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4·刘备入川》 第一章 降船 “如此难得机会岂可让它从手中溜走?”听了鲁肃的劝谏,周瑜重新振作起来,即刻命令道:“唤甘宁前来!” 一时间,吴军主阵中充满了紧张而活跃的气氛。 “甘宁在此!” “哦,已经来了?” “是不是即将向敌人发起进攻?” “当然!——现命你,”周瑜开始威严地发布军令,“按照之前的计划,先以混入我阵内蔡和、蔡仲二人作囮子,将计就计一举击溃敌军大势!……千万不可疏忽,以免生出差池!” “遵命!” “你可先以蔡仲带路,向曹操谎称投诚,驾船靠近北岸的敌阵。从乌林登岸,随后打着蔡仲的旗号逼近曹军的粮仓,一把火将其烧个干净。火势既旺,便可同时迫近敌营,从侧面将敌阵搅个天翻地覆!” “明白了!余下的蔡和如何处置?” “蔡和另有他的用处,只管留下无妨。” 甘宁领命退下后,周瑜又命人唤来太史慈,吩咐他道:“你率三千骑兵直奔黄州一带,予曹军以重击,突入敌军主阵,施火攻之计令其溃不成军,如见到红旗,便是吴侯亲率人马。” 第三名将领,周瑜唤来的是吕蒙。 周瑜命令吕蒙:“命你率三千人马渡江,与甘宁会合,配合他深入敌阵力战!” 接下来命令凌统:“你率人马赶往彝陵一带,见到乌林方向大火蜂起,便立即传报备知!”也给了他三千兵马。 又命董袭率兵从汉阳往汉川移动,同时命潘璋率三千兵马往汉阳接应董袭。 六队先锋部队皆以白色旗帜为号,即刻分头行动。 再说东吴的水军,眼见己方阵内调兵遣将的好不奔忙热闹,个个摩拳擦掌,翘首以待。尤其是殷殷期盼着反间计早日成功实施的黄盖更是按捺不住了,他立即派人给曹操方面送去书信,信中写道: 时机终于来临!今夜二更时分,我将竭尽所能夺取吴军一切兵粮及军需品,满载兵船,依约投效贵军麾下。其时若发现船樯上悬有青龙牙旗的船只,即为从吴阵脱逃出来驶往贵方的降船。 黄盖一面向曹操通风报信表示诸事依计安排妥帖,一面加紧夜晚的准备工作。以二十艘火船为头阵,四队兵船紧随其后作为接应。后面第一船队领队军官为韩当,第二船队领队是周泰,第三船队蒋钦,第四船队陈武,总共率领着约三百余艘大小船只,四队兵船首尾相接,严阵以待,只等夜晚到来。 夜幕已悄然覆盖江面,江上风急浪凶,从拂晓便开始刮起的东南风刮了一整天,此刻依旧吹个不息。 这是个温煦的黄昏,风中充满些许暖意,令人无精打采,几欲慵懒。 江面笼罩在一片氤氲烟雾里。黄盖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于是命人解开缆绳,船队一齐出发。 三百余艘艨艟战舰乘风破浪向北岸进发。周瑜、程普等人乘坐的庞大的旗舰也跟随在后,风悬帆满,旌旗招展,一路浩浩荡荡向前挺进。 跟随在最末断后的是左丁奉、右徐盛率领的护卫船队。 鲁肃与庞统则留守在营,负责守卫主阵。 这一夜,由吴主孙权亲自统率的兵马早已越过黄州之界,正在向前继续推进。 接到兵符,获悉吴侯已经出兵的周瑜,立即派出一支人马,前往南屏山举旗接应。不久先锋陆逊便到了,随即赶往孙权帐中报告:“都督一切都已部署妥当,只待夜晚举动!” 暮色越来越浓,大江浪涛在暴怒狂哮,东南风不停地朝北岸猛刮,乱云飞渡,气势森杀,天地间弥漫着一股诡秘的氛围。 再说身在夏口的刘玄德,自军师诸葛亮孤身赴吴以来,整日翘首期盼他归来,焦急的心情使一日如三秋。昨日起忽然一反往常刮起东南风,他便想起孔明临行前说的话,于是赶紧吩咐赵云:“快去接军师归来!” 昨晚船便出发了,于是今天一早刘玄德便登上望楼,眼巴巴地远眺江面。 忽见一叶小舟像条鳜鱼似的溯江而来。待船驶近了,这才看清船上原来是驻扎江夏的刘琦。 刘玄德将刘琦迎上望楼,急忙问道:“怎么事前毫不知会,急急地便赶来了?” 刘琦回答:“昨夜以来,我方细作便不停来报,说是东吴的兵船与步卒等随东南风起而紧张备战,看来不等风息,必有一场恶战啊!难道皇叔这边还一无消息么?” “哦,昨天入夜以来我也频频得到急报,可是前往东吴的军师未回来之前……” 二人正合议着,一名士兵跑来报告说:“有一艘小船从樊口方向驶来,船首飘扬的旗帜像是赵子龙赵将军的!” “啊!回来了!”刘玄德与刘琦二人急忙下楼来,赶至码头迎接。 果然是乘载着孔明与赵云的船。 刘玄德心里的欣喜自不必言。君主互道平安之后,刘玄德便拉着孔明登上夏口城上的一处小阁。 问到吴曹两军的情况,孔明答道:“眼下事情急迫,恕亮不能一一向主公详述这一阵子的种种经过。亮只想知道:主公是否已经安排万全?我军准备是否已经万无一失?” “当然!水陆各路人马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兵应战!只等军师回来!” “那好,那我们可以立即进行部署,向作战要地下命令了。倘若主公允许,亮打算先将这些事情处理掉。” “作战指挥本来就是军师的权责,请立即开始吧!” “请主公恕亮僭越!”孔明说罢,立即起身,首先唤赵云,“你可率手下两千人马渡江,埋伏于乌林的小径中,等今夜四更时分,若是曹操率兵逃至那里,先放过先头人马,然后从中间截断曹兵,痛击敌人,但不必杀得他一个不剩,有曹兵逃走也不必尽力去追,只待杀得差不多时,放一把大火,捣毁敌人的核心。” 赵云领命刚欲退下,忽又回头问道:“乌林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南郡,一条通往荆州,曹操会走哪一条?” “他必定败走荆州,然后辗转回许昌,应该错不了。” 孔明仿佛在端详自己的掌心似的,胸有成竹般答道。随后又唤张飞前来。 孔明对张飞下令道:“你率三千骑兵渡江,切断曹军通往彝陵之路!” 他紧接着又补充道:“切记,务必将兵马埋伏于葫芦谷,曹操一定会避开通往南彝陵的路,朝北彝陵方向逃窜。待明日雨后天晴,曹操的败军必来此地埋锅造饭,你望见炊烟时便可一举出击!” 张飞对于孔明煞有介事的预测不免心生狐疑,但还是应了一声“明白了!”便领兵往葫芦谷方向疾驰而去。 随后,孔明又唤来糜竹、糜芳、刘封三人:“你等三人搜罗尽量多的船只,沿江岸埋伏,见到曹军阵营陷入溃乱之际,便可趁机将其兵粮军需等尽数掠过来,全部装上船。除此之外,若有掉落于地的马具、器械等,也一并带回!” 然后他嘱咐刘琦:“武昌乃紧要之地,千万不可失守,无论如何不能轻易离开城郭。公子现在便请回吧,还望领兵巩固江岸防守,若发现逃来之敌,立即虏获,编入己方阵营也无不可。” 最后他又催促刘玄德道:“请主公与臣一同登上樊口的高地,在那里可以一眺周瑜在大江上指挥作战的壮观景象,请整装出发吧!” “这么快就要开战了么?我当然不可这般装束前往了。”于是刘玄德赶紧更衣穿戴好甲胄,准备与孔明一同前往樊口的瞭望台。 却说还有一名大将一直悄声伫立于旁,自始至终没有听到军师给他下达军令。 “噢,军师……”此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二人转身一看,原来独独漏掉了关羽。 不知孔明是不是故意的,只见他若无其事地问道:“哦,是关将军!有事么?” 关羽的眉宇间露出不满的神色:“从一开始我就以为自己会被赋予重任,所以一直默默地待在一旁,没料想军师对我却没有一句指示,不知是为什么?关羽虽然不才,也跟随主公参加过大小无数次战役,哪一次不是担当先锋奋勇杀敌?为什么今日大战将临,偏偏不委用我关羽?这是何道理?!” 孔明淡然地回答:“不错。我虽有心用你,却有一点儿顾虑,故此将你留在营内担任护卫。” “什么?顾虑?请军师讲清楚,难道你怀疑我关羽的节义有问题?!” “不不!没人怀疑关将军的忠节。不过你回想一下,当初你曾受过曹操恩遇,离开许昌时,不是还因为感念其情谊而发誓他日必将报之么?如今,曹操兵败乌林后,必走华容道,若命你在华容道设伏,一举擒之,拿下曹操的首级简直如囊中取物般容易。不过,亮所虑及的也正是这一点。依关将军的性格,有恩必报,看到曹操身陷绝境,一定会顾念旧情,我怕你会放他一条生路!” “不!军师多虑了!以前的恩遇我已经报答过了——那时候,我斩颜良、文丑于阵前,解白马之围,使他力挽颓势重新振作起来,这些都是报恩之举,为何今日还要再给他一条生路?请军师千万给关羽一次立功机会吧!我若是徇私情坏了军师的计划,甘愿受军法处置!” 刘玄德在一旁看关羽言辞恳切,起了怜悯之心,向孔明求情道:“军师有此顾虑不无道理,然大战当前,像关羽这样的猛将让他留守营中,恐怕不止对世人,甚至对己方兵士他都会觉得没面子。不如给他一支人马,让他也上战场一显身手吧,如何?” 孔明一副无奈的表情,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叫他立下万一有违军令,甘愿服罪的军令状!” 关羽立即手书军令状一份交与孔明,同时不服气地反问孔明:“我已经遵命写了军令状,不过,若是曹操不像军师所料的,没有走华容道,军师自己又该受何处置?” 孔明微笑着发誓:“若是曹操不走华容道,而逃往其他方向,亮亦甘愿问罪受罚。” 随后孔明向关羽下令:“将军可悄然埋伏于华容山,在山口之间点燃干柴,升起烟火,然后伏击曹操的退路,则必可置曹操于死地!” “咦?”关羽打断孔明的话,“山口燃起烟火,这岂不是让原本败逃而来的曹操心生怀疑,转而逃往他处了么?” “不不不!”孔明笑了,“兵法中有所谓虚虚实实之说,而曹操深谙虚实之道。他若是见前行的山道上有烟火,料想必定是敌人虚张声势的伪计,反而胆敢往前。——欲以谋制敌,必先识破敌人的智谋而先敌为谋,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关将军,无须多疑,赶快前去吧!” “遵命!”关羽叹服着退下。养子关平、心腹大将周仓等伴随其左右,关羽率手下五百余名校刀手径直向华容道而去。 关羽走后,刘玄德似乎较之孔明还要担心:“关羽笃情重义胜过一般人,虽然先生适才以言语相激才交付重任与他,但恐怕到那时候,他仍会做出相助曹操的事情来……看来还是按照军师原先的计划,命他留守在此的好!” 孔明却断然不同意:“那也未必是个良策,倒不如派关羽前去较合乎自然吧。” 见刘玄德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孔明又解释道:“我来告诉主公其中的道理——亮观天文以推测人的命相,此番大战,虽曹军就此衰败已是必然,但观曹操命数,又似乎还不至于绝灭,其天寿尚存。故此,若关羽心底仍存有往昔受曹操恩遇必当报之的念头,不如趁此次机会留个人情让他做了,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先生……不,军师!原来你早已洞悉这一切,所以才派关羽前去的?” “倘若连这一点都看不透,亮又如何用兵遣将,使人尽其能,各得其所?” 说罢,孔明又催促刘玄德赶紧登上樊口的山顶,下游方向很快便要烈焰腾空,焦天灼地了。 东南风一个劲儿地吹拂着。 暖煦的风在这个季节显得异样非常。 ——这是从昨日起发生的反常现象。 再说在此前后曹操的起居有何异样?曹军营中有何动静呢? “此乃不吉之天象异变。对我军来说,切切不可掉以轻心啊!”谋士程昱向曹操建议道,他倒并非卖弄自己的才智,“还望丞相明察!” 曹操却大不以为然:“为什么说此风乃不吉之风?你想想,时值冬至,万物枯槁,所谓‘冬至一阳生’,至阴便会生阳嘛,现在正是来复之时,眼下吹东南风有什么好奇怪的?” 恰好此时,江南方向的一叶小舟翩然而至。因为风是由南向北猛吹,小舟几乎毫不费力,如箭一般飞驰而来。 “黄盖派来的使者!” 小船上的人递上一封密信之后,便迅速离去。 “哦,是黄盖送来的书信?” 曹操期待已久,于是即刻展开密信,细细读起来,眼神却显得相当镇定。 信的大意是: 自前次约定之后,因周瑜关防甚紧,未敢轻率行事,只得静待良机。如今时机已到,大批兵粮军需品即将由鄱阳湖囤所运抵江岸前线,我奉命督办此事。此乃上天助我也,万不可坐失此绝好机会。万事皆备,我将依此前所约,于今夜二更时分好歹取了江东名将首级,并满载无数军需兵粮于船,投奔贵军。降船的船樯上悬有青龙牙旗,望丞相知会麾下各将休要误认。 黄盖谨言 建安十三年冬十二月十一日 “我还在想他会怎么样呢,看来不必我替他担心了,黄盖不愧是只老狐狸,深谋远虑,选了如此好时机,借今天的风向逃脱吴阵来降,是最好不过的了!喂,各自准备好了,不要出错!” 曹操非常高兴,向各阵大将传达了命令之后,又率领一众将士亲临水寨,登上其中的旗舰。 夕阳被厚厚的铅灰色云层遮蔽住,随着暮色降临,江上的风也愈吹愈烈,波涛汹涌,掀起层层巨浪,仿佛有千万条黄龙在翻腾。 夜幕终于降临。此时在吴军营中,也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黄盖与甘宁已经赶往前沿阵地,营中只留下蔡和一人。 忽然,一队兵士闯入,朝他喊道:“周都督召见,赶快去!”说罢,不由分说便将他围住,双手绑了起来。 蔡和仰天大叫:“我犯了什么罪?” “我等也不知道。有什么话,到都督面前去解释吧!”兵士们声色俱厉地将他强行拖走了。 周瑜早已在帐中等候。见到蔡和,便立即拔出剑来怒喝道:“你这个曹操派来的奸细!为了用你来祭祀战神,才留你的性命到今天,现在没必要再留了,军中正少福物祭旗,我要借用你的头颅!” 蔡和哀号着,口称甘宁和阚泽也是同党,为何只杀自己一人,未免有失公道。 周瑜一阵大笑:“这一切都是我的计谋!”说罢,剑光闪处,蔡和的首级已经滚落在地。 第二章 赤壁鏖战 已近初更。 蔡和的首级被运至江边皂纛旗下,供在水神火神案前奠酒烧纸祝祷过后,又用其鲜血祭了军旗,随即周瑜向最后一队水军发出号令:“出征!” 而此时,稍早出发的第一船队、第二船队及第三船队,早已首尾相衔,行驶在江面上了。 黄盖乘坐的旗舰上,竖立着一面特别醒目的“黄”字帅旗,其余大小各船则一律悬挂青龙牙旗。 狂风随着夜色渐深而稍趋和缓,但吹的依旧是东南风,江上也依旧波涛汹涌,恶浪滔天。透过乱云,依稀可见微弱的月光,忽而亮冽,忽而苍白,忽而晦暝,凄怆的氛围愈来愈浓。 三江水天夜已深, 千条银蛇犹跃腾; 鼙鼓止鸣舷畔咏, 水寨几万结梦魂。 北岸的曹军营中隐约传来歌吟之声。乘坐在旗舰上的曹操忍不住侧耳细听,转头问程昱:“是谁在吟诗?” “是在舰尾警戒的哨兵吧。丞相是个诗人,属下们耳濡目染,个个诗情洋溢,自然连兵士也能吟上几句诗呀。” “哈哈哈!诗句虽不怎么样,倒也道出了其一腔热情。去将那个哨兵唤来,我要赏他一杯酒!” 身旁侍卫立即起身向船尾走去,几乎差不多同时,楼樯上有人高声叫了起来:“有船!好像有许多船正从南面向我方靠近!” “哦,看见船队了?!” 诸大将及其手下将士立时齐齐地站立起身,有的奔向船尾,有的登上船楼去观望。 只见惊涛骇浪之中,一支船队正缓缓驶近,在月光映照下,人们将船上的帆幔看得真真切切。忽而乱云蔽月,一瞬间江上变得黑白莫辨。 “看见旗帜了么?是不是挂着青龙牙旗?”曹操在下面大声询问。 船楼上,诸将齐声答道:“看见了,是龙舌旗!”“所有的船樯上都挂着!”“是青龙牙旗!没错,是青龙牙旗!” 曹操满脸喜色:“是么,太好了!”他点着头,满怀希望地迈着大步朝船首走去。 此时,船楼上负责瞭望的一名将领又报告:“这几条船的后面还跟着一条大船,我看到船上飘扬着‘黄’字大旗!” 曹操一拍大腿,叫道:“没错,没错!那一定是黄盖乘的船了!他没有爽约,现在依计来投效我军,真乃天助我曹军啊!”接着又环视一眼围在四周的幕僚诸将,说道:“东吴败局已定,我军胜券在握!现在东吴已经犹如在我掌心之中了!” 借助东南风之力,船队驶来的速度快得惊人,转瞬间,黄盖的艨艟已近在咫尺。——就在此时,程昱突然惊叫着向众人发出警示:“咦?不对劲儿……来船甚是可疑,各位切不可掉以轻心!” 曹操显得颇不高兴,盯着程昱诘问:“程昱!有什么可疑的?” 程昱回答道:“若是满载兵粮军需等,船体必稳重,眼前来船,轻且浮,不像是载满重物的样子。这还不是诈降的证据?” 听他这一说,曹操恍然大悟,嘴里直叫道:“有道理!有道理!”他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闪着异样的光,紧盯着江面看了片刻,不禁失声叫道:“糟了!今夜风紧,尽是朝我方吹来,若是敌人使用火攻之计,如何防得住?谁去阻挡他们,千万不可叫他闯入水寨!” 后面该怎么办?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眼下先下此命令再说。 文聘应声站出来:“臣请一往!请丞相速速拟定防敌大策!” 文聘离开旗舰,换乘上小艇,率七八艘兵船、十余艘快艇,逆风而往,迅速挡住了对方船队的航路。 “等一等!等一等!”他站立在船首,高声叫道,“曹丞相有令,前来的船只一律在水寨外落碇停泊,止舵下帆!” 来船并不答话,依旧乘风破浪地向前行驶。“嗖!”的一声,行在先头的一艘船上突然射出一支箭,射中文聘的左臂。 文聘应声倒在船底,与此同时他大叫一声:“啊!来船是诈降!” 两军业已交上手,船列与船列之间顿时万箭齐发,密如骤雨。 此时,东吴奇袭船队中黄盖所乘的旗舰自密密水雾中长驱直进,径直闯入了水寨。 黄盖登上船楼,用嘶哑的声音指挥着,同时抽出腰间大刀激励己方兵士:“快!快!快!曹操引以为自豪的巨舰大船就在眼前,正等着我们今夜的奇袭哩!瞧他们混乱狼狈的样子!快点儿突进!快点儿突进!给我横冲直撞,搅他个天翻地覆!” 经过精心伪装冲在最前面的爆破船队——载满烟硝、油、干柴等危险物品,用油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几艘快艇,此刻一齐燃起火焰,朝曹军的巨大舰船直冲过去。 火趁风威,风助火势,船如箭发,烟焰冲天。随着“轰轰”的巨响,三江一带陷入一片火海,轰隆的声响已分不清是火爆声、涛声还是烈风声。 仿佛火鸟在水面翱翔一般冲向敌船的快艇,一旦触上敌方的巨舰大船便紧紧咬住,毫不松离。原来这些小艇的船首都钉满了枪尖似的长钉,钉入敌人船腹后,东吴的兵士便放下舢板似的小舟,撤退了。 尽管这些木造船、皮革船造得巨大结实,但也经受不住这种攻击,顷刻之间,这些船便如山之将颓,化作一团团火球,沉入了江底。 最为糟糕的是,由于曹军采用了连环结船的方式,大船与小船、大舰与小艇之间全被铁锁紧紧缚在一起,只要其中一艘着火燃烧,霎时间就会蔓延至其他船只,无一幸免,连交战准备都来不及,便火烧连营,一艘接一艘沉入江底。乌林湾的江面上,火逐风飞,映红了半边天,满眼尽是腾空而上的焰柱和火红的狂乱旋卷。 随着船舰的爆炸,烟焰顿如冲天火柱,直上天际。一艘艘倾翻的曹军船只,像风火轮似的在江面上打转,然后腾起数丈高的水雾,消失于江底。 江上的烈火狂风,不止肆虐于江面,很快便蔓延至陆地营阵。 乌林、赤壁两岸的岩石、树林、各处营寨的帐幔、粮仓、寨栅、马厩,等等,凡是易燃烧的物体全部陷入了火海之中。 “火攻之计大获成功!不要错过如此良机,要乘势好好收拾收拾曹军!” 这一夜,东吴水军都督周瑜在放火快艇突入敌阵之后,便率领浩浩荡荡的船阵,朝乌林与赤壁之间的对岸猛进,并趁机一鼓作气逼上陆地,激励水陆将士们乘胜攻击。 而此时的曹操乘坐于曹军旗舰上,正身处一派惨不忍睹的混乱之中。为数不多的船舰集结在他前后左右,形成一个船队。 “放下小船,往右边划!” 在阵阵黑烟中拼命叫喊的不知道是程昱、张辽还是徐晃,但显然是曹操身边的幕将之一。不过,眼下情势危急,连曹操也不免有些慌里慌张。 “快!快!”一只小艇靠近船舷,艇上的人在焰火中叫道。汹涌的波涛仿佛立时就要沸腾起来,灼人的热风眼看便要将小艇和艇上的人卷入火焰中。 “噢!” “快跳吧,丞相!” 幕将们纷纷跳上小艇,曹操也忙不迭地一跃而下。个个都只顾着逃生,哪里还顾得上武器。 东吴的兵船走舸见此情景,岂肯放过? “是曹操!” “活捉曹操!” “别让他们跑了!” 吴军战船随着江浪逼进,立刻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 此时,江上漂浮的尽是焦黑的人马死尸和余烬未熄的木船体及各色器具、物品。曹操等人乘坐的小艇就在这些残骸之中左冲右撞,飘飘摇摇,狼奔豕突般夺路而逃。 吴军奇袭船队的主将黄盖心中暗想,今夜是擒拿曹操的最好时刻,除此恐再也无这样的良机了,于是跳下旗舰,改乘一条艨艟战船,快速追上去,并发誓要取曹操的首级。 “曹操休走!堂堂的丞相就这样逃跑了,未免太丢人了,就不怕被世人耻笑!” 黄盖手执一柄铁耙,站在船头,迅速追了上去。他身后还紧跟着几条战船。 “休得放肆!”张辽突然从曹操身旁冲出,张开双臂,拉弓搭箭,一箭射出,击中黄盖的肩窝。当时风声正大,加上追敌心切,黄盖哪里听得见弓弦响,只听得“啊!”的一声,黄盖翻身落水。 东吴兵士慌忙跳进水里去救他,曹操的船趁机总算逃到了乌林岸上。然而这里也已是火光连天,四下张望,不论向哪里逃去,迎面都是咄咄相逼的灼人热风。 风势虽一时稍减,但地旷火猛,风火相助,再度发挥出可怕的威力来,一时间,土崩石裂,甚是吓人。 “不是在做梦吧?” 曹操环目四望,一脸茫然地自言自语道。也难怪,眼前的天地与几刻钟之前实在是相差得太远了。 对岸的赤壁、北岸的乌林,还有西面的夏水,目之所及处全都是火魔狰狞,敌影幢幢。而原先簇拥在自己周围的巨舰大船,此刻已经全无踪影,或是已沉入江中,或是仍在熊熊烈焰中。 “不是做梦!啊……”曹操仰天悲叫,一声长叹,跨上马背,继续落荒而逃。 这场留名青史的赤壁大战、令后世吟咏不绝的三江鏖战,却叫曹操品尽了苦涩的滋味。此役的主战场便在今日扬子江流域(长江支流)的湖北省嘉鱼县南北两岸一片水陆交错、地势复杂的地方。 第三章 山谷一声笑 曹操率领的号称八十余万曹军,经此一役,一夜之间锐减至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一。 江上之兵,或被烧死,或中箭溺毙,陆上之兵则或被马踏而亡,或遭枪搠剑刺而死,死伤遍野,尸骸堆积如山。侥幸活着的,干脆丢下同伴,自三江要塞溃不成军地四处逃散。 吴军方面自然牺牲也不小。 “救救我!救救我!” 混乱之中,吴将韩当忽然听得江涛中有人呼救。用铁耙勾上来一看,原来是今夜居功至伟的黄盖黄将军! 他的肩窝中了箭。 韩当为黄盖咬出箭杆,又用刀剜出箭头,扯下军旗撕碎了帮他缚住,然后脱下自己的战袍与黄盖穿了,命人立即将其送往后方大寨。 甘宁、吕蒙、太史慈等人先后突入曹军要塞核心部,于数十处一齐放火,曹军阵营顿时成了一片火海。另一路凌统、董袭、潘璋等人也宛若进入无人之境,横冲直撞,大举杀伐。 其中一人斩得蔡仲的首级,挑在枪尖上,在战场中往来驰骋示威。 曹军已经毫无战斗力,完全没有像样的抵抗,只顾得夺路逃命,甚至踩着同伴的身体争先逃窜。见到追兵赶至,有的曹军竟爬到树上躲避,却眼见得烈火猛窜,转瞬间连树带人全被烧成了灰烬。 “丞相!丞相!战袍袖子着火了!” 张辽从后面骑马赶上来提醒曹操。只顾得在前快马加鞭夺路逃命的曹操慌忙将袖口的火星拍灭。 跑了一程又一程,前头依旧是一片火焰。山在燃烧,水在沸腾,飞扬的烟尘像雨雾一般兜头落下来。胯下的悍马被激怒,狂躁不安起来。 “喂!前面不是张辽么?张辽!张辽!” 从后面追上来几十骑人马,原来是己方的毛玠等将士。身负重伤的文聘也被人扶着夹在其中。 “此处是何地?”曹操气喘吁吁地问。 张辽回答:“此处仍是乌林境内。” “什么?还在乌林啊?” “这片树林的尽处便是平地了。敌人的追兵恐怕马上就会追上来,看来也没有时间歇息一阵了。” 曹操回首望了望,全部人马合在一起不过二十余骑,他不禁黯然神伤。 所幸胯下的马儿脚力尚健,于是策马扬鞭,一行人继续奔逃。 正狂奔间,忽见林子内一片火光旌旗舞动,喊叫声起:“曹贼!哪里逃?” 原来是东吴吕蒙率兵杀了出来。 张辽勒马止步,高声叫道:“我来断后,丞相请快快离开!” 可是才跑出约一里路,前面又杀出来一票人马:“东吴凌统在此,曹贼,快快下马乞降!” 曹操吓破了胆,慌忙侧身躲进了旁边的林子里。不料想,林子里也有一票人马潜藏在内,曹操暗叫不好,急欲拨转马首掉头而去,却听得对方在叫:“丞相,丞相!不必惊慌,我是您麾下的徐晃呀!徐晃在此守候多时了。” “哦,是徐晃啊。”曹操总算喘了一口气,露出安心的样子。 “张辽还在后面苦战,你快去帮他一把!” 徐晃立即率人赶回去,合力击退敌将吕蒙、凌统,将张辽救出重围,回到曹操身边。 于是曹操部将合成一队,继续朝东北方向奔逃。 谁曾想,又有一票人马在此据山等候。 “有敌兵!” 徐晃、张辽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再仔细一看,来者却是袁绍三子袁尚的旧部、后来投效曹操麾下,一直盘踞在北方一带的马延、张口二将。 二人迅即来到曹操面前拜见,随后报告说:“其实我二人召集了北国兵士千余名,正欲前往参与乌林之战,昨夜来到此地,见满天火光,于是止步停兵,守候在此,以备万一。” 曹操获此生力军,便将人马分成两部,命马延、张口率五百人在前面开道,自己居中,其余五百人殿后,总算稍稍感觉安心。 行了约十里,前面一支黑黢黢的人马挡住了去路,人数足足有己方的一倍,一员大将驻马而立挡在路中间,不知在说些什么。马延企盼对方也是前来救驾的,于是上前问道:“是哪一位呀?” 孰料对方大喝一声:“我乃东吴大名鼎鼎的甘宁!爽快点儿,先吃我一刀吧!”话音未落,便已纵马冲来,将毫无准备的马延一刀斩落马下。 后面的张口惊出一身汗:“原来是东吴的大将?”他提枪朝前冲上去挥了几下,怎料也根本不是甘宁的对手。 眼见马延和张口二人被诛杀,曹操也被甘宁的勇猛镇住了,于是赶紧拨转马头,避开近在眼前通往北彝陵的道路,往西急急逃去。幸好半途上遇到正到处找寻他的残军,曹操丢下一句:“挡住后面的追敌!”后马不停蹄地拼命奔逃。 夜近五更时分,回头望去,赤壁的熊熊火光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曹操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一面等候落在后面的兵士赶上来,一面问左右:“此地是什么地方?” 一名荆州籍的兵士告诉他:“这里是乌林以西,宜都以北。” “宜都以北?已经来到这儿了啊!” 曹操端坐在马上,环视了一遍四周的山貌地形,但见山川巍峨,林木深茂,道路十分险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突然间,曹操放声笑了起来。 左右诸将士不禁露出诧异的表情,面面相觑,随后不解地问道:“丞相!什么事情如此好笑?” 曹操回答:“哦,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我刚才观察此地山势地形的时候,深感周瑜才识固陋,无谋少智,连孔明也未免经验尚浅,故而忍俊不禁啊。若换作我是周瑜或孔明,必会在此处设下埋伏,将逃窜而来的敌兵一举全歼。现在想来,赤壁一战乃是他们侥幸取胜,白白放着此处如此好的地形却不懂得利用,可见周瑜和孔明仍不足以为惧啊!” 古语曰,败军之将不言兵。可是此刻曹操坐在马上,却依旧指点着四野山林,向部下的残兵败将卖弄着兵法的运用。 不等曹操卖弄完,两旁丛林中立时冲出一支人马,将前后左右的道路团团围住。 “曹贼,休想逃走!常山赵子龙在此等候!” 闻听得赵云的名字,曹操惊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一逃再逃,一路上曹操及其残军可谓历经千辛万苦,在此处又少不了恶战一场。所幸张辽、徐晃等人英勇善战,拼死抵挡,才好歹逃了出来。 “噢,下雨了!” 老天真是无情,连雨都在折磨败军将士,而且还是滂沱大雨。大雨透过铠甲渗入肌肤,时值天寒地冷的冬十一月,真是寒冷彻骨。加之道路泥泞,夜色又暗,曹操一拨人马个个疲惫困顿到了极点。 “前面有个村子!”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色将明,一行人来到一个贫穷的小村子。 真可怜,堂堂的曹大丞相竟然也落到了这般地步。 “有没有火?有什么吃的东西么?!” 部下们争先恐后地闯入农家,开始了掠夺。不一会儿,他们便抱着饭桶、酱菜坛子、鸡、菜干、油盐酱醋罐等出来,凡是能找到的吃的全被不由分说地抱了来。 不过,他们可没有时间坐下来烧火举炊,将这些东西填入胃中,因为村后面的山上又出现了几束火光。 “有敌兵!” 继续奔逃压过了果腹,成为当务之急。 “我们不是敌兵!我们不是敌兵!” 眼见那支人马已经追赶上来。谁也没想到,原来竟是己方的大将李典、许褚及其手下将士,共约百人,翻过山梁逃到此地来了。 “喔,许褚也平安无事啊?还有李典也……”仿佛从一堆余烬中发现了光泽犹存的珠宝一般,曹操顿时欣喜若狂。两拨人马合成一处,继续赶路。太阳高照,大雨已停,天地朗霁,最可气的是那场要命的东南风也渐渐停了。 曹操忽然勒住马首,停了下来。眼前的道路一变为二,于是他回头向身后的人询问情况。 “哦,”一名兵卒回答,“一条是通向南彝陵的大路,另一条是通往北彝陵的山路。” “走哪条路能更快到达南郡?” “北彝陵。途中只要穿过葫芦谷,距离南郡要近许多。” “那就走北彝陵!”曹操当即下了决断。 刚过正午,一行人到了葫芦谷附近。一路劳顿,众人皆感觉疲惫不堪,胯下的马儿也饥肠辘辘,迈不动步了。曹操只觉身心俱疲,整个人昏昏沉沉,于是下令:“停下!在此歇息片刻吧!” 话音一落,曹操便先自下得马来。众人将先前从村落中掠夺来的食粮集中于一处,堆起树枝柴火,开始起灶点火。兵士们以头盔和铜锣做锅,煮米烤鸡。 “啊!总算是死里逃生了!” 将士们将昨夜被大雨淋透的战袍与贴身衣物脱下,放在火上烤干。曹操在火堆旁取了一会儿暖,便走到林中独自坐下来。 他表情抚然,仰天凝视着,少顷,不知心中有何感触,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诸将暗暗吃惊,侧脸向曹操道:“先前丞相也曾大笑,想不到却引出了赵子龙的伏兵!如今又是因何事而发笑?” 曹操犹大笑不止,对众将道:“我是笑孔明、周瑜之辈皆有大将之才,只可惜仍稍嫌智谋不足啊!倘若我为敌将,便在此处设下伏兵,用以逸待劳之计,必将逃敌一网打尽!” 曹操的话音尚在耳旁,就像是应和他一样,身后蓦地响起鼓声、叫喊声,周遭的树木仿佛转瞬化作了兵马,顷刻间四面八方敌影幢幢。 只听得兵马丛中,有一人高声叫道:“曹操!终于等到你来了!燕人张飞在此等候多时了,你休想从这里过去!” 呜呼!曹操还不及回神,那人已经挺着一杆丈八蛇矛,披着金光灿灿的盔甲,将胯下乌黑的飞脚骏马一拍,流星似的径直朝这厢腾跃过来了。 “张飞!” 光听得名字,诸将已然吓得魂飞魄散。众士卒们此时正将甲胄及贴身衣物等放在火上烤着,来不及穿戴便慌忙逃窜,那副赤身露体的模样好不狼狈。 许褚情急之下朝曹操叫道:“丞相,危险!千万不能叫他近得身来!”说着便跳上没有马鞍光秃秃的马背,冲到张飞面前,好歹抵挡了一阵。 张辽、徐晃等人这时已经穿戴好战袍盔甲,掩护曹操先行逃走后,随即回转身,并肩向张飞冲过去。 然而,张飞的丈八蛇矛抡将起来,根本无人能挡!与其说是众将在朝张飞围攻,莫如说是费尽了吃奶之力,才略微使得张飞稍稍放慢了突进的速度罢了。 再说曹操,他掩起耳朵、紧闭双眼,掉了魂似的一口气逃出数里地。不一会儿,散落的将士也纷纷赶了上来,曹操一看,几乎个个都负伤在身。 “前方又是岔路,两条路应该走哪一条?” 面对曹操的询问,一名略熟地理的兵士答道:“两条路都可通向南郡,路面较宽的大道大约要多绕五十余里。” 曹操点点头,随即命令兵士去山上探察一番。兵士回来后报告:“观察山路,山口与山谷间有数处烟火升起,附近必有敌人伏兵。” “是么?”曹操听了舒展开眉头,说道,“还是走山路吧。各位,我们越过山头继续向前!” 众将不由得惊怪不已,勒住马头:“山路既险峻,又有敌兵埋伏,且将士们都已精疲力竭,无法应战,却为何下命走山路翻山越岭?不知丞相有何打算?” 曹操苦笑着道:“我曾闻听说,此处的华容道坎坷难行,且人马无处遁影——正因为如此,我才故意选这条路啊。”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实在令人无法苟同呀!” “诸将须牢记,兵书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孔明乃是计谋至深的人,我想他是故意以少量人马在山口和山谷间燃起烟火,虚张声势,佯装伏兵重重,以诱使我等走大道,而他必定在彼处埋下伏兵,好干净利落地截杀我等。——诸位请看,那缕缕烟火之下并无真正杀气,显然又是孔明的诈术!倘若避开此山路,选择表面上了无人迹的大道去,必定会四面受敌,较之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众将士将无一人生还矣!危哉险哉!还是快快走这条山路吧!” 曹操说罢,便径自策马向前驰去。 众将士听了,个个叹服不止:“丞相果然智谋过人啊!” 说话间,从后面陆陆续续又赶上来一些残兵,于是众人又合成一军,“快快赶往荆州!一旦到了荆州,事情必能从长再计。” 一行人气喘吁吁地攀上华容山麓,准备翻山越岭。 虽然心急气迫,毕竟马儿已经疲惫不堪,行走不动,加上又丢舍不下负伤者,只得行一里休息一阵,攀二里歇鞍片刻,走走停停。大约行了十里路,先头的兵士已经彻底停下来,不再前行了。更要命的是,山中云气氤氲,雪花簌簌飘落下来。 第四章 关羽报恩 由于山路崎岖难行,全军一时停滞不前,加之雨雪霏霏,雪愈积愈深,曹操终于忍不住发起火来,在马上叱责先头部队:“怎么搞的,先锋部队?” 先头部队的将士哭丧着脸报告说:“昨夜暴雨,山崖多处崩陷,道路已全被毁坏,加上所到之处山洪形成了条条溪涧,战马渡不过去啊!” 曹操大发雷霆:“逢山辟路,遇水架桥,这才叫能征善战的军人!岂有对此面露难色、说什么无法应战的军人?!” 他传令:老弱伤兵跟在后面随行,身强力壮者走在最前面,伐倒附近山上的林木架起便桥,砍柴割草拓宽道路,同时将割下的柴草铺垫在泥泞的路上。 “不要怕寒气!倘若觉得冷,就给我拼命干!干到出汗为止!想要活命就不许偷懒,谁要是偷懒,我的剑就不客气!” 曹操拔出佩剑,亲自督工。士卒们与泥雪相搏,与溪涧格斗,抱着林木一同翻滚在地,简直就像田圃中低头劳作的耕牛一般,难耐饥饿和寒冷而倒毙的兵士不计其数。 “啊!还不如死在敌兵的箭矢下有点儿价值!” 士卒们怨天恨地,不满曹操苛酷的命令,到处是抱怨声。曹操却充耳不闻,反而愈加愤怒:“生死自有天命,有什么好怨的?若是谁再胆敢怨愤,立斩不饶!” 在严厉的叱责声中,士卒们战战兢兢,披荆斩棘,拼着性命总算越过这段险峻的难关。清点人数,剩余的已不足三百骑,且几乎无一人随身携带武器和穿戴盔甲,个个像是从泥土中挖掘出来的兵马俑。 “就快到了!从此地到目的地荆州,一路上再无难关了。”曹操将手中马鞭向前方一指,给精疲力竭、困惫不堪的将士们打气:“只差一口气了!等我们到了荆州,就可以好好安歇安歇。快打起精神来,还剩一点点路程了!” 翻过一个山口,行了五六里路,曹操叩着马鞍又独自哂笑起来。 诸将不解地问曹操:“丞相又是为何而笑?” 曹操索性仰天大笑几声,随后回答道:“到此地我才真正悟到周瑜和孔明的愚钝!他二人在赤壁大胜我曹军纯属偶然,虽说架势还像那么回事,可是跟不会射箭的人摆弄几下弩弓,偶尔也会射中靶心一个道理,没什么稀奇。若是换了我曹操,要想将赤壁的残兵败将一举全歼,则必定会在此处埋兵伏阵,将敌人一个不剩地全部打尽!可他二人偏偏没有如此,却虚张声势在山谷中弄些烟火来迷惑敌人,欲使我等不敢走崎岖山路,将我等诱至平坦的大道好中他的埋伏,简直如小儿玩的骗人把戏!他们还嫩着哩!” 曹操此时气焰熏天,意气飞扬,笑得肩膀不住地抖动。他继续说道:“他们哪里料到我曹操偏不吃这一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等笑声落地,一发铁炮在距他不远处的林中炸响。霎时间,两支铁甲人马一前一后围了上来,全身白皑皑的,竟分不清究竟是雪团还是兵马。 为首的一员大将手提青龙偃月刀,胯下骑着宝驹赤兔马,“嘚嘚嘚”向前直奔而来。没错,正是威震遐迩的美髯将军关羽! “糟了!今番我命绝矣!”曹操只叫了一声,便好像认定命该当绝似的,茫茫然斗志全失。 不止曹操如此,余下将士也全都面色如土,震颤不已,仿佛只等着被全歼的命运:“啊!关羽!是关羽袭来了!” 唯有程昱挺立在马上,对众人大声喝道:“诸将士为何如此求死心切?!不管我们如何身处绝境,哪怕到了最后一瞬,也须抓住一丝希望,作坚决的抵抗呀!昔日我在许昌时,曾与关羽朝夕相处,深知其为人:他极富仁侠之气,遇强者愈强,遇弱者则心生怜悯;他有恩必图一报,为了节义,他甘愿舍身而取义,其义士之风,天下皆有定评。想当时关羽羁留许昌侍奉刘玄德的二夫人时,关羽与丞相虽互为敌对,可丞相深爱关羽的为人,待他始终恩宠有加,这也是天下尽人皆知的事实,想必关羽也不会忘记的呀!” “……”曹操闭起眼睛,记忆在眼前复苏了。是呀!曹操觉得有道理,他转动了一下眼睛,随后睁开。风雪之中喊声已经渐逼渐近,映入曹操眼帘的是一马当先的关羽那强健的身躯。 “喔,是关将军啊!”曹操主动同关羽打起了招呼,随即双脚一磕,拍马朝关羽迎去,“呀!好久不见,真令人挂念哪!将军别来无恙否?” 刚才还仿佛率领着一群天界妖魔凶神恶煞般的阿修罗王似的关羽,见到曹操,忽地勒住马,将青龙偃月刀拖在身后,“噢,丞相!”他坐在马上朝曹操施了一礼,“想不到,会与丞相在此地相会哪。本欲一叙久别之情,奈何今日是奉了主公之命,在此专候丞相,关羽已不是昨日的关羽了。丞相,我听说:英雄将死,天地也会哭之。罢罢罢,你还是爽爽利利交出自己的首级来吧!” 曹操紧咬牙根,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微笑着道:“关将军,英雄也有落难的时候啊。我如今一时失算,战败至此,身处绝境,只余少得可怜的残兵败将在这深山峻岭、漫天风雪之中,饥寒交迫,走都走不动了。我一死不足惜,只是想到平生追求的英雄大业就将毁于今日,实在是心有不甘哪!将军当日之事还记得否?还望将军以昔日情谊为重,宽纵我等于危难吧!” “咦,丞相之言好不卑怯!昔日关羽身在许昌,确实蒙受丞相厚恩,然白马一战,关某献身报恩,五关斩将,将丞相从危急中救出,爱才之恩德已经酬偿。今日若是再念昔日之情因私废公,我关羽罪无可赦呀!” “不,不!虽是过去之事,但将军不知主君刘玄德下落,不得已守护着主君二夫人而身陷敌营,并非我曹操强使,乃将军奉公效国之举。曹某以仁爱之心待之,也是为将军的奉公效国之举而感动,绝非你我间的私情啊!大丈夫以信义为重。我素闻将军深晓《春秋》,一定知道庾公追子濯的故事罢?大丈夫以信义为重,人生在世若是无信无义,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作为一个男儿丈夫岂不是太浅鄙了么?” 曹操言之谆谆,关羽不知不觉地垂下了头。是杀了眼前的曹操,还是任他逃走……关羽一时间陷入了情感与理智的迷惘之中。 待关羽抬起头,只见曹操身后的残败将士一齐下得马来,跪在地上向关羽伏拜,一个个泪流满面。 “啊!主从之情……我怎么忍心对这些人痛下杀手呢?” 关羽的理智彻底屈服于情感了。他默默拨转马头,回到自己部下中间,说着什么。 曹操忽地清醒过来:“莫非是要我趁此机会逃走?!”于是和士卒一起慌忙策马朝山口疾驰而去。 等到曹操一行人马逃至山麓时,关羽才向兵士们大声命令道:“快!截住他们!”他催马奔向山谷,绕了一个弯子,才向曹操奔逃的方向追去。 途中,关羽又撞见一支惨不忍睹的人马。一瞧,原来是先前抵挡张飞掩护曹操逃跑的张辽等人,队伍中马匹所剩无几,武器尽失,士卒们几乎没有不负伤在身的。 “真凄惨哪!”关羽不禁为敌兵的惨状流下泪来,长叹一声,将他们统统放过。 张辽与关羽本是旧交,情谊不浅,事实上,性情中人的关羽正是不忍追杀处于悲境中的老友。张辽也察知关羽的心事,心中感动不已,也得以从死亡线上逃脱。 虎口余生的张辽一行很快便追上曹操,两支人马合在一起总数还不足五百,甚至连一面将旗也没有。 “唉!没想到竟落败到这种地步……”二人相顾,唏嘘良久。 当日黄昏时分,前方又突遇一支士气高涨、人马精悍的队伍,幸好不是埋伏于此的敌军,而是留守在南郡城(今湖北江陵)的曹仁特来迎接族兄曹操。 曹仁见到曹操平安无事,不禁喜极而泣。 “闻听丞相在赤壁战败,本想立即驱兵前往,又恐南郡城内空虚,被人钻了空子,只得默默祈祷丞相一路安泰,无事归来。”如今见到曹操得以生还,便欢喜得不得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曹操恍如大梦初醒,也不住地说:“我也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哩!” 说着话,一行人进入南郡城里。自赤壁鏖战以来,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好好休息了,到了南郡城总算得以放心安歇,简直有重回人间之感。 洗去战尘,食下温热的佳肴,痛快地大睡一觉之后,曹操忽然又仰天长叹:“……啊!啊!”并垂头呜咽,泪如雨下。 近侍不解地问:“丞相!为何如此痛哭?赤壁之战虽不幸惨败,可是现在总算来到南郡,人马武器一样都不缺,有朝一日我们还可以卷土重来呀!” 不料曹操摇着头道:“我刚才在梦中遇到故人,就是远征辽东时病逝的郭嘉,要是现在他还活着该多好啊!我也到了念思故人的年纪了,想想真是可悲啊!诸位,要嘲笑就尽管嘲笑我吧!” 他又捶打着胸脯号泣:“哀哉!痛哉!郭嘉呀,你怎么就离我而去了……”隔了一会儿,他又将曹仁唤到近前吩咐道:“你有生之年,必向敌国讨还赤壁之恨,一雪我奇耻大辱!眼下我们只能先回许昌,重整军备,以图他日再起。你一定要好好守住南郡,即使敌兵前来挑衅,也万万不可贸然出击,牢牢固守便是。” 荆州南郡至襄阳、合淝一带,如今对于曹操来说,已然成为极其重要的国防前线。 曹操返回许昌之前,再次叮嘱曹仁道:“我给你留下手书一封,里面详细写着守城计策,倘使遇到危急情况,可打开此信,内中所言便是我的命令,你可依计实施守城之策。” 此外,曹操又命夏侯惇守备襄阳城。合淝一带尤属重要之地,故他命张辽担当守备,并以乐进、李典二人为副将。 安排万全之后,曹操才动身离去,侍从的大将及大部人马尽皆留了下来,故此随同他一起返回许昌的士卒仅七百来人。 再说刘玄德这厢—— 夏口城内,捷战的凯歌响彻四方。 张飞、赵云及其手下将士先后从战场归来,手里提着敌将的首级,肩上扛着虏获的各色战利品,纷纷角逐竞胜,在军功账上记下各自的军功。 议事大厅上,刘玄德居中,孔明侧立一旁,众人将他们围在中央,齐声欢呼,共贺胜利。这时,关羽也率人来到厅上,却只悄悄行了拜见之礼,全无胜利喜色。 “哦,关将军回来了,众人等候你多时了!曹操的首级一定就在你手上了?” “……” “将军!为何垂头而立,面有不快之色呀?快快过来说说你的战绩,好在军功账上记上一笔!” “不,我没什么……” 关羽的头垂得愈加低了,说话声也变得像女人一样,细声细气,扭扭捏捏。 孔明蹙紧了眉头:“你怎么了?你说没什么,是什么意思?” “其实……其实此役我并未建功立勋,我不是来表述功绩的,是来负荆请罪的。请军师依照军法处罚我吧!” “你……莫非曹操一行并未逃向华容道?” “军师确有先见之明,曹操确实是逃向华容道去了,不过……关羽无能,没能截杀他于华容道!” “没能截杀?你是说曹兵从赤壁逃散而至,早已溃不成军、败残困惫,而以关将军的强马精兵居然仍战不过他么?难道曹操如此能战?” “……不是……让他逃走了。” “那么,虽没有取得曹操的首级,一共截杀他手下的大将士卒多少?” “一个也没有生擒……” “那么首级多少?” “一个……也没有。” “啊?!原来是如此。” 孔明闭口不再追问,只是用那双澄澈的眼睛盯着关羽良久。 “关将军……” “在!” “莫非你是念曹操旧日之恩,故意让曹操逃脱的?” “事已至此,关某没什么可说的,只听凭军师处置……” “住口!” 孔明白皙的脸庞登时变得通红,大声呵斥着,随即回头向身后的武士命令道:“王法乃国家之根本,关羽以私废公,无视军令,是可赦孰不可赦!来人!快将这个懦夫怯汉拖出去斩了!” 孔明如此怒由心底生,刘玄德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 平素性格优雅,不喜不怒的人,一旦暴怒起来,往往令人尤感可怕。况且孔明身居军师之位,素来严谨自持,不苟言笑,连说话声音都很细,今日却恶声恶气地断然下令“斩!”不由得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战栗不安,不清楚接下来究竟怎么办。 “军师!” 蓦地,急急跑至孔明的面前,颤抖着双膝,满面哀容,仰头恳请孔明的不是关羽,却是刘玄德! “军师!我与关羽昔日桃园结义之时曾发过誓,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如今斩了关羽就等于我也命该当绝啊!关羽今日之罪实难赦免,可我愿免他一死——不,不是免死,只是将处罚留待以后,来日必要他建立大功弥补今日之罪!……军师,我不是让你罔顾军法,只是想可否将处罚稍稍延缓时日,给他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如何?算我刘玄德求你了!” 虽身为主君,刘玄德却为了臣下的一命,对自己的臣下几乎就要跪下来求情了。 孔明似乎显得十分为难,他终于略略扭过头去,望着旁边说道:“罪无可赦。治军必须军纪严明,不过,且照主公说的,就暂缓对关羽的处置吧,留待日后再科罪!” 数万名俘虏被从赤壁运送至东吴。 吴侯将其大部编入自己军队,组建了一支大军,加之装备得到补充与增强,于是信心十足地渡过长江,向江北压来。 “刘玄德派来的使者到了!是个名叫孙乾的家臣,带着礼物,说是要来庆祝胜利!” 这一日,周瑜正坐在中军营帐内,兵士前来报告。自赤壁大捷之后,不止是周瑜,就连最底层的士卒在内,全军上下个个都意气风发,自觉吴军势如破竹,锐不可当,简直就是天下无敌。而仗着此气势,周瑜便开始部署攻打南郡,目下已经连拔五寨,逼近南郡城下。 “哦,是刘玄德派来的使者?快请进来!” 很快孙乾便被带入营帐。 主客一通天南地北闲谈之后,末了周瑜突然问孙乾:“你家主君刘玄德还有军师孔明现在何处?” “在油江口。” “哦,油江口?” 周瑜的表情变得诧讶起来,接下来谈兴也不那么浓了。酒宴即将结束时,周瑜对孙乾说:“请你回去转告一声,不日我一定会亲自前往答礼。”事实上周瑜下了逐客令。 第二天,鲁肃来见周瑜时忍不住问道:“都督,昨日为何神情凝重,发生什么事了么?” “嗯,刘玄德眼下已经屯驻油江口了,你说我焉能听过就算了?” “这又是为什么?” “他将阵地移至油江口,显然心怀不仁,已有攻取南郡之野心,我们东吴大军耗费那么多的军马钱粮,好不容易取得赤壁大捷,可现在仍未尝到胜利果实,倘使让刘玄德先下手捡个现成得了南郡,那么我东吴此战究竟是为什么?岂不是变得毫无意义了么?” “此事我也觉得不可掉以轻心。” “所以,我想尽快动身前往刘玄德的阵地去探察一下,密切关注他的动向,你替我准备兵马和礼物之类的吧!” “明白!我也随都督一起去吧!” 第五章 一攫三城 却说孙乾回到油江口,即向刘玄德报告出使经过,并说:“周瑜说他将亲自前来答礼。” 刘玄德同孔明对视一眼,疑惑地问:“这点儿小事,周瑜亲自前来答礼,未免礼数过于周到了吧。他究竟有何目的?” “自然是对南郡城放心不下,特来探察我方动静的啰。” “万一他带兵前来怎么办?” “主公不必担心。他此次只是前来刺探而已,双方会面之时,主公只需照我说的话与他周旋便是。” 随即,孔明向刘玄德低语了一阵。 到了这一天,油江口沿江岸兵船一字儿排开,兵马严整,军旗猎猎,只等周瑜到来。 周瑜带着随从及护卫兵士共三千人马下船登岸。一上岸,便见到江上、岸边水陆兵马井然有序,旌旗招展,煞是雄壮。 “想不到刘玄德拥有如此训练有素的兵马,真不可小瞧!”周瑜望着眼前这支军队,差一点儿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在赵云率领一队人马的迎接下,周瑜一行进入主阵辕门。 刘玄德、孔明以及其余部将自然悉数出迎,并引至宴席,以贵宾之礼款待周瑜。 酒过数巡,刘玄德举起酒杯大大赞赏了一番赤壁之战的大捷,随后故作轻松地说道:“听说周都督打算继续进攻江北,为助你一臂之力,我们迅速将阵地移至油江口。倘若周都督无意攻打南郡,我刘玄德可要出手拿下它了哦!” 周瑜听完此话也微笑着道:“这是哪里话?我东吴渴望吞并荆州已久,如今南郡已如我军掌中之物,就不需阁下费心了。” “可是,一如俗语所说:煮熟的鸭子也会飞。目下奉曹操之命固守南郡的曹仁,在北方可有万夫不当之勇!想必荆州绝不会轻轻松松落入都督之手吧!” 周瑜的眉宇之间已经燃起怒焰,他强压心头的愤怒,以嘲讽的语气回敬道:“倘使我周瑜拿不下,阁下再去拿也无妨!” “哦,是么?那就先谢过了!在座的子敬、军师都可作证,周都督今日所许诺言,你等一定要牢记哟!”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必要什么证人?” “到时候不要后悔喔!” “笑话!”周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哂笑道。 孔明在一旁不住地赞赏周瑜的豪气:“周都督果然豪爽,一言九鼎,这才是东吴的大国风范哪!荆州之地,自然理应由吴军先攻取,万一吴军攻取不利,主君再试试攻取也不迟呀。” 周瑜等人回去之后,刘玄德责怪起孔明来:“方才与周瑜对谈之时,我都依照先生所吩咐的说了,为何你自己倒反而一个劲儿地鼓励周瑜先攻取南郡?究竟是何道理?” “以前亮也进言劝主公取荆州,可是主公不曾听取啊。” “如今我刘氏一族及属下人马失去了立足之地,身陷孤穷之境,情势不同于以前了,得了荆州才好容身,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 “主公勿忧。孔明还有一计,定保主公不日便可顺利进入南郡城!” 周瑜回到自己营中之后,立即下令进军南郡,对其发起猛烈进攻。 鲁肃请教周瑜:“都督与刘玄德对谈之时,为何答应他倘使吴军攻不下南郡,可以让他去攻取?” “那不过是口头上说说罢了!送他一个顺水人情嘛。你想,赤壁鏖战我军都能取得大捷,区区南郡城岂不是一触即溃么?取南郡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哪里轮得到他去攻取?” 于是命蒋钦为先锋大将,丁奉、徐盛为副将,率五千兵士先行进发,周瑜自己则亲率中军浩浩荡荡向南郡逼进。 城内的曹仁则奉曹操临走前留下的嘱咐为铁律:“固守勿出!”只是加强各个要害的防备,并不轻易开城迎击。 骁将牛金献策道:“固守要害也只能是紧守一阵罢了,自古以来,没有攻不陷的城池。如今东吴大军以破竹之势兵临城下,我们若只是一味防守,不求应变,不只影响到城中士气,到头来只会是坐以待毙啊!” “也有道理。”于是曹仁同意了牛金所请,令其领兵五百伺机对吴军发动奇袭。 牛金打开城门,冲向敌军先锋丁奉的队伍,将其冲散。丁奉迎上来,与牛金单打独斗,未过几个回合便拍马逃走了。 牛金率麾下五百骑立即驱马追赶,渐渐地追出很远。此时,丁奉突然掉转马头,随着战鼓声响集结起手下,反将追得精疲力竭的牛金及其五百兵士团团围住。 “怎么办?”站在城楼上观看战况的曹仁,眼见牛金陷入敌阵中,情势危急,便要亲自率兵出城相救,长史陈矫竭力规劝:“还记得丞相将此城托付给将军时,说过什么?” “牛金乃重要将领,部下五百兵士皆城中精锐,倘若坐视他们被敌人消灭,这座城也等于完了!” 于是不顾劝说,跃上马,率精兵千余冲出城外。陈矫不得已,只得登城擂击战鼓,为曹仁助势。 曹仁冲入敌阵,先是击退徐盛,再与牛金部会合,总算一起突出重围。 回头一看,尚有五六十骑兵马身陷重围中,于是曹仁大喝一声:“我这就再来!”遂再度驰入敌阵,终于将全部将士一个不剩救出。 此时,吴军先锋大将蒋钦挡住了去路,上前来欲擒拿曹仁。然而曹仁之勇岂是他挡得住的?只见曹仁左冲右突,加上有牛金相助,曹仁之弟曹纯也从城中赶来驰援,终于将重重敌兵一一击退,毫发无损地退回城内,既振士气,也叫吴军领教了曹仁的厉害。 “首战告捷,真是太好了!”当日城内摆酒庆祝胜利,众将士举杯同贺。 另一厢,首战即尝败绩的吴军营内,周瑜却将蒋钦、徐盛等人痛责了一顿:“我军人马数倍于敌人,竟被城内突出之敌打了个出其不意,实在太丢人了!” “看来,一定得要我亲自踏平南郡城了!”周瑜盛怒之下,发出了豪言壮语。 由于之前连战皆胜,吴军上下气势正盛,故蒋钦此番小小的失利对于周瑜来说,也是无法容忍的耻辱。 “都督不可轻率地亲自出阵!”甘宁上前规劝道,“如今曹洪在彝陵也加强了防备,固守不出,与南郡的曹仁成掎角之势,相互呼应,倘若我军只顾得南郡,只恐有什么变故,侧面也会受到敌人夹击啊!” “那你说怎么办?” “都督借我三千人马,我先去将彝陵攻破!” “好!这边南郡城我来收拾!” 一切准备停当,甘宁便渡江向彝陵城进发。 曹仁在南郡城楼上远眺,不禁大惊,于是找陈矫商议:“敌军一支人马正逼近彝陵,彝陵的曹洪防守尚未完备,如何是好?” 陈矫也着急起来:“可使令弟曹纯将军领兵、牛金为副将前去救援。彝陵城若是陷落,南郡也岌岌可危了!” 于是曹纯与牛金率兵悄悄驰往彝陵。来到城外,与城内的曹洪取得联络,定下一计:“此番不可凭实力拼杀,宜以谋略为上,设计骗过敌人。” 甘宁哪里知道就里,只是一味突进,追击敌兵,终于一举占领了彝陵城。 “想不到竟如此不堪一击!” 曹洪开始还出城迎击,奋力迎战,怎奈寡不敌众,渐渐不支,只得弃城而逃——其实这只是计策。 日暮时分,甘宁率军高唱凯歌,统统进入彝陵城。不料曹纯、牛金率兵从后面直追至城下,包围了各城门,曹洪也引兵又杀回,因为熟悉地理,曹军将所有通往城外的小路及粮道全部切断,甘宁被锁于孤城中。固守的曹洪一方与进攻的甘宁一方反守为攻,情势完全颠倒过来。 吴军接到消息,周瑜紧锁眉头,召集诸将商议:“程普!你有什么良策?” 程普答:“甘宁乃东吴忠臣,绝不能见死不救!然而如今若是兵分两路,贸然出击彝陵,只恐南郡之敌乘机出城,形成夹击之势,对我军极为不利啊!” 吕蒙则提议道:“救甘宁是当务之急!可将此地暂时交与凌统指挥,应可无虞。我与都督一为先锋,一为后续,驰援彝陵,相信十日之内必可胜利返回。” 周瑜点头同意,于是叮嘱凌统:“凌统!没问题吧?” 凌统欣然领命,同时说道:“我至多坚持十日,十日之内自当奋力杀敌,不负重托。但若超过十日都督仍不归,只恐不胜其任,我也将战死于此了!” “谅些许敌兵,不需花费恁多时日便可返回。” 周瑜留下一万人马交给凌统,便率领着其余主力全数向彝陵开拔。 半途上,吕蒙向周瑜献策道:“彝陵以南有一条偏僻险要之道,可派五百兵士埋伏于附近的山谷中,堆积干柴断却敌人撤退之路,日后必可收到奇效。” 周瑜赞同其计:“是条妙计!”于是依计做好安排,其余人马继续前行。 彝陵城外围得犹如铁桶一般。周瑜问谁愿自告奋勇突入铁桶阵中,与困在城内的甘宁取得联络,周泰应声而出,甘愿承担此重任。 他在阵中挑选了一匹脚力最健的骏马,翻身上马,扬鞭一策,冲向敌人的重重包围。 见单身匹马冲荡而来,曹洪、曹仁的部下哪里想到会是敌人?待对方驰近,兀自不觉。 “是什么人?” “停下!停下!” 周泰在马上拔出刀来,舞剑一般挥舞不停,口中叫道:“我是自许昌来的使者!奉的是曹丞相之命,与你等皆无关,休得近前,靠近者统统格杀勿论!” 就这样,周泰一路冲破重围,终于来到城下,高声叫道:“甘宁!快快打开城门!” 在城楼上观望的甘宁又惊又喜,赶快开门将周泰迎入。 “这下可以放心无忧了,周都督亲自前来营救你了!具体的作战计划是这样……”二人一番商议,城内的困军与城外的援军完全取得了联络。 昨日,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突然闯入城去,而今日守城之敌便明显士气大振,曹洪、曹纯顿觉其中必有蹊跷。 “不好!”二人面面相觑,“看来是周瑜的援军到了,再不采取行动一举拿下城池,只恐会受到内外夹击!” “可是一时半会儿城池难以攻陷,如此看来,将甘宁诱入城中围而剿之的计谋,虽看似不坏,其实是下下策啊!” “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南郡方面已经派使者去了,要不要等哥哥曹仁的大军来了再动手?” “先静观一两日再说吧!” 看到这里,有识之人一定会为这二人的有勇无谋而扼腕。 翌日,周瑜的大军便杀到了。曹洪、曹纯、牛金等大将仓促迎战,毕竟以少敌多不是对手,未久便乱了阵脚,落败而逃。 周瑜紧追不舍,曹洪等人欲避开追击,于是翻山而逃,来到一条偏僻险要小道,却被堆积如山的柴薪挡住了去路,有的跌落马背掉下万丈深谷,有的弃马落荒而逃时被伏兵截杀,一时间惨状不忍卒睹。 吴军乘势追击,虏获马匹三百余骑,并一鼓作气推进至南郡城外十余里处。 逃入南郡城内的曹洪、曹纯等与曹仁围聚在一起,满脸懊丧,悔之不迭。 “当初若谨遵丞相的叮嘱,固守不出,绝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啊!” “啊!我差点忘记了!” 曹仁忽然醒悟,一拍膝盖,想起一件事情:曹操起程返回许昌时曾交给他一封手书,嘱咐他在危急之刻打开,如今里面的守城秘籍已成为他们最后的一线希望。 周瑜的春风得意可想而知,眼下,他一副常胜将军的气概。 救出甘宁,又占领了彝陵,接下去便是集结数倍的兵力,轻取已经被团团围住的南郡了。 “咦?敌人好像在准备弃城逃跑,瞧他们腰上全都系着兵粮哩。” 周瑜命人在城外搭起一座高高的瞭望台,站在上面观察南郡城内的防御情形。 他举手遮眉,想看个仔细。只见城内敌兵分成三队,纷纷从箭楼和外城门撤离,主城堡以及城内各主要垣墙下则插满了纸糊的旗帜,却不见人影,显然是虚张声势。 “敌将曹仁也看出此城坚守不易,故而作出顽强抵御之势,其实早已做好逃跑的准备。好,如今一举便可攻破它!” 周瑜遂亲率先锋,程普为后阵,向城内突击。 忽然一骑从敌兵中飞身跃出,高声叫道:“前面来者是周瑜吧?我乃骁将曹洪!快快出来与我交手!” 周瑜一笑付之:“哦,是丢弃彝陵落败到此的曹洪啊?周瑜从来不屑与你这种无耻败将交手。来人!替我宰了这只丧家之犬!”他一扬马鞭,召唤部下道。 “领命!”应声而出的是吴将韩当。 韩当纵马上前,众将士则谁也不动手,只由他二人捉对厮杀。交战三十余回合,曹洪不敌韩当,败下阵来。 紧接着,曹仁纵马跃出,直呼周瑜名字:“周瑜胆小鬼!有种的出来与我一战!” 这厢吴将周泰挺身而出,又将曹仁击退。至此,城内敌兵全线崩溃,吴军乘势一齐杀向敌阵。 战鼓惊天,杀声震地,城下一片狼藉。 “快追!不要放过此良机!”周瑜疾声呼喝着,率领众将士如潮水般向前突进。 在吴军的不舍紧追之下,无暇喘息的曹仁、曹洪等及一众兵士来不及逃回城门,只得纷纷向城外西北方向奔窜而去。 周瑜已冲到城下。抬眼一望,城的四门洞开,里面已空无一人,足见敌人狼狈之态。 “快登上城头,插上东吴大旗!” 周瑜早已将南郡城视为掌中之物,于是回头向旗手下令,自己也率先冲向城门。 此时,在城门上观望的陈矫情不自禁喝彩道:“哈哈!敌人果然中计了!曹丞相手书中所授秘计果然是神算啊!” 他一面感叹,一面点燃身旁的烽火筒,只听得“轰”的一声,城楼上空升腾起一片黄色烟雾。 霎时间,四周垣墙上的弩弓、石炮齐发,势如骤雨,瞄准周瑜射来。周瑜大惊失色,勒住马头急欲后退,却被身后盲目拥入的己方兵士推挤得进退不得。蓦地,脚下的地面突然陷落,露出一个一丈许深的大坑——原来是敌人挖下的陷阱。 头足倒置、四脚朝天的吴军将士费尽气力从坑底爬上来,却又遭遇灭顶之灾,大部分被射杀。周瑜失魂落魄,好不容易牵到一匹马,飞身上马,不顾一切地夺门而逃,只听得“嗖”的一声,一支箭飞过来,正中周瑜左肩,周瑜登时滚落马下。 说时迟那时快,敌将牛金纵马冲上来,准备砍下周瑜的首级。吴将丁奉、徐盛等慌忙抡刀砍断牛金坐下战马的腿,牛金坠落马下,丁奉、徐盛等这才捞起周瑜,逃回吴军阵中。 四座城门外吴军都陷入一片混乱,有的跌落城壕摔死,有的中箭而毙……损失之惨重,不可胜数。 “鸣金收兵!鸣金收兵!”程普慌忙下令全军撤退。 吴军从南郡城败退出很远。 “眼下最紧要的是都督的伤势……”程普唤来随行军医,命其赶快为躺在中军帐内的周瑜治疗箭伤。 “啊!一定很痛!箭头刺穿左肩骨,深深扎入其中了!” 军医面露难色,仔细检查伤处之后,吩咐弟子:“快去准备凿子和木槌!” 程普吓了一跳,满怀狐疑地问道:“且慢!你要做什么?” “将军你看!这便是外行人胡乱拔箭的后果,箭从根部折断,箭头断在骨头里了!这种情形乃外科最为棘手的,只有试着治治看了,没有其他办法呀!” “哦,那好吧!”程普咽下一口口水,同意军医试试看。军医拿起凿子和木槌,“嗵嗵嗵”地在骨头上敲击起来。 “快停下!噢……好痛啊!”周瑜痛得涕泪齐下,不停地哀号。军医及其弟子对程普喊着:“这般动弹,如何做得手术?快按住他的手脚!”一面说话,一面不停地“嗵嗵”敲击。 手术总算顺利结束。数日后,高烧退下,周瑜便迫不及待地想下床。 “千万不可!不要以为没事了,箭头上涂有毒液,毒入骨髓,若是动怒刺激,骨肉之间必复感染,引起高烧。” 程普牢记军医的嘱咐,坚决不许周瑜走出中军营帐。与此同时,传令诸军:“不管敌方如何挑衅,固守营门,切勿外出迎战!” 曹军重新返回南郡城内,气势愈盛,其中曹仁的部将牛金一再前来骂阵:“喂!莫非吴军阵中没有男儿了么?中军难道是虚有其表么?即便此前战败,也不至于像小孩儿家埋头哭丧吧?快爽爽利利降服吧!不然就卷起铺盖滚回去!” 吴军却不为所动,阵中像守灵般静寂无声。 隔日,牛金又来挑战,并且叫骂一次比一次恶毒。 “冷静!冷静……”程普唯恐周瑜伤势复发,只是一个劲儿地劝慰诸将。 牛金依旧每日前来叫阵,每来必以言语羞辱一番,前后达七次之多。 程普提议先引兵返回东吴,待周瑜伤势痊愈之后再做计议,可是诸将却莫衷一是。 其间,城内敌兵欺人日甚,曹仁也亲自率兵出来叫阵。自然,不论如何都对周瑜闭口不报,可羞辱之语终究还是入了他的耳朵里。周瑜毕竟也是武人出身,如何受得了这般羞辱?这日,他突然从病榻上撑起身来,问左右:“外面鼓噪呐喊声是怎么回事?” 程普回答:“是我方兵士操练而已。” 周瑜蓦地跳下床来:“给我拿铠甲来!拿剑来!”他大声叫道,随后又丢下一句:“大丈夫既食君禄,就应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才算一酬壮志!我这点儿小伤算不得什么,诸将不必替我担心!”说罢,便大踏步冲出营帐。 周瑜虽箭伤在身,仍忍痛披挂上阵,当他率数百骑一跃冲出阵外时,曹仁麾下的兵士见了都大吃一惊:“啊!周瑜还活着!”不免军心动摇。 曹仁将手搭在额头,举目远眺战场情况,一看果然是周瑜,于是下令:“不错,是周瑜。不过他箭伤未愈,此时最忌动怒,否则伤势极易复发。来啊!一齐以言语好好羞辱羞辱他!” 曹仁领头骂道:“周瑜小子!上次认输了吧?今日感觉如何呀?还举得动矛么?”将士们接着也纷纷口吐恶语,肆意嘲弄,直将周瑜气得面如朱泥,大叫道:“谁替我去将曹仁这匹夫的首级砍下?!”话罢,策马便要向前冲去。 “潘璋在此!让我去吧!”紧随周瑜身后的一员大将立即跃跃欲冲,恰在此时,周瑜忽地嘴巴大张,“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他两手掩口,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曹仁见此,喝道:“喂!各位可见了?那家伙口吐鲜血,就快死了!”于是众将士一齐杀将过来。 东吴军惊慌失措,阵脚大乱,急急救起周瑜逃回阵门。是日,东吴军又是大败而归。 诸将忧心忡忡地看着周瑜,不料周瑜的精神却出乎意料的好,一面饮着军医调制的汤药,一面向诸将解释道:“今日跌落马下,并非箭伤迸裂之故,是我佯作口吐鲜血,好巧用曹仁谩骂之计。你等在军中遍插丧旗,奏起哀乐,散布周瑜已死的消息。” 第二日傍晚,曹仁的部下在城外虏获吴军一小股人马。讯问之下,他们吐露道:“昨夜,东吴大都督周瑜因箭伤复发,高烧不止,竟一命呜呼!眼下吴军已决定秘密引兵回国,盖因毫无胜算。我们这些小卒回国之后注定依旧只是小卒,故而商量着投效贵军,倘若贵军肯收容我等,今夜愿为向导,攻入吴军营中。现在吴军上下正在服丧,意气消沉,若趁此机会发动突袭,相信一定可歼灭东吴残军。” 曹仁、曹洪、曹纯、陈矫、牛金等聚在一起商议,最后决定夜深之后对吴军营地发动突袭。 孰料,曹军突入敌阵之后,却发觉营寨中只有旗枪虚插,以及寥寥几处余焰未尽的篝火,唯独不见一个人影。 “莫非已经打道回府了么?”正在疑惑之际,四下炮声齐发,锣鼓合鸣,杀声震天,吴军从各路杀到,东门韩当、蒋钦,西门周泰、潘璋,南门徐盛、丁奉,北栅门则是陈武、吕蒙,东吴名将悉数到场,将曹军围在中间一通猛击。如入空布袋中的曹仁及麾下将士个个方寸大乱,队伍被冲散,首尾不能相救,士卒大半被诛杀,其余的则四处逃散。 曹仁、曹纯、曹洪等人各自往南郡奔逃,途中遇甘宁率兵阻挡去路,大杀一阵,入不得城,只好斜刺而走,径投襄阳方向。 周瑜仍活得好好的。这夜,周瑜因吴军大获全胜而精神矍铄、意气飞扬,带着程普纵横于乱军中,径直朝南郡城奔驰而去,准备将吴军的征旗高高插上南郡城头。来到城壕附近,仰头望去,却见城头一排排陌生的旗帜在拂晓的微明之中翩翩翻卷。 高高的城楼上,一员武将兀立在上,威势凛凛地注视着城下。 周瑜甚觉奇怪,隔着城壕向上面大声发问:“城头上是何人?” 对方也大声应答道:“我乃常山赵子龙是也!奉军师之命已经占领此城!周都督,让你受累白跑了一趟,请都督收兵返回吧!” 周瑜不由得仰天兴叹,悻悻地拨转马头。随即唤甘宁过来,吩咐立即率兵驰往荆州城,接着又命令凌统:“即刻夺取襄阳城!” 周瑜心中有点儿沉不住气了。他想要争分夺秒地先取下荆州、襄阳二城,随后再回头来攻取南郡城。 他万万没料到,没过多久,即有快马飞驰来报:“荆州城已落入张飞之手!” “啊!怎么回事?” 周瑜正狐疑不解间,从襄阳方向又有快马前来报告:“迟了,迟了!襄阳城中尽是关羽的兵马,城头高高飘扬着刘玄德的大旗!” 周瑜仔细询问了缘由,原来是这样——孔明乘虚进入南郡城后,立即派人手持曹仁的兵符赶往荆州,称“南郡情势危急,速发兵救援!”荆州守将信以为真,便出城驰援,孔明料定城内空虚,便派张飞领兵占领了荆州城。与此同时,孔明又以同样手法派人至襄阳,也称是“荆州陷入危急,速派兵解围,内外合击吴军!”防守襄阳的守将夏侯惇见到曹仁的兵符也深信不疑,立即驱兵赶往荆州,而前次有违军令急欲立功的关羽则随后轻取襄阳城。如是,孔明不费一箭一矢,兵不血刃,便轻松赚得南郡、襄阳和荆州三城。 周瑜十分震惊,早已面无血色,失神落魄,他高声叫道:“曹仁的兵符,为何会在孔明手上?!” 程普垂着头回答:“孔明取了南郡,留守南郡的陈矫一定是最先为孔明所擒获,兵符平素就一直带在陈矫身上。” 周瑜闻言,“啊!”大叫一声,仆倒在地。 怒气中发,致使周瑜箭伤创口迸裂。此次却不是事先算计好的计谋,确确实实是箭伤复发了。 “……所以……所以,我早料到孔明是个阴险之人,不杀了孔明,我永不得安心!果不其然啊,瞧瞧今日之事!”周瑜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地说道。 再说周瑜卧病在床,仍一心想着夺回南郡。这一日,鲁肃前来探视:“都督!感觉怎么样?” 不料周瑜根本没有卧榻将息,反而意气风发地对鲁肃说:“我已决定就在不远的将来,与刘玄德、孔明决一死战,夺回南郡之后,我再回东吴好好地调治疗养!” 鲁肃赶紧摇头说道:“不可!不可呀!”他谏道:“眼下,我军虽在赤壁与曹操一战取得大捷,然而曹操之势并未衰绝,从今往后才是成败之关键。另一方面,主公如今正亲率人马攻打合淝一带。——如此态势之下,倘使与刘玄德再开战端,岂不正好让曹操觑着机会趁势反扑?” 周瑜自然也清楚个中的利害,只不过心头难以排遣的不甘依旧在作祟,他恨恨地反问道:“我东吴为了在赤壁一举击破曹军,耗费莫大的兵力与军费,牺牲不可计数,可是他刘玄德什么也未做,却唾手而得荆州之地,那本是我东吴应取之战果,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刘玄德横插一杠子巧取豪夺了去呀?!” “都督说的极是。鲁某愿往见刘玄德,与他论一论理。” 鲁肃即刻赶赴南郡。守立在城头上的赵云看见鲁肃,便高声打招呼:“哟,是东吴的鲁公啊!有何贵干呀?” “特来拜见刘玄德刘使君。” “主君眼下在荆州城内,鲁公可往荆州城一会。” 鲁肃于是马不停蹄转往荆州。 来到荆州城一看,旌旗、军队……全都换成了刘玄德的旗帜,布满刘氏色彩。——啊!鲁肃不禁暗自感叹。 “呀!是大兄啊,好久不见!” 前来迎接的是孔明。孔明以隆重的礼节款待了鲁肃。 主宾刚一落座,鲁肃便忍不住责怪起来:“百万曹军浩浩荡荡南征,第一个要抓住的想必便是你家主公刘玄德,我东吴却耗费巨大的钱粮,动员了无数兵马战舰,誓死以挡,才得以击破曹军,保你我两家平安,故荆州之地理应作为战果由东吴取得,先生以为如何?” 孔明微笑着答道:“这话倒是奇了。荆州属于享有荆州主权的人,不属于曹操,也无理由非属于东吴不可呀。” “此话怎讲?” “荆州之主刘表已死,然刘表之遗孤——也就是其嫡子刘琦现今由主君代为抚养。主君与刘琦原本是同宗同族的叔侄,做叔叔的匡助侄儿,有什么不妥么?” 鲁肃睖睁了一下。 孔明的谋虑深远如此,即便是早有准备的鲁肃也未料到! “不……我听说刘琦公子现在江夏城,怎么会在荆州哩?” 只见孔明对左右小声吩咐道:“看来宾客有点儿疑心呢,快请刘琦公子出来!” 不多时,左右侍臣搀扶着一名弱不禁风的贵公子由屏风后出来,这人走上前几步,向宾客行礼。鲁肃一看,果然正是刘琦。 “公子患病在身,还将你请出来,实在是失礼!” 孔明话音刚落,刘琦立即转身闪回屏风后去了。鲁肃耷拉着脑袋,默然不语。 孔明继续说道:“刘琦公子一日在世,就一日是荆州之主。不过他如此孱弱多病,倘若不幸夭折,则又自当别论了。” “万一刘琦公子不幸辞世,还望将荆州归还东吴。” “说的在理,真是卓识高论!若是那样,想必任谁都不会心存异议了。” 这之后便是丰盛的酒宴,孔明命人端上好酒佳肴,着实款待了鲁肃一番。鲁肃心里也喜不自禁,他急急赶回营寨去向周瑜报告详情。 “……不会太久的,我观刘琦公子的气色,不消多时便有危笃之虞。请都督稍稍忍耐一阵吧!” 正在宽慰,恰巧吴侯孙权派来快马传令,命所有人马舍弃荆州,即刻还师柴桑镇。 第六章 羽扇 不费吹灰之力,将荆州、襄阳、南郡三城一举收入囊中,由无以栖身的流离一群摇身一变拥有了自己的城国,刘玄德终于迎来人生中全新的大转机。 他却竭力规诫自己:“千万不可得意忘形呀!” “诸葛先生!”刘玄德唤孔明商议。 “主公何事?” “不劳而获的东西失去也容易。如今凭先生智谋不费一兵便将三座城池轻取到手,然而终须考虑个长久之策,否则岂不又会轻易失去?” “主公之言听起来固有道理,其实不然。此三城之所以一举入手,全赖主公多年辛苦经营而致,并非不费吹灰之力所得呀。” “可是……我军未交一战、未损一兵,便智获此容身之地,实在感觉过于幸运了呀。” “主公太谦虚了!一切都是主公盛德和积年劳苦的结果,说句不中听的话,倘若不是主公的仁德和多年的努力,我孔明今日也不会在此为主公效力了呀。” “可是先生,有没有什么使玄德多年劳苦不化作东流水、积聚的仁德愈加博厚,使我基业愈加长久之计?” “自然有。——人,一切皆在人为。欲使领地愈加扩大、基业愈加长久,断断少不得人才啊!” “荆襄之地,难道还有遗贤么?” “据亮所知,襄阳宜城的马良便算得上一个,他字季常,兄弟五人皆有才名,人称‘马氏五常’。这兄弟五人中马良最是才高,实属逸才,其弟马谡也深谙兵书,是万夫莫当的武人。” “若是招引,不知肯否前来?” “听说幕宾伊籍与之交情甚笃,不如就命伊籍去办理如何?” “好呀。”于是刘玄德即刻唤来伊籍询问一番后,命其前往招纳贤才。 很快,马良便来到荆州城。初一看,似白雪覆面,白眉道貌。原来坊间早有谚曰:“马氏五常,白眉最良。” 刘玄德问他:“先生想必熟谙此地国情,刘某前些日子新占三城、君临此地,先生以为刘某今后如何做才好?” “自然还是立刘琦刘公子为主君的好,刘公子身体有恙,故可使其长居荆州城内养病,招其旧臣前来守之,并上表许昌,奏请封刘公子为荆州刺史。如此一来,百姓皆会感激皇叔的仁德与公明处置而诚意迎迓,然后可以此为立国之根本,则图取南方四郡之日也就不远了。” “南方四郡的现状如何?” “眼下武陵太守金旋、长沙太守韩玄、桂阳太守赵范、零陵太守刘度拥城自守,各据一方。这一带大抵与中原并无二致,水土衍沃,鱼米丰盈,运输也十分便利,故足可作为筹谋长远大计的置锥之地。” “那如何才能攻取此四郡?” “从顺序来说,当从湘江以西的零陵着手,其次是桂阳,再次武陵,最后进攻长沙,当是最自然不过的了。总而言之,用兵之道一如流水,顺应水势而行,即为最佳的进兵之路。” 贤者之言,竟然不谋而合。刘玄德于是有了自信,麾下将臣们也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建安十三年冬,刘玄德催兵一万五千余人,踏上了南征四郡的征程。 赵云担任后阵,刘玄德与孔明自然同在中军,而关羽则被安排留守荆州城。 刘玄德大军攻来了!——这个消息立即震动了零陵城。时值兵革不断的乱世,不管是哪一郡、哪一国,皆无法置身世外,安享一己之安逸。 零陵太守刘度叫来长子刘贤,神情畏怯地与其商议:“如何才能防范刘玄德?” 刘贤咬着牙宽慰道:“关羽、张飞之辈固然名震天下,我家不也有邢道荣么?” “邢道荣敌得过他们么?” “以他的武勇,取关羽、张飞的首级并非难事。他使一把重六十斤的大钺,可以自由自在地耍弄,力敌万人,堪称举世无双的猛将豪杰。况且胸中熟记兵法,武艺丝毫不逊古之廉颇、李牧。我们平素养的这些豪勇之士,不就是为了应对今天这样的战事么?” 于是,刘贤向父亲请兵一万,以邢道荣为先锋,在城外三十里依山靠水处扎下营寨。 刘玄德的一万五千骑兵马说话之间便已逼近。只见漠漠战尘滚滚,沙土飞扬,快速向这边杀来。 “叛国之贼、流窜暴军,安敢来侵我境界?!” 邢道荣自乱军中纵马跃出,以响遏行云之音厉声喝道,霎时间,那把威震四方的大钺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突然,对阵一簇黄旗向前奔突,旗开处推出一辆四轮木车,一名年纪约二十八九,相貌端丽的俊秀青年,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执一把白色羽扇,悠悠然地端坐其上。不知为什么,邢道荣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勒住了胯下悍马的步伐。 车上之人用羽扇招呼邢道荣说道:“前面来的可是擅长耍弄大钺的零陵浑小子么?我乃南阳诸葛亮——孔明是也。你难道没有听说,曹操引百万大军前来,就是被我孔明略施小计,顷刻间灰飞烟灭,几乎片甲不留,无一人生还么?你等哪堪与我对敌?还不赶快下马就降,免得黎民百姓遭殃,你等也性命不保!” 邢道荣大笑:“哈哈哈哈!传闻中专好卖弄小聪明的孔明便是你了?黄口孺儿,战场对阵之时竟坐着四轮车,作什么玄虚之态,简直令人作呕!赤壁鏖战大破曹操,靠的是周瑜的计谋和东吴的兵力,与你何干?口出诳语,又想在这里耍小聪明,只叫人笑破肚皮罢了!” 邢道荣骂毕,抡起六十斤重的大钺,催马冲上前。 孔明的四轮车掉头便回。 “休想逃走!”邢道荣拍马来追。 四轮车闪入营阵,兵士们立即从四下围护上来,很快孔明便逃回寨栅内。 “孔明!留下你的首级!” 邢道荣哪肯罢休,他像劈波斩浪般直冲入敌阵,愤怒地睥睨敌兵,高高抡起的大钺,无人敢敌,转眼越过了栅门,四处追寻四轮车的行踪。 目光所及之处,只见山腰那边黄旗招展,一支人马稳扎阵脚,密密麻麻正在向这厢移动。为首一员虎将挺着长矛跃马而出,如雷之声远远传来:“刘皇叔麾下尽人皆知的燕人张飞便是我!你撞在我枪下,只能怪你命里该绝!” “什么?!你难道没看见我手中这把大钺么?”邢道荣自信满满,毫不畏惧地迎上前去。 一丈八尺长的蛇矛与六十斤重的大钺原本不相上下,可是论气力,邢道荣却比张飞差得远了。 “不妙!”情知敌张飞不过,邢道荣赶紧挥着大钺逃出对阵。不料前面又有一员大将挡住了逃路。 “常山赵子龙在此!邢道荣,赶快丢掉那把没用的大钺投降吧!” 邢道荣只得乖乖下马,束手就降。 赵云立即将他缚起来,带回主阵。 刘玄德见了,吩咐:“推下去斩了!” 一旁的孔明急忙劝住,对邢道荣说:“若你能生擒刘贤,不仅可免一死,主公还定将重用,将军意下如何?” “此事还不容易?只要你肯解开绳索,放我归去。” “你打算如何生擒刘贤?” “待今宵夜深,贵军可进攻刘贤营寨,有我在寨内接应,必能擒得刘贤。只消擒住刘贤,其父太守刘度自然会亲往贵军阵门请降。” 刘玄德在一旁觉得邢道荣说话太浮,便怀疑有诈:“你敢诓诈我!看你的脸色便察知了!军师,这等货色留他也无用,还是快推出去斩了吧!” 孔明却摇摇头说道:“依亮观察,此人并无诈降之意,再说他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吧!将帅真正的责任便是爱惜有能者,发挥其将才。我看倒可以依计而行,今夜发动突袭,一举擒得刘贤。” 于是立即替刑道荣松绑,将他放了。 邢道荣捡了性命逃回营中,便将事情经过向刘贤如实道来:“今夜成败便是决战的关键!” “嗯,务必加紧防备!” 刘贤立即着手布防。只因白天那场交战,刘贤已经清楚自己的实力不敌刘玄德,于是不采用正面防备,而是以奇策防之——营寨内遍插军旗,兵马埋伏于别处。 当夜二更时分,果然见一支人马手擎火炬,喊声震天地朝营寨逼来,将营内寨栅全部点燃。 “来了!将他们全部包围起来!”刘贤、邢道荣引兵分两路杀过来,将敌兵团团围住,打算全歼。敌兵一看势头不好,乱了阵脚,四下逃散。 刘贤与邢道荣乘势追击,一口气追出十里路。 猛然间,二人忽觉蹊跷——逃散的敌兵人数出乎意料的少,任凭怎样追赶,敌兵只是那么多,既无后续,也看不到侧面有一点儿敌影,换句话说,敌阵单薄得完全不合兵法。 “不要再追了!” 刘贤叫住邢道荣,对他说:“营中的大火不可不灭,今夜既已取得胜利,便足够了。赶快回营吧!” “邢道荣!你在那里转悠什么呢?若是找我张飞,张飞在此!” 二人引兵回营的途中,突然斜刺里杀出一员大将,身后的人马完全不像是张皇失措逃散的,他们士气高昂,势如破竹,刹那间便从中间将刘贤、邢道荣的人马截为两段。 “啊!原来敌人也设下了圈套!” 二人各自仓皇奔逃回营中。此时营寨各处的火已经熄灭,但从余烬中却跃出一彪人马,直插入己方队伍中。邢道荣慌里慌张,正欲狼狈逃窜,被赵云眼疾手快,一枪挑落马下,顷刻身亡,不多时刘贤也被生擒了。 天际将白之时,刘贤之父、零陵太守刘度也来到孔明的四轮车前,伏地乞降。 刘玄德与孔明并辔而行,一同进入零陵城。 刘度归降之后,刘玄德命其继续留任郡守,其子刘贤则加入刘玄德军中,同往桂阳进发。 进攻桂阳的当日。 “谁愿担当先锋?”刘玄德望着诸将问道。 “我愿往!”一员大将自告奋勇。紧接着,张飞也不甘示弱地站了出来:“我也愿往!” 先举手的赵云和张飞相争不下。 见刘玄德犹豫难决,孔明在一旁说道:“终究是赵子龙先应,理应命赵将军去。” 怎料张飞不服:“哪有依照先应后应来决定的,真是前所未闻!为何我就不能担当先锋?” “张将军勿争!”孔明无奈,只好推翻刚才的话,改口道,“既然如此,就抽签来定吧!” 结果,赵云抽中的签是“先”,而张飞抽中的是“后”字。 “真是命中注定也!”赵云欢天喜地,张飞却满肚子不快,兀自埋怨不休。 “够了够了!啰唆什么?!”刘玄德大喝一声,好歹才将张飞止住。 赵云只请兵三千。“三千够么?”孔明有点儿不放心地问。 “倘使战败,甘愿依军法处置!”赵云豪气十足地答道。 于是孔明命他写下军令状,赵云便领兵驰往桂阳城去了。 桂阳城里有两位远近闻名的勇将:一名鲍龙,据说能空手擒猛虎;一名陈应,颇有力拔山河的气势。 “听说刘玄德的军队已经攻过来,如今即便修筑防垒、调集精兵强马也来不及了,不如趁早投降,至少可保得我们的领地还有百姓安泰无恙啊。”太守赵范是个孱懦之人。 “休要说这些毫无用处的废话!难道我桂阳城中便无大将了么?!”鲍龙、陈应二将毫不客气地斥责他,“刘玄德那家伙自称是皇叔,其实不过是个乡间草民,说穿了,只是个卖草鞋的而已!至于关羽和张飞,只会逞一时之勇,完全不足畏惧!你难道想主动将桂阳城的尊严掷于他们的脚下么?!” “可是听说今番前来的是赵云赵子龙,他曾于当阳的长坂坡在曹操的百万大军之中来去自如,那可是所向无敌的勇士啊!” “待赵云和我陈应一较身手,看看谁是真正的勇士之后,再考虑降服也不迟!”陈应显得非常自信。 太守赵范只好决定抗战到底。于是陈应率领四千人马来到城外,布下战阵,狂傲地放言道:“攻得破的就来攻攻看吧!” 进击之敌逼近城下。 两军一接战,赵云先跃马出阵,叫住陈应:“我家主公刘皇叔如今匡助先前去世的刘表之子刘琦公子,统领荆州,今日正是为了安民才发兵到此,还不快丢了矛弃了甲,打开城门迎接我等入城!” 陈应冷笑一声揶揄道:“我等奉为主君的只有曹丞相!你为何不去许昌,替曹丞相提鞋哩?” 却说这陈应,擅使一种怪兵器叫做飞叉,那飞叉很古怪,好似两条长镰枪交并在一起。 可是在赵云面前,此种威力巨大的兵器无异于一件唬人的笨重道具。两马相向,马上二人交手只十数回合,陈应便气力不支,败下阵来。 “你这个只会口出狂言的家伙!” 赵云向前追得紧了,陈应不得已只好将手中的飞叉朝他掷去,却被赵云单手接个正着,“还你!”又反掷过去,击中他胯下坐骑。赵云随即赶上,舒展猿臂,一把揪住陈应的衣领,顺势拖回阵中,毫不客气地教训他道:“逞意气也须看看对象吧!以你等手下这点儿兵力,想与刘皇叔的精锐相搏,就好似你我今日一战,简直是不自量力!我现在姑且放了你,你回去告诉太守赵范,不要不识好歹,自取灭亡!” 陈应像只田鼠般灰溜溜地逃回城里。 “叫你张狂妄动!”太守赵范得报后,愈加痛恨起初不知天高地厚的陈应,于是将他斥退,随后出城向赵云乞降。 赵云甚是满意,对这个顺从的降将以上宾之礼待之,并在营中设酒宴款待。 席间,赵范高兴地说:“将军与我同氏同姓,想必先祖便是一家人,从今往后你我二人也应该将此同族之谊更加发扬光大才是!”说罢,便请求二人拜把结为兄弟。 彼此说出生辰年月来,赵云长赵范四个月,于是赵范一拍额头,也不管赵云同意与否,便自说自话道:“那么就尊你为兄了!” 赵范满脸喜色,返回城内。 翌日,赵范又差人送来一封书简,信中少不了溢美之词,将刘玄德及赵云恭维了一番,并表示降意。 即便没有降书,赵云入城之意也已决,于是他便带领着部下五十余骑光明正大地进了城。 较之许昌、襄阳以及东吴的许多市邑,桂阳只不过是座乡间小城,规模小,与大城不可同日而语。这一日,城中百姓倾城而出,箪食壶浆,焚香夹道,迎接赵云一行。城中商铺及民居也都一概将门前道路清扫得干干净净。 入得城后,赵云便下令:“将布令贴于四门之上!”士卒便将刘玄德的政令告示四处张贴出来。占领敌人城池之后,在第一时间向百姓宣示政令,这是战乱年代的惯例。 这些安排停当之后,赵范亲自引着赵云直入宴席。 城中所有降将一一发誓效忠刘玄德。赵云一高兴,不禁醉意朦胧。 赵范提议道:“换个地方再喝吧!那厢准备了余兴节目。” 赵云随其移至后堂,这里同样是摆满佳肴杯盏。后堂的陪客大都是赵范的自家人,赵范恭请赵云上座,自然又是殷勤待承。任是再盛情的所谓款待也不过如此。 喝到酩酊大醉,赵云起身告辞:“我要回去了。”赵范则竭力劝留。正在这当口,忽然一股异香飘来。 “咦?”赵云回首,只见一名身着缟素、楚楚动人的美女袅袅婷婷地向这边走来。“是在呼妾么?”她问赵范。 赵范点点头道:“嗯。这位是赵云赵子龙将军,与我同姓。你可要好好款待款待他。”说着,命女子在赵云面前坐下。 赵云不禁问道:“这位是……” 他似乎被眼前这位女子的美貌所震惊,惺忪的醉眼也顿时亮了起来。 “这位是家嫂。”赵范微笑着介绍。 赵云立即肃然起敬,并以庄重的语气致歉道:“对不起!赵云不知是嫂夫人,适才还以为只是个婢女……” 赵范在一旁频频怂恿,忽而让女子替赵云把盏斟酒,忽而让女子靠近赵云坐,赵云却好像唯恐避之不及似的,挥着手回绝:“不必,不必。”弄得那位女子很无趣,便起身离去了。 宴罢,赵云对赵范嗔怪道:“何必烦令嫂嫂像个婢女般出来陪侍我?” “实话说吧,她年纪轻轻便死了丈夫,也就是我的先兄,如今守寡已三年。我曾向她建议再嫁,她却提出三个条件,须满足这三个条件方才肯嫁:一是必须享有声名之人;二是须与先夫同姓;三是必须文武全才。你说是不是过于苛刻了呀?” “嗯……”赵云不禁哑然失笑。 赵范又热心问道:“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什么意下如何?” “嫂嫂立下如此心愿,似乎早就预知世间会有将军这般才俊存在,故而一直在等待这一天到来啊!天下哪有这般凑巧的?这三个条件与将军简直是不差累黍。将军可愿意将她纳为妻室?” 赵云一听,登时怒不可遏,猛地瞪大了铜铃般的大眼睛,攥紧拳头,举到眼前:“可恶!”说罢,一拳抡在赵范脸上。 赵范扑跌在地,他一面抱住头一面喊道:“这是做什么?恁地这般无理?” 赵云站起身道:“什么有理无理的?!像你这般不知羞耻的禽兽就该打!”说罢朝他又是一脚。 “你骂我禽兽?简直岂有此理!我好心殷勤待承,以礼待你,你非但不感激,居然骂我是禽兽!” “像你这等人伦之道都不懂的家伙,不是禽兽又是什么?将自己嫂嫂叫来酒席上侍候客人,已经是荒谬至极,竟还敢要我娶她为妻,比拐卖女子入青楼的人贩子更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畜生不如!我看你是心术不正啊!” 赵云又在赵范身上“嗵嗵”地蹬了几脚,随后愤愤地拂袖离去。 赵范起身,一时心乱如麻,团团绕了数个圈子,最后命人找来了陈应和鲍龙二人。 “这个可恶的赵子龙,他现在何处?”赵范气呼呼地问。 二人齐声回答:“赵子龙从这里出去后,骑上马飞奔出城去了!”接下来,二人又撮弄道:“事已至此,不如放胆一搏,拼他个胜负!我二人这就前往赵子龙营中,假意赔罪,太守则待到夜半,以夜色为掩护率兵突袭赵营,我二人从中接应,誓取那家伙的首级!” 约定好之后,陈应、鲍龙二人遂出得城去。 一队人马带着美酒及财宝来到赵云营中,他们拜伏于地,磕着头,口中念念有词:“望赵将军宽恕我家主人的无礼,他并非故意冒犯将军。” 赵云早识破其中有诈,佯作毫不知情,脸上堆满笑容,打开对方送来的美酒:“难得今日如此良机,不痛快喝一场岂不可惜?来来来,大家不醉不归啊!” 说罢,拉着二人大杯大杯地灌起来。 陈应、鲍龙二人心想“大功告成矣!”便掉以轻心放松了戒备,在赵云不断劝酒之下很快喝得烂醉如泥。 赵云看看时机差不多了,便轻而易举地砍下二人头颅,将二人带来的礼物分发与其部下,并以好酒款待,随后指着首级对众人说道:“愿意投效我军者留下,否则即和陈应、鲍龙的下场一样!” 五百余名部下齐齐降服,并发誓听从赵云指挥。当夜,赵云命这五百名降兵为先锋,自己则率领千余骑在后,趁着天黑奔袭桂阳城。 城主太守赵范以为是派去的陈应和鲍龙回来,打开城门,问自己麾下那五百来名兵士:“事情进行得顺利否?” 不料,其后赵云所率千余骑人马已经紧随五百兵士之后势如破竹般冲入城来,赵范大惊失色,想抵抗时已为时过晚。 赵云毫不费力地生擒赵范,扯落赵范之旗,将刘玄德的旗帜高高悬挂于城楼上,并随即派出快马向刘玄德和孔明报告:“桂阳城已占领。” 数日后,刘玄德入城。孔明立即命赵云将赵范带至阶下,亲自询问事情经过。 赵范哭诉称:“其实本来末将是真心投效贵军的,能在皇叔麾下效力我深感荣幸。我一番好意将嫂嫂献于赵将军,可不知为何却惹恼了将军,再度攻城,还将我五花大绑捆了起来。我实在想不明白,到底何罪之有,以致落得如此结果?” 孔明回头问赵云:“天下英雄没有不爱美女的,今有美女献上,也是一件美事,为何将军不喜反怒?” 赵云回答:“不错,赵某并非不爱美女。只因我与赵范之兄多年前曾在故乡偶有面识,如今我若是将其妻娶为自己的妻子,岂不惹世人唾骂?此其一;这位妇人若是再嫁,便是失了贞洁美德,此其二;赵范刚刚投效主公,真假不明,其心难测,此其三;再有,主公赢取荆州不久,民心尚未归顺,枕席难安,身为主公近臣的赵某倘若不知收敛骄奢之心,为民表率,岂不是为一个妇人而坏了主公的大事?眼下得民心、树民望才是当务之急呀!考虑到以上诸点,即使是喜欢的美女,也不敢让她迷惑赵某的心,乱了我的意志!” 和颜悦色听着赵云解释的刘玄德这时插言道:“如今此城已经归在我旗下,大事既定,只要不太耽于美色,即便娶了她又有谁会非难你?玄德就来做个媒人,你看如何呀?” “不不!”赵云急忙回绝,“天下何处无芳草,除了她便没有美女了么?如今赵某只以武人名节为重,但凡损伤名誉的事情,赵某绝不会去做!堂堂武人,又何患无妻?” 刘玄德和孔明听了,只有频频点头称是,不再多说。刘玄德虽然事后竭力夸赞赵云才是真正的武士典范,不过当时也仅仅是稍加褒奖而已。 第七章 黄忠之箭 近来张飞时常有髀肉之叹。 张飞这个人,绝对不适合身披锦袍,无所事事,每日只是谨遵礼仪侍立在刘玄德和孔明之侧。 “如今赵云拿了桂阳城,立下一功,我不比他资格嫩,为何偏偏我整日在这里伸着懒腰打打哈欠,这算什么?!” 于是他执拗地缠住孔明,定要下回攻打武陵城时让他过过战瘾。 “可是,万一将军有什么闪失……”孔明故意激他。 张飞愤然写下军令状:“万一战败,就依照军法,砍我的头颅好了!” “既然如此,就让张将军去吧!”刘玄德准张飞带三千骑攻打武陵。张飞兴高采烈地率兵骤驰而去。 “大汉皇叔刘玄德之声望与仁义之名,早已传遍天下,今番带兵前来的张飞又是天下无双的虎将——与之抗战显然毫无意义。”武陵城的大将巩志向太守金旋建议道。 “你这个怀有二心的逆臣!莫非早有内通之意?” 金旋大怒,命人将巩志斩首,幸得诸臣劝阻,才保住一命。 金旋立即着手防备,在城外二十里处布下战阵。 张飞的战术可以说只是一味武勇突进,而金旋从一开始便毫无策略和战法,故而一接战,金旋即惨败而逃。好不容易逃回武陵城,却见城头上巩志弯弓搭箭,瞄准了他:“城内百姓赞同我的意见,已经决定投效刘皇叔了!” 说罢,“嗖”的一声便放箭来射,那箭正中金旋的面门。巩志割下金旋的首级,打开城门,将张飞的兵马迎入城,原来他素来仰慕刘玄德,早已有归顺之心。 张飞发号施令,安抚黎民百姓,又叫巩志携带书信赶往刘玄德所在的桂阳城,报告战况。 刘玄德下令擢拔巩志为武陵太守。 一口气拿下三个郡城,眼下的军事行动总算很顺利,于是刘玄德派人驰书将此地的情形告知留守荆州的关羽,好让他也一同分享胜利的喜悦。 关羽即刻回信道: 张飞与赵子龙皆有机会建功立业,实令我万分欣羡。倘若主公现在下令命我关羽攻略长沙,作为一介武人则不胜欢跃也。 借机发泄了一通形单影只留守荆州的无聊和苦闷。 刘玄德立即命张飞返回荆州,与关羽换防。随后只给关羽精兵五百骑,吩咐他:“你去攻取长沙吧!” 关羽向来对人马多寡不在意。他当日便开始做进攻长沙的准备。 孔明对他说:“本来用不着我来提醒关将军,不过战争最紧要的是先要对对方的虚实胸中有数。长沙太守韩玄远不是你的对手,但他手下却有一良将,一直以来辅佐他,使他稳保长沙至今,此人已近六十,须发皆白,可是一上战场却轻舞大刀、满张铁弓,有万夫不当之勇——他便是大名鼎鼎的豪杰黄忠。故此万万不可轻敌,贸然出战。此去若是可以的话,不妨向主公再多讨个三千强兵,以大军压境,否则胜负难料!” 孰料关羽只把孔明的忠告当做耳旁风,不再增马加兵,只带着区区五百骑便连夜开拔了。 事后,孔明向刘玄德建议:“关将军因为上次赤壁之战的事,心中旧伤未愈,我怕他此次弄不好反倒会折在黄忠手下,毕竟五百人马太少了!依亮看,主公最好亲自率兵紧随其后,悄悄助他一臂之力。” 刘玄德觉得有理,便亲自带领一支人马,跟在关羽后面,急急地向长沙进发。 当他赶到长沙城,只见城中已经是战尘滚滚。 原来关羽率领着手下突袭长沙,攻破外门,进到城中,并在街市间与守敌短兵相接。 长沙太守韩玄的得力大将杨龄,自告奋勇担任守城战的指挥官,不料一接战,杨龄便被关羽斩于马下,余下的长沙兵士便立即作鸟兽散,往第二道城门内奔窜。 此时,城中一员老将跃马横刀出现在关羽面前。 ——此人一定就是军师提醒过自己的老将黄忠了。 关羽拍马来到他跟前,招呼一声:“前面来者可是黄忠?” “正是。你就是关羽吧?” “不错。我是来取你那颗白发首级的!” “哈哈!不知深浅的家伙!长沙黄忠还未老不中用到可以任由你等匹夫来取我的首级!” 呀!果然名不虚传!——关羽和他交上手,方才暗暗咋舌。 关羽手中的青龙偃月刀一再被黄忠的大刀隔开、挡回,任他手中的大刀怎样下翻上扬,就是近不得黄忠的身。 这场决战堪称是势均力敌的龙虎斗,两军将士全都屏气凝神地观战。 二人战了许久,仍不分胜负。站在城楼上观战的太守韩玄却担心起来:万一赖以镇城的大将黄忠战败,自己的城池可就难保了!于是急忙从箭垛口探出身子高声叫道:“快快鸣金!叫黄忠回阵!” 黄忠听见收兵的钲声,立即掉转马头,夹在迅速撤退回城的兵士中间,一瞬间人和马全没了踪影。 “正棋逢对手哩,别走!” 关羽哪肯罢休,拍马紧追不舍。黄忠无奈,转回身又与关羽战了二三十个回合之后,觑准机会,纵马一跃,冲过了城壕上的吊桥。 “好一个卑怯的老头儿!这也算是大名鼎鼎的武将么?!” 关羽一面辱骂,一面紧催胯下的战马也跟着跃上吊桥。眼看距离越来越近,黄忠的身影已经在青龙偃月刀的刀光之下,可是关羽挥舞在半空中的大刀却并没有朝敌人的头颅砍下去。 “我且饶你性命!快快换了马儿再来厮杀!” 原来黄忠的坐骑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挫了前蹄,于是连人带马掀翻在地。又无可换之马,黄忠只好混在己方步卒中退回城内。关羽本可追上他,但关羽却不紧追眼睁睁让黄忠走脱。 太守韩玄惊出一身冷汗,见到黄忠回来,急忙宽慰道:“今日之事,全是马的意外。将军的箭百发百中,明日将关羽诱至吊桥附近,再使出你的绝招,一箭射杀了他!”并将他的坐骑“芦毛”送给黄忠。 天亮后,关羽又率五百兵士冲到城下叫阵。 黄忠又在阵前与关羽激战,而后仍与昨日一样驰马而逃。来到桥边,黄忠回身拉满弓射出一支箭,关羽急忙躲闪,却不见箭到。过了吊桥,黄忠又返身射来一箭,依旧是箭弦空响,又不见箭。 关羽以为他箭术不精,便放心来追赶。不想,黄忠第三次拉起弓之后,弦响箭至,“嗖”的一声竟真的飞来一支箭,不偏不倚正射中关羽的盔缨根上。 关羽吃了一惊。原来黄忠的箭术丝毫不输昔日百步穿杨的养由基,甚而更胜一筹。 “原来他是以今日之箭报我昨天不杀他之恩呀。”关羽终于领教了,于是咋着舌领兵而退。 再说黄忠回到城中,立即被太守韩玄差人召去。 韩玄气不打一处来,他厉声叱责黄忠:“你以为我这个城主是不长眼睛的么?这三日我都在城楼上观战,全都看见了!今日之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若有心射关羽,早就将他射杀了,为何只听得弦响却不见箭出?这还不是故意放他一条生路么?真是岂有此理!莫非你早就与敌人有关通?忘恩负义的老家伙,你的箭难道是准备射向我的么?!” “啊!主公!……”黄忠眼眶里噙着泪水发出一声悲鸣。他想向主人诉说自己的委屈。 可是韩玄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他怒喝着命人将黄忠即刻拖出去斩首!诸将见状,纷纷上前哀恳求情,韩玄的回答竟是:“休要啰唆!有什么好吵的!再有替黄忠说情者,与他同罪!” 一代长沙名将黄忠,难道真的要绑赴刑场化作冤鬼了么?负责行刑的武士及官吏们莫不悲愤填膺。就在举刀欲砍的一刹那,只见一名壮士踢破栅栏,冲进刑场来。 来人面如重枣,目若朗星。他便是义阳豪杰魏延,字文长。魏延原本效忠于荆州刘表,被封为一个小头目,刘表一死,荆州陷落之后,他自襄阳追随刘玄德不成,便辗转来到长沙,屈沉于此。平素韩玄忌惮他的才干,一直想将他放逐他郡,故魏延日日期盼着今天这样的机会。 “快随我来!”趁着众人熙熙攘攘之时,魏延一把扯起黄忠,就往刑场外冲。半个时辰后,他又率领手下攻入内城,一刀将韩玄砍为两段,割下首级,来到关羽阵前投诚。 “太好了!快进城!”关羽率兵一举拿下长沙城,在城头上竖起胜旗,随后在城下一带布告政令,安抚百姓。 “黄忠现在何处?”将这一切安排停当之后,关羽便打听起这位老将军的下落。 魏延答道:“我冲进内城预备去杀韩玄的时候,他闭起眼睛捂着耳朵,跑回自家宅第去了!” “战事已经结束,我们这便去请他出来吧!”关羽派人再三去请黄忠,谁料黄忠始终托病不出。 却说刘玄德接到关羽快马来报,得知长沙的战况后,欣喜而道:“云长果然了得!”于是同孔明一起赶往长沙城。 途中,一只乌鸦窜将下来,停在先锋部队的军旗上,啼叫三声后由北向南飞去。 刘玄德忙问孔明:“先生,莫非有什么凶兆?” “不!此乃吉兆。”孔明于马上袖占一卦后回答说,“此鸟是来报喜的:一来主公得了长沙郡;二来又获良将,故而来祝福。一定是有喜事,只待进了城便见分晓。” 果然如孔明所料,刘玄德刚一入城,便从前来恭迎的关羽那里听说了黄忠、魏延之事。 “托病不出,乃是黄忠对旧主恩宠难忘,足见此人的忠诚。既如此,玄德亲自去请他!” 刘玄德立即命人备好车驾,前往紧闭大门的黄忠府上拜访。黄忠为刘玄德的礼数所感动,于是打开府门降服,同时乞求将旧主韩玄厚葬于城东。 当日,刘玄德颁布了约法三章,并向当地的百姓广为布告: 不忠不孝者斩; 盗窃者斩; 奸淫者斩。 此外,还宣示了施政的方针:有功必赏、有罪必罚。 这日,刘玄德正忙于政务,关羽领着一名壮士进来了。 “这位是谁?”刘玄德问。 关羽朝身旁跪拜在地的壮士说道:“这位就是刘皇叔。快上前问候一声吧!” 壮士一面行叉手之礼,一面仰起头来。只见他朱面大唇,浓眉秀鼻,相貌堂堂。 “这位就是我向你提起过的魏延。此次幸赖有他,其功至伟啊,主公善政之初,真应该好好谢谢他才是!” 刘玄德一拍大腿:“原来你就是勇救黄忠、率先打开长沙城门的勇士魏延呀!真不愧有武士风骨,理当重重有赏!”并将魏延恭敬地请至阶上。 正在这当口,有人突如其来地叱骂道:“不义之人!休要玷污了台阶!” 众人一惊,回头瞧去,却是孔明。孔明走向刘玄德,毫不留情地数落道:“想不到像魏延这种人,主公竟还要赏赐他!他与韩玄原本无冤无仇,况且一朝食其禄便一朝为其臣,理应忠君报恩,岂可食其禄而杀其主,居其土而献其地?——虽然对我军来说,确是帮了大忙,可是以天下的法道观之,则是不忠不义,不可饶恕的!主公若是不将他斩首示众,以昭公理,只恐此地的百姓难以信服啊!” 孔明说着,便喝令刀斧手将魏延推下去斩了。 与其说刘玄德一时难下决断,不如说他明显不赞同孔明的做法。只见他急急地阻止刀斧手们:“且慢!”又转过头来为魏延向孔明求情,希望宽饶,免魏延一死:“他为我军立下战功,又宣誓降服,投到我军门下。若是以罪废功斩了此人,只恐今后再无人肯投效我刘玄德了!魏延原就是荆州之士,如今见到荆州之征旗前来归顺,怎么说是不义之人?韩玄既不肯以真心待魏延,魏延对他也就没什么臣节好说的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只是希望军师且饶魏延一命吧!” 刘玄德好像在庇护自己的亲骨肉似的。孔明不便再说什么,沉默了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其实说开了是这么一回事:亮细察魏延的颅相,他后脑部有一块反骨隆起,此乃谋叛之人常有之相。眼下虽立有小功,加入己阵,但日后必反叛主公。故以为不如诛杀之,以断除祸根。既然主公不忍杀他,亮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魏延你听见了?千万不要忘了今日之事,尽忠报主,勿生异心,否则我好歹还是要取你首级的!”刘玄德故作严厉地训斥道,魏延则感激涕零,哽咽不止。 刘玄德又听黄忠说起,刘表有个侄子叫刘磐,荆州陷落之后便隐姓埋名于山野间,于是立即派人四处搜寻,并封其为长沙太守。 第八章 死刺猬 不久,刘玄德返回荆州。 华中九郡之中,四郡既平,收入刘玄德手中,尽管底盘仍属狭小,但总算称得上盘踞一方,为日后开国奠定下基础。 曹军的夏侯惇自被逐出襄阳之后,逃至樊城,闷闷地闭门闲居城中。其部下中途倒戈,改投刘玄德的也不少。 刘玄德将江北岸的要地油江口改名为公安,筑起一城,所有军需用品、金银财宝等尽数储藏于此。此城北可监视曹魏,南可防备东吴。一时间,商贾、渔夫等皆慕名而来,形成一大集市;又有四方贤士侠客熙来攘往,筑屋辟地,于是此处日渐昌兴,钱粮广盛。 再说东吴这厢。 吴主孙权亲率的东吴主力,在赤壁大捷之后乘势进攻合淝(今安徽合肥)。 合淝的守将是曹军的张辽。由于地处紧要,曹操回许昌之前特地将之托付给张辽。 吴军虽然在赤壁大战中取得全胜,但是进攻合淝却十分不顺利。张辽手下两名副将李典、乐进可都是曹军中赫赫有名的猛将,由他二人督导城内兵士防备,合淝自然是固若金汤。 吴军久攻不下,无奈只好暂时退至离城五十里处,心里打起如意算盘来:“只要久围紧逼,城内自会粮断炊尽!” 就在这当口,鲁肃来到吴军营阵。 孙权亲自来到辕门外下马迎接。 “鲁公好大面子啊,竟受到主君如此厚礼相待!”阵中将士们纷纷惊诧不已。 进得营帐,孙权对着鲁肃故意显摆道:“今日特意下马出迎,如此厚礼,足以彰宣先生在赤壁之战中所立下的大功否?” 鲁肃摇摇头:“如此彰宣实在不足道也。” 孙权瞪大了眼睛:“啊!那怎样的厚遇才足以彰宣你的功绩?” “这个嘛,”鲁肃答道,“但愿主公早日一统九州,奠定东吴万代相传的基业,到那时主公安车蒲轮前来迎接,才算满足我鲁肃的虚荣心啊!” “是么?太好了!”二人抚掌大笑,笑得十分灿烂。 接下来,鲁肃也顾不得拂了孙权的好心情,只得报告了两个令人不悦的消息:一是周瑜因箭伤而病卧榻上;二是荆州、襄阳、南郡三处军事要地被刘玄德乘虚而入。 “嗯,周瑜的伤势恐怕须好些时日吧?” “哦不!毕竟是豪气十足的周都督嘛,想必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能彻底恢复,又能像以前那样威风凛凛上阵了……” 君臣正说话间,一员将领走进来,毕恭毕敬地递上一封书信,说是从合淝城中送来的。 孙权打开一看,原来是曹军张辽的挑战书。 东吴大军是苍蝇还是蛾子?围困合淝城却又不战,究竟意欲何为?! …… 信中的词句十分无礼,将吴侯狠狠羞辱了一通。 孙权气得满脸通红,震怒道:“好!既如此,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第二天一早,孙权命辕门大开,自己身披金灿灿的铠甲,在朝阳的辉映下,身先士卒第一个策马冲出了辕门。 城中曹军也大举出城,张辽威立正中,李典、乐进等一干武将全数出动,分两下排开。 “吴侯,张辽这厢有礼了!”张辽提着一杆枪,直奔眼前这难得的大猎物而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马蹄腾起一片尘土,一员虎将大喝一声挺身而出:“下贱东西!还不快住手!” 来人是东吴大将太史慈。 说起东吴大将太史慈,那可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自孙策时起便在吴侯麾下鞍马效劳,如今虽年事已高,但宝刀不老,武勇丝毫不减当年。 张辽与太史慈可称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双方大战了八十余个回合,仍是难分胜负。 此时,李典、乐进二人振臂高呼:“哟嗬,对面金盔金甲者一定就是吴侯孙权了!谁若砍下他的首级,也足以替死于赤壁的八十三万同伴报仇了!快呀!一齐上!” 一面高叫着,一面率先冲了出去。只见电光一闪,李典手起刀落,砍向孙权,孙权眼看要大难临头。 就在这节骨眼儿,一人突然从侧旁骤驰插入李典与孙权中间:“休想伤我主君!”此人乃东吴大将宋谦。 乐进见状,喝了声:“你这个讨厌的东西!”便举起铁弓,朝趋近身前的宋谦射去。箭击穿了宋谦的胸板,宋谦顿时一头栽落马下。孙权眼看情势不妙,慌忙一扬鞭,绝尘而逃了。 张辽与太史慈仍缠斗在一起,你来我往,电光石火。中军一乱,敌我双方的兵士如怒涛般冲过来,二人于是只得歇手,随着纷乱的人潮身不由己地疾趋。 孙权奔窜途中数次遇险,幸得程普相救,总算平安脱险。 回到营中,孙权声泪俱下:“宋谦竟战死了?”痛哭不止。看得出,此次战败无疑给了孙权极大打击。 长史张纮见正是时机,便上前规谏道:“此番战败,实在是一个大好的教训。主公自恃壮年,血气刚盛,动辄狷急逞强,暴怒轻举,时常令东吴上下诸将臣为之心寒。还望主公抛却匹夫之勇,更加用心于长远的霸王之计才是呀!” 张纮的劝谏入理切情,孙权被说得无言以对,只好频频点头称是:“今后一定引以为戒。” 翌日,太史慈向孙权报告说:“我部下中有一个名叫戈定的,与张辽的养马小厮是兄弟,二人私下关通,约定城中举火为号,割下张辽的首级来献。故今夜向主公借兵五千,里应外合,以报宋谦之仇。” 孙权的心又动了,忙问:“那个戈定现在何处?” 太史慈答道:“现已在城中,昨日混战之时夹在敌兵中,轻轻松松便入了城去。” “如此说来,一切都无问题了?” “绝对不会有差池。”太史慈显得信心十足。 不消说,孙权自然更是迫不及待,他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正好可一雪昨日战败的耻辱。 当夜,张辽的养马小厮与太史慈的部下戈定于城内无人处悄悄接上了头。 “休要疏忽大意呀……已经丑时了。” “明白。我先从堆放马料的小屋开始各处点火,你则可四处高叫:‘有人谋反了!’‘城内有敌人啊!’” “好!我一面配合你四下点火,一面大声叫嚷……” “只要城内火光一起,太史慈将军就会从城外攻进来,你可千万记得,趁着各处大乱时将西城门打开呀!” “对对!我岂会忘记哩?今生的飞黄腾达全在今夜这一战了啊!” “……嘘!有人来了!” 听得有脚步声响,二人慌忙分头走开。 虽然昨日城外一战,曹军大胜吴军,但守将张辽却丝毫未放松戒备,不但没有给将士论功行赏,支给卸甲钱,反而命令所有将士不得解衣卸甲,须枕戈待旦。 副将及部将大都对其小心谨慎心怀不满,嗤笑道:“吴军经昨日一战大败,业已将营阵退至老远,张将军为何不让将士们解衣卸甲,好好休整一夜哩?” 张辽却回答:“得胜是昨日的事情,今日并非得胜,明日更胜负未可知,故全面胜败仍须假以时日,方可分出。诸位将军,领兵征战者切不可喜忧于一胜一败之间。今夜须特别加强巡夜,任何人不得解衣卸甲,须安排四拨人马交替轮岗,务必命部下兵士加强防备!” 至更深夜阑,城内忽然传来一阵骚闹声,随即有人高声叫道:“有人谋反了!” “城内有敌人啊!” 张辽丝毫也不慌乱。他立刻冲出营帐,到城内各处巡视,只见有几处街角冒着烟,还有些屋宇已经蹿出红色的火焰。 “将军!” 乐进也朝这边赶过来。他神色有点儿不安,向张辽建议道:“好像城中有人谋叛,我看立即封锁城门,不要让任何人随意出城为好。” “哦,是乐进呀?紧张什么,一点儿也没事,不必慌张。” “可是……将军,你听那叫喊声,还有那火势,现在各处都有点儿混乱哪!” “不不不!我今夜根本就没有合过眼,整个事情经过我全都听得清清楚楚,从头到尾一共只有两个人的声音:一个高喊城内有敌人、着火了,另一个高叫有人谋反了。依我看,至多也就一两个人在城内故意捣乱而已。倘使中其奸计,自己跟着混乱起来那才危险哩!你立即带领城内守兵至各处镇乱,并传我命令:随意喧哗者一律处斩!” 乐进去了不多时,李典便带了两个五花大绑的人来见张辽,此二人便是在城中四处故意制造骚乱以混淆视听的戈定与张辽的养马小厮。 “是他们二人?立即斩了!” 不容分说,二人的首级便被砍了下来。 ——事先约定好、却对城内的变故尚一无所知的太史慈,远远望见城中火起,立即催促手下兵士:“城中已放起火来了!快!快!”众人赶紧杀向城门。 早已料到城外敌军必有呼应的张辽,故意使人在城内大叫“有人谋反了!”一方连呼,四下应和:“有人谋反了!吴军杀来了!”并命守城的兵士暗中打开西城门。 太史慈喜上心头,他奋勇当先拍马跃过城壕,直闯西城门。不料刚到城门前,忽听一发铁炮轰然炸响,仿佛整个城都在战栗晃动。与此同时,从城头的箭窗以及垛楼后面,无数弩弓万箭齐发,似飞瀑般倾泻而下。 “啊!不好!”太史慈心说不妙,刚想掉转马头后退,无数支箭头已经插遍他的全身,可怜霎时间活脱脱成了一只长满棘刺的刺猬。 李典、乐进又率领人马从城中杀出,乘势反击,致使吴军损失惨重。非但攻围之阵彻底被撕破,吴军还不得不败退到润州(今江苏镇江)一带。 最令孙权伤感的还是此战又折损了宿将太史慈。太史慈临死前大叫不止:“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可惜我壮志未酬,今日却要战死沙场!好在我四十一年生涯之中,有幸侍奉吴君,也算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唉,奈何死乎!” 第九章 柳眉剑簪 而在此后不久,刘玄德这厢也不幸发生异变,刘琦病逝于襄阳城。 一直以来,刘玄德有意立已故刘表的嫡子刘琦为君,奈何刘琦生来体弱多病,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 孔明亲自料理完刘琦的后事,返回荆州,即向刘玄德建议说:“宜急差人到襄阳去守御城池,接替刘琦。” “派谁去好?” “此事非关羽不可。”其实在孔明的心底里,始终对关羽的为人十分认可。 自从刘琦死后,刘玄德便一直心存不安,日夜纠结着:孙权迟早要来讨回荆州,为此东吴已经迫不及待了。 “不错,我想东吴必会来讨要荆州的,因为当日两国曾约定在先:等刘琦一死,自当归还荆州。不过主公不必心忧,等他们来了亮自有话应对。”孔明宽慰刘玄德道。 果然,二十日后东吴的鲁肃便以使者身份前来。 “我谨代表吴主孙权特来吊唁刘琦……”鲁肃于城中灵堂供上吴侯孙权送的礼品,说了一番追悼的话之后,便被请至特意设下的酒宴。双方天南地北胡侃了一通后,鲁肃终于忍不住提起来: “想当初赤壁大战后,吴侯本欲前来接收荆州,刘皇叔却说只要刘琦公子一日在世,荆州便一日属于刘表的遗子。如今刘琦公子已离世,荆州也理应归还与东吴了吧!说句老实话,其实我今番前来,除了吊唁之外,还有此一重责大任在身哩!” “哦,这件事情嘛,让我们改日再详谈吧!” “改日再谈?到什么时候?” “现在正把酒言欢,还是勿谈国事为好。” “好吧!改日便改日,只是千万不要忘了此前的约定哟!” 鲁肃紧咬不松口,又再三叮嘱道。不想,一旁的孔明听了却冷不防义正词严地插上一句:“鲁公,我原以为你是东吴群臣中唯一明白事理的人,可是今日这一番话,却怎么看都令人觉得你也是个毫无常识的人,太不懂得世间大义与事理了!我家主公刘玄德念在你是前来吊唁宾客的分上,本想好好款待你,故此才回避提及那些事情,谁知你竟不明事理。既然如此,就让我替我家主公向你阐明个中的道理吧,你好好听着!” 见孔明冷若严霜,疾言厉色,鲁肃不由得被其气势震慑住了,唯有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天下岂是一个人的天下?天下乃天下人的天下!昔日高祖以三尺之剑,倡义于四宇之内,开基立业,开创了大汉四百年的基业。而今时值末世之乱,从中央到地方莫不化作乱臣贼子的巢府,纲纪既乱,汉室蠢蠢,天下汹汹,兵连祸结,生灵涂炭。当此之际,我家主公刘玄德承继汉室的正统血脉,发誓起义,欲救天下苍生。他既是中山靖王之后裔,也就是当今皇帝的叔父,至于与荆州故君刘表更是血缘至深,是为堂兄弟的关系。如今刘表后嗣已绝,荆州无主,则堂弟承继堂兄之业,有何不可?又有何不义呀?若论起出身门第来,倒是吴侯孙权,原本只是钱塘一名小吏之子,可曾为朝廷建立过何样的功勋?不过是凭借着吴祖的英勇,横夺了江东六郡八十一州。如今孙权非但无德无能便凭空承继祖辈遗产,尚自贪婪无度,竟还想并吞汉土,未免太自不量力了!你想想,若是以君臣之道而论,我家主公姓刘,你家主君姓吴,大汉乃是刘氏天下,我家主公姓刘倒无份,你家主君姓孙反要强争?孙权应向我家主公乞求封侯封邑才是哩,这点道理你不会不懂吧?做好他农夫的本分,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啊!——再说此前赤壁大捷,究竟是谁的功绩?若不是亮巧借东风,他周瑜又焉能展半筹之功?不过,此事不说也罢,至少亮不想在这里争论。” 真不愧是诸葛孔明! 思辨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论理又似烈焰般咄咄逼人,所向披靡。 在事理与雄辩面前,鲁肃不得不低头。然而他仍心有不甘,恨恨地反问孔明:“倘若公理昭昭,我鲁肃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了。只是,孔明先生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儿太利己了?” “为何说我利己?” “先生你想,”这下轮到鲁肃反守为攻了,“此前刘皇叔当阳一役大败于曹操,溃不成军,先生孤身下东吴之时,是谁费了好大劲力排众议,说服我主孙权以及周瑜,使得原本保守不敢迎战的东吴终于下决心全面抗曹?” “当然是鲁公你啊!” “可今日鲁肃出使来此却遭此打击,有辱使命,只能灰溜溜地回去,既无脸见我主君,又令军方认为我言而无信,可是先生却似乎根本没有站在我的立场,对我有丝毫的同情啊!” “……” 对于鲁肃温厚的抗议,孔明也觉得于心不忍。于是沉思片刻,提出一个变通的建议:“看在鲁公的面子上,荆州就算由刘皇叔暂时代管好了,日后若是取了其他合适的领地,再将荆州归还东吴如何?此番给你带回去一纸保证,有质在手,谅你鲁公在吴侯面前也不至于颜面尽失吧?” “待刘皇叔取了哪一州才可以归还荆州?” “举凡中原各处,无论哪一州都与曹、吴所属之地接壤。窃以为,唯有地处千里长江源头的西北内陆偏僻之地西川一带,还置身于世间风云之外。” “你是说,待取下西川便可履行约定了?” “不错,取下西川之后一定归还荆州!” 孔明命人取来纸笔,又催促刘玄德赶快写保证书。刘玄德默不作声地写下保证,盖上印章,以手遮住递给孔明:“可以么?” 孔明提笔以保证人身份在旁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又对鲁肃说道:“孔明乃刘皇叔的人,君臣之间连带只恐甚少公信力,请鲁公也一同连署吧。” 鲁肃只得妥协。 却说鲁肃揣着这纸保证文书返回东吴,途中经柴桑镇,便前往拜访周瑜,将出使经过一一道给他听。 “唉!你又中了孔明的奸计了!真是个老实人哪。孔明乃狡顽之徒,刘玄德更是个奸雄,像这般保证文书又有何用?你好糊涂,若带这个回去向主公复命的话,只恐头颅不保了呀!说不定还要罪及九族哩!”周瑜叹息不止地说道。 被周瑜这番吓唬,鲁肃眼前仿佛登时出现孙权怒不可遏的模样。鲁肃对此虽有所准备,也觉得很靠不住,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 周瑜一面生气,一面却也对大好人鲁肃寄予了深深的同情,他不禁想起自己当年穷困潦倒之时,正是鲁肃及时伸出援手,从乡间借来三千石粮米给自己渡难关,如今鲁肃有难自己焉能见死不救? 念及此,周瑜抱臂侧头,苦苦思索起来——如何才能帮到鲁肃? 蓦地,一个人影浮现在周瑜脑际:孙权的妹妹弓腰公主。 弓腰公主是臣子们私底下给孙权的妹妹起的绰号。佳人年方十六七,虽久居深闺中,却是生性刚毅,又精通武艺,即便脂粉霓裳也难掩其飒爽的英姿。头上斜插一把匕首权当簪子,腰间别一张雕花小弓,时刻不离,侍婢等也整日腰带长柄大刀,端的是位别具风采的奇女子。 周瑜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主公的妹妹弓腰公主可曾见过?” “见过一两面。” “你便做一回媒,想方设法将公主嫁与刘玄德。此事若成,既可弥补你的失败,又可取回荆州,可谓浑然天成的妙计啊!如今正是绝好的机会!” “啊……让吴侯的妹妹下嫁刘玄德?”鲁肃不知周瑜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鹦鹉学舌般重复着。 周瑜笑了:“兴许我说得过于唐突,所以让你吃惊了。其实这绝非突发奇想,而是相当合情合理的安排,一定行得通的!” “为何会有此奇想?刘玄德不是已有正室甘夫人了么?难道让吴侯的妹妹去做他的侧室?……这种事如何能向主公提起?” “不不,你还有所不知啊,刘玄德的正室甘夫人已经病逝了,只因赤壁大战及之后颠沛流离,故此葬仪被迫拖后了。据我派出的探子回来报告说,眼下荆州城已悬挂起白幡。” “那不是因为刘琦之死才悬挂的么?” “甘夫人之死与刘琦之死恰好前后相连,所以外人多以为如此。但是据我所知,在刘琦去世之前,荆州城外便已筑起一座新坟,怎么说也不像是为刘琦吊丧呀。” “这我可是完全不知情。那么说,刘玄德眼下是没有正室了?……不过,刘玄德已快五十了,妙龄的公主才只有十六七岁啊,这老夫少妻的婚配到底行不行啊?” “所以说你这个人呐,什么事情都是一根筋,不知道变通,须知这桩姻缘从头到尾本来就是个计谋呀。是刘玄德先授意孔明算计我东吴,故今番东吴也得用计一报还一报!眼前最紧要的是找到擅长此类斡旋的人物,以促进双方友谊愈加深固为由,然后才扯出这段婚嫁的话来。” “是么?当真行得通?” “你这个人怎么老是一副没有信心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主公一定会头一个站出来反对。他多疼爱自己的妹妹呐!” “所以说嘛,这不过是个计谋,名义上嫁过去,但并没有说非要入洞房不可呀!只要仪式在东吴举行,一切便尽在掌握之中。对刘玄德只说待婚礼过后再将公主迎回荆州,刘玄德应该不会拒绝的。换句话说,将他诓骗到东吴来,只让他见一见公主,然后寻机会将他除掉。” “啊?原来是为了除掉刘玄德,才假装举行婚礼呀?” “当然!若不是为此,又何必想出来这个婚嫁的主意?” “可是,此事由我向主公提,总有点儿尴尬吧?” “没问题,你只消从侧面探听主公的意向,至于详细的计划及谋划,我周瑜自当亲自写信向主公说明。” “若如此便帮了鲁肃大忙了!” 于是鲁肃带着周瑜的亲笔信,壮着胆子返回吴都。一回吴都便即刻谒见吴侯孙权,将出使经过一五一十作了报告,并拿出周瑜的亲笔信呈上。 果不出所料,孙权一看到刘玄德的保证书,立即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马上抡起铁锤朝鲁肃头上砸过去,继而读了周瑜的亲笔书信,这才怒颜一转。 “嗯,周瑜的计谋果然是妙绝!这才称得上是天外之神机呐!” 孙权熟思了小半晌,换了个口气对鲁肃道:“你辛苦了!长途之旅想必疲顿不堪吧?先下去歇息去吧!” 数日之后,鲁肃又被孙权召见,一同被召见的还有重臣吕范。围绕着周瑜的献策,孙权与二人秘密商议了许久。 商议的结果是派吕范为使者,前往荆州拜谒刘玄德。吕范表面上是东吴派出的修好使者,但其真正目的是促成刘玄德与弓腰公主的姻缘。 到了荆州,吕范一见刘玄德自然先是大谈两国的友好,随后才慢条斯理地说到婚嫁之事:“呃……是这样,闻听皇叔的夫人甘氏不久前去世,留下皇叔一人孤零零的,是吧?此事虽是难以启齿,今番来荆州吕某便是想借机为皇叔做个媒。为子孙后代着想,为国家社稷着想,还是应该尽早再娶一年轻正室呀!” “谢谢你的关心。不错,拙妻已经去世,撇下我孤家寡人一个,备感冷寂。不过拙妻尸骨未寒,哪里有再娶之心?老实说,我现在没有这个打算。” “话是不错,不过一个家庭中少了妻子,就似房子少了栋梁一般。皇叔前途似锦,未可限量,为何却要废弃人伦,断送了家道哩?如今正有一门好亲,故不避嫌,特来做媒。吕某欲保媒的那人正是我家主公吴侯之妹。不是因为我做媒人故喜欢王婆自夸,她才是真正的所谓德操与才色兼备的佳人,只有她才配得上皇叔呐!倘使皇叔有意娶其为妻,可即前往东吴,吴侯一定会乐于成美的,至于我等侍臣更是深望此事玉成,为了两国和平交好,再大的辛劳也在所不辞!” “……” 刘玄德静静想了片刻,问吕范:“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周瑜的提议?抑或是吴侯的意思?” “兹事体大,倘若没有吴侯的旨意,我吕某安敢造次,仅凭一己之念前来向皇叔提起这件事情?万一皇叔一口回绝的话,岂不是坏了我家公主的名声?故才命我来先探探皇叔的意思呀。” “原来如此……这可是求之不得的良缘。不过,刘玄德虽自诩是男子汉大丈夫,可毕竟年近五十,你也看到了,已是须发皆白呀。而我闻听吴侯之妹正值妙龄,若嫁与我是不是太委屈了?” “不,不!” 吕范猛摇手说道:“这可不是数字的问题,可以年龄差距大小相嫌,此乃婚姻嫁娶呀!况且这也关乎两国之间的和平哩。事实上,吴侯对此事也非常重视,既要考虑到国太的想法,还得顾及公主的心思,这可不是件简单草率的事情啊,当然这些都不需我在此细述了,只有请皇叔屈尊亲自赴东吴一趟,好成就此桩值得庆贺的美事,这也是公主本人的期望呀……说到这位公主,虽为一女子,却是女中豪杰,志比男子汉,平素即曾有豪语,‘若非天下之英雄我绝不嫁’!其胸襟从中已可见一斑。若是皇叔与公主结为夫妻,则正好合了古语那句:‘君子好逑’。故请皇叔务必亲往东吴走一趟,不知尊意如何?” 吕范不愧是杰出的使者,既有外交之才智,更具月老的生花之舌。 这日,孔明自始至终没有露面,而在藏身在隔壁屏风后面,听着主客之间的对话。他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占卜用的算木,正在起课问凶吉。 吕范返回驿馆,等候刘玄德的回音。 这天夜里,刘玄德召集孔明及诸位心腹将臣,就是否娶东吴公主以及前往东吴的凶险等进行畅所欲言的商议。 “臣以为此事主公务必允诺下来,且非去东吴不可。” 孔明直截了当地说。因为就在刘玄德与吕范对谈的当口,孔明已经就此占了一卦,结果是大吉大利。 “非但如此,主公还可将计就计,既叫吴侯之妹属主公,又可令荆州万无一失。主公尽可放心应允,尽早去东吴举行仪式迎娶新夫人。”孔明更进一步解释说。 不料,其余将臣却异口同声地反对:“使不得!这摆明了是周瑜的计谋!” “这岂不等于羊入虎口?” 众人议论百出,皆以为这样做太危险。 除了这些顾虑,刘玄德更加重视的则是好不容易有了荆州这块立身的地盘,正欲更进一步图谋大业,当此之时,无论如何必须避免与东吴发生正面冲突。 “一切尽在亮的掌握之中,各位放心,亮绝不会去做诸将所担忧的令主公陷入危境的蠢事!” 出于对孔明的深厚信赖,于是众人一齐表示:“既如此则再无异议。” 刘玄德仍稍显不安。孔明劝其宽心,并决定先派出答礼使者随吕范一同去东吴,暗中也是为了打探虚实。领受此项重任的是刘玄德的家臣孙乾。 隔了一段时日,孙乾自东吴返回,向刘玄德报告说:“吴侯一见到我,即面露失望之色,因为他热切期盼这桩姻缘玉成,还以为主公会与吕范一同赴吴哩。他还一再嘱咐我转告主公,‘若能缔结此桩好事,对促进两国和平可是无上的佽助,故请刘皇叔尽早赴吴结亲’。” 即便如此,刘玄德仍心存疑虑。而孔明这厢却已按部就班做起准备来,他命赵云为随员,跟随刘玄德一同赴东吴。他交给赵云三个锦囊,命其在遇棘手事情须做抉择时打开来看,便知该如何处置,并嘱咐赵云道,“带上此锦囊,便如同孔明与主公随行一般”。孔明绞尽脑汁苦苦想出来的妙计,都一一记在锦囊中。 建安十四年初冬,刘玄德、赵云以及麾下五百名随行兵士乘坐三艘华丽的快船,离开荆州,顺着千里长江悠悠南下。 船至东吴,赵云想起孔明临行前交予的锦囊,于是打开第一个锦囊,但见其中写着: 先行拜访乔国老 说起乔国老,在东吴可是家喻户晓的名士,乃天下闻名的美女“二乔”之父,也就是连曹操都曾念念不忘的乔家二花的父亲。二乔中的姐姐大乔早先嫁给先代吴侯孙策为侧室,妹妹小乔如今则是周瑜的夫人,因为这层关系,他俨然成为东吴数一数二的元老,他却并不恃此而骄,仍一如既往伉直笃信,故此被东吴上上下下尊为“乔国老”,像国宝一般备受崇敬。 ——先去拜访此人! 刘玄德与赵云商议后,决定依照孔明锦囊中所示,将随船带来的珠宝、名产等悉数抬下,又命兵士牵羊担酒,在满街路人好奇的目光下,走进了乔国老的宅邸。 第十章 鸳鸯阵 乔国老的宅邸因刘玄德这位贵宾突然到访,而显得有些惊喜失措。 “哦,来谈刘皇叔与公主的婚嫁之事?!” 乔国老似乎是首次听到这一消息,脸上禁不住露出桃花般灿烂的气色,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真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公主若能嫁与皇叔为正室,一定不会后悔!……对了,皇叔可有向宫中通报今日到访之事?” 刘玄德回答说上得岸来,第一件事情便是拜访乔国老,尚未向吴侯宫中通报此事。 “这可使不得。宜速速去通报!” 于是乔国老即刻派家臣赶往宫中报告,又命家人好好款待刘玄德一行,自己则骑上白马:“不管如何,我也去宫中看看情形再说。” 无论宫中正殿抑或是后宫,乔国老皆自由出入。乔国老入宫晋见国太、吴侯之母吴夫人,迫不及待地向她贺喜。 吴夫人露出诧异的神色,咋着舌道:“什么?!刘玄德想娶我的宝贝儿?啊,真是没皮没脸的家伙!” 乔国老慌忙摆手解释:“不不!是吴侯差吕范做媒,想要促成这桩婚事,所以刘玄德才千里迢迢地来到东吴。” “当真?国老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千真万确!国太若是不信,派人到街头巷尾去打听一下便知。” 吴夫人仍是不敢相信,于是派一名家臣去城中探听虚实。 家臣在城中转了一圈,回来禀报道:“是真的!城中早已传开了,说是江口停了十艘华丽无比的帆船,刘玄德带来的五百名随员一面好奇地逛着街,一面采买猪羊、酒肉、果品、特产等,还得意扬扬地对人吹嘘说主公刘皇叔马上就要与吴侯的妹妹成婚了!现在街市上到处是一派热闹气氛,欢庆不已,百姓聚在一起莫不议论纷纷哩!” 吴夫人忍不住哭了起来。很快,她便以袖遮面,急急地奔至吴侯孙权所在的朝阁。 “母亲大人,你怎么了?” “权儿啊!不管我再老,我毕竟还是你母亲哪!” “母亲何来此话?” “你若真的还将我当你母亲的话,为什么背着我擅自决定我女儿的终身大事?” “孩儿不明白母亲究竟在说什么。” “瞧瞧!你还不是想骗我又是什么?!虽说她是你妹妹,可她也是我女儿!我不许你将她许配给刘玄德!” “哦,是谁告诉你的?” “你自己问乔国老吧!”吴夫人狠狠地瞪了孙权一眼。 立在吴夫人身后的乔国老赶忙站出来,说道:“不必为此事争执而伤了母子二人的感情。现如今国中百姓已皆知,我也是特意前来贺喜的!” 孙权一脸为难地说道:“唉,其实这一切都是周瑜的计谋。目下东吴若是想要夺回荆州,势必劳兵耗财,牺牲断然不小,故假意联姻,以婚礼为名将刘玄德骗来东吴,借机将其除掉,便可轻轻松松取下荆州。故此我才派吕范……” “我不想听!”孙权话说到一半,便被吴夫人的吼声打断。吴夫人的愤怒有增无减,她怒不可遏地指责起周瑜来:“可恶!没想到周瑜竟会出此卑鄙之策!他身为东吴的大都督,统领着八十一州将士,食君俸禄,非但拿不出半条计策去取荆州,却还想用我的爱女作囮子,好诓骗刘玄德将他杀掉……真是个没用的家伙!只要我一日还活在世上,便不会答应你们用我女儿做囮子去使什么美人计不美人计的!” 对吴夫人来说,女儿似乎远比他哥哥孙权可爱。 尤为重要的是,像她这样的老妇对于谋敌治国之类的事情毫无兴趣,她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独生女儿的身上,对女儿的爱简直到了盲目的地步。故此,只要听说用女儿作牺牲品,哪怕是出于东吴的国家利益考虑,于国于家皆有利,她也会本能地心生感伤,怒不打一处来。 “万万不可!不管是谁说,只要我还没闭眼,就不会允许你们做出耽误我女儿一生幸福的事情来!周瑜只为他自己博功名,竟敢拿主君家的女儿来换取,实在可恶!权儿,我命你:立即将周瑜问斩!” 吴夫人气势汹汹地对着孙权发号施令起来。 ——真是拿你奈何不得呀! 孙权面对怒不可遏的母亲毫无办法,只得默不作声地望着她。 更没想到,连乔国老也痛骂周瑜的计划,在一旁附和道:“撇开婚礼不说,单是以此名目将刘玄德诓骗来东吴然后杀之,此事若张扬出去,即使夺回荆州,天下也不服啊!这不是给东吴的历史泼污么?” 末了他还直率地提出自己的建议:不若弄假成真招刘玄德为婿,仰赖其皇族血统和其德望,为己所用,以为东吴之外郭,如此才是明智之举。 然而吴夫人似乎仍不情愿,她心怀疑虑地问:“听说刘玄德年近五十,我安能将我那涉世未深的女儿下嫁于他,况且还是继配?” 乔国老却说:“话倒不可这般说,世间既有少年老成者,也有老当益壮者。刘皇叔乃当世英杰,丰仪非凡,青春气概,自不似一般人,不能仅以年龄来考量。”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吴夫人也略有心动,于是答应明日安排一见,若是称了自己的心,便同意招他为婿。 孙权本是孝子,虽然心中老大不情愿,但老母亲的意志却是半点儿也不敢违逆,只好应承。 说话间,吴夫人与乔国老已经约定下了明日见面的时刻与地点。 地点在城西名刹甘露寺。 乔国老兴冲冲地回到家里,立即派人往刘玄德下榻的驿馆去报信。 由于事与愿违,弄得孙权一夜烦闷,竟不成寐,于是唤来吕范悄悄商议。吕范仿佛没事般说道:“事既至此,则因事而变也未尝不可:主公可命大将贾华明日挑选一干精壮的剑客——三百武士足矣,事先埋伏于甘露寺廊下,一声号举便可行事。” “嗯,倒是个好地方……就这么办!不过吕范,须等母亲与刘玄德见过面,不满意时才可动手!” “倘若太夫人满意的话……” “想必不至于罢!……万一如此……嗯,也只好等她对刘玄德改变看法时再说了!” 次日早朝。理所当然,吕范以媒人身份前往驿馆去接刘玄德。 刘玄德内披细甲,外穿锦袍,从马到马鞍也都装点得富丽堂皇,喜气洋洋,上马奔甘露寺而去。赵云则全副武装,率领五百名兵士随行。 甘露寺前早已挤满了人,一山的僧侣加上数十位大将从殿内排到寺外,恭恭敬敬地迎候这位东吴的准女婿。孙权、吴夫人、乔国老等人则候在寺内正殿。 刘玄德的出场可谓器宇轩昂,威而不猛,仪表出俗,如一股春风般飘然进入甘露寺。 “真英雄也!”吴侯孙权一见刘玄德,也禁不住心生敬畏。 无可辩驳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实在是种奇妙的东西——只看一眼,吴夫人对刘玄德的倾倒便在孙权之上了。 乔国老看出吴夫人满心欢喜,于是低声问道:“如何呀?是个才俊吧?这般快婿哪里去找?” 吴夫人乐不自持,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一旁的孙权则掩饰起不怀好意的居心,并且竭力克制住自己对刘玄德的敬畏之心。 “放轻松点儿!贤婿不必太过拘谨,都是自家熟人,请随意。来来,干一杯!乔国老,你也敬敬这位贵宾啊!” 吴夫人心情大好,与昨日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盛大的酒宴开始了。玉碗银盘中堆满了山珍海味,南国的芳醇佳酿红酒、青酒、玛瑙酒分盛在七种不同的酒杯中,呈现出七彩异色。 有道是钟鼓馔玉,清亮的乐声更是平添了满堂醉意。 忽地,吴夫人注意到站立在刘玄德身后的一员虎将,于是发问:“他是什么人?” 刘玄德回答说是家臣赵子龙。 吴夫人又问:“可是当阳之役时于长坂坡救出阿斗公子,名震遐迩的那位常山赵子龙赵将军?” “正是。” 吴夫人便吩咐赐酒给赵云。 赵云拜谢过后接了酒,随即俯首在刘玄德耳旁悄悄细语:“主公千万大意不得,廊下好像有不少伏兵!” “……”刘玄德佯装不知,隔了一会儿,眼见吴夫人兴致高涨至极点,便突然放下酒杯,做出悲痛之状。 吴夫人觉得奇怪,于是便问何故。 刘玄德一双丹凤细眼里满是忧伤,轻声答道:“若是想取刘某的性命,请赐剑就此诛杀便可。廊外檐下埋伏许多杀气腾腾的伏兵,直叫我心惊肉跳,如何拿得住酒杯呀?” 吴夫人愕然,转头冷冷地问孙权:“权儿,是你下令这样做的吧?” 孙权狼狈不堪:“不,不!我不知道啊,兴许是吕范吩咐的吧!” “传吕范!” “是!” 没曾想吕范也是坚称自己一无所知,他推诿道:“大概是贾华吧!” 贾华被叫了进来,他既没有推说不知情,却也不敢承认是自己所为,只是默不作声,垂立于吴夫人面前,气得吴夫人大骂:“乔国老,劳你命武士即刻将贾华拖出去斩了!竟敢在我准佳婿面前放肆!” 刘玄德慌忙替贾华恳求饶命,并表示在这样的场合见到血光,恐婚事有不吉。于是孙权将贾华轰了出去,乔国老则大声斥退廊下的伏兵,一众人等像老鼠般慌忙不迭地抱头逃散开去。 酒宴一直进行至深夜。刘玄德大醉来到殿外,忽见庭前矗立着一块巨石,刘玄德走近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不知脑海里突然想到什么,突然仰天暗自祷念,随后拔出剑,朝巨石挥去。 “……”孙权在树丛后面目睹了这一切。 沉醉于欢宴中的刘玄德,内心却一直为前途渺渺而郁闷纠结。此刻走入无人的庭院,半醉半醒之间,突然发狂似的仰天祈祷起来:“倘使玄德今生不能成霸王之业,则剁石不开;若能成就一生宏愿,就让我一剑挥石为两半!” “锵!”的一声,挥舞而下的剑溅射出火光,巨石应声而开,被劈为两段。 一个人从树丛暗处走出来。 “刘皇叔,在做什么呀?” “哦,是吴侯……是这样的:刘玄德刚才问天买卦,向上苍祈祷,若是有幸成为吴侯家中一员,从此共同剿灭曹操,就让我劈开巨石,否则便剑折石不开。结果你看,真的劈开了!” “哦?那我也来试试。”孙权也拔出剑,仰天暗暗祝告一番,随即大喝一声,剑石俱鸣。 “啊!劈开了!” “唔,真的劈开了!” 此奇迹一直流传至今,甘露寺中的十字纹巨石也成为该刹的名胜古迹。 “怎么样,皇叔?回殿中继续酌杯!今日可是长夜通宵宴哦。” “哦不,刘玄德不胜酒力,已经喝得大醉了。” “那就醒醒酒再回去继续喝吧!” 二人联袂走出寺门散步。 月如水,水如天,群岫争峰,山高月小。眼前长江两岸景致极佳,刘玄德情不自禁叹赏道:“真乃天下第一江山啊!” 据说后世甘露寺山门上高悬的“天下第一江山”匾额,便出自刘玄德当年的赞赏之辞。 刘玄德又望着月下来来往往轻驶在江上的快舸有感而发道:“俗语道:‘北人御马,南人驾舟’,果真如此。吴人在水上行走,简直如履平地啊。” 孙权似乎会错了意:“何来此话?我东吴也有良马和秀出班行的骑手,皇叔可愿意与孙权一较高下啊?” 说罢,命人牵来两匹骏马,二人并辔朝江岸土坡骤驰而去。刘玄德虽快马加鞭,孙权仍略胜一筹,二人相顾,开怀大笑。 后来东吴百姓称此地为“驻马坡”,即来源于这段故事。 差不多每日都是如此,刘玄德在东吴一住便是十多日。在此期间,既有各种试探,又有言语威吓,加之每天日夜欢宴,还要礼尚往来拜访会见,以及各处参观等,刘玄德备感身心疲惫。 赵云禁不住露出担忧之色,连乔国老也为之担心起来。乔国老频频前往宫中拜见吴夫人,经吴夫人几次三番催促孙权,终于卜得一吉日,预备替刘玄德与公主举行大礼。 花烛之典前,赵云通过乔国老向孙权争取,刘玄德的五百名随员——其实皆是赵云手下的兵士——也得以获准进入都城,寸步不离守护在刘玄德身边。不过大典过后洞房花烛之时,却只有新郎刘玄德才能进入王宫的婚房,赵云便是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进入,况且也不好开口往里进。 被引至深殿的刘玄德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魂飞魄散—— 原来婚房外的廊庑上灯火通明,伫立其间的侍女以及各色宫女个个攥着枪握着刀,目光炯炯,令人不寒而栗。 “呵呵,驸马爷不必害怕!公主自小喜爱舞刀弄枪、弯弓骑马,所以宫中人人不爱红装爱武装,可绝没有加害驸马爷的意思哟。”负责公主闺室内外事宜的管家婆笑着道,心里暗暗嘲笑刘玄德胆虚。 刘玄德方才松了口气,于是以金帛赏赐了管家婆以及侍女等一干人共千余名。 第十一章 晓月 为时七天的婚仪盛典与庆贺活动,令王宫上下以至整个东吴都弥漫在喜庆的气氛中。 唯独有一个人却是郁愤不已,此人便是吴侯孙权。 “究竟是怎么回事?!”孙权眼看事情的结果与原先的计策南辕北辙,自是心头火起,又无可宣泄,于是闷闷不乐,佯装生病,将自己整日关在屋内,眼不见为净。 正当此时,周瑜从柴桑镇差人快马送来一封书信。 原来周瑜听到公主成婚的消息,也是气得吐血。 因箭伤未愈,本欲驰回吴都,可惜不能如愿,不由令我啮齿痛心,懊恨百端。然事已至此,纵有万般悔恨亦无济于事。瑜痛定思痛,督励自己于病中修书再献一计,惟望主公垂鉴…… 信的开头先是如此泄恨一通,后面则详详细细地写着下一步的计策。 “周瑜献策欲如此做,你看如何?此计若是失败,则恐怕再也无计可施了……”孙权找来张昭商议。 张昭阅过周瑜的信后不禁拍案叫绝:“周都督果然深谋远虑,张昭佩服之至!刘玄德早年生长于贫贱之家,稍长又流浪各地,漂泊四处,从来没好好尝过人间富贵荣耀的滋味哩!周都督此计便是要故意赏赐给刘玄德美酒佳肴、锦衣丽缎、美女无数、大厦玉楼以及钟鸣之乐、靡靡之香……总之,要以魔鬼都为之动心的东西去娱其耳目,丧其心志,使他耽于声色犬马不想再回荆州。如此一来,孔明、关羽、张飞等必然对其心生厌嫌和怨恨,自然收到众叛亲离之奇效也!” 孙权大喜:“那么就将刘玄德浸于穷奢淫逸的蜜糖之中,叫他的肉骨与心志彻底腐之朽之!” 于是,一条阴险恶毒的计策便悄悄开始进行。 先于东吴东府建造一座人间乐园,重阁飞檐,高低冥迷,构筑之精妙实在难以用言语描述。园内广植花木,池畔并列着各色宴游船,亭堂厢庑之间高悬着数百只彩灯,朱栏上嵌满金银珠宝,廊道则无处不贴着大理石、孔雀石…… “看来王兄还是疼爱妹妹的,为我二人竟如此大兴土木!”公主——如今已经是刘玄德的新夫人由衷地感谢道。 刘玄德与美丽娇妻住进这座乐园。从此,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样样不缺,吃穿无虞。食则山珍海味,饮则熏酒佳酿,醉时耳听靡靡之音,醒来则尽情欣赏奇花异鸟和婵娟美女——刘玄德果然忘却了时光的流淌,不知不觉间,世间的贫穷与悲苦,个人的抱负、理想与希望,全都远离身心,渐渐被遗忘了。 “……唉,大大不妙啊!”见此情景,整日叹息不止的则是随臣赵云。 “对了!军师不是嘱咐过,若遇难以决定之事可打开锦囊么?看来眼下便是打开第二个锦囊的时机了。” 赵云急忙打开孔明送行时赠与的锦囊,内里所示秘策竟与目下赵云所忧心的不期而合。于是赵云即刻通过侍女求见刘玄德。 “不得了了!不能在此地再逗留了!”赵云突兀的话语,令刘玄德吃了一惊。 “发生了什么事?” “曹操为了雪赤壁之耻,起精兵五十万杀奔荆州去了!” “啊!荆州……是谁来报?” “军师已乘坐快舸飞身亲往东吴而来,已经抵达东吴之境了。他差人来说,眼下荆州危急万分,须尽速迎候主公返回,商议对策,否则荆州灭亡恐怕危在旦夕了啊!” “这可是大事!” “是啊!主公快快起程返回吧!” “唔,这个嘛……”刘玄德陷入了沉思。隔了一会儿,才似乎拿定了主意,他抬起头对赵云道:“好!我等这就返回荆州!” “现在便走?” “不,你且稍等,我得与夫人商议一下呀。” “使不得!若是与夫人商议了,只怕一定走不成了!” “不会不会,我自有办法。”刘玄德于是走进内室。 孰料一踏入夫人房,夫人一面将他迎入一面便问:“是不是一定要返回荆州去?” “咦!你听谁说的?” “呵呵。我是你妻子,这种事情又岂能瞒得住我?” “既然夫人已经知道,刘玄德也不敢相瞒了:不管如何我一定要回去!眼下荆州濒临灭亡的危机,我若仍一味沉溺于你我儿女情长,以致亡国失江山的话,必被天下耻笑,永远被人唾骂为废物了!” “当然!你乃武门之身,当此国家紧要关头,若只知卿卿我我,恐一辈子无脸面对世人啊!” “多谢夫人通情达理。只是……今日刘玄德若赴战场,不知道何时会捐躯沙场啊,你我恐再也难见一面了!这数十日来的夫妻和乐岂不就短暂如南柯一梦?” “夫君为何出此不吉之言?夫妇情分绝不是那般虚渺无常的,也不会短如槐梦,只要你我生而在世,就情分永难绝!——不不,即使到了九泉之下你我仍旧是夫妻呀!” “话虽如此,可眼下你我却不得不分离了。” “任夫君到哪里,我都相随!” “啊?你去荆州?” “这不是理所当然之事么?” “吴侯一定不许!太夫人也一定不许!” “若被王兄知道,事情可大了,不过母亲那里我自有道理,夫君不必烦恼。” “可是如何才出得了城哩?” 夫人想了一会儿道:“岁近年末,夫君暂且安住至元日,我便有办法:元日早朝趁众人拜年之机,你我先去向母亲说欲往江畔遥祭先祖,母亲是个虔信之人,一定会为之高兴。” “嗯,好主意。只是……此去一路上少不了艰难困苦,况且又是前往战乱不止的他国,恐夫人日后会懊悔离开东吴吧。” “可是较之与夫君生离,独自一人怅留东吴,却是何其幸喜啊!只要能陪伴在你身旁,即使赴汤蹈火,我也觉得活得值呀!” 刘玄德不禁喜极泪垂。他将赵云叫到无人之处,将夫人的真情与计划悄悄告之,随后嘱咐道:“元日早朝,你设法避人耳目去长江岸边等我。” 赵云有点不放心:“望主公不要忘记昔日之事,千万不可与军师的计谋相左呀!” 过了除夕便是建安十五年。元日这天,薄晨尚未破晓。依照惯例,吴宫正殿上依然高燃着除夕夜的万盏灯火,文武百官已排列静候在大厅,向吴侯孙权贺拜新年,高唱万岁。随着太阳升起,吴侯向百官赐酒,东吴热热闹闹的拜年仪式正式开始了。 这样的当口儿,谁也不会去注意周围的动静。 刘玄德与夫人来到太夫人房里禀告:“我们打算去江畔拜祭先祖。” 刘玄德父母及先祖的坟墓均在涿郡。吴夫人对女婿的孝心自然是一番嘉许,女儿随夫婿一同前往则是为妻之道,于是吴夫人便高高兴兴让他二人去了。 步出宫门,刘夫人乘坐的车马已经准备停当。刘玄德则跨上一匹备有华丽鞍子的骏马。 出了中门。又出了城楼门。没有人起疑心。 守城的兵士们只是朝二人投来艳羡的目光:“呵呵,驸马爷和夫人这是上哪儿去啊?” 元日的清晨,人们都还尚在醉乡。 出了外城门,刘玄德回头对推车的车夫及随行的武士们道:“那片森林中有一眼新泉,你等都去那里将身子洗净了。今日要去江边祭祖,最忌讳身上不干不净的!”将他们统统打发开去。 按照事先的计划,夫人早已在车内更换了衣着。平素即剑不离身的夫人,此刻腰间别一把短剑,精巧的小弓也佩在身上,外面用一袭斗篷从头上罩着上半身,遮住弓箭。 她下了车,像只蝴蝶翩翩一般,“刷”地飞身跃上随从留在那里的一匹马,刘玄德也向胯下的马儿甩了一鞭。 “总算一切顺利啊!”刘玄德说。 “还不到时候,成败的关键还在后头哩。” 刘玄德却会心地微笑着。 夫人也笑了。虽然大半张脸被斗篷遮住,依旧如梨花般雪白。 转瞬间,二人已驰至江边一码头。此时太阳也已升起,将新年早晨的扬子江映照得赤波微漾,金光耀眼。 “啊!主公、夫人,你们总算来了!” “是赵云啊,你已经到了?到现在为止一切还算顺利,不过追兵很快就会赶到,我们快些动身吧!” “我早有准备,有赵云在此护驾,主公和夫人尽管放心。” 赵云手下的五百名兵士也随他一同等候在此,于是保护着刘玄德与夫人沿陆路径直往国境奔去。 幸得天助,消息传到吴主孙权的耳朵里,已经是半日之后的事情了。由于护卫夫人出城的兵士们根本没料到会发生如此变故,只当是走散了,还一个劲儿地在江边来回搜寻哩:“唉,跑到哪里去了呀?”因为不想担待责任,反使得报告的时机延误了。 待到真相大明,已是差不多傍晚时分。孙权因终日宴饮而大醉,正卧榻而眠,听到报告登时怒气冲天,破口大骂起来:“这个织席贩履的小人,竟敢恩将仇报抢夺了我妹妹逃走?!” 他随手操起旁边案几上的一方玉砚砸在地上,顷刻间玉砚粉身碎骨,散落一地。 接下来急急慌慌找人商议。很快,也顾不得什么元日之夜了,五百余精兵立即杀气腾腾地冲出黑黢黢的城门。 孙权余怒难消,他暴怒的声音令都城昏黑宵夕中的灯火都为之颤抖。 闻讯赶来的程普提心吊胆地问孙权:“追兵的将官是谁?” “陈武与潘璋。” “带了多少人马?” “大约五百。” “哦,如此可有点儿不妙啊。” “为什么?” “公主如今既已嫁与良人为妻,必然深以刘玄德之意志为意志,故而才会有今日的出逃。公主虽是女子,但平素便好使枪弄剑的,尚武的气质与刚烈的脾性绝不逊于男子,东吴将士大都惧怕她,陈武与潘璋二人想必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孙权听了愈加愤慨,立即唤来蒋钦、周泰二将,吩咐道:“你二人立即拿此剑前去追赶刘玄德,务必将其一斩为两截!另代我将妹妹的首级斩下一并带回!若是违反命令,连你二人也一同问罪!” 说罢,取下随身所佩之剑,交到二将手上,催促他们即刻出发。 第十二章 凛凛蜂腰剑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说话间已来到柴桑附近。 刘玄德似乎稍稍松了口气,夫人孙氏却毕竟是个女流之辈,马不停蹄奔波下来,已是备感疲顿。 幸好,半途中遇到一户富豪人家,讨要了辆马车,夫人弃马乘车,一行人又急急地赶路。 “车马且停住!刘玄德一行休走!吴侯有令,快快下马受缚!” 山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吼,大约五百东吴兵士分两路追了上来。 赵云不慌不忙地说道:“后面我来阻挡,主公什么都不必理会,快与夫人先走!” 这一日的蹇难总算无事闯过,然而第二日、第三日,刘玄德一行所到之处皆有吴兵堵截。原来孙权从都城、周瑜从柴桑发出的符信已经传至东吴四面八方,水路、陆路所有往来关栅均严加盘查,徐盛、丁奉又率三千人马在紧要之所阻断了去路。 “啊!不行了,前面吴兵已经摆开阵列,看来我等是进退两难啊!” 听到刘玄德悲观的叹息,赵云却不以为然地道:“不!军师早已料到各种情形,事先在锦囊中教了一计,只需如此便可……” 于是凑在刘玄德耳朵旁细语了几句,刘玄德似乎又看到了几许希望,他回身走近夫人的马车,带着哭腔向夫人哭诉道:“夫人哪,我的妻!你我二人恩爱无间,携手至此,然玄德今日却不得不自戕于此了!看来你我是有情无缘啊。夫人你快返回吴都吧,他日在九泉之下再会了!” 夫人挑起竹帘,只见她泪水涟涟,惊讶地问道:“返回吴都?若如此我便不会跟随你来此了!夫君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 “吴侯派追兵前后堵截,周瑜也火上浇油,将所有去路都封堵住。逃脱不了追捕,必然落入吴兵手中,我玄德断不能蒙受任何耻辱,索性趁我未被捉之前,先自己了断罢了!” 正说话间,徐盛、丁奉已率部下杀到。夫人急忙叫刘玄德藏身车后,自己则一掀竹帘腾地从车上跳下。 “前面来者是何人?看你等谁敢动我半根手指?不消半日,我母后定叫你等脑袋落地,尸首两分!”银铃般的嗓音顿时震得对方心惊肉跳。 “哦!是公主殿下啊!” 徐盛、丁奉不由得下马拜伏于地。毕竟是主君一族,为臣的怎敢桀骜不拜,加之眼前这位女子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刚烈性格,东吴上下尽人皆知。非但如此,其凛凛气禀以及对国太与吴侯也敢于颐指气使的气势,更是令人畏惧三分。 “是徐盛和丁奉哪?” “是,是,正是!” “你二人带着凶神恶煞似的兵士,身背弓箭刀枪,穷追主人乘坐的车马,岂不是谋反之举?还不赶快退下!” “可是……我等奉了周都督的军令,再说,吴侯也有御令……” “周瑜是什么东西?!周瑜说句话你等便可以谋反了么?哥哥孙权与我乃兄妹手足,我们之间的事情是家事,用不到臣下僭越本分来管闲事!” “唉,我等并无加害公主殿下之意,只是想捉拿刘玄德……” “闭嘴!刘玄德乃大汉的皇叔,如今又是我丈夫,我二人是奉母后之恩赐,于天下人面前行过嫁娶大礼的。你等若是敢对他伸一根手指,我绝不会轻饶你们!” 夫人柳眉倒竖,怒目圆睁,抉眦相向,伸手按住细腰间所佩的精巧短剑。 徐盛、丁奉吓得浑身震颤,连连摇手道:“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公主根本听不进,不但怒气未消,反而愈加火高千丈:“你等恁地这般怕周瑜?难道便不怕我?快快回去,将我刚才的话原原本本转告他,倘若周瑜这个匹夫胆敢以你等不从军令而处斩你等,我手中这把剑便即刻唯他是问!” 夫人剽悍威烈的一番话,令徐盛、丁奉二人彻底慑服了。见此情景,夫人立即伺机闪身上车,命令车夫道:“快!起程!” 刘玄德也跃上马背紧随于后,五百随从兵士加紧脚步一同上了路。 徐盛、丁奉眼睁睁看着一行人从眼前走脱,却因为赵云瞪着一双炯炯而带寒意的眼睛立在道旁殿后,二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待一行人走出二三里地,才悻悻地折回队伍。 “哦,怎么样?”从远处驰来两匹快马,马上之人见到徐、丁二人,便开腔问道。原来是奉孙权之命率兵随后追来的陈武和潘璋。 “唉,不管如何说,公主是主公之妹,我等只不过是下人,只有被她劈头痛骂的份儿,安敢违拗……” “啊?竟然让他们跑了?!真是不中用!快随我等去追!公主的叱咤有什么好惧怕的?我等是奉了吴侯的御令来的,若是不从,便取了她的首级回去!” 于是,四人又扬起一阵烟尘向前追去。 夫人的车与刘玄德等一行刚急急地来到江边,便闻听得身后又传来喝止声,一时间人马略略有些混乱。 夫人再次从车上跳下,等待后面追赶的来者,只见陈武等四名大将快马加鞭地疾驰而至。 “成何体统!恁的这般无礼?还不快快下马!” 夫人一声大喝,四人不禁从马上飞身跃下,拱手行礼,肃立于路旁,但却被夫人一双雪白的纤手直指胸膛:“你等到底是绿林之徒还是江上的贼匪?吴侯的臣下哪有如此粗野不懂规矩的?见了主君之妹还不赶快行礼?统统给我跪下!” 四名大将在夫人的气焰威势、绝伦美貌以及堂而皇之的君臣之道面前,不得不低头,老大不情愿地屈膝于地,双手高举过头,行了个最庄重的叉手之礼。 夫人这才面色稍有和缓,问道:“怎么回事?为何又追来了?” 潘璋回答:“特来接公主回宫。” 夫人摇摇头,一口回绝:“不!我不回去!” “可是,这是吴侯的命令!” “我等是奉了母后的慈旨出城的,哥哥不可能违逆母后的意志,你等一定是听错了!” “不,吴侯下了死令,务必砍下首级带回去!” “我的首级?” “……” “你是说,要砍我的首级?!” “不不!恕我失言,是说刘玄德。” “闭嘴!” “是!” “我二人乃堂堂嫁娶的夫妇,不管你将剑朝向我,还是朝向我夫君,都是胆大妄为的谋反弑主行径!你胆敢来试试!倘使我夫妇二人今日死于这里,赵云赵将军绝不放过你等!即便你等侥幸逃回,我母后也一定会替我二人报仇的!” “……” “有胆量就站起来!举起手里的枪矛对准我来吧!” 四名大将谁也不敢起身。 不知不觉间,刘玄德的身影早已消失得不知所踪,只剩赵云虎视眈眈守候在夫人身旁。 最终,四名大将只得目送夫人的马车离去。赵云则始终率领着一队人马殿后,四人非但得不着机会动手,连窃窃商议的间隙都没有。 “真可气!” “可是,碰上那个女中豪杰真是拿她没办法!” 四人无奈,只得悻悻然地掉头回队。走出约莫十数里地,忽见一队人马迎面而来,为首两员大将英姿飒爽,精神抖擞地朝他们喊道:“刘玄德在哪里?”“公主在哪里?” 四人一看,原来是东吴大将蒋钦,另一个则是周泰。 陈武面有难色地答道:“不行啊!实在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 “追倒是追上了,可公主说是得了国太的准许出城的,若非国太的命令她便绝不回去!” “利口巧言!为何不告诉她,我等是奉了吴侯的御令?” “自是告诉了,可公主说,她与吴侯乃兄妹手足,臣下不得僭越插手他们的家事!根本不管吴侯的御令不御令的。” “如此焉能完成任务?既然如此,就顾不得公主是主公之妹了,只有取了他们的首级回去复命了!瞧!此乃主公所授之剑,凭它便是公主也杀得!” “啊!当真是主公的御剑!” “这个还会有假?——刘玄德一行大半为徒步而行的兵士,我等快马加鞭应该很快可以追上!徐盛、丁奉二将先回去向周都督禀明事由,让其准备舟船,封锁江面!我等四人由陆路紧追不舍,一定可以在柴桑附近将刘玄德等如网中之鱼般一举擒获!” 情势危急,危险逼近了。刘玄德与夫人的车马只得加鞭纵辔,狂奔不停,能逃到何处便算何处了。 已看见柴桑的街市了,但刘玄德一行不敢穿行于街市,便绕至郊外,沿小路直奔江边而来,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唤作刘郎浦的小渔村。 “为何不见一只舟船?” “船哩?船哩?” 沿江寻觅,却不见一只船,一时间刘玄德和赵云皆甚觉蹊跷。 虽是渔村,却看不见半点儿舟船的影子。非但如此,举目而望,只见四下江水渺渺,水天相连,自眼前的湾口一直连绵至对岸的山脚下,除非凭借舟船之便,否则简直四顾无路,插翅也难飞! “赵云!赵云!” “在!主公……” “看来终于还是落入虎口了……” “主公未免绝望过早了。且让我打开军师交与的最后一只锦囊来看看——‘刘郎浦头芦笛响,激浪相搏无处藏;破车汗马业终此,一舟来会解愁肠。’此地已近荆州本界,我料军师必早有调度,主公切勿忧虑。”赵云宽慰刘玄德道。 刘玄德四顾江水迷茫,不禁俯首沉吟,与车上夫人也不说一句话,只是独自黯然神伤。 忽见山脚的暮云一阵涌动,既而又闻得身后鼓声锣声响成一片,搅得水喧浪啸。不用说,是东吴的追兵围赶过来了。 “这便如何是好?”刘玄德颤着身子说道。 夫人也似乎做好了必死的心理准备,挑起帘子从车上一跃而下。 耳旁只听得渐渐逼近的叫喊声、“嗖嗖”的箭矢之声,刘玄德麾下寡薄的兵力顿时大乱,开始四处逃散。 正在这当口,刘郎浦湾口的沙洲上绵延数里的芦荻突然发出“沙沙”的响声。仔细看去,芦荻间忽地冒出二十余艘快船,朝岸边急速划过来。 “快上船!快!快!” “主公,快上船!”船上的人不住地向这边挥手呼叫。 接着,又从船舱中走出一人,与众人一同呼叫起来。一看他头戴纶巾的模样便知道,此人一定是军师孔明了。 第十三章 气死周瑜 孔明所率的荆州水兵个个商人装束,将刘玄德与夫人及五百随员一一接上船后,便荡起桨,扬起帆,驶出了湾口。 “喂!那些船休要走!” 东吴追兵迟来一步,只能眼睁睁挤在岸边对着江面叫喊。 孔明站在舟船上,以手指着对岸的吴兵道:“我荆州已是堂堂一国,对他人国土有心取之,用计也罢,强攻也罢,只是摆圈套施美人计这种下三滥的伎俩未免太愚笨了。你等返回东吴去告诉周瑜,下回勿再出此差池了!” 其余各船上发出一阵哄笑。 这边岸上众箭齐发,算是作答,不过全都折落江中,像蒿草般随波逐流而去。 船队在江上驶出十数里,不经意间回首一望,只见从下流驶来百余艘兵船,鼓满风帆,正顺风而上。中央一艘船上高悬“帅”字大旗,毫无疑问这是大都督周瑜所乘之船。左右有黄盖、韩当之船与之并排行驶,摆出一个凤凰展翼的阵势,节节合围上来。 “不好!是东吴的船队!” 刘玄德与众人皆大惊失色,唯独孔明从容不迫地给水手指挥着前进的方向,同时安慰众人道:“此早在亮的预料之中,各位不必惊慌。” 船队迅即靠岸,弃船登北岸,取陆路而奔。 东吴的水军自不含糊,也舍船上岸,黄盖、韩当、徐盛等众将如飞一般策马疾驰。 周瑜也在其中。他环顾一下四周,问:“这里是何处?” “这里乃黄州之境。”徐盛答道。 话音未落,忽听得战鼓齐鸣,划破了四下的静寂。与此同时,一彪人马从山后突如奔进。细看,原来是刘玄德的义弟关羽。 说时迟那时快,关羽那重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已经径直朝周瑜身上抡将过来。 “糟了!敌人是有备而来的!” 周瑜正欲后退,但闻—— “黄忠在此!” “认得魏延否?!” 左水泽、右山坡,黄忠、魏延二将率领早已埋伏于此的猛兵分两路夹击而上,将惊魂未定的吴兵一下冲得七零八落。 东吴的将士来不及奋力应战,已经折损了不少。周瑜慌忙拍马逃回登岸的地方,急急返回船上,却看见先前已经行远的孔明又率一队兵马出现在江岸边,大声喊道:“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高喊了两遍,随后众兵士又一齐纵声大笑。 周瑜勃然大怒,跺着脚朝岸上大骂:“可恶!待我回岸上与你再决一雌雄!孔明,等在那里休走!” 黄盖、韩当等将眼见麾下兵士大部分折损,剩余的也大都失了斗志,不敢再战,于是拼命抱住周瑜力阻道:“都督千万忍一忍!”同时命令水手:“快张起帆,朝江中驶去!” 周瑜兀自气得目眦欲裂,眼睛里迸出血泪来:“可叹!可恨!我周瑜身为大都督,今日遭此奇耻大辱,还有何面目回东吴?有何面目见吴侯?我还知道羞耻啊!” 咬牙切齿叫罢,忽然口中吐出一口鲜血,随即像根木头似的仆倒在船舱。 “都督!周都督!” “振作点儿!” 东吴诸将手忙脚乱地抱起周瑜,大家痛哭作一团。 隔了好久,周瑜才微微睁开眼睛,用细弱的声音吩咐道:“……船,驶回东吴去……” 蒋钦与周泰护送着气卧病仆的都督回到柴桑。 周瑜终因羞愤交集,再度卧榻不起。 吴侯孙权得知事情经过,也日夜郁愤难禁,又无处发泄,只得终日对刘玄德咬牙切齿:“此恨必报!” 这日,病中的周瑜又差人送来一封长信,内中写道: 主公,惟盼我东吴兵强马壮,早日讨袭荆州,一雪前耻! …… 其实年轻气盛的孙权不消周瑜激励,也已是激愤填膺,巴望着尽早雪耻哩。于是他立即命令召开军事会议商议大事。 重臣张昭闻讯急急赶来劝谏:“主公!如此突兀,有何要事商议?” 他最先本是议和派,抑或可以说是个注重励精自治的文治派。 “眼下曹操为了报赤壁之仇,正厉兵秣马,重整军备,日夜操练,主公难道忘记了?曹操之所以没有立即兴兵南下,并非兵力不济,也非惧怕我东吴。曹操所怕的,只是我东吴与刘玄德联盟共同抗击他。倘若东吴攻打刘玄德,两国间发生战争,则曹操必会觉得时机到来,倾所有兵力再度南侵啊!” “那怎么办?” “考虑此问题之前,须先解决另一个隐忧。” “是什么?” “应先想尽办法,力阻刘玄德与曹操结盟。” 孙权露出惊愕的表情:“刘玄德……会与曹操结盟么?” “大有可能。东吴若是不以为然,轻忽此事,便会愈加增大这种可能性。” “如此倒是须防患于未然。” “这是自然的。但最紧要的还是眼前之急——臣以为东吴难免潜藏有曹操的奸细,主公与刘玄德之间此次交恶只怕已经传入身在许昌的曹操耳朵,曹操比谁都更会敏锐地把握时机,或者他早已暗中派人前往游说刘玄德也未可知。故此东吴不能不早做打算,制定对策啊!” “嗯,若刘玄德真的与曹操结盟,对我东吴可是一大威胁!你有何良策?” “为今之计,莫如派使者即刻赴许昌,上表朝廷,请求封刘玄德为荆州牧。” “……”孙权脸上似有不情愿之色。 张昭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所有的外交计谋均须以韬晦隐忍为上。平白无故给予刘玄德这种腾达机会,主公自然不情愿,但却有出奇之效果:如此一来,曹操便不易看出东吴与刘玄德之间的破绽,刘玄德亦有可能记念东吴之情而摒弃前恨……一旦扭转两国目下之现状,日后再以种种计谋离间曹刘,使之相攻,东吴便可趁刘玄德疲于应付之际,待时而动,一举夺回荆州!” “此计甚好。谁可为使,前往敌国充任实施此一巧谋远虑的奸细?” “有。平原人华歆,字子鱼,此人曾受曹操垂顾,应是适当的人选。” “那就快传他来见!”孙权一下子来了精神。 第十四章 文武竞春 冀北霸主袁绍灭亡迄今已九载。政经文化各方面均已移宫换羽,除旧布新了,唯秋去冬来、冬去春来,四季的风物却是一成不变。 今年为建安十五年春。 邺城(位于今河北临漳县西南)的铜雀台前后费时八年,总算告成了。 “这可得隆重庆祝一下!”曹操为此离开许昌,动身前往邺城。 与此同时,由于营造工事终于完工,大开筵席,各州的将军、文武百官皆受邀参加庆贺大宴,春天的邺城内到处是车驾金鞍,熙来攘往的,好不热闹。 这座位于漳河畔的楼台之所以命名为“铜雀台”,起因是九年前曹操北征占领这里时,自地下挖掘出铜雀的缘故。 却说这铜雀台,左右共三座楼台,中央乃铜雀台,左名玉龙台,右名金凤台,各高十余丈,中间似彩虹般有桥相连形成连阙,俨然一座城郭。台上千门万户皆凝聚了后汉文化与艺术的精髓,金碧交辉,直栏横槛在阳光映射下仿佛珠玉闪烁,令人目不暇接。 “哇!此处是人间么?是人居住之所么?”但凡目睹此台之人无不恍惚生疑,发出由衷的赞叹。 “这才合乎我之心意呐!”曹操显得心满意足。 由来英雄皆爱高楼广宇,雕梁画栋。 这一日,曹操头戴七宝金冠,身着绿锦罗袍,束一根玉带,黄金佩剑坠于腰间,脚下则登一双珠履,一步一灿烂。 “规模之壮观,建筑之华丽,结构之精致,无以形容啊。”文武百官侍立于台下,举杯庆贺。 “如此佳日良辰,何不来点儿余兴节目?” 曹操想了想,命左右取来自己珍藏的那领红锦战袍,悬挂于广场尽头杨柳枝上,下设一箭垛,随后面向武官之列说道:“请各位一显自己的射术吧!百步为界,若能射中箭垛红心者,战袍便是给他的奖赏!有意者请出列!” 于是愿意大展身手者分为两队,曹氏一族自成一队,皆穿红袍,其余各将穿绿袍,另组一队。各人跨上马,手执雕弓,屏气凝神地等待着。 “倘若射不中,罚他喝漳河水!无自信者趁早退出,先自罚一杯!” 没有一个人退出。人人意气风发,跃跃欲试。 “好!开始!”随着曹操一声令下,战鼓擂起,铜雀台前喧闹异常。 早有一名年轻武者张弓搭箭,拍马跃出。 众人一看,原来是曹操侄儿,名唤曹休,字文烈。只见曹休一扬鞭,飞马往来,于广场草坪上驰骋三遭后,在距离杨柳百步处稳稳停住,扣上箭,舒臂张弓,随后“嗖”的一声,一箭射去。 “啊!中了!中了!”人群中激起一片赞叹声和击掌声,经久不息。 一名近侍跑近杨柳枝旁,揭下战袍,正欲递与曹休之时,忽然人丛中响起一声—— “且慢!丞相的锦袍不宜叫宗族中人争先,合该我们外姓人先取!” 随着喊声,一员大将飞出队列,绕着草坪来回奔驰。众人一瞧,却是荆州豪杰文聘,字仲业。 文聘蹬立马上,张开弓,将箭拉至齐眉高。“嗖”的一声,箭转瞬间飞射而出。 霎时,金鼓齐鸣,众人又是一阵叫好。 “中了!中了!快将柳梢上的红锦战袍取来给我!”文聘高声叫道。 不等话音落下,又有一骑跃出,口中愤愤地嚷着:“哼!你个偷折花枝、掠人之美的家伙!分明是小将军先射中,战袍理应归小将军。先叫你瞧瞧我的本领再说大话也不迟!” 原来是曹操的堂弟曹洪。他拉满粗大的雕弓,弦儿一抖,“嗖”的一箭射出去,也不偏不倚正射中箭垛上的红心。 阵阵铜锣阵阵鼓,喝彩声、叫好声,不论是射者还是观者全都兴奋莫名,狂热不已。 此时又有一员大将威风凛凛地纵马而出,笑道:“可笑!与文聘有何两样?” 来者是夏侯渊。只见夏侯渊策马纵驰,宛若兔走乌飞,疾似流星掣电,蓦地一回首,朝后便射,竟射入先前三支箭头的中央。 夏侯渊疾如箭矢破空般直奔杨柳,高声叫道:“谢丞相锦袍!在下拜领了!” 他从马上刚欲伸手去取,却有人不服:“等一下!你这个狂徒!”随着一声呵斥,从远处射过来一箭,力道奇劲。这回是徐晃放的箭。 “啊!”众人再看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支箭射得太妙了,将细细的柳条一箭射断,柳叶缤纷坠下,红锦战袍也飘然落地。 与此同时,徐晃飞马过去拾起锦袍,披在身上,随即驱马奔回,仰头朝台上叫了声:“谢丞相的赐物!拜谢了!” “徐晃果然厉害!”众人个个惊愕,骚然不止。 这时,许褚自台下站立的绿袍诸将中一跃而出,也不搭话,冲上前便扯住徐晃的弓,竟一把将他从马上拖翻在地。 “喂!休要动粗!” “什么动粗?丞相尚未答应将锦袍赐给谁哩,到底谁能够受领,就看本事吧!” “你简直是无法无天嘛!” “给我!给我!” 二人揪住一起厮打起来,不一会儿,便一同颠仆在地,四脚朝天,兀自肉搏着。要命的是,锦袍竟被二人撕扯得四分五裂! “分开!快将二人分开!”台上的曹操苦笑着命令道。 于是退兵钲声大作,曹操将徐晃、许褚在内弯弓搭箭的一干武将统统叫出列,排成一队,说道:“红袍、绿袍两队难分高下,足以看得出各位平素所好和在武艺上的砥砺。诸位既如此努力精进,我又岂吝惜一件战袍哩!” 曹操一高兴,赐予各将每人蜀锦一匹,同时吩咐:“现在各就各位,分阶入座,斟满杯中之酒!” 接着,来自宫中的伶人一齐奏起音乐,雄浑的乐声简直令云开天惊,地上的漳河水也为之荡漾呼应。 山珍海味、美酒佳酿端上了桌,台上台下觥筹交错,千杯万杯不醉不休,将春天点缀得繁华而热闹。 “武府的诸将们刚才已经张弓竞技,比试了箭术,一显平素的武艺。朝中的博学多识之士何不也赋诗几首,记述一下今日之盛举呀?”酒酣意浓之时,曹操乘兴提议道。 众人一阵拍手喝彩,声如万雷轰鸣。于是一名唤王朗字景兴的率先从文官席中站立起来,说道:“谨遵丞相钧命,我先赋铜雀台诗一首,权当抛砖引玉。” 接着他大声吟诵出来—— 铜雀台高壮帝畿,水明山秀竞光辉; 三千佩剑趋黄道,百万貔貅现紫微。 曹操大喜,用自己最喜爱的酒杯斟满酒赏与王朗:“将它干了!” 王朗干了酒,将酒杯揣入衣袂退下。文武百官又是一阵欢呼。 接着又有一人将诗书于云笺献上,原来是东武亭侯、侍中、尚书钟繇,字元常。说起钟繇,可是了不得的大书法家,其所写隶书被誉为当时天下第一,后人将他与王羲之并称为“钟王”。 钟繇吟诵了一首七言律诗: 铜雀台高接上天,凝眸览遍旧山川; 栏杆屈曲留明月,窗户玲珑压紫烟; 汉祖歌风空系筑,楚王戏马谩加鞭; 主人盛德齐尧舜,愿乐升平万万年。 “佳作!佳作!” 曹操大为赞赏,于是赏了他一方砚台。台上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拍手声、喝彩声、奏乐声,整个广场沸腾了。 “啊!身为人臣,得享今日这般荣华富贵,也可算是登峰造极了!” 曹操向左右侍坐的重臣抒发着自己的胸臆。即使身在极乐之中,他仍未忘记反省。 “不过话说回来,倘使没有我曹操,国中各地的反乱恐依旧未能歇息,像袁术那样僭称帝王的又不知会有多少?幸而袁绍、刘表之辈均被我一一讨灭。如今我身居宰相之重位,却不免被人怀疑是不是也有篡夺天下的野心。记得年少读《乐毅传》时,曾读到此故事:赵王欲起兵讨伐燕国,乐毅拜伏于地哭诉道:‘臣昔日曾仕于燕王,虽已离开燕王,但对燕王之忠节与思念与今日对吾王的毫无二致,故臣宁死也不愿参与此不义之战!’《乐毅传》这一章节当时在我的头脑中刻下了深深印记,至今我仍牢记不忘。我平定四邻之乱,如今于内执宰相之职,出外则掌控兵马,实在是心忧四方暴贼张狂,私权泛滥,人民陷于连年战祸,天下大乱的缘故,倘若我不如此,则国中几乎形同无君无王法,汉朝天下不知什么时候便会灭亡呀!文武诸将,望你等体谅我的良苦用心!” 说罢,曹操又端起酒盏一连喝下去几杯,脸上开始显出酩酊醉态。 “取笔砚来!”他铺开云笺,即兴写下诗句: 吾独步于高台,俯观万里之山河 …… 才写下两句,忽然一匹快马飞来,说有要事奏报。 盛宴华筵,满场文武醉的醉,倒的倒,不过曹操仍一丝也不怠慢。 “时务不可怠忽!”于是即刻将从许昌来的信使传唤至阶下问道:“什么事?” “请丞相先看相府的文书。”信使毕恭毕敬地将官厅文书捧交给曹操,然后口头报告说,“自丞相来邺城之后,江南的细作便传来最新情报,说是东吴孙权已派华歆为使者,上表天子奏请封刘玄德为荆州牧——而且是先斩后奏。非但如此,孙权还不知为何摒弃前嫌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刘玄德,嫁作继夫人,更有甚者,眼下荆州九郡中的大半都已被当做嫁妆归刘玄德所有。总之,孙、刘二人的结盟绝对会对我产生重大影响。许昌朝中之人个个忧心忡忡,故而派我快马前来向丞相禀报。” “什么?!吴侯的妹妹嫁给了刘玄德?”曹操手中握着的笔不禁掉落在地。 这个消息对曹操来说多么惊愕、打击多么大,可想而知。他一时间竟手脚发麻、目瞪口呆,两眼茫然地望着半空中的浮云,什么话也说不出。 程昱拾起笔,问道:“丞相!怎么了?平日即使身陷敌军重围,箭矢交攻,也不曾见丞相如此失魂落魄呀!为何今日……” “程昱,此事还不够令人吃惊么?那刘玄德乃人中之龙啊,只因未逢汪洋大水,不得施展其志,如今他得了荆州,岂不是困龙得水,可以遨游大海了么?这焉能叫人不吃惊?” “嗯,这倒可谓是晴天霹雳呐。可是……对此就没有计谋可施了么?” “困龙得水,两相结合,要想切开他们可是难上难啊……” “程昱倒不以为事情已到这般地步。孙权与刘玄德,正譬如水与龙一样,本就两性不合,孙权摆明了一直忌恨刘玄德,处心积虑算计,巴不得除了他,此番联姻想必也是什么计谋的产物罢!故欲让二者演变成毒水恶龙相搏,争斗不息,有的是办法呀!” “你有何计?说来听听。” “依臣愚见,孙权最倚仗的无非是周瑜,重臣之中最信赖的则是程普……丞相可今夜速速返回许昌,会见东吴使者华歆,并设法留住他,暂不叫他回东吴。” “然后?” “丞相另外上表奏请封周瑜为南郡太守,程普为江夏太守——江夏、南郡如今皆为刘玄德领有,故让东吴使者华歆回去传话恐他未必肯从,可以另赐华歆一官半职,留他在朝廷,再改派其他敕使回东吴向周瑜、程普传旨,想必拜受了还要感激丞相哩。” “唔,是哩。”曹操已将程昱之计可能的结果,前后想了个清清楚楚。 当晚,顾不上铜雀台的宴乐正进行到一半,漳河之春意仍驻留在心头,曹操便急急地备好车驾,返回了许昌。 一到许昌,曹操立即召见东吴使者华歆,赐予其大理寺少卿的官爵,将他留在许昌。与此同时,依程昱之计,派人带着敕令奔赴东吴。 第十五章 荆州往来 周瑜此后一直在柴桑静养,忽然接获敕令,原来却是叙封。周瑜喜出望外,立即忘却了伤病,给吴侯孙权写了一封书信: 天子降诏,封不肖周瑜为南郡太守,可惜南郡如今却在刘玄德领下,臣一寸之地亦不能得。况且刘玄德现为主公妹婿,臣若是忠于朝命,必取咎于主公之亲戚,势成背主之臣;若是忠于主公,则无异又背上违逆朝命之罪名。 祈愿主公明察,体恤周瑜之隐衷。 孙权近来新定都于南徐(今江苏南京附近),接信便立即唤鲁肃前来商议。 “这可如何是好?现在周瑜也这么说,觉得刘玄德自恃成了我的妹婿,看来更加无意归还荆州给东吴了。” “不会的,刘玄德再三保证过,说是取了西川之后一定归还荆州,孔明也在保证书上连署了哩!” “混账!倘使那张废纸也可以相信,他刘玄德能够攻取西川的话,我又何苦穷操心?你想想,若他一辈子也进不了西川,又该怎么办?” “主公息怒!我没深思这一层。” “瞧瞧,你也没把握保证他刘玄德必会有此一天吧!况且有孔明为他出谋划策,他怎么肯乖乖地交还荆州呢?” “这一切皆是我的责任。请主公准许我再走一趟荆州!” “此番去必能商量停妥么?” “臣一定竭尽所能!” 近来,虽各地兵火稍有停歇,可四周依旧如抱虎枕蛟一般,情势凶险,怎么都看不出一丁点儿从此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征候。 刘玄德以荆州为中心,任孔明为军师,关羽、张飞、赵云等佐之,正日夜调练兵马。非但军事,连政治、经济、交通等各方面也都做好了充分准备,随时以待即将到来的险恶局势。 “军师,听说东吴鲁肃又要出使前来,我见了他该怎么答对?”刘玄德向孔明讨教。 孔明答:“倘若鲁肃提及返还荆州之事,主公可放声大哭搪塞他一下。” “其后怎生应付?” “亮自会想一个好的主意。” 鲁肃一到荆州,便被迎入堂上,请至上座。 “折杀我也!鲁肃一介微臣怎敢上座?” “鲁先生不必客气。” “以往兴许是客气,可现如今刘皇叔乃我东吴主君的妹婿,臣下安敢造次?” “哎,念在先生与我等是多年的旧交,就不必过分拘泥了。” “可礼数终归须遵守的呀!”一板一眼的鲁肃固辞不肯,最后还是在旁边落座。 待彼此叙礼完毕,谈话转入正题时,鲁肃便一改先前的谦逊,语气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今番奉吴侯之命再度前来的目的,想必早已察明,正是为荆州归还之事。如今孙、刘两家已通过婚姻结为一家人了,若是仍久借荆州不还的话,事情外传出去,于两家的同族之亲谊及今后霸业之达成恐都不好呀!故此,还望刘皇叔务必给我鲁肃一个面子,尽速归还荆州吧!” 鲁肃神情俨俨,语气威重,终于鼓足勇气将话一口气说完。孰料刘玄德才听到一半,便以手掩面,“呜呜”地哭泣起来。 鲁肃不禁愕然:“刘皇叔怎么了?”他望着刘玄德声泪俱下的样子,心中暗自疑讶。 此时,孔明伺机从伫立着的屏风后走出,对鲁肃说道:“大兄,你晓得刘皇叔为何而悲泣么?” “不知道。” “西川的刘璋也是大汉之皇族后裔,与刘皇叔乃血脉相通的兄弟,倘若无故举兵伐蜀,一定会遭世人唾骂,落个不德不悌的恶名;然而若是归还荆州给东吴,自己又将无处栖身啊。” “明白了。”鲁肃起身离席,走到抖动肩膀啜泣的刘玄德身旁宽慰道:“皇叔,且不必如此烦恼,鲁肃与孔明一起定会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孔明见鲁肃心软动了慈悲,便趁热打铁劝说刘玄德:“主公,整日悲叹只会弄坏了身子。万事有大兄在,凭他的仁慈之心和侠义之气,主公便只管放宽心静候良策吧!——大兄,也恳请你勿惜一言之劳,务必将皇叔这份苦衷转告给吴侯,想必吴侯不会见罪的。” 鲁肃忽然回过神来,慌忙摇着手道:“等一下!若是我再度空手而返,只带回去这样一个回复,还不知道吴侯会怎样暴怒哩!” “不不!既然吴侯肯将自己妹妹嫁与主公,如今眼见妹婿陷入如此苦境,焉有像旁人一般视若无睹的道理?虽表面上对臣下严词苛责,其实不会真正动气的。” 听了孔明这一番话,温厚宽仁的鲁肃便不再争辩,反而深切同情起刘玄德的处境来,并且觉得吴侯孙权心里也一定存有一丝亲族之情。 最终鲁肃仍是空手而归。途中船靠柴桑镇一夜时,鲁肃又去拜访周瑜,将出使经过详细说与周瑜。周瑜一听,便扼腕叹息,连说又中了孔明之计,对鲁肃的温厚宽仁大为不满:“像你这样脾性,做一名外交使者只能打零分!你不过就是一个好好先生!” 虽然没有将“混账”、“傻瓜”之类直接骂出口,但瞧周瑜气急败坏的样子,显然早已是气得七窍生烟。 “你想想看,当初刘玄德寄身刘表篱下的时候,不早就觊觎刘表的地盘,想着有朝一日将其吞并过来么?对西川的刘璋更不用说了,他哪里会存一点点温情?总归一句话,这一切都是他与孔明的拖延之策,摆明了就是存心不想归还荆州嘛!” 鲁肃脸都青了,此刻他最担心的便是回去如何向吴侯复命。 “你最好再跑一趟荆州。因为事到如今,你若是再厚着脸皮用那些空洞不着边际的话去回复吴侯,只怕项上人头不保啊!”周瑜给鲁肃传授了一条秘计。 虽然被周瑜数落说当一名外交使者只能打零分,但是鲁肃却丝毫不生气,他自认天命如此,于是揣着周瑜的秘计又再次踏上荆州之路。 见到刘玄德,鲁肃口称:“我回东吴之后,将皇叔的苦衷与眼下之处境一五一十如实转告了主公,主公大为同情,召集群臣商议,想出一条计策,相信对此计策皇叔也不会有异议……” 随后便将周瑜的秘计和盘托出,自以为对方必定再无理由搪塞。所谓秘计便是:倘若刘玄德觉得进攻西川有所碍难,东吴愿意直接兴兵取蜀,不过作为出兵条件,荆州需允准东吴大军经由荆州,以及提供军需兵粮以为补给。 刘玄德自然满口应承,并且发誓愿意协力。 其实在此之前,孔明已预先告知会有此可能,故此刘玄德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他面露喜色地向鲁肃表示谢恩:“倘使能够借东吴兵马攻取西川,则再好不过了!至于吴军穿过荆州之境,自是理所当然的,玄德愿意全力配合,哪儿有什么允准不允准的道理。此番双方达成此合意,全赖足下不辞辛劳多次往返之功呀!” ——哈哈,此番才算得是功德圆满! 鲁肃心中暗喜,匆匆辞别荆州直奔柴桑。 鲁肃走后,刘玄德问孔明:“东吴以其大军进攻西川,攻取之后让给我刘玄德,真不知道吴侯心里是怎么算计的?” “不,这绝不是出自吴侯的算计,一定是周瑜的计谋。可怜哪,因为自己的计谋,周瑜的死期也快要到了!” “哦,先生何来此说?” “其实鲁肃根本没有回到南徐,他是途经柴桑,与周瑜会面,听从了周瑜的计谋才折返而来的。” “不错,从往来时日算,也的确太快了些啊。” “以攻取西川为名,借口经过荆州,一看便知是周瑜想出来的鬼主意,实际是想夺取我荆州!” “既然明知如此,军师为何还让我答应他的要求?” “时机已到。主公就不劳操心了。” 当下孔明传唤赵云,对他吩咐了一番。与此同时,孔明也做好其余摆布,以应付万端。 却说周瑜在柴桑听了鲁肃的汇报,乐得不禁击掌叫好,随即对鲁肃说:“今番总算回敬他一计,也让孔明入一回彀吧!” 鲁肃觉得大功告成,便急急地扬帆赶回南徐,向吴侯孙权报告出使经过。 “周瑜果然是个人物!智谋超群,幄筹布画,莫说我东吴了,便是放眼天下,也是当世无二呀!刘玄德与孔明的命数尽矣!”孙权对周瑜的计策赞不绝口,于是即刻派快马回复周瑜,同时命程普为大将,助周瑜一臂之力。 此时,周瑜的箭伤大致平愈,脓水已止,身体无事,也可自由步行,便难抑逞强之心,披甲戴盔,决定亲自出阵。 他命甘宁为先锋,徐盛、丁奉督领中军,凌统、吕蒙为后阵,率水陆两军总共五万兵马奔荆州而去,自己则另率两万五千水军从柴桑乘船出发。 周瑜将万事安排妥切,只指望香饵稳当,便可以钓鳌鱼了,故此满心欢喜,溯江数百里,直奔荆州而来。一到夏口,即询问当地官员:“荆州方面可有派人前来迎接?” 官员答道:“一位叫糜竺的官爷奉了刘皇叔之命,专此前来迎接。” 不多时,果然见一只小舟自江头朝这里划来,船上坐的正是糜竺。 “将军千里迢迢远征到此,实在是辛苦了!我家主公已备妥各种军需用品、金银兵粮,且已安排下犒劳贵军事宜,可谓费尽了心思哩!” 一登上主舰,糜竺便行拜伏之礼,周瑜则端起架子问道:“刘皇叔现在何处?” 糜竺回答说已出了荆州城,正在迎候贵军到来。周瑜又傲睨得志地说道:“今日兴兵取西川,乃是为了进献刘皇叔,皆是为你家之事,故我大军将士远途到此,贵国理应充分款待,劳兵之礼休得简慢!” 糜竺唯唯诺诺,仓皇领命而去。 周瑜上得岸来,江岸一带留下兵船戒备,自己则率领人马沿陆路前往荆州城。 一众兵马浩浩荡荡来到公安,却并未看到刘玄德出迎,连个小官吏的身影也不见。 “此地距荆州有多远?还有多久可以抵达?”周瑜稍感异讶地问。 麾下部将皱着眉头回答:“还有不足十里便可抵达。” “是么?这便怪了。” 正停马歇息之间,先锋部队的探子飞马来报:“前面势头诡异得很哩:放眼望去,一个人影也看不到,整座荆州城头只见竖着两面白旗,就好像在举行葬礼似的。” 周瑜心疑,吩咐道:“甘宁、丁奉随我来!”便率领亲随精兵千骑径直奔至荆州城下。 “孔明可不是傻子,兴许他看出我的意图,故而先弃城逃之夭夭了吧!”周瑜自言自语说道,心里已相信了八九分。 孰料,来到城门前命令兵士叫门时,却听见里面传出一声恶声恶气的喝问:“什么人?!” “东吴大都督周瑜在此,刘皇叔为何不出来迎接?” 大声反问后,城头上的白旗忽然倏地倒下,随即变换成焰火般的红色旌旗,高高地飘扬。 “周都督,到此究竟何为呀?”城头上有人问道。 仰头一看,只见敌楼上兀立着一员大将,远远望去,身影显得很小。 “哦,是赵云吧?刘玄德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不知道!”赵云朝城门下乜斜着,从牙缝里吐出一句,“我家军师早看破你的‘假道伐虢’之计,故命我在此地守护。你若寻我家主公就上别处去寻吧!又或者,你是想找我赵云说道说道?” 说罢,将手中长枪高举过头,做出向下投掷的架势。周瑜吃了一惊,慌忙拨转马头朝后退回。 恰好在这个当口儿,一骑背后插着“令”字旗的快马从城墙角转过来,驰近周瑜马前报告说:“事情愈发奇了!据各地探子来报,关羽正从江陵朝这厢攻来,张飞从秭归杀过来,黄忠从公安山阴杀来,魏延从孱陵小路杀来——四路尚不知多少军马,事态也未明,只听得喊声震动远近,恐四方五十余里皆埋伏有敌兵。另外各处村落的百姓也与刘玄德、孔明一个腔调,声言要活捉周瑜哩!” “啊!”周瑜闻听大叫一声,伏于马背上。 原来是箭创破裂,旧伤复发,他刚吐出一口鲜血,便软绵绵地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众将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将他抱起,喂他服下救命药丸,方才苏醒。此时又有快马来报:“孔明与刘玄德就在前面山坡上,铺着草席,支起幕帐,正饮酒作乐,欢声笑语,一副游山赏景的样子。” 周瑜闻报更是气得咬牙切齿,将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 侍医与护卫等轮流劝慰周瑜,让他安静地卧榻休息。 “发怒只会使创口迸裂,更增痛苦,还望都督静心养病。” 率领大军千里迢迢溯江而来,不想登岸第一日便遭此不幸,众将士皆感晦气与狼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此时麾下来报告:吴侯孙权之堂弟孙瑜已引援军赶到。周瑜立即吩咐:“我要见他!”于是即刻派快马前去迎接。 孙瑜疾驰而至,见了周瑜安慰道:“都督,切勿过于焦虑。我既然到此,一切可代吴侯指挥,请都督暂时先回船上,静心将养才是。” 周瑜强忍住伤痛,只是心中激愤似火焰一般难以抑制,眼里噙着血泪说道:“我周瑜誓取荆州,再取刘玄德、孔明的首级!否则今生无颜再见吴侯!” 孙瑜担心他过于激越,于是故意不加理会,命人将他抬上轿子,暂时退回至夏口兵船停泊处。 途中,行至一唤作巴丘的地方,闻前方有荆州兵马截住了通往江头之路。探子前去打听,回来报称关羽养子关平与刘封二将布下严密阵势,只待扎紧袋口擒虎。 周瑜一听,于轿子中大声喝道:“快放下!快放我下来!那个好耍小聪明的黄毛乳儿孔明,我一定要亲自将他的兵马击退,从这里冲过去!” 然而轿子却一改方向,沿着别的道路疾走而去。原来是孙瑜下令停泊于夏口的兵船拨出一艘行至岸边,才总算将周瑜安顿上船。 此时却又有一人自称是荆州派来的军使,交予周瑜一封书信。周瑜打开一看,是孔明的笔迹。 汉军师中郎将诸葛亮,致书于东吴大都督公瑾先生麾下: 亮自柴桑一别,至今念念不忘。闻足下欲取西川,亮窃以为不可。益州民强地险,刘璋虽暗弱,足以自守。今劳师远征,转运万里,欲收全功,虽吴起不能定其规,孙武不能善其后也。曹操失利于赤壁,岂会须臾忘报仇哉?今足下兴兵远征,倘操乘虚而入,江南成齑粉矣!亮不忍坐视,特此告知。 幸垂照鉴。 周瑜看罢,又气又恼,激愤填膺,双手颤抖,面色如土。 “啊!”一声痛苦的长叹之后,周瑜猛然唤道:“笔、笔、笔!还有纸和砚!” 左右取来纸笔后,周瑜一把夺过来,拼命挣扎着作书上吴侯,只见字体散弛,墨色凌乱。书写完毕,周瑜掷笔而叹道:“啊!遗憾哪……人生无情,天命弄人……上苍既已生周瑜,尘世何须出孔明?!” 叹罢昏厥过去。隔了一会儿,徐徐又醒来,睁大眼睛对四周的众将说道:“诸君!不是我周瑜不欲尽忠报国,奈何天命已绝啊!望各位善事吴侯,共成大业!” 连叫数声后,忽然,微黑的眼睑无力垂落,周瑜终于饮恨而终,年仅三十六岁。时为建安十五年冬十二月三日。 第十六章 凤雏辞吴 垂着丧旗、载着灵柩的船只,在哀哀的笛声相伴下,连夜驶出巴丘,朝东吴南航而下。 “什么?周瑜死了?!”倘若不是手中握着遗书,孙权根本不敢相信周瑜已死。兴许他是不愿意相信。 周瑜的遗书起首写道: 瑜临死泣血顿拜,致书主公麾下—— 随后说到壮志未酬身先死之憾、对东吴将来的忧虑以及国策建言等,最后写道: 我死之后,望由鲁肃继任大都督之职,他是个笃实忠良的仁者,对外不致有过,对内亦可深获人心。 孙权的悲痛不言而喻,只要一想到东吴的未来,便觉得一片暗淡:“周瑜有王佐之才,今忽短命而死,我还有何人可倚赖?”想想便恸哭不止。 “主公,如今不是悲痛的时候呀!”张昭等一班重臣竭力劝慰,孙权于是依照周瑜的遗言,即刻任命鲁肃为大都督,统领兵马,今后东吴一切军事要务一概由他负责。并决定以国葬之礼厚葬周瑜。 就在举国服丧、悲痛之色尚未拭去前,却有一叶小舟自上游沿江而下,传报说:“闻听东吴大都督周公瑾去世,特不远千里前来吊唁。” 抵达城门下呈报的,正是荆州的赵云。原来今番赵云任副使,代表刘玄德前来吊周瑜之丧的正使不是别人,正是诸葛亮!且已经率领五百余名随从上岸了。 既为吊丧之宾客,便没有理由加以回绝,故此鲁肃只得亲自来迎孔明一行。不过周瑜的部将以及东吴诸将却异口同声道:“杀了他!” “自己送上门来再好不过了!务必砍下其首级供奉于都督灵前,以雪故人之恨!” 幸而赵云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刻不离守护在孔明身旁,东吴诸将始终不得机会下手。 孔明倒是没有显出一丝不安,他如水般步履轻盈地行至杀气腾腾的灵堂,来到周瑜祭坛前,默拜许久,随后供奉上带来的各色祭品与水酒,面对灵柩吟诵起亲笔所写的祭文: 惟大汉建安十五年,南阳诸葛亮谨祭大都督公瑾周府君灵前致曰: 呜呼公瑾,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非不伤? …… 孔明的声音一字一句沁入东吴诸将肺腑,文辞悲切,闻者莫不恸哭。 亮也不才,丐计求谋;助吴拒曹,辅汉安刘;掎角之援,首尾相俦;若存若亡,何虑何忧?呜呼公瑾!生死永别!朴守其真,冥冥寂灭。魂如有灵,以鉴我心:从此天下,更无知音!呜呼痛哉!尚飨。 读毕,孔明伏地跪拜,大哭不止,哀恸之情令人看了愈加伤感。 并排列于两侧的东吴将士也随之一同落泪,心中暗暗思忖:“都说公瑾与孔明交恶,公瑾几度想置孔明于死地,孔明也无时无刻不蓄意加害于公瑾……如今观其祭奠,简直是在哀叹骨肉之别离,悲痛之情几如兄弟一般!看来公瑾之死,未必错在孔明,全因公瑾心胸促狭,自取其亡啊!” 先前的杀气,此刻已经化成了尊敬。鲁肃及以下诸将纷纷挽留孔明多住几日,怎奈孔明不想久留,在众人离情依依的目光中,他一挥衣袖,当日便乘船返回了荆州。 谁料想,就在城门暗角里,一个破衣竹冠、神形邋遢的流浪汉悄悄尾随孔明而去。 鲁肃将孔明送至江岸边。 孔明正欲登船,只听见一声“且慢走!”先前破衣竹冠的流浪汉忽然蹿上前,伸出胳膊,一把扯住孔明的肩膀,厉声喝道:“分明是你气死了周瑜,如今却又来吊丧,摆明了不把东吴放在眼里,真是胆大妄为之徒!东吴岂无眼明之人?”说罢,拔出身上的剑就要刺向孔明。 刚走出十几步的鲁肃听得声音回头一看,惊叫道:“干什么?!不得无礼!”他箭步折回,狠命揪住流浪汉的双手将他拖开。 流浪汉却跳着闪开,狂笑道:“哈哈哈!开个玩笑嘛。”说罢,将剑收回剑鞘。 二人仔细一看,眼前此人身材矮矬,鼻子塌平,无论容貌还是神采,均显得卑贱可憎。 孔明莞尔一笑道:“呀!我道是谁呢,这不是庞统么?”随即上前亲昵地擂了对方的肩窝一记。 “唉,原来是你呀!”鲁肃也抚着胸膛松下口气,“不要唬人嘛!我还以为是哪个意气用事的部下对孔明先生动蛮哩!” 一笑之后,鲁肃又返身回城里去了。 庞统字士元,乃襄阳名士之一。孔明隐居襄阳城外的隆中之时,在读书人中间便流传这样一句话: 庞统如凤雏,孔明似卧龙。 足见坊间早已关注到他,一致看好其前途。 荆州灭亡后庞统漂泊至东吴,孔明对此也有耳闻,却不想今日在此得以相见,故而大感意外。 孔明解缆启船离去之前,匆匆手书一信交到庞统手上,对他说:“想必以你的大才,东吴未必肯用。你也不想流浪一辈子吧,倘使有意,不妨携此书信随时前往荆州,我家主公刘玄德宽仁大度,有你辅佐,必当共酬平生大志。” 孔明的船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长江之上。 庞统伫立江岸边目送孔明离去,一直到看不见船影为止,随后摇摇晃晃不知何往。 鲁肃护送周瑜灵柩回芜湖。芜湖乃周瑜故里,周瑜的嫡子及女儿等均居住在此,亲族与众多亲朋好友皆为其英年早逝而悲叹不止。 虽死后给予了盛大隆重的厚葬,然而仍难抚平悲痛之情,日夜痛惜,思恋故人英才的无疑是吴侯孙权。眼见大业将成,却不想才经赤壁一捷便痛失股肱,怎不令他惙怛伤悴,如回肠九转?这种哀切悲郁又岂是短时间便能够平复的? 鲁肃继任大都督之职,接替周瑜成为国之柱石,其虽为人温厚笃实,但能否继往开来,弘扬东吴之威,始终令人心中存疑——对此鲁肃自然比谁都更加清楚。 “肃本是一介碌碌庸才,不堪担当重任,蒙周都督遗言重荐,加之君命难违,暂代都督之职,却非天下无人才啊。臣愿举一人以助主公,其才智绝不在孔明之下。” 鲁肃诚恳正直的话令孙权不得不信,不过仍心存疑虑地反问道:“有这样的人么?” “有!臣胸中已有一人选。”孙权话音刚落,鲁肃立时答道,“此人出身襄阳望族之家,名庞统,字士元,道号‘凤雏先生’。” “哦,凤雏先生?我也曾耳闻其名。此人比之周瑜如何?” “臣不敢妄评故人,不过连孔明都对他的才智深表叹服,襄阳人士皆称此二人为伯仲之属,不分轩轾。” “真那么了不起么?” “说他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谋略不逊管仲、乐毅,枢机可比孙武、吴起,也绝无过甚。” 孙权立即露出求才若渴之色,于是命鲁肃带来召见。鲁肃派人连日在坊间找寻庞统,孙权则不住地催问:“如何?”“还没找到?” 当鲁肃终于领着庞统走进吴宫时,孙权只看了一眼便登时掩饰不住失望——怎么说此公也太没有风采了,颜面长满黑疱疮,坑坑坎坎,鼻子歪塌,双鬓则是须不像须髯不像髯,一副不修边幅、邋遢之极的样子。 “如此不精爽的人还真少见!”孙权暗自思忖着,虽觉得对方为人古怪,也只得胡乱找两三个话题问他试一试看:“足下所长为何?” 庞统答曰:“吃饭,老死。” “足下有何才学?” “临机应变而已。”庞统语气粗莽。 孙权心中已十分冷蔑,又问道:“足下比之周瑜如何?” “有如宝珠与瓪瓦之别。” “孰为珠,孰为瓦?” “一任主君明断。”庞统脸上的表情摆明了便是以宝珠自居。 孙权不由怒从心底生,他强忍住不再答话,拂袖闪身进到内室,随即唤来鲁肃:“这等狂徒,给我立即轰出去!” 鲁肃忙不迭地替庞统辩白,想扭转孙权的看法,生怕他为一时感情蒙翳而左右了看法:“此人表面一见虽然恣睢放诞,嚣张荒唐,又容貌丑陋,其实确有大才!——臣无意削损故人之伟勋丰绩,然而赤壁鏖兵前,正是此人向周都督献上的连环计,才使我东吴一夜之间能取得百年大功,全赖庞统的智谋啊!” “不!我偏偏不喜欢这等倮虫!” “主公以为此人不可用?” “你也说了,天下非无人也!为何我非用他不可?” “不是啊!……” 入夜。鲁肃深觉对庞统不起,于是亲自送他至城外。来到人迹稀少之处,鲁肃便低声宽慰道:“今日所谋不遂,全因我多此一举向主公推荐之故,先生心里也一定不好过吧?” 庞统笑而不答。 鲁肃又问:“先生会因此而离开东吴么?” “兴许吧。” “倘若真的辞吴他往,先生将欲投谁去?” “自然投效曹操去。” 鲁肃心中思忖:若是投效曹操去,岂不是明珠暗投?这可万万使不得!于是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交与庞统:“先生可往荆州投刘皇叔,他必然重用你。” “哈哈,我其实正欲去投荆州,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试一试你的心胸而已!” “如此我便放心了。先生辅佐刘皇叔,必令孙、刘两家无相攻击,同力共破曹操,对东吴而言实在是可喜可贺之事呀!请先生多多保重!” “庞某告辞了!” 话罢,二人揖别,却仍几度回首相顾。 第十七章 醉县令 近来孔明偏巧不在荆州,前往四郡按察新领治下的民情物产等。家臣向刘玄德报告说有人求见。 “来人可说是来见我的么?” “没有,恐只是来相投求官的吧。” “来人叫什么名字?” “自称是襄阳庞统。” “哦,是那位江南名士凤雏先生?” 刘玄德吃了一惊,因为早就听孔明说起过这位凤雏先生,于是赶快命家臣郑重地请入相见。 庞统被引至堂上,谁料他见到刘玄德只是微微一笑,长揖不拜。 ——此人便是赫赫有名的凤雏先生? 刘玄德不免心下生疑。又见来人形貌丑陋,且做派粗鄙卑琐,心中便很是不悦。他强打着精神,客套地问道:“先生远道前来,有何要事?” 庞统身上既揣有鲁肃的书信,又有孔明早先所写的举荐信,却故意不拿出来。 “闻听刘皇叔在此地布施新政,招揽贤才,故而千里来投,不知可否有缘?” “真是不巧得很,目下荆州已经百废俱举,秩序安定,官职苦无空闲——此去东北有一乡间小邑名耒阳,倒是尚缺一县令,先生若是有意,可屈才任之。” “乡邑为宰?想必十分闲适自在啊!”庞统领受了任命状,即日动身赴距荆州东北约一百三十里处的一个小地方耒阳就任。 可是庞统到任之后,却终日不理县厅政事,终日饮酒为乐。地方政事大多为钱粮词讼之类,由于一概被积压拖宕,致使衙门内文书案件等堆积如山。 自然,民间怨声四起,有人告到了荆州,说是耒阳县事尽废。 温厚的刘玄德也不由得大怒:“这腐儒竟敢乱我法度!”即刻命张飞与孙乾速往耒阳巡视,并吩咐道:如发现庞统有不公不法行径,可立即弹劾究问。 “遵命!”张飞领了命令,便与孙乾率随从数十骑,以吏务监察使身份前往耒阳。“终于盼到大人来了!”县吏与百姓小民闻讯皆出郭相迎,却独独不见县令的身影。 “县里管事的不在么?!”张飞心中有气,便粗声粗气地喝问道。 一名衙役战战兢兢地顿首叩拜:“小的在此。” “我要找的不是你等,县令呢?” “呃……这个……” “赶快照实说来!我不是来究办你等罪责的。” 衙役于是一五一十地回复道:“庞县令自到任以来,不止今日,所有公事场合均未出席过,根本不理问……” “那他每日做些什么?” “每日除了饮酒,并无别的事情。今日想必又是宿酒未醒,仍在醉乡吧。” ——每日都有得酒饮? 张飞霎时露出了艳羡向往之色,但立即一转,满面怒容喝道:“真是岂有此理!” 张飞怒不可遏地来至县厅官舍,朝着里面连连高声叫道:“庞统何在?” 隔了一会儿,从里面摇摇晃晃走出一名衣冠不整的醉汉,双颊似煮熟的螃蟹般赤红,大白天嘴里吐着熏人的酒气。 “在下就是庞统。” “你便是此地的县令庞统?” “嗯,在下便是。” “恁地这般态度?” “且请就座,千万勿动怒,你这一吼,就像蜜蜂钻入耳朵般难受哩——将军便是那位猛将张飞么?”庞统脸上毫无畏惧之色。 与自己铜锣恶目四眼相对却毫无惧色之人,张飞还是头一遭遇见。 “将军不来一杯?” “我不是来与你喝酒的!我是奉了哥哥刘玄德之命,来此监察政务,整顿吏道的!听说你自到任以来,诸事不理不问,可有此事?” “正待要处理哩。” “休要与我假痴假呆的!拖宕百日堆积如山的公务,岂是说处理便处理得了的?” “将军不必操心。量百里小县,些小公事有何难断的?县事不比寻常事务,务求简单明了,旨在褒扬善性,贬抑邪恶——嗯,光是贬抑还不足,最好是令百姓屏除邪恶之性,从此存善去恶。” “哼,你这张嘴倒是会说!” “不敢当,在下这张嘴喝酒还行……” 张飞忽地像猛虎纵身般从座上跳起,恶狠狠地叫道:“不要再提喝酒之事!休要再口出狂语,明日我便要亲自看你发落,若是有些许不公不法,定要绑上你去公堂上见我哥哥!” “可以。”庞统捏着酒盅继续自酌起来。 张飞与孙乾当晚在民家借宿一夜。翌日一早,便匆匆赶往县衙。只见从县衙公堂至衙门外的街道上,早已排成长长的队列。 “发生什么事了?”一打听,原来却是庞统一大早便开堂办案,此刻正在堂上审听剖断。 庞统耳内听词,口中发落,笔下批判,举凡田地纷争、生意纠葛、打架闹事、家族失和、市井琐事以及盗贼劫掠……各色各样问题到了他手中便立时判定:“这么办!”“双方和解!”“显系甲方施恶,判处鞭笞后当堂放人!”“乙方其情可悯,丙方须偿还其损失若干!” 随着庞统口若悬河般宣读裁判,不到一日,堆积如山的案件便一件不剩,全部处理干净,且曲直分明,并无分毫差错。 庞统笑着从堂上走下来,邀张飞二人同进晚餐:“如何呀,张将军?” 张飞早已拜服于地,为自己先前的冒失道歉:“似先生这般名吏,实是张飞生平之所未见啊!” 一直到张飞返回之际,庞统才拿出一封书信给张飞:“请张将军代我交给主公。”原来是鲁肃写的举荐信。 刘玄德听了张飞的报告,又读罢鲁肃的举荐信,方才大吃一惊:“啊!我差一点儿错失一位旷世贤才呀!看来,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此时孔明按察四郡回到荆州,许是听到些传闻,一见到刘玄德便问:“庞统先生近日无恙?” 刘玄德一副尴尬表情,只得据实告知派任耒阳县令一事。 孔明笑着道:“此人绝非百里之才,如今派去那等小地方,大贤处小任,必令其终日抱闲饮酒,懒得理事呀。” 刘玄德苦笑着回答:“正是哩。” 听了刘玄德一番详述后,孔明便:“亮先前曾写有荐书,他没有交与主公么?” “他既没有取出,也未曾说起。” “事既已如此,眼下可赶紧派他人代县令之职,请庞统早日回荆州为好!” 不多日,庞统回到荆州,刘玄德亲自赐酒谢罪,对孔明、庞统二人道:“昔日司马徽、徐庶先生曾说过,卧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我刘玄德无才无德,如今竟得二位相助,想来是玄德的果报过当了,今后我须更加谨言慎行才是啊!” 第十八章 马腾一族 庞统即日便被拜为副军师中郎将,成为统领兵马、运筹方略的军师孔明的左膀右臂。 建安十六年初夏。一匹快马朝着许昌疾驰而来,探子给丞相府带回来如下消息:“近来荆州势力勃兴,除了军师孔明以及关羽、张飞、赵云三杰以外,又新得庞统为副军师,谋士之阵有卧龙、凤雏双璧并蓄,人事班底已经完全形成。故而近来大举招兵买马、积草屯粮,如今荆州每日操练军士,补充军需,连带着交通、商业等各业兴旺,其势头实在令人不能不关注!” 曹操闻听此言,着实怦然心动,于是召集众臣商议:“果然不出所料!时日一久,刘玄德已成为最大的祸根。荀攸,你有何建议?” 荀攸立即答道:“荆州之势虽不能置之不理,然而吾军赤壁受创之痛至今未愈,故不宜即刻兴兵征伐,望丞相三思。” 荀攸不愧久侍曹操身侧,对于军事了如指掌。 曹操点了点头:“不错,这也正是我所担忧的,这远在敌国勃兴之上。” “依臣愚见,不妨如此——”荀攸于是献上一策,“可召遣凉州太守马腾,命其率领麾下猛兵以及毫发未损的军需资源征讨刘玄德。只要丞相一声号令,各地诸侯也一定会踊跃参战的。” “对呀!西凉一带,无论人力还是资源可谓取之不竭啊。”于是曹操立即派出快马骤驰去往凉州,再派能言善道之人随后,去游说当地豪族,两头一起催促起兵。 凉州位于荒僻之地,远踞黄河源头,虽属化外之地,远不似中原这般文化兴盛、经济繁荣,但因混有游牧民族的血统,人人能骑擅射、骁勇善战,兵强马壮,非中原汉人所能匹敌。加之承继了北方民族的传统,历来怀有南面南出,即向往中原、南下冲荡的本能。 再说西凉太守马腾,字寿成,身高八尺余,体貌雄异,阳刚气十足,却是个性格温良的主儿。他本是东汉伏波将军马援的后裔,到父亲马肃一代,失官流离至汉羌杂居之地,后生下马腾,马腾体内也流淌着羌人的血。 马腾生有三子:长子马超,次子马休,三子马铁。 这一日马腾接到诏书,只说道:“既有朝廷诏书,安敢不往?”于是叫三个儿子留守西凉,告别一族,自己携侄子马岱并数千兵马迤逦往许昌而去。 来到许昌,先拜会了曹操,领受征讨荆州之命,第二日再入朝拜谒天子。 征讨荆州乃曹操之意,可是名义却是敕命。曹操的意志并不代表天子的御意。 “老臣今番领受大任,必将尽力讨伐荆州……”马腾跪拜伏奏,谢天子赐予重命。 献帝默默不语,领着马腾登上麒麟阁。 到了空无一人的地方,献帝方才开口说道:“你先祖马援乃名垂青史的汉室忠臣,你千万不可做出辱没先祖的事情!刘玄德乃汉室宗亲,汉朝逆贼非刘玄德,而是曹操自己!曹操挟朕之名以号令天下,逼迫朕,侮辱汉室,他才是天下第一等大逆!马腾,刘玄德与曹操你究竟应该讨伐谁?!” 献帝眼眶里噙满泪水。 马腾惊恐不已,跪伏于地,心中暗暗体察天子的愤懑郁痛。 啊!朝廷竟式微至此!想一想,许昌最繁华的当数丞相府,声威最盛的也是曹操,铜雀台的春游更是令天下人艳羡不已。而眼前汉室宫廷的景象却如此寒碜,仿佛百年的冰窖一般,楼台结满蛛网,珠帘破断,雕栏朽烂,就连皇帝身上的御衣也是单薄破旧! “……马腾!当年朕以衣带降密诏与国舅董承和你之事,不会忘记吧?只可惜事机败露,董承已死,实为憾事!今日闻听得你进京,朕方才感觉出头有日矣。” 马腾含泪应道:“还请圣上暂安勿忧,马腾一定杀贼以展昔日之志!”临走时,为了避免被人怀疑,马腾小心地拭干泪痕才退出宫门。 回到驿馆,马腾立即悄悄召集一干族人,宣布了皇帝的内诏,而后说道:“曹操尚不知此情形,却授予马腾兵马,要我征伐南方,真乃天赐良机啊!” 于是一族人秘密商议起勤王讨贼之事。 三日之后,一个名唤黄奎的人来拜访马腾。 “丞相之意望将军早日兴兵南伐,不知何时能开拔?届时我也将以行军参谋身份随行。”黄奎催促道。 “很快便可开拔,就在明后日吧。”马腾应着,拿出酒款待黄奎。 黄奎喝得酩酊欲倒,醉吟古诗,纵论时局,最后竟露骨地问马腾:“将军以为当今天下最当诛伐之贼究竟何在?” 马腾却十分警觉,唯恐他是曹操派来探自己的底细,便不予答理。 黄奎见他不语,咬牙切齿,裂眦而怒,叱责马腾的卑怯:“当年李傕、郭汜之乱时,我父黄琬拼死守护禁门,尽显忠臣本色。作为忠臣之子,如今我却屈身僭上大贼的权门下,食欺君奸臣的俸禄,实在是无颜面对祖先!可是,将军拥有精猛广众之兵,独踞西凉地盘,为何却甘愿屈受不忠奸雄的颐指气使?” 马腾愈发假痴假呆装起糊涂来:“谁是不忠奸贼?” “自然是曹操!” “嘘!——小声点儿!丞相不是足下之主么?岂可乱言。” “我乃大汉名将之子,将军亦汉朝忠臣马援之后裔,你我二人岂能将讨伐之剑指向汉朝宗室刘玄德呀?况且还是受逆臣之命?” “足下此话可是出自肺腑?” “唉!将军还在怀疑我么?” 黄奎立即咬破手指,举着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向天起誓。 行军参谋与自己志同道合,事情做起来便会容易许多。马腾终于向黄奎敞开了心扉,以实情相告。 黄奎听后,既惊且喜,一拍膝盖赞道:“我料知将军不是一般人,果然如此,如今密诏都得了,大事终于可济!啊,时机终于到了!” 当下二人一同拟就讨曹檄文,并计划在兵马开拔离京之日早朝,假称军队整列完毕,恭请曹操前往校场检阅,然后以击鼓鸣钲为号,由预先埋伏好的兵士一拥而上,刺杀曹操。 黄奎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因酒劲尚未尽散,故即刻上床就寝。黄奎无妻子,只有一侄女名唤李春香,照看他的起居生活。 李春香已有一个论及婚嫁的情郎,但黄奎却以其游手好闲、品行不佳而回绝了这门亲事。 今夜,这位情郎又来和李春香幽会,她便站在廊下暗处同其窃窃私语。 男的在李春香耳畔低声说道:“黄奎今晚的样子好像不寻常哩!” “不会啊!有什么奇怪的么?” “我看其中必定大有文章。我有一弟在马腾府邸当差看门多年,他告诉我一些不好的消息。春香,若不信你去问他一问,你是他最疼爱的侄女、唯一的亲人,一问他准许会说的。” 春香年纪轻轻哪里识得世间险恶,便听从对方的话,悄悄闯入黄奎屋子,缠着叔父打听心事。 黄奎不由大惊失色:“连你这小女子都看出来我样子不寻常?唉,看来是瞒不住了!” 毕竟是自己亲人,又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子,黄奎叹息一声,遂乘醉将心中秘密,包括与马腾一起筹划大事,以及为防万一而考虑的准备事宜,等等,统统倒了出来。 最后他仿佛留遗言似的叮嘱道:“此事若成功,叔父便能一跃跻身诸侯之列,享受荣华富贵。但若是败露了,便只有死路一条。若果真那样,你可抛下所有家当立即逃往乡下,并且最好勿找婆家,躲上好一阵再说。” 等到春香从屋内走出来,先前立在屋外偷听的男子早已不见人影,他趁着夜深,风一般地穿过市街,径直叩响了相府大门。 “不得了啦!有逆党密谋反叛,还要杀害丞相!” 于是卫兵报告府吏,府吏再报入中堂司,层层上报之后,更深夜静之时已经传入曹操的耳朵。他立即跳了起来:“快将那人押进听问阁!” 原先如沉沉睡去的相府内阁廊的千灯万盏,霎时间大放光明,照得四下犹如白昼。 依照马腾飞檄的指示,关西各路兵马及军需物资等,均已陆陆续续朝许昌进发。 眼见军马即将到齐,马腾便上书给曹操称: 发兵准备业已就绪,军马近日即至,届时恳请丞相立马于都门,亲自校阅,并加谕示勖勉,以激扬即将踏上征途将士之士气。 曹操见书,从牙缝里挤出一丝苦笑,同时暗暗骂道:“哼!我曹操岂是轻易入套之人?!” 当即派了两队人马,一队去拿捕黄奎,另一队直奔马腾家,将两人五花大绑带至相府。 马腾一见黄奎,便怒目圆睁,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腐儒!如此机密竟随意泄露给旁人,今误了我大事!唉,可叹我两度密谋却两度失败,叫我不能为国杀贼,是乃天不助汉也!” 曹操用手指着马腾,嘲笑他的狂态,随即命武士将其推出,一刀砍下首级。黄奎也逃不过被斩首的结果。 而在马腾被捉拿之后,曹操派出的众多兵士与捕吏更从四面将其住所纵火焚烧。随着悲惨的哀号从宅内逃出来的家臣、老幼家人及男女仆役等,尽数被捉住,有的被砍下头颅,有的则被曝尸于市,无人幸免,其状惨不忍睹。 最不幸的是,前一阵为追随马腾起事而从西凉赶来的两个儿子马休、马铁也一同遇害,唯有其侄子马岱一人得以逃脱,连夜逃出关外。 荒唐可笑且令人痛恶的便是那告密者,他还想着跟曹操讨要褒赏哩,表示希望由曹操赐婚,将李春香嫁与他为妻。曹操大笑道:“我还有更好的东西给你哩!” 曹操命人将其斩杀于市井闹市,一连悬首示众数日,以宣示奸佞不义之徒的下场。 第十九章 不共戴天 不久,丞相府从荆州方面又接获重大情报:“荆州刘玄德目下正日夜调练军马,收拾器械,似欲攻取西川。” 曹操闻听此讯息,登时觉得胸中闷痛。倘若刘玄德攻入西川,便犹如潜龙出渊、浅滩之鱼游入沧海,羽翼已成,再难以让他屈处边隅之地。对于自己而言,无疑又是一个强国。 于是,这数日来曹操一直将自己紧闭在房内,埋头苦思对策。 丞相府中有一名治书侍御史、参丞相军事姓陈名群,字文长,这日来到房内向曹操建议道:“刘玄德与孙权虽内心不睦,但至少表面上如今已结为盟友,故刘玄德若进攻西川,丞相便可发兵径取东吴,想必孙权定会即刻向刘玄德要求强援以救吴。” “嗯,如此一来,则刘玄德进亦进不得,退亦退不得,陷入两难之境——不过也未必会如此,他终究有孔明出谋划策,岂肯轻易答应东吴要求而使自己进退失据呢?” “若果真如此,则对魏来说可谓再好不过的了。倘若刘玄德意在西川,无心南顾救吴,正是绝好机会,孙权缺少刘玄德相援必定兵衰力乏,丞相增派大军,江东之地便可一举为丞相所得。没有刘玄德阻挠,只吾军与东吴对战的话,则胜负了然于目,丞相稳操胜券呀!” “嗯,好计好计!”曹操听了,喜上眉梢,“看来诸事不可想得太过复杂。我因深感事情重大,故此顾虑多多,以致难下决断。殊不知人间大小万事,即使再复杂也终有迎刃而解之时呀。” 曹操即时起大军三十万径向江南进发,与此同时,飞檄各地,并命驻守合淝城的张辽:命汝为先锋,即刻袭取东吴! 大军尚未进发至江南,东吴边境一带便已骚动起来,守军登时快马报知吴侯孙权。 孙权旋即召集文武重臣,商讨最善的应对之策,结果一致决定:“眼下这种时刻正应充分利用两家的姻亲关系,故宜派使者前往荆州,请求刘玄德援助。” 于是由鲁肃修书一封,命使者携了书信急急往荆州而去。 刘玄德看过书信,先将使者在驿馆安顿下来,随后便派人急告孔明,等他归来一同商议。 孔明正在南郡一带按察,接报后立即飞马赶回荆州。听刘玄德叙述了经过,又把书信读过,然后注视着刘玄德的脸问道:“主公如何回复他的?” “尚未答复他。不管答应也好或者拒绝也好,我想都先同你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那这回复,主公可否全权委托亮来处理?” 刘玄德点头应允:“好啊。” 孔明当下写就回信一封,信中写道: 东吴尽可高枕无忧,倘若曹军三十万前来,有我孔明在此,当即刻击攘之。 使者拿着信返回东吴之后,刘玄德心有不安地问道:“军师信中的话,会不会说得太满了?” “我自有道理。” “恐不止许昌三十万曹兵,合淝的张辽也会合兵一处一同来袭吧?” “主公不必担心,全无问题。” “军师为何如此自信?” “听说西凉马腾前不久于许昌被杀,其二子也一同遇难,不过马腾还有一子马超应该仍在西凉。主公可速遣密使往见马超,眼下正是游说马超的极好机会,父死弟丧,必定极易说服他,只要说动马超与曹操对抗,其三十万精兵便困于内地动弹不得了。” 西凉州的马超某夜做了一个奇异的梦。梦中自己身卧于千丈大雪中,忽然有一群猛虎来咬,危急之时惊惧而醒。 “究竟是凶梦还是吉梦?” 翌日,马超将梦里之事说与八部将听。“八部将”即马超麾下八位骁勇无比、忠心耿耿的心腹将佐,分别是侯选、程银、李堪、张横、梁兴、成宜、马玩与杨秋。 “哎呀,到底是凶是吉这可说不清楚哩!”毕竟都是武将,对于卜筮解梦之类谁也不在行。 正当众人没头没脑胡乱猜测之时,突然有一人从帐外应声冲至座前说道:“此梦乃大凶之兆啊!”众人一看,原来是帐前心腹校尉,南安狟道人姓庞名德,字令明。 “从来雪地遇虎,梦兆殊恶。莫不是进京的老将军在许昌遭遇到什么不测?” 庞德一语,令马超立时面呈忧色——不止是马超,虽留守西凉却对远在都城主君的安危朝夕忧念的八部将脸上也一齐浮现出不安之色。 “不过,梦也有正梦反梦之分,少将军切勿自扰。再说梦中之事又如何当得了真?”说毕,还特意命人设下筵席,替马超驱惊。 孰料,此梦竟然就是正梦。 当天夜里,自许昌捡了条性命逃出的马岱乌鼻皂眼、蓬头垢面地出现在马超面前,向他哭诉道:“叔父与两位堂兄弟皆为曹贼杀害,家人并仆役老幼八百余人被一把火尽烧死于府邸中,还有的被斩首,无一幸免,皆遭屠戮!我及时跳墙逃出,这才保得一命,沿路乞食逃回凉州……啊!那惨景真是不忍述说、不忍去想啊!”马岱说着泪水哗哗地往下直流。 “什么?!父亲被杀?!”马超惊叫道,霎时脸色惨白,闷闷地呻吟一声便仰天昏厥过去,重重仆倒在地。 众人与太医令急忙上前施救,一番手忙脚乱之后,终于恢复人事,却是终夜可闻悲泣声从卧室传出。 就在这当口儿,刘玄德派来的密使自荆州到达,向马超递交由孔明手书的信笺,先由汉室式微起笔,继而说到马腾惨死,随后一转,痛斥曹操之逆行恶状,笔锋峻烈,最后对马超大加激励: 曹操逆贼,于贵君乃不共戴天之杀父仇敌也,于四民乃恶政专制之贼,于汉朝乃篡权乱国、冒犯帝威之奸党。不讨此贼,武门大义何存焉?贵君若能率西凉之兵攻操之右,玄德当举荆襄之众北上遏操之前。 翌日,其父马腾生前好友镇西将军韩遂私下差人来请。马超抵达之后,即屏退左右被引入密室。 “曹丞相差使者前来,送来此信。” 韩遂取出曹操亲笔书信给马超看。只见其中写道:“若将马超擒赴许昌,即封汝为西凉侯。” 读罢书信,马超解下佩剑,老老实实地说道:“请叔父就缚我兄弟二人,解赴许昌,也免了叔父戈戟之劳。落在叔父手中,小侄绝无怨言!” 韩遂叱喝道:“若是这样,我还特意请你过来,给你看书信做什么?倘若你有意为父报仇,兴兵诛讨曹贼,我必竭尽全力相助!就看贤侄你做何决定了。” 马超跪倒在地,拜谢道:“关于此事的决定,待小侄回府后再派人禀报。” 出门后,马超立即命人将曹操的使者推来斩杀,并将首级送交韩遂。韩遂赞赏道:“这才像马腾之子!既然你有此意,我自当助你。” 于是韩遂当日便率部与马超合为一军。 西凉精猛之兵数万随即向东杀来,直逼潼关。 长安守将钟繇见大军杀至,顿时惊慌失措,赶快派人快马向曹操报急,同时加强布防,率兵拒敌,孰料其军被西凉军先锋马岱一击即溃,他只得逃回长安城内,闭门不出。 长安眼下已成一座废府,但昔日曾是汉高祖定业建都之所,虽繁华不再,却地势险要,城郭坚固,仍不失为一处军事要冲。 庞德向马超献计道:“此地之所以繁华难继,无非两个原因,其一是土质粗劣,水中含碱,不利耕作;其二是山野间少木无柴,导致燃料不足……故只需如此如此,长安城便唾手可得。” 马超听从其计,即时传令各部撤除包围,退兵数十里。 守将钟繇再三告诫军民:“虽敌军已撤除包围,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城!这说不定是他们的计谋哩。” 然而过了三天四天均平安无事,不见敌兵有些许动静,于是军民按捺不住,开始往来城内外。一处打开,东西其余各处便再也关不住,纷纷敞开城门。大伙儿出城汲水打柴,或者争相搬运粮食入城。 “什么事情也没有嘛!” “敌兵离得那么远哩。” “是呀,等发现敌兵再逃进城也来得及嘛。”人们放松地议论着。 最后,连跑单帮做买卖的、江湖耍艺的人也都自由出入城门。 不料此时西凉兵又突然发动攻击,军民如晴天逢急雨般逃入城内,城门重又紧闭。 马超驱马来到西门下,高声叫道:“赶快开门!若不然我放一把火将城内的士卒百姓全都烧死!” 守卫西门的是钟繇之弟钟进,他在城头箭垛口笑骂道:“马超!长安城可不是你单凭嘴巴便能攻破得了的!” 日落时分,城西山上忽然升起怪火,钟进立即带人前往灭火。半途上,从暗黑的街角蓦地发出一声高叫:“西凉庞德数日前早已进城,只等今宵了!” 说时迟那时快,在一片混杂慌乱、敌我不明之际,钟进已经被一刀斩为两截。 庞德部下趁乱从内打开西门,马超、韩遂等驱兵直入,大军似洪水一般涌入,当夜长安全城便被占领。 钟繇自东门逃走,领着残军占据潼关一带,差人急如星火地赶回许昌向曹操报告:“长安已陷,若无大军来援,则潼关也无法久撑矣!” 曹操闻报,惊愕不已。于是,方针急转直下—— “征吴南伐之事容后再议。” 参谋府发出谕令之后,曹操又招来曹洪、徐晃二人,授兵一万,命“即刻代替钟繇守潼关!” 二将出发后,曹仁谏道:“曹洪、徐晃皆年轻气盛,恐因急于立功而误了大事。”并且请愿自为先锋前往。 曹操却对他说:“你与我押送粮草,随后接应!” 大约十日后,曹操方才整顿好军备,催军开拔。由此可见,他对于西凉兵也是相当重视与忌惮的。 却说曹洪、徐晃二人抵达潼关后,便以一万精兵替下钟繇,对他说道:“有我等在此,谅敌兵绝无可能踏入此地半寸!” 于是二人亲自督防,坚守城池,只等曹操引大军到达。 西凉军此时也暂停了攻城。每日,西凉兵士都立于战壕对面,伸胳膊伸腿大打哈欠,或者擤鼻涕,或者斜躺草地上,或者以手拍打屁股,大声唱着打油歌,以歌代骂: 敌人敌人在何方?潼关关内死命藏; 但看城头两只鸦,却是曹洪与徐晃; 敌人尽为窝囊废,曹操至今心慌慌; 不如趁闲补个觉,醒来再将山歌唱。 “龟儿子等着!待我给你等一点儿颜色瞧瞧!”曹洪听后怒不可遏,咬牙切齿骂着就要冲出门去。徐晃急忙制止他道:“丞相的吩咐你难道忘记了?固守十日,切勿擅自出战!” 谁知年轻气盛的曹洪竟不理会,不顾徐晃的劝阻,拍马出关,关中大军也一举出动,朝惊慌失措的西凉兵追杀去,以泄心头之愤。 “知道厉害了吧!”曹军登时将西凉兵冲得七零八落、四下逃散。 徐晃也率部下冲出城,大声阻止道:“切勿穷追不舍!切勿穷追不舍!” 正在这当口儿,只听得长堤背后锣鼓震天响,转瞬间一彪人马冲至眼前,为首一员大将虎声虎气地喝道:“西凉马岱在此!” 曹军退后稍许,正欲重新整理阵形,忽闻后阵兵士向前传道:“不好!敌将庞德已将我后路截断了!” ——这下糟了!赶快退兵吧! 曹洪心下暗想着,急急地回走却为时已晚。西凉军马超、韩遂的人马不知从何处闪出,朝关门冲去。因曹洪、徐晃皆已出关,关中守兵薄弱,加之轻敌之故,根本抵挡不住精悍的西凉兵。只见西凉兵已似蠋虫一般,沿城壁攀缘而上。 奉命留守的钟繇吓得不知逃往何处,曹洪、徐晃气得大骂,却根本找不见人影,也拿他无可奈何,二人终因兵力难支,只得弃关而走。 马超、庞德、韩遂、马岱等率万余大军一举攻破关中后,仍不满足于占领潼关,而是一鼓作气直追溃散而逃的曹兵:“定要将曹军全部歼灭掉!”于是,日夜兼程,紧追不舍。 一路上,曹洪、徐晃的人马遭敌兵追剿愈走愈少,最后竟只剩二人只身逃出,幸好在逃往许昌方向的半途遇到曹操大军的先锋,才得以脱险。 曹操闻听此事,喝道:“将二人带过来!” 不多时,曹洪、徐晃二人被带至曹操中军帐前,曹操当下责问其战败原因,欲以军法治罪。 “我命你二人固守十日,期间不得随意出战,为何不听,擅作主张轻率出击,以致入了敌人圈套?!曹洪年轻气盛,情有可原,徐晃你乃沙场老将,你在旁为何不劝阻?” 徐晃开口为自己辩解:“我谨遵丞相的命令再三劝阻过,可是小将军凭一时血气,就是不听我劝阻啊!” 曹操大怒,拔出佩剑对准曹洪:“今日若不用军法伺候你,往后我还怎么令行禁止!”便要斩杀自己的堂弟曹洪。 徐晃赶快上前道:“丞相!我与曹洪同罪,要处斩就将我也一起处斩吧!” 诸将也一起为曹洪说情,曹操怒气才稍有消歇,顺势说道:“待你日后立下大功再宽宥今日之罪!”于是暂不问斩。 第二十章 渭水之战 翌日,曹操主力大军与西凉兵在潼关以东凛然对阵。 曹军分列三队,曹操居中,曹仁与夏侯渊分为左右翼。曹操纵马出列,立于阵前,左右两翼钲鼓一起擂响,将士齐声鸣喊,为其助势壮威。 “胡夷小子,欲往哪里去?有不惧朝威的站出来,让我来教教你为人臣子的道理!” 曹操的话借由风送至对方阵中。须臾,从对方阵地传来一个豁亮雄刚的声音:“我乃马腾之子马超,字孟起。今日终于得见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曹贼,休要走,待我来取你的性命!” 话音才落,但闻阵鼓响起,只见一名年轻武将骑着一匹白斑悍马斜冲过来。这小将生得是面白腰细,着红袍,披银铠,着实英姿飒爽。 “不能让少将军有半点儿差池!”庞德与马岱生怕他有事,于是紧紧护卫在马超左右,其余心腹的八部将也紧随着一同压向阵前。 ——此人便是马超? 随着马超越驰越近,曹操心中不禁暗暗吃惊。他打心底里瞧不起僻远之地的胡夷,但是眼前位小将却一点儿也不像未开化的蛮夷。 “阁下是马超?” “正是。你就是曹操了?” “你可知万国之上,尚有大汉天子么?” “住口!我非但知道天子,还知道你这个逆贼僭越天子,假冒朝廷之名逞暴威,施逆政!” “这里全是朝廷兵马,你个小小乱贼安敢放肆?” “哼!果然是贼喊捉贼。你欺君罔上,人神共愤!还残害忠君敦良、无罪无辜的我父,谁又敢说我马超所举的乃不义之旗?!” 言之铮铮,理直气壮。曹操暗想如此可不妙,于是不再搭话,拨马稍许退后半步,向左右命令道:“谁与我拿下这个黄毛乳儿?” 于禁、张郃闻令同时拍马冲向马超挑战。马超灵巧地左腾右挪,闪过两名劲敌手中的家伙,却忽然间一转身,觑准了正策马向自己身后袭来的李通,一枪将其刺落马下。随后悠悠地挥起铁枪,高举过头,振臂呼喝:“呀嚄——!” 随着他这声呼喝,密如云霞般的西凉大军立即卷地而来,漫山遍野地向曹军冲荡过去。其密密实实的阵势,加上顽强剽悍的战斗力,令曹军难以抵挡,很快便散乱败落下来。 “今日定要亲手将曹操揪下马来!”马岱与庞德冲进敌人中军之内,大声喊叫着,瞪大了眼睛四处拼命搜寻曹操的踪影。 忽听西凉兵士纷纷叫道:“穿红袍的那人就是敌军主帅曹操!” 曹操听到敌兵大叫,心下大惊,思忖道:“看来这件红袍成了众矢之的呀。”慌忙脱下红袍,丢弃在地。 紧追不舍的西凉兵士又叫道:“蓄长髯的就是曹操!” 曹操闻言,又立刻拔剑割去长髯。 此时,较马岱、庞德等人更急切地想快点儿找到曹操的无疑是马超,马超发誓今日非报杀父之仇不可,他在敌阵中往来冲荡,一副找不到曹操誓不收兵的架势。此时一名部下向他报告说:“看来再以长髯为目标搜寻曹操肯定是找不到的了,曹操已经弃袍割髯逃走了!” 曹操混在乱军中,碰巧从马超等人身旁经过,听到他们正在谈论自己,禁不住大为心虚,扯下军旗裹住脸庞,不顾一切地策鞭猛跑。 岂料弄巧成拙,四下立即响起西凉兵的叫喊声:“那个拿军旗蒙头的就是曹操!” 曹操吓得魂不附体,放马狂奔。刚刚跑进一片树林,一名敌兵便已挺枪刺到,曹操慌忙闪身躲避,千钧一发之际枪头却深深扎进树干,那兵士拔枪不出,曹操趁着这个机会赶快狂奔,总算在危急中捡了条性命。 待曹操回到营中,忽然想起一事,便问左右:“今日在乱军中一直跟随在我后面保护我并且阻止马超追击的那人是谁?” 夏侯渊答道:“是曹洪。” 曹操听了,露出欣慰的表情,说道:“哦,我也料着是他!……前日之罪便以今日之功相抵,不再追究!” 不多时,曹洪随夏侯渊前来谢恩。曹操想起今日几度死里逃生,险象叠生,不禁感慨道:“我半生戎马,亲临无数战役,虽也打过败仗,却从来未像今天这般惨烈。马超是难得一遇的良将、好对手,各位切记不可掉以轻心!” 曹操收拾起败军,在渭水河岸一带扎下营寨,削尖了树枝竖起结为寨栅围在四周,并高悬一牌于营中,大书军令于上—— 擅自行动者立斩! 建安十六年秋,八月将尽。 习习秋风之下,曹军深沟高垒,坚守营寨,按兵不动,连一仗也没打。 “西凉胡兵又在对岸口出秽言,真是叫人气恼!” 恼怒却又无奈的诸将忍不住围住曹操向他建议道:“胡夷擅长长枪之术,又拥有良马,迎战时剽悍无比,但是弓弹、火箭之术却非其所长,我军不如以弓弩代替长枪,与对方决一死战!” 曹操对这段忍气吞声的日子似乎也感到非常痛苦,但他终于还是摇头说道:“现在战与不战,决定在我而不在敌,只叹形势不利于我军,否则我何尝不想与他们一战?” 随后又再次发布军令强调:“凡违令者一律以军法处置!各人须坚守岗位,不得踏出营外一步!” 众将哪里晓得曹操的心思,只是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直摇头:“怎么搞的?就算被马超穷追不舍,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可也不至于消极防守到如此地步呀!” “兴许这就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吧。自从铜雀台大宴之后,丞相头发白了不少……唉!草木也好,人也罢,盛衰率由天命,谁也拗不过时光岁月啊!” 曹操当真如他们所想的真是老了么? 旁人的观感与曹操这位英雄自身的认知自是有段差距,加之二者的志向信念也大有差异。曹操连做梦都不会承认自己业已年老,自然,他也感觉到精神与肉体的苛扰与年轻时相比明显日益加重,然而每当这种时候他总会刻意加以压抑,并且以加倍的斗志提醒自己:“我还年轻!” 他就是依靠着钢铁般坚强的意志奋斗不息。 数日之后,探子来报:“潼关的马超军队此番又新增两万兵力,皆是胡夷精兵。” 曹操听后独自大笑。一名近侍问道:“丞相为何听说敌军添势却反而大笑?” 曹操笑而不答,只是道:“快摆酒筵,我要庆祝一番!” 当晚果然大肆庆贺,曹操与众人一起干杯。幕将皆窃笑。 曹操用迷蒙的醉眼扫向众人,说:“你等笑我无法对付马超,是么?” 霎时间全场鸦雀无声。接着曹操又说道:“各位既然哂笑我,想必已有对付敌人的办法,不妨说出来,好让我洗耳恭听。” 座中一片静寂,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垂头不语。突然,徐晃站起身,壮着胆子说道:“守在此地与潼关之敌大眼瞪小眼地隔河相对,就是对峙上一年也不可能分出胜负来!依臣之见,眼下渭水上游下游一带的敌人势单力薄,不如命一军西渡蒲坂津,丞相则率军由北方大举越河,可使敌人前后难以两顾,到时候敌人阵形必定会溃散,不堪一击……” “嗯,这个主意不错。”曹操对徐晃的计策似乎极为赞赏,“那么,我就派给你四千精兵,朱灵同为大将,与你一同前往袭击河西,先藏于对岸山谷间,等候我的信号,待我这里渡过黄河去,便伺机同时出击。”当场布置停当。 时隔数日,有眼明手快的部下向马超报告:“曹军正在编结船筏,准备渡河。” 只见韩遂拍掌叫好道:“少将军,这可是敌人亲自为我们制造的大好机会呀!兵法曰:‘兵半渡可击。’” “好!众将打起精神来!” 马超于是派出数名探子,监视曹军的渡河地点。 曹操不知暗处有人盯梢,命兵马分成三股,沿着渭水一字儿排开,其中一股率先在上游的北岸渡河。 “看来事情颇为顺利。”曹操眼见先头部队成功渡河,便在河畔摆下案桌,随时听取报告。不久,第一道报告传来:“登陆的人马已在对岸各要塞地方扎营筑阵。” 接着,第二、第三道又相继来报:“南方出现一队人马,敌我难辨,正朝这里疾驰而来。” 直到第五道报告传来,情势已经是相当狼狈:“各自小心,快做准备!敌军一名身穿白色战袍、披挂银铠甲的大将,率领约两千人马自南而来,意欲攻击我后方!” 此时,曹军已完全渡河,剩下伴随曹操左右的心腹将领近侍等仅百余人。 “莫非是马超?!”众将皆愕然,顿时一片骚动。“休要骚乱!”刚愎固执的曹操依旧纹丝不动地端坐在案桌旁,全然没有起身转移的意思。 正在这时,许褚驾船折返回来,见状立即高声喊道:“丞相,丞相,敌兵即刻就要从我军后面包抄过来了!请赶快上船吧!” 曹操神态自若地说道:“就算马超前来,大不了决一死战,有什么好怕的!”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后方马蹄腾起一片烟尘由远及近,马超、庞德等率领着西凉八部的猛将精兵,霎时间已经逼近,只有百步之遥了。 “不好!”许褚见情势危急,立马跃身而起,三步并作两步疾足趋至曹操身边,也不顾三七二十一,扛起曹操将他驮在自己背上,撒腿奔跑起来。 一口气奔至河边,船群已经飘飘荡荡横出去一大截,距离岸边约莫一丈多远。“嗨吆!”许褚大吼一声,驮着曹操一起跃向河面,终于有惊无险地乘上一艘小舟,逃离险境。 至于近百名近侍及护旗手等则只能“扑通、扑通”跳入水中,有的溺毙,有的扑腾一阵抓住了飘荡在水面的船或竹筏,还有的情急无奈之下便朝曹操乘坐的船爬上来。 “别上来!船要翻了!” 许褚操起船桨扑打着乱抓救命稻草的兵士,催促小船赶紧划开。好在水流湍急,转瞬之间小船便顺水漂向远处。 “不要让曹操跑了!” “那条船上的一定是曹操!” 西凉兵士张开弓弩放箭射去,顿时弹矢如雨,直飞向小船。许褚一手举马鞍,一手持铠甲,遮住弹矢,将曹操紧紧护在自己身下。 曹操都九死一生才得以逃脱,他麾下的兵士就更不消说了,伤亡惨重。渭水泛起了赤色泡沫,河中汩沉漂浮的人和马尽皆是曹军,河岸边、旷野中,几乎全是尸骸。 曹军虽惨绝至此,但总算天无绝人之路——眼见曹操军队溃败得一塌糊涂,当地一个名叫丁斐的渭南县令赶紧命人将寨子里的牛马等大型牲畜全部解栅开栏,自南山上一气往下猛冲,大群大群的奔牛悍马不分东西,只管朝着西凉军冲来。 单单是暴走倒还罢了,总不至于令西凉的精兵强马战斗力顿失,可终究是自幼生长于北地的胡夷之兵,骨子里游牧民族的本性难移,“这可是良马哩!放跑了可惜呀!”看见马群便争先恐后地抢夺起来,再看见牛群更是勾起肚子里的馋虫:“哟!这牛肉的美味岂能错过?”食欲立振,于是又不顾一切地追赶起牛群来。 待角笛吹响,西凉军眼看到手的一场大捷却只收获了一半战果便草草收兵。 再说曹操,死里逃生登上北岸,坐在河畔喘息了片刻,曹魏诸将听得曹操在河中逃难纷纷赶来。许褚身披重铠,上面嵌满箭头,浑如披了一件蓑衣,却不让众人看护,口中只管念着曹操的情势:“丞相没什么事情吧?” “丞相贵体一切安好,你放心吧!”诸将一番宽慰,许褚方才闪入营帐歇息去了。 众将拜于地上问曹操安,曹操却满面春风,好像甚是快活,说到今天的危急场面始终是面露微笑,轻描淡写。忽地,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情:“对了,快快叫人传渭南县令前来!” 见了丁斐,曹操问道:“今日于南山将牛马统统开栏放出来的就是你吧?” “正是。在下愿听凭丞相处分。”丁斐不慌不忙应道。 “好!我就给你一个处分!”曹操转身对书吏低语了几句,书吏立即手书一份文书,交与丁斐。 “丁斐,打开来看看!” 丁斐诚惶诚恐地展开文书,只见上面写道: 着令丁斐自今日起任典军校尉。 丁斐感激涕零,一个劲儿地谢恩:“微臣久任渭南县令,对此地的地理可以说十分精通,今愿向丞相献上愚策一条,若蒙采纳则不胜荣光!” 却说西凉这厢。 “今日一战实在是太遗憾了!”马超沮丧地对韩遂说道,“只差一步,曹操就被捉住了,不知是打哪儿窜出来的猛男,扛着曹操直接就跳上了船!虽说我与他互为战场敌手,不过那个猛男不得不令我钦佩,看他的身手绝不是一般人物,此时此刻我眼前好像还晃着他的影子哩。” 韩遂频频点头:“少将军所言极是,他就是曹军中的名将许褚呀!” “许褚?” “就像我西凉军中有八猛将一般,曹操麾下也精选军中的精锐组成一军,号称虎卫军,是他的日常亲卫队。虎卫军将领有二人,一个是陈国人,名叫典韦,好使一杆八十斤重的铁戟,威猛武勇名震四方,不过他早已经战死沙场;另一个谯国人,便是今日所见许褚,此人也是武勇难挡。” “哦,果然是力大无比啊……” “此人膂力过人,据说能够拽着猛牛的尾巴将牛拖转头!所以人送他外号叫做‘虎痴’,也称‘虎侯’。” 最后韩遂还不忘关照马超一句:“今后若是两军对阵遇到他,切记不要单枪匹马与他厮杀。” 这时候探子来报,曹操的军队已经悄悄越过渭水,摆开了偷袭西凉军后方的态势。 韩遂就眼前情势说道:“对我西凉大军来说,这可是一大隐忧:若是与曹军的对阵久战不决,一直拖下去,曹操势必于现今的阵地四周构筑壕垒,变成一座攻不陷的坚固城池,如此则我军要想渡过渭水就难上加难了。” 马超也有同感:“不管如何,都需趁早进攻。” “不如由我引一支轻兵奇袭突入曹军的主阵,少将军则严阵以待,提防北岸,令敌人不敢轻易越河来偷袭。” “好!我这里一个人防守就足够了,韩将军不必操心。你带上庞德一同前往。” 韩遂与庞德挑选了一千余骑精壮的西凉兵士,趁着夜深未晓之际,直扑曹营。 孰料这一奇袭策略正中曹操下怀。原来曹操早就料到敌人会有这一手,便采纳了丁斐之计,沿着河畔堤岸垒起一排营寨,并插满军旗,伪装成曹军主阵,实际上真正的主阵早已转移至其他地方。 不光如此,曹操还命兵士在附近一带挖掘沟堑,盖上草棚,上面铺上泥土,设下了诸多陷阱,单等西凉军前来袭营。 西凉兵不知敌军有诈,前呼后吆着一举杀到。 霎时间,仿佛天崩地裂般,脚下大地蓦地陷落,连人带马跌入沟中。顿时哭声、喊声、求救声乱成一片,西凉兵士在沟堑中扭动着挣扎着,就像困在木桶里的泥鳅。 “不好!”庞德将压在身上的手脚丢开,踩着己方兵士的身体费力地刚从沟中爬上来,数十支长枪登时密如骤雨般从四面八方朝他扎过来。庞德猛地发力,一下子撂倒十余个敌兵,随后大声喊着,四下里搜寻主将的身影。 “韩遂!韩遂!” 正奔走间,他被曹仁的家将曹永拦住了去路。 庞德抡起熊臂,只一个回合便挥刀将曹永斩于马下,顺手夺过对方的战马,继续在敌群中横冲直撞。 韩遂也跌入沟堑中,情势危险,幸好有庞德奋不顾身追杀敌人,韩遂得以趁隙跃出陷阱,也夺得一匹马,翻身跳上,终于逃过死劫。 这次奇袭终以西凉军的惨败而收场。 收拾了残败之军,马超清点人马,方知己方千余名精壮兵士折损了三分之一。 人数虽然不算多,可是令马超甚是伤感、纠结不已的是,八猛将中的程银、张横二人也不幸阵亡了。 年轻气盛的马超犹意气干云:“既如此,我军更须趁曹操扎营在野外之时尽早将其击破,不然我军便永无胜算了!” 马超当下决定再次奇袭曹军。这一回他亲自冲在最前头,马岱、庞德在后,向曹军营阵前进。 “今夜敌人还会来偷袭。”曹操不愧是身经百战的主帅,他根据马超的性格以及上次偷袭折损不大这两点分析,即刻便得出了这个结论。所以马超的第二次奇袭变得毫无意义。 迂回六里地,西凉的夜袭队摸入曹营主阵,众将士一起高喊,却不见敌人有丝毫动静,只见四下里旌旗翻卷,唯独看不见一个人影。 “咦,是空阵?” “糟糕!” 扑了空的西凉悍马猛兵急忙转身欲退,突然间,一声轰响为号,伏兵从四面八方杀来。 “不要让马超跑了!” 西凉八猛将之一的成宜此役被魏大将夏侯渊斩杀,其余兵士也伤亡惨重。马超、庞德、马岱虽骁勇善战,与敌人舍命厮杀,但最终仍大败而归。 就这样,西凉军与曹军隔着一条渭水河,你胜我一仗,我胜你一场,互有胜负,却始终无法彻底决出胜败来。 第二十一章 水火莫克 渭水虽为一条大河,河水却并不深,沿途岔成许多支流,河床宽阔,滩多水急。有的地方暗藏旋涡,深不可测,而浅处则马儿轻轻松松便可渡过,即使人也可徒步涉越。 曹操便以这渭水为屏障,夹河立寨,与西凉军对峙,但是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忧烦窝憋,因西凉军时常晨战夜袭,令人不胜其扰。 “曹仁,快点儿!”曹操时时催促着,显得急不可耐。 曹操军构筑的是半永久性的营寨,由曹仁负责督造。他先命人在渭水上以船筏锁链做浮桥三座接连两岸,又命两万名伕子搬运石材木料,沿着河岸建造了三座简易的城寨,日夜赶工,忙得不可开交。 西凉马超早已获知曹操军的动静,只是淡然说道:“哦,随他去造吧。” 待到这厢工事完成得差不多,约莫八九成的时候,马超一声令下:“给我统统烧了!” 西凉军兵士从渭水南北两岸分别向即将完工的城寨投掷烟硝、干柴、油弹等物,并朝河中倒上火油,点起火来。 霎时间,城池、浮桥以及河上的船筏一齐火光冲天,烟升焰涨,燃成一片。那些油弹是用什么做的?原来尽是类似梨核儿、桃核儿一类的东西,像一个个球似的滚来滚去,碰也碰不碎,一脚踏上去立即裂成两半,从里面流出火油,流至哪里便将火苗带至哪里,随处燃烧。 面对西凉军如此诡异的武器,老奸巨猾的曹操也拿它毫无办法,直急得抓耳挠腮的,整日烦恼不已。 麾下谋士荀攸献计道:“丞相不妨巧用渭水之堤,高筑土垒,蜿蜒数里,将其间的堑壕与土壁变为一座地下之城。” “地下之城?嗯,此计甚妙!土筑的地下城,敌人便是想放火烧也无计可施了!” 于是,曹军又新增三万人夫,孜孜不倦地每日挖地不止,挖上来的土垒成厚厚的土壁,形成数条高堤以及土台等,其下面则开挖出数十条堑壕,像个巨大的蚁穴一般。 这番工事又热火朝天地进行了一个月左右。 一座仿佛埃及金字塔般的巨型建筑渐渐现出其风貌,西凉的兵士隔河也早已悉收眼中,可不知道是不屑动手抑或是无暇顾及,这一个来月期间竟一次夜袭或火攻也没有。 渭水的水量一天比一天干涸,接连下了几天雨河水也不见增多。 曹军方觉蹊跷,这天夜里,暴雨骤降,等到翌日一大早—— “洪水来了!” “不好,是山洪!”担任警戒的兵士发出几声惨叫。 曹军来不及将人马转移至高处,乌黑的河水已经从远处滚滚袭来,一路湍急奔腾,水沫怒飞。 原来西凉军自半月前便悄悄于渭水上游筑起土堰,截断水流,将河水蓄积起来了。 这一招实在厉害,渭水河滩多是夹杂着碎石的土质,洪水一冲,登时分崩离析,化作泥石流汹涌而下。曹军的城寨、土台顷刻之间土崩瓦解,堑壕也被填埋得如泥塘一般满平,了无痕迹。 进入了九月。 从北国袭来的西北风,早早地挟来了冬雪。灰蒙蒙的密云遮蔽了天空,连日飘雪,使得两军偃旗息鼓,暂时停下兵戈,只是虎视眈眈地对峙着。 “西凉的胡兵惯于严寒,又有潼关可退守休整,我军的营寨暴露在野外,不得不在严寒中经受冬雪肆虐,如此可是不妙啊!诸位有什么良策?” 这日,曹操召集幕将正在商议对策,忽报有一不速之客飘然而至曹军营前。他自报家门道:“老翁是隐居终南山的隐士,道号梦梅是也。” 再瞧来客模样,一副鹤骨松姿的样子。 曹操以客礼待之,遂问他:“敢问梦梅居士来此有何见教?” 居士答道:“闻丞相从今夏起便在这渭水之北构筑城寨,为何不造一座不怕火攻又不惧水淹的城寨?老翁倒有一个愚案,故今特来向丞相献上。”梦梅居士继续说道:“不日必将北风劲吹,在夹杂着石块的河滩上急速筑起城寨,然后即刻以水浇灌,只消一夜即能结结实实冻结,其坚固程度足可挨至明年春天,绝不会融化。换言之,这是一座冰造的城寨,既不需担心敌人火攻,也无毁于洪水之虞。” 说罢,老翁立即又飘然离去,不知何往。 这一日终于刮起了北风。 曹操依照梦梅居士所授之计,白昼征调了三四万人夫,做好一切准备,只等日暮。 一俟天色暗下,曹操便下令:“天明之前,务必再造起一座城寨来!” 当夜,所有将士全都上阵,投入到紧张的筑城工事中。 由于原先已有了城寨基础,此番再造自然省力省时,将近天明时分,一座新的城寨便差不多竣工了。 “取水浇城!全城都灌上水!” 事先已经预备了数万只缣袋及皮囊,汲上河水再一个个传递运送,土门、土楼、土垒、土孔、土房、土窗……城寨的各个角落全都浇淋不漏,之后又往上浇洒一遍。 西凉军的兵士趁着熹微,一面远眺河对岸的光景,一面掩饰不住惊骇喊道:“啊!对面立起了一座城寨!” “什么时候垒筑起来的?!” “这才一夜的工夫嘛!” “快看!不是之前的土城了,是一座冰城,冰城!” 马超、韩遂等人也走出营帐将手搭在额头上眺望,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不一会儿,马超下令:“一定又是曹操想出来的什么鬼主意。快冲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即刻钲鼓擂响,西凉军集结起大队人马,朝河北岸渡河而去。 “西凉胡兵又来了!”曹操策马正候着哩。 “奸贼休要走!”马超又像前回一样,咬牙切齿地拍马向前,挺枪便欲向曹操刺去。忽然觉到两道锐利的寒光射来,只见曹操身旁一位赤面虎髯的威武大将,双眼似铜镜般瞪着,手提钢刀,勒马而立。 “莫非这位就是外号虎痴的猛将?” 马超心中一凛,登时变得前所未有的谨慎,于是试着骂道:“世人皆知西凉大将都是言出必行,铁骨铮铮的男儿。我听说你曹操是个口头雄才、临危即逃的小人,你今日敢不敢与我马超实打实地较量一番?” 曹操冷笑道:“哼!杀鸡焉须用牛刀?乡野村夫,有号称‘虎痴’的猛将许褚在我身旁,何劳我亲自动手?” 话音刚落,那名威武大将早已跃马而出:“谯国许褚便是在下!胡夷小子别跑,敢不敢与我较量?”其声俨然是人声,可是威猛之气却分明像极了百兽之王。 马超蓦地想起韩遂之前的叮嘱,心中倒也有几分惧怕,于是丢下一句:“后会有期!”便拨转马首,命令收兵回撤。 两军兵士无不悚然战栗,心下暗想:“能够令马超都畏惧他三分,那许褚不知道有多厉害啊!” 曹操回到冰城营寨之后召来众将,对许褚赞不绝口:“今日‘虎侯’的威猛各位都看见了吧?真乃我的股肱良将也!” 许褚大大地露了脸,心中一高兴,朗声说道:“明日我一定将马超生擒来献给丞相!” 当日他便送了一封挑战书给马超:“明日若不出马迎战,必为天下耻笑!” 马超接书大怒:“明日一定阵前相会!” 翌日天刚亮,马超便率韩遂、庞德、马岱等盛大阵容来到曹军阵前。 “早就等着哩!”许褚也不含糊,跃马上来招呼。马超也不多话,和许褚便捉对厮杀起来。 二人大战百余回合,未分胜负,却因胯下马乏,于是各自返回阵中,换马再战。 依旧是势均力敌,胜负难分。 二人刀来枪往,金铁交鸣,电光石火,枪头钝了,再换上大戟继续交手,转眼间又战了一百来个回合。 “哇!”两军将士屏息静气,目不转睛地在旁观战,个个不禁攥着两把汗,既紧张又慨叹。 ——与勇猛无敌的“虎痴”许褚大战如此多回合而丝毫不落下风者,当今之世也唯有马超了,而以西凉马超为对手尚能如此酣战不歇者,恐怕也只有“虎痴”许褚一人吧! 又战了一会儿,许褚大叫道:“热死我了!这头大汗害得我眼睛都睁不开,怎么交战?马超!且住手,等会儿再与你战!”随即折回己方阵中。 众人正诧异间,只见许褚弃了盔甲,脱下战袍,赤裸了身体提着大刀又冲上前来道:“马超,来吧!” 马超这时也已满头大汗,于是歇手拭去汗水,又换一支枪,喘了口气。接着,战场上尘土飞扬,卷沙走石,龙虎二雄第三次你来我往疾如闪电般大战起来。 威震八荒的许褚一声暴喝,纵马向马超逼近;年轻剽悍的马超也宛如一头口吐火焰的恶兽,提着快枪,枪尖打旋似的刺向许褚。许褚一刀砍中马超枪身,金枪铮铮,钢刀锵锵。马超回手一抽,卸了这一刀,不料许褚第二刀也紧接而来。“好!”马超迅疾闪躲,一返身,枪头借力直指许褚心窝刺去。“哼!”许褚一咬牙将枪尖挡向一旁,随即丢下刀,一把握住刺过来的枪尖,用力夹在腋下。于是一个欲夺,一个欲挣,半分也不肯相让——枪被对方夺去,自己便死于枪下无疑。 必死争夺!死也不能放! 猛的,枪身“咔嚓”一声断为两截,二人胯下坐骑都后退一步,抬起前蹄,互瞪着眼睛昂首嘶鸣。二人略略一怔,随即各执半截枪身,继续在马上激斗。 这厢曹操生怕爱将许褚稍有闪失,势必影响全军士气,于是赶快命人:“退兵!鸣钲收兵!” 孰料庞德、马岱等觑准了这一微妙之机趁势挥兵直冲对方阵角,曹军猝不及防,顿时阵脚大乱。 夏侯渊、曹洪等将虽拼死应战,仍难敌西凉军的猛烈攻势,不一会儿便溃散下来。乱军之中,许褚手臂连中两箭。 “坚守勿出!”曹操命令退回城寨中,紧闭城门。冰城在此刻便发挥了作用。 当日马超回营之后,对许褚兀自赞不绝口:“我自幼搏战无数,遇到过数不清的可怕敌手,但从未见过像许褚这般勇猛善战的敌手,真是个令人敬畏的‘虎痴’啊!” 此后,曹操一时苦无良策对付西凉军,只好派徐晃、朱灵率四千骑兵前往渭水以西结营,自己则准备亲自率兵渡河,与西凉军正面交战。不想马超已经带领数百名轻骑打上门来,疾驰至冰城下,如入无人之境般,在各处骚扰蹂躏一番之后扬长而去。 曹操在土楼上远眺,见此情景不禁感叹道:“马超着实是个非比寻常的敌手啊!只要他活在世上一日,我曹某便一日不得安宁。” 夏侯渊听了却不服气:“我军勇将济济,丞相何必为一个马超而忧烦不已?我一定替丞相诛灭此人!” 当天夜里,夏侯渊不顾曹操喝止,带领千余名部下便出城去了。 不出所料,没过多长时间,便传来夏侯渊一众人陷入苦战,脱身不得的报告。 曹操闻报,立即亲自率兵前往救援。 西凉兵士见曹操出马,奔走相告:“曹操出来了!”士气反倒大增。 马超更是奋勇当先,直冲入曹军中追杀曹操,口中高喊着:“乱臣贼子!休要走!” 曹操眼见难敌对手,赶紧驱兵逃回冰城。接下来几天,他闭门不出,不与西凉军交手,暗中却分出一拨人马,命从渭水以西悄悄渡河迂回。 “曹贼出来!你是属虫子的还是属獾子的,打不过就躲进窝!”马超逼至冰城下,破口大骂。 此时,后军韩遂传来急告:“后方有异,速归!” 拂晓时分,马超全军收兵返回阵地,才知原来是这样:“昨夜,一支敌军自渭水以西渡河,已经迂回到我军后方,开始结营筑阵!” 韩遂掌心里冒出汗来,不禁骇然:“已经迂回到我军后方?……倘若曹军两面齐攻,我军便完了!” 于是韩遂一改方针,转而向马超建议:既然如此,不如暂且休战,将之前已经取得的潼关等地先归还给曹操,以乞得和平无事,挨过冬天,待到春暖再另作打算,与曹操决战。 韩遂在观察大局、捕捉战机方面的确独具慧眼,故此杨秋、侯选等幕将也纷纷附和其建议,向马超道:“韩将军之言极是。” 数日后,杨秋执书函来到曹营,为说归还土地与乞和之事。 曹操心想正好顺水推舟。他先让来使回去,随后召谋士贾诩前来商议。 “此分明是诈降,但一口回绝恐也不妥,不妨先答应他,同意休战和平,再另图计谋罢。” “你有什么计谋?” “马超之所以如此强悍,在于有韩遂的战略得当,而韩遂之善谋也全赖马超勇猛无比才得以奏效,不过马超却是一勇之夫,不懂得机谋,故只有设计引二人相互猜忌疏隔,方可将西凉军一举剿灭。” 翌日。马超接到曹操送来的同意讲和的回函。不过,马超却犹疑踌躇了好几天。 “这几日曹军在后方支流上架设浮桥,作引军返都之状,可怎么看都像是作假诓人,迷人耳目,徐晃和朱灵在渭水以西的军队至今留在原地未动啊!” 韩遂道:“用兵向来就有奇与正两手,不足为怪,不过曹操奸雄难测,我军也须小心防备才是。”于是二人轮流调兵,一军正面向敌戒备曹操,一军则提防西面徐晃、朱灵,全军上下一刻也不敢疏虞。 闻知西凉军加强警戒态势,曹操与贾诩相顾一笑:“嗯,第一步已经成了!” 到了约定的日子,曹操一身盛装,率领着诸大将及一干重臣大张旗鼓地往约定的场所而来,他要亲自参加议和仪式。 西凉兵士从未见识过如此盛大的场面,也从未一睹曹操真容,他们蜂拥在道路两旁,指指点点议论着,心里充满了好奇:“怎么回事呀?”“那个就是曹操啊?!” 骑在骏马上的曹操身披锦袍,头戴金冠,环顾左右,对看热闹的西凉兵士大声喊道:“嗨,西凉兵们!你们是不是认为我是个怪人?看吧,我曹操和你们一样,也没有长四只眼睛、两只嘴巴呀!我和你们的唯一差别便是智谋高下而已!” 曹操显然是想开个玩笑,故意放松一下,但是西凉的兵士看见他的笑容,竟感到万分可怖,一个个都缄口不语了。 第二十二章 敌中置敌 出乎意料,一名曹操的使者走进了韩遂的营帐。 “有什么公干?”韩遂打开使者携来的文书一看,是曹操的亲笔信。信中写道: 君与予本非仇敌。君之严父乃予先辈,予与君亦相知有年,尝谈兵论史,誓为天下大成而贡献心力。 今虽敌我两分,各据矢石之阵两端,然与君之旧谊则一日未敢忘怀。 幸今和议既成,予不日将撤离渭水之阵,惟盼旧友韩遂来营一叙。 “哦,他居然还记得我这个旧友呀。”韩遂不由自主旧情复炽,于是翌日身不披甲,也不带随从,轻车简从款款前来拜访曹操。 “韩将军到底来啦!”来到魏营,曹操亲自来到阵前,二人也不入帐,就在营帐外叙话。曹操拉起韩遂的手亲热地忆起往事:“想你没有忘记罢?想当年我和令尊一同举为孝廉,少壮时亦多蒙令尊提携,我曾事令尊与叔父无二。后来你上京师,学成于太学,你我同登仕路,只可惜一直以来疏于联络。光阴荏苒,不知不觉间已过了这么多年啊!敢问韩将军今年青春几何呀?” “如今我也年过四十了!” “唉,往日在京师时,你我皆青春年少,常常一起高谈阔论,激扬文字,或是白马金鞍,寻花游芳,哪曾想一转眼都已到中年了!” “丞相变化也不小啊,已经鬓发添霜了!” “哈哈哈!什么时候天下太平之时,你我再重温当年,共叙旧谊。只是今日不巧得很,我正在帐中与幕下诸将商谈紧要事情,原本是我奉书邀约你前来,却不想如此,真是抱歉!” “哦,既然如此,那就改日再会吧!” 韩遂全不放在心上,高高兴兴地返回营地去了。 早有兵士目睹二人这一场阵前相会,随即报告给了马超。 马超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翌日假借商讨军事将韩遂请至营帐中。“对了,听说昨日将军在渭水畔与曹操密谈,好像很亲热啊……”马超若无其事地问。 “密谈?”韩遂立时瞪大了双眼,连连摆手解释道,“大白天就站在营帐外叙谈,何来密谈啊?!再说有关军情方面的言语,我可是半个字都没有说起过!” “即便将军没有说,那曹操有没有提到些什么?” “只不过叙叙旧,回忆一下少年时代同在许昌时的往事,没说几句便分手道别了。” “哦,原来你们那么早就情谊笃深啊。”马超的眼神里掩饰不住嫉妒的火苗。韩遂自认没做什么亏心事,犹谈笑自如,哪里料想得到后面事情的发展会如此令人扼腕唏叹。 当天夜里,曹操将谋士贾诩传至营中一密室,悄悄问他:“今日之计你觉得如何呀?” “妙哉!实在是奇想天开啊!” “不知西凉的兵士们看到了么?” “那是自然,臣猜想,此刻应该已传入马超的耳朵里去了!——不过臣以为,似乎仍嫌一丁点儿不足,单单如此恐还不至于令马超对韩遂彻底起疑哩。” “那应该怎么办?” “丞相不妨再给韩遂修一封书信送去。” “无缘无故地送书信去会不会侥奇得很?” “无妨。写信的目的并非以文辞打动对方,而是借以迷惑对方——须尽量写得语意含混,且在紧要之处故意涂抹删改,令人看了如坠五里雾中,摸不着头脑,又似乎非比寻常,极为重要,目的便达到了。” “那岂不是太难了!” “比起耗费兵马粮草,劳师动众大动干戈来,花这点儿心力算得了什么呀?韩遂接到此信必定满腹狐疑,惶惶不安,拿了信去同马超研琢。若如此则丞相之奇谋已经成功大半了!” 自上次韩遂私会曹操之后,马超便开始派心腹每日伏守在韩遂营帐之外,监视他有无异样举动。 “今天傍晚,又有一位像是曹操使者的人进入韩遂营帐,递交了一封书信之后便离去。”这日,心腹向马超报告道。 马超一听便愤愤然:“难道真有其事?!”他似乎觉得事实终于印证了自己的猜疑,于是顾不上吃饭,匆匆出了营帐,直奔韩遂的住处。 韩遂诧异不已地出来迎接:“少将军独自前来,莫非军情有急?”由于休战,韩遂也总算放松下来,此刻正欲用餐。 “哦,不。突然间休战了,一时倒闲得无聊,故来将军处想与将军共饮一盏。” “既如此怎不命人事先告知一声,我也好叫营中略做准备,摆上杯盏恭候少将军前来啊!” “哎——这种事情不是出人意料才更加有趣么?好了,快给我斟上一杯罢!” “少将军稍等!容我换上一副杯盏。” “不必了,没有关系。”马超说着,自说自话地斟满了一杯酒。“对了,自上次以后曹操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自上次在阵前匆匆一会之后便再也没有相见,不过他今日却差人送来一封奇怪的书信,故此独自酌杯正研琢哩,却是百思不得其解。”韩遂将视线落在桌上一封打开的书信上答道。 马超佯作方才注意到那封书信一般:“是这个?”说着,便伸手将信拿在手中。 “此信颠三倒四,不知所云,你看了也不明白,连我都弄不清楚他到底要说什么。” 马超早忘记了搭话,只顾全神关贯注地看信。信中语句颠三倒四,意思含混费解,还有多处用笔涂改,乱七八糟的,着实令人生疑。 马超将信揣入怀里,说道:“借我带回去仔细研读吧。” “请便。” ——要这种物什做什么用?韩遂回答时脸上露出纳罕的表情。 翌日,传令使者来到韩遂的营帐。不消说,是马超差人来邀韩遂过去。 韩遂一进帐便发觉马超面色有异,满脸怒气。 “昨晚回营之后,我将曹操的书信对着烛光左看右看,发现信中有些甚是不妥的词句。将军不会暗中将我卖了吧?” “绝无此事!少将军千万不可胡乱猜忌!”韩遂顿时失色道,“怪不得先前一直觉得你的样子古怪蹊跷,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不过事到如今我再如何解释你也不会听了!” “如果你有什么辩驳的,不妨说出来!” “想要取信于你,事实就是最好的解释。明日我再次前往曹操的城寨,假意拜访,像上次一样与曹操在阵前谈笑,少将军率人埋伏在附近,杀他个措手不及,待取了曹操的首级,你对我的误会自然涣若冰消。” “你真会这么做么?” 韩遂怒道:“不必怀疑!” 于是翌日韩遂便率帐下李堪、马玩、杨秋、侯选等几员大将一同前往曹军的城寨拜访。 曹操几日前起便一直谨守冰城内,如今听说韩遂来访,召来曹仁吩咐道:“你代我去见他。”并在曹仁耳边低语了几句。 曹仁依计与众将一起出寨,来到阵前,曹仁欠身对韩遂说道:“昨夜回信丞相十分悦恺,特命我嘱咐将军小心行事,大意不得,勿要让马超发觉了才好!”曹仁说罢掉头离去,关闭了寨门。 隐藏在阴影里的马超将这一幕看得真切,不由得大怒,待韩遂回阵便不顾三七二十一欲将韩遂问斩,幸得诸将竭力劝住,马超方才恨恨地将剑收起。 韩遂愤然回至自己营帐。八部将中尚存的五将纷纷前来劝慰。 “我等皆知韩将军对少将军赤胆忠诚,绝无二心!今日之事实在是恼人,将军平白无故受了冤屈。马超有勇无谋,终究不是曹操的敌手,加之他倚仗武勇,常有欺凌主公之意,不如趁此机会投效曹操,他日也不失封侯之位。” 韩遂正色道:“你等说些什么?我与马超之父马腾义结兄弟,今日起兵讨曹,也是出于一片义心,只为酬谢马腾生前的厚谊,我怎能背弃他而投效曹操呢?” “韩将军错矣!这只是将军一厢情愿而已,马超视将军为背信弃义之人,怎肯放过你?将军持节守义也是枉然。” 杨秋、李堪、侯选等你一言我一句轮番劝说,皆劝韩遂离叛。看来五部猛将也都已经对马超彻底失望,蠢蠢欲动。 韩遂耳听众将言语,心中好生迷惘,最终下定决心弃马超而走。于是命杨秋为密使,当晚即同曹操暗通起款曲来。 “大事成矣!”曹操大喜,忍不住手舞足蹈。他当下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回信,并且约定一条万全之计: 明日将军傍晚假意邀马超赴宴,再命兵士于营帐四周堆满枯柴,先点火令巨鼠窒息,吾见火光迅即领兵前来,鼓声呼喊,一举生擒马超。 韩遂却觉得曹操之计不甚周密,翌日又召集五部心腹猛将一同商议如何举事。 “现在去邀马超前来,只恐他未必肯来。”韩遂的担心在于此。 杨秋则说:“将军以请罪为名,兴许他会来也说不定。” 侯选接口道:“马超终究是年少气盛,只要口上多说好话,料他不会不来。” 李堪也自负地道:“此事就交给我吧!凭我的巧舌,一定能够将马超诓来。” 于是一干人分头做准备,支起油幕营帐,藏好枯柴,张罗酒宴,只待时刻到来。一切准备停当,韩遂与众将一同举杯,祈祝大事成功。正在悄声确认动手步骤时,却有一个人大声叱骂着冲进帐中:“你们这些叛贼!一个也不要跑!” 众人一瞧不由得心惊肉跳,原来闯进来的正是马超。 “啊!”这一幕被出其不意撞破,众人狼狈至极。马超拔剑在手,直朝韩遂扑来,抡起剑便砍:“从昨夜起,你们这些叛贼就在此密谋,以为我不知道么?!” 韩遂来不及挥戟迎剑,情急之下抬起左臂格挡防身,其膀子被马超的剑锋齐刷刷砍落。马超犹不解恨,追着韩遂一阵乱砍,口中叫骂道:“叛贼,往哪里逃!” 杨秋等五大猛将急忙抢上前去,从左右两边夹攻马超。 这时帐外火起,马超怒目圆睁,一双瞳仁也如喷火一般,只顾四下寻找韩遂:“韩遂在哪里?韩遂在哪里?”马玩挡在面前,没几个回合便被马超一剑砍杀。随他一同前来的庞德、马岱等也左冲右突,合力追杀韩遂的部下。 而此时,曹操已率大队兵马渡过渭水赶来呼应,一波又一波的骑兵只管朝着火光处猛冲过来。 “活捉马超!” “杂兵一概不管,只要马超的首级!” 这中间除了外号“虎痴”的许褚之外,夏侯渊、徐晃、曹洪等曹军中的骁将悉数到场。 马超见此情景,也不由得暗暗吃惊:“原来早已布置停当了!” 眼看大事不妙,马超迅即疾步奔出营外上马避逃,而庞德、马岱等人却已不见踪影。一时间西凉军混乱不堪,营内各处都冒起了滚滚黑烟。 残阳西落,依旧是烈焰腾空,灰暗的天空被炎炎炽火映照得通红,近旁的渭水也变成赤波横流。 第二十三章 兵学奥窔 军队最忌讳的便是同伙之间相互猜忌,倘若这样,则势必于不知不觉中在己方阵营树敌植寇。而此番从曹操这厢看,则是通过反间计,成功地在西凉马超军中施行了“敌中置敌”的奇策。 精猛强悍的西凉军业已四分五裂,与此同时,与曹操的和谈也彻底破裂——马超被自己引起的兵祸逼得四处逃窜,走投无路,好不容易才逃至渭水畔一座临时搭建的浮桥。 回首环顾,庞德、马岱不知失散到哪里,跟随奔逃的兵士不足百骑。正彷徨间,眼前出现一队人马。 “哦,那不是李堪么?” 来者正是自西凉出兵时的八部猛将之一李堪。马超稍觉欣慰,孰料率手下人马靠近的李堪却呼喝出一句:“马超就在前面!不要让他漏了网!”喝罢提着一杆长枪先自朝马超刺过来。 马超大惊:“你和谋反叛贼也是一伙的?”盛怒之下,马超奋力拼战,李堪见他气势汹汹,恐自己吃亏,于是拨转马头向一旁闪开。 与此同时,曹操麾下于禁率领着数人正朝这边追赶过来。于禁从马上张弓搭箭,瞄准马超便射。闻得那边弦声响,这厢马超急忙低头弓腰,伏在马背上,箭矢从头顶上“嗖”地飞过,偏向一旁。谁知这箭却正好射中李堪的背脊,李堪应声翻落而死。 马超更不搭话,径直朝于禁的人马冲去,拼死冲散了敌群,杀出一条血路,驰上渭水之桥,已是气喘吁吁,疲惫不堪。 天空漆黑一片,渐渐地又朦朦胧胧现出鱼肚白。 马超摆好架势,在桥上苦苦盼了一夜,只等己方的人马赶来会合,可是他等来的却不是西凉兵,而是敌兵一浪高过一浪的喊杀声和一阵阵密如骤雨般的箭矢。 桥畔的敌兵越聚越多,像时刻高涨的河水一样,人墙越来越密实。马超从桥上数次尝试突出敌兵重围,终因寡不敌众,每次突围只是在手臂和腿脚上徒增几道伤痕而已,最后仍只能退守桥上。 非但如此,每次随他冲荡突围的部下或战死或中箭仆倒在地,未能再回到桥上。 马超使出全身气力对部下兵士喊道:“一样是死在此地,不如尝试最后一次突围,只要冲出去,就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就算战死,也好过困在这里满身中箭而死!” 马超激励着残余的兵士们,随后像一头背负火焰的猛牛腾地蹿起,向桥下狂奔而去。 “跟紧点儿!” “不要离队!” 仅存的四五十名兵士紧紧跟随马超也拼死向外突杀。一番人踏马践、血喷肉飞之后,曹军的人墙终于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然而,跟随的部下却在曹军围堵截杀之下一个接一个消失了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马超孤零零的一人一骑。 “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我看你们谁敢靠近!” 马超手中的长枪已经折断,只好丢弃,他照准曹兵猛冲过去,硬是从敌人手上夺下一支长矛、一张弩弓。一阵厮杀下来,马超连人带马浑身血淋淋,仿佛朱漆描画的妖魔鬼怪一般。 然而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一瞬间,忽然一个念头涌上马超的大脑:我不行了! 当人由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此念头时,往往便会真的万事皆休。 ——但,随即又有一个声音呵斥道:“胆小鬼!我不是还没有断气么?!” 马超不禁痛骂自己的懦弱,于是强打起精神,继续与蜂拥而来的敌兵奋身搏战。 恰在这个当口儿,自西北方向一股人马朝这里疾驰而来。原来是己方骁将庞德和马岱率兵前来驰援。曹军的侧面登时被冲散,“主公快跑!”庞德隔着马鞍用力一提,将马超抱上马,随即一夹马肚,腾起一片尘烟,顷刻间便奔逃得无影无踪。 眼看“敌中置敌”之计大获成功,曹操喜滋滋地驱马亲自赶至阵前。 听说马超逃脱,曹操自言自语道:“这可未免大醇小疵啊。画龙务须点睛!”随即问马前的人:“马超的残兵大约还有多少?” 一名大将回答道:“只剩庞德、马岱部属约一千骑。” “什么?一千骑?岂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喽!命你等不分晓夜,速速追拿马超,建立殊勋!倘若取得马超首级者,赏千金;倘若生擒马超者,不问身份贵贱,即刻加封万户,入诸侯之列!” 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曹操这一悬赏不可谓不重,于是上自诸将、下至卒夫莫不奋发蹈厉,狠命追袭马超。马超被敌兵紧追不舍,不得不停下来与敌兵抵挡周旋。又一场苦战下来,马超的人马几乎被合剿殆尽,仅剩三十余骑紧随他仓皇而逃,一路上顾不得人困马乏,昼不食夜不寐,丧家犬般逃回西凉去。 庞德与马岱途中与马超失散,遍寻不着,于是便绕道径自往陇西落荒而逃。 曹操闻听后下令:“万万不可让他们潜藏起来!”意在斩草除根。 众人一直追赶至长安郊外,却有荀彧自许昌派来的使者快马送来书信一封: 北云见急,南江之水亦欲破堤而出。盼一刻勿耽迟,偃戈收师,速返许都! 曹操见信后立即传下军令:“全军即刻回师!” 失去左手臂的韩遂被封为西凉侯,随他一同投效曹操的杨秋、侯选等人也分列诸侯之位,曹操命他们:“你等留在此地驻守渭水河口。” 凉州参军杨阜步出队列建议道:“马超之勇实不输韩信、英布,今不能将其剿灭而班师回都,就如扑灭山中野火却留下火种,没有比这更加危险的了。” “这个我自然清楚得很。我本想见到马超的首级、一扫余孽后才收兵,更驻留一年半载,待战后治理有了眉目方才回都的。怎奈许昌多事,南方又情势急迫,不容我久留此地呀。” 杨阜又道:“先前凉州刺史姓韦名康,曾与在下一同共事,他熟知凉州情况,且深得民心,故恳请丞相命此人领一支兵守冀城,可为屏障,即便马超再图作乱,必自取灭亡无疑。” “好!此地防务便交由你主持,韦康则齐心协力尽心辅佐,务必使马超之余势不能死灰复燃。” “长安乃要害之地,也须置重兵以为后援。” “这是自然,我会留下充足兵力在长安边界一带,并选一良将为统帅。”说罢转身对夏侯渊,“旧都长安虽有韩遂驻守,不过他已断了左臂,不复往日之勇猛。你乃我心腹,就代我好好镇守边界!” 夏侯渊接令后恳请道:“愿保举一人,此人姓张名既,字德容,是高陵人氏。请命他为京兆尹,有他与我一同守边,可令丞相永不再有西凉之忧。” “既如此,张既也同你一起留守此地吧!”曹操爽快地答应了夏侯渊之请。 返回许昌的前一晚,曹操召集诸将共享一夕之欢。席间,一名将领问曹操:“末将想请教丞相:会战之初,马超的军队据守潼关,渭水以北正是敌方防守疏漏之处……” “嗯,嗯。” “我等皆以为应该进击河东,可丞相却甘冒危险下令在野外立营固守,迁延日久,后来才命兵士于北岸结营筑寨,此举似乎不合兵法所述呀……” “所谓避难击易,此乃兵法之正道也。”曹操回答。 “这一点好理解,但此次行动却令人感觉是反其正道而行之……” “我就是要让敌方为我军创造避难击易的条件。若会战之初时急于进击河东,则叛贼必以各寨分守渡口,河西便不得渡。故此,我军盛兵皆聚于敌方兵势最强的潼关前,与敌正面对峙,引诱叛贼将全部兵马移向正面,这样才好令徐晃、朱灵率人马插入敌势薄弱的河西一带。” “原来丞相早就将重点放在那队西渡奇袭的人马上了。” “不错。” “之后我军主力北渡,丞相命人沿河堤修筑城寨,却数次遭敌兵摧毁,木寨之后有土寨,土寨之后又有冰寨,莫非丞相从一开始便知道此仗势将延挨多时?” 曹操摇摇头道:“不然,此举我是另有他意:我军连车竖栅为道,筑冰城,是为了刻意夸大己方之弱,而令敌人心生骄矜。另外,西凉夷兵有如悍马,威烈而缺乏耐性,故有意显我军气定神闲,而令敌兵心急焦燎,为的是挫其锐气。” “丞相,这敌中置敌之计是否早已暗藏胸中?” “不,战机全凭将帅捕捉瞬间灵感,也可以说是天外神谕。兵之变化,固非一道,不能拘泥于兵法常道。临战前的准备事关大局,务必精心研判方能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且兵贵神速,须蓄全军士卒之力一举击破敌人,正所谓‘迅雷不及掩耳’,此乃作战之要。而一旦进入序战,敌我双方都在绞尽脑汁斗智斗谋,以兵法之道相互制敌先机,欲置对方于死地。但此时常有头脑灵机一转,也就是稍纵即逝的天外神来之谕,倘若抓住了,便能够以奇覆正,用奇谋挫败敌人的常道,这才是战争的胜败关键之所在。所以说,兵学奥窔,妙机无穷,实在无法一言以概之,用兵之道全在于权变通达,神鬼莫测也!” 曹操一番谆谆解释宛如塾师对弟子传灯授钵般十分恳切,诸将顿觉大大受益。 接下来,诸将又问道:“出阵之初,丞相每闻叛贼增兵添众,且新增兵力皆为西凉精锐,八部猛将俱集,便大笑不止,是何道理?” “西凉地处偏远,路途险峻,王化所不及也。这等暴军不费我举手之劳麇集一处,就如麇集猎场的鹿猪一样,人心不一,易于离间,一举可灭,故此心喜而笑。” 诸将纷纷拜曰:“丞相神谋,众人不及也!” “倘使他们不出西凉,又不服王威,却在边塞逞威施暴,要想发兵剿灭他们,势必耗费粮草兵力还有时间,加之征途遥远,只恐一年两年都不见得能有此番这般战果啊!……所以当闻听西凉军大举进攻中原时,我便忍不住开怀大笑啊。你等感觉我甚异于常,说明你等也已经开始动脑筋琢磨兵法之道了。记住:今后与敌交战不可只囿于浅显的小智慧,还须不断锤炼大智慧、大机谋才是!” 说罢,曹操举杯邀饮,众将则一起叹服地向他祝贺:“丞相确是宝刀不老啊!” 回到许昌后,献帝愈加畏怖其威,排銮驾亲自出郭相迎,恭贺凯旋。从此,献帝对他敬如一代名相萧何,曹操获准“剑履上殿”,且“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于是更加威震中外。 第二十四章 蜀人张松 近年来,在汉中民间名为“五斗米教”的道教风靡一时。 “五斗米教”一称,源于凡欲学道入教者皆携米五斗为谢,故得此名。 ——我家的瘫子居然能站起来了!不知道是哪位神人显灵? ——我家之前常闹小偷,奇怪的是把五斗米教的神符贴在门上之后,小偷就再也不敢来了! …… 随着诸如此类的迷信、浮夸之辞以及传闻异说、各种异想天开的神话流传日广,真真假假,这股宗教势力竟在汉中一带生根成长,渐有凌驾地方郡守之势。 五斗米教的教主自号“师君”,此人姓张名鲁,字公祺,乃道士之子。其父张衡原在西川鹄鸣山中造作道书糊弄一般百姓,张鲁承袭父亲衣钵,迁至汉中后想出了创立五斗米教的主意,他到处对无知民众宣称:“可怜的人们,请随我来吧,我张鲁定为各位祛除疾厄苦难!” 当其时,民众正处在前所未有的逆境之中,无论行至何处,都寻不到一户整日过着舒心安乐日子的人家。对于饱受苦难且根本看不见明日希望的愚夫愚妇来说,张鲁便是上天派来拯救众生的使者,于是捧着五斗米前来张鲁门下顶礼膜拜的百姓络绎不绝,门庭若市。 师君张鲁之下,设“治头大祭酒”、“祭酒”等,其下还有祭官数百名,称为“鬼卒”。 如有疾病、残废者前来祈祷,便设一坛于暗室内,令其自思己过,当面忏悔,然后为其祈祷。七日之后,由主祈祷之事的祭酒书三张符咒,上写病人姓名及忏悔之意,一张置于山顶以奏天神,一张埋于地下以奏地神,另一张则沉于河中以申水神,并祷祝:“愿水神带走你的罪孽。” 百姓对此竟深信不疑。偶有奇迹发生,便在汉中街市上举行盛大的享祭活动,门户上涂施重彩,祀庙内猪鸡茶食、织物砂金等奉纳品堆得像小山一般,盛米的米袋子塞满十座粮仓。 五斗米教一年比一年势力强大,至今已割据汉中三十年。由于路遥地僻,中央政府无力征伐,故一直未严令禁止或发兵击讨,改而实行招安怀柔政策,封教主张鲁为镇南中郎将,领汉宁太守,同时命其每年向朝廷进贡。 如此一来,五斗米教作为中央政府官许的道教,越发肆无忌惮,流布更广,汉川一带俨然成为一个独立的宗教之国。 恰好在此时,有一百姓在自家农田里挖掘出一枚镶金玉玺,心怯而不敢私藏,于是献至官府。 张鲁手下一班喽啰竟胆大妄为,异口同声怂恿他自立为王:“这是上天暗授神意,让师君就任汉宁王呀。” 其中一个名叫阎圃的部属颇具心计,进谏道:“目下曹操刚刚击败马超,权重气盛,位极人臣,目空一切,无疑正是挫其骄锋的好时机。不过愚臣以为,现今不如先取西川,一统四十一州以为本,然后再与曹操对决,不知道师君尊意如何?” 张鲁有一弟名叫张卫,为其麾下大将。 听了阎圃的话,张卫连声附和:“不错,不错,阎圃的话可谓深谋远虑。” 他一面说一面离座上前来,进一步献计道:“近来因马超兵败,西凉治内大乱,西凉州百姓四处逃散,听说奔入汉中来的便不下数万人。汉川之民户出十万余众,财富粮足,四面高山峻岭,十分险固,自古以来便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倘使再将西蜀纳入治下,好好经略,文修武备,四民畏服,便可定下千年帝王的基业。——不肖张卫愿亲领兵马入蜀,誓为大哥实现此宏大理想。” 张鲁也被两人的话打动:“好吧,那就赶快去做准备!” 这厢汉中已经悄然调动兵马直指西川,那边西川情况又如何呢? 西川属益州,大致相当于今日之成都平原及其以北以西雅砻江以东的广大地域,也即一般统称为巴蜀的那一带地方。汉朝时的益州领有之地大约相当于今日四川、贵州、云南以及陕西汉中盆地。 绵延千里的扬子江之水贯穿其间,宽阔的江面流至三峡倏然收窄,滔滔江水湍激波骇,奔腾狂泻不止,形成“高峡青峰金岭、碧水苍烟飞云”的壮丽景观。在风光明媚的江面上舟行数日,一片袤广的高原便豁然展现眼前。 发源自亚细亚屋脊帕米尔高原的昆仑山系起伏的山势伸入中国西部,形成岷山山脉,群山峻岭之间诸水夹流,渐渐汇聚成岷江、沱江、涪江、嘉陵江四大河川,最后汇入横贯中国的水运大动脉扬子江,四川之名便由此而来。 河川流经的盆地物产富穰,米麦、桐油、木材等万物盛多,时和年丰,加之气候温暖,自汉初便有大量汉民族移居此地,为巴蜀之地带来了独特而繁盛的文化。位于盆地中央的益州为郡治所在地。 然而此地的交通之不便绝非言语能够形容。北出陕西,须翻越有名的剑阁险道,往南则有巴山山脉阻绝,通往关中的四条道路以及通往巴蜀的三条道路皆蜿蜒于巍峨险峻的山谷之中,往往须攀岩根、缘藤蔓而行,狭窄处仅容一人一马勉强通过,世称“蜀道”。 即便如此,巴蜀之地也无法与外部世界永远隔绝。 益州牧刘璋,字季玉,乃汉室鲁恭王之后,其父刘焉死后继承封号至今,因家国多年来太平无事,竟养成了他懒惰怯懦的性格。 “听说汉中张鲁率兵来攻打西川,诸君以为该如何应对?”刘璋闻听张鲁欲兴兵取川,急忙聚集众官商议。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意识到可怕的敌人就近在身边。 眼见蜀中诸大将皆惊怯不答,座中一名官吏坐不住了,起身趋前,大声对曰:“主公放心,某虽不才,但愿以三寸不烂之舌,管叫那张鲁不敢进军我西川!” 众人一瞧,只见此人身短不满五尺,生的是额镬头尖,塌鼻露齿,额头还像青龙刀面似的又阔又亮,唯独声音如铜钟般洪亮,且余音绕梁。 “哟,是张松啊!你有何高见,竟这般自信可解张鲁之危?”刘璋翼下诸大将忧心忡忡地问。 “百万之师,一念动之。我只要去说服这位动念之间便能兴百万雄兵之人,他天下无敌,又何惧张鲁的区区数万兵马?”接着,便将藏于胸中的计策说了出来,即由他赴许昌面见曹操,对后者细说利害大计,劝其出兵平定眼前这场灾祸。 刘璋也不清楚张松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不过还是采纳了他的建议,命他为使,早日动身赶往许昌。 张松雇请画工,在自家精心绘制了一卷西川四十一州的鸟瞰图。 画工花了五十来日终于绘制完成。四十一州的巴蜀山川溪谷、都市村落、大小道路,以及舟帆、骡马运送物产的模样,全都跃然展现在数十尺长的一卷画卷上。 张松观览画卷,不禁赞道:“打开图卷,就如同亲身游历西川一般。好,好,画得太好了!” 随即他前往拜见刘璋,告知准备停当,即将起程。刘璋将事先备妥的金珠锦绮等分由七匹白马驮运,作为进献给曹操的礼物。 张松翻越崇山峻岭,一路千山万水,向许昌进发。此时曹操恰好刚从铜雀台游玩归来。 虽说江南之地风起云涌,迭生变数,但曹操自一举击败精猛剽悍的西凉军队之后,傲睨得志,愈加不可一世,他门下家臣及部下也益显骄纵,仿佛天下俨然已是曹氏的天下。 “许都果然是殷繁不似人间,名不虚传啊。” 张松直看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面对许都的繁盛文化,相形之下,张松觉得自己七匹马驮运来的精美礼物简直粗陋俗鄙,不好意思拿出来献给曹操了。 他先在驿馆安顿下,随后径往相府求见曹操。一名负责通报迎客的官员在拜谒簿上登记下他的姓氏官职之后,对他说道:“请先回去吧,待丞相得暇自会安排召见你。” 不得已,张松只得依照吩咐回驿馆静候召见。不想一等就是数日,却得不到相府丝毫音信。张松心中好生纳罕,于是向驿馆掌柜打听,掌柜提醒他道:“往拜谒簿上登记姓氏的时候,你没有给负责迎客的官员送点儿好处么?” 于是张松狠狠心给相府门口的官员送去一笔钱,到第五日终于得到曹操召见。 曹操坐在堂上,待张松拜毕,乜斜了他一眼嗔怪道:“你家主公刘璋为何连年不进贡?” 张松答:“蜀道之艰难险峻非言语能够形容,加之路途上盗贼频发,实在无法运送岁贡。” 曹操脸上露出极为不满的神情,似乎堂堂一国之相的威严受损:“我早已将诸州之害一扫而光,如今天下平定,偃武修文,中国之威,遍及四方,你如何却说交通要道上多有野盗乱贼出没?” “不不,如今天下怎称得上平定呢?汉中有张鲁,荆州有刘玄德,江南则有孙权诸王并存,至于各地的绿林山野中还有多少乱贼无赖出没,简直是数不胜数啊!” 话音刚落,只见曹操倏地拂袖而起,随即转入后堂——似乎被这番冒犯的话激怒了。 张松睖睁着立在堂下,目送曹操离去。阶下整列肃立的近臣们也大为不满,齐声责备张松,并且嗤笑他愚蠢迂腐。 “你身为外国使者,不远千里前来求见,岂可当着丞相之面冲撞他?实在是太不懂礼节了。幸好丞相念你远道而来,没有罪责,你赶快滚回蜀地去吧!” 孰料张松却从两只塌扁的鼻孔里挤出“嘿嘿”几声嘲笑,对着众人说道:“怪哉,原来中原之人皆好虚伪,专擅巧言令色说谎话。我西川虽是偏陋之地,却没有这般媚言奉承的谗佞小人!” “闭嘴!你竟敢说西川绝无谗佞之辈,难道我泱泱中原人士皆是谗佞之辈?!”在群臣一片激愤中,一个清亮的嗓音响起,盖过了所有喧嚷声。 ——哟,此人是谁啊? 张松被这个声音震住了,他循声望去,只见侍立的诸臣中有一位极富书卷气的青年走出席列,迈着稳重的步子款款走向他面前。 此人貌白神清,眉细眼长,一对眸子澄明。原来是人称“杨主簿”的杨修。杨修字德祖,弘农人,为英贤辈出、一门六相三公的“关西孔子”杨震的玄孙,如今仕于曹操门下,担任掌库主簿。 “你身为一国使臣,故我只在一旁默默静听,不想你却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想与你说些事情,请你跟我来。” 说罢,杨修扯着张松便朝旁边的内书房走去。张松被这位青年的魅力所吸引,不禁默然跟随着他而去。 第二十五章 《孟德新书》 “这里是内书房,一般人不得随意进出,我们就在此静谈一会儿吧。请坐!”杨修邀张松落座,自己便煮起香茗,随后温言款语地慰问张松远来之劳:“蜀道崎岖,天下尽知,张兄远道而来,想必一路上历经险阻辛苦了吧?” 张松摇摇头答:“奉军命出使,虽万里也不畏远,虽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杨修说:“有关西川地理风情,杨某只从典籍或是先辈老人口中略闻一二,却一直苦于不能直接从西川人士那里聆听个梗概。今日得晤张兄,还望不吝指教!” 张松道:“西川为西土之郡,路有锦江之险,地连剑阁雄峰,纵横三万余里,回还须行二百八十天。鸡鸣狗吠相闻,市井闾阎不断,田肥地茂,无水旱之忧,国富民丰,家家可闻管弦之音。民社和乐,人情谦厚,秉文尚武,不知有百年之乱也。” “听你如此叙说,杨某真想亲身去游历一番哪。对了,张兄在蜀中现任何职?” “在下位卑职贱,仅在刘璋家中担任别驾,甚不称职。敢问杨公在朝廷担任何官?” “现为丞相府主簿。” “久闻杨家世代簪缨,父祖皆是汉朝名相重臣,公既身为杨家子孙,为什么不立于庙堂之上辅佐天子,以四海为己任,而竟委身相府门下当一名区区府吏?” 杨修闻言,不免低头羞愧,双颊通红,停顿了一会儿才强辩道:“丞相授我以军政钱粮重任,在其门下既可以学到军中兵粮管理的实务,平时还管理着书库,库中万卷书册尽可随意阅览,更兼时时得蒙丞相谆谆教诲,这些对我来说倒是极有开发。” 张松笑道:“哈哈哈!我听人说曹丞相文不明孔孟之道,武不达孙吴之机,文武二者皆是半吊子而已,倒是做事强权霸道最拿手,又如何能时时教诲、对你有所开发呢?” 杨修辩驳道:“张兄,你身居边隅,所见难免流于褊狭,丞相的大才自然是无法见识到的。” “此话谬矣。你说我褊狭,可是你久居京城,醉心于中央都府文化并以此傲睨天下,这种自命不凡的心理岂不更加病态么?曹丞相究竟有何大才,在下倒想领教领教哩。” “好!张兄请过来看看这件东西。”杨修起身从书库的架子上抽出一卷书,递在张松手里。 只见书册的题签上有四个字: 孟德新书 张松快速浏览了一遍。书共分十三卷,议论的全都是兵法要谛。 “此书何人所著?” “此乃丞相自身的用兵心得,军务之余专为后世兵家而著。” “哈哈,想不到曹丞相还真有一套。” “丞相酌古斟今,在前人兵学基础之上崇论宏议,糅入当世实战之术,比照孙子十三篇而作此《孟德新书》。仅此一册,便足可一窥丞相蕴蓄之深厚矣。” 张松闻言一笑,将书册交还杨修,说道:“这等货色,在我西川连三尺小童皆能暗诵,私塾里都有讲授,怎么能称是《孟德新书》哩?说是‘新书’,简直也太瞧不起人了嘛。” “你说什么?!难道在此之前已有相类的书册?” “春秋战国之际即有仿若同物的书册问世了,只因不知出自何人之手,曹丞相便索性拿来充作自己的东西,糊弄哄骗无知小儿,在不学无术的子弟面前炫耀。这般东西怎能够称得上‘新书’?”张松说着嗤笑不止。 原本对张松多少有好感的杨修,此刻见他如此毫无忌惮地挖苦和嗤笑曹操,也不由得心生反感,于是眼中露出一丝冷蔑说道:“不管怎样说,兵书艰涩难懂,三尺小童不要说暗诵了,即便览阅一通都磕磕绊绊的。张兄如此大吹法螺,岂不让人笑破肚皮?” “你以为我是在吹牛皮?” “没有人会相信你说的话!倘若要人相信,张兄你先暗诵一遍试试,可以么?” “三尺小童都会的事情,哪里能难得住我?” “先不要说大话,你拿出事实来,才能让我相信你没有说谎呀!” “好吧,既然如此,你就听好了。” 张松抬头挺胸,双手置于膝上,宛若学童诵读诗词一般,郎声背诵起《孟德新书》来,从头至尾竟一字也不差。 杨修大吃一惊。倏地,他离席起身,两腿跪地,对着张松恭恭敬敬地拜下去:“请恕小弟眼拙!我杨某也曾见识过无数学高名重的学者贤士,但像张兄这样的奇才当真是前所未遇!张兄请在此地稍候片刻,我这就去见丞相,向他如实禀报,求丞相重予召见。” 杨修说罢,满脸兴奋,疾步去见曹操,当即嗔怪曹操为何对西蜀使者如此冷淡。 曹操答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此人身短臂长,活脱一副猢狲模样,看了就令人不舒服!” “倘若一味以貌取人,岂不会错失真正的贤士,而招来一群伪客佞臣么?昔日祢衡尚气刚傲,矫时慢物,却奇姿而殊智,丞相连那样的人都能容得下,为何独独难容张松?” “此二人大不一样啊。祢衡乃一代文杰,他的文章传播当今,能够令天下之士为之共鸣,他张松却有何能耐?” “丞相委实不可小觑这个张松哩,此人博闻强记,世间罕有,适才他只浏览了一遍丞相所著《孟德新书》,便能够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呢!而且他具有倒海翻江之辩才,深不可测,他随口便说此乃战国时代无名氏之作,不是丞相的新著,还说在西川连三尺小童都能背诵如流……” 杨修毕竟年轻,说话不晓得轻重,说到最后几句,他根本没有注意曹操此刻的表情变化,兀自一个劲儿地替张松美言。 “看来他对我中原文明根本就是一无所知,也没有真正见识过我泱泱大国的威武气势,所以才敢口吐狂言!——杨修!” “臣在!” “明日我在卫府西教场点兵校阅,你引张松一同来观瞻,让他见识见识我军的雄壮威容。” 杨修不敢抗命,翌日果然领着张松来到演兵场。 这一日,曹操在卫府西教场集合了五万虎卫雄兵,他自己一身戎装,铠甲灿烁,昂首骑在龙爪宝马上,举行盛大的校阅仪式。 五万虎卫军、三千枪骑队、一千仪仗队、干戈队、铁弓队,战车、火炮,弩弓手、鼓手、螺手……但见盔甲鲜明,衣袍灿灿,金鼓震天,戈矛耀日,旌旗飘扬,人腾马欢。兵马排成四阵八列,先是模仿鹤翼而展,然后变为五列,最后散作乌云之阵……数万人马疾徐有序,聚散自如,场面煞是壮观。 阅兵结束后,曹操驱马回到检阅台前。只见他微微出汗的脸上透着红光,掩饰不住得意之色。他在众人中间寻见张松,便大声喊道:“怎么样?敢问西川也有这般壮大的军势么?” 张松一直乜斜着眼睛在观看,此刻见曹操问自己,便笑着答:“没有。西川向来以文和道义治国,所以直至今日尚无兵革之需,这点倒是与贵国有所不同。” 杨修在一旁悄悄吞了口唾沫:这话会不会又令曹操感觉有失颜面呀? 第二十六章 《西川四十一州图》 霸者最忌恨别人气势凌己。张松的神情和说话态度,曹操从一开始就看不顺眼。 尤其是,曹操引以为自豪的五万虎卫军的点兵校阅仪式,张松竟对此流露出一副不屑态度,令曹操不能不为之震怒。 “张松!你刚才说西川以仁政治国,故不需要军马兵革对么?倘若我曹操有心取西川,就以这支精锐之师前去攻之,那蜀人岂不就像老鼠一样只会窜逃遁迹么?” “哈哈哈!丞相所言甚是可笑!”张松撇了撇嘴角说道,“听说丞相昔日在濮阳攻打吕布时便曾遭其戏弄,在宛城与张绣作战也大败而逃,赤壁大战中见了周瑜便着慌,华容道上与关云不期而遇,竟然哭诉求饶,还有,潼关之战时弄到割髯弃袍才得以死里逃生……以这种声名扫地的师旅去攻打西川,即使有一百万、两百万兵马,凭借着蜀之天险和蜀兵之勇,收拾他们又有何难?丞相如果向往蜀地山川风光之美,可随时前往一游,只是此去恐再也没有回返铜雀台的那一天了!” 以往,凡是来许昌拜谒曹操的外国使臣没有一个胆敢在他面前如此毫无忌惮地说话。一时间,竟不知道究竟谁被谁的气势所压倒。 曹操真的是暴怒了。他气得浑身发颤,转向杨修命令道:“这个蠢货!简直岂有此理!赶快将他的头颅拧下来,装在盐桶里送回西川去!” 杨修却竭力说情,表示张松虽出言不逊,但确实有奇才,自己甘愿代其受罪责,只求曹操从宽处置。 曹操自然听不进。这时荀彧也站出来劝谏道,今日若斩杀此奇能之人,他日势必为天下人非议,成为指责丞相不德的口实,所以无论如何请丞相免其死罪。 “带出去,罚乱棒一百记,然后立即赶走!”曹操终于让步了。 众兵一拥而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张松拖出教场,随即一顿铁拳窝心脚,将他打个半死,然后推搡开去。 “遗憾哪,遗憾!”张松本想即刻回蜀,但一转念又想到自己当初赴许昌来的本意,原是认定刘璋庸碌无能,治蜀无方,早晚会遭汉中侵犯,而他正希望借由此次出使的机会,当面考察一下曹操的为人,若果然是一代英雄,就决心说服其并合西川,或是让西川成为属国,总之是将蜀地州郡恭献给曹操。 “自己出使之前在诸人面前开了大口,如今两手空空不说,还平白无故挨打受辱,怎好就此回去哩?好!此恨不报,枉为男儿!我一定会叫你曹操后悔莫及!” 张松将破肿的脸稍加治疗,翌日连招呼也不同相府打,便带领随从径自离开了许昌。 “哈哈!蜀中小子灰溜溜地逃回去喽!”许昌百姓路上见了无不取笑他。孰料,张松在半途中一转,直奔荆州方向去了。 将近郢州地界,一队人马军容整然地自前方迎了上来。 “前面来者可是益州的张松张别驾?”为首一员大将发问道。张松答正是。 只见那员大将翻身下马,对张松施了一礼,随后说道:“在下是荆州的赵云,奉我家主公刘皇叔之命,特在此处相迎。先生一路翻山越岭,想必多有劳苦,请先歇一歇再赶路吧!” 说罢,便领着张松来到附近一座驿亭,不仅奉酒、煮茶,还准备有洗浴设施,一应俱全。 自己面见曹操一无成果,反而载着失意和屈辱落魄而归,对方却如此恭敬相待,这令张松大感意外。 “刘皇叔对张某为何如此厚待?” 见张松不解地发问,赵云答道:“不,我家主公不独对张别驾如此厚待,刘皇叔素来好客,但凡有客人来此地,必当竭诚款待。” 于是张松被赵云引着继续前行,途中不觉得丝毫局促不安。 不几日,一行人便进入荆州之境。这天黄昏时分,终于到达驿馆。 只见驿馆门外整整齐齐站立着百余名兵士,排成两列,一见张松即齐齐地擂响鼓钲,一派热烈欢迎的气氛。 张松吃了一惊,步子不由得停顿下来。此时,一位身躯魁伟、蓄着浓髯,英气勃勃的武将来到马前招呼道:“关某奉兄长将令为贵客洗尘!”说罢微笑施礼,然后亲执马辔,在前面引路。 张松慌忙下马,诚惶诚恐地问了一声:“这位莫非是关羽关将军?” “正是,在下就是关羽。幸会,幸会!” “岂敢,岂敢!张某不知是关将军,刚才在马上受礼,实在是无礼了,还望关将军见谅!” “哪里——在下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的一名臣子而已。先生身为国宾,若是太过客气谦让,那皇叔交付给在下的任务岂不是完不成了?所以千万不用拘礼,有事尽管吩咐。” 入得驿馆,关羽又殷勤地为张松安排好一切歇宿事宜,当晚更是款待备至。 第二天入城,只见自城门起荆州城内各处街道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不多时,前方一簇人马吹吹打打,在一阵嘹亮的喇叭、笛子声中走近。定睛一瞧,坐在最前面马上的人正是刘玄德,卧龙孔明、凤雏庞统两名重臣则带辔并侍左右。 张松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滚鞍下马,当街跪倒施礼而拜。刘玄德也跳下马来,扶起张松,牵住他的手说道:“先生之高名早就如雷贯耳,只恨云山相隔,无由当面聆教。近日闻听得先生自许昌返蜀,便自作主张派人在路上迎候,以叙渴仰之情,略尽地主之谊。有请先生至府里一叙!” “张某乃囚首垢面一贫客而已,刘皇叔非但遣麾下将军鞍马驱驰,专程款接,今日更是亲自出府相迎,真令张某惶恐之至啊!” 在曹操面前曾经那样方头不劣、言语刻薄的张松,此刻面对刘玄德,却也显得谦虚有礼。 人与人酬应交接,就如同镜子一般,骄慢之人得到的承应必然是骄慢,谦逊之人得到的承应必然也是谦逊,故指责别人的无礼,也即是自己对别人的无礼承应。 欢迎仪式虽称不上豪奢,但是对于远道而来的宾客来说,却充满了温煦的人情。 刘玄德依常套只是天南地北地侃起了山海经,至于西川的话题一点儿也没有触及。倒是张松忍不住发问:“刘皇叔治下领土,除了荆州,尚有多少州呀?” 孔明在一旁代刘玄德答道:“州治及各郡都是暂借来容身而已的。我等曾力劝主公将目下所领州郡据为己有,可是主公誓死不肯背弃与东吴孙权的舅婿之义,故而至今尚没有一寸真正属于自己的领土。” 庞统也随声附和:“天下人尽知,我家主公乃汉室宗亲,却从来是兢兢业业,不骄不慢……不像有的人位极人臣,跋扈专政,狂悖猥鄙,实在是连乡野村夫都不如!”庞统咬牙切齿说罢,伸出酒杯向张松邀饮。 “先生此言极是!”张松一面举杯回敬,一面频频点头。这番话在他心头激起了强烈的共鸣。 “天下唯有归依有德之人,方能永保安泰,百姓也才能安居乐业。窃以为刘皇叔既为汉室宗亲,且仁德淳备,四民景仰,故千万不能以暂领荆州为足,而应该继受正统以居帝位。我想,天下应该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出口非议吧?” 刘玄德叉手端坐,就像没听见一样,过了片刻才缓缓地摇了摇头说:“先生太过奖了!玄德天资庸驽,德望疏浅,实在无能担此大任。”说罢莞尔一笑。 张松在城内逗留三天,日日饮宴,备受殷勤款待,令他烦恼全抛,如沐春风。 第四天,张松告辞回西川,刘玄德依依不舍,亲自送至城外十里长亭。 主客在亭内稍事休憩,刘玄德等人又是设宴饯别,大家一同举杯,共祝张松一路平安。 刘玄德眼睛里噙着泪道:“可惜与先生只得三日倾谈,相信今后还有机会再次聆教。人生多事,先生返蜀之后,想必公务繁忙,但请先生不时记得荆州有个刘玄德时刻挂记,每当鸿雁西行之时,玄德也定会忆起先生的。” 此时此刻,张松心里默默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辅迎刘玄德入蜀,因为要想为西川开创一片新天地,除了刘玄德,别无他人! 想到此,张松便说:“张某在此地三日,蒙皇叔以诚相待,却无以相报,张某惭愧不已。今日惜别,愿以一言赠皇叔:荆州南有孙权,常怀鲸吞之气,北则有曹操,每现虎踞之势,故绝不是刘皇叔久居之地。” “先生,玄德也深知这一点,只是除了此地,更无容我安身之处啊!” “请皇叔放眼远望,西川便近在眼前。益州西川之地,四方有天险屏围,然而经由一峡水路入蜀,便是沃野千里,民勤国富,正宜永居。倘若皇叔率荆州兵马长驱西指,定可成就霸业,汉室复兴便在眼前了!” “先生万万不可这样说!益州刘璋与我同为汉室宗统,我与他有同族之谊,怎可兴兵去侵犯他的领国呢?” “皇叔此言差矣!皇叔岂能只看到宗族之小义而不顾国家社稷的大义?刘璋只不过是个庸碌无为的太守、一个无能的好好先生而已,根本不懂得任贤用能,如此怎么能够顺应当今时代的巨变,成就一番宏图大业?西川倘若照这样子下去,不日就将被汉中张鲁侵占,遭受五斗米教军的蹂躏,百姓将生灵涂炭啊!——其实张某此次上京的目的便是,倘若如此,倒不如让曹操取西川,至少可以阻止张鲁入侵,保西川百姓不受蹂躏。换句话说,张某已下决心要将西川献给曹操……” “……” “只是,当我一踏足进入曹操的丞相府,便顿时攒眉蹙额,心痛不已:那里的都市文明已现糜烂之象,从事者骄淫暴横,做官的贪财受贿,个个猎物逐利。至于曹操,我看他待人接物也好,观顾他校阅演兵也好,无不暴露出恣逞奸雄、强势凌人、轻贤慢士的霸道本性。窃以为,不久的将来,曹操必会成为汉朝一大祸害……刘皇叔,张某绝非违心媚谄,更不是卖主求荣,刚才这番话只不过想请刘皇叔切勿拘于小义,而应以天下万民为重,胸怀舍我其谁的大志啊!” 说到这里,张松命随从自马背行囊中搬下一个竹箱,打开箱盖,从里面取出一件东西,原来是一卷画。展开来,只见千山万水,巍峨的群峰、旷阔的沃野以及参差错落的都市集镇,全部呈现眼前——这便是张松出使之前特地请画工绘制的“西川四十一州图”。 “请皇叔过目,此乃西川地理图。” “哦!实在是太精妙了!道途之远近、地形之高低、山川之险要……啊,甚至还有府库、钱粮、户数……简直就如亲眼所见一般!”刘玄德一双眼睛一动也不动入神地看着。 “皇叔,请尽早入蜀吧!”张松在旁一个劲儿地鼓动。 “——张某有两位心腹好友,相交甚笃,一位名法正,字孝直,另一位名叫孟达,字子庆,皆信诚可靠之人。请皇叔谨记,如他日此二人到荆州,就如同张某在面前一样,皇叔不论什么事情都可率直地与之筹商。” “青山不老,绿水长存,他日若是事成,玄德必当厚报先生!” “张某感谢皇叔盛德,作为答礼,今日张某将此卷西川四十一州图献上,便是他日皇叔入蜀的导引,万望皇叔受纳!”说罢,张松揖别踏上了归途。 刘玄德自十里亭返回荆州城,关羽和赵云等人则继续送了数十里路,方才与他道别。 经过漫长的时日,张松终于返回益州。这是一次十分迢远的旅行。 行近成都附近,道路旁早有两位好友在等候,一见张松身影立即迎了上来。“终于平安无事归来了!” “哦,是孟达呀,法正也来了?”张松从马上一跃而下,同二人紧紧握手。 “想必早就想念蜀中香茗之味了吧?故我二人在前面松林下置了一座炉子,煮起茶正等着你归来呢。小憩一会儿再走吧!” 三人来到松下,一面饮茶品茗,一面说起这一路上的种种见闻。 忽然,张松问二人:“想来你们一定也深知吧?西川若是照这样下去必然灭亡,与其如此,不如另迎一位明主,也好让西川遇难呈祥,起死回生!” 法正露出诧讶的神情:“张兄不正是为了此事才不远千里出使许都去见曹操的么?与曹操的谋面不顺利么?” “嗯,非常不顺利。——其实,我有一事正欲对二位说:我在半途上改变主意了,将西川献给曹操之辈,西川就意味着灭亡,蜀中百姓是不会有幸福的!” “那么,还可以将西川许给谁呢?” “所以哩,我今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打算,不知你二位意下如何?千万不要顾虑,有什么就说什么!” “真的?” “谁还诓你么?” “嗯——”法正沉吟片刻,说道,“若是我,倒想与荆州的刘玄德联手交结……” 张松又看了看孟达,孟达眼睛里放出光来说道:“不错,迎刘玄德入蜀总比将西川献给曹操要好得多!本来你就应该直接出使去见刘玄德的!” 张松莞尔一笑:“实不相瞒……”说到这里他朝四下张望一巡,接着便凑近二人,将离开许昌之后转至荆州见到刘玄德之事以及自己与刘玄德所说之话一五一十全部倒了出来。 “真的?这样说来,我三人不谋而合想到一块儿去了?太好了!不过张兄,此事万万疏忽不得哟!” “放心吧,我心里已有腹案。倒是万一刘璋就此事召你二位商议,你们可要小心对应啊,拜托了!” “明白了!” 三人血盟之后方才依依道别。 第二天,张松进入成都城拜谒刘璋向其复命,报告了出使经过。 自然,对于曹操他是竭力贬弹,说曹操早有心夺取西川,故对此次交涉毫不动心,看来不等张鲁攻入西川,曹操恐怕就已经先动起手来了。 第二十七章 进军 刘璋脸上顿时难掩慌急之色。“曹操若对我西川之地怀有野心奈之若何?张鲁是只恶狼,曹操更是一只猛虎!究竟有没有什么应对办法啊?” 孱弱、无谋的刘璋此时已经方寸大乱、六神无主,脑子里只有不安的感觉在搅动。 “主公不必担忧,在下有一谋,”张松加重语气继续说道,“主公何不邀荆州刘玄德前来相助哩?刘玄德与主公同为汉室宗统,同姓同祖,主公派使者与他结好,请他入蜀为援,相信他不会袖手旁观的。并且一路上,臣听到各州不少关于刘玄德的清论,都说他慈仁、宽叡,是个难得的忠厚贤明之主,乃当世最负人望之主啊!” “我也听说他是景帝之后,与我乃是血脉一统,可惜迄今为止我们与他都没有任何交契呀。” “倘若此次主公修书一封给刘玄德,言辞恳切,郑重其事,想必刘玄德一定会欣然答应共结友邦之谊的。” “那么谁可以为使呢?” “孟达、法正,这二人最合适。” 恰在这个节骨眼儿,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呼喝声,随即一个人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 “主公,万万不可听他的呀,倘若依了张松的话,我西川四十一州迟早便成为他人掌中之物!” 张松大吃一惊,扭头看去,原来这个汗流满面的来人姓黄名权,字公衡,是刘璋府下的主簿。 刘璋皱紧了眉头喝道:“黄权,为何口出此言?不得胡言乱语!” 黄权倒是不屈不惧,竟顶撞起刘璋来:“主公,这刘备是何许人?赤壁鏖兵后连曹操尚且畏惮他三分哩。他以宽仁而广收人心,左右有卧龙凤雏两位军师的智谋辅佐,麾下则有关羽、张飞、赵云之辈为羽翼,都是无人能敌的猛将,倘若召此等人物入川,则蜀中人心势必归顺于他,有道是一国难容二主,如此一来焉得不乱?西川将面临累卵之危!——再说,张松名义上出使许都,可是臣听说他在归途中却擅自去了荆州,个中情由和利害,还望主公贤察呀!” 话既说到此,张松再也不可能在旁默然无语。他大声诘问道:“国家的危机不在将来,已然就在眼前了!倘若张鲁与曹操联手进犯我西川,你说怎么办?你只会摆出一副气盛志坚的样子,可这毕竟于事无助。你若是别有良策,倒不妨说出来听听!” 此时,从帐外又传来一个声音:“不,不!主公,万万不可被张松的巧言迷惑了呀!”说着,帐前从事官王累疾步冲了进来。 王累来到刘璋面前顿首拜曰:“即使张鲁以我为敌,兴兵来犯,不过是疥癣之疾。但若召刘备入川,则必成心腹大患,无异于自求绝症!此事断断不可啊!” 可是刘璋已然先入为主,张松先前的一番话深深印进了他脑子里。他心想: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张松是实地见知了诸州情势的,而黄权、王累之辈不过是“闻而知之”者,他们二人的论断自然隔了一层,不如张松来得切当。 想到此,刘璋怒气冲冲地对二人叱责道:“休要再乱说了!假使刘玄德一无实力二无人望,我偏偏就不求他互相提携了。他刘玄德既是我同宗,况且曹操也对他另眼相看,我才想要借他的力呀。你二人不必再为此弄舌说是非了!” 他到底还是听从了张松的建议,当即命法正为使者去拜见刘玄德。 法正前一日便与张松通了声息,二人意气相投,接了君命便立即携上刘璋交付的书信,连日赶往荆州。 “哦,益州的法正?”刘玄德一听客人的姓名,想起张松临别时说过的话。 于是立即召见法正,当场拆开他带来的书信,只见信的开首写道: 族弟刘璋再拜致书于玄德宗兄将军麾下 …… 当夜,刘玄德独自一人闭门沉思。 庞统进来问道:“孔明现在何处?” “他送蜀使者法正前往驿馆,尚未回来。” “哦。益州方面主公打算如何答复?” “此事我尚在思量。” “张松临去之前再三恳劝,莫非主公仍心存怀疑?” “我并无半点儿怀疑。” “那主公又为何事自寻忧烦呢?” “你说说看,如今谁与我最是水火相敌?” “毫无疑问,曹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为了与曹操抗争,我们一直采取反其道而行之的方略,曹操以急,我以宽;曹操施暴,我行仁;曹操弄诈,我布诚。每次与曹操相反才能事成。如今要我自失其信,我还有什么颜面对天下对世人?” “主公之意,不甚明了。” 刘玄德解释说:“若是听从张松、法正、孟达等人之计,起兵伐蜀,岂不是要赶刘璋下台,取而代之?刘璋毕竟是我族弟,若为了取蜀而不惜攻伐同族,则我刘玄德奉守至今的仁义势将荡然无存,故我实在不忍以小利而失信于天下啊!” 庞统哈哈一笑道:“若身处火场仍苦守常理而不知变通,则势必寸步难行。主公之言虽合乎天理人伦,然目下世事纷乱,用兵争强,正无异于火急火燎的火场一般,所以不可再拘执于常理。况且‘兼弱攻昧’、‘逆取顺守’本来就是兵家一贯之道,也是安民之法。如今西川的现状正是如此,不妨替天行汤武之道,事定之后再施行仁义,又有何失信于天下?今日主公若坚决不肯取蜀,日后必被他人夺走。倘若主公不愿违背同族之义,可采取其他方法对刘璋显示仁爱之心,以滋弥补,也便算不得失信。——还望主公熟思,以天下大义为重!”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庞统一席话,令刘玄德恍然,他终于点了点头。 其实,西取入蜀是刘玄德渴望已久的事情。荆州近年来频遭战祸,且强邻环伺,东南有孙权,北方则有曹操,必须时时刻刻加强戒备才行。而与荆州只一门户之隔的西川,根据张松临别前所赠之图看来,则直令人觉得地广民富,加之有险要可守,其地理之优渥显然非荆州可比。 “先生金石之言,玄德一定铭记肺腑。如今张松等人如此热心周到地迎我入蜀,恐即是天意吧!” “主公可是下定了决心?” “嗯。等军师一回来,即刻请他过来细细筹商!” 不多时,孔明自驿馆返回,三人聚在一起商讨起军事部署来。次日,便将商议结果告之法正,同时发布动员通令,着手组建入蜀军队。 刘玄德本人自然居中军,关平、刘封也同在中军,庞统为军师,黄忠与魏延一为先锋,一为后军。远征军的兵马总共五万,皆为荆州之精锐。 然而最为紧要的当是荆州的守备,容不得半点儿闪失。万一远征不幸失利,又或者南方的孙权或北方的曹操趁隙蠢蠢而动,必将导致严重的事态,故务须做好万全的防范——除去这一最大的后顾之忧,刘玄德方才可以安心踏上征途。 刘玄德决定留孔明总守荆州。其余各处的配备为:关羽驻守襄阳要路,以拒曹操自青泥隘口来袭;赵云兵屯江陵城,镇守公安;张飞则负责沿江四郡的防守。 关张赵等威震四方的猛将皆被安置在要冲之地,孔明坐镇中央荆州城,整个荆州便如铜墙铁壁般坚不可摧。 第二十八章 鸿门危宴 建安十六年冬十二月,刘玄德引兵往西川进发。 “奉主人之命,在此恭迎皇叔。”行至荆蜀国界处,道路旁布列着的四千余骑兵马一起迎上前来。问来将姓名,他简短答曰:“在下孟达。” 刘玄德微笑着注视着孟达的眼睛,孟达也同样以眼神示意,报以会心一笑。 由法正带回来的消息得知刘玄德愿意入蜀赴援,刘璋欢喜若狂,连忙布令各地官吏守将,务必竭诚款待刘玄德大军。 刘璋打算离开成都亲自前往涪城迎接。一时间,车乘帐幔灿灿,旌旗铠甲鲜明,盛意拳拳地准备前去与刘玄德相会。 “主公!从一个我们毫无交契的郡国发来五万大军,主公竟然想亲赴军中相迎,这实在太危险了!”黄权再次劝谏。 侍立于旁的张松不等刘璋发话抢在前面喝道:“黄权!你在胡说什么?!你怎可对盟国之兵妄加猜疑,莫非是想离间主公与刘皇叔的宗族情义?” 刘璋也厉声叱责道:“不错!刘玄德乃我宗族,故此才不远千里前来扶我蜀之危救我蜀之难的,你休要在这儿大放厥词!” 黄权悲愤不已:“平日食主公恩禄,今日国家临难竟不得报君恩,士大夫之悲莫过于此啊!”叹罢,以头触地,磕拜不止,磕得头破血流,满脸殷红,犹不肯打住。 “放肆!”刘璋怒气冲冲,狠狠地拂袂而去。不想黄权紧紧咬住了他的衣袂不松口,三颗前门牙当场被扯断。 将至城门口时,听见一阵奋呼,有人攀爬到刘璋的车驾上来。原来是家臣李恢。 李恢眼泪纵横,哭诉道:“臣听说自古有言:天子有敢于忠谏的良臣七人,则不失天下;诸侯有敢于忠谏的善臣五人,则不失郡国;大夫有敢于忠谏的家仆三人,则丰屋蔀家,不行无道也。如今主公不肯听黄权之谏,执意要迎刘玄德入蜀,岂不是自招其祸,自毁郡国么?” 刘璋捂住耳朵命令车夫:“快走快走!他如果不松手,就将他碾死车轮下!” 这时又急急奔过来一名下人,发了疯似的朝车驾里的刘璋哭诉着什么。唤到跟前细问,那人才说道:“我家主人王累为了使主公回心转意,打消迎荆州军队入蜀的想法,将自己用绳索倒悬在榆桥门前。求求主公,万望主公设法救救我家主人吧!” 张松朝护卫在车驾前后的近侍们叱吼道:“你们在犹豫什么?!还不快前进!” 随后,他走到车旁低声对车内的刘璋说道:“他们或者故作忠义,或者假装狂态,目的都是想要威胁主公。其实内心是害怕与汉中发生战端,因为他们全都美衣甘食,侈纵偷苟惯了,不想失去眼前的安逸生活和妻子爱妾的私情罢了。” 说话间,车驾已经到达榆桥门。 仰头一望,果然见一个人倒悬挂在城门前。毫无疑问,就是先前哭诉求助的那个下人的主人王累。 不是那个讨厌的王累还会是谁哩? 只见王累右手执剑,左手握着一纸谏书。双脚用绳索倒捆住,头冲地脚朝天地悬在那里,两眼兀自怒瞪着。 刘璋吃了一惊,慌忙命车马停住。 王累嘴巴动了动,张口喊道:“主公,且停驾!”随即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诵读起谏书来,其声如泣、如诉、如怒。诵罢,王累又大声喊道:“倘若主公执意不听,臣即以此剑斩断绳索,以头撞地而死!” 大概是先前张松所说这帮卑怯的臣子属下全都想用各种方法威胁自己的那番话起了作用,刘璋此刻更是怒不可遏,他对着王累怒喝道:“住口!我是不会乖乖听你等摆布的!” “惜哉,西川!”王累大叫一声,右手之剑向空中一挥,自己割断绳索,随即从空中重重地坠落下来,摔死于刘璋的马车前,肝脑涂地,惨不忍睹。 刘璋率领扈从三万余人,以及装满金银粮草的马车千余辆,亲自来至距成都三百六十里的涪城迎候刘玄德大军入蜀。 再说刘玄德一行,沿途一路受到官民的夹道欢迎,已经抵达距涪城不足百里的地方。 一封由张松派快马发出的密信送至担任刘玄德大军入蜀向导的法正手上。法正悄悄将它拿给庞统看,并且与他商议:“张松要我们千万不可错失良机。越是成功近在眼前,越务必谨慎行事!” 庞统也赞同机会稍纵即逝,同时提醒法正:“也请足下留神,不要被部下察觉我们的计划。” 刘璋与刘玄德的初次会面终于在涪城城内举行。两者的会面可以说是和气融融。 “天下鼎沸,世道变迁,可是你我二人身体内流淌的永远是同宗同族的血液。今日得以在此相见,实在是快事一桩啊。期望今后你我二人像亲兄弟一般,为汉室复兴同心协济,以和天衷。” 刘玄德两眼泪汪汪地叙起宗族之情,刘璋听了仿佛浑身充满气力,拉住刘玄德的手欢喜不已:“往后蜀中再也不惧怕外敌侵犯了!” 欢宴欢语中,时间过得飞快。不多时刘玄德便告辞离去,只因随他前来的五万荆州大军并未跟入城,而是暂时驻扎于城外的涪江沿岸一带。 刘玄德一回军中,刘璋环顾左右将臣说道:“怎么样,刘玄德果然是个出类拔萃的英雄罢?比风闻中的气宇更盛哩。可笑王累、黄权之辈无识人之明,误信世人的毁誉褒贬,对我宗兄妄加猜疑,真不如自己一死了之的好,倘活在世上还有什么颜面见我呀?” 西川文武官员闻听此言,仍是一个劲儿地劝谏,包括邓贤、张任、冷苞等人不顾一切地相继劝说道:“有道是人不可貌相啊!臣等还听人说他是‘外柔内刚’、‘口蜜腹剑’,其心难测,若万一有什么差池,就后悔莫及了!” 刘璋一笑:“假使对每一个人都如此疑神疑鬼的话,那还怎么活在世上!” 说句实话,刘璋自身倒颇像他所说的确是对人毫无戒心的好好先生,倘使生在庶民之家,准定是个被人愚弄、骗光家财的主儿。当然,这样的人兴许会被人认为是个大好人,可是身为一郡之主、掌管万民的太守,一个当权者,可以说他是完全不称职的。 “主公,与刘璋会面感觉如何呀?”刘玄德一回到营中,庞统即问他。 “是个朴厚之人哪。”刘玄德只淡淡答了一句。 不过,庞统却从刘玄德简短的话中读出了另一层含义,于是反问道:“也可以说是个愚朴之人吧?” 刘玄德眨巴眨巴眼睛,没有接话茬儿,不过他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许对刘璋的怜悯之情。 ——唉,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哪。 庞统一眼看破刘玄德胸中隐曲,于是不失时机地恳劝道:“主公!我们究竟为了什么才驱发数万将士不远千里跋山涉水来到此地?明日,主公可以答谢为由设宴邀刘璋前来。最紧要的是决断!主公万万不可因为小义而贻误大事啊!” 此时法正也来到营地,一同力劝:“留守在成都的张松也派人专程送信来告知,机不可失,还说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内应准备……皇叔若是不取西川,西川早晚会被张鲁或是曹操所夺。事到如今,再也不可游移不决了!” 入蜀的目的就是要取而占之。刘玄德自然不可能临到事情的最关键时刻止步反悔,他只是与自己心中那一点点情义之念做拼死的抗争。 建安十七年春正月,刘玄德正式向刘璋发出赴宴邀请。 中国有不少“长夜之饮”、“酒国长春”之类极富诗意的典故,可以用来形容古人通宵宴乐的盛况,可以说,这个民族的许多历史就是用宴乐编织而成的。太平盛世自不消说了,即便是战时,宴乐也是照旧不误的,别离欢迎、典礼葬祭、权谋术策、生活兵法……几乎所有这一切都是在宴会的酒桌之间被完成的。 这年是壬辰年。 初春,作为对前次盛情款待的答谢,刘玄德在营中设酒宴,热情相邀益州太守刘璋。这次宴会堪称是西川有史以来最为盛大的宴会。 筵席上摆满了远自荆州带来的南方佳酿、襄阳美肴,以及各色各样的蜀中珍馐名馔,会场四周则是旗幡林立,装点得十分热闹。刘璋及属下文武官员一到会场,立即受到了热情的款待。 酒宴进行到正酣之时,庞统向法正使了个眼色,先后走出帐外。来到无人之处,二人便悄声商议起来:“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胜筹已然在握!切记: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手段,只消在席间一举击杀就好!” “之前商议好的办法已经告诉魏延将军了,他一定会做得漂漂亮亮的!” “会场内一旦溅血,帐外刘璋的兵士必定群起骚动,故帐外也须做好防备,以防万一啊。” “放心吧,我自有安排。” 二人装作若无其事,又回到席上。 筵席上一片欢声笑语,群情亢奋之中,刘璋也露出满意的笑容,两颊渐渐升起通红通红的酒晕。 见时机恰到好处,荆州诸将席中魏延突然站起身来,醉步踉跄地走到会场中央,大声说道:“难得贵客光临,不胜荣光。只可惜我军远道而来,今日如此雅宴竟无妙音幽韵助兴,实在遗憾。在下愿舞剑一曲以博诸位贵客一笑。”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魏延已从腰间拔出剑,开始舞起来。 “不好,危险!”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看来对方来者不善,这不是盛筵,倒像一场鸿门宴! 列坐于刘璋左右的西川文武近臣顿时颜色大变,可是谁也开口叱责不得。 危急时刻,只见从事官张任也拔出剑,疾步跃至魏延面前,口中道:“古来剑舞必有对手。在下虽身为一介武人,不入风流,愿与魏将军对舞以助兴!”说罢,便挥剑挪步和着魏延的舞步一同舞了起来。 霎时间,只见一雷二闪,双剑舞动着划出两道犀利的银色长虹;但闻得两剑,皓锷交错迸出令人心惊胆寒的奏鸣。魏延脚下刚欲往刘璋那边移去,张任的眼神与剑锋必定朝刘玄德这厢直射而来,透出一股腾腾的杀气。 ——老兄,你若是敢伤害我家主公,我这里必先一步杀死你家主公刘玄德! 张任无声无语地牵制住了魏延。 庞统望着二人对舞,对眼前始料不及的突发事情却是叫苦不迭:“嘁……”于是他一面暗自恨恨咬牙,一面朝身旁的刘封使了个眼色。 刘封会意,随即拔剑起身,插入到二人中间说道:“哦,太有意思了,我也来献一献丑!” 说时迟那时快,刘璋身边的蜀中诸将一齐站立起来,冷苞、刘璝、邓贤等幕将各自拔剑在手,虎视眈眈地瞪着对方。 “哈哈!我也来舞一段!” “我也来!” “我也来!” “嘿嘿,要来,大伙儿都来吧!” 一时间满座皆是舞步、剑光和剑与剑相搏的铿鸣之声。 刘玄德顿感错愕,遂也拔出佩剑高高举起,厉声喝道:“太失礼了!魏延、刘封,今天这儿不是鸿门宴,岂可弄得满场杀气?我绝不容许我刘家的宗亲团圆会上有杀伐之事发生!退下!都退下!” 刘璋也对家臣幕将的无礼之举大加叱责,再三声言刘玄德与自己乃宗族之亲,任何人不得无端猜疑,令兄弟之情受到伤害。 当夜的宴会看似不欢而散,反倒是大大的成功,因为经过席间一段插曲,刘璋对刘玄德的信任又更深了。 第二十九章 无价之宝 此事过后,西川文武大臣不断向刘璋劝谏道:“纵使刘玄德自身无异心,可是其幕下诸将却个个对我蜀中虎视眈眈,不如赶快找个借口打发荆州军队回去,主公以为如何?” 刘璋依旧听不进去,并且斥道:“诸位不必多疑。倘若再揪住此事多嘴多舌,莫不是想要在兄弟之间挑起波澜、生出点儿是非来才罢休?!” 话说到这个分上,众人也不敢再出声了,只得各自对部下千叮咛万嘱咐,务必看紧了荆州军队的动静,不要放松警戒。 此时,从国境葭萌关送来飞报:“汉中张鲁率大军进犯我边关!” “看看,这才是真正的祸害哩!” 刘璋非但不惊慌,相反甚至还有些许得意。他立即将消息转告刘玄德,请刘玄德发兵相助。刘玄德毫不推辞,当即点齐荆州之兵朝国境骤驰而去。 蜀中诸将方才松了口气。 “趁此机会我西川也须加强自保,使蜀中成为铜墙铁壁,内外万全之地!”众人再三向刘璋建议道。 刘璋拗不过众人如此执著的劝谏,于是命蜀中名将白水都督杨怀、高沛二人及其兵马驻留涪水关,自己则与诸将臣一起返回了成都。 西川边境的乱战情形很快便传至长江以南的东吴。 “刘玄德的野心果然暴露了,诸位有何见教?”孙权召集东吴的重臣集聚一堂,心神不宁地问道。 谋士顾雍提议:“刘玄德此举乃火中拾栗,必定引火烧身,伤及自己。目下情势尚不十分周详,但可知荆州的兵力一分为二,其中半数人马已经入蜀,长途跋涉之疲兵仅凭借西川国境一带的险要地势与汉中张鲁的军队裹血力战。故臣建议,我东吴若遣养精蓄锐的将士突袭荆襄,则可一举消灭留守敌兵,收回被他强占的地盘。” “此议正合我心。诸位,即刻做好出师准备!” 孙权的话音刚落,从屏风后走出一人,提着嗓子高声喝道:“是谁想要加害我女儿?” 众人大吃一惊,随着声音看去,原来却是孙权的母亲、国太吴夫人。 吴夫人气急败坏地对着堂上堂下君臣一干人斥责道:“你们托庇父祖之荫坐享江东八十一州,而今丰衣足食,无忧无虑,竟然还对荆州垂涎三尺,却不顾骨肉之情,到底是何居心?我闺女嫁在荆州,刘玄德可是我这个老母名正言顺的女婿啊!” 孙权默然不敢说话。在老母面前,他只有乖乖聆听训斥的份儿,商议也只得无果而终。 ——今番暂不取荆州,他日也终有机会。 孙权独自躲在一间屋子内,啃着指甲,心里暗暗思忖着。 张昭悄悄来到他面前,低声说道:“还可用其他计策来智取嘛。老夫人先前那番话,只不过是出于对公主的忧念,以为她远嫁在外,便觉得如宠柳娇花,轻怜重惜,百般爱溺。看来是老夫人想闺女了。” “既如此,有什么办法可以慰藉老夫人?” “主公可速遣一大将率五百骑急赴荆州,送一封密信与公主,就说母亲病笃,有性命之危,朝不保夕。” “嗯,嗯。” “届时公主倘若能将刘玄德之子阿斗也一并带回东吴,则后来事全在主公拿捏中了,可以阿斗做人质迫其归还荆州。” “此计甚妙!那派遣谁去最合适?” “大将周善最合适。此人力可扛鼎,胆大如斗,加之忠烈无二,命他担此任则万无一失矣。” “好!立即传他进来!” 孙权当即端来笔墨,给妹妹写了一封密信。 当日夜里,领受了孙权之命的周善又与张昭会面,得授密计,他一点儿也不敢耽搁,趁夜便扬帆往荆州去了。 所乘之船伪装成去上游贸易的商船,兵士也都扮作商人模样,兵器则藏于舱底。 到得荆州,周善疏通关节托人牵线顺利进入刘玄德府中,又花重金层层贿赂,终于见到了刘玄德的夫人。 孙夫人闻听母亲病危,仿佛晴天霹雳,惊诧不止:“什么!母亲病笃,已经危在旦夕?” 接着拆开兄长孙权的信,一读之下顿时红泪潸潸,素手颤抖,双颊似象牙般惨白无血。 “请夫人尽早赶回东吴,太夫人无时无刻不在呼唤您的名字,期盼气息尚存之时能再见上夫人一面哪!” 听了周善这番话,孙夫人愈加显得为难和痛苦:“我一刻也不想耽误,只盼能早日回去。可是周将军,我该怎么办呀?” 周善说道:“假使夫人生有一双翅膀,恐早已飞回太夫人身边。无奈长江虽湍急,乘船而行只怕也须花费好几日。所以夫人务必即刻动身,再迟恐将赶不上见太夫人最后一面了!” “可是……我夫君眼下远征入蜀,不在城内呀。” “此事只好容主公以后出面致歉了。夫人事亲至孝,相信不会招来斥责的。” “还不知道孔明会怎么说哩,如今荆州由他严加防守,任何人出入都得通过他呀。” “倘使告诉他知道,则夫人就走不成了!他只会考虑自身职责所在,断断不会容许夫人回东吴的!” “若是当真能飞回去就好了!……周将军,可还有其他良策?” “其实,在下早已想到此事若循常规肯定行不通,故此按照张昭指示,已经安排好一艘快船停泊在江岸,只待夫人下定决心,即刻便引夫人登船返国!” 孙夫人一心想返吴探母,故而什么都顾不上多考虑了,她当即收拾行装。周善一面留意各门的动静,一面在旁催促提醒道:“对了,小公子也不妨一同带回去吧!太夫人听说刘皇叔有一子,甚是可爱,一直想亲眼见一见,亲手抱一抱哩。” 孙夫人这时一颗心早已飞向东吴,无论周善说什么她都一一听从照办。昔日被誉为巾帼不让须眉的东吴长公主、窈窕难掩英气的夫人,远嫁他国之后,一旦闻听母亲病笃,却又显露出了柔弱女子的本色。 黄昏时分。孙夫人一手抱起年方五岁的阿斗公子,登上车辇,悄悄潜出了城。随嫁而来的三十多名侍女,个个腰揣短剑,背负弓箭,趁着夜色急急地行路。 来至沙头镇码头,只见江中船上灯火在黑黑的水波间摇曳。 不多时,听得芦荻沙沙作响,一艘快船从芦荻丛中驶过来。又是“嘎吱嘎吱”一阵辘轳声起,船帆像大鸟的翅羽一般张了开来。 “停下!前面那艘船快停下来!”蓦地,岸边的黑幕之中传来一片人马杂沓声。 周善站立船头,向船夫喝道:“快!快把船撑出去!” 岸上人影幢幢,越聚越多,为首一人巍然而立,显得特别高大勇猛,他便是江陵守将常山赵子龙。 “喂!等等,停下来!” 赵云一路追着船影,驱马沿江而驰,麾下将士也众口一词嚷道:“快追啊,千万别让那艘船跑了!” 追了十里,来到一处小渔村。 赵云弃了马,纵身跃上江边一艘渔船,命令渔夫:“快朝那艘船划过去!” 东吴的船鼓足了船帆,顺水而下。赵云的小船一靠近,船上周善便手执长戈指挥兵士:“快刺他!放箭射死他!” 列于船舷两旁的东吴兵士闻令,纷纷张弓挺戟,奋力抵御,不让小渔船靠拢,而吴船则趁势加快速度,划过水面,向下游驶去。 赵云丢开枪,拔出腰间的青口宝剑,将如急雨般射来的箭矢一一斩落,就在小渔船船头将要撞上吴船船腹的瞬间,他大一声喝:“喂!你们等着!”喝罢,腾地一下飞身跃至敌船上。 吴兵见他怒目而视,形象狰狞,便不顾一切逃散开去。赵云睥睨四周,大踏步冲入船舱,瞪起似铜铃一样的双眼,大声道:“夫人这是欲往何处去?” 随着赵云响雷般的吼声,夫人怀中酣睡的阿斗突然被惊醒,哭了起来。侍女们也吓得个个蜷缩在角落里,战栗不止。 夫人则厉声斥道:“赵云休得无礼!倒是你这般气势汹汹的想做什么?!” “夫人不向负责留守城中的军师知会一声,便擅自出城,况且登乘东吴船只下江而去,身为皇叔夫人,岂不是有失凝稳呀?” “东吴太夫人病笃,恐朝不虑夕,我心忧母危,才无暇知会军师便登船返吴。难道我探视病笃的母亲也不可以么?” “既是如此,何必带着小主人同往?对皇叔、对荆州来说,小主人乃无价之宝。当年当阳长坂坡一战,末将拼着性命从百万敌军中救他出来,今日请夫人将小主人交给我带回去吧!” “住口!”夫人巧目圆睁,发怒道,“量你不过是帐下一武夫,怎敢管我刘家的家事!” 赵云回说:“夫人要走便走,末将不敢阻拦,只是小主人乃千金之躯,任谁都不能将他带往国外!” “什么国外不国外?东吴与荆州虽有疆界,但我与皇叔已结为夫妻,还分什么彼此?” “不管怎样,小主人就是不能让夫人带走!快还给我!” “你说什么……”夫人又惊又怒,转身向侍女们下令,“快将这无礼之徒给我赶走!” 不想赵云上前一把将阿斗从夫人膝上抢下,抱于自己怀中,随即冲出船舱,奔至船尾,却见小渔船已经被水流冲远。 夫人及侍女哭喊着追上甲板,同时唤来一众东吴兵士,在身后紧逼不舍。 此时,快船鼓满风帆,风生水顺,在江面上疾速而行。 “谁敢靠近,我便将他劈作两半!不要命的只管上来吧!” 赵云一手挥舞青口宝剑,一手护住阿斗,与吴兵僵持着。枪戈剑弓,所有的武器一齐指着赵云,但因他英气逼人,吴兵只能远远围住他,却没有一人胆敢近前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十余艘快船从附近村落码头驶出,呈扇形散开,渐渐朝这里靠拢过来。 随着船阵越驶越近,鼓声人声清晰可闻。 “不好,今番中了东吴之计!”赵云不禁愕然,脸色也大变。 眼前除了拼力死战,直至两亡以外,要不便是怀抱阿斗纵身跳江了。 正在此时,从江面上传来一个声音:“东吴的船只请稍待!想趁我家主公不在之时将小主人带到何处去?燕人张飞在此,赶快将船停下来!”其声隆隆,仿佛龙神在怒吼。 “噢,是张飞呀!” “赵云,我来也!” 原来张飞在江边巡哨,闻听得消息,立即率船来至江口,正撞着吴船,急忙截住。一声呼应,张飞麾下诸将士当即抛出钩绳,四面八方将吴船勾住。 张飞提着丈八长矛跃上吴船船头,周善拖刀迎上来,却如螳臂当车一般,张飞大喝一声,抬手一挑,周善的首级便自蛇矛尖飞了出去。 “还有你们这些虫豸!” 张飞瞪大了眼睛,挥矛往吴兵刺去,铜镜般的双眼指向谁谁便顿时丢了性命。东吴兵士恍如闻得脚步声的蝗虫一样,满船乱窜乱逃。 “一个也别想逃走!”杀起敌来毫不眨眼的张飞踩着血泊,在乱尸中横行往来。 最后看见孙夫人被众多侍女围护着,僵立在船尾一个角落。 “……” “……” 孙夫人心怀必死之念盯视着张飞,张飞却双眼瞪得大大,一点儿也不回避。 对峙了一会儿,张飞开口道:“嫂嫂不以我哥哥为重,趁哥哥不在时擅离荆州归家,这是何道理?莫非东吴的妇道就是这样的么?” “……你身为家臣,对主子说话怎敢如此放肆?敢情这便是你的为臣之道么?” “我拼死保护主公家人,怎么便不是为臣之道?即使是嫂嫂,私自出城就是不对!快点儿回去,若是不回,莫怪张飞拖也要将你拖回荆州去!” 夫人脸色苍白,颤声说道:“出城事非得已,三弟莫怪罪。只因家母病危,料将不久于人世,所以才不顾一切返吴探视而已……倘若三弟强行阻拦,非要带我回荆州,我情愿纵身长江,宁死也不从!” “什么?嫂嫂要投江?!”张飞也被吓了一跳,于是向赵云招招手,“赵云,你过来一下!” “什么事?” “如何是好?嫂嫂若当真投江而死,你我岂不是有悖为臣之道?” “这是当然!再说她总是皇叔的夫人,即使只考虑皇叔丧妻之痛,你我也不能见死不阻呀!” “那就只将小主人带回去,让嫂嫂独自返回东吴去探母好了。” “也只好这样了。” 于是张飞转身对夫人说道:“嫂嫂的夫婿乃是大汉皇叔,我等自然不敢为难嫂嫂,只好谨遵臣节,在此与嫂嫂道别了。事情办完之后,还望嫂嫂早日回到哥哥身边来!” 说罢,再转身对赵云道:“赵云,我们回去吧!” 话音刚落,张飞便腾身跳上快船。赵云怀里抱着阿斗,也跳上另一艘快船。 顷刻间,十数艘快船首尾相连驶离吴船,不多时便停靠在油江口,弃船登岸,改乘马匹回到了荆州。 “太好了!这实在太好了!幼主能平安回来,全是二位的功劳,辛苦了!”孔明又将事情的详细经过写成书信,即时派人快马送往驻守在葭萌关的刘玄德处,向他报告。 第三十章 焰焰红日 吴侯之妹、刘玄德的夫人,终于回到了东吴都城。 二人相见,孙权立即问道:“周善怎么样?” “归途中在江上遇到张飞和赵云阻截,周善不幸被杀!” “为何不带阿斗一同回来?” “阿斗也被他二人截了去!……先不说这些,母亲的病怎么样了?我想马上就看到母亲!” “可以啊,上母亲的后宫去就行了。” “那么……身体如何?” “很好啊!非常康健。” “哎……康健?” “待母女二人见了面好好谈吧。” 虽说是兄妹,但孙权并无半点儿牵情厮缠,将妹妹赶入后宫,自己便朝议事厅走去,向聚集在那里的群臣宣布:“值刘玄德远征不在荆州之际,我妹被其家臣驱赶,业已返回东吴,由此我东吴与荆州不再有任何亲缘。故我欲即刻兴兵进攻荆州,收回荆襄,一举解决多年的悬案,望诸位进献良策。” 调兵之事商议到一半,忽从江北传来消息:“曹操起大军四十万,正在南下途中,欲来报赤壁之仇。” 会场的气氛登时紧张起来。恰好此时,内务吏又来报告:“先前辞疾回家休养的重臣张纮,于今晨病故。临终前有遗书一封上呈主公。” “什么?张纮死了?!” 张纮是东吴建业称王以来的功臣。孙权不由得洒下两行泪,含泪打开张纮的遗书。 张纮在遗书中先是感谢君恩,随后建议,吴的都府理应迁往中央,以尽占地理之利,而遍考诸州莫如秣陵(今江苏南京附近)最合适,其地山川有帝王之气,可为万世之业。此迁都之议乃自己临死前对主公最后的酬恩。 “真乃忠良之臣啊!张子纲劝我迁居秣陵,我如何能不听从!” 孙权于是一面继续留意战机,一面命人在建业(今江苏南京)筑石头城,将居府迁往那里,都城的百姓也一同迁移。 另外,又听取吕蒙的建议在濡须(今安徽巢湖与长江之间)水口一带筑起长堤。这几桩土木大工程不分晓夜,每日耗费数万人夫工匠,东吴力之盛由此可见一斑。 自然,这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而进行的国防工事,此“患”便是曹操的南下。 至于曹操,早就想进行他盼望已久的南征以及报赤壁鏖战之仇,故而一刻也没有放松军备扩充,如今已经扩至四十万大军,并且处于随时可以征发的战时状态。 正当四十万大军预备离开许昌踏上南征之途时,长史董昭向曹操献谄进言道:“自古以来,人臣未有如丞相之功者,虽周公、吕望亦莫可及也。栉风沐雨,三十余年,扫荡群凶,为百姓除害,使汉室复存。岂可与诸臣宰同列乎?合受魏公之位,加‘九锡’以彰功德也。” 无论多么了不起的英雄豪杰,随着年龄和境遇的推移,作为一个人与生俱来的平凡的弱点总会变得越发明显——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遥想当年,曹操只是宫内一介小官僚,虽出身贫寒、地位低下,然而胸中却怀有鸿鹄大志,每遇为了飞黄腾达而巧言令色谄媚上司的同辈,便嗤之以鼻——大丈夫何至卑猥如此!而对听见部下谀辞则眉开眼笑、喜不自禁的上司,更觉得愚鄙不堪,打心底里唾弃他。 事实上,青年时代的曹操确曾是一位气吞虹霓、英气爽迈的奇男儿。 如今的曹操又如何呢?赤壁鏖战前,船上赏月之时,曹操业已切肤般痛感自己韶华老去,已不再有青年时代那般敢于面对逆境啸咏的龙骧虎啸气概,却变得喜听甘言美语,对逆耳之言则喑恶叱咤,充耳不闻。其地位与权势较之昔日鄙夷、唾弃的上司更高、更盛,可谓位极人臣,无人可比,殊不晓得不知不觉之中他对于巧言令色的谄谀的欢欣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下,董昭建议他“受魏公之位,加‘九锡’”,曹操不加多思便欣然接受。于是,向朝廷上表自请尊公之位、加九锡,结果自然是如愿以偿。自此,曹操被尊称为“魏公”,出入皆有九锡仪仗相护。 那九锡仪仗究竟是什么呢? 一是车马,指大辂(车辕上用来挽车的横木)、戎辂各一,即金车、兵车各一辆,以及黄马八匹,赐予有德行者; 二是衣服,指衮冕之服,外加赤舄一双,赐予能安民者; 三是乐则,指定音、校音器具,赐予使民和乐者; 四是朱户,指红漆大门,赐予民众多者; 五是纳陛,指特制的登殿时所用陛级,赐予能进善者; 六是虎贲,指守门之军虎贲卫士三百人,赐予能驱退恶者; 七是斧钺,指斧、钺各一,赐予能诛有罪者; 八是弓矢,指特制的红、黑色弓箭,赐予能征不义者; 九是秬鬯,指供祭礼用的香酒,以珍稀黑黍和郁金草酿成,赐予孝道备者。 侍中荀彧闻之忧心忡忡。他是以冷静的眼光注视着曹操渐渐演蜕得与过去迥然不同的唯一的忠良之臣。 “丞相,您是不是真的上了年纪?” “此话怎讲?” “臣以为丞相似乎变愚了。” “你是说我加九锡之礼的事?”曹操不由得勃然而怒,气得脸色都变了。 荀彧淡然地答道:“正是。臣闻功愈高者愈当谦退才是。丞相虽三十余年来尽忠于汉室,为万民所崇仰,倘若当退谦而不知退谦,则过往的一切都将被视作只是为了自身的欲望所采取的策略罢了。弱冠不惶惧生死,不迷妄富贵,百战苦斗,方才成就今日之伟业,丞相的英雄精神与节操怎可轻掷却而去换取门前的浮饰和往来的虚荣呀?这岂不是人生最大的悲剧么?” 荀彧含泪劝谏,但曹操却拂袖而起,招呼近侍:“喂,叫董昭来!”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自此以后,荀彧便称病不出,闭门不纳,将自己关于家中。建安十七年冬十月,曹操即将发兵南下征讨东吴,又派人召荀彧随军同行,荀彧坚辞不从:“恕在下病沉无法参与”。 于是又有使者来到荀宅,送上一个盛食物的盒子,口称:“这是魏公的一点儿心意。” 盒子上贴着一张纸,上书“曹操亲封”几个字。荀彧打开盒子,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丞相之意在下心领了……呜呼!” 当夜,荀彧吞毒自尽。 南征大军分水陆两路向东吴进发。途中,许昌方面给曹操送来急报:“荀彧死了!” “……是自戕而死的么?”曹操闭起眼睛,双眉紧锁。沉默许久,才不无苦涩地说道:“荀彧今年刚好五十岁呀。真是太遗憾了!传令厚葬荀彧,谥敬侯!” 此外便再也不说一句话,看来曹操心中颇有悔意。 经过连日行军,曹军来至东吴边境,面对濡须长堤一字儿排开,布下两百里宽的阵脚。 “先看看敌势再说。”曹操登上山坡,遥望东吴营寨。只见长江几多支流如曲肠盘萦,在旷野之中百折千回,其中最大一条江流上停泊着数百艘兵船。敌方以此处为守备中枢,水陆兵势充足,举凡船橹欸乃之处便见旌旗翻卷,辉映晴天,刀枪霜寒之处定闻人马鼎沸,声震万里。令人不禁遐想,莫非此处的遍地草木也会为了保家卫国而奋起疾战吧? “嗯,东吴不愧是南方一大强敌,瞧这般旺盛士气,还真的不可小觑哩。各位务必努力奋战,不要再像赤壁鏖战那样出现任何差池才是啊!” 曹操一面朝山下走去,一面告诫随行左右的诸将侍臣。 就在此时,轰然一声,不知从哪里射来一发石炮。听炮声,似乎其火药的威力较之北国早已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嗷——!嗷——!” 曹军诸将士尚来不及发出骚动,山麓附近的江面上突然喊声四起,早已隐藏在芦荻丛中的无数小艇齐齐划出,东吴的精猛水军越过大堤向这厢突驰而来,宛如朝曹军主阵地插入了根楔子一般。 “不必退却,奇袭之敌定只有少数人马!” 曹操下得山来,傲然立于队伍最前方,并且制止住己方阵脚的溃乱。 此时,前方大堤之上出现一簇人群,青罗伞盖下被左右众将如星云拱卫的正是吴侯孙权。孙权一见曹操,便策马奔上前,对着曹操高声叫道:“赤壁败将,居然还苟且偷生活在人间哪?” 曹操循声投眼一瞥,只见对方碧眼、紫髯、体长、脚矮,外加一股南方人特有的精悍气儿。孙权手中舞着一杆枪,像石弹似的往前直冲。 “来者何人?!”曹操故意大喝一声道。对于比自己年轻许多岁的孙权,他不屑执剑枪与之格斗,只是想摆弄一下威势,随后便闪身回阵来。 “曹贼!不要让他跑了!” 察觉到曹操的心思,韩当、周泰二人随即从孙权身旁奔驰而出,分左右两路往曹操身后穿插。 眼看曹操身陷危境,曹军登时擂响钲鼓,诸大将则趁势朝孙权的身后奔袭过去。一时间,两军阵脚犬牙交错,乱作一团,曹军猛将许褚乘乱挥刀敌住韩当和周泰,将其逼退,救出曹操,回到己方主阵。 这天夜里,东吴兵士趁黑再次突袭,并将曹军四面旷野和营寨等放火烧了个满天红。 远征到此的曹兵本来已困惫不堪,出其不意加上昏盹迷糊,登时被吴兵冲荡得七零八落,丢下无数死者,仓皇后撤五十余里。 “想不到,我曹某人竟又吃此败仗!”曹操闷闷不乐地自责。一连数日,曹军坚守阵地不敢往前移动,而曹操则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瞪着眼睛在兵书上扫来扫去,冥思苦想。 曹操在祈求什么。谁都看得出来,曹操在为一时苦无天外神来之妙计而烦闷。 程昱蹑手蹑脚走了进来,轻声道:“丞相想必神疲气苶,不如歇息一会儿吧?” “……哦,是程昱啊。眼下我军对东吴之坚阵盛势毫无办法,此前接战对其锐利攻势也只是勉强招架住啊!你有什么妙策?” “嗯,此番起兵一拖再拖,实在迁延太久了,这才使得东吴得以倾全力加强国防,并且修筑了濡须长堤。既如此,不如暂时引兵返回,以后觑准时机再图南征。不知丞相以为如何?” 当晚,曹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轮红日挟着风裹着云,从空中坠入江心波涛之间。他睁开眼睛,惊醒过来。 翌日。曹操带着五六十骑随从巡查营阵时,漫无目的地来到江畔。 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恰好正欲从大江上游的群峰间斜垂西落。曹操不由得忆起昨夜的梦来。 “昨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却不知是凶还是吉呀?”他问左右众将。 正在说话间,落日的余晖与大江的波光交相映衬,在远处仿佛火烧一般灼得人晕眩睁不开眼睛的霞光之中,忽然露出一面旗帜,接着又是一面、两面……无数的旗帜翻卷如涛。 “不好!敌兵来了!”不消说,正是东吴大军再次出阵了。 为首的将领头戴黄金盔,身披红战袍,以鞭一指曹操揶揄道:“是何人胆敢来犯我江南?” “是孙权啊,我乃曹操是也。此天子之军,奉天子敕命,前来征讨不尊王室的逆贼!” “哈哈哈!真是叫人笑破肚皮!”孙权哄笑道,“天子之尊,尽人皆知,故假借天子之名而欺瞒天下者,人所不容!地也不容!天更不容!我孙权也不会容许!人中第一恶人曹操,赶快将头伸来吃我一刀吧!” 曹操闻听此言岂能不怒?再强忍也着实忍耐不住啊。结果,不知不觉又中了敌人设下的圈套,这一日的激战仍旧以曹军的惨败而告终。 “唉!今番远征丞相好像全无往昔的威势了!”诸将不禁悄声嘀咕起来。 有人说,莫不是兵发许昌之际荀彧吞毒而死的噩耗给丞相心里投下了某种阴影? 且不论如何,事实上这一年直至岁末,曹军始终是连战落北,吃了许多败仗。 至建安十八年正月,战况仍旧毫无明显改善。至二月,又因每日豪雨滂沱,寒湿连绵,双方都不得不休战而进入僵持。 这期间的大雨之盛,几乎打破了人类有记载以来的最高纪录,日夜不歇,营帐、马厩等全被雨水冲了去,曹操只得下令扎起竹筏,将营寨撤至远处的半山坡上。 时日一长,接下来便发生兵粮短缺,兵士中间更是刮起了思乡之风。 诸将意见纷纭,莫衷一是,有的劝曹操收兵,有的则说目下已经春暖,正好相持,即便以死去的马匹充饥,也务必坚持不可退归,待时节进入阳春再激勉士气一决胜负,否则此次南征便毫无意义了。 犹豫不决之时,孙权派人送来了一封书信。信中写道: 孤与丞相,彼此皆汉室之臣。丞相不思报国安民,乃妄动干戈,残虐生灵,岂仁人之所为哉?即日春水方生,公当速去。如其不然,复有赤壁之祸矣。公宜自思焉。 建安十八年春二月吴侯孙权书 放下书简,不经意却又发现背面还批有两行字: 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曹操不由得发出苦笑。 “收兵返都!”第二天曹操便爽然下令撤军。与此同时,眼见曹军已撤,吴兵也起程返回秣陵。 孙权自信心大增,召集群臣商议道:“连曹操也畏我东吴无功而返。眼下刘玄德尚在西川之境活动,不如再接再厉趁此机会进攻荆州吧?” 东吴宿老张昭每每总是在关键时刻对年轻气盛的孙权加以劝诫,这次却一反常态建议道:“主公可修书一封给西川的刘璋,就说刘玄德请联结东吴以为后盾,看来其对西川是志在必夺,如此一来必令刘璋对刘玄德产生乖疑而攻之。与此同时,再给汉中的张鲁去一封书信,只表愿意提供军需物资,叫他向荆州进兵。——先教刘玄德前后受夹,首尾不能救应,挨苦他一阵子,再从容不迫轻取荆襄,此乃最上之策矣。” 第三十一章 上策·中策·下策 葭萌关位于四川与陕西边境,如今,汉中张鲁的人马与代蜀镇守边关的刘玄德大军便在此凭险对峙。 攻亦难,守亦难。两军恶战苦斗,互不相让,很快便过去了数月。 “有消息说曹操的曹兵已经南下了,与东吴兵马在濡须隔堤相峙,正战得不可开交呢……庞统,我们该怎么办啊?”刘玄德闻讯问庞统。 因孔明留守荆州,庞统现在是刘玄德唯一可以随时问计的军中参谋。 “远在江南的大战与此地的战局有何关系?” “大有关系啊。” “主公为何这样说?” “你想,倘若曹操胜了,一定会掉转枪头吞并荆州的吧?反之,倘使东吴孙权取胜,必定也会乘势占领荆襄——这不是明若观火,再清楚不过的么?所以无论谁胜谁负,对我荆州来说,都是事关存亡的大危机啊!” “有孔明在,主公不必担忧。若是孔明闻听主公远在征地却如此心忧荆州留守之事,势必喟叹不已:难道自己就如此无能,丝毫不能为主公分忧解难么?” “那倒不是……” “在下以为,莫若就利用此消息,驰书去刘璋处,就说曹操挥师南下,吴侯孙权求救于荆州。东吴与荆州本就是唇齿之邦,加之又有姻亲之理义,故不容不急回驰援——只是对付曹魏大军,区区数万兵马实在难以抵挡,且粮草不足,恳请益州太守刘璋看在同宗之谊上,速发精兵三四万外加粮草十万石相助。主公可如此这般试一试……” “这岂不是狮子大开口啊?” “主公与刘璋既有同宗之谊,加之此番出兵代其镇守边关之恩,无论如何也须这等要求,才能试出刘璋的真心呵。只消借得军马粮草来,后面的事情庞统自有妙计。” “嗯,好吧!”于是派了使者往成都去。 来至涪水关,关门上监视山麓下道路的哨兵以手搭起凉棚一瞧,“有手持小旗的使者来到关前,像是刘玄德的荆州部下,许他过还是不许他过?”哨兵向蜀将杨怀、高沛二人如此报告道。 二将整日驻守在山中无聊,此刻正在下棋解闷儿,一听说是刘玄德的部下,立即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倒将哨兵训斥了一通:“且慢!千万不可擅自放他过!”随即二人将头凑在一起商议起来。 使者不得已将刘玄德的书信呈给把守关门的蜀将审看,不如此对方便死也不放过关。高沛与杨怀二人看了书信,命令哨兵:“放使者通过!” 说罢,将书信还给使者,杨怀却率领一队人马一同随行:“本将愿护送使者至成都。” 如今西川,上上下下反刘玄德之风颇为盛行,杨怀也是其中的一人。待一到成都,杨怀即来到刘璋面前进言道:“刘玄德要求借给数目庞大的军马与粮草,主公万万不可答应!刘玄德本就来意不善,倘若再借与他,无疑是在他的野心之火上添一把干柴!” 刘璋的态度依旧暧昧不清、犹豫不定,口中仍是不住地反复唠叨着拒敌的恩义与同宗之亲,等等。见此情景,一名侍将忍不住语气严厉地嚷起来:“主公!不要拘于私情而致令国破家亡啊!倘使给了他粮草,借了他兵马,就等于任由他来蹂躏我蜀中!”此人姓刘名巴字子初,是零陵人。 一旁的黄权更是舌燥唇焦地劝谏道:“杨怀、刘巴之言才是真正忧国忧君的尽忠之言哪!主公,万望贤察啊!” 由于群臣一致反对,刘璋也不得不听从。不过,又不好直坦坦地拒绝,于是挑选了四千名根本无法作战的老朽之兵并一千石谷子,外加一些几如废物的马具武器等,装上车辆,随使者一同至刘玄德处。 刘玄德勃然大怒。刘玄德发怒是难得一见的。 他当着使者的面,将刘璋的返信撕得粉碎,丢在地上。 “我荆州之军不远千里来蜀,为了西川而战,劳心费力,消耗了众多的人命与财物,如今只这么一点点要求他居然都不肯答应,积财吝赏,尽是这些拿不出手、有名无实的东西,究竟是何道理?倘若兵士看在眼里,叫我如何去激励他们效命死战?——你即刻回去,将我的话转告刘璋!” 负责押运的粮草官狼狈不堪地逃回成都。 庞统说道:“素闻刘皇叔仁心慈颜,从来没有发怒过,今日毁书发怒可是件稀罕事情啊。不知将做如何打算?” “偶尔发怒一回也不坏嘛。——对了,后面怎么打算我可是脑子里空空如也,先生有什么良策?” “在下有三条计策,任由主公自择而行。第一,事既已至此,我军不妨日夜兼行直奔成都,不管三七二十一给刘璋来个突袭。此事定然一举而成,故为上策。” “嗯,嗯。” “第二,我军诈称返回荆州,将远征兵士全部集中起来,而这正是杨怀、高沛等人向来所希望的,故一定会强掩心中欢喜,嘴上却依依不舍前来送行,届时将此蜀中二名将当场斩杀,随后起兵往蜀中去,一举占领涪水关——此乃中策。” “嗯,还有一计呢?” “暂且先退兵返回白帝城,加强荆州之守备,然后静观事态,再思量下一步计策另图进取——此乃下策。” “下策不足取。……不过,上策又过于骤急,万一有个闪失就一败涂地了。” “那就用中策。” “中庸,也颇合我平素为人之信条。” 隔了几日,一封书信送至成都刘璋手上,是刘玄德派人送来的。信中称吴境的战况愈演愈烈,且有扩大之势,荆州眼看处于危急之中,若再不驰援则必失陷无疑,故请刘璋另择蜀中良将驻守葭萌关,自己将率兵即刻返回荆州。 “你们看看,刘玄德要返回荆州了!”刘璋不由得心里发酸。 然而反刘玄德的势力却在心里暗暗地高唱凯歌。 唯独一人感到郁闷,他便是生生将刘玄德大军巧妙地引入西川的张松。他的处境显然不妙。 “对,只有这样!” 张松回到家中,铺陈好纸笔,决意给刘玄德写一封书信。信中大致意思是: 今大事已在掌握之中,何故突然要返回荆州?好不容易进行到这一步,如今弃此而回,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前功尽弃了?松实感遗憾。望皇叔疾速进兵直取蜀中,执鞭作牧,成都的有识之士皆翘首以盼,以为内应,万勿自误! …… 不及书写完毕,门外传来一声通报:“有客来也!” 张松慌忙将书信揣入衣袂,步至客厅一瞧,原来是嗜酒如命的哥哥张肃,已经独个儿把着酒瓶自酌自饮起来。 “哦,是你呀。” “你好像脸色不太好嘛!” “唉,公务繁忙,颇觉惫倦啊。” “惫倦的话喝酒嘛!来,陪大哥一块儿喝几杯!” 张松不禁端起了酒杯。张肃屁股沉,久坐不去,张松喝着喝着不觉已有醉意,其间上了三趟茅厕。忽然张肃起身告辞。去后隔不多久,一簇兵士就拥了进来,不容分说便将张松按住,连同家人、仆役等一个不落,统统捉了去。 第二天,成都闹市上演了一场当街处斩罪犯的惨剧,犯人便是张松及其一家。罪状书中称张松乃卖国之贼。市井中则到处流传着密告者即张松哥哥张肃的小道消息,说是张松喝醉了不小心从衣袂中滑落一纸亲笔书信,那便是问斩的罪证。 第三十二章 酒中别人 却说刘玄德提兵离了葭萌关,来至涪城城下,将人马汇拢在一处,先命人给驻守涪水关的蜀将高沛、杨怀二人送去一封书信,只说:“想必二位将军业已听说,我军决定速回荆州。明日从涪水关过路,乞二位将军高抬贵手放关通行。” 高沛看罢信,高兴地一拍手道:“杨怀,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明日刘玄德将通过此地,我二人佯作犒享其远征之劳,设下酒宴,待他来时当场刺杀!这也是为我西川剪除后患啊!千万小心,务求成功。” 二人摩拳擦掌,只盼着黑夜快快破晓。 翌日,刘玄德与庞统并辔而行,走在大军队伍中央。一面行,一面交谈着什么,向着涪水关款款而来。 猛然间,一阵山风吹来,将马前帅字旗的旗杆折断了。刘玄德眉间堆起一团愁云,停下马来问庞统:“先生,此是何凶兆?” 庞统笑着答:“这是苍天预先将凶事告知,故非凶兆,而应当看做是吉兆呀——在下以为,一定是杨怀、高沛二人有刺杀主公之意,主公万万不可疏忽啊!” “此事不足虑。”于是刘玄德披上铠甲,佩起宝剑,一副恶鬼罗煞都不怕的装束以为防备,随后继续着鞭催马前行。 庞统则向幕将魏延、黄忠等做了一些吩咐,防止不测。 前方山峡间已望见关门,涪水关近在咫尺了。这时,一队人马擎着锦绣大旗,奏着乐,朝这厢迎上来。 为首一员将领口中道:“来者是今日将返荆州的刘皇叔吧?杨将军、高将军略备薄酒粗食,命在下特在此迎候,以慰远途之劳,还望刘皇叔受纳。” 庞统出列代为寒暄:“哎呀,如此厚礼实在叫我等过意不去!想必皇叔一定会高高兴兴接受的。请代向高沛、杨怀二位将军转致谢意。” “在下将这些酒肴等物先送了过来,过后二位将军还要亲自来军中劳慰。” 说罢,将酒瓶、小羊、整只的烤鸡等堆成山似的摆在道旁,然后才回返去。 荆州将士支起帐幕,打开酒,就着山野间的景致,一面相互碰杯,一面歇息。 此时,杨怀、高沛带着三百名随从兵士出关,“啊呀,皇叔回荆真是令人遗憾哪!今日,就犒请各位将士敞怀痛饮,以表我等惜别之情!”二人若无其事地前来劳慰荆州将士。 走进帐幕,只见将士们酌杯正欢,刘玄德似乎也一反常态喝了不少,庞统在一旁露出担心的神情。不知什么时候,关平、刘封二将离开酒席,来到帐外,将随杨高二人带来的守关蜀兵引至远处。 隔了不多时,关平与刘封从帐幕后面跃出,大喝一声道:“刺客!束手就擒吧!”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一个上前飞脚踹翻了杨怀,一个扑倒高沛将其双手反剪,绑了个结结实实。 “做什么?对客人焉得无礼!”杨怀大声叫嚣着。 关平也不答话,伸手去探他怀间,果然搜出一柄密藏的短剑。不消说,从高沛身上也搜出短剑。 “为何暗藏凶器进入帐内?” “剑乃武人护身之物,携之有何不可?”杨怀犹不肯屈服。 关平、刘封二人不约而同从腰间拔出长剑:“武人的护身之物乃此堂堂正正的佩剑,此剑专为代天诛杀你等卑劣之人而铸!还不快快伏诛!” 说罢,将二人拖出帐外,也不多费口舌,手起剑落,将两人首级斩落在地。 “主公为何凝默无语?”庞统问刘玄德。 “杨怀、高沛二人方才还在一起饮酒,现在却已变成了无头尸首,一想到此心里总不是滋味呀!” “主公如此悲天悯人,真想象不出还是身经百战之人。” “哎,战场上自然就不一样了嘛。” “这里也是战场!我军尚未占领涪水关哩。” “随高沛、杨怀一同来的三百名守关兵士怎么样了?” “一个不落全都拿下。此刻正好酒任他们喝、好菜任他们吃,一个个都高兴得很哪!” “为何对这些俘虏如此款待?” “黄昏之前且任他们吃喝高兴去吧,待到天黑,我有一计还需用着他们哩……”庞统压低声音对刘玄德耳语了几句,刘玄德不住地点头,连称“妙计!” 一直到日暮,帐幕四下歌声迭起,欢语不绝,谁也不知道酒宴会持续至何时。 “星星出来了!”角笛一声吹响,庞统集合起全队人马,缓缓地逼近涪水关。 队伍最前方是被俘的三百名守关兵士,此时已经完全倒戈,彻底成为庞统计中的主角。他们来至陡壁陡崖似的关门下,便纷纷高喊起来:“杨将军、高将军有急事回来了,速速打开关门!” “噢!稍等!”对昼间发生的事情尚毫不知晓的关上蜀兵一见是自己人,没有半点儿迟疑便将厚重的铁门敞开了。 “快冲进去!”随着喊声四起,荆州兵马像潮水般一拥而入,几乎兵不血刃便将涪水关占领了。 刘玄德旋即将众将士分别部署于各个要害地方。 “西川已在我军掌握之中!”刘玄德振臂一呼,众将士三唱凯歌,欢欣雀跃的呼声响彻山谷。 库房中的美酒被端了出来,众将士再次举杯,尽情地饮着祝胜之酒。 刘玄德昼间已经喝了不少,此时又与幕下诸将推杯换盏,不由得大醉如泥,早已不辨前后摸不着东西,倚着酒瓮便呼呼而眠。待酒醒睁开眼睛,只见庞统仍在独自痛饮。 “喔唷,天尚未明啊。” 庞统笑了笑道:“鸟儿已经啾啾鸣过了。怎么样,再饮一杯如何?” “不不。天既已亮,可不能再饮了!” “可是,现在不是人生最惬快的时候么?” “嗯。昨夜实在太美妙了,痛快呀!喝着酒便轻易夺下敌人一城!” “哎——真的如此痛快么?”庞统微微挤了挤扁塌的鼻子,略带讥讽地说道,“伐人之国而以为乐者,非仁者之兵哪!此话也不像主公平素之言嘛。” 醉朦腾的刘玄德仿佛被人倒提起来一般,脸上颇不是味。他强压住心头之火,峭厉作色道:“我闻听昔日武王伐纣,先歌而后舞,难道说武王之兵也非仁义之师?混账东西,还不退下!” 庞统一副畏恐之状,匆匆退出营帐。 刘玄德兀自大醉不醒,在左右侍卫的扶携下,好歹进入后堂的寝室睡去了。 一觉醒来,正在穿衣,近侍说起先前的醉态道:“主公今早不知为何大怒,气势汹汹的,连庞统也吓破了胆退出去哩!” “什么?!我真那么训斥他了么?”刘玄德急忙整衣升堂,派人去请庞统来,随后谦恭地说道:“醉中自己不觉,今早竟触犯了先生,望先生宽宥玄德无礼!” 庞统却好像根本没听见一样,默然不语。 刘玄德只好又赔罪一通,庞统方才开口道:“哪里,哪里!君臣都如酒中浮鱼一般,嬉戏调谑也皆是醉中之事,切勿挂怀!酒中别人嘛,酒中别人。在下的谑辞,主公也千万别往心里去!” 于是二人拍着手,大笑如初。 第三十三章 魏延与黄忠 刘玄德取了涪城,便在此屯据一方。 闻听这个消息,蜀中顿时像炸开了锅似的,尤其是成都城内的混乱情景和太守的惊愕之状非言语所能形容。 “岂料果然有今日之事!”一部分近侧的将臣痛叹不止,而刘璝、冷苞、张任、邓贤等人则以眼角瞟扫着众人,心里在说:“看看,应验了吧?”虽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暗暗得意,但是战乱当前也顾不得内争了。 “主公勿忧,我等四将率五万成都精锐之师即刻驰往雒县,凭借那里的天险以拒刘玄德的兵马!” 刘璋如大梦初醒一般,连连道:“好!好!”事到如今,也只有将成都的防卫重任托付此四人了。 大军即将起程。 这日,四将中刘璝忽然问其余三人:“以前曾闻听,锦屏山的岩窟内住着一位道士,号紫虚上人,精通卜占之道,无论问凶问吉,测祸测福,就如观掌心而语一般丝毫不差。如今我等率成都大军迎击刘玄德之兵,不妨一卜以问胜败,想必也不多余,万一得窥天意,得告我军大胜哩。诸公意下如何?” 张任笑了:“此话甚无道理。身负一国兴亡大任、统率重兵临阵之人,岂可听信山野道人的诓语?莫非刘将军没有自信么?若是如此,又如何能策励将士昂扬士气?” “非也,非也。在下不是因怯战才问凶吉的,只是此战关乎我蜀中的命运,为万全起见,任何可能招致不祥之果的事情皆须避免。在下这也是为国着想啊,张将军如何说是馁怯呢?” “既是这样说,我等则不阻拦,刘将军独自前去便可。” 于是刘璝带着部下数十骑径往锦屏山上而去。 在一座岩窟前,紫虚上人正吸摄着山雾,端坐冥想。 刘璝屈膝而拜,恭恭敬敬地问道:“敢问上人,可看见什么了?” 紫虚上人板着脸孔冷冷答道:“看见了蜀中。” “只有西蜀四十一州么?可看见天下?” 紫虚上人似乎有点儿不耐烦了:“多余的事最好不要问,我只回答你想知道的事情。童子!” 他唤身后的小童取来纸笔,写下一篇卜文,递给刘璝。刘璝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左龙右凤,飞入西川 凤雏坠地,卧龙升天 一得一失,天数如然 宜归正道,勿丧九泉 “上人,西川能取胜么?” “定数如此,想要逃躲可是难哩!” “我等四人气数命运如何?” “想要脱出定数是不可能的。” “那究竟是如何哩?” “只能说这些了!” “刘玄德之军取西川究竟是成还是败呢?” “一得一失,你没看见上面写着么?真啰唆,不必再问!” 说罢紫虚上人便闭目垂眉,如石块一般纹丝不动,无论问什么都不再开口作答。 刘璝下得山来,将紫虚上人之语转告其余三将,并说道:“诸公不可不慎啊,上人的话听起来对西川总不像是吉言哪!” “哎——刘将军真乃迷信之人!山野狂人的谵妄之语若是当真起来,则但凡马嘶犬吠之类是不是也都得一一卜占过后才可以行动呢?外敌当前,我等须先将心里之敌驱走才是啊!好了,不必再犹疑多虑了!” 第二天,大军终于开拔。 雒县一带,山脉逶迤,群峰起伏,而雒城则如钳子一般紧紧扼住了往来咽喉。位置险要的雒城正好处在成都与涪城的中间。 刘玄德派出的一队探子仓皇赶回涪城,向刘玄德报告称:“蜀中四名大将率领五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踞守雒城,另一路以雒山连峰为靠,依山傍险,扎下了坚固的营寨。” 刘玄德立即召集众将一起商议:“听说敌军先锋乃蜀中名将冷苞、邓贤二人。若是破了此二人,则为攻取成都的第一功!谁愿出阵破此二人?” 幕下诸将中年岁最长者黄忠摇晃着身体应道:“老夫愿往!” 话音刚落,座下又响起一个年轻的声音:“以黄老将军的年纪来说,今番的对手也过于强大了吧?先锋理应叫我去!” 众人一瞧,原来是魏延。魏延清楚地知道首战胜败对于全局具有重要影响,不欲借用老将之手,故而自告奋勇任先锋。 “此话怎讲?”老黄忠不甘示弱,“你想建头功老夫不与你计较,可是你言下之意说我黄忠老而无用了,我却不能当做耳背听不见!为何说我不中用?!” 魏延被他的话一逼,也不肯退后:“不用我多说了吧?人老气弱,并非说你一个,任谁都一个样,以老弱之躯去破强敌实在是难哪,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你住口!老骨头未必会输给年少对手,反倒是像你这般自恃年少而血气刚盛者才危险哪!” “只因你年岁已高,我口下留情,也算让着你,谁想你竟口出大言。倘若不服,你我立马就在主公面前比试比试如何?看谁武艺更高,赢的便做先锋!黄老将军,请吧!” “好!左右,拿家伙来!” 黄忠趋步走下台阶,一老一少好似蛟龙猛虎就要挥戈相斗起来。 刘玄德大惊,急忙喝止:“二位将军都住手!龙虎相斗,必有一伤,于我军有何益处?你二人不必争了,先锋大任誓不与你二人中的任何一个!” 庞统这时出面来调停。既然二人如此渴望先锋重任,若是给了别人,势必挫伤锐气,倒不如如此这般如何?庞统给出一策,恳请刘玄德允准。 刘玄德本就不是真心发怒,幕下大将如此斗志旺盛,他高兴还来不及哩。于是顺水推舟道:“此事便交庞统处置。” 庞统对二人说道:“如今西川冷苞、邓贤二将在雒山左右两翼各立了一个营寨,你二人也自领本部军马各打一寨。谁先破了敌寨,插起我军旗帜者便为头功。” 黄忠、魏延二人领命而去。 庞统却对刘玄德道:“二人此去必于路上相争,主公不妨即刻引军亲自为后应。” “涪城谁来防守?” “庞统愿守城。” “也好。” 刘玄德便与关平、刘封二将一道率领五千兵士当日赶往雒县。 行至敌阵前方,黄忠部与魏延部各自做起了准备,布阵如出一辙。 魏延派兵士前去侦伺动静。 “怎么样?黄忠的人马布好阵了么?” “全都布好阵了。黄昏之后,黄忠所部两度升起炊烟,看样子是打算趁夜半三更起兵,在天明之前择取左侧山路向敌军发起攻击吧。” “唔,看来大意不得哩,若是拖拖拉拉的,定被这老黄忠拔了头功呢。” 魏延眼中早已没了敌人,只有己方的竞争对手黄忠,就怕在自己人面前丢脸。于是,他心里涌起一个念头:绝不能让黄忠抢了先,自己须独占鳌头。 “传令下去:我部二更起灶,三更起兵,天明务必要到邓贤寨边!” 魏延的命令大大超出兵士的预想,实在急迫,一时间竟忙乱成一片。 先前离开涪城时,二人在刘玄德面前专门领受了作战令: ——黄忠对付敌将冷苞,魏延负责突破敌将邓贤的营寨! 军令虽有约定,但此时魏延一想:倘使如此便取胜也不显什么能处,不如背着黄忠,自己一手先破了冷苞的营寨,再将得胜之兵击溃邓贤,两处功劳都是我的,方算胜利一场! 主意既定,他便悄悄提前了起兵时间,进路也做了变更,统统投奔应属黄忠行进的左旁山路去。 趁黑宵行,沿着山路一路跋涉,在未明之前,前头的兵士已经望见了敌人的营寨。 “瞧!敌人彻底沉睡在烟凝雾杳中哩。快,一举将其击溃!”于是呼啦一下子队伍离开山道,向敌营寨迫近。 “魏延,终于等到你来了!” 哪曾想敌人寨门大开,正严阵以待哩。见魏延驱兵赶来,便从营门内弓箭铁炮一齐开火。 随后冷苞跃马而出,来到寨前向魏延挑战。魏延果然毫不示弱,纵马提刀接战,双方你来我往大战不歇。正战着,魏延忽然感觉背后阵脚大乱。 “咦?难道……”他稍稍分神往身后看去,不知什么时候,两旁山路伏兵齐出,自己已经陷于腹背受敌的境地。 “糟了!”魏延顾不得许多,撇下冷苞便朝山野逃去,一口气奔出四五里地。 孰料奔至山林尽头,山脚处又闪出一队人马,众兵纷纷嚷道:“魏延!想往哪里逃?” “还不快快下马受降!” 钲鼓齐鸣,喊声震天地朝着魏延冲杀过来。 “呀,是邓贤的兵马!” 魏延狼狈不堪,慌忙又择路奔窜。 “胆小鬼!”背后有人追来。魏延扭头一看,来人正是蜀中名将邓贤。 “魏延,休要走!”邓贤手举长枪过头顶,舒张猛虎之躯,轻展猿臂,看架势是要从马背上飞掷长枪直取魏延的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见“嗖”的一声弓弦响,枪还未到,一支白色羽箭追风而至,随即向着空中发出惨叫的却是邓贤。白色羽箭刺穿了邓贤的咽喉,他登时撞下马来,在地上滚扑,却依旧保持着手握长枪的姿势。 冷苞见状,连忙取代邓贤继续紧追魏延不舍。此时魏延孤身一人,四下不见一个己方兵士。 魏延心中暗说不妙,忽又闻得金鼓声响起,一彪人马冲过山野,斜刺里径直朝冷苞杀来。 “黄忠在此,魏将军不必心慌!” 冲在最前面的正是老将黄忠,只见他手执弯弓,一面驱驰一面放箭,刚才施箭救了魏延之危的也是他。 黄忠这一突袭,顷刻间使得冷苞的胜色登时变为败色,如意算盘被打乱,只好且战且退,往右边邓贤的营寨败逃而去,不想令他吃惊不小的是此地翩然翻卷着的已是陌生的旗帜。 原来是关平奉刘玄德之命率领人马先乘虚夺了邓贤的营寨。 “啊!这……究竟什么时候……”冷苞无处可去,狼狈至极,只好拨马取偏僻小径朝山中逃窜。 “哈哈哈,正候着你来哩!”话音起处,绳索、耙子等家伙从四面八方向冷苞飞掷过来,将他从马背掀落在地,随即给捆了个结结实实。 “逮了个将领哩!”埋伏在此立下奇功的竟是魏延! 魏延的得意不在话下。原来他违忤军法擅自提前起兵抢功,导致首战吃了败仗,还折损不少人马,无法回去解释,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巴不得立下一件战功好将功补罪,于是收拾残兵来此地设伏,可巧捉了敌方一名大将,自然是喜出望外。 蜀兵俘虏被陆续解至刘玄德的后军。虽出了差漏,但有惊无险最终仍大获全胜,故此刘玄德高高兴兴赏了众将士,对俘虏也优厚有加,使之倒戈归顺,分别配属于各将麾下。 老将黄忠跨出一步向前禀报刘玄德:“擅自行动乃军法大忌,魏延擅自抢先起兵,公然违忤军法,若不降令处置,势必招致军纪弛紊!” “叫魏延来见我!”听到刘玄德传召,魏延立即亲自缚着敌将冷苞来见。 刘玄德一见,当即对这位年轻的骁将已有几分爱惜和垂矜,哪里还有军法处置的心哩?只是佯作嗔怒道:“听说你身陷危境,幸好黄忠老将军及时发矢才救你一命,还不快快当着我的面谢黄老将军的救命之恩?!” 魏延转身对黄忠单腿下跪顿首谢道:“倘使没有老将军那一箭,小将恐早已被邓贤追杀身亡了,万分感谢老将军救命大恩!” 刘玄德看着他发话:“仅止如此么?” 魏延也是个聪明人,立即明白说的是自己擅自违反军令之事,于是言辞恳切地说道:“小将年轻气急,以致弄错进兵时间和进路,才致使自己身陷危境,实在惭愧不已。不过,这也是一心只想着报君恩之故,万望主公恕罪!” 话既至此,黄忠再无话可讲。刘玄德颂赞了黄忠宝刀不老的殊绩,并保证:“待入成都城之后,自有重赏!”又诚心诚意对被俘的敌将冷苞说道:“我这就将鞍马交还你,放你回雒城。若是能够说动其余蜀将放弃抵抗,打开城门,使我兵不血刃入了城,必当重用,你一族亲人也可照享从前的荣华富贵。” 说罢便命解开绳索,放出阵外。冷苞欣喜若狂,跨上马撒腿便奔归雒城。 魏延见了不免担心,叹惜道:“这家伙脱身一去,保准不复返矣。” 刘玄德却回答:“他若是不返,是他失信,我的仁爱之心则丝毫无损也。” 不出其料,冷苞真的一去不归。——进了雒城,见到刘璝和张任二将,不说放回之事,只假说是:“被我趁其不备杀了十余人,夺得马匹逃脱而回。”且大言不惭地说,首战虽败,但是刘玄德麾下之将却没什么可怕的。身为败将反而愈加气盛焰炽。 “不管怎么讲,还须讨得更多兵力才是。”三人于是又向成都方面频频求救。 过不多时日,成都方面果然由刘璋之子刘循及其外公吴懿率领两万余骑人马驰至雒城增援,被誉为“蜀军常胜王”的吴兰、雷铜二将也在其中,主帅则由年资高的吴懿担任。 “眼下涪江水位正高,水丰湍急,前面寨子依山脚而立,我们就以涪江之水将敌兵的营寨一举荡平!” 吴懿一抵达雒城,立即下达了这道命令。五千兵士肩荷锄锹,随机待命,只等天黑,便欲前往涪江掘溃江堤,上演一场水淹三军的好戏。 第三十四章 断发壮士 刘玄德命黄忠与魏延将所部人马部署在已夺取下的两处营寨,镇守涪水一线,自己则返回了涪城。 此时,有探子归营,报告西川之外的时局变化。 “东吴孙权派出密使前往汉中,展开谋略——据说是称东吴对汉中满怀同情,将不惜一切予以兵力军需之帮助。张鲁受其煽动,野心大为膨胀,驱汉中之兵再度对葭萌关发起进攻,企图一圆夙梦。” 刘玄德听了吃惊不小,脸色都变了,立即请来庞统商议:“倘若张鲁占了葭萌关,西川与荆州之间的联络即被掐断,我西征大军进又进不得,退又无路可退,事情就大大不妙了!先生以为宜派何人去防守?” “孟达应该合适。” 于是叫来孟达。孟达又献计请准另一位大将随行:“先前在荆州官至刘表麾下中郎将霍峻眼下正在阵中,此人为人低调、不煊赫,之前虽无盛隆显扬的军功,但在下只要得此人同往,必定万无一失!” “就命他与你同往。”霍峻得了令,当日便与孟达二人一同急赴葭萌关守备。 这一日,庞统送走了孟达、霍峻二人,回到下榻之处,刚刚坐定,侍卫急急进来报告说:“来了一位古怪的客人!” “古怪的客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简单地说,似乎像位身强力壮的壮士,身长七尺余,形貌堂堂,倒也称得上伟岸……古怪的是,头发截得短短的,披垂于颈上……” “到底是谁呀?”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的庞统只得自己出门来看个究竟。 只见门前玄关的地上,仰天躺着一个人。曾经有过多年流浪经历的庞统立即显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瞠目而视:“喂,这位先生!” “哦,你就是这儿的主人?” “姑且算是主人吧。足下到底是何人?” “你难道不懂得尊敬客人么?你得对我礼数周全,我才可以与你谈论天下大事。” “嚯,这可有点儿吓唬人哦。” “何唬之有啊?你庞统也会害怕么?” “啊啊……先请起吧!” “你先给我弄点儿吃的喝的来!” “已经备下了。” “那便不客气了。在哪里?” “请跟我来吧。” 庞统将来客引入厅室,请他上座,然后劝起酒食来。对方也不谦让,饱吃了一顿,又豪饮了一通。 然而,吃了喝了,就是没听见他谈什么天下大事,他倒是自顾自喝酒,喝罢便往旁一横,呼呼大睡起来。 “竟有这般无耻的家伙!”正在恨得不行却又拿他没办法的时候,闻听得法正恰好来到营中。心想法正对蜀地人事一定多有熟悉,于是即刻派人去请法正过来。 “呀,劳先生走一趟真是过意不去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这个喝得大醉倒头便睡的人,究竟是何人哩?” 法正上前觑了一眼那人的脸,随即一拍手道:“是永年!他就是蜀中的活宝永年呀!” 听到说话声,永年翻起眼皮子,咕哝着慢吞吞爬起身来。 “哟,法正!怎么是你哩?”二人对视着,相互拍手笑了。 庞统睖睁了片刻,才问道:“你二人是好友?” “是呀,是呀!”法正得意地回答,随即向庞统介绍道,“这位姓彭名义,表字永年,乃蜀中名士。只因为向主君刘璋直言进谏,惹怒了刘璋,被削去官职不说,还被断发充作苦役哪!哈哈哈!” “哈哈,哈哈!”永年好像在说他人的事情一样,也快活地大笑。 进兵西川之前,只闻听说蜀中乃羸弱小国,国力不强,又乏人才。谁曾想大大出乎意料,非但良将多,士卒强,且人才济济。真正的国力,不遭遇一场大的变故,轻易是无法探知的。 庞统不禁暗自感慨,并郑重其事地向贵客永年施礼,随后对法正道:“永年先生今日好不容易光临此地,我想让刘皇叔也会会他……” 法正问好友:“你看如何?一同去趟涪城?” 永年爽快地说:“当然去,我就是有事相告才来的嘛,若是能见到刘皇叔就更好了呀!”于是三人即刻上路往涪城而去。 永年见到刘玄德,立即敞开心扉侃侃而谈起来:“老实说,小生拜见刘皇叔的此时此刻,涪水一线的荆州将士正处于生死绝地哩!刘皇叔可知道么?” “你是说黄忠、魏延二将的营寨?” “正是。” “险从何来?” “那一带乍看好像地势平坦,山野广袤,故不易觉察到。仔细研究一下地形则会发现,其实就如同处在大湖的湖底一样哪!” “哦,湖底?” “不错。周遭数十里长堤形成围堰防护着涪江之水,倘使长堤一旦决口,自然水往低处流,那一带顷刻间便成为深一丈余的湖底,任何人都无法逃脱!” 刘玄德霎时间大吃一惊,庞统也一下子恍然醒悟。 “多谢先生忠告!”刘玄德又请永年担任幕宾,并派人即刻乘快马驰往黄忠与魏延的阵地,密告二人:“须时刻巡警,以防长堤决水!” 听从提醒,黄忠与魏延商议,派兵士轮流监视长堤的动静,如遇敌军即相互通报,一刻也不敢松懈。故此,雒城的锄锹别动部队一连数夜欲前往掘堤,却始终不得下手。 这一日,天空刮起烈风,暴雨如注。 “今夜务必成功!”锄锹部队趁着墨水般的黑夜悄悄出动,摸近了涪江大堤,抡起锄锹便开始掘堤。 蓦地,身后伏兵四起。突如其来的伏兵加之伸手不见五指,摸不清对方究竟多少人马,稀里糊涂的五千锄锹部队竟自相残杀起来,待瞎摸瞎撞逃回营寨一瞧,混乱之中竟丢了大将冷苞! 原来冷苞在逃奔途中,被魏延候个正着,生擒了去。 蜀军吴兰、雷铜二将闻听后,一心只想夺回冷苞,便出城来追,半路上又遇着黄忠设伏,昏天黑地厮杀一阵,终被逼退回城。 第二天,两度被俘的冷苞被解送至涪城。刘玄德痛斥其失信:“我对足下以武士之礼相待,又秉着仁义之心宽宥足下,怎料你竟如此反报我!今日砍下你的首级,就如拍死一只苍蝇一样,不会有丝毫的怜悯!”说罢,当下命将士将其拖出城外,砍了头颅。 魏延、黄忠二人各自得赏。 刘玄德将结果告知幕宾永年,说道:“先生一言救了我大军无数性命啊!”从此厚待有加。 处置停当,荆州方面的使者马良也恰好来到。马良是奉了留守荆州的孔明之命,将一封书信嵌在身上,历经千难万苦才来到此地的。 第三十五章 落凤坡 “呀,这字迹真亲切哩!”刘玄德展开孔明的书信,先被其墨香及字迹吸引,舒了口气,随后才读起来。 庞统站立在一旁。 刘玄德浑然忘记了身旁有人,将书信从头到尾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信中字字见真情,浓浓的、醇醇的,令人心醉神怡。兴许是相隔遥远之故吧,君臣之情显得尤为笃挚。 “……”庞统的内心深处悄悄叹息了一声。真是不可思议。他自己也感觉奇怪,为何自己内心居然会有这般情愫?这是种近似嫉妒的情感。 “先生,看起来军师虽留守荆州却还一直在为我的安否忧念。他信上写荆州平安无事,只是近来按察天文,算得今年罡星在西方,又观乾象,太白临于雒城之分,西方恒星焜耀,客星微弱,故担心我远征军会有不利,主将帅凶多吉少,要我等切宜谨慎哩!” “哦,是么?”庞统兴味索然地应着。 “兹事体大,不可临到头上方才思量对策。我想先命马良回荆州,稍后我也赶回荆州,与军师会面细论此事,必得万全我才好放心。” “嗯……”庞统沉思良久,没有说话。 他的内心里自己与自己在厮搏。不可思议的嫉妒心在心底越来越膨胀、越来越强烈,怎么也遏抑不住,令他自觉羞愧,他使劲想要赶走它,结果从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却与内心的理性截然相反:“主公,运命在天,岂是人能够随意趋避的哩?如今既已征马到此,却因孔明一封书信而惘惑生疑,这是何道理呀?” 此话一出,庞统已然站到了孔明的对立面,公然同其唱起了反调。或许他心里在想:孔明身在荆州,眼看庞统在西川即将建立殊功,心中不平,于是摆出各种各样的说辞,提出各种各样的建议,试图身远心近继续影响刘玄德,好将征伐西川的功绩抹掉一半。 想到这里,庞统一反常态,执拗地诤谏道:“在下不才,也略通天文。我已算过太乙数,罡星在西,正应主公得西川,并非凶事呀。太白临于雒城,则是蜀将冷苞被斩,已应了凶兆。故主公不必疑心,还是应尽速进兵,老是让魏延、黄忠驻守涪水一线终究不是办法呀。” 经不住庞统一再催促激励,第二天刘玄德便动身离开涪城,亲往前线去了。 “雒城乃西川第一险要,如何方能打碎其不破之神话?”刘玄德展开先前张松赠他的西川四十一州图,入神地看着。 法正在地上作图,指着图说道:“雒山以北有一条秘密小路,沿着此路翻越过山,便可直达雒城东门。山南也有一条偏僻间道,由彼处向前可通雒城西门。刘皇叔可将此图与张松的绘图对照起来看,便自然明白了。” 两相对照仔细一看,果然不差。 刘玄德顿时信心大增:“将人马分为两军,庞统先生率一队人马由北进发,我领兵自南路进发,你我在雒城会合!” 庞统的表情似有不满——北山之道稍宽且坦,较易翻越,而南山之道则极为隘陿,又多险阻。 看见庞统如此表情,刘玄德笑着解释道:“昨夜梦见怪神,手执铁如意将击我右臂,直到今早尚觉有痛感哩,故我不得不挂念先生的安否呀。又或者先生可继续守涪城,如何?” 庞统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 待到出兵之日,庞统的坐骑莫名其妙突发惊狂,折断了右前蹄,且将他从马上掀落在地。 刘玄德见庞统落马,赶忙下得马来,将他扶起,问道:“军师,坐下马为何性情如此犇劣?要不要换一匹坐骑?” 庞统一面拄着腰从地上爬起来,一面摇摇头道:“不不,乘此马时久,已经习惯了,再说之前它也从来没有如此暴烈过。” 刘玄德皱了皱眉头。将帅临出阵前发生如此事情,可绝对不是什么吉兆。于是,他牵起自己所乘雪白的卢的缰绳,对庞统说:“军师可骑这匹白马,它极为驯熟,绝对万无一失!”便将的卢马赠与庞统。 君恩拳拳,登时令庞统心头一热,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再三拜谢之后,换上白马,便与刘玄德分手,往北边的山路而去。 谁也不曾料想到,让庞统从相对容易的北路进击,事实上却直接导致了庞统惨遭杀身之祸! 蜀军屈指可数的名将张任,加上蜀中猛将吴懿、刘璝等人因先前大将冷苞被捕杀,正聚集在一起商议,欲为其报仇雪恨,忽听得前阵探子来报,刘玄德大军兵分两路,悄悄由南、北山路向雒城进发。 “太好了!今番正是报仇雪恨的好时机!” 张任与诸将一面做好万全准备,一面又选派了三千名弓箭手,埋伏于山道险阻之处,便只等探子的第二报。 “来了!已经看见了!”探子气喘吁吁跑来向张任报告,“将军所料果然一点儿不差,往这里来的敌军主将骑一匹雪白雪白的白马。敌人全军在这位主将指挥下,正不顾危险朝山上攀登而来!” “来的好!”张任听了一拍大腿乐起来,命令三千弓箭手:“骑白马者一定便是刘玄德!待敌兵逼近时,只管照准骑白马者,箭矢石炮统统朝他猛射,一支箭一颗炮都不要留!” 众人得令,立即拉满铁弓,迫不及待跃跃欲发,只恨敌人来得迟。 时值季夏,长夏即将过去。 草木抵不住盛暑尽皆枯萎了,庞统率领的人马却一个个顾不得汗流浃背,头脸像蒸笼里的馒头似的,迎着蟁虻的嗡鸣和灌木的芒刺,十步一歇气,二十步一抹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在山路上跻攀。 仰头朝天一瞧,只见前方道路逼窄,两侧绝壁合闭,树木相交,郁郁苍苍,真的是步步峻隘,险象丛生。 来到一个芘荫处,庞统打了个寒战,问一名随行的蜀军降兵:“如此险峻的山道,大概除了西蜀,别处也没有了吧。此地叫什么地方哩?” 蜀兵回答:“此地名叫落凤坡。” “什么,落凤坡?!”庞统脸色顿变,急急勒住了马。 ——我道号凤雏,此地却唤做落凤坡,岂不是大大的不吉么? 随即拨转马首,对后面的兵士喊道:“回去!快回去!改道从别处上山!”喊罢,举鞭朝空中一扬,发出一声清亮的鞭哨。 哪里料想,这一声鞭哨却成了催他死于非命的信号。 霎时间,隆隆的石炮声和火箭声四处响起,仿佛山峰崩塌一般令人魂飞魄散。 “啊……”箭如飞蝗,只朝骑白马者射来,可怜庞统无处藏身,连同胯下的“的卢”白马登时血染大地,这位空怀稀世才略的英豪竟这样惨死于乱箭之下!时年仅三十六岁。 蜀将张任一心以为白马的主人即是刘玄德,此时立在绝壁上远远望见庞统被射杀,顿时欢天喜地喊道:“敌军主帅已被射死了!主帅既死,余下的荆州残兵一个也不要漏,给我统统杀光,填满整个山谷!” 蜀兵的欢呼声震天价响,咆咻四野,势不可当地朝庞统所率人马杀将过来。荆州兵如釜中之鱼只管逃命,哪里还顾得上同敌人相搏厮杀?一丝战意都没有了。这一通杀戮,直将荆州兵杀得人仰马翻,尸横遍地,侥幸攀上山坡或死命从谷底逃脱的兵士,也被身手敏捷的蜀兵先后追上,无一人躲过枪戈刀剑的戕杀。 而此时,先锋魏延率领的人马已行进至前方,与庞统所在的中军扯开了老大距离。 “后军与敌人接战了!”接到传令,魏延便想:“敌兵的战术是要切断我先锋与主队的联络!”于是命令部下向后回兵救应。 途中来至一个贴着绝壁蜿蜒而过的洞门似的地方,而此处正是张任率兵埋伏之处,无数箭矢和岩石飞雨流瀑一般从上往下狂泻不止。 “不好!有伏兵!” “前面人马尸骸和岩石堵住了洞门,无法通过啊!” 前面的兵士纷纷攘攘地朝后退,前后挤作一堆,魏延一时也进退无计。 “既如此,只好单独前进直捣雒城,与取南路翻山而往的主队会合!” 想了想,魏延便拨转马首,仍旧依照原定计划向雒城进军。 好歹越过雒山,自西面山麓顺山而下,就看见雒城的西城郭近在眼前,蛾眉门、斜月门、铁鬼门、棘冠门等高大建筑倚山而矗,城中翘曲的檐脊盘错,瓦屋绵亘,连阙旷宇。 各个城门一见敌兵突来,登时鸣响警鼓战钲,蜀兵有如浓烟滚滚喷涌而出,将魏延及其部下团团围住。 “统统杀了,一个也不要漏掉!” 负责指挥的便是吴兰、雷铜,二人俱是赫赫有名的蜀中勇将。 “老子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撇下后军于不顾,独率先锋部队冲入敌阵的魏延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他也顾不得前后左右了,只管奋力血战,见着眼前的敌人便砍,直杀得精疲力竭。 突然,背面山上又响起一阵金鼓,喊声震天,又一队人马卷起刀枪的怒涛,加入进这血沫飞溅的大血河中来。 ——太好了!是刘皇叔的人马吧? 魏延刚要高兴,不想来者却是敌将张任的兵马。 ——完了,今番算是全军覆灭了! 气盛不服输的魏延这下也彻底绝望了。 孰料,从南面山路上又杀来一彪人马,为首一员大将高声喊道:“黄忠在此,魏延放心!” 原来是刘玄德的先锋部队赶来,不多时刘玄德的中军主队也杀到。两军战力一下子变得旗鼓相当,难分高下,交战也演变为真正的激战。刘玄德寻不见庞统,心下生疑,便下令退兵:“撤退!快返回涪城!” 于是大军突破层层街道关门,如潮水一般蜂拥而出。 关平、刘封等留守将士打开城门,将刘玄德等迎入城内。 从溃逃回来的将士口中,刘玄德终于得知:“军师庞统惨死在山中一个叫落凤坡的地方!”他的悲恸可想而知。 “莫非是上天早有预兆?”想起出阵前的种种异样,刘玄德悔恨不及。 长庚西落之后,刘玄德命兵士筑起祭坛,为死去的庞统招魂,远征将士无不在坛前稽首而拜,泪沾衣袖。 魏延、刘封等年轻武将皆咬牙切齿地发誓道:“誓将雒城踏平,报军师之仇!雪我军之辱!”而刘玄德则愁容不展,只下令紧闭城门,坚守不出:“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城!” 与此同时,刘玄德命关平星夜火速驰往荆州,交给孔明一封书信。 第三十六章 破军星 七夕之夜。城内各处张灯结彩,街道上欢声笑语。 孔明依往年惯例,一面留守荆州城,一面负责筹办盛大酒宴,犒慰城中诸位大将。 长夜将晓、天色微明之时,一颗硕星发出异样的光,向西方飞去,忽然间,流光四散,溶溶曳曳地拖着一缕白色光烟,好像“咯噔”一下瞬间闪灭似的,被吸入大地。 “啊,破军星!”孔明蓦地一惊,不禁轻轻叫了一声,脸上露出哀伤的神情,手中的酒杯也掉落在地。 满座客人醉意顿消,连忙放下手中酒杯问孔明:“军师,为何如此嗟惊哀伤?” 孔明道:“诸公,自今日起各位切记不要远行,数日之内必有凶报!” 不出所料,七天之后关羽的养子关平奉使从征地赶回荆州。 “军师庞统战死!主公及所有将士眼下只得困守城内,四面皆敌,如今是进退两难啊!”说着,关平取出刘玄德的书信,交给孔明。 孔明看罢顿时悲极而泣。当下便命令做好起兵准备,要前去救援主公。不过令孔明略感头痛的倒是接替自己负责留守荆州的人选。 慎思之后,他下定了决心:“关将军,你与关平等留守荆州,既须防备东面的孙权,又须防备北面的曹操。主公出征期间寸土也不得丢失,一定要牢牢守住!此责任不轻,意义远在入蜀征川之上,故我只有托付给将军了!还望将军念往昔桃园结义之情,力保荆州!” 关羽当即回答:“既说到桃园结义,我还有什么话好讲哩?请军师放心,速速往西川去吧,荆州的事情就交与关某好了!” “好!”孔明又将刘玄德临行前留下的荆州总帅之印绶交到关羽手上,关羽拜受后感激而道:“虽只是暂时司掌一国大事,关某必定全力以赴,万死不辞!” 孔明心中稍许不悦。关羽动辄凛然而轻死,然而作为司掌一国大事的人,却多少令人对他负责留守放心不下。于是孔明试着问:“将军担此大任,想必是万无一失……倘若东吴的孙权和北方的曹操同时来犯荆州,将军打算如何遏防啊?” “自然是将兵马分作两军,各守一路,击溃一敌,再讨另一敌!” “危险危险!如此荆州则难保矣!我给你留下八字兵法,望将军谨记!” “哪八个字?” “北拒曹操,东和孙权——将军千万不要忘记才是呀。” “嗯……有道理。关某一定铭记肺腑!” “拜托了!” 于是荆州的印绶正式交与关羽执掌。 一同留守的将臣文有伊籍、糜竺、向朗、马良,武有关平、周仓、廖化、糜芳等,一班人辅佐关羽共守荆州。 孔明亲自统兵入蜀。命张飞为大将,率一万骑荆州精兵,自己则率不足一万人马,分别沿湫仄狭窄的水路和偏险崎岖的山路同时进发,并叮嘱张飞:“将军领一军经巴郡(今重庆市)西取雒城,我军以赵云为先锋,溯江而上,由水路径往雒城。” 分兵启程这日,孔明于野外支帐设宴,与张飞等诸将举杯共祝:“你我各争急先,看看哪一路先入雒城!预祝一路顺利。保重!” 临别之际,孔明忠言劝告张飞:“西川风土育英武,似将军这样的豪杰不在少数,加之彼地地势险要,称得上是剑山刀谷,故将军切记勿轻率进兵。此外须对部下严加约束,万万不可盗掠虐杀,所到之处慈怜百姓,安抚老幼,以德服众可也。对待麾下士卒,则既须军律峻严,又万不可动辄因小过而悁愤鞭笞拷打。总之,还望将军进兵神速,早取雒城,建立头功!” 张飞拜谢过后,便踊跃出发。 话说张飞率领一万骑荆州精兵径取汉川路,所向披靡,同时军纪严明,绝无掠夺杀戮之类失道的行径,故而极受所到之处军民的拥戴,大家望见他的大旗便纷纷来投奔入伍。 临近巴郡。守将严颜也是一位巴蜀名将,虽然年事已高,却依旧能拉满铁弓、旋舞大刀,且罡气凛凛,武者风骨丝毫不减当年。 张飞行军至城外十里,派使者进城向严颜传话:“严颜老匹夫,见了我张飞的大旗还不快快出城受降?再磨磨蹭蹭不肯爽快投降的话,小心我将城郭捣个粉碎!血满全城!” “简直叫人笑掉大牙,你个丧家的瘦狗也敢说大话!”严颜命割去使者耳鼻,逐出城外。 张飞实在气得了不得,咬牙睁目:“畜生,等着瞧!今日之内,我就叫整座巴城化作一片瓦砾!”他披挂上马,引兵直奔城下堑壕边。 但巴郡却城门紧闭,只是坚守,谁也不出来应战。非但如此,守城将士还一个劲儿地从箭垛上探出脑袋毁骂,直将张飞骂了个狗血淋头。 “骂得好!可不要忘记你等今日骂过的话!” 张飞于是命兵士对巴城不断发起猛攻。谁知一直持续至天黑,城却纹丝不动,硬是攻不陷。沿着城壁往上攀登的兵士,在敌兵无数箭矢的猛射之下,无一幸免,全都做了填埋城壕的杂草。 无奈,张飞只得下令先在野外扎下营来,次日一早又继续猛攻。此时严颜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箭垛上,他朝着城下呵呵一笑,戏弄着道:“先前不是通过使者之口说过要让我军血满全城的么?如今倒是攻城之敌的血浆涂满了城壁呀!哎呀呀,干得不坏嘛,辛苦辛苦!” 张飞的脸色已如朱漆涂抹了一般,胸中怒火万丈。只见他虎髯一张,咧开大嘴怒喝道:“好!待我活捉了你个老匹夫,非生吞活剥了不可!” 话音刚落,一声响弓震颤了清晨的空气,“嗖——”一支箭应声而至。 就听见张飞“啊!”地惊叫,迅即将身体紧紧伏在马背上。箭矢射中了他的头盔,幸好没有射穿,不过一阵猛烈的金属冲击仍旧令他从脑顶一直痛到鼻梁,眼冒金星,仿佛要蹿出火来似的。 任是个猛张飞也经不住这般冲击,他头晕眼花,摇摇晃晃,只得下令:“今天先就此收兵,撤!”便匆匆闪回后军去了。 ——蜀中果然有豪杰啊! 张飞为敌将而感慨可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他在对对手肃然起敬的同时,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不可单凭勇气和蛮力去攻城克敌,这样做只会事倍功半,费力却不成功。 巴城的一侧紧依丘陵,张飞于是登高向城内俯瞰。只见城中兵力部署整然而有章法,着实难以突破。寻思了一番,张飞挑选数名嗓门儿洪亮的部下,命他们朝城内喊话,竭尽所能将城内守兵辱骂不止。岂料城内兵士仍旧固守不出,全然没有将其当对手。 张飞又施一计:派少数兵士接近城下,佯作逃回之状,打算诱敌人出来追杀,然后反将其捉拿住,并乘势自城门杀进去,一举占领全城。 严颜一笑置之:“他的战术简直如同小儿游戏,只配让人抱腹绝倒罢了!” 严颜只是冷眼看着张飞一筹莫展的模样,就是不入他的圈套,这让张飞越发无计可施了。 第三十七章 割草部队 正在计穷虑极、急得抓耳挠腮之时,张飞突然又心生一计。人生,往往便是如此。 “列队集合!”张飞召集起七八百名兵士,命令道:“从今日起你等各执镰刀锄锹,沿大小山路,割草喂马。尽量朝巴城背后的深山里去!” 这支奇特的割草部队于是遍散于山中,忙碌起来。 第二天、第三天,割草部队照旧进山,割草,将大捆大捆的马草运回营中。 城中的严颜闻听后大感疑惑:“这个张飞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为何每日进山割草不止哩?” 先前于城外整日叫骂挑战,城里却只管闭门不出,根本不与其对阵,弄得张飞欲攻不能却又无计可施,以致闷闷不乐,绞尽脑汁——这点严颜倒是有所觉察,可为何突然之间放松了攻城行动,反而让兵士散散漫漫进山做些毫不相干的事情,严颜就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了。 “你等扛上锄锹,去后城门处集合!” 严颜挑选了十名精明能干的探子,命其日暮时分集合于后城门处,然后交代了一个秘密任务:“你等趁夜出城进入后山,待天明之后若见张飞的兵士上山,便巧妙地混入其割草部队中,并随之一同进入敌军主阵,只消查明敌人究竟在做什么、有什么打算,即设法脱出敌营尽速回来向我报告。所报情报准确无误者,本将自然有赏!” 十名探子得令后假扮成割草兵士,趁着夜色很快便消失于山中。 第二天傍晚。张飞麾下兵士像往日一样,将收割的草茅搭在马背上驮运回阵中。忽然看见张飞的身影,其中为首的兵士立即上前报告道:“将军,并非我等顾惜身体不肯劳碌,其实要想探寻前往雒城之路,实在不需这般辛苦地割草伐木,巴城后城门外有一条间道,向西出巴郡便可直达雒城,为何不走这条偏僻间道而要另寻其他路径哩?” 张飞将眼珠子瞪得老大:“什、什么?居然有这样一条间道?混账东西!既如此为什么一直闭口不说?!” 张飞一声大喝,仿佛狮子怒吼似的,不仅割草的兵士听了浑身哆嗦,全军上下也无不打战。 “……其实,我等也是这几日去山中割草时才刚刚发现的。” “还磨蹭什么?立即做好出发准备!巴城不必管他,一路直捣雒城才是我军进兵的目的。传令:即刻起灶做饭,驮好辎重!” 进军号令既下,黑夜中的营阵顿时一片紧张混杂。 二更时分,兵粮准备完毕。 三更时分,兵马整队成军。 四更天,借着月光,踏着宵夜露水,张飞率人马起寨,悄悄往山后的隐蔽小道疾行而去。一路上,人衔枚,马去铃,尽量不出一点儿声息。 此时,奉严颜之令混进张飞营中的探子早已趁黑脱逃出去,直奔城内。 第一个回城的探子与之后陆续赶回城的探子所说如出一辙,毫无二致。 “这下得了!”严颜高兴地一拍手,“看来是城中连日不应战,张飞终究气恼不过,干脆避开巴城,经由山后偏僻小道径自往雒城去了。愚蠢呀愚蠢,张飞,这正是我所期盼的!” 严颜将城中全部守军分为数股,分别埋伏于间道的各个要害地方,便只等张飞大军撞上门来。 估摸张飞的先头部队与主队越过山顶时,其驮载辎重的车马尚落后一大截,此时以鼓为号,伏兵齐出,一举将敌军拦腰截断,随后分头痛击,将其干净利落地就地全歼!——严颜向麾下诸将如此吩咐道。 透过灌木丛影的缝隙,清楚地看见张飞人马的先头部队与主队黑压压地从眼前通过。接着,又看到了张飞的身影!当后面辎重部队影子隐隐约约出现的时候,严颜使劲擂响了战鼓,作为出击的信号:“给我杀!” 四面伏兵喊声震天,一齐跃出,先将行进中的敌人一截两段,随后返身将后面的辎重部队包围了起来。 怎料,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分明亲眼看见随主队从面前经过的张飞,竟然从辎重部队中奋身跃起,朝着严颜大喝一声:“严颜老匹夫,快快拿命来!” 严颜惊得仰天朝后,差一点儿从马上滚落在地。 扭头看去,只见眼前这位将军豹头炬眼、燕颌虎髯,手中执一柄丈八蛇矛,胯下骑一匹深乌马——没错,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猛将张飞! “呵呵,幸会,幸会!张飞不要走,我今日便与你一较高下!” 当着麾下诸将的面,严颜不得不硬着头皮应战,他毅然决然地朝着张飞的丈八蛇矛迎了上去。 “老匹夫,不自量力!”张飞冷笑一声,也不挺大矛,只伸出一条猿臂轻轻一抓,便揪住了严颜的勒甲带,随即吆喝道:“瞧好了!”将他朝身后兵士中一扔,抛在地上。 严颜是个武艺高强之人,被这一扔,倒没有摔得太难看,只是踉跄趔趄了好几步。他稳了稳身子,随即与围在四下的敌兵展开群战,但毕竟年迈力衰,战了数个回合终于力竭,被敌兵一哄而上反剪双手绑了起来。 原来先前率领主队从眼前经过的,竟是张飞从部下中挑选出来跟自己长得很有几分相像的替身。而先锋部队此时也折返回来,将敌兵彻底围困住。 “严颜已被我军活捉了!余下投降者饶他不死,倘若胆敢刀枪相向者,定将他四分八裂,扔去喂狼!” 张飞一声大吼,敌兵争先恐后地丢掉刀枪戈甲,一多半人当场便投到了张飞麾下。张飞于是得以顺利进入巴城,并且发布了三条军令: 不得犯民; 不得破坏旧城文物; 爱抚旧臣士民。 军令一出,巴城军民无不额首称颂:“这个张飞将军与听闻中的大不一样哩!”对他顿生好感。 张飞又命人将严颜五花大绑地推至堂前。 严颜见了张飞却执节不肯下跪。 张飞怒目圆睁,咬着牙叱责道:“大将在此,为什么不下跪?!难道不懂得礼数么?” 严颜冷笑一声,全无惧色回答说:“我从来不知道对敌人还有什么礼数!” 张飞从堂上驱步而下,手按佩剑:“老匹夫!你说什么昏话?若是还不肯降我,我立时叫你脑袋落地,你信不信?!” “是么?……啊,头颅呀,伴随我多年的头颅呀,如今就要与你作别了啊!……张飞!休要迟疑,要砍便砍吧!”严颜竟主动伸出脖颈。 猛地,张飞绕到严颜背后,解开缚绑住双手的绳索,随后牵着他的手将他邀至堂上扶在中间坐下,又屈膝跪下道:“严颜老将军真不愧是个豪杰,武将之节义不容半点儿羞辱!先前我言语多有冒犯,请勿见怪!” “呵呵,你也知道节义哪?”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么,刘皇叔、关羽与我三人的桃园之誓?” “哦,听倒是听说过。你张飞一个粗人尚且如此,刘玄德和关羽更不晓得是怎样的义士呢!” “如何呀,将军愿不愿意与这样的人共同为百姓安天下?” “想不到你说话倒是如此绝妙!”严颜深感张飞恩义,于是自愿降伏,并且献上入川之计:“从这里至雒城,途中的关门大小共三十七处,倘使逞兵力之强而横蛮硬闯,即使百万大军耗时三年恐也难以逾越呀!但此一路皆在老夫掌握中,若是以严颜为先锋,只需如此如此,将各处关门守将尽皆唤出来拜降,则将军不需张弓支箭,诸守将自然望风归顺。” 果然,张飞拜了严颜为先锋,自己领军随后。确实如严颜所说,所到之处毫无抵抗,关门洞开,城道尽扫,兵不血刃便一路畅通。 第三十八章 金雁桥 飞脚信使将孔明的返信快马送达刘玄德手中。书信是孔明统兵离开荆州当天即七月十日发出的。 “哎呀!兵分水陆两路,齐头并进,刻不待时地朝这里赶来——写是这样写,可要我等到何时呀?军师、张飞何日才能到达此地呀?” 困在涪城内的刘玄德每日翘首期盼,一心只等孔明入蜀相助,云霞行空,渡鸟孤啼,也会引得他仰起头急切地望上好几眼。 “皇叔,我近日看城外敌兵之态,似乎敌兵对于我军坚闭不出不胜厌苦,不想久拖长持下去,兵士个个皆有弛惰涣散之态——倘若等军师的援军一到,则恐反而士气高涨起来。所以我觉得,不必一味等待援军,应该趁敌兵弛惰涣散之际出其不意冲荡之,一举制胜,这样便可以提前进入成都啊。”一日,老将黄忠向刘玄德如此建议道。 向来谨小慎微的刘玄德听了也心有所动:“嗯,有道理。” 探子带回来的消息也证实了黄忠的判断。于是刘玄德命令果断行动,笼居涪城近百日的荆州远征军终于打破樊笼,主动出击了。 自然,采取的是半夜三更的奇袭行动。不出所料,露营野外的蜀兵毫无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仓皇逃散。荆州兵不仅缴获许多兵粮、武器,甚至一口气追击至雒城下。 溃败的蜀兵躲入城中后,紧闭四门,看样子是蜀中名将张任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这一切。 雒城南面有两条山道可通,北面则邻接大江涪水。 刘玄德亲自率一拨人马攻打西门,黄忠、魏延二人则领兵攻打东门。 怎料,雒城就是纹丝不动,攻不下。 整整四日,荆州兵士手脚几近瘫软,嗓子也喊哑了,不间断地从东西两门合力进攻,却仍无功而返。 张任对其余诸将说道:“现在差不多是时候了!”吴兰、雷铜二将也认为时机刚刚好。 原来,到目前为止蜀军尚未全心全意投入战斗哩,只是施计将刘玄德军队诱引出来,且故意死守,只等着敌人自然疲弊怠忽。 蜀兵悄悄出了南门,沿山道绕个大圈子迂回至阵前,与此同时,北门一股蜀兵则趁黑夜沿江而下,登上对岸,做好了切断刘玄德退路的准备。 “城内只需百姓留下防守便可,除了少数人马,所有将士统统出城,今番务必将刘玄德的人马全歼!”张任自信满满地道。 狼烟为号,铜锣、战鼓一齐擂响,喊声如潮,震天动地,城门打开了。 此时正是日头西斜时分。 接连数日,刘玄德的人马攻坚不下,此时困疲不堪,兵不荷枪马不嘶鸣,正忙着起炊造饭哩。可以想象,想要抵抗但已经来不及了—— 恰似黄河大决堤一般,举目四望,只见人仰马翻,全都化作浊流倒卷而泻,向四面八方铺散开去,千军拥沓,无人能阻。 “统统给我杀尽!” “往前冲!” 先前自山江两路迂回而至的蜀兵摩拳擦掌,来了个舒舒服服的守株待兔似的阵地战,吴兰、雷铜及其麾下将士几乎个个杀到手软。 “呜呼!此情此景为何昨日就没有预想到呢?”刘玄德将头深深埋在马背上,漫无目的,魂不守舍地急急奔逃。 他扭头朝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身旁空无一骑。秋风啾啾,尖细而凄切。星光辉朗,但所幸是黑夜。 刘玄德策马扬鞭,赶着疲惫的马儿一个劲儿在山路上疾驰。 身后,蜀兵的追杀声总也甩不脱,一刻不停地尾随着他,山坡上、山谷间尽是蜀兵的喊声。 “莫非老天也弃我于不顾了么?”刘玄德情难自已地哭泣起来。恰在此时,听得山上传来一阵嘈杂,又一彪人马加入战场中来。刘玄德抹掉眼泪,心里暗暗做好了最后的打算。 “前面好像是敌人一名将军哩,快给我捉住他!”来军中一声大喝,传到了刘玄德耳朵里。 随即,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响起:“稍等!千万不要造次!”随着话音,队伍中一名将领一面制止麾下将士,一面纵马突至刘玄德近前。刘玄德睁大眼睛一瞧,那人竟是张飞! “啊,是你?!” “啊,这不是哥哥么?”张飞说着迅速跳下马,牵住刘玄德的手,百感交集,不由得泪水噙在眼眶里。 蜀兵已追至山脚下。事态紧急,张飞顾不得解释,只好将一路上的经过留到以后再详细说,他立即命全军将士做好作战部署,迎头反击蜀兵,将其杀退好几里。 蜀将张任眼见敌方忽现生力军,且勇猛强悍,以锐不可当之势一口气竟追击至城下,急忙下令:“快收起吊桥!关闭城门!” 后人赞曰:当日荆州远征军战败,刘皇叔理应殒命,却鬼使神差般地正好遇到翻越千山万水、穿越巴郡、在严颜带领下长驱直扑雒城的张飞援军,就像约定好了时日似的,分毫不差,从而得以从九死一生的险境中脱逃,此一遭遇不单单是奇迹,更是印证了刘玄德与生俱来具有齐天洪福,所以日后才能当上蜀汉皇帝也。 不管如何,刘玄德总算是平安无事回到了涪城。 张飞告之以严颜之功,刘玄德当下脱下身上的黄金锁子甲赐予严颜,谢道:“此乃略表我的谢意而已,请老将军受纳!若不是老将军,我义弟岂能一路踏破三十多处关隘到此,救出我刘玄德呢?” 又因为严颜劝降之故,途中三十余座关门皆兵不血刃望风而降,张飞的人马非但没有折损,加上倒戈投诚的蜀兵,反而多出数倍来。 如此一来,荆州兵在兵力上略占了上风。雒城内的蜀军哪里料到这一点,数日后吴兰、雷铜二将竟然领兵出城与荆州兵展开阵地战,结果中了张飞、黄忠、魏延等人设计的圈套,大败一仗不说,二人也一同做了俘虏,且二话没说,当场便倒戈投效刘玄德。 “真是不知廉耻、没用的东西!”雒城内吴懿、刘璝等听说后咬牙切齿齐声骂道,随后又建议:“情势既已至此,我们如今只有一面做拼死一搏,胜负在此一举,另一面赶快向成都告急,请求增派大军才是!” 张任心情沉痛地道:“如此当然甚好。不过,不妨如此这般……”他说着取过纸笔来画了张作战图,与两个人交头低语了一阵。 第二天,张任一马当先率一队人马冲出城门。 张飞见了,立即舞动长矛迎上去:“张任就是你吧?” 二人拍马上前,战了十数个回合,张任忽然暗叫不好,便扭头败逃而去。张飞哪里肯放他跑掉,想也没多想便纵马追了上去。 城北自山脚至山谷,一直连通至涪水岸边,地形极为复杂。张飞与手下一小股人马追着追着不见了张任的影子,正在四下里寻找,忽听得山谷中战鼓齐鸣,周围山上则应声竖起敌方旗帜来。 “给我将那个一脸虎髯的家伙拿下!” 蜀兵重兵围了上来,转瞬间将张飞的部下杀得一个不剩,张飞使出浑身气力只身一人勇战众敌,终于杀开一条血路,朝涪水方向逃奔。 “胆小鬼!”蜀将吴懿一面骂骂咧咧一面拍马追去,孰料与此同时,从江堤上腾地跃出一员大将,斜刺里朝吴懿举枪刺来,吴懿只得勒马应战,没几个回合,手中的家什被对方一枪挑开,被顺手一提拎生擒了过去。 “张飞!张飞!是我,是我呀!快回来,与我一同击杀这些烂兵鸟将!” 这位大将朝着张飞的背影大声喊道,张飞心想这是谁哩?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同兵起荆州、同孔明一队担任先锋的常山赵子龙。 舟行千里,沿着长江溯水而上,穿过迫窄隘险的峡道,孔明的人马总算到达了涪水。 再说赵云消灭蜀军残兵之后,问左右:“军师大概已经进入涪城了吧?” 当听到肯定的回答,赵云立即道:“赶快进城!” 押着途中生擒的蜀将吴懿,赵云一众人回到了涪城。 刘玄德好言好语问吴懿:“你可愿意投效我?” 吴懿素来仰慕刘玄德的人品,如今既已进了刘营,便没啥说的了,立马表示愿意降服。 孔明也已经入城,他对吴懿等蜀中降将以上宾之礼一番款待之后问道:“雒城中守军现有兵力多少?力挺刘璋之子刘循的辅将张任是何许人?” 吴懿对曰:“刘璝倒不值得一说,不过张任可是个智谋机略样样出众的人物,称得上是蜀中数一数二的名将。有他在城中坐镇指挥,雒城可不易得手啊。” “那么,依将军之见,应该先捉了张任然后再攻城?” 孔明仿佛与三两知己品茗斗茶似的轻描淡写地谈兵论法,这令吴懿心生狐疑:此人向来便好大言不惭吹法螺?抑或是脑子有点儿问题?他不禁朝孔明脸上投去两道异样的目光。 第二天,孔明由吴懿做向导察看了附近的地势。 回到营中,孔明立即唤来魏延、黄忠二人,吩咐道:“离金雁桥南五六里,两岸尽是蒹葭,是设伏的好地方。你二人可领兵前往埋伏——开战之日,魏延率铁枪队千人埋伏于左侧,看见敌兵到来便一齐跃出,杀他个措手不及;黄忠率长刀队千人埋伏于右侧,只管照敌兵的人腿和马腿砍,杀散敌军。张任见情势不利必定会往东面的山地小路逃窜,正好在那里捉他。” 接着,孔明又向张飞、赵云分别传授计策。观其运兵遣将,就如在棋盘上悠闲地摆弄棋子似的。 雒城下,金鼓大震。这是荆州兵向城内守敌来挑战了。 张任站在敌楼上向下张望,捕捉着战机。看到进攻兵士后军缺少相互接应,张任不禁暗思:“哼,孔明的阵法有破绽哩!”他心里想着尽量让敌军靠近,然后将其一举歼灭。 荆州兵冲近城壕,开始沿城壁向上攀登了。 “好!出击!” 顿时城门大开,蜀兵从里面向外猛突。与此同时,埋伏于南北山脚下的城内守军也两下合拢过来,恰似大鹏的巨翼,将进攻敌兵团团围住。 溃乱、惨死……刘玄德的军队节节往后败退。 “今日就是你等的绝灭之日!”张任按捺不住,亲自冲到阵前指挥,并且舞起长枪左挑右刺,奋勇杀敌,一心只想将荆州兵彻底斩尽杀光。这一杀便不知不觉杀出数里,一直冲过金雁桥二里多。 “不好!”他不经意间回头一看,却发现后面有一彪敌军,最要命的是金雁桥早已被毁坏得一塌糊涂,没了退路。 “小心!敌将赵子龙就在后面!” 张任指挥蜀兵正想返身迎敌,不想从左右两侧茂密的芦苇丛中伸出无数的枪尖来,急如雨密如丝,蜀兵只得以刀枪且挡且退,挤作一团,此时另一面又突出无数的薙刀,专朝马腿和人腿上砍将过来。 “赶快向南面退兵!” 不曾想南面也已被荆州兵占领,不得已蜀兵只得沿着涪水的支流,朝东面的山地溃逃。 涉过浅浅的河床,爬上河滩,前方便是一片旷野。——谁料想,旷野上早有一队敌兵列着古怪的阵势,竖着锦旗簇拥着一辆四轮车等候在那里。 “哎,前面坐在车上手摇羽扇向我招手的人是谁呀?”张任向部下将士问道,身后不知是谁回答:“那应该就是投效刘玄德不久的军师诸葛孔明吧。” “哈哈,哈哈,那便是孔明?”张任耸耸肩膀,失声笑了起来。 ——张任为何要发笑? 原来围在孔明四轮车周围的,尽是些衣冠不整、看上去就极其羸弱的老兵,抑或是肥头大耳、动作笨拙的兵士。 “哼!眼前亲眼所见的孔明与之前早有耳闻的孔明实在相差太远了!都说孔明用兵神速,堪比孙子、吴起,几百年来无出其二,我今日看他排的那阵势,还有那颓靡的士气,算得了什么呀?有其名而无其实。踏破他就如同踏一堆废物一样容易!给我杀,杀光这些尘芥之兵!” 张任一声令下,身后尚余的数千个兵士一齐发出呐喊,向前冲去。 四轮车仓皇逃走。左拐右转,狼突豕窜一般狼狈。 “喂!车上的白痴停下,不要走!” 张任策马向前跃冲,他对护卫四轮车的杂兵看也不看一眼,伸出巨腕便向车子抓去,眼看就要触及车盖。 “瞧好吧!”猛然间响起一声叫喊——却是从脚底发出的。不等张任弄明白怎么回事,只见一名强健的敌兵自下往上捉住了马腿,在使劲朝后扳哩! “扑通!” 张任身不由己跌下马来。随即,又有一人向他跳过来,拧住他的胳膊就要缚。张任心中吃惊不小:作为一名普通兵士,对方的气力也太生猛了。 也难怪张任诧讶,其实这两个敌兵正是混杂在兵士中的张飞与魏延二人。 至于金雁桥其实也未完全被毁坏,看到张任断了念想,弃了退路往涪水的上游支流而去,趟过浅滩绕道往雒城方向逃奔,隐藏于芦苇丛中的荆州兵马立即推起四轮车过了桥,抢先到达对岸等候着他哩。 从山地逃至山谷的蜀兵或是被杀死,或是缴械投降,无一漏网。前两日刚刚从成都率领援军抵达的大将卓膺也在其中。 张飞、黄忠、魏延等各引部下层层收缩,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诸将会合成一军后的阵势蔚为壮观,蜀军仿佛一株盛开的花朵自外向内一层层、一瓣瓣枯萎和凋落。 “呜呼!西川终于要改朝换代了!”张任在被押往涪城的槛车中如此仰天长叹道。 到了涪城,刘玄德问他:“蜀中诸将皆望风而降,你为何不降?” 张任怒睁圆目道:“张某虽不肖,但还自认为是蜀中忠臣,忠臣岂能事二主?!” 刘玄德爱惜其人,不忍杀他,反而费了诸多口舌劝他投降,张任硬是不肯就范,口中一个劲儿地叫道:“要杀便快点儿杀吧!” 孔明见状,忙劝说刘玄德:“倘若一味强逼其投降,却不是礼遇忠臣的做法,不如慈悲为怀速速斩了他,倒可以成全其忠节之志。” 于是命人将张任斩首,收其尸首葬于金雁桥畔,并立了一块忠魂碑以表其忠。午夜,一群鸿雁聚于碑前,绕着墓碑发出声声哀戚的啼叫。 雒城如今已陷入重重包围之中。 吴懿、严颜等一班蜀中降将来到阵前,朝城内喊话:“无谓的笼城只会令一城百姓受苦,我等皆已投效刘皇叔,你等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还不早早开门受降!” 大将刘璝探身出现在箭垛,朝着城下破口骂道:“畜生!不知道什么叫君恩的家伙还有什么资格在此说话?!” 城下严颜正欲取箭射他,忽然刘璝头朝地往下直落,原来不知道谁从背后一剑将其砍翻。与此同时,城门打开了。 未费多大气力,刘玄德的大旗便在城头翻卷飘扬起来。城中守敌约七成举械降服。 刘璋的公子刘循料想不到会有此遽变,打开北城门脱出,只带领少数人马仓皇奔向成都而去。 “将刘璝从箭垛砍落的是谁?”进得雒城后,刘玄德问左右。 一名近侍答道:“那人姓张名翼,字伯恭,是武阳人。” 刘玄德立即召张翼来见,并重重赏赐了他。 雒城街市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逃出城去避难的百姓也陆陆续续返回城中。 “快看哪,新布令出来了!”百姓团团围住贴在墙上的布令,齐声高赞刘玄德的政道。 孔明微服出行,到城中各处巡视了一番,了解百姓的反应,回到府中向刘玄德报告说:“看来主公的威德已经布散至全城百姓了。不过,如今基础尚不稳固,州郡未宁,切不可急于攻成都。还是应先着力于雒城,以此地为中心,安抚附近州郡各敌,待平靖之后再徐徐逼近成都不迟。” “如此甚好!”刘玄德表示赞同,于是立即分派诸将分赴各州郡进行宣抚: 严颜、卓膺引张飞前往巴西德阳所属各州郡; 张翼、吴懿引赵云前往定江犍为所属各州郡。 与此同时,孔明招来一名降将,开始做进攻成都的准备。 “自此地前往成都有何关隘?”孔明问。 那名降将回答:“只有绵竹一处有重兵把守,倘若取了绵竹关,则成都唾手可得。其余各关只不过限于盘查来往人员,完全不堪一击。” 正在此时,法正来了。法正作为刘玄德的内应,此时早已成为刘玄德帐下一名重要谋士共襄大计,他对蜀中事情十分精通。 “雒城既破,成都指日可取。成都百姓早晚将成为主公治下之民,故不宜进兵将他们卷入酷烈的战祸。可先向四方宣示主公仁政,以恩德慢慢博取民心。我再修书一封给刘璋,陈说利害,只要他明白百姓之心日渐离反,想必自然肯降主公。” “孝直之言极是。”孔明非常赞赏法正之计,于是当下便依其计而行。 再说成都这厢,闻听刘玄德即将攻打成都,顿时人心惶惶,府城内也是一片惶惶不可终日的光景。 刘璋慌里慌张地召集众官商议对策,讨论“如何拒敌”。 从事郑度献策道:“国家遇危难,众志成城,防御力理所当然会提高数倍,只要官民一致决心共御国难,长途奔袭而来的荆州军便不足为惧!今刘玄德虽一路攻城夺池,然而其占领下的士众未服,加之军无辎重,兵无粮草,势必难以为继。不如将巴西地方的百姓尽皆驱至涪水以西,将当地仓廪野谷全部烧毁,一根鸡毛也不剩,一粒粮米也不留,田地全部毁掉,水中投毒,则刘玄德大军不消百日必定饥馑难挨,甚至辨不清道路方向。同时加强成都、绵竹两关的防备态势,无分昼夜,以奇策奇袭不断纠扰,令其困惫不堪。——我相信,到今年冬天,刘玄德大军必定绝灭无疑!诸公以为如何?” 众人都默然不语。太守刘璋说道:“不妥。我只闻得向来拒敌以安民,却从未听说过迁民而防敌的,此乃败战之计!断断使不得。” 刘璋一反常态,果断地否决了郑度的建议。 正商议着,忽报法正遣使者送来书简一封。展开一看,信中先是陈说一番大势,分析了与刘玄德讲和的种种利处,接着又表示保家名、续族谊方才是贤明之举,等等。 “法正是卖主求荣、忘恩背义之贼,还有什么脸面写信来劝降!”刘璋大怒,一把扯碎书信,命人将使者拖出去斩了。 接下来,刘璋调遣将兵前往绵竹关增强防备。同时采纳家臣董和的建议,急派使者赴汉中张鲁处,述说西川势在危急、唇亡齿寒的道理,请求汉中援助。这真是病急乱投医,危难当前便顾不得细细考虑,竟向敌人伸出乞援之手,实在是下下之策啊。 第三十九章 西凉战火重燃 忽而,北方高原上出现了一彪人马,驱使着胡夷精猛之兵,横扫陇西一带各州郡,所向披靡,旗鼓日渐隆盛。 此时是建安十八年,秋八月。 这支蒙古军队的大将,不是别人,正是此前被曹操击败逃入羌地的马腾将军之子马超。 “杀父之仇,此生不报枉为人也!”马超怀着复仇大志,栖身隐藏于游牧部落中,卧薪尝胆,结好胡羌,终于重振雄威,又回到了阔别二载有余的战场。 “只要曹操人头不落地,我跌倒几次就会爬起来几次!一定要亲手拧下他的头颅!” 马超军队所过之处,尽皆归降。唯有一城马超却攻不下来,那便是冀县冀城。 守城大将名叫韦康,是冀城刺史。韦康派人去向夏侯渊求救,夏侯渊因未得曹操指示不敢擅自行动。 “没有曹丞相的命令,恕不敢动兵。”看到夏侯渊的回信,韦康彻底绝望,料想小小一座城池难敌胡夷强兵,迟早难保,于是便打算降服。 参军杨阜哭着进谏,坚决反对。韦康不从,开城投拜了马超。 “好吧!”马超准许韦康投降。待他率部进得城中,便命人将韦康一族四十余人全部抓来,一个个砍头处死。“如今情势急了你才投降,可见不是真心,留你何用?” 侍臣乘机进言道:“杨阜曾劝韦康拼死不降,反对将军,何不将他一块儿杀了?” “此人守义,乃武士之道,怎可杀之?”于是非但不杀杨阜,反而用作参军,命其守卫冀城。 杨阜表面顺从,内心另有打算。隔了几日,他向马超乞假说:“拙妻两个月前死于故乡临洮,值此战乱之际,尚未来得及安葬。家中父老及亲朋好友亟盼吾回去归葬亡妻,不回今后恐难面对父老乡亲啊!” 马超当即允准:“好,好!去吧,去吧!” 杨阜回家了。其实他的真正目的是往历城去拜见表姑母,其表姑母闻名乡里,被誉为“贞贤之妇”。 “我无颜面见姑母了!”杨阜一见到表姑母,便伏在地上大哭不止。 “……如今我是身从贼而心另有所图,誓杀马超为主报冤!可是今日到此,却实在深感遗憾哪!” “杨阜,做什么像个妇道人家似的哭哭啼啼?男子汉大丈夫,但得一片冰心在,早晚会彰显于世的,有生之年毁誉褒贬什么的不必放在心里。” “谢姑母教诲。不过我并非为了自己的荣辱才哭泣,而是为了我那表兄弟而感到愤慨哪!” “哦,怎么回事?” “坐据历城,竟毫无讨贼之心,任由乱贼马超蹂躏,全然不管一州士民所受的屈辱,只顾着过他的安闲日子!堂堂一个男子汉……所以我没法不感到愤慨呀!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您这位贞贤姑母的儿子……” “……喂,去给我把姜叙叫来!快叫姜叙来!”表姑母忍不住向隔壁的侍女屋子喊道。 随着她的喊声,屋角的幕帐一挑,一位青年走了进来:“母亲大人,不必去叫了,孩儿就在这里!”他便是历城的抚夷将军姜叙。 不用说,姜叙与杨阜乃表兄弟关系,而姜叙与韦康又是主从关系。 其实,他也曾想率领历城之兵前去赴援韦康,只不过韦康的败亡来得太快了,姜叙甚至还来不及整备好人马驱驰前往。 “从刚才起我便躲在幕帐后面偷听,听到阜兄说我过安闲日子,还一副很气愤的样子,可是,难道阜兄你不是一战也未开便降服马超、将冀城拱手让与他了么?如今你却装作好像没事人一般,在不知就里的家母面前数落我的不是,似乎我姜叙是个卑怯之人似的。将自己的罪过丢在一旁,对别人倒吹毛求疵的,如此做法岂不是太卑鄙龌龊了么?!” 年轻的姜叙忘记了是在母亲面前,将表兄杨阜毫不客气地骂了一顿。 岂料杨阜却不生气,反对姜叙的激愤大为高兴,于是向他解释自己之所以降服马超,只不过忍一时之辱,实乃为主报仇之计。 “你若是能够集结起乡党,兴兵攻取冀城,我当在城内为内应,你我里应外合,一举擒住马超,为主人为一州士民报仇!不瞒你说,我此次谎称回乡里葬妻,向马超乞告了两个月的假,其实只是为了来此同你商议此事。” 姜叙本是一位热血青年,为了取义,他即便牺牲一己之性命也在所不惜。于是二人义结同盟,开始秘密进行举事的准备。 历城内有下级将校二人,是姜叙交心的至友,他们便是统兵校尉尹奉和赵昂。赵昂之子赵月现在马超手下任裨将。 这日,赵昂回到家中对妻子叹道:“今日与姜叙姜兄商议,要我准备起事诛讨马超,欲报韦康之仇。想我儿赵月身处敌城,倘若马超得知其父随姜叙兴兵,必定立即杀害我儿。奈何?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啊?” 赵昂的妻子闻之眼泪便落了下来,但随即对丈夫厉声说道:“你若是只考虑一己之子而不顾主人之命,辜负乡党的信任,不只是作为武人你将羞于武门,还辱没先祖,给子孙后代留下耻辱!你有什么好犹豫的?倘使你丢弃大义而做出什么不义之事,我当立即死于你面前!” 相濡以沫多年,作为丈夫的赵昂却仿佛今天第一次才清楚地了解妻子的贤德与伟大。“好,那我便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于是,姜叙、杨阜屯兵历城,尹奉与赵昂则率乡党之兵前往祁山。 赵昂的妻子将家中所有衣物饰品等变卖一空,携全部资帛和途中买的酒浆亲自前往祁山军中,犒劳军士:“各位将士每人一盏,饮了它!算是我对诸位出征的一点儿贺意吧。” “这可是赵昂校尉的夫人卖了自己的首饰衣物给我们买的饯别酒啊!”将士们个个和着热泪喝下壮行之酒,登时豪气冲天,慷慨激昂。 身在冀城的马超闻听姜叙、杨阜纠合尹奉、赵昂等举事,怒不可遏,立即下令:“将赵昂之子赵月斩首,血祭全军!” 庞德、马岱即刻点兵开拔。马超更是毫不犹豫,亲自率领人马杀气腾腾地朝历城扑来。 来至城下,一队敌军挡在道路中央。只见全军雪白一片,姜叙、杨阜以及所有将士皆身穿白色战袍,擎着白色旗帜,宛若一大群白鹭似的,透露出一股悲壮的气氛。 “誓死讨灭亡主之敌马超,以慰九泉之下的英灵!”众乡兵一齐高喊口号,决意为亡主复仇而誓死一战。 “一群乌合之众,休要口出狂言!”马超冷笑一声,驱兵朝白色军猛冲过去。 马超之勇可谓万夫不当。历城之兵毫无悬念地被冲荡得七零八落,姜叙、杨阜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很快便溃败而逃。 “我等就是为杀马超这个叛君无义之贼而来的!” 屯兵祁山之阴的尹奉与赵昂擂起战鼓,驱兵从马超侧翼杀将过来。姜叙和杨阜又突然回马杀返来,两下夹攻马超。“马超落入圈套了!”乡党兵马相互奔走激励,一呼百应,霎时间杀声震天。 马超的人马一时陷于苦境。然而,装备陋劣的乡党之兵如何与武器精良的胡兵猛将相抗?稍稍稳住阵脚之后,马超的人马立即扭转了不利之势,转入反击。这一下,姜叙等人所率的历城军士反倒乱了阵势,抛下一大片尸首,眼看便将全军覆灭。 不料此时,一支人马越过山头,从马超军后面蜂拥压来。原来却是长安的夏侯渊率兵赶到。 “奉曹丞相之命,征伐乱贼马超!倘使想保住性命的,乖乖地跪拜于皇旗下!”诸将站在阵前异口同声朝胡夷军喊道。 眼前毕竟是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的正规军,加上三军夹击,任是武勇善战的马超军也抵不过,于是马超也只得大败而逃:“既如此,我马超有的是报仇机会!” 马超走了一夜,匆匆逃回冀城。怎料刚刚到城下,城中忽然箭如雨下,朝着他便射将来。 “混账东西!慌什么,好好睁大眼睛看清楚!”马超一面叫骂一面驰近城门,不想城楼上抛下几具尸骸,“扑通”、“扑通”砸在他面前。 “啊?!”马超凝神一看,不由得气噎塞胸,原来其中一具尸骸正是自己的妻子杨氏。另外三具则是他三个儿子! 城楼上还在不断扔下尸骸,皆是马超的家人及族亲。 “呜呼!……”马超一头从马上撞下来,马岱、庞德慌忙上前劝说道:“看来是城中的梁宽、赵衢二人趁着留守扯起反旗,与夏侯渊结为内应了!留在此地实在太危险了,快逃往别处去吧!” 三人只带了一小队兵士落荒而逃,一路上被围追堵截不断,三人勇战众敌,且战且退,整整一夜没合眼。 忽然,朝雾中隐隐约约看见一座城池。马超惊恐未定,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庞德回道:“是敌军巢穴历城。” “啊!历城?”马超心中打起了退堂鼓。回头看看身后的人马,零零落落只余约五六十骑,不管如何激励,这点兵力又能有多大的战斗力? 正在计穷力竭时,庞德猛然间心生一计,生出一条奇计来,于是安慰了马超、马岱一通,然后自己打头驰向城下。 “我乃姜叙将军麾下偏将!”庞德一面高声呵斥着,一面径直朝城中闯。 连夜只闻胜利捷报的城内留守兵士,早已放松警惕,哪里会想到自家的窝里竟然混乱骤起,顿时上上下下一片纷乱。 冲入城中的马超一行人杀至姜叙家,将他老母拿住,举剑便杀。接着又围住尹奉、赵昂的家,从妻子到家中仆役,不分老幼全都砍了。所幸赵昂的妻子因前往祁山军中犒劳兵士,才得以幸免于难。 人数不多的守军或是被杀,或是逃出城外,马超及手下仅五六十人便轻而易举占领了历城。不过,他们也只是一夜安眠。 次日一大早,夏侯渊、姜叙、杨阜领军杀回历城,并迅即夺回城池,马超一面奋力抵挡,一面与马岱、庞德等人自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不知逃往何处了。 第四十章 马超与张飞 陇西各州郡总算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夏侯渊令姜叙等各自负责陇西诸州郡的治安,又对杨阜赞道:“你是此次叛乱中尽力维护皇威的第一功勋!”对其非常敬重,并用车载着他赴许昌去见曹操。其时杨阜身上还负有多处伤。 到了许昌,曹操以其忠义而欲封其为关内侯,杨阜固辞不肯,说道:“阜既无捍难之功,致使主人命丧冀城,历城亲族又皆化作冤鬼,如今马超仍旧未死,阜有何面目独受荣爵?” 曹操再三相劝:“你的进退举止还有你的谦逊在西土早已传为美谈,倘若对你的忠节不予嘉许,百姓必以为我曹操愚钝不识人才。故此荣爵不是为了嘉奖你个人,而是为了振奋和督励万民的忠义善行之心呀!” 话说至此,杨阜也不好再推辞,于是拜谢了曹操,受关内侯之职。 再说似彗星一般迅疾闪现,又迅疾消失的马超究竟去了哪里呢? 马超、马岱、庞德等与六七名麾下兵士辗转流离,一路逃到汉中,投效了五斗米教的宗门大将军张鲁。 张鲁自然大喜过望。他膝下正好有一个妙龄女儿,心里便想着:“马超乃当世无双的豪杰,且英年秀俊,倘若将女儿许给他,让他做了张家的女婿,我汉中的基业必将愈加确固不拔,将来的对蜀政策也好多一分砝码。” 他同大将杨柏商议此事,杨柏却面露难色:“嗯,这可怎么说好哩?” “难道有什么不妥么?” “还需仔细考虑才是哪!” “为什么?” “马超虽勇猛过人,只可惜毫无才略。再看马超的德行,只晓得建功立名,完全不顾自己的父母妻子,他对自己的父母妻子尚且如此,又如何能真心爱别人哩?” 于是这段姻缘便就此打住不提了。 不曾想这件事情不知怎么传入了马超的耳朵里,马超便对杨柏有了忌恨之心——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的家伙!杨柏深恐马超下手杀自己,便来找其兄杨松商议如何应付。 “帮帮我吧!你快帮我想个法子!”杨柏哭丧着脸道。 恰好此时西川太守刘璋遣黄权前来,当日张松约好与他密谈,于是让弟弟留在府中,自己前往驿馆去见黄权。 黄权直截了当地说:“先前已派正使来向张鲁将军求援,只是张将军不肯轻诺援蜀。倘使西川为刘玄德所败,汉中必然也难保啊!两国的关系实为唇齿,只要看一看地理,再回溯一番历史,就再清楚不过了。” 接下来,黄权又抛出了诱人的条件:若汉中出兵击退刘玄德,蜀愿意以二十州相酬。 “好!我一定会向张鲁将军提议再次商议的。”杨松大喜,告别黄权后立即赶往张鲁所在的法城,一众人就之前的悬案重又展开议论。 正商议间,马超自阶下登进,满口嚷道:“乞借我一旅人马,保管攻破葭萌关,一路入蜀,生擒刘玄德,以报主公今日厚恩!” 张鲁心想,有马超出征定是成功无疑,方才下了决心,拨给马超一支人马,并命杨柏为监军,择日起程入川援蜀。 斜阳西沉,天际却依旧战云赤红。刘玄德大军与蜀军正相持不下。 成都已经近在咫尺,只隔着一道绵竹关。突破此关,整个蜀中便全在刘玄德掌中了;但倘若战败于此,刘玄德军也将如枯枝败叶一样随风飘散,众多将士将化作征地之鬼魂。 “咦,怎么回事?” 此刻刘玄德正坐镇主阵,凝神细听着震耳欲聋的钲鼓声。不过,他的眉头倒没有紧锁,而是渐渐舒展开来,因为从山脚下疾驰而来的战地传令使用朗朗的声音报告了一个令他高兴的消息:“绵竹关第一勇将李严已被魏延魏将军擒获!” “噢,怪道凯歌声大作哩。”刘玄德为此翘首期盼已久了。 魏延带着俘虏的李严回到主阵,刘玄德嘉许了魏延之功,随后解开李严身上绳索说道:“士大夫素来被称做‘为世龟鉴’,如今虽是胜败之间,终究不可羞辱也。” 李严感念刘玄德敬而待之,于是诚意投效,同时自荐返回绵竹关。 绵竹关守将费观与李严乃莫逆之交,李严回到关内,对费观极口称赞刘玄德的仁德。“李兄既然如此绝口称赞,想必刘玄德是一个真正的仁君,你我本就是生死与共之交,定当从李兄建议开门投降。”费观在李严陪伴下出了城,将刘玄德迎入绵竹关。 差不多与此同时,远离西川的异域英雄西凉马超的名字忽然之间也传遍了蜀中。 据快马不断报来的消息,马超率领汉中的兵马杀向了葭萌关。 “看来是刘璋计穷力竭而出此下策,以割地为饵向张鲁卑躬屈膝,才搬来汉中的救援之兵吧。” 刘玄德于是请孔明来商议对策。孔明唤来张飞,故意凝重地对他说道:“有件事情想与你商量。” “什么事?” “关羽的事情。” “关羽怎么了?他不是在荆州留守么?” “唉,如今事情有所变化,不得不叫关羽前来应付啊。故我想让你回去代替关羽留守荆州。” “让我回荆州留守,换关羽来这里应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飞脸上明显露出非常不悦的神情。看得出,他很不痛快,只待孔明说出理由来,说不准便会同孔明理论起来。 孔明没有在意,毫无隐瞒地讲出换防的理由:前来增援葭萌关的敌将不是别人,正是西凉第一豪杰马超。倘使关羽在此,想必可以抵挡得住他,故此不得不调张飞回荆州,好换关羽前来战马超。 “军师此话好不荒唐!为何如此小瞧我张飞?!马超匹夫,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想当日,在长坂桥上瞪起一双铜铃眼便吓退曹操百万大军的是谁,军师莫非不知道吧?”张飞气得眼梢都吊起来了。 孔明微笑着说:“不过马超之勇,依我看恐怕更在长坂桥那位豪杰之上哩!” 张飞咬破手指,写下一纸军令状:“倘使我张飞败给马超,甘愿受任何军法处置!”他眼中噙着泪水,将带血的军令状递给刘玄德和孔明。 “既然话说到此……”孔明见此总算答应张飞参战,不过为防万一,命魏延为先锋,又请刘玄德亲自为后军。仅从此阵容可以看出,孔明对于葭萌关的防备是多么重视。 葭萌关位于今日四川与陕西两省交界处,是一处极其险要的关隘,倘若刘玄德援军到达这里,势将愈加难以攻破。 马超意识到这一点,因而命令汉中军:“趁刘玄德增援未到,务必攻取葭萌关!”于是连日猛攻不歇。 孰料已经错过了机会,刘玄德援军的先头部队及主力中军均已抵达关内,这一日,城头上飘扬起许多新的军旗。 “虽是如此,可刘玄德惊于遽变、慌里慌张路途迢迢赶来此地,有什么可惧怕的?”马超进攻之势一点儿也不减弱,眼看便逼近城下。 此时,关上一彪人马在一员大将率领下,冲出关门来,向汉中军先锋挑战。 “没听说过刘玄德麾下大将魏延么?” 听得魏延的名字,汉中军杨柏道:“是个好敌手!”于是纵马而出,两人你来我往交起手来,战了约十个回合,杨柏明显落了下风,被魏延枪头横扫打中,于是扭头便溜,余下众兵士也一哄而逃。 “胆小鬼!胆小鬼!”魏延乘胜追击,不知不觉间竟忘记了停步,一直深入敌人中军,这儿已是马岱的阵地。一眼瞥见马岱的身影,魏延认定他就是马超:“此人一定就是马超了!”于是将手中大刀挥舞得熠熠生辉,拍马而上。 马岱提着一杆红缨枪,迎上前来。两人一交手,马岱心想:“哎哟!还真碰上个强敌,千万大意不得呀!”想着,便觑机拨开马首,欲往己方阵营的盾牌手后面闪躲。 “休要走!”魏延大喝一声,马岱扭头回敬一句:“瞧好!”并将手中的红缨长枪狠命掷向魏延。 魏延一弓身子,躲过了枪尖。岂料,与此同时马岱已解下腰间佩的弓,张弓搭箭,“嗖”地射出一箭来。 魏延右臂中箭,险些翻下马来,幸好左脚扣住了马镫,才没有落马,马镫却被鲜血染得鲜红一片。 魏延急忙掉转马首,驰返葭萌关内。马岱将一度溃散的人马重新集合起来,如潮水一般向关门折返杀将而来。 关上又一员大将策马而出,高声自报家门:“我便是桃园结义的燕人张飞张翼德!” 马岱一听,舞着长剑抢上前来:“早就想会一会传闻中的猛张飞,原来是你呀?真是求之不得的劲敌哩!” 张飞问:“你就是马超?” “不,我乃马超堂弟,马岱!” “马岱?你不配做我的对手,快快叫马超出阵!” “住口!先领教了我的武艺再说话!” 马岱挥起刀便欲砍来,哪知道张飞手中丈八长矛轻轻一抖,便将刀挑落,马岱惊恐不已,赶紧逃命。 “喂!马岱,留下你的脑袋!” 张飞半开玩笑似的在身后喊道。刚欲向前追去,忽听关上有人在叫,急忙赶回一瞧,原来是刘玄德唤他。 刘玄德对张飞道:“千万不可轻敌呀。我军今日方才行军到此,兵马俱疲,且闭紧关门,歇息一宵,明日再战马超。” 随后刘玄德登上敌楼,居高临下眺望对方阵势。只见山麓附近,一团旌旗静静地飘扬着,仿佛一片寂静的森林。俄顷,又看见斜刺里一员大将在悠然策马慢行,似乎在养精蓄锐。他头戴狮子盔,腰束兽带,身披一袭白袍,外罩银甲,一杆长枪横在胸前——凛凛自成,八面威风。 “马超呀马超,世人都赞‘西凉锦马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刘玄德自言自语地对马超赞不绝口,一旁的张飞却紧咬着牙,浑身不是滋味。 马超来至关门下,向上吼道:“张飞躲在哪里?见了我吓得逃走了吧?你这只会躲在壳里的鲎虫,有本事打开关门站出来!” 张飞站在箭垛口,全身筋肉暴突,扼腕朝下怒视着:“住口,你这厮!” 刘玄德在旁赶忙喝止他:“今日无论如何不得出关!” 第二天,马超又引兵来到关门下痛骂。 “去吧!”刘玄德终于同意张飞出阵。 张飞提着一杆丈八蛇矛,不等关门大敞便跃马冲了出去:“认得燕人张飞么?!” 马超哄笑道:“我乃世代公侯之家,怎会认得你这个村野匹夫!” 张飞大怒。于是两马齐出,二枪并举,一场双雄决战开始了。好一场厮杀,恰似猛鹫与猛鹫在云中相搏,上下翻飞,疾旋翩跹,你撕我咬,互不相让,直杀得观战将士胆战心惊。 二人大战一百余回合,竟不分胜负,倒是胯下坐骑吃不消了,换了战马又战五六十回合,仍旧是难分难解。此时二人口渴难忍,于是折回阵中饮过水后再战。 两军将士皆退得远远的,只在后面擂鼓击钲,为己方的大将鼓劲。时不时地从双方阵营中爆发出一阵阵惊愕声与激赞声,宛如海啸卷起的排浪,震天裂地,摄人魂魄。 这一场恶战真的是将逢敌手,从正午一直战到太阳西斜,却始终分不出个高下来,马超和张飞都已经累得精疲力竭,精气与神力差不多消耗殆尽。 眼看即将日暮,两军于阵前交换使者,只道是:“两军权且收兵,点起篝火,二将各自歇息,待精气恢复之后再决战,如何?” 于是双方同时擂响收兵钲鼓,马超和张飞大汗淋漓地回到各自阵中。 歇息了一会儿,张飞又要往关门外面闯,刘玄德赶紧喝住:“已经入夜,今日就到此吧,明日再决战!” 说老实话,刘玄德心中是暗暗担心。看了今日二人大战的架势,马超的英勇善战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故此唯恐张飞万一受伤反倒可能会死于马超枪下。 可是进攻的敌方却不依不饶,汉中军兵士不顾夜幕降临,点起明晃晃的火把,燃着篝火,马超在关门下大声嘲笑:“张飞!莫非没有气力与本将再战了么?” “你说什么?!”张飞火冒三丈,早将刘玄德的嘱咐丢到了脑后,打开关门,拍马向马超腾跃而去。 马超迅即逃走。其实这是使个诡计,诈败佯输,想诱使对手追赶,张飞当然明白这一点,但依他的性格如何肯放过:“太无耻了,马超!刚才还说大话来着,转眼就忘了么?”说罢,放马便追。追了一程又一程,渐渐深入敌阵。 蓦地,张飞勒住马首刚想止步,前面马超转过头来朝他射了一箭。张飞弯腰弓身,躲过这一箭,继续策马紧追不舍。 马超丢掉弓,操起一根八角铜锤,在前面候着张飞。张飞手中提一支长矛,加上他的猿臂,往前一伸足足有两丈余。 “等一等!”身后却有个声音叫住了他。 原来是刘玄德纵马驰来。止住了张飞,刘玄德又转脸朝马超说道:“我刘玄德向来以仁义为本,不肯辜负天下人,迄今为止,从来没做过违背自己信念的事情——请将军相信我,且收兵折回阵中,我弟亦回营,明日再战如何?我绝不乘势追你。” “既如此,那就明日再战!”马超向刘玄德行了一礼,拢辔返回自己阵中去了。 当天夜里,军师孔明也赶到了关内。 “战况如何呀?”想必孔明最想听到的便是这方面的消息。听了当日战况的详尽报告后,孔明向刘玄德提出了一个忠告。 “命张飞与马超日夜苦战,恶斗几百回合,二人之中必定有一人要战死。此二人皆当今绝世英杰,不管战死哪一个都令人遗憾,且有损主公的德望呀!”孔明首先制止了这一愚蠢做法。 其实刘玄德也早有同感。不过,欲保敌方英杰不死,那便只有招降至己方麾下,除此以外别无他计,倘不如此,则势必成为己方的一大祸害,便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除去他。 “实乃天助——亮有一计,明日定叫马超归顺主公!今番亮悄然来此,正是为了实施这一计谋。” 见刘玄德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孔明便一五一十地解释起个中的理由来:“今日的马超,其英勇武猛更胜往日。之所以如此,皆因为他如今身处进退两难的绝境,进亦敌,退亦敌,故只得舍身奋战,什么也顾不得了。”孔明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要说马超为何会陷于如此境地?其实这是亮一手策划造成的。汉中张鲁素有野心,一直希图当上汉宁王,亮于是给他的心腹杨松送去一封书信——这杨松本是个贪财之人,不消说,迄今不知收了多少贿赂哩——亮在书信中对他说,我家主公攻取西川之后,定将奏请天子,请封张鲁为汉宁王,但作为回报,须将马超自葭萌关调返回汉中……” “哦,原来如此。”对孔明的深谋远虑,刘玄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瞠愕不已。 “张鲁是个野心家,杨松又收了亮的诸多好处,故经过数次交涉,亮与汉中的秘密外交业已达成默契,汉中方面策略会急转直下,张鲁已经数次遣快马命令正向葭萌关进攻的马超即刻收兵!” “呵呵,是么?” “不过,马超绝不肯轻易听从的,他是个失去故土无处栖身的人,一定想趁此次机会再次拥有自己的人马和地盘,否则此生定将再没有如此良机了——所以他全然不顾汉中方面的命令,而是愈发加紧了对葭萌关的进攻。” “嗯,嗯。” “于是张鲁对马超的印象陡然恶化,加之他弟弟张卫素与杨松交好,眼下这样的态势下更开始对马超大进谗言,说什么马超借了汉中的兵马拥兵自重,如今一定在打自己的小算盘,预备击败刘玄德、攻取西川之后,再掉转枪头去攻打汉中。眼下这类传言已经汉中流传颇广……” “那张鲁的态度呢?” “张鲁当然怒不可遏,于是派张卫率兵赶往国境,下令即使马超返回也不得让他进入汉中一步!与此同时,张鲁还派使者至马超阵中,对他说,你既执意不肯退兵急欲成功,则限你在一个月内立下三件大功,若立得功便有奖赏,否则必诛:第一,攻取西川;第二,砍下刘璋的脑袋;第三,将刘玄德及其麾下荆州兵马全部赶出西川!——眼下马超身处的正是如此三灾八难的境地,亮则正想趁其穷途末路时解救他一把,主公就等着瞧亮这三寸不烂之舌的能耐吧!” “军师莫非是想亲自去劝说马超?” “不错,倘若这点诚意都没有的话……” “太危险了!万一发生意外可是追悔莫及呀!” “主公不必担心。明日天一见亮,臣便前往马超阵中,请求面会马超!” “且容我今晚仔细考虑一夜吧。”刘玄德还是不敢轻易答应。 孰料,第二天早上,仿佛从天而降,一个最为合适的人物居然不期来访。 来人姓李名恢,字德昂,被誉为蜀中贤士,广受西川士民的尊敬。身在绵竹城的赵云特意写了封书简,荐他来投效刘玄德。 李恢问刘玄德:“孔明军师也来到阵中了吧?” “昨夜刚刚到得关内。” “孔明军师莫非想招降马超?” “先生如何得知?” “俗话说得好:旁观者清嘛。站在第三者的立场冷眼旁观,迄今为止孔明军师与汉中张鲁之间的交道,就如同从幕后看幕前一样,孔明军师使的什么手腕我看得是清清楚楚。” “嗯……那先生今番又是为何而来?” “在下正是想毛遂自荐去劝说马超。” “哦?先生有信心说动马超,将他招至我刘玄德麾下么?” “自然。除了孔明军师,恐怕更无第二人比在下还合适担当此任哩。” “不过,我听说先生之前曾力谏刘璋,如今却又替我刘玄德出谋划策,甘愿为我奔波,究竟先生心底里是尽忠刘璋呢还是真心欲从我刘玄德呢?” “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此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俗气,不过,之前力谏刘璋,乃是尽人臣之忠,既不见用,便知他早晚必亡。如今刘皇叔布仁政于蜀中,我想你必成大事,故特来归顺。刘皇叔难道不想顺顺当当获取西川么?” 立在屏风后面听着二人对话的孔明适时走出来,替李恢向刘玄德请行:“就让李恢代亮前往马超阵中吧!我想他一定能够完成使命。”并且请刘玄德写了封书信交李恢带上。 李恢揣着刘玄德的书信出了关门。 马超在主阵将李恢迎入,开首第一句话便问道:“你是受刘玄德之托而来做说客的吧?” “不错。”李恢毫不隐瞒,“不过所托的人却非刘玄德。” “那是谁?” “是你的亡父。” “什么?!” “他托梦给我,让我好好开导开导你这个不孝之子。” “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休要诡辩!我这个匣子中盛的可是刚刚磨就的宝剑!” “哼!只是这把宝剑不要在将军自己脖颈上一试锋芒才好!” “还不住口!” “我是替大有前途的青年才俊马超感到可惜才说的!马超你给我听好了,你父亲是为谁所杀?想你当初向神明发誓与之不共戴天、举西凉之雄兵袭讨的仇敌难道不是曹操么?!” “……” “又是因为曹操,使你兵败而不得不逃入汉中且沦为张鲁实现其野心的道具,如今却被杨松等小人谗议,才弄得腹背皆是祸,进退两难,在这儿不明不白地舍命拼死,真是可惜呀!将自己的有为之躯毫无意义弃在这战场上……糊涂呀!不知羞耻!你父亲马腾倘若在世,也一定会为你痛哭不止!” “这……” “这什么这!想想你父亲吧,他在九泉之下都会感到绝望!……即使你胜了刘玄德,最高兴的人是谁?除了曹操还有谁?” “贤士!多谢你的忠言,才令我马超幡然醒悟,请你宽恕!罢,罢,是我失策了……”说到此,马超竟不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当着李恢之面颤抖着啜泣起来。 李恢提高声音说道:“将军既知自己错了,为何还不将帐外埋伏的杀手屏退?”说着,用严厉的目光扫视了周遭一圈。 隐身在帐外阴影中的兵士吓了一跳,赶紧蹑手蹑脚溜走了。 李恢一把挽住马超的胳膊:“跟我走吧!刘玄德正在恭候将军,没什么好迟疑的,有我陪将军一同前往,一切都尽管放心吧!” 第四十一章 成都陷落 马超招架不住了。 他并非只是个一味逞强的男子汉,在道义面前,在情感面前,他有时候显得很脆弱。 李恢继续说道:“刘玄德厚德仁义的名声早已流传四海,敬贤爱士,善于用人,终究成大器。追随这样一个明主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将军若是投效刘玄德,助他一臂之力,有朝一日讨灭了曹操,从大处说既是为天下百姓,从小处说,也是为将军报父母之仇的大孝之举啊!” 马超听了频频称诺。不一会儿,他已经同李恢二人并辔行在前往葭萌关的路上了。 刘玄德对这个英气焕发的骁将诚心诚意来投效,打心底里感到高兴:“今后便是自家人了,一同干一番大事业,共享他日旷世之荣!”对他更是以上宾之礼相待。 马超的感激之情自然不必说了,他谢过恩,自堂上走下来时由衷地感叹道:“马超今日始遇明主,如拨云见日,死亦无憾了!” 此时,心腹大将马岱捧着一颗头颅进来,原来是汉中军监军杨柏的首级。 “这颗首级可以证明马超的心迹,请主公明鉴。”说罢,马超将首级给刘玄德献上。 至此,解除了一个大忧,葭萌关的形势又归于平静,刘玄德仍将守备任务留交给霍峻、孟达二将,自己率领着其余人马重返绵竹城。 到达绵竹之日,正是蜀将刘晙、马汉二将与城内守军激战之时。 负责留守的黄忠、赵云等人像平日无事一般,照样出城迎接刘玄德一行,随后又在城内摆筵欢聚,庆贺刘玄德等人凯旋。 “失礼了,我出去一会儿。”席间,赵云忽然放下杯盏,离席而去。众人正讶异时,赵云提着敌将刘晙与马汉二人的头颅回来了。 “权当给今日的贺宴助助兴吧!” 满堂的将士一齐拍手喝彩。坐在席中的马超暗暗咂舌瞠愕——呀,原来刘玄德麾下英杰真不少哩!与此同时,他也为自己得与这些英雄豪杰聚于一堂而感到高兴和自豪。 隔了一会儿,马超向刘玄德建议道:“我想与我堂弟马岱一同去往成都拜见刘璋,告知张鲁对西川野心不灭,并告诉他汉中的实情,劝说他与刘皇叔兴兵动戈乃愚蠢至极的蠢事,让他自己请降——不知主公愿否给超一个建功立勋的机会?” 刘玄德转向孔明询问他的意见,孔明赞成,并当即授予马超一策:“倘若刘璋不听将军之言,你可如此如此……” 十数日之后,马超与马岱二人并辔立于西川府城成都的城壕前,对着城楼上大声叫道:“我有一言对太守刘幛相告!” 城楼远处一角,刘璋站立在那里。 “公是否困守孤城在等待汉中援军的到来?你就是等上一百年,张鲁的援军也不会来!”马超提高声音继续道,“即使来了,也绝不是为救援而来,只会为夺蜀而来!汉中的内情与张鲁的野心,与公所想的完全不一样。不瞒你说,我马超便是看透了张鲁,对他彻底绝望,故而已经杀了杨柏,投效了刘皇叔!” 刘璋听了失魂落魄,差一点儿昏厥过去。侍臣赶紧上前扶住他,将他引回楼台内。这一幕,马超与马岱在城下看得真切。 二人拨马回首,在城外驻步停下来,等候刘璋的回复。 而此时的城内,早已慌乱成了一锅粥,众将臣分成主战派、坚守派、主和派等几拨人,展开了激烈的商议辩论,闹哄哄整整吵了两天两夜,却仍旧毫无结果,结论无非两个:或是玉碎,或是投降。 这期间,对刘璋已不存幻想而弃城跑出来的降者络绎不绝,连蜀郡太守许靖也爬墙逾城逃了出去。 刘璋听到这个消息,整夜恸哭不止:“想不到成都今日竟要灭亡!” 第二天,一辆木车来到城下,车上的人自称叫简雍。 刘璋命人打开城门:“且迎进来再说。” 简雍也不下车,径直穿过城门大摇大摆入了城,并且一路上斜眼傲睨着两旁出迎的蜀将。 一名蜀大将实在忍不下去了,拔出剑直抵简雍的鼻翼,怒斥道:“喂!你当此地是哪里啊?!莫非藐视我蜀中无人了?” 简雍这才惶恐下车,为自己的失礼道歉,态度一下子变得殷勤起来。 “先生来此有何贵干?”刘璋倒不计较,依旧请入堂中,以上宾之礼待之。 “我欲救蜀中民众,不想百姓生灵受苦,故特来劝降,望州牧深思贤虑!”接下来便向他述说刘玄德乐施仁政,又性情宽宏温雅,绝无相害之意。 刘璋留简雍客宿一夜,第二日一早,仿佛幡然醒悟似的,将印绶文籍等一并交与简雍,与他同车出城投降。 刘玄德亲自出寨相迎,握住刘璋的手流涕道:“从私交来讲,你我兄弟之情玄德绝不敢相忘!奈何时势如此,玄德才不得不兴兵进攻成都,迫你投降。万望不要将私谊与公义混为一谈,对玄德心生怨恨呀!” 见刘玄德眼中满含真诚的热泪,刘璋竟情不由己地痛悔自己醒悟得太晚了,好像做了件错事似的。 成都百姓感谢和平,香花灯烛,洒扫街道,夹路而迎。刘玄德与刘璋并辔而行,一起入城。 “西川已迎来新的统治,今日便是重生第一天!倘若仍对过往抱有错觉,对今日一新气象心怀不满者,可自便离去,绝不为难!”刘玄德登上府堂,在正中坐定,朗声宣言道。蜀中文官大将几乎全数聚集在阶下,齐声宣誓效忠刘玄德,不存异心,唯独黄权和刘巴二人将自己关在宅邸,闭门不出,更不要说拜刘玄德效忠了。 “一定还存异心!” “这两个可恶的反贼!” …… 众将愤怒,响起一片非难之声。 刘玄德察见到气氛险恶,慌忙传令制止:“如有人私自加害此二人,乃大罪,定诛灭三族!” 待仪式结束,刘玄德亲自前往黄权、刘巴二人府上,论说时势变迁和新政的意义,并且表示,倘若逆行时势,负隅反抗,对新政也绝不会有丝毫影响。 先是黄权打开门,叩首而拜,接着刘巴也恭顺地表示降刘出仕。 成都终于收入囊中,蜀中平定了。此时孔明向刘玄德建议:“如今是时候了,可将刘璋送去荆州。” “眼下刘璋已无实权,待在成都也不会有什么麻烦,好像没必要远送至荆州吧,以恐别人怪我无情。” “一国难容二主,千万不可像刘璋一样以妇人之仁来考虑事情呀。” “这倒是……”刘玄德方才点了点头。对刘玄德来说,这样做无疑需要一些勇气。 孔明早已安排妥当一切:封刘璋为振威将军,令其携妻子家眷主仆等统统前往荆州南郡的公安住歇,从此远离蜀中以及之前的权位、人事等,在那里度过他的余生。 接着,刘玄德发布了恩爵授予大令,自荆州远征而来的部将幕僚自不待言,所有新近投降的诸将也一个不落,皆有名爵,并且重赏一众将士。 受封爵、恩赏的将士不胜枚举,不过刘玄德并没有忘记留守荆州的关羽,同样给了他应有的奖赏。当然不仅仅是关羽,坚守后方的麾下各将士也同样人人有份儿。为此,专门从成都往荆州运去了黄金五百斤、白银一千斤、钱五千万、蜀锦一万匹。 刘玄德又打开仓廪,救济蜀中穷苦百姓,对民间孝子贞女等予以颂德,为老人送上寿米等一连串的善举,百姓与刘璋时代相较后无不对新政称颂有加,皆感谢刘玄德仁义,从此安居乐业,家家户户充满了欢声笑语。蜀国焕发出有史以来不曾有过的活力,新的人文元素的注入又给了其取之不竭的动力。 “我刘玄德总算有了自己的领地!”刘玄德不由得百感交集。 其实何止是一片领地,此时的刘玄德身边已经聚集起空前的人物,文臣武将,英才济济: 军师孔明、荡寇将军寿亭侯关羽、征虏将军新亭侯张飞、镇远将军赵云、征西将军黄忠、扬武将军魏延、平西将军都亭侯马超。 此外,除了孙乾、简雍、糜竺、糜芳、刘封、吴班、关平、周仓、廖化、马良、马谡、蒋琬、伊籍等一班荆州旧臣外,新投至刘玄德麾下的则有:前将军严颜、蜀郡太守法正、掌军中郎将董和、长史许靖、营中司马庞义、左将军刘巴、右将军黄权…… 这些响当当的蜀中人物,以及吴懿、费观、费祎、费诗、彭羕、卓膺、李严、吴兰、雷铜、张翼、李恢、吕义、秦宓、霍峻、邓芝、孟达、杨洪等文武官员,各具所能,称得上是怀珠抱玉,蔚为壮观。 “今日既已拥有自己的领地,我想将蜀中田宅分赐诸官,好令其妻子等安住无忧。” 一次,刘玄德向心腹诸臣透露了自己的想法,不料当即遭到赵云的反对:“主公万万不可!昔日汉之良臣就曾说过:匈奴不灭,何以家为?今日放眼蜀外,各州郡依旧满是凶乱之徒,作为武门之人,岂可安于小功小业,奢求什么田宅?待天下之事安定,才谈得上于故乡旧里安一口灶、耕几亩地,这难道不是我等武人本来应有的志向么?” “善哉,赵将军之言!”孔明也赞同道,“蜀之民众因长期恶政加之屡遭兵革之乱,已经非常困惫疲苶,如今将田宅归还百姓,鼓励农耕,然后减轻税赋,令他们可以安居乐业,百姓必然觉得是无上的安乐与幸福,富民的结果则必然是强国。” 与此同时,孔明埋首屋内,起草拟订新的法令等。由于条文十分严厉,法正忍不住在旁提醒说:“蜀民方服,正期盼着施行仁政哩,不如仿效汉高祖约法三章,宽刑省罚,军师以为如何?” 孔明笑着解释道:“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汉朝因前代秦之商鞅实行苛政,用法暴虐,百姓苦不堪言,皆怀怨怼,所以高祖才约法三章,以宽仁而收得民心。如今刘璋暗弱,德政不举,执法不严,君臣之道渐渐弛废,积弊颇深,以致有良识的百姓甚至怀疑国家究竟还有无严法威刑。百姓既然期盼治国峻严,为政者若只一味回报以甘言和恩宠,这样的政治再愚蠢不过了,刘璋即是如此才导致失国的。倘使以为这样做才是仁政,那便大错特错了!” 孔明接着又说道:“使百姓知恩知荣,此乃为政之要谛,然而恩竭则民易怠遑,荣极则民易悖慢,当百姓习以为常,恣睢放诞、骄蹇不法的时候,若再想威之以法,百姓就会感觉苛酷无道,对国政心生不满,上意下意不能沟通,为政者与百姓无法相互体察,国家便会丧乱。如今战火刚停歇,蜀中百姓仿佛重获新生一般,乐业安居。值此重生之际,施行严峻律法看似非仁者之政,其实不然。你想,如今的民心任你律法多么刚直峭厉,百姓都会乐于接受和服从,与之前的刘璋时代相较,如今则是赏罚分明、恩荣并济,百姓反倒觉得安心,他们会感觉国家的威严得以重新建立——这样才是真正地使民知恩呀!譬如一个家庭,家中倘使只有慈母而无严父,子女只能看着这个家渐渐门衰祚薄而无可奈何;若是父严母慈,子女虽不能任性更不能奢淫放荡,但家训峻严,则这个家必能显达荣盛,子女就会引以为骄傲……一国之政法与一家之家训亦有相似之处啊!” “在下真是惶恐之至!我没能体察军师的良苦用心,反而自以为是说些没用的话,倒叫军师见笑了!”法正由衷地感到拜服。自此以后,他对孔明也愈加尊敬了。 数日后,大街小巷贴出许多布告,国政、军法、刑法等条文陆续颁布,新设置的兵部统辖西川四十一州,对内治乱安民,对外荡攘群凶,强化国防,新生的蜀开始真正像一个励精图治的国家了。 从扬子江上游,千里迢迢沿江而下,关于汉中、西川的所有消息渐次传至各处,东吴也有所耳闻。 “刘玄德占领了成都!” “刘玄德在蜀中发布新政,开始拨乱反正哩。” “听说原来的益州太守刘璋已被移送至后方的公安去了。” “……” 东吴诸臣每聚在议事堂碰头,公务之余便交头接耳地交换着各种小道消息。 这一日,孙权对群臣说道:“取了西川,一定归还荆州——此乃刘玄德一直挂在嘴上,再三向东吴保证过的,可如今西川四十一州已然被他收入囊中,他却没有表现出一点点归还荆州的诚意,对此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既然如此,我想东吴应挥兵直取荆州,收回原本属于我东吴的领地,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吴中宿老张昭摇头晃脑地说道:“不,不。” 孙权看了他一眼:“张昭老的意思是不赞同此议么?” 张昭点点头:“如今蜀、魏、吴三国中,最得天独厚的便是东吴,这是东吴的地理位置决定的。国家安宁,百姓富足,军队则养精蓄锐已久,所以不宜轻言兴兵征伐呀。” “可是,倘若放手不做,荆州何日才能回归我东吴哩?” “主公只需袖手旁观,老臣便能保证荆州完璧归赵重回东吴版图。” “有什么妙计?” “这个自然。刘玄德所倚重的无非是诸葛亮吧,而孔明的哥哥诸葛瑾不就在我东吴么?主公可找个借口降罪于他,然后令其出使蜀,就说是倘使荆州不还,孔明之兄诸葛瑾妻子儿女一家老小将全部被问斩——我倒想看看他刘玄德如何应对?” “呵呵,好计,好计!孔明将为情而困,刘玄德则将为义理所迫……嗯,此计太妙了!……不过,诸葛瑾长期仕于吴室,跟随我孙权也有多年了,从未有过什么差池,是个坦荡荡的正人君子,我怎好将他妻子一族统统下狱呢?” “只要主公将个中经纬说与他听,告诉他只不过是个计策,随后阖家虚监在府中,假称是收监,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第二天,诸葛瑾便奉召来到吴宫面见孙权。 第四十二章 临江亭会谈 这一天,刘玄德面露尴尬之色,紧锁眉头,将孔明叫到了身旁。 “听说先生的哥哥来蜀中了罢?”刘玄德问孔明。 “好像是昨夜到的驿馆。” “你们兄弟二人尚没有会面么?” “他虽是我兄长,但毕竟是作为东吴使者而来,亮身为蜀国之臣,岂能私自与他会面呢。” “据先生估计,他此来为何呀?” “准定是为了荆州的事情。”孔明凑近刘玄德身边,在他耳朵旁低语了几句,“……只需如此如此便好。” “嗯,嗯,明白了。”刘玄德锁紧的眉头方才稍稍舒展开来。 当晚,孔明突然来到驿馆看望哥哥。一见到孔明,诸葛瑾便放声恸哭起来。 “哥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弟弟啊,我妻子儿女全家老小都被吴侯投入监狱了!” “是因为荆州未归还,所以受到了牵连?” “是啊,弟弟,请你体谅哥哥吧!” “此事不足挂虑,只要荆州归还东吴,他们就可以从狱中解救出来,对吧?哥哥的亲族家人受亮牵连而遭此无妄之灾,亮怎会坐视不管?你放心,我这就与主公去提,让他早日将荆州归还东吴!” “喔,那真是太好了!”诸葛谨破涕为笑,谢过了孔明,翌日又去谒见刘玄德。 “此乃吴侯命我面交刘皇叔的书信。”诸葛瑾说着将孙权的亲笔书信递上。 刘玄德展开一看,登时勃然变色。 诸葛瑾心中“咯噔”惊了一下,站立在一旁的孔明也不禁瞪大了眼睛。 刘玄德将手上书信一把撕得粉碎,两眼盯着空中,自言自语似的大声怒骂道:“无礼的孙权!你难道还不知我心?原本我是想早晚会归还荆州的,可你竟玩弄小计,欺骗我夫人,将她诓回东吴,非但置我夫妻之情不顾,更令我刘玄德在世人面前脸面全无。此刻骨铭心之恨不报,我便枉为刘玄德!想当初我只领荆州一地,尚且没有将你放在眼里哩,如今我并有西川四十一州,精兵数十万,肥马无数,粮草更是蓄满山野,国人皆做好了同仇敌忾的准备,不管你如何逞狡巧玩诡计,还是兴兵动戈的,都休想得到荆州!” 刘玄德仿佛要将胸中的愤怒一吐为快,脸色通红,情绪激动,一时间两人齐齐睖睁了,默不作声。 隔了一会儿,孔明卒然掩面而哭说道:“吴侯囚禁了亮的兄长妻子儿女,荆州如若不还,一家老小都要被他诛杀!兄长既死,亮又岂能腆着脸面苟活于世?……唉,兄弟之情,难舍难分呀!望主公看在亮的面子上,将荆州还了东吴吧!” 孔明说着,仰头咽下两行眼泪,双肩也在不停地颤抖。 刘玄德似乎怒气未消,仍旧愤愤然,良久才渐渐抑制住怒火,大概体察到了孔明的心境,于是喟叹道:“军师如此悲痛,我心里也不好过。荆州归还不得,军师的兄弟之情也不忍坐视,唉!……这样吧,看军师的面上,分荆州一半,将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归还东吴,一来东吴面子上说得过去,子瑜的妻子儿女也都可得救。” “多谢主公!”孔明感激不尽,连忙拜谢,随即道:“既蒙主公恩允,可即刻写一封书信交亮兄长。哥哥可携此信去荆州见关羽,与他商议交割之事。” 刘玄德写好书信交给诸葛瑾,并且关照:“我义弟关羽内心率直,性情暴烈如火,连我都惧怕他几分哩。子瑜去了之后须用好言好语求他,切勿起冲突。” 诸葛瑾揣好书信,辞别刘玄德和孔明即起程离开成都,一路上山羁舟行,走了十多日终于到达荆州。 一到荆州,诸葛瑾立即去见关羽。关羽的养子关平侍立在他身旁。 诸葛瑾递上刘玄德的亲笔信,对关羽说:“皇叔已经应允,荆州之内三郡归还东吴,望将军尽速安排交割。” 关羽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一句话也不说,只用眼睛狠狠地睨视着诸葛瑾。 “倘若将军不肯依从,三郡不还,子瑜的妻子儿女等立即会被吴侯诛杀,我也没有脸面回东吴了。将军,还望体察子瑜的苦衷!”诸葛瑾哭戚戚地诉说道。 关羽拍了拍剑柄,大喝一声:“不行!绝对不能还!这一切皆是吴侯的计谋,如何瞒得过我?你休要再说了,再说就让这柄剑说话!” 关平在旁劝慰父亲:“父亲息怒,这位是军师的兄长哩,须知军师面上不好看。” “我知道!若不是军师的兄长,我叫他回不得东吴!”关羽露出一副凶暴狰狞的样子。 诸葛瑾只得离开荆州再折返成都,预备向刘玄德哭诉其事。不想刘玄德正巧生病,医生说什么也不让见,又欲同弟弟孔明商量,怎料孔明外出巡察郡县,一时半会儿回不了成都。 往返千里却是空跑一趟。无奈,诸葛瑾只得先回东吴见孙权,报告事情经过。 孙权跺着脚大怒,认定此是孔明捣鬼设下的计,于是对诸葛瑾道:“无论如何,你和你妻子老小等是无罪的。”便叫人将他们放还回家。 孙权又派一干官吏前往荆州赴任:“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刘玄德既已应允归还,不管关羽如何抗拒,东吴都必须接收。你等可前去强硬交涉,将关羽麾下官吏统统逐走,由你等接手三郡政务!” 自然,一干人带着军队同去。谁料隔了一段日子,派去赴任的官吏统统逃回来了,说是反被关羽麾下兵士逐回来的,带去的人马则遭到对方毫不客气的兵戈相待,生还回东吴的兵士不足三分之一。 “看起来,用一般的手段,荆州是要不回来了。鲁某恳请主公允准,远溯千里,在陆口(汉口上游)寨外的临江亭设下一宴,请关羽前来商议,倘若他死硬不还,便当场将其一杀了之……主公以为如何?可否允准?” 这是吴中数一数二的贤臣鲁肃的建议。尽管座中有人不赞同,但吴侯孙权却认为必须如此,于是采纳了鲁肃的计策,并激励他说:“眼下若是放置一边不争取,荆州何日才可得呀?子敬可速速前去!” 舟内藏着兵士,表面上佯作亲睦使者,鲁肃乘船沿扬子江溯流而上。抵达陆口河港附近风光明媚的胜地临江亭之后,鲁肃一面开始筹办盛大的宴会,一面叮嘱吕蒙、甘宁等大将:“倘使见到关羽,如此这般便是。”一切计策皆准备停当。 临江亭位于今日湖北省,荆州则位于对岸。鲁肃派人乘舟渡江,去请关羽赴宴。使者有意做出华丽豪宕之势,令随从人员擎着漂亮的华盖紧跟身后,看上去一派悠悠然然的样子,就连小舟划出的桨声橹音也显得轻快平和。 使者在荆州江口下了船入城,向关羽递上书简。书简中鲁肃以洒脱华美的文笔写得礼数周全,而且夹杂着如蜜般的私谊,令人实在无法回绝。 “好,我一定去。请代我向鲁都督致谢!”简洁明了地应诺后,关羽便打发使者先返回去。 关平吃惊不小,他一副担心的样子对父亲劝谏道:“虽说鲁肃乃东吴首屈一指的老好人,素有长者风度,可眼下时局如此,天晓得他会不会设下什么陷阱。千金之躯,岂可轻率亲自去蹈虎狼之穴?还望父亲三思啊!” “不必担心。”关羽却不以为然,“随从只需周仓一人与我同往。你率领熟习水性的精兵五百,乘坐快舟,在岸边随机待命,倘若看见我在对岸摇旗招呼,方可疾驶快舟前往对岸接应。” “明白了!”对于父亲的命令,关平只得遵从。 到了这一日,关羽一反平日,精心装扮了一番,绿袍戴青巾,峨冠配美髯,乘上小舟。随从周仓则面如青蛟,唇露白齿,两条臂膀露出铁黑色的肌肤,让人一望而感觉其能力提千斤。周仓手中执八十二斤重的青龙偃月刀站在关羽身后,关羽使用这柄大刀自桃园结义以来至今,一直没离过身。 舟中树着红旗,上绣斗大一个“关”字。江风徐徐,波浪不兴,端坐舟中的关羽双目微闭,好像将要睡着似的。 “嗨,来了!一个人来的!” “那就是关羽?” 对岸的东吴将士个个瞪大了眼睛,以手遮额,头晕目眩地望着江面。关羽一定随身引大队兵士前来——兴许他们大都这样猜测着。倘使大队人马到来,铁炮为号,吕蒙与甘宁率两队人马即刻合围成一只大口袋,将关羽一众人一网打尽,这便是鲁肃计划中的第一招。 怎料眼前情景大出所料,关羽若无其事,况且只带了一名随从前来,于是东吴将士纷纷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按第二计行事!” 宴会场临江亭的后庭园内埋伏了五十名身强力壮的武士,在此等候着关羽的到来,不消说,沿路的林间以及园内各处林泉的阴影里也都布满了刀斧手。一旦进入此地,连天魔鬼神也休想活着出去。自然的,刀枪的寒光全都掩藏得密密实实的,宾客视野所及之处一缕也看不到。 亭子内外装点着奇花和珍皿,翠荫深处鸟儿在啼叫。从东吴远道运来的珍酿佳馐,款待再尊贵的宾客也不会有寒碜之感。 鲁肃拜伏着将关羽请至上座。接下来便是敬酒,歌伎乐女尽情款待,气氛热热闹闹,可是话头起来,鲁肃却情不由己地低垂眼睛,他的双眸怎么也不敢正视关羽。 酒至半酣,鲁肃总算稍许放松了些,他看着关羽道:“想必关将军也知道的罢?昔日为了荆州,我奉吴侯之命曾数次出使拜见刘皇叔,多有交涉,不过终究是结局惨淡哪!那可是想忘也忘记不掉哩。” “哦,怎么回事情?” “我被耍得好惨哪。” “不可能吧,我家主公刘皇叔可是从来不会做半点儿有悖信义的事情的呀。” “可荆州不是直到如今仍未归还么?” “哦,呵呵……” “没什么好笑的!为了此事,每每吴侯命我为使时,我便顿觉实在是全无脸面啦。——刘皇叔宣称得了西川四十一州便归还荆州,如今蜀中在手却依旧不见归还,好不容易松口说是先归还荆州三郡,可是你关将军又从中作梗,故意不肯归还。” “鲁公你想想,荆州是我家刘皇叔麾下包括我等将臣在乌林激战中舍命奋战,冒着枪林箭雨,抛洒多少热血才夺下的呀,为了地下的白骨,怎可如弃草芥似的轻易让出去哩!——倘使鲁公站在我等的立场,你会怎么做呢?” “等等!……若是说到过去,当年当阳之战,关将军与刘皇叔一族吃了惨败,去无家国可去,留亦无寸土可立足,计穷力竭之时对你等伸出援助之手的是谁?难道忘了东吴的恩惠么?” 鲁肃不愧是东吴大才子,只要张口论及此次会谈的正题,其锋牙利舌便紧紧咬住对方的软肋不放。 “此话听起来像是让人记谢恩情似的,将军恐有不快,不过当初刘皇叔四处逃遁败亡、无一处可以容身之际,对他表示由衷同情的,天底下也唯有我家主公一人而已。其后又是东吴耗费巨资以及军马,于赤壁一举击破曹操百万大军,才使得刘皇叔转遇良机,以至有了今日之立足。故此,倘使刘皇叔已将西川四十一州揽入自己版图之内,却仍旧不肯归还荆州的话,只恐被天下人耻笑,说他贪得无厌,欲望无度啊!何况刘皇叔还是万人景仰的师表哩。不知关将军以为如何?” “……” 理所当然,关羽语塞了,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只好低垂下头。被鲁肃揪软肋揪得急了,他便急不择言地冒出一句:“这个嘛,家兄刘皇叔必定有一个正当的说法,与我不相干呀!” 鲁肃不依不饶,语气中犹自攻势不减:“天下谁不知道皇叔与关将军当年桃园结义,曾发誓心心相许,生死与共?此事怎么可以说与你不相干呢?” 话音刚落,站立在关羽身侧的周仓瞥见主人面露不悦,突然发出一句恶狠狠的啸叫,震得屋宇仿佛地震似的直颤动:“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此乃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岂有荆州只能由你家主君孙权一人独占之法理?!” 关羽脸色倏变,离席站起,一把夺过周仓手执的青龙偃月刀,叱责道:“周仓住口!此乃国家大事,岂容你随口说道?!快一边去!” 此时亭子内一片骚然。原来只见关羽顺手伸展巨臂,扯住了鲁肃的臂膀朝亭外走去,况且周仓已经箭步蹿至扶栏旁,将红旗向江上招摇。 “来吧!” 关羽佯作酣醉之状,扯着鲁肃快步向外走:“国家之事,筵间不便轻易谈论。今日我已大醉,恐伤了酒兴与你我故旧之情,他日一定于荆州设筵款待鲁公作为还礼,今天就此辞别了!鲁公不送送醉客至江边小舟么?” 众人正欲动手,关羽已经步下亭子,穿过园子,大步出了门外。鲁肃肥白壮硕的身躯在关羽手中,宛如小儿似的轻巧。 鲁肃的酒早已彻底清醒,却只恨一点儿也没辙。耳旁听得风声呼呼的,没多大会儿工夫,已经看见了江岸和水波。 吕蒙与甘宁虽像铁桶似的埋伏下重兵,准备将关羽斩尽杀绝,但眼见关羽右手提着令人目瞪口呆的青龙偃月大刀,左手挟着鲁肃,只得大眼瞪小眼,相互关照道:“等等!”“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说话间,周仓已经上了靠近的小舟,关羽也轻轻地腾身一跃,踏上船甲板,这才将鲁肃摔在岸上,留下一句:“回见了!”话罢,小舟驶离了岸边。 甘宁与吕蒙麾下兵士张开弓,一齐朝江上放箭射去,但小舟悠悠地鼓着帆,在顺风推送下,转眼便没入从对岸驶上来相迎的数十艘快船群中。 交涉无果而终,国交断绝已是无法避免的了。 一匹快马携带着鲁肃关于事情经过详尽报告的书信急急向吴都秣陵驰去。 与此同时,从其他方面来的快马也驰入了吴都,送来了曹操率领三十万大军南下的飞报。 第四十三章 枯叶沙沙 曹军向东吴奔袭而来的飞报被证明并不确切。当然,无风不起浪,消息本身并非空穴来风。 事实上,曹操的确打算趁冬季来临之机,兴兵讨伐东吴,这是他多年来的夙愿。南下的大军已然调遣编队完毕,各部的大将也都已下了任命,参军傅幹却写了一封长长的谏书进行劝谏。 傅幹的谏书大致有几方面意思:一、眼下并非征吴的最佳时机;二、汉中张鲁、蜀刘玄德等的动向不可不提防;三、东吴新城秣陵坚固无比,加之扬子江江上之战难度很大;四、魏国内政与临战态势准备的重要性,等等。 曹操斟酌良久,终于决定暂时打消兴兵南下的计划,转而专注于内政文治。他重新整顿了文部之制,又在多处设立学校,施行教育振兴。 曹操只不过推行了一点点善政,立即便有一班轻薄之徒夸大其辞地逢迎抬起轿子来。宫中侍郎王粲、和洽、杜袭等人纷纷造舆论说:“曹丞相应受封魏王之位。以丞相空前绝后的治功,受封魏王才合情合理。” 闻听得这番言论,中书令荀攸坚决反对,他不愧是鼎力扶助曹操的忠臣。荀攸斥责抬轿子的一班人道:“先前官至魏公、荣受九锡,已经是位极人臣了,倘使再进一步受封魏王,恰如俗语所说,那便是顶到房顶了,民心之反映对曹丞相只有百害而无一利!你等的所作所为,无疑是过分袒庇反害其人啊!” 此话经人三传两传,竟传入曹操的耳朵,自然难免传得走了样。曹操心里非常不快:“荀攸难道想仿效荀彧么?这个混账东西!” 曹操的骂语又经人辗转传入荀攸耳中,荀攸于是假托生病,小心翼翼地躲在家闭门不出,这年冬天终因忧愤成疾病死于家中。 曹操听说荀攸死了,也难掩惋惜之情:“五十八岁便离世了……他可是我曹某的功臣呀!” 于是受封魏王之事暂且搁置不提了,怎知此事还是经宫廷谏议官赵俨之口禀知了皇帝。 “……听说赵俨被拖至市街当众斩首了!这个曹操真是可怕啊!”献帝龙体战栗着,与伏皇后相顾大哭,“昨夜还在宫中服侍来着,孰料今日竟已命丧街市!朕与皇后不知什么时候亦会遭此运命矣!曹操的野心永远没有尽头啊,早晚必将篡位……” 幽宫深处的秘窗内,皇帝与皇后二人泪流不止。曹操威势益盛,许昌日渐繁华强大,朝廷却愈加式微衰颓,二者恰好成反比例增长。事实上,北方官民此时已经差不多忘记了献帝的存在。 “如此朝夕如坐针毡似的苟活,不若皇上早下决断,秘密降敕给妾的父亲伏完,妾父早有杀曹之意……宫中宦官唯有穆顺忠义可托,可令他将密敕带出宫去。”伏皇后不顾一切地劝说献帝道。 献帝的隐忍旷日持久,几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经伏皇后这番话激励,胸中的怒火登时压倒了理性,于是皇后在严密监视之下写了一道密敕,献帝召来穆顺,命他送交给伏皇后的父亲伏完。穆顺向来忠顺无二,将密敕藏于发髻中,便连夜出宫。 朝臣及宫宦之中,曹操的耳目众多。立即有人将宫内的一举一动报告给曹操:“穆顺慌里慌张出了宫,往伏完的宅子去了。” 曹操的嗅觉何等灵敏,立即觉察出了异常。他亲自引领数名武士,藏于宫门一侧,等候着穆顺返回。 更深人静。穆顺悄悄回宫来了。出宫时给宫门卫士塞了好处,此刻门内外一个人影也没有。穆顺蹑手蹑脚挨近了宫门。 “且慢走!”黑暗中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穆顺侧头看去,只见曹操立在黑黢黢的宫门旁,他不由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哪里去了?”曹操问道。 “哦……是,是啊……” “什么是呀是的,问你哩,刚才去哪里了?” “嗯,皇后从傍晚起忽然腹痛不止,所以命我求医去了。” “胡说!” “不,不,是真的。” “宫中有太医,又何必出宫去寻医求治?你去求的怕不是医病的医人吧?!” 曹操举手向黑暗中一招,呼来众武士,命令道:“给我搜身上!” 武士将穆顺身上衣服剥除去,从头至脚搜了一遍,并无发现,于是只得将他放了。 仿佛虎口脱险般,穆顺整理好衣服,急急地离开了。 恰在此时,一阵风起,风吹帽落,穆顺弯腰正待去拾,“等等!”曹操抢先拾起帽子,仔细检视一番,依旧一无所获。 曹操像是丢弃一件污物似的,“快滚!”将帽子扔还穆顺。 穆顺脸色煞白,双手接住帽子戴在头上。 “等等!不要走!”曹操第三次叫住穆顺,一把扯掉帽子,伸手插入发髻直至发根摸了个遍,“果不其然!”曹操怒喝道,一枚纸片被搜了出来。 纸片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一看便晓得是伏完的笔迹。纸片是写给女儿伏皇后的,大意如下: 今夜密得内诏,老泪纵横。世间诸事皆有机运,皇后可稍待时机。今有一计,期深思熟虑之后即遣人往蜀刘玄德处相商:使计诱汉中张鲁举兵向曹,则曹操必定兴兵征伐,届时兵事政事倾于一方,便可乘虚密结同志,唱大义而举大事,必事成无疑,以奉宸襟之安恬。唯时至事成之前幸勿被人觉察也。 狂怒之极反倒如冰一样的冷峻。曹操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将伏完的返信揣入袖笼内,命令左右:“给我拷问!”自己便回丞相府去了。 至天明时分,狱吏跪伏阶下,满脸倦容地报告说:“拷问了穆顺整夜,硬是一字不吐!” 与此同时,另一路袭查伏完宅的兵士发现了伏皇后的亲笔密敕,便带回上呈给曹操。 曹操霜面冷峭,寒气逼人,命令身边的武将:“将伏氏三族统统拿捕下狱,一个也不漏!”又命御林将军郗虑前往宫内,索夺皇后的玺绶,将其降为平民。 “奉魏公之命——” 世道真是颠倒了。对郗虑来说,曹操的命令就是天下绝对权威,他大模大样带着三百御林兵直闯本不该踏入半步的禁园。 献帝恰好在外殿,听得人声杂沓,便命侍从察看究竟:“怎么回事?” 郗虑鲁莽地闯了进来,用极其无礼的态度对皇帝说道:“请听好:奉魏公命令,来收皇后的玺绶!” 献帝愕然,顿时脸色惨白:“呜呼!天啊!”他心胆皆碎,知道穆顺一定是落到了曹操手里。 宫内已经乱作一片,到处是宫女的悲鸣声。暴卒们不顾三七二十一,穿着沾满泥土的战靴在宫内横冲直撞,嘴里骂骂咧咧的,见着宫人便问:“皇后藏在哪里?” 伏皇后被宫女们搀扶着,藏躲在后殿椒房的朱户中,这里的户壁乃二重夹壁,可容人藏身。 郗虑来到后殿,招呼御林兵:“此处有机关,快去请尚书令华歆来!” 二人一同凿破夹壁,进到里面搜寻,却没有发现人影。郗虑正欲退出,华歆却甚是晓得夹壁构造,只见他拔剑劈开夹壁,鲜血登时从夹壁中喷溅而出,伏皇后一声惨叫从里面滚落出来。 ——此情状怎堪目睹? 纵使世上还有“朝廷”、“臣道”之类文字,纵使自称是“道之国”,可是当霸者一逞淫威之时,如此非道的残暴行径竟然堂而皇之在这个国度发生! 皇后披发跣足,哭求着:“望免我一命!”华歆叱道:“你自己与魏公哭诉去吧!”随后揪住伏皇后的头发将她拖起,和兵士一起推拥着来到曹操面前。 曹操瞪视着伏皇后骂道:“我一向以诚心待你等,你反倒图谋加害我!今日我便要让你知道知道害我的下场!” 随后喝令武士用鞭子和棍棒对皇后狠命暴打,皇后不堪毒刑,竟当场气绝而亡。 伏皇后死前的悲鸣同曹操的怒骂声,一直传至外殿的廊下。献帝揪着自己的头发,捶胸恸哭,仰天凄叫,伏地欲绝,“天下岂有此事乎!这到底是人间还是兽世?!” 华歆见皇帝悲痛得几乎啼血,便命武士将献帝抱入秘宫禁闭起来。 曹操仿佛是百毒浸身的魔怪,当晚又将伏完一族及穆顺一族全部斩首于宫衙门的街口,共计两百余人,男女老幼无一得免。 时为建安十九年冬十一月。或许天地都为之悲伤,天低云暗,阴霾笼罩着许昌,皇宫御林中的枯叶在朔风中发出凄厉的沙沙声,宫衙门前的冷霜一连几日都不见消融。 “臣听说陛下连日不食,深感不安,还望陛下不要过分心忧。曹操并无异心,原本不想做出此等令人伤情之事,只是既然问题浮出表面,臣也再无法置之不理,是不是?”一日,曹操入宫探视沉浸在忧愁之中的献帝时假惺惺地说道。 接下来,他又强要皇帝将他的女儿册立为正宫皇后。献帝岂敢不从?于是依照曹操所言,翌年的春二月,曹操之女堂堂入宫做了皇后。与此同时,曹操又多了一个国丈的身份,威势更加有增无减。 第四十四章 吞并汉中 “魏公有事急召将军与夏侯惇密议,望见信速回!”曹操帐下谋士贾诩派人送来一封急件。收件人是曹操的堂弟曹仁。 “会是什么急事呢?”曹仁得信后立即从洛中赶往许昌内府。 曹仁毕竟是魏公一族的人,又功勋卓著,故而哪里管得此处是内府重地,他大摇大摆地径直往里闯,顺利地通过了各道门。 来到曹操所在的中堂门口时,却不意被一个人挡住了:“喂!停下!” 曹仁定睛一看,原来是许褚。许褚仿佛寺庙前的石狮子似的,右手按剑,稳端端地立在门旁。刚才厉声喝止曹仁的不消说便是他了。 “哦,是许褚呀。” “什么哦不哦的!阁下这是要往哪里去?” “来见魏公。你为何装作不认识我,将我喝住?” “魏公此刻正在午睡,任何人不得进去!” “别人我管不着,我进去却有何不可?管他午睡不午睡的。” “不!不得进去!” “什么?!对我竟这般态度?我可是魏公的宗亲,你敢阻拦?!”曹仁不由得怒由心生。 “将军虽是魏公宗亲,但没有魏公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得进入。许褚虽身份卑微,既充任内侍负责魏公的警卫,只要我在这里,就职责所在,不敢私放人进入!待魏公醒来,向他禀报了之后,许褚一定引将军入内,眼下就……”硬是不放曹仁入内。 曹仁无奈,只得候在外面,等曹操终于起床,才得以进去。 一见曹操,曹仁即抱怨道:“我今日真是倒了大霉了!许褚这家伙实在太顽固了!”便将事情来龙去脉告知曹操。 “这才像‘虎痴’嘛!有他这样忠勇的侍卫,我才可以高枕无忧呀!”曹操非但不责怪,反而大大赞赏了许褚一通。 不一会儿,夏侯惇同贾诩也先后来到。 “今日召你等来不为别的,”曹操见三人到齐便直奔主题:“我近日细细想过,倘使听任西蜀的局势变化而不加理会,早晚必将成为大患。有什么趁早将刘玄德从蜀地赶出去的良策?” 夏侯惇答:“汉中乃西蜀的屏障,欲取西蜀,必先取汉中。” “此言有理。汉中如今状况如何?” “以眼下之势,汉中可一鼓而下,观遍天下几乎没有一个国家支持汉中的。” “那就急令编成西征军团,先起兵征讨张鲁?” “只要攻取汉中,西蜀即如被扎在口袋中的啮米老鼠,虽还能坚持上一阵子,但早晚是要被消灭的!”说这话的是贾诩。 很快,汉中闻讯便骚动起来了,张鲁等人更是一连数日召开军事会议商讨拒敌之策。 “……魏国大军兵分三队来进攻我汉中,一队是夏侯惇,一队是曹仁,另一队是夏侯渊同张郃,曹操则自率诸将居中。”<u>http://www?99lib.net</u> “如何御敌?” “汉中第一险要莫如阳平关,须以此处为中心,加强守备。” 于是张鲁任命张卫为大将,同杨昂、杨任等陆续起程开赴前线。 阳平关左右群峰相连,怀拥林木,漫长的山麓野原之上又有多处险阻,一望便是个适合激战的好地方。 距关十五里处,魏西征军的先锋部队已经开始构筑阵地了。 魏西征军的先锋在阳平关之战的序战吃了个大败仗。 究其败因,一来是曹军对地势不熟;二则是汉中军实施的奇袭之计奏了效,将魏先锋部队拦腰断为数截,随后将孤立的敌兵各个击破,几近全歼敌兵。 “太嫩了!我看你等的进攻战术,简直如同小儿玩家家!”眼看先锋部队溃不成军地从前线朝中军败逃回来,曹操被其狼狈之态激怒了,将大将夏侯渊和张郃训斥了一番。 第二天,他亲自引兵为前队先锋,并带着许褚、徐晃二将登上一处高地,察看张卫的寨栅。 转过山坡,山下阳平关的敌寨看得清清楚楚。曹操以鞭遥指着说道:“那便是张卫的营阵么?我看他只不过依兵法布阵,有什么难破的?” 话音刚落,背后山上一声喊起,顿时箭如雨发,直射过来。曹操惊愕回顾,只见敌将杨昂、杨任、杨平等摇旗呐喊着,和着战鼓大声激励兵士:“不要放跑了网中的大鹏!”并已将山麓的退路阻断了。 这一日并翌日的两战,曹军又是大败,折损了众多将士。第三日战局仍未能挽回,曹操也身陷苦战,九死一生方才捡了条性命逃出。 曹操下令将营寨后撤七十里,两军对峙五十余日,愣是拿汉中军毫无办法。曹操明白太棘手,于是传令:“先返回许都,再行商议!” 一夜间,曹军的旌旗全部消失了。 汉中军的帐帷之内,诸将分作两派,争执不下。杨昂力主:“此时正是乘胜追击,一举全歼曹兵的好时机!”张任却认为:“曹操诡计多端,未知真实,不可贸然追击。” 最终,杨昂自作主张尽起五寨军马前去追赶,寨子里只留少许人马。 孰料此举却酿下苦果,成为汉中被彻底击破的直接起因,先前的一连串胜利也因入彀中了曹操的计谋而打了水漂。 却说这日岚雾弥漫,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杨昂兵马出发后不多时,傍晚时分阳平关下人语马嘶,有人在叫关:“开门!开门!”关上守敌只料是自家人返回,打开关门,怎知却是夏侯渊率三千精兵趁浓雾出人意料地摸进寨子来。 惯于奇袭的汉中军今番却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曹兵一进关,便四面八方放起火来,夜黑雾重,加之守关兵士寥寥可数,几乎是座空城,焰火焦灼的城头很快便升起曹军的大旗。 主将张卫听得有变,早就弃关逃往南郑(今陕西汉中一带)去了。杨昂见后方火起,心中惊慌,遂停止追击,急急引兵回关来救,半路上被守株待兔的许褚率人马候个正着,被包了圆全歼了,大将杨昂也曝尸荒野。 杨任敌不过夏侯渊、张郃前后夹击,只得杀条大路奔回南郑关。 身在汉中的张鲁闻讯大怒,下了死命令:“再有退者,定斩不饶!”于是杨任领兵又往阳平关而去,欲重新夺回。途中,正遇着冲荡突进的夏侯渊,死战一场,杨任竟被夏侯渊施计斩于马下。 曹操大军紧随杀敌破路的先锋部队,穿过阳平关,直抵南郑关,距离汉中仅咫尺之遥。 张鲁深觉事态危急,急忙聚集文武百官商议:“如今已到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谁能当此危难,拯救汉中?” “事已至此,非庞德不可!庞德字令明,此前随马超来我汉中,除了他没人可敌曹操手下诸将。”阎圃在阶下大声应道。 “马超早已离开汉中,为何马超麾下的庞德独独仍滞留此地?”座中文官武将交头接耳道。 张鲁当然清楚原委。马超奉命前往葭萌关时,庞德恰好染病,故未能同往,其后病体痊愈,如今已大抵无恙。 “不错,那就他了!”张鲁一拍大腿,对阎圃的提议大表赞同,立即命人去唤庞德来。 庞德受命,当场拜谢道:“庞某自来汉中,蒙主公恩养,如今国难当头,焉敢旁观?”于是从张鲁手中接过帅旗,并点齐一万余骑兵马,即刻赶赴前线。 庞德来了! 曹操闻讯后吩咐全军诸将道:“庞德乃西凉勇将,又是马超的股肱之臣,如今虽依属张鲁,想必不能展其大志。我想招此人入我麾下,各位万万不可伤他,务必要生擒!” “既如此,就只有使计令其筋疲力乏了……”诸将想出一个车轮大战的战术,即轮番上阵与庞德斗战,战数个回合便回阵中,另换一名大将与之再战,却不让对方歇息。 然而庞德似乎不晓得疲倦,他一连接战张郃、夏侯渊、徐晃等大将,又与蛮力无穷的“虎痴”许褚大战五十余个回合,难分胜负,依旧斗志旺盛,准备着与下一个魏将过招。 “果然是西凉的庞德!真个是武艺绝伦,少有!少有!”诸将纷纷于曹操面前夸赞庞德好武艺。虽说是敌手,但曹军上下无不对其赞不绝口。 “那是自然的,”曹操心中暗喜,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那情景宛如在森林中追逐美丽小兽的少年一般。“……不过,如何才能使此人投我呢?”他啃着手指问道。 谋士贾诩不失时机献上一计。 次日接着再战,曹军败阵,溃退数十里,庞德夺了曹军的营寨,不过他却丝毫没有大意,一心提防着早晚会来劫寨的敌兵。 不出所料,当晚夜半,曹军从四面八方杀来。庞德心想:“我才不上你的当哩!”也不恋战,引着汉中军便退回南郑城内。 在占领的曹军营寨内,有许多粮草及军需品,庞德命人将这些战利品尽先搬入城中,并向汉中的张鲁送去吉报:“虏获战利品极多,并占领曹军一营寨。” 但他却没有料到,在搬运战利品的杂兵中间混入了一个装扮成汉中兵士的曹军士兵,此人入得城便径直往杨松府上而去。 “某乃魏公曹操的心腹,曹丞相久闻盛德,特命某送上金甲为信,并有密信呈上……”来人不慌不忙,直截了当地表明身份后,取下穿在身上的黄金护心甲以及曹操的亲笔书信交与杨松:“请过目。” 杨松虽为汉中重臣,却贪贿成性,是个出了名的奸佞小人。他当下见了金甲,两眼早已眯成一条线,垂涎欲滴,贪婪本性全都写在了脸上,何况曹操信中还许诺了诸多大大出乎其意料的好处。 “上复魏公,但请放心,杨某自有良策。”打发走来人,杨松连夜赶往汉中入见张鲁,诉说庞德受了曹操贿赂,故意输掉一阵。 “马超的心腹终究是马超的心腹,他压根儿没打算使全力好好战一场,好不容易占领了曹军的营寨,却又莫名其妙地拱手让出,毫发无损退回至南郑城。依臣看来,说不定他早与曹操串通好了,主公合该下令谕查仔细才是。” 张鲁听信了杨松的谗言,当即将庞德召回。 庞德一头雾水,不清楚张鲁召己为何事,只得急急忙忙赶回汉中。 张鲁一见到庞德,立即不由分说地劈头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之徒!竟敢与曹操串通,故意卖阵!” 他越骂越气,竟欲下令将庞德斩首。 一旁的阎圃苦苦谏道:“主公请先息怒。如此震怒,未免敏快有余而熟虑不足呀,不如先听听庞将军的辩白,若是能够证明清白,可令其再度出战,将功补过,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最终,张鲁还是采纳了阎圃的建议:“……既然如此,先留下你的性命。来日出战,若再不能立功,必当依军法从事,将你的首级悬挂于阵门!你好生记得!” 庞德抱恨而退。心中虽闷闷不乐,却不得已,只好再赴前线。 ——一饭之恩难倒英雄啊! 次日之战,庞德竟采取了破罐破摔的战法,孤身单骑冲入敌阵,他是想悲壮地与敌人同归于尽。 恰在此时,一座山丘上出现了曹操的身影,曹操高声向他叫道:“庞将军,为何宁求一死却不愿降服于我,保全性命?” “什么?!”庞德飞马直奔山丘,一副视死如归的眼神,仿佛霎时间找到了最为理想的赴死之路。 未曾想,他的身影却在山丘脚下忽然消失了——原来连人带马跌入了一个深二十尺许的陷坑中。 雄美的野兽终于落入自己的手掌心,曹操喜不自胜。庞德因寻思张鲁不仁,情愿拜降曹操,于是自这日起,庞德便成为曹操麾下的一员战将。 张鲁闻讯后的反应是,“杨松所言果然为实”,自此对他愈加信任,凡事必定找杨松商议,却依旧难阻曹军的大举进攻,未几南郑陷落,汉中城也处在曹军的铁围之中了。 张鲁之弟张卫听说众将已经弃了外郭的防御,四下逃散,便向张鲁建议实行焦土战术:“不如一把火将全城统统烧了!” 杨松则主张:“不如开门投降。” 张鲁在心乱如麻之时却尚存一丝清醒:“仓廪府库内的财物皆民之膏血,乃国家所有,我若是将其一把火烧了,真是暴殄天物啊!” 张鲁将城内的仓廪府库全部封锁,带领一门老幼于当夜二更从南门杀出逃跑。 曹军占领汉中之后,曹操道:“为免受兵火及掠夺,将官库的财宝封印,奉归新的司权者——张鲁此举的确可算是一件了不起的善行!真是绝妙的主意啊。”于是差人前往巴中劝降,同时保证,若是肯降,一族皆可保平安。 杨松自然竭力怂恿张鲁投降,张卫却不肯听,明知毫无胜算却依旧与敌决战,终于战死。 曹操一路扫荡残敌,来到巴中。张鲁无路可退,遂开城下马,跪伏于曹操马前,表示愿意投降。 杨松紧随张鲁,立在一旁,他脸上露出非常得意的神情,看来内心对自己的功绩极为自豪。 曹操并不朝杨松看一眼,他下马牵起张鲁的手,并安慰说:“封印仓廪,使之得救于兵火之中,此乃天道可嘉之举啊。将军既有此心,曹某愿封将军为镇南将军。” 汉中旧臣,曹操挑选了五人,皆封列侯。其中包括阎圃,却没有杨松之名。 杨松暗自思忖:“对我,曹丞相一定还会授予更大的恩爵!” 这天是庆祝汉中平定之日。 市曹正在行刑示众。瞧热闹的市民百姓一面咀嚼着零食,一面嘁嘁喳喳地议论着,怎么还不斩哩?临刑的罪犯眼睛里满是怨艾地望着瞧热闹的人。 此人便是杨松。 第四十五章 剑·戟·盾 司马懿,字仲达,曹操吞并汉中的时候,他便从军任中军主簿,随侍曹操左右。战后的施政经略等,他亦全部参与其中,其才能与圭角开始渐渐展现。 一日,司马懿向曹操进言:“今魏得汉中,震动西蜀,刘玄德似乎已经骇惧了。依他的性格,既拖泥带水,又拙滞不敏。丞相若乘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兵攻之,刘玄德即如土崩瓦解矣。” 重臣刘晔也赞同道:“仲达之言极是,也说出了我等想说的话。倘使稍许迟缓一步,经年累月,文有诸葛亮安邦治国之相,武则有关羽、张飞、赵云、黄忠、马超等五虎勇将,西蜀既定,据守关隘,就不可能再像眼下这般容易对付了。想要讨伐刘玄德,只有趁现在!” 这要是以前的曹操,根本就不值得多考虑,然而自赤壁鏖战开始,曹操已经显现出开始进入老龄的征兆了。此刻,听了二人的进言,他竟毫不为之所动,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既得陇,复望蜀么?我军远涉劳苦,人马困顿,宜好好休整一阵子了!” 却说西蜀这厢。 自曹操兴兵吞并了汉中,西蜀军民便开始人心惶惶,料想曹军既得东川,早晚必来攻取西川,一时间流言飞语不绝,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 新生的西蜀在刘玄德治理下时日尚浅,新政施行不久,秩序尚不稳定,故此刘玄德对于曹魏凌厉的动向也深感危惧。 与孔明商讨对策时,孔明高瞻远瞩地指明了应对的方针:“曹操的扩张欲望就仿佛生物的求生本能一样,是无可抑制的,只有将其欲望引向别处,令其向别处扩张,精锐之气直趋他人,则西蜀可保平安无事。趁此期间,蜀中宜更加强国防。”在此前提之下,孔明进一步解释道:“眼下时局险恶,不如遣能言善辩之人出使东吴,将先前约定的荆州三郡正式归还东吴,并陈说利害,使孙权发兵进攻合淝城——此处乃重要之地,故曹操才会命张辽驻守,合淝有事,曹军势必绷紧了神经转顾彼处,相较西蜀来说,定会先挥兵直指南方……” “嗯,军师此计甚是深谋远虑,可是如此外交大任,谁人可担当哩?” 刘玄德目光朝座中扫视了一圈,落在一个人身上,那人随即起身,自告奋勇道:“某愿往。” 众人抬头一看,原来是伊籍。 “伊籍若愿往,则万无一失。”孔明点了点头表示赞成,在座文武百官也皆属望于他,于是伊籍揣好刘玄德的亲笔书信,沿江而下,就道上路。 抵达东吴前,伊籍先在荆州上岸,悄悄与关羽会面,目的当然是告诉他刘玄德的决定以及孔明的深谋远虑。 东吴国内为此事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有人仍揪住此前关羽的无礼不放,主张:“断断不可接受!”然而大多数将臣则认为:“倘若拒绝,除非东吴眼下有能力一举领有荆州全土,否则即等同于自我放弃。先收回三郡方为上策!” 使者伊籍又在一旁循循诱导:“……与此同时,东吴若是肯出兵攻合淝,曹操在汉中便待不下去,而会迅即引兵返回许昌。届时,刘玄德将攻取汉中,召回关羽,命其驻守汉中,则荆州全土可完璧归还东吴了。”换句话说,归还荆州三郡亦是有条件的。 最终,张昭、顾雍等人也倾向于接受刘玄德的交涉,于是孙权下定决心,派鲁肃再次前往荆州处理交割事宜。 荆州领土的借与还,乃两国间经年累积、悬而未决的一大难题,虽全部归还仍困难重重,但如今眼看着至少可以解决部分了。 三郡交割顺利完成之后,吴蜀才重又恢复至之前的关系,东吴随即派遣大军屯驻于陆口,大致的作战方针亦已确定:先攻取皖城,随后进攻合淝! 未曾想,攻打皖城并不顺利。 东吴大军以吕蒙、甘宁两员大将为先锋,蒋钦、潘璋二人为后军,孙权亲自率领着周泰、陈武、徐盛、董袭等一班智臣雄将坐镇中军。尽管将多势众,优势明显,但吴军却为拿下皖城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满城血污尚未干涸,孙权在占领当日便大摆盛宴,激励将士们:“真正的交战现在才刚刚开始,不过此次序战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头!” 从余杭驱驰赶来的凌统入得席来,酒宴已经热热闹闹开始了。他不无惋惜地对身旁人说道:“太遗憾了,倘使早两天赶到,我就赶得上这一仗了!” “不必懊丧。前面还有合淝城,进攻合淝城时,你兴许同我一样会担当先锋哩!”坐在他一旁的甘宁宽慰道。 甘宁因为此次攻陷皖城充任了先锋之职,今日的庆贺宴上从吴侯孙权手上拜领了锦袍一袭,满座中最长脸面,最为得意扬扬,当然,也是喝得醉意最浓的一个。 “哼!甘宁呀……”凌统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 甘宁从酒宴开始便心情大好,两只眼角都掩饰不住对自己武功的骄傲。凌统与他眼神相对的一瞬间,不由自主想起了死去的父亲,亡父的身影掠过心头——凌统的父亲就是死于甘宁手下。 ——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甘宁的心里一定也有几分不屑,他用鄙夷的目光乜斜了凌统一眼道:“凌统,你笑什么?”话刚出口,他脸色骤变:凌统居然凶巴巴地瞪着一双怒眼,右手按住了剑柄! 凌统也吃了一惊。自己竟忘记时间和场所,下意识地准备伸手拔剑了。 “……哦,我此战一无武功勋绩,故而想舞一段剑,以慰诸位之劳。”凌统一面说着,一面起身,翩翩舞起剑来。 甘宁知道其意,挟起身后的戟道:“好!如此方才有趣。你既舞剑,我当筵前舞戟以助兴。” 二人剑戟来往,寒光交错,为众人展示了一段醉舞。其实,心中的恚怨全都会聚在了剑刃戟锋上: ——只要觑着机会定要一雪父仇! ——只要觑着机会定要叫你尝尝我的厉害! 虚虚实实,煞是令人眼花缭乱。 “哎呀呀,你二人也舞得太粗硬了,简直好像火焰对火焰嘛!我来掺和点儿柔水吧!” 眼见情势不妙,吕蒙赶紧一手挽盾牌一手提刀飞身插入到二人中间,巧妙地和着剑舞与戟舞翩旋起舞,辗转腾挪,将二人分于两下,总算无事而终。 孙权一开始并未在意,看至后来才恍然悟出其中缘由,登时酒也惊醒了。 幸好有吕蒙机灵应对,才使得席间未现血光,甘宁、凌统惺惺地回到座上,孙权这才松了口气。他举手招呼二人道:“嗯,舞得漂亮!二位不止战场上勇猛,筵席上也优雅有余哩。我来给二位斟酒,你们都到我跟前来!” 孙权将两只酒杯分别交到二人手中,语重心长地嘱咐说:“眼下东吴大军还刚刚踏上敌地,你等皆担负着东吴兴亡的大任,切记休念旧仇!过去的事情就都过去吧!” 第四十六章 逍遥津 自驻守合淝城以来,张辽可谓恪尽职守,连睡梦中都不曾放松警戒。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此处乃国防第一线,自己身上责任重大。 东吴十万大军压境,卫城皖城没有起到屏障的作用便失守了,敌军以洪水决堤之势迅疾迫近合淝,告急的快马接二连三驰来。 出征汉中的曹操闻听合淝有急,立即差一名叫薛悌的军校前来,送上木匣一只,匣上有封条,上书“贼来方可开启”,原来里面盛着曹操的作战战术指示。 “丞相的作战战术究竟是出城迎敌,还是坚守不出?” 同为守城副将的李典、乐进二人咽了口唾沫,急不可耐地盯着看张辽打开匣子。 “诸位听好了,丞相在书信中言道:吴之所以来犯,盖因窥我远在汉之虚也,故吴势必轻视魏城,不战而守,则只会令彼等益发夸矜骄狂;出则与敌十万大军野战,亦属蚩拙蛮悍,不足取也。倘使孙权军近,必于序战一击而摧折其锋锐,以安众人之心,然后坚壁勿出,固守为要,切勿与战。——诸位明白了么?这便是丞相所教。” “……”李典素与张辽不睦,或许是这个原因,他低着头没有答腔。 乐进则按捺不住,立即提出自己的看法,不过却是相反意见:“由来为守御而战未闻有胜战者,何况我军兵势弱小,如何出战?” 张辽没打算听诸将一一发表意见,他知道,此刻广泛议论是毫无意义的,于是斩钉截铁地说道:“谁想在此议论,就让他一个人去议论好了!我张辽阻止不了。——不过按照汉中方面的指令,我张辽自己出城,趁敌人还未站稳脚跟之前打他个措手不及,决一死战,然后闭城坚守。成败之机,在此一战!” 张辽丢下此话,便唤左右牵来战马,头也不回地朝战场驰去。 先前默然不发一语的李典,此时也腾地站起身,慨然表示:“不错!此乃国家大事,我岂敢因私憾而忘记了公事!”遂紧随张辽而去。见此情景,乐进也不得不追在两人后面,跃马出城。 东吴大军已然进逼至逍遥津(今安徽合肥市内)北,先锋甘宁率兵与曹军乐进的兵马接战,不大工夫曹军便败退下来。 吴侯闻讯后得意扬扬地道:“谁能阻我?!”于是催兵疾进。 忽然,从芦苇中响起阵阵隆隆的连珠炮声,左边是张辽的军旗,右边则是李典的军旗,两队人马似滚滚狂潮,汹涌着,口旋着,向孙权的中军突如其来地冲袭过来。 先锋吕蒙与甘宁因追敌太深,顾不得收足,竟与中军拉开了一大截。而后军的凌统此时被逍遥津隔为两队,尚未全部渡过河。 从远处望见中军旗帜大乱,凌统不禁惊叫:“呀!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主公有难?”撇下部下众兵士,单骑独自匆匆赶往前方。 只见孙权及麾下大约七百来人被敌方奇袭围阻,眼看即将被全歼! 凌统扯起嗓子,于乱军中大声呼喊着孙权:“主公!主公!不必与杂兵相搏,赶快过小师桥撤退!” 孙权听到喊声,立即朝这厢扭过头来:“噢,凌统,快快带路!”一面喊,一面慌不迭地往凌统这边疾驰而来。 二人逃至小师桥畔,这才发现,桥已被敌军破坏,南端折了约有一丈余,上无一片板,人马渡不得。 “糟糕!” 胯下战马一下子被滔滔河水惊住,像木桩子般呆立不动了。 背后是张辽率领三千曹军势如山倒地追来,只认准了前方两骑人影,一面紧追一面放箭,箭如雨急,情势万分危急。 “凌统,如何是好?”孙权早惊得手足无措,连人带马扑簌簌战栗不止。 “主公不必惊慌!且看凌某如何做,主公跟在我后面便是了!” 凌统拨马后退两三丈远,然后再纵马向前,跃至桥跟前水边时,举鞭猛抽马臀,鞭子几乎都要折断。骏骑高高腾起,飞过水面,稳稳地跃至对面的断桥上。孙权也学着样,纵辔加鞭,轻轻松松过了河。 河面上望见了后军徐盛及董袭率领的船队。凌统站在半截桥上高声招呼:“且将主公留在这里,你二人好生照顾好主公,拜托了!”说罢,又放马飞跃回原地,还以为他纵马登岸哩,不料却突然一转方向,直愣愣竟迎着敌兵的箭雨朝敌军阵中腾跃过去! 催兵疾进过了头的吕蒙与甘宁此时也引兵回援,与曹兵接战,怎料吴军是被曹军批亢捣虚,冲其不备,故而中军与后军行动不一,反而被冲得稀里哗啦,散作好几团,曹军分而围之,吴兵很快便死伤无数。 折损最惨的当数凌统的部队。因急驰来救主,完全失去了队形,被李典率兵马团团围住,越收越紧,麾下将士几乎无一生还,横七竖八的尸首堆得像小山一般高。 凌统两度杀入包围圈解救众将士,第二次杀进圈内时,部下大部皆已被屠戮,凌统犹自奋力搏杀,其英勇和壮烈之状难以言表,最终身中数枪,浑身血迹斑驳,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逃至小师桥畔。 来到桥边,凌统已经疲顿不堪,连加鞭催马跃上断桥的气力也没了,加上污血淌进了眼睛,令他两眼模糊,眼前河、水、桥都分不清楚了。 孙权在河上舟中一眼望见凌统的身影,立即拍打着船帮用嘶哑的嗓音叫道:“快去帮帮他!那个一定是凌统!” 一只小船划向岸边,将凌统救上船,随后又将败逃下来的己方将士陆续救至北岸。但因追兵已近,船队不敢多做停留,只得匆匆驶离河岸,眼睁睁看着许多将士在岸边被敌兵砍杀,或是慌不择路,急急跳入河中而溺毙,景象真是惨不忍睹。 “唉,失策呀失策!我怎么竟会打出如此的败仗啊!” 孙权收拾起残军,粗略清点了一下兵马损失情况,因将士折损实在惨重,不由得丧胆游魂,除了絮絮聒聒自责不止,几乎绝望。 重伤在身的凌统心直口快地说道:“回想起来,皆是因为先前的皖城之胜利才酿成了今日之败,全军将士从上至下全都因那场胜利而骄忽,太过于小瞧敌人了,所以才会有今日这样的结果。主公身为人主,应当持重,今日此战我军差点全军覆灭,令将士震怖,万望主公引为教训。幸好主公平安无事,可谓是赖天地神明的护佑啊!” “惭愧!惭愧!我必当引此为终身之戒!”孙权流着泪喃喃而语。 经此一役,东吴的一大事业无疑受到重挫,吴军不得不补充新兵重新整备,因而灰溜溜地沿江而下,退返东吴去了。 逍遥津一仗直杀得东吴人从白发老者至黄毛乳儿皆胆战心惊,自此魏将张辽的名字威震天下,在东吴甚至儿童哭闹,母亲便吓唬道:“张辽来了!张辽来了!”立时便能止住,可见张辽的神勇威武以及智量已经深深刻印在吴人的脑海里。 张辽自身也觉得:“此乃意外奇捷。”他当下遣急使赴汉中,向曹操报告了战况,同时建议从长远计议,希望增派大军,加强合淝城的守备。 “是继续向西蜀进发?还是权且回兵,先去讨伐东吴?”此时的曹操,正在为这两大方策何去何就而犹豫。 第四十七章 鹅翎勇士 虽说汉中已经收入掌中,但是毫无疑问,曹操的真正意欲仍是直指南方,多少年来都未曾改变。 更不用说,只要一提到东吴,当年那赤壁之恨便会勃然涌起,想忘也忘记不掉。 “汉中的守备,有张郃、夏侯渊二将在便足够了,我这就返师南下,直取东吴的濡须!”曹操终于下了决断。 真是个有雄心壮志不服老的人。 曹军拔寨而起,水陆并进。沿江而下的百帆兵船,陆地疾行的千车万骑,无不显示出气吞江南的宏大气概。出了扬子江,曹军兵马径直朝吴都秣陵西面的濡须口扑去。 “来吧!远路而来的兵马!” 吴军早已等得心焦,他们正想给长途奔袭之敌来一个迎头痛击哩。 自告奋勇请求为先锋的恰是素有宿怨的甘宁与凌统,二人相争不下,谁也不肯拱手相让。 “二人一同去!凌统为第一阵,甘宁第二阵!” 孙权与诸大将也乐见其争功竞勋,众人一致赞同他二人共为先锋。 濡须一带化作了惨烈的战场。曹操方的先锋不是别人,正是令小儿默然止啼的曹操五虎将之一张辽。只想着杀敌建功的凌统,稀里糊涂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已经被张辽部狠狠敲打了一顿,宛如惊涛击岩,溅起片片碎末似的,阵形顿时大乱,眼看着在敌兵激突奔冲之下一点点被分离、被包围,孙权远在中军主阵瞧得清清楚楚。 “不好,凌统有危险!吕蒙!吕蒙!快快上前去救凌统!” “领命!”吕蒙立即率领一支人马疾驰而去。 隔了一会儿,甘宁来到孙权面前。 “敌阵出乎意料的坚固难攻。总势约莫四十万人,各阵全然不见一点儿疲顿之态。看来我军以逸待劳,正面冲击的战术是估算错误的。既如此,不如恳请主公借我精悍兵士百人,今夜直捣曹操主阵,骚扰他一下也好,兴许会有意外战果。” “只率百人?” “倘使失败,任凭主公责骂或是嘲诮,甘某皆无怨言!” “好!我看值得一试!” 孙权同意了甘宁的请战,并特意从直属的精锐之中挑选出一百名精兵交给他指挥。 至傍晚时分,甘宁将这一百名勇士叫至自己阵中,令围成一圈坐下,每人赏给酒十樽、羊肉五十斤,对他们说道:“此乃吴侯赏赐的,大伙儿尽情吃喝吧!” 说罢,他将自己银碗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向众勇士一一敬酒。 众兵士大块吃着肉、大碗喝着酒,一解多日之馋,个个显得心满意足。 这时,甘宁在旁才大声道:“诸位不必客套,多喝点儿!多吃点儿!今夜你我等百名勇士将突入曹操的主阵,杀他个人仰马翻,希望各位都不要留下什么遗憾的!”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朦胧的醉眼顿时流露出一丝惊慌之色:就凭我等百来号人去夜袭曹营?为什么偏偏是我等?——个个脸上似乎都写着这样的疑问。 甘宁“刷”地拔出佩剑,腾身立起,慨然而道:“我甘宁身为东吴上将,今为了主公与国家尚且不惜性命,你等竟敢惜命而不听命令?!”此话的潜台词即是倘若谁敢违抗命令立斩不饶! 与其死在自己阵前,不如冲锋陷敌倒也死得轰轰烈烈。于是众勇士整整齐齐列坐于甘宁的剑下,同声宣誓:“我等愿从将军一同赴死!” “太好了!将这个作为标记,各人插在头盔正面!”甘宁又给每人分发了一支白鹅翎子。 夜过二更,敢死队的勇士乘坐竹筏,沿着大堤从水路迂回,穿过静寂的原野,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曹操主阵的背后。 “快!敲起铜锣,给我使劲地呐喊!”一靠近曹军营栅,甘宁率部迅即斩除掉敌人哨兵,随后呼啦一下子拥入敌营。 登时,营寨内喊声大震,鼓噪一片,多处腾起火光。 暗夜之中曹军将士分辨不清敌我,左冲右突的,所到之处竟自相残杀起来。 甘宁在敌阵中尽情往来奔冲。看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将一百名勇士招呼到一起,又如疾风一般呼啸而去,竟无一人伤亡。 “将军的胆魄一定令曹操的魂灵也丢了吧。真是痛快呀!痛快!” 甘宁胜利回营,孙权大为嘉悦,除了称赞一番,还特意赏赐甘宁大刀百口、绢千匹。甘宁将之全部分赏给敢死的勇士。 东吴士气由此大大提振,众将士莫不自豪:魏有张辽,吴有甘宁! 入夜,曹军张辽为了一雪昨夜之辱,率领一支人马突如其来地闯入吴军营地。 “今番合着该我建功立勋了!”凌统早已摩拳擦掌等不及了。昨夜甘宁之举非止是立下奇功,更在吴侯孙权面前留下极佳印象,凌统也闻听了,不由得勃然而起——我凌统怎可输给他?宿怨积恨,如今在他脑海中愈发挥之难去。 月色漠溟,旷野萧条。透过细微的战尘,隐约望见了张辽的身影,李典与乐进则分列左右,并辔而驰,驱策着曹兵朝吴营骤驰而来,马蹄践踏处,吴兵纷纷倒毙。 凌统纵马提刀,疾风一般斜刺里冲了上去。 “来得正好,张辽!”一面叫,一面举刀便砍。 “我乃魏国折冲将军乐进!”对方答了一声,立即拈枪迎上来。 ——认错人了! 凌统暗自思忖,可是已不容他再四下里环顾,只得以乐进为对手,大战了五十余回合。 此时,远处张辽身后的曹操之子曹丕张开铁弓,朝这厢施放了一支冷箭。不消说是瞄准凌统的,谁料射偏,却射中他胯下的战马。 “瞧好吧!”乐进掉转枪尖朝下,指向地面便欲刺,原来凌统的坐骑中冷箭,直立起来,将凌统重重掀翻在地。 怎料此时又一支箭“嗖”地飞过来,却是不偏不倚射中了乐进的眉间。乐进抛了枪,应声滚落马鞍。 吴将仆地,魏将也中箭落马,两军登时陷入一场混战,各自护着自家将军朝后退回。 “末将今番又吃了败仗,真是没脸面见主公啊!”凌统来至孙权面前惭愧得无地自容。 “胜败乃兵家之常嘛。”孙权连忙宽慰他,接着又问:“今日救将军者你猜是谁?” 凌统环顾左右诸将,只见甘宁低着头默不作声。“难道是……”凌统正疑惑地猜想,孙权语重心长地说道:“射中乐进眉间那一箭的便是甘宁呀!看来你二人平日的友谊到底是牢不可破的呀!” 凌统禁不住泪水直淌,他起身走到甘宁面前,伏地叩首向甘宁拜谢。自此以后,二人旧怨全消,遂成了一对生死之交。 第二天,曹军以比前一日更多一倍的兵势,从水陆两路朝吴军阵地压来。 “曹操也陷入焦躁,终于按捺不住发起总攻了!” 吴军摆开阵势迎战,在濡须口用兵船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 这一天最是英勇出色的是东吴徐盛、董袭等率领的部队,曹军营阵的一角——李典的人马被冲荡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形,吴军乘势直杀至曹操所在的中军主阵,曹操已经陷于十分危急的境地,却未曾想忽然平地大风骤起,河上白浪滔天,两岸砂石狂飞,分明日头高高在上,却是天昏地暗,一片晦暝。 董袭所乘的兵船覆入河中,董袭竟葬身江口,其余兵船或是帆桅折断,或是彼此撞击,被甩至两旁岸边,击得粉碎。趁此良机,曹操命令兵马将徐盛之兵团团围住,一举灭歼其半,重创了吴军。 “快去救急!”孙权一声令下,陈武自吴阵拍马驰出,不料刚刚驰出一程,一支曹军却从河堤背影处跃出,“一个也不要漏掉!”早已预备下无数的小铁环,将吴军将士全部擒获。这支人马的领军大将便是在汉中投效曹操的曹军新将庞德。 眼看局势对吴军已然十分不利,几近全盘皆输,除大败而归以外不可能再有其他结局,可年轻气盛的孙权依旧不服输:“随我来!”遂亲自率领中军向濡须口岸反扑。 此处早有张辽与徐晃两彪人马在等着他。 第四十八章 休战 曹操可谓是经过百战锤炼的人。相较而言,孙权则是智诎道乏,经验不足,且动辄易逞血气之勇。 濡须一带集结了曹军四十万、吴军六十万,两军对垒,已然不是一地一隅的阵地接战,而是惨烈的全面大对决,然而作为吴军主帅的孙权却因自己的轻忽骄泰而看不到天时对吴并不利,从而陷入盲目乐观的死战硬拼。眼下,他又不经细考而动,结果被曹军张辽、徐晃候了个正着,自己钻入包围铁环里。 曹操站在山丘上看得真切,他振臂一呼:“快给我将孙权拿住!还待何时?!” 站在曹操身旁的许褚觉得这一声仿佛就是对自己的激励,于是二话不说,大吼一声,纵马跃出,朝着血浆迸溅的战场疾驰而去。 吴兵的尸骸累累叠叠,堆成了小山一般,连濡须河水也变成了殷红殷红的。一时间,血肉模糊,生死难辨,敌主将孙权究竟在哪里也分辨不清。 吴将周泰奋敌死战,杀开一条血路,一直退到河岸边。他回头一看,吴侯孙权仍未突出包围,兀自在那里与敌兵纠缠着。 “周泰在此!周泰在此!主公,快快到这边来!” 周泰一面高声喊着,一面返身冲至敌兵背后,形成对敌兵的反威胁,终于将包围圈撕开了一角。 “好了,主公,后面的事情全交给我吧!” 他叫道,与孙权并驾齐驱,从敌兵的箭丛中脱身而走,对两旁追截的敌兵几乎看也不看上一眼。 巧的是,吕蒙看到中军大败急忙引军来救,正好与周泰合成一队。 “船!船!”周泰扯着嘶哑的嗓子朝河上拼命叫道,随即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孙权弄上船,总算护着吴侯逃出战场。 身后的战场依旧屠戮正酣,尘烟与血雾将整个天空搅得昏蒙蒙的。 孙权忍不住悲痛地叫道:“徐盛怎么样了?!徐盛!……” “我回去看看!” 周泰说罢重又折返,挺身杀入蜂屯蚁聚的曹军中。 孙权情不自禁地叹道:“为了救我,周泰分明已经杀出血路脱出,却仍返身入敌阵,现在又为了救助徐盛再次毅然决然勇闯敌阵,冒死前往——苍天哪,求你好生保佑我的忠勇之士吧!” 他哭丧着脸,默默地等待着,仿佛在虔诚地向天祈祷。 周泰返回来了!而且还搀扶着徐盛一同回来了! 二人都全身受伤,鲜血染得跟血人似的。来至岸边,口中只道:“太遗憾了!”便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步也走不动了。 吕蒙趁周泰寻救徐盛之时,已经布下一百名弓箭手,将紧追不舍而来的曹兵阻挡住,并掩护着孙权等登上船,众人才一并撤出,顺水徐徐向下游驶离。 陈武则不幸悲壮战死。他被庞德引兵团团包围住,没了退路,只得且战且退,末了被迫至山间一狭隘之地,终于死于庞德刀下,身首两分。说起来,还是因为袍袖被树枝挂住,庞德正好捉住时机,一击毙其命的。 曹操因前一晚自己的中军被敌军偷袭,心里好不懊恼,今日得以万倍之战果偿还,自然喜不自胜。他远远望见孙权只在少数将士护卫下朝濡须下游漂流而去,便大声喝道:“不要放跑了孙权!” 他亲自沿河放马疾追,并喝令数千名弓箭手弯弓齐射,恰似当做一个绝好的竞射靶子。这日的狂风大浪帮了孙权的大忙,使他得以侥幸逃脱,数千支箭矢全都随黑风白浪而去,没有一支落到孙权的身上。 追至长江入江口,河面陡然开阔,江面上数百艘兵船溯流而上,原来是东吴陆逊率领十万吴兵前来营救。 仿佛大梦初醒般,孙权方才体味到死里逃生的感觉。 虽说十万援兵到来,但毕竟孙权以下诸将皆轻重伤在身,“今日之战且到此罢”,只得引兵欲退。孰料陆逊却断然反对:“倘使就这样退兵,恐愈加加深曹操对东吴的必胜信念,反之,我军将士则对曹军产生畏惧之心,今后更难以抗御曹军了。即便要退,也务必显示出我东吴仍有足够的后备实力才行啊!” 听了陆逊的豪言壮语,孙权终于决定将重伤者全部集中在船上,令残兵看护守卫,陆逊所率十万生力军则全数登岸,定要为了东吴的荣誉而决一死战。 曹操的人马不意间受到陆逊部队骤雨一般的箭射,伤者不计其数,顿时形势陡变,狼狈不堪。 “敌兵阵脚乱了!”陆逊眼看敌人露出怯意,便在那一刹那间下令突击猛攻。吴军十万步卒紧紧咬住曹兵不放,冲、踢、扑、刺、踏,揿住手脚直接抛入河中…… 无论从人数上讲,还是从精锐之气上讲,陆逊的人马均压倒性占据了上风。一仗下来,仅斩获敌军校首级就有七百余颗,至于杀死的杂兵更是数不胜数,此外还缴获战马千余骑。 陆逊乘胜追出一大截,非但漂亮地转败为胜,而且还返回至孙权大败的战场,将己方将士的尸首及军旗、武具等收容干净。 清点结果,得知今日之役折损的有大将陈武,董袭溺毙河中,此外平素深得孙权宠爱的将臣也战死众多。孙权闻知后放声痛哭,哀切地说道:“务必寻到董袭的尸骸!” 擅水性的兵士跳入河中寻见董袭的尸首,打捞上船,与陈武的尸首一齐厚葬。 回到濡须城,孙权又于营中设宴款待众将士。他念想到周泰的救护之功,亲自把盏,为周泰斟满酒,泪流满面道:“周泰,你不惜性命两番相救,真乃东吴的大功臣!从今往后,我与你荣辱与共,有生之年绝不忘记你今日之功!”说到动情处,孙权又命周泰解衣:“伤在何处呀?”因在众人面前,周泰本羞于解带脱衣,又碍于主命,只得脱衣露出满身伤痕,只见皮肉肌肤,如同刀剜,纵横交错,盘根遍体,既赤红又滚烫,感觉轻抚一下都会生疼生疼。 “啊,每一条创痕皆道出你的忠义与血勇。诸位请看,此乃武士的标志!”孙权手抚其背,称赞不止。 孙权又下令以青罗伞赐予周泰,“阵中随时可用”,出入张盖,以显耀周泰的显赫功绩。 至于陆逊及以下诸将也都各有恩赏,同时慷慨激昂地表示:“濡须是坚不可摧的!东吴之强如此,曹贼其奈我何?” 吴军上上下下丝毫未受之前败仗的影响,反而愈加士气大振。 孙权与曹操在濡须相拒对阵一月有余,双方都不能取胜。 其间,曹操方面虽未悍然发动攻势,却在悄悄充实战备,增加兵力,似乎在筹划下一场更大规模的作战计划。 东吴老臣张昭向孙权建议道:“形势于我断不乐观,对手毕竟是曹操。眼下曹操兵众势大,难以力取,若是久战而不分胜负,则必大损将士。不如适时提出和议,以安民为上,不知主公以为如何?” 孙权表示赞同,即遣步骘往曹营求和。曹操眼见江南短时间内攻取不下,便爽快地答应了:“东吴须向中央政府年纳岁贡。”所提条件不难接受,于是和议立马成立,不过双方心里都明白:这并非真正的和平。 曹操当下引全军班师回京,孙权除了留下周泰、蒋钦留守濡须口,也乘船回秣陵。而双方对于两国的国境重镇濡须口与合淝城都加强了防备,使之坚固又坚固。 第四十九章 柑子与牡丹 东吴年年来朝进贡,对于远征的曹军来说,已经是赫赫的战果了,加之汉中又新入版图,都城许昌的百官对于曹操皆愈加敬重,纷纷议论欲立曹操为魏王。 侍中王粲特意作了一篇长长的赋,歌颂曹操的功德,并通过侍侧之手送到曹操手上。 “倘使众人有此议的话……”曹操也不禁流露出对王位极有兴趣的样子。 不想文武众官商议的时候,尚书崔琰却公开反对,并告诫谄媚派人士:“万万不可!怎可做出如此愚蠢之事来?” 众人发怒道:“什么愚蠢之事?你开罪丞相,是不是也想得到像荀彧和荀攸那样的下场?” 崔琰亦不甘示弱,大声疾呼道:“再没有什么人似你等谄媚之辈更加害主的了!自古以来,亡君者不是敌人,而是……”“你说什么?!”双方随即发生了一场激烈的口舌之战。 此事很快传入曹操耳中,自然是谄媚派人士告的恶状。曹操大怒:“叫你咬舌头!”遂命人将崔琰投入监狱。 崔琰虎目虬髯,破口大骂曹操:“篡夺汉天下者,定是曹操逆贼无疑!” 曹操闻听后,立即对廷尉下令:“吵死人了!赶快让他闭嘴!” 崔琰果然不再发声了,因为廷尉活生生将他杖杀于狱中。 建安二十一年五月,群臣上表奏请献帝,歌颂曹操功德: 魏公曹操,功高德宏,极天际地,虽伊、周莫及。宜晋爵为王。 献帝不得已,只好令钟繇起草诏书,册立曹操为“魏王”。 曹操接诏后假意上书,固辞不受。献帝又再次下诏,曹操方才表示:“圣命难违”,拜受“魏王”之爵。根据书载,曹操“冕十二旒,乘金银车,驾六马,用天子车服銮仪,出入警跸”,完全是天子的派头,曹操的野心及虚荣心都得到了极大满足。 曹操又于邺郡营造魏王宫,内置玄武池,曹操的亲卫队在此操练船术、调教弓马。雄大瑰丽的魏王宫倒映在玄武池微皱轻漾的水波中,简直令人不敢相信此地乃是人间。 诸事停当,便开始议立世子。曹操有四子,都是男儿,依次是曹丕、曹彰、曹植、曹熊,不过四人皆非大妻丁夫人所生,一色的庶子。曹操晋爵为王后,即黜丁夫人而立妾卞氏为王后。 曹操心中暗暗属意的是三子曹植。曹植字子建,极为聪颖,自幼长于诗文,出口成诗,举笔成章,并且颇有风姿。 长子曹丕一心认为自己才应该被立为后嗣,唯恐不成,于是便召中大夫贾诩前来,问计于他。 “如此如此……”贾诩教导了一番。 自此以后,每每曹操出征踏上军旅时,三子曹植仍是一味吟诗作赋,抒发惜别之情,长子曹丕则一语不发,只顾垂泪流涕而拜。 ——曹植的诗文只是斟字酌句,串珠编玉而已,说到底仅是乖巧工夫,倒不如曹丕的默默无语更蕴含了人间真情。 曹操踌躇之余,心里渐渐有了如此念头,于是他观察诸子的眼光开始有了些许变化。 其后,曹丕特别注意笼络巴结父亲的宠臣近侍们,动辄以金银相赠,或广施恩德,自然博得众人的欢心。 “长公子俨然具备仁君之德”,这便是众人对曹丕的一致评价。 随着自己受封魏王之爵,立嗣的问题也越发显得急迫起来。这一日,曹操召来贾诩,问道:“我欲立世子,当立曹丕还是当立曹植?” 贾诩默然,作出一副不敢明确回复的样子。经曹操再三询问,方才答道:“此事与其问在下,倒不如问一问死去的袁绍与刘表,他们不是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么?” 刘表和袁绍皆因世子问题而酿成内政大患,二人不约而同地都没有立长子为嗣。 曹操听了哈哈大笑道:“唉,人哪,为什么总是对原本简单明了的事情反而迷惘糊涂呢?哈哈,明白了,明白了!” 他心里已然有了底。 不久,曹操公布了立嗣决定: 兹定嫡子曹丕为王世子 这年冬十月,大兴土木的魏王宫建成,为举办庆祝完工的祝宴,丞相府专门差人至各州郡,只道:“着令各州郡将土产名物、果木珍味等献至邺郡,以表贺意。” 东吴所辖福建出产荔枝、龙眼,温州则盛产柑子,皆美味闻天下。此时的孙权正尊让曹操,接到魏王令旨,当即命人选了硕大的柑子四十挑星夜送往邺郡。 舟行马背,加上人力肩挑背扛,四十挑柑子运至半途。这日挑担役夫疲困,便于山脚下歇息,忽然来了个瞎一只眼、跛一条腿的怪异老者,身穿青懒衣,头戴白藤冠,上来搭话。 “你等挑担劳苦,一定累得不行吧?” 一名役夫半开玩笑地答道:“老爷子,帮帮我们吧,此去前面还有千里路要赶哩!” “好呀!贫道来替你等挑一程。” 老者说着,真的挑起一副担子来,并且对其余役夫道:“你等肩上的担儿贫道都挑了,只要跟在贫道身后,管保像空身一样的哩。快随贫道来吧!” 说罢,一阵风似的往前面赶去。其余役夫担心丢失了贺祝的柑子不好交代,赶快紧随其后追赶老者而行,不料正像老者所言,肩上竟丝毫也感觉不到分量。众人心里都好不诧讶。 分手之际,役夫中的头儿问老者来历。老者答道:“贫道乃魏王曹操的同乡之友,姓左名慈,字元放,道号‘乌角先生’。你等到了邺郡见到魏王,不妨提起我,说不定还记得贫道哩。” 曹操闻听温州柑子送到,一想到久违的美味,立即迫不及待地取来一个大大的柑子,剖开一看,只有空壳,里面竟无果肉。感觉奇怪,又一连剖开三四个,个个如此。 “唤东吴的押运官来,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押运官除了惊惧战栗,一无所知,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讲是途中遇到一名叫左慈的奇异老者。 “是么?”同乡之友自然是少年时代的事情了,曹操歪着头左思右想却思绪渺渺,根本记不起有这样一个竹马之友。 正疑惑难解之时,忽然门吏来禀报,说有一老者求见大王。 曹操叫召进来,押运官一瞧正是半路上遇见的左慈。曹操叱责道:“你对我的柑子使了什么妖术?” 左慈露出仅有的一两颗门牙笑了笑,说道:“岂有此事?不可能!不可能!”于是亲自取来柑子剖开,但闻果肉清香,同时新鲜的果汁从他手掌滴落下来。 “大王,您看这柑子水灵灵的多娇嫩啊,好像刚刚从树上摘下来似的。您尝一口吧!” 曹操惊诧不已,又唯恐有什么玄机,不敢大意,于是命左慈先尝。 左慈笑道:“贫道若要一尝柑子的美味,须得吃上一山的柑子才能解馋哩。先给贫道来些酒肉吧,待餐后漱了口再品尝柑子。” 曹操命人端上来一只银盘子,上盛一整只烤全羊。左慈饮酒五斗却无一丝醉意,羊肉全部吃尽犹觉不足。 ——此人绝非凡人! 曹操暗想,于是略略缓和了语气问道:“你得了什么仙术,以至于此?” 左慈回答:“贫道背井离乡之后,流连于西川嘉陵峨眉山中,学道三十年,得遁甲之术,能腾云御风,穿山透石,藏形变身,飞剑掷刀取人首级对于贫道来说,易如反掌。今大王位极人臣,倘使还有什么欲望的话定是人间地上无法实现的,何不退步转身,舍弃官途,做贫道的弟子,往峨眉山中修行以求永生不死?” “……嗯,此话有理,我也想急流勇退呀。不过,眼下天下未定,朝廷也不得其人奉公扶翼,眼看着朝野安危却置之不顾,只管自己过闲云野鹤般的日子,这不符合曹某的心志哪。” “这一点倒不必多虑。西蜀刘玄德乃天子宗亲,帝室之胄,若是让位与他,较之大王,不是更能令天下百姓安心?也令朝廷安心么?” 曹操的脸色为之勃然而变。活到这把年纪,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因震怒而毫不掩饰地青筋暴起过。 “左慈!你果然是刘玄德派来的奸细!” 喝令人将左慈拿下。左右武士不管三七二十一捆住左慈,投入狱中。数十名狱卒着力痛打,轮番拷问。想不到酷刑之下,狱庭里听到的却只是左慈轩爽舒快的笑声。 “让他不得睡觉!” 狱卒取来大枷夹住其脖颈,又用铁锁锁住其双脚,将他紧紧缚在牢房中央的立柱上。谁知没过多久,竟传出如雷一般的鼾声。狱卒进去一看,只见枷锁尽散,左慈安然横卧于地上。 曹操闻知,又命不得给予饮食。连监禁七日、十日,左慈居然面皮红润,血色丝毫不改。 “你到底是人还是妖魔?”曹操命人带左慈出狱,百思不解地问道。 “贫道一日吃千头羊也不觉饱,数十年不吃不喝也不觉饿。大王这点儿伎俩对于贫道来说,岂不是向天垂唾么?” 曹操无可奈何。 这日,是魏王宫落成的大宴之日。从各州郡献来的山珍海味、奇品异果等堆满了王宫大殿;文武诸官如虹似玉,济济一堂,热闹非凡。 正行酒间,左慈足登木屐,头戴藤冠,仿佛一个老乞丐,来到筵前。 原来曹操想趁今日王宫大宴,彻底难为一下左慈,看他究竟还有什么能耐,同时也算给众宾客助一助酒兴。 “呀,今日可谓水陆俱备,四方异物齐全哩!” “哈哈哈,不请之客,你今日有何贺礼献上呀?”曹操问道。 左慈回答:“眼下冬季,筵上虽不乏百味珍饯,可是却独缺一花熏色,未免美中不足呵。左慈愿献上一桌娇花。” “我只要牡丹花。你能令桌上大花瓶即时开出牡丹花来么?” “左慈也正有此意。” 左慈用口唇以水喷噀,顷刻从花瓶口探出一株牡丹,徐徐开放出一大朵婵娟动人的牡丹花来! 第五十章 藤花之冠 王宫内的上千宾客无不面面相觑,惊怪不已,闹不明白究竟是心理作用,还是自己看花眼了。 此时,庖人给每位宾客端上来一道鱼脍。 左慈不屑地瞥了一眼,说道:“今日之宴可说是千载难遇,怎能只给宾客吃这种连名字也叫不清楚的杂鱼?太寒酸了。魏王为何不命人上松江鲈鱼?” 曹操脸上燥热,硬着头皮向百官解释道:“温州鲜果倒也罢了,这鲈鱼必得活物不行,否则便一文不值。此地与松江千里之隔,如何能将新鲜的鲈鱼端上食桌?” “这又何难之有?” “左慈,休要胡乱开玩笑,坏了宾客兴致哟!” “不开玩笑,是真的。大王只须借贫道一杆钓竿即可。” 左慈手执钓竿来到栏外,就于堂下玄武池中垂钓,不多时便钓上来数十尾大鲈鱼。 “大王,需要多少条松江鲈鱼啊?” “左慈,你钓上来的都是我放养于池中的鲈鱼啊。你说的若是此鱼,庖人自己也会钓。” “大王何相欺呀?天下鲈鱼只有两鳃,唯松江鲈鱼有四腮,大王亲自检视便知真伪。” 有宾客试着察看了一下,果然条条鲈鱼都有四腮。 曹操与众宾客皆愕然,可是仍想再难难他,于是曹操问左慈:“自古烹松江鲈鱼,须以紫芽姜作配料,方才美味无比。你能取来么?” “容易。”左慈将手伸入左袖笼内,须臾便拿出几块紫芽生姜,盛于黄金盆中。 “真奇怪呀!”曹操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命近侍将盆拿将过来。近侍手捧黄金盆进上,忽然,不知不觉间生姜竟变成了一卷书。 仔细看去,扉页上题有《孟德新书》四字。曹操顿觉遭到了讽讪,心中陡然不快,暗暗打算杀掉左慈,面上却不动声色假痴假呆地问:“左慈,此何人所作之书?” “哈哈哈哈,管他何人所作之书哩,反正没什么大不了的。” 曹操试着伸手取来一看,与自己所著一字不差,于是愈加相信左慈是个怪异之士,同时也更坚定了杀他的念头。 左慈挨近曹操身旁,取了桌上一玉杯,将冠上珠子拔下一颗,在杯上比画了一道线,自己先饮掉一半,然后递给曹操说:“此乃千寿之酒,大王请饮。” 曹操呷了一口,却只觉如清水一般淡而无味,便放下杯盏,正要怒气爆发的刹那间,左慈伸手夺过杯子,朝大殿天花板掷去。 众人一惊,不禁抬头望去,只见杯盏化作一羽白鸠,绕殿而飞,随后俯冲下来,将宾客手中之酒碰翻,撞倒了花瓶,还不时朝宾客肩上、脸上乱啄,戏弄个没完。 就在众宾客慌乱一团之时,不见了左慈的身影,不知其何往。曹操赶快下令:“糟糕!快关宫门!” 近侍卫慌忙关闭所有宫门,外门的门吏却进来报告:“有个穿着青衣、头戴藤花冠怪模怪样的老者,脚下发出怪异的响声,在外面大街上徘徊游荡!” “快快将他抓回来!不惜一切代价!”曹操当即下令道。 许褚立即率领亲卫兵中五百精壮之士策马去追。 终于追到了。左慈拖着一只跛脚,正飘飘忽忽向前方走。——可是,尽管看似近在咫尺,却任是狠命抽打坐下悍马,就是怎么也赶不上左慈。 追着追着来至一处山脚下。 眼看穷追不舍就是捉拿不住,大汗淋淋的许褚便命部下五百骑放箭:“给我射!张满了弓射!” 五百张弓弦一齐鸣响,五百支箭齐齐射出。再看左慈,却突然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群优哉游哉的羊,宛若天上白云似的。 ——那家伙一定藏身在羊群中! 许褚想着,便不顾一切地赶上去将数百只羊全部杀尽,一只不落。 返回途中,遇见一名嘤嘤哭泣的牧羊小童子。 “你哭什么?”许褚问小童。 童子恨恨地答:“你自己命手下将我家的羊群全部杀死了,还假惺惺地问我为什么哭!真是混账透顶!”童子骂完,一溜烟似的跑了。 许褚的一名部下感觉蹊跷,于是张弓朝小童射去,却怎么也射不中,箭矢在童子身边纷纷坠地。童子一口气跑回家,哭得越发大声。 第二天,童子的父母来到王宫道歉——我家顽童昨日因羊群被杀竟张口辱骂王宫大将,随后逃回家。今早起来一看,一夜之间死去的羊群全部复活了,与往常一样在牧场欢蹦乱跳哩,虽觉不可思议,却是事实。不管如何,专此来为不懂事的小儿谢罪,还望宽恕。 刚刚听完许褚的报告,此刻又闻这样的怪事,曹操不禁浑身打战:“如此妖人,不管如何务必找到他!务必杀了他!” 于是召王宫画匠描画了左慈的肖像,发往全国各地,共数千张画,命令捉拿左慈。 “捉到了!”三日之内,各县郡共送来将近三四百名貌似左慈的人,王宫的监狱顿时人满为患。这三四百人都一个模样,瞎一只眼、跛一只脚,并且全都身穿青衣,头戴藤冠。 曹操嫌一一查核费事,于是命将其全部押至城南演兵场,往身上泼猪羊血,随后统统斩首,一个不留。尸首堆中腾起一道青烟,升至空中,化作左慈的模样,招来一只白鹤骑坐,在魏王宫上空悠悠盘旋,并且拍手笑道:“土鼠随金虎,奸雄一旦休!” 曹操命众将士以弓箭射之,以铁炮轰之。忽然间狂风大作,走石扬沙,众人皆以手掩面,匍匐于地。 这天,太阳出奇的亮丽,云霞犹如醉人之眼似的,夹杂着无数条彩虹。街道行人及田间的农夫仰头望天都甚觉惊怪:“这到底是何征兆?” 此时,城南演兵场黑风烈烈,沙尘漠漠,直朝魏王宫扑去。 其后百姓才闻知,演兵场上的三四百具死尸竟然齐齐地站立起来,化作一团蒙蒙雾气,飘入王宫,奔上池畔的演武厅,随即分身变成三四百个左慈,手舞足蹈,怪声喧叫。 大约一个时辰后,风定沙落,群尸皆不见。 虎貔一般胆豪勇武的曹操诸大将,眼见此景也无不心惊肉跳。 曹操被左右扶入后堂,当夜便不断向身边近侍表示:“我怎么就觉得浑身发冷啊?”“许是受风感冒了吧,吃什么都不是味!” 第五十一章 神卜 太史丞许芝被从许昌召至病榻前。 闭门不出的曹操虽已能下床,但总给人以无精打采的感觉。 “许昌可有卜占的名士?今番这病好生怪异呀,故此我想找个卜者来瞧一瞧。” “大王,若是寻卜占的名士不须远求许昌,这附近便有。” “那太好了!是谁?”曹操问道。 “此人名管辂,乃当世神卜,无人不晓哩。” “反正闲来无聊,你就说给我听听,权当解闷儿吧。此易者之卜究竟有何神通,你可有事例举来?” “当然,事例不少哩。” 许芝于是开始说起来:“这管辂字公明,平原人氏。容貌丑陋,嗜酒成癖,性情疏狂。虽别无长处,但自幼便有神童之名……” “呵呵,神童?但凡神童长大了没一个神的……” “可是这管辂时至今日尚不辱其神童之名。他八九岁时喜好天文,夜视星辰,仰观风角,其父母不明白他为何潜心于此,他却说:‘家鸡野鹄,尚自知时晓风雨,何况为人在世乎?不知天文何以为人?’稍长又研究周易,十四五岁时即令四方学者叹服。” “这等人世间多的是,不就是个学究么?况且这等学究除了博究学问之外,一无所能哩。” “管辂可不是这样的人,他早年周游天下,日读古书百册……” “嗯,倒有几分学者样。不知易学如何?” “那可不是一般的灵哩。某次在旅途中求宿于一人家,那家主人闻听他是易者,便告有山鸠飞来屋顶,哀啼数声而去,央其卜之。管辂预言称:‘午时主人有亲者携酒与肉来访,客自东来,主人虽喜,但小有惨事。’到了午时,果然主人叔母之婿携酒肉来访,与主人共饮至晚,因想要下酒菜,便命仆人射鸡杀之,谁想仆人的箭却误中邻家的闺女,引起一场大骚动呢。” 曹操似乎兴致不大。 许芝继续说道:“安平太守王基的妻与子多病,听说管辂善卜便请其卜占,结果除了病根。馆陶令诸葛原还特意延请他至府上,与众臣一道验证他卜占的神凡哩……” “哦,如何验证?” “暗取燕卵、蜂巢、蜘蛛三物分别装入三只盒子,令管辂卜卦。管辂卦成,将答案写于各个盒子之上。其一是:‘含气须变,依乎宇堂;雌雄以形,羽翼舒张——此燕卵也。’其二是:‘家室倒悬,门户众多;藏精育毒,得秋乃化——此蜂巢也。’其三是:‘觳觫长足,吐丝成罗;寻网求食,利在昏夜——此蜘蛛也。’三个答案丝毫不差,令满座惊骇。” “还有呢?” 曹操仍想听下去。或许是病中百无聊赖的关系,许芝的话渐渐激起了他的兴致。 “……管辂乡里有老妇丢失一头牛,在管辂面前哭诉求其卜之。管辂判道:‘北溪之滨,七人宰烹;急往追寻,皮肉尚存。’老妇前往寻找,果然见七人在茅舍后面饮酒啖肉。老妇告至官府,将七人捕来入罪,并将牛之皮肉归还与她。” “这倒有趣,易这玩意儿还能卜知这类事情呵。” “太守闻听了老妇的故事,便请管辂至府,取印囊与山鸡毛藏于盒中,令其卜占,结果也是分毫不差,全部说中。” “嗯……” “最出名的当数赵颜的故事。一日,管辂闲步至郊外,有一美少年从身旁经过——管辂见了人便好观其相,已经养成了习癖——当下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唉,可惜貌美却无寿,三日之内必死!’若是一般人这么说,谁也不会当真,偏偏是神卜之言,焉敢不信?少年名叫赵颜,回家急告其父,其父心急火燎地追上管辂,求问如何才能免去此祸,如何才能不死……” “对!”曹操仿佛早已迫不及待,“卜知业已过去的事情,抑或盒内暗藏的物什,对世人不会带来任何益处。究竟能否防患于未然,正是我先前就想听到的。那管辂是如何回答的?” “他一口回绝,说是‘人命即天命,安可禳乎?’可是经不住少年与老父真切的哭求,于是便告诉了——备净酒一壶,鹿脯一块,翌日往南山的大树下,看石盘上有二人弈棋,一人穿红袍向北坐,容貌端美,一人穿白袍向南坐,容貌奇丑,二人皆是贵人,千万须恭恭敬敬地上前,乘其弈兴正浓时跪倒进献酒与鹿肉,等二人吃喝完毕便哭拜求寿,必能如你所愿。——只是断不可说是我管辂出的主意!第二天这父子二人携酒肉径往南山去,在幽谷中行了约莫五六里,果然见二位仙人在一棵大树下弈棋,于是静静地侍立于一旁,待二仙人兴浓时便献上酒肉,仙人一面吃喝欢谈,一面只顾着下棋。总算弈完棋,父子俩才哭告其事,红衣仙人与白衣仙人皆吃了一惊,口中只道:‘此一定是管辂的主意,我等既已受人之私,只好怜之。’叹罢,二仙人取出各自簿籍检看,红衣仙人对赵颜道:‘你今年十九岁,本当死,我今于十九上添一九字,你寿可至九十九。’随后一阵香风,二仙人化作两只白鹤,乘云而去。后来少年的父亲请教二仙人是谁,管辂回答:穿红衣者南斗也,穿白衣者北斗也……因为这段插曲,少年本该十九岁而死,却可以延寿至九十九,令人羡慕不已。自此管辂深恐泄露天机,便不管是谁也不论何事,不肯轻易为人卜占。” ——不管是谁也不论何事…… 曹操听到这里,心中禁不住发急,他两眼灿灿发光,急切地道:“快请他来!务必将管辂请至魏王宫来!此人现在何处?” “现隐居平原乡下。” “你这就出使去平原,替我将他请来!” “明白了。”许芝仓促退出。 管辂坚决不肯赴召。可是经不住许芝再三恳请,加之又是魏王之命,不得已只好随许芝一起来见曹操。 曹操先对他说:“神卜,请你为我看看相吧。” 管辂笑了:“大王业已位极人臣,还有何必要看相啊?” “既如此,请你卜一卜我的病吧,是不是有妖魔在作祟?”接着,便将近日窝在心里的左慈之事完完本本讲给了管辂听。 管辂听罢,依旧付之一笑道:“此乃世间所谓幻术也,以幻气幻语蛊惑人心,原非实象,不足为奇,大王又何必心忧而致病呢?” 一席话说得曹操心情大好,脸上也浮起了笑容:“是呀!听先生一言,仿佛瞑蒙顿开。——好了,私人小事不必多问,我更想知道的是天下大事,不知将来的天下会是如何?” “茫茫天数,不可预知,大王是在难为我哩。”管辂不敢轻易道出天机,于是尽力避谈天下大事。 可是曹操如同邻里闲话家常似的,态度诚恳而随和,从各州的形势及其变化,有关刘玄德、孙权的传闻,一直不露声色地说到各国的文化、军备及兵力,等等,热络得好像说也说不完,不知不觉的,管辂也道出了自己的见解,并根据天数运理对诸多事情进行了一番判定。 曹操彻底为之倾倒。对于天文、阴阳学等,他有着超乎常人的兴味,故此他看出来管辂并非一般的卖卜之徒,于是诚心诚意说道:“我想命你为太史官,常居魏宫,你可愿意随侍于我呀?” 管辂摇了摇头:“多谢大王垂盼,然而管辂的面相绝非为官之相,我额上无生骨,眼中无守精,鼻无梁柱,脚无天根,背无三甲,腹无三壬,这些都是无寿之相。倘使我做了官,定会败身伤命,故只可泰山治鬼,而不能治世也。” ——难得世人对自己能有如此清醒的认识啊! 曹操对管辂愈加深信无疑。于是又问他自己麾下诸臣之中谁谁具备治世之才? 管辂不肯明言,只含混其事地答道:“大王慧眼明识,不是比我所说更加清楚么?” 曹操自然对敌国的命运十分关切:“以目近看东吴凶吉如何?” 管辂答:“东吴将有重臣死。” “西蜀如何?” “西蜀兵气炽盛,恐近日有兵犯界。” 不几日,有快马自合淝城驰来飞报:“东吴大都督鲁肃病亡。” 更令曹操吃惊的是,从汉中返都的使者也报告称:“蜀刘玄德将以马超、张飞二军为先锋,来进攻我汉中!” 管辂的预言竟然无一落空。 曹操欲立即统兵出征,管辂又预言道:“来春都城必有火灾,大王不宜远征。”于是曹操命曹洪率兵五万骑出征,自己则留在邺郡。 第五十二章 正月十五夜 为加强汉中边境防务,派曹洪率大军前往助守之后,曹操仍忧心忡忡,有点儿坐立不安。——是因为管辂的预言:来春许昌将有一场火灾。 既是都城,自己所在的邺郡自然无事了,于是曹操唤来夏侯惇,拨给他三万人马,嘱咐道:“兵不入都城,只在许昌郊外屯驻,以防备不虞之灾祸。另外,着长史王必入府,御林军马全部由他总督。” 主簿司马懿在一旁皱起了眉头。 “命王必为御林军统领似不妥,他乃嗜酒如命之徒,加上做事宽慢懈怠,恐不堪此大任。” “嗯,王必的短处我也了解,不过他追随我麾下多年,披荆棘历艰难,为人忠且勤,今日即使令他统领御林军也不算破格拔擢。” 事实上,曹操身上也有令人不敢相信的另一面:宽简不苛求,人情味十足,这也是众人追随他多年而不离弃的原因之一。 领了军命的夏侯惇引兵来到许昌郊外宿营,而王必则代替他成为御林军统领,负责每日禁门与市街的巡查与警备,大本营设在东华门外。 从曹操这厢说,这只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的消极之策,然而在皇城内那些朝臣们看来,就不是这样简单的事情了。自曹操僭称魏王以来,一部分朝臣与其矛盾便日渐激化,此事一出,自然备觉紧张。 “王必总督御林军马,近卫司令却率领三万兵马在都城外往来巡警,此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曹操接下来所觊望的看来不止是‘魏王’,早晚将有不逞之举,妄图继我汉室而自立为皇帝吧!” …… 一些朝臣见曹操晋封王爵,出入用天子车服仪仗,本来就已经切齿扼腕,痛恨不已,于是便暗中联络志同道合之人,准备举事拘杀曹操。 有个名叫耿纪的人,字季行,曾任丞相府掾,后迁侍中、少府。平日常叹朝廷式微,见情势如此便与好友韦晃吐露心声:“你我共为汉朝旧臣,岂可与曹操同恶相济?” 韦晃说:“不能坐忍其行恶多端!必须先发制人!——我还觅见了一个十分得力的同道。” “如此甚好。只是人人竞相向曹操谄媚的眼下,竟还有这样的人?” “此人名叫金袆,是汉车骑将军金日口的后裔,他与我的交情超出友人之上……” “这个……恐怕靠不住吧?”耿纪不只是失望,甚至为自己好友竟与这样的人交厚而感到不安。“那个金袆不是王必的好友么?王必乃曹操的心腹之人哪!你若有这样的朋友而引以为自豪,我看早晚要坏事呀!” “不不!他与王必之交和与我之交完全是两码事。”韦晃自信地说,“倘使不放心,你我不妨去拜访一下金袆,试一试他的真心,如何?” “那便试探试探看!”于是二人同往金袆府邸。 金袆的府邸位于郊外一闲静之处,透过园子,主人的风雅之志与朴陋的生活方式便无声地跃入眼帘。 “哟,真是稀客呀!难得二位光临寒舍,没什么好招待的,就且慢慢品茗而谈罢!” “不了不了。今日我与好友耿纪一同来拜访,非为谈诗论画,而是有事相求。” “不知所求何事?” “客套话就不多说了。魏王曹操不久便将承继汉统,自登大宝——从近期种种情势推测,不能不让人这么想哩。” “嗯……是么?” “果真如此,则金兄想必也会高迁,到时候还望提携我二人一把。你我平素交情不薄,故此不揣冒昧特来相求,望金兄切勿见弃!” 金袆不答话,只默默地起身,正巧仆人端茶上来,便连盆托一起掷向庭中,不客气地说道:“这等客人,不必上茶!” 韦晃勃然作色,腾地起立,耿纪也将椅子一推站起身来。 “什么意思?什么叫‘这等客人’?!”二人不约而同地发急起来。 “称客人还不配哩!快出去!我当你等是人才迎入客堂,谁知你等根本算不得人!” “太过分了!——哦,我明白了:你是料到自己高升就在眼前,所以摆出高位显官的臭架子,不屑与我辈同席了是不是?你我平素的友情哪里去了?唉,耿纪,我带你到这里来求他,真是走错地方了!走!” 这下金袆不依不饶了,他堵在门口,不让二人走。 “等等,你等蝼蚁之辈!” “你说我们是蝼蚁之辈?我瞧你倒是个不顾友情的畜生!你就是请我留下来我也不愿在此再待下去了!让开!” “谁请你留下了?只不过有句话你等给我好好听着:我之所以将你引为朋友,只因大家都是汉朝旧臣,平素又常感叹于朝仪式微、宸襟烦愦,想你也同我一样怀有有朝一日回天仰日、重振汉室之志,谁料你竟以为魏王将篡汉自代,便想趁机为自己谋个一高官美职……你也算是大汉之臣啊?我越听越觉得胸闷难耐。莫非你等的先祖是曹操的仆人?难道不是历代侍于汉室朝门之人么?若你等的先祖泉下有知,一定恸哭不已吧!一定会为我金袆这番话而略感慰藉吧。——啊,憋在胸中的话一吐为快,这下舒服多了!好了,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我从此绝交!快快给我从后门滚出去!” “……” 耿纪、韦晃二人不由得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刚才所说的可是真心话?”二人从左右两旁挨近过来同时问道。 金袆犹自余怒未消:“当然!若不是真心,岂能说出这番话来!你等不必啰唆,快给我出去!”说罢闪开身,以手一指门扉。 “金兄,请恕我等先前无礼!其实,我二人只是想试一试你,如今见你忠胆似铁、义节不改,真让我等佩服,佩服!”韦晃与耿纪说着,跪拜在金袆脚下,金袆则一脸茫然。 于是二人向金袆敞开心扉,倘使再不一逞素志,眼看曹操的野心即将变为现实。以眼下的形势来说,“须先发制人,杀了王必,夺其兵权,扶助銮舆,再派遣急使往蜀刘玄德处,联结其为外援,灭曹贼应是不难之事。金兄,此事还得仰仗你来指挥呀!” 三人恨气冲天,感愤泪流,指天立誓:“誓除国贼!” 自此以后,几人避着外人耳目,日日夜夜在金袆家密会,商议大事。这一日,金袆对二人道:“已故太医吉平有二子,兄名吉邈,弟名吉穆,其父吉平曾与国舅董承一同密谋杀曹,事情败露后反被曹操所杀。如今使二人相助共同讨贼,一定欣然参与,勇报父仇,此兄弟二人可为羽翼。不知你等以为如何?” “太好了!”耿纪、韦晃皆无异议,于是金袆当即差人出城去召吉家兄弟二人。 两个英姿凛凛的青年趁着黑夜来到金袆家。听了三人一番话,二话不说,抚掌而叫:“日思夜盼的这日终于来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时间渐近岁暮。到了每年正月十五之夜,便是上元佳节,按惯例京城家家户户大张灯火,老人儿童人人尽兴游玩,共庆元宵。 几个人决定将日子定在这一晚。 按照计划,以东华门的王必营中火起为号,内应外合,先杀死王必,随后会合一处直奔宫内,向天子奏明,并请天子登五凤楼,召集百官,发布诏令讨贼。 与此同时,吉邈、吉穆兄弟于城外放火,并大声疾呼:奉天子敕命只诛杀国贼,安民护纲,凡年轻力壮者可聚于锦旗之下,一同进兵杀向邺郡,擒住恶逆无道、令百姓惨苦不堪的曹操,西蜀刘皇叔也已奉诏发兵来讨曹贼……除了御林军,加上各人的家童及民兵百姓,务要声势浩大。 诸人对天发誓,歃血为盟。 转眼便到了正月十五。 耿纪、韦晃等人前一日便乞了假,待在家里待机。各自集合了家臣童仆共四百余人,吉邈、吉穆兄弟也聚集了亲族等三百多人,合在一起,只说是“去郊外围猎”,备好了武具器械,安排妥马匹坐骑,并派人上市街察看动静。 金袆因与王必交厚,黄昏时分起便应邀往东华门王必的营中去了。 第五十三章 御林之火 正月十五夜,天色晴霁,一轮玉盘似乎格外明亮、幽美。 街上到处张灯结彩,各城门口篝火熊熊,六街三市花灯竞放,熙熙攘攘的人群笑语欢声不绝。 王必营中,从黄昏起便张筵设酒,从御林将士至养马小厮全都敞开怀痛饮,杯盏交错,歌之蹈之,好不热闹。 “不、不能再喝了……先、先告辞了!”金袆假装喝得大醉,准备离席告退。 王必扫了他一眼说道:“恁地这样早便退席哩?酒宴才刚刚开始嘛,快快坐下喝!喂喂,给我看住了金袆,不能让他走啊!” 王必高高举起酒杯,隔着几条桌子大声劝留金袆。恰在此时,有人来报,营内有两处起火了。 “哪里起火?” “什么事?” “是失火还是故意放火?!” “一定是谁打闹惹的祸吧!” “不像!许是有人谋反!” 随着火光冲天而起,呛人的烟火逼近,一阵骚然也随之传来。总算弄清楚火是自营内和南门旁燃起的。 金袆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王必明白是有人故意放火,急忙出帐跨上马直奔南门而去,正好被一支箭射中肩膀,登时从马上滚落,马儿却兀自朝烟尘中驰去。 此时,一彪人马自西门和南门正朝营中杀来,为首的是耿纪,射中王必的一箭便是他所发。然而耿纪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射中的竟然就是王必,以为他一定躲在营帐深处。 “不相干的闲人勿靠近!” 眼睁睁看着王必滚落于马蹄下,径自向前奔突而去。 王必由此捡了条性命,混乱中复又上马,从南门逃了出去。 身后有人追上来,是他的部下。王必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将任何动静都当做是敌人千军万马追赶而至。 原本欲往郊外夏侯惇的营寨告急,却慌里慌张跑错了道,左奔右突地竟不知身在何处,肩膀上的箭伤又发作起来,差点昏倒从马上跌落。 “对了,金袆的家好像便在这附近……且去他家中包扎一下再说。”踉踉跄跄来到金袆的家宅,叩响了门扉。 宅内既无守门的,又无奴仆。拍打了许久,才从里屋传来动静,亮起一柱烛光,像是女主人亲自出来开门了。 金袆的夫人满心以为叩门的必是丈夫无疑,走近了一面打开门闩一面说道:“来了来了……您回来了?王必那厮杀了么?” “啊?!”王必大吃一惊,恍然醒悟原来今夜的叛乱金袆便是主谋。他赶紧谎称:“哦,拍错门了,对不起!”丢下一句便仓皇拨转马首,径直朝曹休的府邸奔去。 曹休的家丁童仆各个手执家伙,在门外列队整齐,只等主人一声令下。忽然家人来报:“王必全身染血奔此处来了!” 曹休命传王必进来,听他报告了事情经过,当即道:“这必是一场精心谋划的叛乱。速往宫中,卫驾护帝!” 说罢,曹休率领着全副武装的家丁童仆冒着大火直往宫中奔去。 都城内已经四处火起,所到之处但闻喊声一片:“杀尽曹贼,以扶汉室!” 曹休等曹氏一族在街市上、宫门外拼死抵抗,杀死叛乱兵无数。 火势从东华门蔓延至五凤楼,献帝避入深宫,也不晓得局面将如何发展。 再说夏侯惇引三万兵马在城外驻扎,巡警许昌,遥见城中火光一片,“瞧这火势不同一般,定是京城内有异变!”于是领着人马入城来接应。 事情至此,金袆、耿纪、韦晃等人的计划便全无成功指望了。本想冲入宫内请献帝登五凤楼发布诏令,不意曹休的人马早已在宫门前排成一列,挡住了去路;指望斩杀王必之后到此会合的金袆、耿纪也不见人影——韦晃孤身陷入了苦战,大多数御林兵马眼见情势不妙,开始踌躇起来,并未依照计划集结于锦旗下,高喊反魏王、反曹操的口号。 吉邈、吉穆兄弟二人奋力拼杀,止住了惊慌,又一路呼吁百姓纠集义勇兵,却正好遭遇入城的夏侯惇大军,混杀一场,金袆及义勇兵士皆被剿杀,二吉生死不离,最终也遭残杀。 骚乱直至天明方才平息。当一轮朝阳升上余烬未熄的天空时,夏侯惇接二连三遣急使向在邺郡的曹操报告战况:“昨夜,京城内发生叛乱,首谋者及附逆从随者已经全部拿获扑杀,魏王且请安心。” 曹操心下暗自思忖:“莫非管辂的预言即指此事?”想到此,他不禁毛骨悚然,随即下令:“务必斩草除根!将汉朝旧臣不问官位高下一律解送到邺郡来!” 不消说,其中并未参与此次反魏王行动的官员也不在少数,但只要与金袆、耿纪等稍有关系的,不论是门生抑或平日里交谈甚多的,以及本来便瞧着不顺眼的,统统被押至市曹斩首。 热血男儿耿纪双手被反缚着,一路上叫骂不止:“曹操曹操!我生不能杀你,死了也要化作厉鬼招你入鬼籍!你等着瞧吧!” 韦晃被押至刑场,头颅按在铡刀下的一刹那,突然大叫一声:“等等!”他仰头向天,自嘲似的叹道:“可恨!可恨!使我不得尽一点点微忠,是老天不长眼哪!”叹罢,不等头顶上寒光一闪便以头顿地,牙齿及头盖骨尽碎而死。 金袆宗族老小也被屠戮一尽。 灯节之后的白昼显得特别昏晦,依旧冒着黑烟的宫门禁里深处,兀立于冬日枯枝上的乌鸦,其叫声也格外的凄切。 唯一让百姓心里稍觉安慰的,是此后不久御林军大将王必也因箭疮发作而死。 身为汉朝公卿,历代仕汉室的众多官员被押上车,或缚上马,像流放似的从许昌被押至邺郡。 来至这里,他们才第一次见识了曹操的魏王宫,无不被其华丽壮大而惊呆了。“啊,仿佛都城不是许昌,而是这里邺郡哩。”众人交头接耳窃窃低语道。 曹操将百官带至魏宫庭园,指着他们说道:“耿纪等人造反,放火焚烧许都,你等有的外出救火,有的闭门不出,我也不一一细查,凡曾出来救火者立于红旗下,凡不曾出来救火者立于白旗下!” 简直如同小孩儿般戏弄!这些朝朝夕夕侍奉于天子的朝臣有的强忍泪水,有的难抑愤怒。一瞬间,但凡脸上稍稍流露真情者,立即被砍飞了脑袋! 其余百官见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战战兢兢,心想:闭门不出乃怠忽之过,必定受责,骚乱之中出去救火则无论如何算不上罪过,于是约有八成站到了红旗下面。 曹操站在高台上一声叱咤,朝武将下令:“凡立于红旗下者一律视为存有异心,统统拉到漳河边,一个不留,斩!” 四百余名官员大惊失色,纷纷仰视着高台悲鸣道:“我等无罪!我等无罪!”“我等何罪之有?”“太残忍了!”“太无情了,魏王!” 曹操却像没有耳朵、也没有眼泪的石雕巨像似的,冷冷地望着漳河水的方向。 剩下立于白旗下的小部分官员则免于治罪,放还许昌。 与此同时,从宫廷内侍、大臣到内外诸官全都进行了大换血,钟繇为相国,华歆为御史大夫,曹休则取代死去的王必为御林军统领。又改侯位勋爵之制,定为六等十八级,金印紫绶,关内外侯则银印龟纽墨绶,五大夫为铜印环纽墨绶。定爵封官,全都无视朝廷,尽随曹操之意。曹氏一族及依附于曹操的一班人马的专横、固执、骄慢、自以为是之态由此可见一斑。 于是有人叹息:与曹氏无缘者即便生而为人也不被当做人待见!不幸的是,这却已然成为许昌朝野的一条常识了。 曹操对管辂的预言也由此愈加坚信和倾倒。 “好险哪!倘使我出征去了汉中,事情不知道将会变成怎么样呢,岂是一夜之间便能扑灭的?真不愧是神卜!定要好好奖赏一下!管辂,你有什么要求?” 管辂却死活不肯接受重赏:“我既无防火之力,也无治水之力。大王没有远征而留在邺郡,许昌之乱,无非是天数。我被大王召来,向大王进上预言,恐也是天意吧!如此想来,我没有任何理由受大王的恩爵,故还是免了吧!” 第五十四章 阵前美酒 西川巴西、下辨一带战云密布,兵气正浓。鸟兽也屏息静气,不敢啼鸣。 魏国五万大军自汉中开拔,奔赴汉蜀之境。此地隘绝险阻似云雾一般绵绵不断,令人战栗,仿佛在啸咤着:“寸土不容侵犯!” 正面之敌是马超。马超与张飞分别守把下辨、巴西。 曹军主帅是曹洪,大将则有张郃,兵力与装备方面曹军占据了绝对优势。 序战在曹军主力与马超部下吴兰、任夔之间展开,结果第一仗任夔阵亡,吴兰败逃。 “未得我的命令,何故轻敌以致战败?从今以后紧守隘口,切勿轻举妄动与敌交战!”马超对吴兰轻忽出战大加叱责,因为他对曹军的厉害有着切肤之感,绝不敢小瞧。 曹洪见马超连日不出阵,不免生疑:“怎么回事?我军这样进攻,马超硬是不应阵,那样剽悍之猛将竟如此沉得住气,此中恐有诈谋。”曹洪想着,且引兵退回南郑城。 张郃心中不悦:“将军,序战既斩得敌将,为何不乘胜前进反而退兵?” “我离开邺郡时曾听得管辂有言,当于此地折一员大将,故须格外小心谨慎才是。” “哈哈哈!这可是稀罕,将军已年近五旬,奈何还信卜占之类而自惑其心呀?况且身为鬼神犹避之不及的铮铮武将?看来凡是人都有弱处啊!”张郃哂笑一通又说道:“张某不才,愿借三万兵士直取巴西,给张飞迎头一击,以断我后顾之忧!” 曹洪见他压根儿没将张飞放在眼里,反觉危险:“张飞绝非等闲之辈,不可轻敌。” 张郃却自信满满:“人人皆畏张飞,但在我眼里,他只不过是个小儿罢了!将军倘对其稍有恐惧之心,只怕士卒更会闻风丧胆,如此仗又如何打?将军难道一点儿也不担心么?” 听到张郃带着讽刺挖苦依旧执拗地坚持自己的主张,曹洪也只得同意,心想让他自己去领教一下也罢。但又难消一抹不安,便说:“倘有疏失若何?” “不必挂念,倘若不能生擒张飞,甘受军法处置,绝无怨恨!” “好!你写下军令状来。” “写便写!” 张郃于是率兵三万,自任主帅,意气风发地向巴西出发,可以随自己的意想怎么战就怎么战了。 巴西至阆中(今重庆市以北)一带群山巍峨,山谷幽深,险峰高耸指天,林木低垂千尺,何处行军,何处安阵,令人一时间难下判断。 张郃构筑了三处阵寨,各傍山险,一处名宕渠寨,一名蒙头寨,一名荡石寨。张郃分兵两下,一半守寨,另率一半去攻打巴西。 张飞与部下商议。 “曹军来了,雷铜,依你看如何应付?” “领兵的好像是张郃。” “一万五千兵马。真想像碾死蝼蚁似的,将他们统统殄灭!闭守还是出战?” “此处地势奇峻,倘使出其不意主动出击,兴许可以收到奇效。” “好,出阵!” 张飞与雷铜各领五千人马分两队出发,离阆中三十里处,正与张郃相遇。“前面是张郃!”张飞立即拍马向前跃去,仿佛驾驭着一头怒狮似的。 张郃没料到遭遇敌人,他回头看去,只见后方山上也竖着蜀旗,山谷下也竖着蜀旗,再闻听得四下里峰谷之间皆是呐喊声,一时间竟畏惧起来。 主帅心理产生波动,全军登时便支离破碎了,看到张飞呼喝一声“小子,张飞来也!”朝他冲来,张郃撒腿便逃,只留下后脑勺儿。先前在曹洪面前口吐大言一幕,早就不知丢到何处。而张飞从容不迫的呼喝仿佛是在邀呼酒友,较之炸雷似的怒吼,反使得他更加心惊肉跳。 “快退!快退!”曹兵催督着争相逃命,但凡有蜀兵旗旛处便绕避而走,事后才知原来皆是疑兵,雷铜差部下登上各处山头故意摇旗呐喊,虚张声势。 但等知晓时已经迟了。阵形一旦溃乱便无法重整了,尤其是在这地恶山险之处。 “紧闭寨门!”好不容易逃回寨子,张郃即下令塞紧岩窟门,加固溪谷栅子,置起檑木炮石,躲入紧傍绝壁的铜城坚寨里死守。 张飞追赶至对面山上,扎下阵寨,摆出一副对决的架势,张郃就是不出。张飞在这厢山上搭手远眺,只见张郃每日登宕渠寨高地,摆开筵席,与帐下部将终日吹吹打打,饮酒作乐。 “这倒甚是有趣哩!”张飞心里痒痒地难受,却只得恨恨地远远望着,硬拿他没辙。 “雷铜,你看见了?” “真是可恶哩,将军!” “早晚要叫他尝尝我的厉害!不过,敌人越是如此夸示,越说明他一定在玩什么计谋,千万不可入他的彀!” “明白了。” 雷铜于是领一队兵士至对面山下,对着山上百般秽骂。 ——坚守勿战! 敌人似乎横下心坚守这条铁则,无论蜀兵如何叫骂,就是不出,不战。 “回去,明日再来!”蜀兵无奈,只得还营。次日又前往,叫骂得愈加难听,然而山上曹军就像聋子或哑巴似的,毫无反应。 “混账东西!给我上山攻!” 雷铜陡然冒火,带领兵士跃过溪流朝山上曹军阵寨冲去,将寨栅踏得粉碎。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仿佛万雷齐轰,滚木、巨石、箭矢、石炮似雨点般倾泻而下。“正候着你哩!”蜀兵死伤数百人,大败而归。 张飞心里甚是不安。只得亲自率兵去到对面山下,像雷铜连日来做的一样,扯开了嗓子不停地恶骂。 张飞的臭嘴巴骂起人来可不是雷铜之辈可比,刻毒、辛辣到极点,怎奈敌人依旧是纹丝不动,缄口不应。 “张郃也够厉害的,愣是没反应,看来我等是对牛弹琴、朝墙壁喷唾沫哩……真拿他没办法,只好拖上一阵再看看吧!”张飞像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地返回阵寨。 过了几天—— 不知何故,这回却是从张郃的阵前爆发出一阵恶骂声。 隔着山涧往对面看去,只见曹兵聚集在山头,一齐发声,使劲朝这厢叫骂。 雷铜远远望着,不由得青筋暴起、咬牙切齿:“真是可气!恨不得一举……” 张飞忙将他止住:“若我等眼下出击,岂不是刚好中了敌人的套?还是再耐心等等看吧!” 如此相拒了五十余日,两军兵士都有点儿不消停,空气煞是紧张。张飞于是想出一个主意,下山前往敌军寨前摆开阵势,又命兵士运酒至阵前,设下酒宴,喝得酩酊大醉,然后朝对面山头恶骂。部下也跟着张飞齐声叫骂。 张郃见这架势,却下令:“瞧,张飞沉不住气了!不理他,且看他发酒疯发到何时!”因此山上一片静寂。 再说刘玄德在成都心系这厢的战况,差使者犒军,顺便探视军势。 使者返回成都后报告说:“张将军的人马于阆中以北与张郃的人马对阵五十余日,不管使什么计谋,张郃硬是不肯出战,张将军推说是迷惑敌人,却整日于山前饮酒、叫骂敌人。” 刘玄德吃了一惊,当即与孔明商量,请教如何是好。 孔明听说了事情原委,疏朗一笑:“阆中恐无好酒啊。速速备五十瓮成都的美酒,差人送往阵前,管够张将军喝!” “这怎么行?!张飞之前便曾因为饮酒误事,如今何故反要送酒与他,真是难以理解呀!他若沉醉于美酒,兴许会被张郃挫败也说不定啊!”刘玄德脸上露出了愤愤的神情。 孔明仍微笑而语:“主公虽与张飞做了多年的兄弟,看来仍旧不清楚他的脾性哩。张飞入蜀时义释严颜之事主公不记得了么?由此事来看,计谋之深绝非一介勇夫所为。如今与张郃对阵宕渠寨前五十余日,酒醉之后便坐山前辱骂,旁若无人,此非贪杯,定是智取张郃之计哪!” 听了孔明一席话,刘玄德不禁面红耳赤。孔明趁热打铁道:“相信张将军是深谋远虑,故意令张郃轻忽,可遣人前往相助。” 刘玄德点点头:“嗯,虽是如此,总叫人不甚放心,毕竟张郃非同一般。就派魏延去助他一臂之力吧。” 孔明征得了刘玄德的同意,唤魏延前来:“尽速筹措成都名酒五十瓮!”魏延莫名其妙,但还是立即照办,筹齐了酒,向孔明交差。孔明用黄旗写了“阵前美酒”几个大字插上。 “将此好酒作三车装,即刻解赴宕渠阵前!” 魏延一刻也不敢耽误,催起车马便赶往前线。沿途的百姓看见这异乎寻常的军车,面面相觑,都在猜测是什么美事。 来到宕渠阵前,将酒交付张飞,张飞大喜过望道:“有这些好酒,我的好事定成无疑了!”说罢,对着酒瓮拜了几拜。随即招呼魏延与雷铜:“魏延为右翼,雷铜为左翼,看我军中红旗为号,一齐出击,一举合力破溃张郃!” 吩咐妥当,张飞命人将美酒并佳馔摆列阵前,大张旗鼓地开宴,痛饮痛吃起来。众将士久随军旅,很长时间没有如此大快朵颐了,喝着成都的美酒,顿时山谷间回荡起高昂畅快的笑语声。 曹军哨兵远远眺望着这厢的光景,立即报告给了张郃。 “真是奇了怪了!”张郃亲自到山上观看,只见张飞坐于中军帐下正喝得带劲,还令两名小卒在阵前摔跤为戏。“张飞欺我太甚了!”张郃怒不可遏,当即命令蒙头、荡石二寨的曹军左右为援,当夜出动下山劫寨。 趁着月色,曹军逼近张飞营寨,张飞兀自端坐帐中饮着酒。“给我冲!”一声令下,山头擂鼓助阵,锣号齐鸣,曹军两个寨子的人马好似雪崩一般呐喊声震天,杀向张飞营寨。张郃骤马驰入,只觑准了张飞,一枪刺去——感觉不对,却是一个草人! “糟糕!” 刚想勒马退后,但闻铁炮声响,一将当先挡住了退路。再看那将,黑面虎髯,一双铜镜般的环眼,声如巨雷,正是张飞。 “张郃!响当当的燕人张飞在此!还不快快受死!”挺一杆丈八蛇矛便不由分说刺来。张郃慌忙拼死相抵,二人大战五十来回合。 张郃一心盼两寨来助阵营救,怎料蒙头、荡石两寨的人马早已被魏延与雷铜二将率兵杀退,并乘势夺取了寨子。张郃不见救兵至,正勉强应付,忽然又见山上火起,原来宕渠寨也被张飞的后军夺了去。三个寨子俱失,加上蜀兵越聚越多,张郃只得抽身快马加鞭奔瓦口关方向逃去。 张飞岂肯放过,立即号令全军追击。 第五十五章 败将 张飞率人马紧追张郃不舍,魏延与雷铜两翼也势如破竹般乘胜冲荡,大胜而还。 痛快地大获全胜,令张飞多日来的郁闷一扫而光,他立即差人往成都向刘玄德报捷。刘玄德也是喜眉笑眼:“孔明军师之明叡与深邃真叫人佩服!阆中胜战实在是出人意料,善哉!善哉!” 再说张郃却是欲哭无泪,退至瓦口关,手下三万骑兵马总共折损两万余,悲戚戚地向曹洪讨要救兵。 曹洪大怒,下了一道死命令:“你不听我言,自负轻敌,强要出兵,如今丢失了紧要关隘却又来求救!援兵不发,你自己反攻,夺回关口!” 张郃听了心慌,只得定下计策,分兵两路去关口前险僻之处埋伏,自己诈败,诱使张飞引军来追,切断敌退路,以图挽回败局。 “诸位,万万轻忽不得呀!” 这日,张郃亲自率一股人马朝敌前推进。蜀将雷铜纵马上来迎击,战了不几个回合张郃便佯作败退,雷铜未料到是计,放马来追。张郃暗喜,一声信号,两路伏兵齐出,截断了雷铜后路。雷铜刚欲掉转马首返回,张郃赶到,一枪将其刺落于马下。 张飞见状,怒发冲天,自己冲上来与张郃交战,不一会儿张郃故技重演又佯装败退,不想这会儿却不灵了,张飞知道是计并不追赶。张郃转身再迎上前与张飞战,不数合又退,如此来来回回的,张飞按捺住就是不深追,两个时辰过去了,便引军回阵。 他唤来魏延商议:“张郃这厮用埋伏计杀了雷铜,我自上前与他战了一场,他又要施计赚我,我识得是计故引兵返回。看来须将计就计对付他……” “将军有何计?” “明日我先引一军前往,你率一支精兵埋伏于后,待敌人伏兵出时便分兵击之,同时用十余辆车装满柴草,放火烧之,堵住小路,我趁势擒住张郃,为雷铜报仇!” 魏延欣然领命,当下便做好准备。 翌日,张飞大模大样正面进兵,挑战曹军。张郃亲自纵马上前迎战,二人交手十余回合,张郃再使前日佯败之计。本以为张飞不敢追赶,不想张飞挥兵来追,张郃心中暗暗欢喜,于是一路佯败至伏兵埋伏的地点。 此处位于山腰,只有一条小径,只要掐断敌人退路,便如同袋中捉鳖一般,地形十分有利。 “太好了!”张郃不禁舒了口气,拨转马首,摆出逆袭放马来追的张飞军的阵形。 前一战斩杀了敌将雷铜,曹军上上下下气势如虹。张郃早已传令全军,今日务必要讨灭张飞。 左右两路伏兵齐出,与自己合为一手,定叫张飞插翅难逃——孰料张郃左顾右盼,却看见眼前黑压压的尽是蜀兵,自己倒反陷入袋中!殊感意外的张郃兵马顿时大乱,被张飞左冲右突,抛下死伤兵士尽数逃入山谷峪口。在这里又被柴车堵住窄道,火光冲天,黑烟遮路,辨不清脚下路径,曹兵舍命逃窜,怎奈两旁尽是山地森林,到处是火海,终于几尽被烧死。张郃只率领少数部下拼死才杀开一条路,逃回瓦口关,收聚残兵,坚守不出。 张飞、魏延引军想一举破关,无奈毕竟是出了名的险关,地势险峻,工事坚固,连日攻打竟攻不陷,只得后退二十里扎下阵。 张飞与魏延带了数十骑兵马登山侦察小路。忽然看见有百姓数人,背负行李,正顺山路攀藤附葛往上去。 张飞立即招呼魏延,用马鞭指着百姓的身影说道:“看见了么?欲破瓦口,必得请教那几个百姓,别无良策了!” 魏延一时不解,愣愣地望着百姓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间。 “快追上去,休要惊恐他们,好生唤那几个百姓过来!” 很快,兵士带了数名百姓到张飞马前,有老人,也有孩童。 张飞好言好语地问:“你等为何行走如此险峻的山路,却是要往何处去呀?” 一名上了年岁的百姓战战兢兢答道:“我等皆汉中居民,如今欲返回乡里。闻听大路上两军激战,故只得走此小径,过了苍溪,从梓潼山桧口川折入汉中去。” “嗯。”张飞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从此处去瓦口关有多远?” “不远不远。走梓潼山小径,就可以到达瓦口关背后。” 张飞大喜,命令带百姓回到阵中,好酒款待,然后吩咐魏延:“即刻引兵正面叩关攻打,我自引精兵叫百姓带路,走小路抄敌人后路去!” 张飞选了五百轻骑,与魏延相约瓦口关胜利会合,便分了手。 张郃凭借坚固的关隘击退了蜀军数次进攻,正盼援军到来,救兵不至,他一步也不敢迈出。可是苦等数日却压根不见救兵到来的迹象。 “关口正面有军马逼近!”正在心中闷闷不乐,哨探前来报告。 “可是援军?” “好像是魏延的人马!” “……” 张郃脸色稍稍有变,不过并不担心,魏延的进攻不过重蹈前几日的覆辙罢了。于是下令:“既是敌兵,可加强防守。另一队人马随我来,给他当头一击!” 正披挂上马,预备开关与魏延交一交手,却听得关后嘈杂一片,八方火起,一名军校冲过浓烟跑来报告:“不知何处兵马从关后攻来,一路放火,守关兵士大乱止不住!” 张郃回马去迎,只见旗开处一员猛将威风凛凛,正是张飞。 张郃大惊失色,斗志全无,慌忙择小路而逃。山路逼狭,岩多石乱,坐骑不堪行走,任举鞭催打就是不开步。 看看后面张飞追得急,张郃只得弃马,徒手攀着岩石上的藤蔓逃跑,一身伤一身血的,总算得以逃脱。来到南郑城,随从逃脱者只余十四五人,简直凄惨到了极点。 曹洪难抑心头之火,怒喝道:“我再三叫你勿去,你偏不听,立下了军令状要去,如今数战数败,丢了关口不说,还折尽将士,自己却跑回来,岂有此理!还不一死以谢罪!” 太原阳兴出身的行军司马郭淮(字伯济)谏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呀!张郃虽罪当诛,毕竟军功卓著,且又深受魏王器重,不如叫他再领五千兵前去攻打葭萌关。葭萌关乃蜀军重要关守,牵动其各处之兵,蜀军必定回军驰援,则汉中自然可得平安。” 曹洪听听在理,郭淮又乘机道:“如不成功,二罪并罚再斩也不迟。” 于是曹洪听从其议,拨了五千兵士与张郃,命令他前往攻打葭萌关。 第五十六章 老将之功 因郭淮一言而暂时保住性命的张郃,奋袂而起,重新振作,暗暗发誓要以此战一洗前耻,重树雄威。 葭萌关守将是孟达、霍峻两员大将。闻听张郃兵来,二人便商议:“葭萌关地处天然要冲,弃关而出战不是明智之举,不如闭关坚守。”这是霍峻的主张。不想孟达却认为静等敌人来攻打才是下策,定要倾关而出,快速进击。 二人相争不下,最终仍是孟达占上风,于是蜀兵开关迎敌,孟达与张郃交锋,结果大败而回。 霍峻见状,立即差快马向成都报告,请求援兵。 刘玄德请孔明商议,孔明聚集众将于堂上,问道:“如今葭萌关情势紧急,谁愿往阆中一趟去替换张飞张将军?” 法正接口道:“张飞眼下屯驻瓦口关,镇守阆中,也是紧要之地,倘若召张飞回葭萌关,恐阆中方面又会吃紧,只有令他严守阆中,另选其他大将迎战张郃,解救葭萌关之危。” 孔明笑了笑:“张郃虽败在张飞手下,毕竟是曹军名将,非同一般,除了张飞恐无人能够击退他!” 不等孔明话音落地,座中一名老将声色俱厉地站起来说道:“军师为何轻视众人如草芥?!某虽不才,愿领命出战,誓斩张郃的首级献于麾下!” 满座的视线一齐聚集到了他身上。这位老将不是别人,正是黄忠。 孔明轻轻点头,随即一口回绝:“汉升虽勇冠三军,只可惜年事已高,断断不是张郃的对手。” 黄忠登时白发倒竖:“某虽老,但气力未衰,两臂能开三石之弓,浑身还有千斤之力,为何说我不敌张郃?!” “将军年近七十,怎么说不老?” 听了孔明的话,黄忠不多分辩,他一个箭步跨下堂,取了架上大刀,抡动如飞;又将壁上硬弓,一口气扯断两张。 见此情形,孔明只得说道:“将军既愿出战,必须有副将同去。谁为副将?” 黄忠极为高兴:“多谢军师!老将严颜同我一道前去,必能破敌!如有疏虞,我二人性命毫不足惜,先纳下这白发之首!” 自始至终静静地听着孔明与黄忠二人对话的刘玄德,此刻也十分满意,便允准黄忠、严颜前去与张郃交战。 众将对刘玄德的决定大感意外。尤其是赵云,急急进谏道:“眼下张郃率兵来攻打葭萌关,军师不可视同儿戏呀!倘若葭萌关有失,益州便危险了,为何遣两员老将挡此大敌哩?” 孔明却似乎成竹于胸:“你等皆以为二将老迈,难免闪失。依亮看,此二人必能大破张郃、攻取汉中!” 众人见孔明话说到此,料想再劝也无用,只得冷笑着退场。 再说黄忠、严颜二人率兵来到葭萌关,孟达、霍峻见了也不由得发笑:“如此紧要之处,军师却只叫两个老将来!”哂笑着将关守之印交出来。 黄忠、严颜在山上竖起二人的将旗。随后,黄忠悄悄对严颜说道:“听见了么?他笑我二人年老。我二人必须建立奇功,方可给他们一个惊喜,以服众人之心!” 二人商议定了,便引军下关。 张郃跃马上前,向黄忠叫阵:“你这么大把年纪,尚不知羞,胆敢出阵来交战!真是笑杀人了!” 黄忠大怒:“你笑我年老,我手中这把刀却不老!先试了我的利刃再说大话不迟!”说罢,便拍马上前与张郃决战,张郃也不含糊,挺枪来迎。 交战二十余回合,忽然从张郃背后杀声响起,原来是严颜率人马抄小路杀至张郃后阵。前后夹击,张郃的兵马顿时慌了阵脚,兵败如山倒,止也止不住,一口气溃退了八九十里。 曹洪闻听张郃又输一仗,便欲治罪,郭淮谏道:“眼下若是治罪,张郃必定投效蜀军矣!不如另派大将助张郃拒敌才是上策。” 于是曹洪遣夏侯惇之侄夏侯尚及降将韩玄之弟韩浩率五千兵马前往援助。 张郃见到援兵心中非常高兴,当即召集诸将商议:“黄忠不止老当益壮,而且计谋深远,加上有严颜相助,着实不可小瞧啊。” 韩浩眉间写满了决意:“我在长沙也知道他厉害,他同魏延一起杀我亲兄、献了城池,今日既在此地相遇,必当报仇雪恨!”遂与夏侯尚率领援军离寨扎下阵。 黄忠连日派出哨探查勘路径。这一日,严颜忽然想起一件事:“这附近有一去处名天荡山,乃是曹操囤积粮草之所。倘若夺得那个去处,断了曹操的粮草补给,则汉中指日可得。” 于是便与黄忠拟就了一个巧夺天荡山的计策。 方计既定,严颜便率一队人马去了。 留下来的黄忠听得夏侯尚、韩浩军至,便引兵出阵。 曹军韩浩充任先锋,拍马来到阵前,破口大骂:“逆贼黄忠,还欲往哪里跑,看枪吧!” 黄忠抡刀相迎,夏侯尚出阵绕到黄忠背后助战,黄忠一人力战二将,斗了十多回合,眼见形势不利便拨马败走,夏侯尚、韩浩追出二十里,夺了黄忠的营寨。 次日再战,一如昨日,黄忠又败退二十里,夏侯尚、韩浩再夺黄忠的营寨。连胜两仗,夏侯、韩浩二人可谓意气风发,气势如虹,便叫张郃守后寨,自己仍往前突进。张郃来到寨前谏道:“黄忠乃刚烈之将,如今连退二日,其中恐有诈计。” 夏侯尚叱道:“你如此胆怯,所以才会屡战屡败,丢了宕渠寨,又折损众多兵马!休要多说了,只看我二人建功吧!” 张郃顿时难掩羞赧,悻悻而退。两人略带得意地望着他的背影离去,继续引军前进。 翌日,黄忠又退二十里,逃入葭萌关便坚守不出。夏侯尚、韩浩在关前下寨扎阵。 孟达见此情形,感觉兹事体大,急忙差人快马向成都刘玄德密报,说黄忠连败数阵,五处营寨尽被敌人夺去。刘玄德闻报也吃惊不小,连忙告诉孔明。 “主公不必惊慌,此必是黄忠的骄兵之计。”孔明却很坦然。 然而赵云等诸将却放心不下,加上刘玄德自己仍旧不安难消,便悄悄遣刘封领一支人马去接应黄忠。 黄忠见了刘封问道:“小将军来此何意?” 刘封答说:“父亲得知老将军数败,故差我来助战。” 黄忠笑了:“此老夫骄兵之计也!今夜一战便可夺回全部营寨,并夺其粮草军马,这便叫做借寨与他替我屯辎重。今夜霍将军守关,孟将军随我搬粮草夺军马,小将军只管看我破敌!” 到了夜半,黄忠率领五千骑兵马,打开关门,直冲而下。 此时的曹军因数日来叩关不应,不免懈怠,正放心睡觉,被黄忠破寨直入,人不及穿甲,马不及备鞍,毫无抵抗,乱作一窝,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夏侯尚与韩浩慌忙中找不着马,徒步逃窜而去。 到了天明时分,共夺回三寨,内中武具鞍马无数,黄忠叫孟达全都搬运入关,自己继续追击敌人。 刘封建议:“将军麾下将士多有倦色,先在此一歇如何?” “古语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舍身向前,才可以建奇勋立功名,歇息不得!”于是策马先进,众将士皆奋勇向前。五千精锐如飞一般紧追不舍,曹军哪里是对手?不光是夏侯尚、韩浩的人马,连张郃守的寨子也被自家败兵所冲,屯扎不住,只得弃了寨栅,一直溃退至汉水之滨。 缓过气来的张郃寻见夏侯尚、韩浩二人商议:“此天荡山乃粮草之所,况且连接米仓山,皆汉中的生命线,倘若疏失,汉中必定难保!故此务必死保天荡山。” 夏侯尚说:“米仓山有我叔父夏侯渊率大军镇守,又接定军山,不必忧虑;天荡山有我兄夏侯德守护,我等可投往那里去,共保天荡山。” 于是三将率领残余人马径投天荡山,见了夏侯德告知他:“黄忠使骄兵之计,将我等诱至关前,他反过来偷袭,连夜追杀,我等只得丢下粮草、军器等投奔至此……” 夏侯德说:“我这里屯兵十万,你等可引去,再夺回原寨!” 张郃在旁急忙劝阻:“眼下只能坚守,不可妄动!” 不等他话说完,忽听得山前金鼓大作,呐喊震天,兵士来报黄忠引蜀军杀到。顿时,寨中一片骚然:“黄忠军攻来了!” 夏侯德哈哈一笑:“老贼果然不懂兵法,竟然冒冒失失来攻我天荡山!看来只知蛮勇而无谋啊。” 张郃告诫道:“黄忠乃智勇双全的武将,千万不可轻侮……” “蜀兵远道而来,连夜进军,必定已疲惫不堪,况且情况不明便贸然进攻我重兵把守之地,这不是不懂兵法又是什么?!” 张郃依旧坚持:“即便如此也不可轻敌。我还是觉得黄忠必有诈计,我军宜坚持守势,不要轻易出击,方为上策!” 张郃的苦苦劝谏在韩浩面前犹如空话一句:“愿借三千精兵,趁敌疲惫时一举击之,取了那老将的首级来!” 夏侯德大喜,便分兵与韩浩下山出击。 黄忠催兵前行,天色将暮时分来到奇险的天荡山下,这厢刘封也劝谏道:“日已西沉,军士皆远来劳困,且暂时歇息一阵再战吧!” 面对刘封的劝谏,黄忠却笑答:“‘哲人顺时而动,智者因机而发。’如今正是老天赐我良机,要我建立奇功哪,倘使不取,岂不是违逆天意么?”说罢,便命令部下鼓噪而进。 韩浩在半路上截住蜀军,催马上前与黄忠过招,怎料黄忠大刀抡将起来就如水车回转似的,舞得对手眼花缭乱,只一回合便将韩浩斩于马下。 夏侯尚闻知韩浩被杀,急忙亲自引兵相迎,却听得山后喊声大起,火光冲天,营内各处皆腾起烈焰。夏侯德唤曹军兵士赶紧救火,正遇见老将严颜冲上前来,严颜手起刀落,将夏侯德砍翻马下。原来黄忠预先命严颜率人马埋伏于山后狭僻处,只等黄忠兵到便到处放火,直烧得山峪通红,谷底哭喊声不绝,曹军军心大乱。斩了夏侯德,严颜便与黄忠前后夹攻,张郃与夏侯尚首尾无法两顾,尤其是眼见韩浩、夏侯德二人先后被斩更是斗志涣散,只得弃天荡山往定军山投奔夏侯渊去了。 黄忠、严颜捷报飞传成都,刘玄德大喜,聚集众将摆宴庆贺。 席上法正建议:“昔日曹操一鼓作气击破张鲁、平定汉中时,只留夏侯渊、张郃二将屯守汉中,自己却引大军北还许昌,而没有乘胜攻取西蜀,这是大大的失策。眼下曹操因内变不能亲自出征,而以夏侯渊、张郃的才略来说,作为一国将帅显然器量不足啊。主公若是趁此时举大军亲自征伐,攻取汉中易如反掌!” 满座的文臣武将济济一堂,入神地听着法正的高谈宏论。 “……汉中既定,则可专注于积粟练兵,同时尊王室、守险阻,以待良机,一旦时机到来便讨灭曹贼,这才是主公最大的目标。如今可谓是天赐良机,千万不可错过呀!” 刘玄德与孔明皆深以为然,于是当即下令动员十万人马,做好一切准备,择日进攻汉中。 建安二十三年秋七月。 刘玄德以赵云为先锋,与孔明亲自率领十万大军离开葭萌关,扎下营寨,并派人召黄忠、严颜到寨,重赏二人,并对他们道:“人人皆以为将军老矣,唯独军师深知将军之能,果然立下奇功。汉中定军山乃南郑的屏障和敌军粮草积聚之地,若攻下定军山,则阳平一路不足虑也。不知老将军还敢去取定军山么?” 黄忠慨然应诺,便要领兵出发,孔明急忙劝阻说:“将军虽然英勇,终究非夏侯渊的对手。夏侯渊不比张郃,他精通韬略,用兵绝妙,又善于捕捉兵机,所以曹操倚靠他镇守西凉,以拒马超。如今屯兵汉中,而不托付他人,是因为曹操深知他具有将帅之才略啊。将军虽胜张郃,却未必能胜夏侯渊。我思量着还是遣一人去荆州接替关羽关将军,方可敌得过夏侯渊。” 第五十七章 绝妙好辞 出乎意料的一番话,令老将黄忠愤愤难平,作色诘问道:“昔日廉颇年八十尚能食米一斗、肉十斤,天下诸侯畏其勇而不敢进犯赵国,何况黄忠还未七十哪,军师为何轻视我?!军师说我老,我今番不用副将,只身率部下三千人去斩夏侯渊首级来献于麾下!” 孔明不许,黄忠再三央求,无奈孔明只得附加一个条件才算答应:“将军既然要去,我叫法正作为监军随将军同去,凡事二人计议了而后慎行。我随后率人马来接应。” 黄忠没有异议,于是同法正领着本部兵马腾踊出发。 孔明悄悄对刘玄德说道:“老将黄忠若不用言语激他,去了也未必能取胜。只有激将他一下,才能令他责任心更重,对对手的认识更加清醒。现黄忠已发兵,尚须一支人马前去接应。” 征得刘玄德同意,孔明立即招呼赵云上前来:“赵将军引军从小路出奇兵,助黄忠一臂之力。若黄忠胜,则不必出战;若黄忠有失,即去救应!” 又命令刘封、孟达各率三千骑兵马于山中险峻之处竖立军旗,以壮我兵声势,令敌人惊疑;命令严颜往巴西阆中守关隘,替回张飞、魏延来攻取汉中;另差人前往下辨,授计于马超,叫他如此如此。 孔明布置周备,安排停当,各路便分头行事。 却说张郃、夏侯尚二将逃离天荡山,径投定军山来见夏侯渊,向他报告说:“我军大将被杀,兵士折损众多!听说刘玄德已经举蜀之大军亲自来进攻汉中,请即刻奏请魏王,发精兵猛将前来策应。” 夏侯渊听了大为震惊,立即差人报知曹洪,曹洪又遣快马星夜赶往许昌报告给曹操。 曹操接报后急忙召集紧急军事会议,商议发兵救汉中。 席上,长史刘晔进言道:“汉中土地肥沃,物产丰饶,物阜民丰,乃中原之屏障,万一丢失,势必震动中原,望大王无惮劳苦,亲自率大军征讨!” 曹操连连点头:“恨没有听你的话,才致如此,真是悔不当初呀!” 于是二话不说,当即传下令旨,起兵四十万,由曹操亲自统率,分兵三路,七月离都,九月进入长安。 再看这阵容—— 前部先锋夏侯惇;曹操自领中军;曹休在后阵负责押后。 曹操骑白马配金鞍,玉带锦袍;左右武士手执大红罗销金伞盖,金爪银铖,镫棒戈矛,举着日月龙凤旌旗,俨然是天子銮驾的威仪。 此外,还有龙虎近卫兵两万五千人分为五队,每队五千,按青、黄、赤、白、黑五色,旗幡甲马,雄壮之极难以言语形容。 威风凛凛的大军出了潼关,曹操在马上望见一片茂盛的林木,便问近侍:“此地是何处?” 近侍答:“此处名蓝田。那边林木之间,便是蔡邕的山庄。” 曹操闻言,不禁回想起往事,便欲前往一访。 原来曹操素与蔡邕相熟,蔡邕有一女儿名蔡琰,字文姬,先是嫁给了卫仲道,后被匈奴人掳去,竟硬生生强逼为妻,后来生育二子。文姬身囚沙漠不毛之地,心里却朝夕思慕故乡,“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整日泪垂不尽。每当听到胡地响起的笳声,便愈加激起她的乡愁,点点滴滴化作诗节琴音,于是创作出令人断肠的《胡笳十八拍》。此曲后来流传至中原大地,曹操于偶然之中闻听此曲,被其哀怨凄楚所打动,便遣人携千两黄金前往南匈奴交涉,欲赎归文姬。南匈奴左贤王虽不十分情愿,但畏惧曹操的势力,只得送还文姬。经曹操撮合,文姬再嫁董祀为妻子。 此刻曹操听说是蔡邕的山庄,便令大军先行,自己则带着近臣百余骑前去董祀宅邸拜访。 不巧的是,董祀恰好因公务出仕在外,闻听曹操屈驾到访,夫人文姬吃了一惊,连忙郑重地到山庄门口将其迎入。 曹操在客堂坐定,少不得一阵寒暄,见文姬如今甚是恬安,心中也觉高兴。他向堂内四顾一巡,见墙壁上挂一碑文图轴,于是起身观之,问道:“这是什么?” 文姬恭恭敬敬地答道:“此乃曹娥之碑。昔和帝时,会稽郡上虞有一名叫曹旴的巫祝,精神乐,通神意,某年五月五日喝得酩酊大醉,驾舟迎神时不慎跌落江中,溺水而亡。此人有一年方十四的女儿,哀哭不止,日夜徘徊,沿江寻父,至第七日自己也纵身投江……” 曹操听得非常入神,连眼皮也不眨。 “……又过了五日,负其父尸体而出,漂浮于江面。邻里乡亲感其孝行,更悲怜其义,于是将父女二人厚葬江畔。后来上虞令度尚上奏皇帝封其为孝女,并改葬于江南道旁,又请邯郸淳作诔辞刻于碑上,以彰孝烈。邯郸淳其时年仅十三,却从容捉笔,一挥而就,只字未加润色。父亲闻听后特意前往观之,欲一睹其文,只因日落暮暗,无法辨识文字,只得在黑暗中以手摸碑文而读,读后感慨不已,于碑背书题八字,其后乡邻将其一并镌刻于碑石……这便是父亲当时的墨迹。” 曹操顺着文姬指点处看,只见图轴上题有八个字: 黄绢幼妇 外孙齑臼 曹操默诵着八个字,问文姬:“你可知道此八字的意思?” 文姬羞涩地答:“我也很想知道父亲所题这八个字的意思,只可惜一直未能解其意啊。” 曹操转向在座诸将臣问道:“你等有谁能解其意?”众人一时皆不能回答,面面相觑,歪着头沉思。 此时一人忽然站起身答道:“在下已知其意。”一看,原来是主簿杨修。 曹操止住杨修,让他先不要说:“且先勿言,容我也想一想。” 一行人跨上马,告辞离开了山庄。 行了一程,曹操似有所悟,面露微笑,对杨修道:“爱卿说说你的见解吧。” 杨修于是解释道:“此八字无疑是隐语。黄绢乃颜色之丝,色旁加丝,合成一个字即‘绝’也;幼妇者,少女也,于字便是‘妙’字;外孙乃女之子,应是隐一‘好’字;齑臼乃受五辛之器,受旁加辛,当是一‘辞’字。四字连起来便是‘绝妙好辞’,此是赞赏邯郸淳所作碑文文辞绝妙,意情真切也。” 曹操愕然,连声赞叹:“爱卿所言与我所思一模一样啊!” 一行人于是快马加鞭追赶上大部队,不到一日便抵达了汉中南郑。 守将曹洪出来迎接曹操一行,并报告了张郃屡战屡败之经过。 “此非张郃之过,胜败乃兵家之常,不必罪咎他。”曹操显得很宽容。 针对目下情势,曹洪说道:“眼下刘玄德亲自统兵大军逼境,使黄忠攻打定军山,夏侯渊闻知大王兵将至,故坚守不曾出战。” 曹操说:“嗯,倘若坚守不出是向敌人示弱呀。快令使者前去传我命令:准备出战迎敌!” 刘晔谏道:“夏侯渊性情太刚,恐怕会中敌人的奸计。” 曹操不理会,手书一信,命使者持节赶赴定军山夏侯渊营寨。夏侯渊正在殷殷期盼着王命,见使者来,欣然打开曹操的亲笔书信,只见内写: 凡为将者,当以刚柔相济,不可徒恃其勇。若但任勇,则是一夫之敌耳。我今屯大军于南郑,欲观卿之“妙才”,勿辱二字可也。 夏侯渊读了信大喜,立即打发使者返回,随即与张郃商议:“如今魏王率大军已经到达汉中,命我早日讨灭刘玄德。我等只是久守城池,又如何能够建立功业?倘若连一场畅快淋漓的战役都不曾进行,只会徒生髀肉之叹啊。明日我亲自出战,定要生擒黄忠,出一口恶气!” 张郃则竭力劝说道:“黄忠智勇兼备,加上有极具战略眼光的法正相助,千万轻敌不得呀!此处幸好有险峻山路、坚固工事为屏障,还是坚守为宜。” 第五十八章 伤折一股 张郃的劝谏在夏侯渊听来却十分刺耳,他不无揶揄地说道:“我在此构阵坚守已有好些时日了,此次决战倘若被他人夺了头功去,我与你有何面目见魏王?你若是担心,不妨守山,我自下山去与敌人决战!”于是下令道:“谁愿出哨诱敌?” 夏侯尚自告奋勇:“某愿为先锋!” 夏侯渊说:“你去出战,与黄忠交手,只许输,不许赢,我自有妙计,必能擒住黄忠。”接着吩咐夏侯尚:“只需如此如此……” 夏侯尚受命,带领三千余骑兵士离了定军山大寨往山下去。 却说黄忠与法正引兵屯于定军山麓,累次挑战,夏侯渊就是坚守不出,欲要硬攻,又恐山路险峻,难以料敌,加之深恐敌人有诈,故只得据守,并派出哨探侦察情况。 这日,忽然报山上曹军下来挑战。 黄忠刚要引军出战,牙将陈式道:“不劳将军亲自出动,某愿引兵抄山后小路前往,从敌后夹击,誓将来敌击破。” 黄忠大喜,遂同意陈式率一千兵士绕至后山口,一阵喊杀声冲向列阵,夏侯尚也毫不含糊上来迎敌。不几个回合,夏侯尚依计诈败而退,陈式拍马去追。黄忠见状料到敌人设有圈套,急忙驱兵营救,行至半路,两旁山上檑木炮石飞砸下来,挡住了进路。此时陈式也意识到中了敌人的计,半途想折马返回,却被夏侯渊从身后引兵突出,陈式招架不住,竟被夏侯渊活捉了去,部下兵士也多数投降了曹军。 黄忠闻听后大惊,急忙与法正商议,法正献计道:“夏侯渊性急而少谋,恃勇轻浮,不妨激励我军士卒拔寨前进,步步为营,缓缓向山上逼近,诱使夏侯渊下山来战。此所谓‘反客为主’之兵法,以守为进,向敌人逼迫,不啻是以逸待劳、以精神抖擞之军迎击疲困之兵,故我军虽兵员上不及敌人,战斗力却数倍于敌,倘使夏侯渊胆敢出战,必将生擒之。” 黄忠听从法正的建议,立即重赏三军,兵士们登时欢声满谷,愿效死战。黄忠又身先士卒带头构筑营寨工事,每住数日便向前推进,又构筑营寨,步步为营,渐次逼近山脚下。 夏侯渊从山上远眺敌军动静,心想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便欲引兵出战。张郃再三劝阻:“此乃‘反客为主’之计也,不可妄动出战,若出战定然有失。”怎料夏侯渊怎么也听不进,招呼夏侯尚立即出战。夏侯尚引数千兵士出战,趁着黄昏直扑至黄忠寨前,黄忠上马提刀,只一回合即生擒了夏侯尚。 曹兵败逃而归,回报夏侯渊:“大将夏侯尚被敌军擒了去!” “啊?!”夏侯渊顿时大惊失色。 侄子夏侯尚被擒,夏侯渊到底坐不住了。本想当即率兵冲下山去,又想万一害得夏侯尚被杀岂不适得其反,于是彻夜难眠,冥思苦想了一晚。 终于想出一策:用陈式交换夏侯尚。 于是立即差人前往黄忠营寨,称:“陈式现仍在曹军营中,愿以陈式换夏侯尚。” 黄忠回复:“正合我意。明日阵前相换。” 翌日。两军皆到山谷一开阔处,扎住阵脚,布成阵势。黄忠、夏侯渊各立于本阵门旗之下,跨在马上,遥相喊话: “归还魏将夏侯尚!” “归还蜀将陈式!” 一声鼓响,只穿着蔽体薄衣、解除了武装的二将便各奔往本阵。夏侯尚刚到阵门还未走入军列,突然背后一箭飞来,正中后心,夏侯尚当即扑地而倒。 夏侯渊大怒,骤马直取黄忠。原来这是黄忠之计,箭自然也是他射出的,目的便是激夏侯渊来厮杀。二人捉对战了十数回合,忽然曹军阵内响起收兵之钲,夏侯渊一面疑惑一面拨马而回,被黄忠觑准动摇之虚趁势追杀了一阵,死伤多数。 夏侯渊回营后怒气冲冲地问压阵官:“混账!为何鸣金收兵?” 压阵官回答:“我见四面山坳中皆有蜀兵旗幡,恐有伏兵,故而急招将军回营。” 一番话说得夏侯渊怒气无处可泄,于是只得采取守势,再不出战。 黄忠逼至定军山下,与法正商议对策。法正以手遥指西方道:“定军山之西巍然有一座高山,四下皆是险道,倘使能够攻取此山,定军山的敌阵尽在一望,阵容、配备等了然可知,则攻克定军山只在反掌间了。” 黄忠抬头仰望,只见山高且险,山头稍平,似有些少人马把守。 当夜二更时分,黄忠率兵马擂响阵鼓杀上山顶。山上守将是曹军副将杜袭,人马只有数百,见蜀大军突袭而来,料想敌不过,于是不战而退,弃山逃走了。 黄忠占领山顶,与定军山相对而望,虚实皆入眼,位置十分有利。 法正建议道:“将军可守在半山,某在山顶,望见敌兵来攻即举白旗为号,将军按兵不动,待他疲怠不备之时我却举红旗,将军便下山突袭,以逸待劳,必当取胜。” 黄忠高兴地采纳其计,即刻吩咐人在山中遍插旗帜,调动人马,佯作整备军马准备作战的模样,以此诱惑敌人。 再说杜袭引军逃回,见夏侯渊报告说黄忠夺了对山。夏侯渊大怒:“黄忠占了对山,不容我不出战!” 张郃在旁劝道:“此定是法正之计,将军还是宜坚守,幸勿出战。” “什么?!黄忠占我对山,日夜偷窥我虚实,如何能不战?再说长此以往,如何能扭转我军颓势哩?”张郃仍苦口婆心劝谏不止,怎奈夏侯渊根本不听,分了一半兵与张郃把守定军山,自己率其余人马下山围住了黄忠的山阵。 曹军在山麓下摆开阵势,大骂叫阵,山上却一片静寂,黄忠就是不出战。过了午时,法正在山顶望见曹兵疲怠,锐气已失,骑在马上昏昏欲睡甚至下马歇息,便将红旗一招,等待时机的黄忠鼓角齐鸣,喊声大震,驱兵如天崩地塌般地驰下山来。 黄忠将此战视为孤注一掷、一决胜负之战,他怒目圆睁,昂首马上,以奋迅之势冲向敌阵。曹兵措手不及,毫无抵抗,黄忠已赶至麾盖下,大喝一声,犹如雷吼,夏侯渊未及相迎,便被黄忠宝刀从头至肩斜斩为两截。 曹兵见状更是如鸟兽散,丢下器械各自逃生。 黄忠大败敌兵,便一鼓作气乘势去攻取定军山。张郃正在为夏侯渊不听劝谏而憾怆不已,闻黄忠来攻便整备人马来迎,不曾想黄忠分兵,陈式迂回至敌后,两面夹击,张郃难敌,混杀了一阵便欲败走回营。 正在此时,从山旁闪出一彪人马挡住去路,为首一员大将高声喝道:“常山赵子龙在此!” 张郃心想定军山说不定已不保,于是赶紧引兵夺路奔向定军山,半路上一支人马迎上来,原来是杜袭。杜袭道:“定军山已被蜀大将刘封、孟达夺了!”张郃登时惊魂失魄,只得与杜袭收拾起残兵逃往汉水边扎下营。 两名败将面面相顾,虮虱相吊,其状惨不忍睹。 杜袭对张郃道:“如今夏侯渊被杀,军无大将,人心动摇,不如将军暂代都督,以安人心。” 张郃赞同杜袭忠言,于是暂代起夏侯渊之职,同时派快马向曹操飞报告急。 曹操闻讯放声痛哭,方才想起出征之前管辂所作廿八字预言:“三八纵横,黄猪遇虎;定军之南,伤折一股”,领悟出其中含义:三八即暗指建安二十四年,黄猪遇虎是说岁在己亥元月,定军之南当然便是定军山南,伤折一股则是因夏侯渊与曹操有兄弟之亲,犹如手足。 曹操感慨良久:“真乃稀世之神卜啊!速速派人去请管辂!” 急令人寻找管辂,可是却已经不知所踪了。 第五十九章 赵子龙 斩获夏侯渊的首级,无疑是老将黄忠一生最大的战誉。 他携了夏侯渊的首级来葭萌关参见刘玄德,仍掩饰不住满脸喜色:“请主公过目!” 刘玄德自然也是大喜过望,一迭连声不住地称赞其功勋,并当场加封黄忠为征西大将军。当夜,设下盛大酒宴为老将黄忠建立奇功庆贺。 忽然前线大将张著差人来报:“曹操命徐晃为先锋,亲率二十万大军来为夏侯渊报仇,已杀气腾腾奔至汉水,眼下张郃在米仓山搬运粮草,全部移于汉水北山脚下,不知为何。” 孔明迅速对局势作出了判断,对刘玄德说道:“曹操率领二十万大军至此,恐粮草不敷故而勒兵不进,此举无疑是将自己的弱点和盘托出告诉对手。倘若派一军深入其境,烧其粮草,夺其辎重,当是此役第一大战功了!” 在一旁听的黄忠立即请战:“军师,老夫愿当此任!” 孔明冷静地摇了摇头:“老将军,张郃非夏侯渊可比,夏侯渊只是一勇夫,张郃却非单纯勇敢善战而已啊!” 黄忠老眼如炬,仍是软磨硬泡,定要抢此第一功。 孔明见他央求不止,总算应允:“那就令赵云为副将,与老将军同往,诸事千万与赵将军商量了再做决断!” 黄忠领命后离去。 到了汉水,赵云问黄忠:“将军今番非要在主公面前去夺粮草,绝非小可之事,莫非将军心中已有什么妙计?” “妙计倒是没有,只不过事若不成,唯有以死相搏而已,非止是此次,老黄忠临战一直便是如此的!” “不想让老将军前去危险之境,前阵由我先去!” “什么?是我死乞白赖地讨来的任务,恁地让你先去?当然我先去!你是副将,且随后面进发便可。” 赵云道:“你我都一般为主公尽忠出力,还计较什么主将副将?既然都不肯,你我抓阄儿而定吧。” “好!” 二人抓阄儿结果,黄忠拈着“先”,赵云是“后”。 “倘使午时不回,你便可发兵援救。”黄忠留下一句,相约之后便做准备去了。 赵云目送黄忠身影离去,对部将张翼道:“老将军明日去夺粮草,我与老将军约定午时为期,过午时不回我当前往相助,届时你务必谨守寨栅,千万不要轻易离开。” 却说黄忠与部将张著率领五百兵士趁夜悄然渡过汉水,天色将明之时已迫近北山脚下。 “营栅虽严密,但只有些少兵士把守,正是好机会!一举冲上去,放火烧了满山的兵粮!”黄忠用苍老沙哑的声音发出号令,蜀兵立即从朝雾中闪身出来,冲破曹军寨栅,将曹兵从睡梦中惊醒。 结寨驻扎在汉水以东的张郃,这日早晨远远望见北山上的烟火,顿时惊叫一声:“不好!” 他当即引军向北山驰来,其时满山的粮仓已尽皆起火,烟雾一片,黄忠的部下与山上驻守的曹兵正在各处山道小路上激烈混杀。 “将这些狂妄的蜀杂兵给我全部杀光!不杀了为首的黄忠就愧对魏王!不取了他的首级便难为夏侯渊报仇!”张郃跺着脚高声激励部下。 山上山下,草木尽燃,焰火之中逼围的、突出的、跳跃的、倒下的……一时敌我难分,血淋淋的白刃战一直持续到日头高挂。 这厢的主阵也已得知消息,眼见北山上黑烟滚滚,曹操立即派兵增援:“徐晃,速去接应!” 此刻已过巳时。汉水对面,自清晨起便摩拳擦掌等候战况的赵云自言自语道:“距离午时尚有些许时间,可是北山上黑烟腾起却已经时候不短了,再如此等下去,恐老黄忠那边有闪失哩……”于是吩咐部将张翼,“按照先前所说,你在营寨两厢多设弓弩,好生守住这里!” 说罢便立即率领三千兵士越过汉水,向黑烟滚滚的北山疾驰而去。 “往哪里去?”一支人马挡住了去路。 一瞧,是文聘麾下部将慕容烈。 “好小子,胆敢上来么?” 赵云挺枪骤马上前,慕容烈也舞刀拍马来迎,只一回合,赵云手起一枪将其刺落马下。 赶至北山麓,又有一支人马截住,呼啦啦的一大片。为首一将自报家门道是:“我乃魏大将焦炳!” 赵云上前喝问:“蜀兵何在?” “还睡什么大头觉哩?黄忠一伙蜀将蜀兵一个不剩全都被我们杀尽了!你也是送死埋骨来的么?”焦炳说着舞动一柄三尖刀杀将过来。 “混账!”赵云大怒,骤马上前一枪刺穿焦炳的胸膛,高高挑起在空中,大声吼道:“莫非不知我赵子龙来此么?!”随即纵马冲入曹军阵中。眼前仿佛是人的旋涡,分不清是兵还是烟,只有他一个身影堂堂地践踏着无数的刀丛枪簇,往来奔突,一支枪左刺右挑,上下翻舞,好似梨花飞舞,又如瑞雪飘洒,拖曳出一道血色的断虹。 不多时,不知不觉中竟突破了张郃、徐晃的包围圈,然而却无人敢阻挡,甚至无一人敢在赵云面前驻马而立。 “赵将军来了!赵将军来了!” 北山各处陷于敌军重重包围之中、眼看即将被全歼的黄忠部下,闻听赵云前来救援,立即发出一阵阵欢呼,迅即向赵云的方向聚拢来。 五百余骑折损了近三分之一,所幸的是黄忠的身影依旧还在。赵云冲上前,几乎是一把托抱起黄忠,将他放至鞍上,说道:“赵某前来迎老将军回营,现在可以安心了,一同走吧!” 黄忠回顾敌丛,叹息道没寻见部将张著。赵云闻言立即折回,杀透重围,从另一堆曹兵中间又救出张著。 曹操在高处望见敌方一大将东冲西突,所向无前,不禁大惊:“那人一定是常山赵子龙!子龙以外还有谁如此英勇善战哩。昔日当阳长坂英雄尚在啊!传令各将士:所到之处各自小心,不许轻敌!” 曹操率领左右将士冲下高丘,充任阵头大将,来到汉水边,收拾起溃散部队,重整队形,他要亲自驱兵赶杀赵云,将先前的颓败之势彻底挽回。 赵云救了黄忠、张著等胜利回寨,备了酒,相互庆贺平安无事。“回想起来,今日一仗真是够悬的啊!” 诸将正举杯庆贺,押后的张翼卷起一阵尘烟狼狈赶回来,随后的兵马个个神情慌张,仿佛吃了大败仗拼死逃命似的。 “不好了!快闭上寨门,收起吊桥!” 赵云耳听得一阵喧哗,问部下:“怎么回事?” 张翼闯进来接口说道:“曹操!曹操亲自率兵追来了!军势甚是浩大,黑压压的一大片,只恐有数万骑兵马哩!已经渡过汉水了!” 赵云两眼如炬,狠狠地瞪了张翼一眼,喝道:“你不知我当年在长坂坡,单枪匹马,视八十三万曹兵如草芥么?!今日有军有将,数万曹兵又何惧哉?”又吩咐一众兵士:“打开全部寨门!弓弩手于寨外堑壕中埋伏,将营内军旗尽皆倒偃,金鼓不鸣,像林子一般安静,即便敌人来到眼前也不得随意晃动!” 吩咐毕,赵云跨马横枪,巍然立于营门外,阵前但闻清脆而单调的“嘚嘚”马蹄声。 抬眼望去,自远处卷起一片黄色尘烟,绵延足有数里,魏大军到来了。竖起耳朵听,如云脚般行得飞快的阵势突然停住了,唯有潮峰涌起似的喧闹: “奇怪呀,敌人营寨毫无动静!” “像没人似的,营门倒大敞大开的!” “好像有人立在吊桥前,不会是个稻草人吧?” “恐有什么诡计哩,千万不要轻忽靠近!” …… 曹军先锋部队疑神疑鬼,勒住马不敢前进。 在中军的曹操按捺不住:“踌躇什么?还不快快进兵!”他亲自赶到前军,催促众军向前。 时近日暮,暮霭沉沉。徐晃与张郃各引一队人马杀奔营前。可是桥上的赵云兀自岿然不动,徐晃、张郃皆觉得不对劲,于是半途中拨转马首预备返回自己阵中。 对面赵云忽然叫起来:“呀,曹兵好不容易来此,恁地什么也不言语便要逃走哩?等等!给我站住!” 曹操这时候已经催兵压上来,于是张郃、徐晃重又鼓起勇气,拍马奔向堑壕。 ——就在此时。 只见赵云挥枪一招,低头朝下方说了些什么,从堑壕中忽地弓弩齐发,无数支箭矢铺天盖地射向曹军,顿时仆倒在地者无数。曹操胆战心惊急忙回马逃命。 曹军想跑已经太迟了:前方蜀军别动部队从米仓山迂回杀过来,另有一支人马自北山脚下杀来;后方鼓角齐鸣,赵云驱动全军追击而来,分不清有多少人马。曹操引兵急急退却,拥到汉水河边,蜀兵赶上,一时间落水溺死者、被蜀兵砍杀者不知其数。 此役黄忠与赵云不止占了曹寨、夺了粮草,还缴得不少武具器械,大获全胜。 第六十章 智取汉中 从米仓山、北山迂回杀来,予曹兵以迎头痛击的别动部队是刘封与孟达率领的人马。自然,这都是孔明预先布置妥切的,从敌我双方皆意想不到的地方杀出,给了黄忠和赵云莫大的友援。 尽管如此,黄忠与赵云二将之功殊不可没,尤其是赵云,连平素深知其勇的刘玄德也情不自禁地夸赞道:“子龙浑身是胆也!” 曹操遭遇始料不及的败绩,只得远退至南郑重振旗鼓,卷土再来。 曹军中有一将名叫王平,字子均,乃巴西宕渠人,因熟知当地地理形势被曹操擢拔为牙门将军,现为徐晃麾下副将。 徐晃与王平引军至汉水边商议决战之计,徐晃属意“渡河列阵”,王平却反对:“若渡河则成背水之势,恐对我军不利。” 徐晃道:“岂不知昔日韩信背水为阵之事?此孙子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也。你可引步兵在此拒敌,我自引军渡河破敌!” 于是不顾王平再三劝说,命令搭起浮桥,随即过河来战蜀兵。 本以为一步踏上对岸,蜀兵必定金鼓齐鸣上前迎战,不想连一支箭都不见飞来,不觉泄气,于是将敌人的营栅破坏掉、堑壕填埋掉,瞎折腾了一阵子,看看天色将暗,又照准蜀军阵地发射了无数的箭矢。 立于刘玄德身旁,一直看着对方肆虐的黄忠与赵云此时低声道:“瞧这胡乱射箭的架势,看来徐晃眼见日暮将临,打算趁天暗前退兵了。”二人皆手心攥得直发痒,切断敌人退路只有趁此时了! 刘玄德也觉察到了战机,急忙下令,黄忠、赵云二人便兴冲冲地趁着薄暮开始向旷野移动兵马。 “胆小鬼,现在才挨不下去终于出现了!” 徐晃觑见敌兵,犹如一头饥肠辘辘的饿虎似的,浑身的血液都被唤醒了。 “黄忠你个老狐狸,今日还想逃脱么?!”他一看见黄忠的军旗登时兴奋起来,直扑上前。黄忠部下击起阵鼓,扬起杀声,看似斗志旺盛地搏杀了一阵,不多时便如落败的蜘蛛似的,趁着薄暮四下逃散开去。 “曹军大将徐晃难道令你们如此恐惧么?” 徐晃一面嘴上竭力辱没蜀兵,一面死死盯紧黄忠,想一举擒拿住他,不知什么时候,才猛然注意到身后敌兵如雷般的呐喊声。 他吃了一惊,回首望去,却发现搭设在汉水上的浮桥腾起熊熊火焰,自己的退路被敌人切断了!徐晃慌忙返身招呼全军:“快渡河退兵!” 河岸边的草木应声化作了一团团蜀兵,赵云一马当先,黄忠在后,引军步步逼迫过来,将徐晃及其麾下兵士紧紧包围住。 “一个也不要放跑了!” 徐晃拼着性命杀出包围,只身逃至汉水对岸。见了王平,便将满肚子怒气全都撒到了王平头上。 “为何不前来助阵,却眼睁睁看着浮桥被烧,使我军势陷入危境?我定要在魏王面前告你一状!” 王平默然无语,一任徐晃劈头盖脸地咒骂,其实早在二人意见相左时,王平即已对徐晃的无能生出蔑视。此刻他已经悟透曹军必败无疑,于是当夜便在自己营寨内放了一把火,率部下悄悄渡过汉水,投效蜀军了。 “我今出乎意料而得到王平,此乃攻取汉中的前兆啊!”刘玄德大喜,封王平为偏将军,担任行军向导。 曹操恼羞成怒,愤懑难抑,重新于汉水河畔布下厚实的阵形。 隔着一条大河,刘玄德与孔明冷静地注视着对面。 孔明道:“此河上游有一去处,七丘环绕而成一山,宛如莲花,七丘之内是盆地,可藏匿众多兵士。可令六七百兵士手执铜锣鼓埋伏于彼处,日后必可奏奇功。” “命谁前往?” “万一被敌军发现,只恐会遭全歼之险,故此唯有遣赵云前去方能化险为夷。” 第二天,孔明又登上另一山峰探视曹军阵势。这日曹军一支人马涉水渡河,至蜀军阵前擂鼓放矢,恶骂叫阵,可是蜀阵一兵一卒也不出阵,一箭一矢也不发。 曹兵不敢过于放肆进一步深入敌阵,看天色将晚便引兵回营。当夜深更,曹军将士都歇定了,却听得一声号炮划破静寂,随即铜锣炸响,鼓角齐鸣,呐喊声震天。 “不好,蜀兵来劫营了!” “看不见人影哩。” “近处没人,远处也没有么?” 魏营一阵骚乱。曹操为防万一,亲自到四下里巡视一番,没有发现异常。“不必骚动!全都歇息去!” 曹操刚刚躺下,忽然又闻号炮锣鼓齐鸣,喊声震天,山谷回应。究竟声从何处来,却是怎么也找不见。 一连三天,每晚如此,曹操及众兵士彻夜难眠,脸上全都刻满了倦容。曹操心想如此怎么行?便命令后退三十里在旷野扎下营。 孔明笑着道:“曹操虽知兵法,却不想被我诡计迷住了呀。”原来连日的鼓角声呐喊声皆是赵云率人马藏匿于上游的盆地内发出的。 至第四日,夜色甫临,蜀军便自先锋至中军主阵全数渡河,背靠汉水结营扎寨。 “蜀兵为何背水结寨哩?”曹操见了心中既疑惑不解,又觉得时机不容失,魏蜀一决雌雄便在此一役,于是差人送去战表,约定:“明日五界山前决一死战!” 见到战表即挑战书,刘玄德与孔明皆欣然应诺。 翌日,两军在中路五界山前摆开阵势,各鼓军乐,各擂阵鼓,显示威风凛凛的军威。只见曹军中央一杆魏王旗,大红底绣金字,两旁龙凤旗猎猎飘展,一鼓六足,煞是雄丽凛严。 三通鼓后,曹操跃马出列,扬鞭直指前方道:“玄德何在?” 蜀军阵中刘封、孟达二将左右护卫着刘玄德纵马上前应道:“曹操,别来无恙啊?可惜你今日便要死于此地!” 曹操大怒:“住口!你这忘恩负义、反叛朝廷之贼!” “可笑,我刘玄德乃大汉宗亲,叛的是哪家朝廷?你曹操何人?你自立为王,僭用天子銮舆,你才是大逆不道之贼!” 战线绵延横陈数里的大决战由此拉开帷幕,至午时过后,以曹军的大捷而告休止。蜀兵丢下无数马匹、军械,慌不择路地往汉水岸边溃逃。 “勿要追赶!快鸣金击钲!” 曹操急令收兵。曹军诸将都疑惑不解,曹操解释说:“我观蜀兵不像是真的溃逃,恐有诡计,还是谨慎为好。” 俗话道,聪明反被聪明误。曹操时时刻刻在与自己的智谋较量,却最终仍旧被自己的智谋所击败。孔明深知曹操向来用兵多疑,每每作战便用疑兵针锋相对,以曹操自身的智慧去蹂躏曹操之智慧,从而击其虚处,故而曹操引为自负的智谋往往更使得其陷入败境。 曹军方退,蜀兵立即转退为攻,且来势凶猛。曹军气衰而竭,竟大溃而逃,从南郑、褒州一路败退至阳平关。 刘玄德的兵马彻底渗透南郑、阆中、褒州一带,着手进行宣抚和治安。 这日,退守阳平关的曹军接报说粮草遭劫。曹操唤来许褚吩咐道:“你速领兵去护接粮草,并将处于危险之地的粮草全部移屯至后方安全地方!风遗尘校对。” 许褚带了一千余骑兵马出关而去,粮草押运官见到许褚喜出望外,连声道:“倘使将军不来驰援,只恐两三日之内此处所有粮草尽被蜀兵夺了去!” 不想押运官欢喜得过了头,取来酒肉尽献与许褚,许褚痛吃痛饮了一顿,不觉大醉,乘着酒兴催车夜行。押运官劝说前方褒州地形险恶,不可轻敌,许褚却满不在乎:“放心吧!许褚有万夫不当之勇,还怕什么?今夜月色亮堂,正好赶山路。快快动身!” 二更过后,一队人马往褒州路上而行。忽然山谷间鼓角震天,一队蜀兵冲破夜幕直扑而来。 “敌人在下面的溪谷间。用岩石往下砸!”许褚正欲利用地势之利拒敌,不想曹兵的头上先自挨了一通岩石。 原来山上山下都有伏兵。驮着辎重的车队犹如百足虫似的弯弯扭扭急忙向山谷遁去,孰料此处早有一支人马等候着哩。 为首的张飞一眼瞥见许褚,大喝道:“许褚,快快送死吧!”喝罢抖擞长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扎去,正刺中肩窝。 许褚酒醉蒙眬还不及对阵先挨了一记,差点从马上跌落在地。紧接着张飞第二矛又刺了过来。恰在此时,张飞坐骑的鞍子中央被一块石头砸了一记,坐骑一跳闪向一边,许褚的部下慌忙一齐伸出枪戟,抵住长矛。 许褚危急之中得众将解救,总算捡回一命,但是粮草辎重却被张飞的部下尽数夺了去。诸将士保着许褚逃往阳平关,只见阳平关火焰冲天,从各前线败退下来的曹兵纷纷拥拥挤满了关内关外,魏王曹操却已经不知所往。 “魏王出了北门,往斜谷方向退却了!” 终于有一名偏将道出曹操的下落,许褚情知势态危重,惊愕之余,急忙出关去追赶曹操。 却说曹操在少数近侍的护卫下,弃了阳平关逃往斜谷,刚至斜谷界口,忽见前方黑压压的战尘滚滚,遮天蔽日。 “啊!此军若是孔明的伏兵,我命休矣!”曹操不由得大惊失色。 及到近前一看,原来却是次子曹彰,率领五万曹军到此援应。 曹彰字子文,从小便喜爱骑射,膂力过人,十分勇猛。他原本奉父命远赴代州(今山西省代县)乌丸平叛胡夷之乱,闻听汉水方面大战凶报不断,于是不等父亲下令,便连夜引军来增援。 “既平了北国之乱,又能应父亲之援,真是好小子!有你在,我便勇气百倍,何惧刘玄德呀!”曹操在马上紧紧握住曹彰的手,许久不松开。 第六十一章 鸡肋 连败不止的曹操一路退至斜谷,幸得次子曹彰率五万精兵前来援应,登时重新抖擞起来,于是招集全军,斗志昂扬地宣布道:“此地有斜谷之天险,有荡平胡夷的五万勇猛骁锐在此,加之智勇出众的我儿曹彰在此,称作曹操的左臂右膀也毫不过言!有此三者,剿灭刘玄德就如击碎掌中之卵!我军便在斜谷界口安营扎寨,以待良机,定要一战雪耻!” 两厢皆屯兵下来,加紧整备、休养生息,很快迎来第二度大决战。 刘玄德领头出阵前,问左右诸将:“曹操此役必定遣出视若宝贝的曹彰打头阵,只要一击败了曹彰,挫其锐气,胜过斩杀曹军杂兵数万,战局将一变……有谁自告奋勇去战曹彰?” “某愿往!” “某去!” 话音刚落,孟达与刘封便争先恐后出列要应战。孟达见刘封也出列,少许迟疑了一下面露谦让之色——刘封乃刘玄德养子,曹彰则是曹操亲子,作为刘封似乎必须出战方才能为刘玄德争得名誉。 不过刘玄德对此倒不介意,军中将也好士也罢,他都一视同仁,公平对待,并不因为考虑到刘封是养子的关系便遣其出阵。 “既如此,你二人同去,各引五千骑兵马为左右先锋,但见曹彰出阵便放开手脚予以痛击,看谁立功在先!” “谢主公!”两员年轻骁将欢跃跃地领命而去。 阵鼓堂堂、将旗猎猎,曹军沿斜谷向荒野布开阵势后,一员战将潇潇洒洒纵马跃出阵列,大声喊道:“刘玄德安在?魏王次子曹彰便是我!我今日代父出战,刘玄德,快快上前来!”此将老远望去,装扮华丽,令人眼花缭乱,一看便知是曹家的二公子曹彰。 孟达自左翼刚欲上前,心想少许让些刘封便放慢了马步,刘封自然一心一意要为父亲争脸,于是抖擞精神拍马先冲上去。曹彰与刘封一对一捉对厮杀不到十回合,众人便已晓得胜负结果了:曹彰是定胜无疑,刘封的武艺毕竟逊他一筹。 孟达见此情形,急急骤马而上,嘴里喊道:“刘封,这家伙让给我来对付,快快回去!”说着便闪身插入二人中间。 刘封一语不发,拨转马头败回本阵。曹彰一面挡开孟达的干扰,一面口中骂骂咧咧道:“刘封这就败逃了么?你是在污辱你养父哩,往老子脸上抹污泥也不在乎么?”一面仍欲紧追上前。 恰好此时,曹军后阵突然阵脚大乱,曹彰回转身看去,原来是马超、吴兰等引军从斜谷山脚杀将过来,遮断了曹兵的退路。 曹彰与其父极为相似,对于战机的捕捉十分敏锐,虽说折损了些许兵士,但失利尚未达到致命的程度。他趁机迅即招呼人马聚拢过来,合成一股,一阵疾风似的直往吴兰阵中突入,首尾相顾顺利回到本阵。途中正遇敌将吴兰,曹彰闪身一戟,将吴兰横刺落马。其凛凛不可挡之势,令人回想起曹操当年的雄姿,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刘封只觉得羞愧难当,竟然连养父也不愿晤面。而对于孟达,刘封心里却充满了奇怪的嫉恨:全都因为孟达的横插一杠,才使得自己的败北愈加显得难堪。 从此以后,二人心里便暗藏芥蒂,面和心不和。 作为刘玄德养子,刘封似乎不止勇武不足,器量也有所缺欠。 不过,曹操方面虽序战取得全胜,但其后曹军的士气却一日不如一日,只因战况时刻令人忧惧;蜀大将张飞、魏延、马超、黄忠、赵云等人各阵连结成线,一直迫近斜谷之下。 曹彰虽说胜了刘封,但接下来一连数阵都被蜀军这些响当当的名将视若眼中钉,每每总是遭到围追堵截,根本无法施展身手。 ——倘使收兵返回邺都,势必招致天下人嘲笑;可若是这样子在斜谷坚守下去,眼见蜀军兵马日壮,曹军有朝一日终究会陷入绝境…… 曹操屯兵数日,进退不决,心中甚是闷烦,整日将自己关在营帐内,手支着腮帮子冥思苦想。 庖官战战兢兢地运膳进来,随即退下。 曹操取下盖子,碗里盛的是他特别耽爱的鸡汤,可是咀嚼在口,却如同嚼蜡,毫无滋味。他正拨开鸡肋送汤入口中,夏侯惇进来禀请夜间口令,曹操若有所思地随口答:“鸡肋,鸡肋!” 于是夏侯惇传令众官,当夜口令都称“鸡肋”。 众将官都觉奇怪:“鸡肋”二字是何含义?唯有行军主簿杨修却召集自己的部下,吩咐道:“各自收拾行装,做好准备,只待一声令下便返回邺都!” 夏侯惇大为吃惊,问杨修:“为何收拾行装,准备归程?” 杨修回答道:“以今夜口令‘鸡肋’,便知魏王不日即将退兵——鸡肋者,食之无肉,弃之有味。如今我军进不能胜,退则恐人耻笑,正如口中含着一根鸡肋!魏王明知留在此地无益,不如早早收兵归去,故已下决心班师回邺都了。” “你真深知魏王的肺腑啊!” 夏侯惇佩服不已,于是又悄悄转告寨中诸将,各自准备行装。 当夜曹操心烦意乱,不能安寐,深更手提钢斧,在寨内四下巡察。 “夏侯惇在何处?”曹操忽然面露惊诧,唤人去寻夏侯惇。夏侯惇一进帐,曹操便劈头问道:“你的部下为何都在私自收拾行装?” “主簿杨修察知魏王有欲归之意,故我等皆事先早做准备。” “什么……?!杨修?传令杨修进来见我!”曹操双手拄着斧柄,眉头紧锁,又惊又怒。 杨修拜伏于地,面无惧色地解释道:“魏王传令今夜口令为‘鸡肋’,众人皆不解其意而疑惑,在下玩味其中之意,才叫人做好归返的准备。” “谁说‘鸡肋’是这个意思?!”曹操咆哮一声,回头望着夏侯惇下令:“扰乱军心者,按军律斩首!” 一片晓寒中,杨修的首级已经高高悬在营门之上。可怜昨夜的倜傥英才,今日却已化作冤魂! 杨修一生,着实充满了奇彩。只不过其人恃才放旷,且才气远远盖过曹操,常常令曹操深感恐惧,因而渐生忌恨。其实曹操早就有杀杨修之心。 曹操曾于府后建造一花园,移植众多花木,仿佛常春之园。某日,曹操前往观之,不置褒贬,只是出园时提笔在门上书了一“活”字。群臣及造园师皆不明其意,适逢杨修经过,便向众人解释:“丞相嫌园子太阔了,宜稍加改造,精致为好。——若问为何?门内加一‘活’字岂不是‘阔’么?”于是重新改造一番,料理停当后又请曹操前往观之。曹操大喜,问:“是谁知我心意?”左右回答:“是杨修。”曹操脸上喜色顿时不见。 曹操受封魏王后,急切欲立世子,开始暗中观察诸公子才能。一日,曹操吩咐近侍:“明日叫长子曹丕、三子曹植出邺城,同时严令门吏不得放出!”次日,曹丕来到城门被门吏阻挡,无奈只得返回;不一会儿曹植来到城门前,门吏又欲阻挡,曹植发怒道:“我奉王命出城,谁敢阻拦!”竟得以出门。曹操闻听后,对曹植大加赞赏,后来却得知原来是曹植的老师杨修暗中传授,不觉泄气,同时也对杨修产生厌嫌。 杨修还曾为曹植作《答教》三十余条,只要父亲曹操有问,曹植即依条答之。曹操每次以军国之事问曹植,曹植均对答如流。 曹植有杨修这一后盾,凡事都较长子曹丕更胜一筹。这使得自以为世子非我莫属的曹丕大为沮丧,时不时在曹操面前诋毁杨修。 ——任杨修再有才气,也绝不许你这个奸佞之臣擅自插手我父子世嗣问题!哼,早晚有一天,看我不收拾了你! 谁也不晓得,曹操是不是在心中暗自发着这样的誓。 不过仅仅过了三日,事实便证明杨修所说的话不无道理,现实使得曹军诸将重又想起杨修关于“鸡肋”的解释。 蜀军接连两日对斜谷发动猛攻,斜谷的陷落只在旦夕之间了。 最后这日的交战尤为惨烈,曹操命庞德出阵与蜀将魏延交手。正战着,忽听后方有人叫道:“斜谷城内有人叛乱,放火烧城了!” 其实,曹军阵内的火并非自家人放的,而是蜀将马超率领人马攀上险峰,出其不意地从后门攻向城内而放的,目的在于扰乱敌人后方。 倾巢而出的曹军狼狈之极自然不在话下,后方一乱,前军也随之慌了阵脚,你推我搡,纷纷拥拥的,几乎无可收拾。曹操只得挥剑在头顶,高声喝道:“有胆敢弃阵逃脱者立斩不饶!” 张飞、魏延等见到曹操的身影,竞相催督部下:“快取曹操的首级!” 曹操身边的庞德赶忙纵马冲过去,隔开魏延,挡在曹操前面,大声道:“主公!还不快杀一条血路冲出去!”魏延、张飞则引兵轮番杀将过来,庞德死命以敌。 就听得身后“嗖”的一声,庞德急忙奋力掀倒围聚上来的敌兵,向曹操奔去:“主公不要紧吧?” 曹操翻身落马在地,双手捂住面门。原来一支箭正射中人中,折却了两颗门牙,半边脸面全部染红,血透过手指不停往下滴落。 庞德抱起曹操放在马鞍上,保着曹操从乱军中杀开一条路。 此时的斜谷城关已经整个陷入火海,山上的树木也随之烈焰腾腾。 曹军大败。 曹操方才想起杨修的话。 ——倘使当时尽早归去的话…… 曹操面部肿胀,箭疮甚是严重。他卧于毡车之中,强忍败战之痛,率领残兵班师回许昌。 途中,曹操忽然像梦呓似的叫道:“……对了,杨修的尸首已扔弃了?总有些什么遗物吧?得找个地方厚葬他呀!” 一路上,蜀兵又紧追不舍,不时攻劫,曹兵人人丧胆,晓夜奔走不停,一直急行逃至京兆府方才安心。 第六十二章 汉中王 随着曹兵大举溃逃,刘玄德率领的蜀军全面占领汉中,上庸、金城诸郡相继陷落归刘,或是望风而降。申耽、申仪等汉中旧将闻知曹操已弃汉中逃走,寻思:“我等还为谁而战哩?”于是纷纷投效刘玄德麾下。 刘玄德颁发布告,安定民心,军事、政治、经济各方面百废齐举,步入正轨。如此一来,他的领地已然横跨四川、汉川,幅员辽阔,地域广大,昔日偏安一隅的小小蜀地,如今一跃而成为敢于睥睨群雄,堪与江南的东吴、北方曹操相抗衡的一大势力。 审时度势的孔明与众将交换意见,流露出劝进的意思来:“目下东西两川之百姓感服主公的仁义恩德,皆以为刘皇叔宜即王位,内定民生,外讨国贼,名正言顺也。” 文武将臣个个赞同:“早该如此了!主公倘若再推却,众人心都凉了!还望军师择机向主公进言。” 于是孔明作为文武百官的代表,与法正一同来谒见刘玄德,只道:“主公如今威震八方,德服四民,君临两川,名实兼备,此恐不单单是人之功,而是天之理法啊。主公不如趁此时择吉即王位,以应天意。” 刘玄德吃了一惊,慌不迭地摇头:“军师说什么哪?!玄德虽然身为大汉宗室,但无论到哪里都不敢忘记自己乃一臣子而已。如今天子龙据许昌,玄德若是仿效志骄气盈的曹操僭称王位,岂不是反汉?还有什么名分去讨国贼呀?” “非也非也!如今又不是尊主公称帝,而是晋位汉中王。如今天下分崩,英雄并起,东吴称霸南方,曹操雄踞北方,宇内两分,各霸一方。主公若还是拘执于义、以谦让为美德而不肯为王,只会令天下胸怀统一大汉之志的诸英雄对主公的初衷产生怀疑,三军之心也会为之动摇。眼下天从地允,主公何不乘盛势步云阶荣进冠冕玺绶,南面而王?颁赏三军将士、依功勋定爵,与四民同享欢欣,这才是率齐群义、宁社稷、崇国威之大策呀!恳望主公勿再拘执常理,应天顺时。” 刘玄德仍是不肯应允。即便臣下及两川百姓众望所归,但没有天子的敕命,他是断断不敢自己僭立为王的。 然而孔明及法正、张飞、赵云等一班人轮番进言,劝谏不停,刘玄德终于推辞不过而依允了。于是命谯周起草了一道表奏,遣使者赍赴许昌请准。 建安二十四年秋七月。沔阳(今陕西汉中以西)筑起了一座高大的仪殿及九重坛,方圆九里,分布五方,各设幡旗,文武百官依次序排列两旁,即位仪式即将在此举行。 许靖、法正请刘玄德登坛,进冠冕玺绶,正式面南称王。同时,嫡子刘禅也被立为王世子。 除此以外:封许靖为太傅;封法正为尚书令;诸葛亮依旧封为军师,总理军国要事,兼任兵务总督;封关羽、张飞、赵云、马超、黄忠为五虎大将;魏延为汉中太守……其余文臣武将也各依功勋定爵封官。 刘玄德上奏天子的表奏末尾,有孔明及一百二十余名蜀臣的连署签名。当年秋天,朝廷正式准允刘玄德晋爵王位,并授予他“汉中王领大司马”的印绶。 曹操在邺郡闻听刘玄德自立为王,不由得怒起心头,破口大骂道:“刘玄德,你这个织席贩履的村夫小人,怎敢僭称汉中王?可恨!旁若无人的刘玄德,看来你是执意要与我曹某为敌!等着瞧吧,我发誓灭了你!” 魏王曹操像狮子般怒吼着,即刻聚集群臣于议事大厅商议,准备起百万大军前往两川与刘玄德一决雌雄。 此时,群臣中一人起身出班进谏道:“大王息怒,切不可因一时之怒亲劳车驾远征。臣有一计,可令刘玄德自受其祸,待其兵衰力尽之时,大王再遣兵前往征伐,必能一举成功!” 众人看去,原来是司马懿,字仲达,乃曹操近臣中近来最为看重的一位年轻英才。 曹操心中甚喜,忙问道:“如此自然最好。可是我怎能袖手旁观等着蜀衰亡?仲达莫非有何高见?” 司马懿对道:“依臣看,东吴孙权先前以妹妹嫁刘玄德,以后又趁隙招回东吴,自此两国关系交恶,加之刘玄德占着荆州一直不还,想来相互必定俱有切齿之恨。——魏王可差一能言善辩之人前往东吴,说动孙权兴兵攻打荆州,只道魏王愿为呼应,牵制刘玄德侧翼,只要晓以利害,必定百无一失,孙权定会起兵!” “……嗯,以东吴之兵去攻打刘玄德?” “荆州危急,汉川即濒近危殆,而汉川若失,则蜀势将危如累卵。不管怎么样,只要江南虎视眈眈觊觎在侧,刘玄德便无一日可以安眠,即便倾两川之兵他也要救荆州之危。到那时再出兵取汉中,刘玄德首尾不能相顾,我魏大军便如孙子所说的,是知‘战未尝不胜、攻未尝不取’而战,则战无不胜矣。” “妙哉妙哉!”曹操大喜,随即选派满宠为使者,星夜赶往东吴。满宠数次来往于魏吴之间,也曾多次担任外交使者。 却说东吴孙权冷眼旁观魏蜀之争,心里明白,东吴今日的安泰只是暂时的,明日可就没这份安泰了。 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入报说曹操使者满宠到。 孙权先征求老臣张昭的意见。 张昭说:“想必曹操有讲和之意,请求两国修好,主公不妨以礼待之。” 孙权依其言,命人引满宠进来相见。分主宾坐定,礼毕,便询问来意。 满宠道:“魏与东吴原本无仇,之前无非是误听诸葛孔明的挑唆,中其诡计,才致使两国连年征战不止,生灵涂炭,结果到头来得利的既非东吴也非魏,而是眼下盘踞蜀汉两川的刘玄德呀!如今魏王曹操遣在下为使前来,也是出于反省,欲与东吴结成唇齿之谊,共讨刘玄德。”说着,呈上曹操的亲笔书信。 孙权读了曹操的信,心下甚为高兴,以宾礼设宴款待满宠。 满宠从孙权的脸上看出来了,暗自思忖:“今番的交涉算是成功了!”不觉陶醉于美酒中。 然而他回到驿馆安歇后,吴侯的宫殿内直到深更半夜依旧是一副紧张忙碌的景象。所有重臣全都汇集一堂,围在孙权周围,围绕“如何回复魏王的书信”而展开评议商讨。 “魏王的雄心自然仍是一统天下,故此今番来使显见是曹操的计谋。虽然如此,若是回绝魏的要求,东吴便将直接承受魏的重压,他日两国再起兵端,岂不是让令蜀渔翁得利,情势有所好转呀?”谋士顾雍首先表态。这也代表了多数人的意见。 毕竟东吴颇具国际眼光及忧患意识,目下最为理想的自然是不和不战,尽量避免与魏正面冲突,而诱使其兵锋转向别处,东吴则趁隙专注于自我发展,进一步充实国力,等待雄起的时机。 诸葛瑾则提出一策:“不妨先送来使满宠返回许昌,改日东吴专遣使者前往如何?此期间另差使者往荆州。眼下驻守荆州的是关羽,可携主公书信去向关羽陈说天下大势,使其与东吴协力。关羽若是肯与我东吴协力共破曹操,便可断然拒绝曹操,与其决一死战,东吴也绝不会失败的。” 张昭打断他的话问:“倘使关羽不肯呢?” “倘若那样,则可立即答应魏的请求,助曹操攻取荆州!” “太妙了!通达权变,太好了!不过诸葛兄,只恐结果不出后者呀。以深得刘玄德信任、忠诚无比的关羽来说,一封书信便能够轻易其立场,与我东吴同心协力么?我看难哪!” “不错,单凭外交手段着实难令其改变立场。不过关羽是个在感情上非常脆弱的粗犷豪杰,臣的计策便是联姻:臣听说关羽育有一男一女,其女儿年幼尚未许配,若告诉他主公世子愿迎娶其女,两家结好,想必关羽会高高兴兴答应的吧!” 孙权点头表示赞许。事不宜迟,便决定派诸葛瑾为使者前往荆州;与此同时,曹操那厢则先遣使者前往,先摸清双方的外交底牌再决定东吴的对策不迟。——商议既定,次日便准备妥了书信及许多礼物,送满宠先回许昌。 使者的船刚刚起帆,诸葛瑾所乘之船便跟着出发了。 船到荆州。关羽自然知道是军师孔明的兄长,但闻听是东吴的使者,并不出迎,而是悠然地等候诸葛瑾登堂。一见面,便问道:“此来有何贵干呀?”一副武人的粗莽之态。 诸葛瑾却并没有不悦,反而觉得关羽这副样子憨直淳朴,于是答道:“特来求结两家之好:听说将军有一女,适值妙龄,我家主公孙权恰好有一子,东吴之人皆以为绝好世子,不知将军可有意将爱女嫁与吴侯世子?” 关羽一听,浓眉虎髯当即倒竖起来,盯着诸葛瑾的嘴角,冷冷地一口回绝道:“没有!” 诸葛瑾还执拗地追问:“为什么?” 关羽终于按捺不住,勃然发怒道:“什么为什么?!我关某的虎女安能嫁给犬子!” 诸葛瑾慌忙缩一缩身子。他觉得,似乎自己若再多说一个字,关羽那柄剑立即便要脱鞘而出,朝自己脖颈飞过来了。 第六十三章 烽火台 诸葛瑾游说失败,惶惶然回到东吴,据实向孙权复命。孙权大怒:“不知天高地厚的长髯贼,居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敢说吴军无力夺取荆州?” 于是在建业城大堂内召集群臣进行商议,意欲调动大军攻打荆州。 参谋步骘当即反对:“进攻荆州,绝无任何好处。曹操对荆州觊觎已久,如果进攻荆州,岂不是如同将我东吴的兵马为曹操所用吗?” 话刚说完,赞同者、反对者各执己见,争得不可开交。然而隐忍已久的东吴如今正是自信满满,跃跃欲试的诸将脸上都充满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霸气与斗志。 步骘再次反对道:“相反,我认为只有将曹操的兵马为我东吴所用才是上策。而你们却不屑深思,只会呼噪要亲手拿下荆州。岂知为夺取这区区一州,要消耗多少兵力和物资?你们根本就不考虑国力的浪费。” 堂内主战的人闻言群起攻之,纷纷叫道:“会有那么好的事吗?没有牺牲,国运岂能隆盛,更不用说国防了。” 步骘冷静地看着众人,傲然说道:“诸位且听我把话说完。现在曹操的弟弟曹仁已从襄阳挺进樊川一带,就是想要伺机进入荆州,他们正垂涎欲滴地待吴军攻完荆州后再来吃肉呢。东吴现在必须定下久悬未决的对曹策略,即满足曹操的愿望,与其结为同盟。如果我们以曹仁立即率兵攻下荆州为结盟条件,曹操定无拒绝的理由。这岂不就将形势引向我们希望的方向了吗?” 孙权觉得如此一来,便能一举实现自己多年的夙愿。于是采纳步骘的策略,立即派出东吴代表,向曹操呈递书简,要与曹操签订互不侵犯条约,并结为军事同盟。 东吴使者一行进入曹府时,曹操正在召牙医为自己镶牙。在斜谷乱军中他嘴上中了一箭,当时被箭射断的两颗门牙今天刚镶好。 “这下可好了。说起话来不漏风,什么东西也都能吃了。”曹操边说边甩下刚镶完牙的牙医,大步走进礼宾阁,召见东吴使臣,爽快地在盟约上盖了印。 曹操原来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的,莫过于刘玄德会与孙权结盟。如今能使蜀吴合作胎死腹中,看来仅仅是孤立了蜀,却也能算是一大胜利,故接受东吴的附加条件也在情理之中。 东吴提出的条件,当然是曹操即刻发兵进攻荆州。签署盟约后,曹操马上任命满宠为樊川曹军参谋,将其派往樊城前线以辅佐曹仁。 蜀地近来正专注于内部整治与对外防御。汉中王刘玄德在成都营建宫舍,册立百官,还在从成都至白水(四川广元县西北)的四百余里路上设置驿站,建造官储粮仓,切实改善了交通状况,振兴了工商业。 这一切的治民经世之策,可以说全出自孔明的构想。正当孔明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荆州信使送来了急报:曹仁突然侵界,正起兵来攻荆州…… “有关羽在,主公无须担心。”孔明安抚完惊愕的汉中王,又一如往常般沉着地处理了此事。 司马费诗从孔明处领了王旨,便急忙赶到荆州。 一见关羽,他就传达了汉中王的旨意:“荆州之命运,现系于将军一肩。望调动全州兵马,勿仅守荆州,可攻略敌之樊城。” 刘玄德对自己的信任一如既往,这深厚的知遇之恩令关羽感泣不已。担此重任,亦使他深感此番必有一场恶战。 费诗接着说道:“顺便禀告,阁下已被列为五虎大将军之一。快请领受印绶吧。” 素来不善辞令的关羽面无表情地问:“什么是五虎大将军?” “这是根据王制新增加的荣誉职位,可以说是最高的军政官职。” “有哪些人被授予这个职位?” “除将军外,还有张飞、马超、赵云和黄忠四位将军。” “哈哈哈……简直是儿戏。”关羽放声大笑,却难掩满心的不平。 “马超是亡命而来的外客,黄忠是老态龙钟的好好先生。王旨要让这些人也与我同列五虎大将军?” “看来将军对这项任命有些不满。须知五虎大将军的职制,是国家为辅佐保护主君成就王业的需要而设立的,并不是衡量汉中王与您的情义与信任的尺度。您大概是想起了当年桃园结义时的刘玄德,所以才突然不满他怎么把自己跟黄忠他们相提并论的吧。在下窃以为您这是混淆了国家重要职制与个人私交情谊的区别。” 关羽听罢惭愧不已,猛地拜倒在费诗面前:“说得对!说得对!若不是足下坦诚相告,我就要在君臣之道上铸成无可挽回的大错了。” 他顿时为自己的短视感到羞愧,赶紧接过印绶,又感激涕零地遥向成都叩拜谢罪:“乞请海涵,小弟糊涂失言。” 关羽麾下的骏骑精兵一夜之间就集中到了荆州城内外,由此可见他平素治军何等严格。关羽登上点将台,通告樊川曹仁的兵马正迫近边境的紧急军情,号召官兵出城迎敌,进而夺取敌军重要据点樊川,确保荆州作为蜀汉前卫基地的稳固。 将士们掌声雷动,呼声震天,士气昂扬,准备出征。 关羽当场令廖化为先锋,关平为其副将。马良、伊籍为参谋。留守大将、各队部将所属俱一一任命停当。 当夜满城燃起篝火,背驮粮草的马匹都喂足了饲料,各营也颁以少量出师酒,只等东方天空泛白,拂晓即出发。 关羽也已全身披挂,在帅旗下倚着盾牌打瞌睡——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冲出一只浑身漆黑的大野猪来,一口咬住了关羽脚上的护足甲具。 “啊!”关羽大吃一惊,立刻拔出剑来对着野猪劈了下去——就在这时,他醒了。原来是做梦。 “怎么回事?”闻声赶来的养子关平问道。关羽苦笑道:“虽然是一场梦,但总觉得脚还在隐隐作痛。” 关平说道:“我觉得野猪也有龙象,您这个梦一定很吉利。”幕僚中却有人揣测此梦是个不祥之兆。关羽笑道:“人到五十,做梦就没什么吉凶之分了。我心里想的只是如何保持节操和死得其所。” 曹仁的大军排山倒海,已经突入襄阳。 听到关羽已从荆州率兵前来的消息,曹仁不敢轻敌,忙在襄阳平原西北布下重兵,严阵以待。 曹军从离开樊城开始,在作战意见上,参谋满宠和夏侯存就意见不同,曹仁难以做出决断,故进军速度比预想的要慢。 关羽的军队此时已经迅速来到襄阳郊外,摆开了阵势。 曹军的翟元立即上前向荆州军的先锋廖化挑战,战幕就此拉开。 两军随着鼓声相互逼近,步兵厮杀在一起,逐渐成了两军混战。廖化战不几合,佯装不敌,回马便走。 与此同时,跟夏侯存对战的关平也败下阵来,荆州军队顿时呈全面颓势,节节败退。曹仁和夏侯存乘胜前进,紧追了二十里之后,形势发生了逆转。疯狂追击而来的曹军忽然阵脚大乱起来。 “怎么哪里有鼓声?” “什么人在那边叫喊?”士兵们不再追赶前面的敌人,望着背后的滚滚尘烟不知所措。 弥漫的尘烟中出现一队打着敌方旗帜的兵马,旗上有个鲜明的“帅”字——那是关羽的中军旗。 “不好,后路被断了!” 曹仁急令撤退,却不料一匹摇着火焰般尾巴的红毛骏马足踢沙尘,挡住了他的退路。 这无疑便是赤兔马,端坐马上的正是关羽。 “啊,关羽!”曹仁失声叫了出来,仓皇夺路而逃。关羽看到他这副狼狈相,舞动着手中的青龙刀大笑道:“嘿!魏王弟,不必惊慌,小心落马。今天我且不追你,用不着跑得那么急。” 佯败的关平、廖化二军远远听到背后己方的鼓声,立刻转过身来,发起了猛烈的反攻。 战术成功了,曹军成了网中之鱼。但因为当天早晨关羽下过命令,“首战但挫敌胆足矣”,荆州军队击败曹军之后,既不追击,也不死拼,仅将来不及逃走的散兵随意歼灭了一些。 荆州军自身损失微乎其微,但对敌人造成的杀伤和心理影响却颇为可观。 曹仁侥幸死里逃生,但夏侯存被关平斩于马下,翟元被廖化追得死于乱军之中。曹军首战就折损了两员先锋。 第二天和第三天,曹仁屡战屡败,终于不得不从襄阳城中撤兵远去。 关羽率军进入了襄阳。城中的民众扫街扬旗,献上酒食,夹道欢呼:“关将军来了!关将军来了!” 就在这喜庆之时,司马王甫对关羽进言道:“此战大捷,可喜可贺。但陶醉在胜利之中是危险的。尽管我们打败了曹军,但还有吴军呢。我担心的是,现在东吴正派大将吕蒙率一支大军驻扎在陆口。如果他们乘虚从背后攻击荆州的话,荆州就危险了。” “此言有理。我担心的也正是这件事。能否想个办法,如若陆口一旦发生异动,便可立即得知?” “那便须在各个重要地点建造烽火台,预先做好进行烽火传递的准备。” “此事就由你来负责,立刻前去督建烽火台。” “遵命。”王甫拿出设计图,听取关羽意见之后,立刻开始付诸实施。 他先返回荆州,招募所需工匠、人夫,视察过地形以后,就开始动工建造烽火台。 烽火台并非仅造在一两处。为了防备陆口吴军起兵,从瞭望得到陆口的地方开始,沿江每隔十里二十里,就选一座山丘建造瞭望台,每处各派五六十个士兵驻守,日夜轮流进行监视。 第一个瞭望台一旦发觉吴军有所异动,马上在山上点起烟火——假如是夜晚就发射信号弹。第二个瞭望台看到后,也按同样的方法行事。第三、第四、第五、第六……这样一个接一个传递下去,转瞬之间,荆州城里就能知道几百里外的吴军异动了。 这种“烽火传递”的制度,据说日本是在战国时代开始使用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川中岛之战时,武田信玄的统兵制度里就规定:在善光寺平原至甲府之间,遍设烽火台,用来在很短的时间内进行紧急军情的快速传递,以防备越后的上杉谦信连年不断的进攻。 王甫安排完烽火台工程,回到襄阳向关羽报告说:“工程正在顺利进行,请大将军指定烽火台统领人选。江陵方面由糜芳、傅士仁两人负责防守,已经勉为其难。留守荆州的潘濬断事不公,且风闻其非常贪婪,不可信任。烽火台建成以后,如无得力之人督阵,平时极易流于形式,非常时刻,稍有闪失,难免不会不招致大祸。” “嗯,督阵之人是很重要啊。”关羽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他显然认为,既然留守官员和江防守将都是自己亲自任命,便不可无端怀疑他们。王甫的话他只想作为参考,并没有真的听进去。 烽火台的建立使关羽免去了后顾之忧,他断然决定让在襄阳养精蓄锐的士兵渡过襄江。 对岸的敌人当然已经严阵以待,关羽在这段时间里,除了筹集船只外,针对渡江时敌人可能的猛烈阻击也做了充分的准备。 出人意料的是,渡江时船只一艘艘顺利驶过江去,大军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在对岸登陆了。 荆州军一举渡江成功,恰恰暴露了此时樊城曹军严重的内部矛盾。 曹仁不久前刚捡了一条性命逃回来,现在想起关羽之勇便像惊弓之鸟一般。 早在看见荆州军马做渡江准备之时,他便不停地问满宠:“我等如何是好?” 满宠一向认为关羽是个强敌,始终主张坚守,当初就曾力劝曹仁不要出兵襄阳,现在他干脆地对曹仁说:“加固城防,坚守第一。如若出战,必无胜算。” 哪知城中的另一员大将吕常的想法却与满宠完全相反,吕常认为固守城内只是一种最后手段。兵书上分明写着用兵的玄机——“敌半渡时即击”,如果不在敌军渡江时进行阻截,就等于放弃了最佳战机。他心中痛惜,与不懂用兵之道的大将共守一城,只能怪自己武运已尽! 守城诸将争论不休,讨论了一个通宵,待到第二天早晨,岸边却已插上了关羽的战旗。 到了这般地步,吕常依旧坚持出战,只听他大喝一声:“即便就是我一个人,也要杀出去!” 说罢勇敢地打开城门,率领部下向正在登陆的荆州军冲了过去。不料吕常的部下一看到威风凛凛的关羽,不觉胆战心惊,面对有名的长髯公,竟然不战而退,撇下吕常,争先恐后地向城门里逃去。 第六十四章 活人出殡 樊城已被包围。围城之兵不是弱旅,而是赫赫有名的关羽及其所率精兵。城池陷落看来只是迟早的事了。 “急件!乞请增援。”曹仁派快马送来的求援信,使魏王宫中蒙上了一片愁云。曹操在会议桌前环视一番,指着一员大将说道:“于禁,看你的了。马上发兵驰援樊川,解曹仁之危。” 能得到魏王亲自点召,不能不说是一种殊荣。但要救助的曹仁是魏王的弟弟,这使得于禁压力倍增。领命之际,他向曹操提出一个要求:“若能增派一位堪任先锋的勇将,则再好不过。” “噢,行啊。何人愿意去当先锋,踏平关羽的军队?” 话音刚落,有人答道:“现在正是报答国恩的时候,请派我担当先锋之任。”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集中到了这条好汉身上。只见他脸色发灰,深棕头发,据说出生在西凉——那皮肤和头发的颜色,使人一望便知他有胡夷血统。此人便是庞德,字令明,从进攻汉中被曹军俘虏以后,一直在曹操麾下享有食禄。 曹操心想,庞德大概是关羽的好对手。对付世称智勇无双的关羽,若单派于禁前去应对,恐怕实力尚嫌不够。 “嗯,就让庞德去当先锋吧。我再把七军加派给你们,以壮军威。” 曹操的决定可谓慎之又慎。须知七军乃是他禁卫军中七员大将统领的精锐部队,七员大将都是从几百万曹军中精选出来的豪杰。 众将当堂拜领印绶,并无异议,但退朝之后,七员大将中的董衡当晚便暗中拜访于禁,不安地说道:“我等七人能在大人统率下出征,无上光荣。但由副将庞德担当先锋,却不能不心有芥蒂。此次征程总好似前途渺茫,如同蒙上了乌云一般。” “哦?可否详细道来?” “想那庞德生于西凉,原为马超心腹。旧主马超现在受到刘玄德重用,此前不久还被加封为五虎大将军。不仅如此,庞德的哥哥庞柔如今也在刘玄德处为将。大军即将与荆州军交战,却让有这种背景危险之人来当先锋,我等不能不感到不安。诚请大人能将此情私下禀告魏王,还望能重新考虑……” “啊呀,七位将军的担心的确合情合理。我马上去见主君,请主君定夺。” 此时已是深更半夜,众人都在忙着出征准备,于禁慌慌张张地来到魏王宫里,将原委一一禀告了曹操。 听他详细说完,曹操不免也感到不安起来。他对于禁说了声:“我知道了。”立即另外差人去把庞德叫来,告诉他军令有所变动,收回了给他的印绶。 庞德惊得脸色陡变,竭力争辩道:“这是何故?我奉主君之命,明早就要出发,现已集合族人与部下,令他们整备马匹甲胄。将士们正在积极准备,为何主君又要收回成命?” “其实……我虽丝毫未怀疑过你的忠诚,但你当先锋大将,所有将领尽皆反对。你的故主马超,如今在刘玄德处贵为五虎大将军。众将怕你跟马超暗通款曲,怀疑你仍存有二心。” 见庞德一脸遗憾无奈,面色凝重,缄口不语,曹操旋即安抚他道:“我虽深信你忠贞不渝,但为安定军心,不得不虑及众口难防。你切不可胡思乱想。” 庞德脱下头冠跪在地上,为自己的贸然冲动道歉,苦苦坦陈心迹:“臣自汉中归顺以来,承蒙主君厚恩,平日一直只想以身相报。今天不想遭到众人怀疑,使主君烦心,这只能怪我忠心尚嫌不够、武运何其不济……乞请主君海涵。” 他颤抖着巨大的身躯,不停地叹息,激动地苦苦申诉——他跟哥哥庞柔早已绝交多年,与马超分开以后也没有通过片纸。当年马超既然撇开自己独自投降刘玄德,自己今天断然不会与他去讲义气,更不会对荆州军手下留情……说着说着,满脸涨得通红。 曹操见状,伸手将他扶起身来,十分诚恳地安慰他说:“好了,我已明了。你的忠义我曹操其实比谁都清楚,现在不过是借众人之言来激你吐露真意,好使众将不再对你猜疑。听了你如此肺腑之言,于禁的部下与那七军将领,想必都会打消对你的猜疑——你且去准备出发吧。望你到了战场上,放开手脚,立个令众将信服的大功回来。” 曹操说罢,又将印绶重新交回庞德手中。庞德感激得痛哭流涕,叩头不止,发誓定要报曹操知遇大恩,然后方才退了下去。 庞德家中此时已经来了许多亲朋好友,为其饯行。他一到家,立刻让仆人速去买回一口棺材。然后叫过妻子李氏问道:“客人们都在开怀畅饮吗?” “天一黑就来了很多人,大家都在喝着酒等你回来呢。” “是吗?那我这就入席去吧。你先找人把这口棺材摆到酒席前面去。” “咳,那样不吉利吧?这不是办丧事用的东西吗?” “是啊。女人家懂什么!无须多说,且照我说的去做。” 庞德换过衣服,从后房走进客厅。只见客人们都瞧着前面那口棺材纳闷儿,不知主人到底是何用意,整个客厅的气氛就像是在灵堂里守夜一般。 “啊,失礼得很。在下明晨就要出征,却被魏王突然召见。问有何事嘱咐,魏王所言大出我意料之外。”庞德于是把来龙去脉一一细述,并坦陈自己对魏王知遇宏恩的感激涕零之心。“既然明日就要向樊川开拔,我决心与关羽决一胜负,以报君恩。对本人来说,也可证明我的清白。我主意已定,此次出征,并不打算活着回来,因此特邀各位亲朋好友前来作别,彻夜共叙生前情谊。请大家与我畅饮到天亮吧!” 庞德随后又对妻子李氏嘱咐道:“我若杀不了关羽,必会被关羽所杀。我死了以后,你要好生保护儿子,定要将他培养成超过我之人,长大才好为父报仇雪恨。请你且受我庞德最后一拜。” 听完庞德义无反顾的悲壮决心,在座的人无不感动得泪湿衣襟。妻子李氏指挥奴婢仆人频频为丈夫与客人加酒添菜,直至天亮,但自己强忍悲痛,未在众人面前流一滴眼泪。 天一亮,邺都的大街上就响起了热闹的鼓声。于禁率其族人与七员大将整装待发。 号角与铜锣声也传过来了。庞德宅邸的正门大开,门前街道早已打扫干净。未几,庞德也带着随从走出门来。 远远望去,庞德亲随卫队走在队伍前列,高高抬着一副覆盖着白绸的棺材。列队等在门外的五百余将士大吃一惊,不知是何人要出殡。 “各位不必奇怪。”庞德昂首策马来到将士们面前,将自己为报魏王大恩,视死如归的决心晓之以将士,“我牢记列位平日对我寄予的厚望。若此次出征不幸被关羽所杀,请将我的尸体装入棺内,回师以后献给魏王——但我庞德也是久经沙场的一员武将,岂能轻易束手待毙?我此番带着棺材出阵,只是将生死全部托付给天意罢了。” 统兵大将视死如归的决心,令手下将士感动不已。庞德出师的这番表现传到曹操耳中,曹操不禁喜形于色,连声称道:“嗯,是吗?好!好啊!” 贾诩在旁边问道:“大王为何如此高兴?”曹操觉得他是明知故问,但还是告诉他自己是为庞德出师豪言而欣慰。 贾诩却说道:“恕我直言,大王的推测或许有误。关羽并非寻常武夫,享誉天下已三十余载,从未听说他有过轻敌、背信或鲁莽的疏忽失误。若论武功,能与关羽决一胜负的,恐怕除了骁勇善战的庞德之外,别无他人。选庞德为先锋,足显主君慧眼识珠,用人得当。但战场上并非光靠武功取胜,若论及谋略,庞德显然不如关羽狡诈——如任由庞德凭决心与血气上阵,无异于让他闭着眼睛逞莽夫之勇。我们怎能坐视他自陷危境?常言道:两强相斗,必有一伤。臣窃以为对我们来说,若让独一无二的勇将去白白送死,于国家断无益处。开战之前倘能让他冷静一点儿,于长远计,倒是有益无害……” “对,说得有理。”曹操于是派出了使者,令他从速前去追赶庞德。 使者于途中追上庞德后对其宣旨:“主君有令:到战场后,不得小视敌人、轻举妄动。敌将关羽以智勇双全出名。务必予以重视,切勿折损兵力。” “臣领旨。”庞德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可是等使者回去以后,他又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呀?”大家问道。 “哎呀,主君似乎太过谨慎。上阵之前传来此旨,反而削弱了我军的武勇气势。我只得大笑一番,再发一次誓言,以期重振全军士气。” 于禁原本胆子就小,一听庞德所言,不免皱起眉头忠告他道:“将军气吞山河的豪情着实难得,但魏王特遣使者送来的训诫,切切不可忘记。须得仔细观察敌情以后,再做战斗决定。” “三军既已踏上征程,岂可有任何瞻前顾后?你们这般嘴不离‘关羽、关羽’地说个不停,倒像是在为自己念咒。关羽又非天兵神将,为何如此惧之?” 庞德始终斗志昂扬,走在三军前列,他带领部队一路朝樊川猛进。 第六十五章 关平 樊城已被团团围住,水泄不通。关羽稳坐在中军帐内,通宵达旦地听着几乎一刻不停送来的各种军情速报。 报—— “魏国出动援军数万骑。” 报—— “大将于禁、副将庞德与魏王直属七军之七员大将,各率精锐兵马,正在急速推进。” 又报—— “先锋庞德放言‘不取关羽首级不班师’,在白色旌旗上大书‘必杀关羽’四字,命兵士抬棺而行。现已于三十余里外布阵,螺号金鼓齐鸣,气焰嚣张。” 听完这份军情报告,关羽勃然大怒,一甩长长的胡子,说道:“大胆匹夫,竟敢羞辱我?好吧,既然庞德抬棺而来,那我就成全他,让他自己躺到带来的棺材里去。” 说完吩咐手下拉过马来,一跃而上。又将养子关平叫了过来,对他说道:“我与庞德作战时,你要继续攻城,不得懈怠。城里如果得知魏援军已来到三十多里外,必然会士气大振。你若稍有懈怠,他们就会趁势反扑。” 关平抓住父亲坐骑的马嚼子,站到前面阻拦道:“父亲,您何故屈尊亲往迎战?就算庞德大放厥词,您也不值得迸珠打雀、挥剑追蝇。对付他这种无名鼠辈,儿臣前去便已绰绰有余。您还是让我去吧。” “嗯,那你就先去跟他对对阵吧。” 儿子的忠言令关羽非常高兴。眼看着关平长大成人,如今已能就战场情况提出己见,关羽心中颇为欣慰。 “那我就去了。请父亲静候捷报吧。” 年轻的关平立即跃上马背,只见他手中刀光一闪,一队士兵就跟着他势如猛虎般率先向前方冲去。 行不多时,敌军第一条阵线的旌旗便展现在眼前。关平手遮额头向前眺望,只见一面黑旗上书“南安庞德”,另一面白旗上赫然写着“必杀关羽”四个大字。 关平勒住马,大声喊道:“西羌匹夫,失节降将,快快出来,跟真正的武将一决胜负!” 正在瞭望的庞德向左右问道:“那个毛孩子是什么人?” 曹军将士竟然没有一个认得关平。 但听他喊得气焰嚣张,庞德终于发起怒来:“毛孩子,对付你我根本不用吹灰之力。” 说着命士兵让开一条道,威风凛凛地来到关平面前。 “小子,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无名鼠辈?” 关平答道:“你竟然不知我是何人?本将乃五虎大将军首席关羽的养子——关平。” “啊,哈哈!怪不得我远远看去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呢,原来你是关羽的养子关平啊。回去吧,回去吧。我奉魏王之命来取你父亲首级,要的可不是你这毛孩子的脑袋——今天且不杀你。快回去告诉你父亲,叫他不要这般胆小怯阵,且到这里来会会我。” “——休得胡说!”关平猛然策马向庞德冲了过去。 闪闪刀光向庞德迫近,庞德也举刀来迎。一场对战下来,不分输赢。 最后双方鸣金收兵之时,关平虽然年轻勇猛,竟也喘着大气,浑身冒汗。 关羽听了交战经过,心中暗暗思忖,明日交战关平必定抵挡不住,于是让部下廖化接替自己于第二天早晨继续攻城,自己则策马来到关平阵前。 他告知关平,今天自己要向庞德挑战,让他只可在一旁观战。说完端坐在赤兔爱马上,悠悠来到两军阵地之间。 战场上的微风,轻抚着关羽长长的胡须。 “庞德何在?”他朝敌阵喊了一声。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回答,那声音如同猛虎在山涧里望着月亮大吼一般。 “啊——”随着这一声吼叫,敌阵中呼声群起,战鼓齐鸣,一时间喧嚣声震天动地。 在怒涛般的助阵声中,庞德单刀匹马,朝着关羽奔来。当他行至关羽面前勒马止步时,魏蜀两阵的喧嚣戛然而止。 庞德率先大声喝道:“我奉天子之诏、魏王之命,前来讨伐。你畏惧天威,竟让不堪一击的孱弱养子前来代你受死。如此卑劣勾当,就算躲得过部下谴责,难道还逃得过天道惩罚吗?你若真想留条活命,且早早下马投降吧!” 关羽轻蔑地笑了笑,答道:“西羌鼠贼,向你主子借了套盔甲披上,竟然也来此学说人话!我真为这把多年的宝刀可惜,看来今天不想让它沾上你这北方胡人的污血也难啊。嗨,庞德,还不快让你的手下把棺材搬到这里来?” “你说什么!”庞德马蹄下顿时腾起黄尘,只见他抡起大刀,旋风般向关羽扑来。关羽舞起青龙偃月刀迎上前去,两条闪亮的光带交相飞舞在一起。两雄挥刀相向,两匹战马似乎也在相斗,奔来腾去,嘶吼不停。然而战至许久,也未看出胜负。 关羽与庞德越战越勇,双方阵中将士全都看得手中捏汗,目瞪口呆。战至一百余回合的时候,蜀军阵中敲起了收兵的战鼓,与此同时,曹军也发出了收兵的鼓音,庞德与关羽同时收刀,各自回到本军阵中。 蜀军收兵,是关平看到父亲关羽虽然英武无比,但想到他毕竟已非当年,恐其久战有失,所以才急令鸣鼓的。 关羽回到本营休息,对诸将和关平说道:“庞德果然是个人物。看他的武艺,绝非寻常之辈,可以算得上配跟我交战的对手。” “父亲,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那夷国小卒不知天高地厚。您就是杀了他,亦称不上光荣之事,若万一受了伤,却会使汉中王难过。请您还是不要再单独与他对战了吧。” 对关平的劝谏,关羽只是付之一笑。他虽已年老,却根本不去理会自己的年龄。 却说庞德回到曹营之后,也极口赞誉关羽的勇猛。 “以往人们说起关羽就面露怯色,我总是嗤之以鼻。今天才知他名不虚传,确是个稀世英雄。想来我也真是幸运儿,不管是死是活,总算遇到了举世无双的强劲对手。” 于禁前来阵中探望庞德,听他口出此言,便竭力劝谏:关羽绝非轻易便可战胜之人,切不可搏命与其相拼。 庞德对他的话只当耳旁风,并不十分在意:“如果遇到如此强劲的敌手就逃避决战,那还不如当初不走习武之路。明日我要与他打个痛快,胜败自有天命,一定要决出胜负。阁下就请从旁观战吧。” 第二天,庞德又策马来到两军之间,大声叫阵:“关羽,出来应战!” 今天虽是庞德先来叫阵,关羽其实早就在等着他了。他立刻催马上前,嘴里叫道:“贼将休走!” 战到五十余回合,庞德忽然调过马头就逃。关羽虽然知道他是诈败,还是紧追不舍。 “使什么拖刀计?这种战法可有失大将风度啊。回来!” 关平见状猛地从阵中飞马冲上前来,他眼见父亲身临危境,从后面大声提醒道:“父亲别上当。啊,庞德拉弓了!” 说时迟,那时快,庞德放的箭“嗖”的一声迎着关羽脸膛飞来。关羽弯起左臂一挡,那箭射在手臂上,脸上只不过溅了些许血滴。 “父亲!”关平靠马上前,一把抱住关羽。就在他转身要回本阵时,庞德扔掉手中弓,又舞起大刀追赶上来。 蜀军见状,立刻擂动战鼓助阵,但阵脚却不免动摇起来。曹军乘机齐声呐喊,跟着庞德冲上前来,双方顿时陷入一场混战。关平不管不顾,趁乱护送父亲撤回了己方营地。 恰在此时,魏阵中军突然敲响了退阵鼓。庞德闻声颇感意外,以为后方发生异变,于是也急忙收兵回营。来到中军帐中,他问于禁:“为何收兵?出什么事了?” 于禁的回答却大出他的意外:“不,没出什么事。你可记得在离开都城之前,魏王特地派人前来训诫,再三叮咛,关羽智勇双全,不可将其当成寻常武将等闲视之,所以我才下令停止追击,以防万一中了他的奸计。” 庞德恨得咬牙切齿,懊悔不已,心想若不是你于禁今天白白放走战机,关羽的首级早已成了我囊中之物。 曹军的部分将领当中,也随之传出流言飞语,说于禁突然鸣金收兵,是怕自己的功劳被庞德抢走。 且说关羽这天中了一箭以后,一边疗伤,一边恨恨说道:“改日一定要还庞德一刀,以谢今日这一箭之仇。” 伤口并不太深,但药效一时很难显得出来。关平与幕僚们尽力安慰关羽,为了让他安心养伤,尽量不在他面前谈战场情况。 敌人正好趁此机会,每天前来袭扰。看来这都是庞德下的命令。曹军天天都让士兵前来叫骂,想故意激关羽出战。 “关羽几天以来坚不出战,不会再来上钩,看来我们必须改变策略。不知先锋主力可否主动突破蜀军阵地,一举与樊城的曹王弟取得联系?” 对于庞德提出的这一战术,于禁根本不屑一顾,只是频频用魏王的训诫来搪塞:“关羽这等精通兵法之人,阵地绝不会让敌人从正面突破。将军所言并非什么破敌良策,只不过是逞你一人之勇。须知战争的胜利靠的不是以一当百,只有万众一心,谋略得当,方可最后奏功。还是静待其变,伺机而动方为上策。”不仅如此,于禁随后还将七军移至樊城以北十里之处,自己率领主力部队,在正面大路上摆出进攻阵势,却令庞德所率前锋部队,到不便机动的山后扎营去了——从于禁的布阵排兵来看,显而易见,他心里何等担心庞德一人将所有战功尽数抢去啊! 第六十六章 水淹七军 关羽的箭伤一天天好了起来,忧虑不安的关平总算松了一口气。 “已经没问题了。现在我们必须转守为攻,挫掉曹军的傲气,让他们领教一下蜀军的实力。”关平说着,就与关羽的幕僚一起研究起作战计划来。 恰恰就在此时,传来了曹军突然变阵的消息,敌军已经转移到樊城以北十里的地方。关平与诸将不敢迟疑,立刻将情况报告了关羽:“看来他们是惧怕我蜀军进攻,所以这么快就改变了阵势。” “哦?改变了布阵?”关羽想看个究竟,于是登上高地,手遮额头,朝远望去。 先看樊城城里。只见自从陷入蜀军重围,与城外断了联系以后,城里曹军士气低迷,旗鼓不振,显然还未与援军取得联系。 再看十里外的城北面,七位大将统领的七军分别布阵在山阴处、山谷里与河边上,看来显然想伺机与城里的友军取得联系。 “关平,你去找个本地向导来。”关羽还在仔细察看地形的时候,关平回来了。 “向导带来了。此人对这一带地形十分熟悉。” 关羽问向导:“那插着敌人七军军旗的是什么地方?” “那里叫罾口川。” “那旁边的河呢?” “那是白河与襄江。只要一下雨,山谷里的水都冲进河里,两条河的水位就会涨得很高。” “那里山间狭窄,背后又是险阻,是否没有什么平地?” “大将军说得不错。那座山的后面正对着樊城后门,是个易守难攻的要害,人马很难越得过去。” “是吗?太好了。”关羽让向导退下以后,似乎觉得已经稳操胜券。 “擒拿敌将于禁,如今已经易如反掌。” 关羽此言一出,诸将猜不透他的意思,都请他明示。哪知关羽并不多言,仅仅说道:“你们不记得兵书上说过:‘鱼入罾口,焉能久乎’?如今于禁是自己走进了死地。请拭目以待,不出数日,于禁的七军也必呈死相。”自此以后,关羽亲自督兵在附近大量砍树,打造了无数船筏。 官兵们都对他的命令大惑不解:“陆地作战为何要造这么多船筏?” 不久,刚到八月秋日,就连绵不断地下起雨来。 每过一夜,襄江水位都上升不少。不过几日,白河的浊流溢出岸外,与其他河川合而为一,迅即淹没了四周的陆地,一眼望去,成了漫无边际的泥海。 关羽每天登高观察敌人七军,只见原在岸边和山谷里的营地,都渐渐被逐日增高的河水淹没,士兵们每天都在不停地向高处转移,其背后的山势极为险峻,无路可循。 这一天,眼见敌人的军旗终于插到了山脊上,已无法再朝更高的地方转移,关羽急呼道:“关平,快来!” “儿在此。” “时机已到,可曾记得我告诉你的上游那条河流?你快带人去将河堤掘开,放水下来!” “遵命!” 关平带领一队士兵冒雨出发。襄江上游七里远的地方有一条支流,关羽在一个月前就派几百名士兵和几千民工在那里修堤挡水,这些日子堤坝挡住的连日雨水,多得已经把整个襄野都淹没了。 这一天,督将成何到大本营来劝谏于禁,刚一开口,于禁就感到他的话大不中听:“如此连日大雨不停,不知何日才会放晴。万一襄江水位再向上涨,我军营地便会悉数淹到水底。希望您速做决断,下令全军离开罾口川,将营地转移到别处去。” 根据成何掌握的情报,蜀军早已将营地移到高处,还打造了许多船筏。敌军如此动作显然绝非无的放矢,成何因此竭力主张曹军必须随机应变,且不可固守原地不动。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过下了几天雨,何须多说。”于禁一脸不快,似乎懒得听他说废话。 “不管下多大的雨,襄江好像也从未将这座山淹掉过吧。你明明心里恐惧,却危言耸听,来为自己遮丑。身为督将,说话怎可如此不检点?” 成何被他说得羞愧而退,心中的忧虑和不满却并未释怀。他接着来到庞德帐内,将自己的想法和于禁的训斥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庞德听完,眼角一抬,拍着膝盖说道:“督将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此言可谓切中要害。但于禁身为统帅,太自以为是,我等的劝谏他必然不肯采纳。眼下形势紧急,迫在眉睫,我等就算违犯军令,也必须各自将所部转移到安全的别处去。” 帐外潇潇雨声不停传来,庞德留住成何,把酒搬了出来,要与成何彻底痛饮一番,消除心头的郁闷。正当二人开怀畅饮,把大雨和忧虑抛在脑后的时候,突然间,一阵既像是大浪翻滚、又像是鼓声轰鸣的巨响传了进来,犹如天翻地覆一般。 庞德觉得奇怪,放下酒杯,叫道:“不好!怎么回事?” 拉开帐幔朝外一看,他不禁大吃一惊。只见一波接一波的浊流正排山倒海般地冲来,营地前刹那间已经是白浪滔天。 “啊!不好了!洪水来啦!” 成何这时也冲了出来。他本想骑马返回本营,但眼看着一个个巨浪扑来,远处自己的兵营和帐幕已被击得粉碎。只见营帐和兵马纷纷漂浮在水面上,一个浪头、又一个浪头还在不断将漂浮之物冲向天空,又向下摔得粉碎,所有的一切最后都被洪水吞噬殆尽。 却说在这狂涛之中,也有人不仅不沉不溺,而且还在悠然欣赏着洪水肆虐的惨烈景象。那就是坐在战船上的关羽,还有全副武装立于无数木筏之上的蜀军士兵。 关羽在兵船上神情淡定地下令:“凡漂浮过来攀附在船筏上的敌军,一律视为投降者,须给予救助。那些被洪水冲走的敌人,反正早晚也活不成,不必浪费弓箭。” 原来这一天关平掘开了上游的堤坝,蓄积的雨水倾泻而下,致使白河与襄江之水一齐冲上岸来。罾口川的曹军几乎全部被水淹,大半兵马被水冲走,各处营帐一夜之间变得无影无踪。 关羽的兵船彻夜在洪水中划来划去,救起许多淹在水中的曹军降兵。不久,晨光照亮了一处山脊,只见那里还有曹军的旗帜舞动,大约五百名敌军正集结在一起。 “嗯,山头上的,看来是庞德、董超、成何那几个将军。这几个劲敌如今集中在一起,立即围住此山,全部射死他们!” 蜀军士兵于是划着兵船木筏,把魏旗林立的山头围了起来。 箭矢雨点般射向山头,五百士兵眼看着变成了三百,又变成了两百……董超与成何见无路可逃,灰心丧气地慨叹:“事已如此,看来只有举白旗向关羽投降了。” 唯独庞德一人依旧弓不离手地叫道:“想投降的就投降吧!我庞德绝不向魏王以外的任何人屈节下跪!” 边说边将手头的箭一支又一支地射出去,继续奋力抵抗。 “这几个残敌都对付不了,还要拖到何时?” 关羽的兵船也来到了山边,他命令向山头上的敌人猛烈发射弓箭与飞石。 曹军将士一个个落入水中,只有庞德依然不屈不挠,瞄准关羽的兵船连续发箭。他一边激励残存的部下,一边对旁边的成何说:“有道是‘勇将不怯死以苟免’,今天就是我庞德的死期。你也不能将污名留给后代。” 成何听后,终于下决心,死战到底。他对庞德大喊一声:“放心吧!”随即挥动长枪,朝着山下冲去。一艘木筏正在登陆,成何刚冲到木筏边,就被大批蜀兵用乱刀砍死。蜀兵一边喊叫一边冲到庞德脚下,庞德一见,立即扔下弓,抱起一块岩石,大吼一声:“找死的东西!” 对准蜀兵的头砸将下去,蜀兵的身躯与岩石一齐被击得粉碎,血肉伴着石末四处飞散。 身边的石头几乎都被庞德扔尽,再大的石头到得他手中,立刻变得像是没有任何分量一般。这究竟是庞德之力,还是鬼神之功,实在无法以言语表述。 一时间,眼前的人影和木筏都不见了踪迹。庞德又伸手拿起弓来,周围全是累累死尸,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士兵。 又是一阵雨点般的箭矢与飞石向他射来,庞德看上去好像也已精疲力竭,只见他扑通一声倒了下来——围在远处的蜀军迟疑不敢上前,一艘兵船上的士兵以为山头已经占领,于是很快划了过来。谁知一直在装死的庞德突然一跃而起,踢倒一个蜀兵,夺过他的兵器,轻轻一跃就跳上了蜀军的兵船。 转眼之间,船上的七八名士兵已全都倒在他的刀下,庞德随即撑船离开小山,划到浊流中逃命去了。整条船被鲜血染得通红,庞德过人的迅猛与勇武,让蜀军船筏上的士兵瞠目结舌,无人敢上前阻截。 就在这时,一艘战船突然箭一般地快速划了上来,船头猛地朝着庞德的船腹一撞,又用铁耙和钩枪拖住他的船舷,一下子就将庞德的船掀翻在浊流之中。 “干得漂亮!” “是哪员大将?” 蜀军士兵们看到这一场面,无不手舞足蹈,赞不绝口,打不死的庞德终于和船一起沉到水底去了。 岂料将庞德所乘之船掀翻到水里的那员蜀将并未就此罢手,只见他纵身跃入浊流,游过激流旋涡,与庞德经过一番格斗,又将这位赫赫有名的曹军大将擒上岸来。 战斗结束,关羽乘船返回岸上,等待那位勇士把庞德带上来。此时全军都已传遍,生擒庞德的勇士,原来是蜀军中水性最好的周仓。 曹军统帅于禁也被生俘带到关羽面前。于禁不停地哀号,请求饶命。关羽看他可怜,笑着说道:“杀此猪狗,空污刀斧。且将他押到荆州大狱,等候发落。” 庞德接着被带了上来。 他傲然而立,不肯下跪。关羽怜惜这条真汉子,劝他道:“你哥哥庞柔现在侍奉汉中王。我可为你作担保,让你也在蜀国谋个官职以度百年。不知意下如何?” 庞德一听,哈哈大笑,不屑地说道:“何人求你作保?你还是少管闲事吧!我只有魏王一个主君。过不多久,刘玄德必会像我这样被绑到魏王面前去,那时你也会劝他吃魏禄,苟活于世吗?” 关羽怒喝道:“好啊。那就如你所愿,不让你带来的那口棺材空着回去。跪下!” 庞德默然跪下,引颈受刑。“咔嚓”一声,他的脖子被一剑砍断。 大雨停后,洪水并未立刻退去。在庞德奋战过的那座山头上,后来出现了一座坟墓。据说那是关羽怜惜庞德的忠心,让人建造的。 关羽水淹七军的同时,大洪水自然也淹到了樊城,城墙慢慢被浸塌。就算没有这场洪水,曹军被长期围困于城中,也早已身心疲惫。他们抱怨苍天,为何单单对樊城如此残酷。城内曹军士气低迷,已完全丧失了斗志。 所幸关羽的围城军队为避洪水,也一下子全部撤到了远处高地上,攻防战实际上已暂时休止。 休战期间,守城众将聚在首领曹仁身边一起商议。多数将领对曹仁进言道:“如此死守下去,只有饿死与失守两条路。不如放弃樊城,夜里乘隙坐船离开这里,换个地方隐蔽起来才是上策。” 曹仁也赞同这个建议,即令众将开始做出逃准备。 “胆小鬼!”满宠闻言,不禁异常愤慨,“这场洪水乃连日大雨使山水暴涨所致,尽管泛滥成灾,但只消等半个月,洪水必会自行退去。据说许昌一带同样遭遇水害,饥民暴乱,人心不稳,形势日益恶化。关羽本该前往许昌平乱,现在听之任之,不敢轻举妄动,就是怕一旦分兵前去,立刻会遭受我们从樊城发起的追击。” 分析完形势以后,满宠又对曹仁说明了当前应该采取的对策:“将军贵为魏王弟,一举一动均对全军造成很大影响。您应该坚守这座孤城。如果弃城而走,黄河以南之地,顷刻之间便会被荆州兵马平定,这岂不正中关羽下怀?到得那时,将军还有脸面去见魏王与国人吗?” 满宠的一席话,让曹仁如梦初醒。他向满宠坦承自己原来的想法大错特错,一再感谢道:“若不是你及时提醒,我恐怕早已误了大事。” 为了彻底驱散城中弥漫的失败情绪,他立刻召集众将训示:“我深为自己的一时糊涂感到羞耻。身受国家宏恩,被委以一城守备,却在危难之际萌生弃城而逃的念头,我实在不胜惭愧,诸位现在也应与我同样痛悔。如果从今以后再有人想要出城逃命,我定当如此惩罚。望各位切记!” 曹仁说完拔出宝剑,将自己平日骑用的白马一劈两段。众将看了无不为之变色,立即异口同声地保证:“誓死与樊城共存亡。只要一息尚存,必为此城战至最后!” 满宠说的果然不错,从那天开始,洪水渐渐退了下去。城里守军又恢复了生气,他们修缮城墙,重垒石壁,构筑箭楼堡垒,增设弓弩石炮。士气昂扬,求战心切,只等蜀军前来攻城。 过了不到二十天,洪水全部退走。关羽擒于禁,杀庞德,把前来驰援曹操的七军大半喂了鱼鳖。一时间威震八方,名扬四海,连哭啼的孩子听到他的名字,都吓得赶紧收声。 适逢次子关兴从荆州前来,关羽将战况与众将战功一一写成文书,交与关兴,让他作为使者到成都去面呈汉中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