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汉传奇》 第一章 <er">始皇南巡 刘邦项羽同感叹 <er">大索天下 张良项伯共流亡 一只鹰在高远的蓝天上一圈圈盘旋,用它锐利的眼俯瞰着大地。这只生活于距今2230多年前的猛禽究竟看到了什么,让它会如此感到惊扰? 在这片它每日飞掠过的平原上,忽然间冒出了一大片黑压压的森林! 这是人的森林。这是始皇帝南巡的队伍。 队伍停留于原地。皇帝刚传令稍事休息。所有人都必须服从他的意志。 史书载,公元前221年,秦王嬴政完成了对齐、楚、燕、韩、赵、魏等六国的征服,一统天下,即皇帝位。废分封、立郡县、书同文、车同轨,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天下之主”。这位始皇帝在统一六国后,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巡幸天下。西至陇西,东临大海,南下的足迹甚至踏遍扬子江畔的各个要冲。每次都有几十万阵容豪华、全副武装的军队随行。为保证刚刚建立的政权体系能够在巡幸期间正常运转,还带上了数目众多的文职官员。皇帝就在他的辒车里办公,车中吃,车中睡,可见这是辆多么宽敞豪华的马车!他这么做的目的当然绝非游山玩水,而是觉得有必要通过亲临巡幸这种手段来稳固政权,以彰显皇帝之威。 试着想象一下,整个的秦兵马俑阵都从深埋的地下列队走了出来,褪去历史的风尘,恢复了面色的红润与铠甲的光鲜,重新站到了太阳底下。几十万活生生的人马仍旧像陶俑一般无声无息!没人敢说话、嬉笑,甚至大喘气。只有无数面象征着秦帝国威严的黑色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只有他们手中的冷兵器在太阳下闪着夺目的光。 宦者躬着腰,头顶托盘,穿过卫士们的队伍朝皇帝的辒车跑去。车下并排站着身材修长、仪表端肃的丞相李斯和略显肥胖、满面笑容的宦者头目――中车府令兼行符玺令事赵高,他们恐怕是普天之下,万民之上,始皇帝最信任的两个人了。 宦者双膝跪倒,将托盘吃力地高高举起。盘上整整齐齐摞着一堆竹简,每片简上都刻满了字,用皮绳分别串在一起。 赵高瞥了一眼李斯,尖声表示着不满:“这些全要上奏吗,丞相?您太不体恤皇帝了!”李斯面无表情:“这些全是皇帝想看的。至于奏与不奏,中车府令您看着办。”赵高冷笑一声,果然上前去翻了翻竹简,见确实无可挑剔,才接过来,吃力地捧着,快步走向帘幕低垂的辒车,尖声禀报:“臣,赵高有事启奏!”帘后传出一声如豺狼嚎叫般的回答:“奏来!” 随之,低垂的厚重帘幕被两个随侍的小太监从两边卷起,露出皇帝的真容。所有的人,包括丞相李斯在内,立即俯首低眉,莫敢仰视。 这位使六国授首、万民恐惧的皇帝究竟是怎样一副尊容?据见过嬴政的尉缭子描述,他“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此时的皇帝年已五十多岁,虽自小生长于深宫,保养得好,却也皮肉松弛,显出老态了。只不过他的地位和威严让人不敢正视。只有赵高,才敢于踩踏着车旁的阶梯,一步步接近他。 皇帝没理会赵高毕恭毕敬呈来的公文,锋利的目光一直看着天上,突然问:“那是什么?”赵高眯着眼随着皇帝的目光望了望:“噢。是只鹰。陛下。”皇帝鼻子里哼了一声:“它总围着朕的车打转,意欲何为?”赵高愣了一下,谄媚地笑笑:“大概,它也想瞻仰皇帝的风采吧?”皇帝瞥了那鹰一眼,皱皱眉头:“令它离朕远点儿!”赵高朝天上挥挥袍袖,老鹰飞开了。他高兴地叫道:“它听从您的旨意了!陛下!”臣下与士兵们同声欢呼起来:“万岁!”皇帝似乎也很满意,伸手去取公文。后面车上却传来晨曦公主的喊声:“看呀!它又回来了!” 果然,那只鹰绕了一圈,再次飞了回来,朝皇帝俯冲过来。始皇帝勃然大怒,抓起一柄长剑就向天空刺去!就在这时,车后的护卫队伍里有人射出了一支响箭,“扑”一声,被射中的鹰坠落在地。皇帝舒口气,放下剑。早有人将射中的鹰拾起交到赵高手中。赵高双手捧着献给了皇帝。皇帝看了看,问:“谁人所射?”一位年近三十的英武将军执着弓大步迈出队伍,朝皇帝远远跪下:“臣,章邯。”皇帝笑笑:“你箭法不错!”章邯朗声回应:“全凭皇帝之威!”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问李斯:“丞相!到哪儿了?”李斯回奏:“前方三十里,即是彭城。”皇帝一怔:“噢?楚人之地呀!”李斯俯首答:“是。楚人号称难治。不过,这一向还算是平静吧。”言下不无得意。皇帝没说什么,只挥挥手。小太监们迅速放下了车帘。赵高尖声宣布:“起驾呀!” 车队继续朝彭城行进。辒车后,射鹰的章邯骑着马,按辔随一辆副车缓缓前行。少公子胡亥和他的侄女晨曦公主并肩坐于车上。胡亥容色白皙,细长的双眼微微上翘,带着几分水花似的波澜,顽皮而狡黠。晨曦十四五岁,鲜花初绽一般的年纪。她是长公子扶苏的女儿,是皇帝最宠爱的孙女。这次出巡,把她也带来了。晨曦难得出远门,一切都觉得新鲜。头上松松地挽着发髻,垂了两缕在石榴红的衣衫前,一支金钗点出了她身份的尊贵,鬓边那朵让宫女从路边采来的野花与衣衫同色,正和她明艳的面庞交相辉映。此时,她以手撩开车帘,望着外面的风景,美目盼兮,流露出满心的快乐。赵高看到,走了过来:“公主!请把帘子放下!”晨曦放下车帘,不高兴的神情写在脸上,嘟囔着:“有什么本事管着我!”身旁的胡亥半闭着眼睛,得意道:“就因为赵高像是皇帝的影子,也像皇帝肚子里的蛔虫。”赵高是胡亥的师傅,但说到底还是皇家的奴才,但是,这个奴才大大的不同。天下,能如此接近皇帝的还有谁?只有他赵高!皇宫光殿堂就270栋,皇帝每天都住在哪儿?在做什么,他爱吃什么?所有这一切都只有赵高一个人清楚。 此时,前边的辒车里,皇帝正在批览着公文。赵高跪坐于一旁,瞟一眼公文的内容,又瞟一眼皇帝脸上的表情。皇帝想批点什么,刚找笔,赵高就将蘸了墨的笔递到了皇帝手里。皇帝才舔了舔嘴唇,还没等吩咐,赵高就把调好的蜜汁送到了皇帝嘴边。秦始皇的车队黑压压地向前移动。远远地,出现了彭城的轮廓。皇帝要路过,彭城早已加强戒备。兵丁在城门外驱散行人,禁止出入。 两个骑马的男子勒着缰绳远远地望着。前面的中年人身材不高,着青色袒领袍服,袍服下摆打一排密裥,头上裹以同色巾帻,看起来斯文沉稳,一双锐眼炯炯有神,他叫项梁。在项梁身后的青年十六七岁,却长得身材高大,健硕俊朗,着月白色的曲裾深衣,脸颊棱角分明,一双大眼睛细看竟似双瞳,他是项梁的侄子项羽。项羽靠近项梁,低问:“叔叔,怎么办?”项梁冷冷一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要见识见识这个暴君。走!”他一拨马头,驰向路旁的一个小酒铺。项羽催马跟上他。 酒铺中已聚集了不少客人,都在兴奋地聊着皇帝出巡之事。临窗几旁坐着一位衣着讲究、面容姣好的青年男子,他皱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与他对坐的是一位肌肉发达、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手提一个装鱼的竹篓,看上去有些分量。青年男子坐姿优雅,身板挺得笔直。壮汉则叉开了双腿,大大咧咧地往那儿一歪。这种姿势叫作“箕踞”,在有教养的人看来,如此坐法,甚是粗俗。但青年男子并无嗔责,他的目光只是注视着窗外的大路。那儿,刚好有一队被公差押解的囚徒想要进城。 项梁和项羽从两人身边经过,在里间找了空位刚坐定,就听得有人在大声嚷嚷:“怎么样,兄弟们?跟着我刘邦,来对了吧?” 那个自称“刘邦”的人,正以箕踞的姿势坐于七八个汉子的当中。他是沛县人,四十上下年纪,穿麻色短袍,衣袖窄小,腰间系巾带,扎着裹腿,虽然是平民装束,人长得倒还体面,白白胖胖的,一部美髯垂在胸前,那双桃花眼笑眯眯地环顾着众人。围着他的人年龄有大有小,有胖有瘦,但都在用崇拜的眼神望着他。刘邦得意地继续说:“不跟我来彭城,你们能见着皇帝吗?这种好事儿,一生也不见得赶上一回!这就叫福份!看一眼皇帝,你这一辈子都不白活了!”一个精壮的小伙结结巴巴地问:“刘、刘哥!你、你不是见过皇、皇帝吗?”刘邦得意地摸摸他颇引以自豪的胡子:“是啊!还是前年,我跟萧主吏出公差,去了一趟咸阳,正赶上皇帝出巡!那场面!那威风!那气势!真是叫人终生难忘啊!”他摸着胡子,眯起眼,不往下讲了,像是陶醉在对当日的想象里。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的莽汉樊哙大嘴一撇:“大哥!您也别说得那么玄乎!以前楚王出巡,咱也见过。应该是差不多吧?不就是人多点儿,车大点儿,马肥点儿……”“咄!无知小子!”刘邦瞪他一眼,打断:“这能比吗?那就好比拿你宰的癞皮狗比咱们县令的高头大马!皇帝的威势……咳!一会儿,你们就亲眼得见了,那才叫……咋说呢?啊!大丈夫当如是也!像人家这样,那才算没白活呀!”樊哙又撇了撇嘴:“羡慕管啥用啊?各有各的命!我再羡慕,今生也就是个屠狗的。刘哥您长得这么有福相,不也跟我们一样,啥也不是吗?”刘邦只是举着酒哈哈一笑,旁边说话结巴的小伙子卢绾不干了,急扯白咧地跟樊哙嚷:“你、你别这么说、说刘哥!人、人家就不是凡、凡人!人家是、是……是龙种!知道不?” 项羽和项梁不觉对视一眼,同时把目光投向刘邦。 刘邦摆摆手:“卢绾!别瞎扯!不说这个!来!大家喝酒!喝酒!” 忽然,外面涌进几个官家打扮的人。为首的两个中年人都留着修剪整齐的胡须,戴着小吏的冠。身后随着三两个差人打扮的汉子,一进来就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酒铺里的人。临窗的壮汉看见他们,神态有些不安。旁边的俊美青年低声道:“别看!喝你的酒!” 为首的主吏萧何对他的副手曹参努努嘴,带人直接走进里屋。项梁看见他们,主动站起来,不等萧何盘问,就主动掏出公文递上:“敝姓项,从会稽郡来,是替郡守大人办事的。”又指指项羽:“这是小侄项羽。我带他一起出来,见见世面。”萧何验过了公文上的封泥,点点头,还给项梁,客气地:“皇帝车驾马上过此。你们最好不要随意走动,以免发生误会。”项梁连声称是。刘邦大呼小叫地跑过来,亲热地喊道:“萧主吏!您怎么上彭城来了?”萧何瞥了一眼他身后的人,笑笑:“你们都来了,我能不来吗?”曹参此时带着县里的捕快头儿雍齿走来,向萧何报告:“没发现可疑的人。”转头见到刘邦嘱咐道:“快领着你的这些人走吧!皇帝一会儿就来了。”刘邦笑着抗议:“曹爷!您也太不给乡亲面子。就让我们瞻仰一下皇帝的风采,不行吗?”雍齿眼一瞪:“你们这帮无赖趁早儿他娘的快给老子滚!别自讨没趣!”樊哙、卢绾等一伙人听见雍齿骂刘邦,呼呼啦啦全围上来。雍齿按剑后退一步,拉出动手的架势。萧何喝道:“别闹了!这样吧,刘邦。带上你的人,帮我们维持秩序去。这样,还可以离皇帝近一些。”刘邦一听,自然高兴,胸脯一拍:“还是萧主吏瞧得起我!”回头对他的那些朋友呼道,“走啊,兄弟们!”一行人跟着萧何、曹参往外走。小二上前挡住刘邦:“刘大爷!您的酒钱?”刘邦边走边说:“皇帝就要来了,再说吧!先记我账上。”话未说完,人早已溜出门外。小二气哼哼“呸”了一口,这刘邦赊的陈年账,何时曾还过。“来了!皇帝来了!皇帝来了!”随着一阵喧哗,人们纷纷朝外涌去。只有临窗的青年男子与络腮胡壮汉端坐不动,紧盯窗外的大道。 围观的百姓们挨挤在路上,张大嘴巴望着慢慢走近的皇帝车驾。刘邦想看,又要维持秩序,显得比别人更紧张。皇帝的仪仗队从人们面前缓缓走过。雄壮奢华的气势让喧闹的人们立刻安静下来,个个目瞪口呆。 樊哙感叹着:“乖乖龙的咚!真的不一样哎!” 仪仗后面,皇帝的辒车如同一座活动的豪华宫殿慢慢驶近。根据皇帝的命令,四面的车窗全部打开。皇帝就端坐于车中,睥睨地俯瞰着他的臣民。 刘邦呆呆地望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振臂领头高喊:“皇帝万岁!”众人跟着欢呼起来:“万岁!皇帝万岁!”那队被公差押解着,双手抱头蹲在街边屋檐下的囚徒也听到了欢呼声,却谁都不敢站起来看。只有个脸上被刺了字的大汉昂起头,用愤怒的目光朝那边扫了一眼。项梁与项羽站在人群后面,也默默望着始皇帝的车驾。项羽握紧拳头,说了句:“彼可取而代也!”项梁吓一跳,拉着他赶紧溜开了。其实,在这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谁又听得见呢? 酒铺里的客人和小二全都跑去看皇帝了。空荡荡的室内只剩下那两人端坐于几旁。俊美男子望着去远的皇帝的车驾,压低声音问:“可看清楚了?”壮汉点点头:“我马上赶去博浪沙。”男子掏出钱放于几上:“雇匹快马。务必赶在昏君到达之前埋伏好。”壮汉径自将钱揣好,起身拎起鱼篓就要走。俊美男子跟着站起,忽然说了声:“壮士请稍候!容张良再敬一杯。”说着,他斟满酒,双手捧着,眼中却忽然溢满泪水,声音哽咽着:“我张家受韩四世国恩!暴秦灭韩,此仇不能不报!我散尽家财,弟死不葬,其志正在于此。天可怜见,有幸得遇壮士,愿助我一臂之力。愿此去一击成功,为天下除害!替张良雪耻!大恩大德粉身难报!”说着,泪水夺眶而出。壮汉接过酒,一饮而尽:“公子放心!定不辱命!”张良哭拜于地,等他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壮汉已无踪影。 皇帝走了,彭城百姓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刘邦领着他的那伙弟兄仍在街上闲逛。只见那队囚徒也进了城,在差人驱赶下迎面而来。走在前头的就是那位面上刺着黥印的汉子,标明他犯过法,是所谓“刑余之人”。刘邦等人忙闪在路旁的糕饼摊旁,让他们先过去。英布瞥了一眼摊上黄澄澄、热腾腾的枣糕,不走了。他一停,身后的人都停下来。差人拿着鞭子跑上来:“英布!你想干什么?”“饿了。想吃块糕。”英布没有看他,冷冷说道。差人怒了:“就你事儿多!想吃吗?先吃老子一鞭!”他挥鞭便抽,英布头一闪让过,顺手用锁着铁链的手将他的鞭子一把抓住。刘邦见状走上去,打了个哈哈:“咳!这位兄弟不就是想吃块糕嘛!”回身向樊哙等人问,“你们身上谁带着钱?”樊哙和卢绾都掏出了几个钱,刘邦将糕饼摊上所有的糕都买了下来,转身将剩下的钱塞给差官,低声劝:“何必动气?这一路还远,求个平安,比啥都强。”差官揣起钱,再不言语了。刘邦招呼囚徒们:“吃吧!吃饱好上路!”囚徒们蹲在当地,大口吞吃着。刘邦也在英布旁边蹲下,问:“兄弟!哪儿人啊?”英布头也不抬:“六。”(六,就在今天的江西省九江一带。因九条水流汇于长江,当时即有“九江”之称。)刘邦盯看他脸上的黥印:“你犯了哪条法了?”英布愤愤道:“鬼知道犯他娘的哪条法!不过倒好,成全我了!” 刘邦听了一怔。旁边另一位囚徒解释道:“您不知道,从小有人给他相过面,说他这辈子得受次刑。受过刑,就能当王。所以他对受刑根本不在乎,干脆改名就叫黥布!”差官听闻,指着英布骂道:“就你这种贱杀坯,还想当王?老老实实上骊山给皇帝修陵去!走!” 英布没答话,抹抹嘴,站起来,朝刘邦拱拱手,大步朝前走去。囚徒们跟着他走了。 刘邦望着这些刑徒,深深叹口气。樊哙凑过来问:“刘哥,他们这是去哪儿啊?”“上骊山,给皇帝修陵墓。”刘邦的语气很沉重。樊哙瞪大眼睛:“皇帝不是活得好好的吗?现在就给自个儿修墓干啥?”刘邦叹口气:“都修了多少年了!听说是用水银在地下堆出山川河流,日月星辰,还要把天下的奇珍异宝全带到地下享用!可每年又花大把的钱让方士出海去寻不死药,想长生不老!真不知道皇帝到底咋想的?唉!只苦了天下的苍生啊!” 这一刻,他的神情肃穆悲悯,不像个“氓”,倒像是一位忧国忧民的“士”。 皇帝的车轮辗着夕阳,继续向前慢慢滚动。辒车里,皇帝放下了仍在披阅的公文,揉了揉眼:“到哪里了?”赵高掀起车帘看了看:“博浪沙。陛下。”皇帝打了个哈欠:“叫胡亥和晨曦来,陪我说会儿话。”赵高掀开车帘,向外吩咐:“副车上前来,皇帝要见胡亥公子和晨曦公主。” 章邯闻命,催动驾辕的马,押着副车从后面急急赶上前去。 前方路旁有一株大树,枝叶浓密。在彭城酒铺出现的络腮胡壮汉正隐身于树上,手中紧抓着那个鱼篓。他的一双锐眼紧紧盯着向这边驶来的辒车,全身肌肉紧绷,伸进篓中的手在微微颤抖着,随时准备着一跃而下,完成受人之托的使命! 辒车眼看驶近。章邯押着的副车也从后面赶了上来。壮汉大吼一声,从篓中抽出一柄大铁椎,如鹰一般从树上跃下,直扑皇帝的辒车!想不到,辒车的两位驭手见副车赶了上来,同时勒马,八匹马前蹄一起腾空,辒车突然刹住。副车反而冲到了前头,正好停在壮汉隐蔽的树下。 章邯正搀扶胡亥和晨曦公主下车。壮汉像只黑色的大鸟从空中落下来!他手中的铁椎一下子就把副车的车顶砸个粉碎!晨曦失声惊叫,一头扎进了章邯的怀中。章邯用左手护住晨曦,右手拔出剑直刺壮汉!一剑即中。喷出的血点溅在章邯的身上。被刺中的壮汉呀呀怪叫着,像只发了疯的猛兽,挥着铁椎继续冲向辒车!赵高在车里尖叫:“拿刺客!”皇帝的卫士们顿时组成一道人墙,护住了皇帝的车驾。同时,驰马赶来的卫士们从四面围住了行刺的壮汉。剑戟同时砍下来。壮汉倒地,手中的铁椎滚到一旁。卫士们面无表情地乱砍乱剁,片刻间,刺客几乎体无完肤,早已气绝。 李斯赶过来,喊道:“把他头砍下!四处好好搜查!看还有没有别的刺客!”军士们如雷般答应着,朝四面八方跑开。 残阳如血,照着皇帝的车驾。皇帝板着脸,坐在辒车里,正听李斯上奏:“视其衣着,应是自韩地而来。验其身,一粗人耳。必为人所遣。”皇帝下令:“大索天下!寻其同党!杀无赦!”又问,“章邯何在?” 章邯闻声上前,躬身施礼。皇帝点点头:“尔救驾有功,当重赏。你想要什么?”章邯低着头:“小臣不敢妄言。”皇帝笑笑:“说吧!恕尔无罪。”章邯再拜,鼓足了勇气说道:“那,敢请皇帝将晨曦公主赐予小臣为妻吧。”这个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帝怒了:“你好大胆!敢要朕的晨曦?”章邯匍匐在地:“臣死罪!臣妻亡故,孤身一人。若得公主下嫁,毕生之愿足矣!”没有回声。章邯感到了颈项间那凌厉冰冷的风势,但晨曦公主的笑靥让他魂牵梦萦已久,他不想放弃这大好的机会。他愿意以命来搏这场赌注。晨曦公主也呆了,她仿佛一下子坠入雾中,分不清方向。她知道,对这样的事,自己无权发表意见,她的命运,全掌握在那个贵为皇帝的祖父手中。 空气像凝固一般,静得可怕!豺声骤响,皇帝竟笑了:“勇气可嘉!朕就成全你!”他对赵高道,“传旨,章邯晋少府令,赐晨曦公主下嫁。婚后速赴骊山,督修皇陵!”章邯大喜,再拜:“微臣叩谢皇恩!”晨曦公主也跟着跪下。就算不嫁给章邯,谁知日后皇帝会把她指给哪个阿猫阿狗呢? 凭着人头和鱼篓,清查很快就有了结果。有人看见,一个衣着讲究的青年男子曾跟这刺客在一起,他叫张良。于是,官府的海捕文书很快传到各个郡县。 竟敢有人行刺皇帝!这消息如闪电一般传开。街头巷尾,人们都在悄悄议论这天大的新闻,充满着惊讶与兴奋。 这天晚上,在会稽郡的一处宅院里,项梁项羽叔侄对月焚香,祭奠先祖。项梁眼中噙着泪:“项氏的列祖列宗!天下人已对暴秦忍无可忍,今日即有刺秦之举!我和羽儿决不会落于人后!我们发誓:一定实现先人的遗愿,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项羽重复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月光下,他年轻英俊的脸上泪光闪闪。 皇帝下旨大索天下,各个郡县都忙乱得鸡飞狗跳。沛县里,偏赶上泗水亭亭长病故,正是用人之际,这“人”到哪儿去找呢?沛县县令急得团团转,召来萧何、曹参、雍齿等部属商议。萧何向曹参使了个眼色。曹参立即提议:“中阳里的刘邦可称职。”雍齿一听就烦:“刘邦?不行不行!那个流氓当上亭长,地方上还能安宁吗?”萧何立即驳道:“刘邦虽无业无行,在黔首中却颇具威望。这样的人当了亭长,地方才可保无虞。”雍齿质疑道:“他若利用手上权力,鱼肉乡里怎么办?” 萧何微笑道:“不会。此人一向扶困济危,有侠义之风。再说,穿了官衣,他就是公家人。更会好自检点,不然,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治他的罪也更容易。”雍齿还要反驳,县令已经不耐烦了说道:“对此人,本县也略有耳闻,好像其说不一。你们再议吧。我有急事得出去一趟,看个老朋友。夏侯婴备好车没有?” 夏侯婴是县令的车夫。他备好的车已等在门口。路上,县令随口向他打听刘邦。这可打听着了,夏侯婴本来就是刘邦的死党,自然会满口称赞。县令点了点头,心说:这个泗水亭长可以定了! 此刻,中阳里的农家小院里,刘邦正低着头,听着全家人的数落。 刘太公坐在磨盘上,瞪着眼,喘吁吁教训着:“你小子!地里农活儿这么忙,也不说帮帮你的两个哥哥,就知道上城里去闲逛!”刘邦摆出一副无赖模样,顶了他一句:“不是总夸我哥能干吗?那就能者多劳呗!”太公更生气,老大新年买了头牛,老二连新房也盖好了!偏这个老三,这么大的人,不干点正经事,不成家,不置产业,每天混着日子,能不火冒三丈? 正修理农具的刘邦大哥见爹爹真动了肝火,劝道:“行了,爹!三弟跟我们不一样,人家是干大事儿的!家里不缺他这把手,他爱干嘛干嘛去,随他高兴!”刘邦的嫂子一手端着碗浆,一手拿着个装零食的竹皮盒子走来,将竹皮盒放于石磨上,把浆递给太公:“爹!喝碗浆,压压火。老三!你也真该替自己打算了。哪有这么大不成家的?真想混一辈子呀?”刘邦自嘲道:“我没本事嘛!” 嫂子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可听说,曹寡妇那儿子就是你的种!还不如把她娶回家,正经过日子呢。”刘邦急忙说:“不行!她可登不了大雅之堂!”刘太公一放浆碗:“那就别惹人家!在外头偷鸡摸狗的,叫街坊四邻戳我脊梁骨啊?” 刘家正闹闹嚷嚷,夏侯婴拿着马鞭跑进来:“刘邦!刘邦!快跟我去县衙!县令大人找你!”全家人都吃一惊。刘太公问:“他、他又在外头犯啥事儿了?”夏侯婴大笑:“啥事儿?好事儿!县令大人决定让老刘接任泗水亭长!他当官了!”刘太公和全家人都瞠目结舌。刘邦得意地慢慢站起身:“爹!那我可就去了。”他刚要出门,不觉皱了下眉:不能这么光着头就去,得戴个冠。冠,也就是男人戴在头上的帽子,一般用乌纱制成,在那个年代,戴冠是有身份人的象征。刘家全是平头百姓,平日科头跣足,哪来的冠? 刘邦一转身,拿起磨盘上盛吃食的竹皮盒,把东西倒空,反扣在自己头上,问夏侯婴:“咋样?”夏侯婴被他这举动逗乐了:“别说,还挺神气!赶明儿,我也弄个戴上。”刘邦琢磨着:“还得弄个带儿,要不,被风吹跑了。”他把拴牛的绳子解下来,往竹皮盒上一勒,在颏下打个结,跟着夏侯婴匆匆上任去了。 全家人都像没缓过劲来,呆呆地望着他。这一院子里的男子,日后都成了皇亲国戚,封王封侯,贵不可言。而刘邦此日的即兴之作,日后被称为竹皮冠,竟成了汉朝官方法定的冠式之一。天下之事,真是难以预料! 泗水亭长刘邦上任后办的头一个差,便是配合县里的捕快头儿雍齿抓刺客。雍齿把他抓来的一批疑犯带来交给刘邦,让他甄别处理,自己又忙着去抓人了。刘邦仔细盘问,他们多是城外和外地过境的乡下人,没一个跟官府公文里描绘的张良对得上号的。众黔首纷纷哀求:“我们真的都是良民啊,刘亭长!我娘还等我抓了药回去呢!”“求求您!放了我们吧!”刘邦心一软,叹口气,干脆把他们全都释放了。 真正的刺客张良此时正在下坯城外的旷野上。他留起了胡子,穿着褐色的粗布短袍,一副农家打扮,却掩不去身上那股自小养成的优雅。跟着他的,还有位身材微胖的中年人,是他花大价钱刚从下坯的奴隶市场上买来的罪奴。此刻,那人被他用绳索牵着,满心忐忑地一步步跟着他走来。张良见四处无人,停下来,解开绳索:“好了。你自由了。去吧。”囚徒愕然:“小人身犯重罪,被官府判罚为奴。先生不惜重金,将我赎买。您就是我的主人了。我项伯自当鞍前马后,效命于您。怎么您却让我走?”张良苦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便是谋划刺杀皇帝,被朝廷通缉的韩国张良!”项伯大吃一惊:“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张良惨然道:“办完你的这件事,我会找个地方,安静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我生命的意义就在这博浪一击,可是,我失败了!生之何恋?好在死之前还救了你,算做了件有意义的事!你若无义,想告发我为时已晚;若有义,明年今日,记着给张子房浇奠一杯薄酒吧!”项伯忽然给他跪下:“子房先生!您错了!博浪一击,震惊了天下,唤起了多少志士仁人!您让至高无上的始皇帝吓破了胆!让他企图传之万世的帝业摇摇欲坠!怎么能说是失败呢?项伯敢求您打消此念,为天下人珍重!”张良心下一惊,他没想到自己赎买的这个罪奴,竟能说出如此话来,不禁将目光看紧了项伯。项伯跪下身,缓缓道:“实不相瞒,我是楚国大将项燕的长子。我父抗击秦军,战死沙场。我与弟弟项梁立志复仇,分头行动,广交天下好汉。不想我在此误伤了人,身陷缧绁,被罚为奴,若不是您搭救,还不知这条命能否保全,遑论复仇大计了!项伯愿跟随先生,共图大业!”张良惊讶地看看他,也跪了下来,行了个礼:“谢项壮士指教!即便不死,张良也心灰意冷,难以再有作为。天下大事,全仗你们了!愿君好自为之。”说罢,再拜。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荒郊野外的,你们俩拜来拜去,搞个啥名堂?” 第二章 <er">老人三试 张良拜师学兵法 <er">吕公一相 刘邦骗宴得娇妻 张良与项伯正在互通心曲,忽听有人讲话。两人愕然望去,只见前方那座古老的圮桥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位相貌奇古的老者,须发银白,风吹着他宽大的布袍,飘飘有出尘之感。 老人招手叫:“来!那个年轻人!来给长者做点事!”张良见他叫自己,站起身,走了过去。老人用光脚一指桥下:“老夫不小心,鞋掉下去了。去给我拣上来!”项伯跟过来,十分生气:“喂!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吗?竟敢拿他当仆役使唤?”张良拦住他,笑笑:“这是位长者。我应该帮这个忙。”他走到桥下,拣起了那只鞋,提着它走到老人面前,将鞋递给他。老人把脚一跷:“给我穿上!” 张良只好弯下身,帮老者穿上。正在这时,老人腿一抖,把另一只鞋故意掉到桥下,叫道:“哎!那只又掉了!你怎么搞的?越帮越忙!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没出息!”张良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走下桥,去将另一只鞋拣来,恭敬地给老者穿上了。老人似乎很得意,坐在桥上,晃着两条腿,这回更好,两只鞋全都甩到桥下了。项伯一把拽住张良:“这老头儿成心!走吧!别理他!”张良摇摇头,抽出手:“办事情总得有始有终,岂可半途而废?”说着,第三次下桥,将鞋拾起,磕掉上面的灰土,回来替老人再一次穿好。 老人忽然拍手大笑:“说得好!办好事嘛,就当锲而不舍,有始有终!孺子可教!明日五更,你还到这里来等我。我有好话教你!一定来呀!记着,就你自己来!别迟到!”说罢,站起身,负手飘然而去。 张良怔怔地望着老人走去的方向,只见暮色四合,夜雾团团,连个影子也看不见了。 次日,刚五更天,张良就不顾项伯拦阻,起身赶往圮桥。隐隐地,只见桥栏上坐着个人。是老人在等他。老人大声呵斥:“叫你早点来,为何落后?”张良嗫嚅地:“我是五更起来的。路远……”老人毫不放过,在他的头上打了一掌:“明知路远,何不提前?这是诚心向长者求教的态度吗?回去吧!明天,千万别再晚了!”说罢,一挥大袖,飘然而去。 第三日,张良不到四更就起身,提着灯笼,踏着荒草,直奔圮桥。到桥头了!远远看去,桥上好似无人。张良松了口气。忽然,黑暗中传来一声咳嗽,吓了他一跳!提灯一照,原来,老人竟躺在桥上!见到灯光,慢慢地坐了起来,望着张良。张良将灯笼放在一边,深深一揖,不安地说:“我、我又晚了!对不起!请长者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老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慢慢躺下去,又睡了。 到了第四天,张良独自躺在桥上,默默地望着满天的繁星。天都快要亮了,才听见一声轻轻的咳嗽。他知道是老人到了,一骨碌爬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跪坐于桥头。老人似乎有些吃惊,问:“你几时来的?”张良老老实实地说:“不瞒长者,我怕睡过头,昨夜就睡在此地,没有敢回去。”老人在桥栏上坐下,微笑看着他:“知道我为什么三番五次试探你吗,张良?”张良一惊,老人居然知道他的名字!老人笑了:“我不但知道你的姓名,也知道你办的大事和你现在的心情。可是你呢?知道你自己吗,张良?知道你行动失败的原因吗?”张良低下头:“择人不当?”老人摇摇头:“不。是你还不知‘道’!不懂得审时度势,太急于求成。孤注一掷于前,又心灰意冷于后,自然难成大事。你看这桥下的流水,水看似柔弱,其实最强。因为它有含纳百川的容量,顺势而动的智慧,水滴石穿的耐心,和冲决一切障碍的勇气。只要你具备了水的气度与性格,一次失败算个什么?认清大势,顺势而动,又何事不可为?”张良惊喜道:“我想做的事,还有成功的希望?”老人捋须而笑:“天下人心已厌强秦。始皇帝的所谓万世帝业,也已难乎为继。博浪一击,将加快它的灭亡。不出十年,定然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你一世的功业,不是已经结束,而是刚刚开始!”张良拜倒在地:“谢长者指教!张良愿拜您为师,再图大业!请问,老师如何称呼?”老人微笑:“道法自然。或许,我就是山野的一丛野草,道旁的一段枯木,或者,就是这河畔的一块顽石?叫我黄石公可矣。哈哈!” 据说多年以后,当张良功成名就,入山寻师,老人果然不知去向。只在他居住的洞府中找到了一块黄色的石头。 张良回到住处,将剩下的钱全送给了项伯,嘱他好自珍重,徐图大事。自己则随黄石公进了一处深山,这里青山叠翠,小溪潺潺,奇花异草掩映着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见黄石公归来,早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欢笑着从洞中跑出。女孩眉目清秀、两个酒窝里漾满笑意,虽然称不上美人,却自有一番潇洒出尘的韵致,如小荷出水,清新脱俗。黄石公招呼道:“小薄!”那个被唤作小薄的女孩奔到师父身边,上下打量着张良,听得师父介绍,盈盈笑着:“失敬!师兄。” 张良走进黄石公堆满简牍的藏书之处,顺手翻阅。先打开一个手卷,题签上写着,他只看了几眼,就放在一旁。又抽取出一卷,“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始;有,名万物母。常无,欲观其妙;常有,欲观其徼。……”他想了想,摇摇头,将书又放下。突然,一卷书牢牢吸引住他的注意力,张良兴奋地叫出声来:“《太公兵法》!”黄石公朗声大笑:“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因为他志不在鱼,而在钓!身居乱世,他甘于寂寞,以极大的忍耐终于钓到周文王这位明主,也钓来了他可以一展怀抱的机会!”“早听说太公留下了一部兵法,极其精妙!但失传已久,一直无缘得见。想不到竟藏在您这里!”张良喜不自禁。 老人捋须一笑,张良不取,不取,唯独对这本兵法情有独钟,看来,他这一生注定替人出谋划策,做个姜太公一样的军师了。“也好,我就把这本书授给你。这里安静,又安全,一切杂事有小薄打理,你只须一心闭门读书。”张良大喜,深深一揖:“谢谢师傅!” 跟随而来的小薄看他那高兴的样子,嫣然一笑,又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这天,沛县也来了位客人。 县令叫来萧何,向他介绍身边一位穿着考究的长者,他是吕公,县令的老朋友,刚刚举家迁来沛县。吕公五十岁左右年纪,微胖,穿着蓝色大襟斜领的曲裾深衣,袖口处绣方格纹,头上戴玄色巾帻,脸上总挂着笑意,越发把眼睛挤得很小,眼神里有着琢磨不透的精锐。 吕公见到萧何,眯起笑眼,对萧何端详良久:“县令大人!想不到您竟有这样的属下!此人乃丞相之才!用为小吏,实在太委屈了!” 从商代开始,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占卜逐渐流行开来,到了秦代,卜卦、相面甚为普遍,吕公便有这门本事。 县令笑了笑:“上一次,京城来的御史大人也看上了他,要调他上郡里,可他就不肯去。”“萧何能在大人手下当好小吏已是造化,何堪大用?”萧何急忙道。吕公却一本正经:“不然。那是你时运不济,如龙潜于渊,只待风云耳!”萧何不知如何答复,笑了两声,转头问县令唤其何事。“吕公初来本地,我想办个宴会,叫县里的头面人物都来替他捧捧场。这事,我不便出面,你操办吧。”萧何稍一犹豫,献策道:“什么人都来,座次上会摆不平,反倒不美。不如这样:咱们指钱说话,谁送的礼多、礼重,就让谁登堂入室,钱最多者坐于上席,您看怎么样?”县令拊手称善:“这下子,吕公不愁安家费了!”萧何见建议得到首肯,施礼退下。吕公对县令的热情和周全充满感激,不免屡屡称谢。 县令忽而面现难色:“其实,小弟也正有事请教。拙荆生了三个女儿,就是生不出儿子!烦劳兄也替小弟相一相。”吕公看他一眼:“看君的面相,不乏子嗣呀!是不是该另娶一房妾?莫非太太家法森严,不许染指?” 县令干笑:“那倒不是。她也许我再娶,只是一直没寻到合适的。”说到这儿,他干脆着脸,凑近吕公,又干笑两声,“咳咳!上回在您家见到大小姐,看她知书识礼,为人大气,也有宜男之相,但不知……”吕公一惊,说去说来,怎么扯到女儿吕雉的头上来?这分明不怀好意,趁人之危!他心里一急,不禁狂咳。亏得这阵咳,才打住这尴尬的话头,吕公借机辞去。但这番话,却勾起了他心中的病根。 吕公有两个女儿,长女吕雉,次女吕媭。吕公相过二人,日后都贵不可言,尤其是吕雉,凤鸣九天,富贵已极!所以一直未肯轻易许人,加上时局太乱,一直待字闺中,磋砣了岁月。吕媭好说,年尚不满二十。可长女眼看已二十三四,再不出嫁,岂不要嫁不出去,变成老姑娘?这次避祸来到沛县,原也想抓紧给女儿寻个好人家,想不到,自己这位多年的老友竟然打上她的主意!这叫吕公如何不愁?旁人却看不出吕公的愁,只看到他家的喜。宴会这天,吕公宅邸张灯结彩,门外车水马龙,谁不羡慕? 刘邦对吃酒这种事一向积极。接到邀请,早早换了身衣裳,兴冲冲地去了。到了那儿才知道,原来客人都要带钱来才能入席!萧何交代,所有客人进门都要登记。钱不满千的,只可坐于廊下,不能登堂入室。刘邦傻眼了。他还以为可以白蹭顿酒饭呢,看起来,又是狗咬猪尿泡――空欢喜一场! 负责登记的曹参逗他:“刘邦!你究竟贺多少呀?快报上来,我好记账。” 刘邦又羞又急,转身就要走。正巧吕公走来,与他走了个对面。吕公一见刘邦,当时一愣,忙上前招呼:“这位贵人怎么称呼?快入席吧?”刘邦愕然,面前这位长者并不认识。曹参继续打趣:“这便是主人吕公。刘邦!快把你的贺礼拿出来吧!”刘邦看着满面笑容的主人,牙一咬:“好!记上!刘邦贺钱一万!” 一万钱!这在当时几乎是个天文数字了!吕公见来客相貌不凡,又听他开口就如此大方,不禁笑眯了眼,赶紧亲自相邀,引他入席,坐于上位。 曹参让人叫来萧何,把这事告诉了他。萧何急了,把刘邦全家所有家当全部变卖也不足百钱,这要是日后吕公催账可如何是好。他悄悄把吕公叫出来,提醒他:“吕公!您别信他的!这家伙叫刘邦,是刚提起来的泗水亭长。此人一贯言过其实,好吹大牛,他哪儿出得起一万钱?分明想骗吃骗喝!您不要管了,我回头把他叫出来,撵走了就是。”吕公正色道:“不不!千万不要!别看眼前他不一定拿得出,可将来,千钱、万钱对于他,又算什么呢?满座宾客,谁也比不了他的大富大贵!这个上座,他是坐定了!请问一声,他成家了吗?”萧何被问得莫名其妙:“还没有啊!您想,四十多了,连个老婆也讨不起,这种人,能有一万钱吗?”吕公顿时眉开眼笑,连连催萧何入席,替他陪陪贵客,自己则兴冲冲跑向后堂。 萧何走进宴客厅,只见刘邦坐在一群有钱人中间,旁若无人地大说大笑,大吃大喝。见萧何来了,笑着招呼:“老萧!快来快来!”萧何气哼哼横他一眼,坐到刘邦身旁:“听说,你贺了一万钱?”刘邦瞧瞧左右,凑近他耳边:“你们谁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指着钱说话?我是没有钱,可人家吕公非要引我入席,我只好这么样喽!”萧何气得咬牙:“你这个无赖!待会儿看你怎么收场?”刘邦可不在乎,待会儿再说待会儿的话,先吃饱再说。他用牙齿撕扯着一个清炖蹄,同时,从鼎里捞出一个递给萧何。萧何没有接,将他的手推开了。 此时,吕公已去至后堂,将家里来了贵客的事告诉了老伴和两个女儿。吕家姐妹听父亲说得这么激动,大为好奇。吕雉高兴地拉着吕媭的手悄悄跑到厅外,潜身于屏风后,朝厅上看。只见刘邦大喇喇坐于上席,正撸臂挽袖,跟旁边的人在大声划拳行令。他赢了,开心得哈哈大笑,声震屋瓦。满座的人都扭头朝他看。萧何拿他没办法,只好闷头吃菜。 吕媭悄声说:“姐!这就是爹说的贵人啊?看上去,挺粗俗呀,不像是有教养的人!胡子一大把,年纪看上去也不小了!”吕雉眼望着刘邦,也悄声道:“吞舟之鱼,不择细流。行大事者,不计细行。我看此人身上倒是有一股英雄豪侠之气。再说了,人贵与不贵,并不在乎于年龄大小,相貌俊丑。爹的眼光多厉害!他说是贵人,一定是错不了。” 趁女儿不在,吕公跟吕媪讲了自己的想法:将长女吕雉许配给刘邦!吕媪一听就急了:“雉儿才二十多,他都年过四十了,这怎么配得上?你常说雉儿命中有大富贵,那么多人提亲,都看不上眼,现在找来找去,却找个小亭长!县令大人还想娶咱雉儿为妾呢!……”吕公皱眉:“休要提他!趁人之危,小人也!这也是我想赶紧把雉儿亲事定了的原因。”“我不答应!雉儿可不能嫁给刘邦!”吕媪很不高兴。吕公气愤:“难道就忍心让咱们女儿去给那个老色鬼当小妾?”吕媪怔了怔,“这事,你说了不算!得听女儿的!”一回头,见吕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边,面色凝重,两人的话全被她听见了。吕媪瞪吕公一眼,心疼地拉过吕雉:“女儿!有娘给你做主!只要你说声不愿,我绝不让你爹把你嫁给那个刘邦!”吕雉平静地回答:“娘!爹爹看准的事,不会错的。我同意嫁给刘邦。” 宴席散去,众宾客酒足饭饱,纷纷告辞。吕公独独留下了刘邦与萧何,请到后堂说话。刘邦怕吕公真的向他要钱,牛皮要吹破,不免提心吊胆。他一边走,一边拽了拽萧何的衣袖,示意求他帮忙。萧何正生他的气,狠狠把手甩开。走进后堂,只见明烛高烧,四壁生辉。 吕公请客人坐下,笑道:“我特意吩咐小女为贵客做了酸汤醒酒,端上来吧!” 一阵环佩之声,盛装的吕雉缓步而出,手中的漆盘上托着两小碗热汤。吕雉原本就生得标致,经过精心打扮,烛光之下,更显得明眸皓齿、甚是美丽。刘邦本就好色,见到美人,心下不觉一颤,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竟忘了道个谢字。吕公笑笑,对萧何道:“老夫这个女儿,要说知书达理,倒是不差。女红针织,亦是把好手。更重要的,老夫相她有旺夫之运,帮夫之命。怎奈眼光太高,挑三拣四,至今尚未许人。萧主吏!您替她做个媒,寻个如意郎君如何?”萧何道:“长者所托,敢不从命?只是,令爱如此出众,一般子弟,只怕看不上。最好是您自己看上了谁,我来说合,这媒就好做了。”吕雉嫣然一笑,持盘转身入内。刘邦呆望着吕雉背影,叹了口气道:“就咱这沛县地界上,想找这么个人,难了!” 吕公笑笑:“我还真看上一个。不光我看上,小女也看过,愿以身相托。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罢,用手一指刘邦。萧何吓一跳:“啊?他?”刘邦也急了,忙站起身来:“哎哟!吕公!这可不能说笑!我哪有这等福气,敢娶您家的大小姐?实话跟您说了吧,我那贺一万钱是吹大牛!我是穷光蛋一个,连聘礼都拿不出!岂敢痴心妄想?”吕公捋须一笑:“这个,贵人但请放心。只要你答应这门亲事,老夫不仅不要你的聘礼,还愿意倒赔妆奁,送女儿出嫁!”刘邦傻了,看看周围,喃喃着:“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这场恍如梦幻的婚事在七日后正式举行。吕公果然倒赔妆奁,将女儿风风光光送往刘家。衙门里所有的同事都来祝贺。县令大人推托公事繁忙没来喝喜酒,却送来一份厚礼,还特意给刘邦放假三天,以示庆贺。 婚礼当晚,刘邦的那些哥们全数到齐,闹到二更天才把被灌得烂醉的刘邦搀进新房。可怜吕大小姐顶着红盖头,已经守着一对流泪的红烛,苦等了一夜。见刘邦醉成这样,她顾不上埋怨,自己掀掉了盖头,忙着服侍他擦洗、帮他脱去鞋袜,躺在铺上,拉过大红的锦被替他盖好。刘邦醉得五迷三倒,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儿,嘴里叨咕着:“你……真好!秀兰!”吕雉一怔,推了推他:“哎?谁叫秀兰?”刘邦已经歪着头睡着了,一会儿就鼾声大作。 吕雉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心里突然升起一阵厌恶。这种厌恶将伴随她和刘邦的终生,到死她也忘不了这个新婚之夜!当她独自流泪,面对孤灯苦挨天明的当夜,她当然想不到日后贵为皇后的尊荣和弄权天下的快意,只觉此生的路就像窗外的夜,黑沉沉,没有尽头。 天亮了。刘邦睁开眼,一时似乎想不起自己为何躺在红罗帐中。忽然,他意识到昨天是自己的新婚之夜!顿时吓醒了,忙坐起来。这才看清,自己醉得连衣服都没脱,而身边躺着的新娘子也是和衣而卧。 他满怀歉意,推推身边的吕雉:“天亮了,该起来了。”吕雉也醒了,赶紧坐起,理了理头发。刘邦笑笑:“昨天,那帮家伙直灌我,我都不知道咋回来的。对不起呀!冷落了我的新娘子!为夫给你赔罪!”说着,凑近吕雉,就要亲吻她。吕雉用手挡住:“你先告诉我,秀兰是谁?”刘邦一怔:“什么?秀兰?谁叫秀兰?哪儿来的秀兰?”吕雉冷笑:“昨天晚上,你醉成那样,嘴里不停地叫着这个名字。你竟不知道?我想,不会是你的什么相好吧?”刘邦忙起身下铺:“你瞧你!一大早就说梦话!我哪来的什么相好啊?” 一阵急急的敲门声。刘邦的二哥在外急急地喊声:“老三!起来了吗?”刘邦高声回答:“噢。起来了!”他如蒙大赦,赶紧跑出门。二哥随手将新房的门关上,将刘邦拉到一旁,轻轻告诉他:“曹秀兰来了!还带着那孩子!”刘邦一听就傻眼了!天哪!她来干吗? 刘邦跟二哥匆匆跑进堂屋,全家人都在。曹氏手牵着三岁大小的男孩刘肥,在用衣袖擦泪。她旁边,站着一身公服的曹无伤,脸拉得老长。刘邦一看就明白,肯定是这家伙搞的鬼!这曹无伤是秀兰的堂弟,县衙门的牢头。刘邦成亲,有意没请他。一定是雍齿告诉了他,这家伙“羡慕嫉妒恨”,叫上他堂姐,上门来挑事了。 曹无伤见刘邦走进来,大骂:“刘邦!你跟我姐都有了孩子,现在,娶了吕大小姐,说甩就把人家给甩了?是不是以为我们曹家没人,好欺负啊?”刘邦镇静下来:“曹无伤!这是我跟你姐的事儿,你别往里头掺和!”转脸对曹氏说,“你闹什么?我又不是不认这儿子?我是缺你吃还是少你喝了?”曹氏拭泪:“可你如今成亲了呀!新人进了房,旧人扔过墙,叫我们母子今后咋办?”刘邦急了:“你不闹,我自然会给你有个交代!行了!回去吧!回头我就去找你。”曹氏瞧曹无伤一眼,曹无伤嘴一撇:“别听他的!刘邦!今天当着你爹你娘,不说出个子午卯酉,休想把我们打发了!”刘太公又气又急,瞪着刘邦:“瞧你办的这缺德事儿!要是让媳妇知道,可怎么得了?” 门一推,梳洗打扮好的吕雉跨进门来:“媳妇给公婆请安!” 在场的人见她忽然现身,脸上全都现出惊愕的神情。吕雉对公婆拜了两拜,款款走向曹氏,浅浅一笑:“你就是秀兰吧?这孩子长得真喜庆!行。事儿既然说开了。刘郎,你就当着爹娘,拿个主意。说吧,你想把他们娘俩儿怎么样?”刘邦万万想不到吕雉这时候发难:“这个……你、你说吧!我……我听你的!”吕雉笑笑:“听我的呀,这孩子既是你的骨肉,咱们得留下。刘家的后代,当然是刘家来养。看爹娘觉得怎么样?”刘太公与刘媪在新媳妇跟前,脸面都丢尽了,哪还敢有半个“不”字。吕雉又拉起曹氏的手,叹口气:“至于秀兰姐,没办法,只怪你所托非人,怎么就看上他呢?”她回头瞪刘邦一眼,“他要是娶你,早该娶了,能等到现在?现在,是更不可能了。你何必还丢不下?好在身边没有了孩子,趁早另作打算,朝前走一步吧?这样,对他,对你,都好。” 曹氏对刘邦并无深情,只是刘邦贪恋她的美色,而她这些年的吃穿用度也都依赖刘邦,如此而已。听吕雉如此说,曹氏一时默然不语。 曹无伤可不能让事情如此轻巧化解,他上前一步:“您说得轻巧!他骗我姐这么些年,就这么算完了?”吕雉对曹无伤冷冷一笑:“照您说,怎么才算完?莫非让刘郎退了我,再娶你姐?你想想,这可能吗?再说,男女间的这种事儿,本就是你情我愿,也谈不上谁骗谁。不然,你姐能忍他这么些年,还给他生孩子?”曹无伤悻悻道:“吕大小姐!我是说不过您。不过,总不能啥表示也没有吧?”吕雉回头对刘邦说:“你也跟人家好了这么些年,现在人家准备嫁了,你怎么也得出点钱,给秀兰姐备办一份嫁妆吧?”刘邦直点头:“好。我办。我办。”吕雉从自己腕上脱下一只玉镯:“这只镯子,价值也在千钱以上。我就送给秀兰姐,当个纪念吧。”说着,亲手给曹氏戴上。曹氏想推辞,吕雉低声道:“这是咱姐妹的情意。好好想想我的话,别再傻了!等他把嫁妆备好,我就让他送过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理这个坏蛋!好不好?”曹氏摸着镯子:“好!吕家妹子,俺听你的!” 一场风波化为无形,刘家人仍聚在堂屋议论纷纷,他们头一次体会到新媳妇的厉害。 刘邦和吕雉一起将曹氏送出门,回到院中。刘邦还想跟吕雉解释:“我跟这个秀兰哪,是这样……”吕雉打断他,故意学着他的口气:“秀兰?谁是秀兰?哪儿来的秀兰?”刘邦笑笑:“这,这个曹氏,她……”吕雉根本不听,一扭头进了房,“砰”一声把房门关了。刘邦碰了一鼻子灰。推推门,门从里面闩上了。他站在门外苦笑。娶了这么位精明厉害的老婆,自己吃闭门羹的日子,只怕还在后头呢!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会稽郡,郡守衙门的大门外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驾车的两匹肥马正在低头啃吃草料。把门的人知道,这是郡守大人又有什么难办的事,要请项梁先生帮忙了。 这几年,项梁可算是郡守衙门的常客,而且走动得越来越勤。但凡郡中有事,如每年的祭祀大典、平时招待京城来的要员、加个捐增个税、修条路修个桥乃至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好像离他就玩不转!这因为他为人既大方而又谦和,结交甚广,手下又有一大批得力的助手,平日各忙各的,好似互不联系,但只要项梁一声招呼,很快便集合起来,分工合作,各负其责,把一桩事办得像模像样,风生水起!所以,郡守大人也就养成有事先找项梁的习惯。这些下人也都盼着他来。他只要来了,每次都会让这里的上上下下分沾些好处。这样的大财主,谁不欢迎? 门大大地开了。项梁满面笑容,从里面大步走出来。郡守殷通亲自送到门口。 项梁止步拱手:“大人请回吧!所托之事尽管放心。保证办得让您和丞相都满意。” 殷通是丞相李斯的学生。他能当上郡守,全靠老师的关照。过些日子,就是李斯的六十大寿。他要送份既贵重又不俗气的礼物去咸阳。从采办礼物到押送,就全都委托给项梁了。 郡守笑:“那是当然。你办事,我一向放心。”又低低叮嘱了句,“不可让外人知道!这种事,还是不显山不露水为好。”“这您更不用担心。在下明白。告辞。”项梁揖别。司阍人迎上跨出郡守府的项梁,讨好道:“谈完了?大人又有何事交给您去办?”项梁随手掏出把钱塞给他,打个哈哈:“小事。小事一桩。”司阍人忙将钱揣起,谄媚:“多大的事儿,在您项先生眼里,也全是小事。令侄今天没来呀?我看他长得越来越威武雄壮了。”项梁一笑:“我让他在家闭门读书呢。老到外跑,都跑野了。”司阍人干笑两声:“是是!先生想得真是深远!” 项梁摆摆手,走向已备好的车,钻进车里。马车在会稽郡缓缓行驶。如今,会稽正是水波潋滟,桃柳夹岸,山色空蒙,青黛含翠的时节,项梁无暇欣赏满眼风光,陷入了沉思。这些年,他煞费苦心结交郡守,造福地方,全是为了复国报仇的大计!他自己至今没有成家,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侄儿项羽身上。可这小子不知是怎么想的!让他读书,他学不进。学剑,他也不好好练,气得项梁痛训了他一顿。那小子现在整整比项梁高出一个头,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听完训斥。居然说:“叔叔!不是我不学,学那些没用啊!读书再多有什么用?那么多的博士都被皇帝一个坑给活埋了!剑练得再好,能近他的身吗?咱们亲眼看过皇帝出巡,不等我的剑够着他,那些卫士早就把我剁成肉酱了!”项梁一愣,问:“那,你还想学什么?”项羽朗声回答:“我不想学一人敌。要学万人敌!” 于是,从这天起,项梁就以兵法授之。项羽果然学得很认真,每天都在钻研。 项梁不禁叹口气。从那天见到始皇帝车驾,项羽脱口而出“彼可取而代也”,他就知道这小子其志不小!可是,哪天他才能学成万人敌呢?又等到哪年哪月,他学的这身本事才能派上用场呢?看起来,秦的政权依然稳固,也依然强大。好像他等待的时机还遥遥无期! 其实项梁用不着担心,没过几年,机会就来了,来得比他们估计的要快! 因为,皇帝死了!那个君临天下,威加四海的皇帝,那个让天下人痛恨,也让天下人恐惧的皇帝,那个天天都在寻找不死药,企图长生不老的皇帝,也会死吗?他真的死了。就死在出巡的路上。死得离奇而诡异。 这是公元前210年的事,是他在位的第37个年头,离登上皇帝宝座仅只有10年光景。 第三章 <er">始皇驾崩 赵高矫诏杀扶苏 <er">胡亥登基 秦宫顿成生死场 公元前210年,皇帝开始了第五次东巡,这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次出巡。 皇帝的车驾在大地上缓缓移动。依然是军容整肃,依然是车水马龙。皇帝只要一出动,什么时候都显出一种震慑四方的威势。皇帝华丽的辒车走在队伍中间。辒车后,胡亥在副车里打着盹,身体随着车子的行进微微摇晃着。他的耳边,不时响着从辒车里发出的阵阵咳嗽。他睁开了眼睛,不无忧虑地想:皇帝还咳啊?早点回咸阳吧! 李斯不知要跟哪位官员交代事情,正骑着马从旁经过。他也听到了皇帝不停的咳嗽声。老丞相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这么咳下去,可怎么好?他决定找赵高谈谈。赵高太忙了。他得侍奉皇帝用膳。把小宦官送上来的饮食亲自尝上一口,确认没问题了,才端到车边,踩着梯子送上去,并尖声报出所呈的菜名。里面的近身小宦官将饮食接进去,并将皇帝用过的食具从帘内递出来,交给赵高。他再拿着用过的食具蹬着梯子走下来,递给下人去收拾。他明明看见丞相在焦急地等他,却视而不见,不予理会。李斯只好转而向公子胡亥求助,让他见一见皇帝。“这个,得求我师傅。可我想,他应该会有安排吧?他不是整天都和皇帝在一起吗?也许,情况没咱们想得那么糟?咱们的操心全是多余的?”胡亥说得很含糊。 李斯还想说什么,只听赵高在车上尖声宣布:“皇帝进了一张饼,半碗汤!进得香!”史官忙记录下来。百官们发出一片欢呼:万岁!皇帝万岁!李斯哑然,他叹了口气,举头望着西下的落日。 那天的落日情景格外辉煌。通红的夕阳就如同一个飞快转动的巨大车轮,辗着满天的晚霞,一下就滚进了地平线。只剩下些残留的霞光,在渐渐地变暗,变黑。 李斯怔怔地望着这落日的景象。后来,他回想起来,突然领悟到,这不就是上天给他发出的警示吗?可惜他懂得太晚了!以至于错失良机,让赵高这个阉人操纵大局,让一切都变得无可挽回,帝国的命运与他个人的命运也由此发生了惊天逆转! 皇帝躺在车中,扭动身躯,狂咳不已。咳得那么辛苦,撕心裂肺,让人听了都惊心动魄。赵高小心翼翼给他轻拍着背,低声安慰道:“没什么,没什么,会好起来的。”皇帝喘着粗气,摇摇头,用悲哀的目光看着他:“朕怕是好不了了。赵高!”赵高笑笑:“怎么会?您是皇帝呀!”始皇帝悲哀地又摇摇头:“朕……心里明白!”他忽然很烦躁,“别废话了!为朕草诏!”赵高跪坐起来。小宦官奉上了笔与帛,识相地迅速退到车外。 车里只剩下皇帝和赵高。皇帝呷了口参汤,定了定神,眼里重新有了神采,缓缓口授:“召,公子扶苏即回咸阳,主持后事。不得有误。钦此。”赵高低下头,一笔一划吃力地用篆书在帛上记下来。皇帝挣扎着坐起来,接过来看了一遍,又无力地躺下,声音微弱地下令:“用玺吧。”赵高打开随身所带的玺盒,取出玉玺,在写好的诏书上盖上了印。 皇帝低吼一声,突然坐起,好像憋得难受,喘不上气,用两手紧抠自己的脖子,赵高慌了,爬到皇帝旁边。皇帝反手抓住了赵高,两眼瞪得大大的,脸上充满了恐惧,说不出话,只是嗬嗬地发出一种怪声。就像有无数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脖子!赵高慌了,叫着:“皇帝!皇帝!您别吓老奴啊!您这是怎么啦?”秦始皇两手一松,整个身躯向后轰然倒去,像一棵被伐倒的树直挺挺倒在那儿,不动了。两眼依然瞪得老大,直直望着车顶,但眼中的神采在渐渐消失。赵高吓呆了,半晌,才轻轻叫声:“皇帝?您还好吗?皇帝?” 皇帝不再回答,也永远不会回答他了。 车辆仍在行进。赵高坐在皇帝的尸体旁,泪流满面,从他的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哭声:“哦!……哦哦哦!……啊!”两个小宦官闻声掀开车帘钻进来:“叫我们吗,中车府令?”赵高大怒:“该死的东西!谁叫你们进来的?”小宦官这才发现皇帝死了,吓得差点叫出声,急忙用手掩住口,两人恐惧地挤在一起。赵高站起来,指着他们,恶狠狠道:“你们!你们谁敢把这事儿说出去,我宰了他!”小宦官慌忙点头:“我们……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啊,中书令大人!什么也都没看见!”赵高平静下来,冷冷道:“没看见就好!从今天起,你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不许让外人看出有一点变化!皇帝是怎么咳嗽的?”一个小宦官学了学皇帝的咳嗽声。赵高很满意:“好,就这样,隔一会儿就咳几声。”他望了一眼皇帝的尸体,喃喃着,“这时候,我可不能慌。我得静静。好好地想想。” 没人发现情况有异常。在人们的环绕中,赵高依然车上车下忙着,尚食如仪。 一道道食品送进车里。赵高尖声报着菜品:“清炖鹿尾一品!上!”食器被送了进去。百官的脸上都露出喜色。胡亥对李斯道:“听见吗,丞相?父皇想吃鹿尾了!可见大好!”李斯微笑着点点头,忽然,他嗅到了什么气味,眉头和鼻子同时皱了起来,他朝辒车看了看,确信气味是从那里边发出来的。辒车车帘低垂。赵高满面笑容,又将一件食器递了进去:“鲍鱼海参汤一品!”李斯不安地望望四周,又望望皇帝的车驾。辒车如何会有异味?这不对呀!赵高接过从帘内递出的食器,迅速朝丞相的脸上瞟了一眼,高兴地大声宣布:“皇帝进了半条鹿尾,半碗汤,一条海参!进得香!”群臣一片欢呼!赵高微笑着向大家连连点头,似乎这是他的功劳一般。他向帘内低语几句,回头向群臣宣布:“大家很辛苦。皇帝传旨,今夜就宿在沙丘!” 事情已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他想好了,今晚就召见李斯和胡亥。 惨白的月光下,辒车静静地停在旷野空地上。两位宦官引着李斯和胡亥分别走来。站在辒车下的赵高见他们来了,迎了上去。李斯急急问:“皇帝还没休息吗?竟半夜召见我们?”赵高尖声笑笑:“皇帝的脾气,丞相还不清楚吗?他老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谁敢违抗?”说着,对着帘内吩咐,“你们出来吧!在下头去候着!” 两个小宦官苦着脸从车里迅速钻了出来,如蒙大赦一般溜下了辒车,跑到一边的空地上去呕吐了。李斯疑惑地看他们一眼,却不敢怠慢,与胡亥随在赵高身后钻进了车里。一进辒车,一股难闻的尸臭扑面而来。李斯和胡亥顿时想吐!赵高冷冷地指着灯下皇帝的尸体:“皇帝驾崩了。跪吧!”胡亥果然扑通跪倒,哭叫:“父……”未等他“父皇”二字哭出声,赵高窜上一步,一把将他的嘴巴死死捂住!李斯怒喝:“赵高!你做什么?”赵高放开手,阴沉地说:“公子!不能哭!这事,还不能让天下人知道!”李斯震惊,这厮居然想秘不发丧!赵高阴阴道:“皇帝驾崩,是惊天动地的事!大事未定,怎么可以公诸天下?”“你说的大事是……?”李斯出言探询。赵高从容而答:“当然是继承。皇帝有20多位公子,该由谁承继大统,当这个二世皇帝?”李斯一震:“难道,皇帝生前没作安排?”赵高干笑一声:“倒不是没有。皇帝临终口述诏命一道,交付老奴。就是它。丞相请看。”赵高从袖中掏出诏书,递给李斯。李斯转奉胡亥。胡亥一阅之下,顿时呆若木鸡,满脸失望。连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将诏书又递给李斯,自己退到一边,守着皇帝的遗体发愣。李斯读完皇帝的遗诏,同样沉默不语。赵高的一双眼看看李斯的脸色,又看看旁边满脸绝望的胡亥,问:“都看了?感想如何?”李斯冷冷地:“既是皇帝的遗命,当及早发出,公示天下。”赵高回头望着胡亥:“公子,您也觉得要发吗?”胡亥怏怏地:“那怎么办?发呗!”赵高道:“发,容易。遗诏就在我手里,派个人,一匹快马,说发就发出去了。可您要想清楚,这诏令一旦发出,形势将不可挽回!扶苏公子一旦回来主持丧事,皇帝的位子明摆就是他坐!您可就什么都不是了,我的傻公子呀!”李斯闻言大怒:“赵高!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赵高转而面对李斯:“还有您,李斯丞相!我估计,蒙恬将军一定也会跟着扶苏公子回来,那可是您的对头!他要回了朝,帮扶苏公子坐上皇位,您这个丞相还当得长吗?别忘了,当初皇帝免掉王丞相,把您从廷尉提起来的时候,他可是坚决表示反对!那一日,老奴在场,亲耳听到他对您的评价……”李斯喝断:“够了!我不想听这些!”他望了一眼面前皇帝的尸体,脸上的老泪流了下来,“赵高!我必须提醒你,这可是皇帝的诏命!”赵高冷酷地一笑:“可是皇帝死了!知道有这诏命的,只有我!我要是把它烧掉了,天下就没有人知道皇帝最后的遗命是什么!不是吗?”李斯大怒:“你敢!?现在,我和公子都知道了,我们绝不会让你干出这种悖逆之事!”胡亥苦着脸:“师傅!皇命如此。我们除了遵命,还能怎么样?” “当然也可以这样:我们把这道诏命藏起来,或者干脆毁掉,让皇帝另下一道命令,不许扶苏回来,或者干脆就让他死吧!改由胡亥公子您继承皇位!让李斯丞相和老奴扶助您,一切听我们俩的!这样不就妥了吗?”赵高阴阴说道。李斯气得又摇头又摆手:“不行!绝对不行!这叫大逆不道!这、这太可怕了!简直是骇人听闻!”赵高一笑:“好吧!那我就按皇帝的遗命办,把它发出去了。不过,您真要想想后果!等到蒙恬将军掌握了政权,朝您下手的时候,您可不要后悔哟!还有您,胡亥公子!皇上有20多位公子呢,即使是轮流,啥时候能轮上您?现在,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眼前。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就可以把您推上宝座。要是错过了,就得等下辈子、下下辈子!……”赵高见二人都沉默不语,惨然一笑:“我赵高可是个废人哪!谁当皇帝,我也不过是个服侍人的奴才。我是替您二位着想。既然你们不在乎,我还在乎什么?那,就算我什么也没说过!”他叫了声,“来人!”胡亥突然也叫声:“慢!”赵高脸上现出了笑容,挥手将刚钻进头来的小宦官赶了出去,从容淡定地望着胡亥。胡亥突然跪倒在李斯面前:“丞相!咱们按他说的,再想想,行吗?赵高说得没错儿,我大哥对您的一些做法,也早有不满,我亲耳听他说过,是您在背后出坏主意,却让皇帝承担恶名。总有一天,他要把一切纠正过来。您忘了他是怎么强烈反对焚书坑儒吗?”赵高插话:“您儿子李由当三川太守的任命,也是由于他反对,皇帝才迟迟压着没有下达。他说,你李家的权势已经够大了,不宜再控制军权。” 李斯不语,思想在激烈斗争着。 胡亥见有机可乘,趋前一步:“可我跟扶苏不一样!我当了皇帝,会比父皇更信任您、重用您!我会把您当作亚父一般尊敬,什么都听您的!我……我是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我知道这对不起父皇!更对不起大哥!可……我、我是真的想当皇帝呀!呜呜!”胡亥哭了起来,李斯傻了,他一屁股坐在皇帝的遗体旁,两眼发直。赵高弯下腰,抚摸着胡亥的肩,像哄自己的孩子一般:“好了,公子!不要难过了!丞相是个多聪明的人!他不会想不通这个道理的!”随即又对李斯说,“丞相!您是韩非子的弟子。你们法家,不是只崇尚权力而讨厌道德教条吗?您该不会像您最讨厌的儒家那样,也被世俗观念约束吧?这样简单的道理,难道还需要老奴教您?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李斯望望皇帝的尸首,长叹一声,慢慢地垂下了头。 权衡利弊,考虑得失,聪明博学的李斯终于向阴谋家和野心家低下他那高贵的头颅。秦朝的历史于是就在这一刻因人为的因素而突然改变了走向。 当夜,风沙凛冽,公子扶苏站在万里长城的垛口上,望着天边迷蒙的残月。 大将蒙恬走来,解下披风给扶苏披上:“公子!长城就快修完了,您也该回咸阳了吧?”扶苏摇摇头:“这要等父皇的诏命。”蒙恬叹口气:“您只不过是出于天道、人性,劝他不要滥杀儒生,他就把您贬到这个地方来活受罪!怎么说,您也是他最信任的长子呀!”扶苏不安地左右望望,压低声音:“父皇耳目甚多。将军出言谨慎!”蒙恬坦然道:“我不怕!我相信,到了关键时刻,皇帝还会想起长公子来的。毕竟公子是天下臣民人心之所向,我们都会全力地支持您!”扶苏没说什么,只是笑笑。他们并着肩,朝更高的城垛走去。 沙丘,清冷的晨光中,众官员环辒车肃立。赵高主持尚食如仪。吃过的食具从低垂的帘内递出。赵高看了一眼,高声宣布:“皇帝用了清蒸驼峰一匕,烤饼半张,乳鸽汤半盂,进得香!”众臣欢呼万岁!李斯一阵恶心,强忍着才没吐出来。赵高尖声宣布:“皇帝有诏,交付长公子扶苏与大将军蒙恬!五百里加急!火速送达!” 李斯一阵紧张,这是昨天他刚写好的伪诏。依他的本意,本不想搅这么深,这事就全推给赵高。但赵高坚持认为,李斯的小篆天下第一,只有他来起草并书写这道“遗诏”,扶苏才会相信不疑。李斯只好照办。其实他心里很矛盾,既希望二人奉诏,又期望他们最好不奉诏。因为那诏书会要了两人的命。 在确信扶苏奉诏之前,皇帝当然还得“活着”。时值酷暑,秦始皇尸体发出的臭气越来越难以遮掩,怎么办?还是赵高有办法,他宣布皇帝嫌口中无味,急思鲍鱼(一种晒制的鱼干,有怪味),命人从市上大量采购,以至于当日鲍鱼的市价暴涨了三成!辒车周围及后面的副车上全摆满了鱼筐。鱼干在强烈的阳光下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尽管如此,守护的甲士们依然保持着庄严的姿态,充鼻不闻。后面的车子里,李斯丞相像是病了,手拿文件却无心披阅,斜靠车壁懒懒地躺着,一阵阵恶心呃逆。 辒车内,守着尸体的小宦官仍然学着皇帝的声音在咳嗽。赵高与胡亥远远坐着,用丝帕捂着口鼻,忍受着尸体和鲍鱼发出的臭气。他们也不知下一步究竟会如何?现在只有等待。 长城下的军帐中,扶苏瞪着置于几上的“皇帝诏书”,面如死灰,浑身颤抖。诏书上写着:朕巡幸天下。祈祷名山诸神以延寿。尔公子扶苏督师多年,仍无寸功,反屡屡妄议朕之为政,实属不孝。见诏之日,即刻自裁,不得有误。蒙恬着即解大将军印,自缚待罪。钦此。 蒙恬愤怒地大吼:“不可能!皇帝怎么可能下诏赐公子死呢?怎么可能命我交出兵权,回咸阳待罪呢?这肯定不对!肯定不是皇帝的意思!这是乱命!我可以断定这诏书是假的!!”扶苏已经看过,诏书的确是李斯的亲笔,玺也是真的。他惨笑:“宫廷之事,岂能以常理猜度?拿我父皇来说,他这一生,做了多少有违常理之事!囚禁生母!车裂亚父!……我又算什么?在他眼里,不过是只虫蚁!”蒙恬抓起诏书,气愤地将简牍抖得哗哗响,他不相信皇帝会下诏,赐他的长子、他的继承人、他最信任和欣赏的儿子自尽,也不相信皇帝会轻易把替他辛辛苦苦尽心效力的臣子送上绝路!扶苏缓缓抬头看着蒙恬:“那你打算怎么办?”蒙恬紧握拳头,坚定地说:“我现在还是大将军!我手中还有数十万大军!我马上护送您回咸阳!”扶苏脸色一变:“大胆!蒙恬!你想造反吗?”“不!是讲理!我要面见皇帝,问个明白!我要把公子您这些年来的表现一一向皇帝陈述,让他知道,您是个什么样的儿子!我要恳求他开恩,收回成命!我要让他知道,像这样的乱命,只会乱了天下、毁了秦国!”蒙恬确实有兵谏的实力。扶苏悲伤地望着这员忠心耿耿的大将:“蒙恬!我的话,你还听不听?”“当然听!公子,您说什么,蒙恬一定照办。”“好。我要你按照父皇的诏令办,立即交出兵权,自解大将军印。回转咸阳,自缚待罪。”蒙恬急了:“那,公子,您呢?”扶苏惨笑一声:“我只求你一件事。把我的头带回去,交给父皇。告诉他,我始终是他的孝顺儿子。”说着,忽然拔出利剑,割向颈部,鲜血狂喷,溅到了诏书上。蒙恬惊慌失措,跪倒在他面前。痛呼:“公子!” 扶苏依然直立着,但眼里的神采慢慢散尽,身躯突然轰然倒下! 扶苏死了,赵高和李斯可以着手处理皇帝的善后了。所有旗帜和衣甲上全缠上白布条,就像一场大雪突然落在这片黑色的森林上,积起厚厚一层。 哭声震天。百官掩面。在震天的哭声中,已经蒙上白纱的辒车缓缓向前移动。道旁,鲍鱼筐扔弃一地。现在,不再需要它们了。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了江南,项梁立即与项羽及刚寻来的项伯紧急磋商:他们该行动了! 消息传到沛县,正在泗水亭舍里修饰他的竹皮冠的刘邦立刻扯散头发,脱掉鞋袜,以手拍地,大声号哭起来。这叫“科头跣足”,是古人表达哀痛的方式,刘邦心里突然感觉一松。 消息传进山里,张良在高兴的同时,也产生一种莫名的失落,秦始皇毕竟未死于自己之手。秦廷内乱刚刚开始。肉腐而后虫生。一切祸乱的根源,不在外而在内。现在扶苏已死,胡亥登位,人心不服,势必还有大乱发生。到了那时,就是自己出山的日子了。 此刻,咸阳城中扶苏的府邸,一片肃穆,安静得可怕。 子婴正在庭中的席上闭目静坐,晨曦公主闯了进来。下嫁章邯后,章邯长年在骊山督造皇陵,夫妻聚少离多,却也相敬如宾。当年的明丽少女,如今出落得似娇艳的牡丹,只是刚哭过,眼角还有泪痕,如娇花带露,楚楚可怜。“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挂孝?你作为儿子,怎么能若无其事?那些下人呢?怎么一个也不见了?”晨曦含着泪问。子婴缓缓睁开眼,慢吞吞说:“我让他们各自回家了。留下做什么?为爹爹殉葬吗?”晨曦跌坐在地,就要掩面大哭。子婴慌乱制止:“不可,父亲是罪人!是被先皇赐死的!我们不能哭!”晨曦放下衣袖,怒道:“你怎么能信那些鬼话?我可是听说,……”子婴膝行到她身边,扯一下她的袖子,低低地:“你是不是听说,皇帝本想让我们的父亲即位的,是赵高和李斯篡改了遗诏?”“原来你也知道?”晨曦惊讶子婴明明听到传言,还如此镇定。子婴咬着牙,继续悄声道:“我还知道,皇帝其实早就死了,可他们秘不发丧,一直等我们父亲的死讯传来,才公布天下!是。这些我都知道了。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他惨笑,“父亲死了,蒙恬将军也被杀了,现在是小叔叔即位,当了二世皇帝,一切都无可挽回!姐姐!我们要想活下来,有一天报仇,一定要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示弱而不争强。万不可流露半分怨气!我倒想看看,这位二世皇帝的天下能有多久?上天会惩罚他的!” 晴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霹雳!晨曦抬起泪眼,向天空惊望。 隆隆雷声中,胡亥站在架空的复道上,望着下面富丽堂皇的皇宫。一夜之间,他竟然成了这片雄伟宫殿的主人!像做梦啊!他还有点儿缓不过劲儿来。此时胡亥很烦恼,他知道,很多王子皇孙对他继位之事心怀不忿,传言甚嚣尘上。赵高唇边露出一丝狞笑:“那些公子、公主敢在私下里传播谣言,非议皇帝,依照秦律,是杀头的罪!这些人,全该杀!”胡亥犹豫了:“杀?都杀吗?”赵高阴冷道:“留一个,日后都是祸患!老奴已经列出了这些悖逆者的名单,计有十二位公子和十位公主,包括他们的亲属,全犯有不赦之罪。”胡亥吓得一激灵:“这、是不是太多啊?”赵高坚持道:“不杀他们,您的皇位如何坐稳?现在,不是陛下心慈手软的时候!当然,为堵天下人悠悠众口,还是要有些区别。像公子高,一向胆小如鼠,又没有参与非议。就可以考虑不杀。再比如,扶苏的子女,据密报还算安分,不敢为父发丧,也可以先留着。其他的,完全不用客气!杀!”胡亥望着杀气腾腾的赵高,问:“这……要不要报告一下李斯丞相?”“丞相是外臣,管不着皇家的事。再说,丞相虽尊,也只是您的一名臣子。臣要忠于君,才叫忠臣。老奴以为,他是不会反对的。”赵高虽态度恭谨,说出的话却不容反驳。胡亥无力地挥挥手:“那,你就去办吧。对了!不要以这样的罪名杀人!”赵高一笑:“您放心。这些人,或贪赃,或枉法,我这儿全都有账!再说,他们养尊处优,一般民众不会关心,杀得再多,也不至于激成民变,说不定,黔首们还高兴呢,因为有热闹看了。”胡亥点头:“那就好。就依你,杀吧!哎,子婴那个姐姐、已嫁给章邯的公主晨曦,你想怎样处理她?朕平日最喜欢她!你别动啊!”赵高笑笑:“不会。子婴都饶了。何况她?再说她又出了嫁。让章邯在督造修陵的同时,对公主严加监督就是。”胡亥点点头,望着脚下:“还有,要加紧修筑阿房宫!这皇宫里,处处有先皇的影子!住在里面,朕觉得很不舒服。朕要有属于自己的宫殿!要比这里修得更大、更奢华!”赵高显出几分为难的样子:“这个,……老奴是没问题,关键是李斯。丞相府那边几次要求缓建阿房。他们说,修骊山陵已耗尽天下资财,民以为苦,再发劳役修阿房,恐怕……”胡亥反感地打断:“为什么先皇做任何事都可以,到朕这儿,就什么都不行?”赵高瞟他一眼,干笑两声:“可能,因为陛下年轻,初登帝位?所以大臣们就……”“哼!我猜也是!”胡亥气哼哼地打断。“不要紧。陛下就下旨叫他们办!看谁敢不从?不从者,一律除之!新朝就应有新气象嘛!陛下正好借此立威!天子之怒,就要像这天上的雷霆,让天地变色,万众胆寒!” 天空中又响起一声炸雷!胡亥吓得脸色苍白,恐惧地望着浓云密布的天空。 丞相府里,李斯愁眉苦脸地面对同僚,胡须斑白的几位大臣也心急火燎地望着他。讨论来讨论去,大臣们还是认为阿房宫最好还是缓建,杀人也最好有点节制,如此方是稳固国本之大计!否则,弄得天下人心惶惶,如何是好?李斯考虑再三,决定率众臣面谏皇帝,他同时提醒大家:“别说杀人的事,只提缓建阿房即可。” 胡亥听完了大臣们的话,一脸冷笑。 李斯看一眼他的脸色:“陛下!这几位老臣的建议,无非是为了天下的安定和……”胡亥打断他:“李斯!你也觉得,阿房宫之役不可行吗?”李斯纠正:“是缓行,陛下。阿房宫工程过于浩大。从始皇帝起,修修停停,一直未能完工者,就在于其花费太多的人力和物力。边境之兵役谓之戍;以水路载运赋税的劳役谓之漕;陆路输送的劳役谓之转;各项土木工程建设的劳役谓之作。戍、漕、转、作过多,则民不安。黔首过劳,则流离失所,国本动摇,则……”胡亥猛地站起身,怒喝一声:“够了!丞相!你别忘了,无论骊山陵还是阿房宫,全是先皇遗业!朕不过继承父业,想把它早日完成而已。”李斯硬着头皮:“是。这的确是先皇当年决定的,可是……”胡亥拍案而起:“那为什么先皇当日,尔等并无异议。到朕这儿,就全不对了?又是黔首过劳,又是动摇国本!你们是什么意思?”一位老臣大声说:“陛下!臣等并无别意,不过是望皇帝体恤民力,效法尧舜……”胡亥冷笑打断:“哼!体恤民力?效法尧舜?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何为君?何为民?韩非子说得好:‘君上之于民也,有难则用其死,安平则尽其力。’天下本天子所有,非天下人所有。治天下者,在刑不在德。像尧舜那样,身为王者,仍居草屋,喝稀汤;像禹,身为天子,却为治水四处奔波,岂是天子典范?我先皇统一六国后,建宫室,修驰道,起阿房,正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业!你们抬出尧舜,诽谤先皇,将天下祸乱根源归于先皇及朕!该当何罪?” 李斯及几位大臣立即跪下。 胡亥“哼”了一声,“朕既已君临天下,当然要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快乐!不然,算什么‘贵有天下’?至于别的,那是你们的责任!不然,要你们这些臣下何用?”说罢,拂袖而去。 李斯与众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进入内宫,胡亥仍然愤愤不平,这些大臣,着实让他头疼! 赵高笑着近前:“您可以不见呀!” 胡亥一愣,不见?大臣可以不见,连丞相都不见?这真是匪夷所思。 赵高一撇嘴:“有何不可?先皇晚年,就是尽量减少与臣下的接触,保持皇帝的神秘感,这样,臣下才不敢放肆。陛下思考过‘朕’的含义吗?朕,即‘征’!就是征兆。那是看不见也摸不着,但不能时时防范的东西。比如,月亮周围起了晕,就要防止刮风,因为这是上天给的征兆。础石湿润了,就要小心会下雨,这也是征兆。您要像征兆一样,尽管看不见也触不到,却时时让天下人小心,不敢大意。倘若谁想见您就见得着,那还算什么朕呢?” 胡亥两手一拍,这是个好主意!他懒得理那些朝堂上的老家伙,以后就叫他们想见也见不到,想听也听不着! 胡亥立即擢升赵高为郎中令,“今后,朕的一切旨意,都通过您来传达。谁要见朕,都要经过您的批准!朕就在后宫,好好地享受帝王之乐吧,哈哈!”赵高试问:“那,今日来捣乱的这几个老臣……”胡亥不耐烦地一挥手:“你看着办吧!”“那就将右丞相冯去疾下狱。将军冯劫赐死?”赵高早就想剪除这一干人。胡亥想都不想,立即应允。 赵高十分得意,人们既愁得不到好死,就不至于再捣乱。他另外下了两道命令:第一,侍奉过先皇又没有生育的夫人们也送去陪伴先皇;第二,在那些安装机弩和运送宝藏的工匠出来前就封闭墓门!确保先皇陵寝万世平安! 第四章 <er">皇帝难见 咸阳李斯搔白首 <er">征难送 沛县刘邦接苦差 胡亥犯了个大错误。他看惯了秦始皇如何施用威权,为所欲为,以为这就是皇帝的特权,他当了皇帝一样可以施为。却不知,始皇帝的权威,那是他在位三十余年、经历无数内乱外患、直至率秦人平灭六国而建立起来的。所有的臣工都是随他鞍前马后多年,了解他的脾气禀性,并在不断更换、淘汰中确定能忠于他的人。他们对皇帝已经形成一种近乎迷信的崇拜,因此,他才可能随心所欲地施用权威。胡亥呢?他不过是借助阴谋继承了皇位,在这些人的心目中,连半点威信也无!他还想仿效始皇帝,大施权威,如何行得通?于是只好借助于杀人而立威。 赵高也想错了。他以为杀那些王公大臣、公子公主,不会激起民变,可是,他忘了,胡亥杀的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人人感同身受。据称,当日在咸阳市围观杀人的,近乎千人,无一人鼓掌叫好,却多有掩面而泣、愤然而去者,可见人心之所向。这样的立威方式,不仅建立不起胡亥的威信,反而让人知道了新皇帝是个暴君。“连自己的兄弟姐妹都可以杀的人当了皇帝,我们的日子怎么过?”社会动荡不安的种子就此埋下,并像瘟疫一般,从咸阳迅速传开,波及全国。 如果说胡亥的杀人立威,在黔首中间树起一个暴君的形象,那么,接下来的大发劳役,征民伕修造阿房宫,则彻底将他推向了昏君的行列。从商鞅时代起,秦法就以严苛著称。据统计,秦国当时的总人口不过2000万,而“刑徒”竟超过百万人!即是说,犯人占到了总人口的百分之五以上!他们多数其实并不是真正犯了法,而是交不上赋税、服劳役误了期限、用各种办法逃避征戍等等。谁无父母?谁无妻儿?谁愿意远离家乡亲人去给皇帝服劳役?可是,只要你表示抗拒,或者因种种原因没按期到达,这就是“罪”!就要受到轻则黥面、鞭笞,重则掉脑袋的处罚!逃也是死,去也是死,这让人还怎么活? 胡亥当上皇帝的第二年,在大泽乡哗哗的大雨中,戍卒陈胜就是用这句话,把面临的严酷现实摆在了伙伴们的面前。他们是被征召到渔阳当兵的。途中遇上连日大雨,河水暴涨无法通过,只好在宿县一个叫大泽乡的地方滞留下来,眼看是要误了限期了。怎么办?不安的情绪在戍卒中蔓延开来。陈胜问大家:“现在期限已经延误。按照秦法,咱们去也是死,逃也是死。你们说,怎么办?”戍卒们你看我,我看你,愁眉对苦脸。有人说了句:“不如……反了吧?”马上有年长者反对:“像我们这种黔首,哪能造反?别瞎说了!”陈胜看看大家,神秘地一笑:“昨天夜里,社的后边有狐狸整夜在叫,你们听见了吗?”好几个人说:“我听到了!”“我也听到了呢!好像叫的是:大楚兴,陈胜王!这是啥意思?”“陈胜?陈胜不就是你吗?”一个年轻的戍卒指着陈胜叫起来。 吴广的铁哥们儿、负责给大家做饭的伙夫提着条鱼早在外面听着,此时闯进来,装作心慌的样子叫着:“你们看!这条鱼是渔人从河里刚打上来,给我送来的。我剖鱼的时候,在鱼肚子里发现了这个!”他掏出一卷帛。 帛裹得很紧,形成小小的一团,让人觉得,在鱼肚子里发现这个也是可能的。可是,鱼肚子里怎么可能有帛呢?大家都很奇怪。吴广接过沾满鱼肚子里分泌物的这团帛,递给陈胜。陈胜小心将帛展开。看见帛上竟然有字!字是用红色的朱砂写上的。依稀可以辨认。陈胜慢慢地念了出来:“始皇帝死而地分。” 戍卒们的血沸腾了!先有狐狸的叫声,后有鱼肚里的帛书,这不是天意是什么?反正逃也是死,去也是死,不如反了吧!他们全都举起了手臂,随着吴广高声呼叫:“大楚兴!陈胜王!大楚兴!陈胜王!……” 当然,狐狸的叫声和鱼肚里的帛书,全是陈胜和吴广事先安排好的。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活命,只有造反。伙伴们对自己没有信心,只有编个故事,鼓动他们。于是,他们杀掉了官府派来押送他们的官员,揭竿而起! “大泽乡起事啦!”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开。被秦的苛捐峻法折磨得活不下去的人们,因逃避劳役而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人们,像看到了希望,纷纷前来投奔。队伍如滚雪球般迅速壮大。陈胜、吴广诈称公子扶苏和将军项燕,在陈县称王,国号“张楚”,即“张大楚国”的意思,因为他本来就是楚人。 陈胜、吴广起事的消息,很快便由顺利当上三川守的李由密报给远在咸阳的父亲李斯。李斯将写着密报的简牍往几上一扔,很是不屑,心中冷笑:扶苏重生?项燕再世?这些乱民简直是异想天开!他转念一想:过去作乱为盗者,向来不敢如此宣称,这分明是要和大秦算那笔灭六国的旧账!张大楚国?不妙!此事大大不妙!此时,他感觉拿在手上的片片竹简顿时像变成了一块块铁板,沉甸甸,难以托起。未待李斯有所动作,咸阳城外的骊山,又有人伺机造反了! 骊山工地,阴云密布。英布正和一些囚徒在工地上打石头。一个民工慌慌张张跑来:“听说了吗?咱们要被派去给皇帝的陵寝运财宝了!先前运财宝进陵墓的人,全都没有回来!都和财宝一起,被封到墓里了!”众人慌了:“那不是给老皇帝陪葬了吗?”秦代这叫做“殉”,活人殉葬,在殷、周君王死后就很盛行。一瞬间,民工心里们充满惶恐,纷纷扔下手里的铁锤,呜咽声四起。一个冰冷、坚毅的声音冲破哭声:“我可不会陪那老皇帝去死!”伙伴们都像看到希望一般看着他脸上的黥印。英布拿起铁锤:“大家先干活,先装出啥也不知道。真叫咱们去了,听我的!” 一艘大船停靠在河边,船上装着二十几个大木箱,一百多秦军严密看管着。工地派来的秦国校尉领着一大帮工匠走来,为首的正是脸上刺有黥印的英布。校尉跟船上打声招呼,一位同级别的将领踏着跳板走上岸,二人分别掏出半拉兵符,合在一起,是只完整的狗形。船上的士兵们从跳板走上了岸,排成了两列,形成能过一个人的夹道,众工匠踩着踏板,穿过人墙,走上船去。校尉对押船的将官扬扬手:“我也上去了,指挥着他们搬。”他踩着跳板也上了船。英布头一歪,两个上了船的工匠马上掀掉了跳板。校尉急了:“哎?你们撤跳板干什么?东西还……”他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英布暗藏在怀的砸石头的铁锤已敲破了他的脑袋!与此同时,船上的工匠们强迫水手将大船撑离了河岸。押运的将官在岸上慌了神:“你们要把船开哪儿去?”没人回答他,在英布的指挥下,大船掉头而去!押运的将军急得跳脚,财宝都还在船上呢,他大叫:“反了!反了!快!放箭!” 士兵们面面相觑,箭都在船上! 大船在晨雾中驶进一片湖面。英布打算好了,带着它们去自己的家乡,找一个僻静的山寨躲起来。这么多的财宝,够大家享用一辈子了! 忽然一声响箭。芦苇丛中忽然同时钻出数只轻舟,向大船包围过来。有人紧张地叫声:“湖匪!”果然是湖匪来了。轻舟已接近大船,伸出的铁钩钩住了船帮,接着,一条条绳索将小船和大船联在了一起,眼看那些人拉着绳子攀上船来。英布大惊,提剑冲上去,对着那些人乱砍。其他工匠也纷纷用木棍之类抵挡着冲上来的湖匪。然而,湖匪非常强悍,身手也好,工匠们眼看抵挡不住。英布正在拼命拼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趁其不备,在身后用刀对准了他的脖子。大汉命令受制的英布:“叫他们扔下手里的武器!谁也不许乱动!”英布无奈地发令:“放下!都放下!”众工匠纷纷放下武器。大汉夺下英布手中的剑,命手下将其捆了起来。大汉冷笑:“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告诉你,这片湖面,不姓秦,它姓彭!老子就是彭越!”手下喽罗抓着串珍珠兴高采烈地跑来:“大王!箱子里全装的是这些!咱们发大财了!”彭越露出诧异之色,逼视英布:“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一名工匠抢先大叫:“大王饶命!我们都是被征派去修皇陵的。昨天,他们让我们往陵寝里运送宝物,听说去了就回不来。这位英布兄弟就带我们杀了校尉,劫了这船财宝。想不到碰上了你们。”彭越仔细打量自己剑下的英布,忽而放声大笑,放下剑,拉起英布,招呼自己的喽罗:“来!你们都过来!排好队!快来见过这位大英雄!”看着喽罗们齐刷刷跪在自己面前,英布半晌反应不过来,呆呆地望着彭越。彭越笑道:“兄弟!你敢带人造反,劫了皇帝的宝贝,我敬你是条汉子!”遂命人将工匠们全部放开,船上的珠宝,分毫不取。英布转悲为喜,感动地拉住彭越:“大王!这本来就是秦朝皇帝抢自六国的不义之财!咱们各分一半,拿这些壮大队伍,跟他们好好拼一场!”彭越朗声大笑:“好!俺二人就此磕个头,结为兄弟!” 咸阳上空阴云密布,宫墙下,丞相李斯急得转来转去,像热锅上的蚂蚁。养尊处优、愈显发福的赵高迈着碎步从宫门中走出来。李斯连忙迎上去:“郎中令!你可出来了!”赵高笑笑:“丞相大人有急事吗?”“当然是有急事!你看看这些报告,陈胜反了!英布反了!还有南方的彭越!这都是心腹之患啊!可是,皇帝连朝会都取消了,根本见不着!这如何是好?”李斯十分着急。赵高连看也不看:“说来说去,就是些小蟊贼嘛!要你们这些大臣何用?”李斯强压怒火:“我已呈过几次奏表,请皇帝体恤民情,停修阿房!可连个回音都没有!”赵高一撇嘴:“陛下还指望明年三月住进新宫呢。你可别在这时候扫他的兴!”李斯急得嘴角直冒白沬:“骊山陵刚完,又修阿房,简直是竭泽而渔!天下岂能不反?”赵高的脸一沉:“丞相说话小心点!您想把祸乱的责任推给皇帝吗?”李斯怒了,嚷嚷起来:“谁不知道皇帝一向听你的!他是怎么坐上这个皇位的,你比我更清楚!现在,皇帝又莫名其妙地躲进深宫,不见大臣,要是因此而引发祸乱,你赵高才是罪魁祸首!”赵高愣了愣,笑了,那种骄横逼人的态度一扫而空:“丞相大人!您也太抬举我了。我不过就是个废人,给皇帝管家的,哪有您说的这种能为?我也是没办法呀!是皇帝不想见你们,嫌你们太烦,我只是挡驾。比方此一刻,他正在永安殿跟博士们探讨礼仪的大事,您说,我敢打扰吗?”“我不知道有什么比安民更大的事!不管他在讨论什么,请郎中令一定要将我的报告当面呈送皇帝。我今天就守在这儿不走了,一定要亲眼见到皇帝!一定要亲耳听到皇帝的吩咐!”李斯没有丝毫让步。赵高笑笑:“丞相别急。赵高遵命就是。”他接过李斯递上的文件,迈着四方步朝宫门走去,李斯叹了口气,望了望宫门口摆放的日晷,拱手立于太阳下。 宫殿中,胡亥与几位儒者衣冠的人相对。稍显年轻的候补博士叔孙通跪在皇帝面前,侃侃而谈:“先皇令臣下等博采六国礼仪,制订秦国的礼制。臣等通数年之努力,终于……”赵高走进来,在胡亥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又将手中的文书递交给皇帝。胡亥披阅之下,脸色大变。叔孙通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报告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终于将礼仪制订完备,……此礼的核心,是尊君、……”胡亥一摆手,长叹一声:“唉!天下都乱了。我们还议什么礼!” 众博士一听,全都变貌失色,面面相觑,跪倒一片。胡亥道:“没你们的事儿。都起来吧。丞相刚送上一个报告,说大泽乡反了戍卒陈胜,骊山跑了刑徒英布,还有南方的湖匪彭越也很猖獗,你们都说说,这是什么征兆?朕应当如何对待才好?”众博士一听,全都慌了。“哎呀!这还了得?这是造反哪!”“这都是些万恶不赦的强盗!不除,必成心腹之患!”“皇帝应立即发大兵征讨!勿使星星之火酿成大灾!……”胡亥越听越不高兴,脸沉了下来,众博士全都不吭气了。 赵高冷笑:“你们这些儒生,就喜欢摇唇鼓舌,耸人听闻!先皇焚书坑儒,看来还没有起到效果!”所有的博士全都重新跪倒,磕头如捣蒜:“臣等惶恐!臣等死罪!……”胡亥看着直挺挺跪在那儿,一直不吭声的叔孙通:“你怎么不说话?”叔孙通微微一笑:“臣以为大可不必惊慌!”“噢?你说说看!”叔孙通侃然道:“先皇扫灭六国前是什么局面?田畴异亩,车涂异轨,律令异法,衣冠异制,文字异形,言语异声!而现在呢?书同文,车同轨,法同律,人同心!这才是大局势!先皇收天下兵器销为铜人,废分封而设郡县,政令通行,四方安宁,哪里还有人敢造反?所谓陈胜、英布者,不过‘疥癣之疾’,一伙小偷而已,都称不上盗,所谋不过财货,哪里值得皇帝为其操心?各处地方官便会解决矣。”胡亥哈哈大笑:“好好!讲得好!正合朕意!你叫个什么?”刚介绍过,他真的又忘了。叔孙通只好再说一遍:“启奏陛下,小臣是先皇任命的候补博士叔孙通。”胡亥赞道:“一个候补博士,能有这样的见地,难得呀!可见,你的书没白读!至于其他诸位,我看都叫‘食古不化,不知变通’。书读的越多,越蠢!全都滚下去!” 博士们全都低下头,无语退出。 胡亥打个哈欠,赵高近前:“皇帝谁都可以不见,可李斯不一样,恐怕还得您亲自出面,好言安抚。因为……他知道的事儿,太多啊!”胡亥皱眉,叹了口气,他每次见李斯都觉得如同芒刺在背,浑身不爽,“……唉!那就见吧!说了半天的废话,朕有些累了,口也渴。”赵高会意,立刻吩咐着:“奏乐!进酒!”音乐响起,舞伎登场,宫人们端着酒列队走来。胡亥懒洋洋地斜躺着,色迷迷地半闭着眼,望着跳舞的美人们。赵高见皇帝渐入佳境,情绪正好,他悄悄带来了李斯。李斯终于见到多日见不到的皇帝,顾不上皇帝正在喝酒听音乐,趋步上前,激动道:“臣,李斯……” 胡亥正沉浸在歌舞中,猛然听着这一声吓了一跳,他怔怔地看着满头白发、跪在面前的老臣,才想起是自己召他来的,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也只好恼怒地摆摆手,命令宫人们退下,自己也坐直身体。 李斯看出了皇帝不悦,再拜道:“李斯斗胆,打扰陛下的雅兴。不过,事关重大……”胡亥斜眼看看他,打断他:“什么大事啊,丞相?不过就是些小小毛贼,癣疥之疾,就把您丞相大人慌成这样?”李斯急了:“陛下呀!不能小看陈胜、吴广等人!他们敢于假托扶苏与项燕,聚众起事,其志非小呀!”“扶苏不是死了吗?项燕?那个楚国的将军吧?好像也早死了。拿两个死人说事儿,能成什么气候?”胡亥对陈胜、吴广根本看不上眼。“不!他们能打起这个旗号,就说明不是普通的毛贼,而是意在夺取天下的大盗!应当派重兵剿灭!臣荐李由可当此任。同时,请皇帝诏告天下,暂停修建阿房宫,让百姓有喘息之机,知道陛下体恤臣民,……”又是停修阿房!胡亥火了:“朕就不明白了,你怎么那样反对朕建阿房宫?”李斯声音也大起来:“陛下!阿房不可再建!民间已有歌谣在传:‘阿房阿房,必亡始皇!’”胡亥站起身,尖叫起来:“该死!说这话的该夷九族!是谁编的?你把他找出来!朕要将他车裂!碎尸万段!”李斯一怔:“陛下!坊间流言这种东西,从来是寻不到出处的,如空穴之来风!”赵高阴阴地打断他:“恐怕不是查不出来,是丞相根本不想查吧?”李斯愤怒扭头盯着他,喝道:“你别在皇帝面前煽风点火!我怎么不想查?这种民谣之类的东西,哪个能查出源头?我们只有从中去体味民心民意!”胡亥冷笑:“哼!说不定,就是些反对朕修阿房的人,编造民谣,假借民意!”李斯震惊:“陛下是说……”胡亥见击中了老丞相的要害,得意地一笑:“朕当然不是指丞相。如果确信是您编的,我们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儿议事吗?再说,即便民谣真是这么说,与朕何干?‘阿房阿房,必亡始皇’嘛。这说的明明是始皇帝。朕是二世皇帝,与朕无涉,可以不去考虑!”李斯感到万分绝望,“陛下……”胡亥摆手不让他说下去:“好了,丞相!您说完了,朕的意思也表明了,现在您可以走了。赵高,快叫人上酒!朕都渴死了!”赵高高声吩咐上酒,又低声对李斯挖苦地提醒:“丞相!请吧?”李斯只好站起身,向胡亥作了个揖,准备退出。胡亥突然叫住:“丞相!”李斯忙回身,将期待的目光投向胡亥。 “叫他们加紧修建阿房宫!明年正月,朕一定要在阿房宫内大宴群臣!您当然是要请的第一位嘉宾!哈哈哈!去吧去吧!” 李斯木然转身,拖着沉重的腿,在一片乐声和胡亥、赵高的刺耳笑声中走出了宫殿。此刻,他多么痛恨自己!多么希望自己没有跟这两个家伙合谋篡改过诏书,多希望此刻朝堂上坐的是以民生为计的扶苏公子!即使蒙恬难对付,即便此刻自己不再身居丞相,他都无所谓。只要这一切能重来。然而,一切都不可能了!他清楚的知道,天下大事,都毁在了自己的私心上! 叔孙通回到学馆,弟子们兴高采烈,纷纷恭贺他得到皇帝的赏识。叔孙通却吩咐大家各自收拾,准备好连夜离开!“先离开咸阳,东出函谷关,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说。”弟子们不明所以,明明师傅得到皇帝的欢心,眼看马上加官晋爵,怎么反而要走呢?叔孙通看看众弟子,叹口气:“你们看过将沉的大船吗?船舱要是进了水,首先逃的一定是舱里的老鼠。我们待的这条船眼看已经要沉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叔孙通之所以把作乱说成疥癣之疾,无非是为自己争得逃跑的机会,其他那些博士如今都已关在牢中,现在不走,升职的诏命一到,他便走不脱了。 当晚,校尉手持擢升叔孙通为博士的诏命来到学宫,发现厅里已经空无一人。东西搬得乱七八糟,残破的书简撒落一地。 校尉手捧诏书呆呆地站在那儿。这是怎么回事儿?被升职的人怎么还走了呢? 正当咸阳城里,丞相李斯为天下事烦恼不安之际。千里之外,沛县县衙,县令也正为皇帝下诏征召300名民伕修阿房而烦恼不已。徭役不断,从哪里抽这些人丁去咸阳?匪患四起,又派哪个得力的人带队,才能把这些人安全送往咸阳?他背着手,皱着眉,在厅堂中一圈圈转着。当他转到第三圈时,头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他知道该把这个苦差事派给谁了! 刘邦得知县令要让自己带各乡抽调的300民伕入咸阳,真是又气又急。先找萧何,后找曹参,这两个平日对他非常关照的小吏都表示爱莫能助。他只得悻悻然回到家中。 一进院门,只见三岁的女儿鲁元坐在地上哭。刘邦的嫂子手拿着锅铲从灶间冲出来:“三弟回来了?你回来得好!你说说,我这儿正忙着饭呢,你闺女跑来添乱,从灶里往外抽柴,差点儿没把房点着了!我说了你媳妇几句,她就翻了脸,抱着盈儿回娘家了!别的本事没有,脾气见长!干嘛?摆大小姐派头呢?我可不吃这一套!”刘邦赔着笑脸:“嫂嫂!她嫁到咱家,能跟我过日子就不易。拖着一儿一女,难免心烦。”嫂子把锅铲一扔,冲着刘邦嚷道:“这话啥意思?是我给你媳妇儿气受了?你问问爹娘,我做错了什么?再说了,即便我做得不当,也轮不上她给我脸色看!这饭,我不做了!家也不管了!我干什么呀,我?” 刘邦被抓了差去咸阳,本就不爽,家里此刻又乱成一锅粥,心下更加烦恼,他不再劝嫂子,拎起在身旁的鲁元:“闺女!起来!擦把脸,跟我上你外婆家接你娘去!” 刘邦带着鲁元来到了县城里吕公的宅院,吕公热情相迎,吕媪看也不看刘邦一眼,径自把鲁元揽了过去。刘邦带着几分尴尬:“呃,请问丈人,吕雉回家了吗?”吕公还未曾答话。吕媪抢先说:“我的女儿,不是明媒正娶嫁到你刘家了吗?你怎么反倒上我家来找?”吕公朝屏风后面一努嘴,刘邦张望一眼,见屏风下面露出一片裙子,放下心来。吕媪横了刘邦一眼,起身带上外孙女上后堂去了。 刘邦知道吕雉在偷听,故意拱手说道:“小婿很对不起令媛!上头一天一个令,又要税,又要赋,又要民伕,弄得我顾不了家。这不,又要带300人去骊山修阿房宫!她一个人带着俩孩子,又要下地,又要忙家务,还要受人家的气,……也真委屈了她!” 吕雉一听就急了,抱着未满周岁的盈儿就走了出去,“不可以去骊山!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她回头央求吕公,“爹!能不能求求县令大人,别让他去了?”刘邦道:“不行啊。这事儿已经定了。萧何曹参都帮不上忙。再说,总得有人去吧?” 吕公知道这是公事,推脱不掉,便命吕雉赶快领着孩子,回家帮刘邦打理行装。 回到家,吕雉一边给刘邦打点行装,一边嘱咐:“一路上别喝酒,少说话!在沛县,大家都了解你,说话轻了重了,不会跟你计较。出门在外,又带着那么些人,可别惹是生非!还有,不准你在外头沾花惹草,再给我领个野孩子回来!一个刘肥就够我受的了!”刘邦着脸笑笑:“哪能呢?不会的!你放心吧!”吕雉叹了口气:“你这回,责任太重!千万千万可不敢误了限期!那是要杀头的!”外面一阵嘈杂。刘邦走到窗边望出去,好些乡亲涌进了自家的小院。“刘亭长呢?”“我们找老刘说话!”刘邦走了出来,卢绾娘拉着卢绾:“季,卢绾从没出过远门儿,这一趟就托付您了!”“大娘,放心!卢绾就跟我亲弟弟一样!我保证他吃不了亏!”“刘亭长!我男人可交给您了!您可要还我一个活蹦乱跳的……”抹抹眼泪,李二的媳妇冲着刘邦来了句,“少一根汗毛,我都不干!”刘邦笑道:“好!只要他们一路上听我的,我保证,怎么把大家带出去的,还怎么把大家带回来!”乡亲们都笑了,吕雉站在门口,听刘邦大包大揽地打着包票,不禁暗暗替他担心。吕媭跟着进了院门,给吕雉用眼色打了个招呼,吕雉将她让进了屋里。 “爹叫我来的,让把这个捎给你。”说着,吕媭从衣襟下掏出个小包,放在床上。吕雉打开来,见里面是一些金子,还有几块玉。“爹说了,家里就剩这些值钱的东西,叫你收好。我想,可能是姐夫要走些日子,爹怕你手头紧,日子难过,才巴巴地让我给你送来吧?”吕道。吕雉纳闷:这、玉璜,都是爹的宝贝,怎会都送了来?吕媭注意到姐姐的神情:“爹的脾气你不知道?他说给你,说你用得着,肯定就有用。你就拿着吧。噢,爹还说,趁着姐夫没走,叫、叫他……”吕面带羞涩,但还是说下去,“叫姐夫替我找个好人。能托付终身的。他说,他作不了我的主了,以后,就让姐姐、姐夫替我作主。”吕雉心头陡然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来,爹爹能卜吉凶,绝不会做如此唐突之事。定是有大的变故要发生!她顾不上给刘邦打招呼,拉着吕,叫辆车子直奔吕宅。 吕家到底要出什么大事,连善于未卜先知的吕公也无法化解,用这种办法向刘邦和吕雉托付身后事?吕雉离家仅仅三天,吕也才走了一个时辰,吕家还好吗? 第五章 <er">民夫逃亡 刘邦斩蛇入大泽 <er">赵高弄权 李斯中计诛九族 一踏进敞开的吕宅大门,姐妹俩登时目瞪口呆!到处是血。吕公与吕媪被杀死于庭中。两位老人断气时间不久,身体尚且温热。吕雉知道爹爹在咸阳有仇家,方才移居避祸于此。此番定就那贼人指使杀手所为。爹爹应该早有预知,但为何不避?难道真是在劫难逃? 正准备出发的刘邦暂时放下公事,先协助吕雉姐妹办理吕公夫妇的后事。见吕雉、吕媭披麻戴孝,在灵前哀哀哭泣,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吕公待自己可算恩高意厚,作为公门中人,本当留下缉拿凶手,为丈人丈母报仇,无奈县令坚决不肯撤换前往咸阳的人选,而且因惧怕吕公仇家势大,也不肯张贴通缉告示,他深觉愧对吕雉,也愧对吕家人。 吕公吕媪的“头七”方过,天刚蒙蒙亮,刘邦就要带队上路了。 看着尚在睡梦中的吕雉和一双儿女,刘邦心中万般不舍。吕雉经历父母双亡的打击,连日来憔悴许多,嗓子也早已哭哑。看着当年吕宅初见时如花似玉的娇小姐,来自己家后,多年操劳,脸儿被晒得显出了浅斑,手也变得粗糙,拇指和中指指腹,亦因为常年浆洗衣物、田间劳作已结了茧子。刘邦轻轻握起这双手,暗自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吕雉其实早醒了,却静静地闭着眼,接受丈夫无言的抚慰。听到丈夫悄然离去的掩门之声,一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沛县城外,送行的亲人们扯着征人的衣襟,千叮咛万嘱咐,不肯放手。 夏侯婴远远跑来,背上背着行囊:“刘哥,我他娘的不干了!跟你上咸阳!一路总多个帮手。你要没了我,恐怕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刘邦感动地拍拍他的肩:“好兄弟!”又对送行的众人挥挥手:“乡亲们,都回吧!” 征人们进入队伍,后面的亲人们哭叫起来。刘邦板着脸,不让大家回头,自己也硬着心肠不回头看。只听哭声越来越远。展望前路,茫茫无边。唉!正所谓“王命差遣,身不由己”。他这才体会到“法重心骇,威尊命贱”的滋味! 太阳偏西,夕照把人影拖得老长,三百人的队伍走得稀稀拉拉,加上影子,更显散乱。人们背着行李卷,挑着做饭用的锅和粮食,一路走一路发着牢骚,也传着一路听来的消息。 今天是出发的第五日了,不断有人因思念家中老小而逃离。夏侯婴清点完人数,向刘邦报告:“二百八十六。少了十四个。”刘邦苦笑:“还好嘛,跑得不算多。”他回头大声说,“我可把丑话说头里!跑回家,不会有好果子吃!就是跑了的,也准会有人跑回来!这又不是走亲戚!是给皇帝去服劳役!能说跑就跑吗?官府是干什么的?我们这些亭长、里长是干啥吃的?除非你跟英布、彭越似的,造了反了,那算管不着你。不然,肯定自找倒霉!好了!大家先歇歇吧!” 队伍在林子边休息的时候,夏侯婴劝刘邦:“得想个办法呀,刘哥!不然,到了骊山,跑得净剩下你了,我看你怎么交差!”刘邦啃着干粮,一笑:“不会!怎么也不止剩我一个!还有你嘛!”卢绾凑过来:“还,还有我。别人能扔下你,我,我说什么也跟着你。我妈也这么说的。”刘邦乐了:“瞧!起码有仨了!怕什么?”他抬头看看天,“哎哟!要变天哪?快走!”众人纷纷收起干粮,嘴里骂骂咧咧的,开始重新上路。 下雨了,雨还不小。刘邦倚在借宿的民舍门口,茫然望着毫无停息迹象的雨。真是趟苦差呀,十有八九,怕是完不成了。“魏老三回来了!”随着人们的叫声,前几天逃跑的民伕魏老三跑进了院子。众人都用惊讶的目光盯着魏老三,他向刘邦见了礼,上气不接下气说:“我跑回家,挨我爹一顿臭骂。骂我不该跑,害您刘亭长!听说,朝廷有了新法令,哪怕少一个人,也要追究带队长官的责任!他叫我赶紧归队,说,我要不回,他就把我送官。”刘邦笑笑:“多谢魏老爹如此体谅我!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儿再聊。” 原来,民伕逃跑会要了带队官员的命!人们纷纷议论着,又将目光投向刘邦,刘邦没言语,挥挥手让大家各自散去。 有人体谅自己是好事,可是,少一个人都要受到追究。现在少的又岂止是一个人?刘邦望着下个不停的雨,感觉阴沉沉的天就像口铁锅扣在他的头上。 队伍继续上路,道路泥泞,人们小心绕过水洼,行进速度明显慢下来。不到二百人的队伍几不成形。刘邦依然戴着竹皮冠,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面色铁青,眉头紧皱,透出内心的煎熬和焦虑。在一个水洼前,他一步跨过,溅起的泥水落了满身满脸,他干脆站下不走了,像中邪一般怔怔立在那儿,在这一刻,他忽然想通了!他做出了平生最重要的决定!夏侯婴跑上前来:“怎么了,刘哥?怎么停下来了?有事吗?”刘邦打开包袱,掏出把钱来,交给他:“你,拿着这个,跟卢绾到前边小镇上帮我买两坛子好酒,再买些熟菜来。我就在前面的神社里等你们。” 村头,竹篱围起一片地,盖起座小庙,这便是“社”,即是古人祭神祭祖时的聚会场所。这种社,平时无人管理。荒草蔓延,往往成了狐兔藏身之所。刘邦他们正是在这里露宿并野宴的。虽简陋,但能喝上酒,吃上菜,放松放松,使这些长途跋涉的人们感到相当快乐。 地上生起火堆,人们把干草垫上,团团围坐,用大碗喝着酒,用手撕开买来的熏肉,大口吃着。刘邦坐在大家中间,又吃又喝,酣畅淋漓。他豪爽举杯:“放开吃!随便喝!一醉方休!”众人响应着:“一醉方休!一醉方休!”夏侯婴担心地望着刘邦,向卢绾嘀咕:“把官府给的盘缠都买了酒肉,我看,他真是不想活了!”民伕魏老三举起酒碗:“我、我敬刘、刘亭长一碗!亭、亭长对咱可……真没说的!咱、咱给他添了这么多麻烦,他还请咱喝、喝酒!刘、刘叔!我敬你!”刘邦道:“魏老三,把你爹劝你的话跟大伙儿说说。”“俺爹说,可不能跑啊!咱跑了,刘叔就该倒霉了!朝廷下了法……法令,像俺们这样的,跑一个,都要拿刘亭长是问!”魏老三舌头已经有些不大灵活。“对呀,那您可怎么办呀?”“这都跑了二十来个了。”众人七嘴八舌担心地问。刘邦苦笑:“说心里话吧,我倒也不是没办法把你们管住。白天,用根绳儿,像拴蚂蚱似的拴一串儿。晚上,派人堵在门口,撒尿也不许出门。你们有再大的本事,跑得了吗?可我不想那么着!” 民伕们全瞪起眼看着他。 刘邦笑笑:“奇怪吧?你们以为,我送你们去骊山,出皇差,是啥好事?出皇差的,有几个能全手全脚回来?非伤即残!一家老小,今后靠谁养活?听说,修骊山墓的好多工匠,都被活活封死在里头,就为不让他们把里头的秘密说出去!这些话,我真的都不该说啊!你们可别谢我了!恨我、骂我吧!我是带你们一步步走向死路啊!” 民伕们一听都蒙了,七嘴八舌吵吵起来,只听一片人声,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刘邦苦笑,继续道:“我想,大伙儿都乡里乡亲的,热炕难舍,热土难离,跑就跑吧!想不到,自己却真要为此而丢命!你们可能等活干完再死。我可是一到咸阳就要送命啊!”看自己面前的酒喝完了,刘邦一把从卢绾手中夺过酒碗,把剩下的酒全灌了下去。他的手在发抖,酒泼洒在他那漂亮的胡子上。魏老三抓住他的衣襟:“刘……刘叔!我们不想死!也不想让你死呀!”刘邦十分悲哀:“算了!喝完这顿酒,你们都跑吧!跑远远的,跑到个官府找不到的地方!”卢绾急了:“我们都跑了,您呢?”刘邦一仰脖,把酒全倒进喉咙,把酒碗一摔:“杀猪屠狗,猪狗还叫几声呢!我他娘的也跑!大不了,学英布、彭越,当土匪去!”他说得豪气满怀,所有的民伕都愣了,两眼发直地望着他。 夏侯婴走过来:“你到哪儿,我跟你到哪儿!你干啥,我也干啥!土匪也是人当的!”卢绾也站起:“还有我!我算一个!”魏老三站起来,举起手:“刘叔!我也跟你走!”十多个民伕站了过来,聚集在了刘邦周围。其余的民伕犹豫着,还没打定主意。刘邦大笑:“好!咱们这就走!回沛县!回老家!”跟着他的人欢呼起来:“回老家去!回沛县去!”刘邦兴奋地爬起来,提着剑大步朝社外走。一帮人呼呼啦啦地跟上他。 天快亮了。晨曦照出小路上那些隐隐绰绰的人影。夏侯婴首先清醒了:此时回沛县断不可行!应该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先听听风声,而且,家眷们也该去报个讯。刘邦虽还半醉着,仍然意识到这是个好主意。报讯的事儿自然归夏侯婴,他不在册,跑不跑没人管。这一队人,昨日还是小吏,是良民,今天都成了有家难回的匪! 说话间刘邦等人便落在了队伍后面,这时,几个走在前面的民伕慌慌张张往回跑。边跑边喊,“要命啊!好大一条白蛇!”“长蛇拦路,不吉利!”刘邦乘着半醉,把腰中剑拔出来,喝道:“什么玩意儿,敢挡我刘邦的路?一条蛇都害怕,还当土匪,成大事儿吗?壮士就当一往无前!看我的!”他仗着剑大步赶上前去,夏侯婴和卢绾跟上他。 透过朦胧的晨光,真的有条白蛇横挡在路上,可能是从旁边的沼泽地爬出来的。人的脚步声惊动了它,它昂起头,朝走来的人威嚇地吐出了红红的信子。刘邦不禁后退半步。夏侯婴抢上去,夺剑:“我来!”刘邦一把推开他,仗着酒劲,大喝一声冲上去,没等大蛇作出反应,手中宝剑一挥,正好将伸过来的蛇头斩下,接着,又一阵乱砍,将蛇身砍成了几段。夏侯婴、卢绾等人和民伕们也都冲上来,用手中的木棍和石头朝蛇的身上乱打乱砸。刘邦举起沾着蛇血的剑,哈哈大笑:“好!这是咱们打的头一个胜仗!好兆头!” 沛县的一间小酒馆里,门窗关得紧紧的,曹参守在门口,萧何与夏侯婴正在低声密谈。萧何摇头咋舌,他意识到这回麻烦可大了!刘邦的家属、亲人,还有他们这些老朋友,统统有麻烦!抗命、造反、潜逃!哪条都够杀头的罪!“曹参!你过来一下!如果刘邦他们到咸阳,交了差再转回身,应该多少天?”萧何唤过曹参。曹参心算了一下:“得个五六十天吧?”萧何有了主意:“两个月,好!夏侯婴,你回去告诉刘邦。叫他带人就在沼泽地里藏好,不要见人,也不要让人发现,躲过这两个月再说。粮的事儿,我想办法。无论如何,他们不能偷也不能抢,被人发现了不说,真成了匪了。往后,不好替他说话。”萧何深深懂得刘邦若想干大事,绝不能与小蟊贼行径相类,他能走的路只有一条:揭竿起义! “我们回来的路上,还出了件怪事呢!刘大哥斩了条白蛇!”夏侯婴忽然想起来路遇白蛇之事。听完刘邦斩白蛇的故事,萧何摸着稀稀的胡子乐了:“有意思!秦人在统一六国之前,一直祭祀白帝。那白蛇,难道就是白帝之子?刘邦属于赤帝子。赤帝子斩了白帝子,不正预示着他身受天命,要得天下吗?”夏侯婴很兴奋,这萧主吏可真厉害,什么事儿一到他嘴里,总能说出个道道来!萧何招手叫他靠近:“你呀,以后跟人就这么说,……”夏侯婴把头凑上去,盯着他的嘴。于是,通过夏侯婴的口,沛县城的好些人都知道了刘邦斩蛇的事。而且,越传越神。“知道吗?刘邦斩的蛇有碗口这么粗!七八丈长!”“乖乖!那不是成龙了!”“是哩!听说头上还有两只角!你们不知道,夏侯婴回来路过那儿,看见有个老婆婆正守着那条白蛇在哭!问她:哭啥呀,老人家?老婆婆说:唉!我儿是白帝子,变一条白蛇出来游玩,不想正好碰上赤帝子,被他杀了。”“这么说,刘亭长是赤帝子了?”“你没听说,刘邦是龙种?说是他娘下地送饭,忽然在田里晕倒了,醒来发现一条龙盘在身上!后来就有了他!”“难怪呢!一看他的相貌就不凡!”“说是他身上大大小小有七十二颗红痣呢!有人数过!” 第二日,夏侯婴按照萧何的主张,大摇大摆走进沛县县衙,声称自己受够了刘邦的坏脾气,忍够了路上的艰难窘迫,离开刘邦返回沛县。 县令笑了:“回来就对了!现在又不是春秋争霸,朱亥、侯嬴这种士没用场了。人家那也是信陵君舍出钱来养着,刘邦给你什么好处,值得你为他卖命?回来接着给我赶车吧。”县令最近换了两个驭手,技艺远不如夏侯婴,正念着他的好,自然乐得将夏侯婴重新收至麾下。夏侯婴摇头:“我一回来,您就把人家换了,会招人恨的。换,也过阵子再说。”站在旁边的萧何凑过来:“让他先跟我当差吧?我这儿也缺人手。”县令想想:“行。你分派吧。” 各地盗贼蜂起,衙门里的人手近来确实越来越不够用。其实,所谓盗贼也者,多是些交不上赋税、被逼得活不下去的良民。朝廷征收太狠,法令太严,加上下面官吏狐假虎威,作威作福,被盘剥得衣食无着的黔首,便只能铤而走险。 三人正聊着,雍齿从外面走进来,他又抓到两个从咸阳跑回的民伕,一共二十个了。县令不禁皱眉,跑了这么多人,刘邦即便到了咸阳,只怕人也回不来了!雍齿看中这个当口,打个哈哈:“人是跑了不少,不过听说刘邦路上风光的很哪!还斩了条蛇?是不是啊,夏侯婴?”夏侯婴急了:“斩蛇是真的。我亲眼所见。错不了。”县令心烦地摆摆手:“哎呀!局面都乱成这样了,还扯这个!下面的这些情况,上头也不知道都清不清楚?” 李斯当然清楚。丞相府里,他面对各地送来的告急文书,急得唉声叹气。陈胜自从建都于陈,一呼百应,不光四面的流民,连受迫害的六国旧贵族也纷纷归附,很快聚集了几万人!可是皇帝被赵高把持着,自己连面都见不上!虽贵为丞相,却苦无调兵之权。他下定决心,今天就是闯,也要闯进宫去,向皇帝禀报实情。 赵高听说李斯在宫门外不走,摇摇摆摆走出去,见这个他最为头疼的丞相大人。 李斯一见他的面,就厉声喝问:“赵高!你敢误国吗?现在天下已大乱,你却将皇帝关闭于深宫,不许我们见他,误了大事,你担当得起吗?”赵高连忙赔笑:“丞相可千万别这样说!赵高一介阉人,身份卑微,哪敢控制皇帝?请稍候,我马上就进宫向皇帝通报。好不好?来人啊,给丞相端把交椅来!别把老人家累着了!” 李斯不理他,持笏直立在太阳下,一副不见皇帝绝不罢休的架势。 赵高走进殿,见胡亥正倚着几打哈欠,趋前问候:“陛下起来了?”胡亥看到赵高就高兴,急问今天有没有什么好玩的把戏。“百戏如何?”“就是那些吞剑吐火、爬竿走绳之类?没看头!”胡亥有些烦。赵高一笑:“您看过‘仙人摘桃’吗?”胡亥来劲儿了:“仙人摘桃?是什么?”“幻术。始皇帝当年就是看了这个才动了求仙之念,”赵高道。“噢?那朕一定也要看!叫他们演来!” 赵高笑笑,赶紧去叫人准备了。 宫门外。李斯等得不耐烦了,正待发作,只见一个小宦官从里面跑出来。 小宦官向他行了个礼:“郎中令转告丞相,皇帝起来了,正梳洗呢,请耐心再等片刻。”李斯叹口气,等下去。 胡亥坐于殿外檐下,专注于殿前空地上的表演。道士装束的表演者取出了一枚桃核,先呈给皇帝验看,接着随手一扔,桃核从天上落下来,竟完全没入土中。胡亥身边的宫人们发出一声惊叹。表演者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壶。他将壶盖打开,向皇帝展示壶是空的、然后盖上壶盖,朝桃核没入的地方一倒,源源不断的清水竟从壶中流出。眼看着从地下钻出一株绿色的树苗!表演者手中的壶忽然变成了一把羽毛扇。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对这小树苗轻轻扇了几下,不可思议的事又发生了!就在众人的眼前,树苗迅速窜高,转眼长成一株半人高的小树!枝上长出了纷披的树叶,转眼间,开了满树鲜艳的桃花! 胡亥揉揉眼睛,嘴里发出一声惊叹!身体倾前,紧紧盯着这奇迹般的树。 赵高回头对小宦官低声吩咐:“可以了。请丞相来吧!”又对发出阵阵惊叹的宫人们喝道,“都别出声儿啊!打扰了仙人,戏法就不灵了!” 李斯随着小宦官赶到殿前的时候,戏法表演正是高潮。 随着表演者手中的扇子连连摇动,满树桃花纷纷凋落,原来开花的地方长出了小小的毛桃。表演者将手中的扇子变成了一只杖,在树上接连点着,被他点过的毛桃都一个个消失,只留下少许。留下的这些桃就像吹气一般迅速长大,转眼长成了又大又红的桃子! 胡亥眼都看直了,问赵高:“假的吧?”赵高道:“不。真是仙桃。”他吩咐表演者,“把最大那颗桃给皇帝献上来!”表演者面带微笑,伸手去摘挑子。胡亥满怀期待,目不转睛地望着,众人屏息而望。这时,李斯呼了一声:“陛下!”这声突如其来的呼唤使幻术顿时破灭,桃树和桃子都不见了,只有表演者两手空空立在面前。胡亥又急又恼,转头怒视李斯,跺着脚吼道:“谁叫你来的?啊?你来干嘛?”李斯茫然不解:“是、陛下召臣……”赵高叹口气:“唉!丞相怎么这样没眼力呢?陛下正在兴头上,您稍微等等,不可以吗?”“臣要禀报的,是关乎大秦朝生死存亡的大事!能等吗?”李斯执拗道。 胡亥愤愤地哼了一声,袍袖一拂,大步走进殿去。赵高阴阴一笑,挥退表演者和观看的人们。 李斯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但终于得见皇帝,还是硬着头皮向殿门走去。胡亥沉着脸,凭几而坐,连正眼也不看一眼走进来的李斯。李斯奏道:“陛下!情势紧急!您所谓的癣疥之疾已成心腹大患!陈胜自称陈王之后,四方流民纷纷归附,已聚集数万人马,公开打出张楚的旗号,对抗朝廷!” 胡亥愣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半点儿都不知情,他把目光望向赵高。赵高笑笑:“丞相!您这又是哪儿来的谣言?”李斯怒道:“什么谣言!臣子李由亲眼得见!”赵高故作惊讶:“他亲眼得见?难道他见过了陈胜那个反贼?或是跟贼人有什么串通?”李斯百口莫辩:“李由只是得到了准确情报。他亲自赶回咸阳,……”赵高又故作一惊:“三川守回来了?我怎么没接到报告?他擅离职守,跑回咸阳来,是来说服丞相向贼人投降吧?要不就是想探听朝廷的虚实?”李斯急了,爬起来指着赵高怒骂:“赵高!你血口喷人!你这个阴谋家!”他顾不得体统,冲上去举起象牙笏板就要打赵高。赵高忙躲在了胡亥背后,大呼:“皇帝救我!”胡亥伸臂拦住冲来的李斯。李斯气极,隔着胡亥还想打赵高,不想一笏板却打在胡亥脸上。胡亥痛得大叫。李斯扔掉笏板,急忙跪下:“老臣一时冲动,误伤陛下,臣……”赵高尖叫:“来人!李斯意图谋刺皇帝,速速拿下!”武士们冲了过来,抓住了李斯。李斯愤怒地大叫:“陛下休听他一派胡言!李斯忠心耿耿,天日可表!”赵高喝道:“拖出去!关起来!”“陛下!陛下!”李斯边被拖出殿堂边叫,叫声渐远。李斯确实很讨厌!不过,说他会造反,胡亥却是不信的。赵高帮胡亥敷着脸,低低道:“陛下!此人知道的事太多了!陛下若思翦除,这倒是个好机会。”胡亥会意:“可是,他地位尊崇。若想除去,一定要有个正当的理由。”赵高笑笑:“放心。理由总会有的。” 李斯被关在狱中,眼看着自己的家眷也被抓来关进了牢狱,不由肝肠寸断。 狱门忽然开了。走进几个太监打扮的人。“李斯!我们是皇帝派来的。有什么话,你快说吧!”李斯跪倒,惨呼:“陛下呀!李斯冤枉!李斯是被赵高陷害的!”为首的不待听完,指示左右:“打!”左右冲上来,一顿拳打脚踢,李斯被打倒在地,呻吟着。为首者冷冷:“现在说吧,你有罪无罪?”李斯强忍着疼痛:“李斯无罪!”“再给我打!”左右又冲上去,拳脚交加。李斯被打得满地打滚,昏了过去。 这样的事连续发生。每次,都说是皇帝派来核查的人,但李斯只要呼冤,就要挨毒打。他简直连替自己申辩的机会也没有。 如此三日后,又来了几个太监模样的人。为首的弯下腰:“李丞相?”李斯坐在地上,眼神呆滞,遍体鳞伤,连头也不抬。为首的太监亲切地:“我们是皇帝派来的。”李斯冷冷地:“我知道。我承认我有罪,总行了吧?”“那,您为什么要派李由去跟陈胜那伙反贼联络呢?”李斯闭上眼,木然地:“你们不是说了吗?我听说是扶苏起事,就让李由前去打探,……”“说清楚点!是打探?还是想联络?”李斯不耐烦地摆摆手:“随你们怎么说吧!反正都一样!”为首的跟旁边的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去狱中问话的人回来向赵高禀报,赵高马上禀告胡亥,可以请皇帝派人去狱中核审了。胡亥派来的太监坐在李斯对面:“丞相,我是皇帝派来的。”李斯不等他往下说,木然地说下去:“我有罪。我对皇帝和赵公公不满,心存反意。听说扶苏没死,造了反,就派我的儿子李由去跟他联络,……这全是真的。句句实言。” 胡亥负着手,望着苍茫落日下的咸阳宫,他心里很难过,他希望赵高找到借口除掉李斯,但李斯亲口承认叛国却在他意料之外。“行啊。法律是他亲手订的。他既已认罪,就依法行事吧!” 咸阳市沙尘漫天。日月无光。黔首们聚在这里,看他们的丞相被砍头。 李斯面容憔悴,须发皆白,被押上刑台。跟着他被押上来的,是他的儿子李由。 从他的头颅滚到咸阳市地上的那刻起,他亲手创立的大秦朝实际上就结束了。可他不会想到的是,他亲手制订的那套封建政治制度,却没有随秦朝的消灭而消灭,被随后的汉朝,乃至唐、宋、元、明、清各朝一直沿用,竟然延用了两千多年!“百代皆行秦政治”,李斯地下有知,当笑或是当哭? 第六章 <er">芦荡苦撑 刘邦沛县举义旗 <er">风云际会 项羽会稽斩郡守 李斯被斩于市的消息,就像一剂慢性毒药,侵蚀着大秦帝国的肌体,引起一系列连锁性的恶性反应。反应最大的,是大秦朝的官吏们。 大小官员不明白:李斯丞相跟随秦始皇多年,劳苦功高,威望卓著。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全是由李斯一手操办的。完备大秦的法律制度,指挥庞大的政府机构正常运行,也一直赖他主持。这样一个大秦的砥柱人物,怎么会勾结陈胜,去反叛自己穷其一生所建立起的一切呢?如果真就是这样,那又是因为什么? 怀疑、恐慌、惧怕、不满……他们像沉船上的耗子,惶然四顾,不知该逃向哪里。 沛县县令可没时间考虑这些,朝廷的赋税催得紧,他得督促萧何、曹参抓紧催粮。萧何立即把这椿差事交待给夏侯婴。夏侯婴赶着大车出了城,来到中阳里刘邦的家中,告诉吕雉,机会来了,他正好把萧何筹到的粮食送去沼泽地给刘邦,让吕雉准备些衣物,好一起送进去。吕雉把早就备好的包袱交给夏侯婴,说:“带我去吧!我看他一眼就行。”夏侯婴可不敢答应:“嫂子!不是不带您去,这我真作不了主。你放心吧,萧主吏早安排好了,我这车上,吃的,穿的,全都有了。刘哥他们能顶住!”说着,提着衣包转身出门就走。吕雉抓起门里挂的一付蓑衣和斗笠,追出来扔到车上:“最近经常下雨,给他带上这个。”说着,纵身一跃,自己也坐到了车上。“嫂子!您真不能去!”夏侯婴刚要继续说下去,吕雉笑了:“我不去。我就搭你个便车,上前头去办点事儿。走吧。”夏侯婴只好扬鞭催马,带上她走了。 他们没发现,院外一棵大树的后面,曹无伤的一双眼睛正贪婪地盯着他们,像偷猎者盯着自己等候已久的猎物。在一个岔路口,夏侯婴停下马车:“嫂子!只能送您到这儿,我得往那边去了。” 那边是通往沼泽地的一条道。吕雉痛快地答应一声,跳下了车。夏侯婴赶着车走了,高高的芦苇丛很快遮断马车的影子。吕雉望望马车消失的方向,又低下头,看看地上新留的车辙印。她笑了。风从沼泽方向吹过来,掀起吕雉蓝色的衣裙,也吹乱她的鬓发,此时的吕雉不到三十岁,虽没有了年轻时的俏丽,却别有一番成熟少妇的风韵。她看看左右,好似无人,低下头,沿着辙印追寻了下去。她不知道,在她后面,还有个男人远远地追踪着她。那是曹无伤。 夏侯婴赶着大车,一路颠簸来到沼泽边上,将手放在嘴里,打了个唿哨。从芦苇丛中窜出几条汉子,淌过泥水,朝马车跑来。为首正是卢绾。 夏侯婴指挥着:“这几袋大饼是萧主吏给你们准备的,还有两坛子咸菜。这包衣裳,是嫂子给刘哥收拾的。哦,还有斗笠和蓑衣,快都拿去吧!”几个人七手八脚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扛在肩上,迅速隐没在茂密的苇丛中,一会儿就没了身影。 夏侯婴立刻将车往回赶,才回到与吕雉分手的路口,就发现在芦苇边上,有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好像是一男一女扭打在一起!他登在车上仔细望了望,不禁大吃一惊!原来,竟是吕雉与曹无伤!原来,机警的吕雉正顺着夏侯婴的车辙印寻找进沼泽的路,突然一回头,发现了慌慌张张往一边躲闪的曹无伤。她立即用脚抹乱辙印,装作走错了方向,掉头往回跑。曹无伤见被她觉察,索性跳出来追问她要去哪儿。吕雉不理睬他,抬脚要走,曹无伤分毫不让,这才发生了夏侯婴看到的这一幕。 夏侯婴大吼一声,跳下车冲过去,把曹无伤用力一把扯开,推倒在地,用身体护住了吕雉,喝问:“曹无伤!你想干吗?”曹无伤愤愤地爬了起来:“我还想问你们呢!你把她拉到这儿来,是不是想让她跟刘邦相会?刘邦究竟藏在哪儿?说!”夏侯婴冷笑:“我来干嘛,没必要告诉你。萧主吏知道,县令大人也知道!实不相瞒,我有公务在身!顺道看一看嫂子,捎她一段,不成吗?你说我带她见刘邦,你看见了?我可看得真真的,你拦截良家妇女,意图不轨!咱们到萧主吏那儿评理去!”曹无伤愤愤然:“哼!去就去!我就看你们俩有鬼!走!”吕雉说:“我可不去!我要办的事还没完,家里又有孩子,没那个功夫跟你去扯皮?夏侯兄弟!你替我问问萧主吏,像他这样对待出差公人的家属,该当何罪?” 曹无伤被夏侯婴拉扯而去。吕雉等到大车的影子也看不见了,才低头寻着印迹,一步步走向芦苇深处。在芦苇当中的一块空地上,刘邦看着萧何送来的粮和吕雉捎来的衣物、蓑衣和斗笠,心中升起暖意。他往地上一躺,枕着衣包,把斗笠盖在脸上,一会儿就起了鼾声。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有人用脚踢踢他:“这么湿的地也躺,席都不铺!起来!快起来!” 刘邦在梦里回到了家,正和吕雉亲热呢,忽然被踢醒,又听见耳边有吕雉的声音,忙掀掉斗笠,睁开眼,果然见吕雉站在自己面前,猛一下子坐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卢绾等人闻声都跑过来。刘邦缓过神来,问吕雉:“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他深知夏侯婴口风严得很,不可能向任何人说出自己的藏身之所。吕雉抬头看看天,神秘地一笑:“这你不知道?你的头上有云气呀!我盯着那股气,就找来了呗。”大伙都听傻了,刘邦兴奋不已:“哎,我头上有云气,真的假的?”吕雉白他一眼:“假的!骗你的!行了吧?” 刘邦执着她的手,十分感动:“吕雉!不管真的假的,你能来,我太高兴了!这才叫患难夫妻呢!我没钱没势,你不嫌我;到了今天这地步,你也不弃我,还冒着危险跑来看我,这个情谊,我刘邦至死不忘!真有朝一日,我成了气候,一定与你共享富贵!”吕雉心疼地摘掉他头发上的一根草,叹口气:“别侈谈什么富贵了,先过了眼前的这一关再说吧!” 此时,身在会稽的项羽摩拳擦掌,按捺不住了:陈胜假借自己祖父项燕的名义起事,都成气候了,咱这真正的项燕后人岂可无所作为? 项梁依然沉着,他有不同的见识:正因为自家是项氏后人,才不能轻举妄动。天下大势如此,机会一定会来的!现在要做的,一是加速准备,将平日在组织大型活动中训练的骨干和家族中有志向的子弟都悄悄召集到会稽来,兵甲器杖也加紧筹备;再就是严密注意郡守的动向,他是李斯的弟子,李斯被斩后,他一直闭门谢客,谁也摸不透他的心思。他的态度,对下一步的计划至关重要。 此时,项庄――项梁的另一个侄儿跑来报告:郡守派人来,急召项梁前去!郡守殷通独自一人坐于厅上,面容凝重。项梁走进来,拱手作礼。殷通上下打量他:“项梁!你一向很能干,我也很倚重你,你跟我说实话,项燕是你什么人?”项梁坦然回答:“回大人话,那是先父的名讳。”殷通大笑:“先父?我听说,项燕将军没死啊!好像不久前还在大泽乡起了事?”项梁很镇静:“那是有人假借先父之名。请大人详查。”殷通冷冷道:“听说,近几个月,有不少项氏子弟纷纷来这儿投奔于你。有没有这事?”项梁心下一惊:这老小子居然有所察觉?但事已至此,如箭在弦上,不发也不可能了,干脆把心一横:“不错!项梁正在召集人马,伺机反秦!郡守大人打算把咱怎么样?”殷通忽然面色一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项梁公!你要帮我!”项梁故作一怔:“大人此话怎讲?”殷通满面悲愤:“我恩师李斯丞相被赵高设计陷害,以通匪罪名被处决,项梁公可知晓?”“此事天下皆知。”殷通撒开手,双目含泪:“先师为助始皇帝一统天下,真是呕心沥血,竟落得如此下场!怎不令天下悲愤!士人寒心!这样的皇帝,简直是昏君!朝政如此腐败,难怪黔首要起而造反!此天意亡秦,非人为也!我思考再三,决定顺承天命,率先起义!项梁公意下如何?” 项梁望着这位脑满肠肥的郡守,他明白了,殷通担心丞相李斯一死,自己受到连累,前程堪忧,于是准备藉自己起事。他轻轻笑了下:“我要不干呢?”殷通轻松道:“那我就以意图造反的罪名,把你和你的那伙人全抓起来,向朝廷请功,说不定,可以保住自己的位子。”项梁假作屈服:“好,您要我们怎么做?”殷通止住笑,伸出两个指头:“两件事。一,集合你的人,先保护我。我看经常跟着您的那个侄子……就是那个高高大大的年轻人,……”“您说项羽?”“对。叫他领着人,先住到衙门里来,听我指挥。”项梁微笑:“郡守大人的眼光不错!有项羽在身边,三五个人近身不得。”“第二件,你马上带我的手令,去山里招降桓楚。”“桓楚?就是那个会稽一带有名的悍匪吗?”殷通更为得意:“桓楚因杀人聚众为匪,可是,他早派人与本郡守交结,我见他心诚,也默许了,彼此心照不宣。不然,怎会容他猖狂至今?” 项梁恍然大悟,郡里每次剿匪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劳师无功,原来如此。“你拿我的亲笔信去,他一定会来。有你们两人做我的左膀右臂,何事不可为呢?”殷通笑得眼都眯了起来。项梁也一笑:“郡守大人盘算得果然周到!巧得很,您说的项羽,他也来了,就在外面。要不要现在就让他进来见您?”殷通很高兴:“好哇!我先给桓楚写信。你去叫他来吧。”项羽正等得心急,见项梁从里面走出来,忙迎上去。项梁对司阍的差役道:“大人有事差遣项羽。我们进去了。” 司阍人点头哈腰请进两人。一进了门,项梁便迅速将项羽拉到影壁后,低声交代:“狗官,留他不得。除之!”项羽跟在叔叔身后昂然走进厅堂。殷通边写信边笑看一眼项羽:“小伙子!听你叔叔说了吗?愿不愿意帮我呀?”“愿意之极。求之不得。”项羽说着,手按着剑,一步站到了郡守的身后。殷通大笑:“哈哈!真机灵!好好干吧,跟着我,你吃不了亏。来,项梁公看看……”说着,将写好的信吹干墨迹,递给项梁。项梁故意不接:“郡守大人的私信……”“哎,是私信,也是公函。我在信里写了,朝廷无道,本郡守决意起事反秦,让桓楚点齐人马,立即前来”项梁脸一沉,将他手中的书信一把拿过去:“郡守大人您想造反?”殷通不觉一怔。项梁瞪视他:“身为郡守,勾结匪类,图谋不轨!项羽何在?”“项羽在!”随着这一声,项羽抽出剑,一剑刺去。殷通还没弄明白,就被剑一下刺穿,像只沉重的麻袋,咕咚扑倒在地上。门外的差役们闻声跑了进来,见状都大惊失色,不知所措。 项梁举着殷通的信,大声喊道:“郡守殷通勾结匪徒,意欲谋反,证据在此!我已诛之!现在,由我代理会稽郡守!衙门上下人等,都要听我的号令!”项羽提着滴血的宝剑,大吼:“谁敢不听?哪个不服?”看看倒地的殷通,看看项梁手中的证据和项羽手里的剑,差役们纷纷扔下手中的武器,伏在地上,投降了。 项梁弯下腰,从殷通腰间解下佩戴的印绶,给自己戴上。项羽一脚将殷通的尸身踢开,喝声:“拜!”众人齐拜新郡守。项梁底气十足道:“免礼!项羽!击鼓!” 项羽大步走过去,拿起鼓槌,使劲敲响了大鼓。咚咚的鼓声震人心魄。随着这鼓声,项伯和项庄带着人呐喊着,潮水般冲进了会稽郡衙门。 此时,在数百里外的沛县衙门大堂上,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景象。 雍齿与曹无伤得意洋洋地叉着腰站在县令两边。夏侯婴被缚住双手,跪于堂前。 县令恼火地一拍几案:“大胆夏侯婴!竟敢私通匪类!说!刘邦藏身于何处?都有多少人?给我从实招来!”夏侯婴笑笑:“大人!给您赶了那么些年的车,您该了解我。我这人的嘴,一向最紧。不该说的,打死我,也不会说。”县令气得跳了起来,喝着左右狠狠地打。 雍齿等差役冲上去,七手八脚将夏侯婴按倒,挥起板子乱打下去。萧何与曹参扭过脸,以衣袖掩住了眼睛。夏侯婴惨叫着,扭动着身躯,但身体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停!”县令喝道,“雍齿!问他!刘邦到底藏在哪里?” 夏侯婴疼出一头汗,头发像被洗过一般,无力地垂在地面上。 雍齿得意地靠近夏侯婴:“大人问你呢,刘邦藏在哪儿?说吧!说了,就不打你。”夏侯婴睁开眼,用尽力气,将一口带血的痰吐在他的脸上。雍齿跳起来,指着夏侯婴:“打!狠狠打!”“且慢!”差役们又挥动板子要打,被萧何这一声喝住。 县令愣了一下,举举衣袖。雍齿让手下停下来。萧何不慌不忙说:“看这样子,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说的。倒不如暂且押监,再想想别的办法。真把他打死,线索也断了。”县令想想,也无他策,叫差役们将夏侯婴架走,自己也疲惫地离开了大堂。曹参看着地上的血迹,悄声说:“夏侯婴真是条硬汉子!” 萧何若有所思,一个人,能让别人宁死也要保护他。这人一定能成大事!刘邦他日不可限量!他转头交代曹参,“我担心吕大小姐在狱里会受委屈。那是你管辖的地方。你要多多关照!” 曹无伤在沛县监狱独自喝着酒。他已经有了醉意,自言自语着:“细皮嫩肉的大小姐呀!……放到嘴边的肉不吃?曹无伤,你他妈就太傻了!”他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口气全干了。狱卒领着吕雉走来:“曹爷,女犯带来了。”“去吧。不叫你,别过来。”狱卒退下,曹无伤抬头看一眼吕雉:“是哪个女犯啊,我瞧瞧?哟!这不是吕大小姐吗?你怎么进来了?还弄成这副样子?真造孽呀!来来!快!上这儿来,坐会儿!”吕雉不动,只冷冷道:“你叫我来,干什么?”曹无伤笑笑:“吕大小姐!我不过是个管牢房的,能干啥?不过嘛,这三尺之地,数我最大。你听明白没有?我高兴了,哪怕你是犯人,我也能让你过得舒舒服服。要把我惹怒了,哼哼!那可有罪受!你听懂了吗?”吕雉白了他一眼,没答话。曹无伤又往嘴里倒了盅酒,接着说下去:“你丈夫刘邦,那叫啥玩意儿?不叫男人!玩了我堂姐,我姐还给他生了儿子,他却给甩了,娶了你这位千金大小姐!娶了,就该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好生呵护着,他却不!让你在刘家吃尽了苦不说,又甩下你走了!走了不说,中途又跑了,成了逃犯!连累你这位千金小姐进牢房,受这种罪!娘的!老子想想都气不愤!你呀,也别替他瞒着了!赶紧的,把他藏在哪儿,有多少人,都是谁?全供出来。叫人一根绳把他捆回,我替你先揍他四十个耳光,好好替你出这口气!”吕雉一直站那儿听着,“你说完了吧?我回牢房了。”果真,转身便走了。曹无伤跳起来拦住:“哎?别走哇!反正你又出不去。长夜无聊,倒不如陪我喝点儿小酒,咱们谈谈心,苦中作乐,如何?”说着,倒了碗酒,自己喝了一口,把剩下的半碗酒递给吕雉。吕雉接过碗,一咬牙,将剩酒全泼在了曹无伤的脸上!曹无伤惊跳起来:“娘的!你……你疯了?”吕雉怒目而视:“曹无伤!论辈份,你得叫我一声嫂子,怎么这样无耻,趁人之危?你还是人吗?”曹无伤恼羞成怒,抹了把脸,冷笑两声:“哼哼!你算说对了!现在,我是狼,你就是我嘴边的羊羔;我是虎,你是我爪下的兔子!今天晚上,看大爷我如何收拾你!”说着,他一步步逼近。吕雉步步退后,却无路可逃,被逼到墙角,急得大声呼救。 曹无伤得意地狞笑着:“叫吧!大小姐!看看有没有人救你!来吧!听话!把衣裳自己脱了,让我瞧瞧你这身细皮嫩肉!我可不像刘邦,是懂得怜香惜玉的人哟!”吕雉抱紧双臂,全身瑟瑟发抖。曹无伤狂笑:“哈哈!现在知道害怕了?美人儿!大爷想你可不是一两天了!”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吼:“曹无伤!”已准备扑上去的曹无伤顿时愣了,慢慢回过头。曹参就站在那儿,怒视着他,身边,跟着神色慌乱的狱卒。曹参看了一眼吕雉,又瞪了一眼曹无伤,大喝一声:“滚!”曹无伤拔腿就跑!吕雉心一松,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墙角蹲下来,呜呜地哭了,哭得非常伤心。 县令听了曹参与萧何的汇报,愤愤骂道:“这狗东西!真不知死活!”萧何看他一眼:“毕竟是您故人之女呀,大人!您就忍心看她受这种欺侮?”县令一脸无奈。萧何叹口气:“刘邦……他也是出于无奈呀!您就睁只眼,闭只眼吧!现在,局面乱成这个样子,好多地方都不再听命于朝廷了。”县令苦着脸,他岂能不知,虽然大秦法网严密,但这网毕竟是始皇帝织出来的。现在,蜘蛛没了,网还能有效用吗? “想来想去,不如咱们也反了!听说陈王的人就在彭城一带活动,我想让人去跟他们联络上,再把县里的差役和男丁都编排起来,让雍齿领着先守住城池怎么样?”县令的话倒让萧何与曹参吃了一惊。他俩对视一眼,萧何摇头:“就怕陈王的人不信任您。您可是朝廷的命官,吃着皇帝的俸禄,现在说反就反,谁知是真是假?”曹参插嘴:“再说,要是陈王不能成事呢?朝廷若是打回来,您不又得倒霉?”县令被他们问得一愣,想了想,发狠说:“那,干脆下令关城!甭管谁来,我也不开!咱县的粮草,也足够坚持一年半载的。等局面明朗了,谁胜,咱再投谁!”萧何沉吟:“反可以,也该反了,但不能您领头。”曹参会意:“对!找个人替您出头最好。成了,反正胜者是您。败了,也有人代您承担。”县令双手一拍:“妙!可哪儿去找这么个合适的人呢?”“眼下就有――刘邦!”萧何提示着。县令眼前一亮:对呀!他不是正在逃亡吗?由他领头造反,顺理成章啊!他忙叫萧、曹二人去放了吕雉和夏侯婴。 在樊哙的狗肉铺里,樊哙一边剁着狗肉,一边安慰吕媭:“这回你就放心吧!刘哥一回来,当了咱沛县的头儿,你姐也就成了县君夫人,再也没人敢欺负了!”吕媭道:“哼!小小县君夫人算什么?我爹说了,我姐将来是大富大贵之人!”樊哙斜她一眼:“你爹说没说,你以后怎样?”吕媭得意了:“我爹说,我以后会夫妻双双封侯!”樊哙失望地将刀往案上一砍,叹气:“那,我是没希望娶你了!哪有杀狗的能封侯呢?”吕媭大笑:“你想娶我?美死你!癞……”她突然感觉这话不好,只好停住口。樊哙愤愤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吧?别忘了,这些日子以来,是这个癞蛤蟆供你吃,供你穿,陪你解闷儿,逗你开心!哼!不看刘哥,谁理你这个黄毛丫头!” “樊哙!樊哙!”周勃从远处跑来。樊哙招呼着:“周大哥!您来早了,狗肉还没炖上呢。”周勃着急地:“都啥时候了,还炖狗肉?雍齿说动县令,县令反悔了!现在,关了城,不让刘哥进城了!”“啊?”樊哙吃了一惊,“赶紧找萧主吏呀!”周勃急得跺脚:“萧主吏和曹参都被雍齿给抓起来了!我看见,他们被押着往西门去了!”樊哙一把抄起屠狗刀,递给周勃,自己也抄了一把:“走!” 刘邦带着他的那伙人来到城下,发现城门紧闭,根本进不了城。城楼上忽然举起了许多灯笼,灯下,站着洋洋得意的雍齿。 “刘邦!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大人不用你了!”雍齿在城头哈哈大笑。 刘邦急了,明明是县令大人召自己前来共同起事的,怎么……,哎呀,萧主吏此时也不帮忙。他正纳闷,忽见萧何被反绑双手推了过来。雍齿大笑:“告诉你,我们已经派人跟陈王联络了。大人就是要反,也决不把全城百姓的身家性命交到你这么个流氓的手上!来人!把萧何带走!关起来!”夏侯婴按捺不住了,大喊:“弟兄们!冲进去!找狗官算账!”众人朝城门冲去。 城楼上,箭如雨下,刘邦赶紧招呼自己的人撤回。 樊哙持刀藏在街角里,朝城门方向看,见刘邦等人撤走,正不知该怎么办,却看到灯笼照着几个人影朝这边走来。是两个差役,押着被捆绑的萧何与曹参,一路推推搡搡沿街走来。樊哙给周勃使了个眼色。周勃会意地点头。差役押着萧、曹二人刚来到街口,樊哙和周勃忽然从两边冲了出来,没等差役有所反应,已经用刀将二人放倒了。萧何与曹参惊讶地望着,樊哙和周勃上前替他们松绑。萧何道:“咱们马上出城!找刘邦商量对策!” 漆黑的夜里,有两个人被绳子吊着,从城墙上慢慢放下去。那是萧何与曹参。想不到,捆绑他们的绳索,竟成了他们的救命绳。 城墙上,樊哙、周勃与吕媭在慢慢放着绳子。萧何与曹参落地了,解开绳子,朝城上挥了挥手,跑进黑暗中。城上,樊哙、周勃等人向下望望,赶紧四散跑开。 多年后,已身为将相的这些人说起那个夜晚,还感到一切如有神助!不然怎会如此顺利? 会稽郡校场上,项羽和项庄跟在项伯后面,检查着誓师前的准备。秦尚黑,用黑旗,楚军反其道而行之,用白旗。 楚军兵士都是招募来的,骨干是项家子弟,也有四乡的有志之士。其中以钟离昧和龙且最为出色,钟离昧白净面皮,有几分书生气质;龙且身材魁梧,肌肉壮硕。两人都是武艺高强、深知兵法的志士,当初项梁借着办差之名,把他们留在会稽,而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校场上一阵轰隆隆的雷声,众人抬头望望,仿佛大雨将至,纷纷小声议论:“要下雨了吧?要不要改个时候誓师?”项梁穿着礼服来到校场时,已有雨点掉下来,落在了士兵和将军们的盔甲上,队形有些乱。项羽跳上台,大声喝道:“不要乱!……吉辰已到!马上誓师!有请项梁将军主祭!” 在庄严的乐声中,项梁手捧祭文,走上土台。台下的人都望着台上。寂静中,只听雷声隆隆,越来越响。项梁在雷声中开始大声宣读祭文:“维我大楚,立国堂皇!……” 忽然,一声炸雷在头顶响起,接着,如瓢泼一般的大雨突然自天而降! 队伍马上乱了,有的护着头,惊慌地望着天,不知该上哪儿躲。有的干脆扔下武器,跑去能遮雨的地方躲避。士兵们在惊叫,将军们也在喊。“下雨了!下雨了!”“哎呀!好大的雨!”“不要乱!大家别跑!……”项梁停止了宣读,也有些不知所措。项伯和项庄等人都慌了神,全看着他。项伯跑到项梁身边,低低地问:“怎么办?要不要停一下?”“这怎么停?”项伯无奈:“可,这天……” 忽然,项羽大步走到台前,拔出剑来,对着全场大吼了声:“大家镇静!” 人们全停止了动作和议论,都望着他。项羽慷慨道:“我们起兵抗击暴秦,光复楚国,能被这点雨吓住吗?天降大雨,是好事!这叫天洗兵!”他突然扯开衣服,露出右边的臂膀,“有志者,像我一样!”他用袒露的右臂举起剑,朝向天空,大呼“大楚!” 所有的人都望着挺立于雨中的他。望着他举剑的粗壮的右臂。雨水从他肌肉纠结的膀臂上流下来,这情境甚是感人,人们被他的话和他的举动感动,不再逃避,不再慌张,纷纷回到原位,学着他的样子,把自己的右臂纷纷袒露出来,举起武器,大声吼着:大楚!大楚! 整个校场成了手臂的海洋。人们的喊声如同山呼海啸。将军们也发狂地跟着一起喊。项伯和项庄都袒露出自己的手臂。 第七章 <er">力举千斤 项羽神威撼英布 <er">借兵围城 刘邦小胜称沛公 时间过去两天了,校场的一幕仍深深印在项梁心里。他欣慰地看到:项羽长大了!成熟了!当年的毛头小伙已经成长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了。他的心中在酝酿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把这想法悄悄告诉项伯,项伯在稍微犹豫之后,点了点头。 于是,三天后,项梁分派给项羽一项任务:带领一支300人的轻骑队,先行渡过淮河,去联络各地反秦的志士,并扩编自己的武装。项羽丝毫没犹豫,当即领命。 正当23岁的项羽第一次担当重任,他意气风发地率人马渡淮的时候,46岁的刘邦却为攻不下沛县城而一筹莫展,意志消沉。好在,刘邦身边多了萧何、曹参与夏侯婴,还有妻子吕雉,刘邦的心多少感到踏实些。他跟这些人商量,要不要再撤回沼泽,免得县令的援兵到来,被人家里应外合吃掉。吕雉坚决反对:“不行!那就真成了匪了。你要想成事,必须拿下县城!”刘邦瞪她一眼:“说得容易!就咱们这些人,怎么能攻下县城?再说,雍齿要是借来了陈王的兵……”萧何捋着稀稀的胡须,摇摇头,他断定这么多天县城没动静,肯定进展不顺。“倒不如,我们也派人去!起码给陈王的人说明真相,叫他们支持咱们!”曹参赞同:“对!再把城外这些乡亲动员起来,把愿意跟着咱们干的人编成军队!这样,人多势众,谁来了也不怕。” 城外有援军,城里还有樊哙、周勃,这就能解决问题了。刘邦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露出了多日难得的笑容。一个发动民众、联络旧日弟兄,里应外合攻城的计划在他的心中渐渐清晰起来。 此时,张良正站在山洞前,望着天空出神,小薄远远站在他身后。 修习《太公兵法》已大有所成,张良现在最想知道外面的形势如何。 “张良”,黄石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们回过头,只见老人笑吟吟的出了洞府,“陈胜振臂一呼,天下响应。可谓‘秦失其鹿,天下逐之’。各路英雄都已崭露头角。张良!已到该你下山,一展怀抱的时候了!”张良心中振奋,不由挺了挺身:“是!弟子谨遵师命!不过,张良该往何处?应寻何人?还望师傅明示。”黄石公笑道:“《太公兵法》在手,一切就不用我再说了吧?我推测,不出十年,天下即可大定,君之功业可成。到那时,你若还想见我,再来吧。有事,我会让小薄去找你。” 张良有些恋恋不舍道:“临行前,师傅就没有什么可指示弟子的吗?”黄石公想了想,用手中绳帚蘸了蘸旁边溪流里的水,在平滑如镜的石壁上写下了两行字,呵呵一笑:“君一生功业,尽在这八个字之中。好生体会!”说罢,绳帚一甩,飘然而去。张良和小薄忙近前去看。小薄抢先念道:“‘送秦一锥,辞汉万户。’……师兄!这头四个字,说的是您让人在博浪沙行刺始皇帝的事吧?可是,下面这句话又该如何解?”张良沉吟未答,只是默默凝视着石头上的字迹渐渐隐去。 此时,在陈王使者召平的营帐里,曹无伤终于被接见,并奉上沛县县令的亲笔信。“侯爷!我们县令大人已紧闭城门,禁止闲人出入,就是为把城池献给陈王。请侯爷速速派兵,跟小人一同去沛县,接纳我们投诚。否则,让刘邦那家伙抢先进了城,可就糟了!”召平忽然开口问:“刘邦又是谁?” 曹无伤忿忿然:“我们沛县有名的流氓!平日当个小亭长,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现在,听说秦朝不行了,他又挑头造反……”召平打了个哈欠:“曹壮士!本侯是奉陈王之命,负责联络各地义军的。你们沛县这点事儿,老实说,还不在我的眼里。待我忙完了大事,有了闲空,再考虑派人去吧。”曹无伤慌了:“侯爷呀!这样可不行!拖下去,沛县就被刘邦夺了!”“你不是说,刘邦也在挑头反秦吗?就是让他占了沛县,又有何不可?”“这、这可大大不一样!……”曹无伤正口吐白沫地欲继续游说,来人进帐禀报:“帐外来了几百人,为首的名叫项羽。说是从吴中而来。据他说,他叔叔项梁乃项燕将军之子,已率人拿下了会稽郡。”召平兴奋地说:“噢?这太好了!快快请他进来!”又转头对曹无伤道,“我有尊贵的客人要见。你且退下。”曹无伤无奈,只得施礼退下,正见到项羽和项庄被引进来。他羡慕地看着二人走进营帐。 召平见项家兄弟走进帐中,不起身,也不打招呼,只是凭几审视着他们。项羽也既不行礼,也不拜,只是挺立在那儿,默默望着召平,等他开口。召平终于先开口了:“你们谁是项羽?”项羽上前一步:“项羽奉叔父项梁之命,先行渡淮,联络天下志士。听说侯爷在此,特来拜见。”召平面沉似水:“既说拜见。见了本侯,因何不拜?”项羽不慌不忙:“请问,侯爷不在陈,来此做什么?”召平道:“奉陈王敕命,招揽天下英雄呀。”项羽冷冷地:“既如此,我们长途而来,您为何却高高在上,连个招呼都不打?这样傲慢无礼,能让天下英雄归心吗?告辞了!”说罢一拱手,领着项庄转身欲走。召平哈哈大笑,忙站起身:“慢!项壮士!本侯失礼了!”项羽停下,望着他:“侯爷何以先倨而后躬?”召平笑容满面:“并非召平有意冷淡。大家初次见面,本侯只是想观察一下,你们是不是真的项家子弟?项家名盛,冒名者甚众。阁下的这种气概和谈吐,非贵族之家,名门之后,岂可得乎?来来!二位请上坐!” 项羽项庄两人谢坐,向召平询问陈王为人。召平微笑:“陈王虽非名门之后,却也非平常之人。他于大泽一呼,天下响应。我等同仇之人,纷纷来投。你们可听说过赵国的张耳、陈余?”项羽一怔:“当然听说过。此二人听说是刎颈之交。赵国灭亡后,双双不知所终了。”召平摇摇头:“他二人只是藏匿于民间,现在,也投在陈王的手下。不光是像这样的豪杰之士,包括孔子的后代孔甲,还有那个从咸阳逃跑的候补博士叔孙通,也都愿替陈王效力。陈王以推翻暴秦,解救天下为己任,已分派吴广将军北进荥阳;张耳、陈余收复赵地;宋留西夺武关;邓宗南下九江;本侯则往东南一带活动。周文将军率大军直捣咸阳,军卒数十万!眼看就要打到函谷关了!二位此时来,正如猛虎添翼!本侯立即派人飞马禀告陈王,争取亲往会稽,面见项梁将军,兵合一处,共讨强秦!”项羽与项庄同时拱手称谢。 曹无伤在召平营外像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见项羽项庄两人从帐中出来,马上迎上去。他想,东陵侯瞧不上沛县队伍,反正项羽也在招募人马,投奔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项羽本就为招募军队而来,又听得曹无伤软磨硬泡,于是将300人交予项庄,自己独身启程前往沛县。沛县县令眼看着刘邦已将城外的几个乡里控制住,沛县将变成一座孤城,却不见去联络的曹无伤返回,急得火烧眉毛。好容易,曹无伤回来了,又听说召平根本不愿接纳,满心高兴化为懊恼,哪有心思去理会独自进城的项羽,项羽不耐烦地等在衙门外。他一手按剑,怀疑地盯着衙门口。在街的对面,樊哙、周勃和吕媭隐身于民房后,远远盯着这个陌生的大个子。周勃亲眼看见曹无伤把他带进城,又一直带到这儿来,断定此人是沛县县令找来的帮手。吕媭望着高大英俊的项羽,眼里流露着崇拜:“他长得可真高啊!帅!”樊哙气愤:“帅个屁!曹无伤找来的,准不是好人!”此时,曹无伤满面堆笑走出衙门,这几个人忙缩回头。曹无伤满面堆笑地对项羽解释:“真对不起。大人有紧急公务,实在抽不出身。他让我先陪您在县城里转转,再找个地方吃顿饭,……”项羽立刻听明白了其中意味,他十分愤怒,自己明明是县令请来,此时又被拒于门外!“项将军别生气呀!我们大人并没有慢待客人的意思,只是……您要是肯把三百人都叫进城来,留下来帮我们,我想,大人一定会对您另眼看待的。”曹无伤希望缓解项羽的怒火,却更勾起了这位少年英雄的意气。他冷笑一声,牵马就走。 吕媭与樊哙和周勃三人跟了上去。 项羽发现有人在身后跟踪他,不觉恼火喝问:“你们鬼鬼祟祟想做什么?难道,沛县人就是这样对待外来的客人?”吕媭忙解释:“不不!我们只是想跟你交……交个朋友!”项羽被三人请到了樊哙的狗肉铺,听罢事情的由来,他对这个大家口中的“刘邦”产生了兴趣。樊哙有些为难:“可我们出不了城啊!他们又不认识你,怎么办?”吕媭抢先说:“我能出城啊!他们不会注意我的!” 樊哙瞪了她一眼,他看不惯吕媭对这个大个子没来由的好感。 项羽自然不明白两人间的小心思,直率道:“也许可以试试。我看这姑娘蛮机灵的。”樊哙没话了。项羽牵着马朝城门走。远远地,樊哙和周勃领着村姑打扮的吕媭悄悄跟着。守城的士兵拦住了项羽:“县令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城!”项羽怒道:“我是你们大人请来的!凭什么不许我走?把你们老爷叫出来!叫那个曹无伤来!”好多人围过来看热闹。吕媭悄悄混进了人群里。曹无伤跑来,连忙赔着不是,他巴不得项羽赶快走,迅速命人打开城门。城门开了。项羽拉着马,故意慢慢朝外走。周勃在后头叫:“开城了!能出城了!”樊哙也高喊:“谁有事儿,赶紧出城啊!晚了就出不去了啊!” 想出城的老百姓纷纷朝城外跑。 曹无伤领着守城的士兵赶紧阻拦,趁着乱劲儿,吕媭一步窜到项羽的马前,项羽骑上马,弯腰伸手拽住她,将她轻轻提起,置于马上,放马奔出城门,跑过吊桥,直朝城外驰去。 曹无伤在后面高叫:“关门!快关城门!”沉重的城门又慢慢关上了。 城外的一间民居。四周有拿着梭标长矛的民军在守卫。远处,也有这样的民军在巡逻。民居内,刘邦见到项羽激动不已,“项燕将军,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贵叔侄于会稽起兵抗秦,也已远近闻名!刘某常恨平生不得一见,今天,总算趁心如意了!”项羽被他这一通恭维弄得心里很受用。 刘邦打量着他:“果然是将门之后,项将军如此高大、英武,气度不凡!哦,我怎么看将军有些面善?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项羽微笑:“确有过一面之缘。是在彭城,上次始皇帝出巡的时候……”“对对对!在城外一家酒铺里,对吧?您和一位个子不高,眼神很亮的中年人在一起。”“那便是家叔。”项羽坦率地说,“刘将军!闲话就不用说了。您的情况,萧、曹二位也都介绍了。我打算,把我的人留下,听您指挥。看是不是能帮上你们的忙。” 刘邦很有自知之明:“我打仗不行。倒不如把我的人也都交给您,由您统一指挥,一举拿下沛县城!”项羽摇头:“不行。我还有别的重要的事情要办。”萧何忙说:“刚才与项将军说了说周围一带的情况,他对英布好像很感兴趣。”“英布?是六那边的土匪吗?他势力够大的。好像十分凶悍。”刘邦对真正的“匪”还是心怀忌惮的。项羽笑笑:“我打算会会他。就带项庄去。这三百弟兄,暂借给你。记得要还!”说罢大步走出民宅。 县令听说项羽居然把人马借给了刘邦,大怒要找曹无伤算账。曹无伤和雍齿深恐刘邦攻破沛县会对自己不利,只好连夜逃走。 刘邦射帛书入城,凭借项家军之威和周勃、樊哙的里应外合,兵不血刃攻克沛县。沛县德高望重的父老们聚在大堂上,低声议论纷纷。樊哙高叫一声:“刘亭长到!”刘邦在萧何、曹参、夏侯婴、周勃等一干人的簇拥下自后面走了出来。刘邦满面笑容向大家拱手,高声道:“各位乡亲父老!咱们又见面了!”父老们停止了议论,都望着他。“刘邦生在这,长于这,这么说吧,诸位是看着我光屁股长大的,对吧?”刘邦收住笑,严肃地说:“你们觉得,我是个不法之徒吗?是个为害乡里的人吗?当然不是!我所以逃跑在先,造反在后,全是朝廷和官府逼迫的!不逃跑,我就得掉脑袋;不造反,大家就没有活路!可咱们沛县的这个狗官,连造反的权利都不给我!他关起了城门,不让我进来,就是想逼着我们自相残杀!咱们都是乡亲,我刘邦能上他的当,杀自己的亲人吗?”父老们纷纷点头:“对呀!刘亭长向来仁义!……”刘邦脸上又有了笑容,向大家拱拱手:“多亏各位父老明理,打开城门,接纳了刘邦。冤有头,债有主,账,要一笔笔算!把狗官带上来!”樊哙已将县令押到堂下,闻声推了上来。县令浑身颤抖,面如死灰。刘邦道:“县令大人!我刘邦没有对不起你的,你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这、这全是雍齿、曹无伤……”刘邦拍案:“不要狡辩!他们只是你的属下,还不是听你的?是你这个狗官心存不正,他们才敢胡作非为!”父老们群情激奋:“杀了他!不能饶他!……”刘邦看看萧何。萧何朝他点了点头。 刘邦用手按下大家的声浪,高声宣布:“依父老的心愿。拖出去,砍了!” 樊哙像拖死狗一样将已经瘫倒在堂上的县令拖了出去。 刘邦笑笑:“大家安静!刘邦还有话说。”父老们静下来。刘邦继续道:“俗话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沛县不能一日无主。请父老们协商一下,谁来主事?刘邦的愚见,萧主吏为人正直,政务熟识,不如请他代理县令。看父老意下如何?”萧何连忙起身,高声说:“诸位!非是萧何推诿。现在非比平时,我们是扯旗造反!那就要推举一位能领大家完成大业之人!在沛县,有胆有识,能承担此大任者,只有一位,就是――刘邦!”父老们欢呼起来:“刘邦!刘邦!”刘邦高声地:“乡亲们!刘邦何德何能,敢当此任?大家还是……”夏侯婴打断他,“刘哥,您就别谦虚了!除了您,沛县就没人敢挑这个头!”周勃拍着手,打着节奏:“刘邦!刘邦!”百姓都跟着喊起来,萧何伸出双臂,高喊:“大家听我一句话!既然我们公推刘邦为首,就不宜再直呼其名。大家都知道,他本是龙种,又有斩蛇起义的壮举,眼前的刘邦,已非当日的刘邦!我们该给他上一个尊号!我建议,自今日始,不再呼其名,而尊其‘沛公’!”刘邦笑着,连连摇手:“不敢当!真的不敢当!”众父老全拍手跟着高唱:“沛公!沛公!……” 在大家的喊声中,刘邦忽然热泪盈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山上的大庙前,英布沉着脸,望着立在他面前的项羽,项羽神色坦然地望着他。 英布道:“你说这些,就是想让我跟你们一起造反?”项羽很有把握:“你逃离骊山,占山为王,已经是反了。”英布大笑:“那不一样!我现在不过是劫富济贫,官府还能容我。要跟你们造了反,可是杀头的罪!你看我现在,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想弄哪个女人就弄哪个女人,日子过得何等舒服、自在!要我放弃这些,跟在你们叔侄鞍前马后,东奔西跑,受那种罪?别做梦了!滚回你的会稽郡去吧!”项羽冷冷看着他,忽然也仰天大笑,笑得比他更响:“哈哈!可笑!我笑我项羽有眼无珠,认错了人!我原本以为,六的英布是条龙,看来,你顶多是一条虫!”英布愤怒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指着自己脸上的金印,吼着:“你敢嘲笑本王?我宰了你!”项羽正色道:“英布!你领着骊山刑徒,劫了皇帝的珠宝,的确是条好汉。可是,你想想,皇帝能放过你吗?官府没派兵剿灭你,只是因为陈王起事,天下响应,一时腾不出手而已,你才能这样悠哉游哉,在这儿当你的草头王!一旦朝廷赢了,能有你好日子过吗?”英布不吭气了,背着手,在厅上转了起来。项羽继续道:“只有大家结为联盟,同仇敌忾,把暴秦推翻,你英布才有真正的出头之日!到那个时候,论功行赏,万户侯何足道哉!封王也是有望的!只有到那时候,你脸上的金印才没有白黥,你也才没有白白称为黥布!”英布走到他面前,阴沉着:“小子!你凭什么让我相信,我跟着你,一定就能成功?来!”他把项羽拉到大庙前。这里有一个不算高的石台,上面立着一个青铜鼎。英布放开手,指着大鼎:“这是始皇帝当年南巡时铸的,重达千斤。你若能赤手空拳把它给我弄下来,我就相信,你有力量推翻强秦!若连这个也撼不动,那,你还是趁早下山吧!”项羽跳上石台,看了看这只铜鼎,推了一掌,铜鼎“当”地响了一声,但纹丝不动。英布对项羽嘲笑:“怎么样?够分量吧?”项羽双臂用力,“嘿”地一声。这回,铜鼎晃了晃,算被他推动了。英布笑:“这不算。听清楚,你得把它给我弄下来。”“弄到哪儿?”英布随便一指:“不远。十步以外吧。”他左右的人哄笑:“别说十步,一步都够他呛!大王!别为难他了!要累吐血的!哈哈!”项羽又晃晃大鼎,回过身看英布:“我若能把它弄下来,你便归附于我?”英布爽快答:“铁定!我马上拉起队伍跟你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天作证!”项羽大喝一声:“闪开了!” 英布退后一步。只见项羽双手抱住铜鼎,双臂用力,晃了两晃,一声大喝,铜鼎竟然被他用力提了起来。英布和他的左右全看呆了,愣了片刻,才鼓噪起来:“这不算!抱起来不行,得走十步!”项羽涨红了脸,抱着铜鼎立在那儿,想迈开步,实在无法移动,更不用说挪步了。英布笑:“这就不容易了!快放下吧!”项羽果然把铜鼎又放了下来,发出了一声巨响。 英布摇头:“不行啊,小子!……” 他话没说完,只见项羽围着鼎转了两圈,忽然跳下石台,把上衣脱了,露出一身健美的肌肉。他运了运气,搬住两只鼎足,将铜鼎用力拉得倾斜了,趁其将倒未倒之机,连扛带抓地放到了自己肩上,一声怒吼:“起!”随着他的身体慢慢挺起,那只重逾千斤的大鼎被他生生扛了起来。英布和他的属下全看呆了。项羽扛着鼎,迈腿向前挪了一步,两步,……众人数着:“三步、四步、五步!……”项羽又是一声大喝,双臂使力,竟将大鼎高高举了起来!两边的人吓得直往后闪!项羽举着鼎,迈腿朝前又走了几步,足足走出了十步以外,这才站住,把鼎往下一扔!铜鼎带着巨大的响声被他扔在地上,沿着台阶向山下滚去,一路发出轰轰的响声。英布瞠目结舌:“神力!神力!弟兄们!全体集合!跟项将军下山!” 项庄拿过项羽的衣裳,为他披上:“快穿上吧,风大。我要把他们直接带回会稽吗?”项羽道:“你带他们先走。我要去一趟沛县,把人领回来。也不知道刘邦那边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沛县的衙门前插满了红色的旗帜,像一片红色的海洋。门前摆放好祭坛,上面供着捆着四蹄的活猪活羊,旁边还有一头披红戴花的牛,这是所谓的“太牢之礼”,是最高规格的祭祀。在祭坛两边,摆着两面大鼓。跟着刘邦的人们列成队,喜气洋洋地面朝祭坛站着,等待仪式开始。樊哙打量着周围,对身旁的夏侯婴嘀咕:“旗子不好!一片红,跟娶媳妇似的!”夏侯婴道:“别瞎说。这是萧主吏,不,萧县丞说的,咱们沛公是赤帝子,旗一定用红色!”樊哙大笑:“好家伙!一转眼儿,咱们这些赶车的、杀狗的、给人当吹鼓手的,全成了人物了!”鼓手走到鼓前,擂动鼓槌。震人心魄的鼓声让众人安静下来,引颈而望。 衙门的大门开了。首先是跳神的巫师,摇着铃鼓,在前面舞蹈开道,后面,跟着卢绾和曹参,一个用盘子捧着刀,一个托着黄色丝帛书写的祭文,最后走出来的是面容严肃的刘邦,他穿着礼服,头上依然戴着他的竹皮冠。在他身后,紧跟着已做了沛县县丞的萧何。刘邦来到祭坛前,先行跪拜礼。萧何喊:“跪!”众人一同跪下。樊哙忍不住问:“祭的是谁呀?”周勃道:“黄帝。”樊哙纳闷:“啊?不是要推翻皇帝吗?”夏侯婴看他一眼:“不是秦朝皇帝,是开辟天地的始祖轩辕黄帝。不懂就别开口!” 只见刘邦从曹参手中接过祭文,用火焚化,站起来。萧何喊:兴! 大家一起站起。巫师冲到祭坛前,在鼓声中持铃作舞,如在战斗。刘邦躬身向其祈祷,念念有词。 巫师面对刘邦,节奏越跳越急。刘邦从卢绾的盘中取过刀,献给巫师。巫师持刀直奔捆好的祭物,在猪、羊和牛的身上各刺一刀,牲畜大叫,血流于地。有人忙将这些牲畜的血用盘接好,捧向刘邦。刘邦用手蘸满动物的血,涂抹在两面大鼓的鼓面上。刘邦回身向大家举起沾满了血的手,高呼:万岁!众欢呼:万岁!万岁!万岁! 天下真的是乱了!连刘邦这样沛县的一个小亭长,也敢用太牢之礼祭祀天地,俨然王者,这还不乱吗?更何况,此时,陈王的大军已经逼近了函谷关!秦的天下,眼看摇摇欲坠了!正所谓大厦将倾,风雨飘摇,谁能阻挡得了呢? 第八章 <er">章邯请命 骊山秦军复王土 <er">项梁受封 项羽沛县逢虞姬 咸阳道上。章邯策马飞驰而来。他眉头紧锁,显得十分焦急。马已经跑得很快了。他犹嫌慢,又狠狠加了一鞭。马儿受不住疼,发力狂奔。马蹄翻飞,几乎要腾空了。这单人独骑如一支利箭直奔咸阳而去。章邯一步跨进府邸,见子婴也在。子婴起身施礼:“姐夫回来了?督修皇陵,辛苦!”晨曦问:“你怎么回来了?”章邯有些踌躇,终于说:“明日是皇帝寿辰。我想请问公主,打不打算进宫朝贺?” 晨曦自然是不愿意去的。子婴一旁提醒:“贺表还是要写的。另外,可以备份礼让人送进去。”晨曦面沉似水:“连这都多余!跟这个昏君送什么礼?我从不瞒你姐夫,昏君害死咱们的父亲和蒙恬将军,又杀了那么多皇室的亲眷!连李斯丞相全家也被他杀光了!难道,还要我去祝他万寿无疆吗?”章邯叹口气:“公主!您应该进宫!我请求公主能够去趟皇宫,面见皇帝。”晨曦惊讶地瞪着他。子婴也面露诧异之色。章邯痛心道:“你们在咸阳,不了解外面的局面。如今,天下已经大乱了!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事,自称陈王,已集合了数万人马!张耳、陈余攻掠了赵地,立武臣为赵王;韩广进占了蓟城,自立燕王;田氏在齐地起兵,自称齐王;周市也拥立魏咎为魏王!听说楚国项燕的后人也已经夺下了会稽郡!短短数月之间,始皇帝创立的一统天下眼看着分崩离析!又快成六国纷立的局面了!” 晨曦闻言先是一惊,继而冷笑,如今乱的是秦二世的天下,与她何干。章邯明白晨曦的心思,急切道:“可我们都是秦人啊,公主!秦灭六国之仇,人家是要报的!现在,周文率领的一支人马已经逼近函谷关!若是杀进咸阳,怎么得了?这繁华的帝都,这富庶的关中之地,众多的商家和居民……一切一切,将转眼化为焦土啊!公主!您要救他们一救!”“怎么救?我连自己的父亲都救不了!你这样忧国忧民,何不去找那个昏君,让他发兵去救?” 子婴摇头,他早有耳闻,所有告急的奏章和文书,都被赵高压了下来,到不了皇帝面前。皇帝躲在深宫,还以为天下真的太平!章邯是想让晨曦公主以贺寿为名,进皇宫面见皇帝,趁机把外面的真实情况禀告他,让他早日设法。 翌日,晨曦公主和子婴盛装立于皇宫门外。晨曦着红色宫装,金钗摇曳。赵高在宦官们的簇拥下摇摇摆摆走了出来,笑笑:“真难得!我还当你们忌恨当今皇帝,不会来贺寿呢!”子婴低眉顺眼地深施一礼:“先父是被祖父遗诏赐死,与叔皇何干?叔皇待我姐弟不薄,我们心怀感激,想报答唯恐不能,岂会心存怨恨?公公详查。”赵高一笑:“别看子婴岁数不大,倒是明理懂事之人。很好!公主啊!今日你们能进宫贺寿,皇帝十分欢喜!他要在兰池宫赐宴,与你们共庆生辰。请!”子婴连忙道:“公公先请!”赵高笑笑:“公主与公子在此,老奴怎敢僭越?”子婴道:“公公辅佐两朝,功高盖世,又是皇帝钦封的郎中令,理当先行。”赵高大笑:“哈哈!你这个小人儿,倒满机灵!好吧!老奴就为你们带个路。走吧。”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从这些后人的描述里,或许能想象出秦宫昔日的豪华和壮丽。取法天象,宫门居北原而伸向四方,如天帝所居之紫宫;渭水穿越宫墙而过,又似银河经天,管领满天星斗。一路上先后经过咸阳宫,望夷宫、宜春宫、曲台宫,有信宫…… “兰池宫就在那边。见了皇帝,请二位注意,不要讲什么不当讲的事,破坏了皇帝的心情!嗯?”赵高特意嘱咐了一句。晨曦没理睬他。进了兰池宫,胡亥上前拉起晨曦:“可真是女大十八变!晨曦!你变得这么好看了!朕的后宫这么多宫人哪个比得上你?”转头埋怨赵高,“你也不上上心,帮朕挑几个像样的妃嫔!”晨曦趁此把手抽回来:“您现在是皇帝。想见一面都难了!”胡亥笑着:“你是朕的亲侄女,任何时候想见朕,都可以不待宣召,直接进宫!赵高,记着啊!你不要又从中作梗,横加阻拦!”赵高笑笑:“老奴不敢。请陛下归位,待客以礼。”“你不敢?哼!这个宫里,还有你不敢的事?”胡亥边说边坐上正位,“晨曦!子婴!你们也坐下吧!”赵高苦着脸:“这真叫冤枉!让公主和子婴公子说说,老奴有哪件事瞒着陛下了?”胡亥对晨曦道:“这倒是真的。朕虽居于深宫,其实天下大事,事事了然于胸。郎中令每日都会向朕禀报。不信,你们可以挑几件问问朕,看朕可清楚?”子婴问了些例如洛阳地动啊,咸阳妇人诞下四子啊等等新闻,胡亥一一对答如流。晨曦突然开口插问:“陈胜的军队就快要打到函谷关了。您知道吗?”胡亥迷惑地看看赵高:“什么?有这等事?”赵高当即反驳:“这是谣言!”晨曦直视着他:“怎么是谣言?这是章邯亲口跟我说的!”胡亥仍有点迷糊:“你们说的是谁?打到函谷关了?”晨曦答:“是陈胜的人马。”胡亥一时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陈胜?”赵高提醒道:“陛下如何忘了?陈胜就是大泽乡的那个盗匪嘛!”胡亥恍然大悟:“噢!是他!他不是已经被地方官剿灭了吗?”“不光没有剿灭,他现在号称陈王,手下聚有数万人马呢!这次攻打函谷关的,就是他手下周文。另外,六国之后现在也都反了,什么赵王、魏王、齐王……”晨曦索性一股脑倒出来。胡亥急了,怎么发生如此大事,自己居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赵高知道瞒是瞒不住了,只有硬着头皮禀告:“这个,确实有这些消息,老奴也正想禀报。可是,一想到陛下生辰在即,怕这些坏消息会毁了陛下的雅兴,所以才压了几天。” 胡亥大怒:“您可真能沉得住气呀,我的郎中令!人家都要打进函谷关了,你还考虑我过生日!若是现在,他们就冲到宫里来,可怎么办?速速把人召来商议此事!”他指着乐队和歌女们,“让他们都滚!”赵高狠狠瞪了晨曦公主一眼,朝外走去。 召来的大臣们个个束手无策!自从天下一统,收六国兵器铸了金人,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大量的秦朝军人都解甲归田,仅剩了在北方提防胡人的十多万兵丁。想要调兵,一时哪里去调?况且,自从蒙恬被杀,冯劫被赐死,他们手下的将领也多已受到牵连,或死或退,根本就是国无良将了。 胡亥拍着几案,朝跪在面前的大臣们发泄着自己的满腔愤怒。大臣们却面面相觑,不发一言。晨曦趁机奏道:“陛下可以听听章邯的退敌良策。”胡亥奇怪:“章邯不是在骊山督促刑徒吗?” “他已回到咸阳。此刻就在宫门外等候召见。”晨曦答道。 章邯跟着传话的宦官大步走向兰池宫。对巍峨的宫殿和华美的复道几乎目不斜视。胡亥审视着他:“章邯!听说,你有办法对付函谷关下的贼人周文?”章邯抬起头:“臣思虑多时,别看周文打到了函谷关下,其实败象已露。”胡亥来了精神,示意他讲下去。 章邯侃侃而谈:“据臣所知,陈胜分派各路,原想攻城略地,对咸阳形成包围之势。但,贼就是贼,他们一旦占据了地盘,便各自称王,不再听从陈胜的指挥。这样,周文就成了一支孤军!虽有数万之称,其实都是些前来依附的乌合之众,不足为虑。若能速发一支大军,出关迎敌,周文必败!”赵高听不下去了:“少府君!关键就在于,仓促之间,上哪儿寻这支大军去?”章邯胸有成竹:“不用寻找。这支军队就在骊山!陛下!修建皇陵的这几十万刑徒,原本都是良善的黔首。因为交不起赋税,或因种种缘故,才身负罪名,远离家乡,到此服役,实实苦不堪言!陛下若能下一道敕令,赦免他们身上的罪,让他们充作军卒,为国立功,这些人一定感激不尽,踊跃杀敌,为吾皇效死尽力!有了这样一支士气高涨的军队,还怕什么周文?” 胡亥听傻了,不住称赞。可问题是,谁来统领这样一支军队?谁肯接这烫手的山芋?章邯慨然答道:“若蒙皇帝不弃,章邯愿当此任!”晨曦在一旁听着,这下子急了,章邯可没跟她讲自己要领命出征的事啊。胡亥却一拍双手:“好极了!……不对呀,章邯!你是文官,怎能指挥打仗?”章邯微微一笑:“陛下怎么忘了章邯本是武将出身?”胡亥豁然开朗:“对对对!皇帝将晨曦赐婚,就是看你的武艺高强嘛!好!太好了!郎中令!速颁敕令,大赦骊山刑徒,编为军队。打开武库,配发武器。擢升章邯为上将军,统领此军,立即赴函谷关迎敌!”章邯立即跪倒:“谢陛下恩典!末将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胡亥大笑:“上将军起来吧!朕可不要你肝脑涂地,朕只要那些作乱犯上的血流成河!”章邯起身:“陛下请放心。十日之内,定有捷报!” 晨曦见事已至此,又听丈夫在皇帝面前夸下海口,心里真是叫苦不迭! 函谷关外,周文骑在马上,正指挥义军攻打函谷关。他巫师装扮,披头散发,一手持镜,一手持剑,对着紧闭的关城念念有词。义军们都十分信任地看着他,期待神迹出现。周文对众人道:“我已请天神相助,今日此关必破!不必等他们了,攻破咸阳,是我们独此一家的功劳!给大家放假三天,可以进皇宫抢掠!那里可有无尽的财宝啊!” 说着骑马带着众人朝关城冲去。 关门突然开了!从关里和两边的山上,埋伏好的数十万刑徒编成的大军一起扑了下来!围在关前的周文军队在这突如其来的进攻面前吓傻了!吓得都忘了逃跑。 秦军冲来,跟农民军厮杀在一起。 章邯在关楼上镇定地看着这惨烈的战斗场面:“传令下去!立功者,必赏!后退者,必杀!成败荣辱,在此一战!击鼓!”敌楼上响起隆隆鼓声,振奋着秦军士气。关下,不过数个回合,就已经胜负鲜明。穿着五颜六色服装的农民军队伍向后溃退,穿一色崭新黑衣的秦军就像一股黑色的潮水紧追不舍。这股潮水冲过之处,遍野都是农民军的尸体,像海潮退后遗下的贝类。还有周文扔下的镜与剑。沿着两山间的夹谷,秦军的黑色潮流瞬间不见首尾,只有山谷中传来的阵阵杀声,犹在耳边回荡。章邯松了口气,对身后的副将平静地说:“向咸阳报捷。周文所部被我一举击溃,已败退曹阳。我军将乘胜追击,务求全歼。” 捷报传到了公主府。子婴道:“姐夫真乃国之干城也!若没有他,局势真是不堪设想!”晨曦叹口气,她也说不清章邯解了函谷关之围,保全国之安泰,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子婴看了一眼姐姐,明白她的心迹:“毕竟我们都是始皇帝的子孙。胡亥再可恨,也是我们的叔辈。先保住大秦吧,再考虑怎么样收拾他。”外面一阵嘈杂。婢女跑进来:“公主!公主!皇宫来人了,用凤辇接您马上进宫!说是我们家驸马爷打了大胜仗,皇帝已经将他升为大将军,统管天下兵马!皇帝还专门在宫中赐宴,请您一起去给驸马爷贺功!” 晨曦坐在凤辇上再次进入皇宫。宫中处处张灯结彩,笙歌不断。晨曦手撩车帘,感慨地望着这一派太平景象。卫士和宦官簇拥着凤辇,朝着灯火通明的宫殿缓缓而去。钟鸣鼎食。歌舞升平。胡亥执爵,笑对晨曦:“来!敬大将军夫人!”晨曦勉强笑笑:“陛下休开这种玩笑。晨曦当不起。”胡亥道:“怎么当不起?若非章邯,我们哪能安坐在此赏乐喝酒?始皇帝当初将你赐婚给他,朕还不以为然,觉得委屈了你。现在看来,还是始皇帝慧眼识人哪!”晨曦道:“陛下夸奖。章邯为人一向耿直,不会讨巧,日后若有得罪,还望陛下多多原谅。”赵高在一旁说:“这您就别担心了!皇帝已擢升他为大将军,还专门从北方调来王离将军的精锐部队听他指挥,又给他派了司马欣和董翳两位副手,把天下的兵马指挥权都交给了他。就连当年的蒙恬、蒙毅都没有过这等权力!这是何等的信任啊!你怎么还担心他会得罪呢?”晨曦冷冷地:“那不一定。您刚才谈到蒙恬将军,请问,蒙将军今何在?” 一句问话冷了场。 胡亥笑了下:“今天是高兴的日子,提那些干什么?晨曦!来来!陪朕再进一爵!”晨曦却放下酒爵:“晨曦已不胜酒力。谢陛下赐酒,我要回去了。”胡亥却说:“走什么?还未尽兴呢!今天这庆功酒,你一定要喝好。来!这爵酒,朕祝你们夫妻和美!你该喝了吧?”晨曦不看他,拿起面前的酒爵,一饮而尽。 胡亥大笑:“哈哈!痛快!晨曦呀!你真是越发的漂亮了!还记得你小时候,老是缠着我,偎在我怀里,让我给你讲故事。咳!现在,再想抱抱你,已是不可能喽!”晨曦听了这话,满面通红,嗔道:“陛下想是酒饮多了。”胡亥斜眼瞅着她,一笑:“朕喝多了吗?没有吧?要是喝多了,还废什么话,朕直接就把你抱在怀里了!哈哈哈哈!”晨曦又羞又气,只有低下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strike>http://</strike> 不知什么时候,赵高悄悄退出了宫殿。不光他,那些服侍在侧的小太监们和乐师们也都不见了踪影。宫殿周围的门窗从外一扇扇无声地关上。偌大的殿堂只剩下皇帝和晨曦两个人。胡亥站了起来,慢慢走近了晨曦。晨曦惊讶地抬起头,望望关上的门,又回过头,瞪着向她步步逼近的胡亥。胡亥淫邪地笑着:“怎么样?今夜,就让叔叔再抱抱你?朕可是有重赏噢!”晨曦退无可退,情急之下,抓起几上的酒爵,把酒浆全泼在了胡亥的脸上!胡亥猛地一怔,止住了脚步。晨曦愤怒地喘息着:“醒了吧,皇帝陛下?”胡亥大怒:“你!你敢拿酒泼我?”随即又扑上来。晨曦气急了,将手中的铜爵直接朝胡亥扔过去。胡亥一偏头,酒爵落地,发出一声巨响。胡亥大叫:“来人啊!有人谋刺朕!” 赵高听见殿内传出胡亥的呼救声,忙将殿门推开,带头冲进去。胡亥正好逃出来,一下扑在了他的怀里。赵高吓一跳,忙护住他,问:“陛下?何人意欲行刺?”胡亥指着殿内:“晨曦!晨曦她要杀我!”赵高带人冲进大殿。空空的殿堂里只有晨曦一人,凛然端坐于灯下。赵高将胡亥拉到一边,悄声问:“陛下!是否酒后失态?”胡亥才回过神来,又羞又怒:“朕不过跟她说句戏言嘛,她、她怎么敢如此对朕?该杀!”赵高正色道:“不!杀不得!别忘了,她丈夫章邯是您刚亲封的大将军,此刻正统兵在外,替您清剿乱民。您把公主杀了,他若反戈一击怎么办?”胡亥傻眼了,怔怔地望着赵高:“那……算了不成?”赵高道:“晨曦冒犯圣上,岂能饶恕。看在章邯的份上,又不能严惩。您把这事交给老奴,让老奴处置吧。”“你打算如何处置?”“老奴想,将其禁足于公主府,隔绝往来,也就是了!此事若传出去,终是不美。陛下觉得呢?”胡亥脸一红,点点头:“甚是!不能让她到处胡说八道。”又担心地问,“章邯要是回来呢?也不让他们见面?”赵高笑:“这个,老奴已想好。请陛下格外开恩,再给章邯一些赏赐吧。”“赏什么?”“后宫未蒙临幸的美女十名。以解大将军鞍马远征之劳。”“啊?他老婆如此对待朕,朕反而赐其美人?” 赵高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秦军大将军军帐。章邯看罢圣旨,问敕使美人何在?敕使笑道:“已在帐外。大将军!这可都是难得一见的美色呀!全是赵公公亲自一个个挑选出来的。大将军不想看看?”章邯想了想,吩咐请长史司马欣、将军董翳一同前来开开眼。瘦高的司马欣与矮胖的董翳一起走进大帐。十名美女排成一列,好奇地望着走来的将军们。 章邯挨个儿瞧了瞧,点头赞叹:“果然绝色!感谢敕使一路辛苦!也谢谢郎中令的格外关照。请上复皇帝,章邯绝不负皇帝的恩宠。这十名美女,我全留下了。”敕使离去。章邯回到帐中,问司马欣和董翳:“观感如何?”司马欣道:“皇恩浩荡,个个都是国色。恭喜大将军了!”章邯微笑:“我看,那位王美人身材高挑,面容秀丽,配您刚好。胡美人嘛,身材丰满一些,比较适合董将军。你们说呢?”司马欣和董翳都紧张起来:“不不!末将等岂敢!皇上所赐,吾等岂敢染指?”章邯大笑:“这有什么呀?大家是生死过命的兄弟,还说这个?来呀!将美人送往二位将军帐中听用!其他美人,暂居别帐休息。”司马欣、董翳又感动又惶恐:“哎!大将军!大将军!……这、这样不妥吧?若传到皇帝和郎中令耳中?”章邯一摆手:“皇帝赐我,我收下了,那就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使用,这是我的权利,有错误也是我一人承担。二位受皇帝委派,大老远从咸阳来到军中,随我鞍前马后,相当辛苦。章邯所立战功,二位都有份。难道,我就一个人独享?不合适吧?”司马欣和董翳大喜下拜:“谢大将军赏赐!”章邯微笑扶起二人,坐在铺了虎皮的主位上:“有句话,一直想问二位。”司马欣拱手:“大将军请问!我等知无不言。”章邯凝望着他:“二位离京前,郎中令是怎么向你们交代的?”司马欣、董翳对视一眼,冷汗涔涔流下。章邯冷笑:“你们看,我像是对皇帝有异心的人吗?”司马欣结结巴巴地:“将、将军乃是国之栋梁!”董翳也说:“这是真话!”章邯笑笑:“既然大家走到一起,那就是同生共死的战友!打了胜仗,建了功业,大家一起分享。出了差错,咱们谁也躲不开责任!所以,剩下的这些美女,我一个都不要,今后,谁立了头功,就将美人作为重赏!”董翳瞪大眼睛:“那,军士们不得玩儿命?”司马欣试探地:“难道大将军真的一个也不留?这军中寂寞……”章邯苦着脸:“我跟你们不一样啊,我是驸马爷!京里还有位公主呢!皇帝就是赐我美女,我有那个胆量消受吗?”董翳抱拳:“从今往后,我董翳唯大将军马首是瞻!”司马欣也道:“请大将军放心!我们一定与大将军同心协力,建百世之功业!”军士进帐禀报:“贼将周文兵败渑池,自杀身亡!”司马欣与董翳同声叫好:“好!”章邯冷冷地:“哼!这一帮乌合之众,能成什么气候?下一个咱们要对付的,就是围攻荥阳的吴广!” 荥阳,远远的,如黑潮一般的大队秦军向这边围过来!城门忽然开了。黑压压的城内守军涌了出来,直抄民军后路。民军被前堵后截,包围起来。秦军与民军厮杀在一处。乱军之中,吴广被杀,尸体被无数双脚踩过。同样被踩踏的,还有陈王的旗帜。所谓“兵败如山倒”。短短两个月,章邯连破吴广、邓说、伍徐、张贺,兵围陈县。陈胜败走,在下城父被他的车夫、叛徒庄贾所杀。这时正是秦二世二年的十二月,距大泽乡起义,仅仅才半年时间!一时,秦军士气大振,形势对义军极为不利。 会稽郡守衙门。项梁凭几而坐,面容严肃。在他对面,站着陈王的敕使召平。召平打算劝说项梁为陈王所用。召平责问:“见了陈王敕使,将军因何不拜?”项梁反问:“请问敕使,陈王安在?”一边说,一边将刚刚获取的情报递给召平,召平一看之下,神色陡变,嗒然无语。项梁叹口气:“想不到,陈王的人马竟如此不堪一击!”召平也喟然长叹,身在其中,他早已看得清楚,陈王部下各怀鬼胎,争权夺利,离心离德,岂有不败?不过,张耳、陈余在赵,韩广在燕,田儋在齐,魏咎、周市在魏,都还具有实力!面前的项梁也甚为重要。项梁冷笑:“你以为,在这种形势下,我还会应陈王所请,率军渡淮,去趟这浑水吗?”召平道:“将军当然可以不奉召。本侯也无话可说。不过,天下大势,正如一盘棋局,每个棋子的动静起落,其实都相互关联。所谓唇亡齿寒,兔死狐悲!将军不率军东进,挽救颓势,等到章邯一个个把别人收拾了,只怕您这小小的会稽郡也独木难支吧!” 项梁其实早存北伐之心,否则就不会派项羽先行联络。召平带来的陈王敕命,无疑给了他北上的一个十足的借口。虽然此时陈王兵败被杀,但借口仍然有其成立的理由。项梁请召平当众宣读陈胜的诏令。他首先跪下来,在场所有的人都跟着跪下。召平走到正面立定,展开敕书,大声宣读:陈王拜项梁将军为上柱国,令其率本部人马,渡淮北上,以灭暴秦。 项梁手握敕书,庄严宣誓:“我,张楚上柱国项梁,奉陈王敕命,将择日起兵,渡淮北伐!挺进中原,誓灭暴秦!” 项梁命项庄火速传书项羽,叫他到彭城会合,并把沛县的人马也带过来。 沛县县城里,吕媭寸步不离地跟着项羽。 项羽的目光被拴在一家旅舍外的马儿吸引了。这马通身乌黑,身材高大健壮,一看就知道是匹难得的良驹。此刻,它正低头啃着草料。好像感觉到有人关注它,它抬起头,看见项羽,竟昂头长嘶一声,如同跟他打了声招呼。项羽忍不住朝它走去,仔细端详着这匹马,越看越喜欢,伸手想要摸它。虞子期抱着草料走来,忙喊:“哎!别碰它!这马有脾气,小心伤你!”“这是你的马?”虞子期道:“马是我姐的。除了她,没人敢骑。”“这马叫什么?”“乌骓。”“好名字!好马!可惜!竟屈于女人胯下。”吕媭凑过来,想摸一下马,马儿一甩头,差点儿将她甩倒,吕媭忙退了几步:“哟!还不让摸呢?”虞子期得意道:“它可不是好惹的!你们最好离远点儿!” 虞子期拌好了草料,回到旅舍内,一个俏丽如花,明眸皓齿的姑娘正在擦拭宝剑,那是他的姐姐虞姬。“姐!那家伙真能吃!这么下去,咱们都养不起它了。哦,对了。来了个大个子在那儿看马呢。你猜他怎么说?他说,这匹马让你骑,太可惜!那意思,只有他骑才配。”虞姬将宝剑入鞘:“他说得倒也不错。我实在是用不上这等宝马良驹。真的可惜了乌锥。”项羽拿了张饼,掰下一小块,递到乌骓马的嘴边。乌骓马看看他,闻了闻他递来的饼,鼻子里喷了一下,将头扭开。吕媭急道:“你喂它干什么呀?我是买给你吃的!”项羽没理会吕媭,“乌骓马呀!乌骓马!咱俩虽初次见面,我却觉得这么有缘!没关系,你就吃一口吧!我只想表达一下对你的钟爱!吃吧!” 乌骓马看看他,好像真的懂了他的诚意,张开嘴,将那块蘸着盐的饼一口吃了下去。吕媭惊讶:“啊?它能听懂你的话?”项羽开心地大笑。虞姬从旅舍中走出来,见项羽在喂马,急了:“那位客人!别动我的马!” 项羽闻声回过头来。他立刻呆住了。 眼前的姑娘竟是这样美丽! 虞姬站在那儿,尽管布衣荆钗,未作修饰打扮,但那种清新脱俗的美实在难以形容。尤其是她眉宇间透出的那股英气,更令人一瞥难忘!虞姬也看着他。眼前这个高大魁梧的年轻汉子,他的身上有什么东西深深吸引了自己,竟使目光久久不愿移开?他们就这样对视着。忘记了身处何地,也忘记了时间。 吕媭在一旁看看虞姬,又看看项羽,生气地一扭身跑开了。 项羽并未注意她的离开,只是艰难地、吃吃地开口问:“请问!你……你是谁?”虞姬脸一红:“我姓虞。你呢?”“我……我叫项羽。”“噢,项羽?” 项羽与虞姬,就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在一个偶然的地方相遇了。电光石火,一触即发。若非是宿世的姻缘,岂会如此契合,一见如故? 第九章 <er">乌骓为引 项羽虞姬生情愫 <er">沛公做主 吕樊哙结良缘 项羽与虞姬互相看着,谁都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虞子期从里面跑出来,一见,乐了:“嗨!姐!就是他!就是这个大个儿,他口出狂言!”项羽拱手躬身:“在下不知此马乃姑娘坐骑,说话多有得罪!失敬了!”虞姬盈盈还礼:“将军何出此言?您的眼力不差。此马乃先父自西域以千金购得,想不到他老人家因此而感受风寒,染病去世,就将此马作为遗念留给了我。小女子自知非此马的主人,也想给它找一个永久的归宿,只不过一直未遇……”说到这里,她脸儿一红,忽然停住不说了。虞子期道:“听见没有,大个子?想要这马,可以,拿千金来!”项羽连忙说:“此马价值何止千金?若要千金,倒也不难。只是旅途之中,仓促之间哪里去办……”忽然,他心念一转,“姑娘能否再等一两日,待项某筹措筹措?”虞姬脸一红:“还不是钱的事。乌骓乃宝马良驹,很有灵性。将军想要它,还不知它愿不愿意跟从您?它若不肯,纵有万金也是枉然。”项羽微微一笑:“好!那就看我与此马的缘份了。姑娘能否替我们引见引见?” 虞姬点头,吩咐虞子期把乌骓马牵来。虞子期虽不情愿,但他从来最听姐姐的话,于是走去把马牵了过来,道:“大个子!可别当面出丑啊!”项羽十分惊喜:“多谢姑娘成全!”虞姬一笑,拉马走向一边。她的笑容让项羽又看呆了。 虞姬一边摸着乌骓马的鬃毛,一边在它耳边悄声说道:“乌骓!我看此人像是位英雄。待会儿,你可不要耍小性子,欺负人家!” 乌骓打了个响鼻,朝远处的项羽看了一眼,甩了甩头。虞姬将缰绳交到项羽手中,低低嘱咐了句:“将军小心!”项羽一笑,纵身上马。乌骓马感觉到他身体的重压,顿时狂性发作,又跳又咬,想把背上这陌生的骑者甩下来。项羽紧搂着马脖子。任它怎么蹦跳,就是不撒手。虞姬与虞子期心惊胆战地望着。乌骓马发作了一阵,见骑者仍不放手,一声长嘶,竟抬起前腿,人立而起!项羽一把抱住马的脖子,两腿用力一夹,乌骓撒腿狂奔,窜过旁边的障碍,直朝开阔地窜去,转眼间,一人一骑就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边。过了半盏茶功夫,项羽骑着乌骓又飞奔而来。一人一骑,融合得完全一体。 虞姬微笑地看着项羽在马上的英姿。乌骓一声欢叫,窜回虞姬面前。项羽一勒丝缰,乌锥听话地立于当地,动也不动。项羽哈哈大笑,轻轻拍了拍马脖子:“好马!乌骓!有劳你!”乌骓马驯服地四蹄站定。项羽在马上威风凛凛地挺直了身体,再一拍马,乌骓撒开四蹄跑了起来,绕着场子越跑越快!一人一骑,霎时成为一团黑色的闪电! 项羽在马上大笑:“好马呀!好马!哈哈哈哈!” 跑罢回到原地,虞姬望着项羽,替他摘去在试马奔跑中身上沾上的一节草棍,微笑道:“看来,乌骓的主人,算找到了!”项羽跃下马来,将乌骓马交还虞姬,微笑拱拱手:“那,项某就去筹措千金了。” 乌骓马看着他,依恋地嘶鸣一声。低下头,蹭着他的手。虞姬笑笑,将马缰又交到项羽手中道:“项将军,乌骓,你可以先带走了!”虞子期闻言大叫:“姐!不可以!”项羽既感动又不安,连连摆手:“不不不!我还是先回去。”虞姬决断道:“我父临终时说过,此马非凡马,它可以生死相托!难道,此马认定的主人,会连这一点信用都没有吗?望将军抓紧。我等你三天。三天以后,你再来吧。子期,走!”说罢,她转身带虞子期进了旅舍。项羽牵着乌锥马,呆呆地站在那儿望着他们离去。 项羽返回沛县县衙时,刘邦已经做好了随项羽出发的部署,除留萧何治理沛县,卢绾和王陵各带少量兵马留下护卫外,他将率所有人马并入楚军。项羽对刘邦的安排非常满意,当刘邦执意问他还有何安排时,他犹豫了,踌躇一会儿,还是不好意思地提起偶然得遇千金宝马,一时急需银两之事。 刘邦当即拍胸脯打了包票:“不就是千金之数吗?项将军放心,我马上找萧何商量。三日内,定替项将军办妥。”樊哙在一旁听不下去:“大哥!什么马值这么多钱?你连看都不看一眼,就答应人家?”刘邦大笑:“项将军何等眼力!他说是宝马,自然就是。”“正要请沛公一同赏鉴此马。”项羽抑制不住对乌骓的喜爱。一行人来到了乌骓面前,欣赏着这匹高头大马。刘邦赞不绝口:“此马果然雄壮!一看就是宝马良驹!”樊哙却不服气地说了句:“不就个头高大一点嘛!有啥了不起?我来试试!”说着,他冲到马前,把缰绳解开就骑上去。项羽喊着“不可”,话音未落,只见乌锥马身体一晃,竟将刚骑在背上的樊哙生生颠了下来,狠狠地摔在地上。它一声嘶叫,要用蹄子去踩。项羽大叫:“乌骓!是自己人!”乌骓马这才立定,斜眼瞧着地上的樊哙。刘邦揶揄地:“这回你信了吧?哈哈!” 在大家一片笑声中,樊哙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樊哙回到自己的屠狗铺。原先挂屠狗刀的地方,如今挂着他的宝剑。他前脚刚回来,吕媭后脚就到了。樊哙一见她,满心不高兴顿时扔到九霄云外,笑嘻嘻问:“二小姐来了?是不是听说我快走了,来看看我?”吕媭嘴一撇:“美死你呢!怎么我听说,项羽新得了一匹马?” 一提这个,樊哙又一肚子气。他哪里知道,吕媭一直偷偷跟踪项羽。识马试马的过程,她全看在眼里。出于女人天生的敏感,她已经看出,住在小店中的那个姓虞的姑娘,有可能成为横在她与项羽前途上的一个障碍。她当然不希望这两人顺利发展下去。最好,把这事搅黄,那才趁心如意呢!办法,她也琢磨好了,这才来找樊哙的。此时见樊哙恼怒,正中下怀,就凑近他的耳朵,把自己设想的妙计低低说了出来。樊哙听了一怔:“哟!这可不敢!要被沛公知道了,那还了得?”吕媭脸一沉:“你怕啥?出了事情,算我的不行吗?”“不行不行!二小姐您也犯不上这么做。人家项羽毕竟是客,又帮了咱大哥这么大的忙,”吕媭真生气了,打断他:“不肯帮忙是不是?好!从今往后,再别理我!” 樊哙最怕吕媭这样,立即软下来。吕媭怕他反悔,赶紧给他吃颗定心丸:“你要是帮我办成这件事呀。我再不跟你犯脾气了!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樊哙大喜:“真的?那你起誓!”吕媭举手向天:“我吕媭起誓!只要樊哙这回肯帮我,我一定永远对他好!”樊哙激动地学着她的样儿也举起手:“我也发誓!只要吕家二小姐对我好,我樊哙宁愿给她当牛做马一辈子!”吕媭急了:“干嘛呢,你?我又没答应嫁给你!”樊哙傻眼了:“那,你……”吕媭一笑,拍拍他的肩:“先按我说的,把事情办妥了,再说吧!啊?”看着她可爱的笑模样,樊哙又不知东南西北了。 已经过去两天了。虞姬站在原先拴乌骓的槽头,对着空了的马槽久久伫立。她的耳边,又一次响起马的嘶鸣。虞姬惊讶回头。恍惚间,似乎是项羽牵着乌骓马又向她走来!原来是自己的幻觉。她不免有些怅惘。虞子期兴冲冲跑来:“姐,我打听了,那个大个子名叫项羽,是楚国名将项燕将军的后人,从会稽郡来。现在,他跟他叔父一起造了朝廷的反。这里的沛公刘邦就是得了他的协助,才顺利拿下沛县。不过,他很快就要回转江东了。刘邦也带人跟他一起走。”虞姬点头:“我说呢!一见,就感觉他绝非常人。”虞子期接着说:“姐!他一定去找沛公借那笔钱去了。既然他帮了沛公这么大的忙,沛公肯定也会借给他。这回,钱是没得跑了。”虞姬沉吟:“子期!我们也往江东走一趟,如何?”虞子期有些吃惊:“去江东?我们去那儿做什么?”虞姬道:“你我反正四海为家。有了千金,总得找个地方落脚。江东不也是个好地方吗?”虞子期有点猜中了她的心思:“姐!你别是真的看上那个项羽了吧?”虞姬脸一红,正想喝止,忽然看见外面呼呼啦啦来了十几个当地的士兵,惊讶地止住话头。为首的军士问:“哪位姓虞?”虞子期上前答道:“我和我姐都姓虞。”为首的军士态度倒蛮客气:“奉沛公将令,请你们二位即刻离开我们沛县!”虞姬惊问:“为什么?我姐弟暂居于此,并无丝毫过犯,赶我们走,总要有个道理。他让我们去哪里?”“哪里都行。只要离开我们沛县。二位收拾收拾,这就走吧。”虞子期叫道:“好好的,赶我们走,总得讲个理由吧?”兵士冷冷道:“什么理由?沛公的命令就是道理!走!马上走!”虞姬坚持:“不行!我们约了人,还有事情未了。请容我们明天再走。可以吗?”“不可以!命令叫你们即时离开!”兵士的态度很强硬。“那,请你们带我去见沛公,当面陈说!”虞姬也不软弱。兵士嘲笑道:“哈哈!你以为,沛公是说见就能见的?少废话!马上收拾东西,跟我们出城!不然,对你们不客气!”对方连一点商量余地也无。 当天深夜,在项羽住处附近。乌骓马立在槽边,正啃吃着草料。淡淡的月光下,一个黑影接近了它,嘴里低低发出一种声响,似乎在召唤同类。乌骓马为其所惑,没有嘶叫,反而低下头去,闻了闻他。这人伸出手,凑近马的鼻子。他的手心里有盐。乌骓马低头,舔吃了起来。这人趁此为乌骓马套上了鞍,嘴里还一直发出那种低低的召唤声。乌骓马竟然服服贴贴,任其所为。他拍了拍乌骓马的脖子,牵着它,小心地朝外走。乌骓马也跟着他走,只是在出门的那一刻,似乎想起了主人,犹豫了,回过头,朝着项羽睡觉的屋子发出了一声嘶鸣。屋中,项羽猛然惊醒,他疑惑地侧耳听了听,再也没听到什么动静,以为自己尚在梦中,就又睡着了。半晌之后,他又睁开眼睛,想了想,终究放心不下,起身举着火把到槽头一看,槽是空的!他惊呆了! 月光下。虞姬和虞子期坐在城门外大路旁的高坡上,望着沛县城。虞子期认为这事儿肯定是项羽为了赖账,勾结刘邦,故意捣鬼。虞姬却不知为什么坚定地笃信项羽。虞子期看着固执的姐姐,只有摇头叹气的份儿,正想往下说,忽然,只见夜色之中,从城那边跑来了一人一骑,速度很快,眼看就到了眼前。骑者的样子看不清,可马的身影太熟悉了。虞子期不禁脱口而出:“乌骓?”虞姬也看见了,将手指放进嘴里,响亮地打了个唿哨。 正奔跑的乌骓马听到了哨声,忽然止住四蹄,人立而起,四下观望!马上的骑者赶紧勒住缰绳,避免掉下来。 虞姬朝坡下高喊一声:“乌骓――!”乌骓马听见了主人的声音,欢乐地长嘶一声,一摆头,将背上的骑者甩了下去,朝着坡上奋蹄跑来。被甩下的骑者疼得在地上直打滚,连连呻吟。虞姬迎着乌骓马跑去,抓住它的缰绳,摸着它:“你怎么跑出来了?你的主人呢?”虞子期跑过去,用剑指着地上的骑者:“起来!说!你是什么人?乌骓是怎么到你手里的?”那人直叫唤:“哎哟!饶命,饶命!我……我也是有人……有人让我盗……盗马……”虞姬牵着马走来:“什么人?为什么让你盗马?”那人坐在地上直摇头:“不!……不清楚!一位军爷,名字不知道,让我把马从县衙偷出来,藏好,又叫我赶紧把马运出城,说,正在到处找马呢,城里头不能待。” 虞姬心里很高兴自己没有信错人,项羽果然对盗马和他们被逐之事毫不知情。不如便这样做…… 清晨,项羽还没起身,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刘邦在门外高叫:“项将军!项将军!您的马找到了!”项羽一骨碌爬起来,冲过去拉开门:“找到了?” 跟在刘邦身后的周勃解释道:“马就拴在城门外头。今天早上一开城门,兵士们就发现了。就是您那匹黑骏马。旁边还绑着个人,嘴被堵着,脸上就写着三个字:‘盗马贼’。”项羽又惊又喜:“有这等事?走!快去看看!” 好些人都在沛县城下围着那匹马和那个人,议论纷纷。兵士们在维持秩序,驱赶闲人。项羽还没走到面前,乌骓马就长嘶一声,项羽狂喜地冲上去,乌骓马亲热地蹭着他的脸,打着响鼻,像要向他诉说一肚子的委屈。周勃一声惊呼,指着盗马贼,“吕马童?你不是在樊哙手下当差吗?”那盗马贼嘴里塞的东西虽已被拿掉,但不敢吭声,也不敢抬头,此时,樊哙大步闯进来,一见吕马童,吓了一跳。刘邦喝问:“樊哙!你的手下,怎么会成了盗马贼?”吕马童忙叫道:“沛公!这、这不关樊队长的事!是……是小人见马心喜,一时糊涂,才干了蠢事!沛公饶命!队长饶命!”樊哙见吕马童没有供出自己,索性硬着脖子,说:“沛公,您是不知道,这小子从军之前就干过这号营生,对付马很有一套。我说呢!是谁能把马给盗走?原来是你呀!”说着挥拳作势欲打,周勃急忙拦阻。吕马童顺势爬了几步,抱住了项羽的腿:“项将军救救我吧!” 樊哙还想上前拿脚踢,刘邦喝住:“行了!既然事情弄清了,马也回来了,那就准备出发吧。至于这个人,还是交给项将军处理吧。项将军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项羽低头看看吕马童。吕马童可怜巴巴地瞧着他。 项羽道:“这样吧。沛公!他既能盗走乌骓马,可见与此马有缘。我正缺一名马童。他就叫吕马童,也巧了。不如,就将此人交给我,让他替我牵马坠蹬,照看乌骓,您看如何?”刘邦爽快地答应了。吕马童看了看樊哙。樊哙喝道:“看我干啥?还不谢谢人家!”吕马童趴在地下就磕头:“谢谢项将军!” 刘邦可并不糊涂,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在外人面前不好发作,回到县衙,把门一关,脸一板,怒骂樊哙:“还不从实招来?”樊哙自知瞒不过刘邦,只有原原本本招认。刘邦一听是吕媭出的主意,气得头都昏了,忙让人把吕雉和吕媭全都叫来。吕媭听说马回来了,知道大事不好,进门见樊哙低头跪在那儿,扭头就要走。刘邦喝住:“你给我站住!原来是你出的好主意!真是丢死人了!”吕雉被他们没头没脑的话搞得一头雾水。 刘邦将事情真相说了一遍,又骂吕媭:“人家现在是大树,咱们是要依靠人家的!你们这么做,坏了大事,如何了得?真正没有头脑!气死我也!”吕雉打着圆场:“行了!不是还没有坏事嘛!一个是自己妹妹,一个是自家兄弟,就饶了他们这一次吧?”转头骂樊哙,“你也真是!堂堂男子汉,听个小丫头的!你怎么就那么听她的话呀?她叫你去死,你也去吗?”樊哙看了一眼吕媭:“我……我去!”吕雉惊讶地看了看他,“还真有这样死心眼儿的!”话出口后,她忽然意识到,原来樊哙是深爱着吕媭的。刘邦叹口气:“这倒真是一对儿!干脆!成全他们算了!你说呢?” 虽对樊哙不十分满意,但吕雉明白两件事,第一,身逢乱世,吕媭需要一个能保护她的丈夫。第二,吕媭需要一个真正爱她的人。吕媭本属意项羽,既出身名门又孔武英伟。怎奈,项羽根本无心吕媭。这两点,只有樊哙能全部做到,因此吕雉也同意刘邦的想法,她问吕媭:“你姐夫的意思,是要把你许给这个杀狗的。你愿意吗?”吕媭还没开口,樊哙已喜出望外,连连表态:“我愿意!愿意!” 吕媭仍有些不情愿,吕雉解劝道:“你的心意,姐姐明白,项将军是名门之后,不是咱高攀得起的,你姐夫开了口,他都不肯答允,可见待你不真,别枉费心思了。嫁一个时时在意你的人,有何不妥?”樊哙在一旁说:“二小姐!您就愿意了吧!这样,我可以带你走像你说的,我到哪儿,你到哪儿。我樊哙是粗人,不会说些动听的话,但我对二小姐真心,有一口吃的,肯定先尽着你。谁敢欺负你,我樊哙跟他玩儿命!”吕媭看看刘邦怒气未消的脸,低下头去:“听凭姐夫姐姐做主。”刘邦脸上有了笑容:“好。磕仨头!你们这就算成亲了!”跪在地上的樊哙与吕媭一起磕下头去。 项羽骑着乌骓马,吕马童牵着,和刘邦一起并辔出了沛县城门。 他们身后,是打着白色旗帜的项羽人马和打着红旗的刘邦的队伍,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高坡之上,虞姬和虞子期立在这儿,望着从沛县出发的人马渐渐走远。她的一双眼,始终不离乌骓马上的项羽身影。虞子期问:“姐!咱们去哪儿?”虞姬反问:“他们去哪儿?”“听说是去彭城。”虞姬一勒马头:“咱们也去彭城,走!”说着,纵马向坡下驰去。 第十章 <er">迎立芈心 项梁采纳范增计 <er">项羽惊心 楚王也恋虞美人 彭城郊外,一群羊悠闲地在路边啃草。路旁的坡上,坐着一位眉清目秀的青年,身边放着牧羊鞭和一柄放羊铲。他并不看羊,只双手抱膝,在喃喃地念诵着什么。他吟的竟然是一首楚辞!他叫芈心。仔细看,你就会发现,他虽然衣衫褴褛破旧,也在干着牧羊的粗活,但他的眉宇之间却有一股高傲的贵气,他吟的是屈原的《哀郢》:“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一只羊跑远了。芈心站起来,拿起铲,挑起一块小石子抛过去,正打在羊的背上。羊吓了一跳,急忙跑回路边的队里。芈心抱着铲,站在那儿,继续吟道:“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远!”“王孙!王孙啊!”宋义喘吁吁朝他跑来,芈心停止了吟诵,居高临下地看着向他跑来的人。那个中年人,身材偏胖,穿着普通。宋义跑到近前,埋怨他:“我不是让您辞了工,别再替人家牧羊了吗?”芈心淡淡道:“我不放羊,以何生计?”宋义着急地:“我不跟您说了吗!那位居巢老人范增向我保证,他会说服项梁将军,迎您进城,立您为王的!”芈心不屑地哼了声:“我不信。他既手握重兵,何不自称为王,非要找我?”“因为您是楚怀王的嫡长孙啊!您才是楚国王族真正的后代!这一点,我是拿脑袋向他担保的!凭我们宋家曾三代做过楚王的令尹,难道他会不信?”宋义解释。芈心眼睛看着远方:“宋义!在这种乱世,谁还跟你讲这些?国破家亡!上天能留我一条活命,让我在这儿牧羊,有口饭吃,我已经很知足了!” 项羽催动乌骓马,在通往彭城的大路上加速行进,士兵们一窝蜂地朝前跑,整条路上都是飞跑向前的士兵,烟尘飞扬。宋义正在着急地劝解芈心,羊群忽然乱了起来,开始惊叫。芈心回头一看,只见后面的大路上扬起一片滚滚烟尘。烟尘之中,以项羽、刘邦的马为首,一大群人马朝眼前涌了过来。芈心慌了,急忙拢他的羊。宋义却拉住他的手,跳到路边的壕沟里,躲避来军。大军转瞬就到了眼前,众多的人马像一阵狂风、一股洪水,从他们的面前横扫、席卷过去!羊群被冲散了,羊儿咩咩叫着,四散奔逃。芈心与宋义趴在路边的沟里,惊恐地望着从头顶上纷纷踏过的人脚和马蹄。终于,队伍过完了。像阵狂风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芈心跳起来,去寻他的羊,惊散的羊群在他的召唤下慢慢集合起来。宋义惊叫:“哎呀!这只羊被马踩死了!”芈心跑过去。地上躺着一只被马踏死的小羊羔,他心疼地蹲下去。“这儿还有一只!”果然,又有一只小羊被车轮辗伤,躺在那儿,流着血,咩咩惨叫,芈心急得几欲流泪。又有两匹马跑到了跟前。芈心冲过去,张开手臂拦住,大喊:“停下!你们赔我的羊!”虞姬和虞子期忙把马勒住,两人对视一眼,虞姬道:“一定是前面的队伍干的!咱们看看!”他们跳下马来,虞姬一边拿出药囊。一边对芈心说:“别急。这只小羊还有救。你抱好了。”虞姬小心地给小羊擦净伤口,上好伤药。芈心抱着羊,呆呆地看着她,意识到她们与前面的队伍并不是一起的,感到有些对不起人家,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个美丽善良的姑娘实在是太美了!就这么一瞥之间,却一下子进入了他的心里!芈心呆呆地看着她,问:“你……你叫什么?”虞子期接过话:“我们姓虞。”“多谢你,虞……虞姑娘!”虞姬一笑:“哦,不客气。照顾好你的羊吧。走!子期!”她与虞子期上了马。芈心仍痴痴地望着她,忽然问:“你们去哪儿?”“彭城。”虞子期和虞姬沿大路驰去。芈心依然抱着羊,呆呆地望着,忽然回头对宋义说:“咱们也去彭城。我要是真的当了王,就娶她做我的王妃!” 彭城原来的郡守衙门里,项梁盘腿坐于正位。项伯、钟离昧、龙且、英布等一干将领环坐在他的周围。大家都在听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侃侃而谈。老者便是号称“居巢老人”的范增。他瘦高个儿,一张长长的脸,一部稀疏而飘逸的银白胡须。年纪虽大,但腰板挺得很直,说起话来,也是嗓门很大,中气十足。“拥立楚王刻不容缓!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它不仅决定项将军功业的成败,更关系到您这支义军的生死存亡!”正在此时,靴声响亮,项羽大步走了进来,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也暂时打断了老人的议论。众位将军纷纷起身,跟他打着招呼。项梁很高兴:“你回来得正好。”对范增介绍,“这就是我侄儿项羽。羽儿!这位范增先生,号居巢老人,是这一带有名的策士。我们正在听范先生的高论。你也坐下听听吧。” 项羽朝范增拱手为礼,范增只瞥了他一眼,点了一下头,对项梁继续道:“为什么要这样讲?所谓‘不土不王’,将军既是张楚的上柱国,当以张大楚国为己任!现在,既然楚王后裔找到了,那就应该率众迎立,复其王位!”项羽一听就急了,打断了范增滔滔不绝的演说:“范老先生!我请问一下。既然陈胜可以称王,魏咎、田儋之流也都可以称魏王、齐王,为什么我叔叔就不能称王?什么道理?”范增翻翻白眼:“我问你,陈王而今何在?”“兵败被杀。”项羽答。范增一拍手:“着啊!这正是陈王失败的根本原因哪!他打着张楚的旗号,却不立楚王后裔而自立,其势必不久长!他的失败,从他称王的那天起就注定了!你说的那些魏王、齐王之流,立的哪个又不是六国的旧王孙?你叔叔更不一样!他是项燕将军的后代!而项燕,是楚国的大忠臣啊!现在,怀王的嫡孙芈心既然还在,他怎么能撇开王孙,自己称王呢?”项羽反驳:“怀王无道,轻信秦人,所以亡国。我叔叔起兵抗秦,人多势大,怎么就称不得王?难道我们栽了树,让别人来摘果子吗?”钟离昧和英布也附和着:“是啊!我也想不通!”“项梁将军名满天下,还称不起王吗?”项梁突然火了:“范增先生说得很清楚,谁称王,我项梁也不该称王!你们要拥立我,就是置我于不忠不孝之地!再不要说这种荒唐无知的话!”众人都不响了。只有项羽仍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说:“叔父别听这老头儿的……”项梁急得站了起来:“放肆!范增先生乃当世高人!他不辞辛苦,替我们访到楚王后裔,为什么?为了我们复兴楚国、推翻暴秦的大业!也为了成全我们项家的世代英名!我已经决定了,请范增先生做我的军师!从今以后,你们要像尊重我一样尊重范先生!谁敢不尊重他,不听他的话,我第一个饶不了他!都听见没有?”又转身对范增,“范老先生!项梁决定采纳您的建议,派项伯为使节,跟您一起去迎请楚王孙!我今天就把这里腾出来,改为楚王行宫。需要安排什么仪式,如何迎请楚王才最显尊重,一切听您的吩咐。项梁和属下照办就是。”范增慨然道:“太好了!范增今日得遇明主,三生有幸!”说着转向满脸不服气的项羽,“少将军,老夫知道你心有不服。但有一点,你一定要清楚,这完全是为了你叔父的大业!老朽听说将军勇猛无敌,可是,想夺天下,不能光靠力量,还要靠智谋!”项羽勉强拱手:“项羽谨受教。” 刘邦在项庄的陪同下,在彭城转悠,这是他的旧游之地了,但如今自己身份已变,心中别有一番感触。彭城如今到处都是楚兵,也有从各地赶来投军的人。忽然间,刘邦停下脚步,眼中出现惊讶的神色!他竟在人群中看到了雍齿和曹无伤! 原来,这两人离开沛县后,就去投了陈王,当了一名下级军官。陈王身死,他们就带了麾下的人马来到彭城,琢磨着如何投入项家军麾下,但不得其门而入,所以也在满街乱晃。 刘邦打探清楚二人的落脚处,立即带上夏侯婴和樊哙、周勃来至他们的驻地。 看到刘邦领着樊哙和周勃一起走了进来。雍齿本能的反应是把剑抓到手里。曹无伤本能的反应是以雍齿为挡箭牌,躲在了他身后。刘邦笑笑,一屁股坐了下来:“我连剑都没带,有那么可怕吗?只是听说你们在这儿,老乡嘛,赶紧过来看看。瞧你们紧张的!来来!坐下坐下!樊哙!周勃!你们都坐呀!” 雍齿道:“刘邦!我知道你如今不比以往了,手下有人有马,还有项羽当靠山,想收拾我们,易如反掌。可我告诉你,我就是不服你!你以前当混混、当亭长的时候,我不服。现在你人五人六当了沛公,我还是不服!少玩花样儿!想怎么着,来痛快的!我雍齿接着!” 刘邦笑笑:“雍齿!你服不服我刘某人,这不重要。眼下,你这手下的几百个弟兄是要紧的。人家既跟了你,你得对人家负责任!告诉你,我这次来,是项梁将军请来的,要与我同谋大事。咱们过去的恩恩怨怨,在抗秦的大事面前,算个屁呀!还别说咱们是乡亲,是亲戚。你们想什么时候找我,我刘邦随时欢迎!你们要还看不上我,想去哪儿,缺个路费啥的,我奉送,绝不阻拦。你们好好想想吧。” 刘邦朝他笑笑,真的带着他的人走了。雍齿和曹无伤一下子都不知所措了,雍齿想想,追了出去。樊哙边走边低低地问刘邦:“真的就便宜他们了?这两个坏蛋,可没少给咱们下绊子,害得您几次都差点丢了性命,那个曹无伤还对嫂子不轨呢。”刘邦喝道:“闭嘴!没脑子!”周勃称赞:“大哥做得对!做大事的人,应该这样!”夏侯婴叹口气:“是啊!大敌当前,人多总比人少好。”“沛公!沛公慢走!”雍齿在后面边喊边追来。 刘邦停下步子,回过头。雍齿喘吁吁跑上来:“你刚才说的话,是真心?”刘邦笑道:“还要我怎么着?指天发誓?”雍齿道:“不不!我是说,你……你既这么说,那好吧,我就把我手下这百十个弟兄交给你了!我也知道,他们跟着你才有前途。希望一定要善待这些兄弟!”刘邦道:“这个没问题!别光说他们,你呢?”雍齿尴尬:“我知道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肯定也看我不顺眼。随你怎么处置。实在不行,像你说的,给我几个路费,我回老家。”刘邦笑笑:“回老家,就不怕我整你了?沛县现在可是萧何在管着!”雍齿叹口气。刘邦拍拍雍齿的肩:“算了!雍齿老弟!你就留下,咱们一起干吧!你的人,还由你带着。我亏待不了他们,也亏待不了你。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一乡人。相信我刘邦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这些话,他们都听到了,都能为我作证。”雍齿很激动:“行!就信你沛公这一回!”随即召集自己的人马,“各位!这位就是沛县人刘邦!现在他是沛公了!我雍齿愿带领大家投到他的麾下!” 刘邦也大声地:“各位弟兄!我刘邦向大家保证!会把大家当自家兄弟一般看待!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在大家的欢呼声中,雍齿和刘邦紧紧握手拥抱。樊哙与周勃、夏侯婴相视而笑。闻声赶来的曹无伤看傻了。 芈心手拿着羊铲,赤足站在羊圈旁边。他正在起圈,被来人打断了。来人正是范增与项伯。两人都恭敬地望着这个挽着裤腿、脚上沾着羊屎蛋的年轻人。旁边有几位随行的军士围着,有的手上捧着华美的衣服和冠冕。芈心似乎还是不大相信:“项梁将军为何不亲自前来?”项伯解释:“他正在为大王清洁宫室,准备迎驾。故而派我专程前来迎请。”范增道:“您放心吧!项梁将军乃大忠大义之人,他的迎请确是发自于内心!” 芈心笑笑:“我觉得,当一个牧羊人,似乎更自在些。”范增连忙劝道:“王想得不对了!万民都在殷殷期待,您不应该逃避自己的责任!”芈心摆摆手,打断他的嗦:“好吧!我去!”此一刻,他眼前又浮现出虞姬的影子。 项梁领着手下恭候在城门外。在他身后,是甲仗鲜明的队伍和前来看热闹的老百姓。项羽骑在乌骓马上,来回替他传令。在楚军后面,跟着一支打着红旗的军队,是刘邦的队伍。他率领他的部下也迎接楚王来了。四乡的百姓全都跑来看热闹了。宽宽的路边挤的全是人。虞子期拉着虞姬从人后挤到了人前,朝前引颈而望。项羽骑着乌骓马从城门方向驰来。虞子期看见了,一扯虞姬:“姐!看!”虞姬呆呆看着项羽。“来了!王来了!”虞姬朝前望去。果然,迎接楚王的仪仗队过来了!芈心坐在辇上。在仪仗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后面的人越聚越多,人们在往前涌。像后浪推前浪的潮水,推得站在头一排的虞姬和虞子期有些站不稳脚。项羽又回来了,他勒着乌锥马,走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控制着仪仗队行进的速度。一脸严肃地在执行自己的职责。虞姬望着项羽。看着他骑在马上的英姿。一直望着乌骓马从她的面前走了过去。楚王的车辇被军士们簇拥着,缓缓驶来。芈心端坐在车上,看着路两旁的百姓。芈心朝两边挥了挥手。百姓们兴奋起来,一起朝前涌,想看清这位楚王。 虞姬身体被后面的人一拥一挤,脚下站立不稳,一个踉跄,直朝楚王的车辇扑去!她惊叫一声,用手抓住了辇上悬挂的纱帘,才勉强站住了步子,没有摔倒。芈心下意识地站起来,用手去扶她,忽然大吃一惊:“啊?虞?”虞姬又羞又慌,根本没看他,急忙松了手,急急跑回路旁的人群。芈心依然站在辇上,怔怔地看着虞姬消失在人群后面。宋义赶过来:“请王坐好!项梁将军过来了!”芈心急急道:“宋义!我又看见她了!”宋义焦急地说:“请王马上坐好!有话回头再说!”芈心怔怔地坐了下来,仪仗队停止了前进。 项梁骑着马来到仪仗队前,一举手,所有的欢呼与鼓乐一起停下。整个队伍鸦雀无声,所有将领随他下马,范增迎上来,引导着项梁来到芈心面前。项梁单膝跪倒:“臣,张楚上柱国项梁,率全体军民恭迎楚王殿下。楚王万岁!”众将领跟着一起跪下。队伍有节奏地欢呼:万岁!万岁!万岁!芈心坐在辇上,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个将他推上王位的人,忘记了该说什么才好。宋义低低道:“王应该勉励项梁将军!”芈心明显有些紧张,并未答话。宋义清清喉咙,高声代答:“楚王十分怀念项燕将军!对项氏后人能识大体,顾全局,以光复楚国为己任,迎立朕躬,甚感欣慰!特封项梁为武信君,执掌国柄。望君率领属下,早日推翻暴秦,光大楚国!”项梁郑重言道:“谢楚王!”随即起身,带头振臂高呼:“推翻暴秦!光大楚国!”全体将领和兵士跟着一起喊:推翻暴秦!光大楚国!推翻暴秦!光大楚国! 临时楚王府由衙门改成,虽然不甚华丽,却也透着威仪。项梁亲自引导芈心与宋义进入王府。项梁道:“仓促之间,只有这个条件。太简陋了!”芈心这时紧张的心情稍有放松:“很好啊。比我住的那半间草屋好得太多了!是吧?宋义!”范增连忙介绍宋义,项梁这才注意起这个身材微胖,方脸阔口的中年人,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阵憎恶。宋义满面笑容对项梁道:“武信君!论起来,咱们算世交。我的祖父、父亲都曾与您的父亲项燕将军同殿为臣,都担任过楚国的令尹。” 项梁点点头:“噢。楚灭后的这些年,阁下又在哪里?”宋义看着芈心,热泪盈眶:“隐居民间,在暗中保护王孙。终于,等来了今天哪!”项梁冷冷道:“那么,宋先生算是完成使命了。下一步,意欲何往?”宋义完全没想到项梁会有此一问。芈心拉住宋义的手,紧张地说:“他哪儿也不去!就留在我身边!我还让他当我的令尹!”项梁“哦”了一声,转头看范增。范增连忙道:“既然楚王说了,武信君就从命吧。”项梁面无表情:“好啊!有宋先生陪着,楚王一定不至于寂寞。我也可以放心做我该做的事了。没有其他事,项某告退。”芈心开口:“等一下!令尹!您替我跟项将军说!”宋义愣了一下:“大王要说什么?”芈心急道:“那个……虞姑娘的事。”宋义会意:“哦。好的。项将军,咱们出去谈吧。大王累了,让他休息一下。” 听说王交给大家的第一项任务居然是找位姓虞的姑娘,众将愤愤不平。钟离昧道:“这叫什么王啊?我们把他扶上王位,他首先考虑的,却是女人?”龙且笑:“也不知道他想多久了?当牧人的时候,想也白想。现在当了王,可不就好办了!”项伯说:“要我说,就不理他!看他能怎么样?”项梁心烦得很,问范增:“军师以为呢?”范增笑笑:“我倒觉得这样很好。要是他下车伊始,就对你的军国大事指手画脚,反倒不好办。现在,他一心考虑的是找个姑娘当王妃,这不是求之不得吗?我看,咱们就派人帮他找。尽快找到这位姓虞的姑娘,送进王府,再给他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让他在温柔乡里好好地过小日子,我们呢?则以他的名义号令四方,实现咱们的大计划!岂不是两全其美?”项梁越听越高兴:“到底是军师!分析得很有道理!你们说呢?”项伯犯愁了:“可我们上哪儿替他找这位姑娘去?就是说漂亮,善良,帮他救过小羊羔,这上哪儿找?”范增道:“王不是说,他今天进城的时候还见过这位虞姑娘吗?我看,咱们就按王所讲的,在城里明察暗访,尤其注意把好城门,让军士们注意每位出城的漂亮姑娘,一定要问清楚是不是姓虞。只要姑娘还在城里,总可以想办法找到她。”项梁舒了口气:“你们就按军师交代的,赶紧分头找吧!越快找到越好。哎,项羽呢?”陈婴道:“他本来在这儿。后来,有个年轻人找他,说来讨什么马债。他就匆匆忙忙地跟着走了。”项梁皱眉:“怎么回事呀,让人追债都追到这儿来了?不像话!” 项羽随着虞子期匆匆赶到城外树林,老远就看见虞姬站在那儿,一个孤单的背影。项羽激动地叫了声:“虞!”虞姬回过身,看着大步奔来的他,笑了。项羽跑到跟前,不知说什么才好,索性一把就将虞姬紧紧抱住!用他那宽阔的怀抱,温暖着这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女人。虞子期知趣地退到一边去。虞姬依偎着他,含泪喃喃地:“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找你!其实,我已经来了几天了,好几次,看你骑着乌骓从我的面前走过,可是,我下不了决心。”项羽放开她,心疼地说:“你怎么这么傻呢?看见我,都不招呼?你知道,我可是日日在想着你!好在,有你的乌骓陪伴着我,走!跟我走!”虞姬抬起泪眼,问:“去哪儿?”项羽道:“去见我叔叔呀!我要告诉他,我想娶你!一匹伴我驰骋疆场的宝马,一个陪伴我度过一生的女人,我项羽于一日内得之,是何等幸运!上天!竟对我如此眷顾!”虞姬看着他那狂喜的样子,忍不住带泪笑了:“若是我不答应呢?”项羽认真道:“为什么?你把乌锥马都给我了,难道,你还打算跟我分开?不!我们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分开了!对!我问你,说等我三天,你怎么突然走了?”虞姬拭泪:“这个,回头再细说吧,要是你叔叔反对呢?”项羽愣了一下:“不会的,你是我看上的人,又如此温柔美丽,放心吧!我叔叔对我非常好,就跟我父亲一样,他会尊重我的选择,会让我幸福的!虞!无论如何,我都要和你相伴一生!”虞姬流着泪投入项羽怀中:“碰到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我可托终身的那个人!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让你快乐!哪怕是死,也愿意和你死在一起!”项羽激动地听着,两人相拥更紧。项羽骑马带着虞姬来到楚军辕门前,正巧刘邦受项梁之命在满世界找他。项羽向刘邦介绍虞姬就是乌骓马的主人,刘邦笑道:“哦!虞姑娘!刘邦这厢有礼!沛县的事,真是不好意思!让您受了很多委屈!刘邦在这儿先告罪了!”又对项羽,“您叔父传下令来,让您一回来就去他的大帐,有事相商。”项羽对虞姬:“那咱们快去吧!”虞姬犹豫了:“还是您先去吧。项将军找您,说不定有重要的事。再说,我这样不梳不洗,如何见长辈?”刘邦道:“虞姑娘说得有理。吕媭就住在附近,不如让虞姑娘先去她那儿,好好梳洗打扮一下。您先去见项梁将军。经他恩准,我再派人将虞姑娘送去。如何?”项羽点点头:“也好。那就有劳沛公了。”项羽走进大帐,项梁正和范增在小声讨论什么。“叔父您找我?我也正有事找您。”项梁叹口气:“你先听我说。有件麻烦的事要办。大王在民间偶遇一位姑娘,据大王说,这位姑娘美丽善良,曾帮他救治过小羊羔。大王就因此对其念念不忘。他命令我们,一定要尽快找到她,将她迎入王府,册封为王妃。”项羽心中一动,试探地:“不知那姑娘姓甚名谁,我们该到哪里去找?”范增在一旁道:“姑娘姓虞,大王说,今日还在街上见到过。”项羽的笑容凝在了脸上。项梁忽然想起:“你找我又有什么事?”“哦,没,没什么。”项羽欲言又止。 吕媭住的草屋里。虞姬正喜滋滋对镜梳妆。吕媭妒嫉地在一旁望着。 梳洗过后的虞姬更显得明眸皓齿,面颊如花。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在想着:一会儿见了项羽的叔父,不知道能否得到大人的欢心?她哪里知道,此时此刻,项梁正在为找不到她而烦恼。而她,也正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是当楚王的王妃呢,还是做项羽的妻子? 第十一章 <er">怀王寻妃 项羽情急藏虞姬 <er">知音难觅 刘邦幸遇张子房 项梁营中,范增进行严密部署:把好四面城门,城中遍贴告示,有发现王妃踪迹,及时通报并情况属实者,赏千钱! 项羽焦急返回刘邦大营,刘邦听闻怀王欲纳虞姬为妃的消息也吃惊不小。项羽举步向后庭走去,欲将实情立刻向虞姬和盘托出,刘邦上前拦住他,提醒他需要先试探一下虞姬的心意,毕竟楚王妃带来的荣华对哪一个女人都拥有莫大的诱惑力。 虞姬在农家小屋正等得心慌意乱。吕媭进来了,顺手带了下门,却没关上,故意虚掩着。虞姬忙向吕媭打听:项羽可曾到沛公营中?吕媭道:“项将军今日忙碌得很,大概是来不了。您不知道,大王要各位将军帮他寻找一位姑娘,想娶这姑娘当王妃呢!巧得很,这位姑娘也姓虞!”虞姬闻言一怔。吕媭观察着她的反应,问:“你见过咱们大王吗?”虞姬老实回答:“见过一面。不,两面。一次是迎他进城的时候,上一回,是我来的那日,他还在路边替人放羊。大军路过,伤了他的羊羔,他很伤心,我帮他给小羊治过伤。”吕媭故作惶恐:“那就没错了!跟上面交代的一样!真不知道您就是王妃呀,虞姐姐!您的福气可真好!本来,成为项将军的夫人,就已经让我羡慕得不得了了。现在,一转眼又要成为王妃!天下的好事儿怎么全让您一个人给占了呢?”虞姬站起来,焦急地说:“项羽也知道了吧?我马上要见他!”吕媭试探道:“见了项将军,您想跟他说什么呢?王命难违,只怕他也没办法。”“我要跟他说,我决不当什么王妃!我只想做他项羽的妻子!”虞姬的态度很坚决。掩在门外的项羽和刘邦都听清了屋内的谈话。项羽再也抑制不住,推门而进,来不及说任何话,挥臂就拥虞姬入怀。 项羽与虞姬深情地对望着,项羽柔声道:“虞!项羽今生有你,心满意足!”虞姬道:“可我给您惹来天大的麻烦!你怎么去跟你叔叔说,又怎么面对那个不讲理的王呢?”项羽笑笑:“这个你不用管,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应该由我来处理。你就在这里等着我,让我去向我叔父和王说明一切!”虞姬望着他,信任地点了点头。 怀王在楚王府中等得不耐烦,手边的竹简拿起来又放下,一个字看不进去,见宋义神情颓然地走来,知是无功而返,不禁大发脾气:“怎么还没有回话呢?难道是项梁阳奉阴违,根本就没去找?”“不会的。这是王交给武信君办的头一件事,他怎么可能掉以轻心?臣以为,无论如何,他都会努力去找,好给王一个交代。您就耐心等着吧。”宋义安慰着。怀王叹口气:“什么王啊,我就是人家掌中的一个傀儡,还不是他怎么摆弄,我就怎么做!”宋义看看左右,小声地:“王!慎言!这里都是项梁的人。这些话若传到武信君耳中,恐怕对王不利!”怀王叹口气,不说了。宋义靠近怀王,声音压得更低:“请王稍安勿躁。臣已让人通知楚之旧臣遗老,都赶来彭城会合,不日即可到达。等我们的人来了,就给他们加封官爵,替换掉武信君的人,建立起王您自己的卫队和势力,由宋义亲自掌握。到那时候,您的日子就舒服了,也才安全了。”怀王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但还是要宋义去催促一下寻找虞姑娘的事。 钟离昧、龙且等转了一圈,回到大帐,回报说城内城外并未发现这位虞姓姑娘。项梁听完几位将领的禀报,脸沉了下来。项庄上前道:“可是,我发现城里来了不少人,自称是楚国的旧臣遗老,听说怀王登位,前来投效。这半天,已有二三十人到了馆驿。请示叔父该怎么办?” 项梁以目视范增。范增缓缓开口:“既来了,就安排他们去见王,看王如何任用吧。这也是好事。可见,立了怀王,还是颇具号召力的。”项梁思索了一下:“人多嘴杂,不利于统一指挥。不如把这些人分一下,年老体弱的,让他们去伺候怀王。年轻精壮的,拨给项羽,编到他麾下训练使用。哎?项羽呢?大家忙成这样,他去哪儿了?”众将互相看了看,没人吭气。此时兵士高声通报:“项羽少将军到!” 项羽进入大帐,扫了一眼堂上,见只有项家军几位主要将领,便对项梁简单施礼,从怀里掏出虞姬的画像,慨然道:“叔父不必再劳人寻找了,她就在我那儿!”众将一惊,很多人没回过神来,“她”是谁?项羽揭了王妃图影做什么?范增也一时没分辨出情境:“少将军是在哪里找到她的?好。我们终于可以向怀王交命了!”项羽却愤愤地大声说:“任何人都休想把她从我身边夺走!这位虞姑娘,是我项羽要娶的女子!”众将又是一惊,面面相觑。项梁的眉头紧紧皱起来:“羽儿你说什么?你疯了吗?”项羽仍朗声申明:“叔父!虞姑娘就是我的心上人!我要娶她!她也非我不嫁!请叔父成全我们!”帐内鸦雀无声,连根针掉地的声音都能听得见。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望着项梁。项梁瞪着侄儿,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忽然迸出一声怒吼:“混帐!” 这声吼,让全帐的将领们都吓得不禁打了个寒噤。只有项羽,依然挺着胸,镇定地面对暴跳如雷的叔父。 范增沉吟了一下,正要开口。军士走来,禀告说:宋义已至辕门,立等求见! 范增点点头,对项梁道:“当务之急,赶快把虞姑娘送走,先找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然后,让您的部下继续摆出找的架势,声势不妨再大一点,让怀王知道我们已经尽力,但遍寻不着,也无可奈何了。”项梁点点头:“缓兵之计?”范增回答:“是。楚王新立,该忙的事很多。找几件事情,叫他忙起来,立妃这种小事很快就会被扔在脑后了。”项梁终于露出笑容:“我在想,彭城靠近前线,毕竟不安全,可以把王迁到盱眙去!”范增也眼前一亮:“迁都?好主意!这样,也免得宋义在一旁碍手碍脚。”项梁很高兴:“好!就这么定!请宋义进来吧。”又瞪项羽一眼,“还不谢过范先生?”项羽对范增深施一礼。范增微笑:“少将军!别心急嘛。迁都之后,我会建议楚王择日立妃。大王一旦立了别的妃子,忘却了虞姑娘,将军也就可如愿以偿了。”项羽笑笑,项梁嘱咐在场众人,“今日之事,不许对外泄露一字!”宋义由项羽等人迎入项梁大帐,态度仍然倨傲:“武信君,大王命在下前来,想打听一下,那位虞姓的姑娘可有消息?”范增上前代答:“武信君奉王命,立即下令严守城门,凡出城的姑娘都仔细查问,同时,在城中画影图形,悬赏千钱,并动员各坊里正挨户盘查。只要虞姑娘还在城中,应该不难查到。”宋义问:“有线索没有呢?”范增看看项梁:“目前还没有。”宋义十分不悦:“您项梁将军真要找,能找不到一点线索吗?是不是您对王命不当回事,未尽心力?”项梁怒火上蹿,冷笑一声:“范先生说了,该想的办法,我们都想了,已经弄得彭城鸡飞狗跳,还要怎么尽力?现在,章邯的大军就离此不远,形势非常危急,我们时时刻刻都要准备打仗!你却让我们找什么姑娘!简直是荒唐!再说了,这种事,弄得声势太大,叫百姓们听了,对王能有什么好印象?岂不要说,我项梁忙了半天,却立了如此的一个好色之徒!当上了王,不思为楚报仇雪恨,头件事就让人满城找姑娘!” 宋义被他一席话抢白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项梁是真火了!王是我项梁迎立的,怎么着?给个棒槌,你还认真(针)了?宋义也听明白了,名分是回事儿,较起真来,还是要凭手中的实力说话。范增见局面僵住,笑着打圆场:“武信君这是为大王好嘛!现在,大王新立,各地义军纷纷来贺,我们正好借此会盟,以抗强秦!这才是当务之急!令尹觉得呢?”宋义也笑笑:“那、那当然!武信君教训得极是。咱们这位王孙嘛,毕竟年轻,吃了太多的苦,一旦有出头之日,难免就……嘿嘿!有点儿把持不住,这也是人之常情嘛。武信君公忠体国,范先生老谋深算,今后,还请多多提醒在下。我会在王面前尽劝谏之责的。”范增拱手:“全仗令尹!”项梁依旧沉着脸:“我跟众将商量,大家都觉得这儿离前敌太近,怕对大王安全不利。因此决定,在完成盟会之后,尽快将王都迁往盱眙。请令尹早作安排。”“迁都盱眙?有必要吗?”这事儿太突然,宋义着急了。项梁的脸冷得像块铁板,斩钉截铁地说:“必须迁都!前线的事情,就交与项梁,请大王和令尹不必操心了!”宋义一声不敢吭,噤若寒蝉。 回去向怀王作了汇报,怀王沉默不语。 宋义看着他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臣以为,武信君所言,也不完全是推托。”怀王打断他:“你不要说了!是我太孟浪!确实,当前最要紧的,是消灭章邯!推翻暴秦!你告诉武信君,我给他的任务取消!就让他一心为楚谋划大计吧!”宋义松了口气:“大王果然天纵英明!顾全大局!臣等佩服!那么,迁都盱眙的事,我们赞不赞成呢?”怀王冷笑:“赞成怎样?不赞成又怎样?我们能做主吗?敢做主吗?你赶快通知所有的旧臣,都改道去往盱眙吧!……也好。他可能觉得我们在这儿,他不自在。岂不知,跟他在一起,我还不自在呢!”宋义道:“那,就答复他?”怀王很干脆:“谢谢他的好意!即刻迁都!” 项羽和刘邦将虞姬安顿在离刘邦大营不远的农家小院,由吕媭作伴。之后,两人马不停蹄折返项梁大营,项羽一下马就听项伯说起楚怀王下令不再寻找虞姬的消息,不禁大喜,便欲进帐去见项梁。 项伯拉住他:“跟你说一声。我的一位故人来到了彭城,我刚把他带去见武信君。这可是位奇人!知道当年在博浪沙,始皇帝被刺的事吗?真正主使者现在就在帐中跟武信君说话呢!”刘邦和项羽全都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项梁打量着面貌姣好,清秀斯文的张良:“博浪一击,确是阁下所为?”张良谦逊地说:“那是在下的一次不智之举。让智者见笑了。”范增对张良从心底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排斥感,此时插言道:“老夫倒不认为此举有什么不智,相反,这是一次唤起天下民心的壮举!若子房先生以为此举不智,只能说您学道这么些年,不是进步,而是大大地退步了!”张良笑着拱拱手:“多承赐教!”“听说,子房先生是跟韩王成一起来的?”项梁问道。张良回答:“正是。张良父祖三世相韩,眼见各路诸侯纷纷自立,岂肯束手旁观?因此,访得韩王之后,打算兴兵复国,只是势单力薄,难图大事。此次来彭城,一来恭贺楚王登位;二来想面见武信君,希望能结成联盟,助我兴韩。”项梁点点头:“好说。抽空,我们好好具体商量。” 此时,项伯带领项羽和刘邦走进大帐。分别作了介绍。 刘邦初见张良就倍感亲切,十分希望与之结交。项羽则大失所望,原以为张良会是怎样一位豪杰人物,铁骨硬汉,不想却清秀羸弱,竟有女儿之态,这是他平日最讨厌的。项梁开口道:“人不可貌相,听项伯说,此人有胸怀,善谋略,我看,别让他扶助什么韩王了,干脆留在帐下听用吧。”范增很是不悦:“项伯的话也未免言过其实!从他评价自己博浪沙一事,便可见此君缺乏胆识。这种人,不用也罢!”“噢。那,再说吧。羽儿!你去召集众将,都到大帐中来,商量一下会盟的事。”项梁对范增的话言听计从。 在彭城的一家酒馆,刘邦、项羽、项伯和张良四人在这里喝酒。 刘邦满面笑容地举起酒杯:“今日有幸,得与子房先生亲近,了却生平之愿。来!同饮!”众同饮。刘邦拍拍手,四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鱼贯而出,分别坐在客人身后,为他们将酒杯斟满。室内气氛立即活跃起来。刘邦望着为他倒酒的姑娘:“戚姑娘,今儿我带来的全是贵客!你可要好好招待!待会儿,给我们跳一个?”被唤作戚姑娘的女子身材婀娜,肤如凝脂,峨眉浅淡,风情万种,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她娇媚的对刘邦点了点头。刘邦哈哈一笑,对客人们道:“人生难得一聚。来!干了!” 项羽望着张良,问道:“博浪之后,到处都在抓您。您在哪儿藏身?”张良回答:“就在下坯一带山里。”项伯忽然想起:“对了。你跟那位老人都学了什么?”张良微微一笑:“就一部《太公兵法》。”“《太公兵法》?”刘邦惊问,“是当年姜太公的兵法吗?”张良笑笑:“有可能。也可能是后人假托太公之名所为。总之,是一本奇书!我用数年时光,细细研究了这本书,才发现了自己以前真是无知与不智!”刘邦很感兴趣:“这本书讲些什么?可以跟我们讲讲吗?”张良背诵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项羽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新鲜?老生常谈!”张良继续背道:“‘天有时,地有财,能与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天下归之。免人之死,解人之难,救人之息,济人之急者,德也;德之所在,天下归之。’……”刘邦兴奋地一拍手:“好!讲得好!”项伯笑笑:“子房,免人之死,解人之难,救人之息,济人之急,这四条,你全做到了。”张良一笑,摆摆手,继续背:“‘与人同忧同乐,同好同恶者,义也;义之所在,天下归之。凡人恶死而好生,好德而归利,能生利者,道也;道之所在,天下归之。’”项羽打了个哈欠:“沛公!你听得懂吗?”刘邦道:“我虽然读书不多,这个还听明白了,就是说,知兵的人,一定要修德爱民,与天下同利。这样,他才能称得上是仁义之师,与天下人共天下。子房先生,我理解得对吗?”张良有几分惊讶地望望这位他从没大在意过的沛公。刘邦兴致勃勃地:“讲啊!讲下去!”项羽站起来:“你们讲吧。我得回大营看看叔父的宴会散了没有,也许,他还有事吩咐。”项伯也随即起身告辞,张良见二人都要退席,也想站起身,被刘邦一把按住。 深夜,刘邦留下张良对座长谈。 廊下。戚姑娘倚着门框,已然睡着了。 一夜过去。初起的曙光照在戚姑娘身上。她依然在熟睡。 门内,烛光熄了。门被无声地拉开,刘邦和张良走了出来。刘邦伸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兴奋道:“不知不觉,天都亮了!”张良微笑:“想不到,我们竟作了彻夜之谈。”刘邦感激道:“子房先生!您不知道,这一夜,对刘邦而言,胜过以前四十多年啊!”张良笑笑:“沛公言重。说实话,我也曾跟别人讲过《太公兵法》,却从没有人能像沛公一样,听得这么认真,如此专心!”刘邦急切问道:“子房!不知何日再能领教?”张良道:“看缘份吧。”言罢一拱手,飘然朝大门而去。刘邦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晨光中那远去的背影。 戚姑娘醒了,揉揉眼睛,埋怨:“你们谈什么谈了一夜?”刘邦这才发现了睡在门外的她,蹲下来,满怀歉意地笑笑,伸手去搀她。戚姑娘推开刘邦的手,自己爬起来:“咳!你们这些无情无义的男人!”刘邦望着她:“你说错了!不是男人无情无义,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比你说的情义更重要的东西。来!让你见识一下男人的情义!”说着,一把将戚姑娘抱起,朝屋里走去。戚姑娘踢蹬着腿,挣扎着:“你干什么呀?放下我!”刘邦完全不顾,一脚踢开门,将她强行抱了进去。门又被他用脚踢上了。 一束温暖的阳光照在竹门上。 对于刘邦而言,与张良倾心而谈的这一夜,是决定性的一夜,他从此找寻到了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合作者――张良!他还不知道,历史也将因这一夜而改写! 第十二章 <er">骄兵必败 项梁热血洒定陶 <er">力护百姓 刘邦大义救陈留 项梁大营里众将齐集,气氛严肃。章邯大军,正集结于东阿、濮阳一带,齐国田荣被困东阿,驰书求援。项梁决定把握机会,出兵与章邯一战。他以英布为先锋,直攻亢父,命项羽、刘邦合兵,向城阳、雍丘一带活动,牵制章邯,并歼其精锐。同时,亲领主力驰援田荣,以解东阿之围!项羽素来勇猛无匹,两人私交又不错,刘邦自然很高兴与项羽共同作战,出得帐来,连连发表决心:“你项老弟指向哪里,我就打向哪里。” 这话恰巧被项梁听到耳中,当然十分欣慰,于是走上前来:“战场上,最忌讳的是将帅不和,互相掣肘。羽儿作战勇猛,万夫莫敌;沛公老成持重,经验丰富;你二人若好好配合,定能相得益彰,捷报频传!项羽!你从你的军中,再拨些人马,连同原先的人,共凑齐五千之数,拨给沛公,归他指挥!”刘邦大喜:“多谢武信君!您放心。刘邦一定会听从少将军的号令!协助他打好这一仗!” 项羽和刘邦率领楚军向城阳猛攻。秦军顽强抵抗,箭如飞蝗从城上射下。项羽心急,跳下乌骓马,抢过旁边士兵手里的盾牌,冒着箭雨冲到城下。楚军见主将如此奋勇,士气大振,喊着杀声跟着扑向前去。刘邦忙指挥部下,加紧强攻。项羽冲到城门前,挥刀一连劈死秦军几名守城士兵,血溅征衣,又一刀将门闩砍断。城门大开。刘邦指挥楚军蜂拥而入。 公元前208年,即秦二世二年7月,项羽和刘邦受项梁指派,合力攻克城阳、雍丘,切断了秦军由三川郡增援濮阳的通路。楚军其他部队也传来捷报。由项梁率领的主力,接连在亢父和濮阳东打了两个大胜仗,逼得章邯退守濮阳,解了东阿之围。随后,楚军又挥军南下定陶,再次大破秦军。 自从攻占东阿,项梁自命不凡的情绪开始蔓延,认为秦之精锐不过尔尔,此时,他觉得范增也变得多事,总是强调敌军之强大。正好项羽在濮阳陷入持久战,索性将其派到了项羽身边。而他更想做的是炫耀军威。于是上疏奏请怀王和宋义视察军情。怀王屡获捷报,大喜,以宋义为特使前往劳军,宋义深知如今项家势大,随时可以废掉他们这个所谓王庭,此行表现得很是谦卑。 项梁炫耀地领着宋义在定陶楚军大营巡视营地,“令尹大人亲见我军士气是何等高涨!下一步,我要扩大战果,拿下濮阳,活捉章邯!”宋义小心地提醒:“章邯虽受到打击,但主力损失不大,仍然拥有三十万大军,随时可以反扑。我一路走来,看了些山川形势,武信君像是太孤军深入了呢。您看,项羽、刘邦远在东面作战,只有您单独面对强大的章邯。”项梁不等他说完,就用一阵大笑打断了他的话:“哈哈哈!什么?你说章邯‘强大’?令尹大人!你随便在我的军中找一位兵将问问,他们会告诉你,章邯到底强大不强大。吕马童!”正在照顾战马的吕马童回头:“有!”“你过来!告诉这位令尹大人,你觉得章邯强大不强大?”吕马童笑着:“俺看他就是个草包!这仨月,我们跟着项老将军,跟他打了那么些仗,没一仗不是俺们赢!章邯那老小子,见了俺项老将军的战旗,掉头就跑!不是草包是个啥?”他继续对周围的士兵道,“你们说,俺讲的对不对?”周围的士兵起着哄:“对!他就是个草包!就是个大草包!”宋义惊讶地听着,刚想说什么,身边却响起项梁的大笑声,便干脆缄口不言了。 濮阳城上,章邯带领司马欣和董翳巡视着城防。他交代守城将士:把城再修高一些,环城的壕沟挖得再深些,引黄河水过来,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司马欣和董翳吃惊地相互看了看,加快脚步,跟上章邯。司马欣试探问:“大将军真要坚守濮阳?我们虽丢了些城池,但三十万大军并未受很大损失。相反,兵力得到了集中。项梁分兵把守那些打下的地方,兵力却大大分散。现在,他急于寻找我们主力决战,孤军深入定陶,我们正可趁此机会,好好教训教训他!大将军为何却避而不战呢?”章邯默默听着,不置可否,听完,看看司马欣:“长史大人看呢?”司马欣道:“大将军当然可能有自己的打法,不过,这几个月来,我军连连失利,朝廷已然得知。再不打个大胜仗,怕是在赵公公和皇上面前难以交代呀!”章邯默默不言,转身回府。进入濮阳城的章邯府邸,章邯将摘下的剑横放于几上,坐下来,对二人道:“说吧!离开咸阳之前,赵高到底是怎么跟你们交代的?”二人一怔,面面相觑。章邯冷冷一笑:“不必瞒我。你们一来,我就清楚,是赵高派你们来监视我的!当然,我并不在乎。大丈夫光明磊落,如日月之光,还怕人看吗?你们也跟了我这么久,看了我这么久,又看出些什么?”他长叹一声,“我贵为驸马,本可以安享富贵,只是见国事已不可为,才冒险自荐,起刑徒于骊山,阻乱民于潼关。身经百战,出生入死,想不到,还有人时时要提防我!暗算我!真寒心哪!”司马欣和董翳都跪下,垂首无语。章邯缓和了一下气氛:“你们起来吧。我知道,你们虽然受赵高指派,却一直在为我说话,并未趁机陷害于我。咱们之间,还是好兄弟!”司马欣和董翳默默站了起来。章邯又长叹一声:“我又何尝不知道形势的凶险!公主还在咸阳,我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她的安危!只是楚军新来,锐气正盛,必须要避其锋芒。这样,我才一再示弱,诱其深入。你们不要急,也差不多了,不出半月,我定会解决项梁!”他使劲一拍几案。置于案上的佩剑被震得发出声响。 项梁在定陶大营宴请宋义,项梁略带酒意地询问楚王近况。宋义讨好道:“王一切安好,就是担心前方的军事。”接着道:“呃,武信君,宋义冒昧,还是想提醒一句。请不要小看了章邯!我发现,他擅长于集中兵力,各个击破,现在,他虽然丢了几座城池,兵力反而相对集中,千万别被他的假象所迷惑,以至于……” 项梁打断他:“令尹大人,您好像喝多了?左右!取酸汤,给令尹大人醒酒!”宋义索性装醉:“呵呵!真的!我真有点不胜酒力了。武信君!告辞!” 宋义假装脚步踉跄,目光打量着经过的帐篷。很明显,楚军没有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有人在偷着喝酒聊天,有人在呼呼睡大觉。兵器也放得很零乱,脱下的头盔和铠甲横七竖八,而负责巡查的楚军却对这种现象视而不见,扬长而过。宋义看得直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宋义沉着脸坐在车上,一路颠簸地向齐国而去。远远地,只见前方一片烟尘,烟尘之中,像是有兵马出现,宋义连忙命车夫停车靠在路边。兵马来得很快。已经能够清楚地望见飞扬的齐国的旗帜。军士们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朝这边奔来。得知前方主帅是高陵君显,宋义高兴喊道:“有劳通报一声!就说楚国宋义在此恭候!”队伍停了下来。 宋义与齐国的主将田显登上附近一座小山坡。两人是旧相识,高陵君只听说宋义扶助怀王登基,又当上了令尹,真是没想到两人在此路遇。宋义长叹一声:“咳!大权在人家项氏之手,我也就是个聋子的耳朵――摆设!你这是打算去定陶吗?”高陵君点头:“你们武信君连打了几个胜仗,士气很高,再三致书,要我们派兵,共灭章邯。齐王这才命我加快行军,七日内必须赶到。都快要把士兵们累死了!”宋义别有深意地说:“我要是你,倒不如走得慢一点儿!”高陵君感到莫名其妙。宋义冷笑:“我刚从定陶来,打了胜仗不假,可是,将骄兵惰,上上下下,全被这点胜利冲昏了头!既不做好防备敌人来袭的准备,又不整顿自己的军纪,这样的军队,必败无疑!我苦劝也无效,这不,怕我在耳边聒噪,派我联络你们来了。幸亏我遇见你。咱们是老朋友,我不能不给你提个醒。你想赶去,我也不拦着。不过我告诉你,走慢点儿,还可幸免一死。走快了,真会祸及当头!您自己考虑吧!” 高陵君愣愣地听着,望着山坡下自己的部队,忽然大叫一声:“传令官!”齐国传令官奔来。“传我将令。队伍停止前进!就地扎营!先埋锅做饭!好好休息!”田显吩咐着,他转身拍拍宋义的肩:“多谢老朋友的忠告!走吧!我带有临淄出产的好酒,咱俩多日不见,今天得好好喝一顿!” 定陶项梁大营。吕马童用托盘端着吃食,匆匆朝大帐走去。周围的军士们依然嬉闹如故。吕马童将吃食放在几上,盘中有烤羊腿和羊肉汤。项梁闻闻,香气扑鼻,不禁说:“唉!这时候,再来口酒,那就得劲儿了!”军中不得饮酒是他自己的将令。吕马童狡猾地一笑:“您再尝尝这碗汤。”说着,打开旁边一个盖着的食器。项梁喝了一口,愣了,这明明是酒。吕马童一笑:“这是我给您做的椒汤!看您这一阵子太辛苦了,总休息不好,不如把这汤喝了,美美睡上一觉,那才有精神消灭章邯呢!”项梁望着他,大笑,让吕马童倒上,他大大喝了一口,“来劲儿!还有吗?”“有,有。将军!这椒汤好喝吧?”吕马童问。项梁笑:“好!好椒汤!我可警告你,只此一次啊!下不为例!”说着,他饮下了第三碗。此时,章邯大军正像一只无声的豹子,扑向它选定的猎物! 守门的卫兵昏昏欲睡。黑暗中,事先潜入城中的秦军奸细突然窜出,一刀就将卫兵解决。紧闭的城门被推开,黑色的秦军大队如潮水一般涌进了定陶。外面一团混乱!喊叫声,厮杀声,连同透进帐中的熊熊火光,项梁突然从沉沉的睡梦中惊醒!他来不及穿上铠甲,拿起剑,光着脚就冲了出去!火光冲天!杀声震耳!楚营毫无防备遭到突袭,乱作一团。秦军已经冲到大帐附近,见人就砍。楚军士兵有的来不及穿好衣裳,就身首异处,血溅当场。 项梁持剑冲了出来,大喊:“不要乱!听我指挥!”话音未落,一支飞来的箭射中了他的前胸。项梁手中的剑“当啷”落地,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秦军士兵冲过来,一刀砍下,项梁的右臂被砍断,“哎呀”一声,像个血人似的倒在了地上。秦军挥刀还要砍下他的头。吕马童冲了过来,一刀劈死了秦军,将浑身是血的项梁抱了起来,抱上楚军士兵驾来的车,把他安放在车上。吕马童驾着战车,一路砍杀,直向营外冲去! 在濮阳城驻守的项羽和刘邦惊闻定陶失守! 项羽骑着乌骓马,不顾一切地冲向定陶!把范增和随从他的人远远丢在了身后。项羽面容严峻,虎目圆睁,眼中满是焦虑和悲痛。乌骓马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定陶军营。到处是楚军的尸体,到处是残留的兵仗。项羽执着火把,焦急地在尸体中翻找着,寻找项梁。 “少将军!武信君被运回来了!”随着范增这一声大叫,项羽如同飞箭一般冲向辕门,一辆战车停在了烧毁的辕门外。吕马童守着奄奄一息的项梁,抹着眼泪。项羽跑来,扑到车旁:“叔父!我是羽儿!您睁眼看看我!我是项羽呀!”项梁勉强撑着抬起头,望了一眼残破的楚营,凄然一笑:“完了!楚军……完了!”项羽极力抑制泪水:“不!楚军没有完!咱们还可以重整旗鼓,在您的统帅下,跟章邯决一死战!”项梁无力地摇摇头:“不!我是看不到那天了!范先生!范增先生呢?”范增近前来:“武信君。我在这儿。”项梁用左手抓住他的手,眼泪汪汪道:“我……我太大意了!悔不听先生之言!”范增安慰他:“您别说了!我们还有机会!”“羽儿!”项羽擦去泪水,凑近:“叔叔!”项梁气息微弱:“你……听范先生的话!……他的话,就是我的话!他……他从今天起,就是你的……你的亚父!听见吗?给先生跪下!叫亚父!”项羽含泪点了点头,面对范增跪下:“亚父!”范增连忙搀起项羽,项梁勉强含笑看了一眼,撒手而去。 章邯探知项梁身亡的消息,并未一路追杀而来。因为,他很忙,赵高又下达了新的指令——攻打赵国。考虑到定陶一战,楚军伤亡惨重,一时难以恢复元气,章邯并未犹疑,领兵北上,北渡黄河,飞驰而去。楚国得到了暂时喘息的机会,得到了释放悲痛的时间。项梁的遗体静静躺在棺中。项羽头缠孝巾,身披孝衣,长跪于叔父遗体前,悲痛地望着这个比他生父还要亲近的人。 刘邦走进来,先给项梁的遗体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劝慰项羽:“人死不能复生。将军要节哀顺变!”项羽含泪道:“全都怪我!小小一个陈留都打不下来,误了时间!要是能早点回到他身边,我叔叔怎么会死!”“少将军不要太过自责。陈留的秦军已经撤走了。”项羽一骨碌爬起来:“什么?他们走了?”刘邦点点头:“是。刚接到报告,我军已经进了陈留城。”项羽咬牙切齿:“我的仇还没报,他们就溜了?走!”刘邦一怔:“上哪儿?”项羽脱下身上的孝服:“去陈留!跟他们算这笔账!”他把孝服往地上一扔,大步走出去。刘邦连忙跟上他。 陈留城中的青壮年全被集中了起来,在楚军士兵的包围中。项羽冷冷地注视着。屠杀已经开始,地上躺着几具尸体。项羽冷冷道:“下一个。”随手指向一个壮年人。壮年人被拖出来。围观的百姓中传出一声惨叫:“爹!”一位老人忙堵住少年的嘴,将他搂在怀里。项羽愤怒道:“谁在叫?拉出来!”楚军士兵正要行动。刘邦匆匆赶来,止住他们:“等一等!你想干什么呀,项老弟?这可都是些百姓!”项羽十分愤怒:“我要让他们给我叔叔陪葬!”他用手指壮年人,吼道:“你有没有帮过秦军?说!”壮年人战战兢兢:“我、我就参加了守城……”“杀!”士兵一刀就将壮年人的头砍了下来,头颅滚到一边,尸身倒地。少年吓得哭叫:“啊!爹呀!”项羽跳起来,愤怒地指着百姓们:“你们陈留百姓没一个好东西!要不是因为你们,我叔叔会死吗?今天,我要把你们全都杀光,方解我心头之恨!全给我杀了!一个不留!”楚军士兵挥刀向前。刘邦以身挡住百姓,举起双臂大喊一声:“且慢!”项羽瞪着发红的眼睛:“沛公!你最好别拦我!”刘邦拱手:“刘邦岂敢阻拦。对于武信君的死,我与你同样悲伤!只不过,他们不是秦军,而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就是该杀,也该叫他们死个明白!”刘邦面对百姓大声说,“陈留的百姓听着!我来问你们,为何不在家中安分守己,却要助纣为虐,帮助秦军?”百姓们哭喊着:“将军呀!我们是被迫的呀!要是不上城,也要被杀头呀!将军!谁愿意去呀?没办法呀!”老人拉过哭泣的少年:“将军哪!这孩子的爹,原本就是个做小买卖的,一向老实本份,我是里长,最清楚他。就因为他不想去守城,秦军把他的父母妻子都关起来,他只好上城服役,确实是被逼无奈!你们打下陈留,他本想接回家人,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想不到竟死在这位将军的刀下!这孩子,从此没有了爹!”少年嚎啕痛哭。人群外又是一片哭声。一个头发散乱的女人领着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奔了进来,伏在壮年人尸身上,全家人哭作一团。项羽呆呆看着这一幕,脸色铁青。刘邦看着项羽,叹口气:“两军交战,百姓何辜!您看,该怎么处理他们?”项羽愤怒地一甩手:“我不管了!你处理吧!”说罢转身就走,他的亲兵也都跟着走了。老人给刘邦跪下:“大仁大义的沛公!您救救这一城的百姓吧!”百姓们也都跪下来,纷纷磕头。刘邦对百姓们挥挥手:“好了!你们都走吧!回去好好过日子,再不要帮助秦军了!”百姓们千恩万谢地走了。刘邦依然站在那儿,呆呆地望着伏在壮年人尸体上哭作一团的他的家人。刘邦回头:“夏侯婴!你带钱了吗?”夏侯婴掏出身上的钱,递给他。 刘邦道:“替我给他们买口棺材,收敛死者,其他的,留给他们过日子吧。” 此一刻,刘邦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张良所授的《太公兵法》:“仁之所在,天下归之。”像项羽这样的人,今后能得天下吗?他忽然有些担心。 第十三章 <er">哭祭项梁 怀王成全项羽志 <er">胯下忍辱 韩信投军入楚营 彭城正举行隆重的祭礼仪式。楚军上下举哀,送别他们的主帅项梁。楚怀王亲自主祭。面对众人朗声宣读着祭文:将星殒落。日月失光。奠酒焚帛,祭我忠良。 念尔父祖。楚之干城。威名赫赫。化为英灵。 念尔忠贞。不忘国仇。光大我楚。夫复何求? 念尔忠勇。执锐披坚。收复失地。秦人胆寒! 一旦萎逝。三军同悲!复国大业。孤可托谁? 天不佑我!伤我忠臣!承遗继志。期待后人。 呜呼项梁!知我心伤!英魂不远。伏惟尚飨! 他读得非常之动情,至于声调哽咽,潸然泪下。 项羽披麻戴孝,跪于灵前,以子侄的身份接受吊唁。他的后面,跟着项家的其他成员:项伯、项庄等等。一个个表情悲痛,脸挂泪痕。范增拉着长长的声音,庄严地宣布:“焚帛!奠酒!拜!再拜!三拜!兴!”全体将士行礼如仪。白花花的一大群人同时跪下又同时站起,如同翻动的白色波涛。 刘邦回到大营发现张良在营中等他,高兴万分,正待说话,夏侯婴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快!大王已到辕门!”刘邦与张良同时一怔。怀王带着宋义等候在辕门外。刘邦匆匆跑出来,下拜:“不知大王驾到!刘邦接驾来迟,请大王恕罪!”怀王笑笑:“没事儿。我们就想随便看看。不打扰沛公军务吧?”刘邦道:“哪里!我们都是王的臣子,理当受大王指挥。请吧!”怀王点点头,负手踱进了辕门。刘邦朝宋义拱拱手:“令尹大人请!”宋义:“好说。沛公请。” 怀王边走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刘邦军中的防务:“沛公果然治军有方!听说,你在收复城阳、雍丘之战中,打得很出色?”刘邦很是谦逊:“是武信君指挥有方,项羽将军作战勇猛,刘邦岂敢居功自傲?”宋义道:“沛公不用客气嘛!若不是你拦着,恐怕陈留的百姓都要被项羽杀光了。”刘邦连忙说:“少将军一时冲动,这也情有可原。”宋义不无讽刺地笑笑:“沛公真是位忠厚长者!这么替你的结拜弟兄说话?”刘邦不安道:“事实如此。大王面前,刘邦不敢隐瞒。”怀王回头看看他:“好!到你的帐中去细谈吧?” 进得大帐,怀王看着刘邦:“沛公。”“微臣在。”“刚才你说,你在本王面前,不会隐瞒什么?”“是。刘邦不敢隐瞒。”“那本王问你,虞姑娘是不是就在楚军营中?”刘邦很吃惊:“这个……”怀王昂了下头:“你不会跟我说,你对此事一无所知吧?”刘邦心一横:“微臣的确知道。大王如此信任微臣,微臣只有实话实说。”刘邦道:“虞姑娘与项将军不仅相识已久,而且,二人还因为一匹马,结下深情,两情相悦,彼此心有所托。这还是在沛县就发生的事。所以,无人比微臣更清楚。”怀王有些意外:“噢?是这样?你据实奏来!” 项羽凭几而坐,独自喝着闷酒。钟离昧进来禀报:刘邦手下的樊哙求见。项羽心烦道:“告诉他,我谁也不见!”樊哙已闯进帐来,身后还跟着个披着黑色披风,遮住面目的人。樊哙道:“别人能不见。这个人,将军一定要见。”项羽烦躁道:“滚!我说过了,谁都不见!”樊哙身后的那人将披风一掀,露出那张俏丽的脸。项羽大吃一惊:“怎么?是你?”虞姬淡淡说:“将军!也不想见我了?”项羽两眼突然含满了泪:“虞!你……你怎么来了?”项羽怔在那儿,满眼是泪突然踢翻几案,冲了过来,一把将虞姬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怀王皱着眉,听着刘邦的汇报。刘邦坦率说:“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大王传旨,要选虞姑娘进宫。项将军没有办法,只好据实禀报武信君。武信君让他服从王命,把虞姑娘献给王。可,虞姑娘自己死活不肯,说,真要是把她和项羽拆开了,她就死!看这个样子,我于心不忍,自作主张,将虞姑娘连夜送出彭城,藏了起来。”说着,他“噗通”一声跪倒,“刘邦所言,句句属实!一切错都在我,与武信君和项羽将军无关!请大王降罪吧!”怀王愣了。宋义疑惑地:“你说,这都是你的主意,项家叔侄并不知道?”刘邦道:“他们只知道我把虞姑娘藏起来了,至于藏在何处,只有我手下的人知道。连项羽都不清楚。”怀王忽然笑了起来:“沛公何不早说呢!若不是你,我险些成了夺人所爱的昏君了!孤可不是那当年胡作非为的楚平王啊!当然,我对虞姑娘是一见钟情,但也就是那一面之缘,我哪里知道,在这以前,还发生过那么多的故事!起来吧,沛公!本王不仅不降罪你,反而要感谢你,嘉奖你!你把虞姑娘接回来吧。把项羽也找来。我要亲自问他们一些话。”刘邦连忙道:“大王请稍候,臣立即去办。” 项羽与虞姬手拉手,相视对坐。 帐外传来钟离昧的声音:“少将军!请您出来一下!”怀王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携手走进来的项羽和虞姬。虞姬想要行礼,被项羽拉住了。 项羽傲气道:“你不是要见我们吗?我们来了!有什么话,说吧!”怀王笑笑:“虞姑娘!我们又见面了!”虞姬也一笑:“您的小羊还好吗?”怀王伤感地说:“我现在,已经没有羊了!”虞姬道:“可是,您有了楚国。”怀王站起来:“是啊!我有了楚国!为了我的楚国,我必须放弃很多心爱的东西,比如说,我的羊,比如说,你。项将军!我已从沛公那里知道了一切。如果我早一点知道,也许,你的叔父就不会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人世。他曾通过令尹,请我看在你为楚国立下的战功而奖赏你,这奖赏,就是准许你们成婚。现在,我要实现他生前的这个愿望。项将军!你现在可以娶她了!我祝福你们!” 项羽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兴奋地拉着虞姬跪下来:“谢大王!”虞姬感动地跪倒:“大王英明!”怀王笑笑:“从你口中说出这句话,我心里很受用。项将军!你还要为武信君守孝,所以,婚事不可能马上办。更何况,我们还要跟章邯打一场大仗!不过,你放心,在你为国出征的时候,我会让人好好照顾她,让你在前线无后顾之忧。” 项羽宣誓般道:“谢大王!项羽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深夜,怀王的书房仍点着灯,宋义指划着摊在几上用羊皮绘制的地图:“这是赵国。现在,章邯的主力都分布于巨鹿一带。齐、魏、燕、韩的各路援军,分别驻扎在这里、这里和这里,都远远避开了章邯的主力。”怀王不解。宋义道:“没有人会为了救赵国而牺牲自己。章邯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根本不防备这些四面而来的援军,只把兵力集中于攻赵。”怀王摇摇头:“赵王日子难过了!”宋义一指旁边堆放的竹简:“他们丞相张耳的求救信,几上已经堆不下了。现在,只有我们楚国援军未到。我考虑,无论如何,我们得派一支军去。不然,会在各路诸侯面前失去信用。”怀王点点头:“对。必须去。可是,有没有另外一个考虑?就如当年孙膑围魏救赵,趁着章邯兵力集中于赵,我们派一支兵马,直接去突袭关中和咸阳,怎么样?”宋义沉吟片刻:“我怕章邯不会上当。不过,打咸阳确是个好办法。当初陈王就是派周文率军西征,打到函谷关,迫使二世和赵高不得不采纳章邯的建议,发骊山刑徒以对抗义军。”怀王道:“对呀!兵分两路,同时出击!哪路得胜,都是好事!”宋义有些犹豫:“想法很好。可是,我军兵力……”怀王很固执:“必须分兵!我已经决定了!”宋义只好让步:“好。可是,大王想一想,我们楚国的军队,能打仗的将领有多少?若是分兵,这两路兵马都由谁指挥呢?”怀王道:“项羽和刘邦不是都很能打吗?”“若论打仗,项羽还可以。沛公嘛,能力稍弱一些。可要论起人品,项羽就跟他叔叔一样,是个讨厌的家伙,刘邦嘛,又仁厚老实一点。”宋义是真的厌恶项家。怀王将放于几上的灯移过来,仔细查看着羊皮地图。闪烁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显得有些神秘莫测。 刘邦军营外插着红旗,铺设着坐具。夏侯婴和樊哙坐在一起,前面的几案上,放着登记名字的简册。旁边,有几个士兵在咚咚击鼓并摇旗呐喊,煞是热闹。看热闹的围了不少,多数是年轻精壮的汉子。 这时,一个背包袱、手拿着长剑的汉子走来,看着这一切。樊哙召唤他:“哎!那个汉子!看你个儿不小,怎么样?报个名,跟我们当兵吧。”汉子问:“这是谁的队伍?”夏侯婴回答:“沛公刘邦,听说过吗?”汉子摇头:“没有。我只听过项家军。”樊哙大嗓门响起:“那就对了。项将军跟咱们沛公是一个头磕在地下的把兄弟。跟着他是一样的。” 汉子没吭气。钟离昧此时走来。刘邦手下的两位将领一起站起身,拱手:“钟离将军!” 夏侯婴看看册子,一百零七个。樊哙对旁观的汉子道:“喂!汉子!你也报名吧。瞧你还带着剑,估计有点儿武功。我破个格,不光不考你,还提拔你当个伍长,怎么样?凑个吉利数,一百零八。我收下你了。”钟离昧笑笑,也拱手道别。 钟离昧正走着,听闻身后有人叫他,钟离昧止步回头。见刚才那汉子从后面追了上来。汉子拱手:“刚才听得您就是钟离昧将军,失敬!在下淮阴人韩信。久仰项家军大名,特来投效。”钟离昧上下打量他:“刚才他们那么劝你当兵,许给你那么优厚的条件,你怎么不去呢?”韩信道:“良禽择木而栖,良将择主而事。我是一心奔着项家军来的,岂可为了一份钱粮,胡乱投靠?再说,他们那种办法,只能是招兵而已。”钟离昧有点儿奇怪了:“你不是就想当兵吗?”韩信一笑:“我的志向,是当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啊?你?想当将军?”钟离昧也觉得有几分滑稽。韩信坦然地:“岂不闻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钟离昧很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满面风霜的汉子:“再说一遍,你叫什么?”“韩信。淮阴人韩信。” 钟离昧带韩信进入项羽营帐。钟离昧道:“我去看刘邦招兵,碰见了他。他说是来投军的,却只肯投项家军,他还说,他的志愿不是当兵,而是要当将军!”范增看了眼韩信:“你是淮阴人?淮阴有位韩公父,你可知晓?”韩信神色黯然:“那是先父。韩信三岁的时候,他因率军抵抗秦兵,战死了。”范增点头:“原来你是他的儿子!难怪!”项羽这才仔细观察韩信:“这么说,你也是位世家子弟?平日以何为生?” “说来惭愧!自父亲死后,母亲又病故。韩信将家产都变卖了,只留下一块坟地,安葬老母。母亲死后,伴我的,只剩下父亲留下的这柄剑。终日以苦读兵书,钻研战法为乐。只落得乞食漂母,受辱胯下!” 他神色惨然,像是又回到了那不堪回首的日子――他躺在护城河边,呆呆地望着天空。浮云像匹匹战马,朝前奔去。他睁大眼睛。在他想像中,似听到战马嘶鸣,刀枪作响。忽然,风吹散了云彩。韩信眯起了眼睛。还有什么在响?原来,是自己不争气的肚子! 他忽然感到天在飘移,地在旋转,眼前一阵阵迷糊。是要饿死了吗?他的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闭上眼,微弱地背着兵书:“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之者不胜。” 就在这里,他的鼻子里忽然闻到一阵香味!饭的香味!韩信的眼睛立即睁大了。哪儿来的饭香呢?他撑起身子,朝香味飘来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河边,有位在河边洗衣的大娘正接过她女儿送来的饭篮。她掀开篮子上的盖布,闻了闻:“放了多少油啊?炒这么香?”女儿笑:“娘!您干活多辛苦啊!多放点儿油,还不应该吗?慢慢吃吧。我走了。篮子给您留下,记着带回来。”漂母道:“知道了。回去吧。”姑娘走了。漂母在围裙上擦干手,也准备吃饭了。 韩信咽了口唾沫,一股力量支撑着他爬了起来。漂母盛了碗饭,正想要吃。一个人的影子忽然挡住了阳光。她扭过头。身边站着又高又瘦,满面菜色的韩信,两只眼直勾勾地望着她面前的饭篮。漂母吓一跳,本能地将饭篮移到身后,厉声质问:“你、你干嘛?”韩信可怜巴巴地:“我……我几天没吃东西了。您能不能开开恩,赏我一口饭吃?”漂母点点头:“想起来了。你是韩大娘的儿子。你娘去世以后,我还上你们家去吊过丧,送了两丈白布。你记得吗?你爹你娘也都是体面人,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可怜!吃吧!正好我闺女刚给我送了饭。”韩信顾不上言谢,一把将饭篮抓了过去,用手抓起饭就往嘴里送。漂母又好气又好笑,递过筷子:“给!箸!慢慢吃!没人跟你抢!”韩信含糊地应着,接过筷子,坐在地上,狼吞虎咽吃了起来。韩信摸摸肚子,打了个饱嗝:“多谢!请问,您贵姓?”漂母收拾着篮子:“你问这干什么?”“一饭之恩,岂可不报?”漂母道:“算了吧!我只是可怜你,谁指望你报答?再说,你一贫如洗,拿什么报答我?”韩信郑重说:“休看今日韩信贫穷,等我发迹,当以千金为报!适才看到令媛,长相不坏,若那时她还未嫁,我也可娶她为妻,以效半子之劳。”漂母气坏了:“呸!我女儿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嫁个要饭的!滚!滚得远远的!这一辈子也别让我再见到你!”她扬起捶衣的棒槌要打韩信,吓得他拣起地上的剑就跑。 韩信持剑从淮阴市走过,走得从容而庄严,嘴里依然喃喃在背诵着兵书。身后传来一声断喝:“小子!姓韩的小子!”韩信停止背诵,回过头:是叫我吗?几个无赖大步追上来。无赖甲傲然地:“就是你!你叫韩信,是吧?”韩信点头。无赖甲说:“你成天拿着个剑,满街晃来晃去。怎么从来没见你杀个人哪?”无赖乙笑:“别说杀人了,他连只鸡也不敢杀!”无赖丙:“那还不把这玩意儿扔了!”无赖乙接着说:“别扔啊。好歹是个铁器,拿来,给老子当烧火棍儿吧!”无赖们哄笑起来。韩信默默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地抽身就走。无赖甲挡住他的路,双臂一抱:“小子!甭想走!”韩信退后半步,看着他们。无赖甲:“我脖子痒痒了,想试试你的剑。你有胆,就在这儿把我给杀了。我保证,不仅不还手,动也不动一下。”韩信冷冷说:“我凭什么杀你?杀了你,依秦法,我是要顶罪的!”无赖甲道:“没事儿。只要你有这个胆,保证不让你顶罪。哥儿们都替他作证啊,是我自个儿想死的,与韩信无关!”无赖们起哄:“行!我们作证!”“他就是没胆!胆小如鼠!比耗子还不如!哈哈哈哈!”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形成了一个人圈,围住了无赖和韩信。韩信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无赖甲大笑:“欺负你了,怎么着?”他把腿大大叉开,“行!放你条路!从我裤裆底下爬过去吧!”无赖们鼓掌大笑:“对对!爬过去!” 围观的人们一起望着韩信,或摇头叹息,或愤愤不平。韩信在众目睽睽之下,瞪着对面的无赖,握剑的手在微微发抖。头脑中一片空白,只响着自己背书的声音:“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他忽然冷静下来,莫名其妙地笑笑,拿着剑慢慢蹲下,最后,跪在了地上,在街市肮脏的尘土中。周围的人发出一声惊叹!人们睁大眼睛,望着这不可思议的场面:一个破落的士家子弟,卑微地跪倒在一个市井无赖的面前。无赖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一指胯下:“爬!”韩信低下头,手仍握着剑,像条狗一样慢慢朝前爬去。人们屏住呼吸,望着他。 无赖甲得意地哈哈大笑:“你们大家都看到了啊!都得为我作证啊!韩信这小子,今天是从我的胯下爬过去的!”无赖们起哄:“没错儿!我们都看见了!”围观的人中,有人实在受不了,叫起来:“韩信!你要还是男人,就拔出你的剑,一刀把他宰了!”有人附和:“对!宰了他!”韩信听着无赖们的狂笑和人们的叫声,咬紧牙关,钻到了无赖甲的裤裆底下,一步步爬了过去。 泪水挡住韩信的视线。他说不下去了。项羽惊讶又鄙夷地望着他。范增一旁听着,神色不动。钟离昧忙对项羽道:“少将军!他真不容易!收下他吧?”项羽想想:“那,就留在你帐下听用吧。”钟离昧问:“当什么?”项羽火了:“什么都问我?你的兵,你安排嘛!”韩信默默跟着钟离昧走了出去。 钟离昧带着韩信走出大帐,叹口气:“唉!有些话,是不用说的!你不了解我们少将军。他是个很高傲、很看重男人气概的人,听了你的这些事,你想,他还会重视你吗?”韩信愣了愣,却又笑了笑:“他会重视我的!” 刘邦军营也在操练阵法。周勃挥动着小红旗在指挥队列的进退。士兵们依令而行,变换着队形。比起从前,像模像样了。一队马车驶过,头辆车停下来。车上的萧何伸头看看正在操练的军队,喊起来:“周勃!”周勃停止指挥,高兴地叫起来:“萧主吏!”他命令士兵原地待命,自己扔下小红旗就跑了过去。萧何跳下车,亲热地拉住他的手:“沛公说,要打大仗了,得多送点粮。我就紧着把粮草亲自押来了。卢绾!”卢绾从后面跑来:“嗨!周勃!”周勃道:“你也来了?”卢绾笑:“不光我来。嫂子也来了!”周勃道:“啊?她来干什么呀?你赶紧先跟刘哥送个讯,叫他知道!快快!快去!”萧何轻声道:“怎么?沛公的老毛病又犯了?”周勃放低声音:“是个开酒馆的,叫小戚。长得俊,舞跳得也好。萧大人,您去吧。我得训练队伍!”刘邦道:“听说,大王这次想兵分两路,同时出击。不管去哪一路,我跟项羽商量好了,我就跟着他。他上哪儿,我上哪儿。”张良凝视着他:“沛公下决心了吗?”刘邦郑重点头。张良一笑,端起酒来,慢慢喝着。刘邦放下酒器,向张良拱拱手:“请子房先生赐教!”张良道:“项将军作战勇猛,跟他在一起,胜算更大。但是,如此下去,您就只能永远做他的附庸。若沛公志仅在于此,那么无所谓。若您还有大志,这样是不行的!您必须跟他并驾齐驱,继而分庭抗礼!眼下就是个大好机会。我建议,您可以直接找楚王,要求承担一路的指挥责任。哪怕开始不会太顺利,您也必须这么做。只有这样,你才可以得到真正的发展,最后,壮大到可以实现你的梦想!” 刘邦听着,心底受到很大的震动。一时无语。张良幽幽放下酒盏:“想一想吧。想好了,再作决定。有时候,关键的一步,可以改变人的一生!望沛公三思!”刘邦依然不吭气。 竹门忽然被拉开,戚姑娘神色紧张地出现在门口,对刘邦:“你营里来了个人,叫你马上回去!说你老婆来了!”刘邦陡然一惊! 张良的话,对刘邦是个极大的震动。他真正感觉到,自己将面临一个重大而关键的抉择,可在这个时候,吕雉来干什么?他不禁有些心烦意乱! 第十四章 <er">吕雉探营 惊悉夫婿风流事 <er">刘项封侯 方知王命有玄机 刘邦匆匆赶回营中,见到萧何自是十分高兴,只是百般不愿吕雉现在来打扰自己舒服的小日子。刘邦看着吕雉收拾凌乱不堪的房间,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家常。“盈儿闹着要来,我没让。小孩子,来这种地方不好。”吕雉答道。“那你怎么来了?”“我不一样。我得勤往这儿跑着点儿,省得你出事儿!”“我出什么事儿?当兵的,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吕雉轻笑:“你过得也不错嘛。还有时间下酒馆!”刘邦有些紧张:“那是去跟子房先生谈事儿!你以为我去喝酒啊!人家子房先生是贵客,又不是我的属下,叫人家来人家就来了?请教人家,总要郑重其事。”吕雉笑笑:“好了!不过提醒你一句,用不着来劲儿!谈得怎么样?有收获吗?”刘邦非常兴奋:“太受启发了!子房先生还劝我主动向大王请战,要求独当一面呢。” 除去项羽,谁可独当一面?怀王与宋义这些日子也为这个问题伤透脑筋。 如派项羽北上,他肯定会不顾一切会向章邯挑战,诸侯们若不施援手,楚军便会孤军作战,独当章邯的三十万大军!也许,楚军将会在巨鹿一战全军覆没!若不派他,派谁呢?刘邦?刘邦如果北上,他老成持重,服从指挥,定可审时度势,避开与章邯正面冲突,保存实力,并很好处理与各国援军的关系。但让项羽领军西征,如果他真的打进咸阳,岂不促使他自满骄横,又将是一个项梁?况且,自从有上次周文的教训,秦军已将函谷关、潼关修得易守难攻,项羽素有屠城之名,各地的官兵定会紧闭城门,拼死抵抗。如此,若刘邦北上,劳师无功,不能尽快消耗章邯的兵力;项羽西进又一路受阻,难以奏效,局面将极其难堪! 项羽在大帐非常烦燥地踱来踱去,他深知,再等下去,赵国即将覆灭!而赵国一亡,章邯肯定要回兵对付楚国。战机难得呀!范增沉吟:“大王一定是在为分兵颇费踌躇。当前,楚军精锐就是我们项家军。让你统兵北上,解赵国之围;或让你统兵西进,直捣咸阳,这都有可能。可是,另一路兵马,他会差遣谁呢?刘邦?他还不具有这种实力吧?”项羽停在范增面前:“沛公?不会的!他说了,他一直希望与我合兵,一起作战。”范增继续分析:“那,我就想不出另一路兵马的指挥官了。难道会是英布?英布也算一员猛将。他的队伍,这几年也得到壮大,立的战功不小。如果是他,倒也好。此人有勇无谋,是将才而不是帅才。就算他得了志,充其量也是你的马前卒,对你的事业不会造成威胁。”“难道亚父觉得,沛公得了志,会威胁到我吗?”项羽对这位结拜兄长十分信任。范增冷冷道:“羽儿,你记住!如果有一天,会有人威胁到你的霸业,这个人只会是刘邦!为今之计,你赶紧叫人把英布找来,让他主动向怀王请战!”兵士此时报告:“英布将军求见!”真是来得好巧!英布刚从怀王处来,怀王果然询问英布是否愿意担当起一路指挥。英布当时毫无准备,一口回绝了。范增急切问:“你向大王推荐了别人吗?”“我觉得,沛公更合适。”“大王怎么说?”“大王没说什么。宋令尹在旁边说了句,看来,沛公是众望所归。”范增急急对项羽说:“不行!不能让他出头!羽儿,你马上去找刘邦,叫他跟你一起去见大王,当着大王的面,把他希望与你合兵的态度讲明。大王总不会不考虑他本人的意愿吧?尤其是当着你的面!最好,能让大王当场就把另一路的指挥确定下来。只要不是刘邦,谁都行!” 项羽看看范增,笑了:“亚父!您不至于那么紧张吧?就让他当回指挥,又能怎样?” 项羽不愿逼迫刘邦,凭心而论,也从未将他作为对手,但一来不想违背亚父范增的意思,毕竟,老人家一切都为自己谋算,二来也是为了探望虞姬,于是便骑马来到刘邦大营。 项羽从不是个啰嗦的人,寒暄两句后,开门见山约刘邦一起去见大王。刘邦一惊:“去……见王?做什么?”“这么多天了,作战方案迟迟不下,我和亚父估计,大王一定是在兵力分配上颇费踌躇。你不是表示过,这次,咱们还兵合一处,联手作战吗?亚父的意思,最好我们一起去见王,当面说明。促使大王好下决心。”“那个,……”刘邦突然有些心慌意乱,求援地看看萧何。“您就这样去见王吗?怎么也得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吧?”萧何提醒道。刘邦顺坡下驴:“对对!我得先沐浴更衣,否则,显得太不郑重了。”项羽摆手:“哎,不用那么讲究吧?换件衣服就可以了!”刘邦掀起自己的衣襟:“项老弟,你不知道,我跑了一天,衣裳都湿透了,好大的汗味儿!可别把大王熏着了!这样吧,不如您去虞姑娘那儿看看。我收拾干净了,上那儿去找你。”萧何插话:“正好也见见沛公的夫人。说不定,现在正跟虞姑娘在一块儿呢!”“嫂夫人来了?那好!你快点儿。”项羽迈步出门。 刘邦望着走远的项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立刻召集大家商量对策。刘邦手下的主要将领围坐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发表着对合兵的看法。作为会议召集和主持人的刘邦却并不在座,而是在帘后,由两名军士服侍着梳洗打扮换衣服。樊哙说:“刘哥别跟他去!明摆是个坑,为啥还要跳?”周勃道:“不去不行吧?太驳项将军的面子了。”雍齿愤愤然:“驳就驳!咱们又不姓项,凭什么受他辖制?”夏侯婴说:“大家都是友军。闹翻了脸,好吗?”卢绾幽幽的:“难道还能打起来?”樊哙一蹦老高:“打就打!谁怕谁?”刘邦一边系腰带一边从帘后走出来,“吵了半天,你们全是胡扯!怎么就扯到打上了?老萧!你说说!”萧何慢条斯理分析:“项将军约您去见大王,不去是不行的。不去,显得我们小气。可是,您千万不要主动开口向大王表态。项将军要说什么,让他跟大王说,看看王的反应,你再见机行事。”刘邦点头,拍拍萧何,对众将:“听听!你们嚷嚷了半天,不抵人家老萧一句!都学着点儿!长点脑子吧!行了,我有数了。夏侯婴,咱们走。哎,你们别走。就在这儿等我消息。” 将领们你看我,我看你,纷纷又坐了下来。 夏侯婴赶着马车,来到虞姬住处前面的路上。刘邦从车里伸出头,对夏侯婴说:“你快去叫项将军。”吕雉此时走来:“他在屋里跟虞姑娘说话呢。先别叫他。来!我跟你说句话。”刘邦有些不耐烦,自己这要办正事儿呢,不知道吕雉又鼓噪什么。吕雉不由分说直接登上车,把刘邦一把拽进车里,她刚刚听项羽说起要与刘邦合兵之事。吕雉放下车帘,小声道:“别忘了张子房的话。你去可以,别开口。他讲由他讲。看看大王的态度。只要大王还有意让你挑这担子,你就接!”“这不把项老弟得罪了?”吕雉很沉着:“早晚得罪!大王作了主,他就是生气,又能怎么样?男人要是还在乎这些小节,别干大事了!” 刘邦有些吃惊地望着她。刘邦对他的这个老婆,每每有惊艳之感!不是她越变越漂亮,而是越来越发现,她的胆识和见识,确有过人之处,令他叹服!刘邦佩服地看着妻子,“吕雉啊!你要不是个女的,我一定请你做我的军师!”吕雉接了这句奉承,一掀车帘钻出去,外面传来她的叫声:“哟!项将军!” 刘邦连忙伸出头去。果然,项羽与虞姬站在一起,正笑望着他们。吕雉跳下车:“这老东西,不停地打听我些家务事儿。行了。快走吧。”项羽上了车,朝车下的虞姬挥挥手。夏侯婴一扬鞭子,马车驶离。 楚怀王如今也急得火冒三丈,几位将军先后推托,刘邦已经成为了西进的最佳人选。楚国元老们也认为:项羽打仗是把好手,所向无敌,但他为人凶暴残忍,只会打仗,不懂得安抚人心。而沛公为人仁厚,豁达大度,有长者之风,只有派他去,秦地和关中和百姓才不会受到惊扰,可万一,刘邦也不肯领军该怎么办? “启奏大王!沛公求见!”就在这时,守门的宦者来报。怀王大喜:“怎么这么巧?快!传他进来!”宦者道:“他是跟项将军一起来的!他们要求一起面见大王。”怀王惊讶地看看宋义。宋义皱起了眉头。项羽与刘邦先后走进楚王府。怀王坐于正位。宋义侍立一旁。 怀王笑容可掬:“二卿不必多礼。孤和令尹正议论你们呢。国危思良将,时艰念忠臣。章邯在北,大敌当前。孤日夜想念为武信君报仇,推翻强秦。只是我军新败,士气低落。孤也询问过几员将领,都表示难当重任,使孤与令尹为此日夜寝食难安!……唉!”项羽激动地单腿跪下:“为将者,不能为国建功,为君分忧,为亲报仇雪耻,枉活于世上!项羽愿为马前卒,任王驱使!”刘邦也单腿跪下:“刘邦虽称不上良将,蒙大王如此关心,能不感动?大王差向哪里,臣绝不敢推辞!”怀王站起,激动地说:“好!能得二位将军承诺,孤可安枕无忧矣!项羽!”项羽拱手:“在!”“孤封你为鲁公,领长安侯。统率我军主力,驻守彭城。直接听孤调遣!”项羽朗声回答:“谢大王!”“刘邦!”“刘邦在!”“孤正式封你为沛公,领武安侯,兼砀郡长。率本部兵马驻守砀县,防卫西北一线。”“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怀王挥挥手:“好!都回去准备吧!很快,孤就要召集军事会议,具体部署下一步作战计划,还望二位卿家带头听命执行。” 刘邦想站起来,项羽拽他一下,两人依然跪着。宋义问:“二位将军,还有事吗?” 项羽看看刘邦。刘邦却好像嗓子突然痒痒,竭力捏着喉咙,强制着不让自己咳出声。项羽只好说:“沛公与我还有事情启奏。沛公?你说吧?”刘邦突然咳嗽难忍,咳得涨红了脸,指指喉咙,表示无法表达。项羽无奈:“要不,我替你说?”刘邦一边尽力抑制咳嗽,一边点点头。项羽道:“前一段,受武信君派遣,我二人合兵作战,配合十分默契。因此,沛公与臣有约,此次作战,依然想兵合一处,彼此……”项羽越说越觉得不像那么回事儿,对刘邦道,“还是你自己说吧。”刘邦竭力忍住,喘了口气:“咱们……还是听大王的吧!王怎么分配,咱就怎么办!”怀王大喜:“说得好!为大将者,最要紧的就是要服从命令!”宋义说:“是啊!大王如此信任二位将军,一定会充分考虑二位的能力,委以重任。我看,你们别的不用多想了,回去等命令吧!” 项羽与刘邦从楚王府里走出来。项羽十分不满:“怎么回事儿啊,你?该要你开口了,你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刘邦笑笑:“你没见我喉咙痒痒,想咳嗽嘛!咳!我这人,没见过大世面。见了大王,又蒙此厚恩,封了侯,心里一激动,就成了这样!真没出息!亏得你都替我说了。” 两人正说着,宋义趾高气扬地也从王府中走了出来,“二位侯爷,恭喜啊!”“为了庆贺二位封侯,咱们上哪儿喝一杯去?”宋义提议。刘邦仿佛很有兴致:“我知道有个酒馆,酒很好,还有美人歌舞助兴。这样吧,我请客!” 三人来到戚姑娘酒馆。 刘邦领着戚姑娘出去安排酒菜。屋里气氛立刻冷下来。项羽低着头,只顾用手指画着坐席上织出的花纹。宋义也不知该如何跟他开口,场面有些尴尬。“长安君,你对武信君好像很崇拜呀?”宋义终于讪讪地开口了。项羽眼一瞪:“他是我叔叔!从小把我养大。我当然崇拜他!”宋义被噎了一下,但不甘心地笑笑:“想不想听听我对武信君的评价?” 宋义道:“恕我直言,您叔叔虽然很了不起,但也算不上是位智者。当时,他哪怕纳我一句忠言,也不至于弄得最后兵败如山倒,连自己的老命也没保住!教训哪!血的教训!”项羽冷笑:“这么说,您比我叔父高明多了!”刘邦进门见气氛不对忙打岔:“酒菜都安排好了!保证是他们最上等的!来呀!把果碟先上来!令尹大人!一会儿,您可以尝尝他们这儿的蒸鹿尾,软烂鲜香……”宋义没领他的情,仍接着说:“不敢说我有多高明,起码,我是早看出楚军的败象!”项羽讽刺地:“你早看出来了?”刘邦用脚踢了项羽一下,笑着:“来来!大好的日子,不说这些。噢,果碟来了。”竹门开了。戚姑娘用漆盘托着酒壶和数碟下酒的干果、风肉之类走进来,摆放在他们面前的几案上。 刘邦深知项羽对项梁的感情,隐隐能感到他的怒火随时爆发,宋义却逮住这炫耀的机会仍然滔滔不绝:“才打了几个小胜仗,收复了几个城池,从现在看,这还是章邯有意放弃的,可武信君竟然以为章邯不堪一击了!全军上下都放松了戒备!将骄兵疲,焉能不败?” 项羽再也听不下去,一把将面前的几案掀翻,果碟及碟中干果哗啦啦落了满席。宋义愣了。刘邦也傻了。项羽跳起来,指着宋义怒吼:“楚军败了,我叔叔死了,你就得意了,是吧?幸灾乐祸!得意忘形!宋义!你还有没有心肝?还是不是楚国人?”宋义坐在那儿,一时没缓过神儿来。项梁已殁,王强将弱,项羽居然仍是如此不知分寸!刘邦扯扯项羽的袖子:“这全是言语上的误会!令尹大人!项老弟年少气盛,言语冲撞,您千万不要怪他!”宋义淡淡道:“我不见怪!忠言逆耳,真话总是不那么好听的。”他对项羽傲然道,“我对楚国的忠诚,天地知道!大王也知道!” 项羽什么话也不说,拉开门就走了。 吕雉听说了刘邦封侯的消息,大喜过望,在辕门前引颈而望,却久久不见刘邦回来。得到夏侯婴回报,才知道他与令尹宋义和项羽一同吃酒去了,于是前去寻找。 吕雉在夏侯婴和樊哙陪同下走来,正看见刘邦和戚姑娘将宋义扶上了华美的高车,宋义乘醉还没忘在小戚脸上捏了一把。刘邦朝车上拱手:“令尹大人走好!”宋义从车上向下无力地挥了挥手。车夫扬鞭,马车走了。刘邦对戚姑娘道:“那我也该回去了。”戚姑娘恋恋不舍地:“当了侯爷,可不许忘了我!”刘邦搂住了她,安慰道:“哪儿能呢,我的小宝贝儿!” 不远处。吕雉睁大了双眼!她的身后,樊哙与夏侯婴面面相觑,表情都十分尴尬。 刘邦放开戚姑娘,笑着走向自己的马车,忽然看见车下站着的吕雉,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那么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吕雉带着冷笑,也默默地望着他。 第十五章 <er">大局为重 吕雉助夫纳戚氏 <er">王命难违 刘项分兵东西征 车里。吕雉的身体随马车的颠簸两边晃动着,借着微光斜眼打量自己的丈夫,望着那张已显苍老的脸,吕雉心中五味杂陈。父亲的预言,多少年的期盼,终于成为现实!坐在她面前的,不再是沛县的混混,而是楚国堂堂的侯爷!可是,为什么自己却高兴不起来呢?面对丈夫的背叛,她又该怎么做? 戚姬的小酒馆张灯结彩,庆祝刘邦军侯的聚会在此举行。因为人多,干脆把席开在了院里和两廊下,当中的房间也设了席,坐的是周勃、雍齿这些将领。从沛县一起打拼出来的老兵们无论坐在廊下或坐在庭中,个个都兴高采烈。不少人围着刘邦,争先恐后地说着祝贺的话。 樊哙将女扮男装的吕雉和吕媭引到了旁边的一间小室,小声交代:“你们就在这儿!别随便出来!”吕雉拉开门看了看,里面就设了一张几,摆着两副杯箸,点着支蜡烛。她点点头,领吕媭脱鞋走进去。樊哙赶紧也向刘邦走去。刘邦在庭中居中而立,高高举起酒:“各位弟兄!我刘邦是个什么人,大家都知道!今天能得以封侯拜将,光宗耀祖,靠的全是在座的老少爷们儿!还有那些已牺牲在战场上,没能赶上今天庆功宴的兄弟!”他的喉咙哽咽了一下,平静一下自己,继续说下去,“这份情,我刘邦这辈子都不敢忘!来!大家举起酒,跟我先敬天地鬼神,祭奠烈士的英灵!”众人都纷纷站起来,学着他的样子端起了酒。刘邦以手指蘸酒,先弹向天空,再洒向左右,最后,将整杯酒全浇在了地上。众人跟着他这样做。有的双眼含泪,有的也喉咙哽咽了。刘邦呼道:“来呀!上酒!”楚乐响起。一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伎女手执酒壶自廊下走出,踏着轻盈的舞步穿行于场中,为每位到场的客人斟满杯中酒。将士们眼都看花了。全场气氛顿时变得热烈而欢快。乐声中,一身白衣的戚姑娘如月中仙子飘然而至,随音乐舒展长袖,折腰扭胯,跳起楚舞。刘邦情绪高涨,突然一扬手,大声吼起了家乡的山歌:大风起兮云飞扬! 沛县子弟兮别故乡! 驱除暴秦兮走四方! 众情绪高涨,以掌击节而和之。有的跟着大声重复:大风起兮云飞扬! 沛县子弟兮别家乡!…… 戚姑娘的舞姿随歌声转为激昂,整个人就像一团白光,围绕着刘邦在旋转。 歌声停止,乐声停止。戚姑娘的舞也戛然而止,倒在刘邦面前。 那间冷清的小室的门被开了一条缝,吕雉的一双眼透过门缝,盯着刘邦的身影。刘邦在酒廊中挨桌给大家敬酒碰杯。樊哙执着壶,紧跟着他,老兵们无不感动。他离开酒桌,朝吕雉她们这边走来,樊哙忙跟了上去。吕雉听见脚步声,一口吹灭了蜡烛,屋内顿时一片漆黑。刘邦有点纳闷:“这屋没人吗?我明明看见刚才屋里有亮啊。”他伸手想拽门,樊哙忙抢先将门拉住,“真的没有!要是有人,能不点蜡吗?摸着黑怎么吃呀?”“是我看花眼了?喝多了!唉!少请了两个人!”“谁呀?”“你老婆和我老婆。”樊哙有点紧张:“您……怎么想起她们了?”刘邦慨叹:“她们为我们也付出很多呀!就说你嫂子,这次若不是她及时提醒我,我也下不了决心跟项羽分开。咱们有今天,可不能忘了她们。”樊哙扫了一眼身后紧闭的竹门:“是啊!嫂子真不容易!您真该请她来,喝您的喜酒。”刘邦苦笑:“我敢请吗?她醋劲儿那么大,要发现了我跟小戚的事儿,还不把酒席给我掀了?唉!其实她不明白,哪怕再有十个小戚,哪能替代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呢!” 幽暗的室内。吕媭听着外面的对话,不禁拽了一下吕雉,想说什么,吕雉忙用手势制止她,伏着门边继续听下去。外面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戚姑娘的声音:“沛公!项将军派人来了!”项羽听闻第二日便要召开军事会议心急如焚,派人四处寻找刘邦踪迹。刘邦只好提前退席,戚嫣送他出来。刘邦走到小室门口,停下步子:“行了,你去照顾他们吧。我叫他们也早些散。”戚姑娘道:“你别管了。放心去吧。这儿有我。”刘邦拉起她的手,温柔地道声:“辛苦你了!”戚嫣白了他一眼:“真谢我,干嘛不娶我,还让我在这里受累、受欺负?”刘邦笑:“你受什么欺负?谁都知道你是我刘邦的女人,哪个敢动你一指头?”戚嫣的神色黯然:“你要是走了呢?到了那时候,哪位大爷出了钱,我还不得给他唱歌跳舞,陪酒陪笑?你别怪我给您侯爷大人戴绿帽子!”说着,她一转身,赌气走了。 这些话,关在室内的吕氏姐妹听得一清二楚,吕雉将蜡烛重新点了起来。 项羽大帐里,也点着明亮的烛光,项羽与范增相对而坐。脚步声起,刘邦随着士兵快步走进来,拱手:“对不起呀,项老弟!营里的弟兄们一定要我请他们喝酒,听说你来找,我马上来了。范老先生!军务太忙,一向少来拜望,恕罪恕罪!”范增抬抬手:“沛公客气!您这次蒙怀王之恩,能与羽儿同日封侯,的确是可喜可贺!”“刘邦一介草民,侥幸封侯,全仗项老弟提携。不知您二位找我有什么要紧事?”项羽道:“明日大王就要召集我等议事,你可听说?”“这么快?倒未曾听说。”刘邦如实说。“关于分兵与合兵,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希望能给我一句实话!”项羽已经不耐烦了。“这个,还是听大王的吧。”刘邦婉言道。范增冷冷说:“若是大王分兵两路,以你二人各统一军,沛公打算服从吗?”刘邦愣了一下,拱手笑道:“范老先生!刘邦是楚国的臣子,又刚蒙大王圣恩,得以封侯。岂能不听命于王呢?”项羽抛出了范增谋划的杀手锏:“若如此,沛公!就请你把我叔父当日借给你的那五千兵还我吧!”刘邦急了:“那、那兵,武信君不是说过了,就划归我指挥吗?不用还吧?”范增见刘邦发窘,心下得意,一本正经地说道:“那是你初来乍到,兵少力单,羽儿又在武信君面前替你求情,武信君看在羽儿的面上,才作此安排,以壮你的声势。现在不同了,你已兵多将广,还跟羽儿同日封了侯,平起平坐,羽翼已成,现在又想着独当一面,跟我们分道扬镳,有什么必要再让我项家军相助?因此才提出这样的要求。沛公谅解。”刘邦看看他,又看看项羽,马上明白了二人的用意:“我要是拒绝了大王的安排呢?这五千兵还用还吗?”项羽笑:“当然不用了。本来我们就兵合一处,当然无此必要。”“我明白了。可否容我回去想一想?”刘邦一时没了主意。范增道:“好啊。沛公是个聪明人。会拿定主意的。是吧,羽儿?”项羽觉得这一着使得有点儿过头,搔搔头,道:“沛公!并非项羽要以此相挟。”刘邦笑着打断他:“咱们兄弟之间,哪儿谈得上这?项老弟!范亚父!告辞!”项羽还想说什么,范增一拽他,他会意止步,与范增一起拱手相送。 此刻,刘邦才体味到抉择之难!自己统共才一万多兵马,少了五千兵,还打什么仗?立什么功?可是,项羽与范增的苦苦相逼,又使他感到,这次自己真的已无退路!如果退了,那将永远生活在项家军的阴影下,永远无出头之日!现在自己该怎么办?想来想去,还得去找张良。 刘邦与张良来到了戚姑娘的酒馆,却见平日热闹的小酒馆关着门,里面静悄悄的,没有灯火也没有人声。夏侯婴上前拍着竹门,叫着:“戚姑娘!戚姑娘!”无人答应。刘邦愣了愣,回头询问张良:“去我营中如何?只是环境不如这里。”张良点点头,两人重新上车。刘邦担心地回头望了一眼静静的小酒馆。 刘邦大帐中,灯火明亮。吕雉盛装端坐于几旁。刘邦带着张良走进,发现吕雉像是在等他,有些惊讶,来不及多想,忙将妻子介绍张良。吕雉对张良深施一礼:“不知子房先生驾临,未曾远迎,望祈恕罪!”张良还礼:“沛公夫人!张良失敬了!”“吕雉久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听夫君说,他自亲近先生,受益良多。吕雉代拙夫深谢先生的教导之恩!”吕雉笑着,又拜了一拜。 沛公夫人竟如此端庄知礼,颇出乎张良的预料,忙拱手道:“夫人此言,张良实不敢当。能结识沛公,也是张良此生的荣幸!”吕雉回头埋怨起刘邦:“张先生贵客驾临,你为何事先不早说呢?也好作一些准备。”“我也没想到请他来营里。本来,打算去别处,……”刘邦如实交代。夏侯婴插了句嘴:“我们去了小酒馆,可酒馆不知为什么,停业了。”“哦。是我叫停的。”吕雉道。刘邦一愣,一把将她拽到旁边:“戚姑娘呢?你、你把她怎么样了?”吕雉白他一眼:“别什么七姑娘八姑娘,让贵客笑话!”她径自走向张良,“子房先生,请坐!用过晚膳了吗?”刘邦跟过来:“别提了。子房先生晚膳没用完,就被我拉来了。”“你不早说!怠慢了贵客!夏侯婴!樊哙!快去弄点酒饭来!”吕雉开始张罗。 酒和菜置于几上。张良慢慢吃着。刘邦和吕雉在一旁相陪。“张先生说得对!人少可以扩大,力弱也能变强,唯有做人,一定要堂堂正正,顶天立地!方为大丈夫!”吕雉对张良建议刘邦宁可削减兵力,也要与项羽分兵的建议十分赞同。刘邦对她的直言有些窘,对张良笑笑:“子房先生别笑话啊!她说话做事,总以为自己是个男人!”张良却十分欣赏:“夫人可以称上‘女中丈夫’了。沛公,我吃好了,咱们且再细细分剖一下形势。” 一个时辰之后。刘邦与吕雉并肩站在辕门外,望着送张良的马车消失在黑夜中。吕雉感慨道:“张先生很看重你呀!你的身边,也正好缺一个像他这样的人!你能想办法留下他吗?”刘邦道:“我何尝不想把他留下!可人家是韩国的重臣,怎么可能留下来帮我?对了,你把人家的酒馆关了,干什么?”吕雉笑:“还记着这事儿呢?你可真关心她!”说着,转身往军帐中走。刘邦讪讪地跟上去:“我只不过是经常去她那儿喝个酒罢了。”“真的吗?真就这么简单?”吕雉回头瞥他一眼,低头进了军帐。刘邦跟进去:“真的!不信你问他们!吕雉!你别想多了!”吕雉在席上坐下来,面对仍然站着的刘邦,语气里带着教训:“你现在也是楚国堂堂的侯爷了,怎么?还想让你的相好当垆卖酒、笑面迎客?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什么相好?完全是没影的事儿!再说,你把人家生意停了,叫人家如何过日子?”刘邦真急了。吕雉看他一眼:“怎么?心疼了?那,当初就不该害人哪!”“我……我去那儿,真就是请人喝个酒,照顾一下她的生意!我跟她,真的就是如此而已!不信,你去问樊哙、夏侯婴……”“我谁也不问,就问你!你真的跟人家没什么,人家会要求你娶她?人家倒是为你的名誉着想,你自己就那么厚颜无耻吗?你跟她的事,你手下的人都有数。今天晚上,当着那么多手下,你就跟她搂搂抱抱!”刘邦嘴硬:“你看见了?”吕雉冷笑:“我当然看见了!我还听见她问你,万一你打仗走了,哪位大爷出了钱,她是不是得给人家唱歌跳舞,陪酒陪笑?你侯爷大人是不是甘愿戴这顶绿帽子?刘邦!亏你还是个男人!听了这话,你就不脸红,不惭愧?”“什么?你、你也在?”“我当然在!还有吕媭!我们听得真真切切的!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刘邦一听,彻底软了:“我、我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真把她娶回来,你也不干哪!”刘邦在外面胡闹无所拘束,真到了吕雉这里,心里总没有底气。吕雉冷笑:“你怎么知道我不干?”她朝外招招手,吕媭扶着一身红妆,分外妖娆的戚姑娘走了进来。刘邦顿时目瞪口呆。“戚嫣姑娘!你仰慕沛公,他也喜欢你。不过,他现在已经是武安侯,你既然是他的人,就不能再抛头露面。我今天做主,让你作他的妾侍。你我共事一夫。你愿意吗?”戚姬低着头,小声道:“愿意。”刘邦完全没想到,站在一边听傻了。“我还要回沛县照顾一家老小。我走之后,你就住进营中,照顾沛公的起居。他行军打仗,你也要陪侍身边。你愿意吗?”戚姬抬起头,看看刘邦,又看看吕雉:“我情愿。夫人。”吕雉淡淡一笑:“叫我大姐吧。”她拍拍身边的坐席,对刘邦,“傻愣着干什么?坐下呀!让新娘子行礼。” 刘邦赶紧走过去,与吕雉并排而坐。戚姬跪下来,给二人拜了三拜。吕雉随即站起来,冷冷地对刘邦说声:“就这样吧!我走了!”说着,真的带吕媭离开了。刘邦呆呆地望着她离去,樊哙冲着他一乐,拱了拱手,表示恭喜,也跟出去了。 刘邦苦笑一下,这个吕雉呀,真不是个一般的人!他的心里,既怕又爱,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受。 初升的阳光使楚王宫格外耀眼,楚怀王手下的将领们纷纷乘车马而来。府门前一时车水马龙,十分热闹。项羽骑着高大的乌骓马,领着范增乘坐的马车,在亲兵的护卫下而来。所有的将领们都躬身招呼:长安侯!鲁公!项将军!项羽傲然地点点头,下了马,亲自掀开车帘,扶范增下了车。 楚王府今日重新作了番布置。正中设了怀王华丽的坐席。两边,依次排开一张张几,几上放置着酒爵,按照等级安排。与会者已来了不少,刘邦也到了,站在庭下与一些将领闲谈。他发现了英布,走了过去,当年,他对英布曾有一饭之恩,两人私交还算不错。可是,没等他们聊上两句,就听到响亮的通报声:“长安侯、鲁公到!”项羽和范增来到了会场。宋义此时也从后面走出来:“请各位将军入席吧!鲁公坐这边的首位。来来!沛公!您上这边儿坐!”他指着另一边的头一个坐席。刘邦连忙摆手:“不用!我就坐这儿。”说着,自己一屁股坐在了项羽的下首。项羽满意地一笑。范增也放心了,微闭双目,一脸得意的神情。 怀王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举起手中的帛:“我正在看今天早上送来的函件!是从赵国用快马传来的!这已经不是头一件了!这次,张耳丞相不是用墨,而是用血,写了这一份告急求救的文书!孤看了,真是心痛如绞!大家也都看一看吧!”他将来书递给走来的宋义。宋义接过,交给身边的范增,范增看了一眼,又递给身边的张良……这样依次传看下去。许多人脸上都出现不忍之色。怀王长叹一声:“唇亡齿寒!兔死狐悲!各位自当心领神会。现在,各国援军已纷纷赶往巨鹿,我们楚国算落后了!”文书已经传到刘邦手里,他扫了一眼,就把它交给项羽。项羽拿着这份用血写成的告急文书,从座位上站起来,打断了怀王的话:“大王不必再说了!发兵吧!”刘邦也跟着站起:“对!请大王立即发兵解巨鹿之围!给章邯一个教训!” 怀王点点头:“鲁公和沛公的建议很好。大家不畏强敌,奋勇请战,孤心甚慰。但是,我们不仅要北上解救赵国,还要仿效孙膑,分一支兵直捣关中,抄它的老巢!这一计划,孤思谋了很久!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挫敌气焰,一举推翻暴秦!” 众将兴奋不已,纷纷低声议论起来。项羽看了一眼身边的刘邦。刘邦默默立着,两眼直看着坐席。怀王道:“之所以迟迟没有决策,实在是,于兵力分配上颇费踌躇。尤其是两路指挥的人选,让孤大伤脑筋。鲁公!”项羽一怔:“项羽在!”“如果让你选择,北上救赵和西征咸阳,你选哪一路?”项羽决断说:“当然是北上!我日思夜想,便是与章邯一战,替死去的叔父报仇!”“壮哉鲁公!孤也这样想,看来,北上救赵的重任,非君莫属!鲁公听令!”项羽拱手听令。怀王道:“命你统北路军马,负起救赵重任!”范增也站起来。两人同声应道:“喏!” 怀王微微一笑:“至于西路军,孤王也定下了一位合适的人选。沛公!”刘邦一怔,抬起头,朗声应道:“刘邦在!”“命你领本部兵马,西征咸阳。北路军在解除赵国之围以后,也立即挥师西进,同时向关中进军。孤与你们二人在此订约,无论哪路人马,先入关中者,王之!”此言一出,不仅站着的项羽和刘邦,所有人都为之一震!全场顿时沸腾了。“啊?关中王?”“没听错吧?”“真的是进关就可封王?”坐于席末的张良微笑着观察着人们的反应。英布呆呆坐在那儿,满脸懊悔之色。 宋义高声道:“对!无论北路或西路,鲁公或沛公,谁能先打进关中,攻下咸阳,他就是关中王!大王金口玉言,绝不反悔!”全场顿时安静下来,一双双眼都看着项羽和刘邦。项羽与刘邦并肩而立,都看着怀王。怀王道:“鲁公!您对本王之约,意下如何?”项羽看刘邦一眼:“我没问题!听沛公的吧?”刘邦低下头:“刘邦谨遵王命!”项羽颇为吃惊地望着他。范增气得恨不能踢翻眼前的几案。怀王大笑:“好!就这样决定了!孤还有任命。鲁公虽勇猛过人,力冠三军,但毕竟年轻,缺乏指挥经验。孤加封宋义为上将军,号卿子冠军,代孤监军北路,为北路主将。项羽为次将。范增为偏将。一切号令,必须经卿子认可,鲁公等方可施行。若有相悖,以卿言为准,如孤亲临!”“宋义不辱王命!”众将面面相觑。全场静得吓人。项羽瞪着怀王和宋义,一时愣了。怀王问:“项将军!孤的话,你听清了吗?”项羽没吭气。宋义问:“鲁公?大王的话,你可清楚?”项羽仍不答话。范增出列:“范增代项将军表态,一定遵王命而行!”怀王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好!那孤就放心了!各位!灭秦复国大计,在此一举!望协力同心,共破强秦!大楚万岁!” 项羽立在那儿,一直紧闭着双唇。“既命我指挥,又夺我实权,可恶!”项羽走出王府,仍愤愤不平。“事已至此,回去再商量对策吧。刘邦也可恶!他完全耍了咱们!”范增更在意的是刘邦的欺瞒。 刘邦跟几位将领说说笑笑走出府门,看见项羽和范增,走了过来。“沛公!当上了西路指挥,你很了不起呀!”范增语带讥讽。刘邦谦和地笑笑:“王命差遣,身不由己。还请范老先生体谅。”项羽冷冷道:“你该不会忘记我们事先之约吧?”“刘邦不敢。来之前,我已有布置。命将贵方借我的人马齐集校场,登记造册,以利交接。但刘邦有个不情之请。”“你还有什么花样?”范增道。“这些弟兄自从到了我手下,非常辛苦,也立下许多功劳。说心里话,我真舍不得他们走,但鲁公之命又不敢不从。能否容我请大家吃顿便饭,多少表达一下我的谢意?”项羽想不到他提出的会是这样的要求,一时愣住了。 刘邦与项羽,这对在战斗中结成浓厚友谊的伙伴,终于分手了。他们想不到,在短短数月之后,他们的关系又将会有一次巨变,从生死与共的战友,变为势不两立的对手!这也是造化弄人吧? 第十六章 <er">暴秦必亡 张良纵论天下势 <er">楚军内讧 韩信陈词露锋芒 送别五千兵士,刘邦心底反而更踏实,索性找张良来聊天。走进了馆驿大门,见张良正与一位道姑打扮的年轻女孩站在院中说话,才知是张良的师妹小薄受师命下山。 刘邦对张良敬重,对与他相关的人也都多了些客气:“刘邦是个俗人,肚子里没什么学问。能遇到令师兄,是我的福气!姑娘是子房先生的师妹,一定也很了不起!日后,刘邦还要多多请教!”小薄脸红了:“沛公太客气了!我哪儿能跟师兄比呀!他是一只展翅就可超迈北海的鲲鹏,我只是个草丛中没见过世面的小麻雀。”刘邦闻言哈哈一笑,这个小女子很有趣:“就这几句话,也不是一般人说得出来的!子房先生!要实在您不能跟我走,能不能让您这位师妹随我军同行啊?”小薄脸一红:“沛公说笑,军中怎宜女子起居?”张良脸上依然挂着笑,心中却动了一下。 项羽汇编过那五千军士,放下心来,他觉得范增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刘邦不足以成为心头之患,他若是真有心机,可以找个理由,不把这五千兵还给自己。他也可以在移交的时候做些手脚,把优秀的将士和精锐武器偷偷留下。事实上,刘邦并未如此做。范增可不这样认为,他更觉得刘邦其人可怕,他宁可不要这五千兵马,也要坚持分兵,掌握西路指挥权。说明此人野心不小!“不过,他手下那些将领,多是有勇无谋之辈。要有个像当年姜太公那样的人物辅佐他,羽儿!就真的要小心了!”范增对萧何、樊哙等人倒都没看上眼。“姜太公?对!他真的对《太公兵法》很感兴趣!”项羽喃喃道。范增眼睛一亮:“《太公兵法》?有人懂《太公兵法》?”项羽淡淡说:“是呀!就是那位跟韩王来的张良,当日一起饮酒,他曾说过一些书中的内容,不过是老生常谈,我没兴趣,加上有事,就走了。听说,刘邦连酒也不喝,歌舞也不看了,整整听他谈了一个晚上。”“我怎么从没听你们说过?”范增有些紧张。“只是件小事而已。”项羽不以为然。 范增背手踱了几步,忽然回过身:“不!这是件要紧事!韩王借兵的事,怀王答应了没有?”“已答应了。他让我从麾下拨两千兵给韩王成。我尚未拨派。”“好,你马上约见韩王成和张良。把这件事给办了。可是,有一个条件!”“什么条件?”范增冷冷地:“叫张良马上走!不要让他再跟沛公接触!” 刘邦大帐内灯火辉煌。刘邦和属下主要将领在听张良分析天下形势。小薄坐于张良的身后。张良侃侃而谈:“秦军主力虽集中于巨鹿与邯郸,关中毕竟是都城之所在,号称天下富庶之地,自然防卫甚严。”他指划着山川形势图,“咸阳周边所有的这些郡、县,无不高墙深垒,严密布防。尤其是潼关、函谷关、武关、峣关这些关隘,更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总兵力约在十万以上!”将领们认真听着。戚姬端酒走进。刘邦只看了她一眼,继续眼睛盯着张良。小薄站起,帮戚姬将酒分送于众将。将领们似乎也都没有注意到她,目光都集中在张良和他身后的山川形势图。 张良看着大家:“十万,只多不少。这还只是正规的军队数目。如果我们攻城略地,当地的官府会把民众动员起来,护城保家,那么,要对付的人数将远远高于十万之众!沛公还记得陈留吗?”刘邦点点头:“当时陈留守军不过千人,可是守城的却远超一万!不然,项将军也不至于在破城之后,恨不得杀光全城男丁了!”张良点头:“现在,陈留重被秦军占领,驻守的兵力也达到了两千人。你们如果再度攻打,应该比上次更难攻破。大家对此一定要有充分的准备!”将领们的脸上无不浮现出忧虑的神情。雍齿忍不住问:“照这么说,张先生,我们此去,岂不是没多大的胜算?”张良笑笑:“一场战争能否获胜,不仅在军力的对比,还在于人心和军心!当然,还有一些致胜的重要因素,比如谋略;再比如,战术!还有上天赐给的机遇,如风霜雨雪、雷电雾霾等等。但,最为重要的,还是军心之坚定,人心之所向!如《太公兵法》所言:‘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他望着大家,长吁一声,“天下之病于暴秦,久矣!六国之仇恨强秦,亦久矣!不然,以陈胜、吴广区区百名戍卒,何以能揭竿一呼而天下应?当初,周文领陈王之命西行,兵马不过数千,竟能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直扑函谷关,差点就攻入关中,撼动咸阳!若非二世、赵高急赦骊山刑徒,命章邯率军驰救,又火速调回王离、苏角的长城守军,怕咸阳早不保矣!”众人为之一振!刘邦举酒:“分析得好!大家敬子房先生!”张良与众人一起举杯,饮干了面前的酒。雍齿忍不住又问:“可,周文毕竟还是为章邯所败,而且,陈王也被杀了。现在,秦军接连取胜,气焰嚣张。”樊哙忍不住打断他:“喂!你为什么总说这些丧气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张良笑道:“这段时间,秦军的确连连获胜,我军陷于颓势。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也正因为如此,二世皇帝以为天下太平,更加骄奢淫逸,不问政事。赵高觉得外部压力减轻,在朝中一手遮天,为所欲为。就在前不久,秦宫之中,还出了指鹿为马这样荒唐的事!” 张良继续道:“亡六国者,绝非强秦,而是六国之君!是他们不知爱民,不信贤臣,不修大道,因而抗不住秦的大军。同样,亡秦者,也非天下人,而正是秦人自己!是秦二世这样的昏君、赵高这样的奸臣自己挖好了埋葬自己的坟墓!您这次西进若要成功,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尽可能地收买人心!反暴秦之道而行之!只要您与天下人,包括秦人共利,同心同命,就一定能所向无敌!无往不胜!” 散会了,刘邦握着张良的手,将他送出辕门。他深深感到有张良在,胜似十万雄兵。张良笑笑:“沛公!我今天来,就是要通报您。我不能跟您一同西征了。”刘邦一愣:“韩王不是都答应了吗?”“情况有变。下午,鲁公与范先生将我君臣召去,通知我们,他会按照怀王旨意,分兵两千助我们光复韩国。可是有个条件。要我们立即返回韩地,不可随沛公西行。”刘邦十分愤怒:“他也太过分了!……”张良用手势制止他:“就算他不提这个条件,既然借到了兵,我也不可能扔下韩王,跟您走的。我人虽然在韩,心将一直随沛公西征。小薄!”小薄走过来。 张良道:“我这位小师妹,虽不能为您拿什么大主意,但她有办法可以与我保持联络。就让她同您一路西行吧?” 夜幕低垂,虞姬仍倚在窗边。虞子期怕她发闷,提出与她一同到营外走走。姐弟俩走出军营,驻足在高坡,看着夜色所勾勒出军营的影子,都默不作声。一阵夜风袭来,虞姬不免收紧肩膀。就在这时,一领宝蓝色锦袍披在了她身上,有人轻声唤声:“虞!”不用回头,她便知是项羽立在自己身后。回头看,虞子期已经躲到一边去了,只有他们两个人。项羽伸出手臂,将她揽在了自己宽阔的胸前。“这些天,我忙于军务,没来看你。生气了?”项羽低低问。“没有。你……你有你的事业嘛!”“从我懂事起,就跟叔叔过着逃亡的日子!听到的,全是仇恨。看到的,全是屠杀!我的心变得比石头还硬,比铁还冷!遇到你以后,我才觉得,自己心里有片地方像投进了日光,在化冻、变软!这既让我欢喜,又让我恐惧。我们这些渴饮刀头血,困了马上眠的汉子,最怕就是心软!只有在看到自己生死与共的兄弟受伤倒在了战场上,才能允许自己掉几滴眼泪!虞!跟了我这样的男人,你后悔了吗?”项羽喃喃道。 正说话间,不远处的军营里传来了吵嚷声。项羽一惊,叫声:“哨兵!”“将军!”哨兵跑来。“怎么回事?哪里在吵架?”项羽问。“是钟离昧将军的营地。不知道怎么就闹起来了。” 项羽脸一沉,拽了一下虞姬:“走!看看去!”原来,钟离昧的营地里。一群士兵围着空饭桶连吵带骂:“娘的!这算是回家?饭都不让人吃饱!”伙头军韩信解释:“确实没准备出这么多人的饭。”“那别让我们回来呀!人家沛公,临走时炖了肉,备了酒,给咱们弟兄送行。这儿可倒好,饭都不叫人吃饱!”韩信委屈地:“忽然多出五千人的饭,一时哪能准备出来?只好委屈一下弟兄们。”钟离昧走来:“行了!牢骚少发。都回到营里去,没饭吗?连灌三大碗凉水,看饱不饱?!” 见钟离昧将军都发话了,士兵们只好压住火,嘟囔着散去。 韩信看看空饭桶,对钟离昧说:“项将军让这些人回来,实在没必要!因小失大嘛!”项羽此时正好来到营帐以外,见士兵们已散去,想进帐问个明白,忽然听见韩信的这番尖锐的批评,微微一怔,止步听下去。 “韩信!大将决策军事,不是尔等可以随意置评的!难道说,对抗章邯这样的强敌,兵力多一点不好吗?”是钟离昧的声音。韩信的声音传来:“打仗当然要靠兵多,从这方面讲,收回借出的兵力看似有理。但能否打胜仗,又不光靠兵力,还有其他的因素,如全军的上下一心,友军的协调呼应。沛公现在是我们最重要的友军,他西征如果顺利,将会大大动摇章邯的军心,对我们大有好处。如今,鲁公把兵力收回,相对来说,他的力量减弱了,还能指望起到牵制章邯的作用吗?这是失策之一;二,谁都知道,大王有先入关中者为王之约,在这个时候,鲁公收回借兵,削弱了沛公兵力,别人会以为他是心胸狭窄,想与沛公争抢王位。这样一来,还没出征,鲁公就先输沛公一着。”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其实,不要说再多五千兵,就是再增加五万兵,对项将军也没什么大用!现在,最高指挥权并不在项将军手里,他现在的地位是将,而不是帅。”钟离昧问:“你是指那位从没打过仗的‘卿子冠军’?他算什么总指挥!我就不信,他能指挥得了项家军!”“可是,大王已经明确他才是主将!项将军是次将,范先生是末将。看来,大王对咱们项将军并不放心,这才又派个上将军来节制。别说项家军只有不到四万,就是有十万八万,军令不行,奈何?这才是项将军真正应当关注的问题!放着这样的大事不考虑,反而把精力放在对付沛公,我认为,项将军虽然英雄盖世,还是缺乏为大将的气度与胸襟!”韩信反驳着,越说越来劲。 帐门忽然打开,项羽走了进来。韩信立即闭上了嘴。虞姬跟着走进来,看看僵立的韩信与一脸尴尬的钟离昧。项羽瞟了一眼韩信:“尔是何人?”钟离昧忙道:“将军忘记了?他叫韩信。淮阴人。”项羽似乎想起来了:“噢!乞食漂母,受辱胯下的那位吗?现司何职?”韩信答:“伙夫。”项羽对韩信:“我问你,你的伙夫当得称职不称职?连饭都没做够,军心不稳,险些生变,还夸夸其谈,妄议天下大势吗?”韩信抬起头,倔强地:“天下事,天下人议得,韩信怎就议不得?”“在军中,私下非议大将,妄评主帅,散布流言,煽惑军心,尔该当何罪?”项羽怒吼道。钟离昧见项羽发怒,连忙跪倒:“将军!韩信妄评妄议,固然不对,念他刚刚入伍,不懂规矩,也怪我平日管教不严,纵容部下。若要治罪,请自钟离昧始!将军开恩!” 项羽望着跪在面前的两个部下。虞姬轻轻走近他,拽了一下他的衣袖。项羽转过头,看见了她恳求的眼神,缓了一口气:“好吧!看在钟离昧将军求情的份上,这次先饶了你!下次再敢如此,定不轻饶!”说着,拂袖带虞姬而去。 秦军对巨鹿围而不打,故意放过城中求援的信使。三十万大军以逸待劳,张开口袋,等着各路诸侯的军队自投罗网。 秦军大将苏角执着火把,正带领章邯等人步行巡视着甬道。所谓甬道,就是在主要通道的两侧各加修了一道高高的泥墙。这样,路两边的人根本看不到里面的动向,里面的人也不会受到外面冷箭的威胁。 章邯走过去,用拳头敲了敲墙。墙体发出咚咚的声响。显然,里面并不算结实。苏角道:“都一样,板心泥墙,加一个瓦顶。这样,下雨冲不坏,修起来也快。”董翳问:“你哪儿找来那么些木板?”“拆老百姓的房呗!什么楼板、床板、柜板,……全用上了。实在不够,就把场上堆的秫秸秆,坑里割的苇子,用绳子扎在一起,代替板材,外头再抹上厚厚的泥,也管用。”苏角道。“会不会太不结实?”董翳有点儿担心。章邯笑道:“要那么结实干什么?能起到遮蔽耳目,阻挡弓箭的目的就可以了。”他回头问苏角,“这样一来,调兵和运粮是不是安全多了?”苏角满脸钦佩之色,“太安全了!关键还是保密!外头人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调兵遣将的。大将军这办法真是想绝了!”章邯笑笑:“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我军最大的弱点是离关中太远,没有后援。可以说,缺一个兵就少一个。所以,一定要保证兵员的安全。围困巨鹿,诱敌前来,又需要时间。这样,后勤补给的安全更显重要。挖地道吗?太费时费力,我就想起了修甬道。其实,始作俑者并不是我,而是咱们的始皇帝。”众将都感到新奇:“噢?”章邯点点头:“是。当年,始皇帝自咸阳巡幸骊山,就在道路两旁修筑了这种甬道,以免外人发现皇帝的行迹。我不过是把它用到作战上来了。”众将钦佩的同时发出一声惊叹。司马欣道:“大将军真是勤劳国事,呕心沥血呀!”章邯淡淡一笑:“可晨曦公主还被人家软禁在家里呢!你们知道吗?”众将面面相觑,都不敢接茬儿。章邯叹口气,喃喃地:“打完了这一仗,我也可以放心回咸阳了!走吧!”章邯骑在马上,继续他的巡视。几员将领骑马跟着他。章邯挥鞭一指:“这是哪家的援兵?”苏角道:“是赵国将军陈余的两万人。”“陈余?他跟张耳不是号称生死之交吗?他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巨鹿城?”章邯问司马欣答道:“明知巨鹿早晚不保,还进城何为?他才不傻呢!”董翳也插嘴进来:“什么生死之交,到这个节骨眼上,都考验出来了。” 此时城里有匹马冲了出来。“又是张耳派出去求救兵的。放吗?大将军?”苏角问章邯笑:“当然。有多少,放多少。”那匹快马冲到了陈余营前,骑手在马上喊着:“我是张丞相所遣!带有致陈将军的信!”营垒上的人忙起来,吊桥慢慢放下,骑手冲过吊桥,冲入打开的营门。吊桥又吱嘎响着收了起来。陈余就着灯光,看着张耳的信。看完,他冷笑一声,将写在简上的信函掷在几上。陈余的谋士李左车忍不住问:“丞相说些什么?”“他还能说什么?怪我不救他呗!你看吧。”陈余将信甩给李左车。信中写道:“君与吾二人相交于患难,又共复赵国,交情之深,天下知名。今吾危在旦夕,而君手握重兵,近在咫尺却频召而不至,岂非有意置吾于死地而不救之?吾死不足惜,君还有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陈余踱着步:“哼!我跟他有交情,这不假。我一直把他当老大哥来尊敬。知道他被困在巨鹿城里,我赶紧来救他,可是,我们面对的是三十万秦军哪!光巨鹿周围就布了十多万!而我手里才区区两万人!如果我也贸然进城,岂不等于往饿虎口中填肉?这点儿兵可能还不够章邯塞牙缝的!要不然,燕、齐、魏、代,这么多诸侯的援兵都到了,怎么都是在周围筑起壁垒,袖手旁观?当然,我跟他们不一样,可我身为大将,总不能不顾后果,总得从大局考虑,作长远打算吧?你说是不是,李左车?”李左车想了想,道:“我觉得,章邯对巨鹿围而不打,又不阻拦城里四处搬救兵,是织了一张罗网,想把咱们一网打尽!”陈余两手一拍:“没错儿!我就是这么想的!如果我能尽可能保存实力,哪怕巨鹿丢了,赵王和张丞相真的殉国了,我还可以日后为他们报仇。要是现在跟他们一起死了,请问,此仇由谁来报?” 李左车有些吃惊,委婉地:“不过,老师,丞相这样恳求您,您若连一点兵也不发,恐怕太说不过去吧?”“依你说,该怎么样?”“您可以致书丞相,就说不日楚军援兵将到,您要在城外接应楚军。念城中急需奥援,先拨五千兵入城,以表明您对丞相的信义。”陈余双手一摊:“好吧。李左车!就命你带这五千人去救巨鹿吧!” 李左车率领五千人,从秦军甬道的间隙中,宛转来到巨鹿城下。秦军好像没有发现他们,也好像并不愿理会他们,总之,看不出秦军有任何举动。 李左车带领五千人马迅速赶至巨鹿城下。李左车朝城上高声喊:“城上听着!我是陈余将军派来的!我叫李左车!陈将军派来的援兵已到了!你们赶快打开城门,接我们进城!”城上有人在高声响应。有人在欢呼。沉重的吊桥慢慢放了下来。就在这时候,李左车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杀声。他顿时一惊,赶快回头!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局面全变了!大批黑衣的秦军自甬道中杀出。如一群黑蚁扑向美食!赵军立即就像一块腐肉,被这群黑蚁吞噬!接着,秦军又无声地消失在了甬道里。 五千军马全成了死尸,静静躺在那儿。像被啃干净的一具动物的骨架。而这群黑蚁却不知去向。这景象,实在太怕人了!李左车愣在那儿,只是愣了这么一会儿,随即就明白过来,急着朝城上叫:“放!放呀!”他的惨叫令人心惊胆战!城上立即将吊桥放倒。李左车没命地通过吊桥跑进了城里。吊桥立即又收起来,吱吱嘎嘎的响声在寂静的战场上显得很是刺耳。 城上的赵国守军看傻了!各国的援兵们也都看傻了! 五千人的无谓牺牲,让试图驰援巨鹿的人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让本就袖手旁观的人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在这样可怕的对手面前,试问,谁敢再一试身手?等待着楚国援军的又会是个什么下场?难怪,他们至今也不来呢! 第十七章 <er">兄弟壮别 项羽北上屡掣肘 <er">义士相投 刘邦西进得狂生 旌旗鲜明,铁甲闪亮,排列整齐的楚军北伐队伍准备出发了。大帐门前,执戟郎韩信正在守卫。他握着武器,庄严挺立。正要下令出发,钟离昧跑来:“鲁公!沛公给你送行来了!” 项羽大出意料,思索片刻,大步朝辕门走去。刘邦在门前拱手等候。戚姬捧酒,小薄执壶,跟在他的身后。见项羽走来,刘邦施礼道:“鲁公出征,刘邦特来相送,薄酒三爵,不成敬意。这第一爵酒,愿天地神明护佑鲁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项羽接过来,先以指蘸酒敬天,又将剩余的酒洒向大地。 小薄上前,将第二爵酒斟满,刘邦举向项羽:“第二爵,愿三军将士平安归来,再立新功!”项羽接过,将酒一饮而尽。小薄斟满第三爵,刘邦含笑捧给项羽:“第三爵,愿你我兄弟永远携手,共创大业!”项羽接过来,却并没马上喝,却反问:“你这话,是真心?”刘邦笑道:“当然真心!”“我收回你那五千兵,沛公不恨我?”刘邦笑:“你要对付的是章邯啊!就是你不要,我也该想到把兵还你。好在,你我虽然分兵,仍为一体。哪路得胜,都是楚国的胜利和光荣。我真心祝项老弟能早日打败章邯,攻入咸阳!到那天,我会头一个向你表示祝贺!拥护你项老弟荣升关中王!”项羽哈哈大笑:“好!”举酒欲饮。一只手将他执着酒杯的手拦了下来。“慢!”范增赶了来,“刘邦!我只问你。如果我们被章邯拖住,战事拖延。而你却一路顺利,打到了函谷关下。你又怎么办?是先支援我们打章邯,还是抢先入关,跟羽儿争这个关中王?”刘邦笑笑:“范老先生!刘邦手里只有区区四五千兵呀!有这个可能吗?”范增固执道:“我只问你,你会怎样?”刘邦想了想:“好!如若真出现这种情况,我会放弃入关,回头去支援项老弟攻打章邯!即使项老弟不需要我增援,我也绝不先入函谷关!一定在关下等着,与您携手,共入咸阳!”范增摸着胡子笑了:“羽儿!喝吧!谢谢人家的好意。我回车上去了。快点儿!不要让卿子冠军等咱们。”说罢转身飘然而去。 项羽将酒一饮而尽,将空杯递给戚姬,对刘邦拱手作别返回营中。刘邦停留片刻正欲离开,忽闻得鼓乐喧天,他连忙让夏侯婴将马车赶至路边。迎面首先走来气派的仪仗队。当先四面长旗上鲜明地写着:“楚国令尹”“卿子冠军”“楚国上将军”“奉旨征伐”。接着是金灿灿的斧钺,明晃晃的长戟……随之而来的,是在旗帜簇拥下的一辆华美的高车。也就是当初迎立楚王的那辆,这是怀王特意赐给他的。车上悬垂着浅蓝色的帐幔,隐约可见端坐于车中的宋义。他戴着高高的冠,着绛紫色华美衣裳,手握象征权力的兵符。那样子不像去打仗,倒像是要去哪里赴一个重要的宴会,或是去哪里巡视,展示自己的八面威风。 车后面,跟着宋义的一班幕僚,一个个骑在马上说说笑笑,左顾右盼,像是要跟着宋义去踏春一般。 公元前208年,即秦二世二年9月,根据怀王的决定,项羽随宋义率楚军主力离开彭城,北上救赵。 同年10月,刘邦带领他属下不足五千兵马,也自砀郡出发,踏上了他极其艰苦的西征路。他们的目标是同一个,即秦朝国都咸阳所在地――关中! 巨鹿城。风雨飘摇。赵国丞相张耳背着手,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府邸中转来转去。秦军又在凶猛攻城,楚国援军却在安阳按兵不动。 张耳很清楚,秦军把赵国当作了诱楚军前来的香饵,楚军在行进,不必担心巨鹿的安全。但如果楚军摆明了袖手旁观的态度,巨鹿就危险了,张耳决定直接写信给项羽,他听说此人是个血性汉子,又与章邯有杀叔之仇,激他一激,兴许巨鹿还有救。 安阳刚下过暴雨,天虽晴了,仍是满地泥水。 项羽接了张耳的书信,再也按捺不住,踩着积水一步一滑地向大帐走去。执戟郎韩信紧紧跟在他身后,随时准备扶他一把。 卫兵以“上将军宴客,诸将一概免见”的理由将项羽拦在了宋义的营帐前,项羽喃喃道:“请的什么客?”“齐国人吧。”韩信轻声说。“何以得知?”韩信道:“辕门外停的马车是齐国的样式。” 宋义果真是在宴客,请的就是那位齐国的高阳君。 高阳君满面笑容,举酒向宋义道:“恭喜呀!令尹大人!如今天下之人,谁不知道您现在是楚国的重臣,文武兼于一身哪!这次统率重兵,前来救赵,简直是匡扶天下、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嘛!”宋义听得心花怒放。“我特意来,一是相贺,二是对大人有所请求。”高阳君移席近前,正欲陈述自己此行目的:“最近齐国内部出了点事儿!我迫切需要大人的帮助!” 正说话间,卫兵在帐门外报告项羽求见,宋义思忖,正好让外人见识一下自己的威仪,于是,便命项羽觐见。宋义大喇喇坐着,朝项羽笑着摆摆手:“来,鲁公!介绍一下,这位是齐国的高阳君。上次统兵去定陶的,就是他。”他接着对高阳君随便一指,“这就是项梁将军的侄子,名叫项羽。”高阳君站起身:“鲁公!幸会!” 项羽还了个礼,接着对宋义道:“上将军!末将打扰,确有要事!”“高阳君不是外人。有事你就说吧。”宋义脸上挂着笑容。“末将是来请示,我们何日救赵?”宋义惊讶道:“我们这不是来了吗?”“这是安阳!不是巨鹿!巨鹿城危在旦夕,我们却在这里耽搁时间!” 宋义道:“怎么叫耽搁时间?我决定在此扎营,是让三军将士稍作休整,以利再战。你不要跟我提巨鹿!巨鹿的情况,我比你更清楚!你问问高阳君,人家齐国援兵来了那么久,为什么不去解围?”高阳君欠欠身:“不是我们不去解围,章邯确实是太厉害了!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布置了一个大口袋,等着把我们一网打尽哪!你去前边看看就知道,他用那些甬道,里三层外三层,把巨鹿围得就像一只铁桶!上回,陈余派去的五千兵,还没到城下就无声无息被吃掉了!真是可怕!谁还能去送死?”宋义对项羽:“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停下不走了吧?”项羽反问:“那咱们就不去救赵了?不去打章邯了?”宋义有些不耐烦:“谁说不打?但是,在摸清战场情况之前,不能轻举妄动!轻举妄动,乃兵家之大忌也!打仗靠的不仅是勇力,更是智慧!这一点,恕我直言,鲁公需要好好接受武信君血的教训!” 项羽什么也没说,连告别的礼节也忘了,转身大步走出去。韩信紧紧跟着他。项羽在一棵树下猛地停住,突然挥出一拳,狠狠打在粗大的树干上,发出一声闷响。满树积水全都震落下来,像下了一阵急雨,淋了他满头满脸。韩信离他较远,又及时向后跳了一步,才躲了过去。项羽抬起头来,向天怒吼一声。 韩信靠近他,缓缓道:“巨鹿早晚要破,如果一旦城破,赵军与秦军必以命相搏。各国援兵到了那时,也不可能坐视不理。上将军是希望我们楚军能置身事外,观其势而承其敝,然后再考虑出击。所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韩信的话提醒了项羽,他忽而想到,安阳是行军路线中离齐国最近的地方,宋义选在这里扎营,又立即与齐国人接触,大概有什么个人目的在里面。 确实,高阳君与宋义头挨着头正在密谈。高阳君低低道:“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从外面请人来当齐国的令尹!”“请谁呢?”宋义问,心里盘算,这个人难道是自己的亲族?高阳君笑道:“令公子――宋襄。”“宋襄?他怎么行?”宋义表面推脱着,心下暗喜。高阳君道:“公子长期在我国临淄学宫修学,算是半个齐国人了。他虽年岁不大,却具有龙凤之姿,气度非凡。何况,还有您这样一位有权势的靠山!只要令尹大人赞同,我马上回去活动齐国的元老重臣,定能玉成此事!” 宋义假作谦虚:“能有机会,让宋襄锻炼一下也好。只怕他年少学浅,辜负了您。”高阳君摆摆手:“这您别担心。他一定行!这样,对他,对您,甚至于对齐国和楚国,都大有益处。只是,此事未成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两人笑着,心照不宣地举举酒,同时饮干。雨又下起来,一点点敲打在帐篷顶上。 刘邦的军队在冒雨前进。 红旗被雨水打湿了,缠在旗杆上。整个军队狼狈不堪。这些日子,刘邦率军从砀郡出发,先破成阳和杠里,接着打成武,兜兜转转却并未西进。刘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喊:“樊哙!樊哙!这雨越下越大。找个地方,宿了吧!”樊哙骑马赶过来颇感为难:“这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上哪儿住呀?” 刘邦拨转马头,朝一辆跟在后面的马车跑去。车里。戚姬抱着包袱,身体缩成一团。小薄正想办法遮挡外面进的雨水。车帘一掀,刘邦钻了进来。身上已经湿透了。“小薄姑娘!把地理图取出来。我瞧瞧,咱们到哪儿了?”小薄掏出地图。刘邦指划着:“这是昌邑。咱们应该在这儿!看看附近有什么大的集镇没有?”小薄忍不住问:“沛公,咱们不是西进吗?为什么总在这一带转来转去?”刘邦从图上抬起头:“怀王封我当了砀郡长。这一带,名义上都归我管。现在,咱们主力倾巢而出,北上救赵。彭城空虚,兵力匮乏。我要不把这一带的秦军扫清,怎么能放心西进?搞不好,让秦军端了咱的老窝,责任就大了!”小薄用钦佩的目光望望他:“沛公真是顾全大局!”刘邦摆摆手:“咳!总不能顾头不顾腚吧?”他认真看着地图,“找着了。王家集。咱们就住这儿。你们呆着吧,我出去。”戚姬拉住他:“你就在车里吧。外面雨好大!别淋病了!”刘邦甩开戚姬的手:“我这身子骨,淋点雨没事儿。再说了,几千人呢,都让他们进车里来?这时候,往车里躲,叫当兵的看笑话!”“沛公!前面就是巨野泽!这一带土匪很多!小心点儿!”小薄叮嘱道。刘邦答声“好”跳下马车。 刘邦大声向樊哙交代:“前面十里有个王家集,你先派人去安排住宿。我们随后就到。”樊哙驱马而去。“周勃!”周勃打马近前:“沛公?”“这儿不远就是巨野泽。土匪多。你多带人去!把粮草保护好!” 周勃答应一声,刚要走,雍齿从后面骑着马拼命跑来:“沛公!沛公!大事不好!咱们的粮草被人抢了!”刘邦一怔:“抢走了多少?”雍齿气急败坏:“他妈的这个曹无伤!无能之辈!连群土匪都打不过,粮草几乎被抢光了!” 部队赶到王家集,扎下了营。刘邦住在镇上一间农舍里,他急得在屋里转来转去。一群将领都眼巴巴看着他。曹无伤可怜巴巴地求着饶。刘邦烦恼地:“我就是杀了你,粮食能回来吗?这帮土匪,胆儿也太大了!敢抢咱们的粮草?打听了没有?是哪股土匪干的?”周勃道:“这里靠近巨野泽。最有名的土匪头就是彭越,八成儿是他手下干的。听说以前是个打鱼的。好像跟英布有点来往。”刘邦道:“你们打听一下,看当地有没有人能跟他联系上,我想见见他。” 消息放出去,对方很快回了话,约了相见的地点。刘邦只带小薄来到了约定的地方,这是一片似乎空无一人的湖荡,水碧山阔,若不知是湖匪巢穴,还当是一处神仙居所呢。 忽然,芦苇丛中响起了一声唿哨,一只小船向岸边划来。船上一人摇橹,一人荡桨,配合得极好。小船像长翅的鸟儿,很快靠近了岸边。 船夫高声问道:“来人可是沛公?”“正是。”船夫瞥了一眼他身后戴着斗笠的小薄,脸一沉:“不是叫你一个人来吗?”刘邦拱手笑笑:“彭大王信上说不许带一名男丁。可她并不是男人呀。”小薄将斗笠一摘,长长的头发披散了下来。 船夫跟摇橹者小声嘀咕了几句,将船桨伸给了刘邦:“上来吧。”刘邦跳上小船,将小薄也伸手拉了上去。 一艘大船泊在湖中央。宽大的前甲板上摆了一把交椅,彭越叉开双腿坐在上面,眼睛盯着湖面,手里还端着青铜爵,慢慢喝着酒。 刘邦和小薄被带了过来。彭越坐着,并不起身,像老虎看猎物似的盯着来人。 刘邦一拱手,像招呼老朋友似的:“彭大王!久仰了!”“你是沛公?”“正是。”彭越脸一沉:“原来沛公是无信之人,明明叫你一人前来?”刘邦手一摊:“你说不许带一丁,丁是男人吧?可她是女人呀。”彭越道:“莫不是要将此女子进献给本大王?”小薄有些尴尬,上前一步道:“小女子此番跟来,只是想作个见证,看一看你们这两位男人是不是言而有信?彭越!站在你面前的,是楚国的武安侯,领砀郡长,西征总指挥!他的手下,有上万人马!刚刚在成阳大败王离。” 刘邦笑笑,道:“听本地乡绅父老说,你彭大王平日干的,都是对抗朝廷、杀富济贫的勾当。这次虽然劫了我的军粮,我念在您也是位豪杰,不肯与您刀兵相见。你让我一个人来见你,我就来了。哪点不守信?”小薄面对彭越道:“可你呢?面对贵人竟如此无礼!这算是守信吗?” 彭越一愣,忽然大笑着站起来:“好!问得好!是彭越失礼了!”他突然在甲板上单膝跪下,“草莽彭越,冲撞贵人,请恕罪!”刘邦急忙扶起他:“壮士少礼!你我抗拒的都是秦国的朝廷,本来是兄弟!不要这样客气!”彭越道:“沛公,我之所以让人劫您的军粮?是彭越有事求您呀!您知道,我沦为湖匪,本来是官府所逼!陈王起兵,我也想响应,但地处偏僻,没人理我!听说英布都当了将军,我想去找他,又联络不上!真急死我了!打听到您沛公起兵西征,要过巨野泽,我就想,这个机会可不能再错过了。派人联络吧?又怕您信不过,才出此下策,以劫粮为名约您相见。其实是想带我的手下人,堂堂正正地干番事业!”刘邦开怀大笑:“原来是这样啊!这么说,我还来对了!你放心!收编请封的事,包在我刘邦身上!”彭越再拜:“谢沛公!粮草都在。如数奉还。不过,彭越还有个请求。”“请讲。”彭越切齿:“昌邑的秦军杀害了我不少弟兄!我想请您帮我打下昌邑郡,给弟兄们报仇!”刘邦眼一亮:“我正想收拾昌邑这些秦狗呢!”“沛公!请进舱里细谈!” 小薄看他们走向船舱。微微一笑,走向船边,从怀里掏出一只信鸽,突然放向天空。鸽子绕船一匝,突然振翅朝天空飞去。 陈留城中的一家小酒铺里。儒生打扮的郦食其靠着柜台,就着罗汉豆在喝酒,已然是醉气熏天,酒洒在他花白的胡须上。忽听得旁边几个酒客谈论沛公刘邦在巨野泽收服悍匪彭越,即将攻打昌邑,郦食其登时来了精神头儿,掏出两个铜钱朝柜上一扔,出了酒馆,脚步踉跄一路奔去。 “高阳人郦食其。久闻沛公大名,特来拜见,烦将军代为通报!”郦食其高声对夏侯婴说道。夏侯婴上下打量须发皆白的郦食其:“看您这装束,像是儒生吧?我们沛公最讨厌您这号的。请回吧。免得自取其辱。”郦食其仍然带着三分醉意:“咄!老子可不是什么儒生!老子是高阳酒徒!你就这么帮我通报,见不见,随他!”刘邦听说,果然传下话来:见。 郦食其大摇大摆走进刘邦住的屋子。只见刘邦叉开腿,坐于床上,两脚全都泡在一盆热水里。戚姬和小薄一边一个蹲在地上,在给他洗脚,看见郦食其走进帐来,只抬眼一瞥,并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郦食其也不跟他客气,只是拱手作了个揖,就挺胸站在那儿,看着他洗脚。 刘邦好奇道:“你就是高阳酒徒?想必还有点酒量?”郦食其道:“酒量谈不上,好酒而已。饮少辄醉,醉必长歌当哭,一吐心中块垒。这算不算好酒之徒?”刘邦一笑:“跟我倒是对脾气。你不在高阳喝酒,来见我做什么?”郦食其永远带着几分醉酒的表情:“想向足下请教一个问题。看您也挺忙的,问完,我就走。”刘邦倒很好奇:“说吧!” 郦食其看刘邦一眼,仿佛未经考虑脱口而出:“足下是想替天下人诛灭暴秦呢,还是想替暴秦消灭诸侯呢?”刘邦火了,一下从床上站起来指着郦食其骂:“你个老东西!天下人对暴秦恨之入骨,恨不得明天就推翻它!我刘邦不为这,跑这儿来干什么?你问这话什么意思?又想拐弯抹角拿你们儒家那套仁义道德的说教来蒙老子?老子不吃这一套!滚!给我滚出去!” 郦食其突然仰天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好!沛公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刘邦被他笑得莫名其妙。郦食其收住笑,“如果您真的想尽快推翻暴秦,就该兴仁义之师,伐无道之秦!就该广招天下好汉,礼贤下士!怎么会又如此傲慢无礼地对待一个前来投奔您的长者?”刘邦有些没反应过来,一屁股呆坐在床上。小薄看了一眼同样发愣的戚姬,小声说:“快!帮沛公擦脚!”两人蹲了下来,一人拿起刘邦一只脚,准备帮他擦干。 刘邦却挥挥手:“你们出去!把水端走!”边说边将湿脚塞进鞋子里,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向郦食其恭敬地作了个长揖:“对不起!郦老先生!刘邦失敬了!”他回身招呼夏侯婴:“快!设座!请郦老先生坐一下。我换件像样的衣裳,马上出来!”说着朝帐后跑去。夏侯婴已设好座席,对郦食其笑笑:“老先生!请吧!”郦食其并不推辞,昂然就座。 郦食其这位老狂生,终于因得遇刘邦,在他人生的最后阶段谱出了生命的华彩乐章。而刘邦,也因为得遇了郦生,完成了他西征路上的一大转折。这也就是所谓的风云际会,相得益彰吧! 第十八章 <er">兵不血刃 郦生献计取陈留 <er">将帅失和 北军暗伏生死斗 刘邦换了套正式衣装,恭敬坐于郦食其对面。“郦先生远道而来,一定对刘邦有所教训。不知何以教我?”“沛公奉命西征,胜算如何?”郦食其问。“先生您看呢?”郦食其道:“难!关中乃天下富庶之地,咸阳是国都,岂能无重兵防守?函谷关易守难攻,周文已在关下全军覆灭。前车之鉴,岂可不察?足下起乌合之众,收散乱之兵,尚不满万人,而想与暴秦相抵抗,岂非与狼争食,虎口拔牙?不仅难操胜算,吾恐沛公将有倒悬之急,累卵之危!” 刘邦猛然挺直上身,郑重地拱拱手:“承教!不知刘邦该当如何?”“足下还在攻昌邑吧?”郦食其明知故问。刘邦道:“是!可这昌邑是块难啃的骨头,总也打不下来。这不,彭越又催着明日联手攻城了。我看还是徒劳无功的事!” 郦食其一边听,一边从鼎里抓了块肉骨头在大啃,此刻一笑:“骨头上有肉,还值得一啃。明知是块难啃的骨头,又没多大油水,沛公何不弃之?”他将啃过的骨头扔向一边。 刘邦眼一亮,放弃昌邑?郦食其擦擦手:“您打昌邑,本来只是应彭越所请,它并不是您的最终目标。您的目标是西进!是关中!是咸阳!”“可,怎么跟彭越交代呢?”刘邦有些为难。“他想啃,就把这块难啃的骨头让给他嘛。”郦食其笑笑:“您以怀王名义,封他个官儿,再留些兵马给他,他肯定乐意。他既不想跟您走,就叫他留在这儿替您对付秦军!您不也就脱身了?”刘邦拍手:“好!那我该去哪里?” 郦食其成竹在胸:“陈留。陈留乃中原要冲,四通八达之地!拿下陈留,就打通了西进之路。最重要的是,秦军在陈留设有粮仓,粮草充足,可备军用。还有,陈留之民,对于沛公活命之恩,至今心存感戴,心向往之。沛公若夺下陈留,振臂一呼,定可四乡呼应,兵员想亦不愁矣!”刘邦对攻打陈留的艰难战役仍心有余悸,知道那里城池坚固。自己走后肯定防卫更严,本部原本兵力不足,还要留些给彭越,根本不可能攻克陈留。这时郦食其却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扔了昌邑这块硬骨头,您就准备进陈留吃肉吧!哈哈哈!” 彭越听说刘邦要率军离开,给自己留下一千人马攻打昌邑,非常不快,他心想:你好歹是楚王封的武安候,你这边一撤,让我招兵买马,谁信我个草头王? 刘邦早有准备,自怀中掏出帛书,严肃道:“怀王有旨。彭越听封!”彭越一怔,立即跪下。“封彭越为梁侯,领昌邑令。”刘邦念道。彭越大喜谢恩。 刘邦收起怀王敕命,扶彭越起身:“起来吧,侯爷!恭喜呀!咱们现在是平起平坐了。”彭越十分感激:“谢谢沛公!欠您的这个情,彭越记下了!” 次日一早,刘邦顺利离开昌邑,赶赴陈留。 郦食其已先一步来到陈留,见到陈留令。县令苦着脸,望着郦食其:“先生您要救我!”郦食其作出为陈留县令着想的样子:“为大人计,不如主动献城,以粮草换来一城百姓的平安。沛公是仁厚长者,你这样做,他不光不会杀你,还会让你继续管理陈留县。他的目标是西征,粮草足了,很快要走。他走了,陈留不还是您的吗?就算朝廷以后追查起来,您投降也是迫不得已,不仅不会追究您的责任,说不定,还会奖励您呢!”陈留县令怔怔地听着,叹了口气:“为了数万生灵,只好如此。可是,怎么把这意思传达给沛公呢?” 郦食其一拍胸,表示自己愿意跑这趟腿。县令感激涕零,连连作揖:“您肯出马,这太好了!全仗先生巧舌如簧,说动沛公,保我一城百姓免遭涂炭!” 刘邦想不到郦食其居然不费一兵一卒说下陈留,不禁欣喜若狂!郦食其趁热打铁推出自己的弟弟郦商。他深知郦商一人来投无法让刘邦信任,早已嘱咐其投笔从戎招兵买马,这些日子,郦商已经建立起了一支三四千人的队伍。 刘邦正愁兵缺将寡,立即拜郦商为将军,封郦食其为广野君,参赞军事。并吩咐叔孙通马上修表,上报怀王。 项羽营地,项羽与一位俊雅潇洒的男子正在凭几密谈。两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他儿子宋襄前两天忽然来了!就住在上将军的帐幕里!”那俊美的男子道。“宋襄?”“他曾在齐国游学。据说,齐国人很欣赏他。他头天到,那个高阳君第二天就来了,三人钻在大帐里,密谈了整整一天!”“一定要弄清,他在跟齐国人做什么交易?”项羽嘱咐。 此时韩信喊了声:“报告!”项羽回头恼火道:“不是不让人打扰吗?”“有位客人从彭城来,非要见您。他说他姓虞,是什么……姑娘的弟弟?”韩信还弄不清其间的人物关系。项羽一愣:“子期?”“对。是这个名字。”韩信回答。项羽高兴地站起来:“快请进!”那俊秀男子站起身:“鲁公,那我先回去了。”项羽小声对那男子说:“盯紧点儿吧,陈平!把这事弄清楚了,算你头功一件!”陈平拱手退出帐外。韩信正好引导着虞子期走进来。 抚着虞姬亲手为他缝制的寒衣,项羽的眼眶湿润了。虞子期道:“姐姐让我转告你,凡事不要心急,一定要珍重!”项羽积了多日的愤懑和委屈一下子爆发了,一把将几案掀翻,吼叫起来:“我怎能不急?刘邦已下陈留,我们还在这里按兵不动!” 在虞子期惊讶的目光中,他就像头愤怒的狮子在帐中转来转去,忽然走到帐口,朝外喊声:“韩信!去把钟离昧、龙且、项伯、项庄他们全给我叫来!” 在对大家转达了西路军胜利的消息后,项羽激动地说:“各位都跟随我叔父多年,是从江东一路拼杀过来的弟兄!我们项家军,什么时候像这么窝囊过?你们都看见了,军心越拖越疲!人心越待越散!这样的军队还怎么打仗?” 将领们也都点头叹息。 项羽大叫一声:“走!跟我一起去见上将军!这回,一定要他拿出个准主意!” 以项羽为首,一大群楚军将领边议论着边朝着宋义的中军大帐走去。 项羽大营里。几个不当班的执戟郎坐在铺上,一边擦拭武器,一边议论纷纷。 “吕马童!你算老兵了。这阵势,你以前见过吗?”吕马童道:“这谁见过?那么多将领一起求见主帅请战,可是从没有过的事儿。我看这回,上将军非答应不可。该不会明天就开拔吧?我可是啥都没准备!”韩信持着戟走进来。吕马童戏谑道:“懂兵法的来了,问他吧。哎,傻蛋儿!”韩信不理睬他。吕马童挑衅地:“嘿!小子!叫你呢!”“叫我干什么?”韩信回了一句。 有人把大家正议论的问题告诉他,让他推测一下发兵的可能性。 韩信摇头:“没用的。上将军向来自负,此次以文官之身统率大军,在他看来,权威和面子最重要。所以,哪怕将军们意见再正确,他也一定驳回。退一万步说,即使他本来就决定要打,将军们这么一闹,他也会推迟甚至取消原定的作战计划。因为他不能让大家感觉到,他是在大家的压力下才决定出兵的。所以这次,将军们肯定无功而返。说不定,还会遭到训斥。”吕马童很不屑地哼一声:“你敢打赌?”“赌什么?”吕马童道:“三天以内,上将军若下令开战,我输你十个钱。要是过了三天还没动静,你赔我二十个钱。”韩信一笑:“行。一百钱都行。你们大家都作证啊,赢了钱,我请大家喝酒。”说着,他从枕头的包袱下摸出本兵法,躺下读起来。吕马童等人用怀疑的眼光瞧着他。 宋义的中军大帐里,所有的将领都席地坐于宋义对面。项羽、范增和钟离昧坐在头一排,他们刚表达完请战的意愿。宋义微微一笑,和气地说:“好!我来回答你们的疑问。”将领们全安静下来,都看着他。 “项将军问我何时救赵,范将军问我知不知道巨鹿岌岌可危,作为主帅,我岂能不知?赵国的张耳丞相几乎一天送来一封求援信,全堆在我的案头上。我不是不急呀,是不能急!为将者,可以为了创建功业,求战心切,但主帅不能!他必须要从全局出发,权衡利弊,作出决策!既然巨鹿旦夕可下,为何章邯并不急于拿下它?他把巨鹿团团围住,为何又放求援的使者四处搬兵?因为章邯太狡猾了!他的目的,不是拿下巨鹿,而是以巨鹿为饵,将我抗秦各路诸侯兵马吸引过来,以逸待劳,一网打尽!你们懂吗?嗯?” 他越说越激昂,一掌拍在面前的几案上,发出很大的响声。众将闻之一震! 项羽紧皱眉头,冷冷盯着他。阴云密布,中军大帐里暗下来,从人们开始点燃灯烛。晃动的光线和晃动的人影投在宋义脸上,使他的表情平添了几分诡秘。“所以,我要等!等什么?等赵国与秦国的最后一搏!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这个时候,才是我们发兵的时候!这就叫作‘乘其敝’!不是我不执行大王救赵的意旨,而是我体谅大王用心,从楚国利益着想,深思熟虑!你们可能不理解,但是,必须坚决执行!现在,我宣布一项命令!” 项羽、范增及诸将闻言一起站起,静听着。 宋义严肃道:“凡不听号令,胆敢公然对抗者,无论他猛如虎,狠如狼,贪如羊,定斩不赦!” 项羽紧闭双唇,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将军们怏怏地走出中军大帐,天上已经飘起雪花。他们停下来,仰面朝天上看。 冒着飘落的雨夹雪,陈平小心地端着一个煮肉的鼎,朝宋襄的住处走去。 宋襄在一边喝酒一边翻阅文件。陈平端着肉走进来。“公子!肉烧好了。用膳吧。”宋襄放下文件,陈平用小刀叉起一块肉,切了一小块奉给宋襄:“您尝尝,味道行吗?”宋襄尝了尝:“不错呀。挺香。”“是小人亲自下厨烧的。”宋襄一边看着他切肉:“你是叫陈平吧?”“是。公子请多关照。”“陈平!你切肉还真熟练!”陈平边切肉边笑了笑:“在我们老家,每次祭过了神,都要请人来分食祭神的肉。”“我知道。那叫分酢。” 陈平点点头:“因为这等于是大家分享神的赐福,所以很难分。分得不均,往往会闹出意见。一般都是找族里最年长、最有权威的老人家来分酢,这样,即使多一点或少一点,大家也无话可说。可在我们家乡,一般都是让我来分。因为大家觉得我分肉分得公平。每一次,都能让所有的人高高兴兴,无可挑剔。这也算一种本事吧。” 宋襄笑道:“陈平!你很不简单啊!想不想跟我去齐国?”“齐国?”“对啊。我马上要去齐国当令尹了,你来做我的助手,咱们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如何?”宋襄在得意之下,说出了这个大秘密。陈平很吃惊的样子:“您去齐国当令尹?不可能吧?” 宋襄诡秘地一笑:“知道我父亲为何滞留在这里而不再前进?为什么要把我叫过来?为什么高阳君他们频频来这儿?都是在筹备这件大事呢!现在,一切都安排好了!不出十天,我就要以出使齐国的名义去往临淄,一到那儿,他们就会向天下人宣布,我宋襄将是齐国的新令尹!看!他们给我来的信!”宋襄随手指指面前的一堆文件。“哎哟!那可太好了!”“你愿意跟着我?”“当然!这种好机会,哪里找啊?您马上就是要上天的龙,就让我攀着您的龙尾,跟着上天吧!”陈平笑着,一边说,一边将切好的肉递给宋襄,“快吃!别凉了!”宋襄开始低头大嚼。陈平悄悄将一份文件塞进了袖子里。 项羽带着钟离昧在军营内巡视。生病的士兵躺在草铺上,低低呻吟着。项羽看着,十分心疼:“怎么会冻成这样?”钟离昧道:“没办法。连日雨雪,御寒的衣物不够用。好多都长了冻疮。”“吃的呢?”项羽问。“粮食也不足了。现在,一日只能喝两顿薄粥。”钟离昧也很无奈。项羽看看旁边的饭桶,舀起粥看了看,气得把饭勺一扔,往外就走,忽然又停下来,脱下身上那件棉袍,给生病的士兵盖上。士兵挣扎着坐起来:“将军!我、我不要!”项羽按住他的手:“盖上!别再受凉了!”他对钟离昧交代:“多弄些草来,铺厚点儿!不能让士兵再冻坏了!还有,一天怎么也要保证吃上一顿干饭!光喝粥怎么行?”“好。我马上交代。”钟离昧应诺。 韩信来报:“将军!来了位重要的客人,请您马上回去。”项羽没说什么,向外走了出去。项羽边走边问:“谁来了?”韩信低低地:“陈平。”陈平掏出偷来的那份文件,交给项羽。项羽看了几眼,顿时愣了:“这些,大王知道吗?”陈平回答:“应该不知道。宋襄说,过两天,他会以出使齐国的名义前往临淄。宋义会亲自送他到无盐,在那里为他摆酒送行。他叫我也去。如果是大王批准的,还需要假借这样的名义吗?” 项羽切齿:“战士们在饥寒交迫,他倒给他的儿子大摆酒宴?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竟然瞒着大王,连国家利益都不管不顾了!这个卖国贼!”陈平试问:“鲁公是不是打算采取行动?”项羽从牙缝里狠狠迸出一句话:“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他重重的一掌拍在了几案上,震得烛火猛地向上一窜。 项羽实在忍无可忍了!他觉得,在这紧急关头,作为男子汉,作为项氏的后代,自己有责任挺身而出,拔剑而起,采取断然措施,挽救楚国,也挽救赵国! 第十九章 <er">当机立断 项羽矫诏杀宋义 <er">破釜沉舟 楚军北上救巨鹿 范增看完陈平窃来的文件,沉默不语。项羽非常着急:“亚父!天一亮,宋义和他儿子就要走!再不制止他们,就晚了!”范增摇摇头:“不!让他们走!你没抓到他卖国的证据,又未得到大王诏命,如何动他?他不是要在无盐为他儿子送行吗?”“对。还要大摆酒宴。”陈平补充。“很好!现在,军中缺粮,士兵皆以豆菜充饥,他身为主帅,饮酒高会,只此一条,就失尽人心!何况,还背着大王,假借出使之名,将儿子偷偷送往齐国去掌权!这是该死的罪!羽儿!我们马上修表,将此事呈报大王,要求翦除此患!”范增胸有成竹。 项羽没有把握:“他是大王的宠臣!如果大王存心维护,那岂不是功亏一篑?再说,宋襄到了齐国,弄不好会引起两国争端!”范增冷笑:“那,就等他卖国事实已成,矫诏除之!你可取而代也!” 宋义打着哈欠,从中军大帐中走出来,忽然听说项羽及军中主将在辕门等候,不禁一愣。楚军将领们默默地看着准备出发的车队。那满载着酒肉和各种青铜食具、酒具的车排成了长长一列。煮好的肉在鼎内冒着热气和香气。项羽与众将拱手相迎:“恭迎上将军!”宋义恼火:“你们想干什么?”项羽低着头:“上将军如何忘了,今天是例行朝会的日子。我们是前来与会的。”宋义十分不耐烦:“一切等我回来再说!闪开!” 项羽等默默望着车队走远。中军客气道:“鲁公!上将军今天确实有要紧事。我看,各位也不必等了,先各自回去。上将军何时召见,我再通知诸位。” 项羽眼一瞪:“大胆!上将军已同意我们等,你敢假传将令?把他给我扣起来!”韩信和吕马童闻声扑上去,干净利索地下了中军手中的大令,将他拽走。 桓楚觉得此事做得有点儿过头,小声对项羽说:“鲁公,这么做,上将军回来了,如何交代?”项羽冷笑:“项某做事,自会有担待!各位将军请随我入帐吧,我们在那里等他!”将军们默默地随着他朝大帐走去。范增使了个眼色。执戟郎们会意,一个盯着一个,把宋义原来卫兵手中的武器全夺下了。 大帐中,众将军听了项羽所陈述宋义送子入楚齐之事,无不愤慨。 项羽继续道:“大王曾命人将西路军得胜的捷报专门送来,让宋义向我等传达,以鼓舞士气,并催促我们尽快采取行动。众位将军可知此事?”英布愕然:“没听说啊!”众将也全都摇头。项羽冷笑:“他为什么不传达?就是在欺上瞒下!封锁消息!以便他为所欲为!”范增走出来:“大家很清楚,大王是武信君和鲁公从民间迎请的。他们叔侄,才是再造楚国的大忠臣!在武信君的指挥下,我们打了多少胜仗!收复了多少城池!可这位上将军呢?寸功未立,只不过追随过大王而已。论威望、才干,哪能与鲁公相比?即便这样,鲁公仍甘心屈居人下,听其号令。可是上将军却置大王严命及赵国安危于不顾,在这里一待便是四十六天!在这四十六天里,他一不组织众将分析战场态势,二不让各军补充粮秣,积极备战,可以说,他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打仗上!” 项羽道:“如果他只是妒嫉我,只是针对我一个人,为了楚国,我可以忍,可以置之不理!可现在,他已经不仅是违抗王命,贪生怕死,而且开始与外人勾结,阴谋卖国了!我怎能任其所为!如此,岂不是既对不起大家,也对不起我那牺牲在战场上的叔叔!” 他说得慷慨激昂。听者也热血沸腾。项庄大声说:“六哥!您说怎么办吧?我们都听您的!”钟离昧也朗声道:“项家军所有弟兄们都听您指挥!”项羽直视英布:“英布将军,你呢?”“上将军太自命不凡,太不把咱们弟兄们当人了!”英布立即表态,倒向了项羽一方。“桓楚将军,您什么态度?”项羽又问。桓楚拱拱手:“只要有王命,我坚决服从。”他给自己留了步台阶。 “报告!上将军的车驾到辕门了!”韩信持戟闯进来。项羽依然稳坐在平日宋义所坐的席位上:“来就来嘛!大家都坐下!恭候咱们的卿子冠军!” 宋义带着从人来到了大帐外。从人要跟进去,韩信和吕马童用戟拦住:“鲁公有令!除上将军外,其他人不得入内!”从人一怔,正想发作。几位项羽身边的执戟郎围了过来,将他们制服。 宋义进帐一看,项羽竟坐在他的位置上,将军们也都席地而坐,冷冷地看着他。 宋义喝道:“项羽!这是你坐的地方吗?下来!”项羽冷冷地:“我们等你很久了,上将军!”“我说过,我办要事去了!”宋义很不满。“你说的要事,就是送你儿子宋襄去齐国当令尹吧?”说着,项羽将那卷文书扔到宋义面前。宋义不由得一怔,但仍然强硬地:“这是国家机密,尔等无须过问!桓楚!英布!蒲将军!尔等怎么也跟着项羽胡闹?忘了我的军令吗?”范增冷冷地:“大家只不过想向您要个解释。上将军!”“我当然会给你们解释!项羽!你该让开了吧?这叫僭越!是重罪!”宋义强作镇定。项羽站起来,让到一边,宋义得意地冷笑一声,得意地摇晃着肥胖的身躯,大摇大摆地走上去,在他平时的座位上坐下来。项羽一直立在那儿,手已经按在佩剑的柄上,慢慢向外抽。等宋义刚坐好,正要开口,项羽剑已出鞘,手起剑落,只见寒光一闪,锋利的剑锋已经将宋义的头砍下。血从宋义尸身的腔中喷出,溅了他一脸一身! 项羽并不闪避,一手提着滴血的宝剑,一手提着宋义的头,大声说:“奉王命,诛杀卖国贼宋义!哪个不服?”众将惊愕地望着项羽,一时竟无人回答。项羽又问了一遍:“哪一个不服?”项庄头一个叫起来:“我等服从!”钟离昧也喊着:“宋义叛国,该诛!”龙且顺势大喊道:“请鲁公代行上将军职权!”英布忙举起双手:“赞成!”桓楚和蒲将军对望一眼:“我等同意!”范增提高声调:“好!那就依从众议,请鲁公代行上将军职权!请吧,鲁公!” 项羽扔下宋义人头,收剑入鞘,一脚将宋义的尸身踢开,威风凛凛地坐在了上将军的位置上:“听我号令!即日发兵,驰援巨鹿!” 覆盖多日的浓云被一阵强风突然撕开了,久违的阳光从云缝间射了出来。 楚怀王看着项羽、范增此前递来告发宋义的奏表,将信将疑,宋义是楚之令尹,荣华已极,他怎会做出叛国之事?想来,军中将帅不和已是一触即发,不知宋义会如何处置此事?让他隐隐感到一丝担心。楚怀王正在沉思,宦者来报:“桓楚将军到。”“宣!”楚怀王纳闷,桓楚跟随部队救赵,为何中途折返?不过,桓楚并非项家军,人又老成,倒是可以从他口中得知些军中实情。 风尘仆仆的桓楚走进来,拜倒在地:“桓楚受军中所有将领的委托,回来面见大王。”怀王示意其起身,问:“桓楚,军中是否存在将帅不和?”“水火难容。”“责任在于谁?”桓楚如实答道:“据臣所知,全在于宋义上将军!”“看来,项羽和范增上书所言不虚。这么说,孤应召回宋义,当面质问了!”桓楚一愣:“大王不是已下令将他诛杀吗?”怀王大惊:“诛杀?”桓楚还没反应过来:“对呀!鲁公奉王命,已将宋义就地正法,并在赵楚交界将其子宋襄一并诛杀,军中诸将一致推举鲁公代上将军职权。事情的全部经过和宋义叛国的证据,都已汇集在此,请大王圣裁!”说着,桓楚重新跪下,将所呈文件高举过头。 怀王呆呆地望着,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眼里慢慢地溢满了泪水。半晌,才缓过神来,含泪苦笑一声:“是,孤已命他诛杀宋义,自……自今日起,鲁公项羽擢升为上将军,升任北路军上将,范增升为次将!英布、桓楚、蒲将军所部一律听其指挥!火速救赵!勿再拖延!” 怀王猛地转过头,两行泪水从他的脸上慢慢流下。在强敌面前,当然,也在强权面前,怀王又能怎样?他只有接受现实,只能选择项羽! 所有的楚军全动了起来!士兵们在收帐篷,整行装,准备开拔。军营中一片忙乱。将军们还骑着马跑来跑去,挥着鞭子高声督促:“快快快!快点儿!” 项羽领着范增在检阅即将出发的队伍,他对将士们挥挥手,大声道:“今天,本上将军就要带领弟兄们奔赴前线,救赵、抗秦了!大家憋了四十多天的闷气,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三军举着兵刃,举着拳头,欢呼起来。项羽一马当先,众将紧随其后,浩浩荡荡的楚军在一片欢呼声中出发了! 章邯听说楚兵将到,加紧了对巨鹿的攻势。与以前不同,这一次,他是真想尽快解决巨鹿。当初对巨鹿围而不打,在于用其吸引各国援军,而今各国援军全来了,楚军也已到达,再留下巨鹿无益。抢先拿下了巨鹿,一来可以集中兵力对付项羽,二来也可以震慑各诸侯,令其不敢援助楚军。于是章邯下了死命令:三日内,必须拿下巨鹿! 秦军开始了又一轮向巨鹿的猛攻!城外的拼命想爬上城去。城里的拼命不让他们上来。以命相搏。以血互溅。杀声震耳。喊声震天。场面惨烈! 赵王歇完全崩溃了,抱着张耳的腿哭喊着:“丞相!巨鹿完了!赵国完了!咱们投降吧!”张耳瞪着他:“坚持了这么久,眼看项羽要来救我们了,你要投降?”赵王歇继续哭泣:“是我不争气!辜负了您!我真顶不住了!我怕那些如狼似虎的秦人!不如,您先杀了我吧!死在您手里,也比死在他们手里好!” 张耳扶起他:“大王!您可不能死!您活着,您的臣民就有理由继续和秦兵抵抗!您要是死了,大家还拼什么?我们已经抗击秦军这么久,已经创造了一个奇迹!这都是因为您呀,大王!只要您还在,巨鹿就在!赵国就在!听说,项羽已经到了漳河边,三天内可以赶到巨鹿城下。三天!大王!您咬咬牙,再坚持三天吧!三天以后,楚军一定会来救咱们,救赵国!” 巨鹿城头。杀声盈耳,血战正酣。秦兵已经用云梯爬上了城头,守城的赵国士兵在作最后的抵抗! 张耳仗剑跑来,一剑将秦兵刺死,举剑大喊:“大王来了!大王亲自上城了!赵国万岁!”赵国士兵们已经看见了赵王歇,士气大振,高声呼喊着:“大王来了!大王万岁!万岁!”所有爬上来的秦兵都被杀死在城上或坠落到城根下。像黑色的潮水忽然退去,退到了护城河之外。 张耳举剑狂笑:“秦人跑了!哈哈!看见吗?他们退却了!”他扶着赵王歇,对城上的士兵和民众大声道,“大家听着!楚国的上将军项羽已经率领十万大军赶来救我们!他们正在渡河!三天之内就可以赶到巨鹿!大家只要再坚持三天!三天!我们就能得救!赵国就能得救!万岁!赵国万岁!大王万岁!” 城上响起一片欢呼。身上带伤、脸上有血的士兵们全都用尽气力在喊:“万岁!万岁!万岁!” 公元前207年1月,即秦二世三年十二月,楚国上将军项羽率7万人马强渡漳河,逼近巨鹿。项羽迎着寒风立于船头,望着脚下滔滔的河水。他身后,是准备渡河的千军万马。 是悲愤?是镇静?是激动?项羽年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呆呆地望着河水,再抬头望着远方。远方,是陷入重围的巨鹿,是平坦而开阔的战场。已过了河的楚军全都在河边的开阔地上集合待命。背釜的韩信站在头一排。他们身后,是一艘艘排列整齐的船只。项羽骑着乌骓马而来,像检阅一般从他的士兵面前缓缓走过。士兵们都仰望着他们一身白盔白甲,威风凛凛的年轻上将军。韩信激动地望着项羽。 项羽神情庄严,大声对众人道:“我们面对的,是章邯的三十万大军!别指望有人援助我们,胜或败,生或死,全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上,全靠我们自己!大家看到了,我已经给自己穿了孝,打不赢这一仗,我是不准备活着回去了!你们怎么样?”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韩信振臂高呼:“我们跟您一样,上将军!”士兵们全都喊起来:“对!跟您一样!上将军!跟您一样!”项羽很激动:“好!我们只有三天!这三天,将决定巨鹿的存亡,赵国的存亡,同样,也决定楚国的存亡,我们自己的存亡!我们死,暴秦就活!我们活,暴秦即亡!只有前进,没有退路!我下令,各军只带三天干粮,其他所有的辎重粮草,统统扔掉!把你们做饭的釜,全都给我砸了!” 士兵们听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韩信兴奋地头一个将背的饭锅卸下来,放在地上,用戟刺破。其他的士兵们也都纷纷开始破釜。顿时,楚军像是开始了破釜的比赛,士兵们叫着,笑着,砸着,如同过节一般。 项羽骑着马,在一片砸锅声中大喊:“凿沉所有的船!烧掉帐篷!我们没有退路,只有前进!”士兵们喊起来:“前进!前进!前进!” 河边的船顿时燃起了熊熊大火!项羽举起剑,激昂地高喊:“前进吧,楚国的士兵们!朝着巨鹿!朝着胜利!跟着我,前进――!” 他纵马向前。身后,跟着他的,是欢呼着的数万精兵!整个楚军就像一柄利刃,刺向巨鹿所在的中原大地。而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的项羽,就是这柄利刃的刀尖! “破釜沉舟”,从此成为中国一句有名的成语,表示着一种必胜的决心和义无反顾的意志。虽历经两千两百多年,至今,人们还在用它,还在被它传达出的大无畏精神所感动! 第二十章 <er">甬道攻防 英布首创游击战 <er">巨鹿解围 项羽铁甲称盟主 英布率领着楚军骑兵,一边在马背上啃干粮,一边马不停蹄地朝前赶路。 有的马跑不动,摔倒了。其他的马却并不因此停留片刻,绕过它,依然奔驰向前。骑手从地上爬起,将马拉起来,塞给它一把料豆,骑上去,继续追赶远去的部队。 天蒙蒙亮了。他们远远望见了巨鹿,看到了他们将面临的这片战场。 朦胧清冷的晨光中,隐约可见的巨鹿城立于一片广袤无垠的平原之上。它的周围,全是一片插着黑旗的秦军军营。 黎明前的战场格外宁静。 平原一直延伸到了遥远的地平线,仔细看,会发现所谓的平原其实也有起伏,有隆起的高地或小山。每座小山或高地上都筑有秦军壁垒,壁垒与壁垒间则用长长的甬道相连结。好比在平地上修筑了一道回环往复的长城。整个巨鹿城郊全部成为秦军的要塞,巨鹿则像被一片黑潮围绕的孤岛。 在这些甬道的附近,在秦军的营垒中间,竟然还穿插着各路诸侯军修筑的壁垒!分别插着标有各国名号的颜色各异的旌旗,如“燕”“代”“魏”“齐”等。这些壁垒紧闭寨门,收起吊桥,静悄悄的毫无动静,看不出有人在驻守。真是一幅奇特的风景! 所有秦军的堡垒也都静悄悄的。因为,所有的行动都在甬道内进行。从外面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能看见城周围那片在晨风中飘扬的黑色旌旗,如同无声涌动的黑色潮水。仿佛只要掀起一个浪头,就能把这座城池整个儿淹没。 英布和他的手下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这片战场。他的一个部下小声道:“将军!这仗该怎么打呀?”“上将军叫咱们来,只为破坏甬道!咱们把人马分为五拨,你们各领一拨,我自己带一拨,分别从这里、这里、这里和这里,朝前运动。挑选守卫疏松的地方,见了甬道就毁!毁得越彻底越好!哪队毁得多,哪队功劳就越大!”一位部将不无担心地问:“秦军势众,打不过咋办啊?”“跑哇!跑到另一个地方,再把甬道毁一段儿。我会带人支援你们,保护你们。在大军到来之前,咱们就是这个任务,尽可能让他的甬道失去作用,运不了粮,调不了兵!懂了?”几位部下一同点头:“懂了懂了!” 英布笑笑:“别看咱们人少,哪怕就是几只马蜂,也狠狠地在他屁股上扎几针!扎得他们哇哇叫!”他将手一挥,“行动吧!” 秦将苏角闻报,楚军一万多人正奔自己营地而来,大笑其不自量力!他穿好盔甲,走出自己的营帐:“集合部队!消灭这些狂徒!他们在哪里列阵?”一名将领道:“将军!人家没列阵!没准备跟咱们打!”“那他们在干嘛?”苏角很是奇怪。 英布的部下在用武器当作工具,拼命地破坏甬道。本就修得不够结实的墙体轰然推倒了,灰尘弥漫。有的楚军呛得咳嗽起来。英布骑着马跑来:“把嘴捂住!别呼吸!弄倒了就跑!”冲破弥漫的烟雾,秦军自甬道中冲了出来。英布一边指挥部队抵抗,一边大喊:“把甬道堵起来!”楚军士兵纷纷搬起砖块和木头,在被毁的甬道前筑起障碍,堵住了秦军的出口。 苏角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打法?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到底分了几拨?镇定了一下,苏角吩咐手下将官:“你们,你,你,还有你,别参加攻城了,就去对付这些讨厌的家伙!赶走他们之后,赶紧把甬道抓紧修复!听见了吗?” 一匹快马跑来,骑手勒住马,在马上施礼:“苏将军!王离将军提醒您,约定辰时攻城。” 苏角打断他:“你告诉他,我这儿突然发现了一万多楚军!让王离将军自己先打吧。等我解决了这些楚军,再来跟他配合。” 围绕着甬道,英布领导的楚军与苏角指挥的秦军在纠缠。秦军推倒了甬道口的障碍,冲出甬道准备消灭楚军。楚军看秦军来势凶猛,跑了个干干净净。秦军看楚军跑了,立即回头开始修复甬道。楚军又杀回来,冲向正在干活的秦军,秦军只好抛掉工具,拿起武器抵抗。楚军趁机杀掉他们,把刚刚修起的甬道再次推倒。秦军从另外方向又杀过来。楚军再次逃散,有的直接钻进甬道里。秦军追进去。秦军与楚军在甬道中相遇了,双方就在甬道中展开近身肉搏,厮杀在一起。 巨鹿城上,张耳提着剑,跑来跑去,指挥抵抗秦军。李左车跑来:“丞相!楚军到了!”张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李左车大声道:“楚军真到了!您看!” 在城郊连绵不断的甬道周围,果然出现了楚军的旗帜,最明显的,是甬道出现了断裂,被扒了好多口子,就像一条大蛇突然被砍成了几截。每个断裂的地方,都发生着激烈的混战。陈余跑上了自己营中壁垒,四处寻找:“在哪儿?楚军在哪儿?”有人指点他看:“您看!他们把甬道扒开了多大一块!”陈余望了望,失望地说:“就这么一点儿人啊?还不够秦人塞牙缝呢!算了吧!”他扭头就走。左右面面相觑。陈余停下,回头嘱咐:“把寨门关紧了!无论是秦军还是楚军,一个都别让进!”英布的几拨人马相约撤了下去,秦军松了口气,立刻组织修复甬道。 所有的楚军都灰头土脸,不成模样,像刚从地下钻出的小鬼一般,而且个个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疲劳不堪的楚军士兵们东倒西歪地躺在坡上,啃着干粮。英布一边吃干粮一边说:“我也想让大伙美美地睡上一觉,可是不能!咱们填饱了肚子,得继续干!明天,估计上将军就能赶到。大军到来以前,咱们要尽量地多毁些甬道,让它失去作用!这个时候,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天一黑,咱们就动手!” 打着火把,秦军士兵在抓紧修复被破坏的甬道。一阵杀声响起,楚军突然从黑暗中杀了出来,冲向秦军。秦军士兵猝不及防,竟然拿着工具就和楚军打起来。楚军用武器杀掉了这些秦军,将他们的尸体踢到一边,拣起他们用过的工具,迅速开始了对甬道的新一轮破坏。此时,在远处的另一个地方也响起了杀声,那里肯定也在发生同样的情况。楚军们对此充耳不闻,只是低着头,拼命地干自己该干的事。 苏角彻底被激怒了,指挥着军队:“那边!往那边杀!”秦军呐喊着,朝火光晃动的地方冲过去。等他们赶到,这里一个楚军也不见,看见的,只是刚被捣毁的另一段甬道。苏角咬牙咒骂:“娘的!这叫什么打法儿?这楚人是属耗子的!咬上一口,哧溜就跑!”一个士兵大叫:“将军!将军!他们在那边!”果然,远远又出现了火把,又听到了捣墙的声音。苏角振奋:“是楚人!跟我冲啊!”秦军如潮水般赶过去,看见的,依然是空无一人的甬道的废墟。苏角气得直瞪眼。 这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有关游击战最早的成功战例吧。后来,被历代的军事家们普遍运用,并在近代战争中发挥到了极致。诸如“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敌进我退,敌疲我打,敌驻我扰,敌退我追”等等,现如今已成了为人熟知的军事原则。 章邯闻报,担心甬道被毁,自己的精心布局将毁于一旦,命董翳速率五万人快速增援巨鹿,务必保护甬道。同时命王离、苏角集中兵力,攻破巨鹿! 晚了!项羽已先章邯一步赶到了巨鹿!此时,正是他破釜沉舟后的第三日凌晨。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时间,往往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此时,项羽骑着乌骓马,冲上了巨鹿南部的一个坡地。他凝神望着这片战场。在蓝天下,骑在马上、一身白甲的项羽像一尊高大的神像。 项羽的后面渐渐出现蜂拥而来的楚军,如同朝前涌来的潮水。 项羽在初升的太阳下眯着眼,观察着战场形势,显得从容不迫。楚军屏着呼吸,静静地等待着项羽的命令。项羽突然用鞭一指远处的高岗:“那里叫什么?”钟离昧急忙看了一眼地图:“卧牛岗。”“去!”吐出这个字,项羽的马就开始动了,依然像刀尖一般,直朝那片高岗驰去,楚军赶紧追上他们的上将军,直扑卧牛岗。远远望去,就像一把锋利的刀直插秦军心脏! 部分秦军正聚集在卧牛岗上休息待命。 率领他们的是苏角部下何喜,正给围绕着他的什长、伍长们交代:“苏角将军说了,不能让这些楚人有喘息的机会!大家休息完毕,立即按我布置的分开行动!” 来不及了!项羽的乌骓马如同一道闪电,直冲过来。马上的项羽手挥长戟,一枪挑翻刚上马的何喜,接着,左砍右杀,秦军立即倒下一片。紧跟着,钟离昧、龙且等楚军将领带着呐喊的士兵们也冲了上来,失去主将的秦军哭喊着,没命地往下跑。 项羽勒住马,立在高岗上朝下看。他看见,秦军如黑压压的一片潮水直往下退,取而代之的,是他所率领的楚军。卧牛岗瞬间易主。他们漂亮地占领了这个平原上的制高点。 正率队拼命抵抗秦兵的英布面对人多势众的秦军渐渐不支,忽然发现秦兵开始撤离,不禁愣了。部下狂喜:“将军!肯定是咱们的人来了!您看!卧牛岗上插着上将军的旗帜!”英布往马上一趴,抱着马脖子,闭上眼睛,喃喃着:“我……得睡会儿!……” 他立即睡着了。烙有黥印的脸紧贴着马背,头盔歪在一边,满头被汗水打湿的长发露了出来,粘在刺有黥印的脸上。他真的睡着了,睡得很熟很熟,甚至打起了轻轻的鼾声。 “楚”字大旗下,项羽骑在马上,向下观看。 卧牛岗四周,忽然涌来许多身穿黑衣的秦军,像从四面涌来的黑色潮水,企图把这片高地连同占领高地的楚军全部淹没。 来的秦军实在太多了!比聚集在卧牛岗附近的楚军多了几倍不止。楚军已经完全被苏角带领的秦军包围住。而更多的秦军还在朝这边赶来。 项羽回头看着自己的将士,“弟兄们!大家带的干粮都吃完了?”士兵们回答:“吃完了!”“好!那就吃秦狗的肉!喝秦狗的血吧!跟我冲!”项羽一声长啸,猛抽一鞭,乌骓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楚军士兵们兴奋地望着他们威武如天神一般的主帅! 项羽从卧牛岗上直冲了下来,他的身后,跟着欢呼呐喊的楚军!像整个高岗出现了山体滑坡,向下倾倒。 楚军士兵们的脸都像是变了形,一个个张开大嘴,边跑边呼喊着,他们不像是在奔向战场,而像是争先恐后赶着去参加一场狂欢,有的甚至在一边笑,一边嚷,一边挥刀扑向敌人!这是一支视死如归的队伍!而不怕死的队伍是最可怕的! 正忙着排兵布阵的秦军一下子被冲蒙了! 他们习惯于按部就班地作战,现在,却被突然卷入了一场不按常规出牌的战争。将军们找不到自己的什长、伍长,而什长、伍长们也丢失了自己的士兵,到处都在喊叫,到处都在拼杀,这是场真正意义上的混战!苏角急了,勒马兜着圈子大叫:“不要乱!先布好了阵再打!传令兵!传令兵呢!” 项羽直冲着他来了!他两眼盯着这位黑盔黑甲,骑着高头大马,在众多旗帜簇拥中的秦军将领。他知道,这就是这支军队的最高指挥官!他要干掉这个家伙,不能让他摆好了阵势再跟他厮杀,因为,那就意味着失败! 乌骓马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它跃过沟壑,踏过敌兵,像一道闪电直奔苏角而去。秦军在这一人一马的凌厉攻势前不自觉地纷纷向后倒退,如同狂风刮过草地,闪开了一条通路。项羽就像一团银光闪烁的光,瞬间冲到了苏角的眼前。 苏角愣了!他马前马后的亲兵护卫们也都愣了!大家想不通,这家伙是怎么突然就来到了眼前的? 乌骓马实在太快了,它几乎撞上了苏角的马头。苏角的马吓了一跳,本能地避开,这就把苏角送到了项羽的对面! 项羽瞪着眼前这个身穿黑皮甲,头戴金黄盔,满脸横肉,还长着个酒糟鼻的家伙!苏角也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本能地一闪身,抬起左臂挡住自己的脸。 项羽一声冷笑,挥起手中宝剑,银光一闪,苏角的头盔连同那只左臂就被削飞了! 苏角披散着头发,怔怔地望着项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是一剑!苏角的头飞上了天!马背上就剩下无头的身躯,血从腔中喷出,溅得老远,如同下了一阵血雨! 秦军士兵们惊叫着抱头跑开。苏角的尸身从马上倒下,溅起好一片尘土。 项羽勒马立于一片黑旗中间,用剑一指地上苏角的尸体,威风凛凛地喝着:“谁敢过来?”秦军轰然后退,在项羽周围让出一大片空地。 韩信和项羽的执戟郎们冲了进来,挺着长戟和长矛,将项羽保护在中间。项羽朝韩信喊:“矛!”韩信将长矛扔给他。项羽一把接住,挺起长矛,喊了声:“杀!”他带着执戟郎们朝周围的秦军冲去! 失去主将指挥,又被项羽的勇猛震慑住的秦军将士早就吓得不知所措,连连后退,此时见项羽和楚军杀来,更是屁滚尿流,扔下武器,抱头鼠窜! 项羽挺着长矛,在马上左挑右刺,他周围的楚军个个奋勇,人人争先,但见刀光剑影所到之处,黑旗纷纷倒地,顿时,这片包围他们的黑色人流就如同退了潮的海水一般向四野消散开,化成星星黑点,逃得无影无踪。 楚军占领了苏角营地,将秦军储藏食物的器具打开吃饱喝足,战马喂好,项羽走出原苏角的营帐,显得精神奕奕。范增等一干将领说说笑笑跟着他走出来。 项羽大声道:“兄弟们!杀了苏角,夺了他的营寨,只是胜利的开始。我们面前,还有更强大的敌人,就是王离!他现在还在攻城,来不及对付我们,我们不能等他来打,要集中兵力,主动出击,跟他决一死战!”他将拳头举向天空,“打败王离!解救巨鹿!” “上将军!要不要主动派人,去跟各诸侯援军联络,让他们也采取行动?”陈平问道。项羽冷笑一声:“他们自己没长眼,看不见吗?算了!不指望他们!”陈余立在寨墙上,呆呆地望着外面的战场。歌声传来。大批楚军排着队伍,高唱着楚歌,从墙外通过,直朝巨鹿方向前进。陈余喃喃着:“真有不怕死的家伙呀!”魏将站在魏国营寨墙下,问在墙上观察的士兵:“陈余有动静没有?”魏兵摇头:“没什么动静。”魏将哈欠一声:“他都不出来,咱们更没必要出动!”代国将军在代国的壁垒上交代着:“把大旗卷起来!别让楚人看见!快!”“将军!打起来了!楚人跟秦军打起来了!”有士兵大叫。“啊?”代国将军迅速爬上寨墙,急忙朝下观望。 远远望去,黑旗招展的秦军与奋勇向前的楚军已经搅在了一起。他们边打边走,就在被毁掉的甬道边,在各诸侯的壁垒之间如同奔腾的漩涡一般转来转去。杀声震天。刀剑相撞之声不绝于耳。 在巨鹿城下附近,项羽的楚军与王离的秦军主力相遇了。秦军已摆开了阵势,准备全歼楚军。楚军在项羽的指挥下,也列阵相迎。 两军对峙。一触即发。 项羽骑在乌骓马上,炯炯有神的重瞳凝视着对方的战阵,忽然,从嘴里打出一声响亮的唿哨。乌骓马开始迈步向前。楚军跟着他们的主帅,也向前逼近。 秦军主帅的位置响起了低沉的鼓点,这是商音,是进攻的信号。秦军各个队伍的鼓声也随之呼应,发出角音。接下来,各个小队的小鼓发出清越的节奏。旌旗指向前方,位于军阵最前列的三排弩手迅速分开,为后面九列战车,以及每列战车所领的四排步兵让开出击通道。而两侧的弩手依旧保持向左右的警戒,掩护侧翼。 楚军并不理会这些,继续向前! 秦军的鼓点变得缓慢而有节奏,御手抖动缰绳,战车缓缓从弩兵让开的通道中走出军阵,车上的甲士,将强弩上好了弦,矛、戈和剑也都放在最趁手的位置。配属他们的士卒跟着他们。每一步都踩在鼓点上,缓步向敌人的军阵靠近。 两支军队都保持着沉默,沉默着靠近,只有鼓声在战场上回荡。渐渐,楚军前锋的士兵,已经可以隐约看到秦军士兵在头盔下的面目。 项羽将手中的戈一挥,楚军突然发起了对秦军的进攻,楚军士兵们狂热地呐喊着,发出雷鸣一般的声音,朝着敌军冲去。 秦军的弓弩手开始了第一轮射击。楚军一些战马受伤倒地,拖倒了旁边的马。但楚军没有因此后退或停止前进。他们冒着箭雨,奋不顾身地扑向敌人,用刀、戈和矛朝秦军一通乱砍乱刺。秦军的马被砍翻,失去控制的战车轰然翻倒。更多没翻倒的车上,秦军甲士被这些不怕死的楚人吓坏了,他们抛下弩,跳下战车,四散逃命。楚军冲到了秦军的军阵中,箭失去了作用,秦军被迫与楚军展开近身肉搏。 这样,楚军就以压倒一切的气势,将秦军的战车阵撕开了若干个大口子,每处突破口都陷入了混乱。什长和伍长试图恢复军阵的秩序,但是跟随在战马后面的楚军步兵已经源源冲了过来。陷入混乱的秦军士兵无法抵挡楚军步兵的冲锋,向后节节败退,破口就像堤坝的决口一样,在水流的冲击下,越来越大。终于,秦军的将领和士兵都丧失了抵抗的勇气,整个军队开始溃散。 王离没想到自己的军队会垮得这样快,他瞪着溃散的部队,一时竟不知所措。龙且骑马直冲了过来,挺起长矛,向他刺去。王离忙挥剑格开,拨马要逃。没想到,吕马童已冲到他的马下,一刀将马腿斩断。马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王离也跟着摔倒在地上。几个楚军士兵冲过来,将这位秦军老将牢牢按住,捆绑了起来。 巨鹿城上的赵国军民亲眼看到了秦军的溃败和楚军的胜利,欢声惊天地!张耳和李左车激动地互相抱在一起,像小孩子一样蹦跳!赵王歇“扑通”一声跪在城楼上,两手向天,含泪祈祷:“感谢祖宗!感谢神明!赵国有救了!”他深深叩下头去。 黄昏,天边是火烧般的云朵,红中泛黄的光线斜照着巨鹿战场,原野上的尸首仿佛熟睡一般沉静!对赵国来讲,今天的一切如此温暖;对楚国来讲,一切都如此写意;而对秦国来讲,一切如此悲凉;对诸侯国来讲呢,一切都如此尴尬! 涉间带领人马正向巨鹿战场赶来。突然,他勒住马,惊异地望着前方,只见迎面涌来一股黑潮,那些王离手下的败兵没命地逃了过来。涉间所带的秦军都面露惊诧之色,望着这些逃跑的兄弟。涉间挥鞭大喝:“别跑!你们是哪部分的?跑什么?”逃兵七嘴八舌:“我们是王离将军的部队!”“我们是苏角将军的部下!”“哎呀!楚人太厉害了!你们不知道吧?苏角将军被项羽杀了!王离将军也被抓了!”涉间急了:“胡说!这怎么可能?” 逃跑的秦军一边奔跑一边说:“是真的呀!我们亲眼看见的!那些楚人都不是人!知道吗?他们一边杀人,一边还在笑!别去送死!快跑吧!”他们拼命地继续逃跑。涉间的部下被说得人心惶惶,好多拖着武器,也跟着往回跑!涉间瞪着眼睛,怒喝:“不许跑!谁也不许跑!” 可是,对楚军的恐惧就像瘟疫传染一般,立即在他的部下中传开,一传十,十传百,他们跟着那些逃兵们,转眼逃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涉间的十几个亲兵还围在他的马周围。涉间痛骂:“该死的胆小鬼们!跑吧!全跑吧!”他问自己周围的人,“你们为什么不跑?”亲兵们道:“我们保护将军!”涉间叹口气:“你们也都走吧!快去向章邯大将军报告!”“您呢,将军?”亲兵还是不放心。“别管我了。”涉间滚鞍下马,将马的缰绳交给一名亲随,摘下自己的剑,对着另一名亲兵说,“这剑,是定陶之战以后,大将军亲手所赐。我不想让它落在反贼手里,你把它拿去,还给大将军。说我愧对于他,没完成他交给我的使命!”“将军!您……”亲兵刚要说话。涉间惨然一笑,猛地抽出剑,突然抹向自己的脖子。涉间的唇边还露出一丝微笑,但身体已向后倒下。 项羽已经安营扎寨,所有的诸侯援军将领们都聚在辕门等候,个个忐忑不安。 一阵骚动,李左车和张耳陪着赵王歇走来。各位将领施礼:“大王!丞相!”张耳笑笑,讽刺道:“各位将军!咱们终于见面了!” 韩信走来大声对赵国君臣道:“楚上将军项羽有请赵王、张耳丞相进见!”赵王歇恭敬地:“小王遵命!”他故意高声说,“走吧,丞相!我们能有今天,可得好好感谢楚国的大恩人啊!”张耳也高声说:“是啊!指望别人,赵国早亡了!” 项羽一身白盔白甲,如天神一般高踞正中。他的左边站着白发苍苍的范增和高大英俊的陈平。几位楚国的将领:英布、钟离昧、龙且、项伯等等,众星捧月一般护在他的两侧。赵王歇进门就跪倒:“小王见过上将军!将军真乃天神也!”张耳和李左车跟着跪下:“赵国永远感戴上将军的救命之恩!”项羽微微点头:“大王、丞相辛苦了!起来吧!”赵国君臣齐声道:“感谢上将军!”他们刚站起,门外就传来了一串报告声。“报!赵国右将军陈余!”“齐国左将军田安!”“魏国右司马豹!”“代国将军张敖!”……每报一个名字,就进来一个人,全都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却又不得不挤出满面谄媚的笑容,以掩盖内心的慌乱与尴尬。他们站成一排,对着项羽躬身俯首:“见过上将军!”项羽沉着脸望着这些坐拥重兵却畏敌如虎,在战争紧要关头只会作壁上观的将军们。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见场面尴尬。范增轻声提醒:“各国将军们全来了。”项羽从鼻子里轻蔑地:“哼!来晚了!” 这轻轻一声,已足够让这些心中有鬼也有愧的将军们魂飞魄散,他们扑通全都跪下,一个个膝行而前,哀求着:“上将军!末将知罪了!”“上将军,我们确有苦衷啊!”项羽不耐烦地喝断:“好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起来吧!”将军们纷纷再次磕头:“谢谢!谢谢上将军!”他们站了起来,低头站在项羽面前。 范增清清喉咙:“各位!巨鹿之围虽解,但章邯大军未破!楚国有意联合各国诸侯,成立联军,共抗暴秦。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张耳首先回答:“赵国响应!”其他人纷纷表态:魏国同意!齐国赞成!代国…… 范增打断:“好!那就请大家公推一位诸侯上将军吧!”陈余抢着说:“那当然是楚国的上将军鲁公!大家都同意吧?”众人异口同声:“同意!同意!” 范增不失时机道:“那就请诸侯上将军接受大家的跪拜!” 项羽端坐在那儿,坦然受之,但脸上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却显得格外庄重而严肃。 巨鹿之战,让勇猛的项羽一战成名,当上了诸侯联军的总指挥。这一年,他才25岁! 第二十一章 <er">楚王庆功 吕雉虞姬进王宫 <er">赵高问责 司马长史入咸阳 项羽大破十万秦军!这消息由巨鹿经各诸侯国传遍天下,整个彭城沸腾了! 怀王跪在祖父楚怀王的画像前,含泪焚香祝告:“祖父!孙儿继承了您的名号,就是为了继承您的事业,为楚报仇!现在,孙儿可以告慰您的英灵,项羽在巨鹿大胜秦军!为楚国争了光!替天下人出了气!祖父!您当含笑九泉之下了!” 虞姬听着彭城四处传来的阵阵鼓乐声,泪水涌满了眼眶。项羽,击败强秦,臣服六国,成就了不世功业,如今他是各诸侯联军的上将军,是楚国的所有希望,是天下人景仰的大英雄。最重要的是这个自己的男人毫发无伤! 怀王设宴庆功,邀请虞姬前去赴宴,虞姬不愿前往:“我与鲁公并未正式成婚,这庆功宴断不敢领。”她让虞子期就这样转告大王。其实,她是更愿意一个人体味心底的快乐和骄傲。 虞子期无奈地叹口气,刚出门,便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前的路上,吕雉与吕媭正相扶着下了车。刘邦西进前,怀王已命人建造府邸,请刘邦家小入住彭城,地址就在虞姬住处不远,一来显示君王对受命在外的将军的关切,二来也便于保护或者说掌控。因此,自她们搬来之后,这段日子,吕氏姐妹已成了虞家的常客。 吕雉听虞子期说起虞姬不肯参加大王赐宴,让虞子期先不必回复,等她见了虞姬再说。 虞姬微笑着把她们请到屋里坐下。吕氏姐妹说出来意:她们是听到巨鹿大捷的消息,特意给虞姬贺喜来了。 虞姬真诚道:“他今日的胜利,也靠沛公支持,沛公自己那么困难,还把五千兵马留给他。也许就是这五千兵,在巨鹿战场上起了大作用呢!”吕雉啧啧连声,回头对吕媭夸赞:“听听虞妹妹这心胸、这见识!难怪上将军如此钟爱!”吕雉说着,拉起虞姬的手,“不居功,不自傲,正是我喜欢虞妹妹的地方。我跟妹妹素来投缘,不如,咱俩也结拜吧!”“我们本来就是好姐妹嘛!还用拜吗?”虞姬笑着回道。这位沛公夫人的精明和热情,让她总感觉有些压力和不舒服。她更喜欢如自己一样简单的女人。 吕媭一旁拽了拽吕雉:“哎呀,姐!人家虞姑娘不愿意,你就算了呗!” 为了刘邦今后的发展和安全,吕雉岂肯放过这个机会?她像恍然大悟一般,将虞姬的手放开,点点头:“是了!鲁公现在不比从前,已是名震天下的诸侯上将军了,我大概是高攀不上?”虞姬急忙拉起她的手,分辩道:“不不!姐姐说哪里话!那……就依您!可是,怎么个拜法儿呢?”吕雉大喜:“其实呀,只要你从心里认我这个姐姐,磕不磕头,换不换帖,都没多大关系。” 虞姬闻言,盈盈下拜,拜见姐姐! 两人交接完礼物,吕雉对虞姬:“既然咱们是姐妹了。有些话我要劝你。”虞姬见她说得郑重,忙道:“姐姐请讲。” “大王赐宴,你岂能不去呢?虽然说,你与项将军并未完婚,可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他未婚的妻子,不然,大王为何特意赐宴于你?要知道,虽然鲁公这次是打了大胜仗,可是在这之前,他是矫诏杀了宋义,才夺得了军队指挥权的呀!难得的是大王不仅不追究,反而正式授他以全权,这才有了巨鹿的完胜。现在,大王设宴为他庆功。你却托词不去,大王心里能舒服吗?会不会以为,是鲁公打了大胜仗,就骄傲起来,不把大王放在眼里了?”虞姬一愣,忙道:“是我自己不想去!他又不知道!”吕雉摇头:“我的好妹妹!现在,咱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自己的男人呀!如果传扬出去,说大王赐宴,可是被你回绝了,这让别人怎么议论?怎么猜测?妹妹!爱男人,就得事事替他考虑,为他着想!宁可委屈了自己,也要成全他!可不能因为自己哪点儿做得不周到,给他添麻烦,影响了他的声誉和前程呀!”虞姬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口服心服。吕雉接下来提议:“我正好也想进宫向大王贺喜,干脆,陪你一起去吧!”虞姬自然高兴,她与楚怀王单独见面总觉得很尴尬。 怀王专门设席款待虞姬与吕雉。吕雉笑盈盈举起酒:“为大王寿!祝大王万寿无疆!楚国永远强大昌盛!”怀王微笑:“借夫人的吉言。我干了!”看着吕雉与虞姬,他感慨道,“看见你们亲如姐妹,连袂而来,孤心甚惬!孤此次兵分两路,立约先入关中者为王,全为了激励将士,早日推翻暴秦,光大楚国!来!为鲁公和沛公,为他们所率领的全体将士!祝他们戮力同心,精诚合作,早日踏平函谷关!攻入咸阳城!把被强秦用暴力夺去的天下再夺回来!”虞姬、吕雉和吕媭一同举酒:“愿大王如意!” 吕雉放下空杯,颂扬道:“大王英明,关键时刻能不计前嫌,任用贤能,将军队交给了上将军,才有今日之胜仗!”虞姬不禁皱了一下眉头,这种场合,怎宜重提此事?怀王笑笑:“倒不是我英明,也不是我有先见之明,而是在我心里,装有比自己个人的情感、好恶、甚至恩怨更大的东西!圣人云:‘此天之所予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知道是谁说的吗?虞姬?”虞姬摇摇头:“我读书太少。没听过。”“孟子吧?”吕雉道。 怀王一笑:“对。是孟轲。我现在满心装的,全是这些远在千里之外的楚国将士!是鲁公!也是沛公!”他起身离席,遥望远天,“北路的鲁公,下一步该如何面对章邯的二十万大军?章邯面对巨鹿的惨败,会如何报复?我军又如何应对?西路的沛公现在打到哪里了?上封书说,军队在洛阳城下进攻受阻,而今攻下了吗?军队的给养是否跟上?将士伤亡如何?……知道吗?不光是白天,即使在深夜,孤也会为此魂牵梦萦,中宵而起,在这庭中走来走去,直至天亮啊!” 他不说了,呆呆站在那儿,似乎又神驰云外,跟他的将士在一起了。 巨鹿之战让秦楚两军势力此消彼长,将项羽推上了神坛,同时也使张耳与陈余这对曾经的刎颈之交彻底分道扬镳了。 张耳对陈余在巨鹿见死不救耿耿于怀。李左车劝说他:陈余毕竟还曾派出五千人,只是螳臂挡车,被秦军吓怕,才不敢再行出兵。张耳余怒未消,仍不肯原谅。此时恰好陈余求见,张耳负气不肯相见,只道:“人不用来了,把赵国右将军的印绶交过来就行!” 陈余素来自诩名士,又圆滑世故,他想:今时不同往日,赵国完全成了楚国的马前卒,张耳偏还摆起架势,自己正好藉此离开赵国,择木而栖!于是愤然解下右将军印绶,扔给李左车,扬长而去。 张耳看看放在几上的右将军印绶,随手交给了李左车,“这颗印,就留你吧。传令:李左车即日挂右将军印,接受陈余那一万人马。” 李左车竟然不接印:“陈将军是在下的恩师,又是在下的故主,而今,他因得罪了您而被免职,您却命在下替代他,试问,天下人该如何看待左车?左车就此拜别!”说着,李左车深深一揖,将手捧的将军印置于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耳手捧右将军印,错愕环顾。 陈余望着追上来的李左车,有几分回不过神儿来,这天下居然真有连唾手可得的功名利禄都不要的傻小子?但心里又颇有些得意,颇有些感动,使劲拍了拍他的肩:“好!你做得好!跟着我就对了!我陈余是什么人?当今奇才!天下名士!我一定会做出不凡之举,让天下人再一次重视我的!” 李左车愕然。他想不到,到了这个地步,陈余还是一副虎死不倒架的样子。 陈余一脸狂傲,压低声音对李左车说:“告诉你个秘密。我已乘秦军溃退之机,命人换上秦军衣服,混入其中。小曹传讯回来说,他已取得董翳的信任,被派往章邯大营,当了他的近身侍卫!我要盯紧章邯,不放过他的一举一动!机会总会有的!到那时候,再让张耳这帮人看看,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英雄?” 此时,远在棘原、依然手握重兵的章邯病了!近卫小曹正在帐外为他煎药,一双眼,时时瞟向旁边的大帐,耳朵也在捕捉从帐中传出的微弱谈话声,连药煮沸了都差点儿没发现。 药算是煎好了。小曹赶紧把药汤滤到一只碗里,吹了吹,双手端起,朝帐中走去。他是近卫,出入惯了,所以不用报告,直接就进。门口哨兵也不管他。 章邯精神萎靡地凭几而坐。司马欣与董翳守在他的左右,也都是愁眉难展。三人都没说话,帐中空气有些沉闷。小曹端着药汤,轻轻说句:“吃药吧,大将军?” 章邯将药汤喝光,放下药碗,又长叹一声,刚想说什么,负责警卫的偏将急急闯进帐来:“大将军!咸阳来人了!皇帝派来的敕使已到辕门!”“啊?”三人全一惊,都站起来。司马欣道:“大将军您稍作准备。我去瞧瞧谁来了。”他快步迎出去。章邯对小曹:“赶紧收拾一下!我进去换件衣裳。”等章邯换好了袍服,小曹已将帐中收拾整齐。司马欣也回来了。章邯一边扣着纽扣一边问:“来者何人?”“赵成。赵高的亲弟弟。您可要小心点儿!” 章邯鼻子里哼了一声,领头迎了出去。 章邯身为驸马,多年征战又深受军士爱戴,性格耿介,懒得理睬赵成这等贪得无厌之徒,但经司马欣和董翳几番相劝,只好暂且忍耐,收拾些珍贵珠玉递给司马欣,请他转交赵成。 赵成见到宝物,很是满意,对司马欣道:“实话说吧,这次,皇帝真是龙颜大怒!您想啊,我们哥儿俩一直在他的面前念喜歌儿,他还以为天下立马就平安无事了呢,冷不丁传来这么个坏消息,他能受得了吗?当时就要问罪!亏得我们哥儿俩拼命在皇帝面前替你们说好话,这才拦下来。您别以为拿出这点东西吃了多大的亏,其实是真不亏!” 司马欣连忙恭敬道谢,趁机提出派人跟着他一起进京,当面向皇帝陈述战况。赵成正琢磨这事恐怕自己在赵高面前也说不清楚,没怎么考虑就点头答应了。 夜色已深,章邯的大帐里灯烛辉煌。乐声不绝于耳。小曹侍立于帐门前,悄悄观察着里面。帐内摆设盛宴,虽在军中,排场可不小,钟鸣鼎食,还有美人献上歌舞。 赵成有点喝高了,笑对章邯说:“大将军真会享福啊!我几乎以为,自己这是在咸阳呢!”章邯刚听说赵成又向司马欣和董翳分别讨要了珠宝,心中正气恼,闻言冷笑一声:“赵大人以为,章邯平日过的都是这种日子?”赵成不觉,醉眼看着美人:“是啊!有酒有肉,还有美人歌舞,日子过得多舒服呀!”章邯冷笑一声,怒道:“撤!” 立刻,音乐停止,美人退下,小曹等人迅速撤去食器,宽大的几上,只留下一爵、一鼎、一盘、一箸、一匕。赵成望着面前突然显得空荡荡的几案,目瞪口呆。 章邯站起身来:“请敕使大人看看,这才是一个大将军平常所过的日子!你最好再去我士兵的帐中转转,看看他们又吃的是什么?我给你摆出宴席,那是为款待贵客!是为了表示对敕使大人的尊重!那几位美人,是皇上赏我的,我都不敢独享,一直用她们来慰劳有功的将士!你以为我到这儿享福来了?我身为驸马都尉,有福不会在咸阳享,要跑到这鬼地方、跑到战场上来享吗?”赵成十分狼狈:“是是!大将军您很辛苦!”章邯继续道:“军人嘛,为国效力,谈不上辛苦,可你要知道,你们在咸阳安享的每一天太平,都是我的将士用血和汗换来的!为了一战消灭各国反贼,真正让大秦得享太平,我才苦心孤诣,安排了巨鹿之围,以此为饵,吸引四方的诸侯来救,又修筑甬道,把他们层层围困起来。哪想到,不怕死的楚人竟突破了我的重围!我军反受到了惨重的损失!苏角被杀,王离被俘,涉间自尽,一日之内,折我三员大将!十万大军,瞬间化为乌有!小曹!”小曹立即上前。 章邯指着小曹:“他就是从巨鹿战场逃下来的!你问问他,那是种什么样的情形!何等的惨烈呀!这十万人,都是我章邯的部下,我的手足啊!损兵折将,何其痛心!可您,下车伊始,不说慰问将士,安抚军心,反倒指手画脚!令三军将士寒心!请问,他们还怎么为皇帝打仗?替大秦卖命?” 章邯心下怒火消减了一半,请敕使回到咸阳,在郎中令和皇帝面前多反映前方战士的疾苦,并让长史司马欣随同赵成一同赴京,当面向皇帝奏明事实真相。 司马欣带着小曹到了咸阳,在金马门外一直等了两日,听候皇帝接见,但无人理会他们。而且,馆驿之内突然多了几个生面孔。整天在他们的房前屋后转来转去。对官场有经验的司马欣敏锐地觉察形势不妙,这一次,郎中令可能不会放过大将军! 第三日傍晚,他们又在金马门外白等了一天回来,小曹伺候司马欣洗漱完毕,请求道:“大人!我头次到咸阳,哪儿也没去。想出去转转。行吗?”司马大声喝道:“不行!皇帝随时可能召见,就在馆驿候着,哪儿也别想去!再说,你万一走丢了,闯祸怎么办?”小曹苦苦央求:“这么晚了,哪儿还会见咱们?行行好吧,大人!要是我就这么回去,咸阳哪儿都没玩,回去大伙会笑死我!”司马欣不愿听他啰嗦,挥挥手让他走,小曹连忙谢过。 小曹一走,门就轻轻地开了,换了便装的司马欣左右望了望,迅速离开了馆驿。 司马欣匆匆穿过大街,绕过小巷,朝公主府走去。他在咸阳多年,路径熟悉,不一会儿就望见公主府的大门。 远远望去,公主府前戒备森严。不光府门前有岗,还有执戟的哨兵在来回巡逻。司马欣一看就知道:公主已经被人软禁,看样子是见不着了!忽然,门一响,开了。一个侍女挎着个竹篮子从府里走出来,看样子是上街去买什么东西。哨兵将她拦下,问了一声,又翻了翻篮子,没发现什么,挥手放行。 侍女挎着篮子往街上走。司马欣尾随上她。一直走了半条街,侍女发现有人尾随,慌乱地加快脚步。司马欣也紧追几步,上前拦住她:“姑娘留步!”侍女吃惊不小:“你、你要干嘛?”司马欣悄声道:“别怕!我从驸马那儿来!大将军交代我,这次来咸阳,一定要面见公主。可是门禁森严,我不敢进。请你转告公主,明日辰时起,我会在章台宫金马门外候见。请公主找一个理由,移驾金马门,我好当面拜见。”侍女疑惑地:“你真是驸马的人?我怎么相信你?”“这里有大将军交托的一件信物,公主一验便知。”司马欣拿出一块玉璜,交给丫环。 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章邯自然对公主放心不下,才会让司马欣如此安排,但他没有想到,正因为这次会面,几乎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但也就因此而激反了章邯,改变了历史的走向! 第二十二章 <er">金马门前 晨曦怒出惊人语 <er">章邯帐中 陈余巧下劝降书 晨曦公主仔细看着这片玉璜,正是章邯随身佩戴之物,不禁流下泪来,司马欣一定是受到监视才让侍女传讯,那么,章邯的处境将是何等危急?明日?金马门?这是一个危险的法子,但也只有在公众场合的偶然撞见,才会使他们的见面显得自然。她理解了司马欣的用意。 翌日,司马欣依然如常拱手立于宫门以外,等候赵高的召见。这意思早已通禀上去,又过了几乎一个时辰,人们在他的面前来来往往,站岗的军士像铜人般就站在不远处,却没有一个人肯理睬他。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他的额上渗出密密的汗珠。 公主府里。晨曦公主在大发脾气,把架上的东西全摔到地下,怒吼着:“我要进宫!我要见皇帝!整天把我困在这儿,哪儿都不让去,我都要被闷死了!去!马上给我套车!我要进宫!”负责监视她的官员忙道:“郎中令大人有令,无皇帝之命宣召,公主不可进宫呢。”晨曦冷笑:“别拿赵高吓唬我!赵高算什么?不过是我家养的一条阉过的老狗!他敢阻止我见皇帝?马上套车去金马门!谁敢拦我,我今天就敢杀了他!” 官员连忙跪下。即便杀了他们,他们确实也没这个胆子备车呀,只好苦苦哀求:“公主!您能不能稍等片刻,容我向郎中令大人请示一下?不然,您这玉足一踏出府门,我们所有的人脑袋全得掉!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吧?” 晨曦冷冷让他们转告赵高,半个时辰之内,她若到不了金马门,就一头碰死给他看! 赵高当然不怕晨曦死,但目前还不能让晨曦公主死。章邯在外,手中还掌握着大秦的二十万精锐呢。索性让她闹,让她看看,没有郎中令的命令,她今天能不能见到皇帝! 司马欣抬头看看太阳,又望望旁边雕龙柱上的日晷,已接近辰时。 突然一阵骚动,在众多兵丁的护卫下,一辆华美的车驾朝宫门缓缓驶来。隔着垂下的车帘,隐约可见里面端坐的晨曦公主。“闪开!公主殿下到了!”兵士驱赶众人。车驾在金马门停了下来。晨曦在帘内吩咐:“我要马上见皇帝!去通报吧!”官员向看门人打着招呼,司马欣凑上去:“请问,来者是哪位公主?”官员看他一眼:“还有哪位公主?当然是晨曦公主啊。”“噢?晨曦公主吗?太好了!我正要觐见!”司马欣装作惊喜地说着,直接跑到车前,躬身下拜,高声说道:“章大将军麾下长史司马欣拜见晨曦公主殿下!” 官员和看门人愕然,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果然,公主在帘内发问了:“司马欣?你从哪儿来?”“自棘原来。”晨曦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声音颤抖地问:“大将军可好?”“还好。大将军在外,日夜牵挂殿下。让臣一定要当面向公主殿下问安。公主殿下一向可安好?”“我吗?”晨曦一声惨笑,吩咐卷帘,“我现在已是笼中之鸟,寸步难行!能好到哪里去?” 监视的官员见他们竟然聊上了,紧张万分,又没有办法,只好示意宦者赶紧禀报郎中令。 赵高逗着鸟儿,听人一拨拨跑来禀报:晨曦公主到了;有人向公主问安;司马欣问了公主的健康,公主也问了大将军的身体;公主说,她现在就像只关在笼子里的鸟儿。 赵高并不把晨曦公主当回事,二人的见面也看似出于偶然,只是这样一来,岂不会让双方知道彼此的真实情况?这可不大妙!他命令监视晨曦的官员:立即阻断二人交流!叫宦者通知司马欣:不要再等了,即刻离开咸阳! 此刻。金马门外。公主与章邯的使者越聊越深入。 “皇帝派敕使去军营督责我们。大将军为此派我来到咸阳,想面见皇帝和郎中令,当面陈述实情。我在此已恭候了三日,却无人肯接见我。”司马欣一口气将该说的全说了。晨曦长叹一声:“知道了吧?这就是今天的朝廷!”“大将军请公主不必为他担心。二十万大军还在,我们仍有把握打败楚人,只是……” 正说着,看门人匆匆走来,拉开司马欣,传郎中令命令,要他即刻离开咸阳!同时,负责监视晨曦的官员也跑过来,指挥人驾车回府。 晨曦愤怒地对司马欣:“你看见了?始皇帝开创的、想传之万世的秦帝国,眼看就要毁在这帮昏君佞臣之手!大将军还为他们卖什么命?” 一群兵士冲过来强行拉走司马欣,另一拨人把公主车帘放下,将公主的车驾赶开! 晨曦公主忽然拽开车帘,冲司马欣大喊:“叫他领兵回来解救我!扫荡这帮昏君佞臣!”她此时已无所畏惧,皇子皇孙们几乎被屠杀殆尽,自己也无法为父报仇,被人软禁,成为掣肘章邯的人质,她对此深恶痛绝,宁可一死,也要讲出自己的心里话,带给远方的丈夫! 喊声中,晨曦公主的马车被人强行拽走。司马欣呆呆地立在那儿,望着马车驶远。突然,他像意识到什么,匆匆离开金马门,跑回馆驿。 小曹听说了见面的情况:“大人!我们咋办?”“事不宜迟。走!马上走!回棘原!”司马欣当机立断。 赵高沉着脸听完赵成的禀报,幽幽的说了句:“盖着的那块布掀掉了,底儿也露了,这戏法儿还变得下去吗?” 赵成打了个寒噤,闻知司马欣已经出城,忙命人沿着司马欣来时走的渭南直道,一路追杀下去。 司马欣和小曹走的真还是渭南正道。正走着,小曹提醒道:“大人!我们是不是该换条路走啊?”司马欣猛地勒住马,想了想:“有理!小心为上。走!”他驱马拐到旁边的一条小路。不多时,两人行至一处高坡,司马欣回头望去。只见昏暗的光线中,坡下的直道上快速奔来几匹快马,风驰电掣一般沿直道追了下去!司马欣惊出一身冷汗,小声催道:“快走!”两人打马进入了一片密林。杀手整整追了一夜,查遍沿途所有旅舍、客栈,没见到两人踪迹,只得向赵成复命。 司马欣仓皇逃回章邯大营,惊魂未定将咸阳所见报知章邯。 章邯既为自己的处境担忧,也为晨曦公主捏着把汗。蒙始皇帝圣恩,将晨曦公主下嫁自己,自己也是因此才得以掌握重兵,皇恩不可谓不深厚。虽说如今赵高弄权,朝政腐败,难道真像公主交代的,自己就率军反回咸阳?如若起兵,公主肯定会头一个被杀!他了解晨曦公主的性情,这个刚烈女子宁愿一死,也是要报仇雪恨,还扶苏一个公道,还皇子皇孙们一个公道!可是,自己毕竟是食大秦之俸禄,身为秦朝大将,岂能说反就反,将自己与三军将士浴血捍卫的大秦江山毁于一旦?不反?赵高已经对自己的使者下手了,自己又能够支持多久?想来想去,章邯头痛欲裂,不禁长吁短叹。 小曹端来了汤药,小心服侍章邯服下。章邯喃喃地:“小曹!你去了咸阳。你觉得,我当如何?”小曹激动地跪下:“将军!您功劳这么大,在外替他们打仗,他们却不信任您,把公主关起来当人质!哪有这样不讲理的朝廷?您才打了一次败仗,所有人就都像躲避瘟疫一样地躲避我们!长史大人在太阳下一连站了三天,赵高都不出来见一面!我看,不如就听公主的话,咱们领兵打回去!”章邯瞪他一眼:“噤声!”小曹爬起来,一边收拾药碗,一边放低了声音:“将军别生气。小人实在气不过,才敢斗胆胡言。”章邯叹口气:“你这倒也不是胡言,只是……我领兵打回咸阳,楚人从后面袭击,怎么办?”小曹不假思索:“要是您跟楚人联手呢?”“联手?”章邯心中一动,喃喃地:“就算我想跟楚人联手,楚人会答应吗?楚人的主将是项羽,项羽的叔叔叫项梁。定陶一役,项梁就死在我的手里。听说,项梁与项羽名为叔侄,情同父子。项羽性情高傲,脾气暴烈,唯独对他这位叔叔言听计从。想想,他能接纳我?既然这样,我又何必自讨没趣,自找苦吃?唉!我要睡了。灭烛吧!”小曹一个个灭了大帐中的灯烛,看看已经睡下的章邯,才借着外面透进的光线,轻轻走了出去。 陈余得到小曹送出的情报,纵声狂笑:他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章邯已是走投无路,他现在要做的,只是从后面推一把! 他命李左车准备好笔墨,略一沉吟,边走边口授:“赵国前将军陈余致书于章大将军足下!” 李左车忽然放下笔:“等一等,老师!您这个计划,得到项羽将军批准了吗?他现在是诸侯共推的上将军,不经过他,怎么可以?何况,退一万步说,就算老师的计划成功,章邯也只会向项羽投降,而不是向老师您!您一定听说过他叔叔项梁的事?” 陈余沉下脸,点了点头,是啊,恐怕,实现这个计划的难度,不在章邯,而在项羽!他当即决定带李左车去面见项羽,当面陈述一切。 项羽与范增正在研究如何对付章邯,陈余求见。项羽对陈余没什么好印象,尤其对他在关键时刻不救自己的好朋友张耳很瞧不起。范增却劝他见一见此人。说不定,这个以精明著称的家伙有什么好计谋呢? 见了项羽和范增,陈余没说几句话,就提到了张耳:“他这个人哪!没人比我更了解!薄情寡义,目光短浅!他以为,他不用我,我陈余就成了一堆狗屎,无人理睬了?他错了!黄铜就是黄铜,黄金就是黄金!我陈余的价值,还没有真正体现出来呢!” 项羽已有不耐之色。但仍客气地:“阁下想说什么?请快说吧!” 陈余看一眼几上的地图,笑着:“二位是在筹划如何对付章邯的二十万大军吧?我看不必了!这二十万大军,在陈余眼中,可以说已经不复存在!”他看了看左右,不再往下说。范增忙屏退身边近卫:“现在,您可以说了吧?”陈余移席靠近项羽,压低声音:“听说,上将军自彭城出发之时,曾与怀王有约,先入关中者,王之?”“这跟阁下有什么关系?”“大有关系。现在,章邯虽败,仍然坐拥二十万大军,固守棘原。我军虽胜,兵力加起来还不足二十万,双方势均力敌,因此形成一个胶着的局面。起码,它拖延了上将军西进咸阳的步伐。您在这漳水边牢牢牵制了秦军的主力,却眼睁睁地看着沛公一路西进,去夺关中王?这未免太可笑了吧?”项羽实在不耐烦了,大声道:“这是我们楚国的内务!与阁下何干?”范增却觉得陈余所言有理,让陈余继续讲下去。 陈余站起来,指手画脚:“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章邯这二十万军!二十万可不是小数,就是排起队来,伸出脑袋让你砍,想杀光这些人,也得消耗时日!如今,在下看准了一个机会,打算一夜之间,就把他们全解决了!上将军说,好不好?”“你说的,可是招降章邯?”范增开了口。陈余笑着拱拱手:“范先生真不愧智者,一点就透!”范增沉吟:“有这个可能吗?”“有啊!我有办法能说动章邯,让他向上将军主动投降!”陈余自信满满,压低声音,“章邯与赵高的矛盾,已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巨鹿一战,损伤了十万兵马,他难以向朝廷交代,正在焦头烂额呢!而据我得到的情报,赵高这一回也不想放过他!只要在下写一封信去,送到他的案头,保证章邯看了,立时如梦初醒,率军前来投奔!” 项羽和范增全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范增微笑着捋了捋胡须:“我想听听,您是打算怎样说服他?” 陈余滔滔不绝分析着,一定要先从秦国几位名将的命运说起。比如白起。当年,白起将军统大军南定鄢、郢,北破四十万赵军并悉数坑之,威震天下,可谓秦国的堂堂名将。只因朝中重臣妒其功,忌其威,在秦昭王面前散布谣言,终被昭王夺其封爵,逐出咸阳,愤而自尽;再如蒙恬,蒙恬受始皇帝之命攻齐,有大功,又率三十万兵讨伐匈奴于塞外,修长城以镇国境,称得上是一身系天下之安危,可是,始皇帝一死,阉人弄权,竟被赵高诱入大狱,折磨至死!何以如此?威权太大,招王所忌也!再说,功劳太大,朝廷已无官可赏,无土可封,便会托法诛之,以化解难题。他要问那章邯,自比白起、蒙恬如何?巨鹿之败,主将难辞其咎。不得不忧矣! 见范增面有喜色,陈余继续说:“此事,在下已策划久矣!实不相瞒,我派的人,已经潜伏于章邯身边!章邯之妻晨曦公主被赵高软禁,此番司马欣想方设法在金马门外跟公主见了一面,晨曦公主让他转告大将军,不如率军打回咸阳!这都是章邯可能叛秦的理由。” 项羽冷笑一声:“章邯会听你的,率大军来投降?条件呢?” “上将军可赦其杀叔之罪,封其为王,答应事成之后,平分天下……”陈余还在摇头晃脑说着,只听“咚”地一声,项羽将面前的几案一脚踹倒,桌上的简册地图散了一地。 陈余吓一跳,倒在席上,愣愣地望着突然站起来的项羽那高大的身躯。 项羽指着陈余,怒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让我跟我的仇人做交易,放弃报仇?休想!告诉你,陈余!我不稀罕他章邯投不投降!只要我项羽在,我一定能灭了他的二十万大军,把他抓回来千刀万剐,祭我叔叔的在天之灵!这件事,不用你操心!这儿不需要你!马上走!” 陈余沮丧地瘫坐于席上。范增缓和一下气氛:“陈将军!请先回去吧!兹事体大,容我们再商量商量。” 陈余勉强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帐去。 范增劝说怒气不息的项羽:其实陈余所言,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项羽仍愤愤不已,他表示,并未把章邯的二十万大军放在眼里。 “可是,等你解决完这二十万大军,刘邦说不定已经当上关中王了!羽儿!为大将者,不可不审时度势,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成功。”这才是范增所担心的。 项羽打了个哈欠:“亚父!我累了!咱们就到这儿吧?您也该回去歇着了。”他扔下范增,直接朝后帐走去。 对项羽来说,转这个弯子不容易。对范增而言,如果陈余的办法能奏效,倒不失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在他的心里,始终有一个人的阴影,那便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刘邦! 刘邦在洛阳停滞了两个月。外面大雨滂沱,红旗被雨淋湿,耷拉下来,从上面往下滴着水。将领们也愁眉不展。无奈之下,刘邦向郦食其问计。 郦食其打个哈欠:“我昨夜与萧兄抵足而眠,听他聊你们在沛县的往事,四更天才睡,脑子里糊糊涂涂像一盆浆子。不清醒。” “我知道怎么让你清醒。小薄,你上后头,告诉戚姬,把我屋里存的那坛子好酒取来。”他见小薄起身走了,对众人笑着说,“三杯下肚,他脑子立马就清醒了。我说得是不是啊,郦先生?”郦食其也笑:“这场合,好像不宜饮酒?”“能让咱们郦先生清醒,帮咱们想出好主意,那就宜!”刘邦一拍几案。 樊哙不高兴了,单让老酒徒一个人喝酒,不是馋着大家吗?刘邦对后面叫道:“叫她们多拿几个盛酒的玩意儿来!有人酒瘾犯了!”众人哈哈大笑,气氛顿时活跃了许多。 郦食其拍开封泥,打开酒坛,表情夸张地闻了一闻:“其香无比!妙哉!”“这可不像酒徒。像个酸儒。”刘邦笑道。郦食其还较了真儿:“那您说,怎么才算酒徒?”刘邦道:“应该这么说,”他闻了闻酒气,也表情夸张,“真他娘的香啊!” 大家哈哈大笑。刘邦先递给郦食其,又递给萧何,然后自己拿起一觚酒:“谁想喝?伸手啊。”他的将领们笑着纷纷去取酒,严肃的军事会议,立刻变得像一场热闹的聚会。 刘邦喝光酒,将酒器伸过去让小薄倒,说:“这坛子酒啊,我是让老萧从家乡带来,准备留着等打下洛阳再与诸君痛饮的。所以我说,现在喝它,糟蹋了。”这句话立即让气氛又为之一变。周勃放下酒,不喝了。别人也都默默无语。刘邦喝完觚中酒,放下:“怎么着,郦先生?清醒没有?”郦食其放下爵,笑笑:“试为沛公筹之。” 他开始分析目前有三种选择。其一,绕过洛阳,直扑函谷关。此言一出,众将纷纷反对,函谷关雄踞天险,并不比洛阳好打,如若函谷关久攻不下,洛阳又出兵突袭,腹背受敌,麻烦大了。这条建议否决!其二呢,继续攻打洛阳。分兵把好通往洛阳的要道,不让秦兵增援,把洛阳团团围困住。对这建议,刘邦首先反对:在洛阳已经拖了两个月,洛阳兵精粮足,不宜久留,同样,否决了! 那只剩下第三种选择:放弃洛阳,也放弃进攻函谷关,转而挺进武关! 郦食其分析道:“武关虽然也算险关,比起函谷关,驻防的兵力明显要少,防备也不会这么严。当然,打武关之前,最好把南阳拿下。南阳郡虽然算重镇,比起洛阳,或许好办些?” 刘邦思忖着,慢慢喝光觚中酒,将觚伸过去,让小薄倒酒。小薄晃晃酒坛:“沛公!没了!”“啊?一坛酒都喝光了?”刘邦惊讶,对众人道:“嗨!这帮子饿狼啊!趁我不注意,就把我的酒全抢光了?”诸将相视而笑。刘邦挥挥手:“行了!喝光就光了吧。别在这儿耗时间了,南下武关吧!” 刘邦的队伍打着红旗,踩着泥泞,踏上了南下的征途。 宛城是南阳郡的首府,连着几十个城池,人多粮足,兵强马壮。听说刘邦军队打过来,郡守早早就作了准备。南阳出油,他就把老百姓油坊里的油全都征来,浇在城墙上,因此,城墙非常之滑,人根本就爬不上去! 刘邦切齿:“这个混帐东西!把油都用在这上面,让不让老百姓吃饭了?”樊哙请战,刘邦瞪他一眼:“周勃都上不去,你比他本事还大?去!传我的令,停止攻城。把宛城给我围给来!找当地老百姓,让他们都来控诉郡守,把他的劣迹给我张榜公布!用箭将公告射进城,告诉南阳郡的百姓,谁都别跟着这个贪官送死,早点儿打开城门,迎接义军!我们会为他们出气、报仇!” 战斗停止了,宛城安静下来。 小薄用石臼捣着草药,同时安排人用艾草熏周围的蚊子,刘邦走来,不觉好奇:“你师父可真是了不起,教你草药,还调教出如子房先生这样的神仙般人物。”提起张良,小薄高兴了:“我师父说过,师兄日后一定能成为帝王师,建不世之功业,留千秋之美名!”刘邦问:“那帝王该不会是韩王成吧?我见过,不像个能成大器的样子。人倒是不错。”“师兄帮助韩王成,只是因为张家五世相韩,想帮助恢复韩国,并不是因为韩王成能成多大气候。”小薄一边捣药,一边说。 刘邦来了兴致,坐到旁边,问小薄:“那,子房看好谁?”小薄笑笑:“师兄心里怎么想,我哪儿猜得到。他倒跟我说过,叫我就好好跟着你。”“他该不会觉得我能成气候吧?开玩笑!开玩笑!”刘邦自己都觉得这玩笑开大了。小薄笑笑:“不一定哦。” 刘邦觉得小薄在自己身边,心里很踏实,好像还能抓住张良的一点儿影子,不禁感慨:“我现在就盼着子房先生能来!他来了,我才觉得自己不再像个瞎子,要摸着路走。他就像我的一双眼!像夜里照路的一盏灯!唉!可能因为我不够帝王之才,他才不肯下决心帮我吧?” 此时,千里之外,身在韩地的张良展开了小薄用飞鸽传递的帛书,知道了刘邦的西路军在宛城受阻。沛公打算扔下宛城,直下武关的消息。他心头不由得一惊!放下帛书,急忙展开地图,认真研究着宛城一带的形势,忽然,重重一拍几案,起身匆匆去见韩王成。 身在棘原的章邯和刘邦一样心情糟糕,却没有刘邦那份苦中作乐的洒脱,他已经整整两日茶饭不思。小曹将几上的食器撤掉,趁章邯不注意,将怀中的一包东西掏出,无声地放在酒具旁边,匆匆退出。 章邯正欲自斟自饮,发现那包东西,就着灯火观看。包上一行墨书:“即送秦章大将军亲拆。” 章邯愣了一愣,用随身所带的小刀将皮制的封套破开,取出一叠写满墨字的木片:大秦二世三年辛巳。赵故右将军陈余伏地拜请秦章大将军足下。 这封信拿在了司马欣手里,他正用颤抖的声音低声读着。董翳瞪着他的嘴,听得非常认真。章邯背着手,在帐中走来走去。“今将军为秦大将三年,所亡失者已十万众。赵高素来欺上瞒下,见事急,恐二世问其罪,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其责而免其祸!将军居外日久,朝中多有内隙,余深恐大将军有功亦诛!无功亦诛!天之亡秦,尽人皆知也。将军对内已无端受到指责和与猜忌,对外又处于孤立无援之境地,长此以往,出路安在?为将军计,何不联手诸侯,反戈一击?既可消弭祸患,又可与诸侯共分天下,岂不比自己蒙冤,妻子受辱强过百倍?将军思之。” 陈余是如何将自己的处境,分析得如此头头是道,对章邯来讲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连司马欣和董翳也对陈余提出的想法十分认同。司马欣问:“莫非大将军仍有疑虑?”章邯叹口气:“我还是担心公主!如果这么做,赵高岂能放过她?” “您不这样,公主就安全吗?赵高就是掉水里快淹死了,他手里也会紧紧抓住一根稻草。您要反了,公主就是他唯一可以跟您讨价还价的筹码,这样,公主的安全反而有保障。您要乖乖听他摆布,那就像信上说的,不光自己伏诛,也一定会累及家人!”司马欣分析着。章邯又叹口气,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不妨跟诸侯军联络试试。他叫来小曹,问他,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小曹承认东西是自己带进来的,却分辩并不知其为何物。只说军营对面,有人开了家面相馆,好多弟兄都跑去算命,自己经过时,算命先生叫住他,问大将军是否已经多日食不能咽,寝不能安?小曹如实回答,那相士便说,大将军有血光之灾,要他把这样东西偷偷置于大将军的案头或床头,自会破解。还说五日内,他每天彼时在此恭候大将军传唤。一过五日,即便去矣! 小曹一派天真的说着,章邯冷笑:“哼!什么相士?编出这通瞎话来,想唬我?说!你是不是陈余派来的?”小曹立刻辩解不认识什么陈余鲜鱼,自己也不识字,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如果内容不好,就还给那算命先生。章邯自然不信他这套说辞,正要发作,董翳上前问小曹他上回见到那算命先生,是什么时辰?小曹看看外面的太阳,回答此时便差不多。董翳说:“还好。事不宜迟。大将军,我去把此人抓来问问?” 章邯点头。 董翳果然将化装成相士的陈余带进大营。 章邯坐于帐内,宝剑横于几上,不怒自威:“说吧!你是何人?” 陈余一笑:“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将军读过了在下的信,作何感想?” 章邯的脸猛一沉,一拍几案:“陈余!你好大胆!我虽兵败巨鹿,手中尚有大军二十余万!依然为朝廷所倚重!你来策反,就不怕死吗?” 陈余纵声大笑:“我笑你死到临头,还不觉悟!什么朝廷倚重?只不过你手里还有兵,赵高还没想出对付你的办法而已!等他想出了办法……” 正说着外面一阵喧哗,卫兵跑进来:“大将军!咸阳驰传急件!” 章邯示意司马欣代为收传,司马欣片刻返回禀道:“是郎中令的亲笔函。信上说,上次您派我去京城,他因事务繁忙,未能晤谈,觉得十分遗憾。让您千万不要误会,以为他是对您不满。胜败乃兵家常事,叫您勿须顾虑。他说,皇帝一直非常关心您,经常召公主进宫询问。如果您有时间,可将指挥权暂交与董翳将军,亲自来咸阳一趟。他一定代为安排,让您面见皇帝,共谋大事。” 这封信适时将游移的章邯推向了楚军一边,章邯明白,赵高对自己动了杀心,只要他章邯离开大军一回到咸阳,就会立即被取了性命。 章邯对司马欣道:“给郎中令回函,说我军务繁忙,近期抽不出时间。让他等着吧。”接着,面向陈余,“陈将军!我现在关心的是,诸侯军会以什么样的条件,答应与我合作?”“您开的条件呢?”陈余试探。 章邯伸出三个指头:“我有三个条件。一,我不是投降,而是双方合作;二,我的军队不许编散,不许裁撤,还由我来指挥;三,要绝对保障我及我这几位将军以及家人的生命安全。这是我最起码的要求,如果达不到,还是战场见!”章邯说得干脆利落。 项羽与钟离昧等人正兴致很高地看着新装备的战车。范增匆匆走来。说陈余在大帐相候,项羽此时没有兴趣跟陈余纠缠,只说自己太忙,让陈余直接到校场来。 陈余向来骄傲,自以为创立如此大功竟遭怠慢,真是不高兴了,他掏出简册交给范增:“既然上将军军务繁忙,在下就不打扰了,我把与章邯首次谈判的经过与内容都记在上面,请大将军酌处吧。”说罢,长揖出帐。 项羽与钟离昧各乘一辆战车,还在演习进退交战。项羽乘的是新改的战车。几个回合,立即看出钟离昧乘的旧式战车确实不够灵活,进退迟慢,很快被项羽占了上风。项羽越战越勇,钟离昧难以招架。 “上将军的勇猛再加上战车的灵便,确实天下无敌!成了,收手吧。范先生都等半天了。”钟离昧道。 项羽笑着跳下战车,将武器扔给吕马童,大步走向范增,匆匆浏览一遍陈余留下的简册,冷笑道:“不算投降,算合作?他的军权不能动,脑袋还想保住,真是好大口气!”他将简册扔回给范增,“行啊!那就照他说的――战场见吧!” 陈余没想到,他忙乎了半天,人家双方都不领情。看起来,项羽与章邯之间,还得打!一场恶战眼看在所难免了。 第二十三章 <er">张良点拨 刘邦不战下宛城 <er">陈余请旨 项羽盛气见秦 使项羽与章邯互不让步,战争只能继续下去,很快,两军在漳南和汙水交手。项羽每战必一马当先,楚军士卒高昂;章邯虽处于劣势,但逢败便早早躲入棘原城,因此伤亡也很少。两军以漳水为界继续相持不下,章邯向朝廷请求支援,而赵高却做了一个釜底抽薪的决定:停发章邯所有的粮草和军饷,逼其亲自回咸阳“述职”! 赵高自有他的算计:从巨鹿之战大败那一刻,他便看清楚大秦已经岌岌可危,楚军一定会日后接管咸阳,为了继续掌有平分天下的权力,保存今日之富贵,用什么作为和诸侯军交涉的筹码?他手中有了一个秦二世,还需要一个,那就是与诸侯军连续作战的章邯。他必须完全控制住章邯,才好拿他的生命日后去跟项羽讨价还价。在赵高看来,二世也罢,章邯也罢,都只不过是他手中的筹码而已。他才不考虑章邯本人的感受呢! 赵高的做法逼急了章邯,他恨恨道:“抢!我几十万大军,总不能饿肚子打仗吧!我手下的这些兵,原本就是骊山的刑徒,大不了,老子既不姓秦,也不降楚,偌大天下,还怕没我章邯的一片天一寸土?” 董翳首先表示愿意追随章邯。司马欣头脑十分清醒:目前局势,或战或降,想走第三条路,难度很大,于是建议说:“大将军,要不,我再跟陈余联系?问问他,到底有没有跟诸侯合作的可能?要是真没有,咱们再做其他打算,如何?” 章邯略一沉吟,点点头:“也好。记着!姿态放高一点,别让他以为我们已经穷途末路,非靠他不可。” 司马欣约来陈余,两人对坐而饮。司马欣身为长史,身份够重,又擅长交往,很快就与陈余搞得像老朋友一般。 “老兄!我真是为你们好!我这才叫上策!怎奈这些武夫缺乏头脑,不懂政治,只是意气用事,把好好的局面,非搅个乱七八糟!”陈余开始发牢骚。司马欣试问:“阁下是说项羽吧?”“不是他是谁?其实,我真是在帮他。他在这儿跟章大将军僵持,岂不是把关中王送给刘邦来做?真正愚蠢之极!”陈余道。 司马欣很感兴趣,移席近前,陈余便将怀王之约与刘邦之事讲述一遍,接下来说:“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却执着于一己私愤。再拖下去,只怕局面又变了!我这边急得不得了,可人家不听我的,我也束手无策!”“阁下何不去求一个人?”司马欣提示。“谁?”“怀王。” 陈余愣了一下,脑子里灵光一闪,对呀!这真叫一语点醒梦中人,如果将此事禀报怀王,怀王肯定乐见其成。有了怀王的旨意,项羽再不从,那就不光是个人意气,而是不尊王命,不顾大局了! 陈余立即起身去往彭城,求见怀王。 西进路上。刘邦临时营地旁边。小薄提着一瓦罐烧开的水,朝刘邦住的农舍走去。禾场上,几位将领坐在石碾上,边乘凉边聊天。只听雍齿道:“沛公这么搞,就是做了关中王,我也不佩服!”小薄站住了,提着水罐悄悄靠近些,听下去。 樊哙最听不得有人说刘邦的不是:“雍齿!你就是看不上我大哥!他这么做,咋就不对了?难道,陷在宛城,消耗时间和兵力,就对?”雍齿站起来:“昌邑打不下,打陈留,这还说得过去。洛阳打不下,打宛城,好,也算是一种策略。可是,发现宛城难打了,又放弃!这怎么解释?还贴那么大的布告,宣布郡守的罪状,说他如何贪腐,如何鱼肉百姓,我还以为他要怎么主持正义,吊民伐罪呢,闹了半天又是虚晃一枪!这怎么让人心服?我看哪,他就是做王心切,急着早点儿攻入咸阳!哼!他也不想想,函谷关不好打,武关就好打?要是武关还攻不下,看他还绕哪儿去?” 樊哙气得站起来:“呸呸呸!乌鸦嘴!你是不是盼着我们打不下武关才好哪?就想看我大哥的笑话,是不是?”“樊哙!只有你这种屠狗之徒,才会不用脑子,对他的话惟命是从!当然了,你们是连襟,他真做了关中王,说不定能封你个侯呀啥的。”雍齿还没说完,曹无伤一旁笑道:“啥猴儿?耍把戏的活猴儿罢了!”樊哙怒了,一把揪住曹无伤,就要饱以老拳。小薄吓得倒退一步,只听身后有人大喝一声:“樊哙!”小薄回头一看,刘邦正沉着脸站在自己身后。“放手!干什么?打秦军不过瘾,打起自己人来了?”刘邦训斥道。 聊天的将领们纷纷站起,樊哙松开手,打个哈哈:“没事儿!我哪能打他呢?闹着玩儿呗!” 刘邦也缓和了一下气氛:“闹着玩儿?行啊,不伤和气就好。”他对小薄,“叫你烧个水,怎么去这么久?我一双脚越泡越凉。走吧。” 小薄一伸舌头,跟在他后面朝屋子走去。 小薄把热水倒入铜盆,刘邦坐在那儿发呆,下意识将脚伸入盆中,烫得又一下子拔了出来:“干什么呢,你?烫猪啊?”小薄又好气又好笑:“您想什么呢?心不在焉!” 刘邦咬着牙,慢慢把脚放入盆中,这下过瘾,舒服了。 小薄蹲下给他洗着脚,问刘邦是不是都听到了将领们说的话。刘邦反问她,觉得雍齿他们说得有没有道理? “其实,我也不赞成您轻易就放弃宛城。像他们说的,可一可二不可再三。总是打不下就放弃,的确会让士气受到影响。觉得咱们好像欺软怕硬,不敢攻坚。”小薄如实说。刘邦点头。“但是他们有想法,可以当面来跟您说。当面不说,在下面这么议论,这不好。当将军的都这样,岂不要动摇军心?”刘邦惊叹:“真没发现,你一个女孩子,有这般见识!我真该封你当军师了!” 小薄脸红了。刘邦叹口气:“放弃宛城,我也不甘心。宛城的乡亲们对我抱那么大的期望,纷纷来军营控诉郡守,就想要我们打下宛城,替他们报仇。现在,我这么突然一撤,大伙儿该怎么想?要是那个混帐郡守回头报复他们,岂不是我反而害了他们?唉!其实我才不在乎那个关中王!你忘了,我跟鲁公有约,是不会比他先入关的!”“您答应鲁公,是不是答应得太早了?”刘邦苦笑:“你看看咱们西征这一路的艰难,我就是不答应,有可能先入关中吗?所以,这才是我的聪明之处!”小薄没听明白:“什么?”刘邦笑着拧了她鼻子一下:“人得知道自己能吃几两干饭呀!哈哈!” 小薄忙闪开,戚姬正好走来看到,吃醋地:“哟!干嘛呢?一个脚泡这么久,泡臭了吧?”小薄见戚姬来,连忙站起,找个借口走开了。小薄怔怔地站在坡上,望着隐没于山后的斜阳。她也在想念张良。张良是她出山前,除师父外接触到的唯一男性,两人一同采药,一同修炼,一同读书。张良丰姿俊雅,才思敏锐,似乎不染这世间的尘垢。在她眼里,沛公当然也算个英雄,但就是一个有些粗俗的大活人,而张良,在她心目中,却像立于云雾中的神仙,需要仰视他,看不清也摸不着。 正想得出神,忽听身后一声亲切熟悉的呼唤:“师妹?” 小薄吃惊地回过头,端坐在马上的,不是他是谁? 张良拉着马,边走边聊。张良问小薄,跟沛公走了这一路,对此人看法如何?小薄直言以告,她觉得刘邦就像山潭的水,看来浅,实际却深。看上去,他好似没什么主见,凡事都问别人,可有的时候,主意又极大,谁也改不了。他好像没多大的本事,可不知为什么,有本事的人都信服他,愿意听他的。 张良笑笑:“你看得很透呀,小师妹!还记得老子的话吧?‘江海所以为百谷王者’”小薄接下去:“‘以其善下之’?”“对!这不就是沛公吗?”刘邦听说张良来了,来不及着履,光着脚就大笑着跑出去,一把攥住他的手:“哎呀呀!子房!正想你,你就来了!太好了!太好了!哈哈!” 张良微笑着,把手从刘邦手中抽出来,作了个揖:“沛公别来无恙?”刘邦又抓住他手,笑得合不上嘴:“无恙无恙!就是有恙,你这一来呀,我啥病都好了!” 戚姬拎着履走来,让他赶紧穿上。刘邦这才发现自己光着脚,边穿鞋边说:“行了!你们都走吧!让我们男人说说话!”两人进屋坐定,很快聊起了战事。刘邦问:“不知我放弃宛城这决策对不对?”“不对!可以说大错特错!”张良答得斩钉截铁,“正是因沛公此举,我才特意赶来!”“噢?”刘邦一怔,不但不生气,反而靠近他,“快说!我到底错在哪儿?” 张良展开地图,在案上指画着:“这是宛城,这是武关。武关与函谷关、萧关、大散关,并称‘秦四塞’,驻兵虽不如函谷,却因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您原来的决策,先拿下南阳郡,再打武关,是正确的。现在放弃宛城,直接打武关,若是宛城守敌倾巢而出,与武关秦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岂不要腹背受敌?到时候,我军困于两山之间,进退维谷,太险了!” 刘邦猛地打个寒噤,抓住了张良的手:“是!我错了!现在我该怎么办?” 张良镇定地说:“既然大军西行假象已成,沛公不妨将计就计,掉头偃旗息鼓,从小路星夜扑回宛城!”“还打宛城?”刘邦疑惑。“对!打宛城!我估计,南阳郡守怎么也不会料到您大军重返,定然慌乱失据。我有一友人名叫陈恢,在南阳郡守衙中充当下僚,可派小薄持我书信混进城去,与其联络以为内应,趁其不备,夺下城池。”刘邦眼一亮:“好!就请张先生马上修书。我去安排回军的事。” 事不宜迟,刘邦说干就干!这边喊来小薄候命,那边叫夏侯婴通传周勃、樊哙、雍齿他们马上行动! 当初,刘邦下那么大决心才放弃宛城,张良只三言两语便说服了他,足见刘邦对张良之倚重,也足见刘邦从善如流,知错必改的大气! 刘邦率军连夜赶回宛城,肥胖的南阳郡守领着陈恢跑上城楼,向四外张望,顿时目瞪口呆!四周全是一片汉军的红旗!里三层,外三层,将宛城围了个风雨不透。郡守浑身直哆嗦,那刘邦不是打武关去了吗,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史书记载:“沛公乃夜引兵从他道还,更旗帜,黎明,围宛城三匝。”这一决策,事后证明,对于他西征的胜利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郡守手哆嗦着,拿着刘邦军用箭射进城的布告在看。陈恢站在一旁,观察着他的反应。郡守看完,手抖得更狠,哭丧着脸对陈恢:“看来,刘邦是绝不会放过我了!既然这样,我就把全宛城的人都赶上城去,跟他们硬顶,拼个鱼死网破!”陈恢道:“说实话,老爷平日呢,敛财也敛得狠了些,执法也执得凶了些。树敌太多,城里富户都敢怒而不敢言。老爷要是把武器交给他们,只恐矛头所向,不是刘邦,而是老爷您呢!”“上面要我这么做,我有什么办法?要不,我弃城逃走,保条命吧!”郡守仿佛看到一线希望。“楚军将宛城围了个里外三层,老爷能逃到哪里去?”“照这么说,我是死路一条了?好吧!陈舍人,看在你我同事一场,我这颗头,可能还值几个钱,就交给你,拿给刘邦领赏去吧!我的妻儿老小,全拜托您了!”郡守说罢,拔出剑来,就要自刎。陈恢上前抱住,将剑夺下:“老爷何必寻此短见!还有一条路走——降!” 郡守流下泪来,拍拍布告:“他要置我于死地,岂能准我投降?” 陈恢分析道:“宛城是重镇,老爷一向受郎中令器重,在这一带也是有头有脸的,您若肯降,对刘邦未必不是好事,再说,也免得生灵涂炭,加深罪孽。老爷何不一试?”郡守直摇头:“不可能的!他不会答应的!”陈恢拱手:“陈恢不才,愿意出城与楚军谈判此事。成与不成,定不辱命!”郡守感动得拜伏在地:“陈恢!你不是本官的舍人,简直是本官的恩人哪!” 陈恢被捆绑着带到周勃面前,陈恢拿出张良所写之书信,说明自己是张良友人,周勃一见怠慢不得,张良不在营中,便把他直接请到刘邦大帐。 刘邦沉吟:“保一城百姓安全,这没问题。他家人的安全嘛,也可以保证。可是,他想用这个办法保住他的狗命,不可能!这个贪官,民愤不小,而且是赵高的亲信,这样的家伙,岂能轻易饶他?不成!这条件不能接受!”“沛公!您错了!”陈恢道。“我怎么错了?难道郡守不是贪官?难道贪官不该惩治?难道我堂堂之师不该为百姓主持正义?”刘邦有些激动。“您说得都对。郡守的确贪腐,也的确不得人心。他正因为深知这一点,所以,您上次打来的时候,他才组织人拼命抵抗。宛城乃南阳首府,人多粮足,墙高池深。说实在的,并不好打。您堵死了和平的门,不给这种人出路,他一看投降是死,不投降也是死,只有拼命抵抗,受损的,不还是百姓与您自己的人吗?您算算,哪种方法最划得来?” 刘邦听呆了。张良正好回来,一看陈恢在里面,站在门口,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 “听说,怀王有约,您与项羽先入关中者王之。趁章邯被项羽牵制,早定关中,下咸阳,岂非天赐良机?您说要替百姓主持公道,这公道和正义,不只是惩治一个小小贪官,而是推翻这暴秦的政权!如果放弃惩治一个贪官而加快推翻这暴政,何乐而不为?这才是真正地为百姓计!为天下计!才是真正的体恤将士!子房兄在信上说,沛公有仁者之风,长者之量,可取代暴秦而入主天下,希望他没看错人!” 刘邦为之一振,又忧虑起来:“可是,我若饶了郡守,百姓们会不会说我言而无信?”“不会。因为一旦打仗,对他们损失会更大!这个道理,很容易说通。您可以说,是因为郡守献城投降,免了一城百姓生灵涂炭,才许他将功折罪,不也是很好的理由?如果连南阳郡守这样的人您都能饶恕,我相信,各地的官员、守军也必定会纷纷归降,您岂不可以长驱直入,一路畅行无阻吗?”刘邦一拍大腿:“好!等子房回来,我马上跟他商量!”后面响起几下掌声。张良拍着手走进来:“真好!真精彩!这样的好事,何须商量?” 刘邦一见张良也表示同意,立时有了主心骨:“陈先生,感谢您的忠告。请转告郡守大人,只要他主动献城归降,我可以保证他一家的财产和生命安全,而且封他为殷侯,让其继续担任南阳郡守。” 陈恢大喜谢过。刘邦继续道:“还有,宛城归顺,陈先生功不可没。我命您为南阳郡丞,封千户。监督郡守好好治理一方。他若再作恶,许您为民除之!子房,替我再拟一个布告,将此事昭告百姓。说明本军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念,故出此决策。严令各军上顺天意,下体此心,不许掳掠百姓,不许强征粮草,不许欺侮妇孺,不许扰害地方,违者严惩不贷!” 张良将陈恢一直送出辕门。陈恢一路感叹沛公的确是一位仁者、长者,值得张良辅佐。张良长叹一声,表示自己只能是暂时居之,还要回韩国去。 陈恢劝道:“子房!像沛公这样的明主,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你既然与他风云际会,而且,看来沛公对你也言听计从,那就应该放下一切,好好帮助他打天下!这既是你一世的功业,也为天下苍生做了件大好事!你说呢?” 张良微笑点了点头。送走陈恢,张良告诉刘邦,如此一来,西征的道路真正可以畅通无阻了。 刘邦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可是,没用啊!子房,你不知道,临离开彭城之前,我跟项老弟有个约定,即使我到了函谷关下,也决不抢先进关,跟他争这个关中王,而会在关前等着他,一起携手入关。”“还有这个约定?”张良愣了。刘邦苦着脸:“是啊!范亚父还在场呢。你说,这怎么好?人总不能言而无信吧!既然承诺,就要遵守。不然,项老弟不得恨死我?天下人也要把我骂死了!唉!所以说,我呀,没什么帝王之命,也就是个糊糊涂涂的糟老头子罢了!”“您再说说,当初是怎么承诺的?”“我承诺,决不先入函谷关。”“是函谷关吗?”张良问。“对呀。当时可不就一心想着要打进函谷关。”张良难得地放声一笑:“哈哈!沛公真聪明!”刘邦被他笑傻了:“我?我聪明?”张良收住笑,仍微笑着:“是啊!我问您,您现在兵发何处?”“武关啊。”“不是函谷关吧?”“不是!”张良微笑着:“既不是函谷关,您就算进了关,哪里又违约了呢?” 刘邦愣了,怔怔地看着张良,忽然也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是啊是啊!我没违约呀!对对!没违约没违约!哈!这么说来,我可以放心大胆地挺进关中了!哈哈哈哈!” 在百姓们的夹道欢呼中,刘邦骑着马,在张良及一群将领的簇拥下,率军进入宛城。 而此时的北方,项羽与章邯两军仍在对峙。 项羽查看着军中粮草,他面色凝重起来。彭城太远,天气多雨,路途难行,运粮的车队经常受到秦军袭击,供给不上。目前,军中粮草按照两顿稀粥,一顿干饭的标准只能坚持半月,如果让战士饱腹,则只能坚持十天。而且,周边地方的粮食又已被章邯军队抢光了。 正在烦恼,吕马童来报,范增请他立即回大帐,赵国的陈余又来了,说是带来了大王的旨意。项羽大步闯入帐中。果然,范增在,陈余也在。陈余的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他见过的李左车,还有一位他没见过,那是乔装打扮的司马欣。 陈余见到项羽,笑容满面:“上将军!久违了!”项羽板着脸,没理他。陈余并不生气,笑笑:“在下此次前来,还是为您与章邯谈判罢兵之事。”“我不是说了吗?此事没有谈的余地!你走吧!”“如果,这不是鄙人的建议,而是贵国怀王的意旨呢?上将军也不加考虑吗?”项羽横他一眼,坐下:“哼!一派胡言!”“真的!为此事,在下专程去彭城见了楚王。怀王听了我的分析,亲笔给您写了一封信,我已经交给了范老先生。”项羽看范增一眼。范增走到他身边,低低道:“是大王亲笔。”“他什么意思?” 范增小声道:“让我们可以考虑跟章邯谈判,并指定由你全权代表。说,如果章邯真的肯停战合作,可以考虑封其为王。”项羽没等听完,问:“信呢?”范增把怀王的信简交给他。项羽接过,看也不看,用力将连结两片简牍的皮绳扯断,扔在地上,厉声道:“这哪是王的意旨?分明是你伪造!来人!把他们给我轰出去!” 项羽居然这么不把王命放在眼里,陈余万万没料到。韩信与吕马童冲进来,要去抓他。他吓得躲在李左车身后,瑟瑟发抖。 李左车挺身而出:“慢!项将军!一向听说,您是位气概不凡的大英雄!没想到,您竟是个有勇无谋、心胸狭窄、不识大体的莽夫!”项羽哼了一声:“在我的大营里,你敢这样说话?是不是找死?”李左车慨然道:“您说我们伪造书信,何不先送往彭城,请大王查验?如果信不是伪造,请问,您刚才的举动又意味着什么?”“我奉大王之命,统领三军,才是个侯爵。章邯杀人如麻,罪大恶极,却将其封王?大王怎会作出这样的乱命?分明是假!”项羽怒道。李左车毫不让步:“依在下看来,这正是贵国大王的过人之智!章邯目前为赵高猜忌,进退维谷,但手中依然握有二十万重兵,不以高官厚禄诱之,何以使其决心归顺?”项羽冷笑:“难道除了招降他,就没有别的办法解决吗?我不信就灭不了他!”“将军固然神勇,假以时日,或许也能将其消灭,但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上上之策。’常言道,歼敌一千,自伤八百。上将军何不以士卒为念?”李左车竟然没有一点畏惧神色,继续侃侃而谈。 一旁站着的韩信不觉暗暗点头,目光里满是佩服。 司马欣此时插话:“其实,章大将军也并不是打不过您,他也是为士卒们着想,才决意放下武器。”项羽此时才注意到他:“你是什么人?”司马欣笑笑:“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上将军应当审时度势,替自己想想。目前两军僵持,粮草都成了大问题。再打下去,会是个什么结局?”项羽被触了痛处,沉默不语。范增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说:“羽儿!王命如此,情势如此,不可再固执了!”项羽执拗着:“难道,我叔叔就白死了吗?难道,这血海深仇就不报了吗?”李左车道:“上将军!以一人之死换来万人之生,这怎么能算白死?”“据我所知,令叔从来就是一位甘以一人之死换来众人之生的人。”司马欣又接上话来,“记得当年,咸阳市上有疯兵逞凶,持刀连砍数人,好像就是他挺身而出,赤手勇斗疯兵,夺刀将其杀死,自己也因此犯下了重罪。少将军还记得吗?”项羽十分惊讶:“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是的。记得当时你也在场。不过那时还小。”“对。那年我不到十三,是头一次跟叔叔进咸阳,谁知就出了这样的事。”项羽承认。“后来呢?是怎么解决的?”范增也感兴趣。“当时,咸阳令派了位复姓司马的官员来处理。按秦律,我叔父罪当入狱。可当那位官员知道叔父是为众人免除灾祸而见义勇为,毅然做主放了我们。”说着,他目光落在司马欣脸上,突然叫道,“那就是你吧?”司马欣捋须而笑:“对。在下司马欣。想不到,又见面了!”项羽激动地:“您是我们叔侄的恩人啊!这样的大恩,不知当如何报答?”司马欣笑道:“上将军只要上体天命,下顺人情,遵照贵国君主之命,通过谈判消弭战火,拯救生灵,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也是对令叔最好的纪念了。”项羽惊讶地:“请问,你是?”“我正是章邯将军的代表――秦军长史司马欣!” 项羽愣了!他怎么都想不到,他跟章邯的谈判,会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势下开始,而对方的代表,又是自己叔叔的恩人!他还能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第二十四章 <er">项羽受降 章邯殷墟封雍王 <er">秦宫震撼 赵高偏殿杀胡亥 经过与司马欣认真商谈,项羽决定答应章邯提出的全部条件! 但约定有三,第一,结盟地点选在洹水南岸的殷墟;第二,给章邯三天时间,沐浴斋戒,以示诚意;第三,三天之后的巳时,章邯带齐秦军的兵符玺令,身着白衣前来。 范增送司马欣出门。司马欣感慨:当年的翩翩少年项羽,竟长成如此威风凛凛! 范增笑笑:“您要不来,真难说会是什么局面!别看项羽脾气暴躁,对人还是很重感情的。他那冰凉的铁甲下,其实有一颗很柔软的心!” 项羽赤身坐在浴桶中。吕马童正在帮他沐浴。 项羽神色庄严,腰板挺得很直。清水从他头上浇下,流经结实的肩背和前胸。他古铜色的皮肤闪着水的亮光,像在举行庄严的仪式。 章邯穿上为他新制的一袭白衣,感觉有些不对头,怎么都像是去参加丧礼一般,他忽而明白项羽要他穿白衣有用意。越想越觉得不吉,赶紧脱去。正在这时,朝廷派的特使到了。 章邯带着司马欣和董翳迎接来使:“敕使大人一路辛苦!”特使也满面笑容:“大将军好!长史大人、董翳将军好!咱家奉丞相之命……”“丞相?哪位丞相?”章邯纳闷。“大将军有所不知,郎中令已荣升丞相了。郎中令一职,经皇帝恩准,交卸给赵成大人。”特使解释。章邯对司马欣和董翳:“这么一来,朝堂更姓赵了!”“大将军说笑话。郎中令虽姓赵,并非所有的官员都是赵家人哪,比如,大将军您?”说着展开圣旨,“圣旨下!大将军章邯听旨!”特使清了一下喉咙,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将军章邯为国征战有年,屡立奇功,实为大秦柱石之臣。然长年在外,令公主颇感寂寞。朕体恤此情,特召尔回朝,擢为大司马。原大将军职,着司马欣暂代。盼尽速成行,早抵咸阳,以慰朕及公主殷殷之盼。钦此!”章邯叩首,接下圣旨,说还有些事需要交办,请特使稍待,先行休息。 章邯走进大帐,将圣旨随手往几上一扔,拿起那件白袍子,重新穿上:“你俩说说,哪个地方不合适,还要改改?” 随之跟进来的司马欣和董翳对视一眼,都放心地松了口气。 洹水边的一道高岗上,楚军的旗帜迎风飘扬。岗上筑起简单的土坛,坛上供奉着天地的神位。在神位前,摆着三个小一点的灵位,两边分别供奉着楚军与秦军的阵亡将士,正中,则是供奉楚故上将军项梁的灵位。坛的旁边,陈设着钟、磬等乐器。 太阳已升起老高。远远的洹水像条闪光的飘带,在大地上铺展着。 项羽一身白色的袍服,仪容修整过,显得精神奕奕,威严英武。他盘腿坐在坛下铺展的坐席上。范增与钟离昧等楚军将领一个个喜气洋洋环立于他的周围。秦军的人还没来。大家都在等。没人开口说话。只听旗帜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项羽问:“什么时间了?”陈平看看天,“辰末。”项羽皱眉:“怎么还不到?”“他们来了!”随着陈平这一声,项羽抬眼望去。果然,高岗下,一片黑旗如乌云卷地,正朝这边缓缓涌来。 章邯在殷墟旁下了马。司马欣、董翳等人也都下了马。陈平迎上来,施了一礼:“陈平奉楚上将军之命,前来迎接章大将军。”章邯点点头:“有劳。”他望着周围这片荒凉的土岗,自语,“如果无人指点,谁能想象,这片荒凉的土岗,竟然是殷商的国都所在?宫室何存?仅余荒草!”陈平道:“那是因为纣王失道,天命归于周。”“而今,周又何在?天已属秦!”章邯说。“秦虽得天下,奈何不恤万民,横征暴敛,猝又失之!不然,大将军岂能与我们上将军相会于此?”章邯笑笑:“说得好!”他对司马欣和董翳道,“你们看看楚军的人物!听听他的谈吐!就知道,真的是天将亡秦,大势去矣!好吧!贵上将军现在哪里?”陈平一指:“在上面恭候。” 韩信执戟,迈着庄严的步伐,在前引导。章邯一行在陈平陪同下向高岗上走去。 项羽坐在那儿,凝视着走上台来的章邯等人。在一群身穿黑色服装的秦将中,章邯那一袭白衣显得特别刺眼和突出。他们在不远处停下来。陈平迅速跑近项羽,拱手禀报:“禀报上将军!秦大将军章邯已抵殷墟。”项羽望着对面的章邯,朝陈平一点头。陈平高声宣布:“奏乐!”钟磬齐鸣。在悠扬的楚乐声中,项羽庄严地站了起来,走向神坛,在坛前肃立。“有请秦大将军共同拜神!”陈平高声道。章邯走过来,立在项羽身边。项羽并不看他,而是看着前面的灵位。 章邯认真一看,才发现是项梁的灵位,他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灵前:“项梁将军!阵亡的楚军将士们!因我而死的秦军兄弟们呀!我章邯愧对你们!”说罢连连磕头。 项羽沉痛说道:“章大将军!你身为秦将,为国效命,这无可指责。可是,你为什么逆天行道,用这些无辜者的生命,来挽救一个已经腐朽的政权呢?听说,你是毛遂自荐,主动向皇帝请命,起三十万骊山刑徒,以抵挡义军。你可想过,这些善良的百姓,为什么会变成刑徒?那是因为他们交不起朝廷的苛捐重税,才不得不抛家弃子,来为皇帝服苦役!因为你,拖延了上天灭秦的进程,白白地丧失了这些生命!章大将军!面对他们,你不觉得有罪吗?” 章邯泪流满面:“我章邯死有余辜!我只想到建立自己的功业,支撑起摇摇欲坠的秦朝江山,哪里想到,我在外这么拼死奋斗,赵高那帮奸人却在朝中暗算我!为了控制我,他们甚至软禁了我的妻子,以其作为人质!刚吃了一回败仗,他们就横加指责,百般刁难!我派司马欣回朝说明情况,赵高不仅不给我这个机会,甚至派人追杀!现在,他把朝中正直的大臣几乎全都杀光挤走,指鹿为马,蒙蔽皇帝,还设计调我回咸阳,要取我的性命!我是在这种情况下,认清了他的本性,才率军前来投奔上将军你!章邯不才,甘为上将军前驱,直指关中、咸阳!推翻朝廷,拿下赵高,千刀万剐,为死难者报仇雪恨!” 项羽是个义气之人,一旦放下仇恨,对章邯颇有英雄惜英雄之感。此时,项羽在章邯身边跪下,庄严地:“让我们对天对地,对阵亡的人们立下誓言,同心协力,铲除暴政,还天下人一个公道!”章邯道:“我宣誓!”所有的秦军将军跪下:“我们宣誓!”所有的楚军将领也都跪下,响起雷鸣般的宣誓声。 盟誓已毕,项羽根据怀王旨意,宣布封章邯为雍王,移至项羽大营,与自己共同行动;以司马欣为上将,替代章邯,指挥起义的秦军人马;董翳将军仍副之。合兵一处,共讨暴秦。 旌旗蔽天,尘土飞扬,浩浩荡荡的诸侯联军部队向咸阳挺进!走在最前面的先锋,是一色黑旗黑甲的秦军起义部队,率领他们的,是新任命的上将司马欣。在他的鞍前马后,仍能看到小曹熟悉的身影。二十万秦军义军的后面,是作为主力的楚军队伍。项羽与章邯并马而行,走在楚军队伍的中间。他的身后,紧随楚军的两名主要将领――英布与钟离昧。韩信也扛着他的戟,跑在项羽的行军队伍里。后面跟着的,才是旗帜各异、服装杂乱的各国诸侯联军。范增坐在车上,管理着这些杂牌军。 几十万人的行军大队,塞满了通往咸阳的坦荡直道。像一条滚滚向前的铁流。 此时是公元前206年7月,即秦二世三年六月,巨鹿之战以秦军的全部投降而告结束。项羽率领的北路军取得完全的胜利。他以二十万秦军起义部队为前驱,开始了向函谷关、向咸阳的挺进! 天黑了下来。咸阳的士兵用力关闭上厚重的城门。士兵们在关闭皇宫的大门。宦者们忙着关好一扇又一扇的殿门。 在这看似平常的一片关门闭户中,似乎传达出某种惶惶不安的信息。已腐朽得不堪一击的秦王朝处在了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恐惧与慌乱中。 赵高前番被晨曦公主和子婴揭破巨鹿战败的真相而被胡亥痛骂了一顿,如今章邯降楚,这消息断不敢再让胡亥知晓!为今之计,便是先下手为强,除掉胡亥,好与义军做交易,保全自己的富贵。他将斩杀胡亥的任务交给了赵成的女婿阎乐。 阎乐哪敢领这诛灭九族的差事,直吓得魂飞魄散,无奈全家老小都被扣留在赵高的府上,唯有按照赵高的安排放胆一搏。 胡亥真的病了。他躺在望夷宫中,肥胖的身体靠在榻上,正跟身边优人絮叨着前日的梦。 “我呀,梦见乘车出行,走着走着,路边的林子里忽然窜出只白虎!雪白雪白,像道白光,冲着朕的车驾就扑过来!一口就把朕的左骖马给吞了!朕一看这还了得?你咬了朕的左骖,朕的车驾不就难行了嘛!朕拔出腰间长剑,就这么一挥!那白虎的脑袋一下就被朕砍了下来!骨碌碌滚到了面前!可朕仔细一看!这哪是老虎脑袋呀!分明是一颗人头!白发披散着,眼珠子瞪得溜圆!你猜,是谁的脑袋?”优人问:“谁的?”胡亥伏在他耳边,压低声音:“我就告诉你一个人!是丞相的!”“赵丞相?天哪!”优人不知如何对答了。胡亥直点头:“对!朕当时就傻眼了!朕怎么能把他老人家杀了呢?杀了他,大秦朝不就完蛋了吗?朕战战兢兢地抱起了那颗人头,正想哭一场,可那颗头突然一咬牙,一切齿,张开大嘴,一口就咬住朕的腮帮子!就这儿!”优人吓得倒在席上:“啊?”胡亥指着自己的脸颊:“瞧见没有?这儿!”优人问:“那那……那后来呢?”“后来朕就醒了!醒了之后,朕揽镜一照啊,发现这儿真的红了一块,当时就吓吐了!唉!虽然明知不过就是个梦,可这几天心老是悬着,也不知是凶是吉?”优人爬起来:“您召丞相一问不就行了吗?”胡亥直摇手:“那还了得?让他知道朕砍了他的脑袋?哪怕是在梦里,唉!你说,这算怎么回子事?真正是匪夷所思!” 此时,阎乐已仗着剑,带领士兵冲到宫门前,命人将望夷宫包围了起来! 守卫宫殿的禁军仆射周方见是咸阳令率人前来,急问何事,阎乐说是奉郎中令密令,前来追捕闯进望夷宫的贼人。周方分辩说:望夷宫并没有发现贼,却被阎乐一剑刺死!禁军一见头领被杀,纷纷退后,想关上宫门。阎乐带来的士兵如狼似虎扑上去,将他们与赶来的宦者一起杀死。 宫中一个宦者连滚带爬闯了进来:“皇帝!皇帝!赵成与阎乐带兵来,一路杀人啊!”胡亥吓住了:“不会吧?赵成?他是赵高的弟弟呀!他怎么会作乱?快!宣赵高!”宦者哭道:“赵高才是祸乱的主谋呢!”“啊?抵抗!给我挡住他们呀!”胡亥一边尖叫,一边爬起来就往后殿跑,宦者忙上前扶住他。 胡亥躲进后殿的密室,用他肥胖的身体抵着门,边哆嗦边问身边唯一跟着的宦者:“你、你怎么知道是、是丞相所为呢?”“他心怀不轨,蓄谋已久。宫中哪个不知?谁个不晓?”“你怎么不早告诉朕呢?”“陛下!我若告诉您,还能活到今日?……快别说话!他们冲进来了!” 果然,外面一片嘈杂。胡亥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但还是被士兵搜了出来。 胡亥哭了:“我要见丞相,我……我不当皇帝了,当个郡王,行吗?”“不行!”“那……就、就当个万户侯吧。”“不行!”胡亥扑通一声跪下,哭着说:“我……我知罪了!我什么也不当了!我就当个庶民,苟延残喘总可以吧?”阎乐不耐烦了:“丞相说了,你必须死!胡亥!不要拖延时间了,快去地下见始皇帝和你的皇兄皇妹们吧!”胡亥哆嗦着拾起地上的剑:“我……我有何面目见始皇帝于地下?”他以袖遮面,伏剑自杀,肥胖的身躯突然一歪,仰面朝天,两眼直瞪瞪地望着虚空。 天空响起一声天崩地裂的炸雷!大雨倾盆而下!霹雳闪电如剑自空中劈下,整个秦宫如同在震动! “什么?皇帝突然驾崩?”子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成一本正经道:“是的。就在昨晚。您也知道,陛下的身体一直不好,连大臣都不见,躲在望夷宫养病。昨晚风雨太大,又有贼人闯入宫中,皇帝受了惊吓,暴病而亡。唉!天意如此!也是没办法的事!”子婴听着,脑子在飞快思考着对策,问:“那,你来找我干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丞相一直非常看好公子殿下,知书识礼,温文尔雅,有古君子之风。因此呢,想立您继承皇位。”赵成道。是的,胡亥的皇兄皇弟皇侄几乎被斩杀殆尽,子婴是公子扶苏之子,声望服众,最重要的,是在赵高看来,这个子婴仁弱老实,最是听话。子婴突然捂着头叫起来:“哎哟!我……我怎么感觉天旋地转呢?”他扶住旁边的柱子。“怎么了,公子殿下?”赵成担忧问。子婴呻吟着:“可能是……太悲痛了吧!头晕。目眩,恶心。难以自持。对不起。我……我上后面躺一会儿。郎中令,您……您请自便。”他也不等赵成答应,扶着下人的肩,朝后走去。赵高阴沉着脸,听完赵成的禀报,骂了声:“没用的东西!”赵成也不知他是骂自己还是骂子婴,小心地问:“您……骂谁?”“当然是子婴那个娃娃!什么病?他就是害怕担责任!”赵成放心了:“可是,他要不肯当皇帝可怎么办?”“当不当皇帝可由不得他!先把胡亥埋了吧!”赵高道。“以皇帝的规格,还是……”赵高冷笑:“他不是想当庶民吗?那就以庶民之礼,葬他于宜春苑,让他跟他生前最喜欢的老虎狮子作伴去!”“然后呢?”“昭示天下,新君即将登基。筹备个隆重的登基大典。把所有的嬴秦宗亲全部请到。”“晨曦公主也请吗?”赵成犹豫。“当然。胡亥之死,最高兴的莫过于她。你去一趟,告诉她,她的仇人,已经被我除掉了。现在,她弟弟即将继位。要她好好去劝劝子婴,早登大宝之位。”“万一子婴还不肯,可怎么办?”赵成没把握。“实在不行,只好我亲自上门去请!看他出不出来!你!马上派人,以我的名义跟刘邦和项羽联络。只要他们能停止进攻,我可以分他们一半天下!”赵高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 固然,胡亥“自作孽,不可活”,但祸乱的根源是在赵高,这点,聪明的子婴心知肚明,他会听赵高的摆布吗?项羽和刘邦对于赵高伸过来的橄榄枝又会作何反应?他们会上这个当,与其谈判吗?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变数! 第二十五章 <er">郦生说降 张良妙计取峣关 <er">韩谈襄助 子婴诈病诛赵高 宦者韩谈正指挥人用素白的帛遮掩住褪了色的红柱,一驾马车驶到门前。晨曦公主在丫环的扶掖下走下车辇,韩谈引着晨曦走进公子府。 晨曦见子婴躺在病榻上,不知他真的身体欠安还是诈病不出,吩咐韩谈退下。子婴道:“他无须回避。韩谈虽然是赵高派来监管我的人,但这么多年一直真心维护我。”晨曦闻言便不再避讳,直接说明赵高让自己劝子婴继承皇位。子婴从病榻一跃而起:“我才不上他们的圈套!才不当这个傀儡!难道要让秦宫再上演一出指鹿为马的丑剧吗?” 晨曦露出笑容:“你这么说,我就真的放心了。”她嘱咐子婴,“如果你明确拒绝,不仅会惹来杀身之祸,而且绝了赵高的念头,恐怕他会公然篡位。现在除了你,确实没有更合适的继位人选了,赵高一定非常着急。听说登基典礼正在加紧筹备。要是筹备好之后,你的‘病’还没好,他很可能会亲自出马,来府中促驾!” 子婴恨恨道:“好!只要他来。”“对!报仇雪恨,挽救秦国,在此一举!”晨曦道。子婴问:“韩谈!你愿意干吗?” 韩谈开始没明白两人的想法,愣了一下,方才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个太大胆的念头,他坚定跪在子婴面前:“韩谈愿为公子死!” 刘邦兵至峣关,接到了赵高写来的一卷简牍,张良从字迹和封印上认真辨识,觉得应该是真的。不过其中的内容也太荒唐了,赵高居然以罢兵停战为条件,要跟刘邦平分天下?! 刘邦认定这不过是赵高的缓兵之计!现在,他的军队下武关,发峣关。章邯又新投降了项羽,二十万秦军一夜间掉转矛头,成了北征前驱,赵高焉能不慌?焉能不急?在皇帝面前,他肯定没法儿交代!所以,玩儿这一手,来缓和义军进攻的势头,以积聚力量,卷土重来! 小薄插嘴道:“赵高本来就是个大奸臣,再变成个卖国贼,这也很正常啊!万一,这一切都是真的呢?”刘邦将赵高的信鄙夷地扔到一边:“那也不能跟他做这种交易!天下人,包括秦人,都对赵高恨之入骨。别说平分天下了,就是他把整个天下拱手相送,叫我当皇帝,我也不能出卖义军,跟他同流合污,给他这个苟延残喘的机会!” 小薄用钦佩的眼光看着刘邦,伸出拇指赞道:“大丈夫!”刘邦开心地笑起来:“哈哈!听见没有,子房?你的小师妹终于夸了我一句。她可很少拍我马屁哟!”张良笑笑:“倒并非师妹过奖,沛公此举,实乃大丈夫之所为!不过,”他弯腰将地上赵高的信拣起,“这封信可别扔了,它有大用。沛公可知,峣关守将何许人也?”刘邦一愣:“这个倒不清楚。” “峣关守将乃咸阳商人出身。商家最讲利害,凡事斤斤计较。现在,连赵高都想求降,他岂能不考虑自身的得失?我们不妨学赵高的办法,给他开出优惠的条件,甚至拿出真金白银收买他,叫他认清大势,主动献关!”张良缓缓道。 刘邦十分兴奋:“不战而降?”“沛公!武关一役,我们虽然取胜,但损伤人马不少。如果照您的安排,再以两万人强攻峣关,还不知会自损多少!胜利就在眼前,可不能做赔本买卖。所以,一定要争取到这样的结果!”刘邦担心:“只是,他能相信我们的话吗?”张良意味深长地一笑,将手中的信递还他:“不相信我们,还不相信他们的丞相?”刘邦恍然大悟,哈哈大笑,“真乃妙计也!可是,派谁去呢?”“沛公帐下正有一合适人选。”“谁?”张良笑而不语,做了个喝酒的手势。刘邦一拍手:“对!就是他!” 郦食其倚着马鞍席地而坐,从酒葫芦里往嘴里倒着酒。年过七十来投军,好容易博得可以建功立业的机会,谁知军中又出现个张良,偏偏刘邦对张良言听计从,郦食其终于体会到当年孔丘如何会形容自己“惶惶如丧家之犬”,被人冷落的滋味儿,真不好受! 郦食其正满腹牢骚,下人通报沛公来了,郦食其故意躺着没动,继续喝酒。 刘邦走近,看了他一眼,对张良说:“瞧咱们这广野君老爷子!大白天就喝得烂醉如泥!”郦食其冷冷地:“无事可为,不喝怎么着?”“郦先生,现在真有事用到您。”张良笑着说。“有您无所不能的张先生,郦某又有何用?”“不然。张某并非无所不能。比如说,眼下需要一个人,以三寸不烂之舌,替代两万雄兵,说服峣关守将不战而降,这个,就非张良之所长也。”郦食其愣了一愣:“沛公真有此意?”刘邦笑笑:“是啊!子房为我设计,说只有您郦先生能担此任,可您老人家喝得这么醉醺醺……”郦食其把手中的酒葫芦一扔,跳起来,大声说:“谁说我醉?我哪儿就醉了?我是酒醉心明!”他张大嘴,指着舌头,“放心吧!只要它没醉得不能动,就没事儿!老郦定不辱使命!沛公!我给你立军令状!若无功而返,愿军法从事!” 刘邦与张良相视而笑。 高大的峣关建于两山之间。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城头上飘扬着秦军的黑旗。 一辆马车朝峣关缓缓行来。郦食其凭轼而坐,摇着手中的羽扇,仰望着两边的崇山峻岭以及前方紧闭的关门。 城上高叫:“什么人?马上停止前进!我们要放箭了!”郦食其令马车停下,他立于车上,向关上大叫:“告诉你们守将!我是沛公派来的!有好心献上!叫他出来答话!” 一会儿,城头上出现守将的身影。守将朝下喊:“你有什么好心?”郦食其抓起一把珠宝举过头顶,珠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郦食其大声说:“看见没有?我车上还多着呢!”守将与旁边什么人嘀咕了几句,只见从城上缓缓放下一个筐来。守将朝下叫:“你要真是好心,就坐它上来!”郦食其冷笑:“好吧!珠宝留下,我自己上去!”说着朝关前走。守将道:“都弄上来!” 郦食其翻翻白眼:“废话!你扯得动吗?别弄到一半儿,绳断了,把我老人家摔成了肉饼!”城上哈哈大笑,笑声中,筐已落地。 郦食其走得气喘吁吁,来到筐前,翻身爬进去坐好,紧紧拽着绳子,朝关上叫:“拽吧!可慢一点儿!我摔死了,这些宝贝就全拉回去了!”他摸摸袖中,赵高的来信还在。 城上绞起绳索,筐篮开始缓缓上升。郦食其的身体越升越高。向下望,马车已变得很小。山风吹过,筐在摇晃。郦食其吓得死死抓住绳子,闭上眼睛。 张良相信郦食其说服守将不成问题,但仍然提示刘邦一刻也不要放松攻城的准备。他考虑:秦军已成惊弓之鸟,人人自危。凭借章邯的威望,二十万秦卒可以在一夜之间放下武器。却很难保证峣关的秦军士兵也会如此听话。 正如张良所料,守将接待沛公使者的消息,已在守城的士兵中像瘟疫一般传开,搅得上下人心惶惶。峣关是通往关中的最后一道天险,峣关后面就是咸阳,有秦军士卒的妻儿老小。士兵们暗暗联络:将军不献关便罢,他真敢献关,就造他的反! 守将满面笑容地将郦食其亲自送到关门前,吩咐守军开城送客。“郦先生!我是做生意出身,做生意讲究个信用。我希望沛公是个守信的人。”郦食其也笑着:“这个您放心!我回去之后,把我们谈判的结果向沛公作个汇报,然后,咱们就签订协议,按我们说好的条件,一条条地落实。可以吧?”“那,您带的这些珠宝……还要拉回去吗?”郦食其愣了一愣:“哦,这个,我要请示一下沛公。您暂时先别关城门,行吗?”“可以。我等您半个时辰。”守将利欲熏心,满口答应。郦食其拱手:“好!半个时辰之内,我准定给您答复。” 二人拱手作别,郦食其在他的笑声中挥挥手,大步走出了大敞的关门。 刘邦和张良骑着马,上前迎接走出峣关的郦食其。“沛公!此行幸不辱命,……”郦食其非常高兴。 刘邦笑笑,打断他:“郦先生辛苦!快上马吧!回去再说。” 郦食其回头看了看,只见一帮兵士推着那辆装有珠宝的车,缓缓向峣关而去,将那车珠宝推到关口后立即撤离,而守将已经派了十多个亲兵将车推进城。 峣关守将正要上前验收珠宝,一个秦军士兵上前拦住,质问他:“将军!我们知道那老头儿是反贼刘邦派来的。这车珠宝,也是刘邦送给将军的喽?”接着有兵士七嘴八舌问:“反贼为什么要送您这么多珠宝?”“你是不是打算把峣关献给他们,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 守将火了:“大胆!你们敢这样跟本将军说话?”他对推车的士兵道,“好了!推进来就行了,快把城门关好!把车套上马,给我拉回去!”说着,拨马就要走。 三四个士兵拦住他,“说清楚!你是不是要献关投降?”“滚开!该干嘛干嘛去!”守将火更大了。“将军!不说清楚,我们是不会走的。”士兵们坚持着。“你们想造反吗?”一个士兵气愤地吼道:“要造反的是你!”突然,他一刀将守将杀死。 突然,在刚刚推进来的大车上,那一堆用草席蒙住的“珠宝”发动了!原来,那并不是什么珠宝,而是掩伏在车上的刘邦的将士!以樊哙为首,他们叫喊着,从草席下一跃而起,手持钢刀,砍杀挡路的秦军士兵,直朝正在关闭的关门扑去。 秦军士兵目瞪口呆,还没等弄清怎么回事,就被樊哙杀掉。其他的秦军有的被杀,有的扔下武器,抱头鼠窜。关门重新被打开,亮出了通往咸阳的大道。 城外,早已在崇山峻岭间潜伏多时的义军士兵在刘邦、张良的指挥下纷纷跃起,喊着震天的杀声,举着飘扬的红旗,冲向关门大敞的峣关! 郦食其看得傻眼了:“这、……”他没弄明白,自己不是说服了守将吗,那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刘邦拍拍他的肩:“放心吧,老酒徒!你的功劳,已经给你记上了!哈哈哈哈!” 他爽朗的笑声在群山之间回荡,引起一片回响。 由于摸准了秦人的心理,刘邦用张良巧计,智取峣关。但在另一个战场上,楚军的主帅项羽却正为摸不透这些秦人而烦恼。 浩浩荡荡的诸侯联军队伍踏着疲惫而沉重的步伐,冒雨前行在通往咸阳的大路上。天阴沉沉的,满地泥泞。将军们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战马,不让马失足滑倒。步行的士兵们两脚泥水,衣服也湿透了,狼狈不堪。 很显然,章邯这二十万秦军,既壮大了北伐的力量,也拖缓了前进的步子,也消耗着楚军并不充足的给养,与楚军之间也是矛盾不断。项羽甚至想:要是只有我们的人,肯定早到了函谷关了!如果只有我带着八千江东子弟,说不定,都在咸阳城里睡大觉了! 离咸阳越近,军心越发动荡,秦军降卒多为关中人。前面就是他们的家乡。本来,跟着章邯背叛朝廷,大家就担心家里亲人会受到连累,现在要打函谷关,跟自己的乡亲交手,降卒们想法便更多,行动的速度也更加迟缓了。这让项羽大伤脑筋! 作为降军之首的章邯不会看不到这一点,但现在自己鞭长莫及,便抽个空,叫来了代理的主将司马欣。 “你要多注意下面的动向!稳定军心,至关重要!”章邯交代。司马欣点头:“我已有安排。有情况,小曹会报告的。”章邯望望项羽的帐幕:“咱们现在是在人家屋檐下,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谨慎小心!还是以大局为重。等打下咸阳……”章邯说不下去了,拍拍司马欣的肩,长叹一声,神情落寞地走了。 小曹,这个陈余安插在秦军中的眼线,又被司马欣安插在降卒中作为眼线。他聪明机敏、容易合群,很快在降卒中赢得了好感。但他毕竟是赵人而非秦人,还是有人对他留有防范之心。 这一晚,在临时的宿营地,小曹举着火把,踏着泥水朝自己的帐幕走去。旁边一顶帐里传出灯光,也传出说话声。是什长的声音,“这位姓曹的伍长,你们觉得他怎么样?”小曹听见在议论自己,迅速隐蔽,悄悄听着。 帐中。秦卒们坐在草席上,围着什长在聊天。秦卒甲说:“不错!对咱弟兄挺好!”什长提醒:“你们还是小心点!他可是章大将军帐下的人!”秦卒甲道:“章大将军怎么了?那是我们秦国的英雄!”什长很不屑:“以前是英雄,现在,当了人家的雍王,就把咱弟兄出卖了!”秦卒乙插话进来:“咱们不是还跟过去一样吗?带咱们的,还是司马欣将军。”什长打断他:“能一样吗?以前咱们是龙,现在是虫!”秦卒甲气愤道:“没错儿!莫名其妙,把粮又减了!肚子都吃不饱!那些楚人和六国之人,见了我们,鼻孔都朝着天!好像比我们高一等似的!咱秦人啥时候受过这气?”秦卒乙也说:“等进了咸阳,老子就回家,不受这鸟气了!”什长冷笑一声:“你们想没想过,要是打不下函谷关,进不了咸阳呢?” 秦卒们面面相觑。“真的!那咋办?”有人慌了。“大不了,他们各回各的国,把我们这二十万人,当成战利品给分了,带回去,给他们当奴隶!”什长的话有点危言耸听。秦卒们很惊骇,秦卒乙突然伏在草铺上呜呜哭了起来。帐帘一掀,小曹走了进来:“怎么了?哭什么呀?”什长打个哈哈:“想媳妇了吧?”他拍拍秦卒乙的头,“别这么没出息!好了!都早点儿休息吧,明天还要行军。”小曹望着走出帐篷的他,记下了这个什长的模样。 就在这些心有不服的下级军官煽动下,谣言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楚营里的秦军中迅速散布开。一股悲愤焦虑的情绪在军中蔓延。 咸阳城中,赵高非常焦急!峣关失守!刘邦又拒绝了谈判要求!怎么办?只能把这个烂摊子,甩给新皇帝!华丽的马车停在府门外。赵成及小太监扶赵高下了马车,韩谈迎上来。“子婴在哪里?”韩谈答道:“还在<bdo>p://w</bdo>斋戒。”赵高皱眉:“今天就是大典了,他还打算斋戒到什么时候?”“小人不敢问。”韩谈没有抬头。“作为他的师傅,为什么你不敢过问他的登基大事?”赵高很气愤。韩谈道:“小人没有丞相这样的魄力。像这样的大事,还有待丞相亲临。”赵高开心大笑:“哈哈!很好!走吧!去见见我们的新皇帝。”赵高朝前走,赵成欲跟上,被韩谈伸手拦住,“郎中令请留步。丞相去见新君,还是单独去为好。现在,这里就好比金马门。皇帝不召见,能擅越一步吗?”赵高点头赞赏:“嗯。说得有道理,赵成,你就在这里等会儿吧。宣你,再进来。” 公子府正房垂着黄色的帐幔。子婴跪坐在幔前的席上,腰板挺得很直,神情严肃。赵高踏进门,一看这架势,不由吸口凉气,倒退半步。“赵高参拜新君!”韩谈高声道。赵高吃力地跪下去:“臣,赵高见驾。吾皇万岁!万万岁!”子婴目光中充满悲愤:“赵高!你来了?”“是。老臣来催请新君登基。”“登什么基?”赵高很感诧异:“当大秦的皇帝呀!”“皇帝不是我叔叔胡亥吗?他在哪里?”“这……胡亥荒淫无道,酒色无度,暴病身亡。老臣已按庶民之礼,将其葬于宜春苑。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公子随老臣驾临咸阳宫,完成登基大典。”赵高硬着头皮回奏。子婴笑笑:“我忘了,胡亥的师傅是哪一位?”“是老臣。”赵高觉得子婴问得莫名其妙。“赵高!胡亥荒淫无道,酒色无度,跟你这个师傅有没有关系?大秦朝弄成今天这个样子,你知罪吗?”子婴愤然站起。 赵高一愣,抬眼望着子婴。忽然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了,根据韩谈对他的汇报,子婴谦卑孱弱、老实本份,是个极易被操控和掌握的人,可眼前的子婴眼神凌厉,咄咄逼人。子婴啊子婴,扮猪吃老虎,你真有一套啊!赵高迅速扫了一眼周围:“老臣……老臣何罪之有?老臣只是一阉人,蒙始皇帝信任,任中书府令,掌管印玺之事。始皇帝虽命老臣为胡亥的师傅,但身份悬殊,岂能对他的行为负责?就像韩谈,他也是您的师傅,您会什么都听他的吗?他荒淫无度,是他天性如此,不能怪罪于老臣!”“赵高!休得狡辩!”晨曦公主一声怒喝,从帷后走出来,“大秦朝的江山,就亡在你这阉人之手!我来问你,在沙丘,隐瞒始皇帝死讯,矫诏赐死我父亲的,是谁?违背始皇帝遗愿,与李斯共谋扶立胡亥的,是谁?残杀嬴氏宗亲、诛杀正直大臣、把持朝政的又是谁?不都是你这个阉人、这个奸臣吗?你还敢提始皇帝?你抬起头来!看看你面前是什么?”她一把掀开帷幔,里面原来供着的是秦始皇与公子扶苏两人的画像。画得栩栩如生,神态毕现。赵高吓得坐在地上:“啊?”晨曦激动得泪流满面:“赵高!我今天,要为父亲和屈死的亲人报仇!要为天下人除害!”她亮出藏于身后的宝剑,一剑刺向赵高。赵高狂叫着扑上去,一把抓住她手中的宝剑,锋利的剑锋将他的两手划得鲜血直流,他仍然紧紧抓住不放手。子婴吓呆了,看着他们夺剑,竟然忘了上前帮忙。赵高急于脱险,狂呼:“韩谈何在?”韩谈在身后答应:“韩谈在此!”他持剑扑了上去,从后面一剑刺入赵高的身体,直达前胸。赵高一怔,两手不由松开,从嘴里喷出一股鲜血,差点喷到子婴那一身白衣上。到这时,赵高终于明白了,子婴能够成功骗了他,是因为韩谈首先骗了他。赵高肥胖的身躯轰然倒地,仰面朝天,两眼瞪得大大地望着房顶,姿势与被他杀死的胡亥竟惊人的相似。 子婴紧靠着晨曦,身子在微微发抖。晨曦望着慢慢倒气的赵高,身体也在颤抖。 韩谈走上前,俯身看了看赵高,回头对晨曦和子婴道:“别怕。他死了。”子婴挺起身子,威严地:“现在,朕可以继承帝位了。”公子府门外的赵成做梦也想不到府内发生的这一切,他见赵高久久不出来,生怕耽搁了大典时间,正要催问,韩谈走出来,高声宣布:“皇帝准备起驾!宣郎中令赵成进见!”赵成跟在韩谈后面跨进门,一眼看到躺在血泊之中的赵高,立刻吓傻了!子婴高声喝道:“赵成!赵高祸国殃民,已然伏法,你作何打算?”赵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我听皇帝的!赵高该死!死有余辜!他指鹿为马,欺君瞒下!他作恶多端,把持朝政!他还通敌卖国,偷偷与刘邦、项羽联络,想与他们平分天下!他……他简直该千刀万剐!”说着在赵高的尸体上踢了两脚。子婴冷笑:“好!你的态度很好。这样吧。就由你来替代他,主持今天的登基大典吧!”赵成喜出望外,忙趴在地上磕头:“谢主隆恩!谢主隆恩!臣一定尽心尽力,侍奉新皇!” 皇宫大殿,布置一新,到处张灯结彩,群臣已经按班就位。赵成站在文官班首。站在武将班首的阎乐伸过头,悄悄地问:“怎么没见丞相?”赵成没敢言语。子婴从屏风后走出来,坐上宝座:“众卿平身!”他停了停,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朕今日登基,心情非常激动。这个皇位,是朕的祖父始皇帝建立的。他自称始皇,是想让他创立的帝业千秋万代传下去,二世、三世,乃至于万世!可是,朕要宣布一个决定,自即日起,朕废除帝号,改称秦王!” 群臣愕然,骚动起来。 子婴提高声音:“为何如此?因为,除关中六地,天下已不再属秦了!失去了楚地、齐地、魏地、赵地、燕地和韩地,朕还算什么皇帝?这种名不符实的皇帝,朕不要当!既然实际拥有秦地,还是退还帝号,改称秦王的好。朕实在愧对始皇帝!愧对天下人!”群臣没一个人敢开口说一句话,全都噤若寒蝉。整个大殿上,连掉根针的声音都听得见。子婴两眼含泪,悲愤地说下去:“怎么会落到了这个地步?怎么会失了天下?有一个人要负极大的责任,他,就是始皇帝的中车府令、二世皇帝的丞相——赵高!” 全场一片哗然!阎乐又惊又吓,忙看赵成。赵成闭上眼立在那儿,镇定如常。 “朕说这话,大家可能心有疑问。那就听听最熟悉、最了解他的人怎么说吧。郎中令赵成!”赵成镇定了一下,走出来面对众臣,“大王说得一点也不错!局面变成这样,赵高难辞其咎!我作为他的亲弟弟,作为他一手提拔的郎中令,对此心知肚明。我就从始皇帝薨逝沙丘说起吧!……” 皇宫大殿上群臣听得个个目瞪口呆! 赵成继续道:“赵高利用二世皇帝,冤杀李斯,除去朝中政敌,把持了朝政。后来的所作所为,大家都清楚了,勿须多说。我只披露两点。一个,是赵高策划杀死了二世皇帝!再一个,就是他一边拥立新君,一边却让人送信给反贼刘邦,要他停止进攻,条件是与他平分我大秦天下!”全场乱了!群臣议论纷纷。“赵高这个奸贼现在哪里?”赵成得意道:“大王英明!赵高已经伏诛!”有大臣出列,高声怒斥:“赵成!你得意什么?你就是赵高的帮凶!你干的坏事还少吗?”“对!他干的那些坏事,哪个没有你的份?”“大王!臣敢请严办赵成!夷赵高三族!”“应灭其九族!”“请大王速下诏令!不如此,不足以平息民愤!”群臣情绪激愤。赵成扑通跪下:“大王!”子婴道:“怎么办呢,郎中令?这就叫‘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赵成免去郎中令之职,下狱论罪!” 由于子婴的仁慈,赵氏最后还是只夷三族,赵高曝尸。赵高肥胖的尸身被放在大车上,用马拉着,缓缓经过咸阳市。由于天热和阳光暴晒,尸身已开始发臭,一大群苍蝇嗡嗡地围着这块臭肉乱转。 当年,围着始皇帝尸体嗡嗡乱转的苍蝇们,又在围着赵高的尸体嗡嗡乱转了。 观者如堵,咸阳的老百姓摩肩接踵,争相观看,大家抢着向赵高的尸身扔石头,吐口水,发泄着心头的愤恨和仇怨。转眼之间,赵高的尸体已面目全非,成了一堆烂肉。赵成、阎乐及赵高的亲属都被捆绑着跪在咸阳市上。刀光一闪,赵成的人头落地。刀光又一闪,阎乐无头的尸体倒在地上。在公子、公主和李斯们倒下的地方,原先的杀人者以同样的方式被杀掉。 与此同时,在数百里外的新安之南,一场更大规模的杀戮正在酝酿之中! 第二十六章 <er">顾恤生灵 子婴决心递降表 <er">夺关为上 项羽决断坑秦卒 已过食时,楚军队伍停止了前进,通往咸阳的大道两旁到处是埋锅造饭的士兵。炊烟从一个个临时挖成的灶中升起,结成一片连绵十余里的烟阵,蔚为壮观。 在秦军与楚军的结合部,穿着黑色衣裳的原秦军士兵与穿着白色衣裳的楚军分别扎在路的两旁,各做各的饭,各吃各的,相望而不相往来。 秦军这边,正是小曹所在的分队。他们或坐或蹲,边喝着薄薄的稀粥,边发着牢骚。一个秦卒,忽然想起来什么,跑到楚军那边去查探,正巧碰到吕马童端着一个釜朝大帐走去,里面是热腾腾的白米饭。吕马童看着秦卒眼馋的目光,傲慢道:“你们秦人骑在咱头上作威作福!我们家乡的大米全让你们给征去了,我们只能喝菜粥。现在,也该掉个个儿,让你们尝尝挨饿的滋味儿了!想吃米饭是吧?等我吃剩下了,赏你一口!哈哈!” 他端着釜走了。秦卒甲气得直瞪眼,他朝四周正在吃饭的楚军望望。一个个碗里全是白米饭!他转身就往回跑,对正在捧碗喝粥的伙伴们说:“别吃了!咱喝的是粥,人家吃的是饭!”这下子,秦卒们全炸了,呼啦啦朝着对面涌去。 项羽的卫队在就地吃饭。韩信正从釜中盛饭,忽然,手中的饭碗被人夺走。一个秦卒抢了他的碗,拿过去就用手抓着吃。其他的秦卒不由分说,坐下来就分食楚军的饭菜。 楚军士兵愕然惊望。韩信也默默看着。吕马童跳起来,一把夺走带头秦卒手中的碗:“强盗啊,你们?抢俺饭吃?”带头秦卒道:“吃不饱,不抢怎么着?”吕马童一脚踢翻地上的釜:“叫你们吃!”几个秦卒立刻扑上去,将他按倒在地。韩信等连忙上去拉,别的秦卒也跟其他楚军扭打在一起。 等司马欣闻讯赶到,闹事的秦卒们已被众多的楚军制服。项羽板着脸立在一边。 司马欣连忙施礼,检讨自己治军不严,但请项羽对士兵们从轻发落。项羽压着火气问了声:“哪个是领头的?”吕马童一指那个打他的秦卒:“他!”项羽脸一沉:“重责四十!敢再来闹,加倍处罚!其他人放了!”他转身走向帐幕。 吕马童等人将带头秦卒按在地上,手脚麻利地扒下他的裤子,拿来军棍,朝屁股就打。司马欣掩面不忍,扭头走开。 几位秦军围成一个圈子,挡住四面的风。小曹在给被打的秦卒上药,他疼得直叫,嘴里乱七八糟骂着。周围秦卒情绪都非常低落,什长走进来通知大家出发。“他这样,咋走啊?我背着他吧。”小曹主动请命。什长看看小曹:“大家轮流背着吧。谁叫咱们都是秦人呢!”他拍拍挨打的秦卒,“兄弟!忍着点儿!” 号角响起,楚军士兵们纷纷拿起武器,准备集合。韩信、吕马童等将临时帐幕收起,驮上马背,项羽交代加快行军速度,今晚争取赶到新安宿营。 子婴背着手,在空荡荡的大殿中转来转去。峣关已破,刘邦进咸阳再无天险可挡。估计三五日内,他的先头部队即可抵达咸阳。 他紧急召见晨曦公主,共商大计。“姐姐,刘邦三五日内即到咸阳!”晨曦刚进大殿,就被子婴这句话震惊了。子婴继续道:“如果组织抵抗,咸阳还有守军和禁军大约五万人,再动员民众,能凑起十万军队,可是,我真的不想再打了!二世皇帝这三年,弄得关中兵疲民困,加上又闹灾,百姓肚子都填不饱,还怎么肯为国家打仗?再说,一打仗,又要死人!朕确实于心不忍!姐!朕既然不能为祖宗争光,起码不要再给天下造孽,朕决定,打开城门,向义军投降!”晨曦公主错愕:“投降刘邦?”子婴点点头:“对!这样,可免关中生灵涂炭,也免得咸阳再遭遇兵火之灾,你觉得如何?”晨曦很矛盾:“不能再等几天,等到章邯随项羽到来吗?”子婴道:“我打听了,他们还远在新安。到咸阳起码还需要一个月。如果刘邦先期到达,朕就把传国玉玺交给他。反正,都是义军。这天下原本就是六国之人的,就还给他们吧!” 晨曦叹了口气,大势去矣,也只能这么做。 子婴拿出一通降表:“这是我写好的降表。麻烦姐姐亲自跑一趟,把他交给刘邦,就说秦王子婴已放弃一切抵抗,等他到来的时候,我会以素车白马,恭迎于轵道。”说罢,郑重地将降表交给晨曦。晨曦接过。子婴望着降表,又补充了一句:“请转告他,朕可以随便他处置,但求他能善待关中父老!” 刘邦跃马登上关中平原一带的高岗,他发出了一声感叹。张良、樊哙、周勃等人也骑着马跟上来,大家一起勒住马,望着面前的景象。 脚下就是号称“八百里秦川”的关中平原!这一大片黄土地上,满布着灌溉的水渠,将这片肥沃的大地分割成阡陌交织、星罗棋布的农田,如同一双巧手绣成的美丽图画。刘邦由衷地赞道:“真是好地方啊!难怪秦国能统一天下!” 本来对当不当关中王都无所谓的刘邦,如今看到这八百里秦川,真舍不得让给项羽了。他立刻传令,让将领们约束士兵行军走路都小心,别踩坏了庄稼。 “大哥!您快看,谁来了?”樊哙一声大喊。刘邦和张良回头望去,只见萧何正爬上坡来。刘邦高兴得朝坡下跑去,一把抱住萧何,萧何喘着气:“我押着粮草,一路追你们。到了武关,说你们去了峣关,等我到了峣关,你们又进了关了。我是紧赶慢赶,才追上了。” 刘邦十分兴奋:“好!既然来了,就别回去了。现在,咱们算是先一步到了关中,等拿下咸阳,要办的事儿多着呢!论打仗呢,”他指着樊哙,“他们可以,真要治理地方,可就全靠你了!” 项羽军中的将士们听说刘邦把峣关也打下来了,都十分吃惊。 只有项羽不以为然,一则,刘邦曾与他有约在先,不入函谷关;二来,项羽根本不将刘邦那支乌合之众的军队放在眼里,只觉得是他运气好而已。他现在最担心的,倒是章邯所带来这二十万秦军如何管理。 项羽的大军仍然拉着长长的队伍,逶迤前行。 小曹背着被打伤的秦卒,吃力地跟上队伍。“曹伍长!您放下,我自己走吧!”秦卒很过意不去。小曹气喘吁吁:“不行。你腿伤没好,不能走。”什长从后面追上来,安排另外两个秦卒来换小曹。 什长拍拍小曹的肩膀:“不错啊,兄弟!虽说你不是关中人,可跟咱这么一条心。我就把你当乡党了!”小曹笑笑,谢过什长,两人攀谈起来。 “嗬!你这经历够丰富的!兄弟,你跟将军们这么熟,你说句心里话,他们领咱们走这一步,对不对?”什长问。 “将军们的事儿,咱小兵哪儿好说?不过,实在说,将军们也是被赵高那个奸贼逼反的!我是亲眼看见,司马欣将军在咸阳多受他们冷落!在宫门外站了三天,赵高硬不见!后来,还派人在路上追杀我们!亏得我们上了另一条路!狗急还跳墙呢!所以我说,降楚这事儿,也不能怨将军们。”小曹回答。什长没说什么,只是哼了一声。 当晚,楚军在新安南扎营。天晚了,秦卒们忙着搭帐篷、生篝火,安排住宿。 小曹一边帮秦卒搭帐篷,一边注意着篝火边上那几个一边喝酒,一边窃窃私语的中级军官,什长也在其中。他看到小曹,招手叫他过去,拉着他钻进了一顶刚搭起的小帐篷。 天本就晚了,帐篷里光线更差。什长将帐门放下,两人几乎要凑近脸,才能看得出彼此的表情。什长表情严肃:“曹伍长!有件重要的事交给你办。”“您说吧,什长。”小曹显得很镇静。“弟兄们再也受不了楚军的欺侮了。我们要暴动!”小曹吓了一跳,吃惊地看着什长:“你们?” 什长纠正:“不是‘你们’,是‘我们’!包括你在内!刚才来的,都是我的乡党,也是我生死之交的好朋友。我们打算,在到达函谷关前,必须起事!杀了这些可恶的楚人!咱们人不比他们少,凭什么受他们欺侮?再说,万一函谷关打不下来,他们裹胁着我们去东边,我们可就再也回不了家了!”“可是,楚人不好对付呀!”小曹一时想不出对策。 “知道。我们都想过了,可以向函谷关的守军求援,让他们帮我们打楚人,就是打不过,也可以往关里跑,回老家!当然,最好是有哪位将军领着大家干。可我们谁跟他们也说不上话,刚才,我向大家介绍了你的情况。大家希望你先去试探一下。包括章大将军,也包括司马欣和董翳二位将军,要是他们也对楚人不满,能领着咱们干,那就太好了!我可以这么说,现在,咱这二十万人就是二十万堆干柴,只要点上一把火,立马能烧它个满天红!你干不干?”小曹咽了口唾沫:“难得大伙不把我当外人,这么信得过我。我当然干。”什长拍拍他的肩:“好兄弟!咱这二十万弟兄,全指着你了!”小曹笑笑,露出满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问:“要是将军们都不肯呢?”什长阴冷地一笑:“那,咱就自己干!先杀了他们三个,把他们的脑袋交给朝廷当见面礼儿!凭这三颗脑袋,怎么着,也得赏咱们个将军当当吧?” 司马欣听完小曹的汇报,吃惊不小,觉得此事必须禀报章邯。他找来董翳,带着小曹匆匆来到楚营。章邯听完,又急又气。他如今虽贵为雍王,却被项羽控制在左右,一举一动皆受限制,司马欣几人兴师动众来找他,定然会被项羽知晓。他训斥道:“你们就不该来找我!既知道有人闹事,赶紧把为首的抓起来,约束军纪,也就行了!你们来,不等于是告诉楚人吗?” 司马欣也知道这些情况,可是事情太大了,他一向听命于章邯,第一时间想到的只能是让章邯拿主意。章邯仔细想了一会儿,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马上去向项羽报告!他对司马欣和董翳道:“如实跟项羽汇报!不然,我们全都逃脱不了干系!” 司马欣和董翳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章邯站起来:“走吧。我去求项羽,最好让他能交给我来处理。” 司马欣等人前来议事的消息,早已传入项羽的耳朵。倒是章邯能这么快来找自己澄清事实,让他有点儿意外。 项羽哈哈一笑:“这算什么?不就是些心怀不满的人,想裹胁你们造我的反吗?雍王闻讯,立即带你们向我报告。足见三位的忠心。说实话,只要三位将军不背叛我,那些个小人,不在话下!” 章邯从心里感佩项羽的大将风度,他拱手道:“上将军!话虽如此,但癣疥不治,必致大患。何况,现在有一股对楚人不满的情绪,正在秦军中蔓延。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回去亲自处理此事。” 项羽不等他说完,大手一摆打断:“用不着!区区小事,何劳雍王出马?明日,大军停止前进,原地休整。”他看小曹一眼,“你告诉他们,兹事体大,三位将军说还要仔细研究,三日之内,定有主张。看看他们下一步还有什么动作?”小曹领命:“遵命!上将军!”项羽又对司马欣和董翳道:“明日一早,我召集众将议事。你们两位必须参加。要不,今晚就住在这里吧?省得跑来跑去。也安全一些。”司马欣深恐军中生变:“上将军!我还是回去吧?要不,把那些带头闹事的先抓起几个来?”项羽摆手道:“不用!打草惊蛇,可能反而会被它咬上一口。还是一切照常,继续注意他们的动向,有确实证据了,再下手。” 看到四人离开帐篷,项羽立即命韩信召来英布,驱走闲人,单独向他面授机宜。 这二十万秦卒,如今在项羽眼中,就是二十万只狼!二十万只虎!二十万只火药桶!楚军加上诸侯联军,一共不到三十万人!要是这二十万降卒一旦造起反来,那还了得?项羽要彻底消弭祸患,将这个随时会炸开的沉重包袱完全甩掉! 项羽已不再是当年的会稽少年,项梁意外身死,他被迫迅速成长,如今已是独当一面的铁血将军!巨鹿一战,天下闻名,这个25岁的年轻人又成为诸侯联军的精神领袖与实际首领!他在变,变得成熟、刚毅、勇猛,同时也变得嗜血、狂傲、残暴。他知道,自己手中掌握着千军万马,也掌握着天下人的命运,他已经可以无视生命,只求达成自己心中的目标。现在,这目标只有两个字:胜利! 为了胜利,他可以不择手段。 宁静的夜晚在无声中度过,两千两百多年前的这个清冷的早晨到来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已酝酿停当,即将实施! 帐篷内,秦卒们睡得正香。紧急集合的号角声突然响起,伴着什长、伍长们的叫喊声,秦卒们从梦中惊醒,纷纷爬起,穿上衣服,拿起放在枕边的武器,跑了出去。一列列秦军士兵在清冷的风中集合了。 英布骑着马,在队前传达命令:“上将军有令!为抵御敌人,我军要在新安以南构筑工事,所有的秦军,都把武器放好,拿起工具,开始深挖堑壕。明日天亮以前,所有的堑壕都要挖好!否则,以违抗军令论处!立即行动吧!” 手持工具的秦军排成了长长的队伍,离开了营地,在英布的带领下,跑步前往挖掘堑壕的地点。 在新安南的一处开阔地,秦卒们开始热火朝天地挖掘工事。在他们四周,英布的士兵们拿着武器在监督。 一个秦卒问小曹:“为什么要在这儿挖堑壕?”小曹边干边回答:“我哪儿知道?听命令,让挖就挖。”另一个秦卒感到有些奇怪:“为什么是英布将军来传达命令?咱们的将军们呢?”“被留下了。说要开会议事。”小曹说。英布的士兵见他们在说话,执着武器走过来,喝道:“别说话!快点干活!”秦卒愤愤地低声道:“娘的!就咱们干活,他们为什么不动手?跟大爷似的!好!挖深点儿!把他的爹、娘老子全埋了!” 沟已经挖到齐腰深了。 楚营和诸侯国的将军们全在项羽的大帐外等着,大家都很奇怪,怎么又开始挖工事?谁要来袭?三位秦军将领对此更是摸不着头脑,按理说,动用秦兵应该跟他们打招呼才对呀。 入得大帐,项羽用犀利的目光望着众人,“召大家来,是有紧急的情况通报!大家已经听说,我下令停止前进,并让秦军去挖工事。这不是为了防御外来之敌,而是要对付我们内部的敌人!” 项羽提高声音:“对!内部之敌!其危害远大于外部的敌人!他不仅拖累了我们全军的进程,使我们的进军速度远远落后于别人,至今到不了函谷关!而且,现在还危及到我们的生命!搞不好,我们这些人的脑袋都要被他们送掉!”众将怔怔地听着,一脸的茫然不解。龙且忍不住问:“上将军!您说的内部之敌是谁?”项羽一指章邯:“就是雍王手下那二十万秦卒!” 众将哗然。全都看着章邯等三位秦将。 章邯没有想到,项羽会将矛头直接指向他。表面虽然保持镇定,额上却渗出了冷汗。司马欣慌了,起立拱手:“上将军!请问此话怎讲?”项羽从容道:“昨晚,不是你来向我报告,说你的部下要背叛我们,杀光楚人吗?” 章邯这时不得不站起来:“上将军!此事虽然是实,但那只是少数下级军官在煽动,并没有形成气候,对大军也构不成威胁。何况,我一得知这些情况,马上就带他们向您作了报告。” 项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对!我说了。你们三位的忠心毋庸置疑!可是,说那些小卒成不了气候,对大军构不成威胁,这可不对!二十万人,足以威胁到整个楚军与诸侯各军!因为,他们手里有武器!每个秦卒,都可能置大家于死地!更不要忘了,这里离函谷关已经不远,要是你的那些造反的部下跟函谷关的秦军勾结,里外夹攻,你还能说,对大军的安全构不成威胁吗?” 章邯张口结舌,无言以对,额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涔涔流下。 秦卒们个个汗流满面,在烈日下辛苦地劳动着。堑壕已经挖得有将近一人深了。有人向小曹请示:“曹伍长,行了吧?下面出水了!”小曹看了看,正好英布巡视走过来,便请英布过来视察。英布看了一眼:“不行!还要加宽!还要挖深!要进去看不见人!”他将手中马鞭挥了挥,大声道:“干呐!别偷懒!明天之前,必须干完!就是不睡觉也得干!”说完走开了。小曹跳下沟,拿起工具:“听到了吧?还得接着挖!”秦卒痛恨道:“娘的!真要埋他娘老子啊?挖!老子给你挖!” 到处都在干活,一条弯曲逶迤的长沟在大地上展开。有些干得快的地方,人在里边已经看不见头顶了。好在,似乎老天也体恤秦兵的辛苦,忽然来了大块的乌云,将烈日遮住,明显凉快了起来。 项羽的大帐中也没有了阳光,项羽的脸显得更加阴沉。 “必须彻底解决这二十万人的问题!这点,希望得到各位诸侯国的将军们,包括雍王等秦国将军们的谅解!项羽此举,实属于不得已!我今日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大家的安全,也是为了推翻暴秦的大事业!一切的责任和后果,由我项羽来承担!各位可有异议?敬请直言!”项羽道。 众将面面相觑,无人开口。章邯结结巴巴问:“上、上将军!但不知……不知您打算如何解决我这二十万弟兄?”项羽冷笑:“弟兄?雍王殿下!那些人都已经打算拿您的脑袋去向朝廷请赏了!这还能算是您的弟兄吗?天下哪有这样的弟兄?” 章邯语塞。“至于我用什么办法来解决他们,各位很快就会看到。我只提醒一句,在现在这种时候,谁还同情这些叛徒,胆敢阻拦我采取断然措施,谁就是我项羽的对头!也就是我楚军的对头!” 营帐里空气霎时凝固! 张耳咳嗽一声,站起来:“我来说两句。首先,情势如此,上将军不得不然,这一点,我们非常理解,所以,您采取的任何措施,我们都无任何理由反对;再者,巨鹿之战后,我们已经公推您担任诸侯联军的上将军,那就是说,我们已经授权您指挥一切,处置一切,无论您作出任何决定,我们也都无权反对。大家说,是不是这样?”诸侯将领们纷纷点头。 张耳看了看章邯等秦军将领:“雍王在此,我也不怕得罪您。秦军六代以来,在完成统一大业的过程中,杀戮太重,作孽真也太多!不说别的,大家记得当年秦赵长平之战,白起将军一夜坑杀四十万赵国降卒的事吗?要我说,这就叫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吧?” 项羽击掌,大声道:“好!这话说得太好了!”与会的楚将和各诸侯国的将军们有的在跟着笑,有的沉默不语。 章邯等三位秦将面如死灰。 堑壕已经有一人多深了。堑壕两边的松土堆得老高。楚军士兵们拿着武器在上面监督。秦军的士兵们仍然在埋头挖着。 什长沿着挖好的堑壕走来,低声问小曹:“我怎么觉得这壕沟挖得有问题?再挖,成护城河了!咱们的几位将军从昨天晚上起也一直不露面!是不是很蹊跷?”小曹直起腰,抹了把汗:“将军们在开会,那不是吗?跟在项羽后面的!” 什长踮起脚朝上看。果然,项羽领着一群将军在上面巡视。走在最后面的,正是章邯、司马欣和董翳。小曹昂起头,望了望走近的司马欣。司马欣也看见他,不由一怔。小曹用目光向他询问,司马欣将目光移开,低头走过去。小曹有些诧异,望着他的背影。 上面监工的楚军走过来,呵斥:“别停!上将军在看着呢!干活干活!”小曹赶紧低头干活。 司马欣走向项羽,小声请示:“上将军!我……我有个亲兵,就是前来报告情况的那个小曹。他……现在也在下头呢!您看,能不能……叫他上来?”项羽看了他一眼,没表态,走到一边去了。司马欣站在那儿,怅然若失。 韩信走到他身边,低低说:“这是您的兵,您完全有权调遣,何必请示上将军呢?”司马欣如梦方醒,转身走回去,站在壕沟沿上高叫一声:“小曹!你上来!” 小曹愣了一下,忙应了一声,扔下手中的工具,爬上沟沿。 另一边,董翳也在招呼着自己的亲兵。一个又一个被叫到名字的秦卒从沟里爬了上来,沟里的秦卒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他们。 项羽领着将军们回去了。那些被点名的秦军士兵也跟着回到了营地,奇怪的是,没人告诉他们,叫他们回来做什么?只知道,进了营门,他们就不准再随便出营了。 司马欣和董翳坐在席上,默默吃着干粮。小曹神色慌张地钻进帐篷,“将军!为什么楚人把我们武器全都收了?为什么楚营并没有御敌的迹象?让我们挖这么深的沟,到底干什么?”司马欣放下干粮,叹口气:“小曹!这是项羽上将军的意思!你就不要追问了!”“他的意思?他什么意思?”小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董翳把手中的碗一放:“他要把咱们的二十万人一起解决了!懂吗?”说着低下头,垂下泪来。小曹吓坏了,他惊叫一声,掀开帐门就冲了出去。 黑夜来临,秦卒们还在连夜挖着沟,大部分人都已经看不见头顶了。楚军一半持武器在监视,另一半人持着火把,在壕沟上面为下面照亮。英布骑马驰来,高声喊道:“可以了!下面的人,先把工具都递上来!”秦卒们疲惫不堪地将手中的工具递给上面的楚军。楚军接过工具,突然扔掉了手中的火把,工地顿时一片漆黑。英布将手放在嘴边,在马上打了一声响亮的唿哨。楚军士兵开始挥动工具,铲起沟边的土往下推。沟里的秦卒们正想往上爬,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慌了,有的惊叫,有的抱头往前跑,他们在沟中互相践踏,乱作一团。 楚军士兵们只顾埋头往下填土。什长喊着:“咱们上当了!跟他们拼!”秦卒往下一蹲:“什长!踩着我,上去!”什长真的摸黑踏在他的身上,吃力地爬了上去,但马上被伸来的长矛刺穿了胸膛,发出一声惨叫!到处都在惨叫!到处都在哭喊!这是真正的人间惨剧! 小曹拼命冲出营门,朝着挖沟的地方奔跑!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跑到了他曾经挖沟的地方。在清冷的晨光中,这儿依然是一片15000平方米的开阔地。没有沟壑,没有堑壕,只有刚填的新土。在新土上,乱抛着沾血的工具和武器。 这是二十万秦卒的填埋场!现在,没有人,只有几只野狗在逛来逛去,寻找它们的食物。 小曹跪了下来,用双手拼命去刨,没有几下,一个人的头就露了出来,旁边,还有一只不知属于何人的手,手里紧攥着半只断矛。 小曹跪在新土上,用手捂着脸痛哭起来。如果自己不曾将秦兵准备暴动的情况告知将军,是不是二十万人就不会死呢?如果自己早点儿赶到,是不是大家也不会死光呢?他无法为自己找到赎罪的理由,他对不起二十万秦军兄弟,他错看了项羽! 他抓起那只断矛,指向天空,大喊:“项羽!天杀你!”随后将矛头对准了自己的喉咙,双手一使劲,将矛头刺穿了自己的喉管! 他的身体向后倒了下去,倒在他同伴们的坟场上。两眼不甘地瞪着天空。 多年以后,唐代诗人杜甫曾路过这新安故城的“楚坑”遗址,赋诗云:“项氏何残忍,秦兵此处坑。愁云终古在,鬼灿至今明!” 即使在当时,在世人的心目中,项羽的形象由此而开始转变,由一位大英雄变成了一个暴君!也许,就是从坑卒的这一天起,他也同时埋葬了自己,注定了他日后失败的命运? 第二十七章 <er">素车白马 子婴识命交玉玺 <er">审时度势 刘邦梦醒还灞上 刘邦在一个富户的家中接见了晨曦公主,晨曦公主虽一身玄素,难掩华贵气度。 刘邦双手接过晨曦公主奉上的降表,转交给身边的萧何,说道:“秦王能认清大势,自废帝号,又呈表来降,避免关中再动刀兵,生灵涂炭,我非常之欣赏!请公主先事休息,待我们好好读过之后,再答复您。”“好,那我就恭候沛公的答复。”晨曦公主道。“听说,章邯将军是您的驸马?您知道,他已经率领二十万大军归降了吗?”刘邦问。晨曦公主点点头:“知道。我觉得他做得对!没必要拿这么多士兵的生命去维持一个腐败透顶的朝廷!但愿项羽将军能善待他们。” 刘邦笑笑:“放心吧!我这位项老弟是个明白人。他一定会善待章大将军和他手下将士的。戚姬!小薄!”戚姬和小薄闻声走进来,刘邦安排两人负责晨曦公主的起居。 晨曦公主刚一离开,刘邦立刻从“沛公”变回了“刘邦”,他兴奋地对众人指手画脚:“瞧见没有?真是公主呀!一看那气度就不一样!”他的将军们也都是头一次接触到活生生的公主,大家都挺兴奋。 张良冷静地看着降表,分析着:“这降表一接,就等于沛公做了关中王了!现在,楚军的主力仍被项羽将军所掌握,他又当了各诸侯联军的上将军。那么,沛公此举,会不会引起他的反感甚至愤怒呢?其他的诸侯王会不会也因此忌妒甚至记恨沛公呢?我很担心,这样一来,沛公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静下来,人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代之的是一种忧虑。 张良继续说:“还有,如果受降,如何处理子婴呢?如何安抚关中百姓呢?咸阳进不进?秦宫入不入?投降的那些秦朝的大小官吏都怎么办?是杀?是关?是放?如果撤了他们,谁来治理秦人呢?” 刘邦攒眉认真思考了一下,开口了:“子房先生!您说的这些,我想过了。既然咱们打进了关中,秦王送来了降表,受降,是一定要受的!哪怕这会引起谁的猜忌,谁的不满,都不能不接着!为什么?因为这就是咱们起兵的理由呀!这就是咱们当初造反的目的呀!大家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顶着灭九族的罪名,抛家舍业,东征西杀,都为了什么?不就为把秦人夺去的天下再夺回来嘛!要是今天,我因为怕担责任而放弃了这个夺取全胜的机会,不光是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弟兄,对不起殷殷期盼的家乡父老,也对不起天下万民!连跟着我担惊受怕的老婆孩子都对不起!至于说到治理关中,咱拿出对待家乡父老的态度对他们,不就成了?我的决定是:咸阳一定要进!秦宫一定要入!” 众将欢呼起来!张良唯有苦笑而已。刘邦没听他的话,执意要进咸阳,可进了咸阳,是福是祸,很难意料!这对于刘邦来说,将是又一道难过的关口!弄得不好,还有可能在关前全军覆没、一败涂地!刘邦却体会不到张良的心情,他鼓动大家继续想一个棘手的问题——子婴怎么处理? 将领们四成人赞成杀,四成人赞成不杀,还有两成没主张。赞成杀的,以周勃、雍齿为首,认为尽管子婴刚上台,那也是始皇帝和二世皇帝的继承人,他祖辈犯的罪孽,理应也由他来承当。作为暴秦的代表,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杀的另一个好处,是可以借此震慑那些秦人,对安定局面有用。 张良、萧何、樊哙、郦食其、夏侯婴都不赞成杀。理由是:子婴是扶苏的儿子,他也是受害者。他本身没有作过恶。而且一上台就果断除去了大坏蛋赵高,有功于天下,又能主动放弃帝号,呈表归降。杀了他,秦人心里会不服,对稳定局面反而不利。 萧何提出了想法:“沛公可以把他先看管起来,送到彭城,请大王定夺。” 坐落于如今陕西省西安市东北郊的轵道亭,是一个见证了历史的地方。晨曦与萧何早早就在这里等候,并安排好了一切。 一辆用白马拉的素车(没油漆过的大车)沿着大路缓缓驶来。子婴一身丧服,端坐于车上,脖子上系着一条洁白的帛,下面拴着代表秦国权力的玉玺,左手托着兵符,右手执着节旄,面无表情。 公元前206年10月,仅仅坐了46天王位的子婴在咸阳城外的轵道边向刘邦率领的义军投降。曾辉煌一时的大秦皇朝乘着素车白马,缓缓驶向它历史的终点。 车子在轵道亭旁站下。子婴在晨曦扶掖下下了车辇。萧何走上前来,向他施礼,引导他走向事先安排好的位置。子婴低着头站在道旁,等待着胜利者的到来。 一阵鼓吹,只见前方红旗招展,鼓乐喧天。刘邦骑着马,在张良和诸位将领的簇拥下,沿着通往咸阳的大路,像一股红色的潮水卷地而来。人马停在子婴面前。刘邦下了马,走向立于轵道边的秦王子婴。鼓吹停了。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望着这激动人心的场面。 秦王子婴抬起头来,看着走来的刘邦,默默地向他交出手中代表着兵权和政权的符节。刘邦接过,将兵符和节旄转交给立于身后的萧何。秦王子婴退后半步,单腿跪下来,摘下系于颈上的传国玉玺,用颤抖的双手高举过头,郑重献给刘邦。 轵道旁挤满了争看沛公风采的秦地百姓,自发地迸出一阵欢呼:“沛公!沛公!”刘邦此时豪情满怀,当年他见始皇帝出巡的盛大场面,心生感慨,曾言:大丈夫当如是也!不想有一天果然如愿。刘邦交代众将,进了咸阳,不准掳掠烧杀,不准抢劫,不准欺侮妇孺,要当真正的仁者之师! 刘邦的马车开始移动,众位将领紧跟车后,朝咸阳进发! 咸阳,位于渭水之北,九嵕山之南。水北为阳。山南亦为阳。双双皆阳,故名咸阳。在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前,咸阳规模并不算大。从他以后,每当他征服一个国家,就按那个国家最具代表性的宫殿样式,在渭水边建起一座一模一样的宫室,再把从这个国家掳掠来的奇珍异宝和美人都放进去。于是,咸阳就真正集中了天下的壮观与财富。为让咸阳成为真正的天下富庶之区,他还把六国的富豪之家一共十二万户全部迁入咸阳。这些人到了新地方,就开始修造馆阁与花园,争奇斗富。秦人又以聚敛来的天下财富,在咸阳大起宫室。秦始皇统一六国的第二年就造了甘泉前殿和信宫,接着又在渭南的上林苑修建了规模宏大的朝宫,而阿房宫的宏大工程直到彼时尚未完成! 刘邦进咸阳便直接入了秦宫,他以征服者的姿态穿行于亭台楼阁之间,此刻,他的心情就像个初次进城的农家孩子,想跑,想跳,更想飞!数不清的奇珍异宝,看不完的绝色佳人,软玉浓香如在梦中,这一场绮罗大梦真是但愿长醉不愿醒。进入秦宫的刘邦,很快从将士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傍晚,仍然驻军灞上的张良获知了重要消息:项羽在新安以南,将二十万秦军降卒一夜之间全部坑杀!他们一月之内即可到达函谷关下!这消息,必须马上告知沛公!而且,他要亲自去! 张良骑上快马,迅速赶往咸阳。红日西沉的时候,士兵们正准备关闭城门,张良骑马冲了进来。守门的将领正是樊哙,他听说这个消息,也吃惊不小,立即和张良一同往秦宫里寻找刘邦。 天全黑了,渭河两岸的大小宫殿开始上灯。一时间,璀璨夺目的灯火如点点明星在河两岸一片片亮起,形成一道灯的河,与天上的银河交相辉映,更在水中映出了层层倒影。隐隐的笙歌随夜风传来,似有似无,愈显得虚无缥渺,神秘莫测。 樊哙看得呆了,真是人间仙境啊! 张良站在复道上,边大口喘息边望着河两岸那层层叠叠的宫殿,他实在是跑不动了,樊哙便让张良就在此等候,自己跑过复道,往章台殿方向寻找刘邦。 樊哙正在空荡荡的宫殿中边走边找着。忽然,一个黑影匆匆迎面跑来,朝宫门跑去。“站住!”樊哙一声大喝。那人一惊,猛地站住了,慢慢回过头,发现樊哙,慌乱地说:“将……将军?” 樊哙走近一看,是自己当年接收的士兵王二狗:“二狗子。你慌里慌张,上哪儿去?”二狗笑笑:“不、不去哪儿!那个……我换岗了。”“沛公呢?”二狗往里一指:“在、在后殿。”樊哙问:“他在后殿干啥?”“喝、喝酒呀!喝了好几个时辰了!有美酒,有音乐,还有美人儿一左一右陪着!美着呢!您也快去吧!我走了啊!”樊哙起了疑心:“站住!你怀里揣着啥玩意儿?鼓鼓囊囊的?”“没、没啥!” 樊哙伸手上去就掏,二狗猛地向后退了一步,闪开了,但就这样一抓一闪,他怀中的东西“当啷”掉了出来,落在石块铺就的地上,骨碌碌滚开。樊哙捡起地上烛台:“哈!金的呀!二狗!看不出来,你他妈是个三只手的贼!” 二狗扑通给他跪下:“将军!我真不是贼!我一辈子没偷过人家的东西,在家的时候,连邻居的瓜菜我都不偷,我不是成心偷回去,我就想拿出去好好瞧瞧。” 樊哙怒道:“甭废话!人赃并获,你等着处理吧!”随即把他交给哨兵,自己直奔后面的宜春殿而去。 刘邦果然在宜春殿!雍齿和曹无伤在宫门前站着岗,可是。他们哪儿拦得下樊哙?樊哙将他俩推了个跟头,直接闯进了后宫,见宫殿内有灯光,推门想进,门从里面被闩上了。他一愣,拍打着门,大叫:“大哥!开门!是我!樊哙!” 已经跟两位美女躺进了被窝的刘邦听到喊声,光身子坐起来:“糟糕!他怎么来了?”美女道:“谁呀?胆敢如此鲁莽?”“是我妹夫。快!拿件衣裳给我。”另一位美女递过件丝绸睡袍:“不用起来吧!以前皇帝睡了,丞相来都不见的。” 刘邦犹豫了,披上睡袍坐在床上,大声朝外喊:“樊哙!我睡了!你先回去!有话明天再说!”外面没动静了,美女风情万种地帮刘邦把睡袍又脱下,扶他重新躺进被中。樊哙愣在了门外,气得目瞪口呆。曹无伤匆匆赶来,扯扯他的衣袖,小声说:“碰钉子了吧?识相点儿!快走吧!” 樊哙急了,大声喊道:“大哥!你再不开门,我可就闯进来了!”说着,一脚踢开门,直接闯了进去。曹无伤吓呆了:“我的娘哎!” 刚躺下的刘邦听到门被踹开,吓得一骨碌翻下床,披上睡袍,光脚就往外跑。 他刚跑出帷帐,樊哙就直接冲到了面前。刘邦狼狈不堪:“你你你……干什么呀,你?”樊哙单膝跪下:“大哥!恕小弟鲁莽!” 刘邦急得直跺脚:“你也太鲁莽了,你!天大的事儿,等我起来再说,不行吗?啊?你找死啊?”樊哙两眼含泪:“大哥!您瞧瞧您自己!像个啥样儿?天下还没平定,您就享福来了!难道,您领我们从家乡一直打到咸阳,就为了这?您叫我们做仁者之师,您的作为像个仁者吗?您自己不以身作则,让我们还怎么约束下级?”刘邦气得直喘气:“混蛋!你他娘的敢教训我?”他起脚要踹,才发现自己光着脚呢,只好把腿又收回去,气咻咻往旁边一坐。 樊哙站起来:“您是大哥!就得有大哥的样儿!您知不知道,上行下效。一进咸阳,就有违犯军纪,强买强卖的!看到了宫中宝物,就有起贼心往外偷盗的!这么下去,不等人家打,咱自个儿就完蛋了!我们还怎么面对家乡父老?醒醒吧,大哥!现在还不是你搂着女人睡大觉的时候!” 刘邦被他说得恼羞成怒:“你真要气死我啊!半夜三更的,你闯到这儿来,到底干什么来了?”樊哙冷冷道:“叫您跟我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咱们灞上的军营去!”“要走,你自己走!我就待在这儿!”樊哙大声说:“好啊!你就待在这儿吧,等项羽来收拾你吧!”说罢,他扭头就要走。“你说什么?项羽?他不是还远吗?”“张先生说,用不了一个月,他就到了!为这个,他特意从灞上赶来见你!可是你还在睡大觉!”刘邦一怔:“张良来了?不好!一定有紧要军情!你等一等,我跟你一起去见他!”说完,赶紧往帐后跑,去着衣穿靴。见两位美女还赖在被窝里,火了,把被子一掀,怒喝:“滚!”光着身子的美女们吓得抱着衣裳跑出去,刘邦赶紧满床找衣裳:“他娘的!我的衣裳呢?” 偏殿。刘邦拿着军报,目瞪口呆。“沛公!樊哙说得对,现在不是您享福的时候!建议您尽快撤离秦宫!封锁府库。关闭宫室。只留下少数人维持秩序。其余的,全部先撤回灞上!”张良道。刘邦猛地站起来:“樊哙!”“在!”“你领一千兵,照张先生讲的,负责看守宫殿和仓库的宝物,擅动者死!雍齿!曹无伤!”雍齿和曹无伤拱手:“沛公!”“你们随我,连同樊哙的其他人马,全部还军灞上!萧何呢?” 刘邦这才发现一直没见到萧何,大家也都想起来,好像一进了咸阳,他就没影儿了。数千人集合在皇宫前。刘邦骑马走到队前,问道:“弟兄们!咸阳城繁华不繁华?”士兵们齐声回答:“繁华!”“皇宫的宝物多不多?”士兵们齐声答道:“多!”刘邦道:“对!咸阳非常繁华,皇宫的宝物也非常多,可是,它不属于我们!我们一件也不能动!因为它属于天下人!要等诸侯王全到了,才能共同决定它们的归属。进城的时候,我就交代了,不准掳掠烧杀,不准盗窃抢劫,要做仁者之师!你们当中,有没有敢于公然违犯的?” 士兵们互相看了看,小声议论着。刘邦提高声音:“有!就有这样敢于以身试法的人!”王二狗和另一名士兵垂头丧气地被押了上来,面对所有的官兵。刘邦一指:“他们!一个拿商家的东西不给钱,一个私自盗取宫里的金烛台!你们真是丢人哪!丢我刘邦的人!丢我们义军的人!多少弟兄拼死拼活搏下的好名声,全被你们这两个败类丢光了!”樊哙怒喝:“跪下!”王二狗和那名士兵跪下来。刘邦板着脸:“樊哙!依军令,当如何处置?”樊哙冷冷道:“砍头!”王二狗和那名士兵一听,几乎吓瘫了,连连磕头哀告:“沛公饶命啊!饶命!” 刘邦叹口气:“也怪我!就不该把你们带到咸阳来!咸阳是皇帝待的地方,我们这些人为什么也来了?因为皇帝太腐败!太无道!他把天下的财宝都抢来,供他一个人享受,怎么能不垮?我们起兵,就是为了推翻他,要是我们也贪图享受,抢掠百姓,和他有什么两样?这个责任,我担了!”他摘下竹皮冠,扔到地下,拔出剑,狠狠砍了几下,“愿我全军将士,都以此为戒吧!” 士兵们静静地看着。全场鸦雀无声。刘邦回过头,看看两个士兵:“至于你们,已经失去了当义军的资格。各打二十军棍,开除吧!除名之后,以抢劫和偷盗的罪名,送咸阳的有司衙门处理!”刘邦继续道:“我决定,除留下看守府库的以外,其余人,一律跟着我撤出咸阳,还军灞上!” 大军正要开拔,萧何押着大大小小将近十辆马车朝宫门前驶来,刘邦咬牙切齿:“萧何!你……胆子不小啊!”他愤然大步朝第一辆马车走去,将盖在上面的草席一掀,原来是满满一车书简!他一怔,走向第二辆车,朝车里一看,满满也都是木简和竹简!刘邦愣了,回头看看萧何:“这都是些什么?”萧何靠近他,小声道:“是丞相府和御史衙门藏的律令文书、户籍档案,还有各郡县历年纳税贡赋的记录。那边车里,还是各郡各县的地理图册。”刘邦忽然觉悟,大笑拍着他的背:“老萧!你真是个有心人!好!这些宝贝,我们得要。带走!” 回灞上的路上,刘邦叫过曹无伤:“宫里的事儿,不该讲的,就别乱讲了。啊?” 曹无伤明知他说的是在秦宫中找美女之事,故作糊涂:“宫里的事儿?宫里没啥事儿呀!”“没事儿就好!唉!”刘邦担心的是传到吕雉耳中,又要打翻醋坛子。曹无伤小声说:“其实,对于男人,这算啥事儿嘛!” 刘邦放心了,话题一转:“唉!想不到项羽这家伙心这么狠,二十万人哪,在他眼里就不如一群蝼蚁!”曹无伤道:“其实,您不用担心他。他不是还没来吗?那何不派人去把函谷关把住?只要把住函谷关,项羽再厉害,也休想进咸阳啊!” 刘邦一愣,好主意呀,派谁去呢?曹无伤自告奋勇:“您要是能看得上我,我愿替沛公分忧!”刘邦兴奋得眼睛发亮:“好!曹无伤!就命你带本部三千人马,立即驰援函谷关!一定要赶在项羽到来之前,把关门牢牢守住!千万别放他进来!还有,这事儿要秘密进行!跟任何人都不要提你去哪里!” 曹无伤十分兴奋,拨马就跑。 刘邦刚接受张良和樊哙的建议,作出了还军灞上的正确决定,又误信人言,派兵去封锁函谷关,试图阻挡项羽西进,犯下了他一生中也许是最致命的一个错误!很快,他就要为自己的轻率和无脑付出沉重的代价! 第二十八章 <er">约法三章 沛公关中得民心 <er">关键一刻 刘邦函谷撤守军 捡了个大便宜先入关中的刘邦,这些天来做了几件非常得民心的事情。 一是不杀秦王子婴,暂时软禁。子婴虽为秦王,并无大恶,因其诛杀赵高,还颇得民心。对他的处理,实在关乎人心的向背。这点,刘邦解决得非常高明。 第二,是约束军纪,消除了秦人对楚人的疑惧之心。关中五百年来一直是秦国都城,老百姓过惯了安稳日子,富户很多,一旦亡国,最怕的就是纵军抢掠烧杀,肆意报复。刘邦未曾进城,就再三强调军纪,进了城,又封锁府库,禁入宫室,彻底打消了百姓的顾虑。 现在还有一个难题摆在刘邦面前:怎样保证百姓安居乐业?让老百姓的日子真正过得更舒心一些?他自己就是平民,又当过小吏,熟悉民情,深知要安顿百姓,必须废止严苛的秦法,秦法不除,百姓难安!可法也不能全废,没有了法度,百姓为所欲为,不也乱了吗?刘邦正打算和萧何商量此事,秦中父老们担酒牵羊前来灞上慰问将士来了! 刘邦嘱咐萧何:“老萧!你替我想想,弄一个最简单的法出来,少弄几条。越简单,越明确,越好!叫百姓一听就明白,就记得住。”说着,赶紧布置人接待。 灞上的辕门外非常热闹,好多秦地父老团团围住刘邦,争着与他握手、问好。“沛公呀!仁义之师啊!”“有沛公守关中,百姓有福了!”“这些是我们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刘将军笑纳!”刘邦摆摆手:“父老们!乡亲们!听刘邦说几句!” 刘邦高声说:“非常感谢大家厚爱!这两年,年成不好,加上连年打仗,大家的日子也都过得艰难!你们省下口中食,来慰劳我们,让我们非常感动!可我们是军人,自有粮草供应,不能再加重父老的负担。大家的心意,我们领了。东西绝不敢收!请大家带回去吧!”父老们高兴地你看我,我看你,都暗暗点头,互相伸出大拇指比划着。 萧何赶来,喘吁吁地把手中的一片木简塞给了刘邦。 刘邦看了看,朝萧何点点头,继续对众人道:“我们虽是楚人,从楚地而来,可跟大家一样,以前都是大秦朝的黔首!我是沛县的泗水亭长,萧何是沛县衙门的主吏,夏侯婴是车夫,樊哙是屠狗的……都是良善百姓!我们起兵,完全是被秦朝的暴政逼的!今天来到关中,不是来抢劫、来发财、来残民的,而是来为父老们除害,拯民于水火之中!这一点,大家一定不要担心,不要害怕!你们可以看我刘邦的作为,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父老们纷纷议论起来。一位老翁激动地说:“沛公!我们都看到了!” 刘邦抬高声音:“父老们都被秦朝的苛法害苦了!发几句牢骚,都要被定罪,这叫什么世道?这样的法,一定要废!不废秦法,大家都过不上安生日子!是不是什么法也不要?那也不行。”他看看木简,“我看,就保留三条吧:杀人的,抵命;伤人和偷盗的,按其造成的后果定罪受罚。这叫约法三章!除此之外,其他的那些苛法,一律废除!大家说,好不好?”父老们欢呼雀跃:“好!太好了!太好了!” 刘邦微笑着,用手势让大家安静:“大家回去,转告你们的亲友、乡党,就按这约法三章来办!告诉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儿,只要他们能服从,不再残民害民,我都可以原谅他们的过去,让他们继续做官,维持地方秩序。我刘邦说话是算话的!”老翁高声说:“沛公啊!我们知道您是位仁者,可您在关中能待下去吗?”又有一位父老道:“是啊!可别让那个杀人如麻的项羽进来呀!” 刘邦斩钉截铁地说:“这个,请父老们放心!当初,我们大王跟诸侯有约定,先入关中者,王之。所以,我当然就是关中王!项羽他是进不了关中的!”百姓额手相庆:“沛公今日与我们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我们可以有安生日子过了!”“咱们给沛公磕个头,谢谢他的大恩大德吧!”众父老纷纷跪下来。 “约法三章,秦人甚喜”。它为刘邦赢得了人心,而人心之所向,将决定着战争的成败。其意义和作用,在以后的时日里会逐渐显现出来。 与萧何、张良等人回到大帐,刘邦仍沉浸在刚才的情景中非常兴奋,命周勃抽调能言善语的士兵,分为小队,去往关中每乡每里,宣布跟父老的约法三章。务必做到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张良道:“我相信,有了约法三章,关中人心可以大大稳定下来。不过,毕竟诸侯联军未到,还不知道项羽将军他的态度。”刘邦一挥手打断他:“这个,你们不用考虑!他不会来的!”“沛公!您大白天说梦话吧?项羽怎么会不来呢?”萧何实在是忍不住了。刘邦笑笑:“我说他不来,他就不会来!你们就别管了,各忙各的去吧!”他潇洒地一挥手,“散了吧!” 张良和萧何一起从大帐中走出来。 忽然发现有个人坐在军营边发呆,近前一看却是雍齿。萧何笑道:“大家都很高兴,你看起来情绪不佳啊?”雍齿叹口气:“唉!都怪我!当初瞧不上人家,跟他作对。现在,成了人家的手下,还有什么好日子过!”“你说沛公?不会吧?他的为人我清楚,他可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萧何解释。雍齿愤愤然:“你说他不小肚鸡肠?哼!那为什么调动我的人,连招呼都不打?曹无伤那厮,一看沛公要当关中王了,态度也变了!瞧他带人走的时候那个得意样儿!问他带这么多兵去哪儿,连我都不说!这不明摆着夺我的权嘛!” 萧何还没说什么,一旁听着他们谈话的张良突然一惊,“你说什么?沛公让曹无伤带兵走了?”“三千人马呢!”雍齿说。张良追问:“什么时候的事?”雍齿道:“走了几天了。就在我们从咸阳撤回灞上的当天,半路就调走了!”张良神情为之一变:“糟糕!沛公一定是把这些人调去函谷关,阻挡项羽了!”萧何恍然大悟:“噢!难怪他说,项羽进不了关中呢!” 张良急得直跺脚:凭这区区三千人焉能阻挡项羽?沛公的脑子进水了吧?刘邦坐在床上,戚姬在给他洗脚。 张良与萧何不待通报,急匆匆闯进来。一见两人情势,不觉站在帐门口。刘邦有点狼狈:“你们俩有点儿规矩成不成?就这么硬往里闯啊?”张良走上前,拱拱手:“沛公!你是否派兵去函谷关挡项羽了?”刘邦一看被撞破,索性承认了:“是啊。我派曹无伤带三千兵去了。”张良急了:“你怎么也不问一声,也不打个招呼?”刘邦皱眉:“我又做错了?”张良急道:“大错!你站在项羽的立场上想一想,要是你遇到这样的事,你会怎么想?再说,就你那三千兵,能挡住项羽的二十几万诸侯联军吗?”“问题不止这样!你挡的,可不是项羽一个,是各国的诸侯啊!这岂不是与天下诸侯为敌,表明你要独占关中吗?”萧何补充。 刘邦傻了,忽然对戚姬发火道:“还洗什么?快给我擦干!”他夺过戚姬拿过来的手巾,干脆自己胡乱擦了几下,扔给她,光脚蹬上鞋,嘟囔着:“我可没想什么独占关中!我就是担心,项羽来了,秦地百姓会人心惶惶!才……我,我该怎么办?”张良道:“立刻派人,撤回曹无伤!”刘邦马上高叫:“樊哙!樊哙!”樊哙应声而入,刘邦命令:“你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函谷关!传我的将令,撤回曹无伤的三千人!叫守关将士,大开关门,清扫道路,做好准备,迎诸侯联军入关!” 刘邦并不是昏聩之人,函谷关虽然据守天险,但以三千人对抗项羽的三十万大军仍然可笑,只是他那时被胜利冲昏头脑,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现在反应过来,心中叫苦不迭。刘邦仰面向天,心里默默祈祷:上天保佑!项羽的人马还没到就好了! 偏偏项羽的先头部队已到达函谷关下!刘邦试图阻挡项羽入关的意图已明。大错已然铸成! 英布被拒于函谷关下,与曹无伤对峙良久。英布愤怒地朝关上喊:“曹无伤!速速开关!听见了没有?”见城上没有动静,英布恼怒地下令攻关,他所带的士兵持着盾牌,向紧闭的关门冲去。关上突然箭如雨下!英布的士兵们连忙用盾挡住射来的箭,寻找攻击的方向。但两边全是陡峭的山崖,迎面是高耸的坚固关墙,无路可攻,无处可攀。英布只好命士兵们紧急后撤。关上的箭雨也停了。黑暗中,只见雄关屹立,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英布咬牙切齿地望了望黑暗中的函谷关,拨马报知项羽。 两边的高山,如同危机四伏的魅影。樊哙骑着马,奔跑在通向函谷关的山路上。他的马已经累得跑不动了。樊哙从后袋里掏出把黄豆塞到马嘴里,拍拍马脖子:“伙计!现在可不能歇呀!咱们得赶路!走吧!”马打了个响鼻,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樊哙往马屁股上打了一鞭,马重新抖起精神,放开四蹄,奔跑起来。月光之下,一人一马很快消失在群山间。 项羽像头愤怒的狮子在狭小的帐篷中转来转去,刘邦这不是找死吗?什么兄弟情谊、亲同手足?完全都是骗局!他不光抢先入了关,接受了秦王的投降,现在,干脆撕破脸,派兵阻拦了!范增冷冷道:“利令智昏!他以为,派人把住了函谷关,就可以在关中称王称霸了?做梦!”项羽对英布吩咐:“你去!不惜一切代价,在天亮之前,给我把函谷关拿下!抓住那个曹无伤,我要好好地问他个明白,陈平你也跟着去,帮英布出出主意!” 天色微明,英布指挥着士兵,用云梯和兵车强攻函谷关。 杀声震天,来势凶猛。怎奈关城太高、太坚固,关上的防守又太严密。进攻再一次受阻,被迫退了下来。英布无奈,让士兵们埋锅做饭,吃饱了肚子再打。 此时,樊哙在一个士兵的扶掖下,气喘吁吁爬上了关城。“沛公有令!迅速撤离函谷关!打开关门,迎接鲁公!”曹无伤大吃一惊:“啊?那……”樊哙一瞪眼:“执行军令!” 英布和陈平蹲在地上吃着饭。陈平望望高耸的关楼,都说函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还真是名不虚传。英布恨得咬牙切齿:“刘邦这家伙,太可恨了!当面说得好听,背地里来这一手!”,他把空碗一扔,站起来,“准备攻关!”正在这时,一个士兵跑来:“将军!关门打开了!” 果然,函谷关原来紧闭的关门,如今大大敞开。关楼上那些红旗也都撤得一干二净,不见刘邦士兵的影子,似乎,这里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切如一场梦。 关外,英布和陈平等人远远地望着大敞的关门,不敢上前。陈平小声说:“怎么回事?他们玩什么花样?”英布像突然惊醒一般:“管他呢!就是陷阱,也得跳!”他一挥手,“给我冲!” 一队士兵持着盾牌,执着刀矛,排起队形小心翼翼朝大开的关门跑去,他们且跑且停,时刻防备着关楼上的袭击。什么反应也没有。士兵们已经接近关楼,突然一声呐喊,硬着头皮朝大开的关门冲去!英布警惕地望着,举起一只手,时刻准备再下应急的战斗命令。士兵们已经冲进了关,关里依然没有动静! 伍长跑出来,挥着两手,大声禀报:“将军!关里一个人也没有!全撤了!” 项羽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函谷关,驻扎于鸿门。 消息传到灞上,刘邦苦着脸,在帐中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萧何叹口气:“唯一的办法,是借劳军之名,担酒牵羊,您亲往鸿门,向鲁公当面赔礼认错!”樊哙急了:“不行!我大哥不能去!项羽正在气头上呢,大哥去了,还回得来吗?”张良道:“还是静观其变吧。如果项羽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我们可以考虑主动修好。沛公,你派去的那个人叫什么?”“曹无伤。对!这小子不是东西!在我的耳边左说右说,说得我没了主见,误信他的谗言,这才派他去守函谷关。要说错,头一个该承担责任的就是他!”刘邦找到了出气口。张良想了想:“这样吧,可以让樊哙将军带着曹无伤,先去向上将军赔礼道歉,就说,原来派人守关,是要防土匪和强盗趁乱入咸阳抢劫,并没有阻止大军进关的意思。是曹无伤错误理解了军令,又误把英布将军当成了强盗,才惹出这场误会。”樊哙拍手:“好!这主意高明!先把我大哥撇清了!他项羽要打要罚,俺樊哙担着!”刘邦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樊哙!你去找曹无伤,就说我说的。叫他为了大家,先受点委屈。大不了,我以后想办法补偿他就是,绝不让他吃亏。” 雍齿和樊哙满营里寻找曹无伤。帐篷里没有,练兵场没有,库房没有,厨房也没有!樊哙急了:“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呢?藏进耗子洞里去了?”一个士兵走来告诉他,左司马曹无伤说,雍齿将军差他去咸阳买马,已经离开军营走了一个时辰。雍齿急了:“我什么时候差过他?”他和樊哙不由得同时朝那个方向望去。 那边,是灞水,过灞水四十里,就到了鸿门坂。现在,项羽的大军就屯在那里,虎视眈眈!在这个时候,曹无伤朝那边跑,意欲何为? 第二十九章 <er">小人挑唆 项羽震怒欲突袭 <er">知己有难 项伯星夜访灞上 刘邦紧皱眉头,像傻了一般坐在大帐中发呆。曹无伤这小子是害怕担责任开了小差,还是去投了项羽?如果投了项羽,他必定会将责任推至自己身上,那么,他又当如何应对?他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在通往咸阳的路上,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行进,男装打扮的虞姬和虞子期骑着两匹马跟在后面,车内坐的是吕媭。虞子期看看头顶的烈日,又看看前面颠簸的马车,小声对虞姬埋怨:“要不是她,咱们可能都进函谷关了!” 原来,吕媭假说要虞家姐弟顺路带她到丰沛,可到了丰沛,又说自己找不到人,非要一路跟虞姬到关中找樊哙。虞子期所料不错,果然,他们又上了吕雉的当。 人困马乏,前面不远出现一处村庄,三人前去讨口水喝。一个老妪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你们现在来,就来对了。倒退半个月都不行,正打仗呢。现在,皇帝降了,换了个什么沛公。还不错!不找我们要粮要钱,还把秦法都废了,算是让百姓松了口气!唉!要是我儿子还在,该多好!”说着老妪不住拭泪。虞姬正帮老妪择菜,闻言惊问:“怎么?你儿子?”老妪叹息:“死了!他在章大将军手下当兵,本来都说快回来了,哪想到又生生地被人家给活埋了!”虞姬手一抖,菜苗落地:“项羽吗?”老妪咬牙切齿:“可不就是天杀的项羽!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们这个村,家家有人当兵,光被他活埋的就有六七个!全是活蹦乱跳的小伙呀!就这么……你说说,谁家没有老小?谁又愿意去打仗呢?不都是没办法嘛!眼看着,仗打完了,等来等去,盼到个这!”说着用衣袖拭泪,“就好比我家,老头子被皇帝征去修阿房,累死了。一个儿子也战死了。就剩这个小的,如今也成了新鬼!叫我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我靠谁呀?”老妪捂住脸,不禁嚎啕痛哭。 虞姬怔怔地望着老妪,不知说什么才好。虞姬掏出把钱,轻轻放在老妪旁边,连忙溜了。 此时虞姬心里如针扎般疼痛,她上了马,对虞子期道:“子期!你押着车慢慢走。进了关。把吕媭送到沛公的驻地,再上楚营找我。”虞子期一怔,虞姬不等他说话,紧催一鞭,独骑向前驰去,一会儿就跑得看不见了,只留下一路烟尘。吕媭急了:“哎?她怎么回事儿?怎么说走就走?”虞子期没好气地说:“行了!把你护送到地方,还不行吗?”吕媭不敢再问,赶紧放下车帘。 项羽正在大帐中和范增、英布、陈平等人商议军情,韩信来报:辕门外来了个人,自称是刘邦麾下左司马曹无伤,说有重要的事情求见。英布大叫:“上将军!在函谷关领兵抵挡我的,正是此人!”项羽笑笑:“噢?我想找他找不到。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曹无伤刚低头进帐,英布立刻冲过去抓住他的衣领,怒吼:“在函谷关,你领兵拒我的时候,何等狂妄!今天,还敢来见上将军?让我割下你这颗头再说!” 曹无伤吓得浑身颤抖,牙齿打战:“将将将……将军!我我……不过是刘刘……刘邦的一条狗!他让我咬谁,我就咬谁!函、函谷关……多、多有得罪!请请请将军见、见谅!”英布回头看项羽一眼,项羽头一摆,英布放了手。 曹无伤连忙跪地爬到项羽面前:“刘、刘邦他一心要当关中王。甚至已经以关中王自居了,跟关中父老搞什么约法三章。他最怕的,就是上将军您进关,跟他抢这个王位!他、他跟我说,一定要严把函谷关,尽一切可能,阻挡您的军队,不让您踏进函谷关一步!”项羽大笑:“哼!就凭你,能挡住我的百万大军?” 曹无伤连忙叩头:“英布将军攻势勇猛,我、我实在阻挡不了,就、就向上禀报,正好,沛公派樊哙来了,我跟樊哙商量,大家本是一家人嘛,沛公此举实为不妥!樊哙没办法,听了我的劝告,就将守军撤走,又将关门大开。” 项羽似听非听,似信非信:“噢!原来如此!我问你,刘邦进关之后,都做些什么?”范增也插话问:“听说,那刘邦进了咸阳,却不入皇宫,封锁府库,他不取财货,不近女色,可是真的?”曹无伤已经完全镇静下来:“这个,怎么说呢?表面上看,他确实退出了皇宫,不取珍宝,可是,您别忘了,他可是把秦国的传国玉玺藏在了自己帐中!这是什么意思?只要他抓紧了传国玺,天下都是他的!封锁府库,那还不是在替自己守财吗?”范增双手一拍:“对!说得好!” 曹无伤受到称赞,胆子更大了,说话也流利了:“我跟他是老乡,我太了解他了!要不是有和上将军夺天下的野心,他这个酒色之徒,能不取财宝,不要美女?我才不信!”这话正中范增下怀。 项羽沉着脸:“那你告诉我,他不杀秦王子婴,为了什么?” 曹无伤此刻从项羽和范增的态度中看明白了,越抹黑刘邦,自己生还的希望越大,于是他信口开河,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恶事都栽赃到刘邦一个人身上:“当然为了讨好秦人!上将军您在新安坑了那么些秦卒,秦人都挺恨您。刘邦就偏偏不杀秦王子婴。让秦人一看,啊!还是沛公好哇!这样,他的关中王不就好当了嘛!听说,他还有打算,让秦王子婴当他的国相,协助他治理关中呢!”项羽气得冷笑:“哼!好啊!打算得真不错!曹无伤!你跟我说实话,你一个人跑来,把这些话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曹无伤道:“我听了刘邦的话,得罪了上将军。我知道,刘邦那厮,闯了祸,他一定会耍赖皮,把我抛出来顶罪。我才不上这个当呢!跟上将军比,他刘邦算个屁!我为什么非得跟着他?这样,我才决定来投奔您!一来赎自己的罪,二来,求将军收入麾下,博个好出身。” 项羽大笑,让韩信带曹无伤下去好生招待。说实话,项羽很不喜欢曹无伤这种一望便知的奸诈小人,但是与刘邦周旋还需要这个筹码,他命陈平和项伯向曹无伤再仔细打探刘邦营中的情况。 曹无伤用小棍在地上画着方位:“这边是周勃的部队,这边驻扎着樊哙。雍齿在这儿。这儿是中军帐,刘邦的帐幕在这儿。这是张先生住的。”项伯一直用心听着,此时一愣,打断他:“张先生?哪个张先生?”曹无伤道:“是韩王派来帮刘邦的,叫张良,他的字是……”“子房?是张子房吗?”项伯很惊讶。“没错儿!就叫张子房!刘邦对他,那简直是言听计从,相信得不得了!所以,你们一定不要放过了这个人!……我接着往下讲吧?这是刘邦眷属住的,有个戚夫人,是他从彭城带来的。还有个妞儿,叫薄姑娘,是张良的小师妹,……”曹无伤继续比划着。项伯心烦意乱,已经无心听下去了。 此刻,在项羽大帐中,范增也坐不住了:“羽儿!不能再犹豫了!刘邦的野心已昭然若揭!听听曹无伤说的那句话!在家乡贪财好色的刘邦,进了咸阳,却可以不取财货,不近女色,足见此人志向不小!恐怕不光是想当关中王吧,也许他还想当皇帝呢!”“亚父!您太抬举他了吧?他有这个胆子?”项羽不大相信。英布在一旁插嘴:“我也听说,关中的百姓都在嚷嚷,说刘邦是个龙种!是上天让他接替子婴坐皇位的!”项羽愤然站起:“当皇帝?做他的春秋大梦吧!英布!”“在!”英布答道。“去把钟离昧、龙且,还有项伯、项庄、陈平全叫来!马上!”项羽的心里,已经准备对刘邦下手了。 一番讨论,项羽决定了偷袭灞上的计划,大军总攻时间定在次日寅初。 项伯看了看西沉的太阳,终于打定主意,直接骑马来到营门前。“对不起,将军!上将军有令,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出营!”士兵阻拦道。项伯火了,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谁,你们都不认识?连我,你们也敢拦?”士兵互相望了望,不敢吭声,但也不去开门。 英布骑马经过,听见了吵闹声。士兵跑向他:“将军!这位老将军非要在此刻出营。”英布一看,忙滚鞍下马,双手抱拳:“项伯将军!”项伯骑在马上,冷冷道:“我有紧要的事,必须马上出去一趟!开门吧!”英布赔着笑:“您出门,上将军知道吗?”项伯一瞪眼:“废话!……”英布立刻气馁,对士兵喊,“开门!” 士兵们跑去拉开结实的木门。项伯加了一鞭,驰出军营。 项伯打马驰过灞水。夜幕已经降临。水面上闪着最后的片片微光。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几个时辰前,有人骑马过了这条河,让刘邦陷入了困境。现在,又有人骑马过了这条河,将解救刘邦于危难之中。难道,这真的都是天意? 张良盘腿坐在席上,面对着几根蓍草,观察着卦象。小薄在一旁观看。张良喃喃着:“局势危矣!却又有惊无险,有贵人自南而来,……”门外,士兵叫了一声:“张先生!营门外有故人来访!”张良大喜:“真来了!”拔腿便往外跑。 黑暗中一阵大笑,张良携着项伯的手而来。进帐前,他回头低声交代小薄:“去弄点酒菜,告诉沛公,叫他赶紧来一趟。” 项伯询问张良为何会在刘邦营中。“我与沛公一见如故。他几次三番求韩王,要我帮他。韩王难却盛情,就派我来了。”张良答道。“沛公为人如何?”项伯问。“是位仁者,也是位长者。”“待兄如何?”“情深意真。”项伯叹口气:“可惜!”张良故作不解其意。 项伯一把抓住他的手:“子房啊!此地不可久留!你马上离开!我今夜特意赶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个!”张良一怔,询问其中原因。 项伯只想救张良性命,并不想泄露军事秘密:“你不要问了!问,我也不能跟你说!总而言之,带上你的小师妹,赶紧跑吧!千万不要等到天亮!”张良惊愕道:“怎么了?”项伯凑近他,神色严肃:“若等到天亮你再不走,咱们可能永远见不着了!” 张良反而笑了,“我奉韩王之命来帮助沛公。如今沛公有难,我若为保全自己,不辞而别,于君王为不忠,于朋友为不义。此种不忠不义之行,岂是君子之所为?恐怕,我要辜负你的一片好意了!” 项伯急得站了起来:“子房!我冒着危险,星夜赶来,就是不想让你无端遭殃,祸及性命!实话告诉你吧,项羽已经下了命令,明天一早,大军就要杀奔灞上而来!钟离昧和龙且的军队,半夜就会出发埋伏,形成对这里的包围!你们很难逃脱了!按说,这些情况,我不该向任何人透露,可是,想到你陷危险之中而不自觉,我心岂能安?就为这,我才特意赶来!你怕辜负了刘邦,难道就不怕辜负我吗?” 张良也站了起来,从容地深深一揖:“谢谢!”“咱们之间,不说这个谢字!反正,我把实情告诉了你,也算尽了朋友的责任,你听不听,怎么办,一切由你!我要走了!”说着,项伯转身欲走。张良拽住他的衣袖,微微一笑:“故人深夜相访,哪能不喝一杯就走?”他高声叫,“小薄!”帐门一掀,小薄端着酒菜走了进来,笑盈盈道:“师兄!我去厨房整顿酒菜,正好被沛公看见。听说师兄这里来了贵客,他非说要过来瞧瞧。”项伯吓一跳,连忙摇手:“不行!不行,我不能见他!我得走!”张良拽住他不放:“见见何妨?”项伯深知自己不能错上加错:“子房!我身为楚军左尹,本不该来!为了你,已经违犯了军令,泄露了军事秘密!断不可再见刘邦!” 他甩脱张良的拉扯,低头钻出帐幕,只见灯笼火把照得明晃晃的,笑容满面的刘邦在军士们的簇拥下正在帐外恭候。 项伯无奈被刘邦拉回到张良帐中。刘邦举起手中的酒杯:“贵客远来!薄酒一杯,不成敬意!我先干为敬!”说着,一饮而尽。项伯只好举了举杯,也将杯中酒饮干。刘邦大呼:“痛快!来!小薄!给我们倒酒!”接着,夹了一箸菜放在项伯面前的小碟里。项伯只好夹起来吃了:“谢谢沛公!”刘邦望望项伯:“看您年龄,像比我年轻?”项伯如实回答:“虚长五十一岁。”“哎哟!比我还年长呢!我正好五十岁。这么说,应该尊您一声兄长!”项伯连忙道:“不敢当!”刘邦笑笑:“什么不敢当啊?我跟您侄子项羽是结拜兄弟,按理,该叫您一声叔!这么论,我还占便宜了呢!哈哈哈!”项伯也笑笑:“没什么。各论各的吧。”“对!各论各的。项兄有几个子女?”“只有一子。”项伯回答。“我是一儿一女。儿子小,才六岁。女儿大点儿,十三了。都在彭城。”刘邦道。“我的家属也在彭城。”“好哇!以后可以让他们互相多走动走动,孩子们也好有个伴儿。哎,贵公子许了婚姻没有?”刘邦越说越近乎。“哪里。他还小呢。跟您的千金一样,也刚满十三。”刘邦两手一拍:“这太好了!” 张良立刻领会了刘邦的心意:“鲁元我见过,很有福相。沛公!不如,你们两家结为姻亲吧?”刘邦看着项伯,笑笑:“我是求之不得!就怕高攀不上!” 项伯是实在人,这招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下意识地说声:“哪里!我们才叫高攀呢!”刘邦干脆地:“好!那就说定了!回头把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送到张先生这儿来,请他合一合,如果不犯冲,我就可以做主了!”他朝项伯笑着,“亲家!咱们可以算得上亲上加亲了吧?子房!你这儿太狭窄了。不如,去我的大帐吧,我让他们摆上宴席,咱们好好庆贺庆贺!” 宾主依次而坐。刘邦举酒对项伯而笑:“亲家!请呀!”项伯却不举酒:“既蒙沛公不弃,结为亲眷。有句话,我不得不问,望沛公如实回答。”刘邦坐直身体,诚恳求教。 项伯道:“闻沛公与项羽约为兄弟,分兵进关,何以在进关后,又派兵去函谷关,阻我大军入关?” 刘邦放下酒卮:“这全是一场误会!”他移席近前,态度更为诚恳,“亲家您想一想,我有理由阻挡鲁公入关吗?于公来说,我们是友军,都是奉大王派遣,有互相协作、支援的义务,却没有互相拆台、阻挠的权利;于私来讲,我二人亲同手足,我有什么理由阻拦他?我虽先入关中,完全是侥幸,也是拜项老弟在巨鹿之战的赫赫威名所赐。我入关后,只接受了秦王子婴的投降,却丝毫不敢擅作主张,不入秦宫,封闭府库,让一切维持原样。对关中的官员和户籍,也都只作了登记而尽量不去动它,其目的,就是恭候上将军和诸侯们的到来!我这话,曾经再三公开强调,你们可以向我的属下调查!”项伯半信半疑:“那,向函谷关派兵,不是假的吧?” 刘邦手一拍:“这更是误会!我属下有一个军官,是个左司马,叫曹无伤,此人在西征中寸功未立。眼看进关了,仗要打完了,他有些立功心切。就向我建议,派他去加强函谷关的守卫,防止土匪和强盗趁机入关,祸害百姓。我想,这个建议也不错,就让他带着三千人去了。想不到,他竟然把英布将军当成强盗,挡在了关外!我后来问他,你怎么连英布将军都敢挡呢?他说,他不认识英布,怕是流寇冒充。所以,一定要等鲁公到来!把我气得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还准备让他当面向上将军领罪,可这小子吓得人都逃得找不到了!” 项伯点点头:“噢!是这样!”张良插话进来:“你想一想,要是沛公真想阻拦大军入关,能只派区区三千人吗?会只派个左司马去吗?”刘邦连忙补充:“对呀!怎么着,我也会派周勃、樊哙他们去呀。后来,就是我派樊哙去巡视的时候,发现了问题,樊哙这才命令曹无伤打开关门,迅速撤离了函谷关。”项伯叹口气:“沛公啊!幸亏我今晚来这一趟,不然,局面就麻烦了!您知道吗?那个曹无伤跑到了鸿门。在鲁公面前胡说八道一通。鲁公非常生气,已经下令,明天就要包围你们,一举消灭!” 刘邦吓得膝行几步,一把抓住项伯的衣襟:“哎呀!这可怎么好?亲家!你要救救我呀!”他急得眼泪在眼眶中直转,头触于地,给项伯磕了个头。 项伯忙拦下。刘邦抬起头来,泪流满面:“真想不到,这场误会能惹出如此大祸!鲁公也不对,他怎么不召我去,当面问清楚情况呢?这岂不是冤枉人吗?鲁公想灭我,总要有个正当理由,像这样不教而诛,我刘邦真是死不瞑目!”说着,以袖拭泪。 项伯长叹一声:“唉!好吧!沛公!我既然了解了这一切,咱们又有了这层关系,当然不会看着你和子房受人冤枉。我这就回营去,劝告上将军,取消明天的军事行动。不过,依他的脾气,恐怕还需要沛公亲自去鸿门跑一趟,把这一切始末缘由,原原本本跟他解释清楚。” 刘邦一口答应:“没问题!只要上将军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去!唉!彭城一别,许久没见他了,心里还真怪想他的!就是没有这趟子事儿,我也该去看他,跟他叙叙旧,说一下别后的情况。” 项伯恐怕夜长梦多,即刻告辞。 刘邦送出营外,恳切说:“一切仰仗亲家!”看着项伯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刘邦感动地拉住张良的手:“子房!你就是我命中的贵人啊!你估计,项伯回去,能说动项羽,取消他明天的行动吗?”“有可能。因为秘密已经泄露,失去了偷袭的价值。他不取消也不行了。”张良道。“那,项羽会因此怪罪项伯吗?”张良笑笑:“这个,你不用担心。项羽再生气,也不会拿他叔叔怎么样的。毕竟,他们都姓项呀。” 这边,项羽听了项伯的陈述,大发雷霆,“您太过分了!竟然私自跑到灞上?这不是在出卖我们吗?”范增冷冷地盯着项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陈平、钟离昧和英布都在,谁也不敢吭声。项伯叹口气:“我只是担心张子房的安全,想提醒他,让他离开刘邦,早早逃走,哪知道偏偏被刘邦撞上,都是天意吧?”项羽十分愤怒:“您说吧!现在让我怎么办?”项伯也敢作敢当:“你怎么处罚我,都可以。但是,我并不后悔跑这一趟。因为我从张良和沛公那里了解的情况,跟曹无伤说的完全不一样!羽儿!我是你的叔叔,项梁死了以后,我算是你最亲的亲人,我是不会害你的!听我一句话,给刘邦一个自我辩白的机会,让他当面向你说明情况!如果他不能自圆其说,你照样可以把他抓起来,惩罚他,哪怕杀了他都行!咱们为人做事,总得让人觉得堂堂正正,合情合理吧!”项羽不耐烦了:“您到底什么意思?”项伯道:“我认为,在刘邦和你之间,确实有误会。你起码应该让他来一趟,把该弄明白的事情当面弄清楚。人家是立有大功的人,咱们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人家灭了,连辩解的机会也不给,这叫背信弃义!天下人会不服的!”英布忍不住插问:“他能来吗?”项伯连忙说:“我当面问过他,要是让他来鸿门,当面向上将军说明情况,他来不来?他答应得很痛快:来!而且,随叫随到!”范增此时心里有了盘算,对项羽道:“羽儿!事已至此,那就这样吧!取消明天的行动,设宴专请沛公!”“请他?”项羽不解其意。范增笑笑:“当然。告诉刘邦,他的随从不得超过百人。明日辰时是宴会正式开始的时间。叫他准时来鸿门赴宴。” 项羽嘱咐项庄前去通告,众人作礼而退,大帐中只留下项羽和范增。项羽不悦:“亚父!您这葫芦里又卖什么药?”范增凑近他:“羽儿!因为项伯的愚蠢,我们错失了一个消灭刘邦的好机会,但天无绝人之路,倒是又来了一个千载难逢、让你功成名就的大好机会!”范增兴奋道:“就是明天的宴席!我估计,刘邦不会不来,也不敢不来!他来了就好!他来了,就不用想再回去了!”项羽一惊。 范增把脸一直凑到几乎贴近项羽的脸,白胡子里喷出的热气直喷到项羽的脸上:“明天的宴会,就是杀刘邦的最佳时机!你让英布在大帐周围埋伏精兵,准备动手。不管他说什么,说得有多合情多合理,你只不要理他,看着我!”他将佩的一块玉玦举起来,“我一举这块玉玦,你就摔杯!这就是信号!英布见你摔杯,马上带人冲进去,将刘邦杀掉!” 第三十章 <er">生死关头 刘邦赶赴鸿门宴 <er">险象环生 项庄舞剑刺沛公 刘邦钻出大帐,初升的太阳让他眯起了眼睛。周勃、卢绾、曹参、雍齿等一干将领都集合在营门内,准备送别刘邦。刘邦见众将全来了,顿时火冒三丈:“干吗像送殡似的,都拉着个脸?人家是请我赴宴,值得你们这样子吗?都给我回去!该忙什么,忙什么去!”萧何走来,挥挥手:“大家听沛公的!走吧!都回去吧!”众将含泪散去。刘邦一把抓住萧何的手,拉到一边,低低道:“老萧!按咱们商量的,作最坏准备!叫周勃加强防卫,小心有人偷袭!”“放心吧,沛公!全布置好了!”萧何尽量让刘邦宽心。“要是我万一回不来,你要负责让大家尽可能安全地撤出关中,把大家都带回老家……”刘邦嘱咐着。 突然,从营门外传出吕媭的哭喊声:“你去干什么?我不让你去!” 刘邦很惊讶:吕媭怎么来了?营门外,樊哙急得跺脚:“姑奶奶!你轻点儿,行不?”吕媭哭闹着:“我不管!那么多人,谁去不行?为什么非叫你去?万一项羽翻脸,把你杀了呢?”“我就算为大哥死了也值!”樊哙扯开她的手,使劲一甩。吕媭站立不稳,身体撞到了寨墙上。樊哙本想扶她,回头看看刘邦的车队已经驶出了营门,在远处等着他。便再也顾不上吕媭,含泪看了她一眼,拔腿朝车队跑去。 樊哙骑马前导,夏侯婴驾车于后,刘邦和张良坐在车上,沿灞水前行。周苛、纪信等士兵手持盾牌和长矛,在车后跑步跟随着。刘邦将樊哙叫到跟前,问了吕媭的来意,待得知吕媭与虞姬姐弟一同来咸阳,不禁有点儿兴奋,他对张良叨咕:“虞姑娘要来了,项老弟的心情或许能好点儿?说不定,他一高兴,就不再计较我了?你说呢?”张良只笑笑,没说什么。 刘邦正想得出神,张良开口了:“沛公!想过今天这一关,你必须放下身段,才能求得项羽的原谅。项羽非常骄傲,吃软不吃硬。他又正处于盛怒之下,你千万不能摆任何架子!”刘邦叹了口气:“我哪儿还有什么架子啊?脑袋眼看都保不住了!项羽身边的那个韩信,不是都钻过人家的裤裆了吗?今天,项羽要是让我钻他的裤裆,我也钻!”张良啼笑皆非:“沛公啊!韩信受辱胯下,是他有过人的志向!您毕竟是一军之统帅,可以暂时低头,却不可因此而丧志!我要你示弱,可并不希望你真的就软弱!”他指指车外,“为了这些鞍前马后跟你打天下的弟兄,也为了千里来投奔的我,你可不能真的就此认输。”刘邦不等听完,紧紧抓住张良的手,激动地说:“这你放心!子房!我不会辜负大家的!我只是痛心,自己不听你的话,擅自作主,酿成了大错!只要能顺利把这一关过了,今后,我一定接受教训,什么都听你的!子房!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惊受累了!”说着,竟忍不住哭了。张良急得低声提醒:“不可啊!沛公!” 刘邦含泪点点头,自己用手将嘴巴使劲捂住了。 车外,樊哙喊了声:“大哥!过灞桥了!” 刘邦车骑未至鸿门,楚营先来了一位客人,赵国丞相张耳代表各诸侯联军前来拜见。 张耳?这时候来,不是捣乱吗?哪有时间见他?项羽很不高兴。 范增却道:“解决刘邦,他在场岂不更好?以后向各国诸侯通报,更显得我们做事堂堂正正。” 张耳笑容满面地匆匆进来,一路拱着手:“英布将军好!陈都尉好!范老先生好!”他整整衣冠,郑重道,“赵国张耳见过上将军”,说着欲下跪。项羽忙抬手阻止,请他在旁边的席上坐下来。张耳询问:“听说,上将军在进函谷关的时候,遇到一点小麻烦?”范增冷冷地插断:“可不是什么小麻烦!是刘邦派了兵,把住函谷关,企图阻拦我们进入关中!英布的先头部队,已经跟他们打了起来!”张耳吓一跳:“啊?他为什么要这样?”项羽道:“是啊!所以,今天我把他请来喝酒,让他给我一个解释。您来得正好。就一起参加,听一听吧!” 张耳看看项羽和范增严肃的脸色,心里有些吃惊和懊悔,自己早不来晚不来,怎么赶了这么个当口来?但又有一丝得意,自己毕竟得以参与到楚人的内部事务中,看来,他们还是认可自己的。 “禀将军!沛公已到辕门!”韩信进帐禀道。项羽问:“来了多少人?”“一车一骑,随从不过百名。” 项羽点点头:“嗯。他倒听话!亚父,叫他报名而进吗?”范增还没回答。张耳在一旁失笑,轻轻问了声:“楚人请客,都是这种规矩?要客人报名而入?”项羽一怔。项伯匆匆走进来:“客人已经在辕门外等着呢!快迎迎人家吧?” 刘邦猛地抬起头,望着走来的项羽!他心一酸,两腿一软,突然跪下来。跪在那被车轮辗压起的厚厚尘土里,一阵灰土随之而起。项羽愣了,突然停止了前进,就站在那儿,望着匐伏于地上的刘邦!刘邦膝行而前,一直爬到他的脚前,鼻子几乎触到项羽的靴尖了,这才抬起头,望着项羽,沾满灰尘的脸上满是泪,胡子抖动着,声音也在颤抖:“项老弟呀!咱哥俩总算又见面了!”这句话,说得那么动情,那么让人心酸。不仅张良、樊哙,连项伯和张耳都觉得鼻子酸酸的,背过脸去。立于项羽身后的韩信呆呆地望着,眼神里也充满了酸楚。 项羽低下头,望着这位自己昔日的结拜大哥,鼻子里哼了声:“什么兄弟?”他愤愤喝道,“刘邦!还记得当日的约定吗?”刘邦一把抱住他的腿:“当然记得!每句话,每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忘呢?” “好!那就别像狗似的趴在地上了,站起来!跟大家说说,你是怎么向我承诺的?”项羽最见不得男人卑躬屈膝。刘邦站起来,用衣袖抹了把脸上的汗和灰尘:“当初,咱哥俩奉了怀王的差遣,领兵征讨黄河以北,我率军转战黄河以南。没有想到我侥幸能先您一步入关,在这里跟您重又相会……”项羽把手一挥,打断他:“少扯这些个!你就说说,当初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刘邦道:“我答应你,即使我打到了函谷关下,我也一定等着您,咱哥俩一起并马入关,可是……”项羽冷笑着再次打断他:“可你是怎么做的?你不仅先入了关,擅自放了秦王子婴,还跟关中父老说,你就是关中王!跟他们搞什么约法三章!为了独霸关中,你还派兵去封闭函谷关,阻断交通,企图把我和诸侯们的军队挡在关外!说!这些是不是你干的?” 刘邦再次噗通跪下,泪流满面:“兄弟!你冤枉死我了!是。我说过,我即使到了函谷关下,也要等您。可我进的并不是函谷关!是武关啊!难道,这也算失约?如果我哪个关都不进,那如何执行大王的旨意?我们的目的,不就是早日入关,推翻强秦吗?我要不入关,秦王子婴怎么会投降?您和诸侯又怎么能顺利到达这里?我这算是错误,还是功劳?可能,我是有点对不起兄弟你,可我自认对得起天下人!要是您认为我错了,就请惩罚我吧!我无话可说!”他低下头,直直地跪在项羽面前,再也不说话了。 项羽愣了。他怔怔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刘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张耳见状,走上前来,打了个哈哈:“上将军!您看,太阳这么毒,还是请沛公进入您的大帐,慢慢儿问吧?”项羽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大步进了辕门。他的随从们跟着也走了。刘邦依然跪在那儿。张良和项伯同时走上前去,一边一个,将他搀扶起来,替他拍打着身上的灰土。张耳立在一旁同情地看着。 项羽盛气坐于几后。张耳坐在一旁。范增坐在另一旁的席上,冷冷地睨着立在面前的刘邦和张良。项羽说话了,口气比起开始明显有所缓和:“说吧!派兵去函谷关,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邦刚要张嘴,范增先开口了:“上将军!这还有必要再问吗?我看,事实已经很清楚了!刘邦的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张良挺身上前:“范老先生!我请问您,沛公野心何在?” 范增捋捋胡须:“还用说吗?他私放子婴,想以其为相,独霸关中!私废秦法,封锁府库,完全以关中王自居!还派兵把守函谷,阻我大军西进……” 刘邦打断他:“敢问范老先生,您这些情报都是哪里来的?”韩信推着曹无伤走进来。刘邦虽有准备,但仍然一惊:“曹无伤?”项羽冷冷道:“对!你的左司马曹无伤!不会说不认识吧?”“这是我营的逃兵!他怎么会在您这里?”刘邦此时明白自己被曹无伤出卖了,但还是明知故问。项羽喝道:“曹无伤!你的老上司到了!告诉他,你为什么要跑到这儿来?”曹无伤不敢仰视刘邦:“我……我是……”刘邦俯下身,直望着曹无伤:“你老实告诉上将军,是不是你自己向我要求去函谷关的?”曹无伤结结巴巴:“是,可是……” 刘邦逼问:“我让你带人去防盗贼,谁让你擅自阻挡英布将军?你说你是因为不认识英布,误将他当成盗贼假扮,我让你亲自来向上将军说明一切,主动请罪,可是你却逃了!你逃到这里来,究竟都向上将军说了些什么?你这个小人!无中生有,恶意中伤,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你到底作何用心?啊?”曹无伤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范增看出曹无伤被刘邦咄咄逼人的气势震慑住了,说:“曹无伤!你不要害怕!这里是鸿门,不是灞上!有什么话,只管大胆说!上将军会为你做主!” 曹无伤顿时有了底气,一指刘邦,对项羽说:“他!是他让我去函谷关,阻挡上将军的!他说,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把上将军挡在关外!这样,他才好稳做他的关中王!”刘邦纵声大笑:“哈哈!可笑之至!我来问你,你在我帐下,所任何职?”曹无伤很不高兴:“不过区区一个左司马!”“说得好!那,我让你带了多少兵去函谷关?”“你能让我带多少人?不过三千人而已。” 刘邦对项羽和张耳等人道:“你们都听听!让一个左司马,带着区区三千人,能将上将军和诸侯们带领的百万大军挡在函谷关外吗?我是疯了,还是傻了?我刘邦再无能,也不至于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吧?我要是真想阻挡大军,为什么不派周勃、樊哙,非要派你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曹无伤慌了:“上、上将军!您别听他胡说!他……他真的是想在关中称王称霸!……”刘邦高声道:“我若想在关中称王称霸,为什么要封锁府库,对皇家的财宝丝毫不取?我若想在关中称王称霸,为什么要退出咸阳,还军灞上?我之所以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那是因为秦法过于严苛,不废除,不能维持关中的稳定,而我所做的这一切,只是静待您上将军和各国诸侯到来,共商大计!至于秦王子婴,我并没有马上释放,更没有用他的意思,只是将其软禁在家中,等待上将军来处理!” 范增此时又找到了嫌隙:“传国玉玺呢?”“玉玺?”刘邦一时没想好玉玺这事儿怎么说。张良立即接上去:“玉玺暂由沛公妥善保管。是送回彭城,还是立即上缴?我们听上将军的命令。”刘邦道:“对呀!项老弟您若想要,我马上就可以给您取来!”项羽点点头:“好!那就早点交来吧!”“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刘邦见项羽脸色有所缓和,立即不失时机地提出了要求,一指曹无伤,“这个小人!是我营的逃兵!也是我们兄弟之间这一场误会的挑唆者!如不绳之以法,何以治军?敢请上将军把他交给在下,依法处置。”项羽冷冷道:“他是你的部下,怎么处理,当然由你。” 项羽本来就很讨厌曹无伤,现在情感的天平偏向了刘邦一侧,对曹无伤的哭叫更是不予理睬。他突然一把抓住了刘邦的手腕,刘邦吓得浑身一机灵。项羽道:“酒宴已然备好,大家入席吧!” 他拉着刘邦朝外走,刘邦这才定下心,跟着他移动脚步。 项羽一直拉着刘邦,穿过军营,直朝着宴会的现场走去。项羽忽然停住了,放开手,朝自己的大营一指,豪迈地说:“沛公!你看看我现在的兵力!怎么样?”刘邦呆呆地朝前望去。但见军帐相连,旗帜鲜明,刀枪林立,军容整肃。他由衷地发出了一声感叹,“真是威武雄壮啊!”项羽突然纵声大笑,笑声震耳。刘邦呆呆地望着大笑的他,想笑,却笑不出来。 项羽将头靠近他,在他耳边悄悄说道:“我要不是坑了那二十万降卒,兵还要多!哈哈哈!”他一边大笑着,一边朝前走去。刘邦心里更加忐忑,连忙快步跟上了他。 大家在帐中就座后,项羽举起酒卮,笑对全场:“军中无乐,亦无歌舞,只请大家多饮几杯,尽兴而已。”范增咳嗽一声,举起佩戴的玉玦,向项羽示意。项羽明明看见了,却皱了皱眉头,故意别过脸去:“酒怎么样?”刘邦称赞道:“美酒呀!美酒!”项羽淡淡一笑:“过奖了!军中何来美酒?只不过,故友重逢,心情舒畅而已。”刘邦一拍手:“对呀!为了助兴,我来唱首歌吧?唱个我们家乡的小调。”项羽首先赞同,其他宾客也都拍手。 刘邦清清喉咙,用筷子敲着面前的食器,大声地唱起来:“大风起兮云飞扬!平定天下兮驱虎狼!项王功高兮日月光!” 张耳带头喝彩。项羽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沛公唱错了吧!我不过是上将军,哪里配称上‘项王’?” 范增总算又瞅准了机会,一拍几案:“刘邦!你有意阿谀奉承,到底是何居心?上将军!这等小人,岂能容他?”他再一次举起玉玦,向项羽示意。刘邦慌忙站起,朝项羽拱拱手:“请容我说明本心!巨鹿之战,您力担重任,勇救赵国,逼降章邯,名震天下。您要是不配称王,还有谁配呢?”项羽故意板着脸:“那有什么用?你不是比我先一步进了关中吗?”刘邦道:“那不过是侥幸!若不是您,一举歼灭了秦军主力,我怎么可能顺利入关,接受秦王的投降?所以,真正的关中王不该是我,而应该是您!您才是真正的王!项王!” 项羽哈哈大笑:“你说的是真心话吗?”刘邦一拍胸脯:“不信,你可以拿刀剖开来看一看!” 范增猛地跽坐而起,第三次举起了玉玦。项羽瞥了一眼,没理他,接着问刘邦是否肯与自己联名上奏怀王?刘邦此时逃命要紧,一咬牙道:“子房先生下笔成章,倚马可待,就请修表。” 张良立即写好,将木简递给项羽,项羽看了一眼范增:“请亚父过过目吧。”张良走过去,将木简双手奉给范增。范增正在气头上,本想弃之不理,一转念,道:“哎!人老了!眼花,字有点看不清!我出去看吧。” 范增出得宴会场地,迅速找来项庄,急急道:“羽儿优柔寡断,我几次示意,他都不理睬。刘邦那家伙,实在太会装腔作势!我怕羽儿今天要上他的当!无毒不丈夫!这样的大好机会,如果放弃了,将不会再有!这,就靠你了!” 项庄佩剑昂然入帐,大声道:“今天营中来了贵客,我代表全营将士,来敬一杯酒!” 项庄将酒高高举起,大声说:“谨以此酒为沛公寿!为在座的各位贵客寿!”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干。刘邦刚举杯欲饮,项庄忽然把空杯一放,“哐啷”一声拔出剑来。剑的寒光在从帐顶透进的日光下一闪!项羽惊问:“项庄!你干什么?”项庄朝他笑笑:“既无音乐,又无歌舞,这酒喝得多没意思!不如我来耍一趟剑,为客人们助助兴吧?”项庄素来剑舞得漂亮,项羽立即表示同意。项庄持剑走到场中,摆了个架子,大喝一声,开始舞起来!一时只见帐内剑光闪闪,寒气袭人。 刘邦执着空杯,望着舞剑的项庄。他发现,项庄锐利的目光始终只盯着自己一个人!他开始紧张起来,执杯的手也开始发抖。 项庄无论闪转腾挪,注意力却在刘邦身上。他剑随人走,脚步渐渐朝刘邦靠近。有意无意地,剑尖总不离刘邦前后左右。他在寻找着刺杀的好机会。 张耳看得兴起,不禁鼓掌叫好!刘邦却吓得左躲右闪,满头冷汗。 项羽看他那个狼狈样儿,不禁失笑。 范增走进来,故意拿出木简,对项羽道:“羽儿!你再看看这句话。”说着用手边指边读。项羽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他认真看着木简。范增回过头,向项庄使了个眼色。项庄会意,脚下逼近刘邦,一式“蛟龙出海”,直朝刘邦刺去!刘邦只得向后一仰,避开了剑锋。但项庄剑势一变,又朝他砍来!他只好就地一滚,躲过这次攻击。 项伯扫了一眼范增,当时心里明白了!张良更看得明白,早已吓出一头汗,他伸过一条腿,蹬了一下项伯。项伯猛地跳起来,也拔出剑:“一个独舞,还不精彩。我与项庄对舞!” 他跳下场去,持剑摆开了架势。项庄也拉开架子。叔侄二人真的比起剑来。项庄仍然朝刘邦步步紧逼,多亏项伯持剑左拦右挡,以身体护住刘邦。刘邦这才算勉强能安坐席上。两个人的身影渐渐纠缠在一起。项庄毕竟年轻,项伯渐落下风,但仍竭力护住刘邦。 项羽只顾低头注意木简,根本没在意舞剑的这两个人。张良迅速站起来,走向正推敲字句的项羽和范增:“上将军研究好了吗?”项羽道:“我看没什么可改的。”张良马上接过木简:“好!那我让他们飞马送往彭城。”他持着木简迅速离开了会场。 此时虞子期来到了项羽大营外,他以为虞姬早已到达,应该和项羽在一起,请哨兵传讯。哨兵们接到加紧防务的任务,哪个敢放松警惕,更别提在此时惊扰上将军。虞子期忽然想起那个盗马的吕马童,转而请求见见吕马童。 张良走出大帐,将木简交给守候在场外的陈平:“陈都尉!这份文件极其重要,请用上将军和沛公的名义,立即送往彭城,呈送大王!” 陈平郑重地接过,见张良要走:“张司徒!您去哪儿?”“噢,厕所在哪儿?” 陈平笑着一指:“墙边。我领您去。”张良摆摆手:“不用。你去忙正事吧。” 陈平心想:看好你们就是我的正事,只是目前这木简得马上发出去。他抬头正瞧见韩信,便说:“韩信,你领张司徒去入厕。”张良只好跟着韩信走去。 正端菜往里走的吕马童差点和韩信撞个满怀,叫住韩信:“你是上营门那边去吗?”韩信站下:“怎么了?”吕马童整理好杯盘:“顺便帮我瞧一眼,什么人找我?我这儿忙得都抽不开身。你让他再等我一会儿。”韩信答应,引着张良来到临时搭成的厕所外,抱歉道:“张先生。您就在这里方便吧。我上那边去看一眼。” 张良回过头,扒在厕所门上的缝隙处朝外看了看,确认韩信走了,拉开门就跑了出去。樊哙等人正在临时休息的小帐篷里等得坐立不安,外面传来张良的声音:“我想看看,大伙儿休息得怎么样?”樊哙知道张良在与守卫哨兵交涉,立即冲出去,不顾士兵阻挡,一把将张良拽了进来。刘邦的随从们围住了张良,张良低声道:“情况危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拍拍樊哙,“事到如今,只有靠将军您了!”樊哙二话不说,拔出剑,拿起放在地上的盾牌就冲了出去! 哨兵见樊哙冲了出来,大吃一惊,正想持戈阻挡。樊哙手一挥,将他撞翻在地。张良朝前面一指宴会营帐,樊哙直接朝那边冲过去。韩信在营门外一见虞子期就愣了:“你不是虞夫人的弟弟吗?”虞子期太高兴有人认识自己了,急问:“我姐姐呢?”韩信一怔:“虞夫人来了吗?没见着啊。” 此时,宴会场中,情势更加危急。项庄与项伯仍在对峙。项伯已满脸是汗,体力不支。 项庄的剑已经刺向刘邦!樊哙的盾牌正好伸到了跟前,将项庄刺来的剑硬生生挡飞,当啷一声落地。项庄惊呆了!全场的人都惊呆了! 本来坐着的项羽立即挺直身子,手也抓住了佩剑的剑柄,惊问:“什么人?” 樊哙用身体挡在刘邦面前,瞪着他,怒发冲冠:“上将军好健忘啊!不认识我了?”项羽这才看清来人:“樊哙?”樊哙大声地:“没错儿!我就是沛公的参乘樊哙!”刘邦惊魂甫定,乍见樊哙,仿佛见了救星,却不能表露,故意喝道:“樊哙!你不在外头好好待着,闯来干什么?”樊哙这粗人此时也来了急智:“干什么?沛公!我饿了!来找上将军要点吃的!” 第三十一章 <er">项庄舞剑 张良召樊哙救主 <er">虞姬探营 刘邦借尿遁逃生 项羽望着怒发冲冠的樊哙,一阵大笑:“好!好一个壮士!”他调侃道,“对不起呀!不知道你也来了,没给你预备吃的。吕马童!”正在窥探的吕马童愣了一下,高声应答,冲了进去。项羽对吕马童说道:“咱们照顾不周,叫客人挨饿了!你去厨房瞧瞧,还有没有猪肘子之类?拿个来给他!”吕马童应声而去,不一会儿,抓着个没煮熟的猪腿跑回来。吕马童振振有词:“禀上将军!没熟的了。就这个,刚扔进锅。我怕这位将军等不及,只好捞出来拿过来了。”他存心要看樊哙的笑话。 项羽看看樊哙,问他:“这能吃吗?”樊哙冷笑一声:“这算什么?拿来!”他将吕马童手里的生猪腿抓过来,大声说了句,“谢上将军赏!”接着,马步蹲身,以盾为砧,以剑为刀,熟练地将生猪腿切下一块,扔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起来:“嗯!来点酒就好了!” 项羽喜欢樊哙的豪爽性格,看得有趣,叫道:“赐酒!”吕马童抱着个酒坛子走来,樊哙放下剑,两手抱起酒坛,打开封泥,揭开盖,直接朝嘴里倒,喝了一大口,嘴一抹:“好酒!”宾客们骇然而望,只有项羽瞧得很开心。一大块半生不熟的猪腿,一坛子酒,转眼被樊哙吃喝殆尽。樊哙也快醉了。他满面通红,高举酒坛,把最后一口酒倒进自己大张的嘴里,将空坛子朝地上一放:“痛快!真痛快!”他双手抱拳,“谢了!上将军!” 樊哙起身说道:“当着沛公,我有几句话想说。上将军!您让不让说?”刘邦了解樊哙直来直去的性子,担心他鲁莽闯祸,不安地喝道:“樊哙不得无礼!” 项羽却道:“没关系。让他说!” 樊哙大声说:“咱们为什么起兵?怎么到这儿来?就是因为秦朝的皇帝太残暴,天下人才起来造反。现在,沛公领着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打到了这儿,大开函谷关门,迎接上将军和各位诸侯!这么劳苦功高,您不封不赏,反而听信小人,想诛杀有功之臣。这跟暴秦有什么两样?这么做,能让天下人心服吗?我樊哙头一个不服!”他说得慷慨激昂,非常激动!说到最后,须发皆张,目眦尽裂,持剑的手也在颤抖! 刘邦喝道:“不要胡说!今天是上将军赐宴,哪有诛杀等事?”樊哙用剑一指立在旁边的项庄:“他来干什么的?”项庄忙冲到项羽面前,以剑护之。项羽脸一沉,呵斥他退下!项庄只好提着剑,悻悻而退。 刘邦对樊哙说:“你吃饱喝足了?也下去吧!”樊哙本不想走,见刘邦目光坚定,不好违逆,向项羽抱拳作别,从容拿起盾牌,用衣袖抹了一把,大步走出帐去。刘邦站起来,向项羽和范增各郑重作了个揖:“我的部下都是些粗人,缺教养,没规矩,请上将军、范大将军及各位贵宾多多包涵!”项羽大笑:“沛公帐下有如此壮士,该高兴才是,来来!大家共饮一杯!今天,一定要喝尽兴!请!” 韩信匆匆地走进来,绕到了项羽身后,轻轻在他的耳边说了句什么。项羽一愣,不相信地望着他。韩信确定地点了点头。项羽马上放下杯,站起身:“大家慢用,我马上回来。”便匆匆走了。 项羽以为韩信弄错了。虞姬?她怎么会千里迢迢地跑来呢?待项羽见到守在帐门口的虞子期,立刻相信了这是事实,他高兴地叫着,“虞!”便冲进了帐幕。 虞姬还没换下男装,只是摘了头巾,在帐中擦干她刚洗过的长发。听见项羽的喊声,她将头发随便一绾,赶紧回过头来。项羽随着他的喊声几乎一起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将虞姬整个儿地抱住,狂喜地:“虞!真是你呀!你怎么来了?”虞姬笑盈盈地望着他的眼睛:“我来了!你不高兴吗?”项羽什么也不说,用火热的唇堵住了虞姬的嘴。二人长时间地亲吻。 项羽一离开,场中气氛为之一松。 张良抬头看了范增一眼,问道,“范大将军!您好像是居巢人氏?”范增回过头:“是啊。老夫是居巢人。怎么了?”张良笑笑:“居巢这个地名有点意思。是否跟传说中的有巢氏有关?”“当然有关!我们家乡有一棵千年古木,据说,那就是当初有巢氏的居所。”范增回答。张良趁机捧范增一句:“难怪范老先生一副仙风道骨!原来是古君子之遗风!”范增被搔到痒处:“这倒难以考证。不过,敝乡多学道之人,却是真的。”张耳问:“范先生也是道家?”范增侃侃而谈:“不不!老夫认为,黄老之学在当今之世并不实用!我还是比较欣赏韩非与苏、张。其实,所谓这个家那个家,完全是人为划分的,……” 刘邦听他们说得热闹,自己却插不上嘴,在一旁呆呆听着,张良膝行移到他身后,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句:“沛公想如厕吗?我领你去。”刘邦大悟,连忙起身,拱手对范增道了声:“对不起。我去方便一下。”范增正谈到兴头上,只回头问声:“知道地方吗?”张良忙说:“我知道。我领沛公去。” 趁范增说得热闹,刘邦跟着张良,已悄悄离开会场。范增对他们的离去并没有太注意。上个厕所嘛,很自然的事。反正,这军营中步步哨岗,料他们也跑不了。 吕马童一路跟着刘邦和张良,来到厕所门外。张良让刘邦进去,自己跟吕马童站在门口随意攀谈。 刘邦一进厕所,只见樊哙、夏侯婴、周苛和纪信四个人一字排开都蹲在木板上,但裤子全都穿得好好的。每人的面前都摆着武器和盾牌。见刘邦走进,四个人一起站了起来。刘邦吓一跳,压低声音问:“你们?”樊哙低低道:“张先生交代,让我们在这儿等你。咱们马上走!”刘邦四面看看,走?从这儿走?这太匪夷所思了! 吕马童正跟张良闲扯,远远看项羽带着虞姬兄妹朝会场走去,对张良:“上将军过去了!”张良说:“你赶快也去吧!”吕马童犹豫了一下:“好。你们快点来啊!”说完,追项羽等人去了。 张良一头钻进了厕所。刘邦仍不想从厕所逃走。张良劝他:“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不走,又不知道那位老亚父会出什么花样!”樊哙也催促着:“对呀!不能任人宰割!走吧!”刘邦看了眼张良:“咱们一起走。”张良道:“不行。我走了,就说不清了。你放心,有项伯在,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的。”樊哙道:“我也不走。我得把曹无伤那小子带回去!” 走,有危险。留下,等于离死亡更近。但,如今实在别无选择。刘邦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交给张良:“这是我带来准备献给鲁公和亚父的礼物。你转交吧。替我好好向他们解释一下。”张良接过,催促着:“您快走吧!” 刘邦握着他的手,眼里闪着泪光:“子房!保重!” 刘邦一行步行抄小路回灞上,二十里路程大概需要一个时辰。张良和樊哙的任务,就是尽可能拖延时间,无论如何也要拖过这一个时辰! 此时,项羽带虞姬已来到宴会场。虞姬的到来,让众将惊喜,只有范增明显不大高兴,像是不欢迎这个不速之客。项羽不管他,只顾高兴地把虞姬介绍给与会的贵客。 项羽高兴地说道:“去!把钟离昧、龙且他们都叫来!大家一起喝酒!”突然发现刘邦不在,问范增,“哎?沛公呢?” 范增这才想起:“哦。他去厕所了。怎么还没回来?陈平,你去看看。”又对项庄说,“你也去,瞧瞧樊哙和他那些手下都在干什么?”陈平来到厕所门口,见张良拱手而立。“上将军让我来看看,沛公解好没有?”陈平见张良在,就放了心。张良道:“他有便秘的老毛病,一紧张就排便困难。我又不好催。”陈平笑笑:“那您就多等会儿吧。虞姑娘从彭城来了,上将军让他去见见。”“行。我一定转告。”陈平转身去回复范增了。 项庄掀开樊哙等人临时休息的帐篷门,伸进头朝里看了一眼。躺在席上的樊哙坐起来,大声道:“又怎么着?”项庄忙说:“没怎么。我就瞧瞧你们还需要什么?别又说我饿着了你们。”樊哙摸摸肚子:“吃了一整条猪腿,喝了那么些酒,我现在只想睡觉。啥时候散啊?沛公也该回营了!”项庄道:“他都不急。你急什么?躺着你的吧。”说着,缩回头去。樊哙冷笑一声,真的躺了下来,斜眼望望歪在一旁,被捆着双手,垂头丧气的曹无伤。 陈平走回来,悄声说道,“沛公被您吓得拉不出屎了!”项羽差点儿笑喷了,急忙扭过脸,以帕掩住。 项庄进入大帐,朝范增一点头。范增放心了,扭过头,继续听别人谈笑。 张良终于盼到了预估的时辰,长长吐口气,揣着刘邦临走前交给他的一包东西,走进了会场。 项羽很奇怪:“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沛公呢?”张良笑笑,从容地说,“沛公酒喝多了,有点儿不舒服,先回灞上了。临走时,留下这两份礼物,托我代为转交”,说着拿出礼物,“这双白,献给上将军和虞姑娘,愿你们如美玉般美好,双璧般圆满。这只绿玉斗是献给范老先生的,多谢您的教训与关照。”项羽有点儿吃惊,也有点儿遗憾:“怎么?他走了吗?”“是。沛公担心自己酒后失态,怕您责罚,只好不辞而别。他已经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现在,恐怕已经回到灞上了。”张良答得从容而坦然。范增拍案大怒:“大胆!他竟然敢借故逃走?羽儿!咱们马上派兵,把他抓回来!”项羽却淡淡一笑:“算了吧,亚父!人家都留下礼物了,还要怎么着?来!拿来我看看。”张良急步趋前,将礼物奉上。项羽捧起那双白璧,果然温润皎然,世所罕见。 项羽喜爱地摸了一下,将璧递给虞姬:“真是少见的美玉!虞,这是给我们两人的!喜欢吗?”虞姬微笑接过:“真漂亮!”项羽见虞姬喜爱,自然高兴,对张良笑笑:“那,我就收下。谢谢沛公的好意。”说着,拿起绿玉斗欣赏着,“这只玉斗真绿得可爱!造型古朴大方,给亚父用正合适。沛公还真会挑选礼物呢!”他将玉斗交还给张良,示意他直接献给范增。张良捧起绿玉斗,走向范增,双手奉上:“范大将军!请笑纳!”范增看看玉斗,惨笑一声,“天下都要丢了,留这玩意儿干吗?”说着,把玉斗摔在了地上,玉斗打了个滚,却没坏。范增急了,拔出剑朝玉斗砍去,狠狠将玉斗砍成两块。 项羽站起来,说:“亚父累了。我看,咱们的席散了吧?大家都回去休息。沛公今天可能太紧张,惊弓之鸟,情有可原。改天,等大王旨意下达,再多罚他几杯吧!张良,叫他再来的时候,别忘了带上秦朝的传国玉玺!”张良连忙答允,众将纷纷起立,作礼而退。项伯拉着张良,迅速往外走。 只见项羽走到范增面前,温和地说:“干吗生这么大的气呀?您看,多可惜呀!”“哼!可惜?这有什么可惜?”范增冷笑着,把手中的剑一扔,“看着吧!将来跟你争天下的,定然是这个刘邦!你今天放过了他,他日后可不会轻易放过你!早晚有一天,我们都要成为他的俘虏!”“亚父!您喝多了!这样的酒话也说得出来?行了!去休息吧!”项羽体会他的心情,不以为忤,但也没听进去。范增气得一边摇头,一边背着手朝外走,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唉!竖子不足为谋!竖子不足为谋啊!” 章邯形容憔悴,在公主府门前盘桓良久,他不知如何面对晨曦公主。 上天戏弄了他!如果当初的皇帝是子婴,他会拼尽生命保卫大秦江山永固,可是晚了,待子婴做了皇帝,他已经放下武器向楚人投降了;而他投降的结果是丧失了二十万士兵兄弟!但如果他没有向楚人投降,赵高就不会狗急跳墙杀掉胡亥,子婴也便没有机会除去赵高。环环相扣,天道循环,怨他章邯不得。可是,子婴最终颈悬玉玺,白衣求降,大秦亡了!大秦灭亡,晨曦公主一定是恨他的;二十万秦卒一夜间被坑杀,关中父老也一定是恨他的。 这一切,都不是他章邯的错,可这账又必须记在他头上,章邯感到,命运在无情地作弄着他!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又不得不面对这一切。 晨曦公主跪在厅内一个小小的神案前,低头默祷。 章邯蓦然发现面前牌位上清楚地写着自己的名字,他顿时心头一凛。“公主!你……你这是何意?”晨曦冷冷道:“在我心中,我的丈夫已经死了!”章邯长叹:“让我反秦,不也是公主的意思吗?”晨曦哼了一声,“我让你反秦,让你同义军合作,推翻二世和赵高,是让你解救关中百姓,谁让你把他们的子弟送入埋人坑?你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阻拦?你为什么不和这些无辜的士兵共存亡?你知不知道,关中的老百姓都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章邯痛苦道:“我能怎么样啊?我能做什么?”晨曦转头直视他:“你不是楚国的雍王吗?难道制止不了项羽?”章邯眼里的泪终于流了下来:“公主!你太天真了!我……我从投降的那天起,就交出了兵权,被项羽接到大营,监视了起来!士兵们想造反,项羽要动手,这一切的一切,我都是最后才知道!你替我想一想,作为一名降将,我有办法制止吗?有能力阻拦吗?”连日来压抑在心上的委屈和伤痛终于得到释放,章邯竟然放声嚎啕大哭起来。晨曦公主从愤怒中渐渐清醒,看着自己又爱又恨的丈夫也流下泪来。 章邯大哭了一会儿,仍然抽泣着:“公主啊!我不是没想过死,可是,大秦既亡,天下混乱,我挂念着你的安危。天下人恨我怨我,我自当承受,但我总要跟公主有个交代,我要告诉你,你不是嫁了个无情无义的禽兽,也不希望你背负这些耻辱生活下去。如今见你平安无恙,我再无牵挂,也可以死了!”说着抽出剑来,欲行自刎。晨曦慌了,上前一把拉住他持剑的手,流着泪说:“不!不要!”随即抓起牌位,扔在地上,夺过章邯的剑,劈成两半。章邯闭上了眼睛,良久长叹一声。晨曦帮章邯拭着脸上的泪痕说:“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从今以后,不要再跟着项羽,你要帮着沛公!”章邯很疑惑:“你说刘邦?”“对!我和子婴都认为,沛公才是位长者、仁者。他入关之后,秋毫无犯,约法三章,安定民心,顺从民意。这样的人,才堪为天下之主!我要你帮助他平定天下,治理关中,这样,还算对得起三秦父老,能取得他们的原谅!”晨曦缓缓道。章邯勉强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叹息一声:公主!你太天真了!刘邦如何与项羽抗衡?你让我帮他,岂不是要我自取灭亡?随即,章邯的从人就向项羽汇报了章邯的动向:“他还跟着公主,去看了秦王子婴。”“子婴跟他又说了些什么?”项羽问。“也是夸赞沛公的仁德。”从人回答。 项羽皱着眉,坐在几前发了会儿愣,站起来走出了大帐。他信步出营,站在一片坡上,眺望着远方夕阳下的咸阳,韩信默默地跟在他后面,保持一定距离。项羽感叹着面前的美景,回头唤过韩信,“亚父今天起来了吗?”“听吕马童说,他去送饭的时候,范大将军还躺着呢。饭也没怎么吃。”项羽叹口气:“他还在生我的气!埋怨我不该放沛公走。哎,你怎么看?你不是很有想法吗?说说看。”韩信想了想,说:“我觉得,上将军您并没有做错。其实,是您赢了。”项羽一笑:“哦?我赢了什么?”韩信坦率道:“赢得多了!如果说,鸿门宴是一场赌局,您才是最大的赢家!” 项羽回头认真看了看韩信:“有意思!说说看。” 韩信道:“无论如何,沛公先入关。依大王之约,先入关中者王之。沛公理所当然就是关中王。他也确实做了准备。比如封锁府库,约法三章,都是为了安抚关中父老,为了关中的长治久安。可是,宴会席间,他却慑于上将军之威,愿意放弃王位,自居上将军之下。上将军不费一兵一卒,就从沛公手中夺得了关中。这是多大的胜利!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上将军的这着棋,确实高明!”“噢?我如果杀了他,他的地盘不也就归我了吗?”项羽并不觉得从刘邦手中夺得关中王之位是件难事。韩信道:“可是,那将失信于天下,也失信于大王!何况当日还有诸侯在场?如果上将军一怒之下,杀掉了沛公,请问,该怎样向大王、向诸侯们交代?沛公是您的结义兄弟,又是先您入关,立有大功之人,虽说有些误会,人家都已经亲自登门,负荆请罪了,您再杀他,我怕会令诸侯寒心,纷纷背叛!” 项羽拍拍韩信的肩:“说得好!一个小小的执戟郎,都能看得如此透彻,真不明白号称足智多谋的亚父,怎么会如此执迷不悟?” 此时怀王皱着眉,睨着几上的木简。他的几位近臣吵得不亦乐乎。“岂有此理!大王明明有约在先,项羽怎么还来这一套?”“对呀!如果这都能讨价还价,大王的话今后还有没有人听?”“问题是,沛公自己也署名于上!”“是啊!沛公都不敢违抗项羽,大王又能怎么样?”听着他们乱纷纷的争执,怀王不耐烦了,喝道:“好了!你们不要再吵了!孤心意已决!取笔墨来!”近侍端来笔墨,他拿起笔,在奏章的后面写下两个字。近臣们一起读出声来:“‘如约’?”一位近臣担心了:“大王!您这样批复,项羽一定会被激怒!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怀王在封泥上盖了自己的印,坚定道:“就这样送走!我不会向他让步的!” 第三十二章 <er">嫉妒刘邦 鲁公主威诛子婴 <er">不顾王命 项羽驱兵掠咸阳 刘邦回到灞上,如惊弓之鸟,生怕行错半步,出错半招,再次激怒项羽,引来杀身之祸。他不许修整破损的寨墙,担心项羽以为他加固城防;停止所有人员外出,担心士兵不慎,与楚军起冲突,节外生枝。可谓处处小心谨慎! 项羽得到了胜利者应有的尊重,也在考虑胜利者应享有的权力:既然已经到了咸阳,大军不能长期驻在鸿门,也该考虑入城了。范增也很为难,怀王批复没到,以什么名义入城,用什么规格?刘邦入城一直以关中王名号,若只说上将军,岂不在王之下?项羽这时候有了个主意:“我坐车入城,让沛公做我的参乘。”范增担心:“让他替您驾车?安全吗?”项羽笑笑:“不用他赶车。只要他坐在车夫旁边,明显地表明他是我的下属。就这样在咸阳城里转上一圈,秦人都看明白了,谁才是关中真正的主人!”想了想,他补充一句,“我带着虞去!也让她瞧瞧咸阳。”范增对项羽的这个主意大加赞赏,于是,项羽命项庄挑出一百人随同自己前往灞上。 此时,刘邦正在营中听张良为他讲解。 张良诵道:“天下柔弱莫过于水,而攻坚。强莫之能先。其无以易之。故弱胜强,柔胜刚。天下莫能知,莫能行。故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谓天下王。’……”刘邦打断他:“等等!这话怎么讲?像说反了吧?”张良微微一笑:“老子在下面还有一句呢:‘正言若反’。”刘邦恍然大悟:“噢!那是我理解得太肤浅了!”张良拱手道:“沛公真是聪明!领悟得竟如此之快!”刘邦不好意思了,“子房!您就别捧我了!我从小书读得不多,肚子里没啥学问,……”张良笑笑:“不然!依我看,您不光比项羽有学问,比我们这些人都有学问!因为您的人生阅历相当丰富,又善于吸收众人之长,就如老子在经中所言:‘江海所以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您书虽读得少,却好学好问,触类旁通,这点就超乎常人……”刘邦打断他:“好好!不说这个了!再说下去,我自己也要晕了!你就给我讲讲这段吧。” 张良讲道:“老子是说,天下万物,水是最柔弱的,它连个固定的形体都没有。可是,它又是最强大的,几乎是无坚不摧!你看滴水穿石,惊涛裂岸,激流破峡,怒浪滔天,何等势不可挡!所以,人要学水,以柔克刚,以弱胜强。这道理说来简单,能领悟并实行的,却少之又少。所以圣人说:能承受国家的艰难和污垢的,敢于面对国家的问题与不祥的,才是真正的社稷之主,天下之王!” 刘邦听得非常认真,整个身体都倾向前去,头也微微侧着,像要听清每一个字。他刚想张嘴提问,樊哙冲了进来,“大哥!项羽来了!”刘邦听到项羽这个名字,登时从席上爬起来:“来、来了多少人?”樊哙补充着:“和虞姑娘一起来的,就带了百十来人。”刘邦长出一口气,迅速跑了出去。 “王在哪里?”他一眼看见马上的项羽,“哎呀!不知大王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他顾不得地上的尘土与马粪,立即跪在了项羽的马头前。樊哙追来,弯腰将竹皮冠递给他,低低道:“起来!地下脏!”刘邦自嘲地笑笑:“咳!冠都没顾上带!”依然跪着,将冠戴在头上。项羽看刘邦惊惶成这个样子,不禁笑了,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了吕马童,走到刘邦面前:“起来吧,沛公。我是信马由缰,随意走走,就转到你营中来了。没事先派人打个招呼,鲁莽了。沛公休怪呀!”刘邦站起来,脸上堆满了笑:“哪里!大王是刘邦请也请不来的贵客!”他看见走来的虞姬,“虞姑娘!您也能来,太好了!来来!里面坐!容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项羽摆摆手:“我们不进去了。沛公!我和虞今天来,想让你领我们去咸阳城里逛一逛。看看皇宫、渭水、骊山什么的。不光是虞没去过,我也有很久很久没来咸阳了呢。”刘邦连忙问:“大王想骑马去,还是乘车?”项羽道:“走马观景,未免太仓促。乘车吧。可以慢慢地看,人也舒服一些。你说呢,虞?”虞姬笑笑:“都行。不要太麻烦沛公就好。” 刘邦连忙吩咐备车。自请骑马给项羽引路。项羽笑笑:“不必。你也上车,给我充当一回参乘如何?” 刘邦的部下们闻言变色,刘邦也一愣:这岂不是把他当下人使唤?但他打定主意不激怒眼前的这个魔王,只是笑了笑:“这是我刘邦莫大的荣幸!萧何!子房!你们陪陪大王和虞姑娘。我去换身衣服,再检查一下车。” 周勃、樊哙等人早知项羽来者不善,但实在没想到他会用此法侮辱刘邦。雍齿凑上来:“他就那么一百来人,不如,三下五除二,给他解决了!”刘邦正往内帐走,突然站下,盯着他:“混帐!那是一百人吗?那是一万零一百人!一个项羽,就是一整支军队!”雍齿不服:“可咱们有二十万人呢!”刘邦指指鸿门方向:“四十里外,那数十万大军呢?这种狗屁想法,趁早打消!有什么?不就当回参乘吗?给咱们诸侯联军的上将军、咱们楚国的大英雄项羽当参乘,我不丢人!行了!我去换衣服,你们都别跟着,该干吗干吗去!” 刘邦在戚姬的服侍下换装,他交代着:“你去厨房看一看,有什么现成的吃食点心,挑几样,给我拿车上去。”项羽、虞姬与萧何、张良等人站在营门外等着。项羽抬头望望太阳,有点儿不耐烦了。张良连忙解释:“沛公有这么个机会为您服务,一定是诚惶诚恐,生怕招待不周。我想,他也许是在为您和虞姑娘预备一些路上吃喝的东西。”虞姬不安地说:“沛公太客气了!” 一阵脚步声,两百名甲胄鲜明的士兵排队跑步而来。他们后面,是举着旗帜的约一百人的仪仗队,拥着一辆装饰华美、悬挂着珠帘的驷马高车。车夫的位置上坐着夏侯婴,他的身旁,并排坐着顶冠束带,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刘邦。刘邦跳下车,满面笑容地对项羽拱拱手:“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只预备了点儿吃的,供大王途中享用。我怕大王不愿闲人围观,也担心怕不安全,特意叫他们把帘子也挂起来。不知这么安排,能否合乎大王和虞姑娘的心意?”虞姬十分感动:“太让沛公费心了!”项羽微笑点头:“本来嘛,我只是想随便走一走。被你这么一弄,搞得像皇帝出巡了。”刘邦笑笑:“皇帝出巡那场面,咱可是见过!那派头!跟它比,我这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不成敬意!”他拱手道,“请大王与虞姑娘登车!” 刘邦领着项羽和虞姬从覆道上眺望皇宫。他向二人指点着骊山和渭水。之后又带他们查看府库,进入秦宫,堆积如山的金银、珠玉,金碧辉煌的皇宫,令人目不暇接!项羽和虞姬都看呆了!刘邦不失时机道:“现在,这里的一切,都属于大王您了!”项羽不以为然:“在我眼里,这些无非都是民脂民膏!秦人掠自天下,最终,还要回归于天下人!”刘邦回头看了一眼。夏侯婴挥了一下手,两个士兵抬着一个虽不大但却很沉重的箱子走到项羽面前,刘邦走上前,亲手打开箱子,里面满满都是黄铜钥匙。每个上面都挂着木牌,用墨字标有钥匙的用途。刘邦笑笑:“这是各府库以及皇宫各门的钥匙。现在,全部移交给大王!天下宝物,应归天下人所有。就请大王全权处置吧。” 项羽看着刘邦,似乎调侃地问:“全都交了?”刘邦表情郑重:“都在这里了。大王可以逐个清点。”项羽的表情也很认真:“好像还有两样宝物,你没移交啊?”刘邦一惊,自己哪敢留下一件半件呀,战战兢兢说:“敢问,是哪两样?”项羽道:“一是秦朝的降王子婴。” 刘邦擦了把头上的汗:“这个,我已命人严加看管了。今晚,就把他交给您指派的人!”“还有,就是秦国的传国玺!那颗用我们楚国的‘和氏’雕成的国玺!”项羽看来是不曾忘却。刘邦连忙点头:“是!它确实还在我那儿。回去以后,我马上亲自给您送去!”项羽纵声大笑:“好!沛公真乃大公无私也!我就代表大王和各位诸侯,收下你的这片心意!来!”他吩咐项庄,“抬我车上去!” 项羽撩起珠帘,从车里望着外面的景象,不禁感慨:不愧帝都!果然繁荣!虞姬感叹着:“沛公治理得真不错!你听!百姓们都在欢呼他的名字呢!”项羽仔细倾听,果然,车下传来了阵阵欢呼:“沛公!是沛公啊!沛公万岁!……”他顿时脸色一变。刘邦忙向大家连连摆手,制止百姓们的欢呼,可是,围过来的关中父老们却越来越多。其中,就有约法三章时在场的两位父老。一位父老高喊:“乡亲们哪!这就是跟咱们约法三章的沛公!咱们的关中王啊!”刘邦站起来,无奈地高声说:“各位父老千万可不要这样称呼!刘邦担当不起!我也不是什么关中王!……”那父老不依不饶:“您当然是咱们的王!当然是您!”刘邦连连摆手,心里叫苦不迭。 项羽越听越气,用手一扯,哗啦一声,珠帘被他扯了下来,串起的珠子纷纷落地,百姓们仰面惊望。项羽钻出车篷,挺立于车上,他高大魁梧的身躯顿时把阳光也遮挡了。刘邦忙说:“父老们!这位才是未来的关中王!他就是我们楚国的英雄、我们的诸侯上将军、鲁公――项羽将军!” 突然,寂静之中,只听人群中一声惨叫:“就是他!坑杀了我们二十万降卒!快逃命啊!”百姓大呼小叫,纷纷四散逃开。刘邦急得直跺脚:“大家不要怕!鲁公是很仁义的!回来!都回来!”项羽站在那儿,脸板得铁青。抓住车轼的手攥得很紧,“咔嚓”一声,竟将一根轼木生生扳断! 回到灞上,项羽叉着腰,像关在笼内的老虎一般,在帐内转来转去。范增敏锐地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情。项羽停下来,目光如炬地盯着范增:“亚父!秦人太可恶了!我一定要做几件事情,镇一镇他们!叫他们看看我的厉害!要让他们从心里对我心生畏惧,彻底地臣服我!不然,我还算什么关中王?”范增叹口气,“我正想报告你,大王的批复到了。”项羽急切问:“王怎么说?”“两个字――‘如约’。”范增说着,呈上怀王用快马传来的批复。项羽一把夺过来,看了看,气得冷笑起来:“哼哼!很好啊!太好了!‘如约’?就是说,无论我功劳多大,他还是要让刘邦当关中王,没我的份儿?”范增叹口气:“现在,你的敌人变了!他已不姓嬴,而姓刘!他就是刘邦!现在,连大王都站在他的一边,跟你来作对!羽儿!这可怎么办呢?”项羽冷冷地反问:“怎么办?”他两手用力扯断了连接木简的皮绳,把怀王批复的文件摔在地上,“天下是老子打下来的!老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一个黄口孺子,有什么权力对我指手画脚?”范增很欣赏项羽的果决,满怀爱意地望着他。 营中一阵人喊马嘶。有人在叫:“沛公呢?沛公在哪里?”刘邦一惊,高声问:“什么事?我在这里!”夏侯婴跑来:“沛公!上将军营中来人,送来邀请。明日卯时,上将军召集军事会议。请您务必出席。”军事会议?仗都打完了,还议什么军事?难道是大王的批复下来了?或者是为了要玉玺找个借口?刘邦思考着这些可能性,无论是什么动机,自己都最好不要在这时候出面。他对张良说:“明天这个会,就请您代我出席吧。”张良为难了:“我是韩国司徒,代表韩王还说得过去,怎么好代表您沛公?”萧何考虑一下:“我去吧。我去了之后,一切看张先生的眼色行事。” 项羽军营中鼓角声声、震人心魄。项庄从辕门内走出来,大声宣布:“卯时已到!有请各国来宾、下属将领报名而进!”与会者自动排成长列,分别高声报出自己的名字,依次进入大帐。“赵国丞相张耳!”“韩国司徒张良!”“沛公代表萧何!……”项羽严肃道:“今日集会,有重要军情商议。”他看看萧何,“沛公怎么没来?”萧何站起身:“沛公偶感风寒,向上将军告假,命我呈上传国玉玺。”说着,他捧起装有玉玺的锦盒,走上前去,单腿跪地,将锦盒高举过头。韩信走上前去,接过锦盒,呈在项羽面前的几上。 所有的与会者一起拱手,齐声三呼:“万岁!万岁!万岁!” 项羽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但立即消失。就像阴霾云层间闪过的一线阳光。他将传国玉玺置于案头,“诸位!项某请诸位来,是想告诉大家。沛公刘邦虽然先行入关,但已经自愿放弃关中王位,而且,也将所有府库的钥匙、皇宫的警卫、包括秦王子婴和传国玉玺,全部移交给本上将军!就是说,自即日起,本将军有权处置一切!” 范增锐利的目光扫射全场:“有哪位对此还有异议?请说出来!”张耳带头表态:“没有没有!这是贵军自己的事务,我们怎好插嘴?”魏王豹也附和着:“是啊!不就是个关中王嘛,你们谁当都行。”张良问道:“敢问上将军,楚王对此有何批示?”项羽既然毁了怀王诏命,就根本没把它放在眼里,他板着脸说:“大王自然是尊重我们俩的意见!” 英布站起身,拱手道:“末将恭贺上将军荣升关中王!”楚军的将领们也都跟着站起来,欲表示祝贺。项羽却板着脸,依然严肃:“大家都坐下吧!项某并不想非当这个关中王!”他一语既出,满座皆惊。不光楚军的将领,连各国诸侯都大惑不解。项羽继续说:“大家都知道,怀王曾当众约定,我与沛公分兵进关,先入关中者王之。现在,沛公先我入关,虽然他谦虚,不肯为王,我又岂能毁弃前约,失信于天下?所以,我绝不当关中王!至于当什么,我还没考虑好。不过,我现在马上就要做三件事。第一,派大军进驻咸阳……” 项羽伸出第二根指头:“二,自即日起,废除沛公与父老的约法三章,暂时仍执行秦法;……”萧何愣了,当即就想站起来争辩。张良伸过手去,一把拽住了他。萧何望着张良,在张良坚定的目光提醒和制止下,他终于忍住,没作出任何表示。项羽伸出了第三个指头:“三,重新处置秦降王子婴。”他一拍案,叫道:“带上来!”在全场惊愕的目光下,子婴被士兵押了上来,跪在项羽面前,不发一语。项羽瞪着他:“子婴!你虽然已经投降,但身为秦王,仍然是暴虐的秦帝国的代表!你的祖父秦始皇在统一六国的过程中,对六国人民犯下了滔天大罪!你的叔叔二世皇帝,比他更要暴虐!你们嬴氏欠天下人的太多了!虽然你登基不久,也并无大恶,可是,这笔账不找你算,找谁?”子婴一直低着头,不吭一声。 项羽厌恶地盯着他:“你不要以为交出了传国玉玺,沛公又没杀你,你就可以逃脱罪责!在我面前,你休想逃过!”他对诸侯们道,“我觉得,这种人不可留,当杀!斩草就要除根!诸位以为如何?” 会场沉默了一会儿,魏王豹首先响应:“赞成!杀!”张耳也表态:“对!该杀!”楚将们纷纷伸拳攘臂:“杀!杀了他!”子婴跪在那儿,一头冷汗,仍然不发一言。他知道此时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不如保存自己的尊严。 项羽扫了萧何一眼,冷冷一笑:“我可不像某些人,跟敌人还讲什么仁慈!放下武器的敌人,仍然是敌人!对敌人就不能手软!既然大家都同意杀,那就把他押赴咸阳,立即处决!” 刘邦坐在军帐内的席上,不动不语,如痴如呆。摆在几上的酒菜几乎没有动过。他知道,项羽这是成心让他背信弃义,成心给他厉害,才决心杀了子婴。子婴虽不是他刘邦所杀,却因他而送命。他想,关中王我让了!府库钥匙我也交了!传国玉玺我也献了!你项羽怎么还不知足?子婴被你杀了!连约法三章也被你废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要写奏表给怀王! 萧何和张良走进帐来。刘邦看了他们一眼。满面铁青,手哆嗦着拿起笔,坚定地说:“我要把他的所作所为,全部报告给大王!不能够让他这种人当关中王!我若再不制止,我们好容易得到的胜利就会让他毁了!天下又得大乱!不行!无论如何,我要开口说话!”萧何缓缓走到他旁边:“沛公啊!您觉得这有用吗?就算大王下了令,项羽能听吗?我跟张先生分析过,大王可能根本就没批准他当关中王!要不然,他怎么连大王的批复都不敢拿出来给大家看一眼?”刘邦一听,急了:“那我更得上奏了!他这是欺君!”张良在刘邦对面坐下来:“好!假如说,怀王看了您的报告,非常愤怒,命令您率军讨伐项羽。您愿意承担这个责任吗?”刘邦愣了一下:“我?我自己当然不行,可……我可以联络各国诸侯,一起跟他对着干!”萧何问:“诸侯就能听咱们的?他们现在都等着跟项羽享用胜利果实呢!”两人说的是实情,刘邦又气又急,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张良拿下他手中的笔,“您目前只能让他感到,您已经完全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了!”“我还继续装孙子?装到底吗?”刘邦真的不愿意再过这种日子了。张良点头:“对!要让他觉得,您构不成对他的任何威胁,更不是他的敌人!”刘邦想了想,摇摇头,“没那么简单!他已经把我当作他的敌人了!尤其是那个范增,肯定是不会放过我的!这办法不行!我还是给大王写!”他说着又抓起笔。张良依然稳稳坐着:“那,你就准备给大王戴孝吧!”刘邦吓一跳,把笔停下,望着张良。张良继续说:“你这么做,不光害了你自己,也会连累大王!他的下场,将和子婴一样!”刘邦把笔一扔,跌坐在席上,喃喃着:“那我就只有这一条路?看着项羽越走越远?” 张良居然笑了:“对!看着他骄傲膨胀!看着他一意孤行!看着他失尽民心!看着他众叛亲离!”刘邦愣了:“为什么?”张良坚定地说:“因为,他没有看错,他最大、最危险的敌人就是你!秦失其鹿,天下逐之,您已经是先得其鹿的捷足之人了!只不过,你的力量还不足以保住它,因此暂又失之。可是这只鹿,它仍在群雄的追逐之下。大局未定,天命未彰。沛公!项羽和范增对这一点是清楚的,可惜,您对此却一直没有觉悟!您还在把他当兄弟,当战友,所以,替他的错误痛心、惋惜。要是您觉悟到了,他已经不是你的兄弟,你的战友,而是你的竞争对手,你的敌人,那,他的错误,不正是你的机会吗?他错误犯得越大,你应该越高兴才是!您可以看着他一步步走得更远,等他失尽了民心,得罪了所有的诸侯,大王也无法再容忍他的狂妄自大了,你的机会才真的来了!水滴石穿,要有足够的耐性。破峡裂岸,一泻万里,才是您大显身手的时候!” 刘邦一把抓住张良的手,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子房!这就是你说的‘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谓天下王’?”张良笑笑:“这不是我说的。是圣人说的。‘正言若反’,沛公!细细地品味吧!”刘邦放开他的手,郑重说:“先生!刘邦谨受教!”他两手高高一拱,俯下身去,拜倒在张良面前。张良扶起刘邦,“我也为天下人谢谢沛公!”说着,他也深深地也拜了下去。 萧何望着肃然对拜的这两个人,突然热泪盈眶。 第三十三章 <er">范增操盘 分封天下赏军功 <er">张良献策 项羽自称楚霸王 怀王带着几位近臣在后园散心。天气很好,晴天丽日,但散步的人们却都阴沉着脸,无精打采。怀王注意到大家的情绪:“怎么了?为何众卿家都心事重重?对了,大司徒今天又没来,是否还病着?不如众卿随孤去他的府上,探看探看?”近臣们面面相觑。怀王敏感地觉得其中定有原因。一位臣子实在忍不住:“为臣不敢欺瞒大王!大司徒他……他已携眷离开了彭城!”“却是为何?”另一位近臣叹口气:“无非担心大王得罪了项羽,怕遭到报复。故而弃官而去!”怀王怔了片刻,惨然一笑:“是吗?怕项羽就怕到这种程度吗?难怪最近孤召他议事,他总是请假,推托不来!……” 话没说完,只见宦官引着一人匆匆而来。大臣与那人耳语几句之后表情阴郁,趋前一步来到怀王身旁:“秦王子婴已被斩杀!项羽大军已接替刘邦,开入咸阳!”怀王倒吸一口凉气:“刘邦呢?”“刘邦仍屯灞上。”怀王只觉得胸口发闷:“还、还有什么?孤的诏命,他可曾宣布?”近臣回答:“没有听说。”怀王冷笑一声:“哼!悖逆之臣!竟然如此胡为?这样的人当了关中王,关中乱矣!唉!子婴啊,子婴!你和孤一样,不幸生于帝王之家!又不幸被推上了宝座!虽然心怀救国济民之心,仍落得如此的下场!”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咸阳方向,含泪磕下头去。众近臣慌乱地跟着下跪。怀王直起腰,怔怔地望着蓝天,突然放声吟唱:“秦王子婴!魂兮——归——来!……” 他身后的近臣们望着他们的痛哭失声的王,一个个面露惊慌之色,像是怕远在万里之外的项羽能听见似的。 各诸侯都把队伍开进了咸阳,昔日王公大臣们的宅邸,顷刻全被占据。只有刘邦,依然把军队驻于灞上。执戟郎们在忙着为项羽搬家,这里是赵高原先的府邸,也是咸阳城最豪华的宅邸之一,现在是上将军府,陈平正指挥着从人们进行安顿。 范增舒展一下筋骨,便提醒项羽道:“刘邦这人,在老家当个小亭长,酒色财气,无一不沾。打仗,身边还带着个女人!可进了咸阳之后,竟然黄金不爱,美女不要,我说他必有异志!现在,大家都抢房子抢财宝抢女人,只有他约束军队,不掺和进来。可见我的判定没错!”项羽失笑:“亚父!叫我说,这也不奇怪。他呀,是被我吓怕了!可能在我来之前,他确有野心,自以为关中就是他的。可我一来,您瞧鸿门宴上,他吓得那熊样儿!听陈平说,他紧张得连屎都拉不出来了!所以他才会自动要求放弃关中王,交出所有的府库的钥匙和传国玉玺,把子婴也乖乖献了出来,是不是?”范增对刘邦近来的举动很是不解:“按说,你杀了子婴,他应该暴跳如雷,或是伤心欲绝,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他会向大王告你的状,但是到现在也没有动静!不对!还是不对!我越想越不对!”范增不断摇着头,他实在想不明白刘邦的问题在哪儿。不过现在还有个比这更棘手的问题——分封。 目前已有几位六国旧贵族称了王,如赵王歇、韩王成、燕王广、魏王豹、齐王田市,虽然有的有实权,有的只有空名,可他们在故国都有影响力,对这些人,承认不承认?这是一难;他们手下那些实力派,像赵国的张耳、燕国的臧荼、齐国的田安、田都……都是手握重兵,从巨鹿跟项羽一路入关的,他们封不封?封什么?这是难题之二。更别说项羽手下的将领,像英布,那么卖力地跟着干,不就是图个封王裂土?再比如钟离昧、龙且这些麾下猛将,封不均,摆不平,军心将会不稳。 项羽的想法却很简单,帝王将相,宁有种乎?他不顾忌原来的什么君臣不君臣,谁有大功,就封谁!“比如那个赵王歇,要是没有张耳、陈余,他早完了!所以,张耳就应当封王!”“赵王歇呢?”范增问。项羽想了想:“也给他随便封个什么王,叫他离开赵地,把地方腾给张耳!”“那,就改封代王吧?”项羽不耐烦了:“您看着办吧。封哪儿都行。其他那些诸侯也一样。叫他们自己闹去!” 范增恍然大悟,这招儿很高明!‘贱者贵之,贫者富之,远者近之’。这样,张耳这些人会拼死效力,赵王歇他们也没有话说,六国诸侯将无力与项羽抗衡。“好!好办法!可这样一来,王就多了一倍呀。您麾下这些大将们怎么办?王位剩不了几个了。”项羽想了一会儿:“留一个给刘邦吧。其他的……除了英布,我答应过他的,事成之后要给他封王。别的,什么钟离昧、龙且等等,一律封侯!” “上将军!虞姑娘到了!”听得侍卫禀报,项羽马上站起来要走,将一众事情都推给了范增。虞姬所居的小楼,是府中最好的地点,推开窗,只见满眼风光无限,心旷神怡。她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了,好像,昨天才与项羽在沛县相识,彭城重见,怎么一转眼,忽然会身在咸阳!住进这样的地方?虞姬简单、善良、直率,多年随父亲奔波,又有不受束缚的江湖儿女心怀。她如水纯净,如水温柔,又如水奔放,如水包容,这是令项羽很着迷的地方。她站在精雕细琢的小楼之上,直觉目前的一切浮华奢侈太盛,心头竟有一丝丝不安。 项羽悄悄走到她身后,笑问:“住这儿,还可以吧?”虞姬回头笑笑:“就是觉得太不真实。像梦一般,好像随时都会醒来,这一切都化成烟雾了。”项羽搂住她,轻轻说:“不会的。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在这儿住下去,愿住多久住多久。这儿住厌了,咱们也可以进皇宫。那么多的宫殿,想住哪间都行!因为,这一切,现在都属于我们了!” 项羽放开手臂,嘱咐她:“尽量少出门。待在这府中最安全。这么大的花园,够你逛的。”虞姬失笑:“那我岂不是如雀鸟困于笼中了?”“因为这是在咸阳!咸阳是秦人的地方,在这里,我的仇人太多了!为了胜利,我不得不杀人,杀的都是他们的子弟。所以,在楚人眼里,我是英雄。在秦人眼里,我却是凶神恶煞!你懂吗?”项羽说得很认真。虞姬脸上闪过一丝不安,说:“那我们别待在这儿了!回彭城吧!在那里安一个家!不要这么奢华,只要有一间小屋,容得下我们就好。”项羽紧紧攥着她的手,没有说任何话。 终于有了闲空。项伯派人到灞上送柬,邀请张良过府小聚。张良正想探听些关于分封的消息,于是带上小薄进了咸阳城。跟以前集市的繁荣相比,咸阳如今可冷清多了。摆摊贸易的比以前少了一半,摊上的货物也只寥寥几样。货主们抄着手,惊恐地打量着左右,有气无力地招揽着买主。 来到项伯府前,张良想了一下,让小薄留在府外,自己一个人朝府门走去。小薄牵着两匹马来到拴马桩旁,看见那里已经拴着一匹黑色的骏马,正是项羽的乌骓!小薄顿时愣了!马随主人,乌骓在这儿,说明项羽在。可他为什么偏偏也在这里?是巧合?还是有心安排?这不能不令人生疑! 张良蓦然面对项羽,一时也愣了。项伯忙向张良解释:“子房别紧张。是上将军让我约你。只想跟你见个面,随便聊聊。”张良恢复了镇定,走向项伯留好的坐席。项羽笑笑,道:“子房兄!咱俩认识,要早于沛公吧?记得在彭城,项伯是先安排我们俩见的面。”张良点头:“是啊。就在戚夫人开的小酒馆。我与沛公,也是同一天才初次见面。”项羽感慨:“想不到,你我会失之交臂,而你倒成了他的智囊!” 项伯插话进来:“刚才我还说,要是那时候,上将军就能抓住机会,跟您多亲近,多听听您的奇谋与忠告,今天,他一定会有更大的成就!”张良笑笑:“你也太抬举我了!张良一介书生,哪有什么奇谋巧计?上将军功高盖世,率诸侯推翻了强秦,已是主宰天下的大人物。有我没我,毫无区别。”项羽举酒熟视张良:“子房先生是聪明人,为什么非要这样死心塌地辅佐沛公?”张良笑笑:“我跟沛公也算一见如故。他帐下缺乏出谋划策之人,西征前,就向韩王借我相助。是得到韩王首肯,我才随他一起入关。这也是为了成就反秦大业嘛,张良岂敢推辞。”项羽道:“现在秦已灭,大局已定。子房先生可以回转韩国去了吧?韩王成应我的邀请,正在来咸阳的途中,估计不日即可抵达。依情依理,您都不应该再住灞上。因此,我安排他们在街对面找了所宅邸,安顿韩王成,您也早些搬进去吧。”他看看项伯,“这样,您与叔父为邻,也好多亲近!我有事,也方便就近请教。” 张良明白了,项羽要用韩王成和项伯套住自己,忙拱拱手:“多谢上将军如此安排!那,我总要回一趟灞上,当面向沛公辞别吧。”“不必!”项羽哪会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叫进士兵,“你去门外,找到子房先生的随从,叫他回去告诉沛公,张先生被我留下了。让他收拾一下张先生留下的行李和衣物,直接送往项伯将军府上。”张良听着,面带微笑品着杯中酒,什么也没说。 此时,张耳也正去拜见范增,到范府前,正要下车,伸头一看,好多辆高车都停在门口。车上插着不同国家的旗号。装扮不一的从人们像在水边等待鱼儿的鸥鹭,一字儿排开,呆呆守在门外。张耳暗想:糟糕!还是来晚了!他让从人带上自己的名刺递进去。守门人一见简上写着“赵国丞相张耳”,不仅没当回事,反而冷笑,“丞相算什么?魏王都亲自来了,都排着队呢。” 从人笑着塞给他一把钱,守门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我试着帮你通禀一声儿。” 他不动声色地揣起钱,拿着名刺走进门。 守门人来报:“燕国的大司马、齐国的上将军,还有……”范增皱眉:“这些人闻到什么味儿了,一窝蜂都扑过来?”是啊,范增主持分封这消息一传出去,哪个诸侯还坐得住呢? 可范增累了,今天不想再见客人。 守门人急忙说:“别人可以不见,可赵国的丞相张耳,您总得见见吧?他的名头太响。若传出去,说他登门拜访,老爷您都拒之门外,恐怕不好。”这就是那一把钱起作用了。 范增想想,道:“好。那就只见他一个。说我有请。” 张耳一见范增,笑着拱手:“前日鸿门宴上,您一气之下击碎绿玉斗,张耳深为惋惜!经多方设法,终于觅得一只,特来献给亚父。”说着,从袖中取出绿玉斗,双手奉上,“请亚父看一看,比起您击碎的那只,成色如何?”范增笑道:“说实话,我当时只顾生气,并没好好观赏。”他把玩玉斗,“嗯!古朴典雅,果是宝物!丞相!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吧?”张耳笑笑:“就想打听一下,此次分封,我赵国?”“上将军对你赵国那是特别关照。除了楚国,赵国所封的王大概最多。”“噢?能不能透露一下……?”张耳试探问。“这次分封,不打算再延续旧六国的封号。如果还是齐楚燕韩赵魏秦,岂不让人又回到从前?”张耳抚掌:“对对!以示区别嘛!那,我们赵王?”“赵王歇改封为代王。”范增当然明白张耳的用意,“赵国旧地归属于常山王。这常山王嘛,当然非君莫属喽。”张耳大喜,拜倒在地:“谢项王!谢亚父!”范增扶起他,“丞相素有贤名,苦守巨鹿,保存故国,又率军从我入关,得封王位,实至名归。哈哈!好好干吧!赵国嘛,还有一位陈余……”张耳一听,心想可不能让陈余得志,于是愤愤道:“此君小人也!贪生怕死,背主负友!又不听指挥,自弃将印!这种人若是封王,恐天下人心不服!若说要封,瑕丘公申阳倒可以考虑。” 申阳这名字范增很是陌生。张耳连忙说:“申阳跟随我多年,素有功劳。当日派去跟你们楚军联络的,也是他。”范增恍然想起来是个英俊少年。张耳继续说,“申阳对亚父崇拜得很哪!这只绿玉斗,就是他千方百计才找来的。”范增笑笑:“都是小事,老夫会考虑的。上将军名号一直未定,这才是我最忧虑的。” 在项羽与张良、项伯的酒宴上,项羽也正就此问题询问张良的想法。张良道:“当年春秋战国,诸侯并立,皆以霸为尊。齐桓公、晋文公……都以霸主执诸侯牛耳。如今,上将军统领天下诸侯,威名远扬,亦可称‘霸’。”项羽脱口而出:“霸王?”张良道:“大王起于西楚,何不就叫‘西楚霸王’?”项羽奋然立起,大呼:“好!好一个西楚霸王!”他不禁纵声大笑,“哈哈哈哈!” 项伯仍有担忧:“彭城还有位楚王呢!不能两位楚王并立吧?”张良笑笑:“怀王乃天下共主。可尊之为帝。莫如就叫义帝。”项羽拍案:“很好!这一来,所有的难题都解决了!”他忽然想起,“哦,还有一个难题。子房,依你之见,该如何分封沛公?”张良没有作答,“这,我就不便多嘴了。这是霸王和范先生该考虑的事。”项羽听他推脱,倒有了兴致:“不!我就想听一听您的高见!” 张良略一沉吟:“怀王之约,天下皆知。沛公对您又如此恭顺。即便您不想让他做关中王,也该好好给他一块封地,免得担背约之恶名。” 项羽对刘邦终是不放心:“他现在表示恭顺,若给了他好的封地,他日后背叛我,该当如何?”项伯插话进来:“你放心!沛公是不会的!”与刘邦约了儿女亲家,项伯自然替刘邦说话。张良明白,想为刘邦争取到利益,必须表现得为项羽考虑,于是他说:“若沛公无过而大王不封沛公,过在大王;若大王封沛公而沛公负之,罪在沛公!霸王执掌天下生杀之权,手握百战百胜之兵,难道,怕一个沛公不成?”这话切中要害,项羽如今志得意满,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他纵声大笑:“哈哈哈!说得好!说得真好!”他对项伯感慨,“我若能早得子房辅助,天下早定矣!可惜亚父心地褊狭,不容人才。这样吧,子房!你先住下来,等韩王到了之后,咱们再好好商议。”张良一揖:“敢请大王务必答应臣一件事。”项羽想不出自己对张良如此看重,他还会有什么请求。张良道:“今日之言,大王若能有只言片语采纳,切莫对外道出张良的名字。尤其在范老先生面前。其中原因,不言自明。”项羽笑着点头:“这个你放心。” 刘邦终于盼到小薄回来,得知张良被项羽扣在项伯处,急得团团转,项羽想干什么?为什么让项伯把张良骗去?难道,想加害子房?不对,如果他有此意,项伯不会同意;那么就是要砍掉自己的膀臂,翦除自己的羽翼? 项羽兴冲冲闯进了范增的房中,范增正趴在图上,认真地用笔标注着,闻声吓了一跳。他站起来,揉揉眼:“为了分封之事,几乎累断我这把老骨头!来来!你来看!” 范增指点着:“照你想法,我把赵王歇迁到了代。原来的赵地,划分为两块,一块归常山王张耳,另一块归河南王申阳……”范增道:“我问过张耳。他坚决反对封陈余为王。申阳也是他推荐的。咳,只要他们赵人自己乐意,我想,我们就不必管那么多了。”项羽点点头,范增继续说:“再看齐国。原来的齐王田市改封胶东王,辖胶东。把跟咱们入关的田都封为齐王,田安封济北王,共同治齐。”项羽插问:“田荣呢?”范增恨恨道:“田荣那家伙,当初就不肯帮咱们打章邯,把人都拉走,我不找他问罪,就算便宜他,岂能封他?不封!”项羽也同意范增的想法:“对!这种人,是该给他们点颜色看!一切您就看着办吧。我只跟您强调两点。”“哪两点?”范增问。“一个,我的封号已经想好,就叫西楚霸王!您看怎么样?”范增看着他,老脸上慢慢绽开了笑纹:“嗯!好!这名字有气势!昔有五霸,齐桓、晋文、秦穆、楚庄,皆一时之雄也!代天巡狩,号令天下,执诸侯会盟之牛耳,正与羽儿你今日的地位与威望相同。”他忽然犹豫,“不过,你既称了楚王,楚怀王怎么办?”“看在亚父和我叔父的份儿上,就尊其为义帝吧。叫他搬出彭城,把地方给我腾出来!”范增很惊讶,他没想到项羽并不准备定都咸阳。项羽道:“这里有什么好?我可不想待在这种鬼地方!楚王嘛,自然要回楚地。还是在彭城建都。再说了,虞也不喜欢这儿。” 范增没觉得回彭城有多么不妥,楚人总是对家乡怀有依恋。但是关中交给谁呢?项羽不怀好意说道:“咱们来个秦人治秦!让章邯、董翳和司马欣来治理关中!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还要给刘邦封个王!还要赐他一块大大的封地!” 范增急了:“你疯了?把那么大地方封给他,岂不是养虎遗患?” 项羽冷笑着:“我说地盘要大,并没说地盘要好啊!您可以挑那么一块地方,地虽大但偏远,特别是离彭城要远,越远越好,最好是交通不便,民风也强悍不化,号为难治……” 他头脑中灵光一现,是的,有这样的地方。 范增用脚将卷起的地图往西踢了踢,将一大块地方展开,指给项羽看。 “汉中之地?”项羽沉吟。 范增张开没牙的嘴一笑:“更妙的,我刚刚发现,此地也曾被称之为关中!”项羽狂喜:“太妙了!简直妙不可言!好!咱们就把关中之地一分为三,改称三秦。”他将范增拉到关中的位置,指划着,“让雍王章邯都废丘,据守咸阳以西;封司马欣为塞王,据咸阳以东至黄河,都栎阳;董翳为翟王,据上郡之地,都高奴。让他们互为掎角,构成对刘邦东进的屏障,牢牢替我看死他!”范增大笑:“天意!真是天意!天生此好牢笼,又天生此好恶狗!哈哈哈!” 第三十四章 <er">不遵王约 刘邦被贬汉中王 <er">烹杀韩生 项羽暴虐驱义帝 上将军府内,明晃晃的烛光照着项羽英武的脸,他决定尊怀王为义帝,立即将他迁往郴县。他交代英布:“你就跟他说,古之王者,必居上游。霸王既以彭城为都,义帝当然要往上游去。上游者,郴也。”英布这才知道项羽准备在彭城建都,不过这跟他无关,他关心的是自己能封什么?坐在旁边的范增自然清楚英布的想法,他咳嗽了一下:“英将军!这次分封,因为要考虑方方面面,除了原有的诸侯王,又封了些新的,咱们自己的将军们,就要委屈一下了……”英布非常失望:“可是,上将军答应过我,……”范增边咳嗽边点头摇手:“是是!咳咳!别急嘛,听我说!咳咳!……”他终于抑制住咳嗽,喘了喘气,说下去,“唯有将军,羽儿说不能不封!将军不是六的人吗?我们决定封将军为九江王。以六为都。”英布大喜过望,马上拜倒:“谢项王!谢亚父!”范增叮嘱:“除你之外,钟离昧、龙且这些,都没有分封!所以,这事儿暂时还不能说出去!等封号下来,估计将军会招人忌妒,成为众矢之的。所以,霸王才决定让你先去彭城办差,也是避免尴尬的意思。”英布感激涕零,再拜项羽。 项羽取过封好的奏章:“我的想法都写在里面,你把他交给怀王。不论他说什么,问什么,都不要理睬,只要督促他按照表上所说的意思去做。现在是正月,估计三个月之后,我就会还都彭城。你一定要在这之前,叫他把宫室腾出来!这事儿一定要办好,九江王!” 英布一挺胸:“末将一定不负霸王重托!”项羽示意英布可以离开,英布却在原地踟蹰:“臣,臣还有一事,臣有一位好友,名叫彭越。”范增记得此人原是盘踞于梁地的大盗,后来被刘邦收编。“他想要臣在霸王面前提一提分封的事,……”英布说道。项羽打断他:“这你就不要管了。忙你的正事吧!我还约了叔父。”英布如释重负:“诺!那,末将告辞!”英布大步走出去,和项伯碰个对面。 项羽对讨封之事很是反感:连彭越这种小蝥贼都闻风而来,想讨点好处!那怎么可能?最近听说很多人齐聚咸阳。那个陈余,确在策反章邯的事上立过功,只是为人实在讨厌。还有那个自以为齐国柱石的田荣,勾结宋义,阻碍救赵的老账,还没跟他们算,还敢跑来咸阳讨封?项羽不打算理睬他们。只是,还有许多人无法不予理睬,找项伯来,就是为这个。 项伯从项羽处回到府中,心情十分郁闷。进了大门,他见张良站在院里,仰望星空,静静地出神。也好奇地也往天上看,唯见星斗满天。“我观将星甚亮,生芒有角,把其他星宿的光全掩盖了。紫微星也被它照耀得暗淡无光,摇摇欲坠。西楚霸王的气势可是不得了啊!”张良笑道。项伯叹口气:“我刚从他那儿回来。讨论了分封大会的事。郁闷!正好找你聊聊。” 张良与项伯守着火盆,边喝酒边交谈。项伯牢骚满腹:“并不是我要当什么王!可你看,连吴芮、共敖这样的人都封了什么衡山王、临江王!我们项家首先起义,鞍前马后忙了这么多年,除了他,一个王也不得封!叫人心里头真是不痛快!”张良问:“都封了哪些?”项伯从怀中掏出一卷简牍,张良接过,小心展开,就着烛光认真看起来。项伯道:“好在还没忘了沛公,封了汉王,就是封地差点儿,远在巴、蜀。范增那老头儿还非说,那地方以前也属关中,这一来,等于如约让沛公当关中王了。放屁!他要真要有这份心,为什么不把关中真正交给沛公来管,而要交给什么章邯、董翳、司马欣?”张良心中咯噔一下:“汉王?那,都城是汉中了?” 项伯自从和刘邦约了儿女亲家,真的把刘邦当做了亲人,他叹息着:“可不是!咳!我们这位亲家真是命不好,偏偏有这么一位没主见的老弟!也是该他倒霉,偏偏他这老弟的身边,又有那么一位不怀好意的范亚父!汉王就汉王吧!总比啥都没有强。你看霸王手下这些将军,除了英布,谁都没封王,还不知道以后会闹出什么事来!”张良凝视着他,似乎听得很用心,又似乎什么也没听进去。 项羽来到虞姬住处,扑鼻一阵清香袭来。 刘邦实在熬不住了,失去张良的日子他浑然不知所措,便命小薄以送衣物为由探看一番。小薄对张良也挂念得紧,得了命令,飞奔着赶到项伯府上。小薄提着包袱正在门前张望,项伯与张良边说话边从府内走出来。张良看到小薄,两眼一亮。“我把您留在沛公营里的东西送来了。”小薄看张良形容镇定,笑容满面,没有受委屈的迹象,放下心来。张良拿过小薄手中的包袱,随口问:“沛公还好?”“好。他问,您有什么话要我带回的?”小薄警惕地看了眼项伯。张良道:“话倒没有。对了,”他从袖中取出卷地图,“这图是我从萧何那儿借的,你还给他吧。千万别丢了!一定要替我亲手交还他。”张良说着向她丢了个眼神。小薄会意,没再说话,目送张良与项伯离开。 萧何奇怪,自己并没有借过地图给张良啊?接过小薄带回的地图,在几上铺开,他忽然叫起来:“沛公!看!”原来,张良在图上用墨笔加注了好些字。如原先的赵地,分别加上了“代”“常山”“河南”等字样。原来的齐地,也注上了“胶东”“济北”和“齐”……萧何敏感地说道:“这可能是新封的王号!”刘邦仔细看着:“分这么碎呀,有咱们吗?封在哪儿?”萧何急忙往彭城附近找,只见以彭城为中心,用浓墨大大地标了两个字:“西楚”。在它的下方,有小字标着“九江”“衡山”和“临江”。刘邦一怔:“这该不会是咱们吧?”萧何摇头:“不会。估计是项羽自己。瞧,笔划都比别人要粗,透出一股霸气。”萧何将图拉动,注意着关中之地。只见那里标上了互为掎角的三个字:雍、塞和翟。萧何一拍手:“是了!我猜得没错!这的确是王号。雍王章邯,不错。可,塞王和翟王又是谁?为什么要把一个关中分为三块,让章邯这种人治理?难道他不清楚,秦人对章邯简直恨之入骨吗?”刘邦嚷嚷着:“先不要管人家!再看看!有没有咱们?” 萧何在图上边找边喃喃自语:“北边有代王和辽东王,噢,保留了燕的封号,说明还有燕王。噢,这儿还有个殷王,不知是谁?……这就没什么地儿了!……”他忽然叫起来,“沛公!您看!往西南看!”刘邦把头凑过去,顺着萧何的指点,但见关中往下,群山环抱之中的巴、蜀一带,用朱砂工工整整写了一个字:汉。萧何端详着,其他的都是墨书,唯一这个汉字,是用朱书。张良一定是特别注明:刘邦的封号是——汉王! 刘邦默念着:“汉?汉中?记得吗,老萧?以前,咱们沛县有人犯了重罪,朝廷给的惩罚就是全家迁往汉中之地!”他忽而反应过来,勃然大怒,“娘的!他把我刘邦当什么人了?老子没有罪!老子是有大功的!不让我执掌关中倒罢了,还把我发到那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老子不去!打死我,我也不去!拼着老子不当这个王,回老家种地!” 刘邦愤怒了!如果他接受封号,就等于自己钻进了笼子,南有大娄山,北有大巴山,东有巫山巫峡,西有峨嵋、邛崃!唯一通外面的路,就是栈道!可一出栈道,迎面就是雍王章邯!还有那两个不知是何许人的塞王、翟王。 樊哙首先喊着:“不干!坚决不干!大哥!宁可死,咱不能受这窝囊气!”卢绾也说:“对!我同意刘哥辞王不做,带咱们回老家!”大家都大喊着,“回老家!”郦食其和曹参一直低头不语,刘邦注意到他们,问:“喂!郦食其!曹参!你们是怎么想的,也说一说!”郦食其长叹一声:“我们今天的反应,我想,正在霸王的预料之中!他巴不得我们这样!沛公想解甲归田吗?我要是项羽,好啊!马上准,让咱这十几万人全解散回老家。问题是,回了老家,就能过安稳日子吗?肯定还要一个个慢慢收拾你!”曹参补充:“说不定,到不了老家,咱们就像那二十万秦卒一样,被他一个坑给埋了!”卢绾打了个寒噤。雍齿蹲坐在地上。看来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大家顿时陷入绝望。 萧何站起来,不慌不忙说:“不去,死的可能性很大。像郦老说的,项羽既然这么安排了,一定会想到咱们不服,早有了趁机消灭咱们的种种安排。那么,去了会怎样?一定就是永无出头之日,死路一条吗?那可不见得!”樊哙把头一晃:“都关进笼子里了,还有狗看着,这还不叫死路一条?”萧何笑笑:“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巴蜀之地,交通不便是事实。这种特殊的地理环境,让它成为秦朝安置犯人的理想之地,也是事实。然而,经过秦国一百多年的开发、移民,汉中已不再是贫瘠落后的蛮荒之地,而成了富饶的天府之国,这,也是事实!” 萧何侃侃道来。原来,自秦惠王以来,一直在向巴蜀之地大举移民。尤其是近三十年,秦朝将被俘的六国贵族及富户不断徙汉中,称之为“迁虏”。据丞相府档案所载,历年迁虏数量已达十一万六千八百四十六人!这尚不包括跟他们一起迁入巴、蜀的亲眷在内。他们之中,如赵人卓氏、山东迁虏程氏,入蜀之前便因经商而富可敌国。还有随吕不韦迁蜀的众多门客,有些参加过《吕氏春秋》的修订,有些是当时咸阳一等一的大文人,都在吕不韦死后流散各地,开馆收徒。再加上,历代秦王为照顾移民而颁布的法令和不断完善的水利工程,如都江堰、灵渠等等,已使得当日之汉中沃野千里,水旱从人,民不知饥馑,天不见荒年,因而号为“天府”! 刘邦和众将听得目瞪口呆,纷纷怀疑萧何为使大家宽心才编造故事。萧何微笑:“您忘了,当初进咸阳之时,我从丞相府和御史台搜来的那几大车文书档案?这些,都是从那里得来的!” 萧何接着说:“您想,当今天下,还有像这样的好地方吗?沛公若得其地,岂非天赐乎?《周书》云:‘天予不取,必受其咎。’愿沛公深思之!当年,商汤王和周武王皆不因一时受辱而丧志,终于赢得天下。我愿沛公效法先贤,甘受汉王之封,依托巴蜀之险,蓄养民力,广纳贤士。等待时机,还定三秦!再与楚霸王一争天下!” 刘邦越听越激动,回头看着自己的将领们:“你们都听懂了吗?”周勃摩拳擦掌:“我是听懂了!”樊哙道:“虽然我有些地方没懂,就知道了一点,去巴蜀不见得是条死路,弄不好,它就是条活路!”刘邦一拍几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出水才看两腿泥呢!咱们不跟他争这一日的短长,要争的,是最后的鹿死谁手!”众将领激昂地:“对!大哥!我们听你的!” 刘邦转过脸来,盯着图上的巴蜀一带,他的心如同已越过崇山峻岭,飞到那用朱砂标出的即将被称为“汉”的地方。 皇宫前广场上。今天很是热闹,各国诸侯几乎全到齐了,包括住在馆驿的田荣、彭越、陈余等人在内,大家一边聊天,一边等待着。 一阵号炮鼓乐,项羽在韩信、吕马童等一大帮执戟郎护卫下大步走来,范增紧随其后。各国诸侯们一起肃然下拜:“恭迎项王!”项羽满面笑容,躬身还礼:“各位诸侯王少礼!” 项羽踌躇满志地说:“各位远道而来,是为了参加即将召开的分封大会。杂事繁忙,本王不能一一接见诸位,深感抱歉。趁今日闲暇,特约大家来这里,待会儿,陪大家游览一下前秦的皇宫……” 众人一阵骚动,个个喜形于色。项羽抬高声音:“你们不要以为本王喜欢这个地方!我率军推翻秦朝的皇帝,就是为继承他的一切吗?不是的!我非常厌恶这里!在我的眼里,这是罪恶!是掠夺!是天下人的血泪!这里的每件珍宝,都是从六国劫掠而来!住在这种地方,我会很不舒服,会席不安枕!所以,我甘愿舍弃这里的一切,回到我的彭城去!你们也可以帮我想一想,如何处理这些宫室?总不能把它们再搬回六国去吧?这么大的房子也搬不走啊!” 众人哄笑。田荣在人群中高声喊了句:“那就还给天下人吧!”范增生气地喝道:“谁在说话?”田荣正想答应,高阳君悄悄一拽他的衣袖,制止了他,田荣没吭气。项羽微微一笑:“这话倒也在理。问题是怎么还?”张良身后的一位男子忽然挺身而出,大声说:“项王!我认为,您应该改变主意!不要回彭城!应该在咸阳建都!”项羽见他是个生面孔,问道:“你是何人?”那人激动得满面通红:“韩王成从弟韩蔡,无名小卒。”项羽示意韩生近前,张良一把没拽住。韩生昂然出列。项羽感兴趣地打量了一下韩生:“说说吧,我为什么要改变主意?为什么要建都于此?”韩生慨然道:“我随韩王一路行来,见关中披山带河,形势险要,加之土地肥沃,人民富足,为项王计,若定都于此,何愁霸业不成?您也不必为如何处理这些宫室而大伤脑筋了。” 张良心下暗暗叫苦,今日韩王抱恙,让其从弟代替前来,韩生若有差池,自己难辞其咎。他喝道:“韩蔡!此处哪有你说话之地?还不快些退下!”项羽看他一眼:“子房先生,让人把话说完嘛!”他对韩生笑笑,带着几分调侃,“你说的,我也不是没想过。可你替我想一想,我自江东率八千子弟起事,到现在拥有天下,何等不易!所以,我还要回江东!俗话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身着锦衣,夜半独行,哪个看得见哪?是不是?”此言一出,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张良忙一把将韩生拉进队列中。 项羽也大笑:“哈哈!好吧!大家就准备进宫吧。”韩生小声发了句牢骚:“听人家说,楚人都是些不开化的蛮子,我还不信!现在明白了,就是把猴子洗干净了,给它穿上人的衣冠,它还是猴子!”张良生气道:“还在胡说!走!快走!”韩生噘着嘴走开了。 在他们旁边听着的魏王豹迅速走到范增身边,跟他咬咬耳朵。范增脸色一变,走近项羽,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项羽脸色也一变,吩咐吕马童:“去!把那个韩生给我抓回来!” 项羽大步走进金碧辉煌的宫殿,在正中的皇帝位置上坐了下来。跟他进殿的诸侯和来宾们在宽大的宫殿内四下张望,指指点点。只有长期随从他的将领发觉了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站在那儿不敢乱动。吕马童像拎只小鸡一样将韩生抓了进来,就手一推,韩生趴在了地上,瑟瑟发抖。人们惊讶地望着这个刚才还神气活现的男子。 项羽冷笑:“韩生,刚才你自己说的话,还记得吗?”张良一见形势不妙,噗通跪倒:“韩生年少狂妄,冲撞大王,还请大王看在韩王面上,原谅他一回!”“子房先生!我今天要是原谅了他,恐怕天下就没规矩了!”项羽向韩生喝道,“讲了些什么?说!”韩生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说,说……楚人沐猴而冠……” 众人都一惊! 项羽冷笑:“哼!你说我像猴子?你像什么?我看你白白胖胖,活像头蠢猪!”韩生见项羽震怒,吓得牙齿打着颤:“……像!我……我就是头蠢猪!请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项羽怒道:“你是人,我还可以饶你。既然是头猪,当然按猪对待。我看门外的大鼎炉火正旺,水已沸腾,那就是为你预备的。”他对左右大喝,“烹了他!”吕马童带人冲上去,当场剥去韩生的衣冠,露出上身白胖的肉,抬着就走。韩生见难免一死,边挣扎边喊:“项羽!烹了我,你也不得好死!楚人就是猴子!猴子!……”众目睽睽之下,他被强行抬了出去,叫骂声瞬间已响在殿外,接着听到韩生一声惨叫。 全场鸦雀无声!有的已经吓得开始发抖了。 项羽站起来,淡淡说:“对不起各位,本王有些累了,你们自己看吧!”说完,他大步朝殿外走去。他的卫士及将领们跟随着他。各国诸侯像傻了一样,目送项羽走出大殿,忽然,“扑道”一声,一位胖胖的诸侯吓晕了过去。 韩生之事震慑了众人,什么叫生杀予夺?在项羽的强权面前,谁都没有反驳的权力,他们只能等待由项羽来做他们命运的裁判。 正值正月,天气非常寒冷,今天将举行分封盟会。 各国诸侯们齐聚此地,跟着项羽举行祭天仪式。 张良陪着一脸沮丧的韩王成站在队里,跟着一起跪拜。自从韩生之事后,项羽便取消了韩王的封号,要将他带回彭城,以观后效,张良必须跟从。张良心里明白项羽此举意在用韩王留住自己。张良的目光扫过去,看见了隔着魏王豹的刘邦。刘邦正好也在看他,二人目光相遇,各自会心一笑。 范增宣布:“拜!兴!礼成!”与会者纷纷站起。范增高声宣布:“祭天大礼已毕!请贵宾依次就坐!”项羽带头走向下面已经铺设好的坐席,坐在主位上。其他的与会者纷纷就坐。没有人随便讲话,气氛相当严肃。范增宣布:“分封盟会正式开始!请西楚霸王宣布分封!”项羽道:“各位!宣布分封之前,本王先说明一件事。有的诸侯一来就提出疑问:分封这样的大事,为何不由我楚国的怀王主持?”大家面无表情地听着,现在项羽做任何事已经不需要任何理由。 项羽有些激动地说:“不错。他是我楚国的王。但跟大家说明一点,怀王,是我叔叔武信君立的!在我们找到他之前,他只是一个流落民间,替人牧羊的放羊娃!他有什么本事,什么功劳,替我们订这种约?有什么资格,对我们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全场鸦雀无声。没有人出来反驳他的话,也没有人表示赞同。刘邦更是面无表情。 此刻,在彭城郊外,一群羊在悠闲自得地啃草。一个牧童将破棉袄铺在山坡上,边晒太阳边照看着羊群。 楚怀王将车辇停在路边,望着这一情景,满心感慨:从前自己也过着这种悠闲自在的生活!虽然说苦一些,可是很快乐,起码比今天快乐!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会选择跟那少年一样,当个放羊娃,而不是当什么王! 他让小太监把那牧童叫过来,牧童望着车上的怀王,吓呆了。怀王和善问他:“你放了多久的羊?”“三、三年!”牧童战战兢兢。怀王笑了:“跟我一样啊!要是让你跟我换换位置,你来当王,我来放羊,你干不干?”牧童吓得把头摇得拨郎鼓儿似的。怀王苦笑:“是啊!你都不干!其实,你愿意也没用。我再也回不去了!”一匹快马奔来。马上骑着一位宦者,喘吁吁地禀报:“大王!咸阳来人了!请您马上回去!”楚怀王愣了愣,掏出把钱塞给牧童,“好好照顾你的羊!”车子开始走动,怀王掀开车帘,留恋地回望了一眼那位牧童,朝他挥了挥手。牧童捧着钱,呆呆地站在那儿,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分封大会会场。项羽依然激动地说着:“我们披坚执锐,转战数年,才灭了秦国,定了天下,这都是我们大家的功劳!他楚怀王什么功劳也没有!当然,也没有资格主持今天的分封!大家说,我讲得对不对?”他的将领和士兵们轰然齐声响应:“对!对!”诸侯们有的发自内心跟着嚷嚷,有的默然不语。 项羽脸上露出笑容:“虽然如此,他也毕竟是我的王嘛!我们还得尊重他。我已决定,奉怀王为义帝,自彭城迁往郴县。英布已经回去办这件事了。”诸侯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但依旧无人做声。 楚怀王默默看完项羽送来的奏表,往旁边几上一扔。 英布看看他的脸色:“西楚霸王让臣转告义帝,他已决定在彭城建都,分封完毕,就要回来。请义帝早移郴地。”楚怀王冷笑:“我要是不走呢?”英布愣了一下:“义帝还是早走的好。霸王的脾气,您是知道的。”楚怀王又冷冷一笑:“当然知道!从他杀宋义的那天起,我就知道!好吧!你告诉你的主子,我哪儿也不想去!就在彭城待着!要杀要剐,随他的便吧!”说完,他转身背着手大步走开了。 项羽已将封王的名单读完,抬起头来,用犀利的目光扫射全场。全场仍然很安静。但人们脸上的表情已经发生了奇妙的变化。被念到名字的,有的喜形于色,有的大为沮丧。没被念到名字的,有的愤怒,有的木然。 项羽道:“当然,这十八位王只是头一批。有些诸侯,如韩王成,还要观其表现,再行封赠。有些,如赵之陈余、齐之田荣,因名额问题,这次未封,可以等待下一批!但天下大势,基本就这样定了!望大家各自就国,好好治理,勿生事端!本王负责监督分封计划的执行,敢违令作乱者,定严惩不贷!勿谓本王言之不预!”他顿了顿,见无人说话,满意地说:“那就散了吧!” 项羽怎么也不会想到,被尊为义帝的怀王竟会不听从他的安排。更不会想到,他精心策划的分封,之后会引发天下大乱!他得了天下,却失了人心! 刘邦由于早得到张良送来的信息,心中有数,今天显得比别人格外镇定。但因为始终没得到和张良讲话的机会而不免沮丧。他坐进车里,见旁边多出了一堆东西,用毯子蒙着,正感到好奇,毯子忽然一动,自己掀开,张良坐起身,笑嘻嘻地望着他。刘邦狂喜,几乎叫起来:“子……”张良忙将手指压住自己的嘴唇,示意他噤声! 第三十五章 <er">项羽暴虐 火烧秦宫杀义帝 <er">刘邦蹈晦 自绝退路入汉中 车内,刘邦惊喜交加地握住张良的手,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境。“今日见沛公如此镇定,我放心多了!看来,萧兄完全读懂了我图上的意思。”张良首先开口。刘邦急急说:“萧何是不错,可他岂能替代子房你呢?现在,韩王成已无法就国,你就跟我去汉中吧!”张良叹口气:“我若跟你走,不仅你走不了,韩王也会因此而送命。我虽不能跟从,却会一直关注汉王你。……汉王!你现在处境还很凶险!只有早一天到了汉中,才能松这口气。”他拿出一个锦囊,“这是我为汉王设计的万全之策。已经密封好。你带在身边,等过了栈道后才打开,无论如何,一定要依计而行,不可不从!”刘邦郑重收好:“放心吧,子房!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你真觉得,我还有出头之日吗?”张良肯定地点点头:“有!而且,请汉王抓紧准备,可能不久机会就会到来!我预料,多则五年,少则三年,天下必乱!当霸王疲于应付之日,就是大王兴兵还定三秦之时!”刘邦很激动,虽然萧何也说过同样的话,但从张良嘴里说出来,更是鼓舞人心!张良继续说道:“要与霸王争夺天下,您还缺一员大将。没有这员大将,兵再多,粮再足,还是枉然。我会努力地为您寻访。待找到以后,我会让他带着我的角书,到汉中找您。”刘邦振奋:“好!只要看见您的角书,不管他是什么人,我一定拜为大将,交出军权!”夏侯婴将车赶至郊外路边,张良下了车。刘邦朝他拱拱手,眼里忽然涌满了泪水。张良微笑着潇洒地一挥衣袖,便头也不回地沿着来路一直朝前走去。 天灰蒙蒙的,闷着一场大雷雨。项羽命人把皇宫中最值钱的宝物清点装箱,准备派龙且押送一部分珠宝先回彭城,此行也让虞姬同往。他希望虞姬替他办成一件事——劝说义帝去往郴地。英布与怀王相持不下,说不服倔强的怀王。思之再三,这件事只有虞姬才可能办到。而项羽,则要等各位诸侯都就了国,才能放心回彭城,尤其是刘邦,他一天不离开咸阳,项羽心里就一天不踏实。虞姬不愿离开项羽,也不忍心让怀王去往苦寒之地。但她明白,项羽心意已决,如若怀王执拗下去,很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为保全怀王性命,自己只有劝怀王做出让步,便痛快地答应了先回彭城。 馆驿。田荣、高阳君与彭越围着烛光,窃窃私语。雷声在天边忽远忽近地响着。田荣愤怒道:“我不会让田市去当什么胶东王!也不会眼看田安、田都这帮家伙仗着项羽的势,骑在老子的头上拉屎拉尿!”彭越也破口大骂:“娘的!这口气,我非得让它痛痛快快地出了!”田荣趁机对彭越说:“我封你为将军。你就在梁地造他的反吧!他敢出兵打你,老子就领人抄他的后路!……”高阳君见两人声音越说越高,忙提醒:“你们小点儿声!”田荣止语。三人一起朝门窗望了望。门关着,窗也关得好好的。外面,雷电交加。 忽然,有人轻轻敲了敲门。三人都听见了,全都一怔。 高阳君将门闩拉开,陈余正在门口,拱手微笑:“诸君好雅兴啊!长夜无聊,可欢迎自赵而来的不速之客?”田荣、彭越等一齐起身:“哎呀!陈将军!不,应该称您南皮侯爷吧?”陈余冷笑:“什么南皮侯,给他自己留着吧!我可不接受!哼,张耳封王,还说得过去,凭什么申阳也封王?他会什么?就会拍张耳的马屁,逗他开心!这瞒得了我吗?”他对田荣道:“君侯难道就咽得下这口气吗?田安还罢了,讲起来,毕竟是齐王建的嫡孙。田都又凭什么?而且还封了齐王!您觉得公平吗?” 陈余向来雄辩,几句话就把自己拉到面前几个人的队伍中,也拱起了大家的怒火。几个在项羽处郁郁不得志的人聚在了一处,发着牢骚的同时,也酝酿着日后再起干戈的计划。 又一声霹雳!众悚然听之。韩信执戟站在霸王府廊下,望着雷电交加的天空,若有所思。陈平掌着灯,沿着走廊而来,他素来欣赏韩信,长夜无聊,两个人便聊起天。陈平感慨:“霸王如此分封,我怕天下从此多事呀!”韩信试问:“陈都尉有另外的打算吗?”韩信知道,这次分封,项羽本有意由陈平主持,陈平的分酢之能无人可及,因为范增极力压制,才有今日局面。陈平长叹:“项王待我不薄。恐怕一时很难再作什么打算。”他看一眼韩信,“你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我要是霸王,早提拔你当将军,甚至大将军了!可惜埋没了你。”韩信心里一阵翻腾,表面仍很镇定,只是笑笑:“既有此美意,陈都尉何不向霸王进谏?”陈平苦笑:“有用吗?霸王太强大、太聪明了,所以他从来不重视别人。加上身边又有那么一位自认为天下第一的亚父,说了全等于放屁!韩信!听我的,另择明主吧!找个能懂你、看重你,让你可以一展才能的明主!你既有大将之才,又心存大将之志,何必委委屈屈在这儿当个执戟郎!”说完,他拍拍韩信的肩膀,提着灯走了。韩信望着他走远的背影,心潮澎湃。他何尝甘于在这儿当个执戟郎,了此一生呢?在项羽身边的日子,他冷眼观察着来往如过江之鲫的诸侯、将军、宾客,看出只有刘邦与众不同,他的容人之量和忍耐功夫超乎常人。他是自己可以信托的明主吗?可毕竟汉王并不认识自己,最近又即将被逼入汉中,在这种时候贸然相投,刘邦是否肯接纳他还成问题。他蓦然间想到了一个人——张良!在鸿门宴上,韩信就看得很清楚,张良在刘邦心目中的地位可谓举足轻重,若能取得他的信任,大事可成。 清晨,项羽依依不舍地送走了虞姬,直望着车队全都上了路,才回头对吕马童等人道:“走吧!去灞上!”韩信脱口问:“去汉王那儿吗?”项羽没正眼看他:“对!不过,你就别去了。”韩信颇为失望。项羽接着说:“你替我去项伯府里看看,张良在干什么?叫他到我那儿等着,从灞上回来,我马上就要见他。”韩信精神一振,拱手应声:“诺!”翻身上马,朝咸阳飞驰而去。 项羽来到灞上,刘邦惶恐迎接,匐伏在地,口称“大王”,再也不敢和项羽称兄道弟了。其实在两人心里,兄弟之情在鸿门宴便已结束。项羽道:“我听亚父说,巴、蜀之地不错。汉王想什么时候走?”刘邦明白了,原来项羽是来催自己启程的。他小心翼翼说:“我派人去接家属了,等他们一到……”项羽皱眉打断:“急着接家属干什么?先去汉中安顿好,再接不迟嘛!这样吧,七日内,你命人做好一切准备,带队出发!汉中那个地方,交通不便,去太多的人也没必要,你带个三万人去就可以了。”刘邦一愣:“那、另外的七万多人怎么办?”项羽道:“就地解散嘛!叫他们回老家!天下太平,不用再打仗了,留那么多的兵也没用。你就在七日之内完成整编,带三万人走。家属要是来了,雍王章邯会好好接待,派人给你送过去。就这么说定了!” 项羽这招也太狠了!三万人马,等于砍去刘邦兵力的一半儿还多!这样的条件,能接受吗?这样的气,能忍吗?不忍,又如何?刘邦带领众人站在营门之外,望着项羽数骑扬长而去。 樊哙急得叫起来:“咋办?一下砍掉咱们七万人!”周勃也心急:“只带三万人,太少了!汉中还去不去?”刘邦此时却非常镇定,坚决道:“去!萧何!周勃!你们马上办这件事!挑三万精锐留下,其他的,遣散回乡。七天之内,一定办完,叫他派人来核查。只要他能让咱们走,他怎么说,咱就怎么做!” 此时,韩信领着张良进入霸王客厅,请其稍待片刻。张良听说项羽去了刘邦营中,不免替刘邦捏把汗。韩信仿佛无心地说:“我若是霸王,绝不能放虎归山。不出三年,汉王定能还定三秦。”张良一惊,想不到连项羽帐下的执戟郎都这么讲,忙说:“不会!汉王并无二心!”韩信一笑:“可霸王跟他并非一心啊,如何让他能无二心?”张良认真地看着韩信:“你是叫韩信吧?我知道你的事。一个甘受胯下之辱的人,应该不会只满足于当个执戟郎吧?”韩信这时才直视张良:“霸王不识人。奈何?”张良何等玲珑剔透之人,顿时明白了韩信的用意,道:“良禽择木而栖。良将择人而事。你若想去汉王那里,我可以推荐……”外面一阵喧闹,张良低声说:“晚上,到项伯府中找我!”韩信应诺一声,拔腿往外走,迎接项羽。 项羽走进来,见张良已经在等候,很高兴:“哦。你来了。我刚从汉王那儿回来。放心吧。他好得很。我交代了,让他就带三万人去汉中,七日内完成整编,准时出发。韩信!你去跟陈平说一声,叫他七日之后,约上钟离昧,一起去灞上监督核查。”韩信领命而去。 项羽对张良笑笑:“其实,我真是为他好。不然的话,经栈道进巴、蜀,十万人,走到何年何月去了?”张良道:“是啊。巴、蜀交通全靠栈道,大军行动起来是很不便。”项羽头脑中灵光一现:“你说,我要是让章邯把栈道拆了,汉王是不是永远也出不来了?哈哈!当然是开玩笑!自家兄弟,我哪能这么做?”张良笑笑:“我要是汉王,我就自毁栈道,免得霸王在彭城寝不安枕哪!”项羽大笑:“哈哈哈哈!知我者,子房也!”刘邦把小薄叫来,让他给张良捎话,“哪怕是个火坑,子房叫我跳,我也跳。要是真的再跳不出来,我和我这三万弟兄就全毁在他手里了!你让他等着上阎君面前评理吧!” 小薄可不容别人说道张良,当即就把脸沉下来:“瞧您说的!我师兄能害您吗?”刘邦笑:“看!还是向着你的师兄!你知不知道,你师兄早把你托付给我了!要是你能跟我到汉中,这回,我一定把你纳入后宫,收为……”小薄又羞又急,她转身就跑。刘邦开心得哈哈大笑。 戚姬用壶提着热水走来。埋怨他:“都这时候了,还惹人家薄姑娘干啥?”刘邦伸了个懒腰:“黄连树下弹弹琴——苦中作乐嘛!” 张良举头眺望着天边的晚霞。 今晚,西魏王设家宴,款待项羽、项伯和范增,项伯正要出门,说道:“听说,魏王豹一向崇尚奢华,府中伎乐大有可观,他还有个天仙一般的妹妹,说不定今晚也会出来。”张良微笑:“项伯老实人,也会因此动心吗?”项伯脸一红:“咳!不就是无聊嘛!听说,自从我们打下咸阳,魏王豹就一心想把他妹妹塞给霸王,总没有机会。这次,通过亚父的门路,总算找着机会了。”张良笑笑:“是啊!攀上了霸王,成了霸王的大舅子,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去西魏就国,可以就待在咸阳,守着皇宫享福了!”项伯恍然大悟:“噢!他打的是这主意呀?我说呢!那我可得提醒霸王,叫他提防点儿!”张良提醒他:“这样一来,你就不光得罪了魏豹,也要得罪那位亚父哟。” 项伯早就对范增看不惯,愤愤然:“哼!得罪就得罪!我作为羽儿的叔叔,难道看着他被人耍弄吗?”他气呼呼地走了,张良仍然微笑望着他。 项伯刚走出府门,就见小薄在府门前下马。“噢!我说子房约谁呢!去吧!他在等你。”项伯始终觉得这对师兄妹是有情愫的。“我来问问,我这回是跟汉王走,还是跟着你?”小薄有些委屈,心里一百个不乐意继续待在刘邦军中。张良很坚决:“你还是应该跟汉王在一起。他现在是最艰难的时候。”小薄嗫嚅着:“可,他……”张良以目光征询。小薄不知道怎么讲刘邦说要纳她为妾的事,反正她不会愿意,刘邦也不会当真,想了想,决定不说了。张良开口了:“不过,你还要跟他暂时分开一段。还记得当年,师傅带我们去秦岭采药,走的那条通陈仓关的小道吗?”小薄愣了一下,点点头,不解师兄的意图。“师傅说过,沿这条小道,可以直达汉中。我要你帮我带一个人,走一趟这条小道,把他一直带到汉中去。”张良道。小薄很好奇:“谁呀?”张良回答:“此人一会儿就到。你上外面迎一下他。” 小薄刚跑出府门,韩信就匆匆而来。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小薄依然左右张望着。韩信想往里走。小薄伸手拦住他:“找谁?如果你找项伯,他出去了。”韩信笑笑:“我知道,他陪霸王去西魏王府赴宴了。我不找他。我找住在这里的子房先生。”韩信随项羽来过两次刘邦大营,小薄认得他:“你不是霸王身边的那个执戟郎吗?找我师兄干吗?”韩信不想跟她多纠缠:“我呀,最近运气不佳。听说子房先生的卦很灵,找他帮我算一算,看我何时转运。”小薄怀疑地上下打量他,怎么看也不像师兄约的人,便说:“今晚我师兄约了贵客,没时间给你推算。走吧。改天再来。”韩信迈步便往里闯,小薄慌忙拦阻。二人正纠缠,张良跨出门来:“你来了?快快请进!”韩信胜利地看小薄一眼,跟着张良走进去。小薄惊讶得瞪大眼睛:“啊?难道会是他?” 张良与韩信在席上,对面而坐,张良道:“韩将军!请你回答我三个问题。” 韩信目光炯炯盯着张良。张良问:“楚汉若相争,天下归于谁?”韩信平静回答:“汉。”“为何?”“霸王失人心而汉王得人心。得人心者得天下。”张良点点头:“汉王就国后,以何事为要务?”韩信答:“安民、招贤、积粮、备战。”“备战以何为先?”“寻一条还定三秦的捷径。”张良问:“不是有栈道吗?” 韩信笑笑:“栈道险要,大军难过。章邯等也必屯聚重兵,严加防守。想以此出巴、蜀,难于上青天。”张良试问:“照这么说,岂不是汉王将困死巴、蜀?”韩信慨然回答:“不然。天下道路,必非一条。除了栈道,难道无别路可通?只要花工夫去寻找,路是能找到的。找不到,就开辟一条!何愁无路?人的脚下,便是路!”张良满意地点点头,递上角书:“这个,请收好。以此为凭。汉王定能重用!” 韩信很高兴:“先生看,我哪天走为好?”“十日之后。”韩信很纳闷:“汉王不是七天后就出发吗?”张良道:“别跟他一起走。一来免得项羽生疑,二来,用你的脚,再替汉王走出条新路。我师妹小薄会给你带路。”韩信站起身,拱手道:“有劳薄姑娘!”小薄红着脸还了个礼,又好奇地打量一眼这个执戟郎。 魏王府钟鸣鼎食。歌舞升平。项羽、范增与项伯由魏王豹陪着,一边品尝美酒,一边欣赏美人献上的歌舞。项伯举举爵,朝旁边正低头喝着闷酒的项羽移近,他今天存心要搅了范增与魏豹的美梦。项伯小声说:“羽儿!慢点喝啊!一会儿,还有好看的呢!”项羽一愣,项伯接着说:“听说魏豹有个妹妹,天姿国色。他设这个宴,主要就是想让你见识一下这位美人。”项羽皱眉:“他不知道我有虞吗?”项伯笑笑:“知道又怎么样?从现在开始,天下美女的家人都恨不得把他们的女儿梳妆打扮,送到您霸王的床上!”见项羽的脸一沉,知道他听进了这些话,继续说下去,“然后,他们就可以从你这儿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比如这位魏王豹,他就会跟你提出来,让他妹妹留居咸阳,住进皇宫,他也能以国舅爷的身份占有这一切……”项羽怫然:“岂有此理!”项伯碰他一下:“别发火!这可都是亚父安排的!”项羽冷笑:“知道就是他!哼!虞刚刚走,就给我设美人局?把我项羽当什么了?” 此时,西魏王豹正满面带笑,举酒欲向霸王。项羽迅速立起:“亚父!我忽然想起,有一件急事必须要处理!你们陪西魏王慢慢喝吧,我先走了。”魏王豹站起:“哎呀!那可怎么行?小妹已经……”项羽不睬他,大步直向外走,项伯跟上他。范增呆坐在那儿,脸色相当难看。 项羽刚走到魏王府门前,正要上马,迎面却跳出来十多个人,朝他围过来。项羽一怔,久经征战的他顿时进入临战状态,长剑已在手中!聚在四面的十多位刺客仓促间一起发动,各自亮出利器,围向项羽。项伯急了,用身体挡在项羽面前,大喊:“快来人!”魏王府的人见变恐生不测,吓得把大门关了。项羽和他的亲兵完全处在了刺客包围中。项羽推开项伯,大吼:“你们是谁?为何要杀本王?” 刺客头目道:“我们要替子婴、替被你坑杀的秦卒报仇!弟兄们,上!” 刺客们的主要目标是项羽,所以,围上来的有八人之多。他们围着项羽转圈子,伺机进攻。项羽处在这么多人的包围中,毫无惧色,只是用鹰一般的目光盯着他们。突然,刺客头目发出一声怪叫,直冲进来。项羽身体一闪,避过他的冲击,反手一剑,将其砍倒! 刺客们一起怪叫着扑上来。数把利刃一起刺向项羽! 吕马童喊了声:“乌骓救主!” 他一拍马屁股,撒开缰绳。乌骓长嘶一声,冲向项羽。它的马蹄踏倒了两三个人,在刺客的惨叫声中,直冲到项羽跟前。项羽纵身跳上马背,从马上向下连挥数剑。就像一阵黑色的旋风卷过,留下的,全是尸体!项羽抹去剑上的血,瞪了一眼紧闭的府门:“这酒喝得不错!把我喝醒了!” 府门忽然大开。魏王豹大喊着:“保护霸王!”和范增一起冲出来,他一眼看见府前的景象,顿时愣了。项羽骑在马上,一声冷笑:“霸王还需要保护吗?亚父,回府吧!我有重要的决策要宣布!”说着,拨马就走。 所有的楚将都被紧急召来了,霸王府客厅里站满了人。项羽很激动:“我彻底想清楚了!不能给任何人留下幻想!五天后,汉王的部队就开往汉中。他们一走,你们就开始行动!钟离昧!”钟离昧出列。“你负责,把皇宫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后宫所有像样的女人,全部带走!项庄!”项庄拱手。“你带着人去挖掘秦始皇的陵!把能挖到的珍宝也统统带走!”项伯问:“皇宫怎么办?”项羽切齿:“我说了,不给任何人留下幻想!抢掠之后,把所有的宫室都给我烧了!”范增心有不忍:“羽儿?”项羽冷冷道:“烧了!谁都别想得到!”他目视其他将领,“大家跟着我,打了这么久的仗,没捞到多少好处。就把咸阳赏给大家吧!只要看着皇宫起火,你们就纵军全城大掠三日!谁抢到,就是谁的!让大家也过过发财的瘾!”众将一起欢呼起来!吕马童等执戟郎们也都喜形于色。只有韩信冷冷旁观。 彭城。英布已将王府封锁,断了水火,禁止出入,谁知三天已过,楚怀王仍无去意。 虞姬风尘仆仆下了马车,来到楚王门前。宦者一个个饿得东倒西歪。义帝却端坐几前,在拨着古琴的琴弦。清越的琴声在空空的王府中叮咚回响。虞姬移步走了进来。义帝忽然朗声吟道:“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远!”虞姬伴着他的琴声和吟诵声,轻轻走到了他的身后,怔怔地望着他。义帝指下的琴弦忽然断了,他的吟诵声也戛然而止。义帝头也不回:“虞姬!是你来了吗?”虞姬轻轻说:“是。大王!我……”义帝打断了她的话:“你不要说了,听我说。知道孤刚才吟的什么?这是当年三闾大夫在郢都被秦兵攻破、楚人被逼迁都时所作的楚辞。想不到啊,孤竟然跟我的祖父怀王一样,也面临着被迫迁都的命运!只不过,逼孤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臣子!” 义帝依然没有回头,悲愤地说:“孤本来打算,就是饿死,孤也不走!”他慢慢回过头,“可是,虞姬!孤若不走,你何以安身?孤若饿死,你何以安心?算了吧!我就接受项羽的安排,走了吧!只要你能够幸福!”楚怀王知道项羽和虞姬打算在彭城成婚,他之所以不走,一方面不想向项羽示弱,另一方面是在等待虞姬,他要让虞姬此生都欠他一个情,永远把他放在心中的某个角落。虞姬跪倒,满脸是泪:“大王!”义帝一推几上的断琴,勉强支撑着站了起来,慢慢朝后面走去。 刘邦军队行进在通往汉中的路上,刘邦坐在车里,面无表情。戚姬蜷在他旁边打着瞌睡。忽然,车子停止了前进,外面传来一阵喧嚷。夏侯婴来报:“汉王!跑来了不少人,非要跟我们一起走!”刘邦下了车,见果然来了很多人。都背着包袱,提着行李,壮年、青年居多,甚至有白发苍苍的老年人。士兵们正在劝他们离开。见刘邦走来,所有的人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汉王!我们要跟你走!”“让我们跟着你吧!”“汉王!别抛下我们啊!……”刘邦感动地说:“各位!我们去往巴、蜀之地,这一路要翻山越岭,还要走栈道,难走得很呢!我们是没办法,不能不去。大家又何必背井离乡、自讨苦吃?”父老们纷纷道:汉王!我们宁可累死,也不在项羽这个暴君的治下生活!“是啊!汉王!我们跟着你!死也要跟着你!……”刘邦非常感动:“好吧!愿意跟我们走的一同上路。”百姓们欢呼起来,自动跟上队伍。这支军民混杂的队伍缓缓朝前方行进。 此时在彭城江边,义帝已上了大船,强劲的江风吹起他单薄的衣衫。虞姬在虞子期的搀扶下通过跳板,走上船来。 义帝看着虞姬,眼中含着泪光:“虞姬,离开我的羊群,给他们当傀儡,我不后悔。因为这是反秦的需要。把军权给他,让他当上将军,我也不后悔,因为这是为国家。哪怕他杀了宋义,我也没有后悔,因为他最后的确取得了胜利!我唯一后悔的,就是你!早知他是这样一个生性残暴、刻薄寡恩的人,我真不该放手!不该把你让给他!这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的憾事!虞!我太软弱、太自私了!是我对不起你!竟把心爱的女子,以国家的名义,送给了一头狼!” 虞姬此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大王!他……他其实并不是那样的人!他……他对我也很好!”义帝苦笑了一声。英布走来:“夫人!就要开船了。请下船吧!”虞姬大礼拜倒:“王,一路保重!”义帝长叹一声:“也愿你好自为之!”虞姬上了岸,泪流满面。英布本欲随义帝同行,被义帝赶下船来。一群父老奔来,望着船上的楚怀王,哭拜在地:“您怎么这样就走了啊?大王!一路保重啊!王!”义帝看见了向他跪拜的父老,听到了他们的哭喊。他也挥着手,向岸上喊:“父老们!保重啊!”英布催促快些开船,船慢慢离开了江边。义帝望着江岸上为他送别的彭城父老们,挺立于江风中,挥手作别。岸上哭声一片,义帝也泪流满面。 义帝行船两日,在江边靠岸,董公等几位父老前来相送。 董公掩面哭泣:“多珍重吧,大王!不管别人如何待您。您永远是我们楚人的王!” 义帝笑笑:“我的心情真比离开彭城时好多了。这一路,楚地百姓对我的感情,使我对自己重新有了信心。远离是非,未必不好。当年,我祖父放逐了屈子,因而产生了《离骚》,我这次被臣下所放逐,也许会谱出新的诗篇吧?哈哈!”董公等人含泪而去。义帝目送着。 忽然,远远的十几位骑者沿江朝大船追来。那些人转眼间驰近,他们或以黑布蒙面,或脸上涂着墨或朱砂,一个个面目可怖,穿的虽是便服,但骑姿和装备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他们跳下马,呼啸着涌上跳板,朝大船扑来。义帝脸色一变!宦者们吓得四散逃开。为首蒙面人黑巾一拉,露出脸上明显的黥印。义帝惊愕:“英布?”英布狞笑:“对不起,大王!你一路招摇,到处散布对霸王的不满。这些,让霸王很生气!我奉命,请您自行了断吧!”英布一指江水,“您看这滔滔的江水。只要您跳下去,一切恩怨、烦恼全都没有了。这只能怪您自己不小心,怨不着他人。请吧,我的王!”义帝喝道:“我不会让你如意的,黥徒!”他的话还没完,忽然瞪大眼睛。因为,一柄利剑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义帝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扑倒在船板上。英布狂吼:“杀!”很快,满船人被杀得一个不剩。英布用刀将义帝的头发连同束发的金冠一齐割下,喊了声:“烧!”大船被点着了。火舌立即吞噬了船只。英布手起刀落,回身将自己假扮土匪的部下全都砍倒,一个不剩。那些人瞪大眼睛,至死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英布骑上马,扬长而去。杂树后面,董公等父老看得目瞪口呆,浑身发抖。郴江的大火也在燃烧!失去利用价值的义帝灰飞烟灭,然而,天道人心是一把火能烧掉的吗? 刘邦通过栈道,进入了关中褒斜之地,四周是险峻的山势,头顶是一线蓝天。他的将领和士兵们经过连日行军,一个个都疲惫不堪。刘邦想起张良留下一个锦囊,嘱咐自己过了栈道就拆看,依计行事。他将锦囊打开,登时脸色大变,上面只有三个字“烧栈道”。 樊哙一听就炸了:“什么?烧毁栈道?咱们不回老家了?”周勃也叫着:“栈道怎么能烧?烧了,咱们就出不去了!”其他人也跟着嚷嚷:“不能烧!栈道可不能烧!”刘邦急了,大声喝道:“吵吵什么?张子房让咱们烧,那就烧掉它!烧!” 栈道着火了。除了打进山崖中的石条还在,铺上的木板全都着起来,把旁边拦人的铁链也烧红了。 汉中褒斜栈道的火也在燃烧。这是烧给项羽看的!刘邦却觉得这把火也一寸寸地烧掉自己最后的希望!而栈道一烧,项羽以为再无后顾之忧,决定安心返回彭城。 第三十六章 <er">韩信投汉 披荆斩棘寻新路 <er">陵母伏剑 大义凛然斥霸王 吕马童打着哈欠,执着戟四处找不到该来换岗的韩信。这家伙怎么不见了?他忽然想起,已经大半日没见到韩信,这下可慌了。范增听说此事,立刻对项羽道:“霸王!赶紧下令,全城搜捕此人!”项羽很不以为然,别说还不知道他跑没跑,就是真跑了,一个小小执戟郎,也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呀。范增急了:“羽儿!这不是一般执戟郎!这是韩信!”项羽笑笑:“韩信怎么了?一个乞食漂母、受辱胯下的淮阴小子!也值得亚父您如此重视?您以前不是也不主张我重用他吗?”范增强调,韩信或为我所用,或者除去,但绝不能让他为别人所用。项羽哈哈大笑,一个从他西楚霸王帐下开小差的逃兵,谁有胆量敢于重用?刘邦吗?刘邦已经回到汉中,栈道也烧毁了,韩信想投他,是不是也太晚了?范增仔细想了一下,事实确乎如此,便稍觉心安,将此事置诸于脑后。 韩信与小薄此时已经爬上了去往陈仓小路的第一道山梁。韩信忽然停下来,用刀削去路边一棵大树的树皮,露出一段白白的树干。小薄不解,走这条小路,是因为汉王烧了栈道,不得不从这里进入汉中。又没有机会再走一次,做记号何用?韩信笑笑:“要是汉王不用我,我自然还得从这条路回来。” 小薄坐在旁边石上喘着气,反驳道:“怎么可能他不用你?有我师兄的角书,汉王一定会用你为大将!你不知道汉王对我师兄有多信任!就是我师兄推荐个傻瓜,他也会用的!”韩信像被针刺了一下,他从袖中掏出角书,递给小薄:“那,这个,还你!”小薄一惊。韩信脸上现出一种傲然的神情,淡淡地:“大丈夫取信于人,凭的是真本事。我可不想借此以为进身之阶!”说着,自己朝前走去。小薄愣了愣,起身跟上来:“怎么?我说的话,伤着你了?我可没别的意思……”韩信看着她,认真地说:“在下讲的是真心话。角书之事,望你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等我取得了汉王信任,登台拜将的那天,你再把它拿出来吧。”“要是没有角书,汉王不信任你呢?”“那只能怪我自己没本事!” 在当初项羽送别虞姬的地方,项羽的大军源源开拔了。章邯、司马欣、董翳等三位王一起来给霸王置酒送行。 项羽忽然问章邯:“雍王!公主近来情绪如何?”章邯苦笑:“还好。小王已让医人为她调理,并禁其外出,不许她再生事。”项羽向陈平看去,陈平趋前递上简牍,项羽道:“这是搜捕刺客余党所得到的供词,留给雍王,你斟酌处置吧。”随即翻身上马而去。章邯打开卷宗,略一浏览,脸色陡变!章邯大步走进王府,忍住气问:“公主!刺杀霸王,可是你策划的?”晨曦非常吃惊地看着章邯,章邯立刻明白了,将项羽留下的卷宗使劲朝她面前的几上一摔:“这是霸王临走留给我的。他让我全权处置此案。你说吧,我当如何处置?”晨曦站起来,冷笑一声:“这还不好处置吗?把我抓起来,判个绞刑或者腰斩,然后向你的主子请功去。说不定还能加官进爵?诛连三族就免了吧,我已无亲人。若是这么判,该办的头一个就是你!”章邯十分苦恼:“公主!你明明知道,我这个王当得很窝囊!你为什么还要给我找这样的麻烦?霸王临走留这个给我,明知我不会把公主怎么样,他就是想警告我,如果我能阻挡刘邦重入关中还则罢了,若有差池,就新账老账一起算!”晨曦鄙夷地扫他一眼,将脸转了过去。 项羽掌握了随时可以处置章邯的把柄,还想抓一个刘邦的把柄在手上。想起刘邦说过,已经派王陵去彭城接家眷,立即命人飞马通知英布:不惜一切代价,设法先将刘邦的家人控制住,以作为人质。王陵早已到了刘家,但吕太公和吕媪留恋故土,今日拖明日,明日拖后日,迟迟不愿动身去往巴蜀那苦寒之地。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愁得王陵手足无措,还是吕雉聪明,想出了一计。 当夜,刘家大门忽然响起急急的敲门声。十来个凶神恶煞般的蒙面人举着火把冲了进来,个个手里有刀。他们将刘家人赶到院子中间,还有人冲进屋里去,把鲁元、刘盈等小孩子全夹了出来。孩子们吓得哭叫着。吕雉喝道:“这是汉王的家眷!你们想干什么?”为首的蒙面人一挥手:“少废话!全给我上车!”门外停着两辆大车。刘家人被持刀人威逼着,爬到大车上,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心想一定是遇到土匪了。那些人从家里不停地搬出细软之物,也扔到另一辆大车上。接着,草屋被点着了。火光冲天!刘太公大呼吕雉:“老三家的!快把王陵的人叫来呀!他再不来,咱家就毁了呀!” 正在此时,一阵人喊马嘶。王陵带兵赶来。那群蒙面人一看官军来了,吓得扔下了刘家人和东西,也扔了手中的刀与火把,四散逃了个干干净净!刘太公连忙喊:“王陵啊!快叫人救火呀!再烧,家就没了!”吕雉看了一眼被火烧得差不多的草屋,说:“爹!你看,都已经烧没了。王陵!快快找个地方,安顿这一家子吧。好在,一家老小都没事儿。谢天谢地!”王陵拱手道:“遵命。请暂到我家,再商量下一步吧。”刘家人坐在大车上,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被烧毁的家越来越远。英布晚一日赶到时,只有瞠目结舌地望着这片被烧的废墟。 彭城郊外临时搭起了帐幕,项羽把此处作为行营。英布将义帝头上的金冠双手奉上。项羽很满意问:“办事的人呢?”英布一笑:“那些万恶的匪徒,胆敢劫杀义帝,已被臣全数剿灭!”项羽笑了下,又把脸一沉:“可是,九江王!你依然负有保护不周的责任!”英布一愣,项羽道:“不过,这也不能怪你,只怪义帝执意不许你随身保护,才酿成此祸。”英布松口气:“是!霸王英明!” 虞姬此时驰入项羽行营,一听说英布也在帐内,虞姬气冲冲就往里闯。项羽和英布看见虞姬突然出现,不禁都一惊! 虞姬没理会项羽,面对英布质问:“沛公的家怎么被烧了?人也都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英布确实对此并不知情:“这个,据我所知,是来了抢劫的土匪……”虞姬十分气愤:“为什么别人不抢,单抢了他们家?以前,彭城还没出现过这种事,怎么现在天下平定了,反而出了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是不是你搞的鬼?霸王让你负责都城的治安,你是怎么负责的?沛公的家属出了这种事,房子被烧了,人也都不知去向,让天下人知道,岂不议论和讥笑霸王?” 英布看着项羽,张了张嘴,正想开口。项羽说话了:“虞!九江王正在向我报告此事。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在汉王家属这件事情上,九江王没什么责任!我们刚才还在分析,这究竟是何人所为?我已经交代他,让他迅速派人寻找,务必找到他们的下落,给汉王一个交待。”虞姬见项羽说得真诚,缓和了语气:“我就是感到奇怪,怎么会出现这种土匪抢劫的事呢?”“天下初定,被消灭的秦军残余尚在,流窜作案,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项羽说到此,迟疑了一下,“还有比这更让人痛心的事呢!孤刚接到报告,义帝在郴江之上,也被一伙贼人劫杀了!”虞姬一听,如雷轰顶,恍然看着英布的嘴巴在一张一合:“是!那伙匪徒在将船上珠宝洗劫之后,就放把火将船烧毁。义帝及其随从已经尸骨无存!”虞姬气得泪流满面,喊道:“你不要说了!……出了这样的事,你、你该当何罪?”英布只有跪下一条腿,忍气吞声地:“是!请霸王责罚!” 项羽安慰着虞姬:“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出了这样的事,也不能全怪九江王,是吧?”转脸对英布喝道,“还不快给我滚回去!没用的东西!”英布气得索性当天就真回了九江。 王陵将刘家人接到自己庄上暂住,王陵母亲担心项羽捉拿刘邦作人质,嘱咐王陵速速带刘邦家眷躲入山里的寨子。车马即将启动,王陵大步走向跟过来的王母,“娘!您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王母摆手:“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霸王能拿我怎么样?你赶快带他们走吧。这里有娘应付。汉王一日不回彭城,你们也一日不要出山!外面有天大的事,你也不要管!就把汉王的家眷照顾好,一个不少地交给汉王,那就是我的好儿子!”王陵给母亲跪下:“母亲保重!孩儿拜别了!”说着磕了三个头,随即上马。 夜色已深,王陵押着车在前引路,换上便装的士兵们举着写有“刘”字的灯笼,拥着大车朝前奔跑。忽然迎面远远来了一队打着火把的骑兵队伍,速度很快,眼看越来越近。王陵叫道:“恐怕是项羽的人!快!用麻袋将车盖起来!”他对车上的吕雉等人说:“多有得罪!请大家委屈一下!” 举火把的马队很快就与举灯笼的大车队相遇,马队为首是钟离昧,英布负气走后,追赶刘邦家眷的任务便落在了钟离昧身上,他注意到这辆停在路边的大车,勒住了马。钟离昧并不认得王陵,问道:“你们是哪里的?”王陵拱手:“回军爷的话,我们是刘家庄的。”“这么晚了,上哪儿去?车上装的什么?”王陵镇静答道:“奉庄主之命,送粮草去霸王的军营。”他对掌灯的喊,“把灯笼挑高些!让军爷们检查!”钟离昧瞥了一眼车上起伏的麻包:“怎么白天不送?”王陵叹了口气:“路远啊,军爷!等送到彭城,天就亮了。有期限的,没办法。”钟离昧相信了他的话,转而问:“看见有一队军人过去了吗?”“有,有,穿着跟你们一样的衣裳,朝那边去了。刚过不一会儿。”王陵使了个声东击西。 钟离昧对属下喊,“追上他们!”他率领的马队从大车旁如风般驰过。瞬间消失在远处。 王陵庄上,王陵母亲已经打发走了所有庄丁,只身一人扶杖冷眼看着向她走来的钟离昧等人。钟离昧手下兵士已在庄子内外搜了一遍,不见刘邦家眷。钟离昧很客气:“老太太!王陵到底去哪里了?汉王刘邦的家小去哪里了?”王母问:“你为何要打听我儿和汉王的家眷?”“没别的。只因霸王听说汉王家眷遭贼人抢劫,心中牵挂。特地命在下前来打探。”钟离昧回答。“你告诉他,刘家老小在我儿王陵的保护下,安全得很。请他放宽心,不用惦着。”王陵母语气和缓却态度强硬。钟离昧又赔笑:“老太太!您还是把王将军及刘家家人的去向跟在下言明。我们也好找到他们,带往彭城,向霸王复命。”王母一声冷笑:“跟你说了,他们安全得很。为何还要苦苦相逼?莫非想对他们不利?我儿奉的也是将令。你以为,我会把他的去向告诉你吗?”钟离昧急了,命令部下将王陵母看起来,重新带兵搜庄。 刘邦最近噩梦连连。来到汉中之后,他着实高兴了一阵子,这里风调雨顺,民风淳朴,“约法三章”在本地施行后,颇得百姓拥护。但是栈道烧毁,与王陵和家人都断了消息,刘邦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自己登上了王位,却连爹娘妻儿都顾不了!自己在汉中悠然度日,家人却每日身处危险之中! 萧何劝慰:“大王不必如此!王陵已在保护您的家眷。再者我想,只要我们不起兵,您的家人应该还是安全的。霸王即便找到了他们,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他不是还跟您结拜过吗?您的父母,也就相当于他的父母。他有什么理由要伤害呢?”刘邦悲哀地说:“那就意味着,我这辈子也别想打回老家去了。我不起兵,他们就安全。我一起兵,他们就危险。可我怎么可能不起兵呢?怎么可能不打回老家去呢?难道我就老死于这巴蜀之地?你说,这是不是让我两头为难?我连一点希望都看不到了!”萧何一时无话可答。 夏侯婴匆匆跑进来:“大王!大王!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刘邦攒着眉:“我还有什么喜事?”夏侯婴高兴地说:“这两天,戚夫人不是身体不舒服吗,您让我找了大夫。大夫诊了脉,说是夫人有喜了。”刘邦猛然站起:“有……有什么?有喜了?”夏侯婴笑着说:“是啊!大夫说,不光是有喜,看起来,戚夫人还有男丁之象!”刘邦登时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哈哈?我又要有儿子了?老萧!我都年过半百了,还要添丁进口吗?”萧何正经八百地拜了一拜:“臣恭贺汉王!此乃龙兴之象也!” 刘邦的情绪一下子好起来:“好!这个孩子来得是时候!我要给他起个好名字!”他看到几上摆设的一件玉如意,拿了起来,“如意!对!就叫刘如意!让他保佑我事事如意!保佑他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哥哥姐姐,还有他的大娘都平平安安!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吧!”他举起如意,朝天礼拜下去。萧何与夏侯婴也都跟着跪下。 因霸王宫正在修建,项羽临时在彭城的一座神庙里处理政务。门口是十几级石阶,旁边矗立着高大的铜鼎,再往里,才能看到宽大的庙门。项羽高踞在神案后面,听钟离昧禀奏:“臣领兵去至王陵的家乡,王陵已将汉王家小转移别处,无可寻觅。但臣打听到,王陵是那一带有名的孝子。臣已将他的老母带回。请霸王发落。”项羽皱眉:“我要的是刘邦家小,你把王陵的母亲带来做什么?”范增觉得钟离昧做得很对,他说:“既然王陵事母至孝,大王何不以她作为人质,招降王陵,或者逼迫王陵交出刘邦家小?在自己的亲生母亲和不相干的外人眷属之间,作何选择?王陵应该清楚。” 于是,王陵母被“请”到霸王议事的地方。 议事厅前,高大的铜鼎如今点上了火,鼎里的水正在沸腾。见王母徐徐而来,项羽站起身,满面笑容说:“您就是王将军的母亲?失迎!失迎!”王母一笑:“听说楚霸王威风得很。果然排场不小。”项羽走下来:“老太太!您儿子跟汉王多久了?”“三年有余。”“现任何职?”王母回答:“偏将军。”项羽道:“让他改投本王麾下如何?孤让他做正将军。”“条件呢?”王母当然明白项羽用意。项羽很有把握说:“交出汉王刘邦的家小。” 王母鼻子里哼了一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既受汉王之托,取其家小,送往汉中,岂能将其献出,以作为自己的进身之阶?老身虽愚,还养不出这等没有廉耻的儿子!” 范增此时也走下来,对王陵母说:“你不要误会了霸王的好意。他与汉王乃八拜之交,怎会不利其家眷?只是听说他们为贼人所劫,房屋被烧,非常关切,故而急切想知道他们的下落,见到他们。”王母瞪了一眼范增:“您这位老先生,年纪也一大把了,怎么还谎话连篇?霸王若只关心他们,用得着派兵搜庄,又抓来老身,威逼利诱,欲得之而后快吗?分明是要对汉王的家小不利!我儿既跟了汉王,岂会卖主求荣?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项羽克制着自己的愤怒:“孤与汉王之间的恩怨,非汝所能知!汝只要唤子前来,将汉王家属交出,即可官升将军,有何不美?”王母哼了一声:“说出真话来了吧?你们大家听听,这是对八拜之交的自家兄弟之所为吗?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霸王的气度吗?强秦刚灭,天下初定,百姓们才打算喘一口气,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可是你!”老太太怒指项羽,“你却暗算自己的弟兄,明明关中王应该是他当,你却将他流放到巴、蜀之地,断其交通,还派人来扣押他的家小!这哪里是人之所为?分明是畜类!”项羽先是惊愕,后是大怒,就要拔剑出鞘! 陈平一把拉住其衣袖,低低道:“大王切勿上当!杀了她,王陵就不来了!”项羽将抽了一半的剑又送回鞘中,冷笑:“哼!你不要以为,孤不敢杀你!”王母已经抱了必死的心:“霸王的霸道,天下谁人不知?你能够一夜坑杀二十万秦卒,我一个乡下老太婆又算什么?这门前,不是就摆着煮人的鼎吗?是给我老太婆预备的吧?那就煮吧!我儿子会回来给我报仇的!”项羽知道王陵母亲在激他,他命人好生招待老人,他要留着这老太婆,逼王陵这位孝子就范。 众人正要架走王陵母,王母大呼:“慢!我有几句话,要对我儿子说!”项羽以为他回心转意。王母含泪道:“陵儿!你若真是个孝顺孩子,当懂得深明大义!汉王才是得人心的长者!你要好好事奉!为娘宁可死,也不愿让你做暴君的走狗!”她突然扔掉了手中的拐杖,扑向身边的钟离昧,将他腰间的剑拔了出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刎颈而亡,倒在议事厅的地面上。宝剑随之落地,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范增愕然,陈平愕然,项羽也愕然,一时,宽阔的议事厅鸦雀无声。钟离昧有些慌了:“霸王!该如何办理她的后事?”项羽怒道:“她不是口口声声让我烹了她吗?那就满足她的愿望,烹了!”范增阻拦不及,士兵已将王母的尸身抬了出去。王陵母亲的尸体被抬到了火焰熊熊的铜鼎前,扔进了滚沸的水里,溅出大大的水花。人们四散逃避。 议事厅里人们纷纷跟着项羽走了,只剩下陈平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儿。 第三十七章 <er">大材小用 韩信屈就连敖官 <er">刑场鸣冤 滕公刀下赦人才 韩信与小薄翻过东狼谷,渡过了褒水,终于到达汉中的都城南郑。望着热闹的市井和繁忙的人群,他们恍如身处梦中。一路行来,小薄对韩信的自信和执着有所了解。男人竟也如此不同,张良是永远需要仰视的神仙般人物,不食人间烟火,韩信则是在这世间底层坚韧成长的蒲草,带着真实,也带着倔强。 两人来到汉王府前,韩信却向小薄告辞:“你安全到达就好。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小薄很吃惊,心想这个傻大个怎么真的这样,还真是一根筋!她狡黠地笑了笑:“我才懒得管你呢!师兄的角书,我塞在你包裹里了。你好自为之吧。”说着,直奔汉王府大门跑去。 刘邦见到小薄,喜出望外,但也很奇怪:栈道烧了,小薄是怎么进来的? 小薄一笑:“这个啊?天机不可泄露。反正,师兄跟韩王到彭城去了,他让我到这儿来找你。”刘邦急切问:“那你师兄交没交代,烧了栈道以后,我还怎么能出巴蜀、定三秦?”小薄愣了一下:“哟!这个,师兄还真没交代。”刘邦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他会让你又给我带来了什么锦囊妙计呢!”小薄笑笑:“锦囊妙计嘛,倒没有。别的……还是那句话,天机不可泄露。你相信我师兄一定会替你安排好的。等着瞧吧。”韩信来到汉军的军营外,但见旗帜鲜明,哨兵仪容严肃,不由得暗暗点了点头。哨兵见他停留在营门前不走,说道:“老乡!这是军营。无事不得停留。快走吧!”韩信道:“我想见见你们长官。请问,这里是哪位将军管辖?”哨兵回答:“樊哙将军。”韩信很高兴:“樊哙吗?也算故人了。麻烦帮我通报,就说淮阴韩信前来拜见。”樊哙正在营帐里发火,管理粮草账目的连敖开了小差,留下一堆无从核对的烂账。 舍人李成汇报着:“将军!汉王的军纪这么严,大家平日连营都不能离,生活实在枯燥,又回不了家乡,断了老家的消息,好多人都开小差,找个当地的女人,重新安置个家。这又不是啥新鲜事儿!有的营,连舍人、偏将也跑了呢!”确实,汉中百姓欢迎刘邦,街面上也繁荣不少,可军心涣散得厉害,士兵看不到回老家的希望,几乎每天都有开小差的人。樊哙跳起来,一脚踢过去:“滚滚滚!有本事你也跑!”李成吓得屁滚尿流,逃了出去,差点儿撞上进来的哨兵。 淮阴韩信?他难道不是霸王营下的执戟郎吗?他是如何来的?樊哙很觉惊讶。 韩信被请进大帐,他只说自己乔装改扮,随大军一起进入汉中。樊哙没有怀疑:“你来投奔,自然是好,可惜呀,我大哥被困于此处,不知道还能不能出得去?”韩信道:“从眼前看,似乎霸王强大而汉王弱,但这只是暂时现象。从长远看,汉王得人心,顺民意,定可强盛起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只要汉王能像现在这样,爱护百姓,聚集力量,选贤任能,整军备战,何愁没有东归之日?何愁三秦不复,关中不得?”樊哙一拍大腿,大呼:“你说得太对了!韩兄弟!放心吧!我一定向我大哥推荐你,让你一展身手!咱们共同辅佐汉王,早一天打回老家去!”韩信站起,拱手:“全仗将军!” 樊哙对项羽帐下有人来投奔汉王这事儿非常兴奋,回到后帐跟吕媭念叨了几句。吕媭感兴趣问道:“韩信?这人有本事吗?”樊哙喝了口酒:“有没有真本事,咱不清楚,好像从前听钟离昧谈起过,他懂不少兵书战策,出身也是名门。在淮阴的时候,曾经穷得乞食漂母,受辱胯下。” 吕媭加了小心,断然道:“不能举荐他!他要是得了势,还有你樊哙的什么事儿?人家出身名门,又懂兵书,你出身什么?一个屠狗的!兵书战策,一问三不知!”樊哙不服气地:“你别老拿我屠狗说事儿!周勃出身还是吹鼓手呢!懂兵书又怎么了?再怎么说,我资格也比他老,他还是我推荐的呢。水大,还漫得过桥去?再说,我给我大哥寻觅人才,还有错了?” 吕媭知道樊哙对刘邦耿耿忠心,提示说:“如今咱们被困汉中,兵就这些人,将就这几员,横竖也就在这些人里挑。你只能给自己铺路,可别给自己挖坑!”说着自顾走去。樊哙愣愣地坐在那儿,这话虽然不对味儿,但似乎有一定道理。 翌日,汉军的将领们都来庆祝招贤馆开馆。这是一处类似馆驿的宅院,应萧何建议所建,专门接纳四方来投奔的人才,由夏侯婴负责此项事务。刘邦昨日将小薄也安排在此处,帮助夏侯婴打理。他望穿秋水般盼着张良举荐来的大将。当初约定以张良的角书为信,小薄自然最熟识她师兄的笔迹。 众将散去,樊哙凑近刘邦,提起了离开项羽来此投奔的韩信。刘邦很惊讶:“噢?这倒也难得。让他上招贤馆来吧,让夏侯婴考察考察他。”樊哙连忙说:“不用了吧?我看他倒挺能干,就留在我营中当个连敖官吧。我原来那个连敖开小差了。”刘邦点点头:“也行。试试他的本事吧。” 樊哙回营,叫来韩信安慰道:“你不要小看这连敖。所有的被服粮秣,都归你管理。以前,我营就因为连敖没有选好,管得个乱七八糟,士兵们多有怨言。我发现了问题,要查他的账,这小子干脆开小差跑了!正好你来了,我想,大材小用,先帮我把这档事管起来吧,把仓库清点好,账目弄明白,你就算帮了我一大忙了!怎么样,韩兄弟?你不会推辞吧?”韩信听说刘邦都已认同,自己更不好拒绝,慨然点头:“行!听将军安排。” 樊哙笑笑:“对嘛!好好干。以后,可以负更大的责任嘛。当舍人、中涓,甚至升都尉,都有可能的。”他向管理粮秣的舍人李成交代,“人家韩弟兄是胸怀大志的人,熟知兵法战策,可不是你们随便就能糊弄的!你要好好尊重他,听他的意见,支持他把差事干好!”说着,将前任留下的账册都交给了韩信。 韩信仔细查看老连敖留下的账目简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一本糊涂账。他决定对库存进行全面清点,以项家军的管理方法,整理营中物资。他请李舍人批准,在自己查清账目和库存之前,五日内暂停对营中所有物资的请领。看着韩信离去的背影,李舍人异常气愤:“看来,姓韩的要动真格的了!”亲信看着韩信留下的条陈,说:“照他这个办法,咱哥们儿今后可是半点油水也捞不着了!”跑掉的连敖只是个办事儿的下属,这个李舍人才是物资缺患的始作俑者。李舍人心想: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韩信,该给他些颜色看看! 物资停发了?樊哙非常震惊。李舍人故作惶恐:“这是新来的连敖韩信的主意。他说他要清点库存,要对账,在他没弄明白以前,希望我暂停物资的发放。”“他要弄多久?”樊哙问。舍人隐瞒了韩信的五日之限,而是说:“短则五七日,长者半月一月也说不定。”樊哙急了:“不行!三五日还好商量,十天半月不发放物资,那可不成!人吃马喂,好些事呢!全营都停下来等他一个人?”舍人心中有底了:“是。我也跟他这么说,可他执意坚持,我也没办法。人家是新来的,又是将军您交代过,要特别关照的。属下岂敢从中作梗?还有,以后,咱们营里管理粮秣物资的规矩也改了。您瞧瞧这个。”他掏出韩信制订的规则念道,“凡请领物资者,须先开列清单,写明数量、需求等由,呈上审批,并备案待查。物资分拨下来之后,按此核准之清单予以发放。有特殊需求,也要按审批清单之手续,层层呈报。……” 樊哙没听完就烦了:“怎么搞那么繁琐?需要什么,找连敖上库里瞧瞧,有了就领,没有就朝上头要,不好吗?还什么审来批去的?我不干别的,净替你们搞这个了!”舍人不失时机说:“韩信说项家军就是这么搞的,咱们也得这么做。”樊哙登时就火了:“什么项家军?这是汉营!他不清楚吗?”说完,他直奔军营仓库,骂了韩信一通。韩信见军中管理无序,领取物资的手续不完备,才写出项家军的制度,不想竟招来责备。没想到,自己在项羽帐下无人赏识,不得重用,下决心投靠刘邦,竟然也只能在这样的地方浪费生命!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悲哀! 李舍人和亲信以为韩信挨了樊哙的责骂,定然会一蹶不振或借酒消愁。三人商量要去瞧瞧这小子的狼狈样儿。打开库房门,他们都呆住了。屋里原先堆好的东西全被重新翻过,韩信还在搬开一包包物资。室内光线很暗,灰尘弥漫,韩信脱光了上身,累得满头满脸都是汗。见李舍人进来,韩信停下来,喘着粗气道,“舍人!你来看!”他指着旁边的一堆物品,这些,账上写的是被服,可是您瞧!他一把将袋口撕开,露出里面的烂草,“哼!偷梁换柱!玩这种把戏!还不知道有多少物资被这伙硕鼠盗走了!”舍人和亲信面面相觑。这种猫儿腻,正是他们串通前任连敖搞出来的,贪污的钱都分到各人兜里了,没想到被他真翻腾了出来!只听得韩信仍然在说:“我今天就是干个通宵,也要把库房清点完!明天,让樊将军自己来看看,这样的管理,要不要改?”三人咂舌退了出去。商量着,可不能让韩信就此干下去,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放弃! 韩信继续像只勤奋的鼹鼠,在库房里翻腾着。过了一会儿,他拿起放在旁边的外袍擦了把汗,碰着个硬硬的东西,掏出来,是张良的角书。 韩信摩挲着木简苦笑,忽然,他听到库房门响了一声,情急之下,便将简牍塞到身旁的物资堆中。来者是李舍人的亲信,好说歹说,要韩信先吃了饭再忙活,韩信盛情难却,锁好库房同他一道出来,喝酒的地点就在军营旁的一个小酒铺。李舍人举酒对韩信道:“韩兄弟!一来就辛苦你!如此认真,难得!佩服!来!敬你!”韩信拱拱手:“别这么说,这是我份内的事。谢谢!”两人饮干。舍人对两个亲信教训说:“你们哪!要不怎么说胸无大志?瞧瞧人家韩信!来了没几天,就发现了那么多问题!提出那么些个解决办法!眼看着,又要揭开以前连敖他们布下的黑幕!看起,我真是要引咎辞职,虚位让贤了!”韩信连忙摆手:“李舍人!别这么说,韩信不会跟您抢这个位子的。我投奔汉营,志不在此。”舍人亲信试问:“那,你是想领军打仗喽?”韩信点头。舍人亲信给他斟满酒:“你是想当偏将?副将?”韩信微笑摇头,端起酒,一饮而尽。舍人冷冷道:“弄不好,人家的志向是当大将军、上将军呢!”韩信已经喝多了,竟然微微一笑,默认了。 舍人和亲信互看了一眼,频频举酒,连劝带灌,很快,韩信醉倒,不省人事。几个人把喝得烂醉如泥的韩信架回了军营库房,听得他鼾声起来,竟将库房里的油灯扔在物资堆上,呼地一声,火着了起来。 韩信猛地一激灵!他醒了过来!见自己躺在库房外面,而库房里的火仍在熊熊燃烧。有人在呐喊,有人在敲锣,人们正在救火。樊哙就站在他对面,大叫:“韩信!”韩信挣扎着站起来:“将、将军!”他面对这突然起来的火势,浑然不知怎么回事。舍人李成跑来说:“哎呀!你怎么这样?喝醉了酒,还要来库房!你睡着了,灯还点着,可能是猫儿或者老鼠把灯碰翻了,起了火。若不是我带人拼命抢救。连你都要烧死在里头!”樊哙又气又急:“现在,库房烧了!你怎么向我交代?”韩信非常懊悔:“是我酒后误事,请将军治罪!” 离开库房,李舍人等在樊哙耳边聒噪,这韩信莫不是项羽派来的奸细,刻意要烧毁军中物资吧。樊哙觉得事情紧急,立刻禀告了刘邦。刘邦一听,这还了得?他正要处决一批贪污腐化分子,便决定将韩信也列入其中,明日午时,拉往刑场处决! 刑场上。犯人们一字排开,每人的身后,都站住一个手持钢刀的刽子手。韩信也被押来,他被绳索捆绑着,推搡到最后一名的位置上。韩信挣扎着:“我……我无罪!我要见汉王!”刽子手讥笑地:“晚了!你先见阎王吧!跪下!”刽子手随即用东西堵住了他的嘴,韩信叫不出声,但仍倔强地挺立着。刽子手急了,从后面朝他的腿弯踢了一脚,韩信“噗通”一声,也跪在了地下。 萧何路过刑场,见这里在集中处理犯人,连忙赶往汉王府。汉王新立,严肃军纪确是必要,杀伐过重则有损汉王仁义声名。萧何急急对刘邦说:“大王,军队之事本不在我管理范畴之内,但是他们之中有没有必杀之罪?您一个个都认真复核过吗?当杀不杀自然不好。不当杀的杀了,岂不更冤枉?请大王慎之!” 刘邦一听也急了:“那怎么办?午时已过,夏侯婴恐怕在监斩了。这样吧。你拿我的大令去,杀的就杀了。没杀的,先不杀,交给你再重新审理!”萧何接令,飞马驰往刑场。刑场上已是尸横一片,“噗通”一声,韩信身边的犯人也倒下了,满场只剩下了韩信一人。夏侯婴的嗓子已经有些哑了,咳嗽一声,继续点名:“人犯一名。韩信。……”韩信突然睁大眼睛,拼尽全身力气,吐出口中之物,喊了一声:“汉王不是要取天下吗?为什么还要杀壮士?”这一声,喊得既响亮而又清楚。所有的人都听见了。夏侯婴愣了一下,命人将人犯带上来。夏侯婴看着韩信,觉得似曾相识,想了一会儿终于认出来:“哎?你不是项羽帐下那个执戟郎吗?”韩信点头。夏侯婴很纳闷:“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怎么犯的法?”韩信的泪流了下来:“一言难尽!滕公……我冤枉!”夏侯婴一时有些为难,“很对不住,我只有监斩的权力,无权带回人犯。来人,将人犯韩信押回原位……” 正在此时,突然传来一声高喊,“刀下留人!”夏侯婴扭头惊望,只见萧何骑着马,从入口处直冲进来。萧何来到台前,滚鞍下马,手持大令:“汉王口谕:未杀者,留。交丞相府重审!”夏侯婴也一下子轻松了:“丞相!十四个人杀了十三个,就剩了这个韩信,你带回去吧。”听到两人对话,韩信终于松下这口气,眼前一黑,整个人“咕咚”倒下去。 小薄回到招贤馆,听说韩信之事,吓得不轻,匆匆赶往丞相府,求得萧何首肯,飞奔狱中。韩信蓬头垢面,坐在狱中的铺草上,见到小薄来,直扑到牢门前:“薄姑娘!你你你……你去哪儿了?现在才来?”小薄也急急问:“你是怎么回事儿?我在招贤馆天天等你来,你不来!怎么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身上不是有我师兄的角书吗?为什么不拿出来给他们看?”韩信苦笑:“你问这么多,我就一张嘴,从哪儿说起才好?……” 韩信十分后悔,自己一时大意,不但张先生的角书被烧毁,自己找出来的证据搞不好也被烧了!这样一来,营中弄虚作假、盗窃军事物资的罪恶行径便难以揭露。小薄问:“角书的事,要不要我为你证明一下?”韩信摇头:“不要!既然它被烧了,说明上天有意,不叫我借它之力。还是靠自己吧。”小薄生气了:“你这人,怎么那么固执呢?为了一点小小的自尊,非要舍近求远?连丢了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韩信苦笑:“我最后不是还得求助于你吗?这已经谈不上自尊了!”他深深一揖,“求姑娘施以援手,救我出狱,澄清真相!可是,别跟人提角书的事!韩信愧疚难当!”小薄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 第三十八章 <er">小试牛刀 韩信受封汉都尉 <er">大乱四起 诸侯皆叛楚霸王 李舍人听说韩信并未被处斩,非常着急,命亲信赶快清理烧过的仓库,把韩信找出来的作假证据全部转移销毁,另一方面自己去找吕媭,让她务必出面压下这个案子。李舍人给吕媭展示着新弄来的首饰,“夫人您看,这套头面多精致!多气派!除了您,没人配得上戴它!”吕媭喜爱地看着首饰:“这挺贵吧?”李舍人将首饰推到吕媭面前:“您先留着。钱不钱的事儿,交给小的就好了。”吕媭拿起首饰爱不释手,李成趁势说道:“夫人!听说韩信没死?您得跟将军和汉王说说,可不能饶了这小子!……” 这时窗外传来他手下亲信的呼唤声,“李舍人!舍人!”李舍人只得先告辞出去,责骂两个亲信来的太不是时候。亲信连忙贴近他小声说:“萧丞相来了,调查韩信的案子。樊将军请您去前厅。”萧何要求失火仓库所有物品都不得搬动,第二日自己要派人前来清查,李舍人只得低头诺诺称是。 临出门,萧何忽然问道:“韩信这个连敖当得怎么样?”李成回禀:“丞相,此人本事不大,却相当狂妄。一来就对咱们的制度指手画脚,说这也不好,那也不是。净说项羽那边的规章有如何好,还写了篇东西,让咱们仿效。您说他是不是别有用心?”萧何对此很感兴趣,樊哙在几上翻了一通,终于找出韩信所写的简牍。萧何接了过去:“我倒想看看他写了些什么。樊将军,你这里先把现场保护好,等我来人查验。至于韩信到底怎么处理,一切要等我重新审理过后,再作决定。”说着走了出去。小薄追上萧何,笑着说:“丞相,我和吕姐姐多日不见,她留我住一宿再走,您先请回吧。”萧何用问询的目光看看小薄。小薄轻轻点了点头。 夜色迷蒙,房间里已然掌灯,吕媭炫耀地打开首饰盒,拿出一支镶嵌绿松石的金步摇插在头上。“太美了!”小薄赞叹。樊哙走进屋看了一眼吕媭:“女人就喜欢这些不顶吃不当用、花里胡哨的东西!哪儿弄的?”“李舍人帮我倒腾的,我可不是自己留下,打算送给我姐!你管得着吗?”吕媭抢白了樊哙两句,樊哙和吕媭这对欢喜冤家,平常的日子也是不打不热闹。 此时,李舍人求见,他见屋里只是有个不相干的女子,也没大放在心上。樊哙对李舍人说:“正要找你,那个,首饰是怎么回事儿?你不要什么都听夫人的。这么贵的东西,我们哪里买得起?”舍人笑笑:“这个您别担心,……”樊哙不依不饶:“不行!你听我的!让她瞧瞧可以,可不能让她留下!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舍人面上浮现着焦急的神色:“将军您看,天要下雨了。被烧坏的库房,我怕会漏雨呀!里面还有不少东西,一淋了雨,就可惜了!”“那你快找人想办法呀!”“办法倒有。可是,萧丞相不是说,要保护现场?”樊哙急了:“他让保护现场,没说就听任雨把东西淋湿呀!你去,亲自给我督着!哪些该搬,哪些该留。哪些能动,哪些不能动。让他们听你的!既不能违背了丞相的意思,破坏了现场,又不能让咱们的物资受了损失。”舍人得了命令迅速离去。小薄也以如厕为由出了房间。一只信鸽腾空而起,冲上夜空。樊哙问吕媭:“那个李舍人为什么要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你都帮他干啥了?” 吕媭很不满樊哙在外人面前责难自己:“没有啊。人家还不是看你樊将军的面子!再说,我又不是不给他钱,只是让他暂时垫一下。”小薄走来:“吕姐姐!将军说的是。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吕媭嘟囔着:“他又没求我帮他做什么!”她忽然想起来,“也就是请你樊将军和汉王讲,要严办韩信。” 舍人举着火把,指挥着亲信们把一包包的麻袋从烧毁的库房里搬出来,搬上大车。樊哙领着吕媭和小薄,举着灯大步走来:“李成!”舍人一哆嗦,手中的火把差点落地,连忙镇定地笑笑:“将军!已经都搬得差不多了!”他回头对亲信们说,“走吧走吧!先把这些运走了,再回来一趟。” 樊哙伸手拦住:“慢!你运的是什么?”舍人有点儿心虚:“从库房里抢出来的物资啊!”樊哙不由分说,从大车上使劲拽下一个麻包,用手将封口撕开,麻包里装的竟然是一些烂草、破棉花等物。舍人故作惊讶:“啊?将军!这都是韩信干的!他用了掉包之计,用这些替换了军用物资!他真是罪该万死!”一个愤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罪该万死的是你!”舍人吓一跳,回头看时,竟发现韩信站在自己身后,用愤怒的目光瞪着他。樊哙也吃惊不小,萧何是怎么赶来的?韩信又怎么被从监狱放出来的?面前这掉包罪证又是怎么回事?韩信道:“将军!这正是韩信被捕之前,遵照您的命令在做的事。我清理库房,核对账目时,发现有人偷天换日,正待追查,这些恶毒的小人将我灌醉,潜入库房,放起火来,想把我和我找出的证据一起消灭!幸亏被将军领人救出,他们又嫁祸于我,将我送上了刑场!”他仰天长吁,“天不负我!韩信竟然被滕公和萧丞相自刀下救出,这才得以揭开事实真相,将这窝蛇鼠绳之以法!” 樊哙气愤地拔出刀来:“娘的!原来都是你在捣鬼!老子宰了你!”冲着李舍人冲了过去。萧何拦住樊哙:“犯法之人,自有军法处置他。”他深知樊哙脾气,连忙命从人将李舍人带走。樊哙看着韩信,有些过意不去:“韩信!是我轻信了奸人挑拨,冤枉你了!樊某对不住你!”说着深深一躬。 韩信恳切地说:“将军!韩某也是上了奸人的当,醉酒误事!请将军治罪!” 萧何笑笑:“好了,二位,不必各自领罪,你们都该感谢小薄姑娘。” 原来,小薄在狱中与韩信见面后,便直接找到萧何,请他宣称要第二日清查物资库房,逼李舍人动手,之后又传讯给萧何与韩信守株待兔等其现形。 韩信此时望向小薄十分感念。 韩信获得自由身的同时也获得了萧何的瞩目,看过韩信所写的物资管理方法,萧何对韩信刮目相看,萧何立即决定向刘邦举荐韩信。“臣以为,韩信乃是大才。”萧何对刘邦这样说。刘邦不以为然:“大才吗?如果你把一柄锋利的锥子放在衣袋里,它肯定会刺穿衣裳,自己掉出来。韩信在项羽帐下好几年了,不过才混了个小小的执戟郎。他要真是大才之人,能会这样吗?”萧何也拿锥子来打比方:“锥子虽锋利,若是用一块帛将它的尖锐密密包裹起来呢?还会掉出来吗?”刘邦一怔:“你是说,韩信有意藏其锋芒,所以才未被项羽发现?”萧何笑笑:“有可能,他就是上天生出来,专门为您准备的!”刘邦挺得意:“老萧!你越来越会说话了!这马屁拍得真让人挺舒服!”他立刻准了萧何所请,去除强加于韩信头上的一切罪名,准备任用。 韩信被安置在招贤馆,他换上了灰底菱纹的袍子,束着青色头巾,精神奕奕坐在席上,伏案读着兵书。自从入了汉中,他许久没有如此静谧的日子了。 小薄用漆盘托着一盅汤进了韩信的房间,既然韩信已然出现,招贤馆其他事情便没有那么重要,小薄近来照料韩信起居的时间多了些。韩信打开盖子,慢慢喝了一口汤,赞了一声。小薄高兴地看着韩信:“你说汉王能给你个什么官职?” 韩信笑笑:“不知道,但我总有一天会当个像霸王那样,指挥千军万马的上将军!大将军!”小薄嗔道:“你还真是野心不小!”“这不是野心,是雄心。若我不具备这样的才能,令师兄子房先生又怎会向汉王推荐我?”小薄一下子想起被烧毁的角书,试着问:“那不如让我出面,跟汉王和萧丞相说一说角书的事……”韩信急忙摇手:“不要!千万不可!角书已毁,空口无凭。而且我相信,汉王会认我识我!锥在囊中,其锋自见。”小薄用欣赏的目光望着他,叹了口气:“你真是个怪人!好吧!你看书,我不打扰了。”小薄端起漆盘走了出去,韩信忽然觉得很想挽留她多待一会儿,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望着小薄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呆。 韩信听到自己被授予治粟都尉的消息非常平静,没有一丝惊喜,这表情让萧何很诧异,“韩信!你是不是觉得,都尉对你来说,还并非重用?”韩信笑笑:“多承丞相美意,韩信定当尽心竭力。只不过,管理粮秣军饷之事,非吾之志也!”萧何这时注意到韩信几上的兵书,他正色道:“韩都尉!你要知道,你的这份差事,对于军队来说,重要性绝不亚于指挥打仗的将军!”韩信道:“丞相!我在项家军,就是从伙头军做起的,岂不懂‘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只不过,人各有志。这样吧。为报汉王信任,你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会将兵法运用于自己的职事,让您看一看我办事的能力。萧何大笑,让韩信只管放手去做,如其果然有将帅之才,定会帮他一展抱负。” 项羽兴致勃勃地领着虞姬、范增和陈平等人参观新落成的霸王宫。 新宫殿引起众人一片赞叹,只有虞姬,始终表情淡淡的,似乎这一切跟她无关。项羽牵起她的手,将她引入正殿,殿内陈设着从秦宫运来的宝物,金碧辉煌,美轮美奂。 项羽问道:“虞!你怎么不开心?这座宫殿,是属于我们的了!孤要在它完全落成后,立即筹备我的登基大典和我们的大婚典礼!孤要让天下人看看,我取得了怎样的胜利!又获得了怎样的幸福!”虞姬不想打扰项羽的兴致,只淡淡说:“此事,我们以后再说吧。”项羽不依不饶,非要追问她为何不爽?只要虞姬想要的,他一定办到。如今天下。哪有他项羽做不到的事情?虞姬只好道:“义帝新丧,不宜行大婚之礼。”项羽火了:“他又不是你我的上人!凭什么避他的忌讳?”“可他是你的王!”虞姬对义帝枉死一事很愧疚,也仍然挂怀,“他在郴江蒙难,不管怎么说,你都应该感到难过!虽不说守孝三年,也不该这么快就办喜事!我不想你西楚霸王被天下人耻笑!”说完,虞姬转身匆匆走出大殿。 项羽怔怔地立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央,涨红了脸,瞪着眼,捏成拳的两手骨节作响。他很气愤,他习惯了所有人臣服,如今他的女人居然对他拒绝,而且居然是为了那个阴魂不散的楚怀王!范增走过来:“羽儿!我看,婚礼推一下也好。如今天下并未安定……”项羽带着怒气打断他:“谁说的?天下怎么不安?”范增这两日连连接到边地战报,只是王宫新成,项羽心情大好,不忍打扰罢了。 “反了!反了!”面对混乱不堪的局面,项羽怒气冲天,他将身边的一个金烛台重重摔在地上,像头受伤的老虎在大厅里转来转去,大叫着:“他们以为我西楚霸王睡着了吗?一个二个全都反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停下脚步,问道:“刘邦怎么样?”范增回答:“巴、蜀那边,倒没什么动静。我问过章邯。烧毁的栈道也还未开始修。不过,这早晚是个祸患。”项羽冷笑:“哼!孤这个霸王是打出来的!还怕这群作乱的虫蚁?亚父!让章邯等严密监视刘邦,勿放其出汉中!陈平!”陈平拱手待命。“驰书九江王英布,令其火速支援济阴,消灭彭越!再派龙且率十万军援助张耳,对付陈余的叛军。孤决定亲自率军征齐,消灭田荣!”项羽此言一出,范增与陈平都吃一惊! 第三十九章 <er">萧何举荐 刘邦不用执戟郎 <er">项羽伐齐 韩信负气离汉中 韩信每次验看仓廒,只需估计一下粮数,取出一把算子,照米堆多寡,开除一算,总是毫厘不差,这使助手们深深拜服。他还将几个营的军需官完全调换,制定了诸多规则,将军们起初很有怨言,时间久了竟发现,军中粮秣供应充足起来,各项管理也井然有序。转眼间,三月之期已到。明知道萧何今日将来检查粮秣,韩信居然手持鱼竿出门而去,他要让萧何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来考量他的能力。 萧何来到汉军粮台,没见到韩信有些惊讶。一抬头却见有人领粮,有人交粮,众人皆知如何接洽,繁忙而有秩序。再打开账册,每笔入出清楚明白。短短三个月,粮台真是气象一新! 韩信助手在旁边说道:“这些日子真把韩都尉累坏了!开始的时候,诸多不顺,他几乎夜夜失眠。饭也吃不下,人眼看瘦了一圈。后来,立起了好的规章,大家知道各司其职,他才轻松了。”萧何点点头:“很好,跟韩都尉说,我对他的成绩非常满意……” 正在此时,韩信手持鱼竿空手而回。萧何打趣道:“姜太公直钩垂纶,志不在鱼,而在兴周八百年之天下。不知韩都尉钓的又是什么?”韩信拱手:“在下钓的是助汉兴邦,还定三秦。” 萧何对韩信的回答有些意外,他知道韩信在提醒他两人的三月之约。萧何很诚恳地说:“韩都尉治粟很见成效,我也急需像你这样的得力助手。我可以提拔你再升一级,主管汉中所有的粮饷供应,甚至擢升你做我的副手。如何?”韩信知道,萧何此言并非爽约,乃是发自肺腑,他很感激萧何的诚意,但若如此,他再难有驰骋疆场的快意。韩信摇了摇头:“不!我的理想还是带兵!”萧何一怔,继而笑笑:“我问你,治粟与治军,孰难孰易?”“当然治军难。治粟之难,难在没有一套好的规章和执行者,一旦建立,就不会有太大问题,因为粟毕竟是物。而治军,治的是人。战场形势千变万化,敌我较量瞬息不同。当然会费心力。”韩信回答。萧何有些不明白,韩信心知治军艰难,为什么还是要坚持选择治军?自己即使向汉王保荐,汉王用不用?怎么用?都还难说。明明有机会摆在面前可以步步高升,这个傻小子却偏偏舍易就难,舍近求远。 韩信忽然伏身下拜:“韩信从小的志向,就是当一名统率千军万马的将军!我多年忍辱负重,屈居人下,皆为此也!人生苦短,青春不再。我若贪名利,图轻松,不抓住眼前这个机会,这辈子可能就过去了!我韩信岂不白来人世一趟?请丞相体谅、成全!韩信拜谢!”萧何慌忙扶起韩信,也真正感受到了他对做将军的渴望。萧何感慨道:“相信你也有这个本事!韩信!国士也!我会信守承诺,向汉王举荐你!”韩信大喜,便要再拜,萧何拉住他:“等你真当了将军,请我吃杯酒也就是了。哈哈!”“丞相!滕公到!”从人跑进来通报。夏侯婴跟着闯进来,对萧何道:“快走!大王有急事找你!” 汉王府屏风后挂着那幅张良标注过的天下形势图。刘邦跑到图前,仔细在图上指画着。他已经得到了各国诸侯纷纷叛乱的消息,这对于项羽来说是极大的噩耗,对于刘邦来讲实在是天大的好消息。萧何、曹参、郦食其几位谋士都先后来到议事厅。刘邦嘴里喃喃着:“我们若能在此时起兵,项羽被齐、赵和彭越拖住,将无心西顾。那,胜算就大得多了!……只是……”刘邦一见小薄走进来,急急问:“招贤馆怎么样?张先生推荐的大将人选来了没有?”小薄与韩信有约在先,只好说:“来的人不少,但没有持角书的人。”“不能就从现在的将领里选一个吗?”郦食其开口道。 刘邦摇摇头:“我也想过。你们觉得有合适的吗?你说,是周勃能当,还是樊哙能当?就算瘸子里拔将军,也得是那块料哇!我一个个都想过了,这些人,只有将才,没有帅才。如果拿打猎作比方,也都是鹰犬一流。可我们要找的,是能驾驭和指使他们的好猎人!”待众人散去,萧何拱手道:“臣向大王郑重推荐一个人,此人恰具大将之才!”刘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心想:萧何这关子卖的厉害,有此等好事,刚才居然不讲。他一屁股坐在萧何面前:“快说!” “此人文韬武略,国士无双,堪当大用。”刘邦的胃口十足被吊了起来,他急切问:“这人是谁?”萧何回答:“韩信!”刘邦一怔:“韩信?从项羽那儿跑来的那个韩信吗?”萧何点头。 刘邦火了,他一下子站起来,“我还以为你这样郑重其事,是想给我推荐谁呢,原来是韩信!我还不了解他吗?乞食漂母,受辱胯下。在项羽手下混了几年,才混了个执戟郎中!他算什么无双的国士?充其量也就是有点小才、歪才!我不是听了你的话,才提拔他当了治粟都尉吗?难道还嫌不够?”萧何站起身来:“我就是在观察其治粟过程中,发现他可堪重用啊,大王!用其治粟,如杀鸡用牛刀。只有用其为大将,方趁其才。请大王慎重考虑!” 刘邦很不耐烦,让他指挥千军万马,关乎每个人生死荣辱的大事交给一个昨天还在给项羽执戟的逃兵?这怎么可能?如此,他刘邦定会被各国的诸侯当成笑柄,难道汉军真的没人了?想到此,刘邦大吼:“那别再跟我提他!我不会把军权交给这样一个难以服众的人!”他愤愤地说完这番话,袖子一甩,大步朝屏风后面走去。 萧何在丞相府伏案奋笔疾书。虽然刘邦当面拒绝了他,萧何并没有气馁,他了解刘邦,知道他经常有意气用事的时候,但之后往往会虚心纳谏。他要正式上书给汉王,让他仔细思考对于韩信的任用。小薄侍候在侧,看得非常感动。萧何将简牍上墨迹吹干,交给小薄请滕公夏侯婴一同署名,自己则起身去见韩信。萧何进了门,韩信拱手询问:“汉王召丞相前去,可是通报天下大势,商议起兵东归?”萧何一惊:“你怎么知道?”“霸王分封诸侯,本身就埋下许多隐患。我当时估计,不出三年,天下必反。看来,竟提前了。”萧何据实以告:“田荣杀了项羽封的齐地三王,尽得齐地,自立为齐王。陈余联合田荣,夺了张耳的封地。彭城也在南边攻占了西楚的济阴。现在,项羽正打算亲征齐地,扫平田荣。” 韩信微笑点头:“汉王可以兴兵了,汉王入主南郑以来,轻傜薄赋,安抚人心。后方稳固,粮草充足。而将士远离家乡,思家心切,迫切希望打出汉中,东归故土。趁项羽平定齐乱,无暇西顾,正好兴兵重定三秦,夺回本该属于汉王的关中!”“可是,栈道已烧,出路已断,奈何?”萧何问道。韩信一笑:“事在人为。” 此时韩信的助手通报萧何,说小薄姑娘在门外相候。萧何迅速站起来,二话不说就走了出去。这次,他必须说服汉王!刘邦正在用膳。见萧何领着小薄走进来,招呼着:“来来!丞相!还有小薄姑娘!都坐下,尝尝新庖做的一道菜!”他对宫女吩咐:“加两副匕箸!倒酒!”萧何笑笑:“不用了。我来,是有一封重要的信要送给您。这是我和夏侯婴共同写给您的。您吃过饭,慢慢儿看。我们先告辞。”刘邦阻止他:“怎么了,老萧?没采纳你的建议,说了你两句,连顿饭也不肯陪我吃了?不至于吧?都坐下吃,少给我讲究这一套!”萧何只好在下首坐下来,拿起筷子。 刘邦一边啃着骨头一边问:“到底有什么事?你们两个联名给我?”“我与滕公想联名向大王推荐一位人才。可堪为大将之才。”刘邦停止了咀嚼:“哦?谁呀?”萧何犹豫了一下:“是……韩信。”刘邦顿时急了,一脚将面前的几案踢翻! 萧何立即跪下,伏地不起。小薄吓得跳起来,呆呆地望着刘邦与萧何。刘邦指着萧何,气得手都在发抖:“你!……你是不是成心气我?啊?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不要再提这个人的名字!不要再向我推荐他!我是绝不可能用他的!你还拉上夏侯婴?你以为,你这样做,就可以强迫我改变自己的主意,接受一个我不打算接受的人吗?你以为,我让你当了丞相,你就可以擅作主张吗?萧何呀,萧何!在你的眼里,是不是我还是那个小小的泗水亭长?你仍然可以对我发号施令?啊?”刘邦的愤怒出乎萧何意料,他忙抬起头说:“大王!您误会了臣的意思!臣的确是觉得,韩信并非常人,而是国士!……”“呸!”刘邦一口将他嘴里嚼的渣滓几乎全吐在萧何脸上。小薄不忍地背过脸去。刘邦似乎并未查觉,只顾说下去:“你把周勃、樊哙、灌婴……包括雍齿,全找来问问!他们有一个人能服这个韩信吗?有一个,就算孤输给你!这样的人,还能当大将?”萧何顾不上擦抹脸上的秽物:“大王!臣考察过他,他的确具有大将之才!他对形势的分析与估计,不在臣下!兵书战策,无一不通……” 刘邦打断他:“那有用吗?那叫纸上谈兵!要害死人的!你懂不懂?要是项羽知道我用了他的一个逃兵、一个小小执戟郎为大将,他得笑死!萧何!我再一次警告你!要是你再敢到我面前提这个人的名字,小心我拧下你的笨脑袋!走!别让我看见你,恶心得饭都吃不下去!”萧何什么也没说,给刘邦磕了个头,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两腿无力,无法支持。小薄连忙跑上去,将他扶了起来。扶着他,慢慢朝外面走去。萧何出门,用衣袖擦了下脸上的秽物,嘱咐小薄不可将此事告知韩信,只要说汉王有事,自己没有来得及说。 韩信的下属听说其即将升迁,纷纷要请他吃酒,韩信恐怕汉王召见,坚决不肯去。此时见到小薄回来,便出言询问。小薄嗫嚅着:“这个……今天大王太忙了,一直在处理事情,丞相没机会跟他提这件事。他让我转告你,耐心等候,会有消息的。”韩信从小薄躲闪的神色中看出端倪,他打发了助手等人,回身问小薄:“你跟我说实话,丞相到底说了没有?汉王到底是什么态度?”小薄被他逼急,索性说:“都怪你!为什么不把我师兄的角书收好?要是有角书在,怎么会让丞相这样为难!受汉王这样的侮辱!” 韩信一怔,一把抓住小薄:“你必须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薄挣脱不开,白了他一眼:“你放手啊!”韩信这才注意到自己一时情急,忙放开手,焦急道:“休怪韩信冒犯。薄姑娘,把真相告诉我!你总不愿意我蒙在鼓里,一个人痴心妄想吧?”小薄坐到了韩信身边,未语先叹了口气:“唉!萧丞相……” 项羽大步走进霸王宫,大呼:“拿吃的来!快点儿!孤饿坏了!”范增已在此等候许久,说明西魏王豹特地来表忠心。听说项羽有意亲征,愿意留下,协助守护彭城。项羽正中下怀:“好哇!难得他有此好心!叫他留下吧。”范增迟疑了一下,还是说:“还有,他听说您大婚推迟了,怕您后宫空虚,愿将其妹献出,充作您的妃嫔……”项羽笑笑:“这个就不用了!孤走之后,虞会住进宫里来。”虞姬这么快回心转意,确实出乎范增意料,心里暗恨这个魏豹真给自己找麻烦。 项羽一边吃着吕马童拿上的酒菜一边说:“除留下大司马周殷、将军丁固守城,孤决定点齐所有军马,随孤征齐!”范增吃惊地:“不好吧?彭城毕竟是国都,还是留下钟离昧或者龙且……”项羽不等他说完就一口否决:“不用!周殷、丁固,加上魏豹,守城足够了。孤就是要起重兵,率精锐,叫田荣闻风丧胆,争取速战速决!”项羽信心满满,自以为少则一月,多则三月,定能踏平齐地,生擒田荣。 韩信听完小薄的话,整个人呆住了,两眼直直地望着油灯跳动的光焰。小薄不愿萧何受辱,也不想见韩信执着,才实言相告,见韩信如此,心有不忍:“丞相并不让我告诉你。他还在想办法说服汉王。可这是我亲眼看到的。汉王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丞相还能怎么样?我看,你就打消这个念头,老老实实当你的治粟都尉吧!”韩信惨然一笑:“我一直以为,汉王跟项羽不一样,他出身民间,仁者爱人,重视才华而轻视出身,看来,也并非如此!”韩信甩了甩头,像赶开一场梦魇。门外一阵喧闹,他的助手带着两个下属闯了进来。“都尉大人!送行宴已齐备。请吧!”“大家听说您要当将军了,都高兴得不得了!”韩信慨然道:“好!我就领大伙的这份情!喝一碗你们的送行酒!”助手们欢呼着,拥着韩信走出门去。小薄一个人愣在那儿,赌气地重新坐下。她注意到已经收拾好的包袱和剑,看来韩信自以为即将成为将军,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被汉王弃用,这对韩信将是一个非常致命的打击。 天刚至寅时,四面还是漆黑一片。小薄牵着两匹马,站在粮台门前的夜风里,一个黑影朝她走来。韩信走到跟前,惊讶地发现小薄:“你还在这里?”小薄没回答他的话,却问:“你是不是要走?我跟你一起走!”韩信心中暖了一下:“你知道我去哪里?我不想牵累任何人。”小薄笑笑:“谈不上谁牵累谁。你不想待在这儿,我也不想待了。就这么简单。你带我走吧!”韩信很是感动,却没有表现出来。他拿过包袱,摸出一卷羊皮,“这是我绘的一张图,标明了你带我走过的那条通往陈仓关的故道。你先回趟招贤馆,把它留给滕公夏侯婴,说不定,有一天汉王起兵能用上它。我就在东门等你。等天亮一开城,咱们就一起走。” 萧何昨夜喝多了,打着哈欠从内室走出来,吩咐从人备轿,要去粮台看看。从人回禀有位粮台的官员已等候许久,萧何还以为是韩信,却见韩信的助手走了进来。助手呈上韩信治粟都尉的印信。萧何立刻感觉事情不对劲,正要出门,夏侯婴直冲进来,带来了更加震惊的消息:不光韩信不在,连小薄也走了!夏侯婴道:“今天一大早,小薄就把这个东西交给我的随从,交代此物汉王起兵时有用,说她走了,可没说去哪儿。我的随从见天还没亮,不忍心叫醒我。等我起来看到,她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我就赶紧来禀报丞相。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萧何打开羊皮仔细观看,心里暗叫“不好!”他把图一卷,迅速冲出门拉过侍卫的一匹马就骑了上去,喝问:“他们往哪儿去了?”“听说,去了东门方向……”夏侯婴还没说完,萧何已策马朝东门奔去。 第四十章 <er">国士无双 萧何月下追良将 <er">一言取信 刘邦筑坛拜将军 刘邦对萧何三番两次举荐韩信非常气恼。东归缺乏良将,他这些日子一直很烦恼,偏偏萧何又挑出个这么不靠谱的人来,实在是可恶!可是,经过一夜沉寂,刘邦又想明白了:丞相嘛,推荐人才毕竟是他的本分。萧何就是固执己见了一些,本意嘛还是好的。再说了,人家毕竟是丞相,总得给他个面子,才好领导群僚。而自己的态度,想来确实也是过分了一些。刘邦打定主意,实在不行,就答应萧何,把韩信先调过来,让他带带兵试一试?想到此,刘邦命从人摆驾丞相府。 夏侯婴骑马一路狂奔而来,朝着前面高喊:“丞相!……老萧!……萧何!”萧何听见喊声,控制住马,回过头来。夏侯婴猛加一鞭,拼命追了上去。萧何看到夏侯婴很吃惊。夏侯婴抱着马脖子,累得直喘气:“您都来了。我能不来吗?您说,韩信他跑个什么呀?咱们都联名向大王推荐他了!不光自己跑,还把小薄姑娘也拐走了。这要是大王问起来,我可怎么交代?”萧何叹了口气:“大王已经把咱们的建议否决了!一定是小薄姑娘把这事告诉了他。他才决定走的。”夏侯婴一听,刘邦根本就没打算重用韩信,劝道:“那、那就别追了呗!就是追回来,大王该不用,还不用。” 萧何很相信自己的眼光,他拿出那幅地图:“这是一幅从陈仓故道通往关中的地理图,说明韩信早就有所筹划!汉王虽不用他,他还牵挂着汉王起兵的事,他还想帮汉王!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留,不值得追,不值得用吗?”夏侯婴频频点头,两人继续向前追去。 刘邦在丞相府不见萧何,又听从人讲丞相逃走,滕公前去追赶的消息,刘邦登时非常惊愕。他失魂落魄回到汉王府,心想:一定是自己气急之下痛骂萧何,萧何才伤心而去!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本来就军心不稳,已经跑了好几个偏将、副将,现在,连丞相都跑了!自己还起什么兵?夺什么关中?打什么项羽?唉!他颓然跌坐在席上。 红日正在西沉,再往前三十里,翻过面前这道山岭,就是野狼谷了。小薄建议找个地方点火宿营,等天亮再过。韩信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想趁夜走一回野狼谷。看看晚上穿越此谷会怎么样?要是谷中雾气太大,可能大军还没法夜间行动。”小薄听到此,为韩信不值:“还做你的将军梦呢?人家都不用你了,值得为他们再冒这个险吗?”韩信站了起来:“那好吧。我一个人先走。在野狼谷那边等你。”说着就要上马。小薄火了,也站起来:“喂!你这人有没有良心?到这时候,还把我一个人扔下?要是狼把我吃了呢?”韩信笑着打趣她:“姑娘不是精通黄老之术?哪只狼敢吃你?”小薄白他一眼,气呼呼地去拉马,整理马肚带,准备出发。韩信笑笑,停下来等着她。 稍顷,又有两骑马朝这边奔来。是萧何与夏侯婴。他们也在岭下勒住了马。萧何恍惚听到有人纵声高笑:“他们在前面!我分明听见了韩信的笑声!”“丞相!不可能的!您肯定把风声听成笑声了。您一天没吃饭,又跑了这么远的路,现在肯定是头昏眼花。连我的耳朵都嗡嗡直响!前面应该就是野狼谷。我们就到这儿吧?别再往前走了!韩信肯定不会涉险夜过野狼谷的,他和小薄姑娘现在不定在哪里烤火休息呢,要过,也等天亮了。我们何必傻乎乎地追下去呢?” 萧何踌躇了一下,他还是不甘心,担心与韩信失之交臂。萧何急得说话声音已经嘶哑了:“我一定能追到韩信!一定能把他劝回去!”他对着野狼谷方向大叫:“韩信――!韩将军啊――!你在哪里?”他的喊声凄惨而悲凉,颤抖的喊声在寂静的山谷间引起阵阵回声。 野狼谷中韩信突然勒住马:“你听!有人在呼我名字!”小薄听了听,除了林涛在吼,什么都没有。劝道:“哪有?是你听错了。难道你还盼着丞相会来追你吗?”韩信叹了口气:“我真对不起丞相!令他在汉王驾前蒙羞。现在,我这样一跑,他肯定会非常伤心!不过,再伤心,他也不可能亲自跑来追我的!韩信终究是无名小卒。”他苦笑一下,“走吧!估计天亮前,我们可以走出谷口。”小薄看着韩信:“你也别太伤心了!不是还有我陪着你嘛!”韩信笑笑:“月色这么好。咱们下马,步行一段吧?马跑了一天,也累了。让它们也歇歇?”二人拉着马,借着月色,沿小路朝前走去。 一匹狼从林间窜出,跑到山石上,朝着两人走去的方向,向月嚎了一声。夏侯婴的马听见了狼叫,猛地向后倒退,夏侯婴也打了个寒噤:“丞相,咱们还是别进去了,此处定然有狼出没,不知道韩信是否在里面,枉搭进咱们两条命,不值得!”萧何定定神:“既然周围都找了,没他们的踪影,只有进了谷这一种可能。不追,岂不功亏一篑?你要怕狼,你留在这儿好了。我一个人进去。”夏侯婴一咬牙:“走吧!舍命陪君子!您身上带着火镰吗?”两人仓促出发,都未带火镰,如遇狼群还真是麻烦。见萧何铁了心要进谷,夏侯婴叹口气:“狼要是有幸吃了萧丞相,就再饶上个滕公吧!走!”他驱马朝谷口走去。萧何笑了笑,紧跟上他。 萧何与夏侯婴骑着马,借着月光,一路行来。忽见远远的林中,似有两点火光在缓缓向前移动!萧何声音颤抖:“火把?一定是他们!是韩信!快!快走!”他拍了一下马,想让马加快速度。奇怪的是,马却止步不前。夏侯婴和萧何同时发现,黑暗中,忽然有绿光在闪烁。他们同时吐出一个字:“狼!”是狼,大概有五只,正从前后左右,慢慢向他们逼近!两人胯下的马吓得瑟瑟发抖,突然将他们同时颠翻。朝前面没命地逃去。三匹狼迅速窜过去,追它们去了。萧何与夏侯婴被摔了个仰八叉,二人顾不上叫疼,连忙一骨碌爬起,背靠着背,恐怖地盯着剩下的两只狼。 狼却或蹲或伏,不再向前。夏侯婴立刻捡起路边的树枝,他心想:两个人,对付两匹狼,兴许还有胜算。这时,只见前面的那匹狼忽然伸长脖子,对月长嗥一声。后面的狼也发出一声回应。“它、它们干什么?”萧何此时开始后悔进入野狼谷。夏侯婴有些牙齿打颤:“它,它们在叫同伙!一会儿,就会有大批的狼,狼,赶来!丞相!咱们完了!”像证明夏侯婴的话似的,从山里、林中,忽然传来一声接一声的狼的嗥叫,凄厉而恐怖。黑夜中,似有黑影窜来,狼的眼睛发出的绿光越来越多了。 前方林中,正手执火把前行的韩信猛地停下来。听着这突然响起的狼叫。他断定狼一定发现了什么猎物!不然不会这么叫!忽然,两匹马没命地从他们身边奔驰而过,向前逃去,后面紧追着一条条疾驰的黑影,那是狼!韩信大呼:“有马就有人!快!回去!” 萧何与夏侯婴背靠着背,看着越聚越多、越来越近的狼群。两人手里多了许多随手捡来的树枝。夏侯婴低声说:“丞相,我现在朝它们冲过去。它们一定会追我。您趁这个时机,往回跑,您是丞相!汉王可以没有我,不能没有你!”萧何沉了下心:“这时候了还讲这个?要冲一起冲,要跑一起跑!”夏侯婴应道:“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正在这时,忽然,一匹马冲过来,马上的骑者舞动着火把,尖叫着冲向狼群。怕火的狼顿时乱了,纷纷转头逃窜或退后。夏侯婴狂喜:“小薄姑娘!”紧接着,另一个身影出现了。他一手挥舞火把驱赶狼群,一手执剑,砍杀着那些挡路的狼。狼群被这两个突然出现的袭击者吓怕了,转眼逃了个干干净净!萧何瞪大眼睛,叫了声:“韩信!”韩信回过头,也惊讶地发现了萧何。萧何顿时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阳光穿破晨雾,照亮了大地和山林,林木葱郁。溪水淙淙。萧何和夏侯婴就着溪水在吃着韩信带的干粮。萧何显然是饿坏了,吃相很贪婪。韩信和小薄感动又好笑地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萧何吃饱后,问夏侯婴是否饱腹。夏侯婴摸摸肚子:“饱了。哎呀!我从来没有觉得,这干粮能有这么香!”萧何拿着剩余的干粮站起来,使劲扔到下面的山谷里,“剩下的,就当成祭山神土地的供品吧。让那些野兽吃了,省得吃人。”韩信惊讶:“我们还要往前走呢!没有干粮怎么办?”萧何回身望着他:“我们已经追到此处,你还想往前走吗,韩将军?”韩信苦笑:“怎么办呢,丞相?您那样竭力向汉王推荐我,他都不屑一顾,……” 夏侯婴急了:“汉王这个人,就是有时候比较粗,比较随便,我了解他,萧丞相也了解他,所以,无论他怎么对我们,我们也不会怪他,不会背叛他。你呢?还没怎么样呢,听了几句难听的话,自己的想法一时达不到,转身就跑!这样,汉王又怎么敢重用你?”萧何也劝道:“滕公说得对。看人要看他的本性。汉王是仁者,是可以成大事的人。你抛弃项羽,投奔汉王,这是对的。你看,汉王本来要杀你,当知道真相,不是马上把你从连敖提拔为治粟都尉了吗?”韩信执拗道:“但这非我所愿!”萧何笑笑:“我知道。所以,我才和滕公联名上奏,向大王举荐你。汉王可能喝了点酒,嫌我太嗦,说了几句不大好听的话,其实,他连我们的奏表还没认真看呢!你怎么知道,他现在不会改变了主意,打算重用你了呢?”韩信还是放不下被汉王践踏的自尊。 小薄在一旁急了:“你这个臭架子,到什么时候才舍得放下来?我都看不过去了!人家萧丞相这么大年纪,饭也不吃,饿着肚子追你追到这儿,差点把命都送了!这是多大的情意?你还要拿八人大轿把你抬回去吗?”又对萧何说,“他就是这样!明明带着我师兄写的角书,非不拿出来!还不许我跟别人说!弄得角书被火烧掉,空口无凭……” 萧何与夏侯婴同时一惊:“角书?他有张良先生的角书?”小薄点头:“真的!我亲眼见我师兄交给他的,可是仓库失火被烧掉了。”萧何十分兴奋,只要张良真写过角书,就说明他没有看错人!萧何一把拉着韩信的手,恳切地说:“跟我们回去吧,韩将军!我保证,这回一定让你得遂所愿!我们没时间再犹豫、再拖延了!这件事,一定要尽快定下来!而且我相信,汉王会采纳我们的建议,把汉军的指挥权交给你!”韩信被萧何的真诚感动,终于点了点头。 刘邦听说萧何和小薄都在门外候见,喜出望外。刚要跑出去,转念一想,如此便没了威仪,刘邦清清喉咙,整整冠带,挺身坐好,先让小薄进来。刘邦劈头问小薄:“谁叫你跑的?”小薄神态自若:“我师兄啊。在咸阳的时候。我师兄对我说,项羽帐下的执戟郎韩信要改投汉王。他交代,让我带他从另一条路来汉中。这说明,我师兄对他该有多么重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受师兄之托,负责带他来南郑,现在,他要离开,我当然有责任送他回去。”刘邦闻言吃了一惊:“子房先生真的这么重视这个韩信?那为什么不写封角书给他?”小薄道:“师兄写了角书,韩信把角书烧了,他想试一试,汉王帐下,到底有没有识人之人?”刘邦愕然。 小薄接着说:“试的结果嘛,汉王手下,确实有识人之人,比如萧丞相,比如滕公,可惜,不是汉王您!不然人家也不会跑了。您知道,这回萧丞相费了多大劲才把我们追回来吗?差一点都让狼吃了!我们是看在他的份上,才决定跟他回来的!”小薄说罢,不待刘邦反应过来,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刘邦呆呆地坐在几后,视线中,见到萧何慢慢近前,两人目光相接,刘邦突然眼里涌满了热泪,拼命忍着,才没让它流下来。萧何低下头去,欲行跪拜礼。刘邦突然冲到他面前,将他紧紧拉住,似乎怕他又跑了似的,嘴里骂道:“你这个老东西!你疯了吗?身为丞相,你还逃跑?这就是你给大家做的榜样吗?啊?你自己说吧,你该当何罪?”他一边骂,一边又想流泪,只有摔开萧何的手,迅速转过头,以衣袖将泪拭去。萧何看着他,也非常感动,缓缓道:“臣不辞而别,确实不对。但臣的确不是逃跑,臣是追逃跑的人去了。情况紧急,来不及禀报,请大王恕罪!”刘邦继续骂着:“你真是老糊涂了!以前跑了那么些人,都没见你追过,跑了个韩信,值得你这么起劲地去追他?听说你差点儿还让狼吃了?你个混帐东西!”萧何低头听着,一言不发。等刘邦骂完,才抬起头来,“那些人,对大王可有可无,不值得臣去追,所以臣也不必追。韩信不同。韩信是国士,国士无双。所以臣拼了老命也要去把他追回来!哪怕被狼吃掉,哪怕摔下悬崖,粉身碎骨,臣也在所不惜!”萧何想让刘邦明白,楚汉相争大势已成,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眼前,韩信正是刘邦想要找的那个人! 萧何又道:“如若大王只想偏安一隅,躲在汉中当一辈子王,那您可以不用韩信。如果大王真还想打回去,与项羽争夺天下,臣以为,除了韩信,再也没有别的人可与大王共谋大事了!就不知大王的意下如何?”刘邦火了:“这还用说吗?老子当然要打回去!我怎么可能一辈子待在这个鬼地方?唉,听小薄说,张子房写过角书给他,被他烧了?真的假的?”萧何道:“臣以为这个并不重要。通过这一段试用,已经可以看出韩信之才。大王当然应该相信张良先生的判断,但是,更应该相信自己!”刘邦想了想,狠狠心,“那就让他当将军,跟樊哙、周勃他们一样,……”萧何没等听完就摇头:“不行!这样,还是留不住他!”刘邦吃惊地看着萧何:“那,莫非真的让他当统领三军的大将?这……”萧何立即表态:“臣以为,大王这样决策就对了!臣敢请为大王贺!恭喜大王!臣以项上人头担保!如果用韩信用得不对,您拿我是问!” 话已然说到这个程度,刘邦无可反驳,想想自己最信任的张良和萧何都如此举荐,便认同了此事。吩咐道:“那好吧!你把他叫来……”萧何连连摇手:“不可不可!任用大将,岂可如此随便?臣敢请大王郑重其事,令人高筑拜将坛。然后择定吉日良辰,斋戒沐浴,亲自登坛拜将。”刘邦愣了:有必要这样做吗?萧何拱手道:“一定要这样!这样做的好处有三。一,表明大王已决意率军东归,可以安抚人心,振奋士气;二,向天下表明,您已经下定了与项羽决战的雄心;三,斋戒沐浴,登坛具礼以示郑重,可以加强韩信的威权,有助于他号令三军。” 刘邦听了萧何的话,也忽然来了兴致,“不如,只说要筑坛拜将,先不宣布大将为何人,叫他们去猜,去想!就跟变戏法一样,等那块布一掀开,哈哈!原来是他!怎么样?”他对自己的想法非常得意。刘邦的戏法可急坏了他手下的将军们。 拜将坛位于南郑东南一隅,起土为台,巍峨壮观,主台高3丈开外,旌旗飞扬。周遭台坦高耸,雄姿伟岸。台下首列众将云集,一个个都挺胸凸肚,神气十足。后面才是众多其他官员,韩信此时混迹于官员人群中,显得很是不起眼。 沐浴斋戒过的刘邦,头戴高山冠,着玄色深衣袍服,穿过将军们和百官的行列,大步走向拜坛。众人安静下来,一起望着他们登上祭坛。坛上坛下一片寂静,能听见旌旗猎猎作响的声音。 夏侯婴高声宣布:“拜将仪式开始!有请大将登坛,接受汉王礼拜!请萧何丞相宣布大将军姓名!”萧何捧着印信,上前半步。樊哙精神一振,双目炯炯,瞪着台上。周勃、曹参、灌婴、卢绾等都屏息望着台上。萧何清了一下喉咙,高声宣布:“有请——大将军韩信!” 鼓乐齐鸣,在樊哙等人惊愕的目光下,韩信缓缓走出人群,走向高坛,沿着台阶,一级级向上登去!在蓝天映衬下,他显得身姿挺拔,分外高大。 第四十一章 <er">汉中对策 韩信纵论天下势 <er">明修栈道 陈仓暗度取关中 吕媭听说韩信被拜为大将,非常气愤,甩脱樊哙便要去找刘邦理论。其实很多将军此时也都想不通,为什么刘邦不用自己的将官,而用一个项羽帐下的逃兵? 刘邦与大将军韩信相对而坐,萧何与夏侯婴在一旁相陪。刘邦看着韩信,笑笑:“抱歉啊!因本王目光短浅,让将军受了不少委屈。”韩信谦逊地说:“哪里!大王从善如流,胸襟博大。韩信佩服!”刘邦看了一眼萧何:“丞相多次在本王面前称赞将军。不知大将军今日何以教我?”韩信想了想:“大王既用韩某为大将,可是想与那楚霸王一争天下?”刘邦心想这还用说,脸上仍笑着:“当然!” 韩信点头:“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大王以为,在勇、力、智、谋各方面,自己较对手如何?” 萧何与夏侯婴闻言对视一眼,对韩信直接提出这样的问题感到有些吃惊,他们都紧张地盯着刘邦。 刘邦认真地想了想,坦率回答:“本王……好像不如呢!”韩信微笑,也坦率道:“臣也这么认为。”萧何慌了,心说:这个韩信,太过唐突了!这种话岂可直言?他向前挪了一下膝头:“可是……”韩信没给萧何插话的机会,他郑重地向着刘邦再拜:“人贵自知。大王能看到自己的不足,这就有战胜他的希望!” 萧何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 韩信很高兴刘邦能如此坦诚,如此谦虚,他继续侃侃而谈:“可您了解他的弱点吗?我侍奉过他,可能比您更了解一些。霸王勇冠三军,万人难敌,待人也温文尔雅,颇有教养。但他的骨子里并不信任、也不懂得尊重别人。尤其到了要论功行赏的时候,准备赐给别人的印都刻好了,他却会突然犹豫起来,拿在手里摸过来摩过去,把棱角快磨圆了都舍不得赏给人家……”一句形象的比喻逗得刘邦和萧何、夏侯婴全哈哈大笑。刘邦不顾忌君臣之礼,大喇喇伸了个懒腰:“对对!没错儿!他是这样的!哈哈哈!” 笑声传出殿外,正在外等候接见的樊哙和吕媭都吃惊地朝着殿内瞧。樊哙的心里酸溜溜的:看来,韩信很讨汉王喜欢呢! 说笑过后,夏侯婴提出了大家都想知道的疑问:“项羽何以会如此?”韩信微笑:“就是因为他太强、太聪明,太能干了,反而容易忽视他人的作用,也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他的帐下,实际集合了不少英才,武如钟离昧,文如陈平,都是一时之选,但他却只相信一个范增。就连范增,他也只是表面尊重,其实在许多地方并不听从。鸿门宴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听到“鸿门宴”,刘邦咳了一声,心有余悸地说:“亏得他不听!他要是全听范增的,我们今天也许就不在这儿了!”此时,他对韩信的分析完全信服,朝韩信的方向移近了一下,生怕漏听了一句他的精辟见解。 韩信继续分析道:“所以,霸王在取得了重大胜利的同时,也因为他的独断专行犯下了一系列重大的失误!”他扳着指头细数,“不建都关中,而迁往彭城,其误一也;背怀王之约,擅自分封,其误二也;赏罚不均,使诸侯离心,天下大乱,其误三也;残暴不仁,坑降卒于新安,屠子婴于咸阳,火烧秦宫,祸延百姓,天下怨之,其误四也!” 刘邦忍不住拍案大呼:“说得好!说得好!”萧何与夏侯婴对视一眼,也都钦佩地暗暗点头。“因此,他虽号称西楚霸王,名为天下霸主,其实已不得人心!以一人而对抗天下人,能长久吗?在我看来,他的强大是表面的、暂时的,他正在走向衰弱!走向灭亡!” 韩信对项羽鞭辟入里的评论使刘邦放下了多年沉重的心理负担,项羽在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地位轰然倒塌,他现在明白:项羽是一个可以打赢的对手,因为他有弱点,有致命的弱点!“可是,如何击败他?”刘邦正襟危坐,再拜请教。 韩信道:“请大王反其道而行之。项羽妒贤嫉能,大王就选贤任能,尽收天下之士;项羽吝于封赏,大王就重赏有功之人,使人人奋勇当先;项羽骄傲,以为您受其所困,将老死于汉中,不加以提防,大王就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重振旗鼓,还定三秦,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刘邦听得热血沸腾,仿佛看到彭城城头到处红旗招展!但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毕竟栈道已毁,修复不易,还有章邯那三条恶狗在关中虎视眈眈呢!” 韩信一笑:“出汉中,臣自有办法,望大王勿虑。至于说到章邯,秦人对他早已恨之入骨,相反,对大王的约法三章,却至今念念不忘。霸王背弃怀王之约,夺大王之位,天下人心不服!只要大王举兵向东,定能一呼百应,势如破竹!上顺天心,下合民意,何愁关中不定?”刘邦兴奋得站了起来,摩拳擦掌,大呼三声:“好!好!好!” 樊哙听着殿内传出刘邦的大笑声,再也没信心待下去,拽着吕媭要往外走,吕媭坚决不肯,樊哙气结,一跺脚,自己走了。吕媭瞪了他的背影一眼,仍立于庭中等着。刘邦携着韩信的手,亲自将他送了出来。迎面见到吕媭,奇怪地问声:“你来干什么?”吕媭心一横,说道:“我来问问大王,我们樊哙怎么了?为什么别人能当大将,他就不能?姐夫是不是忘了,鸿门宴上,是谁救了你?”刘邦脸一沉,怒道:“放肆!”萧何欲上前劝解吕媭,吕媭却撒起泼来,边哭边说:“你就是不公平嘛!我姐姐若在这儿,岂能让你这样做?”刘邦气得直瞪眼,萧何和夏侯婴连拉带哄将吕媭弄出门去。韩信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一切,似乎事不关己。 刘邦很抱歉对韩信道:“全是让吕雉惯的!大将军别介意啊!”韩信只淡淡一笑。 萧何从吕媭闹事中看出端倪,向刘邦进言:“您拜将的事,众人未必心服。是不是应该赋予大将军生杀之权,以收众心?”刘邦已经充分信任韩信,立即点头应允,立即解下身边的佩剑捧给韩信:“除兵符印信之外,本王将这柄剑赐给你,无论何人,敢不听指挥、不遵号令者,准你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次日清晨,韩信的大将军帐外戒备森严,汉营众将纷纷而来,这是新任大将军头一次点卯,大家都不敢怠慢。 众将齐齐见礼,韩信见人员整齐,便省去点卯,道:“汉王决意东进,还定三秦。昨日已拜吾为大将。今日与众将会议,请问各位,还定三秦,何事为先?” 众将都还没说话,樊哙就对周勃低声嘟囔:“这不是废话吗?”韩信偏偏听见了:“樊将军!请大声说!”樊哙干脆站起来:“当然是修复栈道!我说得不对吗?”韩信微微一笑:“好,若将此事交与将军,您能否完成任务?”樊哙冷笑,心想:我和汉王驰骋沙场的时候,你小子还在人家胯下钻裆呢。他一拍胸脯:“还没我樊哙完不成的任务!”韩信笑笑:“敢立军令状吗?”樊哙一挺胸:“有何不敢?”中军此时已取来军令状,周勃小声提醒樊哙看好了再签。樊哙满不在乎,拿起笔,就着中军的手,在上面画了个花押。 韩信接过军令状:“齐地反叛,霸王亲征,是上天赐给我等打出汉中的大好机会。这机会若不抓住,稍纵即逝。樊将军已与我约好一月之期修复栈道。”一月之期?樊哙登时愣了,结结巴巴:“可、可是,修复栈道,并非易事!……”韩信打断他:“当然不易,否则,也不用差遣将军了。”众将互相看了看,有的低头保持沉默,有的想开口但又不敢。樊哙急了,寻找着理由:“我、我没好好看!我……我昨夜酒喝多了,头、头到现在还有点昏昏的,……” 这下更糟糕,韩信冷笑:“明知今日本大将军升帐点卯,你竟敢饮酒误事,戏弄于我?樊哙!该当何罪?”一拍几案,他站起身来,“若不严惩,何以治军?中军!请出汉王所赐宝剑!”众将吓得全站了起来,瞪着韩信,周勃、灌婴等人都手心捏出了汗。 韩信接过中军奉上的刘邦佩剑,严肃道:“汉王有令,准本大将军以此剑便宜行事,先斩后奏!违令不遵者,杀无赦!中军!将樊哙绑了!”周勃、卢绾等人一看韩信果然动怒要斩樊哙,立刻跪倒一片。“大将军!念在樊将军初犯,请饶了他吧?”“大将军!看在樊将军以前所立的功劳,饶了他吧!”韩信今日本意在于立威,并无杀樊哙之心,他冷笑一声,看着樊哙:“看在满营将官求情的份上,就饶尔这一次!军令状一旦签署,绝无更改、退还之理!原状成立。命你戴罪立功,务必于一月之内,修复全部栈道!违期一日,四十军棍!违期两日,八十军棍!违期三日,定斩不赦!去吧!”说着袍袖一甩,大步退进后帐。 军营一片繁忙,樊哙带人分发整修栈道的工具,忙着做出发准备。樊哙是个铁打的汉子,虽明知韩信整他,也断不肯在此时向韩信低头。 此时,铠甲鲜明,旗帜飞扬,浩浩荡荡的征齐大军已经开出了彭城。 在征齐的路上,范增远远奔来,急急向项羽呈上章邯的书简,项羽得知从自己帐下逃走的韩信被拜了大将,刘邦因此整修栈道,筹备东进,不禁仰天大笑,让魏豹也速速回去就国,以挡汉王,彭城不必他来守了。范增不安地问:“你看要不要取消……”项羽一摆手,叫来陈平:“本王封你为武信君,兼太仆,赐金四百两。往咸阳,监督三王,为他们出谋划策,以防刘邦在汉中有所异动。”陈平立即跪倒:“谢大王封赏!臣当为大王效犬马之劳!”与韩信受封志得意满的心境不同,陈平心里直打鼓,向来吝于封赏的项羽这次怎么会如此慷慨? 陈平回到府中端详着项羽赐给自己的印信,叹了口气。他缓缓走向一只箱子,捅开铜锁,里面是排列整齐的一锭锭黄金,闪着耀眼的光。鸟儿筑巢,尚且要千挑万选,找一株最高大、牢固的树木,以免风吹草动,巢会因树的摇动而掉下来。人择主而事,岂可连这都不考虑?陈平一直在注意韩信的动向,在寻找那棵今生可依托的大树!而今,他知道了这棵大树所在。陈平嘱咐从人:“我有点事,要出去办一下。若是等到晚上我还不回来,你们就把这个箱子抬进王宫,交还给霸王。”他将手中的印信扔到那堆金子上,锁好箱子,拍拍衣上的灰,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陈平一夜未归,箱子被抬到殿堂上。虞姬命人斩断铜锁,见里面满是黄金。虞姬惊问:“陈平这是什么意思?”留守楚将周殷意识到不好,陈平可能是跑了!连忙命人向南门追去。 项羽在通往齐国的路上便接到了陈平逃亡的报告,他煞是不解,武信君、太仆,封他的官不算小了!一次又赏赐了四百两金子,钱也够多了!陈平为什么还要跑?范增道:“陈平挂印封金,可见其志不在名利,而在其他。”项羽一听这话,有些不高兴:“亚父!我说封赏要慎重,不能让他们自以为了不起,您老劝我学刘邦。看看!就是这么个结果!对了,刘邦那栈道修得如何?”范增笑笑:“根本修不成!章邯还是有办法,他在栈道这边布下了弓箭手,日夜守望。只要汉军接近,就立即放箭。他还派人爬上山,从上面将火把丢向修好的栈道,木板见火,立即燃烧。等于樊哙修一段,章邯就破坏一段。这样,哪年哪月能修复?”项羽眉一扬:“好!很好!最好让他们修修停停,拖延时间,等我解决了齐国人,返回头来再对付刘邦。也许到那个时候,急着修栈道的就不是他,而是我们了。让陈平这样的傻瓜后悔去吧!”陈平善谋略,长辞令,范增恐被他抢了风头,时常进行压制。如今陈平怀有异心,只能除之。范增冷笑了一下:“我的手下有个陈平的同乡,我要差他赶在陈平之前进入关中。陈平若真是投了刘邦,此人当有大用。”一个针对陈平的离间计在范增心里酝酿成熟了。 吕媭坐在刘邦面前哭诉:樊哙快要被韩信逼死了!刘邦十分生气:“谁叫他逞能,在大将军面前签下军令状?现在,你叫我如何救他?”吕媭叫道:“我不管!您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你没看樊哙,急得起了满嘴的泡!昨天还晕倒了!韩信让一个月修起栈道,叫他自己修一修试试!” 正在此时侍卫来报:“大将军韩信到!”刘邦连忙把吕媭推到屏风后,刚一转身,韩信已走了进来。刘邦其实也很着急,樊哙非常之努力,但栈道修复工程不易,加上章邯派人捣乱,进展甚为缓慢。另外,章邯已将重兵调往褒斜谷口一带,即使栈道修成,汉军也难出汉中。“大将军,要是一月之间,樊哙还不能修复栈道可怎么办?”刘邦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韩信身上。韩信的回答出乎他意料之外:“樊将军既立下了军令状,那就让他领人慢慢修着吧。” 此言既出,吕媭就忍不住从屏风后冲了出来,边哭边诉:“你说得轻松!叫他慢慢修着?期限摆在那儿呢!到时候,栈道修不成功,要他的脑袋,还是要你的?”韩信还没反应,刘邦面子上挂不住了,发起火来:“我们商议军情大事,你个女人跑来插什么嘴?来人哪!把她拖走!”吕媭急了,知道这时候求刘邦根本没有用,她掏出匕首对准自己:“樊哙要是活不了,我也不活了!”刘邦没想到她这招,一下子失了方寸。 韩信却没着急,对吕媭笑了笑:“樊夫人,要真想救您丈夫,您就把它扔了。”吕媭手一松,匕首“当啷”落地,她跪下来:“大将军!都是樊哙不懂事!求您放过他!”“夫人请起。我当然不会为了自己立威,损伤汉王的一员猛将,何况,你们又是亲威。大王虽授权于我,我岂能陷大王于不义?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樊哙将军的生命!我还要留着他,多打几个胜仗呢!”韩信说得很真诚。吕媭呆呆地望着韩信:“你你……说话算话?”刘邦在一旁急了:“废话!还不快谢过大将军?”吕媭连忙再拜:“谢谢大将军开恩!”“去后面陪戚姬吧,我们这儿正谈正事呢。”刘邦见势,赶紧打发吕媭离开。韩信笑笑:“樊将军已完成了他的任务。夫人是白白为他担心了。”刘邦一怔:明明栈道还差很多,怎么任务就完成了。他头脑中灵光一现:“莫非,大将军另有妙计?”韩信笑笑:“大王怎么不问问,周勃、卢绾这些将军都上哪里去了?还有,您这几天可再见过小薄姑娘?”刘邦恍然想起自己是有好些日子没见周勃等人,只是将军队全权交给韩信,为示信任,没好过问。“他们可能已经过了野狼谷,明天该到陈仓关下了。”韩信此言一出,刘邦吃惊不小,他恍然大悟,原来韩信让樊哙修栈道,只是个幌子。韩信微笑着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等章邯发现的时候,我们已在关中了!明日便请大王做好出发准备,直驱关中!”刘邦兴奋得纵声大笑。 第二日清晨,全军即将开拔,意在趁夜通过野狼谷,到陈仓关下与周勃、卢绾会合。樊哙驰马来到韩信近前,惭愧地说:“属下是粗人,不识大将军妙计!愿领责罚!”樊哙对韩信已经心服口服。韩信微笑:“你的军令状,已换成功劳簿了,如不是樊夫人这一闹,看起来还不会如此逼真!” 在两人的大笑声中,吕媭匆匆跑来,边跑边喊:“大王!大王!”她直冲到刘邦的马前:“大王!戚夫人她生了!生了个男孩儿!”刘邦以手加额:“老天助我!如意!我的如意!你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韩信见刘邦有如此喜事,出言询问:“要不要推迟出发时间,大王先回府去看一看?”刘邦坚决说道:“不用!按时出发!我相信,一切都会如意的!”他激动地对将士高声说:“你们不是天天唱‘何时还故乡’吗?今天,本王就带你们冲出汉中,杀回老家去!”将士们顿时欢声雷动!不知何人带头,“大风起兮云飞扬”的歌声在队伍里此伏彼起地响了起来。只不过歌词被改成了“将士今日兮返故乡”!刘邦听着这熟悉的家乡曲调,看着欢呼雀跃的队伍,泪水忽然涌满眼帘,顿时一片模糊…… 公元前206年9月,刘邦趁项羽征齐之机,用韩信奇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章邯自知不敌,退守废丘。韩信一面亲自指挥围困废丘,一面加紧用兵,仅短短两个月,即攻占了咸阳、陇西、上郡、北地,塞王司马欣和翟王董翳无力抵抗,俯首归降。汉军几乎收复了整个关中大地,以武力实践了当年的怀王之约。 楚军大帐里,范增一时想不出办法,抓耳挠腮。项伯也急得团团转,刘邦这个“亲家”着实摆了他一道。看着他,项羽忽然想到一个人——张良。命人去急召他来问话。 张良走进大帐,施礼道:“韩国司徒张良参见西楚霸王!见过范老先生!项将军!”项羽勉强笑笑:“子房先生免礼。关中的事,您一定知道了?刘邦不遵王命,私离汛地,掠我土地,占我三秦,真正可恨之极!我准备兴兵讨伐他。先生以为如何?”范增知道张良肯定会替刘邦说话。果然,张良开口就说:“良以为不可!”范增鼻子里哼了一声。 张良没理会范增的敌意,坦然道:“因为此事错不在汉王,而在大王。是大王造成的错误。”项伯一惊,偷看项羽的脸色,项羽面色如常,也带着惊讶的表情,并未动怒。张良继续说:“当年怀王之约,天下皆知。刘邦先入关中,理应王之。大王违背约定,将其改封汉中。天下人尚且不服,况汉王乎?他今日引兵东进,收复关中,说实在话,不过顺理成章,拿回被大王强夺的封地而已。大王想想,是不是这样?” 项羽还没答话,范增厉声道:“张良!照你这么说,他不遵霸王之命,公然反叛,反而对了?这种行为如不讨伐,各地仿效起来,那还了得?”张良笑笑:“作乱犯上,非自刘邦始。不然,我们上这儿来干什么?霸王若分身有术,当然可以对他兴师问罪。不过,要一分为三。一个留在这里征齐,一个北上平定赵国,还有一个去关中打刘邦。不然,说什么也枉然。大王想想,您能走得开吗?我听说田荣知道刘邦兴兵,已派人给他送信,联合他共同行动。若是这样,我怕以后的局面还要难对付呢!” “依先生之见?”项羽终于说话了。“不如大王向刘邦示好,承认现实,就把关中加封给他。刘邦得到了您承认,自然不会再作非分之想。待大王平齐之后,再说其他也不迟。”按照项羽平时的脾气断断不会同意。但此一时,彼一时,自己毕竟分身乏术。范增和项伯并无他法,只能勉强同意了。项羽点点头:“好!我这就写信给刘邦。张先生!您替我充当信使跑一趟。” 张良明白,霸王此举,实在也是缓兵之计。但他以为,起码应该给刘邦争取一个站稳脚跟的机会。可是,已然进了关中的刘邦会欣然接受,就此收手吗?他心里也没把握。 第四十二章 <er">陈平归汉 拆招化解离间计 <er">项羽征齐 城阳再下坑杀令 刘邦进入关中后,取消项羽重启的秦法,仍然采用“约法三章”,百姓争先拥护,不久关中各地便恢复了安居乐业。 陈平穿着一身满是褶皱的褐色楚制深衣,出现在咸阳街头。他头发散乱,胡须长出约有半寸,看起来形神憔悴,但他的眼睛非常明亮,敏锐观察着车水马龙、一派繁华的市井:商贩高声叫卖、热烈地讨价还价;孩童无拘无束地嬉戏笑闹;女子结伴精心挑选着香粉;……他暗暗为自己的决定而庆幸。陈平向一个商贩打听汉军的营盘驻扎地,小贩警觉地看着他,陈平补充道:“我想投军。”小贩立刻高兴地指点着:“他们啊,都在城外头。人家纪律好,从来不进城骚扰百姓。当汉军就太对了!汉王在鼓楼街设有招贤馆,你去那儿问问呗。沿这条街一直走,往西,再往南,一打听,谁都知道。” 陈平谢过,回身刚要走,一个人跑了过来,拽住他:“哎呀!这不是陈平嘛!”陈平见眼前这个人穿着汉军士兵的服装,很是面熟,一时竟忘了。那人道:“咱俩老乡!我家离你家就五里地!吕家寨的!我叫吕大!”陈平一下子想起来了,吕大,原是在范增手下喂马的,曾见过几次。 “唉,那老东西!脾气古怪,待人又尖酸刻薄,我早不干了!投了汉军了。现在,我在周勃将军手下听用,这回进城买马鞍子,正巧碰上你!对了,不是听说霸王给你封官了吗?你怎么也不干了?”吕大热络地和陈平聊起天来。陈平由吕大带着来到了汉军的招贤馆,连他在内,七位前来投军的男子今天将一同受到汉王接见。萧何月下追韩信的事儿给了刘邦很大触动,入了关中,但凡是招贤馆推荐来的人,他都要亲自接见,勉励几句。 这一次,在汉王的例行会见后,陈平看众人都走出去了,却返身回到座席上,盘腿坐了下来。招贤馆的人很感奇怪:“哎?你怎么还不走呀?”陈平很平静:“我要求汉王单独接见。”陈平?刘邦猛地想起,是个很漂亮的男子,在项羽帐下做个不小的官。他跑进前堂,眼一亮:“哈!果然是你!陈平!”陈平微微一笑:“大王还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陈都尉!美男子嘛!刚才还真的没认出来!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刘邦刚才没有仔细瞧,另外,陈平今日形象和往时的俊雅风流实在差别太大。陈平苦笑:“别提了!我离开项王来投奔您,在黄河上遇到贼人,差点儿命都没了!”刘邦立即拉住他:“走!上我那儿去!我让他们准备些吃的,弄点酒来!老朋友来了,我们要好好叙谈叙谈!” 夜深了,烛光将刘邦与陈平的影子投射于窗上。他们还在交谈。陈平用手在几上指划着,侃侃而谈。刘邦倾身向前,听得十分入神。这是刘邦第二次如此专注与人彻夜长谈,据初遇张良那次足足过了四年。 清晨的阳光照进室内,刘邦长长伸了个懒腰,“项羽不是封你为都尉,又加了武信君吗,我得让你知道你挂印封金做得对!我也封你为都尉,参乘。出入同车,参与机密。另外,任命你为典护军,地位仅在大将军之下,主管对三军将领的监督与检察。这么使用,你还满意吗?刘邦如此重用出乎陈平意料,他激动地拜谢汉王!可他的将领们对此任命却非常不满!才拜了个大将,是项羽的执戟郎,现在任命个典护军,又是项羽的人,汉军是不是真没人了?”将领们私下议论纷纷。 牵着马在旁边的吕大此时对周勃说:“将军!你们说的陈平,是刚从项羽那儿跑来的那个陈平吗?”周勃很惊讶:“怎么?你认识他?”吕大一乐:“我怎么会不认识?我家跟他家就隔五里地!说别人,我也许不清楚。要说陈平,我太了解了!这个人哪,不是个什么好鸟儿!……” 吕大的话引起将军们的兴趣,都围住了他。吕大越说,他们越感到,汉王任命陈平为典护军监察诸将,该是一件多么不慎重、多么荒唐的事儿! 刘邦听了周勃和灌婴的汇报,眉头皱了起来,斜他们一眼:“你们说的这些,真的假的?”“臣敢担保,这些都是事实!”周勃素来公正。灌婴道:“大王!我们与陈平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大王要重用他,我们虽然有点想不通,也相信大王的判断。您用韩信,不就用得非常正确嘛,所以,如果不是感到事情严重,我们不会没事儿找事儿,……”刘邦喃喃着:“盗嫂、贪金、不仁不义?难道是我看错人了?”周勃上前一步,激动地:“这种品德败坏的人,再有本事,也不能重用!说不定哪天,他就能坏您的事!”灌婴也插话进来:“对!就像他以前服侍过的魏王和霸王一样,您有一天也会被他踢开的!” 陈平携着一卷简册走在军营里。他发现,士兵们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而且在他走过之后,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刘邦皱眉在室内踱步。陈平携卷而入,奉上简册,“这是我做的一份计划,请大王过目。若获批准,我将依此行事。”刘邦只接过来,随手将简册置于几案上,他还是决定给陈平一次申辩的机会。刘邦笑笑:“我听说,你在跟项羽之前,先投的是魏王咎?”陈平坦然答道:“是。在魏王手下,我干了有两三个月吧。”“那魏王待你如何?”刘邦有些信了众将的话。陈平答道:“我一去他就任命我为太仆之职,让我掌管他所有的车马。”“那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又不干了呢?” 陈平没有回答刘邦,他反问:“大王您见过那魏王咎吗?”刘邦记不大清了,好像曾有一面之缘,没留下深刻印象,大概是很普通吧。他心想:如果拿项羽比魏王咎,自然是拿飞龙比劣马,一在天上,一在地下。那么陈平弃魏王而投项羽也可以理解。 刘邦还是说:“弃魏王而事项王,又去项王而来投我。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挑来择去,算不算对主不忠?要是这样,本王也不敢用你了。”陈平立刻明白,刘邦肯定听信了军中谣言,他反驳道:“臣以为这不算不忠!因为臣的人生目标,是想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这就必须要认清,跟着谁才能达到目的。魏王就不要说了。项王虽然英雄,待我也不薄,但臣以为,他终非明主。所以还是弃他而去。看起来,臣是不忠于他们,但臣还是忠于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大王觉得,是不是这样?” 刘邦睨他:“可我听说不是这样。而是你在楚军贪污受贿,被人告发,你怕项羽追究,才跑到我这儿来的。我还听说,你离开家,也是因为你做出了什么丑事,才被家人赶了出来。可有此事?”陈平笑笑:“大王英明,陈平初来乍到,就深获大王的信任。流言却接踵而来。并传得沸沸扬扬。看来,是有人很不喜欢我们君臣相契,一心想要离间我们。我心里已经大体有数,知道是何人所为了。”刘邦一惊,这点他倒真没有去深思。 忽听陈平问:“敢问大王,向您反映这些情况的,可是周勃将军?”刘邦吓了一跳,他素知周勃正直耿介,可不想让陈平误会他,但这些又的确是周勃汇报的,如何解释呢?陈平一见刘邦的神色,便知自己判断无误。他拿回几上的简册,“臣也不需要大王批准了。就从周勃将军这儿,开始履行臣的职责吧。”说着站起身来。刘邦着急了,“哎!陈都尉!”陈平回身严肃地:“大王是不是还有交代?要不然,就是想另外选择典护军?那,臣就辞职吧?”刘邦有些尴尬,“这个……我只是想跟你说,这个周勃啊,他是个老实人!别看读书不多,吹鼓手出身,却一直忠心耿耿,勤勤恳恳的……” 陈平不等他说完,即顶了一句:“我看大王手下这些将领,个个都忠心耿耿,勤勤恳恳。若是这样,您何必还要再设什么典护军呢?”刘邦被他顶得无话可说:“那个……那你就做你该做的事吧!本王不再嗦了!”刘邦嘴上这么说,心里总为周勃捏着把汗。 周勃率领属下的将领在帐外迎接陈平到自己营中巡视。陈平傲然道:“本都尉是以典护军的身份,衔大王之命而来。望将军能关照合营人等,都要积极配合,对调查有问必答。本都尉也定公事公办,给大王一个公平的评判。”说着昂然入营。 陈平才升任典护军,第一个就对周勃下手,明摆着是要找周勃的茬。营中将领听说陈平贪财,商量着不如凑些钱给他送上去,免得他无事生非,在大王面前说周将军的坏话,也祸及自身。他们纷纷掏钱,让吕大送去给陈平。 周勃得知此将领们的做法很气愤,更令他气愤的是陈平对奉上的钱竟然悉数全收!周勃再也忍不住了,一状告到刘邦面前:“本来,陈平还装模作样,查来查去。钱一到手,他马上不查了,连吕大也带走了!臣怕大王会上当,才专门跑来跟您说一声……”周勃话还没说完,从人禀告:“陈平在外求见。” 陈平飘然而入:“都尉陈平参见大王!”他看看周勃,笑了笑:“周将军也在这儿?大王!我给您的报告,看过了吗?”“报告写得很好。”刘邦心里明白,陈平为周勃写了篇极尽褒扬之辞的汇报。陈平十分坦然:“当然。我收了周将军四十两黄金,能不替他说好话吗?”站在旁边的周勃一听急了:“陈平!请你说清楚!我可一两金子也没给你!” “是你手下的将军们托人送给我的。那跟你掏钱有什么两样?这是公然行贿!”“你既知道是行贿,为什么要收下它?”周勃针锋相对。“因为这是你的把柄!大王请看,这就是他行贿的证据!”陈平从袖中取出黄金,置于刘邦面前的几上。刘邦看了一眼这四十两金子,没吭气。 陈平冷笑一声:“项羽给我四百两黄金我都没要,全部退还。难道我千里而来,是贪图你这区区四十两金子吗?将军也太小看我了!”周勃为揭发陈平而来,不想被陈平倒打一耙,他气得浑身发抖:“陈平!如果你是个清清白白的人,我的手下怎么会想起来给你塞钱?你不检讨自己,反而用这种办法,陷害我吗?”陈平大笑,“陷害人的人,我也带来了。”他对外喊:“带进来!” 吕大垂头丧气地被推进来跪下。陈平厉声喝道:“吕大!当着大王和周将军,把你的来历说一说吧?”“是。小……小人吕大,原在范增手下当差。陈都尉逃走之后,范先生把我叫去,给了我些钱,叫我假装逃跑,潜往关中,混入汉军。说,如果陈都尉一旦投奔汉王,就让我以他老乡的身份,在下面散布他的谣言,说他的坏话,好挑拨大王与陈都尉的关系,让他得不到信任。” 周勃气得一脚将他踹倒,拔剑欲砍:“你个坏蛋!”陈平拦住:“将军!这等奸细,自有军法处置他,不要脏了您的手。”卫士将吕大押了下去。 刘邦站起来,走向陈平和周勃:“这下好了!一切都清楚了!”周勃很是羞愧:“臣误信奸人挑拨,请大王处分!都尉大人原谅!”陈平微笑指指几上的简牍对刘邦说:“臣敢保证,臣所得出的结论是公正的!周勃将军治军严肃,为人正直,的确值得大王信赖。臣以为,周勃将军完全胜任典护军一职。”陈平竟将典护军的职位拱手相让,周勃连连摆手:“不不!我怎敢与大人争锋?”刘邦却准了:“就依卿所奏,封周勃为典护军!” 周勃大惊,本来自己已然犯错,却还夺了陈平职位。刘邦高声宣布:“免去陈平都尉一职。擢升为护军中尉!”周勃大喜再拜:“恭喜大王!恭喜中尉大人!”陈平更是激动拜倒在地:“臣谢大王!” 三秦之地,已经插满了汉军旗帜。唯独章邯退守废丘,高墙深垒与汉军相峙。公元前205年10月,汉王刘邦分兵,留大将军韩信困雍王章邯,亲率大军西出函谷关。 短短三四个月,汉军就成功占领了今天河南中西部及山西南部广大地区,在中原一带站稳了脚跟。 此时,声称“三月平定齐国”的楚霸王项羽却在城阳遭到了田荣之弟田横的拼命抵抗。小小城阳,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范增走到他身边建议将队伍撤下来,略作休整。项羽火了:“我就不信,我拿不下一个小小的城阳!钟离昧!” “把城阳周围的民房一律拆毁、烧光!把齐人全都赶走!不肯走的,给我统统杀光!我困也困死他!饿也饿死他!将齐国俘虏全部坑杀!”钟离昧犹豫,范增上前阻止项羽:“等一等!是不是再考虑一下?当初,你让英布坑杀秦卒,已经弄得我们无法在关中立足,若是再出现这种局面……”项羽烦躁地打断他:“亚父!我现在要的是尽快解决齐国!不能让它拖住我的手脚!对了,你提到英布,他怎么还没来?叫他点齐九江国所有的兵马,立即前来增援!” 夜色已深,位于六的九江王王府,灯火辉煌,乐声缭绕。英布身着王服,半躺在席上,一边懒洋洋喝着酒,一边欣赏着美人的歌舞。他的旁边,半躺着一位客人,手中也端着酒盏。“大王!西楚霸王命人送来紧急公文!”从人禀报。英布接过公文,对着烛光看了看,又是项羽催他到齐国增援的文书,他懒懒地对从人道:“答复他,本王正对付彭越,一时难以分身,请霸王原谅。待将彭越剿灭,一定听命前去。”下属退出,客人哈哈大笑:“九江王!你又拿我做挡箭牌!”原来,这位座上客正是彭越本人!英布一笑:“不然怎么办?难道要我当傻子,再替那个霸王卖命啊?”“你小子是不是有点儿忘恩负义呀?以一个刑徒,到今天能身居王位,还不是全亏项羽提拔你?他今天有了麻烦,你再跑一趟也是应该的嘛!”彭越事不关己,嘲讽起英布。英布又躺下来,冷笑:“哼!你咋不说我替他办了多少苦差事呢?打巨鹿,征潼关,哪次我不是先锋?坑秦卒,杀义帝,什么缺德事儿,他都让我去干!我这顶王冠,可不是轻易换来的!现在,再怎么说,本人也是王了。他不过也就是个王吧,凭什么还要听他吆来喝去,随叫随到?我又不是钟离昧、龙且!他有麻烦,叫他自个儿对付去吧!老子才懒得管!” 张良乘着黑丝盖车,车帘低垂,进了洛阳城。他没有通知汉王刘邦,只悄悄让人通知了陈平和小薄。张良以项王特使身份而来,韩王成被项羽当人质扣在军中,以此制约张良。张良此行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项王承认刘邦的关中王地位。但是,他又担心这将成为一个坏消息,他了解刘邦,刘邦本来就不是有野心的人,而且从心里害怕着项羽,不愿去激怒他。读了项羽这封书信,刘邦很可能就此收手,安享太平。可一旦放弃了这个可以扩大影响力的大好机会,怕是再也难得了。只要项羽从齐地拔出了脚,重新把注意力转向西边,刘邦便万劫不复。现在他需要先了解刘邦的具体情况,再想出对策。此时,门外传来小薄惊喜的叫声:“师兄!”随着这声呼唤,小薄像只蝴蝶一般扑了进来。她直冲到张良面前,“师兄!你瘦了!”陈平也随之笑着走进来,他接过张良递来的项王信函,从封套中取出那卷简牍,展开仔细读着。 陈平看过了简牍,有些犹豫。目前刘邦由于战果意外顺利,好多诸侯表示臣服,有些飘飘然,急待被承认,见到项羽的书函,说不准他就顿消斗志,立刻接受,高枕无忧去了。可一旦项羽打下齐国,所有诸侯王们肯定又会一窝蜂地转过头去讨好他,刘邦孤军奋战,立即会被剿灭。陈平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张良笑笑:“这正是我之所虑。好在,我给汉王带来了一剂良药,能让他头脑清醒,保持斗志。” 张良带着陈平和小薄走向一间草屋,门“呀”地开了,一位须发银白的老人将门打开:“子房先生。”张良对陈平介绍说:“这位就是董公,郴县的一位三老。”接着对董公道:“这是汉王麾下的护军中尉陈平大人。这是我的师妹,她也在汉王的手下。”董公拱手:“噢。原来都是贵人。草民失敬。”董公便是义帝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位臣民,他亲眼看见义帝被害,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董公讲完自己所知的真相,擦着流出的老泪。陈平和小薄震惊地望着他。 张良郑重说道:“董公讲的每一句话,我保证都是真的!我问过其他几位亲眼目睹的父老,大家都众口一词。是在验证了董公所言之后,我才把他带到了洛阳来。”董公长叹一声:“我世代都是楚人。项羽是项燕将军之后,我崇敬还来不及,为何要给他泼脏水?实在是想象不到啊!杀害楚王后裔的,竟然就是他手下的人!这是弑君啊!我要是不把这秘密说出来,怎么对得起楚国的百姓?”陈平想了想,问张良:“子房兄!从这里,以最快速度返回霸王军营,需要多久?”张良估算一下:“十天吧。”陈平道:“就请子房兄耐心再等半天。明日一早,我就去将书信呈给汉王,但不提信使就是您。估计汉王读完了信,肯定会欣然同意。我今晚就按这个意思将回信起草好,这样,明天用个印就行。用印之后,我会让小薄姑娘把回书马上递给您。您拿到回书,立即离开洛阳。董公请留下,十天后,我再带他去见汉王,将义帝被害的真相呈报。估计这个时候,你们君臣已经逃离了楚营。汉王下一步再采取任何行动,跟你们就没多大关系了。” 张良也担心刘邦一旦见到自己便不会放行,同时更放心不下韩王安危,于是欣然同意陈平的建议,决定第二日一早即悄然返回。 陈平与小薄一起从馆驿里走出来。小薄十分担心:“董公住在馆驿的事,怕是瞒不了那么久吧?”陈平道:“没关系。等贵师兄一走,我就领他去见大王。” 小薄吓一跳:“啊?不是说,十天以后吗?” 陈平神秘莫测地笑了一下,他心里已经有了另外的计划。 第四十三章 <er">拒伐项羽 韩信挂印弃兵权 <er">联手诸侯 刘邦侥幸取彭城 刘邦看过项羽的书信,果然非常高兴,吩咐陈平:“你替我起草回书,答应他!就说,本王接受他的好意。一定替他守好关中与汉中。霸王有何吩咐,刘邦愿为前驱!” 张耳、魏豹等齐声道:“恭喜汉王!贺喜汉王!” 刘邦兴奋之余,准备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把周围的诸侯王都约来,共同庆祝自己重新拥有关中。当上拥有汉中、关中,以及河南、河内两郡的汉王。 宴会在洛阳新城的一处高台上举行。 酒酣耳热之际,陈平在前,小薄扶着须发皆白,披着麻衣孝服的董公一步步走上高台。董公的出现,使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音乐停止了,酒也停了。台上顿时鸦雀无声,全都怔怔地望着这位不速之客。 刘邦问小薄:“这是谁?今天本王盛宴,他为何这样打扮来见本王?”小薄道:“这位是董公。83岁了,他是郴县地方的三老。是特意从南方赶来面见大王的,他有个天大的秘密要报告给大王。”刘邦起身走向董公。董公扶着杖,站在那儿,泪眼地望着他:“汉王!我总算见到您了!”说着便要下拜。刘邦急忙搀扶住他:“老人家!您千里而来,要见本王。有什么秘密相告?您偌大年纪,又是替谁戴的孝?”董公老泪纵横:“我是为义帝戴孝啊,大王!义帝他死得惨、死得冤啊!您要为他报仇啊,大王!” 刘邦很惊讶,义帝在江上被匪徒杀害,霸王派英布将匪徒们全都剿灭的消息,他已有耳闻,但看董公的神情,似乎不像他听到的这样简单! 董公大声说:“大王啊!杀害义帝的,就是那楚霸王项羽!我们是亲眼所见!那些假扮匪徒的人,就是他派去的!就是英布的手下啊!他这是贼喊捉贼!他们欺骗了您!欺骗了天下人啊!”台上所有人闻听此言,全都站了起来。刘邦却像瘫了似的,“噗通”一屁股坐在了台上。小薄忙去扶他。刘邦却将她的手推开,就那样坐在地上,像孩子一般痛哭起来:“义帝呀!义帝呀!你死得好惨啊!” 陈平低低地在刘邦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刘邦哭着点了点头。陈平站起来,高声宣布:“汉王有令,宴会立即中止!全军为义帝服丧!各位诸侯请暂回馆驿,等候汉王召唤!散!” 即刻,汉王府所有的柱子都缠上了白色的帛,灯笼换上了白纱,士兵们头上都缠上了白色的布条。汉王前堂堂中高役义帝的灵堂,白色的蜡烛明晃晃地点在灵前。刘邦依然披头散发,满面哀戚,低头坐在席上。韩信和陈平也都穿着素色的衣裳,坐在他的对面。陈平劝道:“臣闻‘顺德者昌,逆德者亡’。项羽作恶多端,必有报应!” 韩信道:“兵出无名,事故不成。兵书云:‘明其为贼,敌乃可服’。项羽这么做,已经让自己成为天下人的共贼。这对我们是有利的。大王可以抓住这个机会,联络各路诸侯,共讨之!”刘邦蓦然抬起头来:“对!我已经想好了讨伐项羽的檄文。陈平,你记一下。”陈平爬起来,取来记录的木简与墨笔。 刘邦眼望着前方,口述道:“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今项羽放杀义帝于江南,大逆无道!寡人亲为发丧。诸侯皆缟素。悉发关内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他咬着牙,口述完这六十二个字的讨项羽檄,字字掷地有声。“想个办法,让这篇檄文尽快流布出去,让天下皆知!”刘邦吩咐陈平。 在黄河岸边,陈平带领几百人打着灯笼,小心地下到河边,将一块块木简放了下去,河水流急,一眨眼功夫就将木简冲得无影无踪! 陈平满意地看着奔腾的河水,如此便可将汉王的讨项檄文以水为径告知天下。“陈平!你在做什么?”小薄赶喝道,“你知不知韩王还在项羽手里?知不知道我师兄还在路上?你想要他们的命吗?走!跟我见大王去!”“薄姑娘,你听我解释……”小薄管不了这么许多,“不听!你明知大王见了董公,一定会对项羽兴兵讨伐,为何不晚几天再带他去?为何不顾我师兄的生死,非要现在这么做?陈平!你这人太奸、太坏了!我非要跟你到大王面前,把这事说清楚!走!”陈平无奈地跟着她走了。刘邦和韩信因出兵之事谈得很不愉快。韩信觉得起兵讨伐项羽,时机并不成熟,要对付项羽,若不能三倍、五倍于他,别想正面作战,因为霸王实在太强大了!他希望自己解决了章邯再讨论此事。刘邦每天被诸侯奉承得飘飘然,自以为兵力雄厚,号令四海,哪有心情等待:“你围住废丘,又围而不打。章邯在城里屯有大批军粮,像这样再围个三年五年,他还是不投降,难道要我再等你三五年?”刘邦的语气明显表现出不悦。 韩信诚恳道:“不用那么久。只要再等两个月,废丘肯定能解决。”“既然你对拿下废丘这么有把握,难道你就不能提前一点吗?”韩信笃定说:“不能,时机不到。” 又是时机!刘邦很气愤,好像全天下只有他韩信才对战策了然于胸,其他人都是傻子。刘邦很想发怒,转念一想,惹恼了韩信,谁帮他攻打项羽?他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把口气和缓了一些:“韩大将军!你当初给我分析项羽,讲得很好!他最大的弱点是失去人心。现在,他杀害义帝的事已经暴露,这会让他更加孤立!他真的是成了天下的共贼!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讨伐他?一个废丘,真的有那么重要?”韩信沉默不语,刘邦还想说什么,小薄拽着陈平冲了进来。“汉王!您千万不要现在就把兴兵的事公布出去!我师兄和韩王太危险了!”刘邦感到莫名其妙,这关系到张良和韩王什么事?“因为他就是项羽的信使!”小薄冲口而出。 刘邦大吃一惊,以目视陈平。陈平叹口气:“没错儿。送信来的,确是张子房本人。项羽扣留了韩王成作为人质,派他来跟您说和。如果说和不成,韩王成的确危险!”刘邦急了:“你、你为何不早说?” 陈平平静道:“如果我早说了,大王在听了董公的消息后,就会原谅项羽吗?不会吧?如果我等到张良先生把一切安排妥当,他和韩王都没有危险了,再带董公来见您,这会失去大会诸侯的最佳时机!就是为了这个,我才决定尽快引见董公。这样,即使大王采取任何举动,张先生因为还在路上,都不会有任何危险。”小薄急道:“韩王成呢?他也没有危险?”陈平视她:“韩王成的危险当然会大大增加。可是,韩王成存在一天,子房先生就不可能全心全意地来辅佐大王。只有韩王成死了,他才会死心塌地,为大王用。”刘邦显然同意了陈平的做法,没再对此追问,只是吩咐道:“采取一切手段,尽快把我要讨伐项羽的消息散布出去!字不必用秦书,就用咱们楚人的写法。韩信!你照我的想法,尽快地拿出一个作战计划来!项羽,我讨定了!彭城,我也取定了!” 河水中,飘着一片片写着字的木片。它们顺着奔腾的水流,以极快的速度飘向下游,一只只手捞起了木片。义帝被害、汉王讨伐的消息也因此迅速传遍天下。 河边,张良骑在马上,读着木板。他神色严峻,吩咐从人:“回头吧。前边不能走了。”他领先向着来路急驰而去。 木板已经飘到了下游的齐地,项羽冷冷地斜视着这小小的木片。偌大的帐幕中,没一个人敢出声,显得格外空洞与沉寂。范增拿着同样的木片冲进大帐,看了看项羽铁青的面孔,便知道他已知晓此事。范增小声问:“要不要让钟离昧回去,加强对彭城的防务啊?” 项羽冷笑一声:“不用。我料他刘邦也只是虚张声势,说说而已!”他站起身,怒道:“就凭他,敢取我的彭城?借他个胆儿他也不敢!张良可恶!立诛韩王成!”说完,大步走了出去。留下范增一人,望着写有刘邦檄文的木板,呆若木鸡。 洛阳新城台上,刘邦一身白袍,依旧戴着竹皮冠,严肃地对众诸侯起誓:“自今日起,项羽已不再是我的兄弟,而是我的仇人!我与这个弑君残民的家伙,不共戴天!从现在起,我刘邦的责任只有一个,就是替天下人除去这个共贼!各位诸侯王与我同心者,请饮此觥!”他举起酒,一饮而尽。 诸侯们争先恐后表示决心,报上自己的兵马数量,场面十分热闹。只有韩信冷静地坐在一旁,望着这热闹的场面而不为所动。陈平走来:“大王!各诸侯军队,加上我们的汉军,兵力已经超过了五十六万!”这数目把刘邦吓了一跳,他不敢相信这么多的兵马,真的都愿意听他指挥。各国诸侯齐声道:“唯汉王马首是瞻!” 刘邦哈哈大笑:“好啊!这就是万众一心!项羽呀,项羽!你虽号称霸王,自以为天下无敌,在这堂堂正义之师的面前,你完蛋了!为义帝报仇!替天下人雪恨!”众一起欢呼:万岁!万岁!万岁! 韩信没有拿出任何作战计划,而是自袖中取出印信和令符,双手举过头,交给刘邦。他认为打仗要靠对局势的准确把握,和对敌我态势的冷静判断。靠东拼西凑集合起来的五十多万大军,根本无法协调。刘邦正是自我感觉最好的时候,他忍受不了韩信的骄傲,见其主动请辞,也想将他一军,便将印信和令符接过来置于几上,道:“这些印信、符令,算是由寡人代你行大将军事。你就全力对付废丘吧。夺彭城,我不用你!” 韩信本为劝谏刘邦,没想到刘邦居然真的收回印信,他心里自是十分郁闷。刘邦又开口了:“虽然诸侯联军现在有五六十万人,但汉军比魏豹还少了一万。我觉得不成,从你那里调两万人给寡人吧!”韩信斩钉截铁道:“不行!我手下这五万兵马,一兵一卒都不能动!大王!您既然把任务交给了我,就请相信,我的判断是正确的。您不要忘了,废丘城里,章邯的兵马不止五万人!岂不闻‘困兽犹斗’?按说,我应当以八万十万对付,才有把握。现在我用的办法是虚张声势,让他以为我军起码在十万以上,所以他才缩头不出。如果他发现我军兵力调动,要突围出来,怎么办?我手下兵力太少,如何抵挡?要是让章邯跑出来,与霸王形成夹击之势,我军腹背受敌,大王!那局面真是难以想象了!” 刘邦火了,站起来:“好了!我不求你!寡人就不信,以我堂堂之师,五六十万兵将,就拿不下一个彭城?”韩信近前:“大王!我跟你打个赌,大王此去,若能大获全胜,回来见臣。臣愿赌项上人头!”刘邦冷笑一声:“寡人也不要你的人头,只要你从此不要太嚣张,不要以为,除了你,就没有懂得打仗的人了!”韩信道:“若大王万一输了,怎么办?”“寡人要是输了,我把这个汉王让给你当!”韩信笑笑:“臣也不敢。臣只要大王从此不要刚愎自用,能多听臣下的劝告就好。”二人以掌相击。 张良赶回洛阳时,刘邦的诸侯联军已至外黄,听小薄说刘邦一心攻取彭城,甚至不听韩信之言,收回了他的大将军印,张良顿时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交代小薄:“你马上去追汉王!务必劝他等我到了,再采取行动。如果他已经取了彭城,你劝他,立即把大军撤出来,退到城西布防。我马上就去废丘见韩信。随后前往追你!”小薄应诺,两人分开行动。 刘邦的诸侯联军以汉军作为先锋,向彭城西门发起强烈的攻势。这是第三天攻防战了,吼声如雷,羽箭如雨,举着红旗的汉军士兵顶着城上抛下的滚木擂石,拼命朝城墙上攀爬,与楚军在城上拼杀起来。时辰不多,便有人打开城门,汉军一拥而入。周殷、丁公迅速弃城,楚军大开北门,仓皇撤退。 虞姬正在擦拭宝剑,虞子期慌慌张张跑进宫来:“姐!快走!汉军进城了!”虞姬抓起自己的剑,跟着虞子期朝外就走,汉军的呼喊声已经清晰可闻。虞姬突然摔脱了弟弟的手:“不!我不能离开这儿!项羽让我守在这里,等他回来!”虞子期非常着急:“姐呀!你再不走,人家就来了!难道你想当汉王的俘虏吗?”虞姬倒坦然了:“汉王?不就是刘邦吗?我倒要问一问他,霸王待他不薄,还给他封了王,他为什么要趁霸王不在,发兵来偷袭彭城?你去吧,子期!我反正是不走的!”说着,她放下剑,端正地坐了下来。虞子期看着她,直叹气。 所有的门同时大开,汉军冲进殿来。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偌大的宫殿里,只有虞姬端坐在席上,虞子期按剑守在一旁。 刘邦望着打开的彭城西门,扬鞭狂笑:“彭城啊,彭城!我又回来了!哈哈哈哈!”魏豹在一旁趁势说道:“大王!小王说得如何?凭大王的神威,一定能夺下彭城的!”刘邦非常得意,他希望韩信能立即得知这一消息,更希望亲自在韩信面前炫耀一番,自己轻取彭城,看他还有何话说! 此时樊哙赶来:“大王!小薄姑娘来了!”说话间小薄匆匆来到了马前:“大王!我奉师兄之命而来。他让我转告大王,最好不要打彭城。如果拿下了彭城,请将大军撤出城外,在城西一带布防,等着他来。”“他为什么不跟你一起来?”刘邦对张良倒是十分想念。“他要去废丘见韩大将军。见过之后,马上就来。”小薄回答。刘邦微微一笑:“那就等他来了再说吧。我还要先去见识一下霸王的王宫,会会他那位虞美人。来!进城!”在众将士的阵阵欢呼声中,刘邦得意洋洋地驰马进了彭城。小薄目瞪口呆,毫无办法。 霸王宫正殿中依然保持着原样,在汉军的包围下,虞姬仍然端坐着,虞子期仍然立于一旁,只是二人的剑都被缴下拿走了。刘邦与魏豹大步走进殿来。 刘邦一眼看见虞姬,笑笑:“虞姑娘!少见啊!现在我该怎么称呼你?是叫你王妃呢,还是叫你夫人?”虞姬站起,尊严道:“我并未与霸王成婚,你还叫我原来的名字吧。沛公!真是好久不见了。您看来还不错。吕姐姐好吗?”刘邦叹口气:“她在哪里,我还不知道呢。这都是拜我那位项老弟之所赐!这个不谈也罢。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不跟着他们一起逃走?”虞姬笑笑:“我为什么要逃?你跟霸王本是结义兄弟,你来了,我应当替他尽地主之责,迎接你才是。对不对?”刘邦长笑一声:“虞姑娘是责备我不该来吗?”虞姬凛然道:“当然!霸王以前怎么待你,你很清楚。虽然你做了错事,鸿门宴上,他还是没有杀你,反而封你为汉王。可是你呢?趁他不在,带着这么多兵马,偷袭彭城。我真不知道所为何来?人都称赞你为人仁义忠厚,难道,这也算是仁义之举,忠厚之行?” 刘邦冷冷一笑:“虞姑娘真会说话!难道,我发往天下的檄文,您竟然没有看到过?” 有人将写在帛上的檄文取来,跪呈刘邦。刘邦吩咐:“打开!”军士将帛在虞姬面前展开。 虞姬疑惑地看了看他,走上前去,默默地将檄文读了一遍,愣了。她突然愤怒地叫起来:“这不可能!这是假的!是造谣!他……他怎么可能是杀害义帝的凶手?他不是这样的人!别忘了,义帝也是他立的呀!”“虞姑娘!你太痴情了!到现在还认不清他的面目?你想一想,他能一夜坑杀二十万降卒,能一把火烧尽咸阳的秦宫,还有什么坏事做不出来?义帝虽是他立的,已经成为了他的障碍,他能不除去吗?否则,为什么要逼着义帝远迁郴地?”刘邦语带嘲讽。虞姬忽然眼前一黑,支持不住,向后倒去。虞子期急忙上前扶住。 听说彭城失守,身在城阳的项羽愤怒了,他让钟离昧用自己大旗,带领主力仍留楚地,佯装自己未曾离开。暗地里亲率三万精骑,回救彭城!范增很担心:“羽儿!刘邦的联军号称六十万,你带三万人马,能有何用?不如……”项羽冷笑一声:“三万足矣!刘邦一定以为我会自北面而来,我偏偏向南走。经曲阜、胡陵、直扑萧县!切断他的西退之路!我要把他逼进谷水、泗水和濉水,让这三条河变成他的坟墓!”就在刘邦沉浸于轻易到手的胜利,日置酒高会的同时,项羽来了!他的乌骓马一路领先,三万轻骑随后,冲破夜色,直扑向彭城! 第四十四章 <er">沉醉胜利 刘邦置酒日高会 <er">千里奔袭 项王轻骑夺彭城 张良见韩信已在废丘营中设下疑兵,戒备森严,无可忧虑。便立刻率领一支三千人的队伍,马不停蹄,连夜赶往彭城。 彭城的财宝与美女都来自咸阳皇宫,当年刘邦垂涎三尺,却不得不忍痛割爱,如今再没有顾忌,自然都毫不客气收归己有。他才入彭城享福,怎会按照张良所说的立刻离开?此时他觉得吕雉在身边很碍眼,于是打发吕雉回去接一家老小来彭城。他还觉得每日管理军队很碍事儿,于是将军队指挥权全部交予魏豹。魏豹为进一步笼络刘邦,又故伎重演,耍起美人计,欲家其妹许与刘邦。刘邦可不是项羽,一提到美女便心痒难耐,早听说魏豹之妹倾城绝色,恨不得立刻召进宫来。 这一夜,刘邦又高置酒会,召众将进宫庆贺。 魏豹将从彭城撤出的军队以及赵、燕、齐三国军队共三十万置于北面防守,遣十万人在萧县布防,由樊哙统一指挥。樊哙临出发前,嘱咐手下的魏将加强防务,不可松懈。樊哙刚一出营门,魏将便向其他将官道:“汉王的将军们去吃香的喝辣的,让咱们站岗巡逻?传我的令,今天全营放假,炖肉,喝酒,咱们也乐呵乐呵!” 霸王宫大殿里,所有灯烛都高高烧着,照得原本就金碧辉煌的大厅更加堂皇。刘邦和张耳、魏豹等诸侯王已经坐好,每人面前的几上都摆好了青铜的食器,器皿中,烧肉的香气腾腾而起,引得人馋涎欲滴。另一边的几席也设好,与诸侯相对而列,但所有的席上都空着,虚位以待。以周勃、夏侯婴为首,灌婴、樊哙、卢绾、雍齿等一干汉将鱼贯而入,向上行礼。刘邦含笑道:“免礼!大家辛苦!叫大家来聚一聚,叙叙旧,这是魏王的主意。” 魏豹连忙说:“是啊。这一路攻城掠地,汉军充当了主力。拿下彭城,也是各位将军的功劳。各位跟随汉王多年,取得了今天这样的大胜,理当庆祝。所以,今夜,就让我们各国的将领替各位值勤,你们就放开吃,放开喝!咱们来它个一醉方休。”刘邦大笑:“难得魏王有此美意,也难得大家有这个机会放松放松,今夜,咱们就尽情快乐!不醉不归!” 音乐响起,宫女们托着酒具,盈盈走上厅来。这些长年征战、很少见女人的将领们看得眼都直了。 项羽勒住狂奔的骏马,望着远处灯火点点的萧县,那里便是联军的西部军营。他头一摆,两骑探马立即飞驰而去,消失在黑暗中。项羽挺直身躯骑在马上。他不动,他身后的骑兵们也都不动,只听见一片粗重的喘息声,如大海在呼吸。萧县联军驻地。士兵们全都在吃肉喝酒。帐篷里,火堆旁,到处是大呼小叫的士兵们。 探马飞驰而来:“霸王!探明了,萧县驻有十万联军,魏兵为主力。由樊哙指挥。可他不在,去彭城赴庆功宴了。现在,城中各营都在喝酒吃肉,防守极其松懈。”项羽鼻子里哼一声,回过头,沉声下令:“跟我冲!”他一马当先,扑向联军大营。三万铁骑跟着他,无声地向前扑去。 汉军驻地。士兵们有的坐,有的躺,武器全扔在了一旁,个个手里抓的不是肉就是酒。就在他们完全放松戒备和警惕的时候,项羽出现了!他骑着高大的乌骓马,挥着手中的长剑,从天而降般冲进了联军的军营,落到了士兵们的头上!士兵们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被他砍掉了头颅,削去了半个身子。 魏将从帐篷里跑出来,冲到项羽马前,慌乱地:“你、你们是哪儿的?”回答他的是一剑。魏将被刺穿身体,噗通倒在了地上。项羽下了马,踢开魏将的尸体,走过去拿起一坛打开的酒,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把嘴一抹:“来!”一个亲兵走近他。项羽道:“你去北面,联络我们的人。告诉周殷、丁公,我回来了!叫他们戴罪立功,紧防北面。配合行动。不许放走了刘邦!再问问他们,虞在哪儿?是不是逃出来了?叫他们赶快告诉我!” 项羽很担心虞姬的安全,他两眼盯着熊熊的火焰,仇恨的火光在他眼里跳动。他冷冷命令着:“让所有的人下马休息。人吃饱,马喂好,天亮以前,再向彭城发起进攻!”随着传令官的喊声,营地里,一个个将要熄灭的火堆被重新燃起来,火旁又坐满了默默大口吃肉喝酒的士兵们,只不过,现在坐的已经全是楚军。他们在补充和积蓄着明日大规模复仇的能量。 彭城霸王宫。殿堂里依然传出猜拳行令的吼叫声及周围人起哄闹酒的喧哗声,刘邦的宴会正当高潮。刘邦边笑边从殿中走了出来,魏豹跟出来。刘邦低声问:“美人呢?”“已在后面恭候多时。”魏豹讨好道。 刘邦知道手下将官对魏王豹有所猜疑,恐他们多事,坏了自己的好事,同时也忌惮众将将此事告之吕雉,这才今日大宴,趁他们醉饮得会美人。魏美人名姣,生得娇柔妩媚,肤白胜雪,一双美目勾魂摄魄,脉脉含情。头上坠马髻偏侧一边,点缀以金制凤钗和簪珥,着锦上开花的缠枝牡丹纹香色锦衣,外面罩着浅紫色薄纱,隐隐可见其轻柔曼妙身姿。刘邦一见,顿时失了魂魄,平生所见女子,竟没有能及得上这位仙子,他目瞪口呆:“真、真漂亮!” 魏美人嫣然一笑,刘邦魂飞魄散,身不由己地靠近了她,一把抓住了美人的手。 魏美人好似想逃开,刘邦急忙拉住,就在这一纵一送之际,魏美人却就势躺到了刘邦怀里。刘邦抱住她,着迷地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嘴里喃喃着:“香!真香啊!” 诸侯王都喝得东倒西歪。周勃见已过子时,刘邦并没在席上,便宣布宴会结束,请各位将军各自回营,樊哙因醉酒宿在了卢绾营中。 翌日。在微弱的晨曦中,守城的汉军士兵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在做着例行公事: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如海啸般的呼喊声。听不清喊的什么,只听到吼声如啸。人的潮水正朝彭城涌来,眼看就要到面前!那如海啸般的声音也听清楚了,是一句接一句的――“霸王回来了!”“霸王回来了!”汉军士兵大惊:“霸王?哎呀不好!快!快升吊桥!关城门!” 哪儿还来得及,随着阵阵喊声,项羽的乌骓马突然站在了吊桥上,项羽手起剑落,两个汉军的头就飞向了别处。 “霸王回来了!”“霸王回来了!”骑兵们呼喊着,挥舞着刀和戟,象潮水一般涌入了彭城。 卢绾和樊哙被喊声惊起,一起钻出帐篷。 “他们在喊什么?”卢绾揉着眼睛。 樊哙细听,大惊失色:“不好!都在喊,霸王回来了!” “这不可能!他不是昨天还在齐地吗?”卢绾大惊,叫着,“集合!都集合!” 他手下的汉军全跑出了帐篷,有的缺盔少甲,但手中都还拿着武器。他们全都听见了喊声,一下子全吓愣了。 樊哙着急奔去霸王宫保护刘邦,但他的马根本无法抗拒和逾越人潮,他急得满头是汗。有人在叫:“西门不能走!西门被楚军占了!”有人在叫:“走南门!南门开了!跑啊!霸王回来了!” 从西边,数十骑楚军沿着街朝这边冲过来,一路乱砍乱杀。人们惊叫着逃开。樊哙纵马冲了上去,挥剑与楚军拼杀在一处。这突如其来的反抗让楚军有些慌乱,向后倒退。樊哙连着把几个楚军砍下马,杀出一条血路,朝霸王宫方向奔去。 惊天动地的喊声已经传到了霸王宫中,宫人与宦者们也在四散逃窜。刘邦衣衫不整地从后殿跑了出来,顺手抓住一个奔跑的宫人:“怎么了?你们都跑什么?”宫人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大大大王!霸、霸霸霸王回、回来了!”他挣脱刘邦,抱头鼠窜而去。刘邦傻了,他下意识地去腰间一摸,才发现没带佩剑,急忙想转身往屋里跑。 夏侯婴跑来:“大王!快走!”刘邦问:“魏豹呢?他为什么不组织抵抗?咱们的军队呢?咱们的人呢?”夏侯婴急得跳脚:“到这时候了,您问谁去?快点跑吧!您没事儿,就谢天谢地了!”刘邦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局面,欲哭无泪,连连顿足,他实在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根本来不及思考,只是披头散发地跟着夏侯婴朝外跑去。 所有人都涌向彭城的南门,像一群慌乱的鱼,在大网中发现了一个缺口,于是全都拼命朝这里钻,于是把这个洞也塞住了。大开的城门已经被哭叫的人们堵死,几乎挤不出去,守门的汉军拼命让大家守秩序,但他们的喊叫声已经淹没在一片哭叫声和“霸王回来了”的恐惧叫声中。军和民挤在一处。汉军和诸侯的兵挤在一处。老人、孩子和强壮的男人们挤在一处。大家都想逃,反而谁也逃不出去。 刘邦站在车上,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夏侯婴着急道:“不行啊,大王!这里出不去!绕到北门去吧!”刘邦结结巴巴叨咕:“北、北面有楚军啊!”夏侯婴此时很决断:“先不管。出去了再说。实在不行,再绕到南边去。”赶着大车掉转了方向。有人马上跟上他们:“是汉王啊!”“跟他一起跑吧!”刘邦的大车在前,后面跟着一大群逃跑的军民,朝着北门驰去。 卢绾和周勃已经将北门的汉军集合待命,看着大批涌来的难民,周勃犹豫着要不要打开北门,一旦打开北门放百姓出城,楚军也会迅速涌入。夏侯婴拼命赶着车,载着刘邦朝这边奔来。 周勃很吃惊刘邦居然还在城内,他大喊:“快!打开城门!把吊桥放下!让大王出去!”周勃举剑与众士兵一同护驾,夏侯婴催马驾车,跟在周勃身后冲出了城门。 周勃对夏侯婴道:“我去抵挡一阵!你朝南!朝南边跑!”他对身边的一位队长交代:“你带你的人去保护大王!拼了命,也要保他突围出去!其他的人,跟我来!”他带着其他的士兵,直朝着迎面扑来的楚军冲去。很快厮杀在一处。趁着周勃挡住楚军,夏侯婴驾车,沿着城墙根,拼命地向南边跑。约二百名汉军骑着马紧紧跟随保护。 虞姬在囚牢里,听着外面的喊声阵阵传来:“霸王回来了!”“霸王回来了!”她吃了一惊,贴着门缝仔细听着。在一片哭叫声中,那句被无数人喊了无数遍的话越听越清楚了。虞姬又惊又喜:霸王?是他回来了吗?她伸手去拽门,门从外面锁上了,她急得捶着门大喊,“打开呀!我要出去!放我出去!”门前的守卫已经不知逃到哪儿去了,只有门上的铜锁被虞姬拽得左右摇晃。 魏豹领着虞子期走来,听见喊声,急忙用剑斩断门锁,将门打开。虞姬从里面冲了出来,满面泪痕:“子期!是他回来了吗?”“是的,姐。汉王已经逃走。是魏王将我放了出来,又特意赶来救你。”虞子期回答。魏豹连忙见礼:“虞夫人!我等完全是受刘邦裹胁,不得不跟他走。这是没有办法,身不由己呀!现在好了,霸王回来了!我们终于又见到救星了!还请夫人能在霸王面前,替大家说几句好话。我们都愿意永远跟着霸王!” 项羽威风凛凛地骑在乌骓马上,挺直身躯,像天神一般,在亲兵们的保护下,庄严地朝着自己的霸王宫走去。以魏豹为首的诸侯们已经全数在门前集合列队,等着迎接项羽了。见项羽骑着马到了门口,魏豹举臂领头高呼:“霸王万岁!霸王万岁!”项羽下了马,魏豹率领各国诸侯一齐匍匐在地:“迎接霸王凯旋!”项羽斜看了众人一眼:“哦?你们全在这儿?到得真齐啊!”魏豹道:“不全在。常山王张耳和河南王申阳就跟着刘邦一块儿跑了。”项羽十分愤怒:“你们为什么不跑?你们来这儿,不就是跟着他来讨伐寡人的吗?” 魏豹无耻地讪笑着:“霸王!臣等哪里敢反叛大王啊!我们全都是上了刘邦的当!他说,霸王来信,承认了他的地位,他要开个宴会庆祝一下。我们想,既然是霸王恩准,那就去看看吧。结果,一到那儿,刘邦就翻了脸,拿出了对霸王的讨伐令,谁不参加,就要灭谁的国,砍谁的头!我们大家没有办法,才跟他一路到了这里。可是,一听说霸王您回来了,大家全都决定留下来,迎接霸王!没有人再愿意跟他走!而且,臣等已经将被刘邦囚禁的虞夫人放了,正在殿中恭候大王的到来……” 项羽一听说虞姬已找到,当即喜形于色:“好吧!饶了你们!你们速速变换旗号,收集队伍,随寡人去讨伐那刘邦!”魏豹及众诸侯齐声道:“愿听霸王驱遣!” 卢绾站在土岗上,舞动着红旗,召唤被驱散的残兵到旗下集合。他忽然发现从城里又出来了好多魏军,连忙向他们大喊:“快过来!到这里来!”魏军发现了他们,朝这边冲过来。卢绾忽然发现这支魏军打的竟是楚军的旗号,立刻明白过来,魏军已归附项羽,他大惊失色。周勃也发现了这一切,朝卢绾喊了声“快撤!”他们仓皇上马,率着自己的弟兄逃去。赶来的魏军喊着杀声,在后面狂追这些昨日还是自己盟友的汉军。 夏侯婴将马车赶到南门外,顿时愣了。遍野都是人,既有汉军,也有失去指挥的各国诸侯军士兵,还有怕项羽报复,跟着逃难的彭城百姓,但以军人为多。大家都喊着、哭着、叫着、吵着,朝着他们认为唯一安全的生路,争先恐后地朝南边狂逃。有的跑不动了,站下来想歇歇,但马上会被后面涌来的人推开、挤倒。而倒下的人身体上,则会有许多双脚踏过去,跨过去。 刘邦站在车上,抓着轼的手在发着抖,他的身体也在发抖。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亲眼看到这一幕惨象的悲哀。狂奔逃命的人们,不顾一切也要朝前跑的人们,自相践踏的人们…… 只遭到区区三万来势凶猛的兵马袭击,一支刚刚还在夸耀阵容强大的军事联盟,转眼之间就灰飞烟灭了。这是谁的错?刘邦看着这一切,忽然放声痛哭起来:“我该死啊!该死啊!……呜呜!”夏侯婴喝住他:“大王!这不是您哭的时候!快!坐好!我们要绕一点路,从旁边冲过去!”刘邦听话地颓然坐下,两手紧紧抓着轼木,靠着一边的较板。夏侯婴一咬牙,朝马猛抽了一鞭,马儿一惊,猛地向前冲出,在夏侯婴的熟练驾驶下,朝着一旁狂奔而去。汉军骑兵们左右拥护着这辆大车。驰过狂喊和痛哭的人们,一直驶向南方。 项羽大步朝虞姬走来,虞姬虽已换了衣衫,明显看得出形神憔悴。项羽心疼地捉住她的双手,怜惜道:“虞啊!让你受苦了!刘邦他……没把你怎么样吧?”他害怕虞姬被刘邦玷污。虞姬使劲摇摇头,眼里闪着泪光。项羽拥抱住虞姬:“虞!是我不对!我不该把你一个人扔下!我再也不这样了!再也不和你分开了!” 虞姬忽而挣脱他的拥抱,坐了下来,正视着他:“刘邦说,你击杀了义帝,是真的吗?”项羽将虞姬拉近自己,“他的话,你也信吗?他想向我宣战,当然要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要相信的是我!你的男人!”虞姬从悲伤和怀疑中缓过神来,是呀,应该相信项羽,相信自己的爱人。 项羽重新将虞姬紧紧地搂在怀里,喃喃着:“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担心你!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你!只有现在,我这颗悬着的心才算落地了,踏实了!我真想就这样永远地抱着你!永远也不要放开!” 虞姬偎着他宽阔坚实的胸膛,听着他的绵绵情话,泪水长流。 张良焦急地站在车上,观察着前方的形势,他还是来晚了,楚军已经将彭城四面包围,张良连忙命人赶回关中,将这里的情况报告韩信和萧丞相,让他们向荥阳、成皋一带调兵、运粮。 自从刘邦出汉中,刘家人已经回到沛县,吕雉回家接老小进彭城享福,刘太公坚决反对,他受够了跟着这个儿子颠沛流离的日子。可是,彭城城破,本已安定下来的刘家人还是只能选择再一次落荒而逃。 濉水边,逃难的人们都拥挤在河滩上。水深流急,有人想试渡,下水没走几步就被急流冲走,吓得其他的人拼命又逃了回来。有人指着上游:“看!那里有人在过河!”过河的正是载有刘邦的大车。夏侯婴凭着他的胆量和娴熟的驾车技术,正赶着车,一点一点涉水朝对岸挪。那些护送的汉军也攀着车辕,在两边跟着艰难地涉水而渡。刘邦坐在车上,一手紧抓着轼木,一手紧抓着较板,两眼望着几乎要漫上车的滔滔河水,其他的一切,他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后面,有的士兵看见大车在过河,也跟着跳下去,但他们没有倚托,站立不住,很快被水流冲走。也有的拼命想抓住大车,但被护送的士兵们推开或挡开,也倒在了水中。 忽然,更大的一股难民潮向着濉水拥来。后面,跟着楚军的马队。人们慌乱地叫喊:“楚军追来了!霸王回来了!”他们不顾一切地纷纷跳下了濉水,拼命朝对岸游去。下河的人太多了,濉水顿时像被阻断,上游的河水也突然涨了上来,流速顿时减慢了。水已经漫上了刘邦的大车。他站了起来,弯着腰,两手仍抓住护木。两旁的士兵们原先只淌着齐腰深的激流,此刻,河水猛涨到胸部,但水一涨,流速一缓,反而使大车被浮力抬了起来,变得像一条船。士兵们拼命推着它,行进速度反而加快,迅速朝对岸移了上去。 这时,下游涉水而渡的人们也有许多游到了对岸,爬上河滩,在喘息。可是,就在这时,又一阵恐怖的喊杀声传来。在河的对岸,大批楚军列着阵正等着他们!刘邦看傻了,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何去何从?夏侯婴也傻了,他也不知该把车往前赶还是向后赶?刘邦站直身体,举手向天,惨呼:“天啊!你是要灭我刘邦吗?” 忽然,大团的乌云不知从哪里飞来,转眼之间便遮住了日光。接着,一阵大风自西北而起!顿时,飞砂走石。天昏地暗。风扬起河滩上的沙,猛地朝对岸涌来的楚军刮去!楚军顿时睁不开眼,走不了路。列好的队形完全被吹了个七零八落。有的扔下武器,蹲下避风,有的翻身下马,以马作为挡风的障碍。有的被吹得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夏侯婴在风中大叫:“走啊!快走!”士兵们用力推着大车。大车上了河滩,在马儿的拉动和人的推拥下,通过沙滩,很快上了对岸。刘邦也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张不了嘴,胡子在风中飘散着,衣衫也被风吹起。夏侯婴在风的推动下,赶着马儿,拼命地朝前方突围。很快,这辆被数十骑汉军保护的大车消失在了一片混沌的尘沙之中。正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救了汉王刘邦。 第四十五章 <er">狼狈逃亡 刘邦忍痛抛亲子 <er">联络三杰 张良画策定天下 天黑了下来。 濉水两岸,抛下了无数的尸体。有被砍杀而死的,有自相践踏而死的,有被水淹而死的,有被挤死的、撞死的、憋死的……原来宽阔而湍急的濉水竟因堆满了尸体而断流,流的也不再是清澈的河水,而是混浊的血水! 侥幸脱险的刘邦一行人趁夜在树林里休息,靠着浓密的树荫作掩护,大家稍作喘息。刘邦靠着一棵大树,半躺半坐,哀伤地望着头上的星空,夏侯婴拿过已经被水泡软了的干粮递给他,刘邦推开,他实在什么都吃不下。 夏侯婴一抬头,忽见纪信在生火,跑过去把火一脚踩灭,低声道:“你疯了?干什么呢?”纪信结结巴巴:“我、我想给大王烤烤衣裳。”“烤什么?不知道周围还有楚兵吗?” 周苛警告地打了个嘘声,大家都不响了,隔着林子,只见有骑马的人打着火把从路上驰过,汉军将士们警惕地望着这些人跑远,才松了口气。休息一会儿,大家继续趁夜赶路,前往下邑,吕雉的远房哥哥吕泽在那里带着支千把人的队伍。 天刚蒙蒙亮,夏侯婴忽然勒住马,把车停了下来。刘邦急了,叫道:“这时候你停什么车?”夏侯婴没理他,跳下车去,走向一棵树。只见路边的树下有两个挤在一起睡熟的孩子。虽然满身泥,但可以认出,这正是刘邦的一双儿女。夏侯婴蹲下看了看,回头朝车上招招手:“大王您看!这不是鲁元和刘盈吗?”刘邦蹦下车,急忙跑到跟前,只看了一眼,就狂喜地摇撼着孩子:“醒醒!醒醒啊!”两个孩子醒了过来,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他。鲁元怯生生叫了声:“爹!”刘盈张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瞪着刘邦。刘邦激动地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刘盈放声哭出来:“爹!您怎么才来呀,爹!呜呜呜!”刘邦含着泪问:“你们怎么在这儿?你娘呢?爷爷奶奶呢?家里的人呢?” 夏侯婴着急地提醒他让两个孩子先上车。刘邦连忙把车上的包袱推开,将刘盈和鲁元安置好。刘盈天真地问:“爹!娘不是说,你打了胜仗吗?怎么还有人要追杀我们?”刘邦无语,只把儿女紧紧地搂在怀里,听着隆隆向前滚动的车轮声。 吕雉与太公、刘媪被带到了霸王宫的大殿上。项羽凝视着刘邦的家人,像老虎盯着自己的猎物。刘太公和刘媪不敢正眼看他,都低着头,瑟瑟发抖。吕雉却昂着头,直视着项羽的眼睛,根本没有害怕的意思。审食其本想下跪,瞟了吕雉一眼,没敢跪下。项羽冷笑一声:“见了本王,竟然不跪?找死吗?”审食其吓得噗通跪倒在地。刘太公和刘媪也都跟着跪下来。吕雉横眉怒目,训斥审食其:“起来!真给汉王丢脸!把老爷子老太太也扶起来!凭什么向他下跪?”审食其听话地连忙爬起,把刘太公和刘媪也拉了起来。 项羽愣了一下:“噢?到了现在,你还认为没理由跪本王吗?”吕雉笑道:“我只记得,有位当年曾和我丈夫结拜为兄弟的项羽!我还记得,他曾经叫过我一声嫂子!我还知道,他与我丈夫刘邦曾经同事楚怀王,他们之间有过生死相依的交情!我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被他所俘虏?更不知道,他见了我和我的公婆,为什么竟这样无理,甚至以生命相威胁?” 项羽脸一沉:“吕雉!你不要巧言令色!如果不是你丈夫刘邦先背叛我,趁我远征齐国,纠集和胁迫诸侯们来讨伐我,我会这样对待你们吗?他已经不把我当兄弟、当战友,也不把我当自己的盟主来对待,而是把我当作敌人!那我当然也要以他为敌!对我敌人的家眷,难道还要以礼相待,奉为上宾吗?” 吕雉头一昂:“我是个女人。弄不懂你们男人为什么要打来打去,我只知道,一个有教养的男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欺侮老人和妇孺!项羽!如果你认为自己是一个野蛮人,那就随便你吧!我也无话可说了!” 项羽今天才第一次见识吕雉的厉害,他冷笑一声:“先欺侮妇孺的,是你的丈夫!是他先把我的虞囚禁起来的!我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放心,我不会像他一样。我会找人把你们看管起来,等我抓到了刘邦,你再好好帮我教训他吧!” 一队一百多人的楚军骑兵队发现了汉王的车辙印,一路追了下来。此时,夏侯婴赶着车,刘邦搂着两个孩子坐在车上,周苛、纪信等十余人左右跑步跟随,向着西北方向狂奔,离下邑只有二十里路。刘盈叫着肚子饿,刘邦一边翻着包袱里的干粮一边叨咕:“唉!要不是你们两个拖累,可能我早就找到自己人了!吃吧!你看,夏侯叔叔和这些叔叔们都还饿着肚子呢。”刘盈刚啃了一口,听父亲这么说,不吃了,把干粮重新塞进包袱里:“那我不吃了。留给叔叔们吧。”夏侯婴赞道:“这孩子真仁义!”他回头对刘盈,“我们还有呢。你吃吧。” 正是这一回头,他竟瞥见远处有尘土飞起,立刻变了脸色:“不好!有人在追!”周苛对夏侯婴叫道:“滕公您快跑!我们去挡一阵!都到下邑集合!” 夏侯婴弯腰站在车上,拼命地赶着车。刘邦蹲在车上,恐惧地朝后望,发现追的人还是越来越近。刘邦急出了一头汗,夏侯婴向他喊道:“把车上没用的东西都扔了!”刘邦被提醒,应了一声,一边抓住车的较木,不让自己滑下去,一边用脚把车上装水的器皿等等杂物一个个踢下去,以减轻车的重量。他看见装干粮的包袱,伸脚过去踢。想不到,刘盈竟抢先一步,将包袱抱在了怀里:“叔叔们还没吃东西呢!”刘邦急了:“命都没了,还吃东西?扔了!”男孩非常固执地抱着不放手。刘邦爬过去抢包袱,刘盈直往后躲。车速实在很快,只听刘盈“啊”地一声,身体飞出车外,手中仍然抱着包袱。刘邦愣了!鲁元向后扑过去:“弟弟!”刘邦一咬牙,把女儿也推了下去。鲁元大叫一声,摔在了地下。 车停了下来。夏侯婴跳下车。刘邦朝他喊:“别管他们!快走!”夏侯婴却不理他,一边一个,将刘盈和鲁元夹起来,跑回来重新放回在车上。刘邦急了:“你弄他们回来干什么?”夏侯婴不理他,把孩子们放好,叮嘱道:“抓好!别再摔下去了!”自己重新爬上车。 这么一折腾,楚军骑兵离车的距离当然更近了,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头盔下那一张张狰狞的脸。他们的喊声也清晰可闻,“不要放跑了刘邦!”刘邦急了,他蹲在飞驰的车上,瞪着两个孩子,孩子们也恐惧地瞪着他。“想跟我一起死吗?啊?”刘邦问道。孩子们茫然无知,只是恐惧地摇摇头。“不想,那就下去吧!”刘邦抓住儿子,扔向路旁松软的田里。鲁元大叫着,紧抓着车较不放,刘邦用力掰开女儿的手,把她也扔了下去!孩子们哭叫着打了个骨碌又爬起来,去追大车。车再次停下来。夏侯婴又跳下车。 刘邦火了,冲他喊:“不要管他们!”夏侯婴也冲他喊:“那是孩子!”刘邦拿起车上的剑:“你不听我的,我杀了你!”夏侯婴白他一眼,继续朝孩子们跑去。 身后的追兵又乱了。原来,周苛和纪信不知从哪里抢来了两匹马,直接向楚军冲了过来。楚军只好先放下追刘邦,围攻这两名汉军。可是周苛和纪信又立即分头朝着两边跑,弄得楚军不知该先对付他们,还是继续追车。趁这个功夫,夏侯婴已经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跑到车旁,将他们重新在车上放好,爬上驭手的位置。 刘邦咬牙切齿:“夏侯婴!你这个混蛋!成心要我死啊?”夏侯婴不语,重新赶起了大车,朝前飞奔。迎着他们,又跑来了一支马队,大约有几百人。刘邦头脑中轰地炸了下,他喃喃着:“完了!完了!”夏侯婴却高兴地叫道:“是我们的人!你看那旗!” 刘邦看去,果然,在一片烟尘中,越来越近,能看清飘扬的正是汉军的红旗!他狂喜地站起来,扬着手喊:“哎哎!是我!”他只顾高兴了,车一颠,竟然摔了个仰八叉。幸亏两个孩子一人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刘邦一挺身坐了起来,将孩子们搂住,喜悦地盯着越来越近的救兵!楚军见来了援兵,慌忙拨马而逃。周苛和纪信也顾不上追他们,都大呼小叫地朝着开车的汉军援兵迎去。夏侯婴把车停下来,他整个人几乎要瘫了,靠在车上,只是大口喘息着。 刘邦蹲在车上,一手搂着一个差点儿被他抛弃的孩子,咧嘴在笑,但满脸是泪。 洗过脸,梳过头,刘邦终于又恢复了作为汉王的威仪,他叫来夏侯婴,教训道:“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你不过就是本王的一个车夫,我看你鞍前马后的,挺不容易,封了你一个滕公。你就自以为了不起了?你就可以违背寡人的意志,为所欲为了?”夏侯婴辩解:“我没有……” 刘邦打断他:“听我说完!我为什么要扔下他们?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我只能这么做!眼见楚军追得越来越近,他们跟我在一起,便得死,不跟我在一起或许侥幸得活。你说吧,你该当何罪?” 夏侯婴把嘴一撇:“我有啥罪?我啥罪也没有!两个孩子扔下去就得被楚军抓了。比方说吧,要是你们三个进了山,遇上了老虎,你是让两个孩子替你去喂老虎呢,还是自己挺身跟老虎斗,以保全两个孩子?如果这个父亲是我,我一定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孩子!所以,我并没有觉得自己违逆。我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再说了,您不就是为逃脱楚军的追赶吗?孩子们没丢,咱们不是也逃出来了?要是当时依着您,现在,咱们还能这么安心坐在这儿吗?恐怕您连肠子都悔青了!这毕竟是你们刘家的后代根啊!”刘邦听着他的辩驳,睨着他,不语。 夏侯婴对名利向来看得淡泊,他接着说:“我知道,您再封我什么,我也是个车夫。我就这么个脑子,就这么个脾气。您要不高兴,就把滕公的封号收回。不顶吃不顶喝的,我要那玩意儿也没啥用。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就给别人赶车去。要是你非想抓我的错,杀了我,我也不为自己做的事情后悔。孩子总算保住了。我跟嫂子,也算有了个交代。”刘邦听着听着,泪水涌上了眼眶,他叫来两个孩子:“盈儿!鲁元!来!给你夏侯叔叔跪下!”两个孩子走上前跪在夏侯婴面前。夏侯婴吓了一跳:“使不得使不得!大王!您这是干什么?” 刘邦含着泪说:“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命,是你夏侯婴拣回来的!”他面对刘盈:“无论你日后当了太子,还是当上了王,永远记住,这才是你的救命恩人!”刘盈哭着点点头。 韩信仍旧带着五万人屯兵在废丘,听张良派来的人讲着彭城大败的情况,他久久地沉默着,周围的将士没人敢说话,只听见风卷红旗的猎猎响声。韩信终于开口了:“张良先生现在哪里?”来人道:“张先生留下一千人守下邑,接应大王,并寻找大王家属。其他的人跟他去了荥阳。” 韩信目光盯着远处:“你给张良先生回话,就说我知道了。但我除了围困废丘的人之外,已经被大王收回了调兵权,所以,派不出一兵一卒。请张先生自己想办法收集残部,招募新兵吧。下一步的行动,还是等大王回来,请他自己定夺。我无权过问。”说罢他转身朝着壁垒走去,再不回顾。 在汉中丞相府的萧何听到彭城惨状,吓得目瞪口呆:“怎、怎么会这样呢?快!快按照张先生的要求,紧急朝荥阳运粮、运兵!快!” 两个人截然不同的反应,在张良意料之中。他忧虑重重:刘邦伤了韩信,韩信还肯不肯帮助刘邦?昔日刘邦虽被逼入汉中,毕竟手中拥有训练有素的五六万军队,所以韩信独身前来投靠。如今刘邦兵败如山倒,韩信手中却持有五万精兵,凭什么还听候刘邦召唤?另外,刘邦是否能承受得起这样的打击和挫折? 周勃、卢绾、樊哙等人先后赶到荥阳,与张良一起聚集了近两万散兵游勇,等待汉王的到来。夏侯婴赶着大车刚到荥阳城下,刘邦便纵身跃下车,直朝着张良奔去,两人的眼里都泛着泪光。刘邦拉住张良,激动道:“子房!我终于又见到了你!你……你怎么不早点儿来呀?你知道,彭城……啊啊啊!”他突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竟然当众放声大哭!张良也掉下了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刘邦哭了一阵,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终于不哭了,长叹一声:“唉!全怪我!怪我啊!” 樊哙激动道:“大哥!这不能怪你!都是魏豹那家伙煽惑的!我们被他骗了!”周勃也说:“是啊,大王!不是您的错!是项羽这小子太厉害了!”卢绾等人齐声附和:“是啊是啊!这不是大王的错!” 刘邦不理他们,对张良接着说:“子房!我看,我真的没有资格当这个王!干脆,让给你来当,或者韩信、萧何来当得了!”张良立即跪下:“大王!张良只愿为大王前驱!”周勃、樊哙、卢绾等将领一起跪下:“我们听大王差遣!请大王收回成命!” 刘邦深恐大家不再信服自己,一见此景,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连忙请众人起身。他亲自将张良扶起,心疼地说:“您看,您一来,要您收拾的就是这个烂摊子!” 其实,在张良看来,今天的局势并不是烂摊子。骨干将领在,汉中和关中的根据地都还在,至于那些滥竽充数的诸侯王,虽然又倒向了项羽,但经过彭城之役,他们已无法与项羽一心。而项羽,看似取得了胜利,其实不过是收复了自己失去的部分领土。为了对付刘邦,他必须尽快把征齐的队伍撤回来布防,这样,田横又将重新占领三齐之地,依然成为他的心腹之患,这次征齐等于劳而无功。这样看来,汉军虽败,得大于失;楚军虽胜,失大于得。张良鞭辟入里的分析,重新燃起了刘邦及汉军诸将的希望。 而刘邦也从彭城之败中,总结出两点血的教训:第一,小看了项羽,以为自己一声号令,手下就有了五六十万兵马,实际上低估了楚军的作战能力,低估了项羽的军事指挥能力;第二,没有可靠的同盟军,魏豹之流那种见风使舵的盟友,实际起不了任何作用。 张良倾身向前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大王也不必过虑了。纵观天下,有三个人足以帮大王打败项羽。但大王必须不吝封赏,他们才可为大王用。” 刘邦急切说:“这您放心!只要能打败项羽,哪怕把函谷关以外的土地全赏给他们呢!不知是哪三个人?”张良微笑,让刘邦自己猜。“韩信,算一个吧?”刘邦说道。张良点头:“当然。头一个就是他。信任他的结果和不信任他的结果,大王已经体会到了,愿大王充分信用此人。”刘邦点头:“我明白了。另外两人呢?萧何?”张良摇头:“萧丞相本就对您忠心耿耿,是您的得力助手而非同盟军。他不算。”刘邦想了一会儿:“既然不是萧何,那肯定也不是你,不是陈平,你们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不行。我一时想不起来。您说吧。” “其中一人,姓彭名越。”张良淡淡道。刘邦恍然:“噢!彭大王!”“对!他虽出身水寇,已成了气候。这回联络田荣,从后面牵制楚军,项羽派兵清剿却奈何不了他,就像深深扎在项羽肉里的一根刺!又像一只在项羽周围飞来飞去,扰得他难以安枕的马蜂!可不要小看了他。我知道,大王跟他素有交情。大王应当加深与彭越的联络,最好发展成为盟友。让他在梁地继续扰乱项羽,威胁西楚的后方。必要时,要给他以实际的帮助,帮他不断扩张自己的势力。他的强大,不会对您造成威胁,而只会牵制和威胁项王。” 刘邦点头:“这都没有问题!还有一位呢?”张良微笑:“说起这一位,其实您也熟悉。您想想,自巨鹿至咸阳,项羽最倚重、最得力的先锋是何人?坑秦卒,除义帝,谁又是他最得力的打手?”刘邦脱口而出:“英布?” 此时,九江王府又接到项羽来书,英布斜倚着靠枕,听部下读。“前番征齐,寡人再三呼召,君竟以病辞,仅遣兵三千以塞责;此番彭城之战,君又以种种借口,袖手旁观,令寡人甚感惶恐!”……英布不耐烦地一摆手,喝断:“行了!别念了!他到底什么意思吧?”部下往下瞧了瞧:“霸王的意思,叫您亲率三万人马,到荥阳跟他会合,一起攻打刘邦。”英布冷笑一声,站起来:“癞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气!我九江国统共才多少兵?都调去帮他,自己的家不守了?不理他!” 英布自从当了王,就不再听项羽的调遣,这已经让项羽很恼火。张良认为,在这个时候,如果刘邦派一能人,设法说动英布叛楚归汉,大事成矣!可是,派谁去呢?英布出身刑徒,性情残暴,心狠手辣,虽然和项羽有了隔阂,但毕竟是项羽最重要的盟友。现在汉王新败,项羽大胜,在这个时候,游说他弃楚而归汉,风险相当大,可以说是虎口拔牙,龙颊捋须,稍有不慎,办不成事,却枉送了性命。郦食其过于刚硬,光他那派头,很可能就令英布反感。陈平官至护军中尉,举足轻重,不能轻易涉险,张良更是断断不可须臾离开。众人正在谋划英布之事,周勃匆匆来报:“大王!探马报告,西楚霸王项羽正在集结兵力,朝荥阳一带开动!”众人全都一惊!项羽将征齐主力召回,率二十万楚军,再加上魏豹等人的杂牌军,总计五十万人马直奔荥阳而来! 张良的房间陈设简单,却透着清雅。小薄一边帮张良整理衣物,一边关切问:“您跟汉王谈得怎么样?”张良点点头:“谈得很好。”小薄叹口气:“是啊!他再不听您的,可怎么办?不过,他也不容易。不说别人,韩信恐怕还在生他的气呢。” 张良抬头看了一眼小薄:“师妹!听你这两天时常在念叨韩信。你对他很关心啊?”小薄停下手里的活:“师兄!我关心他,不应该吗?”张良一笑:“你要跟我说实话,是不是钟情于他?”小薄急了:“您说什么呢?”张良微笑:“男欢女悦,再也正常不过。他现在已经是大将军,以后封王都有可能。那样,你就是王后了。来,我给你算算,看你命中是否有王后的份?”小薄害羞道:“你算你的!我可不管!”她飞快逃去。 张良笑笑,取出蓍草,开始占卜。在他熟练的动作下,很快现出了卦象。张良观察着卦象,始而点头微笑,继之凝神而思,终于大惊失色。他将这堆蓍草很快扰乱,又慢慢理顺,收起来,眉目间顿现忧色。小薄命中确有王后之份,可能还不止。但是,她的姻缘却不在韩信,若强与纠缠,只怕日后有血光之灾! 第二天一早,张良郑重告知正准备去给鲁元梳头的小薄,劝她远离韩信。小薄十分吃惊:“这、这……这是为什么?”张良叹口气:“天意难测!师妹!听我的!不要固执了!顺其自然就好。”“可是……”小薄满脸失落,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解释什么。“子房,来得好早呀……”刘邦的声音响起。 昨儿一整夜,刘邦将手底下所有人挨个儿排了一遍,也没想出合适劝降英布的人来。但却突然蹦出了一个灵感!他想马上做两件事——树立社稷、册封太子。张良听了刘邦的想法,不禁一震。 刘邦道:“寡人虽即了王位,社稷却一直没来得及树立。不立社稷,不定国都,哪怕是临时的国都,总归不像个国家啊。我要把栎阳定为临时国都,在那里把社稷树立起来,祭祀天地祖宗,昭告天下,大汉国正式成立了!” 古栎阳位于今西安市东北,地处石川河与清河汇夹之地,北依荆山,南眺渭水。春秋时期便已“北却戎翟,东通三晋,亦多大贾”,交通十分便利,选址于此,足见刘邦之用心。刘邦已年过半百,自然也须考虑后继有人。他对刘盈并不满意,觉得他不够强悍果断。但刘盈虽仁弱,终归天性善良,立为储君未尝不可。社稷是国家根,太子乃国家本。根深叶茂,本固枝荣。刘邦于新败之际,不仅能认真总结教训,且能为国家深谋远虑,这也足见其雄才大略的一面。 张良再拜:“大王所虑极是!臣为大王贺!” 第四十六章 <er">击败章邯 韩信引水淹废丘 <er">劝降英布 随何斗智下九江 韩信知道刘邦彭城大败,也知道刘邦驻军荥阳,建都栎阳,却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他像蜘蛛盯着自己密密织好的网一样,死死守着废丘。韩信早早想好了破城之法,只是一直在等待时机。而今仲夏八月,他要等的机会来了!韩信命三千军士悄悄转移到河的上游,各具囊沙,壅塞河口,由河岸一侧慢慢压实,筑起一座一人高的堤坝。他带领诸将每天绕城巡视两次,佯装随时发起攻势,却趁夜撤走了营中大部分辎重物品。 刘邦不知韩信计谋,屡召韩信不至,他实在失去了耐心,决定亲自前往废丘。此时,陈平和叔孙通送来一份书简。刘邦看了一眼,赞道:“不错呀!谁写的?”叔孙通回禀:“小徒随何。”刘邦这才看了一眼叔孙通身后的随何——一个干净斯文的年轻人,随口问:“哪儿的人啊?”“六。”随何答。 刘邦放下文稿,“六”正是令他日夜难寐,抓破脑袋想劝降的英布的老家和国都。他问:“你知道英布吗?”随何笑笑:“六人谁不知道他?以刑徒而成为项王手下的得力干将。现在,他是我们九江国的王了呢!但好像他现在又跟项王有了矛盾,我看他这个王也当不长,早晚要被人家给收拾了。” 叔孙通低低提醒:“你的话太多了!”刘邦不满地看了叔孙通一眼:“叔孙通!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我问他,他能不回答吗?你们儒家就是这么拘古守礼,装腔作势,不讨人喜欢!你们儒生这点儿本事,都用在之乎者也,虚文假套上了,办不成大事!”叔孙通低头不敢吭气。随何却抬起头,反驳道:“大王没让儒生去办,怎么就知道办不成?”刘邦觉得这个儒生有点儿意思,他看着随何说:“我现在需要一个人,能替我去趟九江,说服九江王英布背楚归汉,这就是我现在要办的大事,你能替我去办吗?”随何慨然答道:“如果大王信得过臣,臣愿去。大王如信不过臣,那就算了。大王的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当然看不上臣这么一个百无一用的小小儒生!”叔孙通急得直扯随何的袖子,陈平也听不下去了,训斥道:“大王面前,不得放肆!”刘邦没有生气,他饶有意味地看着这个胆大的儒生:“你真能替寡人担此重任?你可要知道,英布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一句话说得不好,可能要掉脑袋的!”随何从容再拜:“臣如果就这样去,英布当然瞧不上臣。但若是以汉王特使身份前去,他要杀我,也得考虑考虑吧?再说,臣年少游学,离家日久,就算不成功,能死在家乡,也算一件幸事。大王您说呢?”刘邦哈哈大笑:“说得好!这叫实话!好!寡人就任命你为谒者,汉王特使,即日带上准备好的礼物,替寡人去六走一趟吧!” 刘邦笑着站起来,亲切地拍拍随何的肩:“尽管你不怕死,寡人还是希望你不要死,能给寡人带着喜讯回来!你要是给寡人办成了这件大事,你就是我大汉的功臣!” 韩信骑着马,领着几位将领在废丘城下巡视。亲兵拍马跑来:“大将军!大王来了!已在大营。大王说,假若大将军忙得回不去大营,他就要来这里拜访您。”韩信满不在乎:“好啊!他要来,那就来吧。”说着领着将领们继续朝前走去。刘邦本以为韩信做好了攻城的一切准备,可来至韩信大营中,却发现辎重已经搬空,只剩下旗帜招展的军营,他与夏侯婴、陈平相顾愕然,再听到韩信派亲兵转达的回话,不禁十分有些恼火。刘邦心想:这韩信真是太长他的脸了,明知道君王来了还故意怠慢。转念思考,自己夺了他的兵权,有错在先,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于是笑了笑:“好哇!那咱们去见他!本来错在寡人,大将军心有怨气,也可以理解。寡人也想看看,这位神机妙算的大将军,摆的是什么阵法?” 韩信领人站在高岗上,遥望着废丘城。此时刘邦在先,夏侯婴与陈平随后,拍马朝岗上而来。韩信领先下马,带领众将,各自整理一下甲胄,列队相迎。韩信抱拳,向上一拱手,单膝跪下:“大王在上,臣甲胄在身,恕不能全礼了。”刘邦见状,滚鞍下马,走上前几步,将韩信双手扶起,满面笑容:“大将军请起来吧!不必如此多礼!”韩信随刘邦登上高岗,韩信指点着:“废丘是项羽在关中安插的最后一个据点!大王好好看看吧!因为再过两天,它就不复存在了!”刘邦百思不得其解,韩信的意思明明是要对废丘发起总攻,可是却反而将军中辎重,包括攻城云梯和战车几乎都运走了呀!韩信缓缓道:“臣在等一个时机。已经等很久了。”夏侯婴忍不住问:“韩信!咱们别卖关子!你到底在等什么?”韩信笑笑,用手指了指天:“等它!”夏侯婴和陈平都一起抬头看了看天。除了乱飞的蜻蜓和低飞的燕子,哪里还有什么? 韩信领着刘邦等人走进大营,请大家简单收拾行装一同离开:“最多再过一两个时辰,大雨就要下来。”他遍访当地故老。每年的这个时候,必有大雨降临。现在河水很浅,人涉水可过,据当地人说,一到下雨,河水能漫过牛背,人都会被冲走。刘邦还在犹豫,韩信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外面一阵嚷嚷:“下雨了!下雨了!” 韩信命偏将护送刘邦等人先行挪到山上的营帐!同时吩咐将所有没来得及撤走的辎重,一律撤走!准备天一黑就拔营!在众人响应声中,刘邦目瞪口呆。 章邯和晨曦坐于几前,晨曦公主神色依旧惨然,自从子婴死后,她便觉生无可恋,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章邯自从困守废丘就没打算向汉军妥协,他已经因投降项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作为叛将的他,如今再没有可退身之所,只能期盼用自己的最后一点忠诚苟安于世。章邯从前觉得自己是天下兵法第一人,被项羽击败后,他将自己放在了第二名的位置上。可是在与韩信对阵两次的过程中,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挫败,作为将军,他与韩信的战争与名誉有关!章邯看看布衣荆钗的晨曦公主:“公主天天咒我,说我不得好死,说我要跟项羽一起败亡。现在证明,公主您错了!失败的不是我章邯,而是韩信、刘邦!您听见了吧?下雨了!这场雨一下,我恐怕汉军的战车辎重想走都来不及,他们过不了河呀!只等明天一早,本王就命令打开城门,领着我的几万大军冲杀出去,这一片河滩,就将成为刘邦数万兵马的坟场!”晨曦听着,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守将冲进来:“禀报王爷!汉军开始撤退!”章邯问:“河水涨上来没有?”“很奇怪。雨下了这么久,河水却没涨。”守将禀报。章邯信心满满地:“可能是雨下得不够大,没关系,一会儿山洪就得下来,让那些过河的汉军全喂王八好了!哈哈哈!” 冒着大雨,汉军将最后一批辎重和战车运送过河,人马也涉水而过,四面都是人声、马嘶声和推车过河的号令声。刘邦已经到达山上营帐,他与夏侯婴、陈平挤坐在一张席上,望着韩信。韩信笑道:“好!传我的令,命李将军扒开堤坝,放水!”陈平一下子明白了,激动地站起来:“你是要借天之力,水淹废丘?” 汉军冒着大雨,在副将李将军的指挥下,用力将垒起的沙包推倒。已经要漫出堤坝的山水冲出了阻拦它们的这道障碍,排山倒海地倾泻而下,咆哮着直朝山下的废丘城冲去!几人高的洪峰挟着雷电一样的气势,发出可怕的咆哮,如千头猛虎,万头雄狮,奔入原本浅浅的河床,冲过已撤得空无一人的汉营,直扑废丘城!城上的楚军和守将听着远处传来的咆哮声,全吓坏了!忽而有楚兵狂叫:“将军!水!水!”不多时,废丘城下已成为一片汪洋!水还在迅速上涨,眼看要冲过城墙!楚军叫嚷着,徒劳地想阻挡住奔腾的洪水,但水已经越过了城墙,一个大浪,将守将及一名士兵全不知冲向哪里去了。水还在漫过城头,城砖在水流的冲击下,开始出现裂缝!楚军从梦中惊醒,全跑到了街上,惨叫着在水中没有方向地狂逃! 一名近侍连滚带爬地跑进雍王府:“王、王爷!不、不好了!韩、韩信决、决堤放水,水、水……”章邯急了,打断他:“什么水?水怎么了?”近侍吓得声音都变了:“水、水是从山上下来的!城、城墙冲塌了!人、人全冲跑了!……”章邯脸色一变,还想往下问。铺天盖地的洪水已经涌进了屋子,很快淹到他的脚,他的腿,他的腰…… 突然,耳边响起晨曦公主的笑声,章邯悚然回望,只见浊浪已经淹到晨曦公主的颈部,即将把她吞没。章邯嘶叫:“公主!公主!……”他拼命朝晨曦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晨曦公主却狂笑着随浪而去。浪花带走了她的身影和她的笑声。又一排浊浪涌来,将章邯淹没至顶。 刘邦事后十分高兴,对韩信说道:“寡人复你大将军职,并加封为左丞相!你要为寡人全面筹划一个攻楚的方略!你怎么说,寡人就怎么办!” 其实,即便解决了废丘,天下大势对于刘邦来讲,仍是敌强我弱,敌众我寡。汉军所能掌握的,除了汉中、关中,只有荥阳以西之地。荥阳以东的广大地区,仍属项羽所有。北方,赵国和代国被陈余所控制,因为痛恨刘邦收留了他的仇人张耳,极有可能与楚结盟;燕王原本就是项羽所封。至于荥阳的西北,则是魏王豹的地盘。纵观这几股势力,唯独魏豹这个见风使舵的小人有可能被争取过来。刘邦立即决定派郦食其前去说服他试试。张良取出一张山川形势图,指划着为刘邦等人分析:“荥阳东北是齐,齐与楚有仇,但也不属于汉,为敌为友,在两可之间;再下来这一块,属于彭越的地盘……”他说着看了看刘邦。刘邦点头:“寡人已派人跟他联络过。他答应与我结盟,共抗西楚。还要求我们派兵过去,共同行动。”卢绾笑笑:“这个老滑头!就像我们小时候捉的鲇鱼和泥鳅,抓都抓不住!你看,彭城咱们一胜,他马上趁机夺了项羽一大块地盘,可是咱们一败,他转身就溜到黄河边上去了!不过,你别说,也只有他,最让项羽头疼!”于是,刘邦派卢绾、雍齿配合彭越一起行动,并趁机扩大自己的实力。 张良最后将目光放在九江:“最后,就是九江王英布。我现在最关心的,也是他!”“寡人已差遣随何去了。估计该到了吧?先把他放一边儿吧。请韩大将军画出谋略!”刘邦此时对韩信推崇备至。 韩信建议:由汉王亲自据守荥阳,把项羽的主力牢牢拖住,使他无暇他顾。郦食其试着先去说服魏豹,说不动他,自己就立即率兵北上,把其拿下!也好给那些见风使舵的诸侯王们一个警告,起码让他们严守中立。刘邦立刻表示同意,将曹参和灌婴拨给韩信配用。他振奋道:“就按大将军布置的,分头行动吧!我明日就出发去往荥阳。子房,陈平,你们跟寡人同行。” 刘邦正在房内向夏侯婴交代出发的准备工作,韩信走过来,“大王!我想跟您借一个人。”刘邦笑着:“你是大将军嘛,需要谁,尽管说!没问题!”“我想借薄姑娘来当我的记室。” 刘邦像被噎了一下,他听夏侯婴说起张良不许小薄接近韩信的事儿,但也不明就里,生怕理错了分寸,连忙推托自己作不了小薄的主,叫人喊张良过来商量。张良对韩信笑笑:“这个……对不起呀,大将军!我发现,小薄师妹的功课荒疏已久,正打算找个地方,让她闭关静修……”韩信颇为失望,但又不好勉强,告辞出门。 刘邦将张良拉到一旁:“子房!幸亏你在,帮寡人解了围。要不然,他非要让小薄去,寡人还真不好办呢!对了,你为什么不许小薄接近韩信呀?”“师妹是我师父收养的孤女,师父放其出山,就有托我为其了却终身大事。我发现师妹对韩信颇有好感,便代她卜了一卦,问了问休咎。师妹虽具大富大贵的婚姻命格,却与韩信命相不合,若是她跟了韩信,日后定无结果,还将招致大祸!与其这样,倒不如让她早早断了念想。”“大富大贵之相?难道她日后要当皇后不成?”刘邦喃喃着。张良笑着摇头:“皇后不见得。她生的儿子,却有可能是位天子!”刘邦大吃一惊。张良严肃道:“天机不可泄露。大王心里明白就好,望再勿说与他人听!此女与大王缘份非浅!愿大王多加照顾!”说着深深一揖。刘邦似懂非懂地说:“寡人……寡人明白!” 夏侯婴走回来,闻言一怔:“大王!您明白什么?”刘邦火了:“寡人明白什么,凭什么要跟你说?岂有此理!”他转向张良,扯开话题:“子房!您估计随何此去,胜算有多少?”张良想想,叹了口气:“只能听天由命了。” 英布听说汉使是个叫做随何的无名小卒,顿觉受到了轻视。太宰解释说:“此人是刘邦的谒者,他就是六人,在下了解过。他的亲族在这九江一带还有些势力。” 英布皱了皱眉,要是个不相干的人,哪怕是张良、陈平来,他都不怕,大不了杀掉,拿他的头去讨好项王。可这个使者又没有名气,还是本地人,亲族又不好惹,稍有不慎,就给自己种下祸根,后园起火。他吩咐太宰好好招待随何,同时严密监视,不许他随意走动,先晾上他几天再说。 随何站在馆驿的院子里,看着落日西沉,这已经是他到达六的第三天,英布还是没有接见他的迹象,该如何是好?随何回头叫过太宰:“我衔汉王命,蒙您殷勤照顾,实在感激。可是,九江王却对我避而不见,这是何意?”太宰笑笑:“没别的意思。九江国虽小,但杂事繁多,我们王爷至今还忙得抽不出身来,并非有意怠慢尊使。”随何鼻子里哼了一声:“九江朝不保夕,英布死在临头!把这样的大事放在一边,真不知九江王还忙些什么?”太宰大吃一惊。 随何盯着他,严肃道:“当今楚汉相争之势已成。九江王何去何从?兹事体大!我明白,他不见我,无非觉得楚王强而汉王弱,怕得罪了项羽,祸及自身,却不知道,他若得罪了汉王,更加危险!其实,论人才,汉王帐下不乏舌辩之士,根本轮不上我。我之所以毛遂自荐,衔命前来,实在因为大家都是乡亲,不愿九江王因一念之差,招致国破家亡,使我故乡变为焦土!太宰明白吗?”太宰嗫嚅着:“呃,……我知道先生是六人,出于顾恋家乡之心,……” 随何打断他:“您也看到了。我来这几天,有多少亲族想来接我回家,为我洗尘,我都以王命在身为辞,每日沐浴更衣,静等九江王召见,为他说明利害。可他偏不见我!唉!要是别人,受此冷淡,也就明白九江王的态度,足以回去交差了,可我偏偏又是六人!能忍心看到这种结局吗?”太宰惶恐应承。 随何继续说:“你去告诉九江王!就说,我今晚必须要见他!让他听我把话说完。如果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九江王不妨采纳;要是他觉得我说得不对,那不如把我们这20多人的脑袋全都砍下来,拿去向霸王表忠好了!”说完,他转身朝房间走去,头也不回。 第二日,随何跟在太宰的后面,一路穿廊过院,朝王府内堂走去,他走得很从容,边走边打量着路径。英布仍躺在席上,搂着美姬在喝酒,见随何已跨过了门槛。英布略略欠起身子,满面带笑:“来来!尊使请这儿坐!来人!给尊使倒酒!”随何见英布如此无礼,也不客气,大步走到席前,坐了下来。 英布向嘴里灌了一口酒:“我知道你的来意,是想说服我背楚投汉,对不对?我告诉你,趁早放弃这个念头!你看了我面上的黥印就知道,本王出身刑徒,地位低贱,若非项王提携重用,我哪里有今天?人不能忘恩负义!不要说是你,就是把你汉营的舌辩之士全弄来,什么张良、陈平、郦食其,都站在本王面前,也难说动我!所以,趁我还没下决心杀你,你自己闭上嘴,滚蛋吧!”随何稳稳地坐在那儿听着,忽然一笑。英布一愣,不知道他现在笑什么。 随何继续笑:“看来,九江王是甘愿一辈子向西楚霸王俯首称臣了?既然如此,霸王伐齐,你为何称病不去?汉王攻破彭城,你为何袖手旁观?这是忠臣之所为吗?你口说自己是楚臣,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拥兵自重,不听指挥,你知不知道,这样做非常危险?霸王的脾气,你应当比我清楚,若是激怒了他,你这小小的九江国,还能存在吗?你这九江王还能当得下去吗?”英布冷笑:“可是本王还好好儿地站在这儿!还在喝酒吃肉!”“这应该感谢汉王!若不是有汉王存在,你对项羽还有利用价值,别说你一个九江国,十个九江国也早被项羽灭了!”随何说得句句属实。 英布忽然大笑:“对呀!我要是把你的头砍下,往彭城一送,我岂不就更加安全了?哈哈!”他向美姬示意倒酒。 随何盯着他,等他笑完坐定,突发一问:“你觉得霸王真就那么靠得住?”轻轻一句话,立即将英布问愣了,一时回答不上来。 随何一步步尝试着说服英布的可能性,“你也看见了。汉王为义帝发丧,天下诸侯国闻风而从者,达数十万众!虽说因种种原因,为霸王所败,但人心已可见!自古失人心者失天下。项羽看似强大,败象已露,其实,您也明白这一点,不然您就不会跟霸王保持距离了!”英布很得意:“对呀!本王处于你们两家的夹缝之间,当然要权衡利弊,保持中立……” 随何不待听完,立即反驳:“不可能!别人可以脚踏两只船,唯独大王不可以!”“为什么我就不可以?”英布压抑着怒火。随何道:“就因为您跟霸王关系太深!在天下人看来,您就是他养的一条恶狗!想一想,坑杀二十万秦卒的是谁?杀害义帝的,又是谁?”这一问正戳到了英布的痛处,他的脸立刻涨得通红,暴跳起来:“这、这能怪本王吗?这、这都是奉项羽的命令所为!”“是啊!可是这样一来,项羽就觉得您不可能不依附于他,在他眼里,您也就是跟钟离昧、龙且差不多,稍不顺从,他就会视为叛逆!而在天下人心目中,项羽所做的一切坏事,您都有份。别人可以得到原谅,唯独您九江王不可原谅。请问,您这两只船,脚如何踏?为大王计,您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彻底背离霸王,而投靠汉王!”英布不吭气,眼珠骨碌乱转。 随何继续道:“您也知道,汉王是仁厚之人。他非常体谅您的处境,也为您替项王背负天下骂名而扼腕叹息!现在汉王虽打了败仗,但实力仍相当雄厚。张良足智多谋,韩信英勇善战,最近又水淹废丘,扫灭了雍王章邯!汉中、关中,后方稳定,兵多粮足。霸王虽气势汹汹,然北有田横,东有彭越,后方不稳,诸侯离心,岂能长久?楚不如汉,其势易见也!九江王若能在此时与汉王联合,既可顺应大势,助汉王胜楚,建万世之功业,又可扫除个人身负之恶名,何乐而不为?随何为大王计,为家乡计,献此忠言,愿大王纳之!”英布静静地听完了,点了点头:“谨受教!不过,汉王要我做什么呢?” 随何来劲了,移席近前:“汉王只希望九江王能亮明联汉反楚的态度,这样,一定能对霸王形成牵制。不管他分多少兵来征讨,都会减轻汉王在成皋的压力。这就够了。说实在的,汉王需要的,不是大王的兵力和物资,只是您的一个态度!只要您能对霸王起到牵制的作用,拖住他几个月,汉王定能取胜!而且,一定会记住您的好处,裂土封王,这是肯定无疑的!所有的意思,都写在汉王的信中,请大王仔细阅读。”英布笑笑:“好啊!那就照先生说的办吧!待我仔细看过汉王的书信,就写好回书,交你带回去。先生先请住进王府。” 随何高兴得脸都红了,任务比他想象的简单。他欣然接受了英布的邀请,住进王府的后院。随何并不清楚,英布之所以要他搬出馆驿,是因为项羽的使者马上要到达九江。随何被限制在王府后院,他敏锐感觉到有些不对头,他随意与府中守卫士兵攀谈了起来,这士兵竟也姓随。随何问:“你是哪支的?”卫兵回答:“五房六支。”随何道:“我是三房五支。这么说……”卫兵连忙见礼:“您是叔辈。叔!您要小心啊!”随何一惊:“怎么说?”卫兵叹口气:“今日座上客,明日也许真是阶下囚!我们大王此时正在接见楚王的使者!”随何如雷轰顶。 英布望着一脸骄横之色的楚使,楚使大声说:“九江王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听从霸王调遣,令霸王很生气,很不解!按说,霸王跟您的交情不浅,您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这样!”英布笑了笑:“对嘛!我在霸王麾下也不是一两天,他应该了解我!我怎会不听他的调遣呢?”楚使步步紧逼:“那就是说,这回,霸王调您三万人马去荥阳,参加围困汉王刘邦。九江王是一定会去的喽?”“这个嘛……”英布还想寻找其他借口。 卫兵担心随何有危险,愿意悄悄放他离开。随何却道:“我既然来了,就不会逃跑!”他嘱咐卫兵做出追赶自己的样子,自己拔腿向前日会客议事的偏殿跑去。 宴会厅外的哨兵见随何冲过来,跑上来想拦阻。卫兵摇手喊道:“别拦!他是汉使!”哨兵摸不着头脑,连忙闪开,随何大摇大摆闯了进去。正在应付楚使的英布一眼看见闯入的随何,登时傻了! 楚使也愣了,问道:“九江王!这是什么人?”随何答道:“你问我吗?我是汉王刘邦的使节!”楚使顿时傻了,随何冷笑一声,直接走到上座,傲然坐了下来。 第四十七章 <er">韩信娶亲 小薄失意从刘邦 <er">英布来投 汉王巧计降悍将 随何不请自来,傲然踞于上座。英布望着他,不知所措!随何不等英布开口便说:“九江王!贵我双方既然已经达成了协议,联手抗楚,你就不该再跟楚王的人拉拉扯扯!”他转头面对楚使道,“听明白了吧?九江王已经归顺了汉王!您还待在这儿干什么呢?”英布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楚使悚然而起,一言不发,回头就跑!随何对英布大声道:“事已至此。请大王早做决断!” 英布什么话也不说,拔出剑,大步追了出去。 手起剑落,楚使的脑袋当即滚于阶下。 随何走出殿门,轻轻拍了两下手:“恭喜大王,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英布用袖子抹去剑上的血痕,回头道:“请贵使上复汉王,英布即日起兵反楚!” 项羽此次进军荥阳,带上了虞姬,他不放心再将虞姬独自留在彭城。虞姬有些不安地:“你不该带我来。这会不会影响你进军的速度呢?你不是想尽快到达荥阳,跟汉王决战吗?”项羽满不在乎地:“怕什么?就让那老小子多活几天也没关系。再说,英布还没赶来呢。等他把三万人带来,我才好排兵布阵。你就放心吧!”虞姬信任地看着他,点点头。 钟离昧拍马而来:“大王!亚父请您赶紧去一下!出大事了!”楚军部队停驻在路边,主要将领都被召集到附近一处富户宅院,大家惊愕地纷纷小声议论着英布反叛之事。范增面对地图,皱眉沉思。 项羽径自走到范增面前,问道:“消息准确吗?”“准确。英布已经把咱们派去的使节给杀了。”范增仍然皱着眉。项羽一掌拍到地图上,“其实,寡人早就看出他的反心!刑徒就是刑徒!本来打算等灭了刘邦再收拾他,看来,得提前了!” 项羽清楚英布反叛,肯定是有刘邦在背后捣鬼,希望用英布拖住他的大军。项羽看不起刘邦的这套做法,更觉得可笑。他宁可分兵,也不给这两个人任何喘息之机!项羽命龙且和项声各领两万人马,速入九江,务必于半月之内,攻下六城,擒获英布,同时要范增调整作战计划,尽早解决刘邦!英布坐在王府里独自喝着闷酒。他现在有些后悔。太宰呈上了讨伐楚霸王的檄文,英布没接:“估计这东西一发出去,霸王看了,肯定得气得吐血吧?”他仿佛在问太宰,又好像在问自己。“差不多。”太宰回答。“算了,别发了。”英布眼盯着手中的酒杯:“其实我根本就没拿定主意。全是随何那小子给闹成这结果。霸王?霸王可不好惹!这个,我比谁都清楚。能不激怒他,最好还是别捅这个马蜂窝。”太宰哭笑不得:“您把人家的使节都杀了,还希望人家能原谅你呀?”英布愁眉苦脸,长叹了一声:“唉!开弓哪有回头的箭?听天由命吧!” 一个亲随慌里慌张冲进来:“大王!大王!不好了!不好了!霸、霸王派龙且领着四万雄兵杀奔九江来了!”英布慌了,把手中的酒杯一扔,跳起来:“啊?不可能!随何说过,霸王正忙着对付汉王,不会拿出这么多兵来打九江!”“真的,大王!照楚军的行进速度,明天就能兵临城下!”英布十分后悔:“他娘的!我上了随何小子的当了!快快!给我组织抵抗!太宰!你去巡城!告诉他们,一定不能让楚兵攻进六城!”英布一把夺过写有檄文的木简,狠狠扔到地上。 刘邦本来最近心情非常糟糕,钟离昧时常骚扰汉军粮道,英布又大败逃亡,项羽大军一到,自己恐怕日子会更加难过。不过,韩信声东击西攻破魏国的消息,和打算攻破燕、赵之地,南绝楚之粮道的计划却十足让他高兴起来。 汉军的粮道被破坏,正缺少骑兵,于是刘邦跟韩信商量:“把灌婴的骑兵还给我,我让张耳领三万军听你节制,随你行动。他原本就是赵地之王,可能对你有所帮助。”韩信谢过汉王,却有些踌躇:“大王,……臣、臣还有个不情之请。”刘邦看韩信脸上竟有几分羞涩的样态,不免心中狐疑:“你痛痛快快说,我就看不上你这种犹犹豫豫、磨磨叽叽的劲儿!”“臣……臣要娶亲了。”韩信小声道。刘邦一怔:“哦?娶谁?”“魏美人姣,原西魏王豹的小妹。”韩信提起魏姣很是幸福,“臣听魏豹说,他曾经打算将此女献给楚王,楚王不纳;又想献给大王,也没成功。臣看此女有宜男之相,心有所属。但不敢擅自作主……”刘邦笑了:“这有什么呢?此女寡人知道,确是美人。配您这样的大英雄正合适。好吧!你就在荥阳先完婚,再出发攻赵吧!我把王府西院腾出来,让你就在那里成亲!”韩信大喜过望,忽然想起魏豹的嘱托:“谢大王恩典!呃,至于魏豹,大王打算如何处置?”刘邦知道这肯定是受魏豹所托,笑道:“放心,你的大舅子嘛,寡人会善待他的。就看在你的面上,免去其死罪,留在荥阳,在寡人身边效力吧。” 小薄以盘托着一摞木简走进来。刘邦笑着:“你来得正好,叫子房、陈平,还有张耳都来一下,我们商量军事,还有,韩大将军的婚事。”小薄一怔,望向韩信,韩信点点头。“知道吗?他要跟魏美人成亲了……”刘邦的声音响起,小薄后面的话都没大听清。只浅浅笑了笑:“啊!恭喜大将军!”她匆忙转身就朝外走。 汉王府西院处处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屋里传出来阵阵喧笑,热闹的婚礼正在进行。小薄独自伫立于后庭中,望着天上朦胧的月色,百感交集。 一阵喧闹,夏侯婴扶着酒醉的刘邦走进院子。刘邦看见小薄,推开夏侯婴:“行……行了!你们……都回去吧!”他一指小薄:“有……她呢!”刘邦躺在席上,隔着绛色的纱帐,望着在帐外忙碌的小薄,他此时酒醒了一点儿。小薄撩开帐子走进来,用热手巾擦着他的手脸。刘邦问:“你怎么不去喝韩信的喜酒?”小薄笑笑:“都去喝酒,谁来照看您这些文件和东西?再说,我又从不善饮酒。让愿意喝的人去喝吧。”刘邦看看她,略带醉意:“是不是韩信娶了别人,心里头不好受?”小薄轻叹一声:“有什么不好受的?我师兄说了,我这辈子跟他有缘无分。他不可能娶我的。人,怎能不认命呢?”刘邦忽而想起张良的话,不觉将目光盯紧了小薄:“子房先生从不乱说。他说你大富大贵,一定就有。你等着吧。”小薄想起,昨晚倒是做了个梦,有一种像大蛇一样的东西,颜色是苍苔一样的青色,身上有鳞甲,头上还有两只肉角,竟盘于腹上。她吓得叫又叫不出声,醒了。 刘邦没等听完就哈哈大笑:“傻孩子!那哪是蛇,那是苍龙啊!”小薄意识到刘邦在定定地看着她,慌乱地站起来,低声说:“我、我去倒水,您睡吧。”她急忙走到帐外,低头端起铜盆,刘邦却跟了出来,一把从后面抱住了她!小薄慌了:“大、大王!您、您这是干什么?”刘邦紧紧抱着她,喃喃着:“好兆头啊!小薄!就让我来成全你吧!”小薄奋力挣脱:“不不!我……我不要!”“这是天意呀!我们都不要违背天意!来吧!”刘邦不由分说,用力抱起小薄就往帐中拖。小薄手中的铜盆“当啷”落在了地上,水洒了一地。 小薄被刘邦推倒在铺席上,隐隐听到西院传来的鼓乐声,她不再挣扎,两眼瞪着绛红色的帐顶。一行泪水从她的眼角慢慢渗出。眼前像有一团红色的雾在慢慢扩散…… 天刚亮,随何神色慌张,匆匆来到刘邦的住处。他带来了一个消息:英布到了,带了几十骑随从落荒而来!刘邦本想借英布拖住项羽,不想英布军队如此不堪一击,被龙且一战即溃。刘邦不愿承认这个一无国二无兵的光杆王爷。随何却建议:“九江王威名仍在,他能在这个时候来投奔大王,这件事本身,就远远超过了五万步兵和五千骑兵的价值!在下建议大王,在人家危急的时候,要给他更多更高的礼遇。这样,人家才能死心塌地为您所用……” 刘邦却有了自己的主张,他吩咐随何:“你去吧!让他收拾利索了,晚上来见寡人。你放心!寡人不是傻子,一定会合情合理地接待他。”英布败亡而来,别说找件像样的干净衣服,能捡了这条命回来就属不易,随何找夏侯婴借了件儿原本给刘邦做的深蓝色新袍,英布穿上竟还合体,只是略短了一截。他沐浴更衣,焚香斋戒,为觐见刘邦做好了十足准备。 随何引英布来到汉王府正厅,英布进门就傻了!跟他打扮一新的样子完全相反,刘邦就穿着平日所穿的旧衣服,坐在那儿,劈开大腿,两脚放在两只铜盆里在洗脚!两个侍女分别蹲在盆边,正在用她们的小手,轻轻揉搓着他的脚丫子! 英布站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是好!上前行礼?不合适!不上前行礼?似乎也不对!跟进来的随何一看这场面,也傻了,惊讶和愤怒使他张大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邦抬起头,笑笑:“来吧来吧!上跟前来!来呀!给九江王拿个垫子,坐下谈!”从人拿来坐垫放在一边,英布仍立在那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刘邦随便道:“坐呀!坐近点儿!我岁数大了,耳朵有点儿背。”英布只有走过去,赌气地坐下。他个子高,人又重,发出重重的一声响。刘邦边洗脚边跟他聊起来:“怎么样?一路辛苦吧?妻子儿女都在哪里?出来了吗?”英布只好老实回答,他的家属都陷入楚军之手。刘邦叹了口气:“是吗?哎呀!你看本王,父母和妻子不是也落入了项羽之手吗?唉!像我们这种人,真是连累家人呀。” 刘邦已经将脚洗完,一边让侍女穿上鞋袜一边嘱咐英布:“你也一路辛苦了!我看就这样吧!咱们是自己人,我也不给你讲什么客套了。你就先住下吧!想一想,下一步怎么打算?然后咱们再聊。”他对随何吩咐,“别让九江王回馆驿了。那儿比较乱。搬到王府的西院,凑合着先住几天,荥阳条件有限,有照顾不周的,请九江王多担待。那就请吧!”这简直是在下逐客令了。英布只好爬起来,双手抱拳,勉强笑笑:“大王早些休息。”他再也忍受不了,回头就走。 随何跟在英布身后,看英布直朝王府外走,连忙拉住他:“大王!您不去西院看看了?”英布气恼地瞪着他:“看什么?你让我看什么?我兵马全失,但也是个王啊!你看他对我的态度!真不如死了算了!” 随何只好自圆其说地解释:“我早就跟您打过招呼,我们大王是个率性之人,他在礼节上有时是不大讲究,可是,他对您是不是就像自家人一样?您看他跟您讲的那些话,完全像家中长者一般!那么亲切!那么关心!那么……” 英布已经在咆哮:“够了!我真是后悔!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见他?”他气得两眼含泪,“我黥布怎么会落得这种下场?难道真是坑秦卒、弑义帝的报应吗?”随何心有不忍,安慰他:“大王不必如此。我们还是去西院,看看汉王为您准备的住处吧?要是条件还不如馆驿,我跟大王去谈,咱们就不搬了!”英布败亡而来,身无长物,长叹一声,被随何拽进西院。 一进院门,两人又傻了! 这就是刘邦腾出来给韩信结婚的那个院子,因为刚收拾过,比刘邦住的地方还要显得豪华些。依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大群仆人、侍女都已经在院中列队,等着欢迎他们的新主人。见了英布,齐声施礼问候:“九江王好!”英布有点不知所措,宦者满面笑容,上前一步:“小人是汉王派来伺候王爷的。这里的一切,都是汉王专门为您准备的。汉王交代,一切都跟他的规格相同,一定要让您有回家的感觉。王爷请。”英布简直被弄晕了!他站在那儿,竟然忘了挪步。随何可高兴坏了,忙催促道:“大王!请啊!” 入得内室,英布更加惊呆,室内灯烛辉煌。照见新床新帐,新褥新被,一切都是新的!屋里的陈设,也都不逊色于他原先的九江王府,甚至比那还要显得奢华。桌上已经摆好了酒宴。规格完全按照王者之礼。最让他意外的,是屋里还有两位美人在恭候着他!英布简直如身在梦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宦者微笑道:“大王说,您一路奔波,来投汉王,汉王吩咐一定要尽其所能,给您最好的招待。这两位美人,也是汉王挑选出来,专门伺候您的。”英布连连点头,他现在才知道,刘邦看中的并不是他九江的兵马,而真正是他英布!他十分感动:“汉王真……真了不起呀!” 刘邦的笑声自门外传来。随着笑声,众人闪开路,刘邦一步跨进门来,“怎么样?还满意吗?”英布忙躬身跪下:“满意,太满意了!谢汉王!” 刘邦笑着把他搀起来:“这个院子,我曾借给我的大将军韩信成亲用过。在我心目中,您跟他同等重要。我希望,您也能像他一样,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咱们联手协力,打败那个骄横的项羽!”英布连忙表示:“您放心!我一定鞍前马后,供您驱使!”刘邦点头笑笑:“那好。您住上几天,我派刘贾领六千人马协助您,回九江召集您的人马,夺回您的国土!”英布十分振奋:“只要我回到家乡,我的部下会很快聚集起来,继续听我指挥。您看吧,用不了多久,我又可以把六从楚军手里夺回来!”刘邦拍拍英布的肩头:“好!只要你能拖住楚军,日后,准南这一大片土地,我全都可以封给你!”英布狂喜,再次跪拜。 很快,英布在汉军的支持下,重新聚集散部,收复失地。把一部分楚军牢牢吸引在九江一带。梁地的彭越也在汉军的配合下,连连袭击往荥阳运粮的楚军船队,截夺楚军的给养。 公元前204年10月,大将军韩信在顺利灭了代国之后,马不停蹄,与张耳率三万汉军开进已经成为楚军盟友的赵国,摆出一副要与陈余决战的架势。陈余仍是那副名士派头,傲然踞于上座,斜视着侃侃而谈的李左车。赵王歇及其他几位赵国的贵族、将领围绕在四周,望着张挂于壁上的地理图。 汉军想进入河北平原,必走井陉口。李左车道:“我的方案,就是趁汉军翻越太行,通过井陉之际,用奇兵埋伏于井陉口!在他们大部队通过之后,突然袭击,切断他的辎重和粮草,不许它通过!这样,汉军的主力就成了一支深入的孤军!然后,再在井陉至汦水一线,用兵袭扰汉军,把这条长蛇切成若干段。让他们首尾难顾,互相失去联系。汉军既不熟悉当地的地形,又得不到粮草补给,饿也饿死他们,困也能困死他们!我们不费一兵一卒,不动一刀一枪,就把他们全给收拾了!”赵王歇高声喝彩,其他人都跟着叫好。陈余却冷冷一笑:“请问大王,好在哪里?”众人全都回头望着陈余。赵王歇一愣,没敢言语。他心知肚明,陈余才是赵国现在真正的实力派。陈余站起来,走到地图面前:“汉军不足三万人,我军足有二十万。兵书云:十倍于敌,可围而歼之;倍于敌,偷袭可也。我们现在正是十倍于敌,汉军又刚从代地打完仗,千里而来,肯定已是疲惫不堪,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用这种偷袭的手段,利用天险取胜,岂不让天下人笑我堂堂赵国是胆小鬼,怕了韩信?这会留下千古笑柄的!”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恍然大悟地点头。赵王歇也对李左车道:“广武君!这一点,您可是没有考虑到啊!”众人均附和。 陈余得意地用手在地图上一划:“我要把二十万大军全布列于井陉城下,面临泜水,以逸待劳。排好最强的阵势等着他!韩信不来则已,等他全部通过了井陉口,我让他也排好阵,咱们就以阵对阵!他只有区区三万人,我军有二十万。他的队伍立足未稳,又困又渴,我的队伍兵强马壮,早有准备。胜负还用得着预料吗?啊?哈哈哈哈!”赵王歇与众人全都跟着他笑了起来。李左车笑笑,但忍不住还是补了一句:“老师不要小看了韩信……”陈余立即把脸一沉:“哼!韩信是个什么东西?乳臭未干的小子!不过就是霸王帐下的一个执戟郎嘛!我又不是没见过!我当年起兵抗击始皇帝的时候,他在哪儿?还在淮阴街头钻人家的裤裆,向漂母讨饭吃呢!” 众人哄笑起来,一起说着附和与恭维陈余的话。李左车只好闭上嘴,一声不吭,他随着众人,神情落寞地走出议事厅。一位赵国贵族追上来安慰他:“你别跟他计较。他这人就这毛病,嫉贤妒能。其实您的办法多好,他非要另外拿出一套,好像不这样就显摆不出自己。”李左车冷冷道:“侯爷既然看得这么明白,刚才为何不提?”贵族笑笑:“咳!大王都听他的。我说话还管什么用吗?”李左车没理他,怏怏不乐地低头走了。贵族看着他的背影,招呼亲随上前,递过一卷木简,小声交代:“把这个,替我马上送走!”这卷木简很快送到了韩信手中,韩信看完之后,笑着将木简递还给与他并马而行的张耳,张耳为赵国丞相多年,在赵国多有人脉眼线。 韩信本来担心井陉口地势险要,若设有伏兵,汉军很难度过,此时,他终于松了口气。至于陈余那号称二十万的大军,韩信并未放在眼里。他大声道:“传我的命令,大军加紧前行!务必在两日内全部通过井陉,到达泜水!” 还有,破赵之日,务必要生擒广武君李左车!不许伤害他!抓到他之后,立即押往大营来见我! 第二日丑末,天还黑着,所有的汉军都起来了,他们一边整装,一边啃着干粮,准备集合。韩信决定将全军分三队行动,前队寅初开始渡河,半个时辰之后,中队继续,自己带领后军最后出击。天亮之前渡过泜水。河水在星空下闪着光,韩信在河滩上对几位将领做最后的布置:“你们过河之后,上了岸,就背水布阵吧。”将领们一听都慌了,没听错吧,背水布阵?这可是兵家之大忌!如果士兵渡河到一半,赵军便杀来可怎么办? 陈余也起得很早,穿戴得整整齐齐,在灯下阅读兵书。探马报告:“汉军已有一万人渡过泜水,开始布阵!”陈余眼不离书,慢吞吞地问:“他们的阵是怎么布的?”“背水布阵。” 陈余哈哈大笑,将书一抛:“咱们等着吧!等韩信的帅字旗过了河,马上出击!” 韩信料定陈余担心自己半路逃脱,一定会等帅字旗过河才发动进攻。待全军渡过泜水,韩信高声道:“把我的帅旗竖立起来!前队,中队,向前开进!灭了他们,大家再一起吃早饭!”顿时,帅旗飘扬。鼓声大作。一场恶战即将开始! 第四十八章 <er">背水一战 韩信奇计灭陈余 <er">荥阳告急 汉王求和遣使者 韩信打起了帅旗,分两路向陈余大营扑来! 以逸待劳的陈余兴奋不已,他跃跃欲试,心中充满期待:霸王在濉水歼灭汉军的场面,今天,即将在泜水重现!他传令下去:“三军一起出击!务必将韩信的三万人全歼于泜水!”骑在马上的陈余挥剑大喊:“直捣帅旗!活捉韩信!”赵军朝着韩信的帅旗扑去。一片混战的烟尘之上,高高飘扬的韩信帅旗依然挺立着,但却在渐渐朝后倒退。陈余大叫:“韩信跑了!追呀!他后面就是水,跑不了了!”赵军呐喊着,全朝泜水跑。韩信的帅旗就像是一团血,吸引着大群如绿头苍蝇般的赵军,扑向泜水边。 奉韩信将令,趁夜靠近赵军大营,一直埋伏在附近的王将军猛然跃起,一手执剑,一手执旗,冲向赵营。他的士兵们也都学着他,喊着杀声向不远处的赵营扑去。汉军手执红旗冲入已经几乎没人的赵营,将红旗遍插起来。 赵王歇背着手在帐内转来转去,焦急地等待着陈余的消息。一旁,李左车乃像入定一般,闭目养神,忽然,他睁开眼:“汉军来了!”赵王歇十分迷惑:“你说什么,广武君?哪来的汉军?”李左车猛地立起,拉住赵王:“大王快走!咱们朝井陉城里撤!”帐外已经可以听见卫兵们与汉军拼杀的刀剑声了!一个亲兵带着重伤冲进来:“大、大王!快、快走!……”话没说完便倒地而死。赵王歇吓一跳,绝望地叫道:“汉军怎么会来这里?陈余呢?陈余在哪里?” 陈余在蜂拥向前的赵军中挥剑大喊:“冲啊!冲啊!他们没退路了!”赵军喊叫着,争先扑向汉军的阵营。韩信已经率人退到了泜水边的河滩上,但队形仍保持了严整。士兵们望望在阳光下闪光的河水,又望望他们的主帅。韩信骑在马上,望着已经退无可退的自己的军队,又望望已经狂追而来的赵军,猛地拔出剑,大喊:“退也是死,进也是死,跟他们拼了吧!不想死的,跟我来!”他拨转马头,猛地朝追来的赵军扑去,冲在最前面的赵军将领被他一剑劈死在马下!他的亲兵们举着帅旗,挥着刀枪,紧紧地保护着他,杀向敌人! 赵军大营中。王将军手起剑落,砍杀了最后一个顽强抵抗的赵军卫兵,冲入大帐!李左车一手仗剑,一手拽着吓得浑身发抖的赵王歇正想冲出去,又被逼退了回来。王将军严厉地命令:“放下武器!饶你不死!”李左车护着赵王,喝道:“这位是赵王!尔等休得无礼!”王将军打量着面前这个怒目而视的将官:“你是谁?”“广武君李左车!士可杀,不可辱!”说着李左车欲横剑自刎。王将军大叫一声,冲上去将他的剑夺下:“你可不能死!我们大将军要的就是你!” 汉军在赵军的逼迫下,一边顽强抵抗,一边还是慢慢退向泜水。可是,真的是退无可退,因此,他们在求生欲望的激励下,再一次拼死顽抗。陈余已经可以看见在汉军帅旗下晃动的韩信的那张清俊的面孔了!他得意地大喊:“韩信!投降吧!放下武器,饶你不死!”就在这时,赵军的队伍忽然乱了!人们纷纷朝回看! 陈余莫名其妙。他也扭头朝回看。这下看清了。原来,自己的大营和远处的井陉城上,全都插满了汉军的红旗!这两千面红旗在清晨的阳光下骄傲地招展着!与此同时,占领赵军营垒的汉军士兵们的喊声也传了过来:“抓住赵王了!抓住赵王了!” 陈余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可能! 士兵叫着:“将军!咱们让人抄后路了!您看!大营都丢了呀!” 赵军由惊讶到恐慌,由恐慌到恐惧,这种情绪的蔓延也就是瞬间的事,他们忽然好像明白了过来,完全没有了斗志,有的扔下武器,有的撒腿就逃!二十万赵军就在这顷刻之间全乱了!全垮了! 等这股溃败的人潮过去,人们在一堆抛掉的兵甲器杖中发现了陈余。这位赵国的将军早已被自己的人和马踩踏得不成人形。脑袋还完好,一双眼睛仍然不甘心地瞪着天空。韩信骑在马上,望着陈余的尸身,对周围的人交代:“把陈将军的遗体收敛一下吧!埋了。” 几位汉军将领纷纷聚拢到韩信身边,韩信微笑:“怎么样,各位?现在吃早饭,不算太晚吧?”将军们互相看了一眼,一起滚鞍下马,跪倒在地:“大将军!我们服了!”韩信看看他们,不禁难得地迸发出一阵大笑,阳光照在他那张汗水津津的脸上,显得容光焕发。 韩信坐在原来陈余常坐的位置上,翻阅着陈余留下的那些兵书。他置之一笑,陈余熟读兵书,熟知兵法,兵书没错,却错在他迷信兵书。此时,士兵们将赵王歇和李左车押了进来。赵王歇哆哆嗦嗦地跪下:“大、大将军!” 韩信瞥他一眼:“尔等太不自量,竟与项羽合污,对抗天兵,该有此败。来!将他速速送往荥阳,交汉王处置!”赵王歇爬起来,看看李左车,长叹一声,被押了出去。 李左车昂然挺立着,蔑视地望着韩信。韩信笑了:“广武君别来无恙?还记得项羽帐下的执戟郎吗?”李左车一心求死,不想跟韩信多话,也未抬头,只是缄口不言,他当然知道当年项羽帐下的执戟郎如今成了刘邦的大将军,此事不知被陈余嘲笑过几百遍了。 张耳看到李左车的态度,很不高兴,大声道:“李左车!你给陈余出的好奸计!”李左车哼了一声:“若是大王和陈将军能听我的,你们还能在这儿吗?”张耳怒道:“阶下之囚,还敢放肆?”韩信却笑笑,站了起来,走到了李左车面前,亲自为他解开绑绳,李左车惊讶地望着他。韩信缓缓道:“先生可还记得,晚辈曾想拜您为师吗?” 当年李左车随韩信到项羽大营,尚为执戟郎的韩信曾提出要拜李左车为师,李左车未作理睬。如今一别经年,李左车几乎忘了这件事,此刻韩信提起,莫不是有心羞辱?李左车没做回应。韩信却道:“直至今日,我这种想法更加强烈!不知先生可否满足晚辈的这个心愿?” 李左车大吃一惊,身为汉军大将军的韩信,要拜他这个败军之将为师?他有点儿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老师请上坐。”韩信恭敬地引李左车面东而坐,坐在陈余以前坐的位置上,自己则朝西跪了下来,磕下头去:“老师!弟子有礼!”帐中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着这场不同一般的拜师礼。李左车急忙上前,将韩信扶起:“大将军!实在不敢当!” 张耳见韩信真心拜师,马上命人摆宴庆贺胜利与韩信得师。韩信回头对张耳道:“我觉得,还有一桩大事,也是喜事,要马上就办。”张耳“哦”了一下,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何事可贺。“我想立您为赵王。”韩信此言一出,张耳且惊且喜。韩信坦然道:“陈余虽败,他的势力不可小看。要安定赵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您来当王。论德行,论资格,论人缘,论声望,没有比您更合适的了!您觉得不是这样吗?”“是……当然是。可是,汉王能同意吗?”张耳犹豫着。韩信摆摆手:“如果是平常时期,当然应当先请示,再宣布,可这是非常时期,汉王远在荥阳,自顾不暇。我想一边公布,一边派人请示,此外别无选择。这是为了大汉的利益,汉王既把您派到这儿来,可能他事先就考虑过。就这样吧。请不要再推辞了。汉王怪罪下来,一切由我担当!” 在襄城,原来赵王的议事厅中,张耳作为新任赵王,接受了臣下的朝贺。赵王歇的旧臣和贵族们,很多与张耳旧交深厚,高高兴兴地接受了张耳,一派上下和谐、其乐融融的景象。韩信端着酒,微笑地与李左车站在一起,看着自己一手导演的这幕好戏。 李左车却熟视他,似有难言之语。韩信拱手:“老师还有何教训?请不吝赐教。”李左车摇头:“我为大将军忧。您不经汉王恩准,就先斩后奏,立张耳为赵王。这……” 韩信笑了:“原来老师担心这个!您认为,我推举张耳为王,协助汉王治赵,难道不是最适宜人选吗?” 李左车这才发现,韩信这位军事奇才,在政治上相当天真。他劝道:“大将军!虽然您的做法没有错,也并非出于私心,但是,您可曾考虑过汉王的感受?您作为他的将军,固然可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不经他同意,便自立一个王,这是不是也算越权呢?当然您可以说,您是出于治理赵国的需要,但是您想想,灭魏之后,汉王并没有另立魏王,而是将其划为郡县,派官吏治理,如果您立王的事,与他的意志恰恰相违背,请问,怎么办?”韩信听着,没说什么。 李左车不忍往下说了,此事韩信确实是欠考虑。井陉之战,韩信可谓名动天下,以三万军胜赵军二十万,确实了不起。但却会招来无数嫉妒甚至猜忌!让他成为众矢之的!立赵王这样的事,搁在从前,也许只不过会被人家讥为擅权或者越权,放到现在,就会让人批评是看不起汉王!甚至于另有野心!韩信拜师这件事,李左车坚持不肯让外人知晓,也是为韩信考虑。韩信虽贵为大将军,其实也是汉王手下士卒,照汉王的决策,打好仗便是头等大事。要什么师傅?只有像汉王、项王这样胸怀大志的人,才需要像范增或张良这样的师傅来辅佐!韩信不仅要拜师,而且是拜了一个敌军的俘虏来当老师,自然会让人怀疑到别有用心。李左车对着韩信,叹了口气:“您啊!倒真需要一位老师,好好教您为人处世之道!可惜,这非我所长。咱们慢慢儿地找吧!” 在政坛上长袖善舞的张耳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并没有坦然接受韩信的好意,而是急忙命人修书送去汉王驾前。他心知,此事韩信属于僭越,自己如不报告,汉王也会知道。如果让刘邦以为自己感激韩信而替他隐瞒,事情便会更糟!这位功高震主的大将军,日后不能和他走得太近了,会招祸的! 韩信北伐捷报送达荥阳的同时,刘邦也接到了张耳送来的一封密信。刘邦其实早有意平定赵国后,任命张耳为赵王。因此韩信的举动并没有多加思考。 张耳信上说自己从来不敢奢望当王,为韩信所迫逼不得已,请汉王最好将赵国也划分为郡县,他愿意作为一个郡守,替大王治赵,还提到韩信拜李左车为师云云。张耳此举避开了与韩信共谋的嫌疑,而将全部责任推给了韩信! 刘邦沉吟片刻,道:“我相信,韩信此举,完全是出于稳定大局的需要!至于说他拜李左车为师,更没有什么可怀疑的!我好像听他说过,他一直很倾慕广武君,早就有拜其为师的心愿。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难道,一个武将,希望有人指导自己好好修习兵法战策,不是一件可喜的事吗?” 目前,刘邦在荥阳精心修筑的运粮甬道,被楚军破坏掉了,好在广武山还屯有积粮。而且,彭越和卢绾也断了楚军的粮道,两军处于相持阶段,拼谁的耐力更强。刘邦急需韩信的援助,因此,立刻认同了张良的话,让张良带上赵王印信走一趟,正式封张耳为王。同时告诉韩信,自己不介意他的越权行事,韩信要开到修武去积粮扩军,也准所请,但要先交回两万兵,自己的主战场急需兵士。 张良问:“大王!韩信接下来还要征燕伐齐,这时候抽调他两万人,是不是太多了?”刘邦摆手:“不多不多!他有办法!他没了人可以招,寡人这儿的兵少一个是一个,上哪儿招去?”张良无奈,刘邦接着说:“还有,你替寡人宣布一项任命――任原赵国广武君李左车为现今赵国的国相,辅佐新赵王治理赵国臣民。”张良一怔:“那韩信……”陈平捅了他一下。张良忍住没说下去。 散会了,张良与陈平缓步穿过荥阳街市。荥阳已经被刘邦变成了一座大兵营,到处可见汉军。但老百姓的日子照样在过,做买卖的也还不少。张良感慨:“原来汉王对韩信也不像他说的那样放心。不然,何以刻意将李左车调开?”陈平笑笑:“君王嘛!总是这样。再开明的君王,对他最倚重的将军也总是放手而不放心。这便是帝王的御人之术。别看你张子房是帝王师,这点,还没我看得透。”张良微笑点头。 张良率人飞驰至赵国,将赵王印信郑重地双手奉给张耳。张耳满面笑容地接了过来,“谢汉王授命。张耳一定不负所托,治理好赵民,永为大汉盟友!”韩信见汉王授予张耳印信,也非常高兴,询问张良:“韩某出于不得已,先立赵王而后奏,大王不怪罪吧?”张良微笑:“大将军说哪里话!在您出发之前,汉王不是已经当面授意,旧赵若灭,可立张耳为新赵王,您哪里有越权之嫌呢?”韩信愣了一下,顿时明白:“噢!是是!是我多虑了!”张耳有些不安起来:“哦,是这样啊!大将军何不早说,害得我提心吊胆!” 李左车敏锐感觉到张耳的忐忑,心想:这个老滑头肯定是做了毁誉韩信之事,但汉王故意遮掩僭越之事又有何意图呢,为稳住韩信、为释疑张耳,还是果真大度? 张良笑笑,对韩信道:“大将军移师修武的计划,也蒙汉王批准了。就请照计划行动吧。还有一些事咱们私下细谈。”张耳连忙起身告辞,李左车也要离开,被韩信拦住,张良也示意其留下。张良看着韩信和李左车:“汉王听说大将军要去修武整军备战,要我传令,调大将军手下的两万人随我一起回荥阳!相应粮草,也一起带回!” 韩信吓一跳:“两万人?那,燕国和齐国还打不打了?”“原计划不变。大王说,依大将军之才干,重新再训练出两万精兵,料无困难。”张良道。韩信沉吟了一下。李左车连忙说:“只要汉王不限时间,招募和训练两万人还是办得到的。听说荥阳粮道被断,项羽围城甚急,大将军不如就答应了吧?” 韩信想想,身边有李左车,他最善征兵调粮,两万兵也不是非常困难,于是点头应允:“好在有老师相助,我可以把人马和粮草交你带回,不过,再招两万兵并训练出来,也十分艰难,这一点,还望子房先生回去之后,多多向大王解释。”张良实在不愿将汉王对李左车的安排实言相告,但事已至此,并无他法,“那个,左车先生就不能跟你同去修武了,汉王已经任命他为赵国的国相。他应该留在这里,协助赵王治理好国家。”韩信和李左车都一怔。 韩信很气愤:“什么?让老师当赵国的国相?那我怎么办?谁人来协助我呢?不行!大王必须收回成命!要调我的兵,我可以给。可是,老师我不能给!我必须带走!不然,修武我也不去了!他要的兵马,我一个都不放!”李左车见韩信态度强硬,心知这样做对韩信百弊而无一利,于是接口道:“大将军!王命是不能随意违抗的!”他转而面对张良:“子房先生!请向汉王复命,在下完全赞同并接受他的安排,一定全力协助赵王,治国安民,作大汉之后盾!”自己百般争取,李左车居然自己同意了?韩信简直不敢相信,他正要发作,李左车向他瞥来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他会意地重新坐回席上。 夜风清冷,韩信在自己的大帐为张良置酒,这是只有两个人的酒席。上一次两人对坐而谈刘邦才入关中,如今韩信已经是名满天下的汉之大将军。韩信举酒,问道:“子房先生,望实言相告,大王此举,到底是何用意?是对我不放心呢,还是对我擅立赵王的惩罚和报复?” 张良一方面很同情韩信,另一方面又不得不为刘邦代言,他解劝着:“大将军!如果大王真的不信任、不放心你,他就不会确认你对赵王的拥立,更不会命我在张耳面前,暗示你并无越权或擅权。他任命李左车担任国相,确实是出于治赵的需要。难道你不认为,他确实是赵国国相的不二人选吗?”韩信嗫嚅:“可是,我……”张良也很奇怪,在他印象中的韩信,特立独行,从不依赖任何人,也不希望得到别人的帮助。为什么忽然这么需要一位师傅,不肯须臾离也?韩信自小流浪街头,看起来性情孤傲,冷漠,独往独来,其实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别人的关怀。在楚营第一次见到李左车,他便有亲近感,及至听说李左车对井陉之战的设计,惊出一身冷汗,对李左车更加钦佩!觉得自己偷学来的那点本事,其实只是微末功夫,要成为真正的兵家,还需要好好学习!而李左车既得韩信赏识,也确实真心相护,处处关心。张良长叹一声:“大将军!以你今日之声望,今日之威权,仍能虚怀若谷,拜左车先生为师,实属不易!而且我相信,以君之资质,若能得到如左车先生这样德行高超又正直不阿的老师指导,日后前途定无可限量!”韩信急切道:“那,子房先生何不替我向汉王求情?成全韩某的这番心愿?” 张良心想:正因为你韩信天纵奇才,李左车善谋通略,所以汉王才有所忌惮,如何会让他助你成为一方枭雄?他又叹了口气:“汉王已经下达了任命,你让他如何收回成命?这只能说,你们两人真的是有缘无分!天下像这样的事,难道还少吗?我的小师妹,她那样崇拜你,喜欢你,最后,你们不也是毫无结果吗?所以,真的不要抱怨,不要失望,保持你的本心,继续找吧。你会找到自己的老师,完成你的心愿的!” 李左车也在宴客,他与两位男子对坐。一位年长些,叫侯公,颇有一副仙风道骨的派头。他微闭双目,似听非听地坐在李左车对面。另一位瘦高的男子,头发长长地散在肩上,瘦脸上长着一双与整个脸部比例不大相称的大眼睛,他叫蒯通,与侯公相反,他两眼瞪得大大的,正倾身向前,盯着李左车的嘴,注意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 李左车道:“两位都是胸怀大志的名士。不知哪位肯代替在下,陪大将军去修武,并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帮助他?侯公,您怎么样?”侯公睁开微闭的眼睛,慢吞吞说:“我对这些打打杀杀的将军们从来没有好感!他们为了立下战功,不惜牺牲千军万马,这是造孽!造孽的结果,只是为了给自己换来荣华富贵,而他们不知道,一旦立下了大功,君王就要席不安枕,千方百计将其除之而后快。于是,最后的下场一定也好不了!人生苦短,我何苦把自己的精力花费在这些蠢货身上!” 蒯通反驳:“不然!将军们有的是实力,缺的是头脑。如果实力再加上头脑,岂不是可以天下无敌?比如楚霸王,在他还是项梁手下一位将领的时候,就因为得了范增的帮助,今天不也成长为了一位帝王?” 侯公不屑地哼了一声:“他离帝王差得远呢!我看,这个天下,终究会让实力不强但很有头脑的汉王刘邦所夺得。若是打个比喻,项羽不过是一头凶狠的猛虎,而刘邦才是猎人!” 李左车十分焦急:“二位不必为此争辩了!现在要请教的是,你们谁肯替代在下,担起教导韩信的责任?我真的觉得韩信是不世之良才,不希望看到他因为缺乏指导而犯下令人遗憾的错误!”侯公慢吞吞说:“看老蒯这热心的样子,也许他会去吧?至于老夫我,也许还不到出来一试的时候,还是在家乡教小孩子们识字吧。回见!”说完,他站了起来,像根竹竿一样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李左车用热切的目光望向蒯通,蒯通两眼炯炯有神:“我当然愿意!可我不希望通过您的推荐,那样,韩信定会瞧不上在下,把我只当成一名门客或幕僚置诸脑后,我要去,就要让他注意我,像服您一样服我!”“这怕不容易做到吧?”李左车了解韩信一根筋的劲头,一旦认准了他李左车,他会觉得其他人都难以超越。“在打仗方面,大将军很在行,也很成熟,可是在其他方面,他真的有心智方面的缺陷,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实在是太简单、太天真了!”李左车如实说。蒯通信心满满:“好哇!对付孩子,自有对付孩子的办法。”他从袍子底下一抄,手中顿时多了几个套在一起的铁环,微微一笑,“我要用这个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到我的身上来。” 翌日,韩信正在大帐中披阅文件,李左车带蒯通走来,李左车道:“我今天就要去向赵王报到了。怕大将军寂寞,给您领来一位奇人。”他指向蒯通,“这位是蒯通先生,至于他是干什么的?会些什么?让他自己向您介绍吧。”韩信急了:“老师!您怎么能说走就走呢?”蒯通在一旁叹口气:“真是个孩子!” 韩信看了看这个长得有几分怪异的人,很不满地对李左车说:“老师就向我推荐他替代您吗?在我看来,老师是只高高飞翔的雄鹰,而这家伙只不过是只钻在洞里的耗子!” 李左车还没回答,蒯通忽然挺直了身体,换了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就算我是耗子,你听过‘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话吗?我总比蚂蚁的作用要大吧?再说,我来也不是代替广武君给您当老师的!我是来给大将军解闷的!”说着他拿出两只环,在手中轻轻一敲,不知为何,看似毫无缝隙的铁环竟然套在了一起,连了起来。韩信大为好奇,他接过来,使劲拽了拽,环扣得很紧,根本拽不开。蒯通重新拿回来,佯装也拽不开:“怎么经大将军摸过之后,它就拉不开了呢?噢,我知道了,环有灵性,它一定是惧怕您的威严。如果您拉不开它,而我这个耗子也不如的家伙却拽开了,岂不有伤您大将军的面子?您要是怪罪它可怎么办?”韩信笑笑:“不会的!我怎么可能气量这么小?老师可以作证。” 蒯通拿着两个连起的环,一拉一扯,忽然就把两个环分开了。韩信不禁大赞神奇,将铁环接过来,仔细研究着。李左车趁机道:“我得走了,大将军!赵王还在等我。”韩信的两只眼睛不离铁环,随口答:“好的好的。老师,您去吧。”他不解地问蒯通,“哎?奥秘何在?”蒯通笑:“能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难道会被小小的一个环难住吗?您自己琢磨。”韩信着迷地琢磨了起来,嘴里喃喃地:“怎么回事儿呢?” 韩信的一万人马静悄悄地往修武转移。韩信不再骑马,改为坐车。他舒服地坐在驷马拉的大车上,脚边,躺着他的妻子——那位魏美人,她睡熟了,睡态依然很美。 但韩信根本没看她,他全神贯注地在研究着解不开又套不上的九连环。他越解不开,就越想解开,以至于完全被这小玩意儿吸引住了。 蒯通骑着韩信的马,得意洋洋地走在车旁,斜眼瞅着这个傻小子。 韩信向刘邦屈服了,带着新谋士蒯通去了修武。他要在那里招募并训练兵士,屯聚粮草,准备下一步征服燕国和齐国。同时,按照汉王刘邦的旨意,张良带走了原属于韩信的大部分队伍,去支援被围困的荥阳。等不到他回来,刘邦已经有点撑不住了。 韩信的两万人迟迟不到,萧何运来的一大批粮草又因为甬道被钟离昧破坏,运不进城。刘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想到了求和:“韩信为了保存自己,可以钻人家的裤裆,我为什么不能主动提出来求和休战?起码,我不用成天担心项羽会打进城来,自己也变成人家的阶下囚!陈平!你给我写一封信给项羽,跟他说,大家本来是兄弟,这个仗打得没有名堂!我们不如以荥阳为界,平分天下。他占荥阳以东,我占荥阳以西。这样,大家还可以是朋友,是弟兄。有什么不好?信写完,拿给我看一下。你就担任我的信使,替我到楚营跑一趟吧!”陈平一惊,这信可以写,但自己本来就是从项营逃出来的,还让自己送信,这岂不是羊入虎口。 郦食其拱手:“大王!让他去,确实有些不方便!他……”刘邦不听他说完:“那你去?对!你去也行。能说会道的。可以替我把利害好好给项羽分析分析。好吧!那就你去吧!”郦食其张口结舌。 郦食其苦笑:“我只不过想帮你甩掉这个烫山芋,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烫山芋会掉到我的手里!”陈平觉得汉王的想法实在太简单,项羽根本就不可能接受。不过郦食其出使也好,正好帮忙打听几个人,看他们还在不在楚营。郦食其感到奇怪:“打听什么人,干什么?”陈平笑笑:“这些人,都是我当初在楚营时结下的死党。当然,我跑了,他们也不一定再跟着我,不过,人的感情是很奇怪的,有时候,并不会因为处在相敌对的阵营而有什么改变。所以,只要他们还在,我想,都是可以用得上的人。你也不用多说,只告诉他们,我在这边很得汉王重用,而且非常想念他们,就可以了。他们要是想跟我说什么,就请您帮我带回来。”郦食其搞不明白了,这些人即使还在楚营,也肯定不是可以决策或影响霸王的人物,他们起的作用非常有限!就算联络上他们,又有多少利用价值呢?陈平一笑,继续叮嘱:“此去楚营,请特别注意一个人——那位亚父范增!我对他和霸王现在关系相处得如何很感兴趣。您一定要替我好好地观察一下。拜托!” 第四十九章 <er">张良阻封 郦生之计险误国 <er">项羽生疑 陈平之毒乱军心 楚营里士兵多在生病,连虞姬也染上了腹泻,大家都盼着罢兵休战。项羽拿着刘邦的来信,也在考虑:这个仗是不是非得打下去?如果打下去,确实,自己有获胜的可能,可是,目前供应问题、后方的稳定问题、还有士兵们的疾病问题……都很伤脑筋啊!他想不如趁着刘邦求和,暂且休战,好好整顿一下军务,扫清彭越、英布这两个讨厌的家伙,把后方安定了,再说别的。 项伯立刻赞同项羽的想法,“对呀!我也觉得,这个仗打得没名堂!就像汉王说的,大家本来是兄弟……”范增生气地打断他:“什么兄弟?霸王已经承认他在关中的地位了,他却趁霸王远征齐国,偷袭彭城!这是兄弟之所为吗?是他们不讲信义在先!”龙且也站在了范增一边:“对!现在打不过了,要求和,早干什么去了?” 范增举臂大声疾呼:“不能答应刘邦!这个家伙,就是个无赖!你看他在咸阳的时候,答应得好好的,去了汉中就变卦!霸王再不要受他的欺骗了!粮草、生病,那都是小事,要看大局面,整个局面,现在明显是对我们有利!刘邦为什么求和?那是他撑不下去了!要说咱们粮草不济,他们的粮草更加匮乏,应该说快断顿了吧?”钟离昧插话:“差不多。我把得紧紧的。他们运粮的车已经有十天没能进城了。” 项羽勉强笑笑:“我是说,一个荥阳,不值得这么大费周章吧?”范增断然否决:“错!纵观全局,荥阳非常之重要!可以说,占领了荥阳、成皋,就控制了敖仓,也断了刘邦东进之路!所以他才要亲自守着荥阳不放!跟刘邦比起来,彭越、英布这些,全都是癣疥之疾!我们一定不要被细枝末节的小事所干扰,一定要抓住这个天赐良机,一鼓作气拿下荥阳!绝不与他讲和!否则,我们就又会像错过了鸿门宴一样,失去了机会,那会后悔莫及的!”龙且和项庄马上赞同:“范亚父说得对!” 项羽只好吩咐众将:“那就加紧作攻城的准备吧!速战速决,争取尽快把荥阳拿下!”范增得意地点点头。项伯看他一眼,脸有不忿之色。 郦食其已经按照陈平提供的名单找到了那几个下级官吏和士兵。“咳!想不到,陈都尉当了大官,还这么惦记咱们!”“陈平大哥是好人啊!”几个人纷纷道。郦食其笑笑:“大家本来都是好弟兄嘛!”军官们牢骚满腹地:“是啊!打什么仗嘛!” 吕马童此时走进来,请郦食其到大厅议事。那几位军官和小吏关切地问吕马童:“怎么样?和吗?”吕马童道:“唉!本来大王都不想打了,可那位范亚父……”他看了郦食其一眼,忙掩口,“咱们回头说吧!请吧,郦先生!”说着走了出去。“又是那个糟老头子!”,“现在,大王说话都不管用了。楚营成他作主了!”“呸!什么东西?这支队伍还姓项吗?”郦食其听着几个人的议论,整了整装,走出营帐。 项羽端坐在大帐正中央,望着正在见礼的郦食其:“请上复汉王。他的信,寡人看过了。汉王也许是好意,但恕寡人不能接受。”“大王宽怀大量,就不能再仔细考虑一下汉王的建议吗?实际上,此时休兵,对贵我双方都有好处。”即便只有一线希望,郦食其也希望能说服项羽,立下大功。还没等项羽说话,范增冷笑一声:“哼!对谁有好处,我们心里有数得很!回去告诉刘邦,让他乖乖献城投降!否则,定取他项上人头!” 郦食其打量着面前这个须发皆白,话语强硬的倔老头儿,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范老亚父吧?范先生!话不能这么说,……”项羽不耐烦地:“贵使不要嗦了!我意已决,不和!你就这么答复他吧!” 郦食其笑笑:“我转达,当然可以。但是怕说不清楚。能否请大王在适当的时候,派人进城,直接向汉王传达您的旨意呢?只要接到贵方通知,我方一定好好接待,恭候大驾。”范增冷冷道:“好吧。需要的时候,我们会派人去的。现在,贵使请回吧!”郦食其长揖而出。 范增见郦食其离开,叫过钟离昧和龙且,“二位将军来一下,我还有些具体的事要交代。”项羽用怀疑的目光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 项伯很不满:“交代什么,不能当着大王的面讲吗?非弄得神秘兮兮,鬼鬼祟祟?”他回头交代项庄,“今后你不要跟在人家后头随声附和!好像这支队伍是他当家似的!什么玩意儿?”项羽听着,没说什么,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陈平听郦食其描述楚营里所见情景,大喜过望,这正是他想知道的!一个计谋在他头脑中慢慢成形。而郦食其看着陈平兴奋的样子,竟也忽然产生一个想法,他像中了邪般愣好一会儿,突然大笑着:“哈哈!妙计呀!这等妙计,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说着,扔下陈平,抬腿就走。 刘邦听了郦食其的妙计,十分兴奋地:“太好了!老郦!你这个主意,抵得上十万雄兵!这么一来,项羽就彻底被孤立了!”郦食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汉王之德行,必将行播于天下!所谓天下归心,四海臣服。此乃商汤周武之道也!”刘邦激动得跳起来:“快把陈平找来,让他督促将作监,赶快铸造印信!就烦郦先生辛苦一趟吧,替我去完成这件大事!”郦食其满口应允,得意洋洋而去。 陈平听说刘邦要效法商汤王和周武王分封六国旧王的后代,吓了一跳。他对这个想法十分不认同:“您不是刚让张子房去向张耳颁了赵王之印吗?还要再刻一方?”刘邦踌躇了一下:“那,就改铸一方‘赵王之玺’吧!”陈平公然反对:“并称赵王?那岂不是有了两位赵王?”刘邦急了,脱下脚上的履就劈面朝陈平砸过去:“滚!”陈平躲闪了一下,鞋子没砸上。他爬起来就跑。刘邦急得站了起来:“回来!”陈平站住,回过头:“大王!您不是要我滚吗?” 刘邦没有真的跟陈平生气,气恼的是陈平不顺从的态度,他教训道:“今后不要在我高兴的时候,提这些让人扫兴的事!寡人怎么可能允许出现两位赵王呢?不可能嘛!难道连这个寡人都不懂?让你去刻印,你就去刻!刻了用不用,以后再说!就是刻了用不上又有什么?磨去不就行了?偏你要激我发火!要是刚才那一下子砸着了你的头可怎么办?没砸上吧?”陈平勉强笑笑:“没有。幸亏大王手下留情。”刘邦高兴了:“是嘛!寡人怎么舍得把你砸伤呢?你这么漂亮的脸蛋儿,要是破了相,那可是造孽!好吧。去吧!让他们抓紧点儿!越快越好!” 陈平跑出汉王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着远方的天空,独自发着呆。他觉得此事很不妥,但具体哪里不对,他一时还想不通。这时,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陈平一惊,回过头见是张良,不禁狂喜万分。忙将近日来项羽加紧围城,城里已开始断粮,刘邦求和被拒的事情都讲了一遍。最后说到刘邦用郦生计,准备刻六方王印,分封原六国先王的后人。把张良吓了一跳!张良十分气愤:“老酒徒误国!你没劝过大王吗?”陈平苦笑:“我刚表示怀疑,他就把脚上的履脱下来朝我的脸扔过来了!您说,还怎么劝?”张良抬腿就走,陈平连忙问:“你去哪儿?”张良朝王府走去,高声道:“挨他那另一只履去!”陈平看着他匆匆的背影一笑,喃喃着:“他该不会把鼎镬也扔过来吧?” 汉王胃口很好地守着鼎镬,在大嚼一只羊腿。听说韩信十分配合交出两万兵士和相应粮草,刘邦大松一口气:“这可是太好了!快坐下来!一块儿吃吧!辛苦你了!”张良坐下,却没动箸:“听说大王要分封六国之后?大王!此事不可行!万不可行!此计若行,大势去也!” 刘邦十分疑惑:“不、不会吧?老郦说了,当年商汤、周武……” 张良不等他说下去,打断他:“不要提商汤、周武!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且听我说说不可行之理由!”他顺手抓过筷筒里的一把箸,先在刘邦面前放下一根,“当年商汤伐夏桀,封其后人于杞,那是在已完全取胜的情况下做出的一种姿态,您现在完全取胜了吗?”刘邦早已停止了咀嚼,愕然望着他,摇了摇头。 张良又放下一根箸:“周武灭商,封其后人于宋,也是在得到了纣王项上人头之后,您现在得到了项羽的人头吗?”刘邦没再摇头,只是瞪着他。 张良再放下一根箸:“武王克商之后,把巨桥粟仓的粮食和鹿台泉库的钱全都拿出来散发给穷人,以示其德,您现在弄得粮草都要断了,有这个能力吗?”刘邦又开始摇头了,摇得很慢,然而很坚定。 张良放下第四根箸:“武王在天下平定之后,纵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以示永远休战,不再用兵!大王!您自己衡量一下,现在,您能仿效先王,也这么做吗?”刘邦的头已经摇得像个拨郎鼓了。 张良又放下一根箸,继续陈说下去。 张良放下第八根箸,加重了语气:“这就是此计的八不可行!您可以想一想,您如果这么做了,效果会如何?它会让跟随您东征西杀的将士们作何感想?它会使得英雄灰心!豪杰丧志!这正是项羽的教训啊,难道您还要重犯?彭城一役,那些诸侯王的面目已经暴露无遗!看您有取胜希望,都来聚集在您的旗下;可一旦项羽得势,他们又一窝蜂地跟着霸王来打您!这苦头还没吃够吗?就算您找到了真正的六国后人,封了他们,他们若审时度势,转而投靠项羽,变成了您的敌人,恐怕受孤立的不是霸王,而是汉王您呀!天下大事,从此休矣!”张良把手中剩下的箸全部“哗啦”扔在了几上。刘邦拿起摆在自己面前的八根箸,呆呆地盯着看,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就在这个当口,郦食其兴高采烈地拿着写好的名单走了进来,陈平跟在后面。郦食其跪坐在刘邦对面:“大王!名单列好了!正好趁着子房回来,咱们赶快研究一下吧?”刘邦转过头来,瞪着他,“噗”地一声,把嘴里没嚼完的东西吐在地上,又将手中的几根箸全扔在几上,破口大骂:“腐儒!几乎坏了老子的大事!”郦食其惊得跳了起来,不解地望着他。刘邦气得无可发泄,脱下另一只履就朝他扔过去!郦食其吓得抱头鼠窜,逃了出去。 陈平大笑,张良莞尔。刘邦气得顿脚,见陈平笑,一腔怒火又发在了他身上,吼道:“笑什么,笑?你明知此事不可行,为何不加劝阻?”陈平道:“我怕大王的履。” 刘邦“噗哧”一声也乐了,挥挥手:“去去!赶快让他们别再费事儿了!” 陈平悠然一笑:“我本来也没让他们做这个。臣另有计谋可孤立楚霸王。可是,一要人,二要钱。”刘邦一听来了精神,告诉陈平,人,选多少给多少。钱,库存的四万两黄金全归他支配。陈平却提出了更得寸进尺的条件——人和钱如何支配,刘邦不要干涉,不要过问。刘邦一怔,继而咬咬牙:“行,不就是为了严守秘密嘛,准了!你说说,怎么办?” 陈平看着刘邦和张良,慢慢道:“大王还记得,在臣投汉之初,范增曾派人潜伏于汉营,散布臣的流言,企图离间大王与臣的关系吗?臣现在正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张良一惊:“离间计?”陈平点头:“对!就是用离间计,造成楚营君臣不和,互相猜忌,尤其是挑起霸王对范增的不满,并让这种不满扩大成为公开的冲突!” 陈平太了解项羽了,他有两个致命的弱点:一是太骄傲,在彬彬有礼的外表下,有一颗敏感而自尊的心,很容易就会被伤害;另一个弱点就是太多疑。只相信自己,不相信别人。对所有人都难以坦诚相见,绝对信任,哪怕是对他尊为“亚父”的范增和对他一向忠心耿耿的钟离昧、龙且等大将也是如此。陈平认为抓住项羽性格中的弱点,便抓住了造成楚营上下的不和的嫌隙。他准备派人打入楚营,用金钱收买士兵和下级军官,让他们四处散布流言,把霸王与范增、钟离昧等将领之间的嫌隙尽量地扩大!刘邦抚掌:“好!给你两百人,四万两黄金,我不问支配。哎,这个行动,总要有个名目吧?”陈平嘴里慢慢吐出两个字:“毒药。” 陈平的“毒药行动”,始于荥阳被围的危急时刻。由于楚汉两营的士兵许多原本就是乡亲,所以这种派遣间谍的行动,做得几乎天衣无缝,自然极了。 小道消息永远受欢迎。尤其是关于大王、亚父和钟离将军这些大人物的消息,谁不竖起耳朵来听?在极其无聊的兵营里,听着和传着这样的消息,实在是一种很好的消遣吧?毒药就这样扩散,并渐渐显出它的毒效来。 虞姬病得很严重,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三天没吃什么东西了,项羽非常着急,打算让虞子期将虞姬送回彭城休息,虞姬却坚持要和项羽守在一起。项羽皱着眉,从大帐中走出来,望着天空,心事重重地长叹一声,他有点儿后悔没有答应刘邦的求和,若不是范增拦着,自己已经回到彭城的霸王宫中了吧?吕马童在旁边嘟囔:“都怪范亚父不同意求和,士兵们对他意见可大了!”项羽“哦”了一声:“说来听听?”吕马童继续道:“大家说范亚父倚老卖老,总是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把大王不放在眼里!我们都好几次听他当着人叫您‘羽儿’!这像话吗?”项羽笑笑:“有什么不像话?他本来就是寡人的亚父嘛!他这么称呼寡人,不为过吧?”“可您现在是王啊!他资格再老,不过就是一臣子,难道因为您尊他一声‘亚父’,就把君臣之礼都忘了吗?”吕马童愤愤道。 “他们还说什么?”其实,项羽心里觉得士兵们说得有几分道理,范增有时确实太不顾君臣之礼,也太聒噪。吕马童来了劲儿:“大伙儿说,韩信和陈平都是因为看不惯亚父太霸道,才离楚投汉的!还说,现在,连钟离昧和龙且这样的大将,现在也都不想跟汉王打仗了。”项羽站住了:“胡说!钟离昧和龙且?不可能!”“我也觉得不可能,可人家说得有根有据。说,这都怪大王赏罚不明。钟离昧将军和龙且将军立了那么多战功,您都不给他们封王,反而封了英布那个无耻的刑徒当九江王,他们当然心里不服!听说,亚父就因为看准了这一点,跟他们许愿说,只要能拿下荥阳,他就在您面前保荐他们俩都登上王位,就是冲着这一点,他们俩才又来了劲儿。为什么亚父一说不能讲和,他们就跟着说要接着跟汉王打呢?就因为打完了这一仗,他们才能当上王啊!”项羽非常心烦,怒喝一声:“不要再说了!”沉着脸朝前大步走去。 钟离昧也听到了这样的流言,他气得火冒三丈:“完全是没有的事儿!空穴来风!亚父怎么可以说这种话?霸王又怎么可能封我们当王呢?”他吩咐道:“我不希望在我的营里,听到任何人说这种屁话!要是传到霸王耳朵里,那还得了?你们不要胡说八道,给本将军找麻烦!一定要传达到每一个人!不能漏掉!”项羽走进来,正听到最后一句,问道:“什么事儿需要你这么布置,不能漏掉一个人?”钟离昧笑笑:“噢,无非是让他们作好准备。在开始攻城之前,把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 项羽坐下来,“钟离昧,我渴了,弄点儿水来。”钟离昧大步走出帐篷,项羽小声对吕马童说:“你去!问问他们,钟离昧都交代了些什么?”吕马童跟钟离昧的亲兵套话聊天,亲兵见他是项羽的身边人,怎能实言相告,便说:“钟离将军让我们都要效忠于大王!” 吕马童见他们不说实话,故意道:“不是听说这一仗打完,钟离昧将军就有希望封王吗?”两位亲兵同时道:“你也听说了?”他们问吕马童:“你听谁说的?”吕马童十分含糊:“好像是亚父身边的人?”亲兵一拍大腿:“对吧!还真是亚父说的!唉!只有老亚父,想着咱们将军啊!” 项羽放下水碗,问钟离昧:“你觉得,攻下荥阳,活捉刘邦,咱们有多大把握?”钟离昧笑笑:“亚父不是说了吗?只要咱们坚持围下去,刘邦一定撑不住。”项羽心里很不高兴:“你自己的看法呢?”钟离昧完全没有领会项羽的弦外之音:“末将相信亚父的判断。”项羽十分反感:“又是亚父?他给你许了什么好处了?你这么听他的?钟离昧,你给我听好了!寡人才是最高指挥官!这支军队,它姓项!不姓范!”钟离昧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他望着项羽走去的方向,面有忧色。 项羽在各营转着,心里还是十分不舒服。他径自走向范增的营帐。范增正指挥人熬着草药,他脸上布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时不时捶着腰背。项羽看了看熬药的十几个人:“这么多人熬药,看来还有很多士兵病着。亚父您辛苦了!”范增叹口气:“唉!辛苦谈不上。不过因为这场病,耽误了攻城。要不,荥阳城早就拿下来了!”项羽的眉头皱了一下:“亚父这么急着攻城,不光是为了打败刘邦吧?” “当然是为了解决刘邦。他一倒,大王的江山就稳坐了,其他那些英布、彭越之流,统统完蛋!”范增摸摸自己的背,“唉!背疼!羽儿!你帮我揉揉吧。” 吕马童忙去搬来个马扎,范增坐上去,项羽在他背上轻轻揉着。不远处,切药、熬药的人们都惊讶地望着。吕马童看不过去了:“大王!我来吧!”项羽瞪他一眼,继续给范增轻轻揉着:“亚父!您这么大年纪,太累了不行的。要不,把有些事分给别人去做,稍微减轻一下您的负担?”范增舒了口气:“算了吧!打完这一仗,解决了刘邦,我也该退休了!” “那怎么行呢?好多事,都指着您拿主意呢!”项羽停了停,试探道,“真正解决了刘邦,天下无事了,亚父您也可以稍微休息了。我想把您封在居巢,让您当那里的王,您看好吗?”范增摆摆手:“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当什么王啊?你倒是应该考虑钟离昧、龙且这些人,人家跟你那么多年,论资格、论功劳,也该考虑一下了。”项羽心头一震,看来流言不虚,他帮范增揉着肩背的手不禁停了下来:“哦?您是这么打算的?”范增叹气:“这件事,我一直想提醒你,总又觉得不到时候。可是你想想,人家跟你东挡西杀,南征北战,图个什么?这个问题老不解决,别说他们心里会有怨气,连士兵们都看不过去了!这会影响士气、动摇军心的呀!”他活动一下肩膀,“好了!我舒服多了!你忙你的去吧!对了,把给虞姬熬好的药带回去,还要接着吃!” 项羽知道虞姬怕药苦:“不用了吧,亚父?听她说,她的病已经好了,就是有些咳嗽。”“对呀!可见还要接着吃几服。要我说,你还是派人把她送回彭城去养吧!在这儿,她的身体好不了,你也每天牵肠挂肚,弄得像掉了魂儿一样!这也会影响士气的!” 项羽走出范增大帐,在帐门外站住了,他望望飘扬的大楚旌旗,现在,他相信了军中的流言真的跟亚父有关系!项羽不信任任何外姓将领,但他信任自己的本族兄弟叔伯。他找来项伯商量,担心军中将领萌生异心。两人决定借上次答应汉营使者回访为由,命项佗当正使,以项非为副使,去汉营一探究竟,前提是瞒住范增、钟离昧、龙且等人。 刘邦接到了城外射进来的帛书,说要派使者进城来谈判!众人明白——毒药起效了!项羽一定是想探听钟离昧、龙且这些人是不是真的背叛了他?有没有跟汉军有什么联络?刘邦哈哈大笑:“那就告诉他们,寡人已经把王印都刻好了,就等着他们过来呢!”陈平摇头:“不行!这太假了!钟离昧和龙且对项王的忠心是无可怀疑的。让项羽怀疑他们心存不满,怕他们跟我们有联系,这就够了。我会往这个新的缝隙里再洒上一点点药,让它的毒性更往里扩散开。” 按照约好的时间和地点,项羽所派的使团顺利进入了防备严密的荥阳城。汉王的宫人给客人端水净过了手脸,又悄然退去,偌大的宴客厅就剩下项佗与项非。两人瞧着几席上设好的太牢具,擦得干干净净的青铜食器在光线下闪着温暖而诱人的光。所谓太牢,是指牛、羊、猪三牲皆备的宴席。古代人上什么食,就要用什么食器,只要一看摆的食器,就知道宴客的品级和规格。太牢之礼,乃是最高等级之食器。在一边的角落里,已经架起了烧肉的大鼎和切肉的砧板,相对的另一边,还摆好了钟、磬和箜篌等乐器,完全是一副接待贵客的排场! 此刻,传来一声通报:“汉王驾到!”项佗和项非闻声,连忙回过头来,望着门口。刘邦满面春风地和张良、郦食其一起来到了宴客厅的门口。 项佗和项非一起迎上前,施礼:“楚国使臣项佗、项非恭迎汉王!”刘邦看见他们,一怔,回头对郦食其问:“是他们吗?”郦食其也一怔:“不是啊。上次,在范老先生那儿,是另外的人接待我。” 刘邦仍然满面春风地对楚使道:“没关系,谁都可以。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张子房先生。这位是上次去贵国的使节郦老。郦老上回出使,蒙范老先生和项王殷勤款待,无以为报。今日贵使前来,给了我们一个回报的机会。围城之中,草草来不及准备,仅以太牢之具,聊以迎宾。”他手一挥,“上食!” 首先应声而来的,是抱着笙、箫等乐器的乐人,他们迅速就位。只听一声清磬,编钟与笙箫齐鸣,楚乐悠扬而起。随着乐声,厨子们抬着收拾干净的牛、羊、猪等鲜肉走到食案边,准备现场开始烹饪。宫女们端着凉菜和熟菜鱼贯而来,以优美的姿态,像舞蹈一样小心摆在主人和客人面前的几席上,顷刻之间,每个人面前都已琳琅满目。酒也已经倒满。 项佗和项非看呆了。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简直如在梦里。刘邦满面笑容地举酒:“来!为范老先生的健康长寿!”两位楚使愣了,一时不知这酒该不该喝。张良举酒:“也为项王寿!”项佗和项非这才一起举起酒,同声:“谢谢!也为汉王的健康!”他们正要喝下这杯酒,陈平一步闯了进来,看见他们,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噢!是你们二位呀!”刘邦笑着:“来来!陈平!你一定认识亚父派来的这两位使者!” 陈平道:“我自然认得,他叫项佗,他叫项非,都是项王的亲族。所以,他们一定是受项王委派,而不是受范老先生委派而来。”陈平对二人道:“我猜得没错吧?”项佗完全没缓过神儿来:“是的。我们的确是受项王亲自委派……”他的话没有说完,刘邦忽然脸一沉,站起来,生气道:“那为什么不早说?简直是浪费寡人的时间!”他拂袖离席。楚使愕然!张良、陈平和郦食其也愕然!刘邦边走边愤愤地对正奏乐的乐手和正忙烹饪的厨师:“停了停了!撤了撤了!都走都走!”他一边喊着,一边走了出去。 乐声停止了。厨师们也停止了操作。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张良和陈平互相看了一眼,一起站起来,追了出去。场面变得有些尴尬。项佗朝项非使了个眼色,项非站起来,对郦食其:“请问,如厕在何处?我有些内急。”他匆匆跟了出去,探看究竟。 刘邦看张良和陈平跟上来,停住脚步,悄声问:“我装得还像吧?”陈平掩嘴一笑:“太像了!大王的演技,真堪比优孟、优旃!”刘邦低声笑骂:“浑蛋!你竟把寡人比作……” 张良碰了他一下,示意项家人跟来,刘邦会意,接着放大声音,继续装下去:“得罪项羽又怎么了?寡人才不怕他!他算个什么?没有亚父帮着,他连仗都不会打!亚父的使臣,寡人可以善待,他项羽派的人,寡人就是不伺候!去!把宴席给我撤了!随便给他点什么吃的,打发他们走!”说着,大袖一甩,扬长而去。 等项非再次踏进宴会厅,这里的一切全变了。乐队连同乐器都消失了。厨师和他们的一套操作家什也都不见了。同时消失的,还有已经摆在几上的精美菜肴,只剩下了两盘很一般的蔬菜。项佗脸板着,瞪着眼前的菜肴,头也不抬,而陪在一边的郦食其也是满脸尴尬。见项非进来,郦食其干笑两声:“副使也来了,来来!就让在下代表我们大王和子房、陈平二位先生,敬……”项佗愤然立起,冷冷道:“贵方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大王的答复放在这里,请汉王自己看吧。项非!咱们走!”两人一起朝外走去。 刘邦和张良、陈平相顾开心大笑。刘邦笑道:“这两个小家伙肯定气死了!哈哈!哎,陈平!寡人不明白,这样做,真的有效吗?你下的到底是什么毒啊?寡人还是没明白。”陈平收住笑:“大王!是嫉妒。这种毒素,对于像您这样大度的人,不会有很强的效果,而对于像项羽这种心胸狭窄的人,它的效用有时真能是致命的!嫉妒,它一旦发作起,能使人头昏,目盲,甚至于使人疯狂!还有一点不要忘记了,那位亚父也不是一个心胸开阔之人。那,就让咱们等着看吧,看看陈平下的这剂毒药,究竟能起多大的效果?” 陈平的毒药果真起了效果,项羽命令:从即日起,给所有不是由项家人指挥的军队,派去一位副将!项佗担任龙且的副将。项非担任钟离昧队伍副将。其他的,像周殷,丁公等的队伍也都派去了项氏子弟,他们将为项羽充当耳目,监视将军们的行动。项羽要保证这支军队永远姓项,项家军也只听一个人的——西楚霸王项羽! 第五十章 <er">陈平毒计 楚霸王众将离心 <er">范增中招 老亚父凄然身死 范增倚几而坐,一位老仆在给他揉着肩背。钟离昧、龙且和另一位楚将周殷或坐或立,聚在他的周围,向他倒着苦水。项非一到钟离昧营中便着手了解他跟韩信从前的关系;龙且走到哪儿,副将项佗都派人盯着;项庄一到周殷营中就不断提醒他彭城弃城的事儿……众将胆战心惊! 范增觉得此事他不能再袖手旁观了!他来到项羽大帐,却被吕马童拦住:“请亚父稍等,我去通报一声。”范增何时入项羽大帐还需要通报,推开他便要向里闯。“这个,霸王他,是……是跟几位将军在开会。”吕马童再次拦住范增。范增很敏感,开会?什么会议,连他亚父都不能听?他推开吕马童,直接闯进帐去。吕马童只得高叫一声:“范亚父到!” 项佗、项非以及其他几位副将都在项羽营中,打着他们各自主将的小报告。项羽倚着几,脸色阴沉地听着。忽闻帐外的通报声,他坐直身体。这些原来七嘴八舌的副将们也都一起闭上了嘴。范增进帐,扫了一眼,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故意问:“他们是干什么的?” 项羽让几位项家子弟出帐,随后请范增坐下:“这是我派到各营的副将。此事没来得及跟您商量,怕亚父过于劳累。您不是一直说背疼吗?好些没有?”范增没接这个茬,兀自说道:“多紧急的事,连通报一声、商量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吗?再说,为什么非要在这个即将发起总攻的时候,往各营急着派副将呢?这容易产生误会,让将军们怀疑你不信任他们。羽儿!这些将军们,像钟离昧、龙且,还有周殷,都是跟随你多年,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你一直也对他们很信任,为什么不迟不早,偏偏要在总攻荥阳城之前,加派什么副将?这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吗?”项羽涨红了脸,猛地站了起来。范增惊讶地望着他。 项羽看了看范增,强压下冲上来的心火,脸也由红转白,重又坐下,冷冷道:“亚父!您就能保证,钟离昧和龙且他们对寡人就没有异心吗?”范增被问得莫名其妙:“当然可以保证!”“那为什么他们还需要亚父您以封王相许,才肯参加攻城?”项羽终于问出了这句话。范增愕然:“这是谁说的?”项羽盯着他:“整个军营都在这么传!不是吗?而且,您也确实建议过我,城破之后,封他们为王!不是吗?”范增急得站了起来:“我是建议过你,因为,你早该考虑这么做了!”项羽冷冷地看着他:“即使这样,亚父您也不该越俎代疱!尤其是私下给将军们封官许愿!虽然您贵为亚父,可是,我才是王!这支军队,它姓项,而不姓范!您要记住这一点!”范增如雷轰顶,气得目瞪口呆,一屁股坐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来。 虞姬在后帐收拾着行装。项羽大步走了回来,见状夺过,扔在一边:“不用走了!”虞姬很惊讶:“你不是说,亚父想让我回彭城,在这里动摇军心吗?”项羽一下子爆发了:“他让你走,你就走吗?我们为什么要听他摆布?他有什么资格指挥我们?”虞姬知道项羽肯定又何范增吵了架,于是上前劝道:“亚父这个年纪,早已可以在家含饴弄孙了,他还跟着你东奔西跑,人家图什么?”项羽一下子坐起来,瞪眼对她吼:“他当然有所图!他就是瞧不上我!总要做我的主!他就是要一步步把这支军队变成他的!变成范家军!现在,连刘邦都看清楚了这一点!而我还蒙在鼓里!是可忍,孰不可忍?”虞姬吓得呆呆地看着他。项羽站起身,愤愤道:“哼!他以为离了他,我真的就不能打仗了吗?吕马童!你去通知各营的主将和副将,到会议厅集合!寡人要召开军事会议,布置对荥阳的总攻。” 范增的老仆手拿着草药,回到军帐,发现范增歪在榻上,正望着上空发愣,他吃了一惊,“老先生,大营正开会呢。听钟离昧将军说,是挺重要的军事会议。没叫您去呀?”范增一听,着急了,挣扎着坐了起来:“快给我拿外衣!我的鞋呢?我的鞋!”老仆慌忙放下药,去帮他拿衣、找鞋,赶紧送到榻前。衣履都取到了,可是,范增却呆呆地坐在那儿,好像没有看见,怏怏说道:“放那儿吧!不用了!”说完,又躺了下来。老仆关心地问:“您不去开会了?”“没人叫我去。我去做什么?”范增面朝里,有气无力地说。 项羽任命钟离昧为此次总攻的先锋,钟离昧胸一挺:“为大王效力,末将心甘情愿!”项羽笑道:“听说亚父应许过,此役之后,让寡人封你为王?” 钟离昧立即跪下:“末将从未敢有此非分之想!亚父也从未如此应许过末将!愿大王详查!”项羽笑笑:“你真的替寡人打败了刘邦,我是不会吝于封赏的。你破坏甬道的功劳,都在功劳簿上记着嘛!急什么?可是,封不封王,决定权只在寡人!明白吗?”钟离昧心知项羽有所指,连忙道:“末将明白!”项羽招手叫过项非,对钟离昧说:“寡人派他给你当副手,只希望能为你分担些杂务,让你一心指挥军事。你不要有别的想法。你们要精诚团结,把这一仗打好。”钟离昧应诺领命,今天会上他并未见到范增,心里很是疑问,也未多想,便率直问道:“敢问大王,今天会议,为何范亚父没有参加?”项非从后面捅了他一下,钟离昧一怔。项羽淡淡说:“噢。亚父年纪大了,这几天身体又不舒服。寡人就没有通知他。”项非虽是项羽派来监察钟离昧的,近日相处,对钟离昧很是倾慕,此时他暗暗提点钟离昧,正是一片好心,提醒他不要跟亚父走得太近。 天色已近黄昏,范增的帐中显得有些昏暗。失去了阳光,总给人一种清冷、凄凉的感觉。范增醒来,他估计会议已经开完,却竟没有一位将领前来汇报,他心里有些慌,决定爬起来,到营中转转。范增背着手,貌似悠闲地在驻地附近转悠着。人们都在忙碌。在他的周围跑来跑去。好像整个营中,只有他一个闲人,既插不上手,又插不上嘴。来往的将军和士兵看见他,都客气地朝他点点头,咧咧嘴,然后就匆匆跑开,继续忙他们自己的事情。范增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平时那种尊贵的笑容,但他不想再往前走了。他站了下来,独自立在苍凉的暮色中,望着最后一点余光渐渐消失,才转身往回走。他走得很慢,似乎拖不动步子。 老仆已经点上了帐内的铜灯,忽然听到背后的门咣当一响,他持灯转过身,不禁吓了一跳。范增站在门边,手扶着门,好像人都快支持不住了。在灯光照耀下,老人的脸显得苍白憔悴,一点血色都没有。老仆连忙过去扶住他,唠叨着:“您还是爱惜自己一点吧,老先生!七十多岁的人了!该多歇歇了!这里本来就不是您该待的地方!您瞧瞧,满天下哪有您这么大岁数,还跟着出征打仗的?” 范增突然火了:“我为什么呀?我还不是为了他项家的事业!为了完成项梁将军的嘱托吗?”他不觉悲从中来,“他现在翅膀硬了!不需要我了!……我成了废物,成了累赘了!好哇!真好!这也是我自作自受!自作自受!”他愤然推开老仆,老仆向旁边扑去,险些将几上的药碗打翻。范增忽然感觉背部疼痛,“哎哟!”了一声。他跪在榻上,撩起自己的长衣,露出背部。老仆端起灯,仔细照了照:“有点红,好像还有点肿,……” 范增急了:“快摸一摸,有没有个疱?硬不硬?”老仆摸了摸:“有。有个硬块儿。”“热吗?”范增问。老仆用手按了下:“热!”范增疼得大叫一声,坐在那儿喃喃着:“坏了!可能是发背!”老仆吓了一跳,范增叫道:“快!把药给我端来!我得赶紧吃药!”老仆忙跑去端来药碗。范增接过,将药汤端到嘴边,忽然,手又停在了半路,望着碗中浓浓的药汤,老人的眼睛忽然含满了泪,有两滴落在了药碗里。手开始颤抖,将药汤泼洒到了地上。老仆急叫:“哎呀!药洒了!”他急忙去接碗。范增将他的手挡开,慢慢把一碗药汤全都泼在了地下。凄凉地叹口气:“已经都这样了,我还吃什么药?你把笔墨给我拿来吧!”范增面对孤灯,弯着腰,坐在那儿等着,灯光将他佝偻的高大身影投射在了壁上。 虞姬裹着披风,跟随在举着灯笼的虞子期后面,穿过一顶顶营帐,朝范增的帐篷走来。听说范增抱病,虞姬劝项羽去探望,项羽不应。虞姬由此了解了他们的种种嫌隙,心中有所不忍:兵士们离开家乡,跟着项羽打仗,无非为了求取功名、搏个出身,混口饱饭吃,可是范亚父偌大年纪,不计名利跟着项王,忠心相护,只这一点,便值得尊重。她不怕项羽会因此生气,裹紧披风,直走进范增的营帐。 范增面对着孤灯和已经写完的表章,呆呆地坐在那儿。一种悲凉在四周弥漫开来。轻轻的敲门声,让枯坐的他与昏昏欲睡的老仆都为之一震!范增知道将领们避嫌不敢前来,现在是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敢接近自己这个不祥人? 范增看着摘下披风,温柔笑着的虞姬,顿时愣了。虞姬道:“听大王说,您病了,连今天的军事会议都没去参加。他让我来看望您一下。”范增有些激动:“是……他让你们来的?”虞姬点点头。范增的倔劲又上来了,脸一沉:“他自己呢?他自己为什么不来?”虞子期本来就不同意虞姬来,这下有点儿沉不住气了:“他……”虞姬拦下虞子期的话:“他巡营去了。他说,让我们先过来,看看您。若是他巡完营,时间还早,您还没休息,他也许也会过来。”范增很怀疑:“噢?真的是他让你们来看我?”虞姬笑笑:“您是前辈,就跟他的父亲一样。为了帮他,您这么大年纪了,还跟着他四处奔波,人都累病了,难道,他都不该来看看您吗?”范增何等通透之人,一听之下便明白了。他坐直身体,淡淡一笑:“那,我就心领了。” 项羽巡营骑马经过此地,心情复杂地望着那盏微弱的灯光。他让吕马童去打听一下,看看今天开过会之后,都有何人来过此处? 范增望着灯光下虞姬美丽而真诚的面孔,凄然一笑:“每天忙忙乱乱,什么也顾不上想。今天躺在这里,我倒想了很多!你想听吗?来!坐!”虞姬斜着身体在炕沿坐下。范增看着虞姬道:“从项梁将军江东起兵,以老夫为军师,又蒙大王不弃,尊老夫为亚父。一直以来,我都是尽心竭力,扶保他们项家!老夫偌大年纪了,行将就木,名利二字,早已看淡!岂能还有非分之想?更不说存有二心!不管别人说我什么,我问心无愧!耿耿此心,天日可表!”他指指天,“天……咳咳咳!”一口痰涌上来,他狂咳不止。老仆忙端水给他,替他拍背。范增一把将他推开。 虞姬笑笑:“亚父您慢点说!千万别急!您的忠诚,每个人都很清楚!”范增抑止住咳嗽,望着她苦笑:“真是这样吗?项羽他也清楚吗?”虞姬不知道怎样回答这句话。范增激动起来:“他要是清楚,今天来我这里的,就不该是你,而是他!唉!多好心的姑娘啊!你是怕他伤了我的心,所以偷偷跑来安慰我,替他弥补,不是吗?难得!想当初,你们俩要好,老夫还曾经极力反对过。总认为,应当给他娶个名门之女,王族之后,那才能助他成功。幸亏他没听老夫的话呀!老夫实在是对不起你!你就原谅我一个糊涂的老人吧!”他忽然伏在了榻上,头碰得咚咚响。虞姬慌忙站起去扶他:“亚父您不要这样!千万不要这样!” 范增抓住她,一双泪眼望着虞姬:“我实在是太爱他,太宠他了!我一心想让他成功,让他成为万人惧怕的帝王!他坑秦卒,杀子婴,屠咸阳,……我都没有阻止,反而还鼓励他!我以为,在这个乱世,要的不是仁君,而是霸主!我纵容他,养成了他的王气和霸气。可我没想到,我磨出的这柄利剑,有一天也会伤了自己!我没有完成项梁将军的委托!没有尽到应尽的谏诤之责!把他培养成了一个刻薄寡恩之人!我好悔呀!”他说着,老泪纵横。 虞姬望着他,一阵心酸:“亚父!您……”她再也忍不住,泪掉下来,急忙回头以袖拭之。 营帐外。吕马童对项羽报告,今天一天都没人,只是来了虞子期和虞姬,还在里面没走。项羽猛地站住了,一把夺过乌骓的缰绳,瞪着吕马童:“你去!去把她给我叫回来!叫她马上给我回来!” 范增长叹一声,笑笑:“唉!好在,局势已经这样了!荥阳城危如累卵,汉王一垮,天下将无人与霸王为敌,大楚的天下已经到来!那些项氏的族人们,也许就看到了这一点,才竭力蛊惑大王,离间大王与我们的关系,挑起他对我们的不信任,因为我们已经成为他们争权夺利的障碍!而大王正是上了他们的当!你明白吗?军中的这些流言飞语,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怎么会一下子都冒了出来?像钟离昧、龙且这样的人,如果他都怀疑,都不放心,那他还有谁可以依靠?” 虞姬问道:“这些话,您为什么不当面向他说明白?”范增苦笑:“说什么呢?不说了吧!对他来说,我只是个外姓人,将他和我联系在一起的,无非诚信二字,这是我们之间唯一的纽带!现在,既然他已经把这条纽带割断了,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虞姬刚想再说话,有人来敲门,吕马童将虞子期叫了出去。范增立刻明白,肯定是项羽知道虞姬来此,叫她回去。他叹口气,从几上将写好的奏表卷好,哆嗦着手用蜡印封上。 门重新打开了,虞子期走进来说:“姐!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虞姬很为难:“亚父的话还没有说完……”范增笑笑:“不说了!什么也不说了!我要说的话,都写在这道奏表里,你带回去,替我呈交给他吧!噢,还有这方印信,你也转交给他。”范增坐在那儿,呆呆地望着虞姬离开,连衣服也不脱,就歪倒在榻上,闭上了双眼。 虞姬回到项羽大帐,项羽非常气愤向虞姬发着脾气,听到虞姬屡屡为范增辩解,更是怒不可遏!虞姬无法理解项羽的执拗,将范增的大印和奏表留下,愤而离去。项羽打开封泥,看着奏表,上面写道:“臣范增诚惶诚恐,谨致于西楚霸王足下:天下大局已定。大王霸业将成。臣老朽,为大王效力至此,已无大用矣!特奉还印授。请恩准我这把老骨头告老还乡吧!”项羽冷笑一声,自语道:“好啊!这也是个办法!与其我赶你走,不如你自己走!准!准!准!”他提起笔来,在表章后面连批了三个准字,哗啦扔到一边,叫吕马童上酒。 吕马童一怔:“大王!亚父不是有过禁令,破城之前,不许喝酒吗?”项羽愤怒地一指地上的奏表:“他都要滚蛋了!他的禁令还管个屁用!取来!”项羽在灯下自斟自饮,很快喝光了一整坛。项羽心里也很痛苦,他猜忌范增,想让他少一些啰嗦,少干涉自己,但没想赶走,可他竟然自己要走了!……说霸王要胜了,刘邦要完蛋了,他没什么用了!难道说项羽是过河拆桥的人?是妒贤忌能,刻薄寡恩之人?难道自己在他心目中,竟然如此地不堪?!虞姬虽与项羽斗气,仍担心他喝酒伤身,让虞子期前来解劝。项羽很伤感,已经喝得半醉,见到虞子期,便知道虞姬担心她,项羽喃喃着:“她还在关心我!天……天下人都不相信我,全跟我作对,我也不怵!只要虞相信我,能跟我在一起,……”项羽醉笑着,又灌进三碗酒。他醉眼迷蒙地给自己倒酒,有的酒倒在了外面。虞子期道:“大王!姐姐说,让您答应她一件事。”项羽边喝边说:“你……说吧!别……说一件,十……十件,一……一百件,我……我都答应她!……”“您得答应,别让亚父走!” 项羽被戳到伤心处,泪水盈眶:“你错了,子期!哪是我……我让他走?是他自己要……要走啊!”他用颤抖的手指着几上的印授,“印、印都……他……他可不是别人啊,子期!他是寡人的亚父!”他抓住虞子期,瞪着他,“知道亚父是、是什么意思吗?啊?亚、亚父就……就是……”虞子期的两臂被他抓得生疼,又不敢叫,苦着脸:“懂!我懂!这怎么能不懂呢?您……您能不能松开我?”项羽松了手,人忽然像累瘫了一样,无力地倒在席上,喃喃地:“幸好有虞懂我!幸好她还能理解我!这我就安……安心了!”他忽然伏在几上,睡了。虞子期小心地推推他:“那,是不是亚父就不走了?”项羽闭着眼,喃喃地:“不、不走了!……谁也别走!” 天已微明,又一个清晨来临了,清冷的晨光照耀着旌旗飞舞的军营。范增已经衣冠整齐地坐在榻上,身旁的包袱里装了简单的衣物和几本书。他穿上鞋,站起身来,看了看周围:他翻阅过的军事地图、他批复过的文件、他每天都要阅读的兵书……这些,他都不想带走,全都留在这儿了!老人的眼睛湿润了,他心里还有一线希望,自己交上去的奏表没有回复,也许,项羽会不同意他离开? 吕马童打着哈欠,巡守在项羽大帐外。看见范增坐车而来,他愣了一下,连忙迎上去。范增问昨日的奏表如何批复,吕马童跑了进去,一会儿,拿着一卷木简出来。范增展开自己的奏表,急切地往后看,忽然,他浑身一震!在奏表最后,项羽潦潦草草地竟批了三个“准”字!他瞪着项羽批的字,浑身都开始发抖,牙齿也在打战!吕马童并不识字,他不知道大王批了什么,令范增如此激动?范增突然狂笑起来:“哈哈哈!批得好!批得好啊!”他将奏表扔给吕马童,“拿着吧!老夫去也!哈哈哈哈!”吕马童愕然看着范增乘坐的马车在他的笑声中渐渐远去。 虞姬起床正在对镜梳妆,虞子期闯进来:“姐!姐!亚父走了!有人看见他坐着车出了营门,可、可不是说不让他走吗?他、他怎么又走了呢?大王回来是怎么跟您说的呀……”虞姬不待听完,撂下牙梳,起身就走。 钟离昧、龙且以及项佗、项非这些正副将们都来到了项羽的大帐,大家带着困惑不安的表情,望着眉头紧皱的项羽。项羽被大家看着很不舒服:“你们看着我干什么?真的不是我让他走的!他送来了一份奏表,表示要告老还乡,自己竟然就走了!老人家的脾气也太大!”虞子期和虞姬冲进帐来,虞姬问道:“亚父的奏表,你确实没批准?”项羽有些心虚,喝了太多酒,他确乎已经记不清了…… 钟离昧很着急:“大王!亚父向全军颁过禁酒令,您作为我们的王,怎么可以带头喝酒呢?是谁把酒给您拿来的?”吕马童吓得跪下:“大王!您得给小的做主!小的也提醒过,亚父下令禁酒……”项羽喝断:“行了!是我让他破禁拿酒的!这些天,寡人的心情实在太乱!你们都听了军中的传言,亚父竟然背着我,在军中拉帮结伙,封官许愿!寡人亲自派出使者,到汉营探听虚实,连荥阳城里的汉王都认为,楚军的实际指挥者不是寡人,而是亚父!这能容忍吗?换了别人,寡人可以撤他的职,罢他的官,将他拿获治罪,可他是寡人的亚父啊!”他激动得声音发抖,痛苦地说:“寡人的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可是,谁也不理解我!刻薄寡恩,而这四个字,是亚父对我的评价!你们大家都在这里!你们说一说,评一评吧,寡人真的是一个刻薄寡恩的人吗?” 钟离昧跪下,大声道:“大王!末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亚父从来没有向末将许愿封王!这全是谣言!”龙且也跪下:“末将也愿以头颅担保!” 项羽扫了一眼项佗和项非。项非首先跪下:“大王!臣奉大王之命,去钟离昧将军营中反复调查,可以确定,钟离昧将军对大王忠心不贰!所有传言,纯属空穴来风!”项佗也跪下:“臣也可以保证,所谓龙且将军心怀不满等等,完全是无稽之谈!毫无任何根据!”项羽惊讶地望着二人:“那,这些流言从何而来?”虞姬走上前:“我能说几句吗?”项羽木然地点点头。“现在已经看得很明白,亚父是受了冤枉!当务之急,是赶快把他老人家追回来!我们都知道,你不是一个刻薄寡恩的人!那就以自己的行动证明这一点吧!”项羽愣了一下,叫道:“龙且!命你率人立即追赶亚父!哪怕追到彭城,追到居巢,也要把他老人家追回来!钟离昧!”钟离昧出列:“末将在!”“命你合同项佗、项非,尽快查清营中流言从何而来!向我如实禀报!”项羽神情严肃,握紧的拳头,青筋毕现。 范增伏在一家农家草屋的草铺上,一声声呻吟着。老仆将草药递给在门口生着炉子的农夫,忽见到外面过了一队楚军,他连忙报告给范增,“那些楚军该不会是大王派来追您的吧?”范增十分愤怒:“休要提他!老夫辅佐他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羽儿啊羽儿!我犯了什么不赦的过错,竟让你如此绝情,连批三个‘准’字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呀!”他捏紧拳头,狠狠地捶了几下铺板,忽然惨叫一声:“啊!”老仆慌了:“老先生?老先生!”范增呻吟着,没有回答。老仆揭起了盖着的被子,只见范增那瘦骨嶙峋的脊背上,肿得老高的背疽已经溃烂破裂,脓血直流。老仆慌了:“老先生!疮破了呀!怎么办?”范增仍不回答。老仆用手一试他的呼吸,立即傻了! 老农此时跑进来:“来了一些军爷!说找范老先生!”随着他的话,龙且带着人跨进门来。“亚父何在?”老仆扑通一声跪在铺前,哭了起来:“将军!您来迟了呀!老先生……呜呜呜!”在他的哭声中,龙且傻了!他两腿一软,也噗通跪倒在地。 范增被流言所害,钟离昧和项非等人经过彻查,找出了楚营中的二十几名流言传播者,从他们口中得知了这一切始自汉营。项羽重重一拍面前的几案:“把这些人统统拉出去砍了!各营立即开始攻城!”他咬牙切齿,“刘邦!我一定亲手抓住你!挖出你的心来,祭奠亚父的英灵!”他重重一掌拍在几上,“哗啦”一声,几案散架了。 第五十一章 <er">纪信替死 刘邦突围出荥阳 <er">修武暗访 汉王街头观韩信 楚军猛攻荥阳,城内粮草已尽,箭也射没了。信使出不去,韩信的援军来不了,项羽把荥阳围得铁桶一般,别说是人,连只鸟儿都飞不出去! 刘邦彻底绝望了,他又一次想到放弃。但是,这已不是两军对峙之时,城破便再无可讨价还价的筹码。项羽发疯般想找他报仇,刘邦即便投降,面临的也将是死路一条。唯今之计,只能突围,可现在看来,突围简直难比登天!连张良和陈平都苦无良策。 纪信带领着几个士兵,推着车正往城上运送防御楚军的木料。他的胡子上沾满了灰,额上满是汗。看见张良和陈平,他抬起衣袖,抹了把汗,咧嘴朝二人笑笑,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陈平望着纪信,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天黑下来,纪信运送完石头和木料,守着一堆篝火,在磨石上磨着自己的矛。周苛领着陈平走来,纪信抬头望了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继续干他的活,他是一个话特别少的人。陈平蹲下来,仔细看着纪信,惊叹:“你跟汉王长得还真像!”纪信继续磨着矛,没吭声。周苛一边笑笑说:“像,有啥用?人家是王,咱是啥?”陈平笑笑,“王没有你们这些兵士,怎能称之为王。对了,你们觉得,这样下去,荥阳守得住吗?”周苛摇摇头,大家心里都清楚荥阳陷落只是早晚的事。纪信想了想,坚定地说:“守不住,也得守!”“话是没错。可终究城要破,楚军要冲进来,大王要当俘虏。他要是完了,天下就真成项羽的了。”陈平知道,这事儿除非纪信自愿,否则,刘邦绝不会开口要求属下这么做。纪信停止了动作,愕然望着陈平。 周苛愤愤地说:“可不能让天下被项羽那小子夺去!那不是个好鸟儿!你看他坑杀了多少秦卒!人家都放下武器了,他还要杀人家!咱们大王进了咸阳,秋毫无犯,老百姓欢迎得很,抬了那么些猪羊来慰问,大王还不叫咱们收。你看项羽!进了城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那么好的王宫都被他烧光了!”纪信狠狠地把矛往地上一扔:“不能让这家伙抓住咱们大王!”他望着陈平,“有办法吗?” 陈平眼中闪着异样的光采:“办法是有,就缺两个不怕死的人。”陈平伸出一个指头:“要有一位愿意舍身的勇士,改扮汉王,吸引楚军,好让大王能突围。”他又伸出一个指头,“在大王突围之后,还需要一位勇士,能坚守孤城,等大王带兵回来,重占荥阳。有此二位勇士,大事可成。若无此二人,大汉休矣!” 纪信与周苛静静听着他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点点头。纪信平静地对周苛说:“我替汉王死。你来守城吧?” 周苛慷慨道:“好!咱哥俩,就把这事儿承担了!”篝火映红了两个人的脸,周苛与纪信脸上没有即将赴死的悲伤,只有壮志已酬的豪迈,陈平心中突然有想流泪的感觉。 刘邦听说纪信愿意乔装改扮,替自己去送死,而周苛愿意为自己死守城池。他当即否定,坚决不肯同意。陈平平静道:“不然怎么办?难道真让大王去送死?”夏侯婴也说:“我看这办法行!老纪长得像大哥,他扮上,项羽一定能上当。咱们就趁这机会,突围出去!大哥!就这么办吧!”刘邦将目光转向张良。 张良缓缓说:“以二人的牺牲,换来大王的生存与大汉的天下,何其壮哉!既然他二人有此壮志,大王不如就成全他们。您就委托陈平安排一切吧。” 刘邦虽心有不忍,但确实没有其他办法可行,于是,加封纪信为将军,周苛为御史大夫,由陈平策划突围。陈平早有打算:首先,他要放出风去,说汉王已经顶不住压力,准备开城向项王投降,然后,用箭射出书信,约好时间,大开东门,放纪信所扮的假汉王出城,吸引楚营的士兵围观,与此同时,刘邦带人从西门突围!其他的将军和军队则分别从北门和南门开始行动,扰乱楚军的视线,分散他们的兵力,保证刘邦能到达安全之处。分别突围出去的人,全都到成皋集中。同时,城里还要留下部分兵力由周苛带领坚守城池。陈平问:“除了周苛,大王还想让谁留下?” 刘邦犹豫了一下:“枞公吧。他一向老成持重,可以协助周苛守城。还有一个人,寡人也不想带走了,就是那个前魏王魏豹,让他也留下!” 陈平会意,立刻着手安排。他还准备了一个非常别致而盛大的出降仪式,到时候,好将那些楚营大小官兵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东门,保证汉王从西门突围。 刘邦十分好奇:“用什么办法?”陈平笑笑:“这个,大王就不用管了。只要您把小薄姑娘借给我用几天。我要用她帮忙训练出一支世上绝无仅有的队伍。这支队伍一定能掩护大王顺利突围。”众人一惊,不知道陈平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钟离昧拿着一支箭匆匆走进项羽大帐:“大王!从城里射出了一封降书!”项羽冷笑:“哼!他以为,自己求降,寡人就可以饶他不死吗?难道他忘了二十万秦卒和秦王子婴的下场?”项羽虽然为刘邦终于举手投降而高兴,也深知刘邦身边的几个谋士诡计多端,不敢怠慢,命钟离昧吩咐下去:刘邦求降的事先不要对外宣布,免得涣散军心。通知各营,继续加强戒备! 夜已深,天空中繁星点点,这一刻终于到来!刘邦已经换上普通士兵的衣服。穿上汉王服饰的纪信走了进来,沐浴更衣后的他,样子完全变了。胡子经过了修剪,头发也仔细梳理过,戴上刘邦的王冠,显得非常严肃而庄重。冕上的流苏垂下来,正好半掩住他的脸。刘邦惊讶地站了起来,像是面对着另一个自己,惊叹:“真有点像!” 入夜,街的深处,出现了两行由红旗和红灯组成的仪仗队,缓缓朝东门走来。近了才看出,原来这都是城中换上了汉军服装的妇女。她们一个个缓步前行。这就是陈平和小薄训练的特殊投降仪式。陈平打开库房,把存在那里的所有财宝全搬了出来,分给了城内妇女,要求她们参加训练,来一天给一天的粮和钱,这样凑成了两千人。经过几日训练,妇女们排队、走路,看起来整齐规矩,像模像样了,此刻她们每个人身上都带了许多珠宝和金子。在两千人的仪仗队后面,远远出现了汉王的车驾。荥阳城东门缓缓打开,吊桥也放了下来。与此同时,一枚燃烧的箭带着啸声从城楼上射向天空! 项羽望着升空的信号,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准备受降!”他转身大步朝大帐走去。 妇女们的仪仗队停在了街两边,汉王的车驾从中通过,驶近了城门。周苛激动地望着坐在车上的纪信。枞公一拽他,拱手躬身:“末将等恭送大王!”周苛和魏豹也忙拱手:“送大王!”纪信朝他们一点头,车驾从他们面前驰过,驶出城门。 魏豹与刘邦相处日久,他抬头一看,发现不对,这哪里是刘邦呢?他惊叫出声:“他、他不是汉……”“王”字还未出口,周苛就从旁边一剑刺穿了他。魏豹“咕咚”倒在了地上,枞公一脚将他踢到旁边,两人继续拱手作恭送状。 纪信驱车冲出东城门,冲上吊桥,从车上站起身,朝城外高叫:“寡人是汉王刘邦!特来投降!请转告你们大王知晓!”与此同时,由女兵们组成的仪仗队也分两行走出了城门,她们举着红旗和红灯,从车驾的两边缓缓走下吊桥,走向楚营。桥那边的楚营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汉王投降啦!”“我们胜利了!”“万岁!西楚霸王万岁!”…… 纪信立在车上,挺直身躯,听着敌人的欢呼,看着通过身边的仪仗队伍,唇边露出一丝冷笑。 西门楚军阵地一时间大乱!楚军士兵们都在纷纷议论:“汉王投降了!”“真的!车驾已经出了东门!还有好多女兵!”“不打仗了?他妈的总算打完了!”“走哇!瞧女人去!看看能不能挑一个带回老家去!”“哈哈哈!走哇!晚了就挑没了!”士兵扔下武器,跳出掩体,纷纷往东门跑。军官急得大叫:“回来!项王有令!要坚守阵地!”可是没人听他的。跑去看热闹的越来越多,最后,连他也跟着跑了。 就在此时,荥阳西城门突然打开。几匹马从城里冲出来,窜过吊桥,跳过掩体,直朝茫茫黑夜中冲去!无人关注,也无人抵挡他们。 周苛在城楼上遥望着楚营,估计时间差不多,将手朝下使劲一劈!早已作好准备的士兵点燃了火箭,朝天空射了出去。火箭带着啸声冲上夜空!在北门内的周勃看见信号,一马当先,率领队伍从已经大开的城门中突然冲了出去!樊哙带着将士也同时从南门突围了出来! 仪仗队的前队已到达楚营的门外,女人们望见了城里发出的信号,纷纷扔下了手中的旗帜和红灯,四散而逃。楚军的士兵们见女人们要跑,哪里肯放?他们大呼小叫地去追女人。女人们纷纷将陈平发给她们的珠宝和金钱掏出来,朝地上或朝天上扔。楚军看见了钱,眼都红了,连忙放开女人去捡钱!项羽的大营外乱成一片!到处是忙着捡钱的士兵,他们互相推搡着,争抢着,叫骂声一片。 纪信的车子被孤零零扔在那儿,没人理睬。车夫也不知何时趁机溜了,只有纪信仍端坐在车上,怔怔地望着这一片混乱的场面。吕马童领着人从大营中跑出来,直朝“汉王”的车驾冲去,他们驱赶开士兵,跑到车前,前呼后拥地将车朝着项羽的大营赶去。纪信被几个楚军推搡着带进了项羽的大帐。项羽看着他愣了,这哪里是刘邦? 纪信大笑,“我是汉王麾下的将军纪信!你还想抓住汉王吗?做梦!汉王是不可能向你投降的!哈哈哈哈!”骑者进帐报告:“报!汉军已分三路突围!”项羽急问:“刘邦逃向何方?”“不知。”骑者无奈回答。 纪信指着项羽,笑不可遏:“哈哈!无知小儿!上当了吧?你就等着汉王回来收拾你吧!”项羽气得跳了起来,喊着:“拉出去!把他给我烧死!”吕马童等人上来就拽纪信。纪信一挥袍袖:“滚开!老子既然来了,就不怕死!别拉拉扯扯的!老子自己去!”他大步朝帐外走去。 钟离昧急道:“大王!估计刘邦应该是向东而逃。请下令,让末将率人追赶!”龙且也主动请缨:“派我去吧!我一定将他生擒回来!” 项羽受此奇耻大辱,恨不得自己前去将刘邦的头拧下来,刚要发令。项伯匆匆进帐,手中拿着一份文书:“大王!彭城留守周殷送来告急文书。彭越与汉军刘贾、卢绾配合,连夺燕县、睢阳!危及彭城!”项羽气得火冒三丈,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跑来个刘邦,又蹦出个彭越,这两只讨厌的苍蝇!为了防止老窝再次被端,项羽只能先回师彭城。他下令:“钟离昧!龙且!你二人随我回师彭城!把彭越给灭了!刘邦那只丧家之犬改日我再取他性命。项佗、项非和项庄率兵继续围困荥阳!”在撤军前,项羽还要做一件事,我要让荥阳城里的百姓看到汉王死了! 在荥阳东门外的护城河边,堆起了一大堆临时拣来的柴草,像座小丘。仍身穿汉王服装的纪信被捆绑着抬上了柴堆,面向着城楼。项羽也面向城门紧闭的城楼,冷冷地望着,他回头对纪信道:“你若能说动守将投降,本王仍可免你一死。喊话吧!”纪信朝他吐了口唾沫,仰起头来,向着城楼高喊:“周苛!我就先走一步了!”周苛在城楼上望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眼泪一下子涌上来,朝着城下大声喊:“老纪!你在前头等着我!咱哥俩一块儿走!”项羽气得夺过吕马童手中的火把,狠狠扔向柴堆。已经浇过油的柴草顿时燃起熊熊烈焰,包围了纪信。纪信在大火中放声长笑:“哈哈哈哈哈!”周苛在荥阳城上扑通跪倒在城头,放声大哭:“老纪呀!”枞公与守城的士兵们也都跟着跪下,城头顿时哭声一片。在纪信的笑声和汉军的哭声中,项羽带着人走了。 逃出荥阳的刘邦一行一边啃着干粮,一边惊魂未定地聊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小薄在一边生着火堆,给大家烧水。 从三个城门突围的将士不足一万人,到哪里去搬兵解救荥阳之围?为今之计只能去修武,调韩信的兵来救急。可韩信还要攻齐,调他的兵韩信未必会同意。另外,韩信在修武整军,已经将近八个月。从未主动关心过刘邦的安危,这使刘邦心里很不踏实。 刘邦和衣睡在农家,半夜忽然惊起,猛地坐了起来。睡在门口的小薄也坐起来,低低地问:“怎么了?”刘邦朝她摆摆手,指了指外头,自己轻手轻脚地下了炕。小薄看看睡在炕那头的张良、陈平和郦食其,也轻轻溜下了炕。刘邦穿上履,推了推睡在自己另一边的夏侯婴。三人轻手轻脚来到外面。“我要去趟修武,瞧瞧韩信这八个月都把兵练成什么样儿了?如果可能,分他一半儿兵。我总不能真的当孤家寡人吧?”刘邦打定了主意。夏侯婴担心:“那要是韩信不同意怎么办?”小薄接口道:“大王真要是去了,我想,他不会不答应的,只不过是给多给少。”“没错儿。这点儿面子,我想他不会不给,不过,真得我亲自跑一趟。”刘邦安排夏侯婴与自己同往,嘱咐小薄,“你们还是按原计划去成皋,把收集的残部先好好整编一下。天亮之后,跟子房说一声,那里的事就拜托他了。我们即刻就走!” 下午时分,刘邦与夏侯婴牵着马进了韩信的驻地——修武。市面的繁荣和良好的秩序令他们目不暇接,街面上一个汉军都看不到,两人甚至怀疑来错了地方。 夏侯婴拦住一名路人询问,路人笑了:“您说淮阴老爷领的汉军啊?他们不在这儿,全待在城西二十里外的兵营里呢!淮阴老爷的纪律多严!没人敢随便进城来乱逛的。”刘邦忍不住插问:“你说什么?淮阴老爷?是韩信吧?”路人连忙道:“罪过!罪过!你怎么能随便就叫出大人的名讳呢?我们这儿的人,全拿他当天神一样敬着,没人敢直呼其名的!”他匆匆走了,刘邦与夏侯婴愕然对视。刘邦颇有感慨地望着周围的繁华市井,忽然,前面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在跑,有人在传:“淮阴老爷!淮阴老爷来了!” 刘邦为之一震,忙朝前看去。他真的看见了韩信!先走过来的,由一支由百名新兵组成的仪仗队。他们穿着崭新的军装,持着同样闪亮的戈矛,排着整齐的队形,踏着一样的步伐,从街的中央神气活现地走过。仪仗后面,驶来的是一辆马车,韩信坐在车上,低着头,专注地在摆弄着手中的铁环。他的车后,跟着骑在马上得意洋洋的蒯通,不停地左顾右盼。 刘邦呆呆地望着韩信的车驾朝城里走去。百姓们满足地散开,边走边议论:“看见淮阴老爷了吗?”“看见了!真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啊!”刘邦改变主意了,他不能马上去军营见韩信。如今他手中总共不过一万人,还裸身前来,韩信却已羽翼丰满,倍受地方尊崇,弄不好,自己这条命都不知道怎么没的。他决定先住下来,了解一下地方情况。 魏美人帮韩信脱去外衣,摘下发冠,娇媚道:“将军,你每天弄那个铁环,也不肯陪我散心,今日我在亭中备了酒菜,咱们一醉方休,如何?”说着将玉手攀上韩信的脖颈。蒯通此时走进来,干咳了一下。韩信拉起魏姣的手,让她先到后面等着,魏姣很不情愿地施施然离去。 蒯通报告韩信,汉王已从荥阳突围,项羽回师彭城攻打彭越去了。韩信想了想:“彭越见他一回来,肯定又是老办法:跑!用不了多久,项羽就会回头打荥阳。荥阳多半守不住。”蒯通试问:“那您是不是要出兵援助?”韩信拿起几上的铁环,又准备开始摆弄:“大王既然无命令送来,我们还是照常,不要轻举妄动。”蒯通为他担心:“您在汉王被围时没主动援救,现在明知荥阳危急又不假以援手,我怕以后汉王会找您算账呢!” “他找我算什么账?他给我的任务是练兵保民。我把兵练出来了。地方秩序也维护得很好。这就已经可以交差。至于是不是要去荥阳援救,这要听命令行事!我虽是上将军,也不能擅自作主。这个账,他找我算不着!我倒是担心,你到处替我吹嘘,弄得老百姓都喊我什么‘淮阴老爷’!这可不好!要是汉王听说了,才真可能跟我算账呢!”韩信缓缓道。蒯通不在乎:“这算什么?您是不是淮阴人?算不算老爷?老百姓并没叫错嘛!树立您个人的威信,对于咱们征兵征粮、安顿地方,都是很起作用的!”韩信其实心里对这称呼还很是受用,听得蒯通这么讲便放下心来。 刘邦可对这个“淮阴老爷”越来越不放心了,经过几日了解,他发现韩信治军严谨,秋毫无犯,地方安定,粮草充足。这让他高兴,又令他担忧。他背着手,在旅舍里走来走去,终于打定了主意,“明天四更就起身。等城门一开,立即出城,去堵韩信的被窝!”夏侯婴吓一跳:“啊?您要干吗?”刘邦得意地一笑:“韩信善用兵法,我也给他来个‘出奇不意,攻其不备’!” 第五十二章 <er">修武夺印 刘邦智斗上将军 <er">成皋骂阵 汉王逼死大司马 四更天,刘邦与夏侯婴便骑马进了城,马蹄声在清冷的早晨显得格外响亮。还未到起床时间,韩信军营的兵士们仍在睡梦中。只有哨兵打着哈欠,持着矛在营门前走来走去。见两匹马向这边跑来。哨兵从瞌睡中猛地惊醒,高声喝问:“谁?”夏侯婴先加一鞭,驰近哨兵,严肃道:“我们是汉王使者!你们上将军何在?”“将、将军未起。容小人马上通报!”哨兵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刘邦跟上来:“不用了!我们自己去!你把门打开!”哨兵被他们的气势吓住了,慌忙打开营门。二人骑着马径直冲了进去。 韩信昨晚与魏姣饮酒至深夜,还带着几分醉意,听着亲兵的召唤,很不耐烦:“不就是汉王使者吗,叫他们等会儿!”“可是,……他们已入大帐!”韩信猛地睁开双眼,掀开被子,赶紧爬起来。刘邦在帐中乱转:“印匣呢?令旗和符节呢?快找!”夏侯婴已经找到,刘邦一把将这些印符全夺了过去:“好好!点灯吧!”夏侯婴点上灯,刘邦抱着印匣、符令,径直走到平日韩信发号施令的座位上,大模大样地坐下来。他终于放下心,有了这些,他再不担心韩信不服从调遣。刘邦刚坐下,韩信就冲了进来。 “哪位是汉……”韩信抬头一看,大吃一惊,“啊?大王?”刘邦得意地朝他笑笑:“没想到吧,大将军?别以为是做梦。这是真的,本王就在你的面前。”韩信依然目瞪口呆:“您、您是怎么来的?”他再看看刘邦怀抱的符令,“您、您拿我的印信和令旗做什么?”夏侯婴喝道:“韩信!大王在此!还不跪下?”韩信醒悟,立即跪倒:“末将韩信参见大王!末将刚接到军报,知道大王已顺利自荥阳突围,……”刘邦打断他:“韩信!你既知寡人被困荥阳,为何不去援救?”“大王既无军令到来。韩信怎敢擅动?”韩信振振有词。刘邦冷笑一声:“那么这八个月,你都干什么了?天天抱着你的美人睡大觉?”韩信回答:“遵大王的将令,训练士兵,保境安民。已招募并训练了一万四千兵马,连同旧部一万人,共两万四千有余。随时可以听令攻齐。” 刘邦拿起符令:“好,从现在起,两万人划归本王指挥,你留下四千人,马上给我出发,去征伐齐国!”韩信打了个冷战,带四千人攻打齐国,真是天大的笑话。刘邦看看垂头丧气的韩信,心里好笑:“韩信,你说句实话,寡人这番奇袭,是不是打了你一个措手不及?说!服本王吗?”韩信点头:“服!”刘邦哈哈大笑:“不见得吧?照你看,本王可以指挥多少兵马?”韩信道:“大王若将兵,十万还可以。”刘邦反问:“你呢?”韩信笑笑:“我不好说。多多益善吧。”“噢?那你今天怎么上了我的当,被我夺了兵权呢?”刘邦故意气他。韩信踌躇了一下,拱手道:“大王虽不善将兵,而善将将。故而,臣不能不服大王。”刘邦纵声大笑。召集韩信手下所有将官紧急集合。 众将望着得意洋洋的刘邦和他身边沉默不语的韩信,感到莫名其妙。刘邦笑着说:“大家辛苦!这几个月来,你们跟着‘淮阴老爷’,在这里招兵买马,干得很有成绩!本王相当高兴!现在,情况有些变化。需要我们集中兵力,对付项羽。因此,本王决定,收回兵权,由寡人亲自担任总指挥!兵符令旗在此,你们都要服从本王号令,听从本王指挥,不得违抗!”众将惊愕相顾,人群发出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蒯通在人群中发问:“请问,上将军有何过错,要剥夺他的兵权?”刘邦提高声音:“他没什么过错!不仅无过,还有功!这么短短几个月,就训练出了一万多军队,还把修武治理得这么好,能说有错吗?本王收回他的兵权,只是出于形势所迫,与上将军本人无关。韩信听令!”韩信愣了一下,站起身来。 刘邦道:“命你仍挂上将军印授,率所部四千人,立即出发攻齐!为了便于你行动,我会派曹参和灌婴来担任你的副手,并听你节制和指挥。”韩信眉心一展:“谢大王!”“寡人跟你说清楚,虽然我收回了调兵权,但攻齐的具体作战部署,依然由你全权处理。大小将领,都由你指挥,任何人不得稍有违逆!”刘邦说完此话,韩信放了心,脸色又恢复了正常。 人群中,蒯通认真地观察着刘邦和韩信神情的变化,心想:汉王果然厉害!韩信一觉醒来,印信符令全跑到了人家手里,自己什么也不是了!正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是了吧?哎!汉王的手又一翻,哈!又让你以为自己多么地受信任,满怀信心地替他去伐齐!怪不得项羽为这个昔日沛县浪子头疼,真是难以应付。 蒯通正想着,夏侯婴跑进营帐大叫着:“大王,大王,不好!项羽回攻荥阳,荥阳失守了!”刘邦顿时傻了,所有的将官们都为之一震。 “报!”又一个报讯人奔入大帐,“大王,不好了,成皋失守!”刘邦登时目瞪口呆。项羽挟攻占荥阳之威,猛攻成皋。张良见楚军攻势凌厉,主动放弃守城,已全部撤往小修武以南。韩信担心地看着失神的刘邦:“大王?您没事吧?依当今形势,大王是否考虑放弃攻齐的计划,将全部兵力集中起来对付霸王呢?”刘邦气恼地:“用不着!不就是丢了两座城池吗,你还是按原计划,急速攻齐!你能把齐国拿下来,项羽的后方就受到威胁,他就不能再与我对抗了。”韩信领命退下,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多说无益。汉王让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刘邦急速赶到了小修武以南,与张良、陈平、周勃、樊哙等接应。他决定改变军事策略,暂时放弃成皋以东地区,将军队撤至巩、洛一线,先保住关中再说。众将都表示赞同,刘邦环顾四周,却见郦食其紧皱眉头,闭目不语,他笑了笑,用脚踢了老头一下:“喂!老酒徒!怎么不说话?睡着了?”郦食其睁开眼,冷冷道:“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睡觉?只不过说了出来,又怕大王发火,骂我‘腐儒’,拿您的臭鞋砸我!”刘邦乐了:“怎么?还记着呢?好吧,你说!寡人保证不再骂你,也不拿鞋扔你。” 郦食其激动地站起身来:“荥阳不可弃!成皋不可丢!大王不要忘了,荥阳、成皋之间,建于广武山后的敖仓――这个中原一带最大的粮仓现在仍在咱们手里!我不知道项羽为什么不马上派人把它夺了?也许他没顾得上?也许他以为,这粮仓归于他是早晚的事,故而没马上采取行动?总有一天,他会发现,这是他犯的一个极其愚蠢的错误!而我们,若按您的设计,要退守巩、洛,就等于自动放弃敖仓,将它拱手让给项王。要知道,王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弃了敖仓,把这么大的粮仓让给项羽,大王!您还想取天下吗?难乎哉!难乎哉!”他这番话,把所有的人都说愣了。大家面面相觑,神情愕然。张良和陈平点着头,显然,老儒生道出了他们都忽略的一个重要问题。 他们冷静下来,分析了当前大势:虽然项羽连连取胜,但整个局势其实仍然对刘邦有利。关中和汉中已属刘邦,韩信又接连攻下魏、代、赵、燕四国,这一大片土地已是红旗招展;南部,九江王英布不再听项羽指挥;北部,齐国田横仍在楚汉之间观望,态度不明朗。而东南一带的彭越,则几乎已成了项羽的心腹之患!局部看,项羽是打了胜仗,夺走了荥阳和成皋。从全局看,他现在其实是腹背受敌,逐渐处于汉军的包围之中! 郦食其进而建议:“汉军不能因一城一地的得失,而乱了方寸,畏敌退缩,给敌人以可乘之机!请大王严命卢绾、刘贾,联合彭越、英布,继续骚扰项羽后方,不要让他有片时消停!他现在不是回来了吗?那就再把外黄、睢县再夺到手!迫使他再一次回救彭城!而我们则趁此机会,重新夺回荥阳、成皋,确保敖仓能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再分兵袭夺太行道、飞狐口和白马津,占据全部有利地形,如此一来,则天下可知所归矣!”郦食其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说得众人豁然开朗。张良和陈平伸出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刘邦更是大呼:“好!这一回,咱们就听老酒徒的!寡人的计划,宣布作废!老酒徒,这回你可扬眉吐气了!晚上我请你喝酒!”郦食其狂笑:“哈哈!老郦扬眉吐气的日子,更在后头呢!” 刘邦在修武临时居所与老酒徒郦食其把酒言欢。小薄送上肉食,对郦食其笑笑:“您慢点儿啃,肉可能还不太烂。” 郦食其笑着:“没事儿。我牙口好。”他转头对刘邦,“唉!这么好的姑娘!我原来还以为会便宜了韩信呢,结果还是归了大王。还是您有本事!韩信那小子,哪能跟您比呀?”刘邦微笑:“老酒徒!酒又喝多了?又要开始胡言乱语?”郦食其灌下一口酒:“要是我跟您说,我这一条舌头,就能顶得过韩信的千军万马,您信不信?”刘邦不解其意。郦食其看了一眼小薄,小薄会意退了出去。 郦食其靠近刘邦,低声道:“齐民强悍,难以对付,以项羽之威,尚且难以征服。何况韩信只有区区四千人?田氏兄弟既不臣服于楚,也不想臣服于汉,只不过想在楚汉之间寻求中立。大王若攻齐,很可能会把他们赶到项羽一边去,更为不美。如您以我为特使,秘密前往齐国,肯定能说动田横兄弟,不费一兵一卒,让他们主动归顺汉王!” 刘邦闻言欣喜不已:“那,是不是就可以把韩信调回来了?”郦食其微笑道:“不用!让他还是摆出一副攻齐的架势。这样,我的劝说,才更有说服力,也才更有效。等我大功告成,大王再调他回来不迟。” 刘邦大喜:“好!此行若能成功,老酒徒!你就是我大汉第一功臣!来!寡人敬你一觥!”两人大笑对饮。 公元前204年6月,汉王刘邦将韩信所部主力调往荥阳前线,摆出与项羽决一死战的架势。同时,刘邦派郦食其秘密前往齐国,开展秘密外交攻势。企图进一步孤立项羽。 而在项羽的后方,按汉王的部署,汉军与彭越联手发起攻势,连夺外黄、睢阳等十七座城池,震撼彭城!项羽气得把送来的告急文书扔到了地上,暴跳如雷:“岂有此理!都是一群废物!连个彭越都对付不了!”彭越实在让项羽头疼不已,他滑得像条泥鳅。只要一抓他,他就溜得无影无踪。一放手,又不知从哪儿钻回来了,这不,一会儿工夫,他又钻到了彭城附近!虞姬还在彭城,项羽深恐再被彭越把老窝端了,他决定带上钟离昧和龙且杀回彭城。可是成皋让谁来守?项羽想到了大司马曹咎和司马欣、董翳这两位秦王。 大司马曹咎向来自命不凡,他曾救过武信君项梁的性命,遂被项氏酬以高官厚禄。项羽嘱咐曹咎:“刘邦诡计多端。知我东行,定来扰乱。望将军谨守成皋,切勿轻易出战。只须将城门把严,坚守十五日,寡人定解决彭越,率军回师,与将军等会合。再说一遍!你们只要能保证十五日内成皋不失,就算完成任务!”曹咎笑笑:“大王太小看我们!有我三人守城,漫说是十五日,就是五十日,汉军也休想得逞!” 项羽点头,站起身:“好!那就拜托了!我今日即出发,先取陈留,再夺外黄!” 公元前204年9月,项羽为解除后顾之忧,再次率部回师,清剿彭越。彭越一听项羽夺了陈留奔自己而来,连忙领兵撤走。而刘邦听得项羽去了梁地,抓住这一时机,迅速出兵,迅速包围了成皋。楚军坚守不出,这让刘邦非常恼火,他向城里射入战书,逼曹咎出战!曹咎看了看战书,不屑一顾,继续与司马欣和董翳喝酒吃饭,吩咐道:“不管他!告诉下面,紧守城池,谁也不许出城,违令者斩!” 从人匆匆离去传令,曹咎对着二王叹了口气:“其实,这真是一个咱们立功的机会!若能把汉王抓住或者杀了,岂不彻底解决问题?可霸王又不让咱们打!唉!就听他的吧!来,喝酒!”二王举酒,曹咎喝了一口:“你们相不相信,我要是出马,一定能让汉军闻风而逃?”司马欣捧他:“当然!大司马的威名,绝不在项王之下!”曹咎乐了:“哈哈!我也认为如此!来,喝!哎呀,霸王也不知道打到哪儿了?”“应该是到外黄了吧?”董翳估算着。 成皋城里,曹咎坚守不出,刘邦就让人天天在城下骂阵,曹咎气得火冒三丈,在城头上转来转去,他忽然遥遥望见刘邦带着樊哙来到城下。汉军见他们的王来了,骂得更加起劲:“曹咎!滚出来!给老子打一仗!”“他不敢!他怕死!”“曹大司马,缩头王八!”汉军突然发现这句话很好玩,不知是谁带的头,他们一起拍着手,对着城楼,像唱儿歌般齐声喊起来,一声比一声高:“大司马!小王八!大司马!小王八!”……刘邦和樊哙哈哈大笑。曹咎看到刘邦,立功心切,恨恨道:“哼,老虎不发威,他还以为是病猫不成?看我活捉刘邦!”说着就向城楼下走去。司马欣连忙阻止:“可是,霸王交代过……”“这里我是总指挥!我负责!你们要是害怕,你们别去好了!”曹咎愤愤地继续走下城楼。 司马欣和董翳对视一眼,急忙跟上去。城门大开,吊桥也放倒。楚军呐喊着冲了出来。刘邦在樊哙的掩护下,掉头就跑!其他汉军也都跟着后撤。司马欣朝曹咎喊:“前面就是汜水!行了!别追了!”曹咎被汉军这些天来骂得怒火中烧,哪有心思顾及:“一定要消灭他们!活捉刘邦!追呀!抓住汉王的有赏!”楚军呐喊着,如海潮一般扑了上去! 趁城门大开,城内空虚,周勃率人迅速夺取了成皋。追赶刘邦的人还没有完全渡过汜水,就被埋伏的汉军回军掩杀,楚军死伤大半,溃不成军!曹咎一见上了刘邦的当,汉军前后夹击,求救无门,霸王又定然饶恕不了他,对着彭城方向拔剑自刎。司马欣和董翳本来就是失国之王,戴罪立功,不想又犯下大错,也都自尽于汜水边! 与此同时,一队车马浩浩荡荡开到临淄城下。坐在车里的郦食其掀开了车帘,望望外面高大的城墙和齐军严整的军容,自语道:“到底是圣人之国呀!” 第五十三章 <er">韩信伐齐 老郦生蒙冤被烹 <er">滩水半渡 狂龙且兵败身死 韩信在黄河岸边扎营,却并未前进,齐民强悍,天下皆知,区区四千人,如何能攻齐?韩信连日来眉头紧锁。蒯通走来帮韩信收拾几上的兵书,韩信看着他:“先生除了会解九连环,难道就不会点儿别的?”蒯通知道韩信在挖苦战事非他所长,笑笑:“我还会解心结。比如将军眉心之结,蒯某立时可解。” 韩信挑起剑眉,很是疑惑地看着蒯通。蒯通侃侃而谈:“大王明知四千人不可攻齐,而命将军者,借重将军之威名也!将军自投汉以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困章邯于废丘,擒魏豹于安邑;尤其是突袭井陉,背水一战,以三万人击溃了二十万赵军!可以说是名震天下!仅‘韩信’二字,足以抵十万雄兵,令齐人闻风丧胆矣!君不见,您一渡黄河,田横就将十万大军紧急布置于平原一线,历下也是如临大敌。如此说来,您的兵力应该说是十万零四千,哪里是只有区区四千人?”韩信听着,果然眉头舒展,淡淡一笑:“哪有这种算法?毕竟要想个办法,让齐人降服。” “将军不妨先虚张声势。我已让士兵化装为魏、赵平民,悄悄潜入临淄,宣扬将军的威名,在齐人中制造对将军的恐惧与崇拜。将军可听过一个童谣:‘蜈蚣怕鸡,鸡怕人,人怕蜈蚣’?我新编了一首童谣:‘韩信怕汉王,汉王怕霸王,霸王怕韩信!’现在该已在民间传开了。”蒯通说得很得意。韩信听了却很不安:“不好!大王听见,又要吃醋!”蒯通笑笑:“先别管他。我让他们散布说,汉王敢把您手中的兵全调去打成皋,就是知道您胸有奇计,定可一举征服齐国。这理由编得咋样儿?”韩信笑得很无奈。 郦食其到达临淄的馆驿,却被晾了整整一天,他大嚷着:“你们的驿使在哪里?叫他来见我!”一位高高瘦瘦的中年人跑来:“老先生有何吩咐?”郦食其气愤道:“你们大王既然接我来临淄,为什么不马上见我?若是再不见,老夫就回去复命了!”驿使笑笑:“老先生休要焦躁。不是我们大王与田横丞相怠慢您,实在是摸不清汉王的真实意图。我们听说,他已派上将军韩信统率大军,强渡黄河,侵入我齐地。我齐国上下,正同仇敌忾,准备与贵国决一死战!在这个时候,老先生却说奉命而来,与我国讲和修好。孰真孰假?孰是孰非?实在是让人难以判断!”郦食其大笑:“哈哈!堂堂圣人之邦,竟然连‘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的道理都不懂!当今天下,能与楚霸王相争者,唯有汉王!楚汉相争之势已成,齐国不归楚,即归汉。这一点,贵国田横丞相心里清楚吗?” 驿使笑笑:“大人们心里的想法,我们哪里能够揣测?不过,依我想,丞相可能还是想在楚汉之间保持中立吧?”郦食其断然道:“不可能!这样只会使齐国夹在楚汉之间,如同窜入风箱之中的老鼠——前后受气!”驿使点点头:“那,齐国就投靠霸王吧。毕竟,霸王强而汉王弱。天下早晚还是霸王的。”郦食其摇头:“非也!非也!圣人言,得人心者得天下。霸王虽强悍,他得人心吗?相反,他的所作所为,尽失人心!就说他对齐国的态度,何等霸道!何等无理!如果不是这样,齐国也不会反他。想一想他在征齐之后,对齐国民众的伤害和残杀,我真不敢相信,齐国君臣竟然还有降楚的想法?这等于是把自己的人民当作羊群赶入虎口嘛!汉王仁厚,天下尽知。齐国若能与汉王结盟,对齐国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彭城一役,汉王五六十万大军都被项霸王击垮,连汉王本人都差点成为俘虏……”驿使故意提到刘邦最惨烈的失败。 郦食其手一摆:“胜负乃兵家之常,何足道哉!现在,还没有几个月,汉王不是又卷土重来了吗?不仅征服了魏、赵、燕、代等四国,而且在汜水大破楚军,重新收复成皋,现在汉王内有韩信、周勃、灌婴、樊哙,外有英布、彭越,帷幄之中,还有张良、陈平等谋士,……”驿使插了一句:“还有您郦老先生!” 郦食其笑着一摆手:“郦某不值一提!可以说,汉王帐下真是猛将如云,谋士如雨!汉中、关中又有萧何丞相精心经营后方。尤其重要的,是汉王一直牢牢控制了敖仓,未被项羽所夺。所谓‘手中有粮,胸中不慌’。与此相反,楚军在粮草补给方面却困难得多,粮道又数次为彭越所劫。军队没有粮草,怎么打仗?就凭这一点,应该投谁,靠谁?贵国君臣还不心中有数吗?” 驿使脸上露出微笑,拱拱手:“领教。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既然汉王有联络我齐国的诚意,那,韩信干什么来了?”郦食其哈哈大笑:“原来你们担心他?哈哈哈!贵国君臣可知,韩信上将军此番入齐,率领了多少兵马?” “听说四千有余,不过,……”驿使想说,韩信一人就顶十万雄兵。郦食其打断他的话:“区区四千人,就能攻下齐国?这不是开玩笑吗?难道贵国就如此不堪一击?放心吧!他不是来打你们的!反而是来帮你们的!如果贵我双方签约,项羽肯定大怒。万一他来袭扰齐国怎么办?汉王已经首先考虑到这一点,故而命韩信上将军率部分人马,进驻齐地,以防不测!若是霸王来犯,也可尽我们的责任,出手相助。” 郦食其巧舌如簧,说得驿使心悦诚服:“原来如此!受教了!”他站起身,“我就不打扰郦老先生了。汉王既然想得这么周到,我想,大王与田相国一定都会领情。您请稍待。最多今夜,您一定能见到大王与相国。告辞!” 果然还没入夜,从人便来请郦食其入宫。郦食其走进齐王宫,见大殿上有两个人:年轻一些的男子身着王服,一望便可知是齐王田广。而另一位,身着绿色锦缎深衣,头戴远游冠,竟然就是白天郦食其已经见过的“驿使”。郦食其立刻明白此人便是大权在握的齐国丞相田横。田横微微一笑:“正是在下。今日已经聆听过老先生的训教,得益匪浅!” 齐王田广笑着:“郦先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孔子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田广已经听丞相转达了汉王的好意。看来,是我们误会了。我已命中原郡及历下守军,撤消对韩信的防备,以表示我方的诚意。”田横笑着:“还是请郦老先生先入席,咱们边喝酒边谈吧?郦老先生是有名的高阳酒徒。我君臣早就仰慕已久,临淄之酒,也是天下美味,正好用来招待贵客。”郦食其提鼻子闻了下:“啊!闻到这醇醪的味道,老酒徒已不饮而醉了!哈哈哈!” 韩信听说郦食其已经说动了齐国君臣,答应了与汉结盟,齐军全军后撤,正欢天喜地准备回家收麦子。他立时傻了,汉王没通知他这档子事儿呀,自己该怎么办,也撤军不成?蒯通走上前来:“大将军!我们现在要进军!”韩信吓一跳:“进军?郦老不是已经说动齐国,与我结盟,怎么能进军呢?” 蒯通进言:“上将军您想想!郦食其不过一介腐儒,他是借上将军之威,才迫使齐国君臣投降的。他虽系大王所差,但大王并未正式通知我们,我们完全可以不理睬!相反,齐国相信了他的话,撤消了防务,却给上将军送上一个大大的机会!如此一来,您用这四千兵,真的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征服齐国了!” 韩信吓一跳!刘邦意图已明,如逆其意趁机偷袭,是为不忠。郦食其人在齐国,不理会他的生死,是为不义,这等不仁不义之事,韩信断断做不来。 蒯通了解韩信秉性,决定激他一下,蒯通道:“将军您就甘愿让天下人耻笑您空有大将之名,还抵不上人家一条舌头吗?老郦生以三寸不烂之舌,说下齐国七十二城。您手中有千军万马,反而无所作为!您还当什么大将?干脆把上将军让给他来当吧!”韩信有些犹豫:“那,打得?”“当然打得!大王又没有命令让你停止攻齐,有什么打不得?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就行动!”蒯通说服了韩信。 齐军忽然听到一阵鼓声传来,由远而近,声音越来越响。汉军踏着鼓声,走过了他们守卫的阵地。鼓声震耳,杀声震天。 刘邦用飞鸽传书,通知韩信停止攻齐。蒯通将书信交给韩信的同时,加了一句:“不过,鸽子的命运不好,在路上就被老鹰给吃了!”蒯通诡异地一笑,像变魔术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只已经烤熟的鸽子:“尝尝吧。鸽子肉的滋味如何?”韩信接过来,有滋有味地嚼着烤得香香的鸽子肉。 在音乐声中,郦食其与齐王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着歌舞。郦食其喝得醉醺醺,咧着没牙的嘴直乐:“大王您看!就像这样的日子多舒服!真的再不要打仗了!”齐王笑着:“是啊!但愿我们两国永不动兵戈!”田横匆匆走进,气愤大喊:“郦食其!你到底是不是汉王的使者?为什么韩信却趁我两国讲和,我军撤消防务之机,突然袭击我平原郡,兵临历下?”郦食其吓出一身冷汗:“啊?有这等事?” 齐王慌了:“丞相!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上了这老东西的当?”田横狠狠地:“对!这老不死的东西,用花言巧语让我们相信他,韩信却趁机来进攻我们!来人哪!把他给我绑起来,烹了!”几名齐国的护卫闻声冲进来,将郦食其扭住双臂,五花大绑,推出宫殿。郦食其像傻了似的,毫不反抗,任其所为。 齐王宫前广场上架起了火,鼎中水已经烧得沸腾。齐王和田横阴沉着脸立在鼎前,望着沸水翻滚。齐王怒喝一声:“烹了他!”士兵们上去就要剥去郦食其的衣裳。田横突然叫道:“等一下!”士兵们停止了行动。田横走到郦食其面前,盯着他,“我国以诚意待你,你却勾结韩信,诓骗于我,烹杀你,该是不该?” 郦食其白眼一翻,他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但事已至此,他心知说什么都是枉然。“你若能出面制止韩信,叫他立即停止进攻,我就饶你这条老命!”田横其实并不想得罪刘邦。郦食其哈哈大笑:“你以为,我会为了保住这条老命而阻止他吗?你以为,他会为了我这条老命而放弃进攻吗?你们真是太天真了!” 郦食心里明白,韩信如果顾忌他肯定不会进军,既然已经挥军攻齐,自然不会听他老酒徒的话。 田横手一挥,士兵们上来就扒郦食其的衣服。郦食其慌了,边挣扎边嚷嚷:“哎哎!别扒!衣冠不整,何以见先人于地下?”士兵们不容分说,一边扒着他的衣裳一边把他朝鼎前拖去。一阵风吹来,鼎下的火堆卷起一股浓烟,几乎迷住了齐王和田横的眼睛。他们在转头的当儿,似乎瞥见一个白花花的东西被投进了鼎里,溅起水花。士兵奔来:“不好了!汉军已攻入历下门!”田横与齐王慌乱地骑上旁边早已备好的马,拼命逃走。所有的人都跑了,只剩下仍在着火的铜鼎和依然沸腾的水。 郦食其的死讯传来,正准备从成皋出发的刘邦在城下勒住了马缰,怔怔地望着韩信派来的信使。旁边,其他的将领和谋士们全都愕然。信使道:“上将军确实不清楚郦老先生已到临淄,更不知道他与齐人达成了协议。从头至尾,他对此事都一概不知。对郦老之死,他也深表遗憾!……”刘邦没看他,朝马屁股上狠抽了一鞭子,马疼得撒腿就跑,刘邦一边纵马飞驰一边流下泪来,韩信给他吃了个哑巴亏,老酒徒的命就这样没了。但是,他既不能责备韩信,又没有时间悲伤,他最大的敌人项羽正虎视眈眈看他的好戏。 公元前204年11月,楚霸王项羽统兵直扑成皋!汉王刘邦亲自指挥抵抗,凭借鸿沟天险与筑好的堑壕,以强弩、擂石和滚木顽强抵挡楚军。在广武山前将楚军攻势击退,保住了山后的敖仓和成皋。霸王令楚军在鸿沟东岸安营扎寨,与刘邦隔沟相峙。 一道深深的鸿沟,像是分界线,把广武山前的丘陵地带分割成了两大块。隔着这道沟,平地拔起了两座用石头和木头构筑的营寨,一边飞扬着黄色的楚旗,另一边则飘着汉军的红旗。 鸿沟,又称广武涧,原是一条魏人开挖的运河。现在,它成了楚汉相争的分界线。在中国象棋的棋盘上,至今还能看到它的存在。公元前204年至203年,项羽和刘邦就在这儿相峙达一年之久。 与此同时,韩信的军队势如破竹,齐王田广逃往高密,相国田横逃往海岛,齐国全境迅速被韩信占领。这下项羽坐不住了,他立刻派龙且率领二十万大军去往齐地,解决掉韩信! 钟离昧暗地嘱咐龙且:“将军不可轻敌!韩信非比当日帐下执戟郎,您要认真对付才好!”龙且笑笑:“咳!龙就是龙,虫就是虫,我不信,就那小子,能是我龙且的对手!”钟离昧提示他:“齐人爱国,其心可用。您不如避开与韩信交锋,先寻到齐王和田横,以帮助他们复国的名义,让他们去招抚齐人,跟韩信作战。这样,韩信势必处处被动挨打,粮草不继,我们也就可以不战而胜了。”龙且笑笑:“行了,老兄!打仗的事,不用您来教我。您就替霸王守好荥阳城吧!别再被刘邦夺了就好。至于我,一定要跟韩信正面打一仗。我就不信,打不过这个小小的执戟郎中!”他大步走去。钟离昧愣在原地,只好深深叹了口气。 韩信决定选择滩水作为歼灭龙且的战场。这里比邻高密,韩信料定龙且人生地不熟,一定会首先跟逃入高密的齐王会合。 齐王田广带着他的臣民在城外欢迎楚军。龙且骑马而来,见齐王站在道旁,不慌不忙地下了马。齐王急忙迎上去,深施一礼,龙且坦然受之。齐王落泪:“小王被汉王、韩信所欺,仓促失国!得将军相救,感激莫名!”龙且笑了笑:“好说,韩信算什么东西?我当将军的时候,他还在背饭锅呢!这种家伙,竟然也成气候了,真让人想不到!”“是啊!久闻将军威名!我齐国君臣全靠您了!”齐王拭泪。龙且没理会齐王,兀自说着:“我自入齐以来,韩信对我,望风而逃!我都来不及好好跟他打一仗,实在是叫人遗憾!……” 话未说完,探马跑到跟前:“报告将军!韩信大军就在潍水对岸驻扎!” 龙且冷笑:“哼!不必入城了。直接开到潍水去吧!”齐王连忙劝阻:“将军远道而来,一路跋涉,人饥马乏。不如先入城休息。待我召集四乡民众,先对汉军阵地进行骚扰……”龙且大手一摆:“不用!我二十万大军,难道对付不了一个韩信?他现在也不过几万人吧?不堪一击!行了!大王别管了。您只要让人杀猪宰羊,给我们做好饭,等我们收拾了他,再一起欢宴吧!告辞!”他一拱手,翻身上马,带着大军走了。齐王呆呆地望着,忽然想起,叫道:“哎!龙将军!潍水这几天涨水了,人马过不去呀!” 潍水的水位此时并不高,因为韩信已经命人用沙袋筑坝,堵塞了上游的白浪河。人不够,水来凑,韩信以两万人对抗龙且二十万大军,自然要想出办法,水淹废丘的一幕即将在这里重演。韩信看着水势因受困明显减缓,打起帅旗,正式扎营。他要制造一个潍水水流清浅的假象,引龙且入水。 韩信交代士兵们:“你们一听龙且来了,马上把旗帜放倒,往四面跑!逃得越乱,越慌,越好!”士兵们笑起来。一个胆大的士兵嚷道:“以前在魏国,经常逃跑!跟了将军您,都不会逃了!”韩信笑:“那就把以前逃跑的劲儿拿出来,使劲表现吧!逃得像样儿的,本将军有赏!”士兵们鼓起掌来。 韩信交代手下另一拨士卒:“你们看着,等楚军半渡,便点起狼烟,射出火箭,通知曹参将军!”曹参正守在白浪河口。 天亮之前,龙且的大军来到了潍河岸边。韩信的营地就在对岸,红旗招展,一杆帅旗在晨风中飘扬。龙且没有领受齐王的好意,他觉得那样即使胜利,也很没面子。龙且跟韩信太熟悉,正是这种熟悉的假象,使他半点儿没将韩信放在眼里。他认为,以他龙且的身份来对付韩信,都已经是给了韩信天大的面子。 龙且探了下河水,发现并不深,大喊着:“还等什么?过呀!抓住了韩信,本将军有重赏!”立功心切的楚军已经有人骑着马冲到了河里,士兵们不顾水冷,纷纷向水里跳。水才到大腿根,确实可以涉过。越来越多的楚军开始渡河。放眼一望,河里尽是人。 龙且朝对岸挥着马鞭:“冲啊!朝汉军的大营冲!朝韩信的老窝冲啊!”楚军们呐喊着冲上了对岸,顾不得放下湿漉漉的裤腿就朝汉营冲去。 龙且观望着,只见汉营的旗帜乱了,有好几十杆旗纷纷倒下,眼看有不少汉军跑出大营,逃向四野。龙且哈哈大笑:“他们跑了!走啊!给我追!”他驱马下水,加入了楚军渡河的行列。 埋伏在潍水对面的士兵见楚军已半渡,连忙放烟,放箭!曹参看到信号,将手狠狠朝下一劈!早已做好准备的士兵们急忙将前一夜刚垒好的沙袋搬开堆倒,被阻拦的白浪河水狂泻而下,连沙袋都冲开了。士兵们还在将决口扩大。很快,障碍全除,潍水开始暴涨。走到河中间的龙且感觉不对:水怎么涨上来了?原来只到马腿的河水涨到了腰部。马的行走已经很困难。好多楚军士兵都被激流冲走了!河里一片慌乱的叫声,乱作一团。龙且的亲兵急忙上前帮助他们的主将,艰难地把马往河滩上拽。 又一支火箭带着啸声冲上了天空!灌婴的骑兵挥舞着刀,突然从埋伏处冲出,呼喊着杀向正在渡河的楚军!刚刚爬上岸的龙且来不及组织抵抗,已经被汉军团团围住,马也栽倒了。龙且弃马步战,用手中剑猛砍了几个汉军,但他也被汉军的几支戈矛同时刺中,睁着不甘心的两眼,仰天倒在了血泊中。项佗见龙且被刺死,连忙打马狂奔,逃向旷野。 项羽急于应付刘邦,暂且顾不上韩信。于是韩信有了忙里得闲的日子。韩信入住齐王宫作为临时行辕,他身着便服,懒懒地半躺着,手执酒杯,欣赏着美女歌舞。魏美人不在他身边,自从魏豹被杀,魏美人终日以泪洗面,日渐憔悴,幽居深宫。而今韩信想要美女可是太容易,天下但凡有些头脸的贵族都巴不得把自己女儿送到韩信身边,韩信也渐渐习惯了奢侈舒适的生活。 从一个受人侮辱的胯夫,一个乞食漂母的浪子,到今天,当上了汉的上将军,统率千军万马作战,又住进了齐王的宫殿里,享受美味珍肴,旷世珠宝,绝代佳人,韩信心满意足。但是蒯通不这样想,他认为韩信当有更大的作为,更大的野心,他进言道:“将军真是了不起!以数千兵力,就一举荡平了齐国全境。不如您就来当齐王吧?”韩信很有自知之明,他为了攻齐,不顾刘邦意愿,牺牲了郦食其,刘邦现在没找自己算账就不错了,他还敢奢望当齐王? “除了将军,谁还有资格当齐王?”蒯通没有放弃努力,“将军想过没有?即使您不想当齐王,齐国也得有个王才好。齐人素来爱国心强,难以驯服。只是以汉的将军来治齐,我恐怕早晚齐民还得造反。那对您和汉王都会是更大的麻烦。所以,当务之急,要解决这个名义的问题。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哪怕您暂时假借一下齐王的名义?”韩信愣了一下:“假王?”他慢慢坐起来:“这倒可以考虑。汉王不会多心吧?” 蒯通笑笑:“如果他连这个要求都不答应,那未免太小气了!您可以写一封言词恳切的信,把道理给他说清楚。我安排人马上给他送去,先听听他的反应吧?”韩信点头:“就麻烦先生帮我起草这封奏表,一定要说得委婉而恳切,不要引起汉王的误会才好。”蒯通大包大揽:“放心吧,这是在下的强项。我看,不如就让曹参跑一趟。您先把这件事跟他说清楚。他是汉王的人,汉王若是有误会,他可以代为解释。” 刘邦在广武山狭小的洞穴中走来走去,烦闷得不行。项羽最近调来一批箭手,射得很准,射程也比一般人要远,为免受伤,白天也只好藏身于洞里,这种像老鼠一样的日子让人受不了了。 张良劝他稍安勿躁,“这种箭还不是我担心的弩箭,它跟一般的箭并无不同,只是箭镞小而坚利,不是用铁或青铜,而是用一种特殊的合金制成。既然是这样,数量势必有限。我让他们以稻草扎成人形,再穿上衣服,不时让人举起,以吸引楚军射之,这样来消耗它。据说,这两天,射来的箭明显减少,看来,他们的箭所剩也不多了。” 刘邦十分高兴,他脱下袍子,摘下冠,递给陈平,“把这个拿去,给草人穿上!楚军看见,肯定以为是寡人,他们非射不可!”陈平阻拦:“不好吧?这样不大吉利,……”刘邦打断他:“什么不吉利?我不忌讳这个!能够消耗他们的箭,才是最要紧的!拿去吧!肯定管用!”陈平接过来,往外走。夏侯婴钻了进来,两人差点来个头碰头。 “大王!曹参来了!”夏侯婴说道。曹参一见刘邦,就激动地跪下:“大王!张先生!陈先生!又见到你们了!”刘邦笑着点点头:“行啊!起来吧!曹参!你们的仗打得很漂亮!”曹参站起身:“托大王的福!这回征齐,咱们在韩上将军的指挥下,仗的确打得很漂亮!”他腰一挺,头撞在了低矮的洞壁上,“哎哟!”刘邦幸灾乐祸地笑着:“撞头了吧?这就叫得意忘形!” 曹参按照刘邦的指示坐下来,开心说着:“总算抓了田广和田光,杀了田吸,把田横也逼上了海岛,齐国是被拿下来了。可是,齐人很爱国,若仍以汉将的身份治齐,怕他们不服。所以,韩信上将军特意派我前来,送这份奏表给大王,希望您能批准,允许他暂以齐王的名义发号施令……”刘邦越听越生气,没等他说完,一脚踢开了面前的几案,跳起来骂道:“娘的!老子在这儿苦战苦守,天天盼他来!他给老子来了个这!……” 曹参吓呆了,怔怔地望着他。张良和陈平慌了,同时拿脚去踢刘邦。刘邦的两腿同时被踢,疼得“扑通”一声跪坐下来,回过头望着二人,两人都朝他摇头。曹参重新拜伏在地:“大王息怒!上将军此举,确是为替大王镇压齐国!别无他意!这一点,末将可以担保!”他低头呈上韩信的奏表,“他的意愿和苦衷,在表中写得很清楚!请大王自己看吧!”刘邦愣了愣,又回头看看他的两位谋士。张良和陈平同时凑上去,一人对着他一只耳朵,低低地跟他耳语起来:“大王!千万不可以发怒!”“大王不如允其所请……” 刘邦突然明白过来,就算自己不答应,韩信也已经是齐地真正的王了,于是他一边接过韩信的表章,一边态度急转,转而哈哈大笑:“你们瞧韩信这小子!小家子气!既想当王,就当真的王嘛!还搞什么假王?曹参!你说说,他立了这么大功劳,寡人就封他个王,又有何不可?”曹参十分激动:“大王英明!大王若这么做,会鼓舞前线将士的士气,让大家更加尽心竭力,供大王驱使,为大汉建功立业!” 刘邦微笑着点点头:“好啊!很好嘛!陈平!你马上督促他们铸造齐王印玺。子房!您就辛苦一趟,代替寡人去临淄,立即封韩信为齐王!”三人同时拜伏在地。刘邦望着伏在面前的三人,仍在笑,却已变成苦笑和冷笑,甚至是狞笑,他大袖一甩,跨过他们,径直走了出去。 夏侯婴将戴有汉王冠的草人立了起来。在晚风中,草人大袖飘飘,真有汉王驾临的样儿。“嗖”地一声,从鸿沟对面射来了一支箭,正中草人,接着,又有几支箭射过来,都扎在了草人的身上。刘邦刚才晦暗的心情一扫而光,童心大发,叫着:“放倒!放倒!”夏侯婴忙把草人放倒。看着扎满箭头的草人,刘邦高兴得像孩子:“管用!办法不错!”夏侯婴摇头:“还是距离远了,没啥力道!”刘邦给了他一巴掌:“都射成这样了,还嫌没力道?你真想把寡人射成刺猬呀?混蛋!”两人坐在地上,相对哈哈大笑。 韩信着玄衣皂裳,戴高山冠,其形制“高九寸,铁为卷梁,制似通天,顶直竖立,不斜却,无山述展筩。”他恭恭敬敬朝托着齐王印玺的张良拜了三拜,双手接过印玺,展示左右。蒯通带头鼓掌,王宫内响起一片欢呼:“汉王万岁!齐王千岁!”张良满面笑容,用手势制止众人的欢呼,从容道:“当前,正值楚汉相争的关键时刻。汉王殷勤期待齐王殿下能镇伏齐人,安定地方,以为大汉之屏障与后援。王且勉之!”韩信十分激动:“韩信定不负汉王重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他重新一揖,“子房先生远来辛苦!韩信感激不尽!请里面更衣休息。我马上就来。” 蒯通陪韩信换上常服,听韩信要将自己介绍给张良,他笑笑:“我……我还是别去了。他是黄老之术,我是纵横术,我们聊不到一起去。您去了,也不用提我。对了,听你说起过他的小师妹,现在是不是还在汉王的身边?”韩信怅然:“应该是吧。好久没她的消息了!”“自从知道魏豹被杀,魏美人总是喜怒无常。长此以往,恐怕不行吧?您现在已身居王位,不如,趁此机会,求子房先生把他的小师妹许给你。这样,对巩固您在汉王面前的地位也会大有好处。您看呢?”蒯通建议道。韩信的眉头舒展开来,“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蒯通!你替我考虑得太周到了!” 齐王宫内室。韩信与张良分宾主落座。 韩信拱手:“子房先生知遇之恩,韩信没齿难忘!” 张良笑笑:“齐王不要客气。这是汉王知人善任,也是你自身充分施展了才能,创下了功业。当日看不起你的人,今日该要后悔了吧?” 韩信非常开心:“大概是这样。最后悔的,也许莫过于项王了?哈哈!” 张良附掌,笑道:“拜将封王,人生至此极矣!还望足下珍惜今日,莫负知己!” 韩信恭敬道:“先生请放心!韩信谨受教!那个,小薄姑娘好吗?” 张良愣了一下:“她很好。难得你还惦记她。” “姑娘于我有恩德,韩信岂敢遗忘?不知,姑娘可曾许人?” 韩信这话问得突然,张良正色:“齐王为何有此一问?” 韩信红了脸:“实不相瞒。我后宫那位魏美人,自从得知其兄被汉王诛杀,抑郁成疾,每日喜怒无常,这样的女子,哪堪充当王后?我想,小薄姑娘聪明贤德,对我又一直很好,能不能请求汉王,准许我娶她为后?我一定会善待她!” 张良叹口气:“这话,齐王要早说就好了!我师妹确实对您青眼有加,可是,您却娶了魏美人,令她非常失望!现在,她已经是大王的人了!而且,刚怀上大王的龙种。” 韩信傻了:“啊?大,大王?” “是啊!晚了!您说得太晚了!”张良感慨着。韩信哑口无言。 在韩信惋惜着小薄的同时,项羽也在惋惜自己的不识韩信。项羽站在寨墙上,默默望着鸿沟对岸汉军的大营。本来,小小韩信,并不值得他这样抬举。项羽深信,十个韩信也不是自己的对手,但无奈目前分身乏术……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他决定派人去说服韩信,只要他不帮着刘邦,自己可以承认他齐王的地位,并在打败刘邦之后,跟他平分天下!钟离昧举荐道:“末将手下有个武涉。既跟韩信是小同乡,又一起当过兵。据他说,二人的关系不错。”项羽命令道:“马上带他来见我!” 第五十四章 <er">武涉劝降 韩信重义蒯通恐 <er">项羽震怒 太公被缚汉王愁 武涉长着酒糟鼻,一张大饼脸,对霸王派自己出使兴奋不已。他本打算乘高车,持节仗,大张旗鼓出使齐国,被钟离昧拦了下来。钟离昧交代武涉要做两件事。第一,将项羽交付的信符找个破包袱包上,换身平民的服色,悄悄潜入临淄;第二,要以同乡和故交的身份求见,去之前先回趟淮阴,替韩信拜祭他母亲的坟墓,然后再去临淄。 钟离昧的考虑很有道理,楚与汉正在开战,项羽是个最要面子的人,万一大张旗鼓而去,却无功而返,岂不在天下人面前打霸王的脸?再者,韩信虽为齐王,实是汉将,若是他忌讳什么,拒绝相见,无法复命,又将如何? 武涉没有完全听钟离昧的话,他带了一百多随从自广武山出发,享受了一下使者的风光。到达齐国馆驿才换上平民服色。韩信是个重感情的人,听说有乡亲求见,还和自己一起当过兵,当即安排接见。 韩信望见武涉跨进门槛,愣了一下,继而站起身:“你不是那个……给钟离昧当过亲兵的老武吗?”武涉十分高兴:“对呀!咱们还一个锅里抡过马勺的嘛!没忘了故人就好!”谒者站在一边,想笑也不敢笑。韩信对谒者道:“没你的事儿了。去吧。”武涉像刚想起来:“对了!你现在是王了吧?我是不是该……”说着欲跪拜。韩信摆摆手:“算了!咱们之间,这些东西就免了吧!听说你从淮阴来?”武涉感叹:“是啊!我好容易才找到了老夫人的坟,哎呀!好大一块坟地呀!全长满了草!我叫他们把草除了除,替你在坟前拜了几拜。”他掏出个小包,“还给你在坟头上抓了把土带过来。”韩信双手接过,手有些发抖。他轻轻打开包,里面果然是一些黄土。韩信将土放到鼻子下边,闻了闻:“嗯!是故土的气息!”他将土重新包好,置于案上,跪下来,磕了一个头。武涉忙跟着他跪下。 韩信站起来,对武涉道:“谢谢了,兄弟!这么说,你已不在钟离昧将军的帐下了?”武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不,我还在他帐下。这次回淮阴,就是他向我建议的。临来之前,他让我向您问好。还有一个人,也问您好。”韩信问:“谁?”武涉轻轻地吐出两个字:“霸王。” 韩信的脸色陡然一变,武涉得意地拍拍他的肩:“我这是沾了老弟的光啊!弄了个特使!您真是给我们淮阴人长份儿了!一到淮阴,提起您的大名,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韩信皱眉,武涉居然是霸王的特使?武涉见其生疑,连忙从背着的小包袱里取出符节,双手举过头递给韩信。韩信睨着武涉:“说吧!他派你来,想干什么?” 武涉拱手:“西楚霸王多多拜上齐王殿下!如今楚汉相争,天下不宁。霸王十分看重齐王。若齐王能背弃汉王,在这场战争中保持中立。霸王答应您,可以承认您作为齐王的地位,并在天下平定之后,与君平分天下!”他背完了烂熟于心的言辞,笑笑,“怎么样,哥们儿?条件不错吧?既不要你打汉王,也不需要你帮霸王,只要你能谁也不帮着,就能得一半儿天下!这是多好的事儿!简直是天上掉下的一张大饼啊!” 韩信冷冷地看着他,干脆道:“你说完了吧,那你可以回去了!多多拜上霸王殿下!就说,他的条件,我不能接受!”武涉傻了,这么优厚的条件,韩信居然都没用时间去考虑。 韩信涨红了脸:“我曾为霸王麾下,不过是替他宿卫巡逻而已!我所有的进言、献策,无一被他采纳!因为在他眼里,我是个无用之人!是乞食漂母的浪子!是受辱胯下的懦夫!可是,在我投奔汉王以后,汉王并不讲究我的出身,也不计较我的过去,一晤之下,当即筑起高坛,拜为大将!授上将军印,统数万精兵!我冷了,他能脱下自己的袍服给我御寒;我饿了,他就把自己正吃的东西推给我充饥!最重要的,是他对我的建议几乎言听计从!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在短短两三年间,屡立奇功,名扬天下,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校尉,到今日贵为齐王!恐怕,霸王也不会这么看重我,派你千里迢迢地跑到这儿来跟我来谈条件吧?” 武涉连忙道:“霸王是没有重用你,现在,他后悔了,让我来找你,正说明他已经开始重视你了嘛!”韩信笑笑:“是吗?这么大的事儿,就派你来跟我谈,这叫重视?怎么着,也该派像钟离昧将军这样的人来吧!他是不是以为,我还是他帐下那个执戟的小兵,随便让人传个话,我就乖乖儿地奔到他的帐下去听命?哼!这叫重视我?简直是侮辱我!你走吧!老实说,我真应该把你捆绑起来,送到汉王那儿去!可是看在我们是同乡,像你说的,在一起滚过铺草,一个锅里搅过马勺。又亏你专门跑一趟老家,替我到母亲坟上祭扫一番,还替我带回来这包土。……就放你走吧!你回去,马上带上你的人,在天黑前给我离开临淄!不然的话,休怪我翻脸不认老朋友!走!”武涉还是不甘心:“你能不能再考虑考虑霸王的建议?……”韩信断然道:“请上复霸王,我韩信绝不负汉王!”他朝门外喊声,“送客!”谒者赶快跑进来。“我与此君已无话可说。你送他回馆驿吧。天黑之前,让他们离开此地。过了时辰,唯你是问!”韩信吩咐着谒者。武涉只好作个揖,垂头丧气地朝外走。 蒯通匆匆赶来,正遇上谒者带着武涉朝宫外走。蒯通刚刚在驿馆见到武涉带的一百来个侍从,大抵知道了他的身份,见武涉哭丧着脸走出来,就知道韩信肯定已拒绝。他打发了谒者,将武涉拉到了自己的房间。蒯通敏锐地感觉到,这对韩信将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齐王宫里已经上了灯,韩信倚着几案,手中又在玩弄那些铁环,他如今已手法娴熟,变化迅速,稍稍一晃便将环套上,再一动,又解开。蒯通走进来:“简直连我都看不出来了!大王真是聪明!”韩信苦笑看看铁环:“就这么个玩意儿,折腾了我几个月,还算聪明?简直笨死了!”他将环扔在一边,“你还是再想个好玩儿的,给我解闷吧。”蒯通笑着:“大王!我来给您相面吧!”“你?还会相面?没见你露过啊?”韩信很诧异。蒯通一笑:“在下会的多了。我这相术,系高人传授,一说便准。只是,一般的人,我还不给看。”韩信很感兴趣,蒯通叫道:“上灯!” 谒者带着端着灯的宫人们鱼贯进入大殿。各种样式的铜灯将宫殿照耀得如同白昼。宫人们弯着腰悄悄退出,殿门也轻轻关上。 蒯通借着灯光,仔细地打量着韩信的脸。韩信绷着脸,任他观瞧。开始有些紧张,很快便放松下来,最后竟“噗哧”一声乐了,从来还没有人如此端详自己。蒯通一脸严肃:“大王请转身。”韩信依言转身。蒯通忽然怪叫一声:“呜呼呀!”韩信吓一跳,回过身,蒯通只是摇头:“哎呀!哎呀呀!奇哉!怪哉!”“喂!老蒯!有话就直说,别这样大呼小叫的!说吧!我的相怎么样?”韩信耐不住好奇心了。蒯通再拜:“请大王先恕臣直言之罪。”“直言何罪?你只管说。”韩信有点不耐烦了。蒯通一本正经道:“我观大王之相,奇哉怪哉!正面观之,不过封侯之相;……”韩信一愣:“不对吧?我现在已经封王了!”蒯通笑笑:“您别忘了。这个王,可不是汉王成心封的,是您自己要的!” 韩信又愣了愣,蒯通移身近前,神秘道:“可是,背面视大王之相,却贵不可言!臣相人无数,像这样稀奇之相,从未曾有。其中自有天机,大王思之!”韩信立刻明白了其中玄机,所谓背面视之,无非是要其“背”,他冷笑道:“是不是武涉都跟你说了?”蒯通拱手:“大王!武涉所言,实在值得考虑!”韩信很反感,他可不想听项羽的摆布。 蒯通进言:“大王未必真听项羽的。什么跟他一起打败汉王,平分天下。臣想的是,您可以接受他的建议,在楚汉之争中,严守中立。反正现在双方都承认了您齐王的地位,已经是天下三分的局势。您就凭借齐地,坐拥一方,隔岸观火,任他们楚汉双方殊死相斗。无论谁胜,都一定会师老兵疲,到那时候,您再伺机出手,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将天下轻松地收入囊中!岂不是贵不可言?臣就请大王依背相而行事!”蒯通眸子炯炯盯着韩信,他知道韩信重感情,但此时论的是形势,良机不可复得。 韩信喃喃着:“人岂能不讲感情?俗话说,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我受汉王的知遇之恩,对我如此倚重,让我背叛他?于心何忍!”蒯通笑笑:“他看重你什么?看重你可以替他打胜仗!他给你吃,给你穿,给你官职,什么上将军、左丞相……这一切全是为了让你死心塌地给他卖命!他真正信任你吗?上次修武夺军的事,你还没看出来?连你向他要求一个女人,他都舍不得给,自己霸占去了!” 韩信有些动摇,但还勉强说着:“反正,没有汉王,也就没有今天的韩信,说不定,我还在霸王帐下替他站岗放哨呢!我怎么可能身居王位?”“那是你还有利用价值!等他平定了天下,你再试试看!既然他可以毫无理由就夺了您的上将军印,他也完全可以无故地就撤了您齐王的封号!刘邦就是这么一个人!你不信?咱们可以打赌!他要是在平定天下之后仍然让您当您的齐王,我把头赌给您!所以我说,您要不背他,这辈子最多也就是个封侯之相!当日吴越相争,越国上大夫范蠡有功于国,无人能比,他却在此时退隐江湖,劝大夫文种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意思是说,在大王眼里,咱们就是射箭的良弓,猎兔之走狗。既然失去作用,就该倒霉了。不如快跑吧!文种不听,竟被越王勾践所杀!我总结了许多忠臣良将的教训,再给他加上两句。您想听吗?” 韩信一凛:“什么?” 蒯通凑近他,气息几乎喷到韩信脸上:“勇略震主者身危!功高天下者不赏!” 韩信竟然笑了笑:“不会吧?汉王的手能有我快?”他弯腰拾起铁环,一下子套在一起,孩子般天真地笑了笑。蒯通像傻了似的,痴痴望着韩信,怅然若失。他有极强的挫败感,他说了这么多,韩信竟没有经心。韩信太相信自己的武力,在政治上天真得几乎白痴;他太相信刘邦,未来狡兔死走狗烹的日子也不远了。而他蒯通一心辅助韩信成就不世功业,韩信既不领情,也无此心思。罢了!蒯通怏怏地作了个揖,拖着沉重的步子朝外走。 蒯通失魂落魄地与正走进来的曹参撞了个满怀,曹参和灌婴长夜无聊,正巧来找韩信下棋,蒯通疑惑地望着他们走进了王宫。 蒯通回到住处,心里非常不安,他担心曹参和灌婴发现了什么,也担心韩信将他推出来当做替罪羊,他深深后悔,早知韩信不听劝告,何必费一番唇舌,让自己陷于尴尬境地。 下人看着蒯通一身尘土,连忙去打水给他梳洗。下人笑着:“老爷您平日最注重仪表,啥时候弄得这么邋里邋遢,衣冠不整,人家还以为您疯了呢。”蒯通灵光一闪:疯?笑容浮上了他的脸。他自语着:“对呀!疯子的话,是没人拿来当真的!跟一个疯子,还能计较什么?好哇!这倒是个好主意!哈哈哈!”下人走来,见他一个人狂笑不已,吓了一跳。蒯通看看他惊讶的样子,笑得更加开心:“哈哈哈哈哈!”韩信召集大臣和将军们议事。衣冠满座,气氛肃然,蒯通的座位却空着,他疯了! 韩信与曹参、灌婴一起走进蒯府大门,顿时被一阵袭来的恶臭熏得扭过头去,屋里到处都是马粪,蒯通披头散发,坐在粪堆中,两手都抓着马的粪便,嘴里念叨着:“金子!这么多的金子!我发了!我赚大钱了!这些钱,足够买下整个齐国吧?不知道大王他肯不肯卖给我?”韩信走进屋子:“先生!您弄这么多马粪干什么?”蒯通朝他翻翻白眼:“谁说这是马粪?有眼无珠!这是金子!”曹参皱眉,对下人们说:“快把这些脏东西弄走!把屋子打扫干净!”蒯通跳起来,瞪着眼,大喊:“别动!谁敢动,我跟他拼命!我告诉大王,以抢劫之罪杀他的头!”他跑到曹参面前跪下,“大王啊!您圣明!这些金子可不是我偷的!而是上天赐给我的呀!你可不要把它抢走啊,大王!”说着磕头如捣蒜。曹参又好气又好笑:“谁是大王啊?我不是!他才是呢!你拜错了!”蒯通看了一眼韩信:“他?他是什么大王?他是我的马夫嘛!”他抓住韩信的胳膊,“你快告诉他们!这些金蛋蛋是你的马屙出来的!说呀!证明你老爷的清白呀!”韩信厌恶地将他的手扯开,扭头就走。蒯通指着他的背影,跺着脚骂道:“你这浑小子!老爷平日待你不薄,你竟然一点儿也不帮我?你回来!我要用马鞭抽你三百下!”他还想冲上去抓韩信,被下人和谒者死命拽住。 武涉一脸沮丧,回到了项羽大营。现在楚军粮食运输困难,粮道经常被彭越、英布截断,就算没人截,从彭城运到广武山也实在是太远了!而汉军几乎就把大营扎在了粮仓上面!项羽思索着,若再不速战速决,楚军迟早日久生变,既然韩信不愿联手,现在只能想其他办法了! 钟离昧等人护送着一辆大车,车上坐着被捆绑双手的两个人质――太公与吕雉。太公垂头丧气,唉声叹气。吕雉却睁大眼睛,瞪着两边闪过的田野和树木。 虞姬知道项羽命人将刘太公和吕雉押到大营,非常吃惊,匆匆来见项羽:“大王,你把他们弄来,是想威胁汉王吗?用这种手段,就是取得了胜利,我怕也会受到天下人耻笑的!”项羽冷笑:“只要我取胜了,谁敢笑我?敢笑,我就烹了他!” 虞姬打了个哆嗦,神情冷漠地看着项羽。项羽见虞姬果真生气了,搂过她,安慰道:“我弄他们来,不是为了延长战争,而正是为了缩短战争,结束战争!如果刘邦还有点人性,顾及他的老父和结发妻子,早早束手投降,不知道要少牺牲多少无辜的生命!天下也就可以早点太平!我想这个办法,达到这种目的,你应该替我高兴才是啊!是不是呢?”虞姬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第二天一早,楚营寨墙上,安设好了虎皮的座垫,那是给霸王和虞姬预备的。卫队在两边排开,虎视眈眈监视着对方的汉营。寨墙下到山涧边,恰有一块不大的空地,有几棵老松树倚着块一人高的大石头。就在这块巨石前,架着一块像铺板一样大小的切菜板,所谓“刀俎”,旁边摆上了明晃晃的刀。砧板旁边,用石头支着煮肉用的铜鼎,士兵们正在用桶往鼎中注水,鼎下也填满了烧火用的木材。 项佗高声喊:“有请西楚霸王!”在士兵们的欢呼声中,项羽携着虞姬的手,走上寨墙,来到铺设好的座位上坐下来。虞姬不安地望着下面的摆设,惊讶得合不拢嘴。 项羽道:“向对面喊话,叫刘邦滚出来!”项非大步走到寨墙边,两手合成喇叭状,向对面高喊:“汉军听着!我们大王让汉王出来答话!”他的喊声引起群山回声,在山谷间回荡着:“让汉王出来!……汉王出来!……” 项羽嫌他嗦,站起身,自己走向前去,扯起喉咙喊道:“刘邦!你看看!谁在这里?”他手一挥,几个士兵如狼似虎般将刘太公从寨内架了出来,推到了砧板旁。刘太公吓傻了,一切任人摆布。士兵们扒光了刘太公的衣服,将他抬到砧板上,捆住手脚。看上去,就像一只褪掉了毛的老羊,即将被大卸八块。生的本能使他像杀猪般惨叫了起来。 项羽指着砧板上的刘太公,朝对面喊:“刘邦!你的父亲已经绑在这里了!你还不出来吗?”群山响着他的回声:“还不出来吗?……还不出来?……不出来?” 刘邦一下子站了起来,惊愕地冲出了营帐。他的将领和谋士们一个个神情愕然,相顾失色。刘邦嘴里骂着,跑出栅栏门,越过木板桥,爬上寨墙,钻出敌楼,……终于站在了寨墙上,站在了太阳下!隔着山涧,他看见了对面的项羽! 项羽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挺立着,用手指着寨墙下面,叫他看!刘邦看下去。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山涧边的砧板,他瘦骨嶙峋的老父亲如待宰的猪羊般被梱在了砧板上,旁边,是手持明晃晃砍刀的楚军刽子手。再旁边,是被柴火烧得沸腾的铜鼎。 刘邦傻了。 隔着山涧,项羽的喊声传过来:“你要不想他死,不想他变成一碗肉酱,刘邦!那就放下武器,投降吧!”“投降吧!投降吧!投降吧!……”项羽的喊声连同刘太公的惨叫在谷中回荡着。刘邦张大嘴巴,望着对面,欲说无语,欲哭无泪!他真的傻眼了!老父就绑在人家的砧板上!不降,太公真有可能被烹杀,变成一盆肉酱,难道真要向项羽的威胁和讹诈屈服吗?可是,不屈服,又当如何? 第五十五章 <er">分一杯羹 刘邦急智救太公 <er">列十宗罪 汉王重伤瞒项羽 刘太公被项羽的人扒光衣服,绑在了砧板上。楚军刽子手面目狰狞,手中的砍刀闪着寒光。旁边,鼎已支好。鼎下烈火熊熊,鼎中水已沸腾。所有的人都望着刘邦!谁也不敢说话。谁也不敢出一声大气。 项羽得意地指着刘太公,望着刘邦,期待着他的回答。他的背后,虞姬惊望着他!她退后一步,对着虞子期的耳朵,轻轻说了句什么。虞子期会意,抽身而走。 忽然,对面传来刘邦的狂笑声,项羽一惊,这时候刘邦居然笑得出来?!刘邦愤怒地冷笑着大声喊道:“项羽,你别忘了!咱俩一起伺候过怀王,还在神树前磕过头,结为兄弟!那,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父亲!既然你那么想把你的老爹做成肉酱,好啊!随便您!只是别忘了,把你爹的肉羹做好,也分我一杯吧,让我也尝尝!”他说得很轻松,很流利,一点儿不结巴,但那双紧抠寨墙的手,泄露了他心中的紧张和悲痛。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甚至还笑了一笑,两眼直瞪着对面的项羽,听他如何作答。 对面没有回答! 项羽愕然!他怎么也想不到,刘邦会是这么个态度,会说出这些话来!他低头看了看砧板上的太公。绑在砧板上的刘太公已经叫不出声来,他躺在太阳下,闭着双眼,在微微呻吟。旁边,刽子手抓着砍刀的手也举得吃力了。他们眼巴巴瞪着他的大王,等着他下命令。可是,没有命令。项羽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该怎么回答?又该怎么做? 项羽镇定了一下,怒吼:“刘邦!你少来这套!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了他?”刘邦觉察到项羽的慌乱,他反而轻松了:“杀吧!我等着!”他退后一步,嘴角挂着微笑抱起双臂,一副满不在乎,等着看热闹的样子。项羽气昏了!“当啷”一声!他把剑从剑鞘中拔出了一半!此时,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的手臂。项羽回过头,看见了虞姬的眼睛,目光里满是惊慌和恳求,朝他摇了摇头。 “羽儿!不能杀呀!”远远又响起了项伯的声音。项羽就是担心项伯心慈手软,会束缚自己手脚,派他个活儿,让他去彭城筹粮。想不到,还没出军营,就在营门口被虞子期拦了回来。项伯跑到项羽身边,轻轻道:“杀了太公,就上当了!刘邦这种志在天下的人,全都是些疯子!他会顾及自己的家人吗?彭城逃跑的时候,他连自己亲生的儿女都恨不得甩掉,当然更不会在意他年迈的老父!相反,你要是杀了他的父亲,却会受到天下人的谴责!说您不孝!说您不仁!说您不义!说您残忍!羽儿啊!你还想得人心,取天下,治天下吗?”项羽愣了一下。 项伯叹口气:“算了吧!只当是演了场戏!收手吧!”项羽咬了咬牙,“当啷”一声,又将拔出一半的剑送回了鞘中。他赌气道:“我不管了!您处理吧!”他拉着虞姬大步走下寨墙。项伯见项羽离开,连忙命令将太公赦回,鼎抬走,砧板撤了,所有的人都解散! 立在对面汉营的刘邦见此情景,心一松,身体一晃,几乎昏倒在地。樊哙急忙上前扶住他,刘邦将樊哙推开,自己挺起了身子,脸上保持着那种冷笑,慢慢走下了寨墙。他打发了所有人,自己走进大帐,“扑通”坐在席上,伸着两腿坐着出神,不知想起什么,他很想笑,但又不愿意笑出声,只好憋着,憋得全身都在发抖,笑着笑着,眼泪却慢慢地流了下来,他哭了!他越哭越伤心,终于用手拍打着席子,放声嚎啕痛哭:“爹呀!儿子对不起你呀!呜呜!儿子不孝啊!呜呜呜!” 在刚才那种情境下,刘邦降不得,救不成,哭无用,不睬亦不可,只能强自镇定!当年周文王被囚于羑里,纣王为了试探,杀其子伯邑考,以肉羹赐之。文王明知是亲子之肉,为避祸,竟忍心坦然食之,才得以脱险而出。而今,刘邦也只能如此,他心中的痛苦到此时才骤然释放。 项羽很气愤,他没想刘邦这个老流氓,会跟他玩了这么一手! 项羽本不屑于用这种手段,他快意于刀对刀、枪对枪,在战场上一较输赢,可刘邦偏偏不接招,就像个缩头乌龟躲在壳里,怎么拿石头砸,用脚踩,它也不伸头。而且,又守着一个敖仓,像只耗子盘踞在粮食堆上,项羽怎能熬得过他?!现在还好,拖到了冬天,连雨带雪,再结上冰,运输粮草就更麻烦了!所以,他必须逼刘邦应战! 项羽一夜未眠,辗转反侧,盯着晨曦透进来的微光,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他要跟刘邦单打独斗! 陈平捧着项羽射来的帛书呈给刘邦,项羽写道:天下汹汹不宁,皆因有你我二人。一人亡而天下安,何不为之?仆愿与公单挑,以决雌雄!虽死而无悔。公若真为天下生民计,请接招!刘邦听陈平念完,一哂:“他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呀?跟我单打独斗?我五十多的人,跟他三十岁的毛头小伙子单挑?我傻呀?” 刘邦知道,项羽是以天下百姓为借口在激他,他若接受挑战,胜算几乎为零。若不接受,项羽就可借此嘲笑他没有诚意,没有胆量,打击汉军士气,他怎么可能上项羽的套! 刘邦叫过陈平,让他在帛书后面写上:君意已明,吾意已决,吾宁斗智,不斗力也。 项羽手拿着刘邦批复的帛书,鄙夷地冷笑:“哼!我就知道,他没胆量接我的招!派人出寨骂阵!什么难听骂什么!天天骂!骂到他出来为止!他不是用这个办法让曹咎掉了脑袋、丢了成皋吗?我叫他也尝尝挨骂的味道!” 汉军愕然听着从山涧那边传过来的叫骂声,“刘邦!滚出来受死吧!我们大王等着你呢!”楚营的寨门大开着,几个楚军放肆地从寨内跑了出来,有的干脆跑到靠近汉军营垒的山涧边上,朝着汉营大声骂阵。那些听起来清晰得句句清楚的楚语,就是从这些士兵嘴里骂出来的。 “什么汉王?胆小鬼!”“他是怕咱们霸王啊!”“怕他见了霸王,吓得尿了裤子吧?” 他们的叫骂虽然听上去粗俗,却挺解气,敌楼上,项羽不禁莞尔,而他身后那些将领们则哄然开心大笑:“说得好啊!哈哈哈哈!”哄笑声在山涧和山谷中引起阵阵回响,听上去犹如轰鸣的雷声。汉营中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太阳光直射在敌楼上,有人给项羽撑开了黄罗伞,替他遮阴,项羽有些困了,刘邦这个老狐狸看来是不打算出来了,项羽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走下寨墙。突然,项佗眼一亮,指着对面的敌楼:“汉王?汉王来了?”果然,刘邦悄悄地登上了对面的敌楼。后面跟着张良与陈平。在汉王身边,还有个身材高大的汉军,手里拿着弓箭。 楚军一看刘邦出现了,一个个跳起来,指着对面敌楼上的刘邦,骂得更起劲:“刘邦!你个胆小鬼!”“出来呀!跟咱们大王斗一场!”“他不敢吧?他见了咱们大王,胆都吓破了!”“那还当什么王?投降吧!” 突然,骂得最来劲的士兵扑通倒在地上,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支箭!其他的几个人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有一个人中箭倒地!剩下的楚军吓得哇哇叫着,抱头鼠窜,逃回楚营! 刘邦高兴了,拍着手:“好啊!楼烦小子,干得好!”他后面的士兵们也都觉得出了口恶气,齐声欢呼:“万岁!”可是,刚喊了一声,就没有人再喊第二声了,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寨外的楼烦士兵也吃惊地瞪着对面!他看见了什么? 项羽大步走出楚营的寨门,走到山涧边,叉开两腿站在那儿,怒视着他!项羽手中甚至没有弓箭,他一手按剑,一手攥成拳头,大吼一声:“鼠辈!胆敢偷袭?”他的吼声在山谷中激起了回声。 阳光直射在他的盔甲上,反射出夺目的光!看上去,就像一位神祇突然从天而降!他全身上下都激荡着一股气流,仿佛火焰在燃烧,在翻腾。头盔上朱红的缨子就像是一团火。头盔下的一双大眼,怒目圆睁,像有千万支利箭朝他直射过来! 楼烦人瞪着项羽,身体开始发抖,开始发软,连弓都举不起来。刘邦兴奋地朝他喊:“射呀!射他!”楼烦人却像中了魔一般瞪着项羽,嘴里喃喃着:“霸王!他是霸王!是霸王!……”扔下弓箭,扭头就跑! 项羽看着他吓成这个样子,仰天哈哈大笑!他胜利的笑声在群山之间久久回荡。过了一会儿,他蹲下来,怜恤地看着因骂阵而被射死的自己的士兵,用手将他大睁着的眼睛轻轻合上,回头对城中喊:“来人!把他们抬回去!”项佗带人从楚营中冲出,抬走了同伴的尸体。项羽招招手,叫项佗走过来,项羽嘴唇一动,低低向他交代了一句什么。项佗点头会意,让人把尸体拖到那块巨石下面,放在那儿就匆匆都走了。 项羽向前又走了两步,站在陡崖边,面朝着对面的汉营高叫:“刘邦!看见了吗?我就在这儿!你出来吧!连面对我的胆量都没有了吗?” 刘邦终于忍无可忍,决定去会一会项羽。若说打架,一百个自己也近不了项羽的身,如今隔着山涧,论起嘴皮子功夫,十个项羽也未必是自己的对手。他让樊哙取来一坛酒,打开封坛的盖,举坛就往嘴里倒,咕咚咕咚一连喝了好几口。与项羽对视,刘邦确实需要壮胆。放下酒坛,刘邦用袖子一抹嘴,便要出去。樊哙拦住他,招手叫过一名身材与刘邦相仿的士兵,将士兵的甲卸下来给刘邦穿在袍服内,刘邦一步步走下了寨墙。 项羽望着毫无动静的汉营,愤怒地又高喊一声:“刘邦!要我等到何时?”对面传来刘邦的声音:“稍安勿燥!刘邦来也!”随着一这声回答,刘邦穿着普通的便服,甩着一双空手,潇洒地大步走出了汉营,一直走到了断崖边上。他看着项羽,对面,项羽也看着他。 隔着一条断涧,两人终于又见面了!项羽与刘邦,这一对昔日的战友,当今的死敌,隔着一条鸿沟,面对面站在了一起。造化弄人!今日重见,谁能说清他们心中的感受? 阳光灿烂,照着项羽的铠甲。山风猎猎,吹着刘邦的袍服。 项羽唇边闪出一丝冷笑:“你终于露面了!怎么连甲也不穿?说吧!咱们怎么比?我随你挑!”刘邦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起兵与你交战,乃是兴堂堂正义之师!又不是村野匹夫,争强斗勇,谁屑于跟你比这些?和我单打独斗?你不配!” 项羽心想:不比不争,你刘邦出来干什么?刚要开口,刘邦指着他道:“我要揭发和声讨你的罪行!项羽!你说天下汹汹,是由于我跟你争天下,完全胡说!当年我们同事怀王,共同作战,情同手足,甚至结拜为兄弟!那时我为何不与你争?我们由朋友变成仇人,完全是拜你所赐!都是由于你的罪恶造成的!” 刘邦一旦开口,立即显得底气十足,义正辞严,整个人也好像变得高大起来。项羽愣了,他想不到刘邦跑出来,竟是为了说这些话! 刘邦清了清喉咙:“听我揭发你的十大罪状!项羽!你头一条罪状,就是背主!怀王是你项家亲手而立,但你尊重过他吗?仗着自己手握兵权,你目无主上,为所欲为!怀王与我二人约定,先入关中者王,你为何不遵?为何要把我贬到汉中之地?” 项羽冷笑:“弃怀王之约,是你自愿!” 刘邦立即驳他:“怀王批复‘如约’,你为什么不听?其实你早怀背主之心!我来问你,宋义又是谁杀的?杀了怀王指派的主将,还假传王命,这是你的第二桩大罪。第三,你奉命救赵,巨鹿之围既解,就该先请示怀王,再定决策。可你呢?擅自接受‘诸侯上将军’的名号,未奉王命,就胁迫诸侯随你入关!”项羽愤怒道:“那是他们自愿的!”刘邦讥笑:“如果他们自愿,为何我的讨项檄文一发,各国诸侯都纷纷归附?不如说,是你的倒行逆施失尽了人心!进咸阳之后,你都干了些什么?纵兵屠城,焚烧宫室,抢掠百姓财物,甚至让人挖坟皇陵,将珍宝据为己有!……项羽!这些都是不是你干的?我冤枉你了吗?”项羽无语可说,切齿而已。 在他们对话的过程中,项佗指挥人抬来一张弩机。这是一种铜制的兵器,台座长两尺左右,宽约八分,上面有道能活动的沟槽。在弩的顶部装着一张韧性极强的弓,把一个叫“牙”的东西卡在弓弦上,几个人用力往后拉,挂在一个叫悬刀的突起物上,再把箭放到沟槽里,悬刀同时起着枪栓的作用,瞄准目标后,立即拉下悬刀,箭即飞射而出,射程比一般的弓要远很多,杀伤力也更大些。在当时,这是楚人所发明的一种新式武器。项佗在弩机上盖了一张草席,让几个士兵抬着紧贴着墙走,以防被人发现。看上去,像是抬了一副担架,好收敛楚军的尸体。 鸿沟边,刘邦慷慨激昂,越说越来劲:“五,秦子子婴已经投降,并无大恶,你为什么要杀他?有怀王的命令吗?六,新安被你坑杀的那二十万秦卒,更是无辜!那可是二十万生灵啊!谁无父母?谁无兄弟、妻子?项羽!你简直罪恶滔天!” 项羽向后望了一眼,他看见了那些抬着草席跑向巨石后边的楚军士兵,看见了随后跑去的项佗,眉头舒展了一下,扭过头,用一种奇怪的表情望着对面的刘邦。脸上那种尴尬和气愤已经如同被一阵山风刮走了。 刘邦没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依然数说着:“七,你借分封之名,把你亲近的人封到好的地方,而把他们的故主赶到蛮荒偏僻之野!这哪里是分封诸侯,完全是挑起事端!所以才搞得人心不服,天下大乱!项羽!你就是造成混乱的祸根!”项羽只是站在那儿听着,用一种嘲笑的眼神冷冷地瞧着他,似乎在鼓励他说下去。 在刘邦身后不远处的樊哙发现了问题,对张良说:“您看!这些楚人在弄什么?” 张良看了看,好像是抬来了草席,要掩盖尸首的样子,至于席子下面是什么,被石头挡住了,根本看不清。樊哙为了更贴近些,沿着寨墙朝刘邦的方向跑去。 巨石后面,项佗等人用草席掩盖住楚军士兵的遗体,但并没有抬走和移开,而是以此为掩护,将弩机安放好,将弓使劲拉开,放好了箭头上绑着石头的弩箭,箭头正对着刘邦的方向,射手在用悬刀仔细瞄准。 刘邦继续说着:“八,你自封霸王,占据了彭城,却将义帝放逐于郴县;九,……”樊哙紧张地跑回到张良身边:“石头后好像有埋伏!赶紧通知大王!”张良手一挥:“快!鸣金!”刘邦的声音越说越高,几乎是在喊:“你!你竟指使人追杀义帝于江上!放火烧船!这是弑君大罪呀!项羽!你大逆不道!罪不容诛!……” 项羽气疯了,大喊:“你们还等什么?” 与此同时,从刘邦后面的汉营敌楼上,急促的锣声当当敲响!这是让刘邦回撤的信号!刘邦一怔,正回头要看。就在此刻,只听一声簧响,接着是弩箭破空之声,藏于石后树丛中的弩机射出了弩箭,一箭正中刘邦!他“哎呀”一声,仆倒在地上! 锣声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惊恐地盯着倒地的刘邦! 项羽挺立着高大的身躯,居高临下看着倒在地上的刘邦,由冷笑转而大笑:“哼哼哼哼!……哈哈哈哈!”他笑完了,一转身,大步走回楚营。 樊哙在汉营寨墙上慌了,气得跳起脚怒骂:“项羽!你个王八蛋!”他哭着喊:“大哥!……”这时,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刘邦慢慢爬了起来,坐在地上,捂住了脚,仰面朝他们笑笑:“臭小子!射伤我的脚了!”樊哙带领士兵从寨门中跑出来,迅速将刘邦弄上担架抬回去,汉营的寨门重新关上。 项羽站在楚营寨墙上呆呆地看着。项佗嘀咕了一句:“应该射中了呀!怎么会伤到脚呢?”项羽冷冷一笑:“便宜这老家伙了!给他个教训!看他还敢胡说吗?走!”楚营的寨门又关上了。 樊哙守在刘邦营帐的门口,拦住了前来探视的将领们,只有张良进入了营帐。张良见到小薄拿着染血的被服和皮甲,抹着眼泪,登时一愣,大概明白了情况,劝阻道:“别哭!这时候,一定要镇定!快把泪擦干了!”他看着血衣,“这个,也赶快找地方藏好,不要被人看见了!”小薄点点头,拿着东西走开。 医官从里面走出来,叹口气:“正中前胸,幸亏有这层皮甲!连甲都射穿了!” 张良关切地问:“不碍事吧?”“已经上了药,裹好了。大王需要卧床静养。最好,让他去后方将养些日子。唉!五十多的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自己坐起来!大王真够坚强的!”医官叹道。张良嘱咐他:“关于大王的伤情,请勿泄露,免得动摇军心。对外还说伤脚为宜。”医官遵命而去。 刘邦面无血色,躺在后帐,身上盖着薄被,紧闭双眼。张良走到近前,刘邦睁开眼苦笑着:“幸亏听你们的话,套上个壳,救我一条命!”张良劝慰他:“大王洪福齐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刘邦又苦笑了一下:“借您的吉言。怎么样?将士们还不知道我伤得这么重吧?”张良道:“大王随机应变,谎称伤脚,真是了不起!可是,若真是伤脚,此时您就不应卧床,而应当乘车巡营,以安将士之心。” 小薄走来,正好听见,她先急了:“这不行!他这么重的伤,哪能让他去巡营?这不是要他的命吗?”张良也很心疼刘邦,但汉王今日受伤,满营将士皆知。主帅阵前负伤,这是兵家大忌。如不及时安抚,会严重动摇军心!刘邦知晓这其中利害,将手搭在张良胳膊上勉强坐起来,疼得直咬牙。小薄小心地为他套上甲,又穿上外袍。 樊哙将刘邦挪坐在夏侯婴赶的大车上。黄罗伞移动,刘邦坐在车驾中,微笑着进行巡视。汉军将士们看见自己的主帅安然无恙,都露出了宽慰的笑容,他们朝刘邦欢呼着:“万岁!汉王万岁!万岁!” 刘邦笑着,不断向他们点头,有时还抬起手,向他们招招,有时,还稍稍俯一下身,跟挤到车前的老兵交谈几句。张良担心地在后面扶着他,在耳边提醒他不要乱动。 回到后帐,刘邦被背下马车,躺到了铺上。小薄轻轻取下他套在外面的皮甲,忽然惊叫一声,只见伤口已经渗血,血透衣衫,她哭了。张良感动不已。樊哙也在用手抹泪。刘邦虚弱地笑笑:“子房!我……我恐怕要回后方几天。”张良劝慰着:“您去吧,先到成皋养好伤,恐怕还得回一趟栎阳,您负伤的消息,可能已经传到关中了。”他对小薄道:“你也跟大王回去吧。军营之中,怎么生孩子?” 刘邦听得张良的妥当安排,心一松,忽然昏了过去。小薄与樊哙惊叫:“大王!”众人一阵忙乱。 第五十六章 <er">为民止戈 刘邦决意休战事 <er">军疲食绝 项羽坚称不罢兵 公元前203年春夏之交,汉王刘邦在成皋养好箭伤,暂时离开了前线,去了当时汉国的临时都城——栎阳。 萧何与刘盈早早在栎阳城外恭迎汉王车驾。刘盈已经长成十四五岁的大小伙子,清瘦的他穿着太子服饰,戴远游冠,以翠羽为纬,缀以白珠,长着青春痘的脸上满是惶恐。萧何的胡子又白了许多,但仍那样精神抖擞。刘盈害怕刘邦,想到要见父亲就很不安:“丞相!父王见了我,您说,会高兴吗?” 萧何笑笑:“父子情深,远胜于世间一切。大王若不是牵挂太子,何以会千里迢迢,特意从成皋前线赶回来?太子这一年多身负监国重任,成长得很快,大王看到了您的成绩,他会高兴的!” 樊哙一马当先,急驰而来,刘盈和萧何朝他身后看,却不见刘邦的车驾。樊哙笑着:“我先来报个讯,汉王又在田边跟人聊上了!” 刘邦的车停在郊外,跟在田野劳作的老农聊得正欢。“庄稼长势不错啊!看来今年又是丰收年!你们也该存俩钱儿,盖新屋,准备给儿子娶亲了吧?”刘邦一副长者的模样。老农笑着:“是啊!正这么合计呢!儿子跟汉王当兵,在广武山呢。说等仗一打完,就回家娶亲!”刘邦叹口气:“这仗且完不了呢。他姓啥?告诉我,我让他们放他的假!先把媳妇娶回家再说!”老农上下打量着刘邦,很不相信的样子。刘邦改口道:“我也没把握,试一试呗,说不定就成了。”老农连忙说:“他叫个田盼盼。种田的田。盼望的盼。是在樊哙将军手下。”刘邦笑了:“咳!你不早说!行了!这事儿您就交给我。我跟樊哙沾着亲呢。我说了,他能给面子。对了,你家儿子咋取了个女娃的名呢?叫什么盼盼?”老农叹口气:“咱庄稼人,可不就是盼嘛!盼年成好,能多收个三五斗;盼这仗早点打完了,老百姓能过个安生日子。前秦那时候,日子难过。汉王进了关,约法三章,算是松了口气,项王一来,又改回去了!好容易盼着汉王又回来了,可是仗还在打!没完没了!这么下去,哪天是个头啊?咱就这么盼啊,盼!眼看没啥盼头了!” 樊哙骑马驰来,拱手:“太子和萧丞相到了!在前迎候!”刘邦对老农招招手:“会有盼头的,老哥!你盼的事儿,我记着呢!” 萧何奔到刘邦面前,猛地站住,一抱拳:“臣,萧何……”刘邦未等他行礼,一把将他抱住了:“老萧!咱哥俩差点儿见不着了!”他声音在颤抖,眼眶里满含泪水。萧何也激动得眼里泪花直转:“臣听说了!听说了!大王必有后福!必有后福!”刘邦放开萧何,从车上扶小薄下来。萧何诧异地看着身怀六甲的小薄:“薄姑娘……”刘邦一本正经地纠正他:“薄姬!你们应该称她薄夫人。她现在是寡人的妾侍了,而且,即将为寡人再生一个王子!”萧何惊诧之余,连忙道:“恭喜恭喜!薄……薄夫人!”小薄不好意思地笑着。 刘邦回头看见刘盈,叫道:“喂!小子!这一段让你监国,干得怎么样?萧何说的可不算数啊,他是老好人一个。”萧何笑着:“大王!太子确实干得不错。您可以问问留守的大臣们,大家都觉得太子勤政亲民,有储君之风。”刘邦怀疑地瞟了一眼刘盈:他始终觉得刘盈太过软弱。 刘盈见刘邦没有继续追问,松了口气:“启禀父王!萧丞相知道父王要来栎阳,已经提前派人到汉中,把戚夫人和如意弟弟接来了。”刘邦一听戚姬和如意也在栎阳,登时狂喜不已。 如意已经长到三岁,圆圆的小脸,白净可爱,轮廓很像戚姬,一眼就能望见日后肯定是个翩翩美少年。他那眉宇间的神情又很像刘邦。如意从出生之后还没见过父亲。戚姬也盼着刘邦,却有另外的打算。母凭子贵,她希望有朝一日将自己的儿子推上太子之位。 戚姬对三岁的如意交代着:“待会儿见了你父亲,要行大礼!要叫‘父王’!”如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戚姬喜爱地看着孩子:“你一定要讨得你父王的欢心!这样,你才有希望以后登上王位!”如意天真道:“王不是太子哥哥以后当吗?我当他的臣好了。”戚姬脸一板:“不行!你一定要当王!只有你当上了王,你娘才有脸面。咱们母子才有好日子过。”如意点点头:“那好吧。母亲希望我当王,我当就是。” 宫监跑进来:“夫人!夫人!大王到宫门了!”戚姬慌了,抱起如意就跑!跑到门口,忽然又站住,将如意放下,替他整了整衣冠:“如意!你说,你父王看到你做什么,才会一眼就喜欢你?”如意眼一亮:“读书!写字!”戚姬摇头:“错了,你父王自己就不喜欢读书。他最喜欢的,是你像他一样。”对宫监道,“来!趴下!让如意把你当马骑。” 刘邦兴奋地大步踏进汉王宫,刚走到院门前,就听见了如意奶声奶气的吆喝声:“快呀!跑快点儿!父王在等我呢!”刘邦闻声一怔,喜上眉梢,隔着院门朝里望去。如意驱赶着趴在地上的宫监:“你走不走?不走我薅你头发了!”宫监“哎哟”一声:“小王子!您别薅头发!奴才跑快点儿不行吗?”他驮着如意朝院门爬去。一双穿靴子的脚挡住他的去路。他抬头一看,“大王?”如意也抬起头望着刘邦,他一点儿也不胆怯:“您是父王吗?”刘邦弯下腰,亲切地说:“是啊!我就是你的父王!你是如意吧?”如意笑着:“是啊!我正要骑马去找您呢!帮您打仗啊!消灭项羽!”刘邦哈哈大笑,他真心喜欢这个粉雕玉琢又聪敏好斗的儿子,他怜爱地摸摸如意粉嘟嘟的小脸蛋,“好!好儿子!难得你有这片心!可你这匹马呀?太差劲儿!你瞧他胖得!自己走路都困难,怎么上阵打仗啊?” 刘盈觉得如意骑在侍者身上很是不妥,他皱眉:“如意弟弟!这不是马,是人!快下来!”如意顽皮地眨眨眼:“可我骑不了马呀,马太高,我就骑他。父王!我能骑吧?”刘邦溺爱地看着这个宝贝儿子:“能啊!当然可以骑。爱骑谁都行!”如意嘟着小嘴:“父王!我骑您吧?您这么高大,一定比他强。”“不得胡言!父王岂可骑得?”刘盈正待上前把如意从宫监身上抱下来,刘邦拦了他一下,不满地说:“你这孩子!我怎么就骑不得?我愿意让我儿子骑。”说着他果然趴在地上,“来!如意!骑上试试!”在场的人都大惊失色,如意高兴地从宫监背上爬下来,真的要往刘邦身上骑。 小薄慌了,抢上去拉住如意:“不行!大王箭伤刚愈!不能吃力。”戚姬此时快步跑进来,喝住如意:“如意!快别胡闹!”她上前与小薄一起扶起刘邦,拜倒在地,“臣妾教子无方,死罪死罪!”刘邦乐了:“戚姬!这孩子像我!是我的种,我喜欢!太喜欢了!”随即他指向小薄,“小薄你是认识的,现在,她已经是我的薄姬了。也怀了我的种,你们姐妹,今后要好好相处!”戚姬心里很不是滋味,勉强笑笑:“只听说汉王前方的仗打得挺热闹,没想到,您一点儿没闲着呀!”戚姬的醋辣劲儿倒是让刘邦很受用,笑道:“你呀,一点儿没变。” 戚姬看如意打着哈欠,抱起孩子,媚眼扫了一下刘邦:“哼!好在是小薄妹妹。不是外人。不然,看我能放过你?”说着,抱起如意走去自己的宫室。 刘盈将刘邦迎进打扫布置一新的寝宫,亲自为刘邦脱下外衣。又用铜盆端着热水进来,置于盆架上,请刘邦盥面。刘邦最不喜欢男孩子婆婆妈妈,他皱了下眉:“小子!这是侍从和宫女们的活儿!你一个太子,不去忙你该忙的,老围着我干嘛?”刘盈却没走,依然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刘邦,忽然泪水涌上了眼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孩儿知道父王不喜欢我这样。可是,我们父子这么久没见面,孩儿在后方,天天惦记父王的身体。听说您负了重伤,您知道我有多难过,多担心吗?我天天为您祈祷!我……我就恨自己太没本事,不能替代父王,亲冒箭矢,与敌厮杀!致使父王受此重创!就让我服侍您一回吧!”他哭拜在地。刘邦知道刘盈宅心仁厚,这一番表达发自肺腑,他叹口气:“这孩子!打仗嘛,负个伤有啥大不了!别哭了!快起来吧!” 刘盈擦擦泪,站起来:“听说项羽把爷爷也绑到了阵前,威胁父亲投降?”他切齿道,“真是太可恶了!也不知母亲现在怎么样了?”刘邦想起吕雉,心里充满了愧疚,叹口气,怜爱地拍了拍刘盈的肩。“父王!为了天下,我们一家人付出的牺牲太大了!孩儿当然是没有出息,可是,我真的怀念在沛县,咱们全家团团圆圆在一起,那其乐融融的日子!如果一定要以牺牲家人的幸福作为代价,就算夺了天下,那值得吗?我宁可不要天下!我要爷爷!要娘!父王啊!”刘盈哭着扑在刘邦的肩上。刘邦皱着眉:“这孩子!……怎么又哭了呢?”可是,他自己的眼眶也湿润了。刘邦何尝不想全家团聚,尽享天伦之乐,可是,现在不是自己要不要跟项羽继续争斗,而是项羽根本不肯放过他。 刘邦轻轻走进戚姬的寝宫,戚姬坐在铺上,拍哄着如意睡觉。戚姬见他进来欲起身迎接,刘邦示意让她别惊动孩子。戚姬小声道:“没事儿。他睡着了就不会轻易醒的。” 刘邦坐下来,握起戚姬的手,望着她。戚姬虽然生育了孩子,样子和身形都没有变化。细腰盈盈一握,脸上的神情似嗔似喜,无限娇媚,仿佛熟透的香果,比青涩时更多些甜腻和光彩,最重要的是那么贴心、亲近。刘邦看着戚姬,忽然有些痴了。这些年,秦王宫和霸王宫的美人见得多了,像魏姣那般绝色倾城的也有几个,但此刻他觉得戚姬的美丽还是那么与众不同,在戚姬身边,他感觉放松、自然,无所拘束,永远被这个小女人依赖。刘邦轻声道:“还生我的气,因为我纳了薄姬?” 戚姬将刘邦的手从自己手上拉起来,带着悲戚:“您知道我在汉中是如何想念您?孩子长到三岁,还是头一次见到爹爹!这三年,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他养大?我当然不希望再有人把您从我们的身边夺走!” 刘邦抚摸着戚姬的脸,叹口气:“你怎么这样傻?这不是谁跟你争夺我的爱,是我要把我的爱分享给更多的女人!可是,无论是谁,谁也不可能夺走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无论再生多少孩子,也不可能让我像喜欢如意一样喜欢他们!” 戚姬转悲为喜:“我要的就是您这句话,大王!可是,您为什么要那样仓促地立王后,立太子?再晚一点,考虑再充分一点不好吗?”刘邦坐下来:“这都是为了巩固政权的需要啊!你要理解,并不是因为吕雉是我的原配,或者刘盈是我的长子。而是因为大汉必须有王后、有太子!这才能让臣民们安心啊!至于如意,你放心!只要我在一天,就没有人敢欺负这个孩子!尽管太子已经就位,不可改变,我还是可以封给他最好的土地,配备最强的官员辅佐他!” 戚姬立即问:“你准备把他封到哪里?”刘邦沉吟了一下:“我看,赵国不错。土地肥沃,人口众多,也许可以考虑……”“别考虑了!您现在就下令,封如意为赵王!”戚姬晃着刘邦的胳膊。刘邦无奈:“哎呀!要封,也不是光下道命令的事儿!现在,赵王还是张耳当着呢。人家当得好好的,我忽然把人家的王位夺了,封给自己还不懂事的小儿子,让天下诸侯怎么看?人家还肯下力帮助咱们,跟咱们一起打项羽吗?”他看看戚姬噘着小嘴,满面不高兴的样子,心又软了,搂住她的肩,“你放心!寡人说到做到!赵王,将来一定是如意的!寡人向你盟誓好不好?”戚姬叹口气:“我也不求别的。您心里有我们母子就好。您想吃点什么?趁孩子睡了,我给您做。” 刘邦笑着将戚姬拉进怀里:“我呀,啥都不想吃,就想吃你!”说着搂过戚姬便要亲吻,戚姬笑着推开他,用手指了指,刘邦转头一看,如意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坐在那儿,睁着两眼正看着他们。刘邦笑道:“喂!小子!瞧什么呢,你?非礼勿视!闭眼!”如意赶紧躺下来,闭上眼睛,还用两只小手把眼捂上。刘邦哈哈大笑,戚姬也忍俊不禁。 回到栎阳,和两个儿子在一起,刘邦倍感欣慰。他忽然想尽早结束这场战争,使天下不再受此荼毒,自己也不再受家人离别之苦。这几天,和当地父老饮宴,百姓期望罢兵休战的愿望,更让他坚定了这种想法——民心思安,民心思定。 萧何同意刘邦的主张,分析道:“自周室衰微,诸侯割据。五霸争强,七雄角力。百姓无法安居乐业,苦于战乱久矣!秦征服六国,天下归一。本该体民之情,遂民之欲,消弭战火,使民休养生息。怎奈始皇、二世父子拂民之情,夺民之欲,政令繁苛,大兴土木,致使天下不宁,百姓流离失所。陈王揭竿,天下响应,战端重开!怀王令下,二军进关。暴秦已灭,天下欢呼!但由于项王分封不公,又激起战乱!使直至今日,依然是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漕!谁不愿父子相聚,夫妇相守?谁不想四海和平,天下安乐?” 萧何的话说到了刘邦心里。其实,目前的战局对刘邦很困扰,对项羽就更为不利。天下江山,刘邦已占大半,项羽除了他的西楚之地,已经没什么地盘,加上被彭越和英布蚕食掉不少,还在日渐缩小。刘邦屯兵广武山,依托敖仓,不愁无粮。项羽却要长途转输,粮草不继。偏偏项羽万人莫敌,只要他还坚持打,汉军就时时刻刻遭受生命威胁!奈何? 刘邦决定了!如果得天下,要以百姓受苦、万民受累,亲人受罪为代价,那代价实在太大!只要项羽答应放回太公和吕雉,与自己罢兵休战,让老百姓能喘口气,过几天安生日子,他就可以跟项羽握手言和,不再征战!说做就做,刘邦准备第二日一早,就返回广武山,跟张良、陈平他们商议此事。 萧何一怔:“大王明天就走?你这次回栎阳,一共才待了四天啊!”刘邦叹口气:“四天不短了!算起来,我跟项羽已经磨了将近四年!一旦决定结束这场战争,我连一天也不愿意再拖下去!” 他忽然想起那个叫田盼盼的关中兵,叫来樊哙询问。 樊哙笑着:“咳!他呀,您中箭的时候身上穿的那件皮甲,还是他的呢!” 刘邦很惊喜:“那好!我更有理由帮他了。这样,你回去以后,就给他放假,让他回来了却他爹的心愿,先完婚,娶媳妇儿!然后也别回广武山,就留在关中做事吧。”“嗨!田盼盼这小子!哪来的这个福气?行!就照您说的办!”樊哙答应着,先去筹备第二天出发的事宜。 刘邦打定了停战的主意,忽然心里非常放松,他回到戚姬的寝宫,身着轻软的便服,倚几而坐,一手搂着如意,一手执爵,看戚姬献舞。 广武山上。楚军的日子过得非常艰难。项羽和虞姬也已经很久没吃肉,菜里缺油少盐了。吕马童手里端着青铜的器皿,一边叫着一边跑进来:“吃肉喽!吃肉喽!”他将食器放在几上,炫耀地将盖揭开,“大王!夫人!肉!”项羽高兴了:“嗯!闻着就香!来!虞!尝一块!”他吃到嘴里皱了下眉,“怎么跟牛肉羊肉猪肉都不一个味儿?”他喝问吕马童,“说!这到底是什么肉?”吕马童吞吞吐吐地:“是……马肉。” 项羽勃然大怒:“啊?谁叫你们杀马?谁敢杀战马,我杀谁的头!”吕马童慌了,跪下:“大王息怒!不是谁有意要屠杀战马,是有匹马伤了脚,已经废了,大伙想,连大王都多日没肉吃了,与其埋了它,还不如把它分吃了,所以……”项羽无语。虞姬劝道:“别生气了,他们也是好意。”项羽叹了口气:“我不是怪他们,我是恨自己!这个仗,怎么打得这样窝囊?咳!”他推开碗,饭也不吃了,大步走了出去。 虞姬看着项羽离去的身影,叫过吕马童轻声道:“带我去见吕雉!” 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外,站着楚军哨兵。屋里的窗户透出微弱的光亮。这就是关押刘太公和吕雉的地方。还没靠近,就听到屋里“啪”地一声,什么被打碎了。门开了,虞姬走进来。吕雉一看是虞姬,高傲地别过头去。虞姬看看地上食器的残片,缓缓道:“饭是稀了些,可这也是粮食呀。你不吃,可以,为什么要糟蹋东西?我们的士兵已经要断粮了,连项王都已经多日无肉!你有什么道理发火?!”吕雉回过头来,说:“既然仗打得那么苦,还打个什么?你不如劝劝项羽,罢兵算了!大家都过几天安生日子,谁也不吃亏!”“这话,你何不去跟汉王说?你劝他不要再跟项王作对,不好吗?”吕雉道:“好啊!只要你们同意,我可以去当这个说客呀。刘邦还是很听我的话的,我去跟他说,他一定能认真考虑。” 虞姬回到帐中,项羽正盘腿坐在那儿,大嚼马肉。听了虞姬的话,项羽不屑道:“你听她的?这个女人,心眼儿比筛子还多!她要真能劝降,上回为何死活不劝?现在她提出来,那是有条件的!肯定是以此为名,想逃回汉营去!她在咱们这里不少日子了,若是借此机会,把我们缺粮少食的情况告诉刘邦,岂不是更麻烦?”虞姬沉吟着:“不过,我觉得她有一点说得还是对,打仗打得这么苦,还打个什么呀?真的不如大家罢兵算了!” 项羽生气了:“我警告你!你可别上了这女人的当!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你都要多想想!她为什么这样说?因为她也知道,刘邦撑不了多久了!尽管我们现在粮草紧张一些,这个,我已经交代他们想办法解决了。可是,论打仗,刘邦真不是我的对手!他主要依靠韩信,可是韩信跟他也未必就是一条心。只要我们咬紧牙关,挺过这点困难,他早晚跑不出我的手心!一年不成,两年?三年不成,五年!我一定要叫他俯首帖耳,乖乖地跪在我的面前,向我乞降!”虞姬摇摇头,幽幽道:“是啊,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等你打胜,我们也老了!”项羽一凛!直愣愣地看着她。 刘邦重新回到了成皋,他的马车缓缓通过成皋街道,两边全是工事。鹿柴和沙袋堆得到处都是,完全变成了一个战场。刘邦望着街上的情景,不禁感慨:“从栎阳到这里,真好比是从天堂降落到地狱,生活在那里的人,真是何等幸运!”张良敏感地问:“大王是不是想与项羽休战罢兵?” 张良知道刘邦乍离前线,回转后方,心态会有一个较大的变化。人之本性,都是贪安乐而厌愁苦。谁又想长年生活在离乱之中,危险之下?刘邦一发出此等感触,他就明白了。 刘邦吃惊地望向张良:“子房!果然是通达之人!我看后方民众,都以战乱为苦,谁都想早一天结束战争,享全家团圆之乐。我呢?到现在,父亲和妻子还都陷于敌人之手!作为儿子,不能救父,是不孝!作为丈夫,不能救妻,是无能!我还自夸什么拯民于水火?这不成了骗人吗?在社稷,面对天地神灵和刘氏列祖列宗,我真是无言以对呀!”张良皱着眉,静静地听着,半晌,才说:“我不是不赞成和平。只是感觉现在求和,还不是时候。如果再过上几个月,等秋天过了,冬天要来,项羽的状况一定比现在更糟!在缺衣无食的情况下过冬,战士们怨言会更大!也许,等到那个时候,才是双方谈判休兵的最佳时机。大王您说呢?” 刘邦喃喃地:“要等到那时吗?”这时,樊哙骑着马,一路狂奔而来。刘邦问他:“什么事?”樊哙勒住缰绳:“大王!您让我找的那个田盼盼,……他……他无法来见大王了!”刘邦有点糊涂:“为什么?”“他……他昨天外出巡逻时,被楚军的冷箭射中,死了!”樊哙自语着,“唉!哪怕就晚一天!……这孩子真没福啊!” 刘邦心一沉,自责道:“要是我早回来一天呢?……”他回头对张良,“子房!这场战争再不停止,天天还会有田盼盼!他的老父还在家乡等他回去娶妻生子呢!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呀?不行!马上召集他们来,我要开会!”这回,张良没有再说什么,他选择了沉默。 在楚汉两军战士的注视下,汉王使者陆贾举着一面白旗,自汉营出发。一路晃动着旗子,走下鸿沟,又举着旗从鸿沟对岸走上来,走向楚营。项羽放下刘邦的求降信,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一下陆贾:“他不是死不投降吗?那就打吧!又派你来捣什么鬼?” 陆贾作了个揖:“汉王之所以求和,并非因为打不过霸王,更不是因为惧怕霸王。汉王宅心仁厚,体恤百姓苦于连年战争,使田地荒芜,亲人离散,父子骨肉不得团圆!圣人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用兵之道,只有一个,那便是吊民伐罪,除去暴虐之君,解救万民于苦难之中!兴兵而使百姓陷于水火,非王者之道也!……”项羽喝道:“你住口!”陆贾停止了滔滔不绝的高谈阔论。项羽走到他面前,冷冷道:“你的意思是,刘邦想通了,要行古圣贤之道?那,我也必须答应他休战,不可拒绝,不然,本王就成了倒行逆施的恶人,就是你说的暴虐之君了?”陆贾张口结舌:“这……” 项羽盯着他,发出一串冷笑,转而大笑:“哈哈哈哈!我说刘邦怎么会派你来呢?原来玩的是这种花样!他把我当成什么了?傻瓜吗?” 陆贾连退两步:“我、我不是这意思!” 项羽逼视他,“兵书云:善战者,不战而屈人之兵!你们打的就是这主意吧?”陆贾被逼得退一步,项羽就向前跟一步,“你回去告诉刘邦,在我的面前,少来这一套!他不是想救百姓于水火吗?不是不想打了吗?好啊!容易得很!” 陆贾已经被他逼到了死角,无处可退。项羽站下来,愤怒地一指外面:“去叫刘邦打开寨门,率领汉军出来应战,一切问题全可以在这一战之内迎刃而解!本王将当场把他的首级挂到成皋的城门上去!天下也就从此太平,老百姓可以夜不闭户了!滚吧!把本王的话,原原本本向他复述一遍!”项羽怒吼着,飞溅的唾沫星子都飞在陆贾的脸上。 刘邦听完了陆贾的汇报,半晌不语。张良叹口气:“果不出我所料!”刘邦蓦然火了:“他要打,那就打呗!要熬,就熬呗!光脚不怕穿鞋的。他都不怕,我怕什么?哼!”他对陈平道:“给我传书!叫彭越、卢绾、刘贾他们加紧行动!不让楚军有一颗粮运到荥阳!告诉英布,加紧对其后方的骚扰!让韩信带兵向南移动!”他继续对樊哙吩咐:“告诉你的兵,吃不完的剩饭,都给我倒到寨墙下面去喂鸟儿!喂狗!我馋死他们!气死他!” 楚汉两军的和解陷入了僵局。 正在赵国乡下隐居的侯公听说了汉王遣使者向霸王求和的事,立刻关闭了学馆,来找如今的赵相国李左车。李左车正忙着替赵王送给养去前线给汉王。侯公鼓掌:“太好了!能带我去见汉王吗?”李左车笑笑:“先生志向高洁,不是不屑于理会这些俗事吗?”“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听说汉王有意与项王和解,罢兵休战,对于天下百姓,这真是一桩幸事!”李左车摇头:“若是为此。老先生不去也罢。我刚接到的消息,陆贾已奉汉王之命前往楚营,结果是碰壁而回。”侯公笑:“那是一定的。你见过有买东西却不带钱,只是跟人家讲理,责备人家不该不把东西给他的笨蛋吗?陆贾就是。”李左车惊诧地看着侯公:“莫非先生另有奇策?”侯公不语,只是捻须而笑。 第五十七章 <er">侯公出山 鸿沟为界分楚汉 <er">刘项撤军 树欲静而风不止 侯公随李左车来到刘邦营帐,很快受到了汉王的接见。刘邦感兴趣地问:“老先生今年高寿?”侯公笑笑:“小老儿山野村夫,痴长97岁。”刘邦吓一跳:“啊?真看不出来,您都年近百岁了!”他伸出大拇指,“了不起!您这叫人瑞呀!”侯公笑:“这算什么?其实,人的寿命应该在150岁左右。只是因为人的欲望太多,贪念太重,追名逐利,不惜生命,故未尽天年而夭者,十之八九,竟将70当作古稀之年。可叹可叹!” 刘邦连忙请侯公坐下:“老先生偌大年纪,来寡人这里,有什么训教?”“听说大王体念天下苍生,想与项王罢兵休战?这真是万千生灵之福!项羽再凶再狠,他也是血肉之躯,只是不知珍惜生命,爱护身体而已。只要跟他讲通这个道理,我想,他会觉悟过来的,小老儿愿意一试。”刘邦听了苦笑:“先生还是回去吧!您活到一百岁,也不容易,不要惹恼了项羽,一怒之下,把您给杀了!那多么可惜!”侯公笑笑:“小老儿好比枯木朽株,百无一用。若能劈了当柴烧,也算贡献了一点儿光和热。这个,大王不必担心。只是在去之前,我还要在贵营待上一段。”刘邦当即答应下来。 侯公长揖:“多谢大王。小老儿也不白吃您的。我看贵营士兵,虽不缺食,但有过饱之虞,小老儿有几套拳,是我长年观察禽兽,偶有会意所得。您只要让您的兵士学而习之,天天操练,定有效果。” 汉营的一块空场上,集合着数十名士兵,把不大的空地都站满了。刘邦和樊哙等人站在帐口,望着侯公在领着士兵们操练禽戏。此戏只有熊、虎、猴、鹤四种,却变化多端,士兵们一会儿做攀爬状,一会儿跳,一会儿蹲下,不一刻就汗流涔涔。 对面的楚营寨墙上,项羽疑惑地望着汉营这边,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项佗走上前来:“我让人打听过了。说是汉王从赵国请来一个快要百岁的老头儿,叫侯生。他看见汉军吃太多了,不消化,教了他们一套自己编的操,让他们经常练练,说是挺管用。听说有一种功叫辟谷,练了,人不吃饭,照样精神百倍,不知道这老儿会不会?” 项羽心动了,“真有这种功法?那倒不错。”正在这时,他们远远望见刘邦走了出来。刘邦拱手:“老先生辛苦!我的将士都很感谢您啊!” 侯公笑嘻嘻道:“不值一谢。这是借天地造化之功,以利于人。要谢,还是谢造物者吧。”樊哙比划着:“侯老!您那个鹤我总学不像。”他拉开架子,就在寨墙上开始操演起来。他的动作笨手笨脚,确实不像鹤,倒更像头大狗熊。逗得刘邦在一旁哈哈大笑:“行了行了!别给我丢人了!这哪儿像鹤呀?整个就是只大笨鹅!哈哈!” 侯公也笑了:“将军做得还是很认真的,但您得体会鹤的那种高傲、优雅的心境,你看!”他开始模仿鹤引颈向上的姿态,樊哙照着学,连刘邦都跟着比划起来。 项羽远远在楚营寨墙上望着,眼里现出既羡慕又妒嫉的神情,项佗看出了端倪,近身道:“这老头儿每天都命僮儿上后山采药,我可以妆扮成汉军,去跟他套套近乎,一定能问出个子午卯酉!”项羽嘱咐他:“小心些,不要让人看出了行藏。”侯公早已安排僮儿在广武山后山采药,引楚军上钩,他料定项羽定然会对辟谷之术非常感兴趣,不出三日,楚营必会来请自己。刘邦立刻许诺下封赏:“如此事可成,寡人一定封您为侯!”侯公笑笑:“汉王真是慷慨!不过,叫起来不一定好听吧?别人可以在侯爵的侯前加姓氏,如周侯,梁侯,我要是当了您封的侯爵,可该怎么叫呢?侯侯?”众人一愣,全都笑了起来。刘邦道:“那就封为公!侯公!”侯公笑:“二十年前,朋友们就都一律称我为侯公了。”“那不一样!人家那是看您年长,跟您客气。我这个公,可是有俸禄的!”刘邦讲得真诚。 侯公却仍只笑笑:“百岁之人,再多的俸禄,又能享用几天?汉王就别动这脑筋了。我呀,什么都不要,只要能达成汉王的心愿,让双方的士兵们不再牺牲,让他们的家庭不再担惊受怕,让天下的百姓能好好喘一口气,小老儿就心满意足矣!” 樊哙此时拿着一支绑着帛书的箭匆匆走进来:“禀大王!楚营射来书信!”帛书中,项羽以项伯生病为由,请侯公过去调治,侯公正等着这个机会进入楚营,可谓是水到渠成。 侯公向刘邦问道:“若项羽答应停战,大王有什么条件?您必须把您心中的底线交给我。这就是我说的,买东西,一定要想好买什么,而且一定要带足够的钱去。” 刘邦一直想着罢兵休战,放回太公和吕后,其他没有细想,猛然一问,还真拿不定主意。侯公看他踌躇,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小老儿给你们两家出个主意,如果项王同意休战,放回了太公和吕后,两家就以此鸿沟为界,东归项羽,西属汉王。各守汛地,两不相犯。如何?”刘邦回看张良,张良想了想,这相当于己方维持现状,也不吃亏,便点头了,刘邦当即称善。侯公笑笑:“这一来,钱带够了,要买什么也清楚了。小老儿就好去集上了。” 刘邦明知项伯生病只是托辞而已,仍吩咐樊哙挑二十名精壮的士兵,换上便衣,送些吃的给项伯,以示慰问,也好就近保护侯公安全。他径自走到侯公面前,忽然右膝跪倒,诚恳道:“刘邦替天下苍生谢谢您!”侯公连忙也单腿跪下:“不敢。请汉王稍待时日,少则五天,多则十天,必有佳音!” 那一边,项羽已经在大帐中坐定,等着侯公,项伯坐在他身旁。侯公向两人见过礼,仔细观看项伯,笑道:“这位将军倒没什么病,反而是大王您需要注意了!”项羽纳闷:“注意什么?”“气色。大王您比项伯将军年少很多吧?”侯公问。项羽笑笑:“那当然。寡人今年32,我叔叔50余岁。他大我二十岁不止。” 侯公道:“可是大王的气色觉得苍老,而令叔的气色却显得年轻。大王身居高位,忧事繁多,自然伤神,反映在面部,必定显得憔悴无华。如果能放下烦恼,好好调心养气,以大王的身体,很快就能焕发出青春的活力!始皇帝当年,曾为了长寿,到处派人求药,甚至远去海上。其实他错了!金丹就在自身,还去哪里求?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养生达到长寿。大王请站起来。”项羽果然依言站起。 侯公道:“大王身材魁梧,体格强壮,膂力过人,气质非凡,若请大王挟泰山而超北海,大王能做到吗?”项羽一怔:“不能!”“就说面前的这道鸿沟,大王一怒,能夷为平地吗?”侯公这一问项羽有些莫名其妙,但却戳到他的痛处,如果他有这种能力,早把刘邦收拾了! 侯公继续道:“可是,据仙人言,东海曾五次化为桑田,而今日之泰山,当年也曾为沧海!若上天一怒,天崩地裂!小小鸿沟,立刻就荡为平野!在自然面前,人的力量太渺小了!即使强如霸王,也不能不承认这一点吧?大王再强再狠,也是凡人,逃不脱生、老、病、死!始皇帝横行一世,独霸天下,最后下场又如何?他刚一闭眼,赵高、胡亥这些人就完全违背他的意志,倒行逆施,他只有看着自己亲手建立的帝国一朝覆灭!这些,大王都是亲眼所见,亲身所经历!还有什么可夸口、可骄傲、可强争的?” 项羽被他这一席话说愣了,半天缓不过劲儿来。是啊,人要知天命,顺天意,善自珍重,好好享受当下。他听进了侯公的话。这跟侯公的年龄有关。楚人之地,若有一棵老树在大地上挺立了几千年,人们就认为它有神性。像侯公这样的老人,哪怕他只是活着,也是智者。这正是项羽所认为的。 夜幕降临,项羽大帐内灯火通明,汉王带来了二十担食物,粮食、蔬菜、干肉、鲜肉,应有尽有。楚军冷清多时的厨房又热闹起来。火着得很旺,散发着让人垂涎的香气。伙头军们施展手艺,煎炒烹炸。弄得铁锅丁当乱响。 侯公面对着几上的美食,侃侃而谈:“比如吃,非要吃得多,吃到撑的地步就算饱了吗?非也!你试着挑一块煮得火候正对的精肉,用刀切为小条,放进唇齿间,细细咀嚼,直到嚼出肉本身那种甜丝丝的原味,然后,通过喉管,将其慢慢咽下。不要急于吃下一口,而要停一下,让它在你的胃肠中完全消化,将肉中的营养被五脏六腑吸收,散布于全身它该去的地方,……体会一下,怎么样?” 在座的项羽、虞姬、项伯、项佗等人,都在按照他所说的办法,一个个细嚼慢咽,体味其中的妙处。项羽忽然笑得喷了出来,他从没试过如此吃饭,感觉怪怪的,这哪儿像吃饭?他笑着:“对不起啊,侯公!我真觉得不行。我们上马打仗的人,平时吃饭,为什么都跟抢一样?因为你责任在身,不知道何时要奉命出动,只能在给你的有限时间内,解决好肚子问题!哪里能像闺阁小姐一般细嚼慢咽?” 侯公长叹一声:“是啊!都是因为战争啊!由于战争,多少年轻人根本来不及品味生活,就草草地结束了生命!可以说,有人从生到死,连一口像样的饭也没有吃过!真是太悲惨了!”项羽道:“可,这也是没办法呀!战争嘛!避免不了的!” 侯公反驳:“为什么避免不了?比如大王,您在彭城有辉煌的宫室,却要到这里住帐篷;您身边有天下少有的美人,却不能好好把她打扮起来,尽情欣赏她的美丽;您可以享用天下的美食,却无暇去细细体味和品尝……这都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结束这场无休无止的战争,而让您自己,也让您的这些部下和士兵们,都好好地享受作为人的乐趣呢?” 项羽愤怒道:“那是因为刘邦贪得无厌!因为他背信弃义!如果没有他,天下早就太平了!”他推开面前的食器:想到将士们都在挨饿,他实在吃不下去!他问道,“侯公!听说您精通辟谷之法?能不能教给我们?让我们也能在粮食不继的情况下,保持精力的充沛和身体的健康?” “可以呀!”侯公放下食器,擦擦手,站了起来,“辟谷又名食气,是一种导引之术。它虽然不食五谷,但可以在吐纳之间,让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吸收天地之精华,所以,同样可以养生,你们看。” 所有的人都放下食器,全神贯注于侯公的演示。只见侯公两腿分开,凝神定心,缓缓吸气,吐气,并开始一种缓慢的运动,抬起右腿,脸就转向左边,同时左臂缓缓划一个弧,而右臂则自然地运动到背后去。他的动作优美而舒缓,似在动而又似并没有动,让人看了很舒服。项羽看呆了!在场所有的人都着迷地望着他。侯公一边做一边说:“动作很简单,关键在于心!一定要凝神、定心、制欲!将自身完全融于自然!做到无思、无碍,无欲,无争!……” 侯公来楚营五日了,项羽每天与士兵一起随他习练养生之术,果然觉得神清气爽,容光焕发。他的心也在烦躁中逐渐沉静下来,能够清醒地思考许多事的前因后果。 入夜,项羽躺在帐中,听着一阵阵秋风摇撼树枝的声音,他忧心忡忡:秋天到了!天很快要冷下来,还在这里过冬吗?粮草不继,这个冬可怎么过?跟刘邦耗下去吗?虽然自己正值壮年,刘邦已然知天命,但刘邦有子嗣,自己有什么?虞姬翻过身来,看到项羽眉毛纠结在一处,伸手去替他抚平眉心的结:“你看!眉又皱起来了!皱纹就是这样出来的!”项羽抓住她的手,冲动地:“你说!咱们跟刘邦休战怎么样?”虞姬愣了,望着他,项羽是多么不容易说出这句话。“不打了!只要他答应不再来骚扰我,我可以跟他讲和!这样,我就可以带你回彭城去!不再过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我们搬进宫里去住!我让你穿上王后的礼服,戴上最名贵的珠宝首饰,为你举行一个前所未见的结婚大典!然后,我们就生一堆漂亮的孩子!带着他们,过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而我的战士们,也可以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回家与他们的家人团聚了!那时候,我们就可以按侯公教的办法,服气养生,像他一样,寿过百岁了!”项羽憧憬着。 虞姬十分激动:“咱们真的可以不打仗?真的可以回去过安生日子了?我早就厌倦这种无休无止的征战了!我并不在乎住多大的房宅,穿多好的衣服,戴多珍贵的珠宝,我只要能和你天天厮守在一起,我们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项羽紧紧搂过虞姬:“好!我就答应你,把你要的这些都给你!把和平还给天下人!” 秋风中,侯公飘着银白的须发,站在寨墙上,望着对面红旗飘扬的汉营。侯公喃喃着:“秋天了!……到了该收获的季节了!”他慢慢转过身,看见项羽与项伯大步朝他走来,侯公的脸上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果然,项羽开口就说:“侯公,我打算停战!……” 公元前203年10月,楚汉双方达成协议,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沟西为汉,沟东归楚。“楚河汉界”四个字,至今还留在中国象棋的棋盘上。 刘邦大营中一团和气,笑声不绝于耳。项羽即刻便要离开广武山,并未与刘邦见面。刘邦也心知肚明,即便双方达成停战协议,这辈子已不可能再与项羽把酒言欢了。他自嘲着:“我还说,好好跟我这位老弟再喝一杯呢!想不到,他连这点儿面子也不肯给我。” 张良好似随便地问项伯:“霸王还是走外黄回彭城吧?这是条最近的路了。”“不,外黄一带,彭越活动很猖狂。为求搬师顺利,他还是决定往南走陈县,这样会安全一些。”项伯是老实人,向来实话实说。张良建议:“既然这样,咱们也尽快撤吧。去成皋休整个几天,然后撤回关中。”刘邦伸了个懒腰:“我连成皋都不想待了。早点儿回关中最好。”“总得让太公和王后休息几天再走吧?他们的身体太虚弱了。”张良的理由不容辩驳,他转而问项伯,“荥阳这儿,还是钟离昧将军留守吧?麻烦您回去跟他说一声,免得产生误会。”项伯微笑:“项王决定我来留守荥阳。钟离昧还是随军行动。” 张良闻言,心中不禁一阵惊喜,脸上却故意装作平静。项羽要带上钟离昧,一是钟离昧做事细致周全,二是对他不大放心。钟离昧深知其意,慨然随行。他检查着军队撤离前的准备事项,让士兵随时做好战斗准备。他担心在撤退过程中发生突然情况,现在可不是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的时候。 项羽见军容整肃,将士欢欣鼓舞,高声道:“这次搬师,不要像平日奔袭,只顾赶路,每日行程不过百里就可以了。要排开仪仗,高扬本王的大旗,就像凯旋回朝一样,鼓吹而还!”钟离昧很担心:“照这样走法,恐怕军中存粮挨不到彭城吧?” 项羽想了想:“反正只是行军,又不打仗,减粮吧!也好给这里能多留一点。只要凑合着走到彭城,再让大家饱餐一顿。”他吩咐项佗,“你先快马赶回彭城,叫周殷弄一批粮草,先运到固陵,在那儿等我们。”项羽看看暮色中的荥阳城,叹了口气,在这地方待了一年有余,他实在一刻都不想再留。 刘邦的军队也在撤退,大军已经先移入了成皋,车马倥偬,显得一片忙乱。 陈平在自己住所刚打开行李,张良便来找他借固陵一带的地图。张良将图展开,端过油灯,就着灯光仔细观看着项羽的撤退路线。他自语着:“他是走陈县,……陈县在这儿!……这是固陵!……这里是……”陈平凑上前,插话:“那是九里山,山下便是垓下。”张良赞道:“好一片战场!”陈平一惊:“怎么?你……” 张良笑笑:“其实此次和议,我觉得对项羽有利。如果大王听我的话,再坚持哪怕两个月,项羽自己也会撤兵。他真的剩粮不多了,运输起来,又非常困难。日后项羽若缓过劲儿来,突然派兵夺走了敖仓,局面又将如何?” 陈平惊诧:“你是说他会偷袭?”张良摇头:“现在当然不会。即使他想到了,他也不会干的。因为他认为自己是盖世英雄,强者是不会违背诺言的。可是,弱的一方,那就不一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陈平忽然明白了张良的用意。 “我知道,这样做,会陷大王于不义。可是,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是不是也太不智呢?在不义与不智之间,实在难以抉择呀!”张良显得很踌躇。陈平坦率道:“这有什么难抉择的?在我看来,好抉择得很!”陈平善用阴谋,偷袭、背约,在他的脑海里只能称为绝妙,没有任何可指摘之处。 张良叹口气:“可是,对于我,尤其对于大王,这太难了!真的太难了!难得我都不知道如何向大王开口!……唉!”张良摇摇头,挟着那卷地图走了出去。陈平愣在那儿,突然,他扔下正在收拾的东西,急匆匆走了出去。 刘邦打算封侯公为平国侯,不想,军士四处在军营中找不到侯公的踪迹,他走了,没留下任何话就走了。去向哪里?无人知晓。这使刘邦非常感慨,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人,为天下人利益而来,却不求任何报答,真是视公侯之位如同粪土! 这时候,陈平不合时宜地出现了。陈平禀道:“大王若真的感激侯公,就应当抓住他为您争取到的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从后面偷袭项羽,出其不意,趁其不备,一举将其消灭!”这句话惹恼了刘邦,他气得一脚踹倒面前的几,怒道:“你、你竟然要我撕毁刚签订的协议?破坏刚争取来的和平?”陈平干脆回答:“没错!既然形势对我有利,协议算什么?和平又算什么?”刘邦冲上去,狠狠给了陈平一耳光!陈平那张漂亮的脸马上红了起来,但他却并不闪避,也不恐慌,反而坦然望着刘邦。 张良悄悄走了进来,一见这场面,马上止步,站在原地观察着。刘邦气咻咻地吼着:“混帐!你怎么能想得出来?跟侯公一比,你简直不是人,就是只狡猾的猴子!人不是畜生,就因为人懂得礼义,而畜生只知道吃喝拉撒、跟母的去交配!你想把寡人也推到畜生一类里吗?想让天下人都嘲笑寡人,不耻于寡人的作为吗?你、你简直是……简直什么也不是!白长了一张漂亮的脸!白长了这么一个大个子!”陈平任他嘲骂,既不还嘴,也不低头,依然用那种镇定的目光望着他。 夏侯婴拉住刘邦:“大王您不要急!陈平一直是很忠于您,而且给您出了那么多妙计,……他这么说,一定有他这么说的道理!您还是让他把话说完……”樊哙也跟着劝:“是啊!陈平肯定不会害您!不过,陈平!你这么说也太奇怪了!咱们好容易得到了和平,怎么又要破坏掉呢?” 张良在众人后面开口了:“因为,这种和平,它只是短暂的!而且是危险的!”刘邦和夏侯婴、樊哙一起回过头,惊讶地看着张良。张良直视刘邦,句句铿锵:“它不仅不能带给我们持久的安宁!而且,它会给项羽创造一个喘息的机会,用不了多久,这只吃饱喝足,养好精神的猛虎就会向我们扑过来,先夺敖仓,再吞关中,其结果,是项羽会得到天下,而大王最终宣告失败!”刘邦呆呆地望着张良:“子房!你、你不是也赞成让侯公去楚营求和吗?” 张良目光坚定:“我赞成求和,同意以鸿沟划界,是想让项羽解除武装,放松警惕,这个目的,现在看来是达到了。他不仅开始撤军了,而且还绕开外黄,避免与彭越正面冲突,这说明什么?一是他确实失去了斗志;二是他的军队确实弹尽粮绝了,他要尽量避免任何消耗!好!如果我们能抓住这个时机,如陈平建议的那样,打他一个冷不防!我们是不是就有可能一战歼灭项羽,求得真正的、持久的和平?” 张良的话,震慑了在场的每个人。夏侯婴和樊哙的表情,从开始的不解变成了由衷的钦佩,随着他的话而连连点头。刘邦望着这位他一向奉为军师的老朋友,轻轻道:“一定要这么做吗,子房?” 张良十分肯定:“陈平说的,就是在下的想法!我知道,它的后果会是什么。想起来,确实很对不起大王!可是,为了大汉的万世基业,为了大王最终能战胜项羽,取得天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刘邦非常挣扎,他不想对项羽赶尽杀绝,也不想被天下人责骂。 “只要大王真正得了天下,还怕没有史官出来为您歌功颂德?再说,项王多大?您多大?他年富力强。大王已年过半百!您能跟他比?”陈平的话击中了要害,仿佛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刘邦登时哑口无言,挥挥手让众人退下。兹事体大,他还要静静地思考思考。 张良与陈平走在夜风中。陈平看了张良一眼:“哼!你出的好主意,叫我挨耳光!子房啊,子房!有你这样陷害朋友的人吗?”张良一笑:“我叫你向汉王进言了吗?你自己要抢风头。活该!”两人大笑着,在夜风中并肩走去。他们的心中都在想,明天,汉王会作出什么决策呢? 第五十八章 <er">刘邦违约 霸王反击围固 <er">陵将领讨价 三杰且作壁上观 夜灯初上,吕雉伺侯着太公在洗脚,刘邦走进来,轻轻将她推到一边,自己蹲下身来,慢慢搓着太公的脚。刘太公瞪着昏花的老眼,望着给自己洗脚的儿子,声音颤抖:“三儿!我这是在做梦吗?”刘邦深沉道:“爹!您放心吧,以后不会再有事了!” 刘邦将刘太公的脚小心擦干,套上履,叫人将刘太公扶了进去。他和吕雉面对面坐在席上,刘邦也叹了口气:“唉!真像做梦啊!我们夫妻又能面对面坐着,说说话了!要说的话太多,真不知从哪句说起!”“废话就别说了!苦也吃完了,罪也受过了,还提它,有用吗?既然我跟了你,受苦受累都是应该的。谁要我是你汉王的妻子呢?”吕雉说着,眼眶红了,但竭力忍住,没让泪水掉下来。 刘邦幽幽道:“戚姬生了个男孩,叫如意,已经三岁多了。还有,我又纳了一位薄姬,她也怀了龙种,很快就该生了。不过你放心!我还是把盈儿立为太子,现在跟着萧丞相,在栎阳监国呢,很有长进。”吕雉叹了口气:“我都听说了。唉!你如今是王了,多几个侍妾也是正常的,总算好,在你心里,没忘了我这个糟糠之妻……”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刘邦替她拭去泪:“你看看!咱们也算患难夫妻,我怎么会忘了你呢?别哭了,听我跟你商量正事儿!有人劝我,叫我趁项羽撤军不备,从背后偷袭他,把他灭了!你觉得怎么样?”吕雉一怔:“谁给你出的这主意?”刘邦道:“陈平,张良也赞成这么做。”吕雉郑重地站起身,整顿了一下衣裳,拜了下去:“臣妾为大王贺!汉营之中,竟有这样忠心耿耿的良臣!” 刘邦没想到吕雉的反应这么大,他喃喃着:“你觉得,这主意出得好吗?” 吕雉站起身来,道:“就是他们不劝你,我也会劝你这么做。这是你战胜项羽的天赐良机!我身在楚营,深知他们的粮草供应有多么困难!最惨的时候,已经杀马给项羽吃!你想想!他怎么能坚持跟你打下去?你不要看他把我们弄来,把老爹绑在案板上要杀要剐,那全是急的!不然,依着他的脾气,怎么可能答应跟你划界讲和?他临走,还给荥阳守军留了不少粮,带的粮草肯定不够。就算他再能打,好比一个八尺高的壮汉,你饿他三天,他还有劲儿吗?一个小孩都能把他推倒了!这个时候再不打,以后真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刘邦还在犹豫:“你就不怕人家骂我背信弃义?就不怕再跟项羽打起来?” 吕雉声音中透着果断和坚定:“怕什么?要说背信弃义,是他项羽在先!他把你的老婆都扣了起来,把你的老爹都绑起来要杀要煮,你不说报仇雪恨,还要跟他讲和?你这就不怕天下人骂你了?打起来又怎么样?反正太公和我也回来了,咱就跟他打呗!乡下人说话,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他可以等,可以拖,你可等不了!反正,你们两个,总得死一个,天下才能太平。难道他年纪轻轻的不怕死,你个老头子反倒还怕死吗?” 刘邦听着,怔怔地看着吕雉,经历了诸多磨难,吕雉竟没有被岁月磨平棱角,相反,她显得更坚强,更智慧。刘邦缓缓道:“……吕雉呀!你亏得是个女人!你要不是女人,恐怕项羽和我加一块儿也不是你的对手,天下搞不好就是你的哟!” 她得意地一笑。这一笑,透出了她几分女人的妩媚。 项羽这一夜也没有睡好,他辗转反侧,非常懊悔不该让刘邦始终占据敖仓!他想:其实,头一次夺下荥阳和成皋,只要再进一步,就能把敖仓的粮食全控制在手里!自己当时没有重视,就忙着去对付彭越了,哪知道,短短十天,战场形势就发生了这巨大的变化!等回到彭城休整之后,挥师再来,他绝不会重犯此错误! 雄鸡啼叫,迎来了一个孕育着危机的和平清晨。 刘邦一觉醒来,吕雉的话已经让他打定了发动突袭的主意。项羽一无防备,二无粮草,三无援军,此时不打,更待何时?打不过他,往关中跑!再不然,就往汉中跑!照老办法,把栈道他娘的一烧,照样当汉王!可是怎么个打法呢? 张良出了个主意:“项羽南走陈县,必经固陵。咱们可以先沿鸿沟南行,然后在阳夏越过鸿沟,尾随其后,追上它,同时,速调韩信、彭越、英布三支援军前来会合,将项羽围困于固陵,一战决定胜负!”刘邦起身大呼:“好计策,陈平!你通知韩信、彭越、英布,叫他们速速发兵,赶到固陵与我会合,共歼项羽!对了,同时通知在韩信那里的灌婴和曹参,在彭越那里的卢绾和在英布那里的刘贾,告诉他们这个计划,让他们监督这三人速速发兵。” 刘邦对三人前来助战很有底气:英布,若不是我帮他,早就被项羽收拾了!彭越不靠我支持,他能成啥气候?韩信就更不用说了!他这个齐王,根本是我开恩赏他的!没有我,他今天还在项羽帐下,可能连个参谋都当不上!今天,寡人有事了,求他们出一次兵,帮一下忙,他们还敢不来?张良可不这样乐观。三人目前都手握重兵,楚汉相争,若不插手,便有可能渔人得利,他们何必蹚这趟浑水?但刘邦信心满满,他实在不忍在这个时候朝他头上泼冷水。唉!走着瞧吧。 项伯指挥士兵在撤除防御工事。部下匆匆跑来:“将军!成皋汉军开始动了!”项伯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可他们不是去往关中,而是沿鸿沟向南!”项伯一愣:难道是去追击楚军?不会呀!汉王不是那种人啊? 这时,另一个士兵跑来:“将军!汉王命人给您送了封信。”项伯展开简牍,刘邦说明自己要先沿鸿沟,巡看阳夏一带的防务,再回关中,走得匆忙,未及辞行,特意来信致歉。项伯松了口气,放下心来,让部下将简牍送给项羽。以免产生误会。 项伯的信送到项羽手里,他叫过钟离昧,“刘邦不去关中,却要跟我们到阳夏,你估计,他想干什么?” 钟离昧道:“我已经注意到有汉军在尾随,因为他们还在鸿沟那一侧,所以没理睬他们。”项羽思考了一下:“不理是对的。别管他们,走咱的路。继续严密监视!” 腹中无粮,又经过一天行军的楚军士兵们连帐篷也不支,就抱着或枕着武器在路边睡着了。躺得哪儿都是。钟离昧叫起了睡在车里的项羽,小声说:“汉军越过了鸿沟!”项羽顿时睡意全无。“而且,我截下了一封要送给英布的急信。汉王在信里说,要他亲自带兵,到固陵去跟他会合。看样子,是想在那儿偷袭我们!”钟离昧禀道。项羽切齿:“王八蛋!”他气愤地一掌拍在车辕上!躺在车周围的他的亲兵卫队全被这一下给震醒了,纷纷爬了起来,拿起武器。 项羽示意他们继续睡觉,士兵们又纷纷躺下或坐下了。项羽对钟离昧小声说:“再过两日项佗押粮便可到固陵,让大家提前半个时辰出发,去固陵等着。粮食一到,立刻让大家吃饱饭,再收拾这兔崽子!如果项佗运的粮还没到,就把固陵城里城外,所有粮食都抢光!不留一粒!”项羽站在车旁,目光炯炯地望着天边清冷的寒星。项羽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是一颗愤怒得要炸开来的心!他并不害怕刘邦的偷袭,只是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这次,他一定要狠狠教训这个无耻的家伙! 这回轮到刘邦惊讶了,英布、彭越、韩信,谁都没发兵来助阵,而自己现在底儿也亮了,牌也摸了,不打出去也不行了!就这么点儿人,根本就无法打。他只能远远跟着楚军,继续靠近,等待援军。夏侯婴匆匆跑来:“大王!刘贾送来了密信,说他们接到大王的命令了,可是暂时来不了。”刘邦恨得牙根痒痒:“为什么?刘贾这家伙也……”“不是。他和英布正在寿春,在进行一项大事!”刘邦气得火冒三丈:“什么事能比这儿重要?”“真的是大事!”夏侯婴凑近一步,低低道:“他们在策反项羽的大司马周殷!” 刘邦一怔,夏侯婴继续道:“他们已经抓住了周殷克扣军饷、倒卖军粮的铁证,他若不乖乖投降,等项羽回到彭城,知道这些事,他也活不了!”刘邦转悲为喜,周殷是项羽留守楚地的最高将领,要是他能倒戈,无异于在项羽后背上插了一刀!他对夏侯婴说:“回信给刘贾,他们不用来了,全力对付周殷就行。”他自语着:“可是,彭越和韩信又是怎么回事呢?”彭越正坐在楼船上,欣赏着美人歌舞。卢绾催促着:“彭大王!你打算几时出发?你再不走,我可要走了!”彭越笑笑,拿起酒盏喝了一口:“急什么呀,卢兄弟?咱们就是不去,有韩信、英布,汉王也能取胜的。不如跟我在这儿,乐一天是一天吧!” 卢绾扭头要走,彭越挥挥手,让歌舞停下,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卢兄弟,咱一家人不说外话。英布该去,因为他的命都是汉王救的。韩信也该去,因为汉王封他为齐王。我凭什么去?汉王给我什么好处了?”卢绾愕然。 彭越发着牢骚:“是,老子是盗匪出身,可是自从我投了汉王,也没少给他出力呀!不是我,当然,还有你卢老弟的配合,项羽的粮草会那么艰难吗?我容易吗,我?几次都差点被项羽灭了,只有躲进沼泽里,几天都不敢出来!要不是老子,汉王早被项羽干掉了!可他就不承认我,就想不起也给我封个梁王啊啥的!就是因为老子的出身就小瞧我?现在他想起我来了?哼!叫他等着吧!老子不伺候!”卢绾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韩信也按兵不动,他背着手,在齐王宫殿中转来转去。曹参和灌婴站在一旁,无奈地看着他。 韩信为自己寻找了许多理由:要安排人驻守齐地,护卫地方啦,防止楚军突袭临淄啦;还要防备田横,万一趁自己离开,他出来捣乱啦,等等,总之一句话:他走不了。他心里隐隐感到:真要把项羽解决了,他的作用可能也就失去了。他已经贵为齐王,就是消灭了项羽,还能怎么样? 灌婴着急了:“要等您准备好这些,固陵之战说不定已经结束了!”韩信笑笑:“那很好啊。我又不想去跟彭越、英布他们争功。打赢了,功劳是他们的。要是万一大王败了嘛,他还可以把齐国当成一个避难所,对吧?”曹参与灌婴面面相觑,他们听明白了,韩信根本就是打算袖手旁观。 楚军一进固陵城便开始挨户抢粮,百姓们四散逃窜。而在纵军掠粮的当夜,项佗便押着粮草赶到了。项羽看着士兵们高高兴兴领粮,大声道:“都吃饱肚子,准备跟刘邦打仗!”士兵们很是惊讶,张大嘴巴看着项羽,刘邦,汉王?不是已经两军议和,刘太公和汉王夫人也放了吗?项羽朗声道:“咱们上当了!他们根本没有诚意!看我们粮尽兵疲,竟然越过鸿沟,尾随我们好几天,随时准备消灭我们!你们说,能让他们得逞吗?”楚军士兵们齐呼:“不能!” 项羽继续说:“对!正好运来了粮食,对咱们来说,这就如虎添翼!大家吃饱了饭,磨快了枪,好好睡一觉,准备明天,好好教训教训他们!”士兵们群情振奋:“对!打他!” 次日一早,楚军撤出固陵,加快了行军速度。在临撤走之前,又纵兵抢掠一次!把家家的存粮全部抢光,男人都抓走运粮食、背辎重,像样一点的房子也都放火烧掉!项羽下了狠心,不给刘邦留一粒粮食,一名士兵,一幢房屋! 刘邦见项羽加紧行进,实在等不及援军,不听张良和陈平的劝告,下达了袭击命令。 项羽早有准备,他披坚执锐,在乌骓马上大呼一声:“跟我来!教训这些无耻的家伙!”楚军士兵跟在他后面,像一阵狂暴的旋风、一排呼啸的海浪,直扑向尾随他们的汉军! 汉军仓促迎敌。两军厮杀在一起!刀对刀,矛接矛,马蹄碰马蹄,这是一场名符其实的混战!刚为和平而欢呼过的双方士兵们又呐喊着拼杀在了一起。 张良料定刘邦定然败军而回,没有随行前去,而是领着人加紧修复固陵被破坏的城墙和房屋,准备在此与项羽对峙。果然,只一刻功夫,刘邦骑着马,领着溃败的汉军拼命往回跑!忠心的樊哙和夏侯婴跟在他后面,边跑边回头监视追来的敌人。遍野都是败退的汉军,他们拖着武器,丢下包袱,没命地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汉军一战即溃。没办法,他们太怕项羽了! 灌婴此时领着上千人迎面而来。他刚到荥阳,就迅速来接应刘邦。刘邦顾不上说话,只是朝他点点头,向后一指。灌婴喊了声:“樊哙!夏侯婴!你们保护大王撤往固陵,我来抵挡项羽!”话没说完,后面的楚军已经追到,喊声惊天动地:“活捉汉王!抓住刘邦!”灌婴挺枪跃马直冲上去,与楚军杀在了一起,楚军进攻的势头被挡住了。 一阵呼声传来:“霸王来了!霸王来了!”果然,项羽的乌骓马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直朝这边奔来,一路无人敢挡,所向披靡!灌婴也不敢接战,拨马就逃! 固陵的城墙上又插上了汉军的红旗,在残阳下无力地低垂着。城下,到处是垂头丧气的汉军士兵。刘邦半躺着,也垂头丧气着,幸亏张良给他留了这条退路。 张良鼓励他:“没关系!大王虽败,还有机会取胜。而对于霸王,说不定,这是他最后一次胜仗了。我们带了足够的粮草,而这一带已被楚军抢掠一空,他们还到哪里去找粮食?待得越久,士兵的怨气会越大!项羽可是一支孤军呀!跑一个就少一个。”刘邦叹道:“咱们也是孤军啊!韩信和彭越全都没来!这两个混蛋!” 张良微微一笑:“是啊!大王还有‘没来’的韩信跟彭越,项羽呢?他连‘没来’的人都没有。我有办法能让‘没来’的那两个人乖乖跑来的,就怕大王舍不得!”刘邦急了:“都这时候了,我还舍不得什么?只要这俩混蛋能赶快出兵,帮我打败项羽,哪怕把整个天下送给他们,我都无所谓!”张良笑笑:“请大王立即派人去通知韩信和彭越。许诺只要这一仗打完……” 汉王的书简发出,他承诺,只要此一仗能击败项羽,就封彭越为王,将自睢阳以北直至谷城的土地全都划给彭越;同时扩大韩信封地,将自陈往东直到海边的土地全交由齐王韩信掌管!划地封王,目的达到。彭越和韩信心满意足,欣然准备出兵。 已入冬天,北风凛冽。虽然天还没黑,到处已燃起取暖的篝火。 固陵城外的楚军士兵裹着衣被,围在火堆旁,或坐或躺。靠在一起,个个脸上都表情愁苦。楚军又断粮了,各营每天都有人开小差,前景堪忧。项羽也在大帐中踌躇着,他在想:刘邦这么跟着楚军却不打,现在又跑进固陵城里闭门不出,是不是在引楚军上当?上一次,刘邦就是利用他攻齐不在,而把彭城轻易拿了下来。这回他不会故伎重演吧?虽然刘邦人在固陵,毕竟身后还有韩信!想到这里,他浑身一激灵,立刻找来钟离昧,命他带上五千人,去加强彭城的防卫。 钟离昧神情严肃,准备作礼而退,项羽看着他略显苍老的脸,很是伤情地:“钟离昧!跟着我们叔侄,你鞍前马后,也奔波了这么多年,……关键时刻,还是像你这样的老将靠得住啊!想想,真有点对不住你!……一切,等我回彭城再说!你走吧!对了,还拜托你一件事。这次回去,你把虞姬给我带走。”说着他钻出了帐篷,去找虞姬。 吕马童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实在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下去,项羽走后,他连忙凑上钟离昧,“将军,能不能把我也带上?”钟离昧笑笑:“你是霸王亲兵,我如何带你?不过,虞姬夫人要走,你求她试试看。” 虞姬听说要让自己回彭城,坚决不同意,她坚定地表示:“我的丈夫在哪儿,我就应该在哪儿!”“虞!这是战场!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天寒地冻,没吃没喝的,你受这个罪干什么?不如先回去,好好休息几天,我攻下固陵,马上回来看<strike>p://rike>你。行了吧?”项羽苦劝道。虞姬执拗着:“不行!除非你也走,我才走!”项羽无奈:“你还是那么倔强!我对付得了千军万马,就是奈何不了你!”虞姬偎近项羽,拭了下泪。项羽拍拍她的背,“好了,答应你了,我去向项佗交代一下和钟离昧交接的事,马上回来。” 看着项羽离开的背影,虞姬非常感伤,项羽瘦了,背影虽然挺拔,却不如从前健硕,是战争之过还是岁月之过?她正想着,吕马童进来收拾几上的食器,他试探地问:“夫人!听说您要回彭城啊?”虞姬看他一眼:“没这回事儿。霸王在这儿,我哪儿也不会去的。”吕马童突然跪下:“夫人!您就跟大王说说,带我走吧!小的实在不想再待在这个鬼地方!小的保证,一定把夫人伺候得好好的!”虞姬着急了:“起来!你快起来!我跟你说了,我不会走的!”吕马童跪在地上没起来,抱住了虞姬的脚:“夫人!求求您!您就带我……” 他话没说完,突然被一只飞来的脚踢得滚到一边。他爬起来,发现旁边竟然站着满脸怒气的项羽,冲他吼着:“放肆!”吕马童跪地求饶:“大王!您让我回去吧,我我……我真的想回家!”他磕头如捣蒜。 项羽愣了,他弄不懂,明明他取得了胜利,刘邦已成瓮中之鳖,为什么军中的士气反而如此低落?会有这么多士兵厌战逃亡?现在,连他的亲兵都想离开他了!这个仗,打得还有意思吗? 第五十九章 <er">封官许愿 刘邦情急召众将 <er">众叛亲离 霸王垓下陷重围 项羽愤怒地瞪着跪在面前的吕马童。 吕马童苦苦哀求:“大王饶命!小的只是因为长期作战,感觉疲劳,又总是吃不饱……”虞姬在一旁劝着:“算了!他们也可怜!你就饶了他吧!”转头对吕马童,“我说的是真话。霸王在这里,我是不会走的。”吕马童连忙再拜:“夫人既然不走,小的……小的当然也不走!大王在哪儿,小的就在哪儿!小的……”项羽板着脸,喝道:“滚!”吕马童爬起来就跑。 项羽实在搞不懂像虞姬这样的女人都可以坚持在战场,大男人们,为什么反而一个个要逃离?虞姬轻轻叹口气:“他们当兵,一是为吃饱肚子,二是想求取功名,现在,肚子老是吃不饱,又没有升迁的希望,难免会胡思乱想。我嘛,只是想跟我的丈夫同生共死,同甘共苦。这跟男人女人并无关系。” 固陵城里,到处腾起炊烟。城外的楚营却无人生火做饭,也无米可炊,显得死气沉沉。只有巡逻的士兵偶尔迈着无力的步子走过。 一只白鸽飞过楚军营地,飞过战场,自天而降,落在了张良的肩头上。张良轻轻抓住鸽子,取下它腿上的帛条,小心展开,不禁喜不自胜:齐王韩信已经奉命移师,逼近楚之国都!英布和刘贾成功诱降楚大司马周殷,他属下的楚军全部归汉,英布军队也正向固陵开拔!刘邦听了,突然仰天大笑。他像个傻子似的,对着新升的太阳狂笑,眼里却含满了泪水,转机终于来了! 他胃口大开,啃着骨头,吃得痛快淋漓,吕雉闯进来,看到刘邦狼狈的吃相,不禁板起脸来:“我感到很奇怪,大王为何光想着吃肉,就没有想到打仗呢?现在楚军连饭都吃不上,后方又被我们占了,正是出击的好时候。我要是你,早已经下令出城。” 刘邦正满心高兴,被她讥讽几句,有些不快:“夸你几句,你就以为自己真能指挥了?子房!你跟她说!” 张良笑笑:“王后勇气可嘉,但反攻的时机未到,尚需等待。大王的意思,是还想拖住项羽,让他的力量得到消耗以后再灭之。我刚才建议将周殷背叛的消息向楚营散布,涣散他们的军心,大王都没有赞成。” 吕雉断然道:“我赞成!有什么不好?”刘邦不屑地看她一眼:“妇道人家。如果项羽慌了,要撤呢?”“更好啊!他撤,咱们就跟着。看准了,就打它!”吕雉说。刘邦继续啃着骨头,没理她。 张良却从吕雉的建议中得到了启示,他移近刘邦:“大王!王后说得有理。您看是不是能这样?一方面,咱们可以假意突围,楚军一围堵,咱们就把人赶紧撤回,既无损伤,又可不断刺激楚军,扰乱他们,不给他们休息的机会!同时,按陈平的办法,把周殷背叛的消息悄悄在楚营传开。项羽若不撤军,那就等着军心涣散,兵无斗志。若撤了,就照王后的办法,继续消耗它,然后伺机歼之!”刘邦愣了愣:“哎!这似乎比干等着好!”他把骨头一扔,“就这么办!” 固陵城的吊桥突然放下来了,城门也打开了。一队汉军骑兵打着红旗,在灌婴带领下突然冲出,冲向楚营!“汉王突围了!”“汉军要跑了!”呼喊声中,正躺在地上、坐在篝火边的楚军一跃而起,拿起武器就往外冲!此时的楚军,行动仍很迅速,爆发的力量也是惊人的!灌婴一看楚军冲了过来,打个呼哨,拨转马头就往回跑!汉军骑兵紧紧跟上他。楚军在后面穷追不舍!跑到护城河边,汉军马快,已经全部驰过吊桥,吊桥赶紧拉起。楚军过不了河,只有眼睁睁看着汉军撤进城里,厚重的城门重又关上。楚军既失望又灰心,一个个累得再也跑不动,咒骂着就地坐在那儿直喘粗气。 项羽营中,到处散播着周殷已经投降了汉军的消息。项佗上次回到彭城运粮,便发现粮库空虚,因忙于四处筹粮运往战场,没来得及详查,他禀道:“大王!这恐怕不是空穴来风!我跟您说过……”项羽一举手,制止他往下说:“若真是那样,就不妙了!幸亏我及时派钟离昧去防守彭城!”他问项非,“钟离昧有消息吗?”项非摇头:“没有。应该是到了。”钟离昧确实已经到了彭城附近,但是,晚了一步,彭城已被韩信所夺,钟离昧只能就地扎营。 楚王宫里。韩信欣赏着项羽掠夺来的珍玩摆设,听说钟离昧带五千人靠近了彭城,他心头一动。曹参知道钟离昧和韩信私交不坏,提示道:“大王,现在彭城已失,周殷已叛,项羽大势去矣!能不能晓以大义,争取他背楚投汉?”韩信叹口气:“你太不了解钟离昧。此人对项家可算忠心耿耿,项羽那么怀疑他,他也始终没有背叛。”“识时务者为俊杰。项羽若在,他当然忠于项羽。项羽如果完蛋了,他还忠于谁?您何不差个使节,前去说他试试?”听了曹参的话,韩信有些犹豫。 黑夜,寒风凛冽,齐王韩信派人来见钟离昧。 披着斗篷,风帽遮面的齐王使节被卸下宝剑,送入钟离昧大帐。使节入了帐,依然裹着斗篷,锐利的眼睛迅速瞟了钟离昧一下,钟离昧一惊,连忙命哨兵出去。那使节脱去风帽和斗篷,原来竟是韩信本人,他笑吟吟地望着钟离昧。钟离昧且惊且喜:“真的是你?”韩信笑着:“将军!别来无恙?”钟离昧苦笑一声:“你看呢?”韩信认真看着他:“两年不见,将军老多了!头发又白了不少啊!”“你倒是比从前成熟多了。我怎么称呼?叫您齐王殿下?”钟离昧也望着这位来自敌营的昔日旧友。韩信笑笑:“在您的面前,我永远是那个惹事儿的小兵韩信。” 钟离昧真诚道:“虽然不可能见面,你的事,我可是如雷贯耳啊!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水淹废丘,逼死章邯;井陉弄险,大破陈余;濉水半渡,大败龙且……唉!每一次,我这心里都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真可以说是酸咸苦辣,五味杂陈!故人大才得用,壮志得伸,屡建奇功,我应该高兴。可是,你消灭的是我们的主力或友军,我又实在不应该高兴。咳!总之,你有今天的功业,我还是应该祝贺你!”韩信一揖:“得到您的肯定,比我听到任何人的赞扬都要高兴得多!韩信能有今日,不敢忘当日将军的提携和照顾。在此谢过。” 钟离昧叹了口气:“咳!都怪霸王刚愎自用,有眼无珠!他要是早听我的话,何至于今日!”“我看将军老得很快。在霸王手下,日子过得也不舒服吧?”韩信抛出了话题。 钟离昧又苦笑了一下:“你一定听说了,陈平使离间计,说我和龙且与范亚父勾结,想架空霸王。可气的是霸王竟然相信,还派了个姓项的人当我的副将,来监视我!你说我的日子好不好过?”韩信步步紧逼:“既不好过,何不择主而事呢?” 钟离昧摇头:“我不可能投降汉王。我父当年被人陷害,九死一生,多蒙项梁公利用他和郡守的关系,尽力搭救。我又得项家叔侄如此重用。我早下了决心,这一辈子,只为项家出力,绝不背叛!” “可如今项家气数已尽。你们的大司马周殷已经公开降汉。项王如今被汉王拖在固陵,难以他顾。我这才得以轻取彭城。现在楚地已经归汉,项羽灭亡在即。您领着这区区五千人,何去何从?望君三思!” 钟离昧长叹一声:“大势已去!我既无力回天,又何苦让士兵作无谓的牺牲?你来之前,我就想好了。今夜,我就将军队解散,听凭士兵们各自返回家乡,去跟他们的亲人团聚。望齐王网开一面,千万不要再派兵阻拦。”韩信道:“这个好说。你呢?”钟离昧惨笑:“我?我就单人独骑,返回固陵,去与霸王死在一处!” 钟离昧很清楚,自己的牺牲没有任何意义,而且他解散了军队,独自返回,霸王也不会饶他。但是他既不愿对不起项家,也不愿向刘邦俯首称臣,他唯有这条路可走。 韩信自然了解钟离昧的窘境,他笑了下:“来帮我如何?你为报项家重恩,不事汉王。我也一直想报答你对我的恩。不如咱们说好,你解散了军队,就跟我走。我可以保护你,把你藏起来,对外就说你不知去向。你该相信我的诚意,而且以我今天的地位和权势,你该相信我有这样做的能力。你若能答应我这个条件,我就答应放你这五千人走,绝不与他们为难。”钟离昧感动地看着韩信:“就怕我会成为齐王的麻烦。” 韩信大气道:“朋友之间,还要说这个话吗?”钟离昧郑重点头答应。送走韩信,他说到做到,立即集合士兵。楚军士兵们在空地上集结一处,惊愕地望着他们的指挥官。火把照出钟离昧激动的脸,他大声道:“现在,彭城已经丢了,大司马周殷也投降了汉军!咱们已经前无去向,后无退路了!大家说,怎么办吧?”士兵们没人吭声。全场静静的,可以听见火把燃烧的声音。 钟离昧叹口气:“我们区区五千人,如何与齐王韩信的二十万大军为敌?拼呢?也可以,无非是豁出自己这百十来斤!可我想,你们都已经到家了,就这么去送死吗?家里的亲人还在盼着你们回去呢!是不是啊?”战士们迸出一声由衷的呼喊:“是!”有个士兵喊:“将军!我们不想打了!”“将军!咱们投降吧!”钟离昧用手势制止大家:“我已经跟齐王韩信说好,只要咱们放下武器,他就可以放大家各自回家……”有个士兵喊起来:“那还等啥呀?咱走吧!”他首先把手中的戈朝地上一扔。 一件长矛扔在了地上!一把剑也跟着扔在地上!一件件武器纷纷被扔在地上!扔在地下的,还有弓箭、头盔和皮甲……扔下武器的士兵纷纷离开了,地上,只剩了堆得像小山一般的武器。钟离昧看着,眼睛湿润了,变得一片模糊。 汉军让开一条通道。几千名楚军士兵们就通过这个通道,跑向黑夜,跑向旷野,跑上自己回家的路,韩信与曹参静静地看着。最后出来的,是钟离昧的副将,他手中捧着一柄剑,走向韩信。 曹参问:“钟离将军呢?”部下道:“将军让我把这柄佩剑交给齐王,他已经化妆成士兵,离开了军营。”曹参大惊,韩信却没动声色,他交代曹参:“你派人再搜一下吧。能找到他更好,实在找不到,只好拿这把剑向汉王交代了。”韩信兀自驰马离开。 一个披斗篷,戴风帽的男子立在路边黑暗里等待着,他身边立着一匹马。韩信一行人走来,走过那人身边。那人骑上马,什么也不说,默默跟上去,同他们一起走了。固陵城外,项羽听说彭城已为韩信所夺,钟离昧解散了五千人的军队,不知去向。项羽愕然,他一咬牙:“撤!跟我去把彭城夺回来!”项羽急速行进,半月后,他领军驰到垓下。正要继续前进,猛然见到对面竟是汉营的一片红旗。 项羽的面前,是韩信率领的二十万人,挡住了他去彭城的路。彭越的八万人和英布、周殷的五万人正在朝这边移动,而他身后,还有刘邦带的几万人在尾随。前后夹击,左右包围。而项羽身边,只剩下项佗、项非和项庄这些项氏的子弟在支撑了。 项羽愣了一下,继而眉头一展:“好啊!叫他们都来吧!我一直想痛痛快快跟刘邦打一仗,这老小子总不给我机会。现在,机会可来了!停止前进!占据有利地形,构筑工事,修建壁垒,派人到附近征集粮草,等他们都到了,再一举歼之!” 韩信看到楚军准备列阵,悠然一笑。换了别人,都会在兵力相差悬殊时保存实力,避免与敌军正面作战。项羽本应该带着现有的十万人直下江东,那里毕竟是他经营多年的根据地,依然拥护他的人不少。但是,韩信料定项羽不会这么做。因为,他是霸王。 有时候,人太骄傲了,真是会要命的,偏偏项羽又是天下最骄傲的那个人。 公元前202年正月,刘邦亲率大军三十余万人,将楚霸王项羽的大约十万军,重重包围于垓下。韩信、英布、彭越以及周勃、灌婴、曹参、樊哙、卢绾、雍齿等将领云集于垓下刘邦的大帐。在场的,还有张耳、李左车等诸侯国的指挥官,以及张良、陈平、陆贾等谋士,真可谓风云际会,济济一堂。 刘邦精神振奋,跟前些日子相比,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他分别同各路将领握手寒暄,跟他们开着玩笑。帐中,气氛活跃,笑声不绝。 刘邦微笑看看大家:“这回,我们要一举解决项羽!你们看,韩信来了,彭越来了,英布也来了。还有从赵、燕、魏、代各地来的友军。来的兵太多了!虽然俗话说,大军无兵法。但既然想要一战而解决项羽那就还是需要统一指挥。谁来当这个总指挥呢?”张耳道:“汉王!汉王当仁不让!”刘邦笑:“赵王老兄!你别害我!忘了彭城之战乎?”众哄笑。 “我跟你们其中的一位讨论过这个问题,我问他,依我的能力,能指挥多少军队?他说:十万。我又问他:你呢?你能指挥多少人?你们猜他如何回答?他说:多多益善!”刘邦说着故弄玄虚地用目光掠过每个人的脸。 众惊笑,你看我,我看你,都想知道此人是谁。 刘邦达到了目的,他高声道:“此人连百万之军,攻必克,守必固,百战不殆,此何人也?”他用手一指,“韩大将军也!”韩信就这样成为了联军总指挥,这一任命可谓众望所归。如今,天下无人可与韩信匹敌了。 萧何走到刘邦身边,低低道:“恭喜大王!薄姬夫人生了。您又多了一位小王子!”刘邦非常兴奋,他提高了声音:“哎!你们大家都听着啊!我又多了个儿子!我要给他起名叫‘恒’!这一仗打胜,咱们汉家的江山就永恒了!” 众人欢呼起来:“汉王万岁!汉家江山万岁!万岁!” 汉营里欢声笑语,楚营的将领却在争执。项庄立在项羽对面,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六哥,咱们还是去江东吧!那儿咱们经营多年……” 项羽吼道:“要去,你自己去!怕死,你就给我滚!滚吧!” 虞姬听到争吵声走了进来,柔声对项羽道:“我刚看过,汉军这次来的人确实很多。项庄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项羽十分苦恼,他是楚霸王,怎么能逃走呢?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怕过对手,从来没有打过败仗!在他心里,刘邦算什么?彭越算什么?英布曾受他驱遣!韩信曾为他执戟!今天,让楚霸王在他们面前不战而逃?那还不如杀了他!但现实是,敌众我寡,况且,彭城又丢了,大司马周殷叛变,钟离昧不知所终。楚军已无援兵可盼!损一兵就是一兵,折一卒就少一卒! 项庄上前一步:“哥!您得承认,我项庄不是个怕死的人!我也想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死在沙场,倒也痛快!可您不能死啊!您是楚霸王!您的身上挑着大楚的基业!担着咱项家的希望!所以我才建议,保存实力,咱们转移到江东去!只要您在,大楚就在!楚人的希望就在!哪怕就剩您一个人,一匹马,您只要振臂一呼,楚人就会跟着您,又拉起一支浩大的队伍!”他突然跪下,“六哥!听小弟一言吧!” 项羽依然不吭气,胸脯在急骤地起伏着。虞姬也劝道:“项庄的话,你真要认真考虑一下!不要因一时意气,铸成大错!”项羽想了想,吩咐:“项庄,就派你替我到江东一带去筹兵,你带……”他犹豫了一下,“五千人够不够?要不,给你七千人?八千?”项庄看看他:“我带多带少都没关系!关键是你不能留在这儿!” “我必须留在这儿!不跟他们打一仗,把刘邦的人头或者韩信的人头砍下来,我不甘心!就这样吧!你去准备一下,今夜就走!出去之后,还可以派人跟项伯联络,让他也像你一样,组织楚人来反抗他们!” 项庄看看虞姬:“这……”项羽怒道:“要走快走!不要啰嗦!”项庄咽了口唾沫,低头钻出帐幕。 项羽看了看虞姬。虞姬立刻明白了项羽的用意,她首先开了口:“你不要再提让我跟他一起走的事!我不会答应的!说好了,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可是,我……我只想,让子期跟项庄一起走。怎么着,也要给我们虞家留下一条根。” 项羽点头,他走到几前,拿起笔,在木简上迅速写了几行字,装入封套,加上自己的封印。之后叫来虞子期,郑重道:“有重要的事交给你办。项庄要领人去江东招募人马,你跟他一起走。带上我的这封信,找到项伯,交给他。让他马上前往我的封地鲁城,召集鲁人,准备对抗刘邦!不管出了什么事,天下降汉,鲁人不降!”太阳出来了,照着静悄悄的战场。忽然,楚营外传来一片鼓噪声,远远飘扬着韩信的帅字大旗。韩信将自己所率的前军分为三路。左右两路按兵不动,自带前军的中路来向霸王挑战。 项羽从来没把韩信放在眼里,而且韩信刚刚夺了他的彭城,项羽恨不得欲斩之而后快。一声号炮,楚营寨门大开,乌骓马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冲了出来。马上骑着盔甲明亮的项羽,手执长枪,威风凛凛,怒目圆睁,直取韩信! 韩信拨马便走!他的护卫急忙上前抵抗,被项羽连连挑下马来。楚军跟着冲出寨门,如涨潮的海水一般扑向汉军。汉军全线溃乱,向后急撤。项羽大呼:“追呀!”楚军呐喊着,冲向汉军!韩信一边往回跑,一边大喊:“孔熙、陈贺何在?” 前军左路的孔熙与右路的陈贺见状不妙,从两边领军一起杀了过来。只顾追击前军中路汉军的楚军突然受到来自两侧的夹攻,慌忙应战,秩序大乱。项羽的乌骓马被挤在密集的人流中,前后左右都是自己人,不敢践踏,也无法跳跃,急得放声长嘶! 项羽一看汉军来势很猛,而他要追击的韩信早已逃得不见人影,急忙大喊:“撤!后撤!”前面的楚军开始后撤,但后面的楚军却还在向前进攻,一时形势极为混乱,将军们在声嘶力竭召集自己的部下,士兵们已经乱了建制,找不到自己的指挥官,……叫喊声、咒骂声、呼叫声、惨叫声,一时不绝于耳,完全乱成了一锅粥! 韩信见阵势已稳住,立即勒马回头,一挥宝剑:“楚军败了!追呀!”三路前军合在了一起,排着严整的阵势,开始追击后撤的楚军!项羽隔着拥挤的人群,看见了韩信!韩信竟然笑着,从马上向他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项羽气坏了,纵马便要冲过去!但奉他的命令已经开始后撤的楚军挡住了他,如同迅速退潮的海水,卷着他身不由己地向后移动!他气得大骂,想把士兵赶开,但无济于事。而他的这一突然发起进攻,只有让自己队伍的混乱局面变得更加难以收拾。项羽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韩信越来越远,他长叹一声,干脆听任战马在人流的裹胁下步步后退。 汉军已排山倒海般追了来,到处响着震耳欲聋的喊声:“追呀!霸王败了呀!追啊!杀呀!……”汉军士气大振,个个穷追不舍,大杀大砍。本不属于败退的楚军在这震天动地的呼喊声中,在汉军的袭击下,真的成了一支败军!好多人抛下了武器,抱着头拼命朝军营跑!项羽勒住了马,立在寨门前,眼看着自己的队伍溃不成军,败退回来,气得双目圆睁,怒发冲冠! 孔熙与陈贺同时飞马冲了上来。项羽大喝一声:“滚!叫韩信来!” 孔熙和陈贺一见项羽,吓得同时勒住马,马同时向后倒退,又同时掉转马头就向后狂奔!汉军一见将军都跑了,也都迅速后撤,转眼之间,便如同潮水退了个干干净净,只把那些尸体抛了下来,就像星星点点的贝壳留在了退过潮的海滩上。 虞姬望着项羽垂头丧气地走进帐幕,吃惊地站起身来。项羽也不跟她说什么,只是张着手,听由吕马童为他卸下盔甲。虞姬忙倒了碗水,双手端给项羽。他接过水,咕嘟咕嘟几口就喝光了,抹了把嘴,将碗还给虞姬,对要退出帐的吕马童道:“吕马童!去!领着我的亲兵,去把战场上那些弟兄的遗体抬回来!”吕马童吓一跳:“抬回来?那……那汉军要是趁机袭击我们,咋办?” 项羽心情非常糟糕,正无处发泄,听得吕马童这么讲,一腔怒火都发在他身上,突然吼道,“那你就去死!你个胆小鬼!被刘邦、韩信吓破了你的胆了吗?竟然提出这样愚蠢的问题!真给我丢脸!你还有什么资格当我的执戟郎?去死吧,你!” 吕马童吓得一下子跪在地上:“霸王饶命!霸王饶命!小的错了!小的不该说这个话!”项羽更生气了,一脚将吕马童踢翻,挥起手中的马鞭就抽下去,吕马童疼得大叫一声,滚到一边。 虞姬赶紧抓住项羽持鞭的手,对吕马童叫道:“还不快出去!”吕马童连滚带爬,跑出了大帐。 项羽把马鞭一扔,坐在席上:“气死我了!”虞姬上前劝他:“你不要生气嘛!你不是常说,胜败乃兵家常事,……”项羽瞪着她,怒吼:“谁说我败了?啊?谁敢说我败了?”虞姬吓得花容失色,项羽站起来,握紧拳头,愤愤道:“那是我上了韩信一个当!这哪是我败了?我没败!我是不可战胜的!” 韩信前军大获全胜的同时,周勃统帅的后军将项庄和虞子期所带的五千人全部截获,只是跑了这两名主将和所带不足二百人。但是,也足以触动张良:五千人就能突围,何况楚霸王的十万人?他觉得有必要改变作战方针,他要以围为主。设十面埋伏,将楚军全部围困于垓下,防备项羽去往江东。也防止外面有楚人援军到来。他要把九里山围成一个滴水不漏的铁桶,叫他一个人出不来,也一个人进不去! 钟离昧解散楚军的做法也给了张良提示,他让陈平派人向楚军中散播消息,就说钟离昧手下士兵们都已平安到家享福,随项庄和虞子期突围的五千人被汉军俘虏后,也都给了盘缠回家乡去。传闻在楚军中散播着,楚军将士纷纷打起回家的念头。火堆旁围了几个老兵,正劝着哭得伤心的吕马童。 忽然他们闻到一股炖肉的香味,这香味却是来自汉营。 老兵咽着唾沫:“瞧人家!还给当兵的炖肉!”一个士兵道:“这肉不是炖给他们,是炖给我们的!刚听说了,只要咱们的人跑过去,就给吃饱饭,愿留下的,汉王一律收留,不想留的,发给盘缠走人。”楚军士兵们听呆了。老兵猛然狠狠地把手中的戈往地上一摔:“娘的!我要是再不跑,成他妈天下第一大傻瓜了!”吕马童拉住他:“老宋!你真要跑?” 老兵回头瞅他一眼:“咱们跟着霸王出来,图什么?不就图有饭吃,有钱花,将来混个前程嘛。现在一不能吃饱,二没有出路。连钟离昧将军都解甲了,还要咱小兵顶着啊?走吧!我看你呀,也没啥混头了。也早点儿拿主意吧!”他手一挥:“走!上汉王那边吃肉去!”好几个士兵跟着他走了,地上扔下一堆兵器。吕马童愣在那儿,打了个寒噤,赶紧也溜进黑夜里。 跑到汉营的楚军士兵有上百人,他们都坐在地上,大口吃着肉。张良和韩信一起走过,韩信忽然停下脚步,他发现了吕马童,吕马童抬头见到韩信,既吃惊又羞愧。韩信笑笑:“吕马童?你也过来了?好!很好!咱们好久不见了,等你吃完,好好聊聊。”吕马童呆呆地望着韩信和张良的背影,半天没缓过神来。 架釜炖肉,这是刘邦想出来的主意,看似简单,想不到还真是很灵,韩信对张良感慨:连项王的亲兵都招过来了! 张良微笑着从袖中取出个物件:“我还想到一个好主意,可助您一臂之力。”韩信看着这陶土做的器物莫名其妙。“这叫埙,是楚地的乐器。吹出的音调非常悲凉悠长,是个投降来的楚兵送我的。我正在学。可别小看它,它的作用,不亚于你的百万雄兵呢!” 第六十章 <er">四面楚歌 霸王别姬千古恨 <er">项羽自刎 汉业筑下百年基 项羽晨起正待梳洗,左右招呼不见了吕马童。此时项佗来报,昨晚跑了很多士兵,吕马童也逃去汉营。项羽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震怒,平静地吩咐项佗:“按昨天说的,派两千人,去袭击汉军的左翼!” 项羽心里其实压抑着巨大的伤痛,士兵纷纷逃走,连亲兵都跑了,自己真的是众叛亲离了吗?现在该怎么办? 项佗打开寨门,放出了两千士兵,回头见到虞姬站在不远处。 “我想上城看看。”虞姬淡淡道。她跟着项佗走上了寨墙,向外一望,顿时惊呆了!她眼中的垓下是怎样一副景象啊!到处是插着红旗的汉军!从近到远,铺天盖地,直到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有汉军的营垒!红色的旗帜形成了一片红色的汪洋大海,风过处,犹如翻腾的海水。好像起一个浪,就能把像孤岛一般的楚营给淹没! 一阵喊杀声传来。楚军马队已经冲向汉军的左翼,努力地想突破它。受到这突然的一击,如同一条长蛇般的汉军阵势全活了。从中路和右翼突然出来了两路汉军的援兵,如同蛇头里吐出的两条长长的红信,直卷向楚军,将正在与左翼汉军奋战的楚军一下分割成三股,然后,汉军又形成三个小包围圈,像三只血盆大口将楚军吞在其中,大咀大嚼。眼看楚军一个个倒下来,包围圈在慢慢向里缩小。 虞姬看呆了!由于激动和恐惧,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一只手握住了她出汗的手。她猛一回头,项羽不知何时也来到这里,他的目光也在盯着面前这场优雅而冷静的屠杀。 汉军的三个包围圈突然散开了,形成三条小蛇,分别游回自己的营垒。刚才厮杀的战场上,只扔下一片楚军的尸体。只有不到二百人得以逃出来,拼命地朝楚营奔来,尽管他们的后面并没有汉军在追赶。刚逃回的楚军惊魂未定地在向同伴诉说着刚才的经历:“太可怕了!”“人家就等着咱们呢!”“像这样,根本出不去!”……突然,谁都不说话了。他们看见项羽和虞姬走了过来。 楚将跪下一条腿:“大王!末将无能!”项羽对着自己的残兵败将冷静地道:“没你的事!我看明白了汉军的打法,没什么新鲜的,一字长蛇阵。首尾相关,互相呼应。韩信小子还能发明出什么新东西来?你们刚才谁说出不去了?明天,寡人亲自带你们闯一闯他的这个阵,看看它还能有什么用?我要让它变成一条死蛇!” 项羽的话给了楚军莫大鼓舞,他们始终相信霸王的实力。 项佗举臂高呼:“霸王万岁!霸王必胜!”楚军士兵们也跟着他欢呼:“霸王万岁!霸王必胜!万岁!万岁!” 一匹马在黑暗中奔跑,有人骑马正闯过阵地,驰向楚营! 正在后军的张良闻报笑了笑:“前面还有两层包围,他未必过得去。就是过去了,也不会给霸王带来什么好消息。不要追,由他去吧。这个时候,还能犯险闯进重围,足见其忠心,可惜!只有一个人。” 中军的刘邦和前军的韩信也以同样的心态放过了这个单枪匹马入城求死的人。 楚营壕沟外,这匹马伫立在黑暗中,马上人朝楚营楼上高叫:“开门!我是项庄!”守卫的楚军连忙放下吊桥!项羽见项庄只有一个人回来,并无援军,很失望,他叹了口气,不过,毕竟项庄现在还活着回来,他命人给项庄准备吃的,听他讲突围的事。 项庄和虞子期带着五千人一出去便受到了汉军拦截。冲过了两道封锁,还是被汉军包围,最后突围成功不到二百人。虞子期去给项伯送信,项庄则带着这二百人朝江东走,一路上,到处都碰上汉军,找不到可以联系的线索,也没人提供食宿……最后没办法,项庄让二百人各自分散回家,一个人又回来了。项庄急道:“哥!汉军真是多啊!您要早下决心,不然,真的是出不去了!” “还啰嗦?走!”项羽赶项庄出去后,也不脱衣,往席上就地一歪,闭上眼睛。虞姬无声地叹口气,拿过自己的披风来,轻轻给他盖上。自己坐在他的旁边,守着他。 张良带着几个楚军俘虏爬上了高坡,从这里往下望去,可以清晰地看到楚营的点点篝火。张良拿出埙,交给一个俘虏:“这个,还是你吹吧。”他拿出一支箫:“我来和你。”同时他又交待其他人:“你们就按我教的词唱。反正是你们家乡的曲调。” 那士兵将埙举到嘴边,呜呜地吹起来。这是楚地的一支民间小调,在当时非常流行。有的楚军用手打着拍子,跟着唱起来:“草青兮草黄,思故园兮征路长!去国兮怀乡……”张良坐在一块石头上,用箫找准曲调,跟着参加了伴奏。 在静静的夜里,在沉寂的战场上,这楚地的歌声和着箫埙悲凉悠长的旋律突然就这么响起,随风散开。真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汉营中,围在火堆旁烤火聊天的原楚军士兵听到熟悉的音乐声和歌声,都停止了谈话,望着歌声传来的方向。 一堆堆篝火旁,都有士兵们在跟着唱:“爹娘兮心伤,盼征人兮安康!露重兮霜凉,思故园兮天一方!……”楚歌越来越响了,随着晚风传送得很远很远。楚军士兵们惊讶地听着他们熟悉的故乡的曲调。歌声悠悠,触动着他们心中最脆弱的那根弦:“何日兮还乡?聚天伦兮乐未央!” 有人垂泪,有人掩面而泣,有人听着歌声发呆,也有人喃喃地跟着在哼唱。项羽从铺上猛地坐起:“这是什么声音?楚歌吗?是什么人在唱?”他一跃而起,拿起剑就走了出去。虞姬拿起披风,跟了出去。项羽的卫士们抱着戟,倚着矛,也在听着这静夜中传来的楚歌。项羽提着剑大步走出帐篷:“谁半夜还唱歌?想扰乱军心吗?不许唱!再唱,严加治罪!”执戟郎结结巴巴:“大、大王!不是我们在唱!是、是汉营……”他指指汉军方向。 项羽与虞姬匆匆走上寨墙,现在听得很清楚,楚歌果然是从汉军的营地里传过来的! 项羽愣了,忽然一阵晕眩,身体摇晃了一下。虞姬低呼:“大王?”项羽镇定一下心神,“没事!我没事!”他又望了一眼对面的汉营,小声对虞姬道:“走吧!风凉!” 楚歌又从对面传过来:“前路兮茫茫!马踟蹰兮剑无光!故园兮在望,何犹豫兮彷徨?”项羽好像突然变得苍老了,他眼圈发黑,面色苍白,喃喃地问虞姬:“怎么会?怎么到处都是楚歌呢?虞?莫非……莫非我们楚地已全都落入了汉军之手?莫非连我们的江东子弟也都投靠了他们,跟着来讨伐寡人?” 虞姬直想哭,但忍泪劝道:“只听到楚歌,怎么就能知道楚人都背叛了您呢?别忘了,汉军里也有不少楚人啊!刘邦、韩信、陈平……不都是楚人?还有这几天跑过去的……你怎么会忘了呢?”项羽恍然:“噢!对!没错儿!可是我的心……我的心怎么会这么乱?你……先去把项庄、项佗、项非他们几个叫来吧!我有事跟他们商量!” 虞姬点点头,朝帐门走去,走到门口,回头望了一眼,灯光从后面投射过来,只能看见项羽的剪影。他垂着头,倚几案而立,似乎在沉思。这位平日里在任何时候都神气十足、不可一世的霸王像变了个人。双肩下垂,似乎已经支撑不起自己高大的身躯,只好用两只手撑住身后的几案。那样子,着实让人心疼!虞姬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 韩信站在自己的帐幕前,也在听着楚歌,张良拿着箫缓缓走过来。韩信朝他笑笑:“子房!你这一支箫,能吹散项羽的八千子弟兵吗?”“起码,他也能吹乱那位楚霸王的心神吧!我估计,他应该下决心突围了!”张良很有把握。 正在此时,从对面的楚营又陆续跑过来上千逃兵。 韩信点头微笑:“张子房的一支箫好厉害!”正说着,曹参骑马驰来:“大王有令!大开寨门,迎接前来投奔的楚军!大王已决定:凡率十人来投者,封都尉!率百人来投者,封骑司马!不必更换服装,只须更换旗帜,便视同我军!请通令全军执行!” 一批批楚军都在朝汉营跑。他们越过壕沟,跳过障碍,不顾一切地奔向那楚歌响起的地方。跑的人实在太多,成群结队,三五人一伙地朝着汉营逃。乍一看,还以为是楚军出动夜袭击汉营呢。可是又不像,因为所有跑过来的人都是赤手空拳,并没有拿着武器,倒是多数人的肩上都背着小包袱,里面装着他们多年的积蓄。 虞子期牵着马,立在楚营前的空地上,愕然望着这一切。他完全搞不懂,在他走后的这些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虞子期翻身上马,跃过了壕沟,跑进寨门大开的楚营。他又跑过一顶顶空空的营帐,跑过无人的篝火堆,跑过被抛得横七竖八的武器,直奔项羽的大帐。项羽大帐透出灯光。虞姬倚坐在帐门口,暗自垂泪。虞子期跑来:“姐!”虞姬吓一跳,猛地站起来:“子期?你、你怎么回来了?” 虞姬断定楚军被困九死一生,为给虞家留下命脉,才让虞子期随项庄突围,不想这个傻小子送完信又回来了! 项羽终于下定决心——突围!一旦要进入战斗状态,他便恢复了平日的神气,挺直身躯,雄踞于上座。项庄、项佗、项非等十来位将领也挺着身躯,端坐于他的对面,神情严峻地望着他,帐中气氛十分严肃。 项羽道:“我已决定,明天就突围出去!四更做饭,吃饱了肚子,趁天未大亮,大家各领人马,跟我突围!我在最前面开路,你们只管跟上我。若被汉军冲散,不管朝哪个方向,只要能杀出一条血路,突出去就行!突围之后,全都到阴陵会合!”众将精神一震,齐声允诺。项庄道:“不能让大王冲锋犯险!我愿充当先锋,为您开道!”项羽摇头否决。 项庄涨红了脸:“大王!是否因我上次未完成任务,您就不相信我?您放心!这次我一定将功折罪!就是豁出性命,也要为您杀出一条血路来!”见项庄说得真诚,项羽笑了下:“好吧!那就你在先。项佗,你在我左翼。项非,你在我右翼。”他对另外三名老将道:“你们就跟在我后面吧!只要跟上我,就不怕出不去!哼!韩信的重重包围算个什么?在我的马前,它就如烂泥朽木,不值乌骓一踏!”楚将们互相看看,全都兴奋起来。 “还有……嫂子怎么办?”项庄嗫嚅着。“虞?”项羽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叹了口气:“唉!可惜子期不在!”“子期在此!”随着这一声应答,虞子期大步走入帐来,右膝跪下:“大王!子期已奉命将信送达项左尹。左尹已前往鲁国,布置一切!特回来复命!” 项羽又惊又喜,“好!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你姐姐!你要紧紧地跟着我!寸步不离!只要能保护她安全突围出去,你就是立了一件大功!若是我不幸战死沙场,你……你就带着她跑吧!无论到哪里,一定要跟她在一起!”虞子期激动地点头:“您放心!” 项羽心情大好,吩咐着:“项佗!去打开库房,把那几坛子酒都搬来!把剩下的肉全煮了!米也全煮成饭!能吃的东西,全搬出来!再叫几个从江东一直陪我打到这里的老兵来!今晚,咱们要好好饱餐一顿!把肉吃完!酒喝光!准备明天都跟我回江东去!”众将欢呼起来!他们各自开始忙碌。 虞姬跟着弟弟互诉了一番衷肠便让子期早些休息去了,她独自一人向大帐走去。刚走到帐外,便看见项佗和项非一边在忙着打开酒坛,一边说着次日突围的事。 项非道:“我刚才清点了一下,明天,能跟着霸王突围的,可能不到两千人了!”项佗点头:“人少还好呢!人越多,目标越大。你看,项庄带着几千人都突不出去,一个人反而杀回来了,子期也是。”项非有些担心:“子期的武艺,能保虞美人安全突出去吗?” 虞姬听到他们在议论自己,不再往前走了,掩身帐后,静静地听着。 项佗叹口气:“怎么办呢?只有大王分心来照顾了!唉!再怎么说,这样的军事行动,带着个女人……”他压低了声音,警告项非:“哎!这种话,再别说了啊!让大王听到,肯定要动怒!” 此时,项庄走出来,大声道:“还没有打开啊?大王催了!”项佗和项非连忙一起将打开的酒坛搬进帐去。虞姬从帐后隐蔽处走出来,怔怔地站在那儿,听着帐内传出欢声笑语和喧哗。 帐中,楚将和几个老兵个个手中都拿着酒,激动地围着他们的大王,崇拜地望着他。项羽也显得很激动:“不是说,刘邦那里有肉有饭,等着款待你们吗?怎么别人都跑了,你们却没有跑?”一个楚军老兵道:“我们跟着大王,从会稽郡一直打到这儿!难道会在这样的时候,背叛大王,去求得一饱吗?”另一个人道:“大王!您放心!我们不是韩信!也不是吕马童!” 项羽叹了口气:“其实,我不是不念故人。你们这些老兵,跟我这么久,我不是没有放在心上。包括吕马童,他要是能一直跟着我,忠于我,我都想过,等定了天下,授他个爵位,封他个侯!可这小子他经不起考验,等不了!……唉!不说他了!你们能相信我,依然跟着我,让我很感动!来!咱们同尽此爵!为大人寿!”两个老兵连忙举酒跪下:“不敢不敢!为大王寿!为大王寿!”项羽两眼闪着泪花,将酒一饮而尽。两个老兵也含泪喝干。 项羽拿着空爵,眼里泪光闪动,非常伤感:“离开会稽,七年了!咱们跟着武信君,誓师东渡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又好像恍然已过了百年!……四面的楚歌,那也是楚人!跑掉的那些人,他们也是楚人!可他们是楚人的败类!真正的楚人,是你们!是依然忠于我,跟着我的将士!我要让天下人看一看,谁才是楚人的精英!什么才是楚人的骄傲!我要把你们都带出去!带回江东!我要带着你们再打回来!把刘邦的头、韩信的头都斩下来挂在高竿之上!哈哈!让那些无耻的楚人有一天跪在我的面前讨饶吧!项佗!” 项佗一怔,忙上前答应。“你清点了没有?咱们还有多少人?”“这个……还、还有……”项佗吞吞吐吐。项羽恼了,一拍桌案,“多少人,有什么关系,只要我的八千子弟兵还在……”项佗不得不讲了:“大王啊!八千子弟,也所剩无几!只有……只有不到两千五百人了!” 项羽愕然,向后退了一步。项佗上前一步扶住他:“大王!就像您说的,跑了的,都是渣滓!留下的才是精英!您看!这些老兵不是还在吗?他们没有跑!你再看!项庄!虞子期!他们已经出去了,可是放心不下您,又冲了回来!有我们在,您还伤心什么呢?”项羽哈哈大笑:“谁说我伤心了!我为你们而骄傲!”他激动得声音有些嘶哑,高举起酒,“来!为你们,干!”所有的人一起举起酒爵,大家伸长脖子,咽下了这难咽的酒。 虞姬从木桶里走出来,擦干身上的水珠,披上精心挑选的衣服。她坐在铜镜前,开始精心化妆……她仔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镜中,装扮过的她,眉目如画,清新出尘。虞姬站了起来,披上披风,拿起那柄项羽送给她的剑,藏在披风下,走了出去。夜已很深,一走出后帐,一股寒气便迎面袭来,虞姬不由打了个寒噤。她裹紧了披风,朝几步之遥的大帐跑去。忽然,她停住了脚步! 她又听到了楚歌!这回,楚歌却自霸王的大帐中传出!而且是一片杂乱的合唱。 大帐中所有人都喝多了。大家或坐或站,或举着空杯,或拍着双手,在大声齐唱他们以前每次得胜后必唱的凯旋歌:“大江兮荡荡!征旗兮扬扬!看王师兮何可当!” 就这三句,唱完,大家又开始重复。越唱越兴奋,越唱声音越响。有的老兵拍着空了的酒坛在伴奏着。项羽手中抓着酒爵,坐在那儿听。布满血丝的一双眼低头盯着地面。慷慨激昂的歌声将他带到从前的战场——他带着楚军,破釜沉舟、大破巨鹿!他骑在马上,领着千军万马,开进函谷关!鸿门宴上,刘邦像条狗伏在自己脚前,磕头求饶!彭城大战,他以三万铁骑击溃了刘邦五十多万联军,濉水为之断流!…… 他紧咬着牙关,面部的肌肉在抖动着,说不清是想笑还是想哭,忽然仰起了头,将爵中的酒一气喝完,用力一扔,大喝一声:“够了!” 歌声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呆望着他。 项羽站起身来,瞪着血红的眼睛问大家:“你们说,是我无能吗?是我不够强吗?怎么会弄成这样?谁告诉我呀!” 帐中一片寂静。没有一点声音。乌骓在帐外却突然发出一声嘶鸣!虞姬的眼中涌满了泪水,她走进大帐,朝项羽走去。 项羽立在那儿,紧握拳头,昂首向天,闭上了双眼,用楚音似歌似吟:“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他的声调越来越悲凉,越来越低沉!骄傲而高贵的头颅也慢慢低垂了下来。 项庄、项佗、项非、虞子期……所有在场的人都呆呆地望着他,他们从没有见过他们的霸王像这个样子,一个个心如刀绞!都含泪扭过了头,或低下了头,再不敢看他。虞姬却镇静地伴着这吟唱一步步走近他,一直走到了他的身边。 项羽慢慢抬起头,睁开泪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用颤抖的声音,似吟似叹:“虞兮,虞兮!奈若何?” 有个老兵再也忍不住了,以手掩面,蹲在地上,呜呜哭起来!项羽怒吼着:“哭什么?你们哭什么?”老兵吓得立即不敢哭了。虞姬笑笑:“大王喝多了。你们也都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突围吗?” 项庄见项羽的情绪非常糟糕,虞姬也已经来了,连忙组织大家散去。虞姬目送着几位将领走进浓浓的夜色中,她转过身,见子期仍站着没走。“我留下,跟你一起照顾他。”虞子期道。 虞姬道:“这儿有我就行。你也去吧!好好想想我的话!别做让我伤心的事。”她摸了一下弟弟的脸,“胡子也该刮了!这么大的人,还不会照顾自己!”虞子期“嗯”了一声,朝她笑笑,走了。虞姬盯着他的背影,许久才转身回到大帐。 项羽已经倚靠着几案迷糊过去了,手里仍抓着酒爵。虞姬把酒爵轻轻拿下来,虞姬坐到他身边。项羽睁开眼,笑笑,捉住了她的手。虞姬看着项羽满是疲惫的脸:“我先帮你刮刮你的胡子吧?又长出来了!”项羽闭着眼枕到虞姬的腿上:“头都不要。还怕什么胡子?你让我就这么躺会儿。” 虞姬只好一动不动地坐着,低头看着他。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他那高高的前额,挺直的鼻梁,长满胡碴儿的面颊……项羽闭着眼,像孩子般微笑了一下,很快起了轻轻的鼾声。 虞姬凝望着他的脸,喃喃着:“知道吗?我不能跟你走!我怎么能让自己成为你的拖累?也不想子期因为我而冒险。……你去吧,夫君!去召集你的人马,重振雄风!我会在另一个世界为你深深地祝福!”一滴泪水落在了项羽的面颊上,他歪了一下头。虞姬忙俯下身,用唇将这泪水轻轻擦掉。 风扫过了空空的营帐。朔风中,传来敲击金柝的三下响声,三更天了。忽然,战马不知被什么惊动,叫了起来。枕着虞姬的腿睡得正香的项羽惊醒坐了起来:“什么声音?”虞姬温柔道:“是风,刚打三更,你再睡会儿吧?”项羽站起了身:“不睡了,越睡越冷,还是喝酒吧。你快去准备出发的东西。” 虞姬斟满酒爵,把酒递给他,平静道:“长夜漫漫,无以为乐,我为大王舞剑吧。”她起身脱掉披风,亮出宝剑。项羽兴奋道:“好!好久没看你舞剑了。”他拿起放在旁边的酒爵,“寡人当以此下酒!”虞姬的眼里突然涌满泪水,强忍住,勉强笑笑:“那就让我以此为大王明日突围壮行!” 她开始舞剑了,项羽痴痴地看着,忘了喝酒。项羽似乎又回到当年的彭城,虞在苦等他数日后,二人终于得见。虞在月下为他舞剑…… 虞姬的剑越舞越快,突然,她把剑势一收,剑锋直刺向自己的胸膛。项羽猛地跳起来,大叫:“虞!?”虞姬两手一起用力,剑透前胸。红色的鲜血渗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裙。项羽冲过来抱住她,声音颤抖地:“你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呀,虞啊?”虞姬在项羽怀抱里,艰难地一笑:“……去,去江东!”她缓缓闭上眼睛,香消玉殒。 项羽抱着虞姬,大声呼叫:“来人哪!子期!子期!”随着项羽的惨叫声,虞子期边披衣边向大帐狂奔而去! 刘邦这夜也没能睡好,召集部下将开了一夜的会,商量如何拦截霸王突围。刘邦晓喻全军,一定不许让项羽逃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谁能带来项羽的首级,就封他为万户侯! 楚军已经集结待命,项羽呆呆地守着虞姬的遗体,望着她如生的脸庞。项庄硬着头皮走进来:“天要亮了,大王!该出发了!”项羽回头瞪他一眼,项庄闭上嘴,退了出去。项羽俯向虞姬,低低在她耳边道:“虞,别了!临走前,告诉你句实话,怀王是我让人杀的!原谅我欺骗了你!哪一天到了地下,我再当面向你道歉吧!”他在虞姬冰冷的额头上深深一吻。 清冷的晨光中,准备突围的楚军士兵已经列好队。项庄、项佗和项非站在队伍前面。项羽扫了队伍一眼,皱起眉头:“就这么些人?” 项佗无奈回答:“大王!就剩这八百多将士了!”是的,这一夜又跑了不少人。项羽一举拳头:“好!队伍精干了,更好突围!我们这不是八百个人,而是八百头雄狮!八百只猛虎!我们要像一支长矛,刺破刘邦的重重封锁!直下江东!走!” “大王!我姐的遗体怎么办?”虞子期问。项羽不假思索:“背上!带走!”虞子期离开了队伍:“不!我留下保护她!”虞子期知道虞姬之所以自尽就是为了让项羽放开手脚,她泉下有知,一定也不希望自己的尸身仍然成为他们的负担。虞子期拔出剑来,跑到大帐前,“他们要敢动我姐,我就与他们同归于尽!” 项羽点点头,将手指放进嘴里,打了声口哨,乌骓马向他跑来,在他身边立定。项羽朝帐篷看了一眼,翻身上马,驰向南门,所有的楚军都随他驰去。项庄在前,项羽紧随其后,项佗与项非护卫在他的两边,组成一支长矛的尖,从楚营南门突然杀出,直冲对面的汉营。汉营的栅栏被冲垮了!壕沟被跃过了!晨光熹微中,项羽的乌骓马犹如一团黑色的旋风,它跳过篝火,踏过帐幕,撞倒那些敢于阻拦它的人。项羽挺矛而刺,那些人眨眼间就被杀得血肉横飞!项庄在拼杀!项佗在拼杀!项非在拼杀!每一个楚军都在奋力拼杀! 汉军在对楚军围追堵截,到处都在呐喊:“不要放跑霸王!得项羽首级,封万户侯啊!”可能这诱惑太大了,汉军像蝗虫一样冲了上来。杀退了一拨又来一拨,像潮水翻涌。 项庄被十数骑汉军围住,他挥剑左杀右砍,背后一枪刺来,他落在马下,几把乱刀一起砍了下来!项庄浑身是血,直挺挺倒在了地下,但眼睛仍大大地睁着,努力追寻乌骓马的踪影。他看见,乌骓马如一条飞龙,从他的头上跃过!项庄含笑闭了眼睛。 面对韩信的十面埋伏和三十万大军,楚人毫不畏惧!对霸王的信任与崇拜,已成为他们铁的信仰,不可摧毁!在这种信仰面前,汉军算什么?重重包围又算什么? “霸王已冲过前军阵地!”,“霸王突破中军!”,“霸王已突破后军包围!直奔阴陵而去!”面对一次次回报,刘邦与吕雉面面相觑。三十万大军,竟然挡不住一个楚霸王?! 项羽带着一百多名残兵败将登上了阴陵的淮河岸边,刚想休息,就看到淮河对岸腾起一片烟尘,似乎有大批骑兵尾随而来,那是灌婴带着五千骑兵。项羽脸色一变,命令大家立刻上马驰下河岸。 张良早在阴陵等着项羽了。他召集地方父老和亭长在一个草棚里开会,细数了霸王十大罪状,张良道:“咱们楚地的百姓,同样是战争的受害者,大家一定不要再受他的欺骗,不要再帮助他了!希望咱们阴陵的父老做到三个不,不纳,不助,不供养楚军,若发现了霸王的踪迹,请及时向我们报告,定有重赏!好!各位三老、亭长、里正回去之后,请把我说的这些话晓喻每位乡亲!多多有劳!大家可以走了。乌江亭长留一下。” 众父老议论着纷纷散去。一位须发苍白的老人被汉军引到张良面前。张良打量着这位老人:“听说,当年项梁将军,就是从你乌江渡口过的?” “正是。当年小人曾用船送过他们,也见过霸王,那时候他还年轻。”乌江亭长对项羽记忆犹新。张良笑笑:“估计这一回,他还会走乌江浦。请你回去之后,将所有的船只暂时全部扣押。你可留一只小船,在江上巡看。事成之后,必有重赏。”亭长镇静道:“明白。在下回去就办。” 太阳即将落山,项羽的人马已经到了江阴,他们停在一个岔路口无所适从。没有可借宿的地方,没有吃的东西,各地纷纷关起寨门,项羽只有乌江渡口一条路走。可是,项家军离开江东七年,纵横中原,哪一条才是去乌江浦的路谁也不曾记得,只得打听当地百姓。农夫朝东一指:“顺这条路,再走三十里就到乌江浦。”看着项羽的军队向东飞驰而去,农夫站在那儿,冷冷笑着:“楚霸王?去死吧!” 项羽的马队不一会儿便走进了一片沼泽。四顾无人,只有几株枯树像张牙舞爪的鬼怪。马蹄时时被污泥所陷,行动起来相当困难,连乌骓都举足不前。项佗朝项羽喊:“大王!咱们被那农夫骗了!这肯定不是路!”项羽高喊:“退回去!” “往哪儿退呀?全是烂泥,……”项非正说着,忽然大叫:“啊!”原来他的马陷进坑里,把他整个人甩下了沼泽,身体直往下陷,项非吓得惨叫,其他的楚军使劲向上拉他,自己的脚也在往下滑。 项羽骑着乌骓跑过去,将长矛伸向他:“拽紧了!”项非两手拽紧项羽伸过来的长矛。项羽一使劲,生生将他从泥沼里拔了出来。项羽喊了声:“走!快走!”没被淤泥陷入的楚军拨马而逃,陷在泥里的楚军只有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离去。 天亮了,一身泥水、狼狈不堪的项羽一行才回到了当初的岔路口。项羽一拍乌骓马,领先正要向相反方向走去,忽然他的目光被什么吸引,两眼呆呆地望着前面的地下。 项佗、项非等人赶上前去,朝项羽看的地方一望,全惊叫起来:“啊?”只见前面的路上,浮现出四个黑色的大字“天亡大楚”。字迹非常清晰,甚至像在动!项羽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项非跑上去,仔细看了看,回头报告:“大王!是蚂蚁!”确实是蚂蚁!成千上万只蚂蚁爬在路上,组成了这四个大字。项羽的额上出了冷汗!盯着这四个大字,他有些不知所措。 四面忽然传来锣声、鼓声和喊杀之声。可以隐隐听见喊的是:“不要放走了楚霸王!”项羽一咬牙,纵马直冲了过去。其他的骑手也跟着冲过去!地上的黑字被马蹄踩踏得一片凌乱。他们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薄雾中。 张良提着一只装满蜂糖的桶,领着几个人从路边的芦苇丛后面伸出头来。地上的蚂蚁们仍在糖上聚字。星星点点,“天”字竟然又聚成了! 张良蹲在地上,笑着看了看他用蜂糖引蚂蚁形成的杰作。同时命令属下放出一支报讯的火箭! 灌婴带领五千人的马队欢呼着:“活捉项羽!夺万户侯啊!”朝火箭升起的方向呼啸而去! 项羽刚带人驰上一个小丘,就被灌婴五千严阵以待的汉军骑兵又包围了!项羽仰头望了望天。太阳已升起老高,光芒有些刺眼。 项羽轻声问:“咱们还有多少人?”项佗扫了一眼:“二十八个。”项羽勒着马,慢慢地转回头,望着这二十八名骑手,朗声道:“自起兵以来,我身经七十余战,所向披靡,从未有败过。”他满含悲愤,“天亡我,非战之罪也!可是,我还要拼一拼!让你们看一看霸王之威!来!” 项羽将这少之又少的二十八个人分成了四队,约定到乌江集合。 少顷,众人从四个方向一起呐喊着冲下了山丘!灌婴愣了!他没想到,楚军就这么点人,竟然也会分头突围!将领们也都愣了,全看着他,等待他下达命令。灌婴醒悟,连忙喊:“各自为战!”数千骑兵朝四面八方跑,去拦截冲下山来的楚军。 灌婴问身边的吕马童:“哪个是霸王?”吕马童看了看,一指:“那个!”灌婴领着众人疾驰而去。 汉军折损副将一名,都尉三名,骑司马五名,伤百余名……而项羽到了乌江浦,身边还有二十六人。项羽仰天放声大笑。 乌江上江水滔滔,竟然不见一条船。忽然,有一只小船迅速向他们划来,船头划桨的正是乌江亭长。项佗他们朝船跑去,帮着把船拉近岸边。 乌江亭长在船上向项羽深施一礼:“来者可是西楚霸王?”项羽答道:“正是本王。”亭长笑笑:“您不认识我了?我是这里的亭长。七年前,就是我送您和项老将军过江的!”项羽还了一礼:“项羽惭愧!让长者失望了!”亭长连忙道:“霸王何出此言?俗话说,胜负乃兵家常事。只是汉军下了严令,所有的船只皆被扣留。只剩了在下这只船,可渡一人一马,就请大王上船吧!” “听说,刘邦下了命令,获我首级者,赏千金,封万户侯?”项羽心存犹豫。亭长坦然道:“确实如此。但请大王放心,我是楚人,一向敬重您是位大英雄。那种事,我是不会干的。上船吧,大王!”项佗和项非都很着急,他们看出乌江亭长确实心向大楚,催促着:“大王!上吧!我等拼死掩护,绝不让汉军追上您!” 项羽叹了口气,对亭长道:“当年,我奉叔父将令,率八千子弟渡江,如今无一生还!我就算保得住性命,又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亭长非常着急:“只要大王在。卷土重来,犹未可知!请上船吧!汉军就要杀来了!” 项羽没说话,只将手指放在嘴里吹了声口哨,乌骓马向他跑了过来。项羽牵着乌骓马的缰绳,郑重地交到亭长手里:“这匹乌骓宝马,是我爱妻所赠,曾为我立下许多战功。我不忍它落入汉军之手,就送给你吧!既然天亡我,项羽岂肯苟活于世?老丈退远了!”亭长眼里含泪:“大王!保重!”他牵马上船。项羽大喝一声,一脚将小船蹬开。小船慢慢驶向江心。 汉军的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近。楚军也都撒开了缰绳,驱马自去。他们手执武器,聚集在项羽周围。布成圆阵,警惕地望着走近的汉军。 汉军像一群蚂蚁,从四面八方渐渐围了过来。谁也不敢冲在前面,只是紧紧挤在一起,保持严密的队形,一步步地向前挪动,一点点地缩小包围圈。骑着马的将军们在士兵后面,小心地勒马前行,贪婪地盯着项羽这二十多个人,像虎狼盯着可口的猎物。 项羽大喝一声:“拼了吧!”他挺着长矛,直冲向前。随从们呐喊着,也和汉军杀在一起。乌江边上,顿时刀光血影,尸横黄沙。可是,汉军太多了,像踩不死的蚁群,依然密密麻麻,向着项羽等人涌来。项佗倒下了!项非也倒下了!一个个楚军几乎都战死了,项羽却依然浑身是血,执着长矛,在与汉军拼杀着。 吕马童骑着马跑上前来,吃惊地指着项羽:“他就是霸王!”项羽已身负重伤,血透衣衫,抬头看见了他,哈哈大笑:“吕马童!你来了?听说刘邦那厮正悬赏要本王的头,好吧!这份功劳,就赏赐给你吧!” 说罢,他以长矛拄地,撑起身体,让自己站直,用脚踢起地上丢弃的一柄剑,用手接住,往自己脖子就是一抹!鲜血喷出,染透铁甲。但他依然瞪着双眼,怒视着敌人。身体也依然直立不倒。汉军吓坏了,顿时如潮水般向后退去。项羽的双眸渐渐失去了神采,忽然,尸身轰然倒地! 这时,躲在后面的杨喜突然跃马冲向前来!他要抢功!士兵们也忽然明白了!谁不想得千金、赏万户呀!重赏之下,他们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将官们愤怒地在马上拿剑砍杀妨碍自己的人,士兵们也开始自相残杀。为了抢夺这一具尸体,竟然又死了几十个人! 江心,船头上,乌江亭长呆呆地望着岸上这场屠杀。他忘记了划船。忽然,小船剧烈摇晃了一下,差点将他翻入江中。原来是那匹乌骓自己跳入江中,拼力朝对岸游去。它要去寻找自己的旧主人啊!亭长眼看着它拼命挣扎着往前游,最后,无力地沉入水中,被滔滔江水所带走。 老人流着泪,喃喃念着:“项王!英雄啊!……” “什么?项羽自杀?”这样的结局出乎刘邦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尸体呢?”灌婴道:“在外面。不过,大王最好不要看。将士们都想争功讨赏,已经扯得不成样子。我怕大王看了难受。” 帐外站着五个人,分别是杨喜、王翦、杨武、吕胜和吕马童。他们每人的手里,血淋淋地捧着一块项羽的肢体:头颅、躯干、胳膊、大腿……脸上都带着骄傲的、胜利的,也可以称之为无耻的笑,等着汉王的夸奖和赏赐。刘邦一阵恶心,几乎要吐出来。 吕雉却认真地看了他们每一个人手里的东西,走回来向刘邦低声说:“我看了,是项羽。” 刘邦镇定一下心神,冷冷道:“好吧。给他们每人都封个侯。”他挨个指了指,随口封道,“赤泉侯!杜衍侯!吴防侯!涅阳侯!”他厌恶地看看吕马童,“你,就叫中水侯吧!将万户分为五,各领二千户;黄金千两也分为五份,各赐二千两。就这样吧!”五位被封侯的将领一起拱手谢恩。刘邦忽然愤怒了:“把你们手里的都放下!鲜血淋淋的,成什么样子?像个屠夫!”他扭头走回大帐。 灌婴跟进帐来来,问道:“霸王的尸体怎么办?”刘邦面无表情地说:“好生收敛。跟虞姬一起,以王、王后之礼安葬。下葬之日,本王要亲往致祭。你们都走吧!” 灌婴诺诺而退。刘邦像突然累瘫了,歪在那儿。他不知为什么一点都没有感到高兴,只觉得心里突然变得空空的,像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 吕雉安慰他:“那是大王太累了!休息会儿吧!”她膝行而前,靠近刘邦,将刘邦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像母亲哄着孩子:“睡会儿吧!” “吕雉!看到项羽变成这个样子,我想哭!”刘邦真的哭了,越哭越伤心,最后抱着吕雉,哭得昏天黑地! 汉王刘邦为楚霸王项羽及王后虞姬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宾客云集,济济一堂。虞姬的遗体停放在铺着黄绸的棺床上。作为陪葬品的,是项羽赠她的那柄宝剑。项羽的遗体经过了拼接,也已基本完整,他头戴着金盔,身上覆盖着黄绫,与虞姬并排躺在一处,如同长眠。刘邦携着吕雉的手,面无表情地走过棺床,向霸王行了告别礼。 公元前202年,即汉高祖五年十二月,31岁的项羽兵败自刎,楚汉之间打了近八年的战争终以刘邦的胜利而告终。次年正月。56岁的刘邦在咸阳即皇帝位,改称长安,国号汉。史称汉高祖。以吕雉为皇后,刘盈为太子。 汉初赫赫有名的文臣武将,日后一个个也难以逃脱蒯通预言过的“狡兔死,走狗烹”的命运—— 韩信,封楚王,贬淮阴侯,高祖十一年,诛;彭越,封梁王,高祖十二年,诛;英布,封淮南王,高祖十二年,诛;张良在立国之后,果然“辞汉万户”,不求功名,归隐修道,不问政事…… 但大汉王朝,毕竟从此传承了400多年! 它的创业者刘邦最终回了趟老家沛县,他慷慨宴请家乡父老,并当众作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高祖十二年,刘邦因病崩于长乐宫,年62。 秦失其鹿楚汉争, 项羽刘邦皆英雄。 乌江滔滔长流去, 神州犹自唱《大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