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5·出师北伐》 第一章 华佗刮骨 敌我双方似乎都没注意到,就在人们都认为占领樊城只是迟早的问题时,关羽军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蜀军一举粉碎了曹操派来驰援的七军,同时兵临樊城之下,似乎完全控制了城中曹军的命运,但就在这只等最后一击的时刻,关羽部队以往那种势如破竹的气势,不知何故却显出了松弛迹象。 知道内中隐情的,只有关平及少数几位关羽的幕僚。 这天,关平和王甫等几位将领又凑到一起,忧愁地窃窃私语。 “无论如何,这是关乎全军生死存亡的大事,绝不可等闲视之。” “看来还是从长计议,只能先回师荆州,待做好万全准备,再卷土重来。” “真是进退两难啊。”众将正在嗟叹,一名参谋急急忙忙地从内营跑上前来,大声说道:“关羽大将军有令:明日拂晓开始总攻,务必在一日之内占领樊城,大将军亲自出马。立即传令各营,不得有误。” “哎?大将军要亲自上阵,发动总攻?” 众将面面相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于是一同朝营中深处的一顶营帐走去。他们战战兢兢地向帐内问道:“将军今天感觉如何?” 关羽这时正坐在席子上,脸色苍白,眼窝泛青,一副倦容,人也消瘦了许多,只有声音仍像平时一样洪亮。 “噢,还可以。你们一同前来,可有何事?” “刚才接到出战命令,得悉将军要亲自上阵。属下以为,将军病体未愈,如遇不测,非同小可,恳请将军还是安心休养为好。” “哈哈!你们是在担心我的箭伤?放心吧,这点小疮岂能难倒我关羽?天下大事不可不顾,明天我非要带兵上阵,不踏平樊城誓不收兵!” 王甫向前跪倒在地说道: “看到将军如此精神,属下皆备感鼓舞。但古今英雄豪杰,无人能击败病痛。据这几天观察,将军早晚食欲不佳,面容日显憔悴,特别是听到您睡眠时的痛苦喘息,可见将军是在如何忍耐病痛。您是西蜀无以替代的重臣,为了从长计议,我等恳请将军先暂时回荆州好好疗养。万一大将军身体有所闪失,那就不是荆州一军,而是整个西蜀的重大损失了。” “……” 关羽默不作声听他说完,不慌不忙地坐直身子,止住王甫的话,“王甫啊王甫,你与关平他们无须浪费时间为我如此操心,武人的命数全赖苍天操持,我的生命早已献与西蜀。若世人得知我们未打下樊城便回师荆州,不仅关乎我的名声,更有损于西蜀的国威。这点箭伤何足挂齿,你们每次上战场,何人不是顶着箭雨搏杀?休再多言,都去按我的命令行事吧!” 众将无人再敢多说一字,全都默默退了下去,心中的忧虑却有增无减。 当天夜里,关羽又发了一次高烧,病痛折磨了他整整一夜。左臂被庞德射伤处频频作痛,仿佛死鬼庞德心有不甘,还要让那箭伤作祟。 如此一来,原定的总攻自然取消了。 王甫和关平心急如焚,派人四处寻访名医。 就在此时,一位游方郎中带着一个童子泛舟而来。郎中名叫华佗,沛国谯郡人,这次他是从东吴来的。 江防队的一个将领带着华佗来见关平。 “这位云游大夫说他来自东吴。我见您最近到处寻访大夫,便将此人带来见您,或许可为将军所用。” 关平高兴地先将大夫迎进自己帐内,恭敬地问道:“先生尊姓大名?” “在下名叫华佗,字元化。” “莫非就是为东吴大将周泰治伤的那位名医?” “正是在下。关羽将军乃我敬仰的天下义士,风闻他被毒箭所苦,故远从东吴驾舟而来。” “家父为西蜀大将,先生是东吴医生,为何要不远千里而来?” “医无国界,只为行仁。” “那就请您快给家父诊治毒伤吧。” 关平陪着华佗来到关羽帐中,关羽正与马良下棋。他高烧持续不退,口干舌燥,如鲠在喉,伤口疼得身体不时颤抖。他以坚强的毅力忍着疼痛,若无其事地摆子下棋,不愿让旁人看出自己的苦痛。 “父亲,东吴名医远道而来,请他为您看看箭伤可好?” “嗯,嗯,等一等。马良,该我下了吗?” 关羽说着脱去上衣,一边把受伤的左臂伸给华佗诊视,另一只手拿起棋子摆到棋盘上。 “马良,我这一子,下得可好?” “多谢将军……这一子稍后不也是我马良的口中食吗?” 二人全神贯注地下棋,看都不看华佗一眼。华佗转到关羽身后,解开他的内衣袖口,仔细检查他手臂上的伤口。 只见伤口肿得像熟透的木瓜,看得侍立一旁的众将瞠目结舌。华佗轻声叹了口气,说道:“箭头上涂了‘乌头’这种毒药,剧毒已经深入骨髓,若再耽搁几天,整条手臂就会废掉。” 听了华佗此言,关羽才第一次抬起眼来,看着他问了一声:“现在还有法子治好吗?” 华佗很有把握地回答道:“方法倒是有,只怕吓着将军。” “哈哈!大丈夫连死都不怕,难道会怕医生用手捏弄两下?请你给我好好治吧。”说着把手臂伸给华佗,便又低头去研究棋盘上的对局。 华佗取过药囊,从中取出两个铁环。他将一个钉在帐中柱上,又把关羽的手臂穿进另一个环中,准备用绳子将关羽受伤的手臂绑起来。 关羽不禁一脸诧异,看着自己的手臂问道:“华佗,你为何要如此绑我?” 华佗答道:“我要用手术刀先割开肉,使臂骨露在外面,好将已染乌头剧毒腐蚀的烂肉切掉,再将变色的骨头刮净。大凡以往受此手术的病人,没有不疼得昏厥过去的。今日将军肯定也会疼痛难当,为了保证刮骨时手臂不动,我只好请您暂时容我将其绑在环上。” “我不知你为何要绑手臂,原来只是怕它乱动。这种小事,何须绑住手臂?你且大胆地动手治吧。”关羽把手臂从铁环中抽出,请华佗即刻动手术。 创口一刀切开,放在下面的银盆立刻淌满了鲜血,华佗的双手和手术刀也都沾满了血浆。他切除烂肉,又用一把利刃“咯吱”、“咯吱”地去刮臂骨。关羽仿佛超然度外,依然紧盯着棋盘,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旁的关平与侍从早已吓得脸色苍白,有的人甚至看不下去,转身跑出了帐外。 臂骨终于刮净,华佗用酒清洗完创口,又用线缝好。此时众人才看见,华佗的头上已经满是汗水。 第二章 建业会议 做完手术退下以后,第二天华佗来探视关羽的伤情。 “将军,昨天夜里情况如何?” “啊,昨天晚上睡得很香。今天早上醒来,已经不觉得疼了,先生真是天下最高明的医生啊。” “哪里,哪里。我行医至今,医治过多少患者,还从未遇到过将军这样的病人,您真是天下最抗疼的患者啊。” “哈哈哈!最高明的医生为最抗疼的患者医治,病根肯定除得干干净净。请问今后应该如何保养?” “千万不可发怒,发怒乃是最大的禁忌。” “非常感谢!我一定做到。” 关羽为表谢意,以百金赠华佗,但华佗坚辞不收。 “大医医国,仁医医人。华佗因无医国的神术,故一心要为义士医治身体。我远道而来,并非为了金钱。” 华佗说完,又乘上小船,飘然而去。 却说这段时期,许都、邺都两府都笼罩在异常恐慌的阴影之中。 快马急报,接着又是快马急报,每次送来的都是曹军在樊城打败仗的战报:七军被歼,庞德受死,于禁投降……消息走漏后,从上到下一片哗然,甚至有人惧怕关羽率军攻进城来,已经准备逃难离开。 魏王宫中这一天也为此事召开廷议,不少朝臣被关羽吓破了胆,廷议一开始便建议迁都。 司马懿挺身而出,据理坚决驳斥了这种论调。他说道:“此次大败,并非魏军兵弱,只是关羽借助了洪水的威力。现在东吴的孙权绝不愿意看到关羽势力如此扩张,如果现在去说服东吴突袭关羽后方,孙权肯定会同意。” 丞相府主簿蒋济也支持司马懿的主张,他哭诉道:“我与于禁是三十年的老友,未曾想在此危难时刻,他竟连庞德还不如。现在仲达提出的策略确是金玉良言,请魏王尽快派使节到东吴去说服孙权,请其助一臂之力,洗雪此次奇耻大辱。” 曹操也考虑了司马懿的策略,认为只派一个普通说客,可能无法说动东吴,只有曹军率先采取迎难而上的实际行动,才能说动东吴相助。 主意已定,曹操挑选徐晃为大将,拨兵五万,命他率军急速挺进阳陵坡,只等东吴一答应从背后策应,就立即对关羽的军队发起进攻。 于是徐晃领命率军进驻阳陵坡,原地不动,蓄势待发。 魏王使节迅速来到东吴都城建业,他动用一切公开外交手段和私下拉拢策略,大造舆论,宣称现在唯有东吴的态度,才能左右将来的天下局势,曹军现在只等东吴助一臂之力。 建业城里的廷议上,意见不一。对东吴来说,他们正处在必须做出抉择的十字路口。尽管魏王使节说得天花乱坠,东吴却已暗中探得曹操捉襟见肘的尴尬现状,也早在考虑是否该趁此良机夺取江北的徐州,然而,曹操暗示的条件也确实诱人。 “是应该攻打关羽,夺下荆州,还是应该拒绝曹操的要求,进而夺取徐州?”两种意见针锋相对,孙权一时也难以定夺。 就在孙权犹豫不决之时,防守上游陆口的吕蒙突然回到建业,他说觉察到时局紧迫,特地回来献上一计。 孙权立刻召见他问道:“你有何妙计?” “现在我们应利用长江天险,先取荆州,再图蜀魏,以此来拓展稳固的疆界。至于区区徐州,只要我们保有长江上游的险峻地势,秣马厉兵,养精蓄锐,是随时都有机会夺取的。” 对于具体作战方法,吕蒙也信心十足地进行了陈述。 吕蒙的话对东吴的策略产生了很大影响。他负责防守的陆口(汉口上游),是魏蜀吴三地利害交错的重要地区。他身居陆口防卫司令要职,在东吴也算得上是顶级的足智多谋之士。 “既然战略方向已定,陆口的事情就由你全权处置,你可以根据情况随机应变。” 孙权的这个决定,意味着东吴这段时期的战略方针和对魏策略也终于确定下来了。 吕蒙马上又乘快船赶回陆口,随后立刻朝荆州方向派出密探,但紧接着却意外发现,蜀军其实早已有所准备。 ——在沿岸每隔二三十里的要冲上,蜀军都已建好烽火台,只要与东吴交界的边境上稍有异动,警报很快就能通过“烽火传递”传到荆州城内,支援机制机动灵活,防御系统完备有序,蜀军的防备可谓滴水不漏。 关羽周密的用兵之道大出吕蒙意料。吕蒙得到烽火台的消息后,不禁咋舌:“万事休矣!”从此装病不起,闷在房中闭门不出,就连他的亲信都以为他是痼疾复发。 本该开始行动的陆口部队按兵不动,吕蒙也病得闭门拒客——传来的消息让身在建业的孙权大为不安。 “吕蒙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病了?”他焦急万分,一见吴郡来的陆逊,便吩咐道:“你马上到陆口去,看看吕蒙病情究竟如何。” 陆逊领命后说道:“主君不必担心,臣以为吕蒙恐怕是在装病。”他其实已经看透了吕蒙的心病。 陆逊一到陆口,吕蒙果真是在闭门养病,营地里肃然无声,官兵们无不显得忧心忡忡。 陆逊一见吕蒙,便笑嘻嘻地说道:“将军,快起来吧。您的病,我马上就能治好。” “陆逊,你可是来嘲弄我这个病人的?” “小生岂敢?此番是奉君命前来为将军看病。我虽不才,但前几天您在建业时,便已猜到将军的心思。谁知后来您一回到这里,不仅未按吴侯所望行事,反而突然病倒不起。想来,定是荆州的防御情况与您预测的相反,方才使将军如此一病不起的吧?” 吕蒙闻言,立刻翻身爬了起来,又赶紧向四周望了望。 “陆逊,小声点,此话若让帐外的人听到就糟了。” “将军放心,我已让卫兵退了下去。荆州的关羽虽在樊城作战,却丝毫未放松对东吴的警戒,不仅加强了防守兵力,还在各处建造了烽火台。这就是您的病根,陆逊的诊断不知对否?” “嗯……足下洞察一切,说得一点不错。” “既然诊断不错,就请将军对人说痼疾日趋严重,需跟我一起回建业去寻良医。我此番本就装成是来接病人的,将军正好与我同归建业。” “回建业以后却待如何?” “将军心里肯定明白,您是东吴首屈一指的大将,守在陆口边界上对荆州虎视眈眈,关羽岂敢大意?只要您称病引退,另派一个无名军官前来接替并装出一副望而生畏的模样,关羽定会忘乎所以,将这里的兵力调往樊城——那时不正是东吴大举进攻的好时机吗?” 第三章 吕蒙与陆逊 陆逊比吕蒙年轻十几岁,当时只是吴郡的一个副职地方官,并无任何名望。但他年轻有为,才思敏捷,平素深得吴侯孙权赏识,吕蒙对他更为注重,十分看好他的未来。 吕蒙与陆逊一同乘船回到建业,立刻面见孙权,详细禀报了荆州的情况,并急忙解释说装病只是为了迷惑敌人,对引起主君忧心深表歉意。 “请主君趁此机会委派别人去守陆口,如果我继续留在那里,关羽绝不会放松防御。” “你装病退职的计谋是不错,但陆口是边境重镇,到底派何人接替你,方为稳妥?” “可派陆逊接任,臣以为他最为合适。” “陆逊?”孙权不禁面露难色,“从前周瑜曾言,陆口是东吴第一要冲,所以他挑鲁肃为守备大将,鲁肃之后又推荐你去接任。这次选的是第三代守将,应该找个才德谋略更有声望的人来担当吧?!” “臣推荐陆逊来接任,正是因为他兼备这些优点。陆逊只是在地位、名声、年龄上欠缺一点,而名声不大,反而是他的有利条件。如果派一个比陆逊更有名望的大将来接任,岂能骗得了关羽?” 吴侯与吕蒙这次私下谈话后不久,便越级提拔陆逊为偏将军右都督,命他负责陆口防卫。听到这一消息,比谁都吃惊的,是陆逊本人。 “我年轻无才,实在不能接替吕蒙将军而担此重任。今后恐怕不能尽职,有辱使命,请大王还是另派资历更深的将军去接任吧。” 陆逊再三推辞,孙权却不听,还送他一匹骏马、两匹锦缎,并为他设酒饯行,“赶快上任去吧。” 如此一来,陆逊不得不去接替吕蒙到陆口任职。他一到陆口,即派人带着书简和礼物前往关羽营地,以到任新官之名向关羽致意。 关羽当着使者的面哈哈大笑,他心想:吕蒙病倒,孙权竟派来个黄口小儿把守陆口。如此一来,以后荆州的防守就容易多了。他不停地笑着,心里越想越高兴。 陆逊从回来的使者那里得知当时的情景后,也同样高兴至极,“果不其然,太好了!” 陆逊到任之后,故意不理军务,只是暗中仔细观察关羽的动静。关羽在臂上的箭伤渐好之后,又开始专注于久攻不下的樊城,暗中把陆口方向的守军分批调到樊城方面去了。 “时机已到。”陆逊把关羽的动向立即报给了建业的孙权。 孙权一得到情报,马上命令吕蒙:“时机已经成熟,你即刻出发,与陆逊联手攻取荆州。” 孙权又特派自己的弟弟孙皎作为吕蒙的后阵副将,还选派韩当、蒋钦、朱然、潘璋、周泰、徐盛、丁奉等猛将参与这次行动。 一夜之间,三万精兵乘上八十余艘快船。船队中的十艘伪装成商船,提前半日,高扬船帆,逆流而上。十艘船上的将士都打扮成商人模样,船面上堆满各种货物。 第二天,东吴的假商船队到了浔阳江北岸,虽然是风狂浪大的漆黑夜晚,但船帆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一队蜀军士兵发现了。 “什么人?哪里来的船只?”从船上下来的七个假商人立刻被蜀军士兵带到兵营里去。 这些士兵都是关羽的守备部队。这里的象山上建有烽火台,从这里到荆州的几百里陆路上,好多处山峰上都建有相同的烽火台,军营就在象山脚下。 七个假商人自然都是东吴的武将,面对仔细的盘问,他们镇定自若地巧妙应答:“我等的确都是商人。就像长江里的鱼儿随着季节游上游下一样,我等也是每年从北方载货南下,再将从南方买来的物资运回北方。今天本打算像往常那样把船驶进对岸,卸下货来后天好上市,可偏偏风向不对,江浪又如此汹涌,商船无法靠岸。待天亮风向一变,我等就会离开,还请各位发发慈悲,让小人在这岸边等到天亮。” 他们不停地央求,又从船里拿出南方的美酒珍馐送与营官,营官收到贿赂,态度立时温和下来。 “——这次权且网开一面。不过,此处是烽火台重地,不可久留,待天一亮,你们就赶紧将船驶到对岸去。” “是,是。小人明白……”七个人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其中一个说道:“我去把你们的好意告诉船上那些人去。” 过不多时,他带着十几个船夫走下船来,每人手里都提着酒壶和食物,又将这些酒食送与士兵们表示谢意。 “既然你们如此真心,那我们就收下了。” 营官率先打开酒壶喝了起来,不一会儿便有了几分醉意,下属的士兵也跟着醉得七倒八歪。为了给他们助兴,船上下来的人还为他们唱起了拿手的异乡民谣。 酒兴方酣之时,一个士兵忽然竖起耳朵,诧异地问道:“哎?那是什么声音?” “风声吧?” “不对,这声音好生奇怪。” 他跑出营房朝烽火台上望去,奇怪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啊,是敌人!” 他刚叫出声来,一队骑兵已经把兵营包围。这支吴军突击队刚才已从背后爬上山去,占领了烽火台。 天色渐亮,只见八十余艘军船已经布满江面,被俘的蜀军士兵全都看得目瞪口呆。 吕蒙上岸以后,和蔼地安抚这些俘虏:“你们不必惊慌害怕,吴军不仅不杀你们,今后只要你们尽心竭力地立功,我吕蒙保证你们还有前途。” 说完赠与金银以示优待,又从中挑出几个看上去真心降服的官兵,对他们说:“你们且去劝降下一个烽火台的守将,成功以后,我必提拔重用。” 这个策略接连奏效,烽火台的守将一个个被劝降,吕蒙的大军也一天天逼近荆州。蜀军的“烽火传递”终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吴军不几天已逼近荆州城下。 吕蒙在此之前已经重金雇佣一批降兵,让他们混进城里,散布谣言,扰乱蜀军。 又让另一队降兵来到荆州城下大喊:“快开门!出大事了!” 城上守军见是自己人,马上开了城门,吴军乘势一拥而入,四处放火,顷刻之间,荆州城里一片混乱。 第四章 斗笠 荆州城如此不堪一击,皆因关羽只顾将兵力投入樊城战场,轻视后方防御,在内政与后防上严重疏失所致。 过分依赖烽火台自然是失败的原因之一,但最大的失误是他在守城职位上用人不当。留守荆州的潘濬本来就战绩平平,公安城的守将傅士仁也不过是个浅薄之人。 之所以偏偏要让此二人来守城,是因在出征樊城之前,他们都犯了错误。关羽为了严肃军纪,将他们排除在进攻部队之外,以此作为惩罚。作为一名武将来说,被留下来守城,是比受军法惩处更不光彩的事。 潘濬倘若是真正的男子汉,这种不光彩的事理应更加激励他奋发向上,但他与傅士仁都对关羽的处置怀恨在心,认为跟着关羽将永无出头之日。就在潘濬懈怠打理内政军务之时,没有烽火传递与任何其他征兆,东吴大军就如从天而降,突然攻打进来。如此看来,荆州失守可说是必然的。 吴军占领荆州之后,孙权尚未进城,大街小巷就贴满了告示: 一、不得妄杀一人; 二、不得妄取一物; 三、不得造谣惑众。 凡违犯其一者,杀无赦。 东吴大都督吕蒙 荆州民众因此全都归顺了吴军。原在荆州的关羽家人,也按吕蒙的指示被客气地转移到另外的居处,受到吴军的保护,且可自由活动。荆州民众均交口称赞吕蒙是个好官。 吕蒙每天带领五六名随从,亲自骑马视察民情。一天,在视察途中忽然下起骤雨,虽然衣服被淋湿了,但吕蒙仍在巡视。就在这时,一个士兵从对面快步跑来,正将一顶老百姓的斗笠戴在自己的头盔上。吕蒙用鞭子指着他喊道:“来人!把那名士兵抓起来!” 两名随从立即催马在雨中追上前去,将那名士兵绑了过来。吕蒙一看,此人原来是自己熟悉的同乡。 吕蒙冷冷地瞪着他说道:“我以前发过誓,绝不杀同乡同姓之人,但那指的是私事而非公务。你遇到下雨便偷老百姓的斗笠,违犯了告示上的一条禁令。你虽是我的同乡,我也不能徇私枉法,今天就要将你砍头示众。” 那个士兵在雨中吓得拼命磕头求饶,“饶我一命吧。小人看那只不过是一顶斗笠,才随手拿来的。” 吕蒙只是摇了摇头,“不行,绝对不行。我知道你是随手拿来的,也知道这不过是一顶斗笠,但我不能饶了你。因为既然是法,就必须严格执行。” 那名士兵的首级最终还是与那顶斗笠一起被悬门示众。百姓们听说这件事后,都称赞吕蒙大公无私。东吴三军却诚惶诚恐,连掉在路上的东西也不敢捡。 不久,等候在江上的孙权率领众将进城。他接见降将潘濬,允诺将其编入东吴军中,又将关在牢里的曹军俘虏于禁放出来,卸下头枷,对他说道:“你也来为东吴效力吧。” 第五章 荆州易主 东吴最大的夙愿得以实现。刘表死后,多年来他们梦寐以求的就是将荆州纳入自己的版图。孙权的喜悦和吴军上下的欢欣鼓舞,不难想见。 陆口的陆逊不久也来道贺。众将聚集在孙权周围,吕蒙在座中问陆逊道:“荆州城虽然已经占领,但还不能说我们已经掌控了整个荆州。傅士仁部仍在公安地区,南郡还有糜芳的部队在按兵不动,你对于征讨他们有何良策?” 陆逊尚未回答,旁边一人便抢先站起来胸有成竹地说道:“此事无须张弓射箭。” 众人抬头一看,原来是会稽余姚人士虞翻。孙权闻言一笑,问他道:“虞翻,你有何妙计?且说与众人听听。” 虞翻略施一礼,答道:“那傅士仁与我自幼交厚,我去对他晓以利害,他必来归降,公安定可不战而胜。” “好!就派你前去劝降。” 孙权立即拨出五百骑兵,下令随同虞翻奔赴公安。虞翻对傅士仁的为人甚为清楚,深信此行必定成功。 此时的傅士仁却是每日战战兢兢,他加深城壕,紧闭城门,派出细作四处打探,犹如惊弓之鸟。 一听说友人虞翻率五百骑兵前来,他疑神疑鬼,躲在城里不敢露面。虞翻只好走近城门,把一封信绑在箭上射进城去。 “什么?射进来一封信?快拿来,待我看看说的什么。” 傅士仁打开虞翻的信,反复仔细阅览,找跳蚤般仔细揣摩每一个字,最后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是啊。将来关羽班师,仍会追究我上次所犯之错,即使我死守到底,能够将功抵过已是侥幸。如果关羽前来救援不及,我被吴军如此包围下去,岂不白白送了性命?虞翻所言,确实句句皆真心为我着想。” 傅士仁主意既定,便跑出官衙,命士兵打开城门,将虞翻迎进城来。 二人各叙旧情,寒暄过后,傅士仁拜托道:“今后一切就仰仗你了。” “我既来此,诸事且请放心。” 虞翻带傅士仁立刻赶回荆州。孙权对于不战而胜当然非常高兴,重赏虞翻之后,他又宽慰傅士仁道:“你既诚心来降,我对你定会与我的臣下一视同仁。回去后告诉你的部下,从今以后要誓死忠于东吴,公安的守将以后仍由你来担任。” 傅士仁谢恩以后,准备返回公安,吕蒙拉了拉吴侯的袖子说道:“主君打算就这么放他回去?” “他已投降,难道还要杀了他?” “让他径直回到公安,岂不是不给他立功的机会?我看不如将此事让他去做……” 吕蒙凑近孙权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孙权急忙命侍臣把傅士仁追回来。 傅士仁一回来,孙权便问道:“你与南郡的糜芳可是好友?毕竟昨日以前你二人还同为蜀军将领。” “是的,有时也曾相互走动。” 孙权随即命令道:“你且利用友情去劝降糜芳。若能说动他,将其带来归降,糜芳我自会重用,对你我会额外重赏,不知意下如何?” “我马上就到南郡去。” 傅士仁匆忙离去,孙权回头看着吕蒙,二人相视而笑。 “这可是件难办的差事。” 傅士仁惴惴不安地去找老友虞翻商量,一见面就牢骚不断地诉苦:“现在看来,当初听你的话是大错特错。吴侯交付的使命,难以完成。劝降糜芳,是根本无法办到的事。但若拒受吴侯此令,他会疑我有贰心,将我斩首,我岂不等于将公安白白奉送与他?想必你也知道,糜芳这员老将与其他蜀将大不一样,刘玄德当年揭竿而起尚未得势之时,他便追随左右,直至今日。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岂能说得动他!” 虞翻笑他庸人自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何必如此灰心丧气,须知此事对你的前途可谓至关重要。糜芳并非石佛,也是肉身。他们家本是荆州的大富商,只因对刘玄德乘势起事有点兴趣,才偶尔拿出闲钱,暗中资助他一些军饷,糜竺、糜芳兄弟因此才得以进了刘玄德的帷帐——从他这段经历来看,当此危局之下,自己处境如何,糜芳心里肯定一清二楚。若对付那种不顾名利之人,确实无计可施,但糜芳这等明白利害关系之人,反而容易说服……你且记住我的话,放心去劝降他吧。” “那该如何劝降他?” “可以如此如此……” 虞翻说着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傅士仁凑上前去一看,恍然大悟。 “啊,原来如此!”他对虞翻佩服得五体投地,顿时变得信心十足。 “事不宜迟,就此告辞。”说完,带着十个卫士,策马而去。 傅士仁到了南郡,糜芳出城迎接老友。他先问傅士仁有无关羽音讯,又悲叹荆州失守,忧伤得频频擦泪。 “唉……其实,我今天正是为此事来与你商量的。” “商量军机?” “不是。我也并非不懂忠义,但失去荆州,万事已休。与其让士兵送死,百姓受苦,不如从长计议。实不相瞒,我已经投降东吴了。” “啊?你投降了?” “我劝足下也收起蜀汉旗帜,与我一同去见孙权。吴侯年轻有为,十分贤明,将来必大有作为。” “傅士仁,看看你是在与谁说话!你难道不知我与汉中王多年的君臣关系?” “可是……” “住口!我受汉中王厚恩多年,绝不会在此危难之时背叛他。” 就在二人争执不下之时,一个部下匆匆来向糜芳报告,关羽从战场上派来的使者到了。 “让他进来。”糜芳说道。 使者走进帐来,解释说由于情况紧迫,仅以口头转述关羽的命令。 “因樊城地区发生大洪水,战斗进展顺利,但兵粮极度缺乏,全军疲惫不堪。特令南郡、公安两地,紧急征调粮米十万石送往前线阵地,如有懈怠,将上报成都,严加惩处。” 糜芳看了傅士仁一眼,他觉得关羽的要求根本无法办到,且不说十万石粮米筹集不到,就是有了粮米,荆州陷落以后,也无法运到前线去。 “这可如何是好?” 糜芳双手掩面,一筹莫展。傅士仁已经变节,与他已无从商议。若违抗关羽的命令,更难测日后会为自己引来何等大祸。 “啊!” 忽然一声惨叫,糜芳惊得跳了起来,只见血污四溅,使者已经倒在地上。原来突然拔剑杀掉使者的,竟然是傅士仁。此刻,他提着沾满鲜血的利剑,正在向糜芳走来…… 糜芳吓得脸色苍白,终于失魂落魄地颤声说道:“反叛也得有个分寸,你究竟为何要杀关羽的使者?” 傅士仁脸色铁青地说道:“当然是为了让足下当机立断,也是为了保住你我二人的性命。难道你还看不透关羽的用意?他用这种无法办到的事来刁难你,为的就是将来以玩忽职守之名,把荆州陷落的罪名加在我们身上。糜芳,快快与我去见吴侯,难道你要留在这里束手待毙?快,出城!” 傅士仁收剑进鞘,拉起糜芳就走。其实这是虞翻教给他的计策,关羽的使者也是虞翻派人来假冒的,所谓关羽的命令更是无中生有。 糜芳还是拿不定主意,他对傅士仁仍然有些怀疑。但就在此时,城外传来震天动地的呐喊声、鼓号声,他惊得快步登上城墙一看,东吴大军早已将南郡城铁桶般地包围起来了。 “足下为何不愿高高兴兴地活下去呢?” 傅士仁挽着茫然若失的糜芳,硬把他拖出城外,由虞翻引荐给吕蒙,吕蒙让他跟着自己,一同去见孙权。 东吴特使把消息带到了许都,特使问道:“吴军已经攻入荆州,魏王为何不趁此机会讨伐关羽?” 曹操当然不想坐失大好良机,他其实一直在等待东吴态度明朗化。 “现在正可出师!”他亲率大军来到洛阳以南,先期从洛阳出发的徐晃所率五万人马,也已经南下至阳陵坡与敌人对峙。 军使来到徐晃营地,传达曹操的旨意:“魏王亲征,意在将关羽之军全歼,不日将再前进几十里,特令徐晃部先以前锋部队攻击敌人前沿阵地。” “领命。”徐晃立即命令徐商与吕建两队人马,打着自己的大旗从正面进攻,他本人则率突袭部队五百余骑,沿着沔水迂回到敌方的中枢偃城后面去。 此时驻扎在偃城的是关羽之子关平,部下廖化负责把守四冢。两地之间起伏的旷野上十二个寨垒连绵不断,一方面包围樊城,一方面防备曹操的援军。 “阳陵坡敌军已开始移动,打着徐晃的大旗。” 偃城的士兵大声向关平报告。关平说道:“既是徐晃亲自前来出战,我也值得去会他一会。”他命令各营部队严阵以待,自己带着三千精兵出到城外,利用有利地形摆开阵势,鼓号齐鸣,摇旗呐喊起来。 曹军的大旗当然只是幌子,冲上来的其实是徐商和吕建,二将抡起枪来,大叫:“小崽子,今天你休想回去!” 说着就从两边夹攻过来。 关平毫不畏惧,他左追徐商,右劈吕建,打得他们慌忙回头就跑。关平紧紧跟在后面,一口气追了十几里地。 关平万万不曾料到,一彪骑兵此时突然旋风般地从侧面冲出,为首的大将骂道:“关平,你还蒙在鼓里?荆州已经落入吴侯孙权之手了!——你这个丧家小犬还在战场上为谁乱窜?” 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徐晃。 第六章 鬓丝如雪 “啊?荆州陷落了?”关平的气势霎时弱了下来。他撇下徐晃,催马朝回急奔,脑子里一片混乱,心里忐忑不安地想:“荆州真的陷落了?不可能吧?” 他刚跑到偃城附近,便远远看到城上黑烟弥漫,火光之下,自己的士兵正在四处逃散。他问逃出的士兵城中有何变故,士兵们七嘴八舌地告诉他:“徐晃不知何时从后边攻了上来,放火把城烧了。” “今天我中了徐晃的奸计,真是一败涂地。” 他顿足失声大叫,但事态已经无法挽回,只好带着兵马朝四冢奔去。 廖化将他迎进营中,急忙问道:“今天听到不少传言,说是荆州陷落,现在已被东吴占领。你想必也已听说了吧?” 关平拔出剑来,走到士兵当中,对着廖化与全军大声喝道:“这些都是谣言,是敌军瓦解我们斗志的阴谋。以后若再有人传播这种谣言,立即处斩!” 接连几天,关平在营地加强防备,密切监视附近要冲与敌人的动静。四冢面对沔水,背靠山谷深林,是一个鸟也难飞过去的险要之地,而要道上也均布有鹿砦。 “据斥侯所报,徐晃乘胜急进,现已来到对面那座山上。那座山光秃秃的,并不占有地利。我们虽然力量单薄,但四冢的阵地坚固无比,必能坚守拒敌,今夜你我何不悄悄地去偷袭敌营?” 关平失去偃城以后,一直急于报仇雪恨,此次他与廖化一起离开大本营去偷袭,带去的士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他们先来到旷野中一座小山上的据点里,这里是蜀军最前哨的部队。这些据点呈横向排列,十二个据点连成一线。 这条防线绝不可被敌军突破,否则后果极为可怕。因为只要有一个据点被突破,十二个据点的部队就会立刻变得支离破碎。廖化跟从关平来到这里,他也深知这些据点的重要性。 “今天夜里,我独自领兵去攻那座秃山。你守着这条防线,要是看到敌人乱了,就联合十二个据点一起围攻,把他们四散的溃军全部消灭。” 嘱咐完后,关平留下廖化,独自带兵去偷袭敌人占据的那座秃山。 岂料到了山上,只见旌旗飘扬,却不见一个人影。 “糟了!”关平知道中计了,正要退下山去,洞穴里、岩石后、山背面突然传来千军万马的呐喊声,那声音排山倒海般从四处涌来。 吕建、徐商一边追赶一边骂道:“小崽子,你父亲只教会你逃跑了吗?” 关平逃下秃山,来到旷野上,发现曹军越来越多,真有草木皆兵之感。 廖化守卫的防线也挡不住这怒涛般的冲击,顿时变得溃不成军。回头一看,四冢的营地上也蹿起了熊熊火焰,把半边天都烧得通红。等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沔水岸边,徐晃早就骑在马上等在那里。 “不可让一名蜀军渡过河去!” 徐晃已经在河边布下天罗地网,只待将蜀军一举歼灭。 关平回天乏术,此次又是一败涂地。他与廖化不得不朝着樊城飞奔,一见关羽,二人泪流满面地说道:“我等无颜以对将军。” “胜败乃兵家常事。”关羽没有责骂他们,但听完关平报告荆州方面的消息后,他怒气冲冲地训斥道:“胡说!陆口守将乳臭未干,我们又建好了烽火台,荆州守备可谓稳如泰山,你们为何也会听信敌人的谣言?” 曹操的主力和徐晃的前锋进展神速,漫山遍野的几十万大军朝着关羽阵地越逼越近。 “看见了吗?那就是徐晃。” 关羽左臂的箭伤略有好转,这是他伤愈以来,第一次重新拿起青龙偃月刀。关平劝谏道:“您还是不要跟徐晃交战为好。” “你说什么?”关羽说着一甩长髯,“徐晃乃是我的老友,我须得去告诉他——关羽未老!” 两军对阵的这一天,关羽骑马出阵,与徐晃相会。徐晃的背后,还跟着十几位猛将。 徐晃先在马上施礼,然后开口说道:“一别数年,没想到将军的鬓发已经白如雪了。想您壮年之时,徐晃承蒙将军教诲,至今难忘。有幸再识尊颜,真是感慨无量,不胜高兴。” “噢,是徐晃啊。你近来战功赫赫,威名远扬,我关羽也暗暗为你欣幸。但你为何要对我儿子关平如此狠毒?如果你尚未忘记当年的交情,就应该将这种功劳让与别人,自己后退才对啊。” “不,将军忘了吗?当年您不是教导我要‘大义灭亲’吗?各位将士听着,谁能取来那颗白发首级,想要多少赏赐就赏你多少!” 他大吼一声,马蹄飞尘,舞动板斧,与背后的猛将一起朝关羽冲了过来。 我还没老!我还没老!关羽一边对自己喊着,一边挥舞着青龙偃月刀,在电闪雷鸣般的围攻中,战了几十回合。 但是,箭伤看来并未痊愈,再加上病后的老迈身体虚弱,关羽明显处于危境之中。关平为亲情所驱,更看出关羽已经渐渐不支,于是立即鸣金收兵。 几乎在关平鸣金收兵的同时,久困笼中的樊城曹军突然打开城门冲了出来。这些不顾死活的士兵迅即冲破了包围圈,关羽的军队反而被逼得退到了襄江边上。 腹背受敌的颓势造成了关羽军队的全面溃败。入夜以后,关羽他们陆续向襄江上游逃去。一路上与遭遇的曹军艰苦战斗,加速了这支弱旅的溃散。当吕常率部前来偷袭时,蜀军更溃不成军,溺江而死者不计其数。 好容易渡江进入襄阳,回头一望,残兵败将少之又少,真是惨不忍睹,关羽也禁不住悲恸不已。 此时,关羽方才知道荆州陷落并非谣言。当听说由于东吴大将吕蒙的安置,自己的族人妻小都还活着时,他仰天长叹,慨然无语。 曹军没过多久也渡江追至郊外,襄阳也已无法坚守。就在他们向公安转移的途中,一个逃回来的武将告诉关羽,公安已被傅士仁送给了东吴,南郡的糜芳也被劝降,投奔了孙权。 “啊!真是没想到啊……”关羽咬牙切齿,怒气冲天,瞪大眼睛看着一旁,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倒在了马背上,原来是他手臂上的伤口裂开了。 众人将他抱下马来,将伤口重新包扎好。关羽为自己的失算懊悔不已,在得知吕蒙的计策和烽火台守军叛变的经过后,他用袖子遮住脸,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我犯了大错,中了竖子奸计,如今有何脸面回去面对哥哥?” 此时,曹军的曹仁已经杀出重围,并于一夜之间转守为攻。谋臣、司马赵严进言道:“我们不应对关羽赶尽杀绝,不如留着他去给东吴制造麻烦。” 曹仁于是尽量收拢残兵,回到曹操大本营中来。 曹操表彰了徐晃,为其记一级功勋,封平南将军,命他镇守襄阳。 第七章 麦城月落 前进吧,吴军已经占领荆州;后退吧,满山遍野都是曹操的军队。 败军渺渺落长野,悲风阵阵催断肠。 部将赵累进言道:“大将军,您可否给吕蒙写一封信?以前他在陆口的时候,不是几次写信来,要与您结为生死之交,待时机一到,就共同讨伐曹操吗?不知他现在是否还有那种想法……” “只好试试看吧。” 关羽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在暗夜行路,迫切希望找到一线光亮。 他终于提笔给吕蒙写了一封信。 使者拿着关羽的信来到荆州。吕蒙得知后,特地亲往城外迎接,并辔齐行陪他进城。 “我要宣布关羽将军的使者来了,荆州的民众大概都想知道那些从军亲属的消息吧。” 消息传开后,使者顷刻间就被人群包围了:有我儿子的消息吗?我丈夫呢?我父亲呢?我弟弟、我叔叔、我侄子……他们是活着还是死了?后来的情况怎么样…… “各位回去吧,请回吧……” 使者左劝右劝,好不容易才挤进城。 吕蒙看完信后,说道:“我理解关将军的意思,也未忘记以前的交情。但那毕竟只是私人的交情,而现在谈的是国家的大事,两者无法混淆,只好请你转达我的问候,请他多保重吧。” 说完设盛宴款待使者,赠与各种土产和金钱布匹,又客气地把他送到城门口。 见使者要回去了,荆州百姓又拿着早已写好的家信和慰问品拥了上来,托付使者:“请把这个交给我儿子……”“这个请转交我丈夫……” 百姓还异口同声说道:“吕蒙是个好官,我们比以前过得更好,生病的给药,遭难的还给救济,生活上一点也不用担心,这些也请告诉我们的亲人。” 使者听得无地自容,真想堵住耳朵赶紧逃走。 当他回到萧瑟旷野上的营地,把情况如实禀报关羽后,关羽长叹一声,说道:“唉,我毕竟不及吕蒙老谋深算。现在想来,他处心积虑,早就算计好了如何收服荆州百姓的人心。真是个可怕的人物……”说完以后,只见他眼中闪着泪光,好久也没再说一句话。 野地里是不能长驻的,大雨一来,四处就会成为一片沼泽地。事到如今,只能破釜沉舟,向荆州挺进,若能与吕蒙决一死战,也不失为一件快事。 关羽下令,明日拔营出发。但天亮后一看,大半士兵已经逃得不见踪影,留下的士兵寥寥无几,而出使荆州的将领后悔莫及地叹道:“唉,全完了。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把荆州百姓的那些信件物品带来,更不应该传话给那些士兵听。”剩下的士兵毫无斗志,也是一脸乡愁。 “想走的就都走吧,就算只剩下我一人,我也要杀进荆州城去。”关羽义无反顾地继续前进。 他全然不知,东吴的蒋钦、周泰二将,正埋伏在途中的险道上等着他。关羽战到河边,又打到平原,直至天黑还在山地上与吴军搏杀——就在此时,东吴的徐盛又擂起战鼓,霎时伏兵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百万敌军又奈我何!” 如果能保持平日的沉着镇定,关羽必定是所向披靡。但在这月光如洗的狭窄山谷里,回声不绝的声声呼喊,却使他感到力不从心。 凄风不停地送来呼唤亲人的声音:有母亲呼唤儿子的,儿子呼唤父亲的,也有妻子呼唤丈夫的,还有亲人之间对喊的……关羽的士兵纷纷打起白旗,朝荆州方向跑去。 “唉,这也是吕蒙的离间计吧。”关羽怆然伫立在凄凉的月光下。 群鸟一去难回首,飞瀑直下不回流。士兵一旦思乡胆怯,丧失斗志,开始逃亡,任何名将都无法阻止他们的脚步,无法使他们重新聚集到军旗下。关羽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士兵纷纷逃走。 “万事休矣。”关羽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剩下的官兵不过四五百人,但关平和廖化坚信总能找到一条活路,他们集结仅存的力量,突破敌人的包围,终于杀开了一条血路。 “还是先到麦城去落落脚,然后再作打算。”他们保护着关羽朝山下飞奔而去。 麦城并不太远,那是一座徒有其名的先秦古城,如今只剩下一片无人居住的残垣断壁。 到了麦城,廖化振作起精神,鼓舞士气道:“现在只要我们五百壮士精诚团结,也并非不能将这里变成铜墙铁壁。” 关平紧接着豪迈地说道:“说得对。贪生怕死的已经离去,留下来的将士都是久经考验、以一当百的大丈夫,兵力多少并不是问题。” 话虽如此,但关平和廖化心里都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们又对关羽进言:“这里离上庸不远,上庸城里有蜀将刘封、孟达把守,向他们求救,将那里的蜀军调来,调整巩固力量,必可击溃曹军,再夺回荆州。”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关羽说完登上箭楼,向古城外望去。令他吃惊的是,满山遍野都是东吴的军旗与士兵,而东吴对麦城形成的铁壁合围恐怕连蚂蚁也难爬得出去。吴军队列整齐,士气高昂,连战马的叫声都格外响亮。 关羽回过头来问道:“谁愿突出重围去上庸求援?一出去可能就是死路一条。” 廖化应声答道:“我愿去当使者。若冲不出去战死在城外,请马上另派使者去。” 当天夜里,廖化把关羽的一封信缝进衣服里,挥别众人,悄悄潜出了古城。 黑夜里立刻传来了金鼓和刀剑的声响,原来东吴大将丁奉的部下发现廖化后,立即追赶上来。关平立即也率一队人马出城与吴军厮杀,终于掩护廖化突破了重围。 廖化历尽千辛万苦,到达上庸时已变得与乞丐无异。他一进城便立即去见刘封,连端上来的水都顾不上喝,就迫不及待地把情况如实告诉了对方:“关将军现在身陷麦城,进退维谷。如不及时救援,他只有死路一条。事不宜迟,请立即发兵。” 刘封点点头,但随即转念一想,说道:“且待我先去与孟达商量一下。” 他让廖化在此等候,并马上另派人去找孟达来。 不多时,孟达来到另一间屋子,刘封也跟着走了进去,二人关起房门秘密商议起来——如今上庸各地小仗不断,所属各部都已分别派出。若再分出城内守兵远道增援,刘封与孟达均不情愿。 孟达一脸难色地对刘封说道:“我们无力解关羽麦城之围,只能拒绝他了。谁都清楚,荆州九郡现在至少有四十万吴军,江汉地区曹操也集中了四五十万曹军——往那里派两三千援军又有何用?若将兵力都派去麦城,反而会使上庸自身难保。” 孟达所言也是实情,但刘封却颇感为难,因为关羽是他的叔父。 孟达看透了他的心思,接着说道:“你本是刘家养子,原来可以当上世子,都是因为关羽从中作梗,才使你落到如今这般地步。当初汉中王就此事问孔明,但孔明是个聪明人,他说这是您的家事,应该去找关羽、张飞商量,自己委婉地避而不答。汉中王又去问关羽,关羽却说:‘若按古今定法,庶子皆不可立为世子,何况刘封是养子!赐他一座山城足矣。’关羽所言岂非将你看得一文不值?” “可是,若现在对关羽见死不救,势必会遭到世人诽谤非议。” “何人会责怪你未做这种徒劳无功之事?” 刘封终于拿定主意,拒绝了廖化的请求。廖化惊得跪倒在地,磕头痛哭道:“如若不发援兵,关将军在麦城必死无疑。您真能见死不救吗?” “一杯之水,焉能救得一车薪火?”刘封说完,走进后堂再也没有出来。 廖化又来求见孟达,孟达却称病不见。廖化气愤至极,只好离开上庸,边骂边朝成都策马飞奔而去。他知道,虽然山高水远,但要救关羽,现在只有直接求助于汉中王了。 麦城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关羽、关平与五百将士无不引颈以待,天天盼着廖化回来,盼着看到援军的旌旗。可是他们看到的,只是偶尔掠过空中的几只候鸟。 粮尽心死,人马疲惫,坟场般的古城里,只有野草还充满了生气。 关羽闭目坐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赵累上前叩问道:“此城危在旦夕,将军以为怎么办才好?” 关羽只说了一句话:“坚守到最后。” 此时,听到有人敲城门。来人乃是东吴督军参谋,诸葛亮的哥哥——诸葛瑾。 “关将军,久违了。” 诸葛瑾面见关羽,转达吴侯孙权的招降之意:“古语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大势已定。荆州九郡之内,将军只剩下麦城一地。现在四周皆吴军,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守节又有何用?现在主人吴侯命我前来,诚恳邀请将军,与我同去共享荣华富贵,不知将军可愿随我去投东吴?” 关羽耸了耸肩,苦笑道:“可惜吴侯无知人之明,我不是甜言蜜语能说动的懦夫。虽说如今已山穷水尽,但我关羽是武门之珠,即使珠碎,也不会失去洁白光泽。你可回去告诉孙权,关羽改日出城与他决一死战。” “将军何以如此至死不悟?” “住嘴!” 随着一声大喝,关平从旁跳了出来,拔剑就向诸葛瑾冲去。关羽呵斥一声,按住了他的手臂:“且慢,此人乃孔明的哥哥,且看在孔明面上,放了他吧。” 关羽命人把诸葛瑾赶出城后,又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第八章 蜀山远矣 孔明的哥哥诸葛瑾总是左右为难,总是担当难以完成的使命。 他温厚博识、颇有见地,只因弟弟孔明才智超群,盖过了他的名声,才使他往往容易被人忘记。 虽然他侍奉吴侯,弟弟孔明在蜀为相,但吴侯及其手下将士对他的忠诚毫不怀疑,仅此一点,便足以说明他是多么正直守节之人。 吴侯派给他的使命,不是对蜀施行外交分化,便是对关羽拉拢策反,每一项任务皆间接与手足为敌,这使他一直处于尴尬痛苦的境地。 前次出使荆州铩羽而归,此次又让他到麦城去劝降关羽,谁知他心中的难言滋味啊。他早就知道:“关羽年轻时就在桃园与刘玄德结拜为兄弟,就连弟弟孔明,他也一贯不大尊敬。看来不管诱以何种甜言蜜语、高官厚禄,他也不会变节投降东吴。” 虽然明知是徒劳,他仍然心存一线希望:“麦城的命运已无任何悬念。无粮,无兵,更无后援。关羽是个重情义的人,或许他会为了那食不果腹的五百名部下而投降。” 但这只是诸葛瑾自己的一厢情愿。面对大义凛然的关羽,他不禁为自己甘当使者前去劝降而感到羞耻。尽管他好话说尽,关羽只是付之一笑,最后关羽的养子关平拔剑怒喝,他只能惶惶然被赶出城来。 “可惜啊,关羽实在太可惜了!” 尽管被关平羞辱以后赶了出来,他还是深深地为关羽感到惋惜。 吴侯孙权正在整装待发的阵营中翘首以待,一见诸葛瑾回来,立刻问道:“你劝得如何?” “关羽听都不听。”诸葛瑾如实禀报,并感慨地说道,“关羽心如铁石,别说对他晓以一般利害只是徒劳,就是将主公的好意告知,也只会招来他一通嘲笑。” 一旁的吕范听完之后,抬头望着孙权说道:“且让我来卜他一卦。” 吕范已经看透主公孙权的心意。孙权越是听到关羽对蜀主无比忠贞,就越是不想杀他,反而更想用尽一切手段将他招入自己的帐下。 “嗯,好吧,你就卜一卦看看吧。” 吕范遵命退下,立即换上白衣,进入祭坛所在的房内。他在伏羲神农牌位前伏身祈祷了一刻,占卜三次,卜得了地水师卦。 他再次入帐,将卜得的卦呈上时,已经入夜,孙权与吕蒙正在下棋。吕蒙自得地说道:“此卦卜得甚准,昭示敌人即将远奔。这与我猜想的完全相同,或许关羽正在考虑如何从麦城出逃。他肯定不会走大路,一定是想趁天黑进行突围,然后从城北险峻狭窄的山路上逃走。” 孙权听完两手一拍,立即下令:“好!派兵埋伏在小山路上,定要将他活捉!” 吕蒙在一旁只是对着棋盘,说道:“来呀,把这盘棋下完吧,该主君您下子了。” 吕蒙隔着棋盘催孙权下子,孙权的心却早已不在棋盘上。 “此时还有心下棋?别下了,现在还不向麦城的小山路上派兵?” 吕蒙却说道:“大王不用担心。作战计划我已全部安排妥当,哪怕关羽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绝对逃不出我们的包围圈。” “如此说来,麦城后门和后山方面你都已派好伏兵?” “当然。大王,下一步又该您下了。” 吕蒙说着,指了指棋盘。孙权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拿起棋子朝棋盘上放了下去。忽然,吕蒙自言自语了几句,随即转身对身后的卫兵吩咐道:“不对,北门前的兵太多了,快去把潘璋叫来。” 潘璋立刻被叫来了。吕蒙一边下棋一边下令:“麦城北门我已派了三千人马。你马上前去指挥,在那里只留下七八百名老弱兵士,让其他的人都埋伏到西北面的山里去。” 潘璋走后,吕蒙又对卫士说:“去把朱然叫来。” 一见朱然,他又下令:“再增派四千骑兵,投入到麦城的东、南、西三个方向,以增加压力。你自己另外带一千骑兵,到城北的山地和小路上去巡逻。” 摆完最后一子,吕蒙站起身来,高兴地说道:“如何?此次还是我赢。就是主公您,也无法让我吕蒙投降啊。” 孙权虽然输了棋,还是与吕蒙一起笑了起来。他在棋盘上虽然输了,但天罗地网已经布下,破城只在顷刻之间,关羽也手到擒来,他感到心满意足。 却说麦城之内,这两天的情况实在惨不忍睹。 五百士兵只剩下三百来人,伤员日增,逃兵不断。一到夜晚,古城外的吴军阵地上就会传来荆州老乡的喊声:“邱三,出来吧!”“李四,李四,快跑啊!” 这些喊声对城内蜀军的杀伤力与刀兵无异。 关羽也已对眼前的一切无计可施,他对王甫和赵累绝望地说道:“大势已去。回想起来,招致如此大败,只能说是我关羽无能。不管廖化是否已死在路上,看来等待援军到来已无望。” 如此忠肝义胆的一代英豪,难道也觉得生路已绝?一想到这里,王甫不禁泫然泪下,他力劝关羽道:“不,将军,现在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我们还有活路。刚才听说北门外敌军不多,如果我们从那里突出重围,假道北山回到蜀地,难道会没有机会再来找敌人报仇雪恨?请您率军突围,我王甫留此断后,誓死坚守麦城直至最后一兵一卒,只望将军早日回到蜀地。” 城内粮草武器早已消耗殆尽,关羽终于挥泪告别王甫,给他留下一百多人,自己带着不到二百人马,趁着月黑风高,从麦城北门突然冲了出去。 关平与赵累冲锋在前,先将北门附近的吴兵击溃,关羽主从二百骑随即朝山中飞奔而去。 只要越过麦城北面几座山峰,就有通往蜀地的大路,只要到达那里,便可跳出吴军的包围圈。 “一定要冲过这几座山。” “到达大路之前,遇到敌人的伏兵也不要纠缠,冲开他们继续赶路。” 将士们按照预定计划保护关羽前进,初更时分,开始走上漆黑的山间小路。途中没有遇到一个伏兵,路旁草木静谧不动,毫无动静。 终于翻过一座山,又来到一座山前。这里三面环山,西侧被水泽所围,将士们犹如来到一尊巨大漆黑的茶壶里。白水淙淙,山岩峨峨,遍地滚石草蔓,险些将关羽和关平的坐骑绊倒。 忽然,前面水泽里亮起无数火光,左边山上也有一片火炬在快速向下移动,回头一看,右边的山上和队伍背后也出现了越来越近的火光,转眼之间,四周的火光将天空照得一片通红。 “吴兵!” “中了埋伏!” 说时迟那时快,吴军的弓箭已如骤雨般射来。 关羽早已做好准备,他在马上提起青龙偃月刀,下令道:“关平,开道!” “父亲,跟我来!”关平率先杀入敌阵,关羽催马随后紧跟上来。 东吴大将朱然从旁冲上前来,大叫:“关将军,不要走!” 关羽朝他瞥了一眼,不敢恋战,径直冲了过去。朱然穷追不舍,舞枪挑战,“以前从未听说关将军会背对敌人,今晚为何走得如此之快?” 关羽调转马头,大喝一声:“你想用脑袋试我的刀锋吗?” 青龙偃月刀“刷”的一声朝后砍去,朱然伏身躲过一刀,使出浑身的力气,又挺枪冲了上去。可惜他原本不是关羽的对手,才几个回合,就被吓得落荒而逃。 关羽虽然自己下令不准追击,但此时已成骑虎之势,关平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影,手下的兵士又被冲散了,他不由得追着朱然,渐渐来到山间的狭路上。 此地叫做临沮,小路九曲八弯,错综复杂,有时连樵夫也会在此迷路。 忽然,四周山上的岩石轰然滚下,连关羽坐骑的马腿几乎都被埋住,环顾左右,七八个亲随已经全部被砸死在岩石下。 “啊,莫非到了地狱?”关羽见势不妙,急忙掉过马头要往回走,吴军大将潘璋命手下向他投掷火炬,前后堵截,一步一步围了上来,关羽进退两难。只听吴军一起击鼓鸣号,四周士兵放声呼喊,那阵势如同围住了兽王一般。 “父亲!父亲……”不知何处传来了关平的声音。关羽的心顿时乱了起来:我儿,你在哪里?赵累,你们在哪里? 潘璋策马上前一步,对关羽喊道:“关将军啊,关将军!我已取了赵累首级,你还要如此苦战到何时?不如卸下盔甲,投靠东吴吧!” 关羽一甩长髯,纵马直逼上来,“匹夫!让你领教领教真正的武魂!” 说着,青龙偃月刀就朝他劈了下去。潘璋抵挡了不到十个回合,就向密林中逃去。就在关羽追进密林小道时,四周的大树上突然投下许多钩绳、套索,坐骑的马腿也被绳索绊住。天数尽矣!关羽从鞍上摔了下来,潘璋的部下马忠伸出钉耙、钢叉把他紧紧按住,手下士兵一拥而上,将他五花大绑紧紧捆住。 第九章 不食草的马 却说关平在寻找父亲时,也被朱然、潘璋的手下活捉,他被绑住带往吴侯孙权营地途中,还不停地凄然呼唤着父亲关羽的名字。 孙权得报,次日一早走出帐来,并命马忠将关羽带到面前,他钦佩地凝视着关羽说道:“我向来景仰将军,甚至曾想迎娶令爱为儿媳,将军那时为何要拒绝我的好意?” 见关羽默不作声,孙权继续说道:“将军一直自以为天下无敌,为何今天会被我军俘虏?这岂非上天要你对东吴称臣?” 关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正色说道:“别做梦了!碧眼小儿,紫髯鼠辈,你听着!刘皇叔与我于桃园结义,立志扫清天下逆贼。我身经百战、历经百难,做梦都不曾有过丝毫猜疑之念、背叛之心。今日中了你东吴的奸计,纵然命丧黄泉,桃园的誓言依然不变,我关羽的灵魂依然在九天之上,我的亡灵也绝不会放过你们这些东吴逆贼。不必白费口舌劝降,快将我的头砍下来吧!” 关羽说罢,再未开口。只见他昂首挺立,犹如一块巨大的山岩。孙权环顾左右,低声问道:“太可惜了!一代英雄啊!你们看如何是好?” 主簿左咸急忙上前奏道:“不能留他活命!千万留不得!以前曹操得到他以后,为了留住他,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还封他为汉寿亭侯。他烦恼的时候,曹操又送他十位美女,日夜相陪,只想讨他欢喜。最后他还是没有留下,反而斩杀了五个关隘的大将,又回到刘玄德身边去了。这些事主君难道忘了吗?” “……” “恕我直言,关羽对曹操都如此傲慢,难道会甘心留在东吴?曹操为他自讨苦吃,后来悔恨不已。现在若不杀关羽,日后他定会成为东吴的大害。” “……” 孙权抿着嘴唇,思忖良久,然后猛然走上前来,用前所未有的声音大喊道:“来人!斩首!把关羽押出去斩首!” 手下簇拥着将关羽押到阵营广场,将其与关平并排在一起斩首,时值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十月。当天,麦城上空密布着晚秋厚厚的乌云,非雨非雾的烟霭笼罩在城外的山野上,让人感觉冷飕飕的。 “马忠,关羽的坐骑就赏给你吧,你将来也要立下不亚于关羽的战功。” 关羽的爱马就是世上闻名的赤兔马。孙权将它赏给马忠之后,又将关羽的青龙偃月刀赐给了潘璋。 无论何人,都有一种仿效名将的心理,关羽虽是敌将,但不管是他的遗物中的一只衣袖还是一根带子,都成了东吴将士的偏爱之物,马忠自然成了众将最羡慕的人。 可是四五天后,马忠却垂头丧气起来。 “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原来,赐给他的那匹赤兔马,从关羽被斩的那天起就不再吃草。虽然将它牵到秋阳下的野外,喂给它芳香的牧草,带它到河边去饮水,但它总是把头扭开,始终悲哀地望着麦城的方向嘶叫不已。麦城本来还有一百多人在坚守,但王甫听到关羽的死讯后,立即从箭楼上跳下自杀,号称关羽左膀右臂的周仓,也愤而自刎。 关羽死后,世上传开了各种奇闻。他的勇武和品德向来受人景仰,百姓们惋惜他的离世,把他的事迹口口相传,加之传言者杜撰的神秘色彩,经过街头巷尾的传诵,就产生了各种不可思议的传说。 荆州玉泉山上有位叫普净的老和尚,据说他原是汜水关镇国寺的长老,与关羽是年轻时就开始交往的挚友。 却说一个月白之夜,普净和尚正在庵中独自默坐,忽然听见空中有人声传来:“普净!普净!” 又清楚地听到那声音叫道:“还我头来!还我头来!” 普净仰头一望,只见关羽的脸膛飘忽在云彩之间,右边是周仓,左边有关平,还有其他将士跟随在他后面。普净大声问道:“云长,你在哪里?” 空中那懊丧的声音答道:“我中了吕蒙奸计,已被吴侯杀害。和尚,帮我把头找回来,让我显灵!” 普净起身走到庭外,朝着空中说道:“将军,你为何还是执迷不悟?凡是你以前走过的山野里,哪里没有对你含恨而死的累累白骨?桃园结义的事已经结束,现在你应该安心瞑目于九泉之下,快去!”说完用掸子对月一击,关羽的影子立刻像雾一样消散了。 从此以后,无论是明月高悬还是大雨纷飞,玉泉山的乡民经常会听到敲击庵门的声音:“师父,乞请教诲。” 乡民们知是关羽未得安宁,商议之后,建起一座庙宇,专用来抚慰关羽的亡灵。 还有怪事。吴侯孙权占领荆州以后,设宴犒赏三军将士,筵席上却唯独不见吕蒙,于是立刻派人传话与吕蒙:“此次能够得到荆州,多亏将军足智多谋。庆功宴上少了将军,众人无不感觉寂寞。将军若是不来,我是不会喝这杯酒的。” 吕蒙听了这句话,诚惶诚恐,立刻赶到筵席上来。孙权举杯说道: “周瑜在赤壁破了曹操,但可惜英年早逝。鲁肃虽胸怀安邦韬略,却未能拿下荆州。这二位算得上是我这半生中遇到的杰出人才。如今吕蒙夺得荆州,又与我们在此一同欢宴共饮,我真是从未这样高兴过!你吕蒙超过了周瑜、鲁肃,是我们东吴的英雄!”说完,将酒杯递与吕蒙。 谁知吕蒙接过酒杯后,突然猛地将杯子掷在地上,怒视着孙权,破口大骂道:“碧眼小儿,紫髯鼠贼,休要高兴得太早!” 在座众将大惊,全都起身围了上去,想要将他拖到别处去。但吕蒙使出惊人蛮力,将众人甩开,不管不顾地从惊恐的众人身上踩过,径直走到孙权的上座坐下来,愤怒的眼中放着邪光,大声吼道:“我纵横沙场三十余载,竟然一朝被你的奸计夺走性命。我的灵魂定要附在蜀军身上,不灭东吴誓不罢休!你等可知我是何人?我乃汉寿亭侯关云长!” 孙权和众人被他说得浑身发抖,全都跑出楼门,匆忙躲进另一座楼阁里。过了很久,宴会厅里灯烛熄灭,一片漆黑,吕蒙仍然没有出来。众人提着灯悄悄进去一看,只见吕蒙手抓自己的白发,已经气绝而亡。 这也是当时街头巷尾流传的一个奇闻,当然,这与事实真相截然不同,但吕蒙在占领荆州后不久便因病去世,却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第十章 国葬 吕蒙之死令吴侯涕泗滂沱,悲恸不已。他对吕蒙追赐爵位,厚礼安葬。又吩咐道:“把建业的吕霸叫来。” 吕霸为吕蒙之子,几天后就被张昭带到了荆州。孙权看着这个可怜的孤儿,安慰道:“你就继承你父亲的职位吧。” 此时,张昭问道:“关羽后来是如何安葬的?” “处斩之后就扔在那里,首级大概盐渍以后保存起来了。” “那就必须另想计策了。” “你是指丧仪?” “不,是指日后的防备。他与刘玄德、张飞在桃园结为生死之交,如果蜀主得知关羽被斩,定会举全国之力来报此仇。以孔明之智、张飞之勇,加上马超、黄忠、赵云诸多猛将舍命攻来,东吴如何能够防守得住?” “……” 孙权不禁大惊失色,他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看到张昭对将来的局势如此恐惧,他也不能不重新审慎考虑此事的严重性了。 张昭进而说道:“对东吴来说,还有一个更值得忧虑的问题,那就是蜀主为了报关羽之仇,必定会不顾一时的利弊而向曹操靠拢。倘若蜀主将部分土地割与曹操,曹刘联手南下攻吴,则东吴势将被分割得四分五裂,失去立足之地,更无法再次称霸长江。” “张昭,那我们该如何防患于未然?” “对于关羽尸首的处理,必须慎之又慎。我们只有把祸端转嫁给曹操,就说杀关羽本是曹操的旨意。我有一计,可否派使者将关羽首级送与曹操?曹操当初曾送来书简,要求东吴攻打关羽。对于关羽的首级,曹操一定会欣然接受,并对我们的做法大加赞赏。” “言之有理。” “而且,东吴还要不断向天下散布谣言,说关羽部是为曹军所灭,多多称颂曹军的功绩。这样一来,刘玄德自然会将仇恨转向曹操,东吴便能置身事外,伺机以取渔翁之利。” 想得出如此外交妙计的,除了张昭之外,恐怕已无他人。孙权对这位老臣的谋略言听计从,于是立刻选派使者,将关羽的首级送往曹操处。 曹操此时也已凯旋,一听说东吴使者献来了关羽首级,他便说道:“关羽人头落地,我总算活着等到了这一天。” 他一边回忆往事,一边称赞孙权的态度,和群臣一起召见使者,检视关羽首级。 诸臣之中有一人当堂大声说道:“魏王啊魏王,您高兴之余,切不可将东吴送来的大祸也一起收下啊!” 众人纷纷侧目望去,曹操问他此言何意。他毫不畏惧地断言:“这是东吴毒辣的计谋,想将蜀之仇恨转嫁给魏。大王收下关羽首级后,刘玄德必定不会与魏王善罢甘休,东吴的奸计便是等着魏蜀两败俱伤。” 口出此言之人乃司马懿。 东吴的计谋终于未能骗过曹操,曹操手下自有明眼高人。司马懿的话一针见血,彻底戳穿了东吴的诡计。 曹操心中一惊,不禁赞叹司马懿一语道破了东吴的天机,便问是否应将关羽首级原物奉还东吴。司马懿又劝阻道:“不可。如若奉还首级,反显得魏王器量狭小。我看不如姑且收下首级,先不露声色地将使者打发回去,而后再作其他考虑。” 几天之后,东吴使者刚刚离开,曹操便下旨为关羽发丧。命洛阳城百日之内禁止奏鸣音乐,并用沉香木雕出关羽身体,与首级一起葬在洛阳南门外的山冈上。丧仪按王侯之礼举行,由司马懿亲自主持。丧仪队伍从洛阳街道上蜿蜒而过,只见大小百官全体送丧,配以仪仗数百骑,牛羊祀供,不计其数。在盛大的国葬仪式上,曹操奏请皇上追封关羽为“荆王”。 东吴嫁祸于魏,魏原祸奉还,同时还向蜀卖了个大人情。 曹魏、蜀地、东吴三方的争斗,已不限于尸山血海的战场厮杀,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聪明智慧被更多地运用在外交的纵横捭阖与民心的争夺上。与曹操、刘备揭竿而起的时代相比,如今的战争方式已迥然不同。各方都不再会为局部的胜利举杯陶醉,在倾其国力奋力征战扭转乾坤的同时,另在外交上压下了更大的赌注。三方鼎立的局面,已开始转变为一对一或二对一的格局。武力征战的同时,可发挥更多智慧的外交角力也在幕后上演,这两种互为表里的战争场面,正是这个时代精彩的看点。 让我们把时间稍微向前回溯—— 刘玄德此前已在成都将同宗刘瑁的未亡人吴氏收入后宫,立为新王妃。 吴氏贞德贤惠,容貌美丽,为刘玄德生了两个儿子。长子为刘永,字公寿;次子为刘理,字奉孝。 就在这段时间前后,从荆州来人的嘴里,传出一件趣事:“听说东吴的孙权为了拉拢关羽,想让自己的嫡子迎娶关羽的女儿,特派使者前来提亲。关羽回答说‘虎女安肯嫁犬子’,拒绝了孙权的请求。”<kbd>http://www.99lib?net</kbd> 此事过了很久才传到孔明耳中。孔明直觉荆州将有变数,如果不派人去接替关羽,荆州恐有危险。 当他去提醒刘玄德时,荆州战事已起,早晚都有信使来报战况。起初报的都是捷报,刘玄德听得心下欢喜。直到十月的一天晚上,他正靠着桌子打瞌睡时,却被王妃吴氏突然叫醒。他睁开眼睛,想起刚才做的梦,不禁毛骨悚然地四处张望。 第十一章 成都鸣动 月光掠过宫殿的屋檐,映照在刘玄德的膝盖上。王妃发现烛光已灭,命侍女将其重新点燃。 她走近刘玄德,问道:“大王怎么了?” “没什么,我刚才还靠着桌子看书,可……”刘玄德喃喃自语地说道,马上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反问王妃,“你是否听到我说什么了?” “是啊,您是在叫呢。”王妃微笑着说。她正是听到两声大叫,才急忙过来看个究竟。 “是吗?那就是说,我打盹的时候做梦了?”刘玄德这才像是从梦里清醒过来,他对着烛光释然一笑,召来两个儿子,又与王妃谈笑了一小会儿,然后才去就寝。 岂料接近拂晓时分,他又做了一个与昨晚相同的梦。 他梦见如墨的夜色中挂着一弯残月,凄厉的寒风翻卷着乌云,风云之中传来一声呼唤,随即便看到一个人影在床帐外伏了下来。 刘玄德在梦中望着那人愕然叫道:“哎呀,这不是我的义弟吗?二弟,深更半夜,你为何会到此处来?” 那无疑是关羽的身影,却与平时的关羽又不甚相像。他并未抬起头来,只是一味沉痛地垂泪哭泣。许久,关羽才开口说道:“桃园结义之缘,如今已尽。请家兄速备兵马,为弟弟报仇雪恨……”说罢,对刘玄德深深行了一礼,又如云水般向屋外飘忽而去。 “等一等,贤弟,等等我啊!”刘玄德在梦中边喊边追,一直追到前殿回廊,只见天边那弯残月忽然像陨石一般朝着西山飞落下去。刘玄德惊得“啊”地叫了一声,双手掩面倒了下来。 虽然醒来后知道那只不过是做梦,但刘玄德确确实实是瘫倒在了前殿的回廊上。那天早晨,孔明提前来到军师府,听侍卫报告了此事后,即刻赶到汉中王的内殿里。 “主君脸色欠佳,是否昨晚睡得不好?” “噢,军师来啦。”刘玄德似乎正等着他来,“其实,昨天夜里我做了两个相同的梦,正想去请你来为我解梦呢。”接着就将梦中情景仔细叙说了一遍。 孔明笑道:“那不过是主君日夜想念远方的关羽,才忧烦成疾,产生梦幻。今日还是移步秋园丽景之下,携王妃、幼君赏玩一天才好。” 孔明说完,很快便退了下去。 来到中门廊,见太傅许靖脸色惊慌,匆匆赶来。孔明拦住他问道:“太傅,何事如此匆忙?” 许靖开口便道:“荆州陷落了——是今天早晨快马刚报来的。” “什么?荆州被攻破了?” “快马报称关羽中了吕蒙的奸计,荆州已被吴军占领,如今关羽身困麦城。” “嗯,看来此事不是妄言。难怪近日观察天象,每夜俱见荆州上空飘着一片凶云,果然应在此事上。不过,此事还请太傅暂且不要禀报汉中王,我恐怕如此突然的凶报会伤及他的身体。” 正说话间,廊角上出现了刘玄德的身影,他老远便叫道:“军师,不必多虑,我的身体还很健康。荆州陷落、关羽落难,我早有预感,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 马良与伊籍相继赶来,分别报上的也是荆州陷落的噩耗。当天下午,远从麦城而来的关羽部将廖化,经过一路乞讨,也到了成都。 廖化的到来,使荆州之事完全明朗,刘玄德的悲痛也随即转变为愤怒。 廖化亲口告诉他,驻守上庸的刘封与孟达,在自己去求援时,明知荆州城破、关羽落难,却拒不出兵,对如此重大的事变,仅作壁上观。 “对我的义弟关羽岂能见死不救!刘封、孟达这两个合该千刀万剐的畜生,我定要对他们严惩不贷!”刘玄德下令三军准备出征,要亲自披挂上阵,同时派遣信使急召张飞:“局势有变,即刻赶回。” 孔明极力安抚他内心的悲痛与愤怒,“主公现在须以保持心绪平静为要。臣亲率军队前去,一定将被围在麦城的关羽救出来。至于对刘封、孟达的处分,窃以为宜待日后再说。” 张飞不几天也已赶到,蜀中的兵马陆续进入成都,三峡一带局势愈紧、战云日密。就在这兵马待发之际,最后一位快马信使带来了令举国悲恸的丧报。信使在蜀宫门外禀报:“某夜,关羽率军突出麦城,疾驰回蜀,不料在临沮之地,被吴将潘璋部下马忠所擒。当日在吴军营中,与其子关平同时被斩。义不屈节,父子归神。” 刘玄德听到禀报,虽然在意料之中,仍忍不住愕然大叫:“啊,关羽真的已经离开人世了吗?” 悲恸之余,昏厥倒地,此后三日,不吃不喝,也不接见臣子。只有孔明强行入内劝勉,见他像妇人般哀叹不息,于是正色谏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虽然有桃园结义在先,但人的生离死别是无法约定的。若主公因此伤了身体,如何是好?” “军师,不怕你见笑,我也深知不该像女子一样哀叹,却仍然难耐人之常情。” “臣深知主公与关羽结义,手足情深,但您一味哀叹,丝毫没有雪恨之意,臣实在感到不可思议。” “我正是朝思暮想报仇雪恨,才不愿见人,军师为何反要怪我?如今我与东吴不共戴天,不报此仇,誓不罢休!” “主公若真有此雄心,现在便不该如妇道人家一般,每日以泪洗面。直至今天早晨,频频有快马送来各方情报,只因您闭门不出,无法呈请御览,众臣为此皆感非常困扰。” “是我不该如此,今后定当勤于政务。” “据今晨的快马速报,东吴已将关羽首级送与曹操,曹操按王侯礼仪为他举行了国葬。” “东吴此举用意何在?” “看来孙权因惧怕主公报仇,才想嫁祸于魏,企图使吾将矛头转向魏。” “我岂会上孙权的当?如今必须尽快起兵讨代,以慰关羽在天之灵。” “主公此举不甚妥当。” “如何不妥当?你刚才还劝我不可像妇道人家一般,每日以泪洗面。现在何以又出此言,岂不自相矛盾?” “还需等待时机。关羽倘若尚未罹难,我们自应不惜牺牲,全力相救。如今再这样做,则只能是徒劳无功。眼下须得按兵不动,以待时机,等到东吴和魏之间出现不和、爆发争端之时,我们方可大举出兵。时机成熟之前,深仇大恨只可暂且隐忍于心……” 这一天,蜀地以汉中王的名义为关羽发丧,祭坛设在成都蜀宫南门之外。悲怆的隆冬,积雪皑皑,连丧旗挽联都结上了冰。 第十二章 千古梨树 曹操终年驰骋疆场,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岁数。如今班师凯旋,荣耀非凡,闲暇逸乐,身上的各处病痛就逐渐显现出来了。 他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年事已高,病痛缠身实属难免,但他自己却不这样认为,经常疑神疑鬼地说:“最近身体不太舒服,不知是不是关羽的亡灵在作祟。” 有近臣劝他说:“现在的洛阳行宫,殿宇已经相当陈旧,自然就有不少怪异事物。有道是‘择所而居,改换气运’,大王何不另建一座新殿?” 曹操有一个夙愿,想建一座自己的“建始殿”,当时却未寻觅到良工巧匠。提起此事,一位近侍便道:“洛阳有一个建筑名匠,叫苏越,此人的手艺肯定能让大王满意。” 曹操于是命贾诩前往苏越处传令,苏越接令之后,不日便将自己设计的图纸经贾诩呈送上来。曹操一看设计图,只见这座九间大殿宏伟壮观,两侧还连着南楼和北楼,心中颇为满意。 但九间大殿所需栋梁如此之长,世上可否能找到?于是曹操将苏越召来问道:“你设计的九间大殿甚好,但仅仅纸上画得好是无法居住的,你可知从何处才能找到如此巨大的木材?” 苏越答道:“离洛阳三十里的跃龙潭旁有座祠堂,祠堂前有棵梨树高十几丈,为千古神树。可否将它伐来用作栋梁?” “什么?用梨树做栋梁?这倒是闻所未闻,看来你能造出天下独一无二的宫殿来。” 曹操虽已年迈,好奇的童心却依旧未改,他立刻派出大量人夫前去砍伐。谁知无论用斧头还是用锯子,都无法伤及那棵神树分毫,数日之后,木材仍未运来。 曹操闻言,心想必定是人夫听信传说,惧怕这祠堂前的神树,所以想亲临现场,破除迷信。他立即吩咐备车,在数百骑的簇拥下来到跃龙潭旁。 下车仰望,只见梨树高耸入云,根如百龙,盘绕于潭旁。 曹操走近树根,口中念念有词:“普天之下,尚无妖神敢作怪于我。今日伐你,是要做我建始殿栋梁。你若真是精灵,当为此欣幸才是。”说罢拔出剑来,朝着梨树树干挥去。 顿时,围观的当地老翁和祠堂族长全都放声大哭,梨树叶子在哭声中纷纷掉落,树干上也喷出了血红的树汁。 曹操对工匠苏越与众人夫说道:“我已经动手在先,倘若树精作祟,也只会对我曹操而来。你们无须害怕,只管放心砍树吧!”说完立即上车,返回洛阳行宫。 曹操进入宫门,刚从车上下来,脸色骤然大变。他感到身体不适,于是挥退诸臣,直接回到寝殿安歇。 御医为他诊视以后,慌慌张张退了下来,边配药边皱着眉头说道:“何以烧得如此厉害!” 寝殿的床帐里不时传出曹操因高烧而说出的胡话,每次侍臣听到后赶忙进去探视,曹操都睁大眼睛紧张地四处张望,“梨树怪神到何处去了?” 侍臣回报并未见到什么怪神,曹操根本不听,只是不停地摇头大喊:“胡说!我明明看到一个怪神,身穿白衣,自称梨树精,多次压住我的胸口,你们快快去找!” 到了第二天,曹操又说头疼得厉害,仍像前晚一般,口口声声说看到了梨树怪神。 御医用尽各种药物,曹操的病痛却有增无减。日复一日,他的脸就像壁画的粉彩剥落下来一般,越发憔悴起来。 一天早晨,曹操好不容易感觉好了一些,便与前来探望的华歆聊起天来。华歆竭力推荐道:“御医千方百计都不见成效,我看不妨把住在金城的华佗召来,此人乃天下名医。” 曹操听后不觉心动,说道:“我也早闻华佗的大名,他是沛国谯郡人,以前给东吴周泰治伤的就是此人吧?” “大王说得不错。世间传言没有华佗治不好的病。对内脏重症患者,他先用麻沸散使其昏睡如假死之状,然后用刀剖开腹部,将腑脏用药洗过,再迅速放回原处,以线缝合伤口,二十天后,就可痊愈。” “怎么?他治病都是要动刀切腹的吗?” “大王不必担心,听说医治时病人丝毫不觉疼痛。还听人说,甘陵相的夫人怀孕六个月,忽然腹部绞痛,三天三夜不止。甘陵相请华佗来诊断。华佗把脉后叹道:‘这是食物中毒,可惜一子已经胎死腹中。若不医治,将危及母命。’他立即调药,交与病妇服下,果然打下一男胎,夫人也在七日之后痊愈了。” “他的医术既然如此神奇,就快将他叫到宫里来吧。”曹操的眼中闪出了希望的光芒。 华歆立刻以魏王的名义派遣使者,让他日夜兼程,将华佗从遥远的金城请到洛阳来。 华佗一到,当日便进殿为曹操诊视,他慎重地查过眼睑和脉搏后说道:“这肯定是风涎不出所致。” 曹操点了点头,“大概是吧。我有偏头疼的老毛病,一旦发作起来,就会疼得几天无法饮食。好不容易请到你这位名医,不知能否为我除去这个病根?” “那就要……”华佗面露难色,沉思片刻后说道,“并非无法去掉病根,只是手术极为困难。由于病根在脑部深处,服药很难奏效。只有先服麻沸散让您昏睡,等您完全失去知觉以后,再剖开头部,切除风涎的病根,那样也许有八九分的把握。” “如果正巧碰上了那十之一二,却又如何是好?” “恕我直言,那也只能说是命该如此。” 曹操一听勃然大怒,“大胆庸医!难道将我的性命视同儿戏?” “哈哈哈!我华佗自然有把握。方才所说十之八九,只是表示谦虚。当初荆州的关羽臂中毒箭,日夜苦不堪言之时,我前去将他手臂切开,切除烂肉,刮骨取毒,终于痊愈。为何魏王对手术如此害怕?难道是怀疑我华佗的医术不成?” “住嘴!手臂与脑袋岂能相提并论!原来你与关羽交情不浅。休想瞒我,你是要利用我生病的良机,为关羽报仇吧?来人,来人啊!把这个歹人抓起来,关进大牢!” 曹操疯狂地指着华佗叫骂,活像一个魔鬼。 第十三章 曹操殒灭 好容易请到名医,却不愿让名医治疗。不仅如此,还怀疑华佗的诊断,将其打入大牢。凡此种种,不难看出曹操的命数已尽。 却说管大牢的吴押狱,颇为同情蒙受不白之冤的华佗,时常送他卧具与酒食,每当奉命拷问,也只是虚张声势,暗中却加以庇护。 华佗深感其恩,一天,乘着无人之际,含泪说道:“吴押狱,多谢你的盛情。此事若被上司知道,恐怕会连累你丢掉官职。华佗老朽,自知不久于人世,请你以后不要再照顾我了。” “哪里,哪里。先生如果真的有罪,吴某绝不会包庇。我以前在东吴时,就非常敬仰先生的高尚人格与神妙医术,您千万不要说什么连累我。” “如此说来,你是出生在东吴?” “我出生在东吴,也姓吴。年轻时喜好医学,也曾拜师学医,终未能如愿,这才当了狱吏。” “嗯,是吗?华佗知恩图报,愿将藏在家中的秘传医书送与你。我死之后,请你尽学书中所传授的内容,医治救助世上的病人。” “啊?先生,您说的可是真的?” “我这就给家人写信,你可持此信去我金城家中取得医书,那书我从未给别人看过。” 华佗写好家信后交与吴押狱。偏偏此时传出曹操病重,宫门内外和各个衙门戒备森严,吴押狱只好将华佗的信贴身藏了十多日。 一日拂晓,突有七名军士持剑来到狱中,命狱卒道:“魏王有令,把牢门打开!” 华佗的牢门刚被打开,七名军士一拥而入,随即听到了一声惨叫。 等吴押狱来看时,七名提着染血利刃的军士正欲离开,他们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吴押狱,我等奉魏王之命前来了结华佗。魏王每晚梦里都被他搅得无法安睡,所以才下令将他斩杀。”说完便离开大狱,扬长而去。 吴押狱当天便辞去狱吏之职,去金城华佗家中递交书信,取到《青囊书》后回到乡里。 “我不做狱吏了。从今以后要研学治病救人之术,将来定要成为天下名医。”他难得开怀畅饮,与妻子闲聊以后,当晚就睡在家里。 第二天早晨,他不经意朝院子里看了一眼,见妻子正堆积落叶引火焚烧着什么。吴押狱大吃一惊,他冲过去一边把火踏灭,一边大叫:“蠢妇!你这是为何?”但为时已晚,《青囊书》已与落叶一起烧成灰烬。 面对气急败坏的丈夫,妻子如槁木死灰般地冷冷说道:“就算你真的成了天下名医,不也难免会有一天因为行医而被抓进大牢吗?我已将这本祸书烧成了灰,你要骂便骂,我既为人妻,总不能眼看着丈夫死在大牢里啊。” ——如此一来,华佗的《青囊书》就此失传。 曹操的病情也每况愈下,洛阳城正迎来寒风凛冽的严冬。 初冬,一度传出病危消息的曹操,进入十二月,病情似乎又好转起来了。 东吴的孙权特派使节前来慰问,带来的书简中自称“臣孙权”,极尽献媚之能事:“魏王若讨蜀地,臣之军队可随时攻入两川,作为魏王军队一翼,克尽忠勤。” 曹操在病榻上自言自语地嘲笑道:“乳臭未干的孙权,想骗我去火中取栗。” 眼见汉室久已衰微,一些位居侍中、尚书的人暗中谋划,想在今年冬天拥戴曹操登上大魏皇帝之位,废掉名存实亡的汉朝,他们自己也可借此获得更高的官位。 对此进言,曹操简单地答道:“我只想仿效周文王。” 他不说自己想当皇帝,言外之意却很清楚,即希望儿子即帝位,自己只要像历朝的太上皇那样受到尊崇就已心满意足。 又有一次,司马懿私下来到他的床前,为将来的事进言道:“东吴特意派使节来,俯首称臣。魏王何不趁此机会对孙权施恩加爵,以此来昭示天下?” 曹操点头赞同:“好,多亏你想得周全。即刻传令:封孙权为骠骑将军、南昌侯,将印绶给他送去,再任命他当荆州牧。” 当天夜里,曹操做了个梦,梦到三匹马将头伸进一个槽里争食草料。到了早晨,他将此梦告诉贾诩,贾诩笑道:“吉梦才会梦见马,如今老百姓梦见马还要庆贺呢!” 贾诩其实是想让忧心忡忡的曹操高兴一点,后世许多人牵强附会地说,这一梦正是不久后司马氏取代曹氏一统天下的先兆。 到了十二月中旬,曹操的病情再度恶化。虽然是一代枭雄,也难克病患。他日夜为梦魇所扰,痛苦的大喊连洛阳宫殿也为之震颤。据说每次梦里,当年死在他手下的伏皇后、董贵妃及国舅董承一族都纷纷立于黑云之中,染血的白旗满天飞舞,云中金鼓齐鸣,哄笑声不绝。数万男女的笑声令他震撼,但旋即一切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都是妖魔作祟,可否广招天下道士,令其祈福消灾?” 曹操对近侍的建议还以苦笑,“倘若是天命,纵然日费千金,也恐难买一日之寿。更何况英雄临死,却招道士作法,传将开去,岂不是贻笑大方?不可,不可。” 他挥退近侍,将所有重臣召到床前,嘱托道:“我虽有四子,但均非俊才。我之所见,平日俱已晓谕你们。望你们体查我心,克尽忠节,如同侍奉我一样来辅佐长子曹丕,共谋长久大计。” 曹操郑重地说完这番话,脑海中快速回想了自己这一生,随即泪如雨下,在群臣的一片呜咽声中殒灭了——时为建安二十五年正月下旬,洛阳城正下着石块大的冰雹。 第十四章 武祖 曹操之死,令天下春色黯淡无光。人人心中都在重新反省“天命难违”的深刻含义,非但曹魏,蜀地、东吴两地人们的心中也在沉思。 “死后方知其伟大。”“他这般人物百年难遇,或许千年才得此一人。”“短处不少,长处亦多。如果没有曹操,历史恐将改写。这个风云人物,一代奸雄,他殒灭之后,世上顿时显得寂寥而无生气。”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洛阳人每逢聚首,必悼曹操之死,传曹操逸事,评曹操业绩,追思他生前的一切。 “我是汉朝相国曹参的后裔。”——这是曹操生前亲口所说,但事实却大相径庭。 曹操的祖父曹腾为汉朝的中常侍,是一名宦官,当然不可能有子嗣——曹操的父亲曹嵩其实是曹腾的养子。所以,曹操的家世,实在没有任何显赫之处。 当年曹操与袁绍作战,陈琳在为袁绍写的檄文中,称他为“奸阉遗丑”,可谓触到了他的痛处。 曹操少年时代负笈游学洛阳,学成之后,放荡任侠,后来终于当了宫门警吏,薪饷微薄,身穿生满虱子的旧官服,却满口狂言,难怪无人理会他。只有当时的许劭第一次见到他,便喝道:“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也。” 这句名言显然点破了曹操的性格与日后的运势,无怪乎曹操听后对许劭说道:“正合吾意也。”当时这名俸禄微薄的弱冠小吏,无疑已在纵观天下风云,心中充满了远大抱负。 综合古书记载,他的风貌不如刘玄德肥胖,也不似孙权那样身长腿短,而是属于瘦高身型。《曹瞒传》中对他有如下描写:“太祖为人佻易无威重,好音乐,倡优在侧。被服轻绡,身自配小鞶囊,以盛手巾细物……每与人谈论,戏弄言诵,尽无所隐,及欢悦大笑,至以头没杯案中,肴膳皆沾污巾帻,其轻易如此。” 由此可以大约想象他的日常生活。《英雄传》中吕布被俘后与他的一段对话,可佐证他的瘦高身形: 吕布被押至曹操面前,揶揄道:“公,何其瘦耶?” 曹操回答:“拨乱反正。吾瘦,乃为国事也。” 从曹操的回答中可以看出,他对自己的瘦削身形颇感自豪。 曹操夜读经典,晨咏诗赋,博览群书,还为家乡建立童学精舍。他府内设有书库,搜集古今兵书,自己也著书立说,绝非一介武夫。 令人惋惜的是,他的奸雄本性到了晚年愈演愈烈,听不进忠臣的善谏,终于擅称魏王,进而觊觎汉朝帝位。他为了君临群雄,多年标榜自己“尊朝救民”,而晚年所为,暴露出那不过是争夺霸权的谎言。对他进谏的良臣,也多数命归黄泉。 中国北方从此进入曹丕时代。曹操死时,曹丕正在邺都。出丧行列从洛阳到达邺都时,他在城门外跪地迎接,号啕大哭。 曹丕为曹操长子。 他将父亲灵柩迎到邺都魏王宫后,无比悲伤、无比困惑。有着如此伟大的父亲,面对如此庞大的产业,悲痛之余,他感到彷徨无助。古书上有如下记载: 魏宫之上忧云闭,殿里香烟告晨临。日夜相祭,哭声大震。 这篇记载并不夸张。 陪侍左右的司马孚规劝道:“世子,现在不是悲伤消沉的时候。”又愤然指斥左右人等:“你们身为重臣,为何不勉励嗣君,早日提出治国安邦的良策,以安定民心?” 重臣们辩解道:“这些事不需您提醒。现在最重要的是必须先让世子登上魏王之位,无奈朝廷诏命迟迟没有下达。” 兵部尚书陈矫从旁走出,厉声喝道:“你们每逢大事总是优柔寡断,实在令人焦急。国不可一日无主,现在魏王已薨,世子就在灵柩旁,纵然朝廷诏命晚到,我现在要请世子即位,谁敢不从?若有谁认为不可,执意阻拦,报上名来!”说罢拔出剑来,怒目而视。 重臣们见状瞠目结舌,不敢再言。 就在此时,原来曹操的亲信重臣华歆从许昌飞马而至。华歆一来,诸人立刻变了脸色,心中猜疑:“不知又出了何事?” 华歆先向曹操灵坛叩头,再拜世子,而后对着满堂诸臣骂道:“得知魏王薨去,百姓如失天日,悲恸哀哭,无心做事。诸位多年食国家俸禄,此时此刻却毫无作为,你们究竟在犹豫什么?为何不立刻拥立世子为王,制定政纲,向天下展示魏依然强盛?” 重臣辩解说此事早已议论,只碍朝廷诏命不来,才暂且等待。 华歆大笑道:“汉之朝廷已无良臣在朝,许都也已丧失处理政务的能力。你们束手等待诏命,何时才能等来?我直接赶到朝廷,面见天子,现已将诏命带来。”说罢从怀中取出诏书,示与众人。 “跪下听旨。”华歆高声宣读起来。 诏书颂扬了魏王曹操的大功,命嗣子曹丕承袭王位,诏书日期为“建安二十五年春二月”。 重臣们及其他文武官员听得愁容一展。这份诏书当然不是出自汉帝本意,是华歆审时度势,想趁机显示自己能力,逼迫汉帝答应的此事。 名分已正,即位仪式随即举行。 曹丕登上魏王之位,接受百官朝贺,并昭示天下。 此时,一骑快马来报:“鄢陵侯曹彰亲率十万大军,自长安开来。” 曹丕听报,不禁心中大疑:“弟弟为何来此?” 尚未见到曹彰,曹丕已经惧怕起来。曹彰为曹操次子,是兄弟中最为勇武之人。曹丕猜测他是要来争夺王位,心中立刻开始战战兢兢地思量对策。 曹操共有四个儿子。他生前最疼爱的是三子曹植,但曹植生活过于奢华,生性像文人般柔弱。曹操虽然非常疼爱曹植,却也说过曹植的性格不适合继承王位的话。四子曹熊体弱多病,次子曹彰虽然勇猛,却无经世之才,所以能够托付后事的,只有长子曹丕。在曹操的眼里,曹丕笃厚谦恭,虽然有些俗话说的“傻老大”的感觉,但若得良臣辅佐,将来或可光宗耀祖,重臣们也都了解曹操的这番遗愿。 为继承王位,曹氏兄弟之间原本私下就在角力,各自的辅臣也在相互暗斗。现在听说兄弟中最暴躁的曹彰从长安带了十万大军来,曹丕心里当然紧张了。 谏议大夫贾逵安慰曹丕道:“魏王不必烦恼。曹彰的性格我非常了解,先让我去探探他的本意。”说完急忙来到城外,迎接曹彰。 曹彰一见贾逵,便问道:“先王的印玺现在何处?” 贾逵正色答道:“家有长子,国有储君,先王的印玺当然在该在之处。你突发此问,是何用意?” 曹彰默然无语。 来到宫门,贾逵又追问道:“今日你来此地,是为父王服丧,还是来争王位?你是要当孝子,还是要当逆子?” 曹彰生气地说道:“我岂会有异心?今日来此,是为父亲发丧的。” “既来发丧,何需带十万士兵进宫?请令他们全部退下。” 曹彰于是只身进入宫门,见到哥哥曹丕,两人相拥大哭。 汉朝自曹丕即位之日起改元,从建安二十五年春起改为延康元年。 华歆因功升为相国,贾逵获封太尉,王朗晋为御史大夫。文武百官尽皆褒赏,曹操丧事结束之日,特使于高陵坟墓前宣读祭文——后来曹丕追封曹操为武帝。 葬礼祭祀结束后,相国华歆来见曹丕:“鄢陵侯曹彰已将带来的十万大军全部留下,只身启程返回长安,对他我们可不必担心。但临淄侯曹植、萧怀侯曹熊均未参加先王葬礼,亦未对大王即位有任何贺词。必须下令追究他们的罪责,大王对此不可不问。” 曹丕依言发出旨令,分别派出使者,问罪两个弟弟。 赴曹熊处的使者不几日便回来了,他含泪禀报:“萧怀侯曹熊久病不起,收到问罪信后,当夜便自缢身亡!” 曹丕顿时后悔不已,只得令人厚葬。过了几天,赴曹植处的使者也回来了,他的报告令曹丕震怒不已。 第十五章 七步诗 曹丕的震怒确实事出有因。 从曹植处回来的使者如此报告:“我去参见的那天,如传闻中那样,临淄侯曹植由丁仪、丁廙等宠臣陪着,似乎从前一日起便一直饮酒不止。依照常理,听到我是携魏王旨令的使者,临淄侯本应漱口清席,躬身相迎,但他坐着不动,仍然饮酒不止。将我唤进去之后,纵容手下的丁仪指着我极尽辱骂:‘你不必多嘴。先王在世时,曾经公开言明要立吾主临淄侯为世子,后被谗言小人所阻,尚未决断,便已薨去。如今方才下丧,便前来问罪吾主,其心可知。曹丕难道是此等昏君?朝中上下竟无良臣?’另一个家臣丁廙也火上加油:‘谁人不知我主临淄侯聪明冠世,才学过人,下笔成章,即为珠玉。生来既备王者风范,与汝主曹丕天赋不同。你们这些庙堂之臣有眼无珠,难道连贤主昏君都分不清?’态度蛮横无理,丝毫不容我分辩。我只好传完旨令,匆忙赶了回来。” 曹丕听得怒火中烧,终于不再顾忌兄弟之情。他命令许褚率三千精兵,立即杀到曹植所在的临淄。 “我们是王军!” “奉旨擒逆,不准反抗!” 许褚的将士们边喊边将城下守兵包围歼灭,转瞬之间已冲进曹植堂内,将正在喝酒的丁仪、丁廙与曹植全部绑上车,一起带回了邺都。 曹丕满面怒容,命令将曹植等人押至阶下。曹丕瞪了他们一眼,命令许褚:“先从他们两人开刀!” 剑光闪处,丁仪、丁廙两颗人头落地,地上仿佛涌出了红泉,栏杆也映射出红光。 眼见两名家臣被斩,曹植在血泊中险些昏了过去。此时,曹丕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位老妇痛泣失声地倒在他脚下。曹植抬起苍白的脸一看,原来是他们几兄弟的母亲卞氏。 “啊!母亲!”曹植随即爬了起来,像婴儿乞怜似的把手伸向母亲。老母满眼含泪地看着他,大声呵斥道: “植儿,父王的丧礼你为何不来参加?天下何曾有你这般不孝之人!” 然后她紧紧抓住曹丕的衣裳哭求道:“丕儿,丕儿,且听母亲一言,这辈子我只求你这一次了。”她将曹丕强拉到偏殿,求他看在同胞之情的份儿上饶曹植一命。卞氏伤心落泪,老眼几近失明。 “母亲,别哭了,我怎会杀自己的亲弟弟?只不过是训诫他一下罢了。” 曹丕径直走进内殿,连续几天未来上朝。 华歆私下前来探视,问安之后,就势问道:“前几天王太后可曾对您说过什么?是否要魏王不杀曹植?” “相国从何处听到这些话?” “不曾听到,臣从不偷听别人说话。王太后对您说的话何须偷听?只是魏王的决心究竟如何,臣不得而知。” 华歆接着说道:“令弟的才能被人传得出神入化,绝非池中物。若不趁现在除掉他,将来必为大患。” “可是,我已经答应王太后了。” “答应什么?” “答应绝不杀弟弟曹植……” “此事怎可轻易答应?”华歆满脸惋惜地说道,“魏王不杀他,曹家的才华就全部显露在曹植身上了。现在世人都说他出口成章,吐唾成珠。恕臣直言,这种舆论难道不是在贬低您这位兄长吗?” “可是,那又有何办法?” “为何没有办法?您看可否这样……”华歆凑到曹丕耳边,献上自己的计谋。曹丕对弟弟天分的妒忌呼之欲出,佞臣的谗言切中了这位年轻君主的心病。 华歆的主意是将曹植叫来,当场测试他的诗才,若回答不出,就以此为口实,治他死罪。若确如坊间所传,对答如流,亦可以他整日耽于诗文,荒疏政事,贬其官爵,放逐远地,此计可谓一举两得。 “好吧,那就马上派人将他叫来。” 曹植依命诚惶诚恐地来到哥哥的堂内,曹丕冷冷地对他说道:“弟弟,不,曹植——按平日的家法,我们是兄弟;以国法而言,我与你是君臣,这一点你要牢记。” “是。” “先王生前喜好诗文,你经常赋诗讨好,在兄弟中最受宠爱。那时兄弟们就私下议论,不知这些诗文是你曹植所作,还是另有近旁名家为你代笔?我对此亦有怀疑。今日就当堂考你,如你确有真才实学,便饶你一命;如若不然,就以你长年欺骗先王之罪,当堂问斩,不知你可有异议?” 曹植一听,紧锁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喜形于色地答道:“没有异议。” 曹丕用手指着悬在墙上的巨幅古画,画中两头牛正在格斗,旁有苍劲书法题词赞曰:二牛斗墙下,一牛坠井死。 他命曹植即赋斗牛诗一首,诗中不得用画上题词中任意一字。曹植说道:“请借纸笔来。” 当即赋诗一首,写于纸上,交到哥哥曹丕手中。这首文采飞扬的斗牛诗,果然未用画上题词中任何一字。 曹丕与群臣皆对其才大为惊叹。华歆慌忙从案下偷偷递来一张纸,曹丕拿过来一看,立刻高声说出第二道难题:“曹植,站起来!你在堂内且走七步。如七步之内无法作成一诗,你的头便会在第八步落地!” 曹植面向墙壁起步走去,一步、两步、三步……边走边哀吟道: 煮豆燃豆萁,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听了此诗,连曹丕也忍不住落下泪来,群臣亦皆啜泣不已。诗句表达了内心的悲痛,博得了众人的同情。曹植因此捡回一命,即日被贬为安乡侯,离开魏国王宫,影只形孤悄然而去。 第十六章 斩断私情 汉中王刘玄德到这年——建安二十五年春天,正好六十岁,比曹操小六岁。 曹操的死讯很快传到成都,刘玄德失去多年的好对手,心中落寞之感油然而生。回顾这位旗鼓相当的劲敌以及自己与他的历次交战,刘玄德定会想到寿终之日早晚会到来。 “我也度过六十载人生了!”年迈则气短——人的这一共性,或多或少也在不知不觉地影响着他的情绪。刘玄德踌躇满志,一心想在有生之年实现灭吴亡魏的夙愿。暮年已至,他显得越来越焦急难耐。 又风闻曹丕继位为魏王,视汉廷为虚设,于是在成都宫中召集文武群臣,痛斥曹丕大逆不道,痛惜关羽不幸早亡。他问群臣:“我想先向东吴报关羽之仇,再讨伐骄横的曹魏,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纷纷眼中放光。如今蜀地恢复了元气,兵马也在加紧备战,无人认为现在不能出战。 廖化进言道:“关羽被敌所杀,皆因我方刘封、孟达二人不救之过。讨东吴之前,若不处置此二人,怎言复仇?” 刘玄德点头赞成,声言自己从未忘记此事,当下便要将刘封、孟达召来问罪。 孔明从旁谏道:“不可。如急召他们前来,必生异变。不如先升此二人为郡守,分调开去,以后再做处置。”孔明深知反叛之事多为此种弹压而起,众人对其远见卓识甚为折服。 当日议事之时,彭羕也在其中。他平日与孟达交往甚密,会后他匆匆出城,回到家里,立刻给孟达写了一封信:“君命危矣。关羽之事被再度提及。升职任命到达后,望小心提防。”写完后将信交密使送去。 不料密使走到南城门外,却被巡夜的马超的部下撞见,人信俱获。 马超看了密信,大吃一惊,为慎重起见,决定亲访彭宅,探个究竟。 彭羕自然尚蒙在鼓里,他见马超来访,大为高兴,“欢迎大将军光临!”说罢搬出酒来,留住马超,豪饮直至深夜。席间被马超套出话来,彭羕慷慨激昂,把心中打算和盘托出:“若上庸孟达揭竿而起,此事我彭羕稳操胜算,请将军从成都给予内应。将军这样的大丈夫,想必不会甘心做蜀地碌碌无为的看门狗。” 马超次日便拿着彭羕的密信,将前夜之事奏明刘玄德。刘玄德立刻下令逮捕彭羕,将之投进大牢,并拷问其余同党。 彭羕后悔莫及,从牢中给孔明写悔过书,求他发发慈悲心,免己一死。刘玄德有点被彭羕的言词打动,问孔明道:“军师,你看如何处置?” 孔明摇摇头,冷冷地说道:“这些都是狂徒的痴语,怎能相信?生有反骨之人,即使一时感恩,日后依然叛心不变。”说完立即下令,当夜就把彭羕杀了。 居于远地的孟达得到彭羕被杀的消息,感到自身难保。部下申耽、申仪弟兄早已看出他有心反叛,也从旁劝他投降:“如今去投曹魏,曹丕定会重用将军。” 于是孟达瞒着同城的刘封,只带了五六十骑连夜向曹魏逃去。 天亮以后,刘封听到孟达逃走的消息,一脸诧异,“他的部下俱在城内,昨天也无甚可疑之处,大概是去打猎也未可知。” 左右部将举出实证,刘封仍然漫不经心,不肯相信。 就在此时,国境关卡快马来报,有五十余骑人马冲破关门,向曹魏疾驰而去。刘封这才匆忙集合兵马,亲自去追,自然为时已晚,只能空手而归。 “为何孟达会忽然抛弃官位与军队,跑到曹魏去?” 刘封不知孟达密谋反叛之事,只是对他叛逃百思不得其解。不久,成都信使带来汉中王的紧急命令:“孟达反心昭然,你为何视若不见?命你立刻率领上庸、绵竹之兵,征讨此不义之贼,务必取其首级!” 这其实是孔明的计谋。刘玄德本来打算从成都派军前去征讨,但孔明觉得并非上策,最好的办法是命刘封去追讨孟达,因为不管胜败与否,追讨孟达之后必回成都,到时再做处理也不迟。 却说孟达投曹魏之后,被带到曹丕面前接受讯问。曹丕从内心欢迎这位猛将前来投降,但心中仍存有疑虑。 “刘玄德待你不薄,为何要来投诚?” 孟达答道:“关羽全军覆灭之时,我未去麦城救援,此事刘玄德必会彻底追究。成都已有消息传来,刘玄德因我对关羽见死不救,要拿我问罪处斩。” 襄阳方面送来急报,称刘封领五万多兵马侵入边境,四处烧杀,步步逼近。曹丕觉得此时正好可以试探孟达,于是对他说道:“襄阳有夏侯尚和徐晃把守,断无差错。你可先去襄阳助阵,待取来刘封首级以后,再为你加官晋爵。”随即命他为散骑常侍、建武将军,立即赶赴襄阳。 孟达赶到襄阳时,刘封率人马已来到城外八十里处。他修书一封,令军使送往刘封阵地,嘱其:“务求回函。” 刘封收到信后拆来一看,只见上面通篇皆为假情假意的劝降文字: 几经考虑,我已成为魏臣。为将来荣华富贵之计,您亦不妨降魏。您与汉中王,虽为义父子,但您原是罗侯寇氏之子。刘氏之正统,已决定由汉中王之嗣子继立。您不如尽速归顺魏,以图振兴罗侯寇氏之家业。 刘封读完,当场将信撕碎,怒声骂道:“我与孟达以前确有交情,但今日他要拉我同做不忠不孝之恶人,那就绝无旧情可言!”说罢,斩下军使首级,率兵直捣襄阳。 但刘封的军队第一天与第二天皆败北,孟达每次都率兵出战,对自己的蜀军旧部痛下杀手,毫不留情。 加之襄阳城还有曹魏著名的勇将夏侯尚与徐晃,刘封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刘封的人马连遭挫败,在敌军三将的围攻下溃不成军,待撤至上庸,发现那里不知何时也已被魏军占领。 正如孔明预料的那样,刘封只带着百余骑残兵,最后不得不逃往成都去了。 听到侍臣报告刘封大败而归,刘玄德下令:“不准他到堂上来,就让他等在阶下。” 说罢,与孔明相对叹息。 他步履沉重地来到外堂,看了一眼伏在堂外阶下的养子刘封,说道:“竖子,你还有何脸面回来见我?” 刘封勉强抬起头来,辩解道:“当时未救叔叔之难,实非本意。都是孟达执意拒绝,我被他煽动,才违背良心,按兵不动。” 刘玄德怒眉倒竖,厉声骂道:“狡辩!谁要听你那些荒唐借口。你也是吃人饭、穿人衣的,却听从孟达的诡计,对有恩于你的叔叔见死不救,与畜生何异!没脸的东西,起来!滚!看到你我就生气。” 但刘封毕竟是自己抚养多年的义子,刘玄德一想到此,不觉心酸,禁不住泪水涟涟,侧过脸去,不敢再正眼面对跪在阶下的刘封。 “都是儿臣太蠢。不,都是儿臣犯了大罪,只求父王这次饶了我吧。” 刘封流着泪连磕了几十个头。刘玄德仍然侧着脸,像一尊石像般强压着自己的私情。 突然,刘封像婴儿般啼哭起来,悲切的哭声撩动了刘玄德的心弦,他倒竖的怒眉也渐渐舒缓。 “……” 一直未开口的孔明觉察到刘玄德态度的变化,他向刘玄德使了个眼色,要他拿定主意。只见刘玄德一跃而起,对左右下令:“把这个竖子押出去,立即斩首!”说完,夺路而走,低着头向内堂快步走去。 他把自己关在屋内,独自面壁悲伤。一名老侍郎战战兢兢地进来禀报:“我问了许多襄阳战场上战败的士兵,他们都说刘封在上庸的时候就已痛悔前非,孟达奔魏之后他更加惭愧不已。而且,在襄阳开战之前,他撕碎孟达的劝降信,当场斩杀魏国军使,发动攻击。这些皆可证明他的悔意,我等臣下乞求主君垂怜,免他一死。” 刘玄德本就想放刘封一马,听了这话,正好顺水推舟:“此话当真?看来他良心未泯,多少还懂得忠孝,罪不至死啊。” 他转身奔出房门,同时急命老侍郎速去传令——刀下留人。 尚未走出多远,迎面走来几名侍卫,手里提着刘封的首级。刘玄德一见,两腿发软,茫然地自言自语道:“什、什么?已经砍下来了?我一时动怒,竟将一名股肱忠臣斩了。啊!可悲啊!” 孔明闻讯赶上前来,将不停叹息的刘玄德搀进屋内,平静地劝慰他道:“我很理解主君的心情,毕竟亮也非草木。但是,想到国家的长久之计,一个竖子也就不足为惜了。像凡夫俗子一样哀伤不止,如何能去创建大业?请您擦干泪水,摒弃妇孺之情吧。因为您不是别人,是汉中王啊!” 刘玄德听罢点了点头。但是,对于六十岁的他来说,这件事也成了日后重病的起因。 第十七章 改元 延康元年夏六月,魏王曹丕巡游四方,来到亡父曹操故乡沛国谯县,祭祀祖坟,随行的有文武百官与护卫精兵三十万。 沿途官民清扫街道,跪拜迎接仪仗到来。故乡谯县乡民更在路旁献酒供饼,纷纷议论:“高祖也曾回过沛国乡里,那时也没有今日这般浩浩荡荡。” 曹丕在谯县停留时间极短,祭完祖坟之后,立刻就打道回了都城,乡民不免大失所望,却不知曹丕接到老将军夏侯惇病危的禀报,才不得不匆匆离开,但当他回到邺都时,大将军夏侯惇已经离世。 曹丕在东门为其挂孝,对这位父辈的功臣依礼厚葬。 “真是凶事不断,正月以来的半年里,好像一直在举行丧礼。” 曹丕私下独自埋怨,群臣也都感到晦气。但八月以后,意想不到的喜事接踵而来。 侍者来报:“石邑县乡下凤凰来仪,改元之年,真是吉兆,县民来向魏王祝贺了。” 曹丕听得满心欢喜。几日过后,又有消息传来:“据报,临淄城里发现麒麟,百姓将其放入栏内,前来献给大王。” 到了秋末,邺都又盛传黄龙出现,甚至还有人说自己确实亲眼见到过黄龙。 祥瑞奇事迭出,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曹魏的史官们每日聚在宫内,造出牵强附会的理由,公然讨论篡夺帝位的大阴谋:“如今上天降下吉瑞,是在启示汉朝将亡,魏将取而代之,一统天下。应该劝魏王说服汉帝,行禅让大礼。” 以侍中刘廙、辛毗、刘晔,尚书郎桓阶、陈矫、陈群为首的文武官员四十余名,最终拿着联署的奏章,去见太尉贾诩、相国华歆、御史大夫王朗三位重臣,进行游说。 “诸位所想的,与我等心意不谋而合。先君既有遗言在先,魏王想必也不会反对。” 三位重臣的意见完全一致。对于麒麟现身和凤凰来仪,他们描述得绘声绘色,似乎事情不是发生在远方,而是他们亲眼所见。 殿堂里出现黄龙,田地里飞来凤凰,在中国这类传说并不让人感到惊奇。老百姓也喜欢出现奇迹,相信这类奇闻逸事的人,比不相信的要多得多。对于朝廷与帝位,中国人也抱持与尊崇黄龙、凤凰相同的观念。身居高位的士大夫非常清楚这一点,他们总是把这些吉祥事物与本国历史联系起来,做出顺应时代的解释,并把天象和吉兆作为自己行为的依据,以此来酝酿时机,进行游说运作。 御史大夫王朗、相国华歆、中郎将李伏、太史丞许芝等一干魏臣,一同前往许都内殿上奏:“臣等惶恐,汉朝运数已尽,还请将御位禅让与魏王,以顺天命。” 准确地说,这不是上奏,是逼汉帝逊位。 献帝年仅三十九岁,自九岁时被董卓拥立,就万乘之尊位后,战火频起,几度迁都,荆棘路上挨饿受累,终于在建安元年(公元196年)被曹操迎往许昌,定都许昌,暂得安宁。但曹操专横,魏臣无礼,朝臣隐忍,朝廷实已形同虚设。 在东汉历代皇帝中,献帝大概是最福薄之人,他的一生充满了坎坷。 如今他被魏臣逼迫答应无理的要求,内心的痛苦非常人可以想象。 对于这种要求,献帝当然不可能立刻答应。 “朕之不德,只能自责,岂能抛弃祖先大业?此事且待付诸朝议。”说完便转身走入内殿去了。 华歆、李伏随后追入内殿,先以麒麟、凤凰等奇瑞吉兆相逼,进而以天文历数相迫,“臣等夜观天文,见炎汉之气已衰,帝星隐晦无光。而魏王乾象光芒大盛,正是魏应代汉之兆,司天台众历官均如是说。” 又肆无忌惮语带威胁地说道:“昔三皇五帝,以德禅让御位,无德让于有德。不遵天理,则必自灭,或被次代皇帝之势湮没。汉朝四百年国祚已终,并非陛下不德,实乃时日已届。深乞圣虑,切勿迷惑以招灾。” 但献帝断然拒绝:“祥瑞、天象之类,均为不足取信于街头谣言、无稽之谈。” 又毫不畏惧地说道:“高祖提三尺之剑,灭秦亡楚,至朕已四百年,不朽基业焉能一朝舍弃!”说完把这些奸臣逐出殿外。 这段时间,魏王一直利用权势、金钱和封官许愿,不断分化瓦解朝臣。真正效忠汉朝的忠臣,多已寿尽入土,或告老还乡,或辞官下野,朝中已无刚直良臣。 留下的朝臣,都惧怕魏的权势,仰其鼻息,极尽谄媚之能事。 难怪近来献帝临朝,廷上文武百官越来越少,或称病请假,或返乡祭祖,甚至有人无故缺席,到后来,宫殿里竟只剩下献帝一人。 “唉,又能如何!”献帝垂泪叹息之时,曹皇后轻轻从后面走来,意味深长地说道:“妾兄曹丕派人来叫我马上回去,臣妾望陛下多多保重玉体。”说完即欲离去。 献帝立刻明白,曹皇后将一去不返,连忙拉住她的衣袖说道:“连你也要离开朕,回曹家去?” 曹皇后并未止步,仍然继续朝着在殿前等待的车驾走去。见献帝追了上来,等在车旁的华歆不但不跪拜,反而傲然无礼地说道:“陛下,为何不听臣谏以避灾祸?如此下去,皇后走后,恐怕随时还有大祸临头,请陛下三思。” 臣下如此蛮横无理,秉性温和的献帝不禁气得浑身发抖,震怒起来:“你身为臣子,竟敢放此狂言!朕即位三十余载,兢兢业业,从未错下一道旨令。天下若有怨政之言,也是魏王专横所致,此事人神皆知,岂有希望改朝换代之徒!” 华歆抓住献帝的衣袖,恶狠狠地说道:“陛下误会了。臣之所言绝非不忠,是怕陛下惹祸上身,才如此良言相劝。现在陛下只要赐给臣一句话就够了——‘准’?还是‘不准’?” “……” 献帝咬紧嘴唇,一言不发。 华歆朝王朗使了一个眼色,献帝甩了甩衣袖,朝内殿疾步奔去。 宫廷各处突然传出纷乱的脚步声,只见魏王的族人曹休、曹洪二人携佩剑跃上殿阶,大声喝道:“符玺郎在何处?符玺郎!符玺郎!” 符玺郎是宫中的官吏,负责保管皇帝的玉玺和各种符节。只见一位品貌端正的老臣面无惧色地走到二人面前,坦然说道:“符玺郎祖弼在此。” “嗯?你就是符玺郎?快将玉玺交出来!” “你们真想要我交出玉玺?” “你敢不交?” 曹洪拔出剑来,伸到祖弼眼前。祖弼面不改色,正色斥责道:“三岁童子也知道,玉玺乃天子之御宝,臣子之手岂可触碰。你们这些无道无礼之辈,给我滚下去!” 曹洪、曹休大怒,立刻将祖弼拖出去杀掉,抛入泉水之中。 魏兵已经杀了门卫,着甲持戈,占领了南殿北厢、各处庭苑。献帝紧急召集朝臣,双目含泪,悲怆地宣布:“祖宗历代基业,毁于今日,朕不德之至,无颜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无奈事已至此,唯有禅让与魏王,朕隐身以祈万民安泰……” 献帝泪湿双颊,朝臣一片呜咽,哭声犹如雨落秋池一般。 魏臣贾诩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催促道:“陛下既然决心已定,便请快下诏,以防血腥之难于未然。” 献帝宣布承诺禅让之后,依旧流泪不止。贾诩把桓阶、陈群等人叫过来,一起逼着献帝写下禅国诏书,由华歆捧着诏书玉玺,作为敕使,离开献帝宫门,急赴魏王宫。百官随行,仪仗显赫,沿途乡民百姓见了,全然不知宫中发生的魏王篡权勾当。 曹丕喜笑颜开,正要拜领诏书,接受禅让,司马懿慌忙阻止道:“不可如此轻率地接受禅让!” 愈是望眼欲穿的东西,愈不可轻易伸手,必须再三谦让方才可接受,这是世间公认的基本礼仪。若想躲过天下的谤言,更应严守甚而过分显示谦恭的态度。 曹丕对司马懿的示意心领神会,于是口是心非地回答敕使道:“我何德何能,敢受万乘之尊?” 他恭恭敬敬地写了一封辞表交与敕使,将诏书和玉玺退了回去。 听了敕使的回报,献帝大惑不解,环顾左右侍臣问道:“曹丕奏表,称其不接受帝位,究竟何故?” 华歆在旁尚未离去,急忙奏道:“以前尧帝在位时,有娥皇、女英两位公主。尧帝欲禅位于舜,舜拒而不受,于是尧帝以两位公主嫁之,而后再禅帝位……望陛下贤察。” 献帝听罢,脸色顿变,声泪俱下。次日只得再派高庙使张音为敕使,让自己最钟爱的两名公主乘上车驾,连同玉玺一起送往魏王宫。 曹丕大喜,但谋臣贾诩对他摇头示意不可。 曹丕将敕使遣返以后,不悦地问贾诩:“既有尧舜先例可循,为何此次还要拒绝?” “此时不必如此着急。臣顾虑的是世人谤言,如果世间有识之士群起指责,说曹家之子篡夺帝位,将如何处之?” “那么,是否要等第三次下诏?” “不必。大王可先密令华歆造一高台,以其为受禅台。选择某月吉日,举行大典,只待天子亲捧玉玺,禅让与大王。” 魏王篡位,就是在如此慎之又慎的计谋下进行的。 经过占卜,受禅台定在繁阳一地,是年十月竣工,三层高台与仪典四门华丽非凡。数千朝廷与王府官员、八千御林军、三十余万虎贲齐聚台下,旌旗林立,还有匈奴黑童与其他外族来宾。凡有官职及侍奉王府者,均踊跃前来参加这一盛典。 十月庚午日寅时,天上飘着薄云,红日泛着寒意。 献帝登上受禅台,宣读了将帝位禅让给魏王的册文,听得出他嘶哑的声音不时还在颤抖。 大礼之后,曹丕登台接过玉玺,献帝率大小旧臣忍泪回到台下。一瞬间,四周响起震耳欲聋的鼓乐,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曹丕宣布:“改国号为大魏。”并将年号改为黄初元年,定都洛阳,先君曹操谥为“太祖武皇帝”。 当天傍晚,天上下起石块大小的冰雹。 此时最凄惨的是献帝。魏帝使者紧接着来到他的住处,传达了苛刻的命令:“今上仁慈,不忍杀汝,特封为山阳公。即日赶赴山阳,不得再入都城。” 冬日的田野上,献帝——山阳公在几个旧臣的陪伴下,悄然落寞而去。 第十八章 蜀国效仿 曹丕就位大魏皇帝的消息传到成都,刘玄德对曹丕的大逆不道恨之入骨,他悲愤地骂道:“岂有此理!” 献帝被逐出都城以后,据说翌年在封地薨去。刘玄德悲叹之至,遥向追祭,奉谥为“孝愍皇帝”。之后便闭门服丧,不理政事,将一切都托付给孔明,后来悲痛得竟连一日三餐都难以下咽。众臣嗟叹:“真令人忧心。” 从内政外交到蜀地前途,亟待孔明处理的问题堆积如山。 刘玄德已经六十一岁了,孔明只有四十一岁。且孔明极善隐忍,自谓“百忍自无忧”,繁忙劳碌之中,常以“命该如此”来安慰自己。 孔明生性少动,言辞不多,给人以忧郁之感。刘玄德闭门服丧之后,孔明忍辱负重,更为郁郁寡欢,甚至让人觉得他已力不从心。 实际上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问题,所以才会用“命该如此”来安慰自己。 后汉朝廷灭亡翌年三月,一个名叫张嘉的渔翁,从襄阳远道而来求见孔明。“我在襄江撒网的时候,忽然看见一道闪光,接着河里就浮上来了这个东西。”他将打捞来的东西献给孔明。 那是一颗黄金大印。金光灿烂的印面上,刻着八个篆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孔明一见大惊:“这才是真正的传国玉玺。据说当年洛阳大乱之时,皇后将玉玺带走,后来不知去向,此定为玉玺无疑。传给曹丕的那颗,想必是朝廷后来仿造的。” 他即刻召来太傅许靖、光禄大夫谯周,令他们调查相关文献。众人纷纷传说:“这一定是上天的启示,只有汉朝宗亲汉中王,才应继承汉朝正统。” 还有人说道:“近来成都西北的天空,每夜都有祥光瑞气升起。” 孔明期盼的气运,在蜀中越演越浓。终于有一天,他与诸臣一起来到汉中王寝宫,劝他道:“继承皇帝御位,恢复汉朝正统,告慰祖庙先灵,安抚万民,此其时也。” 刘玄德听后愕然说道:“你们岂能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地!” 孔明正色答道:“我等怎敢将反贼曹丕与主公等同视之。曹丕这种大逆不道的罪人该由谁来惩治?除了景帝后裔的主公以外,还有别人吗?” “但我曾为人臣子,仅是涿县一介村夫。普天之下,率土之滨,尚无一处得施王德。(东)汉既亡,若由我来承继,只会像曹丕一样被人唾骂。不必多言,我不想称帝!” 刘玄德执意不听,孔明只得默然退出。 从此以后,孔明便称病不出,不理政务,也不见任何人。 刘玄德听到消息,开始担心起来,“孔明看来病得不轻啊。”终于,他按捺不住,亲自来到孔明住处,探望病情。 孔明慌忙下床,整理衣衫恭迎。刘玄德一进病室,便说:“你不必起身,如此若病情加重,反显得我不该来。军师,不必客气,快请躺下。” “臣诚惶诚恐,主公竟然驾临寒舍,垂怜病榻之人,臣真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你瘦了许多,食欲如何?” “没什么胃口。” “究竟是什么病?” “臣是心里烦躁,身体并无不适。” “是心病?” “唯愿主公明察。” 孔明说完闭上眼睛。刘玄德反复询问,他总是回答身体无病,只是心如火焚。 “军师,是否前次我拒绝你的进言,所以心中烦闷?” “确实如此。臣自出茅庐以来,已十余载。以不才侍君,如今取得巴蜀,总算实现了部分理想。但值此建立万代基业、大展不朽宏图之时,不知主公为何只惧怕世俗舆论,拘泥个人名声,似乎不再矢志安定天下。若要统一昏黑离乱之世,奠定万代基业,唯有天选之人方能为,并非寻常有志者皆可为之。臣虽不肖,但出茅庐侍君,皆因深信天选之人非主君莫属。主君当年也确曾踌躇满志,要为百世万民安定天下。而今日刘皇叔也同常人一般,老则安于小成,只图明哲保身。但凡想到此事,臣病亦每况愈下。” 孔明说得沉痛至极,坦坦荡荡,并无半点私心,刘玄德听后不得不服。 他素重声名。世人的毁誉褒贬,对他来说非同小可,故而对于称帝之事,起初他很难听从孔明的意见,然而目前巴蜀周边的事态与领内的形势,已经容不得刘玄德再优柔寡断。 “军师之意我已明了,此前的顾虑看来太过肤浅。如此沉默下去,或许会被天下人耻笑,以为我承认曹丕篡位的大魏。军师痊愈以后,请再来继续深谈。” 刘玄德应允孔明之后,便打道回宫去了。 几天之后,孔明又精神抖擞地出现在蜀廷上,每日与太傅许靖、安汉将军糜竺、青衣侯向举、阳泉侯刘豹、治中杨洪、昭文博士伊籍、学士尹默及其他文武重臣商议,反复推敲登基大典各项事宜。 建安二十六年四月,成都迎来了建都以来最隆重的盛典。登基礼台筑于武担之南,銮驾出宫门时,满山遍野军旗飘扬,文武百官群星般簇拥四周。山呼万岁声中,刘玄德接过玉玺,昭示天下,正式继帝位。 仪式礼毕,即刻发布诏令:定国号为大蜀,改年号为章武元年(公元221年)。 大魏立了大魏皇帝,大蜀立了大蜀皇帝,天无二日的千古铁则已碎,东吴对此又会采取何种行动? 即位大蜀皇帝以后的刘玄德,容颜也为之一变,比汉中王时代更显庄重老成。 变化最大的是他做事的气魄。他虽一度瞻前顾后,拘泥于名声人情,甚至似乎丧失了青壮年时期的鸿鹄之志。自从在孔明宅内听过孔明推心置腹的一席话后,刘玄德大彻大悟,开始积极处理文武政务,展示出原有的魄力与老年人特有的持重。 一天,蜀帝豪迈地向群臣宣布:“朕此生还有一个心愿,就是讨伐东吴,为桃园结义的兄弟关羽报仇,大蜀正是为此目的在进行军备。朕要倾全国之兵,以履结义誓约,汝等要戮力从事。” 朝廷上百官云集,肃然无声,个个脸膛红亮,目光炯炯,对蜀帝的号召充满了必胜的信念。 赵云却不以为然地反对道:“不可,不可,现在不能讨伐东吴。臣以为灭魏之后,东吴会不战自亡。若留魏于后,先去伐吴,魏吴必联手攻我,使我大蜀陷入苦境。” “赵云!休作此言!” 刘玄德怒视赵云,呵斥道:“东吴孙权乃朕不共戴天之仇敌。杀我义弟,收容叛徒傅士仁、糜芳。我要生啖其肉,灭其九族,让世人知道为非作歹的下场,否则朕即位大蜀皇帝,有何意义?” “不然。骨肉之仇,惩治叛臣,皆是陛下的私仇,希望您更重视大蜀的国运。” “关羽乃国家重臣,傅士仁、糜芳之流乃国之逆贼。扶正压邪,洗雪冤仇,这等国事岂能说是私仇?我们同仇敌忾,师出有名,必能获胜。你的那套理论,中听,但不中用。” 蜀帝刘玄德决意已定,他命敕使前往南蛮修好,借得五万南蛮兵马。 却说在这期间,张飞突然罹难身亡。 张飞此时人在阆中(今四川阆中市),敕使带来皇命,他被封为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封西乡侯。 “家兄虽已高就万乘之位,看来并未忘记我这不成才的愚弟。”他极重感情,说着竟在敕使面前掉下泪来。 自从关羽死讯传来,张飞变得更加感情用事。一喝醉酒便动怒,醒过来又骂人。有时还会朝着东吴方向独自哭泣,咬牙切齿地拔剑发誓:“总有一天,定报义兄之仇!” 他发起怒来,经常殃及营中官兵,对他们拳打脚踢,以致招来许多怨恨。这天他领受任命之后,款待敕使,酒后竟大声喝问:“你们这些大蜀的朝臣,为何不劝皇帝早日发兵讨东吴?!” 在他眼中,好像是敕使在阻止发兵。 第十九章 桃园春尽 张飞平时饮斗酒都不醉,今天却青筋暴起,满脸通红,眼中都是血丝。他唾沫横飞地对敕使说道:“不光是一般朝臣,孔明这个众臣之首也不争气。听说他当了丞相,看来他和蜀国的文武百官都贪图荣华富贵,内心已经厌倦艰苦的征战,真是一帮可气的小人!张飞不肖,今日有幸获赐爵位,荣幸之至,备感更应知恩图报。每当想到关羽已不在人世,我恨不得立即对东吴以牙还牙。无奈的是,尚未灭东吴,众人便只图尽享皇恩,安于太平,实在令我难以释怀。关羽若地下有知,岂不大失所望!” 张飞说罢,号啕大哭起来。 醉倒或大动感情时,张飞总是习惯以大哭来宣泄悲愤。他的这番话,绝非酒后失言,而是郁积已久的愤慨。 果然,敕使离开以后,他也动身前往成都,力促刘玄德对东吴发兵。 从恪守桃园结义誓言来说,皇帝刘玄德此时的心情也与张飞一样。年过六十,他更重视保持晚节,自从对群臣宣布“与东吴不共戴天”之后,每日亲临练兵场,督导兵马训练,等待发兵时机。 而孔明等文武百官,认为应以社稷久安为重,大多反对立即出兵讨吴,“陛下初登九五之位,发动大战,绝不利于保重宗庙之政。” 刘玄德虽心中不愿,也只好暂缓出兵,张飞就在这时来到了成都。 听说刘玄德此日已出宫去练兵场督武,张飞未进宫门,直奔练兵场。 一见蜀帝,伏拜行完君臣之礼,他一把抱住蜀帝两腿,放声大哭。 刘玄德抚着张飞脊背,恳切地安慰道:“你来得正好。关羽已经谢世,桃园结义的兄弟现在只剩你我二人。你的身体还是那么健壮吧?” 张飞以拳拭泪道:“感谢陛下至今未忘当年的桃园誓约。张飞虽不肖,但不报关羽之仇,根本无心享受任何荣华富贵。” 刘玄德听得泫然泪下,“朕与你心心相通。总有一天,必定与你一同去攻打东吴。” 张飞不禁雀跃而起,“既然陛下有此勇气,就请不要说‘总有一天’。张飞愿立刻与陛下前去攻打。有些文官武将只想安于小康,歌舞升平,若依他们所言行事,此生何时能解这心头大恨?” “说得好!好极了!”刘玄德被张飞说得心潮澎湃,当机立断,直接对张飞下令,“你立即回阆中去,提本部兵马向南进发。朕率大军到江州与你会合,然后一同伐东吴。” 张飞叩头,高兴地从阶上一跃而下,立即回阆中去整备兵马。 蜀帝的发兵计划立刻遭到群臣反对,学士秦宓直言劝谏,但刘玄德根本不听,反而斥责道:“朕与关羽犹如一体。现关羽被杀,东吴猖獗,朕岂能坐视不顾?谁若再阻拦,朕即下令拘捕,斩首!” 刘玄德原本温和保守,晚年的这种举动,完全判若两人。 孔明也表奏蜀帝,力陈伐东吴虽可,只是时机未到。他的谏表依然无法让刘玄德打消征讨东吴的念头。 大蜀章武元年七月上旬,七十五万蜀军从成都开始远征,前次从南蛮借来的赤发黑奴蛮夷队也随军出发。蜀帝将孔明留在成都,令其保护太子,镇守后方。又令马超、马岱堂兄弟二人前往汉中,与镇北将军魏延一同驻守,汉中为通往前线的重要粮站,因此也须部署重兵。 远征军以黄忠为前部先锋,冯习、张南为副将,傅彤、张翼为中军护卫,赵融、廖淳殿后。帅旗之下,坚阵如云,浩浩荡荡从蜀中向南开进。 可是,一幕震动蜀国的惨剧突然发生,飞来横祸落在张飞身上。 却说那日张飞赶回自己治下的阆中,立刻对所属将士下令:“马上准备出征。” 他气势汹汹,像是要将东吴一口吞掉一般。又召来部将范疆、张达,吩咐道:“讨吴一役,是为吊唁义兄关羽而战。从船帆到旗甲战袍,皆须改为白色,全军要以白旗、白袍出战。此事交由你们二人去办,三天之内办妥,第四天早晨从阆中出发,不得有误。” “遵、遵命。”范、张二人瞠目结舌,深知张飞的命令三天之内绝对无法完成,实为强人所难。 但张飞的个性他们非常熟悉,只好先退出来,商议之后,才又来到张飞面前陈情:“恳请将军宽延至十天,时间如此紧迫,属下实在无法完成。” “什么?完不成?”张飞青筋暴起,怒从中来。左右参谋已在研究作战计划,他自己仿佛也已身在战场。 “出征在即,岂能等得十天时间?你二人违抗军令,只能严惩不贷!” 张飞命将范疆、张达绑在营中大树上,自己持鞭抽打。当着营中将士之面受此鞭笞责罚,范、张二人羞耻难当。 他们一边哀号,一边讨饶:“将军饶命。三天之内,我等一定将您吩咐的物品办齐。” 张飞一听,不假思索地爽快说道:“能办得到就好。且放你们回去,悉心加紧准备!”说完命人将他们从树上解了下来。 当晚,张飞与诸将喝完酒后,回自己帐中睡觉。平时他也经常如此豪饮,如今出征在即,更喝得酣畅淋漓,酩酊大醉。他上床倒头便睡,鼾声如雷。 二更时分,两个蒙面人鬼鬼祟祟贴着帐壁摸入帐内,原来是范疆、张达。他们静听张飞鼾声片刻,知其确已睡熟,这才从怀中抽出短剑,一声暗号,蹿到床边,将张飞首级割了下来。 他们提着首级,飞鸟般地朝帐外黑暗中奔跑,跳上等在阆江边的一艘船,带着几十口家小,顺流向东吴逃去。 张飞如此一条好汉,死得实在可惜。无奈他性情粗暴,目光短浅,以致遭此横祸。他自桃园结义身经百战,明明可以为大蜀再尽忠勇,却不想今日身首异处,时年仅五十五岁。 第二十章 雁儿骚动 大暑七月,七十五万蜀军远离成都,马不停蹄地向南挺进。 孔明紧随在刘玄德身旁,一直送到百里之外。刘玄德催促孔明道:“请丞相就送到此处吧,太子之事就拜托你了。” 孔明惆怅地独自返回成都。 第二天,正当刘玄德扎营休息时,张飞的部将吴班飞马疾驰,追了上来。 “皇上,请看。” 他气喘吁吁,呈上一封奏表。刘玄德从侍臣手里接过来一看,大叫一声:“啊!张飞?”顿时觉得天旋地转,险些晕厥过去。只见他手按额头,喘息不止,浑身颤抖,脸色苍白,冷汗沿着脸颊一滴滴流下来。 片刻之后,才听他自言自语道:“难怪昨夜我两次惊醒,只觉得心惊肉跳,没想到竟然是……”说着便泪如雨下。过了很久,才有气无力地说道:“真是天命难违啊!今晚我要好好祭他,设坛!” 第二天一早正待开拔,一员年轻大将,身着白袍,头戴白盔,率领一彪人马急急赶来。 “我乃张飞之子,张苞。”那将领自报姓名后,立刻被带到刘玄德面前。 刘玄德一见张苞,悲痛之中,顿时感到一丝欣慰,他重新振作起精神,对张苞说道:“好!英姿飒爽,真像当年的张飞。你与吴班一起去当朕的先锋如何?” 张苞答道:“谢皇上!张苞愿代父担当先锋,杀敌立功,好让父亲瞑目于九泉之下。” 就在同一天,关羽的次子关兴也带着一支队伍前来会合。刘玄德看着关羽的儿子,不禁又流下了眼泪。 两军开战迫在眉睫,刘玄德却频频落泪,身旁的大将奏道:“古人云:龙泪落地,亢旱三年。请陛下以社稷为重,珍重玉体,如此方能提高官兵战斗士气。” “甚合朕意。”刘玄德立即醒悟过来。 如今他是以年逾六旬的高龄,率领七十余万大军,挺进在千里征途上。他心如明镜,知道尚未接敌就伤心损身,是无法战胜东吴的。 刘玄德的一喜一忧的确关乎全军的士气,许多将士很在意天象地变,认为各种事件均预兆着战场的吉凶胜负。 某日,陈震对刘玄德建议:“附近有座青龙山,住着个隐士,名叫李意。此人精通天文地理,世间纷纷传说他是当代神仙,可否请他来为此次出兵卜一下吉凶?” 刘玄德对此并不热心,只是许多部将都想请李意来卜一卦,他便让陈震去将李意请到营中来。 陈震立即前往青龙山。一进青龙山,便觉得世人所说果然不假,只见山间清云缥缈,确像是仙人所住的地方。 山路越往高处走越窄,脚下流水潺潺,树端瑞气缭绕,山风鸟鸣,耳目一新,看得陈震几乎忘了自己的使命。 远远望见前面过来一个童子,走到陈震面前,停下脚步,笑着问道:“来客可是陈震先生?” 这一声问得陈震惊愕不已,他睁大眼睛问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昨天师傅说了,明天蜀帝的一位使者陈震要上山来。” “啊?难道尊师就是李意隐士?” “正是。但师傅有嘱,无论何人前来,一概不见。” “快休如此说,请务必带我去见尊师。我乃是天子的使者,若见不到隐士,无法回去复命。” “既然如此,我就为您通报一下吧,请随我来。”童子说完转身就走。 陈震跟着童子走了几里地,来到一片平地。童子独自走进庵内,向师傅禀告此事,李意无可奈何,只得出来迎接敕使。 “天子使节,有何贵干?” 陈震行过大礼,详细告知蜀帝御驾南征,正在途中的情况,殷勤问道:“麻烦仙翁,务必移足山下蜀营赐教,不胜感激!” 李意怏怏答道:“既是皇帝召见,不得不去。”遂跟着陈震,默默走下山来。 刘玄德见了李意,侃侃而谈伐吴壮志:“想必仙翁已知,朕自弱冠之时便与关羽、张飞结为刎颈之交,共度戎马生涯三十余年,终于平定蜀地。众人因朕为中山靖王之后,将朕推上帝位,创立基业。万未想到,两位义弟先后被害,仇人俱在东吴,朕这才决意讨伐东吴。今日行军来到此地,想请仙翁一卜前途吉凶。” 李意冷冰冰地答道:“山人不知。此乃天数,一切皆为天定。” “朕知道仙翁擅观天象,还请明示。” “山中贱人,岂知宇宙万事?” “仙人不必过谦!哪怕一句金玉良言,也请告之朕。” 刘玄德再三请求,李意才不置可否地说道:“请将纸笔拿来。”然后提笔默默地画了起来。 李意画在纸上的都是些兵马武器,看上去七歪八扭,皆像是儿童所画。画完一张,他便撕得粉碎,扔在一旁,然后再画。如此这般,画了便扔,扔了再画,将先后画的近百张尽数扔在一旁。 最后一张纸上,李意先画一人仰面而躺,旁边又画了一人在掘土欲将其埋葬。画到此处停下笔来,左右端详片刻,又在画上方写了一个“白”字。随即放下笔来,说道:“多有冒犯。”然后对刘玄德拜了又拜,口中念念有词,说着无人能懂的话,像雾一样飘然而去。 望着李意的背影,刘玄德一脸不悦,对近旁的大将说道:“将这等无用之人找来占卜,简直是白白耗费时间,此人必是个狂人,马上把那些废纸都烧掉!” 就在这时,张飞之子张苞来到蜀帝座前禀报:“前面发现吴军,请让我去打头阵。” “好,有志气!就命你打头阵,快去立功吧!” 刘玄德取出先锋印绶,正要交与张苞,阶下诸将中有一人忽然叫道:“陛下,请等一等,先锋印理应交与我才对。” 何人敢对蜀帝如此说话?众将侧目朝那说话的人一看,原来是关羽的次子关兴。 关兴进前一步,拜伏在地,一边流泪一边向蜀帝乞告:“亡父正在九泉之下拭目以待,要看我在今日战中冲锋陷阵。先锋之职岂能交与别人?乞请陛下将先锋之职交与我吧!” 张苞从旁说道:“好啊,关兴。你有何本事,竟要抢这先锋之职?” 关兴答道:“我箭无虚发。” 张苞听了毫不退让:“若论武艺,张苞不会输给别人,不然怎配做张飞之子?” 刘玄德夹在中间两面为难,他对二人说道:“你们既都想当先锋,就请比试一下武艺。谁是胜者,印绶就交与他。” “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张苞抖擞精神,让人在三百步外插上一根旗杆,杆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红箭靶。张苞拉起弓来,连放三箭,无一脱靶,箭箭中的。众人一齐喝起彩来:“不愧是张飞的儿子!” 关兴持弓朝前走上一步,说道:“张苞这等弓术有何稀奇?别说大话,且看我的箭!”边说边弯弓如月,拉至满弦。 这时一阵雁叫声从云外传来,关兴屏气凝神望着天空,当那群大雁从头顶飞过时,弦响箭发,一只大雁应声落地,身上带着关兴射出的那支箭。文武官员看到如此神箭,赞不绝口:“射中了!射中了!” 张苞冲到场中大叫道:“关兴,单凭弓箭在战场上又有何用?你敢与我的长矛较量吗?” 关兴不甘示弱,立即跳上马背,拔剑指着张苞头顶:“我武艺不高,可你这杆长矛还难不倒我。” “休得多言!”张苞说着操起父亲留下的丈八长矛,一场厮杀迫在眉睫。 “孩儿们,住手!”刘玄德大声呵斥道,“你二人杀父之仇尚未得报,岂可自己先打起来?关羽与张飞滴血盟誓,情同手足。万一你们当中有一个受伤,九泉之下的父亲怎得安心!” “是!”两人扔掉兵器,跳下马来,一起伏拜在地。 “从今以后,你们要像关羽与张飞一样亲如兄弟,像他们那样互敬互爱。” 听了蜀帝的话,二人叩头再拜,发誓从此永远和好。关兴比张苞年长一岁,张苞拜关兴为义兄,二人结拜为兄弟。 警报频传,敌军已经离此不远了。刘玄德分别任命两人为水陆军先锋,自己率领中军主力紧随其后。从那日以后,全军队列变为临战阵形,怒涛般向着东吴滚滚而去。 第二十一章 东吴外交 稍早以前—— 却说范疆、张达二人把张飞首级藏在船底,从蜀国千里逃逸,顺流来到东吴都城建业。他们将张飞首级献给孙权,发誓从此忠于东吴。二人提醒孙权:“蜀军七十余万,最近要来袭击东吴。如不早派大军前往边境,刘玄德为报深仇大恨,会率蜀军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横扫江南、江东。” 闻者无不大惊失色,孙权更觉如雷轰顶,当日便召集众臣,说道:“刘玄德终于举全蜀之力前来与我决一胜负,关羽被杀之仇一定使他对东吴恨之入骨,如何才能抵挡得住蜀军的猛攻?” 说完之后,满座无人回答。想到敌人拼死一战的决心,群臣全都不寒而栗。 诸葛瑾开口说道:“我愿冒死去当求和使者。” 人人都对他冷眼相看,因为他从未完成过游说使命。但孙权觉得,诸葛瑾这次游说即使失败,也多少能拖延敌人的进攻,有助于本国调整军事部署,于是,便答应他说:“也好,你且去找刘玄德试探试探。” 诸葛瑾受命之后,马上吩咐备船,携带孙权的书信从长江逆流而上。 章武元年(公元221年)秋八月,蜀帝刘玄德此时已将大军推进到夔关,大本营设在当地的白帝城,先头部队已经挺进至川口一带。 听说东吴使者诸葛瑾前来,不需见面,刘玄德便猜到了东吴的打算,他本不想见诸葛瑾,但黄权劝他还是见见为好:“不接见就将诸葛瑾赶走,敌人会说我们器量狭小。不如对他声明我们的发兵理由与决心,让他将这些话带回去,如此一来,我们的讨伐更加名正言顺,更可以大张旗鼓地发起进攻。” 刘玄德听了黄权之言,才吩咐让诸葛瑾进来。诸葛瑾见了刘玄德,跪拜道:“我主孙权思量,臣弟诸葛亮在蜀侍奉陛下已久,陛下或许对我会比别人多眷顾几分,故遣我为使,向您表达东吴的诚挚之心。” “有话便请直说,你此次为何而来?” “首先,对关羽将军之死,想得到您的谅解。东吴本来与蜀无仇,自陛下娶我主孙权之妹以后,荆州由陛下驻军治理,与东吴领地无异,我主对此并不介意。只是守备荆州的关羽将军与吴将吕蒙诸事不和,平地生波,才终于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主孙权多次对此事表示后悔不已,当时若非魏逼迫,东吴绝不会置关羽将军于死地。” 蜀帝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诸葛瑾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关羽将军之死与蜀吴交恶,归根结底,都是中了魏的奸计。蜀吴两国互相残杀,使魏国占得渔翁之利,实属不智之举。恳请陛下收兵,恢复以往亲善关系,我主愿将妹妹送返蜀国后宫,永久维持两国唇齿之交。” 刘玄德仍然沉默不语。诸葛瑾使出浑身解数,进一步说道:“陛下想必已知魏国曹丕的罪孽——他废掉汉皇,篡位为帝,使民众悲愤不已。陛下身为汉室后裔,若要报仇,应该讨魏。不惩治窃国逆贼,反而对东吴开战,岂不是让天下人笑您不知大义,只识小义?请陛下慎思……” 听到这里,刘玄德猛然睁开眼睛,挥手制止了诸葛瑾的能言巧辩。 “吴使,你辛苦了,不必再多言。你回东吴去告诉孙权,朕不日便到,请他洗颈待刃吧。” “是……”面对刘玄德的威严,诸葛瑾低下了头。 诸葛瑾听到几声座位响动,待抬起头来时,刘玄德已经径直回到内室去了。 诸葛瑾知道,刘玄德虽然温厚仁慈,甚至有人说他遇事总是瞻前顾后,但他之前从未对敌国使者说过如此斩钉截铁之言。诸葛瑾已尽了最大努力,此刻不禁失望地想到:“东吴大祸临头了……”此次弟弟诸葛亮未随军前来,也足见刘玄德讨吴的决心何等坚定。他带回东吴的消息,引起满朝更大的震撼。 东吴无路可走,只能迎战,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大决战。山雨欲来,战云密布。 不断有兵马从水上和陆路被送往前方,在全国一片慌乱的气氛中,中大夫赵咨踏上了去魏国的路途。 他当然是以东吴使节的身份前往的。兵强马壮是北国的传统,外交上的纵横捭阖则是东吴的专长。不管面临何种困境,东吴都不会放弃纵横捭阖的外交努力。 “什么?东吴派使节来向朕呈送表章?”魏帝曹丕微微一笑,将东吴的表章大略看了一遍。 看来曹丕近日过得相当悠闲,赵咨进殿谒见时,他谈笑风生,貌似闲谈,实则却在打探吴侯孙权的内情。 “请问使节,汝主孙权是何等样人?” 赵咨天生塌鼻,身材瘦小,但回答曹丕的问题时却语气铿锵坚定:“我主孙权,是聪明仁智雄略之人。” 他面无惧色地直视着曹丕,眨着眼睛反问道:“陛下为何嗤嗤而笑?” “朕岂能不笑。你赞颂自己主君的话,岂不言过其实?” “陛下的话令我感到很遗憾。” “为何遗憾?” “我在陛下面前,本该谨慎言辞。若能允许我说句不恭敬的话,陛下恐将再难以笑得出来。” “请备述孙权过人之处。” “从东吴凡人之中选出鲁肃,是其聪;从士卒之中提拔吕蒙,是其明;俘获于禁而不杀,是其仁;占领荆州而不损一兵,是其智;据三江虎视天下,是其雄;屈身从魏,是其略。这难道不是聪明仁智雄略之君吗?” 曹丕收敛笑容,重新端详眼前这位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塌鼻使节,当他放言“屈身从魏,是其略”时,魏廷群臣无不为他的胆量而吃惊。 曹丕瞪大眼睛盯着他,似乎感到自己皇帝的威严受到了伤害。 他嘲弄似的问赵咨:“朕现在正想讨伐东吴,你以为如何?” 赵咨拍拍额头,答道:“那也无妨。大国有进攻的力量,小国有防备的策略,何惧之有?” “嗯,你是说东吴从不惧怕魏国?” “不惧怕,也不小视。我国有精兵百万,舰船数百艘,更有三江之险,东吴相信自己的力量。” 曹丕由衷佩服,不禁又问道:“东吴像你这样的人才有多少?” 赵咨捧腹大笑道:“如臣之辈,车载斗量,不可胜数。” 曹丕慨叹三声,赞不绝口:“‘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这句话,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好汉。来人!赐酒!” 赵咨赢得曹丕的尊敬,被待若上宾,并使曹丕对东吴的印象大为改观,东吴在外交上取得了超出预料的成功。 赵咨回国时,魏帝向他保证支援东吴,并册封吴侯孙权为吴王,加九锡之尊。令太常卿邢贞持印绶,与赵咨一同去东吴。 对于皇帝的决定,魏国朝臣无人当场反对,但吴使刚刚离开都城,各种疑虑、埋怨就充斥了朝堂。不少人说:“我们都中了那个矮子的圈套。” 刘晔斗胆对魏帝奏谏:“吴蜀交兵,乃天亡之也。如陛下发兵攻入吴蜀之间,内破吴,外攻蜀,两国势必土崩瓦解于顷刻之间。如今答应援助东吴,岂不等于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如佯称援吴,实则从内捣乱,并立刻制订伐蜀计划。” “不可,断然不可,朕不能失信于天下。” “陛下圣明,但东吴诡诈,现赐孙权吴王之位与九锡之尊,不啻为虎添翼,日后东吴强大起来,当如何使其臣服?” “他已对朕称臣,并未反叛,有何名分伐之?” “孙权不反叛是因其官位低微,不过是骠骑将军南昌侯。今后他身为吴王,身份比陛下只低一级,心骄势大,不知会放出何种狂言。到时陛下若发兵讨伐,世人反会说陛下图江南粮仓与美女。” “不必多言!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朕不助蜀,也不救吴,稳坐泰山,等待他们精疲力竭,你们不用再议。” 刘晔没想到魏帝如此深谋远虑,惭愧地退了下去。 外交大获成功与孙权获封吴王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建业城。 不久,听人来报大魏敕使邢贞的船已到,孙权本已等待多日,自忖不去迎接不好,急忙整理装束。 建业城里不乏有骨气的臣子。看到孙权满面春风,得意扬扬,早就耿耿于怀的顾雍忍不住说道:“何须亲去迎接魏国朝臣?主君已是江东的国主,难道还要别人来封官赐爵?” “顾雍,你此言显得器量太小。当年汉高祖也曾受封于项羽,后来不是成了汉中王吗?我们切不可忘记审时度势啊。” 孙权带着群臣,来到建业城门外,行远迎之礼。 邢贞自恃为上国敕使,态度十分傲慢,见到孙权也不下车,想要径直入城。东吴老将张昭怒不可遏,大声呵斥道:“停车!车上的人是不知礼数的野人,还是假冒的使者?休以为东吴无人,能容你如此横加侮辱!” 站在路旁的众臣也异口同声地叫道:“东吴三代,从未向别国屈从过,何须你这个无礼使者来给主君封官授爵!” 激奋的人群中,甚至有人痛哭失声。 邢贞见状,慌忙跳下车来道歉,并向路旁的群臣问道:“刚才哭的却是何人?” 只听那人答道:“就是本人,有何贵干?”答话的是偏将军徐盛。 邢贞又向徐盛赔礼道歉,心中不由得暗想:“东吴不可侮啊。” 孙权以隆重的礼节款待使节,高高兴兴地接受魏帝册封他为吴王,当天昭告建业全城,接受百官祝贺。 邢贞心里总算安定下来。临回魏国前,吴王以江南美味珍馐设宴送别,席间,又命人拿出无数礼品,请他带回。 邢贞虽在大魏宫中见惯了豪华场面,但面对眼前堆积如山的礼品,仍不禁有点目瞪口呆。 珠玉、金银、绸缎、犀角、玳瑁、翡翠、孔雀,等等,世上奇珍无所不有。吴王又令人以百匹金鞍白马背驮礼品,一直送到江边船上。 老将张昭后来小声诘问吴王:“魏帝必定得意非凡。您为何要以如此重礼献媚?” 孙权轻轻笑道:“不重,不重。曹丕为贪得无厌之辈,为将来着想,礼并不重。与这种人唯有以利相交,到了将来再看,这些礼物不过是瓦石而已。” “原来如此。”张昭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身为侍奉东吴三代主君的老臣,看到原以为稚嫩的孙权有如此谋略,高兴得热泪盈眶。 在场的其他部下,也为孙权的深谋远虑所叹服。 第二十二章 小将初战 蜀国大军驻扎在白帝城一带,养精蓄锐,时刻关注着南方与江北的动静。 有探子来报:“东吴求魏国急发援军,魏国仅赠孙权吴王之位,曹丕态度依旧保持中立。” “不出朕之所料,曹丕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好,发兵!”刘玄德果断地下达了进军命令。 除本国大军之外,又加上南蛮王沙摩柯的数万番兵,洞溪汉将杜路、刘宁的两支人马,气势磅礴,水路兵船已出巫口,陆路兵马抵达秭归一带。 长江之水滚滚而下,频频带来上游的战意。 ——国难来矣。 东吴笼罩在异常紧迫的气氛中,众臣期盼地关注着魏国的动向。 魏国依然没有出兵,孙权立刻醒悟到,此时最危险、最愚蠢的想法,便是依赖别人的援助。 他终于下定决心,打一场一国对一国的大决战。在召集群臣商议时,全场肃静,无人敢言,亦无一将主动求战。 这时,角落里有人慨然叫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臣虽年幼,颇习兵书。愿以忠诚之心,为主君效微薄之力,请派我为先锋。” 众人回头一看,此人是孙权义侄武卫都尉孙桓,年仅二十五岁。 “好!不愧是我侄子!”孙权欣喜地望着他,立刻准其所请。 “听说你的食客李异与谢旌,皆有万夫不当之勇,真是太好了,你且带他们一同出战吧!我派老将虎威将军朱然当你的副将。” 于是,吴军五万急进到了宜都(今湖北宜都),朱然为右都督,孙桓为左都督,各领两万五千人马,分成左右两翼,与蜀军对峙。 蜀军从白帝城出发,经秭归来到宜都,一路收容降兵,如狂风扫落叶般所向披靡。 这一天,蜀帝刘玄德正在观察敌阵,关兴前来求战:“听说吴军的孙桓也是个年轻武将,首战请让我去与他交手。” 刘玄德想起先前他与张苞争抢先锋之事,便下令:“你与张苞一起上阵!” 一个是关羽的儿子,一个是张飞的儿子,二人各率一队人马,分兵两路,犹如黑旋风一般,向吴军阵营杀去。 刘玄德接着又令冯习、张南二将:“这两个后生都是首次参加如此大战,我不放心,你二人各带精兵跟在他们后面。” 一战下来,蜀军大胜。吴军的年轻大将孙桓也是初次参战,阵地被关兴、张苞冲得七零八落。手下两名副将,谢旌被张苞刺死,李异中箭欲逃,被后面的关兴紧追上来,一刀劈成两段。 张苞冲进敌阵太深,等他准备返回本阵时,不见了关兴的身影。他立刻在敌阵中左右冲杀,一边大叫一边寻找。 “义兄!义兄!” 关羽与张飞若地下有灵,定会为这两位小兄弟的神勇与情谊万分欣慰。 旷野上太阳西坠,四周一团漆黑。张苞没有回来,关兴也没有回来。 “今日之战,我方大胜。”听到凯旋的兵马声,刘玄德反而更加高兴不起来。 “这两个孩子跑哪去了?”他走出营帐,站在阵前焦急地等待着。 终于,关兴、张苞二人一起回来,还押着一名俘虏的敌将。那俘虏是吴军有名的猛将谭雄,关兴正是为了追他,才脱离了大队人马,直到遇见张苞,二人才一同回到营里来。 刘玄德抬起双手,拍拍二人肩膀,赞誉道:“你们二人如此英勇,不辱你们父亲的英名。” 他命令砍下谭雄首级,燃起篝火,祭奠阵亡官兵,然后赐酒犒劳将士。 东吴方面首战大败,折损了三员大将,孙桓只得将阵地后撤,又愧又恨地心想:“来日定要雪此大辱。” 眼见人马损失惨重,他重新整理队伍,反而更加求战心切。 蜀军也在耐心地寻找战机。 “按孙桓现在的态势来看,再用同样的战法,恐怕难以像上次那样速胜。”冯习、张南、张苞、关兴想法相同,于是便开始暗中施行另一个计策。 吴军左翼的陆军打了败仗,但靠近江岸的右翼水军并未受到损伤。一天,岸上的巡逻队抓到一名蜀兵,将他带到了东吴水军都督帐内。 “你是如何被俘虏的?” “我迷了路。” “为何离开阵地到江边来?” “冯习密令我等白天埋伏在附近,今晚前往孙桓营中放火,然后进行夜袭。一共来了五十人,我在运油的时候走散了。” 右都督朱然听了供词大喜,拍掌说道:“全体上岸。蜀军夜袭时,先切断它的退路,然后与孙桓进行两面夹攻。” 他立即写信,派人送到孙桓营里去。 不料此人走到半路,便被伏击的蜀兵捕杀。其实这一切都是冯习、张南制定的计策,他们早就料到朱然会派人从这条路去送信。 当晚,蒙在鼓里的朱然率领大军上岸,准备前进。大将崔宇提醒他:“此事颇为蹊跷。仅仅听凭一个蜀军俘虏的供词,便要展开如此大的行动,未免太过轻率。请都督仍然守在这里,待我先去探路。” 朱然听了也觉得有理,于是让他带领不足一万士兵依计行事,自己则留在水军阵中。 二更时分,孙桓营里果然燃起大火。崔宇以为朱然白天就已告知孙桓火攻之事,却不知送信士兵途中已被蜀军斩杀。 他下令:“速去支援!”赶到半路,埋伏在树林和洼地里的张苞、关兴一拥而上,生俘崔宇,吴军溃兵只得退回江边。 朱然见势不妙,当晚就将船队向下游撤了五六十里。 吴军一败再败,整个营地都被敌人烧毁,孙桓懊悔万分,不得不退到了夷陵(今湖北宜昌市东)。 蜀军一面穷追不舍,一面将崔宇斩首示众,声势越来越大。不几日,首战连续大败的消息传来,使吴都建业陷入了一片愁云之中。 老臣张昭勉励孙权道:“大王不要伤心。虽然建国以来的名将多已辞世,能征战的所剩无几,但还有十几个良将可用,您可先将甘宁召来。” 第二十三章 冬将军 冬天来了。 连战连胜的蜀军,在巫峡、建平、夷陵连绵七十余里的战线上,迎来了章武二年(公元222年)的新年。 与近臣同饮贺春酒,刘玄德也微微醉了,他感慨而言: “白雪皑皑,鬓发如霜。朕年过六十,帐下多位大将也已年迈,扎营在冰天雪地之中,确实难耐。但看到关兴、张苞这班年轻人已能独当一面,朕甚感欣慰。” 那天午后,传来一个消息:“黄忠带着十骑随从,投降东吴去了。” 刘玄德笑着对来报告的人说道:“不会。黄忠今晨还在这里,都怪朕说话不慎,伤了他的自尊。想必他是不服老,私下攻吴去了。他已年届七十,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朕的罪过。关兴、张苞,你们二人速去相救!” 刘玄德的推断一点也不错,黄忠带着十名随从,确实是想到敌阵中去一显身手。途中路过蜀军夷陵阵地,冯习、张南见了他问道:“老将军,您这是到何处去?” 黄忠在马上答道:“皇帝在贺春席上说,帐下多为不中用的老朽。我虽年逾七十,还能吃得下十斤肉,拉得开二石硬弓。我现在就去敌阵上打他个出其不意,好让皇帝放心。” “老人家,您切不可莽撞。”张南的一番好意,在黄忠听来,不啻又是一盆嫌他年迈的冷水。 张南告诉黄忠:“现在的吴军阵势已与去年大不相同。没有经验的小将孙桓已被撤至后方,东吴重新派老将韩当、周泰从建业率大军来坐镇前线,潘璋为先锋,凌统为合后,东吴最善战的甘宁率机动人马策应全军。只领十骑前去搦战十万大军,与以卵击石何异?” 黄忠对他的话听也不听,只留下一句话:“你们且等着看我杀敌!”说罢率十骑向前冲去。 张南、冯习惊道:“黄忠此去必死无疑,我等不可见死不救。”二人急忙率一队人马紧追了上去。 黄忠转眼间冲入吴军潘璋阵中,十骑人马未遇阻拦,轻易便直捣敌人中军。黄忠冲到帐边大叫:“蜀国老将黄忠单骑来此,要为关羽报仇!” 当东吴哨兵发现黄忠已到眼前,急呼增援时,黄忠与吴军主将潘璋已经厮杀起来。 前沿无甚异动,中军阵内却在大战,潘璋的前沿士兵纷纷向中军聚集过来。 张南、冯习此时领兵赶来支援,随后关兴、张苞也率几千骑兵如暴风雪般急急奔来。混战之后,虽未斩获潘璋,却杀得吴军落花流水,蜀军大胜而归。 “幸好平安无事。老将军,请回去吧。” 听到关兴、张苞劝他回去,老将黄忠却不领情:“胡说!明天也要来战,后天还来,定要为关羽报仇不可。” 第二天,这位七十余岁的老将,果然又带人到敌阵里左冲右突,大叫:“潘璋,出来应战!” 但吴军今天已有准备。黄忠被围在一个险要去处,正要杀出一条血路突围,雨点般的飞石突然从四面打来,只见周泰从右面山上、韩当从左边溪旁,马忠、潘璋从背后山谷里一齐包围上来,截断了他的退路。 黄忠无路可走,身中数箭,坐骑也死于乱石之下。他精疲力竭,两眼发花,拔出匕首,打算自刎。 正在这时,吴军大将马忠从飞沙走石之中疾驰而来。 黄忠一见,喝道:“来得好!黄泉路上还能有个伴!”他拼尽最后的力量,像鬼神般昂首伫立在马忠面前。 “你还想留着这颗白发苍苍的脑袋?”马忠挺枪来刺,黄忠一把抓住枪柄死不放手。正在此时,四面忽然骚乱起来,马忠无心恋战,反被黄忠夺了枪,刺了过来。 关兴、张苞得报黄忠被围在山里,急来营救。马忠自知不敌,急忙向山谷里逃去。 “老将军,敌人逃走了。”黄忠听到耳旁这声叫喊之后,顿时失去了知觉。等他清醒过来时,已经躺在蜀军营中,关兴和张苞正在一旁侍候。 黄忠忽然感到有人在轻抚自己的脊背,忍住疼痛回头一看,原来是蜀帝刘玄德。 “老将军,请宽恕朕的失言。” “啊……”黄忠大惊,急忙想起身,然而老迈的身体因出血过多动弹不得,只能一脸痛苦地望着蜀帝。 “请休要如此说,陛下。能为陛下这般贤君服侍到七十五岁,臣此生无憾。黄忠命不足惜,还望陛下保重龙体。”说完,气绝而死。 帐外漫天飞舞着暴风雪,白昼犹如黑夜一般。 黄忠的灵柩起程送回成都之日,刘玄德久久凝望着飞雪蒙蒙的灰色天空,叹道:“唉,又失去一员虎将,五虎大将军已亡三人。” 他振作起精神,率领御林军,在被冻住的帝旗之下,挺进到猇亭(今湖北宜都之西)。 蜀军在猇亭附近与吴军韩当不期而遇。两军会战,张苞将韩当手下大将夏恂一矛刺于马下,关兴也取来了周泰弟弟周平的首级。蜀帝远远望及此景,击掌感叹:“真是虎父无犬子!” 蜀军边战边进,越过尸山,渡过血河。帝驾的白旌黄钺、黄罗销金伞盖上全都结了冰,像是水晶珠帘在摇动着前进。 甘宁统率东吴水军,但他从建业出发时就身体不佳,入冬以后,老病复发,又无法扭转吴军的颓势,陆军撤退时,他也离开江岸,换乘马匹一起退走。 退到半路,中了蜀军南蛮兵的埋伏。甘宁的手下大部分还在船上,身边的士兵极少,南蛮大将沙摩柯猛如恶鬼罗刹,猛攻之下,甘宁所部几乎全成刀下之鬼。 甘宁本已有病,加之被沙摩柯一箭射中肩膀,单骑逃至富池口(今湖北黄石市阳新县),自知死期已至,弃马于大树下,靠在树上慢慢死去。 到了二月,双方仍在猇亭方面来回争夺,蜀军越战士气越旺,吴军官兵心中却始终笼罩着失败的阴影。 这一天的战斗也是蜀军大获全胜,归营之时,天色已暗,只有关兴一人不知为何没有回来。 “你们快去寻找!朕放心不下。”蜀帝命令张苞与其他将领分头去找,自己到深夜也未能入眠。 第二十四章 慰灵宏愿 追上去!追上去!关兴在乱军中发现了杀死父亲的潘璋,他不思归营,只顾对潘璋穷追猛打,心想:决不能让他跑掉! 他一直追到山中,却不料潘璋突然失去了踪影。天色已暗,他在山里转来转去,竟然迷了路。 远远看到一家灯火,关兴前去敲门,请求能得一饭一宿。 “请进。”一位老翁打开柴门,将他领进屋内。关兴进门一愣,随即拜伏在地。只见正对着房门有一个小小祭坛,坛上点着煌煌烛火,亡父关羽的画像被祭在正中。 “老丈,请问我父亲与您有何交情?” “什么?您是关将军的公子?” “在下正是关兴。” “这里原是关将军的辖地。将军生前,此地百姓皆感其恩德,每家每户早晚敬拜,而今更是将他奉为神明。” 老翁有缘遇到关兴,格外高兴,于是从床下取出酒来款待关兴,二人欢饮直至深夜。 忽然,只听得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有人在外大叫:“开门!快开门!我是东吴大将潘璋,迷路至此,且把大屋子借我住一宿。” 关兴跳将起来,“真是有缘!这必定是爹爹显灵,让潘璋自己送上门来的。”说着一跃冲出门外,扑了上去。 “潘璋休走!待我一报父仇!” 潘璋猝不及防,被关兴按倒在地,被割了首级。关兴欣喜大仇已报,将潘璋的首级系在马鞍边上,告别老翁离去。 将近山脚,潘璋的部下马忠迎面而来。马忠一看主人的首级系在那年轻小将的马鞍上,小将手里还持着关羽那把有名的青龙偃月刀——那把刀原是主人杀关羽有功,从吴王那里得到的赏赐。 马忠怒发冲冠,大喝一声:“来者何人?!”说完便向关兴冲来。 关兴知道来的也是仇人,迎上前去与其厮杀。 此时又见一彪人马举着火炬冲了过来,原来是张苞奉刘玄德之命,前来寻找关兴。 “不好!”马忠见势不妙,转身便逃。张苞、关兴携手同回本营,面见蜀帝,献上潘璋首级。 战至今日,连遭败绩的吴军又折损了大将潘璋,士兵之间都在窃窃私语:“到底不是蜀国的对手啊。” 这支吴军,本有不少当初投降吕蒙的荆州士兵,现在看到吴军在蜀军面前如此不堪一击,自然军心不稳,怀有投蜀之念的人也多了起来。 他们乘潘璋被杀之机,聚在一起商量:“蜀国皇帝最恨的乃是糜芳、傅士仁二人,当初正是他们背叛蜀国,出卖了关将军。若能取这二人首级献给蜀帝,定可获得重赏。” 糜芳、傅士仁此时也感觉到危机迫近,两人商量:“万万不可大意,吴军内部说不定会发生暴动。蜀帝恨的肯定是马忠,我等若提着马忠首级去献与蜀帝,发誓痛改前非,相信他会给我们留下一条活命。” 二人商定以后,抢在自己首级尚未被士兵取走之前,当夜割下睡梦中的马忠的首级,立刻逃到了蜀军阵地。 看着伏在脚下的糜芳与傅士仁,刘玄德龙颜大怒,声色俱厉地骂道:“你们两个见利忘义的畜生,竟然还有脸来见我?前次你们祸到临头,把关羽出卖给东吴;这次你们走投无路,又背叛东吴携来马忠人头。丑陋卑鄙之极,简直猪狗不如!若饶了你们,便有辱百世武门,亵渎世间节义。关羽灵前,更容不得你们苟活。——关兴,这两个仇人就交给你,把他们的头砍下来去祭你父亲!” 关兴一跃而起,道过谢,一手抓住一人襟口,拉到关羽灵前,斩首祭奉。 看到关兴如愿以偿,欢跳雀跃,张苞显得落落寡欢。蜀帝觉察到他的不悦,安慰道:“张苞,不要悲伤。现在虽不能告慰你亡父,但不日兵临建业城下,一定能为你父亲报仇!” 刘玄德此时还不知道,张苞的仇人范疆、张达,其实已被锁于囚车之中,正从建业押解前来,沿途示众,受尽万人唾沫。 二人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 那是因为东吴建业城内连获战败噩报,重臣中主和的保守派占了上风。他们认为:“蜀国原本想与东吴修好,都是吕蒙、潘璋、傅士仁、糜芳惹下大祸,蜀国才会像现在这样同仇敌忾,倾国来攻。这几个仇人如今已死,剩下的不过是杀张飞的范疆、张达二人。东吴绝无必要为这等小人付出昂贵的代价,现今应当从速将此二人逮捕,与张飞的首级一起送还蜀国。如果呈表求和,将荆州之地奉还刘玄德,再请吴王妹妹也回到刘玄德后宫去,或许蜀军会立即收兵,东吴也不会威信扫地。否则,若听任现状持续下去,不久之后蜀国大军兵临城下也未可知。” 这种主和论自然遭到了主战派的猛烈驳斥,但眼看形势日益严峻,最后孙权不得不同意了保守派的主和意见。 他派程秉为使节,携带国书赶往猇亭。与国书同时交给蜀帝刘玄德的还有锁在囚车中的范疆、张达和装在沉香木匣中盐浸后的张飞首级。 刘玄德指着范疆、张达二贼对张苞说道:“这两个畜生就交给你了!” 张苞一跃而起,拍额大叫一声:“天助我也!”打开囚车铁门,将二贼一一拖出,凌迟处死。又将二贼首级供在父亲灵前,号啕大哭。 吴使程秉看得不禁毛骨悚然,见刘玄德不发一语,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家主君愿将妹妹送还成都后宫,两国重结永久之好。” 没想到刘玄德对孙权的献媚不屑一顾,断然说道:“朕不认为事情已经结束。朕要讨吴、灭魏,仿效光武中兴,一统天下乐土。” 第二十五章 一介书生 程秉急忙逃回东吴,将此事禀报,孙权听后再次在建业城中召群臣商议。东吴文臣武将真正见识了蜀国的征战决心,满堂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忽然,有人大声说道:“各位何故如此惧怕?东吴自有栋梁之才。事到如今,为何不向大王推荐他来破蜀?”说话的人叫阚泽,字德润。 孙权听了眼睛一亮,问道:“我竟不知东吴有如此雄才大略之士。值此危难之际,如果我东吴真有此等兴邦栋梁,我愿将他迎来,为他提靴。此人是谁?” 阚泽答道:“不是别人,是现在镇守荆州的陆逊。” 话刚说完,朝堂上一阵骚动,甚至听得到嘲笑之声。 “嗯?”孙权百思不得其解,众人七嘴八舌,张昭、顾雍等重臣也都苦笑着摇头。 张昭反对道:“称得上东吴栋梁的人,首推周瑜,次为鲁肃,而后吕蒙继之,此三公所操之国家大事,众望所归。而今吕蒙已亡,国难当头,我等更加深切怀念这几位故人。阚泽把黄口儒生陆逊也视做护国英杰,岂不可笑?” 顾雍也不屑一顾地说道:“陆逊本是读书人,对军事一无所知,少不更事,柔弱不刚,此人岂能有回天之术?即使用他,也恐难服众,有道是‘不服则生乱’。如要靠他来破蜀,不过是痴人说梦。” 虽然反对者非常多,但孙权还是力排众议,立刻让快马急去荆州传令:“陆逊速回建业。” 孙权之所以会如此果断,是因为阚泽以全家性命担保举荐,也是因为他想起吕蒙生前对陆逊的称赞。孙权觉得,陆逊虽然如此年轻,但吕蒙都拔擢他代替自己防守荆州,说明陆逊必有其过人之处。 陆逊依令赶回建业谒见吴王。吴王问他有无自信接受如此重任,陆逊答道:“国家生死存亡之际,为臣者不应推辞责任,请大王授命。”言下颇有自信之意,继而又道:“大王虽亲口下诏,但臣希望能召集文武百官,举行庄严仪式,请大王在仪式上授臣宝剑。” 孙权一口答应,立刻命人日夜施工,在建业城北筑成一台。百官列于台下,配以仪仗奏乐,然后让陆逊登台,亲自授其宝剑,另授白旄、黄钺、印绶、兵符,并郑重宣布:“拜陆逊为大都督护军、镇西将军,令掌六郡八十一州兼荆楚诸路军马。” 听到新任大都督陆逊要来统兵作战,吴军前线各部将领均甚为不满,纷纷议论道:“这等不更事的黄口小儿,岂能担任大都督?” “真难想象文弱书生也能号令指挥军队。” “大王的用意实在令人费解,这大概又是他身边的庸人出的主意。” 甚至有人预言,如此一来,东吴势将土崩瓦解。 陆逊便是在这种军心浮动的情况下到任的。他召集荆州各路兵马,加上丁奉、徐盛等新到的诸将,在中军营中竖起了威武的帅旗。 可是,原先坐镇前线的各部大将并不服他,态度傲慢,无人前来祝贺新官上任。 陆逊毫不介意,择日发出通告,命各部将领前来共商军机。是日,诸将怏怏而来,陆逊登上将台,郑重宣布:“离开建业时,吴王亲自授我宝剑印绶,并赐言,‘阃以内,孤主之;阃以外,将军制之。如有不听号令者,先斩后奏。’承蒙吾王如此信任,陆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这一番述怀,杜绝了军中毫无根据的谣传与猜疑,陆逊继续正色说道:“军中自有军中法规,即所谓‘王法无亲’。希望各部严守军纪。如不遵守,破敌之前,先行斩首!” 众人默不作声,满脸不悦。周泰跨前一步,对着将台叫道:“吴王义侄孙桓,原在前线与敌恶战,此刻困在夷陵城中,内无兵粮,外无援军。幸得大都督到此,望能早施妙计,救出孙桓,安定吴王之心,提高士兵斗志。——请问大都督有何妙计?” 陆逊看来根本不去考虑孙桓的死活,他回答道:“夷陵一城无关大局,孙桓知人善用,必会死守,并未到非救不可的地步。我欲攻击的是蜀军中枢,中枢一破,夷陵之围定当自解。” 诸将听了,付之一笑,一边退下一边嗤之以鼻:“此人虽然无谋,想得倒是不错。”韩当、周泰二人满脸愁容,私下说道:“有此大都督在上,必败无疑。” 第二天,陆逊向所属各部发出大都督令:“严守隘口,不得轻举妄动,禁止一人单独出战。” “大都督岂能如此指挥!我等不能就此默不作声。”诸将纷纷不平,一起来找大都督评理。韩当、周泰率先发难:“众将均为杀敌而来,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为何令我等袖手旁观,坐以待毙?吴王难道命令大都督来此消极避战?” 其余各将也对大都督令极口反对。陆逊拔出宝剑,厉声呵斥道:“陆逊不过一介书生,但现在是代表吴王对诸君下令。若再有异议,无论何人,皆依军法格杀勿论。” 诸将惧他如此威严,默然离去,非但无人心服,且比来时更为愤懑,纷纷出言不逊,交口嘲笑道:“好一个小书生,方才平地升天,便要逞威风给我们看!” 吴军闭关自守的这段时间,蜀军士气大振,在猇亭至川口的广大区域里,安营筑垒四十余处,白天旌旗如云,夜晚篝火如昼。 却说这一天细作来报,敌军主帅易人,蜀帝立刻问左右侍臣:“吴军大都督换成陆逊,朕未听说过此人,你们可有谁知道他吗?” 马良答道:“陆逊是东吴大胆起用的新人,他虽为江东一介年轻书生,但听说当年吕蒙敬他为师,对他分外重视。此人善于谋略,不可小视。” “如此有才,东吴为何过去一直不用?” “这恐怕是他的才干连他的至亲好友都不知道。吕蒙独具慧眼,早就起用了他。世间都说吕蒙足智多谋,一举攻破荆州、大败关羽,其实那都是陆逊的计策。” “这么说,陆逊才是杀我义弟的仇人?” “可以这么说。” “为何不早告诉我?既然是仇敌,一天都容不得他在朕的帅旗前耀武扬威。” “请您慎重考虑。陆逊之才,不亚于吕蒙,也不在周瑜之下。” “你是说,朕的用兵谋略还比不上他这个黄口竖子?” 马良不知该再如何解释。蜀帝刘玄德遂令诸将,全军阵地向前推进。 面对蜀军的大举压上,吴军营中无人再说陆逊闲话,众将一起来到中军帐中,等待陆逊下令迎击。 “固守现有阵地,不得擅动。” 陆逊下完命令,忽然想到:“不对,韩当气势太凶,必须提醒他注意。”于是亲自骑马来到山上,嘱咐他:“韩当,切勿轻易下山。” 韩当本已集结兵马,准备下山迎敌,现被陆逊阻止,不禁愤然说道:“大都督难道看不见吗?那黄罗伞盖下坐的正是蜀帝。我们守在山上视若无睹,还谈何上阵打仗!” “若仅看阵形,你想得不错。但刘玄德诡计多端,何以摆出这种简单阵势,将自己送到吴军阵地之前?——你千万不可轻易令士兵下山去自投罗网。幸好现在时逢盛夏暑天,我军只要坚守不出,他们在旷野烈日之下每天徒费精力,口干舌燥,必会转移到山林阴凉之处。到那时,我再号令诸将奋勇杀敌。将军,请安心在这山上纳凉,敌人在山下行军、挑战,你就只当是在看戏。须知你现在按兵不动,也是为了东吴。” 蜀军在山下不断辱骂嘲笑,正是想激起吴军的愤怒。 吴军全线按兵不动,韩当无奈,也只好空握双拳,遵照陆逊的命令,老老实实待在山上。 第二十六章 白帝城 用谩骂和嘲笑激起敌人的愤怒,以此请君入瓮,其实是古已有之的老套战法。 蜀军又让弱兵在前,故布虚阵,暴露弱点,千方百计要引吴军来攻,而吴军就像躲在地下的鼹鼠一样,坚决不出阵地一步。 在光秃秃的旷野上,夜里自当别论,一到白天,炎阳灼背,连水也要从远处运来。蜀军士兵接连病倒,士气也越来越低落。 “如此下去岂能耐得住?还是先转移阵地,退到凉爽的山北或是有水的山谷里去。” 刘玄德见无计可施,终于不得不下了转移命令。 马良提醒他说:“一次退兵太多恐遭不测,陆逊一定会派兵前来追击。” “不用多虑。留下老弱残兵殿后,佯败溃逃,敌军若乘胜来追,朕就亲率精兵进行伏击。敌人发觉中计,就不敢再继续追赶。” 诸将都对蜀帝的神机妙算赞不绝口,但马良还是惴惴不安,仍想劝蜀帝改变主意:“最近孔明巡视各处要塞,巩固防卫,现正来到汉中。此地距汉中并不太远,我们可将这一带的地形、布阵画成图纸,马上派人带去,听听他的看法,然后再转移阵地也不迟。” 刘玄德微笑着说道:“朕也不是不懂兵法。远征之军,怎能凡事都去问孔明?既然孔明正好来到汉中,你可去将朕的近况与战场态势告诉他,听听他有何意见。” 马良遵命,将地形与双方布阵详细画成八个图本,亲自带到汉中去见孔明。 第二天,吴军一座山上的观察哨士兵急匆匆奔下山,向韩当、周泰报告:“蜀国大军开始陆续向远处山林方向转移。” “啊?果真走了?”二人立即飞马来向大都督陆逊告知此事,只见陆逊犹如久旱逢甘露一般,顿时眉开眼笑,“太好了!” “大都督,请速向全军下达追击命令。” “不,且慢。——你们先随我来。” 陆逊带着韩当、周泰策马驰上一块高地,他深知不可光凭哨兵报告采取行动,必须亲自观察,方可作出决定。 陆逊放眼向旷野望去,不禁叹道:“真是壮观……” 撤军比进军要求更高。旷野上的蜀国大军,除了留在吴军阵地前面殿后的一万人马外,已经有条不紊地全部撤走。 周泰恨得跺脚叫道:“晚了!机会稍纵即逝,我们慢条斯理,失去了一次绝好的良机。大都督,让韩当和我去歼灭那一万残兵,权当解解气吧。” 陆逊仍然不准出兵,“不,必须再等三天。”说着又去瞭望别处,对二人的请战置之不理。 周泰愤愤不平地说道:“刚才迟缓片刻,已经错过了战机,难道还要我们再等三天?” 他已无意再向陆逊请战,只得恨恨地朝旁边吐了一口唾沫,以泄胸中闷气。 陆逊举鞭指着远方解释道:“那个山谷里和前面山背后似有隐隐杀气,想来必有蜀国伏兵。大军远退,仅留下一万残兵殿后,此计定是要引我们追击。” 说罢再次严令二人不得擅动,自己回中军去了。 “胆小鬼!” “秀才谈兵,之乎者也……” 众人嘲笑陆逊怯懦,放走了到手的胜仗,白白待在大都督的位置上。 火上浇油的是,殿后的蜀军老兵竟然故意脱下盔甲,在吴军阵前打瞌睡,不时还要口出狂言,讽刺挖苦:“出来呀!不敢出来吧?” 等到第三天,周泰、韩当等人又来中军帐请战,但陆逊面带苦笑,仍是不准,“你们的任务不是去逞匹夫之勇。” 周泰瞪着双眼,急切地追问道:“如果这些蜀兵也尽数退走,却当如何?” 陆逊爽快地答道:“那才是我希望的最好结果!” 众将听罢当场大笑,在他们眼里,陆逊这个大都督的确胆小如鼠。 这时,负责瞭望的将士来报:“敌人殿后的一万老弱士兵,今晨趁雾霭未散,全部撤走。不久,山谷里又走出七八千蜀军,拥着黄罗伞盖悠然远去。” “啊,那正是刘玄德,竟然让他跑了!” 诸将大为惋惜,陆逊却向大家解释道:“刘玄德乃一代英雄,我们如何努力,也很难攻破他布下的正规战阵。现在时日已长,天气又热,病患增加,士气疲怠,他在此一无可为,只好移阵水边。为了安全转移,他还留下老弱残兵诱我追击,自己集中精锐埋伏于山谷里。等了三日,见我军未动,这才怏怏而去。——形势逐渐变得对我军有利,诸君且拭目以待,不出十日,我定叫蜀军土崩瓦解!” 诸将一脸诧异,并不相信,韩当更当场揶揄道:“原来如此。大都督真不愧是出色的理论家。” 陆逊对众将的怀疑并不理会,当场提笔给吴王孙权写了一封信:“蜀军指日可破。大王与建业城中诸公,均可高枕无忧。” 蜀军此时已开始将其主力移向水边。刘玄德觉得陆路有陆逊重兵把守猇亭要塞,坚忍顽强,留在这里只能旷费时日。他已开始沉不住气,想要直捣东吴本土,与吴王孙权决一雌雄。 或许因为这个原因,最近几天,蜀国军船陆续沿长江而下,驱逐江岸敌军以后,立刻屯扎水寨。 蜀吴开战,让魏国很高兴。魏国的情报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大展身手过。 魏帝曹丕有一次突然仰天大笑:“蜀国出动大批水军,正以每天一百多里的速度向东吴前进,刘玄德是在找死。” 侧臣不解其意,问道:“陛下此话怎讲?” “你们还不明白?蜀军在陆地上已建有四十多处营寨,现在又从水路前进几百里。蜀国七十五万大军分散开来,在这蜿蜒七百里的阵线上配置兵力,便会十分薄弱。不去攻陆逊的陆上要塞,改从水路前进,这说明他运势将尽。古语道:‘包原隰险阻而结营,此兵家之大忌。’他正是犯了这个大忌。数日之内,蜀军必遭大败。” 群臣仍不相信曹丕所言,反而惧怕蜀国军势,“我们必须注重国境防备。” 但曹丕断言:“陆逊若胜,必会顺势直捣西川,那时便是我军夺取东吴的时候。”他已经胸有成竹,不久就分别派遣曹仁督一军出濡须,曹休督一军出洞口,曹真督一军出南郡,兵分三路,准备伺机攻吴,真不愧是曹操后代! 马良来到汉中,拜见了孔明。他取出自己画的地图,详细说明了蜀军的部署:“我奉旨前来请教军师。我军已在七百里的战线上,沿江据山建营地四十余处,水军前锋正在向下游东吴攻去。” 谁知孔明猛然沮丧地拍着膝盖叫道:“啊,完了!何人向皇帝提出如此布阵?” “无人插嘴,是皇帝亲自布的阵。” “哦……难道汉朝命数已尽?” “军师为何如此沮丧?” “顺水进攻虽然容易,逆水撤退却很困难,此其一。‘包原隰险阻而结营’,乃兵家之大忌,此其二。战线过长兵马分散,力量势必薄弱,此其三。马良,你火速回战场去,将我之所言奏明皇帝,极力劝他避开祸端。” “若我未到之前,已经败给陆逊了呢?” “不要紧。陆逊不会穷追不舍,他不可能不知道,魏国必会乘虚而入攻打东吴。——如果事态紧急,可请皇帝进入白帝城。我在入川时,已在鱼腹浦(今重庆奉节城南)留下十万伏兵,以备后日之需。倘若陆逊贸然追来,只会被我军生俘。” “我几度经过鱼腹浦,从未见过一兵一卒,丞相何言那里有十万伏兵?” “到时候你便会知道的。” 孔明写好奏折,让马良急回战场,自己也回成都去了。 东吴的陆逊已经开始行动。——时机已到,他便分派诸军,先去夺取蜀军江南第四营。 第四营由蜀将傅彤把守。此次夜袭,吴将凌统、周泰、韩当皆争当先锋,但陆逊有自己的考虑,特别指定淳于丹为先锋,让他率五千骑兵,另派徐盛、丁奉随后跟进。 淳于丹被挑选出来,获得担任奇袭先锋的殊荣,当夜去偷袭蜀军第四营。岂料遭遇南蛮军与蜀将傅彤奋勇抵抗,不仅损失惨重,自己也险些丧命,好容易得到丁奉、徐盛二军相救,才得以返回营地。 他尚未拔掉身上所中的敌箭,便前来跪在陆逊面前,“淳于丹无颜面见大都督,请依军法治我败战之罪。” “你何罪之有?”陆逊毫不责怪他,反而说道,“若论罪,是本都督之罪。其实昨夜奇袭,只不过是要你去一探蜀军虚实,如今我已找到大破蜀军的战法。” 徐盛闻言追问道:“有何破蜀之法?若每次皆如昨夜一般,兵都要折尽了。” “如今天下只有孔明识得此法,所幸孔明不在营中,真乃天助我也。”陆逊唤来号手,令其吹号。 各阵大小将士闻号皆来到帐前。陆逊登上点将台发布命令:“我军不战已有百数十日,天不降雨亦有月余,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方。——朱然,令你将茅草木柴堆于船头,去江上等风,明日午后将有东南风大作。风起后将船靠近北岸敌营,投掷硫磺焰硝,将蜀军各营顺风烧光。——韩当,令你率一队人马同时在江北上岸,周泰在江南岸进攻,其余各部等我临时调遣。如此一来,不到天明,即可取刘玄德之命矣。各阵速去准备!” 陆逊就任大都督以来,首次发布大举进攻的命令,朱然、韩当、周泰摩拳擦掌,赶紧去准备战斗。 果然,第二天中午过后,江上刮起大风,将蜀军中军帐前高高飘扬的帅旗刮翻在地。 刘玄德皱着眉头问道:“此为何兆?” 程畿答道:“古时称其夜袭之兆。” 就在这时,负责江面警戒的哨官来报:“昨夜江上飘来无数船只,如此风浪,仍停在江中并不离去。” 刘玄德点头道:“此事我已知道,恐为敌军故布迷阵。通知各船,没有朕的命令,不得擅动。” 紧接着又来一报:“据悉吴军一部正在向东移动。” “这也是诱兵之计,我军出兵时机未到。” 将近日落时分,江北阵地冒出浓烟,刘玄德以为是失火,举目远望,只见下游军营中也出现了火光。 “如此大风,令人担心。关兴,快去看看。” 到了夜里,火并未熄灭,南岸营地也起火了。刘玄德立刻派张苞前去巡查,以防万一。 “这火烧得很奇怪。” 火势越烧越旺,把夜空照得通红。狂风卷着沙石,伴随着波涛声、呼喊声席卷而来。 忽然有人惊叫:“不好!中军附近也着火了!” 刘玄德中军帐附近的树林里,干燥的树叶正被烧得噼啪作响。 “啊!”匆忙跑出帐外,只见人影在烟雾中左奔右窜,分不清是敌是我。 “是敌人!吴军来了!”眼前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刘玄德被众人护卫着推上马背,朝冯习的营地驰去。他的袍袖和马鞍都烧着了,整个大地和天空似乎都在燃烧。 好容易到达冯习营地时,那里更是一片混乱。不仅火势冲天,吴军大将徐盛也借着猛烈的火势在发动进攻。 “这是怎么回事?”刘玄德茫然自问。人在落入圈套之时,往往会失去正确的判断,刘玄德此时正是如此。 扈从中有人叫道:“不行!这里也危险,只有去白帝城了。快去白帝城!” 见到刘玄德骑马在浓烟大火中狂奔,冯习叫道:“我来护驾!”于是带着十余骑追了上来。谁知路上遇到吴将徐盛,冯习及十余骑随从尽数被杀。 徐盛斩得冯习首级,一边加紧追赶,一边大喊:“活捉刘玄德!” 刘玄德跑着跑着,前面又杀出了吴军伏兵丁奉,前后夹击,进退两难。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部将傅彤与张苞率军杀了过来,他们此时已经陷入重围之中,只能逃到马鞍山上。 到了山顶,刘玄德才清醒过来。他从高处远远望去,不禁吃了一惊,只见连绵七十里的火海,几乎把大地和天空都烧焦了。此刻,他才终于明白陆逊庞大的火攻计划。 “陆逊真可畏也。”此时醒悟为时已晚。就在他仰天长叹的时候,陆逊的兵马已将马鞍山重重包围。只见千百条火龙顺着山道烧了上来,看来他要将此山化为灰烬。 金鼓齐鸣,喊声震天,护卫在刘玄德周围的将士们进退两难。血气方刚的关兴、张苞从旁说道:“陛下不必担心。”说着,就领头从火势较弱的山路,不顾一切地朝靠近江边的山下跑去。 这条火势不大的路上也埋伏着陆逊的吴军。刘玄德等人突围后,追击的吴军越来越多。 “火攻之敌须用火防。”不知是谁急中生智,把路旁的野草点燃,但火势太小,不足以阻挡敌人,蜀军于是折断弓箭、旗杆,脱下战袍,扔进火里助燃,以此来加大火势。路旁的树木跟着燃烧起来,连成一道火墙,终于阻住了追击的吴军。 谁知一来到江岸上,又遇上了敌军伏兵,东吴大将朱然正等在那里。 刘玄德一行返身逃窜,刚要进入山谷,只见吴军打着陆逊的军旗从山谷里拥了出来。 “朕死于此矣!”就在他绝望大叫之时,一队未曾想到的援军从天而降。 率军前来的是赵云。赵云来到此地,是因他的驻地江州比汉中更靠近战场,孔明与马良分手回成都前,曾着人送快信令他即刻去救蜀帝。 赵云来援,使刘玄德绝处逢生。他初来白帝城时,统兵七十五万,而今再进白帝城,却只带着几百骑扈从。 赵云与关兴、张苞眼见蜀帝入城以后,又循原路返回,去搜寻被打散的蜀军。 第二十七章 石兵八阵 蜀军遭到火攻之后,连绵七百余里的大小营地被分割开来,就像洪水中的一个个孤岛。失去联络与相互策应,只能与潮水般涌来的吴军各自为战。 经过激战,两天之内战死的蜀将不计其数。 吴军丁奉率军首先将傅彤包围,劝他投降:“你殊死抵抗也毫无胜算,不如投降东吴,以图将来荣华富贵。” 傅彤站在阵前,凛然喝道:“我乃汉朝大将,岂能投降吴犬!”说罢冲入吴军之中,拼死奋战,壮烈掮躬。 蜀国祭酒程畿手下将士战至只剩十余骑,他仍想与军船水手汇合以后继续抵抗,谁知来到岸边,才见军船也被东吴水军占领,自身已经进退两难。 一位吴将叫道:“程祭酒啊,程祭酒,现在水路两处已无一杆蜀国军旗,你还不快下马投降!” 程畿披散着头发,怒喝道:“我追随蜀帝至今,只知冲锋陷阵,从不知何为投降苟命!”说完策马四处冲杀,最终自刎身亡。 蜀军先锋张南,原在夷陵包围攻打孙桓。赵融飞马前来相告:“中军已败,全线溃散,皇帝去向不明。” 张南大惊,立刻撤军要去搭救刘玄德,与中军会合。 孙桓一见张南撤兵,立刻乘机率军出城追击,与各路吴军一起堵住张南、赵融的去路。张南、赵融二人寡不敌众,战死在乱军之中。 蜀军将领相继阵亡,南蛮援军将领沙摩柯也被吴军周泰俘获斩首,蜀将杜路、刘宁之辈则苟且偷生,带着部下投降了吴军。 “大功告成!现在只等着活捉蜀帝刘玄德了!”吴军统帅陆逊今日终于露出锋芒,趁着大捷之势,不给蜀军任何喘息机会,亲率大军,朝刘玄德逃走的方向紧追上来。 不觉追到鱼腹浦,这里原是一座古城。陆逊下令扎营休息,到了傍晚,亲自登上城关,向前方眺望。 “奇怪!”他一脸诧异地对左右大将说道,“前方靠山临江之处,杀气冲天,看来定有埋伏。必须小心提防,绝对不可贸然前进。” 陆逊即刻后退十里,派人先去打探虚实。 不久,派去侦察的士兵陆续回营,众口一词地报告说:“没有发现敌军的一兵一卒。” 陆逊感到奇怪,再次登到高处,仔细瞭望远处天空良久,然后才自言自语地走下山来,“那里漫天弥漫蒙蒙鬼气,凛凛杀云,岂能没有伏兵?定是前次派去的人蒙昧无知,必须再让有经验的老兵去仔细查看。” 日落西山,夜幕降临,陆逊仍然放心不下,几次走到营前,眺望鱼腹浦的夜空。 “实在奇怪,入夜以后,杀气反比白天更重,难道埋伏在那里的是天兵天将?”陆逊左思右想,一夜都未睡得安宁。 将近拂晓,老练的侦察兵终于回到营地,向陆逊报告说:“我等仔细观察,那里确实没有敌军。但从江岸到山间的险路上,堆着大小几千块石头,看上去像是石人站在那里,走到附近便觉得阴风鬼气扑面而来。” 黎明时分,陆逊终于下定决心,亲自带着十几个随从,要去鱼腹浦去视察一番。 途中遇见四五个渔夫,陆逊勒住马问道:“请问老乡,这里从江边到山上堆了那么高的石头,却是做何用处?” 其中一个年迈的渔夫答道:“前几年,有个叫诸葛孔明的人乘船入蜀经过这里,他令船上下来许多士兵,在此操练了许多时日。待兵船走后,我等才发现这一带建起了石门石塔,还用石头排成作战阵势。从此以后,河道流向也与以前不同,经常突然刮起旋风,附近百姓无人敢靠近。” 陆逊听罢,这才放下心来,“看来是孔明摆的迷魂阵。”随即催马朝坡上跑去。 到了山上一看,只见那些石头貌似杂乱无章,其实都是按兵阵排列,山路两旁还有许多石头房子。陆逊哈哈大笑道:“这些石头兵阵不过是迷惑人的把戏,竟然害得我从昨天一直担心到现在。” 他从岸边沿着山路在石头阵里转了一圈,正要回去。 “奇怪,这里怎么走不通?” “不对,应该走这边吧?” “不行,不行,这样又会回到刚才的路上去了。” 陆逊与十几个随从好似中了邪,东转西转,怎么也从这乱石阵中走不出去。 过了不多久,太阳西沉,忽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江声浪涌,犹如剑鼓之声,天地须臾之间露出了狰狞的凶相。 “听啊,好像是军鼓响。” “不是,那是浪声、云声。” “糟糕!我以为这是迷惑人的把戏,没想到中了孔明的奸计。若入夜以后风浪再大些,我们难免会淹死在这里。” “趁天色尚明,一定要找到出口。” 众人瞪大眼睛,气急败坏,仍是找不到出口。 正在这时,一位白发老翁突然微笑着走向前来。陆逊问他是谁,老翁答道:“我是诸葛亮岳父黄承彦的朋友,就住在前面那座山上。” 陆逊急忙向其施礼问路,老翁说道:“我在山上看到你们迷了路,才下山来到这里。诸位请随我走。”说着拄起拐杖在前面带路,陆逊与部将紧随其后,不多时便走出了乱石阵。 “老朽告辞了。今日将各位带出阵外之事,切切不可告诉任何人,否则将对孔明岳父黄承彦不利。”白发老翁说完,又拄着拐杖,腾云驾雾般回到那暮霭笼罩的山上去了。 “‘猎户打猎不看山’,我陆逊独自深入此地,真是犯了大忌。如此看来,我军绝不能继续追击。”陆逊领教了乱石阵的厉害,一声令下,全军立刻飞也似的撤回东吴去了。 第二十八章 曹丕征吴 破蜀似疾风迅雷,撤退亦如风驰电掣。吴军众将打完胜仗,趾高气扬,有人语带揶揄地问陆逊:“明明已经逼近白帝城,为何见了乱石堆出的迷魂阵,就慌忙退兵?又不是真的孔明在那里。” 陆逊认真地答道:“不错,我确实害怕孔明。不过撤军还有其他原因,两天之内诸公便会知晓。” 众人以为这是他一时搪塞的遁词,没想到过了两天,果然东吴各地接二连三送来急报:“魏国大军分为三路,曹休之军已达洞口,曹真迫近南郡边境,曹仁正向濡须进发,来势汹涌。” “不出我所料!”陆逊击掌庆幸自己判断无误,已为东吴早早做好了准备,立刻命令全军准备迎战。 却说蜀帝刘玄德被陆逊打得无法东山再起,躲进白帝城后,再也看不到往年的意气风采了。 “朕无颜面对成都诸臣。”成都的深宫只会勾起刘玄德的伤心事。 不久,马良从汉中归来,将孔明之言一一转告,蜀帝痛惜地叹道:“现在朕还有何话可说?若当初依丞相所言而行,何至今日这般地步?”虽然孔明请他还都,他却将白帝城改名永安宫住下,再也没有回去。 此时又传来消息,水军将领黄权逃到魏国,投降了曹丕,侧臣进言刘玄德:“应将黄权妻儿处斩。” 谁知刘玄德说道:“不可。黄权降魏,乃因被吴军断了退路,进退维艰。罪在朕弃了黄权,非黄权弃朕。”不但不杀黄权妻儿,反而吩咐对其加以保护。 黄权降魏见到曹丕,虽被委为镇南将军,他却只顾流泪,并无半点欢欣。曹丕问他:“你不愿当镇南将军?” 黄权答道:“败军之将,免死为幸,不敢受此大恩。”委婉谢绝了曹丕的任命。 一名魏臣走上廷来,故意大声禀报:“有细作从蜀国带来消息,黄权归降魏国之后,刘玄德震怒,已将其妻儿处斩。” 黄权听后,颇为自信地说:“消息必定有误,恐为小人造谣,蜀帝绝非那等无情之人。” 曹丕听后,再也未发一语,只是令其退下。他悄悄将贾诩召来,展开三国地图,问道:“朕要统一天下,是该先取蜀,还是先攻吴?” 贾诩思考良久,方才答道:“取蜀国难,攻东吴也难……总之,只能乘两国内部空虚时进攻。以陛下的天威,将来定有如愿之日。” “现在我军正乘东吴内部虚弱,分三路向其开进,你认为胜算如何?” “恐怕无利可图。” “原先你说可以乘虚攻吴,现在又说不可,岂不是自相矛盾?”曹丕思维相当敏锐,谋士贾诩也经常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但贾诩此次听到曹丕诘问,却不惮冒犯地说道:“臣之所言并非自相矛盾。若是不久前,东吴被蜀军打得节节败退之时,魏要攻吴,可谓绝好时机。现在形势完全逆转,陆逊击蜀大获全胜,东吴气势锐不可当,故臣以为攻吴甚难,现在进攻,对魏国非常不利。” “你不必多说了。大军已向东吴边境进发,朕意既定,绝无更改。”曹丕不听贾诩劝告,又为三路大军增派兵力,并亲自前往督战。 刚刚打完蜀军,又要迎击魏军,陆逊巧妙快速调动兵力,不慌不忙,沉着抵抗三路魏军,顽强防守。 三条战线之中,对东吴来说,最重要的战略枢纽当属靠近吴都建业的濡须城。 魏国派曹仁攻击濡须,配以王双、诸葛雯两员大将,率五万余骑将濡须围得水泄不通。 魏帝曹丕也亲来此地督战,晓谕全军将士:“只要攻下濡须,就如一把匕首插到敌都建业城中,现在正是立大功之时!” 魏军士气因此空前高涨,战气蔽红日,杀声震天地,江东天空亦为之晦冥。 防守濡须的大将,是年仅二十七岁的朱桓。他年纪虽轻,胆量却不小,先已分出五千士兵去援羡溪,时下城中守军所剩不多。众人劝他:“凭如此单薄兵力,实难防魏国大军。如今或撤退与后阵会合,或请后阵入城一同防守,待建业再增派后备兵力,方可与敌交战。” 朱桓见众人战战兢兢,遂召来主要部将,告诉他们:“魏军诚然兵多将广,但远途跋涉,旅途疲劳,加之天气炎热,不久便会被人多所累,缺粮与疾病之苦必将接踵而至。反观我军,虽然兵员不足,但驻在山上阴凉之地,加之有天险为屏障,南临大江,北靠高山,以逸待劳。兵法云:‘客兵倍而主兵半者,主兵尚能常胜客兵。’自古以来的平原野外作战,以少胜多的战例并不少,然无士气之军,必败无疑。望诸位相信我朱桓的指挥,树立必胜信念。我欲明天出城,让敌人领教领教吴军的厉害。” 第二天,他出城之后,故意露出破绽,引诱敌军靠近。 魏将常雕率军急朝城门攻来。——只听城门之内悄然无声,似乎没有一兵一卒。 “敌人不敢交战,或许已从后门逃走。”魏兵放松警惕,开始爬城墙,常雕也骑马来到护城壕边。 突然轰然一声响,几百面旌旗从箭楼、望楼、城墙、城门上伸了出来,迎风飘扬,犹如万花绽放一般。 檑石、箭矢雨点般从天而降,城门忽然大开,朱桓单骑冲入敌阵,一刀便将魏将常雕斩于马下。 听到前锋告急,中军曹仁立刻率领大军前来增援,不料回头一看,羡溪的山谷里忽然拥出无数吴军,金鼓齐鸣,断了他的退路。 这一仗其实只是魏军失败的开始,从此以后,魏军连战连败,怎么也打不赢朱桓的吴军。 洞口、南郡两处的进攻也惨败,如此打下去,魏帝曹丕自己恐怕都会无法撤回魏国。曹丕只得就此打消攻吴的念头,收拾残兵败将,恨恨地回魏国去了。 第二十九章 刘备托孤 从这年四月开始,客居永安宫的刘玄德便卧床不起,病况日趋严重。 “现在是何时辰?” 床旁值夜的御医在黑暗中回答道:“陛下醒了?现在是三更。” 刘玄德躺在床上,看着御医点亮蜡烛,喃喃自语:“那么说,我是在做梦……”他动情地对侍臣讲起与关羽、张飞的往事,直至天明都未合眼。 侍臣们几次伺机劝他:“还是回成都慢慢休养吧。”每次他都皱着眉头回答:“遭此大败,朕有何面目去见成都臣民?”至今他仍对自己的一败涂地耿耿于怀,深以为耻。 病况一天重似一天,刘玄德似乎也明白来日无多,对侍臣说道:“我想见丞相孔明。” 此时,蜀帝病危的消息其实已由快马报到成都。 孔明得报后,立即换上行装,让太子刘禅留守成都,自己带着刘永、刘理两个年幼王子,日夜兼程,不久便来到了永安宫。 一见面目全非、判若两人的刘玄德,孔明不禁跪在地上痛哭不已。 “过来,靠近我一点。”刘玄德让孔明坐在睡榻床沿,他枯瘦的手抚在孔明的背上,说道,“丞相,原谅朕。朕以浅薄之才能成帝业,全为丞相所赐……遭此败绩,亦因未听丞相忠谏。悔恨成疾,危在旦夕……朕死之后,内外大事只能全部委托于你。只有你在,玄德才能安心而去。” 蜀帝说罢泪如雨下,孔明也是涕泗滂沱,他哽咽着安慰蜀帝:“陛下,请您保重龙体,以待太子长大成人。” 蜀帝轻轻摇了摇头,令其他近臣退下。 马良之弟马谡也在其中,他甚为悲痛,哭得双眼红肿。 刘玄德忽然问道:“丞相平素觉得马谡之才如何?” “年轻有为,将来会有作为。” “不,据我病中观察,他言过其实,志大才疏,不可大用,丞相宜深察之。” 蜀帝初时说话与平日无异,将近黄昏,突感身体不适,问道:“诸臣都来了吗?” 孔明答道:“群臣都是一夜未睡,现正等在外面。” “让他们都进来。”刘玄德在龙床上最后一次接受群臣谒见,写下给太子刘禅的遗诏,嘱众臣不得违背。随即闭上眼睛,过了许久,又对孔明说道:“朕出身贫贱,不曾读过多少书,但活到这把年纪,何为人生,也算领悟了,你不必如此哀叹。” 刘玄德一字一顿,像是在交代最后的遗言。 刘玄德与孔明情谊虽然深远,但眼看时不我待,不久将为阴阳两界之人。 孔明倚住蜀帝龙床,把脸靠近刘玄德,含泪说道:“陛下若有什么遗诏,敬请吩咐。孔明不才,只要一息尚存,必将肝胆涂地,尽力而为。” “朕此生能为之者,已尽为之,如今将辞世而去。对丞相之忠诚,朕深信不疑。有件大事,托于丞相之后,朕死而无憾。” “是何大事?” “丞相,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朕托付你后,切勿谦虚……你的才能十倍于曹丕,更远胜孙权,定能安定巩固蜀国基业。只是太子刘禅尚幼,将来如何,无法可知。如其有帝王之才,望你尽力辅佐;如其无才,非帝王之器,请丞相自己为帝,以安万民……” 孔明听罢,手足无措,哭着拜倒在地。何等英明的决断!何等悲壮的遗诏!刘玄德竟然把帝业置于嗣子之上!孔明在龙床下不住地叩头,双眼几乎哭出血来。 刘玄德又将刘永、刘理两位年幼王子召到床前,嘱咐道:“为父走后,你们兄弟要以孔明为父,如不遵其言,即为不孝。听到了吗……” 他眼中充满父爱,慈祥地直视他们许久,又对孔明说道:“丞相请坐,朕要孩子们向你这位父亲行礼。” 两位王子并立在孔明面前,行拜父之礼,誓言必遵父命。 “啊,朕这就放心了。”刘玄德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扭头对身旁的赵云说道:“你多年来随朕身经百战,同甘共苦,今日终要相别。希望你能保持晚节,与丞相一同辅佐幼主。” 同样叮嘱过李严后,又对文武百官说道:“朕自知命数已到,无法对众人一一嘱咐,望你们齐心扶持社稷,各自保重。”说完便驾崩了,享年六十三岁,永安宫中一片悲痛之声。时为蜀国章武三年(公元223年)四月二十四日。 孔明奉梓宫返回成都。太子刘禅出城迎接灵柩,哀痛至极,日夜守灵。 跪读父王遗诏后,刘惮在祭坛前当着群臣宣誓:“定让父王安心于九泉之下。” 众臣反复背诵先帝遗诏,发誓遵从先帝遗志。 孔明向百官建议:“国不可一日无君。”遂请太子刘禅登皇帝位,举行大典,继承汉朝正统。同时改元,将章武三年改为建兴元年。 新帝刘禅,字公嗣,即位时年仅十七岁。他遵从父王遗诏,极为尊崇孔明。他加封孔明为武乡侯,领益州牧。是年八月,葬先帝于惠陵,经朝议决定,谥为昭烈皇帝。 同时发布大赦令,举国上下,无不感怀昭烈皇帝遗德,祈其佑护王朝长治久安。 第三十章 观鱼思计 刘玄德之死反响巨大。蜀帝驾崩的消息传来,最高兴的莫过于魏帝曹丕。他野心勃勃地问群臣道:“如果趁此机会派遣大军,可否一鼓作气攻下成都?” 贾诩强烈反对轻举妄动,他知道刘玄德虽死,孔明还在主政。 忽有一人从旁奋然而出,大声说道:“现在正是讨伐蜀国的良机,不乘此时进兵,更待何时?” 众人一看,原来是司马懿。曹丕一听,心中暗喜,瞟了他一眼,问道:“司马懿,你有何计?” 司马懿屈身施礼,然后说道:“若只从中原发兵,恐难取胜。如以五路大军四面夹攻,使孔明首尾不能相救,还愁无法攻破蜀国天堑?何况刘玄德已死,遗孤刘禅刚刚即位,其国内局势尚未稳定。” “五路大军如何进攻?” “可先派使节去辽东,送金帛与鲜卑国王,借辽西羌兵十万,进攻西平关。——此为第一路。” “嗯。第二路呢?” “可送密信给南蛮国王孟获,许以将来大利,令其发蛮兵十万,攻打益州、永昌、越嶲等处,从南方威胁蜀中。——此为第二路。” 司马懿口若悬河,侃侃而谈。 “第三路,可再遣使节与东吴重修旧好,请其攻击两川峡口。第四路,可令蜀国降将孟达,率上庸等地十万兵力西攻汉中。还有第五路,可授曹真将军为中原大都督,率军出阳平关正面进攻。如此大举进攻,孔明纵有再多智慧,也无法抵挡五十万大军的五路进攻。” 阵容庞大,战法周密,加之司马懿胸有成竹,说起话来自信满满,剀切中理,满朝文武均听得深信不疑。曹丕大喜,当即决定:“立刻按司马懿之策分路实施。” 使节分头疾驰而去,魏都军队也异常紧张起来。唯一遗憾的是,张辽、徐晃等曹操时代的名将,因功受封为侯之后,多在领地养老,全都无缘此战。 好在魏国还有许多后起之秀。司马懿在曹操时代一直担任文官,如今在战事上崭露头角,兆示新的时代已经到来。 却说蜀国国内局势,自新帝即位以后,一切政务均由孔明裁断处置,先帝旧臣尽力辅佐,故刘玄德死后并未发生任何动荡。 在此期间,已故车骑将军张飞之女,是年正好芳龄十五,被幼帝刘禅娶进宫去,成了正宫皇后。 结婚大典之后未过几日,快马来报,魏国大军兵分五路前来进犯。事态十分紧急,而丞相孔明却不知何故,连续数日不曾上朝视事。 来自边境五个地区的告急快马,接二连三从成都城门疾驰而入。 每接到一份急报,日趋严峻的事态都使朝野更为不安,街头巷尾都在盛传魏军五路侵犯的消息: 第一路——辽东鲜卑的十万羌兵,前来进攻西平关(今甘肃附近),并要继续进攻西川。 第二路——南蛮王孟获率十万军队,朝益州南部席卷而来。 第三路——东吴孙权逆长江而上,要从峡口攻入两川。 第四路——叛将孟达带领上庸等地的十万兵马前来冲击汉中。 最主要的第五路——大都督曹真率领魏军主力,大有突破阳平关,一举侵入蜀地,与东南西北四路大军遥相呼应,踏平成都之势。 五路来敌的总兵力,足有五六十万。 幼帝刘禅方才葬完先帝,即位不久,自然吓得战战兢兢。 “孔明为何不来?快快去找!”他凡事仰仗孔明做主,此时更是不停地催人去找。 宫中派人几度上门,孔明都让家人将其拒之府外,只是推说最近因病无法上朝。不管局势多么严重,他都不见。 后主刘禅吓得六神无主,又派黄门侍郎董允、谏议大夫杜琼为敕使,去请孔明前来议政。 二人急忙来到丞相府,却见大门果然紧闭,门人无论如何也不让他们进去。二人只得在门外气呼呼地大声责问:“魏国曹丕五路来攻,如今处处告急。你身为丞相,托病不来参加朝议,究竟是何居心?先帝托孤未过几日,惠陵坟头泥土未干,你难道就都忘了!” 此时里面传来脚步声,大门虽未打开,却听到有人在门内说道:“丞相明日一早会去上朝,与诸位共议国事。今日先请回吧。” 二人无奈,只得回宫如实禀报后主。 第二天,百官因丞相要来上朝,一早便齐聚议事堂内。可是,过了中午,丞相没来,到了傍晚,依然不见孔明踪影。百官纷纷抱怨谴责,直至天黑方才散去。 后主心急如焚,次日天一亮就将杜琼召来,问道:“形势如此紧迫,孔明若再不上朝,却如何是好?” “看来只有请陛下屈尊去孔明那里,亲自问问他到底打的是何种主意。” 后主刘禅于是前往西宫,将事仔细告知太后,太后听罢大吃一惊: “孔明难道现在就要违抗先帝的遗诏?”说罢便要亲自去找孔明问个究竟。后主急忙拦住太后,自己匆匆赶往丞相府。 皇帝突然驾临丞相府,门吏顿时慌得不知所措,急忙跪拜迎驾。后主下车走到丞相府第三重门,问道:“丞相现在何处?” 门吏吓得伏地答道:“刚才在内苑池畔静心观看鱼儿游水,现在想必还在那里。” 后主径直走进内苑,果然见池畔站着一人,手拄竹杖,全神贯注地看着水面。 “丞相,你在此作甚?” 听到身后皇帝的声音,孔明急忙扔掉竹杖,拜伏在地。 “陛下何时……臣未及迎驾,还请恕罪。” “现在不是谈论迎驾不迎驾的时候。丞相难道不知道?魏国大军五路犯境!” “先帝驾崩之前,将陛下托付于臣,嘱臣悉心于国事,臣怎么会不知道每天的大事?” “那你为何不来参与朝议?” “身为宰相,若胸无良策便前去上朝,只会徒增诸臣烦恼。所以臣暂且孤身一人,独自思考。这样天天站在池畔,一边看着水面泛出的不同波纹,一边观察水中来去的鱼儿,借此分析魏军动向的虚实。今日看着这鱼儿游动,已想出了一条计策……陛下完全不用担忧。” 孔明将后主请进一间屋子里,屏退所有人等,悄悄地对后主禀报道:“我蜀国马超,原本生于西凉,羌人尊称他为神威天将军,至今威风犹在。让他去守西平关,随机应变,定能制伏羌兵,这一路的防守并不足忧。” 对第二路的防守,他说道:“南蛮将士历来凶猛,但不愿积极进攻,且疑神疑鬼,散漫不羁,因而容易中计。臣已急令魏延,在益州以南各处布置疑兵,对南蛮施疑兵之计。如此一来,这一路也不足惧。” 孔明接着说道:“上庸的孟达负责进攻汉中。他原为蜀军将领,知书达礼,与我军李严私交甚笃。就派李严防守那一路,臣拟一文,让李严照抄后以他的名义差人送给孟达。若孟达自感良心受到谴责,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最后势必装病怠战。接下来是魏军主力曹真的攻击目标阳平关,那里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加之有赵云把守,极难攻破。——如此看来,以上四路均不足虑。这种同步进攻声势浩大,但在我看来,不过是虚张声势。为慎重起见,方才臣已下达密令:让关兴、张苞二人各领兵三万作为机动,任何一处万一告急,便可迅速驰援。请陛下放心。” 孔明把周全的防卫策略向后主奏明后,忽然若有所思,语气凝重地说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对付东吴。”在他看来,整个战局的关键,显然在于东吴。 “魏国虽然不停催促东吴发兵,但从以往的亲疏关系来看,臣以为东吴不会轻易从命。只有一种情况让人担心,如果其他四路的战事进展对魏有利,形势显示蜀国败局已定之时,吴军必然也会像其他四路一样,如潮水般从峡口打上门来,因为东吴并不甘居于魏国之下。但只要看到蜀国对其他四路的防守固若金汤,东吴便不会有所行动。臣正在考虑派何人去东吴游说,完成这一重大使命。究竟谁去为好?我还未想出适当人选……” 后主与孔明进屋以后,许久不见动静,等在门外的侍臣觉得奇怪,想劝皇帝早些回宫,他们窃窃私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终于,孔明跟着后主走了出来。后主的神情与来时判若两人,笑逐颜开,脸颊上显出两个酒窝。百官见到圣颜大悦,心中猜测:“一定是从孔明那里听到了好消息。” 从朝臣到侍卫顿时兴奋起来,将要还宫的仪仗车队比来时热闹了许多。 群臣中有一人高兴得忽然独自仰天大笑,引起了孔明的注意,就在车队离开之时,他拦住那个人:“请留步。” 送走车队之后,他将此人引进门内,“请这边来。” 又将其领进苑中亭内,请他坐下,然后问道:“你是哪里人?” “义阳新野。” “姓甚名谁?” “我叫邓芝,字伯苗。” “现在是何官职?” “现任户部尚书,负责蜀中户籍调查。” “户籍事务似乎不适合你。” “这我倒未曾想过。” “刚才为何在迎驾队列中独自大笑?” “因为实在太高兴了。” “何事如此高兴?” “丞相已经想出御敌五路进攻的锦囊妙计,在下为蜀国子民,怎能不高兴?” “你的心机可谓敏锐。”孔明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惜才之意。 “假如让你来制定计策,现在应该如何是好?” “我虽不是大政治家,但觉得四路进攻容易防守,关键在于如何对付东吴。” 孔明一听,郑重其事地对他说道:“好!这件事就交与你来做。”说罢将他领进屋内,密谈了很久,然后设酒招待,方才让他回去。 第二天,孔明终于来到朝廷,上奏后主刘禅:“臣已找到出使东吴的人,希望陛下恩准对其破格提拔。” 遂推荐邓芝为游说东吴的使节。邓芝感激地说道:“若完不成使命,必不生还。”领旨后,当日即起程赴吴。 东吴此时已改元为黄武元年(公元222年),日益强大。前不久接到曹丕进行军事合作的要求,称魏国欲发四路兵取川,请东吴起兵接应,溯江而上,同时攻蜀。若得属土,各分一半。 东吴朝廷内诸臣意见不一,有人赞同,也有人反对,廷议无法达成一致。 孙权本人亦举棋不定,最后只得下令:“召陆逊速来,我要听听他的见解。”于是信使疾驰荆州,召陆逊火速回建业城。 陆逊在建业的廷议上力陈己见,纠正了左右摇摆的国策,“现在如果拒绝魏国的要求,魏国必会怀恨在心,也许会在与蜀国暂时休战时,掉转矛头来攻东吴。但若甘愿听其颐指气使,征讨蜀国,经济与人力的消耗则难以计算,国力消耗以后,敌人必将再次侵袭东吴。魏国贤才虽多,但蜀国有孔明主政,未见得会一触即溃。有鉴于此,我们不如言进而不进,言战而不战,尽量拖延时日,以观四路魏军战绩如何。若魏军旗开得胜,我军便可放心挥师攻蜀。” 第三十一章 蜀吴修好 概言之,陆逊的策略如是:一不拒绝魏国要求,二不与蜀国再结新怨,三要自整军备,见机行事。 根据陆逊的策略,吴军从此不进不战,只是一味地向各方派出细作,大量收集情报,观望蜀魏两军的战况。 消息传来,果然不出陆逊所料,四路魏军进展得并不如曹丕预计的那样顺利。辽东军在西平关似已被蜀将马超击退;南蛮军进了蜀军摆的迷魂阵,在益州南部溃不成军;上庸的孟达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一直没有动静;主力曹真也被赵云占据险要隘口,只得从阳平关、斜石一带退兵,魏军总体已呈败退态势。 “啊,太好了!如果当初不听陆逊所言,贸然出兵,吴军现在肯定苦不堪言,陆逊的确有先见之明。”孙权看到现在的局势,心中感到侥幸,对献上良策的陆逊更加信任。 就在此时,有人来报,蜀国派使者邓芝前来求见。 张昭对孙权说:“这肯定又是孔明的计策。” “如何应对他?” “先试试这个使者是何等人物,等试完以后再看怎么回答他。” 孙权遂命武士于殿前放置一个大鼎,将几百斤油放入鼎内,堆柴燃烧,将其煮沸。 “传蜀国使者!” 孙权与群臣在阶上傲然而待,一千余名武士威风凛凛,各持钢刀、大斧、长戟、短剑,从阶下一直排到宫门。 邓芝这一天出了客栈,第一次被带进宫门。他穿戴粗布衣冠,并无平日风采,随随便便跟在来人后面,看上去与侍从无异。 面对东吴宫内荷枪持剑的武士,邓芝毫无惧色,看着大鼎里蒸腾的油烟,他视若无睹。来到阶下,他抬头看着孙权,微微一笑。 孙权令人卷帘,朝他看了一眼,大声喝道:“何人来此,竟敢不拜!” 邓芝仍然昂首挺立,答道:“上国敕使,不拜小邦之主。” 孙权的脸顿时像大鼎里的沸油一样涨得通红,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凭三寸不烂之舌,也想学郦食其游说齐王,再像他一样下油锅吗?你就算是有随何、陆贾的辩才,也休想说动本王。本王可怜你,滚回去吧!” “哈哈哈!啊,哈哈哈!” “匹夫!你笑什么?” “我听说东吴豪杰众多,贤人如星,哪知道对一个儒生竟然如此惧怕。” “住口!你说谁怕你?” “那为何怕我说话呢?” “派你来的是孔明,想来,孔明是要你离间东吴和魏国,然后再求蜀吴重修旧好吧?” “我毕竟是蜀国的御使,而且是蜀国的首选使臣,贵国对我竟然以剑枪荆路来迎接,以大鼎煮油来款待,这是何道理?吴王及建业城中的臣下,难道竟无器量容得下一名使者?真是令我太意外了……” 邓芝的话令东吴众臣羞愧难当,孙权也感到如此这般确实不够大度,他即刻令武士退下,亲迎邓芝到殿上入座。 “我再问你,足下作为蜀国说客,要来对我孙权说什么?” “正如大王方才所说,我是为蜀吴两国重修旧好而来的。” “那可实在危险。蜀主刘玄德已亡,后主尚幼,此事恐不能全始全终。” 孙权的话中之意,邓芝了如指掌,他答道:“大王乃世之英豪,诸葛亮亦一代之俊杰,蜀有山川之险,吴有三江之固,若二国联合起来,共为唇齿,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大王有如此强大国力,为何甘愿对魏称臣?想必大王已经看到,魏国马上就会寻找借口,要求王子去做人质。那时大王若不听从魏国号令,魏国必会兴师攻吴,并以优厚条件与蜀国结成军事同盟。届时蜀国应魏国的请求,水陆两军从长江顺流而下,东吴还会平安无事吗?” “……” “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 “唉,看来我是白费口舌。大王一开始便将我视为说客,生怕受我欺骗。我之所言绝非为图一己之功,是为蜀吴两国和平相处,才拼死忠言相劝。请您另派使臣去蜀国送达回信吧。我作为使臣该说的话已经说完,现在就自绝以证明给大王看,我之所言绝非欺骗。” 邓芝说完,立刻从座上跳起,要从阶栏上跃入满是沸油的大鼎。孙权连忙大声阻止道:“啊!先生,等一等!” 堂上群臣冲上前来,一把将眼看就要跳进油鼎的邓芝抱住。 “先生的诚意我已完全了解。有你这样出使他国不辱君命的臣子,有孔明那样知人善任的宰相,蜀国的前途足以洞见。先生请上坐,贵国的希望我会充分考虑。” 孙权的态度为之一变,命侍臣在后堂设大宴,以上宾之礼重新欢迎邓芝。 邓芝的使命大功告成,他的执著诚意使孙权回心转意,当然,也是由于孙权心中早已有了抛弃魏国的念头。总之,吴蜀两国已能恢复邦交,邓芝受到隆重款待,在建业逗留了十天。 离开时,吴臣张温被任命为答礼使,随同邓芝一起赴蜀。 与邓芝相比,张温实在算不上人物。他抵达蜀国时,态度傲慢,自忖吴蜀岂能轻易结盟,必待亲眼观察蜀国实态,再作定夺。 蜀国认为对吴外交已获初步成功,后主刘禅与臣民均感欢欣,张温到成都时,受到了极为热烈的欢迎。谁知张温因此更为傲慢,进宫时对百官不屑一顾,上殿以后,坐在皇帝刘禅左边,一副目中无人之态。 第三天,后主在成都宫星云殿内设宴为张温洗尘。张温目空一切,旁若无人,孔明似乎并不在意,对他毕恭毕敬,听任其口出狂言。 酒至半酣,孔明多次谦卑地对张温说道:“先帝遗孤刘禅即位不久,私下深仰吴王之德。希望您回国之后,务必奏请吴王,与我蜀国结成永久之好,一起抗击魏国,以期两国早日共同繁荣。” “嗯,那个嘛,再说吧。”张温瞟了一眼孔明,故意把话岔开,装腔作势地纵声大笑,甚为盛气凌人。 终于到了归期,后主赠其许多金帛,孔明及文武百官也以金银绸缎相送,张温不禁眉开眼笑。 临走前晚,孔明在丞相府为他饯行。酒宴之中,有一壮汉径自来到堂中,坐到张温身旁,举杯说道:“哎呀,张温先生,听说您明天要回去了,这次对蜀国考察得怎么样啊?哈哈哈!再喝一杯吧。” 张温觉得此人出言不逊,一脸不悦地问孔明:“此人是谁?” 孔明介绍此人为益州学士秦宓,字子敕。张温嘲笑道:“学士?贵国的年轻学士都像他这样吗?” 秦宓一听,正色看着他道:“先生说我年轻?其实蜀国童子三岁皆已就学,过了二十岁,人人学问可独当一面。” “那你学了什么?” 秦宓毫不客气地答道:“上自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古今兴废,圣贤之书,无一不曾过目。”说完反问张温:“请问东吴要学到多大才能成为世间学士?如果到了六七十岁方才学成,那济世的时间不是所剩无几了吗?” 张温本来春风得意,不料被他拂了面子,脸露不快之色,心中骂道,黄口小儿,且让你领教一下我的厉害!于是问道:“那么我来问你一下,如何?” 他接连提出几道难题,谁知不论天文地理,还是经史兵法,秦宓或引用古今案例,或背诵书中辞章,滔滔不绝,对答如流。众人均听得入了神。 张温此时方从酒意中醒来,不禁叹道:“蜀国像这样的人才还有不少吧。”话一出口,自觉羞愧,再也说不出话来,黯然起身退席。 孔明担心他离蜀时心情不快,忙将他请进另一室内,向他道歉说:“足下精通安邦定国之道,秦宓这等后生只会侈谈书本,这正是大人与小儿的不同之处。酒后之言,无人不当它是戏谈,请您也千万不要当真。” 张温这才高兴起来,说道:“哪里,年轻人的话,我一点也不会放在心上。” 次日离开成都时,蜀国又派邓芝为回礼使与其同行。 不久,蜀吴两国正式交换文书,结为同盟。 第三十二章 全力造舰 魏国这段时间相继失去两位重臣,大司马曹仁与谋士贾诩接连病逝,魏国朝政受此影响颇大。 偏偏此时侍中辛毗前来禀报:“东吴与蜀国结成了同盟。” 皇帝曹丕并不相信,“此报必为谣言。”但同样的报告接二连三送来,令他听得心烦意乱,怒火中烧,“怪不得吴军迟迟不攻峡口。好啊,情况既已清楚,正好就此了断,我要让孙权知道我的厉害。” 此刻只等曹丕一声令下,大军就要大举南下,踏平东吴。 辛毗劝谏阻止道:“对蜀五路进攻刚刚失败,马上又兴兵征吴,只怕不利于国内安定。” 辛毗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曹丕骂道:“迂儒!你不懂军事,不要插嘴。蜀吴结盟是何目的?还不是要一起攻魏!难道我们应该束手待毙?” 司马懿见状,急忙进言道:“东吴防守以水军为主,全凭长江天然屏障。如无强大的舰队,恐怕难以取胜。” 他的话与曹丕不谋而合。魏国水军已有两千小船与百余艘舰船,曹丕于是命令几十所船厂日夜不停加紧造舰。 此次计划建造的舰船巨大无比,名唤龙舟,龙骨长二十余丈,可载兵两千余人。十几艘龙舟造毕下水后,再加上其他三千余艘兵船,魏国于黄初五年(公元224年)秋八月南下征吴,一路上浩浩荡荡,犹如“水上长城”。 魏军水军不走长江,而是决定先从蔡水、颍水进入淮水,驶到寿春(今安徽寿县)、广陵(今江苏扬州东北),与东吴水军在扬子江上进行决战,然后在对岸南徐(今江苏镇江)强行登陆,进逼建业。 此次仍由曹真担当先锋,张辽、张郃、文聘、徐晃等老将为其辅佐,许褚、吕虔为中军护卫,皇帝亲征的伞盖旌旗置于大军中央。 魏国此次发兵使东吴受到很大震动。 “没想到魏军这次来得如此迅疾。”孙权闻讯后惊慌失措,群臣亦尽皆失色。顾雍奏道:“魏军此次是为蜀吴同盟而来,蜀国理应鼎力助吴。可以告诉孔明,让他速派蜀军攻打长安,同时我军必须加强防守南徐要冲。” 然而形势紧迫,这等小计难解燃眉之急。 孙权忽然想起了正在镇守荆州的陆逊,“快召陆逊回来!非陆逊不可当此大任。” 站在一旁的徐盛满心怨气地说道:“臣等均愿为陛下肝胆涂地,陛下为何如此不屑一顾?” 徐盛,字文向,琅琊莒县人,素以武略闻名。孙权凝神看着他,似乎看出了他坚定的信念。 “徐盛,那太好了。如果你能来守江南,我还有何担心?就命你为都督,统领建业、南徐兵马如何?” 徐盛斩钉截铁地答道:“不肖徐盛担此大任,纵然一死,也要为陛下粉碎魏军进攻。如若守不住江南,诛臣九族,绝不喊冤。” 快马来报,魏国倾巢而出的征吴大舰队,已经从蔡水、颍水进入淮水,其先锋正在靠近寿春。徐盛将兵力集结到长江一线,准备与魏军决一死战,誓言道:“此战若败,无复有吴。国之不存,焉有我耶。” 但有一人,对新任都督徐盛的军令屡唱反调。这个年轻气盛的将军,是孙权的侄子孙韶,字公礼。 孙韶固执地认为:“应该早发军马渡江,于淮南之地迎敌。如此白白等在这里,魏国大军一旦攻上岸来,引起国中骚动,势必无法收拾。” 徐盛对此反对:“渡江去对岸作战,于我军非常不利。魏军先头部队名将云集,岂能轻易奇袭成功?只有等敌军渡江来到此地,我军方能将其歼灭。” 他照此方策巩固防卫,蓄势以待。 魏军舰队已经进入淮水,附近要塞皆被其陆军攻破。消息传来,孙韶咬牙切齿,再三再四催徐盛发兵:“你难道就这么坐视不管?” 他喋喋不休地指责徐盛消极避战,声称若能给他一队人马,定能冲过江去,将魏帝曹丕的首级取回来。甚至扬言,要私下招集有志之士,夜里逃出兵营去渡江作战。 徐盛被逼得忍无可忍,怒斥孙韶:“大胆!竟敢藐视军纪!”于是,断然命令武士:“将孙韶斩首!若将此辈留在营内,我的命令谁还会听!” 武士们将孙韶押到辕门之外,即待行刑。但因要斩的是孙权钟爱的侄子,他们互相推来推去,谁也不肯动手。 “你来斩吧。” “不,还是你来吧。” 有人趁机已将此事报进宫去,吴王大吃一惊,急忙亲自飞马来救。 孙韶靠着孙权捡回一条命,趁机告状道:“我以前在广陵住过,对那里的地形了如指掌。恳请徐盛给我一队人马前去偷袭,不料他觉得失了面子,反要将我斩首。” 孙权本就喜欢这个侄子,见他胸怀大志,心里大为赞赏。 “嗯,嗯……如此说来,你主张要在曹丕的大舰队渡过长江之前,主动迎上前去阻击?” “是的。侄臣以为,倘若如此坐等魏国大军来攻,东吴必亡无疑。” “好,好,我与你一起到营中去问徐盛,看他到底打的是何主意。随我来!”刑吏与武士也跟随在孙权后面回营去了。 徐盛恭迎吴王,对主君的到来非常吃惊,正色说道:“封臣为都督的正是大王,现在臣在整肃军纪,大王为何又要破坏军纪?” 徐盛义正词严,吴王无言以对,只得借口孙韶少不更事,再三对徐盛抱歉道:“饶了他吧,只此一次。” 第三十三章 淮水之战 孙韶是孙权俞姓义兄的独子,若将他处死,义兄家便会后继无人。孙权位居吴王,自知军法如山,碍难违背。只得以此为由,向徐盛为侄子乞命。 吴王言至于此,徐盛也不得不说道:“看在大王的面子上,饶你一死,且待战后再做处置。” 孙权对身旁的侄子说道:“快快谢过都督。” 孙韶把头一摇,“我不谢!”接着得寸进尺地大声叫道:“都督胆小如鼠!今后我也绝不听他号令。虽然不从命是违反军纪,但我这是为东吴着想,赤胆忠心,何惧一死?我本来就不是怕死之人。” 孙韶的倔犟令吴王目瞪口呆,他恨恨地说道:“任性之极!徐盛,今后军中不准再用他!” 吴王再也待不下去,立刻骑马回宫去了。 当天夜里,徐盛被急报叫醒:“孙韶率所部三千人马,擅发兵船,渡江而去。” “啊?已经走了?”徐盛虽然气愤,但也不能见死不救,他速派丁奉领四千援兵,前去追赶。 这一天,魏国的大舰队开到了广陵。先头部队的侦察船去打探敌情,只见两岸交通已断,长江上汪洋一片,一艘船只的影子也没有。魏帝曹丕感到奇怪,“江南吴军或许有诈,朕要亲自察看。” 他令龙舟旗舰从河口驶入扬子江,船上竖着龙凤日月五色旌旗,白旄黄钺簇拥,光耀夺目。从广陵沿岸到江北大小湖泊,无数兵船燃着灯火,满天星斗为之失色。 曹丕站在船楼上眺望江南,只见东吴沿岸到处漆黑一团。近侍蒋济说道:“陛下,照此看来,一举攻上对岸,也不会有多大抵抗。” “不然!”刘晔慌忙制止道,“兵书上说‘虚虚实实,神鬼莫测’。不可急功莽动,应先仔细观察几日敌人动静。” “是啊,不能心急。”曹丕点头赞同,似乎感到已经胜券在握。 入夜,明月高悬,几艘快船箭一般向江南划去,不久,侦察兵深入敌区后回来向曹丕禀报:“敌区沿江寂然无人。城镇没有灯火,村落犹如墓场。想必是听说魏军攻来,百姓早就逃难去了。” 曹丕大笑着点点头,“或许是吧。” 将近五更,江上忽然浓雾弥漫,近在咫尺之物,皆不得见,只听到江风和卷着旋涡的涛声。须臾风起,雾散云收,夜明日出,万里晴空,对岸十里之外清晰可见。 只听船舷旁的将士指着对岸失声惊叫:“啊?” “那是什么?” 一名大将跑上船楼,进到曹丕室内,把看到的怪事大声向曹丕报告。 东吴都督绝非消极避战的庸人。众人后来才明白,他主张固守,为的便是以后发动积极进攻。 天明时分听到船上将士报告的怪事,曹丕也走出船舱,用手遮住额头朝江南瞭望。他吓出一身冷汗,一夜之间,数百里长的东吴沿岸,景观与昨日迥然不同。 昨夜侦察船报告说不见一灯一旗,渔港村落人影全无,现在望去,水边寨垒连绵不断,山上旌旗飘扬,高地上有箭台炮楼,各处水边要塞兵船如林,可见其积极备战之一斑。 曹丕禁不住长叹:“啊,这是何战术?看来东吴大将绝非等闲之辈。” 原来,东吴都督徐盛已提前将百姓迁走,对城楼施以迷彩伪装,但凡江上看得见的防御阵地,全部用草木遮盖,先以此迷惑敌人。而当曹丕率魏国舰队一出狭窄的淮河,东吴便一夜之间拆除沿岸全部伪装,毅然摆出决战阵势。 “他既然摆出这种阵势,不知还有何诡计。” 曹丕立刻下令撤回淮水,偏偏运气不佳,龙舟旗舰搁浅在狭窄的河口沙滩上,进退不得,一片混乱。 傍晚好容易离开浅滩,远甚于昨夜的狂风又起,船被吹得东摇西晃,船楼被巨浪冲得支离破碎,将士们都被掀倒在船板上,魏军舰队遇上了一个灾难之夜。 “危险!危险!又要搁浅了!” 魏军在黑夜的狂风中提心吊胆,受尽煎熬,船只相撞,船舵失灵,桅杆折断……在狂风的咆哮声中,兵船完全失去了控制。 曹丕晕船,像重病人一样躺在船舱里,文聘只好背着他跳上一只小船,好容易在淮河的一处商港上了岸。 一踏上陆地,曹丕顿时感到头不晕了。这里是魏军的陆军总帐所在,曹丕进去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精神,他对诸将叹道:“真不走运。这样的狂风大浪,天亮前总会消停下来吧。” 但过了不久,半夜时两骑快马冒着暴风雨突然来到营中,信使报告说:“蜀国大将赵云出了阳平关,正向长安奔袭而来。” 曹丕一听,脸色骤变,“长安乃魏国重镇,必是孔明趁我远征耗费时日时,才来乘虚而入,不能再耽搁了。” 他连夜下令,水陆两军立即全部撤退,打算待风浪稍平之后,自己再回原来的旗舰。 此时,大约三千吴兵不知从何处渡江而来,冲进魏军营中四处放火,朝着曹丕追了过来。曹丕与左右诸将如梦初醒,抛下转瞬之间倒在地上的无数尸体,狼狈逃回龙舟。谁知朝淮河上游才行了十里,左右两岸和前方湖泊突现火光,转瞬之间,成了一片火海。 原来,这一带芦苇茅草又高又密,吴军将大量鱼油浇在上面,所以火势才如此之大。 两岸烈焰借着狂风,像火龙般在波浪上游动,魏军数千艘大小舰船有的烧沉,有的爆炸,直到第二天,数百里淮河上还在飘着蒙蒙黑烟。 第三十四章 平南首役 曹丕壮志未酬,铩羽而归。几天之后,远望淮河一带,只见茫茫之中,两岸的芦苇茅草都已焦枯一片,淮河上到处是大小舰船烧毁后的残骸,以及漂浮着的无数魏军死尸。 魏国的此次重创,并不亚于曹操时代的赤壁大败,兵员伤亡超过三分之一,抛弃的舰船和兵粮、武器不计其数,全部被吴军缴获。魏国名将张辽毙命淮水,也为吴军的胜利锦上添花,东吴对自己的国防力量更为自信。 论功行赏时,都督徐盛上表,首推孙权侄子孙韶,“孙韶勇敢深入敌地,伺机突袭魏军总帐,使曹丕中军混乱不堪,斩杀敌将不计其数。” 孙权却说道:“不,孙韶与都督无法相比。诱使魏军骄矜轻敌,将其引至淮河狭窄河口予以痛击,皆仰都督深谋远虑,准备周密。军功之首,非徐盛莫属。” 于是,孙权将徐盛列为第一,孙韶第二,丁奉第三,其他官兵,均论功犒赏。 翌年,蜀国平安迎来了建兴三年(公元225)的春天。孔明倾心辅佐幼帝整治内政,国力日益隆盛,成都城内夜不闭户,两川之民均感其德。加之连年丰收,凡遇差徭,人人争先,老幼鼓腹讴歌,安居乐业景象随处可见。 国内这种忻乐太平的安定生活,会因邻国形势的变化,随时转为紧张繁忙的整军备战。这段时间,南方频频有快马到成都来报:“南蛮国王孟获犯境掳掠,建宁、牂牁、越嶲各郡均与其勾结,唯有永昌郡太守王伉,恪守忠义,孤军奋战,其形势甚为危急。” 孔明闻报后颇为果断,随即于当日早朝谒见后主刘禅,奏道:“若不对南蛮进行讨伐,以示帝威,必永为国家之大患。臣对出兵时机思量已久,现在正当其时。此次臣领军前去征讨,陛下年少,请留在成都料理政务。” 听到丞相告辞远行,后主面露怯色,不想让孔明离开自己,“听说南蛮地区酷热难耐,丞相可否另派一员大将前去?” 孔明摇头答道:“我走以后,四境守备无须担忧。白帝城已派李严镇守,此人足可抵御东吴陆逊。魏国去年侵吴,战船兵员损失惨重,暂时无力对外用兵。” 孔明又用好言安慰刘禅,后主终于点头同意孔明前去。谁料谏议大夫王连又从旁阻止:“丞相秉国家钧衡之重任,南方不毛之地,瘴疫之乡,我等岂能不担心。蛮境之乱,乃疥癣之疾,丞相在意,它便是病,置之不理,几时也会自行痊愈,还望丞相重新考虑。” 对王连的忠言,孔明谢其好意,但并无改变亲自征讨之意,“所言甚是,但南蛮之地,离国甚远,瘴疫肆虐,人多不习王化,收服甚难。单凭武力恐难平定,须以利德辅之。刚柔并用,武仁相济。为求万全之计,吾当亲征之,此绝非孔明要贪小功。” 王连再三苦劝,孔明仍旧不听,当日便选出几十员大将,分属各部,全军五十余万,向益州南部出发。 行至途中,忽有一人单骑入军来见孔明,原来是关羽三子、关兴的弟弟关索。 孔明嗟呀不已,含泪问道:“你一直在哪里?”关索当时与父亲关羽在一起,故荆州之战后,众人都以为他已战死。 “荆州战败之时,我身负重伤,被藏在鲍家庄养病。听说丞相今日要前去征讨南蛮,便日夜兼程,特来投见。” 孔明大喜道:“好,那就加入前部先锋,望你杀敌立功,不辱父名。想必是关羽之魂领你前来,要你代他为蜀国尽忠。” 关索满怀豪情领命而去。不久进入益州南部,这里山川险恶,天气酷热,行军困难,完全无法与中原征战相比。 建宁(今云南昆明)太守名叫雍闿,是此地反叛三郡中的头目。他暗中与南蛮国的孟获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和越嶲郡的高定、牂牁郡的朱褒相互策应,连成一线,面对孔明大军,颇为自负,“孔明亲自前来,真是求之不得”。于是先发六万人马,埋伏在孔明必经的路上,准备迎击。 六万叛军的统兵大将为越嶲郡高定所部,名叫鄂焕,传说此人满面如涂蓝墨,暴牙露于唇外,怒时犹如恶鬼,使一支方天戟,有万夫不当之勇,为云南第一猛将。 首战初日,蜀将魏延与其对阵。魏延得孔明授计,并不与其硬拼猛打,而是声东击西,使其疲顿。直到战至第七日,魏延才与张翼、王平将鄂焕团团围住,生擒回营。 解至中军帐中,孔明令人为他松绑,放他回去。临走之前,孔明晓谕道:“你的主人可是越嶲的高定?高定原为忠义之人,他必是受到野心家雍闿的诓骗,方才参与谋反。你回去后,要劝谏高定早早归降,回头是岸。” 鄂焕捡回一命,回到本军阵营,面见主人高定,将蜀军之强与孔明之德一一道与其听。不巧此时雍闿突然来访,他两眼圆睁,对鄂焕问道:“听说你今天在战场被敌人所俘,为何会回到这里来?” 高定替他答道:“孔明确有仁者风度,他向鄂焕晓之以义,免其一死,然后将他放回。” 雍闿听后,嗤之以鼻,“这是孔明的反间计。蜀人本是我们的敌人,哪会对我们讲仁义?”说话之时,蜀军前来夜袭,雍闿未能讲完,只得匆匆逃回自己城中。 第二天,雍闿亲自出城,与高定遥相呼应,频频击鼓鸣号,对蜀军挑战。孔明不予理睬,只是笑着观望,“先等几天再说。” 第三天、第四天,蜀军均未出战,整整七天,阵营之内,并无任何动静。 叛军因而认定蜀军不堪一击,遂于第八天大举攻来。 叛军走进孔明设计好的包围圈,蜀军早已在此严阵以待。一战下来,蜀军俘虏了一大批叛军。 俘虏分别收容于两处,一处为雍闿所部,一处为高定手下。然后,孔明故意让士兵散布谣言:“高定原为忠于蜀国之人,看来他的手下会全部释放,雍闿的部下大概要全部杀头。” 俘虏营里听到这样的传言,一处欢欣雀跃,一处悲泣失声。 第二天,孔明让士兵先将雍闿手下分批带来,每批都问:“你们是谁的部下?” “我们是高定的部属。” “真的吗?” “我们真的是高定的士兵。” 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是雍闿的部下。 “好,既然是高定的手下,就放你们回去。高定的忠义,我最清楚不过。”孔明下令解开他们身上的绳索,尽数放回。 又过了一天,他才下令将真正的高定部下带上来,解开绳索,并以酒食款待,与他们同饮。孔明还站在他们当中,与他们闲聊:“你们的主人高定,确实是个令人尊敬的君子。他这种深明大义之人不可能谋反,定是受了雍闿和朱褒欺骗。雍闿已遣密使前来禀告,若蜀帝能保其领地安全,赐予恩赏,他随时可将高定与朱褒的首级奉上。我因相信高定忠义,故将雍闿密使逐出帐外。由此事不难推测,你们的主人是被雍闿玩弄于股掌之中。” 单纯的叛军士兵被放回本营以后,众口一词称赞孔明仁慈宽大,忠告主人高定说:“对雍闿要多加小心。” 高定听了心中狐疑,暗中遣人去雍闿营中打探,见其部下聚在一起对孔明交口称赞,俨然不将孔明视做敌人,倒像把孔明看成自己营中将领一般。探子于是禀报高定:“看来雍闿与孔明已有勾结。” 高定仍然不信,又派一心腹前去蜀营打探,谁知探子走到半路,便被蜀军伏兵发现捕获,“此人鬼鬼祟祟,定为歹人。”将其带到孔明面前,谁料孔明看了他一眼,便说道:“哎,你不是雍闿上次派来送信的吗?你走以后,我左等右等,为何至今音讯全无?快快回去,告诉你家主人雍闿,若有佳音,即刻来报。” 然后又修密书一封,托其带回,并令部下将他送至安全地带。那探子捡回一条命来,马上回到高定营地。高定迫不及待地问道:“蜀营情况如何?” 探子捧腹大笑,答道:“我途中被捕,以为命将归西,不料孔明将我错认为雍闿的信使,写了这封信托我带给雍闿,太守快快请看。”说着将孔明写的密信交与高定。 高定一看,大吃一惊。只见信中赫然写道:“若取高定、朱褒首级,发誓降服,吾必上奏蜀国天子,赐汝重赏。望速督励,早日行事。” 高定看罢,喘息不定,心绪难平,又召部将鄂焕前来,将此信示之,愤愤然问道:“雍闿本意由此可知,你作何感想?” 鄂焕性格粗犷,看完信便愤怒地切齿骂道:“铁证如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若太守仍疑虑于万一,可于营中设一席,令人去请雍闿。他若光明正大,必坦然而来;若其不来,便可证其必有邪心。” 鄂焕进而说道:“如果不来,其二心无疑。我主可于夜半出其不意攻其营前,我从营后突袭。” 高定终于下定决心,按鄂焕所说请雍闿赴宴,果然雍闿借口军机繁忙,并未前来。 高定随即发动夜袭,雍闿毫无防备,加之部下早就懒散怠战,甚至有人暗助高定,阵营之内一片混乱,雍闿自知无法抵抗,上马便想逃走。 鄂焕早已来到后门,见他逃来,抡起手中方天戟,只一戟便将他刺于马下。 黎明时分,高定带着雍闿首级,来孔明阵中投降。孔明验过首级,忽然对左右武士下令:“将此贼将立即斩首!” 高定大吃一惊,怨恨地大声喊道:“开战以来,丞相多次称我为忠义之人,我深感丞相之恩,才真心前来投降。丞相何以反而又要杀我?难道丞相徒有仁者之名?” “无须狡辩,你此次来必为诈降。我用兵已久,如何识不破你的伎俩?”孔明说着从匣中取出一封信简,扔到高定面前,“你自己看吧!” 高定取过信来一看,分明是朱褒的笔迹。他读信读得又惊又怒,拿信的双手不停颤抖。 “看明白了吧。朱褒信中说你与雍闿乃生死之交,忠告我不可大意。因此我敢断言,你拿来的这颗人头不是真的,你来投降,也是与雍闿合谋的诈降之计。或许你要问我为何只听朱褒一面之词,实话告诉你,朱褒乞降已非这几天之事。想来,这封信不过是他急于立功以表诚心而已。” 高定听得咬牙切齿,跳起来大叫道:“丞相!丞相!请借我高定几天性命。朱褒小人可恶至极,当初是他拉我与雍闿一起谋反,如今却用反间计来诬陷我高定,好遂其野心。千刀万剐的畜生!丞相若就此将我处斩,便是中了他的反间计,高定死不瞑目!” “你借这几天性命要去做什么?” “当然是要去将朱褒人头取来,以雪诬陷,然后再请丞相处置。到时若论罪将我处斩,高定死而无憾。” 孔明点头称许:“好,就借给你几天。” 三天之后,高定又带着更多的兵马,回到蜀军兵营里来了。 他将朱褒的首级献到孔明面前,说道:“这颗人头绝非假冒,请丞相查验。” 孔明看了看那颗首级,一拍膝盖,“确实是真的。”说完笑着抚慰高定道:“前次的首级,也定是雍闿之头。我当时故意放言,好让你杀此二贼以立大功,切勿怪我。” 高定不久被封为益州太守,总摄三郡。 第三十五章 《平蛮指掌图》 平定益州之乱以后,反叛太守已除,蜀蛮之境不再动荡。 此前包围永昌郡的叛贼也不战而退,自行散去。 “好不容易盼到严冬过去,春天来了。”永昌太守王伉高兴得喜泪湿颜,打开城门,迎接孔明大军。 孔明进得城来,盛赞王伉精忠孤胆,同时问道:“想来公身边定有良臣,请问是何人鼎力助公坚守这边陲小城?” “此人名唤吕凯,可否召他进来拜见丞相?” “请他进来。” 吕凯,字季平,听到丞相召见,入内拜伏于地。 孔明以高士待之,问其今后当如何征伐南蛮。吕凯将所携图卷展于桌上,说道:“与其听臣愚见,不如丞相将此物带在身边,图上所绘,胜过愚臣万言。” “这是何处地图?” “此为《平蛮图》,又叫《平蛮指掌图》。南方蛮界黑奴,不识王化,无嗜文明,逞其蛮勇野性,若欲使其归服,非一朝便可成功。多年以来,愚臣遣人暗入蛮境,对其风俗习性、武器战法、山川地理详加考察,绘成此图。图上细密文字,俱为蛮地气象风土之类事宜。” 孔明佩服之至,连叹三声,说道:“平时默默以备者之功,战时切切不可忘记。”随即任命吕凯为征蛮的行军教授之要职。 孔明在永昌城中补充装备,查考蛮地诸般事宜之后,遂率领大军,挥师南下。 蜀军带着运粮牛车,每日百里,乃至数百里,顶着灼灼炎日,蜿蜒而行。孔明为每支人马配置军医,对粮食饮料,乃至防止夜营蚊虫病害和风土疾病,无一敢掉以轻心。 一天,部将来报:“天子使节驾到。” 孔明大为意外,“敕使来了?”说着连忙出外迎接,将其请入中军帐内。仔细一看,来使竟是马谡。 马谡的装束令孔明为之一惊,只见他一身素袍之上,戴着白革护甲,明明是在服丧。 马谡为聪敏之人,见孔明脸上微微变色,急忙先将私事禀告,好使孔明放心,“出发之前,家兄马良亡故,故着丧服来到阵中,请恕马谡失礼。”然后说明出使主旨:“天子遣我前来阵中,非因成都有任何异变。实奉主上敕命,赐成都佳酒百驮,以犒征战南蛮暑地将士之劳。驮酒马队随后即到。” 当天傍晚,后主所赐美酒运到。孔明一一分与各部之后,便和马谡在荒凉蛮土之上,顶着满天星斗,举杯共酌。 闲聊之后,孔明问马谡:“久闻幼常高见,此番征讨蛮国,望乞直言赐教。” 马谡默默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讨蛮并非易事,要建军功不难,想收战果却难上加难。”马谡所述,正是其肺腑之言。 孔明立刻追问:“难在何处?” 马谡的回答果然直言不讳,“自古以来,讨伐南蛮,尚未有过成功之例。如今丞相亲率大军前来,必然大获全胜,然而班师回朝以后,蛮地立时又会一如以往,蛮族仍会乘虚作乱,绝不甘心服从王化。” 孔明点头赞同,又问:“此等未开化蛮夷,如何可使其识得王化之德,衷心畏服王道?” “此事正是难中之难。自古用兵之道,攻心为上,兵战为下,丞相大军,若能使其归顺,对朝廷感恩戴德,蜀军班师之后,王化永留此间,南蛮不再叛乱,才是真正幸事。” 孔明长叹道:“幼常知吾肺腑也!” 孔明对马谡之才欣赏至极,遂派使者前往朝廷禀奏,将马谡留在阵中自己身边,任参军之职。 孔明早知马谡之才,此番对其询问平治南蛮之道,足见孔明对自己亲率征南一役何等重视。 指挥五十万大军作战,任务之艰巨可想而知。加之战场与以往迥然不同,所到之处,大多为险山密林,人迹未踏之地,风土气候恶劣,运输极其艰难。 此役一旦败北,魏吴势必连起手来,如决堤之水涌入蜀中。后主尚幼,根本无力守住蜀都。先帝刘玄德尽管留下不少文武忠臣,若一旦孔明与五十万大军丧身远方蛮地,成都顷刻之间也会危如累卵。那时内有叛臣卖国,外有魏吴压境,蜀国岂能不亡?前途多难,身后多事,征旅之夜,孔明思虑国事,无一夕睡得安稳。 而如果不能彻底征服南蛮,对魏吴作战时,蜀地就会后患不绝。此次若不征服南蛮,今后将再无根绝此国患之时。孔明坐在四轮车上,手持白羽扇,一日复一日,百里复百里,与五十万将士一起,行进在漫无边际而神秘的蛮地之上。 密林野兽,险谷飞鸟,尽是纷纷南逃。孔明大军攻来的消息,如晴天霹雳般在南蛮国里传得家喻户晓。南蛮国王孟获集结大军,远离蛮都迎上前来,声称要打得蜀军措手不及。 蜀军立即探得情报,蛮军兵力共约六万,分为三路,每路两万,由三洞元帅统领,已经严阵以待。此三路为:中路第一洞金环三结,左路第二洞董荼那,右路第三洞阿会喃。 孔明下令:“王平可往左路迎敌,马忠可往右路迎敌,赵云、魏延随我迎其中路。” 赵云与魏延听令以后,面露不平之色,因左右两军皆为先锋,自己却被留为后援。 孔明安抚二人道:“王平、马忠更为熟悉此处地形,且老成持重,由险道进攻适得其用。” 待左、右两翼挺进之后,中军方才前行。孔明在帐下诸将护卫之下,坐在四轮车上,悠悠然摇动手中羽扇,眺望着珍禽异兽、奇花异木的异境风光。 蛮军构筑防守要塞于五溪峰上,三洞之兵遍布山坡,自以为固若金汤,“蜀国弱兵休想登上如此险峰。” 却说王平、马忠的先头部队,借着月光抵近山下溪道,令途中捕获的蛮兵斥候领路,沿着小路,攀爬而上,夜半时分,突然从左右两方夹击敌营。 呐喊声中,四处火光冲天,火炬飞舞恍若流星,蛮军营内乱成一团。 蛮将金环三结一边呵斥手下,一边从火中冲出。蜀军中一将立即上前迎战,猛斗血战至最后,金环三结被一枪刺于马下,蜀将割下他的首级挑于枪头,对蛮军士兵喝道:“若再反抗,便是此下场!” 南蛮士兵争先恐后,四下溃散,纷纷朝董荼那、阿会喃的阵营中逃去。 魏延、赵云这时率军呐喊着攻了上来。南蛮士兵见前后都是蜀军,慌不择路。有的跌落山涧,摔得粉身碎骨;有的爬上树端,命丧火海之中。尸横遍野,投降者不计其数。 天亮以后,奇峰怪石之上,战火余烬仍在冒着余烟。孔明用过早点,一一询问众将战绩:“三洞蛮兵溃不成军,今晨已经不见踪影,这都是各位勇将奋战之功,不知是否捕获敌军大将?” “我斩获的想必是敌将金环三结的首级,请丞相查验。” “好啊,赵云!果然是不减当年之勇,可喜可贺。其他敌将现在何处?” “看来全让他们跑了。” “没有跑掉,其实已经生擒在此。”孔明说完,转身朝着帐后命令道,“带上来。” 众人不信,却见帐门揭开,只见几名武士拉着绳索,将董荼那与阿会喃押进帐来,喝道:“蛮子,跪下!”说着将二人按在地上。 “啊?如何擒获的?”众将无不惊异不解。待孔明细述由来,方知委细经过。 孔明日前便与帐下吕凯仔细研究过此处地形,遂于中军两翼正式进攻之前三日,已遣张嶷、张翼二人领兵,从小路迂回至敌营背后,埋伏在道路两旁。 “丞相神机妙算,这两个无谋蛮将,就一起立刻斩首吧。” 孔明未依众将所言,反而命人为他二人松绑,拿出美酒佳肴为其压惊,并赠与成都出产的锦缎战袍,晓谕董荼那与阿会喃道:“这锦袍穿上一定很合身,望二位着袍思恩,切勿忘记王化之德。”入夜以后,将二人悄悄从小路放了回去。 临走之前,二人流泪道:“永远铭记丞相宏恩。” 孔明事后告诉众人:“明日南蛮国王孟获必亲自来攻,望各位大显身手,将他活捉。” 孔明对诸将分别授计,令赵云、魏延各领五千骑,王平与关索也领一支人马,次日一早,众将依计分别离开营地而去。 第三十六章 孟获 南蛮国中,“洞”意为“城寨”,一洞的元帅,即为该城寨之主。 南蛮国王孟获听手下来报,三洞元帅俱被孔明生擒,各部将士损失大半,愕然间脸都气得变了形,“好啊,且等我亲自来报此仇!” 孟获的势力与地位,在南蛮最为显赫。他所率的军队,均为蛮土黑肤骁勇之人,装备弓马剑枪,身着古怪甲胄,打着赤幡红旌,其战力不在蜀军之下。 正是冤家路窄,这天他在烈日之下,与蜀军先锋王平不期而遇。王平策马出阵叫道:“蛮王孟获何在?” 一将应声冲出阵来,猛如雄狮,此人正是孟获。 只见他骑一匹卷毛赤兔马,头顶嵌宝紫金冠,身披璎珞红锦袍,腰系碾玉狮子带,脚穿鹰嘴抹绿靴,悬两口松纹镶宝剑,昂然观望,回顾左右蛮将说道:“中原之人皆惧怕孔明,殊不知在我孟获眼里,他还比不上一只大象、母豹,其手下乌合之众更是不足挂齿。来呀,忙牙长,给我取他人头来!” 部将忙牙长听得令下,大吼一声,猛抽一鞭胯下怪兽,向王平冲来。近前一看,原来他骑的是一头长着两只大犄角的水牛。 战至五六回合,忙牙长刀法不济,被王平击伤,追得逃下阵来。 见到部下负伤败阵,孟获蛮性大发,一声怒吼,便向王平扑去。王平见他冲来,转身诈败而走。 “果然是个花架子,看我把他擒来!”孟获骑着卷毛赤兔马,旋风般追赶上来。 关索眼见时机已到,突然率军截断退路,张嶷、张翼两支人马也从左右杀出,将蛮军牢牢围住。 用兵有无兵法,顷刻之间立见。蛮军被分割围歼,慌不择路,落荒而逃。 孟获自己钻入圈套,狼狈至极。他冲出重围,向锦带山奔逃。刚跑近山谷,却听到谷中传出金鼓螺号铮铮响声,只得改道向山上逃去。谁知又有一支彪悍的蜀兵击着战鼓,从岩石背后密树林中冲了出来,蜀军大将赵云立于其中。 孟获失魂落魄,跃马跳进溪流,涉过水泽,犹如一头猛兽自知死期将至,在做最后的挣扎。他知道四面山上蜀兵围得铁桶一般,似已无路可遁。 孟获喘息着跳下马来走到溪边,弯下腰来正欲喝水,不料四周又传来喊叫与金鼓声。 孟获困兽犹斗,垂死挣扎。他抛掉坐骑,攀住树根、岩石,开始从无路的地方翻越。爬到岭上,还未喘完气,便被赵云手到擒来,成了俘虏。 孟获竭声狂吼,奋力挣扎,绑他的绳索竟也全被挣断,几个强壮的蜀军士兵又用皮绳将他绑得严严实实,簇拥着向孔明营中走去。押进营地时他再次挣扎,竟然踢死了三四个士兵。 一进得营中,只见旌旗森然林立,篝火照得刀枪剑戟发出凛凛寒光,逼人威严之下,堂堂蛮王也不禁满脸惶恐地屈下身来。 营地后面关着黑压压的大批蛮兵,孔明已经戒谕他们:“你们并非禽兽,家中也有父母妻儿,听到你们被俘,家人一定泣血悲哀。你们为何要用生命来作无谓牺牲?现在放你们回去,若再助孟获作乱,必将白白送命。” 孔明令将俘虏松绑,并赐予酒食,令军医对负伤者进行医治、给予药品,然后全部释放。 南蛮士兵比中原人更为单纯质朴,释放回家时步步回首,深感孔明救命之恩。 孔明回到帐中时,孟获正好被武士押到。孟获一见孔明,立刻龇牙咧嘴,像是想扑过去把孔明一口吞掉。 “怎么样?孟获。” 孔明语带揶揄,温和地问道:“我蜀国先帝口口声声称你为蛮王,礼遇有加,你为何忘恩负义,先是勾结魏国,为虎作伥,魏国大败而归,现在又谋反作乱?” 孟获先是不停冷笑,反反复复自言自语,忽又变得像只发狂的猩猩,瞪着孔明叫道:“放屁!胡说八道!两川本来都是他人土地,你主子倚强夺来,自称为帝。益州以南,原为我所有,并非刘玄德之土,亦非刘禅之地。我在这里要干什么,与蜀国何干?什么侵犯蜀境,谋反背叛?我孟获不听你这些废话!啊哈哈哈!” “看来无法与你讲道理,所以我此次只能用武力教训你。你现在是我孔明的俘虏,切齿叫骂也已无济于事。你为何会被我军抓住?” “那是因为锦带山小路狭窄,我无法施展武艺。” “是吗?原来是你未得地利。” “我虽不慎被俘,但你绑得住我的人,绑不住我的心。” “说得不错。既然绑不住你的心,那就解开绳子,放你回去吧。” 若是旁人,此时必将为情所动,庆幸保住自己一条性命,而孟获截然相反,嘴上毫不服输:“好啊。你若解开绳子放我回去,我定会重整兵力,与你决一雌雄。” “说得好。务请再来一战,孔明定要打到你心服为止。”说罢令武士为孟获松绑。 营中诸将闻听要释放孟获,顿时议论纷纷,有人感到可惜,亦有人觉得这是放虎归山。孔明对众将的异议充耳不闻,命取酒来,摆在孟获面前,“且喝了此酒再走吧。” 孟获初时满脸狐疑,见孔明也从同一壶中倒酒自饮,才端起大杯,一饮而尽。刚被放出营门,他便像脱笼的猛虎一般,头也不回,一眨眼便跑得无影无踪。 众将紧握拳头,眼睁睁地看着他远去,无不交口抱怨:“唉,我等凡夫俗子怎能知道丞相之心?” 孔明笑道:“急什么?生擒孟获如同探囊取物。” 第三十七章 运输要道 “大王回来了!” “大王还活着!” 听说孟获活着回来,躲在各处的蛮军残兵败将,马上又集拢在他身边,一脸惊讶,七嘴八舌地问道:“大王是怎么从蜀军营里逃出来的?” “有何奇怪?”孟获若无其事地笑着对部下说道,“我运气不好,误入绝途,被蜀军抓住。到了夜里,我踢开牢门,杀了十几个哨兵,逃出营外。后来遇到一队人马拦住去路,把我团团围住,我夺了一匹马,又从包围中冲了出来。哈哈哈!我这次还把蜀军营内看得仔仔细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他手下的南蛮兵听了他的大话,竟然全都信以为真。 却说董荼那、阿会喃被孔明放回后,一直待在自己的城寨中。孟获遣人去请,二人心中惧怕,只得也引兵姗姗前来。 孟获又去召来其他各洞蛮将,兵力立即又增加了十几万。由此不难想象蛮国之广,更显出孟获在蛮地的威势。 召来的蛮将穿着自己洞中服装,武器马具各式各样,古怪不一。孟获站在其中,讲述今后战法:“应对孔明,须避免前去与其交战。他惯施魔法,若正面对战,难免中其奸计。蜀军千里迢迢来此,水土不服,人困马乏。我等若移兵泸水对岸,面水倚崖皆建造土城,构筑箭垒,连成一片,看他诸葛亮如何施计!且待蜀军精疲力竭之后,不难将其杀得片甲不留。” 一夜之间,蛮军如风一般撤得无影无踪。蜀军诸将感到奇怪,纷纷议论,难道是感服孔明大仁,尽皆弃战回洞去了不成?孔明当即下令:“继续前进。” 蛮地行军,遥遥不见尽头,辎重运输极为困难,蜀军将士不胜疲倦。 转眼已到五月末,前阵已遥遥可见泸水。只见河面宽阔,水流湍急,每逢暴雨,白浪滔天。 此地每天必下几次倾盆大雨,炎夏之际,虽能消得几分暑热,使兵马得以喘息,但衣衫湿透,兵粮浸水,有时道路淹没,人马困在水中进退两难。 前阵来到泸水边,朝对岸望去,只见险山峻崖与土城连成一片,蜀兵不禁失声叫道:“看!对岸有敌人。” “那土城连绵不断,看来防守甚为严密。” 蛮军的土城造法与中原大不一样,显然更为坚固无比。 蜀军来到泸水跟前,自然无法继续前行。酷暑难当,每日暴雨,加之夜晚蚊虫、毒蛇骚扰,蜀军已被泸水阻挡了大半个月。 孔明下令:“从泸水后撤百里,各部拣依山傍树、林木茂盛之处扎营。休整人马,防止疾病,努力保持强健体力,切忌急躁求战。” 参军吕凯此时大显身手,他依据自己献给孔明的那张《平蛮指掌图》,为各部兵马选择了休整营地。 各部兵马分别在选定之地筑屋扎营,用椰树叶做屋顶,将芭蕉叶当垫褥,以此抵挡炎热的暑气。 参军蒋琬一日提醒孔明:“这种依山傍林、绵延十数里的阵势,与先帝败给东吴陆逊时的排阵十分相似。若敌人渡过泸水前来火攻,很难提防。” “所言极是。”孔明未予否定,只是笑着答道,“这种阵形,虽不甚好,但也不是一无是处,姑且静观其变。” 恰在此时,从蜀国成都运来许多粮米与伤病所需药物。孔明问何人统领前来,手下答道:“运送粮米药品前来的三千人马为马岱所率。” 孔明一听,立刻唤马岱前来,慰其旅途劳顿之后,又问道:“我想将你带来的士兵用于最前线,你可愿意前往指挥?” “所部之兵皆为朝廷兵马,末将并无一兵一卒。只要能报先帝之恩,甘愿上前死战。” “一百五十里外的泸水边上,有一处唤作流沙口。只有那个渡口水流不急,宜于过河。对岸有路直通山中,是蛮军运粮的唯一通道。如能截断此路,董荼那、阿会喃之辈定起内变。你可愿领兵前去截路?” “末将愿为丞相效力。”马岱欣然领兵前去。 马岱率兵来到流沙口,只见河水奇浅,不须船筏便可涉水而过。谁知走到河当中,人马忽然倒下溺毙,马岱惊得急令士兵回到岸上。一问土人,方知此乃毒河,炎天之下,水面漂毒,饮之必死,只有待到夜半凉爽时分渡河,方才不会中毒。 马岱立即率兵砍伐树木,编成无数木筏,一到夜半,两千余骑安然无恙渡过河去。对岸山路越走越险,当地土人告诉马岱,此处叫做“夹山羊肠”。 马岱将兵马布在山谷两侧,当天便截击蛮人运输队,俘得粮车一百多辆,水牛四百头,次日又有不少斩获。集结在土城险阻内的十余万蛮军,立刻受到了饥饿的威胁。 把守粮道的一名蛮将,向孟获中军报急:“平北将军马岱,率领一支新到的人马,已经渡过流沙口。” 孟获正在饮酒,听后笑道:“那批蠢货,只怕在河中死了一大半吧?!” “不,蜀军好像是夜间渡河前来的。” “谁向敌军泄露了如此机密?如是本地人,立即斩首!” “来不及了。敌军已屯兵于夹山羊肠,袭击我军运输队,每日兵粮被其尽数掳去。” “什么?断了粮道?你们守在那里是干什么的!叫忙牙长来!快叫忙牙长!” 忙牙长是蛮军中勇猛无比的武将,面目狰狞,使一杆与众不同的怪枪。只见他持着怪枪急急赶来,探头问道:“大王,什么事?” “你带三千兵马,去夹山羊肠把马岱的首级取来。” “遵命。” 忙牙长雄赳赳地领着一队蛮军,向夹山羊肠赶去。没过多久,手下蛮兵七零八落败逃而归,报告说:“忙牙长与敌将马岱交手,只一回合便死于刀下,不知为何如此不堪一击。” 第三十八章 心结 “怎会有这等事?”孟获仍然半信半疑,但到了晚上,当地土人果然将捡到的忙牙长首级送了回来。 孟获气得摔掉从不离手的酒杯,叫道:“不行!此仇必报。谁愿代忙牙长去取马岱人头?” “我愿前去。” “董荼那?好!此去定要一雪前耻。” 孟获又增派给他两千兵力,董荼那带着五千人马,朝夹山羊肠赶去。 孟获又拨给阿会喃大队人马,命令道:“你去守卫河岸一带,绝不能让孔明主力渡过河来。” 孟获本来一直避不出战,只等蜀军疲惫,现在运粮要道被断,不得不急忙出兵前去夺回。 马岱守在夹山羊肠,见董荼那带来更多兵力想要夺回阵地,自己走到阵前,大声喊道:“董荼那呀,董荼那,你虽为蛮人,不识王化,但总不是禽兽吧。你且听着!前次被俘,多亏丞相放你一条活命。蛮人当也知晓感恩戴德,为何偏偏你忘恩负义?如要与我交手,请尽管上来,我要让你与忙牙长一样身首异处!” 自从被孔明放回以后,董荼那已无意再与蜀军作战,听了马岱话后,大感羞愧,于是卷起战旗退兵而去。 孟获瞪着眼睛质问道:“怎么回事?” 董荼那辩称道:“马岱武艺高强,勇猛无比,我不是他的对手。” 孟获一听,气得青面发红犹如要喷血而出一般,“叛贼!你受了孔明之恩,竟有二心,我且拿你杀一儆百!” 孟获当下拔出蛮刀,要砍下他的脑袋,各洞蛮将见状一拥而上,纷纷为董荼那求情。孟获说道:“今日且饶你一条狗命。来人!打他一百大棍!” 蛮兵领命,当着众将士的面剥下董荼那的衣服,在他背上打了一百棍。董荼那被打得皮开肉绽,颜面尽失。回到自己洞中,悔恨不已,遂召心腹部下说道:“我们生在蛮国,从未遭受中原军队无理侵略,都是孟获利令智昏,先与魏国联手,后又恃强挑起蜀境乱端。依我看来,孔明实为正人君子,不以才智自负,诚心辅佐蜀帝,施王者之仁,从不口是心非。” 他推心置腹,征询手下众人意见:“我们不如杀了孟获,投降孔明,求他也让我等蛮民过上太平日子……各位意下如何?” 听他说完,立刻就有大半部下赞同去投孔明:“我们也与洞长同感。” 大家决定立即行动,于是趁孟获在中军帐中午睡时,董荼那带着百余名部下拥进屋去,一脚踢飞他的枕头,大喝一声:“起来!” 当下将其五花大绑,孟获身体动弹不得,只能嘴里干号。 “啊?怎么了?” “出了什么事?” 孟获营中像捅了马蜂窝一样骚乱起来。事出突然,其他蛮军将兵全都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快去岸边!” 董荼那带着一百余人,扛着孟获,趁乱从孟获营中安然逃脱出来。 来到泸水岸边,先将孟获扔进等在那里的独木舟里,董荼那与部下跳上几条船,渡河逃到对岸去了。 蜀军士兵立刻去孔明中军报告异变,孔明像早已知道似的只问了一声:“已经来了?”遂令士兵持枪擎旗,从辕门列队直至营内,迎接董荼那一行。 孔明听董荼那详述经过,对其大加犒赏,所有部下,也有赏赐。 他让董荼那领人先回洞去,然后吩咐:“带孟获。” 看到五花大绑的孟获,孔明笑着招呼道:“蛮王,你又来了?” 孟获两眼涨得通红,不服气地愤愤说道:“来是来了,但不是你们抓来的,你用不着得意。” 孔明并不生气,只是劝他:“是吗?不管是谁抓住的,你身为全军统帅,竟被绑到敌营中来,现在威风扫地,恐怕难再发号施令,奉劝你不如痛痛快快投降吧。” 孟获啐了一口,骂道:“放屁!”说着如同困兽一般拼命摇头,大声吼道:“今天让你得逞,是我不小心被养的狗咬了一口,不是我的耻辱,也不是我战法低劣败在你手里。我的部下定会为我报仇,不会白白让我死在你手里。” “你的部下的确不错,但如果各洞部下都变得像董荼那和阿会喃那样,你又会如何?” “哪怕只剩我一个人,也要与你死战。” “哈哈哈!别说梦话了,孟获。如今你已成俘虏,连动我一根指头都不行了。” “……” “我孔明若要砍你脑袋,只需吩咐一声,你立刻就会身首异处。但我蜀军为王道之师,不会滥杀诚心降服之人。何况你在蛮国称王,多少识得中原文明,与一般蛮夷不同,又能读书,通晓兵法,杀了你太可惜了,我真为你可惜。” “丞相,你可否再放我一回?” “放了以后,你又要怎样?” “回寨发布檄文,召集各洞猛士,练好战法,再与蜀军决战。” “嗯,然后呢?” “我此战必胜。如果又败在蜀军手下,定带所有蛮军立刻投降。” 孔明冁然而笑,让士兵为他解开绳索,“望你下次使出真功夫来,不要再像今天这样狼狈。”遂赐其酒食,又赠马匹,令人一直送到泸水岸边。 孟获于船中两次回首顾望,一到对岸,又像豹子似的朝山寨中蹿去。 第三十九章 孔明三擒三纵 孟获回到山城,就召来诸洞蛮将,像上次一样大话连篇:“又到孔明那里转了一圈!因为我是不死之身,即使被绑在那里,他也无法杀我。刀砍上来,我一口咬断刀刃,横冲直撞,冲出了蜀军营地。这种雕虫小技,对我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孟获的谎话把单纯的蛮将骗得佩服之至,他继续说道:“如果换了别人,今天休想活着回来。董荼那与阿会喃这两个叛徒,你们立刻分头去把他们的首级取来!” 第二天晚上,蛮将们分成几路走出土城,悄悄埋伏下来。白天他们已经派人假冒孔明密使,约董荼那与阿会喃前来会面。 二人不知中计,离开自己洞中,翻山越岭朝泸水走来。走到半路,忽然角笛暗号响起,埋伏在周围的蛮将一拥而上,杀了董荼那与阿会喃,割下两颗人头,把尸体踢下山涧,又像一群野狼似的朝土城奔了回去。 孟获指着人头大声喝道:“看到了吧?这就是出卖我的下场!” 泄下心头之恨,孟获大摆酒席,与众蛮将欢宴直至天明。 一觉醒来,孟获说道:“到底谁是英雄,就看今天。我定要杀败蜀军,吃孔明的肉,喝孔明的血。你们谁不怕死,就跟我来!” 刹那间铃笛齐响,鼓声震天,一听要出阵,土城中的蛮将无不两眼泛红,气势汹汹。 “出发!”一声令下,蛮将们各自领着人马,跟着孟获冲出土城。 孟获率军朝夹山羊肠急进,他首先想要歼灭的,就是占领此处的马岱。岂知到了夹山羊肠一看,不见蜀军一个人影。 “蜀军到什么地方去了?”问了当地人才知道,前天夜里,蜀军突然渡河,已全部退到泸水北岸。 “唉,晚来一步!”孟获只好带着蛮军败兴而归。回到土城,却见弟弟孟优也在城中,原来他是听到哥哥正在苦战,特地远从南方银坑山带了两万人马前来助战的。 蛮人兄弟之间颇讲情义,且感情更比中原人外露。孟获高兴地与弟弟畅叙别情,二人脸颊相贴,紧紧拥抱在一起。当日兄弟二人对酌至夜半,拟定一计。 第二天,孟优选出百余名部下,披戴鸟毛,穿上南蛮染布衣衫,渡过泸水,来到敌人阵地。 船到对岸登陆时,只见一个个蛮兵赤脚套着兽骨足环,腕上戴着鱼眼贝壳手链,露出半身古铜色的皮肤,红发碧眼,插着孔雀毛、极乐鸟毛的头饰,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缭乱。 百余蛮兵捧着大批金珠、麝香、象牙、犀角,跟着孟优,向孔明中军慢慢走去。 蛮兵队伍不久就来到营门附近,只听瞭望台上鼓角齐鸣,一彪蜀军应声挡住他们去路,为首大将喝道:“且慢!你等来此地做什么?” 此将不是别人,正是昨日让孟获扑空的马岱。 孟优拜伏在地,故意战战兢兢地说道:“我是孟获之弟孟优,是代哥哥正式前来投降的。” “等在此地!”马岱转回营中,前去禀报。 孔明正与诸将商议,听到此报,向身旁的马谡微微一笑,问道:“你可知其来意?” 马谡点头应了一声,顾忌周围人多,只轻声说道:“不敢明言。”遂拿笔写在纸上,悄悄递给孔明。 孔明读毕,一拍膝盖,笑道:“好!你之所见,与我不谋而合。三擒孟获,看来在此一举。” 遂将赵云召到身边,面授机宜,又命魏延、王平、马忠、关索等将各带人马,依计而行。 “立刻就去!”诸将领命,各自匆匆按孔明所令前去行事。 孔明然后才将孟优召进帐来,故意诧异地问他,为何突然前来投降。 孟优倒地便拜,“人称哥哥孟获是南蛮国中最为倔犟之人,虽然两次被俘,受丞相恩赦保住一命,却仍欲抗拒,催我发兵前来相助。各洞首领与国中百姓尽皆反对,恳请他迷途知返,恭顺侍奉大蜀皇帝。哥哥终于感悟丞相威德,但自惭形秽,无颜来见丞相,故令我先代他来求丞相接受降服。” 孟优为南蛮国中难得一见的能辩之人,说得言之谆谆,眼泪汪汪,所带百余蛮兵,更将各种奉物堆积如山。 孟优接着说道:“哥哥孟获已回银坑山宫殿,收拾宝物,欲牛背马驮,献于天子,不日便来投降。” 听他说完缘由,孔明方露出喜色,欢迎其归顺。又细看奉物,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命人重新设席,摆起酒宴,以成都美酒、四川佳肴款待孟优与手下蛮兵。 酒宴从午后开始,到了黄昏,奏起音乐,蜀兵纷纷跳舞助兴。及至更深,南国之夜暖风轻拂,繁星闪烁,主宾欢喜不尽。 这天夜里,万余蛮夷精兵从上游渡过泸水,犹如狡猾的野兽,穿越山谷,潜过森林,借着营中烛光,从背后一步一步悄悄逼近蜀军兵营。 他们手持硫磺、焰硝、兽油、枯柴之类点火物,孟获见时辰已到,一跃而起,挥手示意前进,“那里便是孔明中军,不要让他跑了!” 蛮军饿虎般向前扑去,孟获冲进蜀营一看,灯火通明,煌若白昼,却不见一人前来迎战,只看到地上躺满了醉倒的士兵。 仔细一看,醉倒在地的全是孟优手下,孟优也躺在酒席中痛苦翻滚。他看到哥哥进来,用手指指自己嘴巴。 “你怎么了?” 孟获抱起弟弟,孟优却说不出话来。正是设计暗算人,却被人暗算了。百余名孟优的手下,一个不漏,全部被灌了毒酒。 “糟糕!”孟获带来的蛮兵此时毫不知情,从四面八方投来焰硝、油壶,正在全力进行火攻。孟获抱着孟优,奋力跳到帐外,大声叫道:“住手!住手!停止火攻!里面的弟兄要被烧死了!我是孟获,让我过去!” 就在此时,火焰中冲出蜀军大将魏延,大声喝道:“要过便从我这里过!” 战鼓隆隆,大批蜀兵挺枪紧逼上来。孟获忙转身向后逃跑,哪知赵云领兵正等在那里。 “孟获,你天命已尽!”赵云边喊边追,孟获不得不扔下弟弟,只身一人向泸水上游逃去。 只见河边有条蛮船,载着二三十个蛮兵。孟获早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飞身跳上船去,命令道:“听着,马上渡河!” 话音未落,船上士兵从前后朝着孟获猛扑上来,“逮到了!” “别胡闹!我是孟获!”船上蛮兵听也不听,只顾把他绑得严严实实。 “蠢货!我们奉马岱将军之命,在此等你多时了,跟我们去见丞相吧!”说着,把孟获扛上了岸。 当夜,孔明中军营里关满俘虏,除十名负隅顽抗者外,一律不杀,或稍加惩戒,赏酒惠物,全部放回。 幕僚们最后问道:“孟获如何处置?” 孔明悠然在孟获面前坐下,揶揄道:“你又来啦?孟获。” 孟获已有两次被俘经验,心里似乎颇得要领。他愤然大声叫道:“今夜失败,都是因为我那愚蠢的弟弟贪杯,才坏了我的计划,这不能算我输给你!” “这次战场上你虽未败在哪位大将手下,但跳上小船,自投罗网,难道不是中了我的计策,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那是我失策。”孟获不得不点头承认,但仍然不服输,“谁在暗处都难免会被石头绊倒。” 孔明收起笑脸,正色问道:“你已三次被我生俘,我要按照约定将你斩首,你还有何话好说?” “且慢!请刀下留人!”一看真的死到临头,孟获慌得一改前两次的骄横之态,乞求道,“请再放我一次。” “凡事不能无限,我的仁义亦不例外。” “只求丞相再放这一次。” “这次放你回去,又想如何?” “痛痛快快再战一场。” “若再被生俘呢?” “甘愿被丞相砍头。” “哈哈哈……”孔明大笑,随即拔出佩剑,将其身上绳索斩断。 “孟获,下次好生研读兵书,排好兵阵,然后来战,以免后悔不及……对了,你弟弟呢?” “啊?弟弟?” “骨肉性命都置之不理,你身为蛮王,如何服众?” “我从火中救他出来,途中失散,生死不知。” 孔明吩咐左右:“来人!带孟优!” 几个手下应声将一名蛮将押了上来。孟获一见,冲上去破口骂道:“混蛋!你平日嗜酒倒也罢了,怎会蠢得竟连敌人毒酒也拿来灌进肚里?” 孔明笑着拉开二人,“先则作茧自缚,继而兄弟萧墙,兵书上可无此战法。你们还是一起回去,准备停当,再来进攻吧。” 二人拜谢而去,借船渡过泸水,正要返回土城,只见蜀军大将马岱,在城上仗剑而立,大声喝道:“孟获、孟优,你们还要等着吃我刀枪箭炮?” 二人大吃一惊,又向另一山城跑去,岂料那里也是蜀旗林立,旌幡之下,走出蜀将赵云,对二人叫道:“你们不要忘记丞相大恩!” 孟获兄弟二人四处逃窜,但不论山头谷地,蜀国军旗无所不在,他们最后只能跑回南方蛮地去了。 第四十章 王风羽扇 数千里蛮地茫茫不见边际,孔明大军渡过泸水,挺进几十日,仍未寻得蛮军踪影。 孟获此番深受重创,一路退回蛮国腹地,以图东山再起。 他差心腹人携金珠宝贝,往八番九十三甸等处,向各洞长递送檄文:“孔明已率大军攻来。声称踏平蛮国,杀尽蛮人,在此建立蜀国都城。他诡计多端,加之武器精良,颇为难斗。但迢迢几千里而来,不服气候风土,早已疲惫不堪,实不足惧。只要各洞合力出兵,定可使其铩羽而归,不敢再犯蛮境。” 孟获此番号召颇有成效,不少洞主终日酒足肉饱,无所事事,听说蛮王孟获要兴兵抗蜀,正好得以一显身手。不久,各洞兵将就陆续前来,孟获又组成了一支大军。 “好!只要有如此雄兵,定将蜀军杀得大败!” 孟获满心高兴,令人前去侦察:“孔明现在扎营何处?” 手下回来报告:“蜀军在西洱河上用竹子架起浮桥,南北两岸都布有营阵,北岸还以河为濠筑起土墙……” “哈哈!这不是学我在泸水的布阵吗?”孟获得意忘形,早把不久前的惨败抛到九霄云外,加之得到八番九十三甸援军,更加踌躇满志,“等着瞧吧,这次定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蛮军挥师前行,抵近孔明布下的西洱河南岸阵地。 一头南蛮牛配着花梨鞍、缅甸金襕褡裢,孟获身着犀牛革甲,左手持盾,右手拿剑,威风凛凛地骑在上面。 孔明此时乘着四轮车,正在巡视南岸各部,部下来报:“孟获率大军已经逼近此地。” “来得好快!火速回营。”说罢急令返回中军。 “好极了!追上去!”孟获得报,立即抄小路追赶上来。 可惜晚来一步,眼看孔明领着手下,驰进阵中。蜀军关闭阵门,连日不出阵迎战。 “敌人害怕了!”蛮兵早就听说蜀军大都已经疲惫不堪,见其怯战,更加嗤之以鼻。日子一久,甚至光着身子,成群结队做着鬼脸,在蜀军阵前扭臀乱舞。 蜀军将士恨得咬牙切齿,纷纷向孔明请战:“这些野人欺人太甚,何不开门出兵,杀他个片甲不留?” 孔明仍旧不以为然,“等他们臣服王化以后,那些舞蹈岂不可爱悦目?不必动怒。” 蛮兵本无什么军纪,见蜀军闭关不出,更加肆无忌惮,狂态毕露。 孔明一日登高远望,对诸将说道:“时机已到。”遂召赵云、魏延、王平、马忠低声耳语,各授机宜,又将马岱与张翼唤进帐来,仔细叮咛,嘱咐各将:“小心行事,不得有误。” 说完坐上四轮车,带着关索,迅速渡过浮桥,到西洱河北岸去了。 南蛮军仍然每天击鼓鸣金,吹角鸣笛,来到蜀军阵门外鼓噪挑战。 蜀军营内依然旌旗飘展,却无人马响动,也不射箭,一片寂静。 孟获起先告诫部下:“孔明诡计多端,不可贸然攻营。”但见蜀营里鸦雀无声,毫无动静,连早晚炊烟也不见升起,孟获终于下定决心,一天早晨,率军冲进阵门。只见几百辆车上堆满军粮,扔在那里,兵器、马具、铺草、残饭散乱满地,一片狼藉,四下环顾,更不见一兵一卒。 孟优奇怪,“啊?跑了!他们什么时候撤退的?” 孟获却轻蔑地笑道:“看这样子,他们走得相当慌忙。扔下如此坚固的阵地,一夜之间退得无踪无影,一定是国内发生了异变。依我看来,恐怕是东吴或魏国已经攻进蜀国了。好,我们立刻追上去,叫他们这次有来无回!”说着从水牛背上发出号令,命全军前进,迅速占领西洱河南岸。 来到岸边向北一看,只见坚固的土墙犹如长城一般,箭楼也有好几十座,旗幡迎风飘扬,刀枪寒光凛凛,令人望而生畏。 孟获对孟优说道:“不须惊慌,那又是孔明的疑兵,是他北撤的计谋。过两三天,一定只留下那些旗帜,跑得一人不剩。”于是,命令手下士兵立刻砍竹,编制竹筏。 在数千蛮兵砍竹编筏的几天里,孟获朝夕注意观察对岸动静,只见蜀军人数日益减少,到第四天,一个士兵也看不到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孟获对左右洞将自吹自擂,便要渡河。谁知那天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孟获只得领兵离开岸边,以待风停。 “看来如此狂风大浪不会马上停歇,不如到蜀军扔掉的空营中去,等到明日天亮。” “就这么办。”孟获点头对孟优说道,“你去下令,全军后退。”说完率领手下撤退,转身回到蜀军的南岸营房中去了。 到了晚上,狂风越来越大,空中飞着沙石,兵马都睁不开眼睛。蛮兵从四面阵门走进营地,伸手不见五指,不久正要入睡,四面八方忽然传来鼓号声,骚动之间,营中房屋已经尽数起火。 蛮兵顿时乱作一团,哀号惨叫此起彼伏,被踩死烧死的不计其数。 部下护着孟获,好容易从营门逃出火海,一到营外,迎面有人骑马冲来,“蜀国大将赵云在此!” 孟获转身奔去西洱河边,要与留在那里的其他几洞蛮军会合,谁知他们早已被歼,蜀将马岱领着兵马正等在那里。孟获吓得转身要跑,却见退路上又来了无数蜀兵。 孟获只得跑到山上,又躲进谷底,四处逃窜,一到有路之处,便有蜀军摇旗呐喊,鼓号齐鸣,把他逼得逃回山里。 孟获身边只剩十几个部下,一夜之中,都已逃得筋疲力尽。跑到西边山腰时,东方已白,只见一队蜀兵举着旌旗,推着一辆四轮车,从对面椰林中走了出来。孟获像是在做噩梦一般,大叫一声,回头就要跑。 孔明坐在四轮车上,头戴纶巾,披着鹤氅,服饰如常,手摇白羽扇,望见孟获要跑,举起羽扇笑着喊道:“为何要跑?孟获。你不是每次被俘都说,如果论武艺,你绝不会输吗?现在这种寻常作战,怎么没有战胜我孔明的自信?” 孟获一听,气得转过身来大叫:“住口!我没跑!”随即对身边的蛮兵吼道:“各洞弟兄,那个人就是孔明,我三次中计,被他羞辱,今天幸好让我撞到。你们奋力助我前去,把他连人带车砍得粉碎!割下他的首级,南蛮全国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这十几个部下都是各洞屈指可数的骁勇猛士,弟弟孟优也旧怨重燃,他们嗷嗷叫着一齐向孔明冲去。 蜀兵一见,赶紧推着四轮车转身就跑。蜀兵跑得快,蛮兵追得更快,就在眼看要追上的时候,突然“轰”的一声,犹如山崩地裂一般,孟获、孟优和其他蛮兵全都掉进了陷阱。 响声即是信号,魏延带着几百名士兵应声从树林中跑上前来,把孟获一伙一个一个拉出陷阱,十几个人绑成一串,跟在孔明悠然而行的四轮车后,向蜀军营中走去。 孔明一进中军帐,立即令人先将孟优带来,和气地开导他道:“你哥哥究竟是何道理?这次已是四度被俘。虽是未开化之蛮人,也该有羞耻之心,你去好好劝劝他吧。”说完令人解开绳索,酒食相待,然后把他与其他部下一起放了回去。 接着又令人带来孟获。与对待孟优相反,孔明将孟获骂得狗血淋头:“匹夫!你有何脸面,又被如此绑到我面前?在中原,不知报恩者被称为非人,不知廉耻者被视为畜生。禽兽尚知报恩,你连禽兽都不如,还要在南蛮称王?天下竟然有你这种怪物!” 孟获今天也不再像前三次那样吼叫,或许也是羞愧难当,只是闭着眼睛,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今日已无法再饶你一死,只能斩首。” 听了孔明此言,他依然闭目不语。孔明猛然举起羽扇,对武士下令:“将这个蛮王拉到营后,砍头!” 武士们应声拉住孟获身上绳索叫他起来,孟获站起身来向外走时,才睁开充满血丝的眼睛,瞪了孔明一眼。然后泰然自若地走到刑场跪下,回头对武士要求再见孔明一面。见武士对他理也不理,忽然又大声吼道:“孔明!孔明!你只要再放我一次,我一定要雪这四次之耻!我不惧死,但你说我不知廉耻,我死不瞑目!孔明!我要与你再决一死战!” 孔明闻声走来问道:“既然不想死,为何不投降?” 孟获拼命摇着头,虽然眼中含着悔恨之泪,口中仍然毫不服输:“我不投降!死也不投降!我是中了你的奸计,你敢摆开阵势与我再打一仗?”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再饶你一命。来人!解开绳索,放他回去!”说罢,孔明笑着走进帐去。 第四十一章 毒泉 孟获回到营中,一连几天茫然若失,沉默不语。弟弟孟优劝道:“哥哥,我们不是孔明的对手,不如投降吧。” 他一听此话,突然暴跳如雷,“胡说八道!连你也说要投降?若再出此言,定饶不了你!” “可是,这几天,哥哥你不也总是一筹莫展吗?” “我四次被俘,都是输在谋略上,所以我在苦思冥想,这次也要让孔明中我的计。” “我们南蛮国里,要论智慧计谋,就数朵思王了。” “对了!我怎么没想到朵思王呢?弟弟,你代我到朵思王那里去一趟。”孟优立即前往秃龙洞,去向朵思王传达孟获的旨意。 听到孟获的请求,朵思王毫不犹豫,马上集合洞兵,迎接孟获前来秃龙洞。 听孟获说完几次战败和孔明的足智多谋,朵思王大笑道:“大王不必焦虑,尽管放心。我秃龙洞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只要在这里集中兵力,别说是孔明,就是那些蜀军将士,恐怕也是有来无回。” 他接着解释道:“大王一路过来的那条路,平时畅通无阻,这条路两侧都是悬崖绝壁,紧要关头,只要用大树巨石堵住,立刻就能切断秃龙洞的入口。西北一侧岩石耸立,树林茂密,毒蛇猛蝎无数,连鸟儿也难飞得过去,一天中只有申、酉两个时辰可以通行。” 孟获不解地问道:“为何只能在两个时辰通行?” 朵思王进一步对他细说道:“我也不明究竟,只知那里除了未、申、酉三个时辰之外,终日瘴烟蒙蒙而起,地动轰轰作响,滚热的硫磺自岩间喷出,人马均不敢靠近。那里草木枯干,一眼望去,犹如阴府里的炼狱。越过山去,进入密林山谷,还有四股毒泉,其中一股叫做哑泉,只要喝了此泉之水,一夜之间,口烂肠断,五日之内必死无疑。” “真的?那另外三泉呢?” “第二泉叫做灭泉,该泉色泽湛蓝,泉水暖如热汤,若在泉中沐浴,立刻皮开肉绽而死,最后只剩白骨沉于泉底。” “第三泉呢?” “此泉唤做黑泉,泉水清澈悦目,但若溅在身上,手足便会发黑,剧痛不止。” “第四泉呢?” “第四泉人称柔泉,水冷如冰,暑天来此的旅人,必会迫不及待地喝上一口,但喝过此泉之水的人,自古至今,还没有哪个人能活下来的。” “如此看来,就是孔明也休想从此过去。” “听说,只有后汉时的伏波将军马援曾从这里过去,马援以后,再无人能领军越过此地。” “啊,太好了!只要在秃龙洞布下兵阵,蜀军势必全军覆灭。” 孟获一拍额头,喜出望外地望着北方天空骂道:“来呀,孔明,敢来你就领兵过来吧!” 此时孔明已经平定安抚完西洱河地区,在焦土蒸足的南国土地上,又开始向南进行漫长的行军。 “前方数百里内全无蛮兵踪迹。据当地土人说,孟获、孟优已经集结蛮兵,部署在秃龙洞深山地区。” 听了侦察队的报告,孔明取出《平蛮指掌图》来细看,但那图上并未绘出秃龙洞的地名。 “吕凯,”孔明指着《平蛮指掌图》向身旁的吕凯问道,“图上为何没有秃龙洞这个地方?你未听说过那个地名?” “《平蛮指掌图》上没有的,都是极为偏僻的地方,臣下也不知道。” 幕僚蒋琬正从孔明背后看着《平蛮指掌图》,不禁慨叹道:“我军已显蜀军武威,且安抚蛮民,遍布王风,不如就此班师回朝。如太过深入,只怕三军皆成蛮地之鬼也未可知。” 孔明听了,回头看着他说道:“那正是孟获希望的吧。”蒋琬顿时满面通红,不再说话。 孔明命王平一军为前阵,取道西北山地前进,过了数日,音讯全无,遂又派关索率一千人马前去与其联络。 关索不久便返回营地,报告前方出了大事。王平的士兵九成中了泉水之毒,非死即伤。自己的部下因暑天行军,口渴难当,有的士兵也去喝泉水,立时倒毙了几十人,惨不忍睹。 孔明大惊,他虽然知识渊博,也不知该如何解得此难。但他还是下定决心,命令三军前进。他坐在四轮车上,率领互相搀扶着的士兵,艰难地向着前所未遇的险地前进。 越过寸草不生的滩地,翻越一座座山峰,终于来到密林地带,王平迎上前来,将孔明的座车带到毒泉旁边。 只见水气凛凛,清澈凉爽,诱得人都想上去喝它一口。抬头仰望,四面屹立着屏风般的群山,既无鸟啼,亦无兽声,只觉得妖气逼人。 “看……那边岩顶上怎么有座庙?”孔明忽然在一个山腰上发现了一座庙宇,于是拽着葛藤,徒步攀上了岩壁。 那庙宇是在岩壁上凿窟建造的,里面供奉着一座将军石像。旁边的碑铭上刻着,此处供奉的是汉朝的伏波将军,他曾率军征讨南蛮来到此地,当地土人感其恩德,才造像在此祭祀。 孔明久久地伏拜在石像前,恳切祈祷道:“不肖后辈,受先帝遗命托孤,奉后主之诏,来到此地。不期沿着先人足迹,得遇将军英魂,想来此为天意。将军若有灵,乞怜不才,助汉朝末裔之军早脱险境。” 他方才祈祷完,就听到对面岩石上有人召唤他过去,举头一望,是个神秘的拄杖老翁。 孔明上前问道:“敢问老丈是何许人?” 老翁答道:“我是本地人。从此地穿过二三十里深谷,便能到达五峰山下的万安溪。那里住着一位隐士,人称万安隐者,此人数十年来从不出谷。他的庵中有一泓泉水,唤作安养泉,凡中四泉之毒的旅者与本地之人,喝安养泉水得救的已不下数千。承蒙丞相之德,使老朽略知王化之理,实感三生有幸。请丞相快到万安溪去,以解此地之急。”说完,名也不报,竟飘然而去。 “肯定是伏波将军显灵,前来相助。”孔明深信不疑,次日即带扈从人等,去五峰山下寻找老翁告之的万安溪。 第四十二章 蛮女之舞 孔明一行在漫无边际的深林蹊径跋涉,犹如在湛蓝的深海中潜行。忽然,顶上泻下一束阳光,一片谷地展现在眼前。孔明料定此地是万安溪,下了坐骑,令人去寻万安隐者之宅。 “是那座山庄。”孔明被引到山庄前,只见山庄掩于郁葱的苍松翠柏之下,南国的茂竹椰树、珍花异草环绕四周,异香飘逸,令人恍然欲醉。 一条狗看到孔明一行生人,汪汪叫了起来。 山庄内应声跑出一个赤膊童子,斥退吠犬,上前问道:“叔叔是蜀国丞相吧?请进。” 孔明随其走进门里,问道:“童子,你怎知我是蜀国丞相?” 童子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答道:“丞相率大军来到此地,南蛮国里无人不知。” 这时,前堂竹门由里向外打开,一位碧眼黄发的老者呵斥童子道:“你怎可对客人轻浮无礼?”遂将孔明殷勤迎入堂中,施礼以表欢迎之意。 只见他身着朱衣,头戴竹冠,肥耳垂着金环。礼毕坐定,隐士问清孔明来意,呵呵笑道:“老夫远离尘世,已为山野之人,正愁无缘为世人尽力,承蒙丞相大驾光临,喜出望外之余,不禁诚惶诚恐。请速将中了四泉之毒的伤病兵员运来此地,老夫并无回天之力,但凭此天然药泉,便可使其很快痊愈。” 孔明大喜,即令扈从让王平、关索将所有伤病官兵陆续运来此地。 童子与隐士一起将伤病兵员领到安养泉边,让其在药泉中沐浴,再让其咀嚼薤叶芸香,或让其食柏子茶、松花菜,重患者顿时恢复血色,轻患者立刻病痛全无,谷间一片欢声笑语。 隐士又提醒孔明:“秃龙洞一带毒蛇猛蝎颇多,请格外小心。行军最重要的是饮水,但凡桃叶落入不久即腐的溪水,必含剧毒,切不可用来饮马。每到一地,只有掘井取地下水饮用,方才安全。” 孔明拜谢之后,请教隐士姓名。谁知隐士微微一笑,说道:“我说出来,请丞相不要吃惊。实不相瞒,我就是南蛮王孟获的哥哥孟节。” “啊?你是孟获的……” “是的。其实我父母共生三子,我是长子,孟获其次,然后是孟优。父母早亡,两个弟弟生性贪婪,追求权位,争强好胜,不从王化,做尽无道之事,我虽一再规劝,二人全然不听。说来十分惭愧,我只得在二十多年前与他们二人分手,舍弃王城,来这深谷里隐居,从此再未离开。” “啊?原来是这样。”孔明感叹地说道,“古时有柳下惠与盗跖两兄弟,殊不知今日也有隐士这般高风亮节之士。待我奏过天子,定要封阁下为蛮王。” 孟节挥了挥手,谢绝道:“多谢丞相好意,我正为厌恶功名而逃来此地,岂复有贪享富贵之意!” 归途中,孔明嗟叹不已。在这未开化的蛮地,竟然也隐居着像孟节这样的人物,他更深刻地体会到了“凡人多处奇才少,荒山野林藏真仙”的含义。 如此一来,三军排除万难,终于逼近了秃龙洞。一路上最困难的,莫过于饮水。有时不得不掘开二十余丈的岩石,有时更得派遣敢死队到千仞溪谷中去取水。 孔明途中还令士兵制造千余水桶,用来储存雨水,驮在牛马背上,以备不时之需。除饮水之外,粮食匮乏也时有发生,远征之艰难非言语所能言表。 这支远征大军坚韧不拔,终于挺进到了秃龙洞。蜀军扎下阵营,为兵马补充清澈饮水,并不急于进攻。 表面上看来毫无动静,其实关索、王平、魏延等几支人马,已经避开正面敌人,开始迂回进攻,俘获了几个相邻地区的洞主及各洞蛮兵。这种作战目的何在,孔明对诸将秘而不宣。 孔明大军来到秃龙洞的消息传来,朵思王与孟获兄弟大为震惊。 初时他们面露不屑之色,以为绝不可能,但部下频频送来急报,朵思王与孟获兄弟登上高山眺望,果见远近几十里旌旗连绵不断,蜀军已经安营扎寨。 “大事不好!这么多军队是从哪里进来的?” 朵思王犹如遭到晴天霹雳,骤然变色,顿感毛骨悚然。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横下一条心,“蜀军已经踏进洞界,为使全洞族人免遭凌虐,只有举全洞之兵决一死战。” 他与孟获、孟优兄弟歃血为盟,誓约生死与共,并宣之于全军。 孟获信心大增,发出豪言壮语:“蜀军长途跋涉至此,早已疲惫至极,不堪一击。只要大王下定决心,必获全胜,数万蜀军,休想有一个活着回去!”随即杀牛宰马,大摆酒宴,犒赏全军,鼓舞士气。 “蜀军的枪刀剑戟打造精良,车马上的粮食珠宝不计其数。我们一定要奋勇杀敌,全歼敌军以后,所有缴获,全部犒赏你们!”孟获的大话,更加煽起了洞兵的蛮性。 这时,有人送来快报:“银治洞洞主杨锋,率三万余人前来助战。” 朵思王听了,击额雀跃,高兴地说道:“此地若败,必将殃及相邻的银治洞。杨锋知道利害,前来助战,我军有何不胜之理?” 杨锋与五个儿子及一大群眷属,立刻被朵思王迎了进来。 杨锋信心满满地说道:“大王,贵洞之难,就是我洞之难,今日特来助一臂之力。我的五个儿子,个个武勇过人,大王不必担心。”说着骄傲地将五个儿子拉到一起。 众人一看,果然个个虎背熊腰,威风凛凛,勇猛无比。 “太好了!我军此番必胜无疑。”朵思王与孟获高兴得忘乎所以,令人拿出美酒兽肉,狂欢入夜。 伴着蛮歌蛮乐,酒意更浓,兴致更高。蛮将畅饮狂欢,认定此战已胜利在望。 杨锋也与孟获、孟优交杯痛饮,喝得大醉。他忽然转脸对朵思王问道:“我带来的眷属中,有几个年轻姑娘,何不让她们轻歌曼舞,以助酒兴?” 朵思王拍手叫好,转头又问孟获、孟优如何。 二人皆无异议:“那当然好。” 孟优更是跳起来朝众将做着鬼脸喊道:“美人即刻进来跳舞,各位小心垂涎过度伤及性命。” 如雷的掌声之中,杨锋吹起口哨,将手一挥,一队美女扭着纤腰,走进酒宴中来,看来是杨锋早让她们准备就绪。 这些蛮族姑娘一色黝黑皮肤,如黑檀木般隐隐发光,披散的头发上插满鲜花,腰间围着鸟羽兽牙,吊着一把短刀。她们忽而围成一圈,忽而散开独舞,扭臀曲腰,舞姿婀娜。 满座合着舞步,击掌喝彩,一片喧哗。就在蛮族姑娘又在孟获、孟优四周围成一圈时,杨锋突然一跃而起,将手中酒杯朝天一抛,大声喝道:“动手!” 蛮族姑娘应声拔出短刀,一齐向孟获、孟优扑来。二人惊叫一声,将蛮族姑娘连人带刀一齐踢倒,跳出圈外,却立刻又被杨锋的五个儿子和族人一拥而上,用绳索套住,捆了起来。 朵思王正要逃走,也被杨锋一脚绊倒在地,杨锋手下轻而易举将其拿获。 朵思王手下的蛮将们早已酩酊大醉,迷人的舞蹈更让他们神魂颠倒,此时竟然毫不反抗,一个个被杨锋手下捆得结结实实。 报信的狼烟同时腾空而起,山野间顿时响彻起嘹亮的金鼓螺号。秃龙洞的蛮兵们一见孔明三军汹涌而来,转眼间就在黑暗中四散逃奔而去。 孟获恶狠狠地对杨锋破口大骂:“杨锋,你也是蛮国一洞之主,为何要坑害朋友,帮助孔明?” 杨锋笑道:“我其实之前也被孔明俘虏过,感其厚恩大德,今天才来以此为报,奉劝你也投降吧。” “畜生!你不得好死!”就在孟获暴跳如雷叫骂不止时,孔明带着幕僚走了进来。杨锋的五个儿子立刻脱下蛮装,重新穿戴甲胄,列队欢迎孔明,原来他们也是蜀军武士装扮的。 孔明走到孟获面前问道:“这是第五次被俘了,孟获,你心服了吧?” 孟获气急败坏地说道:“心服?笑话!我是被这个叛徒所绑,又不是被你所抓获。” “抓你这个匹夫,何须本帅亲自动手?我若亲自动手抓你,你可愿臣服王化?” “不必说什么王化!我也是南蛮国王。自古以来我族世居银坑山,凭借三江之险镇关自守,你如能在那里破我,方显得你有手段。今天你用这种伎俩取胜,岂不惹人耻笑?”孟获依然口出狂言,心中不服。 第四十三章 女杰 孔明决定第五次将孟获放掉,他对孟获说道:“就按你的条件,在你希望的地方再战一次。这次或许连你的九族都会命丧黄泉,小心迎战吧。” 孟获的弟弟与朵思王也被一并释放,三人各自骑上马,羞愧地向远方逃去。 孟获的领地、南蛮的国都,在今日昆明更南边,位于三江合流的银坑洞,那里草木丰茂,土地辽阔。 从今天的地图上,已经查不到银坑洞这个一千七百年前的地名,但从亚洲大陆南方的河流走向上来看,中南半岛湄公河的上游,泰国湄南河的上游,缅甸萨尔温江的上游,全都源于西藏东麓地区与四川西部、云南省,正好全都流经当年孔明远征南蛮的地区。 在罗贯中的《三国志通俗演义》中,对三江与当时的蛮都有如下描述: 那洞外有三江:乃是泸水、甘南水、西城水。三路水会合,故为三江。其洞北近平坦三百余里,多产万物。洞西二百里,有盐井。西南二百里,直抵泸、甘。正南三百里,乃是梁都洞,洞中有山,环抱其洞;山上出银矿,故名为银坑山。 山中置宫殿楼台,以为蛮王巢穴。其中建一祖庙,名曰“家鬼”。四时杀牛宰马享祭,名为“卜鬼”,每年常以蜀人并外乡之人祭之。 总之,此处应大致相当于现在的缅甸、中南半岛、云南省一带。 孟获当初离开蛮都所在的蛮国中部,特意到今贵州、广西省境一带迎击孔明的远征军,屡战屡败,是因为他为策动蜀境地区太守与各洞蛮兵,不得不亲临阵前。正如他对孔明所言,他只有在扼三江要冲的银坑洞,才能发挥出自己真正的实力。 一败再败的孟获,终于回到了日思夜想的蛮都。 绿沙银壁的蛮宫里,聚集着几千位四方洞主与酋长,日复一日,纷纷议论着即将来临的灭顶之灾。这天,孟获妻弟、八番部长带来洞主说道:“此去西南热带国家中,八纳洞洞主木鹿王,威势最为强大,我们只有借他之力。木鹿王深通法术:出则骑象,能呼风唤雨,常有虎豹豺狼、毒蛇恶蝎跟随,手下更有三万神兵,甚是英勇,其王威已达我邻国天竺。他虽一向与我蛮都不和,大王可修书具礼,前往求之,告以如今蛮土大难临头,他也是蛮土中人,想来必然允诺与我们共拒孔明。” 堂上的各位洞主、酋长均表赞同,孟获于是便命妻弟带来为使节,前往八纳洞,该地约在现在的缅甸、印度一带。 三江要冲的三江城,为银坑山蛮宫的前卫阵地,孟获将朵思王派到城里,任其为前卫总大将。 蜀国大军不日便到达三江,长途跋涉之艰苦,远甚于战场作战。 三江城三面环水,一面接陆地。孔明先派魏延与赵云领兵逼上前去,略施攻城计划以探虚实,果然是城墙坚固,城内皆为蛮军精兵。 城墙上架有无数弓弩,一弩可齐发十箭,箭头涂有剧毒,中箭者均皮肉溃烂,五脏露于体外而死。 三次攻击无功而返,孔明即下令撤至十里之外,布下蜀军阵地。退兵果断迅速,可谓孔明用兵之一大特点。 南蛮见魏延、赵云撤退,不禁扬扬自得,“蜀兵害怕毒箭,不得不将阵地后撤。” 过了十来天,单纯的蛮兵越发轻敌,“孔明看来也不过如此。” 孔明则一直在注意天气情况,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忘将大自然的力量为己所用。 连日强风,每天飞沙走石,看来明天也不会停歇。 当天蜀军各阵张贴了孔明发出的布告:“明晚初更以前,各队将士,每人另备一件衣服,不得有一人疏漏,不备者处斩。” 虽然不明其意,但严令之下,无人敢懈怠。将士们备好衣服,心中难免奇怪,“准备衣服究竟要干什么?” 出战的命令突然传来,各部整装待发,此时正好是初更时分。 孔明登上点将台,发布三道命令:一、各人将脚下之土塞进衣服,制成土囊。二、每名士兵携一土囊,依令前进。三、到达三江城下后,将土囊掷于城墙下,沿墙堆坡,直至墙头,然后从坡上突入城内,先突入城内者重赏。 孔明前日严令准备衣服的用意,将士们至此方才明白。二十万蜀军加上一万余名蛮土降兵,每人扛着一个土囊,急速向三江城下攻来。 守城蛮军毒箭乱射,但面对漫山遍野的蜀军人海,其杀伤不及千分之一。转眼之间,沿墙堆起几座土坡,有二十余万个土囊在手,再高的墙头也不难逾越。 魏延、关索、王平率军争先冲上墙头,扛上来的土囊不断掷于城内,又筑成了向城内冲击的通道。 蛮军成了釜中之鱼,左躲右闪,无法抵抗,许多蛮兵退往银坑山,也有人打开水门,朝江上逃命。 此战生俘蛮兵无数,孔明照例晓之大义,以仁相待,又将城中缴获之物,尽皆犒赏三军。 曾经显赫一时的朵思王,威风全无,也于此役死在乱军之中。 消息传到银坑洞,蛮宫中的孟获大惊失色,“什么?三江城丢了?孔明已率军入城?” 他召集族人共商对策,众人心中惶惶,不知所措,就在此时,身后屏风里传出一阵笑声。 “大胆!谁在后面偷笑?”有族人去屏风后探头一看,却见孟获之妻祝融夫人正在倚床午睡。夫人平日养在屋里的一头雄狮,也像猫儿一般,睡眼惺忪,把头伏在夫人腰边。 众人不便发作,只得继续讨论,谁知祝融夫人又在屏风后面笑了起来。 众人只当不曾听见,孟获却不堪忍受,终于呵斥道:“夫人,你所笑为何?” 祝融夫人闻言,与狮子一起猛然从床上跳下地来,走到跟前,看也不看族人一眼,劈头就对丈夫孟获吼道:“看看你自己,枉为七尺男儿!连二十万蜀军都打不过,岂能当这南蛮国王?我虽女流之辈,但只要出马,也定叫孔明不敢再踏上蛮土一步!” 此女为上古祝融氏后裔,擅长骑射,练得一手百发百中的飞刀绝技。 孟获历来惧怕这位夫人,此时被她一席抢白,顿时变得哑口无言。族人也因连遭败绩,只得忍气吞声,沉默不语。 “请给我一支人马,我要亲自上阵,杀得蜀军人仰马翻,看他孔明还如何威风!”第二天,祝融夫人跨上自己的卷毛马,披散头发,赤着双脚,一身绛红战袍,穿上镶珠黄金甲,背插七把短剑,手持丈余长矛,就像一团火球,在战场上驰骋冲杀。其长矛所到之处,蜀兵应声而倒。 蜀将张嶷一见,心中好生奇怪,“哪里冒出来的铁娘子?”随即策马追了上来。 不想天上突然飞来一把短剑,正中张嶷大腿,将他从马上掀了下来。 “把他绑起来!”祝融夫人说罢,又飞马杀向敌人。蜀将马忠迎上前来,又被一柄飞来的短剑射中马头,也跌下马来,被蛮军俘获。 当日战罢,蛮军大捷,孟获乐得手舞足蹈,“大获全胜,指日可待!” 祝融夫人令将张嶷、马忠斩首,鼓舞士气,孟获阻止道:“不可。我五次被俘,孔明都将我放了回来,若马上杀了此二人,倒显得我器量不大。不如等生擒孔明之后,再一并斩首不迟。” 二人于是得以活命,时时被孟获嘲笑取乐。 孔明虽担心二人安危,但料想尚不致有杀身之祸。他召来赵云与魏延,面授救出张嶷、马忠二人之策。 炎阳之下,每天交战不断。祝融夫人亦如火球一般,穿梭于战场之中。这天赵云策马上前,向她挑战。祝融夫人毕竟是女流之辈,见到赵云这般猛将,自知不敌,飞出短剑之后,转身便逃。 “这女人就像树梢上的飞鸟,怎么也抓不到。”赵云虽然勇猛,但望着远去的祝融夫人,也只能扼腕叹息。魏延第二天特意来到阵前,派出一队士兵,对着祝融夫人叫骂嘲弄。祝融夫人一怒之下,扬鞭策马紧追不舍,魏延引她追了一阵,眼看时机已到,一跃而上,揶揄道:“鸵鸟夫人,且等一等。” 祝融夫人一见有诈,又像上次一样,飞出一柄短剑,回马便走。哪知又是一通鼓鸣,赵云从另一方大声嘲笑道:“那边过来的到底是只鸵鸟,还是只母猩猩啊?” 祝融夫人怒不可遏,不顾一切地向蜀军冲杀过来。蜀军故意边战边退,还不时停下来叫骂嘲弄,渐渐将她引进山里预定的伏击地点,伏兵突然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将祝融夫人一举生擒。 孔明于是遣人至孟获阵中传言:“你的夫人现已在我营中,愿将其交换张嶷、马忠。” 孟获大惊,只得立即将张、马二将放回阵来。孔明亦对祝融夫人赐酒相送,岂料她虽然没了马上的威风,却还是豪饮斗酒,一解开绳索,也像孟获一样,留下几句豪言壮语,回营而去。 第四十四章 木兽行走 带来洞主出使邻国返回银坑洞,向孟获报告:“木鹿王答应了我们的请求,将于几天之内,亲率本国大军前来。只等木鹿大军一到,蜀军必然土崩瓦解。” 其姐祝融夫人与姐夫孟获听罢大喜,也都把木鹿大军视做最后一线希望。几天之后,得报八纳洞洞主木鹿王已率数万大军来到,孟获夫妇急忙到王宫门外迎接。 “啊,岂敢有劳大王与夫人亲来迎接!”只见一头白象颈系金铃,背负七宝鞍座,木鹿王骑在象背上,身披锦襕袈裟战袍,颈戴金珠项链,足套黄金环,腰坠璎珞,悬着两口大刀。 木鹿王从象背上下来,信心百倍地说道:“二位尽可放心,且待我来日踏平蜀阵。”说罢悠然穿过蛮军旗阵,跟着孟获与祝融夫人走进宫去。 他率领的三万军队,带着近千头猛兽,所到之处,狮吼、虎啸、豹叫、狼嗥,兽吠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当晚,篝火通明,蛮乐尽享,王宫中的欢迎宴会一直开到深夜。 孟获夫妇倾其所有,拿出山珍美味,设宴三日以飨来宾,媚态做尽,只求获得木鹿王的欢心。木鹿王果然气概不凡,到了第四天,下令整装待发。 “明天且看我杀蜀军一个落花流水!” 从当晚直至次日早晨,只听见近千头猛兽对着天空嘶吼咆哮,彻夜不停。一问方知,临战前断其饵食,正是要使猛兽空腹枯肠,好在战场上猛扑敌军,饱餐一顿。 天亮以后,木鹿王骑着白象,腰挂两把宝刀,手持蒂钟,傲然来到阵前。 蜀军尚未接战,已经惊悚不已,“那是些什么怪物?” 赵云、魏延登上望楼一看,难怪士兵畏惧胆怯。只见木鹿王的士兵皮肤漆黑,犹如凶神恶煞一般,身后的大群猛兽,摇尾生风,仰天长啸,吼声不绝。 “魏延,我从军以来,未曾见过如此敌人,如何是好?” “我也是大开眼界,世上竟有这样的军队!” 就在两员大将看得目瞪口呆、一筹莫展之时,高高骑在白象背上的木鹿王,忽然摇响手上的蒂钟,前锋长枪队应声冲上前来,两军立即陷入混战。 木鹿王见时机已到,口中念起咒语,手上的蒂钟越摇越猛,猛兽队打开锁链、兽笼,成群的狮子、老虎、黑豹、恶狼,犹如一阵狂风卷起漫天沙尘,空腹枯肠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朝着蜀军猛扑而来。 赵云、魏延的战线顿时崩溃,蜀军士兵回头便跑,任何军令也无法阻止逃命的脚步,全军像潮水般一直退到三江城下。蛮军将士越战越勇,也像猛兽般四处追杀来不及逃走的蜀军。 木鹿王再度摇响手上蒂钟,已经饱食人肉的猛兽摇头摆尾,纷纷跑回白象身边,蛮兵将其重新上锁、入笼,鼓角齐鸣,向银坑山王宫凯旋而去。 听完赵云、魏延禀报当日败绩,孔明笑道:“书中所言果然不是危言耸听。未出茅庐之时,我从兵书上便已得知,南蛮国有驱使豺狼虎豹作战的阵法,今日之战即败在此阵法之下。幸好出征之前,我已做好准备,以防万一,你们不必惊慌。” 他立即命令一队士兵,将准备好的战车拉到帐前来。 士兵把二十几辆战车全部拉了过来,这些战车一直由重兵保护,用布幔覆盖,秘密藏在军中,无人知晓。 孔明吩咐道:“将布揭掉。” 只见每辆车上载着一个大如居室的箱子,众将全都好奇地睁大了眼睛,不知这些大箱子里究竟装有何物。 十几辆车上载着涂成黑色的箱子,另外十几辆上载着红色的箱子。 孔明手持钥匙,亲自把红箱子全部打开,十几个巨大的怪兽木雕,立刻展现在眼前——有的像老虎,有的像狮子,还有的像犀牛,一个个硕大魁伟,令人望而生畏。 “这些木兽有何用处?” “千里迢迢将这二十几辆车子推到这里,原来装的就是这种东西?”众将一脸狐疑,均不明白孔明的用意。 第二天,蜀军在阵前的路上设下五道坚固的防线。 日前蛮军打了胜仗,孟获顿时骄横起来,他与木鹿王来到阵前,手指远处说道:“你看,前面四轮车上坐着的,就是蜀国那个老奸巨猾的孔明。大王,愿你能像昨天一样,再次大获全胜。” 木鹿王点点头,又像昨天一样,摇响蒂钟,念咒作法,唤来一股妖风,放出猛兽群,向蜀军扑来。 霎时间飞沙走石,百兽狂哮,孔明的四轮车急忙掉头退到二道防线之后。 木鹿王挥鞭驱象,紧追而来。他在象背上挥起宝刀,大喝一声:“孔明,今天就是你的末日!”说着一刀下去,砍在四轮车的柱梁上。 木鹿王口念咒语,紧接着又是两刀,竟然都没有砍到,反被两个徒步的蜀军枪手绕到背后,对着白象腹部连刺两枪,但均刺不进大象身体,一枪滑脱,一枪折了枪头。 孔明向上举起羽扇叫道:“关索,立杀此人!” 又对木鹿王喝道:“木鹿王,你死到临头了!” “胡说!” 就在木鹿王第四次挥起宝刀之时,嗖的一箭射来,正中他的咽喉。与此同时,关索的枪头也从下颚刺进了他的脑袋,木鹿王倒地而死。 今天推孔明四轮车的几个徒步武士,原来都已换成了关索这样的蜀军猛将,木鹿王自己撞到强手之下,也是他命该归西。 纵观整个战场,日前所向披靡的群兽,今日被蜀军阵里的木兽所制,再也无法逞威。这些木制的大怪物,口喷烟火,吼声如雷,前突横插,驰骋自如。面对如此巨大古怪的东西,蛮军的豺狼虎豹吓得四处逃窜。 其实,每座木兽内部均有十名士兵,木兽喷火咆哮,前进后退,皆是他们在施放硝药,操纵机械。这种前所未有的新兵器,自然也是孔明的创造。 蛮兵大吃一惊,猛兽群也夹着尾巴乱成一团,蜀军的鼓角震天动地,全军乘胜追击,一举占领了银坑山王宫。 孟获与妻子祝融、妻弟带来及族人落荒而逃,在途中被蜀军一网打尽,全部被俘。但孔明再次下令,将孟获及其所有眷属全部释放,“无巢之鸟,无家之人,何以活命?若还不服王化,即请整军前来再战。” 孟获犹如丧家之犬,再也不敢口吐狂言,只能抱头鼠窜而去。其余眷属原是靠着孟获狐假虎威,此时自然更是无言以对。 第四十五章 藤甲蛮兵 丢了国土,丢了王宫,无家可归的孟获悄然问道:“何处可以落脚,待日后卷土重来?” 妻弟带来洞主答道:“此去东南七百里,有个国家,名唤乌戈国,国王叫做兀突骨,不食五谷,以猛兽蛇鱼为饭;身有鳞甲,刀箭不能侵,其手下有三万藤甲军。” “何谓藤甲军?” “乌戈国漫山遍野长着山藤,采摘之后,浸于油中,再将其晒干,晒干复浸,反复晒浸几十遍,然后才造成铠甲,因为士兵身穿这种盔甲,因此号称藤甲军。四邻之国,无人敢与其为敌。” “这又是为何?” “藤甲的特征有四:第一,经水不湿;第二,重量极轻,着甲作战机敏轻盈;第三,渡江全不用船,穿在身上,便可在水上自由漂浮;第四,质地坚韧,刀箭皆不能入。” “怪不得所向无敌,我们且去求兀突骨救救急吧。” 孟获遂带着一族残兵,往乌戈国求援去了。 乌戈国王兀突骨二话不说,一口答应为他报仇,随即点齐三万部下,身穿藤甲,集中于洞中。 孟获的残兵又各自归队,与藤甲兵合成十万余众,自乌戈国出发,布阵于桃叶江。 却说这桃叶江水清如碧,两岸桃树茂盛,桃叶连年落入江中,酿成一江毒水。外来旅人,饮了便会得病下痢,而乌戈国土生土长之人,饮了不仅不病,反而倍添精神。 孔明自从占领蛮都银坑洞之后,广施仁德,对蛮都治而不掠,对蛮民威服而不杀戮。待士兵经过修整之后,他又率军踏上了征途。 一天,他对魏延下令:“你带一队人马,前去桃叶渡口,只须探得敌人虚实即可。” 魏延领命,率军先向桃叶江前进,途中即与乌戈国和孟获的联军遭遇。原来乌戈国兵因从未打过败仗,自负而气盛,竟然大胆渡江前来发起进攻。 藤甲大军面对魏延的小股人马,杀声震天,其威猛气势与前日孟获的蛮兵不可同日而语。 更令人吃惊的是,蜀军射出的箭一触及敌人身体,便被弹开,竟无一奏效。 短兵相接,刀枪更无法伤及敌兵身体,藤甲军无须担心身体防护,只顾凶猛地挥舞蛮刀,步步紧逼上来。 顷刻之间,蜀军被杀得全线溃败。忽然,角笛鸣响,兀突骨下令:“撤退!”藤甲军随即停止追击,悠然退去,看来兀突骨要比孟获更懂兵法。 藤甲军渡江而回时,全都浮在水上漂游而过,就像是一群水马在游泳一般。其中有人觉得闷热,还脱去藤甲,放在水面,自己坐于其上渡江而去。 魏延看得惊愕不已,赶忙回营向孔明禀报:“此处异蛮绝非常人!” 孔明沉思良久,遂唤吕凯前来问道:“此地是蛮界何处?” 吕凯查过地图后,竭力劝孔明退兵:“此地为乌戈国,皆为无人伦者。其兵更有藤甲护身,一时难伤。又有桃叶江恶水,本国人饮之,反添精神,别国人饮之即死。我军怎堪与这等半人半兽之军为敌?丞相不如早日班师回朝为好。” 孔明理解吕凯劝谏的好意,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对左右幕僚说道:“既来征讨,半途而废便是功败垂成。若现在退兵,何异于白白发兵?又何以面对战死的英灵?要在蛮界施行王化,哪怕一隅未平,断不可言班师。” 第二天,他亲自乘坐四轮车,沿桃叶江畔巡视,实地考察附近地势。又下车徒步而行,登上北方一山,仔细勘察险峻地形。随后默默回到营地,召马岱前来,小声面授机密事宜:“除了上次用过的木兽车外,还有十几辆载着黑箱子的战车。你率一队人马,带着这些战车,秘密埋伏到桃叶江北的盘蛇谷内,战车上的黑箱子可如此使用。” 孔明告以黑箱子的使用方法,再三嘱其注意保密,并极为严厉地训诫道:“如走漏消息,导致战败,依军法严惩!不得有误!” 当天夜里,马岱所部与那十几辆战车,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早晨,孔明又将赵云召来,授予一支人马,“你去把守盘蛇谷后通往三江的大路,做好埋伏,不得有误!” 接下来再召魏延前来,说道:“你率精锐去桃叶江沿岸筑阵,与敌人正面交锋。需要多少兵力,尽数带去。” 魏延一听自己担当最前线的先锋,大喜过望。 “不过——”岂料孔明话锋一转,立刻说得魏延再也乐不出来,“你一定不可取胜。如果敌人渡江猛攻,你就且战且退,抛弃阵地逃向预先插有第一面白旗的地方。如敌人再来进攻,你就继续溃败,逃向插有第二面白旗的地方。敌人一定会乘胜追击,那你就放弃一个个营地,继续朝着插有第三面、第四面、第五面白旗的地方狼狈地逃过去。” 魏延鼓着腮帮不满地问道:“我究竟要逃到何处为止?” “在大约十五天之内,你要连打十五场败仗,抛弃七个营地。逃的时候,抛弃所有东西,只要带着队伍逃到看得到白旗的地方即可。” “啊?要连战连败?”然而军令如山,魏延心中不乐,也只得怏怏而去。 张翼、张嶷、马忠也各自领命前去部署。孔明最后郑重宣布:“此战一定要将蛮地敌对势力一举歼灭!”众将听了,信心大振,无不摩拳擦掌,待机而动。 此时,兀突骨与孟获早已退到桃叶江南岸,虽然首战告捷,自觉可以不可一世,却仍相互提醒,不可轻举妄动。 “孔明此人诡计多端,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请兀突骨大王务必小心,林内山阴之处,孔明都会藏有伏兵,千万不可大意。” “是啊,孟获,这个我知道。你自己也要注意,切不可一时冲动,意气用事。” 瞭望的蛮兵前来报告:“从昨晚开始,蜀军大队人马来到北岸构筑阵地。” “在哪里?”两个蛮王一起来到岸边,手遮额头,向对岸望去。 “蜀军如果在那个要冲构筑坚固阵地,对我军十分不利,必须趁现在就将它摧毁!” 命令一下,藤甲兵立即渡过桃叶江,开始猛烈进攻。 魏延依令且战且退,但蛮军并不恋战,打胜以后,即刻收兵撤回桃叶江南岸。 魏延于是又回到北岸,重新开始构筑阵地,孔明也为他增派了兵力。蛮军一见北岸来了援兵,也调兵遣将,再次发动更大的进攻。 第四十六章 战车与地雷 这一天,兀突骨亲自指挥藤甲兵全军,渡江前来进攻。 蜀军虽然摆出奋力抵抗的架势,但战线逐渐崩溃,不久便一败涂地,抛下旌旗、武器、盔甲,争先恐后地败逃而去,一直逃到一面白旗招展的地方,方才重新集结起来。 “敌人逃得上瘾了,现在可以大胆追击,将其全部歼灭掉!” 兀突骨大获全胜,自鸣得意,对身后跟来的孟获做了个手势,随即率领大军,朝着敌军的集结地追赶上去。 魏延按照既定计划,一战即败,败了再战,再战再败,沿着第三面白旗、第四面白旗,一路不停败退。 战至第七天,蜀军已经放弃了三所营地,逃过了七个集结点。 “奇怪,蜀军怎么如此不堪一击?”兀突骨心中起疑,放慢了追击速度。谁知魏延立刻鼓起士气,增加兵力,突然前来反击。 魏延在反击战中一马当先,向兀突骨发起挑战。不到几个回合,魏延险些被兀突骨刺中,转身便跑。兀突骨大喝一声:“哪里跑!”率领藤甲兵,紧追不舍。 诱敌深入的作战其实异常困难,逃得过分亦会引起追击者的怀疑。魏延每每逃跑之后,又折返回来,虚张声势,叫骂诱战,就这么且战且退,终于在第十五天,跑过了第十五个集结点的白旗。 战至今日,就连猜疑心颇重的兀突骨,也不得不感到自己武功超群,成就空前。他骑在大象上,回头对部下得意地说道:“你们都看见了吧?十五天追击作战,踏破蜀军七处营垒,十五战连胜,势如破竹。如今桃叶江到此地三百里之内,已经杀得敌人一个不剩。孔明早就望风而逃,大局已定,我们来庆祝胜利吧!” 眼望着丰硕的战果,陶醉在缴获的美酒里,藤甲军气焰嚣张,以为天下无敌。 第二天的战斗来临了。兀突骨骑在白象上,头戴日月狼须帽,覆满鳞甲的身上挂着金珠璎珞,伸着漆黑的四肢,面如发怒的罗汉,挥着铁枪,朝蜀军冲来。 魏延迎上前去,奋战不过数回合,便转身飞奔,绕过一座山,向盘蛇谷深处逃去。 兀突骨率领部下追到谷里,忽然停下白象,警惕地朝四周小心张望,“且慢!小心伏兵。” 直到看见四面山上草木全无,无法埋伏士兵,兀突骨这才放下心来,令全军在谷里休息。 “蜀军逃到哪里去了?”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手下蛮兵前来报告:“深谷里随处扔着十几辆车子,车上载着巨大的木箱。” 兀突骨亲自前往察看,果见四处散乱着许多车子,像是装载粮食的货车。 “这可是一大缴获。敌人狼狈逃窜时,将货车拉到山谷里,山路崎岖,进退两难,只好扔在这里。箱子里装的定是从成都带来的珍馐美味,大家快把这些车子全都拉到山谷外面去。” 兀突骨领着藤甲兵拉起车子朝后倒退,正当他要走出山谷峡口时,忽然头顶传来一阵轰隆声,无数巨石、大树从天而降。 “天啊!”兀突骨惊得魂飞魄散,但无处可退,左右蛮兵尽被压在巨石大树之下,化为几百具尸体。山上的巨石、大树仍在不停落下,山谷口转瞬之间已被堵死。 “山上还有敌人!快开出一条道来冲出去!”就在兀突骨疯狂地下令开路时,身旁一辆车上的箱子里已经喷出了火焰。 全军顿时乱成一团,纷纷争先恐后地又转身朝深谷中逃去,谁料天崩地裂般的一连串巨响,烈火硝烟顿时充满山谷,支离破碎的蛮兵手脚与沙石一起被炸得飞上了天。 兀突骨从白象上跳下来,白象在火焰中狂奔乱窜,终被烧死在盘蛇谷底。 兀突骨攀着断崖,想要爬上山去逃走,但火把从左右山上雨点般地向山谷里扔来,引燃了蜀军预先埋藏在岩缝里和山谷底的火药线,盘蛇谷须臾之间便成了烈火熊熊的地狱。 火光冲天乱窜,轰隆声不绝于耳,呛人的硝烟里还带着被烧焦了的尸体的恶臭。乌戈国的藤甲军,就此全部被烧死在盘蛇谷里,无一人生还。 孔明第二天来到山上,望着山谷扑簌泪下,惨然叹道:“我虽有功于社稷,但杀戮如此之多的生灵,必会折损自己寿数。” 却说南蛮王孟获待在后方,做梦也不曾想到乌戈国的藤甲军已经全军覆灭。 这日来了千余名蛮兵,他们是来接孟获上前线的。 “乌戈国王率领藤甲军,对蜀军穷追猛打,已经将孔明追到了盘蛇谷里。他令我们来请大王前去,与他一起为孔明送终!” 孟获闻言大喜,“太好了!孔明也有今天!”他骑上大象,带着所有部下,向盘蛇谷赶去。 “喂!别走得太快,是不是走错路了?”途中,他忽然发现在前面带路的那一千名蛮兵中,有一队已经不知去向。 “不对啊,怎么回事?”孟获心中起疑,正想带领人马往回走,却为时已晚。 一旁的树林中响起鼓声,张嶷和王平杀了出来,另一面的山背后也冲出一支人马,魏延、马忠正呐喊着向他逼近。 “撤退!不,向前冲!”孟获进退维谷,狼狈不堪,只得准备不顾一切地向山上突围。谁知刚刚来到山脚,便听见山上响起金鼓。抬头一看,旌旗满山,关索、马岱挺着龙枪蛇矛,正向他猛冲过来。 “孟获!投降吧!” “糟了!”孟获嫌大象行动迟缓,慌忙跳下地来,朝着林中小路狂奔而去。 跑进树林,听到前面响起清脆的金铃声,一辆四轮车迎面而来,遮阳的绢盖之下,坐着面带微笑的孔明。只见孔明举起手中羽扇喝道:“反贼孟获!今番你该清醒了吧?” 孟获顿时感到一阵眩晕,举起两只拳头朝着天空大吼一声,随即扑通一声,昏倒在地。 马岱不费吹灰之力,用绳索将孟获捆住,带回营地。关进囚室之后,孟获惊恐得不停地四处张望。看到不可一世的蛮王如此丑态,众将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第四十七章 王风万里 当晚,孔明先对众将坦言:“此次将藤甲军彻底消灭,实为大损阴德。”然后,他才解释此次的战略:“连输十五阵,是为诱使敌人傲慢,将其引至盘蛇谷。这一计策,各位想必已经明了。此战使用我年轻时发明的地雷、战车、火药线,得以将敌人一举歼灭,这与以往的战法大不相同。但无论何种战争,皆由‘人’来进行,非‘武器’所能决定胜负。为蜀国将来着想,我军断然不可因有了这种新兵器而懈怠操练,否则后患无穷。” 孔明接着说道:“初见藤甲军时,我确实感到棘手。敌人藤甲的优势非常明显,但我从反面去看,便发现藤甲的优点也正是它的弱点。有道是‘利于水者必不利于火’,藤甲乃油浸之物,不仅毫不防火,反而见火必燃,只会烧得着甲之人无从脱身,因此我才定下用火药车、地雷进行火攻的计策。” 众将闻言拜伏在地,赞叹丞相的计谋神鬼莫测。 第二天,孔明令将孟获、祝融夫人、妻弟带来与孟优等人全部带到大帐,脸上看不出丝毫怒色,只是怜悯地说道:“你们这等不明天理、不识仁爱之辈,只要看到你们,连我都觉得羞耻。来人!松绑,放他们回去吧。”说完转过身去,径直往里走去。 忽然,有人大声哭道:“丞相!请等一等。”竟然是孟获在哭叫。他不等绳索解开,纵身一跃,咬住孔明的衣裳。 孔明从眼角瞥了他一眼,“你还有何事?” 孟获以额撞地,不停顿首,“我罪该万死。”他一字一顿地呜咽着哭道:“孟获虽然野蛮,但也知道,自古以来,何曾有过七擒七纵!身为化外之人,也无法不感戴丞相如此宏恩,请丞相原谅我吧!” “哦……这是你的真心话?” “孟获真的痛悔不已。” “好!我也为你们感到高兴!” 孔明高兴得一拍手,亲自为孟获解开绳索,也给祝融夫人、孟优、带来松了绑。 “王风万里,无所不及,此番南行,我已无憾。” 孟获眷族异口同声发誓:“丞相天威,王风慈悲,我等南人绝不再反叛。” 孔明正色再次问孟获道:“你现在可是真的心服?” “丞相但请放心。” “好!请随我来。” 说着拉住孟获的手,将他请进帐内,对祝融夫人等眷族也一并赐座,设宴共欢。孔明举杯郑重说道:“你的罪责,全由我孔明承担。我此次南行之功,亦全让之于你。今后仍让你做南蛮国王,你要爱护蛮土子民,代我孔明施行王化。” 孟获闻言,不禁双手掩面,惭愧之至,痛哭不止。族人感念宏恩,喜极而泣,自不必细说。 征程万里,班师回朝之日终于来临。 回首远征历程,无人不感到能够活到现在,实为奇迹。 负责统筹撤军的长史费祎私下劝孔明道:“丞相亲率士卒,千里迢迢深入蛮土,终于收服蛮王,而今不留一名蜀官,难道刚割了草,却要等春雨催其重生?” “不,”孔明摇头说道,“留下蜀吏,看来有利,其实却有三点不利:小吏恐难传布王化之德,此其一;蛮地远离王都,吏治难以实施,容易助长私威,此其二;蛮人之间累有废杀之罪,本就相互猜疑,如留外人,终不相信,此其三。故与其留下蜀吏,不如维持蛮王蛮土原状,但求与其相安无事。只要蛮王恪守纳贡之礼,成都便可不必为此兴师动众,并可拥有巩固的境外防线与丰腴物产。” 众人尽皆叹服,“丞相深谋远虑,实为上上之策。” 听说蜀军即将北归,蛮民竞相前来营地,赠送金珠珍宝、丹漆兽皮、香料药材、耕牛战马,并发誓道:“从此以后,每年对天子上贡,绝不再反叛。” 蜀军曾经到过的各地,蛮民不知从何时开始,都将孔明尊称为“慈父丞相”,为其建造生祠,四时供奉。 蜀汉建兴三年(公元315年)秋九月,孔明率领三军,终于踏上归途。 孔明坐在四轮车上,中军与左、右军队列严整,红旗银幡迎风招展,几万步兵与满载贡品的货车队、骑兵队、白象队浩浩荡荡,比前来征讨时更为壮观。 南蛮王孟获举家而出,率领扈从与诸多洞主、酋长,带领鼓乐队与诸多部属,一直送到泸水之畔。 除了盘蛇谷烧死的三万藤甲军之外,蜀、蛮双方在泸水一带都阵亡了众多将士。孔明亲写祭文,当晚乘船来到泸水中游,表奏上天诸神,为数万战魂鬼灵祈求冥福,并将供物投入泸水之中。 泸水波汹浪急,相传此地自古以来有个风习,须将三个活人沉入其中,风浪才会平息。孔明当晚所用供物,却是他令人将兽肉与面粉混在一起,制成人头模样,再投入河中。 这种兽肉与面粉制成的供物被称为“馒头”,据说从此以后,当地人均开始用“馒头”做泸水供物,不再将活人沉入河底。 孔明口念祭文,情动三军,闻者无不下泪,前来送别的孟获与众多蛮民无不哭泣。泸水随之风平浪静,三军顺利渡过泸水,平安抵达永昌郡。 “各位长期镇守边陲,不辞辛劳,待我奏过天子,必有重赏。”孔明将曾为征蛮行军教授的吕凯留下,令其与王伉共同防守附近四郡。最后又与一直送到此地的孟获告别,再三训诫:“望你励精图治,安民促耕,定要保持自己晚节。” 孟获痛哭流涕,拜谢而去。 孔明望着他的背影,对左右说道:“在他有生之年,蛮土势必不会再有叛乱。” 返回途中,孔明一直悉心体察各地风俗习惯与宗教礼仪,时时不忘施惠布德,与以往只知弘扬武威的征夷将军大不相同。 到达成都时,已是冬季,三军顶着寒风凯旋入城,感觉到的却是沁心的暖意。 第四十八章 鹿与魏太子 孔明回来了!丞相回来了! 成都内外顿时沸腾起来。后主刘禅銮驾出郭三十里,迎接孔明与三军凯旋。 孔明慌忙下车,伏于銮车之前拜道:“诚惶诚恐。臣不才,远征南方,不能迅速平定,折损诸多军士,使主上怀忧,请圣上治罪。” “丞相休如此言。朕看到你平安归来,比什么都高兴。快请起来!” 后主令侍从扶起孔明,亲手将其拉上銮车。孔明满面生辉,坐在后主身旁,一进入成都宫华阳门,全城百姓欢声震天,宫中鼓乐齐奏,如同到了天上一般。 孔明一回到成都,便将个人功勋置之脑后,他命下吏寻访战死病殁将士眷属,逐一抚恤安顿。自己偶有空闲,便去乡村巡视,询问庄稼收成,拜访耄耋笃农,褒奖孝子,惩治邪吏,调整赋税,悉心治国定邦。蜀国不论城市乡村,都呈现出一派安居乐业的祥福景象,举国上下,无人不称颂孔明的恩德。 却说魏国这段时间,到处都在传颂魏帝曹丕的太子——曹睿的英才。 太子只有十五岁。其母甄氏,据说是倾国倾城的美女,原为袁绍次子袁熙之妻,因兵败城破,被曹丕所得,后来生下太子曹睿。但甄氏逐渐失宠,曹丕移情于郭贵妃,致使曹睿小小年纪就蒙受了诸多的委屈。 郭贵妃为广宗郭永之女,传说姿色亦为魏国之冠,故世人皆称其为“女王郭贵妃”。 郭贵妃虽有羞花闭月之貌,却狠毒如蛇蝎。她为了除去甄皇后,与廷臣张韬合谋,在桐木偶人上书写曹丕生辰及诅咒之语,故意将偶人置于曹丕易见之处。曹丕看到偶人之后,未能识破二人奸计,疑是甄氏所为,遂将甄皇后赐死。 于是,年幼的太子曹睿便交由女王郭贵妃抚养。虽然尝尽人间辛酸,但曹睿生性爽朗,并无猥琐怯懦之气,且在射箭、骑马上天赋过人。 这年早春,曹丕带着曹睿及众臣出外狩猎。只见一只母鹿跑过,曹丕弓弦一响,母鹿应声而倒。 母鹿被射杀之后,小鹿惊得朝旁一跳,慌不择路,竟然躲到曹睿坐骑之下蜷缩起来。曹丕手中握弓,不满地说道:“曹睿,小鹿就在你的马下,为何既不发箭又不挥刀?” 不料曹睿竟将弓抛到地上,哭了起来:“陛下已杀其母,儿臣怎能忍心再杀其子!” 曹丕听罢,不仅不怒,反而称许道:“好!你将来必是仁德之主。”随即封他为平原王。 是年夏五月,曹丕患伤寒重症,不治而薨,年仅四十岁。 曹丕生前疼爱曹睿,立遗诏传位于他,曹睿因此承袭帝位,成了大魏皇帝。 曹丕遗诏又被称为嘉福殿托孤,乃因曹丕危笃之时,于嘉福殿将三位重臣召至枕旁,述其遗诏:“太子曹睿年幼,但英武仁厚,朕欲让他继承大魏正统,你们三人要齐心辅佐,不可违背朕意。” 三位重臣均誓言绝不背叛曹丕遗嘱。这三位被曹丕临终召至枕旁的重臣为:中军大将军曹真、镇军大将军陈群、抚军大将军司马懿。 曹丕驾崩后,三位重臣即据其遗诏,奉曹睿为后主,谥其父曹丕为文皇帝,谥先母甄氏为文昭皇后。 宫中众臣与皇族职位封号自然也有变动。曹睿先封钟繇为太傅,曹真为大将军,曹休为大司马,又封华歆为太尉,王朗为司徒,陈群为司空,其余文武百官,多获加官晋爵,并发布诏令,大赦天下。 司马懿被封为骠骑大将军,本算不上破格拔擢,众人亦认为他得此职位实属必然。此时恰逢雍、凉二州缺人把守,司马懿得知后,便上表请求:“臣愿往镇守西凉等处。” 西凉州地靠北夷,是与都城无法相比的边境。那里曾经出过马腾、马超,是个多乱难治的去处。 司马懿既然自愿前往镇守该地,魏帝曹睿当然准许,朝中重臣只认为他好大喜功,并无一人反对。 朝廷于是特任其为西凉等处兵马提督,司马懿领了印绶,即刻上路前去赴任。 “太好了!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自曹操时代即已入仕宫中,本非甘于久居池中的等闲之辈,却长期以来屈居他人之下,一直不被重用。此时他就像一只脱笼而出重上蓝天的鸟儿,觉得呼吸都比以往舒畅。 蜀国细作探得此事,立刻将此异动报到成都。蜀臣听了皆觉得不足为怪,只是随口应道:“噢,司马懿被赶到西凉去了?” 只有孔明一人,一听此事便觉愕然,不禁紧闭嘴唇苦苦思索。不,其实还有一人也同样感到吃惊,闻讯后匆忙赶来丞相府,要向孔明请教,此人便是年轻的马谡。 “丞相可知司马懿去守西凉之事?” “昨天已经听说了。” “那司马懿是河南温县人,字仲达,我观此人非但是魏国豪杰,且可算当代英雄。” “曹睿承袭帝位,不必放在心上,而日后为患蜀国之人,必为司马懿无疑。” “我与丞相同感,司马懿赴任西凉,不可等闲视之。” “或许现在就该前去征讨。” “现在征讨,恐怕不妥。丞相远征南蛮,大军返回成都不久,不宜立刻再度用兵。此事请让臣下来办,且看我不动一兵一卒,便让司马懿死于曹睿之手。” 年纪轻轻竟然夸出如此海口,孔明不由对其刮目相看。 第四十九章 出师表 马谡说道:“司马懿此人胸怀雄才大略,虽久仕魏国,却不知何故,一直未得重用。据说他年方弱冠之时,便已为曹操司掌图书典籍,身为曹操、曹丕、曹睿三朝勋臣,担任现在的职位,岂不显得落寞?” 孔明默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马谡接着向孔明献上一计:“他自请前去西凉州赴任,是想避开魏国中枢,曹睿的朝臣想必对其此举心存狐疑。只要向世间散布司马懿图谋反叛的谣言,再伪造他的檄文,遍贴各地,魏国朝廷定然为谣言所惑,将其诛灭,即使不杀他,也会革职发配边境僻地。” 马谡的计策与孔明所想不谋而合,于是孔明依其所言,暗中实施。蜀国派出细作,并利用过客、百姓亲友口耳相传,在魏国广布谣言,还伪造司马懿的檄文,分送各州武将。果不其然,各地顿时纷传司马懿谋反。邺城的门吏这天得到一份檄文,立刻报到魏宫中。 通篇檄文言词激烈,历数曹氏三代君王的罪孽,煽动天下不平之士,定要推翻魏国朝廷。 曹睿看了檄文大惊失色,不敢断定真伪,急召重臣秘密商议:“这檄文真是司马懿所写?” 太尉华歆拜伏在地,答道:“前次司马懿上表自请守备西凉之地,臣就觉得他心怀叵测,如此看来,臣等的猜测确实不错。” “朕不知司马懿何故谋反,他究竟有何冤仇,要对魏国大动干戈?” “太祖皇帝早已识破他的反心,曾对臣言:司马懿鹰视狼顾,不可付与兵权。故武帝在世时,只准他担任整理文书典籍的闲职,从不让他掌管兵马。武帝深知,若他有了兵权,必会害及国家。” 王朗也对曹睿坦言己见:“华歆所言甚是。司马懿自弱冠时起便钻研韬略,深谙军机兵法,工于心机。先帝在世时,他藏而不露,如今见陛下年幼,方才露出鹰狼本性,从西凉发出檄文,以图实现多年的野心。切望陛下尽速征讨,以免其成为燎原烈火之势。” 魏帝曹睿毕竟年幼,听了诸臣劝谏,依然犹豫不决。这时,族亲曹真说道:“司马懿未必真是谋反。如果我们轻率发兵征讨,他又不是谋反,岂不是使君臣自乱?” 曹真的反对不无道理,众臣再三商议,最后决定:仿效汉高祖伪游云梦之计,魏帝御驾巡幸安邑,趁司马懿来迎接时,观其动静,他若有反叛之嫌,就于车前将其擒获。 不久,巡幸仪仗浩浩荡荡前往安邑。司马懿得报,立刻决定依照礼仪,亲率数万西凉兵马,整装前往安邑迎接魏帝御驾。消息传来,不知何人忽然吓得叫喊起来:“司马懿率十万大军杀过来了!” 群臣闻言惊恐万分,魏帝更是面如土色,沿途所到之处,谣言纷起,人心惶惶。 司马懿依旧蒙在鼓里,率领数万兵马朝安邑城赶来。将近城门,忽见一队戒备森严、如临大敌的人马挡住去路:“不得通过!” 领军的曹休催马上前,怒喝道:“好一个司马懿!你也是接奉遗诏的三人之一,先帝亲自托孤于你,如今你竟然也谋反叛乱。若敢再向前一步,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司马懿见状大吃一惊,急忙申辩,请曹真不要中了蜀国的离间计。他下了坐骑,弃剑于地,将数万精兵留在城外,只身上前对曹真说道:“我要面见天子,奏答此事。” 来到魏帝御驾前,他拜伏在地,泣涕涟涟,竭力辩白无中生有的指控:“臣请求镇守西凉之地,绝非出于私欲私心,实为鉴于此地至关重要,必须防备蜀国进袭。敬请陛下假以时日,臣誓要先亡蜀,再灭吴,以报三代君恩。” 曹睿见他说得言之凿凿,情之切切,不觉为之心动。但华歆、王朗睨视着司马懿,心里认定他就是鹰狼般的野心家,对他的辩解并不相信。 他们屏退司马懿,众臣围着魏帝再次商议。华歆、王朗的话无疑左右了群臣的态度,魏帝见诸臣众口一词,随即下达敕令:“世间已生种种臆测,危及国家稳定。故不可让司马懿掌兵马之权,只可效仿汉文帝处置周勃之例,使其成为无爪之鹰,放逐于野。” 司马懿被除去官职,遣回家乡,由曹真总督其雍凉军马。 蜀国细作即刻将此事飞报成都,就连处事一向内敛淡定的孔明,听到消息后,也喜出望外,“我久欲发兵伐魏,怎奈有司马懿镇守西凉,至今不得施展。现在他既遭贬回乡,还有何可担忧的!” 孔明将自己关在丞相府第之内,一连几日,足不出户,闭门谢客。前次魏国发兵五路前来攻打的危急时刻,他也曾闭门不出,但此番只是每日在屋中沉思,未像前次那样在后花园池畔观鱼。 数日之后,他终于在一天晚上郑重地斋戒沐浴,然后在灯下写就一封上呈后主刘禅的奏折,这就是被后世传颂不绝的《前出师表》。 他已下定决心,趁此大好时机,断然进行北伐,故《前出师表》中字字句句无不是其呕心沥血所成。表中并不追求词句华彩,却处处渗透着其满腔的热诚,与治理国家的长远经略之策。 他在表中先对后主阐述帝王应行之王德,继而纵论天下大事与蜀国现状,并举荐忠臣良将,建议后主加以任用。当忆及先帝刘玄德的知遇之恩时,情真意切,字里行间随处可见其忠泪之痕。 《前出师表》是一篇长文,开头即披肝沥胆,训诫幼主: 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罢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孔明继而写道: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治;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得裨补阙漏,有所广益。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之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以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穆,优劣得所也。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贞亮死节之臣也,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写到此处,孔明笔锋一转,追思自己与先帝刘玄德的相知机缘,字字泣血,可以想见他秉笔书至此处时,定已涕泗滂沱,不能自已。 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谘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虑,恐付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甲兵已足,当奖帅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孔明在此明确指出蜀国的方向与前途——兴复汉室,还于旧都,表达了以完成此项大业为己任的决心。他并以慈父之情、忠臣之心辅佐后主,为臣者固应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为君者亦应决心克尽艰难,彰显帝德。 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复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咨,以彰其慢。陛下亦宜自谋,以谘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今当远离,临表涕泣,不知所云。 《前出师表》全文到此结束。孔明在写完此表搁笔之时,想必闭目良久,追思先帝遗嘱,再次发誓定要不负重托,辅助后主完成先帝未竟之业。时为蜀国建兴五年(公元225年),孔明四十七岁。 多日足不出户的孔明,终于跨出丞相府第,前去上朝。他进宫后便拜于宫阙之下,呈上出师表。 后主刘禅阅表之后,好心相劝道:“相父南征,远涉艰难。回都以后,尚一年有余。坐未安席,今又欲赴更大征战,岂不劳顿神思?相父已年近五十,还是不要过度劳累,当为国珍视身体才好。” 孔明感后主善心,泣道:“臣叩谢陛下美意,但臣受先帝托孤之重,夙夜未尝有怠。即使得闲,亦时刻不敢忘先帝未竟之业。臣虽已近五十,然无疾无病,若不就此时讨贼,恢复中原,待年迈之后,怎堪再尽微忠?请陛下不必为臣烦心。”说完之后,径自退下。 担心的不止后主刘禅一人,孔明在出师表中表达的北伐决心,顿时引起了蜀国朝廷巨大的不安。 群臣的顾虑不无道理,自先帝刘玄德入主蜀汉以来,立国时间尚短,加之连年征战,积聚的国力亦无法与强大的魏、吴相匹敌。 前年远征平定南蛮之乱,耗费了巨大的资财人力,望着日渐匮乏的国库,执掌财政的官员就曾忐忑不安,“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幸得远征军大捷而归,带回大批耕牛、战马、金银、犀角等南蛮贡物,缓解了财政窘境。然而才过了一年半,孔明就又要发动更大的攻势,廷臣们不禁议论纷纷:“国家尚须休养生息,此时再去大举讨魏,可谓是无谋之举。” 由于丞相孔明决意已定,无人敢对其出师表公然反对,但后主刘禅周围的廷臣,消极悲观的却为数不少。 “此时征战,难有胜算。” “若是为了迎战前来犯境敌军,自然另当别论,现在魏国曹丕殁去未久,曹睿年幼继位,尚不致立即对外挑起事端,我军本不必兴师征讨。” 这些廷臣最担心的,是兵员不足与财源乏匮。与魏、吴两国相比,蜀国的户籍人口数仅为东吴的一半,只及魏国的三分之一。凭借近年来致力发展经济日益强大的国力与易守难攻的险峻地势,蜀国防备敌国进攻尚无所虑,但其文化底蕴与常备军力的数量,均无法与拥有中原沃土的魏、吴两国相匹敌。 更兼后主刘禅虽已二十一岁,继位也有四年之久,但无其父刘玄德的大才,且未经过任何磨难,全无安邦定国的君主韬略。 “丞相绝非不明如此诸多不利条件,为何偏偏要在此时断然进行如此重大的军事行动?”众人虽然信服孔明的才智,但却无人深知他此番发兵的真意。 明了孔明真意的,只有孔明自己。 一天晚上,太史谯周亲往丞相府拜访孔明,他是代表全体朝臣来坦言心中不安,劝谏孔明休兵的。孔明恳切地对他说道:“时不我待,现在正是讨伐魏国的最好时机。魏国原本土地肥沃、人强马壮,自曹操以来三代经营,已渐有大国之势。若不尽早对其讨伐,将来不仅不能灭魏,蜀国也只能坐以待毙。” 孔明说罢天时,又言及出征的准备:“蜀国确实非常弱小,天下十三州中,完全处在蜀国治下的仅有益州一地,其面积与魏、吴无法相比。且军队兵源不足,军需资源匮乏,这些也都无须讳言。但请你放心,此番征战,若无胜算,孔明不会出兵的。” 他说完拿过一本簿子,向谯周披露了一项秘密。原来孔明早已秘密组织了一支预备兵团,由荆州战败后撤的散兵与南方各地招募的蛮兵组成,现驻于外地。该兵团编为五队,即连弩队、爆雷队、飞枪队、天马队、土工队,由赵云与马忠统领,已按机动作战所需,严格训练一年。这支军团一旦上阵,必会出奇制胜,将其打得一败涂地。 对于几年来在财力上的精心准备,孔明也向谯周说明:“北伐的决心并非今日忽然想到,在领受先帝遗托时即已有此打算。几年来,我以农为本,设置大司农、督农等职位,致力振兴农业,所以尽管连年征战,但蜀中农产收获依然充裕。除农业以外,蜀中盐、铁资源丰富,实为天赐,我于几年前已将盐、铁纳入国家经营,其丰厚收益加上田赋、户税,已足以供应大军挺进中原所需。” 原来孔明素来最为操心蜀国经济,以成都与农村妇女手织蜀锦为例,近年来他奖励增产,将蜀锦大量销往南蛮与西凉胡夷之地,对输出敌国魏、吴也给予方便,并以其收益源源不断购回蜀国所需的重要物资,由此可见其苦心经营蜀国经济之一斑。 听孔明说完如此详尽的精心准备,本想劝他休兵的谯周也只有一言不发,心悦诚服地告辞而去。朝廷中不仅再也听不到怨声,反而充满了过分乐观的情绪,“丞相既然准备得如此周密,此次北征,必获全胜!” 不少廷臣以为很快便可返回中原旧都,又能像汉朝那样重新一统天下。 就在人人乐观地以为稳操胜券之时,孔明心中却明白前途未卜,他必须下定背水一战的决心。孔明并非不希望胜利,但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魏国的强大,深信自己亡故之后,蜀国也将不复存在,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必须完成先帝刘玄德的遗托。 眼见后主刘禅的资质与其父如此不同,他心中无比寂寥凄凉,却不能对任何人诉说。 魏国自曹操以来,如今仍然人才济济,不乏经略高人与战阵豪杰。反观蜀国,关羽、张飞既殁,后主年轻,朝臣多为泛泛之辈,这些也使孔明忧心忡忡。 然而,孔明并不认为蜀国不能统一天下,亦不认为刘玄德的遗诏无法完成。一千余字的出师表中,无丝毫怨尤之意。 三军全部集结完毕。 在此期间,一切准备均迅速机密地进行着,蜀宫内部虽然几经商讨周折,但对外却未走漏一点风声。 春三月丙寅日,出征的命令终于下达了:“准备出发!” 孔明上朝向蜀帝告辞时,后主刘禅泪眼汪汪,情意切切地叮嘱道:“相父,请多保重!” 孔明仰望着刘禅,脑中不觉掠过先帝刘玄德的身影,他感到刘玄德一直伫立在刘禅身后。 “陛下请放心。就算孔明征战五年、十年不归,陛下身边也还有诸多忠臣,他们学识渊博,经验丰富,只要有他们辅佐处理内政外交……” 孔明边说边向御座两旁望去。此时他最担心的不是征途坎坷,而是对刘禅的辅佐与内政的治理。 为此,他已在前几天断然进行了人事调整。任命郭攸之、董允、费祎三重臣为侍中,总摄宫中之事;又委任向宠为大将,总督御林军马;任命张裔为长史,代替自己掌管丞相府事;蒋琬为参军;杜琼为谏议大夫;杜微、杨洪为尚书;孟光、来敏为祭酒;尹默、李撰为博士;郤正、费诗为秘书;谯周为太史。凡认为足以信赖可用之人,皆配置于文武各机构,以期自己不在成都期间,可保万无一失。 孔明环视着蜀帝身旁留守辅佐的文臣武将,沉静的双目仿佛在由衷地向诸臣托付:“诸事有劳各位费心!” 后主刘禅走出宫来,一直将孔明送至街门之外。 春风劲吹三军旌旗,出征将士齐集丞相府门前,铁甲灿灿,蔚为壮观。各部序列如下: 前督部镇北将军领丞相司马 魏延 前军都督领扶风太守 张翼 牙门将裨将军 王平 后军领兵使安汉将军 李恢 副将定远将军 吕义 兼管运粮左军领兵使 马岱 副将飞卫将军 廖化 右军领兵使奋威将军 马忠 抚戎将军关内侯 张嶷 行中军师车骑大将军 刘琰 中监军扬武将军 邓芝 中参军安远将军 马谡 前将军都亭侯 袁綝 左将军高阳侯 吴懿 右将军玄都侯 高翔 后将军安乐侯 吴班 领长史绥军将军 杨仪 前将军征南将军 刘巴 前护军偏将军 许允 左护军笃信中郎将 丁咸 右护军偏将军 刘敏 后护军典军中郎将 官雝 行参军昭武中郎将 胡济 行参军谏议将军 阎晏 行参军裨将军 杜义 武略中郎将 杜祺 绥戎都尉 盛勃 从事武略中郎将 樊岐 典军书记 樊建 丞相令史 董厥 帐前左护卫使龙骧将军 关兴 右护卫使虎翼将军 张苞 其中缺了一员历次出征必不可少的大将,此人就是跟随刘玄德屡建功勋的赵云。 赵云的英姿这天未出现在远征军中,确有众所周知的原因。 这位长坂坡一战成名的英雄,如今已经年老发白。孔明念及他南征时拖着老迈的身躯奋战始终,这次特意不将他编入远征军,要他留下来守卫成都。 但赵云并不领情,一听自己不在出征阵容之中,立刻赶来找孔明请战:“为何我的名字不在出征名单之中?不是我夸口,自从跟随先帝征战,何曾临阵退缩?每次遇敌,率先迎上前去的必是我赵云。今虽年老,战场上也绝不会输给年轻后生。既为大丈夫,战死疆场方能称幸,丞相难道将老迈的赵云看得如同朽木一般吗?” 孔明不得不让步,因为赵云手按剑柄,声称若再不让他随军前去,便要当场自刎。 “你如此热望上阵,我怎好再加阻拦?但你必须带我选的一员副将同行。” “带副将自然可行,只是不知副将为何人?” “中监军邓芝。” 赵云欣然允诺,于是孔明调整编制,交给赵云与邓芝精兵五千,战将十员,为前阵先锋,先于大军从成都出发。 如此大规模的军队开往境外作战,是蜀国建国以来破天荒的第一次。出发当日,成都市民全都停业欢送,连原定送到城门的后主刘禅也依依不舍,与百官一起送到北门十里之外。 三军离开成都,行进到郊外,沿途村庄里的老幼百姓,也都箪食壶浆以送王师。 无论是村旁还是田畔,都有百姓在朝孔明的四轮车跪拜,更有村姑老妇为士兵送水送饼。 孔明感慨地望着眼前的情景,心中想道:“蜀中已无任何后顾之忧了。” 得知蜀军倾巢而出,魏国朝廷霎时动荡不安起来。一听到孔明的名字,魏国无人不为之胆寒。 魏帝曹睿问群臣:“谁可为将,以退蜀兵?” 一时间,满朝武将,竟无一人出声。 此时只见有一人出列应道:“臣愿前往。” 众人朝他望去,不禁睁大了眼睛——原来是夏侯渊的儿子,安西将军兼尚书、驸马都尉夏侯楙,字子休。 其父夏侯渊是武帝曹操的功臣,在汉中死于蜀军手中。如今蜀军来攻的正是汉中,故夏侯楙要在父亲战殁之地上报国恩,下报家仇,以慰父亲亡灵。当年父亲夏侯渊战死,幼小的夏侯楙由伯父夏侯惇抚养长大,后来曹操可怜他的身世,以女儿清河公主嫁与他,招他为驸马。众人虽尊重这位驸马,但夏侯楙渐渐露出本性,为人轻薄悭吝,因此在魏军中声名不佳。 但以夏侯楙显赫的身份地位,他完全有资格担任大将军一职,故众臣无人反对,魏帝曹睿亦嘉勉其志,拨给其关西兵马二十万,授予印绶,令其粉碎孔明率领的蜀国大军。 第五十章 挥师中原 蜀国大军挺进到了沔阳(今陕西沔县)。来到此地后,证实了先前获得的情报:“魏国以关西精兵布阵于长安,并于长安设立大本营。” 蜀军刚刚艰难地从世称天堑的巴蜀栈道跋涉而过,来到沔阳时,已经兵疲马困,故孔明一到此地,便命大军抓紧时间休整。他对马岱说:“此处有你亡兄马超之墓。他若九泉有知,看到蜀军前来北伐,必会念及往日阵中袍泽,为自己无法效力而嗟叹吧。我等且去祭奠,以慰其魂。”遂令马岱挂孝,与自己一同前往祭之。 过了几日,魏延进帐献策:“丞相,请给我五千骑,不出几日,便可为您拿下长安。” “你有何策?” “此地与长安之间,若长驱直入,不过十天便可到达。只要我带五千人马,沿着秦岭以东前行,渡过子午谷,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便可打乱敌人阵脚,乘机烧掉其粮库。丞相可大驱兵马,自斜谷而进,直抵咸阳。如此两面夹击,则魏国的夏侯楙之辈,一举可破。” “此非万全之计。”孔明笑着摇摇头,淡然答道,“只要敌军中也有懂兵法之人,一定会派兵截断山中要隘,到那时,只怕你五千人马难有一个活着回来。” “但若从大路进攻,怎能确保对魏国大军予以重创?” 孔明点了点头,赞同他对正面进攻利弊的分析,但仍按照自己的构想发兵,沿着陇右大路采取正面攻击的阵势。 这种进攻阵势与魏军的预想正好相反。他们早知孔明足智多谋,相信他必会避开大路迂回前进,以图出奇制胜,因此预先分兵数路,严密把守各条小路,只待蜀军前来偷袭。谁知孔明率领大军,竟然沿着大路堂堂正正地长驱直入。 “看来还是先让西羌兵去探探虚实吧。” 夏侯楙随即召来韩德。韩德率有西凉八万羌兵,此番为了建功立业,在魏军扎下长安大营后前来效力。 “你到凤鸣山去迎战蜀军先锋。这是魏蜀两军首次会战,关乎今后的士气,你定要克敌制胜,建立功勋!” 夏侯楙的激励使韩德精神百倍。他有四个儿子,名唤韩瑛、韩瑶、韩琼、韩琪,个个精通弓马,力大过人。 “有我八万强兵和四个虎儿,足以让蜀军吓得望风而逃了!” 韩德自信满满地奔向战场,浑然不知这是夏侯楙的如意算盘,让他来抵挡蜀军先锋,只是为了避免魏军的伤亡。 韩德如愿于凤鸣山下与蜀军先锋会战。 听到长子韩瑛报告对阵将领是赵云,韩德立刻带着四个儿子冲了上去,想要取下赵云首级立功,哪知赵云拨转马头怒喝道:“竖子!你来送死?” 战不到三个回合,一枪将韩瑛刺死于马下。 “老贼休走!” 韩瑶、韩琼、韩琪说着从三面夹攻过来,赵云独战三将,少时韩琼、韩琪也先后死在他的枪下。 赵云连刺三将,悠然而退。韩瑶不依不饶,单骑急追,举刀便向赵云砍来。赵云侧身一闪,顺势将他抓过来按在马鞍上,“嗨!我也懒得杀你了!”说罢将韩瑶生擒回营。 韩德一战失去四个儿子,万念俱灰,逃回长安去了。 蜀军庆贺首战告捷,邓芝称赞赵云道:“老将军年逾七旬征战沙场,今日连刺三名年轻敌将于马下,还生擒一员大将,我等壮年人望尘莫及,叹服不已。怪不得离开成都之前,您会不服丞相把您留下守城。” 赵云欣然笑道:“哪里!老夫确实还能上阵,今日不过小试牛刀。斩获这几个羌将算得上什么功劳?且看赵云日后再显身手!” 邓芝详细写下当日战况,将首战捷报派人送往大本营的孔明手中。 与此相反,魏军上下被这一仗打得惊恐不已。都督夏侯楙为鼓舞士气,只好亲率大军离开长安大本营,向凤鸣山抵进。 “韩德一败涂地,是因他过于轻敌。倘若现在不一举挫败蜀军先锋,就会更加助长敌人的气焰。” 夏侯楙骑着一匹漂亮的白马,头上的黄金帽盔灿然耀眼,这位魏帝的妹婿一副贵胄风采。他每日站在帅旗下眺望战场,眼见得赵云纵横驰骋,不禁夸下海口:“好,明日我亲自带兵上阵,要将那老贼杀给你们看!” 韩德在身后接口说道:“谈何容易!那就是连杀我四个儿子的常山赵子龙,他岂能在大帅面前轻易就范?” “你说他杀了你四个儿子?你身为父亲,怎么会容他在你面前得手?” 韩德羞愧得低头喃喃道:“只待时机一到,定报杀子之仇。” 第二天的战场上,韩德抡着一柄板斧东突西撞,遇到赵云,便报上名字向前挑战,谁知不到十个回合,便倒在了赵云的枪尖下。 副将邓芝也是战果累累,短短四天会战,夏侯楙已被打得几乎丧失了招架之力。为了挽回颓势,夏侯楙不得不下令全军后退二十里。 “唉,真是厉害!”夏侯楙在军事会议上极口称赞赵云的武勇,仿佛忘了自己是他的手下败将。众将听着这位皇亲国戚长他人志气之言,也只能无语。 “赵云确实非同寻常。这位当年在长坂坡威震天下的英雄,我虽然早有耳闻,但心想他年逾七十,白发苍苍,本以为他必会力不从心。谁知韩德的板斧在他面前形同儿戏,确实让人望而生畏。要破蜀军先锋,必先用计除掉赵云。” 于是,军事会议热烈商议起来。 计策拟定之后,魏军再度前进。赵云大喝一声:“且看我将乳臭未干的夏侯楙手到擒来!” 说着就要出战,邓芝怀疑其中有诈,规劝他道:“敌军昨天大败而走,今日复来,好生奇怪。” 赵云怎会听他的话,早已像猛虎一般冲了出去。 他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岂料回头一看,已被断了退路。原来这天魏军派出两支伏兵,左有神武将军董禧,右有征西将军薛则,预先各率两万兵马,正在等着赵云到来。 赵云与副将邓芝被冲散,部下也已七零八散,战场上乱箭如雨,追兵如蝗,赵云战至天黑,仍未冲出包围圈。 原来夏侯楙的旗手站在小山上,赵云向西冲,旗就向西指,赵云往南突,旗也指向南方。 赵云人疲马倦,终于下马坐在一棵树底的大石头上,独自望着升起的皓月流下泪来,“我还未老!老天爷啊,你要让赵云死于此地吗?” 猛然间,石块像雨点般飞来,山上的大岩石也轰然作响,犹如发生了山崩一般。 “敌人又来了?” 赵云顾不得喘息,匆忙驱策胯下疲惫的战马向前奔逃。 忽然,只见月光下的原野上,一彪兵马呼啸而来,为首的战将白袍白甲,赵云觉得眼熟,连忙朝其挥手大叫:“喂!来人可是张苞?” “老将军,正是末将!” “你如何会来到这里?” “我是奉丞相的命令来此助战。日前一收到邓芝遣人送来的捷报,丞相就断定情况危急,令我等火速赶来援救。” “啊,丞相真是料事如神!哎,你左手提着的是何人首级?” “是魏军大将薛则的脑袋,此人阻我来此,被我杀了。” 就在张苞举起薛则首级,在月光下笑着给赵云看时,从相反的方向,又有一彪兵马疾风迅雷般地疾驰而来。 “啊,是魏军?” “不,想必是关兴。” 说话之间,果见关兴领着一队人马冲了过来。他横挎着关羽的青龙偃月刀,马鞍上也吊着一颗人头。 “末将前来援助老将军,路上杀败挡路的魏兵,割来了魏军大将董禧的这颗脑袋。” “怎么,你也杀了一个魏将?” “跟你一样嘛!” 二人互相看着对方斩获的敌将首级,迎着月光哈哈大笑。 赵云热泪盈眶,感慨地嘉勉道:“干得好!干得好!你们既杀了董禧、薛则二将,敌军必定立刻溃败。我这把老骨头现在已经安然无恙,你们不要管我,赶快追杀溃逃的魏军,去把夏侯楙的脑袋也取来!” “那我们就告辞了。”二人带着各自兵马,转身又向魏军冲去。 赵云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由得叹道:“虎犊已经长大,张飞、关羽在九泉之下也该心满意足了。此二人算是我子侄辈,如今已经是他们的时代了。想来让人脸红,我这个五虎上将、两朝老臣,竟然老得比不上他们,现在只求能够死得其所了。” 他跃马扬鞭,紧追上去,挺着老迈的身躯,又投入了战斗。 副将邓芝不知从何处追了上来,刚才被打散的士兵,也一齐呼喊着加入追击,重新聚集到赵云身边。 魏军从天明起一退再退,夏侯楙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他与父亲夏侯渊大不相同,如今贵为皇亲国戚,连溃逃时都要带着百余骁将护驾。他带着护卫终于逃到南安郡城中,又重新聚集各路大军,凭借南安坚固的城墙负隅顽抗。不到一天,赵云、关兴、邓芝、张苞陆续赶来,将南安四面围住,昼夜攻打,但十几天下来,仍无法突破一处城墙。 孔明不久也到了南安,他此行只带了中军前来,其他各部,已经分兵进驻沔阳、阳平与石城。 “幸得我领中军来到这里。若由着你们在此久攻不下,魏军定会分兵两路,一路直取汉中,一路去袭你们背后,那时就会将你们与我率领的中军拦腰切断。” 邓芝说道:“丞相言之有理。想那夏侯楙贵为魏国驸马,如能生擒他一人,胜过活捉其余一二百名大将,不知丞相可有妙计?” 孔明不慌不忙地说道:“今晚且先休息,待明天看完地形再作计较。” 南安西连天水郡,北通安定郡,地势极为险峻。 孔明第二天仔细勘察完地形,随后将关兴与张苞召进帷帐,面授计策。他又挑选干练之人,令其扮作使者,教他许多说辞。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蜀军又开始进攻南安城,同时叫人在城下大声发令:“准备柴草、硝药,要将南安城烧成火海。” 夏侯楙听了守军报告,毫不惧怕,大声嘲笑道:“你们都说孔明诡诈,看来不过如此。” 南安以北的安定城内,驻守着安定郡太守崔谅的兵马。这一天,一名使者来到城门外大声叫道:“速速告诉太守,我乃夏侯楙驸马帐下心腹武将裴绪,有火急要务传达。” 崔谅即刻召他进来问道:“将军此来何干?” 使者裴绪答道:“南安城战事危急,驸马派我来向天水、安定二郡求援。请立刻集中郡内兵力,袭击孔明背后。贵军来援之日,但见城上举火把为号,便可与城中兵马一齐内外夹击蜀军,请千万不可疏忽大意。” “知道了。你可带有夏侯驸马手令?” “当然有驸马亲笔。” 裴绪说着从湿透的内衣里取出沾满汗水的檄文,交到崔谅手里,急不可待地说道:“我马上要去见天水郡太守,催他速派援军。”说罢谢绝酒食招待,立刻策马离去。 崔谅做梦也没想到来人竟是假冒的使者,他立即聚集兵马,准备前去南安增援。 两天以后,又有一名使者来到城门叫人传话:“天水郡太守马遵令即刻发兵,现已集结在蜀军背后。安定城为何迟迟按兵不动?太守难道要违抗夏侯驸马的命令?” 驸马自然是皇帝的亲戚,崔谅听到传话,吓得慌忙领兵出发,出城走了七十里,夜幕降临,只见前方燃起熊熊大火,烧红了半边天。 崔谅派出一队斥候前去侦察,谁知斥候队伍一去不回,却看到蜀将关兴率军猛攻过来。 “敌人为何来得如此之快?” 崔谅惊得领兵急退,不料张苞的人马又从背后呐喊着包抄过来。崔谅兵马被冲得溃不成军,他只带着几个部下,抄小路向安定城逃了回去。 “啊呀!那是什么旗帜?” 崔谅抬头一看,安定城上已插满蜀军旌旗,大将魏延站在城头上一声令下,城墙上立刻乱箭齐放。 “完了!” 此时崔谅方才明白自己中了敌军圈套,他无处可走,只得向天水郡亡命而去。走到半路,一彪兵马伴着鼓鸣拦住了他的去路,过不多久,便见从一丛树林中推出一辆四轮车,车上端坐着手持羽扇、身着鹤氅纶巾的孔明。 崔谅只觉眼前一黑,立即滚下马来,拜伏在地投降。孔明受降后将其带回营地,以上宾相待。 几天后,孔明将他招来,和颜悦色地问道:“南安城里现在已有夏侯楙坐镇统领,不知你与原来的太守交情如何?” “我们因是邻郡,故而过从甚密。” “南安太守是何许人?” “他是杨阜的族弟,名唤杨陵,与我亲如兄弟。” “他对你可信任?” “当然信得过我。” “那么……”孔明说着靠上前去,郑重地说道,“请你进城去向杨陵晓以利害,要他生擒夏侯楙。这不仅是为了你自己,对你这位好友自然也有益处。” 崔谅低着头,面色凝重地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此事虽然不易,但成功以后,不仅于己有利,更惠及社稷。” “丞相,可否请先解除南安城外之围?” “可以。”孔明立刻令全军退至二十里外。 崔谅带着秘密使命,进城去找南安太守杨陵会谈。二人本为挚友,崔谅将孔明交办的事和盘托出,杨陵却摇头说道:“休要胡说!我等受魏王大恩,如今怎可叛魏降蜀?好在你是领了孔明密令来此,我们不如将计就计,且引孔明自来上钩。” 其实崔谅内心亦欲如此,二人一拍即合,于是一同去向夏侯楙报告。 夏侯楙听二人道出委细,连呼妙计,追问如何才可使蜀军上当。 杨陵道:“须请崔谅再回孔明阵中去,就说劝降之后,杨陵也急欲投蜀,怎奈城中可共谋此大事之人不多,夏侯楙驸马四周戒备森严,无法将其生擒。” “噢,原来如此。那然后呢?” “然后对孔明建议,如想一举成功,就请他自率兵马前来,我开城相迎,同时在城中制造骚乱,趁乱下手,那时将驸马手到擒来,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只要将孔明引进城来,到时要杀要剐,就悉听驸马尊便了。” “妙!果然是妙计!” 商定之后,崔谅又出城回到孔明阵中,一心只想引他上当。 孔明似乎对他深信不疑,对他说的频频点头,“那一百多个与你一起从安定来的将士,可带着一同前去。他们原是你的属下,定会为你赴汤蹈火。” “如此再好不过。只是丞相何不也率一队强兵,与我一同混进城去?如此才能一举将夏侯楙拿下。” “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孔明也绝非无此胆量。我想让关兴、张苞两员大将混在你的手下之中,率先进入南安城中,到时举火为号,我再亲自入城去擒夏侯楙。” 崔谅明知带关兴、张苞一同入城实属不便,心中暗暗叫苦,脸上隐有难色,但若拒绝,又会引得孔明生疑。他心中盘算,要想达到目的,如今只好进城之后先将关、张二人除掉,再引孔明入城。于是答应照此行事,并再次与孔明约定:“丞相一见火起,务请即刻带人从打开的城门冲进来。” 天黑以后,一队人马来到南安城下。杨陵按照事先约定,从箭楼上探身喝问:“来者何人?” 崔谅急忙应答:“我等乃是从安定前来的援兵,详情请看檄文。”说罢将早已准备好的一支箭射上城去。 杨陵打开射上来的信,只见上面写着:“孔明极为谨慎,已派关兴、张苞两个眼线混在我手下军中,原定计策须待在城中杀死此二人后方可实行,请先放心打开城门。” 杨陵将信呈给夏侯楙过目,夏侯楙高兴地击掌道:“孔明已经中计!马上准备诛杀那两个眼线。” 随即派出几百名精兵,手持枪剑埋伏在帐篷之后,等着崔谅将关兴、张苞带进城来。 “快!请进吧!” 杨陵来到大门迎接,他背后不远即是夏侯楙城中的帅府所在,帅府前的空地上搭着许多营帐。 “对不起,请让一让。” 关兴说着走到了崔谅前面。崔谅急忙让到一边,想要再让身后的张苞先行,哪知张苞也机敏地跟着他一闪身,“不,你先请。” 说着猛然将他朝前一推,喝道:“崔谅!你的戏演完了!”话音未落,拔出刀劈了下去。 与此同时,关兴也向走在前面的杨陵扑去,从背后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关兴横冲直撞,奋力厮杀,口中大声喊着:“关羽之子关兴在此!南安城已破,要活命的闪开!” 崔谅带来保驾的百余名旧部,其实在蜀营中便已为孔明感化,加之出发之前又被许以重赏,此时见到城门一乱,便依照事先安排,奔向城中四面八方,趁乱放起火来。 孔明带着大军早在城外待机,见火光一起,知道关兴、张苞二人已经得手,迅即从打开的城门顺利冲进城来。 眼看着城内的魏军遭此灭顶之灾,夏侯楙无计可施,只能带着一队扈从,拼死从南门逃了出去。 岂料他视为生路的南门之外,正是孔明布下的口袋阵。行不多时,一彪蜀军精兵挡住了去路,震天的战鼓声中,只听一声大喝:“孔明麾下牙门将军王平,在此恭候多时!” 转眼之间,魏军逃兵被围了起来,夏侯楙的扈从侍卫全数战死,他自己也成了蜀军俘虏。 孔明进了南安城,立即出榜安民,将夏侯楙关入囚车,又召众大将集于一堂,表彰各人战功。 庆功宴上,举杯相祝,邓芝问孔明道:“丞相何以开始便看出崔谅有诈?” “将心比心,自然不难悟出他打的主意。我幸而觉察此人不是真心降服,所以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我等当时也觉得崔谅的言谈举止怪异,见丞相投其所好,竟让他去南安城,大家心里着实不安。如今听了丞相点拨,方才茅塞顿开。” “一般说来,若是敌人设计诓骗我们,反而容易将计就计,十之八九能够反制其身。我看崔谅显然是在说谎,才故意让他入城。见他回来得如此之快,便知敌人已在城中设下陷阱。他勉勉强强不得不带关兴、张苞同去,更证明他心怀叵测。我的计策其实并不高深,只要让崔谅相信我对他深信不疑,便可将计就计,顺势拿下南安城。” 孔明接着总结道:“此次的计谋仍有缺憾之处。我同样令假信使去天水城施计,不知何故,太守马遵却至今没有出城。现在若不乘势攻下天水,三郡战役便算不得全胜。” 他令吴懿留下防守南安,又派刘琰去安定替代魏延,自己重整军马,然后挥师向天水郡进发。 第五十一章 美丈夫姜维 在此之前,天水郡太守马遵也召集手下文武,商议了救援南安的事宜。 主记梁虔说道:“夏侯驸马乃魏国金枝玉叶,现在又是困在邻郡,倘若不去南安救急,日后难逃坐视不救之罪。太守理当即刻尽起本部兵马,前去援救。” 马遵正疑虑间,忽报夏侯驸马使者裴绪已到。不用说,这就是先去拜访了安定城太守崔谅的那个假冒使者。马遵自然毫不知情,立刻传其进见。 裴绪照例递上汗水湿透的檄文,像催促安定太守一样对马遵说道:“请火速从孔明军队背后发起攻击。” 信中的内容自然与给崔谅的一样,马遵一看,认定是夏侯楙亲手所写,连忙令人酒食犒赏使者,自己去与重臣商议。 第二天早晨,裴绪又来到天水城,语带威胁地催促道:“形势十万火急,太守为何依然慢条斯理?我会将此地实情禀报夏侯楙驸马,至于发兵与否,悉听尊便。军务在身,就此告辞。”说罢便要离去。 马遵与手下文武惊恐不安,均惧怕事后朝廷问罪。马遵答应尽快发兵驰援,并当场立下军令状,交到裴绪手里,“还请将军在夏侯驸马面前多多美言。” “好吧,就按太守所说的禀报驸马。安定郡的崔谅现在已经出兵,请太守勿再拖延,尽快出动全军,攻击孔明背后。”裴绪毫不客气地叮嘱完,催马扬长而去。 马遵当日下发出兵文告,将士陆续从天水郡各地集聚而来。两天以后,见各部到齐,马遵自己也准备上马领兵出征。 各地来的将领当时正聚在城中武将阁里待命,只见一名年轻英俊的将领飞步跑出阁外,拦在马遵坐骑前,大声喊道:“不要出城!不要出城!” 众人一阵骚动,“姜维发疯了?” 众目睽睽之下,这名年轻将领不但毫不收敛,反而更加疾声对马遵劝谏道:“今日若领兵前去,便再也回不来了。太守,您万不可中孔明之计啊!” 这个年轻将领看上去尚不满二十岁,许多人不知他姓甚名谁,是何方人氏。他的一个同乡对众人说道:“此人名叫姜维,字伯约,天水郡冀城人,是个有为青年。其父姜冏,殁于讨羌之役。姜维奉养母亲,是乡里有名的孝子。姜母也非寻常妇道人家,每晚挑灯缝补衣物,督促姜维读书,还为他讲述古今贤人事迹。白天耕作之余,又鼓励姜维研习弓马武艺。姜维也堪称天才,年方十五六岁时,乡里的学者、耆宿无不为之叹服,称他是冀城的麒麟儿。” 就在人们对姜维议论纷纷的时候,太守马遵似乎已打算暂停出兵,只见他跳下马来,在诸多族人与将领的簇拥下,带着姜维又回到武将阁中去了。 姜维虽然没有见到裴绪,但他到天水城一听说此事,便识破那是个假冒的使者。 “只要能纵观战局动向,了解敌方主帅特点,观察其用兵方法,即使其不在此,也可知其要采取何种策略。想来,孔明是要将太守引出天水城,以图在途中以伏兵一举歼灭,同时还会另派一支奇兵,趁城中空虚前来偷袭,如此一来,便可完全占领天水郡。这种计谋如何瞒得过人?” 姜维面对马遵与众将侃侃而谈,说起蜀军的战略来如数家珍。马遵听得不寒而栗,恍然大悟道:“若不是姜维拦阻出兵,我就会像被蒙住了眼睛一样,自己跳进敌人的陷阱里去了。”话中充满了对姜维的真诚谢意。 姜维虽然年轻,但此事令马遵对其刮目相看,对其信赖与倚重亦不在资深老将之下。马遵郑重地问姜维:“今日之难总算逃了过去,明日之劫又该如何化解?” 姜维指着城后答道:“靠近城后门的那座山上,现在虽然没有人影,其实想必已藏有大批蜀军,那是准备等太守出城远走以后来乘虚攻城的。” “啊?有伏兵?” “太守不必担心。兵书云:‘以彼之计,还施彼身。’请太守故作不知,大举领兵出城,待走到五十里处,立即急速返回。我另带五千人马,埋伏在险要之处,等后山的敌人伏兵乘虚前来攻城时,将其歼灭。如果孔明也在其中,自己送上门来,我岂不正好将他活捉?” 姜维说得眉飞色舞,自信满满,马遵的族人与众将中却仍然有人觉得,这位年轻英俊的将领尽管天资无人能比,武技兵法超群,但将一城一郡的存亡托付在弱冠少年的豪言上,未免太不慎重。然而马遵对姜维的判断深信不疑,他说道:“即使姜维的判断有误,我军也不会受到任何损失。我看就先按他的计策行事吧!” 于是,再次号令准备出发。当天下午,他声称要去南安救援,亲率兵马离开天水城,一直走了三四十里。 却说赵云奉孔明之命,领着五千人马,早已埋伏在天水城背后的山里。眼看着马遵出城走远,他立刻下令攻打天水城的后门:“里面留守的多为文官,等于一座空城。马上一鼓作气冲进去,把蜀国军旗插上城头!” 蜀军刚接近城门口,却听到城门里传出轰然笑声。 “不对!城里似乎还有不少兵力。不可轻敌!” 赵云话音未落,身后的山岩上猛然响起了呐喊声。回头一看,沙石、岩块、断树已像雪崩般滚了下来。 “是敌人!” 赵云还未来得及变幻阵形,只听见旁边的山谷里鼓声震天,又有一支兵马朝自己扑来。赵云措手不及,只得下令:“立刻向西边谷底转移!” 此时,城上射下如雨乱箭,蜀军顿时倒毙无数。 “蜀军老将休想逃走!天水姜维在此!”一员年轻武将喊着紧追上来,赵云勒马一看,竟是个英俊无比的美少年。 “老夫不忍杀你,若要逼我动手,只可惜了你这小小年纪。” 他迎上前去,本以为一枪便可将对方挑于马下,哪知那年轻将领枪法非同一般,风风火火与他战了四十余合。赵云毕竟老迈,自知力不从心,只得转身飞马逃走。 太守马遵装作前去援救南安,出城走了三十余里,看到天水城方向狼烟四起,立即率军又赶了回来。 赵云中了姜维的诱兵之计,带着败兵沿路回逃,正好撞到回兵天水的马遵,腹背受敌,被打得一败涂地。幸得高翔、张翼率蜀军机动部队前来相救,才合力杀开一条血路,好不容易才带着败兵逃回蜀军营地。 这员沙场老将一见孔明,毫不逞强嘴硬,反而实话相告:“真是一败涂地!输得如此彻底,倒也心服口服。” 孔明大吃一惊,诧异地问道:“何人竟能识破我的用兵玄机?” 一听是个名叫姜维的年轻将领,孔明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姜维究竟是何等人物?” 旁边有个姜维的同乡,立刻将他的身世来历一一对孔明禀明:“姜维奉母至孝,智勇过人,习文练武,勤奋不怠,而且谦恭有礼,尊老敬贤,在乡里是个人人称道的好少年。” “少年?难道是个孩童?他多大岁数?” “大概不出二十岁。” 赵云从旁说道:“不错,看上去不到二十岁。身材不高,但极为俊秀。我年过七十,还从未遇到过他那样的好枪法。” 孔明听了,咂舌慨叹道:“我原以为拿下天水易如反掌,没料到在这偏远乡村竟也有这等少年英雄。” 他亲自重整军备,然后步步为营地指挥大军推进到天水城边。 “凡攻城池,以初到之日最为重要。若一日攻其不下,二日攻其不下,七日、十日拖延下去,兵马疲困,日久锐气尽失,反增敌军士气,更难破之。此等小城,当激励将士,一举将其踏平才是。” 孔明对前阵、中军及各部将领晓之利害,随即发起攻击。 前阵将士渡过城壕,攀爬城壁,突击极为迅猛,但城中悄然无声,未遇任何抵抗,转眼之间,蜀军占领了城墙上的一座堡垒。 就在此时,从四方箭楼里突然射出雨点般的箭矢,更有巨木、大石轰轰响动着砸向城壕旁的蜀军士兵。 一天下来,蜀军攻城失利,天水城下堆满了士兵死尸。到了夜晚,周围火光四起,树丛、民宅似乎都在燃烧,鼓号、呐喊声喧嚣震天,蜀军俨然已处在包围之中。 “敌人准备周密,愈战愈勇,我军人疲马乏,不如明日再战。” 孔明不得不下令全线撤退,转过四轮车,要向回走。然而为时已晚,只见四处都是敌军伏兵,无数条火蛇早将退路截断。他此时方才恍然大悟,敌军大部都在城外,城中并无多少守兵。 一旦转入撤退,蜀军立时显得混乱不堪,在敌军的严密包围中,或被生擒,或被歼灭,死伤不计其数。 孔明坐着四轮车,也被围在火焰硝烟中迷走,险些成了俘虏,幸得关兴、张苞救驾,才得以杀出重围,夺得一条生路。 此时天尚未明,走不多远,又见一条火蛇挡住去路。 孔明吩咐:“且去探视一下,此为何人之兵?” 关兴领命前去,不待多时便回来禀报:“那是姜维所率军马。” 遥望火光下的布阵,孔明对左右慨叹不已:“果然不同凡响,兵虽不多,但看上去排山倒海,此人用兵布阵出神入化,真乃将才!”说话之间,四周敌军的火把越逼越近,背后也开始有冷箭不断射来。 “我军战阵已被攻破,不可恋战,立即撤退,力求减少兵员损失。”孔明率军一路奔逃,总算脱离了敌军的包围圈。 撤到远处,重新收拢清点兵力,才发现损失比预想的更为严重。 以往所向披靡的孔明,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但若他真的一直战无不胜,恐怕也悟不出战场变化的真谛。 孔明眉头紧锁,抿着双唇苦苦反思:“若连一个姜维都无法战胜,何以破魏平天下!” 沉思之后,他召来安定郡当地百姓问道:“听说姜维是至孝之人,你可知其母现在何方?” “听说还在冀城。” “是吗?那天水郡的金银兵粮储藏在何处?” “想必屯在上邽城(今甘肃天水)里。” 孔明听罢心生一计,即派魏延领兵奔袭冀城,又让赵云率军前去攻打上邽。 消息传到天水城内,姜维立刻拜伏在马遵面前,急切请求道:“家母被我留在冀城,若遭敌手,我岂不成了不孝逆子!请授姜维三千兵马,我要去救冀城之危,同时保护母亲安全。” 马遵当然准奏。姜维驰援冀城途中,与魏延所部相遇,魏延并不急于求胜,反而一触即溃,让姜维冲了过去。姜维到了冀城,立刻将母亲接进城中,坚守不出。 且说赵云率另一路人马去攻上邽,遇到马遵派梁虔率军前来救援,也是故意战败而退,放他进得上邽城去。 魏延与赵云两战两败,不用说都是在依孔明之计行事。 孔明见姜维与梁虔各自进了城,遂遣人前去南安,将先前俘获的魏国驸马夏侯楙解来帐下,问道:“驸马可想活命?” 夏侯楙自幼在宫中长大,与其父夏侯渊截然不同,他啼哭求饶道:“若丞相慈悲,饶我一命,夏侯楙永世不忘大恩大德。” 孔明接着说道:“其实冀城的姜维送来信函,说如能饶你夏侯楙性命,他便愿降我大蜀。我若放你前去冀城,你可愿带姜维来归降?” “如丞相放我前往,夏侯楙定带姜维前来投降。”孔明于是赐其衣食马匹,放他离开了蜀营。 夏侯楙如同出笼的飞鸟,朝着冀城一路疾驰。途中遇到不少难民,他勒住马问道:“尔等是何处百姓?” “我等俱是冀城之民。” “为何逃难到此?” “守县城的姜维已经投降蜀国,魏延率蜀军逐村烧杀掳掠,残害百姓,我等已无家可归。” 夏侯楙原本没有降蜀之念,去冀城也是想乘释放之机逃回魏国,听得难民怨言,心中暗想:“姜维既已降蜀,此去冀城又有何用?” 他随即调转马头,又向天水城跑去。途中又遇到路旁大批难民,异口同声,纷纷控诉姜维反水投敌与蜀军掳掠暴行,与此前听到的如出一辙。 “看来姜维确实变节无疑。”夏侯楙望天兴叹,急忙赶到天水,一到城下,便叩门叫道:“我乃驸马夏侯楙,快开城门!” 太守马遵吃了一惊,连忙将其迎入城内,不解他为何能安然脱身来到此地。 夏侯楙将孔明放他劝降与途中所闻一一诉说,愤然骂道:“姜维卖主求荣,可恨至极!” 梁绪听罢夏侯楙所言,并不相信,断然反驳道:“驸马听的或是误传,想那姜维怎会降敌?” 当日入夜以后,蜀军四面包围天水,堆积柴草,放起火来,又开始兴兵攻城。只见一员将领来到阵前,对着城中嘶声大叫:“城中的人且听着!我乃姜维,为救夏侯楙驸马之命,现已降蜀。各位何不与我一同投降,不要再作无谓牺牲!” 马遵与夏侯楙从箭楼上向下望去,无论从那人的盔甲坐骑还是年龄来看,已可确定必是姜维无疑。 姜维在城下仍在叫骂不停:“箭楼上的可是夏侯驸马?你再三来信,要我降蜀救你一命,我遵驸马之命投降蜀国,为何驸马自己却躲来天水城?驸马既然出尔反尔,休怪我姜维弓箭不长眼睛!”说罢领兵攻城,一直攻到将近拂晓,方才撤兵而去。 此人当然不是真姜维,而是孔明从蜀军中挑选出年龄身材相仿者假扮的。夜半天黑,加之隔着城壕从远处叫骂,马遵与夏侯楙自然辨别不出真伪。如此一来,马遵与夏侯楙对姜维降蜀更是深信不疑。 却说真正的姜维此时仍困守冀城,四周被蜀军围得水泄不通。 此时他最为忧虑的,乃是城中的军粮已不够十天之用。此前他带兵来驰援时,情势极为紧急,未能将粮米运入城内。 几天以来,每每从城中望去,眼见蜀军辎重部队带着许多车马,源源不断从城北大路上将粮食运走,姜维终于下定决心,打算亲自带兵前去夺粮。 “事到如今,只有奇袭运粮队方可解城中之困。”但他不曾想到,自己这是走向了孔明的圈套。 王平、魏延、张翼领着伏兵早已等在城外,待他出城以后,自然让他再也无法回到城里。出城的魏军立刻被斩杀无数,剩下的数十骑,也在突破张苞阵地时悉数丧命,姜维单枪匹马无处可逃,只得又奔天水城而去。 “我乃冀城的姜维,如今冀城不幸落于敌手,只得到此。快放我进去!” 姜维在天水城下话音未落,却被马遵从箭楼上一顿臭骂:“住嘴!你身后远远跟着蜀军,是想骗开城门,好引蜀军一举冲进城来吧?叛徒!你还有何脸面来此见我!” 姜维大惊,虽百般解释,也有口难辩。马遵怒喝道:“你昨夜来此对旧主放箭,今天还想要巧言哄骗?来人!射死这个叛徒降贼!” “太守为何如此对我?”姜维见马遵令人放箭,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含着眼泪,左避右闪,往长安逃去。 士兵、城池丢失殆尽,姜维成了无巢可归之鸟,只好低头朝着长安狂奔。未出几十里,却被数千人马挡住去路,为首的是蜀军大将关兴。 “啊!敌人已经追到这里来了!”姜维精疲力竭,万念俱灰。自己单枪匹马,无以为战,只得回马改道逃命而去。来到一片林子前,忽然听得鼓声阵阵,又有一彪人马呐喊而出,将他团团围住。 “姜维!且看你往哪里走?”姜维抬眼望去,但见旌旗之下,一辆四轮车缓缓而来,一人端坐车上,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摇羽扇,正在频频呼唤:“姜维啊姜维,你为何还不投降?有道是‘求死易,求生难’,你为旧主竭诚至此,也不算辱没武门了。” 更让姜维大吃一惊的是,孔明身后几员大将拥着一乘轿子,轿上竟然坐着原来留在冀城的母亲。 前有孔明拦住去路,后有关兴几千追兵,加之老母落入敌手,事到如今,岂非天意?姜维无奈跳下马来,伏地而拜。 孔明慌忙下车,拉起姜维的手,将他带到姜母面前,又诚恳地对他说:“我孔明自从隆中出茅庐以来,一心寻求天下贤者,好将我平生所学兵法传授给他。今日在此你我得以相会,顿感平生之愿足矣。只要你今后留在我身边,对蜀国尽忠,孔明定会倾己所有,悉数相授,以之为报。” 母子二人听罢,感恩而泣。从此以后,姜维师事孔明,尽心为蜀国效劳。 回到阵营之后,孔明又将姜维请入帐内,施以厚礼,谦诚地问道:“要取天水、上邽二城,该用何计?” 姜维答道:“只消姜维射一支箭便足矣。” 孔明笑着从旁取过箭来,姜维讨来笔墨,当场给天水城内的尹赏与梁绪各写一封书信。他将两封信绑在箭上,向天水城里射去。 守城士兵捡起此箭报交与马遵。马遵一看书信,大为惊慌,忙拿着信去与夏侯楙商议:“如此看来,城里的尹赏、梁绪皆与姜维勾结,如何处置是好?” “此事非同小可,幸好我等预先得知。且将此二人立即除掉!”二人立即派人去召尹赏前来。 哪知有个与尹赏交情颇深之人,提前赶到尹府向其通风报信,尹赏闻讯大惊,赶紧去找好友梁绪,劝其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开门迎接蜀军入城,今后投靠孔明,以图进用。” 此时马遵派来的士兵已将梁宅包围,二人只得从后门逃出,急向城门奔去。 城门打开以后,尹赏、梁绪摇旗召唤蜀军入城。孔明早在城外做好准备,此时一声令下,蜀军精兵乘势蜂拥而入,四处冲杀。 夏侯楙与马遵束手无策,只得带了百余骑从北门逃出,一直朝羌胡之地亡命而去。 上邽守将梁虔是梁绪之弟,不日也被哥哥说服,投降了蜀军。 三郡至此全部平定,蜀军重整军容,大举向长安进击。出发之前,孔明先令降将梁绪为天水太守,又任命尹赏为冀城令,梁虔为上邽令。 诸将问孔明:“为何不去追赶驸马夏侯楙?” 孔明答道:“放走夏侯楙这个驸马,只不过像放走了一只鸭子。今天得到姜维,却是得到了一只凤凰!有道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现在谁还有空去追鸭子!” 第五十二章 祈山之野 蜀军武威大振,所向无敌。从《三国志通俗演义》的描述中,或可窥其一斑:“蜀建兴五(公元227年)年冬,孔明已取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其威声大震,大军既出祁山,取阵渭水之西。诸方快马,如霏霏雪片,急告洛阳。” 是时为魏国太和元年。洛阳廷议之中,魏帝曹睿拜族人曹真为大都督,曹真坚辞不就:“臣才疏智浅,年老力衰,不称其职,深恐有辱使命。” 但魏帝不准:“你是族中长辈,亲奉遗诏,先帝托孤与你。今夏侯楙已败北,魏国难临头,你不愿当大都督,却叫何人去当?” 王朗也从旁说道:“将军乃社稷之重臣,危难时刻,切不可固辞。如将军前去征讨,老臣虽驽钝,愿随将军同往,舍了这条老命,也要共破来敌。” 曹真为王朗诤言所动,终于下了决心,并自举郭淮为副将。 魏帝遂赐曹真大都督节钺,命王朗为军师。王朗自献帝时起即仕奉朝廷,时年七十六岁。 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前往长安,担当先锋的宣武将军曹遵,乃是曹真的族弟,副先锋为荡寇将军朱赞。 大军抵达长安以后,不久便布阵于渭水之西。 王朗对曹真说道:“我心中已有打算,请大都督明晨严整队伍,摆开战阵,只管稳坐在旌旗之下,看不才行事。” “军师有何妙计?” “何计之有?且待老夫只用一席话,管教孔明良心发现,拱手而降。” 这位年近八十的老军师,说起话来似乎胸有成竹,只见他自信满满,意气格外昂扬。 第二天早晨,两军于祁山之前摆开战阵,山野之间春色尚浅,金灿灿的阳光下,敌我旌旗飘扬,盔甲熠熠生辉,双方阵容蔚为壮观。 只听得三通鼓响,将士听到鼓声,随即收起刀枪。这是开战之前,双方先行对话的约定鼓声。 “此番魏军阵势果然雄壮,与前次夏侯楙来时大不相同。”孔明坐在四轮车上,颇为感慨地向前眺望,遂令打开阵门,关兴、张苞分左右守护,孔明坐在四轮车上出到中军阵外,面对敌阵正前方停住,又令小校传言:“汉丞相诸葛亮应约来此,王朗快请出来吧!” 魏军军旗立时摇动起来,只见一名白髯老者,身着锦袖黑甲,徐徐策马前来,此人正是七十六岁的军师王朗。 “孔明,且听老夫一言。” “是王朗啊?没想到你还活着。今日不知有何话对我讲?” “想当年那些襄阳名士,提到你的名字,均称你是明道理、知天命、识时务之人,然而你这位在隆中荷锄耕读的白面书生,为何方一得势,便忘乎所以,兴此无名之师?” “孔明奉诏讨贼,何谓无名?有人原本身为汉朝大臣,为何如今偏偏要陷百姓于水火?” “你这黄口小儿,也敢如此信口雌黄!孔明,你再听着!你这话分明是指桑骂槐。你可知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自桓帝、灵帝以来,天下争横,群雄称霸。唯我太祖武皇帝,扫清六合,席卷八荒,终于建立一统,百姓倾心,四方仰德。非以权势取之,实乃天命所归。而你的主人刘玄德,又是如何?” 王朗素来以博学闻名天下,世人皆称其有大儒之风,是魏国精通文韬武略的栋梁之才。 今日他在双方大军开战之前,自恃辩才无敌,才在阵前向孔明挑起论战。 他先证明魏国乃正义一方,随之又将建立魏国的太祖曹操与建立蜀国的刘玄德相比。从顺逆天命论起,将曹操立于万邦之上,以尧舜禅让之例相比,谓其乃顺天应人之举。而刘备无经世之德,只是凭借自己是汉室末裔,全靠耍弄伪善诡计,夺取蜀中一隅,才得以像今日这般苟延残喘,天下之民无人不对其嗤之以鼻。 王朗的辩才凌厉非常,将刘玄德说得一文不值之后,话锋一转,又对孔明痛加指责:“你竟然也被刘玄德的伪善所惑,承袭他荒谬的霸道,以己之才侍奉邪恶,还想自比管仲、乐毅,实在是愚蠢至极,只能沦为世人笑柄。你若真想遵循故主遗言,襄助蜀国幼主,为何不学伊尹、周公,恪守本分,痛改前非,多积善德,以建治世之功?你恪守忠义辅助遗孤,可谓有节,值得赞美;但穷兵黩武,以侵略为能事,犯我大魏,则不能不说你是无可救药的乱臣贼子。你身为蜀相,此举只会将蜀国拖向毁灭。岂不闻古人曰:‘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今我大魏雄兵百万,良将千员,所到之处,犹如泰山压卵。蜀地腐草之萤光,怎及得我大魏天心之皓月?” 王朗滔滔不绝,一气呵成。最后又奉劝孔明道:“你若想保持封侯之位,希望蜀主安泰无事,便该尽早倒戈卸甲,以礼来降。如此方能不须千军万马厮杀流血,皓日之下,魏蜀双方共享国安民乐,岂不美哉!如若不降,天必诛蜀,你麾下休想有一兵一卒回归乡土,这个千古罪名也将落在你的身上。孔明,你且仔细想好,何去何从!” 王朗的辩才果然名不虚传,最后说得义正词严,俨然魏军师出有名,此战必胜。 魏蜀两阵鸦雀无声,洗耳恭听,连蜀军阵中亦有人慨然嗟叹,觉得王朗说得不无道理。 蜀军的将领们顿时感到事态严重,倘若三军被敌方谬论所惑,开战之后,必无胜算。 站在孔明一旁的马谡忧心忡忡,他不安地看着坐在车上的孔明,暗自担忧,“丞相会说什么?丞相将如何作答?” 只见孔明稳若泰山,他静静地听着王朗滔滔不绝,脸上始终露着微笑。 马谡不禁想起了辩才季布,当年他就曾在阵前说得汉高祖刘邦困窘不堪,继而乘势将其打败。看来王朗如此滔滔不绝,正是想获得当年季布阵前羞辱汉高祖的效果。马谡越想心里越焦急,盼着孔明尽快驳斥王朗的谰言。终于,孔明不紧不慢地开口了:“王朗,你的辩才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论点自相矛盾,不过是些不屑一听的诡辩,且听我来点破你的真相吧。” 孔明笑着继续说道:“我想你本是汉朝元老重臣,如今尽管寄食于魏,以养残年,但总该还有些汉臣的良心,所以方才还对你心存几分敬意。岂料你不仅以身侍贼,汉臣的良心也已腐烂殆尽,居然大言不惭,竟吐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真可惜你壮年时的才华,如今被豢养了几年,竟变成了只会随着主人狂吠的老犬。我对你已无须多费口舌,只请两国将士且仔细听我一言。” 孔明的话语条理清晰,既不矫揉造作,亦不声嘶力竭,只听他继续朗朗说道:“桓帝、灵帝时,王道衰微,宦官酿祸,奸臣横行,农耕年年歉收,四方诸州骚乱。黄巾之后,董卓专权,以一己之私乱朝野之议,天下盗寇接踵而起,只可怜百姓无以聊生,汉帝也流落民间。” 孔明说到此处略一停顿,虽然看上去依然平静,却似乎在强抑着内心的愤慨。他抖了抖衣袖,将羽扇重又放回膝上,才又开口说道:“那些想来便会落泪的往事,实在令人不忍追忆。那时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肺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真正悲天悯人之士,皆隐居退避。王朗!你仔细听着!” 孔明说着提高了音调,那清澈的浩然之声响彻阵前:“你说得不错,我年轻时正是乱世,只得怀着忧国之心,隐居于襄阳郊外,默默耕读,以待苍天赐我图报社稷之日。当时之人,无不切齿扼腕,心中痛恨朝臣与为政者的腐败堕落。我也素知你王朗之行:贵府世居东海之滨,世代蒙受汉朝宏恩,你起初被举为孝廉入仕,又获赏识,得居高位。但在朝廷危笃、献帝流亡各地之际,你本应匡君锄奸,安汉兴刘,但你却反而随波逐流,献媚权贵,舞文弄墨,作妄理文章,与逆贼同谋篡位!你卖主求荣,换得高爵富贵,竟然也有脸苟且偷生到了七十六岁。我今日即便不是蜀军总帅,只是一介草民,也觉啖你之肉,放你之血,尚不解恨。幸而天不绝汉,令孔明奉领敕命,率蜀汉忠勇之师,誓死决战于祁山之野。难道你以为靠欺世妄言,便可侥幸取胜?!你既为谄谀之臣,只可缩首躲在家中,苟且了此残生,竟敢披上不相称的盔甲,来此阵前献丑,妄称天数?皓首匹夫!你今日归于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汉皇二十四帝!苍髯老贼,还不速速退下!” 孔明最后一声的凛然呵斥,犹如一把利剑穿透王朗的心脏。 双方唇枪舌剑的中心,是蜀国与魏国孰为承袭汉朝的正统。若仅就正统论而言,魏国有魏国的理由,蜀国有蜀国的根据,无论怎么争论下去,也永远不会得出结果。 孔明于是完全避开正统之争,只求以情打动众人之心。不出所料,他话音刚落,蜀阵三军顿时群情激愤,吼声震天。 反观魏军军阵,一片死寂。王朗听罢孔明犀利刺心的驳论,禁不住羞怒交集,垂头无语,只听他一声呻吟,跌下马来,竟然气绝而亡。 孔明举起羽扇,又指名道姓地对敌军都督曹真喊道:“你且先将王朗的尸体收回去,我不想乘你陡丧军师之机取胜。你可回去好生整顿军马,明日再来决战。”说完,乘着四轮车回阵去了。 两军尚未正式交手曹真便失去了王朗这一得力军师,顿时锐气大挫。 副都督郭淮为了鼓起他战胜孔明的信心,献上了一条新的作战计策。曹真听后果然重又振奋起来,立即着手进行兵力部署。 却说孔明这天回到帐内,将赵云与魏延召近前来,命令道:“你们二人做好准备,今晚便去夜袭魏军阵营。” 魏延望着孔明,犹豫地说道:“今晚夜袭恐怕胜算不大。曹真也是熟知兵法之人,今夜必会加强防守,以防我等趁他军中治丧,前去劫营。” 孔明听他说完,小声嘱咐道:“我倒希望他知道我军今晚要去夜袭,那样他定会将兵马埋伏在祁山背后,待我军去偷袭他的空营时,再反过来乘虚一举踏平我们的中军营地。魏军现在想必正屏住呼吸,等着我们上钩呢。我是故意让你们先按照他的盘算前去劫寨,途中一有变化,就如此这般行事……” 二人领命之后,孔明又将两队人马分别交与关兴、张苞,命他们赶往祁山险阻之处。接着对马岱、王平、张嶷三将另授一计,让他们率军埋伏在中军阵营附近。 魏军如何想得到孔明的计策!曹遵、朱赞两员大将领了曹真之命,率领两万余骑,已经偷偷地迂回到祁山背后,暗地里窥视蜀军的动静。 突然传来消息:“敌军关兴、张苞两支人马已出蜀阵,正向我方袭来。” 曹遵等人听了大喜过望,以为蜀军钻进了圈套,立即带着人马从祁山背后猛冲出来,向蜀军中军营地奔袭而去。 他们本打算将计就计,乘虚攻击兵力空虚的蜀军营地,未曾想却反中了孔明的计中计。 魏军如潮水般呐喊着冲进蜀营中军阵地,却未见一兵一卒,只有四面阵门的旗帜迎风招展。正当他们疑惑之时,营中各处堆积的木柴噼啪作响地燃烧起来,转瞬之间,天地如同被熊熊烈火烧着了一般。 朱赞、曹遵情知自己中了圈套,嘶喊道:“不好!中计了。撤退!快撤退!” 不知何故,魏军人马不仅未退,反而向火焰处聚集而来。 这也难怪,原来蜀军正从四面八方向魏军背后猛攻上来,朱赞、曹遵所部的后卫已经受到了痛击。 蜀军除了马岱、王平、张嶷之外,魏延也在夜袭途中突然折返回来,截断了魏军的退路,朱赞、曹遵的两万人马几乎都成了口袋里的老鼠。 魏军顿时丧失了招架之力,在烈火中被烧死、踩死的不计其数。朱赞、曹遵二员大将好不容易冲出包围,身边只剩下几百名残兵。 岂料行至途中,又被赵云领着的一支队伍拦住去路,这些残兵被打得四散溃逃,几乎全军覆灭。朱赞、曹遵逃回魏军阵营一看,只见那里也遭到了关兴、张苞的奇袭,魏军阵营已经开始崩溃。 蜀魏之间的这场初战,以魏军的全线溃败而告终,大都督曹真不得不一退再退,收拢残兵败将,安顿大量伤兵,重新整编人马。 第五十三章 西部第二战线 当时被中原人称为西羌夷族的,居住在今天青海地区的西羌国。西羌国与魏国自曹操时代起就有贸易往来,西羌国每年对魏国纳贡,魏国则以朝廷的名义,赐予西羌国王位阶荣爵。西羌国王对此深感荣耀,感恩不尽。 曹真在祁山大败于孔明之后,魏帝曹睿自知难以战胜孔明统帅的蜀国大军,便派出使节,远赴西羌国,向国王彻里吉递交书简,促其发兵:“望发雄师进军孔明背后,在西部边界分散蜀军兵力。” 与此同时,曹真也派使者来到西羌国,带来许多珍宝礼物,赠送给宰相雅丹与元帅越吉,请他们说服西羌王发出援军。 “魏国自曹操以来就有恩于我国,如今遭此大难,我们怎能拒绝施与援手?”国王彻里吉听从宰相雅丹与元帅越吉的建议,立即同意发出羌兵。 雅丹与越吉集结二十五万壮丁,不久就离开高原,向东部地区进军。 离开高原以后,黄河、长江上游的清澈河流就蜿蜒流淌在崇山峻岭的山谷之中。中原地区的黄河水与长江水尽管浑浊泛黄,但上游一带的溪谷河流却是相当清澈。 这支来自高原的雄兵,听了孔明的名字,也不知其为何许人。他们持有类似西洋国家的先进武器,加之久居和平环境之中,此时得以一展军威,自然求战心切,大有一举将蜀军歼灭殆尽之势。 西羌国一贯与欧洲、土耳其、埃及等西方诸国交流频繁,接受其文化影响也比中原地区早,因此其军队已拥有铁叶裹钉的战车与火炮,备有阿拉伯血统的良马,弓弩枪刀亦优于中原军队。 羌军皆以骆驼载运物资,并有配备长枪的骆驼骑兵队。骆驼的颈部与鞍座均挂着许多铃铛,行军时驼铃齐鸣,铁叶战车轮声隆动,使得高原雄师的士气更为振奋。当这支大军逼近蜀境的西平关时,立刻有快马奔回祁山与渭水之间,将这一令人震惊的异动禀报给孔明:“西面的军情非同一般,请尽速增派援军。” 孔明得报以后脸色骤变,苦思良久,方才喃喃说道:“此番该派何人前去?” 关兴、张苞闻言,自告奋勇地答道:“当然应派我们前去。” 军情紧急,路途遥远,自不必说。更为严重的是,若不能以闪电战将敌人一举击败,则会对战场的整体局势带来不利影响。 关兴与张苞固然勇猛顽强,但二人均对西部地区的地理一无所知。孔明于是又加派西凉州出身的马岱与他们同去,拨出五万人马,令他们不得等到明日,即刻拔营出发。援军如疾风般向西平关驰去,不久便与羌军的大队人马形成了对峙之势。 “羌军拥有威力惊人的装备,看来很难将其摧毁。” 关兴站在高地上一望敌军阵势,大为吃惊,不禁对马岱与张苞叹息道:“前面就是铁叶战车吧?那些战车全都包着铁壳,绵绵不断连接成队。羌军周围都是刺猬般的荆棘,此种阵势如何才能击破?这次真是遇到了棘手的强敌。” “这可不像你关兴说的话啊。”马岱哧哧笑了起来,勉慰他道,“两军尚未交锋,岂可被敌人的气势压倒?且待明天上阵试试他们的实力,然后再作论断。” 第二天两军阵前交锋以后,蜀军被动至极,被打得狼狈不堪。 羌军的铁叶车队大显神威,蜀军将士尽管英勇奋战,却怎么也抵挡不住铁叶战车的横冲直撞。 蜀军虽然在骑兵战、步兵战上占据绝对优势,但羌军只要一见步兵不占上风,即派出无数刺猬般的铁叶战车左冲右突,蜀兵躲避不及便被碾压身死,或被车窗中发出的连弩箭矢射中倒地。铁叶战车在战场上肆意驰骋,所向披靡。 羌军越吉元帅催动悍马来到阵前,只见他手提铁锤,腰挂宝雕弓,指挥羌军的射击队一齐张弓,连续射出黑雕箭,战场上万箭齐飞,一时间天色也为之暗淡。 蜀军终于招架不住,开始全面溃败。羌军乘胜追击,将败退的蜀兵分割开来逐一歼灭。关兴身为大将,自然受到敌人的特别注意,一日之中,一退再退,好几次险些丧命于越吉元帅的铁锤之下。 马岱与张苞原已回到本军阵地,天黑之后见关兴仍未归来,不禁绝望地叹道:“难道他战死在乱军之中了?” 直至半夜,才见关兴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地独自一人回到营中来。说起战场上羌军势不可当的进攻,他似乎感慨万千:“我以前从未遇到过今天这样可怕的场面。” 原来他在撤退途中,被羌军越吉元帅的部下包围在一条山涧边。就在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忽然看到父亲关羽的身影显现于空中,他顿时如同获得了百人助力,终于杀开一条血路,拼死冲出重围,得以逃回营中来。此时他再也说不出平日的豪言壮语,只能老实承认自己当日的惨败。 马岱从旁劝慰道:“打败仗的并非足下一人,我们两队人马也是大败而归。兵员已经折损逾半,此次的责任应由我等三人共同承担。” 张苞在旁一言不发,只是频频落泪,对于明日之战如何扭转颓势,既无对策,亦无信心。 马岱见状,提议道:“既然明知无法取胜,就不应再逞蛮勇与敌人对战。不如由我来集结残兵,退到险要隘口去抵挡敌军,你们二人可火速赶回祁山去见诸葛丞相,请丞相定夺迎敌大计。我一定在此坚守一两个月,等待你们回来。” 关兴与张苞也认为除此以外别无他法,立刻日夜兼程向祁山赶去。 与魏军在祁山的初战大获全胜,蜀军上下庆贺方毕,谁知向西部派出的兵马,不久竟传来了战败的消息。孔明闻言,眉头紧锁,眼中隐隐有一丝不安与焦躁。 如此关键时刻,统帅的任何一个判断,都将会决定未来战场大势的走向。孔明当时一言不发,思考了一整夜之后,才向众将宣布自己将亲自前往西平关,同时命令:“目前在祁山战线上,曹真处于守势,我军掌有战场的主动权。如果曹真不受到攻击,断然不敢轻举妄动。你们只许坚守阵地,不可以各种方式刺激魏军。” 他带上姜维、张翼二将及三万人马,与关兴、张苞一起,紧急赶往西平关增援。 一到西平关,马岱自然出营迎接,孔明立刻让他带自己登上一处高地,观察羌军阵容。他早已风闻羌军的铁叶车队所向无敌,如今见到眼前连成战阵的一排排铁叶战车,竟然哈哈笑着问身旁的姜维:“这充其量只是些会用力气的机器,如果连这样的敌人都打不胜,还如何继续征战?姜维,你有何感想?” 姜维接口答道:“羌军有勇无谋,虽有铁叶车参战助阵,却少智短视,全凭蛮勇。只要按丞相的计谋调度,以我们蜀军的力量,打不赢羌军反倒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孔明微笑着点点头,知道姜维明白了自己心中的主意。他走下山来进入营地,召集众将说道:“现在田野上彤云密布,朔风劲吹,天将降雪,正是我用计的好时机。姜维,你率一支人马逼近敌阵,待看到我摇动红旗,便立即撤退,其他各将稍后再做安排。” 姜维为了诱敌追击,率军抵近羌军阵地。越吉元帅的中军一见蜀军来到阵前,即刻出动铁叶战车队,猛牛般压上前来,想要将前来的蜀军一举全歼。 姜维见铁叶战车出动,领着部下回头便走,走不多远又停下来向羌军搦战,然后继续撤退。 前番打了胜仗的西羌国大军,此次更想全歼蜀军,跟在姜维后面紧追不舍,终于冲到了孔明的主阵地前面。 这一日开战不久,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凛冽的北风越刮越大,渐渐变成了这一带特有的暴风雪。姜维手下的士兵就像纷飞的雪花一般,争先恐后地拥进阵门,无人再对羌军进行抵抗。 猛牛般的铁叶战车毫不费力便突破阵门,十辆、二十辆、三十辆……车队鱼贯而入,紧跟其后的两千骑兵与三四千步兵,也随之呐喊着向蜀军营中冲了进去。 岂料兵营之中不见一个人影,眼前只有被冻硬的旌旗与暴风雪吹起的雪堆。暴风雪卷着枯叶,发出呼啸的声响,那风雪枯叶声竟然隐约带来了美妙的乐音,令人匪夷所思。 “奇怪啊……等一等!停止追击!”越吉元帅喝止羌军士兵,仔细侧耳倾听,听着听着,不由惊得浑身一震,喃喃自语道,“是琴声?怎么会有琴声?” 他已听说孔明率领蜀军精锐前来增援,知道孔明长于用兵谋略,如今竟有琴声传来,这里面必有蹊跷。想到这里,他大声训诫部下:“加强前后警戒!不可大意!” 越吉元帅满腹疑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呆呆地踯躅于风雪之中。 待在后阵之中的雅丹宰相此时也已来到,他一听越吉元帅诉说的异常情况,大笑道:“早听说孔明诡计多端,现在看来不过是蛊惑人心的小儿把戏,根本不值得犹豫惧怕。”说完严令将士:“四周旷野上已积雪十尺,我军已经难以后退。铁甲车队必须坚决向蜀军纵深挺进,占领整个蜀军阵地,我军方能避过这场大雪。如遇到孔明,切不可让其逃脱!” 越吉元帅重拾信心,下令铁甲车队继续向前猛进,同时分兵占领蜀军的各处阵门,以便歼灭敌军残兵。 羌兵发现蜀阵纵深处有一片稀疏的林木,一辆四轮车刚刚离开林木后的营舍,正慌张地向南门逃去。车旁跟着五六骑扈从,护卫部队不过百余人。 “在那里!那肯定就是孔明!追上去抓住他!”羌军将士大声呼喊,急欲扬鞭催马,冲上去将孔明擒获。 “且慢!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见越吉元帅又制止将士追击,雅丹宰相嘲笑道:“就算孔明再施奸计,兵力如此悬殊,只要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他还能如何脱身?” 他亲自上前,大声下令:“敌军总帅就在眼前,岂有眼看着他走掉的道理?立即发起攻击,绝不可让孔明逃脱!” 孔明的四轮车已经出了南门,正向阵地后面的林中逃去。 “不要放走孔明!” 羌军的骑兵、战车、步兵一起投入追击,扬起的雪尘顿时弥漫在空中。 羌军刚追出南门,便见姜维带着一支人马横在前面,挡住了追击孔明的道路。 “休想挡道!先将你收拾掉!” 羌军说着先向姜维冲来,姜维一支人马奋力抵抗,但兵力过于悬殊,战不多时便败下阵来。 数万羌军乘胜前进,渐渐追到林中的一条路上。 “看来尚未走远。” 羌兵沿着林中小路拼命追赶,穿过树林,豁然开朗,只见一片白雪皑皑的田野。 在树林所处的小山丘与田野之间,有一片狭长的低洼地。骑兵队与部分步兵迅速冲下山去,越过了洼地,但笨重的铁甲战车行动迟缓,待要越过洼地时,已经挤成一团。就在拥挤的车队将要到达洼地中间时,突然间轰然一声巨响,雪沫四散飞溅,等雪沫落定之后,湿地里的铁甲战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啊!掉下去了!” “是陷阱!” 紧随其后的铁甲车上的西羌国士兵绝叫起来,他们想使战车停下,但战车在倾斜的雪地上反而越行越快。 羌军士兵一片喧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铁甲战车滑进陷阱,一辆接着一辆。仅一条道上,便消失了几十辆战车,循其他道路追击的铁甲战车,也未逃脱同一厄运。 这片貌似坡度不大的狭长低洼地,其实是上古时期大地震留下的地表裂缝。孔明早已令人在长达数里的裂面铺设木板,木板之上又以泥土与干柴遮蔽,适逢今晨天降大雪,不仅无人看得出地表裂缝,骑兵与步兵经过时也不会掉落下去。羌军视为主力的铁甲战车队本来笨重无比,一拥而上,自然陷于其中,转瞬之间,车队竟然损失大半。 蜀军早已埋伏在田野尽头、树林深处、营寨东西两侧,发现敌人中计之后,鼓号齐鸣,杀声震天,伏兵一齐奋勇冲上前来。 马岱部下一举擒获雅丹宰相,关兴也在对战之中将元帅越吉一刀斩于马下,报了初战兵败之仇,姜维、张翼、张苞也各自杀得酣畅淋漓。 羌军本来骄矜自大,全凭铁甲车队的机动战力,如今失去依靠,立刻变得毫无招架之功,只能听任蜀军宰割。侥幸未死的,全都放弃抵抗,向蜀军投降。 而孔明却为被俘的雅丹宰相解开绳索,对其恳切说明顺逆之道:“蜀国皇帝乃大汉正统,我奉敕命只是讨伐魏逆,对西羌国绝未存丝毫觊觎之念。请速速回去转告羌王,你们受了魏逆的欺骗。” 所有俘虏也被蜀军释放,跟着雅丹宰相一起返回西羌国。 打败羌军之后,孔明立即指挥全军回师祁山,途中写就奏表,令使者送往成都,向后主报捷。 曹真此时领着魏国大军仍然守在渭水阵中,他对形势变化的反应迟钝,使魏军错失了大好良机,铸成了无可挽回的大错。当他得知孔明不在祁山,开始调兵进攻时,孔明已经解除西线威胁,踏上了返回祁山的归程。 由于祁山守军严格遵从孔明的防守策略,曹真反而连打了几次败仗。不久以后,又被从西线凯旋的蜀军左右包围,多方遭到攻击,最后只能将全军从渭水撤走。 此次受命出征,曹真一开始就缺乏自信,心中闷闷不乐,战败之后,又无后续良策,只能不断向洛阳派出快马,请求朝廷给予援助与指令。 第五十四章 仲达复出 曹真派出的快马,接二连三赶到洛阳城中,带来的都是战败的消息。 魏帝曹睿大惊失色,急忙召集群臣,忧心忡忡地询问此时何人能解燃眉之急。 华歆奏道:“须是陛下御驾亲征渭水,方能鼓舞三军士气,若只更换几名大将,反而会长敌人威风。” 太傅钟繇听罢大为反对:“古语道:‘知彼知己,百战百胜。’曹真本来便非诸葛亮对手。如今即便陛下御驾亲征,亦难期待可补曹真之短,况且万一再次战败,势必危及国运。值此非常时刻,不如启用一位隐居高人,赐其印绶,令其制服孔明。除此之外,别无他策。” 钟繇本为魏国元老重臣,魏帝曹睿听他说有闲居高士,立即请他无须顾忌,说出高士姓甚名谁。 “那高士非他人也,乃司马懿。前次他被敌人反间计所累,蜀国将谣言散布于市井,致使其遭到放逐,此事实为可惜。听说司马懿现正闲居于故乡宛城,如今理应召其前来,国家切不可埋没如此一位英才。” 钟繇说得魏帝面露悔意,魏帝其实早知自己错怪司马懿,现在被钟繇一语道破,面色更为凝重。 “此为朕所犯之最大过错。他现在含冤深隐乡间,会否即刻领命出征?” “司马懿本为忧国之士,如果陛下派敕使前去,他必会奉诏出征。” 魏帝于是立刻派出敕使,携平西都督的印绶去向司马懿传诏:“朕知你为忧国之士,若能集结南阳诸道兵马,克日赶赴长安,朕亦将御驾亲征,待长安会合之后,与你共破孔明。” 就在这几天,身在祁山的孔明认为:“机运已到,现在只待夺取长安,然后长驱直入洛阳。”他不想错失连战连胜的势头,准备一举攻入魏国的核心地区。 就在此时,忽闻报镇守白帝城的李严遣子李丰赶来求见。孔明一听大惊:“一定不是等闲小事,难道东吴又发兵前来犯境?” 白帝城地处要冲,孔明难免不如此思量。他立即将李丰唤入帐内,谁知李丰一见孔明,却高高兴兴地说道:“我今天是代家父前来报喜的。” “噢?是何喜事?” “丞相可曾记得,当年关羽将军兵败荆州,祸首就是孟达,此人后来叛变投奔了魏国。” “如何会忘记?此人又有何事?” “待小人仔细道来……” 据李丰所述,孟达初降魏时,颇得曹丕宠信。但曹丕病逝,新帝曹睿即位以后,孟达便被冷落,最近更不时被人轻蔑,因他原为蜀臣,频频遭人猜忌,以致怏怏不乐。孟达旧部中多有思念蜀乡之人,今日听到祁山渭水战况,更对当初叛蜀降魏之事深为后悔。 孟达已将此种心情详细写于书信中,特意拜托李丰的父亲——亦即白帝城守将李严,居间为其求情,向孔明转达回归蜀国的心意。 李丰详述孟达请求归降的经过之后,接着说道:“家父收到书信之后,已与孟达会过一面。孟达对父亲说:当年魏国五路进攻蜀中之时,他早有归降之意,此事想必丞相也已知晓。此次希望务必为其从中斡旋,若能接受其归降,待丞相进攻长安时,他会举金城、新城(今安徽合肥)、上庸(今湖北竹山县西南)三处军马,于彼处举事,径取洛阳,如此不日便可使魏国土崩瓦解。” 孔明听李丰说完,大喜过望,拍手叫好:“这真是近来最大的喜事!多谢你来转告我。现在孟达既已回心转意,愿意帮助蜀国,那我军只需从外线进攻,待他从内部起事打进洛阳,两面夹攻之下,天下局势即刻便会改观。” 孔明重赏李丰以后,高兴地设宴与幕僚把酒共庆。正在欢饮之时,有快马来报:“探得魏主曹睿遣敕使飞驰宛城,封闲居乡间的司马懿为平西都督,力促其重新领兵征战。” 孔明听了快马禀报,不由得愕然说道:“什么?派司马懿来?”说完无力地垂下头来,脸上瞬时失去了酒后的喜色。 身旁的参军马谡诧异地问道:“丞相,您为何如此吃惊?区区司马懿何须如此在意?” “不,此事并不简单。” 孔明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告诫马谡说道:“据我看来,魏国称得上高士的,只有司马懿一人。我自感难以应付的,也仅此一人。刚才我们还在庆幸孟达能做内应,现在我担心他或许会死在司马懿手里,为何偏偏此时魏国多了个难对付的司马懿!” “那么,是否应立即派人去见孟达,提醒他注意此事?” “当然必须即刻提醒他,立即准备快马,挑选信使!” 孔明说着离开筵席,写就给孟达的信,信使连夜出发,急忙赶往孟达所在的新城。 孟达得知孔明信使送来书简,禁不住满面喜色,知道李严已将自己请求归降之事转达给孔明。打开来信一看,见孔明虽然允诺归降之事,其后的文字却颇为令人不悦:信上告知司马懿奉魏帝之命,已从宛城起兵。孔明不仅称司马懿谋略过人,还对孟达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事无巨细,一一详细写明了应对策略。 孟达看完信,不屑一顾地讪笑道:“人说诸葛亮生性多疑,果不其然。” 他随手收起孔明书简,写了一封回信,当场让信使带了回去。 孔明终于盼来了孟达的回信,急忙打开一看,随后立刻将其捏成一团,慨叹道:“唉,此人真是鼠目寸光!” 他恨恨地骂道:“孟达如此盲目乐观,对我的提醒毫不在意,定会死于司马懿之手无疑!完了,鞭长莫及啊。” “丞相为何嗟叹?” “马谡,你且看此信。孟达信上说,就算司马懿要来攻打新城,也须先去洛阳就任,最快也要等到一个多月之后才会领兵前来。这段时间自己会整固防备,不必担心司马懿来进攻。他自视甚高,满口豪语,根本不将司马懿放在眼里。此事休矣!” “难道已经无可挽回?” “有道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司马懿岂能不懂这种兵法?他恐怕会从宛城径直奔袭新城攻打孟达,然后再去洛阳赴任。那样所需的时间,比我再派人去警告孟达要少得多,如今已经为时已晚……” 孔明尽管长吁短叹大势已去,却仍难死心,他立刻写了一封警告信,再次命令信使尽速赶到新城去,“日夜兼程,不得有秒忽懈怠!” 且说司马懿被解职后,回到宛城乡间,无官一身轻,带着长子司马师、次子司马昭,过起了悠闲自得的田园生活。他这两个儿子均熟读兵书,足智多谋,胆识过人,司马懿心中也极为看好这兄弟二人的未来。 这一天,司马师、司马昭二人来到父亲书房,见司马懿脸色不佳,次子司马昭问道:“父亲,何事令您闷闷不乐?” “嗯?我心中并无甚不悦。” 司马懿说着抬起粗大的手,捋了捋稀疏的长髯。 长子司马师望着父亲阴郁的脸,说道:“孩儿知道父亲心中有气,不得而出。” “休得胡言!你们懂什么?” “孩儿何曾胡说?想必是嗟叹天子为何还不来召父亲复职。” “胡说什么!” 次子司马昭胸有成竹地大声说道:“这等事何须多虑?父亲早晚必会复职,或许天子近日便会召父亲前去。” 司马懿听了,不禁奇怪地端详着他,“噢?难道我司马家里也出了未卜先知的麒麟儿?” 未过几天,朝廷的敕使果然前来叩门。 司马懿自然拜受了敕令,召集族人、家臣,并立即将檄文发送到宛城各道。 宛城一带仰慕其名声之人众多,不日便集聚了众多兵马。但司马懿未等兵员足额便急急出发,一路上又不断有应征来迟的士兵赶来从军,使他所率人马越走越多。 司马懿如此急不可待,实为事出有因。原来他虽然一直赋闲在家,却对魏蜀战况了如指掌,特别是最近有人向他密报,新城守将孟达有谋反的迹象。 向司马懿告密的,是金城太守申仪的一名家臣。他说孟达已向金城、上庸两处太守言明反叛之意,并开始策划进攻洛阳的行动。 司马懿视此为重大事宜,他深知一旦孟达谋反计划得逞,魏国无论多么强大,也难逃从内部土崩瓦解的命运。 前几天他心中烦躁,其实也正是在为此事万分焦虑。次子察言观色,从他罢官以来未曾有过的阴郁脸色,竟然察知个中原因,并判断出随之而来的必然机运,其才智真可谓不在自己之下。 司马懿额手称庆:“预先得知孟达谋反阴谋,真乃大魏之国运,天子之洪福,实在可喜可贺。若今天不率军前往征讨,洛阳、长安必会毁于一旦。” 他称自己所带的这支队伍为吉庆之师,不往洛阳,径直向着新城疾驰而去。 他两个儿子担心地问道:“父亲,您尚未去洛阳拜过天子,手中并无领军印绶,也可先行发兵讨伐?” 司马懿答道:“当然无妨。军情紧急,时不我待。”他率领将士马不停蹄地前去讨伐孟达,果然与孔明担忧的分毫不差。 第五十五章 春回洛阳 司马懿此次行军要求将士两天行程必须一天走完,行动极为迅急。 他事先令参军梁畿带领许多细作,星夜潜去新城散布消息:“司马懿率大军去洛阳拜领敕封之后,将去讨伐孔明。若有人想建功立业,快去司马懿的大军应征!” 这当然是为了麻痹新城守将孟达的谣言,司马懿的大军在放出消息之后,一直在向新城急进。 行军途中正巧遇到自封地前往长安的右将军徐晃,徐晃见到司马懿,奇怪地问道:“天子亲往长安,督促曹真攻打孔明,但我沿途到处听到消息,说司马都督率军要去洛阳。既然天子不在洛阳,不知都督为何偏偏要去?” 司马懿凑近徐晃耳边说明原由:“那只是故意放出的消息。我军急进的目标不是洛阳,而是叛贼孟达所在的新城。” “太好了!” 徐晃一拍大腿,说道:“既然是去征讨叛贼,老夫便与都督同去,顺便助你一臂之力。” 司马懿真是求之不得,立即委任徐晃为先锋。 却说参军梁畿带领细作潜入新城以后,偷抄来孔明写给孟达的书简。司马懿一看此信,不觉大惊:“危险!危险!如果孟达听从孔明的警告,我等此行岂不徒然变为泡影!真是智者能观千里之先,我的玄机早已被孔明洞察。现在若不尽速赶去,孟达难免会有防备。” 他催促两个儿子司马师与司马昭,加快行军速度,日夜兼程,向新城急进。 司马懿的大军逐日逼近,新城的孟达却对此毫不知晓。他已向金城太守申仪、上庸太守申耽言明归降之事,三人商定不日便与孔明会合。 孟达对三人的结盟深信不疑,他做梦也未想到,申仪与申耽已私下串通,要在魏军兵临城下时充当内应,使孟达的阴谋化为泡影。 孟达从新城派出的细作,将各地听来的消息一一禀报:“司马懿未去洛阳,已改道前往长安。” 更为详细的情报接着报进城来:“司马懿初时要去洛阳,因途中遇到徐晃人马,方知魏帝已不在京城,故于次日改道向长安进军。” 孟达每次听到报告,都极为高兴,“一切都不出我之所料,如今只待克日攻进洛阳。” 他又频频派出快马,将情报送与金城太守申仪和上庸太守申耽,同时具体商议何月何日一举起事。 岂料尚未到起事之日,一天清早,天色破晓,城下传来的响亮金鼓声将孟达从睡梦中惊醒。他大吃一惊,不知城外出了何事,匆忙披挂盔甲,登上城头箭楼一看,只见晓风中的护城壕边,魏国右将军徐晃的旌旗正在迎风飘展。 “怎么?魏军来了?”孟达拉起弓,瞄准站在旗下的大将嗖的一箭射去。 这天徐晃运气着实不佳,尚未发起攻击,便被射中前额,从马上滚落在地。 徐晃的人马方才上阵,统兵大将便被射于马下,急袭而来的锐气一扫而光,前锋士兵顿时踌躇不前。 孟达从城头箭楼上看到徐晃落马,总算恢复了些许勇气,立刻派人急去金城送信,并对部下说道:“看来大事已经败露,好在敌军人数不多,大将徐晃又被我一箭射中,攻城士兵不敢上前。我等不须抵挡多时,金城、上庸便会派来援军。且打开城门,跟我冲出城去,将那些胆小鬼杀个片甲不留!” 新城士兵从各个城门冲出城去追赶魏军,孟达策马上前,一边追击砍杀,一边口中大喊痛快。 哪知越追敌兵越多,蒙蒙战尘之中,隐约觉得敌军战阵深不可测。孟达心中感到奇怪,举首一望,豁然看到千军万马之中,簇拥着一面绣金锦旗,上书三个黑色大字:“司马懿”。 “糟糕!来的不止徐晃一支人马。” 孟达调转马头时,手下兵马已经乱不成军。他慌忙跑回城下,高声大叫开门。城门应声打开,冲出来的却是申仪、申耽两支人马。 “反贼!你死期已到!” “爽快点!来受死吧!” 孟达未曾想到,猛然冲到眼前的两员大将,正是和自己约定一同谋反之人。他吃惊地大叫:“不要弄错了人!” 申仪、申耽二将听了哈哈大笑,同声嘲骂道:“你自己昏了头,竟然还会回到这里来。睁开眼看看!那城头上飘扬的到底是蜀旗还是魏旗?且送你去见阎王吧!” 孟达抬头向城头上望去,只见自己的部将李辅、邓贤,正指挥弓弩手将箭雨向自己射来。 他狼狈地夺路而逃,跑不多远,被申耽追上,挨了背后一刀。孟达大叫一声,坠落马下,化为鬼魂奔九泉路去了。 司马懿一天便获得全胜,收服完降兵,整顿好队伍,随即威风凛凛进入了新城。 他令人将孟达首级送往洛阳,委派李辅与邓贤镇守新城,带着申仪、申耽两支人马,又继续向长安赶去。 魏国公布新城捷报与孟达罪状,并将其首级悬于洛阳街头示众,原本担忧蜀军攻来的百姓顿时一片欢腾: “司马懿复出了!” “司马懿又来领兵了!” 仿佛春天又回到了洛阳城。 行幸长安的魏帝曹睿正在等待司马懿前来。司马懿一进行宫,立即被召到玉座旁,魏帝恳切地说道:“司马懿,前次将你罢官贬回故里,都是朕一时失察,中了敌人奸计,至今朕还后悔不已。你不计前嫌,勇赴国难,途中诛杀了叛逆孟达。若不是你处事果断,魏国两京恐已沦陷,朕对此甚为欣慰。” 受到魏帝如此嘉许,司马懿伏地感泣奏道:“未奉敕命便在途中擅开战端,僭越之重罪,令臣惶恐不安。承蒙陛下如此优渥相待,罪臣无地自容。” 魏帝说道:“不!不!你决策果断,攻击迅猛,用兵胜过古代的孙武、吴起。‘兵贵神速’,今后若遇事态紧急,你不必先奏闻,可先便宜行事。” 魏帝授予他史无前例的特权,并赐其金钺斧一对。 第五十六章 高楼弹琴 魏国大军整顿完毕。 辛毗,字佐治,颍川阳翟人,其大才素享盛名,现为魏帝曹睿军师,随侍于帝座之侧。孙礼,字德达,现为大将军,曹睿已令其领五万精兵,前往曹真大军助阵。司马懿率二十万兵马,从长安向外展开成扇形阵地。魏国大军,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司马懿所部的先锋为河间鄚人张郃,字儁乂,这员良将是司马懿直接上奏,请求魏帝任命的。 出征之前,司马懿将张郃召入帐内,推心置腹地对他说道:“与敌作战,我军切不可只逞蛮勇。依仲达所见,孔明确乃盖世英雄,当今无人可与其比肩,要破孔明实非易事。” 随后又继续说道:“如果是我率军来攻魏国,见此地层峦叠嶂,当中夹着十余条路,或许会取道子午谷长驱直入长安,但孔明恐怕不会采用这一战术。我观其以往作战方式,用兵极为谨慎,无论何种情况,总会先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之后,方才展开战斗。” 司马懿说起孔明的战术,令人觉得他已将孔明用兵之道烂熟于心。张郃听得入神,心中不禁赞叹,此即所谓英雄识英雄吧。 “据我看来,孔明或许会出军斜谷(今山西眉县西南三十里斜谷关),来取郿城(今山西眉县),再从那里分兵去攻箕谷。我已发出檄文,要曹真所部尽快增强郿城防御;另派一支奇兵埋伏于箕谷道口,若他来攻此处,便可将其歼灭。” “那么,都督自己如何行动?” “此乃最高机密。” 司马懿压低声音继续说道:“秦岭以西有一高地,名唤街亭。其旁有一城,叫做列柳城,此一山一城堪称汉中咽喉。孔明欺曹真不识此地重要,量他不会派兵去攻。张郃,你若与我发兵前去奔袭,岂不快哉!” “啊,都督真是神机妙算。若能攻占街亭,便犹如一把尖刀插入了敌人肺腑。” “若能占领那里,断了蜀军运粮之道,孔明便只能退回汉中。” “断了食粮,陇西各郡岂能不溃败?都督如此好计,何人能想得到?” “不,切不可有了好计便自鸣得意,须知对手是诸葛孔明。他与孟达之流大不相同,切切不可轻敌。” “都督所言甚是。” “若要前进一里,必先探知十里之外敌情,若要前进十里,更须查明敌人有无伏兵。你要切记,胆大心细,方能克敌制胜。” “在下明白。” “那你就去准备吧。” 司马懿让张郃返回前阵,又令文书起草檄文,将作战方针通告曹真中军,再三严加告诫:“切勿擅动,以免中孔明圈套。” 祁山(甘肃省礼县附近)的山岳旷野位于魏蜀两军之间,司马懿正想在此与蜀军进行首次会战。 这里也是孔明选择的理想战场,会战之前,他早已命蜀军各部占领了有利地形。 新城陷落的消息传来,使孔明心头蒙上了一片阴影,但他得到消息后却对左右说道:“孟达之死并不足惜,我现在担心的是街亭方向。司马懿大军来得如此之快,他必已看准此处,即刻便会挥师进攻。街亭乃是我军咽喉要地,已容不得耽搁时日,必须尽早派人前去把守。” 该派何人前去?孔明环视着身旁众将,似在物色可靠人选。 参军马谡从旁跨前一步,抬头望着孔明恳求道:“丞相,请派我去。” “你?” 孔明上下打量了一番马谡,似乎原本从未将其纳入过考虑的人选。 马谡的求战热望极为炽烈,他说深知司马懿与张郃为稀世名将,但称自己也研习兵法多年,如今早已过弱冠之年,至今尚未有任何建树,实在惭愧之至。 他倚仗每日跟在孔明身旁,与其关系亲密,故而不停地反复恳求:“在下想来,倘若小小街亭也守不住,将来有何颜面置身军伍之中?请务必派我前去。” 马谡尊崇孔明如父如师,孔明对他也像慈父一般,多年以来,一直关注着他的成长。 马谡为马良的幼弟。马良与孔明原为刎颈之交,又是为国捐躯,故孔明悉心抚养其遗族,更钟爱马谡的才气。 刘玄德在世时曾对孔明说过:“此子虽才气过人,但不可重用。” 但孔明对马谡才气的赏识,似乎使他忘却了刘玄德的告诫。马谡成年以后确实才华横溢,军机兵略无所不通,众人公认其为孔明门下第一才子,孔明心中也期待他能有所成就。 如今听到马谡百般恳求,孔明作为丞相,知道他尚显稚嫩,去守街亭责任过重,但也觉得让这一有志青年去与强敌苦战,或许能使其得到历练,有助于其将来担当重任。孔明虽在心中对这两种想法进行权衡,但已无暇细想是否应对马谡如此偏爱,他脱口问道:“你真的愿去?” 马谡一听喜形于色,立刻斩钉截铁地发誓:“当然愿去。若有差池,乞斩全家,绝不反悔。” “你须知军中无戏言。”孔明郑重地提醒他,并再三告诫,“司马懿与其副将张郃均非等闲之辈,切不可大意误事。” 接着又吩咐牙门将军王平道:“我素知你平生处事谨慎小心,非轻浮妄动之人,故特命你为马谡副将,你们且小心谨守街亭要地。” 孔明展开街亭一带的地图,对这一咽喉要道的地形与布阵详加说明,再次向二人重申,切不可擅自行动去攻长安,只有坚决扼守这一战略要地,不让敌人由此前进一步,方可保证大军攻取长安。 “遵命!我等一定死守街亭。” 马谡与副将王平率领两万余人马,急速驰向街亭。 孔明送走马谡、王平,过了一日,又召高翔前来,交与他一万骑兵,命令道:“街亭东北山麓有一座列柳城,你去那里屯兵扎寨,若见到街亭情况危急,即刻引兵前去救助马谡。” 孔明仍然无法完全定下心来,他似乎在为自己此次处置军机大事时,将一些私人感情掺杂进去而感到不安。 孔明极为重视街亭这处要地,派高翔去列柳城后,仍感到不够稳妥,于是又派魏延出发作为殿后,同时将赵云、邓芝两支人马紧急派往箕谷方面,作为街亭的策应。 他自己率领大军,以姜维为先锋,从斜谷径向郿城攻去。首先占领郿城,无疑是要为长驱直入夺取长安打开一条道路。 却说马谡到了街亭,勘察完周围地形之后,大笑道:“丞相颇似小题大做,此地又非险山要隘,只有几条狭窄的樵夫小道,魏国重兵怎会大举来攻此地?丞相作战历来过于小心多虑,反而令手下不知其究竟是何用意。” 他吩咐士兵于路旁山上构筑阵地,副将王平正色阻止道:“丞相令我等堵住所有山间小道出口,截断敌人进军路线。若在山上扎营,一旦被魏军在山下围住,如何能完成阻截敌军的使命?” “你真是妇人之见!堂堂大丈夫岂可如此?这座山虽不高,但三面为悬崖绝壁,如果魏军来攻,正好诱其前来,凭借天险一举歼灭。” “丞相并未命我等在此大量歼敌。” “休得胡言乱语!孙子曰: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自幼熟读兵书,丞相平素诸事尚问计于我。你无须再言,听我的命令便是。” “那你就在山上筑阵,请分出五千人马,我要另择一山脚布阵,好与你形成掎角之势。” 马谡听了大为不悦,仿佛王平挫伤了自己的威严。他本来便是年轻气盛,平时又极得孔明厚爱,如今自忖刚刚被选为大将,自然更加咄咄逼人。表面上看来壮志满怀,其实只是傲慢自负。 主将与副将还在争论不休,却看见附近的百姓已向街亭逃奔。 “魏军来了!魏军来了!” 军情紧急,已经容不得二人再争论不决。马谡固执己见,命令手下: “到山上去布阵!” 随即登上了街亭道旁的山顶。 王平领着五千人马,坚持在一处山脚扎营布阵,并将二人阵形绘成详图,令快马速去送与孔明,望他能直接对马谡下达命令。 马谡指挥士兵布好战阵,望着山下,不仅咬牙切齿地暗骂道:“大胆的王平,竟敢不听我的指挥。凯旋之后,我定要向丞相禀报,治他僭越与违抗军令之罪!” 过了一天,又过了一天。马谡听到消息:孔明派出高翔与魏延前来殿后,已从列柳城一带向街亭背后迂回,牵制魏军兵力,策应自己防守街亭。他心中顿时有恃无恐,对自己的战术更为坚定不移,恨不得将魏国百万大军一口吞下:“只要司马懿敢靠近前来,就居高临下猛冲下山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魏军统帅司马懿,此时还以为蜀军尚未在街亭驻有一兵一卒,谁知先出发的司马昭遇到前锋张郃,得知街亭已有蜀军旌旗飘扬。 情况大出魏军意外,司马昭自然不敢擅自做主,他急忙返回中军,向父亲司马懿报告了敌情。 “唉,不愧是孔明啊!判断如此准确,行动何其迅速,我们来晚了。” 司马懿折服于孔明远见之余,不禁一时茫然失措。 司马懿略为调整了中军阵势,紧接着向街亭、箕谷、斜谷三个方向绵密地派出细作,“暗中探清蜀军虚实!” 一天晚上,他又亲自出马,只带了十名随从,化装来到前线。 司马懿借着月光,悄悄察看了敌阵附近的几座山头,然后登上一块高地瞭望蜀阵。 “这是何阵势?”司马懿看着敌阵,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才回首对左右说道,“太好了!天助我也!蜀军将兵阵筑于绝地,无异于坐以待毙。” 他一回到中军帐内,立即召集帐下幕僚问道:“把守街亭的蜀军大将究竟是何人?” 听部下报告说是马谡后,司马懿开怀大笑,高兴地说道:“常言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孔明也有用错人的时候!这个蠢材竟然在山上扎营筑阵,如今破其岂不是易如反掌?” 他命令张郃道:“此山以西十里处的山脚下,驻有一支蜀军,你带兵前去进攻。我指挥申仪、申耽两路人马,去切断山上的命脉。” 司马懿所说的“山上的命脉”,是指军中不可缺少的日常饮水,因为山上蜀军每天的用水必须派士兵下山来取。魏将张郃奉了司马懿之命,第二天一早便领兵围困王平所部,意在切断其与山上蜀军的联系,同时截断其通向水源的道路,以防止司马懿率申仪、申耽断绝山上蜀军取水之路时,王平领兵前来骚扰。 不久,司马懿亲率大军,将街亭旁的小山层层包围,魏军擂鼓鸣号,呐喊声震天动地。 马谡在山上望着山麓的魏军,自恃占有居高临下有利地势,豪情万丈,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他对士兵下令:“你等只要见我摇动红旗,便一齐冲下去,将攀爬攻山的魏军全部消灭!” 但不知何故,魏军只是一味擂鼓呐喊,并无人前来攀山进攻。 “既然魏军如此胆小,不敢攻山,那我们就杀下山去消灭他们!” 马谡建功之心极为迫切,他率领蜀军从几条小道猛冲下山,自己也斩获了两名魏军大将的首级。 蜀军初战占了上风,但不少士兵收兵时疲于攀登山路,反被魏军的援军诛杀了许多。 马谡回到山上营中,宣称当天作战已获胜利,谁知到了晚上,整个营地便被断了水源。 “什么?取水的路径被截断了?” 他听到报告吃了一惊,再想夺回,为时已晚。从此以后,每次派兵去取饮水,都得付出巨大的伤亡。日复一日,兵马在山上口渴得苦不堪言,无水炊饭,粮食只能烤食或生食。将士们眼巴巴地指望天降甘霖,偏偏连日俱是晴天。过不多久,经常有士兵口称下山去取饮水,谁知趁夜下山以后,全都有去无回。马谡本以为是中了敌军埋伏,渐渐终于明白,这些士兵其实都投降了魏军。 到了后来,蜀兵成群结队地下山投降,司马懿由此自然得知,山上蜀军已到了万般无奈的困境。 “时机已到,行动!”魏军开始了全面进攻。 马谡明白已无别处可逃,只能领兵沿着西南方的一条小路冲下山去。司马懿故意让出道路,任由这股逃兵通过,待蜀军全部下山以后,才收紧包围圈,着手将其聚歼。为街亭殿后的魏延、高翔紧急从五十里外赶来增援,途中遇到司马懿埋下的伏兵,双方正在交手,杀出包围的王平也来到此地,魏蜀两军顿时展开了一场大混战。终日杀得天昏地暗,战尘滚滚,难以分出孰胜孰负。 街亭激战最终以蜀军大败而告终。 布阵于另一处山脚的王平、殿后的魏延与进驻列柳城的高翔,一齐奋力杀退伏兵,前去援救马谡,怎奈何马谡所部十数天困于山上,缺水断炊,早已疲惫不堪,此时已无招架之力,只是一味溃散败逃,大都倒在魏军包围圈中。 炽烈的战斗在田野山地上持续了三天三夜。司马懿预料魏延会来援救马谡,便命司马昭带一支人马攻击魏延侧翼,又让张郃率领众多精锐,意欲对魏延进行包围,要取这位蜀中名将的首级,幸得王平与高翔两支劲旅从旁策应,司马懿才未能如愿。 一场激战下来,魏延兵马受到重创,王平所部也已满是疮痍。到了第四天早晨,各将收拢自己残部,高翔建议:“事到如今,不如先集中到列柳城去,然后再做打算。” 三人于是各自领着人马,一齐向列柳城奔去。 不料途中又遇到前来增援的敌军,领兵的是曹真的副都督郭淮。 郭淮原本与大都督曹真都在祁山前线,一起与孔明的主力兵马对峙。接到攻陷街亭的战报,不禁心中起了妒忌之意:“大功岂可让司马懿一人独占!” 他是出于小人之心,方才带兵来取列柳城。魏延与高翔遇到郭淮兵马,商议道:“与此新来的精兵交战,无异于自寻死路。” 于是急忙改道而行,打算一直跑到阳平关,姑且在那里坚守。郭淮见蜀军改道撤走,思忖列柳城已唾手可得,哪知来到列柳城下,只听城头一声炮响,随之竖起无数旗帜,当头一面红色大旗,上面绣着黑色大字——平西都督司马懿。 “郭淮,你来此处何干?” 郭淮闻声抬头望去,那人正是司马懿。只见他稀疏的胡须随风飘动,正倚在箭楼高栏上哈哈大笑。 郭淮不禁大吃一惊,心里暗想,自己到底不是此人对手。走进城里面见司马懿时,他感佩得一再敬拜。司马懿说道:“街亭既已被我所破,孔明只能退兵逃走,你可率领兵马火速前去追赶。” 听完司马懿的话,郭淮只得唯唯诺诺地领着手下将士,离开了列柳城。司马懿接着召来麾下的张郃,仔细吩咐道:“敌军魏延、王平那几支残兵,想来已经退守阳平关。你若轻易前去攻打,孔明必会随后掩杀过来,设法以此扭转战局。兵法上有此告诫:归师勿掩,穷寇莫追。我们现在应从小路迂回到蜀军背后。你立即率军沿山路推进到箕谷,即使蜀军大量败兵拥到,亦不可急于立刻将其歼灭,只需收得敌军抛下的武器、兵粮、马匹、器具即可。然后迅速挺进到斜谷,待占领西城之后,再开始下一步作战。西城虽为山间小县,但蜀军在那里必定屯有兵粮。若能夺取蜀军的兵粮,这支远征军必会不战而败,我军也可避免更多的牺牲。” 张郃领命之后,立刻率领重兵向箕谷赶去。 司马懿又将申仪、申耽二人留下驻守列柳城,自己挥师继续前行。他的战法是步步为营,稳步推进。 却说此前王平遣人将街亭的布阵图与书简送到蜀军大营时,孔明一看,即刻紧皱眉头,狠狠地骂道:“马谡真是愚蠢至极!” “我明明说得如此详细,马谡这个匹夫竟然还会让我军自投罗网!” 孔明后悔莫及,一边流泪一边自言自语,恨恨地咬着牙齿,连下唇都咬得渗出血来。 长史杨仪从未见过孔明如此懊恼,小心翼翼地安慰他道:“丞相何苦如此慨叹?” “你看!”孔明将王平送来的书简与布阵图扔到他面前,“马谡年少轻狂,不去守住街亭要道,反而将营阵构筑于山上险地,简直愚蠢至极。魏军若包围山麓,切断水源,岂不万事休矣?我知他年轻气盛,却未曾想他会肤浅到如此地步。” “事已如此,不如让我马上前去传达丞相命令,让他改变布阵。” “唉,但愿能来得及啊。须知对手是司马懿,只怕是……” “我会日夜兼程尽早赶去。” 杨仪整装正待出发,又不断有快马连续前来递送战报:街亭战败,列柳城沦陷。 孔明得报,仰天大声恸哭道:“大势已去!大势已去!这都是我的过错啊!” 待他定下心来,急忙召集将领:“关兴、张苞可在?” “丞相有何吩咐?” “你二人各率三千兵马,前去扼守武功山小路。遇到魏军经过,不许发动攻击,只可擂鼓呐喊。敌人若自行撤走,亦不可进行追击。待敌人走远,看不到其影子之后,你们再快速进入阳平关。” “遵命!” 孔明接着召张翼进入帷帐,对他嘱咐道:“你带一支人马,去剑阁荒山中开出一条路来。” 说完以后悲怆地叹道:“我们就要撤退了……” 身在祁山寨的孔明已经看出,除了全线退却之外,已无别路可走。于是秘密向各部发出准备退兵的指令,并挑选马岱与姜维两队兵马殿后,他沉痛地对二人说道:“你们埋伏在山间,若敌人前来进攻,定要将其坚决击退。同时好生收容逃回的蜀军散兵,然后再伺机撤回汉中。” 孔明又对马忠下令:“你带人去攻击曹真阵地侧翼,他受到攻击以后,必会小心谨慎,不敢向前大举进攻。在此期间,我会派人去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安排撤离,军民人等都要撤往汉中。” 退兵准备布置妥帖,孔明自己带着五千余骑,率先赶往西城县,令士兵将储积在那里的兵粮尽快运往汉中。就在此时,快马来报:“大事不好!司马懿亲率十五万大军,正向此地直扑过来。” 孔明的脸色愕然一变,他环顾左右,得力的大将已全部派往各地,留在自己身边的均是文官。 不仅无将可用,带来的五千余骑中,一半去运送兵粮辎重,已先行向汉中出发,举目望去,西城县城中所剩兵力已寥寥无几。 “魏国大军漫山遍野,已从山脚下分三路潮水般涌来,满眼尽是魏军的旌旗。” 城中士兵惊慌不堪,茫然不知所措,吓得血色尽失,浑身颤抖。 孔明登上箭楼,眺望着敌军的进攻阵势,心中也不免赞叹:“队列严整,步调一致,魏军阵势真是蔚为壮观。” 弹丸小城,将寡兵微,不论如何奋力防守,面对眼前的魏国大军,也犹如海啸之下的土堤,终究是无法抵挡的。 孔明从箭楼探出身子,对着丧魂落魄的城中守兵凛然下令:“打开四面城门!洒水清扫进城街道,点起篝火,要像迎接贵客入城一样。” 然后又提高嗓门厉声说道:“若有无端骚动者,立即处斩!将旌旗排列整齐,各部将士分别列队于所属军旗之下,不得擅动,保持肃静。各门守备士兵更要显得悠然自在,待敌军靠近时,便佯装打瞌睡。” 说完之后,他将平日戴的纶巾换成华阳巾,披上一件新的鹤氅,随即吩咐手下:“将琴拿来。”说完,带着两名童子向箭楼最高处登去。 上到箭楼最高处,他又命撤去四面屏障,焚起线香,自己端坐在琴前开始弹奏。 魏军先锋从远处步步逼近,看到孔明焚香弹琴的情景,顿生疑心,急忙去中军向司马懿禀报。 “什么?有人在弹琴?” 司马懿不敢相信,亲自策马来到前阵,从城下向上望去。 “啊?是诸葛亮!” 只见箭楼顶层,明月之下,香烟袅袅,琴声沉稳,那弹琴之人面露微笑,从容不迫,正是孔明无疑。 清朗悠扬的琴声,随风从城头飘向夜空,又如甘露一般,浸润到漫山遍野的士兵耳中。 司马懿禁不住战栗起来。 ——请进吧! 眼前的城门大开,仿佛在迎接客人的到来。 城门附近已洒水清扫干净,篝火近旁,几个把守城门的士兵,正盘腿坐在地上打瞌睡。 司马懿越看越怕,猛然挥动马鞭,向魏军前锋将士大声命令:“撤退!快撤退!” 次子司马昭诧异地问道:“父亲!父亲!这一定是敌人的诡计,您为何要下令撤退?” “不!不!”司马懿用力摇了摇头,“这种四门大开的阵势,分明是要激怒我,好诱我进城自投罗网。不可大意!须知对手是诸葛亮,此人诡计多端,深不可测,我们不如尽早退兵。” 魏国大军就此连夜全部退兵而去。 孔明见魏军远去,抚掌而笑,“我略施小计,司马懿也会上当!若他率领十五万大军攻进城来,这具琴又能奈他如何?真是苍天保佑!苍天保佑!” 他对部下说道:“城中只有两千兵马,我们如果怯战而逃,现在或许均已成了他的俘虏。司马懿从此处撤退之后,想必会取道北山而行,我已遣关兴、张苞埋伏于彼,司马懿途中一定会遭到我军伏兵的痛击。” 说完即刻率军离城而去,西城官民皆仰其德,也大都随其一起迁往汉中。 与孔明的判断分毫不差,司马懿果然取道北山峡谷,途中遭到了蜀军伏兵的截击。关兴、张苞打完胜仗后并不追赶,只带着缴获的大量兵器、食粮,立刻也回汉中去了。 驻扎在祁山前的曹真主力,一听孔明已经撤退,立刻也发兵前去追赶,却被马岱、姜维二军等个正着,被打得落花流水,魏军大将陈造也在此战中丢了性命。 一回到汉中,孔明马上派人去通知箕谷山中的赵云与邓芝退兵:“我已安然退至汉中,多谢你等殿后之劳,望尽速率军平安归来。” 箕谷山路乃是边境一带最为险要的通道,附近友军皆已退回汉中,二将本在此担任掩护之职,如今已成为山中孤军。赵云不愧为久经沙场的老将,收到孔明退兵的命令后,随即有条不紊地着手准备撤退。 他让副将邓芝率军先行,自己领一支队伍悄悄留在山谷中。魏军副都督郭淮发现蜀军开始撤退,立刻下令:“祁山孤军已开始逃窜,不能让他们一兵一卒回到汉中去!” 他自率大军开始追击,又命部将苏颙率三千轻骑沿小路飞速前去堵截。 苏颙领兵追到半途,路旁忽然闪出一员神异面相的老将,手持长枪,挡在面前。 “赵云在此!来者何人?” “啊?赵云还在此处?” 苏颙虽然心中发憷,却也只好领兵上前对阵,不过几个回合,便被赵云一枪挑于马下。 “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赵云继续缓缓撤退,又见郭淮手下大将万政率更多人马追赶上来。 “此处地势不错。”赵云随即吩咐部下,“你等且到三十里外山那边等着,我随后便来。” 他只留下几名随身侍卫,让大队人马先行退走,自己守在狭窄险峻的坡道上,远看就像是一尊天兵天将的雕像。 万政已经带兵赶到,抬头见他守着险道,不敢近前,回马向郭淮禀报道:“赵子龙依然英勇如故,恐会造成我军重大伤亡。” 郭淮不屑地说道:“有道是‘骐骥之衰也,驽马先之’。他这位昔日英豪如今还有何可惧?!” 随即强令士兵进攻。 哪知这条险道左右皆是陡峭的岩壁,赵云站在坡上,堵住狭窄的路口,郭淮投入再多兵力强攻,也依然不起作用,冲上坡去的魏兵,无一不倒在赵云的枪头之下。 日落西山,见敌军不敢再来进攻,赵云翻身上马,扬鞭飞奔而去。 “赵云跑了!” 万政立即率领士兵追赶上去,来到一片林中,只听一声大喝:“来得好!” 赵云突然跳将出来,万政顿时慌了手脚,竟然连人带马一起跌下了山谷。 “本将军懒得下去取你性命,你且回去告诉郭淮,后会有期!” 赵云终于未损一兵一卒,安然回到了汉中。 几天之后,见蜀军已卷起旌旗,全部退回汉中,司马懿也移师到西城,召集留在当地的百姓训诫道:“那些跟随敌军逃亡汉中的人家,是因不知大魏皇帝的仁德,你们祖祖辈辈生于斯,长于斯,岂可轻易背井离乡?” 待他询及孔明在此的施政措施与兵马状况时,一名百姓忍不住说道:“都督您率大军来攻此地时,孔明手下只有两千余弱兵。我等小民实在觉得奇怪,都督为何突然全部退走?” 听了此话,司马懿方知自己中了孔明的空城计。他当时对百姓的回答不动声色,但事后仰天长叹:“我虽胜了此役,但终究不如孔明!” 他调整部署,加固各处要隘防守之后,不久便踏上凯旋之途,班师回长安去了。 第五十七章 挥泪斩马谡 一回到长安,司马懿就谒见魏帝曹睿,启奏道:“陇西各郡敌军已全部肃清,但蜀军兵马仍然留在汉中,就此收兵,实难确保大魏安泰。若天子为此再降敕命,臣虽不肖,愿领天下兵马,进军蜀地,以绝寇根。” 魏帝深以为然,大大褒扬了他的忠贞,但尚书孙资竭力规劝道:“昔太祖武皇帝收服张鲁时,常告诫群臣曰:‘南郑之地,真为天狱。其中斜谷道为五百里石穴,非用武之地。’今若尽起天下之兵,踏入这块难地伐蜀,恐会导致内政重负,且东吴又会乘虚来犯。不如以现在之兵,分命大将据守险要,养精蓄锐。待吴、蜀二国自相残害,那时图之,岂非胜算?” 魏帝听后犹豫不定,又问道:“司马懿,此言可有理?” 司马懿并未反对,只是答道:“那也不失为稳妥之道。” 魏帝于是采纳孙资的方策,将郭淮、张郃留下镇守长安,分拨诸将把守各处险要重地,随后便还都洛阳去了。 却说孔明尝到前所未有的苦果之后,正在汉中整顿败战而归的蜀军各部。 全军大部陆续撤回汉中,只有赵云与邓芝两支人马尚无任何消息。 “为何还未到达?” 孔明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无时不在担心二人的安危。 直至全军都已到达汉中之后,赵云、邓芝才带着人马,终于越过险路回归大本营。从满身征尘的将士身上,不难想见他们历经的苦战与艰险。 孔明亲自走出营门外迎接,极口称赞赵云道:“听说将军让邓芝领兵先走,自己率部殿后,英勇御敌,使全军圆满撤退。实乃老而弥坚,堪称表率,不愧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随即令人从库中取出黄金五十斤赠与赵云,又取绢绸一万匹赏给赵云部卒,但赵云坚辞不受,他诚恳地说道:“三军既无尺寸之功,则我等俱有罪。若反而受赏,必授人以口实,腹诽丞相赏罚不明。且请将金钱、绢绸放回库里,待今冬须用之时,再将其分与诸军,于寒峭之际,使将士感受暖意。” 听罢赵云所言,孔明深为感动,心中不禁想到,难怪先帝刘玄德一直重用赵云,对其深信不疑。 感动之余,他又想起另一件亟待解决的难题,那就是如何处置马谡。 终于有一天,他不得不语气沉重地下令,要以军法追究街亭战败的责任。 “传王平入帐!” 王平随即入帐候审。孔明并不认为街亭失利是王平之罪,但他既然作为副将协助马谡前去防守,自然应令其如实陈述此战始末。 “你且说出事情经过,不得隐瞒,要将经过如实道来!” 王平答道:“出发之前,丞相已就街亭布阵详细指示,我自认按此方策防守,必然万无一失。但马谡是主将,我只是其副将,马谡全然不听我之所言。” 面对军法审判,王平自知事关身家性命,自然不敢包庇马谡。他一一据实供述道:“初到街亭时,不知为何,马谡定要将营阵扎在山上。我再三相劝,要在当道构筑土城,安营把守。马谡大怒不从,我只得自引五千兵士离山十里扎寨。魏国大军杀到时,我手中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抵挡魏军。山上被敌军四面围合,断了水路,士气全无,土崩瓦解,降魏者无数。街亭乃是整个战局中的必争之地,防线崩溃以后,魏延、高翔等部闻讯前来援救,也已无济于事。我可对天地起誓,自认从始至终尽心尽职,并未违反丞相命令,此后的战况请您去问其他将领。” “好吧,退下!” 录完供词,孔明又传魏延与高翔进帐,待一切问完之后,才对吏卒下令:“带马谡!” 马谡自缚跪于帐前,一眼望去,神情极为沮丧。 “马谡!” “属下在。” “你自幼饱读兵书,熟谙战法,才华出众。我多次叮咛,街亭是我军根本,并授予防守策略。你为何还会铸成如此无可挽回之大错?” “是……” “不要搪塞!街亭乃我军咽喉重镇,我再三告诫你,哪怕舍掉性命,也要坚持守住吗?” “我无颜面见丞相。” “乳臭未干,却狂妄自大。我本以为你长大成人,已经多少变得老成,岂料你如此不堪重用。” 听到孔明怅然长叹,马谡禁不住露出平日恃宠而骄的本性,涨红了脸大声喊道:“我不知王平是如何禀报的,但当时魏国大军排山倒海,无论何人也休想挡得住。” “住口!” 孔明瞪着他厉声说道:“王平的英勇奋战与你的仓皇败北天差地别。他在山脚构筑小寨,蜀军全线溃败之时,仍然带领些许人马,全进全退,使敌人疑神疑鬼,以为他有伏兵,不敢轻举妄动,掩护了所有蜀军的撤退。而你却与此相反,起初便不听他的劝谏,自己愚蠢至极,还要一意孤行,偏偏要在山上安营扎寨。” “是的,但兵书上不是说,‘居高临下,势如破竹’吗?” “无知!”孔明一脸鄙夷,几乎想要堵住自己的耳朵。 “你对兵法只会生搬硬套!如今还有何话要说?马谡,你死之后,我会为你妥善照顾你的遗族,我要将你……将你……处以死刑!” 说完之后,孔明背过脸去,对一旁的武士下令:“立即将其正法!” 马谡听到孔明下令,放声大哭道:“丞相!丞相!马谡罪该万死。今日斩我以明大义,马谡我死而无憾!” 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孔明听他如此说,也禁不住落泪不止。 武士们一听斩首令下,不由分说,立刻将马谡拉到辕门外,正欲行刑之时,忽然听到一声大喝:“且慢!刀下留人!” 这是刚从成都受命来此的蒋琬,他见马谡要被斩首,慌忙奔入营中,规劝孔明道:“丞相,值此天下多事之秋,斩了马谡这样的智谋之臣,岂不是国家的重大损失吗?” “哦?蒋琬,我不曾想到你这样身份的人,也会来为马谡求情。昔日孙武所以能制胜于天下,乃因其用法严明。如今四海纷争,人纲紊乱,若有法不依,何以讨贼正世?且请三思。” “然而将马谡斩首,实在可惜,丞相难道不觉得他也是个人才?” “与马谡之过相比,我若徇私留他一命,才是更大的犯罪。正因为他是我怜惜的有才之人,我今天才不得不杀他……还未动手吗?等什么?立即斩首!” 孔明令侍从前去辕门外促其立即执行。时过不久,处斩完毕,侍从将首级送来交孔明验明。孔明一见马谡头颅,不由得以袖掩面,倒地痛哭。 时为大蜀建兴六年(公元228年)夏五月,马谡被斩时只有三十九岁。 首级即刻被送往蜀军各营示众,孔明随后布告全军,重申严肃军纪。 马谡的首级最后被与躯干缝合为一体,然后入棺厚葬。其遗族此后一直得到孔明照顾,但孔明心中并未感到宽慰,每当想起是自己准许马谡去守街亭的,便心如刀割。 “马谡的罪责其实在我。” 如今蜀国的形势日趋危急,想到先帝的遗托,想到肩负的重任,他又陷入了欲死不能的自责之中。孔明最后写就一份奏表,委托回成都去的蒋琬转呈蜀帝。 奏表全文充满愧疚之意,承认此次大败之根本原因,在于自己用人不当;对于国家蒙受重大军事损失,负有不可推卸的罪责。奏表中写道:“臣亮既然位居三军之首,所犯重罪岂能由他人代为承当。故请自贬三等,奉还丞相之职。仅乞留亮一命,以待日后戴罪为国尽力。俯伏待命!” 蜀帝收到大败的战报后,非常痛心,读完孔明的奏表,更为烦恼。他派敕使前去传旨:“丞相乃是国家重臣之首,岂可偶有闪失便随意贬斥?请留任原职,励精图治,激扬士气。” 孔明又奏道:“为严明军纪,已将马谡斩首。若亮之责任暧昧不清,今后终将无以肃正法纪、治理国政。” 见孔明无论如何不愿留任丞相,蜀帝只得按其所言,免去丞相一职,改任右将军,依旧总督兵马。 孔明恭谨地拜领了新的任命。 国家无论如何强盛,一旦遭到大败,必然会士气低迷,民心涣散,但蜀国士气并未低落,此次战败反而激起了全国同仇敌忾的士气。 孔明虽然挥泪斩了马谡,却以他的死警醒了无数后人。《襄阳记》中对此亦有所记载:“……时二十万兵闻此,皆垂泣。” 军纪涣散本为败军常态,但孔明挥泪斩马谡避免了蜀军重蹈此覆辙,更以承担责任自贬官位的行为,使将士们的求战欲望更为强烈,“战败非为总帅之咎,实为全军之过,岂能归罪于丞相一人?来日定要以牙还牙,一雪此恨!” 故马谡被斩,也可谓没有白死。 孔明又论功行赏,除已犒赏老将军赵云之外,又奖励街亭之战中严守军令的王平,将其提升为参军。 一天,敕使费祎为传诏来到汉中,他安慰孔明道:“听说许多西城百姓迁来汉中,皆为仰慕阁下之故。蜀中民众闻此,都非常高兴。” 孔明闻听此言,反而痛心地说道:“普天之下,皆为王土。公之所言,与说大蜀国威尚且不足何异?” “您还收服了一员名唤姜维的大将,皇帝闻知以后,龙颜大悦。” “即便得了一个姜维,亦无法弥补街亭大败的重创,更何况还损失了众多士兵。” 在旁观者看来,孔明的自责已经到了过度苛刻的地步。 又有一人如此问孔明:“阁下神机妙算,想必已经成竹在胸,不知何时再度发兵伐魏,以报仇雪恨?” “不,现在尚不可行。” 孔明断然摇头否决道:“一则光凭计谋无法取胜,二则此次大战,我兵多于贼兵,仍然败北。如此想来,胜负并非仅仅取决于计谋与兵力多寡。” 说到此处,他闭起眼睛,沉思良久,方才继续说道:“与其增加兵员,不如精简官兵数量,更为注重军事训练,严肃军队纪律才是。若有人能识我之短,只管直言无妨,如此方为可称之对朝廷忠诚。只要我军上下一心,锲而不舍,总有一天可雪今日之耻。” 孔明所言传说开去,汉中军民尽皆深感其心,引以自勉,勤奋修心练武,时时不忘雪耻,只图日后卷土重来。 孔明自然也期盼有朝一日再展宏图,他一直留在汉中,每天孜孜不倦地为来日东山再起做各种准备。 “民皆忘败而励。” 当时蜀国的士气正如此言。真正的失败乃是败于自己的内部失败,而蜀国虽然此次对外作战失利,但民众似乎忘却了失败,举国一心,又重新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第五十八章 断发建功 街亭大捷使魏国更为恃强自傲,国内主战的舆论乘势甚嚣尘上,有人甚至扬言:“此时何不一鼓作气,攻入蜀地斩断祸根!” 司马懿担心魏帝被这种舆论左右,一再向他陈述不可轻举妄动的理由:“蜀国有孔明总督兵马,又有剑阁险地,易守难攻,圣上切不可轻信谬论狂言。” 司马懿如此规劝,并非是贪图安逸,不愿出征。他预料孔明因遭街亭败绩,今后必会向陈仓道出兵,因此建议魏帝,在陈仓道口构筑一座坚固无比的城垒,并推荐杂号将军郝昭前去镇守。 郝昭,太原人氏,为典型的忠贞武将,手下士卒亦非常强悍。魏帝准奏,赐封其为镇西将军。郝昭拜领印绶,出发之前,于阙下对魏帝发誓:“既然不肖前去把守陈仓,今后纵然贼兵来攻,无论长安还是洛阳定将安然无事,圣上尽请任意行幸,以登高观洪水之心视陈仓战事。” 对蜀国的战略方针刚刚制定,防范吴国的扬州司马大都督曹休又送来了奏表:“吴国鄱阳太守周鲂,早就希望降魏,现在又派遣密使,将破吴之计送来扬州,信中陈言七条吴国机密事宜。特将此信呈圣上御览。” 魏帝立刻将此事付诸廷议,令众臣仔细研讨:“周鲂所言不知是真是假?” 司马懿闻言答道:“想那周鲂乃是吴国屈指可数的良将,此人足智多谋,此番献计恐为诈降。但若其真心降魏,失此良机又大为可惜。故我国大军宜分兵三路,如此一来,即使周鲂有诈,大军亦可保持不败之势。待其所陈七条机密事宜坐实,再决定具体方策,也不为迟。” 一个月之后,魏国陆续从洛阳发兵南下,分兵三路,向皖城(今安徽潜山)、东关(今安徽含山东关镇)、江陵(今湖北荆州)挺进。 魏国发兵之事立刻被吴国探知,吴国似乎对此早有准备,正在恭候魏军的到来。 吴都建业对此立即做出了军事上的应对,陆逊又被册封为辅国大将军、平北都元帅,奋威将军朱桓与绥南将军全琮为左右都督,统率江南八十一州精兵,分兵三路北上抗魏。 行军途中,朱桓向陆逊献策:“曹休乃是魏国皇族,即所谓金枝玉叶,如今镇守扬州(今安徽境内),门第虽然显赫,才智却乏善可陈。听说他已中了周鲂的反间计,进退尽在我军钳制之下。如此看来,其兵败后退路只有两条,左乃夹石道,右为挂车路。此二条路途中皆为山僻小径,最为险峻,是用伏兵进行奇袭的好去处。只要元帅下令,我愿与全琮各引一军,伏于山险之处,携手定将曹休擒来。若擒了曹休,便可一鼓作气长驱直进,寿春(今安徽寿县)唾手而得。” 陆逊仔细听他说完计策,却并未采纳:“不必操之过急,且看可有其他方策。” 他令诸葛瑾领一支人马前往江陵地区,防守即将来犯的司马懿所部。 周鲂一直在对曹休施反间计,看来吴军将首先从曹休所在的扬州展开攻击。 其实曹休并非容易上当的迂腐之人,多亏周鲂处心积虑运作良久,方才使他相信自己是真心降魏。 见魏帝已令司马懿率大军南下策应周鲂反叛,曹休于是也领着人马,来到皖城与周鲂商议。 为了扫除自己心中最后一丝疑虑,曹休叮嘱周鲂道:“朝廷对你所陈七条机密事宜甚为嘉许,已发大军分兵三路南下,你之所言当不会有疏漏出入吧?” “您若疑那七条机密事宜有诈,不妨将我扣为人质。” “不必误会。我非疑你诈降,实为事关重大,不可有丝毫差错。若能不出意外,一举打败吴国,你立下如此大功,便可一跃为魏国重臣,我曹休亦可脸上增光。” “看来都督还是对我不甚放心。” “你之所言哪怕只有一丝不实,我身为都督却如何是好?此中利害还望你见谅。” “这我自然明白。” 周鲂说着突然抽出一柄短剑,一把割下自己发髻,扔在曹休面前,低头呜咽起来。 曹休大吃一惊,急忙安慰他道:“足下何故如此!这父母所遗须发真是可惜了……” “我恨不得用此剑自刎,一死以明心志,周鲂之忠胆诚心,唯苍天可鉴。我愿捧此发对你起誓。” 周鲂颤抖着双肩痛哭不止,曹休见状也不禁眼眶发起热来,“我不过一句戏言,竟令足下如此当真,实在抱歉,还请足下宽心。” 曹休完全打消了疑虑,随即放下心来,与周鲂举杯同饮,共商攻取东关之方略。 他回到扬州之后,友邻部队的建威将军贾逵来访,听曹休说完周鲂欲降魏之事,贾逵不以为然,“此事想来颇为蹊跷,周鲂截断发髻以表绝无异心,我反而更觉得不可轻信,都督切不可轻易出兵。” “为何不可发兵前去?” “想必是他与都督约定,亲自引领前去东关?” “当然要他引领。” “窃以为都督最好仍然留在扬州,再静观一段局势为好!” 曹休冷笑着皱了皱鼻子,半带揶揄地答道:“嗯,要我待在这里,静观足下去东关拔取头筹?你想的倒也不错!” 第二天,曹休断然对诸将下令:“向东关进发!” 扬州兵马陆续开出城去,贾逵劝谏不成,反挨了一顿挖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曹休领兵远去。 周鲂早已带着手下迎候于途中,见曹休率军前来,自当充任前卫,为其引路。 曹休骑在马上问道:“前方那座险山是何去处?” “那里唤作石亭。” “东关还有多远?” “越过石亭,东关便依稀可见。都督若将大军屯于石亭,攻取东关指日可待。” 曹休听罢满脸高兴,依周鲂所言,将魏军布阵于山上各处要冲。过了两天,斥候忽然来报:“西南山脚一带发现吴军,兵力不详。” 曹休得报以后颇为奇怪,此前周鲂明明对他说过,这一带并无吴军一兵一卒。等不多时,又有手下来报:“昨天夜里,周鲂带着他的几十名士兵下山去了,去向不明。” “什么?周鲂不见了?” 曹休悔不当初地大声骂道:“无耻的旷世巨骗!为了蒙混我曹休,居然割断自己的头发来做道具,真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张普,你去把山脚下的那些吴兵灭掉!” 曹休已知自己身处险境,但未将事态看得过于严重。张普也不知天高地厚,大喝一声:“且看我去收拾那几个蟊贼!” 说罢立刻率领一支人马冲下山去。 岂料“那几个蟊贼”出人意料的强悍,原来那是吴国闻名的精锐之师——徐盛所部。 “不行,敌我兵力悬殊,实在抵挡不住。” 张普的人马不久便被打得七零八散,狼狈败回阵来。 曹休顿时脸色陡变,与往日判若两人。但他自恃手中兵力强大,仍心存侥幸,于是又对张普等人嘱咐道:“此次我要出奇制胜!待到明日辰时,先由两千骑兵随我下山,佯输诈败而走,你们与薛乔等三万余人分兵两处,在石亭南北沿山埋伏,到时三面夹攻,看那徐盛可逃得出我的掌心!” 不曾想未容曹休等到第二天,当日夜晚,吴军便已主动开始发动进攻,曹休之计未及实施,便已早早胎死腹中。 却说当初周鲂将曹休引到石亭,实乃与陆逊共同商定的诱兵之计。如今曹休自投罗网,吴军为了将其全歼,早已调动数倍兵力包围了石亭。 陆逊觉察到曹休的异动,于其行动前夜,分兵绕至石亭背后,在南北山麓构筑坚固防线,同时摆出亲自指挥大军从正面攻上山去的态势。 在此之前,吴军大将朱桓已受命领兵攀至石亭后山埋伏,谁知冤家路窄,适逢魏将张普也在附近巡视己方伏兵。遭遇之时,山中漆黑一片,张普以为遇到的是自家人马,喝问道:“你等是哪部兵马?大将是谁?” 朱桓趁着黑暗靠近前去,大声答道:“此乃吴国精骑,大将朱桓是也!” 说着一剑刺去,将张普送上了黄泉路。 黑夜中的奇袭由此突然拉开战幕,曹休的中军未及等到次日行动,便已陷入了一片混乱。 曹休于黑夜乱战之中无计可施,只得随着蜂拥而逃的手下士兵,一起向夹石道奔去。 哪知陆逊早料到魏军会择此退路,已在途中埋下伏兵,此刻见魏军果然奔逃而来,立即包围上去,斩杀无数,俘虏上万。 侥幸突出重围的魏兵,尽皆抛弃马匹武器,丢盔弃甲,几近赤身裸体一般,只顾跟在主将曹休马后逃命。 大出曹真意外的是,最终救他脱险的,竟然是先前劝阻他出兵而被他挖苦的贾逵。原来贾逵感到曹休此行前途叵测,于是回到自己营地,带了一支人马追赶上来,行至石亭北山,正好将命悬一线的曹休救了回来。 曹休获救之后,仍然心存余悸,浑身战栗,口中喃喃自语:“真没想到还能保住性命。” 曹休的大败,导致另外两路魏军陷入极为不利的境地,两路的统领司马懿与万政出于无奈,也只得与曹休一起撤军退兵。 陆逊得胜班师建业,同时带回大量战利品与数万降兵。孙权亲自来到宫门,以天子御盖将陆逊迎入宫内,大加赞赏道:“你此次又建大功,不愧为我吴国的栋梁。” 对于以断发之计诱敌深入的周鲂,孙权也慰劳他道:“你断发成此大事,功名当书于竹帛。”随即破格封其为关内侯。 第五十九章 后出师表 蜀吴之间的联盟,这段时间并未发生变化。 孔明早在魏国曹丕建造龙舟企图侵犯吴国之前,便遣邓芝去吴国要求重修旧好,孙权也派张温作为答礼使回访蜀国,两国自此重结唇齿之谊。这种联盟关系当年确保孔明胜利完成征讨南蛮,此后亦未横生枝节,并一直维系至今。 由此便不难理解,为何魏国在取得街亭大胜、击退蜀军之后,立刻将矛头指向吴国,曹休误中周鲂诱敌之计对朝廷的建言,并非魏国攻吴的主要原因。 其根本在于蜀吴两国的盟约内容:“当魏国侵犯吴国时,蜀国应立即从背后进击魏国;若魏国与蜀国发生战事,吴国有义务从侧面对魏国进行打击。” 正是根据此条款,祁山、街亭之战爆发之后,吴国必须向魏国侧翼采取军事行动。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蜀吴结盟的目的,魏国自然洞若观火,对吴国的动向,魏国也始终怀有高度戒心。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当周鲂施出诈降诱敌之计,自然立刻引发了魏吴两国的战火。 曹休兵败溃退之后,吴军并未乘胜追击,而是随即班师回朝,这是因为他们已经履行了盟约中规定的对蜀义务。吴王孙权更将战况写成书简,派使节前往成都送呈蜀帝,在炫耀辉煌战果的同时,也未忘夸耀自己信守诺言之举:“吴国重视两国盟约,石亭之战便是明证。贵国尽可放心遣孔明前去攻魏,吴国定会恪守盟约,扰乱魏境,使其首尾两端不得相救,疲于奔命而已。无论魏国如何强劲,只要两国同心协力,必可将其击溃。” 再看此后魏国的动静。曹休石亭大败之后,惶恐羞愧交加,气忧成病,逃回洛阳不久,便痛疽发背而死。 曹休乃魏国元老,又是皇族,故魏帝曹睿敕令厚葬。司马懿此时正被派往南部边境应对吴国,听说曹休病故,立刻以参加葬礼之名,十万火急赶回都城。诸将对他此举大惑不解:“都督何故如此匆匆赶回都城来?” 司马懿答道:“我军虽在街亭对蜀奏凯,却在石亭败于吴国。我料孔明休整之后,必会再次迅速起兵,乘虚来取长安。倘若陇西告急,我司马懿不去,何人可去抵挡孔明?因此只得慌忙赶回。” 诸将听罢,全都哂笑而退,私下议论道:“没想到司马懿如此惧怯。他定是感到吴强蜀弱,前次街亭占了便宜,现在打不过吴国,才打算再去对蜀国打个胜仗。” 司马懿向来不在意别人的毁誉褒贬,现在更是充满自信,我行我素,悠然待在洛阳,有时也去上朝。 却说孔明自街亭战败以后,一直在汉中整军练兵,装备与军粮也已按计划筹措齐全,正在静观局势,寻找进攻魏军的机会。 听到传来吴军大捷的消息,蜀帝赐酒三军。孔明于某晚摆开筵席,晓谕天子恩赐,并借此嘉勉将士隐忍奋发的斗志。 举杯欢饮之时,忽然一阵狂风刮来,将亭前松树吹折。孔明见此异状,眉间聚起一团阴云,但随即面不改色地继续与众人共饮,不想扫了在座将士的兴致。但不多时,一名侍卫前来禀报:“赵云之子赵统、赵广前来求见,可否召其进帐?” 孔明一听,顿时惊得脸色苍白,手中酒杯掷地,惨然嗟叹道:“不妙!老松刚被狂风吹折,赵云之子即来见我……” 孔明的不幸预感果真立刻应验。赵云的两个儿子一被侍从带进帐来,便禀报了父亲赵云病殁的消息:“家父已于昨夜亡故。” 孔明仔细听其说完经过,潸然泪下,不禁叹息道:“赵云乃是自先帝以来的两朝功臣,堪称蜀国之栋梁。国家失此忠贞大将,我也如同被断了一条臂膀。” 噩耗立刻被报往成都,后主刘禅闻讯放声痛哭道:“往昔在当阳乱军之中,若非赵云将朕抱在怀里,刘禅岂能活到今日?而今赵云离朕而去,怎不叫人悲伤!” 蜀帝随即下诏,追赠赵云为大将军,谥封顺平侯,选成都郊外锦屏山之东为其墓地,敕令举行国葬。又封赵云长子赵统为虎贲中郎,次子赵广为牙门将,令其为父守坟。 就在此时,一名近臣奏道:“孔明从汉中派遣杨仪前来谒见天子,现正在殿外等候。” 杨仪被召进宫中,伏拜于地,恭恭敬敬地呈上孔明的一封书简,这便是毅然表达再次北伐决心的《后出师表》。 蜀帝将其展开在御案之上,仔细阅读。只见表中写道:“先帝虑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托臣以讨贼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贼,才弱敌强也。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 孔明在奏表开头便开门见山地主张出师,针对成都某些文官的消极论点,阐明了自己的远大抱负与主战理由。 随之指出北伐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必须以坚韧不拔的毅力,克服重重困难,方能最终灭掉魏国。 孔明又以谨慎忧患的笔调,坦承魏国势力的强大与北伐面临的地缘劣势,解释自己不解征衣、久留汉中整顿军务的六条理由,吐诉了为完成先帝遗托,不屈不挠一心为国的赤胆忠心。他在奏表最后写道:“今民穷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则住与行,劳费正等,而不及今图之。欲以一州之地,与二十倍于吾之贼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谨呈表以仰圣断。建兴六年冬十一月。” 此奏表读来令人感到悲壮至极。 却说此前不久,魏国派遣大军至吴境,作战失利,而后曹休病殁。从此以后,魏军斗志大不如前,西部防守也随之日显松懈。孔明视此为再次北伐的大好时机,故而写表上奏,其期望出征的心情溢于言表。 蜀帝刘禅自然恩准了他的出师请求。 杨仪带着蜀帝圣旨,星夜飞马赶回汉中。孔明拜受圣旨后,立即下令:“拔营出发!” 经过半年多整编训练,三十万装备整齐、纪律严明的大军,又向着陈仓道踏上了征程,是年孔明四十八岁。 蜀军冒着严寒挺进,闻名天下的陈仓道(沔县东北二十里)险恶难行,皑皑白雪覆盖着群山,彻骨的寒风使马缰绳与将士的眉毛都结上了冰。 发现汉中的军事异动后,魏国的边境守卫大为震动,“孔明再度率兵前来犯境,蜀国大军足有数十万人,火速准备应战!” 军情报至魏都之后,洛阳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魏军尚未从败给吴国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现在若倾全力去抵抗蜀军,吴国难免会乘虚而入;若再度去攻吴国,蜀军的行动更不容小觑。两面受敌的巨大压力与曹休不久前的大败,使魏军大大丧失了作战信心。 魏帝曹睿召集群臣问道:“孔明果然又来犯境,该派哪位大将去守长安,确保西部边境?” 此时曹真亦在廷上,他满面羞愧地说道:“臣前次被派往陇西,在祁山与孔明对阵,功微罪大,不胜惶恐。未能为国尽力,心中惭愧,深以为耻。臣近日得到一员大将,他使一柄六十余斤大刀,骑千里征宛马,开两石铁胎硬弓,暗藏两个流星锤,百发百中,无人能防,有万夫不当之勇,今乞命任此人为臣之先锋。” 此刻正是魏帝渴求智士勇将之时,他当即令人将此人召进殿来。 过不多久,一个身高九尺的巨人走上殿来,只见他面黑睛黄,熊腰虎背,盛装环带,一副眼中无人的傲岸之气。 “好!果然英武无比。”魏帝曹睿高兴地看着此人,问曹真道,“他是何方人氏?” 曹真自感脸上增光,吩咐那人道:“王双,你自己禀报天子!” 那巨人伏拜于地,奉答道:“小人生于陇西狄道,名叫王双,字子全。” “朕得此猛将,必是全军之吉兆,何虑蜀军前来犯境!” 魏帝大喜,当即任其为前部大先锋,封为虎威将军,又赐其锦袍金甲,“这些看来很配你的熊腰虎背。” 魏帝遂将总帅印绶交与曹真,对他嘱咐道:“知耻而不可怯。朕再次封你为大都督,你率军出战,须记取前次教训,定要将孔明击败!” 曹真谢恩出朝,从洛阳领着十五万精兵,前往长安去与郭淮、张郃会合。他将兵力分布于前线各处要隘,做好了迎战孔明的准备。 蜀军从汉中出发,行至陈仓道途中,遇到了一座城堡要塞。那城堡背靠三面陡壁,拦在路中,大有万夫莫开之势。原来魏国预见到孔明还会由此北征,早已在此构筑了陈仓城,守城将领名唤郝昭,是个赤胆忠心之人。 诸将劝孔明道:“大雪中行此险路,又有魏将郝昭扼守要隘,实难从此而过。不如弃了此城,从太白岭鸟道出祁山。” 哪知孔明并不同意,“若连这等小城都攻不破,出祁山后,如何能战胜魏国大军?陈仓道以北便是街亭,我军须攻陷此城,将其作为前进基地。” 他对魏延下了攻击命令,但魏延连攻数天,始终无法将其攻下。 这时,帐下有一人来向孔明献计,此人名叫靳祥,声称乃是陈仓城守将郝昭的同乡好友。 “小人与郝昭原为至交,自从我迁到西川以后,一直未与其通过音讯。请丞相准我去城中晓以利害,劝其开城归降。” 靳祥所言正合孔明心意,他立刻准许靳祥独自进城去见郝昭。 靳祥来到陈仓城下,大声喊道:“我乃是郝昭挚友靳祥,分别多年,特来拜会。” 郝昭从箭楼上见是故友前来,遂令打开城门,亲热地将其迎进城来。 “久违!久违!” “足下还是如此精神!” “你此时缘何来到此地?” “我想引足下去见一人。” “噢?不知是何人?” “正是蜀军的诸葛孔明。” 郝昭一听此言,勃然变色。 “你马上回去!走!” “足下为何发怒?” “诸葛亮乃我国仇敌!我是魏将,你为蜀官,你既为此事而来,我岂能以友相待!” “不,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才为了足下来此。足下以为凭这几千兵卒,便可固守城池?难道未见蜀军数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胜败早已分明?足下如此英勇,以卵击石,岂不可惜?” “住口!” 郝昭愤然站起身来,手指城门的方向喝道:“请你回去!马上回去!” “不急,岂能就此回去?我还未与足下谈完诸葛丞相嘱托的话呢。” “那好吧,来人!” 郝昭唤来几名手下,指着靳祥命令道:“将客人绑在马背上!” “遵命!” 郝昭手下将马牵来,强行将靳祥推上马背,郝昭又令打开城门,亲自用枪杆对着马臀狠狠抽去。 马被打得向城外飞奔,靳祥回到蜀军营中,将经过一一向孔明禀明,满口怨气地叹道:“此人固执的性格丝毫未改。” 孔明听了,却对郝昭颇感怜惜,命令靳祥再进城去,定要对郝昭晓以利害。靳祥于是换上甲衣马装,又来到城壕边,向着城头喊道:“郝昭!且请你再听听我的忠告。” 过不多时,郝昭从箭楼上探出身来问道:“你这小子,又来此何干?” 靳祥再次劝说道:“你凭此一座孤城,如何抵挡得住蜀国大军?蜀国丞相怜惜你是个英才,才遣我再度来此好言相劝。望你不要坐失良机,还是尽早开城降蜀,我也好与你再续老友之情。” “休要再言!你与我确曾是故友,但今日战场相见,便绝无友情可叙。我既然领了魏国印绶,哪怕手下只剩一百士兵,也必以信义当先,绝不愧对赐我印绶之君。你这匹夫,若非念及旧日友情,我早已赏你一箭了。你且速速离开,休得在此胡言!” 郝昭说完再未露面。过不多时,城上又响起了箭弩的呼啸声,靳祥无奈只得返回营中,对孔明失望地说道:“小人实在无能为力。” 孔明当即决定:“好吧,事到如今,只有我亲自指挥,踏平陈仓城了!” 第六十章 二出祁山 驻扎汉中的一年里,除了整军训练之外,孔明对所用兵器也进行了改善。 为了提高骑兵的突击能力与进攻速度,他重新调整了侍卫骑兵与攻击骑兵,将马术高超的将校配属各部;各支人马中的弓弩手向来不受重视,现在孔明也将他们集中组成一支部队,配上他独创的高杀伤力新式兵器“连弩”。 这种孔明独创的高杀伤力“连弩”,用的是长约八寸的铁锋短箭,击发一次,能够同时射出十支箭矢。 新式武器中还有一种大连弩,又称飞枪弦,发射时须五人合力,才可拉开弩弦,射出之飞枪可以穿透盔甲。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发射石弹的石弩。士兵护身用的头盔铠甲,也都进行了改良。 孔明独创的兵器,有无数传至后世,然而最受后人尊崇的,还是他的用兵之法。除了知名的八阵法之外,他对孙武、吴起的兵法及《六韬》等传世的兵法,也赋予了许多新意,对后世战争产生了划时代的影响。在辎重运输上,开始使用被称为木牛流马的特殊车辆。 言归正传,且说郝昭凭着区区三千余兵,扼守在陈仓小城里,被装备精良的蜀国大军围住,每日都在苦战。 陈仓城之所以迟迟未被蜀军攻破,皆因主将郝昭赤胆忠心,矢志不渝。正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三千守城将士在他身先士卒的表率之下,一直在殊死抵抗。 “如果等到魏国援军到来,攻城将更为艰难。”孔明指挥全军,发起了总攻。 蜀军首次动用了云梯、冲车这两种新兵器。 “云梯”意为“攀云之梯”,即极长的梯子。梯子周围用木板遮住,士兵立于云梯上,可窥见城中动静,并可发射连弩、石弩,待打掉敌军士气之后,再从上面伸出无数短梯,如同在空中架起了桥,士兵可从短梯上攀爬而过,放下软索,攻入城内。 “冲车”,是一种可自由灵活推动的车辆,车上带有起重机般的吊钩。由三名士兵转动装在车上的齿轮,可用绳索将地面的各种武器输送到云梯上。 眼见数百云梯、冲车从四面八方围向城墙,郝昭立即命士兵准备火箭,随着一阵鼓声,陈仓城上火箭齐发,守城魏兵同时掷出许多油壶。 云梯与冲车霎时间燃起熊熊烈火,梯上蜀军士兵多被烧死,惨不忍睹。 孔明见云梯冲车被破,随即下令:“运土填平城壕!” 士兵不分昼夜掘土填壕,城内魏军趁此也筑高了城墙。 “如此看来,只能从地下进攻了。” 孔明又令士兵挖掘地道,欲从地底进入城中。郝昭发觉蜀军的企图之后,也令手下在城内沿城挖了一条壕坑,然后将水引入壕中。 蜀军的地道进攻又告失败,孔明虽然身经百战,却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劲敌。 “快二十天了!”他望着久攻不下的陈仓小城,正在兀自嗟叹,前方又有快马送来急报:“魏军先锋王双,正向陈仓城逼近。” 孔明闻报,扼腕顿足,“敌人援军来得好快!谢雄!谢雄!你速去阻击魏国援军!” 随即又点龚起为其副将,各拨三千兵马,令二人去迎击魏将王双。同时将大军后撤二十里,以防郝昭乘势出城来攻。 孔明在二十里外重新扎营,自稳阵脚,但一直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接二连三的战报,无不显示战场局势越来越糟。 最为严重的是,不久前刚派出去阻击魏国援军的人马,此刻已见败兵逃回,他们惶恐地诉说着战场上的遭遇:“我军大将谢雄刚一上阵,不过三个回合,便被敌将王双斩于马下。副将龚起前来增援,刚一交手,也被一刀斩成两段。魏将王双武艺超群,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孔明一听大惊,命令廖化、王平、张嶷三人再领人马前去阻截。 “事不宜迟,若待王双援军与城中人马汇为一处,我军再难取胜。” 魏国援军正在赶来救助陈仓城,先锋王双不顾酷寒与险阻,率领前阵日夜兼程赶来。 派去阻击的蜀军兵马,第一阵谢雄、龚起已被其斩杀;第二阵的廖化、王平所部,面对蜂拥而来的魏国援军,也被冲得落花流水。 乱军之中,张嶷被王双紧紧追赶,他眼见那重六十余斤的大刀朝头上砍来,慌忙闪躲开去,却立即又被流星锤重重地砸中了背。 那流星锤好似一个大秤砣,是颗系着链条的铁球,王双上阵藏在身上,屡屡用它出其不意地击杀对手。 张嶷待到被王平、廖化拼死救下阵来时,已是口吐鲜血,奄奄一息。 蜀军失去了锐气,节节败退,魏军乘胜追击,且士气越来越旺。 前进!前进!先锋王双率领两万人马所向披靡,直指陈仓。来到城外不远,他便令士兵燃起烟火,告知城中:援军已至!随后将城外蜀兵一举扫荡干净,就地布下阵势。 从二十里外远远望去,只见魏国援军车队连绵不断,士兵从车上卸下大批木材,筑房构栅,深挖壕堑,守备严密,坚固无比。 孔明看在眼里,焦急万分,苦思数日,也未想出任何破敌良策。 姜维知其心中所思,出言安慰道:“丞相,且请宽心,过于顾忌这座小城,恐怕并无益处。” “姜维,想来你此语或有深意?” “末将以为,事到如今,或许着眼于‘离’字,才是眼前要务。我军拥有数十万人马,若被陈仓这座小城拖住,岂不正是敌人求之不得的事?” “是啊,言之有理!‘离’,‘离’才是最重要的!” 姜维的一个“离”字使孔明茅塞顿开,他立即改变整个战略,留魏延在陈仓道口构筑坚固阵地,与敌军对峙;令王平、李恢引两支兵马去扼守街亭方向的要隘;自己则与马岱、关兴、张苞一起带着大军,星夜悄悄从陈仓脱身,绕道斜谷山路,向祁山进发。 却说长安大本营收到王双的捷报,上下一片欢腾,大都督曹真更是大喜过望,“孔明出师不利,王双首战就扫掉了他昔日的威风,此次胜负大局已定。” 恰在此时,前部中护军大将费耀派人送来一名俘虏,此人是在祁山的山谷中捕获的。曹真一心认定他是细作,令人带进帐来,亲自审问。 谁知那蜀兵答起话来吞吞吐吐:“小人绝不是细作,而是……” 说着将周围众人环视一番,伏地说道:“小人实有大事禀报,但现在恐不便细说,还望大都督见谅。” 曹真听他如此说,立即屏退左右人等,蜀兵这才自报身份:“小人乃是姜维的侍从。”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 曹真接过信来急忙拆阅,的确是姜维亲笔所写。只见信中字字句句含泪缀成:“罪将姜维误遭孔明之计,虽世食魏禄,而今却陷于蜀营之中。然叨窃大魏厚恩,无门补报。思念旧国天水郡之老母,何日忘之……” 信里最后写道:“今幸蜀兵西出,罪臣终于逮到将功折罪良机。若大都督怜罪臣微心,信姜维衷情,请依信中所写内应之计,亲率大兵来讨蜀军。罪臣届时必翻身倒戈,生擒孔明,献于贵阵。姜维非敢言立功报国,实欲自赎前罪,以期再仕大魏。倘蒙照察,速赐来命。”姜维在另一张纸上详细写明了内应之计。 曹真不禁为之所动,心想即便未擒获孔明,也可击破蜀国大军,收回良将姜维,一石二鸟。 他重赏来者,令其速回蜀营报与姜维,自己会依指定时日行事。 曹真随后将费耀找进帐来,示其姜维所写内应之计。 “姜维之策略,乃是约我发兵进击,如遇敌人,便诈败而逃,待其在蜀阵中举火为号,我军再转身杀回马枪,与其一同前后夹击。如此妙计,真是神鬼亦难料!” “臣不知如何说才好。” “你为何面露不悦之色?” “孔明足智多谋,姜维亦非等闲之辈,这信中难免有诈。” “你如此多疑,岂可成大事?” “大都督无论如何不可轻去,只宜守定本寨,可由臣带领人马前去一试。若姜维所言不假,军功尽归大都督,倘是其奸计,罪责臣自行承当。” 曹真大喜,遂令费耀引五万精兵,向斜谷而进。 进到峡谷之中,遭遇蜀军哨兵。哨兵见到大队魏军,转身便逃,费耀领兵追赶,又遇到成队蜀军。两军你来我往,一进一退,几天里不过小有交手,并未展开大战。 日复一日,不知不觉之间,蜀军兵力渐渐增多。反观魏军,因恐遭敌奇袭,昼夜戒备,不敢松懈,全军上下均疲惫不堪。 这一天魏军来到四峡谷,忽然间鼓响号鸣,四周山上旌旗翻滚。鼓噪呐喊声中,只见一群金铠铁甲的骑兵,护着一辆四轮车来到眼前。 “啊!那是孔明!”魏军一阵骚动,未战已先乱了一半。 费耀远远望着孔明,对左右部将喝道:“孔明有何可惧!我等来此,为的便是与其相见。且按大都督所授之计,先去猛烈冲杀一阵,然后伺机诈败而退。待看到敌军后阵燃起火把,即鸣金击鼓,全军一起回身强攻过去。敌军阵中有人接应,此战定要生擒孔明!” 他号令全军布阵应战,自己策马上前,对着孔明的四轮车骂道:“‘败军之将不言兵。’你何以恬不知耻,竟敢又来!” 孔明坐在车上,一副不耐烦的神情,他朝费耀不屑地瞟了一眼,说道:“你是何人?快叫曹真出来答话!” 费耀大怒,破口骂道:“曹大都督乃是皇亲贵胄,岂肯与你这不知耻的反贼相见!” 孔明不再回话,只是将手中羽扇一招,霎时间,马岱、张嶷两支人马从四周冲上来,势如猛虎。 费耀见蜀军来势汹汹,指挥魏军不予抵抗,按照预定计策,迅速撤兵后退。 魏军退了一段路,回身再战,战不多久,又继续奔逃,如此反反复复,边战边走,边留意蜀军后阵有无火光。 费耀骑在马上,一心期盼蜀军身后火起,不知不觉在峡山谷道中退了三十里,此时总算远远望见蜀军背后冒起滚滚黑烟,他一拍鞍座,高兴地叫道:“好极了!这是姜维放火为号,他已经从蜀军内部动手了!” 说着调转马头,大声号令:“反攻!调转方向,夹击蜀军!” 魏兵见费耀先前说得果然不错,顿时勇气百倍,立刻转过身来,鼓噪呐喊着向正追上来的蜀军发起反攻。 蜀军突然遭到猛烈的反击,形势即刻急转直下,他们一边哀号,一边争先恐后地四散逃去。 “孔明的车子为何不见踪影?” 费耀手提利剑,穷追不舍,以为凭借自己的快马,定可追上孔明,取其首级当不是难事。 “赶快追赶!不要去管那些散兵。” 五万魏兵犹如狂风怒浪一般,在山谷里汹涌奔腾。只见姜维点燃的大火越来越近,满山枯树在火中噼啪作响,熊熊烈焰烧融了四周山上的积雪,化为浊水向山谷里倾泻而下。 奇怪的是蜀军忽然失去了踪影,而峡谷出口已经堆满了巨树、岩石,魏军反被堵在谷中无法行动。 “奇怪,姜维的内应人马究竟在何处?” 费耀犹豫了片刻,猛然醒悟过来,看来自己中计了!他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然而为时已晚。大树、巨石、油柴、硝药从左右山上轰隆而下,顿时人号马嘶,响成一片。狭窄的山谷中无处可藏,未过几时,士兵、马匹死伤不计其数。 “糟了!又中计了!” 费耀惊得手足无措,只得挤在争先逃命的魏兵之中,向山间小路奔去。 忽然听到金鼓声响起,一彪兵马从山谷深处缓缓来到面前。费耀抬头望去,原来竟是自己等待前来接应的姜维。他不禁怒火中烧,破口骂道:“不忠不孝的贼子!你倒是骗得高明!你等着吧!” 姜维满脸微笑,策马跑上前来。 “怎么是你费耀来了?我本想生擒曹真,未曾想捕鹤却捕了只乌鸦。我也懒得对你动手,你且脱下头盔,自己投降吧!” “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费耀嘴上虽然强硬,心中却很明白,自己绝非姜维的对手,他趁姜维不备,掉转马头狼狈逃窜。 可惜各条小路皆被蜀兵严密封锁,整车的油柴与松明仍在不停抛进谷中,山谷中早成一片火海。费耀进退不得,遂长叹一声:“天亡我矣。”说罢举剑刎颈而死。 “不愿死的抓住绳子!”蜀军从绝壁上垂下许多绳索,魏兵为了活命,争相抓住向上攀爬,但仍有约半数魏军未逃出,最终被活活烧死在谷底。 姜维战后回到营中,心有不甘地向孔明谢罪:“末将此计虎头蛇尾,未能灭掉曹真。” 孔明意味深长地说道:“是啊。如此精心策划,仍未能如愿以偿,实在可惜。人皆想设大计,然大计虽好,却不可多用,唯待能取大胜时方可用之,此智谋计略之奥妙所在也。” 第六十一章 兵粮 司马懿从魏吴边境来到洛阳后,久留未归。朝中文武对其颇有微词,说他不去镇守边防,却整日在都城无所事事。 待到这几天前线急报频来,云孔明重出祁山,魏军前阵战败,折损了好几员大将,对司马懿的指责立刻销声匿迹。众臣不得不佩服其料事如神,对战局有先见之明。 洛阳城中有一批自命不凡的文人骚客,无论何时何事,他们都要评头论足,贬斥抨击。此番祁山战报传来,曹真自然成了他们猛烈抨击的目标。 “祁山究竟有无总兵大都督?曹真是否在理军务?” 流言传进宫中来,魏帝曹睿甚为烦心,因为曹真毕竟也是皇族。曹睿只得将司马懿召来询问对策:“蜀国无甚可惧,但那孔明却时时令朕夜不能寐。如今他又来祁山,却拿他如何是好?” “陛下无须如此心烦。”司马懿答得轻松,“不日便可让蜀军自行退走。” “你有良策让其自己撤兵?” “正是。眼下正是冬季多雪,山路更为难行,运输极为不便,依臣所见,蜀军的兵粮只能维持一个多月。孔明此刻所盼的必是速战速决,我军坚守不出,与其长期对峙,才是上策。请陛下派敕使前去传旨,令曹真加强各路要隘防守,绝不轻易出战,孔明便无计可施。” “所言极是,朕马上令他依计坚守。” “只要待到山上雪化之时,蜀兵粮尽,不必进攻,孔明也会自行退兵。那时乘虚而击之,定能大获全胜。” “你既然如此胸有成竹,为何不亲去前线,施计破敌?” “臣并非想在洛阳养老,更不是惜此老命,只为吴军动向尚不明了,臣不敢掉以轻心。” “东吴又要前来犯境?” “吴军目前不会主动进攻,然蜀军一旦得手,孙权自然亦会乘势而动,我军切不可稍有懈怠。” 此后数日,从前线送来的战报,无一不令人沮丧,曹真本人似乎也完全丧失了信心,“启禀陛下,如此下去,碍难坚守。乞请圣虑,再发援兵。” 信中虽未写明,但暗含请魏帝亲征,抑或派司马懿前去之意。但司马懿另有考虑,并不打算自己出马。他坚持此前的观点,只是一再宽慰魏帝:“此时正须大都督顽强坚守。请陛下再派人去,仔细告诫大都督,切不可出阵进攻,以免中了孔明诡计。只要死死守住阵地,日后便可稳操胜券。” 司马懿对曹真与孔明正面苦战的处境甚表同情,但直言曹真只能坚守不攻,言外之意,若是换成他担任大都督,战局进展将会与现在大不相同。 魏帝依司马懿之计,任命太常卿韩暨为敕使,前去向曹真传达只守不攻的旨意。司马懿特意将韩暨送至洛阳城外,临别之时,至为恳切地对他说道:“我有一事方才想起,此事与曹真大都督的成败颇有干系。请转告大都督,蜀军败退时,切勿遣性急气躁之将前去追击,否则必会踏进孔明的陷阱。休对其说是我所言,只可告其此乃陛下之意。” 司马懿自知前线战况不容乐观,但送走韩暨之后,他依然慢悠悠乘上车驾,不慌不忙回洛阳城去了。 过不几日,韩暨来到曹真营里,向曹真宣读了朝廷的诏书。 曹真恭领圣诏,送走韩暨后,将朝廷的旨意告知副都督郭淮。郭淮一听便笑道:“此计并非陛下之意,定是司马仲达之见。” “姑且不论何人所言,此计是否可行。” “切实可行。出此计者,看来深识孔明用兵之法。” “倘若蜀军未撤兵远去,却待如何?” “大都督可令人去向王双授计,令其引兵堵住所有来往小路,使蜀军不敢运粮。待其粮尽,自然不得不退。” “如此再好不过!” “属下还有另一条妙计。” 对于韩暨带来的御敌方策,郭淮十分佩服,但他感到若依计取得胜利,反而突显前线营中皆为无能之辈。郭淮贴近曹真耳旁小声献上一计,曹真听后亦骤然为之心动,其实他正想有所作为,一雪自己连战连败之耻。二人商议之后,即按郭淮之计开始准备反击。 明眼人不难看出,蜀军最大的弱点正是难以保障远征大军的兵粮。时日一久,全军必为征粮疲于奔命。郭淮的计策,便是投其所好,以食粮为诱饵,请君入瓮。 一个月后,魏将孙礼押运一支车队,沿着祁山以西的山道蜿蜒而行,数千辆车上看似满装军粮,从其路径来看,似是要从后方运往陈仓城的王双阵营。 车上全都蒙着蓝布,布下覆盖的其实尽为硫磺、烟硝与油柴之类易燃之物,是郭淮借以引蜀军上钩的诱饵。 郭淮自己亲率大队人马前往箕谷、街亭两地,又遣张辽之子张虎、乐进之子乐綝为先锋,按预先下达的命令提前出发。他又派人联络陈仓道的王双,请其加强防备,防范蜀军。 却说一名蜀军细作赶回营来禀报道:“魏军数千辆车正从陇西越过祁山以西,好似在向陈仓道运送兵粮。” 众将一听个个乐不可支,“什么?运粮队来了?” 蜀军食粮皆由各条小路艰难运来,营中所存已不足支撑一个月所需,故难怪众将闻讯如此高兴。 唯有孔明似乎不为所动,只是随口问了一声:“押运兵粮队的是何人?” “据细作说,此人名叫孙礼,字德达。” “可有人识得孙礼?” 一名熟知魏情的将领答道:“此人曾随魏帝去大石山狩猎,当时惊起一只猛虎,忽然直向魏帝扑来,孙礼急忙挺身上前挡住猛虎,先施拳脚,又拔剑斩之。从此深得魏帝宠信,封为上将军,现乃曹真之心腹将领。” “原来如此……” 孔明说着笑了起来,“押送兵粮何须由上将军出马?想来那车上装的定是火药、干柴之类。真是可笑,魏军竟然也想对我施以火攻!” 孔明对魏军的火攻计谋并不在意,却并不放过这一突然出现的机遇。他随即召集众将,商议如何抓住这一天赐良机,将计就计。 蜀军频频派出细作,大量收集情报。 孔明依据敌军的动向,不停地从帐中发布军令。他令马岱率领的三千轻骑先行,继而令马忠、张嶷分别率五千兵马出动,又唤吴班、吴懿引领各自所部依计而行,命关兴、张苞统领其余所有兵马倾巢而出。孔明分拨已毕,自己来到祁山顶上,凭几而坐,只管眺望西面的动静。 魏军车队的行进颇为迟缓,二里一停,五里一顿,每次必派细作探得虚实,方才继续前进,蜀魏之间宛如在进行一场间谍战。 却说魏军的细作接连报告:“孔明中军已开始移动。” “蜀军看来确已探得我军运送兵粮之事,正着手分兵前来抢夺。” “马岱、马忠、张嶷等部已陆续从蜀营出动。” 孙礼自以为得计,即刻将蜀军的动向急报至曹真营中。曹真闻讯,激励二位先锋张虎、乐綝道:“今晚若祁山西方燃起熊熊大火,便是蜀军中了火攻之计,那时其中军必定空虚。你等但见天空烧得通红,便可乘势突入孔明阵地。” 将近日暮时分,孙礼的车队行至祁山西方停了下来,佯装准备扎营,将千余辆用于火攻的车辆四处摆放停当,只待点火将前来截粮的蜀军烧尽。 孙礼布置完点火、埋伏、歼敌三项任务后,魏军全都入帐静静地装起睡来。不久,轻柔的夜风中果然隐约传来了人马的响动。此时西南风正盛,孙礼不禁喜得摩拳擦掌,“来得好啊!” 岂料不待魏军动手,早已有人在上风头放起火来,那放火的竟然是蜀军。 孙礼一时不知所措,起先还以为是手下士兵出了差错,待明白是蜀军自己放的火时,这才恍然大悟地跳起来叫道:“糟糕!孔明早已识破了火攻之计,一切都完了!” 蜀兵将魏军车辆点燃后,又兵分两路,将箭、石向魏军劈头盖脸射来。一时间火光烧红夜空,鼓角惊天动地,魏军士兵被打得混乱不堪。 蜀将张嶷、马忠率兵从上风头杀来,下风头也有马岱的一支人马在呐喊着进攻。 魏军士兵被困在熊熊燃烧的自家车辆之间,而其他兵力皆分散埋伏在山谷与山后的小路上,主将的命令根本无法传达。 火光中,只见遍地是被诛杀的魏兵,无处逃遁,被烈焰烧得非死即伤。魏军的火攻计划不仅彻底失败,而且导致了引火烧身的惨祸。 却说乐綝、张虎二支人马奉曹真之命进行接应,一见火光冲天,不知战局异变,只道时辰已到,立刻贸然开始向孔明中军营阵猛冲。 正如孔明一早安排的那样,二支魏军进得营来,果然没见一个蜀兵人影。乐綝、张虎急欲收军时,营地周围骤然响起了蜀军的呐喊声,只见吴班、吴懿领着无数蜀兵包抄上来,乐綝、张虎的人马顿时一败涂地,犹如釜中之鱼一般。 冲出重围的魏军已经所剩无几,狼狈逃窜之时,又被关兴、张苞两支人马截住,杀得溃不成军。 及至天明,仍不断有残兵败将从各处向曹真的中军营地逃去,其狼狈凄楚之状实在令人惨不忍睹。 战争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残酷对决,曹真深谙战争的残酷性,却一再草率行事,终于招致了自身的惨败。 这一仗使他对孔明的恐惧到了闻风丧胆的程度,但他却又无法怪罪于郭淮,因为他自己是执掌行动决策的总兵大都督。 “今后只可坚守不出,不可轻动,以免中了敌人的奸计。” 从此以后,魏军犹如惊弓之鸟,只是一味专注于加强防卫,由于士兵足不出营,祁山的野草已经数十日未遭士兵踩踏。不久,冰雪融化,春霞笼罩着大地,山野沉浸在一片浅红色之中。 孔明悠然眺望着一羽飞鸟横贯霞光而过,宛如生活在这霞光之中的仙人一般,每天只是默默地欣赏着大自然静寂的斗转星移。 一天,他忽然写了一封信,悄悄差人送往陈仓道的魏延营中去。杨仪不解地问道:“听说丞相命令魏延撤兵,不知是何道理?” “不错。不仅是陈仓道,我们这里也要撤兵。” “撤出这里,要向何处进发?” “哪里也不去,全军退回汉中。” “什么?撤回汉中?在下不解丞相之意。” “有何不解之处?” “我军连战连捷,且冰雪融化,冬去春来,官兵士气正旺,为何却要撤兵?” “正因为如此,现在才应撤兵。魏军一味固守,拒不出战,是因其对我军所患知之不深。我军致命之重患在于兵粮不足,幸而敌人只是静待我军粮绝,并未主动去断粮道,因此我等尚能支撑至今。若不乘敌军不敢出战,主动撤回汉中休整,天长日久,大军必陷于难以自救之绝境。” “军粮之事,在下也一直未敢掉以轻心。然前番大捷,各种战利品颇为丰腴,足可支撑一些时日。若我军今后能保持连战连胜,以俘获之物,亦未尝不可维持至攻入长安……” “此言差矣。即便野草可以充饥,但敌军的尸体是无法当做食物的。据我看来,魏军大败的消息传回洛阳以后,敌人必会孤注一掷,派遣大军前来驰援。倘若战局果真如此,面对供给充足的救援敌军,我军如何能保持不败?与其战败溃退,不如乘胜主动撤兵。所谓撤退,也是必要的战略行动,大可不必为此斤斤计较。” 孔明谆谆善诱,他是想借杨仪之口,去平息诸将对撤兵的不满。 “我已让信使将计策带给魏延,我们即使撤兵,也不至于空手而归。等着吧,过不几日,魏延就会把陈仓城王双的首级带回来献礼的。” 不出所料,关兴、张苞等年轻将领颇不愿撤兵,但在杨仪的好言安抚下,也开始着手准备撤兵。 大军撤退自然是极为秘密地进行,前线的士兵更是像雨水蒸发一般,一点点逐渐退走。最后营阵里只剩下了鼓号手,他们像往常一样吹练兵号,鸣报时锣,营阵里依旧旌旗招展,宛如大军仍然驻扎着一般。 却说自从打了败仗以后,魏军的士气一蹶不振,大都督曹真也只是一心放在固守阵地上。适逢左将军张郃率领一支人马从洛阳前来助阵,曹真一见到他便问道:“将军离开都城时,可曾见过司马仲达?” 张郃答道:“岂能不见?朝廷此番命我前来,便是依照司马仲达的计策。” “哦,果然是司马仲达要你来的?” “是啊。此地战事失利以后,洛阳城朝廷内外,无人不焦虑万分。” “那都是我遭此败绩所致,我实在无颜面见天子与国中父老。” “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只要能够取得今后的胜利,一次失败又何必时时挂心?请问大都督,最近战况如何?” 听到张郃问及最近战况,曹真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容,“最近数日,战局已变得对我方有利。近来虽未与敌军进行大战,但在各处小规模接触中,皆为我军取胜。” “啊?那可糟了。” “将军何出此言?” “末将离京之前,司马仲达再三叮嘱,要我特别注意前线战况。” “什么?难道他说我军不能打胜仗?” “司马仲达不是这个意思。他特别叮嘱我转告大都督:蜀军即使缺粮,也不会轻易退去。若他们出动大军猛烈进攻,则必不会在短期内撤兵,但当他们屡屡以小股人马出阵,且每战必败时,反倒要对其特别谨慎,这正是兵法的玄妙之处。” “啊,原来如此。如此说来,近来我军打的几个胜仗也颇为蹊跷?” 曹真如梦初醒,急忙派出数名老道的细作,前去打探孔明中军虚实。 不久,一名细作便来禀报:“祁山上下已无一兵一卒,敌人营寨中只剩下许多旌旗。” 紧接着又有细作前来回报:“孔明似已率全军撤回汉中去了。” 曹真后悔地挠头叹道:“我又上了孔明的当!” 张郃一听蜀军已经撤走,立即率带来的援军前去追赶,然而为时已晚,蜀军早已不见了踪影。 却说魏延原本一直留在陈仓道口与魏国猛将王双相抗衡,他收到孔明的信后,也立即开始拔营撤兵。 蜀军的动向自然立即被王双发觉,他迅速率兵追击上去。 远远望见蜀兵,他便不顾一切向前猛冲,骑在马上大叫:“魏延休走!王双在此!快快回来受死!” 蜀兵逃得飞快,王双穷追不舍,渐渐地,跟在他身后的只剩下二三十骑亲兵。 忽然,一名亲兵催马追上来提醒道:“将军追得太急了,敌将魏延还在我们身后呢。” “怎么可能?” 王双不信,哪知他才一回头,却看见陈仓城外自己的营垒里冒起了滚滚黑烟。 “魏延抄了我的后路!” 他慌忙调转马头向回急奔,途中来到有名的险道陈仓峡口时,山上轰然滚下巨石,王双的坐骑与亲兵尽皆丧生于巨石之下。 就在这当口,一支人马突然出现在背后,只听得魏延大声喝道:“王双!哪里逃!” 王双已从坐骑上跌落,无法逃身,又来不及施展武艺,生生被魏延一剑斩下了首级。 魏延将王双的首级高高挑在枪头,领着人马悠然向汉中退去。 王双的死讯方才报至曹真中军不久,就又传来了陈仓城守将郝昭病危的消息。对于曹真与魏国而言,真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第六十二章 总兵之印 蜀魏之间耗费大量的国力征战不歇,吴国坐山观虎斗,一心巴望两国战事愈演愈烈。 趁蜀魏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吴王孙权终于将其多年的野心付诸实施,效法魏蜀,僭号称帝。 四月,他在武昌南郊筑坛祭天,举行登基大礼,即吴国皇帝之位。即日大赦天下,改年号黄武八年(公元229年)为黄龙元年,谥先王孙坚为武烈皇帝。 嫡子孙登自然同时成为皇太子,孙权命诸葛瑾长子诸葛恪为太子左辅,张昭次子张体为太子右弼,专任辅育皇太子之职。 从血亲关系来说,诸葛恪为孔明的侄子。他资质聪明,人品高尚,幼时便被称为神童。其六岁时,一次适逢孙权戏谑其父诸葛瑾——孙权令人将一匹驴牵进宫苑,在驴脸贴上写有“诸葛子瑜”四个字的纸条。孙权书此四字,盖因诸葛瑾脸形奇长,故而以驴来揶揄他。由于是主君的戏谑,被揶揄的诸葛瑾也只能搔首苦笑。跟在父亲身边的诸葛恪,突然拿起笔,跑到园子里的驴子跟前,仰起身子,在驴脸上的四个字下又添上了两个字。众人一看,驴脸上的字变成了“诸葛子瑜之驴”,诸葛恪就是如此巧妙地为身陷窘境的父亲挽回了颜面。如今中国人常说的“面子”一词,是否源于此典故,就不得而知了。 除了两名辅弼之外,孙权又任命顾雍为丞相,陆逊为上将军,辅佐太子镇守武昌,自己仍旧返回建业。 魏蜀之战日趋激烈,吴国也愈益显现出国力的优势。宿老张昭力主修文偃武,振兴产业,增设学校,奖励农耕,促进畜牧,以备来日之需,同时建议派遣特使赴蜀,怂恿其继续攻打魏国,并要特使昭告蜀国,吴王也已登基即皇帝位,其用意也是为了博得他国的承认。 特使先后去了成都与孔明所在的汉中,孔明接待特使的心情极为复杂,因为天无二日是他的天下观,他的理想是重建汉朝的大统。然而面对吴国特使,他却无法倡导自己的理念——如果反对吴王称帝,吴国必然会与魏国结盟,如此一来,蜀国将永无兴隆之日,蜀国一旦灭亡,自己的理想抱负自然也就无法实现了。 孔明立即拿出大量汉中特产作为礼物,派遣贺使携贺表一同送往吴国,贺表中称:“此实乃值得庆贺之幸事,吴蜀两国今后必将共同繁荣。” 然后他在贺表中又向吴国提出:“现在贵国若以强兵攻魏,魏国必然土崩瓦解。我蜀军自然亦会不断进攻,使其两面受敌,首尾不得相顾。” 同时,又向吴国朝野大肆散布攻魏时机已到的言论。 吴帝孙权收到孔明贺表,果然立即将陆逊召回建业,征求他对攻魏的意见。 “对蜀国的要求当如何应对?” “吴蜀既然订有盟约,自然不能拒绝蜀国要求。可虚作起兵之势,遥与蜀国为应。待孔明加紧攻魏,再审时度势,乘虚发兵中原,先于孔明攻入洛阳,此乃吴军之上策。” 孙权听罢,会心地笑道:“但愿如此。” 孔明决定三出祁山,因为他收到确切情报,陈仓城守将郝昭已经病危。 郝昭也已将自己的病情申奏洛阳朝廷,请求派遣大将前来接替。 镇守长安的郭淮得到消息,与张郃商议道:“郝昭病重,怎等得及朝廷派人来?你可速去替他。我自写表申奏朝廷,另行定夺。” 张郃引着三千兵马,急忙赶往陈仓城来接替郝昭。 然而,张郃还是晚了一步,他尚未赶到陈仓,郝昭便已死,陈仓城也已落入蜀军手中。 蜀军进攻何以如此迅速?原来坊间频传要来进攻的孔明大军,实为姜维、魏延所部,他们打着孔明旗号行军,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其实孔明早已亲率中军悄悄离开汉中,神不知鬼不觉地便已从山间小路迫近陈仓城后门。他连夜派人进城放火,打开城门,蜀兵得以乘乱一拥而入。 待到姜维与魏延领兵来到城下时,整个陈仓城早已被蜀军占领。难怪魏将张郃火速前来增援,也未能赶在蜀军前面。 姜维、魏延进城以后,拜倒在孔明车前,心悦诚服地赞叹道:“丞相真神计也!末将感佩之至。如此闪击般的行动,生来首次得见。” 孔明巡视完陈仓城之后,命令士兵寻找死于火中的郝昭遗体,给予厚葬,“郝昭为我军敌人,但其忠义之心可嘉,虽死犹荣。” 随后,他又转向姜维、魏延说道:“陈仓城虽已攻下,但你们二人尚不可解甲,必须立即去攻前方的散关(今陕西宝鸡县南大散岭上)。如若去得晚了,待魏军援兵一到,则恐怕又会成为第二座难攻的陈仓城。” 二将受命之后,未敢有片刻歇息,立刻领兵去攻散关。 散关防守极为薄弱,魏延、姜维不费吹灰之力,一举夺得关隘,遂令士兵在城上插满了蜀军旌旗。哪知未过半日,便听到魏军震天动地的呐喊声渐渐逼近过来。 “啊!果然不出丞相所料,魏军来得如此之快!” 登上箭楼望去,只见魏兵来势汹汹,队列中簇拥着鲜艳耀眼的战旗,旗上绣着“左将军张郃”五个大字。 但张郃来到城下,一看散城已被蜀军捷足先登,不禁大失所望,只得命令部下撤兵。 “追上去!” 蜀军见张郃不战而退,立即出关紧紧追杀。张郃的兵马受到重创,狼狈地向长安败退而去。 姜维、魏延向孔明送来战报:“散城方面局势已经稳定。” 孔明得报,高兴地说道:“好!时机已到。” 随即率大军由陈仓挺进斜谷,攻取建威,向祁山进军。 祁山是曾经两度来过的老战场,两度出兵,蜀军均未占得便宜,最终不得不退兵汉中。对孔明而言,这着实是一块令他心痛之地。 他召集帐下诸将布置作战策略:“魏军两度在此占得先手,此次必定以为我军因袭旧例,会先攻雍、郿二郡,故会以重兵严加防守二郡。因此我拟调转矛头,先去奔袭阴平(今甘肃文县的鹄衣坝)、武都(今甘肃东南部的白龙江中游地带)二郡。” 孔明的策略看来是先取阴平、武都二郡,以此来将敌军吸引到阴、武方向去,但要想使敌军分兵,自己也势必要分出兵力去诱敌深入。孔明共计派出两万人马,令王平与姜维各率一万骑兵分头前往阴平、武都二郡。 张郃退回长安,禀报了陈仓军情。郭淮得知孔明又率兵来到祁山,大为震惊。 “如此看来,蜀军势必又要进攻雍、郿二郡。张郃,你留在长安,我到郿城去增援,雍城且让孙礼来防守。”郭淮当即调兵遣将,分路火速开拔。 张郃又频频派出快马,不停地将祁山战况上奏洛阳朝廷,并紧急求助:“战局堪忧,请速派大军前来增援。” 消息传到洛阳后,本已慌乱的魏国朝廷更加不安。因为近期传来的情报无一不让人心惊肉跳:吴国孙权先是登基称帝,随后与蜀国互派特使,并按照蜀国的要求,令武昌的陆逊集结大批人马,大有立刻来攻之势。 蜀军是强劲的宿敌,吴军亦非等闲弱旅。如今两面燃起烽火,究竟孰为防范重点?魏国朝廷上议论纷纷,莫衷一是,魏帝曹睿无所适从,难以定夺。 “看来只有去问司马懿了。”虽然重臣宿将济济一堂,但魏帝思忖再三,还是感到只能倚仗司马懿,“快召司马懿入朝。” 应召前来的司马懿毕恭毕敬地伏在阙下,他一脸平静,仿佛对近来的危急战局毫不挂心。直到魏帝问及在当前腹背受敌的危局下如何应对时,他才答道:“陛下对这等事无须多虑。”随之不慌不忙地阐述了自己的见解:“孔明煽动吴国发兵,乃意料中之事,吴国为修复邦交应允其要求,亦在情理之中。吴军大权掌在陆逊一人手中,陆逊亦知吴国不率先发兵,并未违反两国盟约,故其假作兴兵之势以应之,实则一味整顿军备,绝不会轻易出兵,如今其必在坐观魏蜀两军攻防成败,以伺机而动。所以,吴国的鼓噪只是虚张声势,蜀国的进袭才是当前大患。我军只需全力应对蜀军,对吴军可待以后再做处置。” “言之有理。实际军情确实如此。”司马懿一席话说得魏帝茅塞顿开,他不禁拍膝慨叹道,“卿真不愧为大将军,要破孔明,非卿莫属!” 魏帝嘉勉之余,当即封其为大都督,并下诏取回总兵之印,欲授之于司马懿。 听了魏帝诏命,司马懿脸上却不禁露出难色,因为总兵之印现为全军统帅曹真所持掌,但圣命难违。司马懿于是奏道:“陛下以敕命收回总兵之印,曹真岂不颜面尽失?不如臣自己前去拜领为好。” 魏帝准奏,司马懿于是来到长安,前去探望卧病府中的曹真。问完病情,闲聊一阵之后,司马懿转入正题:“近日吴国陆逊与蜀国孔明沆瀣一气,同时进犯我境之事,不知都督可曾得知?” 曹真被问得一脸愕然,“哎,竟有这等事?”随即痛哭流涕地说道:“我卧病在床,竟然无人告知我战场真情。” “都督请保重贵体。”司马懿宽慰曹真道,“我会尽力辅佐都督,您可不必对战事过于烦心。” “不可。以我的病体,已无力挽回战场危局,还是请你收下总兵之印,在此危难之际,担当力挽狂澜的重任吧。” 曹真说罢取出总兵之印,勉强站起身来,将其送到司马懿手中。司马懿虽再三推辞,但曹真无论如何不答应,“我日后自会奏明朝廷,绝不将此事的责任归咎于你。” 司马懿无法再做推辞,于是收下总兵之印,答称暂时为其保管。 第六十三章 司马懿中计 建兴七年(公元229年)夏四月,蜀魏两军对阵祁山,诸葛孔明与司马懿展开了首次大规模的正面对垒。 司马懿原本常驻洛阳,未曾在魏蜀两军对决的阵前领兵打过仗。街亭之役中虽然亲自一直追到阳平关,却因见孔明在城头悠然弹琴,心疑城中有伏兵而领军后退,致使孔明趁机迅速撤回汉中,最终司马懿未能与孔明摆开阵势决一死战。 孔明知道司马懿并非泛泛之辈,司马懿亦早已了解孔明亦非池中物。 如今二人对阵祁山,司马懿所率的十万余骑为刚到前线的魏军精锐,其先锋张郃也是身经百战的勇将。 一到祁山,司马懿便向郭淮、孙礼二人问道:“远远望去,孔明在祁山构筑的三处营垒旗幡俨然。蜀军来到此地以后,你们可曾与他们交过手?” “尚未交过手,末将一直在等待都督亲临指挥。” “孔明远道而来,必定希望速战速决,如今却不见其动静,想来必另有所图,陇西各郡可有何情报送来?” “各郡均已加固防守,唯有武都、阴平二郡,派去联络的人至今尚未归来。” “果不出我所料,看来孔明要夺取的正是此二郡。你们立即从小路前去增援,待加固守备之后,再向祁山背后出击。” 郭淮与孙礼领了数千兵马,当夜即从陇西小道向武都、阴平二郡迂回。 途中二人在马上闲谈,郭淮问孙礼道:“依你之见,孔明与司马懿相比,谁更高一筹?” “难言孰优孰劣。孔明虽为敌人,却似乎略胜于司马懿。” “孔明虽胜,此番作战却足显司马懿有过人才智。蜀兵如正攻两郡,我等从后面包抄,孔明岂不乱了阵脚?” 转眼到了拂晓时分,忽然望见先头部队骚动起来,二人正想看个究竟,却又见前面山上松林中竖起了“汉丞相诸葛亮”的大旗,朦胧的晨雾中,满山兵马正如雪崩一般向山下拥来。 “见鬼了!” 话音未落,轰然响起一声山炮,随着炮响,四面山上金鼓齐鸣,郭淮、孙礼这四五千人马,转瞬之间已被蜀军团团围住了。 只听孔明坐在四轮车上远远地大声喊道:“汝二人星夜兼程,旅途劳顿,可惜晚来一步,陇西二郡皆已落入我手。还不早早放下武器,卸甲投降!” 护卫亲兵一边杀敌,一边将四轮车推上前来。 “来得好!孔明既然自己送上门来,岂能让他跑掉!” 郭淮、孙礼也大声呐喊着,拼命迎了上去,却被王平、姜维两支人马拦住去路,一阵厮杀,郭淮、孙礼眼见不支,大叫一声“不好”,掉转马头拼命逃去。 跑不多远,又有一队兵马追了上来,为首之将正是张苞。 “哪里走!张飞之子张苞在此。不与我较量便想溜走,即使到了阴曹里你等也休想安生!” 郭淮、孙礼哪里还敢交手,只顾抱头鼠窜,爬山而走。张苞策马紧跟不舍,追至山上松林中近岩角处,不期马腿一绊,竟然连人带马跌进了谷底。 随其而来的手下见状,惊呼道:“不好!张将军跌下山去了。” 蜀军只得停止追击,急忙一齐往谷底去寻张苞。待找到张苞时,可怜他头部已被岩角撞成重伤,昏厥在谷底的山涧旁。 郭淮、孙礼狼狈逃回魏军阵营,司马懿一见,心中惭愧,不忍责备二人,反而歉疚地安慰道:“此次失败不是你二人之责,实因孔明智谋过人,已识破我军计策。你二人且分作两路,前去把守雍、郿二城,切勿出战,我另有破敌之策。” 司马懿冥思苦想了整整一天,终于将张郃、戴陵召近前来,吩咐道:“孔明已经拿下武都、阴平二城,当下必亲去二城笼络民心,安排治理。其祁山中军望上去旌旗招展,其实他定已不在营中。你二人可各率一万骑兵,今夜迂回至蜀军祁山营地侧翼,我领兵从正面挺进,三面一起动手,定要一举夺下其大营。” 魏军此前便已查明山间小道,张郃于当夜将近三更时分,率领人马,轻装屏息从小道开始向祁山侧面迂回前进。 这条小路尽为陡峭山岩间的窄路,行至途中,忽然发现前方已被数百辆草车塞住去路,张郃见状,以为这不过是蜀军防守营寨用的路障,于是下令士兵翻越草车继续前进。正在此时,只见满山火光,鼓角大作,四下拥出无数伏兵,魏兵顿时被断了进路。 远远听得山上传来孔明笑声,“蠢啊!蠢啊!司马懿竟然如此不记教训。前番刚遭败绩,今日又令部下来钻圈套。且看明白,我孔明不在武都、阴平,就在这里!” 张郃大怒,指着孔明骂道:“山野村夫,如何敢发此言!你屡屡侵我大魏境界,若被我捉住,定将你碎尸万段!休走!” 说罢不顾山势陡峭,便要催马向上冲去。山上又传来孔明一声大笑,“你如此这般,正是所谓匹夫之勇。且来啊!”遂令左右将巨木大石滚下山去。 张郃的坐骑立刻被砸断了腿,他只得换了坐骑,朝山麓退去。但听闻戴陵尚被围在蜀兵之中,他又奋勇翻身杀入重围,救出戴陵,与其一同沿来路向魏营逃去。 孔明事后对左右说道:“昔日我闻张飞激战张郃,二人武艺不相上下,看得人皆惊惧。今日见之,方知魏国张郃果然名不虚传。若留下此人,定为蜀中之害,日后必当择机将其除掉。” 却说司马懿在魏国中军营里得知又遭惨败,禁不住手扶额头大惊失色,“此次又被识破计谋,被对方抢得了先机。孔明真乃神人也!凡俗之辈如何可及?” 他一味赞叹孔明用兵,几乎忘了他是自己的敌人。司马懿此时心服口服,深知自己已经完败于孔明。然而他又思量道:“虽则一败再败,但孔明是人,我司马懿亦是人,岂可如此一蹶不振!” 司马懿重新振作起精神,定下心来,彻夜不眠,又开始精心策划下一步战略。 接战以来连获两次大捷,蜀军不仅士气大振,更缴获了大批武器、装备与马匹,而司马懿从此却只是固守阵地,不再轻易出战。 不觉过了半个月,战事并无分毫进展,孔明脸上蒙上了一抹愁云,“若敌人有所动作,便可伺机击破。但其固守不出,则无可奈其何。如此下去,待到兵粮枯竭、运输不济时,战局恐难免逆转。如今却该如何是好?” 正当孔明召集诸营将领商讨战局时,蜀帝派费祎作为敕使从成都来到了祁山前线。 第六十四章 血染苍穹 此前街亭一役大败,孔明引咎辞去了丞相之职。此次蜀帝派费祎携诏书前来,正式命孔明重就丞相之旧任。 孔明听诏后仍然坚辞不受:“国事未成,又无大功,孔明安可复丞相之职?” 但诸将再三规劝他道:“丞相若不肯复职,岂不寒了将士们的心?” 孔明推辞不过,只得拜领朝命。 将敕使费祎送返成都后不久,孔明忽然下令全军拔营,暂且退回汉中。 消息传到魏军营中,司马懿力主谨慎,告诫诸将道:“如若追赶上去,定又会中了孔明奸计。且坚守阵地,不可轻动。” 张郃等人按捺不住,纷纷请缨上阵:“孔明退兵,必因粮尽而回,如今正是追击歼灭蜀军的大好时机。” 司马懿不为所动,仍旧安抚诸将道:“不然。汉中去年粮食丰收,今年谷物也已到了收获季节,并无兵粮匮乏之忧,只是运输耗费人力时间而已。想来,孔明是要诱我出战,方才主动退兵。且待细作探得虚实,再行定夺。” 情报不久便陆续送进帐来:“孔明大军撤兵至离此三十里处下寨。” 蜀军在三十里外驻扎十余天后,又有细作来报:“蜀军拔营,又向远处退兵。” 司马懿得到消息,对诸将说道:“果不其然。孔明每退三十里,便想方设法引我去追。此人诡计极多,倘有差池,丧我军之锐气,不可轻进。” 第二天,孔明又退兵三十里,两天以后,细作再次来报:“蜀军又撤兵三十里扎营下寨。” 诸将的看法本与司马懿截然不同,此时更迫不及待地进言道:“从孔明的撤兵方式来看,分明是在用缓兵之计。如此一面摆出交战的阵势,一面撤退,只不过是为了提防我军追击,将退兵的损失降至最低。若我军按兵不动,眼睁睁地放走孔明,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诸将的话不无道理,张郃更是跃跃欲试,企盼前去追击,司马懿闻言也不禁为之心动,终于念头一转,对张郃说道:“既然如此,就令你率最善战的精锐前去追击。你在途中须扎营一夜,让兵马好生歇息,次日再对蜀军发起猛烈进攻,我自带兵马随后前来与你压阵。” 第二天,张郃引精兵三万,如脱弦之箭,奋勇先行,司马懿只引五千精兵,随后进发。张郃遵司马懿所嘱,在即将追到蜀军时,便令安营下寨,让兵马休整,养精蓄锐,只待明日一举将敌人全歼。 孔明听殿后部队报来魏军的异动,心中舒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久违的一丝微笑,心中暗喜,终于盼来了魏军的追兵。 他当夜召集诸将,郑重训示:“此战非同小可,关乎蜀国之生死存亡。必须舍命而战,以一当十,方可克敌制胜。” 说罢,他环视了一番在座将领,坦言道:“如今须有智勇双全之良将,引兵迂回至强敌背后进行截击,何人愿承担此艰巨重任?” 孔明言罢,一片静寂,在座将领竟无一人主动领受此命。 说来也难怪,孔明已言明,非智勇双全、胆识过人之良将,难以承担此艰巨危险的重任。 “……” 孔明的视线扫向魏延,只见魏延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就在此时,忽听王平毅然说道:“丞相,末将愿意前往。” 孔明闻言,脸上并无笑意,他反问道:“倘若战败,却当如何?” 王平视死如归般地答道:“末将并未思及胜败。只是听丞相所言,此役关乎蜀国生死存亡,末将无暇顾及个人有否胜算,唯愿以一己之命报效国家。” “王平肯舍身亲冒矢石,真忠臣也!此心可嘉,但魏兵分为两支,前有张郃,后有司马懿,此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令你前去插入两支魏军之中,亦无兵法可依,实乃自赴死地。你真愿前往?” “末将此心已决,愿往死战!” “好,那就再遣一军与你同去。何人愿做王平副将,一同前往?” “末将愿与王将军同去。” “你是何人?且报上名来。” “末将是前军都督张翼。” “你忠勇之心可嘉,但敌军副将张郃有万夫不当之勇,你恐怕非其对手。” 张翼听得孔明此言,神色陡然严峻,慨然答道:“丞相何出此言?末将即使战死亦在所不惜,如何会怕张郃?若我惧死脱逃,请斩末将之首。” “你既有此壮志,就令你去当副将。你可与王平各领一万骑兵,今夜悄然按原路返回,埋伏于途中山上。明日待魏军追兵前阵走过之后,须抢在司马懿所率的后阵到达之前,冲入其前后两阵之间。王平攻击魏军前阵张郃的后侧,张翼迎击司马懿率领的后阵。你二人只需与其死战,我自有别计破敌。” 二人领命,肃立于孔明面前,慨然壮别道:“末将誓死不辱丞相之命。”说罢各自领兵悄然而去。 孔明目送两支人马走后,又命令姜维、廖化各带三千人马,尾随于王平、张翼之后,埋伏在战场附近山上,待机而动。 二人领兵出发前,孔明交与其一只锦囊,嘱咐道:“战况危急之时,可打开锦囊,其中自有解危之策。” 吴班、吴懿、马忠、张嶷随后也被召进帐来,孔明吩咐道:“你们领兵摆开阵势,从正面御敌。但明日魏军想必来势凶猛,锐气正盛,若一味固守死斗,恐难以持久。你们可视战场情况,且战且走,待到关兴人马杀到,再一起奋力回军与魏军死战。” 孔明最后将关兴召来,对他命令道:“你率一支人马,埋伏于附近山谷中,待望见我在山上舞动红旗,再猛然冲出,与魏军交战。此战非比以往,切不可掉以轻心。” 蜀军各部调遣完毕之后,孔明径自入后帐歇息,次日黎明时分,便早早起身,领着左右登上山头。只见在初升的朝日辉耀之下,低悬的云彩被照得鲜红。在血染大地的激战之前,天空已经先被染成了一片血色。 战场地势之险恶,两军投入的精锐兵力之多与战斗气势之旺,都预示着这一天将是决定蜀魏两国命运的殊死决战。 蜀军马忠、张嶷、吴懿、吴班四将展开兵力,严阵以待,张郃、戴陵领着三万魏兵,骤如风雨般冲向前来。 两军交锋,一进一退,反复拉锯,杀声震天,此时正值盛夏六月,直杀得人马汗如水泼,山野的绿茵被双方将士的鲜血染成了红色。 蜀军且战且走,时急时缓,不久便后退二十余里,随即又撤至五十里外。 魏军从一早起便持续猛烈进攻,炎阳当空,不觉到了正午时分,人马未曾停歇,不禁尽皆气喘吁吁。 就在此时,一座山头之上忽然舞起了红旗,那分明是孔明发出的进攻信号。 瞬时间,“冲啊!冲啊……”早已等在山谷里的关兴,率领五千骑兵,如疾风一般,怒吼着向侧翼冲杀过去。 马忠、张嶷、吴懿、吴班四支人马本在且战且退,此时也迅速回转身来,对张郃、戴陵的魏军展开了猛烈反击。 放眼望去,血流漂杵,尸横遍地,连两军的战马都在疯狂地相互撕咬,山野笼罩在凄惨的血雾之中。 蜀军损失甚众,魏军精锐更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由于张翼、王平两支蜀军迂回至其背后进攻,张郃、戴陵的三万魏军顿时面临被全歼的危险。 就在此时,司马懿率领魏军后阵赶到了。 王平与张翼二员蜀将,本已抱定捐躯的决心,此时毫不畏惧,立即各率所部,与魏军司马懿、张郃死战。 鼓号呐喊声震耳欲聋,气吞山河,天地也为之黯然变色,血流染红了战马四蹄,死尸垒起了座座小丘。 “现在该是看锦囊妙计的时候了。” 蜀将姜维、廖化眼见战况惨烈,取出孔明授予的锦囊打开一看,只见内有一纸令状,上面写着:“着令你二人所部舍弃此处阵地,即刻奔袭司马懿背后之渭水魏军大营。” 姜维与廖化不敢怠慢,立即领兵翻山越岭,径向渭水方面急进。 司马懿闻知姜维、廖化两支人马异动,不禁惊慌失措,“啊!蜀军如此进击,长安怎保得住!” 他哪里顾得上眼前的惨败,急忙命令魏军全线撤退,返回渭水去拯救大营。 惨烈的一场血战终告结束。 入夜以后,山野草地上躺满了蜀魏两军的尸体,惨淡的月光似乎也带上了血色。 “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魏蜀二军同时在庆贺自己的胜利。对阵的双方皆伤亡惨重,显见其战力亦在伯仲之间。史书中虽未详细记载,但此役魏军阵亡将领实远在蜀军之上。 战事方停不久,一纸噩耗送到了蜀营中孔明的手里:先前负伤返回成都的张飞之子张苞,因伤口感染并发破伤风,不治而亡。 “怎么?张苞也死了?” 孔明得悉,放声大哭,一时口吐鲜血,昏厥倒地。调养十余天后,身体状况稍有好转,但多年积聚的辛劳发散出来,使其再也无法恢复往昔的元气。 他告诫诸将道:“不必哀痛,更不可将我患病之事泄露出去。倘若被司马懿探知我的病情,魏军势必又会来大举进攻。” 孔明遂传下退兵号令,蜀军当夜暗暗拔寨,一齐撤回汉中去了。蜀军退兵五日之后,司马懿方才得知,他痛悔自己未能把握时机,仰天长叹道:“孔明真有神出鬼没之计,凡人之智,实不能及!” 他于是将诸将留在寨中,分兵把守各处隘口,自己班师洛阳,去向魏帝复命。 孔明此时也返回阔别已久的成都,谒见后主刘禅之后,暂且回丞相府去养病。 第六十五章 长雨 建兴八年(公元230年)秋七月,曹真病愈上朝,对魏帝奏道:“国家多事之秋,臣却卧病多时,烦圣心挂念,深感不安。如今身体业已康复,愿再承当军务,以报皇恩。” 同时呈上奏表,力陈发兵伐蜀:“如今时值秋凉,人马安闲,正当征伐。臣闻蜀相孔明重病在身,汉中已无精锐把守。剿除蜀逆,以绝大魏后患,此其时也。” 魏帝看了奏表,问侍中刘晔道:“当否立即伐蜀?” 刘晔接口答道:“若不立即伐蜀,日后必会后悔莫及。” 刘晔退朝回府之后,文臣武将纷纷前来探询:“风闻天子与你计议,欲于今秋兴动大军,讨伐蜀国宿敌,此事当真与否?” 刘晔一听,笑着答道:“诸公看来不知蜀中山川何等艰险,须知以往对蜀一败再败,正是盲目轻敌所致。天子对此洞若观火,岂能不知贸然发兵,必会徒然损兵折将?” 刘晔一口否认主张发兵讨蜀之事,倒像是在告诫众人,千万不可胡思乱想。 听到刘晔说的与其在宫内所言自相矛盾,廷臣杨暨心生疑窦,遂径自入宫去直接问魏帝道:“陛下是否决定中止伐蜀?” “你一介书生,为何也来与朕谈用兵之事?” “是侍中刘晔对众臣说,陛下不会令将士去做伐蜀的蠢事。” “刘晔果真对汝等如此说?” “臣确实不曾听错。那刘晔乃是先帝谋士,臣等如何不信其之所言?” “他何出此言?” 魏帝好生不解,立刻将刘晔召进宫来,诘问道:“你先在朕面前力主伐蜀,出宫以后又对众人宣传不可出兵。如此出尔反尔,究竟是何用意?” 哪知刘晔不慌不忙地答道:“陛下前次是否听错了?臣之想法并未改变。罔顾蜀中山川之险,贸然进兵征讨,实乃徒然耗费国力,将大魏推向危境。若蜀军前来犯界,我军自然不得不进行抵抗,但主动发兵进攻,却是自投罗网。” 魏帝听得一脸狐疑,却无言以对,只得任其侃侃而谈。待话题转到别项事宜,侍立一旁的杨暨离去之后,刘晔方才趋近天子身旁,低声说道:“看来陛下尚未参透兵法之玄机。伐蜀乃国事重中之重,如此机密事宜,岂可泄露与杨暨及宫中其他人等?” 魏帝恍然大悟道:“啊!原来如此,朕以后是该多加注意。” 适逢司马懿自荆州回到洛阳,他也赞同立即伐蜀。他此次荆州之行,实为了解吴国动向,实地观察令他更为确信,吴国虽然摆出助蜀反魏的阵势,但那只是碍于同盟条约做出的姿态,魏蜀一旦开战,吴国绝不会出兵相助。 魏国立刻整备兵马,同年十月,四十万大军径向蜀国剑门关逼来。魏军号称有八十万之众,如此迅速调动偌大兵力伐蜀,洛阳城上下无不为之称奇。 幸得此时孔明的病体已经康复。《三国志通俗演义》原书中称其“口吐鲜血,昏厥倒地”,似乎他患了不治之症,或是病重得已至弥留境地,其实这种描述在原书中颇为常见,不过是表示病势不轻的形容而已。 孔明得知魏军大兵犯境,即召王平与张嶷吩咐道:“你二人先各引一千骑去陈仓古道,凭险据守,以当魏兵。” 二将听了军令,惊得面面相觑,六神无主。心想魏军实有四十万人马,区区两千骑兵如何能抵挡得住,此去陈仓无异于自赴死路。 对于如此不近情理的军令,王平与张嶷实在无言以对。孔明见他们沉默不语、一脸不满,进一步说明道:“我近日仰观天文,见太阴毕星有浓密雨气,此乃月内必有十年不遇之大雨之兆。魏兵虽有四十万大军来犯剑门关,但陈仓道狭窄难行,途中多有山险之地,加之遇到大雨淋漓,如此众多兵马必无法前进。我军无须大举出动前去自受其害,此时正好以逸待劳,你二人且先领轻兵前去,待敌军显出疲劳困惫之态,那时再举大兵前去掩杀,我不久也将前往汉中准备应敌。” 王平、张嶷闻言,豁然开朗,大喜道:“末将短视生疑,还望丞相恕罪。就此告辞,定不负所望,守住陈仓道。” 二将信心百倍地率领两千轻骑,携带足够一月有余的粮草,前往陈仓道,择险要高地筑营据守。 却说魏帝册封的大司马、征西大都督曹真,与大将军副都督司马懿、军师刘晔一起,统率四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向蜀中开来。 兵至陈仓道,见沿途村落尽被烧为灰烬,竟然连一粒谷、一只鸡也未看到。魏军官兵感叹道:“看来孔明早已做了周密准备,此人诡计多端,实在可恶。” 前行几天之后,司马懿忽有一日对曹真、刘晔二人说道:“大军绝对不可再向前推进了。我昨夜观察天文,见毕星躔于太阴之分,近日必降大雨。倘有疏虞,不仅人马受苦,更且进退两难。” “此事当真?”曹真尽管将信将疑,但见司马懿言之凿凿,担心日后真有大雨也未可知,于是当天便下令全军停止行军,就地扎营。 魏军砍伐竹木,搭建临时房屋,扎营十几日后,果然下起雨来。每天从黎明到日暮,一日连着一日,竟然不见消停。雨量之大更令人吃惊,世人常说“大雨如注”,但此番大雨不仅顷刻之间就淹没了临时房屋、粮草与各种器械,还险些将人员、马匹冲走。无奈之下,魏军不得不一再向高山上转移。 山路成河道,绝壁变瀑布,山谷不多时也化为一片湖泊,全军上下昼夜不安,人不得睡。滂沱大雨不停地连降了三十余天,其间魏营中溺死者不断,患病者日增,与后方联络断绝,兵粮秣草耗尽,四十万兵马眼见得就要被困死在雨水之中。 魏帝在洛阳闻知此事,忧心如焚,遂令筑坛祭天。“乞请天帝开恩,尽速止雨赐晴吧!”然而,雨势并无歇停之意。 太尉华歆、城门校尉杨阜、黄门侍郎王肃等人,当初就反对出兵伐蜀,此时更以反映民意之名,上疏劝谏魏帝:“恳请陛下尽速召回伐蜀大军。” 魏帝别无他法,只得发出撤兵诏书。 敕使到达陈仓之时,大雨总算停歇了,但魏军令人目不忍睹的凄惨处境,却使敕使潸然泪下。 曹真、刘晔得悉天子诏令撤兵,痛哭不已,司马懿惭愧地说道:“此番败回,不可怨天,只怪我短视,无先见之明。如今原路返回,绝不可再折损一兵一卒。” 他先把殿后人马细心布置在退水之后的山谷中,又将大军主力一分为二,两队相互掩护,交替撤退。 却说孔明此时已将蜀军主力派至赤坡(今陕西留坝县北)。雨后的晚秋,晴空万里,他神清气爽地展开一份刚送来的情报:“魏军疲病交加,现已陆续撤走。” 读完情报,孔明一改初衷,并未派大兵前去掩杀,而是斩钉截铁地吩咐道:“如若发兵追击,势必会中司马懿埋伏。此人怀必胜之心而来,自不甘因天灾黯然撤走,定会企盼我军紧追其后,以便伺机报复于我,以求挽回颜面,全身而退。倒不如且任他去,日后再做良图。” 第六十六章 赌局 魏国大军远去之后,孔明将八支人马分为两路,由箕谷与斜谷推进,意欲第四次在祁山布阵进攻。 诸将不解为何又去祁山,问道:“去长安有数条路可走,丞相为何每次必要从祁山进攻?” “祁山乃长安之门户,”孔明解释道,“陇西诸郡倘若有兵去长安,必须经由此地。其前临渭滨,后靠斜谷,层峦叠嶂,地势起伏,颇多山谷,为绝好的天然屏障,更便于伏兵于此,左出右入,乃最宜用兵之地。故欲夺取长安,不能不先占祁山,以得此处之地利。” “原来如此。” 听完这番话,诸将方才明白,孔明虽苦战数次未能占领祁山,却不改变进攻方向,执著于既定攻击目标,原来富有更为深远的战略意义。 却说魏军总算从险地脱身,暂时松了一口气,撤退时留下的伏兵也随后追赶上来,向曹真复命道:“我等埋伏了四天,也未见蜀军追兵身影,故此前来归队。” 魏军又原地扎营七天,一再打探蜀军消息,却未能探得任何动静。 曹真对司马懿说道:“看来下了一月有余的大雨,山中小路与栈道皆已冲毁坍塌,蜀兵无法移动,或许尚不知我军业已撤走。” “不然。蜀军岂会不知我们退兵?他们必定会在我军撤走之后出兵。” “何以见得?” “孔明此次未尾随追击,乃惧怕我伏兵截击。想来他见连日天气晴朗,已调转方向,领兵往祁山去了。” “此言实难以令人信服。” “为何不信?他必会出兵祁山,且会兵分两路,从箕谷与斜谷进军。” “哈哈!此话当真?” “孔明定会如此用兵。我们若立即派出人马,赶在蜀军前往箕谷、斜谷的途中伏击,正好可攻其不备,挫其锐气。” 司马懿虽一力主张前去设伏,无奈曹真只是不听。曹真坚持认为,若从常理判断,如果孔明有意进攻,魏军退兵之时是其最好战机,只需率军紧紧追赶,便可稳操胜券。孔明这等高人,此时绝不会采取进兵祁山的愚蠢战法。 “大都督既然不信,我看不妨如此。”司马懿执意要去伏击蜀军,见曹真固执己见,最后只得说道,“大都督与我各领一军,分头去守箕谷与斜谷,可埋伏在狭路两侧,待蜀军通过时进行截击。若十日之内孔明不来,我愿意登门谢罪。” “你打算如何前来谢罪?” “我愿面涂胭脂红粉,身穿女人衣衫,来向大都督赔罪。” “那倒不错。” “但若是蜀军果真前来进攻箕谷、斜谷,大都督又当如何?” “是啊,你要我如何?” “此乃一场大赌局,只对一方设罚,岂不有失公允?” “言之有理。若蜀军真如你所说,来攻箕谷、斜谷,我愿将天子所赐玉带一条、御马一匹送与你。” “多谢大都督。” “胜负未分,何以言谢?” “大都督此言既出,我便感到如同已经领受了两件天子赐物一般。”司马懿说着朗声笑了起来。 当天傍晚,他率军前往祁山以东的箕谷设伏,曹真也自领一支人马,向祁山以西的斜谷开去。 与作战相比,埋伏的任务更为艰苦。为了防备敌人随时前来,必须昼夜高度戒备,片刻不得疏忽,严禁烟火自不必说,就是遭到害虫毒蛇袭扰,也只能竭力忍耐,不可移动身体。 一天,司马懿去阵地巡视,忽然听到一名偏将在对部下发泄怨气:“敌人连影子也不见,我们为何要白白守在这里?身为主将之人,只是为了打赌,便如此逞强好胜,肆意调遣众多将士饱尝辛苦,成何体统!” 司马懿回营之后,立即令左右将那名偏将带至座前,叱问道:“刚才在埋怨的是你吧?” “不,小人不曾埋怨。” “住口!本将明明亲耳听见,你还要抵赖?” “……” 那偏将吓得不敢应答,司马懿正色呵斥道:“本将言称打赌,只是要激发曹真大都督的斗志,发兵至此,绝非为了博个输赢,你完全曲解了本将的苦心。我率众人来此埋伏,一心只图防范宿敌蜀国的偷袭,若能克敌制胜,既好将你们的功绩奏与天子,更可使国家泰平。然而你妄出怨言,诽谤主将,涣散军心,实乃自取罪戾!”说罢令左右将其推出斩首。 军中原有不少与这偏将同样心怀不满之人,见他的首级被悬挂于营门上,个个噤若寒蝉。全军更加不敢疏忽大意,只得忍受埋伏的百般辛劳,一心只盼蜀军早日前来。 却说魏延、张嶷、陈式、杜琼四员蜀将,引领两万兵马,取道箕谷向祁山推进。此日正行军时,忽报率军沿斜谷道推进的孔明派参谋邓芝前来联络。邓芝向魏延等人说道:“丞相有令,取道箕谷行军,须格外小心提防魏兵埋伏,不可轻进,只可步步为营。”魏延、陈式听了,认为又是生性多疑的孔明杞人忧天,于是不以为然地笑着答道:“魏军连遭三十余日大雨围困,衣甲皆毁,病患无数,总算撤兵退回,岂有余力重新出兵至此?” 邓芝既为孔明所遣,只得一再告诫:“丞相计无不中,谋无不成,二位将军切不可自作主张。” 魏延听罢,反唇相讥道:“丞相若果真足智多谋,也不致在街亭一败涂地了。此番我定要一鼓作气直捣祁山,率先构筑阵地,到时足下且请看丞相羞也不羞!” 邓芝费尽口舌再三劝谏,却说不动刚愎自用的魏延,只得急忙赶回斜谷道,如实向孔明复命。 对魏延的反应,孔明似乎并不意外,他若有所思地抚慰邓芝道:“是啊,魏延近来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想必是几番发兵征魏,皆未占得实利,他对我失望了。今日他不听我劝,又奈其何?” 自惭才德不济之余,孔明又进而说道:“昔日先帝曾经说过,魏延虽然勇猛,但素有反骨。我并非对此不知,只因怜惜其勇,才一直用至今日。如今看来,若不除其,久必生患。” 二人言谈之间,快马送来急报:“昨晚在箕谷道上,我军前阵陈式中了敌军埋伏,所率五千兵马大部被歼,现仅存八百余人,紧随其后的魏延人马正在苦战。” 孔明不禁摇头叹气,大为惋惜,随即命令邓芝道:“你速再去一次箕谷,好言抚慰陈式,以防其惧怕承担罪责,铤而走险,临阵叛变。”说着急忙将应对之策仔细晓谕邓芝。 将邓芝派往箕谷之后,孔明双眉紧皱,闭目沉思良久,方才睁开眼睛,吩咐左右:“传马岱、王平、马忠、张翼即刻进帐听命!”待四将来齐,孔明分别授予秘策,令他们立即拔营出发。 他又将关兴、廖化、吴懿、吴班召进帐来,面授机宜,随后,便自己亲率大军,大张旗鼓地向前挺进。 再说魏国大都督曹真领兵来到斜谷道埋伏下来之后,已经等候了整整七天,却未见到蜀军踪影,心中不免暗自高兴,以为与司马懿打赌胜局已定。他此刻最在意的,与其说是蜀军,不如说是司马懿,确切地说,他是更在意自己的颜面。 “如果此次打赌赢了,司马懿岂不无地自容?到时定要让他面涂胭脂红粉、身穿女人衣衫来向我赔罪。”曹真浮想联翩,自我陶醉,心中不觉感到阵阵快意。 就在前来埋伏接近十天的时候,细作前来报告:“前面山谷里,间或有蜀军出没,兵力不详。” 曹真得悉,并不将其放在心上,“不过几个蜀兵,有何大惊小怪?”遂拨出五千人马,令大将秦良领兵前去堵住谷口,“只要十天一过,我便赌赢了。最后这两天,不必扬旗击鼓,只需堵住山谷出口即可。” 秦良奉命前去把守谷口,向山谷中一看,见谷里的蜀军人马不少,且越来越多,就像四面山上的溪流不断涌到谷中一般。秦良急忙令士兵竖起军旗,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如此一来,从当晚开始蜀军果然逐渐退去,俨然是惧怕魏军,准备改道而行。天亮时,秦良一看蜀军正在撤退,哪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立即挥兵进行追击。 在山谷里追了五六里,来到一片盆地,前边的蜀军却不见了踪影。秦良喘了口气,不屑地笑道:“看上去煞有介事的一支军队,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话音未落,四方骤然响起震天的呐喊与鼓号声,无数箭弩疾风骤雨般向秦良的五千人马射来。 战马扬起漫天烟尘,由远而近的战旗上,赫然绣着蜀将吴班、关兴、廖化的大名。 魏兵吓得魂飞魄散,四处奔逃,但这山间盆地的出口早被蜀军堵得严严实实。秦良拼死突出包围,正欲逃走,却被紧追上来的廖化一刀斩于马下。 此时,山上传来孔明与其左右的呼喊:“放下盔甲武器!投降者免死!” 须臾之间,缴获的武器军旗堆成了小山,丢盔卸甲的魏兵垂手低头,等待蜀军发落。 孔明下令将魏军死尸抛向深谷,又让蜀军将士换上魏军的衣甲、装备,过不多时,一支人马全部装扮成了魏军。 魏军大都督曹真完全不知就里,他得到一名自称秦良部下的传令兵送来战报:“昨日在山谷里活动的敌人,已被我设计全部歼灭,请大都督放心。” 过不多时,又有一名司马懿派遣的信使前来,这位真正的信使带来了司马懿的口信:“蜀军先锋陈式率四五千骑进抵箕谷,业已被我军歼灭,大都督在斜谷方面情况如何?” 曹真不言实情,信口谎称道:“斜谷方面未见蜀军一兵一卒。你可转告司马懿,这次打赌我赢了。” 到了第十天,曹真对幕僚说道:“司马懿不愿输给我,才派人来打探,因为他也无从知晓蜀军是否到过箕谷。今日时限已到,我总算赢了司马懿,此番定要让他面涂胭脂红粉、身穿女人衣衫来向我赔罪。”说完,与众将一起哄笑起来。 正当曹真与左右欢闹之时,一阵鼓角声传进帐来。曹真走出帐外去阵前一看,只见旌旗招展,队列整齐,看那旗号,是秦良的人马回营来了。 队伍中有人挥手向曹真致意,曹真不疑有假,也同样挥手以示欢迎。哪知队伍来到数十步远时,来军忽然一齐挺枪冲杀过来。 “那就是魏军大都督曹真!” “不要放跑了曹真!” 曹真惊得魂不附体,转身便向营中逃去,哪知几乎就在同时,魏军营后也冒出一团冲天大火。此时鼓声越敲越急,只见关兴、廖化、吴班、吴懿四将从营前,马岱、王平、马忠、张翼从营后,一齐趁着火势向营中杀来。 死尸焦味中夹杂着血腥,到处是遭到践踏的伤兵哀号,就连大都督曹真也不知能否逃生,魏军的惨状令人不堪忍睹。正因为蜀军有备而来,指挥得当,才杀得魏军措手不及。 曹真历尽艰险,好不容易逃出营来,死死趴在马背上,只顾挥鞭打马逃命,马鞭几乎都打断了。 蜀军见其逃跑,犹如猎人抓野兔一般,紧随其后,不停放箭,追赶不舍。就在曹真命悬一线之际,山后不知何处忽然冲出一彪人马,将他救了出去。待曹真回过神来,定眼一看,方知自己已安然处在司马懿人马的保护之下。 司马懿不怀好意地问候道:“大都督别来无恙?” 面对司马懿嘲讽的目光,曹振羞得无地自容,他诧异地反问司马懿:“你远在箕谷,何以知我战败,会来此地救我于危急之中?我现在仍像做梦一般,不知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 “大都督理应知道蜀军定会来犯的啊。” “实在惭愧,失敬!失敬!这次打赌,我确实输了。” “用兵之事,谈何输赢?我派信使来此时,大都督告以斜谷未见蜀军一兵一卒,并无异状,我心想大都督若真以为蜀军不会至此,则孔明必会暗中前来劫寨,因此急忙翻山越岭,前来接应。” “玉带与御马我会亲手奉送,此事还请勿再提起。” “我司马懿岂敢夺天子御赐之物!大都督不必在意赌局输赢,从今以后,还请多为国事操心为盼。” 曹真惭愧难当,不久便将营地移至渭水之畔,从此以后,羞恐交集,忧郁成疾,卧床不起,再也无法去阵前指挥兵马。若说曹真终于病倒是因为司马懿的冷嘲热讽,或许也不为过,因司马懿素来舌如刀剑,不时便会伤人。 却说孔明按照预定布阵于祁山后,赏功罚过,犒劳三军,营中上下无人不服。他最后将陈式与魏延当着诸将召近前来,正色问道:“我派邓芝前来传令,告诫你等严防敌人伏兵,你二人为何藐视军令,折损如此众多兵马?” 陈式与魏延面对质问,互相推诿,俱不敢承担责任。孔明听完二人自辩,厉声骂道:“若无魏延领兵支援,你陈式与那些残兵岂能保住性命?魏延救了你,你反将罪责推与他,真是卑鄙至极!” 说罢,令左右将陈式推出斩首。 然而孔明并未斥责魏延,他明知魏延有反骨,但考虑到当下国家危难,正是用人之际,因此姑且留下了魏延一条性命。蜀国的良将比魏国少之又少,孔明此时不能不将这难言的苦衷深深咽进自己肚里。 第六十七章 八卦阵 魏军前临渭水,蜀军背靠祁山,二军对峙,转眼之间,已经入秋。 孔明一日来到阵前,眺望魏营之后,喃喃自语道:“看来曹真的病越来越重了……” 魏军大都督曹真自从斜谷战败之后,便不断有他染病卧床的传闻,但众人不解的是,孔明是如何得知他日益病重的?对于帐下左右的疑惑,孔明解释道:“若曹真仅仅偶染微恙,理当即刻回长安。如今他仍留在渭水营中,对病情秘而不宣,必是因为病重,深恐影响士气,引发军心动摇。” 解释完后,孔明继续说道:“如果事实正如我所推测的那样,十日之内,曹真必会病殁,到时你们不妨且去打探一下。” 他随即写就一份战表,措辞极为尖刻犀利,派遣军使,送去魏军大营中递交给曹真。 魏军大都督曹真并未应战,孔明下的战表犹如石沉大海一般。七天之后,便有细作回到蜀营中禀报:魏军营中走出打着白色旗幡的队列,推着一辆黑布覆盖的灵车,在骑兵护卫之下,悄然向长安方向匆匆远去。 孔明肯定地说道:“既然有灵柩送往长安,必是曹真已死。” 他随即训诫诸将:“不久以后,魏军定会集结兵力,前来猛烈进攻,必须严加防备,万万不可大意。” 却说此时魏军营中上下都在盛传,是孔明用一纸战书杀死了曹真。曹真本已重病在身,读了孔明下的战书后,心中又气又恼,病情骤然加剧,不久便一命呜呼了。 此事传到魏国宫中,魏帝与各皇亲国戚怒不可遏,早日报仇雪恨的舆论日甚一日,魏帝催促司马懿讨还血债的一道道出兵敕命,也不断送至前线。 这一天,司马懿终于令人将应战书送到蜀军营中,作为对孔明前次挑战的回答:“曹真虽亡,司马懿尚在。曹真丧礼昨日已毕,我军明日出兵,请来阵前决一死战。” 孔明读完应战书,微微一笑,他未写回信,只对魏国军使说了一句:“请转告司马懿,明日阵前恭请赐教。”随即令人将其送出军营。 巍巍祁山高入云巅,悠悠渭水静静流淌。秋八月的这块大地上,两支大军各自展开了威武的战阵。 两军相迎,先隔河以弓箭射住阵脚,随后鼓角大作,三通鼓罢,魏军阵中门旗大开,司马懿在众将簇拥之下,策马来到水边。他举目望去,只见孔明手摇羽扇,端坐于四轮车上,正徐徐趋近前来。 司马懿大声喝道:“孔明!你这自不量力的南阳耕夫,为何不识天数,一再兴师侵界,荼毒我无辜百姓?今日你若不省心改过,我定叫你尸腐祁山之野,与飞鸟野兽做饵食!” 孔明听他说罢,反唇相讥:“说话的可是司马懿?你这等鼠辈,以前不过在魏国书库里啃过几本兵书,今日便也敢头顶战盔,来阵前说长道短,岂不笑煞人也!我孔明受先帝托孤之重,誓与曹魏逆贼不共戴天。多年以来,我不求暖衣饱食,梦寐之中亦不忘秣马厉兵之事,一心只想诛灭叛国逆贼,恢复汉室正统。只知追名逐利的无耻之徒,如何配与我在此辩论天下大事!我如今率天兵至此,你这群乌合之众,还不早早弃甲投降?” “你这巧舌如簧的南阳耕夫,不要光说大话!还是放出兵来与我一战,顷刻便知谁是正统天兵,谁是乌合之众。” “那有何难?只是对战亦有明暗之分,不知你愿摆开阵势明战,还是设计斗智暗战?” “就与你摆开阵势,堂堂正正地明战!” “明战亦有三法,或派出大将相斗,或布出兵阵互破,或发出大兵对攻。” “先与你斗阵法吧!” “若你斗阵失败,却当如何?” “今日且与你约定,我若败在你手下,从今誓不再统兵领军!你若无法破我兵阵,且早早引兵返回蜀地,尔后不可再犯我魏境。” “好!一言为定。”孔明遂请司马懿先布阵。 司马懿调转马头,驰回中军,挥起一面黄旗,左右魏军随旗而动,摆出一个阵势,调兵遣将完毕,他又策马来到阵前。 “孔明,你可识得我这兵阵?” “真是笑话!这种阵势,休言我手下的大将,就是蜀军的普通兵士,也知道它叫‘混元一气阵’。” “说得不错。那么请你也布出兵阵,让我司马懿领教领教。” 孔明令将四轮车推回中军,只把羽毛扇举起轻轻一招,遂又回到阵前,“司马懿,你可见过这种兵阵?” “你是在与我儿戏?这种‘八卦阵’何人不晓?” “既知它叫‘八卦阵’,不知能否将它破掉?” “破此‘八卦阵’,岂非易如反掌?” “那请你只管来破!” “我既知此阵如何布成,岂会不知破阵之法?你且看我如何将其破掉!” 司马懿回到本阵中,唤戴陵、张虎、乐綝三将近前,仔细吩咐道:“孔明现在布下的‘八卦阵’共有八门,依次唤作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其中的开、休、生之三门为吉门,伤、杜、景、死、惊之五门皆为凶门。只要从正东的生门、西南的休门、正北的开门打入,便可攻破掉此阵,使我军获得大胜。你等只需小心在意,按我所说去攻即可。” 魏军阵中鸣响激励人心的鼓号,三支人马从三处吉门开始朝八卦阵中猛攻,但随着孔明手中羽扇的挥动,八卦阵形立即云谲波诡地变化起来,无论向何处进攻,都似在冲撞蜀军连绵不绝的城墙,魏军始终无法找到能够突进阵内的缝隙。 过不多时,魏军逐渐被重重叠叠的蜀军分隔开来,戴陵、乐綝与六十余人虽然奋力冲入蜀军阵中,却被乱箭射得七零八落,无法相顾,魏兵哀号不绝,只感到愁云漠漠,惨雾蒙蒙,如同被卷进旋风中一般。 待他们回过神来,蜀军早已包围上来,乐綝、戴陵及手下六十余人,只得听任蜀军解除自己武装,被五花大绑带到孔明面前。 孔明从四轮车上扫了他们一眼,说道:“这种结果势在必然,不足为奇,我且放你们回魏营去。到了营中转告司马懿,他让你们用如此拙劣的战术,如何破得了我的八卦阵?还是请他再读些兵书,多长长见识吧。” 戴陵、乐綝羞愧难当,只顾低着头,不敢抬眼直视。 孔明又说道:“你等今日踏入我的阵中,实在令人扫兴。若为此便取了你们性命,显得我不够大度,但就此不了了之,又无法让你们吸取教训。” 遂令剥去这六十余人的衣服、盔甲,将黑墨涂在他们脸上。这些赤身露体的俘虏,在蜀军士兵的嘲笑声中,被轰出蜀军阵地,徒步回魏军营中去了。 司马懿望着狼狈回营的部下,不禁怒火中烧。他当然知道,孔明对乐綝、戴陵这些人的侮辱,更是对自己的嘲弄。自从来到祁山前线以后,自己隐忍良久,只待伺机一举击败孔明,从不为图小利而轻易出战,岂料今天一遇孔明,竟蒙如此奇耻大辱,今后将有何颜面去见魏国君臣百姓!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唯有率领全军,去与孔明拼个鱼死网破。他愤然拔剑在手,亲自催督百余员骁将,率领麾下数万人马,向蜀军发起了猛烈的总攻。 两军才交手,忽然魏军阵后鼓角齐鸣,喊声大震,司马懿听来不像是自己军队的鼓角,回头一看,只见两队兵马扬起滚滚沙尘,正向自己冲杀过来,领军的正是蜀军大将姜维与关兴。 “大事不好!” 司马懿惊叫一声,立即命令殿后部队回头应战,然而两队不知何时迂回到背后的蜀军,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 第六十八章 掘灶 这次会战,魏军十伤六七,以司马懿的一败涂地而告终。此后,魏军只是守在渭水阵地之中,再也不敢贸然行动。 孔明亦将人马全部收回至祁山营中,再三告诫将士,打了胜仗,越发不可得意忘形,放松警惕。他本想乘势进击长安、洛阳,实现恢复汉朝一统的夙愿,却因军中一件突发的小事,使自己统一天下的大业严重受阻。 后方负责粮米秣草运输的李严,遣人从永安城将兵粮送往前线来。那负责押运的都尉名唤苟安,本就嗜酒,更兼途中频频寻欢作乐,以致逾期十天,方才到达祁山。 “见了丞相如何解释才好?”苟安自知难逃问责,一路上早已想好了如何撒谎。来到营中见了孔明,便大言不惭地撒起谎来:“小人在运粮途中听说,我军与魏军正在渭水两岸激战。因怕遇见敌军,兵粮被夺了去,所以特地蛰伏于山中,待到战火停歇以后,才敢出山赶往营中来,故而耽搁了十日。” 孔明不待他说完,便严厉呵斥道:“所谓军粮,乃是士兵吃了要去作战的粮食,因而运粮本身也是作战。你只顾个人安危,怯战逃逸,误了时限,如此大罪岂能饶恕!你说的是否是实话,问问自己的肌肤便知,那是贪食酒肉才会变得如此松弛,你何曾蛰伏山中受过风餐露宿、日晒雨淋之苦?军中专以粮为大事,误了三日,罚以劳役,误了五日,便该处斩。今天你即使说得天花乱坠,也无法推卸罪责。” 就在苟安被行刑武士押往帐外,即将正法时,长史杨仪闻知苟安要被斩首,急忙赶到孔明帐中劝谏道:“丞相震怒实在情理之中,但这苟安乃是李严心腹之人,今日将他斩首,只恐于李严处不好交代。想那蜀中筹措钱粮之事,皆由李严承当,若此人与丞相之间生出芥蒂,难免影响将来后方与前线之关系,进而对我军战力产生影响。望丞相还是宽大为怀,饶苟安不死。” 孔明强忍着心中的不快,默默地听着。他素来极为注重军纪,前次街亭之役以后,为了严肃军纪,即便对自己颇为器重的爱将马谡,也只能挥泪将其斩首,而今为了确保通畅的后援,他却只得违心地网开一面。 “暂免死罪,但不可不罚,打八十军棍,令其记取教训!” 杨仪颇为体谅孔明的苦心,他深深道谢之后,退了下去。 苟安多亏杨仪说情,虽然挨了八十军棍,却总算保住了性命。但他不思杨仪救命之大恩,亦不感孔明饶命之仁德,反而怀恨在心,竟连夜逃出了蜀营。 苟安带着五六名亲随,偷偷渡过渭水,径奔魏军阵营中投降。司马懿听他跪在面前说尽孔明坏话之后,怀疑地注视着他说道:“你说的话听来似乎不假,但我难以现在就相信你,谁知这是不是孔明又要引我去钻的圈套?倘若你真想效忠魏国,便请为我干一件大事。成功之后,我会奏明天子,保举你担任显赫官职。” 苟安一听,急忙再次拜倒在地,“一定办到。大人如此慷慨,我无论何事都愿干。” 司马懿当下教给苟安一条计策。 未过多久,苟安经过化装,又回到了蜀国。他到成都后,花费大量金钱组织间谍网,大肆散布诽谤孔明的谣言。这一恶劣的行动立竿见影,蜀中朝野逐渐改变了对孔明的看法,舆论开始对他进行怀疑、抨击。 不仅是成都城里,蜀宫之中不知何时也开始流传谣言,说孔明不久后要在汉中自立一国为王,甚至有些上层人士也在添枝加叶地说:“孔明手握军权,一声令下,便可取蜀而代之。他到处对人抱怨蜀帝昏庸无德,一心只图自己当皇帝。” 其实宫中的传言均出自一名宦官之口,那宦官经不住苟安引诱,已经被他收买,成了苟安在宫中的间谍。 各种谣言越传越盛,最后连蜀帝刘禅也被谣言所惑,他派出敕使,持节来到祁山前线营中,向孔明宣读诏书:“朕有重大机密事宜欲问丞相,着即返回成都。” 孔明接到诏命,仰天大哭,叹息不止,“天子尚且年幼,定是受了佞臣蛊惑。如今战局于我方有利,不日便可夺取长安,此时召我撤兵,难道是天命注定蜀国未到开运之时?我如抗命不回,那班佞臣更可抓住把柄,陷我于不义;若奉命舍弃此地而退,魏国定会乘机强化防备,我日后必再难得机会出兵祁山,更不消说攻取长安、洛阳了。”尽管满脸伤痛,不忍离去,但君命不可违背,孔明只得即日下令撤退。 姜维忧虑地问道:“大军撤退时,如何防备司马懿的乘势追杀?” 孔明布置道:“此次撤军,可兵分五路,各自择道而行。今日退兵之时,假如营内有一千士兵,就令他们掘两千个灶坑;明日拔营前,掘四千个灶坑;后日离开宿营地前,掘六七千个灶坑;第四日出发前,再掘一万个灶坑;每日退军,依此法添灶而行。” “当年孙膑战庞涓时,每次增兵,都令士兵少掘灶坑,用此添兵减灶之法瞒过庞涓,终于获得大胜。今日丞相撤军,何故减兵之时反而增灶?” “我不过是反用孙膑之计而已。须知若要战胜通晓兵法之人,使用与其所知兵法相反的策略,也是一种战术。司马懿心中疑我有伏兵,定命人于旧营内数灶坑,见每日增灶,则不敢再派人马来追。” 蜀军于是兵分五路,开始陆续撤军。不出孔明所料,司马懿怀疑蜀军沿途埋有伏兵,果然未敢立刻前来追击。 但根据魏军细作报告,蜀军似乎并未留有伏兵,司马懿遂令部下稳扎稳打,缓缓推进。魏军每到一处蜀军撤离的宿营地,都仔细察看所留痕迹,发现灶坑数目逐日显著增多。灶坑数量不断增加,自然意味着兵员越来越多。 司马懿逐一亲自检视之后,考虑再三,为慎重起见,终于决定不再追击,“蜀军越向后撤,殿后兵力反而越多,如此看来,孔明并非单纯撤退,若追上去,不知会遭到何等反击。我将苟安派去成都散布谣言,已经大功告成,使得孔明撤军回蜀,如今不必再去画蛇添足。” 孔明大军悠然撤退,未受任何损失,安全回到了蜀中。司马懿事后才从来自四川的旅人口中得知,那些逐日增多的灶坑,都是孔明布下的迷阵。 他闻悉后并未后悔,而是说道:“若是输给其他对手,自然是奇耻大辱,但败在孔明手下,却也无话可说。他的谋略,我确实望尘莫及。” 第六十九章 麦熟时分 孔明一回到成都,立即入朝禀奏后主刘禅:“陛下究竟有何大事,突降圣旨,如此紧急将微臣召回成都?” 后主听到的传闻原本就是捕风捉影,并无任何实据,被孔明一问,呆呆地看了他许久,不得不答道:“并无大事,只是朕久未见相父之面,心中甚为思慕,故特将你召回成都来。” 孔明闻蜀帝如是说,正色追问道:“此非陛下本意。想来陛下是听了宫内奸臣谗言,言微臣有异心,才降诏的吧?!” 后主被孔明问得默然无语,许久才悔恨地答道:“如今见了相父之面,心中疑团顿时冰融,一切都是朕的错,当初实不该妄下此诏。” 孔明退朝回到相府,立即令人去调查宫内宦官的言行。那几个趁孔明出师在外散布谣言诽谤孔明的宦官,不过多久便都被孔明手下带到了相府之中。 孔明对他们质问道:“你们既任后方辅佐君王之要职,本应致力于安定国内局势,激励民众斗志,为何反而率先散布子虚乌有的流言,惹得朝野人心惶惶?” 一名宦官颇有悔意,坦白道:“我是因为感到只要战争结束,生活便会轻松安逸,市道也会重现往日莺歌燕舞的荣景,所以才……” “哎,浅薄短视之辈!”孔明痛心疾首,慨叹不已,对这种鼠目寸光的小人之见感到可怜。 “倘若朝野上下都持这种想法,即使蜀国想要避战,也无法得以安生度日。魏国会兴兵前来进攻,吴国也会乘机侵界作乱,到时不管你们意愿如何,魏吴两国既已打上门来,大战必会在蜀国境内进行,且蜀国必定落败,国家之损失将百倍于今日之祁山之战。不仅如此,包括你们在内的蜀国子民,将饱受魏吴大军掠夺蹂躏家园之苦,百姓将永远沦为吴国的牛马、魏国的奴隶,终生被其凌辱驱使。眼下这种暂时的不便与那种亡国的灾难相比,你们究竟愿过何种生活?” 宦官们都被孔明说得低头不语,再也说不出话来。 “无风不起浪,此时流传这种离间朝廷、军队、民众的谣言,看来乃是敌人有意为之。此谣言究竟为何人散布?你们是从何处听来的?” 逐一追查下去,谣言源头最后终于水落石出,原来就是被孔明处罚的兵粮押运官苟安。 派人前去缉拿,然而为时已晚,苟安听到风声,已经逃往魏国去了。 孔明召集百官,披露事实,以正视听,又深责蒋琬、费祎等重臣未能觉察奸邪,规谏天子。肃清谣言之后,便重振精神,前往汉中。 由于连年出师征战使得蜀军兵马疲惫,孔明此番将全军一分为二,只带一半兵力前往祁山,另一半留守汉中。又定下以一百天为期,前后方兵马循环轮换,如此一来,便可使军队始终保持充沛的战力与高昂的士气,以利徐徐而进,连续攻击。 蜀国建兴九年(公元231年,亦即魏国太和五年)早春二月时节,洛阳城里又收到了前方告急的战报,魏帝曹睿获知孔明又伐中原,急召司马懿进殿,委以军政大权,“如今能抵挡孔明的,除你之外,已别无他人。望你承担此重任,竭力为国分忧。” “曹真大都督业已仙逝,微臣愿尽一己之力,剿除寇贼,以报陛下厚恩。” 司马懿领命之后,立即前往长安,调兵遣将,布置魏军迎战。他先令左将军张郃为先锋,又令郭淮统领陇西各郡守备人马,自己随后率领中军,在左右两翼与前后两军的护卫下,大举进发到渭水之畔,布下了兵阵。 渭水流暖,祁山霞红,春日迟迟,万籁俱寂,对峙的魏蜀两军也久未响起战鼓。 一天,司马懿召张郃进帐说道:“想来孔明又在受粮食短缺的困扰。如今陇西地区小麦渐熟,他必会暗中派兵前去割麦,以此充当兵粮。” “所言甚是。陇西小麦产量巨大,蜀军若去割麦,兵粮之忧立时便可化解。” “你且留在渭水与祁山蜀军对峙,我自带兵前往陇西,定不能让孔明的阴谋得逞。” 司马懿布置完毕,只给张郃留下四万人马防守渭水阵地,自己率领其余兵力,往陇西而去。 他的直觉颇为准确,此时孔明为了夺得陇西小麦,已经用重兵包围卤城,迫使城内守将投降。 孔明问降将道:“何处小麦现在已经成熟?” “今年陇上小麦熟得较早,且其质地也属上乘。” 孔明闻言,即留张翼与马忠驻守卤城,自己领着其余兵马,往陇上开进。 行不多时,前军哨探前来回报:“陇上去不得了,那里已驻满魏军兵马,远远还望得见司马懿的中军大旗。” 孔明咂舌叹道:“我军如此机密离开祁山,司马懿竟然预知我们此行是为割麦而来。如此看来,他已做好万全准备,若以寻常战法,恐难以取胜。” 孔明沉思之后,当晚沐浴更衣,令人推出四辆完全相同的四轮车来。并将三名大将召进帐内,低声吩咐良久,方让他们陆续走出帐去。最先退出帐外的是姜维,他回营时,推走了一辆四轮车。第二个出帐的是马岱,他也推走了一辆四轮车。第三个出来的魏延,与前二将同样,也推着一辆四轮车回营而去。 剩下的一辆四轮车静静地放在星光下,不久之后,孔明走出帐来,自己坐了上去,只听他喝问道:“关兴,你可准备妥当?” “早已准备完毕!”随着远处一声回答,只见关兴领着一队装束古怪的人马,迅速向四轮车前跑来。 二十四个精壮的推车兵士侍立在四轮车两侧,他们身着黑衣,赤裸着双脚,披散着头发,手中各执一柄利剑。另有四个同样装束的武士,举着北斗七星皂幡,站在四轮车前。五百名鼓手跟在车后,千余骑护卫手持长枪,分为数组,如同群星般拱卫在四轮车周围。 孔明的装束也与平时迥异,他头上未戴纶巾,代之以华丽的簪冠,身着雪白衣袍,佩剑柄上的镶金嵌玉在夜光下灿灿发光。 关兴与几个亲兵均扮作神话中的天蓬元帅模样,一个个身着红底锦缎战袍,策马奔驰时,犹如一团团火球飞舞,怪异万端。 这支装束古怪的人马疑似从天而降的天兵神将,趁着夜色悄然离开营地,向陇上进发。 孔明领着这支队伍出发不久,又有三万步兵尾随而来。他们人手一把镰刀,显然是要趁隙割取小麦运往后方去的。由于未按平日行军队列前进,从旁看来,也显得颇为怪异。 却说魏军的警戒哨兵看到孔明那支古怪装束的人马,不知是人是鬼,惊得连滚带爬回营去报告。 司马懿闻报,不屑地笑道:“什么?真的是天兵神将来了?”他随即上马,亲自来到阵前看个究竟,此时已是深夜丑时。 第七十章 北斗七星旗 无边无际的黑色旷野之上,满天星斗闪烁着惨淡的寒光,阴森森的夜风掠过面颊,不禁让人感到寒气彻骨。 “妖气果然沉重。” 司马懿凝目向远方望去,只见一辆四轮车,乘着阴风渐行渐近。车旁簇拥着二十八个黑衣猛士,个个披散着头发,赤着双脚,手持长剑。北斗七星旗飘扬的车前,几个如火球般闪动的红袍武将叱咤而来。 “是孔明!” 司马懿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四轮车,尽管夜深天黑,距离尚远,但端坐车上的人白衣簪冠,无疑正是诸葛孔明。 “啊,哈哈哈!” 司马懿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他立即调集两千精兵,发布命令:“这种装神弄鬼的手段吓得倒谁?没什么可怕的!我们的利剑乃破邪之剑,只要冲上前去,孔明也只能光着脚逃跑。快冲上去,将他们俘虏!冲啊!” 两千铁骑顿时齐声呐喊,勇猛地向前扑去。只见孔明的四轮车忽然停了下来,在二十八个黑衣人与红袍武将簇拥下,打着北斗七星旗转身就走。 “逃跑起来倒快。看你往哪里走!” 魏军骑兵呼喊着催马追去,但说来奇怪,无论他们如何奋力急奔,却总也追赶不上。眼前阴风习习,冷雾漫漫,白蒙蒙的妖雾中,孔明四轮车的黑影时隐时现,但魏军追得战马气喘吁吁,骑兵个个汗流浃背,双方的距离却丝毫不见缩短。 “奇怪!已经急急赶了三十里,看着就在眼前,为何追不上?” “孔明的四轮车明明推得不快啊!” “如此下去,还要追到几时?” 魏军骑兵百思不得其解,不禁勒住战马,不再追赶。 哪知方才停歇下来,孔明便调转车头,领着装束怪异的人马,徐徐迎上前来。魏军远远望见,顿时又精神抖擞地呐喊起来:“这次看你往何处逃!” 见魏军又来追赶,孔明再次调转车头,领着人马,不紧不慢地悠然而去。 魏军骑兵又追赶了二十余里,两千人马俱已上气不接下气,孔明四轮车却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即。 “此事看来颇为蹊跷。” 魏兵不知所措,不禁又停止追击,踯躅不前。待司马懿自引一军来到,听诸将细说经纬,方才恍然大悟:“孔明善用奇门遁甲之法,能驱六丁六甲之神。他今日用的乃是六甲天书之缩地法,若再追赶下去,难免被其诱至冥暗险地,全军有去无回。众军不可再追,立即撤回营地!”说罢急忙拨转马头,带领全军撤退。 忽然,西边山上战鼓大震,司马懿愕然抬起头来,透过夜色望去,只见星光之下,一彪兵马正如疾风般杀来,二十八个黑衣武士簇拥着北斗七星旗,那如火球般一马当先的,正是一位身着红色战袍的武将。 转眼间两军接近,那二十八个黑衣武士,个个披头散发,手持利剑,赤着双脚,端坐在四轮车上的人白衣簪冠,正是方才久追不上的孔明。 “啊呀!孔明怎么在这里?” 司马懿见手下将士露出怯意,急忙率先策马领兵冲杀上去。蜀军见他冲来,转身便退,司马懿扬鞭策马,穷追不舍,哪知又追了二三十里,仍如先前一样,丝毫无法近前。 “怪哉!此必神兵也!” 司马懿追得人疲马困,正欲领兵返回,只见另一边山后又杀出一支怪异装束的人马,二十八个黑衣武士打着北斗七星旗,推着一辆同样的四轮车渐渐迫近前来。 是人还是鬼?眼前这一切是否在做梦?魏军士兵骇然战栗,无人敢上前迎敌。 “撤退!立即撤退!”主帅司马懿也被吓得魂飞魄散,只顾狼狈逃窜。 岂料逃不多远,前方漆黑的旷野中又传来车轮声与迎风招展的旌旗声。司马懿惊得睁圆双眼朝前望去,只见二十八个黑衣武士打着北斗七星旗,推着四轮车,车上端坐着孔明,与此前见到的情景无异。 “究竟哪个是孔明?蜀军到底有多少兵力?” 司马懿与数千魏兵恍如在做噩梦,整夜东奔西逃,直到黎明时分,方才精疲力竭地逃进上邽城里。 魏军当天抓到一名掉队的蜀兵,审问之后,才知他是被派来收割小麦运往卤城去的。司马懿如梦初醒,“看来孔明已乘昨夜之乱,把小麦都割走了。” 他继续审问那名蜀兵,终于弄清,原来昨夜装束怪异的人马中,确有一队为孔明亲自所率,另外三队天兵神将护卫的四轮车上的则不过是姜维、魏延、马岱伪装的假孔明。 “今日总算领教了孔明的缩地之法。他事先准备了四支同样装束、推着同样四轮车的人马,被我追赶时,便专拣崎岖草深的山路逃逸,离我近者择机遁身于歧路,离我远者现身引我继续深追,就是不断用此种替身的交互现形,障我眼目,将我引入险境,诸葛孔明果然是足智多谋啊!”司马懿对孔明的用兵之道不得不甘拜下风,遂下令坚守上邽城,不得轻易出兵迎敌。 然而副都督郭淮却频频敦促司马懿发兵进攻:“我已令细作探得卤城中详情,孔明虽然故弄玄虚,摆出骇人气势,其实兵力少得出奇。我们如举兵前去包围,定可瓮中捉鳖,将孔明手到擒来。” 司马懿前几日兵败后,正苦于无良策扭转颓势,被郭淮一再催促,终于动了心,“既要出兵,事先不可露出动静,须待今晚突然前去,一举将卤城围住。此番若能得手,必可使日后战局为之一变。” 当日夕阳西下,司马懿一声号令,上邽城魏兵顷刻全军出动。卤城距此本不甚远,连夜奔袭,黎明之前当可将其包围。 一路上除了湿地、河滩与小山之外,皆为成熟的麦田。蜀军早已按每隔二百步一哨,预先将斥候埋伏于麦田之中。斥候之间均以绳索相连,一旦发现魏军出动,各斥候依次拉动一条条绳索,顷刻之间,便可将军情传至卤城蜀军营中。 却说孔明当晚得知魏军出动,从容制定对策,调兵遣将,只等魏军前来自投罗网。 因见卤城壕浅墙矮,易攻难守,留在城中不啻于坐以待毙,孔明遂令姜维、马岱、马忠、魏延各支人马早早开出城外。 夜风吹拂之下,城外一望无垠的麦浪此起彼伏,实为蜀军伏兵待敌的绝好隐蔽地。 魏军人马如同无声的怒涛,悄然汹涌而来,见城内毫无动静,遂开始分兵四路,欲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将卤城团团围住。 就在此时,城头上忽然站起数千弓弩手,顷刻间乱箭如雨点般射来。司马懿此时方知敌人已经有所准备,但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唯有加强攻势方能扭转被动。他指挥士兵越过城壕攀爬城墙,不料大石、巨木立刻从城上滚下,城壕里转眼填满了死尸。 “突进城去,活捉孔明!” 司马懿还在不停激励士兵猛攻,却未想到背后麦田里转瞬间冒出无数蜀兵。腹背受敌之下,正在攻城的魏军精锐也不能不顿时乱成一团。 黎明时分,司马懿退到一座山冈上,望着退下阵来的士兵,他悔恨得咬牙切齿。这次以完败告终的夜战,使魏军又伤亡了千余名士兵。 撤回上邽城之后,司马懿惊恐地蜷缩在营中,许久不敢出城。郭淮深感愧疚,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一条离奇的计策。司马懿听了他的这条妙计,阴郁多日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意。 卤城绝非易守之地,但眼前魏军动向尚不得而知,孔明也只能姑且坚守于此。 然而,他深知守在卤城终不是长久之计,因为有细作来报,司马懿已发檄文至雍州、梁州,看来他正将孙礼的重兵调往剑阁。倘若蜀国的剑阁果真遭到魏军重兵进击,卤城的数万人马将被断绝后路,切断运输供给,陷于孤立无援的危险境地。 想到这里,他唤来姜维、魏延,吩咐道:“魏军近来一直守城不出,着实令人生疑,须知久静不动,往往是在准备更大的行动。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乃是蜀中至此的必经之处剑阁,你二人可各领一万人马,即刻前去加固防守。” 姜维与魏延领命之后,即日整备兵马,赶赴剑阁增援。 二人走后不几日,长史杨仪入帐来见孔明:“当初离开汉中时,丞相曾通告三军,但凡远征士兵,只要一到百日,便可轮换至后方歇息,如今却如何是好?” “杨仪,你有何为难之处?” “百日期限已到。方才接到后方公文,前来轮换的人马已从汉中出发。” “既已通告三军,当然不可自食其言,就让他们快回汉中去吧。” “此处现有八万大军,如何让他们轮换?” “可将他们一分为二,每次撤回四万轮换。” 蜀军士兵听到孔明的轮换命令,无不欢跳雀跃,纷纷打点准备,只待撤回后方。 偏偏就在此时,快马从剑阁送来求援急报,原来魏国大将孙礼从雍、梁二州召来二十万人马,会同郭淮所部,正向剑阁攻去。 无独有偶,司马懿与此同时发布了总攻命令,大队人马也正向卤城逼近。 消息传来,城中蜀兵惊恐不已,杨议慌忙劝谏孔明道:“情况如此紧急,还谈何前后方轮换?眼下必须防御强敌的攻击,士兵还乡之事,只得延期。” “不可,万万不可。”孔明断然摇头说道,“我军动用诸多大将与数万士兵出师远征,全凭信义为本。如果言而无信,不仅有失蜀军尊严荣耀,将士亦难竭力杀敌。更何况他们的父母妻子已知百日轮换的约定,皆在家中屈指数日,翘首以待,盼着儿子、丈夫回家团圆。今天哪怕有再大困难,我也绝不能失信于他们。” 杨仪听了孔明的肺腑之言,立即原原本本告知所有士兵。 方才还在惊恐不安的士兵,听了孔明的决定,纷纷痛哭流涕,“丞相竟然如此体恤部下!” “丞相如此恩待我们,值此危难时刻,我们岂能撇下丞相而去!” 众人通过杨仪请求孔明:“我等愿留下舍命而战,以报丞相大恩。” 孔明虽然一再规劝他们返回汉中,但士兵们决心已定,全数留在营中。 魏军来到城下,蜀军士兵个个奋勇当先地冲出城去,向数倍于己军的敌军猛烈冲杀,粉碎了司马懿大军的进攻,几天之后,便将敌军打得远远退去。 然而一波方平,一波又起。正当全军高唱凯歌庆贺胜利时,李严从永安城突然遣人送来了一份出人意料的急报。 第七十一章 木门道 蜀国重臣李严坐镇在永安城中,位居军需大臣的要职,专事战时的后勤补给,负责兵粮的筹集与运输。 孔明打开此次李严遣人送来的急报,只见上面写道:“近闻东吴令人前往洛阳,与魏国联合。魏国已令东吴出师伐蜀,幸得东吴尚未起兵。我今探知此消息,特此奉告,望丞相早做良图。” 孔明阅毕来信,甚为震惊。倘若信中所言属实,局势将变得极为严重。蜀军之所以在对魏作战中能处于强势,盖因有蜀吴互不侵犯盟约在保证远征军无后顾之忧,如今吴国倒戈联魏,将对蜀国造成致命打击。 “此事至关重要,岂可迟疑不决!” 孔明当机立断,立刻决定全线撤退。他紧急从卤城派出信使,将自己的命令带给留守在祁山的王平、张嶷、吴班、吴懿:“祁山大军即刻隐蔽撤退。我留在卤城期间,魏军必不敢大举追击。望你们戒急戒躁,有条不紊地依次退兵,暂且返回汉中。” 孔明又派杨仪、马忠各带一支人马,疾驰剑阁木门道,随后命人在卤城城墙上四面遍插旌旗,城内乱堆柴草,虚放烟火,摆出大军仍在城内的态势。一切布置完毕,他便率领大军尽往木门道退去。 驻守在渭水的张郃闻知祁山蜀军已经撤退,迫不及待地纵马赶到上邽来见司马懿,“蜀军突然全线撤兵,绝非寻常调动,必是其内部出了大事。如今正可乘势追击,将其一举歼灭。” “且慢,孔明诡计极多,切不可轻举妄动。” “大都督为何视孔明如同老虎一般恐怖?难道就不怕将来被天下人耻笑?” 二人正说话间,巡逻哨兵前来报告卤城蜀兵出现异动的军情。司马懿带着张郃登上高处眺望,只见卤城上空炊烟缭绕,城头插满旌旗。望了片刻,司马懿忽然大笑道:“今日还想骗我?那些炊烟、旌旗都是孔明摆的迷魂阵,现在卤城定已是一座空城,立即追击!” 他终于打消了心中疑虑,率军冲出上邽城,向着剑阁急追而去。 追到木门道附近,张郃又向司马懿请缨:“大队人马行进实在迟缓,不如让我领数千轻骑兵先赶上去追歼敌人,大都督可率中军随后前来接应。” “不可。我军行进速度缓慢,并非兵马众多所致,实乃我为防孔明诡计,才如此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大都督如此惧怕孔明,如何能追得上他?” “与其自投罗网还不如稳扎稳打,你这般建功心切,将来恐怕会后悔莫及。” “大丈夫报国之时,自当舍身忘我,赴汤蹈火。我死都不怕,又有何可后悔的!” “不然。你意气太盛,生性如火,稍有不慎,便会身陷险境,故必须慎之又慎。” “大都督所言差矣。为孝者当尽全力,为忠者当舍性命。如今我已无暇顾忌自身安危,只求能一举击灭孔明,切望大都督成全我的心愿。” “你既然执意如此,就带五千轻骑先去追赶,我另派魏平带两万人马随后接应。” 张郃得令,顿时精神抖擞,立即命手下五千骑兵一律轻装,飞也似的向前疾驰而去。 追了七十里,一片树林中突然鼓角齐鸣,只听一声大喝:“贼将,哪里走!蜀军大将魏延在此!” 司马懿说得不错,张郃果然生性如火,他一听到魏延的叫喊,立时精神百倍,大吼一声,“来者何人?”便对着蜀军不顾一切地猛冲上去。此时张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定要斩下孔明首级! 谁知蜀军士兵见他冲上前来,顿时四下奔散。魏延挺枪与他稍一交手,也立即诈败,落荒而逃。 张郃不屑地瞥了一眼狼狈逃走的魏延,口中恨恨骂道:“只会吹牛的废物!” 又向前急追了二十余里,路旁一座山上冲下一队兵马,为首的是蜀将关兴。 张郃迎上前去,怒喝道:“你这关羽的小崽子,今日也想跟着父亲去奔黄泉路?” 关兴好似被他吓得不敢上前,未曾交手便回身逃去。张郃跟在后面紧追不舍,不觉来到一片密林跟前。他心生疑虑,对士兵下令道:“去林子里仔细搜查,看看是否有伏兵。” 张郃正待歇息片刻,先前逃走的魏延却从后面突然前来偷袭。张郃迎上前去与其力战,不料方才不敢交手的关兴,领着士兵又转身呐喊着叫起阵来。魏延、关兴如此轮流上阵,忽而挑战,忽而退走,张郃被拖得疲惫不堪,最后不知不觉地被魏延引进了木门道的谷口。 张郃发现地势忽然变得险峻,自知不可盲进,便停止追击,开始整顿人马,哪知魏延并不让他有片刻消停,立刻转身前来叫阵辱骂:“张郃啊张郃,你刚才气势如牛,为何忽然变得胆小如鼠?是否已找不到逃回去的归路?” 张郃被骂得怒从中来,大声叫道:“你这个手下败将,一路逃到此地,还有何处可逃?” “谁会逃走?我乃堂堂蜀汉名将,杀你这个鼠辈逆贼,只怕弄脏了我的宝刀!” “呸!口气比天大,只怕哭起来不比雨小!”张郃骂得兴起,早将司马懿的告诫抛在脑后,只顾紧追着魏延,向木门道谷中奔去。 转眼日薄西山,唯有山脊上还留有晚霞的余晖,峡谷之中已是一片昏暗,魏军士兵纷纷从身后呼喊:“将军,回去吧!将军,该回头了!” 但张郃已被魏延气得无法自制,他只顾策马狂追,恨不得立刻抓住魏延,将他碎尸万段。 “恬不知耻的胆小鬼!自己夸的海口都忘了?”张郃边骂边追,二人距离越来越近,就在眼看伸手即可触及魏延后背的时候,张郃从马上猛然将长枪向魏延投去。 魏延听得身后风响,赶紧低头伏在马背上,张郃投出的长枪只射落了他头盔上的护颈布。 恰在此时,张郃忽然听到手下的士兵叫喊起来:“啊!将军!” 他不由地回头一看,只见百余名紧随身后的亲随将士,正纷纷指着身旁的山上大惊小呼:“那里山顶上为何会有火光?” “那是敌人的信号吧?” “天色已黑,不可大意,还是早早回去,明日再做打算。”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峡谷里骤然像是刮起了大风,那是无数乱箭正呼啸着从四面八方飞来。两旁的绝壁也发出了巨响,犹如山谷中的岩石在发出怒吼,抬头一看,巨木、大石正轰鸣着从天而降。 “啊!上当了!” 张郃回过神来时,谷中低矮的灌木与高大的巨树已被点燃,四周火势越来越大。他骑在狂奔的马上东奔西窜,但通往谷口的归路早已被大石、巨木阻断。 人称生性如火的张郃,最终丧生于熊熊烈火之中。 木门道旁的山峰上出现了孔明悠然的身影,只见他对着山下谷中尚未丧命的魏兵喊道:“我今日狩猎,本欲猎得一匹良马,不意却误杀一头野猪。下次狩猎,定要生擒司马懿这只稀世珍兽。你们回去以后代我转告他,叫他再多学些兵法。” 魏兵死了主将张郃,只得争先恐后逃回去向司马懿报丧。 张郃战死,魏军上下惋惜声一片。他自武皇帝以来征战无数,所建功勋不可胜数,世人公认他是魏国屈指可数的良将。 “张郃身死,实在是我的过错,当初若不让他孤军深入就好了。”如此仰天长叹、悲伤自责不已的正是司马懿。 时至今日,他总算明白了孔明用兵的着眼点所在:先抢占有利地势,并将敌军诱入危险地区,然后再运用计策,以多变的战术将敌人聚歼。 参透了孔明的用兵特点,再反思近来与他的几次交手,司马懿恍然觉悟到,自渭水至上邽城,再自上邽城至剑阁,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被诱入险恶至极的巴山蜀水中来。 “太危险了!我竟然不知不觉地被孔明骗到了此地。” 他急忙停止追击,率兵撤退,留下几名将领分兵扼守各处要隘,以防孔明再来犯境,自己随后就返回洛阳去了。 魏帝听完司马懿奏明战况,对勇将张郃战死木门道深为痛惜,群臣尽皆惊惧失色,魏宫之中顿时充满了哀叹之声:“逆贼尚未剿灭,大军先折栋梁,国家前途叵测啊。” 就在这一片悲观颓丧的嗟叹声中,谏议大夫辛毗挺身而出,对魏帝奏道:“本朝历经武帝文皇二代,如今天子君临天下,犹如髯龙临世,我大魏国势强盛,文武良臣辈出,何须因为张郃一将殉国,便悲情切切无休无止?若是家人离世,自当举家哀悼,追思祭奠;如今武将殉国,理应举国追悼,厚棺盛葬,以此振奋全国之军心民心才是。” “言之有理,就按所言处置。” 魏帝遂令对木门道运回的张郃尸体厚棺礼葬。丧仪当天,洛阳挽旗满城,人潮涌动,对张郃忠勇的称颂激起了魏军讨伐蜀国的士气。 却说孔明收兵回到汉中以后,立即多方派出细作,密切关注魏吴两国之间的来往。岂料就在此时,尚书费祎从成都急急来到汉中,一见孔明,便不满地质问孔明道:“天子不解丞相为何突然无故将兵马撤回汉中?” “近来听说吴国与魏国暗通款曲,密谋缔约,万一吴国倒戈前来犯境,我国便会腹背受敌。为保国家安全万无一失,我只得急忙从祁山撤军,匆匆赶回汉中。” “奇怪啊,此事成都并未听说。那么,兵粮运输是否通畅?” “实不相瞒,后方来的运输时常中断,大军在外长期征战,除了与正面敌人对阵之外,还须经常发兵为粮食而战。” “丞相所言为何与李严的话南辕北辙?他最近频频上奏天子,说运输供给畅通无阻,前方兵粮并不匮乏,丞相突然退兵汉中,实在让人颇感蹊跷。” “荒谬至极!”孔明不觉面露诧异之色,“明明是李严派人送来急报,说魏吴两国之间暗中勾结,我才不得不匆忙退兵。” “如此说来,我明白了。想必是李严督办军需粮秣不力,因此才想将罪责转嫁于丞相。” 孔明听了,怒不可遏,“真是岂有此理!倘若此事当真,就是李严也必须严惩不贷。” 他亲自返回成都,令左右严加调查,终于坐实了李严妄言嫁祸的证据。后主闻知真情,龙颜震怒,降旨道:“如此大罪,按律足以问斩,但念李严也是先帝托孤之重臣,姑且免他一死,即日削去官职,谪为庶人,放逐梓潼郡。” 处置李严之后,孔明仍留用其子李丰,与长史刘琰共同负责后勤粮秣之事。 第七十二章 慧眼之士 李严作为掌管军需粮秣的重臣,多年来在内政上一直独当一面,他的去职,必然导致了蜀国内政各方面的改革,蜀军也借机获得了暂时的休整。 陡峻难行的蜀道,对于任何负责粮秣运输的官员来说,都是难以克服的自然险阻。而蜀廷朝臣之中,唯有孔明足智多谋,干练果断,一旦他率军长期远征异地,国内必然会出现各种纷争内耗,这两方面的难题耗费了孔明大量的精力。 偏偏后主刘禅并非聪颖英明之君,处事优柔寡断,且极易轻信谗言。但孔明对这位先帝遗孤尽心辅佐,与当年忠贞侍奉刘玄德时并无二致,甚至更为殚心竭力,刘禅因此也对他异常尊崇倚重。然而一旦孔明离开成都,总会有人搬弄是非,蛊惑后主,以致经常令远方的孔明受到牵制。有鉴于此,孔明借李严去职之机下定决心:“三年之内必须大力整顿内政。” 他拟定花费三年时间,让军队养精蓄锐,储积兵器粮草,然后再卷土重来,一统汉室天下,以报先帝知遇之恩。 尽管政务繁重,日理万机,孔明仍时刻不忘进军中原的宏图,梦寐之间亦不曾忘记。一统汉室天下,是他一生最大的愿望,他仿佛正是为了实现这一宏图,才生活在世上。 三年之间,孔明体恤民生,奖励农耕,被百姓誉为慈父;他注重振兴教育与文化,使儿童知书达理;孔明认为教育的根本在于传承,极为重视为师者的道德涵养;他深谙内政治理的关键系于官吏,因而严厉整肃官风,官吏若渎职枉法,便加倍惩罚,并将其罪责公示。 他不厌其烦地谆谆告诫:“倡导良好风气,切不可一味呵斥指责民众,而应以身表率,使民众效之。为师者与为官者领风气之先,只要克己垂范,展示良好风范,诸种恶习自会改观。” 短短三年之间,蜀国的国力迅速恢复充实,朝野风气为之一新。 这一天,孔明向后主启奏道:“三年养精蓄锐,大展宏图之日终于来临。如今粮草丰足,军器完备,人马雄壮,正可以六度挥师中原伐魏。臣已是知天命之年,此番征战,前途未可臆测。愿陛下效法先帝,凡事多听辅臣良言,慈爱百姓,养护社稷,以完成先帝遗命。臣虽远在前方战场,但心会时刻随侍在陛下左右,孔明虽不在成都,也是在为护卫成都而战。” 后主听完孔明如此告别,一言不发,只是掩面而泣。 就在孔明要六度出师伐魏之际,成都城里传开了一些不吉利的流言,说宫门前的柏树每夜发出哭泣之声,又说有数千羽南方飞来的候鸟忽然投入汉水而死。散布这些流言的人显然是想要阻止孔明出师,但孔明胸怀壮志,主意已决,丝毫未被这些荒谬的流言动摇。 这一天,他命有司设太牢祭于成都郊外的先帝陵庙,自己亲往祭拜。只见他涕泣不止,口中祈念许久。他在刘玄德灵前立下何种誓言不须赘述,看官自然明白。 数日之后,远征大军从成都出发,蜀帝亲率文武百官,一直送到成都城外。 蜀道险,蜀水急,孔明又一次率领大军,从其间蜿蜒跋涉而过,不几天后,便到达了汉中。 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孔明尚未挺进中原,便收到了一个噩耗——关兴病殁了。 前次张苞伤重不治而亡,今番又接关兴病殁噩耗,孔明受到的打击绝非一般。此时正值六度出师中原进行远征,这无疑使此次出征更增添了悲壮的色彩。 蜀军在汉中集结之后,三十四万兵马分五路向祁山挺进。 却说魏国因前一年传说有青龙自摩坡井内而出,故改元为青龙元年(公元233年),孔明出师之时,正值魏国改元后的第二年——即青龙二年的春二月。 司马懿平素经常观察天文,近年来他看到北方星气云象强劲旺盛,显见魏国正逢吉运;而反观蜀天,却是晦涩暗淡,奎星犯太白,因而他预言道:“当今天下的鸿运必将集于我大魏皇帝一身。” 恰在此时,传来了孔明蛰伏三年之后六度出兵祁山的消息。 司马懿得报,不觉大喜过望,“来得正好!天命已定,我大魏运势隆盛,此番征战,蜀军必败无疑。” 他拜领了魏帝诏命,随即进行了空前规模的出战准备。 临出发前,司马懿又对魏帝曹睿奏道:“当年夏侯渊在汉中战死后,遗下四个儿子,他们为报蜀国杀父之仇,无时不在切齿扼腕,希望陛下能恩准此四人随军出征。” 曹睿当即照准。 夏侯渊的四个儿子资质出众,与前番大败于孔明的夏侯楙驸马大不相同。长子夏侯霸弓马娴熟,武艺超群;三子夏侯惠熟读兵书,谙知韬略;另两个儿子名唤夏侯威与夏侯和,也是知名的青年才俊。 司马懿将魏国诸州的精锐集中于长安,总共有四十四万之众,随后如前次一样,在渭水前布下了战阵。 祁山的蜀军与魏军至今对垒多次,双方均愈益重视战术研究,各自的装备与兵力也不断增强,与最初两次交手时相比,虽然并未经过多少年月,但双方的实力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魏军此番使用的战术与前几次不同,司马懿首先命令五万工兵砍伐竹木,在渭水上游架设了九座浮桥,让夏侯霸、夏侯威两支人马渡过渭水,在渭水对岸构筑阵地。如此积极的进攻态势,魏军以往从未采取过。 在中军背后东部的旷野上,司马懿还颇有用意地建起一座城池,以此作为永久性基地。 此次蜀军的备战,也更为体现了孔明进行持久战的坚定决心。他在祁山建造的五处阵营,与以往相比,规模并无甚不同,但在斜谷至剑阁途中,他又修建了十四处营寨,每处均派强兵驻守,构成了与蜀中呼应、确保运输联络的系统。这一举措不啻是在无言地宣示孔明的决心:不灭魏国,誓不收兵。 这一天,一处阵营送来敌军异动的情报:“魏军大将郭淮、孙礼统领陇西兵马进抵北原,目的不明。” 孔明得此消息,即召诸将说道:“司马懿派兵于北原安营,是怕我像前次那样断其陇西之路,才急忙早做准备。我们不如就此摆出进攻北原的态势,司马懿怕失陇西,必派主力精锐前去救援,那时我军便可攻其不备,乘虚直捣渭水侧畔的魏军大本营。” 北原在渭水上游。孔明的计策是将百余只木筏堆满干柴,挑选五千熟习水性的士兵随木筏去袭击北原,待魏军主力出动前去增援后,立即点燃木筏上的干柴,使其顺流而下,一举烧毁敌人的浮桥,乘势消灭已渡过渭水的夏侯霸、夏侯威两支人马,并立即派大军登上渭水南岸,夺取魏军大本营。 孔明的妙计若想引得魏军上钩,却须骗得过司马懿才行。 司马懿最终还是看破了孔明的计策。 “孔明现将许多木筏漂浮在上游,摆出一副要攻北原的架势,实则肯定是打算寻隙放木筏顺流而下,点燃满载其上的干柴与油脂,将我们的几座浮桥烧毁。” 他对夏侯霸、夏侯威授予应对机宜,又对郭淮、孙礼、乐綝、张虎诸将分别下达了密令。 过不多时,蜀军开始进攻北原,拉开了两军交战的序幕。吴懿、吴班则按照既定计划,率领熟习水性的五千蜀兵,将柴草堆满百余只木筏,在渭水上待命。 夜幕降临了。北原的魏军守将孙礼出阵迎战,未经几个回合,便败下阵去。领兵来攻的魏延、马岱见其败得蹊跷,心中生疑,不敢贸然追击。正犹豫间,四下鼓鸣喊声大震,魏国军旗也忽然从隐蔽处闪现出来。 “司马懿恭候已久!” “郭淮在此!” 只见左右杀出的两支人马,合成半圆形的战阵,将蜀军逼迫到河边。 魏延与马岱虽率军殊死奋战,无奈身处毫无胜算的地势,转眼之间,手下大半蜀兵或落水淹死或被诛杀,魏延与马岱九死一生,总算突出了包围。 却说吴懿、吴班此时早已忍耐不住,率领手下乘着木筏开始顺流而下。但木筏尚未飘到魏军搭建的浮桥,便被张虎、乐綝在河中拉起的绳索拦住,紧接着,雨点般的箭矢便向木筏射来。 这支蜀军并未配备任何弓箭,只得设法将木筏靠岸,以图上岸去与魏军厮杀,但几次靠近岸边,均被魏军的箭雨射得退回河中。蜀将吴班身中一箭,落水而亡,火攻之计彻底失败,蜀军伤亡惨重,大败而归。 木筏火攻的失败,自然无法不累及王平、张嶷率领的两支攻坚兵马。 王平、张嶷奉孔明之命,一直在屏气凝神地观察渭水对岸的敌营动静,只等看到烧浮桥的火光,便要立即攻进司马懿的中军大本营。岂知一直等到夜深,也不曾看到上游一线火光。 “奇怪!为何还不见火光?”张嶷等得不耐其烦,跃跃欲试地说道,“对岸敌营看来并无多少人马,不如现在就冲将过去。” 王平却不赞成贸然采取行动,坚持要等上游火起,“不管敌营防备如何薄弱,也绝不能只凭此地的状况,就擅自改变原定战斗计划。” 正争论间,一名传令兵飞马疾驰而来,一见二将,急忙大声喊道:“王、张二位将军,丞相令你们火速退兵。北原方面已经战败,烧浮桥的人马也遭到强烈阻击,我军已全面撤退。” “什么?我军全线大败?”一向沉着的王平也不禁慌了手脚,急忙欲与张嶷领兵撤回祁山。 漆黑寂静的渭水边,方才还只听得到流水潺潺与芦荻萧萧,此时忽然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魏军伏兵顿时从四面八方呐喊着包围上来,“王平!你还想逃跑吗?” “张嶷!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本想声东击西,乘机袭击敌人中军大本营,不曾想弄巧成拙,反而掉进了敌人的陷阱。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得王平与张嶷措手不及,两支人马被打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 一夜之间,蜀军在渭水上下游各处连遭败绩,光是损失的兵力就超过了一万人,孔明收拾各路残兵之后,立即返回祁山营地。他征战多年鲜有失败的战例,但此次铩羽而归,无疑对他以往的自信打击不小,忧虑沉闷的心情也难免流露到了脸上。 孔明终日愁容满面,这一天,长史杨仪又私下对他说道:“最近魏延屡屡出言不逊,中伤丞相,扰乱军心,不知是何缘故?” 孔明紧锁着双眉点了点头,“他的不平并非始于今日。” 杨仪诧异地问道:“丞相素来注重军纪,既然对他的所作所为洞若观火,何以如此放任他为所欲为?” “杨仪,此事我心中自然明白,但岂是能轻易说出口来的?你只要看看我军营中还有多少良将,便知我的难言之隐了。” 杨仪听罢孔明所言,顿时无语,他仔细品味孔明话中的苦衷,不觉痛断肝肠。蜀军连年征战,将星次第陨落,如今堪用之勇将可谓屈指可数,而其中最勇猛过人者,非魏延莫属。 他心中非常清楚,倘若现在除掉魏延,蜀军的战斗力势必更显薄弱,这正是孔明对魏延一直不予处置的原因所在。 这一天,尚书费祎奉命自成都来到祁山,孔明一见到他,便直言相告:“尚书一路劳顿,理当先在此歇息数日,但我正有一件要务,除你之外,无人可以胜任。可否请你携我写的书简,立即去出使吴国?” “丞相之命,岂敢推辞?不论何处,费祎都愿意去。” “难得你如此爽快。那就请你将这封书简交与孙权,还要凭你的才智,尽力劝说吴国出兵。”孔明交付给费祎的任务,是劝说吴国履行蜀吴同盟条约。他在书简中详述祁山战况,告知蜀军已将魏国的兵力悉数牵制于此,如果吴国履行同盟条约,现在发兵攻击魏国侧翼,魏国就会在两面夹攻之下顷刻瓦解,中原之事指日可定,到时蜀吴同分天下,共造社稷之福。 费祎依孔明所托,即刻前往建业。 孙权看完孔明书简,厚礼盛待蜀国使臣费祎。他对费祎说道:“吴国绝非对蜀魏战局漠不关心,只是一直在积蓄充分的战力,等待出征时机。如今时机既已成熟,只待择定吉日,朕自会亲率水陆大军,高扬讨魏大旗,溯江而上。” 费祎拜谢完毕,为了打探其所说出兵之事是否虚言,接着又问道:“只要陛下出师讨伐,想那魏国不出百日便会灭亡,但不知陛下从何路进兵?” 孙权像是要夸耀自己一直在准备攻魏,只见他扳着手指,有条有理地回答费祎:“朕亲率大军,经居巢门攻取魏国的新城;再令陆逊、诸葛瑾等攻下江夏、沔口后进击襄阳;又令孙韶、张承等出兵广陵夺取淮阳等处;三处一齐进军,共三十万。” 酒宴开始,气氛变得随和轻松。这次轮到孙权问费祎了。 “现今何人在营中为孔明执掌军功簿、统筹兵粮运输等军务?” “是长史杨仪。” “哪位勇将经常担当先锋?” “大多是魏延担当。” “那就是说,孔明内靠杨仪,外依魏延?哈哈哈!”孙权意味深长地笑道,“我虽未见过杨仪、魏延,但多年来经常风闻他们的业绩、品行,感觉此二人似乎均非足以担当蜀国重任的人物。孔明如此贤明之人,为何偏要重用此等小人?” 费祎无言以对,只得支支吾吾敷衍搪塞一番。而后回到祁山复命时,将孙权所言原原本本告知孔明。孔明心中备感烦恼,口中却不得不叹服道:“孙权不愧是慧眼之士。看来人的外表无论装得何等无懈可击,也难骗过天下人的眼睛。魏延、杨仪的小人言行我自然早就知晓,却不料吴国的君主也早已将他们看透。” 第七十三章 木牛流马 一天,一名魏将来到蜀军营地,声称自己乃是魏国偏将军郑文,有要事求见诸葛丞相。 孔明召他进帐问道:“你有何事?” 郑文拜伏于地,解下佩剑双手呈上,“我想投降丞相。” 孔明究其投降理由,郑文答道:“我本是魏国偏将军,被司马懿调用为参军,不料司马懿徇私重用秦朗,视我如草芥,不仅论功行赏时对其多加偏袒,甚至嫌我屡有不平之意,意欲置我于死地。郑文不愿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且素来仰慕丞相高德,故特来投降。若蒙赐收留,我必尽忠于蜀国,也好雪此大恨。” 正在此时,营外哨兵前来禀报,有一员魏将领兵前来搦战,频频叫喊,要蜀军将郑文交出来。 孔明即问郑文:“现在有人追你而来,你可认得此人?” 郑文慌忙答道:“此人看来就是经常对司马懿进我谗言的秦朗,必是得了司马懿之命,要来将我擒回。” “你与秦朗相比,谁的武艺高强?想那秦朗既然受司马懿重用,武艺总该在你之上吧?” “绝无此事!我的武艺岂会在秦朗之下?” “若你的武艺真的强于秦朗,则司马懿确实为谗言所惑,也足见你不曾妄言。” “丞相所言甚是。” “那就请你现在出营去与秦朗一决雌雄,待斩得其首级回来,我便接受你投降,委以重任。” “这有何难?丞相且稍等片刻。” 郑文说罢翻身上马,朝着营外驰去。 那员魏将等待已久,一见郑文,大声骂道:“呸!不知羞耻的叛徒!竟然盗了我的马逃到蜀营来。我奉司马懿大都督之令,现在前来要你狗命,着刀!” 边说边舞着大刀向郑文劈来。哪知两人交手只一个回合,那魏将便被郑文斩于马下。 郑文割下他的首级,回到孔明面前。孔明道:“将秦朗尸体与战袍也一并拿来。” 郑文依令跑出营外,又将死尸也扛到孔明面前。孔明将死尸仔细观察一番,遂对左右武士下令:“将郑文推出斩首!” 郑文一听,声嘶力竭地抱头大叫:“啊?为、为何要杀我?” 孔明笑着说道:“这具死尸根本不是秦朗。我早就见过秦朗此人,你不过找了个貌似秦朗的替死鬼来蒙混,我岂会上你的当?看来这又是司马懿的诡计吧。” 郑文吓得浑身颤抖,只得承认自己确是奉司马懿之命前来诈降。孔明沉思片刻,念头一转,决定暂时留下郑文的性命,他吩咐左右:“先将郑文关进囚车。” 第二天,孔明把自己写好字的一张纸给郑文看,又命人将信纸笔墨交与郑文,“你若想活命,就按照这纸上的内容写一封信给司马懿。” 郑文只得依令在囚车中照抄了一封给司马懿的信。 于是,一名蜀兵装扮成当地居民,混进魏军营中,将这封信交给司马懿的侧臣。 司马懿仔细将来信看了又看,认得信上确是郑文的笔迹,不觉大喜过望,遂对来送信的蜀兵犒以酒食,嘱其不得对任何人泄露,然后让他仍回蜀营告知郑文。 司马懿收到的来信大意如下:“明日晚间,我在祁山举火为号,乞请大都督尽率大军前来劫寨。孔明对我前来投降深信不疑,我现在其中军大营里,只等到时与大都督呼应,将孔明生擒,切望勿失良机。” 司马懿平素并不会轻易上他人的当,不意此番却中了自己设下的圈套。第二天,他整日精心准备,只等天黑以后率兵悄悄渡过渭水去劫蜀寨。 “父亲今日为何一反常态?” 长子司马师见其要亲往劫寨,竭力劝阻。他直言父亲一贯小心谨慎,如今仅据片纸便要更改既定的战术方针,不免轻率。 “言之有理。” 司马懿听从儿子劝告,立刻另派大将担任先锋,自己转而退居后阵进行策应。 天黑以后,夜风清拂,明月高悬,这对悄然夜行的兵马颇为不利。但待到偷渡渭水时,起了厚重的夜雾,黑压压的云层遮住了天空,司马懿不胜欣喜,“天使我成功也!” 他令魏军人尽衔枚,马皆勒口,悄然无声地逼近蜀军营地。 却说孔明这一天也做好了周密安排,准备夜深以后生擒司马懿。白天他登坛仗剑进行祈祷,祈求苍天保佑蜀军此战必胜,傍晚又与诸将共饮滴血盟誓酒,天黑以后,将各路人马分拨停当,三军严阵以待,只等司马懿领兵前来劫寨。 夜色渐深,黑雾弥漫,忽然间,魏军人马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入了蜀阵中军大本营,然而进得营来,却不见一个蜀兵人影。就在魏军疑窦丛生,纷纷祈祷不要中了敌人圈套时,他们的退路已经被切断了。 瞬时间鼓角、铁炮、呐喊声大作,蜀军四面包围上来,魏军前阵转眼间被歼灭了大半,先锋秦朗率先毙命。 司马懿幸得换到了后阵,并未陷在蜀军的铁壁合围之中。为了救出包围圈中的魏军前阵人马,他率军猛攻,力图从外侧冲破蜀军包围圈,但白白又折损了大批士兵,只得抛下被蜀军围住的一万余前阵人马,自己向渭水对岸逃去。 司马懿素以处事冷静著称,鲜少表露感情,但此时也边逃边咬牙切齿地恨恨骂道:“我竟然会中这种尽人皆知的圈套!吃这种不该吃的败仗!” 待他退回渭水对岸,雾散云消,天气忽然变得晴朗如初,明月重又显现在夜空,方才的黑云重雾令人觉得恍如梦境一般。随他从蜀营生还的士兵中,不知何人说道:“孔明乃是用八门遁甲之法,先将我们诱入阴云黑雾之中,而后又以六丁六甲之神力,驱净了浮云迷雾。” 这种无端妖言,听者竟然尽皆深信不疑。 “胡说八道!孔明是人,我也是人,世间哪有什么鬼神?” 司马懿对营中这种迷信说辞严厉驳斥,训诫官兵不得散布扰乱军心的妄言。但魏军士兵却仍然深深相信,孔明具有一种神力,乃是能行奇事、成奇迹之人。 这种畏惧孔明的心理弥漫在魏军士兵中,自然使得司马懿用兵至为艰难。从此以后,他只得凭险固守,加强防备,再也不敢轻率出战。 在此期间,孔明派千余随军工匠进入渭水以东的葫芦谷,在谷中秘密打造器具。这山谷内有一个葫芦瓢形的盆地,处于大山环抱之中,进谷须经一条仅允一人一骑通过的狭窄小路。 孔明每天必去谷中查看进度,督促工匠日夜施工。 魏军一味固守,不敢出战,无疑是想靠拖延时间来等待蜀军兵粮耗尽。 长史杨仪对此不无忧虑,提醒孔明道:“蜀中运来的兵粮,皆先运到剑阁,而从剑阁至祁山,却是高山险路不断,牛马不堪重负,倒毙甚多,车辆亦损毁严重,运输始终极不通畅。剑阁滞留的粮食纵然堆积如山,却运不到这里,长此下去,营中兵粮不久恐将枯竭。” 自建兴九年第二次出兵祁山以来,每次出师此处,兵粮的运输供给都一直困扰着蜀军。 孔明利用三年的休战时间,着力发展农耕,让士兵获得充分休整,如今已经拥有前所未有的雄厚兵力与装备。此番他第六次出师祁山,自然不想再品尝缺粮的痛苦滋味。 此刻听完杨仪的忧虑之词,孔明胸有成竹地宽慰他道:“粮食之事不必担心,再过几日便可解决。” 这一天,杨仪与诸将在孔明带领之下,首次来到了葫芦谷里。 “这里已经开工一个月了?” 众人望着谷内不知何时建成的一座大工坊,无不满脸诧异,瞠目结舌。 这里制造的产品,是孔明发明的两种运输车辆,唤作“木牛”与“流马”。 类似的怪兽战车,在以前远征南蛮时上过战阵,这次孔明将其改造成了运粮专用辎重车。这种车辆在第二次、第三次出师祁山时,曾试用过几辆,但效果不甚理想,故孔明在其后三年的休战期间,对其进一步加以改进,终于研制成了这种可靠的新兵器,开始大量生产。 “倘若使役牛马之类动物,不仅需要供其饲料,还须牲口圈舍与饲养人手,有时还会受其患病、倒毙所扰。而这种木牛流马不吃、不喝、不知疲倦,却能运送大量物资。” 孔明指着大批造好的木牛流马,展开设计图,将木牛流马的尺寸方圆、长短阔狭意义对诸将详加解释。 此处赘述几句。木牛流马究竟是何种车辆?若仅凭传至后世的尺寸与一些说明,很难想象其结构与形状。综合《汉晋春秋》、《诸葛亮集》、《后主传》等书中的记载,可知其大致具有下述结构与效用:“所谓木牛,方腹曲头,四足曲折自在,机动步行。头出自颈中,载量多而行速缓。适合为大量运输所用,不宜用于日常少量搬运。一头独行时,可日行数十里,成群行进时,日行二十里。” 其他书籍对其还有下述描述:“曲者为牛头,双者为牛脚,横者为牛领,转者为牛足,覆者为牛背,方者为牛腹,垂者为牛舌,曲者为牛肋,刻者为牛齿,立者为牛角,细者为牛鞅,摄者为牛鞦轴。牛仰双辕,人行六尺,牛行四步。每牛载一人所食一年之粮,人不大劳,牛不饮食。” 《后山丛谈》中有如下文字:“蜀中有小车,前如牛头,能载八石,一人可推。又有大车,用四人推,载十石,或为仿木牛流马之物。” 不言而喻,这是将后世的民间运输工具牵强附会于木牛流马之上。但无论如何,尽管木牛流马的力学结构尚不甚明了,然而其实用性却是毋庸置疑的。 却说蜀军造出大量木牛流马之后,孔明即派右将军高翔统领木牛流马队,开始从剑阁将大量兵粮运往祁山。 蜀兵眼见粮食源源不断运来,士气更为高昂。而魏军的拖延消耗战术,却失去了任何意义。 第七十四章 舌头玄机 “张虎、乐綝,让你们尽速赶来,辛苦了。快坐吧。” “大都督召我等前来,有何吩咐?” “听说孔明最近造了许多木牛流马,不知你们二人可曾见过?” “我等尚未看到过。” “据报蜀军使用木牛流马,正从剑阁向祁山大量运粮。” “此事末将已听说了。” “蜀军既然造得出这种车辆,只要看到实物,我们岂有造不出之理?你们二人即刻领兵去斜谷道埋伏,袭击蜀军运输队,将那叫做木牛流马的车子夺四五辆来。” “遵命。大都督要的只是四五辆车子?” “当然是战果越大越好,快去伏击吧!” “此事不难。” 张虎与乐綝离开司马懿中军大营,立刻率领一队轻骑兵与一千步兵向斜谷赶去。 三天以后,二人果然抢了几辆司马懿盼望的木牛流马回来。司马懿令营中工匠将木牛流马拆卸解体,所有部件一一详细绘成图纸,然后依样仿造。 魏军仿造的木牛流马无论尺寸长短还是机动性能,都与蜀军的原物一般无二。司马懿于是又召集数千工匠,夜以继日不停仿造,不久便造出了数千辆木牛流马。 孔明得知此事,反而高兴地说道:“太好了!正合我意!不需几天,魏军便会将大量军粮送给我们。” 七天以后,蜀军细作前来禀报,发现千余辆魏军的木牛流马满载粮食,正从陇西向渭水边运来。 “司马懿的行动果不出我之所料。”孔明立即将王平召来吩咐道,“让你所率的一千骑兵全部装扮成魏军,即刻经北原前往陇西大道。如果现在出发,到北原时正是深夜。那时守卫北原的魏将必会盘问你是哪路人马,你只要回答是运粮部队,便可顺利通过。然后你去陇西大道伏击魏军的木牛流马队,歼灭押运魏军,拉着千余辆粮车再返回北原。镇守北原的是魏军大将郭淮,他见你又来,不会放你通过,必会领兵迎击。” 这无疑是一项至为困难的作战行动。王平双眉紧锁,不禁问道:“如遇郭淮出战,刚俘获的木牛流马岂不妨碍我军将士与敌交锋?” 孔明耐心解释道:“如遇郭淮出战,便令士兵打开木牛流马之口,将舌头向右扭转,然后弃之而去即可。魏军若夺回了木牛流马,必不会对你们穷追不舍。之后的作战,我自会令别人承担。” 王平听完孔明解释,不再疑虑,信心十足地领兵而去。 孔明接着将张嶷唤进帐来,对其授予破敌奇策:“你引五百士兵,都扮作六丁六甲神兵模样,身着黑衣,赤裸双足,戴上鬼头面具,用五彩涂面,装作种种怪异之状,一手执绣旗,一手仗宝剑,腰挂葫芦,内藏硫磺烟硝,伏于山阴之处。待郭淮手下驱散王平人马,欲将木牛流马拉走时,便放起烟火,进行攻击。魏军见了你们,必疑是神鬼,丢弃木牛流马狼狈逃窜。那时你们再将木牛流马口中的舌头向左扭转,便可将它们全部拉回祁山来。” 孔明又召姜维与魏延近前,另授一计,命他们依计而行。 最后召进帐来的是马岱与马忠,孔明令他们领兵即刻驰往渭水以南。 日落西山,星光之下,北原四周的崇山峻岭逐渐沉浸在漆黑的夜幕中。魏国的镇远将军岑威率领运粮队从陇西出发,正穿山越谷,要在午夜之前赶到北原城外。 行到半路,运粮队遇到一支可疑的人马,这正是蜀国牙门将军王平的队伍。由于王平与士兵全都装扮成魏军模样,昏暗的夜光之下,倒也难以立刻辨认真假。 岑威的部下隐隐感觉这支队伍有些怪异,便大声喝问道:“来人是哪路人马?” 王平的人马慢吞吞地走到近前,方才七嘴八舌地答道:“我们是运输队。” “我们才是运输队,你们是哪里的运输队?” “当然是奉蜀国诸葛丞相之命前来运输的。” “啊!你们是蜀军?” 岑威的部下大吃一惊,刚回过神来,王平已经飞快地策马冲进魏军运输队中间,大声喝道:“好生听着,我乃蜀国牙门将军王平!今日特来取岑威的首级与木牛流马!” 边说边举刀向为首的魏国大将砍去。 那为首的魏将正是镇远将军岑威。岑威遇此突然袭击,早已狼狈不堪,他对士兵下令抵抗,但一听来将是王平,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刚挥动武器抵抗,便被王平一刀斩下马来。 运输队的战斗力原本就不强,遭此黑夜中的突然袭击,加之统领岑威首先毙命,魏兵立刻作鸟兽散。王平并不领军追赶,而是匆忙催促部下:“马上去拉木牛流马!” 蜀军士兵带着俘获的千余辆木牛流马,急忙沿着来路又向北原赶去。 北原是魏国的一座要塞,镇守此处的郭淮见到逃回的岑威手下,得知兵粮被劫,立即集合士兵,堵住了蜀军的退路。 王平见魏军前来堵截,按照预定命令士兵:“扭转木牛流马的舌头!” 士兵们一齐将木牛流马的舌头向右扭转,随后丢弃车队,跟着王平奔逃而去。 郭淮夺回了千余辆满载兵粮的木牛流马,无心追赶,只想早早将运输车拉进城内,但魏兵不懂木牛流马的结构与操作方法,丝毫未注意到舌头的玄机所在,只是一味用力推拉,而木牛流马任你如何用力,却依然动也不动。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魏军被木牛流马弄得一筹莫展之时,路旁山阴之处突然响起隆隆的鼓角声,一队鬼怪装束的人马正飞快地奔来。魏军士兵一见,吓得立刻四散奔逃。 “大事不好!孔明又在显神功了!” 这支鬼怪装束的队伍实为姜维、魏延率领的人马,他们驱走魏兵之后,带着满载兵粮的木牛流马,高唱凯歌开回祁山营地去了。 却说身在渭水的司马懿得到运粮车被劫的急报,气得骂道:“此事没那么便宜!” 他立即调集人马,亲自领军前去救援。哪料走到半路,又遇到了恭候已久的蜀将廖化与张翼。司马懿毫无防备,随身亲兵皆被突如其来的蜀军杀得一个不留,最后只剩下他只身单骑。此时他已无法辨别方向,只能在黑夜中拼命地扬鞭催马,漫无目的地逃窜。 廖化一眼看到了狼狈不堪的司马懿,不禁兴奋至极,“天赐良机!今夜司马懿的首级是我的了!”他率领手下紧紧追了上去。 司马懿听到喊声,回头一看正在逼近的廖化与无数黑影,禁不住毛骨悚然,“难道今日我司马懿命数已尽?” 廖化越追越近,手中的砍刀已经抵近司马懿的后背,司马懿望见眼前有棵十人合抱的大树,只得绕着大树躲避廖化的刀锋。 廖化紧跟司马懿绕着大树打转,或许是司马懿命不该绝,廖化从马上挥起大刀奋力砍去,却擦着司马懿肩头而过,砰的一声砍在树干上。 “糟了!” 刀锋被深深砍进树干,就在廖化用力去拔大刀时,司马懿乘机猛抽一鞭,催马疾驰而去,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 “可惜!” 廖化气得跺脚,他好容易拔出大刀,仍不死心,“失去如此良机,何日才能取到司马懿的首级!” 他拼命扬鞭催马,朝着司马懿逃走的方向追去。 然而他再也未能看到司马懿的身影,只是在途中的林间岔路口,捡到了一顶头盔。那头盔乃是用黄金打造而成,毫无疑问,这就是司马懿的头盔。 “你们看,这头盔落在东边。” 廖化集结部下,立即顺着东边的小路急急追去,岂料司马懿却向着西边的方向越跑越远。原来这顶头盔是司马懿为了迷惑追兵,故意留在林间东边小路上的。 廖化最终错失了这一千载难逢的大好良机,被司马懿逃脱了性命。无论对他本人,还是对蜀军而言,这都是一件令人扼腕惋惜的憾事。 而司马懿的急中生智,对魏国来说,却是一件莫大的幸事。倘若当时廖化识破了司马懿的伎俩,认定头盔抛在东边小路上,反而证明司马懿会向西逃窜,从而领兵朝着西边穷追不舍,那么整个战局将为之一变,此后蜀魏的全部历史,势必也会被重新改写。 但是,当我们宏观地回顾历史时,便会发现,无论哪个朝代,无论何种场合,都存在着两种力量,一种是人类的自然力量,另一种则是超越人类力量的天运,或曰偶然。 由此次司马懿从廖化刀下死里逃生这件小事,足可瞥见魏国的国运与司马懿个人的运势何其强盛。而反观蜀国的运势,却显得逊色不少,孔明的神机妙算与十拿九稳的战役,总是由于细枝末节的阴差阳错而功亏一篑,即便能取得总体的成功,却始终未能给予魏国致命一击。这只能让人认为,无论何时何事,都是依照某种既定的运势在进行,这种既定的运势完全超然于人类的力量与智慧之外。 却说司马懿虽然一贯小心谨慎,此番还是中了孔明的圈套,使魏军损失惨重。 回到渭水大营后,他深居简出,独自反省:“仔细想来,屡次失手,与其说是中了孔明奸计,不如说每次都是自己心中把持不定,到头来事与愿违,咎由自取。要想不再被孔明诓骗,只有更加坚定心志,切不可见异思迁,为假象所惑。” 在战术上,司马懿重拾守势,不断加固城寨防备,以深沟高垒、坚不出战的策略,对付采取攻势的蜀军。 再说蜀军打得司马懿险些丧命,士气更为旺盛,全军上下充满了每战必胜的信心。 廖化将司马懿的黄金头盔献于孔明,扬扬得意地夸耀道:“我把司马懿狠狠教训了一顿,追得他只能丢盔弃甲,抱头鼠窜。” 姜维、张嶷、王平也兴高采烈地各自禀报当夜的斩获。 “俘获的木牛流马有一千余辆,光是装载其上的粮米就有两万多石。如此一来,我军的兵粮该不会短缺了。” “是啊,诸位辛苦了。” 孔明对诸将逐一表彰,论功行赏,但他心中却感到一丝挥之不去的惆怅。他不禁想到,倘若营中还有关羽式的豪杰,此人必不会为战场上占得如此蝇头小利而沾沾自喜,肯定还会心有不甘地叩头请罪:“承蒙丞相授予如此绵密神谋,末将却被司马懿略施小计,便使如此重要的敌酋漏网,辜负了丞相的厚望,实在惭愧。”话虽未说出口,但此时孔明的内心却萦绕在凄凉愁绪之中。 “啊!关羽已亡,张飞既殁,旧时部将一一逝去,蜀中已无大将了。” 他的战术构思有无尽的科学创造力,也自信能以此战胜任何敌人,然而蜀军阵营中良将如此匮乏,只能使他不时产生独木难支的乏力感。 第七十五章 种豆 兵戎相见的敌对两国,一国处于困境时,敌国也同样难以幸免,甚至处于更为苦不堪言的局面。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观点并无偏颇之处。 祁山渭水一带鏖战正急,魏国首都洛阳又开始面对远甚于蜀军的严峻危局:吴国依据蜀吴同盟条约,开始兴兵北上,而且动用的水陆兵力前所未有。 魏帝曹睿闻之大为震惊,“大魏之安危系于此时。” 他急派敕使前往渭水大营,严令司马懿:“当今吴军犯境之际,万一被蜀国乘势进击,大魏江山将有倒覆之危。你只可凭城坚守,切不可擅自出战。” 鉴于时局空前严重,魏帝宣布:“事态如此紧迫,朕焉能安坐宫内。今当效法先帝经世苦心,亲立阵前,率领三军,定要将犯境吴寇一举灭尽。” 遂以刘劭为大将,引兵急赴江夏救援,又授田豫一支人马,令其去救襄阳,魏帝亲自带着满宠等将,率领大军,前去援救合淝。 魏帝宣布御驾亲征之前,魏廷对于如何抵抗吴国侵犯争论不休,最后才决定沿袭先帝以来历次获胜的进军方向与战略战术。 先锋满宠带领人马来到巢湖边,远远向东岸望去,只见吴军战船无数,桅头旌旗整肃,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巢湖湖口内外。 “没想到吴国的舰队如此壮观!魏蜀两国连年征战,在祁山渭水之间耗费了无数人力与财力。唯独吴国毫发无损,加之拥有江东富庶之地,如今看准魏蜀两国疲惫不堪之时,乘隙大举来犯,只怕不那么容易将其击退。” 吴军的阵势使满宠大为震撼,他急忙掉转马头,赶回中军向魏帝禀报。 魏帝不愧是见多识广的一国之君,听了满宠忧心忡忡之言,不仅不惊讶,反而笑着说道:“吴军就好比富家之猪,脂肥膘厚,看似强壮,但已失去山野习性,变得愚钝笨拙。我军常年在西北边境与敌争斗,经过多次艰苦磨炼,将士尽皆骁勇善战,何惧之有?” 说罢召集诸将商议军情,最后决定采取奇袭战法,要打吴军一个措手不及。 骁将张球奉命引领五千最为精壮的士兵,轻装径去进攻湖口,每个士兵俱背驮着大量投掷火炬;满宠也带五千强兵,奉命从东岸去攻。是夜二更时分,张球、满宠各领人马悄悄进发,分两路逼近水寨。 夜深人静,月白如洗,埠头边与湖面上波纹不起,四下里只偶尔听得到几声鸿鸣。猛然间犹如波涛冲天、万雷劈云一般,水寨周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是夜袭!” “魏军渡过湖来了!” 吴军营中顿时骚乱四起,乱成一团。不出魏帝所料,吴军威武的阵势,确实是徒有其表。就在吴军士兵摸黑寻找武器船具时,魏军的火炬已如雨点一般投掷过来。只见一艘又一艘战船接连火起,转瞬之间,水面上的数百艘大小战船腾起了熊熊火焰,随着狂风化为灰烬。 自赤壁之战以来,对密集战船编队实施火攻,一直是吴军克敌制胜的杀手锏,不料此番吴魏对峙,吴国水师竟然首战便被魏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夜之间,武器、兵粮、船舶、兵力的损失难以估算。统领这支吴军的大将为诸葛瑾,他最后只能带着残存的败兵逃到沔口,向后阵友军求救。魏军将首战奇袭大胜视为吉兆,士气大振,摩拳擦掌地只等与吴军再战。 与蜀国的孔明、魏国的司马懿相比,吴国的足智多谋之士,当首推陆逊。 陆逊此时乃吴国的统军总帅,其中军大营一直驻扎在荆州,接到诸葛瑾在巢湖被打败的战报后,他感到事态严重,暗自思忖:“大事不好!”遂立即改变初时的作战计划,重新调整布阵。 魏军的反击比他预想的更为迅速,其强大的反击力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魏国虽然连年在渭水消耗大量人力、物资,没想到仍然具有如此强大的实力。”对于魏国深不可测的国力,陆逊不禁为之愕然。 “首战遭受如此败绩,固然是诸葛瑾失责,但更反映出吴国上下对魏军的战力估计严重不足。” 陆逊经过深思熟虑,对吴帝呈上奏表,提出一项秘密作战计划,拟让正在围攻新城的吴军迂回到魏帝中军背后,以大包围圈将其围困起来。 陆逊与诸葛瑾原本都以为,只要围住新城,便可吸引魏军主力全力以赴去救新城之急。这种错误的战略预估导致了巢湖的大败,也逼得陆逊不得不改变作战计划。 然而不知何故,陆逊第二阶段的秘密作战计划,竟然被泄露给了魏军方面。 却说诸葛瑾从沔口营地派人给陆逊送来一封信函,诉说自己兵疲马惫的窘况之余,也陈述了对今后作战的建议:“现今此地营中士气不振,而魏军却日渐气盛,不容小觑。更何况士气低迷更易导致泄露军机,目前状况实在令人不堪忧虑。窃以为现在不如暂且撤兵回国,待重整阵容之后,再伺机北上。不知意下如何?” 陆逊阅毕来函,对信使说道:“请转告诸葛瑾,不必过度劳心,几日之后,我自有计策。” 诸葛瑾听了信使转达的寥寥数语,自然仍然无法安心。他又向信使问道:“陆都督的阵营中军纪如何?是否正在准备进攻?” “恕小人直言,都督营中军纪极为涣散,将士皆怠惰松懈,并无任何临战准备。” “什么?既不主动进攻,又不注重防守,他究竟是何打算?” 生性耿直的诸葛瑾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不安,决定亲自去见陆逊问个究竟。 一到陆逊大营,果然看到士兵都在营外耕地种豆,陆逊本人则在辕门与几个大将下围棋。 诸葛瑾禁不住惊愕地嗟叹道:“好一派太平世界的景象啊!” 晚宴之后,诸葛瑾待到帐内只剩自己与陆逊二人时,恳切地将敌我双方态势详加比较,然后迫不及待地追问陆逊,究竟打算如何应对目前战局。 “足下所言甚是。”陆逊爽快地表示认同他的见解,随即又说道,“我也认为以暂且退兵为宜,但退兵应力求万无一失。如果退得过急,魏军难免会大举追击,进而趁此机会一举吞并吴楚。说来遗憾,我本想主动进击,包围活捉魏帝,但如今此秘策已被敌人得知,自然无法再实施了。”说到后来,陆逊不禁透出无限惋惜之意。 原来无论是陆逊下围棋消磨时光,还是让士兵耕地种豆,都是为了瞒过敌人故意做出的姿态。未过几天,就在魏军观察到陆逊营中此种散漫状态,以为吴军要在此地常驻到明年时,某天夜里,陆逊的中军大本营与诸葛瑾的水陆大军,便如长江里奔腾而下的急流一般,突然收兵返回吴国去了。 魏帝事后得知吴军已经全部撤走,不禁咋舌赞叹:“陆逊真堪称吴国的孙武。” 魏国随后拟定了第二阶段的作战计划,准备增派新锐人马,趁吴军处于颓势之时,将孙权的吴国彻底摧毁。 对于陆逊的神速撤退,魏帝就像眼看着网中鸟脱逃飞走一般感到遗憾,但也不能不对这位对手敏捷的退兵良策深表叹服。 第七十六章 七盏灯 吴国此次与魏国交战,出师神速,退兵敏捷。撤退并非因为无力与魏军对峙,而是基于吴国的国策。 说来,吴国原本并不想主动挑起战争,只是想看着蜀魏两国鹬蚌相争,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既然与蜀国订有同盟条约,一旦蜀国有所请求,吴国也碍难断然拒绝。 然而出兵之后刚与魏军交手,便发现魏军尚有不可忽视的实力,陆逊深悟巢湖的大败不过是魏军牛刀小试,于是才会全军迅速打道回府。 与其相比,蜀国的立场则极为坚定。倘若偏安于一隅,一味采取防守的策略,魏吴两国很快便会出于同样的目的,勾结在一起前来进攻,一同瓜分蜀中这块肥肉。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出而寻求活路,蜀国除了坚持政治上的“汉室正统”、军事上的主动进攻之外,别无其他途径可行。 因此,祁山渭水之间的蜀魏对垒,无论对于蜀国的存亡,还是对于孔明的一生,都是命中注定不容逃避的一场大决战。如果从祁山撤退,蜀国便再无赖以继续生存的道路,祁山不啻为蜀国的生命线。 却说渭水的魏军阵营,最近依照来自洛阳的命令,全力专守防卫,魏帝敕令业已布告各个阵地:“擅自越界搦战者,斩!” 固守不出的敌人最难处置,就连孔明也几乎无计可施。但他不会白白留在祁山耗费时间,司马懿专守避战的这段时间里,孔明又努力去解决粮食供给与安抚驻地百姓。 他制定了屯田兵制,让士兵去种地、放牧。屯田兵须与当地百姓一同劳作,帮助百姓生产,农牧的收获当地百姓取二份,蜀军只取一份。 屯田兵制法规中严格规定: 一、超过规定份额苛求百姓者,斩! 二、滥用私权引起民怨及怠惰农耕者,斩! 三、滋事生非酿成军民不和者,斩! 在这三条严令约束下,蜀军士兵与当地百姓友好地相互合作,共同耕耘。蜀兵与百姓在同一片地里一起种田,在同一块地头田埂上一起餐饮,时常还可见到蜀兵背驮着百姓的孩童嬉戏。这种军民犹如家人的温馨场景随处可见,蜀兵与当地百姓水乳交融的感情,也与地里的庄稼一起成长起来。 “最近听说,祁山一带的百姓日子过得很舒坦呢。” 逃散在外的百姓听到孔明仁德的传言,又都纷纷回到了祁山下的故里。 这一切都被司马懿的长子司马师看在眼里,一天,他为此事专程来到大营中司马懿的帐内。 “孩儿向父亲请安。” 司马懿将正在读的书随手放在案上,抬头望着儿子问道:“是你啊!四五天未曾见到你了,可是患了风寒?” “父亲,此地可是战场?” “当然是啊。” “孩儿今日既然身在战场,岂可因区区风寒便卧床不起?我这几日未来请安,是化装前去敌阵探察了。” “好啊!蜀军现在的情况如何?” “孔明制定了长驻祁山之策,当地的百姓俱已还乡,与蜀兵一同种田,彼此之间相处和睦,渭水对岸仿佛正在变成蜀国的国土。孩儿无法理解,父亲身为执掌重兵的魏国大都督,为何却对蜀军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今日还望父亲明示。” 年轻气盛的司马师望着父亲,那目光咄咄逼人,显然是在告诉司马懿,既然是战场论战,儿子也是不会向父亲妥协的。 “你有所不知。我并非不想出战,只是敕命难违,皇帝已经降过圣旨,要我们只可固守,不得进攻。” 对于父亲无奈的辩解,儿子司马师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洛阳来的旨令总是只求得过且过、相安无事,可是将士们却不像父亲那样看待只守不攻。” “他们是如何想的?” “将士们觉得,父亲身为大都督,却被孔明打得大败,眼下已经江郎才尽,无计可施了。” “他们说的也是事实,我的智谋确实不及孔明。” “常言不是说‘有智者用智,无智者用力’吗?我军有雄师百万,足足三倍于蜀军,父亲为何白白坐拥如此庞大兵力,装备精良,占有地利,却每天龟缩在营中唉声叹气,惹得全军上下怨声不止?” “我对孔明尚无胜算。因为无论我如何殚精竭虑,也未能找出孔明的破绽。说实在的,现在仅仅为了不被打败,已经使我伤透了脑筋。” “是啊,父亲看上去好像是有些疲劳。” 司马师虽然满腹牢骚,但不忍看着父亲如此沮丧,只好无言地退出帐来。 数日之后,营前忽然骚动起来,渭水岸边的哨兵回来报告以后,将士们纷纷走出营地向前眺望。 “他们在看什么?” 司马师跟着走出营外一看,只见渭水对岸站着一群蜀兵,正朝着这边喊叫。中间有人举着一杆旗杆,杆上挂着一顶金灿灿的头盔。蜀兵一边摇着头盔嬉闹,一边七嘴八舌地拍手嘲弄:“魏军弟兄们,你们知道这是什么?” “这就是你们大都督司马懿的头盔呀!上次被我们打得只顾逃命,头盔掉了都来不及捡。” “你们要是觉得可惜,就打过渭水来取呀!” “算了吧!这种蠢货大都督的手下,哪里敢来啊!” 司马师气得咬牙切齿,诸将也恨得跺脚扼腕,他们转身走回营中,径直来到司马懿帐内,将蜀兵的恶毒辱骂一一转述给司马懿,异口同声地要求他立即发令出战,惩治嚣张的蜀军。 司马懿笑着听他们说完,然后喃喃自语般地说道:“诸位一定记得圣贤所言: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的上策是专守防卫,可不是逞血气之勇的时候。” 司马懿打定了主意,无论蜀兵如何辱骂,也不出动一兵一卒。蜀兵骂得累了,又见魏营毫无反应,不久便也停止了谩骂挑衅。 孔明见司马懿拒不出战,又命马岱去葫芦谷督造木栅,构建柴寨。数月以后,工程完毕,马岱回到大营向孔明复命:“遵照丞相之命,葫芦谷中深挖了数条堑壕,寨中各处皆堆满柴草,暗藏硫磺烟硝。地雷也已埋设稳妥,引火药线均从谷中铺设至四周山上,各处完工之后,均已细心遮掩,无人能够看出破绽。” “是吗?都是按照我交给你的图纸施工的?” “与图纸所示绝无不同之处。” “好!待将司马懿引进谷里,就用百雷烈火招待他。你先去葫芦谷后面的小路埋伏,等到司马懿追赶魏延进入谷中以后,即带伏兵堵住前面谷口,再令士兵一起点燃引火药线,让那座山谷成为一片火海,司马懿与他的大军便永远留在葫芦谷中了。” 马岱退出之后,孔明又先后召进魏延与高翔,分别密授机宜,命他二人各自领兵出发。消停数月之后,孔明的帷帐里又重新充满了生气。 孔明的表情也似与平日不同,眉宇之间显露出稳操胜券的自信,他决心此次一定要置司马懿于死地,一举实现称霸中原、恢复汉室大统的夙愿。 他生来身体瘦弱,不甚顽健,加之是年他已五十有四,深知自己并无几年时光驰骋疆场了。除此之外,与魏国如此不分胜负地无休无止对峙下去,对于蜀国来说,也是无法承受的重负。不可否认,此时面对磐石般固守不动的魏军,孔明心中已经越来越焦虑了。 不久,孔明自己也率领一支人马向葫芦谷方向开拔。出发之前,他向留守祁山大营的诸将训示道:“请诸位同心同德守住祁山。如果司马懿只派部将来进攻,你们只许诈败,不可取胜;只有当司马懿亲率大军前来时,你们才可奋力抵抗,并伺机迂回去进攻渭水的魏军大本营。” 孔明做完详细的战斗指示,遂将中军移往葫芦谷附近。在葫芦谷布完兵阵之后,又将原来派去迂回到葫芦谷后的马岱再次召来,秘密布置道:“战斗开始以后,你必须在葫芦谷南侧的山峰上,白天竖起七星旗帜,夜晚点燃七盏明灯。这是指引我军引诱司马懿进入葫芦谷的暗号,千万不可疏忽大意。我知你一贯忠勇尽职,故将这个重任托付与你,望你不要辜负我的希望。” 马岱满怀感激地接受了密令,随即带人奔南山而去。 魏军对蜀营的异动十分注意。此时一得知有队伍开拔,夏侯惠与夏侯和二人立刻去向司马懿请战:“请大都督准许我们二人领兵出击。今日已经找到了蜀营的破绽,我们定能将其大营一举踏平!” 司马懿听二人兴冲冲说完,面不改色地冷冷问道:“何以见得?” “蜀军已经不堪等待,开始分兵转移了。” “啊,哈哈哈!那又是孔明布下的圈套。” “大都督为何如此惧怕孔明?” “懂得惧怕应该惧怕之人,我觉得并非是一种耻辱。” “可是,如果错失了天赐良机,大都督还能坚持这种信念吗?” “你们真认为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当然!蜀军在葫芦谷险峻之处大兴土木已久,就是为了营建一个稳固的常驻基地。蜀兵又在祁山一带耕田种地,安抚百姓,目的也是为了自给自足。如今这两个军事、经济上的目的已接近完成,孔明肯定已开始逐渐将其据点从祁山转移过去。” “嗯,言之有理。” “倘若让孔明转移到葫芦谷盆地,依仗天险地势与构筑的牢固城寨,将祁山大营作为前卫阵地,加之粮食亦能自给自足,那时再想消灭孔明,只怕是更不可能了吧。” “你们二人留在我身边,我另外派人前去进攻!” 司马懿终于下了决心,他急忙召来夏侯霸、夏侯威二将,每人拨与五千兵马,命令他们分路向蜀军祁山大营进攻。 二将引军疾驰祁山,途中遇到高翔统领的运输队,魏军毫无悬念地打得蜀军运输队四散奔逃,缴获了许多木牛流马与蜀兵丢弃的马具、战鼓、旌旗。魏军旗开得胜之后,高唱凯歌,浩浩荡荡地回营去向司马懿报捷。 第七十七章 天雨灭巨焰 第二天,又有一支魏军出营袭击,也获得了不菲的战果。 从此以后,魏军只要有机可乘,便主动进袭,而且每战或大或小,绝不会空手而归。受到袭击的蜀军大多是往葫芦谷去的运输队,因而魏军缴获粮米、木牛流马等物资装备堆积如山,几乎每天都有成队被捆绑的蜀兵俘虏带回营来。 眼见俘虏与日俱增,司马懿大方地吩咐左右将他们全部释放,“这些俘虏都是些老弱残兵,即使杀了也无关大局,不如放他们回去宣传我军的宽厚仁德。” 魏军诸将奉命终日固守阵地,早已跃跃欲试,等得不胜其烦,见近来有了建功机会,纷纷向司马懿请缨出战,而每次领兵进袭,尽皆有所斩获。如此二十余日,竟然连战连胜。 魏军上下士气日益旺盛,自恃已是攻无不克。普遍认为蜀军由于转移阵地分散了兵力,加之大兴建筑、助民农耕,导致军队素质劣化,已经疲弱得不堪一击。 随着捷报频传,将士们对蜀军的看法也逐渐浸透到司马懿的心里,他的脸上开始露出了光彩。 一天,他在亲自审问了一名被俘的蜀将之后,自信地对部将说道:“战局已越来越对我军有利了。” 原来在审讯之中,那名蜀将不仅说出了孔明现在的确切位置,还供出在葫芦谷以西十里之处,蜀军营造了一座储粮城寨,现正向城内大量运粮,屯满之后,可供全军数年食用。 “如此看来,孔明留下把守祁山的兵马为数不多。” 司马懿自忖掌握了战局的主动权,不觉为之振奋,他从那静寂已久的帷帐中,又开始威风凛凛地发出进攻祁山的将令。 长子司马师不解其意,来到他座前问道:“父亲为何不去进攻孔明所在的葫芦谷,却去攻打祁山?” “因为祁山乃是蜀军的根据地。” “但孔明才是蜀军的支柱啊。” “说得不错,所以我才命前阵先去大举进攻祁山,我自带大军随后出发。其实我会突然改变方向,前去急袭葫芦谷,踏平孔明阵地,将他屯在城寨中的粮食一举烧光。用兵之道,在于秘而不露,你不必多问。” 司马师听得心服口服,禁不住赞叹道:“父亲用兵实在高明。” 司马懿又将张虎、乐綝唤进帐来吩咐道:“我率大军走后,你们领兵多带些硫磺烟硝,随后接应。” 却说近一个月来,孔明每天登上葫芦谷口附近的高地眺望,眼看着蜀兵一次次在渭水与祁山之间打败仗。 高翔的运输队频频在这片危险地带遭到魏军袭击,祁山大营蜀兵的每战必败,其实早已都在孔明的算计之中,他丝毫未因此而感到沮丧。 这一天,孔明望见不计其数的魏军兵马离开营地,一队一队摆开阵势,浩浩荡荡地向着祁山开去。 他顿时不禁险些叫出声来:“好啊!司马懿终于开始行动了。”他翘首以待魏军大军出动,已经苦苦等了一个月了。 孔明立即挑选一名近侍,遣他到祁山大营去传达命令,要他们务必严格按照自己事先的安排行事。 魏军声势浩大的兵马一举压到河滩上,来势汹汹,犹如要将渭水水流切断一般。他们避开蜀军各处要塞前密集的鹿砦,从多处抢滩登陆,令蜀兵防不胜防。转瞬之间,魏兵已经登上渭水彼岸,防守的蜀兵阵脚大乱,慌忙向山脚下的阵地退去。 “蜀逆在此为害多年,今日定要将其斩草除根!” 司马懿此时的指挥果断有力,与平日判若两人,犹如鬼神魔怪附体一般。魏军在他的指挥下,斗志空前旺盛。鼓角声声震天动地,刀光剑影寒光闪闪。这一日恰逢狂风大作,只吹得草木伏地,水雾腾起,那水雾转眼间化为流云,向着祁山的山腹飘去。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中,血肉横飞,尸骸遍野。 蜀军遭到了扎营祁山以来最为猛烈的攻击。早在发动总攻之前,魏军便已做好不惜一切代价的准备,此时尽管到处已是尸骨累累,马蹄在血污中打滑,但魏军仍然殊死搏斗,一步一步向蜀军核心阵地挺进。 看到战斗已进入激烈混战的阶段,身在中军的司马懿突然下令:“立刻改变攻击方向!跟我来!” 说着调转马头,率领中军精锐向葫芦谷方向驰去,因为他的目标本来就不是祁山大营。张虎、乐綝领着两队人马也随后跟进,司马师、司马昭二人紧紧护卫在他的身旁。 祁山大营的蜀军一心与魏军前锋肉搏,谁也没有注意到魏军后续部队改变了方向。 由于一切进展尽在预料之中,司马懿父子领着奇袭部队如疾风般向目的地驰去。尽管途中几次遇到蜀兵阻挡,但这些人马都毫无防备地仓促应战,又大多只有二三百人,至多不过七八百人,在司马懿的精锐铁骑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司马懿父子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渐渐地,他们面前再无鹿砦挡路,亦不见了蜀兵的刀枪箭矢,以致令人怀疑是否真的身处敌人阵地。 但不久,他们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从南面在朝自己逼进,听那震天的喧嚣呐喊声,显然是一支大队人马。 “哪里走!” 随着一声大吼,为首的将领已经冲到眼前,司马懿定睛一看,那分明是蜀中猛将魏延。 “来得正好!” 司马懿的两个儿子与亲随精锐吼叫着上前迎敌,司马懿也挺起长枪,呐喊着向魏延冲去。 魏延果然武艺高强,面对司马懿父子的进攻毫不畏惧,双方你来我往杀得难解难分。但眼见司马懿背后又有乐綝、张虎两支人马赶上前来,魏延不得不收兵撤退。 “快追!不要让他跑了!” 司马懿今日这般积极求战,似乎有些一反常态,似乎是在证明他绝非一味保守怯战之人,一旦发现稳操胜券的战机,他也会不顾一切大胆进击。 转眼间来到了葫芦谷旁巍峨的群峰前,魏延忽然喝令士兵停止撤退,转身鼓噪着又来抗击魏军,但渐渐挡不住,蜀军被杀得只能继续逃窜。 魏延其实是奉孔明之命在且战且退,他故意抛弃自己的头盔,逃入葫芦谷中,又按照孔明“白日可望七星旗处走,夜晚便向七盏灯处退”的指令,领着败兵奔逃而去。 “且慢!此处地形颇为奇怪。” 司马懿率军追到葫芦谷口,猛然勒住坐骑,制止了追得正在兴头上的两个儿子与亲随,急忙吩咐左右:“派几个人去谷中探探虚实。” 几名亲随立即催马向葫芦谷中驰去。这条进入葫芦谷的小路甚为狭窄,只能容得单骑通过。 过不多时,探完谷中虚实的亲随回来报告:“启禀大都督,谷中各处尽是栅寨壕堑,还有新造的寨门与粮仓,守备的蜀兵似已全部撤到南边山上去了。从那山上插着的七星旗来看,葫芦谷外的孔明大营,可能也早已转移到了南边山上。” 司马懿一听,高兴地一拍马鞍,对左右下令:“立刻将敌人的兵粮全部烧光!” 蜀军致命的弱点在于兵粮供应,若将孔明囤积于此以备久用的大批粮食烧尽,不啻兵不血刃地置数十万蜀兵于死地。 “立即冲进去焚火,而后迅速返回!” 听到父亲下令,司马师、司马昭大喝一声:“跟我来!” 当即率领魏军沿着那条仅容单骑得过的小路,依次向葫芦谷里冲去。 岂知刚进谷口,司马懿便在马上再次挥手阻止了魏军:“不可前进!你们看,魏延正跃马横刀挡在前面。” 司马懿担心的不只是挡在前面的魏延人马,附近那些粮仓与寨门前堆积的枯柴,也使他生了疑心。 若按常理,即便是蜀军自己,也必会禁止在仓库附近堆放易燃物品,然而现在那些寨门粮仓跟前,为何却有堆积如山的枯柴?对于这一疑点,方才进谷打探虚实的亲兵未曾留意,却未能逃过司马懿的法眼。 司马师与司马昭见父亲犹豫不决,纷纷请缨道:“眼前又无敌人大军,我们兄弟二人前去杀败魏延,请父亲督促士兵乘势在谷中四处放火,然后一起退出谷外。” 司马懿却坚决拦住跃跃欲试的两个儿子道:“万万不可。刚才进来的那条小路太过狭窄,万一蜀军趁我们在谷中放火时堵住谷口,断了退路,我们就只能被困在这里等死了。事不宜迟,师儿,昭儿,快跟我撤出谷外去!” “啊?就这么空手而归?” “立即撤退!赶快大声命令那些士兵不要再向谷里拥进来了,叫他们往回走!” 司马懿随即自己也挥舞着手中马鞭,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命令士兵原路返回。但谷外的人马只顾争先恐后地从那条小路向谷中拥来,哪里听得到他们的呼喊。 就在这混乱的当口,不知何处突然飘来了一股刺鼻的烟味,魏军士兵顿时被呛得双眼流泪,咳嗽不止。 “啊!这是哪里来的烟?” “别放火!不准放火!” 但这火根本不是魏兵所放。 烟火之中,听到命令的士兵开始向谷外撤退,谷外的士兵还在不断拥进谷来,只见通向谷口的那条小路上,魏军士兵你推我搡,乱成一团。 偏偏就在此时,又听得谷中忽然一声轰响,说时迟那时快,小路两旁的断崖似乎一同颤抖起来,几块大得惊人的岩石从天而降,魏军的大批士兵与马匹还未来得及发出哀号,便被压扁在石下。抬眼一看,狭窄的山谷出口也已被累累巨石完全封死。 魏军尚未回过神来,紧随着巨石之后,四周山上又飞来雨点般的火矢,转眼之间,葫芦谷中燃起了一团团熊熊烈火。司马懿与魏军将士正骑着马在谷中乱窜,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蜀军引燃了地雷,堆积的枯柴与树木野草尽被点燃,葫芦谷中成了一片火海。 烈火熊熊加之无路可逃,魏军被烧死过半,在火海中狂奔的战马也踩死了众多士兵,谷底腾起火焰浓烟,伴随着哀号惨叫声直向空中冲去。 却说魏延将司马懿父子引进葫芦谷,见魏军被烧得呜呼哀哉,不觉高兴地对手下士兵喊道:“大功告成!现在该撤退了。” 他满心欢喜地向谷口跑去,哪知葫芦谷口已被巨石封住,他自己也无路可走了。 “怎么回事?我尚未发出脱身的信号,为何便早早封住了谷口?” 魏延心中着慌起来,自己的盔甲已经着火,部下也一个个倒在烈火之中。他怒发冲冠,咬牙切齿地愤愤骂道:“孔明!你这个畜生!你平日对我怀恨在心,居然设计要将我与司马懿一同除掉。我今日纵然丧生于此,也死不甘心!” 此时的葫芦谷中热气蒸人,尚能叫喊的活人已越来越少,司马懿躲在一处堑壕中,紧抱着两个儿子失声叹道:“啊!没想到我们三人竟然在此地死于非命!” 然而,或许是司马懿父子运势正盛,命不该绝,恰在此时,一阵骤雨自空中沛然而下,转眼之间,葫芦谷中的大火便被压了下去。蒙蒙黑烟升腾起来,待到狂风吹过,眼看各处的火苗又有了复燃之势,没想到又是一阵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将死灰复燃的火苗彻底扑灭。 “父亲!父亲!” “啊!昭儿,师儿,我们是在做梦吗?” “不是做梦,是上苍在佑护我们,我们还活着!” “太好了!我们得救了!” 司马懿父子三人爬出堑壕,东奔西撞,最后竟幸运地从葫芦谷这块死亡之地走了出来。 马岱领着一小队蜀兵发现了他们,他看到了这三个抱头鼠窜的狼狈之人,却并未想到会是司马懿父子。追了一阵,远远望到一队魏军迎面而来,马岱于是停止追击,收兵回营,因为他不愿为了区区三个逃兵大动干戈。司马懿父子总算捡回了自己的性命,在迎上前来的魏军中,他们见到了赶来的张虎、乐綝。 司马懿父子与张虎、乐綝一同赶回渭水大营,却发现此处也发生了异变,大营东侧的一处阵地已被蜀军占领,魏将郭淮、孙礼为了击退蜀军,正与蜀兵在反复争夺浮桥。 蜀军见到司马懿所在的那支人马自另一方向开来,担心受到两面夹击,立即远远地撤回到了渭水南岸。 司马懿下令:“把浮桥烧掉,切断敌军进攻的通路!” 魏兵立即烧毁了这条两军通常交战的必经之路。所幸渭水上的其他几处还有相同的浮桥,进攻祁山的人马收兵回营时尚不致无法渡河。 无独有偶,从祁山回营的各路人马也是溃不成军,魏军大营不得不通宵点燃篝火,好将散兵与伤员收拢于渭水北岸。 司马懿担心孔明会乘虚从渭水下游偷渡,迂回到背后袭击大本营,当天又调动大批士兵前去加固营后防守。 魏军此次又被孔明请君入瓮,一天下来,无论在物质上还是在精神上,都遭到了蜀魏两军开战以来最大的一次打击。蜀军虽然战果辉煌,但却有一人在黯然落泪,仰天长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朝放走长蛇,他日又能如之奈何?” 这无限感伤之人正是孔明。他煞费苦心,设下一举歼灭司马懿父子的万全之计,却被一场出人意料的大雨从天而降,瞬间扑灭了葫芦谷中的烈火,使他多日的苦心一夕化为泡影,这叫他怎能不仰天长叹!孔明纵然足智多谋,但天公不作美,他也只能独自落泪,将无限的遗憾埋在心里。 第七十八章 巾帼素衣 杰出的统帅一旦错失绝好战机,其心中的痛惜是常人无法知晓的。 蜀军营中一片欢腾,上下均在对表面上的大胜庆贺,独有孔明心中郁积着无法释怀的遗憾。 自他率领大军暂时移阵渭南之后,营中就频频有一种令人感到不安的气氛。 孔明询问左右营中何以时有骚动,部下答道:“不知因何缘故,魏延整日都在怒气冲冲,寻衅滋事。” 孔明遂将魏延唤来问道:“有人说你屡屡口出怨言,不知你心中有何不平?” 魏延一听,怒目直视着孔明说道:“这话丞相该问问自己才是。” “什么?你此言何意?” “既然丞相要问,末将也就直言不讳了。” “你但说无妨。” “将司马懿引进葫芦谷中,可是丞相下的命令?” “当然是我命令你的。” “当时若非上天有眼,大降甘霖,将葫芦谷中烈火浇灭,我魏延岂能在此回丞相问话?恐怕早已命归黄泉,与那司马懿父子一同被烧成焦炭了!想来是丞相憎恨我魏延,才设此毒计,要让我陪司马懿去一同做鬼的吧。” “你就是为此愤愤不平?” “此事岂有不怒之理?” “太不像话了!” “我太不像话?” “不,是马岱太不像话了。我早已仔细叮嘱过他,须得确实看到你脱身的信号,方能推石堵路、发动火攻,他岂可如此草率!来人啊!把马岱找来!” 孔明的愤怒比魏延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使魏延大感意外。 马岱进帐以后,被孔明一顿痛骂,又被剥去衣服,挨了五十刑杖,最后从一路人马的统兵大将被贬为伍长。 马岱黯然回到营中,无颜面对自己部属,只是独自掩面愤然落泪。入夜以后,孔明的亲信樊建悄悄来到他的帐中,安慰他道:“丞相命我前来向将军赔礼。那魏延三心二意、早有反骨,丞相本欲在葫芦谷一役之中将其除去,不料天降大雨,坏了丞相大计,使司马懿与他得以苟全性命。将军本无任何过失,只是事到如今,倘若那魏延怒火不息,叛蜀降魏,实对我军不利,丞相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让将军这般蒙冤受辱。丞相望你为了蜀国暂且忍辱负重,来日机运来临之时,必会当众为你平反叙功,加倍补偿你所作出的牺牲,以雪今日之耻。” 听完樊建的一席话,马岱心中怨恨豁然冰释,反而更加体谅孔明的苦衷。 岂料心术不正的魏延并未因此善罢甘休,他想要让贬为伍长的马岱终日不得安生。这一天,他向孔明提出要求:“请丞相让马岱做我的部属。” 孔明心里明白他要报复马岱,自然不会答应他的要求。但魏延对孔明想要保护马岱心知肚明,因而再三要求,毫不让步。马岱听说此事之后,反而主动对孔明请缨:“我愿意到魏将军麾下效力。” 马岱看上去是自愿当了魏延的部下,但他心中强忍下的屈辱,旁人又何以知晓。 却说此时的魏军营中,也弥漫着一股骚动不稳的气氛。与魏延对孔明的愤懑不同,魏军营中并未有对司马懿的愤恨,亦无诸将之间的内斗,而是由于连战连败导致的愤愤不平。 这种愤愤不平愈演愈烈,以致魏营上下怨声载道,无人不是满腹牢骚。 这些牢骚抱怨并非事出无因,而是源自于葫芦谷战败之后各营张贴的一纸告示:“玩忽职守离阵出营者,斩!妄言惑众挑拨是非者,斩!随意出阵挑衅敌营者,斩!” 这种专守防卫、消极作战的军令,钳制了魏军的一切军事行动。 冬去春来,渭水冰化,魏军依然按兵不动,与蜀军维持着对峙的局面。 “大都督看来忘了是在打仗了。” 尽管有军令掣肘,魏军营中的牢骚抱怨声依然越来越大。司马懿对这些讥讽并非毫不知晓,但他始终置若罔闻,一脸视若无睹的表情。 这一天,郭淮前来向他禀报:“据末将观察,孔明看似打算有所动作,像是要将阵地移往别处。” “你也这么认为?我也觉得孔明像是要转移阵地。” 司马懿多日来不言战事,此时终于向郭淮透露出自己对形势的看法。 “孔明若是举斜谷、祁山之兵,取道武功,依山向东挺进,形势将愈益对我军不利;如果将大军朝西开往五丈原,我军便可从容应对,无甚堪忧之处。” 司马懿果然慧眼如炬,他出此言之后不过几天,孔明大军便开始了大转移,而且目的地不是武功,而是五丈原。 武功即今日之陕西省武功县。司马懿认为,孔明若是将大军转移至此,则表明他已破釜沉舟,要与魏军进行一决雌雄的殊死决战。对魏军而言,这将是一场难有胜算的恶斗。 然而,孔明未走这步险棋,而是转移到了便于进行持久作战的五丈原。 五丈原位于蜿蜒千里的渭水之南、今日宝鸡县西南三十五里之处,与历次对垒中蜀军的阵地相比,离蜀中更远,更为靠近中原。来到此地之后,魏国的长安府、潼关甚至都城洛阳,都已近在咫尺,指日可达。 无论从孔明选择的这一筑阵位置,还是从蜀营的军容士气来看,都凸显出孔明的气魄与决心,“此番出征,若不能从此地直捣魏都洛阳,甘愿化为五丈原之土,誓不空手返回汉中!” 而司马懿得知消息之后,却也庆幸,“蜀军移兵至此,实乃我魏国之大幸。”他之所以对孔明移师五丈原如此高兴,是因为自己对与孔明打持久战颇有信心。 此时令他感到困扰的,毋宁说是自己那些鼠目寸光、不观大局的部将。这些将领只知逞勇斗胜,见他一味坚守不出,不觉对他心生轻慢之意,动辄讥讽他胆小怕事,营中纪律更是每况愈下。 司马懿为了稳住军心,故意上奏朝廷,请求准许出战,魏帝阅毕奏章,再次派辛毗持节前往渭北营中宣谕:“令司马懿巩固阵地,坚守自重。如再有敢言出战者,即以违旨论。” 蜀军得此消息后,姜维立即进帐禀告孔明:“魏帝又令辛毗前来重申专守防卫,岂不更加挫了自家士气?” 孔明闻言含笑答道:“不然。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倘若司马懿真的求战心切,以为胜券在握,何须多此一举,舍近求远去请朝廷批准出战?说来可笑,定是他自己无意作战,却要在军中维持自己威信,才如此故作姿态,想借朝廷之威来为自己稳定军心。” 数日以后,忽有探子来报,云魏军营中频频响起“万岁”的呼声。孔明即再遣一名老道的细作再去打探。此人潜入魏军营中侦察归来,一脸愁容地报告道:“敌营中盛传,吴国已经向魏廷降服称臣。” 孔明一听,不觉大笑起来,语带安慰地责备那细作道:“以目前的形势,吴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向魏国投降。你已年届六十,为何眼力如此不济,竟然会相信这种可笑的谣言?” 自从移师五丈原之后,孔明处心积虑要引司马懿出战,而魏军只是坚守不出,对蜀军挑衅不加理睬。 蜀军虽然已经深入敌境,但孔明并不主动举兵攻击,只是令士兵频频叫阵,力图诱使魏军盲目出击。不得已采取这种战法,是缘于两军兵力装备上的差距。魏军占得地利先机,后勤补给远较蜀军充盈,利用按兵不动的这段时间,已经逐渐补充了庞大的兵力。据孔明估计,司马懿业已集结了八倍于自己的大军。 面对如此强大的魏军,蜀军在兵员与物资装备上均居下风,除了诱敌盲动、各个击破之外,已无更好的克敌制胜战术。 对于蜀军的处境与孔明的战术意图,司马懿自然心知肚明,因而他极具耐心,对蜀军的叫战不理不睬,整日只是守在营中。面对如此毫无反应的敌人,孔明纵然足智多谋,也对他无计可施。 蜀军虽然为持久作战之计,在祁山、渭南一带大举安抚百姓、屯田自给,缓解了兵粮的困境,但如此年复一年地在敌国境内度日,只能勉强维持原有战力,而魏军的防卫工事与兵力装备却在日益增强。 这一天,孔明挑选了一名信使,拿出自己的亲笔信与一个精致的盒子,吩咐他道:“你且到魏营去一次,将这些东西亲手交给司马懿。” 信使乘车来到魏军营阵。自古以来,敌对双方不得击杀对方乘车求见的使者,已经成为一种惯例,即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这个使者来此何故?” 魏军满心狐疑地让他进入阵门,又按他的请求,带他去见司马懿。司马懿打开盒子一看,里面竟然装的是一条鲜艳的巾帼与一套素色的衣衫。 “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司马懿抿起双唇,脸上稀疏的白胡须在颤抖,他显然愤怒到了极点,但他仍然强作镇静,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巾帼素衣。 所谓巾帼,乃是未及插笄妙龄的少女用作发饰的头巾,蜀人称之为昙笼。那套素衣,却是女子穿着的衣衫。 孔明送来巾帼素衣之意,司马懿心里自然明白。这是讥讽他一味筑垒坚守、不敢应战,犹如一个不谙人事的羞涩少女,终日躲在闺阁之中,深恐被人窥见自己,因此只配穿戴女人的服饰打扮。 “……” 他接着又将孔明来信打开来看,信中内容与司马懿的揣度果然分毫不差。 孔明冷嘲热讽,文字犀利,司马懿到了这把年纪,饱经沧桑,早已没了年轻时的血气,但此时也被孔明揶揄得燃起了无名烈火。只见那信中写道:“仲达既为大将,统领中原之众,不思披坚执锐,以决雌雄,却甘愿窟守土巢,谨避刀箭,与妇人又何异哉!今遣人送巾帼素衣至,如不出战,可再拜而受之。倘耻心未泯,犹有男子胸襟,早与批回,依期赴敌。” 司马懿看完来信,沉思片刻,方才开口笑道:“哈哈哈!真有意思。” 无人听得出那笑声之中隐藏着何等的愤怒。紧张的蜀军信使听他笑出声来,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敢抬起头来看他。 司马懿接着对信使说道:“你辛苦了!特地带来如此贵重的礼物,我就收下了。” 随即命人置酒设宴,款待信使。席间,司马懿问信使道:“孔明近来睡眠可好?” 使者一听他问及己方的丞相,急忙放下酒杯,恭恭敬敬地答道:“谢大都督费心!诸葛丞相每天早起晚睡,忙于处理军中各项事务,但丝毫不显倦容。” “军中赏罚呢?” “丞相治军严谨,赏罚分明,但凡罚二十杖以上者,丞相必亲自过问。” “早晚饮食如何?” “丞相进食甚少,一日不过数合而已。” “噢?每日如此竟能精力充沛?” 司马懿听了信使的回答,当场赞叹钦佩不已,但待信使离去之后,却对左右亲随说出了实话:“孔明每天操持如此繁重的事务,却只进食几合粮米,或许早已疲惫不堪,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信使从魏营回来之后,孔明向他问起敌营的状况与司马懿的反应:“司马懿动怒发火了吗?” “没有。他看到礼物笑了,收下之后,还说多谢丞相的好意。” “他可曾问你什么?” “问了许多丞相饮食起居的情况。” “后来呢?” “问完丞相食量之后,他对左右赞叹丞相进食不多竟能精力充沛。” 孔明听罢信使的回话,禁不住深深叹息道:“无人能及司马懿知我之深,看来连我的命数也被他算到了。” 主簿杨顒见状,上前禀告道:“我见丞相常自校簿书,窃以为不必。大凡人之精力皆有限度,常人治家亦有职责之分。若丞相不以为怪,我愿不揣冒昧,进一己拙见。” “你进善言乃是为我着想,孔明自当诚心诚意洗耳恭听。” “请丞相恕我直言,治国治军亦如治家之道,必使男仆出外耕地种粮,女婢在内生火掌炊,雄鸡报晓,猛犬防盗,牛负重荷,马行远途,正所谓各有各的职分。一家之主须得督促家中人等共兴家业,按时交纳税赋,教育管束子女。主妇乃是主人内助,保持厅室窗明几净,维系家人和睦相处,以使主人无后顾之忧。如此各自尽责,一家方能和谐圆满。倘若主人皆身亲其事,越俎代庖,仆不成仆,婢不像婢,主人势将形疲神困,以致家道衰亡。” “……” “身为一家之主,只需从容自在,安枕宽心,保养身体,督促内外各尽其责即可。如此这般,并非主人之智不如仆婢鸡狗,而是不可失去身为家主之道。此正如古人所云:坐而论道,谓之三公;起而行之,谓之士大夫。” 孔明一言不发,闭上双目,凝神倾听杨顒的进言。 “然而我观丞相平日举止,无论何种琐碎细事,必躬身亲理,而不委以他人,汗流终日,不得片刻歇息。长此以往,丞相纵然是铁打的身躯,精力也难以为继。何况如今已是夏季,炎暑之下,岂可像平日一般劳顿?还请丞相稍事休息,保重身体,麾下将士无人会认为您懈怠军务,只会为您感到欣慰。” “难得你的肺腑之言。” 孔明听得潸然泪下,深深为部下的温情所感动。他答道:“我并非不知你所说的道理,只是每当思及所受先帝之重恩,想到蜀中孤君的未来,便深感责任重大,不得安然入睡。且人皆有天定寿数,我痛感人生苦短,只愿趁一息尚存之时,亲手完成未竟的事业。不料如此操之过急,反累你们劳心,今后我定会适时注意歇息,以免你们挂念。” 众人听了孔明这番话,无不为之垂泪,对他的高尚人格肃然起敬。 其实时至今日,孔明心里比任何人都更为清楚,自己已经积劳成疾。未过多久,他的病情便明显地加重起来了。 第七十九章 银河的祈祷 孔明的病情显然是操劳过度所致,暂时尚未到卧床不起的地步。但他病得越重,反而越发宽慰众人无须担心,自己仍然整日埋头于繁忙的军务之中。 近日频频传来敌营中的消息,云魏军上下求战心切,纷纷抱怨司马懿胆小怯阵,甚至有人愤然扬言他不配担当魏军大都督。魏营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孔明前几日派人送来巾帼素衣,将司马懿羞辱得无地自容。现在魏军将士群情激奋,主战者乘机鼓噪煽动:“孔明修书给司马懿大都督,把他说成不中用的女人,大都督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敌人的挑衅。我们这些魏国勇士难道都是木偶?几十万大军开到此地,难道就是为了来受蜀人讥笑侮辱的吗?” 孔明虽然已在病中,但一听到魏营里的动向,仍按捺不住心中的高兴,“要来就快来吧!” 他想好应敌计策,又召来一名机敏的细作吩咐道:“你且去魏营仔细打探,务必查明司马懿究竟是否出兵。” 过了几天,细作从魏营侦察归来复命,孔明急不可待地问道:“魏营有何动向?” 细作答道:“敌营上下确实蠢蠢欲动,将士纷纷摩拳擦掌,求战心切。但营门却有一名老者镇守,此人白眉朱面,眼观六路,身披闪闪金甲,手持黄钺昂然屹立,不准任何人擅自跨出营门。有他守在那里,营中将士纵然想出也出不来。” 孔明听到这里,手中的羽扇不觉脱手掉在了地上。 “啊!此人必是魏国朝廷派来监军的辛毗,字佐治。没想到他真的那么严格禁止魏军出战。” 孔明早已将全身心献给蜀国,如今自知重病缠身,已不久于人世,更欲分秒必争完成一统中原的大业,故而辛毗禁止出战的消息,对他不啻一大打击。 渭水激流水涨水落,岸畔河滩时盈时涸,炎阳骤雨倒换交错,日复一日斗转星移,然而蜀魏双方对峙的局面一成不变,阵前不见旌旗翻扬,营内不闻鼓角鸣动,转眼之间,秋风已在抚弄遍野的黄花,早晚已带上了飕飕凉意。 这一日,司马懿远远望着蜀营的方向,喃喃自语道:“怎么蜀军营中总有一种萧瑟凄凉之意?” 他当天晚上秘密派遣细作,前去窥探孔明营中动静,自己穿上银甲铁胄,在烛光下静待细作归来。他已做好出战准备,只要探来的敌情与自己的揣测相同,就要对蜀营进行奇袭。 细作化装去蜀营打探了许久,四更时分方才回到营中来向他复命。那细作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禀报:“蜀军旌旗如平日一般严整肃然,营中并无丝毫散漫懈怠之气。夜深之后,孔明还乘着白木四轮车在营中巡视,他也一如往常,头戴纶巾,手持白羽扇,营中将士见他巡视而过,皆肃立行礼,看不出任何紊乱迹象。蜀营军纪如此森严,实在令人吃惊。近来常听人传说孔明已经重病在身,看来那恐怕是敌人故意散布的谣言。” 司马懿听完细作禀报,不由叹了口气,对两个儿子司马师与司马昭说道:“诸葛孔明真堪称古今之名士啊。何谓名士?名士就是他那样的人。” 在此之前,孔明曾经要求吴国履行蜀吴同盟条约,开辟针对魏国的第二战线,然而迄今为止,他尚未收到任何吴魏交战的详细报告。吴国已于是年五月出动水陆大军,分三路向魏国进发,从表面上看来,已经按照条约对魏开战。 不难想象,孔明是何等焦急地盼望看到吴国的捷报。 几个月来,他风闻了许多关于吴魏交战的传言。有人说吴军已在战场上占据优势,有人说吴魏二军尚未正式交手,还有人说吴军已经落败而逃。 吴魏战场与祁山渭水远隔数千里之遥,各种不着边际的情报实在难以令人相信。 不觉到了初秋时分,这一天,费祎忽然从成都来到前线孔明大营中。 “我是来向丞相通报吴魏战况的。” 孔明那天身体颇为不适,但听说是来传达自己急于得知的吴魏战报,立即打起精神来接待了费祎。他迫不及待地问道:“吴国那边的战况如何?” 费祎颓丧地说道:“夏五月,吴王孙权举三十余万大军,分三路北上,摆出了进攻的架势。魏主曹睿乃自引大军挺进至合淝,令满宠、田豫、刘劭分兵也分三路迎敌。满宠设计尽烧东吴粮草战具,在巢湖将其先锋打得大败。陆逊见先锋出师不利,遂上表于吴帝,约定率军迂回至魏军背后,想以两面夹攻挽回败局,不意此计事先泄露,被魏营抢得先机,吴国全军只得无功而返。看来,对于吴国已是无法指望了。” “……” “啊!丞相,您怎么了?脸色为何突然如此苍白?” “噢,无甚大碍。” “不对啊,您的嘴唇也没有血色了!” 费祎大惊,急忙唤孔明亲随前来。 众人赶上前来时,孔明已经用衣袖掩住脸面,昏厥在地上。 “丞相!丞相!” “您怎么了?” “丞相,您醒醒啊!” 诸将闻讯也跑进帐来,他们一同抱起孔明,将他送入静室,找来随军医师全力抢救。半晌过后,孔明脸上方才渐渐有了血色,终于苏醒过来。围在枕边的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关切地问道:“您总算醒过来了。” 孔明艰难地喘息着,注视着身旁一张张部下的脸庞,喃喃说道:“没想到竟然病得如此无法自持。看来这次旧病复发,我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到了傍晚,他对一旁的亲随与医师说道:“我感觉比刚才舒畅多了,扶我出去走走吧。” 亲随将他轻轻抱起,搀扶到帐外。孔明深深吸了一口夜晚的清新空气,仰望着秋夜的天空,禁不住叹道:“啊!多美的夜空啊!” 须臾,他忽然眉头一皱,像是想起了什么,遂对左右说自己感到身上寒冷,让他们将自己搀扶回帐内,又命人速将姜维召来。 姜维神色不定地急急走进帷帐。孔明让他坐在跟前,对他说道:“刚才我仰望天空星象,无意中发现自己已经危在旦夕了。人生固有一死,本不足为奇。我今日急召你前来,是因有事要对你交代,你万不可因为悲痛而不知所措。” 孔明的声音与平日判若两人,听上去极为细弱,但仍不失惯有的威严与刚毅。 “我做不到啊,丞相。您为什么觉得自己会死呢?您叫我不要悲痛,却说出如此令人伤心的话来,叫姜维怎能不落泪?” 窗外冷风伴随着姜维的哭声阵阵袭来,病榻旁的残烛眼看就要被吹灭了。 “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有什么好哭的!” 孔明轻轻责备姜维,就像是在呵斥自己的孩子。自从马谡死后,他就将姜维作为未来的希望,倍加爱护,细心教诲,就像一个钟爱珍珠的人一般,时时注意磨炼姜维的才能,让他放出更为灿烂的光辉。 “是。请您原谅,我不哭了。” “姜维啊,我的病势已经显现在星象中了。刚才我仰望星空,那三台星现在本该秋气灿然,但今夜客星倍明,主星反而幽隐昏暗,且露出凶色,此乃必有恶变之兆。天象如此,可知我并非偶然染疾,而是寿数将尽。” “丞相,天象虽则如此,您为何不用祈禳之法挽回命数?祭星祈天禳解灾祸之法不是古已有之吗?” “对啊!多亏你想到了祈禳之法。这种法术我早年即已熟知,刚才竟然忘了可用此法来救自己的性命。” “请丞相吩咐,末将即刻便去做好一切安排。” “嗯。请你去选七七四十九名铠甲武士,令每人手执皂旗,身穿皂衣,环绕守护在帐外,我自于帐中祈禳北斗。” “遵命。” “清洁帐幔与设置祭坛,均不可借助他人,须得我亲自动手。我祭祀秋日北斗,若七日内主灯不灭,我便可得十二年延寿;但倘若祭祀未及七日主灯熄灭,则我便必死无疑了。故此帐外须得好生守护,休让闲杂人等闯入帐来。” 姜维恭恭敬敬领了孔明之命,遂按其所嘱,令二名童子将祭具与各种祭品送进帐来。孔明沐浴之后,亲自将帐内扫净,设置祭坛,不用祭司,独自在内开始祭星祈天。 自此之后,孔明不再进食,直至天明,也未离开帷帐一步。 一天,二天,三天……萧瑟的秋风夜夜吹拂着帐幔,也摇曳着祭坛上的灯火与红纸金笺的祭花。 时值八月中秋,银河横亘苍穹,草木之上玉露零零,蜀军营内旌旗肃肃,四周旷野悄然无声。 姜维带领四十九名武士守护在帐外,自孔明祭星祈天以来,他也未进饮食,始终如磐石一般屹立坚守在帐门前。 孔明独自在帐中的祭坛上设了七盏大灯,在其周围悬挂了四十九盏小灯,正中置有本命主灯一盏,祭坛前供奉着各种祭品。他焚香念咒,不断更换盆中的清水,每换七次,便拜伏于地,祈请苍天保佑。其祷念之声至虔至诚,念到动情之处,连守护在帐外的武士都可听见: “亮生于乱世,甘老林泉;承昭烈皇帝三顾之恩,托孤之重,不敢不竭犬马之劳,誓讨国贼。不意将星欲坠,阳寿将终。谨书尺素,上告穹苍:伏望天慈,俯垂鉴听,曲延臣算,使得上报君恩,下救民命,克复旧物,永延汉祀。非敢妄祈,实由情切。” 孔明每夜如此祭星祈天,待到天明,虽然精疲力竭,身软如绵,但他盥洗之后,仍然置病体于不顾,终日处理营中军务。 古书中记载了他这几天中祭星祈天的惨然经过,读来令人嗟叹不已:“拜祝毕,就帐中俯伏待旦,又扶病理事,日则计议军机,夜则步罡踏斗,每日吐血不止,频频昏迷。” 这段文字堪称如实记述了孔明这几天的艰辛与心志。 第八十章 秋风五丈原 几十个魏兵悠然躺卧在草地上,犹如一群刚食罢青草的马驹。此时正是一年中气候最宜人的八月凉秋,他们是在欣赏那晴朗静谧的月夜。 一名士兵忽然惊愕得叫出声来:“啊!那是什么?” 他伸出手来指向天空,其他几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也不禁失声叫了起来:“那些流星真怪啊!” “连续三颗流星,前两颗坠至一半,又飞了回去,最后那颗竟然一直坠入到蜀军营中去了。” “怎么会有这种怪事?若是知情不报,难免会被大人怪罪。” 魏兵各自回营,将看到的异象报告给自己上司,过不多久,这件怪事便传到了司马懿耳中。 几乎在同时,军中天象师前来谒见,呈送了一份当晚星象异常的报告:“今夜流星划空,星呈赤色,光芒有角,三坠二归。二星坠时光芒四射,归时暗淡晦涩,一星自东北方流于西南方,陨落于蜀营内无返。占曰:两军相持不下之时,若大流星划空而过,陨入军中,乃其军破败之兆也。” 司马懿见士兵目击的奇观与天象师的呈报相吻合,禁不住双眼放出兴奋的异彩。他吩咐左右:“令夏侯霸即刻前来见我!” 夏侯霸不知司马懿为何晚间突然召唤自己,匆匆赶来谒见。司马懿此时已步出阵外,正在眺望星空,一见夏侯霸前来,不待他开口便急忙说道:“你看天象,将星已经失位。孔明此时想必已危在旦夕,或许今夜便将西归。你立即率一千骑前去五丈原试探,如果蜀军果断迎击,则孔明的病情尚不严重,你可不必接战,平安返回即可。” 夏侯霸领了司马懿之命,火速调集人马,在星空下向茫茫的原野上驰去。 这时已经是孔明祭星祈天的第六个夜晚,想到本命主灯只要再亮一个晚上自己便可延寿,他振作起精神,拜伏祈祷道:“感谢上天垂听了孔明的心愿。” 守护在帐外的姜维自然也感到喜悦,只是他仍然心有余悸,生怕孔明祈祷之时会骤然气绝身亡,因而不时会偷窥帐内动静。 只见孔明披着头发,手持宝剑,背朝帐门,正在聚精会神地步罡踏斗。 姜维每每向帐内窥视,都不禁热泪盈眶,“丞相如此疲弱的病体,居然能一直坚持到现在……” 在他眼中,孔明不屈的身姿,俨然成了忠义的化身。 却说这一晚夜深以后,不知因何缘故,营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喧嚣声。姜维猛然一惊,立即命一名守护的武士去探看究竟。恰在此时,又有一个人与那武士擦肩而过,正向营中跑来。姜维一看,那人原来是魏延。姜维尚不及问他营外出了何事,便被他慌慌张张地一把推开,眼看着他向帐中冲了进去。 “丞相!丞相!魏军来夜袭了。司马懿终于忍耐不住,主动出战了。” 他边喊边奔到孔明面前,正要下跪行礼,不想脚下一绊,竟将祭坛上的祭具与各种供品撞得纷纷落在地上。 “哎呀!糟了!” 魏延顿时狼狈不堪,慌乱之间,又将落在身旁的本命主灯一脚踏灭了。孔明方才还一直在稳如磐石般地祈祷,此时突然将手中宝剑掷在地上,高声叫道:“生死有命!我也终于只得走了!” 姜维闻声冲进帐来,一见本命主灯已经熄灭,愤恨地大吼一声:“魏延!你干的好事!” 说着拔出剑来,猛地向魏延刺去。 “姜维!住手!”孔明用尽浑身力气对他喝道。 姜维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放下剑来。 “你不必动怒。本命主灯熄灭与否,非人力可左右。此乃天命,岂是魏延的过错?” 话刚说完,孔明便跌倒在地上。此时营阵外鼓角呐喊声越来越响,孔明勉强仰起头来,对魏延吩咐道:“今晚敌人的夜袭,不过是司马懿料到我已病危,才突然派一支人马来试探虚实。魏延,你立刻出战,将他们驱退!” 魏延自知闯了大祸,本在垂头丧气,一听孔明的命令,顿时恢复平日的勇猛杀气,马上率领人马冲出营去。 魏延一来到营外,魏军的鼓角呐喊声果真戛然而止,攻守双方的角色立即转换,魏兵被打得四处奔逃,大将夏侯霸也不敢恋战,急鞭催马狼狈逃回魏营去了。 孔明自此对自己的康复失去了任何希望,第二天,他硬撑着虚弱的病体,又将姜维召到身边,拿出自己的书稿交到他手里,“我将多年心得一一撰写于此,今日一看,不觉已有二十四篇。我之所言,我之兵法,我之经世韬略皆在其中。然而遍观蜀营中大将,深感除你之外,竟然无人可授,望你仔细研读,切勿轻忽。” 他接着又嘱咐道:“我身后诸多事宜只好有劳你了。能在征魏时遇到你,是一件幸事。蜀国的通道路径皆为天险,均不必为其多忧,即使我不在,你们也定能守住。唯独阴平一带难以防守,望你严加戒备,以免招致亡国大祸。” 姜维含泪频频点头,孔明又平静地吩咐道:“召杨仪到这里来。” 杨仪来到病榻前,孔明对他仔细叮嘱道:“魏延的勇猛虽应倚重,但他心术不正,待我死后,必会谋反,若不除去,势必害及国家社稷。到他谋反之时,你可打开此锦囊,里面自有应对他的计策。”说着将一个藏有密笺的锦囊交到杨仪手里。 自这天傍晚开始,孔明的病状愈益恶化,多次昏厥许久方才苏醒,如此反复几天,徘徊在阴阳两界的生死线上。 自五丈原至汉中,又从汉中至成都,派往朝廷的信使逐站更换驿马,不分昼夜地疾驰。 蜀中太远了!对于五丈原蜀军大营中等待蜀帝敕令的人来说,蜀中从来没有如此遥远。 “不知朝廷敕使能否在丞相离去之前赶到?” 营中诸将都在期盼敕使早日到来,他们都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后主刘禅惊悉孔明病危,急派尚书李福前去慰安,兼及询问身后之事。李福即刻离开成都,夜以继日不停地向五丈原赶来,但路途遥远,至今尚未到达。 幸好费祎尚在营中未曾离去,孔明又令人将其请至病榻前,恳切地托付道:“后主如今早已长大成人,可惜他并不知晓先帝创业之艰辛,涉世尚浅,不懂如何体察民心。有鉴于此,务请各位佐政大臣倾注心力,辅弼主君提高德望,固守社稷,常以先帝遗德为鉴,如此方能保国家长治久安。若任由标新立异之人随意破除旧制,布施新政,恐反会陷国家于危境。我以往举荐选拔之人,还望量才善用,不可因其各有微瑕而轻废。马岱乃其中最为忠义之将,足堪委以国家兵马重任。朝廷各部政务,请你统辖总揽。我的各种用兵之法,已全部授予姜维,对于排兵布阵,他虽未经多少历练,但相信今后让其担当重责,亦无须担忧。” 对费祎说完诸多遗言之后,孔明脸上露出些许舒畅的神情,仿佛终于卸下了肩上重担。 这种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病况持续了数日,这一天,孔明忽然想起了什么,吩咐左右:“扶我坐到车子上去。” 亲随们觉得奇怪,问他要往何处去,孔明答道:“我要去营中巡视。” 说完自己起身,换上了洁净的衣袍。 医师与诸将不禁泪湿衣襟,感佩他虽命在旦夕,仍然心系军务。 那辆曾载着他在千军万马中驰骋的四轮车推上前来,孔明手持雪白的羽扇乘上车子,又开始到营中各处巡视。 这是一个清冷的早晨,车辙上凝结着白露,秋风迎面扑来,令人感到寒气彻骨。 “好啊,旌旗严整,士气旺盛,就是我不在了,大军也不会溃败。” 孔明视察一周之后,似乎放下心来。归途中,他望着琉璃般清澄的天空,感慨地喃喃自语道:“悠悠苍天,曷此其极!” 回顾自己走过的旅程,他不禁嗟叹良久:“空有无尽理想,却怎奈时光转瞬即逝。” 一回到帐内,孔明感到体力不支,立刻倒在病榻上。从此之后,他的病况急转直下,不仅语音软弱无力,眉目口鼻之间也隐隐显出垂死的征象。 濒危之际,他又将杨仪召进帐来,恳切交代一番,王平、廖化、张嶷、张翼、吴懿等人也一一唤至病榻前,分别托付了身后之事。 姜维这几天守护在旁,日夜不离孔明左右,照顾他的起居。这一天,孔明吩咐他道:“你去备好几案,焚香于案头,再将我的文房四宝取来。” 孔明沐浴净身,端坐几前,拿起笔来书写呈送蜀国天子的遗表。写完之后,又将诸将召至跟前训诫道:“我死之后,切不可发丧,否则司马懿必会趁此良机,举兵全力来进攻。为了迷惑司马懿,我此前已命两个工匠,按照我的容貌雕了一尊坐像。那坐像与我一般大小,若将它置于四轮车上,周围挂上青纱,不准闲人靠近,便可让我军将士以为我仍活着。须待伺机击溃魏军先锋,全军撤退之后,再发布我的死讯,如此方能保证平安返回蜀中。” 他喘了几口气,接着说道:“在我坐像的车里,须于座坛前放置一盏明灯,我的尸柩安放于毡车之内,将七粒米与少许净水放在我口中,你们在两侧肃步护卫。只要如此行军,哪怕归程有千里之遥,也可确保军中一如往常,平安无事。” 孔明又详细授予退兵时的路线与阵法,最后殷切叮嘱道:“该说的我已说完,望你们精诚团结,为报效国家各自恪尽职守。” 诸将听罢痛哭流涕,发誓绝不违背孔明的遗嘱。 傍晚时分,孔明又一次昏厥过去,医师以湿巾润拭其嘴唇,才让他渐渐恢复神智。只见他微微张开眼睛,指着窗外北斗星中的一颗,喃喃说道:“你们看,那颗闪闪发亮的将星,便是我的星宿,它在发出熄灭前的最后光芒。看啊,它不久便要坠落了……” 话刚说完,孔明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如蜡,只有双眼闭上后那两道睫毛,显得比平日更为浓黑。 狂风吹过,北斗星被掩在一片惨云背后,刚才灿烂的星光不见了,窗外一片黑暗,只听得到凄厉的风声。 * * * 《三国志通俗演义》原著对于孔明逝世前后的描写极为细腻,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对孔明这一旷世奇才的死亡,从各种角度进行了诗化讴歌。 中国某种认为生命不死的观念,与此后日本诗歌中感伤的生死观,有着相当大的差异。诸葛孔明死后,在当时来说,无论是蜀人还是敌国的魏人,都为这一伟大奇才的离世感到震撼,连《三国志通俗演义》原著作者似乎都不忍让他就此死去,这种情怀在《三国志通俗演义》中随处可见。 例如,原著中有这样一段内容:孔明最后仰望北斗,指着自己的星宿,说完自己将要死去之后,本已昏厥过去,但当他一听到敕使李福已从成都来到五丈原的消息,竟然又睁开眼睛,与他进行了许多对话。这种不合情理的描写,自然是原著作者对他偏爱的产物,然而阅读这段内容,对于理解中国的民族心理不无裨益,因为他们一千七百年来都热爱孔明其人,热爱《三国志通俗演义》这本书,并将此书一直流传到了今天。现将这段不合情理的内容照录如下: ……听说敕使来了,孔明又睁开眼睛,望着李福说道:“我不幸中道丧亡,虚废国家大事,得罪于天下。” 后来听李福问他:“福奉天子命,问丞相百年后,谁可任大事?” 他答道:“我死之后,可任大事者,蒋琬其宜也。” 李福又问道:“蒋琬之后,谁可继之?” 孔明回答:“费祎可继之。” 李福接着追问:“费祎之后,谁当继者?” 孔明再也没有回答,众将近前视之,已薨矣。 时为建兴十二年秋八月二十三日也,寿五十四岁。 各种史书与演义小说对于孔明的描述大不相同,唯有对他的忌日与寿数极为一致。人活到五十余岁,或许已不能称之为短寿,但对于孔明这样的人物而言,却不能不使人对其逝去有过早夭折之感。 对蜀国来说,他的死不仅使蜀军无功返回故土,也使此后的蜀国不得不改变以往的国策。对个人而言,他的离去对某些人更造成了巨大的震撼。 蜀国的长水校尉廖立一贯恃才自傲,曾频频对同僚放言声称:“我不得孔明重用,是因为他有眼无珠,无知人之明。” 其实孔明将其贬到汶山这个穷乡僻壤去,是因为他过于自负蛮横,孔明是要他在那里抚躬自问,修养德行。 廖立一听到孔明的死讯,立刻感到前途一片渺茫,仰天嗟叹道:“我将终老于此,再无出头之日了!” 还有那位被流放到梓潼郡的李严,他听到孔明辞世的消息,也失望地说道:“只要孔明在世,终有一日会将我召回成都;他如今既已成为故人,我活在世上还有何意义?” 李严感到已无东山再起之日,不觉积郁成疾,过不多久,也一命呜呼了。 孔明辞世以后,天地似乎也显得比以往寂寥,蜀军营中更是令人感到天愁地悲,日月星辰仿佛也变得黯淡无光。 言归正传,却说姜维、杨仪遵从孔明遗命,秘不发丧,对外封锁孔明死讯,并令各营暗中准备撤军。 第八十一章 死孔明吓走活仲达 一天晚上,司马懿观望天象以后,惊喜地大声叫道:“孔明死了!” 他召来两个儿子与左右大将,极为兴奋地说道:“我刚才观察北斗七星,见七颗星中最大的那颗星光较以往昏暗,七星的位置已乱,今晚我确实不曾看错,孔明肯定已经死了!” 众人听得屏息噤声。孔明虽是他们的宿敌,然而一旦听到他已不复存在,反而使人骤然感到莫名的惆怅。司马懿尽管也对孔明的死感到寂寥,但反观自己身体尚堪称硬朗,又想起多年来梦寐以求击败蜀军的夙愿,不觉越发斗志昂扬,他奋力一拍剑柄,大声喝道:“传令各营,准备发动总攻,此番定要将蜀军一举歼灭!” 司马师、司马昭见父亲如此兴奋,反而有些犹豫不决,“父亲!请等一等。” “你们为何阻拦我?” “父亲不要忘了前车之鉴。孔明懂得八门遁甲之法,又善用六丁六甲之神,难说他不会使天象也显出奇变。” “胡言乱语!他即便能用呼风唤雨、颠倒昼夜之术来欺瞒世人,岂能将那天上明晃晃的星象移动!” “倘若孔明真的已经死去,打败蜀军则为早晚之事,何须如此匆忙?不如先派夏侯霸去五丈原探探敌阵动静更为稳妥。” 诸将也都觉得二人言之有理,司马懿本来就认为自己的儿子不同凡响,对他们的据理反驳反而觉得高兴,于是欣然应允道:“嗯,你们说得也有道理。夏侯霸,你且去看看蜀营中有何动静,小心不要惊动敌人。” 夏侯霸领命出帐,只带了二十余骑随从,便飞马踏着旷野上的露水,向秋夜中的五丈原疾驰而去。 蜀营的外围防线由魏延负责防守,但此时包括魏延在内,这支担任前锋的人马中尚无一人知晓孔明已经辞世。 只是魏延昨夜做了一个怪梦,使他今天整日感到惴惴不安。午后,他邂逅偶然前来的行军司马赵直,谈及此事,赵直笑着答道:“此梦是个大吉之兆,你何须烦心,倒是应该庆祝才是。” 魏延听说是个吉梦,心中顿时转忧为喜。 他所说的怪梦,是梦见自己头上忽然生了两只角。赵直听说之后,立刻爽快地为他解梦道:“麒麟头上有角,苍龙头上亦有角,凡俗之人若做此梦乃是凶兆,但像将军这般大智大勇之人,梦见头生双角则是大吉。因为依卦象而言,麒麟、苍龙皆为变化升腾之象。如此看来,将军今后必会飞黄腾达,位极人臣!” 赵直辞别魏延回营途中,正巧遇到了费祎。费祎问他从哪里来,他如实回答道:“我方才去魏延阵中,见他愁眉不展,便问他为何心中不快。他说梦见自己头上长出了双角,我于是为他解梦化愁。” 费祎听完他对魏延解的梦,紧紧追问道:“你对他解的梦可是实话?” “哪里!魏延做的其实是个凶梦,此人前途堪忧。但我恐直言相告,反会招他见怪,故信口编造麒麟、苍龙变化升腾之说,虚与委蛇而已。” “你何以知晓此梦不是吉兆?” “‘角’之字形,乃刀下用也。他梦见头上长角,实为头上用刀,岂非大凶之兆!” 赵直说完,微微一笑,辞别费祎,向自己营中走去。 赵直刚走出几步,费祎又急忙追赶上来,郑重地叮嘱他道:“此事拜托你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 “啊?何事不可对人说?” “就是方才你说的魏延那个梦。” “放心吧,绝不乱说。” 费祎当晚来到魏延营中,只字不提自己午后遇见赵直之事。他对魏延说道:“我今日来此,非为他事,乃是要将一件大事告诉你:丞相昨夜三更已经辞世。” “啊?是真的吗?” 魏延尽管一直对孔明怀恨在心,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也不免愕然失色。待他定下神来,立即问道:“何时发丧?” “丞相特意留下遗嘱,嘱我们暂不发丧。” “丞相走后,军权谁来执掌?” “杨仪受丞相之命,现已接掌军权。至于用兵秘法,丞相已在生前全都传授给了姜维。” “传给那个黄口小儿?好吧,此事暂且不提,可那杨仪本为长史,不过是个文官,现在即便孔明死了,还有我魏延在,那杨仪只需为丞相扶柩回国择地安葬足矣。我自会统率五丈原的大军打败司马懿,岂可因死了丞相一人而懈怠国家大事!” 魏延气焰甚为嚣张,见费祎对他并不反驳,越发猖狂得口无遮拦,“想当初,孔明若是一开始就采纳我献的计策,蜀军现在早已攻入长安了。但他向来容不得我,葫芦谷一战,我险些被烧成焦炭。如今他既已故去,陈年旧事我也不想再提。然而我魏延官任前将军、征西大将军、南郑侯,那杨仪不过是个长史,岂能让我对他俯首听命?” “言之有理,将军的心情在下颇能体味。” “那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费祎愿鼎力相助。” “有你相扶,胜似助我百万之众。不知你可愿立誓书为凭?” “当然可以。” 费祎提笔写就誓书,将其交与魏延。魏延大喜,拿出酒来,邀费祎共饮庆贺,“干杯!” 费祎也虚应故事,一饮而尽,遂又劝魏延道:“将军与我均须小心谨慎,若轻举妄动,则难免被魏营司马懿有机可乘。” “所言甚是,但那杨仪恐将不服于我。” “杨仪处可待我去设法说服。” “那我就全都倚仗足下了。” “将军放心,一有结果,我当立即奉告。” 费祎回营之后,迅速召集诸将,与他们一同商议如何应对当前局面:“丞相预言果然应验,魏延忘乎所以,以为夺取大权时机已到,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既然心怀叵测,我等须遵照丞相遗言,由姜维断后,大军依既定之法开始撤退。” 诸将仍在为孔明辞世悲愁不已,听到魏延已有反意,自然对费祎的主张没有异议。商议已定,诸将各回营中秘密集合士兵,做好退兵准备,第二天深夜便开始全线撤军。 却说魏延还在翘首以待费祎的佳音,见他久久不来回复,又不遣人来送音信,禁不住心中焦急不安起来,“费祎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突然看到马岱从身旁走过,便索性将心中所想对其和盘托出,马岱听罢说道:“不好!此事看来有些蹊跷。昨天早晨我见他回去时神态慌张,刚跨上马,便扬鞭催马急急忙忙赶回去了。” “真有此事?” “我不会看错,看来这其中有诈。” 正在这时,哨兵前来报告,说中军大营昨夜已开始撤军,现已走了过半人马,殿后的姜维也已开始退兵。魏延一听报告,不禁着慌起来。 倘若哨兵不来报告,魏延就会一直蒙在鼓里,被单独抛弃在五丈原前线了。他又惊又愤,挥着拳头恨恨地骂道:“费祎这只老狐狸,竟然出此阴招骗我,日后我定要让他首级落地。” 他急不可待地号令部下撤营退兵,抛下一应辎重装备,只携带了马具兵粮,便慌慌张张地去追赶大军。 却说魏军大将夏侯霸奉司马懿之命来到五丈原侦察,看到蜀营阵地出现异动,立即快马加鞭回营来报告。 司马懿早已在翘首以待,一见他回来,急忙问道:“蜀营有何动静?” “好像有些奇怪。” “奇怪在何处?” “蜀军似乎正在准备悄悄撤退。” 司马懿一听蜀军要撤退,一双大眼高兴得放光,两手一拍,大声叫道:“好!机会来了!” 他环视了一眼帐内诸将,抬起一只脚踩在椅子上,豪迈地说道:“孔明死了!孔明真的死了!此番乃是全歼蜀军的最后一战,事不宜迟,马上出动去追击敌人,现在轮到我们的兵器戮肉见血了!苍天有眼,我终于时来运转!快去!快去!吹号擂鼓!全军出动!” 刹那间魏营里响起了震天的鼓号,一列列魏兵走出营房,旌旗翻滚,战马嘶鸣,各路人马犹如决堤的洪水奔出阵地,争先恐后地向五丈原驰去。 司马师与司马昭为年迈的父亲担心,一左一右不停地劝道:“父亲,且慢!您何必急着与这些青壮年士兵一同赶路?经得起颠簸吗?” “看你们说的!有什么了不起?我司马懿还没老呢!” “您向来行事慎之又慎,今天为何如此性急?” “明知故问!孔明魂魄已散,五脏皆毁,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死而复生,再来挡我的路了。蜀军缺了孔明,那些将士的死活还不是由我来决定?我们何曾打过如此痛快的仗!” 夏侯霸从身后追上来劝道:“大都督,请您放缓速度,不要跑得太快,还是离先锋大军稍远些为好。” 司马懿回头斥责道:“你不懂兵法,不要多嘴!” 说着继续频频扬鞭催马向前疾驰,丝毫未放缓自己的速度。 魏军来到五丈原蜀军阵前,鼓噪呐喊着一拥而入,阵营内早已没有一个蜀兵。司马懿见蜀军已经退走,心中越发急不可耐,遂命令两个儿子:“敌人一定尚未退远,我带人赶上去断他们的后路,你们集结大军紧紧跟上来!” 说罢也不休息,立刻沿着蜀军退军路线紧追上去。 不多久,来到山脚下,望见蜀兵就在不远处,司马懿越发奋力追赶。忽然山后一声炮响,金鼓齐鸣,喊声大震。 “不好!蜀军有埋伏!” 魏军追兵有人惊叫起来,司马懿慌忙勒住马缰。不远处树影中冲出一彪军马,簇拥着蜀国中军大旗,上书一行大字:“汉丞相武乡侯诸葛亮”,前面几名武士推着一辆四轮车,正向自己逼近。 “啊?这是真的?” 司马懿大惊失色。他满心以为孔明已经死去,而今定睛一看,却见那端坐车上之人,羽扇纶巾,鹤氅皂绦,不是孔明又是何人?姜维等数十员将领各持大刀长枪护卫在两旁,士气旺盛,旌旗鲜艳,并无一丝哀伤之气。 “糟糕!又上当了,孔明竟然还安然无恙。我利令智昏,又中了他的诡计,赶快撤兵!” 司马懿顿时乱了方寸,急忙掉转马头,头也不回地狼狈逃去。 “司马懿休走!反贼,留下脑袋!” 大将姜维挺枪跃马,突然像箭一般地从孔明车旁猛冲上来。 魏军早已乱成一团,主帅司马懿大都督回马狂奔,几个前锋将领惊得目瞪口呆,随后争先恐后地逃窜。 “孔明还活着!” “孔明没有死!” 魏军方才还如惊涛一般貌似势不可当,此时被蜀军迎头打得仓皇后退,马撞马,人踩人,战马嘶叫与士兵哀号不绝于耳,转眼间已经溃不成军。 蜀军将士杀得性起,越战越勇,姜维更是一马当先,只身突入溃散的敌军人流中,双腿猛夹鞍镫,一边紧追不舍,一边大声叫喊:“司马懿啊,司马懿,你还有何处可逃?既然难得出阵,岂有不交手就逃命的道理!” 司马懿不敢回头,只顾右手不停地扬鞭催马,从互相推挤踩踏的魏军乱兵中飞马逃窜。他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俯身在马背上,眼前形同一团漆黑,只有心中还在不停地祈求苍天保佑。 他马不停蹄地拼命奔逃,却总感到背后有人紧紧追赶。一直逃了五十余里,只跑得胯下那匹名驹口吐白沫、步履蹒跚,无论司马懿如何鞭笞,也只是原地打转,再也不向前行了。 “大都督,不必惊慌,我们跑了如此之远,蜀军想必不会来追了。” 司马懿惊魂未定,听到声音抬头一看,方知追上来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部下夏侯霸、夏侯威两兄弟。 “噢,原来是你们啊……” 司马懿这才出了一口大气,老眼被汗水模糊得眼前犹如一团云雾,脸上许久看不到一点血色。 连堂堂三军统帅都被吓得魂不守舍、方寸大乱,所属将士如何狼狈自不待言,魏军此番的损失更是无法估量。 夏侯霸兄弟率先回过神来,对司马懿进言道:“蜀军与我军交战之后,似已快速退走,现在不如整顿人马,再去跟踪追击。” 然而,司马懿亲眼见到孔明并未死去,早已没有了交手的胆量,他无意再去追击,终于向全军发出撤兵命令,自己也选取一条近路,垂头丧气地返回渭水大营去了。 溃散的魏军将士陆续回营,也有逃难的百姓三三两两来到魏军阵门前,听了多人眼见亲历的情况,司马懿终于搞清了蜀军异动的情形。 原来,蜀国大军早已于一日之前离开五丈原,只有姜维一支人马留在不远处承担殿后任务。据目击蜀军撤离的百姓说:“那天蜀国大军从傍晚开始向西面的山谷集结,蜀兵列队打着白色吊旗与黑色丧旗,推着一辆灵车,悲切的哭声一直到天明都未间断过。” 甚至还有逃难的百姓说:“四轮车上坐着的虽然像是孔明,但那车子围着青纱,远远望去,总觉得那孔明像是个不会动的木头人。” 司马懿至此方才恍然大悟,孔明确实真的已经死去。他悔恨不已,立即又兴师动众急去追赶,但蜀军早已走远,茫茫旷野上只有一道云彩还留在原处。 追到赤岸坡,司马懿只得决定放弃追击。 “如今再追也为时已晚,不如且回长安,好好休整一番。” 他率领全军转身踏上归途,路上频频看到孔明留下的中军营地与各处阵垒,无一不是严严整整、排列有方。司马懿不禁沉思良久,回想起孔明生前与自己的多次交手,自言自语地嗟叹道:“孔明真乃天下奇才,只怕世上再也难见能与其比肩之人了!” 第八十二章 松无古今色 旌旗暗淡,人马失声,行走在蜀山羊肠小道上的,正是怅然向成都退去的蜀国远征军。他们满怀着离别五丈原的无奈,哀戚地推着孔明的灵车。 渐渐行至著名的栈道险阻,杨仪、姜维望着前方好生奇怪:“这山中无人居住,前面如何会有烟尘弥漫?须得先去看个究竟。” 他们下令大军停止前进,派出几个斥候前去侦察。 过不多久,斥候接连回来禀报,有一支人马已将去路阻断,并将栈道烧毁,领兵的将领却是魏延。 姜维愤愤然扼腕慨叹:“果然不出丞相所料!” 杨仪本是文官,一听魏延挡路,不禁惊慌失色。姜维却成竹在胸,淡然地对他说道:“不必担心。我们如果不去栈道,改走槎山小路,虽多花些时日,也可绕到魏延占据的南口背后。” 二人指挥大军翻山越岭,终于从险峻的小路迂回到了魏延人马的后侧。 途中,杨仪派人将奏表急送成都,向蜀帝陈述五丈原撤军与魏延作乱的原委。却不料在此之前,魏延已经抢先向后主上奏告状,他在奏章中倒打一耙,极尽诬蔑诽谤之能事:“丞相方才逝世,杨仪、姜维之流便强夺兵权,阴谋叛乱,臣已发兵征讨。” 紧接其后呈送来的杨仪奏表,却与魏延说的完全相反。 孔明辞世的讣告传来之后,成都王宫内外就已笼罩在哀戚悲愁的气氛之中。后主与王后日夜叹息,心绪不宁,收到这两份截然相反的奏表,顿时六神无主,不知如何裁决是好。 蒋琬安慰蜀帝道:“丞相开始远征时,便因魏延脑后有反骨,担心其日后反叛。丞相一贯深谋远虑,洞察秋毫,辞世前必会虑及其死后异变,留给杨仪因应之策。还望陛下宽心,且静观事态演变,再作定夺为好。” 蒋琬不愧为深知孔明之人,他对事态看得极为透彻。 却说魏延烧了栈道,带着数千人马守在南谷另一侧,严阵以待蜀军大队人马到来。 “这次定要打得杨仪、姜维呜呼哀哉!” 他自信满满,守株待兔,却未曾留意到,杨仪、姜维已经领着人马,循小路迂回到了他的背后。 两军交战的结果不言而喻,魏延过于傲慢自负,在突如其来的攻击面前一败涂地。大半士兵被追杀得跌入深不见底的山谷,只有少数部下跟着他九死一生,保住了性命。 混战之中,始终不慌不乱跟随着他的,只有马岱率领的一支精兵。 魏延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曾对马岱的无礼羞辱,此时他只能来找马岱商议今后的进路:“事已至此,如何是好?我等不如投降曹睿,逃到魏国去吧。” “将军切不可说丧气话。孔明死后,东西两川之人均视将军为唯一可承担蜀中大任者。将军若无这等自信,也不会将那栈道烧毁了吧?” “实不相瞒,我也早有此雄心。” “那为何将军现在又要改变初衷?即便眼下兵马不多,至少还有我马岱跟随左右!” “你愿与我共进退?” “马岱定与将军在同一杆战旗下出生入死,断然不会撇下将军。” “太好了!既然有你鼎力相助,我们就一同去攻南郑吧。” 魏延于是重整兵马,又与马岱向南郑急进。 再说杨仪、姜维在南谷痛击魏延之后,已经率先抵达南郑城内。他们安顿好孔明灵车,一俟殿后军马进城,便一同商议抵御魏延的对策。 “魏延正向南郑猛攻过来。他的人马虽然不多,却是蜀中最为彪悍的一支精锐。加之还有马岱为其助阵,千万不可疏忽大意。” 听完姜维的告诫,杨仪心中忽然一亮,他想起了孔明临终前交给自己的锦囊,那锦囊里面有应对魏延反叛的计策。 杨仪打开锦囊一看,只见里面藏着一封密笺,封面上孔明亲笔写着:“魏延反叛之后,对其讨伐之时,方可拆此密笺。” 杨仪、姜维遂按照孔明密笺中所授计策,立即改变作战计划,重新打开原已紧紧关上的城门,姜维身披银铠,脚蹬金鞍,横枪跃马,率领两千亲兵,雄赳赳地唱着战歌开出城来。 魏延远远望见姜维阵势,也令人擂动战鼓,摆开进攻阵势,向前逼近。他身着朱铠绿带,手提龙牙刀,骑着一匹漆黑骏马走在阵前。 以往一同对外作战时,魏延并不显得如何出众,如今成了与自己人对垒的敌方,看上去却格外彪悍勇猛。姜维深知今日的对手绝非等闲之辈,一边心中祈祷孔明在天之灵保佑,一边指着魏延喝道:“丞相尸骨未寒,你便阴谋叛乱。蜀国岂容得你这等逆贼!你此番前来,想必是痛悔平日作恶多端,要将自己的脑袋祭在丞相灵前吧。” “笑话!”魏延鄙夷地啐了一口,“姜维!你先将杨仪交出来,待我将他收拾了,再来与你理论。” 魏延话刚说完,杨仪立刻从蜀军后阵中策马走到阵前来。 “魏延!你口气倒是不小,但做人须知不能自不量力,若以为自己的斗瓶也能装得百斛之水,岂非天大的傻瓜?” “杨仪匹夫听着!我取你首级,易如探囊取物。还不过来受死!” “休得如此嚣张!你已死到临头了!如若不信,可敢问问苍天:‘有谁杀得了我?’” “什么?” “你若敢连呼三声:‘有谁杀得了我?’我便将整个汉中拱手相让。如何?我谅你也无那个胆量。” “住口!若是孔明在日,我尚且惧他三分;现今他早已死去,天下之人谁敢敌我!休道连呼三声,就是连呼三万声,亦有何难!” 魏延在马上挺起胸膛,仰天大声叫道:“有谁杀得了我!有谁杀得了我!敢杀我的就出来……” 第三声“有谁杀得了我”尚未喊出口,便听其背后有人大喝一声:“有眼不识泰山!杀你之人便在此处!” “啊?” 魏延惊得正待回头,忽地一道寒光闪过,他尚未来得及躲避,项上人头便随着血沫飞了出去。 “哇……” 对峙的双方人马一阵骚动,马岱早已倒提着血淋淋的大刀,策马来到杨仪、姜维面前致意,原来他斩魏延乃是遵照孔明生前所授秘策行事。 魏延的部下本无谋反之意,自然也随马岱一同回归蜀营。 众将护卫着孔明灵车,安然返抵成都。蜀中此时已经入冬,蜀宫之上悲云低垂欲泪,成都城中寒风萧瑟似泣。后主亲率文武百官,一律身着丧服,出城二十里迎接孔明灵柩。 蜀廷的丧仪与民间的吊丧极为隆重,依照孔明的遗言,其遗骸安葬于汉中定军山。墓冢占地不多,遗体入殓石棺时,也仅着一身当季冬装。以当时的习俗惯例而言,已属极为俭朴。 “身死不忘守汉中,毅魄千载定中原。”想来,这必定是孔明的遗志。 后主赐孔明谥号忠武侯,令建庙于沔阳,四时享祭。因其生前常于军中抚琴,庙中特置一架石雕古琴,一直传至今日。据说那古琴仍可发出清越音韵,每当闻此琴声,人们或许会想起当年茫茫沙场上的干戈剑戟,想起千军万马中那位清心儒雅的诸葛丞相。 渺渺一千七百余年转瞬即逝,历史留给今人的,又岂止是定军山上那架石雕古琴?有道是“松无古今色”,当我们超脱世俗的爱恨情仇,回眸古往今来的朝代更替时,便不难发现,世间的一切盛衰兴亡均在天道的无限轮回之中。 诸葛菜 三国鼎立的大势,虽说是中国当时治乱兴亡风暴下的自然结果,但不可否认,与诸葛孔明其人独有的创见也不无关系。当时孔明尚是年仅二十七岁的青年,农耕之余,在草庐中便抱有远大的理想,三国鼎立乃是其理想的产物。当他被刘玄德三顾茅庐竭诚相邀,终于愿意走出茅庐助其与群雄争霸时,曾如是说:“应以三分天下为当今之大计,舍此无法在中原重兴汉室。” 这其实是他为了一展宏图迈出的第一步。 三分天下的理想终于得以实现,刘玄德占据西蜀,与北方的曹操、东吴的孙权共同开创了三足鼎立的时代。 然而这并非孔明的终极目的,他提出的三分天下构想,只是实现刘玄德一统汉室夙愿的必然过程。 由于刘玄德壮志未酬便撒手人寰,不得不将幼帝的前途与未竟的遗业全部托付给孔明。可以说,孔明的生涯从此时起,才真正展现出其过人的才智与对事业的无限忠诚。 辅助遗孤,完成大业,孔明朝思夜想的是如何不负先帝遗诏。这一信念始终贯穿在他的全部生活中,也充分体现出了他伟大的人格。 因此,当《三国志通俗演义》原著写到孔明死去时,便自然会给人一种故事已近尾声的感觉,使人觉得三国争霸本身,似也该到此为止。 或许本书的读者也会与笔者同感,当情节发展到孔明逝世以后,笔者下笔的兴趣与欲望已大不如前。似乎不论读者还是笔者,自古以来,人们对于《三国志通俗演义》的故事都抱有同样的感觉。 笔者自“桃园结义”开始,一直以原著为基本蓝本,唯独结尾未依从原著,而是以孔明之死就此打住,作为本书的结尾。 按照《三国志通俗演义》原著的故事演绎发展,在五丈原蜀军撤退、魏延南谷烧栈道、孔明遗计斩魏延的情节之后,尚有魏帝曹睿恣意奢华、司马父子功高震主、东吴国力衰败、蜀国政权破灭,最后晋统一三国的治乱兴亡的详细经过。然而,由于这个时代的代表性人物已经逝去,事件的影响并不深远,原著的笔触也更无前期精彩,故难免使读者产生虎头蛇尾的乏味观感。有鉴于此,笔者不想将其后的内容全部写出来。 考虑到或许有不少读者仍想获知孔明死后的历史推移,笔者拟在《篇外余录》的后一章节《后蜀三十载》中对这段历史加以概述。 我深深感到,关于孔明的个人品格,原著中的描写较为粗糙,有必要对此加以补充。因而除了《三国志通俗演义》之外,我还参考诸书,特别是将更具史料价值的《孔明遗事》及后世的评论归纳整理,我相信这项工作绝非毫无意义。以此来弥补《三国志通俗演义》的“蛇尾”,方能使整篇小说的结构更加趋于完整。 希望读者能本着同样的理念来阅读以下章节。 当年的布衣青年孔明,是作为一个堪与曹操匹敌的新秀走上历史舞台的。 曹操当时席卷了中国的八成天下,整个荆山楚水亦被收在他的囊中。“东吴这种势力只能恃一水长江明哲保身,四处流窜的刘玄德之辈更不足挂齿。”这番直白的得意之语,或可瞥见他不可一世的豪迈心境。 正是孔明犹如彗星一般横空出世,使曹操遭到了突如其来的挫折,此后孔明更脚踏实地地稳步实施了其三分天下的战略。 《鲁肃传》中记载着一段有名的逸话:曹操引以为豪的魏国大队兵船大败于乌林、赤壁,仓皇北归之后,紧接着又传来了刘玄德占领荆州的噩耗。当时曹操正在挥毫书写,一听到消息,他惊愕得手中的笔都跌落在地上,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从这段描写中可以窥见自恃天下无敌的曹操是何等自负。而自他心中开始顾忌刘备麾下那个青年孔明之后,便事事不顺,至死也未能再领兵踏入江汉一步。 然而,曹操的秉性,似可称之为典型的英豪性格。不仅是其外貌,就连他疾如闪电的行动与多愁善感的激情,也同时表现英雄性格的长处与短处。如果将《三国志通俗演义》比作一首交响巨作,说他领奏了序曲与第一乐章,相信也并非是言过其实。 虽然从形式上来看,原著通过戏剧性的刘备、关羽、张飞桃园结义,揭开了《三国志通俗演义》的序幕,但从真正的三国史与事件看点的意义上来说,自从扮演事件主动角色的曹操出现之后,方可说是三国志的开始。 然而以曹操的全盛期为分水岭,一旦孔明走上书中的舞台,曹操的存在感便迅速淡化,他不得不将主角角色,拱手让给了这个来自襄阳郊外的布衣青年。 简而言之,《三国志通俗演义》始于曹操,终于孔明,描述的就是这两大英豪争夺成败的始末。 若就文学成就而言,曹操可以说是个诗人,而孔明堪称文豪。 曹操生性痴愚,有时近乎狂躁。作为一个有诸多缺点的英雄,这种多彩的人物远比孔明更让读者感兴趣,然而论及后世受人敬仰的程度,曹操却无法与孔明相比。 一千余年的时光已经流逝,不论是当年现实作战的胜负,还是永恒的生命价值,曹操的名字一直都被后人远置于孔明之下。在人世间,经历过漫长岁月的评判是最为公正的。 而一旦言及孔明的人格,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让人感到过于缥缈,很难捉摸。倘若将他视为战略家、武将,人们自然能获得他真实的存在感;然而若是将他作为政治家来进行审视,似乎又感到那才是他的精髓所在,他同样是思想家、道德家。如果说他是文豪,他也当之无愧。 当然,孔明既然是人,自然也找得出一些他性格上的缺点,但像他这种无所不能、备受刘玄德敬重的雄才,的确堪称古今罕见的最佳统帅。 只有孔明这种集上述诸多才能于一身的人物,才配得上最佳统帅这个称呼,而真正的最佳统帅也必须是孔明这种人物。 尽管如此,孔明绝不是所谓的圣人式的人物。虽然他是以孔孟学说为自己处世的基本理念,但他本质上仍是一个无比普通的平常人。 孔明性喜平实无华,这从他简朴的生活可窥见其一斑。他曾在呈送后主刘禅的奏表中,如此阐述自己日常的生活态度:“臣家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余饶。至于臣在外任,别无调度,随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盈财,以负陛下也。”孔明虽然身为国之重臣,却抱有这种不求奢华的生活理念,并将其实践于自己的现实生活中。 武臣贪财的弊风,自后汉一直延续至三国,仍未绝迹。孔明尽管生活于这种世风之中,却始终身体力行,他想以自己的忠贞清廉为众臣表率的心情溢于言表。 他不仅生活清廉,而且为人处世正直。虽然用兵时神出鬼没,对敌人极尽欺瞒诡诈之能事,但抛开战场上的尔虞我诈,生活中的孔明一贯诚恳正直,有时甚至显得迂腐迟钝。 他挥泪将爱如子嗣的马谡斩首,可谓是这种处事态度的表现。还有一例,刘玄德临终前,曾对他留下遗言:“遗孤之身与国之后事,一切托付与你。如刘禅有帝王之才,望你尽力辅佐;如其无才,非帝王之器,请丞相自己为帝,以安万民……” 尽管如此,但孔明丝毫不曾萌生野心,因此当他晚年连连北伐远征时,虽然众多随他远行的将士丧身他乡无缘返回故土,但留守蜀中的战死者遗属无人对其有任何埋怨。 不仅如此,孔明辞世后,蜀中百姓为其筑庙立碑,但凡他休息过的地方,拴过马的大树,哪怕与他有关的一木一石,当地都会建造小祠,四时对其祭祀不绝。 无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战场上,孔明的赏罚均非常严明。被他降职、放逐的人为数不少,但这些人对他的“无私之心”并无怨言。他辞世之后,这些人甚至哀叹不已,谓今后不会再有他那样贤明之人会对自己重新起用。 然而,对他的评论也并非全为溢美之词,有人就批评他道:“身居一国丞相之位,却夜深方寝,鸡鸣即起,执掌时务军政,竟要对琐碎人事赏罚一一劳心费神。此非真有宏图大量者之所为,貌似忠蜀,实非忠也。” 除此之外,后世的史家亦对其缺点多有指摘,然而孔明是因为忧国忧民,才致使羸弱的身躯更显瘦骨嶙峋,他尽管积劳成疾,仍本着一片赤胆忠心,夜以继日率军鏖战于疆场。那些暖衣饱食的后世文人与理论家,未曾经过战乱之苦,他们对孔明的评论,充其量不过是茶余酒后的文字游戏。更何况孔明晚年数度挥师远征,与魏军长期对垒于祁山旷野,不仅苦于面对强大的外敌,还须不断忧心于蜀国内部潜藏的各种危机。想来孔明一定希望自己生有三头六臂,抑或企盼再延长十年自己的寿命。 他真正的知己,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黎民百姓。今日中国各地的许多地名,诸如驻马塘、万里桥、武侯坡、乐山等处,相传或是他系马小憩过的塘堤,或是他挥别友人的去处,抑或是他吟咏诗歌的所在。他的形象早已超越时空,永久根植在民众对他的纯朴思念之中。 然而,民间对孔明太过敬仰,这种敬仰不断发展,甚至到了将其所有相关事物神化的地步。 且看以下几个例子: ——《朝真观记》:孔明之女乘云升天,百姓为其筑“葛女祠”,祭之不绝。 ——《戎州志》:木牛流马乃神力之器械,不用人力便可自行驰走。 ——《华夷考》:孔明自制时钟,此钟每更鸣鼓,到三更时,鸡声三唱。 ——《丹铅杂录》:孔明所用之釜,今日注入清水,仍可即刻滚沸。 ——《晋记》:定军山为孔明墓冢所在,而今每当浓云笼罩之时,仍会响起击鼓之声。汉中八卦阵遗址,每逢降雨,亦会传来声声呐喊。 褒扬孔明的类似传说在民间不胜枚举,故事中的孔明大都质朴可亲,有的甚至滑稽诙谐,《三国志通俗演义》原著作者熟知史实与各种传说,更将许多民间流传的孔明逸事融会运用于小说之中,使书中的孔明形象达到了栩栩如生的地步。《三国志通俗演义》中描写孔明作战使用的“六丁六甲之术”、“八门遁甲之术”,皆源于民间传说。关于天文星象的情节,则是依据中国阴阳五行与星历之说。 在中国这块黄土大陆上,阴阳五行与星宿学源远流长,既是庶民百姓长久以来根深蒂固信奉的宇宙观,也与他们的人生观不无关系。若否定这一点,则《三国志通俗演义》无从成立,三国的故事势必也不会在民间如此长盛不衰。正因为如此,笔者所著《三国》每当涉及这方面的内容,可谓煞费苦心,因为在现代读书人的眼中,这种描述不外乎是对怪力乱神的过度渲染。每逢此时,我只能以诗化的方法寻求化解,这种方法,在原著中似也被大量采用。我在写这本书时,自然也是抱定了描写一出民族史诗的宗旨,对其中的怪诞情节、时间背景一如原著,并未加以删节。 附带值得一提的是,随着时光的流逝,中国的民众不仅未将孔明淡化,反而对其越发神化,唐代以后,关于他的各种逸话流传得更为广泛。 《谈丛》一书中有这样的记载:“唐时有盗,掘先祖之坟。盗数名齐入,见坟中有人。两人于灯下对弈,十数名侍卫于侧。盗惊惧而拜,其时,座中一人顾盗曰:‘汝等能饮否?’遂各赠饮美酒一杯,又拿出玉带数条分颁。盗畏震而速出坑,相顾欲言,而唇皆漆闭不能开。再看手中玉带,已尽变为骇人巨蛇。后问里人,曰:此陵乃诸葛武侯所造之所也。” 既已谈及书籍,便再来纵览一下孔明的著作。相传他著述的兵书、经书、遗表等文章为数甚多,但毋庸置疑,其中不少或是后人假冒其名编纂、杜撰而成的。 其中在日本广为流传的代表性著作,是被称之为孔明派兵书的《诸葛亮兵法(五卷)》。该书虽与日本后期的楠木派军学及甲州派兵学的著作一同列为重要军事著作,但难以令人相信这是出自于孔明的手笔。 孔明因在军中常操琴弹奏,后世传有一本据称是他撰写的《琴经》,书中述及古琴的沿革,并载有七弦音谱。此书虽无法考证是否是其本人所撰,但孔明是一位兴味颇广的风流才子,这却是事实。 《历代名书谱》中有“诸葛武侯父子皆能画”的文字,这与其他书籍中关于孔明擅长作画的记载可以相互印证。可惜的是,其亲笔画作,一幅也未能保存下来。 事无巨细,一丝不苟,可说是孔明固有的性格。 相传他巡视驻屯军马的营垒后,对水井、炉灶、障壁、下水道逐一详加设计,使其整然规矩,井井有条。 对于官府、驿站、桥梁、道路等城市设施的管理,孔明首重卫生,兼顾市民便利与朝廷威严,就当时而言,这些设施堪称甚为科学合理。 孔明平素恪守三项行事准则:谨慎、忠诚、俭朴。意即谨慎奉公、忠于王室、俭朴持身,他的一生可以说始终以此三条在洁身自律。 具有此种风范之人,往往也有一个短处,便是律己虽然谨严,但责人时也多有过于苛刻的倾向。这种过度追求完美的性格,毋宁说是孔明处事的白璧微瑕。 不妨看看日本的丰臣秀吉,此人眼光犀利,思维敏锐,有时俨然是位严酷刚烈、无懈可击的英雄,但他性格上亦有无遮无拦的坦荡一面。若将其性格视作东西南北四扇门,其中一扇便往往会显露出他凡人般的痴愚迂拙。他身边的诸侯正是从那扇门乘虚而入,去向他示好邀宠的。 然而孔明性格上的一丝不苟,不仅体现在处理公务上,即使是在他的日常琐事之中,这种特点也表现得淋漓尽致,如此便常使人生出难以亲近之感来。他的府第门前时常铺有干净的沙砾,使得当时的蜀人皆有所顾忌,总感到在沙砾上留下足迹,有冒昧造次之嫌。 总而言之,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亦犹如八门遁甲一般,严谨缜密,不留一丝常人可安然与其接近的缝隙。这或许不能不说是他的一个短处,与魏国、吴国相比,蜀国之所以未出现多少人才,似也与他的这一短处大有关系。 在举出孔明短处的同时,不妨循此再来探讨一下,蜀军远征伐魏,屡战屡胜,为何最终却仍以失败告终?自刘玄德兴兵以来,蜀军始终在“复兴汉朝”的旗帜下征战,我不能不怀疑这一口号是否妥当,不能不怀疑这一所谓的大义名分,是否足以让中国的亿万民众所接受,这或许是蜀军最终失败的原因之一。 因为中国帝位与王室的传承交替,虽则最理想的是依循王道来进行,但正如历史所展现的那样,这种改朝换代,一直是以霸道之间的更迭来得以实现的。 以汉朝为例,后汉光武帝奋起讨伐篡夺前汉帝位的王莽,使天下重归太平,“汉朝”的威德在那个时代尚深植于民心之中,但到了蜀帝、魏帝兴起之后,后汉便已威信扫地,民心已完全背离汉室而去。 刘玄德开始号召复兴汉朝的时期,时值汉末,他或许想仿效光武帝,然而就结局而言,民心一旦背离了汉室,便成覆水难收之势,无论如何以大义名分呼唤征召,也已无济于事了。 因此,刘玄德尽管深负人望,但苦战恶斗多年直至离世,依然无法获得成功,究其原因,盖因其虽然收得部分民心,但天下大多数民众并不由衷欢迎汉室复兴之故。 刘备死后,孔明将该大义名分作为先帝遗业继承下来,人心不思归汉的根源自然也殃及到了他的身上。不妨如是说,他的理想最终以失败告终及蜀中人才不济的根本原因,都是缘于不思归汉的天下民心。 后蜀三十载 《三国志通俗演义》正文中经常可见对孔明风采的这种描写:“身着鹤氅,头戴纶巾,手持白羽扇,端坐于四轮车上。”这种极富神韵的诗化文字说得直白些,便是“总是戴着麻布帽子,身穿白棉或白麻衣衫,坐在裸木制成的乘舆或四轮车上”。如此描述,不难使人窥见其生活简朴之一斑。 他初时未得子嗣时,曾将其兄诸葛瑾的次子诸葛乔收为养子。诸葛瑾身为吴国重臣,将儿子送去蜀中过继给弟弟,自然事先获得了主君孙权的首肯。 诸葛乔兼具叔父与父亲各自的优点,不孚众望,官至蜀国驸马都尉,亦曾随养父孔明出征,只可惜二十五岁时竟病死了。 孔明家中从此又复归寂寥冷清,直至他四十五岁时,才得了嫡子诸葛瞻。晚年得子的孔明何等欢欣喜悦,当不难想见。 诸葛瞻幼时便才气横溢,孔明于建兴十二年(公元234年)致其兄诸葛瑾的信中曾写道:“瞻今已八岁,聪慧可爱,唯嫌其早成,恐日后不为重器。”即使对于年方八岁的儿子,他也是站在国家的角度进行观察审视的。孔明于写此信的当年病殁于征魏疆场,其留下的遗墨中,亦有一封给诸葛瞻的《诫子书》。 此后,诸葛瞻于十七岁时与皇妹结婚,被任为翰林中郎将。父亲生前的德行一直庇护着诸葛瞻,以至当时蜀廷但凡施行善政,国人便说乃诸葛瞻所为。然而,这种名声似对其过于溢美,孔明生前便对其下过定论:“此子恐日后不为重器。”其父此言一语道出了诸葛瞻的真实资质。蜀国灭亡时,诸葛瞻战死沙场,时年三十七岁。诸葛瞻之子诸葛尚当时年仅十六七岁,也长驱深入魏军阵中,奋战而亡。 尽管孔明的儿孙皆未成为国家栋梁,但他们共殉国难,并未辱没先人的英名。 相传诸葛尚的下面还有一个幼弟,但迄今未见此人的传记。又有一说孔明尚有母系亲属,但此说真伪难辨,今日已无从考证。 孔明一族原本隐逸于草野庶民之中,到了三国鼎立时代,诸葛氏一门便出了三位将相,且分别仕于蜀、魏、吴三国朝廷,可谓一大奇观。 除了孔明仕蜀、其兄诸葛瑾仕吴之外,尚有一位仕于魏国的堂弟诸葛诞,此人较少被人言及。《世说新语·品藻》中对其曾有记载:“诸葛瑾弟亮,及从弟诞,并有盛名,各在一国。于时以为‘蜀得其龙,吴得其虎,魏得其狗。’” 其中对诸葛诞的评语似过于苛刻,其实诸葛诞出身于诸葛氏另一分支,早已仕魏,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因为他与两个堂兄之间不如孔明与诸葛瑾那样亲近,故《三国志通俗演义》中对他的着墨不多。只因其在司马氏夺取魏国天下代之以晋之后,曾起兵反叛,最终战败逃逸,故在晋人笔下遭此恶评。 关于诸葛诞的事迹,其实值得一书的不少,只是因为过于偏离正题,本文不再详述。至于孔明死后蜀国的变迁,容笔者后文再行略说。值得一提的是,孔明死后三十余年间,蜀国之所以并未遭到别国的侵犯,笔者以为即使将此全部归功于孔明遗法余德的荫护,想必也不为过。 赖山阳在其《题仲达观武侯营址图》一诗中写道:“公论莫如出自敌仇。”此语实为至理名言。据说司马懿曾站在蜀军撤走后的营地,赞叹孔明道:“此人真乃天下奇才。”赖山阳的诗自是对此有感而发,更不啻向世上专擅对孔明信口胡言之人下的封口令。 然而,如能容笔者略陈管见的话,我则想说:司马懿赞叹孔明是天下奇才,我却认为他是一位伟大的凡人。世上鲜有像他那样忠贞实在之人,他绝非孔孟般至圣至贤的完美之士,亦非特立独行的血性硬汉,只不过他的平凡与世俗的平凡有着天差地别。 相传每当他移师驻防异地时,必于建筑营舍的同时,令人在附近空地上播撒芜菁(又名蔓菁)的种子。这种芜菁不拘春夏秋冬,四时皆能生长,且对土壤并无甚要求。其根、茎、叶均可生吃熟食,是取用方便的绝好副食品。 对如此细小琐事考虑得如此周全,那些所谓豪放英武的大人物是绝对做不到的,只有脚踏实地一丝不苟的人,才会想到这一点。远征营地通常缺少绿叶蔬菜的营养,种植芜菁无异于极大地增强了军队战斗力。而当人马向前推进时,舍弃田野中的芜菁不会令人惋惜,来到新营地后,也可再行种植采集。如此一来,蜀军在各地种植芜菁,以致其不断繁殖,成了地方百姓的日常食品。据说在今天蜀中的江陵一带,人们仍喜好食用芜菁,当地民众称其为“诸葛菜”。 另一则有趣的故事,说的是蜀亡于魏之后,东晋桓温又入蜀中征讨成汉。来到成都后,他听说有一位年逾百岁的高龄老翁,熟知后主刘禅时代的世事,于是将老翁唤来问道:“听说你已百岁有余,既然如此高龄,想必知晓诸葛孔明生前之事。你可曾见过其人?” 老翁一听,颇为自豪地答道:“见过,当然见过。那时我还是个年轻小吏,自然记得相当清楚。” “哦?我且问你,那孔明究竟是一何等样人?” “这个嘛……” 老人被问得面露为难之色,桓温见状,遂历数从孔明当年直至今日之英杰伟人之名,接着又追问道:“孔明像谁?他与这些人中的何人较为相似?” 老翁答道:“我记忆中的诸葛丞相,与旁人并无甚不同之处,亦不如您左右诸位大将那般英武。只是丞相辞世之后,我总觉得世上再无他那样的人了。” 或许司马懿之言乃是对孔明的最佳褒奖,赖山阳的诗句更是至理名言,而我总觉得这位老翁的话才道出了真正的孔明形象。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后人歌颂孔明的诗作虽多,但最具代表性的当推杜甫的这首《蜀相》。相传沔阳诸葛武侯祠前的槲树为后主刘禅所植,直至唐代仍颇为繁茂。杜甫睹物思人,遂吟咏出这首感人的诗篇。 以下简述孔明辞世后蜀国三十年的历史演绎。 总体而言,在孔明辞世之前,即使说是他一人在独立承担蜀国的沉浮,也绝非言过其实。他的辞世,不能不说意味着蜀国将走向覆灭。 孔明深知自己的死将会对蜀国今后带来何种影响,他自责无法恪尽全忠,暗地里一直为身后之事忧虑不已。 因此,为了保证自己死后蜀国的稳定,他对所有想到的事宜,均一一交代于遗言之中。 蜀国在孔明死后依然维持了三十年之久,不能不说完全是虽死犹生的孔明一直在庇护着它。 先前蜀军从五丈原撤兵时,杨仪曾领兵诛杀野心家魏延于险峻栈道,孔明殁后翌年,即建兴十三年(公元235年),他也被削去官职,流放汉嘉,最终于汉嘉自杀身亡。 魏延原本便对杨仪视若仇敌,杨仪也从不对魏延正眼相看,早在孔明去世之前,此二人便已势如水火。孔明将二人的品格看在眼里,表面不露声色,只是巧妙地利用他们的长处。此二人其实当时各有自己的打算,都在为了孔明死后争当丞相而明争暗斗。 吴国君主孙权曾问过蜀国使节孔明左右有何重臣,听到使节回答后,孙权不无同情地嗟叹道:“哎呀呀,孔明既以魏延与杨仪为左膀右臂,想必打起仗来至为艰难。”话语之中不乏对魏延与杨仪二人的讥评。 而在蜀营之中,此二人也确实为孔明添过不少麻烦。孔明生前曾慨然自语:“延矜高,仪狷介。”因此未将后事托付与他们之中任何一人,而是将诸多事宜嘱托给了稳健实在的蒋琬与费祎。 杨仪的削职流放,归根结底是自己的野心所致。他率领北征大军回到成都后,颇为自负,满以为朝廷必会对自己委以重任,不料受到重用的却是蒋琬,自己只不过被任为中军师。从此以后,他愤懑不已,怨言频发,更不时露出不轨的企图,因此蜀廷才先发制人,断然将其削去官职,放逐到汉嘉。 这是孔明死后成都发生的最大事件。无论一个国家抑或一个家庭,支柱倒塌必会导致内争发生,这类事件蜀国自然也不例外。 却说蒋琬回成都之后,先被任为尚书,负责处理一切国事。他兢兢业业,处事得当,人们评论他道:“此人虽然才不出众,但升官之后并不傲慢张狂,举止一如往常,实为难得。” 看来孔明生前之所以举荐他,或许也是欣赏他这没有特色的特色吧。 建兴十三年四月,蒋琬晋升为大将军、尚书令,其原职由费祎继任。蜀廷还任命吴懿为车骑将军,督统汉中军务。 蜀国的北征人马虽已大部撤回,但汉中依然是重要的前卫基地,因此仍有大量兵力在此驻守。吴懿前去汉中,自然是为了整固这个前卫基地的防守。 这个时期,本为同盟的吴国,出现了改变国策的迹象。随着孔明死讯的传来,吴国对蜀国的觊觎之心变得更为露骨。 “如今若不及时援救蜀国,魏国势必会将蜀国一举吞并。” 吴国打着道貌岸然的幌子,调动数万兵马,开到了蜀吴边境的巴丘。面对这支声势浩大的“援军”,蜀国一边立即派出大军,对其摆出对峙阵势,一边通过外交途径进行交涉:“感谢贵国好意相助,所幸敝国此地并无危险,贵军还是请回吧。” 吴国眼见趁火打劫无法得手,不久也只能怏怏然将人马自国境撤了回去。 建兴十五年(公元237年),蜀国改元为延熙元年。 这一年,蒋琬发动讨魏大军,首先来到汉中,暗中窥测魏军动向。 虽然孔明已经亡故,但蜀汉的诸多老臣,仍未忘记当年跟随刘玄德立下的“振兴汉室”誓言。 蒋琬因深知当年粮道不畅给孔明带来的困扰,故建议此次改由水路发兵攻魏。但蜀廷之上有人反对说:“利用北流之水发兵,进攻固然便捷,然而一旦到了撤兵时,必会遭遇逆流而上的艰难。” 蒋琬的提议终于未被采纳。此次廷议不仅否决了他的作战计划,也显现出朝中百官已不愿再进行远征。 “应该坚持防守?抑或主动进攻?”几年之间,蜀国朝臣们一直在这二者之间犹豫不决。 转眼到了延熙七年(公元244年)三月,魏国认定蜀国此时已经不堪一击,遂命曹爽为统帅,引领数十万人马离开长安,期望经骆口(今陕西省周至县)一举突入觊觎已久的汉中。 然而,蜀军并未如他们预料的那样一触即溃,反而在途中主动伏击,使魏军顿时陷入了被动苦战之中。 由于费祎的援军及时赶到,加之涪州(今四川涪陵县)地区兵力充沛,蜀军不久便在各处利用险峻地势痛击来敌,将魏军打得狼狈不堪。 “不好!看来蜀军还能按照孔明的策略作战。” 曹爽无法破敌,只得领兵退回了长安。 翌年,蜀国大司马蒋琬亡故。 犹如转瞬即逝的拂晓晨星一般,蜀国的良将就这样一个个悄然而去,仿佛茫茫苍穹之中有某种神秘的力量,每每使得蜀国流年不利。 蒋琬虽然最终未能成为蜀国丞相,但他仍不失为一位恪守孔明遗嘱的忠贞之士。 同年十二月,尚书令董允也故去了。董允是仅次于蒋琬的重臣,以刚直不阿著称,他的离去,比蒋琬更令人惋惜。 随着这二人的死去,另一股势力活跃起来,那就是以宦官黄皓为首的一帮谗佞奸臣,他们满心以为自己飞黄腾达的时机已经来临。黄皓一贯仗着蜀帝宠幸趾高气扬,此时更乘机开始干政。正直廉明的忠臣相继辞世,这类谗佞小人纷纷取而代之,把持了内政外交的重要职位。蜀国政局发展到这等地步,此后的运势也就不言而喻了。 然而,在佞臣横行的蜀廷之上,为国图强的正气并未完全湮灭,那就是仍然健在的费祎与姜维二人。他们在后来的岁月里锐意改革,励精图治,苦苦支撑逐渐衰败的蜀国,为达成孔明的遗志尽心尽力,其精神不能不令人为之感动。 虽然不能以成败论英雄,但不能不说的是,姜维因其自身错误导致了严重的后果。他明知自己并不具备孔明的雄才大略,亦不及孔明足智多谋,却未能量力而行,而是勉为其难,急于求成,以致最终心余力绌,反而加速了蜀国的崩溃。 然而,退一步讲,作为一名武将,作为孔明嫡授兵法的唯一传人,当胜利与玉碎两种可能并存之时,姜维也只有义无反顾地拼命一搏,方能显出生命的价值。正是出于这种心理,他制订了大胆进攻魏军的计划。长期以来,他一直对凉州地区的羌族采取怀柔政策,此次他决意借用羌族的兵力,来实施对魏军的进攻。 延熙十年(公元247年)秋,姜维的这一计划得以实现,他率领蜀军攻占了雍州。 魏将郭淮、陈泰率魏军迎战姜维,两军在各地展开了激烈的战斗。蜀军虽然攻破了魏国几座城池,最终却因被魏军断了后路,加之众多士兵脱逃,而不得不停止进攻,撤回了蜀中。 恰在此时,蜀国又失去了一员良将——大将军费祎不幸身亡。 在蜀国朝野的心目中,费祎乃是继承孔明衣钵的不二人选,正因为如此,骤然听到他的死讯,蜀中上下无不为之震惊哀叹。 起初朝廷对他的死因秘而不宣,很久以后人们才逐渐知道了他死去的经过。费祎那天夜晚在宴席上正与诸将欢谈,冷不防遭到魏国降将郭循刺杀,不幸当场身亡。 费祎死后,蜀国的命运终于落在了姜维一人的肩上。 延熙十八年(公元255年)八月,姜维与魏将王经战于洮西(今甘肃临洮县一带),获得了暌违已久的重大胜利,一举斩杀万余魏兵,据说当时洮西的山河尽被染成了红色。后主因此将其晋升为大将军。 然而,紧接着与魏军名将邓艾的一场大战,蜀军却一败涂地。 姜维虽然年轻时便跟随孔明,然而他对孔明只是模仿,并未参得孔明真髓,他与孔明在人格、能力以及先天资质上的差距,每逢战阵便鲜明地显现出来。 延熙二十年(公元257年),姜维挥师攻入秦川(泛指今陕西、甘肃的秦岭以北的平原地带)。他是探得魏军从秦川向关中调走人马,因此才来乘虚而入。 魏军邓艾、司马望所部避开他的锋芒,并不与其接战。姜维无论如何叫阵诱敌,魏军只是置之不理,任其空耗精力。姜维无计可施,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从魏到晋 就在他遵循孔明遗志,不断积极进攻的同时,成都内廷中的黄皓之流,却在日甚一日地煽动反战情绪。 在这种形势下,姜维更加无法在前方放开手脚与敌作战,蜀国已经开始面临空前的危机。 蜀国的延熙年号,在沿用二十年后改元为景燿元年。后主渐渐厌倦国政,开始日夜沉溺于觥筹交错的欢宴之中。不言而喻,将胸中本无大志的后主引向安逸享乐的正是黄皓一帮宦官佞臣。 “唉,国将不国了!” “如此下去,蜀国就如夕阳一般,没有多少余晖了!” 有识之士禁不住扼腕嗟叹,但却敌不过有恃无恐的后主宠臣黄皓。 只有姜维不顾冒犯龙颜,几次直言进谏,企盼后主能够迷途知返,铲除误国害民的宦官佞臣。 然而,一筐烂水果中找不出新鲜不腐的好果子,后主身处谗臣环绕之中,白日游玩,自有绝色美妾为其拂去肩头柳絮;晚间欢宴,更可端着盛满佳酿的琉璃酒杯,陶醉在丝竹管弦轻歌曼舞之中。他早已听惯了甜言蜜语,忠臣苦口婆心的铮铮谏言,只能使他徒生嫌恶。 姜维屡次进谏无果,只能仰天长叹:“蜀国已成风前残灯,寿数将尽了。” 魏国果然也看出了蜀国的端倪,当然不会放过这一天赐良机。景燿六年(公元263年)秋,魏帝命邓艾、钟会领兵数十万,一举攻入蜀中,以图彻底摧毁蜀国政权。 魏军滚滚而来,蜀军的前卫顿时土崩瓦解。 国难当头,姜维毅然挺身而出,率军凭借剑阁天险殊死防守,未让魏军由此前进一步。 但此时邓艾引领另一路魏军人马,却已绕道突破阴平险隘,席卷汉中,不久便逼近到成都城外。 昔日繁花似锦的蜀国京畿,转瞬之间变成了鬼哭狼嚎的人间地狱。 百姓做梦也不曾想到魏军会出现在这里,直至魏兵杀到眼前,他们才狼狈不堪地四散逃窜,口中仍在将信将疑地喃喃自语:“这难道是真的吗?” 由于魏军来得突然,成都守军竟然毫无防备,所见皆是魏兵在凶残地烧杀掳掠,满眼是老弱妇孺在哭号着四下奔逃。昔日美轮美奂的豪宅,绽放异彩的华章,此刻尽皆黯然无光,只能在魏兵肆意蹂躏的淫威中战栗。 蜀宫之中此时已是一片混乱,后主一筹莫展,只顾与嫔妃抱头哭泣,失魂落魄的宦官们更是不知所措。 魏军高唱着“蜀国已亡”,迫近城下,只等着蜀帝打开城门跪伏在魏国军旗之前。 后主半晌才说出话来:“事到如今,如何是好?汝等有何良策为朕化解灾祸?” 重臣们彻夜商议至现在,却仍然议不出可行之策。人人脸上呆滞惨白,不见一丝生气。 “去向吴国求助吧。臣等护卫陛下的御辇,一同投奔东吴,将来定有东山再起、重返蜀都的一天。” “不可。吴国本无心为了蜀国与魏国交恶,孙权罔顾蜀吴同盟条约,正等着蜀国被魏所灭,丞相孔明辞世之后,这种企图越发明显,岂可去投奔吴国?” “南方民风淳朴,丞相孔明当年曾广布王道圣德于蛮地民众,如今那里最为安全,不如到南方去暂避一时。” 群臣议论纷纷,后主听得一片迷惘,莫衷一是。 最后,重臣谯周终于操着沉痛的口吻说道:“任何事物均有其开始、终了,都要经历中途阶段。倘若事变发生在开始或中途阶段,尚可设法努力挽回局面;今日之变,却是丞相孔明逝世之后国家万事的归结,此乃天数,非人力可左右。投奔吴国实为下策,去南方避难也只会更加凸显穷途末路的丑态。微臣唯望陛下切勿玷污先帝御德,勿使蜀国最终徒遗笑柄于后世。” “如此说来,你是要朕开城向魏国投降?” “微臣不忍口出此言,但陛下若愿顺从天命,则只此一途,别无他法。” 众臣尽皆不语,无人敢妄言是战是降,不料后主出人意料地立即答道:“那就按此行事吧。看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后主说完之后,反而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大气。 众臣纷纷失声痛哭起来,但没有一人觉得谯周的意见不妥,满朝文武只能在绝望的深渊里保持沉默。 关于谯周,有一段尽人皆知的逸事。 他初进蜀宫是在建兴初年,那时孔明尚健在。由于早已听说他的学识与卓见,孔明将这个农家出身的学者推荐给后主,谯周因此被录用为劝学从事。岂料首次进殿谒见后主,因他原本其貌不扬,加之木讷口吃,尽管满腹经纶,答起话来却颇不得体,故而惹得文武大臣失声嗤笑。 蜀廷监察吏见朝纲遭人懈怠,当日来到孔明丞相府中,向其弹劾嗤笑的官员:“那等大臣不知自肃,竟然如此亵渎朝廷仪礼尊严,应否严厉惩戒嗤笑之人?” 孔明并未同意惩戒诸臣,反而安抚监察吏道:“我尚且难以忍住不笑,更何况左右众人?” 孔明虽然并未失声笑出声来,但心中确实也在忍俊不禁。他对监察吏说的话,意思很明白,自己尚无法做到之事,却要拿来对众人治罪,岂不有悖法理? 谯周在听到孔明逝世的消息后,曾连夜私自离开成都,千里迢迢去途中迎接孔明灵柩。后来那些前去迎灵的官员皆因擅离职守被问罪,唯独最先离开成都的谯周却被法外开恩。 不为众议所拘,力劝刘禅开城投降的谯周,就是如此特立独行的人物。 一得到后主开城投降的消息,魏军阵中立刻沸腾起来,震天动地的鼓号与山呼万岁的呐喊响彻成都城外。蜀宫顶上升起降旗,后主带着众多嫔妃臣下徐徐走出城门,来到魏将邓艾营门前屈辱地投降。 至此,蜀国终结了自成都建国以来,历经二世四十三年的历史。 这一天,昭烈庙森森松柏的深处,阵阵凄风比往日更为悲愁;定军山上浓浓的乌云,像是要将孔明失望的眼睛蒙住;关羽、张飞,几多人父人子,多少忠胆英魂,此刻在九泉之下,又何以安然瞑目! 曾几何时,为了这片土地,多少男儿舍弃生命,埋骨黄土,又在冥冥中祝愿大蜀的江山能够世代永传。而今,蜀中的土地上,到处轰响着魏兵的足音,成都的天空中,四处翻卷着魏国的军旗。 蜀中单纯朴实的百姓无人不在嗟叹,这究竟是谁的罪过? 然而,有一个人始终反对逃难或投降。他的身上流淌着刘玄德嫡传的血液,此人便是后主的第五位王子,北地王刘谌。他竭力主张:“哪怕将蜀宫变为坟墓,也要与魏军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但无人倾听他的豪言壮语,更无人愿与他一起舍身赴死。愤然之下,他来到祖父刘玄德的昭烈庙中,先将妻儿杀死,随后毅然自尽。 这位王子以自刎保留了自己心中的美好愿景,也为行至穷途末路的蜀汉保住了一丝尊严。 却说姜维扼守在剑阁险地,正与魏将钟会对峙,却听到成都开城投降的消息,随后接到后主的敕命:“放下武器,投降魏军。” 身旁将士一听命令自己去当敌军的俘虏,莫不愤愤不平地拔剑猛劈山石,痛心疾首地叹道:“一夕功败垂成,只能饮恨终身了!” 由此不难看出,蜀人的斗志并未荡然无存,毋宁说,孔明离世三十年来,他们坚持“以攻为守”的积极战略,以无畏的气概连续与外敌争战,其精神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 姜维等将领的英勇求战精神固然令人钦佩,但不能否认,由于不听费祎忠告,自露破绽,以致被敌人乘虚而入,反而加速了蜀国的灭亡。 费祎在世时,曾经恳切地对姜维说过:“我深知自己哪怕再有作为,也远远不及故去的丞相。一想到丞相那样非凡的英才尚且未能平定天下,就不能不痛感我等平庸之辈又能有何作为。看来自己力所能及的,只是守住疆土,整肃法令,使国内安定,国家富强而已。至于对外征战、一统天下的功业,唯有期待日后由如同孔明丞相那样的贤人来达成。以侥幸之心贸然与强敌一决胜败的战法,我等必须极其慎重,绝不可轻易采用。” 这番话可谓推心置腹,句句都是金玉良言,然而姜维始终不忘自己的远大抱负,一直坚持对外积极进攻。 若要论及主战与主降孰是孰非,后人似乎大都认同谯周最后对后主的那番劝谏。 若从史诗的角度回顾蜀国走过的四十三年,姜维的澎湃激情仍可视为一段灿烂的华章。他作为一员武将,不堪长期忍受屈辱,奋起反抗魏将钟会,最终被其逮捕,与妻儿族人一同被斩首。似乎命中早已注定,他的热血最后必会染在魏国的刀刃上。 据魏军占领成都后蜀朝交与邓艾的人口资产文簿记载:共有户二十八万,男女人口九十四万,带甲武士十万两千,官吏四万,仓粮四十余万斛,金银各两千斤,锦绮彩绢各二十万匹,余物在库,不及具数。 在册资产如此之丰,其余珠宝财富可想而知。 然而蜀国的国力相当疲弊,军队将士的斗志也已不可与孔明在世时同日而语。昔日受人山呼万岁的后主,不得不率百官出城跪于魏军营门前,订立屈辱的城下之盟。任何国家一旦覆亡,其凄楚景象令人不堪忍睹。 若论招致蜀国覆灭的原因,似可举出以下几点:后主刘禅的愚昧懦弱,杨仪的削职去官,董允、蒋琬的相继去世,费祎的飞来横祸。凡此种种原因叠加起来,便最终造成了蜀国不可逆转的命运。 到了蜀国末期,后主的亲政与宦官黄皓的专横,使本已每况愈下的朝政雪上加霜。大凡王朝到了行将灭亡的末期,均会出现宦官干政,以及随之而生的暴政苛役、廷臣内斗、骄奢淫逸等现象。蜀国行将崩溃的末期,自然无法超脱其外。 而最为削弱蜀国战力的,乃是蜀中学者思想的分裂。尽管孔明制定了通过三国鼎立走向一统天下的国策,但他们中的许多人对此丝毫不感兴趣,生发出一种代表了一股厌战、反战的思潮。 杜琼等人阖门自守,假冒清高,却搬弄《春秋谶》中的词句肆无忌惮地放言:“代汉者,当涂高也。” 因为“当涂高”乃“当道高台”之意,而“魏”字亦可解释为“高台”,故杜琼引用此语,实际是在宣扬“取代汉朝者,必为魏国”。杜琼虽食蜀国俸禄,却公然以此等谶言蛊惑人心,可见当时蜀中思潮之一斑。 而学府中还有人在散布更为耸人听闻的言论:“先帝名备。备者,准备之意也。后主讳禅。禅者,禅让之意也。由此看来,后主只做得禅让之君,刘氏帝业不会长久,后日定准备禅让与他人。” 蜀国养了如此一批学者,其实早已病入膏肓,注定了最后覆亡的命运,只不过这种病症平时隐于体内未被发觉罢了。 却说后主投降魏国之后,被迁至魏都洛阳,后被封为安乐公,度过了平凡的一生。蜀国旧臣也转而投魏,均被魏国委以官职,开始心甘情愿地侍奉魏帝。 当时有一魏人同情后主的境遇,特意造访他的府第,试探道:“您来魏之后,日常可有不便之处?想必有时睹物思情,也会想起昔日蜀中岁月,难免感伤悲叹吧?” 哪知庸碌的后主欣然答道:“哪里!哪里!魏国四时气候宜人,每日佳肴美味,我在这里早已乐不思蜀了。” 不思故土若是一种大彻大悟的淡泊无求,倒也令人肃然起敬,但后主的乐不思蜀是贪图物欲的本性流露,只能令人感到可悲可叹了。 魏国直至孔明死后才终于能够高枕无忧。 不知不觉之中,朝野上下忘却了连年的外患,到处洋溢着安逸和乐的气氛,天下太平逐渐助长了奢华享乐之风。这种征兆发端于魏国上层,洛阳率先以魏帝的名义大兴土木,最为明显的例子,便是建造昭阳殿、太极殿、总章观。除了这些大殿、高阁之外,魏国又不惜耗费大量人力、资财,兴建了崇华殿、青霄阁、凤凰楼、九龙池等林泉、宫苑,据说为此动用的天下工匠有三万余人,人夫更达三十万之众,这自然是不折不扣地滥用国帑。 曹睿这样的明君为何也会堕入大肆挥霍的浊流?这或许应该归咎于他向人性弱点的回归,抑或解释为文化的自然循环。 这些新建殿堂楼阁的雕梁之美,华栋之妍,壁瓦之灿,金砖之丽,无不使人眼花缭乱。其豪奢雄伟,更是无法比拟。然而奢华的背面,社会底层正在传出人夫疲惫的喘息,街头巷尾也在蔓延着市民埋怨的阴霾。尽管如此,魏帝犹嫌不足,他催促官吏修缮芳林阁,诏令各地上送巨大石木建材,征用耕牛运输土方石瓦,无止境地滥用百姓血汗。 虽有公卿向他进谏:“即使武皇帝(曹操),当年也不曾如此奢华无度,役民不止。”但魏帝丝毫不予理会,有人不断劝谏,反被他问罪斩首。 既然上有所好,臣子之中自然也就不乏阿谀奉承之人。 “人若能取日精月华之气,便可永葆年轻,长生不老。现在可遣人于长安宫中建柏梁台,台上立一铜人,手捧承露盘,每日三更时分,接储北斗所降沆瀣之水,其名曰天浆,又曰甘露。取此露水混以美玉之屑,每天清晨调和服之,陛下寿龄便可延长百载,亦可保持少年之颜泽。” 魏帝变得益加喜好此种荒诞言论,其前途如何,不言自明。 魏国的运势依然昌盛,或许是得益于谋士良臣众多。自曹操以来,魏国就始终人才济济,民富国强。 司马懿此时已是魏国元勋之首,司马氏家族自然也随之显赫无比。他于延熙十四年,亦即魏国之嘉平三年谢世,魏廷以大礼对其进行国葬厚祭,遗职与勋爵之位由其子司马师继承。然而未过多久,司马师也相继亡故,其弟司马昭又继续承袭爵位职务。司马昭不仅就任大将军,权倾一时,威震四海,还获封晋王九锡,其势力直追魏帝。司马昭死后,其子司马炎继承爵位,魏国此时已进入魏元帝时代。司马炎终于迫使魏元帝退位,自己称帝,创立了新王朝,他便是晋朝的武帝。 魏国自曹操以来历经五世四十六年之后,终于灭亡。事实上,魏国只比蜀国多存在了三年。 晋取代魏之后,之所以未立即吞并吴国,是因为一时对其还无从下手。当时孙权虽然已经去世,但在继位的孙皓实行苛政引起南方各地暴动之前,建业城中仍有诸多善谋忠勇的群臣健在,吴国尚可凭借长江天堑与江东丰饶之地与晋抗衡。 但吴国一俟开始溃败,也如同长江流水一般迅疾。由于孙皓十余年的残酷暴政,吴国四世五十二年的基业在其手中毁于一旦。 水陆两路大军浩浩荡荡向南挺进,望不到头的人马举着无数旌旗,旌旗上书写着一个新的国名——晋。 曾经三国鼎立的天下,终于统一为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