈,曹军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仗。 郭嘉已经无法骑马,只能躺在车上。曹操惦记着郭嘉的病情,一路上不停地询问,经常到郭嘉跟前探望,但郭嘉的病情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这让曹操心情很沉重。 在这次回师的路上也有令人高兴的事,大军行进到易水的时候,代郡乌桓单于普富卢、上郡乌桓单于那楼等人亲率部族首领前来祝贺曹军大捷,并表示愿意归降。这又一次证明了曹操在柳城屠城的不可能。 根据史料记载,曹军回师途中还有一件有趣的事,在曹军队伍里有一辆大车,车上有个大铁笼,里面关着一件稀罕物:一只狮子。 据《博物志》一书记载,在白狼山上曹军遇到了狮子,曹操派人捕杀,但狮子很凶,伤了不少人。曹操亲自率领数百人围攻,狮子怒吼,吓得左右皆惊。 曹操忽然发现从林子里跑出一个东西,像是狸子,它窜到曹操乘坐的车的车把上。狮子过来攻击,这个像狸子一样的东西跳起来窜到狮子头上,狮子一下子趴到地上不敢起来了,于是大家上去把狮子杀了。 白狼山上遇到的狮子还不止这一只,曹操指挥人竟然还活捉了一只,于是弄个笼子装到车上拉了回去。 快到邺县时,这头雄狮大吼了一声,据《博物志》称,听到这一声狮吼,三十里之内鸡狗都不敢叫唤了(三十里鸡犬皆伏,无鸣吠)。 六、东临碣石留争论 尽管归途如此艰辛,尽管心腹谋士郭嘉身染重病,但仍然未挡住曹操的诗人情怀,在回师途中,他写下了那首著名的《观沧海》。 这首诗是题目叫做《步出夏门行》组诗中的一首。《步出夏门行》是汉乐府的曲牌,没有实质性含义。夏门原是汉代洛阳城北门之一,“步出夏门行”最早的意思是缓步经过洛阳北城门时所吟的诗句。 曹操借这个乐府曲牌一口气写了五首诗,分别是《艳辞》(序曲)、《观沧海》、《冬十月》、《土不同》、《龟虽寿》。其中《观沧海》和《龟虽寿》两首最为有名。 《观沧海》一诗写道: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其大意是:向东走去,面对碣石山,观看大海。大海如此浩渺,碣石山耸立于海边。山上树木丛生,草木繁茂。这时,秋风飒飒刮起,海上涌起波涛。日月运转,好像是从这浩渺的海水中生出来的。星河灿烂,也好像是从这浩渺的海水里所产生的。想想真是幸运极了,可以用诗歌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 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从战场归来的曹操,看到了思慕已久的碣石山,面对大海,他思潮起伏。此时,他不是一个“昼携甲士破坚阵”的大军统帅,也不是一个“治世能臣”,他只是沧海边伫立的一个生命个体,是一个纯粹的诗人。 于是,他看到了海水、岛屿、草木、秋风,联想到了日月星河,这些景物在诗人眼里是如此壮阔,如此博大,从眼前的波涛、海浪,诗人看到了日月运行的规律,并为能够站在这里抒发情怀而感到激动。 这是一个诗人曹操,一个凡人曹操,一个孤独的吟者。 《观沧海》这首诗写了秋天的大海,但却一洗悲秋的传统情调,写得沉雄有力,意境高远。这样的诗一般人是写不出来的,曹操身边的笔杆子们更是无法代笔,只有像曹操这样既深得传统文化的熏陶,又历经百战,积累了丰厚的阅历,对生荣死哀有过深刻思索的人才能写出来。因而,这首诗受到历代的推崇,在文学史上有着很高的地位。 诗是好诗,但由此引发的争论也很热烈,焦点是诗中所描写的碣石山到底在哪里。 现在,至少有三个省的专家都说曹操写的是他们那里。 碣石山不是普通的山,它最早出现在《尚书》里,这部书里有一篇叫《禹贡》,是最早的古代地理著作,《禹贡》提到了天下分为九州的概念,也提到了碣石山,并赋予它不同一般的精神内涵,使它像泰山一样,成为帝王们向往的地方。 根据记载,秦始皇、汉武帝以及后来的唐太宗等人都曾亲临碣石山,他们在此登高远眺,举行祭祀仪式,祈求长生不老。相传,秦始皇命徐福远涉瀛海寻找仙丹,也是从这里出发的。登碣石跟泰山封禅一样,成为帝王们彰显文治武功的盛典。 但这个引得秦皇汉武趋之若鹜的碣石山到底在什么地方,历来却争论不绝。《禹贡》里只有一句话:“夹右碣石入于河”。这句话实在太简约了,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从汉代直到宋代经过很多注疏家的讨论和研究,花了几百年才弄清楚,大意是说,东北少数民族鸟夷人入贡,坐船沿辽东湾西岸向南航行,然后向西航行至渤海北岸,最后入河,碣石山正在河口处。 《禹贡》里凡单独提到“河”一般指的都是黄河,按说这是比较明确的,只管在黄河入海口附近找就行了。但千百年来黄河频频改道,曾经的入海口从南到北有不少,碣石山究竟在哪里于是又成了一个谜,自古以来各种观点不下十来个,影响较大的有三种。 一代伟人毛泽东曾填词一首:“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渔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所以,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曹操登临过的碣石山应该离秦皇岛不远,赞成这个说法的人进一步认为,碣石山应该在今天河北省昌黎县境内。翻开现在出版的大部分古诗注本,包括中学语文教材里的注释,都采用这个观点。 但是,这个观点存在许多疑问。曹操征乌桓去时走的是卢龙道,即从承德方向经喜峰口绕内蒙古境内,最后到达柳城。史料未明载回来走的是哪条路,也许是原路返回,也许走的是滨海道,因为此时已是冬天,大雨早应该停了。如果是那样的话,归途中正好路过秦皇岛附近的昌黎。 但是,《曹瞒传》里关于曹军在回来的路上遭遇大旱的记载似乎又推翻了这个结论,滨海道到处都是水,夏天刚刚经过长时间大雨的浸泡,现在很快旱到这种程度似乎有点说不通。 于是,有人提出曹操登过的碣石山不在河北省,而在辽宁省境内,具体说就是辽宁省绥中县西南的海滨,在最近出版的一些毛泽东诗词选集的注释里就采用了这样的观点。 然而,以上两种观点都有同样致命的问题:季节不对。 曹操诗里说得很明白:秋风萧瑟,洪波涌起。说明时令应该是秋天。而根据曹操此次北征的行程推断,他到达这一带时最早也是农历十月底,是寒冬季节,《曹瞒传》里的记载也印证了这一点。所以,曹操即使来过这两个地方,但是他也既看不到“秋风萧瑟”,更看不到“百草丰茂”。 作为一位著名的现实主义诗人,曹操没有必要放着眼前的冬景不写,虚拟秋天的景象。碣石山在辽宁或者在河北,都受到了质疑。 在这种情况下,又出现了第三种观点,认为曹操登过的碣石山在山东省境内,具体说就是山东省无棣县的马谷山,在古代它就是碣石山。 赞成这个观点的人认为,《观沧海》根本不是建安十二年冬天曹操由柳城回师途中所作,而是作于建安十一年(206年)的八月。 回顾一下一年前的历史,这年秋天曹操确实在山东一带活动,他当时亲自率兵征讨海贼管承,面对实力有限的海贼,他倒是有心情也有时间跑到这座碣石山看一看。 碣石山到底在哪里并不重要,我们所要追寻的不是曹操的足迹,而是他当年的情怀。 建安十二年(207年)曹操已经五十二岁了,距他二十岁出仕已经三十二年,距己吾起兵也有十七八年了。十多年来,他亲身经历了大小数十次战斗,在乱世中奋起和拼争,品尝了失败的痛苦以及失去亲人的哀伤。但是,他也在这种刀与火的日子里得到了锤炼,这样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曹操熟悉前代历史,他曾经渴望成为国家的栋梁,无论是在疆场还是在治理国家的岗位上,他都渴望建功立业,青史扬名。 然而,十多年来亲身经历的事实对他原有的理想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修正。官渡之战后,他又用七年时间统一了北方,之后冒险远征,扫灭了北方少数民族反对势力,使其他各部族纷纷表示效忠,这怎能不让他热血沸腾? 整天面临生与死的考验,还要思考未来,现在得胜归来,心情放松,又能登高远眺,曹操的心中不禁充满了俯瞰人间万象的胸怀。这不仅仅是一种君临天下的得意之情,也不仅仅是发思古之幽情般地傲视古人的情怀,这是政治家、军事家与文学家的综合气质在此时此地的交融。 在《步出夏门行》这一组诗里还有一篇《龟虽寿》,诗中写道: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其大意是:神龟的寿命虽然长久,但仍然有终结的一刻。腾蛇尽管可以乘雾飞行,但终究要化为灰烬。衰老的战马伏在马棚里,但它的雄心壮志仍然想日驰千里。有远大志向的人虽然到了晚年,但奋发进取的雄心不会停止。人的寿命长短,不只是由上天所决定的。只要自己好好养护,也可以益寿延年。真是幸运呀,可以用诗歌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 这首诗与《观沧海》同样有名。“盈缩之期,不但在天”,说明曹操很自信,正如人无法决定生命的长度,却可以决定生命的厚度一样,站在海边极目远眺的曹操,想必也想到了与天奋斗、与人奋斗的激情与乐趣吧。 一、痛失郭奉孝 曹操率领的得胜之师是第二年即建安十三年(208年)正月回到邺县的。在归师的队伍里人们没有看见北征军参谋长郭嘉的身影,因为几天前,郭嘉已逝于回师的途中,享年三十八岁。 郭嘉追随曹操共十一年,仿佛眨眼之间就过去了。等到确信郭嘉已不在人世,曹操感到无比悲伤。 此前,曹操在战场上失去过儿子和侄子,失去过典韦这样的心腹爱将,也失去过鲍信那样的战友,每一次他都很悲痛,但都没有这一次这么伤心。据《三国志郭嘉传》记载,曹操亲自参加了郭嘉的追悼会,心里特别难过(临其丧,哀甚)。 荀攸当时也在场,曹操对荀攸说:“你们的年龄跟我差不多是一辈的(诸君年皆孤辈也),只有奉孝年纪最小。等天下平定了,本想把后事托付于他,不想却中年夭折,这难道是命运吗?” 据《傅子》一书说,曹操在郭嘉的丧礼上连呼道:“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 在身边的所有谋士里,曹操最喜欢和信赖就是郭嘉,说这个年轻人“通有算略,达于事情”,意思是说郭嘉精通深奥的知识,通晓各方面的事情。曹操曾对人说:“只有奉孝最知道和了解我的想法。” 现在,这个被曹操寄予厚望的年轻人居然早早地离开了人世,曹操如何不悲伤? 曹操上书献帝,追记郭嘉的功劳,其中说道:“已故军祭酒郭嘉,忠良渊淑,通晓事理,足智多谋。每次讨论国家大事,他都能充分发表自己的意见,提出最恰当的建议,他的计谋从来没有失算的(每有大议,发言盈庭,执中处理,动无遗策)。他在军中已有十多年的时间,我们出门就同骑乘,回来就共坐一张席子,东擒吕布,西取眭固,斩袁谭之首,平河朔之众,越过艰险,荡定乌桓,威震辽东,取袁尚之首,这些功绩,虽然凭借的是天子的神威,但具体到执行,都是郭嘉的功劳。正准备表彰他,他却短命而终。我现在上为朝廷失去良臣而悲伤,下为自己失去得力助手而难过,请求追加郭嘉的封地,加上以前的封地追加到一千户。” 此前郭嘉被封为洧阳亭侯,食邑二百户,此次追加了八百户,爵位由郭嘉的儿子郭奕继承。据《魏书》、《世语》等书记载,郭奕字伯益,像他父亲郭嘉一样通达事理。郭奕的儿子叫郭敞,字泰中,有才识,在曹魏时期当过天子身边的顾(散骑常侍)。 郭嘉是荀推荐来的,曹操给荀写了封信,怀念郭嘉的功劳,信中说:“奉孝不到四十岁就死了,我们一块共事十一年,艰难险阻都共同经历了,现在突然死了,真让人难过(猝尔失之,悲痛伤心)。天下相知的人本来就少,现在又失去了一个,该怎么办呢(奈何奈何)?” 不久,曹操又给荀去了一封信,说的还是郭嘉,信中说:“追悼奉孝,所有的想法都不能从心里抹去。奉孝对时事、军事的见解,超过任何一个人(其人见时事兵事,过绝于人)。” 还没有哪一个人的死能让曹操如此伤心,如此念念不忘,看来曹操动了真感情。如果论智谋、见识和兵法,能超过曹操的人本来就不多,曹操唯独对这个小他十多岁的年轻人赞赏有加,可见郭嘉确实能力超群。 郭嘉料事如神的能力有时到了令人恐怖的程度。曹操与袁绍相持于官渡时,孙策趁势来攻,大家都感到担心。但郭嘉却说孙策不足为虑,因为此人“轻而无备”,也就是干什么事拍板很快,喜欢激动,但准备工作却做得很差。郭嘉认为孙策即使有百万之众,也无异于一个人独行于中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如果说这些话是泛泛之论的话,那么下面的话则让人不可思议了。郭嘉接着说:“如果刺客出现,一个人就能把孙策搞定(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敌耳)。依我看,此人必死于匹夫之手。”结果大家都知道了,不久之后孙策即被许贡的门客刺杀。 类似的事还有几件,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有时候会认为这是写史的人编出来的,只为突出郭嘉的判断力而已,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能未卜先知的人。 但仔细想想,也许有另外的可能,郭嘉确实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是这不是来自于他的特异功能,而是来自于另一项基本功:情报工作。 《傅子》一书说,郭嘉自二十岁起就隐姓埋名,秘密结交天下英豪,不与俗人交往,以至于大多数人并不了解他。这样的作风非同一般,只有干秘密工作的人才会把自己埋得那么深。 有人甚至推断,郭嘉负责着曹军的情报部队,他得到的信息最多、最快,所以他的判断也最准。这当然是猜测,古代军队里有专门负责情报、侦察工作的士兵,叫做斥侯,但曹军中这些人员有没有独立成军不得而知,顶多是个猜测罢了。 建安十三年(208年)春天,曹操率大军护送着郭嘉的灵柩,以及在白狼山上捕获的那头狮子回到了邺县。留守在邺县的人们听到了那声狮吼,看到了得胜之师远道归来。 曹操不急着搞珍奇异兽展览,也不着急展示此次北征的战利品,而是立即召开军事会议,分析此战的得失。 这已经成了曹操的一个习惯,战前充分讨论,战后认真总结。在这样的总结会上,任何人都可以畅所欲言,分析得失,为后面的作战积累经验。参加这次总结会的人都感到有些压力,因为当初大多数人都反对北征,如今事实证明北征是正确的,蹋顿被斩首,二袁被消灭,乌桓各部顺服,公孙康明确表态服从朝廷领导,不仅北方四州,就连塞外不毛之地也成了势力范围,哪还有比这更好的结果? 曹操似乎知道大家的心思,总结会一开始就问当初谁赞成北征,谁又反对北征,问得大家很紧张,以为曹操要处罚当初反对北征的人。 谁知曹操却下令厚赏反对北征的人。曹操说:“这次北征是冒着生命危险侥幸取胜的,虽然成功了,但实在是老天的保佑,所以不能总这么干(故不可以为常)。诸君前面劝谏,是比较稳妥的建议,所以给予嘉奖,今后再遇到那种情况不要就此不敢多言了。” 北征虽然获胜,但曹操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想想一路上历尽的艰辛,想想战场上瞬间就可能转胜为败的经历,他想必有点后怕,对于这次军事行动,他觉得确实冒险了。 然而,即使不考虑军事冒险这个战术因素,从战略层面考虑此次北征似乎也有值得商榷之处。表面来看,曹操率军前一年五月出发,次年正月即回到了邺县,用了大半年时间,取得如此丰硕的战果,应该不算是失策。 但此战准备的时间很长,仅运河就修了上千里,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这是一场付出巨大代价的战争,这场战争把曹操的注意力和曹军主力长时间吸引在北方,从而无暇考虑南面的敌人。 这给了刘表、孙权和刘璋等人一个发展自己的有利时机,尤其是孙权,趁势快速地壮大自己,积蓄了将来跟曹操过招的力量。如果从这一点上说,北征到底是利多还是弊大,也许还得再争论下去。 二、仓舒之死 曹操痛失心爱的谋士,但他所要经受的打击远不止此,就在这时候,被他同样寄予厚望的儿子曹冲得病死了,年仅十三岁。 曹冲是环夫人所生,环夫人就生了这一个儿子。曹冲出生于建安元年,即曹操迎献帝至许县的前后。曹冲的年龄比曹丕、曹彰、曹植都要小。 《三国志》说曹冲字仓舒,这是不准确的。古人到弱冠之年也就是二十岁以后才有字,曹冲十三岁就死了,还没来得及有字。曹操的长子曹昂字子修,曹丕字子桓,曹植字子建,此外还有子整、子勤、子乘、子京、子安等,曹操儿子中凡是知道字的,都是“子字辈”,曹冲不可能字仓舒。仓舒应该是曹冲的小名。黄帝的孙子,五帝之一的颛顼帝高阳氏有八个儿子,号为“八恺”,其长子名字就叫仓舒。曹操给曹冲起这个名字,有望子成龙的意思。 在所有儿子里,曹操最喜欢的就是曹冲。这个孩子从小就讨人喜欢,《三国志曹冲传》说他的特点是“聪察岐嶷”,聪指耳朵好使,察指眼睛好使,聪察指的就是聪明。岐嶷源于,也是从小就很聪明的意思。总之一句话,曹冲从小就智商高,是个神童。 在这方面,有一个故事已经广为人知,说的是曹冲称象。这个故事是真实的,它记录在《三国志》里,在曹冲五六岁时,智力水平已经跟成人差不多了。孙权从江东送来一头大象,这是个稀罕物,曹操出于好奇,想看看这头象有多重。 曹冲五六岁时正值建安五年至建安六年,官渡之战刚打完,孙权表面臣服,送大象等物表示忠心是可能的。 一头大象的重量通常在二三吨左右,折合汉代的度量接近一万斤,那时没有地秤,还没有什么东西能称出它的重量来。这种庞然大物在北方很少见,曹操想弄清楚这头象到底有多重,这难倒了他身边的谋士们(访之群下,咸莫能出其理)。 这时候,年龄只相当于幼儿园大班的曹冲走过来说:“我可以称出它的重量。”大家惊讶坏了,都以为这个小孩说着玩呢。 谁知曹冲一本正经地说出了他的方法:“把象放到大船上,在船帮的水痕处作个记号,然后再换成其它可以分次称重量的东西再称,比较一下它们的刻度就行了。” 具体来说,曹冲的方法就是利用了浮力原理。现在,如果给我们一头大象我们也会称,但方法基本上都是小时候听曹冲称象的故事得来的。 曹操大为高兴,马上照办,果然称出了大象的重量。曹冲真的很聪明,要知道他才五六岁而已。 如果没有船怎么办,比如说只给你一只仅能称几斤东西的弹簧秤,能称出大象的重量吗?受曹冲称象的启发,中央电视台《异想天开》栏目搞过一个用弹簧秤称大象的比赛,吸引了许多人前来挑战,结果有一家三口想出的一个办法,跟曹冲称象有异曲同工之妙,拔得了头筹。 他们先用弹簧秤做了一个秤盘,让大象的一只前脚踩到秤盘上,之后再让一只后脚踩,分别得出的重量是三公斤和三点五公斤。他们有一个公式,大象前后脚重量相加,乘以二再翻一百六十倍就是大象的体重。 这头象实重二点零八吨,他们按照这个方法测出来的重量是二点一吨,由于最接近实际重量,因而获得了冠军。 遗憾的是,他们发明的这个公式是怎么得出来的,能否用于所有大象或者其它动物,没有披露,不得而知。 《三国志》里还记录了曹冲的另一件事,是说他小小年纪就充满爱心。曹操治理部下一向很严,对违反制度的人处罚相当重。曹操的马鞍子存放在库房里,结果让老鼠给咬了,仓库主任(库吏)吓坏了,想主动向曹操自首,争取宽大处理,但也害怕曹操不能原谅自己。 曹冲知道这件事后,对仓库主任说:“先别急,再等三天再说。”曹冲用刀子划破自己的衣服,弄成被老鼠咬过的样子,然后故意一副愁容来见父亲。 曹操很奇怪,问他怎么了。曹冲回答:“大家都认为老鼠把衣服咬了是一件不吉利的事,现在我的衣服就被老鼠咬了,不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因此高兴不起来。” 曹操笑道:“这些都是胡说八道,不必在乎。” 过了一会儿,仓库主任来报告,说马鞍子被老鼠咬了,曹操没有生气,笑道:“我儿子的衣服放在身边都让老鼠咬了,更何况仓库里的马鞍呢?”于是不再追究。 《三国志》说,类似这样的事还有很多,曹冲以他的仁爱之心和机智,挽救了几十个人的性命(凡应罪戮,而为冲微所辨理,赖以济宥者,前后数十)。 曹操太喜欢曹冲了,经常在手下人面前夸他,甚至想立他为接班人(太祖数对群臣称述,有欲传后意)。但未料天如此不随人愿,曹冲还是得病死了。 曹冲生病期间,曹操亲自主持祈福仪式,为他请命。曹冲死后,曹操非常难过。曹丕等人过来劝慰曹操,曹操叹道:“这是我的不幸,而是你们兄弟们之幸啊!” 曹操的意思是说,仓舒若在,今后接班就没有你们什么事了。 有一本叫《先贤传》的书讲了一件事,说有个叫周不疑的孩子,比曹冲大三四岁,也属于神童一类的人才,聪明绝顶,“有异才”,曹操很喜欢他,认为他跟曹冲不相上下。曹操甚至想把周不疑招为女婿,但周不疑很有主见,没有答应。 曹冲死后,曹操密令把周不疑杀了,曹丕知道后赶紧来劝父亲,认为不可这么做。曹操说:“此人将来不是你能驾驭得了的。”还是派人把周不疑杀了。 关于周不疑的身世其它地方均无记载,《先贤传》喜欢记一些耸人听闻的事,算不上严谨的史书,上面这件事也许是道听途说罢了。 曹冲未成年而死,曹操想找个合适的亡女跟他合葬,算是冥婚。 刚巧,从辽东归来的名士邴原死了女儿,曹操派人向邴家表达合葬的意愿。虽然儿女都不在人世,但冥婚也形同于正式婚姻关系,如此一来就跟曹操成了儿女亲家,这么好的事换成别人一定高兴坏了,但邴原却一口拒绝。 邴原与管宁、华歆等人并列知名于当世,三人号称为一条龙。曹操碰了个钉子,面子大损,但他仍然善待邴原,一如既往地尊重他。 曹丕新娶的夫人甄宓知道这件事后,觉得是个机会,她娘家刚好死了女儿,辈份和年龄正合适,于是主动提出合葬请求。 甄宓是曹冲的嫂子,要与曹冲合葬的必然是甄宓的姐妹。甄宓比曹丕年龄还大,合葬的应该是甄宓的妹妹。甄宓共有兄弟姊妹八人,其中姊妹五人,与曹冲合葬的究意是哪一个,无法考证。 这样,甄家跟曹家成了“亲上加亲”。 曹操以朝廷的名义追赠爱子曹冲骑都尉的官职,颁发了印绶,后来还以儿子曹据之子曹琮过继为曹冲之后。魏明帝曹睿继位后,追封自己的这个叔父为邓哀王,历史上便以邓哀王称呼曹冲。 在曹冲之死这件事上,曹丕确实成了最大的受益者,曹操说的那些话一点都没错。后来曹操在选择继承人的问题上一直犹犹豫豫,如果曹冲不死,结果如何还真难说。 这件事还有一个受益者,那就是曹丕的夫人甄氏一家。甄家主动提出合葬的事让曹操很满意,这个本来地位岌岌可危的家族逐渐有了安全感。 让甄家有安全感的还有另一件事,那是在三年前,即建安十年(205年),甄宓为曹丕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曹睿,也就是以后的魏明帝,这是曹操的长孙。 不过,据《三国志明帝纪》记载,曹睿死于景初三年(239年)正月,“时年三十六”,据此推算,曹睿应该出生于建安九年(204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麻烦就大了。 如果大家还记得的话,建安九年(204年)八月邺县被攻破,身为袁熙之妻的甄宓成了俘虏,被曹丕看上纳为正妻。如果曹睿出生于这一年,那岂不是说他不是曹丕的儿子?难道他的父亲是袁熙? “三十六”和“三十五”笔画上有明显区别,不可能在编书和出版的过程中不小心被抄错。陈寿把这个玩笑开大了,曹操的孙子成了袁绍的孙子! 有人相信这是真的,《三国志集解》的作者卢弼就持这种观点,他认为陈寿在此使用了曲笔,不敢明说曹睿的身世,只好委婉曲折地表达,理由是曹丕生前迟迟不立曹睿为嗣,直到最后才立曹睿,而甄宓被曹丕突然赐死,卢弼认为凡此种种,说明里面有不可告人的内幕。 也有人持不同观点,比如裴松之,他认为陈寿说的三十六岁是虚岁,周岁应为三十五岁,曹睿生于建安十年(205年)。 根据记载,曹操对于这个长孙很喜爱,“常令在左右”。曹睿是不是曹丕的儿子当爷爷的不可能不清楚,如果甄氏嫁给曹丕时已经怀有身孕,曹操甚至不会答应曹丕纳其为妻。曹睿十五岁的时候就跟他的叔父们一起被封了侯,是曹操子孙中封侯最早的一批。这些迹象表明,曹睿不可能是袁氏后代。 但是,陈寿记人的年龄一般都是实岁。是陈寿记错了,还是想开个玩笑?别人的年龄错也就错了,曹睿的年龄却万万不能错,这关系到曹家的名誉,也关系到曹魏的江山到底姓曹还是姓袁。假如曹操奋斗了一生,结果却为袁氏子孙们打下了江山,那岂不太黑色幽默了? 陈寿在《三国志》里不露声色地给曹家挖了两个坑,一个是关于曹嵩的身世,说了个“莫能申其本末”,另一个是曹睿的生年,给出了一个让人疑惑又好奇的答案。 所以有人说历史学家手中的笔是一把更厉害的刀,可以杀人不见血。 三、花落蔓陀罗 对于曹操来说,建安十三年(208年)注定是一个伤心的季节,不仅因为他在这一年即将遭遇赤壁惨败,而且这一年他不断地失去喜爱的人。郭嘉死了,仓舒死了。这是一个生命之花不断凋落的季节。难道没有好医生吗?他们不能妙手回春吗? 好医生有,而且还有最顶尖的医生,不仅放在那个时代是最牛的,放在整个古代历史长河中,他们也都是最好的医生。 建安年间是多灾多难的时代,频繁的战争,横行的瘟疫,给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们带来痛苦和灾难。这样的时代通常也是名医辈出的时代,其中以董奉、张仲景和华佗最有名。 董奉虽然听起来有点陌生,但说起“杏林”这个词来大家想必都知道,现在它已经成了医生、医学界的代名词,而这个典故就有董奉有关。 据晋人葛洪所著《神仙传》一书记载,董奉长年在庐山一带行医,他不仅医术高明,而且看病从不收钱,病治好以后,他就让病人家属在山坡上种五棵杏树。 治好的病人越来越多,山坡上的杏树也越种越多,最后多达十多万株。董奉不是自己想当果农,他把杏卖了换成粮食,用来赈济穷苦百姓和饥民。 为了怀念董奉的医术和医德,后世便用杏林指代医生,如果说哪个大夫不仅医术高超而且医德高尚,就说他“誉满杏林”。 张仲景被称为“医圣”,他是南阳郡人,跟“奔走之友”里的何是同乡,擅长识人的何看到张仲景喜欢读医书,肯于钻研,就鼓励他走医学的道路,不必非要当个名相或名将,当一个名医也可以青史留名。 张仲景后来专心研究医术,在医学实践和理论方面都有杰出造诣。他刻苦研究《黄帝内经》,收集整理各类药方,写出了《伤寒杂病论》,成为中医方剂学中的高峰。他提出的辨证论治原则,至今仍是中医临床的基本原则。 与他们二人相比,华佗在后世的名气更大,故事更传奇,个性更鲜明,因而命运也更坎坷。 华佗是沛国谯县人,跟曹操是一个县的。现在安徽省亳州市搞旅游同时在打两张牌,一个是魏武故里,一个是神医故乡。对于家乡人来说,华佗带给他们的骄傲一点不比曹操差。 《三国志》和《后汉书》都有华佗的传记,《三国志》说他字元化,《后汉书》说他字符化。华佗的生年不详,根据他一生的事迹推测,他大约出生于永嘉元年(145年),比曹操大十岁。 与当时大多数读书人一样,华佗年轻时专心于经学,曾到徐州一带求学,能同时通晓几门经书,类似于现在同时拿到了几个文凭。陈登的父亲陈当沛国相时推举他为孝廉,太尉黄琬曾征辟他做官,这些都被华佗谢绝了。 华佗此时已专心于医学,无意仕途。这个转变过程至今是一个谜,一般认为这是出于华佗对医学的热爱,出于对穷苦人民的同情。但近来也有不同见解,认为华佗从医实属无奈,从内心来讲他也是钟情于仕途的。 华佗的杰出贡献是在临床医学方面,同时在外科学、养生学和针灸学方面造诣很高,他发明的“麻沸散”,是早期的麻醉药,有了它可以对病人实施外科手术。 《三国志》和《后汉书》里记录了不少关于华佗的故事,说明他医术如何高超。 有一个姓顿的督邮,就是郡政府下派各地的工作督导组组长,得了病并且自觉病已经治愈,华佗给他把了脉后告诫他:“你的病虽然好了,可元气没有恢复,应当静养等待完全康复,不然就会有性命之忧。”但顿组长没有听,有些劳累,很快就病发而死。 还有一位姓徐的病人,因为胃病卧病在床,华佗去诊断,这个人说:“昨天请了个大夫用针灸扎胃管,扎后就咳嗽不止,心烦意乱。”华佗诊断后对他说:“那是扎错了,针灸扎得不准,没有扎到胃,反而扎到了肝,如果最近你每天饭量越来越少的话,五天后就会有不测。”果然,这个人饭量越来越少,五天后就死了。 所以,大家都觉得华佗很神,简直能料知生死。 为了救人一命,华佗有时会用一些特殊的手段。有一个郡太守得了疑难杂症,找了不少大夫都没有看好,就把华佗请来看看。华佗看了看他的病情,不说怎么治病,也不开方子,而是态度很傲慢,索要巨额医药费,之后还留下一封信,无缘无故就把太守骂了一通。 太守早已不悦,现在简直忍无可忍,一怒之下派人去干掉华佗,但却根本找不到人,太守越想越气,气得吐血数升,血全是黑的。没想到,病居然好了。 原来,这是华佗特意采取的一种治疗方法,通过激怒太守,让他体内已无法循环的淤血得以排出来,华佗用的这一手,算是心理疗法吧。 有些人病得虽然厉害,治疗起来却不一定要花太多的钱,去买很贵的药,华佗经常给没有钱的老百姓看病,在这方面他进行了很多探索。 有一次,华佗在行医的路上发现一个病得很重的人,咽喉部位好像堵了个东西,吃不下饭,样子很痛苦。华佗上去看了看,让他到路边的小饭馆里要了点醋,弄些水草捣成末(萍齑),用醋调一下喝了。结果这个人吐出来一条像蛇一样的寄生虫,病也就好了。后来病人家属到华佗住处表示感谢,发现墙上挂了几十条这样的虫子。 找华佗治过病的名人也不少,一般人都知道他给关羽刮骨疗毒的事,但在正史里却没有这个记载。有记载找他看过病的名人有两位,一个是陈登,一个是周泰。 陈登找华佗看病的事前面已经说过了,发生在陈登当广陵郡太守的时候。周泰是孙吴的战将,有一次他受了重伤,华佗把他治好了,这件事影响很大,连曹操都知道了。 前面说过,由于长期的心理压力加上劳累,曹操患上了头风的毛病,发作起来疼痛难忍,身边很多医生都看过,但效果不佳,更不用说除根了。有人便把华佗介绍给了曹操。 曹操见到华佗,一来是自己的老乡,二来听说他的名气很大,所以很敬重。曹操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先生就是治好江东周泰的人吗?” 华佗给曹操看了病,决定用针灸的办法治疗,他从曹操胸椎部的膈腧穴进针,不用多大功夫,曹操就感到脑清目明,头也不疼了。曹操大为高兴。华佗说:“您的病是脑部的顽疾,短时间内难以除根,必须长期治疗,慢慢见效,以求延长寿命。” 华佗说的可能是实情,但曹操听了有些不悦,他以为华佗在他面前故弄玄虚,能很快治好他的病却不那样做,目的是邀功请赏。不过,为了下次头疼的时候有人能治,就把华佗留在身边,成为首席保健医生。 开始的时候,除了给自己看病曹操还允许华佗给老百姓看。曹操担任丞相后,要求华佗专心为自己看病,不再为其他人服务。作为一个有抱负的医生,不能经常接触患者便无法提高医术,对于华佗来说这是一件很苦恼的事,华佗有点闹情绪。 华佗后来找了个借口,说接到家里来信,要回家看看,曹操准了他的假,但华佗一去迟迟不归。曹操几次写信去催,又派地方官员前去看望,华佗仍然没有动身回来的意思。 曹操大怒,派人前去核实,交待说如果华佗的妻子真的有病,对华佗不予追究,并且赏赐给小豆四十斛,宽延其假期。如果有假,就把他抓起来。派去的人一看,华佗的妻子没有病。华佗想当个体行医者,不想当领导的专职医生,于是撒了谎。 曹操最恨骗他的人,于是把华佗抓了回来,关到许县的监狱里。荀听说后向曹操求情:“华佗是个老实人,本领很大,还请从宽处理。”谁知曹操的怒气未消,不仅不肯原谅,而且大骂华佗是鼠辈,下令将华佗处死。 《三国志》记载,华佗临死之前,拿出一卷书给狱吏,说这上面的东西可以活人的命,但这个狱吏胆小,不敢要,华佗也不勉强,在狱里把它烧了。 华佗留下了很多故事传说,却没有留下一部医学著作。如果这个狱吏冒险收下华佗的书并传之后人,没准又是一部《伤寒杂病论》呢。 华佗死后,曹操又犯头疼,曹操说:“华佗虽然能治这个病,但这个人不好好治,慢慢拖着,想以此自重,我不杀他,他也不会为我断病根。”曹冲生病的时候华佗已经死了,这一回曹操不再嘴硬了,他叹息道:“真后悔杀了华佗,让我儿活活病死了啊!” 华佗死后,没有回故乡谯县安葬,就埋在了许县,这可能缘于他死前的身份是个囚犯。但华佗墓却保留了下来,位于如今河南省许昌市城北苏桥村的南石梁河西岸,现在的墓前还立有石碑一通,上书“汉神医华公墓”。 据亳州地方志记载,华佗在谯县的故里位于如今亳州市东北二十多公里处的华佗村,村里原来有个华佗庙,现在已经被毁。据报道,前几年村民在其旧址上盖房,无意中发现一种很好看的粉红色花朵开得很旺盛。这种花就是蔓陀罗,它有镇痛、麻醉的作用,当年华佗制作“麻沸散”,其主要成份就是蔓陀罗。 据说华佗村现在到处都种上了蔓陀罗,看到这些花,不禁把人们的思绪又拉回到一千多年前,让人们对这个伟大的医学家多了一份怀念之情。 四、文姬归来 建安十三年(208年)注定成了多事之秋,但很多事件都被这一年年底发生的赤壁之战所掩盖而几乎被湮没了。 这一年除了北征乌桓,除了郭嘉、曹冲和华佗之死,还有一件事不能被忽略,那就是一代才女蔡文姬的归来。 前面介绍过蔡文姬的身世,围绕着她至今仍有许多待解之谜,如她的生年,被匈奴人掳走的时间、地点,以及在匈奴人那里的身份等,这些问题曾经引起过一场激烈的讨论,蔡文姬一时间成为汉末女性中在当代人气最高的人。 基本可以明确的是,蔡文姬是在建安十三年(208年)被曹操赎回的。 蔡文姬的事迹主要保存在《后汉书董祀妻传》里,但这篇传记在许多地方也语焉不详,且充满争论。根据这篇传记,蔡文姬嫁给河东郡名族卫家,丈夫叫卫仲道,嫁过去之后不久丈夫就死了,没有孩子,于是回到娘家。蔡文姬的娘家在陈留郡(今河南开封)。 兴平年间,天下大乱,蔡文姬在一片兵荒马乱中被“胡骑”所掳,辗转到了匈奴人那里,被迫改嫁,在“胡中”生活了十二年,并生下两个儿子。 这些记载不仅简单,而且与其他史料有相抵触之处。兴平年间蔡文姬的父亲蔡邕还在人世,并且是董卓的座上客,他不应该让女儿待在老家陈留郡,最后被乱兵所掳。所以,既是大文学家又是历史学家的苏轼就认为,蔡文姬是在长安被胡人所掳的,时间比兴平年间稍晚一些。 蔡邕当年对王粲有超乎寻常的赏识,并要把家学及后世托付于他,也引起人们对他是否有意招王粲为婿的猜想。当然,这只是猜想。 后来蔡邕被杀,王粲远赴荆州,蔡文姬即使身在长安,也变得孤苦伶仃。 总之,她是个少有的才女,却也有着非同寻常的苦命。 她的父亲虽然是名满天下的大学者,而且是一名朝廷官员,但是还在幼年时代,她的干部子女身份就没有了,因为她的父亲招惹了宦官而被流放。 在那个年代,被流放的人身份就是奴隶,其命运可想而知。 后来灵帝驾崩,宦官被灭,董卓上台,慕蔡邕之名重新启用他,父女二人的命运才有了转机。这时候,蔡文姬大约十二三岁。 根据推测,她十四五岁的时候嫁给了卫仲道。丈夫是个读书人,对她也很好,丈夫一家在当地也是旺族,一切看来都很好,她应该开始幸福的生活了,但不幸得很,蔡文姬刚过门不久丈夫就因病死了,她背上了克夫的恶名,加上没有孩子,被迫回到了娘家。 河东郡大致范围是山西南部、河南西北部一带,这儿离长安更近,离开夫家的蔡文姬应该到长安找父亲去,这似乎更合乎情理,所以苏轼等人坚持认为她到了长安。 如果蔡文姬来到了长安,等待她的将是更大的不幸。 因为没过多久,董卓被除,在王允等人眼里蔡邕是董卓的爪牙,必欲除之而后快。因为那一声叹息,父亲身首异处。 蔡文姬从此又无依无靠了,就在她不知何去何从之际,长安陷入了更大的动荡,董卓的旧部重新杀了回来,长安成了人间地狱。 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蔡文姬没能躲过这一劫,她被凉州军中的“胡骑”掳获,成了这些异族的战利品。 古人一般把北方各少数民族统称为胡人,俘获蔡文姬的是匈奴人。 在东汉,匈奴分成了两个部分:北匈奴和南匈奴。南匈奴亲汉,北匈奴被打败,但其地盘被后来崛起的乌桓、鲜卑等部族瓜分,南匈奴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一度只有南北三百五十里、东西二百五十里的有限区域。南匈奴也在分化,一部分居住于河东郡平阳,即今天山西省临汾附近;另一部分居住于所谓的“西河美稷”。关于后一个地方至今存在争论,有人认为它是内蒙古自治区的伊克昭盟,也有人认为它在山西省的离石。 史书记载蔡文姬落入左贤王的部落中。南匈奴的首领称单于,有呼厨泉、于扶罗等著名的南匈奴单于,左贤王应该是他们手下的部族首领,叫什么名字已不得而知,到底生活在平阳,还是生活在西河美稷也无法推断。 所以,蔡文姬落于匈奴人之手后,可能生活在内蒙古大草原,也可能生活在今天的山西省的北部,甚至生活在山西省西南部的临汾一带,而且后面两种可能性更大,这与一般印象中的情形会有所不同。 与一般印象有所不同的,还有蔡文姬在南匈奴人那里的身份。 通常认为蔡文姬是左贤王的妃子(阏氏),甚至有说她是左贤王最宠爱的妻子,但这于史料并无记载。史书中只说她“没于左贤王”,并未提及她与左贤王本人的关系。 北方少数民族有杀到哪儿抢到哪儿的习惯,不仅抢金银财宝,抢粮食牲畜,也抢妇女和孩子,孩子将来就是战士或奴隶,妇女可以生孩子。 被抢的妇女地位是很低的,与奴隶没有什么区别。也不排除因为貌美而被匈奴人首领看中从而改变处境的可能,但围绕着蔡文姬却找不到这方面的记载。 蔡文姬到南匈奴人那里又嫁人了,而且还生下了两个儿子,但她嫁的人不大可能是左贤王,她的儿子也不是王子。 所以,曹操才可能把她赎回来。 曹操跟蔡邕是忘年之交,曹操担任议郎的时候蔡邕也担任相同的职务,他们二人曾经是同事,蔡文姬当时顶多四五岁,而曹操已经二十多岁了,说曹操跟蔡文姬从小青梅竹马那纯属无稽之谈。 曹操很敬重蔡邕,对于蔡邕的死他一定会觉得很可惜,如果蔡邕有儿子,他一定会设法找到,加以培养。 但蔡邕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蔡文姬小的时候曹操可能见过她,对她有一定印象。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蔡文姬流落到匈奴人那里并不是一件多么重大的事,也许没有太多的人知道。曹操之所以又得到了蔡文姬的消息,可能与一个人有关。 这个人就是卫觊,他受曹操之命协助钟繇处理关中事务,目前是钟繇的得力助手。 卫觊字伯儒,著名的法律专家、书法家,河东郡人,也出自于河东郡卫氏家族。他字伯儒,蔡文姬的丈夫叫卫仲道,他们之间极大可能存在联系。 汉末取名基本上都是单字,说起来这还是王莽改革保留下来的唯一成果,王莽当年规定取名字只能用单字,所以我们看到汉魏时期的人名里除复姓以外很少有两个字以上的。 卫仲道的名字叫什么不知道了,仲道是他的字。古人取字常以“伯、仲、叔、季”来区分长幼,卫觊跟卫仲道极可能是兄弟,卫觊是老大,卫仲道排行第二。 卫觊长年在关中一带工作,离南匈奴人很近,他可能也在打听蔡文姬的下落,经过不懈努力,终于打听到了。他将这个消息报告给了曹操,并请求把蔡文姬接回来。 当时南匈奴人已经归顺于朝廷,如果直接去要人会让南匈奴人很没有面子,影响民族团结,于是曹操想出了一个办法:把人赎回来。 这揭示出两个事实:一个是蔡文姬不可能是左贤王的妻子,要是那样估计曹操会打消把蔡文姬接回来的念头;另一个是,蔡文姬可以“赎”,说明了她的身份,在南匈奴人内部,她可能连正式户籍都没有,身份与奴隶差不多。 曹操派周近为使者前往南匈奴,用大量黄金加上一对玉璧去赎蔡文姬。给了这么多钱,南匈奴人觉得面子很足了,于是同意放人,但儿子不能带走。 不太清楚蔡文姬离开南匈奴时的心情,想必既有即将得到自由、回到故乡的喜悦,更有与亲骨肉就此分离的痛苦。 但是,蔡文姬还是毅然回来了。 蔡文姬回来后曹操亲自接见了她,应该在北征乌桓归来之后到赤壁之战前这一段时间。对于这个很有名气的才女,大家都想一睹她的芳容,但是对蔡文姬而言,坎坷的人生际遇和刚刚经历的骨肉分离之痛,让她什么都不再想了,只求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 在她的请求下,曹操把她安置在她的故乡陈留郡。蔡文姬三十五岁时,在曹操的安排下,她嫁给了屯田校尉董祀,这是蔡文姬的第三次婚姻。现在似乎总算安顿下来了,可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了,但命运还没有把蔡文姬捉弄够,她又遇到了灾祸,结婚第二年丈夫董祀就犯了法,按律当死。这一回蔡文姬真急了,她跑到邺县面见曹操求情。 当时邺县的铜雀台刚刚修好,曹操在这里大会宾客,有人报告说蔡文姬求见,曹操很高兴,对大家说:“蔡伯喈先生的女儿就在外面,诸位想必早已听说过她的才名,今天就让你们见见她!” 这是一个冬天,外面十分寒冷,蔡文姬走进来时,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她光着脚,蓬头垢面,一进来就跪在曹操面前,声泪俱下,为丈夫求情。这让曹操很为难。曹操执法很严,他讲求执法公平,董祀的罪行确凿,判决文书都已经发出去了,怎能轻易更改?曹操说:“按说的确值得同情,可公文已经发出,又怎么办呢?” 蔡文姬叩头不已,请求道:“明公马厩里好马有万匹,虎士如林,为何怜惜累着一匹马,而不救人一条命呢?” 曹操想到蔡文姬这一生确实可怜,就破例下令免除对董祀的处罚,派出快马将已送出的文书追回。 曹操让人给蔡文姬准备了头巾鞋袜让她穿上,又问了她一些事。 蔡文姬的父亲蔡邕是著名的藏书家,曹操问:“听说你们家原来有很多书,不知道你还有多少印象?” 蔡文姬说:“先父给我留下了四千多卷书,流离涂炭,已经没有保存下来的了。根据我自己的记忆,也只能保留四百来篇。” 曹操很惊讶,这果然是个才女,记忆力如此惊人。曹操说:“我给你派十个助手,你来默背,让他们抄写出来。” 蔡文姬说:“男女之别,于礼有所不便。请赐我纸笔,我自己来写。”蔡文姬硬是凭借着记忆,把数百篇文章默写了出来。 蔡文姬和董祀生下了一儿一女,有人说他们的女儿嫁给了司马懿的儿子司马师,这其实不对。 司马师确实娶了蔡邕的外孙女,但不是蔡文姬所生。据考证,蔡邕有两个女儿,蔡文姬还有一个姐姐或妹妹,她嫁入了著名的泰山郡羊氏家族,丈夫叫羊衜,在曹魏时期当过上党郡太守,他们的女儿嫁给了司马师,即后来西晋的景献皇后。 他们还有一个儿子更厉害,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军事家羊祜。 在司马氏掌权的时代,羊祜负责统筹对孙吴的战事,他发现并重用一代名将杜预,最终完成了灭吴的大任。 羊祜的妻子是夏侯渊次子夏侯霸的女儿,夏侯霸有个堂妹嫁给了张飞,张飞的女儿又嫁给了刘备的儿子刘禅,并被封为蜀汉的皇后。 蔡邕死得很孤单,他没有想到他的后人跟这么多名门旺族都能扯上关系。 蔡文姬留世的作品有《悲愤诗》和《胡笳十八拍》,在文学史上有很高的地位。她死于何年不详,但愿她有一个安详的晚年吧。 五、最后一个老“愤青” 北征乌桓归来之后,曹操遇到的事一个接一个,送走了郭嘉、仓舒,杀了华佗,接回了蔡文姬,办完这些事,他总算可以吁一口气了。 他还有大事要办,这件大事就是南征。 早在这一年正月里,也就是他刚刚北征返回邺县城的时候,就下令在邺县修筑一个人工湖,叫做玄武池,用来训练水军。 只为了征讨襄阳的刘表,似乎还用不着太多的水军,看来此番曹操是想连江东的孙权一块办了。 那可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可惜当时的曹操正沉浸在北征胜利的喜悦中,对此认识并不够。 曹操是这一年六月当上丞相的,次月他便下令南征。 北征乌桓历时近一年,准备工作做了不止三年。此次南征的对手如果把刘表和孙权一块算上,实力将何止是乌桓人的十倍以上,他却只准备了半年,这是一个不太好的征兆。 郭嘉已死,曹操身边首席谋士的位置暂时还没有人能够补上。尽管有人看出了问题,但在这样重大决策上都感到吃不准,也不敢轻易谏言。 据《三国志荀传》记载,曹操跟荀商量南征的方案,荀建议:“现在北方已经平定,荆州肯定会备感压力,也会有所防备。可以在宛县、叶县一线大张旗鼓地进军,速度不宜太快,同时从另外的小路秘密疾进,以出其不意。”曹操认为有理。 由此可见,荀也是赞成曹操南征的。 曹操于是亲自率主力由邺县南下,直指襄阳的刘表。 这一趟南下应该路过了许县,曹操在这里作短暂停留,由于在这里有过不愉快的经历,曹操不想去拜见献帝刘协。根据朝廷的制度,作为朝廷重臣的他带兵在外打仗,在向天子辞行的时候要享受一次“交戟而行”的待遇,也就是由天子的卫士用铁戟叉在脖子上推着到天子面前,以示没有异心。 当年他南征张绣前曾经历过这令人恐惧的一幕,吓得他脊背上立刻冒出了冷汗。不过,那只是例行了一次公事,他没有遇到危险。 现在就很难说了,曹操不敢保证刘协一定不会借此向他下黑手。董承事件之后,他与天子的关系就相当冷淡,并且据他的情报显示,天子经常跟身边几个人嘀嘀咕咕的,虽然大多数情况下是研究学问,但谁知道他在谈经论道之余会不会有什么图谋。 根据报告,跟天子最谈得来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荀悦,他是荀的堂兄,此时担任天子的高级秘书(侍中),他是个书呆子,跟天子所谈的话题主要集中在经学和本朝历史上,他曾经受天子之命撰写了一部本朝的史书,名叫《汉纪》。 另一个人是孔融,此时担任皇家事务部部长(少府卿),这个人让曹操越来越感到讨厌,他跟天子也很谈得来,他们谈的可不都是学术话题。 郗虑原来担任光禄勋卿,跟孔融平起平坐,曹操废三公之制后,任命郗虑为御史大夫,成为三公之一,是孔融的上级。孔融对此不加掩饰地表示了不满。 曹操常驻邺县,许县的一举一动就交给郗虑来监控,重点就是像孔融这样跟天子走得比较近的人。曹操路过许县,自然要把郗虑秘密召来问问情况,郗虑刚受到孔融的嘲讽,正要报复一下,于是说了孔融一堆坏话。 这把曹操长期以来对孔融的不满全部勾了出来,曹操让郗虑整理一下孔融的材料报上来,等候处理。 郗虑马上把举报信整了出来,他不愧是郑玄的高足,把孔融所谓的劣迹整理得很到位,但凡能给孔融判上十年八年的地方,他一个没漏,中间还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欲置孔融于死地。 《后汉书孔融传》引述了郗虑整出来的黑材料,归纳起来其中列举了孔融的四条罪状: 第一条:“少府孔融,过去在北海国,看到天子遇难,就招募徒众,意欲不轨,他曾经说:‘我是圣人之后,即使君临天下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何必卯金刀?’”“卯金刀”是繁体的“刘”字,说孔融早在北海国当国相的时候就有造反的意思,这一条估计没有多少人会相信,孔融没有那么大的抱负,他连北海国相都当不好,哪敢谋反? 第二条:“后来又与孙权的使者暗中来往,对朝廷进行诽谤。”从官渡之战后到赤壁之战前,孙权一直表面臣服于朝廷,经常派使者到许县来,孔融倒是有很多机会跟孙权的使者接触,但有没有上述问题,这谁也说不清。 第三条:“孔融身为朝廷部长级官员(身为九列),不遵照朝廷礼仪,经常戴个秃巾,穿着很随便的衣服在宫廷里走来走去(秃巾微行,唐突宫掖)。”孔融有大名士的作派,别人开会穿正装打领带,他偏偏爱穿穿夹克和牛仔裤,这种情况完全可能。 第四条:“跟狂士祢衡在一块胡说八道(跌荡于言),说什么‘父之于子,有什么亲情可言?只不过是情欲的产物而已;子之于母,也是一样,就像一件东西被放在筐里,拿出来以后就没有关系了’。他与祢衡互相吹捧,祢衡说孔融是‘仲尼不死’,孔融吹祢衡为‘颜回复生’。”孔融跟祢衡的关系尽人皆知,曹操不喜欢祢衡,但并没有治他的罪,孔融跟他交往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至于人家喜欢互相表扬一下,似乎也不关别人的事。 上面这四条罪状里,第一条根本已无从查证,推断起来恐怕是子虚乌有;第二条含含糊糊,似有似无;第三条可能属实,但属于小问题,批评教育即可,用不着大做文章;第四条倒是一把杀人的刀,因为它涉及伦理,这是可大可小的事,上升到朝廷律法上来判断,既可以批评教育、下不为例,也可以罚工资、扣奖金,也可以判个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但不幸的是,也可以判处死刑。 朝廷的律法就是这样,遇到模糊的东西就有模糊的处理办法,司法的量裁区间大得要命,就看你怎么认识了。 也就是说,孔融如果犯了上面所列的部分错误,处理起来既可以给他来个诫免谈话,让他以后注意;也可以直接砍他的头,让他以后想注意也没有机会了。 在郗虑看来,孔融的上述种种罪状实在罪大恶极,他建议将其判处重刑,立即诛杀(宜极重诛)。 曹操正忙着南下,没有功夫细看细审,直接替献帝做主,进行了批示:判处孔融死刑,立即执行。 建安十三年(208年)八月,孔子的第二十世孙、名动天下的大名士、朝廷九卿之一的少府卿孔融因郗虑的告发而下狱,随即被杀,死时五十五岁。 其实,曹操早就想杀孔融,因为孔融得罪他不是一天两天了。另一方面,孔融对曹操也早就心生不满,有意跟他对着干。 一个是大权在握,碍于对方的名望一忍再忍;一个是大名远扬,仗着自己人气很高无所顾忌。 曹操曾颁布过《禁酒令》,目的是节约有限的粮食,保证战争所需。孔融给曹操写信非要争论一番,他从尧舜到先贤,到他的祖上孔子,再到刘邦、樊哙、袁盎引了一大堆古人,其中不乏有名的酒鬼,说明饮酒的必要性和重要性,纯粹是想搅局。 他是大名士,曹操还不能不回答,曹操耐着性子给孔先生回了封信,阐明禁酒的现实意义,哪知孔融不让理,一连给曹操回了好几封信,语气越来越不友好(频书争之,多侮慢之辞)。 曹操与袁绍相争于官渡,孔融不出来帮忙也就算了,他还说风凉话,大谈什么和平主义,劝曹操不要兴兵。 前面提到,曹操想恢复古代的九州制,孔融马上对着干,提出要恢复古制就一块恢复,比如古制中的王畿之制,以天子为中心,千里之内应由天子直接管理,不能封给别人,导致九州制泡汤,曹操的不满可想而知。 最让曹操不能容忍的是孔融也搞人身攻击,曹操娶儿媳妇孔融也不放过,要嘲讽一番。据《后汉书孔融传》记载,建安九年(204年)曹操攻下邺县后,十八岁的曹丕看上了二十三岁的甄宓,把她娶回家。孔融听说后给曹操写来一封信,却不是来贺喜的。 孔融在信里阴阳怪气,说了一句话叫“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这一句出自何典、又是何意,连饱读诗书的曹操也一头雾水。后来曹操见到孔融,当面请教这出自哪个典故,孔融回答说:“是根据当时的事情,顺手现编的(以今度之,想当然耳)。” 周公是武王的弟弟,妲己是殷纣王的爱妾,武王并没有把妲己赐给周公,所以曹操翻遍史书也找不出来这是什么典故,竟然是孔融这小子现编的,把曹操比做武王,曹丕比做周公,甄宓比做妲己。 武王跟周公是兄弟,曹操跟曹丕却是父子,这里面似乎隐含着曲曲折折的暧昧之意,似乎暗示着甄宓原是曹操所爱,后来给了儿子。在这件事上曹操和曹丕父子不像父子,兄弟不是兄弟。 而妲己更不是什么好女人,早已恶名远扬,用她来比甄宓,这种话也只有孔融一个人敢说。 孔融确实敢说敢干,自始自终都是一个标准的老“愤青”,他终于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跟孔融一块被杀的,还有他的妻子和子女。孔融有两个孩子,儿子九岁,女儿七岁。据《后汉书孔融传》记载,孔融被杀的消息传来,他的儿子、女儿正在玩下棋,听说父亲被害的消息,这两个孩子表现出了成人都少有的风度:一动不动,继续下棋,就好像没有这件事一样。 别人急了,说这两个傻孩子,你们的老爸都被杀了,你们还不赶快跑?这两个孩子说了一句很有名的话:“鸟巢都毁了,鸟蛋哪有不破的呢(安有巢毁而卵不破乎)?” 他们当时在别人家玩,那家人家里有肉汤,哥哥想喝,妹妹说:“有今日之祸,还能多活多久,还能知道肉味吗?”临死之前,妹妹对哥哥说:“如果死后有知,我们就能马上见到父母了,这岂不是我们所愿!” 兄妹二人从容就刑,面不改色心不跳。 也有史书记载说,曹操本不想把事做得那么绝,想免这两个孩子不死。后来听人报告说这两个孩子在家里突遭大难的情况下如何镇定自如,又说出了“安有巢毁而卵不破乎”这样的话,曹操觉得太可怕了,还是把他们杀了。 孔融被判的是“弃市”,就是在市场人多的地方公开处斩,之后尸体进行展览,不许收尸,不许悼念。 这时有个人跑来抱着孔融的尸体大哭,一边哭一边说:“文举你舍我而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样子十分悲痛。 这个人是孔融的好朋友脂习,此时担任太医令。脂习与孔融素来关系很好,他看孔融越来越跟曹操对着干,曾劝他收敛一些,但孔融不听,终于被杀。 曹操大怒,把脂习关了起来,但过了两天怒气就消了,觉得脂习很讲义气,说明他为人正直。曹操一向欣赏这样的人,于是原谅了他,不过罢了他的官,让他迁到许县东土桥一带居住,算是惩罚。 脂习后来还见过曹操,曹操称他为慷慨之士,询问他的生活情况,当得知脂习生活困难时,吩咐给他安排新的住所,还进行了赏赐。曹丕称帝后,给了他一个中散大夫的闲职,让他在家休养,八十多岁时死去。 杀了孔融,曹操总算出了一口气,这时候他已经率大军逼近了荆州。 荆州的刘表、刘备在干什么?他们会投降还是会拼命抵抗?曹操不知道,但他已志在必得,既然来了这一趟,就不能空着手回去。 这一年他五十四岁,虽然还没有到“烈士暮年”,但也正在一天天接近了。因此,他没有太多的时间等下去,他要荡平荆州,继而江东、益州,他要统一整个国家。 这件事秦始皇干过,汉高祖干过,光武皇帝干过,下一个就是他:这是一项伟大的事业!历史给了我这样的机会! 荆州,你能成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