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落的红颜:中国历代后妃往事》 第一节 公元前十二世纪时,正是中国殷商之期。由于频繁的战乱,商王朝留给今人的痕迹已经非常稀少,但是就在这些为数不多的遗物中,却有相当一部分属于一位特殊的女人。 她的名字叫“妇好”,是公元前十二世纪上半叶的商王武丁之妻。 武丁见于史料的“诸妇”多达六十多位,其中只有三人拥有王后的地位,妇好则是第一位。而且也是伟大的商朝中兴之王武丁一生中唯一真正爱过的女人。 ——在现存于世的甲骨文献中,“妇好”的名字频频出现,仅在安阳殷墟Yh127甲骨穴中出土的一万余片甲骨中,她就出现过两百多次!而且武丁在这些占卜中向上天祈告的内容,包括妇好的各个生活侧面:征战、生育、疾病,甚至包括她去世后的状况如何。足见武丁对妇好用心之深。 妇好并不姓妇,她的父姓是一个亚形中画兕形的标志,当她嫁给武丁成为王妻之后,武丁给了她相当丰厚的封土和士民,在她的封地上,她得到了“好”的氏名,尊称为“妇好”,或者“后妇好”。 妇好的庙号为“辛”,商王朝的后人们尊称她为“母辛”、“妣辛”,“后母辛”。 武丁是商王朝的第二十三位国王,也是第二十位王盘庚的侄儿。盘庚继位时,商王朝已经出现了内乱外患并举的迹象,盘庚为了摆脱困境,将商王朝的都城迁往北蒙(即今河南安阳)。 盘庚完成迁殷的壮举之后若干年,商王朝的中兴之王武丁接过了王杖。 武丁的经历,与近三千年后的俄国彼得大帝有异曲同工之妙。 武丁的父亲小乙是盘庚的四弟,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能继位为王。因此在武丁小的时候,小乙将自己的儿子武丁送到民间去生活。 武丁没有向任何人吐露自己的王族血统,而是象一个普通人那样学习各种劳作和知识,象一个普通人那样经历各种疾苦,从而为他未来继位中兴王朝奠定了基础。也正是这段经历,使他得到了筑屋奴隶出身的傅说为宰相。 武丁是个性非常强、也非常富于情感和壮志的君主。 妇好就是武丁的第一位王后。她嫁给武丁之前的身份,应该是商王国下属或周边部落的母系部族首领或公主,有着非同一般的出身和见识。 妇好十分的聪明,也有着超乎寻常的勇气和智慧。商王朝武功最盛的君王武丁是她的丈夫,而武丁时代的赫赫武功中,有着妇好相当一部分的功劳。——商王朝带着浓烈的母系氏族遗风,这几个形容词用在商王后的身上,一点问题都没有。 妇好臂力过人,她所用的一件兵器重达九公斤,足见她的身体强壮。而该兵器为大斧,更可见她的骁勇。 妇好和武丁,是一对真正志同道合的好夫妻。 刚刚结婚的时候,武丁对妇好领兵作战的能力还不是非常了解,某年夏天,北方边境发生外敌入侵,派去征讨的将领久久不能解决问题,妇好便主动请缨,要求率兵前往助战。武丁对妻子的要求非常犹豫,考虑很久之后,还是通过占卜才决定让王后出征。 没想到,妇好一到前线,调度指挥有方,而且身先士卒,很快就击败敌人,取得了胜利。 武丁从此对妻子刮目相看,封妇好为商王朝的统帅,让她指挥作战。从此以后,妇好率领军队征讨作战,前后击败了北土方、南夷国、南巴方,以及鬼方等二十多个小国,为商王朝开疆拓土立下了不朽战功。 其中,在对羌方一役中,武丁将商王朝一半以上的兵力都交给了她:一万三千余人。这场战役大获全胜,也是武丁时期出兵规模最大的一次。 除了率军作战,妇好还掌握着商王朝的祭祀占卜之典,经常主持这类典礼。她是名副其实的神职人员,最高祭司。 其实要照我说,做王的人很应该象人家武丁学习,发掘自己妻子的潜力。再忠心的臣子,也没有妻子那么靠得住,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嘛。何况一日夫妻百日恩,中国的传统教育把女人们都教得把老公看得比天大呢。 后来的皇帝们把老婆关在后宫,然后被自己的文臣武将们当猴儿耍来卖,实在是自寻烦恼。 那啥,就比木鱼脑袋的中国男人要想得明白,好朋友哪有老婆靠得住?你没见那些没了丈夫的黑寡妇,为了给老公报仇,宁愿去当人体炸弹吗?你给我找一个肯为好朋友去炸成碎片的男人来看看。 通俗来说,武丁和妇好,那是世上最愉快、最成功的一对儿,他们同心协力,将商王朝经营成了世上第一流的夫妻店。 妇好为武丁和商王朝立下的最伟大战功之一,就是率领一万三千人的大军,征讨西北的内蒙古、河套一带的敌军之战。这场战争对于殷商王朝乃至于整个中华历史,都具有伟大的划时代意义。 这是一场自卫战,在妇好出战之前,商王朝困于西北边境的战乱骚扰已多年,始终不能胜利,而妇好一役毕全功,取得了最后也是最强大的胜利,并且得到了敌人的归附服从。这是一场奠定中国文明历史进程的决战。史学家认为,妇好此战的意义,不亚于传说中的黄帝与蚩尤之战。 当然,武丁并不是只会窝在王宫里,为出兵放马的妻子占卜问天的无用男人,他自己也屡屡率军出征。在攻打巴方国(今湖北西南部)的时候,他和妇好一起领军,并且分工合作——让妇好在西南方设下埋伏之阵,自己率领各路侯伯从东面发动攻势,将敌人赶入妇好的铁桶阵中,一鼓歼之。 每当妇好单独出征,凯旋归来的时候,武丁总是抑制不住喜悦,出城相迎。有一次一直迎出八十多公里。当这对夫妻带领着各自的部属,终于在郊外相遇的时候,久别重逢的激动使他们忘记了国王和王后的身份,将部属们甩在后面,两人一起并肩驱策,在旷野中追逐驰骋。 ——后头跟着的公相侯伯,可没有象后来的榆木疙瘩,跑上来进谏,说王比后地位高,不能与后并骑,王宠后乃是亡国之兆的。 妇好自己更不会象后世的那些脑子长草的后妃,自动把自己归入下等人的范畴(比如说汉成帝刘骜的班婕妤,皇帝老公曾经十分爱她,邀她和自己同乘一车,她居然对老公说:“只有昏君,才会对自己的女人这样优待。”难为她还是班固和班超的姑妈,这么弱智的话都说得出来!所以刘骜后来甩了她宠爱赵家姐妹那也是应有之义,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嘛。她不愿意受老公优待,自然有乐意舒舒服服受优待的女人取她而代之。这叫活该自找。) 而武丁,更将妻子看得无比重要甚至于既爱且敬,这一次浪漫的并骑留在了史料中,而没有见诸文字的恩爱自然更多。琴瑟和谐,羡煞后人。 第二节 武丁是一个非常有见识的君王,他并不因为妇好是自己的妻子,就认为她理所应当要无偿为自己的国家奉献。在妇好立下赫赫功绩之后,论功行赏之时武丁没有忘记她,给她划分了封地。 妇好在自己的封地上,就是一切的主宰,她主持封地范围内的一切事务,拥有田地的收入和奴隶民人。她还向丈夫武丁交纳一定的贡品,一切都按照国王和诸侯的礼仪来办理。决不因私废公。妇好的封地一定是商王朝最富庶的地方之一,因为在她的封地上,她拥有自己独立的嫡系部队三千余人——在那个年代,普通小国的全部兵力也不一定能够达到这个数目。 由于经济独立,妇好能够为自己铸造大规模的青铜制品,现存于世的妇好偶方鼎就是其中之一。 武丁和妇好,不但是感情方面的夫妻,也是事业方面的伙伴。为了管理自己的封地,妇好经常离开王宫,到封地去生活(有点象如今的职业女性因公出差)。 小别胜新婚,妇好虽然常因征战和理政与武丁分别,但是仍然屡屡为他生育儿女。 然而妇好三十三岁就死去了。虽然相对于那个时代,她的享年已经不短,但是相对于她享国长达五十九年的丈夫武丁,却太短暂了。 妇好是因为什么原因去世的?从已经翻译过来的甲骨来看,有好几种可能。 有甲骨卜辞上,有这样的记载:妇好要分娩了,不好。三旬又一日,甲寅日分娩,一定不好。女孩。 妇好是因为难产而去世的吗? 还有一块甲骨上的记载则是:出贞……王……于母辛……百宰……血。 又忍不住让人揣测,妇好是因为战役而亡,至少也是战伤复发而逝,——那年头的战争,其实就是大规模的械斗,想要不负伤,恐怕不可能。所以武丁才为她复仇而战。 总之,不管妇好是因为什么原因去世的,她的不幸去世,都使武丁非常痛心,将她下葬在自己处理军政大事的宫室旁边,让自己随时都能看到妻子、日夜守护着她。 即使如此,武丁仍然觉得自己守护的力量不够,不足以深达幽冥。 于是,他率领儿孙们为妇好举行了一次又一次大规模的祭祀,并且为妇好举行了多次冥婚,将她的幽魂先后许配给了三位先商王:武丁的六世祖祖乙、十一世祖大甲、十三世祖成汤。 在最后将妇好许配给成汤之后,武丁终于放下了心,认为有多达三位伟大的先人共同照看,妇好在阴世里能够得到安全和关怀了。 妇好为武丁留下了一个儿子,名叫孝己。而妇好在艰难中生育的女儿是谁呢? 武丁至少有过两个女儿担任过商政府中的官员,并且象妇好那样拥有自己的封地。她们是子妥和子媚,即子妥鼎、子媚鼎的主人。谁是妇好的女儿?也或者除了子妥和子媚,还另有其人。 从历史记载可以发现,妇好去世多年之后,武丁仍然对她念念不忘。 按照国家制度,武丁在妇好去世后又册立了新的王后。然而这位王后虚有其名,武丁眼前心底,仍然只有妇好一人,对新王后视若无睹。不久,这位王后就在抑郁中离开了人世。于是第三位王后又应运而生…… 每当国家有战事,武丁都要亲率子孙大臣,为妇好举行大规模的祭礼,请她的在天之灵保佑自己能够旗开得胜。 上世纪,安阳小屯村的殷墟被陆续发掘,然而十一位曾定居安阳的商王大墓已仅剩了十一座空陵,在三千年的历史中早被盗得空空如也。 谁也没有想到,保存完好如初的,却是妇好墓。 一九七六年五月十七日,一位女考古学家郑振香,主持了另一个女人,商王后、大将妇好墓的发掘。 墓中出土了4面铜镜,还有4件铜钺以及130件青铜兵器。除了以一对司母辛大方鼎为首的200余件青铜礼器,还有十五种共156件酒器、以及来自新疆等地的玉器佩饰755件、来自台湾海南甚至更远处的海贝7000多枚、各色宝石制品47件。以及各种陶器石器海螺等等。除此之外,还有为妇好殉葬的16名殉人、6条殉狗。 如此丰厚的陪葬品,不仅体现了武丁对妻子的敬爱之情,更体现了妇好生前丰富多彩的生活。她不但是一位将领,能征善战且善饮,更是一位尊贵的贵妇人,爱美而且擅于修饰,更是一位拥有独立经济能力的贵族领主,拥有庞大的奴隶群。 妇好,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真正的传奇女子,伟大的王后。 对了,讲到商人祭祀妇好所铸的司母辛大鼎,我又想到了小学历史书上就见过的司母戊大鼎。那都是商人为各位王后所铸造的礼器。 司母辛、司母戊……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看来,商人是照天干地支的顺序给先人们上庙号的,挨个排着来,整齐划一呀! 简介 这个女人殊不简单。以秦王外藩姬妾的身份,统治秦国三十六年。虽然最后被儿子夺回了权力——瞧,三十六年的时间,足够她儿子变成小老头儿啦!要不是该儿子眼看青春不再,唯恐自己挺不过老娘,没准还没有夺权的勇气。 但是虽然被夺了权,这位楚国MM仍然虎老威风在,照样在王宫里豢养男宠,临了还想把心爱的“二爷”带去阴间殉葬,儿子连个屁都不敢放。 一、权力向来青睐胆大敢干的人,芈八子终于翻了身,并且成为了堂堂的秦国宣太后,她的儿子嬴稷也成为了秦昭 芈姓,乃是楚王国的国姓,由此推想,她是楚王的姐妹群中的一人。八子,并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她嫁给丈夫秦惠文王后得到的封号。 这个“八子”的封号位次比较低。一说大家就能明白——秦国后宫分八级: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后来汉朝也沿用了这套制度,并把八子等同于男性官员中的“中更”一级,比五大夫还高两级,等于侯爵——可见做皇帝的小老婆待遇其实很高,足以让找不着晋升之阶的男人后悔投胎有误。 这位“芈八子”在老公秦惠文王在世的时候,地位并不高,也谈不上多么得宠,至于说她生下了三个儿子,那也很有可能是误打误撞的成果。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她确实还是比较得老公喜欢的(以她的性格,这种可能更大),所以招得惠文王嫡妻秦惠文后醋劲大发,想尽办法要收拾芈八子。以至于老公一死,秦惠文后就和继位的儿子秦武王合谋,将芈八子的心肝宝贝儿子嬴稷,送到燕国去当了人质。 眼看芈八子母子俩的人生将要黯淡收场,事情却来了个大转弯,使得他们其后的人生充满阳光。 关键问题出在继位的秦武王身上。这个年青人性子莽撞,不但自己不具备为王的素质,母亲也不善于调教他。 你说一个堂堂的国王,干点啥不好,偏偏喜欢跟人比力气大。当然秦人尚武,但是这位秦武王未免太过于发扬光大,不但每天亲近力士莽夫,把他们一个个地封成大官,而且还要他们较劲儿。 得到大官职位的力士有任鄙、乌获、孟说等人,最后闯下大祸要了秦武王老命的也就是这位孟说。 这年八月,秦武王带着大队人马外出,想要打整个中原天下的主意。到了地头之后他可能多喝了两杯米酒,决定来一点餐后消食运动,在孟说的倡仪下,决定为了向敌手炫示秦国武力,来个比赛举鼎。 后来西楚霸王“力拔山兮”的下场凄惨,秦武王“力举鼎兮”的下场更是惨得立杆见影——青铜大鼎是那么好举的么?但是醉人说痴话,在大王眼里,就没有自己办不到的事。 不幸的是,秦武王的对手并非善类,将鼎给偷换了,于是一举之下,大鼎压下,秦武王的胫骨立即被砸断,几天之后一命归西。 愤怒无处发泄的秦惠文后为儿子报仇,把酒后闯下滔天大祸的孟说灭族。——为酗酒,孟说付出的代价,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拣回秦武王的性命,好啦,秦武王就这么报销了。他年纪很轻,还没能和后宫妻妾生出儿女来,因此只能是他的弟弟们之一继位了。 秦武王因为举鼎送命的这年,正是公元前三零七年。 这时,在燕国为质的赢稷被燕赵两国严密保护送回了秦国——可别以为燕赵两国安的什么好心,他们只想惹得秦国内乱而已。 当然,暂时来讲,燕赵两国的目的确实达到了。 芈八子的同母异父弟弟魏冉,早在秦惠文王时期,就已经在秦国任职,这时挺身而出,和姐姐以及背后撑腰的燕赵两国一起,拥立自己的外甥公子稷为王。 秦惠文王的儿子众多,惠文后和短命鬼秦武王的嫡妻武王后婆媳俩则共谋,要拥立公子壮为王。 秦国登时内乱起来。这大概也正中了燕赵两国的下怀。 经过长达三年史称“季君之乱”的王位争夺战,魏冉所代表的公子稷一方最后胜出,由于秦宣太后在助子夺位的过程中,明智地创立了将军一职并由魏冉担任,她对亲党的合理利用得到了回报,嬴稷托母亲和舅舅的洪福,成为新一任秦王。 而倒霉的公子壮、惠文后,以及其它的惠文王王子们,都被魏冉杀得干干净净,武王后也被赶回了娘家魏国,真是倒霉。——本来按照嫡长之分,怎么说也轮不着芈八子这个小小姬妾坐大呀,可是权力向来青睐胆大敢干的人,所以她终于翻了身,并且成为了堂堂的秦国宣太后,她的儿子嬴稷也成为了秦昭王。 从为子夺位的过程就可以看出,宣太后不是一个“弱质女流”,任何人如果拿鄙视女人的眼光来看她,必将自尝苦果。 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个三十岁上下的成熟美妇人一跃成为封建社会里后妃掌政的鼻祖 秦国尚武,而武功最盛大的时期之一,就是宣太后掌政的三十六年(也有说是四十一年的)。 现在,这个三十岁上下的成熟美妇人当上了秦国太后,称“宣太后”。为了巩固幼子的王位,她用了世上最直接的方法:联姻——也就是为自己的儿子迎娶楚王国的公主为王后,同时也将秦女嫁与了楚国。 与此同时,执掌了大权的宣太后开始任用自己的亲信。 不用说,亲信都是宣太后的娘家人。 在楚怀王的推荐下,宣太后让自己母亲的族人向寿担任秦国的宰相。(从这项推荐来看,芈八子的母亲应该是姓向的)。 同时为相并控制兵权的,还有力保外甥为王居功至伟的魏冉,他被封为穰侯,封地即穰(今河南邓县),后来又加上陶邑(山东定陶)——这是宣太后的异父弟弟。还有一位宣太后的同父弟弟芈戎,被封华阳君,封地先是陕西高陵,又改封新城君,封地也变成了河南密县。 至于宣太后的另两个儿子,当然更是要封。公子市封为泾阳君,封地在今陕西泾阳,后来又换了一块封地是宛(河南南阳);公子悝封为高陵君,封地在陕西高陵,后来又换封地为邓(河南郾城)。 从这“四贵”的封地增加可以看得出来,宣太后专权时期,为秦国扩张了多少地盘。 穰、宛、邓三地,是公元前三○一年和前二九一年分别从韩国攻战得来的,而新城则是公元前三○○年从楚国掠来的。山东定陶更不用说,本来是齐国的。 当然从秦昭王本人的角度来说,母亲和舅舅们把持朝政,没有把自己看在眼里,滋味确实不好受,但是从秦国一国的角度来看,宣太后魏冉姐弟,却是立下了大功的。 ——武安侯白起,就是魏冉发掘出的“人材”。这位降世的杀星,几乎为秦国屠尽了赵国的男人。当长平一战结束之后,赵国君臣肯定为自己当年护送赢稷归国并帮助魏冉宣太后夺权的举动,而悔青了肠子。 三、宣太后对中国语言宝库的贡献——促成中国历史上最机智、最有趣的成语典故——鸡鸣狗盗的诞生 话说这一年,齐国国相孟尝君不知何故,教秦昭王给仰慕上了,于是派泾阳君到齐国去,以此君换彼君,要齐国把孟尝君送给秦国为相。 借齐王十个胆子,也不敢收下这位在秦国横着走路的泾阳君。于是将泾阳君好生招待了一番,让孟尝君跟着泾阳君一起到秦国去。 一路之上,一向以好士闻名的孟尝君有心结纳,和泾阳君成了要好朋友。 来到秦国,昭王一见孟尝君,顿时觉名符其实,要命他为首相。这样一来,原来的首相就红了眼啦,派人去糊弄昭王,说孟尝君身为齐国人而为秦相,定要不利于秦国,而且象他这样的人材如果放回齐国,也会助齐国与秦做对。 昭王觉得很有道理,不但闭口不提聘相之事,反倒把孟尝君软禁了起来。 前面已经说过,泾阳君与孟尝君私交甚好,他知道了昭王的意图,便把真实情形告诉了孟尝君。 孟尝君魂飞魄散,连忙托泾阳君去昭王宠妾燕姬处为自己说情。 燕姬看在泾阳君的面子上,答应为孟尝君说情,但是要求孟尝君以白狐裘为报答。 这千年白狐裘,世上只有一件,孟尝君一到秦国,就已经送给昭王做见面礼了,这时如何拿得出第二件? 正在愁苦之际,孟尝君三千宾客中的下席之一挺身而出,前往秦宫内库盗裘。 这位下客学着狗叫,迷惑了守库人,果然将白狐裘盗回。 孟尝君大喜过望,连忙请泾阳君拿着去贿赂燕姬。 果然枕头风强过龙卷风,燕姬趁着陪昭王喝酒的机会,四两拨千斤,哄得老公同意放孟尝君归国了。 第二天,孟尝君拿到了通行证,立即马不停蹄地上了路,一路上可谓分秒必争,因唯恐事情有变,他还让座下宾客把文书上自己的姓名给改了(见于史籍的造假证第一人)。 赶到函谷关出秦境的时候,已是半夜,照规矩是要清早鸡鸣之时才能开关放行的。孟尝君恨不得身上长翅飞将出去,急得在关下团团乱转。 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又一位下客忽然引颈高吭,学起了鸡打鸣的声音。 一鸣之下,顿时关里关外的公鸡都跟着鸣个不停。睡得晕头转向的卫兵分不清东西南北,以为天快亮了,立即开门放行。 孟尝君立刻脚底抹油,带着人马逃出了秦国。 果然,孟尝君一行刚走,反悔的秦王就已经派了追兵而来。 追兵和守兵一齐在关下等到天色大亮,也没见孟尝君的车队出现。互相一问形貌,才知道半夜里出关的正是用了假证件的孟尝君。 到了冬天,下客盗裘之事也被昭王发现了。 被气得直瞪眼的秦昭王这时不得不认输,叹道:“孟尝君手下能人辈出,就连鸡鸣狗盗之辈都齐全,难怪他能有那样神出鬼没的本领。” 这就是“鸡鸣狗盗”一词的来由。 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孟尝君手下竟有三千个帮,那该是什么样的水准? 四、温柔乡中突然发难,“挥泪”斩掉老情人 宣太后既然壮年守寡,现在又把持朝政,肯定就不会独守空闱。虽然做为太后她不可能正式下嫁于人,于是她就有了许多的情人。 其实说起来,宣太后见于史籍的第一位情人来头不小,而且宣太后与之情好,也是利国利民的一件大事。 此人就是秦国外境戎狄——匈奴之义渠王。当初惠文王在世时,义渠是归附服从了秦国的,但是秦昭王继位,年幼无知,前来朝贺的义渠王年轻力壮,性情桀骜不驯,对新秦王心生蔑视,分分钟都有可能重新反叛。 在这样的情形下,宣太后以一国太后身份向义渠王暗通款曲,使他成了自己的情夫,自然戾气大减,叛乱的心思也就少了。 戎狄所处位置,在秦国的长城外,乃是秦国举足轻重的大后方。正因为宣太后牺牲色相,笼络住了义渠王长达三十年之久,使得秦国能够毫无后顾之忧,腾出手来增强国势,并且在诸侯国间征战不休,屡有斩获。 三十年后,秦国已隐然成为诸侯国间的老大,国势大强,已经不用畏惧戎狄的威胁了。于是宣太后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将情夫诱到甘泉宫去“度假”,然后就在温柔乡中突然发难,将义渠王杀掉,并立刻派兵灭掉了戎狄,将甘肃宁夏一带原属义渠王的领地全部收入囊中。——从此,秦国不再有西部边陲的后顾之忧,进而为宣太后的玄孙赢政能够放手一搏,成为始皇帝奠定了重要基础。 据太史公司马迁说,宣太后在与义渠王来往的三十年中,还为义渠王生下了两个儿子。但是这两个儿子后来如何却不见下文。若是被以宣太后为首的秦国杀死了的话,一定会见于史籍,以此进一步证明“秦乃虎狼之国”。而竟不见记载,可能这两个孩子早在父母来往的三十年间就已经夭折了,鉴于当时的医疗生活条件,这个可能性更大——而儿子死了,当然也是进一步促使宣太后对情夫痛下杀手的因素之一。 为什么说宣太后和义渠王的儿子(假如真有过的话)早死,是促使宣太后最终向义渠王下手的? 我只是觉得,假如宣太后不想生孩子的话,完全可以不用孕满生产,而她居然生了,她的本意,猜想就要利用秦太后与义渠王之子,继承戎狄的王位,从而免除秦国的隐患,兵不血刃就将戎狄收归秦有的。 而两个儿子居然都没能养成,自己也不可能再生育,以血缘怀柔的政策失败,她才终于向义渠王下了杀手。 (只是猜想,请勿抬杠。) 总之,宣太后充分利用了她身为女性的一切优势,并把它们发挥得淋漓尽致,甚至达到了千军万马也达不到的目的。义渠王不幸,把这个娇滴滴的女人等同弱者,就只能有如此下场。 五、宣太后最让世人瞠目的,并不是她杀情夫夺地盘的事情,而是她论政风格之自由奔放的程度…… 话说某一年,楚韩两国交战,韩派使者去向秦国求救。使者名叫尚靳,大概小伙帅呆了,宣太后觉得直统统地拒绝有些过意不去,便把他召来当面解释。 尚靳以为事情或者能有转机,于是又把韩秦两国“唇亡齿寒”的大道理说了一遍。 谁知宣太后的道理更是大条,曰:“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疲也;尽置其身妾之上,而妾弗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今佐韩,兵不众粮不多,则不足以救韩。夫救韩之危,日费千金,独不可使妾少有利焉?” 这段话如果翻译成白话,那就是宣太后对使者这么说的:“想当年我侍奉惠文王的时候,如果他坐在我身上,我就会觉得累;但是如果他整个身子趴在我身上,我却一点也不累,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后面这个姿势对我有好处啊。(使臣:- - #)——现在你要我去救韩国,花费我那么多兵员粮草,日费千金,又能给我什么好处呢?” 两千年后,清朝的王士桢对宣太后这段语录唉声叹气,说:“此等淫亵语,出于妇人之口,入于使者之耳,载于国史之笔,皆大奇!” 所以说王士桢永远都登不上朝堂之高,你管它说的都是些啥呢,只要达到了国家目的,就都是管用的话。 ——韩国使者拿嘴唇牙齿来打比方,谁知道宣太后水准更高,全身都上阵了,区区唇齿部分岂能敌得过全身乎哉?再说宣太后的道理浅显易懂,只要是正常人就不敢说自己听不明白。于是韩使不得不败下阵来。 当然我们也不排除宣太后口没遮拦,但是她有资格乱说,别说当时的韩国使臣,即使是如今的我们,也只能诺诺连声。 六、范雎先生出场,宣太后悄然引退 当然,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专权时间久了,宣太后的弟弟们就开始尾大不掉,把“国家”看成是“家国”了。 尤其是穰侯魏冉。 这位魏冉先生,其实倒真是一员英雄好汉,攻城掠地一向身先士卒。屡屡带兵作战,立下赫赫战功。 但是掌权带兵的时间久了,魏冉变得目空一切。不但在朝堂之上打击异己,还把国家当成他的钱库。比如说,他把秦国征战得来的土地:陶邑、刚邑、寿邑都划到了自己的封地之中。这其间陶邑乃是当时最富庶的地方,而刚寿二地则是魏冉作为心目中保障陶邑安全的缓冲区,而无辜被攻下的。——足见一个人的私欲要小老百姓付出多大的代价。 魏冉等“四贵”在秦国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了三十多年后,一个名叫范雎的人,从魏国狼狈投奔秦国而来。 这位范雎先生在来秦国之前,晦气星照命,由于出使齐国时,得罪了正牌使者须贾,被一状告到魏相魏齐那里。结果被痛打一顿,结果打昏死过去,被当死尸丢进茅房,然后又被一个小吏一泡尿浇醒。 亏得这一泡尿浇下,范雎恢复了神志,就哀求这小吏救自己的命。 小吏大概觉得尿到别人头上过意不去,就向魏齐说:“死人在茅厕里碍手碍脚,不如把那具死尸从茅厕拖出,丢到野外去吧。” 魏齐就吩咐这小吏照办。 范雎这才逃出生天。这时他已被打得腿折肋断牙齿脱,好不容易才爬回家。挨了这一场狠抽,他从此装死,以张禄的名义生活下来。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晦气的范某人,却是将要终结秦国穰侯魏冉锦绣生涯的人物。 老天的安排就是这样莫测,往往会把大人物的人生交待在不起眼的角色身上。 公元前271年,该范雎发市大吉的机会到了:这年秦昭王派王稽出使魏国,来到了魏都。 范雎的挚友郑安平,当初曾经救助范雎,深知范雎留在魏国的危险性之大。此时郑安平听说秦使来到,认为这是范雎的好机会,便应聘做馆驿的仆役,找机会接近王稽。 郑安平果然得到了机会,向王稽推荐“贤士张禄”。 趁着夜色,郑安平将范雎悄悄带进馆驿,王稽面见之下,顿时对范雎的才识胆气十分佩服,于是订下计策,悄悄地将范郑二人都带回了秦国。 从此后,范雎不但逃出生天,而且从此踏上青云路。 (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人没有帮手是不行的,诚哉斯言!) 范雎到秦国之后,苦等了两年,终于等到合适的时候,制造机会使秦昭王单独召见了自己——确实有两道板斧。 在得到了秦昭王的信任之后,范雎抛出了他的第二招,向昭王上了一道奏章,建议他改“近交远攻”为“远交近攻”,即:改睦邻友好为与远邦交好,而首先攻克邻国,既巩固实力,又逐步推近,最后达到攻克远邦、甚至一统天下的目的。——范雎的军事远见固然是高,但是教乖了秦国来灭自己的国家,未免太不成话。 秦昭王对这项战略十分推崇,立即拜范雎为客卿,并且将这一战略视做秦国的国策。 果然“远交近攻”其效如神,秦国国势越发强盛。秦昭王此时已视范雎为神人,进一步在内政上也事事询问他的意见。 范雎便再一次提出“强干弱枝”的观点,要求秦国削弱诸侯列贵的权势,巩固中央集权。并向秦昭王进言道:“臣居山东时,闻齐只有孟尝君,不闻有齐王;闻秦有太后穰侯,而不闻有秦王。……然则权安得不倾?令安得从王出乎?……今穰侯内仗太后之势,外窃大王之重,用兵则诸侯震恐,解甲则列国感恩,广置耳目,布王左右,恐千岁万岁后,有秦国者,非王之子孙也!” 秦昭王一听,顿时如醍醐灌顶,醒悟过来。于是,他总算争气起来,以年老孝养为由,让母亲宣太后归居宫中,不再过问政事。免去了穰侯魏冉的相位,将他厚加赏赐,送回了封邑,将相位转而授予了范雎。而另外一舅二弟的“三贵”也一样办理。(公子市最为命苦,由于当年曾有兄终弟及的说法,他被老哥派去魏国为质,随后在这个范雎先生的故乡遇刺身亡。) 虽然出于政治因素才退休,但是宣太后这时也确实老了。假定她三十岁成为太后,这时也已掌权四十一年,至少也七十出头了。而且经常患病,所以回到宫宇中颐养天年,也是不错的选择。 七、人生的最后一个小插曲——“为我葬,必以魏子殉。” 回到后宫的宣太后,虽然不再过问朝政,但是仍然过着随心所欲的日子。 她在朝堂掌政的时候,曾有过许多的情夫,而最后一位,也是最出名的一位,名叫魏丑夫——这个名字听着有点怪。因为既能当上太后的“甜心”,肯定是帅哥一名,怎么会是“丑夫”?想来这个名字是当年爹妈看儿子长得太漂亮了,为了好养活而起的贱名,大意是反其道而行之,跟“阿猫”“阿狗”差不多吧。 现在太后归入后宫,魏丑夫当然也随侍在侧。 秦昭王四十二年,七十多岁的宣太后病倒了。 老太太躺在病床上,自知时日无多,想着心爱的小情郎,觉得意犹未尽,很有点不甘心的意思。 想来想去,于是宣太后传下懿旨——“为我葬,必以魏子殉。”——将来安葬我的时候,一定要让魏公子殉葬。 魏丑夫眼见得宣太后出了这么个主意,不禁栗栗股战,万万想不到居然会有这等事,忧愁得坐卧不宁。 大臣庸芮听说此事,便向魏丑夫拍胸保证能让他逃过一劫。 于是庸芮便去求见太后,一番“您老一定健康长寿”的例牌慰问之后,切入正题:“听说您要让魏公子为您殉葬?如果人死后无知,那么您岂不是白白牺牲了心上人的性命?假如人死后有知,那么先王(秦惠文王)这几十年来,在地底下怒火已经积得够多的了,太后您去了阴世,补过还来不及,哪还有机会跟魏丑夫寻欢作乐?万一让先大王看见了这个小白脸,岂不是更要惹出大麻烦来?先大王可更是要大打出手啦!”<strike>http://www.99lib?net</strike> 宣太后一想,确实有道理啊,不禁把考虑小白脸的心思,转而放在自己身后安全考虑方面。于是应道:“善!你说得很有道理,就照你说的办。” 于是,这才打消了把小情郎带去黄泉的主意。 秦昭王四十二年十月,宣太后终于去和死鬼老公碰头了,至于秦惠文王和她厮见之后,是不是对四十几年的绿帽子清算了帐目,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就算他有这个心,恐怕也干不过这个四十二年来见多识广的芈八子啦。 宣太后下葬在芷阳郦山。据说,秦昭王孝心可嘉,为母亲造了大批真人大小的泥俑,搞了一个大型车马队伍,为母亲陪葬——是不是考虑到死鬼爹可能要跟老娘算帐,特意给宣太后带去的帮手? 有这一批打手跟着,想来秦惠文王面对宣太后,最多也只能有干吹胡子白瞪眼的招了。 简介 古代中国是一夫一妻多姬妾的制度,嫡妻与姬妾不论从身份还是待遇,都是天壤之别。丈夫也许在爱情上会对姬妾偏袒,但是那只能保障他的生前,他死后的财产和地位却只能交由嫡妻的儿子继承。这个严酷的现实无论是从私情还是从利益,都逼着妻妾之间势成水火。在这样的妻妾之争尤其以皇帝的后宫为最,因为一但成功就是登峰造极,而一但失败则将跌落十八层地狱。而这一幕场景,尤其以汉高祖刘邦的后宫最为典型。 在刘邦的妻妾中,发奋图强终于位极人世者莫过于吕雉,落入地狱遭遇惨酷者莫过于戚懿。但是也有任凭命运播弄,却在懵懵懂懂之中登峰造极的薄姬。真可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一、天上掉下个吕妹妹——没想到白吃白喝赊了一万钱的帐,还白得了一个上好的老婆 汉高祖刘邦是沛县丰邑人,出身普通农家,可是他却生来既不好读书,也不愿意务农,只喜欢交朋结友。刘邦性情豪爽,我行我素,既好酒也好色,还经常为饮乐而赊帐,经常惹得父亲刘太公责骂。由于朋友多人缘好,刘邦后来当上了秦朝的一名亭长。秦制十亭为一乡,亭长只不过是个基层地方干部而已。做了亭长的刘邦仍然是终日作乐,夸夸其谈,帐也越赊越多,虽然没有娶妻,在外头的风流帐可从来没有少过。想想看,有这样的名声在外,又有哪家的父母愿意把女儿白白嫁给他?因此他直到三十岁出头还是光棍一个。 谁知道就真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而且还正正地砸在了刘邦的头上。 原来单父(山东单县)地方有位吕公,家境阔绰,却在外结下了仇家,于是举家避难迁居来到了沛县。吕公与沛县县令是知交好友,沛县官吏富民听说这个消息,都纷纷前往拜会,希望能得到他的好感从而与县令拉上关系。 刘邦自然也不想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可是前往赴宴拜会的人太多,主持宴会的县吏萧何便决定,凡是贺仪不到千钱的宾客都只能坐在堂下。 刘邦听说这个消息不禁有些为难,他穷得一屁股债,哪里还有千钱送人?而没有大礼相送,吕公又怎么知道他是谁?想来想去,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写了一张“贺仪一万钱”的拜贴送了进去。 果然贴子一进去,众人大惊,萧何素来知道刘邦为人,劝吕公不能轻信,吕公仍然亲自出迎,并且对这名亭长仔细打量。刘邦面不改色地登堂入室高坐上位,旁若无人地谈笑风生,将满座官位财产比他强的宾客都比了下去。 在整场酒宴过程中,吕公一直都对刘邦细心观察,越看越器重。当酒宴散后,他执意挽留刘邦,并对他说:“我一向对相法很有心得,也相过不少人,可是还从来没有看到过比你的面相更贵重的人物。我有一个女儿,品貌都还不错,我想让她嫁与你为妻。”刘邦自然喜出望外,没想到白吃白喝赊了一万钱的帐,还白得了一个上好的老婆,更与县令搭上了关系,他立即连声答应。 消息立即被吕夫人得知,老太太勃然大怒,觉得荒唐之极,对吕公怒道:“你成天说女儿日后定能嫁给贵人,就连沛县县令来求亲你都没有看上。我还以为你要物色一个怎样的女婿,怎么搞了半天,看中这么一个夸夸其谈的浪荡穷鬼?”可是吕公已经认定刘邦必定大贵,根本不买吕夫人的帐,执意要将女儿嫁给刘邦。吕夫人拗不过,只得依允。 这位糊里糊涂嫁给刘邦的吕小姐,就是未来的高祖皇后吕雉。 吕雉虽然出身富家小姐,却也颇有吃苦耐劳的品德。刘邦婚后仍然不改浪荡本色,家中全靠吕雉一人支撑,不但忙里忙外,还养育儿女,被苦日子磨灭成了一个农妇。 有一次吕雉带着孩子在田里劳作,遇到一位过路的老人前来讨水喝。吕雉将瓦罐中的水倒给老人,谁知老人接过水,看清吕雉的相貌后便大吃一惊,说:“夫人,你可是天下至贵之人啊!”随后他又仔细打量吕雉的一双儿女,看见儿子刘盈后便说:“夫人之所以大贵,正是因为这个儿子。”再看女儿亦如此。 老人喝完水上路之后,刘邦才回到田间。吕雉将刚才的一幕向刘邦说了,刘邦立即追赶上老人,请他也为自己看看相。老人看后答道:“你的妻子儿女之所以大贵,正是因为你的命数贵不可言的缘故。” 刘邦大喜过望,从此越发心存大志。 谁料没过多久,刘邦就因仗义纵放刑徒而畏罪潜逃,吕雉母子祸从天降,期盼中的富贵还没见个影儿,就先成了老公的替罪羊关进了牢里。 公元前208年,秦二世元年,在陈胜吴广起义之后,沛县县吏萧何、曹参劝县令也造反,并告诉他说逃亡在外的刘邦已经聚集起了一支人马,县令便派吕雉的妹夫樊哙前去召回刘邦。谁知县令临时反悔,刘邦便使计杀了县令,自己领着沛县子弟揭竿而起,兴兵反秦。这年刘邦四十八岁,而吕雉已经三十四岁了。 公元前206年,刘邦决定冒险与项羽决裂,却没想到在睢水大败。在乱军之中,吕雉和一双儿女被冲散,与公公刘太公一起成了项羽的俘虏。 公元前203年秋,项羽与刘邦处于对峙状况之中。项羽下令将刘太公在两军阵前拉出来,以烹杀他来要胁刘邦出战。谁料到刘邦却答道:“你我曾经情同兄弟,我的爹就是你的爹,如果你想把自己的爹煮来吃的话,别忘了分我一杯羹!” 老刘头听了儿子这番话,肯定是当场晕厥。别说老刘了,就是项羽听完都傻了眼。他没有料到刘邦为争天下连老父亲都不顾了,无奈之下接受了项伯的建议,与刘邦停战议和。 楚汉两家划界之后,项羽将刘太公和吕雉送还给了汉军。到此时,吕雉已经在楚军中被关押了二十九个月了。 吕雉被关在牢里两年,备受煎熬,既担忧儿女又担忧丈夫,还时时都在唯恐被项羽杀掉的恐惧之中。她以为刘邦能来救自己,但是那席“分一杯羹”的话彻底打碎了她的幻想——爹都不要了,自己这个妻子在刘邦眼里又能算得了什么!不过,当她返回汉营,看见一双儿女俱在的时候,心里十分安慰,又找回了一点夫妻情份。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很快就听说了一双儿女的遭遇:当时他们和母亲失散,侥幸遇到父亲的车驾。然而不久车辆被楚军追上,夏侯婴虽然拼命推车,可是追兵仍然越来越近。刘邦眼看车上人多速度慢,干脆就把一双儿女推下了车。刘盈姐弟连声哭叫,夏侯婴看见之后立即将他们又抱回车上。刘邦再推,夏侯婴就再抱上来。连续数次之后,刘邦大怒,斥喝道:“你竟敢违抗我的意愿吗?现在追兵渐近,怎么能为了这两个孩子耽误时间!”说着,又把两个孩子丢了下去。夏侯婴大吼一声,跳下车将两个孩子挟在腋下再次救起,赶着车马钻进附近的密林中,终于救下了他们的性命。 儿女的遭遇使吕雉潸然泪下,更使她绝望的,是戚懿的出现。她万万没有想到,当自己百死一生陷于敌境的时候,丈夫不但要遗弃儿女,更已经怀抱新人了。 二、定陶美人策划的易储事件 刘邦的新欢名叫戚懿。 戚懿是山东定陶人,刘邦正是在楚汉相争的混战时候遇到她的。戚懿风情万种、能歌善舞,既年青又漂亮,刘邦一见了她就把四十岁的半老妇人吕雉丢到脑后去了。吕雉从楚军返回之后,他对这位发妻的态度更是可有可无,虽然他立吕雉为后、刘盈为太子,但是外出征战的时候却总是带戚懿随行,而将吕雉丢在长安城里留守。戚懿也非常清楚刘邦的心思,如果说刚开始时她只是出于妒忌而争风吃醋的话,那么当她为刘邦生下一个儿子刘如意、而刘邦又于公元前202后称帝天下之后,她就开始图谋夺嫡了。她想要让刘邦改立刘如意为太子,自己日后好当皇太后号令天下。 吕雉大半辈子都是在血雨腥风中过来的,性情已经被锤炼得“刚毅”了,加上年老色衰,在刘邦眼里,是怎么也比不上戚懿娇柔可爱的。戚懿也深知皇帝好的就是这口,于是她总是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日夜向刘邦涕泣。想来不是说吕雉给了自己脸色看,就是说日后怕皇后报复。这话说出来刘邦是绝对相信的,因为吕雉给他出过的几个主意,比如杀彭越啥的,虽然是为他的皇权着想,但是事后回味,刘邦都忍不住要为老婆的心狠手辣而冒一身冷汗。 终于,刘邦终于被美人的眼泪打动了,决定帮戚懿母子这个忙,改立刘如意为太子。 其实在这个时候,刘邦和吕雉的夫妻情份早已是名存实亡。吕雉在长年不见丈夫的日子里,早就和从前的家仆审食其有了暧昧关系,但是她很清楚,自己和一双儿女的前途都牢牢地系在那个恩断情绝的刘邦身上,因此她绝对不能够让自己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下堂妻,她拼命都要保住儿子的地位。 称帝后,刘邦将吕雉的女儿封为鲁元公主,并嫁给新继位的赵王张敖为王后。然而就在这年冬天,刘邦在与匈奴冒顿单于的大战中受到了重创。鉴于王朝初立国力疲惫,刘邦决定采纳大臣娄敬的主张,用“和亲”政策与匈奴化敌为友,换取休养国力的时间。于是他打上了鲁元公主的主意,逼着鲁元退婚转嫁到匈奴去。 吕雉得到这个消息,简直如五雷轰顶,立即奔到刘邦面前,日夜哭泣,又赶着为鲁元和张敖操办了婚事,刘邦这才罢休,将一个宗室之女作为公主嫁去和亲了事。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当初刚从匈奴围困中脱身出来的刘邦,在返回长安的时候曾路过张敖的赵国,张敖对未来岳父毕恭毕敬,满脑子想着悔婚的刘邦却把张敖当成奴仆使用,不但让他亲自端茶送饭,而且鸡蛋里头挑骨头地随意脣骂。 当刘邦在鲁元公主和亲事上不得已让了吕雉一步,对女婿张敖的态度也就更差劲。一年后他再次路过赵国,态度压根没有丝毫好转。张敖感激刘邦为赵国复国,又自认晚辈,倒也罢了,国相贯高却咽不下这口气,想要刺杀刘邦。不过刘邦命大,事情最后没能进行。 然而这场未能进行的计划不知怎么却在一年后走漏了消息。刘邦大怒之下,一面骂着“早就不该让他当女婿”,一面下令把赵国君臣上上下下全部下狱问罪。 吕雉再一次五雷轰顶,她又一次奔到刘邦面前。然而这一次无论她怎样苦苦哀求,刘邦都不买帐,坚决把张敖丢进了死牢。 正当吕雉和鲁元公主陷于绝望之中的时候,幸亏赵国相贯高忠义高节,没有因为酷刑而把不知情的张敖拖下水,而是将“一人做事一人当”贯彻始终,这才保住了张敖的性命。 悻悻然的刘邦将女婿由赵王贬为“宣平侯”,将赵王这个肥缺给了自己最心爱的儿子——戚懿之子刘如意。 这项任命是如此地巧合,巧合得让人难以相信,戚懿会是什么无辜的洁白羔羊。她的政治智商或许还不足以让她单独策划这样一场大狱,但是她幸灾乐祸地看着吕雉母女遭殃却不施任何援手、并最后摘果子却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因此,吕雉与戚懿其实早已不是普通的情敌而已,她们结仇已久,只看最后的赢家是谁。 而这时候,在皇帝刘邦的心目中,戚懿的份量可比吕雉要重得多了。因母及子,不用说,戚懿觉得自己为亲生儿子谋太子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然而她不知道,政治不是她头上的步摇;朝堂上的文武群臣更不是那个被她随意揉搓的老头刘邦。 果然,当刘邦在上朝时提出要改立刘如意为太子时,立即遭到了严重抗议,朝臣都炸了锅。刘盈已立为太子八年,天性仁厚,与行事出人意表的刘邦判若两人,即使没有嫡庶先后的大规矩,大臣们也乐意让他当未来的皇帝:刘盈一定会是一个很好侍候的老板。 然而无论大臣们怎样反对,刘邦却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在这个节骨眼上,御史周昌站起来大声为刘盈辩护。偏偏他有口吃,盛怒之下面对刘邦的质问无法说出更多的话,只能反反复复地大喊:“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 当此情景,刘邦忍不住大笑,这场关于废立太子的会议没有了辩论气氛,就此散场。 其实在辩论废立一开始,吕雉就得知了消息并且立即赶到朝堂边的东厢房里偷听。当刘邦退场、众臣也渐次散去的时候,她立即出来,当众向周昌下跪叩谢说:“要不是你,皇太子方才就要被废了。” 周昌是刘邦最初起兵时的同乡,刘邦并不真有多怕口吃的周昌,而是透过他看到了刘盈的支持者有多少、而且这些支持者都是大汉王朝的开国功臣。吕雉作为与刘邦的结发妻子、又陪着他吃尽了苦头,在元老和同乡中的影响力,怎么说也比只会跳舞唱歌的戚懿要高得多。刘邦虽然粗于礼法,却是一个有计谋也懂得衡量得失的人。 不过刘邦的退让只是暂时的。何况开弓没有回头箭,夺嫡既然开始,戚懿既已公然摆出了吕雉为敌的架势,就只能拼到底了。她的眼泪流得更多,而且这回是流真的了。于是刘邦还在打废太子的主意。 吕雉当然也很清楚戚懿在干什么、刘邦又在想什么。万般无奈下,她让自己的兄弟建成侯吕释之去找智囊留侯张良,向他讨要计策。吕释之软硬兼施,胡萝卜与大棒齐飞,张良终于勉为其难地出了一个主意:如果能让不买皇帝帐的商山四皓来辅佐太子,皇帝便能知难而退了。 吕雉立即采纳了这个建议,态度谦恭地礼请商山四皓出山。四个老头儿果然欣然应聘,做了太子刘盈的宾客。 高祖十一年(公元前196),淮南王英布造反,刘邦让太子领兵平叛。商山四皓闻讯立即向吕释之警告:“太子从未经历战阵,而英布却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太子是难以取胜的。何况他身为太子,胜了是应该的;万一输了,可就废定了。” 吕释之吓出一身冷汗,立即转告吕雉。吕雉惊得眼泪都出来了,连忙去劝刘邦改变主意:太子年幼却统帅叔伯辈的老将,怎么能得到众人心服?万一因此耽误战机,岂不危及社稷?皇上虽然有病不能骑马,但还请勉为其难,在卧车里指挥也是一样的。 刘邦怒道:“什么太子,一点用也没有,还得我亲自上阵!”但是兹事体大,他还是亲自领兵出征了。 第二年,英布叛乱平复,返回长安的刘邦又重提废太子之事。 不用说,自首辅张良以下的大臣们仍然群起反对,刘邦这次却似乎下定了决心。正在情况不妙的时候,商山四皓在一次宴会上跟着太子刘盈隆重出场了。 刘邦一看,不但朝中众臣认可太子,就连不服从自己的商山四皓都对太子恭恭敬敬,看来太子真是羽翼丰满了,假如硬行更换,只怕立即就要捅出大娄子来。 宴席结束之后,刘邦目送四皓簇拥着太子远去,终于放弃了废太子的打算。 心情沉重的刘邦自然知道,这个决定对戚懿母子的将来会有怎样致命的后果,然而他已经无力变更。 戚懿得知这个消息,不但绝望而且恐惧,她又流着眼泪乞求刘邦,然而这一次,刘邦只能叹着气说:“你为我跳楚国舞,我为你唱楚歌吧!”戚夫人无奈,只得站起身,跳起最令刘邦着迷的“翘袖折腰”之舞,刘邦唱道:“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以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又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一生随心所欲的刘邦,终于在暮年不得不面对自己无力保全嫩妇娇儿的悲凉。他非常了解吕雉,知道她在多年生死关头的考验中,已经变成了一个怎样心狠手辣的政治人物。韩信和彭越这样的不世英雄都死在她的计策中,只会撒娇弄痴的戚懿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怪只怪戚懿不自量力,更怪自己没有及时制止她的幻想。 愁肠百结的刘邦不知道怎样才能在自己死后,仍然保全戚懿母子的性命。这时大臣赵尧先生向他提出了一个建议:让吕雉和刘盈的恩人,那个口吃的周昌先生去做赵王刘如意的国相,吕雉一定会给周昌这个面子。 刘邦迫不及待地抓住了这根稻草,不容分说地对倒霉的周昌“委以重任”——由“皇帝宰相”降级到赵王国去当“国相”。 公元前195年,在自己营造出的平安假象中,刘邦心有不甘地离开了人世。 三、吕雉多年含垢忍辱,对以戚懿为首的宠妃们早已恨之入骨。现在她果然熬过了丈夫,并成功地当上了皇太后, 刘盈登基为帝,他只有十七岁,王朝实际上控制在太后吕雉的手中。 吕雉多年含垢忍辱,对以戚懿为首的宠妃们早已恨之入骨。现在她果然熬过了丈夫,并成功地当上了皇太后,她要发泄积蓄已久的怨毒了。她自刘邦微贱时便嫁与刘邦为妻,以富家小姐的身份,跟着浪荡穷鬼刘邦吃尽了辛苦艰难,并协助他扫清了诸多异姓王。刘邦能够得天下并坐稳天下,吕雉实有大功,绝非一般坐享其成的妇人所能比拟。 可是好不容易得了天下,刘邦却又色心大盛,冷淡有功劳的结发妻子而宠爱起吃现成饭的姬妾来。尤其是赵王刘如意的母亲戚懿,更是想要取嫡妻而代之,直接威胁到吕雉母子的性命。吕雉想尽办法,才摆脱这悲惨的命运。虽然戚懿的目的没有达到,但是也可以想象在刘邦的后宫之中,以戚懿为首的美人们是怎样抵毁嫡妻、怎样争权争宠的。 这些只会梳妆打扮、争艳斗丽的宠妃们,根本就忘记了她们的对手吕雉,是在血雨腥风中生存下来的,而大汉王朝的开国将相,都曾与她有过共同并肩浴血的深厚渊源;这群女人唯一的依靠就是老不修刘邦一人,可叹的是她们似乎以为刘邦真是万岁之躯,却没有料到他也有倒下的一天。 而这一天又来得何其迅速! 刘邦在未娶吕雉之前,就曾在外眠花宿柳,跟外头的野女人生下了儿子,所以吕雉虽是嫡妻,刘盈却还另有长兄刘肥。齐王刘肥的母亲虽然早在刘邦起兵之时就已死去,更不曾在汉宫中与吕雉争宠,但是吕雉依然衔恨多年,在成为皇太后独揽大权之后,她照样对刘肥百般折辱,最后逼得刘肥不得不认自己的妹妹、吕雉的女儿鲁元公主为义母,认嫡母吕雉为外祖母,由她的儿子自愿降为她的孙子,这才保住性命和王爵。 由刘肥的遭遇,就可想而知,等待着后宫宠妃们的命运,将会是什么。 果然,吕太后虽然按制度将刘邦的所有庶出儿子封赏一番,送他们各归封国,但是对他们的母亲——刘邦的宠妃们,却统统幽闭起来,打入冷宫,让她们过着粗衣旧衫,勉强维持温饱的日子。 尤其是曾经想要取吕雉皇后之位而代之的戚懿,命运更是悲惨。她连枯坐冷宫的“运气”都没有,而是被剃成光头、以铁链系颈、穿上土褐色的囚衣。白天在宫院中捣米,晚上就被牵着铁链锁进“永巷”(宫中监狱)严加看守。 戚懿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折磨,更难堪这样的耻辱。她多年来都是汉宫中的一枝鲜花,被刘邦百般宠爱惯了,所以也就不懂得忍耐,更看不清形势,不知道吕雉的实力之强,还以为她也和自己一样,不过是依靠儿子起家的普通妇人——你吕雉以为只有你有儿子吗?我戚懿也有,而且比你的儿子还得先皇的宠爱! 于是戚懿作歌,每日不停地唱:“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幕,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她还在希望,能有人把自己受虐的消息告诉自己做王的儿子,让他来为自己报仇雪恨。 既然是安了这个心,当然戚懿这首歌是从来不背着人的,越是人多,她越是唱得起劲。 果然,很快这支歌就出了名,不过可惜,首先知道的人不是她的儿子赵王如意,而是她的死敌太后吕雉。 吕雉一听这首歌,立即怒火中烧,同时她也意识到了自己与戚懿之间的过节已经影响到了彼此的子女,赵王如意如今虽然年幼无知,但是一旦长成,很可能(几乎是完全可能)对自己和儿子刘盈切齿怨恨。更重要的是,如意非常得刘邦的疼爱,配给他的封国和臣子,都是非常忠心而能干的,万一赵王如意长大成人,利用王权为母亲报仇作乱,那还了得? 于是吕雉下定决心,要铲除这个隐患。 赵王刘如意这年不过十四五岁,虽然名为封国之王,实际上年幼识浅,凡事都靠国相周昌主张。当年刘邦曾经郑重其事地向周昌托孤,果然,知道底细的周昌不让刘如意奉召。吕雉征召了赵王三次,三次都被周昌硬梆梆地拒绝了。吕雉拿周昌没有办法,只得调虎离山,转而征召周昌。 周昌一离开赵国,吕雉便跟着下令再召赵王。没有了腰杆子硬的周昌,刘如意不敢拒绝嫡母的命令,只能奉命来到长安。 本来照吕雉的心意,她几乎是要立马向刘如意下手的。但是刘盈却手足情深,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保全弟弟的性命。所以打从刘如意踏进长安地域的那一刻起,他就亲自出城迎接,并从此与弟弟同食同寝,使得吕雉好几个月都找不着下手的机会。 可惜,吕雉却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女人,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她满腹的杀机非但不曾减退,反倒愈烧愈烈。 终于,机会让她给等着了。 刘盈有个习惯,每日都早起习射(也就是早锻炼啦),刘如意年纪小,不象哥哥那么有恒心,何况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危险,所以终于有一天,他坚持不了啦,就赖床不起,不愿再跟着哥哥去射箭。刘盈心软,想想一时半刻也没什么要紧,就依了弟弟。 就这么片刻工夫,吕雉的杀手就派来了,就在刘盈的寝宫之中,将毒药灌进了刘如意的口里。 等到刘盈兴冲冲地回来,那温暖轻柔的床帐里,只有弟弟刘如意七窍流血的尸体在等着他。 刘如意被除掉了,吕雉没有了后顾之忧,立即开始了对戚懿的大报复。她下令将戚夫人的手脚全部砍掉,挖去眼睛、熏聋耳朵、灌下哑药,然后丢进粪池里。 吕雉对自己的战果十分满意,大概她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特地召儿子刘盈前来观赏。 刘盈初看之下,惊恐之余觉得莫明其妙,便问母亲:“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吕雉心情很好,乐于为儿子解惑,答曰:“这就是戚夫人了。” 刘盈当场放声大哭。他万万没有想到,母亲杀死了弟弟还不罢休,就连弟弟已无还手之力的生母都不放过。他更不能相信,当年明眸善睐艳盖宫掖的戚夫人、弹琴击筑吹笛作歌唱《上灵》的戚夫人、腰肢袅娜翘袖折腰为舞的戚夫人,会变成这样一个在恶臭中蠕动的怪物。 刘盈天性温和懦雅,这一次惊吓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病倒在床一年多都不能痊愈,眼前梦里尽是弟弟和戚夫人惨死的模样。 然而刘盈虽然身为帝王,却对自己的母亲无计可施,最后只能对吕雉说:“你做的这些事都不是人能够做得出来的,我作为你的儿子,实在无法再治理天下。”从此刘盈沉醉于饮宴女色自我放纵,拒绝上朝理政,每日晨起习骑射啥的更是不再提起,如是浑浑噩噩七年之后,年仅二十五岁的刘盈便离开了人间。 ——既是在封建专制时期,更从消除政治隐患这个角度来看,我倒不是很反对吕雉干掉戚懿母子,不过她确实手法太狠了一些儿,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呢。关键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事儿干得这么堂皇,居然到处请人来看,就差卖门票了。俗话说知儿莫若母,她却压根不考虑自己那个老实儿子的心理承受力,这样的暴力镜头也敢让未成年的刘盈来看,的确太不象话了——不过这儿子确实心软,尤其看在老辣的吕雉眼里,一定很不满意,这恐怕也是导致吕雉非要代劳,灭刘如意不可的因素之一。 吕雉与戚夫人的宫闱斗争,可以说是历朝历代最惨烈的一场。这一出妻妾争风,可以用“震烁古今”来形容。而戚夫人的结局之可怖,也是数得着的。 四、薄姬奇遇 然而同样是与刘邦有过肌肤之亲、并且生下了儿子的女人,吕雉对代王刘恒的生母薄姬却是完全另一种态度。 这或者是因为,薄姬在家庭生活方面的遭遇,正好跟她的姓完全相配,尤其在夫妻情缘上,薄之又薄。 薄姬是苏州人,她的父亲在秦朝之时与从前魏国的宗室之女魏媪相好,未婚而生下了她。(书上说的是“与魏媪通”,可不是与之婚啊。) ——薄生是苏州人,想来是翩翩少年,而魏媪原藉魏国,则是山西人,两人的家乡相距遥远,简直山高水长,不知怎么会相遇的?想来是战乱之中颠沛流离,青年男女因而千里相会,产生了感情吧,当然谈不上什么婚姻。更糟的是,还没来得及结为夫妇,薄生年纪轻轻就死在了山阴,成了异乡之鬼。 魏媪拉扯着一双儿女,在乱世之中苦苦求生。 不久,秦朝就陷入了乱世。在这一片混乱中,从前战国年间的诸侯遗族纷纷割据自立,想要趁此乱局混水摸鱼,不捞个皇帝做也要恢复旧家邦。 魏国宗室魏豹就在此时自立为王。 这时薄姬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魏媪心怀故国,见魏豹复称魏国,便将心爱的女儿送进了魏豹的王宫,薄姬便成了魏豹的姬妾。 当时有一位很著名的星象家、相士名叫许负,魏媪请他来给女儿薄姬相面,看她能否在魏宫中出人头地。谁知道这许负一见薄姬,顿时大惊失色,道:“何止是在小小王宫出人头地那么平常?她日后还要生下天子,成为世间第一贵妇人!” 许负先生的相术精准如神,是广为世人推崇的。这话一说出来,魏媪简直心花怒放。而魏豹听说薄姬竟然还有这等远大前途,更是喜上眉梢,算盘珠子立时打得飞快:薄姬的儿子要做天子,而她是我魏豹的小妾,她当然只能生出我的儿子来。那么,我的儿子做天子,我岂不是也当有天子之份?或者至少也可以放手一搏,为儿子打下前程吧? 魏豹说到做到,立即背弃自己和汉王刘邦所订的攻楚盟约,转而在楚汉之间中立起来,隐隐然有坐山观虎斗,想收渔人之利吞并天下的意思。 魏豹这个想法好是好,问题是好过了头,压根就没有想到,薄姬虽是“天子之母”,自己却没有“天子之父”的位份。 魏豹背约,令刘邦怒火中烧,这一下气得,连项羽都先放在一边了,赶着就派自己的亲信将领曹参率兵,誓要先灭了两面三刀的魏豹不可。 魏国的实力怎么能是汉军的对手?于是兵败如山倒,汉高祖二年三月,魏豹天子梦未圆,自己辛苦打下的“魏国”倒先成了汉王刘邦的一个郡。 魏豹对“相面不准”的许负恨得牙根痒,只得投降。 刘邦倒还算客气,封他做御史大夫,并让他守城。可是他的霉运正旺,不久该城被楚军围攻,与魏豹共同守城的周苛、枞公认为,魏豹曾为此地国王,是个靠不住的合伙人。于是魏豹不得不一命归西。 当初魏豹败后,魏宫中的女人们全部被俘。由于是“罪妇”,薄姬等人没有资格充当刘邦的姬妾,只能去做宫中役使的婢女,于是她们都被送进了“织室”。 事情到了这一步,薄姬真是只能自叹命薄,一句“当生天子”,居然使她到了这等处境,变成皇宫中最下贱的仆妇,去哪里生天子呢? 不过,世间总是意外多。 魏豹死后,刘邦偶然想到了魏宫的姬妾宫人,于是便到囚禁她们的织室去瞧瞧。 这一瞧之下,刘邦顿时心旷神怡,发现死鬼魏豹的宫人中,居然不乏美色婵娟。于是色心大动,挑选了一批姿色出众的女奴送进自己的后宫中。 薄姬就在这批女人之中。 一时间,薄姬以为自己将要时来运转了,不禁又想起了当年许负“生天子”的预言,心中无比雀跃。 谁知道,老天爷又再一次把她丢进了深渊。刘邦内有悍妻吕雉,外惑诸夫人,何况薄姬的姿色在魏宫女眷中并不出众,因此刘邦压根就不曾注意过这个小妾。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薄姬连刘邦的面都没能再见到。眼看青春流逝,她只能自叹命苦。 就在这个时候,老天再一次展现了奇迹。 当初在魏宫中,年少的薄姬有两个最要好的女友,一个叫管夫人,一个叫赵子儿。薄姬视二人如同姐妹,知心贴意,还和她们立下了盟誓:“假如三人中有谁先得富贵的话,一定不会忘记另两人,要共享富贵和机遇。” 想当初薄姬在魏宫中时,可是不折不扣地覆行了自己的誓言,然而到了汉宫,管夫人和赵子儿却将薄姬的盟誓当成了一场笑话。也许是她们仍然嫉妒薄姬昔日在魏宫中超过她们的实际地位,也许只是根本就将这位姐妹视做过眼烟云。 汉高祖四年,刘邦来到了河南成皋灵台。这时陪伴他的姬妾,正是管夫人和赵子儿。这两个女人一时间十分受宠,得意非凡,闲聊的时候提起了当初和薄姬立下的誓言,觉得薄姬十分可笑,于是嬉笑不止。 刘邦无意间听到了一点话头,见两人笑得有缘故,便开口询问。 管夫人和赵子儿只得一五一十地将底细都说了出来。 刘邦对这两个没有良心的女人十分反感,转而心生凄凉之意,对单纯的薄姬同情起来。 因为好友的背叛,薄姬反而得到了刘邦召见的机会,真是不可揣测的命运。 就在头一天晚上,薄姬做了一个怪梦,梦中飞来一条龙,盘踞在她的身上。梦醒后正在诧异之中,却忽然得到了为刘邦侍寝的机会,于是便将这个梦境告诉了刘邦。 刘邦一听,十分高兴,认为此事乃是天缘,对薄姬说:“这是你将要富贵的征兆,我成全你。”——靠,鬼混就鬼混,就因为他是皇帝,居然还有这么多说道。 就这么一次偶然的机会,薄姬居然就怀上了身孕,当年便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刘恒。 但是,刘邦并没有喜欢上薄姬,他当初召她侍寝,几乎等于是在“日行一善”,所以很快也就把她抛到了九霄云外,特别是她怀孕生产之后,更是连面都不见她一次。薄姬虽然为刘邦生下了儿子,却还是长年枯守孤灯,纯粹守活寡。 孤寂的薄姬在长达八年的时间里,默默无闻地僻处掖庭一角,抚养着刘恒。由于极其不受宠爱,偏偏又生了儿子为诸宠姬所妒,薄姬的处境可想而知。渐渐地,她养成了谨小慎微、凡事忍让的态度,就连照制度派来侍侯她的宫女,她都不敢得罪。在刘邦的后宫中,薄姬母子几乎成了“好欺负”的代名词。 这样的处境,当然是苦恼的,但是世事就是那么翻云覆雨,难以预料。 刘恒八岁这年,是汉高祖十二年,就在四月甲辰,他那高高在上、几乎不曾多看他一眼的父亲刘邦去世了。大权独握的太后吕雉虽然对戚懿进行了残忍的报复,对薄姬的态度却非常公正。这当然是因为薄姬为人小心谨慎,更是因为薄姬和她一样,没有得到丈夫刘邦应该给予的善待,除了人生经历和身份头衔略有差距,在被丈夫冷淡这方面,吕雉觉得自己与薄姬多少有点同病相怜。 正因此,薄姬意外地得到了吕雉特别的恩遇:薄姬被吕雉送往儿子刘恒的封地,不但让她母子团圆,更给予她“代王太后”的称号,使她成为大汉王朝仅次于吕雉的贵妇人。 话再说回来,吕雉对薄姬如此善待,却对戚懿下如此狠手,是不是也正反映出,戚懿在得到刘邦宠爱的时候,确实做出过很多让人无法原谅的行径呢?总之,任何事都是有因果的,戚懿遭遇虽惨,却也不会是无辜的洁白羔羊。 正是因为她在得意时不但夺夫,而且再三试图夺嫡(这根本就等于是想要吕雉母子的性命嘛),特别是在败下阵之后还要嘴硬,无端端地唱什么找儿子报仇的歌(这一点尤其不能原谅,实在太低能了,难怪夺嫡失败),这才导致了自己如此下场,还害了儿子的性命。真正让人惋惜的是被她利用来夺夫夺宠的刘如意,这个可怜的少年,只因有了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生母、又碰上了一个如此下得去手的嫡母,不得不死于非命,才真是无辜。 ——总之一句话,无论是吕雉,还是戚懿,都不是合格的母亲(别忘了,从宗法制度上来讲,刘盈和刘如意,都是她们共同的儿子)。 薄姬终于离开了暗涛汹涌、刀光剑影的长安皇宫,在仪仗的前呼后拥中来到了儿子的封地代国——晋阳,今山西。 从此,薄姬的人生揭过了命薄如纸的过去,风光和荣耀开始围绕在她身边。 随着薄姬一起来到代国的,还有她的弟弟薄昭和她的母亲魏媪。 晋阳,是一座风景秀丽依山傍水的城市,薄姬多年来守完死寡守活寡,早已习惯了没有丈夫的日子,如今虽然依旧寡居,但是所有的家人都能够最终团聚,并且在儿子的封国上享受富贵,薄姬已是喜出望外。刘恒年幼,薄姬做为代王太后,实际上就成了代国的主宰,不用说王宫中人人都对她趋奉逢迎,这可真是薄姬有生以来,连想都不曾敢想的好日子。她每日里只是关照儿子的饮食起居,在王国中游山玩水,舒服之极。 五、吕雉不会想到,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远方的薄姬效力…… 正当薄姬在代国这个世外桃源享受人生的时候,其它的刘氏诸王母子,却在水深火热中煎熬。 公正地说,吕雉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在她实际治理国家的时间里,大汉王朝休养生息,天下太平无征战,海内晏然。然而在处理家务方面,吕雉却不折不扣是一个怨毒深种的悍妇。她处置戚懿刘如意母子的狠辣手段,使得其它母亲被幽禁的诸王都胆战心惊,每时每刻都在为自己和远方母亲的安危而战栗。 (所以我说吕雉干掉戚懿母子的方法不可取——想报仇,完全可以暗杀啥的嘛,她偏要这么明火执仗地干,结果把其它的庶子们也变成了自己和吕氏家族的敌人,导致了后面一系列的惨剧。) 不过吕雉并没有自己当皇帝的打算,她只是想发泄怨毒、大权独揽,并让亲生儿女和吕家荣华富贵而已。 首先,吕雉给惠帝来了个“亲上加亲”,让他娶了姐姐鲁元公主的女儿张嫣。张嫣也许并不是鲁元的亲生女儿,但是即使是庶出,她也是惠帝的外甥女,惠帝刘盈对这桩婚事十分不满。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张嫣一直没有生育。着急的吕雉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将刘盈后宫中两个生了儿子的妃嫔都杀掉,将她们所生的儿子刘恭和刘弘都算在张嫣的名下。 惠帝刘盈被“人彘”惊吓成病后一直身体虚弱,加上日夜放纵,二十四岁就去世了。继位的少帝只有几岁年纪,掌政的吕雉面对满朝曾与刘邦共事的官员,与其说悲伤不如说忧虑,因此她在哭儿子时,虽有哭声却无眼泪。 这个细节没有逃过张辟疆的眼睛。他是张良的儿子,家学渊博,立即明白了原由。于是他密告丞相曹参,并告诉他怎样才能保全满朝文武的安全。 曹参依计行事,建议吕雉拜诸吕为将,由吕氏掌握兵权。吕雉立即全盘接受。同时,为了避免年长的刘邦庶子们又来打皇位的主意,更为了将吕氏家族与刘氏家族紧密相联,保证吕家长久富贵,她想到了联姻,把耳报神安到他们的床上去。于是她将吕家的适龄姑娘们尽可能地嫁给了诸庶子庶孙为王后。这些个吕氏可都是正宗的扫帚星,把她们的丈夫都害苦了。 刘邦共有八个儿子,除了齐王刘肥、惠帝刘盈,依次是赵王刘如意、代王刘恒、梁王刘恢、淮阳王刘友、淮南王刘长、燕王刘建。 从排行可以看得出来,除了刘肥的年纪比较大(他仅比刘盈早死一年,刘盈死时儿子还在学说话,可刘肥的儿子却已经大得可以继位为王并且娶妻了),其它的诸王都比刘盈刘恒还要小。 现在,这群长在绮罗中的少年,都面对着令人胆寒的嫡母、难测的命运。 十四岁的刘如意被毒死后,吕雉将淮阳王刘友迁到赵国为赵王,并将一位吕王后塞了给他。刘友对这位吕王后望而生畏,敬而远之。结果惹得胭脂虎勃然大怒,立即回娘家,向吕雉诬陷自己的新婚丈夫意图谋反。 吕雉立刻将刘友召至长安,囚禁起来,断绝他的饮食。凡是同情刘友偷送饮食的官员,都被逮捕问罪。刘友被悍妻恶母所害,最终活活饿死。临终时他作歌道:“诸吕用事兮刘氏危,迫胁王侯兮彊授我妃。我妃既妒兮诬我以恶,谗女乱国兮上曾不寤。我无忠臣兮何故弃国?自决中野兮苍天举直!于嗟不可悔兮宁蚤自财。为王而饿死兮谁者怜之!吕氏绝理兮讬天报仇。” 又一位少年亲王的无辜惨死,更使得刘家兄弟们与吕氏结下了不共戴天的深仇。 吕雉知道事情已经难以挽回,干脆就干到底。 接着,她把梁王刘恢迁为赵王,将吕产的女儿嫁给刘恢,再将吕产封为梁王。 这位吕王后倒还不至于谋杀亲夫,她对才貌俱佳的刘恢倒是很满意的,刘恢温文尔雅,对吕氏也还不错。但是万没想到,吕王后的狠妒却比吕雉还更上层楼。新婚还不到一年,她就撕去了新嫁娘的面纱,派人把刘恢的爱姬毒死了。刘恢郁郁寡欢,为爱姬作了四首挽歌,每天反反复复地吟诵不止。爱姬死后仅仅过了四个月,伤心欲绝的刘恢便自杀殉情了——假如不是吕雉逼着刘恢娶吕家女,本来这位宠姬才该是真正的王后,但是世上偏偏有个吕雉,于是这对有情人便不得不到黄泉去比翼双飞。 吕雉对刘恢居然敢以死相争,让自己家的姑娘当寡妇,感到无比愤怒,坚决不肯为他过继儿子,于是刘恢至此绝嗣。——靠,我怎么想,都觉得她是在妒忌刘恢与爱姬的情意,她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怎么那个薄情寡义的刘邦,能生得出这等情种来呢?于是越想越觉得可恨之极,誓要把死老鬼的帐也算到刘恢头上。 接下来是燕王刘建。刘建也娶了吕氏为王后,这位吕氏虽然比前两位要好那么一点,但是刘建对她也绝无感情,反倒是与宫中的美人有情,生下了一个儿子。不久刘建也在抑郁中早逝。吕雉听说刘建的儿子身上流的居然不是吕家的血,他竟敢冷落吕妃,于是怒火再次燃烧,派人把这个幼儿给杀了。刘建后继无人,燕国便成了吕通的封国。 齐王刘肥是兄弟中最年长,也是最早善终的一个,他去世后,长子襄继位为王,次子刘章十五岁,封为硃虚侯,娶吕禄女为妻。刘章性情豪爽,与吕氏倒真有夫妻情谊,因此深得吕雉欢心,几乎被这位嫡祖母视作亲儿子看待。 在三位刘氏亲王相继早逝之后,满朝文武都愤愤不平却又不敢作声。刘章却胆大,要为小叔叔们打抱不平。 于是在一次陪吕雉宴饮当监酒官的时候,刘章首先要求以军令行酒。接着还当场借题发挥,说种好地的关键,就是要把地里不是自己所种的苗拨尽才行。 吕雉听了这话,知道是在讥刺自己,也知道是在影射诸吕非刘氏种,未见得有好下场。于是默然无语。 正在这个时候,有一位吕姓族人逃酒,刘章立即追出殿宇,当场把他一刀两段,然后回报吕雉:“有一个逃酒的,被我用军法处死了。”吕雉和诸吕一听之下,顿时大惊失色,从此都对刘章畏惮不已。 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长大的少帝刘恭听说了自己并非张嫣亲生、生母已被吕雉杀死的事情。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不知利害,怀着赤子之心满怀愤恨地说:“我长大了一定要为母亲报仇!”吕雉得知这个消息,吃惊之下立即斩草除根。她先宣称小皇帝生病不能上朝,将少帝幽禁起来,再暗下杀手,说他病死啦。群臣虽然知道有鬼,却都无计可施。 少帝被害后,吕雉立惠帝的另一个儿子刘弘为帝,并且将侄儿吕产的女儿立为皇后。而大权仍然紧握在吕雉自己的手里。 做为一个掌政者,吕雉在国家大政方面做得可以说是很出色的,(高后之时,黎民得离战国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无为,故惠帝垂拱,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然。《史记 吕太后本纪》)因此皇族虽闹得一蹋糊涂,国家百姓却仍然休养生息。 然而,由于在宫闱家庭关系上,吕雉用了太多不必要的狠辣手段。她没有料到,自己实际上是在重蹈刘邦的覆辙,再多的安排也不能预保她死后的世界。 公元前180年,吕雉去世了。诸吕害怕老臣和幸存的刘氏诸王秋后算帐,于是阴谋作乱,想要夺取刘氏天下。 然而刘章之妻吕氏,却对丈夫一往情深,唯恐他死于非命,做出了背叛家族的举动:将诸吕的计划向刘章合盘托出。刘章又立即将消息飞报给了哥哥齐王刘襄。 于是吕氏家族很快就覆灭了。 为了消除隐患,以周勃为首的大臣们想出了一个与吕雉不相上下的狠招:愣说小皇帝刘弘不是刘盈的亲生儿子,将他赶下皇座,他的嫡母张嫣则被打入冷宫。不久刘弘就和他的小吕皇后这对娃娃夫妻双双“暴毙”。至此,与吕氏家族有关联的最后一丝血脉被斩断。 那么,现在该让谁当皇帝呢? 多亏吕雉孜孜不倦的“除苗”工作,此时刘邦的儿子们,只剩了代王刘恒和淮南王刘长了。齐王刘襄一系虽然在铲除吕族方面立下了首功,但是他们毕竟是孙辈,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凶悍无比的舅父——谁也不想再待侯一个换汤不换药的阴狠外戚家族。刘长他妈家的亲戚为人也不比刘襄家的好多少,只有代王刘恒之母薄氏家族,一向以克己谨慎闻名于世。一比之下,大臣们立刻拿定了主意。 这样一来,皇帝的龙袍,就如同一块大馅饼,向远在晋阳与世无争的代王刘恒头上砸来。公元前189年闰九月,迎接刘恒进京为帝的使者来到了代国。 这时的刘恒,已经做了十七年的亲王,时年二十四岁。他简直不能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好事,他和他的臣属们(除了一个叫宋昌的)都认为这是一个阴谋,万万不能相信。 然而他的母亲薄姬却觉得这是天意。为了稳妥起见,薄姬让刘恒采用自己深信的卜筮之术,以占卜星象决定。 占卜的结果是上上大吉。 于是刘恒放了一半心,让舅父薄昭随使者进京,直到得到舅父的肯定答复,他才轻车简从向长安进发。 这时的刘恒的心还没有完全放下,来到长安城外五十里处,他再次派人打探消息,确信无疑后,才前往渭桥与迎接的大臣相会。 当人群将他前呼后拥送进未央宫后,他成为大汉王朝的第五任皇帝。 刘恒即位后,封自己的母亲薄姬为皇太后。 假设薄姬十六岁入魏豹后宫,再三年成为刘邦的姬妾,同年生子,这时的她也还不到四十五岁。 后宫中的莺啼燕妒,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最后却成全自认苦命的老实人薄姬当上了大汉朝的皇太后。 六、薄氏不“薄”——世上最幸福的母亲 薄王太后成了薄皇太后,薄氏家族也受到尊崇。不过可惜魏媪没能活着看到女儿实现预言的那一天就死在了代国,下葬栎阳,未能与丈夫合葬。 薄太后的弟弟薄昭被封为轵侯,早死的父亲薄生追封灵文侯,母亲追封为灵文夫人,分别享受祭祀。除此之外,刘恒还重赏了魏氏家族的每一个人,并且让魏氏家族中的一人也得到封侯。 在婚姻生活上,薄太后一生坎坷,是毫无乐趣可言的。然而她却生了一个世上数一数二的孝顺儿子。 没错,在中国历史上影响深远的二十四孝故事里,汉文帝刘恒排第二,仅次于舜帝姚重华。 据说,薄氏成为皇太后之后,汉文帝以皇帝之尊,仍然对母亲孝顺如初。薄太后曾经生了一场重病,辗转迁延达三年之久。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然而刘恒却打破了这句话,在三年之中,他每天都要看望母亲,常常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地陪伴在旁边,凡是御医送来的汤药,刘恒都要亲口尝过,确认无误之后,才放心给母亲喂下。 文帝在位二十三年,一直都对母亲尽为子之道。 公元前157年,文帝先于薄太后离开人世。临终时,他对于让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孝”深为抱憾,反复嘱咐妻子窦皇后和儿女们一定要对薄太后尽孝。为了弥补这个缺憾,刘恒要求将自己的陵墓照“顶妻背母”的方式安置方位。 两年后,薄太皇太后去世,窦太后谨遵丈夫的心愿,将婆婆落葬在刘恒霸陵的南方,仿佛刘恒背着母亲的样子。 虽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吕雉是一个狠毒的女人,然而对于薄姬来说,吕雉却不啻于是她的恩人。 因此能够与刘邦合葬的始终都是吕雉,薄姬不但没有在权倾天下之后,将吕雉的棺椁从刘邦陵中迁出,更没有将自己以“文帝生母”的身份挤进刘邦陵。她始终认为,吕雉才是丈夫真正的妻子。 薄姬陵一如薄姬生前的为人,恪守着自己姬妾的身份,守护在儿子刘恒的身边,隔河远望丈夫刘邦和吕雉的合葬陵。 一守一望间,两千年时光已经流逝。 现在回望薄姬的人生,她似乎完全是为了“生天子”而来到这个人世的,上苍赋予她的人生使命,仅仅是做一个母亲。 然而她是世间最幸福的母亲。 简介 她们的命运互相独立,却也息息相关。因为她们是婆媳,而且都不是各自丈夫的结发妻子。在这一点上,这对婆媳有着相似的婚姻过程。 唯一不同的是:窦氏在婚姻上是一个随波逐流,听凭命运播弄的女人,而王氏,则是奋发图强的表率。 而窦氏王氏真正最大的共同点,则是她们都出身于社会的最底层,却被命运所眷顾,跃居到了富贵权势的巅峰。 一、被送入皇宫的赵国少女 窦太后,闺名猗房,她是赵国清河观津(今河北武邑)人,她出身平民良家,在高祖刘邦去世、吕雉太后掌权之前,还是一个天真少女的窦姬被选美的官员挑中,送进长安皇宫为宫女。 窦姬父母早逝,家境贫苦,在秦末汉初战乱频仍的年代,窦家经常上顿不接下顿。为了寻找食物果腹,窦姬的父亲迫不得已前往观津城外的深潭边钓鱼,结果滑入深潭,葬身鱼腹。窦母在困苦中遭此打击,不久也弃世而去,留下了窦姬三兄妹在人世苦苦挣扎。 然而痛苦贫穷的日子,仍然没有磨灭窦姬天生的丽质,她长成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女。不但操持着兄弟们的衣食起居,也梦想着能够嫁一户好人家,为兄弟也为自己寻个出路。不用想也知道,在这样一个家里面,窦姬有多重要。然而皇权重于人权,为了满足皇帝的色欲,选美官是不会管小兄弟俩的死活的。 临走的时候,窦姬和哥哥弟弟抱头痛哭。 对于自己尚不能生活自理的小弟弟,窦姬更是怜惜不舍。她从出发的驿站里求乞来一盆热水一碗冷饭,最后为弟弟洗了一次头,又看着他吃完,这才含着眼泪登车远走。 窦姬此去,原本是抱着从此生死两茫茫的绝望的,然而她没有想到,世上最好的运气,却伴随着驿车的木轮,与她从此紧紧相连。 由于窦姬品性温良、她成为吕雉宫中的小侍女。 不久,刘邦病逝。成为太后的吕雉送刘邦诸庶子就国,同时赐给他们每人五名宫女。 窦姬在入选的三十五名宫女之中——刘邦共有子八人,那么出就国的亲王就是七人。五七当然就是三十五。 窦姬听说高祖有个名叫如意的儿子被封为赵王,正是自己的家乡。她从来就没有梦想过自己能够成为什么王爷的宠姬,她只是想离家乡近一点好打听久别的兄弟消息。 于是窦姬将自己所有微薄的私蓄都送给负责分配宫人的主管太监,请求他格外开恩,将自己的名字列入遣赵的名单中去。 然而太监头儿贵人事多,窦姬的一点散碎银子也根本没让他多注意,所以到了分配的时候,他照样漫不经心地大笔一勾,顺手就把窦姬放到了遣送代国(山西晋阳)的名单里。 当名单最后被皇帝批准实施的时候,窦姬才知道自己居然被送给了代王。 山西晋阳和河北武邑,相差路远地遥。任谁都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的道理,窦姬明白,自己只怕是要一辈子埋在山西了,那就永生永世也不要想知道家乡的一丝消息。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窦姬几乎绝望了,忍不住泪下如雨,怨恨那个随意安排生死的太监,不肯踏上远行的宫车。 太监头儿对这个一向温顺的小宫女此时居然如此倔强,感到非常恼火,一面自己口里威胁,一面喊来手下,连拖带拉,强行将哭得死去活来的窦姬扔进了宫车,一路严加看管,送到了代国。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事情却在代王刘恒见到五位宫女的时候,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 皇宫里精心挑选出来的宫女,不用想也是个个姿色出众的,而窦姬虽然美貌,这一路以泪洗面,想来是不可能如另四位那样状态奇佳美艳动人的。然而各花入各眼,在五位宫女中,代王刘恒愣没看上那四位争奇斗艳的,偏偏就唯独喜欢上了神情落寞的窦姬。 于是命运之神开始展现了第一个奇迹:同时入代王宫的五位宫女,四位仍旧是宫女,而窦姬却成了代王的宠妾、亲王妃。并且一连生下了三个孩子:长女刘嫖、长子刘启、次子刘武。 当然,代王刘恒的后宫并不简单,他的母亲薄王太后是后宫的主人,他还有王后,这位王后比窦姬的身份地位都高,而且还前后生了四位王子。 不过代王宫虽然复杂,对窦姬来说,已是天堂,她对自己竟能得宠于亲王并生儿育女非常知足,对薄王太后和王后甚至于嫡出的王子们,都十分恭敬,安分守己地过着亲王姬妾的生活。 窦姬的克己守礼,以及她的贫苦出身坎坷经历,看在代王刘恒和薄太后、王后的眼里,更是凭添了几分好感和怜惜,窦姬在代王国里赢得了内外一致的好名声。 二、窦姬如在梦幻中一般,忽忽地升入了云霄,成为了大汉王朝的第四任皇后。完成了一只麻雀向凤凰的所有转变 一眨眼,几年过去了。代王国里出了一件大事:代王后病逝了。代王刘恒不过二十来岁,中馈乏人,继立王后成为当务之急。(这时的刘恒才二十出头,他的前王后就已经为他生下了四个王子,这位王后体弱早逝的原因,是不是跟生育过密有关系?窦姬吃苦耐劳,生育密应该不成问题,但是对于从小养尊处优的王后,恐怕就成大问题了。) 这时在代王宫里,育有儿子的女眷,就只有窦姬一人。于是在薄太后的主张下,窦姬开始代掌王后的宫务。 正当代王国平静地料理家务事的时候,千里外的京城长安,却正在发生翻天覆天的变化。 在一场惊心动魄的政治厮杀之后,吕氏家族被全歼,刘盈之子、小皇帝刘弘也被弑杀。大汉王朝皇位空缺,丞相周平、太尉周勃等人商议之后,在刘姓诸王中,选中了代王刘恒。 说起来好笑的是,代王刘恒被选中的最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他的母亲薄太后、以及他的代理王后窦姬,是出身穷困、为人小心翼翼的女人,她们的家族不但亲戚少,而且个个老实巴交。 公元前180年,刘恒正式称帝,即史上的汉孝文皇帝。 孝文帝元年十月壬子,已经在长安城里安顿好的刘恒派舅父车骑将军薄昭,前往代国迎接自己的母亲薄皇太后,以及自己的姬妾儿女。窦姬和孩子们跟随着车马,也来到了长安城。隔了十六年,重临长安皇宫,窦姬已如脱胎换骨。 就在刘恒初登大位,忙于料理政务、熟悉官员的时候,不幸的事情再一次发生在他的后宫。 或者是因为沾染了生母的疾病,又一路颠簸辛苦。再加上不适宜冬天的长安城环境,刘恒发妻嫡出的四个儿子都在春天来到之前,陆续病死了。刘恒悲叹自己的福份恐怕不足以胜任皇帝之位,以至于嫡子尽丧,在正月有司请他立太子的时候,他甚至产生了立叔伯兄弟们为继承人的念头。 刘恒的推辞虽不知心意真假,却也把大臣们吓出了一身冷汗:当初他们硬是选了这个最不起眼的亲王为帝,不用说得罪了其它的刘姓王侯。假如这位主子要把皇位再传给那些被大臣们否决的王侯,那下一位皇帝是绝对不会放过满朝文武当初不拥立之罪的。 于是大臣们再三再四地进谏,说了一大堆立嗣必以子的大道理。刘恒终于忸忸怩怩地答应了,于当月册立窦姬的长子、也是自己如今的长子刘启为太子。 三月,大臣们再次请文帝立皇后。薄太后作为后宫之主,对刘恒说:“如今你的儿子不论太子还是诸王,。都是窦姬生的,当然应该立她为皇后。” 于是,窦姬如在梦幻中一般,忽忽地升入了云霄,成为了大汉王朝的第四任皇后。完成了一只麻雀向凤凰的所有转变。 为了窦姬成为国母的大事,表示与民同乐的心意,刘启又颁下旨意,赐给天下所有鳏寡孤独之人、生活穷困之人布匹米面肉食,对于八十岁以上的老人、九岁以下的孤儿,更加到每人一石米、二十斤肉、五斗酒、两匹帛、三斤棉絮的数目。 于是百姓们都对这位新皇后感激涕零。 在民众都因为自己而得到了衣食之后,窦皇后想到了自己失散已久的兄弟、还有死于贫寒的父母。 俗话说世人生儿女,为的就是养老送终,窦皇后虽已贵极天下,却也不敢冒昧提出尊礼亡父母的要求——因为薄太后正在忙于尊礼薄氏祖先,窦皇后不敢亦步亦趋,她在丈夫和婆婆面前,一向小心谨慎,所以她虽然怀念亡父亡母和失散的兄弟,却也不敢主动提出寻访和尊礼的要求。 由于立后而泽及贫苦百姓的原因,窦皇后的身世也广为民间流传。尤其是她的姓氏和家乡,知道的人就更多了。 窦皇后的身世,不久就传到了一个奴仆的耳中。 他就是窦皇后失散多年的弟弟窦广国。窦广国字少君,当年姐姐被选送入宫的时候,他只有四五岁。由于哥哥每日要外出劳作,家里又没有了姐姐照顾,少君不久就被人拐卖了。他先后被转卖了十几次,在颠沛流离中艰难地长大,直到最后卖到河南宜阳一户财主家,才算安定下来。 这时的窦少君已经二十岁了,被主人派到深山中烧炭。白天卖苦力,晚上就和上百烧炭工一起睡在石崖泥壁之下。谁知道飞来横祸,一天夜里,山泥倾泻,整个临时窝棚都被碎石流泥掩埋,上百名烧炭工都死于非命,只有窦少君因为年小力弱,在争抢卧位时被工头排挤到了窝棚边缘的缘故,侥幸得以生还。 一下子死了这么多奴仆雇工,所有死者的家人都哭闹不休,财主一家在河南宜阳呆不下去,只得远远地躲到长安城里来避风头。窦少君自然也就跟着主人迁居长安。 大概是对自己大难不死的庆幸,窦少君到长安的第一件事,就是占了一卦,看前途吉凶如何。谁知却得了一道丕极泰来的卦辞,说他不但再无性命之忧,而且几日之内就要成为皇亲国戚得以封侯。 窦少君对这个占卜结果半信半疑,但是当他听说新皇后是观津窦氏,却大有如梦初醒的感觉,于是壮着胆子上书自陈,说自己就是皇后失散多年的弟弟。 接到上书的官员不敢怠慢,连忙将这个消息汇报给了皇家。 文帝于是和窦皇后一起召见了这个奴仆。 然而岁月茬苒,窦皇后十几年来,在宫室中养尊处优,面貌与昔日没有太大差别,而窦少君当年与姐姐分手时还是幼儿,此时却已成年,他认识姐姐,姐姐却已经认不出他来了。虽然他还记得曾与姐姐一起去采桑而不慎摔下树的事情,窦皇后也不敢冒然认亲。于是又问他:“还有没有别的验证之事呢?” 窦少君毫不犹豫,就把当年姐姐临入宫前,与自己在驿站生离死别、沐发乞饭的情景回忆了一遍。(当时他不过四五岁年纪,记忆力竟已有这么好,实在聪明。由此可见,窦皇后也是一个聪慧的女子。) 窦皇后听完,控制不住情绪,不顾身份地一把将弟弟紧紧地搂住,姐弟俩涕泪交加。左右侍女宦官,于是也纷纷伏地,哭泣出声,以衬托皇后的哀伤。(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规矩?现在回想这一帮假嚎的家伙,只觉得原本的悲伤,反倒教他们给搅和完了。) 文帝对妻子能够与兄弟团聚,也颇为感慨,于是赏赐了窦氏兄弟田地宅院,还有大笔金钱,让他们就近住在长安。 薄太后也对儿媳的身世十分怜惜,紧跟着也下了一道诏书,追封窦皇后的父亲为安成侯,母亲为安成夫人,在窦氏的家乡清河为他们设立墓园,封邑二百户,由地方长官按薄氏宗祠的规模四时祭拜。 三、黑暗中的皇后生涯 原本孤苦无依的窦皇后忽然平地里冒出了两个正当壮年的兄弟,颇令吃够了吕氏外戚苦头的文臣武将们起鸡皮疙瘩,唯恐大汉朝冒出一家暴发户外戚,比吕家更不知起倒。 于是他们先下手为强,由绛侯、灌将军等出面向文帝进谏,说窦氏兄弟出身寒微,不懂礼仪也没有学问,所以不宜封授官职,只好做富贵闲人,而且还要选择一些有操行道德和学问的长者与他们比邻而居,每天监督教导他们才行。 文帝采纳了这项意见。于是窦长君、窦少君就此教育成了谦谦君子,时间长了,他们非但不曾参与政事,就连国舅爷的尊贵身份都自觉地忽略不计。 于是,满朝文武,都忍不住在无人处弹冠相庆。 在文帝元年,窦猗房成为皇后、长子刘启成为皇太子、长女刘嫖成为公主,并且窦家也生荣死哀之后的第二年,窦猗房的小儿子刘武也被封为代王。 代王,是文帝刘恒继位为帝之前的封号,现在刘恒把自己起家的名份给了刘武,不用说,在文帝和窦后夫妻眼里,刘武是最可爱的孩子,甚至比皇太子刘启还要招人待见。 但是皇帝皇后娇纵小儿子的行为,大臣们看不过眼,认为这种宠法会累及国家大事,于是不久刘武便由代王改封为梁王。不过封号可以改,在爹妈心目中,刘武的地位依然不可动摇,甚至由于这一次改封,文帝窦后对刘武,还油然而生内疚之意。应该说,大臣们毫无人情味的进谏还是有远见的,若干年后,这位梁孝王刘武,果然给大汉王朝惹了不少麻烦。 正当窦猗房准备好好享受身为国母的尊荣之时,病魔缠上了她。她害了眼病,并且因此而双目失明。 已徐娘半老的窦皇后,此时又失去了动人的眼睛,文帝对她的夫妻情份,立刻速冻。虽然看在往日情份和儿女份上,文帝仍然让她当皇后,但是男女方面的情意,却迅速转向后宫中如云的美女群里。 在这些千娇百媚的美女群中,文帝最宠爱的是邯郸慎夫人、尹姬二人。这两位美女都没能生下儿女,但是文帝对她们的宠爱,却远远超过了太子的母亲窦皇后。在后宫之中,慎夫人的物质待遇、侍丛车驾,都与窦皇后一模一样;而在私下的夫妻恩爱上,更是比窦皇后多得多。老夫少妻,文帝面对慎夫人,几乎已经爱得晕了头。假如不是慎夫人未能生出儿子,恐怕换个皇后都不成问题。 有一次,文帝带着窦皇后和慎夫人等后宫宠妃,一起前往上林苑游玩。游嬉尽兴之后,大家都要坐下休息。当文帝和窦皇后依次坐下后,慎夫人就如同往常在内宫时一样,准备坐到窦皇后身边去。 结果,跟随文帝而来的郎中袁盎却不让慎夫人就座,将她引到旁席,与侍者同坐。慎夫人顿时觉得受辱,满脸怒色,怎么说也不肯坐下。文帝也觉得袁盎扫了自己宠妃的面子,自己也不肯再安坐席上,起身就走。窦皇后不敢出声,也只得紧跟在皇帝身后,低着头跟着走了。 但是袁盎从小就从做强盗出身的父亲那里继承了心雄胆壮的基因,压根就不怕皇帝发怒,反而追着上去对文帝讲大道理:“俗话说尊卑有序,皇上虽然宠爱慎夫人,但是名份有高低,后宫之主是窦皇后,慎夫人不过是妃妾,怎么能与嫡妻皇后平起平坐呢?如果皇上因为偏心就没有规矩地对她滥加恩宠,乱了国家规矩,虽说是爱实际上害了她。前车之鉴并不远,皇上你难道忘了戚夫人变成‘人彘’的惨状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文帝这才恍然大悟,顿时全身冰凉,不但怒气全消、转怒为喜,而且立刻赶进后殿,将袁盎所说的话转述给慎夫人听。 慎夫人听后,也不禁觉得后怕,对袁盎保全自己的好意十分感激,立刻拿出五十斤黄金,赠给袁盎,以表感激之忱。 其实,慎夫人的专宠,只是小儿科。文帝不但喜爱美女,还喜欢美男,热衷于同性恋。他的男宠见于史籍的至少有三人,其中有他的近侍宦官赵谈、北宫伯子,还有一位赫赫有名的邓通。 文帝勤俭节约,就算是宠冠后宫的慎夫人,都不能穿着奢华的绣服,可是为了宠爱邓通,他甚至将蜀郡的铜山都赐了给他,任凭邓通自铸钱币。他对邓通的宠爱,甚至超过对自己继承人刘启的宠爱,更使得窦氏母子生活得战战兢兢。 丈夫女色男宠成堆,再加上他是个旷古少有的大孝子,后宫之中真正的主宰不用说也是越活越精神的婆婆薄太后,而且自己又身有残疾,人到中年的窦猗房,虽然身为汉朝皇后,日子过得其实一点也不轻松。 四、一个预言、一个女人的选择、一个王朝的命运 就在窦皇后在黑暗中打起精神寻找生活乐趣的时候,长安郊外正有一名美女,在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她的名字叫王娡。 王娡能有这样做美梦的机会,还要归功于薄太后和一位相士。 大约就在窦猗房失明之后不久,大汉王朝的太子刘启也到了该婚娶的年纪。他的祖母薄太后,为了能够一直保持薄氏家族的兴旺,做主为孙子选聘了自己的侄孙女小薄氏为太子妃。 小薄氏虽然出身高贵,与刘启又有远房表兄妹之亲,但是她也没有资格要求未来的皇帝丈夫从一而终、守身如玉。 刘启虽然从一开始就对皇祖母为自己选择的妻子不满意,但是完婚就象征着成年,而且完婚之后,他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广征美女,填充太子宫;更何况与祖母家族的关系亲上加亲有助于巩固太子地位。因此刘启对小薄氏的来到虽不热心,却也在面子上表现得中规中矩。 完婚不久,刘启便征得了祖母及父母的同意,正式开始了太子宫的选美活动。 当选美官来到王娡的家乡槐里(陕西扶风槐里镇)的时候,王娡的母亲臧兒请来的的相士姚翁也正好来到了王家。 姚翁是当时非常出名的星象家、相士,而臧兒更不是普通的小民,她是汉初大将、燕王臧荼的孙女,由于祖父叛变被杀而沦落至此的。臧兒先嫁王仲,生一子王信,二女则为王娡与王息姁。王仲死后她改嫁长安郊外长陵地方的田家,又为后夫生下两个儿子田蚡、田胜。 带着拖油瓶儿女,生活起来毕竟多有不便,而且家庭负担也太重,善于算计的臧兒自然不会为几个小儿女拖累自己在田家的地位,因此她早早地就把长女王娡给嫁了出去。王娡所嫁的丈夫名叫金王孙,王娡婚后很快就为金家生下了一个女儿,名叫金俗。 话说回来,臧兒虽然祖上高贵,但是如今毕竟已经落魄,为什么会舍出老本,请索价不菲的姚翁来到家中呢? 那当然是为了太子刘启选美的原故。臧兒的小女儿王息姁芳龄未婚,正符合选美的基本要求,臧兒对这个天赐良机(嗯,也只有这种人会把选美当成良机)十分看重,希望能够再多些把握,因此不惜本钱请姚翁来家中为小女儿相面。 事关家族和妹妹的前途,王娡也因此专程回娘家来恭听姚翁的高见。 岂料姚翁一见王娡,却立即瞠目结舌,惊得连说话都变了调儿:“真正的大贵人,就是夫人你的大女儿呀,她日后能诞育天子、贵为皇后!至于你的小女儿,虽然也前程似锦,却是怎么也比不过姐姐的。” 臧兒母女都被姚翁这番话说得魂不守舍起来。 能为天子母、皇太后,这样金碧辉煌的前景,怎么说也比做个平民之妻要好得多。而甩掉父母之命的穷丈夫、每日哭哭啼啼的毛丫头,摆脱布衣粗食的穷日子,对于王娡来说更是一向以来的梦想,因此更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何况她自小就听母亲追忆昔日,对富贵荣华无比向往。不过她也很清楚,自己乃是有夫之妇,一个活人妻,怎么好去参选呢? 这样的小事,当然难不倒见多识广的臧兒女士,她立刻自告奋勇,为女儿出面,去跟女婿金王孙当面讲价,要求他立刻写出离婚书,父女俩就此与王娡断绝一切关系——咱要去应选东宫,你小子靠边站着凉快去! 金王孙听了丈母娘的一席高论,怒气勃发,无论臧兒怎么说、怎么许银子,他都不肯在离婚书上签字画押,而且将没有廉耻的丈母和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臧兒母女对这个不上道的穷棒子万分恼恨,干脆连手续都懒得跟他结清(主要是不想再去讨骂),自顾自地去选美。 汉朝时候,对选入宫庭待选后妃的女子,都要进行严格的体检,王娡参选的只是太子侍姬,但是过程也不会省略多少。 这种时候,就是臧兒施展的大好机会了。她筹来银两,将主持选美的内官打点得妥妥当当,果然马到成功,王娡顺利过关,成为最终被选定的美女之一。一家子心花怒放地将她送上了进京的大路。 五、姐妹共嫁,贵子连连 从四面八方征选来的美女进入太子宫时,刘启眼看面前千娇百媚的一群,简直心花怒放。 而小薄氏太子妃,虽然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但还是表面很平静地接受了新来的姬妾们叩见嫡妻的礼仪。 此时端坐在太子妃宝座里面无表情的小薄氏,万万不会想到,这些看上去温驯妩媚、正向向自己行礼的美女中,有一位杀手,还有一位将会取代自己宝座的未来皇后。 那位未来的皇后,不用说就是抛夫弃女而来的王娡;而杀手则是远自山东而来的栗姬。 小薄氏是中国皇后群中不幸的一个。她的夫妻情缘,就象她的祖姑母老薄太后一样备受冷落,她的性情也象老薄氏一样逆来顺受随波逐流,可是她的命运却与老薄氏天差地别——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在生儿育女方面,她没有老薄氏那么好的运气:老薄氏能够一举得男,可是小薄氏却怎么都生不出一男半女。也许真是她没有“做天子母”的命水吧。老薄氏恐怕万万没有想到,孙儿的姬妾群里,却有一位带着和自己当年一样的星相预言而来的女人,将要成为自己侄孙女儿的催命符。 小薄氏最大的不幸和无辜,不在于她受丈夫冷落受姬妾谗毁,而在于她有着极高的身份和来历,她却从来不曾加以利用。她是一个非常老实而忠厚的女人。可惜老实人最后总是没有好果子吃。 为什么说小薄氏与人为善?原因很简单,就在小薄氏始终不能生育的同时,太子宫里的姬妾们,却一个接一个不停地生娃娃。假如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小薄氏借祖姑母之力压制这些姬妾的话,她们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生育机会呢。 最早为刘启生出儿子的女人,就是栗姬。自从生出了儿子,栗姬在太子宫其它女人的面前,几乎就成了一只螃蟹,神气非凡。 栗姬的目中无人,刘启当然是看不到的,栗姬在他面前还是将娇媚的形象保持得很好。 但是刘启看不见,不等于别人看不见。小薄氏生来懦弱,又一心想当贤妻,那倒也罢了。可是栗姬的行径,看在满怀雄心壮志的王娡眼里,却是怎么也忍不下来的,她在暗地里几乎将栗姬恨得牙齿发庠。 可是王娡等来等去,也没等到儿子从自己肚皮里出来,反倒是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平阳郡主、南宫郡主、隆虑郡主。 这一下她可急了,没有儿子,拿什么去跟栗姬斗呢?天子之母、皇后之尊就更是想都甭想。 于是王娡想到了自己的妹妹王息姁。想当初相士姚翁也说过,王息姁有大贵之相,几年来王息姁在宫外老家始终未能择中如意婿,没准就是等着到太子身边“大贵”来了。假如妹妹能为刘启生下儿子,那不也就等于是和自己共同的儿子吗? 于是王娡立即向太子刘启推荐自己的妹妹,将王息姁形容得好象一朵花儿般诱人。刘启听到宠姬如此大力举荐,自然心庠难熬,立即便派人去接小姨子。 臧兒早已接到了长女的信,正眼巴巴地等着呢,车马一到,她便立刻将小女儿盛服艳妆地送了出去。 刘启一见之下,果然王息姁名不虚传,顿时大加宠爱。而且同时也对王娡竟有“贤德不妒”的品行深为褒奖,非但没有贪新忘旧,反而对王娡越发地看重起来。 王息姁入太子宫后,果然不负姐姐的重托,一连为刘启生下了四个儿子之多。这四个小娃儿后来都成为亲王,分别是:广川王刘越、胶东王刘寄、清河王刘乘、常山王刘舜。 一时间,王氏姐妹在太子宫里风头大劲。 但是好景不长,在生下刘舜后不久,王息姁便去世了。 失去了妹妹为后援的王娡,又不得不独自面对后宫中的诸多争风夺宠的美丽对手了。 不过,王娡此时毕竟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妹妹死了,自己做为姨母去为外甥们争宠,怎么说,腰杆子也硬不过有亲生儿子的栗姬。于是,王娡忍下了这口气,暂时退到了一边,让栗姬去出风头了。 栗姬最大的愿望,就是取代太子妃小薄氏,日后成为皇后、儿子成为太子,自己母仪天下。所以她不停地在太子宫中兴风作浪,挑拨刘启和小薄氏的关系。渐渐的,本来就对包办婚姻不满的刘启,对小薄氏也越来越冷淡了。发展到最后,就连一点表兄妹的情分都不再有。无论小薄氏怎样隐忍退让,都与事无补。 但是老薄氏还活着,并且得到自己的儿子、刘启的父亲文帝刘恒的百般承顺,刘启作为孙儿,是怎么也不敢公然与小薄氏过意不去的。 而老薄氏偏偏又活得长,比自己的儿子文帝还多活了两年。 这六年中,已经成为大汉皇帝的刘启,依然还得在祖母面前扮演孝顺孙儿的角色,因此他仍然不能把小薄氏怎么样。所以刘启的第一位皇后,仍然是小薄氏。 然而小薄氏命苦,十年太子妃、六年皇后,她都没能生养出儿女来。老薄氏虽然心急如焚,却也只能逼着孙儿立后,却没有法子逼着孙儿去亲近小薄氏。 这样一来,嫡皇子就怎么都不可能从小薄皇后的肚子里生养出来了。到了公元前一五五年三月,景帝刘启终于理直气壮地把栗姬所生的庶长子刘荣册立为皇太子了。 刘荣成为皇太子,对于栗姬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更好的消息紧接着在当年四月降临:小薄氏的祖姑母老薄氏太皇太后终于撒手人间。 此时的栗姬,已经认定,小薄氏的皇后之位坐不长了,该是自己成为天下第一贵妇人的时候到了。 然而小薄氏一向恭谨,虽然没有了祖姑母,她仍然以温驯的品性得到婆母窦太后的照顾保护。 栗姬不能容忍自己亲生的儿子管别的女人叫“母后”,她开始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势。而躲在一边帮着拆薄皇后台的,就有王娡女士。 如今的王娡,已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生下了自己的亲儿子矣。 这个儿子打从落户娘胎的那一刻起,就充分显示了他的来历不凡。 据说,当盼子心切的王娡第四次怀孕的时候,她做了一个奇异的梦,梦见一颗圆圆的太阳从她的口中滑入她的腹里。从梦中醒来的王娡将这个异梦告诉刘启,刘启一听顿时大喜过望,对王娡说:“这可是一个大贵的吉兆哇,你这次一定能为我生下儿子。” 这位贵子果然来头不小,还未降世,爷爷文帝刘恒就先去世了。 景帝元年七月初七日,王娡在长安未央宫猗兰殿里,为景帝刘启生下了一个儿子。他是刘启的第七个儿子,却是景帝的第一个儿子。 王娡盼子久矣,对这个宝贝儿子十分小心养育。为了好养活,她为儿子起了一个卑贱的小名:彘儿——即猪儿。 皇帝的儿子当然不可能叫“刘猪儿”,因此这孩子还有一个大名:刘彻。他就是未来的汉武大帝。 六、咄咄逼人的栗姬 景帝虽然儿子众多,但是刘彻毕竟是他称帝之后的第一个儿子,何况他的母亲又一向以“贤良淑德”闻名。 于是,兴高采烈的景帝刘启立即对生子有功的王娡论功行赏,册封她为“美人”。在西汉初期的后宫编制里,“美人”的位份仅次于皇后,相当于男子中的诸侯公卿。 王娡终于登上了关键的一级台阶,站在了与太子生母栗姬相等的地位上。她真切地感觉,那皇后的宝座正在向自己闪烁着金光。但是她不想自己出面去搞倒正在位上的小薄氏,她只是冷眼旁观,等待摩拳擦掌多年的栗姬去动手。 而风光一时无两的栗姬,对身边这个满面温驯的王美人丝毫没有在意,她的所有注意力和精神,都专注在找小薄皇后岔子上头。 栗姬不但是个内心粗莽的女人,而且看来她的学识也非常缺乏,对吴国当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典故更是一窍不通。 她不懂,王娡却是非常的懂。在王美人的眼里,此时的小薄皇后就是那只蝉,栗姬则是代己出力的螳螂,而最后的胜出者黄雀,不用说,就是王娡自己。 在后位争夺战中,王娡聪明地躲在暗处,避开了风头。当栗姬咄咄逼人地在后宫中横冲直撞的同时,王娡却在后宫中广结善缘,尤其是对丈夫百般笼络,将自己恭俭贤德的形象进一步地丰满壮大,含笑看着栗姬充当自己的清道夫。 窦太后自己曾经尝过被丈夫冷落的滋味,也确实很想照顾小薄皇后,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刘启已经是皇帝了。而且天长日久的谗毁和儿子固执的态度,对窦太后的爱心也是一种磨损。不但磨损了她对小薄氏的扶持之力,同时也磨损了她对长子刘启的疼爱之心。以至于后来她认为刘启及刘启的儿子们都太差劲,帝位应该传给自己的小儿子刘武才是正理。 不过当然喽,刘启还是想尽法子讨老娘欢喜的,他刚刚登上皇帝位,就开始为母亲的家族添富加贵。 当年薄太后虽然为窦太后的父母追封立坟,但是那只不过是个衣冠之冢。窦太后每每想到父亲葬身深渊,连尸骨都打捞不出,就满腹酸楚。 刘启对母亲的心结倒也非常明白。他一登上帝位,就特许了外祖父起大坟的事情。 窦太后立即派出使者,专程前往河北老家(今衡水市),将父亲葬身的深渊整个填掉,并且堆起封土,规模仿如一座土山,民间称之为“窦氏青山”。 若是万物有灵,渊中水神定要痛哭流涕:只为当初致使一名钓者身亡,如今竟连老巢都给消灭了。 与此同时,在文帝时期被当富贵闲人养起并严加管教的窦氏兄弟儿孙,都得到了极高的官禄。 窦太后的弟弟窦广国被封为章武侯(这位逃出生天的烧炭奴,如今真是荣耀无比了)。然而哥窦长君没有活到厚受高官厚禄的时候,早在外甥登基之前他就死了。于是景帝转封窦长君之子窦彭祖为南皮侯。 窦家也果然人才辈出。景帝三年七国之乱时,窦太后的堂侄儿窦婴自愿请战。这个从小以豪侠自许的少年,果然立下赫赫战功,并因此以军功封魏其侯。这固然是战功,却也与窦太后不无关系。窦家一门三侯,也间接地巩固并增添了窦太后的威严,景帝对这个老娘,越发地孝顺起来。 除了在富贵方面优先考虑母家亲戚之外,景帝对母亲推崇黄老之术也十分清楚,虽然多少有点不情愿,他仍然让自己的大小儿子们一齐尊奉并习学黄老之术,并且自己首先以身作则。 总之,景帝在母亲面前,还是十分讨好卖乖的。 最大的讨好卖乖,就是在窦太后面前表示自己对同胞弟弟梁王刘武的孝悌之情——汉文帝和窦太后是怎么偏爱刘武的,景帝简直是太清楚了。文帝还在世时,已经成年就国的刘武经常回长安,而且一呆就是一年半载,甚至跨越两个年头,父亲文帝母亲窦氏都还觉得时间太短,不够自己疼爱小儿子的。 公元前一六六年,刘武由封地进京朝见兄皇帝。此时景帝尚未立太子,与弟弟把酒闲谈之时,有意无意地表态道:“等我千秋万岁之后,便传位于梁王你。” 梁王刘武听了哥哥这样的许诺,虽然马上表示谦逊不敢,但是心中欣喜若狂是不用说了。窦太后听说长子原来有这样的想头,更是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年春天,东汉王朝的刘家发生了一场大乱,吴王刘濞、胶西王刘卬、楚王刘戊、赵王刘遂、济南王刘辟光、菑川王刘贤、胶东王刘雄渠共同举兵,作乱反叛。 作为当朝皇帝的亲弟弟,刘武以及他的梁国首当其冲受到了七国联军的攻击。刘武为兄分忧,奋起抵抗,以弱敌强,成功地遏制了七国军队进攻京城的部署。战后计算功劳,人们惊讶地发现,梁国军队所立下的战功、斩杀俘虏的叛军数目,竟与朝廷军队相差无几。 在保护帝国安全的关键一战中,刘武所立的功劳,丝毫不逊于他那位高踞帝位的哥哥。 立下了如此大功,怎么说,刘启也该履行他以弟为嗣的诺言了吧? 才不! 刘武立下大功的第二年四月己巳日,刘启颁下旨意,册封自己的庶长子刘荣为皇太子。 窦太后对长子食言十分不满。为了安抚老太太的情绪,刘启将刘武的封地和赏赐一再加码。最后,梁王刘武拥有了多达四十余城的封地,而且所封多为大城,土地肥沃。刘武在梁国内的宫苑,方圆达三百多里。所用的仪仗,更是排场得很,出入都要清道铺路,旌旗猎猎,与天子不相上下。 不过,刘武虽然拥有广阔的封地,而且兵力财力超过长安城内的国库,他始终还是没有做出兴兵起反夺位的事来。 当国家大事扣人心弦的同时,后宫中的暗潮也在汹涌。窦太后对于刘启一而再而三的献殷勤,倒也乐于接受,对儿子的私事便只眼开只眼闭起来。 窦太后和刘启之间达成了如此母子谅解协议,对小薄氏却是最致命的打击。 终于,在老薄太后去世四年之际,即景帝六年秋九月,刘荣立为太子后两年, 徒有虚名的皇后小薄氏被寡情的皇帝丈夫刘启废掉了。 皇后宝座终于空下来了!后宫中所有的女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宝座,但是她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告诫自己,这张座椅不属于自己,因为自己不是皇太子的母亲。 栗姬当然心花怒放,她已经可以预见自己端坐在皇后位上,仪态万方地接受天下的礼拜恭敬了。 可是栗姬不会想到,后宫中多了一位王美人,她不属于甘心认输的那一类妃妾,她将终结自己的皇后美梦。 不过,真正帮王娡大忙的,恰恰是栗姬自己目中无人的骄纵脾气。 前面已经说过,窦太后早在做文帝姬妾的时候,生过一个女孩,这个名叫刘嫖的女儿后来被封为馆陶公主,下嫁堂邑侯陈午。 馆陶公主很有点小聪明,不但特别得母亲窦太后的欢心,还特别会关照两个弟弟:景帝刘启、梁孝王刘武。 西汉王朝的后宫,美女如云。但是这些美女都不是皇帝亲自去挑选的。俗话说各花入各眼,所以入宫的女子未见得个个都合皇帝的眼缘。当然,皇帝自己是完全有权利去把这些宫女筛选一遍的,不过这等行为毕竟会影响皇帝先生的“清誉”,保不定就在后世留下“好色荒淫”的名声。那么,谁愿挺身而出,为爱惜羽毛的头儿担下这个干系呢? 为后来的皇帝担这干系的人形形色色,往往被称为“马屁精”、“逢君之恶”啥的——其实他们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而为景帝刘启担这干系的,正是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的馆陶公主刘嫖。刘嫖身为皇帝胞姐、窦太后爱女,在景帝的后宫中来去自由,非常乐意为后宫美女们牵线搭桥,甚至往往面授机宜,将皇帝在这方面喜欢什么调调儿,都指点给她们知道。不用说,景帝见了这些知情识趣的妙人儿,简直魂不附体。 “龙颜大悦”之后,这些美女当然就能够得到各级封号,脱离普通宫女的身份,成为皇帝的妃嫔,从此扶摇直上、光宗耀祖。(景帝时期的后妃制度共分七级,最低一级的“少使”,也有相当于朝堂上男子“公乘”一级的俸禄和待遇。那都是多少男人呕心沥血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地位呢。) 刘嫖如此善解人意,景帝自然对她感激涕零,简直把老姐当成了天降的福星。而那些因为刘嫖举荐,得以出人头地、功成名就的美人以及她们的家族,更是视她如同重生父母、恩同再造。 然而刘嫖的所作所为,到了栗姬这里,就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她恨透了和自己分丈夫的“狐狸精”,当然更痛恨帮狐狸精们的馆陶公主。 在小薄氏还没被挤下后位之前,栗姬还是非常难能可贵地忍让了刘嫖一阵子的,等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刘荣被景帝立为太子、尤其是小薄皇后也被废之后,栗姬顿时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地趾高气扬了!现在,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大汉王朝的皇后了,区区一个长公主、一个胆敢长期冒犯自己的长公主,又能算得上啥子东东? 栗姬觉得自己打翻身仗、报复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七、馆陶长公主选婿记 刘嫖是个聪明人,做为女人,她很清楚栗姬对自己举荐美女的行为相当不满,不过她认为这都是为了讨好皇帝,皇帝既有三宫六院的特权,就算栗姬做了皇后恐怕也不得不如此体现风度——看来刘嫖真是高估了栗姬的政治头脑。 与此同时,刘嫖也希望能把自己的宝贝女儿陈娇许配给栗姬所生的刘荣太子。这样就可以让自己与皇帝兄弟亲上加亲,日后做了侄皇帝的丈母娘、甚至小皇帝的亲姥姥,就越发地荣发富贵、子孙万代啦。 于是,就在栗姬打打点点、朝廷上下也认为她就要继任皇后的这段日子里,馆陶公主刘嫖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亲自出马,去向栗姬提亲去也。 不用说,馆陶公主认为自己这桩倒提亲,是完全十拿九稳的事体:世上焉有不愿与皇帝亲姐姐、太后亲女儿结成紧密联盟的蠢人乎? 让馆陶公主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栗姬就偏偏是这样一个蠢人。 栗姬一听说馆陶公主的“美意”,就立刻报以冷嘲热讽,对这个未来大姑子嗤之以鼻,怎么,如今知道要来奉承我了么,哼哼,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你也不想想,我儿子那是日后要当皇帝的。你会把那么多美女介绍给皇上,你就该知道,我儿子他日后也是有资格佳丽无数的,就凭你女儿那个模样,比得上哪一个呢?想靠那个毛丫头公侯万代?!门儿都没有! 当然,栗姬也许没有说得这么刻薄,刻薄的是我这个作者。不过从后来发生的事情来看,栗姬没准说得比我猜想的还要露骨尖酸。 栗姬也许并不是不懂得政治联姻的重要性,只是她也许太高估了自己母子俩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把儿子的“太子”名份看得太牢固了。或者,她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把自己栗家的女孩儿嫁作太子妃的美好前景,怎么会肯“便宜”害自己守空房的馆陶长公主呢? 总之,栗姬那出人意表的性格,就在这一刻为自己树下了一个死敌,决定了自己和刘荣最终的结局。 馆陶长公主在栗姬这里碰了一鼻子灰,自然很是不爽,尤其让她胆寒的是:原来栗姬对自己的恨意竟有如此之深。如今自己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她都敢于当面给自己下不来台,假如日后她的儿子成为皇帝、她成为太后,自己这个过气姑妈,岂不是死到临头了? 刘嫖越想越是大汗淋漓,可是这桩事却连自己的母亲窦太后处,都不能明说——因为窦太后想立的是自己的小儿子刘武为皇太弟,要是她知道宝贝女儿想与侄太子拉关系,会怎么说呢。 馆陶在后宫中转来转去,最后来到了王娡夫人所居的猗兰殿里。 王娡一向在后宫中与人为善,广结人缘,对皇帝的姐姐长公主更是倾心结纳,因此满腹怨气的馆陶公主立即毫不忌讳地将怨恨和牢骚都一五一十地对着王夫人发泄了出来。 王娡听着馆陶公主的牢骚,一面善解人意地附和连声。更叹道:“栗夫人真是辜负了公主您的美意呀,阿娇多可爱的人儿,我要有这样好的儿媳妇,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不过也难怪,她如今已是太子之母,又快当皇后了,有些个想头,确实是我这样的小姬妾猜详不出的。长公主啊长公主,你也不要太生气了,这些话对我说说不要紧,出了我这儿,可千万不要再说了,那可保不齐要惹麻烦呢!” 这番贴心贴意的“劝说”,惹得馆陶公主越发地转转乱转起来。 乱转若干圈之后,馆陶公主下了狠心: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绝不能让栗姬当上皇后、更不能让她的儿子成为皇帝! 那么,一旦弄走了刘荣,谁来继任太子呢?馆陶公主眼睛一亮:当然得是我自己的女婿来继任太子!而这位未来女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面前这位“知己”的王夫人之子喽! 此时的王娡身边,共有五位未婚的小亲王,四位是她早死的妹妹的儿子,最小的才是她的亲生儿子。按照年龄来算,王息姁的长子广川王刘越才该是陈娇最般配的丈夫,但是如果这样联姻,王娡与长公主共同进退的动力自然不会太高。如果将陈娇嫁给小表弟胶东王刘彻的话,不光是王夫人要与自己里应外合搞定栗姬,小女婿自然也要比大女婿好摆弄得多。 一番算计之后,馆陶公主一天之内第二次主动为自己的女儿倒提亲,表示自己愿意把女儿嫁与王娡做儿媳妇了。 王娡多聪明的人啊,说话听音,立刻就明白了馆陶公主的算盘珠子是怎么拨拉的,而馆陶公主的算盘,也正是她自己暗暗憋了多少年的指望,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立刻受宠若惊状地应承了下来,为六岁的儿子刘彻订下了这桩婚事。 王娡一面欢欢喜喜地代儿子向未来丈母娘道谢,一面又加油添柴,故意长叹起来:“唉,只可惜我这个小子不过是个亲王,真是委屈阿娇姑娘了。长公主你虽然大人大量不嫌弃,我们母子却惭愧得紧哪!” 一番话恰到好处地正戳中了馆陶公主的肠子,横竖如今王娡母子也是自己人了,馆陶公主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把自己的主意明着说了:我的女婿,怎么着也要当上未来皇帝,非要夺嫡成功不可! 王娡这个喜呀,就差没立马给姑奶奶磕下头去。不过她好歹也是多年的“贤淑人儿”,还没忘了谦虚一把:“俗话说,立嗣非嫡即长,栗夫人眼看就要做皇后了,到时刘荣不但是长子,更是嫡子,我和猪儿是生来薄命的人,还有啥话可说。公主你可千万噤声,此事还是罢了,万一弄不成,日后我们母子,岂不是又要做戚夫人刘如意第二了么?苦啊………………” 王娡这悲悲切切的一番表演,更是触动了馆陶公主的一腔雄心壮志:“哼,一个小小的栗姬,也想跟俺长公主斗?她想当皇后、做太后?我呸!只要我刘嫖在,她连门儿都别想摸得着!”俗话说,趁热要打铁,宜早不宜迟。馆陶公主说干就干,直奔刘启所居的宫室而去。 看着馆陶公主绝尘而去的身影,王娡心里那个美呀!相士说的话,就要开始一步步地实现啦! 八、大汉王朝第一位被废的太子 果然,馆陶公主立即跑去向弟弟下栗姬的烂药末子:“皇帝,听说你要册封栗姬做我朝皇后?这可万万行不得!” 刘启宠爱栗姬,立她为后的愿早已不知在枕边许了多少回,一时间真不知道三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时间瞠目结舌:“何解呢?”。 馆陶公主道:“栗姬是个两面三刀的女人,满怀恶毒,而且奇妒,她对皇帝你如今宠幸的美人们都衔恨入骨,不但没有友爱之心,而且还不停口地诅咒,偶尔相遇的时候,她更向诸美人唾吐连连。你想,她现在不过是个姬妾,就敢仗着太子这样嚣张泼辣,一但正位中宫、日后成太后,我看日后‘人彘‘惨象只怕又要重现在刘家,皇上你如今心爱的儿女们恐怕都难逃一劫!如果你真是一个圣明天子的话,就不要再被这个狐媚子蒙骗下去了!” 刘启被姐姐这番话说得全身冷汗直流。他既不敢相信与自己恩爱备至的女人如此心如蛇蝎,但是他与栗姬多年夫妻,对她的性情倒也有些了解,晓得她是个脾气不好的主儿,只怕姐姐所说并非空穴来风。 这一天,景帝特意来到栗姬的宫中,试探地向她开了口:“联已立刘荣为太子,爱姬不日也就要成为皇后。如今我身体日见不济,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大汉朝和联这整个大家,就都要托付给你了。后宫中的嫔妃们都年青,联的诸王(就是已封王的皇子们)又都年幼,朝廷后宫诸事纷扰,处处有危险,到那时候你可千万要帮我好生维护他们才是啊。” 景帝这年大约三十七八岁年纪,如果是现在,这正是一个男人成熟壮盛的最最好年纪,但是刘启的身体却早让后宫中的莺莺燕燕们淘澄得虚弱了,身体却并不好。这席话,虽说是试探之语,却也是皇帝掏心的话,说起来不是不伤感的。 栗姬如果够聪明,就应该赶紧应承下来,最好再安慰安慰丈夫,说他必定吉人天相啥的。可是老天真没给她一点脑子,再好的话到她的耳朵里一过,都变了味道:怎么,这该死的花心萝卜,到死都还没忘了他的那帮小妖精和那些个小杂种吗?! 于是,栗姬立刻变了脸色,怒气冲冲起来。不但不肯答应照顾诸姬和儿女,更连句把好话都不肯说给皇帝听,当面就顶撞起来。 景帝一看她这副嘴脸,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自己这么些年来真是认错人、白宠她一场了,立即起身,拂袖而去。 栗姬一看丈夫居然一反常态地不来低声下气,更是怒火中烧,冲着景帝的背影就大哭大闹起来,并且迫不及待地就甩出了一串粗言秽语。辱骂后宫姬妾倒还是等闲,更重要的是她捎带着骂景帝是条“老狗”!所以才跟后宫中那些没廉耻的女人厮混,真是“狗男女”也! 正当栗姬满地乱跳,大发雌威的时候,她却忘了,景帝虽然自觉身体不佳来交待后事,但是他毕竟还不到四十岁,还没有老到耳朵背的时候,完全可以一个字不落地把她说的那些狠话儿记得清清楚楚。 咦,后宫诸姬妾与皇帝燕好,就是“狗男女”,那栗姬自己难道又是原配发妻不成?她自己该是个什么东西? 好啦,祸从口出,事情就此定局。 不过,栗姬虽然因为此事大大得罪了皇帝,刘启一时倒也还隐忍没有发作。原因当然是因为她的儿子乃是太子。刘荣作为景帝的长子,从小都是父亲的心头肉一块——别说皇帝,就是普通人家,第一个儿子的降生都该能带来多大的欢欣狂喜。 刘启居然没有立刻作出废太子与栗姬的动作,可让王娡郁闷坏了。思来想去,她决定来一招火上浇油。她相信,以自己对刘启的了解,一定能促使他抛下父子亲情,做出符合自己愿望的决定来。 王娡有个长处,就是一向与人为善,在朝廷内外享有仁德贤淑的美名。由于她平日里就处处留心,与内外大臣也颇有交情。现在,到了她展现实力的时候了。 这一天,王娡巧妙地安排自己的亲信去见大行官(礼仪部部长),向他转达王夫人的心意:“大行官先生,如今太子立了好几个月,可是太子的母亲却还是侪身姬妾行列,这样下去怎么妥当呢。皇上心里自然也是愿意册立太子母为皇后的,只是没人给他装这级台阶呀。王夫人一向和您关系好,所以希望你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大意了,不但影响皇上对您的印象,也影响国家和皇族的和气呀。” 王娡在后宫中一向与人为善,大行官也因此对王夫人的人品很是敬重,如今听了这番义正辞严忧国忧民的说话,更简直高山仰止。于是自然言听计从,于公元前一五〇年向景帝上了一道奏章。 奏章是这么说的:“……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太子母无号,宜立为皇后。……” 令大行官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景帝一看这道奏章,顿时怒火中烧,咆哮道:“这是俺的家务事,轮得着你来管吗?!”立刻不由分说把大行官打入天牢,一刀两段。 大行官就此被他引为偶像的王娡送进了枉死城。 刘启砍了大行官之后,余怒未熄,再一想:不对呀,这礼仪部长一向不敢乱说乱动,怎地多起事来了?肯定是被人挑唆的!那么,这道奏章对谁有益?当然是栗姬!不用说肯定是这个婆娘私交大臣、为自己谋取利益!好啊,她可真是无法无天了,要仗着儿子把手从后宫伸到俺的朝堂上来呀!偏偏她的儿子刘荣又是个无知少年,日后岂不是要葬送我老刘家的天下了吗? ——这倒不是刘启智力有问题,而是这种推理才合逻辑呀,任谁又会想到,一个表面看来不可能得到任何好处的“贤淑”宫妃,会为人作嫁、催促官员封别的女人为皇后呢?刘启和大行官遂不得不坠入王娡的算计中。 为了断绝栗姬干涉政事、大汉朝重现吕雉第二的可能,刘启狠下心来,立即下了一道圣旨:废太子刘荣为临江王。这时,距大行官枉死不过几天时间而已。 栗姬又惊又怒又悔,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多少年来对自己母子恩爱万般的男人,变起心来能这么下得狠手。于是恚恨之下卧床不起。这时她已今非昔比,病床前连个看守煎药的人都找不着了,儿子也被黜出宫不得见面,皇帝老公更是连个影子都瞧不着。偏偏还有人来给她报信,说皇帝今儿去了谁宫里,明儿又陪谁去游苑。栗姬很快就支持不住、病入膏盲了。 九、令人垂涎的储君之位 正当栗姬在病榻上辗转呻吟,痴想丈夫回心转意的时候,王娡和馆陶长公主却正在兴高采烈地击掌相庆。与此同时,馆陶长公主还在景帝面前对王娡的儿子刘彻没口子地赞扬:这孩子真是聪明伶俐与众不同,而且年纪小小就好学不倦,更重要的是他天生孝顺啊,真不愧是皇上您的儿子! 一来二去地,景帝也对刘彻打心眼里喜欢出来。这一喜欢了,就没有看不顺眼的地方,真是摔个跤都摔得特别有型有款。再一想到当初王娡怀这儿子的时候曾经做过天日入怀的异梦,景帝就更是对这个六岁的儿子刮目相看起来。 就在景帝被姐姐和宠妃掇弄的同时,窦太后也在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前面已经说过,窦太后对刘启实在没有什么喜欢,她真正喜欢的是自己的小儿子刘武。既然连长子都不喜欢了,长子所生的儿子她当然更没有一个看得入眼的,所以刘启废栗太子刘荣,这位祖母一点反对的意见都没有表示过。 而刘荣被废、储君之位空缺,对于窦太后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她立即让人把景帝招到面前,要求他立梁王刘武为皇太弟,日后将皇位传给他。 窦太后的这项动议,对景帝刘启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顿时傻了眼儿。更糟的是,刘武如今就在长安城皇宫里呆着,等着听好信儿呢。 幸好,一样米养百样人,关键的时候,敢于直言的人还是有的。 这人就是袁盎,当年他曾为文帝偏宠嫔妃,而为窦皇后仗义执言,如今窦皇后已成窦太后,他那直肠子却老而弥坚。这时他又站了出来,对梁王为嗣一事表示强烈不满,力阻此事。 袁盎对窦太后曾有大恩,景帝得此力助,当然顺水推舟,否决了母亲的提议。 窦太后的失望是不用说了,刘武更是十分怨恨,一天都不肯再在长安城里呆下去,连新年都不肯陪着母亲一起过,自顾自悻悻然地回梁国去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刘武真是个好孝顺儿子啊! 刘武的提前离开,很有可能是想给母亲窦太后施加一点压力,让她更努力地为自己争取储君之位。但是从另一方面,他的离开却缓解了景帝的忧虑,景帝总算可以眼前清静,专心办理自己儿子立太子的事了。 很快,在景帝刘启自己的坚持下、在袁盎等十几位亲信大臣的共同策议下,甚至还在馆陶公主和王夫人的私下活动下,景帝第九子、时年七岁的刘彻被确定为继任太子的人选。由于刘彻在景帝十三子中排行靠后,年纪又幼小,没有什么顺利接任太子的好理由,因此让他的母亲王夫人王娡提前继任皇后就成为了必然:只有这样,刘彻才能以“嫡子”的身份理所应当地当上皇太子。 王娡将要成为大汉皇后!这个消息很快就被人别有用心地传到了栗姬的耳中。 这个消息,对于躺在病床上孤凄呻吟的栗姬来说,不啻是晴天霹雳、催命符咒。她知道自己最后一渺的奢望都已经被丈夫决绝地抹去了。她不但惊慌,更无比愤怒,无法忍受自己从天堂一下子直摔进十八层地狱的悲惨命运。在拼尽全力、发出一连串的诅咒和怒骂之后,她吐血身亡。 性格决定命运,栗姬那暴燥鲁莽的性格,在片刻间就葬送掉了自己和儿子的锦绣前程甚至性命;而王娡的阴忍却成就了自己母子终生的顶级富贵。 景帝七年四月,鸟语花香、衣裾飞舞的初夏季节。 四月乙巳日,王娡终于美梦成真,受封为大汉皇后。空缺大半年的皇后宝座有了新主人。 十二天后的四月丁巳日,王娡的宝贝儿子刘彻成为景帝的第二任太子,并在九年后成为父亲的继任人:汉武帝。 十、“若得阿娇为妇,当筑黄金屋贮之!” 如果不是王娡聪明地将儿子许给了馆陶长公主,她和刘彻怎么可能成就如此地位呢?同时,自己母子成功的经验、以及小薄皇后、栗姬母子失败的教训,更促使王娡看清形势,知道“窦太主”刘嫖这位姑奶奶可是万万不能够得罪的。自己一定要履行当初允婚的诺言。 然而,在这方面,王娡和馆陶公主都遇到了一个麻烦:那就是陈娇和刘彻在缔结婚姻方面,有着先天的不足:女方年龄比男方大。 古代男子二十行冠礼、女子十五则及笄,就算是到了最佳的适婚年龄了。 仅从这一点来看,结婚的双方,男必须比女方年长,当时就已经成为约定俗成的规矩了,如今陈娇比刘彻大了好几岁——到底多少岁我们不能够确定,但是刘嫖是刘启的姐姐,陈娇又曾经向刘彻的大哥刘荣提亲,可见就连“女大三”都远远不止。就算在民间看来,都不是很般配,更何况刘彻已是皇朝太子、未来的皇帝,他有什么理由娶一个大姐姐做妻子呢? 果然,王娡刚一提起为刘彻和陈娇订婚的话头,景帝刘启就一口回绝了:“陈娇年长并不相配,更何况彻儿年纪还小,现在就考虑这件事有点太早了。以后再说吧。” 蒙在鼓里的糊涂皇帝这么一说不要紧,可把王娡和馆陶长公主急坏了。 ——王娡有了栗姬母子的下场当榜样,哪敢不把儿子许给陈娇呢?她对这位姑奶奶不但感恩戴德,更不寒而栗,是万万不敢让姑奶奶失望的。 ——至于馆陶长公主刘嫖,那就更不用说了,她费了老大力气搞倒栗姬母子、把王娡母子扶上了皇后太子宝座,居然不能分得头份好处,世上岂有这等便宜事?她是万万不干的。 于是,这对工于心计的女人,策划出了一场流芳千古的好戏。 据说某一天,馆陶公主带着陈娇,到王娡宫中去串门子,其间逗侄儿刘彻说:“你小子想不想娶个好媳妇呀?” 小刘彻听了立即点头。 于是馆陶公主将皇后宫中的侍女们一个个地指着,问侄儿究竟看中了哪一个? 可是刘彻却连连摇头,说这些宫女他一个都不想娶。 最后,馆陶公主将自己的女儿陈阿娇推到了小表弟的面前,笑着说:“那姑妈把阿娇表姐嫁给你总行了吧?” 谁知刘彻一看到表姐,却立即笑逐颜开,而且拍手雀跃不已,向馆陶公主许愿说:“如果姑姑肯把阿娇给我做媳妇,我就盖一座金宫殿给她住!”——“若得阿娇为妇,当筑黄金屋贮之!” 这话一说出来,馆陶公主简直心花怒放。 于是,她立马就跑去找弟弟刘启,把侄儿说的话复述给他听,并且再次向弟弟提及陈娇与刘彻的婚事。 景帝一听:乳臭未干的小小娃娃居然就会想要娶媳妇,甚至还认定了对象。他连连摇头,表示哪有此事,怎么都不能相信。 馆陶公主见刘启不信,干脆就把他引到王娡宫里,让他自己当面去问他的宝贝儿子。 果不其然,刘彻当着父亲的面,又把金屋藏娇的愿许了一遍。 景帝忍不住哈哈大笑,觉得此事不但有趣,而且冥冥中也似乎有天意,否则儿子怎么就认准了表姐陈娇了呢?何况还如此郑重地许下了大愿,那就更应该缔结这桩婚事,儿子虽小却也是未来的天子,金口一诺,自己绝不能让儿子背誓违天。 于是,就在景帝的开怀大笑、王娡和刘嫖的心领神会中,糊里糊涂的陈娇和更糊涂的刘彻成了一对小夫妻。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典故“金屋藏娇”的来由。 实话说,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娃,居然就能做出这样的决策,怎么看也是一件很儿戏的事情。说来说去,恐怕还是王娡急中生智的产物,是她教儿子这么说的。我就看过小奶娃娃把“结婚”当好吃的糖果,跟谁亲就嚷着要和谁“结婚”的,就连自己的亲爹妈、自己养的猫儿狗儿都一律“结婚”不误。 不过,刘彻在数十位后宫美女的“诱惑”之下,没有临场变节,一门心思地认准表姐陈娇,甚至还许下“黄金屋”这样的宏天大愿,他对陈娇的喜欢倒也不是假的。这也足见在这位小弟弟的心目中,表姐魅力之大。后人也可以遥想芳华之年的陈阿娇,正象她的名字那样,娇媚欲滴——可惜的是,芳年陈娇的丈夫,却是幼年的刘彻——他离风流武帝的年华还太远了。这桩姻缘不美满的结局就这样埋下了伏笔。 就在后宫因为这桩婚事而风光绮旎的同时,西汉皇朝此次储君之争的余波却在朝堂之上震荡。 十一、过份溺爱的反面教材 刘彻一封太子,远在封国的梁王刘武就知道了。眼见自己的指望就此泡了汤,母亲竟没有努力为自己争取,他气得直瞪眼。虽然木已成舟无法更改,他那一股子怒气却忍不下来,非要想法子发泄不可。 怎样才能一泄心头之气呢?刘武和亲信羊胜、公孙诡商量的结果,就是派人去杀掉以袁盎为首的十几位参与议嗣大臣,因为就是他们从中作梗,使得窦太后立梁王为储的动议最终化为泡影。 最早抵达的刺客来到京城后,发现袁盎的声誉很好,就连路人都对他赞不绝口,于是改变初衷,专程去拜见袁盎,警告他说:“我是来刺杀你的,如今因为你是受人尊敬的长者而改变主意。但是我的主上前后派来的杀手有十几批,我虽然不忍心,他们却不会不忍心,所以你千万要多加小心。” 袁盎听了这话,心里自然很不舒坦。原来就在这刺客来见他之前,袁家就陆续发生了好几件见鬼见怪的事情。袁盎愁闷难解,便去找一个名叫培生的术士占卜吉凶。 袁盎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占卜返回的路上,后继的杀手就来了。 这一次的杀手可没有留情,立即动手,将袁盎就地杀死在安陵城门外的郊野中了。 景帝闻听噩耗,又惊又怒,下令全国缉捕凶手,一时间却怎么也抓不到。 凶手竟然有这样的本事?景帝思来想去,直觉此事的幕后主使肯定是梁王。于是按照这个思路去寻找,凶手很快就手到擒来,审讯之下果然不出所料,袁盎被刺正是梁王的主意。 亲王竟敢派人刺杀朝廷重臣!景帝气得七窍生烟,不断地派使者去梁国刨根问底,反复察验之后,使者便要逮捕直接向杀手下达命令的羊胜、公孙诡。 羊胜、公孙诡狼狈不堪,最后只得躲藏到了梁王的后宫里头。 使者不敢进亲王后宫搜捕,眼见皇命难办,便转而向梁国的官员施加压力。国相轩丘豹和内史韩安国两头受气,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只得轮番向梁王刘武进谏。 刘武眼见大势已去,不交出这两个家伙看来是不行的了,可是交出去又怕他们泄漏自己主谋的内情。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逼着羊胜和公孙诡自杀。这样一来,使者得到的,只是两具不会说话的丑陋尸体,刘武的秘密就此死无对证了。 羊胜和公孙诡恐怕直到刀架脖子,才明白“亲信”、特别是参与阴谋的“亲信”不是那么好当的吧! 虽然证人之死,使得刘启没办法向刘武兴师问罪,但是这一举动本身就已经坐实了刘武确有杀害大臣窥睨皇位之心。刘启登时将这个亲弟弟恨入骨髓。 刘武自己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使者前脚刚走,他后脚便派内史韩安国进京疏通。他并且还面授机宜,让韩安国一定要先去见姐姐长公主刘嫖,通过她走母亲窦太后的路子。 果然,窦太后护起犊子来势不可挡,景帝对此事也只好不了了之。 听说哥哥的怒气已逐渐平息,刘武这才敢上书朝廷,请见进京朝见。 来到函谷关,臣子茅兰劝梁王不要再用仪仗,只带着两个侍卫单独进京,并且躲藏到姐姐长公主刘嫖的别苑里,先看看风头再说。惶恐不安的刘武立刻就采纳了这个主意。 这样一来,皇家派去迎接梁王的使者就接了个空,随丛们也没有谁说得清梁王的下落。 窦太后听说梁王失踪,顿时眼泪汪汪起来:“他明明是说好了要来看望我的,怎么会失踪呢?一定是皇帝杀了我的儿子,拿失踪来搪塞我的!”——这老太太的脑子里不知道想的是啥,皇帝刘启难道就不是她的儿子了么? 躲在刘嫖别苑的梁王听说太后哭闹、皇帝忧虑的消息之后,总算是放了心,于是背着刑具进宫亮相,表示自己请罪之诚。 景帝正被老娘闹得七颠八倒,一看梁王从天而降,为自己解了围,顿时大喜过望,连他暗杀重臣的罪过都忽略了,立即当着老太太的面表演起手足情深来。 梁王刘武总算靠着窦太后又过了一关,但是表面友爱的景帝刘启却从此对这个弟弟十分忌惮。不要说从前独处对饮的情份无影无踪,就算是出游之时,也绝对不肯和刘武共乘一车,唯恐他又来玩暗杀这一手。 一着错,满盘皆输。刘武自知大势已去,从此倒也收敛了不少,尤其对母亲窦太后的能量更有了深切的认识,孝母之情越发地足尺加三起来。每次听说窦太后身体不爽,他便寝食俱废地侍奉,窦太后看见心爱的小儿子对自己这样疼惜,真觉得不枉自己生养他一场,更对他百般宠爱。——唉,谁知道他是不是怕老娘一病不起,自己落得被哥哥秋后算帐的下场,这才寝食难安呢! 四年之后(公元前144年)的冬天,梁王刘武再次入京朝见。朝见之期很快就满了,他照旧向景帝上了一道奏折,请求自己延期留住长安。按照从前的习惯,这道奏折不过是个过场而已,梁王留京已是惯例了。 可是这一次却大出意料之外,景帝没有批准梁王延居京城的要求,让他跟其它亲王一样,朝见时间一到就该干嘛就回去干嘛去。 这可真是当头一棒,刘武惶惶不安地返回封国之后,心神不宁,便到封地内的山东梁山打猎,去排遣散心。没想到,一到猎场,就有人送了一头怪牛给他,这牛的背上竟然也长得有腿。刘武对这头牛十分厌恶,觉得乃是不祥之兆。 果然就有这么巧,六月中旬的时候,刘武中暑患病,仅仅过了六天就死了。这时他不过四十岁左右。 听说小儿子死了,窦绮房太后顿时痛哭不已、断绝饮食,呼天抢地地说:“果然不出所料,皇帝最后还是把我的好儿子给杀害了!” 老娘如此偏心不讲道理,景帝刘启既悲且惧,悲的是母亲对自己竟真的没有丝毫慈爱之意,惧的是她这么一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岂不是要在史书上留下“不孝”的恶名? 手足无措的刘启只得去向最了解母亲的姐姐馆陶长公主刘嫖求助。刘嫖果然不愧是窦太后的贴身小棉袄,很快就给他出了一个好主意:老娘不是偏疼小儿子吗?那皇上就好生照顾刘武的子女,给他们破格的封赏,老太太自然就会相信你不曾下毒手,更会看在小孙儿孙女们的面子上给你好脸色看的。 刘启对姐姐这个好主意佩服得五体投地,马上就照样禀报到老娘面前去。窦太后听了刘启的赐封计划,这才高兴起来,立刻恢复饮食,当面吃了一餐饭给景帝看,以示对他的奖赏。 老太太总算放弃了当“史上第一位绝食身亡的太后”了,退出太后宫的刘启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马不停蹄地就把安抚的承诺一一予以实施。 首先,为梁王刘武上谥号曰“孝”,以示对他孝感动天的褒奖。因此,史书上提及刘武时,都要称他为“梁孝王”。 然后,将偌大的梁国分为五份,让刘武的五个儿子平分。其中,长子刘买继承梁王的头衔,史称梁共王;次子刘明封济川王;三子刘彭离封济东王;四子刘定封山阳王;五子刘不识封济阴王。 最后,就连梁孝王刘武的五个女儿,也都各自分得了一份汤沐邑的地盘,她们的实际收入因此赶上了公主。 窦太后这才满意了,终于又肯对景帝假以辞色。 不知道窦太后有没有明白,只因为她的过度放纵宠溺,才致使梁王刘武一错再错,险些被皇帝一刀两段;虽然逃过杀身之祸,却终于在多年惶恐中早逝。最心爱的儿子却因为母爱而不得善终,恐怕是窦太后一开始怎么都不曾料想的吧。 她更不曾料想,当她将爱刘武之心转移到刘武的儿女身上之后,同样的溺爱和同样的过程、同样的结局又再重复上演:这五位王孙中,有四位恃宠行凶,或目中无人或滥杀无辜,最终都被废去了封国、甚至还有废至庶人、沦落无踪的。唯一一个好不容易保住王位的刘武长孙刘襄,也因迕逆不孝被削减了八城封地,王后任氏当街斩首。 窦绮房对小儿子小孙子的溺爱,是世间祖辈及父母们典型的反面教材之一。 十二、落入陷阱的废太子 就在窦太后对小儿子爱得不可开交的同时,王娡也在用另一方法表示自己的爱子之情。 已被废为临江王的栗姬之子、“栗太子”刘荣,虽然已经母丧位废默默无闻,仍然没有被王娡和馆陶公主遗忘。她们很清楚,刘荣乃是景帝长子,何况他的被废根本就没有一个上得了台盘的理由,再加上他两年来修心养性,风评比乳臭小儿刘彻要高明得多,而且栗姬又死了,死人非但不会再惹人厌,反倒往往会让人想起她活着时的好来。综上所述,很难保刘荣不会有朝一日又被老爹刘启放在心上。 因此,怎样才能把刘荣斩草除根地消灭,就成了嫡母王娡和姑妈馆陶长公主的当务之急。 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划和等待,她们终于有了一个“机会”。 刘荣黜居的临江王宫比较狭小,起居不便,刘荣便想要扩建。偏偏王宫旁边就是他爷爷太宗文皇帝的祭庙。于是普普通通的一桩工程,便被强牵附会成了刘荣想要“侵占庙地”的迕逆恶行。被早已安排好的内奸一状告到了景帝面前。 景帝便下令让刘荣到长安来讯问此案。 负责问案的是郅都,他虽是酷吏,却并未对刘荣如何下手。只是刘荣虽然年少,却也已经明白自己掉进了陷阱,是绝无生路的了。与其死在臣子手里,不如自己解脱来得清净。 汉景帝中二年三月,临江王刘荣在狱中自尽。 长子自尽的消息传来,景帝刘启却也没有什么惋惜的表现,不以为然地下令收葬了事。王娡和馆陶长公主对这个消息当然更是兴奋不已,觉得栗太子一死,最后一个可能的障碍也被夷平了,简直乐不可支。 后来有人感叹说,如果刘荣能对住所的简陋忍耐一点的话,他绝对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说这话的肯定全家上溯十七八代都不曾介入政治和权势。 刘荣之死,根本早就在意料之中,因为他的死完全是一场政治阴谋,无论他怎么小心谨慎,都是躲不过这个结局的。 郅都理狱虽秉公,但也极严厉。何况刘启打一开始就把儿子交到官吏手里,而不是自己亲自询问,根本就已经是没安着什么好心。 能死在父亲掌权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算栗太子刘荣好命了,如果等多几年,到刘彻称帝的时候,只怕下场更惨——届时他应该已经有儿有女,保不准就要被馆陶长公主和王娡一锅烩,落得夫妻父子一齐掉脑袋的下场。 在这里不得不再说另一位已经淡出人们视线很久的女人:她就是一直默默无闻的小薄氏前皇后。想当初她小心恭顺地做人,最后还是没能逃出栗姬狠妒的视线,无辜被废居冷宫,家族也跟着掉入泥淖。 恐怕当初凄凉地被送入冷宫时,小薄氏不会想到,不到一年,陷害她的栗姬就死于非命,两年后就连栗姬的儿子都死在了她的前面。当这两个消息先后来到的时候,在孤凄中苦捱岁月的她该是怎样的心情? 是大仇得报的喜悦吗?还是对寡情丈夫刘启更深的恐惧战栗? 无论是怎么想的,小薄氏和栗姬,她们都是失败者,她们在争斗,最后只是为王娡铺平了道路,成全了她的顶级人生而已。 刘荣自尽后的第二年,小薄氏死于冷宫。 小薄氏死后,早已对她恩断义绝的刘启将她以宫人之礼下葬,葬地在长安城东平望亭南。 十三、少年武帝身边的四个女人一台戏: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大长公主 汉景帝后三年正月,刘启与王娡为皇太子刘彻举行了冠礼。 按说,代表男子成年的冠礼,应该是年满二十岁时举行的。而刘彻此时的实际年龄还不到十六岁,即使算上虚岁,那也远远够不上二十的坎儿。最大的理由,很可能就是景帝的身体已经捱不到儿子满冠礼的实际年龄了。 后来的历史似乎证明了这个推测。 就在刘彻举行冠礼几天后,景帝后三年正月甲子日,汉朝第四任皇帝刘启崩于未央宫中。二月癸酉日,他被安葬在阳陵。 同月,刘彻即皇帝位,同时尊封祖母窦绮房为太皇太后、母亲王娡为皇太后。 尚在盛年的汉景帝就这么死了。可是他那位老当益壮的娘窦绮房,却越活越是精神。王娡刘彻母子的日子,就象当年在薄太后影子下讨生活的窦太后母子那样,实在不太好过。 所幸,王娡当年为刘彻和陈娇缔结的婚姻,此时更显出了它的重要性。在爱女心切的馆陶太长公主“窦太主”刘嫖的周旋滑润之下,祖孙婆媳间总算还能维持表面的和睦。 除此之外,就在刘彻称帝的第三个月,他就又封了母亲王娡的异父同母兄弟田蚡为武安侯、田胜为周阳侯。这两位新贵和早在王娡称后时就已分封的同父哥哥盖侯王信一起,组成了王娡和刘彻母子的后盾,开始了太后家族的太皇太后家族之间的权力抗衡。 陈娇是什么时候和刘彻完婚的?史无明载。不过在刘彻称帝之前,陈娇的太子妃就已经当了好几年了。随便一算就可以看出,初婚时的刘彻完全是个无知小儿,居然就急着当新郎哥,唯一的理由,就是陈娇已经长大了,再留在娘家实在不好看相。 大媳妇、小丈夫,可以想象,成亲之初的刘彻对大表姐妻子是如何敬畏有加的。以致于称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陈娇都在后宫中为所欲为、骄纵无度,后宫中的姬妾连同她的皇帝小丈夫,都对她俯首贴耳。 从太子妃到皇后,陈娇专宠十余年,确实过了一段非常快活的日子。 可是,不知道是丈夫年纪太小,还是陈娇自己年纪偏大,或者是血缘太近,送子娘娘就是不肯对这位阿娇皇后加以青眼,陈娇一直都没能怀上身孕,更别提生下太子了。 关于陈娇、以及小薄氏等等后妃不育,一直是让人百般揣测的事情。 现在的人知道,怀孕往往会受到心理因素的影响,越是想要孩子的,孩子就偏偏不来投胎。对于陈娇这类盼子心切的女人,这可能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 而皇帝无后或后嗣稀少,与他们青少年时期纵欲、酒色过度以至不育关系更大。 可是专宠的很多女人不育,就有些奇怪了。也许是亲上加亲,使得她们难以产育?可是古埃及以及日本皇族的血亲婚姻,照样有后代。 顺手又翻了一下古代的医书,我倒,居然直到清朝,都认为女人生理周期后是受孕的最佳时间——这明明是绝对不可能怀孕的安全期啊!——可以想象,众多拿“最佳时间”去纠缠皇帝丈夫的后妃们,怎么可能怀得上龙种呢!不用说,陈娇和小薄氏等等……都是被这种“医学观点”害苦了的女人。所以后宫中往往无名宫女能够生育孩子,得宠后妃反而往往不育了:因为得宠的女人有权力争取在她们认为最适宜怀孕的时候得幸的机会,而宫女们只能撞大运。可是撞大运的反倒往往撞得着,想尽法子争取的只能干着急,恐怕这是一个重要的原因。——顺带着倒霉的当然也包括男人自己,那也没有招儿。 这时的武帝朝廷,窦太后老当益壮,继续在孙子称帝的王朝里一力推行她最信服的黄老之术、道家之言。 然而,少年武帝和他的亲信大臣们:御史大夫赵绾、郎中令王臧、田王二氏外戚、甚至包括窦太后的侄儿窦婴在内,都想要改黄老之道为儒家之言,巩固中央集权的统治。 儒术在此时,其实更适宜汉王朝的实际情况:诸多权重位高的列侯亲王公主们,都不愿到自己的封国去生活,非要留在长安城里兴风作浪,对国家大事指手划脚,甚至隐隐有夺取君权帝位的野心。而儒术礼教重视尊卑位份,断不能容忍他们这样捣鬼。 于是,刘彻兴建明堂,并让列侯都回自己的封国去,否则就要处罚。这样一来,以窦氏列侯为首的家伙们可坐不住了,一个劲地往窦太后太后的东宫里跑,有的没有的说尽了刘彻和大臣们的坏话。 窦太后虽然眼睛看不见,主意却非常大。尤其当她听说,刘启的儿子竟然要跟老窦家过意不去、还要违背自己老公文帝施行的治国方针,更是怒火中烧:这个刘彻小儿,当初我就看他不是个好东西,可恨迕逆子刘启不顾手足之情,非要把我的好儿子刘武害死,将皇位传给他——哼,我眼睛虽瞎,心里可比什么都明白,现在果不其然,刘彻居然敢动摇祖宗之法!可恶到了极点! 于是,窦太后来了一个秋后算总帐,大发作了一场,不但逼着刘彻把明堂毁了,还逼着他把几个亲信儒生和大臣给杀了,临了就连她自己的侄儿窦婴都没能逃过,给免了官职关在家里闭门思过。 不过话说回来,窦太后对刘彻的强烈反应也是有些儿道理的。 这个道理就在于王娡当年对刘荣的斩草除根太过恶劣了。 窦太后虽然在栗太子刘荣被废的时候,出于想立刘武的私心,没有为刘荣说好话,但是那毕竟是她的长孙,她对刘荣的爱心远远比那个亲爹刘启要深厚得多。 刘荣自尽的消息传到这位祖母的耳朵里,窦太后简直怒火中烧。虽然因为刘荣之死与郅都没有直接联系,她不好立马怎么样,但是仍然坚持要撤职查办。 景帝对郅都很是舍不得,偷偷地封他做雁门太守,教他离太后远点做官去。 别说,郅都还真是个人材,他一到雁门关,匈奴连跟他对阵都不敢,立即闻风而逃,对他的残忍嗜杀怕得直哆嗦。更绝的是,就连照郅都模样制作的木偶箭靶,都没有哪个匈奴人敢去射上一箭。 可惜,没几年这事就让窦太后知道了,她立刻逼着景帝非把郅都杀了不可。 景帝辩解道:“郅都守边有大功,是忠臣。” 窦太后咆哮道:“他是忠臣,那我的孙子刘荣就不是忠臣了吗?!” 得,景帝好不容易乍起的一点胆子又教这老太太吼了回去。英雄好汉是做不成了,不得不垂头丧气地下令处斩郅都。 唉,想想,窦老太太这第二次火,可实在发得不是时候啊! 不管怎么说吧,窦老太太对刘彻的反感厌恶,总之是由来已久。如果不是刘彻小子娶了她女儿刘嫖的娇女儿,恐怕早在她手里死多少回了。 然而,陈娇的母亲馆陶公主虽然能够在窦太后面前为刘彻的帝位出力,陈娇自己的不生育却在给母亲和小丈夫不停地找麻烦。 窦太后对刘彻母子的厌恶早已根深蒂固,她想要换掉这个孙皇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刘彻十七岁这年她就曾经想废了他,虽然在女儿刘嫖的周旋下收回了这个主意,但是那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到刘彻十八岁这年,窦太后又再一次和刘窦二氏诸侯重臣们想出了一个新办法:借口刘彻“无太子”,说他守着偌大的后宫,却连一儿半女都生不出来,定是有什么毛病,为了国家大计,推选他的叔父淮南王刘安为皇太叔,作为继刘彻之位的储君。——这位刘安,就是豆腐的创始人了。 十八岁的少年皇帝青春正盛,凭什么就断言他以后一定没有孩子?急着给他选继承人也就罢了,偏偏要选一个年长辈尊的家伙,难道此时整个老刘家就找不着一个小婴儿过继了吗?窦太后打的什么主意,简直是人就猜得出来。 一时间,西汉王朝内部风云变幻,刘彻母子心惊胆寒。 虽然馆陶公主再一次出马,将这场政变制止,但是这场未遂政变已经将“无子”的可怕后果深深地印在了刘彻的脑子里——本来就对表姐产生了厌倦情绪的刘彻,就更有理由拈花惹草了。 十四、少年皇帝的艳遇 刘彻既为皇帝,他的拈花惹草自然规模比普通人更大,就连他的大姐平阳公主,都以“忧虑弟弟子嗣”为由,帮他在自己的领地里广选美女。 就在刘彻十八岁这年的春天,他收到了姐姐的一份“大礼”:歌伎卫子夫。 卫子夫的入宫,使得陈娇勃然大怒:没想到一向老实听话的表弟丈夫居然敢背着自己到外头去勾三搭四! 陈娇的大怒,后果可是不小:卫子夫被弃作宫役,而刘彻的“不检点”,更是被馆陶公主一状告到了王娡面前。 王娡一听馆陶公主的控诉,就知道事情不好:这位姑奶奶可是得罪不起的。 陪着笑脸送走了馆陶公主之后,王娡立即把儿子唤到面前,对他进行重要的人生教育:“儿子啊儿子,你初登帝位年纪小,朝中那些老家伙都不太服气;前阵子又因为明堂的事情惹翻了太皇太后,差点连帝位都不保。正是要姑妈大力支持的时候,又何必为这样的事与姑妈表姐争执翻脸呢?娘是个女人,如今也要教你一点对付女人的办法:女人很好对付的,你背地里干啥都行,当着她的面可别忘了说好话呀,只要口甜讨得她欢喜就成啦。你现在还年轻,万事都要小心啊!” 王娡这番话,真是老道之至,两千年后我们仍然可以从中发觉她成功的诀窍:首先,她对于身为女人的弱点非常了解,因此也就不会象其它的后宫姬妾那样,被共同的丈夫刘启偶尔对自己流露的“情意”弄晕头脑,而是始终保持清醒,尽可能控制形势;第二,由于她熟知女人的弱点,也就更能够在后宫女人堆里营造有利于自己的局面:反正好听的话儿不要本钱,嘴皮子一碰就源源不绝,却足够她在后宫中化敌为友广结善缘;第三,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她脑子里一点知恩图报之类的念头都不曾有过,刘嫖与她或者有些情份,但陈娇对于她来说,只是利用的工具而已——这位婆婆,根本就是从利害关系而不是从夫妻情份和恩德上头劝说儿子与媳妇和好的。正所谓父母是子女的成长榜样,刘彻在老娘这样的言传身教之下,日后对自己的后妃能采取怎样的态度,于此已可见端睨。 刘彻听了老娘一番话,顿如醍醐灌顶,立即点头称是,对姑妈岳母和表姐妻子又恢复了恭敬的态度。 当然,刘彻此时的恭敬只是表面上的,背地里他早已是脱缰的野马收不住了。 不久,刘彻与卫子夫旧情重燃,如胶似漆。虽然为防走漏风声他将卫子夫藏在宫外庭苑中,可是风声还是不可避免地走漏了:卫子夫怀孕了。 经过一番较量,陈娇在争夺丈夫方面输了一大仗。眼看女儿哭闹寻死都没有用,馆陶公主便想要杀了卫子夫。结果刘彻为了保护卫子夫和腹中的胎儿,将卫子夫藏进了自己的寝宫,反倒是感情更亲密了。于是刘嫖转而想杀她的弟弟卫青,结果不但让卫青跑了,还让他因祸得福升了官。 在这出家庭闹剧的过程中,窦太后和王娡都没有公开参与。王娡的不参与可以想象,而窦太后的不参与更可以理解:她们都是姬妾出身的后宫女子,对于陈娇的行为,都有着本能的难以接受。 卫子夫的怀孕,从根本上推翻了“陈娇不育,其症在刘彻”的假设。宫里宫外的人,都把怀疑的眼光转而投向了陈娇。 陈娇自己也知道大事不妙,谢天谢地的是卫子夫头胎、二胎、三胎,生的都是女儿。 趁着卫子夫和后宫其它姬妾未能生出儿子的机会,陈娇和母亲馆陶公主四处求医问药,前后花了九千万钱。可是再多的钱都没有用,不生就是不生。 十五、随着窦太后的去世,盛极一时的窦氏外戚渐渐日落西山,王氏外戚开始隆重亮相 在刘嫖和陈娇为没有影儿的“嫡子”焦头烂额的时候,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在刘彻登基为帝的第六年夏天,窦太皇太后终于病入膏盲了。这个传奇一生的女人,在享尽了人间尊荣、也尝尽了人世苦涩之后,将要离开人世。 临终的时候,窦绮房仍然对自己养育的孩子念念不忘。她的三个子女已有两个先她而逝,活着的女儿刘嫖虽然早已成人并且横行不可一世,但在母亲的眼里却永远是可爱可怜的孩子。 窦绮房最后的遗言是:太皇太后宫中的所有器物,以及自己的所有积蓄财产,全部归刘嫖所有。 在为女儿的荣华富贵作出最后努力和安排之后,五月丁亥日,太皇太后窦绮房病逝。 一心跟自己母子过意不去的婆婆窦太后终于死了,王娡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随着窦太后的去世,盛极一时的窦氏外戚渐渐日落西山,王氏外戚开始隆重亮相。 早在王娡初封皇后的时候,她的同父兄王信就已经当上了“盖侯”;她那早死的生父王仲则被追封为“共侯”,专置园邑二百户。到刘彻初登帝位的时候,她的母亲、那位势利眼的臧兒女士更成了“平原君”(封衔之日,臧兒肯定为自己当年的英明大唱赞歌);异父弟弟田蚡则为“武安侯”;田胜为“周阳侯”。 在武帝四年夏天四月,“平原君”臧兒女士病逝。虽然王娡对生父念念不忘,但是仍然按常理将母亲与田氏继父合葬在了长陵一带,陵园的规模、邑户数量都和生父同等。 按王娡的心意,她应该更愿意让自己的亲哥哥王信得到更多的权势。可惜王信太不给妹妹争气,有了爵位之后便专心享乐、好酒贪杯,除了研究吃喝之外,连脑子都懒得动一动。王娡只好转而支持姓田的两位弟弟,从此,王太后一族开始了把持汉朝的内外政务的历史。 田蚡、田胜两兄弟十分热衷权势,贪图富贵,而且很有小聪明,能言善道,脸皮既厚,手脚也很勤快,再加上对太后姐姐殷勤备至,得到了她坚定的支持,逐渐权倾天下——(哎,这样看起来,贪官奸臣也不容易当啊!) 说起来,王太后一族能够在朝堂之上迅速取代窦太后一族,与窦太后老来糊涂还有很大的关系。 窦氏一族,多得是以享乐淫逸为能事的公子哥儿,真正有才干威严的人材仅有侄子窦婴一人而已。然而窦太后年老之后,做事决策根本不过脑子,一切以自己的偏心眼为转移,因此她反倒将窦婴这个窦家的顶级人材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原因仅仅在于,窦婴打从一开始,就坚决地反对窦太后立梁王刘武为皇嗣的馊主意,认为窦太后的这种过分溺爱不但会坑害刘武,更会坑害窦氏全族。 窦太后老昏愦了,对侄儿的苦心毫不领情,反而勃然大怒,愣把他的官职撤了。直到后来诸国作乱国事紧急的时候才不得不把他重新召回。其后窦太后与窦婴之间倒也有过一段关系比较好的日子,甚至还曾经向景帝大力推荐他出任丞相。但是没多久,又因为窦婴喜好儒术,窦太后又翻了脸,把侄儿再一次撤职查办,关起了禁闭。使得窦氏家族又再一次失去了能够掌握权势的机会。 而王太后呢,却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白培植家族权势的重要性——当然更重要的是田氏兄弟在立储方面与王太后有志一同。 有了窦太后前头自挖墙角的行动,窦婴以及整个窦氏家族的垮台,也就在理所当然之外更加速几倍了。 实际上,牵连到整个窦氏家族的窦婴之死是一桩说不清的糊涂案,前后能扯得上关系的,除了窦太后,还有田蚡、灌夫、王太后等人的因素。 十六、两任国舅的对决:窦婴与田蚡 田蚡的品性完全是母亲臧兒的遗传,整一个势利小人。因此他肯定与异父姐姐王娡感情更好,王娡对这位弟弟的照顾因此也更理所应当。 景帝三年,窦太后侄儿窦婴已经高居大将军大位,而田蚡只不过是区区“王夫人”的异父弟弟、一介小小郎官而已,与窦婴相比,真是云泥之别。 田蚡算得是非常识时务的角色,为了奉承大将军以及他身后的窦太后,田蚡频频奔走于大将军府,以儿孙之礼跪着服侍窦婴,态度恭敬得无以复加。 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夫人”变成了“王皇后”、“王太后”,田蚡的身份也越拨越高,最后也成了堂堂侯爷。尤其是当刘彻登基、窦王二太后摄政之后,田蚡向姐姐王太后呈报的奏章以及建议,几乎畅通无阻。与窦太后限制窦婴恰成鲜明对比。渐渐地,天下官吏名士,都离开窦婴转而投奔田蚡。 有了声势,田蚡自然就想要位极人臣。然而此时窦太后还在,田蚡自知羽翼未丰,便以退为进,转而让姐姐王太后建议外甥汉武帝,让窦婴做丞相,自己则做太尉——太尉一职,虽然名声没有丞相响亮,地位和影响力却与丞相不相上下,乃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闷声大发财的好位置。 一年后,窦太后再次大发作,把敢于和自己唱反调的侄儿丞相撤了,甚至不肯见他的面。好了,现在窦老太身边围满了歌功颂德的好亲戚,终于心花大放。 与窦老太的愚蠢不同的是,王娡虽然被迫同意解除弟弟的太尉职务,却一直在暗地里支持他,凡是田蚡推荐的人都能得到重用、凡是他出的主意都能得到采纳。随着时间过去,窦婴一天天地消沉,而田蚡的实力却越来越可观了。终于,他等到了窦太后驾鹤西去的好日子。 窦太后一死,田蚡立即摇身一变,成为新一任的大汉朝丞相了。他立即露出暴发户的嘴脸,派头也即时见风长。 凡是他入宫奏事,都摆出一副国之股肱、家之舅爷的模样。大汉王朝的官员任免他一手掌控,由他推荐的人可以从闲居者一下子升到二千石大臣。时间长了,刘武帝反而要向他提出请求:“你要任命的官员都已经任命完了没有?如果还有空位的话,我也想任命几个行不行?” 权力大了,当然就要摆出大排场。于是田蚡又觉得自己的府邸不够大,要选地扩建——选来选去,他看中了国家考工官署。想要把政府部门大楼拆了盖自己家的院子。武帝忍不住生气,抱怨道:“你不如干脆把国家武器库拆了搬走更好!”田蚡发现外甥皇帝是当真动了气,这才打消了主意。 田蚡虽然在皇帝面前摆出一副尊长的架势,可是在自己家人的面前,却又不把“辈份长幼”当回事。 说起来,盖侯王信的血缘与刘彻更为亲近,不但是舅舅,更是田蚡的异父长兄。可是田蚡在家里摆酒设宴的时候,都摆出一副当朝丞相的模样,硬要王信坐陪席,自己高居主位向东而坐。理由是:他乃大汉丞相,身份尊贵,岂能因私忘公,让区区侯爷乱了国家章法?——这时候的田蚡却似乎浑然忘却了自己在皇帝面前,要求皇帝以家礼尊重自己的德性了。 田蚡在皇帝和兄长面前如此神气活现,在其它大臣官员面前就更不用提了。 表现最明显、反差最大的,就是在他寒微时曾经以子孙礼侍奉过的窦婴面前。 窦婴此时已经失势无权,从前的马屁精们也都离他远去,只有将军灌夫一人对他一如既往。 灌夫是员武将,善于对敌作战,却不善于吹牛拍马,而且对靠溜须拍马爬上高位的人非常鄙夷,并且现于颜色。加上他比较莽撞,因此经常被有实权的人算计,虽然屡次因国家实在需要而复职,却又屡次因为一些小事被贬官。 窦婴直到此时才发现灌夫的耿直和好处,于是与他倾心交结,情同手足。 灌夫对窦婴的处境十分不满,想要帮助他提高地位。 祸事就是这样开始的。 十七、灌夫窦婴之死 灌夫在服丧期间因事前日去拜访田蚡。田蚡没话找话地客套道:“我本想和你一起去看望魏其侯窦婴,可是你现在服丧,所以没法前去。” 灌夫连忙答道:“丞相竟肯屈驾看望魏其侯,我怎么敢因为服丧就推辞你的美意。我这就去转告魏其侯窦婴,让他设置与您身份相称的仪仗、准备丰盛的酒席,等待您明天的光临。” 田蚡随口便答应了。 灌夫十分欢喜,立即就转告了窦婴。窦婴很高兴,买酒买肉准备菜肴,还重新打扫房子,忙了一夜到天亮。 谁知道一直等到中午,也没见田蚡的影子。 窦婴夫妇打算就此忍气吞声,灌夫却忿忿不平,上门去询问田蚡。田蚡压根没把头一天的许诺当回事,灌夫到的时候,他还在睡觉。实在推托不过去,这才慢吞吞地出门。 来到窦婴府,灌夫为了活跃气氛,在席间歌舞一番,并邀请田蚡一齐出场。田蚡却装聋作哑。灌夫终于忍不住生气,用言语讥讽田蚡。 窦婴不敢得罪田蚡,百般为灌夫告饶,说尽了好话,这才使得田蚡将酒席喝到天黑。 不久,田蚡看中了窦婴在长安城南的田宅,便派籍福去向窦婴索取。窦婴很愤怒,说:“我虽然今非昔比,他虽然得了显贵,但是凡事也得讲个道理,怎么可以硬抢我的财产呢?”灌夫在旁边听见了更是生气,将籍褔大骂了一顿——武将骂人,那就远非窦婴这种老夫子可比啦,一定大有可观可听。 籍福倒是个好人,他与窦婴从前有交情,不忍心让他吃亏,便忍下了灌夫那一顿臭骂,另编了一套谎话为窦婴打圆场,哄田蚡说:“窦婴老得快死了,请你再等一段时间,死后再将田地送给您。” 谁知道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不久田蚡就知道了真相,顿时勃然大怒,算起了总帐:“窦婴这个家伙,他的儿子是我救的命;想当年我服侍他的时候又对他恭敬无比,他欠我的还多着呢,现在才问他要几块田他就舍不得了?还有灌夫这个老不死,我要的又不是他家的地,他在旁边管什么闲事?这块地我再不要了,可是这两个家伙我可不会放过!” 公元前131年春天,田蚡拿着外甥武帝的势头,要严办灌夫横行乡里的罪过。而灌夫也不是省油的灯,早已暗暗掌握了田蚡一些不可告人的隐事。于是两人当面攻击对方,该说的不该说的、该做的不该做的,都一齐出笼,搞得一片狼籍。旁观的宾客大臣都看不过眼,纷纷从中调解说情。两人又看见对方确实有自己的失误拿捏在手,再斗下去没准要两败俱伤,这才勉强和解。 不过,这只是火山推迟喷发而已,说得难听点,只是把表面的肿块遮了起来,可是里面已经化脓了,一但发作起来,后果更不堪设想。 同年夏天,田蚡娶妻,新夫人身份高贵,乃是燕王刘泽孙女、康王嘉的女儿。 不用说,这桩婚事是王太后安排的,目的是要让弟弟的身份地位更锦上添花。因此她也特别下了懿旨,要求所有的列侯和皇亲国戚们都要统统去道贺喝喜酒。 灌夫自知酒品不好,醉后控制不住情绪,只怕会惹出祸来,所以本来是不想去的。可是窦婴却认为婚宴有助于进一步和解,非要把他拉去不可。——是非祸福,就在一念之间,窦婴的这个想头,更使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在酒席上,田蚡先为大家敬酒,所有的人都离席伏地,表示不敢当。而当窦婴随后为大家敬酒的时候,一大半的人却照样高坐安席。 对这种待遇,窦婴自己倒没有出声,灌夫却非常不平。等到他自己敬酒的时候,便借机责骂不肯向他还礼的临汝侯。 田蚡对搅局的灌夫非常不满,发作了起来。这一发作不要紧,灌夫借着酒劲也不可救药地犟驴了起来,当场破口大骂。籍福按着他的脖子要他道歉,他也不肯认错。 田蚡正愁找不到岔子处置灌夫,见他借酒装疯,顿时正中下怀,命人将他囚禁起来,并且向姐姐王太后上书,说灌夫搅乱酒宴,侮辱了太后的懿旨,乃是“大不敬”,罪该灭族。 窦婴闻听消息,愤怒至极,便主动到皇帝面前为灌夫辩解,将酒宴上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武帝也觉得灌夫不过是酒后失言罪不该死,更不该灭族。可是田蚡却反口,只字不提灌夫酗酒失礼的事件,而说起灌夫其它的过失,而且事事都可着劲儿地往造反做乱上头牵扯。 武帝便转而询问在场的其它大臣,御史大夫韩安国说:“灌夫的父亲为国战死,灌夫也是军中出名的头号勇士,为了几句酒话就要处死,确实很不应该。但是他仗着功劳横行乡里,又当众侮辱皇族国戚,到底怎么处理,还是皇上自己拿主意吧。” 韩安国这话说了等于没有说,武帝又问其它人的意见。结果满朝文武绝大多数都不敢出声。 武帝发觉朝臣怕两任丞相多过怕自己这个皇帝,顿时大怒,拂袖回宫。 谁知道,宫中也不让他清静。王娡早已经派人在朝堂上打听消息,因此她对前头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皇帝一回来,她便立即发怒绝食,说:“我还活着呢,别人就敢欺负我的弟弟,等到我死了,岂不是要把他当鱼当肉割来吃了?亏你是个皇帝,凡事都不敢自作主张,还要让这帮大臣来辩论?这些家伙现在只会随声附和,要是你哪天死了,还有一个可靠的人吗?!” 此时的刘彻,虽然心里一千个、一万个地不情愿,可是也象他的爷爷文帝、父亲景帝那样,对着老娘无计可施,只得低头认错。 这样一来,灌夫便死定了。 窦婴仍想尽力一搏,救灌夫的性命,便让侄儿上书皇帝,说自己手里有一道景帝的诏书,希望再次得到武帝的召见。 让窦婴没有想到的是,保管档案的官员竟然向武帝汇报,说记录里没有这样一份诏书,窦婴定是伪造了先帝的旨意。这样一来,窦婴不但没能为灌夫申诉,自己反倒惹下了天大的麻烦。 公元前130年十月,灌夫和他的家人都被处决。 窦婴得到消息后,被气得中了风。就这样田蚡也不肯放过他——不久,长安城里便传开了关于窦婴的流言蜚语,一直传到了武帝的耳朵里。武帝下令追查——追查的结果是什么,拿脚趾头都想得出来…… 公元前130年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已经半身不遂的魏其侯窦婴被五花大绑,在渭城大街上当众斩首示众。 敢于对自己不敬的灌夫、曾经让自己皓躬屈膝的窦婴,都被自己整死了,田蚡大出了一口恶气,心情大爽。 虽说灌夫的确粗鲁,也做过不少横行霸道的事而不得民心,但是田蚡其实比他更横蛮霸道坑害百姓,哪有什么资格来指责灌夫呢?更何况罪在一人也就够了,田蚡却非要把灌家灭得干干净净,更要假造谣言,骗得皇帝连窦婴也一起杀。此人的品性嘴脸也够可怕的了。 十八、冤魂索命,田蚡的报应 果然,报应不久就来了。 就在第二年的春天(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田蚡病了。每天都不停地喊叫,说的都是谢罪认错的话。 不用说,这怪异的场面可把以王娡为首的整个家族都给吓蒙了。连忙请能视鬼的巫师前来诊治。 巫师掉头就走,说:“丞相已经不能救了,有两个厉鬼守在他的床头,而且这两个鬼十分狠恶,不取走他的性命他们是不甘心的。” 向巫师询问两个鬼的面貌,从未见过灌夫和窦婴的巫师所形容的两个厉鬼面貌,却宛然与灌夫窦婴一模一样。 好了,一听巫师的说法,从王娡开始,所有的人都遍体冰凉、无话可说。 不久,田蚡就在胡言乱语中死掉了。只比被他害死的灌夫窦婴多活了几个月而已。 四年后,田蚡的儿子田恬犯罪废爵。大势已去的田氏从前所做过的劣行此时便纷纷大白于天下。 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淮南王刘安、衡山王刘赐谋反。追查同党的时候,田蚡从前归附刘安的事发。 那还是武帝初即位、田蚡担任太尉的时候。当时窦太后以武帝无子为由,想要立淮南王刘安为皇太叔,等待机会废刘彻。当时刘安入京朝见,善于见风使舵的田蚡前去霸上迎接,向刘安讨安说:“皇帝没有太子,大王你既贤明又是高祖亲孙,一旦皇帝早逝,您不继位谁还有资格继位?” 田蚡乃是皇帝的亲舅舅,他这话说出来当然与众不同,听得刘安心旷神怡,越发觉得小皇帝众叛亲离,自己荣发有日,立即赠送大笔金银财宝,并且将田蚡引为知己,承诺自己一旦升发,定不忘了他的知遇之恩。 不用说,武帝刘彻听到这则“旧闻”的时候,恨得牙齿发痒到了什么程度。他早先杀灌夫窦婴的时候就已经很不甘愿,认为两人罪不该死,全是被母亲硬逼着干的。如今听到这等消息,更是怒火中烧,咒骂道:“可恨田蚡还控告灌夫谋逆,他才是个真正的乱臣贼子!要不是这家伙死得早,我非灭了他族不可!” 田蚡能够为非作歹,与王娡的支持密不可分。由此也可见王娡对娘家的百般袒护到了什么程度。——呵呵,谁说女生外向的? 王娡的护短,当然莫过于对田蚡,不过除了田蚡,其它的家人她也十分关照偏袒。 十九、美男韩嫣 王娡对唯一的儿子、当朝的天子刘彻,不用说是管得很严实的。因为这不但是她唯一的儿子,更是她身家性命的全部依靠。除此之外,汉初帝王畏母似乎也成了一种习惯,个个都在生母的面前噤若寒蝉。吕雉与刘盈就不用说了,就连史书上记载得最温和谨慎的薄太后,都让儿子刘启奉若神明地供着。 王娡自然也就前辈们的身上学了不少本事。比如她婆婆窦太后向儿子绝食抗议的招数,她就曾经因为弟弟田蚡的缘故施展过,愣是逼着儿子杀了不想杀的大臣。 儿子听教听话,当然是王娡最大的梦想(也是世上所有父母的梦想),那么在她看来,有可能引得儿子走上“邪路”、甚至于违背自己意愿的所有人或事物,就当然是罪无可恕的了。 韩嫣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撞上铁板的。 韩嫣是韩信的曾孙子,也是刘彻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信好友。准确的说,他就是陪皇子们读书的人,而在所有的皇子和陪读中,刘彻唯独与他最投契。小时候一起读书学写字,长大了一起学骑射,等到刘彻成为皇帝,整兵习武准备讨伐匈奴的时候,他又带头练习匈奴的武器,实行“知己知彼”。 除了公事,私底下他与刘彻的关系也好得非比寻常,刘彻经常不顾君臣之礼与韩嫣同吃同睡,情份甚至远在后宫嫔妃之上,他所得到的封赏,也远远超过了旁人。——在这方面,西汉皇家有家传心得。 顺便要说一声,韩嫣的曾祖父韩信:此韩信非彼韩信,并非大家熟知的那位忍受跨下之辱的淮阴人韩信,而是先秦时韩国的王室后人,他们的世居之地在南阳。韩王信乃是韩国厘王咎的堂侄儿,他在楚汉之争中投靠了刘邦,由于这一项明智的投资,汉室得天下后,韩信被封为太原韩王。 不过,刘邦吕雉夫妇的疑心病从来就不轻,与淮阴侯韩信命运相似的是:太原王韩信不久也被刘邦怀疑反叛。有了其它异姓王的惨痛教训,太原韩王信不得不选择出逃匈奴,直到韩王信死后,汉文帝为所有高祖年间被冤枉的功臣平反,他的两个儿子韩婴、韩颓当才敢率众返乡。 韩嫣就是弓高侯韩颓当的庶出孙子。 韩嫣对于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特殊地位非常清楚,所以他也从来不愿意亏待自己。比如说,他喜欢骑射,经常外出射猎。但是与别人不同的是,他的弹弓里射出的不是石弹或箭矢,而是金弹丸。而且用起来毫不吝啬,每天都要用掉十几枚之多。长安城里的百姓们因此传唱歌谣:“苦饥寒,逐金丸。”——为饥寒所困苦吗?赶紧追拾金丸去呀! 因此,只要听说韩嫣外出弹射,长安城里外的孩童们都争先恐后地追逐着他的车马,将落地的金丸一一拾去贴补家用。韩嫣倒也不以为忤,似乎对自己的金丸能够派上更大用场很满意。 当然,韩大少绝不是个节俭济贫的善人,他只是个没有多少心眼儿的纨绔子弟,亏待自己的事情,他是绝对不干的。除了用黄金为弹丸胡射乱弹之外,他还用玳瑁为床,锦衣玉食,逍遥快活。 可能是快活过头了,渐渐地韩嫣有些忘乎所以。咳,忘乎所以之后,离谱的事当然就接着来,以后的结果当然也就可想而知。 二十、江都王刘非的愤怒 按照国家制度,所有分封在外的诸侯王都会定期进京拜见太后和皇帝。有一次,江都王刘非依例进京陛见。他是一位程夫人为景帝所生的儿子,乃是武帝的异母兄弟。不用说,武帝对这位哥哥还是很有些情份的,特意邀他和自己一起去上林苑打猎。 关于江都王刘非,要特别讲一讲。 刘非是景帝的第五子(?),英武挺拨,早在大哥刘荣被立为太子之前,十五岁的他就主动请缨,请求率军征讨吴王刘濞之乱,并且大获全胜。(顺便再算一次年龄,可见刘荣作为活着的长子,次年成为太子时,总在十八岁上下。那么,刘嫖替自己的女儿向这位侄儿提亲,可见陈娇至少也该十五岁了,而刘彻此时不过六七岁——她该比刘彻大了多少岁?如果她本身年纪就与刘荣相仿甚至还偏大,那与刘彻差得就更远了……唉,陈娇实在是命苦,可以想象,她与小丈夫刘彻之间是怎样一种情形。要不是母亲的贪心,她完全应该嫁给一个年纪相配的青年,实话说,刘非就很不错嘛!……) 刘非以皇子亲王身份出征大胜,令做父亲的刘启大感面上光辉,于是将他由汝南王迁为江都王,将他手下败将吴王刘濞的封国送了给他,还特地允许他使用天子级别的仪仗队。——嘻嘻,即使身为皇帝,儿女才干出众也是要忍不住得意洋洋地仰着老脸到处显摆的。 刘非就国后,在自己的领地上随心所欲,广招四方豪杰,习武练兵。元光五年匈奴进犯,他又忍不住手痒,向弟弟上书请求出战。此时的刘非已经四十多岁了,刘彻没有答应哥哥的要求。第二年的十二月,刘非病逝。追谥为江都易王。 可是龙不一定生龙,凤不一定生凤。英雄盖世的刘非却没有生出好儿子。继承王位的刘建好色荒淫,父亲还未下葬,他就把刘非生前的姬妾统统据为己有了。这还是小意思。此后刘建还上演了一出“新诸儿文姜记”,和前来奔父丧的妹妹、盖侯(武帝刘彻的亲舅舅王信是也)儿媳刘徵臣勾搭成奸。 作风问题倒也罢了,几年后(公元前121年),淮南王刘安谋反,刘建得知消息后不但不报告给叔叔刘彻,自己还整顿军务、树起父亲用过的天子旌旗,打算与刘安一争高下,大有得天下者舍我其谁的架势。 不用说,火德星没有照耀在刘建的头上。事发后刘建和王后成光畏罪自杀。刘非一世英雄挣下的事业,就这么被不孝子轻轻葬送了。 刘建死后十六年,武帝刘彻准备与西域乌孙国王昆莫和亲,联手对付匈奴。在宗室诸女中,他最后挑中了刘建与王后成光的女儿刘细君。他将侄孙女细君封为公主,代替自己的女儿远嫁乌孙。细君在乌孙国两嫁国王,留下一个名叫少夫的女儿和一首悲凉的诗歌早逝。 刘细君就是刘非的孙女。 当然,现在还是武帝初登基的时候,刘彻还没有儿女,而刘非的儿子刘建、女儿刘徵君都还是无知幼儿。兄弟俩都不可能预知他们未来的命运和纠结。 到了兄弟俩相约打猎的这一天,刘非一大早就来到路边等待。 刘彻虽然是弟弟,但是毕竟身为皇帝,出门的程序复杂得很。在出发之前,他先派韩嫣作先驱。(不用说,头天晚上韩嫣又和小皇帝厮混到一起去了) 刘非远远的看见一驾皇帝级别的车在前狂奔,后头跟着成百的骑兵,不但威风凛凛,更是直接从皇帝的宫室里驰出来的——别说刘非,换谁都会认为,那当然是皇帝本人来了。 于是刘非连忙将自己的侍丛仪仗藏起,独个儿伏在路旁行礼叩拜。 谁知“皇帝车驾”居然飞驰而过,对道旁这个身着亲王礼服行礼的人避而不见、更不还礼。 刘非大出意外,想不明白为什么弟弟会这么傲慢,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好生紧张。抬头仔细再看,这才明白过来,坐着皇帝副车大摇大摆、对自己不屑一顾的竟然不过是个普通大臣韩嫣。 这可把刘非气晕了,他也不打猎了,转头直奔太后王娡的宫室,一见嫡母,便嚎啕大哭,说:“我这样的亲王还当得有什么意思?不如把王位归还朝廷,回来当个近侍警卫,还能有韩嫣这样的威风呢!” 王娡看见刘非哭成这样,也忍不住怒火中烧:再怎么说,刘非也是她的庶子,她是刘非的娘,岂能让儿子给人欺负了?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她简直恨不得立刻把韩嫣碎剁了给刘非出气。 虽然由于刘彻的干预,不想造成兄弟隔阂的王娡这一次没能杀得了韩嫣,但是韩嫣却已经大大得罪了王娡。这位王太后对韩嫣的杀心由此已经深种。 二十一、王太后的隐私穿了帮 韩嫣也知道自己得罪了太后,想要补过。可惜他补过的方法太过草率,反倒更进一步地坚定了王太后将他杀之而后快的念头。 作为一个喜欢到处亮相的纨绔公子,韩嫣对于民间的走狗斗鸡非常在行,因此也就对民间的很多小道消息了如指掌。 在这些小道消息里,就包括了王娡入宫前曾经嫁人生女的内容。 韩嫣认为,这消息可以善加利用,如果让王太后母女团聚,说不定她就能对自己网开一面了。于是他将这件事向刘彻详细说了一遍。 武帝一点也不觉得母亲的婚姻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一听便大喜过望,亲自驾着车赶到长陵小集市上去迎接异父大姐。 金俗这时早已嫁人并生儿育女,虽然家境殷实,但是从来也不知道生母竟然会是当朝太后、异父弟弟是堂堂天子。面对这从天而降的华贵车队惊慌失措,还以为是无妄之灾找上了自己,吓得到处躲藏,最后被侍卫们从床底下找了出来。 当面前面的华服少年(皇帝?)向自己含泪行礼,以“大姊”相称的时候,金俗一定恍若身在梦境。 刘彻将金俗一直带进王娡居住的长乐宫,满心欢喜地告诉母亲:“我把金家大姐接回来了!” 这真是晴天响雷。这时王娡的年纪已经大了,太后的地位也已确立,对自己当年抛弃的女儿也就时时会回想掂念。但是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她一直也不曾提起。原以为就此罢休,万没有想到长女竟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而带她前来的竟然是自己与后夫所生的皇帝儿子。 当年的小婴儿如今竟已是中年妇人,王娡此时回首前尘,也禁不住涕泪交流。 刘彻眼看母亲和大姐哭成一团,连忙上来活跃气氛,设宴敬酒,并且当场赐给大姐钱千万、奴婢三百人、田园百顷、府第一座。 金俗面对这飞来的富贵,一时手足无措,王娡连忙代金俗向儿子道谢。 从此,平民妇人金俗成为了贵妇,拥有了自己的汤沐邑,还有了一个“修成君”的封号。 二十二、太后外孙女的婚变记 大概是为了弥补自己几十年来心中的亏欠,王娡对金俗以及金俗的一双儿女格外偏袒。 金俗的儿子号称“修成子仲”。这个少年可算是正宗的暴发户,由唯唯喏喏的小人物一下子跃升到了人间巅峰,在长安城内外横行霸道。但是凭着太后姥姥的偏爱,他却一直安然无恙。 金俗的女儿名娥, 王娡爱女之余也想为外孙女铺就光明大道,便想让娥嫁与刘氏诸王为后。 娥的婚事可谓一波三折、坎坷无比。着实教王太后费了不少心思,最后仍然是劳而无功。 首先,王太后看中的是年青的齐王刘次昌。然而面子要紧,堂堂太后岂能倒提亲乎?更何况刘次昌已经娶了他舅舅的女儿纪氏为王后,就更麻烦了。 马屁精是到处都有的。王娡身边有一个擅于拍马的甲宦官,对太后的心情十分了解兼万分体贴,这时主动请命,说自己愿意前往齐国,一定能说服齐王自愿上书朝廷求娶金娥。 在王太后看中他之后,重臣主父偃也看中了他,在甲宦官出发之前,主父偃也向他提出了要求:“说妥了齐王后的婚事后,还烦请帮我也致意齐王:我也想把我的女儿送进他的后宫为妃。” 据此想来,齐王刘次昌个人条件应该很出众,当是才貌俱佳的帅哥一名,所以太后会选中他,主父偃也乐于跟进——当然,主父偃先生跟进的理由不光是刘次昌的才貌,还要加上刘次昌既得太后看重,前途定保无量的重要因素。 然而这等左拥右抱且与太后重臣亲上加亲的好事,到了齐王刘次昌的母亲纪太后那里就糟了糕。 与喜欢干涉儿子的皇太后们一样,这位封国太后也对儿子的公事私事一律指手划脚。刘次昌刚刚继位,纪太后就逼着他娶了自己的侄女做王后。可惜刘次昌对这位表妹毫无好感,连头发都不愿碰她一丝。纪太后没了法子:自己总不能亲自出马,把老脸伸进儿子的寝宫里去吧? 于是她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将已经出嫁翁氏的长女接回后宫,管理弟弟的起居生活——也就是盯紧刘次昌,不让他和其它嫔妃亲近,逼得他只能去找纪王后不可。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时间一久,刘次昌居然对自己的亲姐姐产生了感情,其它嫔妃固然是不接近了,纪王后更是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两姐弟居然如胶似漆、轻怜密爱起来。 甲宦官来到齐国,将皇太后和主父偃的美意向齐王母子转述了一遍。自知深陷不伦之恋、想要借机自救的刘次昌倒很愿意重新娶妻纳妾,可是被蒙在鼓里自鸣得意的纪太后却勃然大怒,认为皇太后是存心想要拆老纪家的台,当场将甲宦官臭骂了一顿:“齐王早娶了我纪家的女子为王后,你这个穷鬼宦官竟然敢来破坏人家的好事?那个主父偃又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妄想让他的女儿来做亲王的妃嫔?!” 甲宦官挨了这一顿肥训,气得面如猪肝,立刻赶回长安,向王娡回报说:“齐王倒是很愿意娶太后的外孙女,可是我在齐国的时候,听说齐王年轻不检点,与自己的姐姐私通,只怕会落得身败名裂死于非命的下场。“ 王娡一听,立即打消了让娥嫁与齐王的打算,而刘次昌姐弟更就此声名狼藉了。——不知道那位自作聪明的纪太后此时该做何感想? 现在王娡的眼光转向了淮南王刘安的儿子,不久,娥便成为了淮南王太子刘迁的太子妃。 这里不禁要对王娡、乃至整个大汉王朝的辈份伦理观念再郑重考虑一次:淮南王刘安乃是刘彻的叔父,他的儿子刘迁与刘彻是堂兄弟。娥嫁刘迁,那就是嫁给了堂表叔。除此之外,前头刘盈娶外甥女张嫣为近一年来;后头又有个成帝刘骜娶表姨妈许氏为皇后…… 唉,不是姐弟兄妹乱伦,就是异辈通婚。真是真是…… 不久,淮南王计划谋反作乱了。在筹备起事的时候,他害怕儿媳妇金娥会侦知自己的机密,又不想主动翻脸得罪皇太后,便与儿子想出了一个损招:让他跟王妃吵闹冷战拒不同房同食三个月。 然后这位公爹便出来做和事佬,把儿子大发作了一场,硬是把刘迁和金娥关进同一间屋子。 谁知道又是三个月过去,不管金娥怎样撒娇弄痴,刘迁愣是宁愿当和尚也不肯沾老婆的边儿——难为他熬得下来,看来真是想当皇帝想疯了。 这样一来,金娥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她也是堂堂皇太后的外孙女,要不是这个男人是自己的长辈兼丈夫,她恐怕连这几个月的冷战都不会坚持。现在眼看这男人不上台盘,干脆拂袖而去:此处不留咱,自有留咱的地方!于是她甩门出来,向公爹提出了离婚的要求。 刘安等的就是这个,心中暗喜,装作长吁短叹的样子,将主动要求离婚的太子妃送回长安城,而且专门向皇帝、皇太后上书,为自己教子无方道歉。 既然是自己家的女孩子主动休夫,王娡和刘彻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封国太子妃主动休夫,而且返家再嫁,呵呵,汉家王朝很有人情味啊。后头那些乌烟瘴气的三从四德,真是活见了鬼——王娡从一而终了吗?刘彻又敢让他妈听他的吗?他听老妈的还差不多。 王娡为外孙女儿的婚事费尽了周折,还是没能善始善终,只好自认没有作媒的运气了。 二十三、死于非命的韩嫣 王娡人到老年,护犊之情比年青时要强烈得多,尤其是对金俗一家,赎罪补过之心更为明显,倒也是可喜可贺的一件好事。 那么,帮助王娡母女团聚有功的韩嫣,是不是能够在这出母女情深中得到好处、从此被王娡刮目相看、洗尽前嫌呢? 前嫌尽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反倒是使得韩嫣在王娡的心目中又添下了一条罪状:这油头粉脸的臭小子丢我老太婆的脸! 说起来只能怪韩嫣,纨绔子弟不晓得世事深浅。他也不想想:王娡是谁?当朝皇太后。她要想把女儿接回皇宫,还用得着等到如今? 再从大里说,王娡曾经嫁人生育,对于后宫三千的景帝刘启来说,是应该心中有数的,但是婆婆窦太皇太后未见得了解。诸多的皇亲国戚更是蒙在鼓里的居多。刘彻的帝位来历蹊跷,刘氏诸王窦氏诸侯不服气的大有人在;此时又添上一桩皇太后的婚姻隐私,真是乱上添乱,更令想打皇位主意的家伙们又多了个理由。 王娡对韩嫣的痛恨,可想而知。不过她一生以“谦恭”闻名,所以仍旧隐忍不发,暗暗地等待合适的报复机会。 而韩嫣,自认为为皇太后立下了大功,从前得罪江都王刘非的梁子就此揭去,于是很快又恢复从前为所欲为的状态。 既然放松了警惕,旁人要找岔子也就容易得多了。更何况韩嫣乃是帅哥一名,频频出入后宫,宫中那些容易连个男人都看不着的侍女们,自然被他引得芳心乱动。韩嫣本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对姑娘们的好意自然也就笑纳了。武帝对自己的宠臣在侍奉自己之余还有此闲心,似乎也没有什么意见:没准他们俩还正好可以互相交流一下经验心得。 这事很快就被王娡听说了。尤其是对于韩嫣竟身兼儿子男宠这点,她更不可原谅:武帝此时尚未有儿子,焉知不是因为他沉湎于男色的缘故?! 新仇旧恨一起发作,这一次王娡可终于找着了下手的好机会。于是她勃然大怒,派人前日去韩府问罪,以秽乱宫廷的罪名逼韩嫣自杀。 武帝刘彻听到宠臣将被问罪,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赶到母亲面前求情。 不用说,王娡是不会被儿子的眼泪鼻涕打动的——只怕刘彻求得越哀切,王娡杀韩嫣之心便更坚定。 于是,韩嫣不得不死。 二十四、寿终正寝 在把儿子收拾得服服帖帖了之后,王娡的太后生涯就更是一帆风顺,她的家族把持朝政也更顺利。 在稳稳当当地做了十五年皇太后之后,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六月庚午日,王娡崩于长乐宫,享年大约七十余岁。 按照国家制度,她最后下葬阳陵。在那里,她的第二个丈夫刘启已经等待了她十五年。——如果按现在的婚姻制度来说,刘启正式娶她为妻时也是一个离异的男子,他们可算是真正的再婚夫妇。 王娡大约是史书明确记载的第一位再婚皇后、皇太后。(当然她不是唯一的一个) 简介 汉武帝,乳名彘,大名刘彻,字通。他是西汉王朝的第七任皇帝,在中国的历史上他以赫赫武功、文彩飞扬闻名。然而与他的傲世功业相对照的,却是他的文臣武将们几乎都难得善终。而这似乎是汉武一朝的宿命,因为在他的后宫里,成为他妻子的女人,也一样没有谁能有好结果——在汉武帝的生前身后,一共有过四位皇后,依序分别是:废后陈娇、戾太子母卫子夫、孝武皇后李夫人、昭帝母赵钩弋。掰着手指头数一数,能青年早逝已是天降鸿福了。 一、天子的来历 汉景帝元年(公元前156)七月初七日,在长安未央宫猗兰殿,汉景帝刘启的姬妾王娡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是王娡唯一的男孩,但在兄弟中却排行第九。然而虽然排行靠后,但他的降生颇有点神话意味——据说王娡怀胎的时候,曾做了一个吞日的异梦,令刘启大为惊喜,认为是极祥之兆,说明不但要生儿子,而且还要生一个不同凡响的儿子。 这个儿子果然不同凡响,孕期刚一半,爷爷文帝就死了,因此当他出世时,他就成了刘启当上皇帝后的第一个儿子。——这对刘启来说,当然是锦上添花的喜讯,他很快就将王娡擢升为“美人”,成为当时后宫中仅次于皇后一级职称中的一员,位比列侯,禄二千石。 当然,这时候没有谁会知道,这位王美人的九皇子能在十几年后登上大汉皇帝的宝座。因为他不但排行靠后,而且母亲的出身也不高明。 ——美人王娡是陕西槐里人,她在民间早已嫁过人,还与丈夫金王孙生下了一个女儿金俗。恰在此时,时为太子的刘启在民间选美,王娡便在母亲的撺掇下抛夫弃女前去应征,结果入选,当上了刘启的姬妾。但是她入太子宫后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没有儿子,为了争宠也为了给自己在丈夫心目中留个好名声,她便向刘启推荐自己的妹妹王息姁美貌过人。王息姁入宫后一连给刘启生了四个儿子,虽然早在刘启称帝前便去世了,但是王氏姐妹的生育功绩、以及王娡的“贤惠不妒”,足以让刘启念念在心。 在刘彻四岁这年(公元152)的夏天,景帝刘启封自己的长子刘荣为太子,刘彻则封为胶东亲王。第二年,刘启废结发妻子小薄氏,大汉王朝的皇后空缺。但是照常理,继任的无疑应该是太子刘荣的生母栗姬。——总之,怎么说,也没谁觉得能有第二个女人有这资格。 然而世事无绝对,事情偏偏就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发生了。 使一切发生转变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小皇子刘彻的第一桩婚姻。这桩婚姻的缔结,使皇后位置易人、太子位置易人。——这桩婚姻的男主角,不用说是未来的汉武帝、现在的小皇子刘彻;而这桩婚姻的女主角,则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陈娇皇后。 二、为什么堂堂皇子、堂堂侯小姐,会有违礼制,被包办出一桩大妻子小丈夫的婚事? 陈娇出身显贵。她的母亲是汉景帝同胞长姐馆陶公主刘嫖,她的父亲则是堂邑侯陈午。堂邑侯这个封爵,起自汉高祖刘邦的大将陈婴,陈午正是陈婴之孙。因此,她和刘彻乃是中表之亲。 陈娇是刘彻的表姐,而且还不只大一两岁。在中国,一向有男比女大才合宜的联婚传统。(《礼记》: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越王勾践令国中:男二十而娶,女十七而嫁;《后汉书》:男年二十至五十,女年十五至四十,皆以年龄相配)——总之,男方比女方稍大些总是最好不过的,后世一些地方娶大儿媳,其实只是想要给婆家找壮劳力,并不是当真为男女双方考虑。 当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实际情况中因为爱情而女长男少也是完全应该。不过问题在于刘彻与陈娇是包办婚姻,问题就来了:为什么堂堂皇子、堂堂侯小姐,会有违礼制,被包办出一桩大妻子小丈夫的婚事? 其实,在陈娇之母馆陶长公主最初的心思里,最中意的乘龙快婿并不是尚不谙世事的小侄儿刘彻,而是大侄儿太子刘荣这位意气风发的英俊少年。 然而刘荣却有一位性格出人意表的莽撞母亲栗姬,她的存在使得一切都被彻底颠覆。 馆陶长公主刘嫖,作为窦太后的亲生女儿、景帝刘启的胞姐,自然是汉王朝当时最有影响力的女人之一。而在景帝刘启的后宫里,数不清的宫娥美女们都希望自己能够被皇帝看中,从而脱离普通宫女身份进而成为妃嫔之一。因此,她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馆陶长公主,纷纷向她赠送金钱礼物,希望她能够为自己在皇帝面前加以推荐。而馆陶长公主做为皇帝的胞姐,无论出于亲情还是出于利害关系,她都非常乐于扮演这个一举三得的角色——既讨好皇帝弟弟,后宫得宠的妃嫔又欠了自己的大人情,还实实在在地赚了一大笔真金白银。 然而,馆陶长公主的“三合一大计”,到了栗姬这里却无论如何过不了关。 栗姬模样出众,而且一连为景帝生下了三个儿子之多,自然是景帝后宫中极得宠的一个,加上她的长子刘荣被封为太子,她本人离皇后宝座也仅有一步之遥,在后宫中的风头更是一时无两。然而作为皇帝的女人,她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嫉妒,而且是毫不掩饰的嫉妒。她恨透了馆陶长公主与“狐狸精”们沆瀣一气的行径,人前背后也不知道咒骂过多少回了。 馆陶长公主自然不是傻子,她身为女人,当然知道栗姬对自己不满。但是她毕竟是窦太后的宝贝女儿,母亲弟弟都对自己言听计从,她心里也没怎么把栗姬的怨气当一回事。不过现在栗姬的儿子成了太子,馆陶长公主也盘算起来。她打算把自己的宝贝女儿陈娇嫁给刘荣做太子妃,这样一来,不但能与未来皇后化敌为友亲上加亲,更能让自己的女儿成为以后的大汉国母,自己的荣华富贵就更是登峰造极牢不可破了。 栗姬假如有王娡十分之一的脑子,她都该对馆陶长公主的这个主意三呼万岁——因为这桩婚姻能让她与窦太后、景帝、长公主、梁孝王等人结下更深的关系,不但能让她顺利登上皇后之位,更能让皇后之位牢固不移,自己不至于成为小薄皇后第二。 可惜栗姬没有这个脑子,她一门心思都钻在冲天醋劲里出不来了。面对馆陶长公主的提亲,她的反应是——这个刘嫖,也知道如今要来讨好我了?好啊,害得我多守空房之后,还有脸借我儿子的光,让她生的那个毛丫头当太子妃当皇后?门儿都没有!我跟她算总帐的机会总算来了! 于是,她对馆陶长公主倒提亲的要求一口回绝,而且还摆着一副“准皇后”的架势,狠狠地嘲弄了馆陶长公主一番,可算是好好地出了一口恶气。 栗姬逞这一番迫不及待的口舌之快虽然痛快了一时,却就此为自己和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家族揭开了死亡的序幕。 馆陶长公主长了这么大,还从来没碰过这样满鼻子的灰,更甭提对方居然还是个小小皇帝姬妾,连自己弟媳妇都还没当上的小户出身的女人。 然而馆陶长公主这桩倒提亲是自己私下里做的事情,所以虽受了气也不能告诉母亲弟弟。——但是气就是气,总要找个发泄的地方,而在景帝的后宫中,最善于迎合馆陶长公主的,莫过于胶东王刘彻的母亲王娡了。于是,她便将这桩事体,向王美人说了一遍。 王娡听了馆陶公主的一番牢骚话,自然百般奉承:“阿娇真是名如其人啊,象花朵儿一样爱死人啦,栗姬可真是没有眼光,您去提亲她还不肯?我要是她呀,不用等公主姐姐您开口,自己就要早早去向您提亲才是道理。” 听话听音,馆陶公主这样的人精子,能不明白王美人的话外音么?她转念一想,东边不亮西边亮,反正我的女儿也不能嫁给普通臣子人家,栗姬这女人不识抬举,王美人如此知情识趣,不如就把女儿许配给她的儿子吧! 于是,馆陶公主立即答道:“其实刘荣那小子有什么好的,不就是多了个太子头衔么!真要论聪明伶俐,哪里比得上胶东王啊!既然您看得上我家阿娇,不如我就把她许配给胶东王吧!” 王娡一听,这个欢喜哪里还说得出来!立即忙不迭地就应承了,顺口又是一串甜言蜜语,哄得馆陶公主心花怒放。就在馆陶公主被奉承得晕乎乎的时候,王娡忽然长叹起来:“哎呀,只可惜我们彘儿只是个小小亲王,我也只是个区区美人,不能给长公主您多多长脸呀,日后栗姬听说我们结成亲家,岂不是又要讥笑您了!” 王娡的这把烂药下得很到家,馆陶长公主一听便当场爆炸,更意识到了如果当真出现“栗皇后”、“栗太后”的话,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她越想越怕越想越气,怒道:“就凭她栗姬,也想当皇后当太后为所欲为?我要让她知道,得罪了我会是个什么下场!” 馆陶公主说干就干,从此后,只要见到景帝,她就不停地在弟弟面前揭栗姬的短、不停地推荐新晋美女,在她的作用下,这些美女一时间受宠的程度远远超过了栗姬(这叫栗姬一怒,惠及大众)。面对这样的情形,自认为应该是后宫之首的栗姬怨气更盛,醋劲愈发地汹涌,做出了很多失控到愚蠢的举动来。 馆陶等的就是这个。她抓住栗姬的每一个疵漏,每天都向景帝做汇报。尤其对栗姬向宠姬们吐唾沫、派侍者诅咒她们这一点更是不放过。 景帝这时早已被众多新鲜美女迷得七颠八倒,怎么能够容忍年长色衰的栗姬诅咒自己的新宠呢!于是他也暗暗地对栗姬恨得不行,只是囿于栗姬乃太子之母,他还想隐忍一阵子再观后效而已。 三、联姻的衍生物:太子易人 然而栗姬根本不知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她仍然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有一次,景帝生病了,缠绵反复。由于在他之前西汉的几任皇帝享寿大多不高,所以他不禁也多愁善感起来,想到自己万一不起,自己的众多儿女宠姬可该靠谁呢!由于太子是栗姬的儿子刘荣,所以他想来想去,还是对栗姬开了口:“你看,这满宫中的孩子,虽然都是亲王公主,其实都尽是幼子弱女。如果我这个做父亲的有个三长两短,我们的儿子继了位,你成了太后,可一定要代我好生照料这些年幼的孩子们。”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景帝误认自己命不久矣,这席话说得还是很不错的。别说身在宫闱,就算是做普通人的妻子,丈夫到了这个份儿上,也该顺情说两句好话才是,最好再安慰一下老公:“当家的你可别这么说,你这只是小病,哪能到那一步……我也不想当什么太后,只要你长命百岁就好。”……实在听了刺耳,不想答应也成,只管低着头拿手绢挡着眼睛装样子抹眼泪就行了。 可是栗姬不,再好的话从她的耳朵进到她的脑子,都会变味道——怎么,这个没良心的,直到要死了,还一个劲地记着那些小妖精和她们的小杂种?她立即毫不含糊地把脸拉长了,坚决不肯答应,那尊贵的脑袋就是不肯稍微点那么一下,而且还恨恨地咒骂起来。 景帝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那个窝火就甭提了。不过虽然如此,他也仍然按捺着性子没有发作。 馆陶公主觉得火候已到,便改“日进栗姬一谗”为“日进女婿一善”,不住地在景帝面前说胶东王刘彻的好话,直将他夸得天上有一地下无双,他的母亲更是贤冠群芳。景帝越听越有道理,再回想王美人当初的吞日之梦,更是觉得栗姬刘荣不值得托付天下大事,这等重任应该让王娡母子担当才是正理。 然而废立太子毕竟是天下大事,景帝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王娡察觉到了丈夫的心思,决定帮他做个了断。她暗地里派人去“晓谕”大臣,要他们关心国中有帝无后的大事,尽快上表请立太子之母为皇后。 于是,负责礼仪的大行官便懵懵懂懂地上了套子。在朝会之上当众向景帝进言:“常言道‘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如今太子已定,其母却尚未晋封,宜立为皇后,母仪天下。”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景帝当场大怒:“这是我的家务事,轮得着你来管吗!”当场便将倒霉的大行官打成现行、关进大牢,不久便砍了他的脑袋。他认为这一定是栗姬或太子刘荣勾结朝臣干的,因此趁势也就将太子刘荣同案处理,废为临江王。 栗姬这时早已因为丈夫的冷漠而恚恨成疾,卧床不起。儿子被废的消息无疑是雪上加霜的恶性刺激,她在挣扎着发出一连串的诅咒之后,吐血身亡。 景帝决定立新太子。选谁呢?自然是馆陶长公主赞不绝口的九皇子喽。可是他的排行实在太靠后,“立长”是怎么也轮不着他的。因此景帝想到了“立嫡”。 就在刘荣被废三个月后,公元前150年四月乙巳日,景帝册立王娡为他的第二任、也是最后一任皇后。十二天后的丁巳日,王皇后七岁的儿子刘彻成为皇太子。 这不仅是王娡的胜利,更是馆陶公主的胜利。现在踌躇满志的她将要进行下一个步骤:让自己的弟弟赞成自己的女儿陈娇做太子妃。 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陈娇是小太子刘彻的表姐,从年龄来看,怎么都不能算是最合适的对象。果然,馆陶公主的这番“美意”刚露出点风儿,景帝便连连摇头:“彻儿才七岁,如今就谈婚事也太早了,何况陈娇年长,又怎么般配呢!” 景帝的立场使得馆陶公主和王娡都十分忧虑。馆陶公主自然不甘心自己为他人作嫁,王娡在领教了栗姬母子的下场之后更不敢有违姑奶奶的心意。 于是,在母亲们折腾够了之后,小主角刘彻和陈娇终于鸣锣登场了。 四、小丈夫和大妻子的初婚 就在某一个良辰吉日,馆陶长公主将自己的宝贝女儿陈娇带进王皇后宫中和表弟刘彻一起玩耍,眼看着刘彻象牛皮糖一样粘在表姐的身后,馆陶公主便在孩子们游戏的间隙笑着问侄儿:“你想不想娶个漂亮的媳妇呀?” 不知道刘彻到底明不明白“媳妇”是个啥,总之他连连点头。 馆陶公主便将皇后宫中的所有宫女都一个个地指给刘彻看,问他到底喜欢谁做自己的媳妇呢?结果刘彻却将这群宫女都否定了,连连摇头。 然而当馆陶公主的手最后指向陈娇的时候,刘彻却忽然笑着连连拍手,大声说:“若得阿娇为妇,我愿盖一座金宫殿给她来住。” 馆陶公主心花怒放,立即起身去找皇帝弟弟,将这个场面讲给他听。景帝自然不肯相信,于是这位长公主不容分说地将景帝拉了过来,让他亲自问自己的儿子。 刘彻果然不负王皇后和馆陶长公主的重望,毫不含糊地将方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景帝听了之后也不禁啧啧称奇,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就许下了这样的鸿天大愿,这桩婚事一定有天意注定。于是当场便应允了这桩婚事。 因为这风光旖旎的一幕,刘彻有了他此生的第一位妻子陈娇,与此同时,为中国增添了一段“金屋藏娇”的著名典故。。 我们如今已经很难确认陈娇是什么时候正式嫁给刘彻为太子妃的,只知道在刘彻十六岁登基为帝之前,她就早已经嫁过门并当了好几年太子妃了。——这当然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这位未来皇后比丈夫年长好几岁的情形。 刘彻能得到皇帝之位,完全可以说是出自丈母娘馆陶长公主的“神来之笔”,更何况奶奶窦太皇太后还在世,因此不用说,初登帝位的他对妻子兼表姐的陈娇是言听计从了。 陈娇当然更明白自己的背景雄厚,再说丈夫还是个孩童之时便以表弟的身份对自己这个表姐唯唯诺诺,何况他们也确实是自幼的夫妻,青梅竹马,因此在她看来,刘彻是绝对不敢做出有违她心意的事来的。在小丈夫的面前,她神气到了极点。 陈娇对丈夫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应该是出自母亲馆陶公主的言传身教。 刘嫖半辈子的心思,都花在搅和弟弟景帝后宫是非上头,对于帝王见异思迁、妃嫔诡计百出、皇后地位其实极易动摇这一点,简直是心里太有数了。不用说,她肯定不止一次向女儿灌输此宗旨:那就是后宫的女人们都是要不得的妖精,万万不能给她们任何接近皇帝的机会。 陈娇对母亲的经验之谈当然奉为至理名言,并且不折不扣地将刘彻的太子宫、皇宫统统变成了馆陶公主这一名言的试验田。 应该说,陈娇初期还是相当成功的,很长的时间里,她都是名符其实的皇后,除了她之外,刘彻几乎没有接近其它宫人的机会。陈娇不但专宠,而且恃宠而骄,享受着极为奢侈的待遇,将刘彻管得严严实实。由于窦太皇太后还在世,馆陶长公主也长袖善舞,刘彻作为一个尚未亲政的皇帝,也不得不配合老婆的作风,对于满宫美女,从不敢公然勾搭。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不知道为什么,陈娇和刘彻结婚多年,虽然独占了丈夫,却一直没有怀上过身孕。馆陶长公主自然坚决不承认自己的女儿竟会不育,窦太皇太后本就因为刘彻竟敢妄想更改国策尊崇儒术而愤愤不已,也就理所应当地倒向了刘嫖和陈娇的一方,那么结论就出来了——皇后多年不育,后宫也没有哪个嫔妃生养,那么问题就肯定出在皇帝身上。 这个结论可实在让刘彻消受不起,更吃不消的就是随着这个结论而来的:窦太皇太后要以“皇帝无子”的名义,在宗室亲王中另立储君了。更离谱的,是窦氏刘氏家族给选定的储君,竟然是刘彻的叔父淮南王刘安,一个胡子一大把的老家伙,而这年刘彻仅有十八岁。这不但是明摆着要废帝立新君,更把刘彻无儿无女直接跟“没有生育能力”挂上了钩,刘彻不但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更丢人现眼至极。 还好,陈娇的母亲馆陶长公主并不是蠢人,她很清楚假如侄儿成为废帝,自己的女儿和自己将可能面对怎样的境遇。因此她动员起所有的力量,自己更是竭尽全力去哄慰母亲窦太皇太后。在一番努力之后,本已剑在弦上的危机终于被她化解了。 然而经此一役,“无子”“无育”,便成了刘彻和陈娇都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难题。陈娇想的自然是要更严密地控制丈夫,将所有的生育机会都留给自己;而刘彻想的却是满脑子的花花肠子,这不但是因为他疑心陈娇不育,更重要的是好色之心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他一门心思地计划另起炉灶。 五、让天子一见钟情的女奴 俗话说“江山代有才人出”。继馆陶公主给弟弟推荐美女巩固地位之后,刘彻的姐姐平阳公主也有样学样,在做同样的打算。更何况她推荐美女的理由比姑妈要“光明正大”得多:皇帝无子女,他现有的后妃都没出息。 平阳公主的丈夫是汉初名相曹参的曾孙曹寿,封平阳侯。由于弟媳陈娇悍妒,平阳公主不便照搬姑妈的老办法到后宫中去物色美女,她只能在丈夫的封地中搜寻,由于弟弟乃是堂堂帝王,她选中的都是出身良家的女子。然后再在家中加以训练,希望能有合适的机会送到弟弟面前。 而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大约是建元二年(公元前一三九)这年的三月初三上巳这天,刘彻按照惯例离开皇宫,到渭水之畔举行“修禊”的开春祭典。在例行公事办完了之后,他在返京的途中绕道前往平阳侯府,专程看望姐姐。 平阳公主夫妇自然喜出望外,准备了丰盛的宴席,并且将自己精心培训过的十余名美女唤出来歌舞助兴。这些女子不但是奉了主人的命令,自己也都盼望着能够一步登天,个个都使出浑身解数,千娇百媚地大献殷勤。 事与愿违。刘彻虽然年仅十九岁,但是女人这样毫不遮掩的火辣辣献媚手段他却是早就看得厌烦透了顶,因此他几乎立刻就倒了胃口,对姐姐准备的这些美女不但毫不动心,而且还满脸没好气。 平阳公主眼看这个场面,心里暗暗着急,顾不得那么许多,只好让自己的家婢歌女出场试试。 而事情果然就峰回路转,这群出身卑微的奴婢刚进门,刘彻便已远远地盯上了了长发黑亮的卫子夫,等到卫子夫歌喉宛转唱出悦耳的曲子之后,几杯酒下肚的他更是两眼直放光。 平阳公主看出了弟弟的心思,当刘彻起身说要去上洗手间的时候,她立刻心领神会地派卫子夫前去照顾。——两人这一去就是半晌,当刘彻再次返回座位的时候,果然一扫方才被众女纠缠时的晦气相,而变得满脸喜气,还对姐姐的盛情款待深表谢意,一家伙就送了平阳公主一千斤黄金。 平阳公主自然知道这一千斤黄金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凭空砸下的,她立刻提出,要将卫子夫送入宫中服侍皇帝。刘彻立即“笑纳”了这份礼物,并且将卫子夫带上了自己的车驾。 当卫子夫站在车边惶恐不安的时候,平阳公主抚着她的背鼓励道:“快去吧!此去皇宫,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吃饭养好身体。有朝一日富贵了,希望你不要忘了我才好。” 六、妒火中烧的皇后 然而满怀期望的卫子夫刚进宫门就遇上了怒气冲冲的陈娇皇后。陈娇早已得到了皇帝宠幸歌女的小道消息。丈夫离了自己的眼皮就敢生事已经让她怒火中烧,而新出现的情敌更竟然是一个奴婢就更让陈娇难以忍受了。刘彻对卫子夫本来就不过是一时的新鲜,也就更谈不上为她去开罪表姐与姑妈,因此他很痛快地就将卫子夫丢到了宫女群中,置之脑后。 这一丢就是一年多的时间,卫子夫连刘彻的面都见不着。而我们可以想象,平阳公主绝不会是唯一一个拿女人当礼物送给刘彻的人。其它象卫子夫这样,因为刘彻的一时兴起而被主人当礼物送进宫来的女人数不胜数。当卫子夫明白自己的处境之后,她从天堂美梦中一下掉进冰水坑,四百多个日日夜夜,足够她将希望变成绝望。 终于,皇宫由于各色宫女多到人满为患,不得不遣散一批了。已经完全绝望的卫子夫也流着眼泪加入了申请出宫的人群里。 本来遣散宫女这样的小事,让皇后或者宦官头儿去处理也就足够了,但是刘彻大约是怕陈娇和她的亲信趁机将美女赶走,因此他决定亲自出马。 而机会就这样第二次降临在卫子夫身边。当刘彻看到梨花带雨的卫子夫时,不知怎地竟立即回想起了初次相遇的情景,对她万分怜惜起来。为了避免再次被陈娇皇后察觉,刘彻将卫子夫安置在上林苑居住,时常前去看望。 而这一次的旧情复燃更带给刘彻一个真正的“意外惊喜”:卫子夫竟然立即就怀上了身孕。这可太给刘彻长脸了,卫子夫在他眼里也就顿时成了个活宝贝,身价倍增。 盼子心切的刘彻,背着“难于生育”黑锅的刘彻,对自己终于使女人怀上身孕的事情,自然要迫不及待地广而告之一下。——这番广而告之带来的结果,自然是他背着老婆偷腥之事的东窗事发。 陈娇皇后得知消息,知道自己被骗了,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样晴天霹雳般的刺激,顿时大哭大闹,痛骂刘彻欺骗了自己,更过分的是他居然甘被一个贱奴勾引,自甘堕落,简直丢人现眼到了极点。 刘彻这时的心思,早已经没有放在阿娇的身上。有道是“运来铜铁生光,运去黄金蒙尘”,现在在他眼里,陈娇已经不再是第一等要紧的人了,从前她的撒气弄性能够得到他的一笑置之甚至百般抚慰的,而如今却是怎么看怎么惹人讨厌。他对表姐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低声下气,反而大怒斥喝:“你这么多年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还有脸指责别人?丢人现眼的到底是谁?”骂完了,刘彻掉头就走,连看都懒得多看陈娇一眼。 刘彻的反应大出陈娇的意外,更让她羞恨难耐。她万万没有料到,小丈夫居然会对自己摆出这副模样——那等于是在说,刘彻对卫子夫已经不仅仅是一时的贪新鲜,而是移情别恋。在众多的宫女宦官面前,陈娇觉得自己丢尽了脸面,她更不能接受丈夫竟然当真变了心,她简直不想活了。 于是,陈娇便开始变着法子寻死。可是每一次都被高度警觉的侍丛给制止了。她怎么也死不成。 富贵中人寻死,凭的多是一股子猛劲,当最初的大悲大恨过去之后,陈娇渐渐地接受了卫子夫的存在。然而令她灰心的是,在得知妻子几次三番寻死未遂的消息之后,刘彻不但没有任何补过的表示,反倒认为她是在装模作样给自己找麻烦,而更加地气急败坏。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陈娇悲苦万般,只能哭着去找自己的娘亲馆陶公主诉苦。 七、卫氏家族的崛起 馆陶长公主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当然也对女婿竟敢不知恩图报负心薄悻的行径气愤之极。但是如今的刘彻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要果子吃的侄子了,他现在已是皇帝,何况他也有佳丽三千的权力。馆陶公主便想要在勾引侄子的狐狸精身上下手。 然而自从陈娇出宫告状那时起,刘彻便已经提高了警惕,将卫子夫迁到自己寝宫旁边,不但对她随时保护,更与她感情与日俱增。 馆陶公主于是决定改向卫子夫的家人开刀。 卫子夫的母亲是平阳公主府里的女奴卫媪,卫媪的丈夫是谁没有人知道,只知道她所生的众多儿女都跟她姓卫。卫子夫的哥哥名卫长子(字长君)、长姐名卫君孺,二姐名卫少儿,还有弟弟卫步、卫广。此外还有一个叫卫青的弟弟——他是卫媪与平阳侯封邑小吏郑季私通所生的,也是卫媪儿女中唯一确定生父的人——在一些史书里,将卫媪称为“侯妾”,如果这样看来,卫媪所生的儿女中,可能很有几个是平阳侯与卫姓婢女所生的孩子,只是由于得不到侯夫人的认可而母子都被迫为奴。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位“平阳侯”不太可能是平阳公主的丈夫曹寿,而可能是曹寿的父亲第三任平阳侯。 由于是私生子中的私生子,卫青被母亲送到生父郑季那里养育。然而郑太太却对老公偷情的成果不能容忍,逼着卫青去放羊,做异母兄弟们的仆役。卫青终于受不了,找了个机会逃回了平阳府投奔母亲。这时的平阳侯府里,已是平阳公主当家了。她看卫青长得一表人材,便让他做自己出行仪仗里的护驾骑奴。后来又派到上林苑的建章宫充役。 而馆陶公主首先盯上的,就是卫青。她派出亲信很快就把毫无防备的卫青给抓了起来,打算把他一刀两段。 然而卫青在做骑奴的时候,交上了不少朋友,其中尤其以他的同事公孙敖最为突出。公孙敖得知好友被馆陶公主绑架的消息,立即领着朋友们拼死劫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将卫青救了出来。 卫青的惊险遭遇,使得卫子夫惶恐之极,更使得正在热乎劲头上的刘彻怒发冲冠。他立即决定,正式册立卫子夫为“夫人”。同时,升卫长君、卫青为侍中(卫青另兼“建章监”,不久更升任大中大夫),卫步卫广也在几天时间内就得到了价值千金的赏赐。至于卫子夫的两个姐姐也一样得到了照应:卫君孺赐婚公孙贺(公孙贺官升太仆);卫少儿原本和平阳府家人霍仲孺有私情,但在生了一个儿子霍去病之后两人却决裂了,卫少儿又找了第二春——即汉初名臣陈平曾孙陈掌。汉武帝听说之后,便下令陈掌迎娶卫少儿,并升陈掌为詹事。 这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封赏,再明白不过地表示了汉武帝宠爱卫子夫的决心,更令陈娇气得死去活来。 八、一起巫蛊之祸 馆陶长公主对侄儿这样明火执仗向女儿示威的行为相当不满,但是有鉴于上次捕杀卫青而大帮倒忙的教训,她不敢再轻举妄动。何况纳妃也是制度规定,她也不好向母亲窦太皇太后、弟媳王太后叨叨,只是那一肚皮的气总得找个地方撒,想到卫子夫一家的晋身之阶是平阳公主,她忍不住好几次向侄女抱怨:“要不是刘彻娶了我的女儿阿娇,我看在这情份上帮忙,这个皇帝轮得着他做吗?现在他坐稳了皇位,就冷淡我的女儿,真是忘本!” 平阳公主听了姑妈的牢骚,辩解道:“皇帝并不是冷淡抛弃阿娇,只是因为她不生育,这才转向其它女子而已。” 馆陶长公主听了侄女的话,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抓住这根稻草,在女儿的生育能力方面努力。从此,馆陶长公主四处求医问药、重赏厚赐,前后足足在医生身上花费了九千万钱之多。然而,不知道是医生医术平庸,还是刘彻已经太少光临皇后宫,总之,都没能让陈娇皇后怀上孩子。 而就在陈娇怀孕的希望一次次落空的同时,卫子夫却在不停地为刘彻生孩子,前后生下了三个女儿:卫长公主、阳石公主、诸邑公主。她虽然一直生女儿,武帝对她仍然偏疼偏宠,大有不让她生出儿子誓不罢休的势头。 这样的情形,比那些苦不堪言的中药汁更让陈娇难以承受。于是她转而乞灵于巫术。在众多巫师中她选中了女巫楚服,希望能够借助神灵的力量挽回丈夫的爱情。——楚服的巫术水平多高,事实俱在不用多说,但是她诱惑人心的本事肯定比她的巫术高出一大截。楚服不但为陈娇举行巫祭之礼,还把自己打扮成男子模样与陈娇同吃共寝。陷于绝望的陈娇对她言听计从,将她看成了自己各方面的抚慰和依靠。刚开始她倒还知道掩人耳目,但日子长了,她越来越离不开楚服,而得意忘形楚服和女徒弟们更忘了皇宫是什么地界,一天天肆无忌惮起来。 陈娇的变化是那么明显,就连很少接近她的刘彻最后都感觉到了。于是东窗事发。 元光五年(公元前一三○),汉武帝刘彻对女巫事件最后发作,他将这案子交给著名的酷吏张汤办理,而且下令要穷究到底。 这时,陈娇的外祖母窦太皇太后已去世五年,馆陶长公主失势已久,局面已今时不同往日。张汤的追查雷厉风行,很快就有了结果。 楚服被定下“为皇后巫蛊祠祭祝诅,大逆无道”的罪名,而辗转牵连的小巫、以及皇后宫中知情不知情的宦官宫女三百余人,一起被当街斩首。 大杀一通之后,二十七岁刘彻于七月乙巳日颁下了废后诏书:“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十几年的夫妻情份,至此嘎然而止。 这消息对馆陶长公主来说不异是晴天霹雳,她害怕女儿惹下的大祸继续牵扯下去,连忙赶进皇宫向自己一手扶立起来的皇帝侄儿下跪求饶。这时的刘彻还年轻心软,想到从前的情份,承诺绝不追究姑妈和表兄一家,更表态会照办当年“金屋藏娇”的许愿,阿娇虽然不再是皇后,仍然享有和从前一样奢侈的物质待遇。 大松一口气的馆陶长公主对于侄儿的答复已是感恩戴德,不敢多说便返回了侯府。 虽然妻子带回了口信,堂邑侯陈午却始终对事情会如何演变担惊受怕,他很快就病倒了。就在女儿陈娇被废的第二年,陈午就一病而死。 九、长门赋 陈娇被废两年后,卫子夫终于为刘彻生下了长子刘据。高兴不已的刘彻遂于元朔二年(公元前128)三月册立卫子夫为嫡妻。空缺两年的大汉皇后宝座有了新主人。 丈夫死了没多久,新寡的馆陶长公主就和自己的养子董偃之间发生了不伦之恋。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个漂亮小伙子身上,一门心思地想让侄皇帝认可自己的第二春。何况如今新后已立,旧事重提不但于事无补,更会惹火侄子,自己得不偿失。她根本无暇去关心女儿,一心只想着风流快活。 武帝在这方面也和姑妈很有默契,姑侄感情一时间热火朝天。而陈娇却在母亲和丈夫的心领神会中,变得无人问津。 然而,关在长门宫里的陈娇仍然对初婚时的旖旎温情念念不忘,她痴心地盼望丈夫能够有回心转意的那一天。她听说刘彻非常喜欢蜀郡司马相如的文采,对他的辞赋都加以诵读,于是便拿出黄金百斤送给司马相如,请他为自己做一篇赋,希望能够让丈夫回忆旧情。重赏之下司马相如果然妙笔生花,写了一篇凄恻动人的名作《长门赋》出来。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欢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廓独潜而专精兮,天漂漂而疾风。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音晃)而外淫。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飘风回而起闺兮,举帷幄之襜襜(音掺)。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訚訚(音吟)。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猿啸而长吟。翡翠协翼而来萃兮,鸾凤翔而北南。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于深宫。正殿块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间徙倚于东厢兮,观夫靡靡而无穷。挤玉户以撼金铺兮,声噌吰(音宏)而似钟音。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施瑰木之欂(音博)栌兮,委参差以槺(音康)梁。时仿佛以物类兮,象积石之将将。五色炫以相曜兮,烂耀耀而成光。致错石之瓴甓兮,象玳瑁之文章。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白鹤嗷以哀号兮,孤雌跱(音寺)于枯肠。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案流徵以却转兮,声幼眇而复扬。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卬(音昂)。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舒息悒而增欷兮,蹝(音徙)履起而彷徨。揄长袂以自翳兮,数昔日之諐(音谦)殃。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抟芬若以为枕兮,席荃兰而茝(音采)香。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音狂)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据《长门赋序》称,这首赋被刘彻看了之后,感动无比,虽然不能复立陈娇为皇后,却又重新与她旧情复燃,共效于飞之乐。 然而这种给文字贴金的说法,根本经不起推敲,别说现在的我们看了觉得离谱,就是给史记作注的古人,都忍不住要大喝一声:“作颂信有之也,复亲幸之恐非实也。” 十、英雄辈出的家族 就在陈娇的母亲和兄弟们荒淫挥霍、有失体统的同时,卫子夫的家人却在不停地给卫子夫争气,逐渐成为大汉王朝的顶梁柱、执掌兵权。 就在陈娇被废去皇后位的这年,刘彻彻封卫子夫的弟弟卫青为车骑将军(卫长君这时已经去世了,卫步卫广恐怕也一样)、卫子夫的大姐夫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卫青的救命恩人公孙敖为骑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各率万骑出击匈奴。——这场战役中,公孙贺无功,公孙敖折骑七千,李广全军尽墨,自己在被匈奴俘虏之后逃脱,按军律都犯了死罪,以钱赎命为庶人。只有卫青崭露头角,斩敌七百余人,直捣龙城(匈奴祭天祀祖之地),大破匈奴人锐气,晋封关内侯。 又过了一年,也就是卫子夫立为皇后的这年秋天,匈奴入侵汉境,杀辽西太守、破韩安国镇守的渔阳,杀掠百姓共三千余人。汉武帝重新起用李广镇守右北平(今辽宁省凌源西南),匈奴兵听到消息便改由雁门关入攻。汉武帝便派卫青正面迎敌,李息从代郡夹击,共斩敌数千人。卫青的军事才能得到了进一步的证明。 此后,卫青一发不可收拾,他前后出击匈奴七次;所部斩敌五万余人;获马牛羊各类牲畜百万余头;和匈奴单于正面交战一次;先后驱逐匈奴白羊王、楼烦王、右贤王;收复河南地区(内蒙古河套地区),为汉朝的版图增加了朔方郡、五原郡。他自己被封为长平侯、大将军大司马,前后受封共计一万一千八百户,三个儿子也分别被封为宜春侯、阴安侯、发干侯,分别各领有一千三百户封邑。卫青的部属因战功封侯者者九人,立将者十四人。 卫子夫和卫青的外甥霍去病更是军事史上的传奇,他十八岁以剽姚校尉随舅父两次出征匈奴,率八百骑兵奔在大部队前几百里,以很小的损失杀敌二千零二十八人,杀死匈奴相国和当户、单于祖父籍若侯产,活捉单于叔父罗姑比。封为骠骑将军、冠军侯。此后他四次以将军身份出征匈奴,一直打过居延海、祁连山,共斩获匈奴军十一万多人、得休屠王祭天金人。由于他重创昆邪王、休屠王所部,畏惧单于降罪的昆邪王遂杀休屠王,率部四万余人归降,河西酒泉遂归汉土,翰海以南再无匈奴王庭。霍去病因战功,四次加封,直至食邑一万五千一百户。他的部属封侯六人,为将两人。只可惜将星早殒,元狩六年(前117)九月,二十四岁的骠骑将军、大司马就因病离开了人世。刘彻对霍去病的早逝深为感伤,派铁甲军为霍去病修成一座仿如祈连山模样的大墓,上谥号为景桓侯,让他的儿子霍嬗继承爵位。霍嬗字子侯,还是一个小孩子,刘彻将他留在身边抚养,希望他长大成人后也能成为象父亲那样的将领。然而六年后,尚未成人的霍嬗就夭折了,武帝哀伤之极,特给他上谥号为“哀”。 如果说卫青霍去病当初能够得到出征为将的机会,多少是沾了卫子夫这个皇后的光的话,那么当卫青霍去病以不容置疑的实力和天份纵横大漠、开疆拓土立下不世功勋之后,便轮到卫子夫沾弟弟外甥的光了。 十一、“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随着年龄的增长,卫子夫的美貌也随时间的推移而失去光彩,更多的美女充实了刘彻的后宫,在这些女子当中,赵国王夫人为武帝生下了儿子齐王刘闳,尤其得宠。但是她出身低贱贫寒,娘家也没有谁有能耐出人头地。卫青的好友宁乘于是劝卫青:“你虽然立下大功,但是你的儿子们得到封侯仍然是靠卫皇后的情面。而如今皇帝宠爱王夫人,如果您能对王家有所表示,那么对皇后也有好处。”卫青采纳了宁乘的主意,从武帝的赏赐中拿出五百斤黄金送给了王夫人的家人。 刘彻从王夫人处听说了这件事,果然心花怒放,但是他知道以卫青耿直的性格,不太可能主动这样做,便向他询问。卫青毫不隐瞒地将来龙去脉告诉给了武帝。武帝对宁乘出了这样一个惠及新宠的好主意十分高兴,立即封他为东海都尉。同时更对卫子夫对家人的约束、卫青的谦恭刮目相看。于是,次年(元狩元年)四月丁卯,册卫子夫所生的皇长子刘据为太子。 虽然丈夫渐渐移情别恋,但这一年对卫子夫来说还是喜讯不断的。继儿子刘据成为太子之后,从前的主人、皇帝的胞姐平阳公主也主动提出要下嫁做自己的弟媳妇。 平阳公主的丈夫曹寿早已去世,如今的平阳侯是她的儿子曹襄。当守寡多年的她想要再嫁,召集家臣门客来商议朝中列侯谁堪为配的时候,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推荐了长平侯卫青。平阳公主虽然早有此心,但是仍然觉得卫青曾是自己的家奴,怕如此下嫁会引来非议。众人劝道:“如今卫青已是大将军,而且姐姐是皇后,外甥是皇太子,自己成万户侯不算,连三个儿子都封了侯,连他外甥霍去病在内,一门五侯。这样的人不嫁,还有谁值得嫁呢?” 这话说得平阳公主连连点头称是,于是她立即将这个想法告诉卫子夫,请她转告武帝赐婚。 汉武帝对姐姐的想法大力赞成,而对于卫子夫姐弟来说,从前的主人主动表示愿做卫家的媳妇,也是非常引以为荣的事情。于是一场浩大豪华的婚礼举行了。史家对此深为感慨,道:“丈夫当时富贵,百恶灭除,光耀荣华,贫贱之时何足累之哉!”再往后,将自己嫁进卫家的平阳公主更进一步,让自己的儿子平阳侯曹襄迎娶了卫子夫和刘彻的女儿卫长公主。 卫氏家族的富贵荣华,到这时已经达到了最高潮,可以说是贵震天下。在此之前,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形,一个奴隶家庭,竟能在短短十几年间演绎出这样的神话。一时间,民间歌谣响彻云霄:“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十二、在寂寞中死去的陈皇后与在寂寞中煎熬的卫皇后 与此同时,寂寞的长门宫里,废后陈娇仍然在年复一年地苦度岁月。在得知卫子夫的儿子成为太子之后,已经完全绝望的陈娇又得到了母亲馆陶长公主病逝的消息。更令她痛不欲生的,是母亲临终时留给武帝的遗言——只是恳请能让自己能和小情夫董偃合葬,根本就没有一字半句提到十几年未见面的女儿。 在馆陶长公主去世后数年,陈娇的哥哥、堂邑侯陈季须淫乱,还和兄弟们手足相残。武帝对表哥的行径恼怒不已,于元鼎元年下令追查。陈季须畏罪自杀,堂邑侯的封爵就此撤销。 失去了所有指望和依靠的陈娇此后又在长门宫内苦苦煎熬了四五年之久,在冷清中死于长门宫。此时的刘彻正在后宫的美女群中神魂颠倒,对娘家有大功的卫子夫尚且冷淡,何况是这位废了二十年的前妻呢。不过或许看在表姐弟的情分上,他传下命令,将废后陈娇以妃礼安葬于长安霸陵郎官亭东。 自从七岁的儿子刘据封为太子之后,卫子夫的寝宫里就已经很难看见刘彻的身影了。刘彻是中国历史上出名的风流皇帝,元朔年间,他便开始广选民间美女,掖庭名册上三十岁以下的美女共计一万八千名(他比唐明皇要善良那么一点,三十岁以上的宫女一律出宫遣嫁)。而且此君眼光极其挑剔,只有不施脂粉仍然姿容绝伦的女子才能入眼。他对自己的挑剔和精力都极为自负,说自己“能三日不食,不能一日无妇人”。为了有更多的名额可以容纳自己的妃嫔,他将沿袭多年的后宫制度升为十级,而怀孕生育者的封爵则在皇后以下第四级起封(亲王级的婕妤、列侯级的泾娥、关中侯级的容华、大上造部长级的充衣),在这样诱人的地位富贵面前,所有的宫女和她们的家族都出尽法宝想要吸引皇帝的注意——在这样争奇斗艳的花丛中,刘彻早已经把当年和卫子夫泣涕相怜的旧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在卫子夫失宠之后,首先在群芳丛中冒尖的,当然是齐王的母亲赵国王夫人。然而她在最为得宠的时候却青年早逝。不久尚未成年的齐王也死去了。 在王夫人去世之后,又一位美女进入了刘彻的视线。她就是中山国李夫人,武帝刘彻的第三位皇后。 十三、北方有佳人 李夫人的出身比卫子夫还不如。卫子夫虽是女奴,身世却还多少有些疑点,而且她也只在公主府内服役。而李夫人却生在一个世代为歌舞艺人的家庭,从小被作为歌伎舞女培养。然而她的哥哥李延年却使一切发生变化。 李延年长于歌舞技艺,在这方面是个天才,每当他唱起新曲时,听者都不由自主地被歌声感动。他长得很不错,犯法后被处以宫刑,入宫成为武帝的男宠。不久他发现自己侍侯的乃是一位好色的君王,于是便在这上头动起了脑子。 有一天,武帝又让李延年歌舞助兴,于是李延年不失时机地唱了一首自己新做的歌,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武帝听了之后不禁遐想连翩,叹息道:“这只是歌而已,难道世上真有这样倾城倾国的佳人吗?” 于是,早已收受了李家大量贿赂的平阳公主立即在旁边不失时机地报告:“李延年歌中所唱的美女,就是他自己的妹妹。” 刘彻自然大喜过望,立即召见。一见之下心旷神怡,不但果然美得超乎想象,具有李延年所唱的那种清高绝世气质,更聪明无比,还能歌善舞。刘彻立即将她纳入后宫,一时间形影不离,令后宫女子妒忌无比。有一次武帝去李夫人宫中,偶然头痒,便拨下李夫人的玉簪搔痒。这消息很快传遍后宫,宫中女子一时以玉为簪成为风尚,以致于长宫城中玉价涨了一倍。想来大约是因为发簪拨下,李夫人意态迷人,刘彻因此又赞了几句或者留宿一宵。总之,带携玉石商人赚了一笔,而从此玉簪更在中国历史上多了一个别名:“玉搔头”。汉武帝大概觉得玉簪被宫女们用得滥了,为了突显李夫人的与众不同,便转而下令工匠用象牙给李夫人制作篦梳插在头上。猜想大象可能也因此倒了一些霉吧! 在这样的情形下,李夫人很快就为刘彻生下了一个儿子刘髆,封为昌邑哀王。 然而好花不常开,生育不久李夫人便生了病。刘彻刚开始并没有把她的病当一回事,然而没有想到李夫人的病情很快加重,刘彻终于有些担心,亲自前往看望。 听说皇帝驾临,李夫人立刻用被子将自己的脸蒙了起来,说:“我病得太久了,容貌憔悴不成模样,不能再见皇帝。我死后,希望您能好好照顾我的儿子和兄弟们。”刘彻说:“你已是病到不治的地步,我此来也许是见最后一面,你当面托付后事,不是更好?”李夫人回答:“不整理仪容,不得见君父。我不敢有违圣人的教诲。”刘彻急道:“只要你肯再让我见你一面,我就赐你千金,封你兄弟为高官。”李夫人拒绝执行:“封不封官全凭皇帝您的心意,并不在于见不见这一面。”她越是不愿见,刘彻就越想见,可是不管他怎样好说歹说,李夫人就是不见,而且径自转过身抽泣起来。 举眼天下,恐怕刘彻从来还没有想过,世上会有哪个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敢违抗自己的意旨、不想见自己的面——而且是自己好言相求之下仍然不见的。他恼火之极,起身就走。 入宫陪侍李夫人的李家姐妹们都被武帝刘彻气恨恨的模样吓坏了,当武帝一走,她们立即七嘴八舌地责备李夫人:“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见皇帝一面嘱托兄弟儿子呢!难道你恨他如今才来看望你呀?”李夫人叹息道:“我之所以不肯见皇上,正是为了要更好地托付兄弟儿子。我因为生得美貌,才能由微贱中得到皇帝的喜爱。世上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爱驰则恩绝情断。皇帝喜欢我,完全是由于我的容貌。我重病之后,从前的美色尽失,如果真被皇帝看见我如今这个样子,他只会厌恶唾弃我,就连从前留给他的好印象都会一扫而光,他哪里还会肯回想旧情、照顾我的孩子和兄弟呢!” 这一次探病之后不久,李夫人便夭逝了。她死在霍去病之前,享年也应该比霍去病更短,可能只有二十岁左右。如果是现在,这不过是大学未毕业的年龄,但是她留史书上这短短的几句话,其中折射出的智慧坚忍及胆识,却足以让她成为历史上最难以令人忘怀的女子之列。 十四、破格的思念 李夫人的冰雪聪明和清醒理智,在她去世后得到了事实的验证。刘彻满脑子都是她不可方物的迷人形象、以及自己将她“气”得病中啼哭的过错,李夫人不肯见面的事他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了。于是他伤感万分,为了表示自己的情意,他下令为李夫人举行皇后级别的葬礼,为她在自己的茂陵北选择葬地。《三辅黄图》记载这墓地的规格道:“东西五十步,南北六十步,高八丈。” 这还不算完,刘彻仍然觉得没有表达够自己对李夫人的思念之情,又让画师画了她的像,挂在甘泉宫里时常追忆。 画像看得多了,刘彻越发思念不已。这时有一个齐国来的方士少翁自告奋勇,说自己能为武帝召李夫人的魂魄前来相见。 于是在这天晚上,少翁摆下灯烛,在李夫人生前起居的地方设起帷帐,在帐前陈列酒肉祭品,又另设一帐让武帝安坐其中,并要求他无论看到什么都要保持风度,维持现场肃静的状况。然后他便舞弄起来。 果然,片刻之后,武帝便仿佛远远地看见帷帐中出现了一个姣好的身影,恍惚便是李夫人的模样。武帝眼看这身影在帷帐中时而安坐时而款款步行,自己却只能远远地旁观,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可是刚刚站起,那帷帐中的身影便悄然消失,只剩下一片静寂漆黑。 武帝被这场面打动,伤感不已,作诗道:“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后来他又做了另一首悼念词《落叶哀蝉曲》:“罗袂兮无声,重墀兮生尘,虚房冷而寂寞,落叶依于宁扃,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宁。”武帝命令宫廷乐师将两首词都配上音乐,让宫女们在后宫中传唱。 有这么一天,武帝在延凉室内休息。在梦中他看见李夫人出现,还将手中的一把蘅芜香送给自己。当他猛然惊醒,吃惊地发现虽然只是一场春梦,那阵阵异香仍然留在衣枕之间,好几个月都没有消失。为了纪念,武帝便改延凉室为“遗芳梦室”。 在宫女们吟唱的情歌声和如此的奇境反复刺激之后,刘彻对李夫人更是相思欲狂,不久写下了一篇更为动人的赋: “美连娟以修嫮兮,命樔绝而不长。饰新宫以延贮兮,泯不归乎故乡。惨郁郁其芜秽兮,隐处幽而怀伤。释舆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阳。托沉阴以圹久兮,惜蕃华之未央。念穷极之不还兮,惟幼眇之相羊。秋气惨惨以凄泪兮,桂枝落而销亡,神茕茕以遥思兮,精浮游而出畺。托沈阴以圹久兮,惜蕃华之未央,念穷极之不还兮,惟幼眇之相羊。函菱荴以俟风兮,芳杂袭以弥章,的容与以猗靡兮,缥飘姚虖愈庄。燕淫衍而抚楹兮,连流视而娥扬,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红颜而弗明。欢接狎以离别兮,宵寤梦之芒芒,忽迁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飞扬。何灵魂之纷纷兮,哀裴回以踌躇,势路日以远兮,遂荒忽而辞去。超兮西征,屑兮不见。浸淫敞恍,寂兮无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乱曰:“佳侠函光,陨硃荣兮,嫉妒翕茸,将安程兮!方时隆盛,年夭伤兮,弟子增欷,洿沬怅兮。悲愁于邑,喧不可止兮。向不虚应,亦云已兮,嫶妍太息,叹稚子兮,懰栗不言,倚所恃兮。仁者不誓,岂约亲兮?既往不来,申以信兮。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下新宫,不复故庭兮。呜呼哀哉,想魂灵兮!” 不过,司马迁却在他所著的《史记》中,说少翁为汉武帝所召的“佳人”并非李夫人,而是齐王的生母、同样早逝的王夫人。 《拾遗记》则说,汉武帝确实也召过李夫人之魂相见,但是他找的方士名叫董仲君。董仲君花了十年功夫,才在海外找到能够让魂魄依附的奇石,刻成李夫人的模样放在轻纱帷幕之中,果然恍若李夫人再世。武帝非常高兴,想要走近“李夫人”身边,董仲君却说那石头上有奇毒,何况魂魄并非活人,因此只能远看不能靠近。为了不让武帝误碰,董仲君很快便将这石像裂为九段。武帝大失所望又相思难耐,随后便修筑了梦灵台,用来祭祀李夫人。 而民间更有这样的说法,说武帝上了方士的大当,他隔着纱帐所看到的“魂魄”,与李夫人、王夫人都没有关系,其实只不过是少翁等人的一场皮影戏表演而已。 但是不管怎么说吧,汉武帝刘彻对李夫人一往情深(当然也许只是李夫人死在了他最爱她的关键时刻),他对李夫人辗转多年都不曾淡忘,就连他晚年重用的名臣霍光都对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武帝去世之后,由于他生前绝大多数有名号的后妃都先后被他以罪谪死,而他身为皇帝,总不能光杆一个葬入帝陵吧!作为托孤重臣的霍光金日磾苦思冥想之后,终于灵光一闪,追封李夫人为“孝武皇后”,将她的灵位与武帝并列享受后人的祭祀。 由于在死后当了皇后,李夫人墓被称为“英陵”,又名“习仙台”。 然而从李家姐妹责备她为何不见皇帝的场面可以推想,李夫人的兄弟姐妹们不但没有她十分之一的冰雪聪明,更热衷于功名利禄,很容易就冲晕头脑,对帝王的喜怒无常以及感情世界没有足够的认识。 在李夫人早逝之后,相思情切的刘彻晋封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为贰师将军、李延年为协律都尉。 十五、又一起皇后家族的巫蛊之祸 武帝是雄才大略的帝王,由于他的富于进取和野心,中国得以拓土开疆。但是他有令人望而生畏的特征:多疑。如果他觉得自己的王权受到了威胁的时候,他更能六亲不认并且杀人如麻。 在霍去病崭露头角之后,早已对卫青军权过大产生疑虑的刘彻毫不犹豫地开始重用霍去病、借此遏制卫青的气势。而卫青对此毫无怨言,也许是少年时吃过太多的苦,他的性情和善,谦恭退让,对武帝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毕恭毕敬地接受。霍去病虽然年轻,性格豪迈有气魄,敢作敢为,从不泄露别人说的话。刘彻对他非常喜爱,甚至达到了纵容的程度。 然而,霍去病很早就去世了,这严重打击了武帝,也搅乱了他的计划。虽然卫青有军事天才更有出兵必胜的运气,武帝仍然不愿再起用他,以至于在霍去病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汉朝都没有再次对匈奴用兵。 霍去病死后的元鼎元年,卫青的儿子宜春侯因犯法被夺去封爵。元鼎五年九月,疑心病越来越重的汉武帝以“列侯献黄金酎祭宗庙不如法”(其实只是助祭金的份量或成色不够)为由,一口气废去一百多名列侯的封爵,其中又包括卫青的另两个儿子阴安侯和发干侯。虽然对卫青已经不如以往,但是毕竟人还在,而刘彻仍然对霍去病念念不忘,甚至还抚养他的儿子霍嬗准备日后为将。卫子夫的皇后位置还是很稳。没想到两年后霍嬗夭折,又过了四年连卫青都去世了,虽然卫伉继承了长平侯的爵位,但是那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卫子夫的姐夫公孙贺此时已经当上了丞相,卫子夫母子的地位仍然算得上稳固。 然而祸不单行,征和元年的秋天,巫蛊之祸凭空而起。起因在于刘彻年老体弱,大白天看见刺客出现的幻象,又做了个被数千木人围攻的恶梦。不久之后,卫子夫不争气的外甥公孙敬声又犯了贪污罪。公孙贺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便请求以逮捕巨盗朱安世立功赎罪。朱安世被擒获之后,为了报复便向上告公孙敬声与表姐阳石公主私通,还说阳石与诸邑公主在后宫中行巫蛊之术。这份控告信正和刘彻的幻觉怪梦丝丝合缝,刘彻遂兴起大狱,派司隶校尉江充追查。 江充与郅都、张汤一样,都是著名的酷吏。然而至都虽名列酷吏,却执法刚正不畏权贵而且为国保土有大功,号为“苍鹰”;张汤则清廉自守,被朱买臣等人诬陷自杀后家产仅五百金,殓葬时有棺无椁(武帝得知后诛杀了朱买臣等人。张汤家风严谨,其子张贺即为汉宣帝的媒人,撮合了宣帝与许平君的婚事。张贺死在宣帝即位之前,宣帝为报答他,追封其为恩德侯,其七岁孙为关内侯,其兄张安世亦封侯且前后加食邑达万户。张安世遂辞去官职并且勤俭度日,宣帝对他的亲近远超过辅政大臣霍光。此后张家继续沿袭张汤的清廉谨慎作风,王莽篡汉时也不曾失去显赫的地位,东汉光武帝刘秀时仍然晋封张汤后人为武始侯。张汤家族成为有汉一朝的独一无二的人物)——然而江充是酷吏中的败类,他由于与太子刘据结怨,而开始处心积虑要颠覆刘据的地位。武帝将巨盗朱安世的案子交到江充手里,真是正中他的下怀。而在颠覆卫子夫刘据母子地位这件事上,江充更与贰师将军李广利是同道中人。 在卫青去世后第三年(太初元年,即公元前104),汉武帝听说西域大宛王国(今中亚费尔干纳盆地,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分别拥有一部份)贰师城外有一种“汗血宝马”,便派使者带着巨额黄金前往购买。然而大宛国王拒绝出售,使者破口大骂。被激怒的国王便命令郁成王在边境截杀了西汉使团,抢掉了所有的黄金。刘彻大怒如狂,正式起用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为贰师将军远征大宛。结果李广利首战大败,只带着十分之一二的残兵逃了回来。刘彻想到从前卫青霍去病的战无不胜,看着李广利狼狈不堪的战报更是怒不可遏,下令他及所部有敢踏进玉门关的一律杀无赦。随后他继续增兵,直到李广利击败大宛国,大宛国臣民杀死国王求降、献出三千余匹汗血马为止。 李广利前后两战,付出十万士卒的性命,这其中大多数兵士并非死于战事,而是死于李广利不爱惜兵力,任意作践下属。然而刘彻装聋作哑,仍然封李广利为领八千户的海西侯,对李氏兄弟重用无比。李延年不争气,竟然在皇宫中淫乱,不久被武帝诛杀。李广利则有些心机,他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汉武帝兄长中山靖王刘胜之子刘屈牦做儿媳,为更好的机会铺路。而现在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在江充的“深入调查”之后,长安城乃至各郡国前后共有数万人因巫蛊之事无辜被杀,到征和二年春夏之际,公孙贺一家连同阳石、诸邑公主,先后被杀。卫子夫失去了在王朝中最后一位有实力的亲属,还失去了两个亲生女儿。 ——江充初战告捷,他的“工作成果”使李广利坐收渔利:他的儿女亲家刘屈牦随后被封为丞相。 接下来江充继续努力,将案情进一步扩大,一直查到皇后卫子夫和太子刘据的头上。他将他们所居住的宫室挖得如同菜地,卫子夫和太子连放一张坐榻的平地都没有。 卫子夫毕竟是三十八年的皇后,刘据更是拥有理政之权的太子,他们都受不了江充肆无忌惮的羞辱。等到江充居然“挖”出“证据”的时候,他们更恍然大悟,明白了他的险恶用心。于是刘据要求面见父亲申辩。然而这个再正常不过的请求却被江充一口回绝。面对这样的情形,卫子夫让刘据向少傅石德求救,石德说:“自公孙丞相和两位公主被杀之后到如今,形势再明白不过,江充和他的后台老板就是想要除掉你们母子。事已至此,只能逮捕江充一行,追查真相,免得他们去向皇帝胡言乱语,否则不堪设想。何况如今皇帝远在淳化甘泉宫,江充不让你去见皇帝,说不定还有更糟糕的原因——也许是要重演秦始皇驾崩、丞相和宦官秘不发丧,矫诏杀太子扶苏,另立新帝的故事了。” 仪和二年七月壬午日,皇后卫子夫与太子刘据在愤怒和恐惧中,听从了石德的建议,派人假冒武帝的使者斩杀了江充。但是在混乱中却没能将江充的同党一网擒拿,宦官苏文逃之夭夭,快马加鞭地跑去向武帝诬告皇后和太子谋反。 武帝不相信那个一向胆小懦弱不象自己的儿子,居然能有这样的胆子,又派了一个人赶往长安打听底细。结果这位调查员胆小如鼠,连长安城门都不敢进去,瞎转一圈之后便回来信口开河,说皇后和太子确实谋反,急着想当皇帝啊。 于是震惊之下的武帝不再犹豫,立即派刘屈牦率军去跟儿子决一死战。卫子夫和刘据到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只能跟武帝动起刀兵。但是他们没有兵符,只能持节调兵,但姜还是老的辣,武帝早已派人通知了精兵胡骑。刘据又持节前往监北军调任安的军队,但是武帝已经更改了节杖的规格,在原来的赤节上加上了黄旄,任安也同样拒绝了刘据的要求。调动不了正规军,卫子夫和刘据只得释放狱中囚犯、发动市民出来作战。八天后,长安城内死者数万人,刘据大败,只带着两个随同作战的儿子从复盎门逃亡。 获胜的武帝刘彻一面派人追捕儿子,一面派宗正刘长乐、执金吾刘敢前往未央宫,向卫子夫宣布诏令,收缴她的皇后玺绶,等待制裁。卫子夫已经无儿无女,更了解丈夫的无情,她拒绝再受任何羞辱,自杀身亡。——卫子夫的年龄史书没有详细的记载,假如她与负心汉刘彻同年的话,则死时已经六十六岁。 卫子夫死后不久,亡命河南的刘据父子也在八月辛亥日死于追捕。刘据死后,被称为“戾”太子。 在卫子夫和刘据死后,卫氏家族尽数被灭,刘据的幕僚与眷属也被杀光(只有一个数月大的婴儿刘询幸免于难),平阳公主的孙儿平阳侯曹宗也没有幸免(汉哀帝时,不知怎地找到一个曹参七世孙曹本始,复封平阳侯,到班固作《汉书》的时候,新平阳曹氏已更替七代侯矣)。而与卫氏沾亲带故有交情的侯爵、将领,包括不肯出兵帮助刘据的任安(他曾经是卫青的门客),都被抄家杀头,数以十万计的人死于非命。在这场大混战中为刘据出力的兵丁则举族流放敦煌,这一路拖老带少的颠沛流离,死人数目只会比十万更多。 自认为大功告成的苏文心花怒放,找来另一名宦官姚定汉作帮手,将卫子夫的尸首拖到小空房里,装进一具平民使用的小棺材,胡乱埋到长安城南桐柏地方。 十六、巫蛊之祸的后续 “巫蛊之祸”的次年三月(公元前91),武帝再次任命李广利为将军,出征匈奴。出发之时,李广利再次叮嘱刘屈牦要加紧策立李夫人所生昌邑王为太子的事宜。 然而刘屈牦的动作太过加紧,甚至又动用起了巫蛊之术,而这样的消息居然都走漏了出去,被宦官郭穰得知并报告了武帝。得知消息的武帝立即加以追查,而看守汉高祖刘邦陵墓的田千秋更在此后不久上书武帝,说自己梦见一个白发老者,坚持要他田某人上书皇帝,陈述戾太子刘据的冤屈。刘彻此时气头已过,恢复了冷静,开始对卫子夫和刘据之死满怀疑窦。在看到田千秋在奏章之后他的脑筋更深受触动,认为这梦中老者定然是自己的祖宗刘邦显灵。于是他任命田千秋为大鸿胪,又开始调查卫子夫和刘据谋反的前因后果。一查之下刘彻目瞪口呆,发觉此事背后的内幕黑底,李广利刘屈牦有脱不了的干系。 同年六月,刘屈氂被装进厨车游街,腰斩于东市,其妻也被斩首华阳街。田千秋被任命为丞相。 此时李广利正率军追击匈奴。刘氏被“巫蛊”所诛的消息很快传遍军中,他的部下密谋将他就地逮捕,他怕死心切,只得向匈奴投降。武帝闻讯大怒,更坐实了对他的怀疑,立即灭了李氏全族。 而打头阵诬蔑卫子夫皇后和太子刘据的江充苏文更逃不过去。江充虽然早被刘据所杀,恼恨中的刘彻仍然将江氏灭族。苏文是宦官一个无家可灭,便被活活烧死。 汉武帝随后隆重安葬刘据,并在他丧命之处兴建“归来望思”台、长安建起思子宫,希望能为刘据招魂追思。 然而他好象忘却了与自己做三十八年夫妻之久的卫子夫,没有对她进行任何改葬追悼。这一段帝王与女奴的爱情传奇,以最残酷的方式彻底终结。 在戾太子刘据丧命、齐王刘闳早夭之后,昌邑哀王刘髆也在舅父叛逃之后不久郁郁病死,武帝的继承人只能在他剩下的三个儿子中选择。 在这其中,三子燕王刘旦和四子广陵王刘胥都是另一位李夫人所生。按年龄燕王居长,于是他从封国内派出一位使者,试探性地向武帝上书请求返回都城侍奉父亲。武帝大怒,认为有必要杀鸡给猴看,遂将倒霉的使者一刀两段。燕王没了指望,那么是不是就轮到广陵王刘胥了? 然而武帝另有安排。 大约是在后元元年(公元前88)正月的一天,在甘泉宫中养病的武帝刘彻召来画师,画了一副《周公负成王》之图拿给群臣观看。众人这才大悟,明白了武帝的心思是想要册立最小的儿子刘弗陵。 十七、一个来自奇迹的美人 刘弗陵的母亲姓赵,是齐国河间人,她的家境非常不幸,父亲犯法被处以“宫刑”,做了宦官,任中黄门。这位不幸的男人可能还没有等到女儿“出人头地”,便已经和妻子一起早早死去。留下女儿随着姑妈赵君姁在老家河间生活。 在卫子夫皇后因“巫蛊之祸”而自杀之前两三年,赵姑娘被武帝亲自选入宫中。当时武帝巡行至河间,忽然有一个术士声称此地有祥云瑞蔼,显示必有奇女生长于斯。武帝听后立即下令就地寻访,果然找到了这个美丽的少女。只是她虽然相貌美丽,却从小患病,少进饮食,而且双手紧握成拳,谁也没法让她伸展。武帝被她的美丽所倾倒,亲自去尝试为她掰拳。于是奇迹出现:这双手很轻易地恢复成了健康的模样,更奇怪的是在右手心里还紧紧地握着一只小小的玉钩。 刘彻对这个奇迹高兴万分,立即将她称做“拳夫人”,纳入后宫。拳夫人很快就怀上了身孕,太始三年(公元前94),她为六十四五岁的刘彻生下了最小的孩子刘弗陵,并因此进封为婕妤,号钩弋夫人,小皇子也被称为“钩弋子”。 赵钩弋夫人所生的刘弗陵生具异征,足足在母亲腹中稳呆了十四个月方才降世。这令武帝大喜过望:“我只听说过尧帝是母亲怀胎十四个月降生的,没想到如今钩弋夫人也为我生了一个怀胎十四月的儿子。”立即将赵钩弋生子之处的宫门改名为“尧母门”。 到刘彻七十岁这年,刘弗陵年仅五六岁,虽然年纪小,却长得虎头虎脑,不但健壮俊秀,而且聪明伶俐非比寻常。刘彻对这个比孙子还小的幼儿爱如珍宝,不停口地夸他讨人喜欢,象很自己。再联想到刘弗陵与众不同的降生经历,更下定决心要册立这孩子做自己的继承人。 然而刘彻很快就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刘弗陵年纪太小而钩弋夫人又太过年轻漂亮。他开始猜想钩弋夫人成为皇太后之后会是怎样一个情形。而他脑子里头一个想到的先辈样范就是吕雉,而不是恭谨忍让的薄太后——刘彻一辈子将政治最阴暗的一面玩得滚瓜烂熟,他自己太谙熟此道,也就必定要将别人从最阴险的那一面开始琢磨。 琢磨的结果于是就出来了,他认为钩弋夫人继续活着是一个危害,必须要想法子把她杀死。而且还要让她背负着罪名而死,避免日后她的堂表兄弟们有入朝为官的可能。 这个残忍的主意很快便被刘彻付诸实施。 十八、未来太后之死 群臣看了《周公负文王图》,都忍不住在心里羡慕年轻的钩弋夫人及她的家族将要一步登天。可是仅仅过了几天,甘泉宫里就发生了令他们震惊的一幕。 刘彻忽然为一点小到不值一提的过错对钩弋夫人大发作起来。钩弋夫人入宫几年以来,听到看到过许多姐妹们的遭遇,早已对老丈夫的翻脸无情有所了解,她立即知道自己很可能将要重蹈前人的覆辙,连忙拨下头上的簪珥饰物,披头散发地向他磕头求饶。然而刘彻毫不动容,厉声对近侍群臣下令:“将她带走,送掖庭狱问罪!” 侍卫们立即执行命令,将钩弋夫人连拖带拉地拽下去。钩弋夫人仍然想做最后的乞求,回头望着武帝,希望他能够在最后一刻念及旧情放自己一条生路。而武帝将她所有的希望都立即扼杀:“快走,你不能再活着。” 这句话宣告了钩弋夫人的最终命运,掖庭狱已经不需要浪费多余的时间来审讯她,武帝的命令被立即执行。钩弋夫人不明原因地暴死,等到天色一黑,她便被连夜就近埋在甘泉宫以南,而且小土坟上连墓碑都没有树立,仅仅是做了一个小标记。这一年,她的年龄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据说,就在一天当地暴风大作,飞砂扬尘,百姓们都为这位无辜的少妇感到悲伤。不久人们都传说她的尸身在待葬的时候有异香扑鼻。 武帝也知道自己这事做得太过狠毒,有一天便向身边人询问道:“人们对这件事有什么样的议论?”侍丛们不敢直言,只是婉转地表达:“人们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在册立儿子之前,却杀掉了他的母亲?”武帝打鼻子里哼出来:“我这样的远见,岂是你们这样的蠢材能够猜想得出来的?自古以来国家大乱,总是由于君主年少而其母年轻。你们没听说过吕后的事情吗?” 汉武帝刘彻,可以说是老天专为“皇帝”这个位置而降生人世的,他是一位完全成功的帝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帝王”这两个字增加份量。 他既然会想到“主少母壮”,而狠心除掉正在得宠的钩弋夫人,他也就能够很容易地联想到祖父文帝的出身——文帝只是高祖刘邦不得宠的薄姬所生,高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把皇位传给他,而世事变迁,最后他却成了大汉皇帝。——当然喽,刘彻在进行剪除大汉王朝出现吕雉第二的潜在危险时,也一样会考虑到这一点(考虑到他对付功臣武将这些男人的态度,我们不必奇怪他为什么从来不会想到女人中也有薄太后的榜样)。 于是,在处死继承人刘弗陵生母钩弋夫人的同时,刘彻也将自己其它儿女的生母都统统杀掉了——比钩弋夫人更不幸的是,由于她们的儿子始终没有做皇帝的福气,她们虽然同样是因为生下皇子而死,却死得更无声无息。而没有生皇子只生公主的妃嫔就更是无辜。也许是为了不留下任何一个能够充当刘弗陵养母的女人(小皇帝的养母当然也有可能被立为皇太后),所以就连公主们的母亲,他也没有轻易放过。 我们已经不可能知道她们的名字,在史书上她们只留下了这样淡淡的记载:“诸为武帝生子者,无男女,其母无不谴死。(《史记》)”“李姬生广陵王胥、燕王旦也。(《汉书》)” “他姬子二人为燕王、广陵王。其母无宠,以忧死。(《史记》)” 她们都没有任何罪过,她们所做的事情,只是为皇帝生下了后代,有可能做为未来皇帝的生母庶母成为太后而已。 李夫人万幸早死,否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十九、一切终于结束了 钩弋夫人被杀的第二年(公元前87)二月,七十一岁的刘彻在五祚宫卧病不起。乙丑日,他正式册立刘弗陵为太子。两天后他离开了人世,入葬茂陵。 陈娇被废、卫子夫“谋逆”,武帝生前的两任正妻都失去了皇后的地位,新皇帝的生母也是被老皇帝处死的,那么死皇帝总不能光杆一个进太庙吧!辅政大臣霍光和金日磾遂追封“倾国倾城”的李夫人为皇后,让她的牌位陪伴着汉武帝接受子孙的祭祀香火。 随后,七岁的刘弗陵即皇帝位,是为汉昭帝。 汉昭帝追封苦命的母亲为皇后、皇太后,发兵二万为母亲兴建“云阳陵”,迁三千户守陵。迁葬之日异香十里,打开棺材看时,里面没有尸身,只有一只丝鞋。 昭帝随后又追封外祖父为顺成侯,迁陵户二百。当初抚养钩弋夫人的姑妈赵君姁还活着,得到了二百万赏钱以及大宅奴婢。钩弋夫人的表兄弟姐妹们虽然没有谁晋爵升官,却也都得到了丰厚的赏赐。但是再多的赏赐,也已不能让钩弋夫人复生。 汉昭帝在位十四年,无子而薨。辅政大臣霍光和张敞首先想到的,是汉武帝生前最宠爱的那位倾城倾国李夫人之孙刘贺。然而这位刘贺人品低劣,做皇帝才二十七天便令两位辅臣难以容忍,从皇座上赶了下来重觅新人选。 这一次,他们选中的是卫子夫的曾孙刘询。他就是汉宣帝。 汉宣帝追谥曾祖母卫子夫为“思皇后”,将她重新隆重改葬,置三百户守陵。然后又四处寻找母亲的族人。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卫青的一个孙子:卫不疑之子,卫氏家族终于重振。 这时是公元前74年,卫子夫已经含冤离世十八年了。 一、似乎遥不可及的事变:未来丈夫的人生 汉宣帝王皇后的传奇人生,其实早在她呀呀学语的时候,就已经揭开了序幕。 公元前91年,巫蛊之祸在酷吏江充和心怀鬼胎的李氏家族策划下,向45岁的太子刘据逼近。生性温和宽厚、不善于倾轧阴谋的刘据很快就被逼上绝路,于该年八月辛亥自尽。(由此可见,老实人是不适合搞政治的。)刘据的两个儿子也和父亲一起死去。而刘据的母亲卫皇后子夫,死得比儿孙们还要更早,在七月庚寅她就已经先儿孙们含恨离开了人世。 和刘据一起死去的两个武帝皇孙中,有一个名叫刘进,就是未来的汉宣帝刘询之父,他的小名是“史皇孙”。 ——汉王朝太子的妻妾称号分三级:正妻曰太子妃、有子妾曰良娣、无子妾曰孺子。刘进的生母便是良娣。她是鲁国人,姓史。史良娣在这场夫死子丧的泼天大祸中也没有幸免,也死去了。在她前后自尽的,还有几乎所有的卫太子府中的女眷。其中就包括了刘询的生母。 父母、祖父母、曾祖母尽数死于非命的时候,皇曾孙刘询只有几个月大——就在不久之前,他刚刚降临人世的时候,上自武帝刘彻、皇后卫子夫,下至太子府里的官吏仆丛,是怎样的兴高采烈?可是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世界便整个地被倾覆了。 家破人亡之时,刘询只是个待哺婴儿,一团毫无反抗能力的肉块儿而已。然而由于他是汉武帝刘彻的嫡亲曾孙,血统高贵,所以武帝下令,他也必须去坐牢。——汗,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没有了母亲,这个奶娃娃该怎样才能生存下去?幸亏他被关押在首都长安城外的监狱,又遇到了一个好心的监狱官邴吉。邴吉不忍心让这样一个无辜婴儿死于非命,找来了两个女囚赵征卿、胡组,让她们喂养这个孩子。 幸亏是在长安城外,如果是在长安城内,刘询没准早让善于“揣摩上意”的京官马屁精们给整死了。 监狱环境十分恶劣,营养医疗也极度缺乏,然而出身骄贵的刘询,却有着极其顽强的生命力,他在监狱中长大了。 刘询五岁这年,一个星象家向他的皇曾祖父武帝刘彻进言:“长安城周围的郡县监狱上空,闪烁着一种属于天子的奇特光芒,夜晚直冲天空。皇上千万要早做提防。” 刘彻立即高度警惕,下令将监狱中的所有在押人员,不论有罪没罪、大罪小罪,一律处死。 这项命令来到邴吉所管理的地方时,却受到了邴吉宁死不屈的坚决抵制。 邴吉说:“即使是罪犯、是普通小民,也不可以随意处以死罪,何况这监狱里还关押着皇帝亲生的曾孙儿!” 他的据理力争很快传到了刘彻的耳中。这个已经杀红了眼的老头儿听到“皇曾孙”三字,似乎被兜头浇了一瓢凉水,满腹的杀气不知怎地就蔫了下来,叹着气说:“这也许是老天爷借邴吉之口提醒我吧!” 于是不但收回杀人的命令,反而颁下了一条大赦天下的旨意。 亏了人格高尚、刚正不阿的邴吉先生,在血雨腥风中颤抖的大汉子民们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就在大赦令下达的当天,五岁的刘询随着跌跌撞撞的人群走出了监狱,结束了他的牢狱生活。 然而他毕竟是个只有五岁的孩子,他的曾祖父已经决定要立他的叔祖父刘弗陵为太子,因此对于嫡长子的后人不得不心存疑忌,不可能将他接回皇宫。在政治角逐中,是没有骨肉亲情可言的。而刘询的生母:刘进之妾王翁须更是早已死了,连尸骨都没有人去收葬,更谈何为她养育儿子?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被放弃了的孩子能去哪里? 还是邴吉,这个一连救了刘询两次性命的普通官员,再一次将刘询抱上了自己的车座,送到了鲁国刘询的祖母史良娣家族寄居。史良娣的母亲贞君对这个可怜的孩子非常疼爱,不顾年老体衰亲自照料他的生活。 为了不给史家添负担,更为了让刘询恢复他的身份地位,邴吉及时将刘询被赦免的消息上报给了掖庭。从此刘询的名字被记在了刘氏族谱上、他的生活费用也全由宫廷提供。——正因为他正式得到了皇族的承认,才有得到受良好教育的机会。十二年后他更因此有了登上皇位的可能。 邴吉对这个眼泪汪汪命运坎坷的孩子一直心怀怜惜、念念不忘。 公元前七四年,当昭帝刘弗陵无子早逝、继任皇帝刘贺也因失德被废之后,已经升任为光禄大夫的邴吉向执政的大将军霍光递交了一份奏章,他在奏章里郑重地向霍光提出,昭帝早逝,刘氏皇族的王侯们虽多,却没有谁有出众的学识人品,更没有非登帝位不可的亲近血缘。只有武帝刘彻嫡出长曾孙刘询,不但血统亲近,更生长于民间,为人学识都很不错,希望霍光能够把刘询召来见见面,如果印象确实不错的话,建议就立刘询为新皇帝。 就这样,在邴吉的爱心照抚下,一头雾水的刘询便糊里糊涂地登上了大汉天子的宝座。这年他十七岁。 邴吉是真正的高尚君子。他不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着生命危险救护了年幼的刘询和成千上万的平民百姓,还在扶立刘询为帝后绝口不提自己的天大功劳。直到很久之后,刘询自己发现了此事,邴吉都仍然坚持把功劳让给其它人。 正所谓“公门里头好修行”。很多人只是一味地对出仕为官或抵制或抵毁,殊不知,没有官职,布衣白士又能帮得了几个人呢?唯一的问题,只是象邴吉这样的官员太少了而已。 初登帝位的刘询,虽然只有十七八岁年纪,却早已经在民间结了婚,他的结发妻子名叫许平君。这对少年夫妻这时已经有一个儿子,就是未来送王昭君出塞的汉元帝了。 二、皇帝的第一位妻子:恩爱的夫妻 说起许平君,我们必须给她相当的篇幅。因为她是史有明载得到皇帝丈夫爱情的为数不多的后妃之一。 许平君是昌邑(今山东金乡)人。她出生在一个境遇凄惨的家庭里。 许平君的父亲名叫许广汉。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昌邑王刘贺属下的小官员(昌邑王刘贺,就是“倾国倾城”的李夫人之孙)。在一次随王爷跟从皇帝刘彻外出的时候误用了别人的马鞍,被对头诬告成“从行而盗”——当着皇帝的驾前也敢偷盗,那可是了不得的大罪过,是要杀头的。就在许广汉自叹命苦,瞑目等死的时候,汉武帝刘彻颁布命令饶他一命,让他下蚕室受腐刑。——这就是太史公司马迁曾经受过的那种刑罚,断绝男人的生育能力,说是饶了性命,实际上对于大多数男人来说,比死还难以忍受。而受了刑的人还不让寻死,非逼着活受罪受辱不可。 许广汉受刑成了一个宦官。由于他确实是个人材,而且大家也知道他其实是冤枉,所以后来他被任命为掖庭丞,相当于宫廷副总管的级别。 可是他的厄运还没有结束,当掖庭丞的“好运”只是暂时的。 不久,发生了一场未遂政变,就在赶着捆绑政变中被擒获的犯人时,又出了漏子:许广汉怎么都找不到绳子,那原本由他保管的满满一大箱麻绳,就好象平地蒸发了一样——如果真是蒸发了也倒罢了,偏偏别人去找却轻松找到。 这到底是许广汉犯糊涂了,还是从前想砍他头未遂的家伙们设的套子,谁也不知道。 但是结果大家都知道了:“办事不力”的许广汉由宦官小头领一下子贬成了“鬼薪”——苦力。 苦力干了些时,又得到了别人的同情,“好运气”再次光顾,许广汉被升为暴室啬夫——“暴室”,是皇帝的私家监狱,暴室啬夫,就是宫廷监狱的典狱官。 就在做宫廷典狱官的时候,刘询来到了掖庭接受文化教育。和许广汉同居一间宿舍。两人成了舍友。 一个是身份卑微、处处遭人打击的老实人,一个是看来永无出头之日的没落王孙,许广汉和刘询成了忘年交。 刘询从山东来到了长安,读书之余他也免不了到处交朋结友、游玩戏耍。有一个住在长陵地方的“斗鸡翁”王奉光,因为与刘询有同样的斗鸡嗜好,也在这段时间成为了他的忘年之交。 眼看着刘询一天天长大,宫廷总管张贺开始为这个落魄王孙的终身大事着急。 张贺曾经是刘询的祖父卫太子刘据的下属小吏,对于含冤死去的旧主人刘据一直念念不忘,因此也就对刘询这个刘据的最后一点血脉百般照顾。 刚开始的时候,张贺是想把自己的孙女儿嫁给刘询的。可是他的这个主意,却招来了弟弟张安世的坚决反对。他对刘询这个“罪人之后”避之唯恐不及,哪会同意让自己的家族跟刘询扯上啥关系。 张安世的官儿当得比哥哥张贺要大得多,乃是堂堂的右将军。他说出来的话,在张氏家族里当然引来了一片拥戴之声。 于是,刘询娶张家姑娘的事情就此告吹。 张贺只好重新给刘询张罗娶媳妇的事。 许广汉的女儿许平君幼年之时就已经订下了欧侯家的儿子做丈夫。没想到就在她及笄之年准备出嫁的时候,欧侯氏未婚夫居然死了。未婚丧夫,这事令许平君的母亲很是沮丧,于是找人占卜。卜者断言许平君是大贵之人,未婚丧夫不是她的命苦,而是欧侯氏不配娶她为妻。——这消息让许太太心花怒放,虽然不敢说出来,心里却是得意非凡。 许平君未婚丧夫的消息也传到了张贺的耳朵里,他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就请许广汉喝酒,趁机在酒宴上代刘询求婚。 许广汉对刘询平素印象就很好,上司来提亲更是无法回绝,便一口答应下来。 不用说,这个消息传到许太太的耳朵里,她有多恼火——盖此时的刘询已不是什么太子亲孙了,不但是没落王孙,更是罪人之后,分分钟都有可能无辜卷入政治斗争,丢掉身家性命的。 可是许广汉已经答应了,许太太也拗不过老公和老公的顶头上司,事情就此定局。 由于刘询无依无靠、穷得叮当响,连婚礼都是张贺筹备的。婚后,身无分文的刘询搬进了岳父许广汉的家里,名曰娶妻,实质上是个依靠岳父生活的上门女婿。 然而贫寒并没有妨碍刘询和许平君之间的夫妻情谊。许平君对丈夫体贴入微,刘询活了十七年,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有人嘘寒问暖是个什么滋味。他对不嫌弃自己的妻子和岳父感激涕零。 结婚的第二年,小夫妻生下了一个儿子。儿子出生还不满百日,命运便展示了它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魔力:刘询被选中,成为大汉王朝的第十任皇帝。 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七月初秋庚申日,刘询(又名刘病己)平生头一次迈进了祖父生长的皇宫,前往未央宫拜见自己的叔祖母:实际上就是年方十六岁、比刘询还小两岁的昭帝刘弗陵寡妻上官太后。 上官太后对刘询的面试,自然是过关的:权臣霍光就是上官太后的外祖父,外祖父同意了的事,上官太后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果然,一见面,上官太后便封庶人刘询为阳武侯——这就是为他继承皇帝位预作铺垫,否则实在有点不好看相。 刘病己这个“阳武侯”只做了个把时辰,群臣便把帝玺绶带给捧了出来,当场便由侯直升皇帝了。 三、爱情成了她的追魂索 刘询成了皇帝,谁做皇后呢? 这时许平君也已经接进了后宫,被封为皇帝的第一级姬妾“婕妤”。 按照正常人的想法,当然应该是在贫寒中对刘询不离不弃的结发之妻许平君,更何况她还生下了孩子。 但是,权力思维不同于正常思维,满朝公卿(注:一群马屁袋子)的脑子里转的都是同一个念头:大将军霍光有一个尚未许人的小女儿霍成君,如果把她立为皇后,大将军一定不会忘了咱们的功劳。 刘询虽然还不能确定大臣们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但是他早在接到自己将要继任为帝的消息时,就已经想到,许平君乃是受刑的废人宦官女儿,身份既低贱,相貌也并不出众,立她为后肯定会遇到阻碍。 所以,早在大臣们还没有来得及将立后事宜提上日程时,刘询便抢先颁下了他做皇帝后的首道圣旨——寻找一把自己在贫寒时使用过的旧剑。 这道寻故剑的旨意情真意切,每字每句都在讲述皇帝眷恋旧情的心意。 大臣们都是些人精,一看这道圣旨,就知道新皇帝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世上没有谁会愿意明着跟皇帝过意不去,于是大臣们立即改变主意,联名上了一道请立许婕妤为皇后的奏章。 十一月壬子日,许平君成为大汉皇后。 当这对同患难共富贵的少男少女站在高台上接受百官朝贺,互送深情微笑的时候,他们不会知道,世上最阴险的诡计正在向他们扑过来。 首先对女儿未能成为皇后表示不满的,正是霍光大将军本人。 霍光对大汉王朝,就象他的异母哥哥霍去病那样,始终是忠心耿耿的。然而他毕竟同时也是霍成君的父亲,对于女儿未能正位中宫,这位父亲不可能没有一点想法。更何况拒绝迎娶自己女儿的刘询,完全是靠了霍光才当上皇帝的。 因此,在按制度要封许平君之父许广汉爵位时,霍光毫不犹豫地表示了反对,他说,许广汉是个“刑余之人”,哪里能去做侯爵、封国之王呢?!——明说了吧,你许广汉连个男人都算不上了,也配当侯爷?什么东西! 不过,霍光毕竟执掌朝政多年,知道凡事都要适可而止。过了一年左右,气头儿过去了,他还是表示应该对皇后的父亲有所封赏。 于是,许广汉被封为次于侯爵的“昌成君”,虽然没有封国,但是仍旧是地位超然的爵位,拿着高额的国家俸禄。 霍光的气消了,可是他妻子霍显的气却消不了。不但消不了,而且还大有星火燎原之势。 霍显,其实并非霍光的原配妻子,她的出身很卑贱,不过是霍光元配妻子东闾氏的陪嫁婢女而已。按照古代的婚姻制度,陪嫁丫头有侍侯小姐姑爷的义务。侍侯小姐当然是任打任骂、任劳任怨;而侍侯姑爷,内容就更多一些,因此,霍显便成了霍光的小老婆之一。——这种婚姻关系,我们可以在里看到更多的例子。比如王熙凤、平儿与贾链;夏金桂、宝蟾与薛蟠;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大观园中人在赞美宝钗莺儿时,会说“谁有福消受你主仆两个”了。 东闾氏只生了一个女儿就早死了。霍光对东闾氏的陪嫁丫头、小老婆霍显念念不忘,干脆不再另娶名门闺秀,直接就把霍显升做了大将军夫人。 霍显从最卑贱的奴婢,居然直升为当朝大将军夫人,勾搭男人确有两道刷子。也可见她出人头地的欲望有多强烈。然而,她的这种欲望强烈得过了头,已经到了为达目的无所不为的地步。更重要的是,她始终不脱贫儿乍富的暴发户本色,时时处处不忘炫耀,一但炫耀不成,便将别人视作死敌。 许平君不幸,阻碍了霍显当皇帝丈母娘的光明前程,结果可想而知。 许平君是一个普通人家出身的女子,从小勤俭持家、与人为善,不知道奢侈浪费、目中无人为何物。即使如今成了皇后,也仍然保持着这样的生活习惯。她的身边宫女人数很少,服饰食品都比较简单。而且遵循着普通人家的礼节,对长辈毕恭毕敬。尤其是昭帝刘弗陵的遗孀上官太后,她更是每五天就要去朝见一次,并且亲自为上官太后抹案送菜,服侍得十分周到。——其实上官太后的年纪,比许平君还要小呢。 公元前七二年,做了两年皇后的许平君再次怀孕。到快分娩时,已是寒冬天气,孕妇体弱,许平君不慎感染了风寒,有些不舒服。由于她宫中侍女人数少,懂得照顾孕产妇 的更几乎没有,所以刘询不得不从宫外请一些有生育经验的官员之妻入宫照顾皇后。 在这些被选定的妇人中,就有宫庭警卫淳于赏的妻子淳于衍。她懂得一些妇产科知识。 淳于赏对于自己做宫庭警卫(掖庭户卫)这个职务早已心生厌倦,听说妻子被选做皇后的临时护士,他顿时大喜过望,对妻子说:“平常无缘无故不好去拉关系,眼下这可是一个天赐良机,你赶紧以入宫辞行为理由,顺理成章地去大将军府向霍夫人辞行。霍夫人听说你日后有可能成为皇后的亲信,定然对你刮目相看,你就可以趁机提出让我调动职务的要求,霍夫人一定不好推辞。眼下最好的肥缺就是管理盐池的安池监,要是调成了,可有好日子过啦!” 淳于衍觉得丈夫说的很有道理,便依言而行,果然见到了霍显。 霍显正愁着呢:别看许平君相貌平平、出身寒酸,皇帝对她却始终一往情深,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再这么下去,我的心肝宝贝小女儿霍成君,什么时候才能取她而代之呢? 就在这个时候,淳于衍来了。霍显一听,顿时觉得这真是天赐的良机,喜出望外之余,不但热情接待,更将左右侍丛都屏退,破格对淳于衍单独接待,喊着表字对淳于衍尊称起来:“少夫啊,你托我办的事我一定给你办得妥妥贴贴,你放一万个心。不过我也有件事,不知道你肯不肯帮忙?” 淳于衍受宠若惊,连忙没口子地答应。 霍显见她答应了,便说:“你知道,大将军最爱的孩子就是小女儿成君,想要给她安排下富贵的前途。所以还要请少夫你辛苦一趟,帮她这个忙。” 淳于衍听得一头雾水:自己不过是个护卫之妻,身份地位连大将军小姐的一根毫毛都比不上,有什么本事去成全她的大富大贵? 霍显道:“女人生孩子,是一个大关,从来都是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现在皇后正要生孩子,少夫你若趁机投毒弄死了她,别人也不会有太大的疑心。而我的女儿成君可就能趁机当上皇后了。如果你肯帮这个忙,我们霍家一定不会忘了你的大恩大德,定与你共享富贵。” 淳于衍听得满身冷汗,嗫嚅着道:“皇后用药,都是众多医生再三验证后才能开方的,而且服药前还要让旁人试过。这毒怎么下得了呢?” 霍显岂能容许淳于衍拒绝?她冷笑着道:“怎么下毒,就看少夫你的本事了。窦大将军掌管全天下,有谁敢胡说八道的?万一有什么意外,我霍家也能保你平安。就怕你不是真心想帮这个忙。” 听话听音,淳于衍当然知道霍显最后这句话的份量,她犹豫了很久,终于是形势比人强,不得不答应下来。 离开大将军府,淳于衍只能自叹命苦,不得不上这贼船了——上了船可能日后还有活路,如果不上,只怕立刻就要全家被霍显捻死。 淳于衍颇通医术,回到家里,她将一种名为“附子”的中药捣成粉末,缝在衣中,顺利地通过了检查进宫了。 公元前七一年正月,许平皇皇后分娩,生下了一个小公主。 生产消耗了许平君太多的体力,原本就有疾病的她更虚弱了。于是太医们便开出一张药方,让侍女们为许皇后制作滋补的药丸。 就在制作药丸的时候,淳于衍终于找到了机会,将附子粉末掺入了丸中。 附子,是毛茛科植物乌头的子根。生附子有毒,泡制过的附子也辛、甘,大热,对于心律失常过缓的人,它有提高心率的作用,但是即使如此,也仍旧带有毒性,用法用量都要小心再小心。当然更是孕产妇绝对禁用的。 果然,许平君吃下这“大补丸”后,感到很不舒服,问身边的人:“我头好晕痛,药中难道有毒吗?”淳于衍连忙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然而腹中的附子却显“效”了:心率加速、血管硬化。很快,许平君便觉得心烦意乱,烦闷无比。不一会儿工夫,十九岁的许平君便不明不白地死去了。 这一天,正是汉宣帝三年的正月癸亥日。许平君只做了不到三年的皇后。 皇后死了,乱成一团的皇宫当然也不就需要淳于衍她们了。出宫之后,淳于衍立即去见霍显,将自己的“功劳”向霍显女士汇报。霍显大喜,对她大加慰劳。但是一时还不敢给她重赏。 果然,不久就有人向皇帝控告,说皇后之死,是因为太医和侍女有问题。 刘询正在悲伤妻子早死,一听之下,立即下令全面调查。于是所有的太医和侍疾的妇女都被关进了牢狱,妇儿科医生淳于衍也在其中。并且很快就成为众矢之的。 消息传来,霍显慌了神,唯恐淳于衍熬不过拷问将自己招出来。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惹下了大麻烦,不得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把自己干的事向老公霍光和盘托出,然后说:“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做这件事。可是如今事也做了,到了这个地步,就只能将错就错,后悔也没有用了。你要赶紧想办法救出淳于衍,否则的话,时间一长她被逼打急了,我们就要跟着她一块完蛋。” 霍光听老婆一说,顿时面无人色,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本来他倒还想去自首,将大逆不道的老婆交出去。可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霍显还和自己生有儿女。他想来想去,实在忍不下心,只好跟着老婆趟浑水,去见刘询,并且睁着眼睛说瞎话,硬把许平君的死因栽到生育体弱上头。终于把淳于衍给救了出来。 话说回来,在从前的医疗条件下,女人生育确实是件危险的事情,每十次生育,就至少有三人死于难产或后遗症的。在这方面,死神不论身份贵贱一律平等。清朝康熙皇帝的发妻赫舍里氏便死于难产。直到民国年间,对女人生育,都以“围着开盖的棺材走圈儿”来形容。 呵呵,想到这里,真是庆幸我们生活在现代社会。 刘询和别的皇帝不一样,他长在民间,而且做为普通的丈夫,曾经亲眼目睹过许平君的第一次生育、坐月子的过程,所以他心里面对妻子的死还是满怀疑窦的。可是霍光这么说了,他毕竟年轻,只能将怀疑吞回肚子里去。 许平君就这么死了。她被追谥为恭哀皇后,下葬在西安市郊之南。若干年后,她的丈夫也落葬于此,此地便被称为杜陵。然而许平君没有与刘询合葬,因此她的陵墓单称少陵,也称杜南。 四、皇帝丈夫的第二任皇后:虚与委蛇的夫妻 淳于衍出狱之后,霍显对她大加慰劳,赠给她二十四匹蒲桃锦、二十五匹散花绫,每匹都价值万钱。还有一串走珠、钱百万、黄金百两。另外又帮她盖起了府第、送了她家数不尽的奴婢。淳于衍对这样的回报仍然不满,发牢骚说:“我给你家立下了怎样的功劳,你才给我这么点好处?” 也难怪淳于衍生气。 许皇后刚刚落葬,霍显便急不可待地让霍光将女儿霍成君送进了皇帝的后宫。入宫的第二年三月乙卯,霍平君便当上了皇后。 在霍平君当上皇后之后,慑于霍光的权威,许平君的儿子一直没能被立为太子。可以想象,假如霍平君能够生下儿子的话,她的儿子一定就是太子——日后的大汉江山,不用说就是霍家的天下了。 想到自己冒着生命危险,给霍家争取来了这样的好处,淳于衍能不发牢骚吗? 霍成君成了皇后,霍氏家族的权势更是如日中天。整个西汉王朝,从皇宫内到皇宫外,几乎都在霍家的把持之中。 霍成君初做皇后,倒也想给皇帝丈夫留下好印象。于是就学着许平君的样子,每五天一次去长乐宫拜见刘询的叔祖母、皇太后上官氏。 可是问题来了:上官太后乃是霍光前妻东闾氏的外孙女、她的母亲与霍平君是异母姐妹。从母系的亲属关系来算,上官太后得喊霍平君做“姨妈”。更有甚者,上官太后的父系家族,十年前便因为发动政变,而被霍光杀了个干干净净。(许平君之父许广汉,正是在这起政变后拿不出麻绳而倒霉的。) 你想,上官太后怎么消受得起霍平君的“孝心”呢?于是,凡遇到霍平君来展示“孝道”的时候,上官氏小太后就紧张得全身发抖,每当霍平君端汤送菜,上官太后便要起立致谢,连称“不敢当”。 这五天一顿的“应酬”饭,吃得上官太后真是食不知味。 霍平君“孝道”倒还可以勉强学学许平君,勤俭节约她可就万万学不来了。她从小就在富贵薰天中长大,又被无所不为的老娘霍显言传身教。因此在当上皇后之后,她的排场大得吓人,不但是车马仪仗盛大无比,发起赏钱来更是以千万计,钱下如雨而她连眼都不眨一眨。 刘询心里应该是对霍家很有意见的。但是自从许皇后一死,年青的皇帝很快就看明白了形势,知道自己还远远没有与霍家抗衡的能力。他采用了韬晦的办法,将所有的怒火都压了下去。因此,刘询与霍平君的夫妻关系,看上去好象还是很亲昵的,甚至燕好程度远超许皇后。这令霍光和霍显夫妻都非常高兴。 然而,有一件蹊跷的事情,却令读史的我们,不得不对刘询的“卿卿我我”表示不同看法——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霍平君都没有怀孕,更谈不上诞育嫡出太子。 而与此同时,刘询的后宫里却不断地有孩子降生。 生孩子的女人有华婕妤、张婕妤、卫婕妤……就是没有霍皇后。 五、皇后家族的政变 就在霍显为外孙儿的降生操心的时候,霍光去世了。 霍光一死,刘询立即松了一大口气,他对霍家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从此,霍家再也没有真正有才干的人物,也没有对刘询有恩的人物了。刘询按捺了多年的怒火,将要开始渲泻。 就在霍光死去的第二年,公元前六七年夏天四月戊申日,刘询终于如愿以偿地册立了结发之妻许平君的儿子、七岁的刘奭为皇太子,并大赦天下。 与此同时,许平君的父亲许广汉也顺利地升为平恩侯。——霍光当年坚决反对的事情,现在刘询都办到了。他的反击将要开始。 霍显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危险,她只是对刘奭为太子严重不满,气得吐血兼吃不下饭,愤愤地说:“刘奭不过是皇帝在民间时与贫妇所生的贱儿,哪有资格当太子?难道我女儿日后生的儿子,反倒只能做一个小小亲王吗?” 愤怒完了之后,霍显决定重弹老调,教女儿霍平君去毒死刘奭。 然而,霍平君是个娇骄小姐,不是淳于衍;更何况刘询为儿子精心挑选了一名忠心耿耿的保姆。每当霍皇后给刘奭送食物的时候,这保姆便先将食物吃下自己肚里,验证无害之后才送去给小主人。霍皇后的毒药实在找不到放的时候。 而且,霍平君听了母亲的挑拨之后,对小刘奭便忍不住满肚皮的讨厌。她这样一个大小姐,当然不知道要收敛态度,加上一向认为丈夫刘询对自己千依百顺,她便有恃无恐地把对刘奭的反感现于脸上。 霍成君的一言一行,都在刘询的眼里,他对这个后妻更是心生憎恶。 但是刘询此时已非当年那个不知世事深浅的新任皇帝了,他早已经在发妻的猝死事件中,吸取了所有的经验教训。如今他虽然厌恶霍皇后,但是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只是暗地里加快了从霍氏家族爪牙手里争回皇权的步子。 经过一段时间的运筹,霍氏家族所有掌握军政大权的家伙都被调离了京城,或者明升暗降。不久,汉政府的军政大权,都被与霍家有仇的官员、以及刘询的祖母史良娣家族、许皇后的许氏家族所控制。 网已布好,只等收网的那一天。 果然,失去了实权的霍家人开始大发牢骚。当牢骚积累到一定的程度,他们开始想要夺权了。召开家庭会议商量大计的时候,霍山等人还只是想要从新官员手里抢回本属于自己的位置而已,甚至于认为丞相魏朝为人廉正,动谁也能冒犯他。霍山更道:“虽然我霍家的子弟女婿们确实多有不谨慎不成器的事情,可是民间传言我们毒死了太子生母许皇后,就未免太过分了,哪有这样的事?”听到子侄们“宽宏大量”的发言,心中有鬼的霍显急得满头大汗,不得不把实情告诉了霍家人等。 听到这个消息,霍山霍禹霍云都惊恐万分,责备霍显为什么不早点把这底细说出来,弄得他们在毫不戒备的情况下,就把手中的权力军队都交了出去。 但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了。于是他们不得不改变主意,决定造反了——就算刘询不跟他们算帐,被霍显毒死的许皇后之子成为下任皇帝时,也不会放过他们。 然而,霍家太大了,人材也参差不齐。谋反的消息很快就被霍家一个马夫的朋友张章探听到。他立即飞奔着去告密。 就这样,霍家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就被刘询的军队一网打尽了。 在将霍家全部诛灭之后,八月己酉日,刘询派有关部门向霍皇后颁布了这样的命令:“皇后荧惑失道,怀不德,挟毒与母博陆宣成侯夫人显谋欲危太子,无人母之恩,不宜奉宗庙衣服,不可以承天命。呜呼伤哉!其退避宫,上玺绶有司。” 二十三岁的霍平君不得不结束她五年的皇后生涯,孤零零地搬进了冷宫昭台宫。十二年后,刘询不知怎么的又想到了她,觉得住昭台宫还太便宜她了,下令让她再搬到“云林馆”去住。 霍平君至此已全无生趣,她不知道接下来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但是她知道,皇太子已经成年,自己的将来只会愈来愈凄惨。于是,她就在云林馆里自杀了。 霍平君死的时候,大约三十五岁。下葬在长安市郊蓝田县昆吾亭东。 霍光一生英雄,对大汉王朝又立下了汗马功劳。只因为错爱了一个无知无畏的女人霍显,落得子孙绝灭的下场。 现在,许平君和霍平君都死了。该由谁来当皇后呢? 此时,刘询的后宫里美女如云,得宠生子的也为数不少。首屈一指的,就是淮阳王刘钦的生母张婕妤。此外,还有华婕妤卫婕妤等等。她们为刘询生下了东平王刘宇、定陶王刘嚣、馆陶王、楚孝王等儿子。 然而,吸取了霍成君试图毒杀刘奭的教训后,刘询不打算册立任何一个有子的宠妃为皇后。与其说他是为自己娶皇后,不如说他是要为许平君的儿子刘奭找一个养母。 六、未来皇帝的养母——徒有虚名的皇后 就这样,被后宫所有女人艳慕的皇后之位,有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预想不到的新主人:王氏。 王氏的父亲,就是刘询在民间生活时所认识的斗鸡翁王奉光。据说王奉光的祖先在汉高祖时期曾经做过关内侯,但是到王奉光的时候,王家的地位已经是马尾拴豆腐——提不起了。 王氏的人生,有一点与许平君非常相似、甚至远远超过许氏的地方,那就是未婚丧夫。每当定下婚期准备出嫁的时候,未婚夫就会死掉。这样的事连着发生了好几回,吓得再也没有人敢娶她回家了。王氏自叹命苦,王奉光更是愁得不行,打算养老女儿在家一辈子了。 王奉光为女儿克夫而伤透脑筋的事情,刘询早在民间时就已经很了解了。因此,当他成为皇帝之后,下了一道旨意,召老友王奉光的女儿入宫为婕妤。反正是嫁不出去了,在宫外守活寡不如到宫里来守,好歹还能给家里人长点脸。更何况刘询已经娶了一个以克夫著称的许平君(结果,许平君竟然让刘询给“克”死了),你想想,到底谁怕谁呀,有了一个就不怕一双。 于是,在民间以克夫闻名的王氏,就这样嫁给了刘询。 王氏在宫中并不出名,刘询对她也很少问津,虽然入宫多年,从来也没有生育过孩子。 又是老友之女,又是无子之妃,老实巴交的王氏就这样成了宣帝心目中的“最佳养母人选”。 公元前64年二月,王氏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宣帝刘询的第三任、也是最后一任皇后。 不过,当上了皇后的王氏,过的日子与从前并没有太大的不同。虽然她的物质享受和身份地位都有了极度的提高,但是刘询对她的夫妻情份,却是不进反退——因为他不愿意让嫡后拥有自己的儿子、夺去对刘奭的宠爱、更甚至重演霍皇后试图谋杀小太子的故技——因此,王氏虽然名为皇后,刘询却很少见她,更是从不光顾她的寝宫。 王氏依然寂寞,她把所有的精力和爱都给了许平君的儿子刘奭,对他全心全意地爱护养育。这对异乎寻常的母子之间,渐渐结下了深切的母子亲情。 虽然没有对王氏尽到一个做丈夫的义务,刘询还是尽可能地用其它的方法补偿。 当年那个斗鸡走狗的王奉光,也因此托了女儿的福,被封为邛成侯。 七、虽然没有爱情,却终于安享天年 又过了十六年,刘询去世了。 公元前33年,刘奭即位为帝,是为汉元帝。 汉元帝刚一登基,便尊养母王氏为皇太后,并且封养母的兄长王舜为安平侯。 两年后,王奉光去世。成帝对这位外祖父表现出了非常的孝心,追谥为共侯,安葬在长门南,并且专置园邑二百家为他守陵。 刘奭为帝十五年后去世。继位的是刘奭的长子刘骜——他就是赵飞燕赵合德姐妹的丈夫。 刘骜的生母也姓王。为了将两位王太后区别开,人们尊称王氏为“邛成太后”。 刘骜对奶奶倒是十分尽心,特别加封王氏的弟弟王骏为关内侯。大舅爷王舜之子王章、侄儿王咸,都在成帝时候做到了左右将军(国家武装部队副司令)的高官。 永始元年(公元前16年),邛成王太后以七十多岁的高龄去世。 虽然她生前没有得到刘询的宠爱,但是因为她对刘奭刘骜的慈爱,在她死后,刘骜将她合葬在了汉宣帝刘询的杜陵里。 对于相信死后有知的古人来说,邛成王太后虽然半生孤寂,却终于能与丈夫合葬,也是一种满足了。(刘询也许宁愿与许平君相伴吧) 后来王奉光的孙子王勋胡作非为犯下了国法,邛成侯的爵位被免去。 这种情形,令刘骜生母王政君太后感到对不起自己的婆婆邛成太后。元始年间,王政君下达命令,恢复邛成侯的封爵,由王奉光的曾孙王坚固承袭。 王氏的一生,寂寞的时候居多。在夫妻生活方面,她一直不太走运。 然而,由于她的前任许平君皇后、霍成君皇后的人生有太多的不幸和凄惨,她的儿媳王政君虽然长寿却不幸遭遇了王莽之乱、孙媳许皇后更死于非命…… 所以比较之下,这位既克夫,且一生不育的王氏,竟能成为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并以“古来稀”的高龄安享天年,实在是中国后妃群中,幸运到了极点的女人。 简介 祸水是一个著名的贬义词,而且只适用于女人,就象“沙文猪”只用于男人一个道理。但是沙文猪层出不穷,配得上“祸水”这词的女人却是稀有得很,从古到今也数不出几个来。当然,引出这个贬义词的女人是其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而她就是赵氏姐妹中的妹妹赵合德。 赵飞燕赵合德姐妹嫁给了同一个丈夫:西汉王朝的第十二任皇帝汉成帝刘骜先生,这一副铁三角组合联手制造了中国后宫史上最骇人听闻的宫闱隐私。 一、刘骜母亲的身世 刘骜先生是我们前面提到过的汉宣帝刘询的长孙,也就是那位因为获得丈夫爱情而暴死的许平君皇后的孙子。 汉宣帝与许平君算得上是患难夫妻,只可惜恩爱夫妻不到头,许平君就被人下毒而死。宣帝此后一生都为妻子的不幸而追悔,坚持将她的儿子刘奭立为太子。其实刘奭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皇位继承人,他虽然多才艺,通音律,却迷信儒术,不懂汉家王朝法家儒家并下的治国之道,而且性情柔懦(说难听点就是没主见没胆量)。后来宣帝自己也意识到这个太子选得不合适,时时拉下脸来训话,说:“我朝自有制度,治国本就该以霸王道杂之,哪是纯用德政能行的!” 刘奭建议宣帝任用儒生,宣帝火更大:“儒生死读书,不达时宜,喜欢是古非今,使人眩于虚名,不做实事,何足委任?”叹道:“乱我家者,太子也!”火大得不行的时候,宣帝曾经很想改立张婕妤的儿子、“明察好法”的淮阳王为太子。只是想来想去仍然不忍心,觉得愧对亡妻,看着那个窝囊的儿子怎么都废不下手。于是皇位还是传给他了。 刘奭称帝后,果然性情懦弱,“圣明”了没几天,就被了解他的外戚和宦官们给迷糊了,使得宣帝留给他的辅政重臣周堪免职、萧望之自杀,终结了宣帝的“中兴”之政,西汉王朝开始走下坡路了。 大概是性格互补的关系,刘奭本人性情懦弱随波逐流,他的宠妃却多是些性格刚烈或富于心机的女子。 刘奭做太子的时候,最宠爱的女人是司马良娣,偏偏红颜薄命,司马良娣很年青就死了。临死之时,她最不甘心的就是从此将自己的位置让给那些曾与自己争风吃醋的对手,死了也不愿让她们过舒服了,临终时对着满脸眼泪鼻涕的老公,一番凄怆迷情之后,留下了这样的遗言:“我本来能和你长相厮守,可是宫中的姬妾们对我百般诅咒,我是被她们给咒到这个地步的。” 司马良娣以自己对刘奭的了解,把这一剂烂药下得恰到好处。从此刘奭对太子宫内所有自己名下的女人都恨之入骨,连看都不愿看她们一眼,做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和尚。 太子居然实行禁欲主义,这个消息使宣帝相当震惊,这位书生气十足的太子还没有儿女,怎么可以为了一个良娣的临终控诉就与所有的姬妾划清界限?但是无论如何劝说,刘奭都对自己的姬妾再也提不起兴趣。看来太子宫的女人都算是废了,宣帝只得另想办法,让太子的养母王皇后在后宫中寻找能够让儿子感兴趣的宫女。 王皇后奉了这样的旨意,加上又是为自己的养子操办人生大事,自然格外上心,把宫中未曾侍奉过宣帝的适龄宫女过细地选了一遍,最后挑出了五名“家人子”做为候选人——家人子,是西汉后宫中名份最低的,只比普通宫女稍胜一筹而已。——在这五名“家人子”中,就有后来的汉成帝刘骜之母王政君。 王政君的人生,富于传奇色彩。她的爷爷王武是宣帝刘询的舅父,父亲王禁是一个小公务员:廷尉史;母亲则是王禁的嫡妻李氏。据说,李氏怀王政君的时候,曾经梦见有一轮明月投入腹中,这预示着胎儿是个女孩,并且前途远大。 只是天下事难两全,远大的前途并不代表顺遂的人生。王禁先生好酒好色,小老婆成堆,在他四女八男的儿女群中,出自嫡妻李氏只有两子一女,王政君是母亲的独女,却是父亲的次女。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氏不免对姬妾们醋意薰蒸,夫妻之间问题越来越多,终于与王禁离了婚,抛下两儿一女改嫁给了河内苟宾为妻。 于是,尚在儿时的王政君,就成了没有生母庇护的孩子,在父亲姬妾们异样的眼光和众多异母手足的挤兑下,她的成长是艰难的,也因此养成了小心谨慎低眉顺眼的“婉顺”性格。 时光飞逝,王政君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做为皇帝的拐弯抹角亲戚,照理来说嫁人应该是很容易的事。谁知道王政君的婚事却屡生波折。她的第一桩婚事刚刚下订,还没来得及出嫁,未婚夫就死了。知道的人都认为她命硬克夫,虽然她容貌出众,寻常男子也不敢拿性命开玩笑了。耽搁了一段时间,有一位老兄既不信邪又自认为命相金贵,向王禁求亲。这位老兄是堂堂的东平王,虽然是娶王政君为妾,王禁也乐颠颠地答应了下来。可没想到,这个王亲还没能当上,打点做新郎的东平王就一命呜呼了。王政君又一次未嫁丧夫。 这一次王禁真是有点慌神了,不知道女儿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赶紧找来术士来给她看相卜卦。结果令王禁喜出望外:“命当大贵,贵不可言。”对这个结果,王禁深以为然,立即联想到了皇帝的后宫,开始对这个一向被冷落的女儿进行迟到的栽培,教文习琴地忙活起来。王政君倒也聪明,不久就学得有模有样,王禁考核后认为成绩优异,足堪重望,便选了个好日子将十八岁的女儿送入了汉宣帝的后宫。王政君就做了表舅刘询的最低一级姬妾“家人子”。 然而,王政君入宫一年有余,刘询也没有多看她一眼,更别提当宠妃生贵子了。正在意气消沉的时候,命运却将她推进了太子妃的候选人之中。 王皇后将五名宫女选定之后,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大约也请了专人将她们进行了一番包装,终于在太子朝见母亲的正式场合,将她们隆重推出。 只可惜,太子刘奭还沉浸在司马良娣之死所带来的哀痛中,对女色意兴索然。虽然他也感觉到皇后宫中的场面与平时不同:多了几位以前没有见过的、衣着打扮也似乎与普通宫女有异的女子。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几名女子是冲着自己来的,更没有想到这竟是一场相亲。他没有过多的注意这些女子,朝见之后便离开了。王皇后观察了半晌,没发现养子对哪个宫女特别关注,不禁有些为难,想来想去皇帝老公交待的任务还是一定要完成的,便派身边的女官长御前去询问太子到底看中了哪一个。 刘奭一听,原来那几名宫女竟是父亲的“美意”,不禁目瞪口呆。他压根没有注意过这五名宫女,哪里回答得出。只是假如不给个准信,只怕这种相亲会陆续有来,更有可能会得罪父母。实在没办法了,他只能勉强应付:“此中一人可。” 长御不明白“此中一人”究竟是谁,她努力地回忆相亲时的场面,想到了有一名宫女坐得离太子最近,而且还穿了一袭与其它人不同的镶红边长裙,太子似乎对她多注意了两眼。于是长御认定,太子所中意的,肯定就是这名宫女——王政君了。 于是,王政君被送进了太子宫。糊里糊涂的王皇后与女官长御,就这样为更糊涂的刘奭和王政君硬绑上了这根红绳。 二、刘骜的登基之路 不用说,刘奭对这个强加在自己头上的新娘没有什么感情可言。虽然她长得美貌动人,可是只要一想到她居然身负父母之命,将要取代心爱的司马良娣的地位,他就心有不甘。可是人已经来了,而且还是被侍中杜辅、掖庭令浊贤正式移交的,这俩还等着去覆命呢。刘奭无计可施,不得不硬着头皮进洞房。 完成了洞房花烛的任务之后,刘奭便将王政君丢到了脑后。然而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王政君就此怀孕了。而在此前,太子宫中虽有众多莺莺燕燕,侍奉了他七八年,也没有一个能怀上孩子的。看来王政君真该感谢司马良娣,要不是她使这位太子爷几个月不近女色,得以养精蓄锐的话,只怕王政君也不一定能够如此顺利受孕。 怀胎十月,孩子呱呱堕地,竟是一个男孩。这可喜坏了宣帝,他亲自为自己的长孙取名为骜,字太孙,宠溺之极。 有了儿子,而且还是一个得宠于皇帝的儿子,对于刘奭来说,肯定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因为这能够稳固自己的地位,使父亲进一步打消更换太子的念头。然而他也有郁闷处:王政君母因子贵,成了不可动摇的太子正妃。 刘骜三岁这年,宣帝去世,刘奭登基为帝,即汉元帝。按照规矩,嫡子刘骜被册为太子。太子妃王政君则在当了三天婕妤后正式成为新皇后。 做为一位皇后,王政君是平庸的,她没有什么手腕更没有什么心机,与后宫嫔妃相比,这位皇后在争取帝宠方面极其失败,元帝几乎不亲近她,甚至还常常想废掉她儿子的太子之位。她对此竟也无计可施,除了和兄弟们一起“忧惧”、哭天抹泪之外,就只会拼命地忍气吞声,力求不给别人找到岔子。即便如此,元帝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若不是外戚重臣史丹看不过眼,拼命力保的话,王政君恐怕早要落得母子俱废的下场。 就在磕磕碰碰中,汉元帝刘奭在公元前35年的5月死掉,刘骜终于盼到即位为帝的那一天了。 刘骜的性格如何?有了一个懦弱的父亲,又有了这样一个听天由命只会抹眼泪的母亲,新任大汉皇帝刘骜的性情也就可想而知。负负得正的乘法没有发生在他身上,他的性格是负上加负的没有主见没有胆量。 其实,这样懦弱的皇帝世上数不胜数,但是大多数情况下,皇帝这样的弱点,只是被权臣看破并操弄于股掌之中。而到刘骜这里,事情来了个转折:发现他这一弱点并将他掌控自如的是一个女人、后宫的女人——赵合德。 三、赵氏姐妹的来历 刘骜是22岁这年即位为帝的,这一年,老天安排来掌控并毁灭他的赵合德与孪生姐姐赵飞燕,大概还只是一双刚刚降生人世的婴儿。 汉王朝的后妃中,身世曲折的大有人在,然而论起来恐怕没有谁的出身能比赵氏姐妹更复杂。她们在进入皇宫前的短短十几年人生,几乎就是一个谜样的传奇。 按照正史《汉书》的说法,赵氏姐妹似乎是普通的出身,唯一的特别就是她们刚降生的时候曾经被父母抛弃,只是这对羸弱的双胞胎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三天之后仍然活着,家人不忍心,这才拣回来养大,长大后成了宫婢,分配在阳阿公主府做了歌舞家伎。 野史的说法,虽然大致与正史一样,却丰富得象是一部奇情小说。 按照野史的说法,赵飞燕赵合德姐妹实际上与成帝刘骜之间,还有着七拐八弯的血缘关系。据说,她们的生母,其实是江都王的孙女姑苏郡主。 为什么堂堂郡主的女儿却沦落成了歌舞伎?问题就出在她们的生父身上。 姑苏郡主的法定丈夫,是江都中尉赵曼。论起来赵曼执掌江都郡国的兵权,应该是雄伟丈夫一名。然而此君中看不中用,患上了ED,久已丧失为夫能力,只能与美男子冯万金勾勾搭搭。冯万金之父冯大力是江都王协律舍人,与赵曼算是地位悬殊的同事关系,冯万金则远胜其父多矣,不但擅于演奏令人心颤情驰的靡靡之音,而且还跟郡主丈夫赵曼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以至于假如看不到冯万金,赵曼就连食欲都没有的地步。冯万金的魅力由此可见一斑。这样一个老于风月的男人,经常出入赵曼的府邸卧房,不亚于一团烈火进了干柴堆。而这干柴绝不仅止于赵曼一人,至少还包括他的夫人姑苏郡主。 冯万金成了赵曼夫妻共同的情人。只是他与赵曼干柴烈火,出不了什么事儿;与姑苏郡主干柴烈火,问题就大了——女人是会怀孕的。 赵曼早已不近女人,而且大约也是因为性无能的原因,性情极为凶暴严妒。因此这不合时宜的怀孕,成了姑苏郡主的大难题。那年头,即使对常年劳动的女人来说,打胎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何况娇弱的郡主?可是假如生下来,又怎么应付赵曼?姑苏郡主便假说有病要回娘家调养,躲进王宫里去生孩子了。 生下来的是一对女孩,姑苏郡主不敢怠慢,唯恐在宫中留得久了事情泄漏,连忙把她们送到冯万金家去。于是姐妹俩就成了冯万金夫妇的女儿。至于为什么会有被抛弃三天之后才重新抚养的遭遇,猜想很有可能是妒火中烧的冯妻手笔。总之,经过了降世前后的多场虚惊,姐妹俩终于在冯家住下来了。冯万金为姐妹俩起名为宜主、合德。 冯妻自然不愿做丈夫私生子的母亲,于是,以母亲身份出现在姐妹俩身边的就是另一个女人:李阳华。李阳华得管冯万金的母亲叫姑妈,算起来是冯万金的表姐妹。 李阳华的身份比较特殊,她曾经是江都易王刘非的宠姬,可惜她没能为王爷生下孩子,因此刘非一死,她也就被遣出了王宫。李阳华在王宫生活多年,非常善于装饰和媚术,而且也毫无保留地将这些看家本领都教给了姐妹俩。姐妹俩本来就生得美貌非凡,在她的栽培下,就更是锦上添花。 姐妹俩长成了绝世美女,冯万金却在满腹鬼胎中日渐衰老。他去世之后,姐妹俩成了冯妻的眼中钉肉中刺,再也没法在冯家安身,只得流落在外以替人做针线谋生,并辗转来到了长安。在长安,姐妹俩生活得十分艰难,幸亏在她们栖身的小破屋隔壁,住着一个名叫赵临的老头儿,他是阳阿公主的管家,家境还不错,姐妹俩精于察颜观色,以同姓尊长的名义,对老头儿非常恭敬,经常将自己的绣品献给他。老儿拿人的手短,便顺水推舟地认她们为义女,举荐给主人阳阿公主为侍女。 刚进公主府的时候,姐妹俩任职“舍直”,并非歌舞伎,然而她们对歌舞有天生的敏感,很快就超过了那些专门培养的家伎,成了阳阿公主府里的头牌。由于赵宜主的舞姿尤为出众,轻柔翩跹无与伦比,还被称之为“赵飞燕”。姐妹俩对歌舞几近痴迷,不但精研技艺废寝忘食,为了使体态肌肤舞姿更美,还不惜变卖衣物换取养颜护肤品。这样的狂热和牺牲,竟只是为了主人可能连看都不会仔细看的、在世人眼中下贱的歌舞,姐妹俩因此成了公主府侍女仆役们讥讽的对象,所有的人都拿她们当傻瓜取笑。 然而世事难料。机遇以一种意外的方式降临在了专心精研舞技的赵飞燕身上。 四、姐妹入宫,祸水一泓 鸿嘉元年(公元前20年)的春天开始,汉成帝刘骜有了新的爱好:和富平侯张放一起微服出游。 张放是敬武公主的儿子,不但是刘骜的姑表兄弟,还娶了刘骜元配许皇后的妹妹,更重要的是,这位帅哥还是刘骜的同性爱侣,两人亲密无间。 这一天,汉成帝刘骜又一次带着张放微服出游,光临了阳阿公主的府邸。阳阿公主受宠若惊,自然举行了盛大的宴席,并且歌舞助兴。 照理来说,歌舞只是个例牌节目,给酒宴助兴而已,然而这位汉成帝和他的祖宗刘彻一样,是个有相当级别的声色之徒。做为识货之人,他一眼就从舞女群中看到了赵飞燕的与众不同。他没想到公主府里的一个舞女,竟然能跳得比宫廷皇家舞团还好;再仔细一瞧,这美人儿不但舞姿动人,模样更是艳质卓绝,刘骜立即心里乱痒,宴席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将赵飞燕带回了皇宫,而且就此“大幸”,爱得不可开交,没几天工夫,就把她升为“婕妤”,爵比列侯。阳阿公主还要看她的脸色行事。 痴迷舞蹈的傻瓜眨眼间就成了公主府里所有人艳慕的对象。可以想象,侍女们一定都懊悔自己当初怎么不象赵氏姐妹那样精研舞技、或者至少也与她们搞好关系?只可惜机会不等人,后悔也白搭。 赵飞燕入宫不久,后宫女官樊嬺又向刘骜汇报,说赵飞燕的妹妹赵合德姿容远在其上,不禁起了得陇望蜀之心,派人以百宝凤毛步辇前往阳阿公主府接她入宫。在成帝想来,一个卑贱的奴婢,看见这样的待遇,那还不要乐晕过去、让自己手到擒来么?哪知赵合德深谙欲拒还迎之道,偏偏摆出一副富贵不淫、威武不屈的架势,不但拒绝了成帝的美意,还对使者说:“如果不是姐姐召唤,我是绝不入宫的。如果要强迫我的话,那就杀了我算了。” 成帝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连忙让使者带上赵飞燕的信物再度出马。 这一回,赵合德总算是同意进宫了。一进宫,就香汤沐浴,而且精心将自己打扮了一番,用的全是自己创的最新奇时髦的妆束,宫中人连听都没有听过。果然,成帝一看她千娇百媚的模样,顿时酥了半边,当着众人就忍不住要动手动脚起来。赵合德眼看鱼已上钩,反而更要拿班拿跷,再一次拒绝道:“皇上如今是我姐夫,姐妹共侍一夫之事,如果没有姐姐的允许,我是宁死也万万行不得的。” 拒绝皇帝到这种地步,除了真正有见识的绝顶美女,等闲的美人也不可能有这样的胆子。历史上敢于拒绝帝王的女人并不多,而且无论是真拒绝还是假拒绝,事情搞大了几乎都被恼羞成怒的帝王一刀两段。然而赵合德是个例外,她的容貌足以使男人下不了狠心,而且拒绝的尺寸也拿捏得恰到好处,成帝和左右侍者听了不但没有丝毫反感,反倒啧啧称赞不已。于是惯于霸王硬上弓的成帝居然头一回在女人面前当起了谦谦君子,非但不觉得赵合德冒犯天威,反而一根汗毛也没有忍心碰她,将她又好好地送回了住所。 这一幕风光旖旎,全都看在侍立成帝身后的一位宫廷老女官眼里。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妇人名叫淖成诚,早在刘骜祖父汉宣帝时期就已在宫中担任教习之职,号称“淖夫人”。皇帝为一个初次见面的宫婢,竟然不惜当众如此自降身份,使淖成诚十分不满,不禁气愤地躲在后面唾了一口,骂道:“这女人是祸水啊,日后灭火的就是她了。” ——古代中国的世间万象,都被天人感应与五行学说所包罗。五行为金木水火土,彼此相生相克,周而往复。按照这种观念,帝王霸业的兴衰,也与五行息息相关。简单来说是这样的:黄帝王朝对应土德,取代它的夏王朝便对应木德,皆因木生土上,因此克土的缘故;而金属之器可伐木,因此商王朝对应金德;再往下,自然是火可熔金,周王朝对应火德,水可灭火,秦朝便对应水德。照理说,到这里五行轮转了一遍,汉王朝就该是克水之土了。可是不知怎么的,这一回老天却没有按相生相克的原则降下对应的祥瑞,反倒使得汉高祖刘邦以“赤帝子”自居。而且还说他杀了白帝子,神人也拿他没有办法。 赤帝这个说道,就更是源远流长。据说,天地成形之后,东西南北中各由一位天神掌管。其中东方首领太嗥,对应木德及青色,称青帝;南方首领炎帝,对应火德及赤色,称赤帝;西方首领少昊,对应金德及白色;北方首领颛顼,对应水德及黑色,称玄帝;正中间是黄帝的地盘,对应的自然是土德及黄色。赤帝既然是火,白帝既然是金,火克金便成了自然之理,所以刘邦这位“赤帝子”杀个把“白帝子”,也就成了顺天应人的事情,杀了也白杀。 总之,从刘邦称“赤帝子”以后,汉家王朝的皇帝们,都照耀在了火德星的光芒之中。——如今,披香博士淖方诚竟称赵合德为“祸水”,意思当然再明显不过:她将要毁灭皇帝这个火德的化身啦。 淖方诚的牢骚成帝压根就没有听见,更没有往心里去。现在他心头第一等的大事,就是怎样才能把赵合德拐到手、怎样才能让赵飞燕松口。在这件事上刘骜遇到了一个难题,虽然他早已不知“羞”字怎么写,但是特殊情况下老脸还是会红一红的,要向正打得热火朝天的宠妃开这个口,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于是,刘骜再一次采纳女官樊嬺的建议,与赵飞燕搞一场迂回战术。很快,赵飞燕就接到了意想不到的厚礼。刘骜将她迁居到豪华的远条馆,又赐给她一大堆的稀世奇珍,赵飞燕刚刚离开卑贱的奴婢斗室,虽然入了宫,仍然还是位居众多后妃之下,万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比皇后还高的物质享受,不禁受宠若惊。当然,皇帝如此破格的恩宠,不可避免地就给她带来了宫妃们妒嫉的眼光。这个出身穷苦的女子很快就觉得孤立无援了。 这个时候,就是樊嬺上场的好时候了。她趁着赵飞燕心绪不安、七上八下的机会,向她进言:“你瞧瞧这宫里头,哪个女人是省油的灯?一个个地都拼命向皇上献媚,你也知道,皇上不可能天天都守在你身边,别的女人就总有先为他生下儿子的可能。她们还结成伙地与你为难。就连那个一向劝皇帝少近女色的班婕妤,都向皇帝推荐了自己的心腹侍女李平做婕妤。你也该趁早计划,将自己人引进宫来,彼此做个照应。你们是一家人,无论是谁为皇帝生下了儿子,都是共同的依靠。” 樊嬺的建议不但入情入理,而且知心贴肺,赵飞燕不但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感激涕零,立即照办。当天就亲自去劝妹妹进皇帝的寝宫。 刘骜对赵合德早已遐想多时了。他这辈子头一次殚精竭虑,竟是为一个女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赵合德真是老天的杰作。多少人钓高了皇帝的胃口,却在事后使皇帝觉得大失所望,以至于立即产生厌倦之意。赵合德则不然,她那美妙的躯体和媚功,使见多识广的刘骜在春风一度之后,觉得她的魅力远远超出预期。 刘骜感叹自己年近四旬,见识了赵合德之后,才知道以前千百次的艳遇都毫无意义。于是他将赵合德那丰润饱满的身体称为“温柔乡”,语无伦次地赞美:“我宁愿在她这温柔乡里死去,也不愿效法武帝追求长生不老的白云乡!” ——东西不能乱吃,话不可乱说。一语成谶,终有一日,老天能帮他达成这个鸿天大愿。 赵合德立即成了刘骜的心头肉,立刻被升为婕妤,和姐姐赵飞燕一起,宠冠后宫。这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赵飞燕没有多少心机,已经觉得非常满意了,然而赵合德却对此不以为然,她轻易地就看穿了刘骜做为一个好色之徒的底细,深知一时的宠爱是没有用的,因此她有更远大的目标。可能从刘骜派人去迎接她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开始研究如何将皇帝控制在自己的手里、使自己姐妹登上富贵的巅峰了。 赵合德很快就锁定了自己所要打击的第一个目标:成帝元配许皇后。 五、许皇后和班婕妤的悲剧 许皇后身世高贵,才貌双全,而且与成帝还有非比寻常的渊源。她是汉宣帝元配许平君皇后的侄女、大司马车骑将军平恩侯许嘉的掌上明珠,真要论起来,成帝还得管自己的妻子叫表姨妈。这段姻缘是由许皇后的表哥、刘骜之父元帝刘奭亲自定下来的,不但是尊长之命,更是天作之合。想当初小夫妻刚一见面,刘骜便立即对这位长辈妻子一见钟情,欢喜得眉花眼笑。 许氏不仅漂亮,而且熟读史书,深知宫闱之秘,她从做太子妃起,就用了很多方法将刘骜的注意力尽量地绑在自己的身上、尽其所能地将诞育皇子的机会留给自己。在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她也确实达到了专宠的目的,与刘骜过了相当长的一段快乐日子。然而老天却不肯帮助许皇后和她的家族,她先后为刘骜生下的嫡长子和嫡长女,都夭折在襁褓里,连个名字都没来得及取。 没有儿子、没有法定的帝位继承人做依靠,是许皇后的最大悲剧,而使一切雪上加霜的,还不是后宫中的其它女人或刘骜日渐蓬勃的好色之心。许皇后最大的敌人,就是她的婆母王政君为首的王氏家族。 王政君与儿媳之间的死结,是人力无法解开的——王政君是个庸碌无为的女人,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让娘家沾儿子的光千秋富贵,在偏袒娘家方面,这个女人已经到了神智不清的地步。她不能忍受同为外戚的许氏家族凌驾于自己的王氏家族之上。王家人做再多恶事,她都觉得是小孩儿家年青懵懂招人妒,而对许家和许皇后,则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别人说啥她就信啥。偏偏王家人多势众,许家人丁单薄,刮进王政君耳朵里的风言风语,自然不能让许皇后落得了什么好去。 早在元帝时期,许皇后的父亲许嘉就已经是掌权近十年的辅政重臣了,王政君当时虽是皇后,但是自己失宠,家人无能,元帝压根就没把王家当一回事。等到元帝一死,王政君便迫不及待地让儿子提拔自己的娘家人,眨眼的工夫,她的同母哥哥王凤就当上了五千户侯爵、与许嘉同任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同母弟弟王崇则封为安成侯,食邑万户;其它的异母兄弟们则一律升做关内侯。 按照当初汉高祖刘邦的祖训,汉家王朝的侯爵之封,都是要封给功臣的。想当年大将军卫青,为汉家立下了多大的汗马功劳,也不过就是一万一千八百户的侯爵;李广之子李敢力战匈奴,夺匈奴左贤王鼓旗,也不过就是封个关内侯。王崇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能有食邑万户?王政君的那些异母弟弟又是个啥,统统当关内侯?虽然成帝时期离武帝时期已远,但是就算加上通货膨胀率,也绝不至于达到这样的地步吧?! 就在王政君通过儿子之手大封娘家后不久,长安城内忽然黄雾漫天,终日不散,朝臣都认为是天象示警,老天不满王家外戚如此反常的升迁。王凤自觉理亏,害怕老天降罪,连忙上书请辞。谁知道辞职信递进去没一会工夫,回复就下来了。皇帝不但不准王家诸侯辞职,还额外加码,自告奋勇地将天象示警的责任揽在了自己头上,批文曰:“咎在联躬”,而大将军一家则要安心做官,“显先祖之德”。——得,有错的是皇帝和刘家;而啥事也没干过的老王家,只因为生出了一个王政君,居然祖先之德比皇帝家还足尺加三。这算是成帝朝的第一篇天下奇文,你要说不是出自王政君的指点,鬼也不会相信。 这起黄雾事件,引起了王政君及其全家的高度重视,不巧的是,那段时间经常出现不吉利的天象。而且尽是些日蚀、地震、洪水、女童入殿一类的“阴盛”之兆,咎在后宫。很容易引得朝臣又拿嚣张无比的皇太后娘家开涮。 于是王家人就开始合计了,只有把这些不祥之兆转嫁到其它人的头上,才能让朝臣不再盯着王家数落。那么,转嫁给谁最合适?那当然是同为外戚的许嘉了,谁叫他的大司马资历比王凤深、而且比王凤更懂治国理政掌握权柄的本事!当然更好的理由,就是他的女儿许皇后居然白占着皇后位置,一直不给皇帝养出儿子来! 计较已定,王政君和兄弟们就出手了。 大概就在刘骜即位五年之际,由两位官员刘向、谷永同时向他递交了两份内容一致的奏章,说这些不吉利的天灾星象,预示着后宫有人将害于国家。 在众人的适当诱导下,刘骜立刻由“后宫”两字展开联想,并跳过皇太后,直接到了许皇后的头上。于是他下令,裁减皇后的所有开支,“椒房仪法,御服舆驾,所发诸官署,及所造作,遗赐外家群臣妾,皆如竟宁以前故事。”不但是日常仪仗衣食被削减,就连许氏家族的待遇,都一律降级。 许皇后自认一直谦恭守礼,家族也从不做非份之事,怎么能够忍受这样的黑锅。她愤懑难抑,立即向丈夫正式上书抗议,想为自己讨一个说法。 然而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刘骜满脑子都是娘舅们和马屁精们给他灌的浆糊,自认为非常公正,严辞拒绝了妻子的合理要求。不久,许嘉也被皇帝女婿劝退,回家养老去了。西汉王朝的权力,都交待在了王家人的手里。 许皇后和刘骜的夫妻情份,从此开始决裂。 然而,虽然许嘉和许皇后都受了处罚,老天却仍不消停,令王氏家族尴尬的事情持续发生。在往后的三年里,日蚀仍然频频发生。世人都认为许皇后家族受屈,真正将要祸国殃民的,应该是皇太后的王氏家族。 王政君兄妹怎么能够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呢!于是王家的马屁精们纷纷出动,可劲地把所有的凶兆都归在无辜的许皇后身上,认为她所受的惩罚还不足够。 于是,刘骜与许皇后的夫妻情份,终于走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就在这时,赵合德入宫了。她将要给整件事添上最后一块砖。 赵合德以她的聪明,立即就明白许皇后的地位已是岌岌可危的现状。她盯上了这个位置,并联合姐姐赵飞燕,不遗余力地开始挑拔刘骜与许皇后所剩无几的夫妻情份。在这方面,赵飞燕当然与妹妹一拍即合。 然而许皇后没有什么过错,要使朝臣答应把她废黜,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在这个时候,后宫中发生了一件事情:一位很有可能是出自王氏家族的王美人,莫明其妙地流产了。刘骜唉声叹气,王政君太后也眉头紧锁。 这个机会立刻就被姐妹俩利用起来。 据正史记载,赵飞燕在此时出面向成帝告发,说王美人本来完全可以平平安安地生下皇子,可惜的是有人捣鬼,对她进行了蛊咒,以至龙子胎死腹中。非但如此,就连四年前的大将军王凤之死,也与这个咒诅之人大有关系。操办巫蛊之事的是许皇后的姐姐平安刚侯夫人许谒,背后的指使者就是许皇后,而地位仅次于许皇后的班婕妤也脱不了干系——班家虽与王家无仇无怨,但是班婕妤自己生的儿子没养大,也就看不得别人生皇子。更可恶的是,这两个女人自家失了宠,却怪皇帝变心,所以下咒时,就连皇帝本人都没有放过。 宠妃说的话,那还能有错?!刘骜立即火冒三丈,太后王政君更是勃然大怒。她早想跟姓许的翻脸了,何况竟犯下了这样不可赦免的大罪过!于是当即立案,雷厉风行地办了起来。 以许谒和许皇后当时糟糕的处境,她们确实很有可能对坑害许家的王凤以及后宫新宠们做些诅咒的勾当,但是如此一桩关系身家性命的事情,她们怎么可能会去找皇后的情敌班婕妤合作?人心隔肚皮,何况班婕妤可是出了名的贤德才女,把皇帝看得比天还大,许皇后就不怕她去告发吗?可以想象,这整件事情,多半就是一件冤案。有人不但要废掉许皇后,还要把后宫中地位资历仅次于许皇后的班婕妤、这个最有可能在许皇后被废后继立为皇后的女人也置于死地。——如此聪明的一箭双雕之计,虽然出头告发的是赵飞燕,但是纵观姐妹俩的所有做为,我却不得不怀疑,真正的运筹者其实应该是赵合德。 班婕妤是左曹越骑校尉班况的女儿,汉成帝初即位时,她就被选入宫,刚开始只是后宫妃嫔中的第十一级少使,不久便以才貌双全而得宠,晋封为婕妤,迁居增成舍。她曾经为成帝生下过一个儿子,却不幸夭折。成帝在一段时间里曾经爱她得很,邀她同乘御车游览。班婕妤庄容拒绝道:“观古图画,坚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这事传到王政君太后的耳朵里,老太婆高兴得很,赞道:“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 班婕妤既然素有这等贤名,她怎么会扯到这桩巫蛊案中,就连刘骜自己都想不明白,于是亲自出马讯问。班氏镇定自若地回答:“我听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身养性为善举尚且不一定能够得到福报,更何况是做邪恶之事?鬼神有知的话,不会接受不轨的意图;假若鬼神无知,诅咒就更没有用。所以这事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参与。”刘骜听了,觉得很有道理,觉得自己冤枉了她,为了表示歉意,赐给她黄金百斤。 然而冰雪聪明的班婕妤知道,自己已经被赵氏姐妹看成了腾达路上的一块绊脚石,只要自己还在皇帝身边、在宠妃的名录上,就总会有重蹈许皇后覆辙的一天,自己的家族也将万劫不复。于是她主动提出要求,离开皇帝的后宫,迁往太后所住的长信宫去侍奉婆母。这个要求当然立即就得到了刘骜的批准——纵使他有不准之心,赵合德也能让他打消得一干二净。 从此,正当青春盛年的班婕妤就搬进了长信宫,小心地侍奉着王政君太后,谨慎地保护着自己和家人的平安。她再也没有活着见到过自己的丈夫刘骜,直到刘骜死后,她才做为“先帝妃嫔”再次迁居陵园,看到的也仅仅是埋着刘骜的封土堆而已。 班婕妤终于保住了班氏家族。东汉年间的名将班超、《汉书》的编写者班固、邓太后时期的女政治家班昭,都是她的侄孙。然而她自己,却只能在漫长的寂寞中度过她大半的人生。后人只能从一篇短短的诗歌里,体会她所有的爱恨哀怨。——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可是与许皇后相比,班婕妤就已经是很幸运的了。 在一切都“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许谒姐妹连分辩的余地都没有。鸿嘉三年的冬天,许谒被处斩,许皇后被废,许氏家族统统赶回老家。 许氏十四年皇后生涯,换来的是家族没落,自己被打入冷宫。她先是在昭台宫住了一年,又被赶到长定宫。虽然这时赵飞燕已经被册立为皇后,许氏却一直痴心不改,她反复地回想着和丈夫多年来生儿育女的恩情,不但盼望他终有一日念及旧情,更期待自己能够重新振兴家族。于是她病急乱投医,找到了王政君太后的外甥淳于长。 许废后之所以会找上淳于长,完全是因为这位花花公子成了她的姐夫。 许后的另一个姐姐叫许孊,嫁给龙雒思侯,虽然后来青年丧夫,但做为前侯爵夫人,她的身份不俗,完全可以正正经经地改嫁,谁知她却和淳于长恋奸情热,居然甘愿做了他的小妾。 淳于长竟能娶侯爷孀妇为妾,当然是因为他有更高一等的身份撑腰。他不但是太后的外甥,更也是一位侯爵(定陵侯),而且还在朝中担任侍中兼卫尉的职务,正在炙手可热的时候。许废后满心希望他能够帮忙,使自己脱离冷宫苦海,哪怕只是做个婕妤也成。淳于长倒也不含糊,不但满口应承下来,还格外加码,说何止是婕妤而已,自己还能说动太后和皇帝,将许废后复立为“左皇后”,绝不让赵氏姐妹专美。 许废后是个聪明人,按说应该觉得淳于长许的是一个不可能的愿。然而这时的她宁愿自欺欺人,心甘情愿地在淳于长为她编织的幻象中生活下去。为了维持这个幻象,并抱着一丝幻象可能成真的希望,许废后将自己在后宫中生活多年的积蓄,都陆续给了淳于长和许孊,总计价值千万钱之多。 然而许废后不知道,别说左皇后,就是婕妤,淳于长和许孊都是不会去为她争取的。——当初许氏被废,班婕妤离宫,刘骜按照先来后到的原则,自然一门心思地想立赵飞燕为皇后。只是赵飞燕实在出身太过卑贱,又还不曾为皇帝生下儿子,太后王政君怎么也不肯答应。淳于长看准了这个时机,主动为赵飞燕出头,为她来回奔走,对自己的姨妈大灌迷汤,终于说动了太后。先是在永始元年(公元前十四)四月封赵氏姐妹的“父亲”赵临为成阳侯,然后又在六月封赵飞燕为皇后、赵合德为昭仪的。淳于长为赵氏姐妹立下了如此大功,自然也换来了她们的投挑报李,得封侯爵,并且位列九卿之首。 淳于长的富贵既然都是来自于赵氏姐妹,怎么可能去招惹自己的米饭班主?可怜的许废后枯守冷宫,外界的消息完全来自自己的姐姐许孊,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被这一对狗男女给狠狠地骗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淳于长的胆子越来越大。在得到了钱财之后,这个轻佻的花花大少还想尝尝“前皇后”的风味,色胆包天的他让许孊借探视之机,将自己的调情信陆续带进许废后的住所,对许氏大行勾引,而许孊也恬不知耻地替老公拉起了皮条。许废后一来有求于这对男女,不得不忍气吞声,二来也实在是寂寞难耐,这样的暧昧因此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得意忘形的淳于长没有料到,早已经有一双眼睛盯住了他。眼睛的主人,就是他的表弟王莽。 王莽早年丧父,儿时随着寡母生活在姑妈王政君的身边,一直表现得好学上进,在王家的一群荷花大少里面,显得格外贤能清廉,名声很好,他的叔父之一、现任的大司马曲阳侯王根对他印象极佳。 王根这时早已年老多病,退休是迟早的事情。按照惯例,接替他这个权位的人,就该是九卿之首、太后外甥的淳于长了。然而野心勃勃的王莽怎么会甘愿让表兄登上这个执掌天下权柄的位置呢!他决心将淳于长拖下马,自己取而代之。 王莽暗暗地打探淳于长的隐私,终于被他探听到了表兄对前皇后骗财骗色的前后经过。——这样的事情都能被他打听出来,可见王莽的本事确实不是盖的,不但书读得好,做狗仔队也是超等人材。 史上顶级狗仔队长王莽先生随即赶往王根的大司马府,准备将这桩爆炸性的消息卖一个最好的价钱。 见到相当于族长的叔父之后,王莽先是表演了一番孝道,然后“激愤”地控诉:“淳于长见您患病,私下里好不高兴,认为自己就要晋升取代您的地位了,他现在已经到处封官许愿,一心盼着您归天呢!” 王根顿时大怒,恨不能立即将这个外甥打倒在地。正在老儿气得直喘,瞪着白眼在想怎么才能收拾得了淳于长的时候,王莽恰到好处地将这条消息贡献了出来。王根立即如获至宝,当即批准王莽将这消息上报王政君太后。 结果当然可想而知。淳于长立即被免官,王莽顶上了大司马接班人的位置。不久,淳于长又被人找到了另一个岔子,成了被痛打的“落水狗”,打入大牢,死在狱中。其母王若遣归老家,眷属流放——那位出卖亲妹妹的许孊自然也逃不掉,从繁华的长安城一直被赶到了荒芜的合浦。 淳于长的丢官丧命、许孊的沦落荒野,都可算是罪有应得。然而可怜的是许废后。做为王莽打击政敌的“捎带”,她在被囚冷宫、苦苦盼望十年后,终于等来了丈夫的使节。然而这位廷尉孔光先生带来的不是她重见天日的希望,而是一包毒药。 许废后于建始二年(公元前31)三月被册立为成帝皇后,于鸿嘉三年(公元前18)十一月被废,再于绥和元年(公元前8)十一月被毒杀,她一共在汉王朝的殿宇深宫中度过了23年岁月。 许废后的人生,是无法形容的悲哀。她从降生,就拥有世间最高贵的地位,竟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全是出自丈夫的负心所赐。这本来已是最难堪的耻辱和痛苦,然而世事却如此黑白颠倒,一直逼着她走到了身败名裂、不得不死的地步。 可惜许废后不能够预知未来,假如可以的话,她会多少觉得有些安慰。因为那负心的成帝和陷害她的赵氏姐妹,未来的结局比她还要不堪。尤其是成帝和赵合德,他们的报应来得很快,只比许废后多在世上活了一年而已。 赵氏姐妹和成帝的结局,事实上正是自作自受的最好注脚。而他们在宫闱中所做出的“事迹”,说起来比一匹布还长。 六、赵合德的心机 由于出身实在卑贱,直到永始元年(公元前16)六月,成帝才通过王政君太后的关卡,达到了册立赵飞燕为皇后的目的。同时被晋封的还有赵合德,她被封为成帝朝唯一的一位昭仪,位比亲王。虽然等待了一段时间,但此时距她们姐妹做公主府官婢的时候,也不过区区两年光景。这对连正常身份都没有的姐妹,从贫寒彻骨,一跃成为世上最高贵的女人。 做为姐妹,赵飞燕和赵合德都知道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于是开始分工合作,用尽一切办法控制刘骜,以保住赵氏的顶级富贵。 然而对于成帝本人,他对姐妹俩的宠爱程度,却很快就在封后仪式结束不久就分出了高低。在姐妹俩中间,他更偏爱昭仪赵合德,并迅速达到了专宠的程度,赵飞燕虽然当了皇后,她的远条馆却再难见刘骜的足迹了。色鬼们有一条定理,就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刘骜可谓是这条定理的死忠追随者。 据说,刘骜称帝之初,还是算得上比较节俭的,然而自打遇到赵合德,他的原则就完全垮掉。他简直不知道该怎样才能体现自己对赵合德的迷恋,便决定为她重建一所住宅,将自己都不曾享受的奢侈都给予她。 于是汉宫中从未见过的一座豪华殿宇就出现了。这座宫殿名叫昭阳舍,中庭一片朱红,殿上遍施油漆,门槛铜质而涂金,白玉砌阶,纯金制灯。蓝田璧玉、明珠、翠羽等等珍宝更是到处镶嵌装饰。殿内置有九条口衔金铃的金龙,饰以五色流苏、绿文紫绶、金银花镊。每逢轻风丽日之时,金光宝影、铃镊声声,分外动人。更惊人的是窗子尽以通透的绿玻璃所制,室内陈设着精致的屏风、玉桌玉床、象牙簟。还有一张绿熊席,柔软温润的兽毛长两尺有余,人睡上去整个就被掩没。成帝认为只有这样齐全的宫宇才能配得上他的小可爱赵合德。 然而赵合德并不满意。她认为昭阳舍位置太远,她想住到皇宫的最中心地带去。 刘骜当然有求必应,工程再一次大举开动。就在赵飞燕的皇后宫“远条馆”附近,他为赵合德又新建了一座“少嫔馆”。这是一整个宫殿群,包括:露华殿、含风殿、博昌殿、求安殿——都分别有前后两殿;还有温室、凝室、浴兰室。殿宇之间都以曲廊相连,最终通往远条馆。所有的建筑上都饰以黄金白玉,璧为表里,变化万千。这还不足以表达刘骜的爱慕之情,他最后为这座少嫔馆的出入之处起名为“通仙门”,毫不掩饰地昭告天下,赵合德才是后宫中真正能让皇帝欲仙欲死的活宝贝。 其实赵合德坚持要搬至远条馆附近,绝不是简单的撒娇弄痴,刘骜却完全不明白其中奥妙。 奥妙之一,当然是因为刘骜先生曾经在赵合德面前发下毒誓,说自己从此只亲近赵氏姐妹,那么赵合德将自己的住所与赵飞燕搬到了一起,皇帝就再也没有了“经过”其它宫殿的理由,进一步被赵合德控制了行动。 奥妙之二,是赵合德能够更好地控制皇帝对姐姐的宠爱程度。保证刘骜不会对赵飞燕重新偏宠。 表面上,赵合德对姐姐是礼敬有加的,不过事实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赵飞燕当上皇后,赵合德是第一个向她贺喜的人。除了一篇言辞恭谨的贺文,还派侍儿郭语琼带去了三十六件珍宝为礼物。赵飞燕心花怒放,立即让郭语琼带回了自己的回礼:云锦五色帐、沉香水玉壶。 赵飞燕没有想到,妹妹转身便抹着眼泪将自己的礼物摔在了刘骜的面前:“你不是说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我么?这两样东西你怎么解释?怎么没有给我见过,就直接给了姐姐?”刘骜手足无措,只有连连陪罪。为了表示诚意,他用益州三年的赋税收入为赵合德做了一幅七成锦帐,赵合德才勉强破涕为笑。从此,进入后宫的所有宝物都先交给赵合德挑选,才轮得到赵飞燕。 刘骜从不敢也不愿向任何人说赵合德一个不字,然而他却会将对赵飞燕的不满,毫无保留地给赵合德汇报。有一次汇报的内容是这样的:“皇后在夜晚的容色比白天要美丽得多,因为有如此差距,所以我觉得心情不畅,白天不愿见她。” 赵合德听了刘骜的汇报,立即行动起来。将一颗不夜珠赠送给姐姐,并特别嘱咐,此珠名“枕前不夜珠”。原来这是刘骜给赵合德的宝物,它夜晚放出异光,能将白日里丑陋的人也照得分外美艳。 赵飞燕不知有诈,如获至宝,认为妹妹是在为自己固宠,每当刘骜夜晚光临的时候,就将这颗珠子放在枕边。殊不知正中了赵合德的算计。刘骜在夜晚的惊艳之后,更被白天强烈的反差所打击,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几乎不进赵飞燕的远条馆了。 可以看出,赵飞燕能当上皇后,完全是因为赵合德顾全“大局”,甘愿将后位拱手相让的结果。她若是想要赵飞燕的地位甚至性命,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七、淫乱后宫 皇帝来得少,赵飞燕自然空闱寂寞,不但枕席清冷,更不利于她诞育太子的大计。眼看着皇帝老公几乎被妹妹独占,她决定另辟奚径。于是,数不清的男人便成了皇后宫中的常客。赵合德将刘骜霸在了少嫔馆,赵飞燕便在远条馆里大张艳帜,两姐妹隔墙共居,各搞一套。 刚开始的时候,赵飞燕还是以生育为首要目的,所选的情夫都是有良好生育记录的年青父亲。时间一长,调调就变成了色欲第一,光是健康强壮的精液已经不能让她满足,她还要求提供者有才有貌,是否有生育记录已不是要紧的事情。 赵飞燕身份最高的情夫应该算是成帝的侍郎庆安世。他可能是贵族出身,因此当上侍郎之时才十五岁,琴艺非凡,是一名具有艺术气质的翩翩少年。赵飞燕当然没有放过他,以学琴为名召入宫中据为己有。 最著名的情夫则要数燕赤凤。 燕赤凤只是个宫廷仆役,身份低微,但是他比文质彬彬的音乐家庆安世要身强体健,很快就得到了赵飞燕的欢心。赵合德得到了这个消息。她知道姐姐阅人无数,燕赤凤竟能从中脱颖而出,足以说明实力非凡,不禁也有分惠的意思,抽空也就时常召幸于他。 有肌肤之亲的男女,在这方面自然格外敏感。赵飞燕很快就发现了其中奥秘。这年十月五日,当燕赤凤又一次应赵合德之召前去效命时,早已妒火中烧的赵飞燕便赶往少嫔馆“捉奸”。谁知去迟了一步,到达之时,迎面已见燕赤凤离开。赵飞燕没抓到现场,只得装做节日赴会的模样,进殿和妹妹相见。 这天正是汉宫“上灵安庙”的日子,宫人们都要举行祭祀,吹坝击鼓,牵手踏歌。当《赤凤来》之曲吹响后,赵飞燕终于忍耐不住,向着没事人一样的妹妹发问:“赤凤为谁而来?”赵合德不卑不亢地回话:“赤凤只会为姐姐你来,难道还会为别人吗?”赵飞燕一听妹妹还不认帐,气得抓起桌上的酒杯就向赵合德砸了过去:“老鼠还想咬人了吗?”赵合德虽然没有把自己面前的杯盘拿来还击,但是话却狠了起来:“老鼠只要把衣服咬穿,透出里头见不得人的私密,就已足够,犯不着自己花力气咬人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赵飞燕不敢再接口,赵合德也没法继续,姐妹俩恨恨地盯着对方,半晌没有做声。樊嬺,就是当年那个举荐赵合德入宫的女官正好在场,她被吓坏了,连忙拔下发簪磕头,直磕得头顶出血,求两人消气,又拉着赵合德让她向姐姐道歉。 赵合德话刚出口,就已经知道过于冲动,万一再往下话赶话地把事情在气头上当众说透了,姐妹俩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她立即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流着眼泪向赵飞燕陪罪,说:“姐姐你难道忘了当年的旧事吗?那时我们穷得只有一条棉被,冬夜苦寒,冷得无法入睡,你总是让我抱着你的后背取暖。如今时来运转,能够富贵,却又没有得力的家族支援,只有彼此照应。我们可万万不能自相残杀呀!”赵飞燕听了妹妹的诉说,也感动得眼泪直流,将自己头上的紫玉九雏钗取下,簪在赵合德的发髻上。四目相投,尽在不言中。从此“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裳”矣! 这场为了燕赤凤而起的公开争吵,虽然被及时切断,但是皇后与昭仪之间竟起了争执,很快就成了后宫中的头号新闻并传到了成帝刘骜那里。刘骜不愿去招惹赵飞燕,便向赵合德打听原因。赵合德早已成竹在胸,回答道:“这是姐姐在忌妒我。我朝上承火德,称赤帝子,所以我们私下里都称皇上你为‘赤龙凤’。”——在赵合德巧夺天工的包装工夫下,这一场为奸夫而起的内讧硬是变成了为法定丈夫而起的争宠。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刘骜立即龙颜大悦,不但没有丝毫疑心,倒更觉得自己对姐妹俩的宠爱有理有据。 从这场赤凤事件能看得出来,赵飞燕的心机没有妹妹深沉,而她那样大张艳帜的干法,迟早会走漏风声。赵合德既与姐姐在共用男人方面达成了谅解,自然也就不遗余力地帮助赵飞燕掩饰,提前给成帝打预防针:“我姐姐性格刚强耿直,容易得罪人,难免会有人想要陷害她。皇上若是上了这些当的话,我赵氏就要家破人亡了。”一面说,她还一面涕泪交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刘骜对美人这样柔弱可怜的进言当然牢记在心。从此后,凡是有人向他报告赵飞燕的浪荡行径,他都认定是别有用心的诬蔑,将这些忠于职守的官员或后宫妃嫔统统一刀两段。 这样一面倒的处理方法,效果显而易见:赵飞燕的远条馆天天帅哥盈门,赵飞燕为能更好地尽地主之谊,还为接待这些男人建了一间别室,宣布是自己求子祈天的场所,包括刘骜在内的人都不能进去,专心躲在里面寻欢作乐。 在刘骜的英明决策下,从此绿帽子不但在他的头上生了根,而且还日日新款。 八、为什么不能生育 一个专心搞男人,一个专心搞皇帝,也算是合理分工。可是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姐妹俩仍然不怀孕,不但她们自己着急,身边的人也跟着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答案在一次闲聊中,被宫廷女医生上官妩给找了出来:问题就出在姐妹俩的独门美容秘方“息肌丸”上头。 这“息肌丸”,正是对赵氏姐妹有养育之恩的江都王姬李阳华传给她们的。塞在肚脐内直接融入身体,能够使女人肌肤润泽,格外光彩照人。然而这东西的主要配方却是麝香——这可是流产堕胎有“奇效”的药物,有些体弱的女子,甚至只要用麝香做香袋佩饰,就足令胎儿不保了。而赵氏姐妹不但用这玩艺,还贴在肚脐上直接作用于生殖系统,其结果可想而知。等到上官妩将其中原因告诉她们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多年来使用的麝香早已经对她们的生育功能产生了不可逆转的损害:她们的月经毫无规律可言,不但次数稀少,而且量也微薄。皇帝专宠的女人竟有如此严重的不孕症,女医生上官妩垂头丧气,捶胸叹息:“你们这样的状况,怎么可能生儿育女!”她教姐妹俩煮药汤沐浴试图补救,却是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原来自己竟患上了不孕之症,再多的健壮男人也无法令自己生育。这消息对于赵氏姐妹来说真好比是晴天霹雳。她们无法接受这个现实,行为日渐疯狂。 赵飞燕的情夫数量越来越多,甚至达到了每天数以十计的程度,而赵合德则把刘骜当成精子库来使,不停地逼他吃春药,大有不将其榨干誓不罢休的劲头。 刘骜白天要当皇帝,晚上还要卖苦力,很快就被赵合德弄得筋疲力尽。他这时正当盛年,遗传和营养都好,原该是睥睨天下外表雄壮的中年男子,却不料未老先衰,面色发黑眼圈浮肿,走起路来有气没力,好象风都能吹得倒的样子。 然而即使如此,不生就是不生。无论刘骜和众多男人们如何报效赵氏姐妹,她们的身材依然一如既往地婀娜多姿。 九、赵飞燕假孕记 赵飞燕首先对自己的生育机能表示完全绝望。她开始策划一场骗局,决定以他人之子冒充亲生子。然而要想骗得成,首先得把多时不入远条馆的皇帝至少重新拐进来一回。 这时候的刘骜正沉迷于偷 窥赵合德入浴。虽然他与赵昭仪早已相处多年,却仍然象一个毛头小子那样,觉得她的身体充满难言的诱 惑。为了想偷看美人入浴,他不惜低声下气地收买赵合德的侍女,教她们不要出声,好让自己能够一饱眼福。看完了还意犹未尽地对身边的人大发感慨:“可惜天子不能有二后,否则我一定要让昭仪也当皇后。” 赵飞燕听说此事,大受启发,于是将刘骜请到自己宫中,当场沐浴给他看,一面摆出各种姿 势,一面又将浴盆中的水扬到刘骜身上,百般引 诱。谁知刘骜越看越没有兴趣,不等她洗完,就逃之夭夭。赵飞燕望着皇帝的背影,只有流着眼泪叹息:“爱在一身,无可奈何!” 但是机会还是被赵飞燕等来了。这天是她的生日,赵合德前往祝贺,而刘骜做为赵合德的跟班,自然也随同前往。酒至半酣,赵飞燕流下泪来。刘骜大奇,问道:“别人对酒而乐,你对酒而悲,是有什么伤心事吗?”赵飞燕等的就是这一句,立即向刘骜追述往事,言辞缠绵凄恻,刘骜不免也油然而起怜惜之情,望着她连连叹息。赵合德知机,当即告辞,让他们重温鸳 梦。 这次难得的机会立即被赵飞燕抓住。三个月后,她宣布自己有了身孕,并派人将一封奏笺送给刘骜:“臣妾久备掖庭,先承幸御,遣肆大号,积有岁时。近因始生之日,复加善祝之私,时屈乘舆,俯临东掖,久侍宴私,再承幸御。臣妾数月来,内宫盈实,月脉不流。饮食美甘,不异常日。知圣躬在体,辨天日之入怀。虹初贯日,总是珍符,龙已据胸,兹为佳瑞。更期蕃育圣嗣,抱日趋庭,瞻望圣明。踊跃临贺,谨以此闻。” 刘骜心花怒放,立即就要前往皇后宫中探望。但是赵飞燕其实并未怀孕,因此她派自己的宫使王盛去劝阻刘骜,说是怀孕的女人若与男人亲近,哪怕只是触摸,都有可能会导致胎儿流产。刘骜本来就是看在儿子面上才要去看望她,诚意本就有限,听这么一说,也就顺水推舟,整个孕期都不和她打照面,只是派使者前去探访而已。 转眼间,就到了孕满生产的日子,赵飞燕腹中空空,去哪里变得出儿子来!她早有准备,派王盛出马,在城外向穷苦人家买了一个刚刚出生的男婴,装在盒里带进宫来。打开盒子,两人却傻了眼,原来为求隐秘,盒子被盖得过于严实,婴儿已经被憋死在里头了。于是王盛再次出发,又买了一个男婴,装在能透气的器具里想要带回来。谁知这一次更离谱,只要走近宫门,盒中的婴儿便啼哭不止,根本无法携带入宫。主仆二人吓得够呛,只得打消这个主意。于是赵飞燕只得又写了第二道奏笺送给刘骜,说自己“昨梦龙卧,不幸圣嗣不育。” 宣布流产,将这出骗局草草收尾。 赵飞燕能骗得过刘骜,却骗不过赵合德。她立刻明白姐姐玩的是什么花样,告诫赵飞燕不可再试:“皇子当真是流产了吗?你这话连三尺童子都不一定能骗得过。一旦穿帮,只怕姐姐死无葬身之所。”赵飞燕被妹妹提醒之后,也觉得后怕,从此打消了妄想。 十、曹宫母子的惨死 然而赵氏姐妹没有想到,就在她们放弃了生育希望的同时,后宫中其它的女人却开始陆续地怀孕了。 这些接踵而至的意外,当然都出自刘骜的手笔。他一来是好色之心蠢蠢欲动,二来大约是因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他曾经做过父亲,对于赵氏姐妹与其它女人不同的生理状况也心中有数,觉得生子大事是没法指望赵氏姐妹了。总之,他时常躲开胭脂虎的注意,去打其它宫女的主意。 刘骜的努力没有白费,宫女们的腰腹往往很快就胀起来。赵飞燕在这方面的反应似乎并不强烈,这也许是因为她身为皇后,谁生儿子她都是未来太后的关系。然而,做为昭仪的赵合德却对这些能够生育的女人恨之入骨,连母带子都成了她必杀之而后快的死敌。 关于赵氏姐妹的宣淫后宫、广纳情夫,基本都只见于野史如《西京杂记》等,世人多为之震惊,认为绝无可能。然而见于正史的记载,却有比这更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与之相比,搞男人就成了区区小事,她们完全有理由办得到。 这见于正史记载的不可思议之事,就是赵合德灭储。 在赵合德所主宰的后宫中,首先怀上龙种的宫女名叫曹宫,她是官婢曹晓的女儿。曹宫虽然出身卑贱,却才貌双全,通晓,被选为赵飞燕的宫廷教习。刘骜在皇后宫中见过她多次,自然放她不过。猜想刘骜与曹宫之间的关系,绝对不止一次两次,彼此之间也颇有些情意。不过惹出乱子来的一次,一定是发生在元延元年(公元前12)正月里的。因为这年的十月,曹宫生下了一个男婴。 刘骜和曹宫发生关系的消息,首先是皇后赵飞燕告诉给宫女道房的。道房是曹宫的同性恋伴侣“对食”,而这层关系赵飞燕也很清楚。很显然,赵飞燕是在提醒道房:曹宫的身份已与从前不同,你们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几个月后,曹晓进宫探望女儿,发现曹宫的腹部隆起,吃惊地询问,曹宫便告诉母亲自己肚子里的是皇帝的孩子。直到此时,事情还算是在正常发展,赵飞燕也许是希望曹宫能感恩图报甚至将孩子转在自己的名下,似乎也给了这位宫廷女史相当的条件和待遇——当曹宫孕满生产时,有六名宫女在旁侍候,产房也设在宫廷牛官令的官舍中。 降生的是一个男孩,这消息令年轻的母亲和在场的所有人都非常欢喜,消息立即就报到了皇帝皇后那里,昭仪赵合德当然也立刻得知。事情就此砸锅。 报喜信的人一去不回头,紧接着,一个名叫田客的中黄门(宦官中级职称)带着一道正式的皇帝诏令离开了少嫔馆,找到了宫廷监狱的狱长籍武。籍武打开诏令,上面写着:“将牛官令官舍内的产妇和新生儿,以及六名宫婢,一起抓进机密监房(暴室)。你只有抓的权力,不得进行任何审讯,更不能问孩子的性别和他的身世。” 面对监狱长的“光临”,产房中所有的人都大为震惊,曹宫虽然不敢多说,但是仍然提醒籍武:“好好收起孩子的胞衣,你应该知道他是怎样的孩子!”籍武听得头晕眼花,但是他不敢违抗皇命,只得折中行事,将曹宫和孩子宫婢一起“迎”进暴室,尽量妥为安置。 三天后,田客又带来了一份诏令,向籍武发问:“那个孩子死了没有?”籍武回答:“孩子还在,活得挺好。”田客折返回话,片刻工夫就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说:“皇上和昭仪大发雷霆,上一道诏令你看不懂吗?为什么还让那孩子活着!”籍武简直如五雷轰顶,向田客跪下叩头,流着眼泪说:“我知道这孩子既然交到了我手上,无论我杀不杀孩子,自己都难逃一死。只求你再仗义一次,为我转交奏书。皇上如今没有儿子,曹宫虽然身份低贱,但是孩子身上都流着皇上的血液,自己的儿子怎有贵贱之分。请皇上三思。”田客虽是一个宦官,面对一个婴儿仍然不免心软,答应了籍武的要求。奏章进去没多久,田客就带回了皇帝的第三封诏令。上面写着:“今夜漏上五刻,你将孩子带到东交掖门,交给另一位中黄门王舜。”总算不是立刻要孩子的性命,籍武松了一口气,问田客:“陛下看了我的奏报,说什么了没有?”田客叹道:“他老人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两眼发直。”事已至此,籍武还有什么话好说?他只能照办,将孩子给了王舜。 王舜将孩子带到了寝宫。不知刘骜怎样壮起胆子向赵合德努力争取,王舜终于得到了这样的工作安排:“好好抚养这个孩子,日后定有重赏。”王舜喜出望外,连忙为婴儿找了一个名叫张弃的乳母,抚养这个出生还不到十天的孩子。 刘骜虽然暂时为孩子争取到了活路,却再也不敢在曹宫的生死问题上冒犯赵合德的雌威。三天后,田客又带着一封诏书和一个绿色小盒到皇家监狱找到了籍武。这第四道诏令上写着:“将小盒中的东西和书信交给狱中的那个女人,然后你亲自监督她饮下。” 籍武哆嗦着打开小箱,里面是两枚毒药,还有一封“赫蹄书”,这是皇帝亲笔写给曹宫的书信:“伟能:努力饮此药,不可复入。汝自知之。”曹女史名宫字伟能,刘骜对她姓名的细节记得如此清楚,足见两人颇有过一番郎情妾意,刘骜在床帏之间不知这样亲昵地呼唤过曹宫多少次。然而这最后一次昵称,却用在了写催命书上,而且不但叫得亲热,还催得温柔,知道女人没有服毒的勇气,特地劝她一定要“努力”。曹宫看着这封短信,对男人已是心如死灰,却怎样也舍不得孩子,哭着对籍武说:“赵昭仪果然要凭她姐妹俩的力量专擅天下!我儿子的额上生有壮发,长得很象他的爷爷孝元皇帝(刘奭)。现在孩子在哪里?只怕也逃不出赵昭仪的毒手。请你千万想办法,将消息报告给长信宫王政君太后,让她出面保护孩子。”留下遗言不久,曹宫服毒自尽。 曹宫死讯报入后,赵合德下令召见六名宫婢。六人出来后都痛哭失声,告诉籍武:“昭仪对我们说:‘你们没有过错,所以可以选择死法,一是自杀,二是被杀。’我们都情愿自杀。”六名宫女随后被迫上吊。籍武所能为她们做的,只是写一份验尸格录,上交赵合德审核。 曹宫和婢女被杀的时候,刘骜都不敢出声,他或许认为这能够为皇子换取生存机会。然而他失算了,当成年人都被杀光之后,赵合德还是向孩子下手了。刘骜面对赵合德的得寸进尺,毫无还手之力。就在张弃抚养孩子的第十一天、即孩子出生二十天的时候,宫长李南带来了最后一份诏书,将孩子带进了赵合德的寝宫,从此销声匿迹。知情人都明白孩子被杀害了,但是如何死的、尸体去了哪里,却成了一个谜。 ——这是一桩令人心胆俱裂的事件。曹宫母子与六名宫婢的生命和肉体都灰飞烟灭,而这桩事件对后人留下的最大影响,只是那封“赫蹄书”的质料而已。据东汉人应劭的解释,“赫蹄”就是轻薄的纸,大约是漂洗丝棉后的副产品。这封可怕的情书用纸,是世界历史上第一次正式被记载下来的纸。这项残酷的记载,与其它的一些文物一起告诉世人,东汉蔡伦所发明的造纸术,是总结继承前人的成果。 十一、悲剧重演 然而刘骜先生的色欲和传宗接代的渴望并没有就此终了,何况他名份上的姬妾数量众多,虽然不能如赵合德那样令他迷恋,但是动心的却不在少数。而在这些姬妾中,很快又有一位许美人脱颖而出。 许美人的姓氏就代表了她高贵的身份,和前任皇后一样,她来自宣帝发妻许平君的家族。做为成帝的第六级妃嫔,刚入宫的时候她被安排入住上林苑涿沐馆。刘骜偶然外出,在上林苑中发现了她,立即两眼放光,头晕眼花下也顾不得赵合德发威,偷偷地将她召入饰室中若舍幽会,一年中也会了多次。元延二年,许美人怀上了身孕。 这一回,刘骜从开始就知道许美人怀孕的事情,等到临产的时候。刘骜心中窃喜,虽然抽不出空、也不敢前去看望,却私下里派自己的亲信宦官中黄门靳严带着产科医生和养身补品前去照料。元延二年的十一月,在远离赵合德的上林苑中,许美人为刘骜生下了一个男孩。 刘骜得知消息,自然心花怒放,一面派人对许美人母子妥善照料,一面盘算怎样才能得到赵合德的允许,将儿子抱进宫中抚养。终于,他决定主动向赵合德坦白交代。 但是刘骜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坦白并没有换来赵合德的“从宽”处理。她当场在少嫔馆里大哭大闹,声音直传到侍立在殿外侍者于客子、王偏、臧兼的耳朵里:“你不在我这里过夜的时候,就说是去了姐姐那里。既然是去了姐姐宫中,上次那个曹宫好歹还是姐姐宫里的,如今许美人住得那么远,她的儿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好啊,你嫌我们姐妹配不上你,还想着要复立许家的女人当皇后!”紧接着传出殿外的声音就更丰富了,噼噼啪啪叮里咚隆地响个不停。原来赵合德为了强调自己严重伤心的程度,上演了抑郁型泼妇的戏码。她先是用手打自己,然后又用头去撞墙撞柱子,刘骜拼了老劲才把她拖到床上,她仍然又跳又扭,最后直从床榻上滚下来,披着头发在地上号哭,而且宣布自己要绝食自尽:“我没有儿子,当什么昭仪,把这位子给许美人去,我们离婚,我要回娘家呀!”——原文“今当安置我,欲归耳!” ——从前的女人跟丈夫离异后,一般被称为“大归”。以赵合德的泼辣劲头来看,恐怕她不会只说回娘家,而是大有可能祭出离婚这个杀手锏。 这算是中国后宫史上最离奇的一句恐吓。后妃和她们家族的富贵,都完全仰赖皇帝的赐予和皇帝对夫妻关系的认可,假如离异,即使是皇帝主动提出的离异,带给后妃的后果都往往是家破人亡。因此为了不至于引发皇帝的离弃之心,宫中的女人们都是千方百计地讨好这个男人。然而事情到赵合德这里却翻转了过来,她不但不怕皇帝说离婚,还敢自己主动拿离婚来要胁皇帝。但更出奇的还不是赵合德的胆量,而是皇帝的反应。 刘骜一听赵合德竟要绝食还闹离婚,顿时天旋地转浑身瘫软,他不敢摆出皇帝身份说不许她回娘家,只敢用水磨工夫表示微弱的反抗:“我这次主动向你坦白,你反倒更不肯放过,竟怒成这样,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你如果非要寻死不吃饭,那我也饿死算了。”于是刘骜也宣布绝食。赵合德一见这个局势,立即顺风扯帆:“你绝食干什么?绝食又有什么用!你经常对我说,决不会辜负了我,可是如今你却让许美人生出了孩子,违背誓言辜负了我,我才会如此伤心。你自己说该怎么办?” 刘骜一听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立即没口子地指天誓日发愿:“我答应了要让你们姐妹成为后宫之主,就绝不会反悔,更不会复立许氏。你放心,天下不会再有女人超得过你们的地位!”为了表示诚意,更为了完全打消赵合德离婚的想头,他立即从地上爬起来,给许美人写了一封信,然后叫来严靳,吩咐道:“你立即将这封信送到许美人那里。然后她就会给你一样东西,你就将这东西送到饰室来。” 许美人看过信后,毫无疑心地将怀中的孩子放在苇箧里,连同刘骜的书信一起交给严靳。可以想象这封信里肯定又是一番温柔敦厚的言语,不外乎是什么入宫抚养或皇帝想看看儿子之类的。可怜的许美人不知道,从此她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儿子了。 严靳将孩子送进饰室便离开了。接下来,赵合德将殿外的三名侍者唤进来,让于客子打开苇箧。孩子刚刚显露出来,刘骜便立即让侍者离开并亲自起身关紧门窗。 三名侍者站在饰室外面,看着门窗逐一紧闭,知道大事将要不好,却都无计可施,只能在难耐的寂静中等待一切结束。还好,刘骜急于向赵合德表忠心,也没让他们在门外熬多久,只过了须臾,门打开了,刘骜亲自指挥着三人将苇箧封严并推到屏风东面,又召来中黄门吴恭,让他将毫无生机的苇箧送往皇家监狱。 籍武又一次拿到了皇帝的亲笔诏书,上面写着:“箧中有个死孩子,你找个私秘地方埋掉,不要给人发现了。”面对这样的差使,籍武欲哭无泪。他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不让这个可怜的皇子成为野狗的食物。最终,他在监狱的楼墙下挖了一个坑,安葬了婴儿,那只苇箧就成了孩子的棺材。 曹宫和许美人,算是后宫中有一定身份的女人,皇帝还多少与她们有些感情,因此还知道她们诞育孩子的事情。然而这两对母子之死,却正是在刘骜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甚至于下手的人里面就有皇帝本人。能对自己亲热过的女人、对自己刚刚降世粉嫩嫩的亲生儿子下杀手,刘骜已经被赵氏姐妹洗脑,彻底没药救了也! 曹宫和许美人与她们所生的孩子虽然死得凄惨,总算还在史书上留下了一笔正式的记载。还有更多身份低下的宫女,由于身份低下,对于刘骜来说她们只是过眼云烟。因此对她们和她们所生孩子的处理,赵合德就办得更是干净利索,这些母子们连痕迹都没有留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无论如何利索,也瞒不过一个人的眼睛:后宫总管吾丘遵。吾丘遵看着这些令人发指的罪行一次又一次发生,却势单力薄无力阻止,他知道在乌烟瘴气的后宫中,只有籍武还算是个有几分正气的人,只能找他倾诉:“我的手下几乎都被赵昭仪收买,没有一个能够帮助我的人。可惜你不是宦官,有家有儿,我又不敢连累于你,以至一直拖到今天。多年以来,后宫中的女人假如生下了儿女,就不免母子双双毙命,宫女们害怕被孩子拖累了性命,纷纷服药堕胎,又不知有多少皇子凤女不见天日而丧。我实在不能忍受,如今想和你一起向大臣们告发,却又找不到一个有担当的人。恐怕只有将消息报给长信宫王政君太后,她才能够出面。可是太后不轻易见我们这样的奴仆,实在不知怎样才能想出法子。” 还没能找到进见太后的门路,吾丘遵就病重不起了。临终时他仍然对灭储之事念念不忘,反复叮咛籍武说:“我死后,这件事你一个人更没法办到,不要再说了,否则自己性命难保。” 吾丘遵死后,籍武再也没有了商量的人,后宫进一步地在赵合德的操纵下变得暗无天日。 十二、过继太子 赵合德对刘骜和后宫控制得如此严紧,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她仍然希望自己能够生出亲生儿子来。毕竟她与赵飞燕不同,她不是皇后,也无法收养得了别人腹里出来的孩子。何况即使是皇后又怎么样?当年的吕雉太后,杀死皇子的生母将之归养皇后张嫣,皇子长大后仍然念念不忘要为生母报仇。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赵合德不得不对自己的生育能力也绝了望。而紧接着更糟的事情发生了,刘骜在一次冬猎时挨了冻,从此步了赵曼的后尘,患了ED了。从此,宫中千万有生育能力的宫女都成了彻底的摆设,他就是想偶尔去点缀一下以求生子,都是有心没力。他只有在碰触到赵合德的身体、尤其是她的纤纤玉足的时候,才能重振雄风。 在有生育能力的女人面前不能人道,能够引发情欲的女人偏偏是个不孕症。事情演变至此,刘骜不知道有没有过对当日残杀亲生儿女的懊悔。然而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将要断子绝孙,决定从自己的异母弟弟中选择继承人。 汉元帝刘奭除了王政君所生的成帝刘骜之外,还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傅昭仪生所的定陶恭王刘康,他早在元朔二年(公元前23)八月就已经死掉,此时的定陶王是刘康之子刘欣。还有一个就是冯媛昭仪所生的中山孝王刘兴。 元延四年(公元前9)正月,皇侄定陶王刘欣和皇弟中山王刘兴一起应召来朝。刘骜有意对弟弟和侄儿都进行了一系列的考察,结果发现,刘欣文才出众,风度翩翩,刘兴却不学无术无所用心。 刘骜对才貌俱佳的刘欣极有好感,亲自为十七岁的刘欣主持了冠礼。但是在讨论选择谁为继承人的御前会议上,御史大夫孔光仍然主张按照“兄终弟及”的规矩,册立刘兴为皇储。 于是幕后交易就开始了。 对于皇帝这次召见的背后目的,刘欣的祖母傅王太后早已心中有数,因此她此次专程陪孙子一起晋见。以老太婆的身份,当然出入后宫如逛公园,因此得以在后宫中大洒金钱。尤其是赵飞燕、赵合德姐妹,更是收了她的大量贿赂。赵氏姐妹既然知道皇帝不可能再有儿子,当然也就与傅王太后倾心结纳,不住地为刘欣说好话,坚定刘骜的决心。 绥和元年(公元前8)的二月,刘骜正式下诏,册定刘欣为皇太子。将主张“兄终弟及”的御史孔光降级成了廷尉。 十三、刘骜与赵合德之死 就在确立皇太子的第二年,即绥和二年(公元前7)的二月,出现了异乎寻常的天象,光耀汉王朝的火星竟然失去了往日的光采,似乎当真是被水浇了一样。一时间人心惶惶,都认为是皇帝将有不测了。刘骜当然最为紧张,到处寻找破解之法。于是一个自称善于星相的郎官贲丽粉墨登场,说此事很是易办,只要找一个权重位尊的大臣作替身就行。 于是丞相翟方进就倒了血霉,刘骜当即召见了他,当面要求丞相为国尽忠。翟方进踉跄着刚返回丞相府,刘骜的催命书又紧跟着来了,将翟方进大骂了一顿,说他丞相当得不合格,以致政事紊乱、天灾不断,要他自己看着办。这可是真正的祸从天降,翟方进只好自杀。 得到丞相的死讯,刘骜龙颜大悦。为翟方进隆重举行了葬礼,还亲临致祭——更有可能是要顺便亲自验尸。 刘骜没有想到的是,翟方进只算是上天去为自己打前站的。他自认为灾星已退,自己有望长命百岁了。解决了后顾之忧的刘骜与赵合德更加放心大胆地寻欢作乐起来。然而乐极生悲。 三月十七日的夜晚,刘骜与赵合德同宿未央宫白虎殿。十八日清晨,刘骜起了个早,准备接见辞行的楚思王刘衍和梁王刘立,谁知刚刚穿上裤袜,衣服还没能披上身,就身体僵直、口不能言,片刻间就呜呼哀哉了。 关于刘骜的死状,正史记载至此便嘎然而止,野史却笔下生花,写得无比香艳。 前已言之,刘骜纵欲过度且雪冻成疾,只有握住赵合德的双足才能兴阳。然而效果可想而知,赵合德对此大为不满,刘骜也觉得心中有愧,于是命人四处寻访春药。不久“奇药”果然找到,是方士所炼的大丹,又名慎恤胶。这药果然很有效力,刘骜只消一丸就能重振雄风。赵合德唯恐被其它宫女所得,撒娇弄痴地逼着刘骜将所有的药都交给自己保管,好随心所欲地决定皇帝几时与自己亲近。 据说,就在三月十七日的这天夜里,赵合德趁着醉意——这天晚上正好是两位亲王的送行宴席,刘骜和赵合德恐怕都不免喝了几杯——一古脑儿地将七颗(或十颗)的丹药都塞进了刘骜的肚里,刘骜也毫不怯场,准备大大地表现一番。果然这夜的九成帐里春光无限,侍立殿外的宫婢终夜都听得见赵合德与刘骜嘻笑之声不绝。谁知刘骜早已被淘虚的身体经不得这样的折腾,竟然就此做了风流鬼。堂堂大汉皇帝刘骜,就这样成了赵合德石榴裙下的地板灰。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刘骜如此风流死法,很快就传开了,宫中民间,一片哗然。皇太后王政君多年来都深居长信宫,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哪曾料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竟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老太婆后知后觉地大哭一场,下令侄儿大司马王莽与御史、丞相、廷尉组成专案小组,捉拿赵合德,审问前因后果。 然而老太婆还是输给了赵合德。赵合德早在刘骜死在床前的那一刻,就知自己死路难逃,也亏她直到此时仍然头脑清醒,趁着特别专案组还没有光临少嫔馆的机会,她召来了宫中所有可能知道自己底细的婢仆,对他们分赐厚赏,嘱咐他们“无道我家过失。” 善后事毕,赵合德自嗟自叹道:“想我多年来将皇帝当成无知小儿随意摆弄,荣宠冠于天下,怎能在一帮掖庭令之类的小角色面前低声下气,和他们争讲自己的床闱之事?”想到伤心处,她捶胸顿足地大哭:“皇帝,你到底去了何处啊!”话犹未完,毒药发作,呕血而亡。 假定赵合德十八岁入宫,这时她不过二十八九岁的年纪。 值得额外记录一笔的,就是当年带着刘骜微服寻欢的富平侯张放。这位当初与刘骜情投意合的同性恋情人,自从赵氏姐妹入宫后,就被刘骜所疏远,最终被王政君赶回了封地。如今刘骜死了,张放回想往事,终于也追随他的皇帝而去,殉情自尽。 十四、傅太后的报复 当事人和被告人都死光了,专案小组没有了用武之地,本来依王政君太后和王莽的性子,誓要追究到底,连赵飞燕也不放过。然而这时天象已变,新任皇帝刘欣与王家没有了任何干系,新任皇帝汉哀帝刘欣和他的祖母傅王太后,对于当年赵氏姐妹力荐之功念念不忘,怎样也不同意王家找赵飞燕的麻烦。王氏家族不得不偃旗息鼓。 经过一通混乱之后,刘欣终于在四月登基为帝,一上台,就立即封赵飞燕为皇太后,她的养父赵临此前已经去世,侯爵由长孙赵䜣继承,赵临次子驸马都尉赵钦加封为新成侯。 王氏家族当然要反击。于是潜心收集赵氏姐妹的劣迹。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赵合德所做的事情令他们目瞪口呆。于是派司隶解光向哀帝上奏,控诉赵合德当年残杀皇子的罪状,要求严办赵家和赵飞燕。 殊不知,赵合德灭储,对王家是横祸,对于傅太后来说,却是天大的奇功。 哀帝和祖母傅太后既不愿惩办策立有功的赵飞燕,更不愿听从王氏家族的摆布,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马马虎虎地免了赵䜣和赵钦的侯爵付应了事。 不用说,王政君家族与傅太后家族的权力之争,在这件事的催化下,迅速地撕去了伪装,登上了大汉王朝的台面。 傅太后当年大洒金钱,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孙子的前途,更是为了自己。当年若不是史丹,她早就可以把王政君挤进冷宫,自己做皇后当太后了。如今亏得王政君生了个蠢儿子,自己终于等到了机会,怎么肯让王家再踩在自己的头上! 照理来说,哀帝刘欣是过继给了刘骜的,傅氏已经算不得他的祖母,更没有资格做什么太皇太后,但事实上哀帝自幼抚于傅氏之手,唯傅氏之命是听,对王政君没有任何感情。在这样的情形下,傅氏很快就达到了她的目的,哀帝下诏,封亲祖母傅氏为永信宫皇太太后、生母丁氏为中安宫帝太后、名义上的祖母王政君为长信宫太宫太后、养母赵飞燕为中宫皇太后。于是汉宫中一时竟有四位太后并立。 光是名份上与王政君并驾齐驱,并不能满足傅氏。她接下来所出的花样更多。首先,她力主将自己的侄孙女、定陶王妃小傅氏册立为皇后,紧接着,她将自己家族中的人马统统拉进朝庭。 这时的大司马是王政君的侄子王莽,傅太后排挤王氏的行为触犯了王家的利益,他当然极力反对。脓包最后在一场宴会上被挤破。当时侍者将傅太后的座位设在王政君的身边,王莽不悦,命令将傅太后安排在侧位,说:“傅氏不过是个封国太后,哪有资格和真正的皇帝生母并座!”傅太后大怒,拒绝入席。随后又让人到处收集王氏家族的过失,派人狠狠地奏了一本。于是王家完事大吉,王政君面对旧日情敌的疯狂反扑,也只能败下阵来,劝侄儿辞职返乡。 傅太后大获全胜。 眨眼间的工夫,傅太后一家鸡犬升天。首先是追封她爹做崇信侯,接下来她有三个堂弟:傅喜傅晏傅商。傅喜做上了大司马兼高武侯;傅晏之女做了皇后,本人也当大司马兼孔乡侯,傅商为汝昌侯。当年傅太后父亲早丧母亲改嫁,生了个异父弟弟叫郑恽,郑恽此时已死,仍然追封为阳信侯,传爵其子郑业。至于哀帝的生母丁太后家也不遑多让,丁姬之父追封褒德侯,大哥丁忠追封平周侯传爵其子丁满,二哥丁明封阳安侯。除了这帮侯爷,两家还分摊了十余名高官显职。 没有了皇帝撑腰,王氏家族只能惨败,王家全被赶回去休养不算,就连留在宫中的太皇太后王政君,都成了不如鸡的落架凤凰,傅太后对她一口一个“老东西”、“老太婆”地称呼起来。 对于这一切,王政君和王氏家族都恨得牙齿发痒,可惜时移事易,他们不得不强行忍耐。 在整个风云变幻的权力斗争过程中,赵飞燕坚定地站在了傅家丁家在这一边。因为她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她希望自己至少能在傅太后和刘欣的保障下,平安地度过剩余的人生。 十五、最后的结局 不幸的是,哀帝刘欣的私人生活,并不比他的过继老爹刘骜高明多少。他对于祖母强加给自己的表妹傅皇后非常冷淡,反倒看上了自己的舍人董贤,与他发展起了“断袖”之谊。董贤之妻和董贤之妹也纷纷入宫,共同侍奉这位荒唐皇帝。 元寿二年(公元前1)六月,在傅太后和丁太后死后不久,二十六岁的哀帝刘欣也一命呜呼,没有留下儿女。 王政君一听这个消息,顿时喜上眉梢。她年轻时虽然没啥能耐,如今毕竟已成老姜,反应非常迅速,刘欣还没有装殓,她就拄着拐杖跑到了尸床前面,也顾不上去看假孙子的死相,就抢在皇太后赵飞燕和皇后小傅氏前面,先把皇帝玺绶收在了手里。大印在手,这位太皇太后立即心宽胆壮,在宫中呼风唤雨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当然不用再多说了,王家统统咸鱼翻生,回到了中央政府,王莽重掌大权,立马就弄死了倒霉的董贤,紧接着就为姑妈出气,把早已入土为安的傅太后丁太后挖坟迁棺——傅太后原本是与元帝合葬的,为了出恶气,王莽不惜连先帝的坟都挖,儒经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现在轮到赵飞燕了。她偷生的梦想被完全切碎,先是被削去太后之位,贬居北宫,一个月后又被废为庶人,赶去看守刘骜的延陵悔罪。和赵飞燕一起被贬的还有哀帝刘欣的小傅皇后,她被驱往哀帝的义陵守墓。 就在驱逐令下达的当天,赵飞燕和小傅氏这两个辈份不同、经历也不同的前皇后,都以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一着错,满盘皆输。假如第一个进入刘欣尸房的人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也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世人都说,赵飞燕体态娇弱纤细,能做掌上轻舞,飘然若仙,宫女仿造她的长裙款式,号为留仙裙。然而世间自有不慕仙的王莽,留仙裙也留不住赵飞燕的性命。 赵飞燕留在人世间的,除了她的舞姿,还有一首凄怆的《归风送远操》:“凉风起兮大陨霜,怀君子兮渺难望,感予心兮多慨慷。”不知道她此时所怀的君子究竟是谁,又不知她在人世间的最后时刻,有没有凉风带起寒霜? 算起来,赵飞燕死的时候,可能还不到三十五岁。 一场富贵,如潮水般迅速涌来,又在转眼间退得无影无踪。 简介 东汉开国之君光武帝刘秀,堪称中国帝王中的顶峰人物。文才武略相貌人品,都达到了再无人企及的程度。 他前后有过两位皇后:郭圣通与阴丽华。 这两个女人,虽然一废一立,但是她们都是中国后妃群中最幸运的人。即使是被废离异的郭圣通,也不例外:在同样离异的后妃中,她是唯一没有被囚入冷宫、没有母子俱丧、过得最自由的一个。 一、那个温柔的少年 刘秀,字文叔,是南阳郡蔡阳乡(今湖北省枣阳县)人。他的身上流着西汉皇家的血液——是汉高祖刘邦的九世孙,定居南阳的原因则是由于他的六世祖:景帝之子长沙定王刘发。不过到刘秀这一代的时候,封爵的传承已经结束,他的父亲刘钦只是南顿令而已。 刘钦娶了一个姓樊的湖阳巨富之女——未来的光武帝之母闺名樊娴都。 公元前六年,刘家的稻谷丰收,田地间甚至出现了一茎九穗的现象。就在这一年,刘秀出生了。刘钦夫妻对小儿子降生在这样的好年成非常高兴,特地为他起名为“秀”,意思就是庄稼出好穗。 虽然刘秀已经离皇家宗枝很远,但他出生时,家境还是相当不错的。刘钦樊氏夫妻很恩爱,生了很多孩子:刘秀有两个哥哥:刘縯、刘仲,还有两个姐姐:刘黄(后来的湖阳公主)、刘元和一个妹妹刘伯姬。 刘秀九岁这年,他的父亲刘钦去世了。刘秀兄弟三人从此寄居叔父刘良家中,几个姐妹则继续跟随母亲生活。 刘秀性情温和,喜欢在田野间嬉戏,刘家的佃农不免要照应着他。时间长了,刘秀渐渐对农桑稼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常常把自己的小主人身份甩在一边,和佃农们一起耕作田园。 哥哥刘縯的性格与刘秀恰恰相反,对田园生活毫无兴趣,专喜欢交朋结友、弄侠使气,养着不少乡间豪悍的少年。他对弟弟与世无争的生活态度很看不惯,常常笑话他没有出息,天生是个做农夫的材料,与先祖刘仲(刘邦之兄)有得一拼。 (人世间是由许多个意外组成的。刘縯看着在地里一身泥水、忙得热火朝天的弟弟摇头叹气的时候,恐怕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个没志气的农夫弟弟,有朝一日将要成为复兴汉室的开国之君。) 公元8年,王莽废汉立新朝,刘氏宗亲后裔失去了所有的特权和财富。刘秀这年14岁,看起来,他真是要做一世农夫了。 在这种改朝换代的困境中,刘家很快就成了普通的老百姓,过着与从前截然不同的窘迫生活。 这样的生活令刘秀的大哥刘縯非常不满,经常在家中大发牢骚,声言定要重振大汉王朝不可。 刘秀在哥哥的影响下,开始由一个醉心于田园牧歌、与世无争的少年慢慢地转变了。 当同龄的朋友都纷纷成婚聘娶、沉浸于家室之乐的时候,20岁的刘秀却作出了另一个决定:西去长安,开拓视野、研习学问。 来到长安以后,刘秀成为许子威的学生,学习了《尚书》等当时最经典深奥的学问。刘秀生性聪颖,举一反三,对这部深入政事的著作有相当的见解,很多人都对他的天姿表示非常惊讶。 二、“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不久,刘秀的盘费用尽,他返回了家乡。 返乡后,刘秀在亲友中找到了自己的知己:姐姐刘元之夫新野人邓晨。 作为弟弟,刘秀不免要经常主动前往新野拜访姐夫,并且常常在姐姐姐夫家里住宿。 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刘秀遇见了他这一生最重要的女人、未来的光武皇后阴丽华。 阴丽华的母亲姓邓,与刘秀姐夫邓晨之间应该有一定的亲缘关系。阴丽华比刘秀小九岁有余,这时还是一个天真的少女,远未到出嫁的年龄。然而她的美丽和孝顺,在新野一带已经非常出名。刘秀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来没有对哪个女人动过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说阴丽华的名字,他就神魂飘荡。想起当初在长安城里看到的“执金吾”出行盛况,他不禁立下心愿:“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刘秀名如其人,是长得很俊秀的。 中国古代的史家,一向惜墨如金,尤其在评论名人外表上面,已经达到了“色即是空”的地步。要想在他们的笔下得到帅哥美女的名声,是难乎其难的,等闲的美色入不了他们的法眼,但是稍有个鼻塌嘴歪的,他们却是绝不放过。对女子是如此,对男子也不例外。 然而,对于刘秀,所有的人都毫不吝惜地齐声赞叹他的风神俊朗,认为他是世上数一数二的帅哥——美须眉也。 照正史上的说法,刘秀身高七尺三寸,(秦尺23CM,汉尺24CM略多。三国时诸葛亮身高八尺,按今天的说法是一米九三)。换算一下,刘秀的身高至少在1米75以上。以当时人的平均身高来算,他随便往哪里一站,都是鹤立鸡群的感觉。再加上他体形匀称,更显得修长。 然后来说他的相貌:刘秀不但个子高,而且鼻梁挺拨、额头饱满,皮肤白晰、眉目传神。宛若温柔秀美的女子。(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个漂亮的奶油小生) 可能是长得太秀气了,刘秀给人的视觉冲击过于强烈,以至于跟他对阵的敌人,都对他竟有战术谋略表示难以相信。比如他后来的敌人严尤,别人向严尤提及刘秀的兵法,严尤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你们说的是那个小帅哥刘秀吗?他居然也会这个?” 直到成为东汉开国皇帝,刘秀的身上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悍厉气息。据说后来他成为皇帝,返回家乡宴请邻里,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太太们喊着他的小名指点说:你从小就厚道过头,温柔体贴,现在当了皇帝,还是没有什么改变,这可不行,要拿出点皇帝的威严架子来才行。 刘秀笑着说:“吾治天下,欲以柔道行之。温柔有什么不好呢?” 帅哥配美女,那当然是天生的一对。 不过,老天选中了刘秀去担当重振汉室的责任,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就不会给他和阴丽华一帆风顺的感情生活。 三、少年举义 此时的刘秀,虽然仍然过着耕种读书的田园生活,心里却已经立下了鸿图大志。 话说有一次,刘秀和二姐夫邓晨一起去拜访名士蔡少公。由于他们都是后生晚辈,所以只能陪坐末席。 这位蔡少公,喜欢研究图谶预言之学,这天的聚会也不例外。 聚会中途,他忍不住讲出自己的研究心得:“以某对图谶的参详,将来的天子将是刘秀。” 话一出口,满座中诸宾客顿时纷纷议论起来,最后有人想到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篡汉的王莽国师刘歆——他也喜欢研究图谶,而且还刚刚改名为刘秀,看来他是想应这个预言啊! 这位宾客一想到这里,就连忙站起身来,问蔡少公:“莫非预言所指的,就是国师刘秀?” 蔡少公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叨陪末座的刘秀就忍不住反驳道:“为什么非要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物?怎么见得就不是我呢?” 不用说,刘秀这句话顿时引来了满堂的嘲笑。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个文质彬彬的少年竟然敢跟国师相比,真是可笑之极。 刘秀对这些所谓名士对自己的轻视很不满,起身扬长而去。邓晨也连忙告退,跟着小舅子出了门。 然而喜好谶文的绝不止蔡少公一人。宛地有一个名叫李守的人,也有这个爱好,他研究的结果比蔡少公更进一步,“刘氏不久复兴,李氏必将为辅”。李守与儿子李通讨论后,认为这说的正是西汉王室后人刘縯、刘秀兄弟。 不久后,刘秀推着小车儿,到宛地来卖收获的谷物,正好遇到了李通李轶兄弟。李氏兄弟一见刘秀,顿时如获至宝,大力游说他趁天下大乱的时机,匡复汉室江山。 刘秀卖完谷物,回乡将李通兄弟的话转告了大哥刘縯。李通兄弟的话正中了刘縯的心意,他将自己素来结交的百余名好汉召集起来,决定就此兴兵造反。刘秀作为亲弟弟,又满怀复兴祖业的心愿,当然更不会推辞。 刘縯平日里在乡间呼朋唤友,来往的尽是强梁子弟,时不时地还关上门来神神秘秘商议,整个一帮派老大的样范,看来风评并不是很好。 所以他一宣布自己要起事,同乡同族的子弟们便大惊失色,纷纷逃跑,拒绝征召,说:“刘伯升(刘縯的字)造反,那是要我们去送死的。” 正在伤脑筋的时候,刘秀第一个响应哥哥的倡议,穿上了红袍高冠的戎装。 刘秀的举动在当地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原来纷纷出逃保命的乡亲们都改变了主意,说:“刘秀可是是出名的稳重厚道人,他都从军了,那肯定此事是有道理的。跟着他准没错儿。” 刘秀的人格魅力,使人们竟然忘却了杀伐的惨烈,已经外逃的人又都跑了回来,主动应征入伍。很快,刘秀就帮助哥哥召集到了八千子弟兵。 这年,刘秀二十八岁。 然而,这支刚刚组建的起义军毫无经验,尤其是最初的倡议者李通。他原本是做为刘縯兄弟的内应在宛城谋事的,结果消息走漏,全家六十四口都被诛杀,只有李通一人逃走。 宛城是打不了了,刘縯只好另想办法,联络上湖北大洪山(即绿林山)出来的、一支以王风为首的绿林军,壮大声威之后再作打算。 很快,这支队伍连连得胜,攻下了周围唐子乡等地,得到了大量财物。 得到了财物之后,匪气浓重的王风便对着掠夺来的财物眼红起来,为了多抢些,他甚至还要跟刘縯率领的刘家军分道扬镳、大打出手。 在这个节骨眼上,刘秀站了出来,向刘氏宗族百般劝说,让他们将抢到手的财物都让出来,全部送给绿林军队。 王风是土匪本色,拿到了全部钱物,自然又讲起兄弟情谊来。一场可能诱发内讧、使大家都死于非命的灾难就此被刘秀制止。 (能够劝说杀气腾腾的军队将到手的财物如数交出,这已经足以证明刘秀在军队中的威信和德望。) 刘秀身上,有一种非常典型的超然气质,金银财宝和美色对他都不起任何作用。最初起兵的时候,军中战马不足,很多军官为了争抢坐骑抬高身份而发生争执。而刘秀却对此毫不在乎,他是首领的弟弟,照理来说,再缺也要给他一匹马,他却主动将马让给其它军官,自己一直骑着起兵前卖谷所用的一头牛。直到后来棘阳大捷,他才有了第一匹很不起眼的战马。 因此,刘秀也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在“牛背”而非马背上开国的皇帝。 由于刘秀的忍让,一场危机安然度过,两军继续精诚合作,又攻下了棘阳。 在第一场战役中,刘秀目睹了士兵抢掠百姓、婪取财物的恶行,给了他很深的触动,也让他对百姓的苦难非常痛心。从棘阳之战开始,刘秀严格要求自己的下属部队,绝对不可以借着起义杀敌的名义,掳掠无辜百姓。 ——这项由同情心产生的纪律,在后来为刘秀争取了无数的支持和民望。 棘阳大胜使得刘縯过于自信,认为自己无坚不摧,以至于在随后的宛城之战中,竟然带着家小一起出发了。 就在去往宛城的路上,刘氏兄弟的子弟步兵与王莽的正规骑兵正面遭遇。结果全军溃败。 在逃难的路上,刘秀得到了一匹马,载着妹妹刘伯姬一起逃命。半路上,他遇到了大姐刘元和三个外甥女。刘秀叫姐姐和外甥女一起逃跑,刘元拒绝了:“只有一匹马,如果我和女儿们也上去,能逃多远呢?你们快逃吧,不要管我,免得大家死在一起。”刘秀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劝说,追兵就到了。刘元和三个女儿、以及刘秀二哥刘仲等几十个刘氏族人,都被追杀丧命。刘秀和刘伯姬侥幸逃生。 这是刘秀一生中第一场、也是最惨烈的败仗。 刘縯刘秀兄弟劫后余生,在棘阳重逢。 这时,王莽的大军乘胜追击,起义军里人心惶惶,想要趁乱逃跑的人数不胜数。 就在这个时候,李通找到了刘氏兄弟。他的家族六十四人死于非命,他对王莽新朝切骨痛恨。他为刘氏兄弟出了一个好主意:宜秋有一支起义军,首领名叫王常,人马多达数万之众,若想死里逃生,就要去跟王常联合。 公元22年农历12月,刘氏兄弟的军队和王常的军队整合,向王莽的精锐部队发起了复仇之战。 哀兵必胜。 公元23年伊始,起义军不但战胜了对手,而且还顺利地攻下了宛城。 这时的起义军已经有了相当的规模和领地,土匪出身的绿林好汉们,忍不住又露出了当初抢财宝时的猴急形象,想要自立当皇帝了。 刘縯、刘秀兄弟反对如此仓促的称帝行为。这固然是因为他们自己胸有大志,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觉得时机不成熟,起义军的势力仍然不够,推举一个首领称王是可以的,但是称帝却不行,因为那一定会引来其它地方武装和王莽新朝的靶子。 但是,刘氏兄弟的兵马远远不如绿林军的多。所以抗议无效,绿林军树立了一个名叫刘玄的人做皇帝,称玄汉王朝,刘玄自称更始皇帝。 这位刘玄,名义上是刘縯、刘秀的族兄,实际上他除了年长,毫无能力和功劳。而且他对堂弟刘縯、刘秀的战功眼红心热,与绿林军很有共同语言。事实上,他就是绿林军扶起来的一个傀儡——绿林军看中的是他既没本事又姓刘,他则指望靠着绿林军称孤道寡。 刘玄登上了玄汉王朝的草头龙椅,对刘縯刘秀兄弟反对称帝、众多刘氏子弟更推举刘縯为帝的事情记在心里,满怀杀机地封刘縯为大司徒、刘秀为太常偏将军。 这时是公元23年二月。 成为“太常偏将军”的刘秀,继续领兵作战,很快就攻下了河南的大部分区域。在所有的战役中,刘秀继续他不扰民的纪律,所到之处深受士绅百姓的欢迎。他一如既往不好财色,所有的战利品都如数运回宛城,交给更始帝刘玄。 四、正在新婚中的刘秀,不会想到自己已经陷入了玄汉王朝的内乱之中 就在公元23年六月,刘秀终于达成了他多年的心愿,在宛城当成里,迎娶了阴丽华为妻。 这年,刘秀二十九岁,阴丽华十九岁。 ——刘秀是中国皇帝中最晚婚的一个。如果说他是为了等待阴丽华而晚婚的,似乎有些太浪漫了。但是作为一个地方武装首领,一直没有声色之好、纳妾宠婢,又确实让人不得不作此想。 乱世没有留多少新婚燕尔的甜蜜时光给这对新人。 那位毫无建树和才干的更始帝刘玄,趁着刘秀带兵在外的机会,与绿林军方面密谋,把刘秀的哥哥刘縯给杀了。 就在刘縯攻下宛城的时候,刘玄便已经想下杀手了。他和绿林军首领定下圈套,想以犒军的名义弄死刘縯。 在犒军大宴的时候,刘玄故意当众说刘縯的佩剑好看,要刘縯将防身宝剑解下来给自己细看一看。本来照原来的计划,刘玄此时便要下令身边亲信斩杀刘縯的。 但是这个刘玄是个没出息的孬种,虽然刘縯已经没有了武器,他仍然害怕威武雄壮的刘縯徒手向自己攻击,虽然绣衣史申徒建两次借口献玉,提醒刘玄下令动手,刘玄仍然没有这个胆子。 刘縯的舅舅樊宏对这奇怪的一幕生了疑心,宴会结束后,他提醒外甥:“申徒建献玉与当年鸿门宴范增献玉一样诡异,你要小心,他们对你不怀好意。” 刘縯这时刚为刘玄攻下了宛城、立下了大功,根本不会想到自己的族兄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下毒手。何况他一直统兵在外,对刘玄和他的近臣没有什么了解,因此没把舅舅的提醒放在心上。 粗心大意的刘縯不会想到,另一个圈套正在等着他。 当初刘玄称帝,将领刘稷十分不满,说:“大家能够开创局面,全靠的是刘縯刘秀兄弟,他刘玄无才无德,凭什么让他坐这张龙椅?” 刘玄决定利用这个对自己不满的刘稷,故意羞辱他,引得烈性的刘稷当众发作。刘玄便趁机令人将“抗命不遵”的刘稷推出去斩首。 刘縯连忙为刘稷分辩,这一下正中刘玄下怀,他身边早已安排好的近臣朱鲔立即出声,指责刘縯与刘稷一个鼻孔出气,对皇帝不忠,应该同罪处斩。 刘玄自然“龙颜大怒”,恰到好处地在气头上“冲动”了一回。 为玄汉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刘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族兄的刀斧之下。 得到噩耗的刘秀马上就明白了真正的原因在哪里。 为了不引起刘玄更深一步的杀心,他强忍着悲痛赶到宛城,不但没有为哥哥申辩,反而向刘玄悔过认错,将自己兄弟沐血奋战的功劳也全部归到其它绿林将领的头上。 为了保全刘家的眷属子弟,刘秀不敢为哥哥服丧,甚至不接受亲信友人的吊唁。只有身边打扫的人才知道,每天清晨他的被褥上都满是泪痕。 ——按时间推算,这时每天陪伴在刘秀身边抚慰他的,只有他的新婚妻子阴丽华。如果说从前刘秀爱慕的只是她的美丽和温柔,这段前途暗淡、生死未卜的日子,更一步地加深了他们之间的情意。阴丽华,恐怕是世上唯一一个看过光武皇帝流泪的女人。 刘秀的忍耐使家族得到了生存的机会。不久,他被更始帝封为武信侯,但是军权却被剥夺了。 公元23年九月,王莽被义军斩首,新朝覆灭。 得到消息的更始帝刘玄心花怒放,立即下令迁都洛阳,并封刘秀为司隶校尉,先行抵洛,为自己打前站。 呵呵,这个前站是这么好打的吗?一片混乱的洛阳城里,谁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危险在潜伏。更何况刘秀此时没有兵权,带着少量的人马去洛阳,如果真遇到了危险,那是只有死路一条的。刘玄作出这个决定,其实就是又对刘秀也起了杀心。 刘秀知道,即使自己能逃过此劫、把洛阳清理好,自认为坐定天下的刘玄也会干出更进一步鸟尽弓藏的事情来。 在前往洛阳的前夕,刘秀不顾阴丽华的反对,强令将她送回了新野娘家。 我们来计算一下,从六月到九月初,刘秀和阴丽华的新婚生活只有不足三个月,而其间又遇上了长兄刘縯遇害、整个家族面临生死存亡的大危机。 ——不难想象,刘秀和阴丽华实在没有多少在一起卿卿我我的可能和机会。这也就是阴丽华没能为刘秀生下第一个孩子的真正原因。 在亲兵护送(押送)下,离开刘秀返回新野的阴丽华,满怀眷恋不舍和对丈夫前途生死的恐惧。 明说了吧,刘秀之所以要将阴丽华送回娘家,而不是和刘黄刘伯姬一起回刘家,理由很简单:他已经做好了做坏的打算,万一死在刘玄的手上,即使刘家被抄灭,远在新野的阴丽华也能够逃生、更能够在父母的照顾下顺利改嫁。 五、逼出来的鸿图大志 九月,刘秀带着自己所剩无几的亲信兵卒,来到了洛阳。 在去往洛阳的路上,刘秀经过父城。 在父城很有影响力的冯异听说刘秀经过,非常高兴,亲自大开城门热情相迎,不但向刘秀推荐了诸多人材,还主动表示自己愿意接受刘秀的统领。 冯异与刘秀之间有着很深的渊源。 早在刘秀当初攻打父城的时候,冯异作为敌人,曾经被刘秀的手下活捉。当冯异亲眼看见刘秀严整的军队、非凡的仪表之后,顿时被折服,改变了自己原本想借兵反攻刘秀的想法,转而向刘秀提出:愿意回父城去为刘秀劝降父城。 刘秀的部下对冯异的说辞绝不相信,认为他非常聪明,如果放了他无异于放虎归山。 刘秀对部属的意见一笑置之:他自信已经准确判断的冯异的诚心,更何况他刘秀一向不杀俘虏和百姓,冯异也不例外。<kbd>http://www.99lib.net</kbd> 冯异没有辜负刘秀的信任,回到父城之后,他为刘秀说服了父城五县一齐投诚。 然而,就在刘秀为玄汉王朝立下这桩大功劳的同时,他的哥哥刘縯却在宛城被刘玄杀害了。 ——因此,冯异不但是刘秀的好友,更非常清楚刘秀丧兄别妻的处境。 好友重逢,有心的冯异很快发现刘秀虽然在公众面前谈笑风生,公务以外却经常郁郁无语。 冯异便经常劝慰刘秀。 然而,外表柔和的刘秀,却不是一个愿意被人同情的人。他虽然很感激冯异的友情,却常常摇手制止冯异对自己的安慰,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在父城短暂停留之后,刘秀来到了洛阳。他很快就将一片混乱的洛阳城恢复了正常的秩序,并且修复了官署和宫室,派人向宛城的更始帝刘玄回报。 得到消息的刘玄虽然懊恼刘秀居然没死,但是对自己能进京登基却不免喜出望外,很快就选了个黄道吉日“迁都”洛阳了。 刘氏的玄汉王朝入主洛阳,似乎预示着汉室的复兴。于是,经历过西汉和新朝的老臣们都从长安城来到洛阳朝见更始帝。 这些两朝官员有长安城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等等。 来到洛阳,这些见多识广的老官员们顿时目瞪口呆:那个站在高台上神气活现的更始帝刘玄和他身边的亲信们,虽然一个个身穿盛装,却居然都是女人的! 汉服制度是非常复杂和考究的。君王后妃以及公侯高官的服饰都有严格的规矩,与平民百姓完全不同,稍微搞错一点都会变成四不象。 刘玄大字也不识几个,虽然叨先人的光姓了刘,哪里知道什么制度规矩。而他那些同样狗屁不通的亲信,本就是一群江湖上的乌合之众,更对国家典籍一窍不通。这帮家伙,谁也不知道大汉天子和公侯将相应该穿戴怎样规制、怎样花纹的服装佩饰。 结果就是这样了:这帮男人,把后妃的服饰堆到了自己的身上。 台下的长安旧臣们面对这样一群帝王将相,哭笑不得。 正在面面相觑、暗暗嘀咕的时候,刘秀出现了。 对典籍非常熟习、并且素好整洁的刘秀,是整个大殿里,唯一真正穿着合乎制度的汉服、并且也将汉服穿得格外风神俊朗的一个人。 西汉老臣们看见刘秀的风采,顿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刘秀的出现,将逝去的大汉王朝又活生生地展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他们喜不自禁,纷纷感叹:“真没有想到,我们这把老骨头还能看到旧日的样子。” 整个玄汉王朝,只有刘秀使他们产生了好感。 玄汉王朝虽然定都洛阳,但是实际势力所及,只有大部分的河南以及长安、南阳等地。在这片区域之外,充斥着各种旗号的地方割据武装,他们对“更始帝”嗤之以鼻。 而洛阳开阔的地势,更是容易受人侵袭的弱点之一。 为了保证王朝能够坐定天下,一定要招降各地的武装,尤其是冀州一带(紧邻玄汉的河北地区)。 这是一项非常危险的任务,谁有这个能力和勇气去完成他? 新任大司徒刘赐,是刘玄和刘秀的堂兄,他清醒地意识到,整个玄汉王朝的文官武将里,只有刘秀有这个能力和勇气。 更始帝刘玄很想让自己的亲信干这件事,因为被招降的军队势必要与去招安的将领产生深厚的交情。 可是他团团乱转之后,发现事情确如刘赐所言,只有刘秀能够担此重任。 无可奈何之下,刘玄任命二十九岁的刘秀为行大司马事(代理三军总司令),前往河北一带招降人马。同时,刘玄对刘秀很不放心,更隐隐地巴望他被不服招降的地方武装一刀两段。因此,他居然没有给刘秀任何护卫军队。 刘秀接受了这项没安好心的任命,只带着自己的亲信冯异等不足二百人渡过了黄河,出发了。 刘秀沿途考民情吏治,惩治了一批一批恶霸贪官,并且审理战乱中积压的旧案,平反大量冤狱,将因王莽苛政被无辜关押的百姓放出监牢、恢复生产,同时他凭借自己对典章的熟练掌握,将所到之处的新朝苛政废除,重新恢复汉时的官制法典。 刘秀爱民的名声很快传播开来,沿途的百姓听说刘秀来了,都拿出家中最好的饮食远远出迎。官员们则赠送财物和美女。 刘秀对士绅百姓的好意,一如既往地婉言谢绝。财物拒收,而婢奴则送还与家人团聚。 刘秀的举止,得到了所过之处众口一辞的好评和拥戴,许多人主动要求做他的部属兵卒。 当刘秀一行来到邺城(河北临漳)时,他十年前在长安求学时的老友邓禹找到了他。 刘秀见到老朋友非常高兴,与邓禹同食同睡,彻夜谈论天下大事。 谈话中,刘秀询问老友:“我如今奉皇命管治河北,你远来投奔,想要我安排一个什么官职给你呢?” 邓禹回答:“我现在不想做官。” 刘秀很惊讶,笑道:“那你甩下家人来找我,不会只是想追忆友情吧?” 邓禹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的心愿,就是你日后威加海内、一统天下,成为一代明君,而我邓禹能够在你身边为你所用,以开国功臣名留青史。” 邓禹的来到和他不加掩饰的直言,触动了刘秀的心思。跟着刘玄只能是重蹈哥哥的覆辙。他又想起了当年“刘秀得天下”的预言。少年时的壮志又重新燃起。 他接受了邓禹的建议。 这个秉烛夜谈的夜晚,使中国从此诞生了一位帝王。 在河北邯郸,刘秀招揽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材:巨鹿人耿纯。他是当地有名的豪族巨富,对刘秀的才干见识钦佩不已,甘愿投靠。 与人材同来的,还有一个西汉皇室后裔刘林。 这个刘林,倒真不愧是个杀气腾腾的主儿,一见刘秀,他就把一个必杀绝招拿出来兜售:“如今赤眉军势大,我有一个好主意,可以把他们杀得干干净净——挖开黄河的堤坝,教他们有死没生。” 这个主意既狠且辣,刘秀悚然而惊,斥责道:“为了灭敌得富贵,堤岸两边的百姓和万千生灵,竟然全不在你眼里?你不觉得太过残忍了吗?我即使因此得了天下,也无颜为人。” 刘林对刘秀的“没有气魄”非常不满,转而决定自树旗帜自打天下。 刘林找到了一个在邯郸街上算命卖卦的王郎,让他改名刘子舆,自称是西汉成帝流落民间的皇子。 就在这年12月的一天,刘林与王郎率领几百人,在邯郸城称帝了。 汉成帝竟有皇子流落民间,这爆炸性的消息立即得到了许多人的信任。邯郸汉帝立即大壮声威。 而刘林王郎自立为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追杀刘秀。 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对手玄汉王朝,真正的顶梁柱就是不到三十岁的刘秀,只要除掉了他,自己这个天下就稳当了一大半。 于是,他们发布命令,开出十万户侯爵的天价赏格,悬赏刘秀的人头。 诗云:“粪土当年万户侯”。 十万户侯爵,那是怎样的代价? 刘秀的性命,在识货人的眼中,可真是值钱啊! 一介算命先生,怎么能够刹时间就得到这么多人的拥戴呢?为什么成帝皇子一说这么容易被百姓听信? 那就不得不提到西汉王朝的第十二任皇帝、汉成帝刘骜先生那骇人听闻的宫闱隐私。 六、几十年前的宫闱命案 刘骜是汉成帝,既然身为皇帝,刘骜自然妻妾成群,在他的妻妾中,最出名的就是苗条的赵飞燕和丰润的赵合德姐妹。 赵飞燕和赵合德,原本是江都王刘建的曾外孙女,可是这对双胞胎的身世很有问题:是母亲姑苏郡主婚外情的结晶,更糟糕的是她们名义上的父亲江都中尉赵曼先生患了ED,丧失为夫能力已经很久了——这也是他能够任凭老婆回娘家一住一两年的另一个原因。 但是这个原因虽然使得姑苏郡主能够在娘家逍遥自在,却也使得她不能够把孩子赖在老公头上。而赵曼手掌江都王国的军权,江都王也要让他三分。姑苏郡主没了法子,只好把一双女儿送到情夫冯万金家去扶养。 冯万金害怕走漏风声,举家迁离江都,来到了长安。当冯万金去世之后,姐妹俩成了冯妻的眼中钉肉中刺,只得流落在外替人做针线谋生。 在她们栖身的小破屋隔壁,住着一个名叫赵临的老头儿,他是阳阿公主的管家。老头儿看她们可怜,便认她们为义女,给她们起名为赵宜主、赵合德,让她们去做阳阿公主家的歌舞伎。赵宜主舞姿之美无与伦比,遂被称为“赵飞燕”。 公元前一十八年,成帝刘骜重演了六世祖宗武帝刘彻的艳遇,在阳阿公主为他举行的家宴上,对赵飞燕魂不守舍。并立马将她从酒宴上带进了皇宫。赵飞燕进宫后极其得宠,并且进一步将自己的妹妹赵合德也介绍给了皇帝。 赵合德的美貌与智慧,比姐姐要高明得多。很快就把刘骜完全地捏在了手心里,她要刘骜往东,刘骜连转脸看西北南的胆量都没有。 很快,在赵合德的指挥下,刘骜废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同时也是他表姑妈的许皇后,并且疏远了班婕妤等一批才貌双全的姬妾,完全地成了赵氏姐妹石榴裙下的地板灰。 ——不久,赵飞燕成为皇后,赵合德成为仅次于皇后的昭仪,她们的义父赵临则成为成阳侯。 然而,这对美艳盖世的尤物,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不能生育。问题出在她们使用的独门美容秘方息肌丸上——它的主要原料,居然是打胎避孕专用的麝香!等到赵氏姐妹明白问题所在的时候,多年来使用的麝香早已经对她们的生育功能产生了不可逆转的损害。 赵氏姐妹不肯承认自己不能生育皇子的事实,联手欺骗刘骜,到处找情夫,尤其是赵飞燕,情夫数以百十计。可是这么多的健壮男人,也没有本事让她怀上孩子。 赵合德虽然不象姐姐那么贪得无厌,但是也时不时地给皇帝老公戴绿帽子,再往后,就完全把刘骜当成精子库来使,不停地逼他吃春药。 即使如此,不生就是不生。 刘骜虽然努力报效赵氏姐妹,她们的身材依然一如既往地婀娜多姿,可是当他偶尔光顾宫女时,却往往马到成功,宫女们的腰腹很快就胀起来。 对自己的生育机能已经完全绝望的赵氏姐妹,对其它能够生育的女人简直恨之入骨,尤其是为刘骜生下儿女的宫女,更成了她们必杀之而后快的死敌。 史书记载着,死在赵合德手上的,至少有曹宫母子和许美人母子。 更惨的是,这两对母子之死,完全是在刘骜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能对自己亲热过的女人、对自己刚刚降世粉嫩嫩的亲生儿子下杀手,刘骜已经被赵氏姐妹洗脑,彻底没药救了也! 不久,刘骜就因为春药过量药物反应,死在了赵合德的寝宫里。 赵合德对自己逼皇帝老公吃春药致死的行径无法自圆其说,服毒自尽。死时三十岁。 赵飞燕虽然当时逃过追究,但是不久后赵合德残杀小皇子之事案发,赵氏灭族,赵飞燕被废为庶人,赶去看守刘骜的陵墓悔罪。 六年后,赵飞燕了无生趣,在刘骜陵前自杀,不过三十六岁左右。 老百姓对赵氏姐妹残害婴儿的行径痛恨无比,同情无辜宫女母子的人们纷纷传说,其实并不是所有怀上身孕的宫女都被杀死了,其中肯定有逃出宫外的。 刘林正是利用了民间的这种传说,成功地使王郎得到了老百姓的同情和拥戴。 “先帝遗子”的名头,怎么说也比刘秀、刘玄这等远亲宗枝要神气得多。很快,王郎便气势大振起来。 而这对于有苦说不出的刘秀来说,不啻是晴天霹雳。 现在他无路可走:邯郸的王郎刘林要他的性命,洛阳的刘玄一样要他的性命。他在两个“汉”政权的夹攻之下,已是走投无路。 刘林确实是个很有手段、很会制造谣言的高手,在他的运作下,邯郸汉帝的影响很快就水涨船高。刘秀再往前走,几乎是寸步难行了。 七、绝境求生 公元24年春天,刘秀来到了蓟州(北京一带)。城内的汉室宗亲刘接,对十万户侯爵的悬赏垂涎三尺,派人迎来了王郎的使臣,想要关上城门活捉刘秀。 刘秀带着忠心耿耿的部属,拼死从城南门开出一条路,才得以逃脱。 他们一路忍饥挨饿,手脚都被冻得肿烂,好不容易才来到曲阳,又被王郎的兵马追赶上来。 无奈之下,他们又冒险踏冰,过了将要开冻的滹沱河。在雨雪交加中来到了河北冀县。 冀县的太守任光,曾经在昆阳大战中与刘秀同生共死,对刘秀以一当十指挥作战的军事天才和品德十分景仰。听说刘秀前来投奔,他十分高兴,亲自出城远迎。 刘秀到冀县不久,和戎太守邳彤也闻讯前来响应。 在邳彤和任光的倡议下,刘秀决定起兵与王郎对抗。他封任光为左大将军,派耿纯返乡征兵。 即使集结邳彤和任光的军队,刘秀此时手里的兵员也不足万人,怎样才能以一敌百获胜呢? 首先,他让任光派人四处贴出榜文,声称玄汉政府派自己率百万大军前来讨伐王郎。老百姓顿时四处哄传,把不知底里的官吏都吓得胆战心惊。 接着,刘秀在黄昏之后率兵来到堂阳县,趁着天黑,让军队击鼓呐喊、马匹不停地围着城池转圈狂奔、其它士兵则每人都扬旗举火。 县城里的守兵和官员被吓得七荤八素,再加上刘秀百战百胜的威名远扬,他们根本不敢应战,当夜便开门投降。 用同样的方法,刘秀不费多少力气,就将堂阳、贯县、昌城都收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军队也越来越多。其中也包括耿纯从家乡带来的两千耿家军。 有了真正的军队,刘秀指挥作战更是得心应手。 很快,赵县、卢奴、曲阳、中山都归附了刘秀。 当刘秀的军队来到真定(定县)的时候,他遇到了另一个强劲的对手:真定王刘扬。 刘扬,与刘秀有一定的亲戚关系,是西汉末年的真定王,虽然王莽篡汉,他手里仍然控制有号称十万之众的军队。 俗话说,灭敌一万,自损八千。如果硬打,刘秀即使能够以智取胜,也势必伤损严重。这使得他非常忧虑。 在这样的情形下,在昌城投靠他的刘植愿意以同宗的名义,前去游说刘扬,让他与刘秀联合作战。 八、又一位妻子 刘植很快就带来了刘扬的回音:刘扬对刘秀的才干非常钦佩,愿意主动归附。但是他不想做刘秀的部下,而是要刘秀做他的晚辈。也就是说,要跟刘秀联姻。 刘秀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这姻从何联起,惊讶之极:“我刚刚成亲,还没有儿女,而我的妹妹刘伯姬虽未出嫁却已经与李通有了婚约,我怎么能毁约呢?” 刘植挠着头道:“去联姻的不是别人,就是主公你自己。刘扬有个外甥女名叫郭圣通,他愿意让你去做他的外甥女婿。这事确实有些不好办,不过我已经替主公应承下来了,你还是答应了的好。” 刘秀一听,顿时窘迫不已:“我已经有阴丽华做妻子了,怎么还能娶别的女人呢?” 刘秀与阴丽华之间两情缱绻之深,对于他的亲信部属来说,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刘植回报的时候,早已经想好了一堆说辞。 不过亲眼看见刘秀的表现,刘植仍然忍不住为他竟对飞来艳福作如此反应感到不解:“常言道,天子娶九女、诸侯纳三妇,主公你就算娶了郭圣通,那也还不过就是两个而已。再说了,这对你又有什么不好?难道这样的飞来艳福不享,反倒要去跟刘扬拼个你死我活么?请主公好好考虑考虑。” 刘秀的反应,恐怕别说刘植,就是如今的很多男人看了,都会觉得想不通:娶一个美娇娘,那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有什么为难的? 现在,让我们重新复习一下中国古代的婚姻制度,就能够明白为什么刘秀会对迎娶郭圣通有抵触情绪。 中国古代,并不是一夫多妻制,而是一夫一妻多姬妾制。妻子的名份只能属于一个女人,其它的女人只能是姬妾。而姬妾在正妻面前是非常卑微的:她要向正妻跪拜、自称奴婢,她没有资格当亲生儿女的母亲,她的儿女只能喊丈夫的正妻为母亲。在悍妒的情形下,正妻甚至有随意杀死姬妾的权力。 毫无疑问,郭圣通如此大的来头,是不可能甘心做姬妾的。那么事情就明摆着:刘扬是在要求刘秀停妻另娶他的外甥女为正妻。而刘秀心爱的结发之妻阴丽华,即使不被休掉,也只能退为小妾。 娶妻与纳妾,是两个有着天壤之别的概念。刘秀生在男人多姬妾的年代,应该对这种制度并不反感,但是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要让别的女人凌驾于阴丽华之上。他对阴丽华苦恋多年,想来终于达成心愿之时,一定对阴丽华许下了海誓山盟。恐怕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如今居然会有人要他停妻再娶。 不过眼下的情况是:要么娶郭圣通为妻当刘扬的外甥女婿,要么就来一场十几万兵马的混战。 于是,刘秀终于答应了这桩婚事,派刘植去真定下聘礼了。 刘扬对刘秀的态度十分满意,亲自为他和郭圣通举行了婚礼。 这场婚礼,毫无疑问是一场政治联姻,看来看去更令人产生一种逼婚加入赘的感觉。 当刘秀在尴尬中行完礼,终于大松一口气地进入洞房之后,他才第一次有机会看清郭圣通——这个被硬塞给他的新娘。 郭圣通,她的父亲郭昌是真定槁县人,曾经在真定郡政府担任过功曹(科级干部)。虽然官职不高,但是他的品行卓异,曾经主动将数百万的家产让给异母弟弟。出人意料的高风亮节,令人刮目相看,于是他被相中,娶了真定恭王刘普的女儿、刘扬的妹妹——由于嫁入郭家,这位刘郡主被称为“郭主”。郭主为郭昌生下了儿子郭况、女儿郭圣通。 郭圣通出身高贵,美丽动人,而且家教之下很有才学。刘秀虽然进洞房时多少有些不情愿,但是看见这样的美人,却也不禁动心。他刚娶了阴丽华,初识男欢女爱不到百日就被迫分开,一年多来尽跟着一帮老粗们在刀光剑影中混日子,如今在郭圣通这里又重新看见了万种风情,虽然心里对阴丽华万分愧疚,却也身不由己地又掉进了温柔乡。 家世、美貌、再加上给丈夫带来的军队,从客观上来讲,这时的郭圣通比阴丽华的综合评分还是要高得多的。 然而,她来迟了。 郭圣通如果不是来迟了一年,刘秀已经用情于阴丽华;如果她不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下被舅舅强加于刘秀,也许她未来的人生会是另一种情形。 天上的雷公,地上的舅公,刘扬成功地将外甥女儿嫁给了刘秀,使得自己虽然归附刘秀,却成了刘秀的尊长,好不舒坦。更重要的是,刘秀年青有为,远远超过其它的各路首领,最有成就功业的可能。 再不厚道地推测一下:刘扬三兄弟恐怕此时便早已经做好了其它打算,所谓的联姻,只是权衡之计(即使是权衡,他们也不肯服低做小,志气不小。) 话先说在这里,过两年自见分晓。 九、终于建立王朝 现在,刘秀不但避免了一场决战,还得到了刘扬的军队,顿时声势大涨,几天后便将元氏、房子、攻口、柏乡等地收为囊中。 刘秀大军的威名远扬,很多人都主动前来加盟,其中包括不少刘姓的汉室宗亲。 兵马多了,胡作非为的事情也就多了,各位刘氏宗王宗亲,以及各路豪杰,都是各自地盘上的一方人物,如今虽然归附刘秀,毛病却实在不少。 不久,刘秀的一个族侄就因为违抗命令,被军纪官祭遵给杀了。 刘秀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忍不住大怒:“这人竟敢杀我的侄儿?!”立刻就要把祭遵杀了。 主簿陈副连忙进谏道:“主公你一直想让部队整顿军纪,却苦于没有好办法,这个祭遵如此铁面无私,正是一个好人材,您怎么能因私废公呢?” 刘秀怔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不但不追究杀侄之事,还晋封祭遵为将军,统管全军上下将领军士的纪律。他还特地提醒手下那群剽悍的将领:“从今以后,你们凡事都要守规矩了,可要小心祭遵,他连我家的人都敢杀,更不会对大家客气。各位小心些好。” 将领们从此对祭遵畏如虎蝎,祭遵啥都还没干,整支大军就顿时肃然严整起来。 军队一路前行,势头越来越大。 经过二十多天的围城,邯郸终于被攻破,在混战中,自称刘子舆的王郎被大将军王霸杀死。 进入邯郸后,刘秀搜出了许多书简,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投靠之心不诚的部下暗中与王郎来往的信件。 眼看行迹败露,骑墙派们忍不住心里打鼓。 刘秀将所有的将领都召集起来,将所有的信件不开封便当众烧毁。他笑着解释说:“让大家都睡个好觉。”从此就将这事丢到一边。 消灭王郎刘林进入邯郸,刘秀手里已经掌握了比更始帝刘玄更大的地盘、更多的兵马。但是他仍然向刘玄定期汇报工作,并且在攻下邯郸后,接受了刘玄的册封:“萧王”。 他的部下们看见主公仍然安心地为玄汉王朝当牛做马,都忍不住了:他不想当皇帝,俺们还想做开国功臣呢。 于是,他们公推刘秀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护军朱佑去劝说。 朱佑对刘秀说:“刘玄根本就不配做皇帝,主公您才是真正有帝王之相的人,何况早有预言天命所归,您不必再耽搁,赶紧称帝吧。” 刘秀还没等朱佑说完,就笑着吓唬他:“再说下去,就叫祭遵将军,把你关押起来。” 朱佑吓得魂飞天外,赶紧闭嘴。 不久,将军耿彪来到邯郸温明殿见刘秀,对他说:“王莽之败,是因为政令苛刻,如今刘玄政府尚未平定天下,苛刻无能便已经远超王莽,民怨沸腾,歌谣都唱: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照此下去,玄汉灭亡也指日可待。而主公所到之处,声名卓著。如今您要得天下,只消发布一道榜文,就能得到民心归附。如果您再不起事,玄汉政府失尽民心之后,刘家天下还能再振兴吗?” 刘秀不出声。 虎牙将军铫期在殿外听得心急,不等通报就跑了进去,附和耿彪,要求刘秀赶快拿定主意。 刘秀被部下急不可耐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从此,刘秀正式与刘玄决裂。但是他仍然不愿称帝。 正式割据一方的刘秀,河北是他的重要势力范围。因此他更进一步地讨伐河北境内的其它势力,并且很快将主要的铜马、高湖、重连收伏,并且封他们的首领为王侯。 降人们都害怕刘秀日后加害自己,人心惶恐不安。 刘秀明白降部的心境,于是不带任何护卫,单骑巡视降部军营。降人对刘秀感激涕零,都说:“萧王有如此胸襟,我们只有拼死报效才能对得起他。” 在河北顺水,刘秀遇到了敌人的袭击,在战斗中,身先士卒的他被敌人偷袭,战马负伤将他摔在了地上。将军耿彪和王丰拼死将围攻刘秀的敌人杀退,发现他的脚负了伤,刘秀笑着说:“要不是你们来得好,我就要让敌人嘲笑了。”耿彪却没有这个心情说笑,赶紧将主人扶上战马,一起返回范阳。 刘秀重整军队,再次势如破竹地攻下了很多城池。一路上,将领们轮着班儿地劝他做皇帝。刘秀仍然没有答应。 来到棘城时,刘秀听到了更多消息:平陵方望立西汉废帝刘婴重新登基,不久被李松杀掉;蜀郡公孙述也自立为皇帝。 这些消息令刘秀很是感叹,对冯异叹道:“他们怎么也一个个地都想当皇帝呢?” 冯异趁机劝说:“他们怎么能比得上你?何况李松公孙述都不姓刘,要想保住汉家宗庙,眼下只能靠您了。” 正在刘秀沉吟不语的时候,他又一位长安的老同学强华找上门来了。 强华将一本图谶《赤伏符》送给刘秀,上面第一页便写着:“刘秀发兵捕不到,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 趁着这本谶文的东风,众将再一次集体请愿,于是刘秀终于在公元25年6月,在河北柏乡登基为帝。 就在刘秀称帝的当年,郭圣通为他生下了长子刘彊。 当上父亲这一年,刘秀已经三十二岁。他与阴丽华已经分别了整整三年。 与此同时,长安城。 绿林军策立的更始帝刘玄被赤眉军击败,向赤眉军策立的刘盆子(西汉城阳景王刘章后人)投降。不久被缢杀。 刘秀闻讯,挥军南进洛阳。 守城的更始帝旧部名朱鲔,就是当年设下套子杀害刘秀大哥刘縯的主谋之一。他听说刘秀来攻,非常害怕。 刘秀派岑彭去招降朱鲔,指黄河起誓,假如朱鲔不损兵卒百姓自动投降的话,自己决不追究他当年各为其主时的旧怨。 朱鲔归降,刘秀不但保全他的性命,甚至维持了他从前的官爵。 刘秀大军进城,定都洛阳。 洛阳史称“东都”,刘秀开创的汉王朝,从此被称为“东汉”。 终于定下了都城,刘秀从此才算是安下了家。 安家后,刘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侍中傅俊前往新野迎接阴丽华。 十、谁来做皇后? 面对结发之妻和继娶之妻,刘秀左右为难——如果有得选择,他只愿意让阴丽华做皇后,可是郭圣通与自己也有夫妻情谊,而且她不但有儿子,背后还有舅父刘扬的十万大军。 困窘之下,刘秀只得选择当蜗牛,先把她们都封为仅次于皇后的“贵人”。封后之事暂缓。 在封后之前,刘秀先进行册封功臣的工作,邓禹为梁侯,吴汉为广汉侯等等。 读书人博士丁恭觉得不妥,对刘秀说:“您封了这么多侯爵,而且给他们那么大的封地,合适吗?不怕变成国家隐患?” 刘秀对丁恭的话一笑了之:“亡国必是因为皇帝无道,世上哪有因为功臣多得奖赏而亡国的事情?” 封过功臣,刘秀将长安城里的西汉诸帝灵位迎到洛阳宗庙供奉。 就在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早在联姻之时就已经不安好心的真定王刘扬——郭圣通的舅舅大人,看见外甥女婿刘秀打下了江山,终于想要撕下面纱,坐享其成、密谋造反了。 这简直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如果不是部属对刘秀忠心报讯,谁能想到,眼看就要当上皇后舅父、太子舅爷的真定王,居然暗地里打的是这个主意? 趁着风声还没有走漏,刘秀想出了一条妙计,命令将军耿纯以“皇帝登基、大赦天下”的名义前往真定,诱杀刘扬兄弟。 刘扬没想到自己密谋多年的事情,居然会在最后这个节骨眼上败露,他趾高气扬地以“皇帝舅父”的身份,接见了耿纯。 耿纯不动声色,将刘扬三兄弟请到自己下榻的驿馆,请他们进内室宣读皇帝密诏。 就在早已安排好的密室里,过于自信的刘扬三兄弟被侍卫当场杀了。 耿纯将刘扬兄弟的首级以及他们谋反的罪证公开示众,宣布说,皇帝只杀首犯,不追究其它人。 三个主子都被一窝烩了,真定大军没有了主心骨,很快就被耿纯顺利收编了。 郭圣通不但没有了舅父撑腰,更恍然明白自己原来只不过是舅父谋反的工具,虽然丈夫没有追究郭氏家族,但是一时间,她自己都对做“皇后”,彻底没有了指望。 刘扬的叛变,帮助刘秀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立阴丽华为皇后了。 谁知道,阴丽华却拒绝了。 三年前被迫离开刘秀的时候,阴丽华最大的失落,就是自己居然没有为丈夫孕育一个孩子,就眼巴巴地看着他去赴生死之险,万一他死在了战乱之中,那他不是连一丝血脉都留不下来了吗?对自己未能尽为妻之责的埋怨,甚至已经超过了对丈夫另娶郭圣通的哀伤(而即使有这种哀伤,一年多以来,也早已经被时间冲淡了)。阴丽华想孩子都快想出病来了。 所以,当她第一眼看见神似刘秀的刘彊的时候,她就爱上了这个孩子——刘秀的孩子。当刘秀郑重其事地提出,自己将要册她为皇后的时候,阴丽华拒绝了,她告诉刘秀,现在他的孩子是郭圣通为他生育的,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未来是否能够为他生育儿女。 刘秀面对阴丽华这样的主张,哑口无言。要怪,只能怪自己为什么没能让阴丽华生下第一个孩子。 而另一个事实也摆在眼前:阴丽华除了无子,也没有高贵的外家。而郭圣通则不但生出了长子,还有高贵的身份,即使她的舅父谋反,还有刚刚平静的真定大军,他们都将自己的命运寄望在郭圣通的前途上。 在对全局的考虑和阴丽华的坚持下,公元26年六月戊戌日,郭圣通成为东汉王朝第一任皇后,她所生的儿子刘彊,成为第一任皇太子。 当封后拜天的仪式结束,刘秀和盛妆的郭圣通返回内宫的时候,阴丽华按照妾室的礼仪,向丈夫和正妻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这是国家制度,刘秀没有办法制止,但是和郭圣通一起端坐上方的他,只觉得难堪无比、如坐针毡。而郭圣通眼看丈夫心神不定的样子,刚刚成为皇后的喜悦也冷了半截。 从此以后,刘秀在两个女人中间,过起了他从前做梦也没有设想过的“幸福生活”,享起了他压根就不想要的“齐人之福”。 十一、旧情难忘 当刘秀在洛阳的时候,他总是满怀愧疚地想方设法弥补自己对阴丽华的亏欠。就在册立郭圣通为皇后不久,他提出要把阴丽华的兄弟们统统封为侯爵。 阴丽华再一次拒绝了。她认为自己如今的身份只是媵妾,自己的兄弟们没有做“国舅”的资格。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虽然都是事出有因、制度规定,却越来越使得刘秀自感对阴丽华亏负太多。 每当他看见阴丽华坦然地向郭圣通跪拜请安的时候,就更不是滋味,难受得够呛。 而此时东汉王朝的天下还没有完全平定,刘秀经常要率军出战。而自己离开之后,阴丽华少了自己的照顾,面对嫡妻会是怎样的场面?刘秀简直不敢想象。 于是,他所能想出来的唯一办法,就是每当自己离开洛阳统兵出征的时候,都把阴丽华带走,尽可能地不让她与郭圣通单独相处、尽可能地减少她向郭圣通自称姬妾的机会。 就在一场场风云突变的战役中,共同面对生死考验刘秀和阴丽华,感情越发地如胶似漆。 公元28年,就在刘秀征讨彭宠的战役中间,阴丽华在中军帐里,生下了她和刘秀的第一个孩子:未来的汉明帝刘庄。 刘秀也仍然没有忘记郭圣通,他对郭圣通仍然有一定的感情。此后,郭圣通也陆续为刘秀生育了不少孩子,除了刘彊,后来还有刘复、刘康、刘延、刘焉,一共五个儿子。 不过,即使在生儿育女方面,刘秀似乎也不情愿让阴丽华输给郭圣通。阴丽华也同样为刘秀生下了五个儿子:刘庄、刘苍、刘荆、刘衡、刘京,以及若干个女儿。 如果可以选择,郭圣通宁可自己不要当这个皇后,宁愿自己能是阴丽华。 可惜,她不是。 从年龄来推想,郭圣通的年纪比阴丽华要小得多。当郭圣通嫁给刘秀的时候,阴丽华已经21岁了。在那个早婚的年代,贵族小姐不可能超过二十岁还没有定下婚配。所以,郭圣通更年青漂亮,基本可以定论。 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郭圣通对阴丽华姐姐般的雪中送炭满怀感激,时间慢慢推移,她的心情却在慢慢地转变。 尤其是当阴丽华生下儿子、而且是一大群儿子之后,郭圣通的心思更是急剧地转变。 她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当上皇后,是因为阴丽华的谦让,而谦让的原因是因为阴丽华当时没有儿子。而现在阴丽华已经有儿子了,并且刘秀对她的恩爱日久弥坚。难道阴丽华当真不会想要利用丈夫,把自己的儿子推上未来皇帝的宝座?她真的这么多年来,一直甘心放弃原配发妻的身份?自己不是原配都做不到这么谦让,世上难道真有女人做得到?! 有时候,出身高贵世家未见得一定是好事。书看多了,也是一样。 而郭圣通恰恰是这句话的写照。正是因为出身高贵,她的舅舅们才敢于造反。 更重要的是——也正是因为出身高贵,郭圣通读了很多的经史书卷,更因为她出身西汉皇族,更非常清楚西汉王朝历次姬妾夺嫡的惨烈阴险。 有了这样的认知之后,郭圣通怎么看阴丽华,都觉得这位姐姐平静恬淡的面容后,一定隐藏着不利于自己想法。 建武九年(公元33年),一个晴天霹雳劈中了阴丽华。 一群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盗贼,半夜闯进了阴丽华乡间的娘家。由于阴丽华的谦让,阴家没有侯爵之封,也就没有了护卫兵士,强盗很轻易地就得了手。在抢劫的同时,还杀死了阴丽华的老母邓氏及弟弟阴诉。 阴丽华生性羞怯温和,她七岁就死了父亲。没有了父亲的依靠,即使家境宽裕,一家人的生活仍然艰难/直到成年后,每每提及亡父,她都禁不住流泪不止。刘秀每次看见她独自流泪,就知道她又想起了父亲,想到自己九岁丧父的经历,总是忍不住陪着她一起感伤,再想方设法让她破涕为笑。 谁知道,现在阴丽华居然连母亲都没有了! 刘秀面对哭得死去活来的阴丽华,想到邓家岳母对自己多年的关爱,哀伤溢于言表。 他传令大司空,颁下一道诏书: “我在微贱的时候,就娶了阴贵人,由于兵荒马乱,被迫别离。幸亏老天有眼,我和她都从战乱中劫后余生,再次团聚。对她的美德我非常了解,因此想要立她为皇后,她却坚持推辞,甘愿为姬妾。我敬慕她的谦让高尚,曾经想要封她的弟弟们为侯爵。可是没想到,他们没有得到我的封爵,却陡遭祸患,母子俱丧。我十分愧疚伤怀。虽然他们不能活着享受高官厚禄,身后也应该得到尊荣。所以我决定,追封阴贵人的父亲阴陆为宣恩哀侯,弟弟阴䜣为宣义恭侯。让阴贵人的另一个弟弟阴就代阴䜣为长子,继承宣恩哀侯的爵位。虽然阴陆夫人和阴䜣死了,太中大夫也要在他们的棺木前按照活着的列侯礼仪为他们举行典礼。假如他们在天有灵,请来接受我的心意。” “吾微贱之时,娶于阴氏,因将兵征伐,遂各别离。幸得安全,俱脱虎口。以贵人有母仪之美,宜立为后,而固辞弗敢当,列于媵妾。朕嘉其义让,许封诸弟。未及爵士,而遭患逢祸,母子同命,愍伤于怀。《小雅》曰:‘将恐将惧,惟予与汝。将安将乐。汝转弃予。’风人之戒,可不慎乎?其追爵谥贵人父陆为宣恩哀侯,弟䜣为宣义恭侯,以弟就嗣哀侯后。及尸柩在堂,使太中大夫拜授印绶,如在国列侯礼。魂而有灵,嘉其宠荣!” 刘秀的哀思,多少抚慰了阴丽华的伤痛。 然而,细看这道广布天下的诏书,郭圣通却忍不住五味杂陈。 七年过去了,丈夫在这道诏书里,仍然念念不忘阴丽华才是他的结发妻子、更甚至把当年只有夫妻间才知道的“让位”之事公诸于世,这等于是在提醒世人,郭皇后的位置,是阴丽华“让”出来的。而如今阴家也同样拥有了不亚于皇后家族的爵位,这顿时让郭圣通觉得自己这个皇后,已然沦为朝廷内外的话柄。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邓老夫人和阴䜣与郭圣通没有任何关系,要求郭圣通对他们的死于非命痛苦,那是不可能的。 这道诏书对阴丽华是安慰,对郭圣通,却是一个刺激。 刘秀在为阴丽华哀伤,而郭圣通却在为自己哀伤。 她怎么都想不通,相貌年华都不如自己的阴丽华,为什么能在丈夫眼里那么的重要,自己十年的努力,依然不能真正取代阴丽华在丈夫心目中的地位。 刘秀和阴丽华不会想到,当年的谦让,如今已经变成了郭圣通的负担,她甚至因此对丈夫和当年的阴姐姐满怀恨怨。 裂痕在无声无息中悄悄变大。 但是这时的郭圣通还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它流露出来。 然而,等到她和阴丽华的儿子们都长大之后,她终于控制不住了。 十二、郭皇后的愤怒 皇太子刘彊长大之后,非常喜欢钻研兵书。 他既然是太子,刘秀自然会带着他一起上朝,让他学习为帝之道。 退朝后,刘秀不免要询问儿子对政事的看法。 于是问题来了。 刘彊对政务的见解倒也中规中矩,可是他对军事却显得过于热衷,常常表现出日后要开疆拓土、四方征战的心思。 这可太让刘秀受不了了。 ——刘秀虽然是个军事天才,但是他实在不是喜欢征战杀伐的性格。多年来他身不由己地卷入一场又一场战争,眼看着生灵涂炭,自己也失去了诸多亲人,他对战争厌烦透了。对于他来说,修习兵书整兵修武,只是为了保土安民,他不能容忍别人的侵犯,但是他也绝对不愿意好大喜功没事找事地主动到处找仗打,给本国也给别国带来灾难。 不用说,年青气盛的刘彊在这方面严重地让刘秀不满。他对这个儿子日后会干些什么,给国家百姓带来什么,真是不敢想象。于是他经常忍不住责备刘彊。 刘秀对儿子的责备,从他本人来讲,只是在努力调教一个未来的帝王,从严要求是很正常的。 可是看在早已心神不定的郭圣通眼里,却是另一种解释。她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只等一个机会来点燃引线了。 与此同时,刘秀的次子、即阴丽华所生的刘庄,却在各个方面都让做父亲的刘秀非常满意。 建武十四年(公元39)的一天,终于平定天下的刘秀开始全国范围内的田地和人口普查。就在各地送上来的统计资料里,他意外地发现了一张被办事人员遗忘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 同是大汉国土,凭什么有的地方能调查,有的地方就不能调查?!此事对刚建立的东汉王朝至关重要,非要查清楚不可。因为此时的刘秀,已经一连发下了七道圣旨,要求各豪门大族限制使用奴仆,将战乱中贱买的奴婢一律听凭自愿的原则无偿送还各自的父母。 刘秀质问大臣和各地方官,所有的人都不肯说实话,逼急了,就愣说那纸条是打长寿街上随手拣来的。 刘秀知道这帮家伙是在胡说八道,但是他越发怒,就越没有人敢吱声。 这时候,十二岁的刘庄在父亲背后的帷帐里说话了:“这张纸条是在提醒办事的官员——洛阳是首都,到处都是高官贵臣,南阳是皇帝的故乡,到处是皇亲国戚,他们的奴婢数量田宅规模,就算超越制度,也不能管。” 刘秀一听,顿时恍然大悟,立即从严究办了这起事件。 刘秀对儿子如此年幼,却有如此的聪慧,非常安慰。不用说,兴奋不已的他返回后宫,依然赞不绝口,甚至很有可能拿刘庄的表现去提点刘彊,要求太子多跟弟弟交流交流啥的。 这终于诱发了郭圣通歇斯底里的大爆发,她控制不住,跟丈夫大吵大闹了起来。说的不外乎是他偏心啦、把阴丽华和她的儿女抬得太高了啦、把自己母子们不当回事啦啥的。再说急一点,话赶话的,没准还要把刘秀当年窘迫万状、实际上是当了老郭家上门女婿的旧事重提一下。 口子一但打开,多年积压的怒气就再也收不回来。 郭圣通对刘秀的怨恨、对阴丽华的妒忌、以至于她对阴丽华所生的孩子们的猜疑,都控制不住了。 无论刘秀怎么好说歹说,她已经听不进去了。 处在风口浪尖的阴丽华没有办法,为了平抑家庭矛盾,她只好暂时避开郭圣通的怒火,移居洛阳以外的宫室。 可惜的是,郭圣通的情绪已经失控了,而更不幸的是,郭圣通确实也没有说错,刘秀可以离开她,却不能离开阴丽华。于是夫妻间越闹越凶。无论刘秀说什么,郭圣通都听不进去。 更重要的是,如今的刘秀不再年青,他五十岁了,夫妻间也就不再象从前那么热情。郭圣通更觉得丈夫心里有鬼,怒不可遏。 呃,大家应该还记得当年刘植劝娶郭圣通时说过的话:“天子娶九女,诸侯纳三妇”。如今刘秀可是不折不扣的天子,就算他自己不想娶九女,大臣们都会给他弄出九个来,不但是“符合制度”,更重要的是和自己有关系的女孩们送到皇帝身边,自己成为“皇亲国戚”。 但是刘秀对于强行安到他头上的嫔嫱并没有什么兴趣,为了尽可能地减少后宫人数,所以他更改了西汉以来的宫廷制度,把多达十五级的后宫姬妾制度缩减为五级,除了“皇后”郭圣通和“贵人”阴丽华,其它的就是“美人”“宫人”“采女”。由于他对后宫的莺莺燕燕没有兴趣,所以后头这三级连俸禄他都没给安排,不但姬妾的人数少,而且她们的寝宫,他也很少光顾。因此,其中只有许美人凑巧地为他生下了儿子刘英,被封为楚王。这是刘秀唯一一个并非由郭圣通和阴丽华生育的孩子。而且,楚王所得的封国,也是十一个皇子中最差劲的。 虽然阴丽华避开了,但是刘美人和其它姬妾却没法走,她们还留在皇宫里。于是乎,每当夫妻争吵,刘秀避开之后,郭圣通便认定他是去了其它姬妾的宫室寻欢作乐,越想越气,无名火也愈来愈烈、越来越没有道理可讲。刘秀身为皇帝,虽然后宫让他焦头烂额,但是他毕竟有一大堆的军政大事要办,何况如今的内宫已经不再是休憩愉悦的地方,所以他在内宫的时间也非常有限。 刘秀这个靶子不在眼前,郭圣通的愤怒便转而向后宫中的姬妾、那些她臆想中的狐狸精们发作。非她所生的皇子公主们当然更不例外。 很快,后宫中所有的女人和敏感的孩子们,都对郭圣通畏惧至极。 ——很怀疑,这个时候的郭圣通是不是有更年期综合症的倾向?所以才会忽然一反常态。可惜那个时候没有这方面的认识,不然的话,事情也许不会变成后来那样。 刘秀对郭圣通莫明其妙的变化百思不得其解,一开始她只是针对自己,倒也罢了,没想到三年来她愈演愈烈,居然整个宫庭都成了她眼里的仇家。更不能忍受的,是她对孩子们的态度恶劣得无以复加。如今我还在,她就这样,日后我不在了,她仗着嫡妻的声势,阴丽华和刘庄他们,还能有活路? 十三、突如其来的废后诏书 建武十七年十月十九日,忍耐终于到了极限的刘秀突然发作,颁下了一道废后诏书。 “皇后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今遣大司徒涉、宗正吉持节,其上皇后玺绶。阴贵人乡里良家,归自微贱。自我不见,于今三年。宜奉宗庙,为天下母。主者详案旧典,时上尊号。异常之事,非国休福,不得上寿称庆。” “皇后郭圣通,总是满怀怨恨,屡次违背我的心意,不肯善视非她所生的孩子。宫廷之中,谁看见她都象看见鹰鹫一样。如今她没有慈爱的品德,却有吕雉、霍成君的风范,日后我怎么能把幼小的孩子们托付给她?现在我派大司徒戴涉、宗正刘吉,代表我去收缴她的皇后玺绶。贵人阴丽华,是乡间良家女子,在我当平民的时候就嫁给了我。如今已经三年没有见过面。她的品性,足以母仪天下。大臣们照从前皇帝废后立新的规矩,把仪式办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对于我来说,是人生的不幸,更不是国家的福气。你们都不必上书祝贺。” 郭圣通与刘秀离异的这一年是多少岁,我们已经无从查考。只能算出,终于恢复结发之妻身份的时候,阴丽华已经快四十岁了。 事情会演变到这一步,几乎可以用“疑心生暗鬼”来形容。原本没有的事,愣是在郭圣通的疑神疑鬼中一步步成真,终于无可挽回。 丈夫的发难,终结了郭圣通无名的怒火。她终于发现自己彻底地失去了曾经拥有过的一切。自己曾经最害怕的事情,终于降临到了自己的头上。她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就是冷宫、举族流放、母子一起死于非命。这样的记录,在她的母亲出身的西汉皇家几乎是家常便饭。 十四、清官要断家务事 刘秀与阴丽华、郭圣通之间的特殊关系,东汉王朝的开国元老以及文武百官们都十分清楚,面对如今这样的局面,他们都无话可说。 但殿中侍讲郅恽,与刘秀和郭圣通、刘彊都有特殊的交情,他有话说。 郅恽曾经做过洛阳城的守北门小吏,有一次刘秀出猎,天黑才返回,让侍者去叫门,郅恽却说:“天黑了,我怎么能相信真是皇帝进城呢?”刘秀对这个小官员的较真劲儿很赏识,第二天赐了一百匹布给他,后来还让他做皇太子刘彊的殿中侍讲,教授《韩诗》。因此,郅恽也就与郭圣通比较熟悉。 这时,他主动向刘秀说:“夫妻之事,连父母都不能过问,这是陛下的家事,我一个部下当然更不能说什么。只请陛下妥善处理,不要处理不好留下麻烦。” 刘秀叹息道:“你应该了解我的性格,我不会做出绝情的事来的。” 就在郭圣通惶恐不安的时候,刘秀的又一道诏书来到了她的面前。她原以为这一定是贬居冷宫、甚至逼令自杀的旨意了。 谁知道一切都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刘彊继续他的太子之位,郭氏所生的次子刘辅升为中山王,封地额外增加一郡——这一郡的收入,则是为郭圣通准备的生活费用,她由皇后改称“中山王太后”,和儿子一起生活。 大概是对当年阴丽华由发妻变为姬妾向皇后叩拜的场面记忆犹新,刘秀不想看见又一个妻子重演当年由妻变妾的场面,自己重新领教那种难受的滋味,他才做出这样的决定,避免让郭圣通在离异的打击之外再遭伤害。 “太后”,那是丈夫死了妻子才能得到的封号。而郭圣通居然在丈夫活着的情况下就成了“中山太后”,真不知道刘秀是怎么想的,为了不把郭圣通由妻变妾送进冷宫,他可还真是不怕忌讳。 大概是觉得丈夫气头上的废后诏书有些过头话,为了进一步安慰郭圣通和郭氏家族,也让刘彊宽心,皇后阴丽华也向丈夫提出了一些建议。 于是,刘秀出人意表的诏令一道接一道地飞出来,令人眼花缭乱。 ——郭圣通的哥哥郭况,得到了比当初郭氏为皇后时更多的封地,成为阳安侯,儿子郭璜不但成为驸马,而且在阴丽华的格外安排下,他迎娶的是阴丽华所生的女儿淯阳公主刘礼留; 而郭圣通的堂哥郭竟,封为新郪侯(后来他官运亨通,并成为侄儿的东海国相);堂弟郭匡,封为发干侯(官运也不错,一直当到太中大夫);郭圣通的叔父郭梁早逝无子,刘秀干脆就封郭梁的女婿陈茂做南□侯。 郭家提前得到了“皇太后家族”的待遇和爵位。 郭圣通于是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不入冷宫反得尊崇的废后,郭氏家族也成为史上唯一一个非但没有遭殃丢命,反倒全家升官发财的废后家族。 十五、在国事和家事中周旋 但是,无论丈夫如何补偿,失去了丈夫和名份,对郭圣通的打击仍然是巨大的,太子刘彊更因此忐忑不安。 自从母亲被废离宫,刘彊就在忧虑中过日子,终于,他在郓郅的劝说下找到了好办法,向父亲上书表示要退出太子位,让给继母的长子刘庄。刘秀觉得父母之间的纠葛不应该连累儿子,表示不同意。 刘彊仍然不能安心做太子,他屡屡向身边的官员和十个弟弟表示自己甘愿去做外藩亲王的心事。如是者再三多次,刘秀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父母的决裂不影响儿子是不可能的了,终于在两年后(建武十九年)作出了决定:改封刘彊为东海王,原来的东海王刘庄成为新任太子。 为了进一步向儿子表明自己这个父亲的歉意和慈爱,刘秀随后又将刘辅迁到更富饶的沛地为王,改封郭圣通为沛太后。同时升郭况为大鸿胪。 郭况升官晋爵之后,刘秀仍然觉得自己废太子的决定对不住郭圣通与自己曾经的二十年夫妻情份。虽然如今夫妻离异,他不再见郭圣通,但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他经常到她的哥哥郭况家去做客,将所有的公卿诸侯都带去作陪。虽然刘秀自己生活节俭,但是他毫不吝惜地把大量的金银绸缎赠给郭况,以至于郭况后来富得流油,整个洛阳城都称他家做“金穴”。 建武二十六年,郭圣通被废九年后,她的母亲“郭主”去世了。 刘秀和阴丽华的母亲都早已去世,对于刘秀来说,“郭主”是这世上最后一个跟他有过“母子”情份的老太太。 于是,他用最高的礼仪为这位被他喊过二十年“娘”的老妇人举行葬礼,并且亲自以子婿的身份、带着所有的文武百官一起出席。并派专人前往真定,将前任老丈人郭昌的灵柩迎到洛阳,与郭主合葬,追封郭昌为昌阳安思侯。 我们都可以想象得到,刘秀的这一系列举措,背后都有阴丽华的支持和默许。 然而,刘秀和阴丽华越是厚道,郭圣通所受的刺激就越大,她追悔莫及;身体也在心情的影响下越来越差。 建武春正月己巳日,二十八岁的刘彊终于要离开父亲和继母,前往自己的封国东海了。 刘秀始终对儿子无过而废太子位非常歉疚,阴丽华也对自己生的刘庄取代长子地位心中不安。于是,刘秀将刘彊的封地再次扩大,使他实际上成为拥有两个封国的亲王,领地合计二十九县。而其中特地加入鲁郡的原因,则是因为那里有最为壮观华丽的宫室灵光殿。为了更好地照顾远行的儿子,他让刘彊的堂舅新郪侯郭竟去担任外甥的东海国相,以免小人谗害。临行时,他还下诏,将刘彊的车马仪仗以及宫室陈设,都升至跟自己这个皇帝一样的档次。以此弥补刘彊未能登基为帝的遗憾。 在得知儿子被如此优遇的消息之后,当年夏六月丁卯日,郭圣通终于了无牵挂地离开了人世。她比刘秀和阴丽华都要年轻,却比他们更早离开人世。 刘秀对前妻的去世百感交集,以封国太后的礼仪将她葬于北芒。 刘彊虽然对父亲的慈爱感激万分,但也不禁对自己所得到的超乎常理的待遇而不安——倒,看来,皇帝虐杀妻儿,已经成了大家眼中的“常理”,不杀不虐的皇帝,反而让大家都不知道如何适应了。 于是,刘彊屡屡向刘秀上书,表示不想再做这个旷古未有的“双料亲王”,请求退还鲁郡,只当一个东海国王就够了,至于自己等同皇帝的服饰器物,他更是强烈推辞,唯恐新任皇太子刘庄心里不受用。 对于刘彊的推辞,刘秀毫无商量余地地拒绝了。他对儿子的良苦用心非常清楚,叹息着将刘彊的奏章给公卿大臣传阅。 中元元年(公元56年)春天,包括刘彊在内的诸王都到洛阳朝见年已花甲的刘秀。 刘秀带着他们一起登泰山封禅。 封禅结束后,已经年老多病的刘秀希望长子能够多陪自己一段日子。刘彊没有返回封国,而是跟着父亲回到了洛阳皇宫。 和儿子相处时间长了,刘秀和阴丽华都发现刘彊心境黯淡而且体弱多病。虽然他不肯承认,但是原因不说自明。 在百般宽慰无果之下,同年十月,刘秀和阴丽华作出了另一个决定。 甲申日,司空带着这样一道诏书来到了西汉高祖刘邦的祭庙:“高皇帝与群臣约,非刘氏不王。吕太后贼害三赵,专王吕氏,赖社稷之灵,禄、产伏诛,天命几坠,危朝更安。吕太后不宜配食高库存,同祧至尊。薄太后母德慈仁,孝文皇帝贤明临国,子孙赖福,延祚至今。其上薄太后尊号曰高皇后,配食地祗。迁吕太后庙主于园,四时上祭。” 他们希望能用这种方法,明明白白地告诉长子:即使父亲不在世了,继母也决不会做出损伤他的事来。东汉王朝,绝不会重演诛杀异母兄弟和废太子的历史。 第二年的二月戊戌日,62岁的刘秀病逝于洛阳南宫前殿。 临终的时候,他相濡以沫34载的结发妻子阴丽华陪伴在他的身边,废太子刘彊和继承人刘庄一同为老父送终。 十六、继母……母亲 刘秀虽然去世了,但是阴丽华还在。刘庄遵照父亲的遗愿和母亲的嘱咐,对长兄一如既往的友爱。 然而阴丽华的母爱和明帝刘庄的手足之情,并不是每个人都真正相信的。 刘秀刚一去世,广陵王刘荆就想陷害刘彊,逼他造反走上绝路。 刘荆假冒郭况的名义,写了一封信让人送给刘彊,鼓动他为郭圣通报仇、夺回自己的皇位。并以秦始皇长子扶苏的遭遇恐吓他。 刘彊惊慌失措,连忙把这封信连同送信人一起交给刘庄。 经过讯问,刘庄发现是自己的同胞弟弟在搞鬼,便将这事隐瞒下来,只是暗地里限制刘荆的活动而已。(其实刘荆真正的目的,在于想要趁乱谋夺刘庄的皇位,刘庄发现之后,便将他改封广陵,送出洛阳城。刘荆不甘心,到封国后仍然对相士大放阙词:“我的相貌很像父亲。他三十岁打天下,我如今也三十岁了,是不是也到了该起兵的时候?”相士被吓得脚软筋麻,立即告发。刘庄仍然不忍心对弟弟下杀手,只是下令不再给他配备侍卫部属,派人看守王府,其它亲王待遇仍然照旧。没想到,刘荆不久又故态复萌,找人来诅咒刘庄。又被人告发。刘荆自杀,年三十岁,为王二十九年。刘庄对弟弟屡教不改走上绝路很伤心,追谥思王。) 当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平息之后,直到这年冬天,刘庄才依依不舍地将终于放下心的大哥返回封国。 然而刘庄没有想到,也许是父亲的去世和自己的登基再一次使刘彊回想起了往事,更也许是刘荆事件使刘彊受惊过度,再加上因为自己的缘故,使得皇帝惩治了亲生弟弟——返回封国不到半年,刘彊便一病不起。 得知消息的阴丽华和刘庄非常焦急,派太医急赴鲁地为刘彊诊治,并下令刘彊的同母弟弟们都立即赶去宽慰兄长。 可惜的是,药石只能治病,却不能改命。 就在这年五月戊寅日,三十四岁的刘彊病逝于鲁地灵光殿。临终时,他写下了最后一道奏章:我蒙受父亲和兄弟的恩遇,得到了两国的封地,还有超越礼制的宫室仪仗礼乐。一切都令我无以回报。由于我没有保重身体,常年患病,使皇太后和皇帝担忧,络绎不绝地派来太医方士。我不能用语言来表达我的感激。如今我命薄早逝,不但不能再孝顺母亲、还要使得皇太后和皇帝哀伤,心里非常惭愧。请皇上照顾我的儿女,除了王位继承人之外我没有更多的儿子,因此希望能够加封我的三个女儿为侯,使他们彼此有个照应。如今父亲去世,皇上要格外加意孝顺母亲。另外向其它的弟弟们辞别,从此永远再不能相见了。 “臣蒙恩得备籓辅,特受二国,宫室礼乐,事事殊异,巍巍无量,讫无报称。而自修不谨,连年被疾,为朝廷忧念。皇太后、陛下哀怜臣彊,感动发中,数遣使者太医令丞方伎道术,络绎不绝。臣伏惟厚恩,不知所言。臣内自省视,气力羸劣,日夜浸困,终不复望见阙庭,奉承帷幄,孤负重恩,衔恨黄泉。身既夭命孤弱,复为皇太后、陛下忧虑,诚悲诚惭。息政,小人也,猥当袭臣后,必非所以全利之也。诚愿还东海郡。天恩愍哀,以臣无男之故,处臣三女小国侯,此臣宿昔常计。今天下新罹大忧,惟陛下加供养皇太后,数进御餐。臣彊困劣,言不能尽意。愿并谢诸王,不意永不复相见也。” 可以看得出来,刘彊的性情也很象父亲刘秀,宽厚善良,如果他做皇帝,于国于家也一样是好事。可惜他被自己的生身母亲给耽误了。 刘庄得知大哥的噩耗,捧着奏章泣不成声。他随后下令,以皇帝的仪仗为刘彊举行隆重的葬礼。诸王诸公主诸外戚诸侯都必须参加。 伤心的不只是刘庄,还有看着刘彊长大的阴丽华。当年她因为这个孩子而甘愿退出后位,他不但是郭圣通的孩子,也是她阴丽华的孩子。更因为刘彊的猝然去世,与自己亲生的儿子刘荆有脱不了的干系,阴丽华对他的早逝就更为哀伤,自责未能克尽母亲的义务、没有办好丈夫交代的事情。 六月乙卯日,在皇太后阴丽华的坚持下,刘庄陪着母亲一起参加了刘彊的葬礼,阴丽华流着泪,一直将刘彊的灵柩送到葬地。 阴丽华照顾关爱的,并不仅仅是刘彊。中山王刘焉,由于是郭圣通最心爱的小儿子,所以刘秀和阴丽华一直没有舍得送他去封国就藩,而是一直留在身边照顾。阴丽华对刘焉甚至超过疼爱自己亲生的儿女。直到刘庄即位三年后,阴丽华才终于恋恋不舍地让早已成年的刘焉离开自己前往封国。 由于是郭圣通的宠儿,刘焉一直都被阴丽华和刘庄格外关照。按规矩,皇帝不召,亲王是不能随意离开封国、更不能随意进京城的。这是为了预防诸王图谋不轨的铁律。但是刘焉却是个例外,他什么时候在封国呆腻了,随时可以回洛阳,完全听凭自由,压根不必请准。 阴丽华叮嘱她的儿孙们善待郭圣通的家族,而且要牢记她曾经做过他们十七年的嫡母、嫡祖母。因此必须将郭圣通视作母亲、祖母来看待。 这一点,不但明帝刘庄做到了,连阴丽华的孙子汉章帝刘炟(da音达)都牢记在心。 中元三年,阴丽华的孙子章帝北巡路过真定时,特地和郭氏家族聚会,赏赐万斛粟米和五十万钱。章帝还以晚辈的身份,在刚刚迁葬返乡的郭昌郭主墓前以“太牢”的祭祖礼节叩拜。 刘扬当年将郭圣通嫁给刘秀的时候,虽然没有安着好心,但是他误打正着,确实为外甥女选中了世上最好的丈夫(也许并不是最好的爱人)。 十七、终于等到了团聚的那一天 在儿子登基十年的时候,永平七年(公元64年)正月癸卯日,六十二岁的阴丽华去世了。二月庚申日,光烈皇后阴丽华合葬光武帝刘秀原陵,和阔别十年的丈夫在另一个世界相会。她的享年,和她的丈夫一模一样。 后来的东汉皇族,虽然不是每个皇后都能象阴丽华那样善待分享丈夫的嫔妃,但是确实再没有发生过杀害废太子和非己所出皇子的事情。这不能不说与刘秀和阴丽华的身体力行、传为家训分不开。 十年后,在拜谒原陵的前一夜,刘庄做了一个梦,梦见父亲刘秀和母亲阴丽华在陵畔漫步,恩爱之情一如自己从小就看熟的景象。 从梦境中醒来,五十岁的汉明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哭得死去活来。 悲伤的刘庄下诏,在祭殿两边种下二十八棵柏树,代表“云台二十八将”守护父母的平安。 两千年岁月已过,原陵仍然屹立,邙山边黄河畔,他们相携相伴的身影仍然清晰可辨。 简介 汉明帝刘庄只有过一位皇后,就是马明德。但是很遗憾,“明德”并不是她的闺名,而是她的谥号,她的闺名失传了。 一、父亲的死,改变了她的人生经历 马明德之所以能够进入皇宫,并成为皇后,与她儿时的家庭悲剧:父亲伏波将军马援之死有直接的关系——可以说,是父亲的死,直接促成了她后来的整个人生经历。 伏波将军马援,是一个能征善战的将领。“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男兒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这些壮烈的言辞,都出自他的口中。马援的战功赫赫,那是不用说的。当然,作为未来皇后的父亲,他的仪表也非常英俊,史载他“明须发,眉目如画”,而且能言善道,“闲于进对”。说起国家大事、民间逸趣,能让听者乐而忘疲,即使是诸王皇帝也甘愿闭上嘴当听众。 马援还很聪明,常有过人的远见,虽然他从小就读不进书,自愿退学,但是他并非是一味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人。 年轻的时候,马援曾经因为私放囚犯而远走边境放牧为生,很快就有数百人来投奔他,甘心听从他的指挥。于是他便带着这些人,在甘肃宁夏陕西一带过着游牧的生活,俨然部落首领。由于经营得法,很快他就拥有几千头牲畜和数万斛谷物。慢说在那个年头,就是在如今,那也是富豪级的人物了。 然而,此君似乎是个把“努力的过程比最终的享受看得更重要”的人物,面对这巨大的财富,马援提不起多大的兴趣,叹道:“难道我就此沦为守财奴吗?”于是他把财产全部分给兄弟和族人,又过起了无牵无挂的简单生活。 在证明了自己的经济才干之后,马援订下了更大的目标。 乱世,对于百姓来说,是痛苦和不幸,对于英雄人物来说,则是趁时而起、名留千古的大好机会。 这样的好机会,很快就来到了马援的面前。 不久,王莽乱汉,各地群雄割据,烽烟四起。 马援在这个出英雄的时代,到处寻找合适自己的位置。他做过王莽新朝的官员,后来又投奔隗嚣,最后成为光武帝刘秀的部将,并且反过来把隗嚣给灭了。 马援善于治理地方,而且算得上是个开明的管理者,不但关心百姓生计,还能够与部属同甘共苦,名声很好,很受军民拥戴。 马援有识人之明,而且,怎么说呢,……他有一定的危机意识。因此,他往往在事物还刚萌芽时,便预知结果。 这两条特质,既成就了没有背景、没有帮派的马援能白手起家、成为侯爵,也在最后酿成了他的人生悲剧、以及他死后的家庭惨遇。 因为……他虽然聪明盖世,武功过人,却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更离谱的,是常常把感觉到的别人弱点,毫不克制地直捅出来。 再加上他一向不拉帮结派,于是,他得罪的人实在多到极。 在官场中,没有背景和帮派,虽然理论上可以为自己免去一些牵连拖累,但是实际操作中,却往往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困境:假如你站了队的话,好歹还有一队人帮着你,即使站错了,那也不过是愿赌服输;可是你假如不站队,那么,两队人都会把你视为异类——挨起收拾来,可就是双倍的了。 马援得罪的人里头,就有光武帝刘秀的女婿梁松、窦固。 话说某一次,马援生了一场小病。 此时的马援,正是为国立下大功,封为新息侯,且能与九卿共立的辰光。自然,他这么一病,很多的人都前来看望。 来看望的人里面,有一个年轻人,他的名字叫梁松。虽然年轻,他的身份却很高贵,比马援尚有过之——他是皇帝的女婿、舞阳长公主刘义王的丈夫,同时他也是新晋的侯爵陵乡侯。 就算是白痴都知道,梁松与马援同为列侯,完全平起平坐,更何况他还是皇帝的女婿,更是高人一等。所以,就算是公侯九卿,看见梁松行礼,都忙不迭地连称“不敢当”,而且还要多还些礼仪给他才能安心。 可是到了马援这里,却不成了。 梁松为了表示尊敬,一直走到马援的床头,向他问候行礼。 可是,马援只是“嗯”了一声,也不打招呼也不示意,还礼那更是没门。 马家儿女家眷们在旁边看得真着急,可是谁也不敢提醒老头儿。 梁松走后,马援的儿子们问马援:“梁松身份高贵,满朝公卿无不恭敬,为什么这么多人来看望,您老人家个个都回礼,偏偏到了他这儿就不肯客气一点呢?” 马援高傲地回答:“我可是跟梁松他爸爸平辈论交的,他虽然身份比我高贵,我怎么能不讲究长幼辈份!” 听了父亲的这番话,儿子们一个个都面面相觑,虽然心里暗暗叫苦,但是也不敢多说了。 果然,梁松当众丢了这个大脸,简直恨透了这个倚老卖老的老头儿。你想啊,除了老梁头,世上只有当朝皇帝刘秀一人,敢这样把梁松当“无知小儿辈”来看待。如今你马援竟然也自居起我的长辈来了?居也就罢了,这么多公卿大臣都在场,你马府的儿孙婢仆也都看着,什么意思?借着踩我梁松来给你扬名立万吗?! 后来,马援又写信教训侄儿,在信中,他把朝中的大臣评论了一番。 谁知,这封信竟落入了别人手里,并被人当成依据,控告马援在信中负面评价了的越骑司马杜季良,并且提到驸马梁松窦固与之有来往。 刘秀一看,勃然大怒,立即把倒霉的杜季良罢官,把两个女婿召来痛骂了一顿。吓得梁松窦固连连磕头,直磕得鲜血直流,这才被管教心切的老丈人放过。 说起来好笑,马援写这封训侄信,为的是告诫他们不能议人长短,凡事入于耳而止于口,否则必须要惹大麻烦。 可惜,他自己却先犯了此大戒,非但耳口相传,甚至还白纸黑字地授人以柄了。 不用说,梁松窦固、以及被罢官的人,恨马援到了什么程度。 马援倒也确实是个清正之人,南征交趾,他只是带回了一车薏苡种子而已。 但是,北方人没见过那么大的薏苡种子,远远地看见,还以为是什么珍稀之物,权贵们都很是羡慕,以为马援会送些给自己。 没想到,马援一如既往地不拉帮结派,当然更不会去送礼。他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朋友,带回的究竟是些什么,也就没有人知道。 于是满朝文武,都气得够呛,每个人都想:这个姓马的老儿,弄了一大车珍宝都据为己有,我们连看都看不着! 同样,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在最后一次出征的时候,马援终于把身边所有的权贵子弟都开罪了。当战事出现不利局面、马援自己也患上重病的时候,他们趁机上书,控告马援。 马援病死之后,所有他生前得罪的人都应时而起,纷纷向皇帝告状。其中就有不少人提起马援趁战乱掳掠民间“珍宝一车”的事情。 趁着打仗抢掠百姓,这可是刘秀的大忌。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十分信任的将军竟背着自己干这种事。三人成虎,光武帝于是勃然大怒,立即追缴马援的新息侯印绶。更不许将他葬入从前的高档墓地。 没有了侯封,马家孤立无援。为了保全家族性命,马援的妻儿和其侄马严的妻儿们将自己用草绳捆成一串,到宫里去向光武帝请罪。 为了讲清处罚马援的原因,光武帝把控诉的奏给他们看。 一看之下,马援夫人才知道自己的丈夫受了天大的冤屈。 从宫中返回之后,马夫人一连向皇帝六次上书,为亡夫申辩。 想到马援从前的功绩,刘秀终于改变主意,同意将他葬回祖坟地里。 但是,马援生前惹下的人太多,告他的状的权贵也太多。虽然他生前立下了赫赫战功,作为一个统筹全局的皇帝,光武帝不可能为了一个死去的马援,而处罚满朝文武以及自己的女婿。 于是,马援虽然得以入土为安,但是家族的地位,却怎么也不可能恢复到从前那样的程度了。更因为他得罪过太多的人,现在他死了,在他生前不敢吱声的权贵们,就纷纷跳出来报当年的仇,欺负孤儿寡妇了。 就连原本与马援的女儿订有婚约的人家,都不例外。 嗳,伏波将军一生自认为有识人之明,搞了半天,还是认错了人啊。 这个趁机跳出来说三道四、想要讨好权贵的亲家——所订下的马家女儿,就是未来的马明德皇后了。 二、早慧的马三小姐 据说,马明德小的时候,曾经患过一场重病,疾病缠绵很久也不得痊愈。蔺夫人非常担忧,便请筮者来占卜。筮者答复说:“这个女孩子,虽然满面病容,但是仍然掩不住贵重之气,她未来的大富贵,是不能言传的。” 听了这话,蔺夫人半信半疑,又召来相士给所有的女儿们看相。马小姐都看过之后,相士一言不发,最后看到了马明德,相士大惊失色,说:“我日后定要向这个小姑娘俯首称臣。但是她虽然极贵却难于生育,不过这也不成问题,她能收养别人的孩子,而且这个孩子比亲生的还要贴心。” 可是,还没等到马明德“大贵”的那一天来到,新息侯府却遭到了如此泼天大祸。 父亲去世的时候,马明德只有十岁。 祸不单行,就在父亲去世不久,马家的两个儿子马客卿马惠敏也先后早夭。迭遭打击的蔺夫人受不了,悲伤过度而精神失常,状况时好时坏,根本处理不了家里的事情。 为了给母亲分忧解难,十岁的马明德开始主持整个偌大侯府的事务,操持家务、指挥婢仆、接人待物,把一切都处理得有条不紊。听说此事的人,都惊异无比,赞叹她的才干。 马家衰败了,一时间,似乎所有的人都可以来欺负欺负马氏族人。马援从前的一些“朋友”、“至亲”,也撕下面皮说三道四起来。 这种情形持续了数年之久,眼看马明德姐妹渐渐长大,完婚的日子渐渐临近。 难道,真要把自己的妹妹们嫁给那些无情无义的寡薄小人吗? 难堪又气愤的堂兄马严终于按捺不住性子,劝蔺夫人不要履行婚约。蔺夫人同意了马严的建议,取消了马明德与未婚夫之间的婚约。 三、马姑娘的新姻缘 马家失势,想来如此断绝婚约,对方家里还正求之不得哩,既扔掉了姓马的这块烫手山芋,又没落下趋炎附势的坏名声。真是祖宗积德呀!没准一家人都要给堂上列祖列宗多烧几柱高香。 婚约取消了,马明德能嫁给谁呢? 马严早有主意。 他向光武帝上书,表示希望把自己家的女孩们送进皇宫去。 书曰::“臣叔父援孤恩不报,而妻子特获恩全,戴仰陛下,为天为父。人情既得不死,便欲求福。窃闻太子、诸王妃匹未备,援有三女,大者十五,次者十四,小者十三,仪状发肤,上中以上。皆孝顺小心,婉静有礼。愿下相工,简其可否。如有万一,援不朽于黄泉矣。又援姑姊妹并为成帝婕妤,葬于延陵。臣严幸得蒙恩更生,冀因缘先姑,当充后宫。” 原来,马援未出嫁的女儿还有三个,分别是十五岁、十四岁和十三岁的马明德。她们的年纪,都在“十三以上、二十以下”的选妃标准里。 此时的东汉皇族,上至太子刘庄、下至皇子诸王,都还没有正式册立太子妃、王妃,按制度要配齐的姬妾更没有满额。因此,马严希望能让才貌上上的妹妹们成为太子或诸王的姬妾。既能光耀门庭,又能为她们找个好出路——再怎么说,也比嫁给那些明知薄情无义的臭小子们要好。 光武帝刘秀很明白马严的心思,同意了他的要求,并按照宫廷制度,召来相士为几位马氏小姐看相。 马明德相貌端庄秀丽,长发乌黑发亮,不施脂粉,只是左眉角缺了一点,薄薄地描了一点青黛补上。 虽然马明德的相貌有这样一点小瑕疵,但是相士看过之后,仍然被她不凡的气度折服,表示她完全够格成为皇室的成员。 那么,让马明德嫁给哪一位皇儿呢? 在任何人想来,马援已是人死灯灭兼失宠,皇帝还能给他的女儿什么好脸色看?了不起就是把她打发给一个闲散皇子做姬妾;甚至再不客气一点,皇帝自己要了,让她老夫少妻,然后守一辈子活寡。叫老马家永无翻身之日。 然而,刘秀做出的决定却出乎很多权贵的意料,对于马严却是个天大的意外惊喜好消息——马明德入太子宫。 天威难测,谁知道表面上对马援已经恩断义绝的光武帝刘秀,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更出人意料的是,马明德一入太子宫,便得到了阴丽华皇后的格外照顾。阴皇后对马明德的斯文有礼孝顺温和非常欣赏,经常赞不绝口。 而马明德的品行,也得到了未来皇帝刘庄的喜爱。他对马小姐的宠爱超过了其它的嫔妃,甚至经常让她住在自己的寝宫后室,以便可以时常亲近。 这正应了一句话,因祸得福。 谁能想到,被未婚夫家族说三道四的马家姑娘,竟然能成为皇后眼中的好媳妇、太子眼中的贤内助呢! 四、“人未必当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 汉家皇室,似乎有热爱妻子长发的遗传。想当年卫子夫得到刘彻的专宠,就是因为她那一头乌亮的长发。 而马明德也不例外。她的长发不但乌黑光亮,而且发量也非常丰厚。当时的女子都要盘发髻,寻常女子的头发,盘一两个髻子就已经往往要加入假发,而马明德却能够以自己天然的黑发盘出四个大髻。而且四髻盘完,头上已经没有了空余的位置,她的头发却还大大有余,足够围着这四只发髻再绕上三圈。 发主肾气,头发好,马明德的先天条件自然也就好,精力容光都令人眼前生辉。 然而意外的是,虽然刘庄对马明德几近专宠,可是多年夫妻,马明德始终没有生育一男半女。这不但令刘庄着急,马明德自己也很是担忧。虽然女子出于情爱,都不愿别人分享丈夫,但是刘庄是皇帝,如果皇帝没有子嗣,就会影响到宗庙传承,甚至会引发宗室之争,后果可就非常严重了,那是要祸国殃民的。 在这种情形下,身边的人便经常看见马明德忧虑的模样。她想到了少年时相士对自己“难以生育”的预言,于是便经常在太子宫的侍女中寻找合适的女子,让她们去侍寝,以求能让刘庄多得一些儿女。对于这些有可能生育孩子的宫女,马明德都对她们非常照顾,时时嘘寒问暖。 (汗,只有中国的王朝,才有这种说道,欧洲王室没有男性继承人,女儿也行,如果没有女儿,就到亲戚家找一个完事,省多少心省多少麻烦。偏偏中国要讲究多子多福,非儿子不可,于是中国女人便不得不表演贤惠的节目,而中国的男人、尤其是帝王,便不幸成了播种机,虽然左拥右抱,却往往因此劳累过度,早死早超生。) 公元57年二月,光武帝刘秀去世,刘庄于该月戊戌日即位为帝,时年三十。 这时的马明德,已经入宫至少六年了。(公元48年马援去世时,马明德只有十岁,三年孝满后十三岁入宫),算起来,到刘庄即位时,马明德也不过就是二十岁,比她的丈夫小十岁。 刘庄成为皇帝,马明德被封为仅次于皇后级别的“贵人”。 新皇即位,各公卿大臣都上赶着把自己家的女孩子塞进宫来,巴望着能够借此成为皇亲国戚、未来小皇帝小亲王的姥爷。 在这些新入宫的女子中,有一位贾氏,算起来,她的母亲是马援元配妻子所生的长女,她还是马明德的外甥女。 在获得丈夫的爱情方面,贾氏是远远不及小姨妈马明德的,但是讲到生育能力,她却要强得多。贾氏入宫不久,便为刘庄生下了儿子刘炟。 虽然生下了儿子,刘庄对贾氏仍然没有太大的感觉,他始终偏爱的还是未能为自己生下孩子的马明德。而且他觉得年轻任性只知争风吃醋的贾氏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母亲人选,一方面他也非常了解马明德的盼子心切。 于是,刘庄在依例将生育了皇子的贾氏晋封为贵人之后,把贾氏所生的儿子刘炟交给了马明德为养子。(从父系,这个婴儿是马明德的儿子,而母系,他却还身兼她的外甥孙儿。) 在把小婴儿送进妻子怀里的时候,刘庄说了一句话安慰马明德。而这句话,也成为天下为人父母者的共鉴:“人未必当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生育孩子的,也不是必须要亲生的孩子才是自己的孩子。只要有慈爱之心去养育,别人的孩子一样会成为孝顺你的好孩子。 马明德感谢丈夫对自己不育的体谅,悉心抚养这个孩子,对他的关怀无微不至,虽然她的宫中婢仆成群,她仍然事事亲力亲为,以至于劳累憔悴。她在这个孩子身上所付出的母爱,甚至远远超过宫中其它妃嫔养育亲生孩子的付出。 有付出,就有收获。 刘炟从小亲近自己的养母,从她的身上,他不但得到了最无私的母爱,也深深地仰慕她的慈祥宽容。他对马明德,有着最至情至性的稚子之情,虽然名为养母养子,实际上却比许多亲生的母子还要亲近,彼此间毫无芥蒂。生娘不及养娘亲,在男欢女爱之后生个孩子很容易,可是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这个孩子,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办得到的。刘炟因此对马明德充满感恩之情,他认为养母马明德,比生母贾贵人,更值得自己爱戴回报。 马明德对丈夫的情爱、对后宫姬妾的宽容,以及她对非己所生的刘炟的母爱,都看在刘庄的眼里。他希望能让马明德成为自己的皇后。但是马明德毕竟没有亲生儿女,贸然立为皇后容易引起其它育有亲生儿子的妃嫔家族的非议反对。 于是,在继位为帝三年的时间里,东汉王朝都没有册立正式的皇后。 五、丈夫心爱、婆母认可的新任皇后 永平三年的春天,新帝刘庄为父守制的时间也满了,再不立皇后可说不过去了。这不仅仅是皇帝的私事,也是国家的大事。于是有关部门的人员便上奏明帝,要求册立皇后,入主皇后所居的“长秋宫”。 这时的明帝后宫,生育了皇子的嫔妃至少有三人,除了贾贵人,还有两位嫔妃生育了千乘哀王刘建和陈敬王刘羡。 除此之外,宫中还有一位阴贵人。虽然她此时尚未生育皇子,但是不用说,她是皇太后阴丽华家族的女孩儿,与刘庄是表兄妹之亲。 刘庄想立马贵人,可以说是困难重重。所以他虽然接到了奏章,却一直没有颁下立后的诏书。 知子莫若母,更何况马明德的才学品行,皇太后阴丽华也都看在眼里。于是她开口了:“马贵人德冠后宫,宜立为后。” 皇太后开了口,阴氏家族、贾氏家族、另两位嫔妃家族以至于满朝公卿大臣,就都没有话可说了。 明帝三年二月甲子日,马明德成为刘庄的皇后,她的养子刘炟同时被册立为皇太子。 据说,在皇太后做出立皇后决定之前数日,马明德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无数的小飞虫从四面八方飞到她的身上,依附她生长壮大后又飞向各处。这看来令人感觉厌恶的梦境,按照古人的说法,却是一个梦死得生类的大吉之梦。这样的梦,代表着四海苍生仰靠一人而生活,而做这个梦的人,必然将要成为世人之主。类似马明德这样的梦,在史书中屡见不鲜,而且创意也推陈出新。比如唐高祖李渊,在决定起兵的前夕,梦见自己倒在卧室的地上,成为千万蛆虫的食物。此梦虽然解释都是人主之征,可是恶心的程度,却更是登峰造极。 马明德既成了皇后,已是东汉王朝第一贵妇。然而这个年轻的女人并没有象她这个年纪的绝大多数人一样,患上得意忘形的毛病。她不但从婆婆阴丽华的身上学会了处理复杂宫闱事务的耐心,更汲取了父亲孤傲而遭人排挤打击的惨重教训。因此,虽然身为后宫之主、一国之后,马明德仍然一如既往地平易近人、朴素平和,对别人的是非长短,更是从不加以评论。 马明德身材修长,达七尺二寸(一米七左右),容貌端丽举止庄重。照说天生丽质又有经济条件,再怎么打扮得珠光宝气,也是她的权力。然而马明德深知骄奢之风不可轻起,为了给皇族公卿做好表率,她虽然贵为皇后,日常也不过就是穿着粗布衣裙,除了国家大典场合,从不穿贵重的丝绸织绣之衣。宫规,初一十五诸妃嫔必须朝见皇后请安。有一次朝见之时,妃嫔远远看见皇后衣裙舒展,还以为她穿的是织锦丝绢,走近才发现不过是厚帛缯料。众人互相对视,都为自己的误解发笑。马皇后并不介意,向她们解释说:“这样的衣料容易染色,日常就这样很好。”后宫莫不叹息,竞相以皇后为榜样效行节俭,为国家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宫廷开支。 马明德喜欢读书,而且能够深刻领会书中的微言要意。她的涉猎范围很广,《周易》能够完整背诵,常读《春秋》、《楚辞》,《周礼》《春秋敏露》更是为她所偏爱。书以明智,虽然她不喜欢随便发表意见,但是言必有中,理事明晰果断,明帝刘庄对妻子的才智也非常佩服。 明帝的嫔妃先后为他生育了九个儿子,除了过继马明德的刘炟为太子,还有八位亲王,分别是刘建、刘羡、刘恭、刘党、刘衍、刘畅、刘昞、刘长。 汉明帝登基十五年后,决定分封诸子就国。在给儿子们划定封国的时候,刘庄全部按制度减半给予。虽然诸子并非自己亲生,但是做为他们名义上的母亲,马明德虽然节俭,也不禁对丈夫的决定提出疑问:“儿子们的封地都裁减了许多,会不会太过于少了?够不够用呢?”明帝解释道:“我的儿子怎么能与先帝的儿子、他们的叔父们相提并论?有二千万的岁赋收入就足够了。” 大家庭的主妇不好当,而皇家,则是世间最大最复杂的家庭。作为这个家庭的主妇,马明德必须要做到对所有的孩子都一视同仁,时时处处都为他们考虑周全,尽可能地不让他们觉得自己被嫡母忽略。这也是她自己一向节俭,却要向丈夫为诸子待遇提出看法的另一个原因。 六、皇帝对妻子的十分爱慕、十分敬重 就在明帝分封诸子的前后,一场牵连甚广、辗转数年的大狱也正在进行。 这场大狱的主角,就是光武帝刘秀唯一出自姬妾的儿子楚王刘英。 刘英的生母,就是刘秀的姬妾许美人。由于许美人不受宠,刘英的降生纯属凑巧。母固然以子贵,子更因母而贵。由于母亲的原因,刘英虽然被父亲封为亲王,最初所得的封国却是诸兄弟中最贫瘠的地方。 后来由于嫡母阴丽华的建议,在就国两年之后,刘英又得到了父亲另加的两县封地,才算是在收入上与两位皇后所生的兄弟们平起平坐了。 刘英从小就跟刘庄非常亲近,当时还身为太子的刘庄也对这位兄弟特别关照,情谊非比寻常。——从另一角度来看,这也很有可能是阴丽华觉得这位庶子受到了冷淡,特别关照教导刘庄的结果。 在丈夫去世后,阴丽华按国家制度,将许美人送到了楚国,并封她为楚国太后,与儿子一起生活。自此后,皇宫专赐楚王的财物便常出不穷。除了钱财,刘英还得到了特别的恩遇:他的大舅子毫无功劳,便被加封为龙舒侯。这实在是给相对弱势的庶出皇子刘英增加身份的特殊举措。 然而刘英却辜负了嫡母和兄长的厚意。他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广交朋友,到后来更与方士厮混在一起,制造一些所谓的祥符瑞兆和预言,还册封自己的手下做诸侯王公将军,一心想要图谋造反,夺取皇位。此事于明帝十三年时被一个名叫燕广的人举发,有司调查属实,要求首从一律定罪当斩。 对于跟从造反的刘英亲信,刘庄倒没什么下不去手的。可是面对主谋刘英,他却犯了愁。毕竟是自己的弟弟,他最后终于网开一面,只是免去了他的王爵,把他从封国迁到丹阳泾县,给他五百户属民,一切享受和仪仗都照旧。他的妻儿不受影响,许美人也不受儿子的牵连,仍然享有楚国太后的封号,并仍旧留住条件优越的楚国王宫。 虽然是法外开恩,刘英仍然在抵达丹阳的第二年便了无生趣地自杀了。刘庄下令将他以诸侯的身份礼节就地葬于泾县。 刘英倒是一死了之,但是追究是谁鼓动他谋反的大狱却停不了。从楚国部属到京师亲友,从刘英交结的各地豪杰到普通士民小吏,互相牵连拉扯,经年累月,数以千计的人都被关进了大狱里。 这时皇太后阴丽华已经去世了,皇宫里能够影响明帝刘庄的,只有皇后马明德了。虽然马明德一向少言,但在这样一件关系数千人生死的大案面前,她并没有因为害怕触怒丈夫而噤声,而是明确地劝说皇帝,既然为首的楚王刘英已死,就不要再过于株连,她言辞恳切,以至恻然下泪。 明帝被妻子的哀切打动,以至夜不能寐,在月下徘徊思量之后,终于感悟了马明德入情入理的分析言辞。 明帝十五年二月乙巳,刘庄颁令大赦天下,将从前不算在大赦范围内的谋反之罪也算在宽大处理之列。这场可能会酿成无数人死于非命的案子,就此很快了结了。——刘庄理政之风与乃父不同,相比之下要严格得多,此案能够从宽而不至于多伤人命,马明德皇后实在居功甚伟。 案件了结之后,刘庄特地来到彭城,接见了楚王刘英的母亲许太后以及刘英的妻儿。一家人在这样的情形下相见,都是涕泣不已,连左右侍从都被这情景所打动。 明帝刘庄去世后,马明德的养子章帝继位。他特别加封叔父刘英的长子刘种为楚侯,五个弟弟也分封为侯。几年后刘英的生母许太后去世,章帝派专人为她隆重发丧,并追谥叔父为楚厉侯,以亲王礼迁葬至许太后墓附近。 自楚王之狱后,明帝刘庄对妻子刮目相看。经过数次询问尝试,他发觉皇后对政事有独到的见解,分析全面,考虑周到。从此他对马明德深藏不露的理政能力更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这以后,刘庄在处理国家大事的时候,往往不会忘了征询妻子的意见,并且都会郑重看待,并加以采纳。 虽然参与决策国家大事,马明德仍然没有自得的表现,凡事都出于公心,从不会趁机给自己的家人谋求利益。由此,明帝更对她在十分爱慕外再加十分敬重,夫妻情谊日久弥坚。 马明德性情比较内向,不喜欢游乐交际。在这方面,刘庄非常了解,也很体谅,一般都不会勉强她。虽然说这是他们夫妻间早已达成默契的事情,但是往往看在别人的眼里,却是另有想头。甚至认为是皇后失宠,帝后不和,要搞点名堂。 有一次,明帝带着内外诸王公卿命妇,一起出外游苑,众人看见皇后不在场,不禁胡思乱想,于是便有人试探性地向皇帝提议,要请皇后一起游玩。明帝看见众人的神情,不禁失笑,解释说:“皇后生性不喜欢凑热闹,真要让她来了,她反而要不高兴的。” 从此后,马明德仍然很少参与这种热闹场合,但是,再没有人为此类事情妄加猜测了。 马明德在刘庄心目中的地位,毫无疑问是非常稳固而超乎寻常的。在她成为皇后不久,阴贵人便生下了儿子刘畅。刘畅很得父亲的喜爱,更由于他的生母乃是阴丽华太后家族的女儿,刘畅的身份更是与众不同。明帝给予刘畅的封地和赏赐,远远胜过其它的亲王皇子。然而阴贵人及不上马明德,刘畅就更是不可能动摇得了刘炟的太子地位。明帝只是宠爱刘畅,从来也没有想过要让他继承自己的皇位。因为阴贵人实在不如马明德远矣。 七、太后生涯 公元75年,48岁的汉明帝刘庄去世了。38岁的马明德成为皇太后,养子刘炟即位为东汉第三任皇帝。 按照国家规定,皇帝去世后,他生前的嫔妃除了随儿子一起生活的封国太后之外,其它无子女的都要一律迁居南宫守寡。为了表示对共同生活了多年的姐妹们惜别之情,马明德下令,赐诸贵人每人佩王赤绶、使用安车驷马、白越布三千端、各色帛二千匹及黄金十斤。 送走诸贵人之后,马明德亲自为丈夫撰写起居注。在撰写的过程中,她特地删去了自己兄长马防侍帝疾的内容。 刘炟对母亲的决定不解,甚为舅父抱屈,辩解道:“舅舅不分白天黑夜地服侍先帝近一年,如今未受嘉奖,反倒连辛苦之劳都要被抹去,母亲这样的决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马明德解释道:“我不希望让后世的人知道先帝对外戚如此亲近,以至效仿,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刘炟对于自己的养子身份,其实是非常清楚的。但是他更清楚的是马太后对自己多年的养育,他打心里觉得自己的母亲就是马明德。因此,虽然他登基为帝,贾贵人仍然仅仅是以先帝嫔御的普通身份在南宫生活而已,贾氏族人也没有谁享受尊荣富贵。 为了表达对养母的感恩之情,章帝一即位,便想要为马家的三位舅父晋位侯爵。马明德婉言谢绝了儿子的好意。 太后拒绝晋封家族,在很多人眼里看来,不过是官样文章。因此,“揣摩上意”的官员们,仍然不断地向章帝上书,请求加封太后家族。 就在马明德第一次谢绝晋封的第二年夏天,东汉王朝发生了大旱灾。正愁找不到拍马屁之路的大臣们,立即上奏章帝,说什么大旱乃是因为马家未能得到升封,上天不满所致。要想解决大旱,一定要加封马太后家族才行。章帝虽然心知是胡说八道,但是晋封舅父也正中他的下怀,便打算将错就错。 然而马明德却不愿意。她专门为此发下了一道诏书:“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要福耳。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其时黄雾四塞,不闻澍雨之应。又田蚡、窦婴,宠贵横恣,倾覆之祸,为世所传。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枢机之位。诸子之封,裁令半楚、淮阳诸国,常谓‘我子不当与先帝子等’。今有司柰何欲以马氏比阴氏乎!吾为天下母,而身服大练,食不求甘,左右但着帛布,无香熏之饰者,欲身率下也。以为外亲见之,当伤心自□,但笑言太后素好俭。前过濯龙门上,见外家问起居者,车如流水,马如游龙,仓头衣绿□,领袖正白,顾视御者,不及远矣。故不加谴怒,但绝岁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而犹懈怠,无忧国忘家之虑。知臣莫若君,况亲属乎?吾岂可上负先帝之旨,下亏先人之德,重袭西京败亡之祸哉!” ——“凡是提出要对外戚封爵的人,都是想献媚于我和皇帝,想要从中取得好处。天不作美以至大旱,跟太后家族封爵有什么关系?汉成帝时,王太后弟王谭、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时,同日晋封为关内侯,天降大雾迷蒙,难道又有甘雨之应?田蚡、窦婴,也是封侯的著名外戚,他们为所欲为,恃贵横行,几乎颠覆国家;这是前朝的前车之鉴。先帝不让外戚担任重要的职务,就是吸取了这些教训。先帝分封皇子,说‘我子不当与先帝子等’,所有的封赏都只及从前的一半。马家对国家的贡献比阴家大有不及,难道所得还想奢望与阴太后家族相等吗?我身为皇太后,衣着饮食都非常俭朴,左右侍丛也因此身着帛布、不事熏饰。这都是为了给天下众人做个表率,也想让自己的亲戚们以此为反省。可是,世上的人不以此自责,反倒笑话我生来就是不知享乐之人。我前几天曾经路过我娘家所住的濯龙门一带,看见从各地来给皇帝舅舅请安问候的人络绎不绝:车如流水不断,马如游龙耀武扬威。各家的奴仆都穿得十分整齐,衣服碧绿,领袖雪白。对比之下,我这个太后的侍丛比这些家仆可差得远了。我控制自己,没有责备他们,只是减去了给他们的岁赏。希望他们因此自愧。没想到他们仍然没有重视,毫无忧国忧民的表现。既然这样,我怎么可以上辜负先帝的心意,下损伤自家先祖的功德,毫无道理地去封赏?难道就不怕他们重蹈西京外戚吕禄、吕产、窦婴、上官桀安父子、霍禹先后灭族的覆辙吗?” 这道措辞严厉的诏书,再一次拒绝了封晋马氏家族的可能。——同时,也为中国人增加了一个新的成语:车水马龙。 章帝看了母亲这道诏书,不禁悲叹不已,再次向母亲求情:“舅父封侯的制度,与皇子封王同样重要。母亲虽然用心良苦,难道就要让我做不孝顺舅父的皇帝?何况舅舅中,一位年老,两位患病,假若有任何一位在未得封爵之前便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个外甥连补过的机会都没有了。” 马明德听了儿子的申诉,考虑之后回答说:“我并不是不顾惜儿子的名声,但是马家没有为国家立下特殊的功劳,如今又天逢大旱,百姓生活困苦,我为此日夜担忧不得安宁,这样的时候却要来封赏外戚,有违我的心意,并不是孝顺我。如果一定要封赏,必须等到风调雨顺、边境安宁、政务通顺的时候。” 章帝即位四年后,果然其年旱涝之灾俱无,五谷丰登,边境也平安无事。大喜过望的章帝立即决定晋封三个舅舅为列侯。 马廖、马防、马光兄弟成为侯爵之后,马明德特地召见了他们,劝他们从过于招摇的外戚身份中引退。 三兄弟听从了马明德的主张,上书请求辞去公职,以侯爵身份归家安居晚年,不再执掌任何权柄。 章帝无奈,也只得接受了母亲的安排。 除了严格约束外戚,马明德凡事都严于律己。 新平公主家的仆人失火,祸延皇宫,烧掉了皇宫北阁后殿。马太后认为火能从外烧到内,是因为自己这个后宫之主疏忽大意造成的,为此郁郁寡欢。当时正是拜谒光武帝与阴丽华的原陵之时,她认为自己没有尽到儿媳的本份,愧见公婆陵寝,这年便不曾前往。 马太后的母亲蔺夫人去世,马太后觉得母亲的坟墓堆得高过规格,立即出言制止。马家的当家人马廖立即照办,将坟头削平了一些。马明德经常召见马家的后辈,对其中言行谦恭、有品德道义的,她温言好语并给予奖励;如果有恃势轻狂的,她必定辞色俱厉,而且还要予以惩罚;如果有奢侈贪婪的,她的惩罚更为严厉:断绝亲属关系,立刻从繁华的洛阳城遣送回乡。 马明德严格管教马氏外戚,起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示范作用。马太后家族尚且如此克已奉公,其它的外戚更是诚惶诚恐,不敢仗势欺人。连带着各亲王诸侯也崇尚节俭起来。如广平王、钜鹿王刘恭、乐成王刘党等诸亲王,车骑仪仗都由此不加以金银装饰。——当然,背地里的享受还是少不了,不过至少表面上变乖了,老百姓所受的罪也多少减了一些。 建初四年,马明德患上了疾病。很快便病至不治。 临终之时,她特别下令,赐隐居南宫的章帝生母贾贵人佩王赤绶、安车一驷、永巷宫婢二百人、御府各色杂帛二万匹、大司农黄金千金、钱二千万。 这是贾贵人留在史书上的最后一笔记载。虽然养母已逝,章帝对生母仍然没有什么依恋之情,何况他排行并不靠前,能当上皇帝,完全是由于马明德与明帝的夫妻情深、由于马明德的皇后身份所助。因此贾氏家族也是没有任何封赏的。 建初四年(公元79年)六月癸丑日,四十一岁的马明德病逝于长乐宫。同年七月壬戌,她与丈夫明帝刘庄合葬于显节陵。 不知道长孙无忌叫做什么? 何况外戚干政又能算什么缺点,皇帝还家天下呢。关键是把政干得好不好,其它的何足道哉 一、三个人的婚姻 东汉王朝最著名的皇后,除了阴丽华,恐怕就要数邓绥。她是汉和帝刘肇的皇后。 东汉和帝有过两任皇后,第一任皇后姓阴,邓绥是第二任。说起来,这两任皇后其实是亲戚关系,而她们与共同的丈夫和帝,也是中表姻亲。 这一组夫妻之间,有着复杂的亲戚关系。前面我们已经说过,东汉光武帝刘秀的妻子是阴丽华皇后,阴丽华的哥哥名叫阴识,和帝的阴皇后就出生在这个显赫的家族,是阴识的曾孙女。而邓绥的家世显赫程度一点也不比小阴皇后差,她的祖父是首劝刘秀称帝的东汉开国功勋、太傅、高密侯邓禹,父亲是护羌校尉邓训,母亲也姓阴,是阴丽华皇后的堂侄女。也就是说,按母家的辈份,邓绥是小阴氏的表姨妈。而汉和帝刘肇做为阴丽华皇后的曾孙,与小阴氏是同辈的表兄妹,自然也是邓绥的晚辈。当然,辈份不是问题,总之,他们结成了夫妻。 更重要的是,对于小阴氏和邓绥来说,亲戚关系战胜不了家族利益和爱情归属,这场三个人的婚姻,仍然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竞争。 汉和帝刘肇是章帝刘炟的第四子,父亲死的时候,他还是一个10岁的孩童,所有的国家大事和人生方向都掌握在嫡母兼养母的窦太后及其家族手里。不过,他十四岁那年第一次选择的后妃,却都是由他自己决定的——小阴氏和邓绥就是在这时双双入选的。 皇帝初次选妃,是一件大事,为什么窦太后及其家族却在这个关键时候失去了控制力呢?一切的源头还要追溯到刘肇出生之前,要从他的父亲汉章帝刘炟青年时期的后宫说起。 章帝刘炟是在他18岁那年(公元75)即位为帝的,登基之后,他的后宫迅速充盈起来,建初二年(公元77),沘阳公主的两个女儿窦氏姐妹、舞阴长公主的夫家侄女梁氏姐妹同时被选入宫,和早在刘炟做皇太子时就已经入宫的马明德太后表甥女宋氏姐妹一起,成为章帝初年后宫中的六名贵人,她们中的一个将成为未来的皇后。 宋贵人和梁贵人姐妹都是章帝的表妹,窦贵人姐妹则是章帝的外甥女。(章帝和帝父子俩的跨辈血缘婚姻,足以证明当年西汉惠帝迎娶外甥女张嫣,假如他反感皇后,也只是因为不满包办婚姻,绝对不是象后世夫子们所说的什么 “不愿乱伦”可言。) 除了辈份上的不同之外,窦氏姐妹在出身上与另两对姐妹还有身份上的不同。她们出身在一个富贵超乎想象的家族。 在东汉初年,阴丽华太后的阴氏家族、光武帝刘秀母亲的樊氏家族、郭圣通太后的郭氏家族、马明德太后的马氏家族,被合称为四大外戚,汉明帝刘庄甚至专门下旨,建立南学宫,为这四姓子弟专开讲学堂。能与这四大外戚相提并论的,就只有窦氏家族了,窦氏与这五大外戚并列,称“五大世家”。 窦氏家族的开创者,是窦氏姐妹的曾祖父、东汉开国元勋大司空窦勋。她们的祖父窦穆娶内黄公主,堂叔父窦固娶光武帝刘秀之女涅阳公主,而她们自己的父亲窦勋则迎娶了刘秀废太子东海王刘彊的女儿沘阳公主。窦氏家族在汉明帝刘庄时期,曾同时拥有一公、两侯、三公主、四位二千石大臣,与 有了这样显赫的门第,再加上窦氏姐妹自幼接受母亲沘阳公主以振兴家族为目的的教诲,对这位舅舅皇帝丈夫百般逢迎。因此,在选择皇后的时候,章帝自然而然地倾向了窦氏。建初三年(公元78)三月,窦氏姐妹中的姐姐大窦氏被册立为皇后。 窦皇后位极宫掖,春风得意。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她和妹妹都生不出儿子,只能眼巴巴地先是看着宋大贵人生下皇三子刘庆,又看着刘庆在建初四年四月被册立为太子。正在窦皇后心焦的时候,梁小贵人也生下了一个儿子,这就是皇四子刘肇。窦皇后立即把刚呱呱堕地的刘肇抱到自己怀里,宣称是自己的儿子,然后假捏了一出“生菟巫蛊”案陷害宋大贵人。建初七年(公元82)六月,宋大贵人姐妹含冤自杀,小太子刘庆被废为清河王,窦皇后的养子刘肇当上了新任太子。 然而窦皇后仍然不肯罢休,在其母沘阳公主的教导下,同样是抱养姬妾之子,她的心胸却完全没有婆婆马明德太后那样豁达。她害怕丈夫会爱屋及乌,看在太子的面上对梁小贵人旧情复炽,更怕日后养子即位,梁氏家族和梁小贵人会分了自家的权势地位。她一不做二不休,第二年(建初八年公元83)就暗中派人作飞书(即匿名信)诬告梁贵人的父亲梁竦谋反。梁竦屈打成招,死在狱中,梁家尽数流放到九真郡(今越南顺化)。梁氏姐妹的伯母、光武帝刘秀的女儿舞阴公主也没能逃脱,看在她是堂堂公主的份上,总算只是贬往新城(河南密县)监视居住。沘阳公主连自己的亲姑姑都不肯放过,何况是梁小贵人?就在梁家败落的当年,梁贵人姐妹双双毙命,梁小贵人当时仅二十二岁。 然而大人们的你死我活,并没有影响到废太子刘庆和新太子刘肇之间的兄弟情谊。章帝虽对宋贵人负心,但是并没有因此影响到他做刘庆的好父亲。他废刘庆的太子位,只是迫于宋贵人“巫蛊”的不得己之举,对于刘庆的成长他仍然给予了相当的关注,父子俩重演了当年刘秀与刘彊间的戏码:刘庆仍然享有与太子一样的服饰、车马、宫室。为了预防日后太子即位,猜忌兄长,趁两个儿子仍在幼年,章帝还特地要求他们出则同车,入则共帐,兄弟之间培养出了相当深厚的感情。 章帝三十一岁(公元88年)去世,时年仅十岁的刘肇即位,晋窦皇后为皇太后,窦太后的兄弟窦宪、窦笃、窦景、窦瑰得以把持朝政。 窦宪性情暴烈急躁,早在章帝时期,就已经势焰薰天,甚至敢于强买汉明帝女儿沁水公主的园田,如今成了当朝太后国舅之后更了不得,睚眦必报,动辄对人喊打喊杀。当初窦氏兄妹的父亲窦勋犯法,曾经被韩纡审判定罪,最终被汉明帝刘庄处斩。窦宪对此一直念念不忘,虽然韩纡早已故世,他仍然不肯放过,派人将韩纡的儿子杀死,割下头颅去祭窦勋之墓。 第二个在窦宪手上倒大霉的上层人物,是都乡侯刘畅。刘畅是光武帝刘秀兄长齐武王刘縯的孙子,生得俊俏风流,能说会道。他原是为了奔章帝之丧才从封地进京的,丧事办完还赖着不走(注:真正是等死),到处托关节与寡嫂窦太后见上了面。风流公子果然本事不凡,这一见之后就引得窦太后频频主动召见,两人言笑甚欢,大有眉来眼去的意思。正在打得火热、好事即将入港的时候,被窦宪得知了消息。他倒不在乎妹妹是不是想养小白脸,他在乎的是妹妹可能会将权力交到新欢的手里。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派出刺客就将正在做鸳鸯梦的刘畅捅了个透明窟窿。 刘畅毕竟是东汉王朝的长房侯爵,何况又正是窦太后心尖上的人物,窦宪就这样杀了他,怎么也得想个办法交代。正好,刘畅兄弟不和,于是窦宪灵机一动,硬说是刘畅的弟弟利侯刘刚派人把二哥给杀了。窦太后信以为真,立即派重臣追查。七查八查,最后真相大白,杀人的竟是当朝国舅窦宪,杀人的动机居然是太后宠信小叔子。这个结果令窦太后面目扫地,她恼羞成怒,又怕窦宪管不住嘴到处乱说,立即下令将窦宪幽禁在宫里。 窦宪知道这一次闯了大祸,妹妹为了面子和情夫,已经动了杀机。为求自保,他请求出击匈奴,立功赎罪——就算立不了大功,至少也躲开了气头上的窦太后。 当时的匈奴分为南北两部,南匈奴亲汉,北匈奴反汉。公元87年,北匈奴遭遇了蝗灾,又被鲜卑军队打败,单于也死于乱军,漠北一片混乱。趁着这个机会,南匈奴单于上书东汉王朝,请求汉朝派兵共击北匈奴。 窦太后接到窦宪的奏章后,也非常犹豫,在满朝文武的反对声中,征西将军耿秉却有独到见解,认为“以夷制夷”乃是天赐良机。窦太后遂下定了决心。 永元元年(公元89)六月,窦宪被任命为车骑将军的主将身份,与副将征西将军耿秉率八千汉家骑兵、归附汉廷的八千羌胡骑兵出征。再加上南匈奴的二万骑兵,三路分袭,当年围歼北匈奴主力于稽落山(今蒙古境内)。次年,窦宪又率军夺取伊吾城(今新疆哈密以西),北匈奴至此崩溃,单于远逃,汉军直追击至私渠比鞮海(乌布苏诺尔湖),此役共斩杀名王以下匈奴军一万三千多人,获牲畜百余万头,周围部落归降汉室共八十一部计二十余万人。此时汉军已然出塞三千余里,国土更广,遂命班固作颂,刻铭燕然山(蒙古杭爱山),纪汉威德。 北匈奴单于原想向汉称臣,但在南匈奴的要求下,窦宪决定将北匈奴消灭,让南北匈奴合并后归汉。于是永元三年(公元91),再派兵出居延塞,在塞外五千里的金微山再破北匈奴。北匈奴单于逃遁,不知去向——事实是老兄带着部份北匈奴子弟,往西迁徙,最后他们的后代于公元290年出现在顿河,占据了阿兰国,并随后奔向欧洲大陆,将在东方丢掉的脸面从西方找了回来。公元374年,北匈奴帝国击溃哥特人;公元378年,罗马帝国皇帝在亲征匈奴时战败身亡,罗马帝国分裂……随后的约一百年时间内,匈奴人成了欧洲大陆的噩梦,盎格鲁撒克逊人逃亡英伦三岛、被称为“上帝之鞭”的阿提拉大单于横扫欧洲大陆,疆域东到里海,北到北海,西到莱茵河,南到阿尔卑斯山。然而由于他不合时宜的死亡,儿子们的争位,导致匈奴帝国最终崩溃。 当然,这都是后话,东汉年间的人们是看不到的。当时的他们只知道一件振奋人心的事情:以窦宪为主将的这一次大规模出击,终结了延续数百年的汉匈之战。 窦宪立下了大功,窦太后的气头也早已过去。于是他被封为大将军,食邑二万户。窦宪越发骄横跋扈,仆射乐恢上书请求对窦氏加以管束,结果也被窦宪逼迫自杀。窦氏家族一时势不可当,败坏吏治、残害百姓、无恶不作,虽然是远驱了外虏,却在王朝内部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永元四年(公元92),窦宪越发权欲薰心。他常年出入宫庭,深知妹妹“收养”刘肇的内幕,眼看着着窦太后百般节俭行善,力求取得养子的敬重,避免日后东窗事发的谨慎样子,他也深自忧虑。但是窦大将军解决后顾之忧的方法,就和他带兵杀敌一样直截了当:为了永保富贵,他打算图谋叛逆。 十四岁的和帝觉察了窦宪的不轨,便向自己的异母哥哥、前废太子清河王刘庆寻求帮助。刘庆自幼便对窦太后一族恨之如骨,当然竭尽全力。在他的策划下,和帝于当年6月25日将窦氏家族一网成擒。 由于和帝一直认为窦太后是自己的生母,窦宪、窦笃、窦景、窦瑰都被贬退封国,窦宪窦笃窦景在封地自尽。其它的党羽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几乎都被送去砍头或者流放蛮荒。——若论窦宪的战功成就,实在要在西汉名将卫青、霍去病之上,然而他人品下流、滥杀无辜,祸害国家,终于身败名裂,后人谈兵之时,都不愿提到他的名字。 窦家败落,窦太后从此深居宫庭,虽然和帝仍然认为她是自己的生母,但是她自知底细,再不敢过问和帝的任何事情,在孤寂和恐惧中惨淡经营,度过了她剩下的五年人生,于公元永元九年(公元97)闰八月死去,大约四十岁左右年纪。争宠夺利,最后换来家族的一败涂地和自己五年的担惊受怕。 窦太后刚刚咽气,和帝生母梁小贵人的堂兄梁禅和姐姐梁嫕便向三公( 太尉张酺、司徒刘方、司空张奋)上书,痛陈刘肇的真实身世。刘肇这才恍然大悟,痛哭失声,为冤死十四年的生母以礼改葬,谥“恭怀皇太后”,姨妈梁大贵人也同时雪冤,姐妹同葬西陵。 与此同时,前废太子清河王刘庆也上书弟弟,请求为生母宋贵人平反。刘肇答应了哥哥的请求,不久又将宋氏家族召回京城,将刘庆的四个舅舅宋衍、宋俊、宋盖、宋暹全部封为郎官。 真相大白后,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样料理窦太后的丧事。总算刘肇不忘多年养育之情,仍然上谥“章德太后”,合葬汉章帝敬陵。 刘肇的舅父梁棠对于窦太后竟能安稳下葬,愤恨不已。就在第二年(公元98),将窦太后最后一个活着的兄弟窦瑰逼迫自杀,才算消了心头之气。 花了这么大的篇幅解说和帝与窦氏家族的恩怨,是为了能让大家更好地了解后面和帝子嗣不旺的深层原因。这是后话。 话说回来,刘肇终于在十四岁这年剪除了窦氏外戚,在他第一次选娶妃嫔的前夕,真真正正地成了东汉王朝的皇帝了。扬眉吐气的刘肇处理完国家大事,决定考虑个人问题。他派出专人在世族贵戚中选择适龄的未婚少女以充六宫之选。 这第一次选秀,有两位入选者的家世最为高贵,她们都比皇帝要小两岁,一位是刘肇的表妹小阴氏,还有一位当然就是刘肇的表姨妈邓绥。 二、邓绥天姿聪颖 邓绥天姿聪颖,性情柔婉。她的祖母非常喜欢她,一切起居都亲自过问,在她五岁的时候,这位太傅夫人还要亲自为她剪头发。由于老眼昏花,头发没剪出样子,倒把小孙女的额头给弄伤了。旁边看的人都替她疼,五岁的邓绥却一声不响,仍然全程配合,还显出一副欢喜的模样。事后,婢仆们都问这个孩子:“你难道不痛吗?”邓绥回答道:“怎么会不痛。但奶奶因为爱怜才为我剪发,我如果哭喊,就会使奶奶为我伤心难过,我不愿让她伤心,所以才忍耐。”听到的人都为这个孩子的懂事而啧啧称奇,然而对比她的早慧,这只是区区小事而已。邓绥六岁就通读史书,十二岁精通儒家经典、,她一心读书求学,和兄长们对答,常将饱学的哥哥们都难倒。对家务琐事她却一点都不放在心上。随着年龄的增长,母亲阴氏对女儿的爱好开始表示不满,说:“你不好好学女红针指,成天抱着书本,难道想做女博士吗?”邓绥不愿违背母亲的话,从此后白天学习女工家务,晚上仍然读书不倦。 由于邓绥聪慧好学,才华超群,家人都称她为“诸生”。父亲邓训更是对女儿异于其它女子的言谈举止暗暗称奇,认为她将是儿女中最有前途的,事无巨细都与这个小女孩商量后再行。 说起来,邓绥的才貌都在小阴氏之上,假如她与小阴氏同时入宫,很难说小阴氏还能不能当上皇后。然而,就在邓绥中选即将入宫的前夕,邓训却离开了人世。邓绥遭遇父丧,坚持要守孝尽哀,推迟了进宫的时间。 在三年守孝期间,邓绥严守儒家孝仪。 按儒家礼仪,父母之丧是最严酷的“斩衰之丧”,能够完全履行的多半有做超人的潜质。 规定如下:三日内不得进食,三日后虽然恢复进食,但只许早晚喝少量稀粥,百日以后至一年以内只能加食蔬菜清水,周年以后可以吃水果,两周年以后才能在粥菜内加上调料酱醋。 在出殡以前,必须时常嚎啕大哭,出殡之后改为早晚各嚎啕一次,周年以后可以改在室内哭,两周年以后可以只在思念时哭,但如有亲友吊祭仍然必须即时哭出来。 住宿条件是这样的:出殡之前,孝子要住在室外临时搭建的茅棚里,而且该茅棚必须达到“难蔽风雨”的水准,睡时身下用草垫为席,头下用土块为枕,合衣而卧。出殡后,可以改用席子枕头,但是仍然得住茅棚。两周年以后,可以住回室内,但仍不可睡上正经的床铺。三周年后才能恢复正常睡眠条件。——这一项影响睡眠的规矩,比饮食哭泣更让人难以忍受。现代科学已经证明,七天不吃还能顶得住,七天不睡就能要人的性命。你要不相信的话,可以自己试试。 最后,为了避免有些人应付了事,儒家还规定了检查的标准:服斩衰之丧的孝子,必须容貌极度憔悴、精神萎靡不振,如能瘦到皮包骨头,靠人搀扶的程度,当然就更过关。若有守孝守到身体捱坏、大病几年乃至一命呜呼的,就值得通报嘉奖了。 事实上,这些规矩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是由于过于违反人情,能够照办的人并不多。多数人即使想履行,也往往被看不过眼的亲友所劝阻——如南北朝时期的昭明太子,其母丁贵嫔死后,他的守孝之举就曾屡次被父亲梁武帝所阻。正因为守孝如此之难,所以那些能够履行得了的人都能以“守丧尽礼”而名闻乡里、甚至举荐为官。 然而,邓绥做为一个十二岁的少女,不但一丝不苟地完全履行了严酷的孝子礼,还有超额表现:整整三年居丧期间,她都按照周年之丧的规矩,早晚哭泣、不食盐菜。当三年丧满之时,邓绥已经憔悴不堪,连亲友都认不出她来。 守孝期满,邓绥又过起了正常的生活。侯爷府的生活水平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被三年丧期磨灭姿容的邓绥很快就恢复了她作为青春少女应有的绰约风姿。转眼间,按照宫廷规矩,又一次的妃嫔选聘开始了。 邓家人很清楚,邓绥三年前就已经入选,此时无须再选就已该入宫。这虽是绝无疑义的事情,但他们却仍然对前景心中忐忑。何况以邓家的身份,送女入宫所想的就是要更巩固甚至更增加富贵,怎会甘心让女儿入宫后默默无闻? 大约就在这段时间,邓绥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她以手抚天,还抬头饮用青天上的钟乳。这奇异的梦境立刻引起邓家人的注意,向占梦者询问。结果占者听后肃然起敬,答曰:“昔日帝尧曾经梦见自己攀天而上,商汤也梦见登天而食,这都是千古帝王的先例。如今你家姑娘也做这样的梦,她的前途大吉大利难以言传。” 一家人听了这样的回话,顿时喜出望外。为了更有把握,又找来相士专为邓绥看相。结果相士一见邓绥,当场目瞪口呆,连声道:“小姐生相乃是成汤之格,有主理天下之份!” 此话一出,邓家上下都笑逐颜开,只是怕被人发觉,都不敢对外声张而已。即使如此,叔父邓陔仍然忍不住发言道:“我听说救千人之命,子孙可得侯封。当年大哥邓训(邓绥之父)奉命去修石臼河,见工役困苦,向皇帝上奏,得以停工,保全了几千河工的性命。老天必有回报,我家肯定能有大福。”一家人越说越是兴奋,想到此时和帝后宫尚未正式立后,更是连当年开基之祖邓禹的话都拿出来回味:“太傅公曾说,他做为率领百万之众的将领,从来不曾在战事中妄杀过一人,后世必有大兴大旺之人。” 永元七年,邓绥的名字再一次列在了入宫的名单中。 然而,就在一家人满怀期待的时候,永元八年的二月,一个意外的消息传到了他们耳里:第一批被选入宫的女子之一阴贵人,被正式册立为皇后了 原来,小阴氏以表妹之亲,又生得美貌聪慧、颇有学识书艺,很得和帝的喜爱,几乎专宠后宫,因此,和帝特地在第二批宫人入宫前夕,将心爱的小阴贵人册立为皇后。 这消息令邓家人不知所措,好比被冷水浇过一样。然而无论怎样,邓绥入宫已成定局,大家只能希望美梦吉相能够有实现的机会了。 带着家人的极高期望,永元八年(公元96)冬天(事实上已经是公元97年了),时年十六岁的邓绥带着少许失落走进了大汉皇宫。 三、邓绥的美 邓绥一入宫,就引起了后宫不小的轰动。 中国的后宫,丑女从来没有少过,但看书的我们应该相信一点,除了长辈强行搭配之外,有自主权的皇帝所选的姬妾后妃,基本都是美女。还有一点,那就是中国的史家轻易不会赞美一个人的外表,更不会给予什么溢美之辞,然而,《后汉书》却将两汉王朝所有后妃美貌的最美形容词,都毫无保留地给予了邓绥。 据史书的形容,邓绥身高七尺二寸(东汉初年一尺约24.4公分,末年一尺超过24.7公分,和帝时为东汉中晚期,取中间数来计算,邓绥身高当在一米七左右),姿态优雅,容颜姝丽,美色夺目。就连和帝左右见惯美女的侍从,见到邓绥之后,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无法相信世上竟当真能有这样的天仙化身。总之,邓绥成为后宫中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其它的女子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十九岁的和帝心花怒放,立即将邓绥封为仅次于皇后的贵人,入住嘉德宫,对她如胶似漆。亲近厮缠之后,和帝发现邓绥不仅是美色无双,更有渊博的才学、柔顺守礼的性情,不禁对这位长辈姬妾刮目相看,越发割舍不下。他将自己原本都给了表妹阴皇后的热情,逐渐地分转到了邓贵人的身上。 阴皇后当然立即就感觉到了丈夫的变化,她不能忍受与自己青梅竹马、刚刚正式结为夫妻的表哥竟然如此迅速地移情别恋。也许阴氏家族的长辈曾经不止一次地教导过阴皇后应该如何冷静地处理后宫争宠,怎样紧紧地抓住丈夫,但是对于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一向娇养又一帆风顺的她来说,这无疑是难以完成的任务。 小阴氏能在入宫三年后获封为皇后,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做为后宫女人的表现在初期还是合格的,并没有限制和帝对其它宫人的亲近,也因此和帝与其它寻常宫人生下过许多儿女。小阴氏所不能接受的,恐怕是丈夫的心里真正地装了其它人。更何况丈夫的新欢出身高贵不亚于自己,辈份上比自己还更高一级。小阴氏将邓绥视为劲敌也就不出奇了。 刚开始的时候,和帝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愧对表妹,在邓绥入宫得宠后不久,就将小阴氏的父亲阴纲特别晋封为吴防侯。然而不幸的是,这只是他无法重燃旧情后的折价补偿,对于男女之情,他能够给予小阴氏的却是越来越少了。到后来,皇后的长秋宫中甚至再也看不见和帝的影子。丈夫来得越少,小阴氏就越恨邓绥,一心只想找到邓绥的过失,动用皇后的权威处治她。 然而,邓绥不但对其它宫妃都谦逊友善,就连宫中仆役下女,她都好言好语。后宫有好几个皇子都夭折了,邓绥表现得比做父亲的和帝、皇子们的生母还要痛心,多次当众伤心流泪。眼见阴皇后的妒恨一天比一天强烈,邓绥开始时常装起病来,但是她装病也与众不同,她自称有病,是为了将皇帝对自己的专宠分淡一些,为此还亲自在宫中选择美女送给和帝,要他广种博收。邓绥主动分惠的表现,不仅赢得了后宫妃嫔们的众口称扬,更让和帝觉得她有母仪天下的潜质,赞不绝口。 邓绥的所作所为使小阴皇后恨之入骨。她当然知道邓绥向和帝多次推荐宫女的事情,而问题也正在这里:举荐宫女,这样的露脸示好的事情,原本应该是皇后的份内工作,却都被邓绥代劳了,而为什么被她推荐的都是才人这种既没爵位又没家世的下层宫人,从来也没有将皇帝劝回皇后的宫中呢?小阴皇后对于表姨妈取悦皇帝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可偏偏邓绥严守礼法,从不轻言妄动,小阴氏找不到她任何的纰漏。 有一次,邓绥得了病,和帝为示宠爱,特地准许她的母亲和兄弟们进来探视,而且不限时日。这对于一入深宫便隔绝亲情的后宫女子来说,是天大的喜事,然而邓绥却立即敏锐地感觉到这特殊待遇背后可能会隐藏着的麻烦和祸事,于是她婉言谢绝,说:“皇宫是何等样的重要地方,怎能让一个小小贵人的亲属随意出入。这不但会让人非议皇上,影响您的清名,也会使我被人谤以不知礼数。皇上的好意我心领了,实在不必实行。”和帝听了,自然大加褒扬:“别人都以能让亲人入宫为荣,你却反以为忧,不惜自我贬抑。这宫中其它的女人,哪个能及得上你呢!”——事实上,我们都知道,和帝不止一次地允许过皇后和其它贵人的家属进宫,当年他的庶母宋贵人生病,家人甚至还为她往宫里送过生菟。可见,这原本已经成为后宫中的惯例,而邓绥却一定要坚持拒绝,不能不说她深具心机、处处小心。 每当宫中举行宴会的时候,所有的女人都不愿放过这个在皇帝面前展示美色的机会,她们都会巧加装扮,个个艳光四射、花枝招展。而邓绥在这种时候却总是衣着朴素,从不加多余的新奇妆容佩饰,偶尔衣服颜色与阴皇后相同,她都要立即更换,不敢与皇后略有相似。小阴氏看来是娇小玲珑型的美女,因此邓绥为了表示谦恭,只要阴皇后在场,她就要竭力掩饰自己修长的身型,偻背弓腰,唯恐显得“高人一头”。和帝如果向后妃们询问什么事情,邓绥也绝不当众抢阴皇后的风头,一定要让阴皇后先发言。邓绥的楚楚可怜是如此明显,就连和帝都有些看不过意,叹息道:“修德之劳,乃如是乎!” 事实上,后妃之间即使有争宠妒恨的现象,也犯不着这样在形迹上表现出来,而邓绥如此小心谨慎的做法,更是只能用“过份”两个字来形容。看在别人、尤其是和帝的眼里,效果当然只有一个:阴皇后一定恃嫡妻之势,欺凌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于是阴皇后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邓绥能够恪守孝仪,她的天性无疑是有些内向固执但又克己的。然而回想邓绥入宫前的占梦看相,不难想象,她其实是有备而来,带着整个邓氏家族的梦想入宫的。而她做为小阴皇后中表之亲的姨妈,从小玩在一起,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和小阴氏彼此之间非常了解。因此,要让人相信她真是诚心诚意地奉事小阴皇后、把小阴氏看成是自己的主人,实在是比较高难度的事情。别说要当事人阴皇后相信,就连要让我相信都不容易。 在后宫生活日久,邓绥的内向柔顺,正在一步步向阴忍转变。 小阴氏越来越觉得,表姨妈是在以退为进,将自己一步步逼上绝路。每当邓绥按宫规前来进谒皇后之时,她简直恨不得将这位所谓的姨妈撕成碎片。偏偏邓贵人的脸上永远平静如水,心思却又深不可测,小阴氏一点办法都没有。她不但恨邓绥,更恨透了刘肇。现在对于她来说,刘肇已经不是当年的恩爱丈夫,而是一个被邓绥迷惑、随时都有可能废掉自己,将自己丢进万丈深渊的危险人物。 大约是在永元十三年(公元101)的时候,和帝刘肇忽然患病,有一天甚至到了危殆的地步。消息自然立刻就传到后妃们的耳中。 小阴氏听到这个消息,不但没有为丈夫伤心焦虑,反而心花都开,认为老天终于长眼,要在自己还没被赶下皇后宝座之前,收走刘肇的性命了。她多年郁积的愤怒终于等到了发泄的机会,忍不住对自己的亲信密言:“皇子年幼,我是皇后,大事自然都将掌握在我的手中。我一旦大权在握,就要对姓邓的大开杀戒,不让邓家再有一个人活在世上!” 然而被妒狠烧红了眼睛的小阴氏没有想到,自己信任的贴身宫女,早已经成为邓绥的间谍。这一席话立即就被飞报到了邓绥的耳里。 邓绥其实早已知道皇帝假如不起,阴皇后就不会放过自己,她可能早已不止一次想过可怕的结局,但是当阴皇后的毒誓传入耳中时,她仍然被吓住了。 于是,嘉德宫里一幕好戏就上演了。 据史书记载,邓绥在自己宫中众多侍丛宫女的面前痛哭失声,对他们说:“我竭尽全力侍奉皇后,仍然不能得到她的认可,如今竟获罪到这步田地。虽说女人没有为丈夫从死的义务,但是当年周公祈求替死周王,越姬也愿为丈夫替身。我决定效法古圣先贤,一来可以报答皇上的恩情,二来可以抒解宗族之祸,三者也不致于使皇后象当年吕雉那样制造‘人猪’,损害阴家的名声。”说完,她就要当众喝下毒药自尽。 邓绥假如真想死,躲进寝宫悄悄地自杀岂不是好,一封遗书有多少心事不可以倾诉的,何必非要当众表明心迹?世上将寻死之事公开宣布的,多半都是些不想死的。邓绥想必也是其中之一。只怕她最大的愿望,正是能被宫人劝阻,并进一步将阴皇后的言谈传到病榻上的皇帝那里。当然她也可能是出于真心,因为前景实在堪忧,一了百了也未尝不是好事。 然而当众宣布寻死的结果,只要不是白痴都能想象得到。嘉德宫里的宫女侍丛,怎么肯、又怎么敢让主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死掉!所有的人都拼了命地去阻止邓绥。正在又扯又拉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宫女赵玉灵机一动,假说方才又有人从皇帝的章德宫里带出信来,说皇上已经转危为安,眼看病愈有望了。邓绥听了,觉得自己和家族也将要转危为安,自然也就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毒药。 赵玉的嘴倒还真有些灵验,第二天,和帝果然咸鱼翻生,霍然痊愈。没有哪家人会愿意束手待毙,经过了这样一场大惊吓,邓氏家族自然加快了夺取后位的步伐,而阴皇后不合时宜的大嘴巴也帮了邓家的忙:所有的事情,都毫厘不爽地被汇报给了和帝,阴皇后的毒辣和邓贵人的可怜,让和帝的精神大受刺激。他再也不顾虑什么旧情亲谊,终于下定了废后的决心。事实上,从废后计划的实施速度来看,只怕真正的主谋正是和帝本人。 计划很快就付诸行动。而阴皇后却仍然蒙懂无知,她的外祖母邓硃仍然象平常那样时时入宫探视,和外孙女儿一起咒骂邓绥和自己的娘家邓氏家族(邓硃算起来是邓绥的姑妈)。说起来,小阴皇后确实是不得不废了,她实在是已经丧失了理智,若是让她成为未来太后,还不知要闯下多大祸来! 然而,和帝废后的程序,却血腥得超乎想象。 就在和帝病愈后仅仅几个月,永元十四年(公元102)四月,忽然有人向皇帝告发,说阴皇后与外祖母邓硃合谋,欲行巫蛊,对皇帝不利。能探听到这样秘密的消息又能顺利告发的人,绝非等闲之辈,然而其姓名居然不载于史册,实在是可惜。总之,这个消息当然立即得到了和帝的高度重视,他派出中常侍张慎、尚书陈褒,要求严查到底。 追查的过程果然严格,就连告发者没有提到的阴家其它成员也统统被捉拿,而且严刑拷问。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公子小姐虽然受不了苦刑,但也都知道事关重大,一旦画押就是家族的灭顶之灾,更何况这事可能根本就没有,想招也无从招起?然而钦差大臣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因为不肯“认罪”,邓硃的儿子邓奉邓毅、阴皇后的弟弟阴辅都被活活拷打至死。 反正都是死,还不如求个痛快的。一场血肉横飞之后,案情果然有了“突破”。不知是哪位熬刑不过的皇亲国戚终于开口:阴皇后通同阴氏家族,对皇帝施行巫蛊属实。 有了这样的如山铁证,和帝废后就有了理直气壮的根据。当年六月,司徒鲁恭来到了阴皇后所住的长秋宫,收缴了她的玺绶,将她幽禁在冷宫“桐宫”中。 得到儿子拷死、女儿被废的消息,吴防侯阴纲万念俱灰,他不愿再接受更进一步的耻辱,当即自杀。他的另两个儿子阴轶阴敞连同邓硃的家属,被流放日南郡(今越南河内)比景县,其它的内外宗亲一律免官赶回老家新野去当老百姓。 做了七年皇后的小阴氏不能承受如此大的落差和家族覆没的惨痛,没过多久,她就在桐宫中死去了,大约只有二十多岁。被草草地埋葬在临平亭部。 阴氏家族和阴皇后的垮台,整件事的前后过程,与和帝庶母宋大贵人当年遭遇的“生菟巫蛊案”几乎如出一辙。看来和帝确实从历史中取得了不少经验。 阴氏家族和邓硃一家完蛋,对于邓绥以及邓氏家族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自然是一个好消息,不但保住了荣华富贵,更保住了身家性命,前途也极看好,所有的人都知道,下一位皇后肯定是邓绥无疑。然而两家人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及那场瞒不过明眼人的巫蛊之狱,不能不使自幼浸润在儒家教育中的邓绥矛盾重重,这所有的一切虽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事过之后,她仍然认为自己在这样一场伤及亲眷的大狱之后正位中宫,无论如何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一向爱惜羽毛的邓绥为了不成为众矢之的、不让旁人非议自己,在阴氏被废后自称患上重病,避开众人的眼光,闭门不出。 四、邓绥21岁封后 然而和帝心意已决。当年十月辛卯,阴后被废不到百日的时候,和帝的册后诏书就下达了:“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岂易哉!唯邓贵人德冠后庭,乃可当之。” 经过几番推辞,邓绥终于在她21岁的时候,登上了东汉王朝皇后的位置。 无论那场巫蛊之狱有多少疑点让人诟病,邓绥在当上皇后之后的表现,确实让人们相信,她是比小阴氏更合格的皇后人选。 在邓绥做皇后之前,各郡国都四处搜刮珍奇宝物向后宫进贡,宫中也以奢华为风尚,百姓不知为此遭了多少罪。邓绥一即后位,就下令取消进贡珍玩的陋习。当然,郡国向帝后进贡是一种必须的礼节,不能完全禁绝,于是她定下规矩,岁贡只收纸墨,其它不能入宫。和帝想要给邓绥的亲人加官晋爵,她也多次恳请推辞,因此在和帝一朝,邓皇后的大哥邓骘只当了个小小的虎贲中郎将。 然而,永元十三年那场几乎夺去性命的大病,已经将和帝的健康催毁。还在青年的他连父亲章帝那样的寿数都熬不到了。就在邓绥当皇后的第三年、元兴元年(公元105)的冬天,她的丈夫和帝刘肇就死在了章德前殿,享年仅二十六周岁。似乎他能够从第一场大病中逃出来的唯一原因,只是老天要让他完成册立邓绥这项工作,如今任务完成,他也就可以撂挑子了。 二十四岁的邓绥成了寡妇,也成了东汉王朝的又一位太后。 要做太后,第一个前提就是得有儿皇帝。然而此时的和帝后宫中并没有一个皇子的身影。朝中的大臣们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新寡的邓绥却向公卿们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和帝早有皇子,都养在民间。 原来,和帝前后有十余名皇子夭折,到后来他自己都开始疑心后宫中另有玄机,有人暗中加害自己的子嗣。我们可以回想一下和帝养母窦太后及其家族的结局,很容易就联想得到,是不是有受恩于窦氏的宫人内监在其中担任了复仇的角色。但是猜测归猜测,深宫幽暗,怎样追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和帝终于不得不认输,放弃了追查。惹不起躲得起,往后再有皇子降生,就一律秘密抱出皇宫,寄养在民间。现在和帝死了,邓绥做为最清楚内情的人,立即派人从民间将皇子接回皇宫。 被接回来的皇子有两位,一个是八岁的刘胜,一个是刚满百日的刘隆。 按照儒家“嫡长制”的继承法则,刘胜是当然的小皇帝。只是这位皇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娘胎里就带来了毛病,而且还是“痼疾”。当然,真要坚持儒家礼仪的话,这根本就不成为问题。更何况朝臣们都认为,这个“痼疾”完全不影响他担任皇帝。——照这样推测,刘胜可能是有某种天生的外表缺陷,如兔唇枝指一类或腿脚残疾,绝不是后来晋王朝的司马衷先生那样的智力缺陷。 然而多年来一向表现得循规蹈矩、讲究儒家道义、淡泊名利的邓绥,在这个时候忽然变得让所有的人都不认识她了。——也许这才是真实的邓绥,更也许她从后宫中吸取了更多的经验教训。 在邓绥看来,刘胜已经八岁,无论如何都是自己养不亲的,只有襁褓中的刘隆,才有可能让自己象当年的马明德皇后那样,养出一个完全只认自己做母亲、认自己的家族做舅家的皇帝。于是,她做出了一个完全违背儒家和皇家习惯的决定:迎立少子刘隆为帝,八岁的哥哥刘胜被封为平原王。大概是有鉴于和帝从前屡次在宫中丧子的惨痛经验,更有可能是要牢牢看住朝中头号重臣的行动,她还增加了一项遭人非议的决策:让太傅张禹留宿禁宫,五天才许回家一次。<dfn>http://www?99lib?net</dfn> 即使这样,邓绥仍然觉得不放心。 史书上这样形容邓绥的心思:“太后以帝幼弱,远虑不虞”。一个真正做母亲的人,空口白牙地怎么就会舍得想到儿子可能会早死呢,这不是咒儿子吗?更何况小儿子即使夭折,现成地就有一个年已八岁的哥哥在,立即补上就行,能有什么“不虞”?说白了,对于邓绥来说,“不虞”正是刘胜原本在情在理的即位之事。她不能让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握。为了防止这样的意外,她要来一个双保险:万一刘隆当真又重蹈了十几个哥哥的覆辙,那么谁能继位?难道能让刘胜补上?自己已经否认了他一次,他重新做上皇帝并成年掌权后,他和他的亲信以及外戚家族是绝对会大行报复的。 延平元年(公元106)三月,按照惯例,在举行了和帝的葬礼之后,和帝的四个兄弟们:前废太子清河王刘庆、济北王刘寿、河间王刘开、常山王刘章,都要带着家眷返回各自的封国。然而就在他们打算起身的时候,邓太后宣布了一个让人们意外的命令:留下前废太子刘庆的长子、十三岁的刘诂。同时被留下的还有刘庆的王妃、刘祜的嫡母耿姬。 有了刘庆做后备,邓绥的第二道保险在四月也开始了:大哥邓骘从一个中级武将直接提拔为上蔡侯、车骑将军、待遇等同三公,成为百官之长并掌管兵权;弟弟黄门侍郎邓悝则顶上大哥的空缺为虎贲中郎将,与大哥上下呼应;另两位兄弟邓弘、邓阊都晋封为侍中,成为文官中的首领级人物。 当初邓绥做皇后的时候,主动推辞兄长升官机会的举动到这里已经真相大白:那全是做出来蒙骗皇帝的假象而已。 在她做皇后的时候还发生过这样一件事:和帝想要追封邓绥的父亲,三公之一的司空陈宠坚决反对。当时邓绥表现得十分谦恭柔婉,毫无怨言,和帝也仍然坚持追封了邓训。照说事情就应该到此为止。谁知邓绥早已记恨,等到她成为太后,陈家就算是晦气罩了顶。陈宠倒是死得早,他的儿子陈忠却没法摆脱困境。在邓绥摄政期间,无论他如何尽忠职守,都得不到晋升的机会,小鞋一穿就是十八年。 所有的准备都做到十足十,邓绥开始了自己名义上的太后、事实上的女皇生涯。 话说回来,除了在选择储君的问题上有私心杂念之外,邓绥实在是勤政爱民的,她的忧国忧民程度,远远超过历史上绝大多数的的男性君主。 六月初,听说有三十七个郡与封国大雨成灾,邓绥当即颁布诏书,削减太官、导官、尚方、内署的各种御用衣服车马、珍肴美味和各色奢靡富丽的用品。还下令除了供奉皇陵祠庙以外,不得使用精白米麦,自己以身作则,每日早晚只吃一次肉食。以往太官、汤官的固定费用每年将近二万万钱,也削减至数千万钱。各郡、各封国的贡物,都将数量削减一半以上。宫廷内部也开源节流:上林苑的猎鹰、猎犬全部卖掉;各地离宫、别馆所储备的存米、干粮、薪柴、木炭,也一律下令减少。 六月二十一日,邓绥又再次下诏,遣散皇宫中的部分宫人,多年来因为刑法严峻而被罚没入宫为奴婢的皇族成员一律免罪,成为自由的平民。 邓绥虽然长年处于深宫,却早已广泛留意民间的消息,因此在七月十五日她又颁布一道敕令,疾言厉色地对主管官员训斥道:“近来水灾为患,然而各地官员为了粉饰太平,求取前途虚名,往往隐瞒灾情,报喜不报忧,明明是作物失收农田毁坏,报成垦田增加;明明是百姓流散,却报成是增加户口;隐瞒辖区内的重大犯罪,使不法之徒得不到惩处;不按规定任免官吏,举荐名不符实的‘人材’。最终将这些祸害转嫁在百姓身上。而你们这些京官却与地方官员互相包庇勾结,既不知畏天更不知愧疚于人。从现在起,对不法官员的惩罚将加重。你们这些二千石高官必须认真核查百姓所受的伤害,免除他们的赋税。” 在管理宫内事务方面,她也展现出了自己的聪明才智。 据说,和帝刚去世的时候,宫中丢失了一箧大珍珠,邓太后认为如果拷打追逼定然会有冤屈,因此特地将有嫌疑的宫人都召到面前来讯问,同时察颜观色,果然水落石出。和帝有一个男宠名叫吉成,是和帝最为宠爱的,早已招得其它男宠切齿妒恨,于是他们趁着和帝去世的机会,共同诬蔑吉成要对皇帝之死负责,说他行了巫蛊之事。吉成被掖庭拷问之后,果然俯首认罪,证据分明。结果邓绥却起了疑心,认为吉成对和帝一向忠诚,此事不合情理,坚持要亲自核实。终于还了吉成一个清白。后来她还亲自到洛阳寺察勘有无冤狱,一个死囚临去时张口欲言的瞬间就被她看在了眼里,并立即追查出确实是一桩被拷打出来的冤屈。 ——不知邓绥是从哪里了解到拷打必出冤狱的?难道是阴皇后的巫蛊案让她有了深刻感悟不成? (也许真是因为对巫蛊之狱心中有愧,永初四年冬天,邓太后的母亲新野君阴氏患病不起,邓绥不但前往省亲,而且还留居在府中。三公联名上表,坚决反对,认为有违禁宫规矩。邓太后这才不情愿地返回宫中。十月二十三日,阴夫人去世。十一月,邓绥就传下诏书,将因“巫蛊案”而被发配蛮荒的小阴皇后亲属从流放地召回新野故乡,并归还阴家的五百余万资财。这也算是一点补过。) 就在邓绥施展才华整顿国家和内务的同时,意外却果真在皇宫中发生了。 八月初六,小皇帝刘隆当真夭折了。他这时实际年龄还不满一周岁,只是由于跨越了两个年头,而被称为“两岁”而已。这个浑混未开的婴儿,在成为中国历史上登基年龄最小的皇帝之后,又成了“驾崩”时年龄最小的皇帝。 果然不出邓绥的预料,刘隆死后,文武众臣都认为应该让八岁的刘胜继承皇位。邓绥早有准备,怎会被朝臣的轰轰声影响自己的宏图大计! 初八这天深夜,邓绥将邓骘邓悝召进宫中,商议好应变之策后,趁夜便让邓骘亲自持节驱车,赶在刘胜入宫之前,用已封王的皇子才能坐的青盖车将刘祜秘密接进了宫中。 第二天,正是确定新皇帝的日子,一大早邓绥便登上了崇德殿,满朝文武都穿着吉服相陪。翘首等待刘胜出现的百官没有料到,被仪仗引导上殿的居然是清河王的儿子。然而生米已煮成熟饭,众人只能干吃哑巴亏,眼睁睁地看着刘祜被封为长安侯。邓绥随即又下了一道早准备好的诏书,将这位长安侯立为和帝之子。然后当场撰写了册立皇帝的诏命当场宣读。太尉徐防这时也没了法子,只得照程序将皇帝玺绶奉送到刘祜手里,宣布由这位清河王子登上皇帝宝座、邓太后仍临朝摄政。 ——对于这样的结果,可能除了邓氏家族,心里感到有些安慰的另一个人就是清河王刘庆了,他做为废太子,一生坎坷谨慎小心,老天却阴差阳错地将皇位又重新交到了他的儿子手里,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失而复得。可惜的是,刘庆在儿子登基四个月后就一病不起,病重之际,他向弟媳邓绥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安葬在生母宋大贵人的墓旁。十二月二十一日,他终于等到了邓绥的答复,再无遗憾地离开了人世。邓绥用光武帝废太子刘彊的葬礼规格安葬了他。 然而,对于邓太后这样一手遮天、为了自己和娘家的利益而将丈夫的皇位白白交到其它宗支手中的行为,和帝朝的老臣们却都暗中怨恨。 永初元年(公元107),大长秋郑众和中常侍蔡伦都以多年供职内宫得到了邓太后的信任,两人时常仗势干预朝政。三公之一的周章对此非常不满,几次直言进谏。然而邓太后都不予理睬。周章多年京官,有什么事情不明白?——两位大宦官的后台其实就是邓太后,她很有可能是利用他们来干预一些令她不满的朝臣决议的。 周章想起易储的旧恨,越发怒不可遏。于是他开始暗中联络官员,密谋发动政变,想要找个机会潜入内宫紧闭宫门,然后瓮中捉鳖,诛杀邓骘兄弟及郑众蔡伦,再胁迫尚书写诏,将邓太后废居南宫、安帝为远国王,拥立和帝长子平原王刘胜为皇帝。谁知道事机不密消息泄漏,这场政变还未能开始就被扑灭了。周章被迫自杀,被牵连的人数不胜数。 然而令邓绥始料未及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一心保举登基的过继儿子刘祜却越来越不听话,她一心提防的刘胜反倒在永初七年(公元113),没有留下子嗣就死去了,年仅十五岁。 邓绥当初干冒奇险,坚持不立刘胜,无非就是怕他成人后与自己这个嫡母生分,不能让自己和家族永掌大权。可惜的是谁也不能未卜先知,万万没有料到,刘胜会不等成年就离开人世。邓太后回想往事,懊悔失落之情溢于言表。于是她开始用另一种方法来弥补自己的庶子。她没有象对待其它无子的亲王那样,对刘胜也来个“无子,国除”,而是当即就为刘胜过继了一个儿子——乐安王子刘得。谁知刘得也福薄,当了六年亲王也死了,而且又是无子。邓绥没有气馁,在多方寻找比较之后,于永宁元年(公元120)四月十四日,从众多皇族近支王子中选出了才德貌俱佳的河间王子刘翼,将他再立为刘胜的后嗣,并且留在宫中多方照顾抚养。 邓绥的用心,也许仅仅是出自对刘胜的补偿、为丈夫延续多一支传承。然而看在安帝刘祜的眼里,却是可怕的隐忧。 这时安帝已经二十七岁了,遵照邓绥的意旨,他册立了邓绥弟弟邓弘的姨妹之女阎姬为皇后,并对阎姬毒杀太子生母的行径不闻不问。然而即使如此听话,邓绥仍然对他十分不满,认为他有许多不好的品质,不足以托付国家大事,坚持不肯将权力交出。安帝的乳母王圣对此深为忧虑,担心正在盛年的邓太后有意废黜养子,经常和宦官李闰、江京一起在安帝的耳边絮叨。安帝本来就心里七上八下,被这么一搅,就更是恐惧,对养母满怀恨怨。 邓太后眷恋权位当然是明显的事情。但是她也确实没有说错,安帝实在不是一个好皇帝。在邓太后摄政的这十几年里,有长达十年的时间天灾不断,后来又有羌人入侵等外患,若不是邓太后日以继夜地料理、以身作则的勤俭,国家是很难捱过这许多劫难,顺利恢复到丰收安定的局面的。 然而安帝再混帐,他总还是个皇帝。皇帝已年将而立,仍然受制于太后,儒家学说可没有这个道理。对于这样反常的现象,无论是朝臣还是邓氏家族的成员,都非常不安。但是大多数人都不敢向邓太后提出归政的建议。因为这方面的前车之鉴多如牛毛。郎中杜根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早在邓太后摄政初期,杜根就与另一位郎官共同上书,请求太后归政皇帝。结果邓太后没等看完就勃然大怒,下令将两人装入囊中当众打死,然后丢到城外荒野去。郎官当场丧命,总算杜根命大,竟然在荒野中苏醒过来。他害怕邓太后派人验尸,醒了也不敢动弹,直在原地装了三天死人,直到眼中都生出蛆来,这才得以逃生,一直脚不停地跑到湖北宜昌地方,做了十五年酒保。 邓太后对自己的家族约束是非常严格的,绝不允许他们有任何非份之想,还特地颁布法令,宣布外戚犯法一律严惩,就连自己的亲哥哥邓骘也不例外。当然,在实际施行的时候,邓绥并不是如此严格,若是严格,邓家怎么可能一家伙跑出八九个侯爷来?但是假如她认为外戚可能窥伺并影响她手中的权力的时候,她却从来不会手软。 公元118年,邓绥的堂弟邓遵因军功而被封为武阳侯,由于是太后弟弟,这封爵远远超过了军功本身,这使曾经剿灭羌人解救国难的元帅任尚十分不满。任尚咽不下这口气,便与邓遵争论起来。谁知不争还好,一争就被邓遵派人查出了他的过失并且向邓太后禀报,说是任尚虚报杀敌数目,还贪污了一千万钱。既然查有实据,邓太后当然为邓遵撑腰,当年就把任尚给处死了。消息传出,邓绥的大哥邓骘惊恐万丈,因为他的儿子邓凤曾收受了任尚的名贵马匹,为了向妹妹表示忠心,他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都处以髡刑,剃光头发穿上囚衣,以避免邓绥以为自己私相交结将领,有甚么夺权不轨的想法。 邓绥的另一位堂弟邓康任职越骑校尉,他觉得堂姐权欲过重,家族也贵至极处,满则溢,盈则亏,想要劝她及早退步抽身.于是几次三番地向太后上书,请求减损一些家族私权,还权皇帝。奏章递上,却再等不到下文,邓康心中着急,干脆称病不去上朝。邓太后倒还有些亲亲之谊,派一个贴身侍女前去看望。这位侍女原本是邓康家的奴婢,被邓康送给太后使唤的,没想到她如今得了太后的宠信,又知道邓康触了太后的霉头,因此趾高气扬地对门官宣称,自己是奉旨而来的“中大人”。邓康还真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连忙出来迎接。一看竟是当年唯唯诺诺的奴才,顿时大怒,狠狠地斥责了她一顿。这位中大人一朝麻雀上枝头,早已自空一切,如今被邓康揭出老底,从中大人一下子打回婢女原形,当众颜面扫地,不禁恼羞成怒,跑回宫中就向邓绥进谗言,说邓康装病而且还出言不逊,打狗不看主人,实际是邈视太后。邓绥原本就对堂弟劝自己归政含恨在心,被这么一撺,哪里还按捺得住!立即传下命令,将邓康免官遣返,开除出邓家宗祠。 经过这几桩事情,再也没有谁敢提让邓太后归政的话头。 然而邓太后毕竟是个凡人,她不可能是万年不倒的金身。 就在处治了邓康的第二年,建光元年(公元121)的春天,四十岁的邓绥患病不起,很快就在三月十三日离开了人世。 安帝多年来都活在邓太后的阴影下,对她早已由当初的感激转成了怨恨。他压抑多年的情绪将要发作。 改朝换代、清理旧势力的工作很快就卓见成效。邓绥死了才半个月,安帝就将自己的生父刘庆追封为孝德皇帝、生母为孝德皇后、嫡母为甘陵大贵人。又清算多年前的老帐,命令邓太后的得力助手、当初诬陷祖母宋贵人的宦官蔡伦向法庭交代罪状。蔡伦服毒自尽。报了仇的安帝追封祖母宋大贵人为“敬隐皇后”。 接着,有人恰到好处地向安帝告密,说邓太后的兄弟邓悝、邓弘、邓阊曾经想要废除安帝,改立平原王刘翼。这个告密者,是邓绥曾经处罚过的宫人,而她的说法恰好与安帝乳母王圣不谋而合,安帝立即下令,将邓太后家族大加修理: 西平侯邓广宗、叶侯邓广德、西华侯邓忠、阳安侯邓珍、都乡侯邓甫德都被废为庶人;上蔡侯邓骘降封为罗侯,举家遣归封国;尚书邓访举家流放……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邓广宗与邓忠不堪地方官员的逼迫,自杀身亡。消息传来,邓骘与邓凤绝食自尽。邓绥的堂弟河南尹邓豹、度辽将军舞阳侯邓遵、将作大匠邓畅也全部自杀。而这个时候,还仅仅是五月初一,离邓绥太后去世还不到五十天。 邓氏家族倒也不是完全覆灭,安帝阎皇后的姨表邓广德兄弟就没有被牵连,当年曾经劝邓绥归政而被开除邓氏宗籍的乐安侯邓康更是重获启用,一跃成为太仆。 平原王刘翼先是被贬为都乡侯,又被贬为蠡吾县侯,但是总算他明哲保身,得以善终——历史总是这样惊人的相似,二十五年之后,东汉王朝的皇统再次断档,刘翼的儿子刘志被选中,成为汉桓帝。老子被诬蔑图谋皇位郁郁而终,谁知儿子却当真把皇位收入了囊中。 邓氏家族的灭顶之灾,实在是来得太快太离谱,这里面自然也少不了那位穿了十八年小鞋的陈忠的功劳,若不是他主动充当了找岔弹劾的职务,安帝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地找出那么许多下手的理由。 这一切终于激起了朝中一位忠厚人大司农朱宠的愤怒,他痛心于邓骘无罪遭祸,上书为邓家鸣冤:邓太后忧心国事,于汉家有功,皇帝的位置都是来自于邓太后的给予,邓氏家族虽然富贵至极,却并没有长占高位、把持朝政。怎么可以只凭宫人的片面之词,就将一个太后家族毁于倾刻! 有了领头的,群情自然激昂起来,许多人都先后挺身而出,为邓氏鸣冤。安帝总算醒过神来,当然另一方面是削除邓氏残余势力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摆出圣明天子的模样丢卒保车,将逼死邓氏兄弟的狗腿地方官处理了一通,召邓家其余的成员尽数返京,含冤自尽的邓骘等人予以相当规格的安葬。 邓太后一生聪明、大权独揽,然而就象所有被卷进权力漩涡的人一样,她终于无法保障自己身后的变化。除了因渴望权力而错误地选择储君之外,做为一个政治家的邓绥是高尚的,在她治理国家的近二十年时间里,东汉王朝顺利地度过了天灾人祸不断的十年。在这十年里,邓绥夜以继日地工作,每天却只吃一餐。她年仅四十岁就去世,与这十年的辛苦有极大的关系。当她去世之后,安帝果然如她所预料的那样,放荡失德、宠信宦官,东汉王朝好不容易振奋起的局面没能继续,而是迅速地走了下坡路。 假如邓绥当初没有一意孤行地坚持立刘祜,而是听从朝臣的劝谏册立刘胜为帝;假如她不是那样过度地消耗地生命,能够多活十年(安帝刘祜只比养母多活了四年)……东汉王朝也许能够再现兴盛,那么历史将会是怎样? 关于邓绥,还有一位对她影响很深的人值得一提。那就是她的老师班昭。 班昭是西汉年间成帝班婕妤的侄孙女,著名史学家班彪的女儿。《汉书》的署名作者班固、“投笔从戎”的名将班超,都是她的兄弟。在和帝年间,班固因为牵扯到窦氏家族而死于狱中,当时《汉书》还没有完全编成。由于班昭从一开始就参与了哥哥编书的工作,本身又以博学闻名,和帝便将完成《汉书》的任务交给了她。现在我们所看到的《汉书》,不但经过了班昭的润色加工,其中的《百官公卿表》与《天文志》更是完全出自她的手笔。 班昭才华冠绝当世,就连著名的学者马融都甘愿跪听她的教导。邓绥成为和帝皇后之后,为了能够精进才学,特地将班昭召入宫中,拜为老师。由于班昭去世的丈夫叫曹世叔,因此宫中都称她为“曹大家”。 在班昭的影响下,邓绥格外重视教育,她首先是在宫中开办讲习,让宫人都增加学识,后来又开办了一所贵族学校,召和帝的侄儿侄女以及自己邓氏家族的子女共约八十人读书学习,甚至亲自考核成绩。——邓绥所开办的这所学校,有可能是世界历史上第一所男女合办的学校。 除了在教育方面影响邓太后,平素治理朝政、处分官员,班昭也往往参与其中。而她的儿子曹成被封为关内侯,恐怕也与此大有关系。 这就更使一件事情显得分外奇怪了。邓太后的掌权霸道、班昭的才华超群,都达到了世间男子难以企及的高度,她们操纵了二十年人世间所有男女的前途命运。然而偏偏就是这样一对师徒,总结了从前许多男人们的发言,炮制出了严重男尊女卑的《女诫》,宣称女人是天生下贱的、是无法与男人相提并论的、是必须无条件服从丈夫父兄的、是绝对不可以再嫁的、是不应该读书识字有太多学识的、是必须逆来顺受的……总之,是要“三从四德”的。 然而,只要是人都能看得出,除了不再嫁这一条之外,其它的规矩邓绥和班昭自己一条都没有守。何况不能再嫁,恐怕于两位当事人而言,也不过是形势比人强的选择吧。 两个掌控朝政、才华横溢的女人,为什么会编写并推广这样一部言不由衷的《女诫》?也许是邓太后自欺欺人地想让世人和朝臣相信,她其实并不是一个擅权专行的女人吧!谁又知道呢!她倒是成功地度过了睥睨尘世的一生,却苦了后世的女人,在漫漫的千百年间,这部书被大男人主义者如获至宝地紧抓在手里,成为夺取无数弱质女子人生幸福的工具。 不幸的是,邓绥仅仅是一个始作俑者,往后的中国又冒出了许多这样自己过得十分熨贴,却又一心要标榜谦恭的后妃,正是有了她们的前赴后继、不断发扬,中国女人才终于完全沦落成了不允许有人格和人身自由的男性附属物。 一、曹操其人,一直都是史上诸说纷纭、褒贬不一的人物。有人说他是乱世枭雄,也有人说他是治世能人,还有人 想当初,东汉末年的大将军何进与宦官争权,以至酿成东汉倾覆的灾祸。早在袁绍向何进出馊主意,决定调上将军董卓率其手下二十万凉州大军入洛阳“勤王”的时候,曹操就已经提出了强烈的反对意见,认为:不过是打击几个宦官,处理首恶也就足够了,何必大开杀戒一个不放,更何必轻易调动多年拥兵自重的大将率大军进驻,一但让他看明白朝廷混乱的真相,后果可能会不堪设想,远比几个手无寸铁的宦官可怕得多。——“阉竖之官,古今宜有,但世主不当假之权宠,使至于此。既治其罪,当诛元恶,一狱吏足矣,何必纷纷召外将乎?欲尽诛之,事必宣露,吾见其败也。” 偏偏何进之蠢与袁绍如出一辙,坚决不肯采纳曹操的主张,而且坚持要把所有的宦官都杀尽、坚持要把凉州兵团弄进洛阳。 议事会结束后,曹操叹曰:“乱天下者,必何进也。” 结果事情果然如曹操所料,宦官们探知了何进的打算,知道死路难逃,反倒团结一致,抢在凉州大军进洛阳之前,就先把何进给宰了。 何进乃是主管天下的权臣大将军,即使他蠢如朽木,好歹也是一块牌位。牌位既倒,诸事没了头目,便一团糟啦。于是宫中大火,自小皇帝刘辩和小皇弟刘协以下,各公卿大臣都如没头苍蝇一样连夜出逃。皇宫成了屠宰场,为何进报仇的部将亲兵们,关门打狗,把宫中的大小宦官、以及不是宦官却没有胡子的男人都杀了个清光。 紧接着,肥硕如猪的董卓隆重登场。他一进洛阳,果然就如野猪一般横冲直撞,凡事但凭一己好恶。由于他对小皇帝刘辩的第一印象不好,所以一个月之内,他就把十四岁的小皇帝刘辩给废了,另立十岁的庶出皇子刘协为帝,是为汉献帝。 如果仅仅是这样,倒也好啦,不过是走了一个幕府,又换了一个新幕府。 可惜董卓不但肥如圈猪、蛮如野猪,蠢更如猪。他紧接着毒死了刘辩的生母何太后,第二年又逼死了十五岁的小废帝,同时火烧洛阳城,逼着献帝迁都长安。洛阳城变成一片灰烬,数百万人死于非命。 这种干法,必然要惹起天下大乱。于是各地大军纷起,都以勤王扶乱的名义,想要自打山头。不久,陷于众叛亲离中的董卓便为他的行径付出了代价:被自己的亲信吕布一矛两洞,然后成了长安街头的人油蜡烛,足足烧了一昼夜。 然而何进董卓人虽死,他们惹下的塌天大祸却才刚开张。 二十万凉州大军群魔无首,又畏惧政府追究,干脆就乱干就底,攻打长安并活捉了献帝刘协。刘协不久逃出魔爪,好不容易才在一九六年七月逃回了一片狼籍的故都洛阳。 经过这几年折腾,东汉政府已是虚有其名了,各州各郡长官为求自保,也为趁乱而起,都拥兵自重。 而这时的曹操,已成为这类地方武装首领中的一员:兖州牧。 由于兖州不但兵力雄厚,而且与洛阳距离也近,所以献帝刘协的舅父兼岳父之一的董承,便请求曹操来洛阳城中为虚有其名的中央政府增添声势实力。 于是乎,曹家军理直气壮地进驻了洛阳,并且立即更理直气壮地把以小皇帝为首的整个东汉政府再次迁往许昌。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生涯正式开始。 而且从此曹操的好运就算是正式开了张,步步向上,直到身后,还被儿子追立为魏太祖皇帝。 二、一个出身低贱却有胆有识的乡宦之妾 而在这整个天翻地覆的世事大变迁中,未来的魏文帝曹丕之母卞氏,都一直伴随着曹操,与他荣辱与共。 卞氏,祖藉琅邪开阳(山东临沂),于汉延熹(161)三年十二月己巳日出生在齐郡白亭。卞家世操卑贱职业,是以声色谋生的歌者舞伎。据说卞氏出生的时候,产房中整天都充满黄光,初为人父的卞敬侯非常奇怪,便去向卜者王旦问卜。王旦回答:“这是大吉之兆,这个小女孩前途不可限量。” 话是这么说,但是长大后的小卞氏仍然不免再操家族的卑贱职业,成了一名歌舞伎。 这个以卖艺为生的家庭四处飘零,若干年后,来到了谯地(安徽亳县)。 此时的东汉权臣当朝,曹操时为东郡太守,为避贵戚之祸而称病辞官返乡。在故乡城外建起别墅,读书放猎,自娱自乐。 就在这里,年已二十岁的卞氏以才色过人,而被时年二十五岁的曹操看中,成了乡宦曹操之妾。 若不是乱世枭雄,就不敢于趁乱而起;若不是治世能臣,就不可能治理好自己的地盘;而如果不是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就不可能在乱世里活得下来——更不可能活得滋润、活得神气活现。 当然,除此之外,更重要的还有运气。老天眷顾,有时才真是不可莫测的意外收获。 曹操很有眼光,政治下注不但手快心狠,而且还眼光精准。在人生赌局中,总是屡有斩获。 乡居不久,冀州刺史王芬、南阳许攸、沛国周旌等人密谋废汉灵帝,立合肥侯。他们前来联络曹操,想要拉他一起干。曹操很干脆地拒绝了他们的要求——“诸君自度,结众连党,何若七国?合肥之贵,孰若吴、楚?而造作非常,欲望必克,不亦危乎!” 果然,王芬等人的计谋很快就以失败告终。 但是王芬等人的谋叛,产生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各地造反作乱的层出不穷。 由于局势动荡,闲居乡里的曹操也被征召,并获任命为典军校尉,成为大将军何进的部属,再次来到了祖辈父辈成就功名的东都洛阳。 新婚燕尔的卞氏,随着丈夫,也来到了东汉的都城洛阳。 到洛阳后,卞氏遵循着自己的小妾身份,过着平静的生活。并在中平四年(公元187年)冬天生下了未来的魏文帝曹丕。 奇怪的是,曹丕不是出生在洛阳,而是生在曹操的家乡谯地的。为什么怀上了身孕反而独自返乡待产?很有可能与曹操的嫡妻丁夫人有关系。丁夫人心高气傲,对于倡家出身的小妾卞氏很看不上眼,再加上丁夫人不育,卞氏避居乡里待产也就不奇怪了。 据说,曹丕出生的时候,有青色的云笼罩其上整日,形状如同一副车驾的上盖。在古时,乘坐带伞盖的车驾是非同寻常的规格,而这个小婴儿身上的云盖就更不同凡响。据说有“望气”的术士前来看吉凶,一见此云盖,顿时满面肃然,认为这小婴儿非比寻常。曹家人听了很是欢喜,问术士这孩子前途如何?可否赶上他的祖上,也做一个皇帝亲信大臣?术士连连摇头,对管事的“胸无大志”很是看不上眼,答道:这不是人臣所配有的云气,而是至贵至尊的人主征兆。 转眼就到了189年,这一年的夏天,东汉王朝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大将军何进死于非命,董卓弑何太后废少帝立献帝。董卓觉得曹操是个人材,便封他为骁骑校尉,想要重用于他。 曹操富于远见的政治敏感再一次救了他:他拒绝赴任,带着几个亲信微服逃出了洛阳城。 曹操出逃不久,袁术就捎来了关于曹操死在外面的消息。这消息一时间弄得曹府一片混乱,尤其是早先投靠他的部下更是觉得没了奔头,都想离开洛阳回老家去。 作为一个从小就跑江湖卖艺的女人,卞氏见多识广而且极有主见,在全家上下惶恐不安没有主心骨的时候,28岁的卞氏挺身而出,料理内外事务。 当她听说丈夫的部属因为流言而要离去,她非常着急,不顾内外之别,按捺着自己满怀对丈夫吉凶的不安,亲自走出来对将要散去的部丛进行劝说:“曹君的生死不能光凭几句传言来确定。假如流言是别人编造出来的假话,你们今天因此辞归乡里,明天曹君平安返回,诸位还有什么面目见主人?为避未知之祸便轻率放弃一生名节声誉,值得吗?” 诸人面面相觑,被这个年轻女人说得哑口无言,惭愧不已。纷纷打消临阵脱逃的念头,决定留下等候曹操的消息。 卞氏一席话,为曹操挽留了一批人马。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部属数目的多少与忠心,代表着一个人的威望,曹操人虽不在洛阳,他在洛阳的旧部却竟没有人离弃他,这一事实不用说也为远行他乡的曹操在异地招兵买马大壮了声威。 事实证明,袁术说的是足尺加三的假话。此时的曹操正在陈留募集兵勇,并于当年十二月在己吾起兵。 第二年春正月,后将军袁术、冀州牧韩馥、 豫州刺史孔伷、 兗州刺史刘岱、 河内太守王匡、 勃海太守袁绍、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 济北相鲍信等地方大员,同时起兵,他们公推袁绍为盟主,结成大军向洛阳进发。曹操也率军其中,并在盟军中任职奋武将军。 董卓闻讯,火烧洛阳,逼迁中央政府及洛阳富民,还把东汉历朝皇族公卿陵寝都盗掘一空。 由于卞氏半年前及时阻止住了曹操旧部的离去,在这一片混乱中,有了这些部属的保护,曹家眷属儿女得以保全。 三、袁绍先生的家务事 不久,曹操便得知了小妾卞氏在纷乱中沉着主持大局的情形。他虽然是一代枭雄豪杰,却也不禁为这个平时看来娇媚谦柔的女人如此特出的表现而动容。再一想,这样有胆识有主见的女人竟是自己的小妾,那自己更是英雄得有道理有根据。想到这里,不论是曹操、还是任何一个男人,不暗自得意那是不可能的。 话说回来,选配偶没有眼光的人,能成就大业的可能也的确不大。见微知著,曹操的那些手下败将,不但在战场政圈中输给他,就在找老婆这方面的水准,也只能对曹操甘拜下风。 比如说袁绍,他和他的儿孙最后一败涂地,固然是自己时运水平都不高,但是老婆刘夫人砸他的牌子更是其中关键性的因素。 袁绍曾经是曹操的上司,在董卓之乱后他更趁乱而起,手里控制住了当时中国最大最强的军力。但是后来天降良机给曹操,使得曹操坐飞机般直升东汉王朝丞相,并“挟天子以令诸侯”。 自打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世上只能有一个老大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这样一来,袁绍便与曹操不共戴天,互相叫骂之后,定要一较高下。 袁绍与曹操都知道此战关系重大,因此都做了大量的准备。 光看表面,袁绍大军肯定更兵强马壮人才济济,但是表面的强盛之下,却是内部的人心涣散。不但是部下人心涣散,就连袁绍先生自己,也不能心无旁骛地专注正事。 问题的症结,就在于袁绍爱得紧的那位继弦刘夫人。 袁绍先生有三个成年的儿子,老大袁谭老二袁熙都是元配所生,继弦刘氏则为他生了老三袁尚。 虽然鹿死谁手还没出结果,但是光看形势,所有的人都会把宝押在袁绍这边。刘夫人眼看老公将要成就大业,想让自己的宝贝儿子接班的心就更加地旺盛,决定要早做安排。于是就天天在老公面前唧唧歪歪,想要老公把前妻的儿子们扫地出门,让自己的儿子当未来的大将军。 袁绍先生虽然相貌堂堂,比曹操要帅气得多,可却是中看不中吃的货。很快就被刘夫人的迷魂汤灌晕了头,下令老大袁潭离开袁家军的总部邺城,外放去青州(山东临淄)当都督,这就是摆明了疏远嫡子啦,于是多年来早已集结在嫡子身边把他看作未来主人的部将们都对前景忐忑不安。 高参沮授见势不妙,赶紧进谏:“世称一兔走衢,万人逐之,一人获之,贪者悉止,分定故也。且年均以贤,德均则卜,古之制也。原上惟先代成败之戒,下思逐兔分定之义。” 袁绍的脑子里装的全是刘夫人的枕头风,沮授说的话他压根就听不进去,直着脖子说胡话道:“我是想让四个子侄各治一州,观察他们的才能罢啦!” 既然话说出了口,他又接着下令,让老二袁熙出任幽州(北京)、外甥高干出任并州。接着就该轮到小儿子袁尚了,袁绍却将他留在身边——这就是说,要让他治理袁家军总部?邺城诸将和青州幽州并州都炸了锅。 沮授看见袁绍如此安排,不禁长叹:“大灾祸将要因袁绍这一个错误念头而发生啦。” 公元200年,袁绍与曹操终于开战。由于劝谏嫡庶之事,袁绍对谋臣沮授心怀不满,刘夫人更对他恨得牙齿发痒,于是,沮授在战事中的正确主张都被袁绍丢在一边不予理睬。 很快,在官渡大战中,早已内耗离心的袁家军便输得一败涂地。袁绍对自己竟然输给小曹,愤懑无比,很快就大病不起,过了一年多些就死了。 袁绍一死,刘夫人便先忙不迭地让自己的宝贝儿子袁尚登上老公的位置。 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继室幼子,怎么可能指挥得动自拥重兵的嫡兄?于是袁家兄弟内讧,不过一年时间,袁绍辛苦打下的偌大江山(河北、山东、山西)便拱手奉送了曹操。袁谭死于战役,袁熙袁尚则遇人不淑,被老朋友辽东郡长公孙康砍了头,成为他送曹操的一份礼物。 四、结坏一头亲,坑害三代人。娶妻不慎与嫁夫有误,都一样足以令人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因为老婆没气量而倒台送命的,还有董卓女婿牛辅的部将(都尉)李傕、郭汜。当初董卓牛辅翁婿先后被杀,凉州兵团孤注一掷反攻长安成功,还活捉了献帝刘协——若是李郭二人团结一致一直这么干下去,没准还真能闯下个大大的万儿来。 可惜,郭汜的老婆严重不上道。 本来,李傕和郭汜同生共死打了几大仗之后,已是割头换颈的交情,自然就彼此引为知己,常常互设酒宴。这其中大约李傕家的厨子特别出色,于是李傕设宴的次数就特别多。吃吃喝喝之后便不免有些余兴节目,郭汜便时常留宿李家。 郭汜之妻于是醋意大发,唯恐老公跟李家的侍婢家伎勾搭上了,成天就想着怎么离间李郭的关系。 有一次,李傕好意送些家中的好菜给郭汜品尝,郭汜举起筷子正要大快朵颐,其妻却道:“这食物是别人送来的,可不一定靠得住。”于是故意指着调料豆豉说:“瞧这奇形怪状的是什么东西,一定是下在菜里不曾化开的毒药!常言道双雄不能并立,我就说嘛,将军你也太相信你那狐朋狗友李傕了!” 那年头的豆豉看来是比较少见的希罕物,郭汜果然上了老婆的当,从此对李傕戒备万般。当李傕再次请他赴宴,他不但拒绝留宿,还上赶着回家“避难”。由于老婆曾经“揭露”李傕“下毒”的真相,郭汜回到家还不安心,总觉得酒宴里头有鬼,坐卧不宁。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居然弄了一杯粪清喝进肚里,上吐下泻了一番方才放心,不但不嫌那粪汁恶臭,反而大喜,认为自己死里逃生,可喜可贺。 不用说,李郭联盟也就到头了。两人不但没有继续乘胜追击,反而就在长安城里大打出手起来。混战之后,双方不但没有了联合作战的实力,各自的实力也都大损,更使得部下怨声载道,再也没有了与其它军阀一争高下的能力。 建安二年,李傕被裴茂斩首,诛三族;郭汜也被从前的部下五习暗杀。——我绝对支持郭太太维护夫妻感情,但是她用的招数和所选的时间,却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五、一代英雄的儿女情 古代中国有一句这样的话“宁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但是,真正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女人实在并没有几个。而有资格做英雄妻的女人更是少之又少。 而曹操确实命好,他不但有一个配得上他的小妾,更有一个能与他相抗衡的妻子丁夫人。以曹操之威,十个男人有九个九要心生畏惧,即使是有见识的卞夫人也一向在他面前谦让温和。可是世上偏偏就出了一个丁夫人,世上恐怕只有她,敢把这个男人不放在眼里。 曹操是个英雄,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少年时他最大的人生乐趣,就是挤在人群前头,看别人的新娘子。到后来他自己长大成人,就更是过不了美人关,姬妾众多。他众多的姬妾一共为他生下了二十五个儿子以及更多的女儿。 然而,曹操的嫡妻丁夫人却一直没有生育。反倒是他的长妾刘夫人为他生下了长子曹昂与长女清河公主,还有曹铄。 还在儿女幼小的时候,刘夫人便青年早逝,临终的时候,她把自己的儿女都托付给了丁夫人,请求正室能够收养自己的孩子。 丁夫人答应了刘姬的请求,更从此将三个儿女视若己出、亲自扶养长大。尤其在长子曹昂身上,更倾注了她几乎全部的心血和希望。曹昂也没有辜负嫡母的期望,不但孝顺,而且清秀儒雅,文武双全,十九岁便被举为孝廉,并成为声名远扬的少年将领。 曹操的妻妾,出身千奇百怪,丁夫人出自平民良家,卞夫人则出自倡家,还有一位尹夫人更绝,原来是东汉末代何太后的侄媳妇——自从丈夫死在董卓之乱以后,尹氏便带着幼子何宴生活,虽然已为人母,尹氏的美貌仍令曹操着迷,很快便变着法子将她纳为妾室。曹操本想将随母进入曹家的何宴收为养子,但是何宴年纪虽小,却认为自己的“何”姓身份高于“曹”姓,坚决不肯改姓。曹操爱屋及乌,也不与小孩儿计较,心甘情愿地帮何家养娃娃。——何宴长大后,以相貌俊美、风致怡人闻名,人称“傅粉何郎”。曹操大概是觉得肥水不能流外人田,便把自己的女儿金乡公主嫁了给他。于是尹氏不但成了金乡公主的庶母,更成了金乡公主的婆母。 做为出身良家的嫡妻,不用说,丁夫人对丈夫的贪花好色十分不满,加上她性格倔强刚烈,夫妻间便不免时有别扭。但是恐怕丁夫人怎么都没有想到,丈夫不但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还要去别人桌上挟一筷子。 建安二年(公元197)初,曹操率军讨伐南阳张绣。张绣不敌投降。本来这是一件好事,没想到曹操一见张绣寡居的婶母姿色出众,便忘乎所以,立即把她据为己有。 张绣被迫投降,本来就心有不甘,如今曹操居然要做自己的便宜大伯,他更是愤恨之极,率旧部夜袭中军大营。 曹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直被赶到舞阴(河南泌阳)。在混战中,曹操身负箭伤,而他的长子、丁夫人的心头肉曹昂,更被乱兵射杀。——据说,曹操之所以能够死里逃生,全亏了他的坐骑“绝影”神骏——而“绝影”,正是曹昂给父亲的。 消息传来,丁夫人痛不欲生。当她弄明白张绣反叛的原因之后,更在哀伤之余,恨透了曹操:这个老不修,全不知为父之责,年青的儿子尚且在军中独居,死老头却自顾自地寻开心,还因此把儿子给害死了。 第二年,曹操再次围攻张绣,并且再次获胜。在官渡之战前夕,张绣再次率部投降,曹操正是聚积兵力准备与袁绍决定的关键时候,闻讯大喜,对张绣既往不咎,封为扬武将军。 丁夫人可不管什么大战不大战,她听说曹操居然宽恕张绣并纳张家女人为妾,简直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对这个老登徒子痛恨到了极点,哭骂道:“你害死了我的儿子,居然对他连一点思念追悔之意都没有!”——“将我儿杀之,都不复念!” 从此后,无论曹操怎么辩解怎么献殷勤,丁夫人都没有好脸色给他,当面痛骂,背面痛哭,弄得曹操左右不是人,在姬妾儿女奴婢面前颜面扫地。 曹操虽然对丁夫人和曹昂心怀愧疚,但是终于也忍耐不住,下令将丁夫人送回娘家。他原以为丁夫人在曹府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返回娘家必然难耐清贫,很快就会回心转意。可是没料到丁夫人却泰然自若地在娘家纺纱织布,对曹操屡次派去的使者连看都不屑看一眼。 这时的曹操已是睥睨天下,堂堂曹府里居然没有正室夫人,令人议论纷纷。 一段时间以后,曹操终于先忍不住了,亲自带着侍丛人马,去丁家迎接妻子。丁家人听说阔女婿来了,简直如雷轰顶,连忙让丁夫人出来迎接丈夫。谁知丁夫人恍如未闻,自顾自织布如故。曹操不见妻子出迎,只得自己走到织室去找她,抚着她的背请求:“你就不能回头看看我、与我同车返回王宫吗?” 丁夫人既不回头,更不答话。曹操等侯良久,只得退出织室。 侍丛请曹操上马,曹操却犹豫着再次走到织室的窗外,再次请求妻子回心转意:“真的再也不肯原谅我了吗?” 丁夫人仍然置若罔闻,手里的梭子一线不错地照织不误。 曹操只得长叹一声:“看来真是下了决心与我分手了。”终于狠下心离开了丁家。 回到魏王宫,曹操派人传话,既然自己已经无法挽回丁夫人之心,也不想耽误丁夫人了,任凭她改嫁他人。 丁夫人不把曹操当一回事,丁家的父兄可学不了她,他们怕曹操得很,唯恐曹操哪天改变主意找自己的麻烦。丁夫人此后也就一直没能改嫁得了。 后来曹操也一直没有忘记丁夫人,屡屡借卞夫人的名义邀请丁夫人返回王宫赴宴。卞夫人知道丈夫的心思,总是把与丈夫并排的嫡妻座位留给丁夫人,自己退居妾位。 丁夫人在做嫡妻的时候,并没有给过卞夫人什么好脸色,卞夫人能够这样厚待,颇令丁夫人有些过意不去,说:“我已经是离异之人,夫人何必如此呢?” 不过,丁夫人的客气话只对卞夫人说,对旁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曹操,她却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几年后,丁夫人在娘家静静地去世了。曹操对丁夫人的去世非常痛心,感慨自己再无赎罪机会。卞夫人体察丈夫的内心,主动提出由自己操办丁夫人的丧事。曹操点头应允,并亲自为她选择了墓地,将她安葬在许昌城南。 若干年后,曹操自己也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临终的时候,他仍然对丁夫人离异之事难以释怀,叹息道:“我这一生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丁夫人,对她始终未曾当真负心,可是做错了事却难以挽回以致决裂。假如人死后当真有灵魂,我在阴世里遇到昂儿,如果他问我:‘我的母亲在哪里?’我该如何回答呢?” 六、倡家出身的卞氏,在她六十花甲之年,成为天下第一贵妇人:皇太后。 由于丁夫人的离异,曹府没有了女主人。而长子曹昂又死于乱军,那么,卞夫人所出的次子曹丕便成了活着的长子。除了曹丕以外,卞夫人还为曹操生下了曹彰、曹植、曹熊等三个儿子(哪位公主是她所生,可就没有记载了)。由卞夫人敬重丁夫人的记载可以看得出,卞夫人对曹操众多的姬妾也都能彼此友爱,此外她毕竟出身倡家,于夫妻之道也更为浪漫娇媚,再加上四个出类拔萃的儿子,曹操对她格外另眼相看也就不在话下了。虽然卞夫人出身卑微下贱,但是曹操又岂是陈规陋习能约束得了的寻常男子? 于是,在丁夫人离异之后不久,曹操便将小妾卞氏扶立为正妻,卞氏从这时起,才真正成为“卞夫人”。 成为正妻之后,卞夫人仍然一如既往地辅助丈夫、教养儿女、善待姬妾。曹操儿女众多,姬妾中如刘夫人那样早逝者也不少,很多年幼的孩子都因此失去生母的照顾。他对继弦妻子的贤能豁达非常赞赏,将这些孩子都托付给卞夫人,让她代行养育之责。卞夫人对这些孩子的身世生母毫无芥蒂,都尽心尽意地抚养教育,这使得曹操很是安慰。 没有了后顾之忧的曹操,更能将全副身心投入争夺天下的宏图霸业之中了。 建安十九年三月,汉献帝迫于形势,授予曹操金玺、赤绂、远游冠,并将他的位份拨高至诸侯王之上。 此后,献帝做过几次努力,想要从曹操手里夺回自己做为皇帝的实权,非但没有成功,反倒先后赔了董贵人、伏皇后以及三个儿子(一个在董贵人肚子里)的性命。(这个男人好没有出息,妻妾都为了他的事业牺牲,他却连为她们向权臣说情、抗争的勇气都没有。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好啦,如此苟延自己一条性命,真是丢尽了刘邦刘秀的脸面。) 建安二十年,汉献帝将曹二贵人(曹操嫁了三个女儿给汉献帝)册立为东汉末代皇后。 在这种形势比人强的情况下,建安二十一年(公元216)五月,献帝传诏,封曹操为魏王。 在成为魏王的第二年四月,汉献帝更答应曹操使用天子仪仗,到十月更进一步,魏王曹操使用的王冕规格与皇帝等同,更可乘金根车、六马驱策,并设副车。 事到如今,任何人都知道,皇帝已是虚设,真正的皇帝其实是曹操,他之所以不废帝自立,只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而已。 在父亲成为魏王之后,卞夫人的儿子们、尤其是曹丕与曹植,为了争夺继承权展开了一系列明争暗斗。在整个过程中,她虽然心有偏爱,却始终保持沉默,没有随意发表任何言辞。 同年十一月,曹操在儿子群里最后选定了时任五官中郎将的曹丕做自己的继承人。称魏王太子。 曹丕成为王太子,很快就有近侍大臣去向卞夫人报讯。 卞夫人淡淡地回答:“曹丕是长子,所以为嗣,而我做为母亲,能够在教导儿子方面没有过失就已经足够了,我们母子没有什么功劳,有什么值得重赏的呢?” 曹操听说了卞夫人的回答,非常欢喜,认为她的表现具有母仪天下的风范,赞扬道:“愤怒不变容态、喜悦不失礼节,这真是太难得了。” 既然对卞夫人有如此高的评价,接下来的事也就顺理成章。 建安二十四年七月,曹操颁布策书:“夫人卞氏,抚养诸子,有母仪之德。今进位王后,太子诸侯陪位,群卿上寿,减国内死罪一等。” 出身卑微的卞氏,正式成为高贵的魏王王后。这年,她58岁。 曹操推崇节俭,他的后妃都不穿用锦锻绣品,宫室中的帷帐如有损坏也很少更换,缝补一下照样用,被褥之类只要能取暖就好,做工如何从不在意。所有得来的战利奢侈品,他都分给攻城掠地的有功之臣。 在这方面,卞氏夫唱妇随,她的服装无文绣,饰物无珠玉,居室内的家俱都不用彩漆绘画,一色素黑而已。 再节俭的女人也爱美,曹操对此非常清楚。有一次他在外头得到了几副精美的耳环,高高兴兴地拿回王府,让卞王后首先选择。卞氏的选择出乎他的意料——她只拿了其中一副中等档次的。曹操很奇怪,问她为什么?卞氏淡淡地说:“如果选最好的那是贪心;如果选最差的就是虚伪;所以我择其中者。” 在卞氏的以身作则下,开创之初的曹魏后宫,朴素节俭成风。 不过,卞氏自己虽节俭,对弟弟的照顾却仍如常人之切。 卞氏的弟弟名卞秉,一直随曹操南征北战。虽然军功卓著,在曹操主政的建安年间,他却官运不济,功劳不如他的都封侯,他却只当了个别部司马。卞王后忍不住向丈夫提出异议。曹操答道:“他是我的小舅子,所以我不能给他太大的官爵。”既然如此,卞氏也不再说官职之事,但是弟弟由于官卑职小而生活拮据,卞氏很不忍心,便说:“既然不能授予相符的官职,就赐给他财物吧。”曹操不同意,说:“你暗暗地给他些,也就够了,要我公开赏赐,那可不行。”——卞氏不是傻子,曹操既然是这种态度,她心里就是委屈,又怎好当真给弟弟什么财物?因此,直到曹操去世,卞秉的官职都没能再得晋升,财产也很少,一些战功不如他的人都比他富有得多。 建安二十五年春正月庚子,六十六岁的曹操病逝于洛阳。临终时他留下遗言,就穿着死时的服装入殓,随葬陶木之器,不得用金玉珍宝;除此之外,国人兵将都不用服丧,各行本职;后宫没有子女的姬妾婢伎,都遣送娘家另嫁。 曹操此诏,开魏晋一代薄葬务实之风。此后魏及两晋帝后,乃至贵戚重臣,都效仿他实行薄葬,既不殉珍宝,更不筑大墓,无子女的姬妾也不用守寡做“活明器”。 随着一代英雄曹操的去世,卞王后的长子曹丕登上了历史舞台。即魏王位之后,曹丕封生母卞王后为魏王太后。 曹丕即魏王位后,改建安纪元为延康。 当年,曹丕迫使四十一岁的汉献帝刘协“禅让”,在一番你推我让的官样文章之后,正式终结了东汉王朝,建立了曹魏帝国,以黄初纪年。 黄初元年十一月癸酉,曹丕封禅位后的汉献帝刘协为山阳公,特许他不用在自己面前称臣。刘协四个儿子也同时封为为列侯,延续汉王朝香火。 与此同时,曹丕追封祖父曹嵩为太皇帝、父亲曹操为武皇帝。 倡家出身的卞氏,在她六十花甲之年,成为天下第一贵妇人:皇太后。(虽然随后建立的吴蜀帝国都有“皇太后”,但是相比较之下,卞皇太后的人生更为完整。) 七、一桩不折不扣的姐弟恋,魏文帝和他的第一位妻子甄洛 讲到卞氏后半生经历,就不能不提及曹家的其它媳妇,尤其是曹丕的两任妻子甄洛与郭女王。 甄洛是中山国无极人,生于汉光和五年十二月丁酉日。她的家世显赫,是东汉时二千石显官甄邯的后人。她是家中三男五女八个孩子中最小的。在她三岁的时候,父亲上蔡县令甄逸就去世了。 据说,甄洛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每次入睡之时,家人总是仿佛看见半空中有人将玉衣盖在她的身上,举家为此惊奇不已。后来有个著名的相士刘良为甄家子女看相,刘良看到甄洛的时候,大惊失色,指着尚是幼儿的甄洛道:“这个小姑娘日后贵不可言。” 甄洛自幼好学,而且过目不忘,因此饱读诗书,尤其特别的是她读书的宗旨:“闻古者贤女,未有不学前世成败,以为己诫。不知书,何由见之?” 因为善于汲取前人教训,甄洛自小就有超越长者的见解。东汉末年战乱频仍,洛阳官员士族百姓都流离失所,衣食不继,不得不变卖金银珠宝换取食物。甄家巨富,非但未受流离饥寒之苦,反而还有大量粮食储备,这时便趁机高卖谷物,大量收敛珠宝金银。甄洛时年十岁,对家里的做法非常担忧,认为在此乱世之际聚敛财富,不但容易引来乱兵盗匪的垂涎,更容易引起民愤,危及家人的安危;不如把粮食拿来赈济亲族邻里,广施恩惠更为妥当。家人听了甄洛的话,不禁恍然大悟,立即照办。 除了富于见识,甄洛也天性慈孝,对长辈家人极重孝悌友爱之情。 甄洛的名声很快就传扬开去,不久,就传到了大军阀袁绍的耳中。于是他便为次子袁熙向甄家求婚,甄洛就此成了袁家的儿媳妇。 此时的袁绍正是意气风发,世人都认为他可以唾手而得天下的时候,可谓富矣贵矣。这桩姻缘的缔定,似乎正在把甄洛带向幼年那“贵不可言”的相士预言。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袁家很快就一败涂地。204年,袁家的大本营邺城也被曹操父子给攻下了。就在城破之日,早已对甄洛慕名不已的曹丕迫不及待地闯进了袁府。当他终于看清甄洛姿容的时候,顿时头晕目眩,连手中的剑都无法握住,任由它“呛啷”一声掉在地上。——儿子的心事很快就被曹操所了解,虽然他对甄洛的才貌双全也一样慕名久矣,但是还是摆出了为人父应有的姿态。 不久,甄洛便成了曹丕的妻子。 这是一桩不折不扣的姐弟恋,这年,初婚的曹丕17岁,而新寡再嫁的甄洛22岁。 (有些电视剧这么演:甄洛与曹丕没有感情,她爱的是曹植,可是被曹丕强娶……还有人如是感叹:假如邺城城破之时,首先进入袁府的是曹植,那就才子佳人幸福美满了……这实在搞笑:作为卞夫人的第三个儿子,曹植比大哥曹丕小五岁,比甄洛小十岁。邺城城破之时,曹植只有12岁,还是个不懂男女之情的小毛孩子。慢说他会不会喜欢上22岁的大姐姐甄洛,就算是他恋母情结喜欢上了,曹操也不会甘心把甄洛让给这个毛娃子。假如不是遇上了情窦初开的曹丕,甄洛只有一条路:成为比父亲还年长的曹操姬妾群中的一份子——当曹操死后,她假如生下了儿女,就守寡一生,假如没有生下儿女,就被遣嫁部属……)从这个角度来看,遇上曹丕,是甄洛当时最好的命运选择。 曹丕和甄洛婚后,颇过了一段郎情妾意的恩爱日子。没几年工夫,甄洛就为小丈夫生下了长女和长子——也就是后来的东乡公主与魏明帝曹睿。 从历史记载来看,甄洛全副心思,都花在了丈夫曹丕的身上,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固宠、并且成为皇后。她没有精力去搞什么婚外情,而作为母亲,她更不可能傻到拿两个孩子的性命前途去交换一个早已妻妾满堂的小叔子。——如果居然有此事,那她也就不是甄洛了。 甄洛聪明而且工于心计,她对自己畸形的身世——曹氏死敌家的再嫁之妇——非常心里有数,因此在丈夫的面前,她采用了一种先抑后扬的争宠方法:任何时候都表现得与诸姬谦让友爱,甚至还常常劝曹丕不要对自己太好,要多与姬妾们亲近,也好多生些儿女。如此一比较,初期与甄洛争宠的另一名姬妾任氏,在曹丕的眼里便显得心胸狭窄、牢骚满腹,而惹厌之至。不久便被曹丕轰回了娘家。在任氏被废之前,甄洛曾向曹丕声泪俱下的求情:“任夫人是名门闺秀,品貌比我要出色得多。而众人都知道我最受您的宠爱,所以他们一定会说,任夫人与您的离异绝裂,一定是因为我从中陷害挑拨。平添我的罪过,所以请求您不要废弃任夫人。”——这番话且记在这里,可以与日后郭女王对养子曹睿的一番话对照。 八、甄洛对卞太后的孝道 随着年纪的增长,又一鼓作气生了两个孩子,原本就比曹丕年长五岁之多的甄洛年华流逝,容貌渐渐不能与曹丕其它年轻漂亮的姬妾相比了。于是,她将更多的心思花在了争取婆母卞夫人的欢心上面,希望在自己色衰之后还能有婆母做后盾。 建安十六年(甄洛三十岁,曹丕二十五岁),曹操带着卞夫人出征,让曹丕与甄洛夫妇留守邺城。出征途中卞夫人染病,留在孟津治疗。消息传来,甄洛心神不定,坚持要往孟津去为婆母侍疾。曹丕不允许她犯险上路,她就急得日夜啼哭。过了几天,曹丕让侍丛去向甄洛报信,说卞夫人的病已经痊愈了。可是甄洛坚持不肯相信,说:“卞夫人在家的时候,每次生病都反复很长时间,如今在途中患病,各方条件都不如家里,怎么反而好得这么快?这一定是在哄我开心而已。”曹丕没了办法,只得又派人去往孟津,带回了一封卞夫人的亲笔信:当然写的是关于卞夫人已经身轻体健的内容。看了这封信之后,甄洛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年正月,卞夫人随班师的曹操大军返回邺城,甄洛前往迎接。当卞夫人所乘的轿子刚刚出现在远处,甄洛便已经欢喜得流泪不已了。卞夫人看见儿媳如此模样,不禁也感动得流下眼泪,拉着甄洛的手说:“你怕我上次生病也会象从前那样反复难愈吗?唉,我只不过是偶感不适,小病而已,十几天就好清了。你瞧瞧我的气色,好得很呢。” 甄洛这次“孝感恪天”的表现,为她挣了不少分数——卞夫人见人就夸:“我那个大儿媳妇,可真是孝顺的好孩子啊。” 四年后,曹操再次率大军东征,卞夫人、曹丕、以及甄洛的一双儿女曹睿、东乡公主都随行。不凑巧的是,甄洛恰恰在此时染病,只得留在邺城治疗。 足足又过了一年之久,建安二十二年九月,出征的人才返回了邺城。 一见面,卞夫人便对甄洛容光焕发的丰满模样非常诧异,问她:“你与两个心爱的儿女分别了这么久,能不牵肠挂肚的吗?怎么我倒觉得你比一年前更滋润精神了?”甄洛笑着解释道:“睿儿他们随在奶奶的身边,我还担心什么?您老人家自然比我更能照顾得孩子们妥当。” 家庭之中,婆媳之间最容易反目的敏感问题之一,就是养育孙辈的意见不得统一。甄洛这话一说出来,卞夫人那个舒坦,自然就不用说了。 八、曹丕的又一位贤内助:郭女王 建安二十五年,曹操病逝,延康元年(二〇〇年),34岁的曹丕取汉献帝而代之,是为魏文帝。成为曹魏帝国的帝王之后,曹丕尊封自己的母亲卞夫人为皇太后,居永寿宫。 后宫不可无主,甄洛既是曹丕原配妻子,又是曹丕长子长女的生母,更大得婆母卞皇太后的欢心,按照常理,接下来就应该册封甄洛为皇后了。 然而甄洛高估了卞夫人所能(所愿)给予的助力,更高估了自己在小丈夫心目中的地位。 此时的曹丕,已经移情于贵嫔郭氏了。 郭贵嫔名叫郭女王,与甄洛相似的是:在夫妻关系上,她也身兼妻子与长姐双职,她生于中平元年三月乙卯日(184年),比甄洛小两岁,比丈夫曹丕大三岁。 郭女王的父亲郭永在东汉末年官至南郡太守,她在三男二女的兄弟姐妹群中居中。据说她从小就有与众不同的言谈举止,因此很为父亲看重,说她有“女中王”的气度,因此便在闺名之外,为她取字为“女王”。 郭女王的少女岁月比甄洛要不幸得多,是在颠沛流离中度过的。在黄巾起义中,她的父母和兄弟们都不幸死去,她自己则由官宦人家的小姐沦落为铜鞮侯家的婢女。再后来,她作为礼品,又被主人送给了曹丕。 虽然只是个婢女出身的姬妾,郭女王的聪明智慧却很快使她引起了曹丕的注目,并且崭露头角。 甄洛的聪明,更多的表现在家庭内部,而郭女王却比甄洛更高招,她拥有参与政治斗争的智谋。在曹丕与诸兄弟争夺魏王世子的过程中,郭女王屡出奇谋,为丈夫出谋划策,因此,曹丕能够最后胜出并且最终称帝,郭女王应记首功。 那么,不用多说了,曹丕移情别恋也就在所难免。 而对年纪已将四旬的甄洛来说,更糟的还不仅仅是同样已不年青的郭女王。自打曹丕称帝,他身边的美女便层出不穷。希望巩固权位的将相大臣们都上赶着把自己家的美女尖儿们往魏宫里塞。很快,在这群年少的美女中,又有李贵人、阴贵人成为曹丕的新宠。 甄洛现在所面对的,是她嫁给曹丕以来,从未有过的冷清凄凉局面。自从在夺嫡斗争中郭女王表现得比她更有智慧以来,她在曹丕的心目中的地位便已经江河日下。所以在即位为魏王之后,曹丕干脆更将甄洛丢在邺城,只带着能够给自己出谋划策的郭女王出征、并一直把郭女王带到了洛阳,和郭女王一起同心协力地策划汉献帝禅位事宜。 九、甄洛没有想到,一首凄怨的情诗,竟成了自己催命符 不久,曹丕果然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皇帝,不用说,郭女王在他心目中更是旺夫之极。因此,在随后的册立皇后问题上,曹丕迟迟没有做出决定。他事实上已经偏向了与自己志同道合的郭女王,更何况“见面三分情”——两年以来,曹丕与甄洛连面都不曾见,身边又满是莺莺燕燕,他对甄洛的旧情还能剩得了多少? 在曹丕即位为帝之后,退位的汉献帝刘协将自己的两个女儿也送进了曹丕的后宫。这两位刘贵人按照辈份,应该算是曹丕的外甥女,更何况是逊帝之女,曹丕即使不宠爱,情面上也决计不会过于冷淡。再加上李贵人、阴贵人……远在邺城连丈夫的面都见不着的甄洛,实际上已经陷入了四面楚歌的绝境。 据说,甄洛貌美,更善于修饰。在她所居住的宫室里,有一条口含赤珠的绿色灵蛇。甄洛每天都留意观察这条蛇,从它盘曲卷绕的姿态中学习新奇的发式。因此她的发型每天都有不同,被称之为“灵蛇髻”。 然而,再新奇美妙的发型和姿态,也得有人愿意欣赏才能体现出价值。而如今,那个最应该来欣赏的人,却已经绝情不顾了。 甄洛熟读史书,自然明白历代后宫争宠是怎样的情形。她独居邺城,遥想洛阳城内,曹丕身旁众多的美女娇娥们对自己这个嫡妻百般抵毁,不禁愁肠百结。 作为一个后宫女人,甄洛确实曾经对争宠的诸姬表现得宽宏大量。但是,那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她是在身为嫡妻,且“宠愈隆”的情形下,才如此“弥自挹损”的。而如今这个前提已经没有了,她不可能不对负心的丈夫心生怨恨。 在这样的情形下,甄洛写下了一首抒发哀伤、怨恨曹丕薄悻的诗作《塘上行》:“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众口烁黄金,使君生别离。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莫以豪贤故,弃捐素所爱。莫以鱼肉贱,弃捐葱与薤。莫以麻枲贱,弃捐菅与蒯。出亦复苦愁,入亦复苦愁。边地多悲风,树木何翛翛。从君独致乐,延年寿千秋。” 然而,甄洛万万没有想到,这首凄恻哀怨的情诗,不但没有使丈夫感念旧情,反而适得其反。曹丕读诗后恼羞成怒,在即皇帝位的第二年六月(黄初二年,公元221年),由洛阳派使者前往甄洛独居的邺城旧宫,逼她服下了毒酒。 冤死之时,甄洛四十岁,负心汉曹丕三十五岁。 在这起杀妻事件中,曹丕的翻脸程度,让我们对皇帝的爱情再一次大失所望(纵观两汉后宫,后妃即使失德或有怨言,也不过就是废居冷宫。再看曹操对待丁夫人的态度,如今一首失意诗居然能引起杀机,向自己少年初恋的女人下手,曹丕实在不如乃父多矣) 更让我们奇怪的,是卞太后的表现。甄洛自嫁入曹家,在这位婆母的身上,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孝顺之意甚至超过了曹家的儿女,卞太后也不止一次赞扬甄洛的贤惠孝顺,更对甄洛为自己的生的孙儿孙女爱如掌上明珠。可是在曹丕即皇帝位的两年时间里,卞太后既没有为甄洛出头,要求儿子立她为皇后,更没有在她面对死神的时候救她的性命。这位婆婆,真是让人费解。 十、不能不说:甄洛之死的另一种传闻——《洛神赋》 据说,在曹丕兄弟争夺魏王世子位的斗争中,卞夫人是倾向于自己的三儿子曹植的。而甄洛与婆母一样,也支持小叔子即位——因为她已经爱上小叔子曹植啦。所以,甄洛之死,与她的婚外情爆光大有干系。曹植因为在权力与爱情方面都与大哥作对,后来还被逼着来了个“七步成诗”,万幸逃出生天之后,他为自己心爱的嫂嫂写下了千古名篇《洛神赋》,纪念逝去的爱情。 在这里,容我先对这种文人之说先晕倒一下。 假如甄洛与曹植有情,她还写什么《塘上行》?盖对于感情走私的女人来说,老公变心乃是大好事一件,臭男人离得越远越好,简直是给自己一片自由天地啊! 其次,《洛神赋》原名《感甄赋》。而此“甄”不同彼“甄”——在作《感甄赋》的前一年,即黄初二年,曹植被曹丕封为甄城侯,第二年又晋封为甄城王(今山东濮县)。所谓感甄者,所感的不是甄洛之甄,而是怀才不遇的甄城王之甄。 而洛神,则是洛水之神,名宓妃,是传说中伏羲氏之女。曹植在《洛神赋序》里写道:“黄初三年,作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 后来,甄洛的儿子曹睿即位为魏明帝,他对叔叔的文章倒是很喜欢,不过觉得题目起得不好,便将《感甄赋》改为《洛神赋》。 无论是曹植,还是曹睿,他们都没有想到,他们先后为该赋起的两个名字,恰好嵌进了甄洛的闺名。于是文人附会,臆想百出,那个在洛水之畔赠送枕头的女子,便由宓妃变成了甄洛。 至于曹丕想杀曹植,因此将甄洛的枕头给曹植看,并逼他七步成诗,也是改头换面的“典故”。 此事正史不载,而最早的版本见于《世说》,后来收录进了《太平广记》。原文是这样的:魏文帝尝与陈思王植同辇出游,逢见两牛在墙间斗,一牛不如,坠井而死。诏令赋死牛诗,不得道是牛,亦不得云是井,不得言其斗,不得言其死,走马百步,令成四十言,步尽不成,加斩刑。子建策马而驰,既揽笔赋曰:“两肉齐道行,头上戴横骨。行至凼士头,峍起相唐突。二敌不俱刚,一肉卧土窟。非是力不如,盛意不得泄。”赋成,步犹未竟。重作三十言自愍诗云:“煮豆持作羹,漉豉取作汁。萁在釜下然,豆向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直译如下:魏文帝曹丕曾经和弟弟陈思王曹植一同出去游玩,看见两头牛在墙里斗架。一头牛斗不过对方,掉到井里摔死了。曹丕命令曹植,以死牛为题材作一首诗。但不许说“牛”字,也不许说“井”字,不许说“斗”,也不许说“死”。马走一百步,必须作完一首四十个字的诗,如果一百步作不完,就杀头。曹植一边骑马往前跑,一边提笔写道:“两肉齐道行,头上戴横骨。行至凼土头。峍起相唐突。二敌不俱刚,一肉卧土窟。非是力不如。盛意不得泄。”诗作完了,还不到一百步。于是他又作了一首自己怜悯自己的三十个字的诗:“煮豆持作羹,漉豉取作汁。萁在釜下然,豆向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原来不是枕头,而是牛头;不是步行七步,而是跑马百步。写的也不是三十个字,而是四十个字再加三十个字。 话再说回来,后世文人们硬要把甄洛和曹植扯到一起去,真不知道他们是同情曹植甄洛,还是恰恰相反?——有媳之叔和有夫之嫂私通,什么年代都不是好名声,假若真有这等风流事,岂不是变成曹丕杀妻有理?! 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 由甄洛《塘上行》一诗来看,“众口烁黄金”……谗害她的是整群后宫妃嫔。从史载的郭后为人来看,她不一定是坑害甄洛最起劲的第一人……不过她代替了甄洛应得的地位,所以矛头便指向了她而已。 更何况,女人说争宠对手坏话很正常。妃嫔(包括郭女王)们说甄洛的坏话是肯定有的,但是她们恐怕不会当真想要她的性命——说白了,甄洛还不是皇后,让她不得封后即可,杀她没有必要。——而这男人居然下得了杀手,谁又想得到! 十一、曹魏王朝有了一位出身卑贱的皇后 现在,曹丕的原配妻子非但失宠,甚至更被丈夫杀掉了。那么,帝国的首位在任皇后应该由谁来做呢? 在身边所有的莺莺燕燕中,曹丕最属意的人选,自然是比自己年长三岁的郭贵嫔郭女王了。 在甄洛冤死的第二年(黄初三年,222年),曹丕正式提出策立郭女王为皇后。然而魏晋时代,是中国最为重视门阀家世的时期。因此,曹丕的此一项提议立即遭到了许多大臣的强烈反对。他们提出,皇后必须出自世族,何况郭女王出身婢妾,乃是下贱之中的下贱。《春秋》有云:不得以妾为嫡。齐桓公也说“无以妾为妻”。做为婢女出身的姬妾,郭女王这样的身份,是不配做嫡妻、更不配做皇后的。 得知这道奏章的内容后,郭女王以退为进,反而向曹丕进了一道正式的谢表,说:“我既没有娥皇女英的节操,也没有姜氏、任氏那样的品德,确实不足以充当皇后的尊位、担当掌管皇家的重任。” 郭贵嫔小心谨慎的表态,反而更进一步坚定了曹丕的决心,他不顾大臣们的强烈反对,终于在黄初三年九月庚子日这天,册封郭女王为皇后。 成为皇后之后,郭女王表现得非常称职,她对婆母卞太后百般承顺,孝名远扬,甚至有超越甄洛之势。在对待后宫嫔妃的问题上,她也非常周到。在当时的魏宫中,柴贵人受宠的程度仅次于郭皇后,郭皇后对柴氏以礼相待,处处褒奖。对于其它的妃嫔,郭皇后也非常注意。 曹丕在做了皇帝之后,脾气越发地糟糕,非但杀了结发之妻甄洛,身旁的姬妾也常常因为小过失便被他大怒发作,动辄受罚,甚至有性命之忧。每逢这种情形,郭皇后都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向曹丕下跪磕头请罪。而更多的时候,她会把妃嫔们不慎犯下的过错遮盖起来,不让曹丕发现。万一不慎走漏被曹丕发觉,她也会第一时间向丈夫解释妃嫔们犯错的原因,竭尽所能将妃嫔们面临的灾祸减到最低限度。因此,她虽然既无子又出身卑贱,后宫中出身高贵又有子女的妃嫔们,仍然对皇后诚心拥戴,毫无怨言。 郭皇后生性节俭,不事享乐,而且严格约束娘家人。她的亲兄弟都在战乱中丧生,她便将自己的党兄郭表改立为父亲的继子,并封郭表为奉车都尉。并对亲戚们说:“嫁娶之事,应该安守本分,只要门户匹配的乡里好人家就可以,不能趋炎附势,与高官贵族攀龙附凤。”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亲身经历的关系,郭皇后对家族中男人们三妻四妾的行为很反感。她的外甥孟武想娶妾,郭皇后坚决制止,说:“如今适龄的女子少而男人多,应该让她们嫁给为国征战的将士。你们本已有妻,就应该与妻子和睦,不可以倚仗权势好色纳妾。如果族人中有谁违反这规矩,我一定要给予重罚。” 黄初五年,曹丕亲征东吴,郭皇后留在许昌永始台。当时大雨接连百余日,楼台城墙多数被洪水淹没冲垮。大臣们奏请郭皇后离开皇宫。郭皇后答道:“从前楚昭王出游,妻子贞姜留住渐台,江水暴涨,使者请她离开而忘记带王符为令,贞姜便坚决不肯轻易离开,直到被大水淹没。如今皇帝在远方,我怎么能随便离开呢。”大臣们都无话可说。 十二、继母的悲剧 黄初七年五月丁巳日,四十岁的曹丕崩于洛阳嘉福殿,临终时,他将后宫中自淑媛、昭仪以下的所有姬妾都遣归娘家另嫁,并且最终决定册立甄洛的儿子曹睿为继承人。 ——早在郭女王成为皇后之前半年的黄初三月乙丑日,冤死的甄洛之子曹睿已被封为平原王。由于郭女王当时年满四十,已不再是生育的黄金年龄,无子几成定局,所以郭女王便收养了曹睿,而且对这位养子倾注了许多慈爱之心。曹睿对这位养母也表现出了相当的孝顺之意,早晚问候起居。——由于甄洛之死事出非常,虽然已成为郭皇后的养子,文帝曹丕仍然不愿意立曹睿立储君,而属意于其它姬妾所生的儿子。 曹丕有九个儿子,除了曹睿,还有曹协、曹蕤、曹鉴、曹霖、曹礼、曹邕、曹贡、曹俨。然而儿子们多数早死,最终,曹丕在临终之时还是选定了曹睿继位。(这从另一个角度,是不是也可以说明,郭女王对曹睿自问无愧,在甄洛之死的问题上,郭女王并没有怎样的过错?否则她大可在曹睿继位问题上捣鬼。) 曹睿即为魏明帝。即位的当月丁巳日,他尊婆婆卞太后为太皇太后,养母郭皇后为永安宫皇太后。十几天后,他又追封生母甄洛为文昭皇后。——甄洛终于得到了“皇后”的封号。四十五年前那位相士刘良先生关于她“贵不可言”的预言,终于在她屈死五年之后,实现了。 曹睿即位之后,对养母倒也颇有孝心,对郭家屡加封赏。郭表一直当到照德将军、加金紫、位特进的地位。郭表的长子郭详、次子郭训先后当上了骑都尉。就连郭太后早死的父母,也追封成了安阳乡敬侯、都乡君。 成为皇太后的郭女王仍然节俭,仍然对外戚严加管束。她的姐姐去世后,当年欲娶美妾而不得的外甥孟武又想厚葬母亲,同样也被姨母制止了。郭太后说:“坟墓过于厚葬,就难逃被挖掘的命运,所以应该薄葬。” 然而这段母子相欢的日子没过很久。曹睿从小就对母亲的屈死耿耿于怀,一直想要追究底里。最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代替甄洛为皇后的郭女王。曹睿自然对养母心怀忿恨,又找不到什么真凭实据,便屡屡哭着追问郭太后,自己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郭太后对养子很不满,质问道:“你的母亲甄洛,是被先皇帝所杀的,杀她的罪人实际上只有先帝一人,你责问我干什么?更何况你身为人子,父亲又将帝位传给你,你又怎么好追究亡父的过失?难道你因为生母冤死,就要让后母也冤死才甘心吗?”——这番话可以和甄洛为任姬求情的话相对照:郭女王未见得是谗害甄洛的人,可是她却是甄洛之死的最大受益者,所以她无法为自己洗清;就象任姬被废,甄洛是最大受益者而无法为自己洗清一个道理。 曹睿听了郭太后这一席话,立即勃然大怒、杀机顿起。 青龙三年(235年)三月,郭太后终于被自己的养子曹睿所逼,自杀身亡。时年51岁。 据说,甄洛当初被丈夫赐毒酒自尽之前,曾经将曹睿托付给李夫人照顾。郭太后死后,李夫人告诉曹睿说,甄洛因为被谗言陷害,所以曹丕对她恩断义绝,非但没有为她依礼大殓,反而将她披发覆面、以糠塞口下葬。 曹睿听了李夫人这么一说,更是又伤心又愤怒,于是传下命令,将郭太后也照“被发覆面、以糠塞口”的模样殓葬。 郭女王就这么死了。但是曹睿有胆子逼死养母,却没有胆子昭告天下,他只敢背地里指挥殓葬官员,当着满朝文武,他还要做孝子,郑重其事地为郭太后举殡,并颁布了一道孝子哀诏:“维青龙三年三月壬申,皇太后梓宫启殡,将葬于首阳之西陵。哀子皇帝叡亲奉册祖载,遂亲遣奠,叩心擗踊,号咷仰诉,痛灵魂之迁幸,悲容车之向路,背三光以潜翳,就黄垆而安厝。呜呼哀哉!昔二女妃虞,帝道以彰,三母嫔周,圣善弥光,既多受祉,享国延长。哀哀慈妣,兴化闰房,龙飞紫极,作合圣皇,不虞中年,暴罹灾殃。愍予小子,茕茕摧伤,魂虽永逝,定省曷望?呜呼哀哉!” 在颁布哀策之后,曹睿更进一步表演孝道,封郭表为观津千户侯,郭详为驸马都尉。追封郭女王的父母为观津敬侯、堂阳君;亡兄郭浮梁里亭戴侯、郭都武城亭敬侯、郭成新长亭定侯。都以太牢之礼祭祀。 后来郭表去世了,曹睿便让郭详继承其父的侯爵,而郭表的另一个儿子郭述也得到侯爵之封。 ——这似乎从另一个角度,证明郭女王其实也和甄洛一样冤屈。 郭女王之死有可能含冤,还有一个这样的传说故事可作佐证。 此故事出自《搜神记》。据说,汉末魏初的时候,关中大乱,有人趁乱发掘了一座前汉时期的宫人墓葬,却从中发现了一个还活着的宫女。这个宫女后来恢复如初,被送进了魏宫。郭皇后很喜欢她,对她很照顾,留在自己身边。后来郭皇后成了郭太后,并且不幸去世。郭太后死了,这宫女悲伤过度,哭泣不止,哀伤而死。 无论如何,郭太后风评极好、人们对她的死抱屈伤感,是不会错的。因此即使是逼死她的曹睿,也不敢公然迫害郭家。 十三、“自了汉”卞太后的另一面 在郭太后之死一事上,我们不能象甄洛冤死时那样质疑卞太后了,因为郭太后自尽之时,卞太后已经去世五年了。不过我们可以猜想,即使她还活着,也不太可能为郭太后辩护。 卞太后早已经在曹家的争斗之中,修成了金刚不坏之身。对于可能会影响到自己切身利益的事情,她从来不做任何表态,假如非表态不可,她也毫无疑问地倒向权势更大的一方。别说是儿媳甄洛郭女王,就算是她自己的亲生儿女,也没有例外。 黄初二年,遵命监视曹植的官员向曹丕报告,说曹植“醉酒悖慢,劫胁使者”。曹丕趁机贬曹植的爵位为安乡侯。为了不让母亲有什么异议,曹丕派卞太后的侄儿将廷议转述太后。卞太后听了之后回答:“没想到这孩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回复皇帝,就说不要因为我的缘故就坏了国法。”后来曹丕来见母亲,卞太后也不曾为曹植说过什么好话。 不过,虽然是个“自了汉”,卞太后也仍然有她的另一面。 她每次外出,遇到年长的老人,都要停下车来问寒问暖,赐予绢帛,哭泣说:“我最大的恨事,就是父母不能活到今日,不能享受荣华饱暖。” 除此之外,卞太后一如既往地节俭,自己说是几十年来节俭成习惯,已经不能接受奢侈的生活方式了。曹丕为舅舅卞秉建府邸,建成之日,卞太后前去祝贺,举行贺宴的时候,卞太后和她的随从们都只吃蔬菜粗粮而已。 太和四年(230)春,曹睿追封卞太皇太后的祖父为开阳恭侯、父亲为敬侯;祖母周氏阳都君兼恭侯夫人。 这追封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就在追封诏书颁布不久,同年五月,卞太后病逝,享年70岁。七月,她和她的丈夫曹操合葬在了一起。 十四、卞太后的最后一次登场 卞太后在史料上的最后一次登场,是在她去世三年前的太和元年。登场的原因,与她那宝贝孙子曹睿移情别恋有直接关系。 说起来,这真是一桩天大的笑话:痛恨父亲抛弃妻子的曹睿,在变心和杀妻方面,比父亲还有过之无不及。 早在曹睿十五六岁做平原王的时候,他就已经娶了正式王妃河内人(河南武涉)虞氏。就在做平原王之时,他还有一位宠妾,是虞王妃的同乡,姓毛。毛姬美貌温存,但是出身却很低贱,父亲毛嘉不过是个车夫而已。 曹睿即位为帝之后,立即升毛氏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嫔,不久又册封为皇后。而把原配妻子虞王妃丢到了脑后。 曹睿的这一行径,与父亲弃妻立妾异曲同工。 不用说,虞氏对丈夫的行径十分不满。做为太婆婆,卞太皇太后似乎并不认为皇帝孙子有什么不对,没有对曹睿进行任何劝阻,反倒是对虞氏开解安慰,要她认命,听从男人的安排。 虞氏对卞太后的言辞非常不满,怒道:“曹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喜欢让善于献媚的下贱女人做皇后,从来不看重女人的品德家世。自古以来,皇帝主政,皇后主内。没有好开始,当然就不会有好结果。我看你们曹家亡国就快了!” 虞氏的话,直戳了卞太后的身世老底。老太太十分气愤,立即照样转告给了孙子。曹睿听后大怒,虽然没痛下杀手,却也立即将结发之妻赶回了邺城旧宫(也就是当年甄洛被曹丕丢弃的冷宫)。 十五、又一位杀妻的曹家皇帝 然而,毛皇后的好日子也只有十年左右。 就在郭太后屈死不久,曹睿移情别恋爱上了一位郭夫人(又是姓郭的……不过此郭非彼郭,乃是青海西宁人),将毛皇后丢到了一边。 237年十月的一天,曹睿带着妃嫔新宠们到后苑游乐,连才人一级都召来了,就是不召毛皇后。郭夫人觉得自己不免成了毛皇后怀恨的对象,便说:“还是召皇后也来赴宴吧?”曹睿大约是觉得应该趁机展现一下自己对郭夫人的心意,于是非但不肯召皇后,反而传令谁也不准泄漏游宴之事。 但是,毛氏毕竟是皇后,这件事她立刻就知道了。第二天见面之时,又妒又气的毛皇后终于忍不住,戏谑曹睿道:“昨天你甩下我去北园游宴,很快乐吧?” 曹睿一听,恼怒不已,认为皇后收买了自己的左右,简直是危险人物。立即将左右亲信侍丛杀了十多个,并且逼毛皇后自杀。 无罪弃妻立妾、又为一句戏言再杀妻,实话说,曹睿的为夫之道,还不如曹丕。而且他干了坏事还要遮人耳目,毛皇后被杀后他仍然假惺惺地给她上谥号、给毛家加官晋爵。 ——这一套路数,在两年前杀母之时,曹睿就已经演练得熟了。此时再施展,自然是得心应手。 景初二年年底,杀妻一年后,三十五岁的曹睿重病不起,遂立郭夫人为皇后。两个月后,曹睿去世。郭皇后万幸,终于成了曹魏帝国第一位得以善终、不曾死在丈夫手里的正式皇后。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比较老曹家众多女人的命运,卞太后自然是极其幸运的第一人。 简介 三国群英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几乎都是克妻型的男人。尤其是魏蜀吴的三位开创者:曹操、刘备、孙权。在他们三个人里面,克妻最厉害的又莫过于蜀国的开创者:昭烈帝刘备。 刘备字玄德,生于东汉延熹三年(公元161年,也是曹操卞夫人出生的同一年)。他出生在涿郡涿县(河北涿县),是汉景帝之子、中山靖王刘胜的玄孙。 ——中山靖王刘胜,是中国历史上一位“别有风味”的藩王,值得我们了解一番。 第一节 刘胜是汉景帝与贾夫人所生的儿子,在景帝刘启的儿子中排行靠后。公元前154年六月乙巳日,刘胜被封为中山王(王都卢奴,即今河北省定县)。他是史书上有名的奢侈亲王。公元1968年,国家对满城汉墓(刘胜与嫡妻窦绾墓)的发掘,证明了史书上的记载:墓室完整重现了中山王宫的豪华规模,随葬品穷侈极欲,多达一万多件。其中包括夫妻俩的“金缕玉衣”、“长信宫灯”、“金博山炉”、“朱雀衔环杯”等等国宝级物品。人们更惊异地发现,西汉初年的中山靖王刘胜,已经用上了玻璃制品。 汉景帝的贾夫人封亲王的儿子有两个,大的是赵王刘彭祖,小的才是中山王刘胜。这两兄弟的志趣完全相反。 刘彭祖为人机巧、尖酸、寡恩刻薄。而且极能诡辩、很会钻法律的空子(一个黑心大状的材料)。但是他不好奢侈享乐,也不相信什么祥兆预言,完全是个实干家,对于自己的封国,他不信任任何官员,一定要事必躬亲。 刘彭祖亲自管理境内的商品买卖,属于王府的那部分税收一分一厘都要算得清清楚楚,进入他王府的税收,比分配给整个赵王国政府的还多;他还不顾身份亲自带着最低级的士卒彻夜不眠地巡逻查夜,把个赵王国都治理得路不拾遗——所有的外地人(当然也包括盗贼)都不敢在赵国的都城邯郸过夜,唯恐遭了他的算计。 刘彭祖如此“勤政”,手下的官员便几乎成了摆设。他夺了官员的权柄,自然也怕官员们有意见,所以打从官员们进入赵境赴任的那一天起,他就安好了套子给他们钻——高级官员来赴任的时候,刘彭祖都亲自动手为他们打扫官舍,并穿着布衣远远出迎。当官员们感激涕零毫无戒备的时候,他便设下很多模棱两可挑战规律的事情给官员们处理,再从中挑剔出他们犯忌讳的言行,一条条记录在案。等到官员们试图管理王国大小事务的时候,刘彭祖便把这些记录亮出来,胁迫官员们让权给自己,谁有意见谁就遭殃,别说受刑罚,就是因此被砍头的都不在少数。这样一来,赵国的高级官员们都甘心坐在太师椅里,白拿国家俸禄,把活计都交给王爷去干。 与哥哥完全相反,中山靖王刘胜对“工作”没有任何兴趣,他一辈子沉湎酒色珠宝,以享乐为己任。两兄弟因为人生目标差距太大,经常吵架。 刘彭祖指责弟弟说:“堂堂中山王,不帮助天子教管百姓,有什么资格当藩属亲王?” 刘胜颇不以为然,反过来教导哥哥:“老兄做王,总喜欢越疽代疱,把该让官吏做的事都一揽子上身,不懂为王之道:为王者,就应该天天享受声色之乐。” 刘胜说到做到,他从不干涉过问封国内的事务,官员们在他手下可以尽量发挥才干,他自己则专心游山玩水、饮酒作赋、广纳妃嫔、奢侈享乐。他是个才子,更是个“丰产老爸”:光是儿子他就有一百二十多个,在有文字可查的这中国历史上,他是这方面当之无愧的标杆级人物。 在刘胜的一百二十多个儿子中,长子刘昌继承了他的中山亲王爵位,其它的都被先后封为侯爵。而名字见于史籍的仅有二十个:广望节侯刘忠、将梁侯刘朝平、薪馆侯刘未央、陆城侯刘贞、薪处侯刘嘉、陆地侯刘义、临乐敦侯刘光、东野戴侯刘章、高平侯刘喜、广川侯刘颇、乘丘节侯刘将夜、高丘哀侯刘破胡、柳宿夷侯刘盖、戎丘侯刘让、樊舆节侯刘修、曲成侯刘万岁、安郭于侯刘传富、安险侯刘应、安道侯刘恢,澎侯刘屈釐。 这其中,那位陆城侯刘贞,就是未来的蜀国开国之君刘备的直系祖宗了。 第二节 刘贞是刘胜的第五子,由于被封为陆城侯,所以他从中山王宫(河北定县)来到封地陆城(河北涿县)定居,作为刘贞的玄孙,刘备也就因此出生在此地。 从中山靖王刘胜的子孙之众可以看出,经过了几代繁衍,西汉王朝已经有些难以支持数量众多游手好闲的王孙诸侯了。他们不但不事生产坐吃山空,而且还恃着血统高贵,往往擅自干涉地方事务乃至朝廷大事。终于,在公元前112年,汉武帝以“酎金事件”(其实只是诸侯王在宗庙祭祀时所献的助祭礼金不符规定而已)为由,大举削藩。陆城侯刘贞也没能幸免,在做了大约十五年侯爵之后,被降为平民。一下子从云端掉到了泥地上。 可想而知,等宗族传到刘备的时候,家境已经败落到了何种程度。更何况,刘备的父亲刘弘早逝,只有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谋生之道只是贩鞋织席罢了。可能是从小低人一等的生活遭际,使得后来刘备的心态变得很有些意思:尤其在话本小说里,刘备任何时候出现,都不会忘了背诵族谱,告诉别人,自己乃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 据说,刘备祖屋东南的篱笆旁,有一棵高五丈的桑树,远远望去,就象一部王车华盖,路人都啧啧称奇,认为预示着刘家将要出贵人。刘备小的时候,曾经与同族小儿在树下玩耍,告诉他们说:“我日后必定要乘坐这样的羽葆盖车。”童言无忌,却把他的叔父刘子敬吓得不轻,告诫道:“你小子可别到处乱说,弄不好一族老小都要被你的戏言给朝廷灭了。” 刘备渐渐长大,母亲满心希望他好学上进,送他外出游历。不过出乎母亲预想的是,刘备对书本没有任何兴趣,读得十分勉强,他喜欢的是斗狗跑马、弹琴作乐、鲜衣美服,四处招摇。他的模样生得与常人大不一样,高七尺五寸(汉尺,约合一米八),双手放下直垂到膝盖上,而且还长得一双大耳朵,大到自己侧目便能看见。非但一表人材,更兼出人意表。 刘备不多话,但是却善于交朋结友,待人谦和,喜怒不形于色,因此人缘极佳,江湖侠客、豪强少年都争着和他来往,并且甘于奉他为领袖(整个一小型黑社会)。如此名声远扬,招来了中山国的巨商马贩张士平、苏双的青睐。这两位老兄大约是想学吕不韦的套路,便资助刘备组建起了一支队伍,将他平日交往的人都收编进去。这支小队伍成为刘备发家的依靠,在公元184年的黄巾起义中初显身手,成为镇压黄巾起义的后起之秀,虽然势力微弱,却已经崭露头角。 公元196年,刘备掘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被举荐为豫州刺使,驻小沛(江苏沛县),不久又得到了陶谦的徐州,声势大振,被曹操代献帝封为宜城亭侯、镇东将军。正式成为乱世中所出的英雄之一。 第三节 然而世事不能两全。就在刘备左奔右突,闯荡前程的同时,他的私人生活却一蹋糊涂。 在成为豫州刺史之后,刘备在小沛纳甘氏为妾。这一年,刘备已35岁。 当然,甘夫人不可能是这个35岁男人的第一个女人。刘备的第一个妻子到底是谁,现在已经无可考评,史书上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先主数丧嫡室”。那就是说,在甘夫人来到刘备身边的时候,刘备已经娶纳过好几个嫡妻,只是她们都先后死去了。因此,甘夫人便很快继为嫡妻,以嫡妻的身份管理刘氏家族的内务。 与刘备那些连姓氏都没有留下来的妻子比起来,甘夫人的命要稍好一些,她跟着刘备到处奔波,就在陪着丈夫一起依附刘表的时候,她怀了身孕,并且做了一个梦,梦见北斗星从她的口中滑入。不久她在新野生下了一个儿子,以梦为征,起名为“阿斗”。 甘夫人是三国时期著名的美女,所谓“有美如玉”,恐怕也不过如此。 真正的美人往往出于山野穷家,甘夫人就是如此。她出身微贱,但是从小便与众不同,相士看了之后都说:“这个女孩贵不可言,能够位极宫掖。”长成之后,她成为刘备的妻子。据说刘备曾经得到一个玉雕的美人,便在月色下将玉美人放在甘夫人身边,自己在帐外端详,却发现甘夫人的肌肤与白玉没有区别,竟然分不清哪个是甘夫人哪个是玉美人。 刘备身边的人妒忌甘夫人专宠,而甘夫人却妒忌玉美人与自己不相上下,常常想把玉人毁掉,便对刘备说:“从前子罕不以玉为宝,得到《春秋》的赞美,现在天下未平定,你怎么能玩物丧志呢?象这样的东西,不要再拿进来。”刘备听了甘夫人的话,从此再也不把玩玉人。 然而刘备虽然听从甘夫人所言抛开玉人,但在面对取舍之时,他对待妻儿的态度与先祖刘邦有异曲同工之妙。甘夫人便因此而被丈夫甩在乱军之中好几次。 第一次被抛弃在乱军之中时,甘夫人与刘备还在新婚,尚未生下阿斗。当时是建安元年,吕布偷袭徐州得手,刘备在仓猝中脚底抹油,丢下甘夫人,自己跑到了广陵。甘夫人落到了吕布手里。 就在广陵,刘备又迎娶了亲信糜竺的妹妹为妾。吕布这时已经占据了徐州,得知消息,大约是觉得扣着甘夫人没意思(大耳刘居然不以老婆为念,又去当新郎,这个人质已经没作用了也),也就落得做个顺水人情,将甘夫人送还了给刘备。甘夫人受了一场大惊吓,好不容易回到小沛,却没想到丈夫竟然还有闲情泡MM,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但是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完,如果甘夫人能够预知未来的话,她应该感谢糜夫人:刘备实在是给她找来了一个同生共死的女伴。 刘备此时已经沦为吕布的附庸。吕布指望让刘备作自己的部下,共同对抗袁术,但是吕布麾下的将领都认为刘备靠不住,应该找个岔子处死了事。吕布却不合时宜地发了善心,被刘备表面的温良恭敬所迷惑,非但没有处死刘备,反而将将领们的意思透露给了刘备。然后还接受刘备的请托,将他和家眷、旧部都隆重安排在小沛屯扎。 刘备躲开了吕布和吕氏部将的眼目,在老据点小沛重整旗鼓。不久,他又重新拥有了上万人马。 建安三年(198)春天,吕布派人带重金打算前往河内买良马。结果没想到在半路上连金银带良马一起被刘备的兵给截了。吕布大怒,派中郎将高顺、北地太守张辽等人大举进攻。刘备力不能胜,于同年九月大败。 眼看败局已定,刘备不假思索又再一次单身逃遁,这一次被他甩下的家眷是两个:甘夫人和糜夫人。 刘备投奔曹操,得到曹操的厚遇,被任命为豫州牧,还给他军粮物资去小沛收拾旧部散卒、并派夏侯惇相助反攻吕布。结果仍然不敌,刘备仍然大败。甘夫人和糜夫人仍然被高顺活捉,第二次落到吕布手里。(这次弟媳妇甘夫人跟老哥吕布可成老熟人了。) 曹操大怒之下,亲自东征,这一次马到成功,在下邳(江苏睢宁),吕布因为未用谋士陈宫的计策,而被生擒活捉。 第四节 当军士将吕布用绳缚到曹操面前的时候,刘备正好也在场。曹操早闻“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很想把吕布收归麾下,便命令解开捆缚吕布的绳索。谁知道刘备却立刻在旁边插话,说:“不可!明公不见吕布事丁建阳、董太师乎!”(当年吕布先后归降丁原、董卓,又先后杀了他们)吕布万万没有想到,刘备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恩将仇报,全不记当初辕门射戟的情份,大呼道:“大耳儿叵言!”但是曹操还是照刘备所说,把吕布和陈宫一起杀了。 实际上,刘备投奔曹操之时,程昱曾经劝说过曹操:“刘备有英雄之才,又很得人心,不可能甘做您的部属,与其等他日后与您为敌,不如赶紧杀了他了事。”——这番劝诫,与当初吕布部属劝说吕布之辞相仿。但是曹操也象吕布那样,没有采用。——其实就刘备屡屡战败、到处投奔,然后又时时反叛的行径来看,他自己的做部属之道,也并不比吕布高明多少。但是他竟然一直没有被杀掉,反而屡叛屡升发,不能不说,真是天意。 吕布既然死了,甘夫人和糜夫人自然也逃出生天,又回到了刘备的身边。虽然丈夫没有同甘共苦的情谊,她们妻妾之间的感情却更加深厚。这为第三次遭劫打下了的基础。 曹操对刘备很重视,封他为豫州牧、左将军,礼遇之至,出则同车,坐则同席。 此时,汉献帝刘协正和曹操在一起,他虽然无才无德,但是仍然奢望要做掌控天下、手握实权的皇帝,不甘于做曹操的傀儡,于是,他让自己的小丈人董承招徕人马。(汉献帝的正牌丈人,应该是伏寿皇后的老爹,董承只是汉献帝小老婆董贵人的爹而已) 在董承看中的人马中,便包括刘备在内。我们应该记得,刘备常常自称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但是那已是西汉初年间的老帐,谁又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时势造英雄,如今汉献帝已是今时不同往日,急等人用的时候,只要沾个“刘”字,就统统认帐。于是迂尊降贵,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葫芦提也就认了。刘备就此成了“刘皇叔”。 不过,这个皇叔不是这么好当的,没多久,董承便把汉献帝刘协的“密诏”传达到了刘备那里,要他和西凉太守马腾一起“勤王”,杀掉曹操,让汉献帝重振雄风。同时被收徕的“义士”,还有长水校尉种辑、将军吴子兰、王子服等人。 然而刘备并不是真心想趟这混水,尤其当他尚在犹豫之时,曹操一句“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数也。”更是把他手里的筷子都吓掉了。幸好当时正逢雷响,勉强吱唔了过去。 不久(二○○年),衣带诏之事泄露,董承等人都被曹操杀了个干净,只有刘备,提前逃离了许州这个是非之地,回到了自己的老窝,保得了平安。 但是刘备与曹操的反目,至此已成定局。 第五节 建安五年,曹操亲率大军东征。刘备本以为曹操不可能这么快就来找自己的麻烦,所以当兵士飞骑报讯的时候,他仍然不肯相信,亲自带了几十名骑兵出来看风头。一看之下,曹军大兵压境,旌旗猎猎,刀光闪闪。刘备顿时大惊失色,来了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信也不报,头也不回,就径自逃之夭夭了。 这一仗,不用说也是曹操大胜,刘备大败。一场混乱之后,曹操把刘备的军队整体收编,关羽也被活捉,甘夫人和糜夫人更是不用提起,再一次被老公双双甩下,姐妹俩一起又成了俘虏。 然而刘备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虽然屡战屡败、狼狈万般,世上的人却仍然把他当英雄人物看待。他虽然逃跑,却仍然在曹操的死敌:袁绍袁谭父子那里得到了隆重的接待、倾心的结纳。 刘备有了安身之地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陷于曹军中的关羽耳朵里。于是他带着甘夫人糜夫人一起逃离了曹军,回到了刘备身边。 这时正是官渡之战的时候,袁绍虽有十二万人马,却仍然被曹操的四万兵力击溃。刘备看形势不好,又暗地里打算离开袁绍,派人去荆州与刘表联络感情。 曹操取得官渡之战的胜利之后,便打算乘胜追击,捉拿刘备。却不提防刘备早有后手,已然溜到刘表那儿去了。 常言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刘表对于堂堂刘“皇叔”的投奔,表示了非常热烈的欢迎,亲自出城相迎,还分给他兵马,让他屯驻新野。——就在这里,甘夫人生下了她唯一的孩子阿斗:未来的蜀后主刘禅。(刘禅生于公元207年,就在这一年,刘备与关羽、张飞“三顾茅庐”,请得了诸葛亮出山。) 刘备在荆州过了一段相对安宁的日子。然而他不是重耳,不会对“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知足。他对自己不操兵弄马,大腿长肉的情形涕泪交加。于是他又重新开始招兵买马、收徕人心。很快,荆州的豪杰便有相当数量投靠到了他的周围。这使得刘表对刘备的用心产生了疑虑,百般提防起来。 建安十二年(208),曹操北征乌丸,刘备劝刘表趁机突袭许州,刘表既已对他起了疑心,自然不会采用他的计策,失去了一个大好机会。北征归来后,曹操再次南下,攻打刘表。就在这个时候,刘表病逝,将荆州刺史的位置传给儿子刘琮。刘琮不敢跟曹操作战,想要投降。刘备得知消息,大惊失色,知道自己若是落入曹操手里,可再没有上次那么好的结果了。于是跟刘琮翻脸,刘琮本是个没有本事的公子哥儿,被吓得站不起来,于是刘琮的部属和荆州百姓都归了刘备。当然刘备不会白拿刘琮的人财物,他专程去向刘表的坟墓辞行,眼泪鼻涕一番,表示自己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接下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刘备再一次发挥了他“妻子如衣服”的宗旨,把甘夫人、糜夫人连同婴儿刘禅,一起抛下,让张飞、赵云断后,自己先跑了。 曹操派精兵五千追赶,一日一夜追了三百多里,来到了当阳长坂,追上了张飞的殿后军。在乱军之中,甘夫人和糜夫人被冲散,赵云冲出重围后才发现两位夫人没有跟来,便又杀回去,好不容易才把甘夫人带了出来。等到张飞和赵云会合,才发现甘夫人手里并没有抱着阿斗。一问才知道,阿斗抱在糜夫人怀里。没有办法,赵云又冲回乱军阵里,找到了糜夫人。 等到赵云看见糜夫人的时候,她已经受了重伤,没有办法行走,但是怀里仍然紧紧地抱着阿斗。为了不给赵云增加负担,糜夫人将阿斗交给赵云之后,便跳入水井自尽了。赵云只得带着阿斗和甘夫人回去见刘备。 甘夫人虽然得以逃生、并且重新见到亲生儿子和丈夫,但是她产后体弱,又遇到这一场生离死别的灾难,终于坚持不住了,从此一病不起,几个月后(209年)便撒手尘寰,与好姐妹糜夫人重会去了。 甘夫人生于公元188年,去世的时候年仅二十二岁。糜夫人的年龄无可考,但是可以推想也不过就是二十岁上下。这两个女人短暂的人生尽是在生死恐慌中苦捱,在丈夫的屡次抛弃中相依为命。 甘夫人落葬于南郡(湖北江陵县北)。十二年后,刘备在蜀称帝,改元章武。章武二年,刘备追谥甘夫人为“皇思夫人”,派人前去南郡为甘夫人迁葬。甘夫人的棺柩还未到达,刘备便已在章武三年四月病逝于白帝城,甘夫人所生的儿子刘禅继位为帝。于是又追封母亲为“昭烈皇后”。章武三年八月,刘备与甘皇后合葬惠陵。 ——至此,相士在甘夫人儿时所说“位极宫掖”的预言总算实现了。只可惜,甘夫人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过哪怕一天真正安宁的日子,更别提什么奢华享受了。而糜夫人,比她还更为不幸。 相比之下,刘备的妻子中,只有穆皇后吴氏一人拥有苦尽甘来的生活,而且也从来没有尝过被丈夫丢在绝路上的痛苦滋味。 吴皇后的祖籍是陈留(今河南开封郊区,曹操当年起兵的地方)。生得颇为端庄美貌。她从小就父母双亡,与哥哥吴壹相依为命。由于她的父亲生前与刘焉很有交情,所以父母双亡的兄妹俩很得刘焉的照顾。 刘焉是个聪明人,早在汉灵帝时期,他就已经觉察到东汉政府气数将尽,知道关中将有大难,为自己也为子孙考虑,他想早点离开河南去远方做官。他原来的目标定在交趾(两广至越南),正在讨论之际,侍中董扶跑来提醒他:“交趾乃是化外烟瘴之地,你跑那儿去干啥?我倒是听说,益州是个好地方,而且所辖的分野地方还有天子之气。你去那里才有点搞头。”——刘焉一听:啥,天子之气?俺也算是刘家皇室宗亲啊!俺当然应该去那里,没准乱世过后,就该轮到我做天子了。 正好,就在这个时候,当时的益州刺史却俭正在益州搞得一塌糊涂,横征暴敛为非作歹,他治下的百姓和官吏富民都受不了他,纷纷向洛阳的东汉灵帝政府控诉。灵帝遂决定派个自家人去益州替换却俭,顺便调查调查他的罪状。派谁去呢?咦,那个刘焉不是放着好好的京官“太常”不想干,成天叨咕着想去做地方官嘛?那就他了。 这桩差事就这样落在了刘焉身上。他被封为益州牧、阳城侯、监军使者,外派了。 刘焉想的是举家避难兼图谋大志,所以上任之时,不但是自己的家人,就连故旧亲朋,能够带走的都统统带出了洛阳城。这浩浩荡荡的人群里,就包括了吴壹一家老小,年幼的吴氏当然也在其中。 第六节 刘焉满脑子想的都是“天子之气”,自然就对鬼神预言之说极度热衷。于是在进川之后,当地一个名叫张鲁的邪教头子就成了他招揽的重要人才。张鲁不但帮刘焉搞邪教和黑社会有一套,还有一个能通鬼域(女巫)的老娘,更重要的是该老娘并不老,非但不老,而且还很有几分姿色;非但很有几分姿色,还乐于时常和刘焉来来往往。于是刘焉便在心花怒放之下,让兼职干儿子张鲁当上了督义司马,帮自己暗中筹备与东汉政府决裂的事宜。——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因此推想,张鲁这位精通鬼神巫相之术的老娘很可能在吴氏的终身大事上起到了决定性(至少也是推波助澜)的作用。 据说,曾经有人看过吴氏的面相,认定她乃是大贵之人——这“大贵”不用说,也至少是甘夫人那“位极宫掖”一类水准。 刘焉听了这话之后,立即十分动心,想要把吴氏娶进自己家的门。据说,刚开始他是想把吴氏纳做自己的小妾的,但是吴氏毕竟是从小管自己叫“叔叔”,如今竟要娶做妾,多少有点面子上下不来,于是退而求其次,将她聘做小儿子刘瑁的妻子。——不知道那看相之人,是否就是张鲁之母?又不知阻止刘焉纳妾意图的,又是不是多少有些醋意的张鲁之母呢? 然而,刘焉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响过了头,做出来的事也太急不可待,所以他图谋不轨的事情很快就泄露,汉献帝也起了疑心,便让刘焉的儿子奉车都尉刘璋去益州训诫他,刘焉眼看事情败露,又见蠢皇帝居然把自己的儿子送还了一个,便干脆将刘璋留在了身边。传讯给其它的儿子立即举事造反。 然而刘焉的好运已经走到了头。益州分野虽有天子之气,他刘焉却没有天子之命。他的长子左中郎将刘范与西凉太守马腾谋反失败,和二儿子治书御史刘诞一起被砍了脑袋。更糟糕的是,与此同时,益州天降大火(可能是雷灾),把整个刘焉府都烧成了白地,刘焉多年积聚的财物、以及那些逾越礼制的车马都被烧了个干净。刘焉只得离开益州府治,迁居成都。就在成都,刘焉得到了长子次子的死讯,看着两个儿子留下的一群年幼子女哭天喊地,老儿既痛且悲,旧病复发,呜呼哀哉了。益州没有了最高长官,州中的重要官员们都觉得刘焉的三儿子奉车都尉刘璋脾气好,遂以赵韪为首,向名存实亡的东汉政府上书,请立刘璋为益州刺史。 如果是在中央政府王权稳固的时代,是不可能让一个父兄刚刚谋了反遭“天诛”的年轻人又继任的——怎么,还想在老地方,重整父兄的旗枪不成!——然而,此时的东汉政府已是今时不同往日,果然就任命了刘璋继任益州牧之职。 刘璋成了益州牧,那吴氏的丈夫刘瑁在干什么?——很不幸,他早就死了。吴氏的命相过于贵重,刘瑁命薄福浅,消受不起。 就这样,年纪轻轻的吴氏,只因为一句“大贵”的预言,便成了东汉皇室宗亲的妻子,又因此而早早地守起了寡。 至于吴氏后来怎么又成为了刘备的妻子、并被立为皇后呢?这与刘备的另一位夫人有极大的关系。她就是吴主孙权的妹妹孙夫人。 在这部小说中,是这样描写的:刘备得了荆州赖帐不还,周瑜便与孙权设下“美人计”,想要以孙家小姐为诱饵,把刘备引到东吴囚禁起来,以便夺回荆州。万没想到事情被吴国太识破,她在甘露寺相中了刘备,于是刘皇叔便当真在东吴招亲,娶了孙权的同胞亲妹子。于是“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其实这东吴招亲的故事,纯属罗贯中的个人发挥,把实际的历史改得不成模样。 建安十三年(208)的冬天,孙权和刘备组成联军,与曹操的军队在赤壁(湖北蒲圻)进行了著名的“赤壁战役”。这一场关键性的战役由数场战事组成,这其中也包括刘备亲自现场指挥的乌林、华容道之战。最后的大结局是:曹操扮演了自己当年的手下败将袁绍的角色,以二十万的兵力,输给了仅有五万人左右的孙刘联军。从此奠定下了“三国”的局面。 经历了赤壁战役,曹操对刘备的军事才能做了如下的评语:“刘备,吾俦也。” 曹操都“吾俦”了,孙权更不必说,对刘备颇有些忌惮,尤其是刘备借赤壁之战的东风,又加上一向招徕人心的本领,很快就被诚心归服的官员百姓推举为荆州牧,孙权就更是认定刘备实际上就自己的强敌。然而此时孙权也知道自己的实力有限,还不能与刘备翻脸,而是要与刘备交好,巩固孙刘联盟,以便共同抵卸曹操。于是,就在赤壁大战一周年之际,将自己的妹妹送到荆州,与刘备结为夫妻,成就了又一段政治联姻。 孙刘联姻的时间,在建安十四年(公元209)冬天。而孙权的母亲吴国太(英雄母亲,和丈夫孙坚生了四子一女,而策权翊匡更是四个了不起的儿子)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甘露寺相女婿的。因为她早在建安七年(公元202)年就去世了。而既然联姻的目的是为了巩固军事政治联盟,孙权也就更不可能让刘备低声下气地跑到自己地头上来做“上门女婿”,他是派人将妹妹送到刘备所辖的地方完婚的,地点就在现在的荆州石首。 孙夫人出嫁那年,她的二哥孙权只有二十八九岁,她的年纪应该也不过就是二十岁上下,而刘备却已是一个半百的老头子,不但娶妻亡妻多次,更有一个三岁的油瓶儿子刘阿斗。 虽然说刘备是个英雄人物,长得也不差,但是孙夫人从儿时起,身边便围满了吴国的众多倜傥男儿,这其中当然也包括风华绝伦的周瑜。恐怕她少女怀春之时,眼前梦里都是这一类少年英雄、儒雅人物,做梦也没有想过会嫁给刘备这个政治对手兼老头子。出嫁之时,孙权不知怎样才说服了自己的妹子,大约狠狠地表扬了一番刘备的前途远大之类。但是对于孙夫人来说,从一开始就不情愿那却是肯定的事情,更何况刘备非但不懂风情,更兼大男子主义;非但不会琴棋书画,更连文章都写不顺溜;非但有上述两项大毛病,更是吴国的潜在敌人。 这桩婚事的结果,其实打一开始就已经路人皆知。只是形势比人强,当事双方都不得不为而已。 第七节 刘备是个极度大男人主义的人,这一点,在我们看《三国志》的时候,就很明显。曹操和孙权都对自己的发妻、继弦、甚至是姬妾,都多少抱有思恋之情,这些女人好歹都得到了追封、至少也留下了姓氏秩事,而刘备在成名之前的那些妻子(这其中包括结发初婚之妻),连个姓氏都没有留下,甘夫人仅仅追封了个“皇思夫人”,糜夫人连这样的追封都没能得到。——其实细究根底,刘备的妻子们,带给丈夫的好处、与丈夫同甘共苦的付出,远远比曹操孙权的妻子们要多得多。——甘夫人就不必说了,糜夫人嫁给刘备之时更是带来了哥哥糜竺的大量金银财物,可以说,刘备能够东山再起,有一大半是靠了糜夫人的丰厚赔嫁。 但是,孙夫人绝对不是甘夫人糜夫人那种甘于付出、还被丈夫随心甩来甩去、认命的“贤淑”女人。她在孙策孙权周瑜这一类不世英雄们身边长大,喜好刀枪智谋,再加上是男人堆里唯一的女子,更是被他们从小娇惯得不成话说。 猜想迎娶孙夫人之时,刘备虽然对政治联姻心头不爽,但是对于自己能娶到年青漂亮的新娘还是心中暗喜的。他大半辈子以来,碰到的都是甘夫人糜夫人一类挨宰都不吭声的女子,没准也想当然地把孙夫人看成了她们的同类项。然而,这样个极度大男人的刘备,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次超出了预期,碰上了个性极其强烈骄纵并且对丈夫极其不满存心找岔的孙夫人。 孙夫人到荆州完婚,除了大量的陪嫁财物,还有一群刘备做梦都没有想到的随从:孙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一百多名丫环——这可不是那种侍候了小姐梳妆又侍候姑爷偷腥的丫环,她们个个舞刀佩剑,每天都轮流在孙夫人的绮窗外站岗放哨巡逻,即使是小姐的新婚之夜也不例外。除了这些满面杀气的丫环之外,孙夫人还带来了更多虎背熊腰剽悍的男兵侍卫。丫环们在香闺兰院内巡逻,侍卫们在院外放哨盘查。整得孙夫人在荆州的住所俨然就是个东吴驻外使馆,好不规模壮观。 可以想象,刘备偌大的年纪,又进的是这样个洞房,花烛之夜实在是桩苦差。 从后来的情形看来,洞房之夜过得并不愉快,夫妻感情一点也没有增加。刘备此后每次去见夫人,都胆战心惊:自己枉有死士百千,总不可能带进闺房之中,可孙夫人的上百丫环们却不用回避姑爷,因此刘备面对孙夫人之时,不但没有旖旎绮念,反倒时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捏着一把汗,唯恐“变起肘腋之间”,一个不留神,孙夫人给自己一个“意外惊喜”,一声令下,数以百计的泼辣丫环一拥而上把自己给剁成肉酱,连反抗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当然,刘备和孙权一样,他也知道自己不具备独自对付曹操的实力。因此,他仍然对孙夫人百般忍耐,达到了在他的婚姻史上从来没有过的高度。 然而孙夫人并不领情。刘备作为领袖人物、军事天才,在他的部下眼里想来魅力四射,但是做为一个年青女人,孙夫人眼里的刘备不过是个不解风情的老头而已。除此之外,由于她是刘备名义上的妻子,三岁的刘阿斗也交由她照顾抚养。虽然孙夫人对阿斗多少有些母子之情,但是闲来想想,心里那个委屈劲就甭提了。 这种不满和厌恶之情,孙夫人或者还会做一些表面的遮掩,她的部下却是毫不掩饰。丫环们外出的机会相对少一点,而随行的东吴男侍卫们则不然,他们每天出入在荆州的大街小巷,到处挑衅生事,滋扰百姓、打架斗殴,而孙夫人对于下属的这些行为,只觉得是在给自己消气,因此对他们采取了绝对的纵容和包庇。刘备心中生气,但也不敢吱声。众官兵们便越发地心雄胆壮,渐渐地骑到了刘备部属们的头上,常与刘备下属的兵士官吏们大打出手、故意冲撞。刘备迫于孙夫人的压力,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刘备一把子年纪,又一向是在女人们的千依百顺中过来的,几时尝过这样的“别样风情”?时间长了,实在消受不起。而孙夫人也越看越觉得老头子惹厌,根本就不想多跟他打交道。 不久,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逃避问题的办法:在公安的刘备驻地以西,为孙夫人另筑了一座城,孙夫人带着自己的丫环侍卫们,搬进了城里。夫妻俩正式分居了。这座城被称为“孙夫人城”,遗址至今仍在。 第八节 到孙夫人筑城别居为止,刘备和孙夫人对这段已经在事实上死亡的婚姻还保留着表面的关系。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实际上是政治合作。 然而,无论是孙权还是刘备,他们的个性和他们的政治野心都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将合作进行到底。 问题首先出在荆州。 戏文里说“借荆州”,而实际上,刘备借的并不是整个荆州。因为这时的荆州,有四郡已经在刘备手里,只是最重要的南郡被孙权捏住了。 在迎娶孙夫人的第二年(公元210),刘备前往京口(江苏镇江)见孙权,说刘表的部属大都归附自己,自己的地方太少不够容纳,要求孙权把整个荆州都给自己管理。 然而,孙权和周瑜并没有给“妹夫”这个面子。周瑜甚至还想趁机把刘备扣在镇江软禁起来:“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羽张飞熊虎之将,必非久屈为人用者,愚谓大计,宜徙备置吴,盛为筑宫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娱其耳目。”。这个主意虽然没有被孙权采纳,但是荆州的南郡,孙权与周瑜却是有志一同:坚决不借。——后来直到周瑜早逝,接替他的鲁肃心软,这才便宜了刘备的。 当刘备返回荆州,并得知了周瑜的计策之后,不禁后怕不已,对那位大舅子孙权又平添了几分敌意。 到这时为止,刘备对政治联姻已经没了兴趣;不久发生在他身上的另一件事,也使得孙权和孙夫人对政治联姻同样决定放弃。 这就是益州。 刘焉死后,益州牧由刘璋担任(未来的蜀汉吴皇后这时还是刘璋的寡弟媳)。益州是个好地方,孙权和刘备都想得到。于是在联姻不久,孙权便提议妹夫刘备和自己联军攻打益州。然而他不知道,在诸葛亮的《隆中对》那时,刘备就已经把益州看得志在必得,怎么会愿意做东吴的部属为他人作嫁?于是他借口自己与刘璋同是刘汉宗室、自己不忍攻打为由,拒绝了孙权的提议。 这当然只是借口。就在不久之后的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刘备遇到了一个大好机会。曹操派钟繇前往汉中征讨张鲁,想要趁机攻下益州。刘璋的部下张松对刘璋说:“刘备善于用兵,又是你的亲戚,更曾经有在孙权面前保全你的仁义之举,你不如把他请来,让他抢在曹军之前得到张鲁的地盘,这样才能真正保住益州。” 这个弱智的主意,居然得到了刘璋的同意,他派张松和法正带着大队人马、大量金银财物,前往荆州力邀刘备入川。 刘备的“仁义”再次帮了他的大忙。而且他还打蛇随棍上,把前来迎接自己的张松、法正收为自己人,得到了益州的真实情况、蜀地的实际兵力、各条要害道路的所在,甚至拿到了益州的详细军事地图。 然后,刘备便带着庞统和数万兵士,浩浩荡荡地入川去了。临走的时候,他没有带着孙夫人,将诸葛亮和关羽、赵云等人留在荆州,并且特意嘱咐他们要多多留意孙夫人的动向。 刘备走后,孙夫人才知道消息,她对这个老丈夫更是恩断义绝,怒火中烧之下,更是放纵兵士们在荆州地方为非作歹,搅得鸡犬不宁。 第九节 刘备到益州之后,拿到了刘璋给他的大量兵员粮草,但是却不为刘璋攻打敌人,而是先行收买人心。不久,刘璋发觉情形不对,杀了张松,并开始对刘备态度转变。刘备趁机声言刘璋无礼,待人不公,挑动部下的怒火,与刘璋撕破脸打将起来。 建安十九年夏天(公元214),刘备大获全胜,进驻成都,成为蜀地的实际统治者。 刘备夺取蜀地的消息很快便传到孙权的耳朵里,他对于刘备欺骗了自己非常愤怒,更后悔自己不该听鲁肃的主张,将荆州南郡出借。他心里已经做好了与刘备反脸的计划,于是便派出船队前往荆州,接妹妹回娘家。 孙夫人盼望多年,终于得到了离开的机会,于是她连个招呼也不打,径自收拾行李,带着抚养了几年的刘禅上了船。 诸葛亮和赵云此时正在荆州,他们对于孙夫人的离去不放在心上,但是对于她带走刘禅却十分紧张,于是由赵云出马,拦住了船队,将刘禅截了回来。 至此,孙夫人与刘备的夫妻关系彻底决裂。她回到了东吴,从此在史书上就没有了关于她的记载。 在里,硬说孙夫人守寡十余年后听说刘备去世,便殉夫自尽,那纯属不济事的老男人自鸣得意的胡言乱语。孙夫人对刘备不但毫无感情可言,更将他视作仇敌。别说为他殉死,就算守寡,都是不可能的事。——那可是三国时代,与罗贯中这家伙生活的年代差了十万八千里。三国时期的女子,基本没有什么从一而终、殉节一类的观念——何况,就算她当真要守,孙权也不会容忍:刘备这个老儿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孙权作对,孙权岂能让自己的妹妹为他守寡?那不是把东吴的脸都丢完了嘛! 至于史书没有进一步记载孙夫人,那也不足为怪。东吴没有册封“公主”的制度,孙权建立吴国后,他自己的女儿也没有正式的公主封号和完整的人生记载。除了孙夫人,孙权还有姐姐嫁给其它世家大族,她(或她们)也一样没有在史书上留下事迹。猜想孙夫人回归吴国后,不会浪费青春,而是按照当时的习惯择婿另嫁了。(在当时,帝王们的后妃都可能在丈夫离异或死亡后改嫁) 罗贯中是以他生活的那个时代、他梦想的温驯女人样版来描写孙夫人的。——就象蒲松龄写《聊斋》,天上的仙女都带着金子来嫁穷小子,然后还为穷小子纳妾、为穷小子守节……同理,属于书生的白日梦。 孙夫人“归省”(其实就是一去不回头)的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到身在成都的刘备、以及其属下官员们的耳中。不用说,他们都是大松了一口气。 刘备终于又成了钻石王老五了。如今他已经是蜀地的头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老光棍。大臣们顿时对头儿的终身大事格外关注起来。 吴壹在刘备与刘璋决战的时候,曾作为刘璋的中郎将,率兵与刘备开战。后来他做了识时务的俊杰,归降了刘备。吴壹做为刘璋的姻亲,他的归降自然显得很有分量。而刘备也确实不枉了善于拢络人心的名声,在成为益州牧后,他不但奖赏了自己的旧部,还将刘璋从前的部属、刘璋从前排斥忌恨的人也统统提拨任用、量才器使。而吴壹也不例外,被任命为刘备的护军讨逆将军。 益州的官员们都知道,吴壹的妹妹虽然寡居多年,但仍然风韵不减,更何况她曾经是刘焉的儿妇、刘璋的弟媳,与“益州”有着深厚的联系。如果刘备娶了吴氏,这个益州牧更是当得理直气壮之至。于是,他们纷纷向刘备推荐吴氏,请刘备尽快迎娶吴氏为夫人,假如不早娶,则名义上刘备的妻子还是孙夫人,时间久了,只怕孙权孙夫人那里又出什么新名堂。 刘备对吴氏的美名早已久仰,心里头自然也把娶吴氏看成是十全十美的好主意,但是他仍然没忘了自己“仁义”的名声,对来提议的大臣们说:“这不太合适吧,吴夫人的亡夫乃是刘瑁,与我同为刘氏宗亲,更可能是我的晚辈,我如今怎么好去娶他的寡妻呢?” 法正当初是背着刘璋主动去投靠刘备的,此时他又一次主动地出马了。他对刘备谆谆善诱,说:“如果论起亲缘关系,您与刘瑁再亲,也没有古代晋文公与晋怀公叔侄俩的关系亲吧!而秦穆公的女儿辰嬴却先后嫁给了他们两个。所以但娶无妨。” 刘备听了这话,顿时喜上眉梢,便接受了群臣的意见,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将吴氏娶为妻子。这也是刘备一生中最后一场婚礼了。吴氏就这样成为刘备的最后一位正妻。 刘备对从前的妻子如甘夫人糜夫人等,都是不以为然、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也不把她们当一回事。自从经历过了孙夫人的折腾,他才知道温驯女人的重要与可贵。更何况吴氏的背后,牵扯着整个刘璋旧部的眼光。因此,虽然大男子主义不改,但是他对吴夫人的态度,却比从前好得多。所以夫妻关系倒还不错。 吴氏多年守寡,背着“克夫”的名声,仰兄长和大伯子的鼻息而活,如今再嫁刘备,成为堂堂益州牧的正式妻子,应该也是情愿的。 而吴氏那“大贵”的好运,更从此就开了头。 第十节 在嫁给刘备成为益州牧夫人的五年后,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秋天,刘备上表汉献帝,称“汉中王”,吴夫人也被封为“汉中王后”。 又过了两年,刘备终于在成都武担之南正式即位称帝,建立蜀国,改元章武。 章武元年(公元221)夏五月,即刘备称帝的第二个月,刘备册立吴王后为“皇后”,册立诏书曰“联承天命,奉至尊,临万国。今以后为皇后,遣使持节丞相亮授玺绶,承宗庙,母天下,皇后其敬之哉!”同月,甘夫人的儿子刘阿斗(刘禅)被封为皇太子。六月,刘备的另两个儿子刘永、刘理也被分封为鲁王、梁王。 称帝后的刘备虽然年纪已老,但仍然雄心勃勃,并立誓要为死在孙权手里的兄弟关羽报仇,拒绝了孙权的求和,与吴国展开了一系列战斗(孙夫人会为他守寡殉情才怪)。 章武三年夏四月癸巳日,没能完成大业的刘备病逝于白帝城永安宫,时年六十三岁。同年五月,十七岁的刘禅继为蜀帝,改元建兴,尊继母吴皇后为皇太后,称为“长乐宫”。作为吴太后的哥哥,吴壹晋升为车骑将军,爵至县侯。 延熙八年(公元245),吴太后平静地去世了,与刘备、甘夫人合葬惠陵。 吴氏随刘焉入蜀之时是公元188年,刘焉死在公元194年,而吴氏此时便已经成了刘瑁的寡妇,应该在二十岁上下。这样推算起来,到延熙八年去世的时候,吴氏已是古稀之龄。 除了刘禅,刘备还有刘永和刘理两个庶出之子。而吴太后与刘备并没有在一起共同生活多久,因此她没有孩子。作为一个女人来说,没有过自己的孩子肯定是一个遗憾,但是作为蜀国的皇后、太后,从整个蜀汉历史的角度来看,吴氏没有亲生儿女其实反而是一种幸福:至少在国势日趋走下坡路之后,年老的她不必为了自己亲生儿孙们的结局而忧虑伤感。在整个国家经历了三十几年的乱世之后,在比较了刘备所有妻子们的遭遇之后,我们只能说,吴皇后实在是非比寻常的幸运。 第一节 西晋有一位著名的军事家、战略家,他的名字叫羊祜。 羊祜所出生的羊氏,是汉魏晋时期的一大名门望族士家。从羊祜起上溯九代,每一代都有二千石以上的贵官,而且均以清廉有德闻名。羊祜的祖父是汉末南阳太守,父亲是魏时上党太守,母亲则是汉代左中郎将名儒蔡邕的女儿,姨妈则是著名的蔡文姬。而羊祜的姐姐则嫁给司马懿的儿子司马师(追封为晋景帝)为妻,她就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婶母、景献皇太后羊徽瑜。 羊家有出才貌双全帅哥美女的优良基因,羊祜就是其中之一。羊祜是一代名将,也是一代才子,他的《让开府表》被视作不朽名篇。羊祜多愁善感,曾叹息说:“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居七八。”(他居然都不如意到这种程度,俺们好不要活了) 羊祜极得人心,富于人格魅力,在晋武帝时期担任着晋朝肱股的角色,当他五十八岁去世的时候,晋武帝亲自服丧,当时正是数九寒天,武帝的眼泪在胡须上结成了冰,百姓也罢市痛哭,就连羊祜的敌人东吴将士,也泪流满面。多少年后,陆游仍然发出这样的由衷感叹:“叔子独千载,名与汉江江流。” 据说,羊祜五岁的时候,曾经让自己的乳母给自己拿金环,乳母说:“你从来没有过这件东西。”羊祜就自己走到隔壁姓李的人家,从他家的桑树洞里拿出了一枚金环。李家大为惊异,说:“这是多年前我夭折的儿子丢失的东西,你怎么找得到?又怎么可以拿走?”羊祜的乳母将原因说出来之后,人们都十分惊奇,李家更是悲痛不已,认为羊祜就是自己儿子的转世。 还有一个故事,说有个善于相墓的人去给羊家看祖坟风水,说羊家的祖坟非常之好,有帝王之气。羊祜为了表示自己家族决无异心,便将祖坟挖掘了。相士再去看后,说:“虽然把帝王风水破去,但是仍然可出折臂三公。”后来羊祜果然位至三公,却也的确不慎堕马折臂。 不过,羊祜虽然把祖坟的帝王之相破去,羊氏家族仍然旺气不散,直到羊祜的孙女一辈,仍然出了一位双料皇后羊献容。 羊献容并不是羊祜的亲孙女,而是他的侄孙女。羊献容的祖父羊谨,在曹魏时期担任过左仆射,父亲羊玄之则做过尚书郎。虽说羊献容出身清贵世家,但是她之所以能够成为皇后,与西晋初年的后宫混乱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一切还要从晋武帝司马炎的皇后杨艳说起。 杨艳是曹魏时期通事郎杨文宗的女儿,字琼芝,弘农华阴人。她才貌俱佳,少女时有人为她看相,说她乃是“极贵”的后妃之相。司马昭当时虽是曹魏的大臣,却早有异心,听到消息之后,便将她聘作长子司马炎的妻子。婚后,杨艳为司马炎生下了三子三女:毗陵悼王司马轨、晋惠帝司马衷、秦献王司马柬、平阳公主、新丰公主、阳平公主。 在杨艳的三个儿子里,长子司马轨早逝,次子司马衷是个天生弱智,三子司马柬则聪明伶俐。按理来说,司马衷既是白痴,皇位就应该传给同为嫡子的司马柬了。但是杨艳却坚决反对,说必须立长,非要司马衷做太子不可。她应该也知道白痴皇帝可能带给国家的恶果,但是做为母亲,她却觉得自己对于儿子的天生白痴非常负疚,一定要把最好的一切都补偿给司马衷不可。武帝偏偏在这方面与杨艳颇有同感:他也是长子,却从小不得父亲司马昭的欢心。于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不管群臣怎么争辩,白痴司马衷还是在九岁这年坐上了太子宝座。 然而,痴肥白胖的司马衷儿时可能还看着有几分可爱可怜,渐渐长成之后,却蠢得无以复加。有一次,他听说民间发生了饥荒,有不少百姓都被饿死了,居然瞪着眼睛问左右侍丛:“他们怎么会饿死呢?没米饭吃,可以吃肉糜嘛!” 司马衷的“独到见解”令朝野一片哗然,就连他自己的老师卫瓘都不愿袒护他,当着晋武帝的面说皇帝的宝座“此座可惜。”司马炎也渐渐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失误,想要改立太子。 然而杨艳闻讯后却勃然大怒,指责司马炎不遵“立长”的“古制”,坑害儿子。司马炎迫于后院大火,只得罢休。 第二节 如果说杨艳立储犯了大错,在为白痴儿子选老婆的事上,她更是大错特错。 泰始七年(公元271),司马衷十三岁,到了选太子妃的年龄。 本来,司马炎看中的人选,是司马衷的老师卫瓘的女儿,然而杨艳却坚决反对,非要立大都督贾充的女儿不可。——原因是贾充的老婆郭槐送了大量金银珠宝给杨艳以及她的亲戚侍丛。——便宜尚且没好货,何况是倒贴的货。杨艳竟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真是大奇。 说起来,贾充对司马家是立下了大功的,曹魏的倒数第二任帝王高贵乡公曹髦就是贾充让人给杀掉的。但是即使如此,司马炎也很不情愿让贾充的女儿做太子妃。 因为贾充的后妻郭槐,是出了名的母老虎。贾充元配李氏倒是个温柔的女人,可是李氏的父亲却得罪了司马炎的伯父司马师,贾充只得离异,继娶城阳太守郭配的女儿郭槐。郭槐泼辣无比,贾充在她手里,不但不敢纳妾,连前妻和前妻的女儿都不敢看望——即使这位女儿已经成为齐王正妃。——猜想杨艳在这方面,与郭槐有共同语言。所以不管司马炎怎样反对,她都坚持要立贾女为妃,司马炎最后只得败下阵来。 郭槐为贾充生了两个女儿,长女贾南风,比司马衷大两岁,长得奇丑无比;次女贾午,比司马衷小一岁,长得倒是很漂亮的。刚开始的时候,本是选中贾午为太子妃,但是她身材娇小,尚未长成,连太子妃的礼服都撑不起来。于是临时换将,让姐姐贾南风上了花轿。——实话说,贾午的人品,也高明不了多少,她尚未成年便看上了帅哥韩寿,不但硬要私通,还把皇家香料赠给情人,闹出了著名的“韩寿偷香”故事。 贾南风又矮又胖又黑又丑。——与白痴司马衷倒真是郎才女貌,可是却让做公公的司马炎目瞪口呆。可是堂堂册立太子妃的国家大典已经举行,万没有退货的道理,只好自认倒霉。 在贾南风入宫的第二年八月,司马炎大规模征选美女,杨艳气恨交加,很快便病倒。拖了一年时间,她就在泰始十年的秋天去世了。 临死的时候,杨艳不甘心让自己的情敌贵嫔胡芳(这位贵妃有意思,被司马炎选中的时候,嚎啕痛哭。旁人制止道:“小心被皇帝听见。”她回答说:“我死都不怕,还怕什么陛下!”后来她在皇帝面前也照样如此,司马炎从来都听不到她的一句好话。然而司马炎却是越骂越精神,反而对她专宠,给予她仅次于皇后的待遇。她生了一个女儿封武安公主。)、夫人诸葛琬取代自己的皇后位置,要求丈夫继娶自己的堂妹杨芷为皇后,并要求杨芷百般保护司马衷夫妻。 两年后(公元276),杨芷成为司马炎的第二任皇后。杨芷字季兰,小名男胤,这年才十八岁,比儿媳妇太子妃贾南风还小。然而,她还是遵照堂姐的遗愿,对贾南风百般照顾。 贾南风年纪较大,性情又泼悍,司马衷婚后不久,就被这个老婆收拾得服服帖贴。很快她就成了太子宫里的真正主宰。 贾南风好色,而且残忍好杀,不用说她也对笨丈夫十万个不满意,因此她动辄便大发雷霆,太子宫内的侍丛宫女经常成为她发泄怒火的对象,再谨慎小心都难以避免毒打,往往因此伤残。而且她还有嗜血的倾向,曾经几次亲手杀死近侍宫人。 贾南风不但狠毒,在妒忌方面更是传承了她老娘郭槐的基因。有一次,她听说司马衷的侍妾怀上了他的孩子,立即喝令将侍妾押到面前,然后亲手提着一支戟向宫女隆起的肚子上掷去,并活活地将一个已经成形的男胎剖了出来。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司马炎的耳朵里,他勃然大怒,令人修了一座冷宫金墉城,要将贾南风废去妃位关进里面 贾南风被废并不可惜,可惜的是她身后的朝廷重臣贾充及其诸多死党。假如贾南风被废,贾家受牵连,那么白痴司马衷的太子位也就摇摇欲坠了。 因此,当杨芷一得知消息,便联合叔父杨珧、充华赵粲、荀勖等人,一起向司马炎百般哄劝,这才救下了贾南风及其一家的前途性命。事后,杨芷告诫贾南风一定要改过自新。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贾南风对杨芷的救命之恩视若无睹,却对杨芷的这番斥责从此怀恨在心。 太康十一年(公元290)夏四月己酉日,五十五岁的晋武帝司马炎病逝于含章殿,三十二岁的司马衷继位,是为晋惠帝。 司马炎病重时,任命杨芷的父亲杨骏为太尉、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辅助司马衷执政。而事实上,司马衷由于智力太低,实际上只是杨骏的傀儡。 杨骏本来只是个低级小吏,如今借了女儿的光位极人臣,不禁得意非凡,再加上他根本缺乏政治历练和头脑,就更是头重脚轻起来。他总揽朝政,还住进晋武帝理政的太极殿,用武帝的笔墨批阅奏折,俨然代理皇帝派头。对于皇太后杨芷以及其它人的劝说警告,都一律置若罔闻。 杨骏的所作所为,很快引起了司马家族诸王的非议反感,尤其是司马衷的皇后贾南风。对于她来说,忍受白痴丈夫的唯一理由,就是有朝一日自己能够以皇后身份独揽大权,所以她绝对不能够容忍杨骏的所作所为。更何况杨骏如果有进一步的野心,那么她贾南风就很可能性命不保。 应该说,贾南风并非愚蠢的女人,她全盘吸收了父母双方的狠辣因子,在胆量方面更是发扬光大。 永平元年(公元291)二月癸酉,镇南将军楚王司马玮、镇东将军淮南王司马允进京朝觐。他们是有意而来的。三月,贾南风便指使楚王司马玮发动了武装政变,一举得胜,杨骏一族都被生擒。三月辛卯日,她又指使党羽诬告杨骏谋反,太后杨芷同谋。就在这一天,太傅杨骏、曾救过贾南风性命的卫将军杨珧、太子太保杨济、中护军张劭、散骑常侍段广、杨邈、左将军刘预、河同尹李斌、中书令符俊、东夷校尉文淑、尚书武茂……都被贾南风下令推上了断头台,夷灭三族。 三月壬辰日,贾南风再次通过白痴司马衷的手,矫诏处死了太后杨芷的母亲庞氏。庞氏被杀时,杨芷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地哀求监斩官和卫士们大发慈悲,割下头发向贾南风磕头,表示愿做她的婢女换得母亲的性命。左右侍丛都泪流满面,但是贾南风却毫不动心,庞氏被杀后,贾南风再矫诏废皇太后杨芷为庶人,关进了冷宫金墉城:这可是当年司马炎建来打算关贾南风的地方。 ——被关进金墉城的杨芷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心里一定万分懊悔当年劝阻丈夫废贾南风的行为,但是一着错,满盘皆输,她已经无力反抗。而贾南风就连冷宫都不愿让杨芷长住,第二年的正月,她将陪杨芷禁闭冷宫的十余名侍者全部赶走,断绝杨芷的饮食。二月初一(己酉日),杨芷活活饿死在空无一人的金墉城冷宫,时年三十四岁。贾南风仍然不解恨,下令将杨芷脸朝下入葬,并在棺材里放上符咒,要让她的鬼魂也万劫不复、灰飞烟灭。 贾南风能够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婆母杨芷下这样的杀手,对付其它的诸王、朝臣就更不在话下。曾经听从她的调配发动政变、擒杀杨氏一党的东安王司马繇、东平王司马楙,升赏才几天就被免职、流放带方;汝南王司马亮、惠帝老师卫瓘,也在升官后三个月被她指使楚王司马玮处死——而发动政变拥戴她的楚王司马玮,也在几天后被她以“擅自处死司马亮、卫瓘”的罪名杀害。 认为已经除尽了异己的贾南风从此放心大胆,支使着白痴皇帝司马衷,当起了事实上的女皇。 这位“贾”女皇最迫不及待的,就是派人到民间广觅美貌男子寻欢作乐。为了不走漏风声,当她在这些男子身上快乐够了也腻烦了之后,她便将他们统统处死。这数以百计的男子当中,只有一名小吏因为特别出众而得以生还。 这名小吏年轻俊美,居住在洛阳城南,后来不知怎地失踪了一段日子,再出现的时候他便忽然华衣美服、呼奴使婢起来,众人都怀疑他偷了巨室的财物,抓去见官。贾皇后有个远亲听说此事,想要得到这起“盗案”中的财物,便去见法官共同审案。 小吏说:“我偶然在路上遇到一个老太婆,她说家中主人生病,巫师占卜要找城南的少年来驱邪,将我装进一口箱子,送进一座豪华庭院的楼阁之中。问那老太婆是什么地方,她说是‘天上’。然后就有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女人出现,她生得矮胖,脸面青黑,眉毛后还有疤。她留我住了一段日子,与我同食同宿,然后顺原路将我送出。这些所有财物都是她赠送的。” 贾后的亲戚听这男子如此一说,顿时明白又是贾皇后搞的鬼,只得溜之大吉。法官看此人的模样,也猜出了内里乾坤,顿时惊惶失错,万没料到自己竟然淌了这么一趟混水,只得草草结案,将小吏释放。 第三节 贾南风如此搞法,自然也害怕有朝一日司马衷死掉,自己被新皇帝追究。可是她自己没有儿子,只生了两个女儿:弘农郡公主司马宣华、哀献皇女司马女彦。司马衷的淑媛谢玖则生下了皇太子司马遹。司马衷虽然奇蠢无比,奇怪的是他的儿女们却一个比一个聪明。司马遹身为皇太子,对嫡母的狠辣颇为畏惧,因此在贾南风生母郭槐身上很下功夫,郭槐生病,他不分昼夜地亲侍汤药,郭槐深为感动,屡劝贾南风善待太子,临终都不忘交待。 然而郭槐忘了,自己还有另一个女儿贾午、还有一个养孙贾谧,这两个人是绝对不会容许司马遹做成皇帝的。 贾谧与司马遹早年就结下了私仇,而贾午则更进一步,她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皇位。贾午这时已经嫁给了那位“偷香”的韩寿,她与害怕太子日后追究的贾南风一拍即合,阴谋让姐姐假装怀孕,暗中把自己生下的男婴韩慰祖抱进后宫,冒充是司马衷与贾南风的儿子。 郭槐死后不久,贾南风便派人灌醉司马遹,使他在醉中抄下自己早已拟好的谋反书信,借此诬告太子谋反,操纵廷议将司马遹、其母谢玖、其妃蒋俊及三个儿子一起关进了金墉城。太子被废的消息引起了人们的不满,贾南风派宫女混迹民间打听消息,发现自己诬蔑太子的伎俩已经被识破并哄传天下,她害怕之余,决定下杀手。元康二年(公元300)三月,贾南风派奸夫程据击死了二十三岁的废太子司马遹,并杀害了谢玖与蒋俊。 贾南风以为,废太子被杀,对自己心怀不满的朝臣便没有了可推举的首脑,但是她没有想到,司马遹的死讯很快便引起了朝中一片哗然,她害死废太子司马遹,其实也就是为自己打开了鬼门关。 太康二年(公元300)三月末,赵王司马伦在太子东宫旧部的鼓动下,联合齐王司马冏,决定起兵发动政变。 司马伦是司马懿的第九子,算是司马家族的老前辈了,他与自己的亲信孙秀合谋,于四月二日三更时分,拿着伪造的诏书率兵入宫。一通杀戳之后,他便让司马冏去向贾皇后宣布废其为庶人并收捕她的命令。贾南风大惊,说:“诏书应该出自我的手,你去哪里弄来这样的诏书?” 司马冏的母亲与贾南风素有嫌隙,不容分说便将她抓了起来。 贾南风到这时候,倒又想起了早被自己丢在脑后的丈夫司马衷,大喊道:“陛下你如果任凭别人废掉自己的妻子,那接下来被废的就是你自己了。” 贾南风的喊叫声,对司马衷来说完全是没有作用的,他要能有这样的头脑,也就不可能被贾南风操纵十一年之久、对她杀母杀子杀妾毫无反应啦。 不久,横行不可一世的贾南风便被司马伦以金屑酒毒死,时年四十四岁。靠着她胡作非为的贾午、韩寿、贾谧等人,也都一齐丧命。 恶贯满盈的贾南风终于一命呜呼,晋王朝的皇后宝座就此空缺。司马衷虽是白痴,但是名义上毕竟是皇帝,于是摄政的司马伦便派自己的亲信孙秀主持选娶新皇后的事宜。平南将军孙旂与孙秀是同族本家,他认为这是一个大好机会,便向孙秀推荐自己的外孙女、名门望族之后的羊献容。这项推荐果然得到孙秀的赞成与司马伦的首肯。同年十一月甲子日,羊献容就此被立为晋惠帝的第二任皇后。 才貌双全、出身高贵的羊献容,万万没有想到,因为外祖父的贪欲,自己竟然成了一个白痴的继弦妻子,但是她更没有想到,自己从此被卷进了司马家族的争夺斗殴之中。前皇后贾南风自公元291年一手开创的十六年“八王之乱” (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赵王司马伦、齐王司马冏、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东海王司马越)进行到公元300年的时候,正是又一个高潮的前奏。在这个所有人都身不由己的权力漩涡中,羊献容几次面临生死考验,先后四次被废,又四次复立。 ——在这里有一个小插曲,据说羊献容在被选定为皇后时,尚未知道消息的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衣襟中隐隐有火光闪耀。这被认为是立后的“吉兆”。至于做司马衷的皇后是不是吉利,那可真是天知道了。——事实胜于雄辩,咱们往下看。 羊献容于公元300年十一月中旬甲子日被立为皇后,仅仅过了两个月左右,她的外祖叔孙秀就撺掇赵王司马伦篡帝位了。 孙秀是五斗米道的教徒,早在司马伦做琅玡王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司马伦的亲信书吏了,他虽是个小人物,却极得司马伦的信任。在司马伦杀贾后并代皇帝执掌朝政之后,一切诏令几乎都出自孙秀之手。 就这样,孙秀觉得还不够过瘾,他想要让司马伦当真皇帝,自己也更上一层楼。而司马伦也正有此意,于是就发生了后来的事情。 一天,孙秀让手下赵奉假装被晋宣帝司马懿的神灵上身,要求司马伦入宫即位,并且说司马懿的魂魄在北邙山与神仙同游,佑护司马伦。接下来,他们又煞有介事地在邙山建司马懿庙,并借此机会拥戴司马伦称帝。 公元301年的正月乙丑,司马伦“应天命”,篡夺了西晋帝位。第二天,白痴皇帝司马衷一家大小老少,统统被赶进了冷宫金墉城(司马伦给另起了一个名字:永昌宫)。与此同时,司马衷被废,改称“太上皇”;冤死的前太子司马遹之子、皇太孙司马臧被废为“濮阳王”。 冷宫的日子是很难过的。不但衣食短缺,更时刻面对死亡的阴影。一家老小迁入冷宫后,仅仅过了七天,皇太孙“濮阳王”司马臧便被太祖叔司马伦杀死了。 除去了司马衷儿孙中最聪明最有号召力的皇太孙司马臧,司马伦觉得除去了最大的隐患,和孙秀一起放心大胆地享受起了皇帝的美好滋味。 司马伦为了收买人心,大规模地封官给赏,侍中常侍一级官员就达到九十七人之多。这个级别的官员都要戴貂尾帽,由于封的人数太多,一时间找不到这么大量的貂尾,情急之下便改用狗尾巴。每当上朝时朝臣齐聚,放眼一看,狗尾貂尾各占一半。洛阳城中的百姓讥笑道:“貂不足,狗尾续”。是为“狗尾续貂”。 而孙秀更是横行不可一世。他看上了洛阳首富石崇的妾、当时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绿珠,强行向石崇索取。石崇不给,他便把石崇栽进一桩谋反案中,将石崇破家斩首,逼得绿珠从石家的金谷园中跳楼身亡。恼羞成怒的孙秀为了报复绿珠的自尽,干脆将石崇亲属十五人都一齐杀光。同时被牵连杀害的还有欧阳建、潘岳——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美男子“掷果潘安”。 第四节 但是司马伦和孙秀的得意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司马家族人丁兴旺,众多的王爷们岂能眼巴巴地看着司马伦当皇帝?得知他篡位的消息,他的侄孙齐王司马冏立即于当年三月起兵讨伐,结果一呼百应,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顒、齐武闵王司马炯以及众多地方官员都加入其中,集结了数十万兵力攻向首都洛阳。 司马伦心急之下,派孙秀到处求神问卜,孙秀上邙山、入嵩山,上窜下跳。可惜这次无论是司马懿的魂魄、还是神仙王子乔,都不打算帮他的忙了。 四月,讨逆军攻入洛阳城,辛酉日,司马伦便被赶回了王府,关在冷宫中的司马衷一家又被迎进了皇宫。 司马伦为了保住性命,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孙秀,拿着他的脑袋向复位的晋惠帝司马衷请功,说自己完全是受了邪教的蛊惑。不过这回司马衷似乎并不好糊弄,司马伦仍然满门抄斩。 司马冏认为自己勤王有功,老实不客气地就封自己当起了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独掌朝政。这可把其它的诸王给惹毛了。第二年的十二月,当初配合他起兵的司马顒首先发难,联合司马颖、长沙王司马乂一起声讨。 长沙王司马乂率先进入洛阳城,杀死司马冏并取代了他的位置。于是从前的盟友立即反目,司马顒和司马颖闻讯又联兵围攻洛阳,声讨司马乂。同在洛阳城内的东海王司马越害怕城破之后自己遭殃,便将司马乂捉起来送进对方阵营。堂堂的王爷司马乂就这样被司马顒的部将张方烧死示众了。 公元304年正月,获胜后的司马顒司马颖进驻洛阳,开始了他们新一轮的篡位工作。首先,两人联合上奏,要求废黜皇后羊献容和她的养子、皇太子司马覃。 二月乙酉,羊献容被废为庶人,幽禁金墉城。皇太子司马覃贬为清河王。 三月,司马顒向惠帝上表,请立司马颖为皇太弟。 不用想也知道,这样明目张胆的事怎么可能服得了众呢! 同年七月一日,右卫将军陈胗率军攻入禁城,司马颖败逃邺城。 七月三日(辛丑),金墉城里被关了半年的羊献容终于返回了皇宫,复位皇后。 (记得数数,这是第一次废立过程) 羊献容复位之后,西晋朝廷的首要工作,自然是派兵去邺城把司马颖斩草除根。于是同月己亥日,以东海王司马越为首的诸王大臣,便拥着惠帝司马衷的皇驾,浩浩荡荡地御驾北征去了。 就在河南安阳,他们遇到了司马颖的先遣部队,率队的是石超。 然而,这第一场交战,北征军就输了个清光。不但打了败仗,就连自己的皇帝都没心情保护。对于司马越等人来说,司马衷只不过是他们用来壮声威的幌子而已。因此一遇到危险,以他们为首的文武百官都丢下皇舆,自顾仓皇逃窜去了。可怜的司马衷毫无掩护被丢在乱军之中,身中三支箭,脸颊负伤,而且把随身携带的六枚帝玺也弄丢了。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投奔“敌军”——也就是被活捉了。 白痴皇帝不知所措,而且又渴又饿。石超端水给他喝,而他已经饿得慌了,甚至等不及随军伙夫埋灶做饭,只好就近在战场附近的林子里摘几颗秋桃给他充饥。勉强收拾了一番之后,石超便将这位倒霉皇帝送去邺城见司马颖了。 就在惠帝进入邺城嚎啕痛哭的同时,远在洛阳的羊献容也再次遭殃。 司马顒的部将张方(就是他烧死了司马乂),在司马越邺城大败的同时,率军攻入了洛阳城,把持了朝政,第一件事就是把主子从前想办的事重新办好:再次废皇太子,并废皇后羊献容为庶人。 不久,司马颖又打输了仗,司马衷身不由己地又从邺城回到了洛阳。 这时的洛阳城里,已经成了张方的地盘。但他不是政治家,只是一员横蛮凶残的悍将,他在洛阳城把持朝政无所不为,惹得朝臣大族群起反抗,他眼看事情不妙,便带兵闯入皇宫,把惠帝司马衷绑了票,从洛阳带到了长安。 司马衷被绑票了之后,洛阳城里的群臣便自发组成了留守小朝廷。但是他们毕竟是臣子,总不好自己公然发号施令。 在这样的情形下,不知道是哪位聪明人又想到了金墉城冷宫里的废后羊献容。 永兴元年(公元304)十一月七日,留守小朝廷宣布恢复羊献容的皇后名份。把她当成了小朝廷的活牌位。 这是羊献容的第二次废立。 然而第二次复立羊献容的留守朝廷只复立了她而没有复立皇太子司马覃。就在复立羊皇后的第二个月,还借她的名义颁布诏书,立豫章王司马炽为皇太弟。 司马炽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庶子,聪明远过其傻兄司马衷,如果他能够顺利即位并执掌朝政,也许西晋王朝能够延长一些寿命。问题是他本身也只不过是诸王大臣力量均衡的结果,没有阻止下属的实力,更何况司马家族的成员们已经杀红了眼,已经不可能停下来了。 永兴二年(公元305),张方得知羊献容复皇后位的消息,在长安挟持司马衷于该年四月丙子日再次颁布诏书,废羊献容为庶人。 同年十一月,身在洛阳的立节将军周权假称自己接到了司马衷的密诏,升自己做平西将军,同时复立羊献容为皇后。 这是羊献容第三次废立。却已是她第四次走出冷宫金墉城了。 第五节 周权只不过是个将领,与皇族没有血缘关系,他做这样的事情未免胆子太大,很快就引起了周围人的不满。 洛阳令何乔首先发难,结果周权一败涂地,被何乔杀掉,而刚刚被释放出来的皇后羊献容,又再一次莫明其妙地关进了金墉城。她名为皇后,却身不由己,一个区区洛阳令都敢下废后令,把她呼来喝去。 承蒙张方的绑票行径,这时候的西晋王朝已经就算是“迁都”长安了。当初张方抓走司马衷的时候,司马衷虽然白痴,也知道此人不是善类,在皇宫中到处躲藏。可惜最后还是被张方从御园的竹丛里生生地抓了出来。其后张方派手下兵士在后宫中搜寻财物,美其名曰搬往新都,而实际上却是将曹魏以来数十年积储下的府库财物全部抢掠一空。 来到长安,司马顒以惠帝的名义任命自己做“太宰”。他认为羊献容家世高贵,身份特殊,留着是自己的隐患,仅是“废”掉她还不够放心,一定要杀了才行。 永兴三年初,司马顒在长安假颁诏书,诬蔑羊献容谋逆,命令洛阳的官员立即杀掉她。 这道命令传达到洛阳,引起大多数洛阳官员百姓的反感,他们都很清楚羊献容的遭遇,司马顒传下几道命令,他们都不愿执行。催逼得多了,司隶校尉刘暾与尚书仆射荀籓、河南尹周馥驰联合冒死上奏,说:“……大使卒至,赫然执药,当诣金墉,内外震动,谓非圣意。羊庶人门户残破,废放空宫,门禁峻密,若绝天地,无缘得与奸人构乱。众无智愚,皆谓不然……今杀一枯穷之人而令天下伤惨,……观察众心。实以深忧。……” ——派来的使者赫然手持毒药,定要进入金墉城(毒死羊献容),令朝臣百姓都震惊无比。羊献容家人离散,自己被废放冷宫,而且多人看守,连天地都不能看见,怎么可能主动与奸人勾结作乱。对这样的罪名,洛阳城内无论是智者还是愚人,都齐声为她喊冤。如果一定要杀死这个走投无路的可怜女子,定然会引起天下人的悲痛怨恨。请朝廷收回成命。 这道奏章使得司马顒大怒。他虽然不敢再向羊献容下杀手,却迁怒于上奏的刘暾等人。最后以刘暾等人出逃青州罢休。 仅就试图杀废后一事,便足见司马顒的其它所作所为,因此司马氏诸王又再次推举司马越为盟主讨伐司马顒。 永兴三年(公元306)五月,司马越攻陷长安。六月,白痴皇帝司马衷又返回了洛阳旧都。再次从金墉城冷宫里迎出羊献容,复立为皇后。 这是羊献容的第四次废立过程。 然而白痴司马衷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同年十一月庚午日,四十八岁的晋惠帝司马衷在吃了几块面饼之后暴毙于显阳殿。人们都传说此事乃是东海王司马越所为,但是苦于一直没有查到破绽,司马衷的死就从此成了谜案。 司马衷死后,羊献容害怕“皇太弟”司马炽继位,自己做为皇帝的嫂嫂,身份微妙,得不到应有的太后名份和尊重倒也罢了,甚至还很有可能再次重蹈噩运,因此她很想让无辜被废的司马衷养子、前皇太子司马覃继位。但是她有心无力,因此司马炽仍然于癸酉日即位,是为晋怀帝。 司马炽是晋武帝司马炎的第二十五个庶子,当初他被权臣封做太子时,尚且知道大哥自有养子,惶惧不敢。但是一旦成为皇太弟,他的心思便全放在了帝位之上。不出羊献容的预料,司马炽虽然坐上了白痴哥哥留下的宝座,却压根没把哥哥的遗孀放在眼里,仅仅封她为“惠皇后”,迁居弘训宫了事,而把“皇太后”的名份给了自己早死的生母、晋武帝的中才人王媛姬。 羊献容从此寂居深宫,成了小叔子和朝臣们眼中的一个活死人。 司马炽比乃兄高明得多,可惜的是经历了十六年的手足相残,西晋王朝已经江河日下,不是他能够挽救得了的。 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诸王作乱时,为了加强兵力,争先恐后地使用鲜卑、匈奴、羯、氐、羌的兵力。从此将中原大地由“八王之乱”带入“五胡乱华”的大动荡岁月。实际上,乱华的不仅仅是五胡,汉族人自己也受不了西晋的暴虐混乱而纷纷造反、在所谓的“五胡十九国”中,有至少四国的创立者都是汉族人。——然而,就象“八王之乱”中的八王都以横死灭门收场一样,等到这十九国都消失的时候,实际意义上的“五胡”都在自相残杀和互相攻掠中融合消失了,他们的贵族阶层更是灭绝得干干净净。 只是这个过程,却意味着长达一百三十六年之久的兵连祸结,生灵涂炭。 晋怀帝即位五年之后,即永嘉五年(公元311),匈奴后人创立的汉赵帝国开始攻打西晋,同年六月,汉赵大将刘曜攻陷洛阳。 第六节 为什么匈奴会长住中原?又为什么会姓刘? 其实,西晋年间的匈奴,已经不是汉朝的匈奴了。 早在西汉初年,汉高祖刘邦曾以宗女嫁与当时的匈奴冒顿单于。从那时起,便出现了自称是单于与汉公主子孙的匈奴贵族,他们使用刘姓。此后汉朝屡有公主和亲,姓刘的匈奴贵族也就越来越多。都自称是汉朝公主的后人。 东汉光武帝建武年间,匈奴生活的大草原发生了从未有过的大旱灾,人畜饿死渴死不计其数,再往后又爆发大瘟疫,匈奴汗国国势急转直下,陷入衰落和分裂。内讧之后,最终分为南匈奴、北匈奴。 南匈奴多为自称汉公主后人的贵族,归附东汉王朝;北匈奴依然桀骜不驯,东汉和帝三年(公元91年)被东汉大军赶出阿尔泰山以外。——经过将近两百年的艰难险阻,似乎早已消失在沙漠荒原中的北匈奴如鬼魅般出现在欧洲的土地上,三世纪末,欧洲边境上的小国阿兰聊被北匈奴灭国,紧接着的四世纪,北匈奴横扫欧洲大陆,统治着匈牙利境内的哥特人,并将东西罗马帝国都收为藩属。心惊胆寒的基督教徒称其为“上帝之鞭”。这个凶悍的王国最后终结于自己内部的权力斗争。公元461年,匈奴阿提拉大帝的幼子死于战役,北匈奴帝国星散瓦解,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在中国,公元二一六年,南匈奴的最后一任单于呼厨泉入觑当时的东汉丞相曹操,曹操将整个匈奴汗国分为五部,留住山西一带。经过百年时光,他们都已根本汉化,虽然晋王朝高层仍对他们的族属心怀顾忌,五部都尉却都已经主动姓了好几代的刘了。 当西晋王朝自相残杀的“八王之乱”进行到中途的时候,匈奴后人中出现了一位刘渊。当时的“皇太弟”司马颖任命他为匈奴五部总管,刘渊因此成为司马颖一派的成员。当司马颖参与到争夺皇位的斗争中,刘渊主动请缨,要求返回聚居地,为司马颖筹集人马,与对方的鲜卑族军队决一死战。 当刘渊集起五万匈奴士兵,准备出发增援司马颖的时候,却已经传来了司马颖失败的消息。刘渊忍不住大骂司马颖没出息,但是仍然打算信守诺言与司马颖共赴国难,但是他的亲友都不同意。认为司马家族反覆无常,内讧严重,而且一向猜忌刘氏,继续参与的话,如果司马颖输了,刘家死定了,如果司马颖赢了,也不见得会给刘家好果子吃。 刘渊觉得下属的话很有道理,于是称帝立国。他认为自己是西汉皇帝的外甥,又数代刘姓,因此立国号为“汉”,年号元熙,尊蜀汉末帝刘禅为孝怀皇帝,并立西汉历代皇帝牌位祭祀,史称“汉赵帝国”。 刘渊是一位出众的军事家,自起兵以来,屡战屡胜,在中原各地起义反晋的各路人马都纷纷归附。这其中包括后来杀害刘曜的羯族人石勒。 正当刘渊准备与西晋抗衡的时候,他却患病不治,于晋永嘉四年七月病逝。他死后,赵汉帝国内部发生了一系列的夺位斗争,他选定的继位人刘和被他的第四子刘聪弑杀,刘聪自立为帝。 第二年(晋永嘉五年,公元311),刘聪派军队攻打洛阳,经过大小十二战,洛阳城破。 第七节 而此时的晋怀帝在干什么?他还在不停地忙于司马家族的内战。 当洛阳城告急之时,晋怀帝曾经打算迁都(逃跑),但是司马越留在他身边的潘滔反对,诸大臣都害怕潘滔,也不敢让晋怀帝离开。但是当逃跑的机会来到的时候,他却因为自己的愚蠢而丢失了。 在洛阳城将破,打算逃亡之时,晋怀帝居然在御前会议上拍手打掌地吆喝:“怎么可以不给我准备够档次的车马和随从警卫!”而他的近侍亲信们听说只是逃命,皇宫中的财物不能带走,也都一个个地拒绝执行朝臣的决议。 等到司徒傅祗终于奉命修好够档次、够装财宝的舟船之时,晋怀帝已经无法到达登船之处了:此时繁华的洛阳正街上已经长满野草,百姓已沦为盗贼,围攻他们。 晋怀帝只好退回皇宫,哭天喊地追悔莫及。 六月丁酉日,赵汉王国的大将军、中山王刘曜率军攻陷洛阳,晋怀帝被活捉并带住赵汉的都城平阳。 晋怀帝被俘后两年间备受羞辱,刘聪甚至让他穿奴仆的衣服侍酒,这景象让同样被俘的庾珉号哭不已。刘聪大为扫兴,几天后,晋怀帝以为奴换活命的指望仍然落空,被刘聪杀死。 得知消息后,晋武帝孙、秦王司马邺被西晋遗臣在长安立为新皇,四年后长安仍然被攻陷,司马邺又重演了伯父的遭遇,被刘聪指使来做侍酒小奴,就连上厕所都要他去侍候。同时被俘的西晋群臣大哭,刘聪又再一次扫兴,两个月后将司马邺杀死,东晋谥其为愍帝。 (假若不是司马炎当年的意志薄弱、杨艳当年的固执己见,西晋王朝也就不可能败得如此之快。假若当年继承皇位的是嫡三子,那么司马衷作为弱智的兄长,一生被弟弟养护,至少能得个善终。然而由于父母的错误决策,他却登上了皇位,一生身不由己。而西晋王朝治下的千千万万小民百姓,更因此死在了凶暴的司马家族内乱、割据烽烟之中。——司马氏诸王为了争夺皇位,恣意抢掠百姓财产儿女,十三岁的男孩都被强迫入伍,后来的杀星石勒,少年时更曾经被堂堂国家政府由平民卖作奴隶以充军饷。) 灭掉西晋王朝的刘聪名如其人,非常聪明,汉族的文章典籍倒背如流。但是他聪明的表现在于层出不穷的残忍暴虐。表现在西晋最后两位帝王身上的只是小菜一碟,在他当皇帝的八年时间里,赵汉帝国迅速走向衰落。 刘聪光是皇后就同时立了五位,后宫姬妾达一万多人,出征有功的将士他不给分毫奖赏,身边的宫娥太监却动辄得到千万赐物。 公元317年,刘聪在猜忌排斥汉族官员之后,又无端怀疑弟弟刘义谋反,将汉国的大小官吏不分民族都抓起来拷问。前后叛逃的各族国人多达二十多万户。氐、羌酋长十余人被挖眼火烤,他自己的亲弟弟被废杀,匈奴本部官兵一万五千余人更被无罪杀害。一时间,汉国都城街巷一空。 刘聪的倒行逆施随着他的病死告终,但是汉国的根已经被他挖得差不多了。在他的言传身教下,他的儿子刘粲更青出于蓝,登基后立刻将父亲的皇后统统收归己有,与自己的妻子一起都封为皇后。(刘聪当年淫乱继母,如今儿子照办,真孝子。) 在刘聪的五位皇后中,有两位姓靳的姐妹。姐姐靳月光因偷情被刘聪逼得自尽,妹妹靳月华如今又被儿子占有。 靳氏姐妹的父亲、刘粲的姥爷兼岳父、汉国丞相靳准是个心狠手辣报复心极强的人物。早年间他曾将妹妹嫁给刘聪弟弟刘义,结果这位靳夫人与人通奸,刘义杀掉靳氏并对靳准百般嘲弄,靳准因此怀恨,竟捏造刘义造反,促成刘聪公元317年的恐怖大杀戳。 虽然靳准权倾朝野,但是侍候刘聪刘粲父子并不容易,想来受气挨骂不会少。但是这些事都未见史载,我们只能猜测。 总之,不知道为什么,靳准对刘家恨之入骨,在刘粲即位仅两个月的时候就发动了政变,杀掉都城内所有的刘氏男女老少;把以刘渊刘聪为首的刘氏坟墓也挖开,焚尸泄愤;并把宗庙也烧光。据说烧庙焚尸之时,鬼魂号哭,声闻百里。 此时,汉国的羯族大将石勒正在邢台,亲王刘曜则在长安,他们闻讯率兵反击,靳准败,靳氏家族也被依样葫芦,杀光挖尽。 刘曜即汉国皇帝位,迁都长安。 当初刘渊虽然以汉朝外甥自诩,但到他治国晚期已经开始采用“胡汉分治”的方法,等到刘聪即位,更是将汉国治下的各族都分拆光了。汉族:无罪侮辱杀害两任晋帝;氐族羌族:十几位大酋长被烧死……到这个时候,汉国已经声名狼藉,而且也不再可能象真正的汉王朝那样招抚各族民心。——因此,到刘曜即位并迁都长安之后,他改国号为赵,正式供奉冒顿单于,收拢匈奴各部。 刘曜字永明,是赵汉王国开国皇帝刘渊的族侄,他从小丧父,母亲胡氏带着他投奔刘渊,被刘渊收养。刘曜从小胆大镇定,八岁时便能闻迅雷而不变色,刘渊对此深表惊异,称道:“此吾家千里驹也。” 《晋书》记载,刘曜身高九尺三寸(西晋时一尺为0.242或0.243米,折算下来,刘曜高2.25米。-_-# —— 不过他伯父刘渊高八尺四寸即2米挂零,那他的身高也就不出奇了。)刘曜不但高,而且相貌奇异:手长过膝,天生白眉,眼神凌厉有赤光,胡须百余根而长五尺,性情拓落豪迈。能文能武,工于草书隶书,一箭能洞穿一寸厚的铁板,号称“神射”。 刘曜虽然正式重建了以匈奴为主体的王国,但他册立的第一位皇后却是一位曾经做过俘虏的汉族女人。 这就是羊献容。 第八节 刘曜年青时曾经在洛阳游历,对洛阳十分熟悉,当他带兵攻入洛阳之后,惠皇后羊献容便成了他的俘虏。同时没于汉国的西晋皇族数以百计,大多都成为奴隶婢仆。羊献容却被刘曜封为嫡妻王妃。当刘曜成为赵国皇帝,他又将羊献容封为皇后。 羊献容成为刘曜皇后的时候大约有三十多岁。虽然还算年轻,但是她从少年起的所有遭遇,却足够将这个自幼养在士族深闺中足不出户的女子锻炼成富于心机、能够随机应变,并且心理素质绝佳的奇人——西晋王朝的冷宫金墉城,位于洛阳城外伊阙山,此山是屏蔽都城的一座军事要塞,重兵把守军纪森严,如果发生战乱都城有险,金墉城中的人首先当炮灰;即使不发生战乱,万军严阵之内杀个御犯,那也比捏蚂蚁还容易。堪称历史上最可怕的“冷宫”。羊献容先后在此宫中住了五次,并且同时经历开国功臣的娘家羊氏被司马氏无罪杀戮的悲惨遭遇,早已被千锤百炼了。 魏晋以来,“五胡”都已在中原定居数代,深受中原氏族风气同化。无论是刘曜,还是石勒,以及其它的五胡王国,帝王贵族都以纳士族高门女子为荣,所有皇帝的后宫中都有一大批西晋王朝的公主郡主王妃贵人以及士族仕女,后赵国皇帝石勒更因为纳了西晋皇帝的公主与贵妃为姬妾而最终无法归附东晋。 然而在这所有的人里面,只有羊献容一人成为正式皇后。而刘曜对她的宠爱到了极致,不但将她由俘虏升为嫡妻皇后,还硬是将前妻卜氏与其子刘胤放在一边,仅立卜氏为妃,而立羊献容为皇后,羊献容的长子刘熙为太子。这整个过程史书不曾详载,但是我们可以想象得出羊献容在其间的机谋智慧。 而羊献容表现出的机谋和政治军事觉悟(她不觉悟不行,否则早死在八王之乱里面了),也让刘曜很是佩服,所有赵汉王国的朝政军事决策都让她参与其中。 羊献容对这样一个丈夫当然十分满意(换了谁都不可能不满意)。有一次刘曜偶然问她:“我与你的前夫司马衷相比如何?”羊献容回答道:“他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呢!你是开国之主,他却是亡国之君,妻子儿子以及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保有,我作为他这样一个皇帝的妻子,却屡屡被臣属折磨羞辱。那个时候我真是生不如死,哪里想得到会有今天!我生长在深闺,了解的男人只有司马衷一人,还以为世上的男人都象他那样。如今嫁给了你,才知道世上真有大丈夫。” 羊献容这番话,可以说完全出自真心。 刘曜虽是匈奴后裔,实在很有英雄气概。他在战役中坠马负伤,随从傅虎要将自己的马匹给他,面对生死关头,他却拒绝接受,说:“我已经负伤,而你毫发无损,相比之下你逃出去更有活的可能,我伤重,死在这里正得其所。”傅虎痛哭,强行将他拉上马,驱马渡汾河,自己留下挡敌战死。 后来刘曜在战役中被石勒活捉,石勒便要他写信给太子刘熙归降,刘曜在信上写道:“与诸大臣匡维社稷,勿以吾易意也!”石勒眼看刘曜烈性不畏死,恼怒之下便杀了他。 刘曜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儿子们年青没有经验,自己以性命换来的并不是国土完整,而是石勒的一鼓而破,赵汉亡国。中原匈奴从此烟消云散。 不过,刘曜及其子弟亡国的这整个过程,都发生在羊献容去世之后。她死得很早,只做了两年赵汉帝国的皇后。但是很多时候,长寿并不是幸福,反倒有可能是“长受罪”。死得恰到好处,其实才是上天的垂爱。而上天再一次成全了羊献容。 羊献容的早逝令刘曜十分悲痛,他亲自为她选择葬地,以倾国之力筑显平陵。此陵“下锢三泉,上崇百尺,积石为山,增土为阜”。为她上谥号“献文皇后”。 羊献容一共为刘曜生育了三个儿子:太子刘熙、刘袭、刘阐。 作为汉族世家出身的皇后,羊献容做“戎狄”皇后,似乎罪不可恕,然而铁笔史家却并没有过多的指责她。她的经历和她留在史书上的那段话,正直射中了晋王朝丧国辱家的根源:所谓的正派士族皇家权贵,尽是些顾影自怜、醉生梦死、服药炼丹、听驴子叫发抖、闲扯淡出名的无耻货色,拉不开弓治不得民,只会夸夸其谈自命不凡;哪里比得上雄心勃勃的五胡帝王呢!虽然刘曜、石勒、符坚、慕容氏等诸帝都满手鲜血,然而那些所谓清高的世族虽然手不沾血(听驴叫都怕呢!),在他们的无能统治下破家亡命的百姓又何止千千万万! 羊献容与司马衷也曾经生过一个女儿。这位公主闺名不传,在司马衷的女儿里排行第四,初封清河公主。永嘉之乱洛阳城破时,她只有十岁左右,在一片混乱中流落民间,被人贩卖,最后几经辗转,一直卖到了吴地。 在这里,十岁的小公主成为富人钱温女儿的丫鬟。这位钱小姐虽然出身不低,人品却很恶劣,对小丫鬟残忍酷虐。清河公主不敢泄漏自己的身份,一直咬牙忍耐,直到终于找到一个机会逃出钱府。 逃出后,清河公主径自找到了当地吴兴太守周礼。周礼一听简直五雷轰顶,立即上报驻扎建康(南京)的琅琊王司马睿——也就是未来偏安江南的东晋第一任皇帝晋元帝。 当司马睿确认面前伤痕累累的小女孩确实就是自己的姑姑之后,顿时勃然大怒,如梦初醒的钱温一家悔之晚矣,都被斩首示众。 清河公主重新受封为东晋王朝的临海公主,成年之后下嫁谯国人曹统。一直安稳地生活在东晋王朝的庇护之下。 附临海公主墓志铭曰:长发有祥,瑶台乃构,玄鸟归飞,北音斯奏,聿来徐土,祯符爰授,帝体灵柯,穠华以秀,饰馆东鲁,言归景族,有教公宫,无系车服,既肃簪珥,亦崇汤沐,率礼衡门,降情云屋,彼月斯望,在钓维缗,瞻须配景,望烛齐神,霾华昆岫,灭采上春,慈缠云陛,悲动外姻,郁彼崇芒,睠然城辇,辎翟按辔,龙旒徐转。 第一节 晋王朝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非常奇怪的王朝,在它的历史上没有过几年风平浪静、与民休养生息的日子,之所以在西晋灭后还能偏安江南若干年,实在是时也运也命也。 晋王朝的皇家龙种们也是中国历史上同类人物中最奇怪的一群,他们大多都长得俊美非凡,可是却屡有白痴(当皇帝的白痴就有两个,其它的不知凡几),而且大多热衷于自相残杀。性情暴虐的发生意外比较多,当然很短命;问题是不暴虐的龙种们也大都活不过三十岁。王朝掌握在这群人手里,于是从上到下都笼罩在一种醉生梦死、感叹人生匆匆的气氛里。 如果单从女人的角度来看,两晋司马皇族的男人是嫁不得的,不但常有性命危险,而且几乎都做定了青年寡妇,再加上夫家的短命基因,儿女也多数早丧,往往寡母白头送黑发。(当然,如果觉得人生在世,只要片刻荣华富贵足矣,不在乎性命骨肉的人,不在此限) 不过锉儿里面挑高个,全面来看,也还是有相对比较幸运的。 东晋康帝司马岳的元配妻、皇后褚蒜子就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褚蒜子,祖籍河南禹县,于晋太宁元年(公元323)出生。褚家世代高官,乃是自东汉以来的名门望族之一。她的曾祖父褚给在西晋武帝时担任安东将军,她的祖父褚洽曾任武昌太守,至于她的父亲褚裒,更是一代名人。 褚裒字季野,一向颇有盛名,他少年老成,桓彝因此评价说:“季野有皮里春秋。”意思是他凡事都不露声色、面无表情、从不对事物表态、更不评价人与事的优劣高低,实际上心里对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曲直褒贬自己有数。谢安也很推重他,说“裒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矣。” 褚裒其实很有主见,但魏晋时很多名人高士都因为片言只语便不幸卷入权利斗争,自己丧命不说,还祸连家族。褚裒这种态度的形成与这样的环境有密切关系。他因此成为“皮里春秋”的代表人物。只是这种明哲保身的态度在社会上形成风气之后,却每况愈下,很拖国家后腿。 据说,褚裒总角之年(十五岁)的时候,曾经前去拜望晋明帝的小舅子庾亮,庾亮让著名的术士郭璞为这个少年占卜前程,谁知结果一出来郭璞却当场惊呆了,说:“这不是人臣之卦象,二十年后,我这卦才能得到验证。” 由于褚家褚裒声名远播,门第高贵,当晋成帝为弟弟琅琊王司马岳选妃的时候,褚蒜子因此被选中,被聘为琅琊王妃。褚裒由于成为皇亲,出任豫章太守之职。 咸康七年(公元341)三月,二十一岁的晋成帝皇后杜陵阳早逝,咸康八年(公元342)六月,二十二岁的晋成帝司马衍也病重不起。他的周贵人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司马丕司马奕。可是此时这两个娃娃才只有三几岁而已。成帝的舅舅庾冰以国危子弱的名义,力劝成帝立长君。成帝遂留下遗诏,命胞弟琅琊王司马岳继承自己的皇位。同月甲午日,司马岳登基称帝,是为晋康帝。 褚蒜子就这样意外地当上了晋王朝的皇后,时年十九岁。 然而夫家的短命基因虽然成全她登上皇后宝座,却也使得她很快就穿上了丧服。 两年后的建元二年九月,康帝司马岳病重不起。 在司马岳重病期间,权倾朝野的庾冰再次出头,要求立长君,即会稽王司马昱。以确保自己以新帝舅父身份继续执政的目的。 然而这一次庾冰的如意算盘没有打响,司马岳在临终前三天下诏,立自己的儿子司马穆为太子。 九月戊戌,年仅二十三岁的司马岳病逝。第二天,司马穆即皇帝位,是为晋穆帝。 二十刚出头的褚蒜子抱着年仅两岁的幼子司马穆,成了晋王朝的又一对孤儿寡母。 早在丈夫康帝司马岳在世的时候,褚蒜子就已经屡次参与朝政的决断,她的见识判断令朝臣都很佩服,因此,当她成为皇太后以后,以司徒蔡谟为首的群臣联名上奏,请求她临朝听政,代婴儿皇帝掌管国家。表文如下: “嗣皇诞哲岐嶷,继承天统,率土宅心,兆庶蒙赖。陛下体兹坤道,训隆文母。昔涂山光夏,简狄熙殷,实由宣哲,以隆休祚。伏惟陛下德侔二妫,淑美《关雎》,临朝摄政,以宁天下。今社稷危急,兆庶悬命,臣等章惶,一日万机,事运之期,天禄所钟,非复冲虚高让之日。汉和熹、顺烈,并亦临朝,近明穆故事,以为先制。臣等不胜悲怖,谨伏地上请。乞陛下上顺祖宗,下念臣吏,推公弘道,以协天人,则万邦承庆,群黎更生。” 第二节 面对这样的奏章,褚蒜子的答复非常肯定而巧妙:“帝幼冲,当赖群公卿土将顺匡救,以酬先帝礼贤之意,且是旧德世济之美,则莫重之命不坠,祖宗之基有奉,是其所以欲正位于内而已。所奏恳到,形于翰墨,执省未究,以悲以惧。先后允恭谦抑,思顺坤道,所以不距群情,固为国计。岂敢执守冲暗,以违先旨。辄敬从所奏。” 在晋王朝的历史上,收到这样临朝听政表章的太后并不仅有褚蒜子一人。先前晋明帝的妻子庾文君,在丈夫司马绍二十七岁早逝之后,也曾经被朝臣要求垂帘听政。但是庾太后本人并不具有政治天份,因此朝政全部倚靠她的哥哥庾亮决策。但是庾亮虽然有北伐复国的愿望,但也缺乏一定的政治手腕,结果反而扰乱国家,逼反历阳镇将苏峻,苏峻造反攻入建康城,庾太后因此忧愤而死,年仅三十二岁。 庾太后兄妹掌管朝政虽然出过意外,但是朝臣仍然按惯例办事,在褚太后应允垂帘听政之后,由何充出面再次上表,要求褚太后的父亲褚裒入京总揽朝政。更有甚者,还要求不但给太后的父亲掌政之权,还要给他加以不臣之礼,让文武百官都来参拜他。——二十九年前郭璞的那一卦终于验证了。 然而何充这个马屁拍错了对象。褚裒一向不愿意卷进朝庭内部无谓的政治纷争,宁愿做些实在的事情(早在褚蒜子当王妃的时候,他就早早地离开了京城,去当豫章太守。在当太守期间,褚裒官声清廉,就连自家厨中所用的木柴,都让自家的仆人去山上采斫。到女儿当皇后的时候,他更拒绝了皇帝女婿给予自己的侍中、尚书官衔,千方百计地离开了京城,以建威将军、江州刺史的职位出镇半洲。)如今面对女儿成为太后、自己以姻亲身价暴涨的形势,褚裒冷汗直冒,他不愿意成为众矢之的,于是再一次选择了避嫌,坚决要求只做地方官,无论如何不入朝。 ——他的坚持起了作用,最后褚蒜子给了父亲这样的任命:都督徐州兖州青州及扬州二郡军事,兼徐州兖州二州刺史,卫将军,出镇京口(今江苏镇江)。 褚裒拒绝当政,褚蒜子便决定仍然请庾冰入朝。 然而庾冰禄命已尽。就在褚蒜子做出决定的同时,十一月庚辰日,他病逝在江州刺史任上。庾冰死了,能够遏制各方大员的人又少了一个。而身在朝廷的重臣何充私心重能力限,于是各方大员勾心斗角,以至互相火并。 就在庾冰死后两个月,晋穆帝永和元年(公元345)正月甲戌朔,二十二岁的皇太后褚蒜子设白纱帷于太极殿,抱着两岁的儿子临朝听政。 第三节 褚裒虽然身在地方,但是其意只在避嫌,实际上对于女儿所执掌的朝政情况无时无刻不关心。面对这种情况,他向褚蒜子推荐会稽王司马昱为扬州刺史,随后再晋级为抚军大将军、录尚六条书事。司马昱是晋元帝的儿子,这时才二十五六岁年纪,正是年青气盛的时候。他的入朝辅政,使得何充渐渐失势。司马昱入朝之后,褚裒再举荐名士殷浩为扬州刺史、建武将军。 在褚裒与褚蒜子父女的一连串动作之后,东晋形成了一个全新的局面:司马昱在朝,而顺着长江天险,分别驻扎着上游桓温、下游殷浩,褚裒本人则坐镇江北。几大重臣互相制衡,东晋朝局相对稳定了下来,也给此后一段时间东晋的军事渐兴制造了机会。 永和五年十二月己酉,褚裒去世了。从此,二十七岁的褚蒜子将独力应对东晋王朝的诸悍将权臣。 在褚蒜子数度执掌东晋朝政的过程中,她最大的对手莫过于桓温。 桓温字元子,谯国龙亢(安徽怀远县西北龙亢集)人,是东晋的名将、权臣。桓温出身世族,但是并非最高门第,而且自幼豪爽好赌且能杀。后来尚南康长公主为妻,成了晋明帝的大女婿。然而由于他是武将,颇被把持朝政的文官讥诮捉弄。 桓温畏妻如虎,桓家侍女尽是南康长公主精心挑选的丑泼悍妇。征蜀之时,桓温大败李势,在掠虏之时,他看见了李势的妹妹。这位李美人长发披地,风姿绝世。桓温多年来饱受折磨的眼球终于开了眼界,差点没把眼珠子掉出来。顿时忘了公主之威,将李氏纳为妾并藏在外宅中。 南康长公主闻讯大怒,手执利刃,带着几十名手执刀棒的壮妇打上门去。当她们冲进李氏的居所时,她正在窗边梳头,而且一点也未被这阵势吓住,从容不迫地梳好长头之后,向南康长公主施礼道:“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见杀,乃是本怀!”——长公主竟能眼看着她慢慢地梳头,而不是不容分说地动刀子,长公主其实也被李氏的美丽给惊呆了。听了这席话,她干脆把手里的刀子丢在一边,将李氏扶了起来,说:“我见犹怜,何况老奴!” (妻妾同心之后,桓温的日子看来不会比当初好过多少。) 然而桓温并不仅仅是惧内的丈夫,他征蜀之战足以展现他的军事才干。对于萎缩一隅已久的东晋王朝来说,这无异于是强心针。 桓温征蜀大胜的时间,在褚蒜子听政的第三年春天。由于这场来之不易的大胜,桓温于次年被封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临贺郡公。 桓温的权力和声望涨得太快,成了褚太后的心病。当后来长江以北五胡王国一片混乱、北伐好机会来到的时候,为了遏制桓温,她根据众人的朝议和推荐,起用号称“管仲再世”的殷浩北伐。 然而这是一项失败的决策。殷浩的“才具”,其实是东晋士族“清谈”风范、沽名钓誉催生出的怪胎,完全是虚夸浮表。他的北伐结果是全盘失败,不但丧失了一个可遇不可求的大好战机,还甚至于逼反降将,非但没有收回故土,反而倒找给了敌人许多原本在东晋控制中的土地。 殷浩狼狈回朝后,褚蒜子将这个丢人的家伙撤职为民,于永和十年(公元354)二月,再次起用桓温,让其率兵四万北伐。 桓温果然旗开得胜,一路北上,直打到长安灞上,并且开始管理地方事务,令西晋故土上的百姓们欢天喜地。 然而就在桓温犹豫是否进军长安之时,前秦国主符健却施了一个“绝后计”,暗中派人将各地尚且成熟的粮食都全部毁掉,使得东晋驻军无粮可食。六月,军粮缺乏的晋军被前秦大败于白鹿原,断了粮的桓温只得败返襄阳。 虽然如此,桓温仍然得到东晋朝廷的褒赏,升为征讨大都督。直到此时,桓温还是比较服从东晋朝廷的指挥的。真正发展到位极人臣、目中无人而难以压制,是在褚蒜子归政之后发生的事情。 永和十一年的年底,褚蒜子的生母寻阳乡君谢夫人病逝。对于外祖母的去世,晋穆帝采用了与外祖父之丧一样的高规格:“悬而不乐”。 褚蒜子律己甚严,她的父亲褚裒先后娶过三位妻子,除了她的母亲谢夫人,还有早逝的荀夫人、卞夫人。在封谢夫人为寻阳乡君时,朝臣上表要求将荀氏卞氏也一起追封,被褚蒜子拒绝了。褚裒上朝之时,对女儿行君臣大礼;而退朝或归宁娘家的时候,褚蒜子则一律向父亲行家礼。 随着寻阳乡君的去世,时间也推进到了永和十二年。这时,褚蒜子的儿子晋穆帝司马聃,也快十五岁了。 第二年,晋升平元年(公元357)春正月壬戌朔,褚蒜子为十五岁的司马聃举行了冠礼,然后主动归政皇帝,退居崇德宫。 为了表示自己的心意,对群臣请求自己继续垂帘听政的情况表明归隐的态度,褚蒜子先后下了两道诏书。 归政之诏:“昔遭不造,帝在幼冲,皇绪之微,眇若赘旒。百辟卿士率遵前朝,劝喻摄政。以社稷之重,先代成义,僶俛敬从,弗遑固守。仰凭七庙之灵,俯仗群后之力,帝加元服,礼成德备,当阳亲览,临御万国。今归事反政,一依旧典。” 退隐崇德宫后,再次手诏群臣拒绝垂帘听政:“昔以皇帝幼冲,从群后之议,既以暗弱,又频丁极艰,衔恤历祀,沈忧在疚。司徒亲尊德重,训救其弊,王室之不坏,实公是恁。帝既备兹冠礼,而四海未一,五胡叛逆,豺狼当路,费役日兴,百姓困苦。愿诸君子思量远算,戮力一心,辅翼幼主,匡救不逮。未亡人永归别宫,以终余齿。仰惟家国,故以一言托怀。” 然而,褚蒜子归隐之后,朝中以司马昱为首的重臣们虽然身为男子,却没有褚蒜子的权谋之术,在他们的手里,桓温一步步地放纵起来。 第四节 首先是司马昱。很早之前,刘惔就曾经向他进言,说桓温”不可使居形胜之地,其位号常宜抑之。”,然而司马昱是只绣花枕头,虽然长了副俊美的好皮囊,实际上是集东晋士族腐气大成于一身,是个只会“清谈”的军政弱智,他想学褚裒的“皮里春秋”,却学了个四不象的表面文章,褚裒的不表态只是权宜之计,司马昱却是真正的不表态、不策谋、不出主意,辅政的方法只是得过且过,拱手点头而已。——对于刘惔的提醒和正确主张,他不作任何反应,任凭桓温声势日益高涨。 桓温是一代英雄,有雄心也有奇才,如果控制得宜,他也许真能成就大功业,然而问题在于司马昱等人是一干庸物,根本不懂、也无力驾驭,这就造成了后来桓温对东晋朝廷的蔑视以及桓温桓玄父子的“逆乱”。 在褚蒜子首次听政的最后一年里,桓温再次北伐。这一次北伐的成果更大,他光复了洛阳,还修整了在战乱中毁坏的历代汉晋帝王陵墓。晋穆帝正式执政后,高唱凯歌南返的桓温被厚加褒赏,自己被加封郡公不算,就连次子桓济都被封为“临贺县公”(长子桓玄是要继承父爵的)。到此时,桓温在军队和民间的声望,已是举国无人能及。 桓温意气风发的同时,褚蒜子归隐后的日子其实非常坎坷。 升平五年(公元361)夏五月丁巳,褚蒜子遭到了人生的又一次重大打击:她唯一的孩子晋穆帝司马聃忽然得了重病,很快就去世了。这时他才只有十九岁。不到四十岁的褚蒜子在青年丧偶之后,不得不又接受丧子的厄运。 但是老天并不合作,它连哀伤的时间都没有多给褚蒜子,就要让她面对王朝的又一次危机:早逝的穆帝没有儿子,晋王朝的新帝从何来?她很快就理清头绪,从司马氏诸王中找到了血统上与帝位最接近的人选:晋成帝长子琅琊王司马丕。 几乎就是司马聃病逝的同一天,褚蒜子的“皇太后令”就颁布了,令曰:“帝奄不救疾,胤嗣未建。琅邪王丕,中兴正统,明德懋亲。昔在咸康,属当储贰。以年在幼冲,未堪国难,故显宗高让。今义望情地,莫与为比,其以王奉大统。” 司马聃去世后的第三天,他二十一岁的堂兄司马丕登上了东晋王位。是为哀帝。 司马丕已经成年,作为婶母的褚蒜子自然没有垂帘听政的必要。也许是因为婶母的策立,也许是因为婶母的影响力,司马丕称帝后仅仅封自己的生母周氏为皇太妃。东晋王朝仍然只有褚蒜子这一位太后。 然而在治国的方略雄图上,这位年青人却辜负了褚蒜子的期望,他苟安胆小,而且贪生怕死。他即位的第二年,桓温向哀帝上书,请求迁都洛阳,让痛失故土的北方人都返回家园。然而哀帝和他的文臣们既怕战乱后的洛阳荒凉贫苦,又怕因此受制于将领,桓温的这项主张得到了哀帝和大臣们的如此回应:“我们这些南迁的人已经在此生活了几代,早就习以为常,最初迁来的人们很多也埋藏在此。如果离开的话,如今在南方的田宅谁来照管?照管不来又卖给谁?北返的车马也很难齐备,北方虽收复一些地方,但是仍然不安定,不值得为此抛弃南方的安逸生活。” 迁都与否,恐怕是哀帝当政时遇过的最大件政务了。除此之后,他年纪轻轻的不想着奋发,尽想着如何修道炼丹、长生不老。他对满桌美酒佳肴连看都不看,一天到晚尽是拿着各种配方的丹药当嘎嘣豆吃。一吃二吃地就吃出了问题,很快就一病不起。到他当皇帝的第三年三月,病得越发地重了,神智不清。倒也达到了超凡脱俗的目的:虽然身在尘世,却已不是尘世的人了,什么东西什么人都不认识,更遑论治理国家。 无可奈何的朝臣们只得再次上表,请求褚太后代皇帝治理国家。 褚蒜子再次垂帘不到一年,哀帝司马丕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仙”去了。兴宁三年(公元365)正月、二月,哀帝妻王皇后与哀帝先后病逝。哀帝时年仅二十五岁。 儿子与侄儿都这样早死,实在大出意料之外。哀帝崩逝的第二天,褚蒜子颁下了又一道册帝的太后诏书:“帝遂不救厥疾,艰祸仍臻,遗绪泯然,哀恸切心。琅邪王奕,明德茂亲,属当储嗣,宜奉祖宗,纂承大统。便速正大礼,以宁人神。” 被迎立的新皇帝是司马丕的同胞弟弟,名司马奕,字延龄,史书称其为“海西公”。 在这个时候,由于丞相司马昱无能,朝廷缺乏有力的牵制,桓温的势力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他是一个有雄心壮志的人,但随着几次北伐的不尽如意,这成就功业的心思便渐渐转向,开始有了篡位为帝的想法。也就在这个时期,桓温说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名言:“若不能流芳后世,就要遗臭万年!” 从前桓温是以忠勇之士刘琨、温峤为榜样的,到这时也发生了变化,倒过来将温峤讨伐击溃的逆臣王敦当成了榜样。有一次他路过王敦墓,向着墓冢称慕不已,连连说:“可人、可人!”——既然王敦成了他心目中的“可人”,那他想干什么就很明显了。 咸安元年(公元371),一个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流言在朝野广为流传,说的是年青的皇帝司马奕其实是个废人,早在做藩王的时候就丧失了亲近女人的能力,甚至于搞同性恋他也只能充当假女人的角色。如今他宫中田美人孟美人所生的三位皇子,实际上全是他的男宠相龙、计好、硃灵宝的“成果”。——如今三位皇子都已经到了给予太子、亲王之封的年龄,假如让这样的西贝货儿成为王朝储君,就要颠覆国家根本了。——这消息言之凿凿,绝大多数的官兵百姓一时都信服得很。虽然皇族高官们知道这是一派胡言,却架不住群情汹涌和军队的立场动摇。 这条令人恶心的谣言,就是桓温和他的参军郗超的得意之作了。 第五节 当谣言传得最热火的关头,在当年十一月丁未日,桓温恰到好处地进京朝见来了。他以此谣言为由,向朝廷提议废司马奕,改立丞相司马昱为帝。 这样的大事当然不是朝臣敢作决定的,于是桓温的奏章便一直送到了深宫褚太后的手里。 这道废帝表章送到的时候,褚蒜子正在佛堂烧香,内侍禀报道:“外有急奏。”褚蒜子接过奏章,靠在佛堂门边阅视,才看了几行她就明白了,叹道:“流言初起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疑心是这么回事了。”然而如今已是骑虎难下,桓温手掌重兵,流言又使得皇帝失去了底层军民的支持,假如一定要较真的话,说不定晋王朝立即就要掀起内战,最终结果难以预料。因此,褚蒜子才看了一半就不愿再看下去,径自拿笔批复:“未亡人罹此百忧,感念存没,心焉如割。”默许了更换皇帝的请求。 说来好笑,在等待褚蒜子批复的时间里,等在宫外的桓温却是汗流满面、胆战心惊,见于颜色。他敢于统率千军万马,敢于诽谤皇帝、敢于蔑视群臣,却在与一个连面都没有露的中年妇人决定翻牌的时候吓得神魂不定。 当褚蒜子同意更换皇帝的诏书送出宫门的时候,桓温这才大喜,立即召集百官,颁布了这道太后令:“王室艰难,穆、哀短祚,国嗣不育储宫靡立。琅邪王奕亲则母弟,故以入纂大位。不图德之不建,乃至于斯。昏浊溃乱,动违礼度。有此三孽,莫知谁子。人伦道丧,丑声遐布。既不可以奉守社稷,敬承宗庙,且昏孽并大,便欲建树储籓。诬罔祖宗,颂移皇基,是而可忍,孰不可怀!今废奕为东海王,以王还第,供卫之仪,皆如汉朝昌邑故事。但未亡人不幸,罹此百忧,感念存没,心焉如割。社稷大计,义不获已。临纸悲塞,如何可言。” 三十岁的司马奕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衣,在大臣们无奈的注视下凄惶地坐着牛车离开了皇宫,做了六年皇帝的他被废为东海王,丞相司马昱成为新帝即晋简文帝。 简文帝司马昱是晋明帝司马睿的小儿子,这时他年已五旬,论辈份更是褚蒜子的夫家伯父。不过他只是桓温精心选中的傀儡,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在当皇帝之前他可能还敢在桓温面前吱一声儿,等到当上了皇帝,他就只有在桓温面前抹眼泪水儿这一项本事了。 林妹妹抹泪的结果是夭折,司马昱抹泪的结果来得更快,担惊受怕的哭包皇帝才当了八个月,就一命归西。 由于司马昱实在死得太快,以至于他死时桓温还身在外地,他逼帝禅让的大计更还没来得及着手办理。所以留在京城内的官员们如愿地劝谏成功,简文帝留下了立自己儿子司马曜为继承人——即孝武帝的遗诏,仅仅让桓温当“诸葛亮、王导”的角色。 得知消息的桓温大怒,然而木已成舟,他也已是花甲之年没有了年青时的冲劲,所以造反夺位的事情他始终没有付诸实施。七月,六十二岁的桓温白日见鬼,病入膏盲,不久便死在了安徽当涂驻地。他虽有六个儿子,但是临终时选定自己的弟弟桓冲继承自己的地位。 桓温的选择是很有道理的,他的长子次子是二世祖式的人物,本事才干没有多少,野心胆量却是不小,非把桓温几十年打下的基础闯砸了不可;而三子五子忠厚老实,也不是搞政治斗争的材料;四子更绝,是个五谷不分的白痴。最小的儿子桓冲生有异征,但是年纪还太小,因此传位弟弟是最好的选择。 眼看着正当壮年、跟着哥哥熟谙军政内幕的桓冲掌控了兵权,东晋朝臣们都忐忑不安,唯恐又重蹈覆辙。在这样的情况下,尚书谢安又想到了富于见地和胆识声望的褚蒜子。虽然褚蒜子只是孝武帝的堂嫂,但是非常时期,堂嫂也要垂帘听政了。 桓温死后的第二个月,谢安率百官上表,请求退隐崇德宫的褚蒜子再次临朝听政。表曰:“王室多故,祸艰仍臻,国忧始周,复丧元辅,天下惘然,若无攸济。主上虽圣资奇茂,固天诞纵。而春秋尚富,如在谅闇,蒸蒸之思,未遑庶事。伏惟陛下德应坤厚,宣慈圣善,遭家多艰,临朝亲览。光大之美,化洽在昔,讴歌流咏,播溢无外。虽有莘熙殷,妊姒隆周,未足以喻,是以五谋克从,人鬼同心,仰望来苏,悬心日月。夫随时之义,《周易》所尚,宁固社稷,大人之任。伏愿陛下抚综万机,厘和政道,以慰祖宗,以安兆庶。不胜忧国喁喁至诚。” 收到奏章之后,褚蒜子作了这样的批复:“王室不幸,仍有艰屯。览省启事,感增悲叹。内外诸君并以主上春秋冲富,加蒸蒸之慕,未能亲览,号令宜有所由。苟可安社稷,利天下,亦岂有所执,辄敬从所启。但暗昧之阙,望尽弼谐之道。” 八月壬子日,五十岁的褚蒜子再次垂帘,开始了她的第三次临朝听政。国中大事,均以“皇太后诏令”颁布施行。 这也是褚蒜子的最后一次临朝听政。三年后,桓冲履行了自己对兄长的承诺,将爵位给了守孝期满的桓温幼子桓玄。此时的桓玄年仅七岁,褚太后和谢安等众臣成功地将桓温六子的权力官职都予以了削减,局面已经平定。 宁康三年(公元374年)八月,褚蒜子为孝武帝举行了婚礼;太元元年(公元376)正月,褚太后又为他举行了冠礼。 在局势平定、少年皇帝已经长成的情况下,冠礼举行的同时,褚蒜子颁布了她的最后一道“皇太后诏令”:“皇帝婚冠礼备,遐迩宅心,宜当阳亲览,缉熙惟始。今归政事,率由旧典。” 从此,她深居内宫显阳殿,总算过上了平静的日子。 太元九年(公元384)六月癸丑朔,六十一岁的褚蒜子病逝,与晋康帝合葬崇平陵。作为一个人,褚蒜子是不幸的,然而作为后妃她却非常幸运,就连拥有她的晋王朝也是幸运的。可惜的是她身为女子,只能几度垂帘而不能连续地执政,以至于出现了几次青年皇帝开倒车的事件。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也许东晋王朝能够有另外一番兴旺局面。 一、晋元帝司马睿夫人郑阿春 郑阿春的祖籍是河南荥阳,她出生在一个士族冠缨人家,祖父曾是山东临济县令,父亲则曾任安丰太守,母亲也出身衣冠士族的濮阳吴家。然而不幸的是父亲早逝,郑家没有男孩,只有四个女儿。 这时正是晋怀帝永嘉年间,作为长姐的郑阿春只得与渤海一个姓田的男子成婚,以便支撑门户。但是祸不单行,婚后刚刚生下一个儿子,丈夫就死了,郑阿春小小年纪便成了寡妇。无奈,她只得变卖家产,带着年幼的儿子、母亲和三个妹妹举家搬迁,到濮阳去投靠舅舅。 永嘉六年(公元312),36岁的琅玡王司马睿元配王妃虞孟母病逝。司马睿非常宠爱虞妃,因此对于虞妃生前妒忌的府中姬妾都自动疏远,虽然姬妾们生下了儿子,他也不愿意让她们中的任何一个继任王妃,而是决定另聘夫人主持家事。 经过一番比较,司马睿选定了濮阳士族吴氏的女子,也就是郑阿春舅父的女儿吴小姐。不用说,吴家对于女儿能嫁给亲王兼丞相的英俊青年,是一片欢欣鼓舞。 就在等待吉日行聘下定的时候,却发生了变化。 郑阿春做为过来人,又是表姐,自然此时不免受舅父舅母之托,与吴小姐朝夕为伴,对她讲述一些如何为人之妻的闺中私语。有一天,表姐妹俩又相偕游园,不妨被司马睿的部属看见了。 这部属多少有点热心过头之嫌,他在听了姐妹俩的对话、看了姐妹俩的一些举止之后,便跑去向司马睿进言:“您准备迎娶的那位吴小姐,虽然年青漂亮,但是为人气度和举止,比她的表姐郑氏差远了,郑氏虽然是个寡妇,但是她才是值得您娶的女人啊。” 司马睿听了亲信部属的建议,立即改变了主意。 于是,送到吴家的聘礼,就变成了给吴家外甥女郑阿春的了。 舅舅一家目瞪口呆自不必说,郑阿春自己也万万没有料到亲王丞相居然会放着待字少女不娶,而看上自己这个带着儿子的寡妇。然而司马睿主意已定,郑阿春就此成了琅琊王的继弦妻子,随着丈夫来到了建康城(南京)。 几年后,西晋愍帝被刘聪杀死,得到消息后,南奔的高官士族便于建武元年(公元317)拥戴司马睿做了皇帝,也就是东晋王朝的第一任皇帝元帝。 司马睿当上皇帝之后,追封早死的元配妻子虞孟母为“元敬皇后”,将继弦妻子郑阿春封为“夫人”。虽然郑阿春没有成为皇后,但是后宫以她为尊,司马睿要求包括太子在内的儿女都要以嫡母之礼侍奉她,服从她的命令。 虽然很得宠,但是郑阿春仍然常常面带愁容。司马睿非常奇怪,便询问原因。郑阿春回答道:“我有三个妹妹,大妹妹已经嫁给了长沙王褒,次妹幼妹至今仍未婚配,只怕是因为我这个姐姐如今为人之妾,于士族名声有影响,所以别人就不来求婚了。” 司马睿明白原因之后,立即就命令散骑常侍刘隗道:“郑夫人的两个妹妹未婚,你去为她们寻觅匹配的男子,不能有失身份。” 刘隗奉了这么一道圣旨,大出意外,于是便让自己的侄儿刘佣娶郑三妹,让汉中旧族李氏娶郑小妹。 在两个小姨子出嫁之后,司马睿又将大姨子的丈夫王褒召入朝中,封了一个尚书郎的官职给他,作为进一步的补偿以安慰未能封后的郑阿春。 郑阿春为司马睿生下了二子一女:琅琊悼王、简文帝司马昱、寻阳公主。 永昌元年(公元322),四十六岁的晋元帝司马睿去世,长子司马绍继位,他封自己的继母郑阿春为“建平国夫人”、生母荀宫人为“建安君”。 四年后,郑阿春病逝。 郑阿春的次子司马昱成年后被封为会稽王,上表朝廷请求尊礼生母,当时的太后褚蒜子遂追赠郑阿春为“会稽太妃”。后来司马昱又被立为晋简文帝。简文帝在位时间太短,没来得及追封生母,只得在临终时封次子司马道子为琅琊王,领会稽国,承担祭祀祖母之职。 郑阿春的孙子司马曜称帝,他追封祖母为“简文太后”,诏曰:“会稽太妃文母之德,徽音有融,诞载圣明,光延于晋。先帝追尊圣善,朝议不一,道以疑屈。朕述遵先志,常惕于心。今仰奉遗旨,依《阳秋》二汉孝怀皇帝故事,上太妃尊号曰简文太后。” 由于简文郑太后闺名“春”,此后的东晋朝野为了避讳,便改《春秋》为《阳秋》,名士们的“皮里春秋”之道,也因此改称“皮里阳秋”。 二、孝武帝之母李陵容 古代中国的男子,在男女情事上一般都是很占便宜的,既可娶妻又可纳妾。既考虑到门第是否旺夫,家教才德是否贤淑(娶妻的标准);又照顾到情色需要(纳妾的标准),实在是左右逢源,舒服啊舒服。尤其是皇帝,后宫动辄上千上万。在这方面,女子一般没有什么选择余地,在两性关系上都属于被迫从属的地位。 但是在东晋,却出现过完全相反的情况。 晋元帝的儿子司马昱,在司马氏子弟中算是特别福星高照的一个。他三岁封琅琊王;七岁封会稽王;二十五岁当抚军大将军、录尚六条书事;二十六岁辅政;四十六岁当丞相、录尚书事,双兼会稽与琅琊王;五十一岁当皇帝。虽然皇帝只当了半年,而且很心惊胆战,总算还是得以善终,享年在司马家族中也算比较长了。 不过世上的便宜事总不能全让一个人占完了。司马昱也不例外。 司马昱做会稽王的时候,迎娶了出身名门的王简姬为正妃。王简姬为她生了一个儿子道生。但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夫妻感情很快破裂,公元350年,王妃死后不久,她的儿子也跟着死去。本来司马昱在道生之外还有两个庶子,但是没想到他们也先后夭折。眨眼间,年已三十岁的司马昱成了无儿无女之人。尤其让他心急如焚的是:自他二十岁以后,他宫中的所有姬妾,就不曾有过身孕。司马昱顿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实在是没有什么想头了,只好到处求神问卜。 当时有一个很出名的术士名叫扈谦,他为司马昱占卜之后,答复说:“在王爷的后宫中就有一个能生出贵子的女人,她能为王爷生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还能振兴司马皇室。” 说来也巧,就在卜卦后不久,会稽王宫中就有一位极其得宠的徐姬怀了孕,期满之日生下了一个女儿。——这就是王献之先生未来的妻子新安公主。王献之原来娶的是舅舅郗昙的女儿,可是他才貌出众过头,被皇帝家看上了,没法子只好跟表妹离婚,做了新安公主的新郎倌(男人红颜也祸水呀!)。再婚后生了一个女儿叫王神爱,成了表哥晋安帝的安僖皇后。 司马昱心里本来早已对自己的生育能力暗地打鼓了,新安公主的降生对他来说有重振雄风的重大意义。他对于这个盼了十年来来的女儿非常宠爱,同时也热切期望貌美如花的徐姬能够再为自己生下儿子。常言道,先开花后结子嘛! 可是一年时间过去了,这个“子”就是结不下来。司马昱又再次慌了神,认为扈谦的卦不灵,便另找了一个名叫许迈的道士求助。这道士仙风道骨,朝臣都认为他是得道的神仙,司马昱也不例外,因此便老着脸皮将自己家里的这本经都端给许道士,问他如何才能生出儿子来? 许迈的回答与扈谦差不多,都是让他回家继续努力而已。 可是司马昱回家后又“努力”了几年,累得眼冒金星,别说“贵子”,就是女儿也再没见着一个。 他终于吃不住劲了,一面对扈谦和许迈暗暗咒骂,一面又重新找人占卜。 最后,他找到了一位著名的相士,让他将自己的所有姬妾都相相面,看看到底是哪个女人有生“贵子”的福份,看准了自己也好“有的放矢”,省得象没头苍蝇似地乱扑腾——再这么搞下去,可不要没生出“贵子”,先把自己这个老爹给累死了。 相士将司马昱的几位宠妾都相了一遍,摇头不语;司马昱只好扩大范围,将王宫中没有名份的侍妾宠婢也召了出来,没想到相士还是无动于衷。司马昱气极,干脆把宫中所有的女奴都喊了出来。 宫中的女奴也分了好几级,最低级的莫过于织坊中的苦工,在这里服役的女子一般都出身贫寒而且相貌乏善可陈。而在织坊群女中,又有一个丑中之丑的女子。她的名字叫李陵容,身材高大壮硕,虽然长年织帛少见日光,仍然是皮肤粗黑。所以宫中女伴给她起了个绰号:“昆仑”。 ——昆仑,即昆仑奴。这名称从何而来?据说,昆仑奴指的是黑奴,也有说是来自越南昆山岛和印尼爪哇一带的黑皮肤土著,在被卖入中原为奴婢之后,这些皮肤黝黑眼窝深凹的奴婢便被统称为“昆仑奴”。 李陵容竟会有一个这样的绰号,可以想见她的相貌。照说以她的先天条件,成为王宫女奴之后,只有劳作孤独终老这一条路可走。她也的确入宫多年,一直都不为人知,苦度岁月。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当李陵容出现的时候,相士却肃然起敬,惊呼:“她才是有福份做帝王之母的女人!” 语惊四座,在旁边看热闹的美姬艳婢们个个目瞪口呆,当事人司马昱更是傻了眼。他本人风致俊美,而且三十几年来都是在百花丛中厮混,做梦也不会想到相士居然会给自己“选”了这么一个“孩子他妈”。 然而事已至此,欲哭无泪的司马昱只得狠下决心,与李陵容比翼双飞。 总算相士言之有据,司马昱没有白白“牺牲”,很快就迎来了累累硕果。李陵容先后为他生下了二子一女:晋孝武帝、会稽文孝王、鄱阳长公主。事实胜于雄辩,司马昱对李陵容不得不另眼相看。 简文帝司马昱称帝时间太短,而我们可以想象,他对自己被强扭到李陵容身边的事实多少有些心情恶劣,因此在他做皇帝的时间里,李陵容没有册封,倒是新安公主的母亲得到了“贵人”的封号,位极宫掖。 后来李陵容的儿子孝武帝司马曜即位,他立即将自己的母亲尊为“淑妃”,随后又依次晋为“贵人”、“夫人”。直到封为“皇太妃”,待遇同太后。 孝武帝十九年,会稽王司马道子向孝武帝上表,请求更进一步尊崇李陵容。 太元十九年(公元394)八月辛巳,孝武帝派太保刘耽前往太妃宫颁诏,晋封李陵容为“皇太后”,移居崇训宫。 当孝武帝去世后,他的儿子司马德宗即位,辅政的会稽王司马道子依制度加尊李陵容为“太皇太后”。 做了四年太皇太后之后,李陵容于隆安四年(公元400)秋七月壬子日病逝于含章殿。葬修平陵,谥“文”太后。 李陵容的长子司马曜生于公元351年。假定李陵容生子之时二十五岁,那么她享年当在七十五岁左右。 三、孝武帝司马曜张贵人 孝武帝司马曜,是东晋王朝最后一位有作为的皇帝。在他称帝的二十四年里,晋王朝多少出现了一些振兴之象,还曾经创造了军事史上的奇迹“淝水之战”,为历史增添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典故。在他之后,东晋虽然又传了两位皇帝,但那已不可同日而语,只能算是捱日子了。 孝武帝司马曜,字昌明,是简文帝司马昱的第三子,他的母亲就是那位身世奇异的“昆仑奴”李陵容了。虽然母亲相貌丑陋,司马曜却是一表人材,很得父亲的欢喜——说到这个,顺便讨论一下司马昱对李陵容的复杂感情:也许他只是把李陵容当生育工具,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帅哥为了要儿子而跟丑女人同床共枕,其实他自己也一样把自己当成了生育工具。更有趣的是,相士只说李陵容“生二子”,司马昱却在生了二子之外,还让李陵容第三度受孕生下一个女儿,或者多少也有些日久生情、爱子及母的意思?那可真是只有天知地知、他们俩自己知了。 据说,司马昱很早以前曾经看过一句谶语“晋祚止昌明”,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也就丢到了一边。若干年后,怀上身孕的李陵容梦见神人相告:“你怀的是个男孩,你要以‘昌明’给他为字。”巧合的是,当李陵容生下司马曜的时候,正是天色欲晓的时候,于是她便将神梦告知丈夫,果然给儿子以“昌明”为字。 当司马昱称帝之后,他忽然醒悟过来,明白了儿子的神赐之名背后的玄机,不禁痛哭流涕,却已悔之晚矣。 不管怎么说吧,作为司马昱苦盼多年的儿子,司马曜仍然得到了父亲格外的关爱,兴宁三年(公元365)七月甲申,年仅三岁的他便被封为会稽王,咸安二年(公元372)秋七月己未,病重的司马昱又在临终之时将十岁的司马曜封为皇太子。就在同一天,司马昱病逝,字“昌明”的司马曜继任为东晋王朝的新皇帝。 司马曜称帝的头三年,是由堂嫂褚蒜子代执朝政的。宁康三年(公元375),在亲政的同年八月癸巳,十三岁的司马曜册立了他的皇后王法慧。王法慧是太守王蕴的女儿,比司马曜大三岁。 当初议立皇后的时候,丞相谢安与中军将军桓冲都认为王家名声好,养出来的女儿也一定性情柔顺、四德俱全、可以母仪天下。然而这位王皇后却让所有的人都大跌眼镜:她不但骄奢悍妒,而且还酗酒,尤其擅长借酒装疯,闹得司马曜的后宫鸡犬不宁。司马曜叫苦不迭,却又制不住这位姐姐级的皇后,只好转而向岳父王蕴求助,将自己被皇后收拾伏制的场面都一幕幕地加以血泪控诉。王蕴惶恐,也过意不去,摘下帽子向女婿皇帝赔礼道歉,承诺一定要好好教育女儿。此后王法慧略有收敛,总算能让司马曜勉强维持场面。 在做了五年皇后之后,二十一岁的王法慧病逝,十八岁的孝武帝总算逃出生天,恢复了自由。 三年后,在谢安的运筹下,东晋在淝水之战中以少胜多、大败前秦,两年后前秦符坚大帝被杀,东晋王朝似乎迎来了新的希望。 然而孝武帝却没有趁此大胜继续重用谢安等名臣名将,他象历史上的绝大多数皇帝那样,对这些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开始猜忌起来。为了加强皇权,他任命自己的弟弟琅琊王司马道子录尚书六条事。而他自己则觉得没有了后顾之忧,专心享乐起来。 当初少年孝武帝曾经被酗酒的皇后折腾得晕头转向,可是当他自己长大成人,他却也成了一个好酒之人。——他的宠妃淑媛陈归女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未来的安帝和恭帝。弟弟恭帝司马德文倒是一个人格高尚品貌出众的人物,可是哥哥安帝司马德宗却是个饱暖都不知道的白痴。从优生优育的角度来看,司马德宗很可能就是孝武帝酒后的产品。 太元十五年,以美色歌舞艳冠后宫的陈归女青年早逝,司马曜追赠她为“夫人”。 随着陈归女的去世,后宫中其它的美女渐渐冒出头来。 在这些美女中,有一名姓张的贵人。她虽然不曾为司马曜生儿育女,却颇为得宠,在后宫中很有地位。 孝武帝在酒色之中渐渐失去了人生目标,不复当初的雄心壮志,而是变得醉生梦死。当时的士人感叹“人生苦短”、“浮生如梦”,常做“秉烛夜游”的及时行乐。而孝武帝对此很有同感,经常抱着美女喝得日夜不分,少有完全清醒的时候。 可惜,老天爷好象偏偏不想让司马曜逃避现实。太元末年,金星常在西方出现——金星出现东方称“启明”,出现在西方则称“太白”或“长庚”,代表杀伐的凶兆。更糟的是这颗“太白金星”“李长庚”不但整年都高挂西方天际,甚至在白天都常常显露身影。 司马曜对这个极凶之兆非常嫌恶,忍不住在华林园中举酒向天祝祷道:“长星,劝汝一杯酒,自古何有万岁天子邪?” 然而太白金星无动于衷。 司马曜眼看祝祷无效,越发地破罐子破摔,沉湎于酒色之中尽做长夜饮。 太元二十一年九月庚申,他将张贵人召到清暑殿里,当左右侍女护卫都退出之后,灌多了黄汤的司马曜不但没有让张贵人享受床第之欢,反而半真半假地发起了酒疯:“你当年是因为美貌才被封贵人,如今你年近三十,美色大不如前,又没生孩子,白占着一个贵人的名位,哪天我一定要废了你,从那些美貌少女中另选新人。” 一通胡言乱语之后,司马曜烂醉如泥,沉沉睡去。 然而,他刚才说的话,对于张贵人来说,却无异于晴天霹雳。俗语说的“酒后吐真言”,何况司马曜好色,她对皇帝的这席话自然是宁可信其有的。想到自己多年来小心翼翼的服侍却将要换来打入冷宫甚至被赐死的下场,她对眼前这个醉得死沉沉的男人顿时恨之入骨。 在惊惶和恨怒之中,张贵人干脆来个“大家同归于尽”,趁着左右无人,向卧榻上的负心汉下了杀手。 就在这天晚上,三十五岁的晋孝武帝司马曜暴死于清暑殿。 此时,录尚书六条事的皇弟司马道子已不问政事,向老哥司马曜学习沉湎酒色,所有的政事都交给自己年仅十六岁的儿子司马元显处置。 张贵人自知犯下滔天大罪,遂拿出重金贿赂司马元显及其左右。——果然其效如神,司马元显竟对伯父之死不做任何追究。新皇帝司马德宗是白痴一名,连自己吃饱没有都弄不明白,当然更不可能提出任何疑问。于是,张贵人就此蒙混过关。 不久,张贵人趁着皇宫一片混乱的机会,带着金银细软潜逃,从此在史书上不再复见她的记载。想来以她的胆量和机谋(敢杀皇帝胆量不必说,能在争宠战中获胜并且准确行贿逃避弑君之罪,机谋更是可观),从此又是一片新天地矣!这女人的幸运“另类”程度之高,已经突破五星级了。 而司马曜,则从此奠定了他当之无愧的“中国历史上死得最窝囊的皇帝”之名。 第一节 南朝的开国皇帝武帝刘裕,可以算是一个“命硬”之人。当然,这也证明他有来头。 刘裕字德舆,小名寄奴,祖上是彭城县绥舆里人。上溯二十一代的祖宗,是汉朝楚元王刘交。而刘裕出生的彭城,正是当年的楚国故都。晋朝时中原大乱,这一支刘氏迁居丹徒京口里,所以刘裕是出生在这里的。 刘裕的祖父曾任东安太守,父亲刘翘任职本郡功曹,因此刘家不但算是士族,也算是个富家。因此也很得时人重视,因此刘翘的结发之妻乃是平原太守之女赵安宗——刘备当年虽说是王爷后裔,可是穷得卖草鞋,哪里会有太守小姐肯下嫁呢! 晋穆帝升平四年(公元360),十七岁的赵安宗嫁给了年青的功曹刘翘。但是小夫妻恐怕万万没有想到这段姻缘会在四年后,以最令人悲伤的方式结束。 晋哀帝兴宁元年(公元364),癸亥年三月壬寅日的夜晚(另一说为四月二日),赵安宗生下了她唯一的儿子刘裕。据说,这夜的产房通霄被神光照得明亮耀眼,还有甘露降在了刘家祖坟的树上。这一切似乎预示着这孩子大有来历,将要兴旺刘家。 然而,就在屋外等待的刘翘为得到头生儿子而欣喜若狂的时候,二十一岁的赵安宗却因产后血崩,死在了产床上。 随着赵安宗的撒手人寰,脐带未落的刘裕该由谁抚养、刘家的大小事务又该由谁料理?无论刘翘是否情愿,父亲还是很快就为他聘娶了继室妻子。 这位继室,就是未来的宋太皇太后萧文寿。 虽是继弦,但萧文寿的娘家并不比赵安宗差,她的祖父萧亮曾任御史,父亲萧卓曾任洮阳县令。然而作为世家小姐,萧文文寿出嫁时却已经二十二岁了。原因现在是弄不明白了,也许是时世混乱,更有可能是士族求配不易。 萧文寿嫁入刘家时,并没有立刻见到刘裕——刘翘也许是对发妻之死心有不甘,总之,他曾经想要放弃这个孩子。而就在这个时候,同族兄弟刘万夫妻搭救了刘裕。刘万的妻子杜氏将本应属于次子刘怀敬的母乳给了刘裕,在两岁以前,刘裕是生活在杜氏身边的。 结婚之后,萧文寿为刘翘生下了两个儿子:未来的长沙景王刘道怜、临川烈武王刘道规。不久又说服丈夫,将刘裕接到了身边。她对这个身世凄凉的孩子怜悯疼惜,刘裕对继母也充满感激。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就在小儿子刘道规出生后不久,正当盛年的刘翘却猝然去世。 家里的顶梁柱榻了,萧文寿母弱子幼,生活顿时陷入了困境。随着时间的推移,刘家不但没落,而且陷于贫穷无依的境地。萧文寿每天除了抚养孩子料理家务农田,就是不停地编织草鞋,而作为大哥的刘裕,除了要象当初的刘备那样四处叫卖草鞋之外,还要上山砍柴。 然而就是这样的困苦日子,却仍然没有磨灭刘裕的天生豪气,而且还使得他对继母产生了更深的感情。他对于继母拒绝放弃自己去改嫁、坚持将自己拉扯成人的养育之恩,一生都铭记在心。 刘裕渐渐长大,尽管母子衣食难继,他却仍然长成了一副好身板,高七尺六寸(超过一米八三),虽然是没落官家士族,他却不曾接到一丝半点书香,只喜好拳脚棍棒,性情豪爽刚强,喜欢打抱不平,而且不甘于坐守家中治理生业,常有些在旁人耳中的“大话”出口。亲戚朋友大都对他颇有微词,但是继母萧文寿却对儿子很偏爱,旁人也就不好说什么。 据说,刘裕曾经到京口竹林寺游玩,倦卧讲堂前,路过的僧众看见他身上幻出五色龙章,不禁大惊失色。刘裕听说之后心中暗喜,但是嘴上仍然推脱:“上人不可妄言,只是眼误罢了。” 此事发生后,刘裕便暗中有了些心思。刘翘墓在丹徒县候山,此地早在秦代就曾经被预言是“有天子之气”的风水宝地。当时有一个著名的风水师叫孔恭,刘裕找了个机会与他一同出游,有意将他带到父亲的墓边,故意装做局外人的模样问孔恭:“你看这家人的墓地风水如何?”孔恭仔细看后答道:“这里不但是好风水,更是不同寻常的风水,后世子孙将有非比寻常的身份地位。” 第二节 听了孔恭的话之后,刘裕暗地里更为自负。 然而风水虽好,刘裕此时仍然是穷汉一名,常常举债度日。他曾经欠钱无法归还,被债主刁逵抓了起来。幸亏有个好朋友叫王谧的慷慨解囊,这才救了他一命。 为了生活,被放出来的刘裕只得去新洲地方继续砍柴。一天不巧在林间碰上一条数丈长的巨蛇,他立即向大蛇射了一箭(更有可能是砍了一斧子?),大蛇负伤后立即窜入深林。第二天,刘裕再次来到昨天砍柴的地方,却听到林中有声音。他好奇地一看,原来是几名青衣童子在林中捣药。刘裕向童子询问原因,童子答道:“我们大王被刘寄奴射伤,将这药捣烂敷上,就能痊愈了。”刘裕一听,明白昨天被自己收拾了一票的是个蛇精,多少也有些害怕被报复,又问道:“你们大王已经得道,为什么不杀了刘寄奴呢?”童子回答说:“刘寄奴日后要做皇帝的,谁敢杀他?” 刘裕一听,顿时心雄胆壮,大喝道:“我就是刘寄奴!”众童子一听,顿时吓得四散逃跑。刘裕便将童子留下的草药全数收归己有了。 后来刘裕沙场征战,都用这种药治疗金创刀伤,很有效验。人们因此给这药草起了个名字,就叫“刘寄奴”。直到今天,刘寄奴仍然是中医常用的破血散瘀止痛药。 经过这些事情之后,刘裕认为自己不应该埋没在穷乡僻壤,决定前去投军,趁乱世打出一番天地。在征得继母同意之后,他投奔冠军将军孙无终,成了他的部下,很快又升做司马,以勇猛豪气闻名。 晋安帝隆安三年(公元399),新安太守之侄孙恩造反,刘裕的机会也就来了。奉命征讨的辅国将军刘牢之早就听说了刘裕,此时向孙无终提出要让刘裕做自己的参府军事,刘裕遂加入了战斗。 当年十二月,刘牢之派刘裕率数十人去打探孙恩部队的行踪,结果被对方数千人围攻,刘裕的几十名随从都丧了命,自己也被赶下了河岸。正当对方想要跳下岸去来个赶尽杀绝的时候,刘裕却从河岸下仰天大吼,并用长刀将试图攀下岸的敌人杀了好几个,并且趁势跃上了岸,还冲进人群里大砍大杀。 岸上的孙恩军万万没有料到这个濒死的男人竟还能有这样的威风,都被他的气势吓得傻了,完全忘了己方人多势众,没人敢去正面迎战刘裕,全都掉头就跑。 刘牢之看刘裕许久未归,便派自己的儿子刘敬宣率军出来寻找。正好就目睹了这一旷古难遇的场面:一个挥舞大刀满身血迹的高大男人,将数千名装备齐全的敌人赶得到处跑。 刘敬宣趁乱下手,这一战很轻松地就取得了千余斩获。孙恩不得不暂时退居海岛。 刘裕一战成名。从此成为军中的一员猛将。每逢战事,他都要亲自披挂上阵,身先士卒;在战事之余,他对所部军士也严加管束,不允许他们象其它军部那样扰害百姓,因此他也得到了平民的拥护。 随着战场上扬威立名,刘裕的官衔也越来越高。从建伍将军、下邳太守、中兵参军、彭城内史,步步向上。 第三节 元兴二年,桓玄迁晋安帝为平固王,夺了晋朝帝位,还杀死了对刘裕有知遇之恩的刘牢之等人。 然而此时的刘裕已经颇有实力,而且在军中威望极高,桓玄对刘裕颇为忌禅,再加上刘裕汲取旁人的教训,及时作出了表面上的依附,所以桓玄并不认为刘裕能立即对自己有什么动作。 桓玄的妻子刘氏却比丈夫要醒目得多。她不止一次提醒桓玄说:“刘裕行止间有龙势虎形,为人气度不凡,绝不可能久居人下,您应该尽早除掉他。” 桓玄却认为自己能够在一段时间内控制刘裕并利用他,回答道:“此人有才,我想要荡平中原,非他不行,所以现在还不能杀,等他帮我平定关陇之后,我再作计议。” 然而形势变化却超过了桓玄的算盘。 桓玄称楚帝仅仅三个月,刘裕便于元兴三年(公元404)二月初一,以盟主身份与暗中约好的其它将领一起,同时在四处举事,宣布卫晋抗楚。 义熙元年(公元405)三月,刘裕大获全胜,迎晋安帝复位。 由于刘裕立下了这等大功,他被喜出望外的司马皇家进封为侍中、车骑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徐州刺史、青州刺史、兖州刺史、录尚书录…… 从此,四十岁的刘裕成为东晋王朝拥有控制实权的人物。此后,他灭南燕、败卢循、收巴蜀、灭后秦,武功盖世。 随着刘裕的立功扬名、加官晋爵,萧文寿也水涨船高。 义熙七年(公元410),作为“豫章公”刘裕嫡继母,萧文寿被封拜为“豫章公太夫人”;(公元417)晋皇室升刘裕为“宋王”,萧文寿又随之封拜“宋王太妃”。 随着功劳越来越来,终于“功高盖主”的那一天还是不可避免地来到了,刘裕又重复了当初桓玄走过的那条路。 据说,当初有谶语说过:“昌明之后有二帝”。意思是说在晋孝武帝之后晋朝还要再传两任皇帝。刘裕为此动开了脑子:义熙十四年十二月戊寅,他派王韶之于皇宫东堂,缢杀了三十七岁的晋安帝。晋安帝的皇后、王献之之女王神爱早已去世,晋安帝没有子嗣,刘裕遂立其弟司马德文,是为晋恭帝。 晋恭帝仅做了不到两年皇帝,便迫于形势“禅位”给了刘裕。元熙二年(公元420)六月丁卯日,宋王刘裕登基称帝,改国号为“宋”,建立了南朝最大的王国,定都建康(江苏南京),也就是刘宋王国,刘裕自己则是开国皇帝宋武帝。 要说,刘裕可比桓玄下手要狠得多了。虽然晋恭帝已废为零陵王,他也让自己的皇太子刘义符迎娶了恭帝之女海盐公主司马茂英为太子妃,但是他仍然不放心,唯恐有人学自己“迎立废帝”的故伎,非得要把恭帝杀了才安心。但是恭帝的褚灵媛皇后对丈夫百般卫护,所有的饮食用品她都要先亲自试过才给恭帝,刘裕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下手机会。刘宋永初二年(公元421),刘裕年将六旬,继承人刘义符才十六岁,他对于自己身后三十五六正当盛年的晋恭帝会干些什么,那可真是一百万个不放心。 九月丁丑日,刘裕派褚皇后之兄褚叔度求见皇后,趁褚后会见哥哥的空档,派兵从后院越墙而入,杀死了内房中的晋恭帝。 然而,不论刘裕怎样在外出兵放马、怎样在你死我活地进行政治斗争,他仍然对继母百般孝敬恭顺。 刘裕称帝后,追立亡父刘翘为“孝穆皇帝”、难产早死的母亲赵安宗为“孝穆皇后”,继母萧文寿则称皇太后。虽然刘裕此时已年近花甲,但是他对古稀之年的继母还是每天都要准时前去拜见看望、问寒问暖,从来没有迟到过。 萧文寿亲生的儿子刘道怜,在大哥称帝后封长沙景王,也曾经做过刺史。可能是物极必反,何况如刘裕这等人穷志高的毕竟是极少数,刘道怜从穷光蛋一下子变成了暴发户之后,变得无比贪财起来,总是变着法子把地方府库中的金银储备都搬到自己家里,每当离任之时,留给下任的只是一个空库而已。 刘裕对兄弟的所作所为非常清楚,但是由于孝敬母亲,他从来没有处罚过弟弟。刘道怜愈发地打算把哥哥当“大户”吃到底了。当刘裕任命庐陵王刘义真为扬州刺史时,他便跑去捣鼓老娘,想要谋这个肥缺。萧文寿果然向刘裕开了口:“道怜是你当初同捱贫贱的兄弟,扬州刺史就由他当吧。” 然而扬州乃是重镇,这一次刘裕可不敢放任兄弟,只得向母亲解释道:“寄奴对弟弟,没有什么不舍得给的。可是扬州事务重大,实在不是道怜能够承当得了的。”萧文寿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五十岁的儿子还算不上“年长有才”?刘裕不敢明说弟弟的为官水准,只得委婉解释:“用年轻人为刺史,凡事其实都是由我说了算,道怜毕竟是亲兄弟,我哪里好凡事都让兄弟听命于我呢!”萧文寿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也就不再麻烦继子了。 刘宋永初三年五月癸亥,六十岁的刘裕病逝于西殿,其子刘义符即位,进封奶奶萧文萧“太皇太后”。 也许是儿子的去世对老太太的打击太大,太皇太后萧文寿也于第二年的二月丁丑日辞世,享年八十一岁,谥孝懿。 在那样的乱世,萧文寿的人生,可以算是一个奇迹了。 第四节 武敬皇后臧爱亲,是刘裕的结发妻子,她祖籍山东沂水,祖父臧汪曾任尚书郎,而父亲臧隽则只是一个郡功曹,论起来,父辈的出身和刘裕生父刘翘是一样的——一个勉强维持生计的小公务员而已。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这桩婚事还是缔结得门当户对的。 臧爱亲出嫁的时候,刘裕还是京口里的一介布衣平民,不但穷苦潦倒,而且好斗性猛令乡人侧目,可以想象小家碧玉的臧爱亲在婚后过得有多艰难。 婚后不久,臧爱亲生下了一个女儿,起名刘兴弟。 可是还没等着刘兴弟给父母带来众多弟弟,初为人父的刘裕却起了离家从军的念头。 臧爱亲拗不过丈夫,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刘裕离开家乡。 刘裕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捎回家乡的音讯都是很少的。而身在乱世中的臧爱亲,侍奉婆母拉扯幼女,一面做农活养家,一面还要担心远方丈夫是否平安。 刘裕一战成名的时候是在他三十五岁那年,在此之前他先后做过孙无终的亲兵护卫、以功劳升为司马。作为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没落贫民,刘裕一直是靠实打实地勇猛血战搏取功名。当刘裕孤身在外打拼的时候,知道妻子一直在家乡守候,应该是前途未卜时他最大的安慰。 到三十五岁之后,刘裕时来运转,快马加鞭地封官晋爵,四十岁时时更成了东晋王朝的股肱人物。臧爱亲从来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所嫁的那个穷汉竟能成就这样的显赫功名。一时间,马屁精们都围着这位“臧夫人”转起了圈圈,从前不肯雪中送炭的“亲戚”们,现在都拼了老命地来锦上添花了。阿谀奉承和送礼的数也数不清。 臧爱亲并不为这些所动,虽然丈夫成为权臣,她仍然过着俭朴的生活,不好奢侈享乐;想通过她升官发财的亲属也没有一个达到目的的。 从刘裕发迹时的年龄推算,夫妻重会时臧爱亲已经不年轻了,这也许是她始终未能给刘裕生下儿子的原因,长女刘兴弟因此成了她唯一的孩子。 不过,没有子嗣并不曾影响刘裕对结发妻子的情意,而臧爱亲面对奢华所表现出来的节操,更深得刘裕的敬重。 可惜的是,臧爱亲没能等到丈夫登基称帝的那一天。夫妻重聚后的日子并没有多长久——义熙四年正月甲午日,臧爱亲病逝于东城(今安徽定远东南),时年四十八岁。 这个时候刘裕还只是东晋的豫章郡公,因此臧爱亲只得到了“豫章公夫人”的追谥,并归葬丹徒老家。 刘裕对患难发妻的早逝非常痛心,当他称帝之后,他追封已经辞世十二年的臧爱亲为“敬皇后”,七个儿子(包括皇太子)的母亲都仅仅封妃嫔而已。 因为夫妻情深,刘裕对臧爱亲所生的长女刘兴弟也格外看重。刘兴弟被封为会稽长公主,在刘宋王国初期的宫廷中有相当重要的影响力。 永初三年(公元422)五月,六十岁的宋武帝刘裕去世。临终时他留下遗诏,将臧爱亲的棺木从丹徒迎至南京,与他合葬。称初宁陵。 臧爱亲的人生,其实非常简单,史书上没有记载哪怕一件由她亲自经办的事情,记录她的任何一句语录。她似乎一直都默默无语。她与刘裕之间的濡沫深情、她对丈夫的了解与支持、对家族的兴盛所寄予的重望、她对刘宋王朝的重要程度,直到她去世很久之后,才由她的女儿会稽宣长公主刘兴弟的言行中表达出来。 臧爱亲深知丈夫创业艰难,更忧虑这些从小长于富贵中的年幼儿孙们败家损业,祸害刘家前程。因此,在她病重不治的时候,她将一件旧衣交给了自己的女儿刘兴弟。这件粗衣是当初穷苦时臧爱亲亲手为刘裕缝制的,早已经是补丁摞补丁。在交付这件旧衣的时候,臧爱亲叮嘱刘兴弟:“以后儿孙中,若有骄横奢侈的,就将此衣警示,不忘先人创业之苦。”——在这方面,刘裕和臧爱亲倒真不愧是患难夫妻。后来刘裕称帝,也和妻子一样,将从前使用的农具、破衣专置一室,希望能够警醒后人。 刘裕不好声色,与发妻的感情也很深,他的七个儿子,基本都是在臧爱亲年长不育及病逝后才陆续生出来的。这些小儿小女的年龄,与长姊刘兴弟相比差得很远。因此,刘兴弟年少时,是和母亲奶奶一起贫苦务农、对父亲从征的担惊受怕中捱过来的,对于从前的苦难,她的认识要比那些少不更事的异母弟妹们要深得多。 刘裕称帝前后,他的姬妾共为他生下了七个儿子,分别是:刘义符、刘义真、刘义隆、刘义康、刘义恭、刘义宣、刘义季。然而这些儿子们年纪太小,当长姊已经到达婚龄时,他们中最年长的都还只是个奶娃娃。因此刘裕非常重视长女刘兴弟的夫婿——振威将军、彭城及沛郡太守徐逵之。然而徐逵之在跟随岳父征战四方的时候,死在了战场上。只留下了儿子湛之、淳之。刘裕对这双兄弟非常疼爱,尤其是徐湛之,更得到了刘裕的格外关照——他可以和刘裕最喜爱的儿子刘义恭一起随着刘裕生活,形影不离。刘裕不但自己节俭,也不肯给予儿孙们太多物质享受,但是对刘义恭和徐湛之却有求必应。永初三年,刘裕还将未立尺寸功劳的少年徐湛之封为“枝江县侯”,食邑五百户。 徐湛之能够被刘裕宠爱,关键的原因还在于他是臧爱亲的外孙。——在臧爱亲去世之后,刘裕的公府、王府、乃至皇宫,主管一切家事的,不是刘裕的姬妾宠妃,而是臧爱亲为他生的女儿刘兴弟。后来刘义隆继位为宋文帝,虽然他的袁皇后早逝,但是在袁皇后去世前十四年(元嘉三年,公元前426),刘兴弟就又再次入主皇宫,全权管理皇室家务。也就是说,在宋文帝的后宫里,管事的是大姑子,不是弟媳妇……假如有什么事情宋文帝不照办、或办得不能让这位嫡姐满意的话,刘兴弟便号啕大哭,哭得宋文帝手足无措。尝了几次滋味之后,宋文帝再也不敢违背嫡姐之命,从此对这位嫡出大姐“甚惮之”。 宋文帝既对姐姐畏惧,自然也不敢亏待外甥徐湛之。元嘉二年,他封徐湛之为著作佐郎、员外散骑侍郎。然而徐湛之拒绝赴任——相信是出自刘兴弟的手笔:很有可能是嫌弟弟给儿子的官太小。 元嘉六年,宋文帝再次给外甥封官:太子洗马、转国子博士、迁奋威将军、南彭城及沛郡太守、徒黄门侍郎——然而徐湛之再次拒绝赴任。——于是宋文帝层层加码:“复授二郡,加辅国将军,迁秘书监,领右军将军,转侍中,加骁骑将军。复为秘书监,加散骑常侍,骁骑如故。” 第五节 元嘉十三年(公元436),宋文帝患病,迁延不愈,因此他将政事交给四弟刘义康处理。刘义康掌权日久,渐渐生出异心,而他的亲信刘湛等人更是迫不及待,密谋拥立主子称帝。结果事情泄漏,元嘉十七年(公元440)十月,宋文帝捕杀刘湛等人,随后又将刘义康贬出京城。 由于身份特殊,刘义康和刘湛掌权之时,对徐湛之非常笼络,关系很好。因此在追究党羽的时候,徐湛之不可避免地也被牵连了进去,按照铲除隐患的法则,照律是要将徐湛之处死的。 徐湛之知道大事不妙,连忙将消息传递到母亲刘兴弟那里。 刘兴弟得知之后,立即赶进皇宫,一看见宋文帝,便不容分说地嚎啕大哭,更不肯行什么臣妾之礼,而是将母亲为父亲所制的那袭衲衣用力丢在地上,指着宋文帝骂道:“你家(汗,她现在是徐家人了)原本贫穷下贱至极,你看看,这就是当初我母亲为你父亲(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缝制的衣衫。现在你好不容易有顿饱饭吃,就忘了本,居然想杀我的儿子!” 这一番眼泪鼻涕、忆苦思甜的数落,直把宋文帝搞得七颠八倒,最后终于吃不住劲,也被嫡长姐引得放声大哭起来。 ——眼泪一出,什么事都好商量。 于是,徐湛之逃出生天。 不但逃出生天,宋文帝为了向姐姐陪罪,还即时下令,升徐湛之为中护军。 刘兴弟觉得弟弟的“诚意”不够,教儿子拒不赴任。于是宋文帝又再次表态,升迁外甥做太子詹事,不久又让他兼职侍中。 刘兴弟自然很清楚自己的影响力。在她的维持下,终其有生之年,宋文帝都不曾向刘义康下杀手。但是这位会稽长公主也很清楚刘义康曾有夺取帝位的举动,前途堪虞,她很担心自己熬不过年轻的兄弟,日后刘义康仍然不免一死。 于是,在一次宋文帝亲临公主府饮宴中途,刘兴弟又再次号啕大哭。 宋文帝大吃一惊,不知道刚才还一团喜气的姐姐为什么忽然大哭?惶恐之下他连忙亲手将长公主扶起,小心翼翼地询问原因。 刘兴弟趁机提出:“车子(刘义康乳名)日后只怕不能见容于皇上,我特此为他乞命。”宋文帝被逼无奈,只得痛哭流涕地回答:“姐姐不需过虑,我今指蒋山立誓,若不依从姐姐,就是有负初宁陵(指刘裕)。”——宋文帝的眼泪可还真不少。 为了进一步让刘兴弟放心,宋文帝立即下令,将宴席上饮剩的酒立即派人送往刘义康的贬所,并传话给他:“会稽姊饮忆弟,所饮余,今封送。” ——不知道会稽长公主刘兴弟,究竟对宋文帝的表态放心了几成,总之她已经尽了力,至少可以在自己营造的“兄友弟恭”情形下,安然去见自己的父亲母亲了。 刘兴弟大约逝于元嘉二十一年,享年应有六十多岁。 附刘兴弟去世后,刘宋王朝以及她的儿孙的情形如下: 宋文帝晋封徐湛之为冠军将军、丹阳尹,再进为征虏将军,加散骑常侍。 元嘉二十二年(公元445),孔熙、范晔等人又再次谋划改立刘义康为帝。徐湛之这一次学了乖,也知道再没有母亲为自己出头了,因此他告发了此事。宋文帝对此非常高兴,对徐湛之宠信有加。——由于这一次的事件,宋文帝终于在六年后下定决心,杀死了刘义康,刘兴弟终于还是没能保住四弟的性命。 元嘉二十四年,守孝期满的徐湛之再次升官晋爵:中书令,领太子詹事,前军将军、南兗州刺史。 经历了多次宫闱之变的徐湛之此时已经算得上老练,在刺史任上恩威并施,颇有政声。两年后返京任职,升做尚书仆射,所掌权力几与皇太子平起平坐。宋文帝每次患病,都要召他入宫随侍,准备万一不治之时向他交代一切后事,甚至与他商讨是否要更换皇太子的事宜。 然而宋文帝徐湛之舅甥俩还没来得及将更换皇储付诸实施,皇太子刘劭就已经抢先动了手。 元嘉三十年二月甲子日,四十七岁的宋文帝刘义隆和四十四岁的徐湛之通宵在含章殿商议易储事宜。天色初晓的时候,皇太子刘劭向父亲和表哥下了杀手,篡位成功。 几个月后,宋文帝二十三岁的三子武陵王刘骏起兵征讨刘劭,刘劭失败被杀,刘骏自立为宋孝武帝。 徐湛之被追封为司空,加散骑常侍,谥“忠烈公”。其子徐恒之袭爵,成为宋文帝第十五女南阳公主的驸马。 第一节 宋文帝刘义隆的淑媛路惠男,是丹阳建康人。她年青的时候,生得非常美貌,因此在史书上特别得到了申明,说她以“色貌”入选后宫。 然而史书上的这一笔特别注明,未见得是史家的赞誉之辞。因为路惠男实在是一个除了姿色,再没有其它任何特长的、堪称低俗无德的卑劣之人、市井村妇。 而这样一个女人,居然能够“母仪天下”,并且将她的遗传基因和教养水准传给刘宋王朝的几任帝王,使得刘宋王朝自初期的内部权力之争之后,进一步混乱,实在是让时人不得不呜呼哀哉。 有些人喜欢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路惠男很符合“无才”的标准,再加上美貌,还会生儿子,照理来说是很有“德”了吧!——其实,某种程度上,女人的才华美德,可能比男人的才华美德更重要:因为她才是孩子真正的启蒙者,未来的好男人将要从她这里接受最初的教养。 然而,路惠男没有才,更没有德。 可是,路惠男却是后妃群中如假包换的幸运者。 路惠男是宋文帝刘义隆年轻时的妃嫔之一,推算起来,她为宋文帝生下儿子的时候,文帝也不过二十三岁年纪,虽然宫中袁皇后擅妒潘淑妃专宠,路淑媛总还是比那些到皇帝晚年才入宫的“嫩草”妃嫔要走运得多。 路惠男出身平民,没有什么家世背景,也缺乏教养才华,因此当她年纪渐长之后,她便失去了宋文帝的宠爱——当然这只是借口,主要原因还是由于宋文帝的爱情并不在她身上,因为当时路惠男只有二十四五岁,远未到“色衰”的年纪。——总之,元嘉十二年(公元435),宋文帝在封五岁的刘骏为武陵王之后,便顺水推舟地将这位过气妃子也送去“出藩”:也就是离开皇宫到她儿子的封地去生活。 虽然不是宋文帝偏爱的儿子,文武双全、精于骑射的武陵王刘骏也还算是“王运亨通”,绝非一般闲置藩王可比,他食邑二千户,并且一路执掌兵马政事,刺史、将军、都督……,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刘骏是想当然地威风八面。对于做母亲的路惠男来说,虽然和丈夫断绝了夫妻情份,但是能在儿子的封地上随心所欲,对皇宫争宠眼不见心不烦,却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元嘉三十年二月,袁皇后所生皇太子刘劭及潘淑妃所生始兴王刘浚合谋弑父夺位,四十七岁的宋武帝死在了这对宝贝儿子手上。袁皇后与潘淑妃是争宠到死的一对情敌,她们所生的两个漂亮儿子却居然如此合作愉快,倒也不失为一桩奇闻。 由于随子出镇外藩,路惠男逃过了这一场宫闱流血政变。 由于刘骏手握兵权在外,刘劭将他升封为征南将军,加散骑常侍。然而刘骏并不甘于被臣子之位收买,他抓住了这个机会起兵征讨——刘劭为长子刘浚为次子刘骏则是第三子,假如借“弑父”之名将他们翦除,那么刘宋王朝的皇冠,没有任何悬念地就该戴在刘骏的头上了——出征之前,刘骏将生母留在了自己的封地上。路惠男只在寻阳等待了两个月,好消息就传来了:刘骏于四月己巳即皇帝位,其后刘劭刘浚兄弟败死,刘骏入主建康城,是为宋孝武帝。 五月甲申日,刘骏封生母路惠男淑媛为皇太后,派宋文帝第七子、曹婕妤所生的建平王刘宏为使节,前往寻阳城迎接。 既然母凭子贵当上了皇太后,路惠男的“才德”在有关人员的生花妙笔下,便天花乱坠起来:“臣闻历集周邦,徽音克嗣,气淳汉国,沙麓发祥。昔在上代,业隆祚远,未有不敷阴教以阐洪基,膺淑庆以载圣哲者也。伏惟淑媛柔明内昭,徽仪外范,合灵初迪,则庶姬仰耀;引训蕃阃,则家邦被德。民应惟和,神属惟祉,故能诞钟睿躬,用集大命,固灵根于既殒,融盛烈乎中兴。载厚化深,声咏允缉,宜式谐旧典,恭享极号。谨奉尊号曰皇太后,宫曰崇宪。” 阔别十九载后,当年的淑媛路惠男以全新的身份重返建康城,入住显阳殿,成为刘宋王朝的第一贵妇皇太后。 刘骏当上皇帝的时候,只有二十四岁,作为刘义隆的第三子,在长子次子弑父篡位失败后,他继位的次序毋庸置疑,何况他多年在外颇有威望,又是率军征讨“弑逆”的统帅,正是名正言又顺,本该是年轻有为的好时候。可是他一坐上皇位,却立即摇身一变原形毕露,和他的老娘路惠男一起,做出了令世人和史家都瞠目结舌的事情来。 刘骏是史上首屈一指的好色皇帝,略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他都不肯放,而且老少咸宜。尤其出奇的是此人有吃“窝边草”的特殊爱好。 作为王国的第一贵妇人,路太后身份不凡,国中的内外命妇(重臣武将们的夫人眷属)、宗室诸女(公主郡主县主)们都是要定期去拜谒她的。——她们以及她们的丈夫不会想到,这一去就算是自己送羊入了虎口——路太后在这种时候,总是纵容刘骏大模大样地闯进来一览命妇宗女们的容貌。而刘骏就当场显露色狼本相,肆意妄为。甚至往往就将路太后的寝宫现场利用起来。路太后对此不但是视若无睹,还往往给予协助。 刘骏对后宫自己名份下的后妃都没有什么夫妻之情,而是热衷于实践“不如偷”的理论。而且常将野合之处选在路太后宫里。事情渐渐传扬开去,丑声喧传京城,诱奸命妇宗女之外,世人多有怀疑太后和皇帝之间有不可告人关系的。而史家则对此不置可否,只说是“宫掖事秘,亦莫能辨也”。 和生身之母间都可以有诡秘关系,其它的女性血亲就更不在刘骏的话下。这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南谯王刘义宣的几个女儿:她们可是刘骏先生的堂姐妹,结果也在入宫拜谒太后皇后的时候被刘骏给盯上了。大概是刘骏觉得她们和普通命妇毕竟不同,彼此有亲亲之谊,也有可能是确实美色出众——刘义宣的妈是孝武帝美色不凡的宠妃,自己做为亲王也肯定将封地内的顶级美女一网打尽,如此代代提纯,他的郡主们肯定非比寻常。——总之,刘骏干脆就把她们都留在了皇宫里,不放回去了。 平常那些命妇就算受了屈辱,也不过就是一时,梳洗了即刻出宫,她们的丈夫还能掩盖掩盖,可如今刘骏把堂姐妹们都扣了下来,几位郡主这皇宫一进就再不见出,刘义宣父子就是想隐瞒也隐瞒不了了。刘义宣觉得自己成了世人的笑柄,无地自容之后干脆起兵造反。 然而刘骏虽然混蛋,却仍然是“天子圣明”,刘义宣的造反得不到响应支持,很快失败,父子都被诛杀。刘骏把叔父和堂兄弟们杀了之后,觉得再无后顾之忧,干脆把堂姐妹都正式纳入后宫。——我们实在想象不出,这些个男女厮混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觉得父兄叔伯的鬼魂在一边盯着? 第二节 虽然都是兄妹手足,不过十个手指各有长短,刘骏对义宣诸女中的一个也尤其与众不同。而这位郡主也特别能迎合刘骏的心思,刘骏将自己的皇后王宪嫄丢到脑后,一门心思地和她混在一起,一来二去,堂兄妹俩一连生下了二子一女三个孩子:新安王刘子鸾、南海王刘子思以及一个小公主。刘骏心花怒放之下,决定要给堂妹一个名份,于是他绞尽脑汁,对外宣称她原本是殷琰的女儿,被刘义宣收做义女的。接下来便公然册封这位刘郡主为“殷淑仪”,仅次于三夫人。而有敢泄漏殷淑仪本来身份的人都无一例外地被处死。她所生的刘子鸾六岁便当上南徐州刺史,甚至于几次都差点取代王宪嫄皇后所生的长子地位。如果不是被力阻,他就要变成刘宋王朝的皇太子了。 当殷淑仪因病早逝后,刘骏如丧考妣,将她殓入“通替棺”,在入葬之前都屡屡开棺相见,并将她追谥追封为“宣贵妃”,以帝王的级别举殡,下葬玉龙山并在京城立庙。举殡之日,輼輬车装载灵柩,以虎贲班剑卫护,罩以銮略九旒、黄屋左纛,前后部以羽葆、鼓吹,并下令公卿百官、六宫后妃、内外命妇统统送葬,刘骏本人也亲出南掖门目送丧车,放声大哭一场。他既然哭了,于是左右送葬之人也就不得不哭,各种来历不明的眼泪水齐流,场面好生热闹。 葬礼之后,刘骏仍然对殷淑仪念念不忘,精神萎靡寝食难安,每夜都恸哭不止,甚至还重演了汉武帝召李夫人魂魄的旧事。不过刘骏没有祖宗刘彻的文化水准,召魂之后写出的诗赋不足以传世,只得让谢庄又写了篇哀赋,果然一时轰传,“建康纸贵”。 从殷淑仪的破格待遇可见,刘骏在男女关系上,似乎对与自己乱伦的血亲更热乎。 路惠男太后当然也不例外。而且她懂得善加利用,因此她所得到的实惠,远远比殷淑仪要多得多。 路家出身贫贱,在当时重视门阀的社会环境里是很没有地位的。不过常言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现在路惠男的儿子当上了皇帝,路家自然也就要水涨船高。 孝建二年,也就是刘骏称帝的第二年,他便着手为母亲的家族拨高身份,追封路惠男早死的父亲路兴之为散骑常侍、母亲为余杭县君。 登基的第七年(大明四年),路家又更进一步:路惠男的弟弟路道庆赠官给事中,侄子琼之、休之、茂之也都得到了肥缺显官。路惠男自己更是经常参与政事。然而她的参政几乎都出于私心,凡有好处都不会忘了给路家一份,以至于她的娘家侄儿们所享受的住宅器物服饰,与皇子达到了同样的水平。 然而在一般高门士族眼里,路家仍然只不过是暴发户而已。对此表现得毫不遮掩的头一人,莫过于吴郡太守王僧达。 王僧达其实也不是什么好鸟, 他是山东琅琊的高门华胄,一向自视甚高且为所欲为——(曾经为了士家子弟不愿和他搞同性恋,就想把别人活埋了,幸亏被族人制止)。对于孝武帝没有给自己够大的官儿非常不满,经常口出怨言非议朝政。偏偏路太后的侄子路琼之就住在他隔壁,每天看着溜须拍马的家伙们频频进出路府,对自己这个老牌名门毫无关照,王僧达更是不爽到了极点,满脑子就寻思着要找个羞辱路家的发泄机会。 终于有一天,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路琼之穿着锦绣衣服郑重其事地拜访王僧达来了。 这一下可算是送货上门,王僧达摆出一副冷脸,几句客套话之后他立即打断路琼之的话题甩出这么一句:“过去我家中有一个马夫叫路庆之,你知道吗?”这话一出口,路琼之哪里还能坐得下去?立即起身告辞。王僧达也不远送,反倒立即下令仆役将路琼之刚刚坐过的床榻撤出厅堂,拿去烧掉。以示自己虽然官位不够,可是身份高贵,因此是路家不配与王家来往,而不是王家不配与路家来往。 路琼之受了这样的羞耻,立即进宫向姑母路太后控诉。路惠男听后对王僧达简直恨之入骨,对刘骏说:“我决不与王僧达共活于世间。”刘骏也听得咬牙切齿。 正好,就在此时,南彭城处理了一起巫民妖僧勾结官员谋反的事件,刘骏顺手便将王僧达划进了同谋造反的名单里,不容分说就关进大牢。王僧达正在为羞辱了路家得意洋洋,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时的嘴上便宜却将性命陪了进去。 第三节 虽然说王僧达太不识时务,不过路太后的厉害已可见一斑。 然而好景不长。路惠男的好日子很快也就到头了——因为她的儿孙们实在太不争气。 大明八年(公元464),三十五岁的刘骏病逝,长子刘子业继位为帝,路惠男晋封为“太皇太后”。 刘子业的乱七八糟,比之乃父有过之无不及,可称得上是得了刘骏的“真传”,从亲姑妈到同胞姐姐,总之是有杀错没放过。终于,刘子业在登基的第二年就被刺杀身亡了。 随着刘子业及其同母弟的被杀,一度被刘子业凌辱为“猪王”的湘东王刘彧登上了宋国的皇帝宝座。 刘彧是宋文帝的第十一子,生母是婕妤沈容姬。沈容姬在刘彧十四岁的时候辞世,而当时正是元嘉三十年,因此她很有可能是在刘劭杀宋文帝的混乱中殉难的。在路惠男成为王朝太后之后,刘彧便被她所收养。而这一段收养关系,史书声称:“抚爱甚笃”。废帝刘子业登基后将叔伯和兄弟们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首先把殷淑仪当年为刘骏所生的子女都杀光,并且将小叔父刘彧关到猪圈污水中生活,称为“猪王”,若不是建安王刘休仁急中生智加以劝说,刘彧还险些就要被刘子业送进御厨杀掉——而路惠男在刘子业所有的癫狂举止中,却没有为亲孙子孙女以及养子的性命做出过任何努力——所以,这个“抚爱甚笃”,到底怎么个甚笃法,真是让人费猜疑。 不管怎样吧,总之规矩在那儿管着,因此当刘彧称帝之后,还是立即毫不含糊地给路惠男上了个尊号为“崇宪太后”。 而且,从《宋书》的记载来看,似乎这对养母子之间确实情深意重。有司曾就路惠男的待遇称号提出建议云:“皇太后宜即前号,别居外宫。” 而刘彧却不同意,而且下了一道诏书,说:“朕备丁艰罚,蚤婴孤苦,特蒙崇宪太后圣训抚育。昔在蕃阃,常奉药膳,中迫凶威,抱怀莫遂。今泰运初启,情典获申,方欲亲奉晨昏,尽欢闺禁。不得如所奏。” 这一番母慈子爱,真是赚人热泪,令人对路太后的幸运称羡不已。只是路惠男天年已届,不久就去世了,享年五十五岁。刘彧对自己“子欲孝而亲不待”的遭遇万般抱憾,下诏曰:“朕幼集荼蓼,夙凭德训,龛虣定业,实资仁范,恩著屯夷,有兼常慕。夫礼沿情施,义循事立,可特齐衰三月,以申追仰之心。”随后,他还为养母上谥号曰“昭皇太后”,葬在刘骏墓东南方,称修宁陵。 不过关于路惠男之死,《南史》却另有话说。 在刘彧即皇帝位并封路惠男为崇宪太后一事上,虽然表面文章是大家都做足了,但是当事人路惠男和刘彧的心里毕竟另有打算。 由于孝武帝刘骏仍有皇子在世,刘彧的称帝仍然被很多人所指摘。不久,刘骏的儿子、年仅十岁的江州刺史刘子勋便被政治投机家们看中,于是他们打着拥立刘子勋的招牌兴兵讨伐刘彧。身居宫中的路惠男听说了这个消息,顿时心花怒放,决定要促成此事,与讨伐军里应外合。 她备好毒酒,让人去请刘彧到自己宫中赴宴。刘彧既然摆出了孝子姿态,自然免不了要应邀前去应酬一番。就在他捧起毒酒,准备说几句客套话再一饮而尽的时候,他身边递酒的侍者却暗暗用力拉扯他的衣襟。刘彧立即恍然大悟(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并且往那上头想,足以证明他和路惠男之间平常是怎么“母慈子爱”的)。 于是,刘彧将计就计,举起手中的酒杯,称为路太后寿,请太后满饮此杯云云。 路惠男对养子这一招目瞪口呆,知道天机泄露却又不敢声张,只得强撑着接过刘彧手中的毒酒,在刘彧的紧盯中、在周围不知情的官员侍丛们一片“太后万寿”的奉承声中,把自己调制出来的毒酒灌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路惠男就此一命呜呼,但是为了掩饰宫闱秘事,刘彧仍然为她按礼制办理了丧事。只不过那座她最后归宿之地的修宁陵,可就简陋马虎得很了。 第一节 世上能得到后妃封号的女人,她们的丈夫都应该也相应的当过帝王或得到过帝王的封号,或者后世的帝王身上流着她们的一部分血液。 然而在北朝却出现过一个女人,她是北魏世祖、太武帝拓跋焘一朝实实在在的第一贵妇皇太后,而且得到了皇室内外的一致推崇,但是她的太后尊号却来得与上述后妃的两种情形完全不同。她的一生丕极泰来,真是任谁也梦不到的人生。 她就是北魏世祖太武帝拓跋焘的养母窦保太后。 北魏王朝于公元386年1月(东晋孝武帝太元11年),由漠北鲜卑族拓跋部酋长拓跋珪建立,都平城(山西大同),建元“登国”,最初称“代国”,后来才改称魏帝国。最早的时候,它臣服于慕容氏,仅仅是后燕的一个小属国而已,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它渐渐强大,而乱世中少有的幸运之星也似乎格外垂青于这个边塞小国,最后恰恰是由它统一了北中国,并且宗祚延续达一百七十年之久——从五胡十九国时代一直平稳地走到以它为北朝对峙南朝、后来虽然分裂为东魏西魏并分别被北齐北周取代,但是那距杨坚建隋统一中国也只不过是四十年光景了。 北魏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民族结构很复杂的帝国,到统一北中国及孝文帝拓跋宏全盘汉化, 要求鲜卑皇族必与汉族世家联姻之后,各姓氏和民族之间更是没有了一目了然的界线,再加上史料的不详,现在已经很难确认窦保太后究竟是出生于哪个民族了。 推测下来,无论是哪个民族,窦氏都是受过非常良好教育、有相当教养并且奉守礼节的。只是她早年命运不济,很年青的时候,丈夫的家族就犯下了大罪,男丁尽诛,她自己和两个女儿幸免于难,被没入皇宫成了宫婢——这也可以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她并不是寻常人家的成员。 窦氏是罪人家属,即使在宫婢中也是地位极低的。然而卑贱的处境却没有磨灭她的高贵和自尊,别说宫婢,就是宫中女官都鲜有能与她的言谈举止相匹敌的。见过她的人都对她啧啧称赞。很快,窦氏就在北魏宫廷中赢得了从上至下众口一词的好评。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操行纯备,进退以礼”的名声甚至传到了魏明元帝拓跋嗣的耳中。作为宫婢,窦氏不可能有任何钱财可以拿去收买人心,明元帝因此更对她的广受尊敬格外好奇,于是他亲自召见了窦氏。 别说是罪婢见皇帝,就是贵嫔命妇见皇帝,又有几个能够泰然自若的?然而,窦氏却出人意料的不卑不亢。明元帝大有名不虚传之感,也因此对窦氏的举止大方文雅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大约就在这次召见的前后,明元帝的宠妃杜贵嫔去世了。 杜贵嫔是邺(河北临漳)人,家世显赫,当明元帝还是储君的时候就嫁给了他,并于天赐五年(公元408)生下了拓跋焘。拓跋焘是明元帝的长子,而且体貌生得非常雄壮,与普通孩子炯然不同,祖父魏道武帝拓跋珪对这个长孙非常喜爱,常说:“这个孩子一定能够承我之志,完成帝国大业。”明元帝自然也对这个儿子格外青睐,后来在泰常七年四月封其为泰平王及监国,确定了他的皇储身份。只可惜做为生母的杜贵嫔没能看到。——不过话说回来,作为北魏皇储的母亲,杜贵嫔能够平安早死,就够幸运的了。因为拓跋珪仿效汉武帝刘彻,建立了“立储杀母”制度,明元帝的母亲刘贵人就是这样被逼自杀的。当然,也有可能是杜贵嫔因为自己生下了长子而担惊受怕,终于惊吓成病而死…… 总之,泰常五年(公元420),杜贵嫔离开了人世。同样是这一年,明元帝的另一位宠妃后秦西平公主也去世了。 此时的拓跋焘尚未成年,需要一个合适的女人代行母职并且加以教育。 明元帝对自己宫中众多的妃嫔心里有数,知道她们大多是些只知争宠呷醋涂脂抹粉的花瓶而已,虽然也有出身世家教养不俗的,他也仍然觉得都不足以担当教养未来皇帝的重任。 最后,他想到了那个高贵发自内心的带罪宫婢。 窦氏出人意料地成了皇长子拓跋焘的养母(保母)。 第二节 由此可知,窦氏入宫的时间,应该在魏明元帝泰常五年(公元420)之前数年。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窦氏在拓跋焘出生前就已经入宫,杜贵嫔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被明元帝选中做皇长子的保母,杜贵嫔死后又正式成为养母的。——从后来的情况来看,这种可能更大。 无论是哪一种状况,总之,窦氏以发自内心的母爱专心抚养拓跋焘,给予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并在各个方面对他循循善诱,拓跋焘对养母发自内心的敬仰孝顺,敬爱她如同生身的娘亲。 公元423年,明元帝病逝,15岁的拓跋焘登基称帝。 始光二年(公元425)三月丙辰,拓跋焘克服朝廷内外的阻力,封自己的养母窦氏为“保太后”,掌管后宫。 延和元年(公元432)春正月丙午日,拓跋焘干脆正式册封窦保太后为“皇太后”,窦太后的弟弟则晋封为辽东王。 成为北魏帝国第一贵妇的窦氏,虽然手握训管整个北魏皇家从后妃到宗室的权力,仍然一如既往的善良慈爱。她对权势看得很平淡,处世清心寡欲、喜怒不形于色。在保持皇室秩序的同时,她还有扬人之善、隐人之过的美德。这使得她赢得了从皇室到朝廷全面的如潮好评、诚心拥戴。 太延五年,拓跋焘率大军征讨北凉主沮渠牧犍,虽然于当年九月大获全胜开疆拓土,却不料在他鞭长莫及的北魏都城,也在同时却被蠕蠕(柔然)乘虚进攻。当时拱护大同城的军队数量不多,而城内却是整个皇家内眷所在。 拓跋焘出征之时,原本做了一些防备柔然的准备,然而他留下来的守将、乐陵公主驸马宜都王穆寿却是活宝一名,他本没有什么本事,只是老子能干,使得他家成了祖传的世代驸马之家,此时他的作为可称是地道的“绣花枕头”:一心一意地相信巫卜之言,认为柔然不可能入攻,压根没有把拓跋焘的叮嘱当一回事。 然而柔然军队并不肯和穆寿手下的巫师合作,偏偏要大打出手。 当柔然军队逼近之时,穆寿不知所措,团团乱转之后终于想出一个“好主意”:堵住西城门,然后大家赶紧逃跑。他倒还没忘了自己看护皇室的责任,请皇太后窦氏带着留守的皇太子拓跋晃先行逃避。 窦太后鄙视穆寿的行径,她拒不出城,并亲自带着皇太子出宫视察军队、组织京城内外百姓,并派司空上党王长孙道生、征北大将军张黎率众抗击柔然军队。在窦皇太后和皇太子的镇定自若下,城中民众情绪渐稳,将士也英勇奋战,很快就击退了柔然军,守住了北魏帝国的根本、等到了十月凯旋的北魏大军。 第二年,也就是太平真君元年(公元440)的七月,频频出巡的拓跋焘再次出行,这一次的目的地是阴山,窦太后的车驾也在这浩大的队伍中。这似乎是一次和从前没什么区别的出门散心,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丙申这一天,旅途劳顿的窦太后病逝于行宫,享年六十三岁。 窦太后生前极爱崞山(山西崞山)的风景,曾经在登上山顶对左右侍从说:“我虽然因为抚养皇帝而得到今天的地位,但是自问一生敬神爱人,没有做过亏心事。假如人死后当真能有魂魄的话,我也必然不会做恶贱之鬼。只是我虽然得封太后,却和先帝没有任何关系,因此死后是不能够附葬先帝陵寝的。日后将我安葬于此山上,就是我最好的归宿了。” 太平真君二年三月辛卯,拓跋焘为窦太后上谥号“惠太后”,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他遵从养母的心愿,将她落葬崞山,并建庙立碑,年年祭祀。 就在窦太后辞世前一个月,当时的皇太子妃郁久闾氏生下了儿子拓跋浚。拓跋浚年幼之时父母早丧,太武帝为孙子选宫人常氏为乳母。拓跋浚即位后遂依窦太后之例,复尊养母为“保太后”、“皇太后”。常太后逝于窦太后之后二十年,谥“昭太后”,葬仪亦一如窦太后,建陵于广宁磨笄山(河北蔚县鸡鸣山)。 不过,常太后留于史书的记载和所得的赞誉,可就完全不能与窦太后同日而语了。 一、三后之父 说起来,她们的人生都称不上平静幸福,但是这独孤氏姐妹实在是中国后妃史上的一个异数。 在中国历史上,连续出三五个皇后的家族数量众多,就算是同一个爹生或同一个娘肚子里出来几个皇后的也不算少——同在北朝,北齐娄太后就生下过四帝二王二皇后。而几百年后的辽国, “萧”这个姓氏,更成了后妃的主要生产基地,有辽一朝,“萧太后”“萧皇后”“萧皇妃”以堆计,虽然她们并非同父同母甚至也不是同一个家族,但也足让人眼花缭乱。然而,北朝鲜卑族帅哥独孤信(独孤如愿),才是所有“皇帝岳父”中最出类拔萃的代表人物,其它的国丈爷,是拍马也赶不上独孤将军的。 用比较俗一点的话来说:真不知道独孤家的祖坟是怎么埋的,你看看独孤信都选的是些怎样的女婿——北周明帝宇文毓、西魏唐国公李昺、结束南北朝统一中国的隋文帝杨坚。独孤信的择婿眼光,使得独孤氏成了中国历史上最NB的外戚家族——KAO,别的不说,四姑娘的儿子李渊一个就足够傲视天下了。 独孤家的三位皇后在史书上都以个性刚烈著称,要知道她们为什么有这样的脾气,就得先了解她们的父亲独孤信。 独孤信生于公元502年,本名独孤如愿,父亲原是北魏四十六个部落酋长之一。这位独孤酋长虽然地位不高,但是为人英雄仗义,极得世人敬重。有这样的父亲做榜样,也就不奇怪后来独孤如愿也以信义著称,以至于后来他的铁哥们北周皇帝宇文泰把他名字都改成“信”了。 独孤如愿不但少年英雄精于骑射,而且生得俊美非凡,他原是富家子弟,更擅于修饰,因此自少年时便被称为“独孤郎”,后来做官更被上下级同事公认为“璧”人。 秦州刺史任上发生的一件事最能体现独孤如愿的绝世风采。话说他一次外出打猎,兴致一高就忘了时间,结果等到回城已是日落时分,就要关城门了,独孤如愿放马快驰之下,头上的帽子被震斜了也不知道。谁知晚霞映照着这样的骏马少年,引得路人都目眩神驰,瓦靠,这还是人吗?根本就是神仙降世啊!大家心向往之,都想要学学。买马习射是一时来不及了,于是——第二天一早开始,秦州城里有了新潮流:官吏士民都把帽子歪着戴,只盼能跟上独孤公子的一毫半分。 ——独孤将军如此玉树临风,老婆也肯定错不了。遗传基因好,所以几位独孤小姐肯定都是美女,并且使得隋唐两朝的皇帝也都长得一表人材。 英俊少年独孤郎生在中国历史上最混乱的年月,刚开始的时候,他做为鲜卑贵族的儿子在北魏军事重镇从军,却没料到遇上了声势浩大的“六镇起义”——自从孝文帝迁都之后,六个军事重镇便成了流放犯人的地方,犯人们本来就对政府满怀怨气,而且能犯下流放之罪的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上大兵们态度恶劣,几下里一凑,就在正光四年(523)起义了。这一通好打,打乱了北魏的政局,也打出了一大箩筐的乱世英雄。 不管愿不愿意,总之独孤如愿也被卷进了这个大漩涡里。混战中他智勇双全,很快崭露头角,因此被大军阀尔朱荣收为别将。 乱世要别的没有,要打仗可有得是。独孤如愿因此频频出征,并且屡立奇功,三十岁不到就升至武卫将军、大都督、大司马。 独孤如愿应该算是一员儒将。他当地方官的时候不仅将属地治理得民生富足,而且还大力发展教育,再加上他本就有带兵的谋略,因此在纷乱的年代,他的属地仿若世外桃源,迁移投奔而来的流民多达数万家。 尔朱荣死后,北魏的权臣换上了高欢。魏孝武帝元修受不了高欢的气,西奔长安投奔另一位大将宇文泰。孝武帝是堂堂的王朝君主,宇文泰又是独孤如愿自幼的铁杆兄弟,独孤如愿得到这个消息,立即单骑追随而去,事起仓促,爹娘妻儿都顾不得了,而且这一走就义无反顾,没有象另一些人那样中途折返。孝武帝因此赞叹说:“独孤将军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来追随我,真是忠良啊!”——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顾了“忠义”就顾不了“孝”,独孤如愿的家人就此身陷囹圄。——独孤郎义无反顾的选择在第二年又遇到了挑战:宇文泰觉得一心想当“真皇帝”的孝武帝太碍事,把他给杀了,另立元宝炬为傀儡皇帝。不知道这时的独孤郎是否对当初的选择有过一点悔意?可是乱世风云,谁又知道对错究竟在哪里!他也只能跟着老兄弟走到底了。 宇文泰的历史角色,有点象曹操(本人认为曹公是英雄)。皇帝已是名存实亡,要靠他这位大军阀才能维持脸面,但他自己活着的时候却不愿废帝自立(魏元修被杀,宇文泰是找了很多理由的),他一定要维持自己是忠臣的身份,绝不想活着挨骂。篡位为帝的事情由后人完成,自己享一份身后皇帝威名即可。 当然,宇文泰没有贸然废魏帝,另一个原因是他活着的时候,西魏政权并不是他一家大。当然宇文泰是龙头老大,但是下面还有七位:元欣、李虎、独孤信、李弼、于谨、赵贵、侯莫陈崇。虽然这七位的柱国大将军之衔是由宇文泰提拔,而且位虽高却不掌实权,但是名义上他们仍然奉魏帝为主。假如宇文泰废帝步伐走得太快、引起其它七人的反对的话,那么本已处在东魏军阀高洋压力下的宇文泰就压根讨不了好去。于是终宇文泰一生,都只是在变着法儿架空七柱国,而不是摆出对峙的阵势。 二、意外而来的皇后——独孤明敬 独孤信抛下家人来到西魏之后,宇文泰自然要关心他的个人问题。于是他娶妻又纳妾,生下了六子七女,儿女成人后婚嫁之事也就提上日程。 独孤信身为柱国,愿意与他结为亲家的人满坑满谷。独孤将军遂心所愿,为女儿们都精心挑选了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丈夫。 第一次做岳父,独孤信与铁杆兄弟宇文泰做了儿女亲家,将长女嫁给了宇文泰的长子宇文毓。 宇文毓小名统万突,虽是长子却为庶出,他于公元548年受封为宁都郡公,时年十四岁。大概就在他封郡公后不久,大独孤氏就嫁给了他。独孤信选婿的眼光是很准的:宇文毓虽是庶出,但是人品出众,不但文采斐丽而且性情温柔敦厚。因此,独孤氏出嫁后,和宇文毓情投意合,夫唱妇随,生活安逸。 而这一切在西魏恭帝四年(公元557)的时候宣告结束。 宇文泰是在头一年去世的,临终时他将家国都托付给了侄儿宇文护。谁也不知道叔侄俩之间到底都有些怎么样的密议,总之,宇文泰死了刚俩月,宇文护就让恭帝帝位“禅让”出来了。而且“效法尧舜”也学得很到家:新任的北周孝闵帝宇文觉,就是西魏皇家的女婿,娶的是文帝元宝炬的五女儿晋安公主。 宇文觉这年只有十六岁,称帝也好、治国也好,权力都掌握在堂兄宇文护的手里。这位小皇帝对专权的宇文护十分忌惮,而叔伯辈的几位柱国也深有同感。于是事件就发生了。 八柱国之一的赵贵不但对宇文护专权不满,多少还有几分为旧主魏帝抱不平,他联络独孤信,想要除掉废魏帝又专权的宇文护。谁知事机不密,被开府宇文盛告发。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北周开国后仅两个月,赵贵就被处死,独孤信在国中声望极高,宇文护不敢公然判罪也不敢株连他的家族,但是也仍然在一个月后逼他自杀了。独孤信死时五十五岁。 两位柱国先后被害,孝闵帝更觉得大事不妙。他毕竟年青心急,不久又策划第二次诛杀宇文护。结果还是失败。虽然此后孝闵帝试图与宇文护搞好关系,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宇文护已经容不得他了。——当年九月,孝闵帝被堂兄废为略阳公,一个多月后被杀。 孝闵帝死后,宇文护也没有自立为帝。与其说他没有那个想头,还不如说他没有那个胆子。他只想扶立傀儡当手握实权的太上皇,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他选中了堂弟宇文毓为帝。 宇文毓成为北周第二任皇帝,谁能当皇后?宇文护心中有鬼,自然不敢也不愿让独孤信的女儿做皇后。然而在这件事上,宇文毓却异常的坚持。这不但是他为岳父抱不平,也是因为他和独孤氏少年夫妻一往情深,更重要的是,假如他表现出一丝的退让,那么宇文护就更容易将没有明确身份的独孤氏置于死地。即使出于保护妻子性命的意愿,他也一定要让独孤氏当上皇后。 这件事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波澜,最后独孤氏终于在丈夫称“天王”的第二年(公元558)正式成为王后。 然而独孤氏并不因为自己成为王后,就忘却了宇文护的杀父之仇;再加上丈夫又处在宇文护的阴影之下随时有性命之忧,她就更是满怀愤懑。 不久,独孤氏就郁恨成疾,去世之时,她仅仅当了两个月王后,谥明敬。 独孤氏死后,宇文毓无心后宫,也没有再提立后之事,一年后他改“天王”为“皇帝”,也仍然追称死去的独孤氏为“皇后”。宇文护对堂弟顾念亡妻的表现看在眼里,再加上一向文质彬彬的宇文毓渐渐表现出对军务的关注,这就更引起了他的忌惮。 独孤氏去世不到两年,宇文护便向她的丈夫下了杀手。武成二年四月辛丑(公元560年),26岁的宇文毓被毒死,与独孤氏合葬。 继任的皇帝是宇文毓的弟弟宇文邕,他吸取了两位哥哥的教训,整整韬光养晦十三年,终于把宇文护杀掉。 随着宇文护势力被铲除,独孤家族再次振兴。 三、追封的太后——独孤元贞 如果说独孤明敬个性刚烈,那么嫁给陇西郡公李虎之子唐国公李昺的独孤元贞就完全是个火爆脾气,轻易招惹不得。 独孤元贞在姐妹中排行第四,元贞并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她的儿子李渊给她的封号:“元贞太后”。独孤元贞天生体弱,风吹一吹都要生病,喝药当喝水,时不时地还闹闹病危(不过常言道,药罐子偏长命,所以她最后竟比身体倍棒的老公还活得长)。总之,她是个病秧子,照道理模样也应该是娇柔有加的。可这么个病美人却偏偏性格怪异,脾气爆烈,病得快死了还有力气臭骂身边人,十足是“将门虎女”。 独孤元贞当然不是职业女性,因此她的臭脾气也就只有冲着几个儿媳妇发作。几个媳妇吃够了她的苦头,再听说婆母身体不好,叫她们去侍候兼当出气包,就吓得自己也躺倒请病假了。最后只有李渊的媳妇窦氏敢承担这项任务。 ——窦氏身份高贵,父亲窦毅的官儿跟独孤信一样是北周上柱国(入隋后为定州总管),母亲则更高一筹,是北周的襄阳长公主。 独孤元贞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并不糊涂,对这个媳妇或者能减少些训话责打的次数。只是虽然脾气稍有控制,但是婆母架子却也并不因为窦氏的身份就少端一丝一毫。虽然家中婢仆成群,窦氏仍然要亲自服侍婆婆,甚至还时常整月整旬地不能脱下衣衫鞋袜睡个囫囵觉,而更糟的是独孤元贞似乎觉得这理所应当,从来也没有慰问过儿媳妇一个字。 ——出身高贵若此的窦氏尚是这种待遇,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原谅那几位吓出病来的李家媳妇:天知道她们都吃了老太太多少苦头。 因为碰上了这么一个世上数得着的糟糕婆婆,史书就更有理由奉窦氏为孝顺榜样了。 然而独孤明敬和独孤元贞加在一起,也没有小妹妹独孤伽罗的性气大。 四、大隋王朝第一后——独孤迦罗 独孤伽罗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公元556年,也就是独孤信去世的前一年,他为小女儿选定了丈夫:北周十二员大将之一杨忠之子杨坚。 据说杨坚生具异相,降世时紫气满庭,额上五柱入顶,目有精光,相貌堂堂。他是杨夫人吕氏在佛寺里生出来的,由一个有未卜先知之术的尼姑将他养大。十五岁时杨坚被封为成纪县公、散骑常侍、车骑将军;十六岁时又成为开府骠骑大将军。大约就在这个时候,他慕名前往独孤府求亲。早已注意到杨坚异相奇兆的独孤信自然立即应允。 婚约定下不久婚礼就举行了。杨坚这年一十七岁,独孤伽罗十四岁。少年夫妻情投意合,相约长相厮守,永不变心——“无异生之子”:杨坚发誓自己绝不给妻子以外的女人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可能。 这时候对于他们来说,刚开始的恩爱生活就是全部,他们不会想到一年后独孤信就死在政治斗争中,更不会想到二十五年后(公元581)他们将会成为统一中国的皇帝皇后。 杨坚为人严谨沉默,很小的时候就有一种让亲戚朋友们不敢接近的气质。不过这种封闭感情的人一但用情立誓,应该也就专情得很了。总之,无论独孤家是兴是衰,杨坚都恪守着最初的诺言。他的孩子们都是独孤伽罗所生。共计五子五女。甚至直到杨坚称帝,独孤伽罗仍然紧紧地控制着他的后宫,成了历史上著名的“妒”后。 独孤伽罗能够把握住杨坚,当然并不是因为杨坚胆小,怕她打翻醋坛子,关键还是在多年感情之外她极富于政治远见。杨坚称帝的决心还有一多半是独孤伽罗给他下定的。 杨坚的帝位来得相对容易,是北周静帝宇文阐“禅让”给他的。之所以能够轻易把这个戏法又重演一遍,是因为他的女儿是当时的皇太后,他是北周小皇帝的外公(无血缘)。 杨坚和独孤伽罗的长女名丽华,生于保定元年(公元561)。由于娘家显赫,她十四岁时被选为太子妃,十七岁正式成为北周皇后。很不幸的是她的丈夫周宣帝宇文赟是一个出名淫乱而疯狂的家伙,他刚走马上任就别出心裁地同时立了四位皇后;上任一年就把帝位传给七岁的儿子宇文阐,自称“天元皇帝”,二十一岁就当起了太上皇。 不过说起来也是奇事,奇妒的独孤伽罗偏偏生出了一个不知道妒忌为何物的女儿。杨丽华性情柔婉,从不妒忌,作为元配,她与另四位皇后相处得如同亲姐妹,宫中女人都对她极为敬爱崇仰。 然而再贤惠的女人,碰到混帐男人也没有办法。 宇文赟喜怒无常,精神错乱(比如他在自己的车上倒挂活鸡碎瓦,以瓦鸣鸡嘶充当车铃的创意,就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来的),他还猛吃春药丹丸,更是整天神智恍惚,神鬼莫测。他最壮观的策划,莫过于精心制造两尊硕大的佛像和天尊像,然后将两像面对广场南向而放,自己端坐在两像正中,再将广场布置得如同狂欢节现场,下令京城士民老少都来参拜。——此后他更坚定了对自己不同凡响的认知,下令大臣见他之前,都必须斋戒沐浴更衣,俨然佛道两圣集于一身。 杨丽华做为皇后,当然对这样的情形心中焦急,不免会时常加以劝告。宇文赟记恨在心,有一天忽然歇斯底里大发作,无缘无故地非要给杨丽华加上罪名赏以“天杖”不可。杨丽华据理力争,其它后妃又纷纷为杨皇后下跪求饶,宇文赟一看,越发地恼羞成怒,干脆逼她自尽。 幸好,宫嫔近侍中早已有人火速出宫,将消息报到了杨府。独孤伽罗得知这个消息,简直如晴天霹雳,连忙赶进宫里,向宇文赟请求赦免。宇文赟对丈母娘置之不理,自管睡觉去了。可怜独孤伽罗为了搭救女儿,在皇宫里整整跪了一夜,把头都磕出了血。 谁知第二天一早,宇文赟一觉睡醒,全然忘记了头一天发生的事,看见独孤伽罗跪在堂上还摸不清头脑。经旁人提醒,他居然没事人儿一样轻松地发下了“赦免”命令。 宇文赟的疯狂很快告终。太上皇当了不到一年他就在大象二年()五月一命呜呼,只有二十二岁,也没有留下什么后事交代。 小皇帝宇文阐年仅八岁,皇太后杨丽华也不到二十岁,于是内史上大夫郑译、御正大夫刘昉假传遗诏,让颇有声望权势的太后之父杨坚辅政。杨丽华正是彷徨之时,也就默许了。 然而杨丽华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会阴谋篡位。她更没有想到,曾经为自己苦苦求生的母亲独孤伽罗此心比父亲还要强烈。 杨坚自知是矫诏而得的辅政之位,因此总揽朝政之后不免心虚,而宇文氏诸王分镇各藩,也不能容忍他擅权自大。不久,赵王宇文招借口饮宴将杨坚诱进赵王府,伏下甲兵想要将他杀死。谁知被杨坚的随从元胄识破方才得以幸免。 这时的杨坚虽有代周之心却仍然不免有些犹豫。正在此时,独孤伽罗通过李圆通向丈夫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如今已是骑虎之势,没有退下之途,无毒不丈夫,勉之!” 杨坚果然没有辜负妻子的重望。他很快就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用各种方法诛尽了北周宇文氏,就连独孤明敬丈夫明帝这位连襟的儿孙都没有幸免。随后无论杨丽华怎样哀求,退位的小皇帝也很快就被他杀掉,果然无毒不丈夫,手段之狠辣,令人悚然。(北周皇室被杨坚灭尽若干年之后,反过来灭隋之人却恰恰又姓宇文。宇文化及虽非北周皇室,但是这应该也算是报应吧?) 随着丈夫的功成名就,开皇元年(公元581)二月乙丑,三十八岁的独孤伽罗成为隋王朝的皇后。 成为皇后的独孤伽罗一如既往地支持丈夫,隋文帝杨坚也对妻子的政治直觉非常信服,达到言听计从的程度。每天上朝时,夫妻俩同车前往,杨坚在前殿会见大臣,独孤伽罗就在后殿倾听,下朝后两人又一起返回后宫。杨坚凡有决策,都要与独孤伽罗商议,夫妇两人被并称为“二圣”。 独孤伽罗做为皇后,在很多地方还是合格的。她尊礼长辈,官员的父母都得到她的礼遇;她禀性节俭,将宫中买珠宝的钱拿来犒赏将士,自己宫里要找一点多余的服饰都找不到;而且她还是个虔诚的佛徒(杨坚由尼姑养大,而“迦罗”一名本就出自梵语),每逢处决犯人的名单报上来,她总要涕泪交流,恳请杨坚谨慎决狱——这时候可瞧不出替丈夫下代周灭宇文皇族时的狠辣决心了。 五、变态的妒火 杨坚当年娶独孤伽罗时,曾经立下誓不二娶的决心而且也一直坚持到四十岁。然而如今他成为皇帝,虽然不设嫔妃,后宫中的侍女宫婢却都不免有攀龙的想头,何况杨坚自己也开始有些意马心猿。不久,杨坚就与故北周大将、宇文泰外甥尉迟迥的孙女暗渡陈仓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被独孤皇后探知,她不动声色,等杨坚上朝听政之后,她就立刻派人将尉迟氏杀死了。 杨坚退朝,听说尉迟氏香消玉殒,不禁勃然大怒。偏偏独孤皇后理由充分:“尉迟氏与宇文皇族至亲,她在你身边绝对是个隐患。”——杨坚听皇后强词夺理,立即愤然而起,孤身骑马冲出皇宫,没有目的地狂奔出城,一直奔进深山三十余里。 独孤皇后见杨坚这次反应强烈,也不禁后怕,连忙派人告知重臣高颎和杨素,请他们去劝杨坚回宫。 两人气喘吁吁地追上杨坚,向他说尽了好话,杨坚才稍稍息怒,叹息道:“我如今虽然贵为天子,却仍然不得自由。”直到天色黑透,他才勉强回宫。 独孤皇后也知道自己这件事做差了,杨坚回宫后她流泪请罪,态度前所未有的温驯,高颎杨素又在旁猛敲边鼓。杨坚久为妻子所辖治,一看居然能得到这样的待遇,简直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立即摆上酒宴,笑遂颜开。 此后独孤皇后果然不再肆意向宫人痛下杀手。不过经历了尉迟氏事件之后,杨坚也不敢再胡作,后宫女子更是噤若寒蝉,只有南朝陈国公主宣华夫人偶尔能获得独孤皇后的许可接近杨坚而已。 嫉妒是人的天性,爱情深厚之时更不能容忍别人来抢夺。然而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相比之下只怕还是杨坚的过错更大,独孤伽罗却偏要将没有人身自由的宫女置之死地,此时她的妒嫉已经是到了毫无理智的地步——既然不让宫女亲近自己的丈夫,为何不定下放适龄宫女出宫嫁人的制度?把青春少女关在深宫中虚掷青春寂寞终老,由此可见,她实在也不是什么女权主义者,只是个利己者而已。而再往后发展下去,她的妒忌就更是变态了。 之所以说独孤伽罗的妒忌已经到了变态的程度。很大的原因在于:她自己就不是嫡出女儿,她是小老婆生的。 独孤信早年在北魏就有妻室,西奔之后又娶了至少两个:大老婆郭氏生六子,独孤伽罗则是崔氏所生——值得注意的是,郭氏所生的儿子中还有人得管独孤伽罗叫姐姐,因此崔氏是姬妾应无疑义。 独孤信当年追随魏武帝西迁,他的父母妻儿落到北齐高家手里,被长期监禁。随着时间推移,父母和妻子都先后死去,只有长子独孤罗被同姓宗亲搭救出狱。北齐灭亡后,独孤信已经去世很久了,独孤伽罗倒还记得父亲曾经提过这位异母大哥,派人将他找到,并通过亲家周武帝宇文邕封独孤罗为楚安郡太守。然而郭氏所生的六个儿子却欺负独孤罗没有靠山,压根不把他当大哥看,独孤罗自幼境遇坎坷性情谦恭,也从来不跟弟弟们计较。 后来隋代北周,杨坚成了皇帝,不免要追崇岳父。郭氏所出的六个儿子都想继承父亲的爵位财产,硬说大哥的妈身份不明,他是丫头养的,连庶出的资格都勉强,没有权力承袭爵位。独孤伽罗听兄弟们说得忒不象了,忍不住出来说公道话:“罗诚嫡长,不可诬也。”皇后开了口,六兄弟都没了强嘴的胆量。于是独孤罗终于苦尽甘来,成为凉州总管、上柱国大将军、赵国公。 郭氏所生的儿子们虽然都随后得到了官爵,但那是怎么也比不上独孤罗的。满腹牢骚可想而知。其中尤其以老五独孤陁为最,忿忿地在家里搞起了迷信活动,诅咒独孤皇后。结果事发,杨坚怒气冲冲地要把这个不识相的舅子杀掉。独孤皇后得到消息,整整绝食三天,非要保住弟弟的性命不可。最后独孤陁逃出生天,只判了个流放。 独孤伽罗对企图谋杀自己的异母弟弟如此宽宏大量,却不知怎地非要跟世上纳妾或再娶的男人过意不去。她自己的爹就是个妻妾满堂的男人,她却偏偏要以男人是否纳妾作为提拔与否的首要条件,甚至为此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这种心理确实值得深入研究。——只能说幸亏宇文泰的老婆没有这种特殊爱好,否则的话独孤信绝对干不到柱国,独孤伽罗也就更不可能嫁给杨坚——甚至可能连出生的机会都不会有。 照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她管好自己的老公也就罢了,却偏偏要把手伸到别人家的后院里去。朝中诸王公大臣,无论对大隋王朝做出过多大的贡献、对杨坚有多么忠心,只要他家里有姬妾,独孤伽罗就要变着法子逼杨坚与之疏远。 高颎是独孤信的部下,不但对杨坚忠心耿耿屡立奇功,更对独孤皇后颇有助益。当初尉迟氏事件,独孤皇后就是靠了他和杨素的努力才与杨坚重归于好的。可独孤迦罗也一样不放过他。高颎倒也知道独孤皇后的奇特爱好,妻子去世后他没有再娶,只以妾理家。可他好死不死地老当益壮,居然使得小妾怀孕生子,事情终于没能逃过独孤皇后的眼目。独孤皇后顿时将高颎视为死敌,不住地向杨坚吹枕头风,终于使得杨坚罢黜了忠于职守的高颎。 如果说高颎和诸朝臣还算是外人的话,独孤伽罗对亲生儿子杨勇的处理就更令人难以置信。 杨勇是独孤皇后亲生的长子,独孤伽罗为他选择了魏皇族元氏为妃。然而杨勇对这位王妃并没有情意,一门心思地喜欢门第低微的姬妾云氏。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杨勇并不是什么好色之徒,因为他的孩子都是云氏所生。 独孤伽罗饱人不知饿人饥,她自己和杨坚情投意合,却从不曾想过儿子在自己一手包办的婚姻中与妻子感情不和的苦处,将所有的责任都安在了杨勇的头上。后来元氏早死,她更是毫不迟疑地认定是杨勇和云氏暗害了嫡妻。而这更成为独孤伽罗下决心废太子的主要诱因(“废”太子,就等于是要儿子的命,这样的妈……) 独孤伽罗的次子晋王杨广早有谋取太子位的野心,他知道独孤伽罗不但节俭,而且痛恨男人纳妾。于是杨广精心布置,装出清心寡欲的模样,与王妃萧氏形影不离。这果然大得独孤伽罗的欢心,于是她派人刺探长子的过失,不停地灌进丈夫的耳朵里。而重臣杨素也想要讨好独孤后,从中谋取利益,也不遗余力地挑拨离间。 因此,杨坚不久便对杨勇起了疑心。性情宽厚的杨勇不知道自己身陷险境,处事仍然有些随意。结果看在杨坚的有色眼光中,果然觉得杨勇处处居心陂测。 杨广和杨素不久就一手遮天,捏造了杨勇“谋反”的“罪证”。 这果然正中杨坚和独孤迦罗的下怀。开皇二十年(公元600),太子杨勇被废为庶人,杨广被立为太子。 终于将自己心爱的、不好声色、专宠嫡妻的宝贝儿子扶上了太子宝座,独孤迦罗如释重负。两年后,她放心地离开了人世,享年五十九岁。 一世自诩聪明的独孤迦罗不会想到,正是这个她心爱的次子杨广,还在父亲活着的时候就调戏庶母,继位后造迷楼广选天下美女,滥用民力穷奢极欲,杀害宗室重臣,虐待同胞手足,做尽了她深恶痛绝的所有事情。 杨广在位十年,独孤迦罗辛苦一生和丈夫创下的隋朝基业便被消耗殆尽,流着她血脉的杨氏儿孙,也都因此再无遗种。 假如死后有知,不知道独孤迦罗当做何感想? 简介 讲到大唐王朝,与“盛世”同时浮现在世人脑海中的,恐怕莫过于牡丹。 牡丹又被称为花中之王,由此推之,贞观一朝,能称得上牡丹之名的女人,莫过于唐太宗李世民的结发妻子文德皇后长孙氏。 就牡丹的花王之称而言,王者之气,一定是比较出来的,而且能够与之比较的一定不会是寻常风骨,然而在这样的众香国里,无刺无香、原本扎根在峭壁苦岩间的牡丹却以一种最淡定的姿态胜出,最终成为国色天香的典范。 与牡丹的经历相同,长孙氏能够最后登上人间巅峰并流芳百世,是历经磨难苦砺之后的结果。而贞观之世的开创者李世民,也绝非寻常帝王男子,他所拥有的盛世群芳,也皆非凡品。然而长孙氏却象她的丈夫成为诸国诸帝王的首领“天可汗”那样,毫无疑义地成为群芳中的王者。这一切,不但使她成为世人景仰的绝顶人物,更使贞观后妃早已远去的身影格外引人遐思。 第一节 隋仁寿元年(公元601),隋王朝右骁卫将军长孙晟的继弦妻子高氏生下了一个女儿,她就是未来的唐太宗长孙皇后。 长孙,是一个鲜卑姓氏,据说魏献文帝的三哥就是这个姓氏的源起之祖。原来是拓跋氏,由于位居宗室之长,改称长孙氏。从魏至周又到隋,尽管跨越了三个朝代,这个鲜卑皇室家族却一直传承不息,而且都爵尊禄厚。常言道:“三代才出一个贵族”,而一个天生的皇族经历了三朝仍然勋贵超然,这样的世家又该是怎样的一个传奇?这样家族的女孩儿该嫁给怎样的丈夫,怎样的男人才能与她相配? 长孙小姐的姻缘,在她很年幼的时候就已经定了下来。而姻缘的缔定缘由,却非常久远,远到埋下种子的那时还没有她和她的丈夫——因为那颗种子落土之际,长孙小姐的未来婆母都还只是个孩子。 长孙氏的婆母姓窦,谥称太穆皇后,是定州总管神武公窦毅与周武帝姐姐襄阳长公主的女儿。据说这位太穆皇后生来不凡,刚出娘胎头发就长过颈项,三岁时这头发就已经与她的身高一样长短了。周武帝对这位外甥女非常喜爱,自幼就将她养在宫中。 周武帝算得上一位志向远大的帝王,一心想要率领北周战胜北齐高氏,统一中原。然而在几场战役中,北周都败给了北齐。 在北周与北齐的角力中,蒙古草原上的突厥成为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将这股力量牢牢地捆在自己的战车上,是北周与北齐共同的目标。而他们努力的方向都是一致的:联姻。 当时的突厥可汗为木杆可汗,他的女儿不少,但未婚的小女儿阿史那才是北周与北齐争夺的目标。为了赢得这段婚姻,宇文氏和高氏展开了一场又一场的求婚拉锯战。木杆可汗则成为不折不扣的墙头草,一个女儿两头许,七颠八倒了五六年。在经历了固婚使团被囚禁、迎亲使团被扣押等等磨难之后,北周才好不容易在天和三年(公元568)三月最终赢得了求婚战的胜利,娶回了十八岁的阿史那,并尊为周武帝皇后。 可以想象,政治联姻再加上这样的求婚经历,周武帝对阿史那皇后有着怎样的抗拒情绪。于是,阿史那虽然年青美貌地位尊崇,周武帝对她的夫妻情份却是稀松平常,阿史那几乎成了北周宫廷里的一块活牌位。 窦氏从小生活在周武帝的身边,对舅舅冷淡皇后的前因后果及现实情况都非常了解,她对舅舅夫妻失和的状态非常担心,劝周武帝说:“四边未静,突厥尚强,愿舅抑情抚慰,以苍生为念。但须突厥之助,则江南、关东不能为患矣!” 算起来,这时窦氏恐怕还只有六七岁年纪,能有如此见解,顿时语惊四座。周武帝第一个正色以对,立即接纳小甥女的进谏,从此对阿史那态度大为转变。第二个感到震惊的人就是窦氏的父亲窦毅,他郑重其事地对妻子襄阳长公主提出要求:“此女才貌如此,不可妄以许人,当为求贤夫。”——经过广泛而苛刻的“比武招亲”,数不清的公子名士都被淘汰,最终“雀屏中选”的东床快婿也的非常人,乃是未来的唐高祖李渊。 当窦氏与李渊夫妇和谐、生儿育女地过着平静的贵族生活的同时,长安城里却有另一个人,一直对窦氏儿时那番惊人见解念念不忘。他就是开府仪同三司、平原公长孙光长子炽。长孙炽大约要算被窦氏那番见解震惊的名人中的第三位,也是震惊持续时间最长的一位——从她儿时一直到她为人之母以后,他仍然期望能够与这位不同寻常的女子结为姻亲之好。——难道说长孙炽自儿时听到这段话之后,就已经开始仰慕窦氏了?也许射雀屏不中惨被淘汰的贵胄公子名单中就有长孙炽的一席之地。建议编剧们将这题材善加发挥利用。 可惜的是长孙炽的儿女似乎与窦氏的儿女婚龄不一致,当自己做亲家的想头没了指望之后,他开始在弟弟长孙晟身上做努力,当长孙晟的女儿渐渐成长,开始显现聪明美丽的资质之后,长孙炽便不失时机地劝导长孙晟了:“(窦氏)此明睿人,必有奇子,不可以不图婚。” 长孙晟听了哥哥的建议非常动心,为了不致于使最佳女婿走宝,他干脆来了个倒提亲,向李家求婚。最终,这段婚事落在了窦氏的二儿子李世民身上。因此,这段联姻,长孙炽应记首功。 第二节 长孙氏的闺名是什么,这是一个挺大的问题。对于这一点,正史上没有明确的记载。 而据《观世音经信笺注》中所载,长孙氏小字“观音婢”。(想起了隋文帝皇后独孤伽罗,也是鲜卑后人,也是一个带着浓厚佛家意味的名字)。据说,观音东至中原之后,由男身变为女身,与两位皇后极有关系。 然而,刚定下终身大事的长孙小姐生活得并不如意。公元609年,五十八岁的一代名将长孙晟因病去世,年方八岁的小长孙氏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最初的依靠。 父亲的辞世,对于年幼的长孙氏来说是非常惨痛的经历。因为长孙晟尸骨未寒,前妻之子长孙安业就立即摆出一副新任当家人的架势,毫无顾虑地将继母和异母弟妹赶出了家门。——长孙晟似乎儿女众多,隋书所载的就有长孙行布(这个战死了)与长孙桓安,唐书又添上了长孙安业和长孙安世。长孙晟前面的婚姻状况是很难查找的了,史书只详细说明了他的最后一次正式婚姻:这被赶出家门的最后一位长孙晟夫人就是扬州刺史高敬德的女儿,和她一起被迫离开将军府的还有她一双年幼的儿女,未来的大唐宰相与大唐皇后。 幸好,高氏还有不俗的出身,在遭到继子的冷遇之后,她带着儿女投奔了自己的娘家。长孙氏跟随着母亲,在舅舅高士廉的身边继续度过她的闺阁岁月,直到十三岁出嫁为止。高士廉对长孙兄妹关怀备至,一手为他们操持了终身大事。甚至于正史上还记载说,长孙氏与李世民的婚姻,高士廉才是大媒。 不管是不是媒人,高士廉抚养长孙氏是不争的事实。若干年后,唐太宗李世民仍然记得这位舅舅对结发之妻的恩情,将自己的女儿东阳公主嫁做了高家的儿媳。 对于初识人事的长孙氏来说,被亲哥哥赶出家门、在舅舅家寄居的经历,足以令出身高贵的她饱尝与身份不相称的人世冷暖。舅舅对她再好,也难以完全平抚敏感的少女内心深处孤苦无依、血亲纷争的痛苦。这对于她的成长和性格形成、乃至她以后所扮演的皇后角色都产生了莫大的影响。 大约在公元613年,高士廉履行了妹夫生前为女儿定下的亲事,十三岁的长孙氏出嫁了,成为十五岁的唐国公李渊次子李世民之妻。幼失慈父的长孙氏在多年寄人篱下的岁月之后,终于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面对“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临机果断,不拘小节”文武双全的丈夫,一千四百年后的人们,似乎仍然能够感受到她心中满溢的幸福。 然而,美满的婚姻也有不和谐的音符:长孙安业兄弟直到妹妹出嫁,也没有表示出丝毫的悔过之意,他们一点也不在乎她在夫家的颜面。婚后的长孙氏只能以舅舅的家为“娘家”,她每次“归宁”的目的地,都是高府,她由衷地对舅父多年的养育之恩和长久照顾满怀感激。妯娌们的身后都有一个娘家做坚定的支持,长孙氏真正的娘家却抛弃了她;原本掌管家族内务又非常偏爱李世民、与长孙氏又有相当渊源的窦氏,则在李世民成婚后不久就离开了人世,无法帮助年幼的儿媳。在纷繁的贵族大家庭里,长孙氏谨言慎行地生活着。 就在初为人妇的长孙氏某一次归宁舅家所居永兴里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异事,这事被郑重地记进了正史。 据说,高士廉有个小妾张氏,她意外地看见在长孙氏所住的屋外,出现了一匹从未见过的大马,高达二丈,鞍鞯齐备,神采飞扬。一转眼间,这匹似乎从天而降的大马却又平地消失了。张氏大吃一惊,连忙将此事告知丈夫。高士廉遂命人卜卦,得《坤》之泰卦。筮人曰:“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牝马地类,行地无疆。变而之《泰》,内阳而外阴,内健而外顺,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象》曰:后以辅相天地之宜而左右人也。龙,《乾》之象也。马,《坤》之象也。变而为《泰》,天地交也。繇协于《归妹》,妇人之兆也。女处尊位,履中居顺也。此女贵不可言。” 这神乎其神的事迹,就象李世民四岁时那位倏忽来去的书生一样,似乎预示着长孙氏注定将要母仪天下。 然而无论这神迹是否属实,摆在当时的长孙氏面前的,仍然是非同寻常的家庭生活。她虽然嫁给了一个卓绝出众的丈夫,却也同时嫁给了他从未平静过的生命历程。 第三节 李世民与长孙氏这对少年夫妻的感情应该是深沉的。和长孙氏幼年丧父相仿,李世民也有早失慈母的伤痛。这伤痛直到他成为睥睨天下的帝王也没有痊愈,当着左右大臣的面仍然会失控痛哭。痛失慈母的少年李世民,一定曾经多次泪流满面,而为他拭去泪痕的都应该是小长孙氏手中的帕子。除了同病相怜的经历,李世民还与舅子长孙无忌自幼友善知己,也使人不禁联想:也许在出嫁之前,长孙氏与李世民这对未婚的小夫妻便已经开始鱼雁往来、诗书唱和。 青梅竹马的小夫妻并没有充分享受他们郎情妾意的新婚生活。这不仅仅是因为这时的隋王朝已经迅速走向了终结,更因为渴望平静的长孙氏所嫁的,偏偏是一个胆略过人富于激情却又嗜好冒险、渴望建功立业的少年。 隋炀帝大业十一年(615),炀帝被突厥始毕可汗率兵围困在雁门(今山西代县),尚在新婚的李世民便应募勤王并崭露头角。李世民的军事天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而长孙氏则第一次尝到了丈夫在天边出生入死、生死一线之际,做为妻子却只能枯待消息而彻夜难眠的痛楚滋味。而这,只是一个开头,在他们共度的二十三年岁月中,成为了一个不变的模式。 大业十三年,长孙氏的公公李渊被任命为太原留守,李世民和父亲一起来到了晋阳(今山西太原)。冒昧揣测,长孙氏应该也在随行之列。 太原只是长孙氏暂居之所,在这里,丈夫李世民带给她的冲击更大:他开始招兵买马,主动地投入了李渊开创天下的大业之中,并乐于充当先锋敢死队的角色。就在当年夏天,李渊起兵反隋,李世民成为唐军的右领大都督,统率右三路军,与大哥李建成所率的左军并肩作战,一路连克强敌,于当年十一月攻克长安。不久便建立了唐王朝。 唐朝初立,十九岁的李世民因军功被拜为尚书令、右武候大将军,进封秦王。十六岁的长孙氏随即成为秦王嫡妃,开始了她迈向皇后之位的第一步。 这时的长孙氏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不复当年的青涩。在三年婚姻与剧烈变化的时局的洗礼下,她迅速的成熟,而她与李世民的婚姻也在此时结出了果实。唐武德二年(公元619),十八岁的长孙氏生下了她与李世民的第一个孩子:李承乾。这也是李世民的第一个孩子,第一次为人父母的小夫妻对这个孩子格外喜爱,长孙氏对儿子的来到更是由衷欣慰。 只是,年青的秦王并没有始终守在身怀六甲、养育孩子的王妃身边。唐王朝根基未稳,李世民一直都马不停蹄地在外沐血征战、出生入死。 李世民的性情与妻子截然不同,他酷爱冒险,在战事中一向身先士卒,而且偏好以一种孤胆英雄式的方式冲在最前面,亲身犯险、以极少胜极多是他的心头好。 武德二年,刚做父亲的李世民曾在对刘武周十万大军的战事中,亲率数千精兵冲在最前面,一昼夜奔袭二百余里,沿途大小战数十合,三日不解甲。当这支数千人的队部最终在山西介休找到敌方的主力之后,不顾数日奔波饥劳就立即主动攻击,并且在两天内突破了对方的九道防线,歼敌至少一万三千人。而在这样的大捷背后,冲在最前面的李世民却和他的部下们一起,两天内只分吃了一头羊而已。 武德三年,李世民再次率军出征王世充。孤胆英雄式的事迹更是屡见不鲜。五百人对一万人、数十骑对数千骑……更惊人的是,他还乐于率少量轻骑主动挑衅对手,不但愿意应对百十倍于自己的敌人,还往往在身陷重围的时候命令部下先走,自己孤身殿后。 武德四年,唐夏虎牢之战终于在这样一位秦王的策划下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他率领三千五百唐军,战胜了窦建德的十万大夏军,获虏五万余人。如此悬殊的比分,使唐夏虎牢之战几乎成了一个难解的谜。 对于普罗大众来说,生于乱世是一种痛苦,然而对于李世民,乱世却是他随意举笔挥洒的一幅画轴。 李世民的体内有多少蓬勃的冒险因子,又有多少旷绝古今的好运气,是谁也解答不了的难题。 另一个难题是:做一个这样男人的妻子、做他的孩子的母亲,需要一个女人付出多少难眠之夜和怎样的百转柔情……尽管她是一代名将、曾经“一箭双雕”的长孙晟的女儿,但当那个远方血海中不顾生死的男人是她和身边幼儿一生依靠的时候,她只不过是一位年仅十九岁的少妇。 第四节 唐夏虎牢之战后,李世民被喜出望外的高祖李渊封为:位于王公之上的“天策上将”、陕东道大行台、玉璧一双、黄金六千斤、共邑三万户。他同时得到的,还有金辂一乘、衮冕之服、前后部鼓吹及九部之乐、班剑四十人。这已是帝王级的仪仗待遇。 成为天策上将之后,李世民有了短暂的休养时间。他又重新拾取了经籍,锐意文学,开创了文学馆,广招饱学之士,以杜如晦为首的“十八学士”都于此时加入秦王府。李世民与这些饱学宿儒诗咏唱和,他的文学造诣也达到了相当的程度,还师从虞世南学习书法,成为书圣王羲之的嫡系传人。《全唐诗》并称他“诗笔草隶,卓越前古”“天文秀发,沉丽高朗”“有唐三百年风雅之盛,帝实有以启之焉!” 李世民既有令将士折服的军功,又有风雅的文人之风,他不可能不成为太子李建成的眼中钉。 从唐高祖刚一举事,李建成就统领左路军并与李世民的右路军相互呼应的局面来看,这位大唐第一任太子也是一位卓绝的军事人材。然而他很快就离开了战场,这不仅是因为他做了太子,身系国本,恐怕也是因为太子掌军,对于同样雄才大略的高祖李渊来说,也是一种忌讳。然而没有建立功勋没有掌控军心并不是李建成的最大麻烦,这位人材最大的麻烦,是遇上了一个天才。而这天才,不幸就是他的亲弟弟。 要说李世民一向都没有问津皇位的野心,那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没有野心为人内敛的将领,即使能够战无不胜,也绝不可能用得出李世民这种极富冒险和个人英雄主义的战法。当他的才能一次又一次被证实,越来越多的人被他所倾倒,愿意为之效死之后,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身边的人,都在不断地鼓动他向皇位继续迈进。 如是一天又一天,天策上将府与太子府之间的情势不可能不成水火。 李世民多数时间征战在外,父亲和兄长的情绪都不在他能把握的范围内,更不幸的是,他还得罪了高祖的宠妃张氏尹氏。而李建成在这方面就比他要优势得多,高祖宫中的诸妃嫔,乃至掌宫女官尚宫、尚仪、尚服……等等,几乎都在他的笼络之中。而这样的事情,李世民和他的部将幕僚们是怎样也做不到的 对于这样的局面,秦王妃长孙氏都看在眼里,她非常清楚对于这样的宫闱运作,无论是出征在外的李世民,还是他留在上将府内外的家将文人,都帮不上忙。能担负这个责任的人只有自己这个王妃了。为了替丈夫挽回局面,使他能够没有后顾之忧地出征,长孙氏竭心尽力地孝顺李渊、恭敬诸嫔妃,尽力弥缝李世民与父亲之间的关系。 秦王妃的担子,越来越重了。不过,担忧丈夫出征、弥缝父子关系、生养儿女、熟悉丈夫的下属,并不是这个担子全部的重量。青年秦王在“移锋惊电起,转战长河决”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急管韵朱弦,清歌凝白雪。” 随着战事的节节胜利、功名日隆,秦王府里各色各样的女人也越来越多了。 事实上,李世民在成为天策上将之前,他的家庭生活就已经不仅仅是他和长孙氏两个人之间的事了。在武德二年长孙氏诞育长子李承乾后不多久,一位不知名的姬妾就又为秦王生育了次子李宽。李宽的生母出身卑微,而且似乎也没有得到李世民的爱情,勉强可以忽略不计。然而随即出生的第三子李恪生母,却令人无法回避:她是前朝公主、隋炀帝杨广的女儿,贞观元年册封后妃时,她可能被拜为“四夫人”之一的淑妃。——算起辈份来,这位公主该是李世民的表妹,自幼便应该有所来往,何况即使没有多少爱情,也有不容忽视的背景,她的出身甚至超越了嫡妃长孙氏。 接下来源源不断进入天策上将府的女子中,还有更不容忽视的重量级人物出现。她们的身份也许没有杨家公主显赫,然而她们毫无疑问赢得了(至少是曾经赢得了)李世民非比寻常的激情与爱恋。而他与她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爱情故事,都足以使现在的言情剧编者瞠目结舌。 大多数进入秦王府的女子,都是因为美色或才名遐迩被选入的。如未来女皇武则天的表姐、隋朝上柱国燕荣之孙燕氏。 李世民对燕氏是有感情的,因此贞观元年就封她为仅次于皇后的四夫人之一“贤妃”(后迁德妃)。但燕氏于武德四年(公元621)入上将府时13岁,是以天生才女“艺文该博”,过目不忘的奇慧而被召入的。在入府之前,李世民并没有见过她。与燕氏情形相仿的,还有未来的昭容韦尼子,她也是被选入府的。李世民和她们的感情应该是慢慢培养出来的。 第五节 然而天策上将和他的另两位姬妾之间,却一定存在着天雷地火般的激烈爱情。她们是“四夫人”的另外两位:未来的贵妃韦珪、德妃阴氏。 韦氏名珪,字泽。她是北朝名将韦孝宽的曾孙女、周骠骑大将军韦总的孙女、隋开府仪同三司郧国公韦圆成的女儿。 光看这个家世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韦氏也是被选送的女子,何况被选送入府的韦尼子正是她的堂妹。然而韦氏本人的经历却使这个推测完全不成立。 韦珪生于隋开皇十六年(公元597),至少比李世民大两岁。和李世民一样,隋大业年间她就已经成婚了。她所嫁的第一个丈夫,是隋户部尚书李子雄之子李珉(沉醉唐风的mlhl妹妹说,韦贵妃前夫与后夫的名字实在相映成趣)。婚后韦珪生下了一个女儿。 隋大业九年(公元613),正当十五六岁的李世民在兴奋中迎娶他初婚的新娘长孙氏之际,韦珪的初婚却走到了尽头。就在这一年,杨玄感造反,李子雄参与其中。杨玄感兵败,李子雄与李珉父子双双被诛,家眷籍没。或者是因为韦珪的娘家实在非比寻常,她逃过了没为官婢的命运,带着女儿回到了洛阳娘家,小小年纪就开始了寡居生涯。 冷眼和寂寞中苦捱的日子,韦珪一过就是八年。武德四年(公元621),改变她命运的际遇随着东都洛阳被唐军攻克,而悄然来临。 攻克洛阳的唐军统帅,正是二十二岁的秦王李世民。——获得了胜利又无人拘束的青年秦王,当然不会忘记领略繁华东都的仕女花颜。可不管怎么说,也不会有谁主动向他推荐一名世家寡妇。——然而,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契机,李世民却偏偏与韦珪相遇了。一见之下:“天情简素,禀性矜庄。忧勤絺紘,肃事言容。春椒起詠,艳夺巫岫之莲;秋扃腾文,丽掩蜀江之锦。”早已见惯世面的李世民竟对韦珪有惊为天人之感。 于是,韦珪就被纳入了上将府。李世民对这位年长于自己的女子非常倾心,虽然她曾经是别人的妻子,虽然在武德年间她只为李世民生了一个女儿临川公主(武德七年即公元621生),但是贞观元年(公元627)四月一日,韦珪仍然超越除长孙氏以外所有为李世民诞育儿子的姬妾(甚至超越了皇三子李恪那位身为隋炀帝公主的母亲),被册拜为仅次于皇后的“四夫人”之首,成为韦贵妃。就连她与前夫所生的那个女儿,都被封为定襄县主,成为大将军阿史那忠的妻子。 贞观十年,长孙氏病逝,李世民再也没有册立新皇后,韦珪以贵妃的身份代行皇后职权,成为贞观后期的后宫统领。 李世民对韦珪的过去采取如此统统无视的态度,除了浪漫而强烈的爱情,实在想不出其它的解释。 与韦珪相比,德妃阴氏与李世民之间的爱情就更非比寻常。面对韦珪,李世民需要的仅仅是突破男性对女子贞洁的占有观念,面对阴氏,他需要放下的却是家族的死仇。 阴氏的出身虽然赶不上长孙氏、杨淑妃,却也不比韦珪差。她的曾祖父是周时夏州刺史阴嵩,祖父是曾任周时上柱国隋时司空的阴寿。韦珪的曾祖父韦孝宽任隋军统帅,阴妃的祖父阴寿便是监军。 然而这个履历表到阴氏的父亲这里却卡了壳。因为她的父亲是隋骠骑将军、张掖太守、武贲郎将、楼烦太守、左翊卫将军……这一堆头衔的后面跟着同一个名字:阴世师。 与隋朝皇亲老李家相比,阴世师虽然与隋皇室拉不上啥关系,却比李氏对隋王朝更忠心耿耿。然而阴将军除了率部与唐军作战之外,他在战场外所采用的手段却太贴切于他的姓氏了,这些手段最终将他推上了断头台。 第六节 隋大业十三年,李渊在晋阳举兵叛隋,他事前便早已向不在太原的儿女们都发出了讯息,如平阳公主等人都相继离开了危险的居住地。然而就在奔往太原的时候,长子李建成却将异母弟弟李智云留在了河东。当唐军举事之后,年仅十四岁的李智云不幸被捕,押至长安,随即惨死在阴世师刀下。 虽然称帝后后宫嫔妃又接连为李渊生育了十七个儿子,但李渊始终对李智云的夭折难以释怀。刚一称帝,李渊便谥封这位“皇五子”为楚哀王,武德三年又特旨将李世民的次子李宽过继给李智云。李宽不幸夭折后,李世民又于贞观二年再次为李智云过继了新的子嗣。——不难看出,李世民与李智云之间应该有相当的兄弟情谊。 阴世师与李家的仇到这里还不算大得无法解开,更糟的事情随后发生。 就在李渊起兵后不久,阴世师把中国人所能想得出的最阴损的一招使了出来:查出了李家五代祖宗的下葬之所,毫不含糊地把什么“唐太祖”“唐代祖”统统掘坟暴骨。 从此,阴世师与李渊父子们结下的仇,不但成了死结,而且还是灌了铜汁的死结。当然,阴将军似乎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李家化解仇怨,他打一开始就死心塌地拱护杨氏天下。然而老天不打算照顾他,挖坟也没有破得了李氏的风水。掘墓的勾当干下没两个月,唐军就打到了长安城下。阴世师拒不投降(他也没有投降的余地),与隋朝刑部尚书卫文升、京兆郡丞滑仪一起死守长安。 然而长安的城墙只给阴将军多延了一个月的寿命。当年十一月,长安城破,阴世师被斩首示众。 相比阴世师挖坟杀子的狠辣,李渊的报复显得善良许多。阴世师虽然死了,他的女儿和幼子阴弘智却没有被斩草除根,只是被没为官奴婢而已。 大约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少女阴氏由将军的小姐沦落为婢女,被分配进了天策上将李世民的府邸。 武德五年,就在嫡妃长孙氏生下她的第二个嫡子、排行第四的李泰不久,天策上将府中的婢女阴氏为李世民生下了第五子李祐。 直到此时,阴氏的情形还可以用一般人的理解方式表达:就一般的情形来说,美丽的婢女无法回避主人的任何要求,而且往往也只是主人的玩物而已,即使生下儿女也只不过是副产品,不可能为她带来任何名份利益,更何况阴氏还是阴世师的女儿,她的身上承载了太多的恩怨情仇。李祐的诞生,甚至很可能会被认为是男方强势报复的产物。 然而,当李世民成为大唐皇帝之后,他给予阴氏的名份,却从根本上推翻了旁人所有阴暗的揣测:阴氏,阴世师的女儿,成为“四夫人”中的德妃。 李世民,阴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家族死仇,最后却怎样成就了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曾有过怎样的激烈碰撞?这永远都将是一个谜。后人可以有足够的遐想,却永远也无法还原全部的历史。 面对男女感情的李世民,似乎也一如他面对生死战场一样充满激情,无所畏惧,我行我素。 天策上将府的月光下,长孙氏美丽的眼睛透过丈夫的身影,都看到了什么,她该在想些什么…… 无论做为一个女人的长孙氏心里有过多少百转千回,做为秦王妃的长孙氏都宽厚地接纳了丈夫给她带来的那个越来越大的家庭,对这个家庭中所有的成员,她都给予了包容和爱护。李世民的第六个女儿(后封豫章公主,生于唐高祖武德年间)出生不久母亲就离开了人世,这位姬妾没有留下姓氏封号,地位非常卑贱,但在她弃世之后,出身高贵的秦王妃长孙氏却毫不犹豫地抱起了哇哇啼哭的小女孩,亲自将她抚养长大,并从此“视若己出”。 第七节 在安抚偌大个秦王府并且频频生育儿女的同时,长孙氏还不可避免地涉入了李世民与太子建成之间的夺嫡之战。经历了与丈夫十二年的婚姻、经历了与这婚姻同时进行的时事剧变之后,长孙氏虽然只有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却早已见识非凡,她不但是李世民青梅竹马的妻子,更成为他能够无所不谈的知己,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总是共同进退。 在唐书后妃列传中,有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太宗在玄武门,方引将士入宫授甲,后亲慰勉之,左右莫不感激。” 公元626年的6月4日,精心安排的“玄武门之变”爆发。 在这场翻转整个政治格局影响中国历史的政变中,李世民多年疆场锤炼出来的雄心壮志与狠辣无情都纤毫毕现,我们在这里不必做详细的解说。我们所关心的是,从记载来看,玄武门之变发生的时候,长孙氏并没有置身事外,恰恰相反,她自始自终都紧紧跟随在丈夫的身边。 从长孙氏的对待政事的态度来看,她不太可能直接参与玄武门事变的谋划,但她毕竟是长孙无忌的妹妹,这个计划她终归是知道的。至少,在事变将要发生的时候,李世民没有隐瞒妻子,并且将她带在了身边。与其说做丈夫的希望长孙氏在刀光剑影中亲自出手(难道她是武侠小说中深藏不露身怀家传绝技的高手?),还不如说这是他的一种态度:成则上九重天,败则堕十八层地狱,无论生死富贵,都要和结发妻子共同面对。 令世人迷惑的一段帝后爱情,定格在玄武门边长孙氏出现的那一刻。 这也是长孙氏一生之中,表现得与她“名将之女”出身最一致的时刻。 玄武门之变,伴随着一串残酷的骨肉相残镜头,宣告最后终结。李世民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当月他就被立为皇太子,并取得了“庶政皆断决”的权力。这只是一个过场。仅仅两个月后,高祖李渊就宣布“禅位”,二十八岁的李世民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长孙氏的身份,也随着丈夫身份的变化而变化。李世民成为太子,她就成为皇太子妃,当李世民成为皇帝,她也随即在他称帝的第十三天被册为皇后。这时还是武德九年,贞观纪元还没有开始,她才只有二十五岁。 成为皇后,长孙氏所负的担子更重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猜想,无论她从前听说过或接触过丈夫的多少事迹,亲历玄武门之变、亲眼看见丈夫手刃兄弟的场面,长孙氏的感情世界也一定受到了相当的冲击。她对于自幼厮守的丈夫忽然展现出的权势手段,有着最直观的感受,她比他身边任何一个女人都更早更快地意识到,那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丈夫,而是一位皇帝,真真正正的皇帝。她知道自己和家族的一举一动从此成为世人目光所集,另一方面,无论丈夫展现出多少对自己的情爱,饱读史书的她似乎仍然不忘时时警告自己,无时或忘历朝皇后及后族宠极而衰的悲惨履辙。 当其它的同龄女人都以卿卿我我为满足的时候,做为皇后、太子的生母,长孙氏最大的愿望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从渴望夫妻恩爱转变为渴望尽全力维持皇族和后族的前景、渴望丈夫和自己能够善始善终,在史书上留下美名。 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新任皇后的长孙氏所做的第一件、也是最著名的一件事,就是劝兄长无忌辞却高官厚禄。 长孙无忌自少年时起就与李世民结下了深厚友情,李渊刚一举兵渡过黄河,他就闻讯前往投奔,从此紧紧地跟随在妹夫李世民的身边四出征战,成为李世民的心腹死士。在玄武门之变和高祖“禅位”这两件事上,除了拿主意的李世民之外,就数长孙无忌是首倡者和主要谋士了。因此,李世民一登太子位,无忌便封授左庶子,一即帝位,无忌就升任吏部尚书,以拥立首功进封齐国公。 唐太宗李世民与无忌自幼亲善,对他非常宠信,不但允许他随意出入自己的寝宫,还想要立即封他为右仆射(宰相)。太宗将这个打算告诉了太座。没想到长孙氏的想法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她闻讯后立即屡次推辞,说:“我身为皇后,家族已经是尊贵至极,实在不愿意让兄弟子侄们满列朝堂为高官。从前汉朝吕、霍二后家族的先例,可为后人的切骨之诫。希望您不要让我的哥哥担任宰辅之职。” 年青的皇帝也许曾认为,皇后会为自幼共度难关的哥哥有如此显职而高兴,所以才这样献宝似地将这打算说了出来,却没料到引来妻子如此的忧虑。他只得再三解说:“我完全是因为无忌的功劳和才干,才对他委以重任,你千万不要把这个任命与‘重用后族’联系在一起。” 总之,无论长孙皇后如何劝说,贞观元年的长孙无忌仍然高升为左武侯大将军、吏部尚书、右仆射。 眼看丈夫是不听劝的了,长孙氏转而劝说自己的哥哥,要他推辞掌握实权的高位。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长孙氏的预料。无忌任仆射没有多久,就有人向太宗上书,说这位国舅爷权势太盛,恐有不轨。李世民将这封奏章拿给无忌过目,并公示群臣,表示自己绝对信任长孙无忌的忠诚。 但这件事情却足以惊出长孙无忌的一身冷汗,引起长孙皇后更深的忧虑。长孙无忌终于听从了妹妹让自己辞官的意见。于是,在长孙兄妹轮番的苦求之下,李世民不得不在一年后改授无忌为“开府仪同三司”,长孙皇后却仍然对外戚位列三公而心中忐忑,恳请舅舅高士廉再次向太宗请辞。 为了排解妻子的忧虑,李世民发了这样一道诏书给长孙无忌:“黄帝得力牧,为五帝先;夏禹得咎繇,为三王祖;齐桓得管仲,为五伯长;朕得公,遂定天下。公其无让!”接着,他又亲自做了一篇《威凤赋》,以志无忌的功劳。 第八节 然而长孙皇后并未真正轻松下来。也许是为了进一步表明自己和家族绝不争夺权势爱宠的心迹,就在长孙无忌辞官的同一年,她做了第二件著名的事迹:主动为丈夫四处寻访佳人。 绝代佳人终于被找到,她是隋通事舍人郑仁基年方二八的女儿,见过她的人都认为世上再也难找能与她比美的女子。长孙氏立即向太宗建议纳郑氏入宫。 从快意少年的时候起,李世民就辗转于众多姬妾之间享受蜜意柔情,早已习惯了妻子那种似乎毫不介怀的温柔宽容,并不以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因此听到郑女如此美貌的消息,他立即就响应了妻子的建议,欢欢喜喜地发下了册封郑氏为宫中女官的诏书,召她入宫。 然而百密一疏(问题可能出在向长孙皇后提供消息的人身上),皇帝皇后都没想到郑氏自幼就已经许配了人家。皇帝皇后不知底细,宰相魏征却立刻打听了个明明白白。魏征立即就赶着去见太宗,义正辞严地给太宗训了一通话,要求他顾及声名,将郑氏送归她的丈夫郑爽。 太宗得知竟有这样的事,非常吃惊,连忙召回颁册的使者。 然而以房玄龄为首的众臣(老房这回怎么忘了自家的醋坛子了)眼看太宗怅然若失的模样,都认为魏征是搅了皇帝的美事,闲事管得太宽。纷纷提出:颁诏册嫔乃是大事,怎能因为魏征的几句话就中途废止?另一边厢,陆家也赶紧表明态度,说自家与郑氏绝无婚约,皇帝想咋地都天公地道。 有了陆家的声明,群臣就更起劲了,纷纷要求太宗重新礼聘郑氏入宫。太宗也不禁心旌动摇,将陆家的奏章拿给魏征看。魏征笑道:“陆家只不过是害怕重蹈太上皇情敌辛处俭的前车之鉴而已。”——原来,李渊有一名妃嫔,曾经是太子舍人辛处俭的妻子,李渊夺其妻后又因爱生恨,越看辛处俭越别扭,最后干脆将他降级外调做了县令。倒霉的辛处俭一生都活得胆战心惊,唯恐丢了性命。——一语道破天机,李世民立即表示自己绝不做这样的事情,并赶紧发下诏书自责,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郑氏虽然没能入宫,但我们可以想象,长孙氏为夫纳妾的事情不会就此终止。不过此后应该是一切顺利,所以史书也就忽略不提了。 现在的人实在很难想象二十七岁的长孙氏是以怎样的一种心情主动为丈夫选取新欢的。虽然那是在一千四百年前的时代,但女人对爱情的思绪却都是一致的。何况她身上流淌着鲜卑族的血液,隋文帝的独孤伽罗皇后就是她的同族,更是她的表亲。 前面已经说过,长孙皇后早年曾受到异母兄长的虐待,他们的行径极大地伤害了她。然而当她成为皇后,她并未丝毫报复过他们,长孙安业一直稳稳地当到了监门将军。只是他始终心怀鬼胎,不敢完全相信妹妹的善意,最后竟然参与到刘德裕谋逆之中。事发之后,唐太宗决定将这位大舅子处以极刑。 长孙皇后闻讯,立即赶到丈夫的面前,向他叩头痛哭,哀求饶恕长孙安业的性命。她说:“安业谋逆,万死无赦。然而他当年对我不慈爱的事情早已天下皆知,如今处他死刑,外人一定会认为是我趁机报复哥哥,这对皇上您的名声也是莫大的拖累。”太宗答应了她的请求,长孙安业免于一死。 在平常的生活里,长孙氏非常节俭,服饰器物,都只是恰好够用而已。太子李承乾的乳母遂安夫人觉得东宫器物不足,要求增加,长孙皇后拒绝了,说:“为太子患在德不立,名不扬,何患无器用邪!”然而对于庶出的皇子公主,这位嫡母却照料备至,对宫中其它的嫔妃,长孙皇后也十分关怀,她们患病的时候,长孙氏都要带着最好的药品和食物亲自去看望。李世民的冲动脾气常会按捺不住发作并责罚宫人,每当此时,长孙氏都要设法拖延处罚,等皇帝气消了之后再慢慢为待罪宫人辩解。整个后宫在她的庇护下,从来没有谁受过冤枉的刑罚。后宫的女人孩子因此都对她满怀爱戴之情。 第九节 史书记载说,长孙皇后好读书,才学渊博,常与太宗对谈古今,对他深有启发。太宗深知妻子的见识才华,就与她谈论政事,她却从不在这种时候发表自己的看法。她真正对太宗的“进谏”,几乎都只在他做错事要惹祸的时候才发生,都是为了丈夫的江山社稷、为了帮助朝中直臣,她才会挺身而出,说别人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在这方面,魏征是最鲜明的例子。 李世民一共有三十五个儿女,而长孙氏为他生育了其中的六个(三男李承乾、李泰、李治,三女长乐公主、晋阳公主、新城公主。但据《四库全书 子部 宋高僧传 唐上都青龙寺法朗传》中记载:“龙朔二年,城阳公主有疾沈笃。尚药供治无所不至。公主乃高宗大帝同母妹也。友爱殊厚。……”也就是说,城阳公主也是长孙皇后所生,她一共生育了七个孩子。) 做为皇后的嫡出长女,长乐公主得到了太宗特别的宠爱,当她出嫁时,太宗下令为女儿准备倍于妹妹永嘉长公主的嫁妆。嫁妆还没备好,魏征就得到了消息(老魏头在管皇帝闲事方面格外得心应手,就象有顺风耳的一样)。他马上跑来进谏,太宗只得收回成命。回宫后,他带着歉意将这件事的经过告诉了妻子。长孙听了非但不埋怨,反而说:“我与陛下是结发夫妻情义深重,每次要说话时仍然要察颜观色,不敢轻易冒犯陛下的威严。如今魏征身为外臣,却能不顾自己的安危犯颜进谏,实在是难得的贤臣。常言道‘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希望陛下详查。”随后,她又赐给魏征钱四百缗、绢四百匹,并传话说:“早已听说您的正直,如今才终于见到。希望您继续保持这样的心地情操不要变易。” 魏征实在是个不会看领导脸色的部下,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当面让太宗下不来台。有一次,太宗实在是被他顶撞得气愤不过,退朝之后恨恨地对皇后说:“总有一天,我要杀了那个乡巴佬!”长孙皇后问谁是这个乡巴佬啊?太宗咬牙切齿地道:“魏征这个家伙,总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羞辱我!”长孙皇后听后返回自己的宫中更换朝服肃立于庭中向太宗行礼。太宗惊问原故,长孙答道:“妾闻主明臣直。如今魏征如此耿直,自然是因为陛下你已为明君。我怎能不向陛下道贺。”长孙以她的睿智和对丈夫的了解,轻轻的化解了太宗的怒气,既救了魏征,又令太宗明白直谏之臣的可贵,也加深了夫妻间的感情。 长孙皇后所做的这些,即使你认为她是在做秀,是在故示大度,她也还是做了,而除了她,再也没有其它的皇后做到过。 长孙氏所做的这些,是在做表面文章迷惑世人,以图巩固后位,方便自己做太后并为所欲为吗? 答案:不是。 那一年,正当盛年的李世民忽然身患重病,累年不愈,几度危殆。长孙氏虽然贵为皇后,仍然昼夜不离地侍奉着自己的丈夫。在细致入微地照顾丈夫的同时,她飘飘的衣带上时刻都系着毒药,当毒药被丈夫发现之后,她平静地解释:“若有不讳,义不独生。” ——长孙皇后的毒药,映照着她的心境,与她的丈夫不惜带着可能是个拖累的她齐赴玄武门之变的那一刻遥相呼应。 史书上的长孙氏,总是那么的端庄慈祥,雍容华贵,似乎她生来就是这么个庙堂泥胎的“娘娘”模样。总算她留下了一篇诗歌,使我们能够看到大唐皇后巍巍母仪下的另一面。 “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质动春情。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林下何须远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 那个桃花映照下美丽非凡,毫不掩饰情愫的怀春女子,才应该是真正属于长孙氏的形象吧。只是在这世上,只有李世民才明了那份“出众风流”有多么流光溢彩。 在她端庄无妒的皇后风仪下,仍然是一份鲜卑女子特有的固执爱情。只是她的表现方式,与独孤伽罗那么的不同。与其说她善待宫妃儿女纯是因为天生的善良体贴,不如再浪漫一点说她爱这个男人到了极处,甚至于宁愿委屈自己,也要让他尽情地随心所欲。(不要跟我说什么因为他是皇帝,她不得不忍耐的话,因为早在少年初婚时,她就已经开始这样迁就他了)。煌煌史册,唯有那颗毒药令人晕眩地展现了一次长孙氏深入骨髓的痴情。 只可惜,面对那颗沉重的毒药,史书却非要说,那是因为长孙皇后不愿让自己重蹈吕后覆辙,所以打算提前解决自己,“以绝后患”。官方的神来之笔,实在令人哭笑不得。一对自幼结发的夫妻,在丈夫似乎将要走到生命尽头、妻子甘愿以身相殉的时候,(即使他们是皇帝和皇后),又怎么可能以这样的官腔表白心迹?! 第十节 然而,长孙皇后的这颗毒药没有得到派上用场的机会。太宗康复后不久,长孙氏就病倒了。 长孙所患的病,是多年旧疾“气疾”(哮喘、肺病)。用中医的观点,这实在是令人无法轻松的疾病。肺主气主悲,气不畅则郁闷焦虑夜不能寐。就算不发病,人也常有心思缜密多愁善感的倾向。然而就是这样体质的一个女人,却自幼丧父、寄人篱下。虽然长大后她找到了爱情,偏偏爱上的男人是李世民。幼年的不幸似乎只教会了她善待别人,却偏偏没有学会善待自己。嫁给李世民二十三年,是八千多个日子,她究竟又能有几个轻松安眠的夜晚?多年压抑的情绪,只会将她的旧病越积越深。 贞观八年,在生育最后一个孩子新城公主前后,潜藏已久的病魔终于发作,并迅速吞噬着长孙氏的生命。 尽管已经抱病在身,长孙氏仍然念念不忘她的皇后职责,随后的日子,唐王朝的宫廷内部也大事不断:贞观九年,太上皇李渊病逝,贞观十年初,太宗诸弟诸子徙封……于是她的病就始终辗转反覆。 最后,在一个深夜,她强撑着陪太宗出宫视事,风寒侵袭,病情迅速加重,医生也束手无策。皇太子李承乾只得想别的办法:“能不能大赦天下,再多度人入佛道,祈求神助?”长孙氏拒绝道:“生死有命,非人力所能变易。如果行善可以延寿,我自问一生也从未做过问心有愧的事;如果无效,又何必妄求福报?大赦是国家大事,你父亲也从来不参与佛道之事,实在不必为了我一人擅动天下法度,更不能让皇帝做他原本不愿意做的事情。” 李承乾无奈,只得把母亲的话转述给了左仆射房玄龄,房玄龄又将此事转奏太宗。长孙皇后的话使众臣都嘘唏不已,纷纷请求太宗大赦并礼佛。太宗统统照办并亲力亲为。消息传到长孙氏的耳中,她反复地要求太宗不要如此,太宗只得中止计划。 长孙氏的病,终于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然而弥留之际,她最担心的仍然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获谴重臣房玄龄的遭遇前途,对太宗说:“玄龄事陛下最久,一向小心谨慎,大小奇谋秘计他都有份参与,却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泄露过,实在是忠心耿耿。如果不是极大之罪,陛下就一定不要亏待他。”随后她又说:“对于我的家族,要想保全他们长久,就一定不能让他们掌握权要,给一个散官闲职就行了。至于我自己,活着无益于世,死了就更不能耗费世间资财。只须因山而葬,不起坟,不用厚重棺椁,以木器陶器陪葬即可,再举行俭朴的葬礼。还愿陛下亲君子远小人,纳忠谏屏谗言,省作役止游畋,妾虽殁于九泉,诚无所恨,亦是陛下未忘妾也。” 贞观十年六月二十一日,长孙皇后逝于立政殿,享年三十六岁。五个月后,唐太宗将年轻的妻子下葬于昭陵,谥“文德皇后”。 “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当年那副卦中的短短八个字,包含了怎样的含义,需要怎样的睿智、情操和牺牲精神,才能将这八个字写完。然而长孙氏短短的三十六年人生,却近乎完美地成为这八个字的诠释。 长孙氏死后,太宗在遗物中发现了她亲手编纂的《女则》十卷。 《女则》没有流传下来,根据记载,这部书中的内容,是采集古代女子卓著的事迹总汇,是长孙皇后平日翻阅以随时提醒自己所用,与班昭所著的《女诫》完全不是同一回事。在她生前,即使是她的丈夫都没有见过这部书。太宗手持妻子生前的著述,睹物思人更增哀伤。 长孙皇后生前,太宗虽然与她有结发深情,却仍然不免辗转于诸妃之间。似乎直到妻子彻底撒手人寰,拿到那部被翻阅得已显陈旧的《女则》,太宗才完全地触动,发觉自己失去了怎样的无价之宝,才明白自己曾经让她经历了怎样的冷清孤单。长孙氏在丈夫的思念中,日复一日地完美无瑕。所有活着的女人,都敌不过死去的她。 长孙氏去世前,太宗的女人们先后为他孕育了二十一女十三子。长孙氏去世后十三年间,后宫孕育的孩子却只有一个,而且离长孙氏之死也起码有六七年了。似乎正当盛年的李世民感受男女欢爱的激情,都随着长孙氏一起逝去了。 第十一节 太宗从此再没有立后。新唐书上说太宗曾经想立巢刺王妃杨氏为后,实话说我颇不以为然。当然,巢刺杨氏确实也不寻常处:她就是长孙氏死后,太宗后妃中唯一一个生育了孩子的女人。得宠应该不成问题,但她曾经是太宗的弟媳,一直在后宫也没有得到什么可说的位次,两唐书都只称她为“杨氏”而非“杨妃”。因此太宗是否真有立后之举实在大有疑问。更何况她为太宗生的儿子还被过继给了她的前夫巢刺王李元吉(新唐书是高宗李治操办的过继事宜),就这更看不出分厘曾想要册她为后的迹象了。 又有说隋炀帝公主也有议后之事的,这个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我也不太同意。说杨公主所生的皇三子李恪得太宗欢心是可以的,由此推论太宗也一定要立其母,就说不过去了。何况,即使在同样的说法中,往往还有一句:由于长孙无忌反对,李恪终于败给了长孙皇后的幼子李治,太子梦破。太宗后期对长孙无忌多少是有些纵容的,只怕与思念亡妻也很有关系。若不是那二十三年夫妻情深垫底,长孙无忌真能够阻挠更改得了李世民的意志?反正我是不全相信的。 李世民不立新后,最大的理由只能是他始终难忘长孙氏。(长孙氏三年丧满,太宗宁可让韦贵妃权掌后宫,都不愿立即封后,似乎还有另一种可能:他不愿意立出身高又有儿子的新皇后,他或者觉得只有长孙氏才是他的妻子,长孙氏的儿子才有权力取得他的天下。) 长孙氏死后,皇宫中的家务都由韦贵妃主理。然而皇家内务却始终无法恢复长孙在世时的井井井有条,皇家子女的教养也大出偏差。令太宗伤心头痛的事情接踵而至。 第一个大麻烦是阴德妃所生的儿子李祐惹出来的。 李祐长大后被封为齐王、齐州都督。当他年纪渐大,开始有能力参与内外事宜后,那个逃过劫难的阴妃弟弟阴弘智开始引诱外甥:“你兄弟太多,皇上驾崩后,你要是没有死士自卫恐怕是不行的。” 李祐深以为然。外甥松了口,阴弘智就将早已栽培好的候选人一一推荐过去。李祐信之不疑,将所有的事宜都交待给了舅舅。在阴弘智的一步步诱导下,贞观十七年,李祐终于发动了叛乱,事败被诛。有人猜测,阴弘智的叛乱图谋,很可能要一直上溯到阴世师被斩首的那一天,他是在为父亲报仇兼实现自己的政治企图。 唯一的儿子死了,被自己的亲舅舅坑死了。可怜的阴德妃失去了依靠。虽然太宗仍然顾念旧情,仅仅是将其由妃降级为“嫔”,并没有过多的追究她,但是晚年丧子和亲人背叛的苦痛却也足以击溃阴氏的精神。她暮年的人生令人不忍多想。 随后的大麻烦,却是长孙氏的儿子李承乾李泰引出来的。母亲在世时,李承乾还算是一个聪明识大体的好儿子,太宗也很放心让他监国。但母亲去世之后他没有了约束,父亲又实在不懂得引导儿子的方法,叛逆期的承乾日益变得不象样子。同样变得不象样子的还有李泰,这个少年时好学孝顺的嫡次子也越来越野心勃勃,可劲地挑拨父亲与大哥的关系。承乾渐渐与李泰势不两立,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和性命,他打算暗杀李泰,并提前夺取皇位。 听说李祐叛乱失败,李承乾情不自禁地拍着脑袋讥笑道:“他离那么远怎么造得成反?象我这样住得靠近内宫,举事才能成功。”这话很快走漏。太宗命长孙无忌领众臣调查案情,掀出了李承乾联合汉王李元昌、兵部尚书侯君集、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洋州刺史赵节、驸马都尉杜荷等人谋反,还曾经想要暗杀弟弟李泰的事来。——李承乾随后被废为庶人,幽禁两年后死去。太宗对寄予厚望的嫡长子竟落得如此下场十分感伤,以国公礼为其举殡并废朝,对承乾的两个儿子也授以官职。 李承乾事败后,李泰满心以为自己将要继任太子,甚至还出言恫吓弟弟李治,说他与造反的李元昌关系好,将被牵连。谁知李治年幼胆小,竟向太宗出言哀求,太宗恍然大悟,向李承乾询问底细。承乾遂向太宗控诉,说自己本无异想,只是被图谋夺嫡的李泰所逼,不得不谋划安身立命的办法,这才上了不轨之徒的大当。 太宗听后,既恨且怒,下令将李泰也囚禁起来。这个时候的太宗有没有想到过自己兄弟相煎的过去?然而面前是长孙氏和自己的儿子,他一个也不舍得杀。阴妃的儿子和兄弟李元昌的叛逆就更加重了这种打击。以至伤心透顶的太宗竟然当着大臣们的面寻死觅活起来。当众人七手八脚地冲上来救驾的时候,他说出了心里话:只有立嫡幼子李治,才有可能在未来保全承乾和李泰的性命。——有一种猜测,说李世民知道李治排行第九,不管才干年纪都很难使众臣甘心让李治做继承人,这一场寻死,固然是内心伤痛,只怕也是他为了扶立长孙氏之子而有意为之。 最后,长孙皇后的最幼子、十五岁的李治晕头转向地当上了皇太子,他就是未来的唐高宗皇帝。 新太子确立五年后,唐贞观二十三年五月,五十三岁的唐太宗李世民病逝,与长孙皇后合葬昭陵。(临终前的李世民仍然念念不忘地叮嘱,长孙无忌是皇后兄长、第一功臣,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 第十二节 太宗去世后,充容徐惠思念成疾,拒绝医治,表示但求速死,期望早日跟随太宗而去。第二年,二十四岁的徐惠就离开了人世。唐高宗将她追封为太宗“贤妃”,按照她的遗愿陪葬昭陵。 徐惠长眠在昭陵石室。这个位置与太宗的结发妻子长孙氏一样,都在陵山主体内。除了长孙皇后,从未生育过一男半女的徐惠是离太宗最近的妃子。再也没有其它的女人得到这样的待遇,即使是执掌后宫多年的韦贵妃也未能如此。 徐惠的落葬地点,一定是高宗李治和长孙无忌共同的决定。眼看徐惠为太宗许下殉情心愿的那一刻,他们的眼前,也许都恍惚看到了十几年前身藏毒药的长孙皇后。让这个如长孙氏一般挚爱李世民的女子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是对徐惠最好的怀念。 也许是有感于徐惠的聪慧痴情,她成为和长孙皇后一起载入正史后妃列传的唯一一位太宗妃嫔。 太宗死后,韦贵妃被封为纪国太妃,随儿子纪王李慎迁居藩地。燕德妃被封为越国太妃,随儿子越王李贞居藩。 高宗麟德年间,两位太妃都随从高宗往泰山封禅。韦太妃不幸于麟德二年(公元665)九月二十八日病逝于随高宗登泰山封禅的途中,享年69岁,陪葬昭陵。 燕太妃则一直登上了泰山,并次于高宗皇后武则天主持终献,成为中国封建史上稀有的几个能够参与国家最高级别祭祀大典的女人之一。咸亨二年(公元671)七月二十七日,燕太妃逝于郑州,享年63岁,也陪葬昭陵。 “四夫人”中的最后一位,即推测中的隋炀帝公主杨淑妃,她的命运轨迹如何终结却始终找不到痕迹。假如太宗死时她还活着的话,应该会依例被封为太妃并在儿子李恪的身边定居。然而她不幸养育了一个极有声望的儿子。李恪是她的骄傲也给她带来致命一击。 永徽四年春天,高阳公主谋逆事发,长孙无忌将吴王李恪陷为同案犯。李恪死于非命,四个儿子均被流放岭南。家破人亡之后,杨太妃不知所终。在《唐会要》所记载的昭陵陪葬名位中没有她,实际中的昭陵考古也至今没有寻找到她的墓葬。亡国公主的传奇人生,就这样没有了结局。 在昭陵的考古发掘中,有一个令人难以忽略的细节:去世时年已六十九岁的太宗贵妃韦珪,仍然牙齿完好,身高将近一百九十公分。 南北朝时期常有身高两米的帅哥横空出世,再加上史书对李世民的描述:“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嗯,想象一下,天可汗唐太宗李世民该有怎样的气势与外貌…… 第一节 一直在想,武则天到底应该算在女皇传里,还是算在后妃传里?实际上,这两种身份于她都是适用的。更明显的就是她确实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真正登基称帝过的女子。因此,说她是女皇,更为明确一些。 很多人以为,武则天是从社会最底层爬到最高位的。 其实,这是一种误解。 事实上,武则天是唐王朝显贵重臣的女儿,最多只能说她不是出自顶级士族大家而已。而这也正是她能被唐太宗点名召入宫中,并且立即就受封五品“才人”的重要原因。 由此可见,无论是人生还是前程的开端,武则天的命运都与父亲武士彟息息相关。 武士彟又名武信,北魏时他的六世祖武洽出仕为官,直做到五兵尚书,封为晋阳公,食邑文水南徐村一带。因此从武洽开始,这一支武氏家族就落籍山西太原文水县。 《新唐书》里说,武士彟是一个木材商人,对于他的其它经历没有多做记载。那么,一个区区商人是怎么和大隋王朝的太原留守唐国公李渊拉上关系的?直到长安元年(公元701)十二月,一块“攀龙台碑”的树立,才算是为后人留下了解开迷惑的又一道钥匙。这块巨碑高五丈宽九尺厚三尺,号称是天下第一巨大的墓碑,碑文由武则天当时的宰相李峤撰写、儿子相王李旦手书,长达六千七百余字,几乎可算是武氏家族的一篇族谱。 据这篇碑文所描述的情形来看,武士彟是隋朝东都丞武华的第四子,生于北周建德五年(公元576),然而他早年的人生非常坎坷,八九岁丧母,刚成年又亡父。他竭诚守孝,颇有名声。于二十八岁这年(仁寿四年公元604)在隋文帝第五子、并州总管太原牧汉王杨谅的推荐下来到仁寿宫求取功名。谁知运气不好,刚到没多久隋文帝杨坚就在当年七月一命归天,杨广篡位为隋炀帝。武士彟身不由己地卷入了杨氏家族的内讧之中。 隋文帝杨坚和皇后独孤伽罗一共生育了五个儿子,分别是废太子杨勇、炀帝杨广、秦王杨浚、蜀王杨秀、汉王杨谅。 杨谅做为幼子是极得宠爱的,当初隋文帝送儿子出任并州总管的时候,还亲自为这个宝贝儿子送行。后来杨广想要以巫厌之名陷害蜀王杨秀的时候,不但在假造的木人上面刻写隋文帝的名字,更还刻了杨谅的名字,以坚定文帝厌弃蜀王杨秀之意。 从杨勇被废、杨广为储君之时,杨谅就已经预感到自己未来处境不妙,早已借防备突厥为由在晋阳大举整军,发展自己的私人武装。自蜀王杨秀被废为庶人之后,杨谅做为被利用的当事人之一,当然比糊涂老爹杨坚更快地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当隋文帝杨坚驾崩、炀帝即位并传召的诏书下达之后,杨谅便做出了起兵的决定。然而在实际的战斗过程中,杨谅优柔寡断,根本不是老狐狸杨素所率的“政府军”的对手,最终一败涂地,被迫投降。 杨谅投降后,杨广倒还要装一装“手足之情”的门面,并没有立即处死他,只是除籍为庶人幽禁起来。倒霉的是并州官民,共有二十万户被牵连,或被处死或被流放。 杨谅和并州闹成这个样子,受杨谅举荐的并州人氏武士彟自然也落不了好去。宰相杨素早已看他不顺眼,这时便想趁机将他编进杨谅党徒一刀两段。总算武士彟命不该绝,在观王杨雄和牛弘等人的救护下总算逃离了京城,平安返乡。 受了这一场大惊吓的武士彟不敢轻易露面,躲在山林郊野之中,摆出一副吟游修道的姿态。 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武家的祖先虽然曾经富过,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后世子孙未见得处境有多好,因此很有可能在武士彟之前武家就已经开始了农商生涯,而大发迹则应是在这一时期,武士彟的木材生意做得规模很大,动辄就是“数万茎”,成为巨富。 武士彟当然不会以经营木材生意为满足,这只是他的权宜之计而已。据《太原事迹》记载,武士彟和自己的生意伙伴许文宝常在林间读书,尤喜兵法,自诩为“厚材”,常说自己终有出人头地大贵的一天。 隋大业七年(公元611),武士彟终于等到了重出江湖的机会。他首先是为避祸来到河北道总管府从司任骑司参军,随后又在杨玄感之乱中好好地实践展现了一把自己多年研读兵书的心得体会,立下军功晋升为“晋阳宫留守府司铠参军”。当然,他的这个中层军官身份也很有可能是大笔银子买来的功名,但是他在这个位置上做出来的事迹足称大手笔,绝非普通富翁所能企及。 第二节 当时的隋王朝,连年兴兵失利,已经开始出现了亡国之兆。武士彟多年研究兵法,又一向自诩“状貌非常”,于是留意兵事,将上至黄帝下至当时的战事谋略及成败缘由辑录成书,写出了共计三十卷的《古今兵要》。 既然财才兼备,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要“货与帝王家”了。武士彟环顾四周,最后认定时任并州留守的隋王朝外戚重臣唐国公李渊“雄杰简易,聪明神武,此可与从事也”。下定决心将身家性命都押在了李渊的身上。他跟随李渊多次出征,将自己巨额的家产都任由李渊使用,还将自己所著的兵书献给李渊,很快就成了李渊的心腹部属,也是最早劝李渊起兵的开国元老之一。 隋大业十三年(公元617),李渊起兵的前夕,副留守王威、高君雅及司兵参军田德平等人先后想要向隋王朝告发,都被武士彟巧妙阻止,为李渊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就在这一年,武士彟随李渊起兵。起兵伊始便获授中郎将,攻下吕州又晋右光禄。在霍邑,唐军遇到了隋将宋老生的顽强抵抗,久久难以攻下城池,十分艰难。一时间军心浮动,很多首倡起兵之臣都打起了退堂鼓。而武士彟在此时则成为坚持力战一派,因此在霍邑平定之后,心花怒放的李渊当即将他封为寿阳县开国公,食邑一千户。攻下京城之后更又加封光禄大夫。 武士彟对自己这一局明智的豪赌非常满意,不禁也神神叨叨起来,说曾经做过一个奇梦,梦中李渊骑着自己登天抚弄日月。言下之意,当然是说李渊有真龙天子之命,也顺便提醒李渊不要忘了自己的功劳。李渊倒并不糊涂,听后哈哈大笑道:“你这家伙想要拿这些玩艺献媚我吗?”话虽是如此说,但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话正中李渊称帝的下怀,李渊心里还是非常受用的。(这种说法是《新唐书》中的,据《攀龙台碑》所描述的梦境,则是李渊和武士彟一起骑马登天,一起抚弄日月。碑文的意思当然是说武士彟也有帝王之命,为武则天追封父亲为“孝明高皇帝”造势。但是综合来看,武士彟不是糊涂蛋,很明白自己当时“从龙之臣”的身份,编这个梦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拍领导马屁,因此是不会让自己在梦中分领导之惠的。) 隋皇泰元年(公元618),李渊终于正式登基,建立唐王朝,是为唐高祖,改元武德。同年,武士彟便被封为上柱国金紫光禄大夫、散骑常侍兼检校井钺将军。武德三年(公元618)又成为工部尚书。其间李渊若是离京,还让武士彟“总留台事”,统领关中十二军中的一支,可谓宠幸无比。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话用在武士彟身上再合适不过。由于他与唐高祖李渊之间深厚的交情,不但本人成为从一品的应国公,就连他的两个哥哥都同时被封。武士梭封司农少卿、宣城县公;武士逸则为行台左丞相、六安县公。李渊对此的解释是:“朕在并州之日,恒往卿家,今欲使卿一门三公,用微答主人之意也。”——当年跟着武士彟一起做木材生意的许文宝也因此平步青云,依靠武士彟之力一直做到了刺史级的官职。 第三节 好事接踵而至。 大约也就在武士彟于武德三年做上工部尚书之后,他的糟糠之妻相里氏病逝。相里氏的家世没有任何记载,武士彟娶她的时候,还只是文水乡下的一个土财主,若以民间“高嫁低娶”的普遍情况来套的话,那么相里氏的出身只会比武士彟更低。 而当时的社会情形非常看重门第,尤其从南北朝开始,社会上就开始了一种矫情过度的“氏族门阀”制度。即使在高层统治者内部,都分了多种门第。最贵重的,就是所谓的“清流五大姓”: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此五姓被称做海内第一等高门。这五姓的男女,自命身份,不肯轻易与外姓联姻。甚至为了自命高洁,连皇帝家都不肯轻易许嫁。即使有些因各种原因嫁娶予外姓,也往往向对方索要巨额聘礼或陪嫁,还在成婚后对配偶及亲属高傲无礼、目中无人。——给我的感觉,跟这五家搭亲家的人,不是吃错了药,就是有受虐的爱好。 毋庸置疑,武士彟虽然凭借自己的力量跻身权贵,但是他们夫妻的出身门第,仍然是他无法跨越的难题。现在相里氏死了,四十出头的武士彟势必要再娶,现在他已经是堂堂尚书,再娶一个出身较高的妻子,也就成为他抬高武氏身份的另一个好的选择。 大约就在武德四年(公元621),武士彟迎娶了继弦杨氏,她就是未来女皇的母亲。按《攀龙台碑》的记载,唐高祖李渊对开国功臣武士彟这次旨在提高世阀的再婚非常重视,亲自为他选择了杨氏为妻,并亲为主婚。 关于杨氏的出身,一般认为她是隋王朝宗室杨达的女儿。虽然持的异议的人不少,然而杨氏嫁进武家时的年龄:43岁,似乎已经可以从另一个侧面反击这些异议——以武士彟当时的官爵,若不是看在杨氏的门第份上,他完全犯不着娶一个已到中年不再青春美貌的女人。然而奇的是她在嫁给武士彟之前的身世确实笼罩在云雾里。别说杨家是名门世家,就算是寻常民间女子,到这个年龄也早已该为人妻母了,然而杨氏在入武家之前的43年竟没有留下任何可信的记录。——假如她曾经有过婚史,那么嫁给了谁(汉唐从不讳言高门女子再婚改嫁,避而不提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她初婚所嫁的,是个在改朝换代之际犯忌讳的人)?如果她没有过婚史,那又是为什么(最令女皇难堪的一种推测:因为她的母亲虽然出身高贵的杨氏,却竟是伎婢所生,以至乏人问津,在闺阁中耽误了青春,不得不以崇佛孝父搪塞嫁不出的事实)?无论是有无婚史,哪一种推测都可以导出杨氏在嫁给武士彟之前不曾在娘家得到过什么父母手足之情的结论。从史书和碑文中我们都可以看出,当武则天成为皇后乃至女皇以后,对母亲的身世曾经做出过多方辩解,对于杨达嫡出的儿女没有特出的优待……理由当然不言自明。但是算起来,杨氏还是隋宗室观王杨雄的侄女,而杨雄当年又对武士彟有救命之恩,武士彟当然还是乐于缔结这段姻缘的。 不管怎么说,总之,45岁的武士彟迎娶了43岁的杨氏,这对年貌相当门第权势互补的男女结成了夫妻。 既然成婚,孩子当然也就应运而生。杨氏先是诞下了长女,随后又在武德七年(公元624)正月二十三(2月17)生下了次女。——当然,迎接初降人世的武二姑娘的并不是什么隆重的仪式,相反,很有可能是父母的失望。此时的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不受欢迎的二女儿竟会是未来的皇后、女皇。武士彟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带着母亲高贵血统的嫡子,取代门第卑贱的前妻之子;而年纪老大的杨氏更希望自己能够抓紧已经不多的生育机会尽快生下儿子。 ——但是不管此时的武家夫妇是怎样的心情,历史所知道的是:未来的女皇终于降生了。 说起来杨氏也真是不简单,将五旬的年纪竟还陆续生了三个女儿,最后一个女儿更是生在她47岁乃至更大年纪以后(因为46时她才生下次女),生育能力实在令人叹为观止。有道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做为她的女儿,武则天能在28岁的“高龄”之后,一连为高宗诞育四男二女,也就不足为奇了。 武士彟的长安城中做京官的同时,开国之初的大唐兵戈不断。武德六年,辅公袥在江南起兵反叛,唐高祖派李孝恭、李靖为正副元帅征讨。叛乱平定后,李靖先后出任东南道行台兵部尚书、检校扬州大都督长史。 武德八年(公元625)六月,突厥进犯唐王朝的起家宝地太原。唐高祖李渊命皇太子李建成往幽州、秦王李世民往并州,并命李靖为行军总管领江淮兵一万,迎战突厥。 李靖本任检校扬州大都督长史,总领军政,警戒刚刚平定叛乱的江南,如今他奉命领兵,留下的职务必须有人接替,而且由于局势需要,这个位置须由皇帝信任的人担任。于是,武士彟成为理想人选,被委任“以本官权检校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并“赐锦袍宝带一具”,临别之时,高祖李渊亲为饯行,临了还约定只要平服民情半年内便即返京。半年后,由于“父老数百人,诣阙上表,乞更留一年”,大约也有当时江南并未完全稳妥的因素,于是李渊决定让武士彟再多留一年,多干些政绩。 然而武士彟没有想到,天上一日人间千年,政局多变,自己竟从此再也不曾返回唐王朝的中枢。而这个变故,不光武士彟没想到,甚至也超乎他所依附的主上李渊的预想。 武德九年六月4日,秦王李世民率自己的心腹长孙无忌、尉迟敬德、房玄龄、杜如晦、宇文士及、高士廉、侯君集、程知节、秦叔宝、段志玄、屈突通、张士贵等人,制造了“玄武门事变”,将入朝的兄弟皇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杀死,自己当上了皇太子,政务军事都揽于一身。 第四节 武士彟是高祖李渊的起家功臣,他对李渊忠心耿耿,不是铁杆太子党,可也不曾亲近过秦王李世民,于是,他的官运从武德九年开始,发生了根本的改变。虽然在朝局大变之后,李世民以高官厚禄笼络众臣,武士彟也随之晋封为豫州都督,统领豫、息、舒、道四州军事,但他却再也没有担任过天子身边的重要京官,而是从此成了地方官员。 贞观元年(公元627),武士彟改任利州都督,统领利、隆、始、静、西、龙六州诸军事。贞观五年(631年),封荆州大都督,统领荆、峡、丰、郎、岳、果、松七州诸军事。 算起来武士彟一共在利州都督任上干了五年。而一个与他的女皇女儿相关联的著名相面故事,就发生在利州都督的任上。 中国古代的帝王后妃,多数都在出生前就有什么日月投胎之类的异兆,出生前没啥特别的起码也在呱呱降世时有啥白光龙凤盘旋产房的事件发生。就连武士彟的降生,据说都颇有奇异之处,说他母亲在晋祠祈嗣,得到一枚大如燕卵的彩石,上有日月字样,吞下去的当天就梦见太阳入室,怀上了身孕,降生之时更有自称唐叔虞的人物前来托梦,说自己是特来保护婴孩的——唐尧虞舜,这个唐叔虞是啥意思?来头未免有点太大。生出来之后还有紫气东来,化为五色文绣之衣的形状啥的。总之是神乎其神。 然而武则天似乎并没有为自己编造日月入怀的履历,与她自己相关的异兆,直到降生以后很久才开始,这场相面可以算是此类说法的一个开张大吉。 此后武则天的一生,似乎都与谶应相法纠缠不清。在《太平广记》卷一百六十三卷“谶应”篇里,有相当部分都是与她有关,放在一起真假难辨。就连她掌权之后一起大规模屠杀“流人”的事件,据说都与图谶有密切的关系。 当时的人是非常相信面相图谶星卜之说的,在这样的环境下,就连正史都专为当时著名的术士们留了一席之地。这其中有一位闻名于世的术士叫袁天纲,他是成都道士,在隋唐两朝都做过小官,隋时为资官令,唐高祖武德中授职武井令。 贞观六年(或八年),袁天纲秩满赴京,据说李世民听闻袁天纲的神相之名,召他入宫相见并当面试验。袁天纲当然大显身手,闯下了大大的名头,这都是外话了。最玄乎的是贞观八年,当时大臣高士廉曾当面问他:“你给我们看相说功名,那你自己能够官至几品?”袁天纲却回答道:“我不再会有升官之运,因为我今年初夏四月,寿数就到头了。”后来他果然在自己所说的时间里去世了。 其实,武士彟早在袁天纲陛见太宗之前,就已经请他为自己的家人相过面了。而这一次相面的经过,在《新唐书》《大唐新语》《感定录》等书中被再三引用,内容大同小异。 据说过程是这样的:袁天纲先给都督夫人杨氏看相,说:“夫人的相法表示命中定有贵子。”接着见了相里氏所生的两个儿子武元庆武元爽,说:“两位公子可以官至三品,延续武家香火。”然后当然是杨氏的长女、未来的韩国夫人,评价道:“此女极为显贵,只是不利丈夫。”随后出现在袁天纲面前的就是武则天了,由于父母盼子心切,所以一直将她做男孩打扮,由奶妈抱着出场,对袁天纲也假称是个儿子。 最绝的预言就在这时候发生了。据说,当袁天纲看到男孩模样的武则天时,顿时大惊失色,看了面相还不放心,还让这个幼儿走了几步,仔细看了又后之后,终于开了口:“龙瞳凤颈,极贵验也;若为女,当作天子。” 这件事是真是假,如今已经难于追究。不过假如确有其事,那么应该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袁天纲在唐王朝贞观六年以前的官职是“火井令”,此地便是现在的四川邛崃火井镇,镇上至今仍有袁天纲的遗迹。唐时邛崃火井属邛州,利州则在今四川广元,不但同在蜀地,而且武士彟还是袁天纲的上级,因此在贞观元年至贞观五年间的任何时候,武士彟都有可能请袁天纲为自己的家人相面。但是绝不可能发生在某些书上所说,袁天纲在进京述职晋见太宗之时路过广元,顺道为武士彟一家相面的情况。因为袁天纲进京路过广元之时已是贞观六年,而武士彟早在贞观五年就已经离开广元,去做荆州大都督了。 然而,即使袁天纲真为武士彟一家相过面并做出那玄妙而辉煌的预言,武士彟也不再有机会看到预言变成现实的那一天了。 贞观九年五月庚子,七十岁的唐高祖李渊病逝于太安宫垂拱前殿。 老主子的死讯传到荆州大都督府,武士彟悲痛万分。这恐怕不只是思恋老主,还有随着老主弃世,对自己的前途乃至性命都有可能一片黯淡的担忧。于是难免多年的积郁都在老主死讯的刺激下一并涌上心头,他很快就病倒了,当年就重病不起,虽然唐太宗派许多名医前来诊疗,但是武士彟都拒绝服药。面对这样的病人,再好的名医也束手无策。最终,荆州大都督武士彟呕血而亡,时年59岁。 唐太宗李世民听说父亲的开国功臣武士彟恋主弃世,表现得颇为感伤,下令追赠礼部尚书,谥“忠孝公”,配食高祖神庙,派并州大都督李勣监护丧事,由官方隆重举殡,将其归葬故乡文水。在追随唐高祖起兵开国的一十六位功臣中,武士彟的政绩和人生乃至结局,都可以算是上等了。 武士彟去世的时候,未来的女皇武则天才刚满十一岁。随着浩大的官方送葬队伍,她和母亲兄姐一起返回了故乡文水。 杨氏母女四人在文水的生活是很不如意的。因为相里氏所生的两个儿子武元庆、武元爽对继母和妹妹们的态度很糟糕,虽然不至于使她们生活困窘,但是礼节和精神方面给她们的难堪冷淡却是数不胜数。这一方面是因为继父母和早已成年的继子女之间本来就难以相处;另一方面,只怕杨氏早先在继子们面前就不曾做过一个合格的嫡母。很有可能的一点就是她虽然在娘家地位不高,但来到武家之后,面对卑贱的相里氏所生的儿子,她还是非常傲气的,恐怕也没对死去的相里氏表现过多少敬意。只是没料想自己没能生下儿子,丈夫的财产地位只能由相里氏的儿子继承。 总之,武士彟死了,杨氏母女的靠山也就倒了,眨眼工夫就由血统高贵的嫡夫人变成了仰继子儿媳鼻息生活的寡妇。三年守孝,面对嚣张无礼的武氏兄弟,杨氏母女只能隐忍,只敢暗暗衔恨,却不敢做任何反击。 就在杨氏母女在文水苦度岁月的同时,贞观十年六月己卯,远方的唐都长安城里,唐太宗李世民的结发妻子长孙皇后离开了人世。 太宗与长孙皇后的感情很深,长孙皇后的死在很长时间里都令他非常伤感,并因此对她留下的儿女格外宠溺。然而太宗毕竟是一位封建帝王,他再爱长孙氏,也就最多是不再立后,绝不会就此真当一个鳏夫放弃男欢女爱。转年,太宗就颁下诏书:内职空缺,选召官贵良家女子入宫。于是,一批出身世家才貌俱佳的少女陆续进入了宫廷,她们与寻常宫女不同,多数是被点名召入而且一入宫就担任女官正式跻身六宫妃嫔之列的。 唐王朝开国功臣武士彟与杨氏的次女武则天,就以美貌而被荐入这批入宫少女的行列中。在这批女子中,广为人知的除了这位未来女皇,还有一位著名的女诗人:以神童著称的徐惠。徐惠是湖州长城人(长兴县忻湖,今后漾乡忻湖村)。右散骑常侍徐孝德的女儿,她和武则天一样,都是被召入宫任“才人”之职。只是徐惠在太宗朝的“官运”比武则天要好,先是提升为九嫔之一的充容,死后被追封为夫人之一的贤妃。而武则天早运不佳,要到高宗朝才开始发迹,但是后来居上。 第五节 皇帝高居九重,怎么会知道离他大老远的地方那些官员的女儿姐妹们才貌如何的?那当然是因为有人推荐宣传,他才可能“闻之”,而是否召入宫,又是否封予名号,除了女子家世是否显赫、本身是否出众,更是少不了保荐人的力量。因为后宫妃嫔的位次,并不仅仅是代表皇帝召幸,更不是一般想象中的“寡人好色”,皇帝给予女子的官职品秩,更直接关系到朝廷的政治斗争格局。因此有品秩的后宫嫔妃并不一定都是美人。 中国古代是一夫一妻多姬妾的制度,但是做皇帝的六宫后妃与做寻常人的妻妾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封建王朝的帝王就是整个国家的主宰,朝廷上的公卿大臣都是听从他的命令为他工作的,此称之为“六官”,都是男性官员,有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等品秩区别。那么同理,按照《礼记 昏义》的规矩,皇帝的后宫也照前廷的格局设立为“六宫”,都是女官,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的品秩区别。 这些女官同时也是后宫嫔妃,但她们各有职司俸禄,互相间也都是上下级的关系。《周礼 天官 内宰》规定:“夫人之于后,犹三公之于王,坐而论妇礼”、“九嫔掌妇学之法,以教九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各帅其属而以时御叙于王所。凡祭祀,赞玉赍,选后荐,彻豆笾。若有宾客,则従后。大丧,帅叙哭者亦如之。”“世妇掌祭祀。宾客、丧纪之事,帅女宫而澹攥为赍盛。及祭之日,莅陈女宫之具,凡内羞之物,掌吊临于卿大夫之丧。”“女御掌御叙于王之燕寝,以岁时献功事。凡祭祀,赞世妇。大丧,掌沐浴。后之丧,持习翣。従世妇而吊于卿大夫之丧。” 如果六宫妃嫔能把本职工作干好,又迎合了皇帝的心意,得到赏识,那么也和大臣们一样光宗耀祖,不但自己有提拔机会,而且父母兄弟统统鸡犬升天。 ——至于说到六宫嫔妃争风吃醋你死我活么,以此类推就更正常了,如果前面的等级已经满秩,位次在后的她们想晋升,就必须等到前列出现空缺。有耐心的就等着排前头的自然死亡,没耐心的当然就要变着法子把前头的打跨。难道朝廷上站班的男性三公九卿们,不是一样为争夺皇帝的宠信加官晋爵而争风吃醋你死我活,要把自己的竞争对手打倒踏扁?皇帝邪火中烧的时候,当然嫔妃和家族香消玉殒,然而大臣们也一样有被拖去砍头株族流放的危险。 虽然嫔妃们和男性大臣比起来,多了一些婚姻方面的不如意,独守空闺的时候多,但是那年头婚姻制度不好,下嫁给田舍翁也不一定能保证丈夫忠心耿耿不讨小,何况她们比男性公卿多了一个中彩机会:假若诞下皇子公主甚至太子,前途就要比男性大臣更为金碧辉煌。两相比对,大家都没吃什么亏。 基本上,后来的皇宫都沿袭了典籍中的制度,只是在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的称谓和数量上有所不同。 唐代六宫制度是这样的:贵妃、淑妃、贤妃、德妃为正一品,位比三公,等同周制三夫人;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为正二品,位比九卿,合称九嫔;婕妤、美人、才人各九名,合二十七名,分别为正三品正四品正五品,等同周制二十七世妇;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一名,合八十一名,分别为正六品正七品正八品,等同周制八十一御女。 第六节 看了这个冗长的说明和六宫列表,事情就很清楚了:十四岁的武则天是在某位或某些热心人士的努力下,以家世勋贵并“女美”而举荐给太宗的,因此得到了太宗的专旨宣召,并且提前给予了“五品才人”这样一个品秩居中的正式六宫女官身份。 武士彟无疑是唐王朝的显贵,他的女儿入宫受封不足为奇,但到底是谁向皇帝举荐了武家二小姐,并明确地推荐她“美容止”?年方十四养在闺中的官家小姐只怕也没有哪个外人能够随便看得到。因此这倒也是一个问题。不过想想武则天母亲的姓氏,这问题的答案似乎又呼之欲出:杨氏,隋皇族宗室。 在唐王朝的后宫之中,杨氏一族的女性数量众多。 为高祖李渊生下儿子的杨氏有三位:杨美人生李凤、大杨嫔生元祥、小杨嫔生元名。而太宗李世民宫中的杨氏在数量来头和生育状况方面也不输给老父:最著名的那位杨妃生下了吴王恪和蜀王愔,她是隋炀帝的亲生女儿;还有位小杨妃生下了赵王福,另一位杨妃则生下了曹王明。曹王明的母亲是杨达堂兄杨师道的从侄女(即武则天之母杨氏的表亲),原本是齐王李元吉的嫡妃,玄武门事变后入宫成为太宗的宠妃,据说还曾经使得太宗动了立她为继后的念头。后来高宗即位,下诏将曹王明过继给齐王元吉为嗣,做了母亲前夫的儿子。 除了这些争奇斗艳的杨氏,皇宫中还有很多与隋宗室有关连的其它嫔妃。比如太宗的宠妃之一燕氏。太宗还在青年时,燕氏就已经做了他的姬妾,后来为太宗生下了越王贞和江王嚣,一直升到德妃。燕氏与武则天母女的关系是非常亲近的,算起来她还要称武则天之母为姨妈,与武则天更是表姐妹的关系。 既然有了这些复杂的关系网,少女武则天的美色上达天听,并且直接入宫为中层女官也就不足为奇了。由此可见,武则天入宫,不但不是皇帝的强令,反倒很有可能是家族努力活动的成果。 无论武则天的入宫究竟是不是出自家族的运作,当宣召的旨意当真来到的时候,杨氏仍然难抑悲恸之情,究竟能否搏出前途还是未知之数,年仅十四岁的女儿却从此将要离开自己独自面对遍布权力暗礁的宫廷,做为母亲的舐犊之心一时超越了成为皇亲国戚的梦想,对着将要远行的武则天哭泣起来。 武则天却表现得非常泰然自若,反过来安慰母亲:“见天子庸知非福,何儿女悲乎?”十四岁的少女从小就对母亲家族中那些生活在深宫、成为家族骄傲的女性前辈满怀钦慕,此时不但期待能开始自己新的生活、走进心目中原本高不可攀的皇宫,更善意地体贴安慰母亲。在女儿的抚慰下,杨氏终于收住眼泪,送走了女儿。 从此,武则天走向了奇诡莫测的皇宫。这时的她已经知道自己的一生都将在那深宫大院中度过,但是她一定不曾料想,自己将要在宫院中度过的,是怎样的人生。假如她知道的话,她还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吗? 第七节 贞观十一年的冬天,十四岁的武二小姐走进了唐都长安的皇宫。揭开了她漫长皇家生活的第一页。 刚入宫时,武则天有个非常不错的开头,也曾经因此想象过美好的远景:太宗很快就召幸了她,她也确实美貌非凡,以致见惯美色的太宗也感叹名不虚传,甚至于赐了一个新号给她:“媚”。于是她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武媚或曰武媚娘。 ——很多人以为,武媚娘就是武则天的闺名,其实满不是这么回事。这名字直到十四岁以后才开始跟随她,在此之前,武二小姐到底有一个怎样的闺名呢?在新唐书的《则天皇后本纪》里有这样一句话:“武氏讳珝”,而翻开《新唐书 志第二十七地理一》,还可以查到这样一段话:“华州……垂拱二年避武氏讳曰太州,神龙元年复故名,……华阴,望。垂拱元年更名仙掌......神龙元年复曰华阴。”垂拱是武则天自公元684年废中宗李显并以皇太后身份临朝称制以后的年号,而神龙则是中宗李显复辟后的年号。由此可见,华州和华阴这两个地方的名字改来改去,完全是基于对武则天的名字需不需要忌讳的理由。而“武氏讳珝”却找不到更多例如避讳的依据。那么,武则天的闺名就很可能是“武华姑”或“武华娘”一类。 从皇帝亲自赐名一事来看,对于这个外表妩媚的少女,太宗还是很有好感的,至少也很给她的家族面子。但是李世民并不是一个只满足于女人外表的皇帝,他喜爱的是才貌双全又能与自己性情相投的女子。 武媚无疑是非常期望得到太宗的欢心的,因此她从各个方面充实自己,而且很下苦功。 唐太宗是中国历史乃至世界历史上都屈指可数的杰出帝王,他文武双全,尤其喜欢书法。他的书法已经达到了堪称大家的程度。后人曾经将唐代书法按神品妙品等等排队分级,在“神品”张旭、颜真卿、李阳冰之后,排第四位的就是“妙品”之首李世民。 对于懂得欣赏并擅长书法的人,李世民的态度也非常之好。贞观十八年二月十七日,李世民召三品以上官员宴于玄武门,并于宴中亲做飞白书一章,据说笔力遒劲,令人叹为观止。诸臣借着酒盖脸,统统涌上去想将这幅书抢到自己手里。而散骑常侍刘洎是最强的一个,径直爬上御床,扯住太宗持幅之手,强行把书幅取下据为己有。其它大臣眼看没了指望,都酸劲大发,叽叽喳喳地说刘洎竟敢登上御床抢皇帝手里的东西,罪该处死。然而太宗心情却极好,大约认为抢得如此失态,正是“知音加三级”的表现,笑咪咪地说:“昔闻婕妤好辞辇,今见常侍登御床,不之罪也。” 李世民的书法师从虞世南,而虞世南则是王羲之七世孙、“退笔成冢”的高僧智永之徒。可以说李世民乃是书圣的嫡系传人。这也就难怪在修撰<晋书>的时候,太宗亲自操刀为王羲之传做论赞,并且四处搜购大王真迹,多达三千六百纸。 在李世民的影响下,满朝文武乃至宫廷女眷都以一笔好书法为风尚。太宗的女儿晋阳公主和儿子高宗李治都以擅飞白体著称。 在这样的风气影响下,渴望吸引太宗注意力的武媚当然也加入了苦练大王书法的队伍,而且终生不辍,成为大家。除了书法,武媚还博览群书,诗文造诣极高。虽然没有明确的记载,但以当时的后宫风尚推测,武媚只怕还时常习武。唐杜甫《哀江头》诗:“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箭正坠双飞翼。”可见才人的工作还需要她们骑马随驾弯弓带刀,而且武艺不凡。 尽管武媚将自己炼得才貌俱佳,尽管太宗看来也对武才人颇有好感,可惜的是,这好感似乎没有再往下发展,虽然少女武媚的努力显示出她对威震四海的天可汗李世民仰慕殊深,只是太宗眼中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大约做为一个女人,她的类型并不完全吻合太宗对伴侣的要求,始终无法进入太宗深层的感情世界。或者是因为宫廷实乃藏龙卧虎之地,与她同期入宫的女官中,有比她更投合太宗审美情趣的人选。太宗的宠爱很快就分出了高低。 这个女人就是徐惠。 徐惠的年龄比武媚要小两岁,入宫之时才十一二岁年纪,论起来父亲的官衔也绝赶不上武士彟,但是她本人却比武媚更符合太宗对女人的期望,很快就成为同期进宫的女官中的尖儿,虽然她始终未曾生下一男半女,可是后宫中但凡妃嫔有空缺之位,晋级的那个肯定是徐惠。徐才人、徐婕妤、徐充容……五品、三品、二品…… 第八节 在了解太宗做为男人的喜好方面,武媚虽然年长于徐惠,却没有徐惠的慧质兰心。她在太宗身边做“才人”时,最著名的事迹就是将强硬性情毫不遮掩的驯马记。而强势外溢的此举正好与太宗所欣赏的女人类型完全不符。 据说,太宗有一匹名马曰狮子骢,性情暴烈无人能制。当太宗向左右言及此马时,武媚向太宗说了自己的主张:“妾能制之,然须三物,一铁鞭,二铁楇,三匕首。铁鞭击之不服,则以楇楇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据称,太宗听后虽不曾照此办理,却也口头上对武才人的胆气给予了褒奖,这件事直到多年之后,武才人已经成为武皇帝,她仍然不能忘记太宗对自己的这一句赞赏。 唐太宗爱马是出了名的,但狮子骢又是个什么来头?在太宗人生前期的六骏(飒露紫、特勒骠、拳毛騧、青骓、白蹄乌、什伐赤)及后期的十骥(腾霜白、皎雪骢、凝露骢、县光骢、决波騟、飞霞骠、发电赤、流金騧、翔麟紫、奔虹赤)名单中,都没有它的名字。 据《朝野佥载》说,狮子骢是大宛国进献给隋文帝的名驹,因鬃长及地而得名。当时它就已经以脾性暴烈闻名,被当时的郎将裴仁基驯服。唐太宗一家与隋文帝一家乃是中表之亲,自然对这匹名马欣慕已久。隋亡之后狮子骢失去踪迹,唐太宗便下令举国寻访。最后终于被同州刺史找到。 但是马的寿命一般都只在三十至四十岁左右,推算起来狮子骢即使是隋文帝末年(公元604)五岁初长成时进宫,到贞观十二年(公元638)武媚入宫时也早该寿终正寝了。因此武媚不太可能直接与狮子骢面对面接触过。我们可以设想这样一幕场景:太宗理政之余偶有闲情,与身边陪侍的才人侍姬们聊天,讲述当年狮子骢的事迹并询问诸姬对驯此马的见解。而武媚则在此时做了那样的发言。 太宗爱马成痴熟知马性,一听武才人的发言就知道她根本不懂驯马之道,但是十几岁的美貌少女想出来的驯烈马手段,的确比真正驯狮子骢成功的郎将裴仁基“一手撮耳,一手抠目”的方式还要“壮猛”,他不禁要“壮其志”也完全可能。 一代雄主李世民的想法,不是后世小男人能够完全揣摩得了的。他曾经派宫中女官尚宫给父亲送膳食,他的异母弟李元明年仅十岁,见到这些品秩既高又是皇帝亲信的女官却说:“身份再高也不过是我二哥家的婢女,我犯不着向她们行礼。”若是寻常皇帝听了,只怕要大大恼火,太宗却大喜道:“这才象是我的弟弟!”也“壮其志”。 只是,即使当真赞赏武媚张扬强烈的态度和方法,太宗也不太可能是以男人的眼光来欣赏此事。何况对于武媚压根不通马性的蛮干方式,太宗的话中其中到底有几分欣赏几分揶揄几分调笑几分不以为然,还大大值得商榷。 只怕他从此以后,对武才人的认识,是觉得称工作之职的成分多于觉得是可爱的嫔妃的成分。武媚的皇宠比不上徐惠,也就不足为奇了。 于是,武媚虽然有绝顶的美貌,有出众的文采武艺,有雄厚的家族关系,却仍然不得不在将近十二年的太宗后宫生涯中虚掷青春。 第九节 这既然是九五之尊的决定,武媚以及其它的女官们还能有什么话可说?只能在旁边用艳慕和妒嫉的心情眼巴巴地看着,看着徐惠一步步地向上升,正式成为“妃嫔”一级人物,而自己却仍然只是个半姬妾半侍女性质的“才人”,充其量也就是个“侍姬”而已。 武媚在进宫之前,虽然也想过宫闱中不得宠的落寞,但恐怕想得更多的还是表姐燕德妃等人的高贵奢华,那一定曾经是她的偶像和榜样。对于后宫争宠的严酷,她并不一定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也还未曾明白要取得一个帝王的欢心需要怎样的非凡身手和善于把握机会的敏锐感觉。而现在事实教育了她。 也许就在这样的失落甚至濒于绝望的情形下,武媚与她生命中的第二个关键的男人开始有了接触——比她小四岁的太子李治、未来的唐高宗。 李治字为善,生于公元628年,排行第九,是太宗原配嫡妻长孙皇后的第三子,也是最小的嫡子。即使按立嫡的顺序,在他前面都还有两位同胞哥哥。然而太子承乾和魏王泰谋图帝位彼此倾轧的结果,却使这个相比之下显得仁弱的弟弟成了拣便宜的黄雀。贞观十七年,李治成为太宗的第二位太子。那么,李治和武媚的姐弟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详细的时间当然已经难于确定,但从记载中来看,应该是在李治正式成为太子之后。不过,尽管李治当上太子的时候才十五岁,但是他早已经妻妾满堂了。 李治的嫡妻姓王,真正是出身名门的女子。算起来她跟武媚算是半个老乡,都是并州(太原)人,然而此太原人非彼太原人,而是正宗的“清流五大姓”之一的“太原王氏”,是士族大家,门第高到连皇帝的血统都不一定放在他们眼中的地步。除了门第高,王氏跟李唐皇族也大有渊源。也许是李渊一家在隋末曾在太原生活的原因,李渊的妹妹同安长公主嫁给了王家,论辈份是王氏的叔祖母。王氏母亲柳氏的家族也同样与皇族有亲:柳氏的婶婶就是唐高祖李渊的外孙女。除了如此显赫的门第家世,王氏还有非凡的美貌,因此叔祖母同安长公主亲自向太宗提议让王氏嫁入皇家,而太宗也欣然同意,将王氏册做时为晋王的李治嫡妃。 做为皇帝嫡子,晋王李治自然也有属于自己的姬妾群,当他十五岁成为太子之后,姬妾群就更加壮大。按唐制,太子姬妾编制如下:良绨二人,正三品;良媛六人,正五品;承徽十人,正六品;昭训十六人,正七品;奉仪二十四人,正九品。可以想象,这个美女如云的编制,即使不是完全满员,起码也得配齐一半,若非如此,不但是制度不合,于嫡妃王氏的“妇德”也有负面影响。而王氏在这方面肯定是做得十分到家的,因此太宗对这个儿媳妇非常满意,不但将王氏由晋王妃册为皇太子妃,还将她的父亲提拔为陈州刺史。 李治在六年太子生涯中,先后成为四子二女的父亲,这些孩子出自四个母亲的腹中。而在这方面,太子妃王氏则很不走运,大概是出身实在太清高,她本人“性简重,不曲事上下”,根本不懂什么夫妇闺房之乐、逢迎帝王丈夫之道,也没有谁在这方面教育过她,因此她确实是不太得李治欢心的,多年也未曾生过孩子。这当然也足以从另一方面证明她并没有将妒忌写在脸上,因此李治才能与众多姬妾有这样不含糊的关系。在太子宫中最为得宠的女人,莫过于位份仅次于皇太子妃王氏的良娣萧氏。这其中萧良娣无疑是太子后宫中最得宠的女人,一连诞育了一子二女。 然而,有道是“越多越不嫌多”,虽然身边有名份的妻妾成群,李治一面忙着“皇太子听政”,一面忙着应付家里的妻妾,(虽然家里的生活还做不完),却一面仍然常有务外之意。而他的外遇对象,正是父亲的侍姬才人武媚。 第十节 一个是太宗的嫡亲儿子,一个是太宗的随身侍姬,李治和武媚之间应该早已互相认识。算起来,武媚入宫之时,李治只有十岁出头,尚在孩提之间,对父亲的妃嫔侍姬都不存在回避的问题,他们之间熟悉也很久了。这段姐弟恋是怎样开始的,只有当事人的他们才知道,我们永远无法想象其间过程。不过有一点应该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对于李治和武媚来说,这段男女之情的开端,除了彼此间外貌性格的吸引和某种挑战似的刺激之外,共同的爱好和情趣也起了非常大的作用——比如他们都是大王书法的痴迷者。当然,彼此的身份也是这段情缘的另一种催化剂。背着无所不知的父亲与他的侍姬亲昵会是个什么光景什么心态?当然,有人也说过,李治童年丧母,可能有某种恋母倾向。但是换个角度来看,也很难想象李治当真象某些人描述的那样循规蹈矩,完全将父亲敬若神明。 然而,无论后来的人对这段不伦之恋有怎样的猜测和议论,有一点还是可以确定的:不管是迷恋还是纯为找刺激,他们之间确实曾有情存在过,尽管这情缘一开始就颠覆了伦理,最后又搅乱了李唐天下的秩序。 正史一般认为,李治与武媚的关系最终突破伦理底线,是在太宗生命的倒计时阶段。当时唐太宗抱病,李治以太子身份入侍,而武媚又是太宗的近身侍姬,两人之间有了更多使关系突飞猛进的机会,而他们也抓住了这个机会。 ——说到这里,有两件事要单独拿出来议论一下:一道图谶和一道册后诏书。 这道图谶的内容非常有名,说的是“唐三世之后,则女主武王代有天下”。据说当初唐太宗就是看到这道预言之后,才冷淡了武媚并将其斥为侍女的。更绝的是解释说让她当侍女是为了更好地找她的岔子以杀之避谶。这未免太小看中国皇帝的权威了:杀一个宫姬还需要公然找理由以便上堂公审吗?看见她都反感,还犯得着让她当贴身侍女,日日刺激大唐天子的神经、给她更多机会了解皇帝如何处理公事吗?——于是又有了另一种解释,说唐太宗不杀武媚,是怕万一杀了她,日后灾星更重。这个就更说不过去。因为在同样的传说中,唐太宗曾经因为疑心这道图谶将应验在小名“武娘”的武将李君羡的身上,而将李君羡杀之了事。怎么这时他就不怕灾星了?李世民自少年起就亲征疆场,甚至以亲身充当敢死队为乐,死在他手里的大人物乃至血亲数不胜数,杀死一名侍姬对他来说,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后果? 而册后诏书则是若干年后李治封武媚为皇后时颁布的。在这道诏书里,李治这样描述自己做太子时的严谨:“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侍从,弗离朝夕。宫壶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并说太宗对自己的操守非常赞叹,因此“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以武氏赐朕,事同政君,可立为皇后。”意思是说,李治做太子的时候朝夕不离太宗身边,谨慎到甚至从来不抬头看父亲的妃嫔,因此深得太宗欢心。为了表彰李治的品行,太宗便将身边的宫女武媚赐给了她。因此武媚之于唐高宗李治,就等于汉朝王政君之于汉元帝刘奭,是“父母赐,不敢辞”。而且身份高于其它女人,是做皇后的不二人选。 ——然而,武媚真是太宗赐予李治的吗?当然不是。因为不看父亲的姬妾,所以父亲就奖给他一个女人?这是什么道理?就算是为了成全儿子的名声,当爹的也不可能这么干。何况做父亲的赐谁不行,非要选一个比儿子大四五岁的?李治做太子的时候早已娶妻纳妾儿女满堂,他又不是司马衷,要年长的女人教他为夫之道。 推来算去,李治和武媚只能是自发的姐弟恋,除此之外别无它解。 然而,当时武媚的现实身份是唐太宗的侍姬才人,因此,当太宗的去世之后,无论新任皇帝李治对她有多依恋,她都必须离开后宫(现在这个后宫是属于新皇帝的了),李治所能给她的最多也只不过是些诺言而已。 事实上,登基前后的李治根本没有什么闲心去考虑情人武媚的去留问题。 唐太宗李世民驾崩得多少有些不是地方,他是在行幸翠微宫时发病的,也就死在了这个远离长安城权力中枢的地方。二十一岁的太子李治面对这样可能瞬息万变的局面不知如何是好,只会搂着舅舅长孙无忌的脖子号哭不已。最后还是长孙无忌拿了主意,决定秘不发丧,而是让李治在第二天以太子的身份带着随行至翠微宫的飞骑、劲兵及旧将返回长安。经过一天的昼夜兼程,李治终于平安赶回了京城。随后,“舆驾”也摆着与皇帝活着时没有两样的仪仗,迅速地返回了长安。直到这时,长孙无忌才同时宣布太宗之死与李治登基。同时被宣布的,还有李治的嫡亲哥哥李泰不得奔丧进京的消息。 李冶是一个显得有些性情柔弱、优柔寡断的男子,从小到大直到老,无论是做小皇子还是做老皇帝,都经常当众眼泪汪汪,表现得情深意长。然而他的优柔寡断多愁善感在另一方面也代表自视甚高的自怜自大,有些时候更会迅速转化成多疑猜忌,为了达到目的,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采用所有的非常手段。做为皇族子孙的李治,他的柔弱很有可能是童年丧母的阴影所致,而他在本质上仍然拥有李唐皇朝精悍辣狠的优良传统,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利益和欲望看得比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要紧。 毫无疑问,在一片乱哄哄和兴奋忧虑交煎的状态下,巩固自己的皇权才是李治的当务之急。何况此时的他做为“实习”皇帝,几乎都在长孙无忌的注视下生活,只怕就算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可能去关心武媚了。 第十一节 于是,当唐太宗举殡之后,武媚只能和其它的太宗嫔御一起,到感业寺去出家为尼,在漫漫的长夜里数着一天天流逝的年华,在渺茫中期望那个初尝权力滋味,正在春风得意艳福无边中的新皇帝李治还能记住自己。那首哀怨的《如意娘》,也许就是武媚在这段凄凉无望的日子里写下的:“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事实上,在将近三年的时间里,李治也似乎真的将武媚遗忘了。做为新皇帝,他的后宫春色无边。现在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李治的姬妾群都大大地扩编了。 李治的新宠旧爱当然有一大堆。最著名的新宠莫过于徐婕妤。她是太宗宠妃徐惠的妹妹。在太宗死后,徐惠思念成疾却拒绝服药就医,终于以身殉情,年仅24岁(虚岁)。徐惠死后,李治追封她为“贤妃”,陪葬于太宗昭陵石室。除了合葬的太宗发妻长孙皇后之外,徐惠是太宗所有妃嫔中,身后归宿离太宗最近的;一生未能为太宗生育儿女的她同时也是除长孙皇后外唯一被正式载入两唐书后妃传的太宗妃嫔。——徐婕妤似乎就是在徐惠患病时入宫侍疾,从而被李治看中纳入后宫的。据说这位小徐氏也和姐姐一样文彩出众,广为世人所赞誉。 除了发掘新人,李治也并没有完全冷淡从前的妻妾。他按照受宠程度不同和“贡献”的大小,将妃嫔之位一一分派给她们,而且很快就将主要名额塞了个满满当当——因此才会出现几年后他想升武媚为妃,竟找不到空缺的窘境。 当这样的讯息传入感业寺,即使远在千年之后,我们仍然能想象到那个孤立无援、比情人还年长四岁的女子心中惊惶不安、终夜难眠的情景。 然而,就连武媚自己都没有想到,恰恰是这些争宠善妒的后宫女人,在不经意间给她带来了新生的机会。 按照唐制,在皇后以下,皇帝有四位妃子:贵淑贤德。不过高宗的贵妃贤妃德妃都是谁,现在是很难考证了,两唐书所记载的只有一位萧淑妃,她同时也是“四夫人”中唯一一个生养了儿女的。因此,对于嫡妻王皇后来说,另三位夫人都是可有可无的,只有萧淑妃才是自己的对手。 萧氏是李治人生最初若干女人中的一位,早在李治为太子时,她就已经成为他的“良娣”,地位仅次于嫡妻王氏。虽然出身没有王氏高贵,但她却比王氏得宠,早在贞观年间就已经连续为李治生下了两女一男三个孩子(儿子素节生于父亲登基前三年)——这也正是李治开始与武媚来往的嫌疑时间。不得不说,李治还真是两头都忙啊!——淑妃是很高的位次,相当于正一品。而李治前面三个儿子的母亲,都没有得到相应的封号,萧淑妃的地位更是显得特殊。 萧淑妃所生的李素节在高宗诸子中排行第四,自他出生以后,直到武媚再次入宫生下李弘为止,长达七年的时间里,高宗再也没有其它的儿子降生。做为“小儿子”,素节因此曾经得到过父亲格外的偏爱。他也确实聪明伶俐、好学上进,比三个哥哥要强得多,小小年纪就能日诵诗赋五百余言。素节的表现令高宗喜出望外,甚至曾经动过要立他为太子的念头。 可想而知,高宗这样的念头使一向表现得淡然的王皇后也清高不起来了。王皇后没有儿子,假如真让萧淑妃的儿子抢先成为太子的话,只怕下一步萧氏就要起得陇望蜀之心,想要取皇后而代之了。在这样严酷的局面下,从不“曲事上下”的王皇后也只得挖空心思地讨好皇帝丈夫,数落萧淑妃的不是。 皇后淑妃忙于各自的计划,却没有想到高宗在此时有了神来之笔,完全出乎她们的意料之外。 据记载说,永徽二年五月二十六日,即在唐太宗忌日这天,高宗李治来到感业寺上香,“意外”地与武媚重逢。当年的太子成了皇帝,当年的宫妃却成了女尼。于是,武媚潸然泪下。她的眼泪唤醒了李治对旧情的记忆,于是他也泪眼朦胧起来。——这个场面有些似曾相识。往前推大约八百年,卫子夫也是在被皇帝淡忘一年多之后,用重逢时的眼泪唤起了汉武帝刘彻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的热情。 第十二节 这出天子与女尼对泣的精彩场景,很快就传入了王皇后的耳中。这个意料之外的情况使她生出了另外一个主意。于是她一面派人让武媚暗中蓄发,一面顺水推舟地“劝”高宗召回武媚,欲借此分薄萧淑妃母子的皇宠。高宗随后下诏,召武媚回到了长安宫内,并将身份尴尬的她安置在了王皇后的宫里,暂时充当侍女。 唐王朝将先帝嫔御送去出家为尼,很有可能是为了避免出现隋炀帝勾搭庶母的场面出现。但是,老子定的规矩,儿子听不听,就是另一码事了。规矩都是为臣民定的,皇帝可以凌驾于其上。而李治,碰巧就是个皇帝。 当然,关于武媚究竟如何重入宫闱,各种史书上的说法在细节上各有不同,但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是一样的:永徽二年的夏天,年已二十八岁的武媚娘重返皇宫,这一次她的身份是李治的宫人、王皇后的侍女。 在感业寺将近三年的无望岁月,一定不止一次地使武媚濒于绝望,认为自己将要终老尼庵,成为世人眼中的活死人。因此尽管新的身份如此卑微,对于武媚来说却已是一个值得格外珍视的机会。 武媚的机会,最初也是王皇后的机会。不管是皇帝授意,还是皇后主动,武媚的入宫都使王皇后在李治心目中大大地加了些分数。更何况这名“刚刚出炉”的新宠就被安置在皇后宫中。于是李治奔皇后宫而去的次数就多了起来。只是他去的目标多数是在那位新侍女的身上罢了。 做为整件事的中心人物,武媚非常清楚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一个年已二十八岁曾经侍奉过先帝的侍女,又受到现任皇帝的宠爱,整件事又都在皇后的眼皮底下发生,那座宫殿的主人王皇后看在眼里,她表面做得再贤淑,心头的滋味可想而知。 武媚在太宗时期多年的底层宫嫔生涯、一年高宗情妇生涯,将她从高处的云端丢进万丈深渊,她尝够了这个滋味,当她终于能够逃离深渊之后,她绝不会希望再回到那个地狱里去,想尽一切办法和手段保护自己、让自己拥有得更多、离深渊越来越远,已经成为她的本能。痛苦的人生经历教会了她什么是忍耐,磨掉了那个十四岁少女意气风发的一切棱角,强烈地唤醒了她美丽的外表下,属于父亲武士彟的大胆、敢拿生命下注、孤注一掷又老谋深算的基因——自己的生命都敢拿来下注拼命,别人的就更不在话下。总之,重新入宫的武媚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后宫女人。 饱经沧桑的武媚很快就明白自己所处在是怎样一种状态:实在是难堪又充满危机的处境,皇帝的宠爱随时都可以变化使自己失宠,还可能被皇帝其它妒火中烧名份高贵的女人找到岔子……任何一种情形,都足以将她重新打入十八层地狱。 这时的皇宫,不属于武媚,宫廷的主人是高宗与他的元配妻子王皇后。卑微的侍女武媚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也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只有一条路可走。于是她竭尽全力地讨好高宗,讨好皇后,——即使在人人奉迎帝后的皇宫,武媚的奉顺程度也达到了其它人都无法达到的程度,两唐书甚至以“屈身忍辱”“下辞降体”来形容她这时生活得诚惶诚恐的可怜模样。 第十三节 武媚的努力见到了效果。很快,不但高宗对她非常满意“谓能奉己”,就连被她分享了丈夫的王皇后都对她感到非常满意,甚至还“数誉于帝”。武媚终于重新在后宫中站稳了脚跟。而这样一致的好评听在高宗的耳朵里,他越发觉得自己眼光不错了。何况,“以人生经验为底蕴的懂分寸知进退的世故和智慧,显然是王皇后萧淑妃这样一帆风顺的娇娇女所不具备的”,在武媚的努力经营下,高宗的感情世界被她紧紧地把握在了手里。而随着高宗宠爱的天平的倾斜,更好的事情降临在了武媚的身上:她怀孕了。 就在武媚怀孕不久,永徽三年(652年)七月初二,王皇后的养子陈王李忠被立为太子。很多时候,这件事都被认为是她容纳武媚之后,李治对“贤惠妻子”的投桃报李,也代表着皇后与淑妃之争,萧淑妃的彻底失败。真实的历史到底是怎么样的,谁也不知道,但可以想象,竭力讨好皇后的武媚人在屋檐下,又正被高宗所宠,肯定是为王皇后帮了大忙的,至少这时的她没有唱反调的胆量和环境。这当然也成为她讨王皇后喜欢的理由之一。 高宗对于自己迷恋的女人怀孕这一消息,表现得更是热烈。当然最令他心花怒放的,是武媚果然在不久之后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这不但是个男孩,更是李治做皇帝四年以来,后宫诞生的第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的诞生,对武媚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儿子就是后宫女人的依靠。从此,再也没人谁能够把她看成可有可无的角色。这意味着她终于可以拥有真正的正式身份了。不过,且慢,太子忠的母亲不也是为李冶生下了儿子吗?结果李冶压根没把她当回事,她照样毫无名份可言,以致于不得不甘心将儿子过继给王皇后。 然而,武媚是绝不会、也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的。她固宠有方,李治也非常配合,生下长子没多久,武媚就又怀孕了。这一次,她生下了一个女儿。 对高宗的宠爱如此高效率回报,使高宗心花怒放,他对武媚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厚。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三月,三十一岁的武媚终于摆脱了“半婢半姬”这个象恶梦一样缠绕她十七年宫廷生涯的卑微身份,被高宗李治册封为九嫔之首的“昭仪”,正式进入皇帝的嫔妃之列。 这个“昭仪”的名份,仅次于皇后及四夫人,位列后宫第六位,而这个封号的给予,同时也证明武媚真实的受宠程度,无疑是后宫第一,再加上皇子李弘和刚出生的女婴,高宗觉得仅仅是一个昭仪的名份,还不足以体现自己的恩爱之情。于是,就有了这样一笔记载:在武媚成为昭仪的当月(十四日),高宗一口气加赠了十三位唐高祖从龙功臣的官爵——可以想象,另十二人都只是捎带,高宗真正的目标,是要给武昭仪的父亲武士彟追赠,以再次提高武家的地位,提高武昭仪的地位。 现在,武媚成了九嫔之首的武昭仪,她不但有了正式的妃嫔地位,而且还得到专宠,成为后宫上至皇后下至宫人妒羡的对象。 成为昭仪后,武媚对王皇后的态度开始了迅速变化。当初她能够甜言蜜语卑躬屈膝地侍奉皇后,但现在她却再不愿这样做了。 武昭仪是肯定想往上爬的,不止是她,后宫中不想当皇后的女人恐怕还没有,只是恐怕谁也没有她的欲望那么强烈。这不光有遗传自武士彟追求富贵利禄的欲望,还有一种骑虎难下势在必行的局面所迫。 在经历了两朝后宫诡谲之后,她已经深刻地明白了皇帝的宠爱是多么的不可靠,只有依靠宠爱爬上高位营造身份,才能相对长久地保住生存的权力和荣华富贵。更何况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有不合适的经历,又有如许多儿女,没有亲儿子的王皇后和她的家族不可能不将她视为劲敌,萧淑妃也不会谅解她。——事实上,自从她生下儿女,晋位昭仪,王皇后和萧淑妃已经开始对她另眼相看了“与武昭仪争宠,互谗毁之”——只不过此时高宗正把武昭仪看成心头肉,因此“皆不纳”罢了。一但宠衰,皇帝纳了这谗毁,或一但皇帝先死,这个身世有问题的女人和她的孩子将会在新帝与太后的手下过怎样的日子?毫无疑问,假如武昭仪不继续往上爬,不继续清扫一切障碍,总有一日她会落得很悲惨的境地。——在这方面,武昭仪有充分的理由:就在她晋封昭仪专宠后宫的前后,大唐王朝发生了高阳公主谋反事件,高宗的舅舅长孙无忌为了一己私人恩怨,就将太宗的庶出之子吴王李恪以及李唐皇室的宗王等人诬杀、流放了。 然而问题在于,武昭仪虽然想当皇后想得发疯,却找不出王皇后什么错漏来。王皇后是士家大族的女子,没有犯什么过错,又是太宗亲口认可过的“佳妇”,养子成了太子,又有一大堆的士族宰相重臣支持。虽然高宗对王皇后没有什么感情,对支持她的老臣们又多少有些忌惮,但他也不认为这个妻子有什么必废不可的理由。 按照一般常理,王皇后已经正位中宫,舅父为相,养子又立为储君,以这种状况,她虽然孤寂,却也完全能以一个高级摆设的状态平平安安地度过皇后生涯,荣升太后的。王皇后和她的家族显然也有这份共识和信心。皇后职责所应做的每一件事,王皇后都合乎礼节地做齐了,即使对武昭仪有所不满也都未见公开表示,即使曾在高宗面前对武昭仪略有微词,但应有的礼节她一样也不疏漏,因此无论武昭仪想尽办法,收买多少近侍宫人,也找不到什么能威胁得了皇后地位的毛病、不能使高宗下定废后的决心。 然而王皇后太不幸,她的家人除了与生俱来的“世族”血统之外,根本毫无长技,她的母亲柳氏和舅舅柳奭,可以算是她最直接的助力,可惜柳奭虽然身份高,却一直没能力掌握什么实权,偏偏又和他的宝贝姐姐一样以嫡后亲眷自许,每次入宫见妃嫔宫人乃至皇帝左右侍丛,都甚为傲慢,反倒替王皇后得罪了不少宫中人物——老大,凌驾于妃嫔女官之上的毕竟只是那个年青女人,你们俩有什么资格对那些女人内官倨傲?——除此之外,王皇后还遇到了一个最可怕的挑战者。做为一个曾经历过一无所有、人生渺茫日子的女人,再没有什么“困难”会放在武昭仪的眼里——同理,她既然已经将自己的性命都敢于拿来冒险押注,发起狠来别人的性命就更不成问题。更何况这时的局势在武昭仪看来,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既然情报收集显示皇后的品行无缝可入,没有可供中伤的内容,那么就给她制造出内容来,而且还要是一击即中的内容。 于是,被史家形容为“振喉绝襁褓之儿”的安定公主事件就发生了。 第十四节 武昭仪的长子李弘,大约是在永徽三年冬天出生的,大约在永徽四年底、五年初,武昭仪生下了她的女儿,随即封昭仪。后宫中多了一个新生儿,做为“嫡母”,王皇后势不免要时常来看望看望。这个出身士族,以为“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的年青女人做梦也没有想到,历代后宫中最大的危险:“夺嫡之谋”已经借机逼近了她。 《新唐书》后妃列传中对整个事件有如下描述:“昭仪生女,后就顾弄,去,昭仪潜毙儿衾下,伺帝至,阳为欢言,发衾视儿,死矣。又惊问左右,皆曰:‘后适来’昭仪即悲涕,帝不能察,怒曰:‘后杀吾女,往与妃相谗媢,今又尔邪!’由是昭仪得入其訾,后无以自解,而帝愈信爱,始有废后意。” 也就是说,当王皇后又一次来看望小公主并逗弄这个小婴儿之后,武昭仪偷偷地向自己的新生儿下了杀手。当高宗兴高采烈地来探望女儿之时,却看到了女儿无声无息的小小尸体。这样天上地下对比强烈的刺激对于优柔寡断的高宗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当他亲自调查原因时,却听到了众口一词的“后适来。”可以想象,即使查无实证不能入罪,但王皇后就算满身长嘴也无法再为自己洗清了。高宗对王皇后本来就没有多少夫妻之情,如今又被爱女之死和宠妃之泪刺激得眼睛发红,当即大喊:“后杀吾女!”一口入了王皇后的杀女之罪。 从此,李治对王皇后十几年的夫妻情份宣告恩断义绝。然而,那年头婴儿的夭折率本来就很高,况且太子养母何苦去杀一个断无继承权可言的嫔妃之女?因此尽管高宗已经认定王皇后杀女,却也无法说服朝臣,达到废后的目的。然而这桩没来由的死婴案毕竟关连到宫闱秘事,又牵连了公主之死,就象高宗无法说服朝臣一样,朝臣也改变不了高宗对王皇后及其家族的厌恶,必须有牺牲品为这件事承担后果。于是皇后的舅父柳奭成了替罪羔羊。柳奭是头年冬天当上中书令的,如今才半年功夫,座垫还没捂热,他就不得不主动请求辞职了。高宗当然立即批准辞呈,柳奭贬任户部尚书。 皇后彻底地失了宠,武昭仪的皇宠却正如太阳渐升。她又怀上了身孕。就在这年十二月十七日,随高宗出谒昭陵的途中,武昭仪为高宗生下了第三个孩子:皇子李贤。这个孩子是早产的,因此身世也引人议论,花边新闻一直说他不是武昭仪亲生,而是她寡居的姐姐韩国夫人所生。为了掩盖皇帝私通大姨子的名声,李贤就归在了武昭仪的名下。这当然只是一种传闻,无论是或不是,武昭仪都再次为高宗立下了功劳:不是生子之功,就是“体谅贤德”之功。因此,对于不能立即废后为女儿报仇,高宗对武昭仪当然深为抱歉,于是他打算多少表示一点心意,让心爱的女人再晋升一级。只是按照后宫制度,昭仪已是九嫔之首,再往上就是四夫人(贵妃、淑妃、德妃、贤妃)了——而偏偏此时高宗的后宫中,四夫人已经俱全,没有空额,废谁都没有足够的理由。于是“宸妃说”应运而生。据说高宗打算在四夫人之上加设一个仅次于皇后的宸妃,封给自己心爱的武昭仪。然而“实习皇帝”的这个计划,被老派大臣韩瑗、来济坚决地顶了回去:“妃嫔有数,今别立号,不可。” ——无论运作过程如何,韩瑗的侍中、来济的中书令职务,毕竟还是在高宗手下讨生活的。高宗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刚刚签发了他们的提拔令,他们就出头反对自己谋划已久的整体,并且毫不犹豫地附合国舅爷长孙无忌。不能不令高宗备感挫折窝囊。但他也知道自己还不具备与老臣们公然决裂的实力,他再一次忍下了。高宗忍下了,武昭仪当然也忍下了。当然,他们仍然没有间断地做着各种准备——譬如,就在永徽六年的三月,武昭仪撰写了一本《女训》,为自己积累又一笔资本。然而,就在后宫与朝堂再一次归于表面平静、掌政重臣们弹冠相庆胜利的时候,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凭空出现,搅乱了一池春水。 这个人就是号称“李猫”的李义府。 唐书已经给李义府定了性,让他高踞了奸臣榜的第二把交椅。但他同时也是个人材,文才与来济齐名,而且还长得一副俊俏温柔的模样,时任中书舍人兼弘文馆学士。不过李义府的一套在长孙无忌那里不吃香,国舅爷打算将他贬放外官,去做壁州司马。李义府当然不甘坐以待毙,他趁着贬官令还未下发正走文书流程的时候,到处寻方问计。最后舍人王德俭教了他一个法子:“武昭仪方有宠,上欲立为后,畏宰相议,未有以发之。君能建白,转祸为福也。”李义府到这步田地,横竖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再说王德俭是老官油子许敬宗的外甥,这个主意肯定不是空穴来风,李义府立即拍板照办,而王德俭也给予充分的合作,当下就让李义府代自己出勤,到中书省去值夜班。趁着这个“月黑风高好办事”的夜班机会,李义府叩阁上表,请求废王皇后立武昭仪。 李治接到这道表章,简直大喜过望:竟有朝臣主动将自己想做的事情提了出来。他连夜召见了李义府。面谈之下更是心旷神怡,于是李义府时来运转,不但不必被贬出京,还得了重赏:官复原职加一斗珍珠。第二天,李义府还接待了前来看望自己的武昭仪特使;不久又升为正四品下的中书侍郎。 李义府之事,算是正式为后位之争拉开了最后一层帷幕。也是高宗在官员任免上一次违拗长孙无忌意志的行动。——这意味着,是否废后、立谁为新后,不仅仅关乎后宫,也关于高宗与长孙无忌之间,谁真正掌握朝政大权的争夺:高宗的“实习皇帝”是否期满?长孙无忌的托孤权臣是否该功成身退了? 最初,高宗还是不打算撕破面皮的。他先用的是软招。 然而无论高宗如何软语相求,重臣之首长孙无忌仍然不肯松口,既不同意外甥皇帝废后,更不允许选武昭仪为后。 事实上,长孙无忌反对册立武昭仪为后,理由是很充分的,谁也不能说他有错。只是在整个过程中,他透过反对废后一事所表现出来的蔑视皇帝的态度,却是大错特错。——多年独掌朝政的顺遂,使长孙无忌也犯了历代顾命大臣不善终的同一个毛病,他对年青皇帝的感觉,一厢情愿地停留在了先帝托孤无条件依从的那一刻。最终使一件宫闱之私的废后之事,转变成了皇帝对权臣疑忌惮讳,欲除之而后快的祸源。 第十五节 首先,对于高宗几次三番表达“欲立武昭仪为后”的愿望,长孙无忌都“固言不可”。 那好吧,高宗冥思苦想之后,决定向舅舅给足诚意。遂从自己的私房内库里精选了宝器锦帛,足足装了十几车,悄没声儿地密送到了国舅府,并且随即亲自登门拜访了。收下了重金之后,这一次拜访似乎君臣、舅甥、宾主尽欢。高宗越发觉得曙光在望,于是在宴席上又高高兴兴地送给舅父第二件大礼:平白无故地擢升长孙无忌三个儿子做朝散大夫。两样大礼送出,高宗真正的意图也就浮出水面。当然他身为皇帝,虽能当场提出交换要求,却不一定会将事情讲到透。担此重任的是武昭仪的母亲、即武士彟的继室杨氏。高宗回宫之后,杨氏满怀希望地登场了,她来到国舅府求见,希望长孙无忌能够应允高宗与武昭仪的“申请”。 然而,杨氏失望了,高宗和武昭仪也失望了。长孙无忌安享皇帝的贿赂不说,还居然敢收了钱不办事,毫无回转余地地将废王立武的申请打回了。 这事虽然是私下进行的,但消息很快就被广泛传扬开去。士大夫阶层自然认为此事更进一步显示了长孙无忌的势不可挡并牢固了长孙无忌在他们中间的地位,却也有识时务的当即看出了其中的危与机。许敬宗就是这些识时务者中的一员。 许敬宗生于公元592年,武德初年便已出仕,可算是唐初三朝老臣,可惜他官运坎坷,总是在将要看见提升之望的时候被生活细节撞下马来。经过三四十年的颠簸,这时的许敬宗已是见多识广,可惜虽然壮心不己,却还只是个六十好几岁的从三品卫尉卿。做为一个老于世故的官场中人,许敬宗很快就知道了废后的枝枝末末,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而李义府的例子更是明证。于是许敬宗“见义勇为”,明确地站在了皇帝与武昭仪的一边,旗帜鲜明地向长孙无忌表示应该废王立武。 长孙无忌虽然不卖高宗武昭仪杨氏的帐,却也还看在一大票贿赂的份上给了三分情面。对于许敬宗,他也就没那么好气了,许敬宗劝了好几回,换来的却是一回比一回更利害的斥喝。许敬宗的颜面扫地自不必说,就连他身后的高宗皇帝都面上无光:国舅爷不但要牵制皇帝的朝政大计,甚至还顽固地要把手伸进他的后宫,干涉他的床闱之事,自己这个傀儡皇帝当到几时才是个头?高宗废后的愿望更强烈了,他不但想要废后,他还想借废后打倒那批把自己当无知小儿指挥的老臣,真正实现自己君临天下的梦想。 终于,王皇后“厌胜”之事恰到好处地出笼了。 自永徽五年那桩小公主暴薨事件之后,王皇后就处在风雨飘摇中。长孙一派力保她当皇后,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高宗武氏竭力要将她废掉,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皇帝和顾命大臣们借她的废立之事为名,行彼此心照不宣的君权相权争夺之实,而她本人,却只是冷宫中度日如年的一个活死人而已。 由于自己莫明其妙就成了杀女疑凶一事,王皇后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了武昭仪的可怕。这个在一帆风顺中生活了二十八年(假定她与高宗同龄)女人,在此之前她人生最大的难题只不过是长夜寂寞,而如今她不得不面对皇帝由此对自己产生的嫌恶和决裂,面对自己和家族可能万劫不复的危险。惊恐的王皇后再也无法信任身边的宫人宦官,只能向自己的家人求助。而这个决定就更加速了她的万劫不复。 永徽六年六月,武昭仪控告王皇后,说她与母亲魏国夫人柳氏施行巫蛊之术,妄图祸殃皇帝。对于古代中国宫廷来说,这几乎是必杀绝技,王皇后果然再也抵挡不住。高宗也当即以雷厉风行的速度处置了王皇后的家族:后母柳氏不得入宫,后舅吏部尚书柳奭贬为遂州刺史。柳奭在七月秋老虎的炙烤下怆然行至扶风,又被投机者榨了最后一道油——岐州长史于承素揣摩上意,奏报说柳奭乱发牢骚,将宫禁之事大肆宣扬。于是柳奭又被再贬为荣州刺史。王皇后的宗亲近支被扫荡干净,废后之事正式提上议程。 八月,长安令裴行俭与长孙无忌、禇遂良私议武昭仪立后之事,感慨国家之祸必由此始。结果不知是谁大嘴巴使内幕外泄,竟被中丞袁公瑜打听了个清楚。袁公瑜立即向武昭仪之母应国夫人杨氏报信。结果可想而知:裴行俭贬放西州都督府长史。长孙无忌的盟友开始了被拆散的第一步。 第十六节 老臣帮开始被打散洗牌,完全听命于皇帝的人马却纷纷进入枢机。九月,许敬宗荣升礼部尚书。高宗打算正式出手了。 这天上朝已毕,高宗传召太尉长孙无忌、司空李勣、于志宁、褚遂良四相入内殿。禇遂良知道,“今日之召,多为中宫。”他慨然誓言曰:“太尉是国舅,司空是功臣,不可以使皇帝有杀舅杀功臣之后。我禇遂良起于草茅,无汗马之劳,位极人臣又受先帝之托,若不以死相争,何以见先帝!”他的一番慷慨激昂并没有达到希望的效果——司空李勣并不情愿被扯在里头,他称疾不入,于是“共赴国难”的就只剩了三人。 进殿之后,李治果然开门见山:“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今欲立昭仪为后,何如?”禇遂良立即上前陈词:“皇后名家,先帝为陛下所娶。先帝临崩,执陛下手谓臣曰:‘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这可是陛下你亲耳听见过的。再说皇后未闻有过,岂可轻废!臣不敢曲从陛下,上违先帝之命!” 这番话听在李治的耳中,非常不是滋味:“皇后未闻有过”,那就意味着小公主之死、厌胜之事,就这样都被轻轻地揭去了。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于是这场会谈草草收场。 第二天,李治做好了准备,再一次提出议案。岂料所有的准备都白搭,谁也不曾想到,禇遂良竟会将最见不得人的事情当众说出来:“陛下必欲易皇后,伏请妙择天下令族,何必武氏!武氏经事先帝,众所共知,天下耳目,安可蔽也。万代之后,谓陛下为如何!愿留三思!臣今忤陛下,罪当死!”说完,禇遂良将朝笏置于殿阶,解巾叩头流血道,“还陛下笏,乞放归田里。” 禇遂良此举,无疑事前曾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安排,他或者是认为如此一闹,武昭仪从此下不来台,皇帝也只能偃旗息鼓;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话儿是气赶出来的,气头上这位顾命大臣的嘴没了把关的。无论如何,这番激烈的表演起了反效果。更何况如此一来,高宗若对禇遂良有丝毫让步,都表示默认了他的指责内容。恼羞成怒的高宗不给这位顾命大臣任何面子,立即下令将褚遂良拖出去。 同样愤怒、甚至更愤怒的还有武昭仪,她这时就藏在高宗身后的帘中。听到禇遂良如此嚣张大胆的言论,她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大声地尖叫了起来:“何不扑杀此獠!” 事件的整个过程如此迅速如此激烈,令观者不及掩耳。于志宁吓得连话都不敢说,长孙无忌也只能勉强出头:“遂良受先朝顾命,有罪不可加刑!”总算阻止了高宗颁下“扑杀”的旨意。 第十七节 消息立即传出,举朝惊骇。长孙无忌的姻亲韩瑗随即进谏。高宗不肯接纳。韩瑗不甘心,第二天又谏,而且当场涕泪交流悲不自胜。孰知高宗毫不在乎他的眼泪,干脆命人将韩瑗拖出殿去。韩瑗只得书面进谏:“昔吴王不用子胥之言而麋鹿游于姑苏。臣恐海内失望,棘荆生于阙庭,宗庙不血食,期有日矣!”来济也跟着上书:“孝成纵欲,以婢为后,使皇统亡绝,社稷倾沦。有周之隆既如彼,大汉之祸又如此,惟陛下详察!” 毫无疑问,这些老家伙的进谏对于高宗来说,不但不入耳,更极端刺耳。不但起不了作用,反效果倒是越来越显著了。 李治当年能正位储君,长孙无忌之力最大。以至于太宗宣布立储之后竟对李治说:“汝舅许汝矣,宜拜谢。”后来太宗去世,李治也首先抱着舅舅的脖子嚎啕大哭;此后整个永徽年间的政事,也基本都在长孙无忌的安排下进行。只是这原本非常和谐的画面随着时间的推移变了味。长大的李治不能忍受舅父的耳提面命,急不可耐地渴望当“真皇帝”,长孙无忌却始终掂记着自己的扶立之功,他的盟友们也不例外,只要逮着机会就要提醒李治“先帝顾命”之类的东东。他们都忘记了一件事:“先帝”已经死了,眼前的这个青年才是他们的现实主宰。做为皇帝,李治只愿意承认自己是太宗嫡子,理所应当继位;而不是每天听人提醒“你的皇位是别人帮你弄来的”。 然而易后遭到这么多重臣的反对,高宗也不能不顾忌,这时的他急需在重臣中找到自己的支持者。他想到了一直都沉默的司空李勣。 李勣的立场很明确,何况长孙无忌曾经借高阳公主谋反案杀掉了他的多名军中同僚,因此他根本不打算帮长孙无忌淌这趟混水:“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对高宗来说,掌握军权的李勣如此表态,简直是从天而降的好消息,只要军队肯支持自己,还怕长孙无忌一派翻出什么大浪来?他当即下定了与顾命文臣彻底决裂的废后决心。 与此同时,许敬宗在朝臣中宣言曰:“农夫多收了十斛麦,尚欲易妇,况天子欲立一后,何豫诸人事而妄生异议乎!”这番话虽然粗俗无礼,却也是另一种表态,高宗更要大干一场了。 于是,禇遂良“还陛下笏”的愿望得到了实现:这位顾命大臣被贬为潭州都督,远去湖南了。 禇遂良被贬的第二个月,即永徽六年十月。这个月份对于武昭仪来说,是一个大吉大利的月份。本月十三日,高宗颁下了一道冰冷无情的旨意:“王皇后、萧淑妃谋行鸩毒,废为庶人,母及兄弟,并除名,流岭南。”谁也不知道,王皇后与萧淑妃“谋行鸩毒”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是怎么能发生得了的?但是皇帝的旨意谁也不敢质疑。 十九日,另一道匠心独运的圣旨公布:“武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后庭,誉重椒闱,德光兰掖。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待从,弗离朝夕,宫壸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以武氏赐朕,事同政君,可立为皇后。”一句“事同政君”,轻飘飘地翻过了武媚出自太宗后宫的记录。不管世人如何讪笑,他们也只能仰望着三十二岁的武媚登上富贵的巅峰、只能弯起他们自命高贵的膝盖向她叩拜如仪。 大获全胜的武媚很愿意做出母仪姿态,就在册后大赦的当天,她向高宗上表:“陛下前以妾为宸妃,韩瑗、来济面折庭争,此既事之极难,岂非深情为国!乞加褒赏。”高宗意味深长地将这道表章拿给韩瑗来济观看,而韩瑗与来济也都看懂了:正共同品尝胜利的帝后此时是何等亲密,武皇后的表章该是怎样泡制出来的?这与其说是新皇后在故示大度,不如说她已经和高宗一起开始了秋后算帐和新的宣战,只是这次帝后齐心,与群相的争斗也不再如从前那般辛苦,而是完全地猫玩老鼠、从容不迫。可想而知,韩瑗和来济忧惧不已,屡屡请求辞职。而高宗怎么会允许老鼠提前逃走?回应当然是“不许”。 第十八节 对于历尽辛苦才取得的成果,李治与武媚决定将这场册后典礼大加操办,誓要吐气扬眉,给曾经藐视君威的顾命老臣们看看。在这样的情形下,永徽六年十一月一日为武媚举行的立后大典异常隆重。这一天,司空李勣继二十年前为武士彟主持丧礼之后,又和于志宁一起成了为武士彟之女奉玺绶的册后使。是日,百官及四夷酋长、各邦蕃使并诸内外命妇齐朝武皇后于肃仪门,开朝拜皇后的先河。 当大唐王朝所有曾经高贵的头颅都低下、所有曾经尊贵的膝盖都在皇权君威的逼迫下跪倒、向他们曾经百般诅咒过的女人俯首称臣的时候,肃仪门上的武皇后、还有一手安排这出典礼的高宗李治心里该有多么踌躇满志?这场典礼使皇帝皇后的胜利更显辉煌,也让顾命大臣们的失败显得更为惨痛。 为心爱女人举行了盛大典礼的李治似乎忽然有了新旧对比的念头,他又想起了王皇后与萧淑妃,何况他自己也知道,王萧二人实在也罪不至此,那道宣称二人欲行鸩毒的诏书多份是自己的加油添酱,于是典礼后的某一天,他信步走进了囚禁昔日枕边人的别院。颁布旨意和身临其境毕竟还是不同的,院落中凄凉的场面引起了他的“恻隐之心”。已经身陷泥潭的王废后此时做了任何一个人都会做的事情,哀求高宗能够改善自己的待遇,祈盼这个已经在大节上薄倖了的男人多少还能剩些许怜惜之情。而高宗也被那场面感动,许了个愿。 这场会面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武皇后那里,她的怒火可想而知:皇帝是个一头水,皇后的废立也只在他的一道诏书间,一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松了劲,自己这个皇后也就死到临头了。而高宗一但面对武皇后,头脑也随之清醒:与顾命大臣们翻脸并成功上位,靠的就是在废后事宜上寻到的岔子,如今顾命大臣还未全数倒台,就改善废后的待遇旧情复燃,翻脸就显得太没有说服力了。只有绝不宽恕王皇后萧淑妃,才能进一步对顾命大臣们追魂索命,稳固自己好不容易才夺回的君权。如此一想,刚才催人泪下的场面在李治心里就变得毫无意义了。李治和武皇后再一次达成了共识,随之而来的,却是王皇后萧淑妃的万劫不复:在武皇后的催促下,李治颁下了处死王萧二人的敕书。 自从李治走出小院,王皇后与萧淑妃就一心盼望着他的“处置”,可她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苦苦盼望来的,竟是这样一道催命符。人生至此,夫复何言?既然哀求也保全不了性命,那就在生命的尽头保有最后一丝尊严。王皇后照礼仪镇静地“拜谢”了丈夫的“恩赐”:“陛下万年!昭仪承恩,死吾份也!”而萧淑妃则不然,正如人所说:正常的女人无论怎么能够坦然面对自己和父母家属的悲惨,也无法接受亲生儿女的悲惨命运。想到三个儿女将要遭受变心丈夫和情敌的摧残,萧淑妃破口大骂:“武氏狐媚,翻覆至此!我来世为猫,使武氏为鼠,吾当扼其喉以报。” 无论是镇静还是失态大骂,可怜的王皇后萧淑妃当然是死定了。然而对于她们是怎样死的,说法却不一。旧唐书说她们是被“缢杀”的,新唐书却说她们每人先被打了百杖,然后又“剔其手足,反接投酿甕中”,然后“数日死,殊其尸。”这还不算完,身死之后,王氏被改姓蟒氏,萧氏被改姓枭氏,随后,二人的家族带着耻辱的姓氏被流放岭外。 若照新唐书的说法,武皇后的手段实在是太可怕了。可怕并不仅仅止于赐死流放,而是过程的残忍。这似乎可以说是她多年积怨的一次大爆发:兄弟的轻辱、太宗朝的枯寂、尼庵的惶恐、女儿的死、在整个争夺后位过程中反反复复被揭的伤疤(事父子二人、出身非士族大家)……都发作了出来。在这方面表现得最明显的一点,并不是王萧二人惨死的方式,而是别出心裁地要改掉她们出身的两个士族巨室的姓氏。很明显,情敌和政敌们攻击她的经历出身,她就要让对手们与他们引以为荣的骄傲之源——姓氏,彻底脱离。“我拥有不了的,就要让你们也得不到。”从肉体上消灭对手又算什么呢! 经过这一次改姓流配及其后陆续有来的折磨,王、萧、柳等曾经傲视同侪的清流大姓遭到了几乎毁灭性的打击。 仅以王皇后的母亲柳氏家族为例。在高宗永徽年间,柳氏家族以柳奭为首,同时居官尚书省的超过二十人。然而在这一次流配之后,从北朝以来就长期“充于史氏,世相重侯”的河东三著姓之首柳氏家族,一落至于贱民地步,虽然武则天死后他们逃出生天,他们的门荫特权却再也无法重振。虽然仍有“士林盛族”的旧誉,后人在仕途上却从此只能象寻常小地主人家出身的官吏那样,从底层的小吏做起,功劳苦劳拿命去捱,也多数只能混在七八九级的小官职上打转。柳氏后人柳宗元曾经为此叹息:“遭诸武,以故衰耗。武氏败,犹不能兴。” 对于重视门阀胜于性命的士族来说,王皇后萧淑妃的惨死比之这样的流祸后人羞辱门第,似乎已经算不得最大的悲哀了。 说到史书上对王萧二人惨死方式的记载,似乎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再怎样的怨毒报复都可以想象,她就算再怎么虐待王萧二人都可能发生,但史书上所记载的方式却有些蹊跷:用啥不行,非要在大唐后宫重演吕雉对戚懿式的的戏码?当时武皇后其实地位并未稳固,死敌都未挖除,高宗又甚是粘糊,儿子也未正位储君,她正是需要继续做姿态的时候,居然就会那么勇敢地直接让大家把自己等同于吕雉了?更仿佛是提前知道自己未来将和吕雉一样,在史书上单独占有一章本纪一样。 武皇后妒恨交加下,擅改旨意杖毙甚至侮辱她们惨死都是有可能的,但是截去手足丢入酒瓮的事情却有些奇怪。讲到这个,就忍不住想起吕雉和慈禧。吕雉是唯一一个能够证实做过此类事情的女人,因为她的成就是把儿子吓病了。但武则天和慈禧都不太说得过去。尤其慈禧是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因为传说被她截去手足装入酒瓮的丽妃,一直活得很不错,慈禧在做了太后之后,一直将丽妃封到皇贵太妃的名份,丽妃的女儿甚至是慈禧以嫡出公主的待遇出嫁的。似乎有些人总是喜欢让自己有成见的女性历史人物做同样的事情,这倒是另一种值得关注的心态。 另外说到萧淑妃咒武皇后为鼠自己为猫,以致于“由此宫中不畜猫”,并说武后“数见王、萧为祟,被发沥血如死时状。后徙居蓬莱宫,复见之,故多在洛阳,终身不归长安。”也显得矛盾重重。因为史书还记了另一件事,说老年的武则天闲来无事,以调教猫儿为乐,最后竟训得猫能与鹦鹉共处。武则天非常欢喜,将一对宠物带出来给百官看,显示自己的另类本领。结果在众官马屁声中忘了喂猫的时间,耐心早已在百官传观中消磨殆尽的猫儿饥火中烧,当场把鹦鹉抓来吃了。于是“太后甚惭”,猫鸟共舞就此草草收场。 至于为避王萧二人冤魂就避居洛阳,也靠不住。高宗年间,没事就往长安城以外跑的是李治本人,永徽年间去年最多的是宝鸡万年宫,显庆二年以后置洛阳为东都,称洛阳与长安是他的“东西二宅”,这才时常开始往来于长安洛阳之间。武则天做为皇后只是随行,何况她为了紧跟高宗还不得不放任儿子留在长安监国,以至逐渐造成大权旁落母子反目。区区两个冤魂与权力又孰轻孰重?再往后她改李唐为武周,要换个京城当然也是无可厚非,似乎都与冤魂扯不上关系。何况洛阳宫城中武则天杀的冤魂也够多的了,哪有老年人不怕冤魂壮年人反倒怕成这样的道理。——因此,与其说她是因为两个冤魂而避开长安,还不如说她是因为太宗年间的过去而多少有些不喜欢长安。这个道理也放在李治身上也一样可以解释得通。 第十九节 王皇后和萧淑妃都灰飞烟灭了。接下来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 显应元年正月初六,王皇后的养子太子李忠被废为梁王、梁州刺史,武皇后四岁的长子李弘成为大唐储君。当年李忠被册太子,长孙无忌出了大力,假如王皇后不被废、假如李忠能顺利继位,长孙无忌无疑将能在扶保太宗、扶保高宗之后,成为三度扶立皇帝的大功臣。这也是他竭力阻止有亲生儿子的武媚正位中宫的暗箱理由。然而这个美好的前景,至此彻底破灭。 二月十七日,在武媚册后时已经被追封为司空的武士彟又被再次追封为司徒、周国公。 三月十七日,武皇后祀先蚕于北郊。 四月十四日,高宗偕武皇后登安福门城楼,观玄奘迎御制并书慈恩寺碑文,这场典仪上的仪仗徒从之盛,是自魏晋以来佛事中从未有过的。 大慈恩寺位于长安宫城,是李治做太子时就发愿为母亲长孙皇后兴建的寺院。这道御制碑文则完整地记述了建寺的过程之盛。从表面看来,关于这道碑文入寺的整个过程都显得慈悲不已,一片祥和,事实上却已经显出了长孙家族的末路气象——除了碑文制成当天,由长孙无忌向衮衮诸公宣读了一趟之外,其它的出头露面机会都由新贵薛元超、李义府、许敬宗给占了去。当长孙无忌站在台上做一部读稿机,念着高宗感怀母恩的字句、回忆小外甥发愿建寺时的温驯听话,想到曾经的权倾朝野,体味现实中长孙家族的处境,这可真是绝顶的讽刺,长孙无忌又该有一种怎样的悲凉。长孙皇后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哥哥能远离权柄,使长孙家族能够绵延长远,如今看来,是将要成为泡影的了。高宗之所以还没有立即动手,只不过是因为长孙无忌入主中枢三十余年,枝繁叶茂,刨坑断根的工作需要时日而已。 而此时,站在安福门城楼上的武皇后腹中已经怀上了她的第三个儿子,这一切都显示着李治对武皇后的宠恋殊深。照常理推测,所有的人都认为,如今皇宠隆重的武皇后家族,将要取长孙氏而代之了。然而武皇后却并不着急。 九月十二日,武后制《外戚诫》献于高宗。彰显自己并不在乎提拔外戚的意思之余,话里话外似乎也敲打着长孙家族。 同年,十一月初五,武皇后生下了她的第四个孩子:三子李显。 这时候,高宗对新晋信臣的宠任已经到了极端的程度。洛州女子淳于氏有美色,却是个杀夫疑犯,由于案情重大被送押大理寺。可是正所谓没有最猛,只有更猛,李义府居然毫不在乎淳于氏的光荣历史而看上了她,硬让大理寺丞毕正义直接送进自己府里纳之为妾。这事被大理卿段宝玄一本奏上朝廷,高宗稀奇之下命人调查。李义府怕事情闹大,为了封口硬是逼着堂堂四品官毕正义上吊自杀。这样一桩奇案,高宗居然在“知之”后,满不在乎地“不问”了。 这样的枉法纵容,当然是因为李义府是个得力的助手,正所谓人有人路蛇有蛇道,敢于这样胆大妄为不按规矩出牌的也可算是非一般人材,难逢难遇。常言有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高宗就是这样一位欲成大事的人物。只要李义府还肯听指挥,一切都好商量。高宗是要留着他派大用场的。 就在同一年,拔除长孙无忌“同党”的行动开始一步步进行。 看着这样的形势,大约是出于背水一战的决心,长孙无忌的姻亲韩瑗向高宗上书,为禇遂良喊冤了。然而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老臣派吃了一场又一场的大亏,却仍然没有弄明白高宗心头的大忌,还在絮絮叨叨他们“先朝老臣”、“扶立陛下”的功绩:“社稷之旧臣,陛下之贤佐。” “陛下无故弃逐旧臣,恐非国家之福!” 不用想了,原本是哪里跌倒的,还要继续在同一个地方摔下去。这样的对白听在高宗的耳朵里,后果可想而知。“上不纳。”韩瑗试探不果,知道结局将不妙,再次要求“归田里”。又是“上不许。” 高宗是绝对要让韩瑗闭嘴的,但是岂能让他走得如此干净,还反过来给自己这个皇帝戴上一个“无故贬退旧臣”的名声?果然,没有多久,许敬宗和李义府就出手了。两人一齐上奏,诬陷韩瑗、来济与外放的禇遂良勾结,想要图谋不轨。奏章一上,高宗全本照准。韩瑗背着罪名,从锦绣长安被贬出京城,做了振州(海南三亚)刺史,来济则贬为台州(浙江临海)刺史,禇遂良加贬为爱州(越南清化 )刺史,可怜的王皇后舅父柳奭加贬为象州(广西象州)刺史,长孙无忌的表弟高履行也由堂堂太常卿驸马都尉贬为益州(成都)长史。 第二十节 可怜的禇遂良英雄末路,怎么也想不通当年那个泪流满面的小皇子怎么会薄情如斯,他仍然一厢情愿地骗自己说所有一切都是武皇后蒙蔽圣听。来到边陲小城后,他给高宗递了最后一份正式的表章,满怀深情地回忆:“往者濮王、承乾交争之际,臣不顾死亡,归心陛下。”“ 卒与无忌等四人共定大策。及先朝大渐,独臣与无忌同受遗诏。陛下在草土之辰,不胜哀恸,臣以社稷宽譬,陛下手抱臣颈。”哀求这位曾经抱着自己脖子寻求安慰的皇帝,自己已经是“蝼蚁馀齿,乞陛下哀怜。” 然而正如前文所说,这样的旧事越是重提,高宗厌恶之心就越是强烈。禇遂良终于无声无息地死在了遥远的爱州。 大清洗的暴风雨,将要席卷大地。 而此时的长孙无忌,却已经完全没有了还手之力。他知道自己将要走入深渊,却只能躲在家里著书立说,眼睁睁地看着外甥调整军政棋盘,安排自己的悲惨末日。 显庆四年初夏季节,最后收网的时候到了。和从前一样,白脸例牌是武皇后唱的。“敬宗揣后旨,阴使洛阳人李奉节上无忌变事”,诬告长孙无忌将要谋反。然而就在明说“揣后旨”的同时,史书也留下了一段暗地里意味深长的君臣对白。 高宗看过许敬宗的奏报后做大惊失色状曰:“哪有这等事!我虽然素知舅舅被小人蒙蔽,但据我想来,舅甥骨肉,最多也不过就是生些小疙瘩,哪里就会造我的反?” 许敬宗是个明白人,立即大唱赞歌:“陛下实在仁爱,然而长孙反迹已露,陛下若还是不忍,亦非社稷之福。” 高宗立即顺梯子下,连为长孙无忌多一句辩解都不曾说,就迅速流下廉价的眼泪:“我家门不幸啊。我的亲姐妹高阳公主曾经谋反,如今舅舅也干这种事,我可真是愧对祖宗,这可如何是好?” 许敬宗道:“房遗爱口乳臭,与女子反,安能就事?无忌奸雄,天下所畏伏,一旦窃发,陛下谁使御之?今即急,恐攘袂一呼,以啸同恶,且为宗庙忧。陛下不见隋室乎?宇文化及父宰相,弟尚主,而身掌禁兵,炀帝处之不疑,然而起为戎首,遂亡隋。愿陛下决之。” 高宗还要做戏做全套,仍然满面犹豫不忍,还让许敬宗继续去审。然而正如大家所看到的,面对舅父谋反这等大事,好心肠的外甥既不换主审官,更连亲眼看看疑犯的俗套都免了,真实孝友程度已是路人皆知。于是,仅仅过了一夜,许敬宗就回来了,顺便要求坚决逮捕国舅爷。 第二十一节 高宗心花俱开,干脆也不绕弯子了:“舅果尔,我决不忍杀,后世其谓我何?”——李治同学毕竟是读过书的人,行动要顾惜三分脸面:我要是杀了舅舅,后人会怎么说我? 为头儿找借口,那是做臣子的本份,许敬宗口才便给,从汉文帝舅舅自杀直说到王莽、司马懿篡位,总之栽派了长孙无忌一头“忘先帝之德,舍陛下至亲”“欲移社稷、败宗庙”的脓包。 话说至此,高宗觉得台阶已经足够了,也就省去了舅甥临别见面的套路,直接就照准了许敬宗的意见。 在皇帝的“亲自过问”下,一桩国舅谋反的大案,几天之内就草草结了案。 四月,高宗正式下诏,免去长孙无忌太尉之职及封邑,贬为扬州都督。他倒是仍然没忘了表现“仁厚”,特地给了这位舅舅准一品的物质供给,却偏偏将他丢在了偏远的黔州(贵州彭水),而且还派了兵士沿途“护送”。 大树终于撼动。 树倒猢狲散。 长孙无忌被贬后,整个长孙家族都迅速崩坍。六月二十二日,高宗下诏改《氏族志》为《姓氏录》,列皇族与后族为第一等大姓,朝中所存五品以上官均为士流。从此,士族出身即等于能把持朝政、仗着血统就可以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好光景一去不返,科举取士、只有赢得皇帝的青睐才能争取出头天成为主流。 七月,长孙无忌在遥远的黔州、柳奭在象州,先后被迫令自尽。 长孙氏,一个绵延三朝的皇族世家被清洗干净,就连高宗同胞妹妹的丈夫也不例外。 夕阳西沉之后,天际只剩残照胜血。 对于长孙家族覆灭的真实原因,无论文人如何评论、如何为高宗洗白并全盘栽在武皇后身上,多数却只能被小民百姓听信,而真正身为皇帝的人方能深知其中三味。正因为此,若干年后高宗亲自批准长孙无忌尸骨归葬昭陵,孙子元翼袭封。此后唐文宗也忍不住叹息说:“每览国史至太尉无忌事,未尝不废卷而叹。” 不但真正君临天下,而且还把不顺眼的人都扫荡干净。高宗心情大好。 事实上,这位在后人眼中看来“仁柔”的皇帝,也确实有非凡才干。高宗虽然从未亲历戎马,却能在扫荡顾命老臣的同时,还维持了朝局的安稳,且能在这样“没有硝烟的战场”中还腾出手来调兵遣将,经略边疆,利用各种时机开疆拓土,并屡有斩获。——先击高丽、百济,又灭西突厥,唐军所到之处,西域诸国都俯首听命。 就在顾命大臣及诸老相纷纷落马殒命、残局扫清的当年,显庆四年九月,高宗清点疆场战果,颁下诏书,将几年间收伏的周边邦国统统并入大唐版图,“以石、米、史、大安、小安、曹、拔汗那、北拔汗那、悒怛、疏勒、硃駒波等国置州县府”,数量竟多达“百二十七”。(石国:今乌兹别克塔什干;米国:撒马尔罕南部……)龙朔元年六月,又“以吐火罗、嚈哒、罽宾、波斯等十六国置都督府八,州七十六,县一百一十,军府一百二十六”…… 攘外又安内的高宗,一面尽情品味真正君临天下,傲视宇内的绝佳滋味,一面也开始了栽培接班人的准备工作。 同年十月,高宗为武皇后的长子、皇太子李弘“加元服”。加元服,就是宣布成人的冠礼了。于是,年才八岁的小小李弘就“成年”了,他穿戴上特制小号的九旒九章衮冕,象个包得严实漂亮的小偶人一样。从此,他有了代父亲监国理政的权力。 小娃娃的成人礼举行之后的次月:闰十月,高宗就开始了训练课程。大约是为了锻炼宝贝儿子的独立能力,他带着老婆武皇后和其它的儿女(不用想,这些儿女里绝不包括废太子李忠和萧淑妃生的二女一子,由于李治一生儿多女少,因此事实上此次随从的只有儿没有女),摆开仪仗,浩浩荡荡地去他的东边宅子洛阳度假了。 八岁的李弘穿戴着监国太子的衣冠,在一群宰臣的簇拥下做小大人状送走了父母。送别时光顾了场面热闹,他也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送了也就送了,等到热闹完了,转身一看,爹妈兄弟都不见,小朋友嘴巴一咧就开哭,一帮子高矮胖瘦参差不齐的大臣们一点招都没有。 高宗和武皇后听说这个消息,心疼儿子,想想也是太急于求成,当即下令把李弘接到自己身边来。一家人喜喜欢欢地齐赴洛阳。军国大政么,仍旧还是高宗一把抓。 这个冬天高宗的心情是非常愉快的,除了共聚天伦,前方也传来了一串好消息。薛仁贵在高丽前方传来捷报,疏勒(今新疆喀什)、硃駒波、谒般陀(今塔什库尔干)三地叛乱也被苏定方迅速平定。 正月,苏定方赶赴洛阳献虏,当司法官要求诛杀叛乱头子都曼时,苏定方请求道:“我曾经向都曼许愿说保他性命,都曼才敢投降的。请皇上保全他。”心情大佳的高宗当即应允:“朕屈法以全卿之信。”(为了保全你的信义,我宁愿格外“屈”法)叛臣已沦为阶下囚的一条贱命,再加一句话,就将一员悍将收买得感激涕零,从此越发肝脑涂地,何乐而不为!高宗驾驭摆弄臣属的技巧实在不容小视。 四海升平,宇内归心。此时的李治一定已经打心底里摆脱了父亲功业留给自己的阴影。大唐第一家庭遂于正月二十三日从洛阳启程,前往山西太原那个李唐王朝的“义旗初举之地”。在太原留守李渊离开此地四十三年后,他的孙儿李治,终于带着武功可与父祖相比美的自诩,返回了太原。 二月初十,车驾抵达,十五日,李治就大宴赐赏百官及诸亲、并州官属父老。又曲赦并州及管内诸州、祭祀高祖从龙功臣、功臣子孙及大将军府僚佐以下见存者赏予官爵。寻常士卒则赐钱物,八十以上的授刺史、县令头衔。其它功臣子孙升官两级。 闹嚷嚷的衣锦还乡节目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在祭祀李渊故宅时,高宗下令以武士彟、殷开山、刘政会“配食”。将武皇后的父亲摆在了所有开国功臣至尊至贵的位份上。 配食妥当,武皇后便正式以“家族明星”的状态闪亮登场。她以皇后的身份在朝堂上大宴远亲旧邻,颁赏内外诸亲及从行五品以上官员。高宗也很愿意为心爱的老婆增光添彩,还额外下诏,皇后故乡的官员各加勋级;所有参加皇后宴会的人,哪怕是当年踮着脚才能够得着的八杆子亲戚邻居都额外多收到了一份皇帝的重礼,最高的达到帛锦千匹;皇后故里八十以上的女子,除了赐财物还加授正五品的郡君头衔。 忙完皇后的家务,高宗于三月初八在晋阳城西举行了盛大的阅兵仪式,并亲领群臣登阁观礼。 前后热闹了近两个月,高宗一家才于四月初八离开并州返回洛阳。在洛阳城新落成的合璧宫里度过了一个清凉惬意的夏天。 第二十二节 并州城中发生的一切,毫不掩饰地向天下人宣告:经历了夫妻合力铲除旧臣的风起云涌,又有了夫妻父子水乳交融的情谊,武皇后如今在皇帝心目中已经拥有至关重要的地位。 武皇后所得的宠遇看在天下人的眼里,当然也看在废太子李忠的眼里。现在他已经二十岁,在房州做刺史(房州真是个好地方,是收容废太子废皇帝的首选吉地。若干年后,中宗李显第一次当皇帝,被老娘亲炒了鲜鱿,也被送到那儿)刺史。年纪越大懂的事越多,他对于自己的处境也越来越感到恐惧。联想到史册中历代废太子的下场,他每时每刻都活在风声鹤唳中。对于这位废太子,武皇后虽然情面上做得很足,但在李忠的眼里看来却是加倍的恐怖。他害怕继母会对自己采取非常手段,于是平日经常穿着女人的衣服生活,以随时防备他想象中可能随时光临的刺客;每做一个梦都要反反复复地卜问吉凶。更糟的是他还时常悼念柳奭与韩瑗,这样的表现,当然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还想当太子”这上头,自然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高宗和武皇后避暑之后刚刚从洛阳返回,就有人来汇报李忠的言行。经过御史大夫等人的调查,情况属实,李忠的命运可想而知。显庆五年七月,高宗颁下旨意,将李忠废为庶人,徙居黔州(贵州彭水),关进太宗朝废太子、高宗同胞亲兄李承乾幽死的那座宅子。这位年青的皇子与他的伯父同为废太子,最终命运却比前人还要不如。 同年十月九日,高宗将丈母娘代国夫人杨氏改封为荣国夫人,品第一,位在王公母妻之上。杨氏当年在诞下武媚时一定曾对女儿的性别百般抱怨,如今这位曾经因为没有生出儿子而被继子欺辱的老太太,却终于因为女儿而在八十三岁的时候,成为天下仅次于皇后的贵妇人。 做为锦上添花的内容,武士彟与相里氏生的儿子武元庆升宗正少卿、武元爽升少府少监,堂兄弟武惟良升司卫少卿、武怀运升淄州刺史。 这等皆大欢喜的事情,自不免要多多庆贺。荣国夫人便在家中置酒行宴,杯觥交错酒意微醺,老太太左顾右盼喜上眉梢,话儿也就说得轻佻了:“若等记畴日事乎?今谓何?”(你们这些人,还记得当年怎么待我们母女的么?如今靠了我们才有今日,感觉又怎样?) 荣国夫人满心以为眼前的武氏兄弟会象并州城里的武家亲眷那样猛拍马屁,谁知武氏兄弟中竟没一个肯凑趣的,竟然回腔道:“幸以功臣子位朝廷,晚缘戚属进,忧而不荣也。”——我们都是功臣之子,靠的是父亲的余荫,与你的女儿有什么关系?(就凭你女儿那样的经历),若说我们是靠她的裙带当官,只会让我们觉得丢人现眼忧心忡忡,一点光彩也没有! 其实,武氏兄弟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武士彟被高宗封为开国第一等功臣之首,按授功臣子孙官的诏书所云,“其家见在朝无五品已上官者,孙及曾孙擢一人授五品官;若先有四品五品官者,加授子孙第一人两阶;若三品已上,加爵三等。”然而由这番对答可以看出,当年武士彟死后,当家理事的武氏兄弟给杨氏母女的难堪该有多离谱,以至于养成的恶劣习惯直到妹妹当上了皇后、让他们进入士族,他们仍然改不过来。酒喝多了就是一定要误事的。武氏兄弟这次肯定是喝得太多,他们将要为这片刻的口头上风付出惨重的代价。 荣国夫人一团高兴,竟得了这样露骨的回答,而且还是在亲眷齐聚的场合,简直剜心割肺。怒火中烧的老太太立即进宫将整件事告诉武皇后。 武媚的反应可想而知。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虽说是正需要外戚信臣相助的时候,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更何况这帮人既没有“外戚”的自觉,那又谈何相助于己?只怕是不但帮不上忙反倒要找麻烦。 于是,武皇后向高宗上表,表示不想眼见外戚坐大,请求让自己的家人远离中央机关。表章一上,高宗大喜过望,不但照准,而且还进一步认定皇后贤德。随即,新的人事安排出台了:堂兄武惟良外放始州(今四川剑阁)刺史、异母兄武元庆外放龙州(广西龙州)刺史、武元爽外放濠州(今安徽凤阳东北)刺史。 武氏兄弟被贬斥,于他们自己固然是惨遇,但对于武皇后在高宗心目中的地位来说却是一个利好消息。皇后对外戚不假辞色,看在经历了长孙无忌事件后的高宗眼里,实在是颇令他欢欣鼓舞。 在高宗对武皇后的啧啧称赞声中,武氏兄弟怆惶离开了繁华的长安城。他们终于明白当年那个小女孩如今的能量。当他们终于有了这个认识之后,想起当年的薄情就更是心胆俱裂。武元庆刚到龙州就忧病而死。果然,武元爽在濠州任上工作不慎偶有挂误(高倍放大镜下哪有不误的道理),很快又被流配振州(海南三亚)并死在了那个荒凉的所在。 武氏兄弟的一席话,毁了自己的性命前途,却也产生了一个另类的效果。高宗彻底地对皇后放了心,从此真正向她打开了权力的大门。 李唐皇族有一个家族遗传病,从高祖开基到哀帝被害,此病一直在困扰这个家族:风疾。事实上,风疾是一个笼统的中医称谓,从中风到痛风到风湿,都有可能被称为风疾,历史上东吴大帝孙权也是因风疾而亡。但从李唐皇族的症状表现来看,他们的风疾很象是出在心脑血管方面,轻者象典型高血压,重者象偏瘫中风。现在它也缠绕上了高宗。而第一次发病,正是在贬退武氏兄弟之后不久的显庆五年农历十月。虽不至瘫痪,却也晕眩耳鸣不能视物,严重起来恨不得拿头去撞墙。而高宗此后的人生,几乎一多半时间都不得不与这种疾病为伴。 病成这样,繁重的日常政务处理自然也就难以为继。八岁的皇太子弘去年监国是个啥光景仍然记忆犹新,外戚如长孙无忌都靠不住了又何况大臣?皇族宗亲就更是高危嫌疑。高宗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的皇后武媚。武氏兄弟被贬,兄妹如仇敌,他完全不必担心皇后会将大权交给外戚,对于武皇后的才干,在夫妻同心铲除长孙氏的过程中已经屡有闪现,做为太子的生母,她自然是一个极佳的人选。何况只是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实际上掌管军队的将领、朝中的宰臣又全是自己一手提拔栽培,只对自己这个皇帝忠心耿耿,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百司奏事,上或使皇后决之。”高宗先是试探性地将一些事务交给皇后办理,结果武媚“处事皆称旨”,都符合高宗的意愿利益。高宗便放心地对皇后“委以政事”了。这时的武媚虽然还只是处理常务,但只能算是为皇帝分忧,并没有决策人事军政的大权。尽管如此,这些日常政务本也应是皇帝的权限,因此也足称“权与人主侔”。 第二十三节 武媚虽然开始了她掌控朝政的第一步,但从真正掌握国家机器的角度来说,这实在是很小的一步,她虽然得到了代天子理事的许可,真正的权力却仍然紧紧地掌握在高宗的手上。高宗仍然强烈地渴望自己能够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希望能够有超越自己父亲太宗李世民的赫赫武功。他想到了高丽。 文武双全的父亲一定是高宗心里的偶像兼最大压力。太宗亲征高丽虽然过程顺利,却迫于天时地利被迫撤军。而如今经过多年经营,眼看胜利在望,自己亲自去摘这个果子,岂不是现现成成地就办到了父亲没能办到的事?就在交代武皇后代理朝政的第二年(龙朔元年),高宗打起了亲征高丽的主意。为了给自己想象中的亲征造势,他还在三月洛城门大宴群臣及各邦使节,让众人观看了一场由他本人亲自谱写审定编排的军舞《一戎大定乐》。余音尚绕梁,高宗就于四月颁旨,“以任雅相为浿江道行军总管,契苾何力为辽东道行军总管,苏定方为平壤道行军总管,与萧嗣业及诸胡兵凡三十五军,水陆分道并进。”而他自己,则将亲自披挂上阵,“将大军继之”。 旨意一出,满朝文武哗然。以皇帝如今的体格,养养病统观全局,手里捏紧对皇后及将相的遥控器就很不错了,亲身犯险上前线实在匪夷所思。当年太宗皇帝年青时多么英武,亲征高丽尚且拖坏了身体,眼前的这个已经有病在身的皇帝万一在条件恶劣的半道上犯起病来,岂不是要提前让大唐王朝更新换代?怎样才能让皇帝改变主意?当然做为妻子的武皇后是最佳人选。亲征诏书下发十四天后,武后在满朝文武的期盼下抗表上谏,劝高宗收回亲征高丽的念头。——可以想象,武后上表之前,其实早已在后宫中做了足够的商议,现今上这道官样文章,不过是给老公架一条方便的下台梯子而已。 大凡人生色欲功名之名,除死方休。虽然病情反复加重,很多事情都交给皇后去办,但决策的权力仍然在高宗的手里。只要精神许可,他就要事无巨细地管个遍。文坛鬼才王勃就是这样倒了霉的:王勃文名出众,麟德三年( 公元666)应制登第,被授予朝散郎之职,年方十六岁,成为最年少的官员。初入仕途的王勃意气风发,一连向高宗皇帝进了两篇好文章:《宸游东岳颂》和《乾元殿颂》,颇受高宗的好评,于是召为沛王李贤的王府修撰。当时李贤与胞弟李显(时为周王)都在孩提,闲来喜欢斗鸡取乐,王勃少年轻佻,又趁着那一时倒运的兴致,写了一篇《檄周王鸡文》,结果被高宗看到。高宗认定这是在挑拨王子之间的感情,大约看到文章后又犯了头痛,大怒之下喝道:“此乃交构之渐!”不容分说下令将王勃赶出了京城。——仅从此一件小事就可以看出,真正的权力还是掌握在高宗手里的。 除此之外,高宗也只是把武皇后当成助手,他真正专心培养的,还是他的儿子、皇太子李弘。由于身体不好,高宗经常去洛阳疗养,每一次都是将军国大事都交由“太子监国”,让李弘留在京城。而武皇后的人生经验提醒她,必须紧紧地跟在高宗的身边。因此,她都会陪伴高宗一齐离开长安。由于这种种原因,在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在此后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武媚最大的努力方向,都是牢固自己在高宗心中的地位,不给任何其它女人效仿自己当年故技的机会。做为这一努力的现实产物,龙朔二年(公元662)六月,已经三十八岁的武媚在长安皇宫中又为高宗生下了一个儿子。这是他们的第五个孩子,也是第四子,更是高宗所有儿子中最幼的第八子。这位小皇子出生后的待遇同时表明了母亲此时的受宠程度:他被命名为“旭轮”,并于降生的当年受封为殷王,遥领冀州大都督、单于大都护、右金吾卫大将军。 虽然武媚并没能得到在权力舞台上挥洒的充分机会,然而这时的她毕竟早已经开始参与权力,领略个中滋味,与历史上大多数终其生只知后宫天地的皇后相比,武媚已经大有不同。她在这些权力生活中增长了心机,学得了雷霆手段。有手段有储备的力量,就不可能一直憋着不用。此后若干年间,深宫中发生的几起事件,都充分体现了这一点。 第二十四节 李义府由于在策立武后、击垮老臣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得到了高宗和武后的宠信。虽然由于胆大妄为曾被流放过一段,却又在武皇后的关照下很快起复。等到龙朔二年,左相许圉师殉私枉法被人告发,高宗免去了他的左相职务,次年正月又任命李义府为右相,更彰显帝后对其的恩宠。然而李义府不够识趣,觉得自己很有功,皇上应该多担待,而且即使闯了祸皇后又会从中周旋,纳淳于氏一事就是好例子。于是他的胆量越发猖狂,买卖起官爵来,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他的榜样在前,李家的那帮荷花大少们更是无所不为。很快就闹得不成样子。 物议汹汹,高宗也觉得太说不过去,就将李义府召来,非常和蔼地劝说道:“爱卿的子婿行为不谨,做了不少违法的事情,别人来告诉我,我都想法子为爱卿遮掩过去了。不过再这样下去也是不妥,你也该管管他们了。”李义府勃然变色,脸红脖子粗地反问:“都是哪些家伙打我的小报告?”高宗道:“你只消听我说这事就行,何必冲我追问消息来消呢?”李义府见皇帝竟不合作,也横了起来,不但不为家人的过错向高宗做任何道歉,反而掉头走人,招呼也不打一个。高宗看着李义府恃宠而骄,竟做如此螃蟹状,也不禁心头火发,虽没有立即发作,却暗暗地开始准备秋后算帐了。 李义府却对局面毫无认识,眼见皇帝这般退让,他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有个术士杜元纪告诫李义府,说李家宅第上方有不祥之气,预示牢狱之灾(好准卦),需要在宅中囤积二十万缗现钱才能趋吉避凶。李义府信之不疑,要钱的手更是到处乱伸。最后竟将主意打到了长孙家族的头顶上,收了长孙无忌之孙长孙延七百缗钱,将其任命为延司津监。 长孙家族的这一异常动向立即被人告发。高宗之怒可想而知。李义府卖官倒还不全在他心上,竟敢卖给长孙家才真是罪大恶极。 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李义府在他当上右相的第四个月,被高宗革职下狱。很快就雷厉风行地定案:李义府流放巂州(今四川西昌),子李津流放振州(今海南三亚),其它诸子诸婿流放庭州(今新疆吉木萨尔)。这一次流放,李义府再也没有得到来自武皇后的袒护,三年后大赦天下,圣旨都没忘了加上一句“惟长流人不听还”,硬是将他排除在外。听到这个消息的李义府完全绝了望,当年就死在了那个近乎荒凉的流放地。 李义府忘记了一句话,“疏不间亲”。虽然武皇后感激他的首策之功,但她与皇帝毕竟是夫妻,在皇帝没有真正动气的情况下,皇后会竭尽全力地为自己的功臣周旋,但如果真惹毛了皇帝,皇后却是绝不会为保一名亲信而丢掉自己丈夫的欢心的。 李义府被贬的第二年,又有一名宰相犯下了“疏不间亲”的大错。而这一次的错误犯得更严重,以致于该宰相为此付出了父子双双殒命的代价。这位宰相就是上官仪。 第二十五节 龙朔二年的八月,高宗任命许敬宗为太子少师、同东西台三品、知西台事。十月,上官仪也被高宗任命为同东西台三品。很明显,许敬宗策立武后有功,又是太子少师,绝对是会偏向皇后的。与之相比,上官仪则完全听命于高宗。这也应该正是高宗的目的:监国的太子年幼,亲近太子的大臣不免倒向太子之母,而这样的人事安排,总的来说,使这时的唐王朝诸相,无论各自偏向哪一方,力量对比之后仍然使皇帝的权力毫不动摇。然而随着左相许圉师被贬、完全倒向武皇后的李义府荣升右相,事情就发生了变化,不用想都知道,上官仪置身于许敬宗和李义府之间是个什么光景。谁知就在龙朔三年李义府就垮了台,而由于此一事件的发生,帝后之间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裂痕。高宗开始觉得皇后不如从前那般柔顺,心里颇忿然。这情形自然也看在周围人的眼里。于是事情就发生了。 有个叫郭行真的道士曾经出入宫禁,据说他法术高强,还曾经为武皇后效命,施行过厌胜之术。结果就被宦官王伏胜给告发到了高宗面前。 史书上并没有明确记载过郭行真的厌胜术是针对何人何事所施,从后面发生的事来看,应该也并不要紧。但是无论如何,此术在历代皇宫都是绝对的禁忌,高宗闻讯后也果然大怒,决定要给皇后一点颜色看看。于是他秘密召来了上官仪,与他商议处理方案。上官仪趁机进言道:“皇后专恣,海内所不与,请废之。”高宗也觉得言之有理,就让上官仪当场草拟废后诏。而这整个过程,都被殿内外的宫人宦官们听了个满怀。眼看皇后将要被废,众人都是大惊失色,飞快地跑着去给武皇后报讯。 武媚做昭仪时,就在后宫中广结善缘,宫女宦官多在她的笼络中,并多次为她提供王皇后萧淑妃等人的不当言行;如今她做了皇后,回想王皇后前尘,当然更要将此一网络继续发扬光大并让它仍为自己服务。以武媚的本意,恐怕只不过是想随时掌握皇帝的去向,避免“武媚第二”出现,万万没有料到如今竟有意外收获,宫人带给自己的居然是这样一条天大的情报。 又惊又怒的武皇后立即赶往现场,果然及时“人赃俱获”:废后诏的草稿还没来得及送往中书省,尚在皇帝的书桌上。俗语说“见面三分情”,高宗当年与王皇后未育儿女,恩情有限,又对其杀女之事深信不疑,在王氏被废后还不免要眷念旧情,何况如今面对儿女成群恩爱殊深的武皇后?眼看武后涕泪交流地为自己辩解,高宗又羞又愧,哪里还忍心说个不字?不但立即后悔起来,还迅速重拾恩爱,自动消弭了心中对武后的嫌隙。 床头打架床尾和。帝后间夫妻恩爱重燃,上官仪立马就成了“外人”。高宗见皇后哭哭啼啼不是好光景,唯恐老婆日后追究责任,说自己没有情义,到时阃政猛于虎可不是那么好受的。于是眼珠子一转,把上官仪甩了出来当替罪羊哄老婆道:“我哪里舍得废了你呢?这全是上官仪的主意,是他教我这么做的,我不过是一时糊涂。” 上官仪恐怕做梦都没有想到,堂堂的天朝上国之君,居然会当场翻供。——其实他也应该想得通:自己虽是宰相,对皇帝来说也只不过就是一个臣下仆从,皇后却是皇帝的妻子、太子的生母,拿一个奴仆的性命去讨好老婆,解脱自己,实在也不足为奇。上官仪这也算是为皇帝效了忠了。 高宗的责任推卸得十分干净,武后当然也不能跟老公一直过意不去,于是满腔的怨恨怒火就都转向了上官仪。在调查废后事件的过程中,武后迅速发现了上官仪和王伏胜有一个同样的履历:贞观末永徽初,高宗长子、废太子李忠封陈王,上官仪时任陈王府咨议,王伏胜同时为陈王府内侍。武后立即将上官仪和王伏胜的履历联想在了一起,又联想到了一直偷偷追悼柳奭与韩瑗,有“窥伺太子位”嫌疑的废太子李忠。历代宫廷事件使世人都知道一件事:皇后一旦被废,出自她腹中的皇太子的地位就会随之不保。上官仪身为宰相又岂有不知之理?在帝后生嫌隙的时候他不对皇帝劝阻以保太子,反而如此主动地提议废后;王伏胜在整个后宫(连皇帝左右在内)都忠于皇后(当然也包括皇后亲生儿女)的时候,偏偏要反其道行之告发皇后,其用意何在?(实话说,这联想还是很站得住脚的)。 第二十六节 联想的最后结果是可以想象的。龙朔三年十二月,许敬宗向高宗举报,说上官仪、王伏胜暗中勾结废太子李忠,图谋不轨。——废后不但关连到多年夫妻关系,还关连到废太子,关连到接班人的重大问题。高宗既感到后怕,也不免要向老婆赔罪。在整个上官仪父子入狱被杀的过程中,他没有为上官仪说一句话。上官仪当月就与其子上官庭芝、宦官王伏胜一起被处死,其家眷籍没为奴婢。上官父子被杀两天后,李忠被赐死于流放地,彻底解决了武后对这位废太子的后顾之忧。——许敬宗做这项举报,史书上多称是受武后指使,其实只怕不需任何人指使,许敬宗也是迟早要上这一本的。他本来就和上官仪不对光,又是太子李弘的太子少师,假如皇后武媚被废、太子李弘只怕也难免被废,接下来倒霉的就得是他许敬宗了,联想之后当然格杀勿论,要对上官仪下狠手。 对于高宗默许上官仪父子被杀一事,多数时候都被用来说明他“惧内无能”的强烈程度,似乎是他为了讨好皇后,竟连自己的亲信宰相都无力保全了。这样的诠释实在是太低估高宗了。在上官仪奏请废后之前,年方十一岁的太子李弘已经三度监国,并有了“每五日于光顺门内视诸司奏事,其事之小者,皆委决之”的“次皇帝”地位。上官仪在这样的情形下有提议废后之实,又有许敬宗“入情入理”的举报,假如高宗还对其怜惜而不加以狠辣处治,势必影响太子已经形成的接班人前途、官民也不免人心动摇。总之,无论于公于私,高宗都要将上官仪抛出来丢卒保车。上官仪为自己多的那一句嘴付出了身家性命的代价。跟着上官仪一起倒霉的,还有一向与他关系不错的右相刘祥道(被降为司礼太常伯),左肃机郑钦泰等朝士也纷纷被流放贬官。 上官仪废后一事,给武皇后敲响了警钟。一向只在深宫中舞动长袖的武媚警觉地发现,朝堂上也存在着针对自己的势力,光是编织后宫的情报网并不管用,她还需要掌握高宗与大臣们在朝堂上的内容,想办法更深地参与朝政。 从此以后,高宗每上朝视事,龙座后都加上了一道帘子,武皇后隐身其中,无论政事大小,无论哪个朝臣进见,她都要旁听。 没有人知道帝后之间是怎样达成了这样的协议?最初的原由是高宗为了消解皇后对宰臣的担忧,抑或是为了表明自己绝对再不会与大臣谋划不利妻儿之事的决心?总之,帘子是垂下来了,并终高宗之世再未卷起。帝后共同临朝听政,这旷古未有的场面哄动了天下,从此,高宗与武后被世人称为“二圣”,“二圣临朝”的时代开始了。 第二十七节 据说,自“二圣临朝”以后,“天下大权,悉归中宫,黜陟、生杀,决于其口,天子拱手而已”。事实果真如此吗? “二圣临朝”的同时,乐彦玮、孙处约进入了宰相圈。这两人都是与武后泾渭分明的人物,此二人后被姜恪,陆敦信取代。事实上,姜陆二新相只能算是过度性质的人物,比如陆敦信,他这个右相只当了不到一年就因为年老体弱而自动请辞,取其而代之的,是“大司宪兼检校太子左中护”刘仁轨。名将刘仁轨是高宗一手提拔起来的,与首倡册立武后的李义府更是生死冤家,虽然当武后成为“武太后”的时候,刘仁轨非常知趣,并有助于武后,但此时初入相的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武后引为“自己人”。——而就在刘仁轨拜相当年正月,因封禅泰山而大赦天下的诏令中,偏偏就删掉了武后亲信李义府的份儿……——这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后人:二圣临朝也罢,皇后封禅也罢,都不过是代表着皇帝对皇后的极度宠爱,绝非皇帝将实权无原则地交予皇后。 刘仁轨入相那年(麟德三年暨乾封元年,公元666)正月的封禅泰山,规模极为浩大,王公大臣内外命妇都一律随驾,从驾文武仪仗数百里不绝,东自高丽,西尽波斯,各贡国朝会者也尽皆随从。而整场封禅的规格也别出心裁。 正月初一,高宗祀昊天上帝于泰山之南,以唐高祖、唐太宗配飨。初二,封于泰山之上。初三,于社首山行禅礼。祭皇地祗,以太穆太皇太后(窦氏)、文德皇太后(长孙氏)配飨。 就在初三的这场禅礼上,从前绝不允许女子出现的封禅台上第一次有了女人的身影:皇后武媚担任亚献,她的表姐即太宗德妃、越国太妃燕氏担任终献。 初五,封禅礼毕,高宗御朝觐坛接受朝贺,下诏赦天下,并改元乾封。 初六,帝后大宴群臣命妇。 十九,离泰山。 二十四,浩浩荡荡的车驾行至曲阜,封赠孔子为太师。 二月二十二日,高宗至毫州祭老君庙,尊之为太上玄元皇帝。 三月十一日,高宗、武后返回东都洛阳。并下令刻《登封记号文》,立于泰山。 一片皆大欢喜的祥和中,宫闱中的一场杀戮剧也做好了安排。 剧目的导演正是武皇后,但剧情的起始却来源已久。说起来真正的罪魁祸首,还得是高宗李治蓬勃的好色之心。 荣国夫人杨氏一共为武士彟生下了三个女儿,武媚是次女,幼女嫁郭孝慎后早逝。杨氏的长女则嫁与贺兰越石,在生下儿子贺兰敏之和一个女儿贺兰氏后也做了寡妇。问题就开端于这位漂亮的寡妇。 早在武媚册后之前,寡妇姐姐就已经频频入宫,并与高宗打得火热。这段缠绵往事宫人知之甚详,以至于当时就有流言说武皇后的次子、章怀太子李贤其实是这位漂亮寡妇与高宗所生,为了掩人耳目才归在武昭仪名下的。这个不知起源于何处的流言也同时埋下了未来武皇后与李贤母子反目的炸药引信。当然这都是很久以后的话了。 武媚册立为皇后,寡妇姐姐也水涨船高。被高宗册封为韩国夫人。依我看来,高宗未尝不想将大姨子纳入后宫,初封皇后的武媚也还不敢反对丈夫纳宠,只是她与外姓前夫生育的一双儿女实在不好安置,这才退而求其次。 韩国夫人此后入宫更频繁,她的女儿贺兰氏也往往跟随身边。贺兰氏年方少艾,国色天香(史书称其“有殊色”),居然引动龙心,竟成凤侣,也被高宗一并笑纳了。 韩国夫人不久就去世了。关于她的死,也在传说中成为一桩宫闱谜案。有种说法指她是被武后所杀,但就算是偏好给武后扬丑名的史家,也没有正面记载过这个说法。这似乎可以成为另一种佐证,证明武后并未对姐姐下这个手——杀皇帝(李弘追认为义宗皇帝)杀太子(李贤)杀甥杀兄弟都写上了,还怕添一笔杀姐姐的帐么? 韩国夫人死后,高宗随即册封其女贺兰氏为魏国夫人。他虽有偏好“姐弟恋”的嫌疑,面对这么个半甥半女的小情人,也不禁心潮澎湃起来,打算进一步给贺兰氏正名,让她拥有连她母亲都不曾得到的名份,正式纳入后宫。看起来魏国夫人是相当地打动了高宗,因为他竟有心要拿出大手笔,想直接就将她封为九嫔之一。这可是武皇后当初整整熬了三四年,一连生下两个孩子才换得的地位。只是由于魏国夫人毕竟是武皇后的外甥、皇子们的表姐,高宗一时还在为如何向皇后开这个口而犹豫。 高宗虽然没有将册嫔的打算当面说给武后听,但以武后情报网的密实,她肯定是早已经对此了如指掌的。而此时的魏国夫人也早已经忘却了皇后姨妈为家族和自己带来的好处,从各种野史正史的字里行间,后人都能感觉到年青气盛的魏国夫人对武后的敌视态度。由于魏国夫人对姨妈的仇视,世人往往认为这也是其母韩国夫人被武后所杀的另一例证。非得要杀母之仇才值得魏国夫人反感姨妈?这种想法实在多余:妻子和情妇之间能觉得对方可爱吗?不用想也知道,面对这样一个争宠不遗余力、大有后来居上咄咄逼人之势的外甥女,武后心里会有何感想。联想到上一次的废后事件,她就更不可能对外甥女等闲视之、不能让那个手握废后废太子大权的男人被别的女人迷倒。 在封禅大典上,亲眼目睹了“从驾文武仪仗,数百里不绝。列营置幕,弥亘原野。东自高丽,西至波斯、乌长诸国朝会者,各帅其属扈从,穹庐毳幕,牛羊驼马,填咽道路。”的壮丽景象,看着“年长色衰不如自己”的姨妈享受着这样的万国来朝尊荣,再看看自己年青美貌风情万种却连想当个嫔妃都如此困难重重,魏国夫人对武皇后的痛恨更上层楼。这一切尽收武后眼底,她的厌恶也终于达到了顶点,决定要铲除魏国夫人这个不识时务的情敌,并为此安排一场完美的谋杀。 第二十八节 因为泰山封禅乃国家大典,各州刺史都全程随驾并最终齐聚长安朝觐贺喜。与武后母女有旧恨的武惟良、武怀运也在其中。经历了当初那场贬斥,又看到了武后如今竟有“二圣临朝”“封禅泰山”的威风,武氏兄弟早已没了从前那般耀武扬威的胆量,他们想尽办法要讨好这位堂妹。令他们喜出望外的是,堂妹表现得十分宽大,不但表示尽释前嫌,还肯和皇帝一起前来赴家宴。宴席在武氏兄弟的百般殷勤、高宗武后的平易近人中顺利举行了。在宴席中,武后频频举杯,还不止一次地劝家人多吃菜。然而,热闹的家宴在魏国夫人吃下一箸肉酱之后嘎然中止:咀嚼未尽,魏国夫人就倒毙在了宴席上。 据史书记载说,肉酱中的剧毒是武后派人暗中放下的,并在宴席中蓄意让魏国夫人先吃,不但要了她的性命,还顺利地将谋杀罪名栽在了武惟良武怀运的头上。 这个场面所带来的后果是可想而知的。眼睁睁看着新宠暴毙,又亲眼目睹肉酱来历的高宗勃然大怒。由于全程目击,又深知武氏兄弟曾被皇后贬抑,他毫不迟疑地认定武氏兄弟是想要毒杀帝后,结果误中副车,导致魏国夫人贺兰氏香消玉殒。 宫闱之事,向来众说纷纭,魏国夫人之死也不例外。在其它的记载中,高宗并未赴这场宴席,而是去上朝了,当他退朝时,早晨还媚眼如丝的贺兰氏却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说法再多,结果都是一样的:武氏兄弟的人生就此告毕。 八月,武惟良武怀运被处死,改武姓为“蝮”姓,家眷没为奴婢。武怀运的哥哥武怀亮早已去世,本来还可保得这一支平安,偏偏他的妻子善氏从前曾经对荣国夫人杨氏无礼,因此怀亮的后人也没能逃过,都因此事被没入掖庭。 既然处理得如此干净利索,武后倒也还算满意,但荣国夫人并不肯就此罢休。在这位老太太的授意下,没为宫婢的善氏不久就被寻个了岔子施以刑罚,施刑所用的鞭子是用荆棘特制的,哪消多少下,善氏就被打得肉尽见骨,命丧黄泉。这一年的杨氏早已年过八旬,记恨报复的狠毒程度却实在令人瞠目,如此言传身教,也难怪她女儿武后的手段了。 武后的两个异母哥哥早已经死在了流放地,他们的儿女也都被驱赶流放至岭南。然而武氏香火不能断绝,因此武后将姐姐韩国夫人的儿子贺兰敏之改为武姓,做了父亲武士彟的后嗣。说起来刚过继时,武后对武敏之是很不错的,不但让他承袭了武士彟的周国公爵位,还为他的前途大开绿灯,一直升至弘文馆学士、左散骑常侍。 然而姓氏改了,手足之情却难断。对于魏国夫人贺兰氏死于非命,武敏之表现得十分悲伤。除了悲伤,他还对贺兰氏的真实死因起了疑心。在哀悼贺兰氏的时候,高宗向武敏之哭道:“我出门的时候你姐姐还好好的,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她就死去了呢!”面对高宗的叨念,武敏之一言不发,只是痛哭。 高宗大约觉得武敏之不说话,是因为过于哀伤姐姐的死。但武后却立刻明白了其中奥妙:“这孩子对我起疑心了!”从此她对这个外甥也厌恶起来。 不知是为了报复,还是从姐姐的遭遇知道自己得罪姨母迟早下场凄凉,抑或二者兼而有之,贺兰敏之轻佻骄横,胡做妄为,使武后不堪忍受,却偏偏碍于老母亲荣国夫人杨氏,没法处置,只能眼看着他胡作非为犯错无数。——所有的儿孙都没了指望,老祖母无原则地溺爱唯一的后裔,也是很寻常的事情。然而,关于杨氏偏袒武敏之,史书上却给出了一条令人瞠目结舌的理由:“敏之韶秀自喜,烝于荣国。”也就是说,九十岁的老太太与二十来岁的漂亮外孙乱伦了!真不知是杨老太老当益壮,还是武敏之别有用心? 然而,杨氏毕竟太老了,无论是武后,还是武敏之,都非常清楚她的庇护维持不了多久。 咸亨元年(公元670)八月初二,荣国夫人杨氏病逝于九成宫,享年92岁。 杨氏的死,也给武敏之敲响了丧钟,杨氏死后他的一系列行为,只能用“最后的疯狂”来形容。 杨氏死后,武后拿出内库私房钱给娘家,为母亲建佛寺祈福(武媚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是,对生母的孝顺还是很可观的)。谁知这些钱财却大多都被武敏之挪为自用; 杨氏的丧期未过,武敏之就脱去了丧服,忙于声色犬马; 太子李弘此时大约十八岁,已经选定了司卫少卿杨思俭的女儿为妃,并定下了婚期。谁知武敏之却对杨姑娘的美色垂涎三尺,暗暗地挑逗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并终于成功地进入她的闺房。然而杨姑娘没有想到,一直显得温文尔雅的情人却在此时撕去了所有的伪装,强行奸污了她。 纸当然包不住火,何况武敏之逼奸杨氏很可能是蓄意要羞辱姨母一家。武后很快就知道了此事,太子李弘也只能恨恨地接受未婚妻被奸污的事实,虽然说为了保住皇家脸面,无法立即处治武敏之,杨氏与李弘的婚约却只能取消,太子宫的女主人就此易主,换成了以贤德闻名的裴居道之女。——夺妻之恨仅次于杀父之仇,何况是堂堂的未来皇帝?武家人竟做此事,而身为母亲的武后却没有及时为儿子雪恨,这件事势必将使武后与李弘之间的母子之情深受其害。 可怜的杨氏姑娘从此再不见记载,恐怕只剩死路一条。当初她为武敏之所惑,明知自己将成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仍然甘冒奇险也要与之来往,可谓爱之深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从天而降的浪漫会给自己带来这样的惨遇。 杨氏的悲剧,也给渴望真爱的女人们留下了一个提示:死去活来投入的爱,结局并不一定都比平淡的好;位高财阔的男人虽不一定有真爱,可是较“穷”的那个追求者也未见得都安着好心。于男人也是如此:出身高看起来娇惯的女友虽然很可能不好侍候,可是小户人家的姑娘却也未见得就会诚心陪你吃苦。世上绝没有“穷人一定真爱自己”或“富人一定能给我满足”的定理,究竟谁才是对自己最好的那一个,只能靠自己把握了。 第二十九节 太子李弘这时已经成年并多次监国,武后与儿子之间的关系,早已经因为权力之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因此对于杨氏被辱,这位皇后仍然选择了隐忍的态度。然而武敏之随后的行为却终于突破了她的底线。 武后的底线,就是她心爱的女儿太平公主。 关于太平公主,世人知道武后终其一生都对这个女儿百般宠爱。当然,太平身为女子,不可能成为反武后者利用的政治旗帜,不会威胁到武后的皇权,她本人也很聪明,懂得对母亲应采取何种态度。以上所述,都可以成为太平宠于武后的理由。而从另一个角度看起来,太平公主得宠于母亲,也仿佛是冥冥中注定的事情。 武后的第一个女儿,死在了襁褓中,从种种现象推断,这个小女婴是死在了生母的手下,成为母亲前进的牺牲品。虽然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果没有权力发酵出的罪恶,武后在儿子成年前,还是一个很不错的母亲,慈爱亲和;何况那个小女婴毫无“过失”,从来不曾象兄弟们那样有“触怒”母亲的可能。人心毕竟肉造,在往后的漫漫岁月里,武后当然不免要想起这个可怜的女儿。 唐高宗麟德元年(公元664)三月,距神秘夭折整整十年之际,那个小女婴被父母追封为“安定公主”,上谥号曰“思”,并以亲王级别由德业寺隆重迁葬于崇敬寺。 “思”,从谥法内涵考究,这是一个颇令人回味的谥号——道德纯一曰思;大省兆民曰思;外内思索曰思;追悔前过曰思;不眚兆民曰思;道德纯备曰思;谋虑不衍曰思;柔能自勉曰思;通明爽愿曰思;深虑远道曰思;迩不爽愿曰思;谋虑不偕曰思;念终如始曰思;辟土兼国曰思;追悔前愆曰思。——在所有的含义中,“追悔前过”“念终如始”“追悔前愆”显得特别的触目。后来武氏成为女皇,收唐高祖千金公主为义女,所改的封号也仍然是“安定公主”。母亲的爱与害,同样深不可测。 就在将“安定思公主”隆重迁葬后不久(一般认为就在同年),已经年过四旬的武皇后再次生育:在连续生了一堆儿子之后,她终于迎来了一个女儿,这也是她的最后一个孩子。痛心女儿早丧的父亲和心事重重的母亲,对于这样一个女儿的诞生,其喜可知。太平公主由降生的那一天起,就得到了父母的百般宠爱,而且还是双倍的宠爱。 外祖母杨氏去世的时候,太平公主大约六七岁。也大概就在这个时候,武后向高宗请旨,度女儿出家入道,为杨氏祈福。当然,出于父母的宠女之心,太平并没有离开皇宫,而是仍然过着公主的生活。但既是要为外祖母祈福,太平就不免要经常来往武宅与皇宫之间。让人没有料到的是,所有进入武宅的宫人女官,都统统被武敏之或诱或逼,一逞兽欲。此事一发,武后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咸亨二年(公元671),武后向高宗上本,将武敏之流放雷州,重新改姓名为贺兰敏之。 在去往流放地的途中,贺兰敏之上吊自尽(也有说是途经韶州时被武后的使者以马缰勒死)。此时,距荣国夫人杨氏去世仅十个月。 武敏之的死,可以算在武后的帐上,但若不是他过于放肆放荡,又被杨氏惯坏的话,恐怕也不至于来得如此之快。武敏之消失了,杨氏却享受了极高的哀荣。高宗下令文武九品以上及外命妇都要去武宅吊祭哭灵,并追赠武士彟为太尉、太原王,杨氏为太原王妃。 然而,就在杨氏极享哀荣的同时,武后在朝中却日益受到掣肘,与长子李弘之间的矛盾渐渐无法调和。李弘这时还不到二十岁,却已经替父监国多次,史书说他仁厚并且体弱多病,还常将政务交予身边亲信处理。可以想象,这样的主子真是难逢难遇,早已经被大臣们视做当然的主人。而武后毕竟是皇后,从前儿子年幼,高宗多病,国政时常由她处理,现在却实在不好找理由了。 权力是毒药,更象是毒品,一但尝到了此中滋味,就再难有人舍得丢弃。朝臣和天下人都心知肚胆,武后不甘心就这样回到后宫,李弘也不甘心被母亲当小儿牵制,母子反目只是迟早的问题。 虽然对妻子和妻子的娘家百般宠爱,高宗在原则的问题上仍然是偏向儿子的。何况高宗多病,凡离京疗养武后都一定要陪伴左右,不得不放手让儿子监国发展势力规模。日渐形成的太子势力,令武后难以应对。 就在杨氏去世前不久的三月十八日,武后亲信中地位最高的宰相许敬宗年老退休,武后在朝中失去了她最为重视的臂膀,在儿子和丈夫亲信们的夹击下很快就陷入了权力困境。这一年又逢大旱、日食等异象天灾。武后干脆在母亲去世的第二个月就向高宗上书,表示自愿退出皇后位,以赎天谴。 我觉得,与其说是武后心灰意懒,不如说是她在自己的命运上再一次下了重注。这封辞职信无异于将了太子一军:别以为是母以子贵,其实也是子以母贵。假如不是母亲用尽一切招数正位中宫,你做了嫡子,哪来的太子当?相逼过甚,皇后自请退位,你就成了上有庶兄的废后之子,拿什么名份去当监国太子。 辞职信递到BOSS手里,当然被拒收了。高宗坚决不许武后退位。母子之间的亲情,逐渐被皇权与后权之争蚕食鲸吞。 武后请辞被拒一个月后,太子右中护(左中护为高宗极信任的老臣李勣,由此也可见高宗对长子的偏爱)同东西台三品赵仁本罢相。据说是被退休在家的许敬宗“发挥余热”搞下来的,但是否也可以理解成是武后辞职迫使太子做出的不得己暂退? 赵仁本虽然被罢相,太子的势力仍然不可动摇,高宗也帮着儿子,甚至于起用太子亲信带兵打仗,武后对此也无能为力。 杨氏死后的第二年正月,武后陪着高宗到东都洛阳疗养,李弘再次留京监国。据说,就在这段时间里,李弘“发现”了被母亲幽禁多年的萧淑妃之女义阳公主、宣城公主。两位公主这时已经三十出头,仍然没能出嫁。李弘立即向高宗上书为两个姐姐觅偶,同时要求将同州沙苑地分借贫人。高宗都应允了。 对武后来说,儿子的这一举动,是不可原谅的。且不说记仇的武后不愿原谅萧淑妃,也因为儿子此举意味着对母亲的一次明显的挑战。而得父亲宠爱又“中外属心”的李弘还提请借地贫人,看在此时武后的眼里,恐怕也难免有收买人心之嫌。武后的恼恨可想而知。她当天就把两名公主配给了当班的卫士权毅、王勖。两人被授以刺史之职,携妻赴任。 第三十节 影视作品和小说总是会说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出嫁之时已经三十多岁,甚至还有说四十岁的,或说她们嫁给了当班士卒,似乎以此引证武后为继母不慈。 实际上,这都是太夸张了。萧淑妃受宠并连续生育的时候,也正是武才人与太子李治私相往来的时候,算起来两位公主最多也就只比李弘大五六岁,虽然已经超过婚龄,但也绝不到三十岁(据宣城公主墓志铭的记载推算,出嫁时的宣城公主二十三岁)。此外,在皇宫大殿轮值的卫士,都是官员勋戚们的子弟才有资格担任的,他们出身很高,绝非一般士卒。权毅的祖父封卢国公,王勖的祖父封平舒公,都是世家。清王朝的公主就经常嫁与侍卫,情形类此。 请嫁公主,固然是李弘仁厚的表现,但是另一方面,也与这位太子和母亲的权力斗争、感情嫌隙不无关系。义阳宣城的公主封号,是数年前武后为显示嫡母气度而向高宗请封来的!总之,李弘此前就早该知道两位姐姐的存在,而绝非影视作品中描述的那样,直到某年某月才知道宫中还有两个姐姐。那么问题就来了:若干年来,这位监国太子怎么从来不曾关心过姐姐是否出嫁,偏到了此时才来上书? 从时间来推算,太子遽然请嫁异母姐姐的时候,也正是武敏之逼奸准太子妃杨氏而被武后放过的时候。因为义阳宣城出嫁同时,高宗武后也将李弘召至东都洛阳,为他和新选的太子妃裴氏完婚。 两位公主逃离了深宫,武后与李弘的母子亲情却终于决裂了。 次年(672),又一件事情发生了:许敬宗病逝。这名倾向自己的前宰相之死,对于武后在朝中的势力来说,是一次重大的打击。而糟糕的还不止于此。 在为许敬宗商议赠谥的时候,朝臣之间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太常博士袁思古嬉建议上谥号为“缪”,含义为“名与实爽”,乃是一个恶谥,还得到了户部尚书戴至德、太常博士王福峙的附和。——戴至德,正是太子李弘的心腹干臣。这样的谥法当然不能令许敬宗一系的人满意。于是唐高宗诏令在朝五品以上官员公议,议来议去,给许敬宗上了一个“恭”的谥号,意思是“既过能改”。 公道地说,以许敬宗的人品处事,给他这么个谥号也没亏待他。但是亲信的身后待遇,却足以折射武后的困难处境。 上元元年(公元674),对武后来说,仍然是一个难熬的年份。实在是缺乏助力的武后,终于想到了自己的“外戚”。贺兰敏之死了,父亲不能后继无人,传家的官爵不能就此抛掉,在这样的时候,从前的事情都算不了什么了。于是,异母兄武元爽之子等人都先后从岭南召回,其中武元爽的一个儿子被选中做继承人,袭了祖父武元彟的爵位,改名武承嗣,并迅速地加官晋爵。在上元元年四月被封为宗正卿。 这年的中秋,实在值得额外提出。这天,高宗为列祖列宗加追尊号,顺便也为自己改了个头衔。从此,李治成了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天皇”,武媚则成了“天后”。 天后的称呼,当然比皇后要威风得多,然而等着新任“天后”的,却是一个重磅炸弹:九月初七,高宗下诏追复长孙晟、长孙无忌官爵,以无忌曾孙翼袭爵赵公,迎归长孙无忌的棺木并归葬昭陵。 这道旨意无疑给武天后浇了一盆冰水。长孙家族是武后的死仇,他们入朝,必然要与武后作对。与此同时宰相集团又全都站在太子一边,武后想要在里面安插个人手,都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入。 面对来自儿子的压力,十月二十七日武后向高宗上表,列各项建议十二条,其中最关键的,是以下内容:“国家圣绪,出自玄元皇帝,请令王公以下皆习《老子》,每岁明经,准《孝经》、策试。” “自今父在,为母服齐衰三年。又,京官八品以上,宜量加俸禄。”偕大欢喜地将道儒之书和孝经同时列入了天下士子参加策试的教材之中,并尊崇了母亲的地位,同时还要求为八品以上的京官增加工资。无疑,在收买人心的同时,武后也在指责儿子的孝道,期望能收到效果。 但是,在利益斗争中,没有孝道存在的空间。权力就象一张弓,开弓没有回头箭,武后既不愿放弃手中的权力,不愿过“从子”的日子,她与李弘就只能一直拼斗下去,直到你死我活。 在某种程度上,太子和皇后之间这种情形的出现,也与他们身后的皇帝大有关系。高宗在主要偏向儿子的同时,并不限制皇后的势力扩展。又不能不让人想到,这也许是重病在身的皇帝有意在让妻儿互相制衡,不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全占上风,从而使自己在病体支离的同时仍然能尽可能居中把握皇权。但是事情并不完全照他的意思发展。 上元二年(公元675)三月十三日,武后于邙山南行祭祀先蚕的典礼,百官及各国使者均做为随从列陪出席。这当然是一次极具规模和影响力的公务活动。 另一件事随后展开:武后以著书为名,召饱学之士入宫。表面上是著、《臣轨》、《百僚新戒》、《乐书》等书,实际上却密令他们参与国家大事决策,以此分宰相之权。这些人因此被呼为“北门学士”。武后仍然不愿放弃权力,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事情。 四月初夏,高宗和武后再次起程前往合璧宫消暑,太子李弘也随行。 四月二十五日,一个噩耗从合璧宫迅速传遍唐境内外:二十四岁、还没有儿女的监国太子李弘病逝。对于儿子的死,高宗表现得极其哀伤,五月初五,他发布制文,表示李弘虽死,但自己已经允诺逊位于他,诺言不因死亡而变更,因此追谥李弘为“孝敬皇帝”。随后为他建了一座花费钜亿的恭陵。八月十九日李弘以帝王之礼正式下葬,高宗又亲撰《孝敬皇帝睿德纪》,痛悼自己的继承人。 李弘一直疾病缠绵,而且是“沉瘵”,即古代绝症之一痨病,已是众所周知的事;但他死的时间太不合适,因此所有的人都有同一个直觉:太子死于非命,下手的就是他的母亲武天后。 李弘是死于绝症,还是死于非命,一直是令人议论纷纷的话题,但是内情究竟如何,谁也不得明白。 1、死于绝症。没啥可说的,病魔面前人人平等,天子都不能幸免,何况是还未登基的天子。李弘的身体确实很差,在他监国期间,很多事务都是由他身边的信臣处理的。高宗也在追悼儿子的文中提到过李弘有“沉苛”肺结核,自然死亡也很有可能。 2、死于武后之手。原因看起来似乎也很明显。采信这种说法的也很多。据说是因为高宗曾经想过要禅位与儿子。 第三十一节 李弘死后,他的亲信戴至德升为宰相。 但不管怎样安排,太子李弘已死不可复生了。李弘死后月余,武后的次子雍王李贤于六月初五被册封为高宗朝的第三位太子。 比起李弘,李贤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才华出众。他自幼年起就有读书过目不忘的奇慧。做太子的次年,李贤又招集学者共同注释了《后汉书》,得到了高宗三万匹绢帛的重赏;高宗让他监国,他处理朝政也井井有条,深得时人的推重,高宗还因此特颁手敕嘉奖道:“皇太子贤自顷监国,留心政要。抚字之道,既尽于哀矜;刑纲所施,务存于审察。加以听览余暇,专精坟典。往圣遗编,咸窥壶奥;先王策府,备讨菁华。好善载彰,作贞斯在,家国之寄,深副所怀。”又赐了他五百匹帛。 然而做储君,光有才华是没有用的。李贤虽然非常努力招贤纳士,高宗也放手让他监国,但当年李弘在朝臣中的影响力,是他十余年太子监国培养起来的,因此李贤在这方面仍然望尘莫及兄长。 因此,在李弘死后,武天后的势力在一段时间里没有了遏制,从而迅速地扩大了。在武后死敌来济的堂弟来恒成为宰相的前后,另几人也加入了宰相群。他们是:薛元超、高智周、裴炎从后来的事情来看,他们都是偏向着武后的。 公开场合下的位次仪轨,能够充分说明人的权势大小。仪凤三年正月初四,武后就单独登上了光顺门,接受百官及四夷酋长的朝拜。虽然太子李贤有监国的头衔,永隆元年(公元680)正月十九日,武天后仍然再次单独登上了洛阳城门楼,以主人的身份宴请诸王诸司三品以上官员及诸州都督刺史,宴席上的伴奏音乐则是太常新编《六合还淳》舞。五十九岁的她已经成为大唐王朝权力的中心。 势力大了,武后能做的事情也越来越多。皇后如此气势,无疑使太子李贤难以忍受;而又一位“监国太子”的出现,也无疑使武后忌惮重重。 在武后的新晋亲信中,偃师人明崇俨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人物,他的死间接促成了太子李贤的被废。 在宋朝司马光编撰的里,只说明崇俨“以厌胜之术为天后所信”,很容易让人以为明崇俨只不过是个江湖术士,而武后与明崇俨有甚不轨,这才大规模为信臣报仇,废子夺权。以为高宗真是不起任何作用一样。实际上,仔细翻翻五代人编写的《旧唐书》就知道,司马光在采集史料方面,实在是有些宋朝男子的偏见,对有利于武后的记载都不提起。 明崇俨出身名门士族,其父为豫州刺史明恪。据说他父亲手下的一名小吏能役使鬼神,明崇俨得其真传。乾封初,明崇俨应举入仕,任黄安丞。他的顶头上司有个女儿得了重病,诸医束手无策,却被他用摄取的异域奇物治愈。高宗此时正苦于风眩头痛,听说此事后立即将其召入宫中。一经试验就大喜过望,认为名不虚传,立即授以冀王府文学之职,此后他的医术和符呪幻术之技屡有效验,日益得到高宗与武后的器重,官职直至正谏大夫且得到入阁面见天皇天后的特许。明崇俨经常借神道的名义向高宗陈述自己对时政的见解,往往都能被高宗加以采纳,迅速成为帝后面前的宠儿,高宗甚至为他的五代祖宅御制碑文,亲手书写于石上。也正是这位与众不同的术士,竟向帝后声称“英王状类太宗”,在兄弟中面相最为贵重;而太子李贤却“不堪承继大位”,命中注定没有帝王之份。 这个不吉利的说法不迳而走,宫人们又据此谈起另一种揣测:太子李贤根本就不是武后的亲生儿子,他的生母是韩国夫人。李贤被这两种说法搅得寝食不安,既疑且惧,加上母亲的权势重压,与武后之间迅速变得对立起来。 对儿子的态度,武后当然感觉得到。她先是撰写了《少阳政范》和《孝子传》送给李贤,提醒他为子为君之道。不过很显然这两本书对改进母子关系没有任何作用。武后也再不客气,多次给李贤写书信,直接指责他。李贤越发惶恐不安,想到大哥之死的各种流言,觉得自己也朝不保夕了。 不久,李贤写下了他唯一传世的诗篇《黄台瓜辞》:“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绝抱蔓归。”他希望这首诗歌能唤起母亲的舐犊之情,但是权力解不开芥蒂,武后越听越怒。 第三十二节 调露元年(公元680)五月,就在李贤出于韩国夫人之腹且无缘帝位的流言甚嚣尘上之际,说出李贤无福继位这话的明崇俨却被盗贼杀死在洛阳城。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神医宠臣竟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高宗和武后看来都很伤心。明崇俨被追赠为侍中,谥“庄”,其子珪提拔为秘书郎。明崇俨除了预言李贤无帝王之命外,多数时候倒也广结良缘,加上医治高宗疾病的功劳,其子平安地度过了此后的纷乱年月,直到唐玄宗开元年间还在升官,为怀州刺史。 能通鬼神的高官死于非命,顿时哄动了唐王朝。皇家派御史中丞崔谧等人查勘此案,许多人都因此被抓入狱中,屈打成招。但是招来招去,也没招出个靠谱的。这离奇的案子使明崇俨的死因一时众说纷纭。有好事者认为,明崇俨为奉迎帝后,过于劳役鬼神,因此被鬼所杀。更多的人则认为明崇俨不该泄漏天机多嘴多舌,得罪了太子,被太子派人杀了。 李贤素好声色,明崇俨死后的第二年,他昵爱男宠赵道生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为了表示宠爱,李贤还越制将太子宫中的许多金帛都送给了赵道生。对于这件事,司议郎韦承庆忧心忡忡地加以劝谏,李贤却置之不理。结果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武后耳中。武后遂派宰相薛元超、裴炎、高智周等人组成了一个专案组进入太子宫调查此事。 谁知这一查竟查出了意外发现:从马坊中搜出了数百副铠甲,远远超过太子府的定制。与此同时,李贤的男宠赵道生也交代说明崇俨之死是自己奉太子命所为。 面对“人证物证”,还有督办此案的宰相们,高宗目瞪口呆。出于对儿子的喜爱,何况铠甲也未曾派上用场,他仍然打算原谅李贤一次。然而武后坚决反对高宗的意见,说:“为人子怀逆谋,天地所不容;大义灭亲,何可赦也!”看情况几名宰相也都赞成武后——即使如戏剧中所演的那样,铠甲是武后事先派人藏在马坊中的,可也是通过几位宰相的手起出来的。假使太子不废,哥几个迟早死定了——结果只有一个:高宗的意见被否定了。 调露二年八月二十二日,太子李贤被废为庶人,幽禁别院;高宗与武后的第三子英王李显入主太子宫,改元永隆,大赦天下。 李贤被废后,查抄出的数百副铠甲被搬至天津桥南当众烧毁,他的住宅也被抄检了个底朝天。在抄检中发现了太子洗马刘讷言为李贤编写的《俳谐集》。这本书交到正为儿子纳男宠犯嘀咕的高宗手里,无异于火上浇油,大怒道:“以《六经》教人,犹恐不化,乃进俳谐鄙说,岂辅导之义邪!”当即下令将刘纳言流放振州(海南三亚)。 第三十三节 太子谋逆被废,可是塌天大祸。众人都变着法子向皇帝表态,由此又引出一桩血淋淋的伦理惨剧。 长孙无忌恢复名誉后,被同案牵连的其它家族也纷纷重振,这其中也包括长孙无忌的舅父高士廉一家。高士廉的孙子高政时任太子典膳丞,也牵扯在李贤谋反案中。高宗废太子就不太情愿,所以也不打算处理高政,而是交由其父右卫将军高真行管教。谁也没有料到,高家自经历了上一次灾祸之后,已经不复往日胆气,都以为皇帝此举是在试探自己。结果高政刚进家门,就被生父高真行刺喉、堂伯高审行刺腹,死后又被堂兄高璿斩首,尸身丢弃于道路。惨死在亲人手里。 听到这个消息的高宗怒火中烧,当即下令贬高真行为睦州刺史、高审行为渝州刺史,再一次赶出京城。 随后高宗又宽大处理了李贤的旧属,除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张大安降为普州刺史外,其它的僚属都不再做追究,而且官复原职。也算是死鬼高政的余泽。 开耀元年(公元681),是李显成为第四任太子的头一年。这一年,高宗与武后最心爱的小女儿太平公主出嫁了。几年来磕磕碰碰不断的大唐第一家庭,终于有了一件象样的喜事。 太平公主幼年时,曾经许做道士,但实际上一直居住宫中。自唐高宗龙朔年间开始,吐蕃与唐王朝间纠葛不断,时打时和。在这样的情形下,吐蕃多次派人入唐,请和亲公主。这样的事高宗坚决不干。为示拒婚之意,太平公主正式入道,出居太平观。此后吐蕃边求婚边挑衅,唐蕃间打得一团糊涂。由于吐蕃地处高原,有地形之利,国人对恶劣的高原气候早已习以为常,一向生长在平原的唐军却无此便利,需要仰攻,此外吐蕃将帅和睦,唐军中将帅却时起争斗,打到后来,吐蕃竟占了上风。太平公主也就在道观中一直住了下去。直到降唐的百济(朝鲜)将领黑齿常之领兵,战事才发生根本转变。 开耀元年五月,在黑齿常之的率领下,唐军取得了唐蕃战争中的一场大胜。从此扭转战局,从此吐蕃败绩连连,黑齿常之守边七年,吐蕃畏之不敢犯疆。 边疆平定了,太平公主也就可以离开道观出嫁了。经过层层筛选,光禄卿薛曜与太宗女城阳公主之子薛绍成为驸马。 武后对女儿的宠爱是很出格的。选定女婿后,她开始审查女婿的家庭成员,然后盯上了薛绍的哥哥薛顗薛绪之妻萧氏、成氏。她认为这两个女人出身不够高贵,根本没资格被自己的女儿呼之为嫂,说:“我的女儿怎么可以和乡下婆子做妯娌!”逼着薛顗薛绪离婚。世上哪有为弟弟娶媳妇使哥哥做鳏夫的道理?有人实在看不下去,出来劝说道:“你别看萧氏她家现在不起眼,算起来她还是隋炀帝萧皇后、唐太宗宰相萧瑀的侄孙,跟李家可是老亲戚了。”武后这才罢休。 开耀元年七月二十二日,太平公主与薛绍结成了夫妻。这时所有的人都不会想到薛家和太平公主未来的结局,高宗和武后只知道他们总算欢欢喜喜地看见女儿长大成人,而众人所能看见的,也只是那一场极尽奢华的婚礼。 太平公主新婚刚一个月,高宗就再一次犯了病,于是李显继两位同胞哥哥之后,也成了监国太子。与李显的春风得意相对照的,是废太子李贤被流放巴州。 高宗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似乎脾气也变得比以前要好很多。自禇遂良、韩瑗等人抗言进谏触霉头以后,高宗说一不二,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也再没有谁敢对高宗说什么不中听的话。这时却有一个李善感挺身而出,当面指摘起了高宗的过失。对于这些谏言,高宗虽然没有买帐,却也没有找李善感的麻烦。消息传出,天下人都为之喜悦,认为皇帝对臣下的态度大有转变,将此事誉为“凤鸣朝阳”。这件事似乎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高宗绝不象传说中那样完全被武后控制。 弘道元年(公元683)正月,高宗带着武后最后一次登上了嵩山。七月,56岁的高宗李治风疾复发,病情越来越重。 病到后来,高宗的头疼痛无比,以至于目不能视。侍医秦鸣鹤诊断之后,认为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缓解症状,那就是在皇帝的御头上扎针。帘内的武后一听这个大胆的建议,顿时大怒道:“这家伙可以拖出去斩了,居然想在天子头上动针!”做为病人的高宗实在是痛得没办法了,反而说:“但刺无妨,或者能有些效验。”秦鸣鹤连忙施出浑身解数,在高宗头顶百会、脑户二穴上行针,性命攸关也就格外超水平发挥,片刻工夫,高宗就觉得眼睛能清楚视物了。武后举手加额道:“谢天谢地!”额外赐给秦鸣鹤彩帛百匹。 ——这次治疗过程被记载了下来,只是偏偏加了一句,认为武后第一次对秦鸣鹤发怒,是因为她“不欲上疾愈”。这一句评论实在令人感到滑稽。皇帝的头顶动针,在任何朝代都是难以想象的事情,武后的反应完全是正常的。如果连这都属于“不欲上疾愈”,那还不如直说你怀疑她要杀夫好了。 第三十四节 所有的治病方法都用尽之后,高宗下令改元弘道,大赦天下以祈福。然而这时他的病已经严重得连骑马登楼都支持不了。就在颁布大赦令的十二月初四当天晚上,高宗逝于洛阳贞观殿,留下了一道遗诏:“朕闻皇极者天下之至公,神器者域中之大宝,自非乾坤幽赞,历数在躬,则凤邸不易而临,龙图难可辄御。所以荥河绿错,彰得一之符;温洛丹书,著通三之表。缅稽前古,其道同归。朕之圣祖神宗,降星虹而禀枢电;乘时抚运,逢涣沸而属山鸣。濡足横流,振苍生之已溺;援手四岳,救赤县之将焚。重称九寰,止麟斗而清日月;再安八极,息龙战而荡风波。自彼迄今,六十六载。黎元无烽柝之警,区恣耕凿之欢。育子长孙,击壤鼓腹,遐迩交泰,谁之力欤? 朕以眇身,嗣膺鸿绪,钦若穹昊,肃雍清庙,顾讠是明命,载迪彝伦。嘉与贤士大夫,励精为政,勖已想蛟冰之惧,为善慕鸡鸣之勤。幸戎夏安,中外礻是福,亘月以覃正朔,匝日城而混车书。端拱无虞,垂衣有截,其天意也,岂人事乎。每导俗匡时,既宏之以礼让;恤刑薄罚,复跻之於仁寿。闻九农之或爽,则亏膳以共其忧;见一物之有违,则撤乐以同其戚。斯亦备诸耳目,非假一二言也。忧勤之至,庶有感於明灵;亭育之怀,谓无负於黔庶。就言薄德,遘疾弥留。往属先圣初崩,遂以哀毁染疾,久婴风瘵,疚与年侵。近者以来,忽焉大渐,翌日之瘳难冀,赐年之福罕邀。但存亡者人之晦明,生死者物之朝夕。常情所滞,唯圣能通,脱屣万方,无足多恨。皇太子哲,握哀履已,敦敏徇齐,早著天人之范,夙表皇帝之器。凡百王公卿佐,各竭乃诚,敬保元子,克隆大业,光我七百之基,副兹亿兆之愿。既终之後,七日便殡。天下至大,宗社至重,执契承祧,不可暂旷。皇太子可於枢前即皇帝位,其服纪轻重,宜依汉制。以日易月,於事为宜。园陵制度,务从节俭。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诸王各加封一百户,公主加五十户。内外文武,九品已上各加一阶,三品已下赐爵一级。就徽以来入军年五十者,并放出军。天下百姓年五十者,皆免课役,废万全、芳桂等宫。” 遗诏的内容十分丰富,但多数都可以忽略,只有两句却非常关键:“皇太子可於枢前即皇帝位,其服纪轻重,宜依汉制。”及“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也就是说,皇帝是李显,只有当新皇帝遇到难以决断的军国大事,才考虑听取武后的意见。 然而这道遗诏并没有被照办。 高宗去世的第三天,宰相裴炎上奏,说太子尚未正式即位,还没有颁诏的资格,但国家事多,希望天后能够代理国家,颁“天后令”于宰臣施政。 渴望权力多年的武后,终于在宰相的配合下得到了执掌大权的机会。 又过四天,李显才正式登基称帝,尊武后为“皇太后”。但这位新皇帝已经失了先机,他的母亲不愿将刚捏住的权柄轻易交回给他,想通过“老妇人”之手操控权力的宰相们也不愿让年青力壮的皇帝当自己的指挥官。等待李显的,是将成为傀儡皇帝的命运。 李显从前做皇子、太子时奈何不了母亲,连自己的元配妻子都保护不了,现在他好歹也是个皇帝了,当然不愿继续那样的生活,他要培植自己的党羽,从母亲的手里夺回权力。 李显首先想到的,当然是自己妻子韦氏的家族,而韦氏也急于让自己的家族鸡犬升天。于是李显一下子就将韦氏的父亲韦玄贞由普州参军提升为豫州刺史。还没一个月工夫,他又打算将老丈人直接升为宰相,并让自己奶妈的儿子也同时当五品官。裴炎当然不能同意天下掉下一个新宰相来分权,何况这官也未免升得太快太不成样子,于是坚持不同意这项人事安排。李显立刻勃然大怒口不择言起来:“我以天下与韦玄贞,何不可!而惜侍中邪!”裴炎听中宗这么一说,又惊又惧,连忙向武太后如实汇报。 李显和韦氏如此轻率地表现出急于掌权当“真皇帝”的心态,将他们自己推向了深渊。武太后随即与裴炎、刘祎之、程务挺、张虔勖商议定了废帝的密谋。 二月六日,武太后召集百官聚于乾元殿,在羽林军的簇拥下,裴炎宣读了废中宗为庐陵王的诏书,命人将中宗带下殿去。李显猝不及防,只会问:“我有何罪?”武太后徐徐地回答面无人色的儿子:“你想把天下交给韦玄贞,还敢说无罪!” 一句气头话,葬送了李显的前途,他仅仅做了一个月皇帝,就被废了。倒霉的韦玄贞则被一撸到底,流放钦州。 第三十五节 第二天,武后立自己最小的儿子豫王李旦为皇帝,王妃刘氏为后。有了中宗的前车之鉴,李旦刘氏的傀儡帝后当得更狼狈。他们甚至连皇帝的宫殿都无权入住,只能居于“别殿”,更别提过问什么政事了。所有的事务,都由武后端坐在紫宸殿的骖紫帐后处理。 二月八日,为了避免曾经监国的儿子趁乱东山再起,武后派金吾将军丘神勣去巴州察看李贤流放的情形。丘神勣此去当然不仅仅是察看而已,因此他抵达巴州不久,李贤就于三月初五被迫自杀,时年31岁。为了遮掩,武后指责将回朝复命的丘神勣误传旨意,将其贬为叠州刺史。当然,没过多久,丘刺史就又官复原职了。高宗的另几个儿子当然也被划在可能搅局的范围内,他们都被调离了从前的封地、离开了故地上营造的人脉势力:杞王李上金徙封毕王,翻阳王李素节徙封葛王。 武后和宰相们也知道,如此大动作不可能不引起世人非议,格外重视收徕朝臣,名将旧相刘仁轨就是其中之一。这时的刘仁轨已经八十三岁,很有威望,武后特地命他为“西京留守”,并写信给他说:“昔汉以关中之事委萧何,今托公亦犹是矣。”刘仁轨虽然年老,但是朝中事务都看得明明白白,他回信给武后,表示自己年老难任,并说“吕氏见嗤于后代,禄、产贻祸于汉朝”,劝武后不要重蹈覆辙。 其实这样的劝诫毫无作用。权力一旦在手,无论愿意不愿意,都只能被它驱使着往前走,后退只有死路一条。但初掌大权的武后并不想得罪老臣,因此她特派侄儿武承嗣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去见刘仁轨,信中说:“公忠贞之操,终始不渝,劲直之风,古今罕比。初闻此语,能不罔然;静而思之,是为龟镜。况公先朝旧德,遐迩具瞻,愿以匡救为怀,无以暮年致请。”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足够了,刘仁轨见好就收,也不曾再出头干涉朝政治理。免了武后的麻烦。 民间舆论也是武后关注的一面。有十几名羽林军官去酒坊找乐子,闲聊中有一人发牢骚说:“兄弟们冒着风险拥立了新皇帝却没得到什么封赏,早知如此,还不如拥戴庐陵王一直当皇帝呢!”众人斥喝戏笑,也没把他这句话当真。谁知同伴中的一人却悄悄起身,赶往皇宫密告。酒宴未散,抓捕的军队就已经包围了酒坊。结果,发牢骚的被处斩,席中诸人不管听到没听到那句戏话,都被安上知情不报的罪名绞死。告密者官至五品,十几名同伴的性命为他换了一身浅绯金带的新官袍。 这位新晋五品官的升发之道,当然被众口一词地咒骂了个底朝天。然而更多的人在道貌岸然地指责此行径的同时,暗地里却满心的艳慕。告密就此成风。 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处理妥当。而这时距高宗去世还不满一百天,一切就发生在他的灵柩不远处。 八月十一日,高宗终于入土为安,睡进了他的乾陵,可以对地面上妻儿子孙们的事情眼不见心不烦了。 此时的武后,已经迅速地掌握了王朝的军政要害。对于这些,武后的侄儿武承嗣满心欢喜,他期待自己也有登天的那一日,却又从父亲和表兄弟们的遭遇中明白姑母不容他人染指权力,冥思苦想之后他奏请追封武家先祖为王。武后当然乐于光宗耀祖,打算照办。 裴炎得知此事,立即劝阻说:“太后母临天下,应当凡事至公,不可以私偏自己的亲属。难道忘了汉朝吕氏家族是怎么败落的吗?” 武后反驳道:“吕雉将权力交给亲属生者,所以才会败;我只不过是追尊亡者,有什么关系!”裴炎坚持道:“凡事都要防微杜渐,怎么可以随便呢!”武后根本不听裴炎的那一套,坚持追尊了自己的祖先,只是稍打了个折扣,把七代祖减为五代祖。死了五十多年的武士彟成了魏王,而武承嗣做为武家的继承人,不动声色地也就轻易成了新任魏王。 在此之前,武后已经将唐王朝的旗帜、官职名称、服色、都城名、纪元全部改了个遍,如今再追尊诸祖,隐然已有改换天下的气象。不过这一切看在众人眼里,却并没有多少意外。原因很简单,高宗在世时,李唐王朝的这些职官舆服城名纪年,早就被来回地改过多次,大家早已看花了眼。至于追封武后祖上,那更是高宗常办的事,人们早已习惯成自然了。 第三十六节 不过无论如何,皇帝正当盛年,却由太后临朝称制,也太说不过去了。李唐宗亲都对诸武心惊胆战。可叹的是李唐王朝经过三代皇帝之后,龙子凤孙们大多数已经完全没有了祖先的骁勇,面对武太后的所有举措,他们都只能在心里愤愤然,却只能束手待毙,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反对。朝臣也是一样,武太后虽然为所欲为,却并没有伤害到他们的利益,反而多有封赏,再加上畏惧身边人告密,就更不管闲事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得到了武太后的赏赐。李勣(本姓徐)的孙子李敬业、李献猷,给事中唐之奇、长安主簿骆宾王、盩厔尉魏思温等人就在武氏临朝后分别因犯事被贬官出京去南方。途中众人聚于扬州,都为自己丢官去职愤愤不平,对武后牢骚满腹,议论之后一个大胆的主意冒了出来:以匡复庐陵王李显为名起兵造反,讨伐武后。于是,一篇极尽谩骂之能事的《讨武檄文》出炉了。檄文所到之处,果然也很有效验,旬日间就聚了十余万人马。 李敬业刚一造反,武后就下令改其李姓为徐姓,檄文也被武太后看见了,对其中的内容她不以为然,但其中文才却颇令她惊叹,问身边人:“这文章是谁写的?”左右答:“骆宾王。”武太后不禁叹息道:“这就是宰相的过失了。这人有如此才华,怎么会流落贬官?” 骆宾王虽有文才,却没有从政领兵之才,徐敬业也不例外。庐陵王李显这时远在湖北房州,怎么可能联络得到扬州?“匡复庐陵王”的旗号很快就不管用了,“匡复府上将”也眼看就干不下去。于是新的主意又冒了出来:徐敬业不知从哪儿找到一个长得与章怀太子李贤相象的男人,对众人声称:“故太子没有死,逃亡在此城中,命令我等起兵。”这名倒霉的帅哥从此就被徐敬业等人摆在了台面上,成了他们挟持的傀儡。不知道他心里有何感想,是不是应该长叹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长得太一表人材,结果“红颜薄命”? 徐敬业造反,从口号到檄文都前言不搭后语,如今又搞出一个“章怀太子”,就更漏洞百出。朝臣们即使反对武后举措,也不可能以为徐敬业等人是正义之师。徐敬业刚一起事,高宗朝的旧臣武将们就纷纷领命出征,徐敬业很快就招架不住。 前方打成一片,后方也没闲着。 武承嗣在请封先祖之后,又和堂弟武三思(武元庆之子)一起向武后进言,认为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是李唐宗室中最有声望的,当此谋反之时恐怕将会不利于武后,劝武后找个岔子诛杀了事。武后深以为然,与宰相们商议。结果刘祎之、韦思谦都默认,若不是裴炎坚决反对,两位李姓亲王就死到临头了。韩王鲁王逃了生路,武后对裴炎的印象却更恶劣了。 武后又向裴炎讨教征徐之计,裴炎答道:“皇帝已经年长,却没有亲临朝政,而是由太后称制,所以才会被小人找到可乘之机。假如太后能返政,那么徐贼就会被不攻自破了。”武太后哪里愿意归政!何况权力之弓一但张开就不能收回,只有权力才能保证她平安,否则的话,只怕今天交出权力,明天就会被儿子秋后算帐要了命。裴炎这席话终于彻底惹恼了武太后,再加上徐敬业的同党监察御史薛仲璋正是裴炎的外甥,于是他终于被“造反”的罪名丢进了监狱。 第三十七节 由于武后对他并无必杀之心,所以有很多人劝说裴炎改变立场,不再提太后归政之事,以保全性命。裴炎一生为了功名权势,曾经做过很多不光彩的事情,然而这一次他终于坚守了自己的信念,面对死亡也坚决不肯妥协,回绝众人的好意:“宰相下狱,安有全理!” 对于裴炎参与造反的说法,朝中议论纷纷。很多文武官员都向太后力谏,表示裴炎绝无造反的可能。武后答云:“裴炎造反有据,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进谏者激愤之下冲口而出:“如果裴炎都造反了,那我们也都是造反的了。”武后的回答妙极:“朕知裴炎反,知卿等不反。” 几天后,郎将姜嗣宗奉命前往长安,见到了留守的刘仁轨。刘仁轨向他询问洛阳城中发生的事情,姜嗣宗一五一十都说了。刘仁轨虽然年老,心里却比谁都清楚,一听事情起因,就明白裴炎入狱的真正原因:绝非谋反,而是主张太后归政。他意识到武后接下来很可能会查勘众人对此事的看法。老儿正在烦恼如何洗脱武后可能对自己的疑心时,却听到姜嗣宗自吹自擂地加了一句:“其实我早就觉得裴炎行动有异了。”刘仁轨追问道:“你真的早有感觉?”姜嗣宗不知死活地坚持自己的英明:“当然!”刘仁轨立即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不动声色地说:“我正好有事奏报太后,请你帮我捎奏章去。”奏章就这样通过姜嗣宗的手交到了武后面前。 奏章的内容是:“姜嗣宗早知裴炎造反,却不曾告发。” 武后看完,心领神会。立即命人将刚刚才进呈奏章的姜嗣宗绞死于都亭。姜嗣宗直到死,也想不通怎么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头儿竟是老奸巨猾的狐狸,竟拿自己的性命向太后表了忠心。姜嗣宗的死讯传至洛阳,刘仁轨放下了心,知道太后嘉许了自己的态度,不会再将自己列在裴炎之后的打击名单了。 十月十八日,裴炎被斩于都亭。签发处决令的武后心里明白,裴炎并不是死于谋反,而是死于主张太后归政。裴炎原本是一直偏帮自己的,如果连他都主张自己必须归政,那么朝臣中还有谁会站在自己一边? 裴炎一案,使那些多次营救过或为他说过好话的大臣,几乎都受到株连。凤阁侍郎胡元范,被流放到琼州(今海南岛)并死在那里。程务挺也被处决,纳言刘齐贤被贬为吉州长史、郭待举由礼部侍郎贬为岳州刺史。在这些死于非命的文武官员中,最令人扼腕的莫过于程务挺,他是公元685年2月5日这天被处死在他坚守了半生的战场上的,他的死讯传出后,闻其名即丧胆的突厥人喜出望外,欢宴数日。而老谋深算的刘仁轨,则以姜嗣宗的性命为代价,平平安安地在次年以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之衔寿终,享年八十五岁。武后追赠其中开府仪同三司、并州大都督,陪葬乾陵。并赐其家封邑三百户。还为他停朝三日、命京官们一律前去吊唁。 裴炎死后一个月,徐敬业在李孝逸和黑齿常之等高宗朝悍将的追击下兵败,打算带着妻儿逃往高丽。结果在海陵(江苏泰州)因风大浪高受阻,被部将所杀。徐敬猷、骆宾王、唐之奇、魏思温等也都被捕杀。整个造反历时只有四十多天。 无论徐敬业等人造反的本意和过程如何,他们毕竟曾以匡复中宗为口号。后来中宗复辟成功,对徐敬业等人心怀感激,打算叛逃高丽的老帐也不提了,下诏修复了被牵连毁弃的徐敬业祖父李勣之坟,追复官职。诏曰:“故司空,往因敬业,毁废坟茔。朕追想元勋,永怀佐命。昔窦宪干纪,无累安丰之祠;霍禹乱常,犹全博陆之祀。罪不相及,国之通典。宜特垂恩礼,令所司速为起坟,所有官爵,并宜追复。”只是李勣的后人多数被诛杀,偶有逃脱的也逃出唐境无从寻觅了。 唐德宗贞元十七年,吐蕃军劫掠麟州,虏掠人畜众多。行至中途,吐蕃将领忽然自称为“徐舍人”,对俘虏好言安慰道:“我就是李(徐)勣的后人,已经在吐蕃传承三代了,代代掌握兵要,历任显职,却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先人。只是家族繁衍已盛,不可能再返回大唐。”说完便将一众俘虏都松绑放归。 除了追念李勣,中宗还下诏搜集骆宾王的文字,共得数百篇,汇成十卷,传留后世。 不过,中宗对裴炎可没有什么好感,虽然老裴死在武后手里,但李显可不打算“大人大量”忘记当年和裴炎结下的仇,裴家在他手里也没啥好日子过。 还好,阴差阳错间中宗的皇位竟不能传给自己的子孙,反而被弟弟李旦拣了个便宜。当初裴炎是为劝武后归政李旦才被杀的,李旦对裴炎一直感恩戴德。刚一即位,就追封裴炎做了“太尉”、“益州大都督”,上谥号曰“忠”。 所以说,生前身后事,都是一笔糊涂帐,无非看最后谁得势而已。假如武则天传位给侄儿,武周王朝一直延续下去的话,许敬宗和李义府也不能被摆在两唐书的《奸臣列传》里头,怎么着也该有个开国功臣的头衔,流芳百世。 第三十八节 徐敬业造反平定两年后,垂拱二年(公元686)正月,武后颁诏,宣布自己将要归政皇帝。经过三年的待业皇帝生涯,李旦早已经领教了母亲的厉害,知道这不过是她堵众人之嘴的表面文章,赶紧诚惶诚恐的坚决推辞。武后当然顺水推舟,继续独理朝政。 徐敬业造反虽然平定,武后的疑心病却越来越重,何况儿子态度好不等于别人也都情愿,她担心有人暗地里反对自己,自己却被蒙在鼓里,于是就想出了推行告密之法。 三月初八,武后下令铸造一个铜匦,任何人都可以往里面投入书信,直接向太后告密。武后又下令:只要是声称来告密的,即使是农夫樵夫,沿途官府都要供给其驿马和五品官员的食宿,而且不得向其询问告密的内容。所有的人都可以得到太后召见,所说属实又称太后心意者升五品官,所说不实者不加罪责。 消息传出,顿时海内沸腾。世间为恶易为善难,世人阴暗险恶的心思都是被道德文章所迫,不得不强自压抑,即使拿这些手段往上爬,也得想法子改头换面,给它们装潢个君子态度。而如今不但能置于光天化日,而且还能立竿见影、尽情发泄,简直轻松愉快无比。何况还有吃喝官禄在前,那真是没事都要找点事来告一下别个。被道德规范强制着循规蹈矩的“好人”们原形毕露,对于原本就凶险奸狡的人来说,这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很快,四方告密者蜂拥而至。 对于这些告密而得的讯息,多数是不方便由朝臣处理的,于是武后开始搜寻适合的人选,培植为自己的亲信。一批嗜血变态的角色如丘神勣、来子珣、万国俊、周兴、来俊臣、鱼承晔、王景昭、索元礼、傅游艺、王弘义、张知默、裴籍、焦仁亶、侯思止、郭霸、李仁敬、皇甫文备、陈嘉言等人,从此“展露才华”,留名史册。 其中尤其以胡人索元礼、来俊臣与周兴最为著名。 索元礼为人酷毒,每查究一人,必定要小事变大,最后往往导致百十人遭殃,前后遭杀戳的达数千人。世人畏之如虎狼。 来俊臣和周兴则比索元礼还要可怕,他们蓄养了数百无赖,专做告密的勾当。只要他们看谁稍不顺眼,就派这些无赖同时从几个地方告密,并捏造证据。又设计了许多惨无人道的刑罚,再刚强的人物落到他们的手里,不是屈打成招,就是死于酷刑之下。来俊臣还专门编了一本《罗织经》,用来教育手下爪牙如何罗织他人罪状。以至朝士人人自危,相见都不敢交谈,常有官员早晨去上班,就再不见返回家中,而家人也再得不到任何消息。以至于官员入朝时都要与家人如此作别:“不知还能回来见你们否?” 终武则天一生,死在酷吏冤狱以及被她铲除的“异己”数不胜数,大多都是干臣良将和无辜百姓。然而权势如漩涡,即使明知冤屈,武则天也不愿手软。只因这样的杀戮既能清除自己向帝位迈进的障碍,还能树立她令人畏惧的形象。做为一个掌权者,令人生畏要比善良更重要。武则天身为女子,又是太后,无法象男子那般上阵厮杀,刀剑丛里挣天下的事她是做不了的,借酷吏之手改朝换代,就成了她的最佳选择,在这种情形下即使有枉杀无辜,难道战乱夺天下者就不枉杀无辜了么!相比其它改朝换代的时候,武则天以周代唐的过程已经是对政局国家损耗最小的了了。对于武后借酷吏夺天下的心机和手段,史家也不得不为之钦服,称之为“不出帏闼,而天命已迁。”“计不下席,听不出闱,苍生晏然,紫宸易主。” 一般认为,武后称帝之心,是在其侄武承嗣的鼓动后下定决心的。而武承嗣的真实目的,则是利用姑母发动政变,建立新朝后成为皇位继承人,现成地当个皇帝。 对于武承嗣的心思,武后真的一点都没有发觉?她真是完全被武承嗣蒙着的?那当然不可能。普通人说一句不贪恋权势富贵很容易,那是因为他还没有尝到个中美味,一但尝到之后再要放弃,几乎是无人能够做得到的。正如一个穷人,忽然吃惯大餐,他以后或者会在自愿的情形下偶尔品尝粗茶淡饭换换口味,但却不能再如从前那样倚赖粗茶淡饭度日,更不能接受自己从此可能再不能吃大餐的情形。(所以每当想起宋徽宗的下半生,总令人长叹) 武后曾经是一个满足于后宫之主地位的普通皇后,但是今天她已经品尝到了权力的美味,并沉湎于其中,于是离开权势重新去过寂守深宫、将自己的命运完全让别人去安排(即使这个人是她的儿子)的生活,她就再也不能接受。若想让剩下的人生都在令人陶醉的顶峰度过,称帝成了最好的选择。武承嗣也正是在揣摩了武后的这样心思之后,才敢于鼓动其称帝,并甘为之驱使的。 更何况,做一个皇帝,那是世上几乎所有人的梦想。一但成功,将是怎样的名振青史?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数不清的人大肆杀戮、牺牲无辜,生灵涂炭,对比起历史上其它改朝换代时刻的代价,武后所做实在不算多。后人修史,总喜欢将武则天临朝时期与唐朝其它时期相比,认为那是“唐王朝”历史上酷吏滥刑最多的时候,并以此证明武则天施政的嗜血可怕。偏偏忘记了武则天时代,是在改朝换代,如何能与唐王朝的其它正常交替时候比?武则天时代,只能与历史上其它朝代更替的时刻相比。相比之下,武后的杀戳实在不能算多。 有这样一个故事,虽然语涉幽冥,却足够证明世上“成大事业者”的决心与狠劲。传说某帝王在发迹前曾见神人来拜访,对方将两种前途给他选择,一是甘心为臣,可保家族三十代太平宰相;一是称孤道寡,却只能传三代天下,而且将导致人间遍地血流,后代子孙也遭遇惨酷。故事的主人公所做的选择,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他选择做帝王成就顶级功业,即使后代绝灭人间涂炭也不以为然。——这道选择题如果给我来做,毫不犹豫就会在第一种选择上打勾。相信很多人也会做同样的决定:所以我们永远成不了大事业当不了帝王,而且连宰相也可以不用指望了。我以为选择第二种的人从身体到心理,都已经不能以常情推理了,这也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特质。这种特质,大概就是史书上形容帝王时常用的“天赋异禀”。而此时的武后就是这样一个人。 第三十九节 在酷吏横行的日子里,李唐宗室旧臣几乎被诛杀殆尽,无计应对的人们只能想方设法讨好太后以求自保。送进宫的礼物数不胜数。所有的礼物中,唯有唐高祖李渊第十七女千金公主的恰到好处。这件礼物是一个壮年男人,陕西鄠县(今户县)人,本名冯小宝。冯小宝在洛阳市上卖药,却被路过的千金公主一眼看中,纳为男宠。千金公主的年龄不详,但她妹妹常乐公主的女儿就是中宗李显的第一任妻子,何况千金公主无论如何不可能生在贞观九年以后(她爹是这年死的),可见她也不年轻了,作为同龄人,对于武太后在权势之外的需要她当然也心中有数。于是在一段时间的调教后,她“大方”地将冯小宝进献给了武太后。 这份大礼果然取得了武后的欢心。四年后,武后正式登基称帝,李唐宗室旧臣也在酷吏的帮助下几乎被诛杀殆尽,就连李贤两个较年长的儿子也没能逃脱一死。幼弱的李氏后人也都被流放岭南。唯有千金公主得以保全,被武后收为义女,改姓武氏,称“安定大长公主”,她的儿子克乂还娶了武承嗣的女儿为妻,一家人极得恩宠。 从千金公主所得的特殊待遇,就可以想见冯小宝的得宠程度。这时的冯小宝早已经改名为薛怀义,武后命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呼之为叔父,并重修洛阳白马寺,将薛怀义剃度为僧,做了白马寺的主持。薛怀义名为和尚,其实常常出入宫禁,是武后的男宠,乘御马,使宦官,朝臣贵族都要对他行礼,武承嗣武三思更是马屁加三级,亲自为他执辔服役如僮仆,薛怀义都视若无睹。不过他既做了和尚,倒也对和尚很有义气,道士遇到他可倒了大霉,挨一顿狠打不算,还要剃光头发;想借他的声势胡作非为的市井少年,也都得剃度为僧。 随着时间的推移,薛怀义也越来越神气。垂拱二年曾经发过这样一件事:他与左相苏良嗣相遇,却傲慢作态不肯行礼。苏良嗣大怒,命侍从牢牢抓住这个花和尚,然后亲自动手打了他几十个耳光。薛怀义吃了这个瘪,哪里依得,跑去向武后告状。武后头脑却很清醒,知道男宠与宰相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反而道:“那是条宰相才能用的通道,你不能出入。只要不走那条路,就不会有什么事。” 此事发生之后,武后觉得自己的男宠没有官职,地位太低,便声称薛怀义“有巧思”,让他入宫主持修建“明堂”,打算以此为他加官晋爵。 旨意发下,一个名叫王求礼的官儿不知是装傻还是确实消息不灵通,上书说入宫长住的男人必须是阉割过的宦官,陛下你要是想让薛怀义入宫,那就得把他也给阉了。这道奏章递上去,当然是泥牛入海再无下文。而假和尚薛怀义照样每天在宫中大摇大摆。 明堂,是儒家的礼制建筑,按规定,它是帝王举行祭祀、朝会、庆赏、选士等大礼典的场所。 早在隋朝时,隋文帝杨坚就曾经打算兴建明堂,并且已经派人制作好了明堂的模型。结果在选址的时候,以磨嘴皮子为己任的儒生们争论不休,谁也不肯服谁。为了维持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隋文帝只得将此事中途废止。 隋炀帝也曾经想要兴建明堂,也没能办成。 唐太宗继位后,也打算造明堂。结果他遇上了隋文帝杨坚遇到的老问题。无论是名称、还是结构、功能、形制等各个方面,都引起了儒生们“检六艺群书、百家诸史”的大规模翻故纸堆的运动,每个人都引经据典各抒己见,认为唯有自己说的才是道理,别人讲的都是瞎扯。这一议就是近二十年,直到唐太宗去世,也“未暇营造”。 唐高宗登基后,决定继承前人未竟之志,而群儒也再接再厉,尽管高宗在三十四年间前后为兴建明堂下诏三次,也没能止住众人嘤嘤不绝的争吵。终于“群议未决”,高宗就先离开了人世。 儒生们为这间明堂,前后争吵了一百多年,也没吵出个眉目。武后临朝时,他们又一窝蜂地涌来请求继续争论。武后早知高宗兴建明堂的愿望,她也烦透了儒生们在这件事上显现出来的毛病,她干脆把诸儒甩在一边,只与北门学士们讨论明堂的兴建方案。 方案很快就拿出来了。垂拱四年二月,武太后下令拆除乾元殿,在此殿基上兴建明堂,。当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明堂即告建成,号“万象神宫”。按现在的尺寸,明堂高91.43米,周长93.3米,分三层,异常富丽壮观。接着,武后又令薛怀义在明堂之北主持修建了一座“天堂”,供奉一座巨大的夹麻佛像。据记载,这座“天堂”共分五层,在第三层上就已经可以俯视明堂了。其中供奉的佛像大得惊人,一个小指竟也“犹容数十人”。两座建筑落成,薛怀义如愿以偿地被封为武威大将军、梁国公。 在酷吏横行、浩大工程进行的同时,千奇百怪的瑞兆祥物也源源不断地流入洛阳宫中,为武太后能够正式称帝营造气氛。 这一切当然瞒不过所有人的眼睛。先后有琅琊王李冲、越王李贞等人起兵反对武后,结果都被武后派兵平定,反而便宜酷吏们借机大肆扫荡李唐宗室和旧臣。 在被诛杀的异己中,有一个特别的人物,他就是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薛绍的哥哥薛顗,曾经差一点被武后逼着与妻子离婚,对武后怀恨已久。听说琅琊王李冲起兵的消息,时任济州刺史的他也在自己的地盘上招兵买马打算响应。谁知李冲还没能打到他那里就失败了,薛顗便决定做个识时务的俊杰向武后效忠。为了灭口还把帮忙的录事参军高纂给杀了。 谁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口终究是灭不完的。就在明堂落成的前夕,薛顗被人告发。案子落在酷吏们手里,结果可想而知。薛顗被处斩,二弟薛绪也牵连被斩。最无辜的要数小弟薛绍,他一直老实本份地做驸马,与公主也算琴瑟和谐,七年间这对小夫妻一连生下了四个孩子。说起来他天天守在太平公主身边,哪里知道哥哥在外头都干了些什么?结果也被诬陷下狱屈打成招。太平公主虽然是武后最宠爱的孩子,却也无力为丈夫挽回性命,她的哭泣和哀求,只为薛绍留了条全尸:“以太平公主故,杖一百,饿死于狱。”古人都相信人要是被砍了头,尸身不全就无法投胎转世,其实真要说起来,大薛二薛都是一刀毙命,虽然掉了脑袋却死得利索,薛绍虽得保全尸,死得却实在比两个哥哥要惨得多,也没见转世成个啥。 薛绍死后,武后得到了期望已久的机会:让武李两家亲上加亲。她原本打算让太平公主改嫁武承嗣,却因为武承嗣身体有病,令太平公主不满而未能成功。随后她选中了自己的侄儿武攸暨。可是武攸暨是有妻子的。这当然难不倒武太后。她派人将从前的侄媳妇杀死,把太平公主嫁了出去,算是赔了她一个丈夫。 第四十节 明堂快马加鞭地赶工,当然不光是为了完成高宗遗愿。薛怀义的大功劳也绝非仅止于此。 明堂落成仅三天,武后就于公元689年的正月初一进入其中举行祭祀大典。在这场典礼上,武太后身着皇帝衮冕为初献,挂牌皇帝李旦为亚献,皇太子李成器为终献。祭祀的程序为:天帝、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往下就是魏定王、周忠孝王武士彟先生以及五方帝座了。至于受祭的皇后,无疑也有“忠孝太后”杨氏的名字。 祭祀典礼完成,武后隆重登上则天门,宣布大赦天下。 往后几天,武后多次在明堂理政宣诏并大宴群臣,每宴都听得众人的称颂之声、忠心态度,而且各国使节也纷纷前来朝贺,没有任何人对祭祀的仪轨提出任何意见。这一切证明,武太后已经可以放心地向皇位迈进了。 二月十四日,一道早在计划中的诏书颁布天下:武士彟被追尊为周忠孝太皇,杨氏被追为忠孝太后,坟墓改称曰“陵”。 诏书发下,朝堂内外,一片波澜不惊。显示武则天可以放心地继续下一步。 当年十一月初一,武太后再次大宴群臣于明堂,改元载初,启用周历,将十一月改为正月,十二月为腊月,夏正月为一月。 既然历书都翻了个儿,别的东西当然也要推陈出新。武太后堂姐的儿子凤阁侍郎宗秦客自告奋勇地献上了十二个“新字”。在这些字里,武后对“曌”(音照)格外青睐,立即决定留为己用,将自己那些“华”呀“媚”呀温柔可爱的名号统统丢掉,从此改名“武曌”。意为“日月当空”的意思。 载初元年九月初三,酷吏之一的傅游艺领着九百多名不知所以然的“关中百姓”联名上表,请武太后改国号为“周”,让皇帝李旦改名武旦(唱戏的?)。武太后推辞了请求,却将傅游艺提拔为给事中。 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于是众人闻风而动,一时间,文武百官、帝室宗戚、远近百姓、四夷酋长、还有各色僧侣道士都随即上表,请太后改国号、“赐”皇帝改武。两三天内上表者就多达六万余人。 这热火朝天的景象使得不问世事的傀儡皇帝李旦再也坐不住了,他也不得不给老娘上了一道表章请求改姓。 一切水到渠成。 九月九日,武太后登上则天门宣布大赦天下。国号由唐改为周,改元天授。(从此,武媚在历史上又有了一个名称:“武则天”。)十二日,群臣为武太后上尊号为“圣神皇帝”,武太后同时宣布降皇帝李旦为“皇太子”,改姓武氏。十三日,新任女皇下令立武氏七世先祖庙于洛阳。武姓出自周朝王室,据说出自周平王幼子姬武。于是周文王被追尊为“始祖文皇帝”,其妻姒氏为“文定皇后”。姬武被追尊为“睿祖康皇帝”,其妻姜氏为“康惠皇后”。周文王在天有灵一定会犯糊涂,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儿子建立的周王朝结束八百多年后,自己的鼻子里怎么又会闻到肉香气。 随后,武氏族人也水涨船高。建立新王朝的武则天对诸武氏的策划辅助之功非常满意,也不再追究当年兄弟们对自己的眦睚小隙。于是,继武士彟及以上五代先人被追尊为皇帝之后,武则天追赠伯父武士让为楚僖王,其孙武攸宁封建昌王、攸归封九江王、攸望封会稽王;伯父武士逸追赠蜀节王,其孙武懿宗封河内王、嗣宗封临川王、仁范封河间王,曾孙武载德封颍川王;另一位叔伯武士棱的孙子武攸暨封千乘王。与此同时,异母哥哥武元庆追谥梁宪王,其子武三思袭封梁王,其孙武崇为止封高阳王,崇烈封新安王;武元爽追谥了魏德王,其子武承嗣袭封魏王,邑千户,监修国史,其孙武延基封南阳王,武延秀封淮阳王;另一位侄儿武承业封陈王,儿子武延晖嗣陈王,武延祚封咸安王;武惟良这个倒霉蛋的儿子攸宜封建安王,攸绪封安平王;武惟良的侄儿(不知道他们的爹是武怀运还是武怀亮)武攸止封恒安王,武重规封高平王。武后的亲姐妹都已经不在人世,堂姐妹们则统统封为长公主。 除了武氏家族晋爵加官,武则天也没忘了自己的老家。她宣布改山西文水县为“武兴县”,百姓世代免除赋税,县令待遇提高到赤县县令级别。——唐制规定,京城周边地区分为京县(赤县)及畿县,合称京畿重地。由此可见,即使同为县令,京里的县令也比外头的县令要高级些。 这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大赦恩诏和皇帝亲王郡王公主相继问世,武周天下宣告大功告成。 本年,武则天六十七岁。她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也是登基时年龄最长的皇帝。十四岁时她曾经满怀期待要去“见天子”,曾经诚心诚意地希望过将自己的荣辱和性命都交交托给皇帝。而如今她自己成了天子成了皇帝,天下人的荣辱和性命都在她的眼中渺如沙粒。站在则天门城楼上俯视群臣、眺望大好河山的那一刻,她会不会回想曾经稚嫩的少女时光,那个未历世途的武二小姐,如今已是心如铁石般的老妇人。会不会回想那看起来平静的深宫殿宇中,自己度过的五十三年惊涛骇浪的人生?然而接下来的人生不可能靠回望从前度过,做了皇帝并不等于可以放松脑子里紧绷多年的弦。更多的变故陆续有来。 第四十一节 称帝后的武则天急于招徕人心。这时候派完了杀戳异己用场的酷吏又有了新的功效。 作恶多了,总是要遭报应,而且往往是作茧自缚的报应。 早在铜匦告密风盛行之后不久,就曾有人向其中投信举发,说是有人曾为徐敬业的叛军制造新款军械,而这个心灵手巧的设计师,正是铜匦的设计者鱼保家,即酷吏之一鱼承晔的宝贝儿子。结果可想而知,鱼氏父子作法自毙。 逼死李贤、又在镇压博州叛乱时杀死成千上万无辜的百姓、并毁杀千余官吏人家的丘神勣这时也死到临头了。天授二年初,他被人密告谋反。面对各种刑具,丘大将军魂飞魄散,只得招供,于天授二年十月被诛。 与丘神勣同时被告发的还有另一名酷吏周兴。武则天将他交给来俊臣审讯。 诏书送到来俊臣手里时,来俊臣正和周兴一起喝酒。看完密诏,来俊臣不动声色地返回席间与周兴谈天。言谈中问他:“犯人不肯招供该如何办?”周兴得意地说:“取大甕,以炭四周炙之,令囚入中,何事不承!”来俊臣立刻在厅堂中照做了这么一个现场,然后才起身道:“有诏书要我查你的案子,请老兄入瓮!”周兴立刻瘫倒,也不问查的是什么案子,就马上没口子地全部应了下来。周兴随后被流放岭南,在半路上被仇家杀死。 而索元礼则比周兴还死得早,和其它酷吏结局一样,他也是被武后所杀。 对于酷吏的所作所为,武则天是不是真的从来都被蒙在鼓里?当然不完全如此。有时候她也怀疑或确认酷吏们是在残害无辜,但是为了达到自己称帝的目的,她选择对他们纵容的态度。这就使得她时常在下狠心和不忍心之间来回考虑,然而多数情况下来中狠辣占了上风。 在武则天称帝的前一年,徐敬业的弟弟徐敬真从流放地逃归,打算投奔突厥,结果和曾经资助他奔突厥的洛阳令张嗣明一起被捕。他们满心以为只要多攀出重臣,就有可能逃得生路,尤其是徐敬真,全不顾自己确实是反臣家属且有投奔敌国的事实,遂将世上他们所知道的名人朝士都指认为徐敬业的同党。结果是被诬蔑的人无法幸免,他们自己也无法苟活,第一批被处斩。 彭州长史刘易从也被徐敬真所扳扯。酷吏不待他申诉,就径直前往彭州杀死了他。刘易从为人仁孝忠厚,听到他将被杀的消息,彭州吏民不分远近都奔往刑场为他送行,并竞相脱下身上的衣物,请官员为他超度祈福。后经有关人员折价,现场衣物共值十余万钱。这幕场景令写惯血腥的史家也无法释然,浓浓地记上了一笔。当然也无法令我释然,尽管我知道徐敬真张嗣明也不过就是贪生的凡人。(刘易从死时其子刘升年仅十岁,被流配岭南。后来“六道使”在岭南杀戮所谓的“罪臣家属”,前后数千人,刘升得到地方长老保护,幸免于难) 在程务挺死后,东突厥势力日渐增强,时常骚扰边境。由于国内政局动荡,武则天只能消极防御,只有一代名将黑齿常之取得了为数不多的几次胜利,成为防御边境的支柱。然而就在不久后,他也被周兴污蔑与右鹰扬将军赵怀节谋反,在入狱后自尽,成为军队的一次巨大损失,也是武则天为称帝又一次的自毁长城。结果是当她于次年称帝之后,北方边境再无良将,东突厥日益猖狂,成为武周王朝的心腹大患之一,给老百姓带来无穷灾殃。直到唐中宗李显复辟,才出现又一位名将张仁愿克敌制胜。 杀戮得多了,何况武则天其实也时常感觉到酷吏所治多冤狱,因此也有“不忍心”在她的利益天平上取胜的时候。 秋官尚书太原张楚金、陕州刺史郭正一、凤阁侍郎元万顷、洛阳令魏元忠等人也都被徐敬直所诬,被酷吏屈打成招,判处斩刑。就在他们临刑前,武则天派凤阁舍人王隐客“驰骑传声”,也就是一路驱策快马,一路大呼赦免令。终于赶在最后时刻将他们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只是饶了性命并不等于能饶活罪,何况武则天也不希望使真正引起自己疑心的“异己”感觉自己怯懦止杀,遂将他们改判流放岭南。 第四十二节 为了有朝一日登上帝位,武则天杀人无数。当初唐太宗曾经定下规制,必须经过州县三次覆奏、京师五次覆奏,反复查勘,才能够判处一个人的死刑。然而武则天却将这条规矩视若无睹,开唐朝酷吏之始。 事实上酷吏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可加利用的恶狗,借他们铲除异己,并树立自己的威严使人畏惧。一但利用够了,也就可以除掉了,何况她已经建立了新朝代,需要在大规模的“破旧”后收拾朝野乱局,这些人也可以退出了。再说还能落一个“惩奸除恶”的名声,为自己收得额外的人望。 除丘神勣、索元礼、周兴之外,傅游艺、史务滋等酷吏也在天授二年相继被武则天除掉。 然而傅游艺人虽死,留下的馊主意却仍然为祸世间。这就是杀戮流人的“六道使”。关于六道使,还有一种说法。据说有个叫李秦的补阙向武则天上书,说他听说有条谶语“代武者刘。”刘就是流,指的就是被流放的人。同时还说:“陛下自登极,诛斥李氏及诸大臣,其家人亲族,流放在外者,以臣所料,且数万人。如一旦同心招集为逆,出陛下不意,臣恐社稷必危。”傅游艺便出主意,派特使到各道去,名为抚慰流人,实际上对一众流人斩草除根。 傅游艺死后,武承嗣仍然不断向武则天吹风,长寿二年又有人奏报说岭南流人确有谋逆。武则天便派万国俊前往岭南调查。万国俊深得来俊臣的真传,一到岭南就矫诏杀戮了三百多流人,然后捏造所谓罪证回报女皇,还说:“诸流人咸有怨望,若不推究,为变不遥。”武则天认为言之有理,便提拔万国俊为朝散大夫、行侍御史,又派右翊卫兵曹参军刘光业、司刑评事王德寿、苑南面监丞鲍思恭、尚辇直长王大贞、右武威卫兵曹参军屈贞筠等人以监察御史身份前往剑南、黔中、安南等六道审讯流人。这帮家伙见万国俊杀人升官,个个学样,唯恐杀少了被人比下去,手段比万国俊还要狠毒。刘光业杀的最多,达九百人。被杀的流人中有些甚至与武则天毫无瓜葛,是太宗、高宗时期的。消息传来举国震惊,武则天也觉得必有冤滥,遂下诏平冤,将六道使判罪,并带到他们杀害流人的各道处斩。万国俊也在不久后便因鬼物作崇惊恐而死。 逃过劫难的流人也不在少数,如刘易从之子刘升。裴炎的侄子裴伷先也逃过了这一劫。裴炎被杀时,裴伷先才十七岁,也被流放。他在岭南娶了一个也是被流放的卢氏女为妻,生子裴愿。卢氏死后,父子俩偷偷跑回家乡,几年后被人发现,又挨了一百杖流放北庭都护府。裴伷先来到北方后也不想再跑了,干脆就在北方做生意,五年后就赚得了几千万家产,还娶了一个北方部落首领的女儿为妻。这个部落光是住人的帐蓬就超过一万顶,非常有势力。在老丈人的大力扶持下裴伷先收养了几千食客,在去往洛阳的每条道路上都安排探听消息的耳目,因此他提前知道了六道使商议滥杀的事情,带着宾客和妻儿逃往塞外,经过一番波折后才得以免死,直到李旦即位,追赠裴炎为益州大都督,裴伷先才出头露面,一直做到秦州都督,又统管桂广两地,又做了一任幽州帅、四任执金吾、一次兼御史大夫,还有太原京兆尹太府卿。共任三品官近四十年,死于工部尚书东京留守任上,享年八十六岁。 第四十三节 但是在所有的酷吏中,却有一个人逃过了武则天的诛杀,他就是来俊臣。武则天对他始终宠信不疑。这大约是因为来俊臣“心怀大志”,暗地里以晋朝石勒自许,当然在武则天面前格外“懂事”,也就不会轻易失却武则天的欢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来俊臣也越来越嚣张,寻常百姓国家官员四夷酋长都不看在他的眼里。他曾经看中了西突厥可汗斛瑟罗的歌舞伎,想要据为己有,就派人诬告斛瑟罗谋反。诸部落可汗酋长为了搭救斛瑟罗,都赶往皇宫割耳损面向女皇诉冤,多达数十人。斛瑟罗因此没有被立即处死,熬到了来俊臣被诛的那一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久视元年(公元700年)正月,斛瑟罗被册为“竭忠事主可汗”,封平西大总管,奉命镇守碎叶。其子右武卫将军阿史那怀道也于704年被册封为西突厥十姓可汗。 来俊臣被女皇诛杀的原因,是因为他一直打算篡夺皇位,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决定将诸武诸李一齐铲除。来俊臣精心策划了一场大阴谋,准备让手下党羽先诬告武氏诸王和太平公主及张易之,再诬告皇嗣李旦和庐陵王李显联同禁军谋反。第一步棋还没能下得了,就被一个打退堂鼓的手下将消息报到了太平公主那里。诸武和太平公主对来俊臣的厉害早已领教,恐惧之下立刻提前动手,收集了来俊臣的罪证向女皇控告。神功元年(697)六月,武则天颁布《暴来俊臣罪状制》,终于使杀人无数的来俊臣也被处以极刑。来俊臣被处刑后,尸体眨眼间就被仇家手撕口咬,丝毫不剩。则天时代酷吏历史宣告结束。 除了“酷吏”,武则天所用的“循吏”其实更多,而且众多酷吏几乎只充当打手,很少有谁能掌握行政大权,武周王朝的宰相群人数众多,却只有两个酷吏:傅游艺与吉顼。 傅游艺只当一年多宰相就被下狱死; 吉顼虽是酷吏,但敢与诸武当面争吵,主张杀来俊臣,劝立李显为太子,为人更象汉时陈汤一类。最著名的三大酷吏为索元礼、周兴、来俊臣。索元礼官止游击将军(从五品上);周兴官止尚书左丞(正四品上);来俊臣官止司仆少卿(从四品上),都只能掌握刑狱,无法染指国政方针。这也是武则天时代虽然酷吏众多、又经历了改朝换代,国家却仍然正常运行的重要原因。只是世人知酷吏者多,知循吏者少,也算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第四十四节 看着姑母登基称帝,武承嗣眼前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他费尽心机等的就是这天,现在他要开始下一步:让姑母废皇嗣李旦,立自己为继承人。这当然也是诸武共同的愿望。 天授二年(公元691),武承嗣党徒凤阁舍人张嘉福派王庆之等数百人联名上表,请武则天改立武承嗣为皇太子。表章递上,立即引来了宰相们一轮又一轮的猛烈抨击,也没能得到武则天的同意。诸武当然怒火中烧,便勾结来俊臣编织冤狱,将右相岑长倩、同平章事格辅元及其它相关数十人都杀害了。 这一场冤狱,其实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武则天心中的左右摇摆。人的天性使她更偏向亲生的儿女,何况李旦一直以来都表现得温驯听话。但帝王的天性却使她清醒地意识到儿女毕竟都是李唐王朝的后人,不可能将她劳心费力开创的武周王朝继续下去。假如李唐王朝重振,自己的身后名声很可能狼籍,假如武周王朝继续,这种情形则不太可能出现。 犹豫不决的武则天随后召见了王庆之,一见面就问他:“皇嗣李旦是我的亲生儿子,为什么要废掉他?”王庆之回答:“‘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如今已是武家天下,怎么能让姓李的继承皇位!”武则天犹豫良久不能抉择,遂命王庆之退下。王庆之好容易才当面见到了武周女皇,又奉了诸武之命,一心想当个“保国功臣”,哪肯就这样走掉,趴在地上又哭又喊誓死不休。武则天便将一张盖上御印的纸递给他,说:“往后你要见我也不难,凭这个就能通过侍卫了。” 得到这张纸的王庆之及诸武如获至宝,越发认为武则天如今的心思还有可乘之机。此后王庆之便频频求见,喋喋不休地向武则天请求废李旦立武承嗣。终于惹恼了武则天,当王庆之再一次大摇大摆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下令身边的凤阁侍郎李昭德将王庆之拖出去痛打。 李昭德将王庆之拉出光政门,对聚在那里的朝臣大声宣布:“此贼欲废我皇嗣,立武承嗣!”不用说,顿时引起群情激愤,王庆之的这顿板子也就格外实在,最后被打得耳目出血、活活打死。 趁着武则天被王庆惹恼、更偏向李旦的机会,李昭德向武则天进谏:“天皇(即高宗)是陛下的丈夫;皇嗣是陛下的亲生儿子。您既然得了天下,当然应该传给自己的子孙后代,怎么可以放弃亲生儿子立侄儿!自古以来,都没有听说过侄儿当了天子而为姑姑立庙的事情,当然更谈不上姑父。如果您将天下给了武承嗣,天皇在天之灵只怕再也得不到血食了。” 武昭德的话终于从根本上打动了武则天。也使武承嗣正位东宫的计划遭到重大的挫败。 武周王朝的政事逐步走上正轨。 长寿元年(公元692)的一月初一,武则天召见存抚使推荐的所有士人,无论贤愚都加以提拔。一时间官儿泛滥,世人皆笑云:“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欋推侍御史,碗脱校书郎。”事实上,这是武则天一条非常管用的帝王之术,在广洒官帽之后,她再对众人严加查考,不称职的再加以罢黜甚至刑罚。而眼看女皇施爵大方,天下有才之人又非常动心,即使有些人嘴里说得响当当,不愿为女主所用,却由不得心中羡慕,那身子也就不由己地走过来了。(一千年后的清王朝也照抄了这条方子) 告密之风,是武则天做太后时为铲除异己而施的一条非常之计,前后被诛杀的宗室贵族就有数百人,够得上大臣级别的也有几百家,至于刺史以下的官员就更是数不胜数。以至于宫婢将所有的新任官员都预先当死鬼看待。世间的宵小之徒则以为如今太后成了女皇,自己还能继续靠出卖良心升官发财。岂知女皇心里非常清楚,如今改朝换代的大业已成,天下已是武周天下,不能再任由其混乱下去。 五月发生的一件事成为遏止告密风的开始。 武则天迷信佛教,一度下令禁天下屠杀捕猎。右拾遗张德想要给儿子办三朝,爱子心切地偷偷杀羊宴请同事。补阙杜肃吃了还要拿,偷藏席上肉块,连同告密信一起送到了女皇案上。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女皇向张德道贺:“听说爱卿生了儿子,我也很是欢喜。”张德不知是哪里的帐,受宠若惊,连连拜谢。接下来女皇的话却惊得他魂飞天下:“不知爱卿宴席上的肉是哪里来的?”张德一跤跌倒,只好认罪。谁知女皇还有下文:“朕禁屠宰,并不以此断人赏罚。只是爱卿以后还想请客的话,还须选择合适的对象。”说着便将杜肃的告状信丢给了张德。满朝哗然,都唾弃杜肃的为人。 到八月,女皇下令监察御史严善思清理旧案,先后平反冤狱八百五十多人。至此,罗织告密之风一蹶不振。(严善思随后虽然被罗织党陷害流放,却很快又被心知肚明的女皇召为浑仪监丞。) 这一年的武周王朝喜事不断。做为女皇,做为一个天生丽质的女人,武则天对自己的外貌十分看重,她也积累了很多妆饰的心得,经过妆扮之后,即使是她的随身左右侍从,也感觉不到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已经七旬的老人。到秋天的时候,女皇竟然齿落重生,更是精神焕发。 安西四镇从前被吐蕃占据,朝臣甚至上表请求女皇放弃收复的念头。武则天坚持一定要收回。本年十月,战事终于也传来了好消息:武威军总管王孝杰击败吐蕃军,收复了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重置安西都护府于龟兹。 女皇虽然坚持不肯立武承嗣为太子,但对这个侄儿仍然宠爱备至。与此同时,她也开始犯所有皇帝共同的毛病:对自己的法定继承人满腹疑心。她也不再给太子李旦出头露面的机会,长寿二年的正月,明堂大典上承担亚献、终献之职的,居然不是太子李旦和皇孙李成器,而是武承嗣与武三思。尚方监裴匪躬、左卫大将军阿史那元庆、白涧府果毅薛大信、监门卫大将军范云仙私自前去拜见李旦,武则天也认为事情可疑,将几人都一古脑儿杀了。吓得朝臣再也没有谁敢私下去见那位皇嗣。 这使诸武又感到易储有望了,对李旦的攻击变得疯狂起来。 武则天的侍婢团儿想勾引李旦,却被害怕上当的李旦敬谢不敏。碰了一鼻子灰的团儿恼羞成怒,在武三思的指使下诬陷李旦嫡妃刘氏、德妃窦氏私行厌胜术诅咒女皇。刘氏窦氏某天去嘉豫殿朝见女皇,就再也没有回来,而且连尸骨都再没被找回来。李旦眨眼间失去了一双妻妾,却只能忍气吞气,在母亲面前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除掉了情敌的团儿见李旦还是不理睬自己,干脆打算继续对李旦下刀。幸亏侍女中有知情者举报,女皇诛杀了团儿,李旦才逃过一劫。 但是事情还没有完。女皇知道错杀了儿媳,对儿子更有戒心。为防刘氏窦氏的儿子们,她又将李旦的几个儿子统统降封为郡王。 第四十五节 这一系列的事情使某些人又蠢蠢欲动起来。很快就有人告发说太子意欲谋反。 这案子被交到了来俊臣的手里,一通大刑之后,东宫侍者都忍受不住屈打成招了。正当李旦一家将要死于非命的时候,东宫中一个寻常的仆人安金藏却慷慨陈辞:“愿剖心证明皇嗣不反!”说完就狠狠地剖开自己的胸口,顿时五脏迸出、鲜血四溅。 由于事涉自己最后一个儿子,武则天暗中派人在审讯地附近打听消息。听说此事后为之色变,立即命人为安金藏医治。经过一夜,苏醒过来的安金藏看见女皇,立即又为李旦鸣冤。武则天也不禁为安金藏的忠心所打动,自责道:“吾有子不能自明,不如汝之忠也。” 对于安金藏的救命之恩,李旦一直念念不忘。唐玄宗即位后,升安金藏为右骁卫将军、代国公。死后追赠兵部尚书,其子封庐州长史。 除此之外,武周王朝的内外政务在这段时间看起来还是颇如人愿的。公元695年,王孝杰击败吐蕃及突厥,韩思忠击败泥熟俟斤。突厥默啜在表面上也态度谦恭,主动请降后甚至求做女皇义子,又为女儿请婚,归还了从前的河西降户,并帅部讨伐叛乱的契丹松漠都督李尽忠、归诚州刺史孙万荣(两人反后,女皇将他们改名为李尽灭孙万斩才派人出征,看起来实在有点象老太太在闹脾气)。这一次,是默啜除掉了李尽忠,并因此得到了重赏。 然而顺利是短暂的。默啜绝非忠良,他不久就开始变着法儿骚扰边境,成为武周王朝的大患。由于后来王孝忠不幸身亡,很多将领又不能令女皇放心,于是朝中几无可用之将。武则天开始起用诸武领兵。而这个结果是明摆着的,诸武多数是平庸之辈,搞搞鬼花样可以,论真本事却实在见不得人,甚至连薛怀义都比他们强些。自此以后,武周王朝的边境也难就得太平了,甚至闹出了武延秀和亲被退货的事儿来。 就在这时,一件令女皇气恼之极的事情发生:明堂遭焚。制造这起纵火案的,正是薛怀义。 薛怀义并不仅仅是一个男宠,他同时也是武则天称帝的功臣。 在武则天代唐称帝前夕,薛怀义和法朗等僧人伪造《大云经》,声称武则天乃是弥勒降世,乃是真正的世间之主,唐室当衰。随后以此经为由头,又在天下各州皆造大云寺,专为此度僧宣讲,为武周王朝大造舆论。所以在武周王朝建立后,薛怀义等人都被封为县公,算在开国功臣里头。此后武则天也大规模崇佛,甚至下令“释教开革命之阶,升于道教之上”。又废除了老子的玄元皇帝称号、罢除了贡举试中《老子》的内容。如此一来,假和尚薛怀义就更为所欲为,甚至公然强逼道观主剃度为僧。 随着时间的推移,薛怀义已经浑然忘却了自己与武则天之间的从属关系,对女皇的指令常置若罔闻,还在民间挑选强壮有力的男子剃度为僧,数量超过千人,引起了武则天的疑心,不但找了新欢沈南璆,还将所有的武僧都流放偏远地区去了。对薛怀义的恩遇也一天不如一天。嫉恨交加的薛怀义为了发泄,便在天册万岁元年(公元695)正月十六日夜晚纵火焚烧了刚刚落成才六年的明堂、天堂。于是“火照城中如昼”,等到十七日清晨的时候,两座巍峨的建筑已经化为灰烬。 对于这场火的真实起因,女皇和大臣们都很清楚,但为了面子,仍然声称是工人不慎失火,火灾后仍然任命薛怀义主持重建工作。 既是重建总管,薛怀义又开始频频出入宫廷。而就在同一个时候,女皇与自己最信任的女儿太平公主商议定了除掉薛怀义的计划。据史书记载,二月初四这天,太平公主在宫中挑选了几十个身强力大的壮妇,又让小叔子武攸宁率领了一批壮士埋伏,等薛怀义应召入宫时,壮妇们在太平公主乳母张夫人的统率下一拥而上,将薛怀义捆成了个粽子。 薛怀义当然是死定了,不过死法有待商榷。《旧唐书》说他是被张夫人派侍卫缢死的。上文所述则是《新唐书》的记载。关于尸体的处理也有不同解释。在以辇车送回白马寺后便被“焚之以造塔”了。应该是烧化后照规矩给造了座僧塔。 天册万岁元年(公元696)三月,明堂重建完成,更名通天宫。重建后的明堂规模比从前更大,里面还增加了以五十六万七百余斤铜铸造的九座巨鼎。这座宫宇也没能存在很久。六十六年后,明堂毁于唐代宗宝应元年(公元762)十一月,原因仍然是被焚。 除了薛怀义,女皇最著名的男宠莫过于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张昌宗是太平公主推荐进宫的。张昌宗出身士族,是太宗高宗两朝宰相张行成的族孙,不但白晳秀美,而且精通音律。张昌宗入宫得宠后又以“器用过臣,兼工合炼(- -#)”为由向武则天推荐了自己的哥哥尚乘奉御张易之,从此兄弟俩在女皇所有的男宠中位列前茅。张易之官至麟台监、恆国公,张昌宗官至司仆卿,春官侍郎,封鄴国公,他们死去的父追封襄州刺史,母亲韦氏、臧氏为太夫人。臧氏寡居寂寞,看上了凤阁侍郎李迥秀(初唐名将凉州都督李大亮族孙),女皇也为之牵线,命李迥秀兼职做臧氏的情夫。李迥秀这人做丈夫很差劲,他老婆崔氏管教妾婢,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李迥秀那个多心的老娘却听不得,因为她就是个婢女出身。(奇了怪了,难道要崔氏把奴婢们当成长辈来供养么?别说那年头,就是现在也没几个人有这样的思想觉悟)。李迥秀为讨老娘欢心,立马就跟老婆离婚。别人都看不过眼劝他不要这样,他也不管。赶走了儿媳的老太太现在该高兴了吧! 在兄弟中,张易之排行第五,张昌宗排行第六。兄弟俩得宠后,马屁声四起。有人说“莲花似六郎”,而宰相杨再思更高杆,道:“乃是莲花似六郎。” 女皇著名的书法作品,当属《升仙太子碑》。升仙太子王子晋,即周灵王太子姬晋,十七岁就去世了。但世人都认为他并非早逝,而是登了天界,传说在他死后三十年,还有人在缑氏山见到他乘鹤仙去。——于是,马屁精们声称张昌宗就是王子晋的后身,专为报女皇知己之情而来。于是女皇就为张氏兄弟设置了控鹤府,以张易之为三品控鹤监,让张昌宗穿羽衣、吹箫、乘木鹤于庭中奏乐,果然也颇似升仙之状。 第四十六节 张氏兄弟虽然几得专宠,但女皇和世上其它的皇帝都一样,不会止满足于此,而且哪怕只是一次床第之欢,她也要将对方挑剔个遍。在这方面最著名的笑谈莫过于宋之问。这位著名诗人长得一表人材,才华出众,认为自己理所应当得到女皇的青睐。可是女皇却一直没有对他表达过这方面的意思。宋之问不甘被冷落,主动写了一首艳诗献给女皇,女皇读后付之一笑,对身边人说:“宋卿哪方面都不错,就是不知道自己有口臭。”宋之问打听明白后后悔不迭,从此经常口含香料,亡羊补牢。 男宠数目众多,想当男宠的也数不胜数。很多认为自己有条件的朝臣和世家子弟都竞相自荐。以至于言官担心女皇也和男皇帝一样迷于花丛,疏忽正业。 久视元年(公元700)四月,武则天下令将控鹤府改为奉宸府,诏选美少年居于其中。右补阙原敬则闻声而动,进谏道:“臣闻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嗜欲之情,愚智皆同,贤者能节之不使过度,则前圣格言也。陛下内宠有易之、昌宗,足矣。近闻左监门卫长史侯祥等,明自媒衒,丑慢不耻,求为奉宸内供奉,无礼无仪,溢于朝听。臣职在谏诤,不敢不奏。”对这样的进谏,女皇当然不会照办,不过仍然好言相慰原敬则道:“如非爱卿直言,朕不知此。” 然而,随着张氏兄弟宠爱日盛,言官们所不愿看到的“祸水”情形还是发生了。张家在朝中横行一时,路人侧目,就连李武二氏皇族,都不得不对他们陪小心,甚至于亲自牵马执鞭。别说张氏兄弟的要求女皇不会违拗,就连他们的家人都不例外。两人的弟弟张昌仪为洛阳令,收了一个薛姓候选官员的五十两金子,答应为他授个官儿,并将此人的履历交给天官侍郎张锡。张锡把履历给遗失了,便向张昌仪询问此人姓名。张昌仪骂道:“你小子真不懂事,我哪里记得那么多?你忘了他的姓名打什么紧,只消看见是姓薛的就封官好了!”张锡不敢做声,只得照办,回去一翻档案,发现候选的薛姓竟有六十多人,也顾不得了,统统提拔了事。 眼看女皇年纪越来越老,武承嗣武三思易储的念头也越来越急切。然而此后的一系列事情,却使他们最后的计划也泡了汤。 首先是狄仁杰。狄仁杰自高宗时开始,就以敢言闻名天下,得到高宗和武皇后的信任。武则天称帝后,他在任豫州刺史时,曾因为民请命得罪了当时的宰相张光辅,被贬为洛州司马。后来女皇发现自己判断有误,又将他调入朝中。对于狄仁杰,女皇非常重用,虽然几度贬谪,最后又都重新起用,皆为宰相之职,成为中国历史上君臣间的一段佳话。 圣历元年(公元698),狄仁杰对女皇说:“姑侄与母子哪个更亲近?陛下立亲生子,则身后能与天皇同入太庙得享祭祀,子孙延绵无穷;立侄子,则世上还从没听说过侄儿做天子为姑父姑母立庙的事情。”武则天已经被这事给弄烦了,答道:“这是朕的家事,爱卿不必参与。”狄仁杰说:“为王者以四海为家,四海之内,皆为帝业臣民,什么都是陛下的家事!君为元首,臣为股肱,况且我身为宰相,怎么可以不过问这样的大事。”武则天听了颇为动心。何况叛乱者屡屡打着匡复皇嗣的牌号造反,也使她疲于应付。不久后她向狄仁杰说:“朕梦见一只大鹦鹉折断了双翅,无法飞翔,当做何解?”狄仁杰回答道:“鹦鹉,代表陛下的武姓,双翅则是陛下的两个儿子。陛下重新起用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翅膀即痊愈能飞了。”这个答案正合女皇的心意。 张易之兄弟在这方面也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二张知道自己全凭女皇才得出人头地,唯恐女皇先死,自己下场凄凉,便向酷吏吉顼讨主意。吉项便劝说道:“天下士庶未忘唐德,咸复思庐陵王。主上春秋高,大业须有所付;武氏诸王非所属意。公何不从容劝主上立庐陵王以系苍生之望!如此,岂徒免祸,亦可以长保富贵矣。”两人深以为然,立即向女皇进言,吉顼也面见女皇陈词。 公元698年的三月九日,武则天秘密派人去房州接回庐陵王李显一家。三月十八日,李显回到了阔别十四年的洛阳城。 李显重新出现,使武承嗣彻底绝望了。八月,他抑郁病死。 武承嗣死后不久,李显被复立为太子,原来的皇嗣李旦改封相王。 (关于吉顼进言之事,外人一直都不知道,即使是李显和李旦也一直被蒙在鼓里。吉顼为人阴毒执法严酷,虽与来俊臣等人不同,却一直也被名列酷吏群中。他曾与武懿宗争执,本来各说各理也没什么,偏偏吉某人身长七尺相貌威武,武懿宗则矮小猥琐,争吵时呈俯视状,场面着实不给女皇长脸,于是被认为藐视武家,贬官外放郁郁而终。他死后很久李旦即位,才偶然知道当年吉顼进言,感激之余下诏道:“故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吉顼,体识宏远,风规久大。尝以经纬之才,允膺匡佐之委。时王命中否,人谋未辑,首陈返政之议,克副祈天之基。永怀遗烈,宁忘厥效。可赠左御史台大夫。”) 第四十七节 重为皇储的李显立即被女皇任命为河北道元帅讨伐突厥。在此之前,由于将士不肯效命,武周王朝对突厥的作战一直没有起色,征兵一个月也往往招不满千人。如今听说高宗的儿子领兵,四方应者如云,不消几天就超过了五万人。双方对阵胜负也随即发生根本转变。 从根本上来说,女皇虽然热衷权力,残忍嗜杀,却并不愿意毁掉高宗开拓的帝国疆域。面对诸武领兵无功,李显挂帅即能保土安民的情形,她要做的是天朝大国的皇后、女皇,并将这个大国交给继承者,而不是给后来人一个四分五裂的国家,更不愿做一个被叛乱者劫掠的亡国之君。既然武氏没有人能够接这个担子,她终于只能默认自己费尽心机开创的武周王朝一传而绝了。 做出了决定的女皇接下来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死后李氏皇族跟武家秋后算帐。然而对于身后事,她也无能为力,最后只能想出一条多少有些鸵鸟的办法,圣历二年(699年)四月十八日,女皇命太子李显、相王李旦、太平公主及诸武共作誓文,于明堂内向天地宣读并刻成铁卷藏入史馆。 除此之外,联姻也成了她的一种选择。在这样的情形下,李显的庶女永泰郡主嫁给了武承嗣的儿子武延基,嫡出女儿安乐郡主则嫁给了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 在女皇的有意安排下,武李两家少年男女走得很近,时常耳鬓厮磨呼朋引伴在一起。(女皇死后,安乐郡主再嫁的丈夫仍是武家少年武延秀,唐玄宗李隆基前半生最宠爱的女人则是武攸止之女武惠妃,追封贞顺皇后,另一位小武妃则是武重规之女,生子李璿) 姻缘虽然缔结,悲剧却也埋下了伏笔。 眼看两个妹妹都与各自的丈夫情投意合,李显与韦氏的嫡出儿子李重润也和妹夫来往密切,时常一起游猎宴饮。相处日久,偶尔不免也会磕磕碰碰,在少年人来说这实在是寻常事。然而千不该万不该,有一次李重润与武延基发生口角,争吵中忘了忌讳,两人竟将彼此曾经私下议论女皇宠信张易之兄弟的事情给当众吵了出来,待到发觉忘情赶紧闭口,已是迟了。消息迅速传开,张易之立即加油添醋地报到了女皇面前。武则天便将李重润和武延基夫妻都送到太子李显处,让他加以处治。 李显饱尝了十四年废皇帝的苦难岁月,好不容易才熬到今天,无论如何也不敢惹恼母亲,更不敢开罪“策立有功”的张氏兄弟,唯恐这对兄弟翻手成云覆手成雨,又将自己一家打回原形。无可奈何的李显思来想去,只得逼着三个孩子统统自杀。(武延基的父亲武承嗣已经死了)李重润和武延基死于长安元年(公元701)九月初三,十七岁的永泰郡主带着她腹中的胎儿也于次日(可能就是初三的深夜)死去。 张易之一句话,就逼死了太子的嫡出长子、武氏家族的嫡出长孙,所有的人都恐慌万状。这件事使武李二族团结在了一起,将二张视为他们共同的敌人。然而面对张氏兄弟嚣张气焰,诸武诸李都无计可施。为了表示和解的诚意,使二张不至于继续与自己为敌,李显、李旦、太平公主及武氏诸王不得不屈服,联名在孩子们被逼死的第二年八月向女皇上表,请求册封张氏兄弟为王爵。女皇虽然年老,对二张又宠溺,但也很清楚这是逾越规制的事情,虽然众人再三请求,最后也只是封张昌宗为鄴国公、张易之为恒国公。 女皇仍然宠信张氏兄弟,但她很清楚张氏兄弟终究只是男宠,国家大事仍然取决于宰臣。在一次女皇亲自出席的宴会上,二张的坐位紧靠女皇,居于御史中丞宋璟之上。张易之自知在女皇心目中自己真正的地位不如宋璟,想要讨他的欢心,便下座揖让道:“您才是当今第一人,怎么可以居下座呢!”宋璟不冷不热地回答:“我才劣,所以位卑,张卿怎么会认为我是第一?”天官侍郎郑杲想打圆场:“中丞怎么称呼五郎为‘卿’?”宋璟回答:“以官爵大小而言,称呼他为卿才是对的。足下并非张卿家奴,管他叫‘郎’干什么?” 张氏兄弟从此恨上了宋璟,在女皇面前用尽办法中伤他。然而女皇对于席上的的一幕心中有数,并未采信他们的胡言,宋璟安然无恙。 自李显复立太子以来,天下太平了许多,契丹于久视元年(公元700)平定,吐蕃的战事也随起随平。长安三年,吐蕃遣使献马千匹、金二千两求婚;六月初一,东,突厥可汗默啜也遣使入朝,请以女嫁与李显之子,这桩婚事在当年十一月缔结 ——可惜的是,这位嫁入中宗家的突厥公主是谁,又嫁给了谁,史书可没记下,反正绝非李重润,也不是李重福(因为他娶的老婆是张易之的外甥女,所以他成了导致李重润武延基永泰公主之死的首席疑凶)。 第四十八节 女皇虽然年纪已老,仍然大权独揽,她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非常明白,知道自己开创的武周王朝将随着自己一起逝去。于是,在久视元年的十月初十,她颁下诏书,废止周历,重新起用唐历。 长安元年(公元701)八月,武邑人苏安恒上疏女皇,请求抑武重李,贬武姓诸王为公侯,禅位太子李显。“陛下钦先圣之顾托,受嗣子之推让,敬天顺人,二十年矣。岂不闻帝舜褰裳,周公复辟!舜之于禹,事只族亲;旦与成王,不离叔父。族亲何如子之爱,叔父何如母之恩?今太子孝敬是崇,春秋既壮,若使统临宸极,何异陛下之身!陛下年德既尊,宝位将倦,机务繁重,浩荡心神,何不禅位东宫,自怡圣体!自昔理天下者,不见二姓而俱王也,当今梁、定、河内、建昌诸王,承陛下之廕覆,并得封王。臣谓千秋万岁之后,于事非便。臣请黜为公侯,任以闲简。臣又闻陛下有二十馀孙,今无尺寸之封,此非长久之计也。臣请分土而王之,择立师傅,教其孝敬之道,以夹辅周室,屏籓皇家,斯为美矣。” 女皇看过奏疏后召见了苏安恒,还赐食慰劳了一番。 第二年,苏安恒再接再励,又上了一道表章:“臣闻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有隋失驭,群雄鹿骇,唐家亲事戎旅,以平宇县,指河为誓,非李氏不王,非功臣不封。陛下虽居正统,实唐旧基。日前太子在谅暗,相王非长嗣,唐祚中弱,故陛下因以即位。今太子年德已盛,尚贪有大宝,忘母子之恩,蔽其元良,以据神器,何旅颜面见唐家宗庙、大帝陵寝哉!臣谓天意人事,还归李氏。物极则复,器满则覆;当断不断,将受其乱。诚能高揖万机,自怡圣心,史臣书之,乐府歌之,斯盛事也。臣闻见过不谏非忠,畏死不言非勇。陛下以臣为忠,则择是而用;以为不忠,则斩臣头以令天下。” 这道刺眼的表章递上,女皇并未动怒,但也没有给任何答复。 武则天何尝不知道苏安恒所说的都是忠言,都是实情。然而要做这个退位的决定又谈何容易。从大帝变成太后,差别实在太大,世上有谁能够做得到?中国历史早已经给出了答案,所有的禅位都是在政变下不得不为,唯一一个情愿禅位的乾隆,在退位后也仍然独揽大权,嘉庆只能做“学徒皇帝”。 犹豫不决中,时间到了神龙元年(公元705)正月初一,八十二岁的女皇颂下了这样一道旨意:“自文明以来得罪者非扬、豫、博三州及诸反逆魁首,皆赦免。”也就是说,女皇赦免了自公元684年以来所有被她严厉打击过的所有政敌,甚至包括历次反对她统治、反对她创立武周王朝的反叛者。这道圣意意味着一件事:女皇病重了。从此她已经再不能象从前那样“宵衣伫旦,望调东户之风;旰食忘眠,希缉南薰之化”地日理万机了。她在长生殿内养病,独自追忆过去的种种,不见儿女更不见宰臣,只有张氏兄弟和宫人随侍身边,她所有的决定,都由二张传达。 对于这样的局面,朝中议论纷纷,都认为二张与太子李显有宿怨,很可能会利用这个机会危害太子。宰相张柬之、崔玄暐与中台右丞敬晖、司刑少卿桓彦范、相王府司马袁恕己五人便打算发动政变诛杀二张,逼女皇归政李显。他们首先找到了右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张柬之问道:“将军今日的富贵,是谁给的?”李多祚命运坎坷,乃是李义府的儿子。当年李义府得罪高宗,不但被全家流放,而且还天各一方不得聚首,郁郁而终。武则天一直记着他首倡立自己为皇后之事,视之为恩人,刚刚掌权就立刻将李义府的家人全数赦免,对李多祚也关爱有加,一路提拔。张柬之这样一问,李多祚立刻声泪俱下,回答:“大帝也!” 张柬之等的就是这一句,马上又说:“如今大帝之子面临张氏兄弟的威胁,眼前就是将军报答大帝的机会到了。”李多祚前思后想,终于答应做策应。 第四十九节 正月二十二日,张柬之带兵入宫,斩杀了张氏兄弟;让李多祚、李湛、王同皎去东宫劝李显主持政变。李显却唯恐眼前是个骗局,回答妙极:“凶竖诚当夷灭,然上体不安,得无惊怛!诸公更为后图。”李湛不知眼前这位爷是真孝敬还是假谦虚,大急曰:“我们不顾祸患家族来保你做皇帝,你这样的态度,岂不是我们的命吗!”不容分说,命王同皎将李显连搀带抱地弄上马鞍,带进了长生殿里。 面对儿子和朝臣,女皇立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问李显道:“怎么会是你?那两个小子杀了就杀了吧,你可以回东宫了。”李显不敢出声,恒彦范怕这位太子当真掉头走人,立即上前道:“请陛下传位太子!”面对这样的局面,女皇知道大势已去,不再多说什么了。 太平公主也适时来见女皇,请母亲做出姿态,不要影响儿子的名声。于是,一纸虽无实际意义,却不可缺少的传位敕书通过太平公主之手送到了李显面前。 正月二十三日,太子李显监国。 正月二十四日,传位敕书宣布。冷冰冰的政变被母子亲情遮掩,蒙在鼓里的百姓欢天喜地。 正月二十五日,49岁的李显再次登基为帝。相王李旦封太尉,太平公主加号镇国太平公主。免除税赋一年,放宫女3000人。李氏皇族中所有被流放被籍没者,子孙复籍封爵封官。所有被周兴等酷吏残害的家族一并昭雪,子孙为奴婢者恢复平民身份取回家产。同时大赦天下——除张易之家族以外——四年前儿女并丧的惨境,李显终身都无法忘却。 正月二十六日,武则天移居上阳宫。对于这座宫殿,现在的人多数因为宫怨诗,认为它一定凄冷荒芜。事实上,唐玄宗天宝以前的上阳宫异常奢华。这座宫殿兴建于唐高宗上元年间,位于天津桥北,宫殿跨越洛水,恢宏富丽,女皇时期这座宫殿修葺得更加金碧辉煌。唐玄宗对上阳宫也极有好感,先后五次来洛阳,每次都住一年半载。自天宝以后,唐玄宗长住长安,不再来往洛阳。这才使得上阳宫女再难冀望帝宠,成了宫怨词的主要场景。只是女皇入住的上阳宫虽然奢华,虽然有极佳的物质享受,住在里面的女皇心里会怎么想呢? 二月初一,李显为母亲上尊号为“则天大圣皇帝”,并率百官齐赴上阳宫问候起居,此后每十日如此一往。 二月初四,李显复国号为唐,郊庙、社稷、陵寝、百官、旗帜、服色、文字也一并恢复至高宗时代的模样。改神都(洛阳)为东都,北都恢复旧称并州。太上老君也恢复了“玄元皇帝”的尊号。 五月初四,李显将武周王朝七代追封皇帝的牌位迁于长安崇尊庙,同时下诏:“武氏三代名讳,奏事者皆不得犯。” 五月初七,李显立李唐王朝太庙于东都洛阳,封张柬之等五人为王,武三思武攸暨由亲王降为郡王,其余诸武氏王降封为为公。赐免十死铁券予十六功臣,武攸暨武三思名列其中。——事实上,张柬之等五人被明尊暗降,虽然封了王爵,却从此罢知政事,远离了宰相将领的实权位置。 十一月二十六日,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武曌(武则天,武媚,武华姑)逝去上阳宫仙居殿,年八十二岁。临终时她留下遗诏,身后不再称帝,以“则天大圣皇后”的名义下葬。与此同时,她赦免了人生最初也是最终的一批冤家,根据她的遗诏,高宗的王皇后萧淑妃家族,以及褚遂良、韩瑗、柳奭等人的家族恢复了名誉和身份。 女皇死后,朝中有人反对将她与高宗合葬。此人是给事中严善思,奏曰:“乾陵玄宫以石为门,铁锢其缝,今启其门,必须镌凿。神明之道,体尚幽玄,动众加功,恐多惊黩。况合葬非古,汉时诸陵,皇后多不合陵,魏、晋已降,始有合者。望于乾陵之傍更择吉地为陵,若神道有知,幽涂自当通会;若其无知,合之何益!” 这项主张李显李旦及太平公主都拒绝买帐。 神龙二年(公元706)五月十八日,武则天入葬乾陵。遵照遗嘱,谥“则天大圣皇后”。这个谥号在后来多次变化,直到天宝八年(公元749),唐玄宗仍然追尊祖母为“则天顺圣皇后”。 第一节 中国历史上过得窝囊的皇帝很多,但是这些皇帝中的绝大多数并不情愿这样生活,或多或少都曾经做过一些改变的努力,即使反抗不成功,也算是表明了皇帝应有的态度。因此,“窝囊”得发自内心,并且贯彻始终的皇帝倒还的确是稀罕人物。而唐中宗李显,应该算是这类窝囊皇帝中的代表性人物。 纵观李显的一生,他的命运一直都没有真正被自己掌握过,他也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在他的生命中发挥作用甚至肆意涂改的是几个女人,李显的整个生命和遭际操纵在她们的手中。——这几个女人中的三个与他有血缘关系:母亲武则天、妹妹太平公主、女儿安乐公主;另两个则是他的妻妾:皇后韦氏、昭容上官婉儿。 韦氏,是李显的第二任妻子。对比韦氏,世人对上官婉儿的名字更耳熟能详。但是按年龄推算,韦氏应该先于上官婉儿出生,只是上官婉儿的宫廷生涯开始得比韦氏要早得多。李显生于公元656年,尽管李显纳韦氏是在他24岁为太子以后,但上官婉儿却是在公元664年才呱呱坠地,比李显足足小了八岁。 韦氏的祖父曾任曹王府参军,父亲曾任普州参军。相比之下,上官婉儿的家世要清贵得多,她的祖父乃是弘文馆学士上官仪,官至三品西台侍郎,她的父亲上官庭芝任周王府属,母亲郑氏则为太常少卿郑休远的姐姐。然而家世高贵并不一定能给子孙带来平安的人生。在这方面,韦氏的前任赵氏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和韦氏一样,赵氏也是唐中宗李显的妻子。她的出身比韦氏和上官婉儿要高出一大截,乃是右领军将军赵绰的孙女、定州刺史赵壤与唐高祖常乐公主的女儿。早在李显做英王的时候,赵氏便成了他的元配王妃。论起辈份来,她的丈夫李显还是她的表侄。然而赵氏的母亲常乐公主与李显的母亲武则天素有仇隙,这段看起来门当户对光宗耀祖的婚姻,实际上是把赵氏白白地送给武则天做发泄怨恨的牺牲品。当常乐公主夫妇被贬出京之后,武则天干脆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赵氏关进了内侍省,将她活活饿死。 自己的王妃死于非命,时为英王的李显却并不敢表示一丝一毫的不满。武则天对儿子如此驯服,看来是非常满意的。当她于唐高宗永隆元年(公元680)八月二十二日废掉自己的次子李贤太子位之后,立即便将李显封为太子,并将他的继弦韦氏册为太子妃。 韦氏说起来是赵氏的继任人,但她似乎并没有从赵氏的遭遇中得到足够清醒的认识,对武则天的手段还太缺乏了解。这也许是因为在韦氏的性格中,大胆莽撞占了大部分的位置;也许她认为武则天就象历史上的其它后妃那样,必须依靠丈夫或儿子才能施展影响——假若韦氏真有此想的话,那么她恐怕也会认为,现在的皇帝是自己的丈夫了,自己对他的影响力笃定比婆婆更强。这方面李显似乎也颇有同感,虽然两个哥哥先后被废,姨母表姐也陆续死于非命,但并没有使他认识到母亲在其中的作用。更重要的一点,李显与韦氏在太子宫呆的时间还太短,没有充分与母亲“过招”的机会。事实上,李显只在太子位上呆了两年多点,他的父亲唐高宗李治就于永隆三年(公元683)腊月去世,他就当上了皇帝。按照高宗的遗诏,裴炎等任宰辅,军国大事由武太后决策。 嗣圣元年(公元684)在高宗死后不到一个月来到。本年正月,韦氏直升皇后尊位。这是她在史料中第一次登场,却也是历代皇后初次亮相得最惊人的一次。由于李显韦氏夫妻异乎寻常的表现,这注定是乱七八糟乌云密布的一年。 刚当上皇帝皇后的李显和韦氏着实春风得意,这对政治资质平庸的夫妻认为只要有了帝后的名份,就等于掌握了全盘局势,根本就没有想过虚名与实权之间究竟有多大差距。尤其是韦氏,她立即迫不及待地要丈夫提拔自己的娘家,而李显也乐于听命于太座,立马将岳父韦玄贞升到了豫州刺史。韦氏仍然觉得不满意,想要让父亲当侍中(宰相),李显也满口答应,顺便还将乳母的儿子平地升至五品。 这样的人事安排发到中书令裴炎手里,他立即加以劝阻。谁知李显的脑子已经被烧坏了,放出话来:“我是皇帝,想怎么干就能怎么干!韦玄贞是我的老丈人,我就是把天下让给他都行,一个小小的侍中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二节 做太子妃的当年就怀孕生下长子,老公做了皇帝仍然被收拾得这么服贴,应该说,韦氏的驯夫术还是很到家的。可惜她的权力欲望太急切,嫁的又是一个如此口无遮拦的没脑丈夫,事情很快就砸了锅。 李显的一席话,充分地向老婆一家表了忠心,却也十足地把裴炎吓了个魂飞魄散。为了避免皇帝“说到做到”,更为了自己得罪皇帝性命堪虞,裴炎将这场见面会实况转播给了武太后。武则天听后大怒,发觉这个表面窝囊的儿子原来不但刚愎自用,而且还娶了媳妇忘了娘,全不如想象中那样听话,立即下定了废李显的决心。 二月六日这天,在武则天的安排下,裴炎与中书侍郎刘袆之、羽林将军程务挺、张虔勖等人率重兵入宫,当着百官的面宣布了太后懿旨,废李显为庐陵王,幽于别所。李显猝不及防,只会大喊:“我有何罪?”武则天看着这个没出息的儿子不紧不慢地回答:“你想要将天下送给韦玄贞,这还不是大罪吗?” 李显哑口无言,只能低头认输。 废帝第二天,李显的同胞弟弟李旦被按在了皇帝的座位上,改元文明。 第三天,李显和韦氏年仅两岁的长子李重照被废为庶人,正在做宰相梦的韦玄贞被流放钦州。 三月五日,李显的二哥、废太子李贤在流放地巴州自杀,时年30岁。 全部料理完了之后,武则天终于有时间去处置三儿子李显了。四月二十二日,闯下塌天大祸的“庐陵王”李显和妻子韦氏领着一堆年幼的儿女、一群哭哭啼啼的姬妾,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曾经呼风唤雨的长安城,在重兵的“护送”下,前往流放地房州(今湖北房县)。二十六日,武则天又改变主意,下令将李显一行转押均州(今湖北十堰市)。 一切摆平之后,武则天心情大佳,却不料大不吉利的彗星竟于此时出现,而且足足在西北天际挂了三十三天。为了趋吉避凶,她于当年九月六日宣布大赦天下,并改元“光宅”。——就这样,公元684年成了三个不同年号的“元年”,而且都只元了这么一年:第二年,由于徐敬业被平,武则天再次改年号为“垂拱”。 垂拱元年三月十一日,武则天又忽然想起了李显一家,下令将他们重新安置,又从均州迁回房州。——根据史书记载,韦氏的最后一个孩子、李显最小的女儿就是降生在去往房州的路途上的。不过究竟是嗣圣元年的四月二十二日至二十六日这一次,还是垂拱元年三月十一日后的这一趟,就没有确切的说法了。不过无论是哪一种说法,这个小女婴都是在父母最惊惶的时候降临人世的。而且此时的李显夫妇已经陷于穷途末路的窘迫,当刚降生的婴儿急切需要一点保暖的被褥或衣物的时候,他们都无处找寻。慌乱中,李显只能将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脱下来包裹孩子。这个女婴因此有了她的第一个名字:裹儿。她就是未来的安乐公主。 (常言道,生易养难,父母尊长对儿孙的感情也必须在亲历抚养过程中才能真正培养得起来。由于皇族父母基本是只管生不管养,儿孙往往只是他们寻欢作乐的副产品、前途的保障或利用的工具,难得有真正的人伦感情,于是往往对儿孙还不如对左右奴婢,动辄就喊打喊杀毫不怜惜。李显的母亲武则天就是最现成的例子。然而李裹儿的情形却与大多数的皇家子女不同,她的孕育过程,是韦氏三次生育经历中最凄凉的一次,恐怕也是拥有四子八女的中宗李显唯一亲眼全程目睹自己的孩子如何降生的一次。由于他们此时的处境与当初已经是云泥之别,比寻常百姓尚且不如,李裹儿的养育也就只能由他们夫妻勉力亲为。夫妻俩因此都对这个小女儿百般宠爱。) 第三节 看着老娘亲翻云覆雨,新皇帝李旦遍体冰凉,压根不敢过问政事,当武则天于垂拱二年正月摆出归政姿态的时候,李旦赶紧坚决地辞让了母亲的“好意”。武则天前后收拾了三个儿子,终于把老四给“锤炼”得合乎心意,感觉一定很不错。总之,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儿子的请求,继续临朝称制掌控天下。 随着权力的巩固,武则天很快就不满足通过傀儡皇帝的名义执掌朝政,她要名正言顺地坐天下。于是,各色祥瑞层出不穷,朝廷内大规模的洗牌也借铜匦告密之风相继发生。最后,公元690年,武则天正式改唐为周,自称神圣皇帝,李旦被降为储君迁居东宫,并改武姓。六十六岁的武则天正式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 成为皇帝的武则天并不因为小儿子听话,就放松对三儿子的警惕。在房州清苦度日的李显不但平日被人监视,长安城里的特使还经常专程前去察看他的情形。李显每每想起二哥李贤在流放地被赐死的前车之鉴,整日里活得心惊肉跳。每当有使臣前来,他都以为他们是奉母亲之命来杀死自己的,心中无比恐怖。李显脆弱的精神简直无法支撑他去面见使臣,只要听说使臣来到的消息,他就崩溃得只想提前自杀了事。李显寻死是很容易,然而他若是死了,他的妻妾儿女却也就再没有了活路可想。在这样的情形下,李显每次寻死都被韦氏紧紧地拉住了。韦氏反复地劝他说:“祸福无常,人生一世早晚也是个死,想通了你又何必如此心慌,反倒自己去寻死呢?” 久而久之,韦氏强硬的训斥和安慰几乎成了李显流放生涯中唯一的一根稻草,成了他精神上的依赖和支柱。据说他曾经满怀感激地对韦氏许下誓愿说:“假如我真有朝一日能重登皇位,一定不会忘了你的恩情,凡是你想要的、你想做的,我都从你所愿绝不加以禁制。”然而许愿再诚心,在这样的时候说出来,无论说多少遍,都多少带着些苦中作乐的意味。因为如此惊恐凄惶生不如死的日子,李显和韦氏整整过了十四年。 而当李显在房州苦熬岁月、对母亲的名字闻声色变的同时,他未来的昭容上官婉儿却在遥远的长安城里,平平安安地随从在武则天的身边,还借之登上了她人生的第一个巅峰。 假如谙熟权力之争并了解内中奥秘的代价是必须经历寒冬的话,其实婉儿经历的那个冬天,要比李显和韦氏的来得更早,更冰冷彻骨。她被武则天“锤打”的时间,早在她刚刚问世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上官婉儿祖籍陕州(河南省三门峡),她的祖父上官仪是一代著名文人,官运也颇称亨通,二十来岁就中进士,当上了弘文馆学士,四十来岁就成了高宗朝的三品侍郎。然而在高宗李治和皇后武则天的权力角逐中,他站在了李治的一边,当李治对武则天起疑心的时候,上官仪趁机力主废后并为之草废后诏。从忠君的角度来看这个选择是正确的,但是从时务的角度来看则是输得无可再输,何况他的忠心并没有得到李治合乎身份的回报,当武则天闻讯赶来泪汪汪地申辩一番之后,李治立即就心软了下来,不但打消了废后的念头,为了不至于后院起火,他还毫不犹豫地主动将上官仪抛出来当替罪羊:“这废后的事绝非我的本意,全是上官仪教唆的。”——上官家族的命运就此翻转。武则天从此恨上了上官仪,指使许敬宗将他编排进了废太子李忠的“谋逆案”中,上官仪和儿子上官庭芝都被处死刑,家产籍没,女眷没为宫婢。为了维护李治的“夫妻感情”,上官仪就此付出了破家丧命的代价。 这件事就发生在公元664年,上官婉儿出生的那一年。襁褓中的婉儿根本不知道身边发生的事情,她安睡在母亲郑氏的怀抱里,从上官府进入了掖庭,从此由相府小姐变成了命如草芥的宫婢。 据说,郑氏怀孕的时候,曾经梦见有人给自己一杆大秤。郑氏找人为此梦占卜,占者说:“你必将生贵子,此子定有秉国权衡之术。”得到这样的答复,上官一家都非常高兴,此梦在亲朋好友间也不胫而走,人人称羡,以为上官家又要出一名宰相。谁知孕满生产的时候降生的却是一个女孩,听说过此梦占的人都纷纷以此取笑,认为占卜绝无实现的一天了。 第四节 假如此事确曾发生过的话,郑氏的心情可想而知有多沮丧。谁知后面的事情更糟,不但宰相儿子没了指望,就连女儿和自己都沦为宫婢,看来永无出头之日了。 宫庭是一个与外界迥然不同的环境,能够进入其中的人即使位为奴婢,多数仍然有一定的良好出身和才华,因此也是一个充满野心和梦想、等级分明争斗不休的地方。上官婉儿在这样皇宫里从小长大,周边的环境对她未来的人生有着根本的影响。 自古以来,皇宫中就有专门教授宫人礼节及歌舞琴棋等技艺的学馆,到汉灵帝时,宫学的内容又扩展到了文学诗书以外。唐朝宫学馆制度进一步完善,皇宫中专设掖廷局管理宫女名籍及日常事务,工作的主要内容就是“工桑养蚕,会其课业”,局中有宫教博士专管教育,教习宫人书算等等课程。宫廷中的典籍乐舞棋画资料非常丰富,绝非民间可比,宫人只要锐意向学,成才的机会是非常大的。而且宫人学有所成也能有所进益。除了有可能引起皇帝的注意进入嫔妃编制成为,还有可能晋身“宫官”。宫官是宫庭女官职司,共分六尚,与朝廷中的男性六尚书编制呼应,为首的是正五品的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以下还有二十四职司及诸典制女史等等。 出身不凡的郑氏当然不会愿意终生为奴、让自己的女儿荒废无才。婉儿因此不但得到了宫廷教习的培养,还得到了母亲的从严要求和监督。郑氏培养婉儿、婉儿也勤奋好学的本意,可能只是打发时间,也争取能得一个宫官女史之职,多少改变一点罪人家属在宫人群中的困难处境。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上官仪文采斐然的基因在他这个孙女的身上一天天鲜明地显现,最终的发展竟远远超过了她们的预期。婉儿长到十三四岁的时候,不但文才出众,而且性情聪敏灵动,已经成为宫学馆有史以来最富才华的学生,名声大噪。 婉儿的才名很快就传到了武则天的耳中,引起了她的好奇。大约在唐高宗仪凤二年(公元677),武则天下令召见婉儿,并要求她当面作文。 这是一场考试。无论是级别还是过程,都与进士廷试颇有相似之处。唯一的区别只是试官不是皇帝是“天后”,考生则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 上官婉儿顺利地通过了武则天的命题测验。她的现场制文达到了“若素构”的水平。武则天对婉儿的才华赞叹不已,当即决定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做自己的随身女官。 很多传说都认为上官婉儿是抱着为父祖报仇的“卧底”心态,答应做武则天随身女官的,还说她曾经多次试图刺杀武则天,被武则天饶恕后便被其折服,从此甘愿一生听命。这种说法不知道究竟可靠度为多少,但有人常喜欢将这种传说与武则天夸赞骆宾王《讨武檄文》才华出众并提,认为此二事足以证明武则天爱才惜才。事实上这可不是武则天的风格。她虽然爱才,却更爱自己,假如婉儿当真企图刺杀过她的话,武则天是绝不可能饶恕得了婉儿的。她虽然称赞过骆宾王的文才,却也照样毫不含糊地使骆宾王“不知所终”。 事实上,初长成的上官婉儿并不是什么相府小姐,她只是一个自幼深受宫廷薰陶、彻彻底底的“宫人”。她对祖父和父亲没有什么记忆和感情,她所知道的只是记事以来奴婢身份的屈辱痛苦,她非常清楚在宫闱和权力斗争中,人的性命只是一粒尘砂,掌权者袍袖随意一拂,就能使之消失得无影无踪。事实证明祖父和父亲的政治押注已经失败了。婉儿从相府小姐贬为宫婢,又从奴婢一跃而为女官,她非常清楚自己的一切都是来源于面前这位尊贵的“天后”。现在只有效忠于武则天,她才能够和母亲一起过上令人羡慕的生活,让曾经讥讽辱骂过自己的宫官内监变成自己脚下的可怜虫。 最终,婉儿顺利地通过了武则天的考察,十五岁的时候她正式成为武则天的侍从女官,入宫掌诏命(相当于高级秘书)。 第五节 婉儿成为皇后侍从女官的这年,未来的中宗李显还只是“英王李哲”,婉儿虽然逐渐与他熟悉,恐怕也没有想到自己未来会成为他的嫔妃。从她后来对李显的态度来看,当时的少女婉儿即使情窦初开,在潜意识里想要进一步登上高处,对象也不可能是这位英王。因为这时的太子是时年二十四岁的李贤,上官婉儿见得最多的男人,除了皇帝李治,恐怕就得数李贤了。因此又有了这样的传说:婉儿是李贤的侍读,与“容止端雅”的李贤之间产生了爱情。 然而传说中的爱情即使存在过,也很快就被碾得粉碎。 由于明崇俨声称“英王状类太宗”,宫人又传说李贤实际是武后之姊韩国夫人所生,本就有政见权力冲突的武则天和李贤母子很快就势不两立。调露二年(公元680),明崇俨“为盗所杀”,武则天立即将李贤列为重大嫌疑人,并以此为由对他展开调查,经过裴炎高智超等人的搜查,果然在太子宫的马坊中查出了数百副铠甲,李贤谋反就这样成了铁案。 八月二十二日,二十七岁的李贤被废去太子位。而置他于死地的那份废黜诏书,正是十七岁的上官婉儿替武则天草拟的。宫廷中没有爱情,事实再一次证明,婉儿已经坚定了自己紧跟武则天的决心。而这样的决心将跟随她的一生。 李贤被废的第二天,二十五岁的李显被立为太子,改元永隆。 从草拟废太子诏来看,婉儿已经毫无疑问地成为武则天的心腹,是一个兢兢业业地忠于上司的得力秘书。 四年后,随着中宗李显第一次登基并被废,武则天开始正式走上前台,上官婉儿的武则天心腹地位更为牢固。随着武则天的权力越来越公开,婉儿的能量也越来越大。 永昌二年,武则天正式成为女皇,26岁的上官婉儿仍然稳居武则天首席秘书之职。据史书记载,尤其到万岁通天年(公元696)之后,上官婉儿“内掌诏命”“群臣奏议及天下事皆与之”——政制、诏书、祭拜祝词、官员任免令等等,皆出自她的手笔,百官上奏的表章她也都加以批阅参议。天下大事虽由武则天决断,背后却都有她的一份参与。上官婉儿的地位越来越显微妙,武则天对她的信任和倚靠程度,远非一般大臣乃至亲生儿女所能相比。 随着时间和地位的变迁,上官婉儿的野心和权力欲望肯定也日渐旺盛。只是武则天手腕利害,并没有给这位第一秘书什么实权。婉儿也从来不是什么“巾帼首相”,武则天自有她的首相群臣。武则天甚至没有为婉儿安排过终身大事,只是任由她的年华在公文政争中迅速消逝。如果一定要猜测,这也许是因为宫廷向无先例,也不排除武则天要避免熟知内幕的上官秘书“女生外向”,向丈夫泄露天机、营造家族关系网的可能。当然,冰雪聪明的婉儿也并不愿意离开宫廷。总之,她实际上只是武则天可靠的助手、顺从的亲信,一个全天候待命的贴身秘书。 然而,上官婉儿的年龄一天天增长,她每天在女皇的身边,耳闻目睹尽是武则天和诸公主广纳面首的放纵,她不可能没有男女之情。于是一个传说又应运而生。 传说发生的时间大约在公元695年以后。本年二月,武则天的男宠薛怀义失宠被杀,太平公主将自己的男宠张昌宗送给母亲解闷。从此,张昌宗张易之兄弟就成为武则天最心爱的侍寝男宠,每天都跟随在女皇的身边,自然也就与女皇的秘书上官婉儿天天见面。 张昌宗是个男宠,但并不是绣花枕头。他出身名门精通音律,容貌俊美也工于心计。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张六郎昌宗远远不如他的五哥张易之出名。但是在则天一朝的宫廷中,张昌宗才是最出色的美男。 武则天和所有的帝王一样都追求长生登仙之术,她很羡慕传说中的周灵王太子姬晋(即王子乔),这位王子乔传说擅吹笙作凤鸣,后随浮丘公登仙而去,成仙后还乘白鹤现于缑山,人称“升仙太子”。武则天曾经为这位升仙太子题写过碑文。——于是马屁应运而生。武三思想讨姑妈的欢心,便将她最羡慕和最心爱的人扯到一起,说:“我以为六郎之美,已非凡世所能有,他一定是王子乔转世。”武则天很欢迎这个比喻,下令造鹤麾并制木鹤,将张昌宗打扮成她心目中的王子乔模样,果然仿若神仙中人。后来宫中游宴赏莲,马屁又诵道:“六郎似莲花。”谁知高手还在后面,宰相杨再思的发言更胜一筹:“非也,正谓莲花似六郎。” 虽是马屁,但也足以证明张昌宗的美色非同凡响,始能先动太平公主,再动武则天,又在传说中被选为打动上官婉儿的人物,绝非张易之可比。却不知为何如今的影视作品中张易之反倒成了美男代表。 但是再怎样的美男,再怎样的才女,对于武则天来说,实质不过是玩物奴婢而已。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形下,同病相怜的张昌宗和上官婉儿之间产生了爱情。——这时的上官婉儿至少也该有三十二岁了,张昌宗则可能在二十岁上下。 私情很快就被武则天发现,她不舍得处置张昌宗,于是上官婉儿就成为发泄的目标,虽然逃过一死,仍然被处以黥刑:在面上刺青。 在传说中,婉儿请求行刑人以朱色刺纹,从此她的额上有了一朵朱红的梅花,反而平添几分风姿。实际上,婉儿和行刑人既不可能、也不敢在武则天的面前做这样偷天换日的勾当。刺青应该还是被不折不扣地施行了的。不过梅花妆也确实是她的发明——这是以金银箔制成梅花贴面额的妆法,倒很有可能是她成为中宗嫔妃后为遮掩刺青的发明。另一项与黥刑有关的发明则是发型。为了遮挡疤痕,上官婉儿创造了一种卷曲的发髻,号“上官髻”。 ——事实上,史书上并没有详细记载上官婉儿被施黥刑的真正原因。野史中除了张昌宗之外,另一种说法则与武则天的第一任男宠薛怀义有关。 据说薛怀义失宠后前去求见武则天,上官婉儿知其失宠而不予通报。怒火中烧的薛怀义便一把火烧掉了奢华的明堂。武则天追究根由,便给了上官婉儿黥面之罚。若照此算来,婉儿受刑时的年龄当在三十岁之前。 第六节 婉儿被处黥刑的同时,武周王朝的内部就继承人的问题也风起云涌。最后,在各方势力的角逐、国内外现实的逼迫、以及重臣狄仁杰的劝说下,武则天做出决定:接回废帝李显,重新立为皇储。 公元698年的三月九日,武则天秘密派人前往房州,将李显接回了长安城。韦氏陪着丈夫在生死边缘上苦苦支撑了十四年,终于盼到了带来喜讯的密使,其惊喜可想而知。 三月十八日,李显返回洛阳。这一天,武则天仿佛不经意地对她的国老狄仁杰开起了玩笑:“还汝太子。”随后,李显就象变戏法一样被召上殿来,并随即复立为太子。 李显复立太子时,婉儿应该已经开始与她最重要的情人武三思暗渡陈仓了。三年前武则天着手修订《周史》,派侄儿武三思负责,上官婉儿也参与其中。这虽不是他们最早的接触,至少也是则天朝两人接触最频繁、来往机会最多的时候。 做为武则天的秘书,当狄仁杰老泪纵横、李显神情恍惚的时刻,站在不远处的婉儿又该在想些什么?是叹息她的情人家族失去了一个问鼎天下的大好机会,还是开始计划吸引李显的目光? 同样的,这时的韦氏又该在想些什么?十四年的流放经历,看来既教会了她隐忍,却也使得她的权力欲望被不情愿地压抑,酝酿越久发酵得就更更强烈。 武则天虽然复立了自己的儿子为皇储,但仍然坚持要尽可能地维护武氏家族的利益。当李显一家返回长安后不久,她就做主为李武两家进行了一系列的联姻。李显的女儿永泰郡主李仙蕙嫁给了魏王武承嗣的儿子武延基,李显和韦氏的嫡幼女安乐公主李裹儿则嫁给了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对于这两桩联姻,武氏兄弟和李显韦氏夫妻都毫无异议地执行了。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所能想得到的最好的化解办法。看起来两家曾经的嫌隙也确实日渐修复,联姻尤其使得年青人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要好。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联姻缔结不久,灾难降临了。 大足元年(公元701)年,一个晴天霹雳砸得武李两家天旋地转:嫡皇孙李重润和他的妹妹永泰郡主、妹夫魏王武延基因私下非议张易之兄弟,谤及武皇,被祖母武则天杖毙。当然,武延基的父亲武承嗣比李重润的父亲李显还是好命一点,他早死了几年,没有亲身经历这场丧子惨祸。 武延基之死对武氏家族的震撼不必多说,对于李显和韦氏,打击更为深重。李显虽然有四个儿子,但唯有李重润才是韦氏亲生,他这年才十九岁,尚未成婚更没有儿女,他的死对韦氏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她从此失去了靠亲生儿子做太后的指望,对于渴望权力尊贵的韦氏,这打击是致命的。而这也成了韦氏日后渴望立爱女安乐公主为“皇太女”的重要原因、更成为日后李显放纵韦氏安乐以致死于非命的导火索。 武则天在这场惨剧中,毫不犹豫地偏向自己的男宠、打击自己的血亲武李二氏,这件事也成为武李两家的一个噩梦,他们都害怕步李重润武延基的后尘,死在二张的手里。利害面前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李武二氏尽快地冰释了前嫌,张氏兄弟成为他们共同的敌人。 上官婉儿的女皇秘书生涯,就在这样的血腥和色欲中一直持续到公元705年。 神龙元年(公元705),八十二岁的武则天终于病倒了。每个人都很清楚,一但武则天咽气,二张的死期也就到了。于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女皇在长生院养病,却拒绝接见宰相群臣和家人,只有二张能够随侍在她的身边。一时间人心惶惶,所有的人都在传说二张有谋反之心,或说女皇将有传位二张的遗诏。 终于,大臣和李武二氏再也按捺不住了。 正月十二日,宰相张柬之等五大臣强拥李显发动政变,冲入玄武门,斩杀了张易之张昌宗兄弟。随后,太平公主亲自去见母亲,请出了必须的手续:“传位敕书”。五天后,李显理直气壮地重新登上了他阔别二十一年的皇帝宝座,退位的武则天黯然离开皇宫正殿,避居上阳宫,被儿子封为“则天大顺皇帝”。 二月初四,李显恢复了大唐的国号,将旗色由红改为黄,洛阳降为陪都,长安仍为京城。至此,十五年的武周王朝宣告终结。 李显重登皇位,对于韦氏来说是一个莫大的好消息。果然,就在恢复国号的当月,韦氏被册为皇后,她的父亲韦玄贞当年欲为宰相不可得,如今却一跃被追封为上洛郡王。 重登后位的韦氏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冤死的儿子报仇。她向李显控诉庶出的次子李重福,说不知是他妒嫉嫡兄的地位蓄意陷害,还是年幼无知口无遮掩,总之,向张易之兄弟泄露家中私议内容的人就是李重福。 韦氏封后的第三天,眼看就要被立为太子的李重福被贬出京城,外放为濮州员外刺史,不久又转为均州刺史,而且还规定不得过问地方实事。第二年四月,庶出的皇三子重俊被立为太子。 由于韦氏后来谋逆,因此关于李重福被贬的原由,正史上都说是“韦庶人所谮”,好象韦氏这时就已经计划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图谋天下似的。事实上,李重福如此迅速地被处理,朝廷内外、李武二氏上下都没有任何异议,足以说明此事绝非空穴来风。 李重福在此后的所作所为,也证明他不是什么清白无辜之人。景龙三年,当中宗再一次拒绝李重福进京的要求之后,他就开始暗中和一些被贬放有怨气的官员互相结纳;听说叔父李旦继承帝位之后,他更正式开始了谋夺帝位的行动。结果事败自杀,年三十一岁。睿宗李旦在赐葬李重福的诏书中,仍然念念不忘地提起他当年谗杀兄长的往事,说他“幼则凶顽”。虽有自家的政治目的在内,但也足证李重福勾结张易之兄弟谋杀嫡兄,已经是举朝公认的事实。 贬放李重福之后,中宗和韦皇后追谥死去的儿子李重润为“懿德皇太子”,陪葬乾陵。由于李重润生前未曾正式婚配,韦氏还四处访察,选聘国子监丞裴粹夭折的女儿为“太子妃”,举行冥婚仪式,将二人尸骨合葬在一起。现代的考古发掘也证明了这段冥世姻缘确有其事。 第七节 神龙元年十一月,一代女皇武则天去世。大约就在这个时候,上官婉儿正式进入了中宗李显的后宫,成为李显的婕妤,官秩三品。不久又进拜为九嫔之一的昭容,代中宗掌诏命——在此之前,婉儿虽然也有批阅百官奏章和掌诏命的权力,名份上却仍然只能算是女皇的近侍,直到此时,她才真正进入后宫主人的行列。 婉儿与李显的缘份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一般都认为,性情温顺的李显早已仰慕婉儿的才名,复立为储君之后,李显又在女儿安乐公主与武崇训的婚宴上再次领略了婉儿的聪慧与高贵气质,就更是心驰神往,婉儿心领神会眉目传情,从此种下缘份。 这当然也是很说得过去的。但是往深里想,李显并不光是因为容貌才华或可能有过的露水姻缘就对婉儿如此倾倒的。 婉儿侍奉武则天多年,对朝堂上下的幕了如指掌,对于撰写各种官样文书极其熟练,缺乏政治经验的李显也离不开她,极有必要让婉儿继续充当高级秘书。还有一个令人关注的焦点,就是太平公主当日从长生院武则天处“请”得的那封女皇退位予太子李显的诏书。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多年以来几乎是武则天身边的左右手,私交深厚,利益也紧密联系;何况武则天的诏书一向都出自婉儿的手笔。因此,那封女皇退位诏极有可能也是由上官婉儿草拟的。李显为感激妹妹“请诏”之功,加封太平为镇国公主、封邑共五千户;那么,论功行赏之下,婉儿也足当宠妃之封。 以婉儿的聪慧,她立即就明白了韦皇后对中宗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于是在笼络李显的同时,她不遗余力地奉迎韦氏。最著名的事例,就是她将自己的情人武三思也引荐给了韦氏。在婉儿的努力下,武氏家族又焕然一新。 婉儿身为李显宠妃却偏帮武氏韦后,这样的情形使她的表弟王昱非常焦急,他对婉儿的母亲郑氏进言,认为长此以往必将给上官氏带来灭族之祸。婉儿却根本听不进去。 有人说,婉儿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与武三思有情。 实际上,以婉儿的才智,很难想象她会单纯因为某个男人就做出所有的这些事情、冒如此政治风险。即以男女关系而言,前提也须得两人之间有可吸引处。从这个角度来解释,就顺利得多了:婉儿多年随从武则天,对女皇死心塌地,女皇的许多政见举措都有她的一份参与;而武三思做为武氏利益的一个代表人物,与婉儿肯定有相通的观念和共同的利益。因此他们才可能发展得了关系。正是为了利益,婉儿才会乐于将情夫转送别人。 至于韦氏,肯与武三思私通并协助他的理由也很简单,除了武三思的“魅力”和婉儿的影响力,还因为她最心爱的女儿李裹儿——嫁给了武三思的儿子。当然最直接的理由就是韦氏自己的欲望使然。她希望自己也能够象当年的武则天那样操纵皇帝和朝政,乃至于登上为所欲为的女皇宝座。为了这个远大的目标,韦氏不但不愿意打压武则天的家族,甚至还要继续大力褒扬武氏压制李氏。盖因今日的武家即明日的韦家。何况在打击李家这一点上,韦武是目标一致的战友。既是贴肉沾皮的好战友,韦氏的言行也就肆无忌惮了。她甚至公开与武三思对面共坐御床下棋,让中宗在一边计算输赢。中宗竟也不以为忤。虽然中宗比老爹高宗更“心胸开阔”,但韦氏的做法却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很快,皇后的丑闻就传布于世。 眼看韦氏淫乱,武三思专权,当初拥立李显登位的五大臣十分焦急。他们是武则天被废事件的领头人,如今武三思借韦氏掌控了朝政,对他们来说是大大的危险。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还是为了李唐王朝,五大臣都不能容忍这样的情形继续发展下去。于是桓彦范向中宗上书,反对韦皇后临朝听政。然而疏不间亲是千古名言,中宗压根不买帐。虽然如此,这封奏章仍然引起了韦皇后的高度警觉,她决定先下手为强,与武三思和上官婉儿商量了“明升暗降”之策:桓彦范易姓韦氏封扶阳郡王、敬晖封平阳郡王、张柬之封汉阳郡王、崔玄暐封博陵郡王、袁恕己封南阳郡王,合称“五王”。在给予高爵的同时,罢免他们知政事职,赶出权力中心。 第八节 这仍然不能让武三思放心。第二年,李显庶女定安公主驸马王同皎计划诛杀武三思与韦氏,不幸事泄被杀。武三思趁机将“五王”也罗织了进去,将他们统统贬放为边远州县的司马。 接着就是赶尽杀绝。武三思又暗中命人写了一张榜文,上列韦皇后的淫秽之事并要求废后。又将榜文张贴在长安城中的天津桥上。 李显闻讯大怒,命御史大夫李承嘉追查。在武三思的指使下,李承嘉回报说,贴子是“五王”所为,他们蓄意谋反,因此诽谤皇帝清名。中宗立即下旨,将五人流放边陲,家族中的成年子弟也一律流放岭外。 这当然还不能让韦氏和武三思满意。接下来,他们诱骗皇太子李重俊上书中宗,请求诛杀五人的三族。谁知心软守信的中宗却不肯答应。无奈之下,武三思听了中书舍人崔湜的意见,矫诏杀害了五人。 免去了后顾之忧的韦皇后更加为所欲为。她认定婉儿将是能够帮助自己达成远大目标的关键人物。而婉儿也乐于效命,给韦皇后出了许多招徕人心的主意。比如说:修改服役制度,减短服役时间,为“出母”服孝三年等等。此后又给中宗加尊号为“应天”,给韦氏加尊号为“顺天”,帝后同朝理政——离李治武则天“天皇”“天后”二天并尊的光景不远了。 中宗第一次当皇帝的时候,就曾经说出过要将皇位转送老丈人的豪言壮语,被拖累得废了帝位竟仍不改初衷,如今又与老婆同登朝堂,立即成为大唐王朝惧内一族的标杆人物。怕老婆的中宗手下还有一位与他有共同语言的宰相裴谈,此君怕老婆的阃政胜于怕皇帝的王法,也是世人都知道的。有一天,宫中行宴,裴谈也与会。正唱着《回波词》的伶人便现场填新词曰:“同波尔似栲栳,怕妇也是大好;外边只有裴谈,内里无如李老。”韦氏听后竟喜形于色,当场奖励这名伶人束帛,赞他唱得好。 随着权力越来越大,韦后和武三思都觉得皇太子李重俊是未来的障碍。而安乐公主李裹儿更是在丈夫武崇训的指点下用各种方法侮辱李重俊,甚至于呼之为奴,还打起了废太子自立为“皇太女”的主意。李重俊年纪渐长,明白了嫡母及其一党的企图,便和魏元忠、李多祚等人密商,想要将武三思及婉儿等人统统杀掉。 神龙三年(公元707)七月的一个夜晚,李重俊率三百多羽林军冲入武三思家中,杀死了武三思父子,随后一行人奔入禁宫搜索韦皇后与安乐公主及上官婉儿。在刚冲入肃章门的时候,他们先提出擒拿上官婉儿的要求。然而见多识广的婉儿却立刻明白了这场政变的真实目的,她提醒中宗和韦后:“别以为交出我去就能换来平安,他们无非是想一步步来,先杀了我,然后再来结果皇后、皇帝的性命而已。”李显和韦氏立即涌起同仇敌忾之心,一面应婉儿的要求调集兵将,一面都迅速登上了玄武门城楼据守。 李显在这场政变中倒也有个闪光点:亲自向城下的兵将劝降,而且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不厚道地推测,李显的胆量和见识也未免长得太快了吧!那席掷地有声的劝降辞,很有可能是出自他身后的昭容上官婉儿传授。 这场政变在倾刻间攻守易形,李重俊被杀,头颅用于祭奠武三思父子。玄武门再一次成为李氏家族血流成河的代名词。 第九节 死里逃生的上官婉儿更得李显和韦皇后的信任。她迎来了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这个降生以来就没有丝毫依靠的女人,终于凭借自己的绝顶聪明,从一介奴婢起家,不但掌握了国家权柄,还为自己的家族洗脱了罪名。上官仪父子在被杀四十余年后,靠这个女子的力量得到了少有的哀荣:上官仪追赠中书令、秦州都督、楚国公;上官庭芝追赠黄门侍郎、岐州刺史、天水郡公。婉儿的母亲郑氏则被封为沛国夫人。 可能就在这个时候,婉儿重新兴建了上官家族的府邸。 而中国后妃史上闻所未闻的事情也就在此时发生了。在上官婉儿的要求下,中宗李显答应了她的要求,任由自己的这位宠妃出居宫外私宅。婉儿每天出入皇宫私邸,就象上下班一样自如。李显若要见自己的这位妃子,还得时常领着左右侍从上她家去报到。这个头一开就刹不住,后宫嫔妃纷纷学样,李显纠缠不过也就听之任之了。 郑氏苦熬多年之后,终于等到了上官家重振局面的一天。了却夙愿的第二年,郑氏病逝,追谥为义节夫人。 郑氏死得早了一点,没能看全她当初那个天秤奇梦变为现实的场面。 上官婉儿素有才名,在沉湎于权力财富的同时,她也钟情于诗篇雅趣,还运用自己的影响使中宗扩昭文馆广招学士,并时时与朝士诗咏唱和。在这方面,中宗明显力有不逮。于是婉儿便主动请缨,担任中宗、韦后、安乐公主等人的“枪手”,不但数首并做还词藻绚丽,往往传唱一时。 就在郑氏去世的第二年,即景龙三年(公元709)正月,中宗带着韦后和婉儿赴昆明池游宴,中宗兴头上作诗一首,命百官各和一首。韦皇后便向中宗提议,以金爵为赏,由上官婉儿当场品评诸人所作,先出魁首,既示后宫之才,又使众人日后做诗不敢不尽心。 中宗大喜,当即让上官婉儿登上彩楼评诗。一时间,诗作如雪片般纷纷从上官婉儿的手中飘落楼下人群中。百官一面灰溜溜地收起自己的大作,一面等待最后的结果。最后,只剩沈佺期和宋之问的诗稿尚未发落了。 沈宋二人一向齐名,众人都很好奇最终会是谁胜出。 又过了良久,沈佺期的诗也落在了引颈而待的众人面前。上官婉儿评点道:两诗功力相仿,但沈诗结句气势已竭,而宋诗仍然不减,因此宋之问胜出。众人都对此评断心服口服。 婉儿既能秤量天下才子,隐然已是当时文坛的领袖人物。她的诗赋虽传世不多,但至今都被认为既有其祖父的工整对仗,又善用华丽辞藻,不但是当时文人模仿的典范,对于整个律诗体裁都有相当影响。 能够走出皇宫的婉儿行动更加自如,她开始象诸公主那样公然卖官,与此同时她的情人也越来越多。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位,就是小她六岁的著名诗人崔湜。 说到崔湜,倒也算是一个脸厚心黑的角色。崔家是一个显赫的门第,崔湜生得非常俊美又极有才名,很讨人喜欢。然而这个外表风度翩翩的男人却是一个毫无廉耻的笑面虎。少年时他曾经依附过张易之,后来做了五大臣之一敬晖的亲信,却暗中向武三思通风报讯,又自荐成为上官婉儿的新一任情夫,并最后将自己的旧主人推向死路。 上官婉儿对崔湜十分宠爱,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让他官升兵部侍郎,又升至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为宰相之一。崔湜除了风流浪荡之外并没有别的本事,理政多有过失,但每次弹劾都在上官婉儿的搭救下得保平安。 然而这段风流韵事却很快走到了尽头。而关于其中的原因,一直有两种说法。 一种原因是因为太平公主。据说太平公主也看上了崔湜并引诱成功。这导致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从此势不两立,则天朝建立的深厚关系也破裂了。 还有一种说法,崔湜其实是在李显死后才成为太平公主男宠的。而且还是被上官婉儿推荐去的。因为婉儿发觉了李显暴死的内幕,希望以此换得太平公主在李家很可能发生的变故中保障自己的安全。 无论哪一种说法,结束都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上官婉儿的人生即将走到尽头。 第十节 埋下覆灭炸药的人正是韦皇后。自李重俊死后,韦氏一直不肯让中宗册立最后一个庶子李重茂为太子,她一面要求中宗将安乐公主立为“皇太女”,一面大造“祥瑞”,为自己日后继续操纵天下做谋划。 韦氏声称自己的衣箱内冒出色祥云,还让李显画图诏示群臣并为此大赦天下,加赐百官母妻封号。又让太史迦叶志忠作《桑条歌》十二篇,声称:“昔高祖未受命时,天下歌《桃李子》;太宗未受命时,天下歌《秦王破阵乐》;高宗未受命时,天下歌《侧堂堂》;天后未受命时,天下歌《武媚娘》。伏惟应天皇帝未受命时,天下歌《英王石州》;顺天皇后未受命时,天下歌《桑条韦也》。”补阙赵延禧也做《桑条》进献,李显竟大喜,赐迦叶志忠府第一所、彩帛七百段,提拔赵延禧为谏议大夫。 韦氏的企图是如此明显,令多数大臣和皇族都不能接受。太平公主更不能容忍韦后的野心竟敢超过自己。 韦皇后和安乐公主因此将太平公主和相王李旦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在调查李重俊政变事件的时候,韦后便指使党羽诬告太平和李旦,说他们是李重俊的后台。李显大惊失色,几乎就要信以为真,总算御史中丞萧至忠拼命劝阻,优柔寡断的李显才没有下这个杀弟杀妹的决心。 这件事成为韦家班和李家皇族彻底撕破脸的转折。只是由于李显的偏袒,韦家班仍然占据上风。太平公主和李旦父子只能忍气吞声。 韦皇后越发得意,安乐公主也更加紧了谋取“皇太女”之位的步伐。为了进一步讨好母亲,她竟不惜让自己的第二任丈夫武延秀去做韦皇后的情夫。 中宗李显对自己身边发生的这些都茫茫然无所知,无论是在安乐拿来的空白诏书上盖章,还是韦后要求提拔自己的情夫党羽,他都从来没有对她们起过丝毫疑心。这个软弱可怜的老好人对妻子女儿的认识仍然停留在流放房州的时刻,仍然想着那个怀抱中奄奄一息的女婴,仍然记着自己当年对韦氏许下的誓言。 史书上虽然没有正面评价过李显的仪容,只有明崇俨曾经说过一句“英王状貌类太宗”。但是他的亲人在这方面的记载就很多了。他的母亲武则天“美容止,赐号媚”,二哥李贤“容止端雅”,儿子李重润“风神俊朗”,女儿安乐“光敏动天下”。从点滴间不难看出,李显也应该是一个俊美儒雅的男子。可是他面对朝政和家务如此无能的表现,却实在只能使人想起《太平宫词》中郭冬临的德性。 对于这样一个听教听话的傀儡,韦皇后和安乐公主应该是非常满意的,也不可能会有立刻改变现状的强烈想法。 然而事情却在景龙四年(公元710)发生了根本的转变。 这年四月,定州人郎岌向李显上书,指出韦后有谋反之意。对于这封上书,中宗拒绝相信,反而听从韦后的意见将郎岌处死。 谁知世上不怕死的大有人在。五月十七日,许州司兵参军燕钦融再次上书,不但指出皇后与安乐公主危害国家,还说她们与武延秀、宗楚客、马秦客、杨均等人通奸。李显大惊,立即召见燕钦融,结果被燕钦融说得目瞪口呆。韦后闻讯立即赶来,竟当着李显的面命人将燕钦融活活摔死在殿前。李显被韦后的举动惊呆了,对她的态度也迅速发生了转变。 韦后与安乐怕李显真起了疑心,在与宰相宗楚客商议后,干脆决定一不做二不休除掉李显。 六月二日这天,毒药放在了李显食用的面饼里。五十四岁的李显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神龙殿里。韦后秘不发丧,找来了上官婉儿草拟遗诏。在这道诏书里,婉儿写下了立温王重茂为太子,韦太后知政事,相王李旦参决政务等内容。 六月七日,李重茂即帝位。无论婉儿是否了解李显暴毙的内情,至少她还是拟定了一道合情合理的诏书,并明确地将皇位归在了李显之子的名份上。 然而心里有鬼的韦氏并不会按照婉儿所拟的诏书办事。她一面临朝称制封赏李氏皇族,一面将台阁政职、内外兵马大权以及中央禁军诸营统管的要害职务,统统换成自己的党羽和族人担任。韦太后之心,已是路人皆知。 不甘待毙的太平公主遂暗中与早有计划的李旦第三子李隆基通谋,于六月二十日晚突袭后宫。 韦太后和她的族人们都正在睡梦中,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军事政变。初掌兵权的韦氏族人根本还未得军心,很快就被杀掉。惊慌失措的韦氏却不知族人先被诛杀的消息,仍然抱着希望赤脚奔向飞骑营——呼风唤雨整整七年的韦氏就此葬身乱兵刀枪之下。 紧接着,武延秀和安乐公主的府邸也被重兵包围。在拼命抵抗之后,被追兵斩首。韦家班全军覆没。 就在韦氏和安乐公主被诛的同时,李隆基亲信刘幽求的军队也包围了上官婉儿的住处。 婉儿对于这个时刻早有预备,当刘幽求来到的时候,她早已梳妆齐整,领着宫女在门口秉烛相迎。随后她向刘幽求出示了自己草拟的那份遗诏,表示自己在大关节处仍然是效忠于李显而非韦氏的,绝非韦家班的成员。 刘幽求觉得婉儿所言有理,便向李隆基回报。 然而李隆基却断然拒绝了婉儿的请求,坚称她是韦氏一党,一定要杀。 四十六岁的上官婉儿就这样结束了她的一生。她千算万算,偏偏没算到一件事:姓李的龙子凤孙数不胜数,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的目的并不仅在扫荡韦家班,更是想要将皇帝宝座彻底地挪个位子。李隆基以“韦党”诛杀上官婉儿只是一个名义,真正使上官婉儿必死无疑的,恐怕还是她亲手草拟并以为能够保护自己的遗诏内容:立温王重茂为太子继帝位。——婉儿即使能摆脱韦党嫌疑,也无法摆脱李显“掌诏命”嫔妃的身份。假若婉儿这个草诏人不死,李隆基和太平公主接下来的大事业就无法展开。 婉儿死后数日,小皇帝李重茂被太平公主如抓鸡般当朝提下了皇帝宝座。相王李旦登基为帝是为睿宗,李隆基成为皇太子,太平公主封邑过万户,当朝七宰相中的五人出自她的门下。 十一月,中宗李显下葬。由于韦后弑夫,他那位早已被人淡忘且尸骨无存的原配妻子赵氏又被想了起来。赵氏被追谥为和思皇后,在一通招魂仪式后,她的衣物陪伴着李显一起进入了定陵地宫。韦氏被废为庶人,以一品礼安葬。 第二年,李重茂被流放集州,五百兵士昼夜“守卫”。 公元712年八月三日,李旦逊位为太上皇,唐玄宗李隆基即位为帝。 公元713年七月三日,李隆基诛太平公主。同年,李重茂迁任“房州刺史”。到任数天后,十七岁的李重茂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这个当年父亲煎熬了十四年的地方。 开元盛世拉开了帷幕。 简介 唐玄宗李隆基,是中国历史上唯一女皇武则天的孙子。他漫长的帝王生涯经历“开元盛世”与“安史之乱”,鼎盛的大唐王朝在他身上盛极而衰。 李隆基一生风流,后妃众多,而最著名的莫过于武惠妃与杨贵妃。武惠妃陪伴(甚至可以说终结)了他的整个“开元盛世”,而杨贵妃则陪伴了他的整个天宝年间,并最后间接促成“安史之乱”并成为这个乱世的陪葬品。 武惠妃和杨贵妃共同的特点,当然是她们先后担当了玄宗最钟爱的女人的职务——而且从惹出的事来看,这个男人多少是对她们有些痴迷了。不过把她们联系在一起的最大理由,不是这个男人,而是这两个女人彼此间的私人关系:她们原本是一对婆媳。 第一节 唐玄宗李隆基的父亲是唐睿宗李旦,他出生在垂拱元年(公元685),当时李旦刚刚在母亲武则天的安排下胆战心惊地当上了傀儡皇帝。 李隆基五岁这年(公元689)九月,武则天连傀儡儿子都嫌用着烦了,干脆把李旦废掉,自己当上“周”皇帝。李旦已经是被老娘收拾得服服帖帖,一点意见都不敢提,更不敢惹事生非。 可是他不惹事,不代表事情不来惹他。不久,武则天的婢女团儿看上了这位“太子爷”,一心想要勾勾搭搭。李旦哪里敢沾她的边,小心地表示自己“高攀”不上。团儿对自己居然被拒绝怒火中烧,与早想图谋太子位的武承嗣一拍即合,在他的指点和自己的“发挥”之下,向武则天控告,说李旦的妻子嫡妃刘氏、德妃窦氏心怀不轨,竟敢施法诅咒武则天。 长寿二年(公元693)正月初二,蒙在鼓里的刘氏窦氏相伴,前往嘉豫殿朝见武则天贺年。 谁知道就这么一去,守在宫外的侍从就再也没看见她们返回了。李旦想去寻找妻妾的下落,武则天却连宫门都不让他进去,只是传话让他到别处去找。——刘窦二妃就此神秘地失去了踪迹,直到李旦重新即位为帝,下令将她们失踪的宫室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一根她们的头发。 李旦知道自己的妻妾是凶多吉少了,为了不给母亲继续下手的机会,他不允许自己的左右和刘窦二妃的儿女们表露出丝毫的悲伤怨恨。 窦德妃就是李隆基的生母。这年的李隆基刚八岁。同时失踪的刘皇后,则是大哥李宪的生母,李宪这年十五岁。 第二节 在生死危机中历尽周折,李隆基长到了27岁,在大哥的推让之下,他登上了大唐皇帝的宝座。 登上帝位后的李隆基,却令朝臣哗然地迷上了祖母武则天的族人武惠妃。 武惠妃是武则天的侄孙女、恒安王武攸止的女儿,比李隆基大约小八岁,不但与李隆基是中表之亲,且天生美貌,又自幼入宫,对后宫争逐谙熟于心。李隆基很快就被她所倾倒,将自己称帝前的妻妾如王皇后、赵丽妃、皇甫德仪、刘才人等等,都甩到脑后去了。这不但使得这些从前的宠妃们妒发如狂,就连她们所生的儿女,都对武惠妃怨恨不已。 从武惠妃生育的频率来看,玄宗对她确实是动了真情的:她一连生下了四男三女七个孩子,是玄宗妃嫔中生育最多的人。 然而频繁生育带给武惠妃的并不是喜悦,而是接连的打击和悲哀。 她的第一个孩子名叫“嗣一”。这个名字代表着李隆基无比的欣喜——他觉得这是自己所有孩子中最好的、当之无愧的第一宠儿。可是这个生得秀美的男孩却在开元五年夏天婴儿之时就夭折了,李隆基纵有满怀爱念,也只能追封他为“夏悼王”。由于李一死时父母都住在东都洛阳,因此他被葬于龙门东岑,这样就可以让父母在想念他时望得到他的坟墓。 不久,武惠妃又生下了一个“貌丰秀若图画”的儿子李敏。这个孩子和他的哥哥一样,还没来得及长成绝世美男,就死在襁褓之间。无可奈何的李隆基所能做的,也只能是追封他为“怀哀王”。 随后,武惠妃再次生育,这次降生的是一个漂亮的女婴——然而结果是一样的,她很快就死了,追谥“上仙公主”。 儿女如此频繁的夭折,使李隆基和武惠妃都吃不消了。尤其是武惠妃,她开始怀疑后宫中众多嫉恨自己的妃嫔,她隐隐地觉得自己的孩子都是被不知名的黑手所扼杀的。这种想法不单是她有,李隆基也不免满腹疑虑。 不久,武惠妃第四次生育,生下的又是一个男孩,起名李瑁。为了让这个孩子远离危险,李隆基让自己的大哥宁王李宪将孩子带出皇宫,养在宁王府里,由王妃元氏亲自哺乳并对外宣布他是宁王与嫡妃之子。 费了这么大的周折精力,李瑁终于算是平安长大了。而此后吸取了教训的武惠妃也总算明白怎样才能保住自己的孩子——再往后她所生育的的儿子盛王李琦、女儿咸宜公主、太华公主,也都因此陆续长大成人。 第三节 经历了三次丧子之痛,武惠妃对其余的亲生儿女简直爱如性命,只要是天底下有的、皇权能够办得到的,她都要不遗余力地为他们争取;为了他们,她什么都愿意做、也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过武惠妃的爱子之心,还是在她最小的女儿太华公主身上碰了钉子。 据说这位太华公主虽然是武惠妃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却自幼就讨厌自己的生身母亲。做婴儿时她会因为武惠妃试图接近爱抚自己而嚎啕大哭,稍大一点会说话了就更糟,只要让她看见武惠妃的一片影子,她就要发怒开骂。武惠妃对小女儿的所作所为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伤透了脑筋。 然而李隆基和武惠妃却不知道,宫中的人背着他们,都在传说着一件奇怪的事情。 大约是太华公主三五岁的时候,她忽然向身边的侍从索要一串念珠。左右人等都十分奇怪:公主所有的东西里面,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念珠啊!她是个小小孩儿,谁又会拿念珠给她玩呢!终于有一天事情急转而下:乳母抱着小公主偶然从高宗王皇后住过的废殿经过,太华公主不依不饶地非逼着宫人进那座没了人烟的废殿不可,还一口咬定:“我的念珠就在殿内宝帐东北角上。”胆战心惊的宫人只得冒险入内,谁知当真在小公主指点的方位找到了一串念珠。 从此,世人都说,太华公主其实就是高宗王皇后转世而来,她前生被武则天所杀,因此今生恨透了所有姓武的人。只是既然帝王家给了王皇后那样悲惨的遭遇,她为何还要又来这个地方?又为何做了武惠妃的女儿? 当然这样的说法,应该是没有谁敢去告诉玄宗和武惠妃的。武惠妃只是伤伤脑筋而已,还不至于惊吓失措。 第四节 在武惠妃长成的这四个儿女中,首先完成婚姻大事的是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的婚姻,属于亲上加亲型的。而这个亲戚关系说起来比一匹布还长:唐中宗李显的老婆韦皇后所生的女儿中唯一得善终的是长宁公主,她先后嫁了两次,第一个丈夫是隋王朝的皇族后人杨慎交。长宁公主和杨慎交生了一个儿子杨洄,咸宜公主所要嫁的,就是这个杨洄。——当然,亲戚关系并不是到此为止,往后还陆续有来。 在隋王朝的皇族后人中,最为直系的算是杨慎交,但是并不是说杨家没有其它人了。这其中包括蜀州司户杨玄琰。杨玄琰早逝,他的女儿杨玉环便由其弟河南府士曹杨玄璬所收养。河南府士曹的工作地点自然是在洛阳长安一带,蜀地美女杨玉环便因此在洛阳长大。杨玉环生性活泼,能歌善舞,美名逐渐传遍京城。 当然,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让杨玉环得以跻身顶级贵族阶层,因为杨玄璬的官儿实在还是太小了一点。然而咸宜公主下嫁杨洄、新任驸马与杨玄璬是同族远亲,这就给杨玉环制造了足够的机会了。 作为杨家亲眷之一,杨玉环参加了咸宜公主的婚礼。大约就在这场婚礼中,她那“姿色冠代”的美貌给咸宜公主和她的母亲武惠妃、弟弟寿王李瑁都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虽然杨玉环已家道中落,但是她毕竟是杨家后人,何况她的美貌就已经是足够的履历表。 咸宜公主是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七月举行婚礼的。仅仅过了五个月一道诏书就抵达了杨玄璬的宅门。 开元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十七岁的杨玉环成为“寿王妃”。她从此走进了大唐王朝权贵圈的中心地带。 婚礼上,38岁正当盛年的武惠妃接受了新人的叩拜。这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和面前这个丰润的儿媳妇,将会有怎样的未来。 第五节 这个时候的武惠妃,当然不会去想儿媳妇的事情,因为她的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更重要的事情上:改易皇储并让自己当上皇后。 玄宗的结发妻子,是出身士族的王氏。王氏是甘泉府果毅都尉王仁皎的女儿,早在李隆基十几岁的时候就嫁给了他。王氏的家庭并不高贵,与武妃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她在李隆基与太平公主生死博弈之时起了相当作用,她的孪生兄弟王守一就直接参与了杀太平并铲除武氏势力的事变。 然而王氏在如愿以偿地当上皇后以后,她却面临着后宫众多美女的挑战。武妃当然是最突出的一个。除此之外,王氏虽然收养了杨贵嫔的儿子李亨,她自己却始终没有生育儿女。更奇怪的是李隆基册立太子的顺序:刘华妃生庶长子李琮,赵丽妃生次子李瑛,王皇后收养的李亨是第三子——奇怪的是玄宗立太子的时候,既不立长子又不立皇后养子,偏偏立了个次子。再往后,武妃所生的皇九子居然起了个“嗣一”的名字。虽然这个孩子夭折了,但这样明显偏心的表现也不能不成为王皇后的深忧。她不仅是希望挽留丈夫,更希望长保自己和家族的富贵荣华。 随着地位越来越高,武妃也渐渐不把王皇后放在眼里,后宫中势利眼儿的宫人宦官们也常常表现出藐视王皇后的态度。王皇后气愤不已,难免向玄宗发牢骚,指责武妃和她身边的下人。然而这时的玄宗已经不是当年的临淄郡王了,王氏的失落不但没有得到丈夫的同情,反而惹得玄宗越来越厌倦她,甚至动起了“废后”的念头。王氏也猜到了丈夫的心思,她十分害怕,想生儿子的愿望也就越发迫切。她一厢情愿地认为,丈夫先后对赵丽妃武惠妃偏心,原因就是因为她们所生的儿子聪明俊俏,她希望自己也能生个讨丈夫喜欢的儿子以巩固皇后之位——可怜的王氏,她不知道,男人如果连活生生的女人都不爱了,怎么会去爱她腹中的那块肉呢! 可是,不论王皇后怎样想方设法地将李隆基留在自己的寝宫,她都始终没法怀上身孕,眼看着武惠妃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她实在是又急又怒。渐渐地不但恨透了武惠妃,连李隆基也成了她痛恨的对象。 王皇后的哥哥王守一这时已是玄宗的妹夫、薛国公主的驸马了,他当然也对妹妹的处境十分担忧。 常言道“病急乱投医”,王守一四处打听之后,找到了一个叫明悟的左道僧人,这个明悟在一通做法之后,鼓捣出了一块“霹雳木”,上面刻着天地字样以及李隆基的名字,交给王守一说:“佩此有子,当与则天皇后为比。” 王皇后听了这话,万分高兴,她当初能够直接参与丈夫杀韦后、杀太平公主的密谋,不用说也是对权力有欲望的,如今变心的丈夫对自己已经无复往昔恩爱,她当然更渴望权力、希望将丈夫控制在自己手心里。 然而,事情并不象王皇后所想的那么完美。这个消息很快就走漏了风声。 大吃一惊的李隆基立即亲自过问此事,很快真相大白。面对人证物证,李隆基怒不可遏,于开元十二年(公元724)秋七月颁布诏书:“皇后王氏,天命不祐,华而不实。造起狱讼,朋扇朝廷,见无将之心,有可讳之恶。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可废为庶人,别院安置。刑于家室,有愧昔王,为国大计,盖非获已。” 王皇后被废为庶人,太子少保王守一先是被贬为泽州别驾,随后又被赐死。三个月后,王庶人死在冷宫之中,死因成谜。 王皇后死了,唐玄宗一心想要册立心爱的武氏为皇后。因此,他立即正式将武氏册立为“惠妃”,这个名份是玄宗的创造,位居后宫诸妃之上,与当年高宗独创“武宸妃”有异曲同工之妙。随后,玄宗又封武惠妃的生母杨氏为郑国夫人、弟弟武忠武信也分别越级提拔。 这一系列的动作看在朝臣眼里,自然明白这是要为武氏晋后做准备工作了。想到大唐王朝又要出现一位“武皇后”,众人无不哗然。 于是,以宰相张九龄为首的群臣同心力阻武惠妃的封后之路。而措辞最激烈的莫过于御史潘好礼。他上书说:“臣闻诸礼,父母仇不共天。《春秋》‘子不复仇,不子也。’陛下欲以武惠妃为后,何以见天下士?妃再从叔祖非他,三思也;从父非他,延秀也。二人皆干纪礼常,天下共嫉。夫恶木垂荫,志士不息;盗泉飞溢,廉夫不饮。匹夫匹妇尚相择,况天子乎?愿慎选华族,以称神祇之心。……今太子非惠妃所生,而妃因有子,若一俪宸极,则储位将不安,愿陛下详察之。” 众怒难犯,话说到这个份上,李隆基不得不打消立武惠妃为皇后的念头。不过他还是心有不甘的,下令在皇宫之内,武惠妃享有与皇后同等的服秩品级待遇。而且从此再也不提立后之事。朝臣们也都识相,皇帝退了一步,他们也退一步。这样一来,武惠妃成了不是皇后的皇后。 第六节 朝臣们倒也没有说错,武惠妃的最终目的并不仅止于皇后,她是会想要易储的。 武惠妃的心思既然能被潘好礼猜出来,自然也会被别人猜出来。 这个人就是李林甫。 李林甫是唐高祖李渊六弟李祎的第四代孙,算起来比玄宗还高一辈,此时任职吏部侍郎。他想方设法地托人将这样一个消息带给深宫中的武惠妃:“愿为寿王立储效力”。 李林甫一箭中矢,武惠妃从此开始了和他漫长的合作岁月。 开元二十二年(公元734)五月,经过反复的努力之后,李林甫终于在武惠妃的帮助下,登上了礼部尚书之位,与反对武惠妃的侍中裴耀卿、中书令张九龄并列为大唐宰相。 李林甫知恩图报,何况一荣俱荣,他既然走了武惠妃的门路,就得走到底。他开始不遗余力地挑拨玄宗与裴耀卿、张九龄的关系,为武惠妃易储扫清障碍。 咸宜公主的婚姻,也为武惠妃又找到了一个易储路上的得力助手——驸马杨洄。 杨洄工于心计,他利用“姑舅之亲”的身份,主动接近太子和诸王,一面有意打听他们的些小过错,一面又对外将这些小事大加宣扬.当然他更忘不了将这些事情转告丈母娘和妻子咸宜公主,由她们去向玄宗吹风,离间父子之情。渐渐地,玄宗耳边满是关于太子行为不端的流言,对太子李瑛本就不多的父子之情越来越动摇。 中国的封建王朝有一个最大的怪圈子,就是“立储”这件事。 帝王们是被呼为“万岁”的,但是实际上,他们绝对活不了一万岁,能活过六十就已经算是中国帝王群中的高寿人物了。而且皇帝这个工作不但危险性高,而且美色享乐也往往令他们乐极生悲。所以为了防备万一,帝王们的首要任务之一就是生儿子并且及早册定继承人。册立之后,朝野便松了一大口气,觉得王朝后继有人了。 然而朝野为“候任皇帝”确定而放松心情、并津津乐道于要培养他做未来皇帝的时候,却正是“现任皇帝”对儿子开始满腹猜疑的时候。这种情形是绝对不能用寻常人家的父子亲情来理解的。因为他们这时已经不是父子而是竞争对手了。 其实说白了也很简单——你公司里的正职头儿,能对群众呼声很高并已经铁定要继承他地位的副职有好想法吗?他能不怕这副职把自己架空或使自己被迫提前离职吗? 在这方面,越是对自己的“事业”有野心、有自负的头儿,就越是对自己最有可能的继承人(有时候这可能的继承人或者还不止一个)倍加警惕——就算这继承人再老实巴交,头儿心里也爽不了:一看见那个年青人,就想到自己总有伸腿翘掉的那一天,满肚皮的没好气。因此,中国的皇储们绝对不可能过得舒服。而且“人无千日好”,做储君的时间越长,储君们有意无意的过失肯定也就越多。此时若再有点外因诱导一下,那脓包挤破就是肯定的事情。中国历史上因此而落得凄惨下场的储君多如过江之鲫。 而现在,就要轮到李瑛了。 李瑛的母亲赵丽妃是玄宗青年时的宠妃,她美艳之极,玄宗曾经对她爱得神魂颠倒,甚至于连她卑贱的歌舞伎出身都视若无睹。与赵丽妃同期得宠的还有老五鄂王李瑶的生母皇甫德仪、老八光王李琚的生母刘才人。三个女人虽然共侍一夫,但是相处得似乎还不错,因此三人兄弟情谊最为深厚投缘。在玄宗的三十个儿子中,这三个儿子的相貌大概是最出众的,被世人赞以“朗秀”之词。这当然是因为母亲的遗传基因极佳。除了貌美,三兄弟也颇有才华,李隆基曾经也对他们十分喜爱过。只是随着武惠妃的出现,事情便开始发生变化了。 武惠妃的专宠,使从前的宠妃们都纷纷成了枯守空房的苦人儿。母亲被父亲所遗弃,这样的事情对任何有少许孝心的儿子来说,都是难免有些不满的。然而不幸的是,李瑛、李瑶和李琚在私宅中背着人发的这些牢骚,居然也被杨洄给打听到了。他立即加油添醋地向丈母娘汇报了一通。武惠妃听了之后当然更不会放过,转头就对着玄宗哭了个梨花带雨:天啊,太子因为恨您偏心向着我,所以竟然结党想要害了我们母子,甚至还对您也有怨言。这可怎么办啊……玄宗对儿子的情义本就在武惠妃的阴柔武功长期作用下被磨损了十之八九,听了这话更是血冲顶门,震怒之下立即付诸实施,找来宰相商议废黜“太子及同党”的事谊。 这时候的首辅宰相还是张九龄,他坚决反对,说:“陛下纂嗣鸿业,将三十年,太子已下,常不离深宫,日受圣训。今天下之人,皆庆陛下享国日久,子孙蕃育,不闻有过,陛下奈何以一日之间废弃三子?伏惟陛下思之。且太子国本,难于动摇。昔晋献公惑宠嬖之言,太子申生忧死,国乃大乱。汉武威加六合,受江充巫蛊之事,将祸及太子,遂至城中流血。晋惠帝有贤子为太子,容贾后之谮,以至丧亡。隋文帝取宠妇之言,废太子勇而立晋王广,遂失天下。由此而论之,不可不慎。今太子既长无过,二王又贤,臣待罪左右,敢不详悉。” 玄宗听张九龄将矛头直指自己心爱的女人,极为不悦,但是又确实找不到儿子们的罪证,只得暂且忍了这口气。不过他绝没把张九龄的话听进耳里。 同在这一年,张九龄又在几桩人事任免案上反对玄宗的意见,玄宗觉得这个宰相于公于私竟敢都跟自己唱对台戏,简直孰不可忍。终于在开元二十四年(公元736)的十一月发下诏书:侍中裴耀卿为尚书左丞相,中书令张九龄为尚书右丞相,罢知政事。而一向逢迎武惠妃的李林甫则取代了张九龄的地位和权力。 最大的绊脚石就这样被搬掉了,等待已久的武惠妃开始为废太子做最后的努力。 第七节 开元二十五年的春天,咸宜公主驸马杨洄四处散布太子、鄂王、光王联同太子妃兄驸马薛鏽合谋叛乱——薛鏽被莫明其妙扯进来的最大理由,恐怕就是由于他的驸马身份。对杨洄来说,这不但能让叛逆之事更有分量更显得实在,还能把与太子有关的人又弄掉一个,真是何乐而不为。一时间流言四起,玄宗也有所耳闻。 经过这番铺垫之后,武惠妃一手导演的重头戏终于登场。 她向太子及二王假传旨意,说是内宫有盗匪,皇帝让太子立即披甲领兵护驾。 ——玄宗的皇子们是不开府分居的,他们的住处与皇宫相连,假若真有什么事,召儿子护驾也是情理之中。事情紧急,年青少历练的太子和二王对这道旨意没有起疑心,立即照办,就这样撞进了武惠妃精心布置的大网里。 当三兄弟带着大群卫士进入皇宫之后,武惠妃立即向玄宗报信,说太子果然谋逆,竟带兵闯进内宫了!玄宗果然如武惠妃所想的那样“大惊”,他自己就是个搞政变的高手,深谙个中滋味,当然不敢怠慢,马上就如临大敌地调动起正规军去“围捕”儿子们了。 直到这时,李瑛才知道上了后妈的大当。 玄宗对自己如此迅速平息“政变”很是满意,大有威风不减当年之感。兴头之下,立即召见重臣,决定雷厉风行地废太子。 李林甫乖巧地发言:“此乃陛下家事,臣等不宜介入。”其它人一看皇帝和首相的德性,就知道事情就算有冤枉也没啥可说的了,也纷纷明哲保身地附和。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玄宗即日下诏,将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废为“庶人”。李瑛的大舅子薛鏽则被流放——实际上刚出长安城,就在城东驿被杀掉了。 第八节 不经过任何审讯勘查,就在一天之内废掉太子和两位亲王,这消息使得朝野都为之震动。很多人虽然口不敢言,心里都深为三人叹惜,而由于事出仓促,与三人有关的亲族、官员都还在任上,他们都在暗暗为他们奔走。李林甫这个首相也才当了不到半年,根基未稳。武惠妃很快就觉得自己有些势单力薄,她也知道太子谋反之事经不得推敲,唯恐“三庶人”做为接待自己所派内侍的当事人还有开口说话、翻案的机会,她决定尽快斩草除根。于是武惠妃联同李林甫和女儿女婿,可劲儿地将众人为“三庶人”鸣不平的事情改头换面之后灌进玄宗的耳朵里,给他造成一种“废太子仍有可能再次策变”的紧张气氛。 正在气头上的玄宗此时满脑子都是大唐开国以来历次宫闱政变的场面,尤其想到自己亲自策划的其中几场,更是不寒而栗,再给武惠妃李林甫这么一忽悠,当年那股狠劲又被撩了起来,立即下令将三个儿子一齐处死,以绝后患。 “三庶人”冤死的日子是开元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三日。距张九龄罢相仅有五个月、距“政变”仅有十五天。 这个消息使得举国上下都沉浸在哀痛之中,人们不但诅咒武惠妃的阴险,更怨恨玄宗这个狠心的父亲。 玄宗也多少听到了世人的议论,他是一个乾纲独断的皇帝,对儿子谈不上多有感情,但是对于贸然决定处死“三庶人”、从此使自己背上“杀子”罪名,他却是多少有些后悔了。但不管怎么说,太子位缺,是必须要重新册立的。 武惠妃当然更希望趁热打铁,让自己的儿子李瑁登上太子之位。所有的事情就这样在她的预料中顺利地进行着。正当她就快要达成心愿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所居住的宫殿闹起鬼来,而且越闹越凶,宫人多有亲眼目睹的。更玄的是所有的巫师都异口同声地说“三庶人为厉鬼”。 武惠妃虽然姓武,但是杀气始终还是没有她的祖姑母武则天那么烈,闹鬼的事情令她大受刺激,心虚胆怯之下很快就病倒了。这病也病得奇,竟然是药石无灵。无奈之下,她只得乞灵于祭祀,希望能够消除冤魂的怒气。当然她自己的性命还是最重要的,倒霉的是她所找的替死鬼:奉命对“三庶人”行刑的刽子手。 “敬业”的刽子手很快就被射杀献祭,“三庶人”的灵柩也重新按照太子和诸王的礼仪予以厚葬。满以为能够就此换来活命的武惠妃没有想到,宫中的鬼却越闹越凶了,不但鬼影幢幢,而且鬼哭凄厉,所有的人无法安睡,整夜都处在惊恐之中。只怕非但是“三庶人”冤魂不散,额外又加上了刽子手的鬼魂。 就在这样的闹腾之下,武惠妃自顾不暇,还谈什么儿子立储?一个月的工夫,她就病入膏肓了。 开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十二月初七日,四十岁的武惠妃在惊恐中离开了人世。距“三庶人”冤死仅过了七个月又十四天。 武惠妃死后,皇宫中再不见鬼影,一切又安静得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不能不说,玄宗对武惠妃是相当偏心的。虽然由于闹鬼事件,他多少知道了武惠妃的亏心事,但是他仍然对她的死表现得极其伤感。 他颁下了这样一道诏书:“存有懿范,没有宠章,岂独被于朝班,故乃施于亚政,可以垂裕,斯为通典。故惠妃武氏,少而婉顺,长而贤明,行合礼经,言应图史。承戚里之华胄,升后庭之峻秩,贵而不恃,谦而益光。以道饬躬,以和逮下,四德粲其兼备,六宫咨而是则。法度在己,靡资珩佩;躬俭化人,率先絺纮。夙有奇表,将加正位,前后固让,辞而不受,奄至沦殁,载深感悼,遂使玉衣之庆,不及于生前;象服之荣,徒增于身后。可赠贞顺皇后,宜令所司择日册命。” 武惠妃就这样以“贞顺皇后”的名份和尊荣入葬敬陵了。 玄宗面对这样一位谗杀了三名儿子的女人,居然还满脑门子装着“贞”、“顺”一类的词汇,不得不让人叹息:冤魂们实在是要求太低,真正该死的他们都忘了找了。 第九节 从各种记载来看,李隆基几乎是一个通才,除了从政这项本职工作虎头蛇尾之外,他在歌舞文艺方面的造诣可算是罕有其匹。按照常理,艺术细胞发达的人也应该是比较细腻多情的。不过奇怪的是李隆基对兄弟手足情深、对女人风流多情,偏偏就对儿子冷若冰霜。这大概是帝王这项工作的职业病使然,他将儿子都看成是自己身家性命的潜在威胁了。 武惠妃死了,她的死对于眼看着就要登上太子宝座的寿王李瑁来说,是一个严重的打击。鸭子虽然已经煮熟上桌,但是自己还没能真正拿到手里,谁知道会不会半路伸出另一只手将鸭子先给拿了去?有这样担忧的不仅仅是寿王,还有咸宜公主夫妇和李林甫。当然他们心里还是很有把握的:武惠妃在身后得到了“皇后”的名份。这也许不但代表着玄宗对她的心意,更代表着寿王真正成为六宫之主的儿子,有了这样的身份,更可以为他登上太子位奠定基础……这么一来,他们觉得已经吃下了定心丸,满心欢喜地只等册封太子的消息了。 然而奇怪的是,玄宗在追封了武惠妃之后,却对她儿子的前途如何安排再没有了下文。 玄宗对寿王李瑁,应该说是完全的爱屋及乌,武惠妃若是活着,在心爱女人的催促下他倒是很有可能将太子位传给李瑁的,但那也不过是为了讨武惠妃的欢心。真要说到父子之情,只怕和对其它儿子的感觉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差——李瑁从出生之后的十余年都是在大伯李宪身边,一直管大伯大妈叫爹叫娘,直到长大成人才回到皇宫中重新认识自己的生身父母。武惠妃做为母亲经历了生产之痛,对儿子有本能的宠溺;但是玄宗这个生父嘛……就很难说了。 还有就是寿王李瑁本人的问题了——他在众多的兄弟之中,实在没有什么特出的长处。他排行十八,在十多位兄长之中,既有骑射武功出众的,又有才学闻名的,还有为人雅量人缘极佳的,而李瑁这辈子唯一显得超过众人的一件事,就是孩提之时能够把繁复的宫廷礼仪演习得明明白白。他应该是个天资聪明的小孩,但是养父母不敢对他过于管教,亲娘更对他宠得不象样,以致于长大后的他就再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才干了。在争夺太子位的过程中,起作用的有他的母亲、有他的姐姐姐夫,偏偏他这个当事人自己一点忙也没帮上,这就足以说明他本领有限了——而假如是因为他没有权力欲望所以不参与其事,那就更糟:一个不想当皇帝的人当上了皇帝,以后能治理得了国家吗? 再来说天赋皮相。这个是一定要说的,因为玄宗极爱相貌出众的人物,选宰相之时都要先问问候选人是不是长得很英俊——玄宗诸子中,虽有发育时出了岔子眼睛斜视的永王李璘,但是绝大多数都生得一表人材。寿王李瑁的相貌应该还是不错的,算得上风采照人,但似乎并没有他夭折的两位同胞哥哥那样达到“眉目如画”的水准,在兄弟伙中也不过就是各擅胜场而已。 除此之外,李瑁的身上流着武氏的血液,这更是玄宗立太子时不得不考虑的问题:武惠妃谗“三庶人”已是惹得天怨人怒,如果又让她的儿子当太子,朝臣会做何反应?皇帝的舐犊之情绝对没达到为一个儿子就开罪众人、将自己因“杀子”而受影响的名声进一步恶化的地步。更重要的是他毕竟还是一个皇帝,册立一个各方面都不突出、令人非议的皇储,日后大唐王朝会不会发生巨大变故? 虽然心中已有了隐约的想法,但玄宗毕竟还对武惠妃有些余情未了,因此他仍然在犹豫。烦恼之中他向最为亲近的宦官高力士询问意见。高力士毫不犹豫地回答:“长幼有序,立储当然应该照老规矩办。” 这话正和玄宗的心意,他下定了决心。 第十节 也许是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更也许是出于要安抚武惠妃的儿女,五月底的一天,玄宗亲自来到咸宜公主的府第看望女儿女婿。 父亲的光临使咸宜公主夫妇欣喜万分,他们都不禁暗暗猜想是不是父亲将要册立自己的兄弟做太子了?这当然也使朝臣们都暗中着急。 十天后,六月庚子日,人们果然听到了玄宗册立继承人的诏书。然而令朝臣欣慰万般、令咸宜公主和寿王李瑁感到有如五雷轰顶的是:新太子是排行第三的忠王玙! 七月初二,册新太子的典礼隆重举行,大赦天下。 在一片鼓乐煊天之中,武惠妃一生的梦想化为泡影。所有的辛苦和努力,都只算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太子之位旁落的事实,使寿王李瑁嗒然若丧,时刻都生活在恐慌之中,感觉有如从九天云霄直落十八层地狱。然而他没想到,更让他难堪的事情还在后面。 武惠妃活着的时候,玄宗虽然时常与其它宫嫔们卿卿我我,但武惠妃死后,他仍然不免郁郁寡欢,放眼看去,竟觉得后宫之中没有一个相貌才艺能比得上武惠妃的。这对于多情种子李隆基来说,这简直难以忍受。 玄宗的心思当然逃不过身边人的眼睛。很快就有马屁精来提供消息,说是杨玄琰之女杨玉环姿色冠代,比武惠妃尚胜一筹,只是……她现在是寿王妃。 玄宗听说世上还有比武惠妃更美的女子,心里直发痒,一定想要见识见识,再说公公见儿媳也算不了什么,于是他立即决定召见寿王妃。 寿王妃杨玉环究竟是什么时候“蒙”玄宗“召见”的还不好说,但是在开元二十八年之前,事情就早已经发生了。因为从这一年正月开始,玄宗就频频出入骊山温泉宫,到十月,温泉宫里发出了一道圣谕:寿王妃杨氏度为女道士,号太真。 据这道圣谕里的说法,二十二岁的寿王妃是为了给尸骨无存的祖婆母窦氏祈福而出家为道的。但是正当盛年的寿王妃怎么甘心放弃夫妻之乐出家?又怎么会出现在温泉宫?更奇的是唐朝的皇族女子出家都有各自独立的道观,怎么寿王妃的“玉真观”却是皇宫里面从前的“太真宫”?这一切疑问,圣谕都只字不提。 总之,开元二十九年开始,杨玉环正式踏进了皇宫,这时的她已经不再是寿王妃,而是法号“太真”的女道士。当然事实上她已经成为玄宗的后宫粉黛之一。 这一切当然瞒不过旁人的眼睛。而寿王李瑁更是冷暖自知。他对杨玉环并不一定多么情深,因为他和所有的王爷一样拥有众多的侍妾,他和杨玉环共同生活的五年间,侍妾还生下了两个儿子。但是无论如何,她毕竟是寿王妃,关系着他的脸面。失去母亲和太子位的寿王李瑁如今又失去了王妃,在众人异样的眼光中苦闷地煎熬。 继年初杨玉环入宫之后,同年(开元二十九年)的冬天,寿王李瑁的养父、大伯宁王李宪去世了,玄宗对大哥的死表现出极度的孝友之情,追谥他为“让皇帝”,他的嫡妃也因此晋封为“恭皇后”。 李宪在宗室中拥有至高的地位:当年就是他主动将太子之位让给三弟李隆基,使他成为玄宗皇帝的。李瑁对生父已经是失望之极,唯有养父才能给他一些关爱照顾,因此养父的死对他来说是极大的打击,他真真正正感到了丧父之痛。对生父的怨恨可以掩藏起来,但是对养父之丧的悲痛是无法掩饰的,李瑁干脆向玄宗提出请求:自己要为养父服丧,以此报答他的养育之恩。玄宗没有任何异议地同意了。 随着这个冬天的结束,开元盛世也正式地结束了。春天来到的时候,年号改为“天宝”。 第十一节 进入天宝年间,杨玉环很快就在玄宗后宫中数以万计的美女中脱颖而出。 玄宗所拥有的大唐后宫,实在是美女如云,武惠妃能够在其中成为佼佼者,绝非是仅凭皮相就能做得到的事情。若是光说容颜,生育七次、死时已四十岁的她是怎么也比不过小姑娘们的。她一定有其超乎常人的特长。只是如今很难再找到这方面的记载了。 但是杨玉环鹤立鸡群的原因,却很容易发现:她不但容色冠代,而且才华横溢、歌舞动人、机敏出众。 杨玉环入宫时,玄宗后宫中还有一名年轻的宠妃,名叫江采萍。据说她是福建莆田人,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一名医生。她是高力士引入后宫的。江采萍生在南方,直到入宫后才亲眼看见梅花,立即便为之倾倒,常以梅花吟诗作画、眷恋不舍。玄宗因此称她为“梅妃”。梅妃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她曾经制《肖兰》、《梨园》、《梅花》、《凤笛》、《玻璃杯》、《剪刀》、《绮窗》等八赋;跳惊鸿舞之时更能使满堂生辉。得意的玄宗向兄弟们夸耀她为“梅精”。 然而好景不长,杨玉环不但外貌还是才艺、风情,都远胜于江采萍,她的出现使江采萍的人生急转直下。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只有外貌,那么无论有多美,时间一久也一样会让人审美疲劳的,只有聪明才智才能使之拥有真正的魅力。 杨玉环能诗善文,她曾经作过《凉州》,达到轰动一时的程度。可惜的是和江采萍的大多数诗文一样,《凉州》没有传下来,《全唐诗》里对她和江妃的诗作,都只收录了一篇而已。 杨玉环的性格看起来还是挺不错的,完全没有一般人沉湎权势自抬身份的行为。因为她的这首诗就是为身边的宫女云容所做的:“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诗成之后,她还配以曲谱,亲自为云容配唱助舞。 杨玉环善歌舞。而且她乐于接受新鲜事物,来自西域的“胡旋”舞,就在她的身姿旋转中出神入化。但是真正令玄宗对她的舞蹈天份叹为观止的,莫过于她配合《霓裳羽衣曲》所编排的舞蹈。《霓裳羽衣曲》是玄宗的得意巨作,阵容庞大,乐师众多,仅配曲而歌的宫女就同时需要十人,共十八章,分三大部、每部六曲。称为“散序六曲”、“中序六曲”、“终序六曲”。《霓裳羽衣曲》不仅乐器种类多,而且节拍先散后慢再快,对舞者的要求极高。然而杨玉环一听就能领会曲中的意境,随兴便能为这部恢宏大曲配出完美的舞蹈来。这不仅使她自己引以为傲,更使得玄宗如醉如痴,亲自为她伴奏,将她引为人生第一知己。 除了歌舞,杨玉环还精通音律。她是一个音乐天才,能将好几种乐器演奏得出神入化。 《谭宾录》中记载道,杨玉环擅弹琵琶,开元年间,宫中女官白秀贞出使蜀地,得到了一只名贵的桫檀木琵琶并进献给了她。这只音色清亮的琵琶在杨妃指下弹奏,就象天外仙音一般动人。诸王、公主、以及虢国夫人以下内外命妇,都争着要做杨玉环的弟子,跟着她学弹琵琶。 《开元往信记》记载了杨玉环所擅长的另一种乐器:磬。说在她的敲击下,磬声“泠泠然”“多新声”,即使是太常梨园中的专业击磬艺人,也比不上她的技艺。 杨玉环活泼而擅于声乐诗歌的特点,可以算是和唐玄宗非常投缘。因为这位皇帝本身就是“梨园祖师”,而且在这方面有卓越的成就,造诣之高,就算是上古著名乐师夔与师旷恐怕也难与他相比。这绝对不是因为他是皇帝就瞎拍马屁。玄宗的音乐才华不光是天分,更是下苦功而来。著名的乐师李龟年善击羯鼓闻名天下,他自己也很高兴地说:“为了练习,我打折了五十只鼓杖。”谁知玄宗听了却只是轻轻一笑:“你这哪里算是用了功夫?我的鼓杖打折了三柜。” 总之,杨玉环以她的才华性格,不但与玄宗极有共同语言,更使得玄宗神魂颠倒,很快就达到了使得“六宫粉黛无颜色”的程度。玄宗越来越离不开她了,终于下定决心,不顾一切要给她一个正式的名份。 杨玉环正式入宫之时是二十二岁,玄宗五十六岁。时间很快就在乐舞逍遥中过去了四年。 天宝四年(公元745)七月二十六日,唐玄宗颁布诏命,册右郎将韦昭训次女为寿王妃。 十天后,八月初六甲辰,又一道诏令颁布了:册太真妃杨杨氏为贵妃。 自王皇后被废之后,玄宗再没有册立过皇后。而到了这时,“贵妃”已经是后宫中最高的位份。杨玉环事实上成了大唐王朝的后宫之主。 第十二节 唐玄宗和杨贵妃之间有爱情吗?这始终是一个让人百般揣测的问题。 从唐人的眼光来看,这对从开始就乱了伦理的老夫少妻之间,应该是有爱情的。 世上的爱情有很多种,别说是在权势富贵中生长的爱情,就算是你我寻常百姓间,纯净如水的爱情也只可能发生在少年懵懂的时候。初恋结束后的所有爱情,多少都是在“比较”和“选择”之后才发生的。 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很明显就是比较与选择之后愈演愈烈的结果。 如果你是男人,仅仅从男人的角度出发,你会爱上杨贵妃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除非你根本就只接受瘦型美女。 如果你是女人,在李隆基和李瑁之间,比较之后会选择谁?大多数情况下的答案当然也是显而易见的。 唯一的问题,只是杨玉环嫁过人、而且先后嫁了两父子而已。但是这一点,看在风气开放奢逸的唐朝人眼里,实在也真不是什么问题。当时的文人写了无数的诗赋来歌咏,当时的百姓用了无数的传说去流连。他们都打心眼里地羡慕这一对。 杨玉环遇见李隆基的时候,他正是五十六岁的盛年,执掌着世上第一强国大唐王朝的权柄。除了这个耀眼的光环,这个男人还拥有更多的优点:性格果断,多才多艺。李隆基自青年时便有“仪范伟丽”的“非常之表”,即使年纪已长,但是保养得宜之下应该仍旧十分可观。他确实是个风流种,但是风流成性的男女都有一个优点:历练得多了,对异性的需要和心事都了如指掌,因此只要他(她)愿意,就能让对方如沐春风。 而寿王李瑁,除了年青,几乎一无所有。 更重要的是:虽然皇帝多情,但是年青的寿王也并不曾对自己的王妃专情。寿王妃仍然不得不面对与自己争夺丈夫的众多姬妾,皇帝下达夺妻之令时,年青的丈夫也耽于自保,而没有表现出什么值得一提的血性,就将妻子拱手相让了。 既然如此,没有过失的女人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第十三节 李隆基对杨玉环的迷恋,同样也是选择的结果。而被这选择所牺牲的,正是曾经宠冠一时的梅妃江采萍。 梅妃是否真爱李隆基,这应该完全不成为问题:玄宗毕竟是皇帝,对于那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时代来说,甘愿无偿为皇帝牺牲一切的,是世间男女的绝大多数。何况江采萍曾经得到过她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君主百般的呵护宠爱。——大多数人都因为“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诗句,而责备杨玉环对这样的奢侈待遇安之若素、不爱惜民力,转而百般同情梅妃。然而实际上,梅妃也从来不曾拒绝过玄宗这样奢侈的宠遇:那快马驿使,是先为江采萍送了若干年梅花之后,才转行给杨玉环送荔枝的。 杨玉环入宫后,与江采萍之间势成水火,杨玉环称江采萍为“梅精”,讥讽她纤瘦,江采萍则称杨玉环为“肥婢”,嘲笑她肥胖。这使得两头为难的李隆基不得不舍弃其中之一:梅妃被迁往上阳东宫,从此远离了李隆基的生活。 曾把宠爱当成习惯的江采萍,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是被送进冷宫的那一个,这天上地下的对比,使她十分难堪伤感。当然,玄宗这个多情种子虽然惧怕杨贵妃的妒火,也并不曾忘了她。 据说,玄宗曾经偷偷地派人将上阳宫中的梅妃接到自己身边重继旧情,然而事机不密,很快就被杨贵妃发现了,她立即赶去兴师问罪。玄宗惊慌失措,立即将梅妃藏进夹幕,对贵妃百般哄劝,声称自己早已经对梅妃恩断情尽,绝无私会之事。 事过之后,玄宗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头,便派人去抚慰梅妃。梅妃想到自己的处境,对使者叹道:“皇上是要永远抛弃我了。”使者当然要替顶头上司打掩护:“皇上怎么会抛弃你,他只是不想惹贵妃生气罢了。”梅妃怒极反笑:“怕因为怜惜我而惹动肥婢的怒火,不是抛弃我是什么?” 从此以后,寂守冷宫的梅妃再也看不到玄宗的身影,希望重获贵宠的她便赠予高力士千金重礼,希望他受人钱财代人消灾,为自己代寻名士,如司马相如为陈娇作《长门赋》那样,为自己也写一篇名赋,以挽回玄宗之情。然而这时的高力士哪里敢招惹杨贵妃呢,谎称无人能写,搪塞了事。 无可奈何的江采萍只得自己写下《楼东赋》,以发泄满怀怨恨。此赋见于《全唐文》: “玉鉴尘生,凤奁香珍。懒蝉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练。苦寂寞于蕙宫,但凝思乎兰殿。信标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况乃花心恨,柳眼弄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楼上黄昏兮,听风吹而回首;碧云日暮兮,对素月而凝眸。温泉不到,忆拾翠之旧游;长门深闭,嗟青鸾之信修。忆太液清波,水光荡浮,笙歌赏宴,陪从宸旒。奏舞鸾之妙曲,乘画之仙舟。君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亡休。奈何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乎幽宫。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陇。度花朝与月夕,羞懒对乎春风。欲相如之奏赋,奈世才之不工。属愁吟之未尽,已响动乎疏钟。空长叹而掩袂,踌躇步于楼东。” 《楼东赋》很快就传遍皇宫,杨贵妃看了之后其怒可知,立即向玄宗发作:“江妃庸贱,以谀词宣言怨望,愿赐死。”玄宗却默然无语。 听说皇帝的这个反应,梅妃对复宠满怀期望。然而事实却狠狠地击倒了她。有一天她偶然看见驿使入宫,使者的模样也正是自己曾经非常熟悉的,于是她便向左右侍丛询问:“是梅使来了吗?”左右硬着头皮回答:“那已经不是梅使了,而是给杨贵妃送荔枝的使者。”梅妃黯然泪下,终于对变心的丈夫彻底绝了望。 就在这个时候,玄宗对《楼东赋》的回应也终于来了:他将外夷进贡的上好珍珠选了一斛,秘密地送进了上阳宫赐予梅妃。——玄宗的这个决定真是稀奇,梅妃又不是职业写手,又不需要他给稿费。这一斛珍珠算什么意思呢?分手礼物?赡养费? 梅妃拒绝接受珍珠,让使者带回了一首诗。这也是她留传于世的唯一一首诗:“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湿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玄宗读诗之后,怅然不乐,但是他知道梅杨二妃绝不可能和睦相处,实在不愿放弃杨妃的他只能让人将梅妃的诗谱上新曲,时时吟唱,聊以自解而已了。这就是《一斛珠》的来历。 第十四节 妒忌是人的天性。无论礼教怎样要求女人“无妒”,那也只能是男人的一厢情愿。绝大多数女人的“无妒”,只不过因为胆小不愿触怒公婆丈夫,次者也是被酱死了脑子一心想要留个好名声(男人们死守礼教迂起来也差不了多少),或者干脆就是她压根对丈夫毫无兴趣,巴不得弄几个小妾打发男人离自己远点。 而这三条,都跟杨玉环不搭界,而唐玄宗风流了大半辈子,这个毛病已是习惯成自然,再怎么改也是有限的。因此杨玉环的妒忌也就不可避免地再三上演。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妒忌事件,发生在天宝五年(公元746)盛夏七月,据说起因是杨玉环的堂姐虢国夫人。——话说回来,是不是虢国夫人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事情是发生了。 杨玉环有三个姐姐,其中最出色的是自称“大唐天子小阿姨”的虢国夫人。虢国夫人天生美貌,自己也以此自负,杜甫因此做诗道:“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上马入宫门。却嫌脂粉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这样一个美女,玄宗当然想打她的主意,妒火中烧的杨玉环因此和玄宗发生了争执。又羞又气的玄宗在气头上立即以“妒悍忤旨”为名,下令高力士将杨玉环送回堂兄杨铦府里。 如果是寻常人家,不过是夫妻吵架后妻子回娘家而已,但是杨玉环的丈夫是皇帝,这可就成了了不得的大事了。整个杨家都乱成了一团,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号啕痛哭,等待着灾难的降临。 在杨家哭天抹泪的同时,唐玄宗也在皇宫里坐立不安。贵妃出宫之后,皇帝居然因为看不见她而不思饮食、动辄发怒。侍丛们平日无关痛痒的小过失这时也统统变得不可原谅,一个个地都被送去挨板子,甚至还有被活活吓死的。高力士知道皇帝反常表现的原因,小心翼翼地一面奏请玄宗接回杨妃,一面将贵妃宫中的侍女用具以及饮食酒肴装了上百车送到杨府去。经过一番折腾之后,杨贵妃终于在第二天拂晓时分返回了皇宫。玄宗这时气头已过,看见贵妃简直就象得了个活宝贝,不但不追究她“冒犯天威”,反倒自己低声下气地赔不是,大陈戏乐、大摆宴席,唯恐贵妃芳心不悦。据说从此之后,玄宗再也不敢再在男女之事上起事端,“后宫无得进幸矣”! 从此,杨玉环三千宠爱在一身,虽然她名份上是贵妃,只有“半后”之制,但实际上她却享受着等同于皇后的规模待遇;在名份上玄宗也用另外的方式予以弥补——用民间夫妻的方式将她称做“娘子”。 据说,天宝九年二月,杨贵妃还曾经因为触怒玄宗而被遣出宫。原因仍是妒忌,只不过这次她与玄宗的角色互换:她使用了宁王的紫玉笛,妒火中烧的玄宗将她赶回了娘家。——这位宁王是谁?据野史说是李成器即李宪。但是李宪明明已经死了九年,而他的儿子们也没有谁再得到“宁王”这个封号。查一查帐,李宪的长子汝阳王李璡倒是很值得怀疑。这位郡王不但雅好音乐、频频出入宫闱,而且姿容妍美,是皇族中第一美男,玄宗曾赞叹说“姿质明莹,肌发光细,非人间人”,称其为“花奴”。但是查无实据,不能乱扣帽子,何况花奴擅长的是羯鼓而非笛子,杨贵妃能去拿谁的紫玉笛呢?难道说李宪曾经的遗物中有一管紫玉笛,玄宗连死人的醋也要吃?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天宝九年二月,杨贵妃又一次回到了杨府。杨家的当家人杨国忠不敢想象好运能够一而再地落到自家头上,连忙请吉温前去劝说玄宗。玄宗也有些回心转意,便派内侍张韬光将自己的菜肴送往杨家。大约是因为知道错在自己,杨贵妃这一次的态度比上次大有不同,哭着向张韬光说:“我冒犯了皇上,罪该万死。然而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是皇帝所赐,只有发肤是自己所有。”说着便剪下一楼头发,让张韬光带回宫去。玄宗一看到这缕头发,顿时大惊失色,深恐贵妃以死谢罪,立即派高力士亲自出马将她召回宫中。 由杨贵妃两次遣归又复返而毫厘无伤的记载来看,她对玄宗的心思可谓是如指掌。这也就难怪玄宗将她称做“解语花”了。 杨贵妃最著名的典故与“诗仙”李白有关。 据说玄宗曾于沉香亭赏牡丹,召李龟年击檀板为歌,嫌梨园中曲乐都已听熟,说:“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乐词为。”于是以金花笺予翰林学士李白,命他立即做新词。李白宿醉初醒,立刻做诗三首,第一首:“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第二首:“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第三首:“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这三首诗极得玄宗与贵妃的欢心,李白一时得宠非凡。然而他得罪了高力士,高力士便向杨贵妃进言,说李白在第二首诗中“以飞燕指妃子,贱之甚矣。”杨贵妃深信不疑,从此对李白由喜转恨,玄宗三次想给李白官职,都被她从中阻挠,终于使得李白仕途失意,浪迹天涯。 然而从另一些记载来看,拿杨玉环与赵飞燕作比较,似乎并不是什么能够触怒杨玉环的事情。因为首先拿她们相比的人正是李隆基。他曾经指着《汉成帝内传》中关于赵飞燕“身轻欲不胜风”的内容笑话丰满的杨贵妃:“尔则任风吹多少。” ——因此,李白的被贬谪究竟与杨贵妃有多大关联,真实情况实在还有待商榷。 随着杨玉环在玄宗心目中占据绝对上风,杨氏家族也正式开始烈焰薰天的权贵生涯。 天宝七载,杨贵妃的堂哥杨钊升任御史大夫、京兆尹,赐名“国忠”。十月,贵妃的三个姐姐分别被封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这三位国夫人每月额外得钱十万为脂粉之资。 天宝十一年十一月,随着李林甫的去世,首相之职落到了杨国忠的头上,次年他又兼司空之职。 这时的杨家,已经富贵到了令路人侧目的地步。 除了首相和三位国夫人之外,杨玉环的父亲杨玄琰被追封为太尉、齐国公;母亲封梁国夫人;叔父杨玄珪任光禄卿、工部尚书;堂兄杨铦任鸿胪卿;堂兄杨锜任御史,尚武惠妃幼女(在女儿中排行二十六)的太华公主;堂弟杨鉴任秘书少监,尚承荣郡主;杨国忠长子杨暄任银青光禄大夫、太常卿、户部侍郎,尚延和郡主;杨国忠幼子杨炪任鸿胪卿,尚玄宗杜美人所生的第二十五女万春公主;韩国夫人的外孙女崔氏嫁给了太子李亨的长子李豫(未来的代宗崔贵妃);虢国夫人的儿子裴徽做了太子李亨的女婿,其妻后封延光公主;虢国夫人的女儿则嫁给了玄宗大哥“让帝”李宪的儿子;秦国夫人的大外孙柳钧尚长清县主,小外孙柳潭则和表哥裴徽一样当了李亨的女婿,其妻后封和政公主。 杨家成了李家亲上加亲、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与杨铦、杨锜五家宅第相连,被称为“杨氏五宅”。 心满意足的老皇帝却并不觉得自己给予杨家的财富有多么了不起,他认为杨贵妃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还对身边的人说:“联得贵妃,得如至宝”,还作歌《得宝子》以志心意。这时的玄宗与一个寻常的痴迷男子实在看不出什么区别来。 第十五节 然而唐玄宗和杨贵妃毕竟不是寻常的夫妻,他们拥有王朝顶级的富贵权柄,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王朝最敏感的神经。 与王皇后、武惠妃相比,杨玉环还算不得爱干预政事,她更象一个享乐主义者,象所有被宠坏了的女人那样喜好玩乐、偏帮娘家。然而她的问题也正在于此。 杨氏族人在贵妃专宠之后的表现,基本就是完全的暴发户行径,所作所为可谓是目中无人,对唐玄宗的天下,只有破坏没有建设。 为了表示对杨贵妃的宠爱,玄宗不但与她形影不离,而且将王朝所有的财富都毫不吝惜地用在她和她的家族身上。皇宫中专为贵妃织锦刺绣制衣的技工多达七百人,为她制作玩器的也有数百人。凡是进献礼物使贵妃满意的官员都能够得到提拔。至于杨氏五宅更是穷奢极欲,他们的府第奢华无比,若是看见有谁的宅院比自己宏伟的,他们就不惜将新造的屋子推倒重建。 天宝十年元宵佳节,杨氏五宅联袂出游,在西市与广宁公主的队伍争道。混乱之中,杨氏家奴挥鞭误及长宁公主的衣裙,致使公主堕马受伤,驸马程昌裔赶上去扶公主,也挨了几鞭。长宁公主哭着向玄宗诉说,玄宗尽管大怒,却只不过是处死杨氏家奴一人而已,反倒把程昌裔的官职都给免了。——也是啊,长宁公主只是一个公主,而且生母也不得宠,反倒是杨家娶了两个公主,还是玄宗最宠爱的,算起来长宁公主哪能落得了好去。 此事传扬开去,杨氏顿时声威大振,长安城里民谣四起:“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男不封候女做妃,君看女却为门楣”。世人都对杨贵妃带给家族的荣宠羡慕不已。 然而就在玄宗对杨贵妃家族宠爱备至的同时,他仍然免不了老毛病重犯,对自己的新任继承人太子李亨百般提防。 天宝年间的首相之职,有一多半的时间是由李林甫担任的。李林甫曾经摆明车马支持寿王李瑁为太子,因此他很清楚自己与新太子李亨之间是永远也搞不好关系的。为了权力和平安富贵,他使尽心机要将李亨拉下马来。 他首先盯上了李亨的嫡妃韦氏。韦妃的母亲与李林甫的妻子本是表姐妹,但是亲戚关系敌不过权力之争,为了陷害李亨,李林甫向玄宗进谗,说韦妃之兄韦坚与将领皇甫惟明私宴,密谋要让太子篡位。玄宗大怒,尽管查无实据,他仍然将两人贬出朝廷。 李亨无奈之下,只得向父亲讨饶,请求与自己的嫡妃离异。 然而李亨的隐忍没有用,李林甫又出了一个新花样,诬告太子妾杜良娣的父亲杜有邻谋反。毫无反抗之力的李亨只得又与杜良娣离婚。 玄宗对儿子的表态还是很满意的,对他恢复了信任。李亨终于保全了身家性命。 第十六节 天宝十一年,杨国忠取代李林甫成为唐王朝首相。杨国忠一向跟李林甫有仇,太子李亨又与杨家结了儿女亲家,照说杨国忠应该跟李亨关系很好才是。但是事情刚好相反。于是杨家的结局可想而知。 除了与太子关系不好,杨国忠和另外一个关键人物的关系也非常恶劣。这个人就是安禄山。 安禄山生于703年正月初一,其父是个康姓胡人。“安”是他继父之姓,他对自己生父究竟如何并不清楚,只知道母亲为突厥巫师,因此他是个“杂胡”。 安禄山作战勇猛,还是个语言天才,能说六族语言,只是他相貌古怪,生得又肥又白,体重达三百三十多斤。但是这么一个肥人却能歌善舞,平时走路都很吃力,跳起胡旋来酒桶般的身子却异常灵活。 安禄山虽然长相难看,但是为人狡诈,善于揣摩上意,因此仍然大得喜爱帅哥美女的李隆基欢心。 早在开元二十四年(公元736)的时候,当时的宰相张九龄就曾经认定安禄山有反相,要借他违反军纪的机会将其除掉。岂料当时正为改立太子而和张九龄过意不去的玄宗却另有高见,说什么怎能象晋朝王衍见石勒那样,仅仅因为别人的面相就下断言呢?(真是奇怪的想法:难道王衍说错了吗?石勒不是晋朝叛臣谁是?) 开元二十八年,安禄山获重新起用,任平卢兵马使。从此他四处大洒金钱,越发使得玄宗对他十分宠信。当时的首相李林甫心存私意,认为蕃将没有文才,无论皇帝如何加以重用都无法担当宰相之职,也就不可能威胁到自己的权势。因此他向玄宗上奏,请求重用蕃将。玄宗以平服四夷自许,立即同意,对安禄山屡屡晋升,最后他一人身兼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拥有全国兵力的37%。 在玄宗以前,朝廷虽用蕃将,却不忘时刻以儒臣相牵制,并且随时调防,不给将领在一个地方掌兵过久的可能。然而由于李林甫忌惮儒臣,从此安禄山等人便越来越没有了约束。他竟然在同一个地方掌兵十四年之久,将国家重镇整顿成了只听命于他的私人武装。 天宝以后,安禄山多次入京晋见玄宗。为了讨好皇帝,他先是藐视太子,说“只知有陛下,不知有太子”,随后又首先向玄宗身边的杨贵妃行礼。玄宗奇怪地问他为什么不先向皇帝行礼?安禄山竟答:“臣是蕃人,蕃人先母而后父。”话一出口,玄宗大悦,不但不生气,反而命杨家自杨銛以下都与安禄山以兄妹相称。 善于察颜观色的安禄山明白杨贵妃在玄宗心中的份量,又主动要求做了小自己十八岁的贵妃养子。从此更在玄宗心里身价倍增。 然而安禄山与杨家的“蜜月期”,却在杨国忠为相之后宣告终结。也许是因为安禄山看不起自己,也许是因为两人同为宠臣争夺权力,更也许是因为确实察觉了安禄山的谋反之意,或者三者兼有,总之,杨国忠想方设法地想要将安禄山置于死地。  玄宗曾经想要让安禄山担任宰相之职,杨国忠阻止道:“禄山不识文字,命之为相,恐四夷轻于唐。”轻轻地便将安禄山晋升之阶堵死。 然而杨国忠想要安禄山的性命,却是难以完成的任务。他虽然屡次上奏,说安禄山谋反,玄宗都不肯相信,杨贵妃也被安禄山的珍宝所迷惑,对堂兄的话置若罔闻。到后来,玄宗甚至下令,凡是上言安禄山谋反者,一律送往安禄山处处治。 第十七节 天宝十四年正月,安禄山上书朝廷,提出要将手下的汉将一律改成蕃将。这次玄宗终于有些起疑,决定采纳杨国忠的话对安禄山加以防范,并派近侍辅璆琳去范阳察看情形。然而不知天高地厚的璆琳收了安禄山的贿赂,返回之后竟对玄宗大讲安禄山忠君为国的好话。这不但使唐王朝失去了最后一个大好机会,也使得杨国忠再一次在玄宗那里丢尽了面子。 恼羞成怒的杨国忠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激怒安禄山,逼他造反,让玄宗明白自己所言非虚。——他逮捕了安禄山在长安的门客,搜求安禄山的罪证。得知消息的安禄山一面加紧谋反的步伐,一面称病不出。 六月,仍然蒙在鼓里的玄宗为安禄山长子安庆宗与荣义郡主举办婚礼,召安禄山赴京。心里有鬼的安禄山哪里敢来! 七月,安禄山向玄宗上表,说是要献骏马三千匹入朝。河南尹达奚珣心生疑虑,玄宗也终于觉得事有蹊跷,下诏安禄山,要他待冬天再献马,而且不必自备“马夫”。不久,辅璆琳受贿事发被玄宗处死。得知消息的安禄山遂于十一月伪造诏书,说自己奉旨讨杨国忠,并发布檄文声讨杨国忠祸国,随即亲自领兵十五万(号二十万),于九日正式叛乱。 安禄山兵变的消息传来之时,玄宗正和杨贵妃在骊山温泉宫避寒,他们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那个看起来忠厚老实、粗粗笨笨的“胡儿”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当消息终于被确定后,玄宗不禁大怒,他决定任命太子监国,自己亲自率军讨伐安禄山。随后他将这个打算说给身边的杨国忠和杨贵妃听。杨贵妃不懂国事,象往常那样表示赞同。然而杨国忠听了却大惧,当场虽不敢出声,下来却对几位国夫人姐妹说:“我等死在旦夕。今东宫监国,当与娘子等并命矣。”随后他让几位国夫人去向杨贵妃详谈,杨贵妃终于明白族人这些年来都干了些什么,与姐妹们抱头痛哭之后,她做出了此生最后一个错误的决定(这个决定将在不久后夺去她的性命):请求玄宗放弃“禅位”的念头。为此,杨贵妃向玄宗苦苦哀求,以至于“衔土以请”。玄宗终于屈服了。 第十八节 天宝十五年正月,起兵两个月的安禄山攻下洛阳,就地自称大燕国皇帝。六月十日,同为蕃将却忠于朝廷的哥舒翰在玄宗的催促下冒然进兵,结果败于安禄山军,哥舒翰本人被俘,潼关失守。 六月十三日,唐玄宗不得不带着杨贵妃及部分皇族成员踏上了西逃的路途。 几乎就在出发的同时,又一个政变的计划开始酝酿:护驾的西右龙武将军陈玄礼托东宫宦官李辅国转告随行的太子李亨:将士们认为天下大乱祸起于奸相杨国忠,计划杀杨国忠以谢天下。 然而无论是玄宗贵妃,还是杨氏族人,都对这件事毫无知觉。 第二天的傍晚,这支狼狈而浩荡的队伍抵达了陕西兴平县西马嵬坡准备休息。杨国忠做为宰相,担负着安排众人食宿的责任,于是二十一名吐蕃使臣便在驿馆门口拦住了他,向他提出优先落实的要求。陈玄礼觉得这正是一个好机会,命手下部众大呼:“杨国忠连蕃人谋逆!”众人一边喊着,一边拔出刀剑,奔向杨国忠父子以及茫然不知所措的杨氏族人。 很快,曾经权势薰天的杨国忠、曾经脂光粉艳的诸位国夫人都成了一堆肉泥。——万春公主的丈夫杨炪是杨国忠的儿子,当然也难逃一死。武惠妃的小女儿太华公主在这场变乱后失去了记载,可能也死于乱兵之中。倒是她的丈夫杨锜逃得性命,后来又娶了守寡的侄媳妇万春公主。 能被找得到的杨氏族人都被杀得七七八八了,士兵仍然围着驿馆不肯散去。玄宗令高力士出去询问,陈玄礼这才向身在驿馆中的玄宗奏报:“杨国忠谋逆已被诸将诛杀。但是贵妃仍在皇上身边,众人恐惧,因此不肯散去,请陛下割爱。” 听了这话,玄宗流着眼泪说:“贵妃身在深宫,怎么可能知道宰相之事?”高力士所想的只是玄宗的安全,他劝道:“国忠负罪,诸将讨之。贵妃即国忠之妹,犹在陛下左右,群臣能无忧怖?伏乞圣虑裁断。” 身边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众口一词,玄宗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他不得不传下了赐死杨贵妃的诏命,并将她送至马道北墙口。事已至此,杨贵妃知道再多说也是无济于事,对玄宗说了最后一句话:“愿大家好注,妾诚负国恩,死无恨矣。乞容礼佛。”玄宗此时已是穷途末路,只能回答:“愿妃子善地受生。” 随后,杨贵妃被高力士缢死在佛堂前的梨树下。死时三十八岁。 杨贵妃死后,陈玄礼仍然不肯解围,直到玄宗召他亲自验尸,他才放心地撤去兵将。然后向玄宗“请罪”。玄宗表示“释之”,不做任何追究。当然事实上,他已经没有追究的能力了。 安禄山早年在玄宗面前逢迎之时,多次与杨贵妃见面,对杨贵妃的美貌明慧非常动心。听说她的死讯,安禄山叹惜数日之久。 据说,天宝年间曾流传过术士李遐周的诗句:“燕市人皆去,函关马不归。若逢山下鬼,环上系罗衣。”还有民谣说“义髻抛河里,黄裙逐水流。”直到此时,方才一一应验。 马嵬之乱结束之后,玄宗继续向蜀地逃去。 出发之时,当地百姓请命,要求留下太子李亨领兵破安禄山。玄宗无可选择,只得应允(长江后浪推前浪,防不胜防)。 第十九节 半个月以后,李亨在灵武登基称帝,玄宗被遥尊为“太上皇”。他一生忌惮儿子夺权,最终还是输了。 为了不让父亲咸鱼翻生,李亨表现了格外的“孝心”,当玄宗于八月抵达蜀地之时,侍奉的宫女不过二十四人,“护扈”的官吏军士倒有一千三百多人;一年后,当李亨终于收复两京,迎请“太上皇”李隆基回銮时,他的“孝心”更是有增无减:到扶风去迎接老父亲的是足足三千精骑。 玄宗黯然地开始了他的“上皇”生涯。 这时候,他回想起了梅妃江采萍,派人四处寻找她的消息,结果做了一个梦,梦里梅妃诉说自己在长安陷落时死于乱兵,葬在池东梅树旁。后来果然在温泉池边的梅林中掘出了梅妃的遗体。宦官为了安慰玄宗,便拿出梅妃的写真画像给他。 玄宗对像叹息,题诗道:“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霜绡虽似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 更让玄宗难以忘怀的当然还是杨贵妃。 据说玄宗曾梦至“东虚府”的“太一玉真元上妃院”,在院中与杨贵妃隔屏而坐,问贵妃“碧海无涯,仙人路绝,何计通耗?”杨贵妃回答说:“若遇雁府上人,可附信矣。” 不久,果然有一个蜀地道士杨通幽求见玄宗,说自己“有李少君之术”。玄宗大喜,立即命杨通幽寻杨贵妃的魂魄与自己重会。道士没有将魂魄带来,倒是带来了半副金钗钿合,还有杨贵妃与玄宗天宝十载七月七日“愿世世为夫妇”的私语。——这个传说直到几十年后,仍然使白居易心旌动摇,写进了他的名篇之中。 诗人的想象是美好的,然而李隆基的晚年却是孤独寂寞的。 乾元三年七月,玄宗被肃宗张皇后和李辅国合谋软禁于甘露殿,九天后,身边跟随多年的近侍高力士流配巫州、王承恩流配播州、魏悦流配溱州。 上元二年(公元762)四月,七十八岁的“上皇”李隆基在窘迫中逝于西内神龙殿,比他的儿子早死十三天--一千二百多年之后,历史又再次重演:慈禧太后与光绪也前后脚的工夫离开人世,成为又一桩宫闱迷案。 死后的唐玄宗李隆基能够与杨贵妃相遇吗? 后人所知的事实是:杨贵妃死后虽说曾加以改葬,但是为人所知的贵妃墓仍然在马嵬坡;陪伴玄宗一起葬入泰陵的,是他早已淡忘的一个女人——肃宗生母杨贵嫔。 魂魄相依,只怕也只是一个梦而已吧。 一、 藏族的源流传说 位于西藏山南地区泽当镇的贡布日山,是西藏能够通知世事的“神山”之一。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神猴就在这里跟随观音菩萨潜心修行,当神猴修得人身将成正果的时候,罗刹魔女却死心踏地地爱上了他,一定要和他结为夫妻。神猴不情愿,罗刹女便以种种方式相求,甚至以作祸凡间相胁。在观音的点化下,神猴最后终于与罗刹女结为夫妻。婚后,他们生下了六只小猴,并教给他们种种植五谷之法,小猴吃了五谷,便逐渐化身成人,便是藏族的先民。贡布日山下的泽当镇也就因此得名(泽当:猴子玩耍坝)。 此后,藏族先民繁衍生息,渐渐形成了藩邦。又过了很多年,在被沃地方有一位名叫“恰姆增”的妇女生下了她的第九个儿子“乌贝惹”。他相貌英俊才能超众,指间生有蹼,被乡民驱至蕃地,恰在此时逢诸藩邦寻找共主,他遂被奉为吐蕃王,是为“聂墀赞普”,乃第一代藏王,从此开始了悉补野王世系。悉补野王世系传到第三十一代赞普囊日松赞的时候,已经是公元七世纪,虽然大部分藩邦都已归附,但统治仍然未稳。囊日松赞用武力在极快的时间里征服了很多藩邦,但征服民心却遇到了障碍,最后被反抗者毒杀。他死后,他的儿子松赞干布继承了赞普之位。 二、 松赞干布其人 松赞干布是囊日松赞和蔡邦氏珠玛脱嘎之子,于公元617(藏历火牛年)诞生在墨竹工卡的强巴敏居宫殿。据说他天生高大洁白,相貌端庄,智勇双全。 从十三岁继承王位开始,松赞干布就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气势。在很短的时间内,这位年青的赞普平叛扩疆、迁都拉萨,展开了他统一吐蕃的雄心画卷。而他也确实成功了,不但统一吐蕃全境,而且建立起了一整套的管理体制和法律条文,被称为“吐蕃基础三十六制”,统一了度量衡,还命吞弥桑布扎在梵文的基础上创制了延用至今的藏文字。 经过一番努力,吐蕃王朝在松赞干布的治理下,已经成为东方仅次于唐王朝的强大军事政权。 三、 曲折求婚路 公元633年(唐贞观八年),唐王朝与吐蕃王朝之间开始互相遣使往来。大唐王朝的特使冯德遐来到吐蕃,见到了17岁的松赞干布。言谈中,松赞干布听说突厥和吐谷浑都“尚公主”(太宗时期,),欣慕不已。遂在贞观十年派使者带着大量金银珠宝随冯德遐入朝,向唐太宗请婚。 然而这第一次求婚,唐太宗却没有依允。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多,除了政治军事,松赞干布的婚姻状况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做为吐蕃赞普,松赞干布身边的女人当然不会少,他有三个藏族妻子:芒妃墀嘉、象雄妃勒托曼、木雅茹妃嘉姆增。虽然其中的芒妃墀嘉为他生下了唯一的继承人贡松贡赞,但是这三位藏妃并不曾在结婚的时候立刻得到正式的王妃称号。出于各种因素考虑,松赞干布将他的王妃之位,优先给了尼泊尔公主墀尊。 墀尊是尼泊尔王阿姆苏瓦尔马的女儿,闺名布里库蒂。这位尼泊尔国王在嫁女儿的同时,将八岁等身释迦不动金刚佛像和弥勒怙主像,度母旃坛像等做了女儿的嫁妆。婚后她在拉萨玛波日山上居住。而墀尊公主将而这桩婚姻,恰恰缔结在向唐太宗请婚的前一年即贞观九年。 当然这只是一种浪漫的猜测。做为帝王,政治联姻的对象是否已有妻妾,几乎是一个不值得考虑的问题。——史籍中记载的理由则说,唐太宗拒婚的原因是因为吐谷浑王挑拨离间。《册府元龟》中记载说,求婚的使者这样回报松赞干布:“初至,大国待我甚厚,许嫁公主。会吐谷浑入朝,有相离间,由是礼薄,遂不许嫁。”远交近攻,吐谷浑当然对吐蕃没什么好感,更不会想让吐蕃也当大唐驸马。 得知唐太宗拒绝许嫁公主,松赞干布非常不满,不但觉得面目无光,更因为这桩求婚还寄托着他的国家大计:他渴望公主能将先进的唐文化带进雪域。完成他武功之后“文治”的梦想。为此他采用了“娶”墀尊公主时用过的老办法。——当初尼王不愿许嫁公主的时候,松赞干布就是用的五万兵马威胁踏平尼国的办法,逼婚成功的。 于是,松赞干布旋即出兵攻打吐谷浑,一方面寻这个自己当上大唐驸马就不让别人当的家伙晦气,一方面展示自己的实力向唐王朝示威,当然另一方面也尝试进一步的开疆拓土。 很快,吐谷浑王就败下阵来,旗开得胜的松赞干布亲率二十万大军攻破白兰羌、丽江等地,一直进入唐朝领地松州,驻扎之后再次派使者带着贡品去长安请婚。这一次态度比较生硬,直统统地宣布请完婚就要立即“迎”公主走。 唐王朝的公主是下嫁可不是抢婚逼婚,唐太宗哪能吃这个瘪,不肯答应,并下令松州都智韩威就地攻打吐蕃军,不料松州兵力实在有点少,被吐蕃给打败了。 消息传出,唐王朝的一些属藩如南诏就成了墙头草,纷纷掉头归附吐蕃。阎州刺史别丛卧施和诺州刺史把利步利也跟着连人带城地投降。 喜欢以少胜多的李世民发觉自己这次确实低估了对手,遂正式下诏发兵,以侯君集为当弥道行军大总管、执失思力为白兰道、右武卫大将军牛进达为阔水道、左领军将军刘简为洮河道行军总管,领兵5万讨伐20万吐蕃军。这一次兵力战法都很得当,吐蕃兵败而返。 回到拉萨之后,松赞干布派使者向唐王朝上表谢罪,同时仍然不屈不挠地提出请婚。这一次,唐太宗终于点了头,赏识这位年青赞普的性情,并承认吐蕃的实力堪配公主下嫁。 于是,贞观十四年的冬天,雪域使者、松赞干布的重臣大相禄东赞(大相即宰相。禄东赞又称噶尔东赞)率领一百多位大臣骑士,带着 “一等金绿绫缎衣服”和“镶嵌着红宝石的琉璃铠甲”等大量黄金宝物来到了长安迎请公主。 有了前面这一系列的风波,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会流传“唐太宗六难求婚使”的故事了。 故事说,禄东赞面见唐太宗的时候,前来求婚的有好几国,于是唐太宗给众人出了六道智力题,最后只有禄东赞全部回答出来,这才最后敲定将公主下嫁吐蕃。 终于,禄东赞圆满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贞观十五年的初春正月,唐太宗李世民当着印度、波斯、格萨、鞑靼等多国使臣的面前,公开宣布了宗室之女文成公主嫁做吐蕃赞普松赞干布王妃的消息。 大概是禄东赞把任务完成得太圆满,智力题回答得太好,本身又是吐蕃国的大伦,唐太宗对他很是赏识,封其为右卫大将军。最后还把自己的外孙女段氏封做公主嫁给了禄东赞。(见于,据说赏识的原因是“善应对”,难道说真有智力题?就算没有智力题,两国打开了一仗,贞观群臣对吐蕃使臣的措辞中夹枪带棒也是可以想象的,能应付得了确实要水平。另外还要做一个小小的纠正:太宗不可能有姓段的外孙女。唐朝只有高祖李渊的高密公主嫁给了尚书段纶,假使真有赐婚,段氏也应该是李渊的外孙女)。 四、文成入藏 由于当时的吐蕃文化相对落后,唐太宗为文成公主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其中不但有各种五行经典、工艺技术、纺织农稼,还有医学论著和医疗器械,而最珍贵的一件陪嫁,则是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唐太宗还派自己的族弟、礼部尚书江夏王李道宗为主婚使节护送公主。(据说文成公主就是李道宗的女儿?) 当一应事宜都准备妥当之后,贞观十五年的正月,宗室之女文成公主便随着吐蕃请婚使节踏上了西去的道路。那尊珍贵的佛像则供奉在一辆木轮车上,由力士嘉嘉拉嘎和鲁嘎牵引,也和她一路同行。而这漫长的路途,成为富于想象和传奇的路,文成公主所到之处,留下了数不尽的瑰丽传说。 最著名的传说莫过于青海湖的由来。高原上的藏族人向往遥远的大海,高原上的湖泊几乎都被他们以“海子”命名。在汉时它被称为“西海”,藏名“措温波”,蒙名“库库诺尔”,也被称为“卑禾羌海”,据说它就是远古的瑶池,也是中国历代帝王公祭的“圣湖”,“青海湖”这个名字就是唐玄宗所封,他同时封青海湖神为“广润公”。 在藏民的传说中,唐太宗为了不让公主过于思念家乡,特赐她一面宝镜,无论她去到哪里,镜中都能显出长安的景象,还给她用黄金各铸了日月之形相伴。当送亲的车队来到唐蕃分界之地、准备弃轿乘马的时候,文成公主再一次从镜中看了一眼家乡的景象,为了能够专心走好未来的人生,她没有将宝镜带走。这面留下的宝镜便成了美丽的青海湖,那黄金铸就的日月则成了日月山。她一面走一面流泪,流成了“倒淌河”,所以才会“天下江河皆东去,唯有此水向西流。” 林芝地区的门巴族,有一种女子披羊皮为饰的风俗,少女披羊尾和四条腿俱全的小羊皮、成年女子披牛犊皮或山头皮。这其中的传说也与文成公主有关。据说她入藏时,为了辟邪曾经身披兽皮,后来途经此地,将用过的兽皮赐给了门巴侍女,从此沿袭至今。 当然,文成公主留下的不仅仅是虚构的传说,更多的是沿路留下的礼乐衣冠记忆。据记载,雍正年间果亲王允礼曾经入藏迎送七世达赖喇嘛,就在雍正十三年二月朔日这天,在噶达地方的惠远寺,这位见多识广的皇弟欣赏到了一场令他瞠目结舌的古风舞蹈,并“目为愕眙,心神摇荡”,打听之后才知道,这是唐代公主入藏所留下的舞乐。 经过漫长的旅途,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来到了错那(玛多扎陵湖),松赞干布也从拉萨赶来迎接。为了表示诚意,他穿上唐王朝的衣冠,以唐朝女婿见岳父的礼仪拜见了送婚使李道宗,然后才领着新娘和队伍返回吐蕃国都。 藏传佛教认为,文成公主是天上的度母(菩萨)化身,因此当她带着释迦牟尼像来到的时候,吐蕃臣民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典礼。传说,文成公主到达拉萨的这天,是藏历四月十五日,而这一天也是佛祖得道的日子,是藏族的一个传统节日。 这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据说尼泊尔墀尊公主对文成公主所获得的礼遇非常妒忌,于是设置了种种障碍,使文成公主和松赞干布不能立刻完婚,时间长达将近一个月之久,亏得禄东赞从中周旋两个女人才得以化解。(而另一种说法则是由于联婚过程太曲折,吐蕃的大臣心有不满,编造出种种理由阻挠,使两人的婚礼推迟了一个月。而这位不幸成为反面人物的大臣,竟是请婚使禄东赞。而作梗的理由则是不满唐太宗的智力测验。这就显得更靠不住了。) 说到禄东赞,要单独提出来讲讲。他是松赞干布时期的重臣之一,立下了极大的功劳,而且做了多年的“大伦”(即宰相),两位公主王妃墀尊与文成的求婚和迎请都是他做的使者。然而吐蕃“七贤臣”中却没有他的位置。这也许与他和他的家族过深地卷入吐蕃王朝政治斗争中大有关系。 禄东赞的出生时间不详,传说是加查县安绕镇嘎玉村人。年轻时的禄东赞是个铁匠,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将来会成为吐蕃王朝的权臣,然而他确实做到了。两度为赞普迎娶王妃足以证明他当时得宠的程度。然而有一种说法指迎请文成公主成了他在松赞干布时期所做的最后一件大事,此后不久,禄东赞就在权力斗争中败下阵来。 事实上,在迎请文成公主之前,吐蕃王朝上层的权力斗争就已经非常激烈,据说陪同禄东赞前往唐王朝请婚的两位副使吐米桑布扎及止#8226;塞汝恭顿其实就是禄东赞的政敌一派,假如传说属实,那么很明显,这样奇异的组合就代表着背后的权力平衡,以及禄东赞当时已经腹背受敌的政治处境。而他离开吐蕃去遥远的长安完成迎婚任务所花费的两年时间,更是足够他的政敌们在拉萨做好所有的布置,只等他回来发动了。于是他很快就获罪被谴,离开了吐蕃的权力中枢。直到松赞干布去世之后,他才返回宫廷并且重新成为吐蕃国相“大伦”。 但另一些史料却给了我们另一种说法:禄东赞一直平安无事。贞观二十年(公元646),松赞干布曾派禄东赞到长安晋见唐太宗,还献了一只高达七尺、可装酒三斛的金鹅。他的“大伦”之位,从来就没有动摇过。 无论如何,禄东赞于唐高宗乾封二年(公元676)去世。三年后,他的长子赞聂希顿登上了父亲的大伦相位,赞聂希顿死后,这个位置被其弟、禄东赞的次子钦陵继承,父子三人先后执掌王朝实权长达五十年之久。钦陵在大伦相位上时,先后与吐谷浑(唐王朝随之卷入)打了两大仗,都获得了胜利。武则天永昌元年(公元698,藏历土狗年)夏,吐蕃君臣之间再次爆发权力之争,当时的赞普都松芒波杰大获全胜,次年钦陵兵败自杀,其弟赞婆于当年四月率部投唐。 不论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的婚礼推迟一个月的原因,究竟是不是因为大臣作梗,墀尊公主的醋意仍然不容忽视。在藏族亦真亦假众说纷纭的典籍记载中,就有不少是关于墀尊公主向文成公主争嫡庶名分的内容。 据说,由于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的仪式更为隆重,因此墀尊第一次见到文成公主,就在席间迫不及待地说:“汉主文成汝,辛苦婚使迎,虽来此藏地,然我先为大。”而文成则回答:“无心作较量,汝言赛谁强,先越户限大,庙堂建湖上。” 遂以兴建佛寺为比,谁能够建好湖上寺,谁就是嫡妃。 当然,最后那座“湖上寺”是由文成公主所带的唐朝工匠建成了。它就是大昭寺。 五、建寺弘法 文成公主进藏,极大地改变了藏区的各个方面。 起初,藏人习惯以赭色涂面,文成公主对此非常反感,于是松赞干布下令禁止;民众风俗剽悍,遂又遣上层子弟入唐求学。文成公主带来的嫁妆还改变了藏人的衣着。她带来了诸色锦缎绫罗衣料二万匹和纺织技术。她入藏之前吐蕃上层都穿戴毡料,从此开始改穿绢绮,并仿效唐王朝建立了严格的等级服饰制度。直到近代,西藏的高级官吏仍然戴着源自唐代进士的金翅白纱帽。至于文成公主带进来的天文算术、纺织农牧、医药星相、历法建筑,也都逐步改变了藏区的生活状况。 公元前一世纪时,藏人已经懂得砌造宫殿,文成公主入藏之前,拉萨的红山上已经开始兴建宫室。但由药王洞中的造像以及松赞干布的本尊佛堂来看,最终的完工和扩建,应该在文成公主入藏之后,并且得到了唐朝工匠的大力参与。因此才在民间留下松赞干布为文成公主建布达拉宫的传说。 然而改变宗教信仰,比起改变生活习惯,更具有挑战性。 早在公元纪年之初的藏王布德贡杰时期,藏区雪域就开始出现了“苯教”的传播。苯教的教主辛饶据说本是大食人(伊朗),到六世纪时,苯教在藏区占绝对的上风。松赞干布则希望在吐蕃推行佛教,这也是他请两位公主分别带入释迦等身像和佛家经典的原因。 传说,文成公主所带的那尊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赤金像是乘着木车来到高原的,当车行至拉萨北边时,轮子陷入地面再也难以拉动。文成公主便决定就地兴建佛寺供奉金像。松赞干布立即答应了她的要求。墀尊公主知道后也要求为自己带来的释迦八岁等身像修建寺庙,谁知屡建屡塌,只得向文成公主认输求助,这才建成大昭寺。 不过据《大昭寺志》的记载,墀尊公主并不是在文成公主入藏后才发愿为金像造寺的,早在文成来到之前的公元639年,墀尊已经开始选址造寺,只是占卜所选的地方是拉萨的沼泽地,虽然奠了基,但这座寺不是建了倒塌就是怎样也建不起来。——后面的故事脉络就与上一种的说法基本一致了。——文成公主进藏后,墀尊承认能力不够,派婢女带着一升金砂去请求帮忙。于是文成公主经过“博唐”数理推算之后,发现整个西藏的地形宛如女魔仰卧之状,极不利于王朝统治,而墀尊所选的那片沼泽“卧塘湖”,恰恰是魔女的“心血”,旁边有红山与夹波日山则为“心骨”,必须施法镇压才能建寺。 墀尊公主无奈,便将文公主推算的结果禀告于松赞干布,然后在机雪娘颇邦喀岩山之上,熔铁水灌凝砖土,修建九层碉楼,四面拴以铁链,使其牢固。然后修法禳灾。 经过种种波折,墀尊公主终于在文成公主的指导下堵住了泉眼,建成了大昭寺。 在佛传佛教中还有这样的说法:文成公主在察看风水的时候,还发现若要在藏地昌大佛教显密二宗、维护藏王的统治,仅建大小昭寺是不够的。于是她又派人四处查勘地形,兴建了昌珠庙、藏昌庙、噶泽庙、章巴江庙为四镇边之庙;步曲庙、昆庭庙、格吉庙、扎顿孜庙、隆塘卓玛庙、洁曲庙、喜饶卓玛庙、仓巴隆伦庙为镇支之庙,另外又分别建立了佛塔、石狮、大自在神像、大鹏金翅鸟、白海螺等,以更改风脉。此后,这些寺院都如数地兴建了,而佛教也开始在雪域高原上扎根。此后经过历次灭法与复兴,藏传佛教已经蔚为壮观。 记载说,最早的大昭寺有八座殿,小昭寺是三层金顶的唐式寺庙,里面供奉着文成公主带来的释迦十二岁等身像;而墀尊公主带来的释迦八岁等身像供奉在大昭寺。随着光阴的流逝,经过几度兴建的小昭式藏式风格浓郁,已难觅当年的模样。 《教法史》还说,在墀尊公主建大昭寺失败后,大小昭寺都是由文成公主主持修建的,两寺同日开工、同日建成、同日开光。 若干年后,金城公主沿着文成公主走过的路来到了藏地。遵照金城公主的旨意,藏地将大小昭寺内的两尊释迦像进行了对换。 现在,大昭寺内供奉的是文成公主带来的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而小昭寺内供奉的则是墀尊公主带来的释迦牟尼八岁等身像。 由于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墀尊公主在传播佛教方面的成就,在藏传佛教的经典中,他们被称为菩萨转世。松赞干布为护教三大法王之一,文成公主为救助度母、墀尊公主为怒纹度母。(“度母”:菩萨) “救助度母”的称呼,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藏族寻常百姓对文成公主和她所带来的文化的感恩之情。在雪域高原上,文成公主的地位是崇高的,假如有谁被比拟为文成公主,那是最高的赞美。 直到今天,藏族的传统八大藏戏中,第一出就是《文成公主》,对于藏族百姓来说,她就是天女神的化身。 六、身后事 贞观二十二年(公元648),唐王朝派人出使天竺国,正逢天竺戒日王去世,大臣那伏帝阿罗那顺自立为王。唐朝使者王玄策等人被新天竺王抢掠追杀。松赞干布闻讯后派出军队助王玄策反击,一直攻入中天竺,将天竺王阿伏帝阿罗那顺生擒至长安。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倒霉蛋从此再没能回到天竺去做王。 第二年,唐太宗李世民去世,高宗李治即位,封松赞干布为驸马都尉、西海郡王,并赐缎绢二千端。松赞干布遣使来谢,献珍宝十五种以供奉太宗灵位,并上书高宗说:“天子初即位,若臣下有不忠之心者,当勒兵赴国除讨。”——对于这封奏章的用意,有说是鉴于头一年的天竺之乱有感而发,也有说是想试试唐朝内部情形的。 不管怎么说吧,至少在表面上,高宗君臣认可了头一种说法,进封了松赞干布的爵位并赐杂彩三千端、蚕种及各类工匠。随后应其所请为松赞干布刻了石像,列队于太宗昭陵玄阙下。 太宗葬礼后不久,唐高宗永徽元年(公元650),松赞干布去世,唐高宗派将军鲜于臣济为使者入吐蕃吊祭。 遗憾的是,松赞干布的后妃生育情形实在不理想,包括文成公主在内,他的五位妻子中只有德庆头人之女、小妃芒妃墀嘉(又名孟萨赤姜)在公元633年为17岁的松赞干布生下了一个儿子贡松贡赞。(另两位小妃为木雅王之女木雅茹妃嘉姆措、阿里小邦象雄之女象雄妃勒托曼)。 据《红史》记载,松赞干布在31岁的时候,曾经将赞普之位让给时年十三岁的儿子贡松贡赞。可惜的是这位小赞普年寿不永,刚十八岁就死去了,松赞干布也随后离开人世,时年35岁。 关于松赞干布的早逝,至今说法不一。有说是思子病逝的(逝于拉萨北面彭域色莫岗,今林周县彭波农场附近),也有说是出征战死的,还有说是和他的父亲一样被反叛者毒死的。 松赞干布死后,他的孙子芒松芒赞继承赞普之位。 虽然丈夫死了,文成公主也仍然没有离开藏地,据说她经常住在山南的昌珠寺,或说她仍然住在拉萨,还经常去布达拉宫对面的药王山上东望家乡。 《新唐书》说,唐高宗永隆元年(公元680),文成公主逝于吐蕃,高宗曾派使臣吊祭。 而藏地典籍中的说法丰富许多。 《世系明览》说,文成公主、墀尊公主是和松赞干布同时显现原身升天而去,临去时还给新赞普的祖母孟萨赤姜明示了治国之道。当然这是宗教的说法。 另一种说法,是墀尊公主的女仆身患疫病,染给了自己的主人,而文成公主和松赞干布去看望墀尊的时候也不幸传染,于是同时去世。 另一种说法,则与《唐书》记载相符:松赞干布去世30年后,藏地流行恶疾,文成公主患病去世。 文成公主去世后,藏人将她的遗体送往雅砻琼结(今山南地区琼结县境)。这里是藏族先民发源之地,也是历代吐蕃赞普的最后归宿,即著名的墓王墓区。 藏王墓在琼结县城东南的穆日山,虽然吐蕃王朝崩溃时曾经发生过挖掘历代赞普陵墓的事件,但松赞干布的陵墓没有遭到破坏。后人所知道的,是文成公主应该仍然和她的丈夫松赞干布葬在一起。 七、再一次联姻 松赞干布死后,继位的是他的孙子芒松芒赞。这位小赞普是贡松贡赞和吐谷浑妃芒姆杰所生的孩子。芒松芒赞成年后,迎娶了没庐氏墀玛伦为王后。 公元676年,没庐氏为芒松芒赞生下了继承人都松芒波杰。算起来在名份上,芒松芒赞是文成公主的孙辈,而刚出生的小王子则是曾孙辈。 不幸的是藏王家族直到此时,早逝的基因仍然非常顽固,都松芒波杰刚刚出世,他的父亲就在当年冬天去世了,享年比爷爷松赞干布还要短。 芒松芒赞去世三年后,都松芒波杰正式即位为赞普,也就是在同一年,文成公主去世,享年约五十五岁。 都松芒波杰即位时还是个幼儿,因此朝政都由其母没庐氏墀玛伦代理,一切事宜又都掌握在禄东赞家族手里。这个局面直到十八年后才被一场政变更改过来,都松芒波杰在权力斗争中取胜,巩固了王权。 但是饶有政绩的都松芒波杰也没能逃过家族早逝的阴影。武周久视元年(公元700)开始,这位青年赞普开始了一场浩大的征南诏之战并亲自参与。首先出兵唐王朝的松州、洮州等地,随即于公元703越境攻占南诏。 然而这场胜利的代价也是巨大的,第二年(公元704)的冬天,二十八岁的吐蕃赞普都松芒波杰逝于南诏。 总的来说,在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联姻之后,唐蕃之间的关系还是比较好的,彼此间的冲突,多数也是到都松芒波杰时期而起,而且多数都是一些小的边境冲突,因周围属国而起居多。而在武周时期,由于内政的原因中原的军事力量被削弱,彼此之间的胜负次数参差不齐。 武周长安二年(公元702)九月,在取道唐境而与武周军队打了几场仗之后,吐蕃再次请和,次年四月,又遣使前来求婚,武则天答应了下来。 这一次求婚,究竟是为谁求的?由于当时的赞普都松芒波杰虽然早已有妻有儿,但他年方二十七岁,因此颇令人思忖。 然而历史告诉后人的事是:都松芒波杰很快就逝于南诏。无论当初前去求婚时的计划究竟如何,这桩婚事的最后缔结也不可能落在他身上了。 八、金城公主出嫁 吐蕃为都松芒波杰去世所派出的告哀使来到唐王朝的时候,已经是神龙元年(公元705),在位的已不是武周王朝的武则天,而是复辟的唐王朝中宗皇帝李显,他为都松芒波杰举哀并废朝一日——理所当然的,吐蕃的赞普也已经换了新人,他就是嘉祖茹,都松芒波杰与王妃琛氏赞姆多的儿子。据各种史籍的记载对照之后,嘉祖茹应该生于公元698年,他是在诸多兄弟之间的王位之争中,凭借祖母没庐氏墀玛伦的支持即位的,即位时已经七岁。 神龙三年三月,吐蕃摄政没庐氏再派大臣悉薰热前往长安,“献马千匹,金二千两”,再次为赞普求婚。四月,吐蕃王后的人选最后确定为雍王李守礼的女儿,她同时被册为金城公主。 雍王李守礼,是李治与武则天次子章怀太子李贤之后。但是金城被选中联姻时,她的父亲李守礼还只是个光禄卿,尚未封王。 算起来,章怀太子李贤是金城公主的祖父,他在三十四岁时被武则天迫令自杀,后来陪葬乾陵。直到中宗驾崩、睿宗李旦即位,李贤才获得追谥为皇太子。武周时期,李贤的三个儿子光顺、守礼、守义和叔父李旦的儿子们一起,都被祖母幽闭在宫中,直到李旦重为相王之后才被放出宫。中宗死后,李守礼于唐隆元年(公元710)被封为邠王。睿宗朝以后,李守礼官运亨通,在两个兄弟死后继承了父亲李贤当初“雍王”的封号,官儿也从检校左金吾卫大将军、幽州刺史、单于大都护、司空一路干了上去。只是此君少年时吃了太多政治上的苦头,对做官掌权没有太强烈的欲望,一心只想游猎享乐,果然倒也在这上头干出了一番成就:光是儿子就生了六十多个。玄宗时期他的奢侈更上层楼,以至于不知勤俭为何物的诸王都忍不住要劝他省着点用。李守礼却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我怕什么?我是天子之兄,不怕花光了钱之后死了没人埋。”于是他的享乐人生一直如此继续到七十岁寿终正寝为止。 在以百千数计的儿孙群中,除了亲生女儿金城公主嫁做吐蕃王后之外,李守礼还有一个孙女嫁为回纥王妃,封毘伽公主。 唐景龙三年(公元709)八月,随着吐蕃小赞普的逐渐长成,吐蕃再次遣使勃禄星入唐,带来了吐蕃国书及没庐氏的礼品。这一次的礼品带有明显的亲家意味,遍及皇帝、皇后、相王李旦及太平公主等人。这预示着联姻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同年十一月,吐蕃再次派大臣尚赞吐使唐,专程前来迎婚。 于是,景龙四年(公元710)正月,刚刚过完元宵节,中宗便选定了左骁卫大将军、河源军使杨矩为金城公主的送婚使。正月二十八日,在家乡度过了最后一个新年的金城公主沿着文成公主的足迹,踏上了漫长的入藏之路。 金城公主入藏这年,赤德祖赞(即嘉祖茹)已经十三岁,金城公主的年龄虽没有确切记载,推想也应该是与赤德祖赞相仿的。 对于此次联姻,唐中宗非常重视,他亲自为年幼的侄孙女送行,一直送至始平县(今陕西兴平)才停下车辇,目送金城的车队远去。将始平县改为“金城县”,分手之地为“凤池乡”“怆别里”,并免金城县百姓徭赋一年。 ——然而中宗在此时犯了一个绝大的错误。不知出于何种因素考虑或者是他确实对金城公主依依不舍,一个月后竟主动提出将唐王朝的河源九曲之地赠予吐蕃,追加为金城公主的陪嫁。这个不知轻重的决定成为后来唐蕃之间频频争战的重要导火索。假若说从前唐蕃之战只是为其它邦国而起的摩擦的话,此后却成了双方直接的对阵。 九、唐蕃之战与甥舅会盟碑 唐玄宗开元二年,吐蕃大伦坌达延取得了一场大胜,唐王朝不得不做退让,正式将河源九曲割给吐蕃。此后直到天宝十三年,才由哥舒翰收复。 河源九曲虽然收复,此事却成了唐蕃之间的一个心结,以至于安禄山之乱发生之后,吐蕃又趁乱频频起兵,吐蕃将领论悉诺(汉名马重英)更于广德元年(公元763)攻入长安。这位论悉诺倒也有些意思,居然找来了金城公主的弟弟广武王李承宏,将其立为大唐皇帝。只可惜李承宏的皇帝只干了15天,吐蕃撤退后他就倒了霉,被怒火中烧的唐代宗流放去了华州。 然而常言道,盛极必衰,在大唐王朝远离开元盛世之后,吐蕃国势也一年不如一年,武功最盛的时期也一去不返。 唐穆宗时期,即赤德祖赞与金城公主曾孙墀祖德赞时期,吐蕃开始寻求与唐王朝止息干戈之途,接连三次派使臣前往长安要求会盟并祝贺唐穆宗即位。 公元821年九月,唐穆宗派宰相为首的大臣十七人,首先与吐蕃使团于长安西郊谈定盟约,随后再派专使于次年四月抵达拉萨设立盟坛,达成了最终的协议。 唐长庆三年(吐蕃王朝彝泰九年,公元823)二月十四日,唐蕃会盟碑正式落成。唐王朝的专使杜载参与了典礼。此碑一共三块,其中一块至今屹立在大昭寺前,旁边有一棵据传是文成公主手栽的“公主柳”。此碑被唐王朝称为长庆碑,而吐蕃则称其为“祖拉康多仁”,意为大昭寺前之碑。通高4.78米,上有盝顶宝珠石盖。虽然唐蕃文字的碑文表述方式各有差异,但是重申唐蕃从此“社稷如一”的主旨却是一致的。 虽然战事不断,但自文成公主之后,吐蕃赞普一直以唐王朝外甥自称的情形却一直没有变过,因此这块碑也被称为“舅甥会盟碑”。 这块巨碑的树立,终于在根本上止住了唐蕃之间的时和时争的局面,开始了和好之途。 碑上汉盟如下: “大唐文武孝德皇帝与大蕃圣神赞普,舅甥二主,商议社稷如一,结立大和盟约,永无渝替!神人俱以证治,世世代代,使其称赞。是以盟文节目,题之于碑也。文武教皇帝与可黎可足都赞陛下二圣舅甥,睿哲鸿被,晓今永之屯,亨矜愍之情,恩复其无内外。商议叶同,务令万姓安泰,所思如一,成久远大善,再续旧亲之情,重申邻好之义,为此大和矣。今蕃汉二国所守见管州镇为界,已东皆属大唐封疆,已西尽是大蕃境土,彼此不为寇敌,不举兵革,不相侵谋封境,或有猜阻,捉生问事讫给与衣粮放归,今社稷山川如一,为此大和。然舅甥相好之义,善信每须通传,彼此驿骑,一任常相往来,依循旧路,蕃汉并于将军谷交马,其绥戎栅已东,大唐祗应;清水县已西,大蕃供应,须合舅甥亲近之礼,使其两界烟尘不扬,罔闻寇盗之名,复无惊恐之患。封人撤备,乡土具安,如斯乐业之恩,垂诸万代,赞美之声,遍于日月所照矣!蕃于蕃国受安,汉亦汉国受乐,兹乃合其大业耳。依此盟誓,永久不得移易。于三宝及诸国贤圣,日月星辰,请为知证,如此盟约。各自契陈,刑牲为盟,设此大约,倘不依此誓,蕃汉背约破盟,先之者来其灾祸也!仍须仇对反为阴谋者,不在破盟之限。蕃汉君臣并稽告立誓,周细为文,二君之验,证以官印,登坛之臣,亲署姓名,手执如斯誓文,藏于玉府焉。” 藏盟如下:“神圣赞普鹘提悉勃野化身下界,来主人间,为大蕃国王,于雪山高耸之中央,大河奔流之源头,高国洁地,自天神而为人主,德泽流衍,建万世不拔之基业焉。此王曾立善教善律,以王慈恩,内政咸理,此王又深谙兵事,外敌调伏,开疆拓土,强盛莫比。自此钵教护持之王以后,南若孟族、天竺,西若大食,北若突厥、涅牟,莫不畏服,争相朝贡,俯首听命。东方有国曰唐,东极大海,日之所出,与南方泥婆罗等诸国异教善德深,足与大蕃相匹敌。唐以李姓得国,当其立国之二十三年,王统方一传,神圣赞普弃宗弄赞与唐主太宗文武孝皇帝通聘和亲,于贞观之岁迎娶文成公主。此后神圣赞普弃隶缩赞与唐主(中宗)圣文显武皇帝重结姻好,景龙之岁,复迎娶金城公主,永崇甥舅之好矣。中间边将开衅,弃好寻仇,兵争不已。然当此忧危之际,吾人于欢好之念终未断绝,以彼此近邻而又素相亲厚也。重寻甥舅之盟,何日忘之?父王赞普弃猎松赞陛下,睿智天成,教兴政举,受王慈恩者,岂有内外之隔,遍及八方矣!四方万国皆来盟来享,况唐国谊属近亲,地接北邻,甥舅商议和协,欲社稷如一,与唐主神圣文武皇帝结立大和盟约,旧恨消泯,更续新好!此后赞普甥一代,唐主舅又传三叶,嫌怨未生,欢好不绝,信使往还,频见书翰之通传,珍宝之馈遗,然未遑结立大和盟约也。夫甥舅和协,扫彼旧怨,泯其嫌隙,喜兵革之不作,惟亲好之是崇,岂不盛欤!神圣赞普可黎可足都赞陛下,圣明睿哲,代天行化,恩施内外,威震四方,与唐主文武孝德皇帝甥舅商议社稷如一,结立大和盟约于唐之京师西王会寺前,时大蕃彝泰七年,大唐长庆元年,即阴铁牛年十月十日也。又盟于吐蕃逻些东哲堆园,时大蕃彝泰八年,大唐长庆二年,即阳水虎年(壬寅)五月六日也。其立石于此为大蕃彝泰九年,大唐长庆三年,即阴水兔年(癸卯)二月十四日事也。树碑之日,唐使太仆寺少卿杜载……等参与告成之礼,同一盟文之碑亦树立于唐之京师云。” 十、吐蕃王朝的归宿 不知道是不是应了碑文所言,就在唐王朝走下坡路的同时,吐蕃王朝也开始了四分五裂。 公元842年,吐蕃赞普朗达玛邬都赞去世,他的嫡妃与次妃分别有一个儿子,由于嫡妃之子云丹的身世大有蹊跷,因此年纪较长的次妃之子威宋也得到了相当一部分贵族的拥戴。 吐蕃王朝的两位王子开始为了赞普之位发生内战。战事自发端之后便不可收拾,贵族战争与平民起义此起彼伏,藏区民生凋零,武功与文治都江河日下,各大地方势力割据,进入了长达四百余年的混乱时期。直到成吉思汗兴起,藏区才再次统一并向元王朝归顺。 在这个混战时期,藏区的佛教大盛,虽然屡有灭法之事,却势头不减。这其中相当一部分原因,就缘于赞普家族的后人多数都出家为僧尼,这也是后来的藏区能够政教合一的原因。 大约在公元1260年前后,元太祖忽必烈将藏区萨迦派宗教领袖八思八册封为国师,并迎往上都(北京)宫中接受他的灌顶,然后将藏区的管理权作为自己对上师的供养授予八思八。 萨迦家族繁衍生息,法座主持者的妻子中还普遍都有元王朝的公主,将这个管理权代代相传,由此开始了政教合一的模式。 萨迦巴家族统治藏区约一百年,在争战中输给了朗氏家族、帕竹万户长、泽当寺主、噶举派的绛曲坚赞,从此开始了帕竹政权的传承。 帕竹政权从公元1354年到1618年存在了264年,噶玛噶举派此后又推出第悉藏巴政权,维持了一段短暂的统治。 公元1642年,蒙古固始汗率兵入藏,将最后一位第悉藏巴噶玛丹迥旺波溺死在拉萨河,迎请格鲁派五世达赖喇嘛到日喀则,转而将西藏地方的全部政权交给了五世达赖喇嘛,建立起甘丹颇章政权。噶举派的势力从此由格鲁派取代,甘丹颇章政权开始。 早在格鲁派取得西藏管理权之前,格鲁派的高僧、追认的三世达赖索南嘉措曾劝蒙古俺答汗返回内蒙,并于1588年接受了明神宗所赐灌顶国师的称号。四世达赖云丹嘉措也接受了明神宗给予的“恰达多吉桑结”(遍主金刚佛)称号及官帽、官服及印章。 再往后,五世达赖入晋清王朝,并认可元明两朝对藏区管治者的任免权。按照这个宗旨,萨迦派和帕竹两派的后裔在举行典礼时被列在首席,获得殊荣。以此表示他们得到过元、明两朝历代皇帝赐给的封文、印信,曾经执掌过统治西藏地方的权力。虽然说“五十年河东五十年河西”,格鲁派已经开始治理全藏,但是同时在礼节文书中有了新规定,噶举派的大喇嘛活佛们可以拥有高于格鲁派法座的座垫。 第十二饶迥木龙年(1724年),雍正帝向达赖喇嘛颁赐诏书、金册、金印, 授予政教合一权力。从此开始历代达赖喇嘛年满18岁亲政的规定。 乾隆十六年,乾隆帝授权七世达赖喇嘛格桑嘉措可以委任三俗一僧4名噶伦辅政,包括后来的历代摄政王在内,都由中央政府颁布委任状,这一噶厦政府机构一直维持到公元1959年。 十一、两个传说 不过,关于金城公主的人生,在藏族民间还有多种传说。 其中有一种说法,讲的是她原本要嫁的是赤德祖赞的继承人江察拉温。据说拉温是赤德祖赞次妃之子,品貌武功都非常出众,因此坚持不愿迎娶藏地属下贵族之女,一定要请婚唐帝。他的固执引起了原本想让女儿做嫡妃的贵族之一聂氏家族妒恨,结果就在金城入藏的途中,拉温被聂家派人暗害。金城公主虽然得知未婚夫的死讯,仍然坚持进藏,转而嫁与未婚夫之父赤德祖赞并生下新继承人。 不过这个记载从各方面来看都有点说不过去。因为记载这一说法的古籍也同时记载说赤德祖赞死于唐天宝十四年(公元755),被大臣巴吉桑东赞和朗弥素刺杀,享年58(或说63)岁。即使以63岁推算,金城入藏时(公元710),赤德祖赞也怎么都生不出得能娶妻的儿子的。同时,在另一些记载中,王子拉温死于公元739年,距金城公主进藏已经29年了。 另一个著名的传说,就是“王子认舅”。 据说,在赤德祖赞外出征战的时候,金城公主在拉萨的王宫中生下了王位继承人墀松德赞。这引起了掌握吐蕃重权的纳囊家族之女、妃子喜登的妒火。喜登设下圈套,将王子从金城公主身边夺走,当赞普返回宫中,他面对儿子生母的各种说法犯了难。 赤德祖赞首先让两位母亲去抱儿子,谁先抱到就是谁的,结果金城公主为了不伤害儿子,在抢夺中输了。赤德祖赞于是明白公主才是真正的生母。(汗一把,这桩事从狄仁杰到包拯……为了显示主人公的睿智,老百姓已经让N多人都干过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圣经》还说古代以色列也有位王干过这事)。 不过藏版还有下文:纳囊家族不肯认输,仍然强辞夺理,赤德祖赞便在儿子周岁生日的时候,将两位母亲的家人都请来赴宴,在宴会中,赞普将一只金杯交给儿子,让他自由选择一位外家亲戚。最后,小王子将酒杯交给了唐朝使臣,事情终于最后落定。 这个故事在藏地是如此深入民心,以至于布达拉宫及重要寺庙的壁画上都有这一幕认舅的场面。 不过,真实的历史告诉我们,金城公主逝于唐玄宗开元二十七年(公元739),赤德祖赞的继承人墀松德赞却是在唐玄宗天宝元年(公元742)才降生的。金城公主只是他名份上的母亲。倒是那个传说中的拉温王子,很有可能是这位吐蕃王后的嫡出之子。 但无论传说与历史究竟如何演绎,雪域高原的人们仍然没有忘记文成与金城。直到今天,藏族老人仍然以“舅舅”的称谓尊称来自长安附近的汉族男子。无数的诗歌和戏曲仍然在传颂着她们的故事。 时光虽然已经流逝了千余年,两位大唐公主曾经风华绝代的身影仿佛仍然在神山圣湖间款款摇曳。 一、在路途中缔定的姻缘 一场大雪带来一段天降的姻缘。大宋开国皇帝因此降临人世。 唐昭宗天复元年(公元901),定州安喜(今河北定县)常山一户姓杜的人家,主人杜爽的妻子范氏生下了一个女儿。杜爽范氏夫妇前后共生养了五子三女,这个女孩虽是他们的长女,却被家人称为“四娘子”,这大概是一个按照排行得来的称呼。 杜家世居常山,不但家境殷实而且世代好善,在四乡八里很有声望。就在杜四娘渐渐成长的同时,人世间也发生着一系列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唐王朝结束了,历史进入“五代十国”的时期,中原大地征伐杀戳四起,各路王侯将相“你方唱罢我登场”,群雄逐鹿乱纷纷。杜四娘就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长大成人了。 大约是后梁贞明二年(公元916)的冬天,一个年青人从保州(河北保定)的家乡出发,打算去外头谋个前途,没想到才过定县,就遇上大雪不断道路雍塞。青年孤身一人既饥且寒,只得奔到杜家庄院门前避雪。杜家看庄的家人素知主人乐善好施,也就有样学样地给了青年些充饥的饭食和睡觉的地方。大雪一下几日不止,青年也就在庄院上一直耽搁了下来。几天相处下来,家人发现这青年虽然衣履简朴,却状貌俊伟言谈谨慎手脚勤快,不象是寻常人家子弟,便向主人杜爽报告了此事。 杜爽听了家人的叙述后很感兴趣,立即与青年见了面。果然一见就觉得确非凡品,很是心爱,便大力挽留他多住些日子,当成贵客款待。 青年在杜家庄一住月余,与主人相谈甚欢。杜爽也渐渐弄清了青年的来历。原来这青年名叫赵弘殷,虽然落魄,却也是个官宦之后。他的曾祖父赵朓在唐时曾任县令之职,祖父赵珽也官至御史中丞。然而祸福变迁,到父亲赵敬少年时,赵家就已经没落了,幸亏赵敬胸有大志,硬是重振了家业,甚至还做到了营州、蓟州、涿州刺史的级别。自赵敬死后,赵家又再次一落千丈。但赵弘殷虽是一介平民,仍然没有忘却祖宗的荣耀,也期望自己能够象父亲那样重新白手起家。这一次他就是打算去投奔河北郑州的赵王王镕,谋求前途的。 杜爽听了这番话,又经过一个来月的仔细观察,对赵弘殷本人和他的家世都刮目相看,认为他绝非池中物,不但终有出人头地之日,而且还能成就大事业。于是杜爽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赵弘殷招为女婿,将自己年方及笄的女儿四娘子嫁给他。 就这样,一场大雪为赵弘殷带来了一段姻缘。 这场姻缘的缔结,想来也招得了当时族人乡里们或多或少的议论,对于杜庄主贴钱嫁女,招这么一个前途未卜、家世也口说无凭的借宿少年为婿的行为,恐怕有不少人认为杜老头儿不是疯癫就是受骗上当了。没准还有更多的人捂着嘴偷笑,幸灾乐祸地觉着杜四娘子是“米箩跳进糠箩”,等着看富家小姐是怎么折堕的。只是这些人怎么都不会想到,这场联姻是杜爽此生最明智的决定,他将因此成为大宋开国皇帝的外祖父。 由于被老丈人认定是人材而轻易财色兼收,似乎是老赵家的祖传好运。 赵弘殷的父亲赵敬青年时在保州老家过布衣平民日子时,同乡刘昌便认定他是个人材,也平空将个女儿嫁了给他。这位刘小姐便是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的祖母了,身后被孙子追封为“简穆皇后”。如今赵敬的桃花运在他和刘小姐的儿子身上再次重演。赵弘殷原本只是想来避一场雪,不料却得了一个多月好吃好喝的招待,还白得了一位上好的妻子和愿意大力支持自己奔前途的富实岳丈。这等好运简直就是天上掉了金元宝在头上,直到今天也足够让许多奔波劳碌却还是办不齐结婚生子物质条件的男人羡慕得两眼发绿。可见话本小说里美人儿带着钱财向穷小子投怀送抱的好事也并不全是秀才们的白日梦。 赵弘殷求取前途的步伐并没有因为贪恋新婚之乐而停顿,婚后不久他就加入了赵王王镕的麾下,杜四娘子从此跟随丈夫开始了她颠沛流离饱尝乱世艰辛的婚姻生活。 乱世中成就事业的人往往都是有真本事的,赵弘殷就是一个例子。他很快就以骁勇善战得到了王镕的注意,因此得到了更多更大的表现机会。终于有一次他率五百骑驰援后唐庄宗李存勖,不但立下战功而且得到了李存勖的赏识,成了李存勖的属下。此后赵弘殷的前途就算是踏上了路,虽然屡有波折,虽然王朝更替频繁,他的功名还是步步向前:后唐时任飞捷指挥使,后汉时任护圣都指挥使,后周时任右厢都指挥、领岳州防御使、检校司徒、天水县男……死后还得到了后周皇帝追赠的武清军节度使、太尉之职。总之是当兵吃粮,改朝换代只当是换个上司,谈不上什么殉国死节忠不忠心的话。 然而在赵弘殷转战疆场开拓功名的同时,做为妻子的杜氏却生活得很不容易。赵弘殷初入军伍时收入微薄,杜氏拖儿带女生活异常艰辛,在这样的情形下,她的长女(追封陈国长公主)与长子(赵匡济追封邕王)都先后夭折了。等到丈夫有了些功名,虽然温饱无忧,但夫妻仍不免聚少离多。因此直到成婚后的第十年,即后唐天成二年(公元927)二月十六日,两人在洛阳夹马营(可能是军营休整处)生下次子赵匡胤。自赵匡胤出生后又过了足足十二年,即后晋天福四年(公元939)十月七日,两人才在浚仪(开封)的官舍中生下第三子赵匡义。八年后才轮到第四个儿子赵廷美出生。在赵廷美之后,杜氏还生过一个儿子赵光赞(夭折,追封夔王)和一个女儿(后封秦国大长公主)。 算起来杜氏一共生了七个孩子,长大成人的则有三子一女。而这四个儿女中,次子赵匡胤、三子赵匡义(赵光义)的出生前后经过在史书上留下了神乎其神的记载。据说当杜氏产育赵匡胤时,产房中有赤光绕室,还有经宿不散的扑鼻异香,与寻常产房中的血腥之气大异其趣。赵匡胤因此还得一个小名叫“香孩儿”。这香孩儿不但化血腥为异香,还一生下来就遍体金色且三日不变。十二年后赵匡义诞生时更不同凡响,不但重演了一遍哥哥投胎时的节目,而且还格外加重戏码,产房中的赤光如云霞般蒸腾,香气不但绕室,而且还香遍整条街巷。果然皇帝就是皇帝,初次亮相就端的与小民投胎之时大不相同。 二、闯荡乱世 还在新婚中的赵匡胤离开了家,为谋取前途而闯荡天下。最终,他投靠了郭威,当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投靠的人很快就要成为皇帝,而自己也将成为皇帝。 在王朝频频更替、一家人随着丈夫职务的变迁四处迁徙的日子里,杜氏由一个殷实人家的小姐逐渐变为一个性格坚毅有胆识见解的成熟女人,她治家严谨循礼,对儿女的教育也很上心。不过作为军人之妻又身在乱世,她的教子方式当然与读书人的方式大有不同。 赵匡胤的文化课学得不怎么样,但生来胆大心细爱冒险,骑射本领非同凡响。怎样的烈马他都不惧惮。也亏了他命大,有一次驯马的时候马使性子在城楼的斜道上狂奔,一撩蹶子将他远远地甩了出去,先是撞上城楼门楣,又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旁观的人都魂飞魄散,认为赵匡胤不但死定了,而且肯定脑袋都要撞碎。谁知他却毫发无损地站了起来,不但毫无惧色反倒性气更足,发力追上烈马纵身腾上,非要将马驯服不可。胆量如此之大,别说围观的人,就是那匹马,都要判个服字给他了。 做为母亲,杜氏对于赵匡胤近乎莽撞的胆大忧心忡忡,决定尽早给他完婚成家收收性子。 后晋开运初年(公元944),十七岁的赵匡胤在父母的安排下完婚了。迎娶了赵弘殷的护圣营同僚贺景恩十六岁的女儿为结发之妻。 赵匡胤成婚这年,三弟赵匡义还不满六岁,才刚是启蒙的年龄。年龄虽小,赵匡义的脾性却已经初见端倪。无论是兴趣爱好还是性格,这个小孩子都与他的哥哥大相迳庭。赵匡胤好武善骑射,还很能交朋友,性情豁达,颇有些江湖习气。赵匡义却不然,他和同龄的孩子游戏时,其它孩子都会不知不觉地对他心生畏服之情,不敢对他呼呼喝喝。赵匡义还嗜好读书。出身行伍的赵弘殷对于自己竟也能生出个会读书的儿子,感到非常欣慰。到后周时期,他外出征战时,对各地金银财宝分毫不取,只是专心搜求各类古籍善本带给赵匡义,赵弘殷夫妇还时常察考儿子的读书成绩,在父母的严格督促下,赵匡义不但学识渊博,而且还多才多艺、很有智谋。 年幼的弟弟既然“读万卷书”,做哥哥的赵匡胤便打算“行万里路”了。大约在后汉乾佑元年(公元948)前后,二十一岁的赵匡胤离开父母弟妹和成亲才三四年的妻子贺氏,开始了长达两年的游历。 实际上并不是赵匡胤自己存心要“志在四方”,真正的原因还在于那个乱纷纷的世道。 赵家的一家之主赵弘殷是靠了后唐庄宗李存勖的赏识进入仕途的,然而没几年李存勖就被人杀死,随之后唐朝廷内斗不断,后晋后汉又陆续有来,在这样的大形势下,赵弘殷相当一段时间以来官运平平,一家人的生活也大不如前。赵匡胤眼见这样的情形,便打算自己外出闯荡以求取功名。 刚开始的时候赵匡胤把事情想得很简单,以为还可以靠父亲的老关系找到门路得到重用。然而事实却是到处碰壁。漫无目的的游历让年青气盛的赵匡胤吃尽了苦头。有一次他来到复州(今湖北省沔阳县西北),想投靠父亲的老同事、时任复州防御使的王彦超。谁知王彦超并不买帐,总算还留了三分情面,用十贯钱打发他走人。无可奈何的赵匡胤只得冒着风雨重新上路。(王彦超怎么也不会想到,仅仅过了十年,赵匡胤便当上了宋朝开国皇帝宋太祖。王彦超才干品行过人,宋太祖对他甚是礼遇重用,但是看到他时难免总会想起旧事,终于忍不住在某一次借着酒劲发问:“卿昔在复州,朕往依卿,何不纳我?”打赵匡胤当皇帝那天起,王彦超恐怕就早已经想到这位赵世侄终会有按捺不住的一天了,他的反应非常敏捷,回答得成竹在胸:“浅水岂能藏神龙耶,当日陛下不留滞于小郡实乃天意也!”赵匡胤听后心情大好,也就不再追究下去了。) 类似的事情肯定发生过不止一次,或者有些人的反应还不如王彦超。饱尝人情冷暖的赵匡胤始终没有碰到任何机遇,盘费却已将磬净。走到襄阳地方时,为省些住店银子,他便往寺庙求宿。于是他时来运转的契机到了。 在这座不知名的小庙里,赵匡胤遇到了一个精通术数的老和尚。老和尚刚一见这个满面风霜的青年便认定他绝非凡品,不但主动馈赠盘缠,还指点迷津道:“北往则有遇矣。”赵匡胤遵嘱而行,北上邺都,正赶上后汉枢密使郭威奉命征讨李守真,在此招兵买马。他就投到了郭威的麾下。 此刻的赵匡胤,最大的兴奋点也许只不过是终于能够安顿下飘泊已久的身子,他不会想到,自己投靠的人即将由枢密使成为皇帝。而枢密使郭威也同样不会想到,这个自己麾下的小兵将在若干年后成为皇帝,他更不会想到,自己将面临一次惊心动魄的惨祸。 三、郭雀儿的姻缘帐 一介马夫成了皇帝,世上比这更传奇的事情只怕也不多。然而这事业虽然壮阔,却不如他的婚姻经历,那才真正算得上是离奇。 郭威生于唐天佑元年(公元904),字文仲,是邢州尧山(今河北龙尧)人。他的父亲名简,在后晋时曾经做过顺州刺史,不幸死于刘仁恭之变。父亲死时郭威还是个幼儿,好不容易才随着母亲王氏逃得性命,到潞州(今山西长治)投奔亲眷。王氏本是富家主母,经不起家破人亡与风霜饥寒的双重打击,死在了逃难的路上。小郭威便被潞州一家姓常的人家收留了下来,这才得以长大成人。还有一种说法,讲郭威本姓常,因母亲改嫁郭家才姓了郭。郭简夫妇死后,郭威由姨母韩氏收养(或说常氏故人收养)。长大后郭威在身上刺了一只飞雀,又被人称为“郭雀儿”。 十八岁时,郭威应征入伍,当了潞州节度使李继畴的亲兵。一年后李继畴被后唐庄宗李存勖所杀,郭威也被贬为马夫。总算他识得字能写会算,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就算是难得一见的文化人了,不久后得到了提拔。尽管躲过了马棚,却仍然还是个“马步军使”、“侍卫军吏”,身份卑微。那时恐怕没几个会想到这个养马的小官儿会有登基称帝的一天。 郭威由一介马夫成了皇帝,世上比这更传奇的事情只怕也不多。然而与他的事业过程相比,他的婚姻经历才真正算得上是离奇。 天成初年(公元926),二十二岁的郭威与邢州同乡柴氏在洛阳结为夫妻。 对于柴氏,史书上的记载非常简略,说她之所以嫁给郭威,只是因为长辈重视同乡情份。只可惜柴氏还没来得及为郭威生下亲儿女就去世了云云…… 但在野史杂记上,柴氏与郭威的姻缘却要丰富浪漫得多。照这种说法,柴氏原本是后唐庄宗的嫔妃,庄宗死后,她因年少无子被明宗遣归。阴雨连绵耽误了行程,在馆舍居住时她偶遇郭威,对他一见钟情,认为郭威气度样貌迥异常人,不顾家人的劝阻,非要带着自己从宫中带出的财物嫁给他不可。(又一个仙女带着金子奔向穷小子啦)。郭威性情虽然粗枝大叶好勇斗狠,结婚后对妻子却是言听计从。柴氏心爱侄儿柴荣,与郭威成婚后也长期将侄儿养在身边,郭威因此将柴荣收为养子。柴氏去世多年后,郭威成了后周太祖皇帝,他没有忘记妻子在自己落魄时给予的恩情,将柴氏追封为“圣穆皇后”,将柴荣确定为自己的皇位继承人,也再没有册立过其它女人为皇后。 如果说柴氏的“改嫁妃嫔”身份还有待商榷的话,郭威的第二任妻子杨氏的经历就好确认得多了:她也是一位改嫁的妃嫔。 要说杨氏的人生经历,先要说她的第一任丈夫王镕。赵匡胤之父赵弘殷当年就是因为想去投靠王镕,才会到杜家庄避雪,并就此与杜四娘子结为夫妻的。 王镕祖上本是回鹘人,被唐朝的镇州骑将王武俊收为养子,从此姓了王,传到王镕时已经是第八代,更是姓定王了。王家世代在镇州担任军职,早先还只是世袭骑将,打第五代祖开始升为世袭成德军节度使,王镕十岁时继承了父亲王景崇的地位,成为第七任节度使兼常王郡王。经历百年风雨后王家的声望已达极盛。当时已是唐末,各路诸侯虽然都眼馋镇州这块地,却因为多数人还多少给王家几分情面,王镕虽然不懂更不敢打仗,却也一直有惊无险地割据一方,后梁太祖朱温和后唐庄宗李存勖还先后将女儿分别嫁给王镕的两个儿子,称之为“赵王”。王镕虽未正式称帝建国号,却也俨然享有帝王之尊。 杨氏是镇州真定少尹杨弘裕的女儿,因为美貌而被选入赵王宫中,成为王镕的嫔妃。天祐十八年(公元921)十二月,王镕被养子张文礼所杀,杨氏在一片混乱中流落民间,嫁给一个叫石光辅的人为妻。没几年工夫石光辅也死了,杨氏又成了寡妇。杨氏二度守寡时,郭威的结发妻子柴氏已经早逝,郭威这时正在后晋王朝的太原留守、河东指挥使刘知远手下担任“侍卫亲军都虞候”之职,听说杨氏貌美贤淑,便将她迎娶为继弦妻子。然而杨氏与郭威也没能白头偕老。后晋天福年间(公元936-947),杨氏逝于太原。广顺元年(公元951)九月,称帝后的郭威追封杨氏为“淑妃”,当时杨氏的父亲仍然在世,封为金紫光禄大夫兼真定少尹,杨氏的哥廷璋则被封为右飞龙使。 郭威还有两个妻子张氏董氏,她们都是在杨氏嫁给郭威后,陆续来到郭威身边的。而从她们的履历表来看,她们与郭威的缘份都起源于杨氏,因为她们都是杨氏的镇州同乡,而且都与杨氏有同病相怜的人生经历:少年守寡。 张氏是镇州真定人,出身官宦世家。祖父张记曾任成德军节度使判官、检校兵部尚书。父亲张同芝则在王镕任上做谘呈官、检校工部尚书。王镕死后张家也一蹋糊涂。前来平定镇州之乱的军队中有个叫武从谏的禆将,他见张氏年幼可爱又无处归着,便将她带回自己在太原的老家,做了儿子的养媳妇。后晋天福中,郭威的杨夫人去世,张氏的武家丈夫也早已亡故多时,郭威便将张氏娶为第三任妻室。 董氏初到郭威身边时的身份与柴氏杨氏张氏都有所不同,她并不是以妻子的身份嫁给郭威的,只是一个妾室。 董氏是镇州灵寿人,只是个底层小吏的女儿,镇州之乱发生时她只有七岁,在混乱中与家人失散,被一位不幸刚刚夭折了一个女儿的潞州牙将夫妻收养为女,倍受宠爱。董氏十三岁这年,好心的牙将夫妇将她送回了亲人身边。由她大哥董瑀作主,嫁给后晋一个官员刘进超为妻。不久辽国灭了后晋,刘进超被掳身亡,董氏寡居洛阳。 辽国皇帝耶律德光虽然掳走了后晋石氏皇族,对后晋的土地却没能维持多久的统治,很快就在中原各路兵马自发的反抗打击下北返,耶律德光自己也命丧归途。消息传到太原,郭威做为太原留守刘知远的亲信,立即大力劝说上司称帝。刘知远当然也不会让这个大好机会白白溜走,他更没忘了自己与汉朝皇帝是同姓。后晋开运四年(公元947)二月,刘知远在太原称后汉皇帝,改当年为天福十二年。就在当年,刘知远率大军返回后晋京城汴梁(开封),郭威也随行左右。 返京途中路过洛阳时,郭威听说亡妻的同乡好友董氏新寡无依,便将她聘纳为妾,带着她一起返回了汴梁。 由于郭威在后汉开国之际立下大功,刘知远投桃报李,委任他为枢密副使。 刘知远虽然有称帝之命,福份却并不厚,在皇位上仅仅呆了一年左右就死了。他与郭威关系很好,有通家之宜,临终时还对郭威托以腹心,让其掌控后汉兵权,与苏逢吉、杨邠、史弘肇等人一起辅佐自己年仅十八岁的儿子刘承祐。郭威便又荣升枢密使,由于他礼下敬客与士卒同甘苦,在军中极有威望,时常带兵出征。赵匡胤也就是这样加入了郭威的兵士群中。 四、后汉王朝混乱的权力组合 (乱世中,郭威成为后汉王朝的开国功臣,然而他遇到了一群毫无章法可言的合作者。终于身不由己地卷进了权力怪圈。) 加入郭威的军队不久,赵匡胤迎来了他转变人生的又一个机会。 赵匡胤的机会,其实是郭威的惨史。而这事则说来话长。 郭威在刘知远身上押的赌注得到了丰厚的回报,直到刘承祐刚登基时,看起来他当初的决定也还算是非常正确的,按一般话本小说的结局所云,就该加上“从此君正臣贤,上下齐心,天下升平”的话儿收尾了。然而真实的历史往往比皆大欢喜的说书故事要残忍得多。历朝历代的顾命大臣辅佐少帝,多数最后都会陷入功高盖主、主动抑或被动地谋权篡位的怪圈。刘承祐与他的辅佐大臣们之间的关系发展也未能幸免于此。 顾命大臣中除苏逢吉外,都是提着脑袋打了一辈子仗的武将,而在这群武将中恐怕也只有郭威还略通文墨懂些人事,史弘肇杨邠王章等人是一丝也不明白打天下与治国家之间的区别、更不明白什么叫做君臣之道的。几个老粗倒也未见得就有什么不轨企图,但是做出来的事却让人不敢领教。 史弘肇做了辅政,掌管禁军及京城治安,将他阵前治军的手段也在京城中依葫芦画瓢地施展起来,审起案子倒也简单,不管是口角斗殴,还是小偷小摸,甚至于偶观天象,无论事大事小事真事假,只要给他知道,也不用审问,都是一个杀字解决所有问题,砍起人来如切肉斩瓜。如此一来,京城里治安倒也大好,居然路不拾遗起来,这当然不是因为老百姓都想为京城增光添彩,而是不管无赖抑或良民,都被吓得不敢动弹。 史弘肇还有个特点,就是毫无来由地讨厌读书人,在这方面管财政的王章与他志同道合,认为读书人不晓世事毫无用处,下令拿不堪军用的敝败物资充当文官的俸禄。负责办理此事的官吏已经揣摩上司的意思将这些物资提高估价下发,王章还觉得便宜了文官们。又编派出许多新的收税花样,而且对于违反规定的老百姓不分轻重统统处死。 同样反感文官的辅政大臣还有杨邠。他脑子里的“治理国家”,只限于兵多将广钱粮充裕即可,诗书礼乐乃至处事之道都统统忽略不计。 在对待皇帝太后方面,这几位辅政大臣的态度也令人叹为观止。 常言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刘承祐母子既然当了皇帝太后,自然也想让自己的故旧亲朋沾些光彩,自己也培养些亲信。然而这些任命几乎都被杨邠史弘肇给拦了下来:太后的弟弟李业想当宣徽使,太后和皇帝亲自向执政大臣说情,也得不到通融。皇帝的亲信如聂文进、郭允明、后匡赞等人的晋升也被一压再压。众人因此对执政大臣们满腹怨恨。——其实他们应该庆幸才是,因为太后有位故人之子,只不过想谋个军职,居然就被史弘肇给杀了。有这位倒霉蛋比着,还有啥可说的。 辅政大臣们权势熏天,该管不该管的闲事也都统统管起来,连刘承祐的后宫之事都横加干涉。 刘承祐曾经赏赐锦袍玉带给伶人。该伶人倒也醒事,知道史弘肇才是管事的老大,反倒主动跑去向他道谢。谁知史弘肇并不领情,大骂道:“士卒守边苦战,犹未有以赐之,汝曹何功而得此!”将皇帝的赏物统统没收。 刘承祐在登基之前早已婚娶,但他爱的并不是父母之命的妻子,而是一位耿氏夫人。称帝之后他便想径自将耿夫人册立为皇后,并煞费苦心地找了一大堆原配并不封后的先例出来。可惜全是白忙活,杨邠压根不买皇帝的帐。让皇帝雪上加霜的是耿夫人红颜薄命,没多久就一病而亡。刘承祐心想,执政大臣不肯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活着封后,如今她死了,总该会手下留情了吧?便壮着胆子提出要为耿夫人以后礼下葬。结果还是被不识风情的老粗杨邠顶上了南墙。 光是在办事时管束皇帝也就罢了,可执政大臣们就连表面上的礼节都懒得给皇帝。有一次君臣议事,刘承祐好心提醒道:“事情就依你们办了,但要处理妥当,别让人事后说三道四。”这不过就是寻常话而已,稍通些人情世故的臣子就算不买帐,也大可不做反应,就当他是耳旁风。杨邠却立即反唇相讥:“陛下但禁声,有臣在!”语气态度之狂妄令人大汗。 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刘承祐终于受不住了,认为执政大臣们目无君上,跋扈蛮横,简直孰不可忍。 那么文官苏逢吉就是个面慈心善的人物吗?非也。他这个“文”字只是高挂的羊头,其实也是个粗鄙无识的半桶水,杀起人来比武将还下得去手。当年后汉高祖刘知远为给自己生日积福,派苏逢吉处理多年积狱。谁知这位读书人一到狱中,就把所有在押的人无论罪行轻重曲直都一古脑儿杀光,回报刘知远说:“狱静矣。” 苏逢吉的理家之道也绝非圣贤书能教得出来的。他继母死了,他不服丧,老婆武氏死了,他就逼着京中百官及各州镇都送绫绢做丧服。武氏丧期未过,他就把儿子们都统统升官,省了三年母丧的繁文缛节。他有个异母哥哥大老远地赶来京里,不知为什么缘故私下里见了苏逢吉的儿子,苏逢吉也勃然大怒,竟编了个罪名将哥哥活活杖杀了。不过他比史弘肇杨邠王章还是有略胜一筹之处:知道要对皇帝太后做些表面文章。 执政大臣们将国家治得乱七八糟,又与皇帝闹得不可开交的事情,郭威多数都没有正面参与。这倒不是他超然物外,而是因为革命分工不同。当时后汉初建政权不稳烽烟四起,郭威总是领兵征战在外,就算有心想弄弄权也没那个闲工夫呆在京里。 然而,无论郭威有没有掺合过朝政,他的武将身份却不由自己分说,即使他想执中立态度,都已经足够让人将他视为史弘肇杨邠一派成员。 乾祐三年四月,刚刚北伐匈奴还京不到两个月的郭威被任命为邺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派驻邺都防守契丹。郭威离京时发生的一件事,足以证明在派系斗争中他所处的位置是本人左右为难、却被旁人不由分说地划了派别,并按派别不同对其或争取或打压的。 按照惯例,节度使不能同时身兼枢密重任,加上皇帝恐怕也有心想借郭威出镇之机削弱他的权力,宰相苏逢吉便提出此议。史弘肇大怒,当廷就与苏逢吉发生争执。最终还是史弘肇胜了,于是郭威顺利地以枢密使身份出发到了邺都,河北诸州都须听他节制。 郭威虽然在史弘肇的争取下得到了重大的权力,却忧心忡忡,临走时专程去向刘承祐道别,还特地以中立的态度说了一番话,希望自己走后皇帝能对苏逢吉和史弘肇态度均衡。但是这话恐怕他自己说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是白费了吧! 五、功臣内讧的结局:不想死的只能篡位 后汉王朝的辅政大臣之间虽然勾心斗角,总算还能维持表面的来往,但郭威走后没多久,他们的关系却终于演变到水火不能相容的地步。原因是有一次众人齐聚王章家中宴饮,席间史弘肇不懂如何行酒令,频频被灌酒,文官阎晋卿正坐在史弘肇身边,看不过意便时时指点他如何应对。苏逢吉取笑道:“座有姓阎人,老史不用怕罚酒了!”他本意所指原是阎晋卿,却不知这话捅了马蜂窝。原来史弘肇的妻子也姓阎,而且是酒家倡女从良嫁他的。史弘肇认为苏逢吉是在借机嘲笑于他,顿时大骂起来。苏逢吉知道醉汉不好惹,赶紧溜之大吉,史弘肇却不依不饶,拎着剑就要追出去喊打喊杀。总算杨邠喝得比较少脑子还清楚,赶紧拦住:“你是杀人杀多了手太溜,宰相也能这样杀得的?”直将满口胡柴的史弘肇送回府里才放心而去。(同是碰上此事,贾宝玉采取了温柔斯文态度,可惜史弘肇不是善解温柔的宝哥哥,苏逢吉更不是风情万种的蒋玉函)从此,无论刘承祐怎样居中调停,后汉王朝的戏台上《将相和》的戏码也再不可能重演了。 正式翻脸之后,苏逢吉便时时在国舅爷李业等人面前下点史弘肇的烂药。李业这时正为谋官不成之事对史杨等人怀恨在心,再被这么一刺激,更想将史杨诸人杀之而后快,向刘承祐进言说史弘肇威震人主,若不除去必为后患。刘承祐听了正中下怀,很快就和李业等亲信定下了擒杀史弘肇等人的计划。 刘承祐的母亲李太后得知消息,立即加以劝阻,认为权臣虽可除,但兹事体大,须得与宰相从长计议。李业却急不可待地反驳:“先帝曾经说过,朝廷大事,不需问及书生。” 刘承祐早被舅舅忽悠得满腹杀机,回报给老娘一个大白眼:“朝廷大事,你一个女人家也配过问?!”计较已定,就待执政大臣来投罗网了。 史弘肇等人原本还能有机会翻盘的:在预定下手的前一天,李业将消息告诉给了阎晋卿。阎晋卿认为此事不一定能成,不想陪李业淌混水,打算向史弘肇告密。谁知史弘肇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摆起了执政大臣的架子,拒不见这个自己没看在眼里的文官儿。阎晋卿只能望门兴叹。 第二天,也就是乾祐三年十月十三日,史弘肇、杨邠、王章准时入朝上班,才进广政殿东室,早已埋伏下的甲士就一拥而上,不容分说便把几位顾命大臣立毙当场。 事情办得如此顺利,刘承祐满心欢喜,以为自己从此将做真皇帝了,立即在崇元殿召见百官,又在万岁殿前向军将们训话。 刘承祐贸然斩杀权臣,立即在后汉王朝内部掀起大浪,就连与史弘肇结仇的苏逢吉也大为惊愕,曾经私下叹息说:“事太匆匆,主上倘以一言见问,不至于此。”只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与刘承祐这条破船共浮沉了。 刘承祐却正在兴头上,他做了一系列的官员调动,更没忘记斩草除根,又派人杀光史弘肇三人的族属及亲信,郭威也名列其中。 刘承祐万万没料到自己的谋划坏在了另一个舅舅李弘义身上。这位老舅竟将皇帝外甥给自己下的密诏连同送诏人一起交到原本要被杀掉的人手里。郭威因此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从血海中征战出来的人确实与寻常人不同,虽然事实令他有如五雷轰顶,他的行事却仍然很镇定,采纳亲信魏仁浦的计谋造了一份皇帝诛杀众将校的诏书。于是群情激愤,大队人马打着诛杀奸臣以自保的旗号就此杀奔汴梁。 郭威又向刘承祐上书,申辩自己出兵绝无他意,只要皇帝将李业等人送入军人处治即可。李业哪里愿意把自己送上砧板?何况事实摆在眼前,郭威就算是被逼起兵,君臣间一旦兵戎相见,也就只有你死我活这一种收场方式。到了这步田地,刘承祐也感到非常后悔,觉得诛杀史弘肇之事做得太莽撞了。但他这头还没后悔完,那头又做了另一个错误的决定:杀光郭威的家属以儆效尤。 照说郭威并未直接参与权臣之争,没做过什么对皇帝不敬之事,又正带兵在外御敌,哪里能够说杀便杀?即使真要杀,也大可不必牵连他们的家人,且不说仁义与否,留下来做个人质也好过就此杀却。然而刘承祐舅甥俩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们不但要杀掉郭威的家人,还特意派史弘肇的死对头刘铢去办理此事。 结果可想而知。郭家在京的人口,包括襁褓中的婴儿在内,无一幸免。 郭威尚在幼年的儿子青哥、意哥,未成年的侄子守筠、奉超、定哥,郭威养子柴荣的大儿子宜哥、连同名字都还没来得及取的次子都在眨眼间变成了刀下冤魂。郭威的第三任妻子张氏原本是夫荣妻贵被封为吴国夫人,此时也因夫遭祸,同样命运的还有柴荣原配之妻彭城县君刘氏。而郭府数十位婢仆也在刘铢的一声令下成了主人们的殉葬品。 妻儿尽丧,对于郭威和柴荣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然而也使他们再无后顾之忧,而属下将士们更因此念及各自老小而同仇敌忾,郭威为激励士气,还许诺获胜后允许兵士抢掠。果然没几天工夫,郭威的军队就直逼汴梁城下,朝中管用的将领却一个也没有,逼得刘承祐要亲自领兵迎战。 眼见儿子闯下如此大祸,李太后痛心疾首,她一面念叨着当初该及早削去郭威与杨邠的军政大权,一面劝儿子亡羊补牢:“郭威本吾家人,非其危疑,何肯至此!今若按兵无动,以诏谕威,威必有说,则君臣之际,庶几尚全。” 当初做杀掉权臣决定的时候,刘承祐就已经认定老娘是个女人,看事情没自己那么英明,如今当然更是死鸭子嘴硬不肯认输,李太后越是劝,他就越是固执己见,非要去打这仗不可。 事实证明李太后的眼光是正确的。京中禁军纷纷阵前倒戈溃逃,刘承祐不得不仓皇逃归,在汴梁城西北赵村被亲信郭允明所杀,苏逢吉、阎晋卿、聂文进相继自尽。李业也在出逃途中被杀。郭威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就进入了汴梁城。 对于北汉皇权来说,君臣决斗终久不免,但是刘承祐却选择了一个太不合适的时机动手。刘知远将自己一生风里来雨里去,在杀戮和机诈里提着脑袋打下的江山,交到了儿子手里。可惜的是造化造化,有造必有化,这个宝贝儿子终于闯下大祸,最终葬送了刘知远辛苦一生的成果。 六、郭威的皇帝生涯 (郭威以斯文的“兵变”方式,取得了后汉王朝的统治权,建立了周朝,史称后周。只是他不会想到,未来的某一天,他此时的某个部将,会将这兵变依样葫芦地重演一遍。) 刘承祐死时年仅二十岁,还没有儿女,以当时的局面来看,人们都认为郭威会立刻自己坐上皇位去。但是郭威并没有这样做,他知道自己此时局面未稳,自己称帝名不正言不顺,反倒把自己起兵时正大光明的形象给抹杀了。于是他聪明地让李太后临朝听政,又选定刘知远的养子刘赟为皇位继承人,派人前去迎接。 刘赟是刘知远堂弟河东节度使刘崇的儿子。当初听说郭威进京的消息,刘崇原是打算立即发兵讨伐的,如今听说郭威选了自己的儿子当皇帝,立即怒气全无,欢欢喜喜地返回自己的封地去了。 然而对于郭威的这个决定,随从他起兵的将士们却一百个不同意。因为当初郭威答允他们攻下京城便可屠掠一日,他们都欢呼雀跃地照此办理了,每个人都因此犯下了屠陷京城之罪。假如皇位不易主,刘家人日后追究起来大家都只能是个死字。唯一的自救方法,就是拥戴郭威当皇帝。 郭威想要的恐怕也是这个结果。事实上临朝听政的李太后只是个摆设,郭威早已经借她之手发下了多道诏书,在关键位置上都安排了与自己亲近或与后汉王朝势不两立的人为主官。 对于郭威的真实用意,宰相冯道心知肚明,晓得自己只不过是陪郭威做秀的小角色。在被郭威派去迎请刘赟的时候,他叹息说:“想我一生不说谎言,如今却要去撒一个弥天大谎!” 冯道出发不久,忽然传来了契丹入侵的边报。郭威也带上军队浩浩荡荡地出发北上了。朝廷接到的军情虽然告急,这支大军却走得不慌不忙,一路上该吃的吃该歇的歇,来到澶州(今河南濮阳南)的时候,事情终于发生了。这天一大早正要出发的时候,忽然将士们都齐声鼓噪起来。奇怪的是向有治军严谨之称的郭威非但没有 立刻查问究竟,反倒似乎胸有成竹地关上房门躲了起来。于是诸将士纷纷翻墙进屋,非要将黄旗披到郭威身上,说:“天子须侍中自为之,将士已与刘氏为仇,不可立也!” 众人既然如此热情,郭威也就只好“顺来顺受”,也不再提契丹战报,而是拔转马头南返汴梁。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斯文戏码了: 郭威向李太后上书,说自己被诸军所迫不得不称帝,请求太后徇众要求批准,自己一定奉太后为母,传承后汉皇家的香火。郭威的亲信王峻也传来消息,正和冯道一起在进京路上的刘赟早已经被他所派的七百骁骑缴了械,关在了宋州城馆舍里。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深知丈夫这位老兄弟本事的李太后还有什么话可说?只能眼泪鼻涕地怪自己没能生个好儿子,发下了一道诏书:“侍中功烈崇高,德声昭著,剪除祸乱,安定邦家,讴歌有归,历数攸属,所以军民推戴,亿兆同欢。老身未终残年,属此多难,唯以衰朽,托于始终。载省来笺,如母见待,感认深意,涕泗横流。” 有了李太后的诏书,郭威的回程仍然走得慢条斯理。懂事的后汉群臣立即领会大义,宰相窦贞固、苏禹珪率领文武百官郊迎,以君臣之礼相见,并再次上表劝进,请郭威给大家一个面子做皇帝去。郭威还是不着急,干脆在汴梁城外皋门村安营扎寨住了下来。第二天,汴梁城里的李太后下诏,将连皇冠影子都没见着的刘赟废为“湘阴公”。再过了一天,李太后又封郭威为“监国”,各地藩镇劝进的奏章也陆续有来。戏都唱齐了,郭威也终于在大家的苦苦哀求下答应当监国了。 不久,新的一年开始了。 正月初五,李太后派人将后汉皇帝玺绶送到郭威设在皋门村的营地里,将他迎入皇宫,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天顺”。郭威是为后周太祖皇帝。 这也是李太后在历史上最后一次露面,对于后周君臣来说,她也不再有出现的必要,两天后她被封为“昭圣皇太后”,迁居太平宫,从此归于寂静。总算郭威信守诺言,当然也因为这个老嫂子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他没有再为难她。又过了三年,李太后去世,享年四十二岁,虽然说抑郁而终,做为后汉的太后,她却也捱到了亲眼看见郭威死在自己前头。刘赟和刘知远的小儿子刘承勋就没这么好命了,两个年轻人都在郭威称帝的当年就先后不明不白地呜呼了。 尽管在获取并保有皇位方面郭威使了些手段做了些亏心事,但他起兵反叛本出于被迫,又与后汉皇家有血海深仇,也无可非议。何况对于百姓官员来说,在郭威治理下的生活也远比后汉两任皇帝时要好过得多。在郭威的治理下,后汉的严刑苛法都被变更,文臣的待遇也好了许多,在乱世悍将乱兵动辄得罪被杀被抢掠的高压下,世人苦不堪言,到这时总算能够喘一口气了。 郭威非常节俭,自奉微薄,对待臣子也非常厚道迁就,对于不同观点,不管话说得好不好听,他都不会与发表意见者为难,以此鼓励文臣们在治理国家方面多做实事,不要一味地粉饰太平。功臣王峻忌恨郭威的养子柴荣,百般阻挠柴荣与郭威之间的父子之情,还逼着郭威立自己的亲信做宰相乃至于出口辱骂,郭威实在忍无可忍才终于对他下手,也没有轻易处以重刑,只是贬为商州司马而已。对于奉命杀死自己妻儿家眷几十口的刘铢,他也没有过分的报复,只杀了刘铢一人,不但没有牵连他的妻儿老小,称帝后还赐给刘铢妻儿田宅维持丰裕的生活。 在个人生活方面,郭威更没有酒色之好,而是对自己的几任妻子始终念念不忘。登基之后他将结发之妻柴氏追册为皇后、继弦杨氏追封淑妃、继弦张氏追封贵妃。在后汉王朝的杀戮中,郭威的最后一位妻妾董氏不知何故侥幸逃脱,郭威便将她封为德妃掌管后宫。董德妃死于后周广顺三年(公元953)夏天,享年三十九岁。此后郭威也再未册立后妃。 董氏之死对郭威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他的身体迅速垮了下去,夏天刚过又得了“风痹疾”。仅仅过了半年时间,五十一岁的郭威也走到了自己人生的尽头。临终时他仍然不忘叮嘱养子柴荣厚待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李太后之兄李弘义,还达观地说:“昔吾西征,见唐十八陵无不发掘者,此无他,惟多藏金玉故也。我死,当衣以纸衣,敛以瓦棺;速营葬,勿久留宫中;圹中无用石,以甓代之;工人役徒皆和雇,勿以烦民;葬毕,募近陵民三十户,蠲其杂徭,使之守视;勿修下宫,勿置守陵宫人,勿作石羊、虎、人、马,惟刻石置陵前云:‘周天子平生好俭约,遗令用纸衣、瓦棺,嗣天子不敢违也。’汝或吾违,吾不福汝!” 即后周显德元年(公元953)正月,郭威病逝于滋德殿。追谥为太祖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 遵照郭威的遗嘱,他的前后四任妻子共计一后三妃,和他同葬一陵,号嵩陵。 七、周世宗柴荣大符皇后的传奇 由于郭威的嫡系子侄都被后汉皇帝杀死,后周的皇位便由郭威的养子柴荣继承,为是周世宗。 柴荣在民间所娶的原配妻子刘氏没能等到丈夫称帝的这一天,她只做了个彭城县君,就死在了后汉王朝的屠刀下。郭威称帝后封柴荣为澶州刺史、镇宁军节度使,追册养子媳为彭城郡夫人,另为柴荣迎娶符氏为继弦。因此当柴荣登基后,符氏便成了皇后。 符氏的人生短暂而传奇。她出身名门,是一代名将魏王符彦卿长女,祖父则是秦王符存审。 大约在柴荣与刘氏结为夫妻数年之后,符氏也嫁为人妇,第一任丈夫是后汉河中节度使李守贞之子李崇训。李守贞为人自负,并不甘愿一辈子做后汉之臣。他曾经请术士为家人判断吉凶。令他惊喜过望的是,术士刚一听见儿媳符氏的声音便肃然起敬,说:“这个女子将为天下之母!” 李守贞听完术士的话不禁志得意满:“儿媳妇都要做天下母,我取天下就更没问题了!”于是扯旗造反。刚开始的时候倒也形势一片大好,连着几次打败了后汉军队。但李守贞的好运气在后汉派出郭威为主将的那一刻开始便宣告终结。郭威依靠智谋,后汉皇帝刘承祐之乾祐二年七月,李守贞的老巢被郭威攻破。李守贞只能一面咒骂术士失灵的耳水,一面纵火自焚。李崇训没赶上这场火,只能自己动手解决,他先是提着剑满屋子追杀家人,然后又想杀掉符氏。符氏根本不愿白白地奉陪疯癫的丈夫死掉,早早地就躲了起来,李崇训仓促中找不到符氏,只得心有不甘地自杀了。符氏这才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汉军冲入李家府宅,吃惊地发现正堂上坐着一个衣饰整齐的少妇,她毫无惧色地看着杀红了眼的军士们说:“我是魏王之女,你们的统帅郭公与我父亲是八拜之交互称兄弟,你们不得对我无礼,快将我好好地送到郭公那里去。”乱兵被符氏的神情态度所震慑,果然规规矩矩地把她送了去。符氏的言行使郭威啧啧称奇,不但不追究她,反而将之收为义女,并妥善地送回了娘家。 符氏返回娘家后又遇到了麻烦,她的母亲是个死脑筋,认为女儿夫家尽灭而自己逃脱,既应守贞更应感谢上天庇佑,要她出家当尼姑。符氏坚决不肯,反驳说:“死生有命,天也。何必妄毁形发为!” 符氏在娘家寡居一年之后,后汉王朝发生巨变,郭威代汉建周成为皇帝,柴荣则被义父封为澶州(河南濮阳)刺史、镇宁军节度使。 柴荣的妻儿都尽丧于变乱,郭威打算重新为他娶妻,他首先想到了自己的义女符氏。而柴荣也正有此意:当初她逃脱兵灾并成为郭威义女时,柴荣也在现场,对这个义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知道她拒绝为尼之事,更是视之为奇女子。儿子既然愿意,郭威当然更是顺水推舟。广顺元年(公元951),符氏成为柴荣的第二任妻子。这年符氏二十一岁,柴荣三十岁。 广顺三年,自觉老之将至的郭威决定选择自己的皇位继承人。当时他的身边的晚辈中已经没有亲生子侄,只有一个外甥李重进和义子柴荣了。由于柴荣为人刚毅果断战功赫赫,为人谨慎厚道,又是郭威发妻柴皇后之侄,从小就在身边长大,郭威遂做出决定,将义子柴荣封为晋王,又升为开封府尹兼侍中,掌内外兵马事,义女符氏封卫国夫人。郭威又任命李重进为殿前都指挥使兼武信军节度使,令李重进对柴荣行君臣之礼,定下了柴进皇位继承人的身份。 郭威病逝之后,柴进于柩前即皇帝之位,符氏果然由卫国夫人而升皇后。当年术士说过的话当真应验了,不知道死鬼李守贞该做何感想? 八、赵氏兄弟的姻缘录 (赵匡胤赵光义兄弟急于迎娶新人的态度,与坚持要守完妻丧再娶的周世宗柴荣相比,实在差得太远。那很可能是因为,他们急于利用缔结姻缘的方式,使自己跻身上层,青云直上。丧妻于他人是悲是祸,于赵氏兄弟却是巧事喜事。) 由于跟随郭威起事,赵匡胤在后周初年已循军功升为滑州副指挥。广顺三年初,时任开封府尹的柴荣挑选下属,看中了赵匡胤,将他转为开封府马直军使。赵匡胤就这样成了未来皇帝的部下亲信。几个月后,后周进入柴荣时期,赵匡胤又被选入禁军,成为紧随柴荣左右的宿卫将校,他的人生也迎来了又一次根本转变。 后周显德元年(公元954)二月,郭威去世、柴荣登基的消息从汴梁城里传向四面八方。北汉国主刘崇(又名刘旻,是倒霉蛋刘赟的父亲,在刘赟被杀后割据称王)立即联合契丹,打算趁柴荣年轻势弱之机报复郭威杀子夺国之仇。 柴荣毫无畏惧,立即点兵亲征北汉,赵匡胤也在随扈行列。 后周与北汉的军队在高平一带正面交锋,双方开打没多久,后周大将樊爱能、何徽竟率军临阵倒戈奔逃,柴荣身陷重围。身边只剩了几千亲兵。 眼见局势危急,赵匡胤立即第一个站出来引兵突围,左臂中箭仍然不断冲杀,和柴荣的妹夫张永德各率两千兵士冲锋陷阵。诸将及士卒在其引导指挥下勇不可挡。不但反败为胜,成功地等到了援兵,最后还把北汉重镇太原城给围了好大一会。刘崇在逃归太原时受了饥寒惊吓,过了一年多些就死了。 柴荣班师回京后,封赵匡胤为殿前都虞侯、严州刺史,让他负责整顿禁军、广训精兵。赵匡胤正式成为柴荣的左膀右臂。并且结交了一大批精兵良将,形成了自己的势力。 随着权力的日益增长,赵匡胤的眼光也越来越长远,他深知乱世中亲信不可轻信的道理,十分重视培养自己的家族。在这方面他也占有优势。骁勇善战是赵家父子的共同特点,因此他的父亲赵弘殷早在后周太祖郭威广顺年间那会儿就已经当上了右厢都指挥,领岳州防御使,等到柴荣继位后又官至检校司徒、天水县男,父子两人还曾经分掌皇帝亲兵,显赫无比。 父子俩也没忘了拔拉赵匡义。显德三年(公元956),周世宗柴荣亲征淮南,随行的队伍中赵氏父子共有三人,可谓是名符其实的“父子兵”,除赵弘殷和赵匡胤外,时年十八岁的赵匡义也跻身队列。 此次征准,赵匡胤的名声更为响亮。他除了冲杀奋勇频频告捷,表现出来的忠心也不是盖滴,有一次赵弘殷半夜才领兵返回,正碰上赵匡胤守城。听见父亲的叫门声,赵匡胤大义凛然曰:“你喊啥,我当然知道你是我爹,但是深更半夜不能开门放行可是皇帝的规矩。”直到天色放亮才把老子放进城来歇息。这事发生之后,柴荣深为赵匡胤的忠诚感动,引为手足知己。仗打完,赵匡胤再次荣升,封殿前都指挥使、定国军节度使。赵匡义也论功行赏踏入仕途。赵弘殷也因为配合儿子大公无私的表现得到柴荣的赏识,当他不久病逝后,得到了追赠为武清军节度使、太尉的身后哀荣。 赵匡胤赵匡义兄弟这边厢快马加鞭地封官晋爵,那边厢家庭生活却均遭丧妻之变。不过最终他们都将坏事变成了好事,多少让人觉得做鳏夫对他们来说反倒是件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的喜事。 显德初,才届婚龄的赵匡义迎娶尹氏为妻。这也是赵家媳妇中第一个出身名门的女子:其父为滁州刺史尹廷勋,其兄为保信军节度使尹崇珂。然而新婚未几,尹氏就忽然早逝。这件事对于有心靠联姻大族发展势力的赵家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不过此时的当家人赵匡胤已经不同往昔,经过一番努力,他又为弟弟结下了一门更好的亲事,将国丈符彦卿的六女儿——即周世宗柴荣符皇后之妹聘为弟媳。借这门亲事之力,赵家成功地当上皇亲国戚。 赵匡胤的元配妻子贺氏虽然因夫而贵当上了会稽郡夫人,却一向体弱多病,终于年寿不永。符氏嫁入赵家两年后,她在显德五年(公元958)离开了人世,年仅三十岁。 在为自己挑选继弦妻子时,赵匡胤也没有含糊。他选择了极有威望声誉的彰德军节度使、巢国公王饶第三女为继室。贺氏去世的当年,十六岁的王氏便嫁进了赵家。婚礼办得极尽隆重,周世宗还特别给这位半拉连襟、心腹干将增光添彩,亲自为王氏授予凤冠霞帔,封其为瑯琊郡夫人。 与赵匡胤兄弟迫不及待地迎娶新人相比,周世宗柴荣对待亡妻的态度要厚道很多。显德三年(公元956),周世宗亲征淮南,久未回还,符皇后非常忧虑,又遇上大暑大雨冷热夹击,终于成疾,于当年七月二十一日逝于宫中,时年仅二十六岁。柴荣追谥符氏为“宣懿皇后”,为她在新郑营建懿陵(柴荣结发之妻刘氏被追封为“贞惠皇后”,葬惠陵)。符皇后临终时要求柴荣立自己的妹妹为继后,柴荣答应了妻子的要求。虽然小符氏在姐姐下葬后不久便被接入皇宫,但直到大符氏三年丧满,柴荣才于显德六年(公元959)夏末册立符氏的妹妹为皇后。这位小符皇后的册立,使魏王符彦卿成为两朝三后之父,成为中国史有明载的著名岳父之一,仅次于北朝独孤信。 和周世宗相比之下,赵氏兄弟亡妻尸骨未寒便迎娶新人,就不免为人诟病。然而,仅仅用贪新忘旧来看待赵氏兄弟急于迎新之举并不合适。如果仅仅是为了好色,他们大可以选择刀切豆腐两面光的方法,在妻丧期间尽情宠婢买伎,丧期过后再行娶妻,既享了美色,又落了好名声,还能有三年没嫡妻监管的自由日子可过。 赵氏兄弟急于娶妻的真实用意其实很明显,他们虽然得到周世宗的信任,又有很多心腹,毕竟还是出身比不过世家大族,联姻便成了他们抬高身份地位的最佳选择,事实上他们也确实达到了目的,借此迅速扩大了声望。做为身在权力中心却又出身寒微的实干者来说,这也可以说是一种不得己的选择。周世宗为他们的婚礼增光添彩的举动也表现出,他非常理解赵匡胤的心情——没准促成联姻的人就是他。 从后来事情的发展来看,赵氏兄弟的联姻策略也对他们成就帝王大业起到了相当的作用。或者他们联姻之时并没有明白地想到这一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一定也很快意识到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九、一代英主柴荣的功业 显德四年,赵匡胤再次以军功荣升,为义成军节度使、检校太保,殿前都指挥使,显德五年,晋忠武军节度使。在自己的努力和联姻等方式的共同影响下,赵匡胤的名声越来越大。 赵匡胤的晋升,都是真刀真枪在血海里打出来的,靠的都是真本事。但是再好的将才也得要遇到英主才能发挥本事,若是遇到昏庸愚钝之主,再好的人材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乱世中的英雄人物还少了吗,多少人都壮志未酬便死在了内斗和猜忌中。因此赵匡胤能够建功立业,又与周世宗柴荣的雄才大略和知遇之恩分不开。 周世宗柴荣的为人是非常说得过去的。对自己的生父柴守礼,柴荣虽然百般宽纵迁就,却终生不让他到京城来。他对养父郭威的厚遇心存感激,养父虽然死了,他仍然恪守儿子的本份,没有更改国号,时时祭扫。 周世宗柴荣还是中国历史上数得着的英武雄主。自从继承皇位以来,他就定下了一统中原,恢复大唐版图的雄心壮志。 柴荣生活俭朴,愿为天下表率,而且虚心纳谏勇于自责,曾经下诏说大臣们不批评自己,正是因为自己为人还不够坦诚,使大臣们不敢直指自己的错误,不敢畅所欲言。当大臣们先后进言献策,他也确实说到做到,不但没有因大臣们对自己的指摘施行报复,还最终根据大臣们适当的主张建立国家大策。 对于生在乱世中的平民百姓,柴荣存有怜悯之心。他整顿经济,兴修水利,治理大运河、黄河、汴河,鼓励农桑。乱世中崇佛侫道现象非常严重,柴荣在即位的第二年便下令毁铜佛铸钱币以促进商业发展。并深有体会地说:“佛云以身世为妄,而以利人为急,佛祖在世时,为了有利于人,甚至不惜割截自己的身体,何况身后的区区铜像?”他偶尔见到唐代《均田图》,立即大为叹服,随即下令各地也按此法,让百姓照实有土地交纳租税,避免地方官吏豪强将自己的赋税转嫁给底层百姓。又下令退休的官员贵族也要和小民百姓一样照章纳税,连孔子的后人也不例外。他还将战乱中无主的土地集中起来,给流民们耕种,使他们成为安居乐业的百姓。 与此同时,柴荣精兵简政,认为农民养活军队官员不易,因此军队一定要选用精良善战之士,绝不能让老百姓的血汗钱白白浪费。他又整顿吏治,对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加以重处。以各种名目向百姓征收苛捐杂税的官吏一经发现就处以死刑,虐待民夫、滥杀降人者也从不轻饶。没有真才实干靠欺诈手段当官的都被贬放罢官。柴荣对后世影响最深的莫过于他对混乱残忍的刑律的修订。他禁止官员随意处死犯人,废除凌迟腰斩等等酷虐之刑,并下令善待关押在监的犯人,给予他们足够的食物和卫生条件,有病就妥为治疗,允许家人探视,不允许官吏虐待敲诈犯人家属,更不允许牢中有犯人无故丧命的事情发生。与此同时他派人修订刑律,并广泛征求意见,完成了《大周刑统》,成为北宋《大宋刑统》的先声。 柴荣善待臣属。做为一个武将出身的帝王,他在称帝之初不免有些统帅之风,时常控制不住情绪处治臣子,事后又追悔不已。符宣懿皇后深知他的性情,时常在他情绪不佳时善加劝导,柴荣也知道自己的过失痛加悔改,因此从称帝的第二年之后,情形就发生了根本的转变。他又重整礼乐,广邀文人儒士,“考制度、修《通礼》、定《正乐》、议《刑统》,其制作之法皆可施于后世。” 文治并不是柴荣帝王之才的全部。做为一个乱世之主,柴荣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他的勇猛善战。他仅用半年时间,就将后蜀西四州(秦州成州阶州凤州)收回。又经历三次亲征,将南唐江北十四州六十四县收入囊中,迫使南唐中主李璟成为后周属国。 南征也不是柴荣最伟大的战功。他最了不起的事迹是北伐。当年后晋石敬塘为当皇帝,将燕云十六州割给契丹,此事一直是中原人的心头大痛。显德六年(公元959)年三月,柴荣领兵亲征,只用四十天时间,就从契丹人手里夺回了三州十七县。若不是他在军中忽染疾病被迫中止北伐,或许燕云南归的梦想就不至于直拖到明太祖朱元璋横空出世之后了。 柴荣登基之时年仅三十三岁,当时的他满怀雄心壮志,曾经许下三十年帝王鸿图:“十年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然而不幸的是天不假年,就在北伐契丹获得大胜之际,他得了急病。虽然北伐中止,但他的病情已经由于军中医药不及时而被延误,返回汴梁后,又恰逢他心爱的小女儿夭折,深受打击的柴荣病情更重了。 显德六年(公元959)六月,自知不起的柴荣册立自己的第三子(符宣懿皇后之子)柴宗训为梁王,定为皇储,又将柴宗训的姨母册立为小符皇后,定为未来太后。 十天后,周世宗柴荣溘然长逝,享年三十九岁。 《旧五代史》评价柴荣的一生说:“嗣守鸿业,不日破高平之阵,逾年复秦、凤之封,江北、燕南,取之如拾芥,神武雄略,乃一代之英主也。加以留心政事,朝夕不倦,摘伏辩奸,多得其理。……驾驭豪杰,失则明言之,功则厚赏之,文武参用,莫不服其明而怀其恩也。所以仙去之日,远近号慕。……渐用宽典,知用兵之频并,悯黎民之劳苦,盖有意于康济矣。而降年不永,美志不就,悲夫!”《新五代史》则称“区区五六年间……威武之声震慑夷夏……其为人明达英果,论议伟然。……英武之材可谓雄杰,及其虚心听纳,用人不疑,岂非所谓贤主哉!其北取三关,兵不血刃,……此非明于决胜者,孰能至哉?” 壮志未酬身先死,是为柴荣一生的写照。虽然他没能完成自己的人生大志,他的英武不凡已经足以令世人为之侧目。短短几年间,后周国力大振,回鹘、鞑靼、女真、高丽……这些久未露面的使节都纷纷出现在汴梁城里。五代十国的其它国家也因此对后周望而生畏。所有这一切,都为后来赵匡胤建立北宋打下了深厚的基础。 早逝,不但使柴荣的壮志大业未酬,也使他的子孙遭遇不测。因为在他去世不久,柴宗训的皇位就被父亲生前最信任的大将赵匡胤给夺去了。 十、赵匡胤的青云路 (自从跟了柴荣这两个上司,赵匡胤就以神速晋升,短短数年间便从中层军官进入权力中心。对于皇帝的宝座,赵匡胤恐怕也早已想过不止一回了吧。但他如何能够最终成功的呢?) 骁勇善战得到柴荣的赏识信任当然是最重要的一点,但也不是唯一的一点。真要考查起来,为夺位而做的有意或无意的准备工作,早在显德初年,赵匡胤以奉命整顿后周军队时,就已经开始了。 当时赵匡胤在高平之战立下救驾之功。虽然返回后他只得了个中级官职“殿前都虞侯领严州刺史”,却深得柴荣和郭威驸马张永德的信任。 当时后周禁军分殿前司和侍卫司,两司的主官分别是驸马张永德和郭威外甥李重进,照说是一家人,可惜两人关系却很恶劣,想来两位统帅各搞亲信,两支军队也免不了互相争斗,于是赵匡胤就拣了个漏。经柴荣同意,张永德将扩充自己所率殿前司的大事交给了赵匡胤来处理,负责从各军种各藩镇的兵士(包括当时已有的禁兵士卒)中,选拔真正的骁勇之士组建新的禁军。这桩差事对后来的中国历史影响深远,赵匡胤也充分地抓住了这次机遇。这位曾经在江湖上飘荡而深谙交友之道的皇帝新贵,恰到好处地在禁军中结交了许多有前途有本事的异姓好友、拜把兄弟。最著名的当然是“义社十兄弟”,除了赵匡胤本人之外,还有石守信、王审琦、杨光义、李继勋、王政忠、刘庆义、刘守忠、刘延让、韩重赟。除此之外,赵匡胤还借机会将自己原本的人马如罗彦环、田重进、潘美、米信、张琼、王彦升等,也安进军中担任了职务。——名义上,这支军队的顶头上司是张永德,要效忠的是皇帝柴荣,但在实际上,他们在中下级将士中的影响力都逐渐被赵匡胤所代替了。此之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赵匡胤玩的当然不仅是手段,他很清楚,没有真本事再有人缘也升不了官,更收伏不了身边的人。这个难不倒他。本就富于胆略的赵匡胤此后浴血奋战,功劳越来越大,官也就顺风顺水地升得越高。迅速成为皇帝的亲信。 除了结交将领士卒、联姻世家大族,赵匡胤还极尽可能地在身边搜罗了一批智囊:赵普、吕余庆、沈义伦、李处耘、楚昭辅。没几年的工夫,这个当初的流浪汉就已经把自己安排得极具规模了。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显德六年周世宗柴荣北伐契丹,大军走到半路时忽然得到一块长约二三尺的木牌,上写“点检做”字样,令人莫测高深。看到这块牌子后,柴荣便起了疑心,认为上天示警,自己的妹夫、郭威第四女永寿公主的丈夫、当时的殿前都点检张永德有图谋不轨之意。两个月后他病情危重时,这块木牌仍然是他的一块心病。于是,临终前五天对朝中人事做大量调整的时候,他做了这样的决定:将妹夫张永德“殿前都点检”的军职换成“同平章事”的文职,改由赵匡胤担任“殿前都点检”,统帅后周军队。假如有足够的时间来安排,也许柴荣会干脆把这个职位都取消,但时间不够的情况下柴荣这个决定仍然可以算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赵匡胤是个外姓人,何况后周军队还有一半在皇族李重进的控制中。再说,柴进还定下了让自己真正最信任的旧属王著任宰相的计划。 王著很有个性,在柴荣面前也散漫自由,但柴荣偏偏就认为他有才可信,如果不是因为实在好酒,当宰相的早就不是范质而是他了。如今柴荣人之将死,怎样保障儿子身边都是忠臣才是第一要务,王著不但忠心,而且交游广阔人脉极广,颇有能量,区区喝酒小事也就无所谓了,因此他直到临终,都在叮嘱范质和赵匡胤:“王著藩邸旧人,我若不讳,当命为相。” 柴荣之所以没有早几天直接发下王著的任命书,大约是因为他自己也并不认为自己真会这样年青就死掉。然而竟真的死了,这是柴荣怎么也不会想到的。他另一个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刚一咽气,范质和赵匡胤就扣下了他任命王著为相的遗嘱。 范质做为现任宰相,眼见得皇帝死了,自己以首辅身份指手划脚说啥算啥,当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让王著来分好处。赵匡胤愿意帮他隐瞒此事,那真是大合了范宰相的心意,也就毫不犹豫地将赵匡胤引为生平第一知己,无论朝臣怎样向他进言,要他提防赵匡胤,他都嗤之以鼻。不但不提防,还对赵兄弟有求必应。在小皇帝登基后事实上掌握了后周权柄的范质,就这样堕入赵匡胤殻中。周世宗去世仅一个月,范质便应赵匡胤之请,进行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人事调动。将一向与他赵兄弟所掌殿前司为难的后周另一支重军“侍卫司”的皇族统帅李重进、重要将领袁彦统统以升官的名义调离京城及侍卫司,转而将赵匡胤的死党高怀德、张铎(张令铎)都安了进去。——如此一来,原本能够轻松制约赵匡胤嫡系部队殿前司的侍卫司中,除了一个孤掌难鸣的副帅韩通(他也升了个无关要紧的官职)之外,也全换成了赵匡胤的人马。赵匡胤的老友死党们也一律升官,但是所升之官却有微妙的区别:异姓兄弟石守信、亲信慕容延钊等人提升的是军职,老友兼老上司张永德升的却只是个“开国公”的虚爵(谁让他是后周皇族)。 在一片大家都升官发财的恭喜声中,赵匡胤不动声色地完成了自己谋夺帝位的关键棋局。 他将要奔向自己那条青云路的最高终点。 十一、兵变 (一场被动的兵变造就了后周王朝。如今又一场兵变却终结了它。只是,这一场新的兵变出于主动。无论被动还是主动,兵变对于乱世中的人而言已经司空见惯,只是陈桥兵变和随之而来的新王朝,却给后人留下更多的记忆。) 而赵氏家族两个女人在兵变前夕的言谈举止,恐怕比赵氏兄弟策划兵变的能耐更绝更妙。 紧接着,在显德六年(公元959)十二月,赵匡胤派亲信韩令坤、张令铎等人率军去河北一带巡边,并于河北成德一带屯驻,在事实上将这一带置于控制之下。 然后,压轴戏出场了。 显德七年(公元960)正月初一,正当汴梁城里的皇帝太后官员百姓们喜气洋洋过大年的时候,十万火急的军报却从河北镇、定二州分头传来,令众人一时间手足无措:契丹人为报去年周世宗北伐之仇,趁此节日人心松懈的机会,勾结北汉,率军大举入侵! 两州同时报警,说的又是同样的内容,那是绝对错不了了。何况军情急如火,哪还有时间去搞什么调查研究,赶紧派兵是正经。不用说,无论军职高低还是历年战绩,赵匡胤是担当此重任的最佳人选。令宰相范质欣慰的是,赵兄弟毫无推脱之意,“危难之处显身手”, 毅然决定立即整兵亲征,为失去世宗的后周王朝打赢第一场大战。 正月初二,慕容延钊率前锋先行出发。 正月初三,寒风凛凛,旌旗猎猎,在小皇帝、符太后、范宰相的极目远望中,满脸肃穆之色的赵匡胤率主力大军出征了。 初三下午,主力军队到达距汴梁城仅四十里的陈桥驿。 接下来就是环环紧扣的精彩表演了。 这时接到消息:慕容延钊的前锋大军已经准时进入河北境内。赵氏兄弟当然心领神会,知道亲信们先后所领的军队都已经会合了。于是一位多才多艺的军中星相家适时粉墨登场。这位叫苗训的老兄宣称这天将要西沉的太阳之旁竟出现了另一轮太阳,两日互相争斗,黑光激荡。啥?那会儿大家赶着埋锅造饭没看见?不要紧,俺苗训当时也以为眼睛花了,特地喊了个叫楚昭辅的门吏来验证过,所以此事如假包换。 这消息很快就在整支大军中迅速传了开来。本来就对奔赴前线心里没底的将士们不禁越发人心惶惶,在某些人士适当的引导提点下,大家的议论很快就达到了高度的统一:“主上幼弱,未能亲政,今我辈出死力为国家破贼,谁则知之?不若先立点检为天子,然后北征未晚也。” 五鼓时分,已经计较停当的军士们集于辕门,大喊要策立点检赵匡胤为天子。鼓噪声此起彼伏,赵点检的寝帐里却毫无动静。天亮后,终于忍耐不住的军校们终于冲进了中军大帐,当迟迟起身的赵匡胤一脸茫然状看着面前成群拿刀汉子时,听到了这样的话:“诸军无主,愿策太尉为天子。”不由分说,将一件黄衣披到他身上,然后就众人拜倒,高呼万岁了。 赵匡胤在此时表现得非常勉为其难曰:“汝辈自贪富贵,强立我为天子,能从我命令则可,不然,我不能为若主也。”“主上及太后,我平日北面事之;公卿大臣,皆我比肩之人也;汝曹今毋得辄加不逞。近世帝王,初举兵入京城,皆纵兵大掠,谓之‘夯市’。汝曹今毋得夯市及犯府库,事定之日,当厚贵汝;不然,当诛汝。如此可乎?” 于是众人都表示一支持,愿成就赵点检的仁义之名。见大家如此有诚意,赵匡胤这才“迫不得己”地带着大军迤逦而行,当然打契丹的事是不再提了,大家拔转方向,顺顺利利地返回了汴梁城。 眼见大军如此返回,汴梁城中的人们当然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人人面面相觑,此时的京城中,唯一有能力也有欲望反抗的,只有一向与赵匡胤格格不入的侍卫司副帅韩通,然而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一个叫王彦升的军校一进城就快马直奔韩家。一般认为王彦升的举动并非急切反应,因为据当年二月二日韩通下葬时的墓志记载,这位杀手抵达韩府便立即动手,被杀的是韩通夫妇及三个已经成年的儿子,韩家三岁的幼子和四个女儿都没有受到人身伤害。没照片可看的年月,王彦升对韩通父子乃至女眷们的面目年纪有如此清楚的认识,这场杀戮甚至有可能是在军队出征之前就已经安排好的。赵匡胤在陈桥驿称帝,绝非《宋史》所云乃兵变被迫那样纯洁无瑕。 关于赵匡胤一手策划兵变之事,野史杂记不象《宋史》那么为尊者讳,都给出了充分的证明。 最绝妙的两条记载与赵匡胤身边两位重要的女人有关。 一条记载的主角,是赵匡胤的母亲杜氏。《东都事略》说,赵匡胤由陈桥驿返回汴梁并入宫篡位后,有人飞奔去赵府将这天大消息报告给杜老夫人:“点检已作天子!”杜老夫人听后虽然高兴却毫无惊诧之色,答云:“吾儿素有大志,今果然矣。” 另一条记载的主角,则是赵匡胤的姐妹。司马光的《涑水记闻》说,当时柴宗训(周恭帝)年幼,军政大事多由重臣裁决。在大臣中,赵匡胤英武有度量,多智略多战功,将士归心。早有右拾遗郑起等人上书宰相范质,说不宜再用赵匡胤掌管军队。范质虽然没买郑起的帐,但官员百姓们却都认为范质说得有道理。因此一听说赵匡胤将带兵北征的消息,京城里就轰传说:“出军之日,当立点检为天子。”赵匡胤及其伙伴都是有心人,因此上流言一出他就立刻知道了,不禁大惧,跑回家偷偷和家人商量:“外间若此,当如之何?”他的姐姐——此处记载应有误,因为他亲姐姐“未笄而夭”早不在了。倒是他妹妹在嫁给米福德后早寡又回了娘家居住,因此应该是他那个后来再嫁高怀德的妹妹。啥,可能是堂姐?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反正,这位“赵氏”当时正好在厨房里不知干啥,听见家里人跑来找她转告这事,立即脸色发青(面如铁色),顺手提着根擀面杖跑进屋子,追着赵匡胤直打,边打边骂曰:“你一个男人大丈夫,面临如此大事,既然拿定了主意就自己按心意干去,如今事到临头却跑回家来恐吓我们妇道人家干什么!”(大丈夫临大事,可否当自决胸怀,乃来家问恐怖妇女何为耶!)赵匡胤被骂得无言以对,只好默然而出,自去做安排了。 这两条记载反映出一个事实:赵匡胤想做皇帝,想取后周而代之,这件事在赵家早就不是秘密了,别说兄弟,就是家中的妇女同志们都清楚得很。 另三项记载则同见于《资治通鉴长编》。 其一:周世宗显德年间,有方士私下里告诉张永德说,赵匡胤乃是“受命之符者”,要张永德顺应天命。于是张永德存心结纳,不但平日大加提携,特别是当赵匡胤元配贺氏去世继娶王氏,想要大摆场面增加身份却苦于经济实力还不够时,张永德还慷慨解囊,主动拿出数千金帛助赵家行聘纳采。果然在赵匡胤称帝后,张永德“恩宠优渥,无与比者”。 其二:乾德元年二月,赵匡胤之弟赵光义的老丈人、天雄节度使符彦卿来朝。赵匡胤一见亲戚的面格外高兴,符彦卿既是赵光义的岳父,算是赵氏兄弟的父辈,关系当然不同一般。于是赵匡胤打算让符彦卿执掌军权。这打算刚一提出,赵氏兄弟的心腹谋臣枢密使赵普就极力反对,认为符老先儿德高望重,不可以又加多兵权在手。但是赵匡胤主意已定,不顾赵普的反对,还是发下了任命书。谁知赵普早有防备,半路将任命书给截下,赶去见赵匡胤。见面之后,赵普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大通闲事,看头儿的防备之心已经消退之后,才冷不丁地将那封任命决定亮出来。赵匡胤瞠然:“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小子还是为这事来的。说吧,我发的红头文件怎么会被你藏起来了?”赵普说:“我可是一番好意,希望给陛下你再多一次机会考虑清楚,免得你到时后悔。”赵匡胤大惑不解:“你干嘛非要疑心符彦卿会造反?再说我对老符那么照顾,老符又是我家亲戚,怎么说也不可能辜负我的。”赵普反问:“那么,周世宗对陛下你也不薄,你还不是一样辜负了他。”赵匡胤默然。当即改变了让符彦卿掌兵权的打算。——这番话明来直去,实际上将当初“陈桥兵变”背后赵匡胤早有谋划安排的情形间接地展现了出来。 其三:后周右拾遗浦城杨徽之曾经向周世宗柴荣进言,说赵匡胤太有人望,不宜掌管禁兵。赵匡胤登基后,就找了个岔子要诛杀杨徽之。总算皇弟赵光义(即赵匡义,避讳改赵光义)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劝道:“此周室忠臣也,不宜深罪。”赵匡胤毕竟还是有帝王气度的,想想确实是自己理亏,于是在乾德元年十二月将杨徽之免死,贬放天兴令。周世宗死后曾经向宰相范质提醒过同样话儿的郑起,也同时因小故贬放为西河令。这大约也是因为两人这番进言正中命门,当时想必惊出赵匡胤一身冷汗,想了无数方法遮掩,因此他多少有些衔恨在心。 总之,赵匡胤陈桥兵变是有计划有预谋的,基本可以确定。 当做好了充分准备的赵匡胤带着大军返回汴梁城时,整个汴梁城都已经在事实上被他所完全控制。这时候宫中早朝还未退,几个军校便冲进宫中将宰相们拉去见赵匡胤,当宰相范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他奔下殿,抓着另一位宰相王溥的手泣不成声:“仓卒遣将,吾济之罪也!”紧张之下用力极猛,指甲掐进了王溥手里,几乎流血,王溥也被唬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蒙在鼓里的范质不知道,面前的王溥其实早已经向赵匡胤“阴效诚款”,被拉拢上船很久啦)。范质虽然为了一己权力私欲被赵匡胤所利用,总算还对后周王朝有些情份,见到赵匡胤后质问道:“先帝养太尉如子,如今他尸骨未寒,你就忍心做这样的事情?” 愧心未泯的赵匡胤毕竟与五代十国那些狂燥型的帝王是两码事,情急之下也涕泪交流,当然还没忘了勉强给自己辩解:“吾受世宗厚恩,为六军所迫,一旦至此,惭负天地,将若之何?” 什么叫将若之何?五代十国时人世动荡,当兵的动不动就搞兵变给人披黄衣,那都已经不是新鲜事了。被人披上黄衣却宁死拒绝的,也不是没有过。赵匡胤既办不到,那还有啥可说的。 其实事已至此,范质自己也知道没啥可说的了。眼看着自己的搭挡王溥上前向赵匡胤行君臣之礼,他也没了法,也只能跟着行礼了事,认可了赵匡胤的帝王身份。 大局已定。 “禅让”的节目再一次在中国历史上重现。这一次舞台换在了汴梁城内的崇元殿上。孤立无援的后周小皇帝和他的年青寡母,不得不“颁下”了禅让诏书。在一通隆重的必须过场之后,赵匡胤登基称帝,改国号为“宋”,改纪元为建隆元年。七岁的柴宗训由后周小皇帝变成了大宋“郑王”,符太后被称为“周太后”,母子俩凄凄惶惶地迁居西宫。 从这一天起,历时一百八十余年的北宋王朝开始了。 十二、杜太后的两次发言 (儿子当了皇帝,母亲自然是太后。成为太后的杜氏,留在史书上的发言有两次。而这两番言辞,对于宋王朝都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称帝后,赵匡胤当然有忙不完的公事要办,当然,天子无私事,现在他的家事也是公事了。 母凭子贵,当年二月,五十九岁的杜四娘被自己的二儿子、新任的宋朝天子赵匡胤册立为皇太后。 为皇太后上尊号的典礼进行得异常隆重。就在赵匡胤率领文武群臣向母亲大礼参拜之时,人们却发现高坐殿上的杜太后并没有欣喜得意的表情,反倒是满脸的担忧愁闷。太后竟然不满意,大臣们慌了手脚,连忙上前问道:“臣子们都听说母以子贵,如今您的儿子已经贵为天子,您安享尊荣,为什么还不高兴呢?”杜太后侃侃而谈:“我听说为君极难。天子位居万民之上,如果治国有道,天下归心,当然能在宝座上稳享尊贵,但是万一出现失误,驾驭不了国家,那时恐怕就是想做一个平民老百姓,也是求之不得了。这就是我如今最担忧的事情。” 赵匡胤听了母亲这番话,不禁悚然心惊,立即起身向母亲拜谢说:“孩儿谨记母亲的教诲!” 做为一个封建社会的女人,杜太后在由男人书写的史书上没有太多露面的机会,她的言谈也只留下了寥寥数语的记载。然而就是这仅有的几句话,却包含了极多的内容,使我们能够侧面了解她的一些特质。 杜太后最著名第一句话,当然就是陈桥兵变后的那一句。从其中我们不难感觉出,对于儿子谋夺天下,她事前不惊事后不傲,完全处之泰然,心理素质简直超佳。更重要的是看得出来,对于谋朝篡位这件事,她认为是儿子素有大志终于成功的表现,没有丝毫拿道德框框约束自己或儿子的打算,心肠之刚硬,为人之讲求实际,更与“妇人之仁”一点边都搭不上。 从她在当上太后那天所说的那番话里,更不难看出杜氏老而弥辣的姜桂本性,这是一个具有眼光和远见的人物。 母亲是儿女的启蒙老师。至少这是我的观点。只有美色只识娇柔只知使性子只会念叨“三从四德”只知道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以及只能欣赏这些女人的男子,是很难指望儿女如何出类拔萃的。唯有杜太后这样的女人,才有可能养育得了两个开创历史的帝王儿子。也只有杜太后这样的女人,才会调教出那个敢拿擀面杖质问赵匡胤有没有担当天下胆量的赵家女儿。 杜太后留在史书上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番话,据正史的记载,应该是她在人生即将结束的时候留下来的。这番话无论真伪,都牵涉到了宋王朝传承的最大谜案:“金匮之盟”。 宋王朝建立的第二年,即建隆二年(公元961)四月,杜太后患病,病情很快加重,赵匡胤为了给母亲祈福,还特地在五月初一的时候下令大赦天下。 然而再怎样的努力,也不能挽回杜太后的生命。没多久,这位经历了无数变故的老妇人终于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据说,杜太后非常信任赵匡胤的谋臣赵普,爱之如子,因此当她自知不起时,特地召赵普入宫为她的遗嘱做一个当面见证。 该来的人都来齐之后,杜太后向赵匡胤发问:“你明白自己是怎样得来的天下吗?”等了一会,见赵匡胤光哭不回答,杜太后似乎很不满意儿子的小儿女模样:“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要跟你交代大事,你怎么就知道哭?”赵匡胤也不知老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见老太太升天在即,便拣好听的说:“我能当上皇帝,那还不是靠先父和母亲你老人家积得德多嘛。”没想到老太太身体不行脑子却还清醒得紧:“哪有这样的事。你能当皇帝,不过是因为柴氏皇族选了个小孩儿当皇帝,不能令臣下信服归心,让你钻了空子。我们必须吸取这个教训。你和光义都是我的儿子,以后你要将皇位传给你弟弟。国家如此之大,必须要有一个年长有见识的皇帝才能稳固,才是我赵家社稷之福。” 听了母亲的叮嘱,赵匡胤连连叩头泣曰:“儿子不敢不听母亲的教导!”杜太后又对赵普说:“你也要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不可违背。”赵普连忙将杜太后所言都当着她的面写成誓书,并在后面署上“臣普记”的落款。并将这誓书藏入一只金匣,交给可靠的宫人掌管。 六十岁的杜太后于六月初一安然逝于滋德殿。据说她留下了这道关于皇位传承的交代,也就在历史上留下了“金匮之盟”的谜团。不过在杜氏去世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谜都没有任何人知晓,它真正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已经是北宋王朝已经进行了第一次皇位交接以后。 十三、后周皇族的结局 (据说,赵匡胤留下了厚待柴氏宗支的交代。而这项仁政,却是以柴氏嫡系子孙的凄凉下场换来的。) 宋太祖赵匡胤在位十六年,十六年间,他武治则平荆南、定湖南、灭后蜀、灭南汉、灭南唐,还俘虏了南唐后主李煜,为宋王朝立下了大大的万儿来。文治则“释藩镇兵权,绳赃吏重法,以塞浊乱之源。州郡司牧,下至令录、幕职,躬自引对。务农兴学,慎罚薄敛,与世休息,迄于丕平。治定功成,制礼作乐。”不但勤政,而且进一步宽刑罚养黎民,为新兴王朝迅速聚拢人心。尤其是“释藩镇兵权”——这是他在赵普的告诫下吸取了自己当年由武将起家篡位的经验教训,于建隆二年七月(即杜太后去世的第二个月),导演了一出“杯酒释兵权”的精彩好戏,将当年帮自己搞兵变的兄弟姻亲们如石守信、王审錡、高怀德等人的带兵之权都统统收掉。从此开始了北宋王朝重用文官、重文抑武的风气。 在这十六年间,效忠后周王朝的人也是赵匡胤的一块心病。首先当然是高官厚禄买住了一大批。收买无效者又分两种,一种势单力薄翻不起大浪的陆续被贬放了,另一种有些势力的不免就要动用武力——这些也都被宋军陆续消灭了,包括郭威的外甥李重进。与此同时,赵匡胤也没忘了必不可少的姿态:按年按节,后周两代帝后陵墓都少不和要去祭祀,建隆二年八月,由王溥主持修订的《周世宗实录》也顺利成书。 然而,姿态始终只是姿态。柴荣子孙就象刘知远子孙一样,在新王朝中不会有真正的好结果。 后周终结时,后周皇族中唯一与郭威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只剩他的外甥李重进。他也是当时皇族中最年长的男人。北宋建隆元年(公元960)四月,后周老臣李筠发兵讨宋,却因父子意见不统一,长子李守节降宋、自己也策略失误而迅速失败丧命。李筠造反时,身在扬州领兵的李重进非常高兴,派亲信翟守珣赶往北方与李筠联络,想要对宋来个南北夹击。谁知他用错了人,翟守珣竟跑到汴京去向宋太祖投诚,并按照宋太祖的计策又返回扬州哄骗李重进,使他对李筠产生误解,平白放弃了与李筠同击宋军的战机。李筠被灭后,宋太祖便开始对付李重进,终于迫使其在同年九月起兵造反。由于势单力孤缺乏谋略,李重进起兵仅五十天便被宋军所败,不得不自杀身亡。 周世宗柴荣的儿子们结局也很悲惨。 除了周恭帝柴宗训,柴荣还有三个儿子:曹王熙让、纪王熙谨、蕲王熙悔。 乾德二年十月,当时最多也不过就是六七岁年纪的柴熙谨不明原因地夭折。熙让和熙悔也在不久之后陆续“不知其所终”。 现在,柴荣的儿子就剩柴宗训一人了。自宋王朝建立后,周恭帝被废为周郑王,他先是和继母小符氏一起幽居西宫。建隆三年(公元962),年刚九岁的柴宗训被贬居房州,那是一个贬放废帝废太子的好地方,在大巴山和秦岭之间,想当年唐中宗李显贬居房州,又成功地咸鱼翻生重登帝位。只是李显的经历没有在柴宗训身上重演。贬居房陵十一年后,即宋太祖开宝六年(公元973)三月,柴宗训死在了荒凉的居住地。离他的二十岁生日还差五个月。这个死亡年龄,就象他夭折的弟弟们那样,很难让人相信会是自然现象。更有可能是有人万万没想到,那个九岁的孩子竟会在那样艰难孤寂的环境里仍然顽强地活了下来,终于按捺不住要终止他的生命。于是,柴宗训死得很是时候,刚刚成年,却还没来得及成婚,更没来得及为他英雄一世的父亲柴荣留下后代。当然也就为赵宋王朝免去了一个祸患。对比担惊受怕的贬废生涯,柴宗训死后的待遇却是超高标准。赵匡胤为这个儿时曾经喊过自己叔叔的少年穿孝发哀,辍朝十日,又派人专办丧事。还给他上了个“恭皇帝”的谥号。这些热闹生人眼目的事情,柴宗训是再也不会知道的了。当年十月,柴宗训归葬故里,长眠在父亲柴荣的身边,终于不再寂寞凄凉。 直到嘉祐四年(公元1059),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儿女夭折得太多,五十岁的宋仁宗忽然想起了后周王朝的皇子们来,下令找来柴氏族谱,从柴氏家族的旁支诸房中找一个辈份最长的人,给予一定的待遇,由他及他的后人承担奉祀后周皇族之职。——但是这位柴氏后人,应该是柴荣兄弟们的后代,已经与柴荣没有什么关系了。 那么,郭威和柴荣的女儿们还有谁在吗?我们所能确切知道的,大概就只有郭威之女寿安公主了吧,她当初幸免于后汉的屠杀,是因为她已经出嫁并随夫离京。她的丈夫是与赵匡胤非常铁杆的张文德,入宋后仍然官运亨通,寿安公主在那时候会以怎样的心情看待自己孩子的父亲。 柴荣的女儿,史书上只记载了那个在父亲去世前夭折的无名皇女,其它的公主都不见记载。但在民间传说中倒还能找到柴公主的身影。记得从前看过一篇游记,作者写道:在山西孟县藏山,也就是两千多年前“赵氏孤儿”躲藏过的那个地方,有一座烈女祠,里面祭祀的就是柴荣的一个女儿。据说这位后周公主不甘做亡国妾妇,在皇权交替的混乱中逃出皇宫,打算投奔仍然忠于后周的大臣以图再起。她先是投奔在山西的李筠,李筠却失败了,于是柴公主隐居山西。当李重进的死讯也传来之时,。柴公主终于完全失望,便自尽于藏山。当地的百姓感念柴公主的刚烈,在她下葬之处建祠纪念。千年以来一直祭祀不绝。 郭威代后汉是因为后汉皇帝要杀他,诛后汉皇室更有妻儿血仇在前。赵匡胤代后周是为了什么?灭绝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周世宗柴荣后嗣又有何借口?对于这一点,即使是宋本朝臣子都忍不住要为后周皇室大声喊冤。欧阳修便在《新五代史》中留下了这样一段话:“当周太祖举兵于魏,汉遣刘铢诛其家族于京师,酷毒备至;后太祖入立,遣人责铢,铢辞不屈,太祖虽深恨之,然以铢辞直,终不及其家也。及追封妻子之被杀者,其言深自隐痛之而已,不敢有非汉之辞焉,盖知其曲在己也。故略存其辞,以见周之有愧于其心者矣!” ——“我之所以要写下这段话,就是要留给那些见后周二字而问心有愧的人来看!” 文人的愤慨虽然令人感动,可惜那大约也是因为他自己并没有身处其间的原故吧。天下至高的皇权就是一个漩涡,如果控制不住欲望,就只能选择你死我活的结果,谁也没法逃脱。 十四、赵匡胤之死的千秋疑案 (一代雄主赵匡胤猝死,“烛影斧声”成为宫廷中的又一道无解之谜。) 柴宗训死后,宋太祖赵匡胤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正当盛年的他精力旺盛,仍然孜孜不倦地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然而就在打下金陵,灭亡南唐,打算进一步攻取北汉的时候,刚刚五十岁的赵匡胤就忽然在开宝九年十月十九日(公元976年11月14日)猝死于万岁殿。 中国历史上猝死的皇帝很多,却不是每个都死因成谜的。本来,以赵匡胤方面大耳肥壮嗜酒性情易于冲动的状况,猝死本也不足为奇。然而围绕着他的死,却冒出了两个谜,一个是“烛影斧声”,与当事人的准确死因有关,一个就是与其母杜太后临终遗言有关的“金匮之盟”了,此事则关系到当事人的遗产继承问题。 据宋人笔记《续湘山野录》说,在十九日那天,京城忽降大雪,宋太祖便召弟弟赵光义入大内,摒开嫔妃内监宫女,兄弟两个自在饮酒赏雪说话儿。宫中人只能远远看见烛影映照出赵光义的身影做“时或避席,有不可胜之状”。兄弟俩直喝到半夜时分方才尽兴,而此时殿前积雪已达数寸,宋太祖便拿起“柱斧”,一边戳雪一边看着赵光义大声说:“好做,好做!”说完就解带就寝,眨眼间便“鼻息如雷霆”,呼噜响震天。由于天色已晚酒劲上涌,赵光义见哥哥睡了,自己也就在宫里睡下。侍候的人倒也不敢打扰,一直就在宋太祖的寝室外呆着,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约到五鼓时分,就忽然没再听见皇帝的呼噜声了,连忙奔进去一瞧,原来“帝已崩矣”。于是赵光义便即位了。这就是“烛影斧声”的故事。 这段记载使很多人都对宋太祖的真实死因产生了怀疑。于是宋太祖死于非命的说法非常流行,而且都认为宋太祖是被赵光义谋害的。 那么,宋太祖真是被赵光义所弑杀的吗? 甚是流行的一种香艳故事是这么说的:赵光义对哥哥的宠姬花蕊夫人甚是垂涎,见哥哥晕晕睡去,自己又喝了几杯酒,便忍不住调戏起来。谁知太祖却立即惊醒过来对他大加怒斥。赵光义又惊又怕便下了杀手。 这个场面当然很有收视率。不过这种隋炀帝式的节目不太可能在宋宫上演。因为花蕊夫人早就香消玉殒了。 什么是“花蕊夫人”?在世人心目中,花蕊夫人是才貌双全雅善诗书的女子。不过花蕊夫人并不止于某一个人,五代十国时期,出自各地宫室的“花蕊夫人”至少有三位。一位是前蜀高祖王建的徐淑妃(一说为徐贤妃,反正是姐妹二人之一,都是眉州刺史徐耕的女儿)。但是这位花蕊夫人虽然美貌多才,却卖官弄权心如蛇蝎,据说王建就是被这姐妹俩毒杀的。王建死后,由于徐贤妃所生的儿子王宗衍继承了前蜀帝位,其生母徐贤妃被尊为翊圣贤妃,其妹花蕊夫人则由淑妃升为顺圣淑妃。然而姐妹俩连同她们的皇帝儿子只会享受,根本不会治理国家,前蜀很快就民不聊生。公元925年冬天,前蜀败于后唐庄宗,徐氏姐妹和王宗衍向后唐投降并被俘。次年三月,就在由成都押往洛阳的途中,前蜀皇室被诛,第一位花蕊夫人也就这样结束了人生。 前蜀灭亡后,后唐派山西籍将领孟知祥出镇成都。公元934年,孟知祥在成都称帝,建立后蜀。当年孟知祥去世,他十六岁的儿子孟昶即位。大约在公元938年,孟昶宠妃去世,随后另选青城徐国璋之女入宫。这位才貌俱绝的女子立即得到了孟昶的宠爱,被封为慧贵妃,亦号“花蕊夫人”(还有一种说法,说她姓费不姓徐)。这位后蜀花蕊夫人雅擅诗词丹青,宫词写得清新动人。只是好景不长,北宋乾德三年(公元965),后蜀被宋军所灭,花蕊夫人也被俘往汴梁,据说她的名篇《述国亡诗》就是在面见宋太祖时所作:“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宋太祖对花蕊夫人的才貌颇为赞赏,遂纳入宫中。徐花蕊入宋宫七天后,被封为秦国公的孟昶猝死。——民间传说,孟昶死后,徐花蕊画其像追思,并向太祖假说那是送子张仙像,以致于满宫尽供此像。谁知不久此事被皇城使窦思俨和皇弟赵光义告发,徐花蕊遂被打入冷宫赐死。——民间又传说,徐花蕊入宫后不忘家国仇,“尝造毒”,事为赵光义所知,他便多次劝宋太祖贬退徐氏,宋太祖不依,赵光义便趁着一次行猎的机会,装做要射走兽,冷不防却回身射杀了徐花蕊。当然,还有人说赵光义射杀徐花蕊是因为和哥哥争风吃醋,抢不到手便杀之了事。其实呢,算一算就知道,后蜀花蕊夫人入蜀宫那年,赵光义才刚刚出世,她和赵光义之间的年龄差距,甚至可能比赵匡胤与赵光义之间的差距(十二岁)还多些。好事者若一定要认为赵光义有恋母情结的,那我也没办法了。 不过,世上还有第三位花蕊夫人,假如真有争风吃醋射杀宠姬之事的话,她倒很有可能是那位受害者。据《菽园杂记》说,闽地崇安有一位王氏女子,本是南唐后主李煜宫妃,宋灭南唐,她也被送进了宋宫,太祖号其为“小花蕊”。据说赵光义是趁她转身摘花之机射杀了她。又说小花蕊后来归葬崇安。但这记载在明朝曾被人质疑,那也不必多说了。 总之,无论是哪一位花蕊夫人,都没能活到开宝九年十月十九日,与宋太祖之死当然也就扯不上什么关系。 但是传说故事却多数都认为是赵光义弑兄的,在那些说法中,那把“斧”更是被说得活跳。还有说赵光义一时眼花,见赵匡胤背上有一鬼影,便手持柱斧上前去劈鬼,结果鬼没劈着,倒把老哥送去给女鬼做伴了。 “柱斧”是杀人凶器吗?其实此斧非彼斧,并不是劈柴之斧,而是古代的一种文具,文具“柱斧”也被称为玉斧,在史书中经常可以看见。可作镇纸使用,可做玩器,当然也有一定杀伤能力。 建隆元年,有一次宋太祖正在后苑里弹雀玩乐,有个大臣却声称自己有要紧事求见。宋太祖不得己出来见他,结果发现这家伙说的没一件急事。宋太祖怒从心起,质问这大臣为何虚张声势?大臣却讥笑说:“我觉得这些事比弹雀还是要紧得多了。”宋太祖越发大怒,举起柱斧就狠狠地把这家伙的两枚牙齿给撞了下来。这大臣就慢悠悠地把落齿拾起放进怀中。宋太祖骂道:“你拣牙齿干什么,难道还想和我打官司吗?”大臣回答:“我不必去官府告陛下,这事自然有史官记下的。”赵匡胤一听傻了眼,连忙换上一副笑脸,并且送上金帛慰问。叹曰:“做皇帝真不容易!” 乾德三年,也就是后蜀被灭徐花蕊入宋宫的同年,平蜀将领想要趁势夺取云南,向宋太祖请战并献舆图。宋太祖便用玉斧在图上画了一条界线,示意以大渡河为宋与南诏的分界。 开宝元年冬,柱斧再一次亮相。这回倒霉的是一个叫雷德骧的官员,也是因为言辞间对宋太祖的宠臣赵普不恭,也被这位皇帝用柱斧很熟练地敲了两枚门牙下来。 但是赵普自己也没能逃过柱斧之灾。赵普虽然为相,读的书却并不多。宋太祖曾经让他负责改年号,结果赵普选来选去,竟选了个前蜀王宗衍亡国前用的“乾德”。翰林学士卢多逊与赵普一向格格不入,只要逮着机会就要在宋太祖面前揭他的短,这次当然也不肯放过,向宋太祖告状。宋太祖听了果然大怒,用柱斧斫赵普的脖子,又用墨涂赵普的脸。弄得赵普颜面扫地。只不过那位告状告得很爽的卢多逊日后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从所有这些关于“柱斧”的记载来看,赵匡胤手里的柱斧应为文具无疑。因为它即使用在武将出身力大如牛的赵匡胤手里,对他人所造成的损伤也不过就是砸坏门牙。若真是斧头砸过去,只怕飞落地的就不止是门牙了。何况老赵虽然出身武人有些武艺,却不是程咬金,世上从来只听说过“太祖长拳”,从没听说过有“太祖斧”的。赵匡胤既与斧头从没什么渊源,如今又已经贵为皇帝,好好儿地寝宫里怎么会有那么就手的斧头?——由此可见,赵光义是不可能用世人想象中的斧来做弑君之器的。 赵匡胤死前发生过什么事呢?据《涑水纪闻》记载,开宝九年十月宋太祖身体不适,于九日派内侍王继恩打醮祈福。傍晚,召皇弟赵光义入宫唔谈,直到夜深才散,赵光义返回自己的王府休息。就在赵光义离开不久,即十日凌晨时分,宋太祖便驾崩了。由此可见,赵光义当夜并不曾留宿禁中。然而,他即使与宋太祖之死无关,在继位一事上他也确有反常。《涑水纪闻》对此也有精彩的记录。 《涑水纪闻》接着又说,宋太祖驾崩,皇后没有立即宣布皇帝的死讯,而是让王继恩先将皇子赵德芳召来。这一般也是政权交替时常见的事情,让继位人先行入宫。然而王继恩却另有打算,他“以太祖传国晋王之志素定”,没有去召赵德芳,而是赶去见晋王赵光义,要晋王立即入宫即位然后发丧。据说赵光义闻讯大惊失色,犹豫不敢前往,借口说要和家里人商量,进了内室就一直不肯再出来。王继恩等不得急道:“再耽误,皇位就要归别人了!”赵光义不得己,只得带上自己的家将程德元等人一起进宫。为防意外,程德元甚至还陪着赵光义一起进了太祖的寝殿。太祖皇后见王继恩进来,立刻问道:“是德芳来了吗?”王继恩却答道:“是晋王到了。”皇后愕然地看着赵光义走上前来,她虽然年青,却也明白大势已去,先机已经被小叔子所占,遂立即做出反应,改口称赵光义为“官家”(唐宋时宫中对皇帝的称谓):“我们母子的性命,就托付给官家了。”赵光义见嫂子如此说,也就将“官家”的身份居之若素了,当然也不免掉几滴应景的眼泪再发个洪天大愿:“一定共保富贵,你不必担忧。” 迫不得已接受赵光义继位事实的太祖皇后已经不是那位王饶之女王皇后了。早在乾德元年(公元963)十二月的时候,王皇后就已经不幸病故,享年仅二十一岁,她亲生的三个儿女也都先后夭折。宋太祖伤心少妻早逝,迁怒于翰林医官王守愚,以“进药不精审”的罪名将其流放海岛。王皇后被追谥为“孝明皇后”,葬于婆母杜太后安陵北面。同年,宋太祖还追谥结发妻子贺氏为“孝惠皇后”并将其迁葬安陵西北。 王孝明死后,皇后之位一空就是五年,直到开宝元年(公元968)二月,新皇后人选才被确定。她是河南洛阳人,父亲是左卫上将军宋偓,母亲是后汉高祖刘知远之女永宁公主。宋氏入宫为后时年仅十七岁,比丈夫小足足二十五岁。这位小皇后性情柔顺,每天都要穿着礼服去迎接宋太祖退朝,还亲自为宋太祖制作肴馔,虽然一直没有生育儿女,仍然很得太祖欢心。 只是宋皇后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年仅二十五岁就会成了寡妇,而且丈夫还死得如此仓猝。靠山倒了,皇位被赵光义得了,宋皇后与宋太祖的儿女们只能听天由命了。 入宫的第二天,赵光义正式即皇帝位,时年三十八岁。史称宋太宗。 赵光义不但和哥哥一样做成了皇帝,他的婚姻状况也与哥哥相差无几。他的第二任妻子小符氏也没能活着见到丈夫登基。早在宋太祖开宝八年,年仅三十四岁的她就去世了。赵匡胤便为赵光义聘开国元勋上党李处耘之女为继室,称帝后的赵光义便将李氏先册为德妃,又册立为皇后。李氏也是赵光义的最后一位嫡妻,在赵光义死后当上了皇太后。而没能赶上皇后宝座的小符氏,则被赵光义追封为皇后。符氏三姐妹虽然都算是皇后命,但是个中滋味着实令人感叹。 相比中规中矩的婚姻,赵光义的帝王生涯就要精彩得多了。从他在 “烛影斧声”的那一天登临帝位起,令人疑心重重的事情,就一直没有断过。 十五、如此金匮如此盟 (天下第一疑问:究竟谁是皇位继承人? 无论如何,能把脑筋动到已经去世多年的太后头上,实在不能不令人佩服。) 赵光义一登基,立即大洒官帽,还将自己的弟弟赵廷美封为齐王,任开封尹兼中书令(这是赵光义自己刚刚干过的职位);又封宋太祖的儿子赵德昭为武功郡王、永兴军节度使兼侍中、赵德芳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兼兴元尹兼同平章事。 十二月,赵光义又发布旨意,宣布皇弟赵廷美、皇侄德昭德芳,都改称“皇子”,宋太祖的三个女儿郑国、晋国、虢国公主均称“皇女”。宣布赵廷美的越德昭都“位在宰相上”。 然而就在颁布这些看起来标新立异皆大欢喜的举措同时,赵光义还宣布了一件令人感到非常突兀的事情:按照一般的惯例,新帝即位往往要等到第二年才行改元,何况开宝九年已经是年终岁尾。然而赵光义却连这仅剩的一两个月都等不及,就匆匆地在当年腊月把年号给改成了“太平兴国”。也就是说,事实上太平兴国元年的历史仅有一个月而已。 然而年号虽然改了,皇帝虽然定了,却依然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对于宋太宗继位的资格,人们依然大有意见。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初被宋太宗大加提携厚遇的皇弟皇侄们相继不明不白地离开了人世。 太平兴国四年(公元979),宋太祖之子赵德昭随叔皇征幽州。某夜军中夜惊,众人找不到宋太宗的踪影,竟有人打算拥立德昭即皇帝位的。赵光义听说后当然大为不悦,回京后找借口不肯奖赏随军将士战士。赵德昭便代将士们向宋太宗提出请求。谁知这位叔父却大怒:“等你自己做了皇帝,再赏他们也不迟!”赵德昭退出宫后就立即拔剑自刎了。时年不过二十二岁,留下五个年幼的儿子。 据《宋史》称,赵德昭死讯传来,宋太宗又惊又悔,赶到德昭府中抱尸大哭:“痴儿何至于此!”为他大办丧事,追封魏王、中书令。 赵德昭去世两年后,宋太祖的另一个儿子赵德芳也在太平兴国六年(公元981)年死了。不过据称他是病死的,死时二十三岁,有子三人。太宗再次亲临痛哭,追封岐王兼中书令。 接下来轮到赵光义的兄弟赵廷美了。太平兴国七年(公元981)三月,柴禹锡、赵镕等人向太宗告赵廷美的状。宋太宗收到这桩汇报,立即召了一位重量级人物前来商量。 这位重量级人物就是宋王朝的开国功勋之一赵普。赵普与赵匡胤兄弟交情很好,在陈桥兵变时立下了大功,后来做了宋太祖的宰相,宋太祖仍然称赵普之妻为“嫂”。然而人总是会变的,没几年工夫,宋太祖便对赵普开始不满,并且起了疑心,终于在开宝六年将其免相,遂出京城去做河阳三城节度。宋太宗即位后,赵普又被召回京城,任太子太保。只是这一次赵普运气不佳,他的老对头卢多逊仍然不放过他,他虽然回了京城仍是郁郁不得志。这回遇上宋太宗召见,赵普立即抓紧机会大力表现。据说他就是在这次召见之后向太宗上书讲述“金匮之盟”故事的。《宋史》又说,宋太宗依赵普之言到后宫找寻,果然拿到了那只金匣。 “金匮之盟”也从此公诸于众,为所有对宋太宗继承权有看法的世人解惑:昭宪杜太后早在大宋开国之初就已经做出决定,为使大宋王朝不至于重蹈后周覆辙,皇位应传年长者,即兄终弟及,嗣后再传回给赵德昭。 在宋太宗称帝六年之后,他的皇位继承权终于得到了一个看起来合情合理合法的解释。宋太宗感动之下立即将赵普拜为司徒兼侍中,又封梁国公。沉寂十年后,赵普重归相位。 这时发生了一件令人回味的事情:若是照金匮之盟所说,则赵廷美完全可以继续理直气壮地“居宰相上”,可他却立即上表,主动要求逊居赵普之下。赵光义也毫不客气地准了。大约也就在此时,赵光义又向赵普询问该如何对待赵廷美?是否照金匮之盟所云立之为储?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已呼之欲出,赵普也毫不含糊地直说:“太祖已误,陛下岂容再容邪?”一语定乾坤。 接下来就是赵普的拿手好戏了。他很快就以神探手段打探到了赵廷美(太宗心腹之患)和卢多逊(这是赵普自己的死对头)图谋不轨的“消息”。 于是卢多逊便被打入了大牢。 于是卢多逊便交代了“犯罪事实”,供出了大批“同党”。 于是卢多逊一家子被流放崖州。“同党”们也纷纷人头落地。 至于赵廷美,他先是和家人一起被幽禁在家里悔过。没多久,赵普觉得留在京里还是不稳当,便让开封府尹李符上表,宣称赵廷美“不悔过,怨望,乞徙远郡,以防他变。”于是又一道诏书发下,将赵廷美降为“涪陵县公”,安置房州。同时任命崇仪使阎彦进为房州知州,监察御史袁廓为房州通判,各赏白金三百两去上任。这诏命立即被雷厉风行地照办了。 在两个收了皇帝贿赂的正副州官监管下,赵廷美一家到房州以后的处境可想而知。雍熙元年(984),三十八岁的赵廷美“忧悸成疾”,逝于房州,有子十人。 赵廷美死讯传来,宋太宗表现得就象德昭德芳死时一样的哀伤,不但隆重治丧,而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将他追封为“涪王”。 丧事办完,宋太宗拣了个好日子向宰相们痛说家史:“赵廷美根本就不是杜太后她老人家生的儿子。想当年杜太后生了我,就请了个耿氏做奶妈。谁知这女人竟趁机做了第三者,和我老爸生下了赵廷美。这耿氏后来还改嫁给了另一个姓赵的,又生了个儿子叫廷俊……廷美这家伙,我什么时候都对得起他呀……” 好话不多说,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了道理——赵廷美压根就不是嫡子,金匮之盟没他的份儿,所以皇帝犯不着弄死他,也从来没想弄死他,他是自己死的。宰相之一的李昉觉得皇帝越说越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为免皇帝说多错多,他赶紧表态兼提醒:“赵廷美那家伙悖逆,天下共闻,而宫禁中事,若非陛下委曲宣示,臣等何由知之!” 传位之争就此画上圆满的句号。从此以后北宋王朝的皇位,都由宋太宗的子孙们代代相传。 官方史料当然都是为获胜的宋太宗说好话。经过层层锻造的史书甚至还说,赵匡胤其实也早想将皇位传给弟弟,还曾经当着大臣的面夸奖弟弟比自己更有福份。这事光从表面来看倒也深显悌孝家风,何况宋太祖活着时,一直没有给自己的两个儿子确定太子亲王身份,皇族中权位最高的就是晋王赵光义了。 不过宋太祖之所以延迟立储,也许是因为他想将皇位传给自己偏爱的儿子,而不是传嫡传长——他死时,宋皇后原本派王继恩去召的,正是宋太祖的小儿子德芳,而不是嫡长子德昭。开宝九年,年方弱冠的赵德芳终于出阁参政了,或者宋太祖原本打算的,正是等他参政施展才华之后,再正式立他为储——而就在这时候,宋太祖死了…… 更令人犯疑的是:杜太后真的留下了“金匮之盟”吗?且不说其它复杂的政局人事,光从情理上就很难站得住脚。 杜太后对赵光义应该还是有些偏爱的。读书不惹事的儿子当然比自幼舞刀弄棍外出流浪的儿子令人省心。但是那个不重蹈后周覆辙所以要兄终弟及的遗嘱前提就很难成立。 杜太后去世时,赵匡胤的长子德昭只有五岁,确实是个幼儿。然而赵匡胤本人却正当三十五岁盛年,杜太后一个做娘的人,自己都活到了六十岁,怎么会一口咬定亲生儿子会在皇子未成年时就死掉呢! 更离奇的是,那时杜太后已是临终,换了任何一个做娘的人到了那个节骨眼上,想见亲儿子的心都会异常的急切,更别说还牵连到了心爱儿子的政治前途,那更是要当面交代的。以她的老练精明,口授遗诏之时她怎么也应该把赵匡义找来旁听,怎么赵匡义赵廷美统统不见,反倒是一个外人赵普在场? 不难看出,所谓“金匮之盟”,其实就是赵普为获取宋太宗重用,迎合他的心理编造出来的谎言。 回过头来看,我们或者能理出这样一条脉若隐若现的脉络:在宋太祖猝死一事上,赵光义也许没有什么责任,但是在抢占皇位方面他却大有问题。宋皇后做为每天都迎送太祖上下朝且本人出身皇族的正宫嫡后,肯定是深知太祖心思及宫廷内幕的,她派王继恩去找的赵德芳才多半是太祖心许的皇位继承人。谁知太祖的近侍王继恩却早已经和赵光义同一个鼻孔出气,竟违背皇后懿旨找来了赵光义,宋皇后自知大势已去,只能认输。世人都知道,父死子继才是正常规律,赵光义称帝后,两个侄儿便成了他的心腹之患。——而他们也确实都相继早逝了。两位侄子的去世不可能不引起赵廷美及大臣们的警惕。于是,赵普便在此时带着“兄终弟及”的金匮之盟闪光登场,为赵光义的继承权找到了根据。再然后赵普劝宋太宗不能一误再误,又找到了赵廷美的岔子,将其贬官外放后再让他在流放地“病死”。随后再由宋太宗宣布赵廷美并非杜太后嫡出之子,“兄终弟及”与他无关。 躺在陵墓里的杜太后,恐怕也不会料想到,自己死了这么些年,还能给儿子派上用场吧! 世上的君子们连块肉割不方正都不肯吃,就更不可能做出拿一个已经死去十几年的老太婆骨头来榨油的事情。但是有人却不但做了,而且还做得有板有眼理直气壮正大光明。真是令人佩服得交关。难怪朱温一类流氓强盗总能称孤道寡,难怪自小就知道克己服礼的孔融最后会全家覆灭。 十六、尘归尘,土归土 世间真有因果报应吗?宋王朝的皇位,在转了一个大圈之后,终于还是归了赵匡胤的后人。 赵匡胤夺后周皇位时,后周皇族们所经历的惨情,如今在赵匡胤的妻儿身上再次重演。 北宋王朝的皇权之争,以叔害侄、兄害弟宣告落幕。赵廷美赵德昭赵德芳都死了,他们再也威胁不了赵光义了。现在,对于太祖之死、皇位本该属于谁,世上就只剩了最后一个深知内情的人——宋太祖赵匡胤第三任嫡妻宋皇后。 宋皇后再知道内情,她毕竟只是个寡妇,而且象周世宗的小符皇后一样,她也一步步地沦落成一个没有了儿子的寡妇。此后,她对赵光义也已经是无足轻重的人物。赵光义只给她上了个“开宝皇后”的尊号,就将她幽闭在了深宫里面。先是西宫,后来又迁到东宫。宋氏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在抑郁孤凄中打发日复一日的岁月。 至道元年(公元995)四月二十八日,“开宝皇后”宋氏冷冷清清地离开了人世,享年四十四岁。 宋氏死后,赵光义将这位“皇嫂”的棺木在普济佛舍停放了三年,才用一个根本不够皇后规格的葬礼马马虎虎地下葬于宋太祖永昌陵北面。 宋氏下葬两个月后,太宗去世。 宋太宗一生的文治武功,史官给予了极高的评价,然而对于“太祖之崩不逾年而改元,涪陵县公之贬死,武功王之自杀,宋后之不成丧”却不能不深为慨叹、再三质疑。 正史尚且如此,民间的说法当然就更多。赵匡胤父子的离奇结局,在百年之后还让民间好事者编出了一个荒诞不经的传说。说的是赵匡胤的魂魄对弟弟害死自己心怀怨恨,眼见自己费尽力气打下的江山竟被赵光义的子孙所据,自己的儿子却先后死于非命,终于在一百多年后转世北国,成为金主斡离不(吴乞买),不但灭了北宋,还让赵匡义的后代饱尝苦难。编出这等胡言乱语的不知究竟是何方人物,实在令人愤慨。且不说靖康之耻造成的生灵涂炭,也实在太污辱宋太祖的家国情怀手足情谊了。完全就是为侵略者开脱的鬼话。 而“烛影斧声”和“金匮之盟”的余音,直到一百八十多年后仍然袅袅不绝,影响着中国历史。 原来在北宋灭亡后,宋徽宗的儿子赵构偏安江南一隅建立南宋王朝。由于他在逃亡路上受了惊吓,成了不育之疾,偏偏唯一的儿子又夭折了,不得不从幸免于北俘之难的赵氏皇族子孙中挑选继承人。刚开始的时候,赵构仍然想从宋太宗的后人中做选择,但对于自己的祖宗在兄终弟及之后做的那些亏心事,他自己也不能不心中有愧。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一个晚上赵构竟然恍惚看见宋太祖赵匡胤出现在自己面前,引自己去看了当年“斧声烛影”之夜的场面。从梦中惊醒的赵构遍体大汗,终于下定决心。而且据说做此梦者不止赵构一人,还包括他的伯母、宋哲宗之妻隆佑太后。 于是,赵构从宋太祖的子孙中挑出伯琮伯玖为自己的养子,并将皇位传给了伯琮,是为宋孝宗赵眘。 宋王朝的帝位转了一个大圈,终于在赵匡胤父子离奇去世一百八十六年后,又回到了其后人的手里。对于这个结果,不知赵光义泉下有知,会做何感想? 一、 南唐李家的传奇发迹 常言道,乱世出英雄,又说英雄不问出身。这话一点也没错。后唐开基之祖李昪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人物。他的发迹史,就是一个小和尚的奇遇记。论起来,安徽凤阳的寺庙实在是风水大好,李昪和明太祖朱元璋一样,都曾是在此地出家的和尚。 唐朝末年,军阀混战能者为王。庐州(安徽合肥)人杨行密就是在这样的混乱中,靠着天生的气力勇猛以及必不可少的好运气,由一个出身农家的孤儿,一步步出人头地,并且在天复二年(公元902)的时候,被唐昭宗封为吴王的。大约就在封王的第二年,杨行密攻取濠州(凤阳),得到的“战利品”五花八门,当然也包括被献做婢仆的男女。 检阅战利品时,杨行密一眼就看见在瑟瑟发抖的人群中,有一个小沙弥格外显眼,他不但服饰与众人有异,相貌气度也格外不同。 小沙弥俗姓李,名昪,字正伦,本是徐州(江苏徐州)人,生于唐僖宗光启三年(公元887)。父亲李荣老实本份,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佛祖的身上,将寄住寺庙与和尚为伍视做人生乐事,被人称为“李道者”。徐州发生战乱后,李道者竟不知所终,也不知是死了,还是遁迹深山修炼去了。无奈之下,李道者的妻子刘氏只得让两个女儿出家为尼,自己带着儿子辗转到淮南谋生。然而到淮南没多久,饱尝艰辛的刘氏就再也支持不住病倒了,终于撒手西去。 父母俱丧时,李昪只有六七岁年纪,只得也象两个姐姐一样投身佛寺,就在濠州开元寺内做了个小行童。僧寺生涯清苦,时常还要外出化缘,在濠州泗州一带流浪,但总算是有处归着,还能学些文墨,只是战乱再起,如今他却又成了吴王的俘虏,若不是被编入军中,就是成为王府的僮仆。不过人生际遇总是出乎意料。李昪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抓他的军校虽没安着什么好心,事实上却从此将自己送上了青云路。 杨行密一见李昪,就不知为何感觉格外亲切,认为他相貌与众不同,人也格外聪明。就把他留在了自己身边。没过多久,杨行密对这个孩子越来越喜爱,觉得他比自己亲生的儿子们要强得多,干脆将他收作养子。 对于杨行密毫不掩饰的偏爱,杨家的几个儿子非常不满,他们都容不得这个平空冒出来的野小子,变着法儿为难他。时间一长,杨行密也晓得李昪如果再在这个家里呆下去,迟早要出事,只好为养子另做打算,将他托付给了自己的亲信徐温。 从此,徐温就多了一个叫“徐知诰”的养子。 天祐二年(公元905),五十四岁的吴王杨行密病逝。他的长子杨渥、次子杨隆演相继被拥为吴王,而徐温则取得了一系列权力斗争的胜利,成为事实上执掌一切的权臣。天祐十六年(公元917),徐温强拥杨隆演为傀儡,虽然名义上还称“吴王”,其实已经俨然一国,徐温当仁不让地做起了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封东海郡王。由于长子徐知训前一年死掉,排行第二又为徐家立下过大功的养子徐知诰便被封为仅次于养父的左仆射、参知政事。 一年后,二十四岁的杨隆演抑郁而终。徐温又将杨行密第四子杨溥推为新傀儡。徐氏父子的权力更大了。徐知诰好贤知礼,在吴国境内很有人望。养父的权力游戏,他也几乎都参与其中,对所有的花样都烂熟于胸。因此,当徐温死后,徐知诰立即采取手段,成功地将养父的爵位权柄都掌握到了自己的手里,徐温的几个亲生儿子连边都沾不着。 成为吴国权臣后,徐知诰先是于当年迫杨溥即皇帝位,封自己做“齐王”。然后又广建人望,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吴国太子杨琏为妻。最终,徐知诰在天祚三年(公元937)十月完成了养父没能完成的心愿,取亲家杨溥而代之,建立齐国,改元“升元”。(可怜的吴太子妃变成了“永兴公主”) 徐知诰称帝后,徐温的儿子们揣摩他的心思,纷纷上书,请他恢复本姓。徐知诰经过一番客套,恢复了“李昪”的本名,还自称是唐宪宗之子建王李恪的四世孙,建起了唐高祖唐太宗神庙,并改国号再改为唐,史称“南唐”。 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李昪对待自己两任养父兼恩人杨行密、徐温的后人可以说是极其残忍,但是做为一个帝王,南唐在他的统治下却得以休养生息,不但是五代十国中疆域最广的国家之一(包括今江西全部、江苏安徽大部、福建小部),也是最为富足的。 二、传位之争 身在幽冥的李弘冀恐怕当初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争来斗去,竟只是为这个最不让自己待见的弟弟清扫了通向宝座的道路而已。 李弘冀的一生,正是“过犹不及”的最佳注脚。 就在李昪登基称帝前夕,即公元937年的“七夕”(农历七月初七),牛郎织女鹊桥会的这一天,李昪(徐知诰)长子、副都统李景通的嫡妻钟氏在金陵府宅里生下了一个男孩,这已经是李璟的第六个儿子了,取名从嘉,字重光。 李从嘉六岁这年(公元943),他那一生传奇的祖父李昪去世了,他的父亲李景通成为南唐皇帝,改名李璟。 据说,李昪晚年的时候觉得嫡长子并不能令自己满意,曾经想要另立次子李景遂为太子。然而李景遂却表示自己不敢越次,李昪才不得己打消主意。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李璟刚一即位,就找来兄弟们,在父亲的灵柩前立下盟约,发誓要将皇位传给弟弟。 李璟倒也说到做到,他即位的当年(南唐保大元年公元943)就下令将政务交给弟弟齐王景遂全权处理。四年后(南唐保大五年公元948),他正式宣布册封景遂为皇太弟,另一个弟弟景达升为齐王,封元帅。李璟自己的嫡长子李弘翼则升为燕王,封副元帅。<bdo>http://ww</bdo> 有些说法认为李昪当初不愿将皇位传给李璟,是因为他胸无大志、性情懦弱、爱好诗词。但是从李璟即位后的表现来看,也许原因恰恰相反:他太胸有大志、太聪明了,这才是让李昪不敢放心的原因。一个不够伶俐却品性稳当的人做国君,也许不能创立功业,却能够和睦上下给国家积累实力,相比起来,聪明人的聪明劲如果用得不是地方,比普通人更容易把事情办砸锅。 李璟称帝没多久,就开始致力于开疆拓土,没多久的功夫就将南唐的疆域由二十八州增为三十五州。然而成就冲晕了他的头脑,他开始贪功冒进,对内又陶醉于歌功颂德的声音,以至于宠信侫媚小人。宠臣陈觉、冯延己等人为非作歹坑害百姓,被时人称之为“五鬼”,偏偏这五鬼都是些出色的文人骚客,极投李璟的脾胃,他将这五鬼看成是心头肉一般,对于出征卖命的将士却赏罚失,惹得天怒人怨。与此同时,这位新君王的表现也使他国对南唐的走向越来越担心,在李璟时期与南唐交好的一些国家也开始改变态度,南唐成了众矢之的。周世宗柴荣更是一面三度亲征,一面致力于分崩南唐昔日的友邻。 后周显德五年(公元958),在周世宗柴荣的亲征之下,南唐大败亏输。李璟不但拱手让出南唐江北淮南十四州的大片土地,本人更是不得不向后周俯首称臣,自去帝号改称国主,以如此惨重的代价,才换来了剩下半壁江山的苟且偷安。 比国事失利更令李璟难以承受的,还有皇族内部的争权夺利。虽然国势渐衰,国主之位仍然闪烁着诱人的光芒。随着年龄的增长,李璟的亲生长子李弘冀越来越不能忍耐自己必须“屈居”于叔父之下的现状。 当然,李弘冀也是有本钱与“皇太弟”叔父一争高低的。他虽然年青,却性情严苛,治起军来当然也比叔父厉害,立下了不少军功,在军中的声望日隆。 打了大败仗的当年三月,在老哥的英明领导下打了败仗的“皇太弟”李景遂一方面是顶不住形势,另一方面也寄希望于侄儿能够挽回国运,一连向李璟交了十封辞职信:“今国危不能扶,请出就籓镇。燕王弘冀嫡长有军功,宜为嗣,谨奉上太弟宝册。”坚决要将储君之位让给李弘冀。李景达也与李景遂共同进退,也以败军之将自毁,要求辞去元帅之职。 李璟接受了两个弟弟的请求。李弘冀当上了皇太子,参与决断政务。李景遂改封晋王,加天策上将军、江南西道兵马元帅、洪州大都督、太尉、尚书令。李景达封抚州兼润州大都督。 然而李璟“家和万事兴”的愿望并没有得到实现,事情的发展大出他的意料之外。新任太子李弘冀对曾任储君长达十年之久的叔父满腹猜忌,他一当上太子,便显露出他刻薄寡恩的本性,进行大规模洗牌,就连叔父以前在东宫时曾役使过的侍者,都一定要驱之而后快。 大约是由于父亲李璟曾经干过“兄终弟及”的事,李弘冀对自己的弟弟们也疑心重重,担心他们终会有一日不利于自己的儿孙。因此他还派了很多亲信去监视弟弟们的行动。而在所有的皇弟里,李从嘉是最为长兄最忌惮的。 如果按照天生的排行,李从嘉只不过是第六子。然而李唐皇家正应了“旺财不旺丁”的老话,儿女夭折率极高,待到李从嘉长大成人时,他已经成了事实上的次子了。 次不次子的倒还好说,偏偏李从嘉长的模样也异于常人——他有一只眼睛是“重瞳”,也就是一个眼眶里有两个瞳仁——这个长相令人费解,如果不是钟皇后怀孕时胚胎发育有故障,大约就是这位王子眼睛里长了黑斑吧。但是这种长相在史书上一向被人津津乐道,故老相传,舜帝姚重华就是个“重瞳子”,项羽和王莽听说也有这一异相。虽然后两位做帝王的运气不如舜帝,也毕竟曾如假包换地占据过那张万人之上的位置。李从嘉的婚姻更让李弘冀满腹怒气、南唐官民议论纷纷:这位有舜帝一半水平眼睛的皇子,居然娶了个闺名娥皇的妻子,做了南唐老臣司徒周宗的女婿。 李从嘉当然知道世人的议论,更知道大哥的手段。他对这位太子大哥敬而畏之,拼命地自抑自损,不过问任何政事、醉心诗文书画,最后干脆学了太爷爷的风范,混迹于浮屠精舍之间,每日里诵经参禅,还受了三归五戒,自称“居士”起来。摆出一副“富贵于我如浮云”的架势。(其居士的名目繁多,有白莲居士、莲峰居士、钟山隐士、钟峰隐者、钟隐等等……) 弟弟既如此识趣,李弘冀一时倒也找不出什么岔子来。这位太子爷打起仗来是把好手,闲下来也不能安于平稳,弄权惹事摆架子无所不为,太子当了还没半年,就把老子给惹毛了。李璟不止一次地训斥李弘冀,却从来不曾见到这儿子有丝毫的悔改意思。李璟本来就被后周整治了一肚皮闷气,再见儿子如此胡搅,气不打一处来,终于忍不住亲自动手,拿着球杖对李弘冀行起家法来。一边打他还一边骂个不停。李弘冀对老子苦口婆心望子成龙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但是老子的斥骂他却是声声入耳,尤其令他不能容忍的是李璟其中一句:“吾当复召景遂!” 李璟这句话可能是下意识的,也可能只不过是气头上说说而已的。但是听在李弘冀的耳朵里,后果却是可怕的。 李弘冀立即把主动让位的叔父看成是自己的最大敌人(后周皇帝排第几?),满腹的猜忌也立即进化成满腹的杀机。李璟的身影刚刚离开太子东宫,李弘冀就开始策划一场谋杀。 李弘冀很快就打听到,昭庆宫使袁从范的儿子曾经得罪过李景遂,险些被李景遂给杀了。所以袁从范不但与李景遂素有仇隙,而且此仇绝无释怀的可能。而袁从范此时正跟随在李景遂的身边,在这位洪州大都督手下任“洪州都押牙”之职。李弘冀打听确实后立即行动,将这个铲除政敌的任务交到了袁从范的手里。 李景遂和哥哥李璟一样,热衷于球戏,无论天气寒暑,他都乐此不疲。到了洪州(今南昌)后仍然如此。终于有一天,打完球口渴难耐的他随手接过了张从范递来的一杯饮料,一饮而尽——这杯饮料很快就发挥作用,当天夜里,李景遂暴死。他人虽然死了,毒药可怕的效力仍然在继续:还未来得及举殡,尸体便已经开始腐烂了。这异样的情形当然引起众人的惊恐,然而身在金陵的李璟却被蒙在鼓里。他毫无疑心地为弟弟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追谥其为“文成皇太弟”。 葬礼在桂花飘香的八月举行。此时距李弘冀被打骂,仅过去了一个月时间。李景遂便由一个精力旺盛的球星变成了棺椁中一具可怖的腐尸。 知道叔父死讯的那一刻,李弘冀就算有些许后怕,更多的恐怕还是心情大爽。可是仅仅过了一个月,他自己的人生也嘎然而止。 李弘冀是怎么死的,史书仅有“暴卒”二字,实情则语焉不详。留下无数的猜想余地。相信“天子圣明”的可以认为是李璟大彻大悟处治了儿子,喜看武侠的可以认为是有义士忠仆为李景遂报仇,热衷玄幻的还可以认为是冤魂雪恨…… 不过从后来的情形来看,李弘冀更有可能是东窗事发,被气恨交加的李璟给清理了门户的。 李弘冀死后,李璟将自己的第六子,也就是事实上的次子李从嘉封为吴王,迁入太子东宫居住。李从嘉其实得到的就是一个代理太子的地位,只差正式下聘书了。这当然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是翰林学士钟谟却觉得国主的打算太不靠谱,便找了个机会向李璟进言,说李从嘉年少轻浪,根本就不是干大事的材料儿,万万不能把国家交给他来统管,要立储君就得立纪国公李从善。没料想却立即招来了李璟的勃然大怒——李璟之所以如此,也许正是因为他吸取了李弘冀的教训,再不敢轻易更改立嫡立长的固定制度,更寄望于以李从嘉温驯柔和的脾性,不但可以避免惹来更大的骨肉相残,还可以保自己得个善终。 于是,钟谟不但祸从口出被贬为国子司业,而且还造成了反效果:李从嘉立马被正式立为太子矣! 被立为南唐太子的时候,李从嘉二十三岁。他在这个太子位上并没有呆多久。害怕后周再起战事的李璟打算将都城由金陵迁往南都(南昌),便将儿子留在金陵监国,自己带着文武百官走了。然而来到南都的李璟对新环境严重水土不服,又羞于承认自己犯下大错,只能咬着牙在南都硬挺,结果没多长工夫就愣是把自己给郁闷死了。 李璟死于南都以后,二十五岁的李从嘉于七月二十九日(北宋建隆二年)在金陵继位,改名李煜,史称南唐后主。 身在幽冥的李弘冀恐怕当初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争来斗去,竟只是为这个最不让自己待见的弟弟清扫了通向宝座的道路而已。当然,谁也不会知道,在这样的时候当上国主,又意味着最终将会是什么。 李弘冀的一生,正是“过犹不及”的最佳注脚。 三、短暂的快乐岁月 (李煜与周娥皇是少年结发夫妻。他们本来只适合过“富贵闲人”的生活,却意外地成了南唐国主与国后。于是玩乐清游的档次也就越来越高了。只是他们没有料到,这段姻缘的时间会有多短。) 新国主李煜是个才子,被公认为为“才识清瞻,书画兼精,远过常流,高出意外。”然而李煜并不仅仅是一个才子,命运让他当上了一个王国的君主。这才是他的本职工作。史书上的李煜似乎总是不问政事,昏庸无比的,但有些零散的片段却使人隐约感觉到这个才子的另一面。 李煜非常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刚一即位,他就立刻派出使节冯延鲁赶往宋国,向宋皇帝赵匡胤呈上大笔贡品,换取宋国对自己继承父位的认可。 进贡归进贡,事实上李煜并不甘愿承认自己宋之属国的身份。在自己的宫殿里,他仍然穿着黄袍,所有规制仍然沿用帝王的档次。甚至还向宋太祖赵匡胤上书请求为父亲恢复皇帝称号建陵。这一切都显示出他的真实心理。当然,他其实也很清楚自己的国家乃至于自己这个当家人的实力,远远不够与宋王朝较劲,于是每当宋使来到之时,他都要脱下龙衣换穿紫袍。李煜所做的并不仅仅是换换衣服图嘴上痛快,更多的事情也使宋王朝对李煜并不放心,认为他“虽外示畏服,修藩臣之礼,而内实缮甲募兵,潜为战备。” 多年以后,宋真宗曾经问南唐旧臣潘慎修,李煜真是一个暗懦无能之辈吗?潘慎修答道:“假如他真是如此无能无识之辈,怎么可能守国十余年?” 然而当时的现实是:有心想回天,并不等于有力能回天。李煜是个才子,心思细腻敏锐,但他也和兄长李弘冀一样,有些猜忌多疑性情,而且总把它用得不是地方。随着时间的推移,初即位时的年青气盛逐渐被事实所消磨,李煜也越来越明白自己和自己的国家终有一日会被强邻所吞噬,还不如趁着尚有机会尽情快乐。于是大臣们劝他振作,他充耳不闻,甚至将进谏者打入牢狱。这位本来就精于此道的国主日渐殆于政事,花在享乐上面的气力也越来越多。 陪着李煜在金陵城内尽情游乐、不问世事的主要人物,正是李煜的结发妻子周娥皇。 周娥皇生于公元936年,比李煜大一岁。她的本名已经不可考,“娥皇”其实只是她的字。她出身南唐世家,父亲周宗早在“徐知诰”任刺史的年月,就已经跟随于这位未来南唐烈祖的左右,是不折不扣的元勋功臣。周娥皇嫁给李煜的时候十九岁,这桩婚事是南唐元宗李璟亲自定下的。据记载,李璟听过她弹奏的琵琶后大为赞赏,还特地将自己使用的“烧槽琵琶”赐给她。由此可见,对于这个亲自选定的儿媳妇,李璟是非常满意的。 周娥皇才华过人,“通书史,善音律,尤工琵琶”“采戏奕棋靡不妙绝”,所有闲情雅致的玩艺门道无所不精,与李煜之间可谓夫唱妇随,两个人每天都厮守在一起宴乐歌舞。据说在一次赏雪夜宴之后,酒至半酣的周后举杯邀李煜起舞,李煜调笑说:“若要我起舞,除非你能为我新谱一曲。”周后立即当席举笔,倾刻间便得谱成,果然优美动人,李煜也就信守诺言为妻子的新曲伴舞。这首曲子因此得名《邀醉舞破》。除此曲之外,周后还为李煜做过一支《恨来迟曲》。李煜也投挑报李,专为周后写了许多动人的诗词如《一斛珠》、《浣溪纱》、《玉楼春》、《子夜歌》等等。无论是周后的曲还是李煜的词,都充满着旖旎绮丽的风光,尽显两人的恩爱之情。什么国事什么艰险,都在呢喃中被抛之脑后了。 若是以“皇后”这个职务的要求来衡量,周娥皇非但算不得贤后,更可归于媚惑君王一级。没有任何痕迹显示她曾经劝谏过丈夫勤劳政事,倒是有无数的正史野闻告诉世人她的生活奢侈之极。传说她乐于置身香风薰雾,李煜便为她专设司香宫女一班,她所使用的焚香具都以金银玉精制而成,其中光是有名目的器皿就多达数十件。皇宫外南唐百姓究竟生活得怎样,都不在她关心的范围之内。不过严格来说,周娥皇的丈夫李煜,也是个象才子多过象君王的脾性。他们实在是一对近乎完美的才子佳人配。一身文人气质的李璟当年为这对小儿女系上红线的时候,所能想到的恐怕也只是这一点,绝对没有想到命运竟会将这对只适合做“富贵闲人”的小夫妻推上帝后的位置。 世上的才子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他们心目中的才女,一定要是“才貌俱全”的人物。李煜当然也难免于此。而周娥皇不但是才女,更是一个绝顶的美女,史书极郑重地称她“有国色”,是绝代佳人的级别。更重要的是这位绝代佳人还深谙养颜润姿之道,独创了“高髻纤裳”“首翘鬓朶”等妆容,尽显自己的绝世美色与曼妙身姿,见到的人都以为是仙女下凡,宫内外的女子都竞相效仿。李煜当然更是被迷得神魂颠倒,周娥皇遂拥有专房之宠。 “专房之宠”的直接效果,就是周娥皇一直都在不间断地为李煜生孩子,而且连生了三个儿子。眼见自己后嗣繁昌,孩子们都生得俊秀雅逸,李煜对妻子的爱宠更是节节增长。 在三个儿子里面,周娥皇最为钟爱的是小儿子仲宣。本来做为皇后,养育儿女这样的活儿,都是侍丛婢佣承担的,但周娥皇实在是太爱仲宣了,这个孩子的衣食住行她样样都要亲自操心,亲自将他抚养长大。 就象世上所有陶醉在情爱天伦中的人一样,李煜和周娥皇都不曾想过,他们在人世间的姻缘其实非常短暂。 四、皇后之死 (民间传说,周娥皇是被丈夫和妹妹的背叛给气死的。还说她本是宋太祖赵匡胤的恋人,宋太祖因此才容忍了南唐王朝。直待娥皇离开人世多年后,宋太祖得知事情真相,这才提兵攻陷南唐,以此为娥皇报仇。然而历史告诉世人,这都不是真的。) 传说,李煜与周娥皇这段姻缘的终结是有预兆的。 盛唐时有一部著名的大曲《霓裳羽衣》,自从唐世乱离之后世间就再没有人能够重新恢复它的悠扬之音。李煜知道妻子酷爱音律,费尽力气终于弄到了这部大曲的乐谱。但是这部大曲在流传过程中多了许多变异,乐谱本身又不够完整,专业的乐工也没法弄出个头绪来。周娥皇知道后加以钻研,进行一系列增删调整,终于使这部大曲得以重现,赢得一片称羡之声。然而中书舍人徐铉听完之后却感到诧异,与乐工曹生私下议论说:“法曲余音本应缓缓终结,如今怎么却结束得如此急促?好好地把旧谱改成这样,只怕并非吉兆。” 果然,没过多久,宫中就传出消息,周皇后病倒了。 患病的周娥皇将年方四岁的仲宣从自己的宫中迁往别的宫院。这原本是母亲为免孩子被自己病体所影响的一番好意,却万没有料到仲宣刚迁出皇后宫就突发急病,没几天的工夫就死去了。 听说爱子夭折,正在病中的周娥皇几乎晕厥过去。做母亲的心无论是皇后还是民妇都是一样的,然而同样的丧子之痛,受尽磨难的贫妇多数还能坚强面对,一生顺遂如意的周娥皇却无论如何都承受不了。她的病情迅速恶化了。 民间传说,周娥皇病情恶化还有另一重打击:她知道了妹妹小周氏与丈夫私通的消息。小周氏比姐姐小了足足十四岁,这时还只有十五岁年纪。李煜一直对周娥皇专宠,后宫嫔妃都视若无睹,不知为何却偏偏对这个小姨子动了心,趁着周娥皇患病的机会将她接入宫中两情缱绻了起来。谁知小周氏虽然才貌出众,却年幼无知,不但被周娥皇发现了踪迹,还告诉周娥皇自己已经进宫好几天的实情。周娥皇大受刺激,不几天爱子又夭折了,两相夹攻,终于弃世而去。 相比这样言情版的剧情,另一种说法更为实际:小周氏之所以会在姐姐病情渐重时入宫几日不出,并不是李煜一人所为,而是国丈府致力造就的杰作,用意在于以防长女卧病期间,情种女婿身边不会出现其它的“填空”者,更从而避免长女一但不讳,出现后位易姓的“险情”。而李煜的生母钟太后,绝不愿意儿子为媳妇神魂俱失,当然也愿意促成此事。李煜风流多情,早期的词赋中也时时会看得出一些除周娥皇以外女子的痕迹,周娥皇焉有不知的道理,她之所以会在此时竟有“恶之”“不复顾”的反应,并不真是因为妒意,而是因为深感到父母家人已经将自己视做将死之人看待的原故。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总之,在得知仲宣的死讯后,周娥皇迅速病危了。 从另一些记载来看,在周娥皇最后的一段日子里,李煜朝夕相伴左右,所有的饮食他都要亲自照顾,汤药也一定要亲口尝过才喂给妻子,寒冷的冬夜里他夜复一夜地守护在周娥皇身边,倦极也只是和衣而卧,衣不解带。实在没有什么与小周氏忘乎所以一心只想刺激老婆速死的负心汉“劣迹”。 然而李煜的照料终究拉不回周娥皇的生命了。周娥皇自知人生将尽,反而看开了,好言安慰丈夫说:“婢子多幸,托质君门,冒宠乘华,凡十载矣。女子之荣,莫过于此。所不足者,子殇身殁,无以报德。”她亲手将李璟赐给自己的烧槽琵琶和一直戴在手臂上的玉环交给李煜为念,又亲笔写下遗书要求薄葬。 三天后,周娥皇支撑着为自己沐浴更衣靓妆,更亲手将含玉放进自己嘴里(应为玉蝉),随后便逝于瑶光殿西室。谥“昭惠”,下葬懿陵。 精研佛理的周娥皇以一种近乎超脱、预知生死的方式结束了二十九年的人生,辞世异常安详镇定。然而她和仲宣的死,带给李煜的却是极度的痛苦。多年来读的佛经参的禅理都不能为他抗住失妻丧子的打击。 周娥皇是在乾德二年的十二月去世的,仅仅过了一个月,出现在葬礼上的李煜就已经由一个“明俊蕴藉”的二十八岁青年,变成了一幅形销骨立、不扶杖就无法站立的形骸。——当然还有另一种解释:他是怕别人讥笑自己不忠于妻子,所以蓄意折腾成这个样儿出来见大家的。(这种说法让我很想不通。我倒是听说过皇帝对妻子太好,被大臣讥笑为不务正业红颜祸水,倒还从没听说原来那年头就已经开始要求皇帝必须忠贞不渝了。就算大臣要讥笑,那也是讥笑李煜身为皇帝,为个女人把自己整成那个可怜样——不过是死了个老婆,守丧却守得比老娘死了还可怜见儿的) 野话说,周娥皇待嫁之时,曾与外出流浪江湖的赵匡胤一见钟情,认定他将是天下独一无二的英雄人物,从而结下情缘。谁知不待赵匡胤功成名就前来迎娶,南唐皇家的婚使就来到了周府。娥皇迫于无奈,不得不勉强嫁与李煜为妻,最终郁郁而亡。宋太祖之所以能够容忍李煜的南唐在自己的“卧榻”边一呆十几年,都是看在周娥皇的份上,待得知道周娥皇之死是因为李煜不忠之后,立即提兵征讨。 这个故事倒是颇有几分传奇。不过实在有点儿站不住脚。 宋太祖赵匡胤游历江湖的详细路线图如今已是难考,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当真到过金陵城,遇到过周娥皇。不过老赵出门那年,养在南唐司徒府里的大小姐周娥皇才刚满十二岁,实在想象不出这样两个身份天差地别的人是怎么见的面,又是怎么谈的情,刚知人事的周小姐又是怎么就对老赵情深一片的。何况老赵当时已经是有妇之夫,不知道是拿什么身份去对周小姐谈婚论嫁? 说句实话,赵匡胤流浪江湖的那两年,假若真有过男女情事,恐怕赵京娘还靠得住些。在这个传说中,赵匡胤偶然救了一个被贼人所掠的女子赵京娘,与她结为兄妹,不远千里送她返乡。谁知京娘家人却疑心两人有私情,定要赵匡胤与京娘成婚。赵匡胤大怒而走,京娘则不堪族人口舌而自杀明志。多年后赵匡胤当上大宋皇帝,派人去找义妹,才知道京娘已死,伤感之后只能为她建祠追封以纪。 周娥皇与赵京娘之间,我宁愿相信赵京娘一说,也不打算采信赵周苦恋的奇谈。 痛失知己的李煜为爱妻写下了多篇诗词,已知最长的一篇是落款为“鳏夫煜”的哀赋:“天长地久,嗟嗟蒸民。嗜欲既胜,悲叹纠纷。缘情攸宅,触事来津。赀盈世逸,乐鲜愁殷。沉乌逞兔,茂夏凋春。年弥念旷,得故亡新。阙景颓岸,世阅川奔。外物交感,犹伤昔人。诡梦高唐,诞夸洛浦。  曲平虚,亦悯终古。况我心摧,兴哀有地,苍苍何辜,歼予伉俪,窈窕难追,不禄于世。玉润珠融,殒然破碎。柔仪俊德,孤映双纤。鲜挺秀,婉娈开扬。艳不至冶,慧或亡伤。盘迪奚诫,慎肃惟常。佩环爱节,造次有章。含颦发笑,擢秀胜芳。鬓云留鉴,眼彩飞光。情澜春媚,爱语风香。瑰姿禀异,金冶昭样。娩容亡犯,均教多方。茫茫独逝,舍我何乡。昔我新婚,燕尔情好。媒亡劳辞,筮亡违报。归妹邀终,咸交协兆。俯仰同心,绸缪是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也如何,不终往告。呜呼哀哉!志心既达,孝爱克全。殷勤柔握, 力危言。遗情盼盼,哀泪涟涟。何为忍心,览此哀编。绝艳易调,连城易脆。实曰能容,壮心是醉。信美堪餐,朝饥是慰。如何一旦,同心旷世。呜呼哀哉!丰才富艺,女也克肖。采戏传能,弈棋逞妙。媚动澄眸,歌萦柔调,小鼗 质,奇器传华。翠虬一举,红袖飞花。情驰天降,思栖云涯。发扬掩抑,纤紧洪奢。穷幽极致,莫得微暇。审音者仰止,达乐者兴嗟。曲演来迟,破传邀舞。利拨迅手,吟商逞羽。制革常调,法移往度。剪遏繁态,蔼成新矩。霓裳旧曲,韬音沦世。失味齐音,犹伤孔氏。故国遗声,忍乎湮坠。我稽其美,尔扬其秘。程度余律,重新雅制。非子而谁,诚吾有类。今也则亡,永从遐逝。呜呼哀哉!该兹硕美,郁此房风。事传遐祀,人难与同。式瞻虚馆,空寻所踪。追悼良时,心存目忆,景旭雕薨,风和绣额。燕燕交音,洋洋接色。蝶乱落花,雨晴寒食。接辇穷欢,是宴是息。含桃荐实,畏日流空。林调晚箨,莲舞疏红。烟轻丽服,雪莹修容。纤眉范月,高髻凌风。辑柔尔颜,何乐靡从。蝉响吟愁,槐凋落怨。四气穷哀,革此秋晏。我心亡忧,物莫能乱。弦尔清商,艳尔醉盼,情如何其,式歌且宴。寒生蕙帷,雪舞兰堂。珠笼暮卷,金炉夕香。丽尔渥丹,婉尔清扬。厌厌夜饮,予何尔忘。年去年来,殊欢逸赏。不足光阴、先怀帐快。如何倏然,已为畴曩。呜呼哀哉!孰谓逝者,荏苒弥疏。我思妹于,永念犹切。爱而不见,我心毁如。寒暑斯疚,吾宁御诸。呜呼哀哉!万物无心,同烟若故。惟日惟月,以阴以雨。事则依然,人乎何所。悄悄房栊,孰堪其处。呜呼哀哉!佳名镇在,望月伤娥。双眸永隔,见镜无波。皇皇望绝,心如之何。草树苍苍,哀摧无际。历历前欢,多多遗致。丝竹声悄,绮罗香查。想涣乎忉怛,恍越乎惟悴,呜呼哀哉!岁云暮兮,无相见期。情瞀乱兮,谁将因依。维昔之时兮,亦如此;维今之心兮,不如斯。呜呼哀哉!神之不仁兮,敛怨为德。既取我子兮,又毁我室。镜重轮兮何年,兰袭香兮何日?呜呼哀哉!天漫漫兮愁云噎,空暖暖兮愁烟起。蛾眉寂寞兮闲佳城,哀寝悲氛兮竟徒尔。呜呼哀哉!日月有时兮龟蓍既许,萧前凄咽兮旗常是举。龙一驾兮亡来辕,金屋千秋兮永无主,呜呼哀哉!木交枸兮风索索,鸟相鸣兮飞翼翼。吊孤影兮孰我哀,私自怜兮痛亡极。呜呼哀哉!应寤皆感兮何响不哀,穷求弗获兮此心隳摧。号亡声兮何续,神求逝兮长乖。鸣呼哀哉!杳杳香魂,茫茫天步,血抚榇,邀子何所。苟云路之可穷,冀传情于方士。呜呼哀哉!” 此外还有:“又见桐花发旧枝,一楼烟雨暮凄凄。凭栏惆怅人谁会,不觉然泪眼低。  层城亡复见娇姿,佳节缠哀不自持。空有当年旧烟月,芙蓉池上哭蛾眉。” “殷勤移植地,曲槛小栏边。共约重芳日,还忧不盛妍。阻风开步障,乘月溉寒泉。  谁料花前后,蛾眉却不全。”及“失却烟花主,东君不自知。清香更何用,犹发去年枝。”——这两篇据说是李煜见自己亲手为周娥皇移种的梅花盛开后所作。 “浮生苦憔悴,壮岁失婢娟。汗手遗香渍,痕眉染黛烟。”——这个是题手巾的。 “自肩如削,难胜数缕。天香留凤尾,余暖在檀槽。”——这个是题琵琶的。 为悼念周娥皇所做的诗斌中最著名的应该是以下这两首: “(谢新恩)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倚薰笼。远似去年今日,恨还同。  双鬟不整云憔悴,泪沾红抹胸。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 ” “(长相思)云一涡,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 五、最后的安逸岁月 (周娥皇丧期满后,李煜正式迎娶了小周氏为妻。郎才女貌倒也是又一对佳偶。只是对于他们和整个南唐王朝来说,安逸的岁月已经走到了尽头。) 如世人所预知的那样,周娥皇死后,她的妹妹小周氏便成了钟太后认可的继后人选。只是由于这个小姑娘实在还太小,连礼服都撑不起来,钟后才不得不将她养在宫中,等待长成之日。没想到第二年钟太后也去世了,小周氏只得继续在宫中等待下去。 开宝元年(公元967),李煜终于服满了丧期,大臣们又开始讨论为李煜册立新后的事情。据说这时候还曾经出了一个插曲,宋太祖赵匡胤也派人前来拭探过,看李煜有没有娶赵宋宗室之女为妻的可能,得知继后人选早已养在宫中待年,这才断了打算。(钟太后和周国丈不会是早在周娥皇病危时就已经英明地预料到这一步了吧……) 开宝二年,南唐立国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举行了在位君主娶后的典礼。 在经过了整整四年的等待之后,小周氏终于成为正式的国后,史称小周后。这一年她十九岁,正是她的姐姐当年嫁给李煜时的年纪。 婚礼举行的第二天,李煜大宴群臣。照惯例,赴宴的群臣自韩熙载以下,都要写诗贺喜,然而大家都知道自周娥皇死后,如今这位新国后就已经长住宫内了,钟太后和国丈府的宣传口号是“养于宫中待年”,实际上大家口耳相传,多情国主有两首“手提金缕鞋”之类闻名遐迩的艳词,就是为她所写的。昨天那场隆重的大婚礼,其实不过是做做过场,新娘子和新郎哥早就偷偷结为夫妻了,哪来的什么洞房花烛可言。——众人写出来的贺诗因此怪腔怪调,与其说是恭贺不如说是讽刺。对于群臣的态度,李煜倒也不动气,一笑了之。 小周后嫁给李煜的时候,南唐国势早是江河日下,李煜对国事更没有了兴趣。专心致志地酒醉金迷。虽然对小妻子仍然百般宠溺号称“专房”,但在感情上和生活情趣方面却已经无复当年周娥皇时的盛况。 金陵皇宫中的娇娥美女越来越多了。不过小周后的妒忌之情比姐姐要厉害得多,宫中的美人不但很少有机会与李煜亲近,也没法得到相应的名份,若有心怀怨忿不能忍耐的,小周后甚至会施展辣手,或责或遣送出宫。 尽管如此,李煜后期著名的嫔妃,见于野史传说的也有好几个。最有名的莫过于“窅娘”。据说这位美人儿为使舞姿翩跹得李煜欢心,把自己的脚给缠小了,开创了汉族女子裹小脚的陋习(对于这个传说本人表示八成不相信。窅娘就算缠足,也断不是缠成畸形那种,没准倒有些儿象跳芭蕾的演员那种做法。若真是缠成后世那种登峰造极的小脚,我就不信她还能跳得成舞)。还有一位就是后来成为宋太祖嫔妃的“小花蕊”了。还有一个叫庆奴的宫女,她大概就是由于小周后作梗而没能得到封号的宫人之一,因为南唐灭后,她辗转成了一员宋将的妾侍后,仍然托人带信问候李煜,而李煜的回信也绝非普通主仆之辞。但是在各种记载中身世最详尽的女子则莫过于“保仪”黄氏,她是江夏人,其父黄守忠原是湖南马希萼的部将。父亲死于战事后,尚在幼年的小黄氏就入了南唐宫廷,后因貌美聪慧被封为“保仪”。黄保仪侍奉小周后极为恭谨,这才成为获得小周后认可的为数不多的正式嫔妃。 小周后与姐姐不同,她并不善于舞蹈——这也许是窅娘能够以善舞而得宠的原因。然而小周后的才貌并不逊于姐姐,而且自有特点。 据说,小周后爱着青碧之衣,她的脸庞在深深浅浅的绿色衣裙映衬中恍如娇丽的鲜花,姿态又有如仙子下凡(由此可以确定她的皮肤不但洁白而且红润,换了其它的肤色穿一身碧绿,效果都会象只土豆)。宫人眼见皇后如此风仪,都纷纷效仿,以穿碧绿衣衫为时尚。由于宫外制品粗糙,宫人都自己动手染绢。有一次一个宫人将染好的绢拿出去晾晒,晚间却忘了收取。第二天一看,被夜晚的露水沾氲过的碧色分外鲜嫩。从此后南唐宫庭便以露染碧,蔚然成风。李煜和小周后还为这种碧色丝绢起了一个名字,叫“天水碧”。 陪在小周后身边的李煜不但给碧绢起名字,还致力于钻研美人新妆、佳肴美点,小周后雅好棋艺并沉迷于其中,做丈夫的李煜也乐于与娇妻美妾消磨时光。他在御花园中营建了一座红罗小亭,饰以玳瑁象牙,两人时常就在里面卿卿我我。小周后的柔仪殿里香雾弥漫,恍惚是世外仙境。而李煜则在这仙境中逃避国之窘境,专心地做其居家男人。 然而逃避解决不了问题,金陵城中的风花雪月已经到了回光反照的时刻了。 六、反间计与小长老 (做为南唐国主,李煜想保住自己的祖业,然而在关键的时候,他却一连犯下了两个最致命的错误。一是中了赵匡胤的反间计,杀掉了南唐王朝最忠直智勇的将领,二是沉迷于宗教的麻醉,并因此上了假和尚真间谍的大当。) 做为一个总想逃避现实的文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李煜无心国事,只想沉湎于享乐和宗教的麻醉,宁愿等死,也不愿冒险一搏——“孤平生喜耽禅学,世味澹如也。先帝弃代时,冢嫡不天,越升非次,雅非本怀。自割江以来,屈身中朝,常恐获罪,每想脱屣,顾无计耳。” 然而他与完全放纵国事坐吃等死的君王还是略有不同之处的。他的心里始终渴望能够保住南唐的半壁江山,面对宋太祖七情上脸打南唐主意的情形,他虽然逃避问题不愿积极应对,仍然不肯象它国那般投降,总是一次又一次消极对抗宋太祖的招降诏书。 就在这时候,李煜犯下了他人生最大的一个错误,中了宋王朝的反间计。 对于势单力孤的南唐王朝来说,公忠体国的将领就是国家的顶梁柱石。而在南唐将领中,最有胆略最有才华的,莫过于林仁肇。这位南都留守一心为国,一心想要领兵北上收复失地。他知道李煜个性柔弱,甚至还主动建议李煜在自己带兵出发后宣布自己叛变,这样的话,如果战胜则国家得利,如果战败则自己举家殉难,而无论战胜战败,李煜都不必在宋王朝面前承担任何责任。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万全的计划,李煜也不敢尝试。另一员大将卢绛的胆略智谋也不在林仁肇之下,他打算以南唐属地叛乱为名向宋王朝的属国求援,诱其深入并扣下援兵,然后趁其国内空虚之机直捣都城,为南唐王朝扩张实力。而这也被李煜拒绝了 计划没有及时被李煜采纳,却辗转传到了宋太祖赵匡胤的耳朵里。赵匡胤得知南唐竟还有如此智勇忠俱全的大将,感到非常棘手。于是他想出了一个主意,在向南唐派遣使节时,让宫廷画师混在随从队伍里,仔细观察南唐大将的模样。画师返回汴京后,根据自己的记忆,将大将的模样绘了出来——被他看到的大将正是林仁肇。(或说是让使者收买林府仆役,盗取了画像) 接下来,就是怎样利用这幅画像了。开宝四年,李煜派弟弟韩王李从善去汴京进贡朝拜,结果被宋太祖给扣留了下来。李煜亲笔写表章请求宋太祖放回弟弟,都被拒绝了。李煜郁郁寡欢,只有长吁短叹。 当李煜在金陵城里叹气的时候,宋太祖的反间计已经进入实施阶段。他将林仁肇的画像挂将起来,找了一个非常巧妙的机会让李从善“无意间”看到。 李从善当然认识画像里的人是谁,于是大惊之后跟着便大喜,认为自己终于探察到了宋王朝的顶级机密,迅速“冒着危险”将这消息送回了南唐。 不久,林仁肇便在一场君臣尽欢的酒宴之后毒发身亡了。 林仁肇死后,李煜又想到了一向与林仁肇关系甚好观点也相近的卢绛,便又把卢绛调离防守前线,从此军心大乱。除了一道长江,南唐已经再无任何防守可言。 得知林仁肇死讯的宋太祖大喜过望,但由于战事再起,他一时还腾不出手向南唐动武。 日子继续不紧不慢地过去,为宋太祖灭南唐添最后一根稻草的人也出现了。 这个人叫樊若冰(水),本是南唐进士,才学出众,却始终找不到出人头地的机遇,失望之后对自己的国家恨之入骨,决定叛变赵宋,为苦于渡江无计的宋太祖找到穿越天险的方法。 樊若冰和赵宋王朝很快就钻到了空子,而这个空子正是李煜本身所有的:他沉醉佛门,已经达到了“痴狂”的程度。 据《江南野史》说,赵匡胤得知李煜好佛,就挑选懂经善辩的少年装成“小长老”,到南唐去打探军情。 而据其它资料,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乃是南唐叛人樊若冰,他与一个姓江的少年同谋,让江少投入清凉寺门下为弟子,趁随侍禅师入宫讲法的机会讨得李煜的欢心,在师父死后当上了这座古寺的主持,号“小长老”,探听了无数南唐机密大事。樊若冰看来年纪已老相貌不济,自知不能学江少的策略,便假意削发为僧,声称自己发下鸿天大愿,要在长江边的石山开凿佛窟,打着这个幌子每天在长江岸边水上来回地跑,察勘丈量江水江岸各处详情,想尽办法思索如何在长江岸上迅速架设浮桥供宋军长驱直入。最终,樊若冰将所有的数据情报都暗中送到了宋之汴梁城,为宋太祖取江南解决了最大的难题。 当宋军来到长江岸边架设浮桥时,金陵城里的李煜和满朝文武都以为是天方夜谭,根本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谁知宋军竟果然在自古无桥的长江上搞成了浮桥,硬是度军成功,将金陵围成了一座孤城。(李煜当初真该让那个樊若冰当交通部长) 当赵宋大军兵临城下时,束手无策的李煜只知躲进禅院念经祈福,甚至还没忘了召那位“小长老”求他以佛力御敌。最终,在满城救苦菩萨的诵念声中,金陵城破。李煜这才知道上了“小长老”的大当,却是悔之晚矣。 七、阶下囚的最后结局 (南唐王朝终结,小周后陪着李煜一起成了宋王朝的阶下囚。在耻辱和悲哀中度过了人生的最后岁月。 后人用了这样一句话来叹息李煜的一生:“做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做君王。” 其实这句话,何尝不是一样适用于小周氏? 李煜的结局和南唐王朝的结局都是悲惨的。然而,正是因为李煜在人生的最后一段岁月经历了那一番亡国的遭遇,他的词才由吟风咏月转向了更高的境界,他才由一个亡国之君成为一代“词帝”。正可谓是国家不幸词家幸。) 开宝八年(公元975)十一月,南唐后主李煜向宋军投降,南唐灭亡。 第二年正月,李煜被宋太祖赵匡胤封为“违命侯”,小周后为郑国夫人,双双软禁于汴梁城里。 九个月后,宋太祖去世,赵光义登基。李煜被改封为“陇西郡公”。 李煜活了三十多年,好歹也曾经是一国之君,虽然成了阶下囚,虽然始终心念故国,他也不是勾践式的人物。更悲哀的是,国家虽然被他治亡了,他的心里却还始终念着那个国家,也学不了刘阿斗的本事。无论是宋太祖,还是宋太宗,无论是软还是硬,或者是给大量银钱供他使用,他都不愿也不会更做不到在他们的面前谄媚婉转、自陈忠心的表演技巧。宋太祖倒也罢了,对此只是一笑,然而随着宋太祖的去世、宋太宗的登场,李煜人生雪上加霜的恶梦也开始了。 赵光义早知小周后的美名,每到命妇入宫参拜皇后的时候,就要将她留在宫中好几天。每当从宋宫中被放回府邸时,小周后总是放声痛哭,大骂李煜之声远闻于墙外。而对于这一切,优柔寡断的李煜除了逃避和忍耐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他躲着不敢见妻子,只会一首又一首地填写思念故国的词曲,这些充满亡国之痛的词赋传遍了江南,广为南唐故国百姓传唱,每唱一遍,对故国的思念和旧主的眷恋便加了一分。 李煜不肯逢迎的态度和词赋中思念故国的态度很快就传到了宋太宗的耳朵里,他对李煜的观感也逐渐发生变化,觉得李煜虽然是个无能的帝王,才华却实在过人,随着那些动人心弦的词话四处流转,有李煜在一天,南唐故地的人心就不安稳一天。然而李煜毕竟是一代才子,在文人中颇有影响,自己又要以仁爱示天下示降人,如何处治倒也是个问题。 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初,宋太宗派南唐旧臣徐炫去看望李煜,李煜对徐炫态度颇为冷淡,坐下也不说话,良久才叹息说:“当初我错杀潘佑、李平,悔之不已!”——据说,当初徐铉张洎排斥潘佑,终于造成李煜将二人打入牢狱,二人愤而自尽之事。徐铉自觉无趣,立即告辞回去,将情形如实报告给了宋太宗,宋太宗终于对李煜起了杀机。 不久,李煜接到昔日宫人庆奴的书信,他在回信中写道:“此中日夕以泪洗面”。不幸的是这封信也落到了宋太宗的手里。宋太宗阅信大怒,进一步认定李煜不识抬举。 转眼间,又是七夕之夜。这天是李煜的四十二岁生日,他写下了一篇著名的《虞美人》词:“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还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还有一篇《浪淘沙》:“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这两支曲子立即被密探报到了宋太宗那里。词中对故国无尽的思恋终于引起了宋太宗的勃然大怒,认为李煜再也不能留在世上。立即派儿子赵元佐以贺寿为名送去了一瓶酒。 就在这个七夕之夜,宾主尽欢的酒宴将散之时,李煜中毒身亡。毒药来自那瓶御赐的美酒,毒物名“牵机药”,据说是宋太宗早已经特意为李煜所制的。毒发之时肢体抽搐,身子头首相接作牵引织机动作数十次,极度痛苦。 一代词人,就这样结束了他的人生。 宋太宗追封李煜为“吴王”,葬洛阳邙山。 李煜下葬不久,拒绝入宫的小周后自杀身亡。享年和姐姐大周后一样,都是二十九岁。 小周后自杀不久,黄保仪也离开了人世,死因不详。 《虞美人》传遍大江南北。 随着时间的推移,死去的李煜在世人心中的形象反而越来越清晰,这位“可怜薄命作君王”的绝代才子,被称为“词中之帝”。对于那出“反间计”和李煜的惨死之状,人们也寄予了同情。于是,一个传说也开始流传—— 这故事说,宋神宗偶尔观赏历代帝王画像,发现南唐后主李煜极为儒雅俊秀,不禁在像前驻步良久,深为惊叹。也正是在这天晚上,宋神宗梦见李煜飘然进入了自己的后宫。不久,宫中的陈美人就生下了一个儿子,起名赵佶,他就是未来的宋徽宗。 和李煜一样,宋徽宗雅好诗书琴画美人醇酒,享乐的水平也登峰造极,偏偏就是对自己的本职工作“皇帝”一窍不通,终于将北宋王朝带向了覆灭的命运。 于是,世人都说,宋徽宗正是李煜转世而来,为的是向赵宋皇家讨回血债。 然而幽冥之事渺茫无边,五国城中的血泪却是实实在在。假如真如这传说中的主角那样,不惜拼将再品尝半世身陷深渊的凄苦,不惜让万民涂炭,去报复那一百多年前的旧恨,该是怎样的情绪。无稽的传说虽然能付之一笑,内中的滋味却难以品评,于是只能说一声:“怨毒之于人亦深矣……” 一、 皇子与卖艺女的爱情 (北宋王朝的都城汴梁,一对少男少女相遇了。他们是同龄人,都是十五岁,但是他们的身份却天差地别。少年是未婚的皇子,少女却以在市井中击鼗卖艺谋生且婚姻状态成疑。 西方说王子与灰姑娘,而且总将故事结束在成婚的那一天。 王子如何能与皇子相比?灰姑娘的身份无论如何也比卖艺女要高。这段千年前的中国宫廷故事,曲折离奇的程度远非千篇一律的童话能比。) 从古到今,深宫秘事,永远都是老百姓最感兴趣的话题。而宋朝的深宫秘事中,最广为人知的就是“狸猫换太子”。 说是在宋真宗的后宫中,德妃刘娥与李宸妃同时有孕,李宸妃先期诞下皇子,刘德妃妒忌,就将一只剥皮狸猫换去了皇长子,真宗以为李宸妃产下怪胎,便对李氏加以惩处,而将刘德妃随后生下的儿子立为皇储。 另一种说法则是李宸妃产下皇子,刘德妃却不慎流产,她忌毒之下将李宸妃之子据为己有,(当然倒霉的还是狸猫)。 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李宸妃被迫流落民间,直到包拯横空出世,才得以揭开这桩宫闱迷案。于是虐待动物的刘娥被活活吓死,老包也因为替宋仁宗找回了亲生母亲而官升龙图阁大学士。 而实际上,这个传说故事与历史事实相比,不说是风马牛不相及,也是差得太远了。虽然当事人仍然是宋真宗和刘娥、李宸妃,但是与老包却一点边都搭不上——包拯中进士后,因为父母年高一直没有离家,直到刘娥去世四年后,守完孝的包拯才出仕为官做知县。再说,把老包的升迁归于这么一桩事体,也未免太不把老包的政绩当一回事了。 刘娥约生于北宋太祖开宝元年(公元968),祖籍太原,祖父刘延庆在五代十国的后晋、后汉王国时任右骁卫大将军(后晋高祖石敬瑭起兵于太原南,而后汉则建都太原)。后汉王国只有短短不到十年的寿命,便于公元951年正月初五“禅”给了重臣郭威。郭威建立的后周所存在的时间比后汉王国还短几个月,后周大将赵匡胤便将“禅让”又依葫芦画了一次瓢,建立了宋朝。 进入宋王朝之后,刘延庆去世了,他的儿子刘通则做了禁军军官,并随后以军功升至虎捷都指挥使,领嘉州刺史。嘉州即今四川乐山,大约就是这个时候,刘家迁到了四川,做了成都华阳人。 据说当年刘通的妻子庞氏做了一个梦,梦见一轮明月入怀,不久便发现怀上了身孕,生下了次女刘娥。然而这个梦月而生的女孩命运似乎并不好,出生不久刘通便奉命出征,谁料就此一去不还,阵亡了。刘通没有儿子继承家业,家道中落,庞氏只得带着襁褓中的幼女寄居娘家。 按说庞氏作为刺史夫人,怎么也该带些财产回娘家才是。然而不知是刘通生前未曾敛财,还是庞家本身穷困,把寡妇女儿当成冤大头将财产弄了个干净,总之,刘娥在外祖父家过得并不好,虽然读书识字却不曾享受过千金小姐的生活,倒是学会了一手击鼗的谋生技艺,这种小鼓是一种乐器,现在似乎已经失传了。 庞家对这个寄居的外孙女儿的态度,不过是吃碗饭养条命而已,刘娥刚刚长成,庞家便迫不及待地甩包袱,将年仅十三四岁的刘娥嫁给了一个名叫龚美的青年银匠。龚美有心想要外出谋生,不久又带着刘娥离开了四川,来到了京城开封。 龚美的银匠手艺和为人处世应该还是很不错的,到开封后不久,他交了不少朋友,其中有一个名叫张耆的,这张耆在襄王府里当差,是俗话说的“豪仆”一类人物,龚美格外用心与他结交,关系尤其亲密。 襄王正是未来的宋真宗赵恒,此时他的名字还叫赵元侃,尚未被册定为太子,只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 ——这里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赵恒和刘娥是同龄人,都是968年出生的,不过假如按宋史的记载,刘娥十五岁与赵恒初会的话,她怎么也不可能进“襄王府”,因为赵恒是在端拱元年(公元988)被封为襄王的,当时他已经20岁了。而在此之前,他也是十七岁才封的“韩王”。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刘娥来到真宗身边的时候,要比他的其它所有妻妾都要早。 赵恒当时尚未婚配,还是懵懂少年,不知从哪里听人说蜀地女子才貌双全,自己也不禁胡思乱想起来,便向自己的随从暗授机宜,让他们帮自己暗暗物色一名蜀姬。 此时的刘娥,既为银匠之妻(妹?),为谋生计,自然也要抛头露面击鼗挣钱,美色广为人所知。很快就被赵恒的随从们打听到了。听说是王府选姬,龚美自然不愿放弃,为了能让刘娥入王府,他自称是刘娥的表哥。于是刘娥便在十五岁这年来到了赵恒的身边。 刘娥不但天生丽质,而且聪明伶俐,与少年王爷正是年貌相当,很快就如胶似漆。 然而这对少年男女的痴情看在赵恒乳母秦国夫人的眼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秦国夫人秉性严谨,而宋朝的士大夫们对出身十分看重,这也肯定要影响秦国夫人的审美观。“爱情不分贵贱”的观念她是绝对不接受的。 对于少年赵恒来说,刘娥找不出一处缺点,可是看在中年妇女秦国夫人眼里,可就是另一回事了。她肯定不反对赵恒纳妾宠姬,但刘娥可不符合她的要求。因为刘娥出身低贱、来历不明。——换句话说,秦国夫人的理解能力是这样的:假如刘娥出身高些,那么就是“琴瑟和谐”;可是刘娥偏偏出身卑贱,那么她和赵恒之间的爱恋,就一定是她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总之,秦国夫人认为,“灰姑娘”就该永远拿着扫帚。 秦国夫人用自己的理解能力将刘娥反反复复地打量考究之后,自然不免向自己一手抱大的养子发些牢骚。谁知平常对乳母千依百顺的小王爷这次却一反常态,对乳母的话置若罔闻,于是秦国夫人终于忍无可忍,一家伙就把状告到了皇帝那里。 宋太宗听说儿子年纪小小便“溺于女色”,立即大怒,将赵恒召到面前来训了一顿,让他立即把来历不明的刘娥逐出王府。 不久,十七岁的赵恒被封为韩王,依父命迎娶了他的第一个正式妻子:忠武军节度潘美的八女儿。十六岁的潘氏受封为莒国夫人。 刘娥被赶出了王府,赵恒娶了一个出身名门望族的嫡妻。这两桩事体足以令秦国夫人心花怒放。然而大出她和宋太宗预料的是,刘娥并没有离开赵恒。 长辈们永远都不知道,越是被他们排斥反对的恋情,反而越容易烧得热烈长久。赵恒迫于父亲的压力,不得不把心爱的刘娥送出王府,但是他可不愿让刘娥改嫁,而是偷偷地将她藏在了王宫指挥使张耆家里。 往后的日子里,赵恒的王爵以次升迁,所负担的职务也越来越繁冗,然而只有要机会,他就想方设法地要去张耆家里和刘娥相聚。 这样的偷偷摸摸备受折磨的日子,赵恒和刘娥一共过了十五年。不过常言道“距离美”,这样的相处方式,反而使他们的感情更加深厚。 二、宫妃生涯 (刘娥虽然是赵恒的初恋,但她的身份实在太低贱,没有资格成为赵恒的妻妾。她在王府外整整等了十五岁,才等到了赵恒登基为帝、能够给她一个姬妾名份的那一天。) 宋太宗至道三年三月癸巳日,五十九岁的宋太宗赵光义病逝,遗诏传位于已立为太子两年的赵恒。 在宫闱变幻一系列的意外中,赵恒当上了皇帝,他总算可以明正言顺地把自己至爱的刘娥接到自己身边来了。 不过,宋真宗并不是一个惑于儿女私情的糊涂皇帝。总的来说,他算是一个重情更重义的男人。此时他已三十岁,对自己该尽的责任和义务非常明了。 当初赵恒和刘娥被迫分居两地之后,奉父母之命迎娶了潘氏。潘氏作为韩王妃受封为莒国夫人。可惜的是潘氏命不好,结婚才六年就早逝了,死时她年仅二十二岁,也没有为赵恒留下孩子。 潘氏去世两年后,太宗又为已升为襄王的赵恒选择了继弦妻子:宣徽南院使郭守文的次女。时年十七岁的郭氏受封为鲁国夫人,不久又晋封秦国夫人。 虽然潘氏和郭氏都不是赵恒自己选择的妻子,但是她们都克尽了为妻内助之责,而常言道日久生情,赵恒这个多情种子也对与她们的夫妻情份难以忘怀。 赵恒是三月即位为帝的,仅仅过了两个月,他就册立继室郭氏为皇后,一个月后又追封已去世八年的潘氏为“庄怀皇后”。 当然他更没有忘记守侯了十五年之久的蜀姬刘娥,很快也将刘娥接回了皇宫,封为“美人”,总算一偿多年宿愿。 做这样一个多情皇帝的女人,到底是喜是愁?无论如何,这对于在张耆家苦熬十五年的刘娥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自从到张府,刘娥和赵恒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对于赵恒来说,虽然相思难耐,却好歹是个王爷,而且娇妻美妾成群;而对于刘娥来说,咫尺千里地揣想赵恒的几度新婚之喜,面对自己年华渐老妾身未明的畏惧,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极大的折磨。她只能寄希望于赵恒不会欺骗自己。而她总算等到了这一天。而更大的安慰是,虽然离最初相见已经过去了十五年,赵恒对刘娥依然一如既往,虽然做为皇帝后宫美女无数,他仍然给予人到中年的刘娥在后宫中仅次于皇后的待遇。 此时的刘娥,已经完全长成。住在张府时,为了排遣内心孤寂忧愁,(也不排除是为了让赵恒觉得自己并不输给出身名门的正式妻妾),刘娥博览群书、研习书画棋乐,早已是才华出众。走进开封皇宫的“刘美人”,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敲小鼓的川妹子了。 入宫后,刘娥眼看其它宫妃都有父母兄弟,自己却是孤身一人,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于是她便向真宗提出请求,让自己的“表兄”龚美改姓刘,做自己的兄长,传继刘家的烟火。(常言道,一个女婿半个儿,龚美做为刘娥的前夫,如今却是不折不扣地成了前丈人整个的儿子。) 实际上,早在刘娥初遇赵恒的时候,龚美便跟着“表妹”也进了王府,并以谨慎勤力成为赵恒的亲信。因此刘娥一提这个要求,真宗就立刻答应了,并且给“刘美”安排了正式的官职。 当年的小银匠龚美,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有成为皇亲国戚的一天。而宋真宗对于龚美和刘娥之间的关系,真的从来都没有过一点猜测吗?毕竟一个二十多岁的“表哥”带着十五岁的“表妹”离乡千里,在古代可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想不通这一对君臣之间,是个什么光景。 然而刘美对宋真宗赵恒,确实是忠心耿耿的,甚至可以说,他只对真宗效忠。刘美任官,既不阿附于权臣,对部属也关心备至,出任在外时他的随从兵卒,都按省籍定时轮换,从不培植自己的私人势力(“同乡”这个词,在他那里是不吃香的)。相比某些一面牛叉哄哄一面拼命拉拔亲朋乡里的士大夫官员,出身卑贱身份微妙的刘美更无愧于宋真宗的信任。 景德元年(公元1004)的正月,刘娥正式得到了“美人”的封号,就在同一天,真宗另一名出于藩邸的姬妾杨氏受封为“才人”。 这一年,刘娥已经三十六岁。距她与赵恒初遇之时,岁月已经流转了二十一个年头。 三、“借腹生子”全过程 (赵桢出自侍女李氏的腹中,却从出生那一天起就只认刘娥做亲娘。 赵桢乳名“受益”,他的降生也的确使很多人得益。只是真正亲生孩儿的李侍女却没有得到最大的益处。她在整件事里只扮演了一个“代孕”的角色。她只得到了一个“崇阳县君”的封号。当然,对比起历史上其它的类似事例,李侍女还是非常幸运的。) 真宗虽是皇帝,日子却并不好过。 咸平六年(公元1003),郭皇后生的皇子赵祐夭折了,他是真宗最心爱的儿子。更令真宗伤心的事接踵而至——九岁的赵祐刚死半个月,出生刚两个月的另一名皇子也夭折了。真宗的后妃前后为他生的五个儿子居然一个也没能活过十岁,宋真宗年将四旬,忽然间膝下荒凉,不禁悲从中来。为了聊以自慰,也为了以防万一,他只得选择宗室幼童养在身边。 虽然儿女全无,但是宋真宗做为父亲,神经还是相对比较大条的,能够熬得住。但是对于身为母亲的郭皇后来说,却是难以承受的。她嫁给真宗十余年,前后亲生的三个儿子有两个很早就夭折,赵祐好不容易长到九岁又随兄弟们去了,郭皇后面对这样的打击,悲伤过度,身体一天天地垮了下去。 景德四年正月,赵恒率后妃宗室往西京朝陵。他不但祭扫了祖父母、伯父母、父母,也祭扫了早死的第一任妻子潘氏。同样,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堂兄弟和儿子们,都一一祭奠。 然而这一次的朝陵,却再一次触动了郭皇后的哀思。返回开封后不久,她就一病不起,很快就在四月十六日离开了人世,享年仅三十一岁,谥庄穆。对于品行出众、贤惠宽仁的皇后早逝,赵恒在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都郁郁寡欢,直到秋天仍然对宴乐毫无兴趣。 郭皇后终于摆脱了无休无止的丧子之痛,赵恒却再一次成了鳏夫。 丧妻失子,国事兵事又没有平静的时候,宰相王旦当面指摘宋真宗治下的王朝不是“圣朝承平”;王钦若为了打击寇准,又说宋真宗御驾亲征的“澶渊之盟”只是被寇准利用而已,这果然达到了离间真宗与寇准的目的,但是更将宋真宗的面子和信心弄得渣都没得剩。宋真宗日子很不好过,急于弄点什么表明自己的能力,于是王钦若适时地加以引导,真宗便转而相信起了祥兆瑞梦,沉湎在自己幻想出来的“天书”“神梦”中不能自拨。连年号都改成了“大中祥符”。 上好则下效,几年间举国上下共谱“天书奇谈”,瑞芝仙草一类更是如潮水般涌来,光是王钦若一次过就进献了八千株之多,从前史书上记载的仙芝都是“偶现”于世,到这里却达到了开铺子都怕积压的程度。 天书奇谈发展到后来,就连一代名相寇准都被套了进去,他在被贬出京之后,和地方官创造出了又一起天书祥瑞,获得了重新起用为宰相的机会。 这一场天书奇谈,搞得整个国家乌七八糟,士大夫们没了道德准则,老百姓们都晕头转向。直到十几年后才算完事大吉。 不过,这个“大中祥符”和“天书祥瑞”,能够使真宗如此自打麻药自陶醉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除了重新找回的“圣明”信心,后宫也再次给真宗带来了天大的好消息——又一名皇子降生了。真宗终于又有了亲生儿子,不必以宗室之子来继承自己的皇位了。 这名降生人世的皇子,是真宗的最后一个儿子,也就是未来的宋仁宗赵祯。他出自刘娥侍女李氏的腹中,却从出生那一天起就只认刘娥为母亲。 李侍女是杭州人,出身卑微,生性寡言沉静,入宫后便做了刘娥宫中的侍儿,偶尔也为真宗侍寝(又是一个平儿式的通房大丫头)。大中祥符元年的一天,她做了一个怪梦,梦中有一个赤脚羽衣的仙人从天而降,还说是来给她做儿子的。醒后她将这个梦说了出来,顿时使真宗和刘娥都喜上眉梢。 真宗之喜自不必说,刘娥之喜更有缘由:真宗多年来对她始终一往情深,郭氏去世后,真宗一直想要将刘娥册为皇后,可是刘娥出身卑微又没有子女,士大夫们都坚决反对,要求真宗册立十四岁的沈氏为皇后。沈氏是大中祥符元年才入宫的,虽然年幼却出身高贵,是宰相沈伦的孙女。 进谏的群臣可算是弄不明白行情。当年赵恒做为小皇子,迫于皇帝老爹的压力,尚且要打些埋伏,如今他已经身为皇帝,怎么还受得了这起大臣们又拿“出身论”来难为自己。大臣们越是叨叨,他越是下定决心非要册立刘娥为皇后不可。然而真宗也知道,刘娥这时已经年过四十,几乎是没有了生育的指望,既无子又无背景,要立皇后谈何容易,于是他干脆让皇后之位空缺,闭口不谈立后之事。——如今刘娥的贴身侍女居然做了一个大吉大利的孕儿之梦,真是瞌睡碰到了枕头,“借腹生子”的妙计立刻就跳了出来。 此后不久,李侍女果然怀上了身孕。真宗闻讯大喜,闲暇游赏之时总不忘将李氏也带在身边。 有一天,李氏在随真宗登台远眺的时候,头上的一枝玉钗却不慎掉下高台。李氏心中不喜,真宗却在心中暗卜:若是玉钗坠地仍然完好的话,则胎儿当为男孩。待侍从将钗呈上一看,果然没有任何损伤,真宗不禁心花怒放。 大中祥符二年(公元1010)四月十四日,李氏果然生下了一个男孩。孩子一堕地,李氏做为母亲的权利和义务也宣告终了——真宗早已向世人宣布刘娥有孕,并且早在孩子出生前三个月便晋封刘娥为“修仪”了(杨氏晋封为婕妤)。现在这个男孩也就顺理成章地归到了刘修仪的名下。不过刘娥也并没有亲自抚养这个儿子,而是将赵祯交给了杨婕妤照料。 这位杨婕妤,是刘娥的成都同乡,比真宗和刘娥小十六岁。她生性机敏通达,与刘娥亲如姊妹。真宗爱的既是刘娥,自然也对这位顺从刘娥的妃子好感倍增,因此凡逢晋封刘娥,也就都少不了杨氏的一份。这夫妻三人之间,可谓毫无芥蒂,相互间都十分信任。年过四十的刘娥在养育孩子方面,精力自然不如二十出头的杨氏,因此她毫无顾虑地将孩子交到了杨氏的怀中,让这位比自己年青的妹妹代行哺育之职。 在这样的安排下,乳名受益的赵桢成了真宗与刘娥、杨氏的儿子,真正亲生孩儿的李氏在整件事里只扮演了一个“代孕”的角色。她只得到了一个“崇阳县君”的封号。 不过对比起历史上其它的类似事例,真宗和刘娥表现得要有人情味得多。或许出于愧疚,真宗此后仍然频频召见李氏,而刘娥也默许了真宗的举动。 不久,李氏又生下了一个女儿,晋封才人,正式进入妃嫔行列。 然而不幸的是,这个小公主象她的五位异母哥哥一样,很早就夭折了。李氏做母亲的愿望又一次遭到了打击。 女儿的夭折,使李氏再一次自认“命薄”,没有做“皇子母”“公主母”的福份,她选择了沉默。终其一生,她都没有对自己不能与亲生儿子相认的事情表示丝毫的不满,没有做过或者试图做过任何想让赵桢知道真相的举动——也许是出于对真宗和刘娥地位权力的畏惧,但也有可能是害怕自己的无福会影响孩子的福份。对于一个活在“天命祥瑞”之下,没有什么学识的女人,只怕后者起的作用更大。 儿女频频夭折,对做父亲的真宗来说也是难以承受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和众多妃嫔们,似乎都没有为人父母的“好命”,因此当后宫随后又为他生下一个公主之后,他立即将这最后一个孩子舍入道观,出家为女道士——这位公主果然顺利地长大成人,似乎再一次证明了后宫无福为母的说法。于是终真宗和刘娥的一生,这位小皇女都没有被晋封为公主,直到赵桢即位为帝,她才受封为“卫国长公主”,号清虚灵照大师。 归养刘娥的赵桢,便在这样的情形下,成了真宗唯一的孩子。 四、正位中宫 (纵观整个立后过程,细数真宗与刘娥之间共度的岁月,实在不能不佩服两人之间的情份之深。) 赵祯既然归到了刘娥的名下,真宗便开始计划册立刘娥为皇后了。更何况刘娥通晓书史,对朝中政事了如指掌,已经成了真宗真正的内助。 不过,大宋王朝的士大夫与其它朝代可不一样,极敢在皇帝面前甩派头、管皇家的闲事。对于后宫的隐私他们虽然不敢明说,可也心里有数得很——尤其是高品的官员,几乎都对刘德妃“生”太子的真相了如指掌。因此真宗不得不想着法儿迁就他们。在赵桢出生后的几年间,真宗凡欲“立之”,刘娥便定要“固辞”,以此平息士大夫们的汹汹议论。 这拉锯战打久了,真宗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大中祥符五年(公元1012)十一月,真宗晋封刘娥为“德妃”,开始为她立后做最后的准备。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宰相王旦忽然宣布他“病”了,拒不上朝。刘娥对士大夫首领的这一行动的含义自然是非常了解,只得再一次向真宗“固辞”,表示自己甘愿不做这个皇后。 真宗却不想再拖了,为了不招惹老宰相和他背后的高级知识分子,他决定先给宗室及内外官员们先升官赐赏——王旦加侍郎兼清昭应宫使,向敏中加中书侍郎,楚王加太师,相王加太傅,舒王加太保…… 即使如此,真宗仍然不免心虚,于是册后礼仪一应从简。既不让地方官进贺,也不搞封后仪式,封后诏书也回避朝臣公议,只下令将封后诏书传至中书省,自己家里宣布一下就完事。 就这样,牛叉哄哄的士大夫们仍然不甘心,当真宗找翰林学士写封后诏书时,第一个选中的杨亿也给他来了个当面拒绝。真宗没办法,只得另请高明。 一通忙乱之后,十二月丁亥,德妃刘娥终于成为大宋王朝的皇后——这时,她已经四十四岁了。 赵恒和刘娥从十五岁相遇到终于成为正式夫妻,至此已经三十年了。 (纵观整个立后过程,除了佩服真宗与刘娥间的情份,就是不得不对宋朝的知识分子表示羡慕:敢在皇帝面前挺腰子的读书人历朝都有,而挺了腰子还能高待遇加善终的,恐怕只有宋一朝……) 成为皇后的刘娥,从此成为真宗赵恒名正言顺的内助。她才华超群,不但通晓古今书史,而且记忆力极佳,朝政事务和大臣们的彼此关系,她只要听一遍就能把来龙去脉和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在皇宫内务方面,她也努力做后宫表率,除了大型典礼之外,她的服饰简朴得与寻常宫嫔没有什么区别,处理宫中家务事也都遵照从前的定规而没有任何逾越,宫中都对她心悦诚服。 做皇后做到这样的程度,那也就怪不得赵恒对刘娥越来越倚赖了。真宗每天退朝之后审阅奏章到深夜,都要刘娥陪在身边,时时询问刘娥的意见;而外出巡幸之时,也一定要与刘娥同行。经过了三十年的风风雨雨,他们已经由“少年夫妻”顺利地过度到了“老来伴”的时间段了。 然而无论怎样,对于赵恒执意立刘娥为后、刘娥出身低贱之事,以宰相李迪和寇准为首的士大夫群仍然心有不甘。尤其对于刘娥参与政事,他们更是相当反感。刘娥自然也知道高处不胜寒,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她开始笼络自己的势力——这些人以钱惟演和丁谓为首:赵美娶了钱惟演之妹,而丁谓则是钱惟演的姻亲。两派势力势必要有一决高下的一天。 五、皇后的能量 天禧四年(公元1020)二月,赵恒患病,难以支持日常政事,上呈到皇帝那里的政务实际上都由皇后刘娥处置,一时间丁谓一派势力大盛。 同年六月,朝中发生了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事情起于宰相寇准。 寇准无疑算是中国比较正派而有才干的宰相,但是自当年被贬相复相以来,他对权力的欲望已经不可避免地大涨。这从天禧年间,他为求恢复宰相之位不惜制造“天书”、将扰乱民生的祥瑞再火上浇油一把就可以看得出来,复相后他也致力于培养自己亲信朋党。而常言道,恃才者多半傲物,寇准也不可避免有这个特点。 其实朝中有些人,原本是愿意依附寇准的,但是寇准自视甚高,言行不检,经常毫不回避地显示出鄙视之意,这些没有必要的一时之快使他树敌甚多,其中便包括原本对他言听计从的丁谓,并使更多人无可选择地倒向了丁谓一方。此后寇准又因处治刘氏在四川的宗族而得罪了刘娥,更使得两者水火不容。 寇准自然也知道,刘皇后成了事实上的掌政者,对于他这个宰相意味着什么。于是他更用心地笼络真宗身边的近侍宦官。 真宗抱病日久,不免担心自己天年将尽,偶然也有过想让皇太子监国的想法(注意是“偶然”。事实上两年前他健康之时,连立太子都是很不情愿的,唯恐一旦册立太子会形成“朝中二君”的形势)。而这个偶然的想法他曾和自己的亲信太监周怀政商量过一次。 而这个周怀政是属于“寇准派”的,而且立刻就跑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寇准。寇准自然对这种前景心驰神往——太子才十岁,他能监国吗?实际上的监国者那不就是以寇准为首的士大夫了?不但可以彻底消灭丁谓一派,更能够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寇准决定兵行险着,决定打铁趁热,立即抓住一个机会向真宗提出让太子监国、并罢免丁谓的建议。而真宗表示同意。 寇准回到家中,立刻找来当初拒绝草拟立后诏书的翰林学士杨亿,让他起草太子监国诏书,并承诺:一旦罢免丁谓成功,就让杨亿顶上丁谓的肥缺。 杨亿这头关门拟诏,那头眼看成功在望的寇准心情大好,不免多喝了几杯,兴奋之下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计划泄漏了出来。而这番酒后的言语几乎是立刻就被丁谓知道了——明摆着是在大庭广众下说的,这样的大事在前,杨亿都知道关门谢客,他居然还忍不住酒瘾,没福啊没福。 丁谓得知这样的消息,不啻晴天霹雳,立即开始了对寇准的抵毁,倒过来要求真宗对寇准撤职查办。而真宗病中记性奇差,更有可能他对周怀政所说的本来就是没成算的事,因此他这时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曾对寇准说过的话,立即同意了丁谓的主张。 几杯老酒,断送了寇准的锦绣前程,他被罢相了。李迪成为新相。 其实说起来,真宗当年的太子之位,还有寇准在太宗面前力保之功,他刚直不阿、嫉恶如仇、有胆有识,是第一等的人物,可是水至清则无鱼,他并没有宰相容人的气量,更过于豪侈狂放,这桩大事就这样砸在了他手上。 再者,寇准与皇帝身边的太监结交得如此之深,又急于让太子监国,更是严重地触犯了真宗的“皇权”大忌,就算他出发点再高尚,也是难以自圆其说的。真宗是病得昏了头,寇准是喝酒昏了头,也是怪不得事情会急转直下了。 周怀政眼见事情不妙,怕自己被追究,居然想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主意:废皇后刘娥、奉真宗赵恒为太上皇,逼其禅位于太子赵桢,召寇准复相。 然而周怀政找错了合作伙伴,反被平日的好友杨崇勋、杨怀吉向丁谓告发了。丁谓立即换上便衣乘着妇人的车辆连夜联络党羽,次日便禀报了真宗。同时,当初寇准与朱能伪造“天书”一事也被丁谓揭发。真宗勃然大怒,恨不能立即要了寇准的命,幸亏李迪从中周旋,最后仅将他贬为相州知州(不过丁谓又擅改旨意,一个月后寇准便成了道州司马)。 为官做宰之人,权力倾轧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对于老百姓来说,谁是谁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够用夺取来的权力为百姓为国家效力。不幸的是,在这一场政治斗争中落败的寇准,才是一位忧国忧民的人物,而取得胜利的丁谓,却是完全不可与寇准同日而语。 而真宗到这个时候,也算是彻底地病糊涂了,已经到了言语错乱的程度。寇准远谪很久之后,他忽然对左右发问:“我很久没看见寇准了,他到哪儿去啦?”左右面面相觑,都不敢回答。 而另一次的胡言乱语则把新相李迪给赔了进去。 一天会见辅臣的时候,真宗忽然发怒,说:“皇后越来越不象话了,昨天把妃嫔都唤到她那里去,不让任何一个亲近我,把我一个人丢在寝宫里。”李迪作为首辅大臣,再加上从前就对刘娥没好感,此时便开口道:“既然皇后如此张狂,皇上就该以国法治她。”正在李迪就怎样处治刘娥一事向真宗进言到热火朝天的当儿,真宗忽然清醒过来了,坐在椅上越听越不对劲,出声道:“这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处治皇后?”众臣都不明所以,便将缘故复述了一遍。真宗大惑不解:“我真说过这样的话吗?没有的事!”李迪目瞪口呆自不必说,而从此刘娥更与这位宰相结下了深仇。(她不舍得跟自己的病老公过不去,灭个把李迪却是不在话下。李迪虽然是冤枉,但也算为君分忧的说。) 李迪不久便罢相。此时真宗已病得很重,觉得有必要作出安排,便在承明殿召见群臣,宣布:此后由皇太子赵桢在资善堂听政,皇后贤明,从旁辅助。这其实是在名份和事实上,都认可了刘娥裁决天下事的权力。 因此这个决定不能不引起朝中大臣们对太子前途的担忧,他们几乎都知道刘娥并非太子生母。更是对此心怀忐忑——何况生母又怎么样,为皇权杀亲子的生父生母还少了吗? 副宰相王曾决定通过钱惟演向刘娥进言:“太子年幼,非皇后相助不能成长立足;而皇后如果不倚仗太子的名义,人心也不会归附。(现在太子前途摇摆,权臣心怀鬼胎)皇后如果在此时对太子格外加恩,太子才得平安;只有太子平安了,皇后和刘氏一族才能有倚靠、才能平安。” 刘娥采纳了王曾的劝告,她和杨淑妃一起克尽母职,对赵桢关怀备至,视若己出,即使是日常饮食也必定要亲自过问,母子之情溢于言表,使得某些想离间刘娥赵桢关系之人不敢妄想。 六、太后治国 (刘娥成为大宋王朝真正的统治者。 她号令严明,赏罚有度,虽然难免有些儿偏袒家人,但并不纵容他们插手朝政。在大是大非面前,她更尊重士大夫们的意见,王曾、张知白、吕夷简、鲁宗道都得到了她的重用,刘氏姻族也没有做出为害国家的祸事。) 乾兴元年(公元1022)二月甲寅,五十四岁的赵恒病逝于延庆殿,遗诏曰:太子赵桢即位,皇后刘氏为皇太后,杨淑妃为皇太妃,军国重事“权取”皇太后处分。而小皇帝赵桢这时只有十一岁,实际上就是由刘氏处理政务。 这是大宋王朝有史以来,第一次由太后临朝,怎样安排便成了大臣们的当务之急。王曾建议仿东汉制度,太后坐左而幼帝坐右,五日一至承明殿垂帘听政。偏偏丁谓一心想要专权,因此他抢先一步,通过宦官雷允恭取得了刘娥的同意,颁布了一道懿旨:“每月初一、十五两日皇帝上朝;大事都由太后召集宰相们当面商议决策;日常军政则由雷允恭代为转奏太后,由太后处理。”王曾对这样的安排十分焦虑,可是也无可奈何。 自此,所有的奏章在交给皇太后刘娥之前,都通过雷允恭先到丁谓这里打个转,他看着顺眼的内容才能呈到刘娥面前。面对同僚丁谓动辄便拿“太后”出来压制不同意见;而面对太后之时,他则拿“群臣公议”出来胁迫。 自认已经是独揽朝政的丁谓逐渐得意忘形,先是一个劲地给自己加官晋爵,然后便想要借刘娥之手将自己的死仇李迪寇准等人置之死地——在刘娥发下的贬谪诏书里夹带刀剑、密令使者不拿出诏书宣读,直接逼令他们自尽。总算两人命大,都识破了这个诡计。 从矫诏一事可以看出,丁谓以为刘娥不过是个女子,而且已年过半百,自己完全能够把她控制在股掌之中为所欲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甚至不在乎身后名声。然而他低估了对手,刘娥很快就察觉了他的不轨企图,并且决心在他根基未深之前除掉他。当初在后位不稳的情形下刘娥必须培植自己的势力,对丁谓等人的不法举动睁只眼闭只眼。而如今真宗传下遗诏,太后听政已经得到了众臣的认可,丁谓及其党羽雷允恭等人还企图擅权,也就算是自寻死路了。何况丁谓早已声名狼藉,刘娥又怎么会愿意因为他而影响自己的声誉。 不久,雷允恭为真宗陵寝监工之时,未经刘娥首肯便擅移地穴,谁料所移的方位是个泉眼,是风水中的“绝地”,刘娥大怒,立即将雷允恭下狱严查。 王曾得了这个机会,想要连丁谓也一起拨去。于是向刘娥揭发说丁谓对雷允恭有意护庇,是因为这个擅移皇陵的主意出自于丁谓,他想要坏了皇家风水、图谋不轨。“包藏祸心,故令允恭擅移皇堂于绝地”。 刘娥其实很清楚丁谓和雷允恭在此事上并没有如此大过、也很清楚王曾的用心,不过王曾此举正中她的下怀,因此她将计就计,对王曾所言信之不疑。 丁谓听到这个消息,大惊失色,连忙跑到帘子前面为自己辩白,正在说得唾沫横飞、指天誓日的时候,内侍却卷起了帘子,问他:“相公在和谁说话呢?太后早就走了。”——这是政治事件而非刑事案件,在这方面,刘娥在事发之前便已做了选择,又怎么会愿意听取什么呈堂证供呢! 当年六月,雷允恭被诛,丁谓罢相贬谪。此时,距他企图杀害寇准李迪未遂的时间还不到半年。 丁谓被贬出京之后,刘娥采纳了王曾的建议,开始和仁宗赵桢一起听政决事,正式垂帘。 九月,真宗灵柩入葬永定陵。——在下葬之时,刘娥再一次采纳了王曾、吕夷简的正确主张,将“天书”做为随葬品一起埋入永定陵,总算终结了虚耗大宋国力十余年的“天书奇谈”,还了政治与社会环境一个清静。 天圣元年开始,皇太后刘娥成了大宋王朝真正的统治者。虽然如此,刘娥也知道,自己出身卑微,大宋王朝又是士大夫为尊的大环境,因此她需要大力抬高母家的地位。 刘娥首先一而再地为自己的祖宗追加封赠——加到最后,曾祖父刘维岳成了天平军节度使兼侍中兼中书令兼尚书令,曾祖母宋氏最后封到安国太夫人;祖父刘延庆成了彰化军节度使兼中书令兼许国公,祖母元氏封齐国太夫人;父亲刘通成了开府仪同三司魏王,母亲庞氏封晋国太夫人。 饶是如此,她仍然觉得底气不足,早在真宗大中祥符年间的时候就曾经想跟右谏议大夫刘综攀亲戚,刘综硬邦邦地回答:“我家没人在宫里。”刘娥只得罢休。如今刘娥当了皇太后,想要为家族攀高的想法又再一次冒了出来。她派人将满朝刘姓官员的家世都逐一调查,最后发现龙图阁直学士刘烨家的族谱不但齐全而且家世显赫,整整十二代祖宗都是出仕为官的。刘娥立即召见刘烨,主动向他套关系,说:“咱们都姓刘,把你的家谱给我看看,说不定我跟你还是亲戚呢!” 刘烨是谁呀?他可是“宋朝的士大夫”,清高得很,根本没有和当朝太后拉关系的兴趣,连连摇头,不愿把家谱拿出来。谁知刘娥一心想攀亲,根本不觉得面子上有什么下不来的,一个劲地凑上去问。刘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心急之下只得假装突发急病,当场晕倒,这才在手忙脚乱中被抬着逃出了宫,事后坚决要求出京当地方官,刘娥只得由他去,再不提认亲一事。 认亲不成,刘娥便专心栽培“哥哥”刘美的子侄亲友。 刘美本人早在真宗宗大中祥符五年就已经去世了,真宗对他的死非常伤心,废朝三日,并追赠他为太尉、昭德军节度使,他早死的前妻宋氏为河内郡夫人。刘美的长子刘从德当时年仅十四岁,升为供备库副使,次子刘从广才刚出世也封了个内殿崇班。 真宗去世之后,刘娥待刘美的儿子女婿也如同待自己的亲生孩子,百般照顾。 刘美的女婿马季良,原本是个茶商,靠岳父的荫庇在真宗时入仕为官。这倒也罢了,偏偏刘娥敢想敢干,非要让他当史官。这可是个非才子不能入的地方,是一定要经过考试的。刘娥当然知道女婿的才学有几升,马季良才入考场,她就派内侍去赐食。太后有所赐,那是得要立即拜领开吃的,否则大不敬。几位考官没得办法,商量之下只好让马季良去大吃特吃,哥几个自认倒霉,分头帮这位考生答卷子。考官们答出来的卷子,水平哪有不高的道理!于是马季良才名远扬,不但进了史馆,还一直干到了龙图阁直学士。 刘从德则历任地方官,虽然能力有限,但是刘娥很善于发现他的“闪光点”。比如他在卫州知州任上,有一个叫李熙辅的县吏很会拍他马屁,他便向朝廷推荐其“才”。刘娥立即将这员小吏提拨做了京官,还喜上眉梢地表扬刘从德:“儿能荐士,知所以为政矣。” 偏偏刘从德福浅,正在前途似锦的时候,却在一次返京的路上病死了,才二十四岁。刘娥对“侄子”的死悲痛至极,干脆将刘从德生前的姻亲朋友门人以至奴仆数十人都一古脑儿地提拨做了官儿。员外郎戴融曾经是刘从德任卫州知州时的助手,马屁也拍得很叫响,这次就升任三司度支判官。 这一出“升官记”引得众人侧目,御史曹修古、杨偕、郭劝偕同推直官段少连一起,纷纷上疏反对。刘娥正是悲伤头上,大怒之下将他们统统贬官。 当然,刘娥并不是靠这样的任性来治理国家的,她号令严明,赏罚有度,虽然难免有些儿偏袒家人,但并不纵容他们插手朝政。在大是大非面前,她更尊重士大夫们的意见,王曾、张知白、吕夷简、鲁宗道都得到了她的重用,刘氏姻族也没有做出为害国家的祸事。 刘娥协助真宗理政多年,对朝臣结党吏治不靖深有感触,她知道自己年长皇帝年少,这样的状况是很容易被有所图谋的大臣钻空子的,于是她用了一个计策。 真宗下葬之后,刘娥挑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做出非常恳切的模样对大臣们说道:“如今国事变动,我和皇帝多亏诸公匡助,才能有今日,实在感激。诸位可以将亲眷的姓名都呈报给我,也好一律推恩录用,共沐皇恩。”大臣们听了都高兴不已,将自己能想到的亲戚名字都一个不漏地汇报了上去。衮衮诸公们这可算是睁着眼跳坑——刘太后将这些名字都记录下来,此后凡遇到有推荐官员的时候,她都拿去核对一下,只有榜上无名者才能得到升迁的机会。从而避免了朝臣编织权力网的可能。 除了对外理政,刘娥对内也一样将皇宫治理得平平整整。 邓国大长公主姐妹入宫拜见刘娥,刘娥见她们年老发落,叹道:“姑老矣。”赐给她们贵重的珠玑帕首,以遮挡日益稀疏的头发。消息传出,润王妃李氏也想向刘娥索取一份,刘娥婉转回绝,说:“大长公主她们是太宗皇帝的女儿、先帝真宗的妹妹,照顾她们是应该的,我们这些赵家的媳妇就不用太讲究了。” 从前赐大臣喝茶,所用的茶具上有龙凤图样,刘娥认为这不是人臣所能用的器具,下令全部更换。她偏袒娘家人是出了名的,但是每逢赏赐食物给刘家人的时候,她也仍然不忘将金银龙凤器皿换成铅器,说:“不能让皇家器物进我家里,他们不能使用。” 当初刘娥做皇后时服饰简朴,如今做了太后仍然不改初衷。仁宗完婚之后,身边嫔妃宫娥争妍斗丽,太后宫中的侍女们见皇帝侍女的服饰如此华贵,都觉得自己身为太后宫人,怎么能被皇帝的宫娥给比下去呢?然而无论她们怎么说,刘娥都不为所动,告戒说:“那是皇帝嫔御才能享用的,你们哪有这样的资格。” 七、李宸妃之死 (一直默默无闻的李侍女,终于离开了人世,临终前她得到了“宸妃”的封号。在吕夷简的劝诫下,刘娥按一品礼仪安葬了李宸妃,还给李氏穿上了皇后的冠服、在棺中灌满水银养护李氏遗体,李宸妃的父母都得到追封,弟弟李用和也再一次推恩晋升。) 随着掌权日久,刘娥越来越不愿将权柄交到仁宗手里,然而做为母亲的职责她却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仁宗小时候体弱多病,刘娥又忙于理政,便将照顾之责交给杨淑妃代行。赵桢因此称刘娥为“大娘娘”,称杨淑妃为“小娘娘”。 刘娥对儿子管束严格,杨淑妃则对儿子宠溺备至。赵桢体弱,刘娥不让他吃虾蟹等寒凉之物。可越是不让吃就越是想吃,把赵桢馋得够呛。杨淑妃心疼儿子,常常会背着刘娥给赵桢弄些来解馋。 刘娥虽然不是赵桢的亲生母亲,但是她心里已经把他看成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她自己生活节俭,却时常将自己的私蓄拿出来,派使者四处施舍、拜佛问道。从前是为真宗祈福,后来则是为赵桢,夫妻母子之情溢于言表。因此,赵桢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他认为刘娥就是自己的母亲。 对这一切,赵桢的生母李氏从没有对任何人表示过任何怨言,更不曾提起自己是皇帝生母的事实,始终默默无语。刘娥虽然将赵桢从她怀中抱走,但是与史书上所记载的其它“夺宫人子”的皇后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她对李氏心怀歉疚。正因为如此,刘娥不但没有将李氏置诸死地,反而早在真宗年间就派刘美、张怀德在民间为李氏寻访失散多年的亲属。最后找到了李氏的弟弟李用和,征得真宗的同意后封了他一个三班奉职的官儿。难得的是刘娥并不是在真宗那里做表面文章,真宗去世后,她仍然对李用和渐次升迁,对李氏也并未下杀手,而是按照制度将李氏升为九嫔之一“顺容”,迁往真宗永定陵,成为守陵的“先帝诸妃”之一。 明道元年(公元1032)二月,四十六岁的李氏患了重病,刘娥连忙派太医前去诊治,并晋封她为“宸妃”。然而薄命的李氏却没有活着享受一天宸妃的待遇,就在封妃的当天离开了人世。 为了避免众人关注,最初的时候刘娥不愿意为李宸妃举办丧礼,只想以普通宫嫔的身份殓葬了事。然而宰相吕夷简却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角色,趁着议政的机会,他当着刘娥和赵桢的面询问:“听说不久前有位先帝宫嫔去世了?” 刘娥闻听大惊,连忙宣布退朝,将赵桢送进宫之后,她单独召见吕夷简并责问道:“死了一个宫人,与宰相有什么关系?” 吕夷简回答道:“我既然身为宰相,自然凡事都应当过问。” 刘娥被他顶撞得怒上心头:“宰相是想要离间我们母子之情吗?” 吕夷简答道:“太后如果不顾念刘家,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如果你还对刘家有一丝香火情谊的话,就应该厚葬那名宫人。”刘娥有所醒悟,也懒得遮掩了:“对李宸妃的丧事,宰相有什么主张?”吕夷简便提出,要以一品的礼仪将李宸妃殡殓,并在皇仪殿治丧。 刘娥虽然答应了吕夷简的要求,但是心里终归有些不情愿。承办此事的人便想趁机讨刘娥的欢心,借口说时辰不利丧葬,不能让棺木从宫门通过,只能从宫墙上凿个洞运送。 吕夷简听到这个消息后据理力争:“凿墙不合礼制,一定要让棺木从西华门正大光明地送出。”来回说了三次,刘娥仍然心有不甘,不愿答应。 吕夷简于是冒火了,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太后,正言厉色地道:“李宸妃乃是皇帝的生身之母,如今居然丧不成礼,将来一定有人要因此而受罪,到那个时候,可别怪我吕夷简事先没给你们说明白!” 刘娥虽然有些自私,但还是个明理之人。她没有动怒,并最终接受了吕夷简的劝诫,按一品礼仪安葬了李宸妃,还给李氏穿上了皇后的冠服、在棺中灌满水银养护李氏遗体,李宸妃的父母都得到追封,弟弟李用和也再一次推恩晋升。 八、天子衮衣 (“太后是不愿穿着天子冠服入葬,不想被先帝看见她这个样子。”) 随着权力越来越大,刘娥也越发恋栈权力,不愿意还政于仁宗,群臣眼看皇帝已经成婚多年,尚且不能独自理政,便纷纷上书,刘娥一律装聋作哑。而一个一个叫林献可的人是其中态度最激烈的,则被她流放。 有一些想要通过刘娥捞取好处的马屁精,则抓住刘娥这一心理,鼓动她称帝。刘娥虽然有些动心,但是她并不心狠手辣,不愿为当皇帝而大动干戈,于是她决定试探一下朝臣的看法再做打算。 于是她向参知政事鲁宗道发问:“武则天这人怎么样?”鲁宗道毫不含糊地回答道:“唐之罪人!”刘娥明白了朝臣的心思,放弃了称帝的念头。但是不死心的大有人在。方仲弓向刘娥上书,请她依武则天立武氏宗庙的例子,也给刘氏建立宗庙;还有个程琳也献上一幅《武后临朝图》。刘娥断然将这些书册当众掷在地上,对众人说:“我绝不会做这样对不起祖宗的事情!” 刘娥的表态使群臣如释重负,对赵桢更是一种抚慰,他打心里对母亲感服。此后他恪尽孝道,每逢新年或刘娥生辰,他都要率百官跪拜恭贺,并在天圣七年(公元1029)九月颁布诏书,将太后生辰“长宁节”的仪礼升级到与皇帝生辰“乾元节”相同的程度。范仲淹表示反对,赵桢压根不听。 明道二年(公元1033)二月,宋王朝要举行祭太庙的大典。刘娥也许是自觉天命已不久,想要在生前穿一次天子衮冕,便提出自己要着衮冕祭祀太庙。 主意一出,朝臣哗然。不过最后他们还是拗不过这位老太太,只得将皇帝衮衣上的饰物稍减了几样,呈了上去。 二月乙巳这天,皇太后刘娥穿着天子衮衣、头戴仪天冠,在近侍引导下步入太庙行祭典初献之礼。为了将这场典礼搞得功德圆满,亚献者为皇太妃杨氏、终献者为仁宗皇后郭氏。 仪式结束后,刘娥在太庙文德殿接受了群臣给自己上的尊号:“应天齐圣显功崇德慈仁保寿皇太后”。 一个月后,六十五岁的刘娥的病情渐趋沉重。 为了祈求刘娥病愈,赵桢召回被刘娥贬谪的官员,大赦天下,还四处征召名医,自己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然而回天无力,刘娥仍然在几天后病逝于宝慈殿。 刘娥去世的第二天,赵桢在皇仪殿召见宰辅重臣,号啕大哭地向众人询问:“太后临终时几次扯动身上的衣服,似乎有什么话要交待,却已经是口不能言。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心愿未了?” 参知政事薛奎立即明白了原由,对仁宗说:“太后是不愿穿着天子冠服入葬,不想被先帝看见她这个样子。” 仁宗恍然大悟,遂下令给太后换上皇后的服饰,以完她回侍真宗的心愿。 九、三位皇太后 (养母、生母、继母的尊号分别是:章献明肃刘娥,庄懿李氏、章惠杨氏。) 正当仁宗为刘娥辞世悲痛欲绝的时候,群臣却纷纷向他进言,说他完全不必如此伤感,刘太后并非他的生母,燕王更说仁宗生母李宸妃是被刘太后毒死的。 仁宗闻讯极度震惊,立即派人召来李用和,让他亲自去查看李宸妃的棺木。 开棺之后,被水银保护起来的李宸妃遗体面色如生,而且穿戴着皇后的服饰。随葬器物也是一品夫人的档次。 李用和性情与他姐姐一样厚道谨慎,何况他也为刘娥让自己姐弟团聚不施辣手而心存感激,因此他如实向仁宗汇报了开棺验看的结果。 亲舅舅的一番话打消了仁宗的惊疑,他叹道:“人言岂可尽信。”随后来到刘娥牌位前焚香拜谢、自责轻信谣言为不孝,哭着说:“从此后大娘娘的生平可清白分明了。”或许是为了赔罪,他为刘娥上谥号为“章献明肃”,而生母李宸妃的谥号则仍为两个字:“庄懿”。 九月,赵桢下诏,刘娥和李宸妃同时迁葬真宗的安息之地永定陵。 灵柩起驾这天,赵桢首先为刘娥发引,他不但执孝子礼,并不顾宰相们的劝阻亲自行执绋之礼(牵引棺材的绳索),一直步行送出皇仪殿。随后他才再去往李宸妃下葬的洪福院为生母起灵,伏在棺木上痛哭说:“劬劳之恩,终身何所报乎!”——作为儿子,赵桢等于同时并丧生养二母,确实够惨的。 此后,在刘娥当权时被贬谪的官员纷纷还朝,他们都向仁宗控诉刘娥的失当举措。赵桢虽然一一予以昭雪抚慰,仍然忍不住说:“我不忍心听人讲母亲的坏话。”时间长了不胜其烦,他干脆下诏要求众人都不得再说刘娥的是非。 刘娥死后,刘氏家族受尊崇的程度比刘娥在世时还要加厚。刘美的幼子刘从广十七岁便担任滁州防御使,仁宗还为他作主迎娶了荆王赵元俨的郡主为妻,交结士大夫为友。死后追赠昭庆军节度使,谥良惠。刘从德的儿子刘永年智勇过人,应对寻衅的外国使臣态度刚毅,契丹人目之为神,他在英宗年间去世,追赠崇信军节度使,谥庄恪。 刘娥曾经留下遗诏,要赵桢尊自己的姐妹、一同承担抚养之职的杨淑妃为皇太后。赵桢遵照刘娥的旨意,封杨氏为“保庆皇太后”,虽然不再让杨氏临朝垂帘,但也克尽了儿子的孝道。杨氏做了三年皇太后之后,以五十二岁的年龄无疾而终,谥章惠太后。 嗯,现在发了一半了,后面的人数虽然不是太多,但是有些比较长篇,会分几天发,所以可能还得要一个月 简介 辽国也称契丹。 契丹族的源流传说是这样的: 很久之前,有一位乘白马的神人与一位驾青牛的天女,他们分别顺一条河流往下而行,在木叶山地方两河(土河、辽河)交汇,他们也相遇了。于是神人与天女结为夫妻,生下了八个儿子,形成契丹八部。契丹人将源流始祖合称为“二圣”,乘白马的男子为奇首可汗,乘青牛的女子为可敦(即皇后)。 从此,契丹人将青牛白马视为祭祀的圣物。同时,他们认为天神会化做乘白马的男子,地祗会化做乘青牛的女子。 据说,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妻子述律平曾经在两河交汇处出行,远远地看见一个美丽的女子乘青牛而来,可是一转眼的工夫,女子和青牛却忽然都消失不见了。 人们都认为是因为述律平地位尊崇,因此就连地祗神女都要给她让路。因此童谣唱道:“青牛妪,曾避路。” 虽说述律平佐辽太祖开基,功业不凡,但是当真有这么了不起吗? 与其说是地祗在她面前自惭形秽,还不如说是鬼神也怕恶人,看见她赶紧躲开些。 一、 创立大辽基业 契丹部落联盟中所有的阿保机反对者,在述律平导演的一场契丹版鸿门宴之后,几乎荡然无存。阿保机顺利统一契丹八部。 述律平小字“月理朵”,“平”是她的汉名。她的父亲是回鹘人的后代,她的母亲则是契丹贵族——耶律阿保机的姑姑。按照氏族传统,耶律和述律是通婚的两个部落,彼此都在对方部落寻找配偶。算起来,述律平与自己的丈夫阿保机是姑表兄妹,亲上加亲。 述律平生于唐乾符五年(公元878),十四岁的时候她按照氏族的习俗,嫁给了二十岁的表哥耶律阿保机(小字啜里只,汉名耶律亿)。 这不但是一桩门当户对的联姻,更是一桩富贵双全的婚姻。因为阿保机的七世祖曾经受封为唐朝的松漠都都督,形成了一个世袭的“夷离堇”家族,担任着契丹最强大的迭剌部的酋长。年青的阿保机更是天赋异禀,他身高九尺(两米六出头?!),能开三百斤的弓,而且从少年时就能智勇双全屡立战功,他的酋长伯父遇到疑难都要向他讨主意。在所有人的心目中他就是勿庸置疑的未来酋长。 公元901年,也就是述律平婚后第九年,她的丈夫阿保机终于成为了本部酋长。有了权力的阿保机开始东征西讨,掳掠周围部族,获取了大量的奴隶和牛羊财富。而述律平也紧紧地跟随在阿保机的身边,为他出谋划策,和他一起四处征战。 随着阿保机夫妇的战功越来越大,他们也成为契丹人心目中的大英雄。公元907年,契丹各部联盟的可汗痕德堇去世,契丹八部首领共同推举耶律阿保机为新任可汗。 按照氏族的规矩,可汗三年选拨一次,由八部酋长共议。由于阿保机在成为可汗后,持续地为契丹开疆拓土,功勋卓越,因此他一连连任了三届可汗之职。 随着时间的推移,阿保机的谋士中汉人越来越多,受他们的影响,阿保机有了要用汉法将选举可汗的制度改为世袭制度的念头。 而这个念头,也得到了述律平的强烈支持。夫妻俩开始运用权谋,为这个目的而暗中准备。 阿保机西征室韦(古蒙古人)、东征女真、南讨奚族,往东则与唐河东节度使李克用结盟。在开拓契丹领地之余,他着手将部落联盟中的官员推选制度逐步改为由自己直接任命。 契丹部落联盟原本除可汗之外,以下的“管理阶层”都同掌军政民大权于一手。阿保机将他们的权力分散,分为北、南两院。北院(北大王)分管军机、武铨、群牧(军马)之政;南院(也称汉儿院,南大王)则分管文铨、丁赋,统管契丹属民。两院之下各设有宰相——不用说,做为重视军事的游牧民族,北院是主要的权力机构。——而阿保机如愿以偿地将自己的“国舅爷”、述律平之兄敌鲁任命做了北府宰相。这不但使契丹部落联盟的主要权力握在了阿保机夫妇手里,更开始了契丹(辽国)皇后家族世代为主相的历史。 同时,阿保机开始培养只听命于自己个人的精锐亲军。这支由契丹勇士组成的“皮室军”共计三万骑。述律平也趁此机会培养自己的亲军,共计两万骑,名“属珊军”。这两支军队互为主辅,待遇极高,装备也极精良。 此外,述律平非常重视人材,只要她认为确有才华又能够忠心的人,不论民族和出身她都向阿保机推荐并加以重用。 阿保机夫妇试图集权并世袭地位的作法渐渐引起了周围契丹贵族的反对,而首先站出来反对并且态度最坚决的正是他自己的亲兄弟、堂兄弟们。这不光是为了维护契丹的传统,更当然是因为作为迭剌部的高层人物,他们及后人都可能因推选制而登上可汗宝座,假如成了阿保机的世袭,那他们就没了指望。何况阿保机的南北院制度首先就把“迭剌部夷离堇”的大权给分散了。 兄弟们的叛乱共有三次,前后数年,史称“诸弟之乱”。 诸弟之乱在公元913年进入高潮。这年3月,阿保机的大弟剌葛趁阿保机外出之机,让二弟迭剌、四弟安图带兵去攻打路途中的阿保机;又派三弟寅底石攻打留在宫帐中的述律平。这两支叛军都很不走运,在阿保机和述律平的沉着应对之下,他们被实力雄厚的“皮室”“属珊”亲军击溃,统率叛军的兄弟们也多被生擒活捉。阿保机刚开始倒还有点香火情,曾经想要释放卷入叛乱中的一部份亲戚。然而述律平却帮他下定了斩草除根的决心。 随后,迭剌部进行了一场针对“反阿保机势力”的大清洗。在这场血淋淋的权力斗争结束之时,有上百名皇亲国戚被处死,就连阿保机唯一的同胞亲妹妹余卢者见姑公主夫妇也未能幸免,这位曾经担任过部落祭司的公主死时大约刚刚三十出头。 迭剌部终于在一片血雨腥风中归于平静和忠心。然而这仅仅是摆平了契丹八部中的一部,另七部贵族仍然在暗中做着推翻阿保机的准备。 公元915年,七部贵族终于等到了机会,在阿保机征讨黄头室韦部返回的路上,七部贵族一鼓而起,将阿保机劫持并要求他下台。一时寡不敌众的阿保机只好将自动辞去可汗之职,带着迭剌部和契丹部落中先后被掳掠或归附而来的其它民族迁徙至滦河一带。 就在这里,阿保机用汉族谋士的建议,模仿汉地建起了一座城市,并大力发展农业盐铁。很快迭剌部的军事实力和人口数又雄居契丹八部之首,其它七部反而都要由它提供盐铁。 述律平抓住了这个机会,又向阿保机提出了一个将挡路者一体斩草除根、自己东山再起的主意。 这个主意立即被付诸实施。 阿保机首先向七部酋长提出建议:“既然大家都在吃我的盐,也该一起来犒劳犒劳我。” 麻痹大意的七部酋长果然定下一个日子,齐聚迭剌部饮宴。 就在七部酋长贵族都喝得醺醺然,宴会气氛最热烈的时候,早已安排好的伏兵一拥而上,所有的来宾都不由分说地被一刀两断。 契丹部落联盟中所有的阿保机反对者,在述律平导演的这一场契丹版鸿门宴之后,几乎荡然无存。阿保机顺利统一契丹八部。 公元916年3月17日,耶律阿保机在龙化州(内蒙自治区翁牛特旗以西)登基称帝,正式建立契丹国,年号神册,同时创建契丹文字。 耶律阿保机自称“大圣大明天皇帝”,述律平被册为“应天大明地皇后”,他们的长子耶律倍(图欲)被册为皇太子。 自此,契丹第一个皇权世袭的奴隶制国家正式建立。 从整个建国过程可以看出,述律平的韬略决断、远见卓识,是阿保机创立功业的重要帮助。确实,述律平的军事天才,不但在阿保机建立契丹国时发挥作用,在契丹国初建的年月里更是举足轻重。 早在诸弟之乱时,述律平就曾经击溃过寅底石所率的叛军,夺回象征可汗地位的“旗鼓”以及象征祖先的“神帐”,保住了阿保机的部落联盟领袖之位。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展现自己的军事才能。 契丹国建立的第一年神册元年(公元916),耶律阿保机率精兵征讨党项,国内只有述律平留守。阿保机的宿怨室韦趁契丹后方空虚的机会大举进兵,想要趁机报复。而他们没有料到的是,述律平不但骁勇善战,而且用兵如神。满以为能够一击得中的室韦大败而回。述律平的军事天才从此不但为契丹人所知,更为世人所知,震慑四邻诸邦。 述律平不但有军事天才,更有远见卓识。阿保机称帝初期,对汉地的富饶十分垂涎,神册二年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兵幽州。述律平反对丈夫的出兵计划,说:“我们不能如此穷兵黩武,幽州如今实力雄厚,硬打的话不但难以取胜,更有可能使我们自己一败涂地。”阿保机听从了述律平的意见,取消了出兵的计划。 但是述律平之不出兵汉地,可并不代表她是和平主义者,只是她审时度势,知道一口吃不成胖子,从自己国家的现状出发做出的抉择。她建议阿保机现实一些,先荡平周边的小部族,尽可能地多占领土地人口,积累更多的实力。 阿保机心里并不是很甘愿放着汉地的肥肉不吃。神册六年十二月,义武节度使王处直之子王郁来到契丹,他百般游说阿保机攻打河北,阿保机被这个干儿子说得心花怒放,虽然述律平百般劝阻建议,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于天赞元年(公元922)兴兵。结果契丹兵团在短暂的胜利之后便遭到晋王李存勖(不久便称帝建立后唐)的重创,又遇到大风雪,死伤无数,大败逃归。 经此一役,阿保机吸取了教训,对述律平的眼光十分信服,随后开始对周边小部族如党项、吐谷浑、阻卜、突厥等部用兵。果然势如破竹。势力范围越来越大的契丹国威赫赫,远近小国都纷纷前来进贡。 二、偏心的母亲 (在契丹建国的过程中,述律平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而在皇位继承方面,她的作用更是决定性的。) 在一系列的西征战役中,率兵出征的都是阿保机和次子耶律德光(封天下兵马大元帅),述律平和皇太子耶律图欲则留守皇都。而这段时间,可能也正是形成未来契丹帝位争夺引线的时间。 原因很简单:述律平虽然足智多谋,却是一个极其偏心眼的母亲。 述律平一共生了三子一女,按照耶律氏和萧氏家族世代联姻的部落习俗,述律平的女儿质古公主嫁给了母亲的亲弟弟萧室鲁;而述律平的三个儿子则分别是长子耶律倍(图欲)、次子耶律德光、幼子耶律李胡。 图欲才华横溢,十分聪明,他曾经向父亲建议立孔庙并按时祭祀,而且对汉学十分精熟——阴阳、音律、医药、针灸、文章、书画无所不通,他的丹青绘画甚至成为后来宋朝的宫廷珍藏。然而述律平不喜欢图欲的主要原因,正是图欲对儒家学术、对汉地制度的推崇。,她认为儒家文化并不适合契丹民族,会把勇悍且藐视规矩的契丹人改造成唯唯诺诺的胆小之辈。——其实,真要照汉人的儒雅要求,图欲还不够格得很。他虽然学诗学画修心养性,可是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血统仍然不时地要发作一下:好杀。对身边不慎触犯他的人,即使是姬妾宠婢,他都要施以烙刑。他的暴燥脾气把嫁给他的汉妻夏氏吓得魂飞魄散,以至于请求出家为尼以避丈夫的辣手。——不过就算这样,述律平仍然觉得这个儿子不象契丹人,不够杀气腾腾。 次子德光虽然文采有限,但是武略出众,这一点很合述律平的胃口。而更合她胃口的,还得数德光的婚姻——他迎娶的恰恰是同胞姐妹质古与舅舅萧室鲁的女儿萧温——述律平的外孙女兼内侄女。 不过最让述律平喜爱的,还得是最小的儿子李胡。 然而这并不代表李胡文武双全。事实上李胡既没有继承父母一丝一毫的文韬武略,更从没有为契丹国建立过任何功勋。他只有一身蛮劲,狠辣方面倒是和爹娘有几分相似,甚至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平常无故心情欠佳之时他就拿人黥面刺字消气;若是当真有甚么事起来时,他就要把人活活剥皮抽筋或者活活抛入水火之中淹死烧死。契丹人上至高官贵族,下至平民奴隶,没有不怕他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地,述律平偏偏怎么看都觉得李胡是最能干的儿子。 在这方面,阿保机和妻子的看法完全相反。 阿保机曾经看过儿子们同睡时的姿势,见李胡缩着头躲在两个哥哥后面睡,非常不满地说:“李胡是几个儿子中最差劲的。”后来又让三个儿子在冰天雪地中外出采薪。次子德光不论干湿,首先弄了一大抱回来;长子图欲精选干燥的柴禾捆扎好才返回;而李胡怕冷又怕苦,胡乱捡了一些,一路上嫌累还丢掉了大半,才最后返回。阿保机再次对幼子大失所望,对述律平说:“大儿巧,二儿诚,小儿子则连谈都不必谈了。”——然而阿保机说也白说,述律平最溺爱的就是这个一无是处的小儿子李胡。 在阿保机率部西征的岁月里,次子德光战功卓然,逐渐掌握了契丹国的军事实权;而太子图欲非但没有立下丝毫功劳,反而和怎么看他都不顺眼的母亲一起局促在皇都中,被述律平尽情地横挑鼻子竖挑眼,结果可想而知。 天赞四年夏四月,阿保机和德光西征凯旋,短暂休养后于十二月开始东征渤海国,述律平带着太子图欲一齐随行。 渤海国很快就被契丹军队手到擒来。而令人惊讶的事情也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阿保机将渤海国改称为“东丹国”,国都名天福,将随军的皇太子图欲册封为东丹国主“人皇王”,赐给图欲天子冠服,建元甘霹,同时在东丹国施行汉法,建立百官制度。虽说图欲一向主张将契丹全面以汉法治理,但是他毕竟是皇太子,阿保机将他单独留在遥远的东丹,实在是很不合适的。不能不让人怀疑是不是述律平在其中起到了相当作用——这个东丹“人皇王”,不过是她劝说阿保机更换太子的第一步而已。 图欲似乎也猜测出了这一安排背后隐藏着母亲怎样的用意,他是哭着去做这个“人皇王”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述律平刚刚把看不顺眼的大儿子留在渤海国不到三个月,她刚到五十五岁年纪的丈夫阿保机就在天赞五年(公元926)七月甲戌日死在了返回皇都的路上,地点在扶余城(即黄龙府,今吉林农安)。而这个时候,契丹皇太子的名份还属于东丹“人皇王”耶律图欲。 不用说,阿保机不合时宜的死去,打乱了述律平更改继承人的步伐。 三、株杀异己扶立爱子 (顷刻间自断手腕的狠辣劲头,比她从前逼别人殉葬更具杀伤力,从此后所有的皇亲国戚、满朝文武都对述律平畏如虎蝎,对她的主张再不敢违抗。述律平更改皇储的条件已经完全成熟。) 述律平并不甘心将契丹国的帝位传给自己讨厌的儿子图欲。为了达成变换皇储的心愿,她在阿保机去世后的第八天宣布,主少国疑,由自己临朝称制代行皇权。——呃,实际上这时候的图欲已经二十八岁啦。 临朝称制后的述律平,开始不遗余力地铲除她认为可能会妨碍自己易储大计的“异己”。 阿保机死后不久,她便将掌握重权的阿保机旧臣都召集了起来。 这一场简短的召集在《契丹国志》里有精彩的会议记录。 后(述律平)问:“汝思先帝乎?” 众答曰:“受先帝恩,岂得不思!” 后曰:“果思之,宜往见之。” 实话说,任何人在这种时候,都会做如此回答,只是所有的大臣们都没有料到,这样例牌的追思问答题的背后,居然会引出述律平这样打蛇随杆上的决定。但事到如今,他们已是悔之晚矣,站在高台上的述律平以看砧板上鱼肉的眼神看着这群曾经跟随阿保机出生入死的文武重臣,不容分说地把他们统统砍了脑袋,拿去殉葬。 大臣们无故被杀,他们的眷属当然哭闹不已。述律平却蛮横地回复她们:“我如今寡居,你们如何不该效法我!” 此后,述律平的杀戮还陆续有来。凡是被她起了疑心的官员贵戚,她都随便找件事情对此人道:“为我传话先帝。”然后便将其拉到阿保机灵前杀掉了事。 也有些大臣元老功勋盖世,述律平的这一招就有些不好用了。于是她就让人散布流言,然后以流言为罪,给他们扣上帽子,撤职的撤职、处斩的处斩。这其中包括创制契丹文字的耶律突品不、祖父对阿保机有救命之恩的耶律铎臻、为契丹开疆拓土的耶律迭里等等。 述律平为一己偏心私欲而滥杀功臣的行径,使得从前归附阿保机的汉人官员大有朝不保夕之感。契丹官员是无处可逃,汉人官员既然还有故国可奔,自然不愿留在契丹遭殃。于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前后两任卢龙节度使卢文进、张希崇就先后带着数以十万计的兵员、辎重逃归后唐去也。 正在述律平大发雌威、杀得兴起的时候,她终于踢上了铁板。而给她铁板踢的正是她一向认定“奸诈”的汉官。 原平州刺史赵思温,是在幽州战役中向耶律德光投诚的汉人。照理说他当初归附的是耶律德光,实在划不进被铲除的名单中。但是述律平还是找上了他,也要他去“侍奉先帝”。 赵思温虽是骁勇的武将,可不象那些一根肠子直到底的契丹官员,他站起身来,当着满朝文武向述律平发问:“先帝亲近之人莫过于太后,太后为何不以身殉?我等臣子前去侍奉,哪能如先帝之意?”(果然“奸诈”) 正当众人等着看述律平哑口无言、承认过往之非的好戏之时,众目睽睽之下的她却立刻做出了反应,回答道:“儿女幼弱,国家无主,我暂不能相从先帝。”紧接着,她挥动金刀,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右手齐腕砍下,镇定自若地命人将这只手送到阿保机棺内代自己“从殉”。 吃了这一场亏之后,述律平殉葬杀人的把戏收敛了许多,连赵思温都放过了。随后她在上京兴建义节寺、断腕楼,将自己斩手殉夫之事树碑纪念。 然而这位太后顷刻间自断手腕的狠辣劲头,却比她从前逼别人殉葬更具杀伤力,从此后所有的皇亲国戚、满朝文武都对述律平畏如虎蝎,对她的主张再不敢违抗。述律平更改皇储的条件已经完全成熟。 耶律阿保机是头年七月死去的,第二年的十一月,阿保机正式入葬陵寝之后,皇太子图欲率领群臣向述律平请命:“皇子大元帅(德光)勋望,中外攸属,宜承大统。”主动要求将契丹皇位让给母亲喜爱的弟弟。 这个节骨眼上,乐享其成的述律平反倒不急于摘果子了,她将中原王朝让位的把戏搞起了契丹翻版。 述律平让名义上的太子图欲和德光骑马并立,然后对贵族和官员们发话道:“他们都是我的儿子,我对他们都一样重视。因此现在请大家为国选君,牵起你们心目中最合适的新帝的马缰。” 早被述律平十六个月杀戮吓破了胆子的众人都知道述律平说的只不过是场面话,他们哪敢怠慢!纷纷争抢着去拉德光的马缰,唯恐迟一步就挨刀斧手的“问候”。太子图欲只能孤零零地呆在一边。这样的推选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述律平眼见达成目的,也就“顺从”民意了。 天显二年十一月壬申,二十五岁的耶律德光(契丹名尧骨)在传统的燔柴礼之后,于宣政殿正式即契丹帝位,即辽太宗。阿保机之母萧严母斤被尊为“太皇太后”,述律平被尊为“应天皇太后”,她的外孙女萧温则被舅舅丈夫册立为皇后。 四、图欲出走 (曾经离契丹皇位仅仅一步之遥的图欲,终于被母亲逼上了弃国出走的不归路。) 然而述律平的偏心眼并不因为长子主动让位就罢休,为了巩固德光的契丹国主地位,她对远避东丹国的图欲百般防范戒备。德光自然与母亲有志一同。 首先,述律平和德光经常亲自检阅皇家卫兵以及各部各帐属兵,尽可能地拉拢各级军官,进一步排除异己。 新帝即位第二年(公元928),述律平和德光趁图欲离开东丹国留住京城的时机,逼着东丹国相耶律羽之将国内的百姓人口大量迁移至东平(今辽宁辽阳),又将东丹国都也迁到这个靠近契丹的地方。随后又故示尊崇,给图欲增加了仪卫规格。这几步动作不但减少了图欲治下的百姓兵员,更缩小了东丹国的领地,而所谓的“仪卫”更无时不对图欲严加监视。 图欲为了消解母亲的疑心,整天在东丹王宫中读书作画,还写了一首《乐田园诗》,表示自己无意权位的意思。 然而述律平和德光并没有就此放过图欲。 为了深入了解图欲的周围环境,德光一连两次“纡尊降贵”,亲自去到图欲的府邸“看望”;图欲来到京城朝见的时候,述律平留住他,却让德光去东丹国察看图欲臣属的情况,并且对众人大行宴请拉拢。 母亲和弟弟这样的咄咄咄逼人,终于使图欲难以忍受。 图欲的情形很快就传入了后唐明宗李嗣源的耳中,他立即派人再三诱召图欲。 图欲在无路可走的情形下,果然对李嗣源的话动了心。他对近臣说:“我以天下让主上,今反见疑。不如适他国,以成吴太伯之名。”随后,他留下一块木牌,刻诗道:“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 天显五年(公元930)十一月,图欲带着汉族宠妾高美人等部分眷属随从,泛舟海上,远奔后唐而去。曾经离契丹皇位仅仅一步之遥的图欲,就这样被母亲逼上了弃国出走的不归路。 图欲的出走,终于使述律平和德光松了一口气。 耶律德光的帝位终于万无一失地巩固下来了。 解决了图欲这个大问题之后,德光开始在父亲打下的基础上向中原用兵。——当然,与其说是德光用兵,不如说是述律平在用兵,契丹的军政大事都在她的操纵掌控下。——她甚至还如愿以偿地让德光将自己最心爱的幼子李胡册立为“皇太弟”了。 五、耶律德光的结局 述律平和德光的最佳机会,在图欲出走六年之际(公元936)来到。 这年七月,沙陀族后人石敬塘举兵叛变后唐并向契丹求援,表示愿以“燕云十六州”为报酬。 耶律德光闻讯大喜,立即亲自率兵前往助战,四个月后大功告成,耶律德光册立石敬唐为“大晋皇帝”。册立仪式上,四十五岁的儿皇帝石敬塘穿着契丹服装,拜见了三十四岁的“父皇”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轻松地得到了燕云十六州,获得了后晋每年三十万匹布帛的贡品,做为太后的述律平自然也与有荣焉:现在她成了后晋皇帝石敬塘的祖母了。 对于述律平来说,这样的收获已经足够了。不过她的儿子耶律德光却并不满足——他想要更多的土地,他要成为中原皇帝。 在这个问题上,述律平并不赞成儿子,她曾经不止一次地表示异议,不过耶律德光只是暂时在表面上接纳母亲的意见,而实际上,他还在做着各种准备,等待着机会。 而机会在石敬塘死后不久来到了。 石敬塘死于后晋天福七年(公元942)。他和妻子后唐魏国公主李氏所生的儿子石重睿尚未成年,后晋的朝臣遂迫使李氏不得不同意让石敬塘的侄儿石重贵继承帝位。当初他们逼迫李氏的理由是石重贵年长,比孤儿寡母更懂治理国家,而事实却很快粉碎了他们的梦想。 石重贵继位后向耶律德光上表称孙,却不肯称臣。这或者有些“骨气”,可惜的是时机太不合适,后晋国力衰微又没有做任何军事准备,石重贵和他的朝臣们不懂卧薪尝胆只会忘乎所以,后果可想而知。 耶律德光立即大怒,再加上后晋的几个无耻将领向他频频示好,表示愿做内应,他终于不顾述律平的反对,兴兵向后晋“问罪”。 在长达三年共三场的攻晋之战进行到第二场的时候,辽军遇到了后晋官兵的奋勇抵抗,国内又发生了大灾荒。在这样的情形下,本来就不赞成攻晋的述律平力劝耶律德光同意与后晋议和罢兵,借机下台阶。 多年周旋各方的述律平毕竟是“老姜”,她虽然好杀残忍,但是她更冷静地看到了入主中原并不能辽国带来真正的好处。她告诫耶律德光说:“我们就算得到汉地也是难以久驻的,算起来得不偿失。而且一但发生什么意外之变,只怕是后悔也来不及的。” 这一次,耶律德光还是听了述律平的话的。不过在某些方面他还是很象他的父亲阿保机,虽然知道述律平有军事天才,但是仍然按捺不住扬名立万的欲望。 议和息兵才一年,耶律德光又第三次兴兵,后晋开运三年(公元946年)十二月,他成功地利用后晋朝中的懦弱无能以及无耻之辈,一举攻克大梁。 辽会同十年(公元947)二月,志得意满的耶律德光穿着中原汉族皇帝的冠冕,使用中原皇帝的仪仗进入了后晋都城大梁,并得到了后晋官员们的推戴。——虽然早在“燕云十六州”割让之时,契丹国号就已改为“大辽”,但是直到这个仪式之后,他才算是正式坐上了他期盼已久的龙椅。 耶律德光称帝后正式开始改革完善其父阿保机创立的契丹官制,形成了汉化鲜明的辽国官制:“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 ——燕云十六州入辽后,辽国虽然仍然以骑射骁勇为国俗,但在皇帝宫帐下设“北面官”与“南面官”。“北面官”沿用契丹习俗,掌管契丹一切军政大权,全用契丹贵族;“南面官”仿唐朝官制,管理辽国的汉地、汉人,主要用汉族官员,即使有契丹官员也得一律穿仿唐汉服。 自耶律德光始,辽国开始重视并保护农业生产,严令游牧成习的契丹族人破坏汉人的田园,此外他吸纳儒家的一些简明礼仪,废除契丹一些落后的风俗、倡导辽国国内所有民族间均可自由通婚。 除此之外,汉人、契丹人以及辽国制下的各族人都穿自己的本民族服装,身为最高统治者的耶律德光本人则穿汉服(算是在他一个人身上高度集中概括了一国两制)。 鲜卑支系之一的契丹族(另两支为宇文氏、库莫奚),逐渐进入了它的全盛时期。 初入大梁时,耶律德光改年号为“大同”,表示天下大同,自己将要成为夷夏共主。 然而称中原皇帝没有多久,耶律德光就遭到了强烈的反抗。 在攻打后晋的过程中,辽军沿用旧习,粮草靠沿路“打谷草”抢夺而来,进入大梁城后辽军依然故我地沿用旧习,大规模地洗劫百姓,以至于大梁周围数百里几无人烟;而最初投靠辽军的汉人汉官又多数是些奸狡小人,趁机鱼肉乡里成风。耶律德光却仍然认为自己纵兵“打草谷”没有任何错处,得意地对前来劝阻的后晋旧官说:“我对中原的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倒是我契丹的事情你们中原人一点都弄不明白!” 改朝换代对于官民百姓本来就是感情上极大的冲击,又加上契丹贵族官吏这样的胡做非为,更是激起各地百姓的愤怒,很快就多处爆发了起义。 耶律德光很快就坐立不安了,四月,他以“归国省母”为由,仓皇北返。在北返途中,心有不甘的辽军杀戮越发残虐。然而契丹国内屡见奇功的大杀特杀这时却不好使了,遭到了越发顽强激烈的反抗。耶律德光不得不叹息道:“我不知中原人难制如此!”随后他总结道:士兵“打谷草”扰民杀戳为第一失、官吏搜括百姓钱财为第二失、未遣返节度使治理原地为第三失。若要想治理中原百姓,暴力是无用的,只能推心置腹、和协军情、抚绥百姓。 然而耶律德光再也没有机会补救了。 就在北返路上,辽太宗耶律德光身染急病,高烧不退,严重到周身堆满冰块并吞冰入腹也无法降温的程度。终于在栾城(河北栾城县)死去,年四十六岁。——他死后,当地被称为“杀胡林”。 耶律德光死后,辽国毫无疑问地陷入皇位之争的混乱中,包括燕云十六州在内的中原土地,都逐渐丧失了。果然应验了述律平当初的话。 六、祖孙三代的权力斗争 (一生随心所欲的述律平这一次好运似乎走到了头。临到老来摔了一个大跟头,终于没能为自己最心爱的儿子争得皇位,自己也被孙子软禁了。) 得知耶律德光的死讯,述律平神色平静没有悲伤之色,说:“等到契丹诸部平复之后,我再为皇帝举行葬礼。” 正当盛年的耶律德光死了,辽国高官贵族们都心怀恐惧。述律平在听到儿子死讯后的反应更令他们联想起当年她停葬阿保机的往事。他们既恐惧远在都城的皇太后述律平向他们发泄丧子之痛,更恐惧她把所偏爱的幼子、杀人狂的耶律李胡推上辽国皇帝之位——在这样的左右夹攻之下,焉知朝中的官员将领们是不是又要被这位太后成批地送去殉葬!这样的恐惧尤以随耶律德光南征的显贵们为重,因为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就是述律平残杀的勋戚之后。不甘坐以待毙的他们决定另奉新主,求个生路。 奉谁为新辽帝呢?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选中了一个人:述律平长子图欲之子永康王耶律阮。 耶律阮是图欲与契丹妻子所生,因此当图欲投奔后唐时,耶律阮母子没有跟从。而此时他恰好就在随从德光的队伍里。 图欲命运实在不济,投奔后唐才六年,后唐就灭亡了,他被准备自尽的后唐末帝李从珂拉去垫了背,才三十八岁就被杀身亡。只因为母亲的偏心,这位本该是契丹国主的男人落得这样的下场,契丹国人都十分愤愤不平,拥戴他的儿子也就是理直气壮之事。何况耶律阮也因父亲的遭遇而与祖母心存芥蒂,当然就更是众人的最佳选择。 耶律德光病死的第二天,耶律阮便在众人的拥戴下,在镇阳(河北正定)地方于叔父灵柩前正式即了辽国皇帝之位,随即又册立从后晋宫中得到的汉族宫女甄氏为皇后(她是辽朝唯一打破了萧氏为后族传统的女人,也是唯一的汉族皇后,比耶律阮大整整十岁,生子只没,封宁王)。 耶律阮即皇帝位的消息很快就传到述律平耳中,一心想要宝贝儿子李胡当皇帝的她勃然大怒,立即派“天下兵马大元帅”李胡率兵“讨逆”。然而她却忘了自己这个宝贝儿子完全是根废柴,不但不得人心而且还毫无本事,很快就被打得大败而归。 述律平怒火更盛,亲自整顿兵马,和李胡一起率部来到上京城外的潢河(今西拉木伦河)岸边,准备和孙子决战。 然而一生随心所欲的述律平这一次好运似乎走到了头。不但耶律阮营中的将领没有一个肯临阵倒戈,就连上京城里的官员们也没有全数站在述律平和李胡一边。述律平所掌握的军队也只有她的属珊军还肯听从她的调遣。心有不甘的述律平质问与自己对峙的耶律阮部属萧翰为什么背叛自己?萧翰理直气壮地反驳:“当初你为了立威易储,无辜杀掉我的母亲,我怨恨你已经很久了!”——而与萧翰持相似理由的文武官员数目更不在少数。 述律平没料到自己横行一世,临到老来居然会落得如此被臣下和孙辈秋后算帐的地步,垂头丧气之下恶从胆边生,将跟随耶律阮的贵族及将士家眷全部抓了起来,想要决一死战。 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身至戚贵族的耶律屋质挺身而出,劝述律平与耶律阮讲和。屋质是契丹贵族中的顶尖人物,辽国两度王位更替他都立下了汗马功劳,挽回了国家气运,后来被封为“北院大王”,称“于越”(有辽一朝,于越仅有三人得封)。 屋质对述律平说:“李胡和耶律阮都是太祖与太后您的子孙,国家并没有落入外人之手,您何必如此固执?我愿意代表太后前往议和。” 屋质来到耶律阮营中,又对满心想要报复的耶律阮劝说:“一但兴兵,即使大王您打赢了,却也难免骨肉相残。何况如今胜负还未定?就算大王您胜了,被太后和李胡扣押的人质岂不是先要送命!还是请您和太后讲和吧。” 耶律阮左右这才知道家眷尽数成了述律平的人质,不禁大惊失色,纷纷附议,于是耶律阮和述律平终于在几天后见面了。 一见面,祖孙俩就大吵起来,彼此都没有一句好话。眼看情形僵持不下,述律平对屋质说:“你来为我主持公道。”屋质说:“太后与大王彼此释怨,臣才敢开口。”述律平应允道:“你尽管说。” 于是屋质向述律平发问道:“当初人皇王图欲封为太子,为什么太后却要改立太宗呢?” 述律平死鸭子嘴硬地回答:“改立皇储,太祖是曾经说过的。” 屋质转而又向耶律阮发问:“大王你为何擅自即位,不先征得尊长的同意?” 耶律阮怒气冲冲地说:“我父亲当初本应立为国主,却因为这个尊长而不得立,所以我如今不愿禀报。” 屋质听了祖孙双方的言辞之后,正色道:“人皇王舍父母之邦投奔他国,世上有这样做儿子的?大王对此却没有一些愧意反倒满怀怨气!至于太后,你为了自己的私心偏爱,就篡改先帝遗命,妄授神器,还至今不肯承认。你们这样还想讲和?赶紧开战是正经!”屋质说着就丢下手里的筹拂袖而起。 这恐怕是述律平第一次听见别人明明白白地指责自己的重大过失,眼看着四面楚歌,她虽然凶残,却也不禁又急又愧,流着眼泪说:“当初太祖遭诸弟之乱,天下荼毒,疮痍未复,我怎敢因为自家争夺帝位而使国家再遭兵乱!” 眼看祖母态度软了下来,耶律阮也表态道:“我父亲以太子身份而失去国主地位,尚且不曾兴兵征战,如今我怎么能做他不肯做的事情!” 迫在眉睫的一场内战总算是在剑拔弩张的关头平息了。 不过,虽然放弃了兵戎相见,述律平仍然不甘心将帝位传给长孙。回到自己的营帐后,她又对屋质说:“如今讲和已毕,我们再来考虑一下帝位究竟应该传给谁。” 屋质的态度非常明确:“帝位授给永康王,则能顺天意得人心,太后你何必如此固执?” 述律平身边的李胡一听立即变了脸色,厉声喝道:“有我在,他休想称帝!” 屋质平静地回答:“按照礼法,传嫡不传弟。当年太宗取代图欲称帝,尽管他文武兼备,人们仍然纷纷非议,惹出若大事端。何况你暴戾残忍不得人心,强求帝位的话,人们何止是怨言呢!如今众望所归都愿意拥立永康王,已是定局不可扭转了。” 述律平权衡利弊,不得不面对现实,她对李胡叹息道:“虽说我爱你甚于其它孩子,可是常言道‘偏怜之子不保业,难得之妇不主家’,如今不是我不想立你,实在是你自己缺乏才能民望,太不争气。” 随后,述律平又和耶律阮达成了正式的会议约定“横渡之约”,承认耶律阮称帝,罢兵同返上京。 三十一岁的耶律阮终于成为明正言顺的辽国皇帝,是为辽世宗。他追封一生不得意的父亲为“让国皇帝”。 虽然当初议和之时耶律阮言之凿凿地表示要守人臣孝道,但是成为辽帝之后,他自然不会再把这些话当一回事。在这方面,述律平和这个孙子倒是心有灵犀:她也不甘心让耶律阮把皇帝一直当下去,同时也没有放弃让心爱的儿子当皇帝的想头,想要利用自己所余的影响力策动一起政变。 然而述律平和李胡的政变尚未来得及发动,就被人告发了。耶律阮先下手为强,将祖母述律平和叔父李胡同时捉住,强行迁居到祖州圜土(即阿保机的祖陵所在地,今内蒙古巴林左旗石房子村)“定居”,也就是把他们幽禁起来了。——述律平这可算是栽在自己的偏心眼儿上头了。 不过,述律平算是老而弥坚,她虽然被幽禁,却一直活得挺精神。 天禄五年(公元951年),辽世宗耶律阮死于近侍的谋逆叛乱。述律平总算看到了自己无比痛恨的孙子死在自己前头。 继承帝位的是辽太宗耶律德光之子耶律璟。耶律璟对述律平和李胡的态度自然要比耶律阮要好得多,李胡也被释放了。但是述律平没有返回上京,还是居住在祖州城。 两年后,辽应历三年(公元953)六月丁卯,“应天皇太后”述律平终于走完了她七十五年的人生。同年十一月,她与已经逝世27年的丈夫阿保机合葬祖陵,谥“贞烈”,后来又改谥“淳钦”。 应历十年(公元960)冬十月,李胡的长子宋王喜隐谋反事败,五十岁的李胡被牵连入狱,不久死在狱中。辽圣宗耶律隆绪统和年间(公元983-1012),李胡被追尊为“钦顺皇帝”。 在死了三四十年之后,述律平终于算是等到了心爱的儿子“当上”皇帝的这一天了。 简介 在金庸的里,有一位大侠萧峰,当辽帝听到他的姓氏时,立即就明白他的出身是“后族族人”。这是什么缘故? 萧氏,其实是一个古老的汉族姓氏。据记载,在春秋时期的宋国,有位大臣叫子大心,他被封于萧邑,被称为“萧叔大心”。这就是萧姓的发端。 而在辽国,后族姓萧的原因更复杂一些。 辽国是从氏族奴隶制社会转变过来的,有一种氏族外通婚的习俗。与创立辽国的耶律氏世代通婚的是唯乙室和拔里氏二部族。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建辽之后,因为追慕汉高祖皇帝,便将自己的耶律氏兼称刘氏;又认为乙室、拔里世任国事功劳极大,可比汉开国丞相萧何,遂将后族一律改称萧氏。阿保机的皇后述律平本人虽未改姓,但她的两个弟弟却都改姓萧了。 萧氏与耶律氏世代通婚的习俗一直沿袭下来:萧氏的女子都嫁给耶律氏,耶律氏的女子都嫁给萧氏。萧氏成为辽国仅次于耶律氏的权贵势力。有辽一朝,萧氏共有十三名皇后、十三位诸王、十七位北府宰相、二十位驸马。 做了皇帝,有时候规矩是管不了他们的,辽国皇帝的后宫中什么姓氏的女子都可能有,但是占据主要地位的,仍然是萧姓。因此,虽然辽国也曾经有过非萧姓的后妃,但是太后却都是清一色的萧太后。 其中最有成就的一位萧太后,莫过于辽景宗耶律贤的皇后萧绰。她也是我们在戏剧舞台上经常看见的人物。 一、一场政变改变的命运 萧绰,出生于辽穆宗应历三年(公元953)五月。她的姓氏注定她的出身,那是一个显贵的家庭。 萧绰的父亲萧思温,是“断腕太后”述律平的族侄,萧绰的母亲则是辽太宗耶律德光的女儿燕国公主耶律吕不古,算起来,这对皇族夫妇之间差了一辈,燕国公主原本是丈夫的表外甥女。据说,萧绰的小名“燕燕”,就是来源于母亲的封号。而当时的北宋王朝则称她为“雅雅克”。 萧绰的父亲萧思温饱读书史,却是一位名不符实的军人。他长期担任南京留守的重任,却从来没有在后周那里靠自己的本事打过一场胜仗。唯一的一次“大胜”,其实只不过是后周世宗柴荣在战事中途重病退兵,他拣了个现成便宜而已。但是由于他是皇家贵戚,这场“胜利”仍然给他长了不少脸面,不久后竟被召回京城,做了侍中,成了辽穆宗的左右亲信。 萧思温参掌国政的水平,和他带兵打仗的水平差相仿佛,士大夫们都对这位只会甩儒生派头的公子哥没啥好感,认为这样的人治理国家,真是完蛋糟糕。但正因为萧思温成为皇帝亲信,才有了后来的辽景宗、才使得萧绰登上了历史舞台。 辽穆宗嗜酒如命、性格残暴,常常为一些小事就将大臣、近侍、奴仆随意砍杀。辽应历十九年(公元969)二月,辽穆宗带着萧思温等亲信大臣前往黑山(今内蒙古巴林右旗岗根苏木境)打猎。就在这里的一个夜晚,喝醉酒的辽穆宗终于遭到不堪虐待的侍役们的报复,被近侍小哥、盥人花哥及厨子辛古等六人刺杀。 照理来说,皇帝被刺,随侍的重臣首先就要追捕弑君凶犯,但是随侍在穆宗身边的萧思温所想的头等大事却是另一桩:辽穆宗没有子嗣,谁来继位?耶律氏中有资格问津帝位的人不在少数,萧思温则想到了与自己来往甚密的耶律贤——辽世宗耶律阮的次子。他决定做一次大大的政治投机,一面封锁消息,一面连夜报讯给耶律贤。耶律贤闻讯,立即率亲信飞龙使女里、南院柩密使高勋等人,带着千名铁甲骑兵奔赴黑山,抵达时,正是穆宗遇刺的次日黎明。他立刻就在穆宗的灵柩前行了即位之礼,当上了辽国的景宗皇帝。由于失去了先机,齐王罨撒葛、宋王喜隐等人只能对着皇位干生气了。——在皇族们尔虞我诈的夺位之争中,追查刺杀穆宗的凶手下落倒成了不要紧的事情,他们直到五年后才被抓住。 为了表示感激拥立之情,景宗一回到上京,就晋封萧思温为北院枢密使、北府宰相、尚书令、魏王,并且征召他的女儿入宫。萧思温知道,以自己夫妇的身份和所立的功劳,女儿入宫定然是前途无量。立即满口应允。 萧思温和燕国公主一共有三个女儿,而景宗所选中的,则是最小的老三萧绰。这时的萧绰只有十六岁,但早慧聪明,美丽动人,耶律贤慕名已久了。 据说,在三姐妹小的时候,萧思温曾经让她们一起打扫房舍。两个姐姐都只是草草应付了事,只有萧绰一丝不苟地完成了父亲交代的事情。萧思温因此对小女儿格外看重:“此女必定成家。”说萧绰将能出人头地、振兴萧家。 看来,萧思温虽然文不成武不就,说话还是有点准头。萧绰三月刚进宫,就被封为贵妃,仅仅过了两个月,就在五月被正式册封为皇后了。 与萧绰的封妃晋后相对映,萧思温也迅速地成为朝廷中的重要人物。 二、代夫执政的皇后 父亲死了,丈夫病了,年仅十七岁的小皇后正式踏上了执政之路。景宗将妻子的地位升到与自己等同的程度,并且将此著入法令,使得萧绰实际上成为大辽国的女皇。 危机随着萧思温一家的飞速腾达,也越来越大。 辽景宗耶律贤是辽世宗耶律阮的次子。公元951年九月四日傍晚,耶律阮在率军出征后周途中,于归化(今河北宣化)祥古山遇刺,和两位皇后一起被亲信大臣耶律察割所杀。当时耶律贤只有三岁,幸亏御厨尚食刘解里见机得快,将他包在毡布中藏进柴草堆,方才逃过一劫。只是虽然逃得性命,却留下了病根,而且久治不愈,即位为帝后,又患上了风疾,身体非常虚弱,连马鞍子都骑不住,更别提处理军国大政。因此,他逐渐开始倚靠皇后萧绰处理政务。不用说,萧思温做为国丈,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此时的萧思温身份不凡,不但是朝中重臣、当朝国丈,而且长女嫁给太宗次子齐王罨撒葛、次女嫁给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三子“钦顺皇帝”李胡之子赵王喜隐。这两位女婿都有极近的皇位继承权。可以想象,有了如此三个女婿,萧思温有多大权势。 南院枢密使高勋和飞龙使女里,都是景宗做王爷时的亲信,他们对萧思温报一个信就居然能加官晋爵、女儿封后并通过女儿执掌全部朝政,满肚皮的妒恨交加。 保宁二年(公元670)五月,景宗前往阊山(辽宁阜新)行猎,萧思温也随行。高勋和女里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合谋指使与萧思温同为后族族人的萧海只、萧海里前去行刺。萧思温卒不及防,一命归西。 父亲的死,使年仅十七岁的小皇后萧绰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如此残酷的权利斗争使她的政治阅历迅速地成熟起来。没有了父亲的帮助,却有丈夫的支持,她开始发挥自己的才干,协助景宗治理国家。 当时的辽国,经过了穆宗这个变态皇帝十九年的残暴治理之后,国势已日渐衰微。景宗非常想要励精图治,将国家扶上中兴之路,然而他的身体使他力不从心。于是他将希望寄托在了聪慧过人的皇后身上。萧绰开始代替景宗治理国家、推行全面的改革。在景宗的支持下,她得到了尽显才能的机会,也由此得到了群臣由衷的钦佩和忠诚。 保宁四年(公元672)十二月,十九岁的萧绰在治理国家的同时,为辽景宗生下了长子耶律隆绪。景宗后继有人,对萧绰更是宠爱无比。景宗对萧绰几乎可以算是专宠,在他们十四年的夫妻生活里,萧绰不但几乎全权掌握了景宗朝的军政大事,而且还一共为景宗生下了四子三女共计七个孩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青的皇后萧绰已经被锤炼成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在景宗的默许下,辽国的一切日常政务,都由她独立裁决;如果有什么重要的军国大事,她便召集各族大臣共商,最后综合各方意见再做出决定。她所做的决定,景宗最多只是听听通报,表示“知道”了就算数,不会做任何干预。 在萧绰的努力下,辽国对外的军事日渐强盛,对内的政局经济也步入正轨。辽景宗耶律贤对皇后萧绰的才干也已经非常了解,为了对妻子几年来的辛劳表示回报,他将一个皇帝所能给予的最高嘉许给了自己的皇后。 保宁八年(公元976)二月,辽景宗传谕史馆学士——此后凡记录皇后之言,“亦称‘联’暨‘予’”,并“著为定式”。 这就是说,景宗将妻子的地位升到与自己等同的程度,并且将此著入法令,使得萧绰实际上成为大辽国的女皇。 三、太后身边的特殊重臣 太后所爱的居然是一个汉人,这可真是令契丹的帅哥才子们气不打一处来。而萧绰面对所有的挑拨和挑衅,都不为所动,仍然对韩德让始终如一。 乾亨四年(982)九月,35岁的辽景宗在出猎途中,病卒于云州(山西大同)焦山行宫。临终之时他留下遗诏:“梁王隆绪嗣位,军国大事听皇后命。”这道遗诏无可争辩地将辽国交到了时年仅29岁的皇后萧绰手里。 这时的萧绰虽然已经在事实上治理了辽国13年,但是饱读书史的她非常了解辽国从前历次改朝换代的惊险过程,面对自己年仅12岁的长子隆绪,摄理国政的她首先想到的是主少国疑,宗室亲王势力雄厚,局势易变。这位新寡的太后在干臣耶律斜轸和韩德让面前流着眼泪说:“母寡子弱,族属雄强,边防未靖,奈何?” 皇帝对大臣流泪很有作用,而假如是一位女皇,那她的眼泪就更有作用。看见一向成稳老练的萧绰居然也有孤立无援的小女人模样,几位重臣一时都似乎忘了面前是一位执掌国事十余年的太后,一个个英雄气壮,都上前安慰并发下重誓说:“信任臣等,何虑之有!” 于是,萧绰顺利地完全了景宗去世后的朝政布局:战功赫赫的于越耶律休哥为南京留守,总管南面军事,加强边防;娶了萧绰侄女的耶律斜轸为北院枢密使,管理内政事务尤其是严管贵族;与此同时,采纳南院枢密使韩德让的建议,对宗室亲王颁布命令:“诸王归第,不得私相燕会”,分隔开后再各个击破,使他们失去兵权,解决了内部夺位的一大隐忧。 解决了后顾之忧的萧绰,开始以“皇太后”的身份放手治理国家。虽然这时的辽帝是她的儿子耶律隆绪,但是与她的丈夫辽景宗在位期间一样,萧绰才是真正的最高统治者。多年的历练早已使她对驾驭臣下的帝王之术操控自如。虽然宗室们仍然有些不轨之心,但朝中各族臣工都对这位年轻太后“明达治道,闻善必从,兼习知军政”的才能钦佩得五体投地,萧绰因此而达到治下臣工“多得其死力”的忠心。 在萧绰的亲信重臣里,有一个特殊的人物,他就是汉族官员韩德让。 韩德让的祖籍在蓟州玉田(今河北玉田)。 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在建辽之初,曾经多次侵入中原,并掳掠了汉地大量人口,韩德让的祖父韩知古就在这个时候被掳入北国,被皇后述律平之兄萧欲稳送给了述律平做奴隶。这个经历坎坷的少年不会想到,他从此开创了一个经历辽朝九帝二百余年长盛的汉族第一显贵家族的历史。 韩知古自幼好学聪明兼有胆识,由于做了皇后的奴隶,他的才华逐渐被阿保机所了解,后来便被任命为“知汉儿司事”,不但管理有关汉人的事物,而且还负责制定辽国的王朝礼仪,一直官至中书令,死后还名列阿保机的二十一名佐命功臣之一。 韩知古的第三子韩匡嗣是韩德让的父亲。韩匡嗣在辽太宗时期一直升为二仪殿将军,一直与世宗次子耶律贤关系密切。运气来了山都挡不住,耶律贤后来成为辽景宗皇帝,韩匡嗣则在景宗朝一直做到西南面招讨使、政事令、尚书、秦王,而且与后族联姻,不但本人迎娶了后族旺支兰陵郡萧氏的女儿,就连他自己的三个女儿也有两个嫁进了后族,另一个则嫁给了汉族权贵太傅耿绍纪。 而韩德让,正是韩匡嗣的第四个儿子。 韩德让比萧绰大13岁,据传,他本来自幼与萧绰订有婚约,只是由于景宗即位为帝萧绰奉命入宫,姻缘才中途中止。 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个原因在内,萧绰在以皇后身份执掌朝政的景宗时期,就已经对韩氏家族格外优遇。乾亨元年(公元979),韩匡嗣在伐宋之时大败逃奔,触犯军令,原本是必死之罪,却得到了皇后萧绰的全力营救,最后只是杖责免官了事。而且不久就又重新起用并升官。 韩匡嗣共有九个儿子,除了老八早死以外,其它的儿子全都当上了辽国的显贵高官,而韩德让尤其以则在辽景宗时期一直做到南院枢密使,以其“厚重有智略,明治体”而在朝堂内外享有盛誉。 辽景宗死时,韩德让的忠心和才干得到了进一步的展现,他不但为太后和幼主出了一个辖治宗室的绝妙计策,还“领宿卫事”,直接负责他们的安全。 这时的太后萧绰还不到三十岁,正是女人成熟丰艳的年纪。治国时下手无情的她对于韩德让这位身份特殊的股肱之臣,却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的儿女情意。 据说,在景宗去世后不久,萧绰就对韩德让吐露了多年的情意:“我从前曾与你有过婚约,现在皇上去世,愿与你重谐旧好,再叙前缘。现在我儿子当了皇帝,他也就等于是你的儿子,愿你好生照看!”韩德让再想不到当年的那个小女孩经过这许多年,已做上了太后,身边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却仍然对自己旧情缱绻,实在是感动莫名。从此他更对萧绰忠心耿耿,而萧绰对他更是完全地信任,让他总领禁军,负责京师宿卫。 此后,韩德让出入宫帐,与萧绰情同夫妻。他们之间愈燃愈旺的旧情,并没有瞒着任何人。他们出则同车,入则共帐,就连接见外国使臣的时候都不避忌。 也许是因了韩德让的原因,萧绰对辽国的制度和风俗进行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这些改革包括奖励农耕、倡导廉洁、治理冤狱、解放部分奴隶、重组部族……不但将辽国从奴隶制国家进一步向封建制转化,而更重要的是改进了契丹族与汉族之间的关系。 辽国本称“契丹”国,是一个以契丹族为主体的国家,在陈旧的法律条文中,契丹人与汉人等其它民族的地位是完全不对等的。例如:契丹人致汉人等死,只须赔偿财物牛马;如果汉人致契丹人死的话,不但本人抵命,亲属还要被没为奴婢。族群之间的对立在这样的法律下积累日久,到景宗的时候,辽国国内的民族矛盾已经到了十分尖锐的地步。 而萧绰则对这些不利国家发展的法律都进行了更改,多达十余条。规定只要是辽国子民,无论是契丹族还是汉族,都一律平等对待,在法律上都负相同的责任。除了民族对立,辽国的旧律也使阶层之间日益对立,特权阶级违犯法律、损害百姓利益,往往都能逃过追查,——事实上,这一点北宋王朝也无法避免。——但萧绰却严格地执行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说法,保护了百姓的利益。为了检讨从前执法的缺陷,萧绰制定了“上诉”制度,允许自觉冤屈或量刑过重的百姓直接到御史台告状;她派专人巡查各地,清理陈年旧案,洗雪冤屈,如有需要她甚至还亲自决狱。除了“宜宽法律”,萧绰对一些证据确凿的罪犯也给予了相对人性化的处理方法。例如:在旧律中,死刑执行后,犯人的尸体要示众三日。萧绰则下令执行后的次日一早就可以由死囚家属收瘗。再有:即使是主人,也不可以擅杀奴婢,即使奴婢确实犯下过失,也必须交由公堂,由他人审决。皇族贵戚耶律国留将出逃的奴仆杀死,萧绰知道后便将国留处斩。 萧绰在修订法律时,所做的最令人称道的决定莫过于废除“连坐”之条。 “连坐”,是一条非常残酷的法律,而这条法律不仅辽国有,汉唐宋明以至举世皆有。经常是一人犯谋逆之事,兄弟不知情者都难逃一死。 统和初,北院宣徽使耶律阿没里向萧绰进谏,认为“连坐”之法过于残忍,害及无辜,希望能够免除这条恶法。萧绰立即采纳,并载入律书。 统和六年(公元988),萧绰还在辽国实行科举制度,为平民能够发挥才干、跻身上层社会开了一条道路。所有的这一切,都使辽国逐渐吏治清明、社会稳定 而萧绰在执行法律时,最难能可贵的是不因私废公。 辽景宗死后三个月,挞刺干乃万十多灌了几钟黄汤,醉薰薰地胡说八道,对人大说宫掖隐事,炫耀自己是个万事通。按照从前的规矩,乃万十是死定了,但是萧绰只是将他打了一顿板子而已。部民不慎失火,以致于烧到了辽国圣地木叶山,本来也是死罪,但萧绰也仅给一顿板子。并不认为一点闲言闲语或无心之失就该夺人性命。 无疑,萧绰的所做做为使辽国上下都心服口服。 除了内政,由于萧绰任人得宜,使辽国的军事实力方面也有了相当的增强。她对将士奖罚分明,将士用命,军事整饬,一扫从前的颓败之势,士气大振。 据辽史《刑法志》记载,自萧绰变革之后,辽国“国无幸民,纲纪修举,吏多奉职,人重犯法。”“统和中,南京及易、平二州以狱空闻”,辽国内政呈现一片兴旺的景象。 当然,对于萧绰的私生活,契丹贵族内部也不是没有意见的。韩德让毕竟是一个汉族人,如今不但位高权重,还俨然成了太后的后夫、皇帝的继父,契丹贵族议论纷纷,有些人更以韩德让“非我族类”为由,坚决反对太后对他的宠信,甚至于散布一些韩德让不忠于太后和辽国的流言蜚语。——这样看起来,他们倒并不反对太后再嫁,只是无法接受太后所爱的居然是一个汉人,这可真是令契丹的帅哥才子们气不打一处来。而萧绰面对所有的挑拨和挑衅,都不为所动,仍然对韩德让始终如一。众人议论归议论,看太后如此坚持,也就在不了了之了。 四、亲征雁云 雁云之战是宋辽之间具有转折意义的一场大战役,从此以后,辽国改被动为主动,而宋朝却改主动为被动,对辽国多以抵御为主,战略进攻变成了战略防守。辽国从此占了上风,成为压在宋朝头上的角色。 契丹国内关于萧太后私情的议论,很快就传到了北宋王朝最高统治者宋太宗的耳朵里。 辽宋两国之间,有一个解不开的死结,那就是后晋年间石敬塘割让给辽国的幽云十六州。这片土地不但人口密集、经济发达、范围辽阔,且是交通枢纽、战略要地,辽国决不愿退出,而宋朝也不甘心放弃。不过想归想,辽国正在推行改革,而宋朝又是改朝未久,更何况早在辽景宗乾亨元年,宋太宗的御贺亲征就曾经在幽州城外吃过大亏,因此虽然彼此都知道终不免一战,但一时倒都还没有立即挑起战端的想法。 然而,可笑的事情却就在此时发生了。 雄州(河北雄县)知州贺令图及其父岳州刺史贺怀浦等人听说了萧太后的风流韵事之后,顿时如获至宝,联同文思使薛继昭等人相继向宋太宗进言:“如今契丹主年幼,国事决于其母。而其母与韩德让不清不楚伤风败俗,定然招来国人痛恨,辽国肯定内乱,上下不齐心,会有谁愿听一个败坏妇德的女人指挥?正是对辽用兵的大好时机。” 宋太宗听了众人连篇累牍的汇报,信以为真,终于下定了用兵的决心。 于是,在宋太宗雍熙三年(辽统和四年,公元986)的三月,宋太宗置辽国已对宋做好全面准备并积累了大批骏马粮草的情形于不顾,就对辽国发动了大规模的“雍熙北伐”。 事实证明,将女人贞节看得比国家大计还重的只有汉族男子,他们的推己及人在契丹男人这里碰了个头破血流。 宋军兵分三路出兵,起初,确实取得了一些胜利,然而随着战事深入,局势开始改变。 事实上,早在当年辽景宗时北宋伐幽之后,萧绰便已经开始致力于对辽国军事实力的培养。她不但将辽国最出色的将领耶律休哥、萧道宁等人派往与宋相邻的边境镇守,更授意他们一切皆以对宋抵抗用兵为宗旨做各项准备。因此,他们早已成竹在胸。萧绰对治下将领十分优遇,辽国名将耶律斜轸就是其中最好的例子——统和元年八月,在萧绰的安排下,辽圣宗耶律隆绪当众与耶律斜轸交换了弓矢鞍马,结为生死之交。——和将领臣子做这样的结交,北宋的皇帝是万万做不来的。 于是,萧绰以耶律休哥抵御东路宋军曹彬一路,又以耶律斜轸抵御西路宋军潘美、杨业一路,自己则亲自带着韩德让和儿子辽圣宗赶到南京,与耶律休哥协同作战。 就在这年五月,萧绰亲披戎装上阵,一面率兵在正面与曹彬对阵,一面派耶律休哥包抄宋军后路,阻断水源粮道。终于在五月形成夹攻之势,使得宋军转胜为败,死伤惨重,竟致于使得易州之东的沙河被尸体所堵塞。 曹彬所部的大败,影响到了原本一路取胜的另两路宋军。萧绰因此得以腾出兵力,转向西路宋军。辽帝和太后亲征大胜的消息,极大的鼓舞了辽军的士气,而宋太宗连忙下令全线撤退。撤退的消息则更影响了宋军的士气,使西路军一路连吃败仗。 七月,西路宋军终于退至代县一带。宋名将杨业审时度势,认为辽军势头正劲,不能硬拼,再者皇帝已下令撤退,也应该暂避其锋芒。然而同率西路军的潘美和监军王侁却欲争功,更因杨业乃是北汉归宋的降将,而斥责他为胆小怕死。顺州团练使刘文裕早已对杨业妒忌万分,这时也随声附和、步步紧逼。身经百战的杨业不堪受辱,负气进攻朔州。结果正中了萧绰所设的圈套,陷入了辽军的埋伏之中。当杨业按事先的约定,退至陈家谷口之时,更大的打击在等着他:主将潘美原本是带了主力来接应的,但是监军王侁怕让杨业抢了头功,催逼着潘美将伏兵带出谷口,想要赶到前线去争功,在半路上得知杨业战败的消息后,真正胆小怕死的王侁却又立刻带着潘美和兵士逃之夭夭了。 悲愤填膺的杨业突围不成,便命部下各寻生路。然而部属无一人愿做逃兵,都誓死相随,最终包括杨业的儿子杨延玉在内的所有部属都全数殉国,杨业本人也被活捉,悲愤之下绝食殉国。 杨业是公元979年随北汉国主一起归降北宋的,他为北宋立下了极大的功勋,却被一个根本不懂军事的“监军”葬送了性命。宋太宗对杨业的冤死感到非常惋惜,追赠他为太尉、大同军节度使,并将王侁撤职查办、潘美降职。但可悲的是大宋朝廷并不以此为鉴,对于国家的强盛和政权的占有,老赵家选择了后者。为了扼止将领谋反的可能,此后更多的监军陆续有来,限制着将军们的治军方略,使大宋一步步沦落为一个文弱的国度。 说起来,杨业可谓是辽国的死敌之一。辽景宗乾亨二年(公元980),辽国曾经派十万大军南下攻宋雁门关,当时杨业只有数千兵马守关,但是他灵活运用策略,不但取胜,而且抢挑辽国驸马萧多罗,取得了“雁门关大捷”,使辽人闻风丧胆,称为“杨无敌”。萧绰虽然对杨业视死如归的军人气质非常赞叹,但是为了鼓舞士气、进一步扩大胜利,她仍然下令将杨业的头颅割下,装入匣中,传送边关各地。 杨业头颅的四处传送,对于亲眼见过他的将士来说,无疑确证他是死了。这消息使辽军士气大振,而宋朝守军则大受打击,未曾对敌便已经失了信心,在辽军的猛攻之下,无法守住已经夺得的土地,使得辽国顺利地收回了所有的疆土。 宣扬辽国国威的目的达到之后,萧绰下令在古北口为杨业修建祠堂,四时祭祀不绝。 雁云大捷是宋辽之间具有转折意义的一场大战役,从此以后,辽国改被动为主动,而宋朝却改主动为被动,对辽国多以抵御为主,战略进攻变成了战略防守。辽国从此占了上风,成为压在宋朝头上的角色。 值得一提的是既不懂军情,又“贪功生事,轻而无谋”贸然提议这场大战的贺令图父子,就在当年十二月,在葬送了数万大宋将士性命之后,他们自己也死在了耶律休哥的刀下——更可笑的是,贺令图之被俘受死,居然是中计受降所致。真不知他是自信心爆棚,还是的确狗屁不通。 五、澶渊之盟 自雁云大捷后,萧绰更进一步经略军事,在实力雄厚之后,她开始主动地向宋朝挑战,甚至多次亲自披挂上阵、跃马疆场。在所有的战事中,她几乎都能取得胜利,成为威名远扬的一员女将。辽国的声势也在她的一次次旗开得胜中扶摇直上,党项、女真等等周边部族国家都纷纷向辽国称臣纳贡。 辽圣宗统和二十二年(宋真宗景德元年,公元1004)深秋闰九月,萧绰领着辽圣耶律隆绪、韩德让,率二十万辽国精锐部队南征大宋。在萧绰合宜的战略安排、也在太后皇帝亲征的鼓舞下,辽军势如破竹,两个月的功夫,就一直攻到了澶州(今河南濮阳),距北宋都城开封仅一河之隔。 消息传到开封,北宋朝廷一片混乱,很多大臣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笔墨人材,听得如此局势,一个个巴不得立刻抱头逃窜。主和的还算是上等人物,更有甚者,参知政事王钦若主张弃都南迁至金陵、枢密院陈尧叟主张迁都成都。唯有宰相寇准坚持请求宋真宗御驾亲征、激励士气。 果然,当宋真宗的车驾出现在澶州前线时,士兵高呼“万岁”连延不绝,声震数十里,人人同仇敌忾、个个视死如归,很快就集结起数十万之多的援军与辽军对抗。 这对萧绰的南征大计自然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不久又一个打击接踵而来:辽国名将萧挞凛在察看地形时,被宋军床子弩射中身亡。辽军未战先丧大将,士气大受影响。萧绰审时度势,又加上韩德让的劝告权衡(看来对家乡还有些香火情),决定阵前议和。 这个时候,宋真宗的胆小怕事帮了萧绰的大忙。本来寇准和杨业之子杨延昭是想以战议和,逼使深入宋境的萧绰归还幽云十六州的,没想到宋真宗怕得厉害,不但不敢坚持此议,甚至还对谈和使曹利用说:“只要萧太后答应退兵,不割地,就算给100万金帛也不成问题。”宰相寇准对上司如此态度无可奈何,只能退而求其次,将曹利用召到自己面前动用宰相所能有的权力恐吓:“如果你敢许给辽国超过30万的金帛岁币,我就敢砍你的脑袋!” 曹利用带着皇帝和宰相的双重命令,来到了辽军阵里,萧绰和韩德让并肩坐在驼车上接见了他。总算曹利用还是个人物,经过一番交涉,他圆满地完成了皇帝所给的任务,商定:宋辽约为兄弟之国,辽圣宗耶律隆绪称宋真宗赵恒为兄,赵恒则称皇太后为叔母。维持宋辽之间旧有的疆界。同时他也完成了寇准所给的任务,为北宋朝廷省下了七十万金帛。 当曹利用议和事成,返回行宫汇报时,宋真宗正在帷幕内吃饭,让内侍问他究竟许给辽国多少金帛。曹利用自觉有愧不敢开口,只是伸出三个指头。内侍随即对真宗说:“曹某人伸出三个指头,难道是三百万?”宋真宗大惊失色:“这也太多了!”过一会儿又说:“只要能把事情摆平,再多也认了。” 曹利用在帷外只听到真宗的话,还以为皇帝怪罪自己,连忙上前请罪,说:“臣许之银绢过多。”真宗追问:“到底多少?”曹利用回答道:“三十万。”他满心以为皇帝要责怪自己,没想到真宗一听之下却大喜过望:他方才已经做好了三百万的准备,如今一听竟然省下了十分之九,简直是赚了,于是一扫满脸晦气,阳光灿烂起来,立即对曹利用大加褒奖。 澶渊之盟签订之后,在中国的历史上正式形成了辽宋南北对峙的局面,并以法律的形式承认了幽云十六州属于辽国,双方结束了为此多年不息的争战,进入了长达百余年的相对和平。这使得萧绰的功业更为辽人所景仰。就在这一年,辽圣宗再一次为母亲加进尊号,使萧绰的尊号从统和元年的“承天皇太后”、统和二十四年的“睿德神略应运启化承天皇太后”、一直加到了“睿德神略应运启化法道仁洪圣武开统承天皇太后”。 六、太后再嫁 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这就是萧太后改嫁韩德让的喜宴,从此以后,汉官韩德让就是大辽国的太上皇帝了。 在促使萧绰签订和议并执行始终方面,韩德让起到了相当的作用。而这时的他,早已与萧绰在事实和名份上都成为夫妻了。 萧绰一向对韩德让另眼相看,这在契丹贵族和辽国宋国之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早在统和初年,在一次朝会上,和韩德让之父韩匡嗣有宿怨(此宿怨是由于韩匡嗣反对对宋用兵、虎古则坚持对宋用兵所致)的涿州刺史耶律虎古,因意见不一和韩德让发生了激烈争执。韩德让大怒之下,抢过卫士手中所持的戎杖就向耶律虎古没头没脑地砸过去。生生地把虎古给砸死了。萧绰竟没有加罪。而就在统和四年那场因为“风化问题”而诱发的宋辽燕云大战后两年,统和六年(公元988)四月,在南京(今北京西南)的一场马球赛上,大臣胡里室将韩德让横撞落马。可能由于此举明显是有意为之的缘故,萧绰勃然大怒,立即就将胡里室斩首示众。大臣不能冒犯韩德让,而韩德让可以随意处置大臣,即使是契丹显贵也没有问题,这几乎就已经将韩德让摆在了与皇帝等同的位置。 虽然世人都知道萧太后与汉官韩德让之间的私情,但是这毕竟是没有名份的事情,韩德让妻子的位置上仍然是其它的女子。时间久了,萧绰终于按捺不住,掌政治军多年,早已深浸入骨的狠辣发作,暗暗派人将韩德让妻李氏毒死,为自己下嫁给韩德让扫清了障碍。 统和六年九月的一天,萧绰一反从前在皇宫中宴请皇亲众臣的惯例,在韩德让的帐室中大宴群臣,并且对众人厚加赏赍,并“命众臣分朋双陆以尽欢”。面对这样一场以韩德让萧绰为主人的大宴,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这就是萧太后改嫁韩德让的喜宴,从此以后,汉官韩德让就是大辽国的太上皇帝了。后来甚至还有传言,指楚王耶律隆祐其实就是韩德让与萧绰的儿子。 统和十八年(公元994),韩德让成为辽国权力最大的实权人物:太保、兼政事令、总理南北二院枢密院事、拜大丞相、进齐王。 统和二十二年十二月,韩德让被赐姓辽国国姓耶律氏,改名为耶律隆运,出宫籍,录横帐季父房,封晋王,位亲王上。除了这些头衔,他还得到了一座规制与皇宫不相上下的文忠王府、享有帝王级别的随从队伍。从此,以述律平皇后奴隶身份出现在辽国历史上的韩氏家族正式成为皇族。 韩德让没有辜负萧绰的信任和爱慕,终其一生,他都对萧绰忠心不二,从来不曾利用她给予自己的特权做任何危害辽国朝政的事情,殚精竭虑地为辽国的振兴发展尽力。 七、太后的家务事 正所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皇族的那本经,难念的程度更非同寻常。 然而,世事永远不得完美。情场得意战场也得意的萧绰,却被家务事缠得头晕眼花。 早在十六岁的萧绰刚入宫时,辽景宗为了笼络比自己更有资格问津帝位的辽太宗次子齐王罨撒葛,还将萧绰的大姐萧胡辇嫁给他为王妃。然而出嫁后的萧胡辇嫁鸡随鸡,转而为丈夫愤愤不平起来。下嫁不久,齐王便在景宗保宁四年的闰二月死去,被追封为皇太叔。寡居的萧胡辇因此成了皇太妃。她虽然怨恨这桩短命的婚姻,但也无可奈何。 当耶律隆绪即位之后,萧胡辇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还是表现得与萧绰姐妹情深的。和妹妹一样,萧胡辇能征善战、敢爱敢恨。辽圣宗统和十二年(公元994)八月,她以“皇太妃”的身份率三万兵马屯驻西北,平定西北边境,并于十五年三月大捷。 就在这个地方,萧胡辇在巡视马场时对一名相貌俊美的奴隶挞览阿钵一见钟情,立即召之侍寝。萧绰得知这个消息,不禁大怒,她并不反对萧胡辇再嫁,但认为堂堂皇太叔正妃怎能与奴隶燕好?立即将挞览阿钵施以刑罚,赶往远方。 挞览阿钵离开之后,萧胡辇空闺寂寞,郁郁寡欢,一年后她终于忍不住向萧绰提出请求,定要嫁给挞览阿钵。萧绰这时气头已过,想想自己确实对姐姐不够体谅,便答应了她的要求,为使两人匹配,还将挞览阿钵封为将军,并令他带兵西征鞑靼为国立功,以平国人之口。 然而姐妹之间的感情,至此却已完全破裂。萧胡辇对萧绰多年来妒恨交加,挞览阿钵更对那一场痛打牢记在心,经过一些时候的经营,萧胡辇决定为前夫报仇、为后夫出气,谋夺萧绰母子的地位。于是计划带着自己的党羽,从原本由自己把守的西北边境出逃,与骨历札国联合举兵谋反。 然而消息很快就走漏出去,萧绰闻讯,立即先发制人,于统和二十四年五月将萧胡辇夫妇一举擒拿,先后囚禁在幽州和怀州两地,并于次年六月将二人赐死。其余主要党羽活埋。 除了萧胡辇,萧绰的二姐、赵王喜隐之妃也对萧绰妒恨入骨。当然世上有权力欲望的男人都愿做皇帝,而有权力欲望的女人都愿做皇后、太后。赵王妃也不例外,在嫁给喜隐之后她全力支持丈夫的谋反大业。谁知老天不佑,喜隐虽有契而不舍的毅力,却屡叛屡败,而他屡败屡叛的行为,终于使自己饶无可饶,于辽景宗乾亨四年七月被赐死。 世人皆知,景宗朝的内外政务,都决定于皇后萧绰一人之手,赵王妃因此对自己的妹妹刻骨痛恨。后来她试图以宴饮为名毒死萧绰,却被婢女告发。萧绰终于对二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毒酒鸠杀。 ——萧氏三姐妹留在史书上的记载,都让人深刻感受到她们的狠辣,尤其是她们的政治才干和军事天份之高,更让人难以忘却。 三姐妹没有一个无能之辈,只有出色与更出色的区别。这使人不禁要转过头来看她们的父亲萧思温:他可是一个被公认为“非将帅才”的人,竟能生出这样三个女儿,实在是有点基因突变。 除了两个姐姐与自己不齐心之外,萧绰的一位女婿也让她伤心透顶。 萧绰共有四子三女,儿子是:辽圣宗耶律隆绪、梁王耶律隆庆、楚王耶律隆祐、早夭的耶律郑哥。女儿是:齐国公主耶律燕哥、卫国公主耶律长寿奴、越国公主耶律延寿奴。 萧绰对儿女倾注了母亲的全部爱惜,既对他们百般疼爱,也对他们严格要求。在她的一力培养下,除了出色的圣宗,隆庆也是一个战功赫赫的将才,隆祐虽然体弱多病,但相貌俊美、喜好文学道教,也算是出色的人材。 萧绰将大女儿嫁给了自己的弟弟萧继先、二女儿嫁给了国舅少父房之后萧排押,这两个女婿都战功卓著、为人谦虚宽仁,很让萧绰喜爱。 然而三女婿萧恒德(二女婿之弟)却狠狠的伤害了萧绰的爱女之心。 萧恒德本来也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为辽国立下了不少功劳,他作战之时身先士卒,非常英勇,还因此负过重伤。然而就在统和十四年(公元996),萧恒德却做了一件害人害己的蠢事。 就在这一年,越国公主延寿女因为生育而患病,心疼女儿的萧绰便将自己宫中的女官贤释派去侍候。谁知萧恒德竟然见色起意,不等妻子病好便迫不及待地与贤释勾搭成奸,甚至于当着公主的面也眉来眼去。越国公主被气得病势越发沉重,终于不治身亡。——这样的事情,若干年后在宋朝也发生了翻版:宋英宗的嫡出女儿魏国大长公主下嫁左卫将军王诜,她文彩出众,品行贤德,对婆母和丈夫侍奉周到,毫无公主架子,甚至主动让王诜纳妾。谁知王诜得意忘形,在听了宠妾的诋毁之后,竟恨不得将公主弄死以扶正宠妾。在魏国公主生病的时候,他故意当着公主的面与宠妾行淫,将未满三十岁的公主活活气死。——王诜的行径被宋神宗知道以后,怒火中烧的神宗下令将那名以为将要做将军夫人的妾室痛打一顿,嫁给小兵,而王诜则发配均州。 宋神宗毕竟是公主的兄弟,他的处理方法,与萧太后这个做母亲的相比,就显得非常小儿科了——萧太后在得知女儿不治的底细之后,顿时怒不可遏,一面将女儿出生未满月的儿子养在自己身边,一面立即将驸马萧恒德赐死,为公主殉葬。 八、圆满的后事 在家事国事的纷扰中,其它的儿女还是使萧绰足以安慰的。他们对母亲都发自内心的敬爱,一切都以萧绰的心愿归属为自己的意志转移。 自从萧绰正式表示下嫁韩德让之后,对于韩德让的“继父”身份,辽圣宗耶律隆绪不但毫无反感,而且还对韩德让有着发自内心的尊敬和父子般的感情。他每天都让自己的两个弟弟隆庆和隆祐(萧绰四子中排行最幼的耶律郑哥早夭)去向韩德让问候起居,而且让他们在离韩德让寝帐二里以外的地方就必须下车步行;韩德让如果离京外出返回,两位亲王也要去站守迎接,问安拜见。作为辽国皇帝的耶律隆绪本人去见韩德让时,礼节更是一点都不含糊:他会在50步以外的地方下车步行,韩德让虽然出帐迎接,隆绪却一定会先向他行礼,入帐后更是由韩德让高居上座,隆绪则极为恭敬地向他执父子家礼。 享受着儿女孝顺、丈夫恩爱的承天皇太后萧绰在统和二十七年(公元1009)的十一月为儿子举行了契丹传统的“柴册礼”,将皇权交还给了耶律隆绪。决定从此结束她在辽景宗、辽圣宗年间,整整四十年有余的“摄政女皇”生涯,去南京(今北京)安享晚年。 不幸的是,就在南行的途中,萧绰染上了疾病,就在十二月初,她逝于行宫。终年57岁。 萧绰的死使辽圣宗耶律隆绪悲哀异常,他寝食俱废,一直哭到呕血,并为母亲上谥号为“圣神宣献皇后”,隆重安葬于辽乾陵。 萧绰之死对晚年的韩德让来说更是沉重的打击。他从此抑郁寡欢,一年后便重病不起。耶律隆绪和皇后萧菩萨哥每天执子媳礼为他侍奉汤药,却仍然回天乏术。 统和二十九年(公元1011)三月初,韩德让与世长辞,享年71岁。 辽圣宗耶律隆绪为继父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一切规制都与母亲一样。他亲自拉着韩德让的灵车送出百步之远,并且为他服丧,随后将他安葬在母亲的身边。 中国历史上的后妃数不胜数,然而通观下来,只有萧绰,不但建功立业、彪炳史册,而且还作为一个女人,真正享有完整的人生。 第一节 古今中外,同一个女人生出几个皇帝的事情虽然不多,可是也从来没有少过。中国有北朝娄太后,欧洲则有法国的凯萨琳太后。三人为众,那她们所生的儿子群可算是帝王众多。虽然这些帝王在吾辈小民看来,都是难以企及的人物,但是一山更有一山高,比起另一位母亲的帝王儿子们来说,他们就实在是芝麻绿豆的小角色了。 这位母亲的名字,叫唆鲁合贴尼。 唆鲁禾贴尼一共生了四个儿子,其中有三人终身称帝,还有一个儿子运气稍差,没能把皇帝这个工作干到底就被撤了职。 按照出生的先后顺序,这四个儿子的名字分别是: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蒙哥是蒙古帝国大汗,忽必烈开创元朝,旭烈兀为伊利汗国(波斯)皇帝,阿里不哥则曾经与忽必烈争夺帝位并一度占上风,称蒙古帝国大汗(皇帝)近四年(公元1260-1264)。 而这四个儿子之所以能够登上人间巅峰,关键的原因在于他们不但有一个深得成吉思汗信任的父亲拖雷,更有一个睿智精干的母亲唆鲁合贴尼。 唆鲁合贴尼是什么时候嫁给拖雷的,已经难以考证。可以确定的是,她是拖雷诸妻中年纪最长、最早嫁给拖雷、也最受宠的。在拖雷的十一个儿子中,出自她腹中的就有四人。 做为后妃、做为母亲,唆鲁合贴尼无疑是幸运并且成功的,但是做为一个女人,唆鲁合贴尼却四十岁左右就成了寡妇。造成这两种情形的理由都只有一条:她是拖雷的妻子。 成吉思汗铁木真嫡妻孛儿贴一共为他生下了四个儿子。在这四个嫡出儿子中,拖雷是最幼子。按照蒙古习俗,幼子为“守产”之子,理应继承父亲的财产和牛羊。除此之外,拖雷本人更是同胞四兄弟中最有胆略才干的。因此,成吉思汗对拖雷的喜爱是不言而喻的。成吉思汗曾经让他担任监国,还曾经将拖雷称为自己的“那可尔”(同伴)。 成吉思汗曾经想将帝位传给拖雷,但是在家族内部纷争之中,他最后决定将帝位传给嫡三子窝阔台。大约是为了补偿,更因为蒙古习俗使然,成吉思汗随后将绝大多数的财产分给了拖雷。——有一个最直接的对比是这样的:拖雷所得军户为十万一千户,汗位继承人窝阔台仅得四千户。 不过,蒙古帝国时期有一个这样的规矩,即使老皇帝有遗嘱,也必须通过忽里勒台大会的最后批准,新帝才能继位。这是一个必须得走的过场。 成吉思汗死于公元1227年七月十二日,在他死后两年间,蒙古汗国都没有正式确定新汗。最终,在公元1229年8月,蒙古诸王大臣齐聚,召开了忽里勒台大会。 会议由拖雷主持,由耶律楚材从中周旋。经过长时间的议论考量,实力最雄厚的拖雷表示愿意接受父亲的主张,将汗位给予三哥窝阔台。 由于拖雷的实力实在太雄厚,虽然他已经点头应允,窝阔台仍然颇为踌躇,说当着这位弟弟的面登上汗位,自己很过意不去。 经过多次推让,窝阔台终于被二哥察合台、弟弟拖雷、叔父斡惕赤斤一起又推又拉地登上了蒙古帝国的大汗宝座。 窝阔台登上帝位之后,拖雷遵守诺言,尽心尽力地辅佐他。不过我们可以想象,窝阔台心里面不可能不对这位实力超群的弟弟满心忌惮。 公元1231年,窝阔台和拖雷率大军南征,目的地是金国。 早在成吉思汗临死前,他就已经预言蒙古大军一定能够分头灭金灭宋,其中最重要的一条理由,就是金与宋之间有“靖康”的死仇,宋朝绝对不可能给予金国任何协助,反而会给蒙古帝国帮大忙。灭金之后再灭宋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不幸的是,事实再一次证明了成吉思汗的战略远见,在这方面,他对战国年间“远交近攻”的策略即使不是再次发现,也可以算得是活学活用。当蒙古大兵压境之后,金哀宗果然接连遣使向南宋求和请援通好,宋理宋不予理睬,并且与蒙军结成了同盟。 金国在左右夹攻之下,经过三年的挣扎,终于在1234年灭亡了,37岁的金哀宗自尽。勉强也算是一个祖辈造孽儿孙还债的下场。 然而就在蒙古汗国凯旋北归的路上,窝阔台突然患病,口不能言。病情发展得很快,自起病后不到一个月间,窝阔台已经到命悬一线的地步了。随军的巫师用了所有的方法也不能阻止大汗走向死亡的步伐。最终得出的结论是:由于蒙古军队灭金之时杀戳太过于惨毒,触怒了金国土地上的鬼神,他们一定要报复,因此任何祭祀都没有作用,除非大汗自己死掉,或者堪与大汗地位相比拟的皇族死掉,才能平息他们的怒火。(这些鬼神很爱国的说) 这时,拖雷站了出来,他认为自己正是有这个资格的人选:“父亲选择汗兄继承了汗位,承担了统率万国的至高任务,我辅佐汗兄,要把忘了的事情提醒你,睡着了唤醒你。如果失去汗兄,我能提醒谁唤醒谁?我愿意代死。何况在征战中杀人最多的正是我(也算是实话实说),造下无边罪孽的也是我,应该让我被带走。” 既然他这么说了,窝阔台自然不会客套。巫师立即将木碗端来,里面盛着据说是抹过窝阔台身体后又施了咒语的水。拖雷将这碗水饮下之后,窝阔台果然霍然而愈,而四十来岁的拖雷却死了。 由于拖雷有这样代兄赴死的“义举”,整个蒙古帝国上下,都将他奉若神明,窝阔台也非常感激。 不过这事儿实在透着糊涂。被蒙古帝国灭得寸草不生的国家多了去了,金国的百姓好歹还剩了那么一些,怎么说,金国鬼神的怒气也不至于能高过那些国家的鬼神吧!再者说了,如果灭了一个国家,那国家的鬼神就要立即现世报灭掉仇家的一个高级成员,那蒙古帝国的宗王老早就该一个不剩了。何况,北宋王朝那般惨烈的靖康之耻,咋没见鬼神出来效个力啥的! 拖雷之死,就这么神秘离奇地记载进了《蒙古秘史》,成为元史中最大的一桩谜案。 第二节 拖雷临死前,曾经嘱咐窝阔台照料自己留下的孤儿寡妇。然而再怎么照料,孤儿寡妇就是孤儿寡妇,何况从后来发生的事情来看,窝阔台照料的方法并不是很地道。 蒙古汗国盛行的是萨满教,当时的萨满教仍然带着原始宗教的印记,巫术、人牲、天意……以巫师的说法来解释拖雷之死,自然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认可。然而—— 唆鲁合贴尼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她是成吉思汗义父王罕之弟扎合干不的女儿。王罕的克烈部被成吉思汗灭掉,扎合干不也被杀。但是唆鲁合贴尼仍然坚持着克烈部的信仰,她信仰的可不是萨满教,而是“景教”,即基督教中的聂思脱里派,蒙语称之为“也里可温”。因此巫师的解释并不一定能在唆鲁合贴尼这里过关。 几乎是从知道丈夫死讯的那一刻起,唆鲁合贴尼就敏锐地感觉到了事情另有隐情。不光是因为宗教信仰差异太大,更因为她深知蒙古汗国皇族内部的许多隐事——早年,成吉思汗就曾经派三名力士杀死了威胁自己权威的巫师阔阔出并毁尸灭迹,还声称是“上天”取走了阔阔出的性命和尸体。 不过,唆鲁合贴尼的理智很快就战胜了感情,再说人死不能复生,拖雷“义举”的名声肯定是比被大汗铲除的名声更符合实际需要,她没有做任何反应。与此同时,做为拖雷家族的当家人,唆鲁合贴尼开始严格地约束诸子及部属,既不让他们做任何违拗窝阔台大汗的事情,更不让他们彼此之间争执。总之,不能给别人任何整治拖雷家族的理由。 唆鲁合贴尼的默不作声,并不能平息窝阔台的疑心。他开始用各种方法挑衅拖雷家族。 窝阔台很清楚,拖雷家族如今的主心骨就是唆鲁合贴尼。于是他忽然颁下了一道诏书,要唆鲁合贴尼改嫁,而且是嫁给自己的长子贵由。 拖雷死时,贵由刚二十七岁,比唆鲁合贴尼的长子蒙哥大不了几岁(蒙哥小的时候还曾经做过窝阔台一段时间的养子)。如今居然要让养子的母亲嫁给自己的儿子,很明显这不是一椿般配的婚姻。隐藏在背后的真正原因,应该还是窝阔台想借机将拖雷家族的兵权财富统统纳入窝阔台系的囊中,也顺便使拖雷诸子没有母亲可依靠。(算一下这个辈份很壮观:唆鲁合贴尼是王罕的侄女,本应与成吉思汗平辈,却嫁给了他的儿子;现如今窝阔台更要将弟媳妇变成儿媳妇,如果成事的话,这是个什么道道儿)。 接到诏书的唆鲁合贴尼非常镇定,她委婉地答道:“我并不敢违背大汗的意旨,只是我已经立下誓言,一定要先把拖雷的儿女抚养到成年之时。我不能背誓。” 既有拖雷为兄替死的名声,加上唆鲁合贴尼又说得这么心平气和,窝阔台实在找不出什么毛病,再加上年轻的贵由并没有领会父亲的用意,始终没有坚持非娶寡婶不可。窝阔台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然而,贵由议婚之事并不是唆鲁合贴尼唯一遇到的麻烦。 窝阔台在毫无理由、未经过任何宗室商议的情况下,就忽然把原属于拖雷家族的三千军户划到了自己的次子阔端的名下。 这一次的挑衅如此公然,果然触怒了拖雷部下的将领,他们纷纷表示要去讨回这个公道。 然而唆鲁合贴尼仍然不动声色,她劝阻了部属的冲动,并平息了他们的怒火。经过她的说明,她的儿子和将领们都明白了忍耐的重要性。——除此之外,唆鲁合贴尼甚至变害为利:既然自己的部属和财产是不能拿回来了,何不趁势和阔端结下友情?果然,阔端从此成了窝阔台系最为亲近拖雷家族的人物之一。只是可惜他死得太早了一点,没能为拖雷家族帮上更大的忙。 早在拖雷去世之前,与他最为友好的大哥术赤就已经去世了,而且术赤的封国是遥远的钦察汗国(顿河、伏尔加河一带)。但是唆鲁合贴尼并没有因为术赤和丈夫去世、钦察汗国又地处僻远,就疏远与这一支宗王的关系,恰恰相反,在唆鲁合贴尼的主持之下,拖雷家族与术赤家族联系得更紧密了。这也进一步使得窝阔台不好轻易为难唆鲁合贴尼。 由于在唆鲁合贴尼的管理下,拖雷家族长期以来都表现得服从温顺,时间久了窝阔台也就不再成心找岔了。此后尽管拖雷诸子统兵四出征战,军事实力越来越雄厚,他也不再把他们视做威胁,反倒对他们非常喜爱。窝阔台对唆鲁合贴尼也渐生愧疚之心,对她提出的要求一般都尽可能的满足。 第三节 但是唆鲁合贴尼仍然没有立刻轻举妄动。 宋理宗淳祐元年(公元1241)十一月,56岁的窝阔台因为饮酒无度离开了人世。由于他的六皇后乃马真脱烈哥那企图篡改窝阔台的遗愿,又想要自己称制掌权,致使蒙古帝国的汗国虚悬了五年之久。 在这五年间,无数的宗王都想打这个帝位的主意,互相打来打去,搞得乌七八糟。反倒是实力最强的拖雷一族,由于唆鲁合贴尼的审时度势,没有趟这混水。 在乃马真称制四年后的公元1246年春天,蒙古汗国又一次推举大汗的忽里勒台大会在哈剌和林召开了。由于窝阔台生前曾有交代,要由三子阔出之子失烈门继承帝位;再加上诸王都各有私心,因此都不太情愿让乃马真的长子贵由继承汗位,术赤之子拔都的不满尤为突出,他干脆连会议都缺席了。在这个时候,唆鲁合贴尼却表态支持贵由,而且她所带领的拖雷家族也是到达会场最早、最光鲜的一支。 当贵由终于登上帝位之后,他对唆鲁合贴尼非常感激,可着劲儿地给拖雷家族各种荣誉和权力。当然贵由报恩之余也没有忘记跟自己早有私怨的拔都。称帝之后,他立即决定率军讨伐钦察汗国。 唆鲁合贴尼当然立刻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她派出密使,将贵由出兵的消息暗暗通知了拔都。——不用说,在贵由感激涕零之后,接着就轮到拔都感激涕零了。 有了这样两面逢源的局面,唆鲁合贴尼和她统率下的拖雷家族,能有未来那般远大的前途,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这年四月,贵由率领讨伐拔都的大军刚刚抵达乌伦古河,就突然离奇死去了。关于他死因的多种说法几乎都与拔都有关系,甚至于有一种说法就是早知消息的拔都派人将贵由给毒死了。这一切多少都与唆鲁合贴尼的报讯脱不了干系。 总之,刚刚当了三年大汗的贵由就这么死了。唆鲁合贴尼倒也礼数周到,第一个派人前去看望他的大皇后斡兀立海迷失。海迷失随后临朝执政。可惜的是她没有唆鲁合贴尼那样的头脑,更没有她管教儿子的本事。蒙古汗国又陷入混乱之中。 在这个节骨眼上,拔都突然向宗王广发“英雄贴”,要他们到自己的钦察汗国来召开选举新汗的会议。由于拔都是成吉思汗的长房当家人,包括海迷失皇后在内的宗室都不得不给这个面子,即使自己不想来的也都派了代表前来。 不用说,拔都也有心想打汗位的主意。但是经过一番权衡,他决定向拖雷家族投桃报李,主动提出要议立拖雷长子蒙哥为新汗。 第四节 蒙哥能被议立为大汗,是因为他幸运地拥有一个聪明的母亲唆鲁禾贴尼。 唆鲁禾贴尼在得到拔都召集的讯息后,第一时间派出了蒙哥赴会,没有象其它宗支那样拖拉。这个态度使得拔都对蒙哥刮目相看,他因此认定蒙哥会是一个尊重自己地位的新汗,选他是最正确的决定。 在拔都的一力主持下,蒙哥被术赤家族和拖雷家族推举为新汗。 这个消息立即引起了察合台家族和窝阔台家族的反对。然而此时的唆鲁合贴尼与蒙哥已经掌握了主动,在向他们连续发出两年的邀请都被拒绝之后,蒙哥决定自行召开忽里勒台会议。 公元1251年夏天,蒙哥正式在哈剌和林登基称汗,同时追封父亲拖雷为英武皇帝,庙号睿宗。 蒙哥称汗引起了窝阔台家族的强烈不满。他们认为当初早有誓言,汗位永远属于窝阔台系,如今怎么却变成了拖雷家族的呢?于是贵由的儿子脑忽联同窝阔台的另两个孙子忽秃黑、失烈门密谋造反。谁知道事情中途泄漏,蒙哥趁机将将察合台系与窝阔台系所有反对自己的人都抓了起来,在审讯后几乎统统杀光。 其中最引人注意的一场审讯,就是在唆鲁合贴尼的金帐里举行的。被审讯的是“元定宗”贵由的斡兀立海迷失皇后以及失烈门的母亲合答合赤哈敦。 这时候蒙哥和唆鲁合贴尼可不是若干年来一直低眉顺眼的模样了。海迷失皇后与合答合赤哈敦夫人,这两个曾经权势熏天的女人很快就屈打成招,并被判处了死刑。 窝阔台汗国从此被划成分零八落,由几个年幼的或亲近拖雷家族的窝阔台子孙分别执掌。蒙哥没有了后顾之忧。 自拖雷死后的整整十七年间,唆鲁合贴尼一直维持保护着整个家族的利益,并在不动声色中使这个家族日渐壮大,最终达了主掌蒙古帝国的终极目标。 如果说唆鲁合贴尼的所有动作都是为拖雷复仇,那是太夸张了:不光是因为史书无载,更因为蒙古帝国人的观念与汉人、金人、西夏人都大有不同。 但是无论如何,唆鲁合贴尼以她超群的计谋与政治头脑,完成了历史上最迂回的王位争夺战,她在元朝的历史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她的影响力仅次于成吉思汗的母亲诃额仑。 眼看儿子成为帝国皇帝、丈夫也获得身后尊崇的第二年,如愿以偿的唆鲁合贴尼离开了人世。年纪大约在六十岁上下。按照习俗,她下葬起辇谷。 唆鲁合贴尼留在史书上最鲜明的一笔记录,是由她的三子旭烈兀写下的。他担任了蒙古第三次西征的主帅,一路横扫到麦加、大马士革。旭烈兀素有“屠夫”之称,所到之处尽成人间炼狱。然而由于母亲唆鲁合贴尼信仰基督教,他放过了各地的基督教徒。(蒙哥派他西征的理由之一,就是“扫清异教徒”。我汗,这是宗教战争吗?) 唆鲁合贴尼的长子蒙哥在称帝九年后的七月逝于攻打南宋的军营中,地点在四川钓鱼山。 蒙哥死时,同母弟忽必烈也在中原、旭烈兀则远征伊朗,留守帝国都城哈剌合林的幼弟阿里不哥想要趁机登上皇帝宝座。 公元1260年3月,唆鲁合贴尼次子忽必烈在开平称汗。 公元1260年4月,唆鲁合贴尼幼子阿里不哥在按坦河称汗。 公元1264年,经过四年的皇位争夺战之后,忽必烈最终胜出,阿里不哥于软禁中死去。 至元二年(公元1265),忽必烈为生母唆鲁合贴尼上谥号为“庄圣皇后”。 至元八年(公元1271),忽必烈改国号为“元”,正式建立元王朝,定都于大都(今北京市),将一个殖民帝国带入中原封建王朝时代。 至大二年(公元1309)十二月,元成宗铁穆耳为祖母唆鲁合贴尼再上谥号为“显懿庄圣皇后”。 十个月后铁穆耳再为祖母上玉册,曰:“祖功宗德,称诔于天。内则阃仪,受成于庙。行之大者名必显,恩之隆者报则丰。上以增佐定之光,下以伸遹追之孝。钦惟庄圣皇后,英明溥博,圣善柔嘉。尊俪景襄,阴教纯被。逮事光献,妇职勤修。勋聿著于承天,祥两占于梦日。迹圣绪洪源之有渐,知深仁厚泽之无垠。玄符肇自涂山,顾前徽之未称;苍箓兴于文母,岂后嗣之能忘。是用参考彝经,丕扬景铄。敷绎宝慈之谊,形容青史之规。谨遣摄太尉某奉玉册玉宝,加上尊谥曰显懿庄圣皇后。伏惟睿灵,昭垂鉴格。礼严閟宫,乐歌夷则。亿万斯年,承休无斁。” 由于生出了这么几个影响力巨大的儿子,拖雷和唆鲁合贴尼的身后待遇极高。至今在成吉思汗陵的东殿里,仍然供奉着他们的灵柩。 在蒙古族心目中的唆鲁合贴尼,不但是神圣的皇后、太后,民间更将她尊为送子娘娘(这个创意是谁的?天才啊!)。 简介 元王朝的皇位传承,可算是一笔长长的糊涂帐。而在这笔帐目的背后,元王朝皇族的几代女人们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离开了她们,元王朝的历史就单调得多了,也不太可能会是如今留在史籍上的样子。 一、诃额仑与孛儿贴 诃额仑:元太祖成吉思汗铁木真的母亲 孛儿贴:元太祖成吉思汗铁木真的大皇后 蒙古汗国跟元王朝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成吉思汗统一蒙古诸部之后,建立了“大蒙古国”,蒙语为“伊克蒙高勒兀鲁思”。“蒙古汗国”只是一个比较通俗的叫法。成吉思汗去世多年之后,他的孙子忽必烈建立了元朝。由于忽必烈在事实上是蒙古诸汗国的共主,又追封了包括成吉思汗在内的所有蒙古大汗为先皇帝,相应的也追封了他们的妻子为皇后,因此我们的故事应该从蒙古汗国说起。 成吉思汗的本名是孛尔只斤氏铁木真,他的父亲叫也速该,是蒙古尼伦部忽图剌大汗之兄把阿秃儿的第三子;他的母亲则是弘吉剌部斡勒忽讷兀惕女子诃额仑。那时候的蒙古诸部还存在抢婚,也速该与诃额仑就是以抢婚的方式结为夫妻的。 原来也速该时常在斡难河边放鹰狩猎。在一次放鹰的时候,他遇到了蔑儿乞惕部首领之弟也客赤列都迎亲返回的车子。也速该一眼就看中了坐在车中的新娘诃额仑,立即找来自己的兄弟们去抢亲。也客赤列都寡不敌众,只得听从诃额仑的劝告,只带着她的一件嫁衣就落荒而逃了。诃额仑就这样做了也速该的妻子。 两人结婚后,尼伦部为报复塔塔儿人勾结金国杀害本部俺巴孩汗、合不勒汗长子斡勤巴儿合黑的仇恨,在也速该的叔叔忽图剌汗率领下往金国大举抢掠,并与塔塔儿部作战。也速该在战斗中表现出众,俘虏了塔塔儿部的首领铁木真兀格。获胜返回后,也速该得知诃额仑为自己生下了一个手握矛状血块的男婴。也速该非常高兴,便将自己的战胜品、塔塔儿部首领铁木真兀格的名字转送给了自己的儿子,以此纪念自己的双喜临门。这个男婴就是后来的成吉思汗、元太祖铁木真。 铁木真九岁时,也速该带着他一起去弘吉剌部求婚。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娶诃额仑的侄女,却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位弘吉剌部的小首领德薛禅。德薛禅一眼就看中了铁木真,执意将父子俩邀请到自己家的帐篷里去,一定要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女儿孛儿贴。 也速该看到十岁的孛儿贴后,感到非常满意,立即就给儿子定下了这门婚事。第二天,也速该启程返回本部落,将铁木真留在了德薛禅的家里。 在返回的路上,也速该经过一个叫“扯克彻儿失剌川”的地方,遇到有人正在举行宴会。又累又饿的也速该就照蒙古人的习俗,不待主人邀请便参加了进去。他没有料到席中正有当年参加过战斗的塔塔儿人,自己的饮食中被下了毒。 也速该与诃额仑生有四子一女,与另一个妻子速赤格格也有一个儿子。他中毒身亡后,孤儿寡妇们的境遇顿时一落千丈。就连祭祖用过的肉,可汗的妃子都不肯分给他们。诃额仑据理力争,恼羞成怒的汗妃干脆下令不准他们随大部迁徙,并且带走了原本属于也速该的部众财产。诃额仑带着子女忍饥挨饿,在丈夫的仇家和翻脸无情的宗族追杀中艰难求生。就在这样充满杀戮的混乱中,铁木真长成为一个有胆有识,却也心狠手辣的人物。并在争斗中一点一滴地积聚起实力。 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诃额仑的身世影响,没有诃额仑的保护照料,世上就不会有成长为成吉思汗的铁木真。诃额仑在蒙古汗国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 铁木真渐渐长大,十八岁这年,他终于找到了沿着客鲁涟河迁徙的岳父德薛禅,娶回了自己的妻子孛儿贴,并且得到了妻子的嫁妆:黑貂皮袄。 铁木真将妻子的这件珍贵嫁妆送给了父亲当年的安答(结义兄弟)、克烈部首领王罕,得到了王罕的青睐。 就在一切看来将上正轨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当年被也速该抢去妻子的蔑儿乞惕部为报当年抢亲之仇,大举袭击铁木真的部族,将新婚的孛儿贴抢走,配给了诃额仑初婚丈夫也客赤列都的兄弟赤勒格儿孛阔。 铁木真向义父克烈部王罕汗、义兄札答兰部札合台汗求助,得到了四万兵马为助,打败了蔑儿乞惕部,抢回了自己的妻子。 孛儿贴回到铁木真身边不久,就生下了一个儿子。谁是这孩子的生父?最大的可能就是蔑儿乞惕人赤勒格儿孛阔。铁木真为长子取名为“术赤”,意思是:客人。 回到铁木真身边的孛儿贴一心一意地和丈夫一起艰苦创业,并且陆续又为铁木真生下了三个儿子:次子察合台、三子窝阔台、幼子拖雷。这四个儿子以及众多的孙子、女婿、外孙、孙婿,都成为成吉思汗铁木真征战四方的有力助手。 孛儿贴不但生养了一群剽悍善战的儿孙,自己也在铁木真迈向“成吉思汗”的过程中多次起到关键作用。忽必烈建立元朝后,追封她为“光献翼圣皇后”。 二、脱列哥那与海迷失皇后 脱列哥那:元太宗窝阔台长皇后 海迷失:元定宗贵由长皇后 公元1227年,成吉思汗在灭西夏的过程中病逝于六盘山下,他遗嘱交代第三子窝阔台继承自己的汗位,但是必须经过“忽里勒台”大会正式通过。他还给自己的儿子们都划分了领地。 术赤以长子身份得到了“钦察汗国”,领有额尔齐斯河以西,咸海、里海以北的钦察、花刺子模和康岭等古国的领土。 察合台所得的汗国封地也非常广阔,疆域盛时东至吐鲁番,西至阿母河,北至塔尔巴哈台山,南越兴都库什山。 窝阔台所得的汗国领域,则在叶密立(今新疆额敏县)与霍博(今新疆和布克赛尔蒙古自治县)地区。窝阔台后来继承了铁木真的大汗之位,便将汗国转给了自己的嫡系子孙。 按铁木真的安排,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拥有对所属汗国人口的统治权,但蒙古本部人口只能各分得四千户。 三个年长的儿子分罢,剩下的就都是幼子拖雷的了。 由这项安排可知,拖雷在成吉思汗诸子中身份非常特殊。因为他是成吉思汗嫡妻孛儿贴为成吉思汗所生的最小的儿子。由于蒙古有“幼子守产”的习俗,拖雷虽未能得到父亲的汗位,却得到了父亲绝大部分的财产,其中包括许多的蒙古故地,还有大部分的金国,还有十万户蒙古人口。光是军户一项,拖雷名下就有十万一千善战的蒙古兵,而新任大汗窝阔台却只有区区四千。 成吉思汗的这项安排,禀承了蒙古部族的传统习俗,却也给后来的蒙古汗国、元王朝帝位传承的混乱开了先河。自此以后,蒙元皇家宝座传承几乎说是毫无章法可言,每一次的权力更迭都伴随着激烈的权力纷争甚至内战。 元太祖孛尔只斤氏铁木真(成吉思汗)生前为自己选择的汗位继承人是第三子窝阔台。然而各部宗王意见不一,直到成吉思汗去世两年以后,窝阔台才通过算正式当上大汗。在汗位空虚的两年里,蒙古汗国的军政由成吉思汗的儿子拖雷、女儿阿剌海别处理,两人因此被称为“监国皇子”、“监国公主”。 阿剌海别虽是监国公主,但由于她是女子,她及她的儿孙离汗位继承太远,而同样曾为监国的拖雷就不一样了。 窝阔台称汗五年后,金国被灭。就在南征北返的路上,蒙古诸王中实力最为雄厚的拖雷神秘地死去了,据说他是自愿代窝阔台向上天赎罪而死的。他的死,是元史中一个极大的谜团。 拖雷虽然死了,他的家族却并没有被催垮。在其寡妻唆鲁禾贴尼的运作筹划下,拖雷的儿子们非常团结,使这个家族继续维持着在蒙古诸王中实力最雄厚的地位。 公元1242年夏天,嗜酒如命的窝阔台汗在一场畅快的大醉后去世了。窝阔台死后,蒙古诸宗王都对汗位虎视眈眈,于是窝阔台的二皇后乃马真氏脱列哥那临朝称制。 乃马真氏脱列哥那原本是蔑儿乞惕部落酋长的妻子。蔑儿乞惕部落被成吉思汗攻灭之后,脱列哥那做了俘虏,被窝阔台据为己有。她很有心计,得到了窝阔台的宠爱,窝阔台总共才七个儿子,其中就有五个是脱列哥那生的。真正的长后孛剌合真反而默默无闻,无子无名。 脱列哥那皇后掌政四年后,推选新汗的忽里勒台大会才于公元1246年春天在哈剌和林举行。 按照窝阔台生前的许诺,汗位应该传给其孙失烈门,或者是其次子阔端。论野心和实力,成吉思汗长子术赤的继承人拔都及成吉思汗同胞幼弟斡赤斤也都算是一号人物。 然而,早在窝阔台生前就已经擅于权术的脱列哥那皇后经过四年称制,变得更不好对付了。最终,忽里勒台大会上的蒙古诸王大臣们不得不按照她的意志,推举窝阔台的长子、也是脱列哥那亲生儿子的贵由为新任大汗。 然而脱列哥那没有想到,贵由继位后的首要大事就是扫清自己这个保举人兼亲生母亲在汗廷中的影响。她的宠臣一个接一个地被贵由杀死,她终于败在了儿子手里,不久就郁郁而终。 脱列哥那皇后的势力被清除之后,贵由的第二件大事就是去找敢于和自己竞争皇位的堂兄拔都算帐。公元1248年初,贵由打着“养病”的旗号,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往拔都封国所在的西方出发了。 然而,就在距拔都封国不到十天路途的地方,才当了三年大汗的贵由就莫明其妙地死在了营地里。关于他的死因众说纷纭,主要有三种。一说他是被拔都派人毒死的;二说他酗酒之后与宗王昔班揪斗,结果双双毙命;三说他旧疾复发猝死。 一场内战不了了之,汗位的归属又被提上议事日程。 按照惯例,新汗未被推举出来之前,蒙古汗国的事务由皇后掌管。于是贵由汗的长妻斡兀立海迷失皇后抱着幼小的失烈门临朝称制,对于这种情形,无论是拔都还是拖雷家族,在刚开始的时候都是表示了默认的。 然而海迷失皇后并没有婆婆脱列哥那的本事。她只知沉迷于巫术,根本弄不明白什么叫做权力斗争,别说宗王大臣,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忽察和脑忽她都管不过来。这两个宝贝王爷都想当大汗,都对军政指手划脚。蒙古汗国相当一段时间内竟出现了母子三人都自认为是最高首领并且各自为政的情形。蒙古汗国的统治者们治理国家的方法本来就是喊打喊杀一团浆糊,如今又成了这样一个局面,后果可想而知。没多久,蒙古宗王们就对海迷失皇后母子极度不满。 成吉思汗有四个封王的儿子: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现在窝阔台系的威信彻底破产,蒙古帝国中年纪身份兵力都首屈一指的术赤系宗王拔都便倡议公选新汗。 拔都当然希望自己能成为汗,但是他也很清醒自己不可能登上汗位。最后,拔都想到了与自己的术赤一系关系很好的拖雷家族。这时的拖雷家族在其寡妻唆鲁禾贴尼的教导下,不但实力强劲而且非常团结。更重要的是,头脑清醒的唆鲁禾贴尼不但没有象海迷失皇后那样坚决抵制拔都发起的会议,反而郑重地派出了自己的儿子们前去参加。对于拖雷家族表现出的态度,拔都非常满意,于是,他主动推举拖雷的长子蒙哥为蒙古大汗。 公元1251年六月,蒙哥在怯绿连河(蒙古克鲁伦河)被术赤系与拖雷系拥戴为蒙古大汗。蒙哥即位之后,察合台系与窝阔台系中那些与术赤系拖雷系不合的宗王们才前往祝贺。然而在他们迟到的身影背后,其实还隐藏着海迷失皇后的另一重打算。 正当蒙古诸王公大臣们为蒙哥即位持续宴饮的时候,蒙哥的一个养鹰人克薛杰正在草原的另一边寻找自己丢失的骆驼。他偶遇了一支带着无数大车的军队。 起初,克薛杰以为这是给宴会供应食物的军需车队,并没有在意。就在他打算走开的时候,车队中一个孩子却把他叫了回来,要他帮忙修理一辆损毁了的大车。 车盖打开,克薛杰吃了一惊:原来车里全是精良的兵器,再和那孩子和周围的人拉拉家常,更得知原来所有的大车里都装着同样的东西,是海迷失的儿子脑忽、孙子失烈门及忽突黑三人打算趁着蒙哥及诸王欢歌狂醉之机将他们一网打尽,将汗位夺回到窝阔台系名下用的。 克薛杰探听确实,立即纵马狂奔,一天之内竟赶了三天的路程返回营地,向蒙哥当面禀报此事。蒙哥不愿相信竟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但是其它宗王们却认为必须采取行动,于是蒙哥派大将忙哥撒儿率三千骑去“迎接”代表海迷失皇后的这三位窝阔台系王爷。也是天命该灾,这三人居然只带了几百随从,走在自己的军队辎重前面很远的地方,结果很轻易就被忙哥撒儿的精骑给活捉了。 擒贼先擒王,王都被捉了,后面的军队就算赶上来也没用了。脑忽、失烈门、忽突黑只好去朝见蒙哥,认可他的大汗身份。 朝见宴饮结束,毫无反抗之力的三人被蒙哥给扣押了起来。其它没有来参加称汗大会的察合台及窝阔台系的诸王也不得不应召前往哈剌和林对质。借着这个机会,蒙哥和拔都大举清洗异己分子。比如察台台的孙子不里,尽管他对蒙哥即位毫无意见,却因酒醉辱骂拔都,也被一刀两断。 面对蒙哥派来传召的使者,贵由汗的长子忽察在一个妃子的劝说下屈服了,承认了蒙哥的大汗地位。忽察虽然从此被软禁,却也保住了身家性命。然而忽察的母亲即海迷失皇后态度却强硬得多,她拒绝认罪拒绝前往哈剌和林,并以摄政者的身份向蒙哥的使者斥责:“各系宗王们曾经发过重誓,誓言大汗之位只能由窝阔台家族传承,绝不与他的子孙为难。现在你们却自食其言,不守信用!” 面对海迷失皇后的责备,蒙哥无法自圆其说,只能避重就轻地指责海迷失皇后想正式当女王,派人强行用生牛皮缝住她的手抓到哈剌和林去。 就在哈剌和林,曾经做过三年摄政女王的海迷失皇后遭到了非人的折磨。负责审问的忙哥撒儿下令对她祼身处刑。海迷失虽然极力反抗驳斥,终究无济于事。不得不被迫认“罪”。随后,海迷失被判处死刑,与失烈门的母亲合答合赤哈敦一起,以蒙古习俗裹入大毡,抛入河中溺死,尸骨无存。 蒙哥消灭了海迷失皇后这个最重要的对手之后,加紧削弱窝阔台家族的势力,光是诸将大臣就杀了七十七个,终于坐稳了汗位。 三、察必与阔阔真皇后 察必:元世祖忽必烈长皇后 阔阔真:元裕宗真金(追封)长皇后 蒙哥称汗仅八年,就在全面入侵南宋的战役中丧命,于公元1259年夏天死在顽强抵抗的四川合州钓鱼山下。蒙哥死后,蒙古汗国内部再次为争夺汗位同室操戈。这一次对垒的主角是蒙哥的同胞弟弟忽必烈与阿里不哥。 蒙哥死的时候,忽必烈身在鄂州,并不能够确定弟弟的动向,然而他的妻子察必却非常能干,一面拖住阿里不哥的将领军队,一面及时给远方的丈夫送去了正确的情报:“大鱼的头断了,在小鱼里,只有你和阿里不哥了。”忽必烈得到了妻子的传讯,立即定下了与南宋议和后兼程赶回北方争夺汗位的方案。 公元1260年3月,忽必烈在成吉思汗弟弟们支系的宗王支持下,于开平称汗。4月,阿里不哥在蒙哥与察合台系的宗王支持下称汗。于是蒙古汗国出现了两个大汗,而且还是同胞兄弟。 兄弟间尔虞我诈的争战持续了四五年,到公元1264的时候,众叛亲离的阿里不哥只得披着罪人的装束去向哥哥忽必烈投降。在另一个弟弟旭烈兀的要求下,忽必烈只诛杀了阿里不哥的部属,将阿里不哥软禁了起来,表现得还颇有手足之情。然而仅仅过了三十来天,被软禁的阿里不哥就“病死”了。这过程如此熟悉,熟悉到可以在中原王朝的历史上轻易找到一模一样的例子,不能不让人感叹忽必烈毕竟久在汉地。 忽必烈成了蒙古大汗,在争位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的察必被封为长后。 察必皇后为忽必烈生下了他十二个儿子中的前四个。其中长子朵儿只早逝,次子真金便成了嫡子中最年长的。忽必烈身边的儒生汉臣们对蒙古汗位的混乱继承忧心忡忡,再三劝忽必烈遵循中原王朝的嫡长制,在生前就确立继承人,以避免蒙古汗国反复内战,确保皇位归属于忽必烈子孙。忽必烈终于被说动,不顾蒙古宗王们的反对,于至元十年(公元1273)三月册封真金为皇太子。 真金自七岁就开始习儒,已经极其汉化,深得儒生们的拥戴。这当然惹来了反对汉化官员的攻击。虽然在儒臣们的支持下,真金取得了政治斗争的一系列胜利,但他也因此忧郁成疾,离开了人世。真金的死,使他的妻子和儿孙们对汉化产生抵触,终元一朝,汉法都未能真正得到过推行,汉人的地位始终卑微。 真金死后,他的妻子阔阔真正式登上历史舞台,和先辈唆鲁禾贴尼、脱列哥那、海迷失、察必一样,这位皇族女子在皇位传承上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 阔阔真又名伯蓝也怯赤,姓弘吉剌氏。据说,忽必烈曾经外出狩猎,口渴后走近一家牧人的帐房讨马奶喝,阔阔真正好在帐房外搓毛线,见客人来到便很有礼貌地迎接,并向忽必烈表示歉意说:“家里虽然有马奶,可是父母兄长都不在家,我一个女子不便接待客人。”忽必烈听后觉得很有道理,便转身上马。阔阔真连忙叫住他,说家人很快就能回来,让客人稍等。果然不久家人返回,热情地接待了忽必烈。 这件事给忽必烈和他的近臣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等到要给真金选妃的时候,忽必烈看了很多候选人都不满意,知道内情的大臣便派人去打听阔阔真是否婚配。得到的回报是还未出嫁,大臣连忙向忽必烈禀报,忽必烈也果然正中下怀,立即将阔阔真纳为真金长妃。 阔阔真嫁入皇族后,果然接人待物应对言谈非常得体,对忽必烈和察必皇后更是百般殷勤,很得公婆的欢心。对巩固真金的地位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只是天不作美,真金才四十二岁就病死了,谁继承皇位又成了一个悬案。 阔阔真生了三个儿子,分别是长子甘麻剌、次子答剌麻八剌、三子铁穆耳。丈夫虽然死了,阔阔真却不甘愿让皇位归属别人,她希望能够让自己的儿子继承。 在三个儿子中,阔阔真最偏爱的是小儿子铁穆耳,因此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托重臣伯颜和阿鲁浑萨里等人在忽必烈面前为铁穆耳美言。 忽必烈本来就对阔阔真母子印象极好,再经过伯颜等人的一番努力之后,终于在真金去世十年后(至元三十年即公元1293)确定铁穆耳为皇太孙。 然而皇帝自选继承人毕竟是从来未有之事,忽必烈死后,铁穆耳并没能立刻继位。宗王们为究竟让谁继位而争执不休,因为他们心目中的合适人选是阔阔真的长子甘麻剌。 在宗王大臣们的吵闹中,皇位空置了三个多月。直到出征在外的铁穆耳与甘麻剌都赶回上都,还没能讨论出个结果。 为了让心爱的儿子继位,阔阔真又想出了好办法。原来御史中丞崔彧偶然间得到了一枚玉玺,上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惊喜交集的崔彧认定这就是著名的秦玺,立即进献给阔阔真。如今阔阔真眼看着事情陷入僵局,便将这枚玉玺拿出来,声称是忽必烈留给铁穆耳的。与此同时,重臣伯颜和玉昔贴木儿也站在了阔阔真的一边,甘麻剌和宗王们不得不承认铁穆耳的继承权。 另一种说法中阔阔真起的作用更大。据说她当着前来参加推举皇帝大会的宗王们宣布,甘麻剌和铁穆耳谁能把“必里克”讲述得更好,谁就取得皇位。——必里克,即用韵文记录的去世大汗的事迹语录。 这个看上去再公平不过的法子其实隐藏着阔阔真的私心,因为这位母亲非常清楚自己的长子甘麻剌一但着急就会口吃,绝对没法和铁穆耳比口才。 果然事情的发展如阔阔真所愿。铁穆耳舌灿莲花,说得委婉动听,甘麻剌只得败下阵来。宗王们也无法反悔,只得向铁穆耳行礼,推举他为皇帝,是为元成宗。 完成了心愿的阔阔真被满心感激的成宗尊封为皇太后,居于隆福宫。大德四年(公元1300),阔阔真病逝,谥裕圣皇后。 阔阔真不会想到,自己虽然拥立了心爱的儿子,自己的儿媳妇却坏了大事。 这个儿媳妇,就是元成宗铁穆耳的长后卜鲁罕。 四、卜鲁罕与答己 卜鲁罕:元成宗铁穆尔长皇后 答己:元顺宗答剌麻八剌(追封)长皇后 元成宗铁穆耳同时有两个皇后,一个是伯岳吾氏卜鲁罕皇后,一个是弘吉剌氏失怜答里皇后。卜鲁罕皇后很有智谋,代铁穆耳施政也做得比较公允,颇得好评,只是她偏偏没有生育,铁穆耳唯一的儿子德寿是失怜答里所生。卜鲁罕因此对失怜答里妒恨交加。 大德九年(公元1305)五月,德寿被正式立为皇太子。转眼间便在当年十二月一命呜呼。失怜答里受此打击,精神失常,很快也离开了人世。 对于小太子的猝死,人们都怀疑是卜鲁罕的“杰作”,但是一直没能查明究竟。 元成宗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骨肉,自己又因长年酗酒身体很差难以再有儿女,便想到了自己的侄儿们。 原来元成宗铁穆耳的两个哥哥甘麻剌和答剌麻八剌都有儿子。大哥甘麻剌有三个儿子:也孙帖木兒、松山、迭里哥兒不花。二哥答剌麻八剌也有三个儿子:阿木哥、海山、爱育黎拔力八达。其中阿木哥是汉族侍女郭氏所生,海山与爱育黎拔力八达则是正妃弘吉剌氏答己所生。答剌麻八剌死得很早,留下的只是孤儿寡妇。铁穆耳一向非常喜欢答己所生的两个皇侄,很早便将海山封为怀宁王,让他统领六万五千军户。如今他打算按“兄死妻嫂”的风俗,将寡妇二嫂答己纳为妃子,一举两得地解决继承人的问题。 卜鲁罕皇后当然不能容忍这件事变成现实。在她的百般阻挠下,答己母子非但没能正式成为元成宗的妃子儿子,反倒被先后赶出了京城——大德十年,就在元成宗病情渐重的时候,卜鲁罕皇后趁着答己长子海山镇守漠北之机,与左丞相阿忽台设下计谋,将答己和幼子爱育黎拔力八达母子贬放怀州(河南沁阳)。 大德十一年(公元1307)正月初八,元成宗铁穆尔崩逝。帝位之争立即开锣。 卜鲁罕皇后抢先出手,她与左宰相等人定下自己摄政、堂小叔安西王阿答辅政,并最终将帝位传给阿难答的计划。 然而卜鲁罕皇后的政敌右宰相哈剌哈孙却对这个计划阳奉私违,暗地里派人通知身在北方带兵的海山有及身在怀州的答己与爱育黎拔力八达,让他们立即以奔丧为名赶赴上都夺取帝位。 答己与幼子先期抵达上都。卜鲁罕皇后眼见政敌来到分外眼红,便和阿难答等人商议,趁三月初三为爱育黎拔力八达庆贺生日的机会除掉这对母子。可惜这个如意算盘竟走漏了消息,爱育黎拔力八达抢在三月初二这天先动了手,将卜鲁罕皇后和阿难答等人一网打尽。 答己母子获胜已成定局,现在的问题只是该由她的哪个儿子继承帝位了。犹豫不决的答己便找来一个阴阳师,让他推算自己两个儿子的生辰八字,看看究竟谁更适于当皇帝。 阴阳师推算之后告诉答己:“重光大荒落有灾,旃蒙作噩长久。”意思是说海山若做了皇帝命运不长久,爱育黎拔力八达做皇帝的命数要长久得多。 听了阴阳师的回复,答己倾向于让幼子称帝。然而爱育黎拔力八达却觉得此事不妥,只是自称监国,等待哥哥返回上都后再做商议。答己便派使臣去迎接率兵进京的海山,向他报告已经政变成功的消息并转述阴阳师的话说:“你们兄弟都是一母所生,并无亲疏之别,但是继位之事,还望你多考虑一下阴阳师的预言。” 海山听完使臣转述母亲的话后非常生气,将三万精兵分成三路兼程南下,又派亲信康里脱脱传话道:“我守御边疆辛苦多年,又身为长子,理应继承祖宗基业,谁知母亲却以阴阳师的一句话就想取消我的帝位,未免太不公平。若能得为帝王,即使只做得一日,也足以名垂后世,更何况未来的事谁能断言?母亲做出这样的决定,肯定是受了谁的蒙蔽,我一定要追究。” 答己听了康里脱脱的回话,非常吃惊,辩解道:“修短之说的确出自术士之口,我之所以采纳,也是为了海山着想,他的弟弟也并没有贸然即位,还在等待他返回后再做决定。你一定要赶回去向海山说明这里的情况,千万不要让我们骨肉间生了嫌隙。” 康里脱脱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心情舒畅的海山高高兴兴地返回上都与母亲和弟弟相见。 大德十一年(公元1307)五月,海山到达上都,在赐死安西王阿难答等人之后,空缺四个多月的皇位终于有了新主人。海山即位,是为元武宗。 海山称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处治母亲答己的情敌兼政敌卜鲁罕皇后。这时的卜鲁罕已经不是那个摄政两月的女主,她已被爱育黎拔力八达诬以“私通安西王阿难答”的罪名,贬居东安州(今河北安次县西北)。元武宗海山则更进一步,废掉卜鲁罕的皇后头衔,将她就地赐死。 自卜鲁罕以后,元朝皇族女子犯“罪”者,都被流放东安州。 海山称帝后立即将母亲答己尊封为皇太后,他对弟弟的谦让也非常感激,主动将其封为皇太子。爱育黎拔力八达对哥哥的态度当然也投桃报李,约定自己将把皇位传回给哥哥的儿子,从此以后“兄终弟及,叔位相继”,皇位由兄弟二人的家族轮流继承。 ——在中国历史上,能够真正将皇位兄终弟及的王国,只有唐时的吐谷浑一家。原因是强敌林立,国无长君难安。元武宗这个美好的想法,要想完成只怕没那么容易。不幸的是,那个不知名的阴阳家果然言中,海山仅仅当了四年皇帝,才三十一岁就去世了,死的日期竟也与元成宗铁穆耳一样,都是正月初八。 元武宗海山去世后,爱育黎拔力八达毫无悬念地继任为帝,是为元仁宗。答己仍然继续当她的皇太后。 早在海山在世时,答己就已经开始收纳男宠并插手朝政胡搅蛮缠,爱育黎拔力八达继位后,她的胡搅水平更上一层楼。海山之死对这位母亲似乎没什么太大的打击,她倒是抓紧仁宗未来得及继位的间隙,下令封自己的宠幸的大臣铁木迭儿为右丞相,并且要求仁宗对铁木迭儿言听计从。第二年,答己又降下懿旨,要升铁木迭儿为太师。大臣张珪坚决抵制这个荒唐的任命,仁宗也对昏庸愚蠢的铁木迭儿非常不满,接纳了张珪的意见。 答己得知原因,非常恼怒。她趁着仁宗出巡的机会,传旨让张珪入宫,当场让亲信们将张珪打得奄奄一息。仁宗回京后虽然加封张珪为大司徒以示安慰,却也无力扭转皇太后为所欲为的局面——有一次他好不容易在宗支重臣的鼓动下提起勇气,想要捉拿铁木迭儿问罪,铁木迭儿竟逃入答己的寝宫,仁宗终于不得不败下阵来。 搭上了皇太后的铁木迭儿腰杆子越来越硬,仁宗不但没能处治得了他,反而在几个月后不得不任命他为太子老师。 铁木迭儿虽然春风得意,头脑却还比较清醒,知道仁宗对自己有看法,于是他想方设法地揣测逢迎仁宗的心思。 延佑二年(公元1315)十一月,仁宗册封侄儿、即武宗海山的长子和世梀为周王,出镇云南。 老奸巨猾的铁木迭儿立即从这道圣旨里嗅出了自己期待已久的机会的味道。他立刻主动向仁宗进言,请仁宗不要顾忌与武宗海山“兄终弟及,叔位相继”的约定,尽快册立仁宗自己的儿子硕德八剌为皇太子。 仁宗接到这份奏章,果然大喜过望。 立硕德八剌的主意既是皇太后情夫出的,可想而知也是皇太后答己的主张。原来答己一直觉得大孙子和世梀相貌英挺性情刚劲,日后自己不容易驾驭。相比之下仁宗的儿子硕德八剌看起来就柔顺得多了。当仁宗向母亲提出建议的时候,立即得到了答己的赞成。 皇帝与皇太后都意欲易储,蒙臣们当然都齐声附和,而汉臣们一向就对元王朝乱糟糟的继承制度有看法,如今硕德八剌恰好是皇帝的嫡长子,正好符合汉人传统的嫡长制,于是也都没有意见。 大家既然意见统一,结果就顺利出来了:延佑三年十二月,仁宗的嫡出儿子硕德八剌被册立为皇太子。为妨日后有人重提武宗海山的旧话,仁宗还特意拔羽林军万人予皇太子,并让太子参与军政大事。 皇太子人选确定四年后,元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去世,和前两任元帝一样,他也死在正月,享年三十六岁。等到三月皇太子硕德八剌才正式称帝,是为元英宗。在这段间隙里,朝政由太皇太后答己执掌。答己借这个机会,大规模铲除异己提拔宠臣。仁宗死了才几天工夫,她便将自己宠爱的铁木迭儿任命为中书右丞相,又将曾经弹劾铁木迭儿的中书右丞相萧拜住、御史中丞杨朵儿只、上都留守贺胜,都捏造罪名强行处死。尽管硕德八剌随后登基,也只能阻止铁木迭儿继续迫害其它大臣的性命,并不能立刻从根本上改变自己受太皇太后掣肘的状况。 然而硕德八剌并不象海山和爱育黎拔力八达那样容易被答己控制。他继位没没个月,就任命自己的亲信拜柱为中书左丞相,与铁木迭儿分庭抗礼。 拜柱当上左相后没几天,一件事发生了。从后来的发展来看,这件事似乎早有预谋。 有人忽然向皇帝告发说,属于太皇太后重要党羽的岭北行省平章政事阿散、中书平章政事黑驴、御史大夫脱忒哈、徽政使失列门等与故要束谋妻亦列失八阴谋废帝。 也不知这位“有人”是哪里来的人物,总之这项告发直达英宗面前,并立即得到高度重视,几位高官要人迅速被抓了起来。 既有告发,就得审案。然而当拜柱就案情查勘向英宗讨主意的时候,英宗的回答却颇耐人寻味:“若是审到最后,他们把太皇太后扯进案子里来,那该怎么办?”于是为了“保护”太皇太后答己,英宗不由分说地就把五人及其亲信统统抄家杀头了。 太皇太后答己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一手扶立的孙皇帝居然如此强硬,后悔得直叹气:“我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小儿!”回想起在两个儿子当皇帝时的为所欲为,眼看自己的亲信丧命在自己一力保举的孙子手里,尤其是被杀的还有自己的新宠徽政使失列门,答己终于不堪打击卧病在床。眼见这种场面,老情人铁木迭儿不禁惊慌失措,也吓出病来。 至治二年(1322)八月,铁木迭儿一病归西。 新欢旧爱统统死光,这消息对躺在兴圣宫病榻上的答己来说,更是雪上加霜。没过多久,郁郁寡欢的太皇太后答己就在九月去世了。终于大权独握的元英宗“慷慨”地追谥祖母为“昭献元圣皇后”。 五、速哥八剌与八不罕皇后 速哥八剌:元英宗硕德八剌长皇后 八不罕:泰定帝也孙贴木儿长皇后 权重三朝的太皇太后答己终于死了,元英宗硕德八剌立即开始大刀阔斧地推行新政。然而新政中优遇汉臣儒生、制定较为清晰公平法典的条目,严重地触犯了蒙古、色目人的特权。 元英宗同时有三位皇后,分别是速哥八剌、朵儿只班、牙八忽都鲁。三个女人中最为聪慧的要数长后速哥八剌,英宗的得力助手拜住也得到了她的大力推荐而为相的。但是对于元英宗急切推行新政,过于年青气盛的态度,速哥八剌却非常担忧,她每每穿戴整齐地去迎接英宗下朝,利用一切机会向英宗进谏,希望他不要操之过急,要多栽培一些亲信后再行事。 然而英宗和拜住都没能真正把皇后的话放在心里,没过多久,速哥八剌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英宗一面推行新政,一面大规模诛杀答己与铁木迭儿的余党,引起了众人的恐慌。反对新政的人和不甘坐以待毙的铁木迭儿余党因此志同道合了起来。 很快,铁木迭儿的义子铁失、知枢密院事也先贴木儿、大司农失秃儿、前平章政事赤斤铁木儿、前云南行省平章政事完泽、治书侍御史镇南、宣徽使所南等高官就联同几位蒙古宗王,密谋叛乱,拥立新帝。他们选中的继任人,是晋王也孙贴木儿,即元成宗铁穆耳长兄甘麻剌的长子。 至治三年(公元1323)夏天,元英宗时常被噩梦缠绕,便决定离开上都返回大都(北京)。叛党们便打算在还都途中下手,还在英宗启程前便派人向晋王也孙贴木儿报信。 八月五日这天,元英宗带着拜住,还有那一大帮心怀鬼胎的大臣宗亲,由上都启程了。 当天晚上,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南坡店(距元上都二十里,今内蒙古正蓝旗东北方)驻扎。营帐密密麻麻,随从成千上万,可叹的是英宗真正可信的人却只有拜住一个,君臣俩对于发生在身边的事竟然毫无知觉。 当天夜晚,叛党便迫不及待地动手了。如此悬殊的实力,结果当然可想而知,寡不敌众的英宗和拜住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就当场双双毙命。这场宫廷政变被称之为“南坡之变”。 英宗死后,参与政变的宗王安梯不花与知枢密院事也先贴木儿立即带着皇帝玺印赶往晋王镇所。九月四日,晋王也孙贴木儿于龙居河(即怯绿连河,今蒙古克鲁伦河)即元皇帝位,是为泰定帝。 然而发动“南坡之变”的叛党们太小看也孙贴木儿了,这位泰定帝不但比英宗精明,手段猛悍程度尤有过之。当初叛党起事前向他报信之时,他一面默许自己的亲信倒剌沙参与政变密谋,一面又暗暗地囚禁起叛党派来报信的使者,做出向英宗告发的姿态,做足了两面逢源的准备。如今顺利称帝,他为了洗脱自己暗中参与政变的嫌疑,更是从继位一个月的时候就开始大清洗,不到三个月,就将拥立自己的所有政变大臣者都诛杀干净,几名参与政变的宗王也一律流放边陲。 坐稳了皇位后,泰定帝的姿态越摆越高。他追赠“殉主”的拜住高官厚爵,还封拜住的儿子答兒麻失里为宗仁卫亲军都指挥使、另一个儿子彻里哈为左右卫阿速亲军都指挥使。又命僧众为拜住大做佛事,自己也领着大臣们亲临寺院吊祭。 同样,泰定帝对元英宗的遗孀们也给予了面子上很过得去的照料。就这样,元英宗的长后速哥八剌又度过了虽然衣食无忧,却弥漫着寂寥疑忌的四年光阴。 泰定四年(公元1327)六月,二十多岁的速哥八剌皇后终于离开了人世。泰定帝追谥这位弟媳为“庄静懿圣皇后”。 泰定帝的皇位是在政变中意外拣来的,回想往事也就格外小心,为了防止英宗帝后的命运在自己夫妻身上重演,他早早就做好预防。泰定元年三月,刚刚坐稳皇位的泰定帝便册立弘吉剌氏八不罕为皇后,同时册立八不罕所生的儿子阿速吉八为皇太子,封另一个儿子的麻亦儿间卜继承自己当初的晋王之位。 应该说,泰定帝是很早就为自己的身后事做好了充分准备的。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事情终有一日会颠倒过来。 泰定帝的皇后八不罕是一个非常强悍泼辣的女人,参与朝政之外,她还毫无顾忌地把泰定帝宠幸的婢女宫姬随意赐给与自己勾结在一起的大臣亲信,以此铲除情敌收买人心。泰定帝虽身为皇帝,却在生活上处处受制于她;虽然有心励精图治,却又只知沉湎于巫术佛法,将国家治得江河日下。说起来他虽有皇帝之命,却根本没有皇帝之材,结果是皇帝也没当好,日子更是过得不怎么样。 致和元年(公元1328)七月,三十六岁的泰定帝在上都一命归西,八不罕立即以皇后身份执掌朝政,打算靠着年幼的儿子过一把摄政女王的瘾。大约也正是因为她过于自信,因此虽知危机重重,仍然没有让儿子立即继位,而是先以皇后的名义处理政务,命亲信平章政事乌伯剌赶往元大都收掌百司印章,颁布皇后敕书安抚官员百姓。 然而八不罕皇后千算万算,却终于没算得过命运。 对于泰定帝的继位,朝臣宗王们虽然多有不满,却大多随波逐流不想出头。然而有一个人却打算将这种不满付诸于行动。 此人名叫燕铁木儿,是元武宗海山称帝之前就已经跟随其左右的亲信,此时已经当上了大都留守,手中掌握着枢密符印。 燕铁木儿心中一直感激武宗当年的知遇之恩,早在泰定帝重病期间,他就已经开始策划迎立武宗之子继位,现在,他终于等到了机会。 八月四日这天,趁着满朝文武齐聚兴圣宫听使者宣读八不罕皇后敕书的时候,燕贴木儿指挥自己的亲信武士,将从前不在自己笼络中的朝臣宗支统统活捉,恶狠狠地宣布了迎立武宗之子的决定。官员们的性命都在他的手里,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能惟命是从。 按照继位顺序,燕铁木儿本该首先拥立元武宗海山的长子周王和世梀,但和世梀正在边陲封地镇守,急切间难以返回大都。燕贴木儿为防时间拖得太长发生意外,便派人前往江陵,请武宗海山的次子怀王图贴睦儿先行返京登基。 九月,怀王回到大都,十三日,他登基为帝,是为元文宗。称帝的同时,元文宗颁布了一道诏书,向天下许诺,说自己乃是迫于局势方才称帝的,只待兄长周王和世梀返回,便将帝位奉还。 听说怀王称帝的消息,上都城内属于泰定帝一派的大臣宗王后妃们也不甘示弱,立即拥立皇太子阿速吉八为帝,改元天顺,史称天顺帝。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如今元王朝既有了两个皇都两个皇帝,内战立即爆发。 在燕贴木儿身先士卒的统领下,元文宗一派的军队屡屡获胜,终于在十月十三日攻克上都,天顺朝只存在了两个月即告终了。泰定帝的朝臣宗王多被斩杀,泰定帝的后妃们都被幽禁,年仅九岁的天顺帝从此下落不明,很可能是死于乱兵。 由于燕贴木儿在整个夺位过程中立下双重汗马功劳,满怀感激的元文宗封其为太平王、中书右丞相、知枢密院事、加“答剌罕”称号(即得到了代代相袭的免死金牌、自由出入宫禁并可用皇帝礼节的特权)。 燕贴木儿从此逐步成为元后期最不可一世的权臣。而他还有一项足以令中国历史上其它权臣汗颜的成就:他先后迎娶了元文宗“赐婚”的宗室公主、朝臣孀妇四十余人。 最精彩的一幕则在政变成功一年以后发生。当时文宗按照元王朝宫廷惯例,将在权力斗争中落败的泰定帝后妃发配安东州,由于她们身份特殊关系重大,文宗让燕贴木儿亲自押送。孰不知燕贴木儿色胆大过天,竟在路上将八不罕皇后以及泰定帝最宠爱的两名妃子——兖王买住罕的一双女儿必罕与速哥答里都勾搭上了。 不久之后,燕贴木儿便在元文宗的纵容下,公然将泰定帝的后妃统统纳为妻妾。八不罕皇后从此成了太平王妃,也就此在史书上消失了踪迹。 八不罕皇后的最终结局,大约在中国皇后史上,也算得是独一份了吧。 附录 看到这里,大概对于元王朝的皇位传承,大家多少都有些云里雾里。那么,我们现在来列一个简表,帮助理顺记忆。 元太祖 成吉思汗 铁木真 ↓ 元太宗 窝阔台汗 (成吉思汗第三子)长皇后孛剌合真, 摄政次后乃马真氏脱列哥那 ↓ 元定宗 贵由汗 (窝阔台与次后脱列哥那长子)摄政长皇后斡兀立海迷失 ↓ 元宪宗 蒙哥汗 (成吉思汗第四子拖雷与长妻唆鲁禾贴尼长子)长皇后忽都台 ↓ 元世祖 薛禅汗 忽必烈(元宪宗蒙哥同胞次弟)长皇后察必 ↓ 元成宗 完泽笃汗 铁穆耳(元世祖忽必烈嫡三孙,即其长子真金与长妃阔阔真嫡三子)摄政长后卜鲁罕,次后失怜答里 ↓ 元武宗 曲律汗 海山(元世祖忽必烈嫡次孙答剌麻八达与妃答己长子)长后真哥 ↓ 元仁宗 普颜笃汗 爱育黎拔力八达(元世祖忽必烈嫡次孙答剌麻八达与妃答己次子)长后阿纳失失里 ↓ 元英宗 格坚汗 硕德八剌 (元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与长后阿纳失失里之子) 长后速哥八剌 ↓ 泰定帝 也孙贴木儿(元世祖忽必烈嫡长子真金之长孙,其父为真金与阔阔真长子甘麻剌)摄政长后八不罕 ↓ 天顺帝 阿速吉八(泰定帝也孙贴木儿与长后八不罕之子)称帝二月败亡年八岁 元文宗 札牙笃汗 图贴睦儿(元武宗海山与妃唐兀氏之子)称帝四月禅位元明宗 ↓ 元明宗 忽都笃汗 和世梀(元武宗海山与妃亦乞烈氏之子)称帝八月暴崩 长后八不沙,妃罕禄鲁氏迈来迪 ↓ 元文宗 札牙笃汗 图贴睦儿(元武宗海山与妃唐兀氏之子)明宗死后再次称帝 摄政长后卜答失里 ↓ 元宁宗 懿辚质班(元明宗和世梀与长后八不沙之子)称帝四十三天病逝年七岁 长后答里也忒迷失 ↓ 元顺帝 元惠宗 乌哈噶图汗 妥欢贴睦儿(元明宗和世梀与回妃迈来迪之子) 第一任长后钦察氏答纳失里; 第二任长后弘吉剌氏伯颜忽都; 第三任长后朝鲜族奇氏完者忽都 在此表之外,元王朝还有几位死后当上大汗的追封皇帝: 元太祖成吉思汗第四子拖雷(即蒙哥与忽必烈之父,追封元睿宗)长妃唆鲁禾贴尼称皇太后,谥显懿庄圣皇后 元世祖忽必烈嫡长子真金(即元成宗铁穆耳之父,追封裕宗)长妃阔阔真称皇太后,谥徽仁裕圣皇后 元世祖忽必烈嫡长孙甘麻剌(即泰定帝之父,追封显宗)长妃普颜怯里迷失,追谥宣懿淑圣皇后 元世祖忽必烈嫡次孙答剌麻八剌(即元武宗元仁宗之父,追封顺宗)长妃答己称皇太后、太皇太后,谥昭献元圣皇后 从这个简表可以看出,接下来就该轮到元明宗、元文宗这对兄弟了。说起他们先后就任帝王一职的工作史和家庭关系,足以令观者感慨万端。其中复杂的前因后果,我们将留待下文详细叙述。 简介 现在的广西师范大学位于广西桂林市中心内,所在的位置被称为“王城”。“王城”也确实算得一块风水宝地,绝非浪得虚名。桂林山水素有“甲天下” 的美誉,而桂林人心目中的群峰之首,正是王城中的独秀峰。王城也正是围绕此峰而建的,更被认为是桂林形成城市的重要原因。 独秀峰的人文历史可以单独写一本书,唐朝时此处有宣尼庙,唐大历年间,桂管观察使李昌巎在此创建了广西历史上的第一所官学,广西的第一位进士晚唐诗人曹邺就是此中学子。南宋时的知府王正功在独秀峰上留下的摩崖石刻如今已经成为世人的共识:“桂林山水甲天下”。 独秀峰下素有府宅,但最大规模的兴建则是在明朝。洪武三年,明太祖朱元璋封其侄孙朱守谦为靖江王,洪武五年开始在独秀峰下修造王府,洪武二十六年,正式兴建王城,独秀峰从此被围进王府,成了靖江郡王的私产,以至于慕名而来的徐霞客五度求入都告失败,不得不抱撼而归。靖江郡王们在独秀峰下前后生活了270年,共历十四王。清初,靖江王的旧府成为定南亲王孔有德的府邸。顺治九年孔有德自焚身亡后,此地于顺治十四年再次被恢复为贡院。算一算,独秀峰下前后出了585位进士,其中状元四人,包括中国科举史上最后一位“三元及第”的获得者陈继昌。民国时期,孙中山北伐督师的总统行辕也设在独秀峰下,这里还是历史上第一次升起青天白日旗的地方。 不过,独秀峰下的王城还有另一个名字:“皇城”。 既然是皇城,就得有皇帝。独秀峰下曾经住过三位皇帝。不过可惜都是末代皇帝。一位是南明永历皇帝朱由榔,另一位则是早于朱由榔三百年的元顺帝孛儿只斤氏妥欢贴睦尔。 妥欢贴木儿是元宗的庶长子,但他的早年经历却十分坎坷。在父亲去世后,这位皇子先是被流放高丽,随后又远谪静江(即广西桂林),在独秀峰下的“潜邸”中住了相当一段日子后,忽然又时来运转,平地升为元王朝皇帝。 桂林独秀峰离元大都元上都遥遥万里,元顺帝儿时乃是皇子,怎么会被流放到独秀峰下来?既已流放,怎么又忽然继承了皇位?说起来真可谓是又一笔围绕皇位宝座发生的糊涂帐,要知道其中奥妙,就不能不细说从前。 一、兄弟情妯娌谊——元顺帝的父母与叔婶 元泰定帝死后,元武宗海山的亲信燕贴木儿不忘旧主,不惜冒着性命危险拥立海山次子即位,与泰定帝之子天顺帝一系展开一场内战。这场战事以燕贴木儿的大胜结束。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天下太平后,皇位应该由谁来坐。 武宗海山没有嫡子,两个儿子都出自庶妃之腹。按照习惯,应该由长子和世梀继位,但燕贴木儿在发动政变时拥立的却是武宗的次子文宗图贴睦儿。 拥立图贴睦儿是形势所迫下的决定。因为政变发生时,武宗庶长子和世梀还在漠北镇地,离京城太远,无法迅速赶回即位主持大局。因此,早在文宗即位之初便发下了一道公诸天下的即位诏书,声明一但铲除天顺帝,定将皇位归还兄长。 致和元年(公元1328)十月,上都的天顺帝势力终于在一场内战之后被消灭干净。天下既已太平,元文宗便开始履行自己在即位诏书中的诺言。十一月,他派遣使者前往漠北迎接异母兄周王和世梀继位返都。次年正月,使者与南下途中的周王相遇了。 周王和世梀看见使者带着金帛来到,又听说文宗逊位的决定,感到非常高兴,当下便在路途中(和宁之北)即皇帝位,是为元明宗。于是周王的行辕就此变成了元皇帝的行幄,摆开阵仗缓缓而大都进发。 三月,元文宗派功臣燕贴木儿带着皇帝印玺再次去迎接明宗。两支队伍在四月相遇,明宗得到皇帝印玺更加欢喜,立即封燕贴木儿为太师,留下随扈同返大都。 对于弟弟如此谦让,使自己坐享帝位,明宗非常感激。于是他决定仿效父亲武宗当年的榜样,也来一个“兄终弟及,叔位相继”。想到兴奋处,也不待返回大都,在半路上便迫不及待地传下旨意,将主动逊位的文宗封为“皇太子”,确定为自己的皇位继承人。 武宁王彻彻秃作为明宗的使者,迅速将这个“好消息”送达大都。文宗图贴睦尔得知兄长将自己封为太子,也非常欢喜,第二天就决定要以太子身份北上,亲自迎接明宗返京。 八月初一,图贴睦尔北上的队伍与明宗南下的队伍在五忽察都(今河北张北县北)相遇。自从少年封王分赴镇地以来,兄弟两人已经有十余年没有见过面了,明宗对于久别的异母弟弟仍然对自己如此尊奉,又激动又高兴,当下就从初二日开始就地大摆宴席款待弟弟与诸王大臣,以示庆贺。 明宗没有想到,就在谈笑风生、杯盘交错中,一场阴谋已经将他完全包围。 据说,燕贴木儿原本是诚意拥戴武宗子嗣为帝的,然而当他北迎明宗并一路随行之后,却惊慌地发现,明宗身边的宗王重臣们都对自己深为妒恨,明宗本人也因未亲历政变之故,虽然对自己大加褒扬,日常态度却比文宗要平淡太多。燕贴木儿思前想后,便对明宗起了杀机。 另一种说法则称,文宗的禅位不过是看在兄长手中仍有军队,自己又曾颁下诏书而不得不为之事。早在派燕贴木儿北迎兄长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商量好了计谋,待得明宗在燕贴木儿的劝说下确定文宗的“皇太子”身份,就将明宗除去。 盛大的宴席配上心中只有手足之情的明宗,对于燕贴木儿和文宗来说,真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然而,心思朴厚的和世梀对一切都毫无知觉,宴会仍在继续,他仍在一杯杯地喝着美酒。 宴会进行到第四天,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从明宗的寝帐里传出:年仅二十九岁的明宗和世梀暴崩了。 一片混乱中,身为太师的燕贴木儿将皇帝玺印抢在手里,带着精骑卫士,护着元宗一路疾驰奔向上都,将明宗的尸身和丧事都丢给手足无措的明宗群臣。 八月八日,文宗在燕贴木儿的保护下回到了上都。 八月十五日,文宗重登皇位。大局就此确定。 元明宗和世梀究竟是怎么死的?这是元史中的一个极大谜团。 除了世人公认的燕贴木儿与文宗在酒中下毒谋杀之说,还有另一种比较厚道的观点,认为元明宗是自然死亡的。理由当然也很说得过去—— 元朝的皇帝除太祖成吉思汗,世祖忽必烈以外,多数都是短命之人,尤其是明宗的几代直系先人:曾祖真金四十二岁去世,祖父答剌麻八剌二十九岁去世,父亲三十一岁去世……遗传基因本已有些不妥,更何况明宗死前的经历更是深藏危机:他是在奔波路途中即位的,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八个月的路,最后与弟弟相逢大宴。想来一个人自少年起就一直郁郁不得志,父亲早逝后被叔父贬放荒凉大漠,时时生活在宫廷倾轧的恐慌之中,忽然空中掉馅饼竟当上了皇帝,旅途劳顿之外又加上几个月的情绪激动,兄弟相逢后狂喜亢奋之情达到顶点,再不分昼夜地狂饮纵欢数日,恐怕便是遗传基因没有问题的人,也难保不会猝然弃世。 无论怎样猜测缘由,总之,元明宗和世梀没能返回都城就死了,元文宗坐回了他睽别八月的皇帝宝座。 元明宗和世梀大半辈子都在荒野边陲度过,虽说当了八个月皇帝,非但没能享受一下都城的繁华、皇宫的辉煌,还一直都在不停辛苦地赶路,最后还死了个不明不白。与其说他当的是个皇帝,还不如说他实在是个冤大头。 重登帝位的文宗册立自己的长妻卜答失里为皇后,又将明宗的遗孀八不沙皇后母子接入宫中赡养。 八不沙皇后的母亲是元成宗铁穆耳甥女寿宁公主,算起来与丈夫小叔弟媳妇都是亲上加亲的关系。刚开始的时候,文宗夫妇与寡嫂幼侄之间相处得还算不错。当年十月,明宗八不沙皇后想要为明宗身后积福,文宗不但当即答允,还下令由国师亲自出马在大天源延圣寺主持佛事,又格外派道士去玉虚、天宝、太乙、万寿四宫及武当、龙虎二山打醮,搞得分外隆重。 然而表面的隆重并不能遮去阴霾。就在八不沙为明宗做法事的同时,卜答失里大撒金钱助建大承天护圣寺,花的银子比八不沙要多得多:足足五万两。虽说只是个弟媳妇,摆出来的阵仗却一点都不输给嫂嫂给大哥祈福的仪轨。 做嫂子的明宗皇后八不沙与弟媳妇文宗皇后卜答失里之间的妯娌关系,似乎从一开始就笼罩着不祥之兆,在后来的相处中,这层阴霾越来越重。 妯娌相处,就算是寻常人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是皇宫,更何况卜答失里是当令皇后,八不沙是失势皇后。一个的老公正在皇帝龙椅上吆五喝六,一个的老公却早成了一缕冤魂。就算两个女人还有心保持表面的和睦,宫闱中跟红顶白的宫女太监们也要想法子无事生点非出来,看着龙种凤孙们倒霉透顶互相倾轧,是他们最大的爱好。不但可借此打发空虚无聊的生活,还能给自己找个心理平衡点。 话说回来,八不沙一直对丈夫的真实死因满怀疑窦,又痛恨弟媳妇对自己态度不恭,何况文宗复位后不但没有遵照当初的许诺册立明宗之子为太子,反倒在上赶着册封了自己的儿子阿剌忒纳答剌为燕王并设宫相府,交由宰相燕贴木儿全权负责。由此可见,虽然明宗与八不沙嫡子懿辚质班的“鄜王”还封在头里,但真实待遇怎么也比不过阿剌忒纳答剌的。 所有这一切看在朝臣眼里,正是文宗打算传位己子的兆头;看在八不沙眼里,则无疑是进一步确定丈夫死于非命,小叔子谋夺皇位确有其事。 八不沙只是个寻常的年轻贵妇,并不是久经沙场的政治人材,她心头的怒火既已难捺,与弟媳妇相处时,话里话外怨恨的语气也就少不了。性格决定命运,八不沙的麻烦也就这么来了。 据说,在文宗卜答失里皇后身边有一个得宠的大太监叫拜住,他仗着卜答失里的宠爱,一向就没把八不沙看在眼里。有一天他又在八不沙的面前摆出大模大样的架势,八不沙终于没能按捺得住,将拜住给狠狠地斥骂了一顿,话赶话的还把心里对文宗暗害明宗的想法也给漏了出来。八不沙这通大骂确实畅快,但是祸从口出却成了定局。 拜住一向作威作福,哪里受得这个气,更何况他这次确实抓住了可以利用的东西。他立刻就跑到卜答失里皇后面前,将八不沙的话加油添醋地向自己的主子汇报了一通。 卜答失里听了拜住的转述,对八不沙又恨又怕,彻底定性为眼中钉肉中刺。还和拜住一起定下了除掉这个嫂子的计划。 卜答失里先是向文宗控诉八不沙“妄构诬言,疏离骨肉”,想要让文宗下旨处死嫂子。文宗却不情愿亲自动手落人话柄,只是叹息说:“这事我自己哪里忍心处置呢!” 文宗这个模棱两可的态度其实已经是一个暗示。卜答失里和拜住当然立即抓住了机会,很快就矫诏处死了八不沙皇后。 乃马真氏八不沙皇后死在天历三年(公元1330)四月十八日,算起来,她仅仅在小叔子和弟媳妇当家作主的皇宫中生活了半年时间。而且刚好死在自己的亲生儿子与文宗的儿子先后被封王的时候。——明宗与八不沙嫡子懿辚质班于二月封王,文宗与卜答失里之子阿剌忒纳答剌于三月封王。——由此可见卜答失里谋杀八不沙的另一个潜理由:为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铲除障碍。 八不沙死了,明宗的一双儿子连最后一点可怜的保护都失去了。卜答失里开始进行自己的下一个目标:除掉明宗的儿子,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正式册封为皇太子。 二、一个曾被流放的皇帝——元顺帝即位始末 八不沙死后,卜答失里的矛头立即指向了明宗的庶长子妥欢贴睦尔。详细的原因虽不好确认,但这孩子生于延祐七年,虽然由于庶出身份使他还未得到封王,但已经满十岁了,是皇位继承人选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光凭这一点也足够让他被叔父婶婶猜忌的了。只不过要开销一位先帝皇子毕竟还得找个理由,于是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宫闱秘闻就此出笼并且诏告天下。 八不沙死后的第二个月,一个消息传将出来:明宗的庶长子妥欢贴睦儿根本就不是明宗的亲生儿子,证人就是这位皇子奶妈的丈夫,证据就是这位奶公的口供,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当年曾经亲耳听明宗说过妥欢贴睦儿不是龙种。 好话不多说,有这一句就足够用了。文宗和卜答失里立即采纳,迅速将妥欢贴睦儿给流放到了遥远的属国高丽,安置在外海的一座大青岛上。 (一年以后,由于有人想借明宗太子的名义搞政变,妥欢贴睦儿又再次被文宗夫妇惦记上了。这一回文宗干脆正式发下诏书,公开宣称妥欢贴睦儿乃是野种一名,将其再次流放静江——静江,就是如今的广西桂林,从此以后独秀峰下的府邸就成了妥欢贴睦儿的新“家”。而这道由翰林学士和奎章阁学士们执笔并向中外广而告之的诏书,也就成了历史上独一无二由皇族公开给死鬼皇帝吹喇叭大上绿帽尊号的杰作,堪称天下头号绿帽。) 本来照卜答失里的意思,接下来很该再找个理由,把明宗的嫡子懿辚质班也流放了事,但文宗此时似乎已经有些手软,眼见小侄儿才不过五岁年纪,怎么看也兴不起什么浪来,就这么流放荒野实在有点过意不去,终于还是把他给留在了宫中养育。 障碍统统扫除,接下来的事就是册封亲生孩儿为皇太子了。从养育幼侄一事来看,可能文宗此时已经有些懊悔之意,当然也有可能是有心搞一番必要的谦虚推让礼节给大家观赏,总之,册太子一事直拖到十二月才正式拍板:燕王阿剌忒纳答剌登上了储君之位,成为元王朝的又一位皇太子。 经过一年多的折腾,在一系列的谋杀与诡计之后,文宗与卜答失里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可惜,老天并不作美。 至顺二年(公元1331)的正月,小太子阿剌忒纳答剌病死了。这个孩童只当了二十天太子,真要算起来,恐怕当上太子没多少时候,他就已经是个病秧子了。 宝贝儿子的死对文宗夫妇是一个莫大的打击,卜答失里皇后更是近乎疯狂,她迁怒于曾经侍候过病中儿子的宠宦拜住,不由分说就把他狠狠地打了一顿板子。拜住这时也摆不得铲除八不沙首功之臣的架子,只能咬着牙死捱。 说起来拜住这顿板子也确实挨得冤枉,小孩子本来就病多,真是老天爷要收那条小命,谁还能有什么办法?何况皇太子死了没几天,同胞弟弟古纳答剌也跟着病倒了,看起来很有可能是兄弟俩都得了什么儿科传染病,侍候的人再有本事也没法阻挡病毒入侵这对被养得分外娇弱的兄弟体内。 眼见又一个儿子奄奄一息,文宗夫妇慌了神,立即下令西僧在五台山和雾灵山各做一个月的佛事,后来又释放死囚,为古纳答剌祈福。 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之后,古纳答剌总算逐渐好转,没有重蹈哥哥的覆辙。据说就在这段时间,皇宫中经常发生诡异的事件,文宗夫妇惊忧交集,实在没法可想了,只好下令让古纳答剌离开皇宫,移居燕贴木儿的府邸。老住别人的房子终归不是个事,文宗便买下宗王阿鲁浑撒里的住宅,让燕贴木儿陪着皇子住了进去,指望他能够保护自己儿子的平安。 燕贴木儿与文宗的关系,是越来越亲密了,直如家人无异。文宗对燕贴木儿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他先后封给燕贴木儿十几个顶级的头衔,不但使燕贴木儿成为太师、太平王、丞相、答剌罕,甚至还让这个赳赳武夫当上了大学士,统领读书人。最绝的是文宗还毫不含糊地给予燕贴木儿“总裁”号令、刑名、选法、钱粮、造作及一切中书政务,命令包括诸王公主在内的所有王朝要人,有事都必须先向燕贴木儿禀报,如果不经过燕贴木儿的允许就直报皇帝,那就是大逆不道。 随着这些旨意的下达,燕贴木儿事实上已经成了元王朝的无冕之皇。 文宗仍然觉得这些还不足以体现自己对燕贴木儿情意,他干脆搞了个神来之笔,决心与燕贴木儿换儿子养。 文宗先是将燕贴木儿的儿子塔喇哈正式收养下来,然后又让自己的儿子古纳答喇认燕贴木儿为义父,还给改了个跟这位义父一样的名字:燕贴古思。 元文宗与燕贴木儿之间的君臣情谊,算得上是历史上的一个异数。只是这也同时显示出文宗虽然用过一些非常手段,却是虎头蛇尾坚持不下去,掩饰不了他只是一个感情用事痴汉的本质。一个痴汉当然不是什么帝王材料,这一点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表现得更鲜明。 也许是遗传基因在起作用,也许是心态长期压抑痛失爱子的影响,元文宗的人生很快走到了尽头。病重的时候,文宗对自己毒杀兄嫂极其追悔,将长子的猝死、次子的病体缠绵乃至于自己的短命,都归咎于上天降罪。为了向上天表示悔改,也为了不让后人有机会把自己定性为弑兄凶手,文宗决定将皇位传给明宗的儿子。临终的时候,文宗向卜答失里皇后、皇子燕贴古思和重臣燕贴木儿叮嘱道:“昔日五忽察都(即明宗被毒杀之地)之事,为朕平生大错,悔之无及。燕贴古思虽为朕子,然今日大位,乃明宗之大位也。汝辈如爱朕,立明宗之子,使绍兹大位,则朕见明宗于地下,亦可有辞以对。” 对于文宗的这个决定,卜答失里最终表示了理解和接受,玩弄权术的老手燕贴木儿却大大反对,但是迫于皇帝皇后夫妻同心,他做为臣子也只能赞同。 至顺三年(1332)八月,文宗在上都去世。巧合的是他和他的哥哥明宗一样,都只活了二十九岁。 熟谙权术的燕贴木儿并不打算真把皇位交到明宗儿子的手里,但是摄政的卜答失里皇后却坚持要信守对丈夫的承诺。燕贴木儿无奈,只好在两个月后将养在宫中的明宗嫡子懿辚质班扶上皇帝的宝座,是为元宁宗。 懿辚质班虽然当上了皇帝,命却着实不好,在皇位上仅仅呆了四十三天,就突发急病去世了,才不过七岁年纪。更可悲的是这位小皇帝在登基的同时竟也册封了一个同龄的小女孩答里也忒迷失为皇后,随着小皇帝的死,这个出身高贵的小姑娘也就这样在茫然无知中成了中国后宫史上最年青的寡妇,悄无声息地在宫廷中苦度岁月。至正二十八年(公元1368),四十三岁的答里也忒迷失在守了三十六的寡之后离开了人世,这才算是逃出了她噩梦般的人生。死后她以宁宗皇后的身份被供进了太庙。她孤寂一生的灵魂真能在冥世中找到那个所谓的丈夫、那个只不过是在七岁时相处了短短四十三天的玩伴吗? 答里也忒迷失的悲剧,直接的原因是她的娃娃丈夫死得太早,但是背后的因素却很值得推敲。从各个角度来看,懿辚质班的夭折实在有点说不过去。文宗的两个儿子即他的两个年龄相仿的堂兄弟都病得七死八活的时候,他却一点问题都没有,由此可见他不是容易患病夭折的体质。至少从常理推测,自母亲八不沙死后,这个小男孩虽然衣食无忧,恐怕却再难娇惯,两三年下来无形中也能给他增加不少抗病能力。怎么当上皇帝有了最好的条件,反倒快马加鞭地跑进了死路,殊为不解。只怕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也和父亲明宗一样是死于非命的。若当真如此,燕贴木儿绝对要当选头号嫌犯。 事实上,在宁宗夭折之后,燕贴木儿的态度也很说明问题:他立刻就联合朝臣向皇太后卜答失里轮番进言,请求立自己的养子、明宗嫡次子燕贴古思为帝。 然而燕贴木儿再次失望了。卜答失里坚持要完成明宗的遗愿,也不理会当年自己栽派给侄儿的“野种”帽子了,说起了良心话:“天位至重,吾儿方幼,岂能任耶!妥欢贴睦儿在广西,今十三矣,且明宗之长子,礼当立之。” 话说到这个份上,燕贴木儿也只能干瞪眼,摄政太后非要将好人好事做到底,他也不能公开反对,只得派遣中书左丞奇尔济苏前往桂林迎接嗣皇帝。 这时的卜答失里不会想到,自己不合时宜地大发善心,其实是在为自己挖掘坟墓。 至顺四年(公元1333)二月,几疑身在梦中的妥欢贴木儿回到了大都城。 但是返回京城并不等于就能够立即当上皇帝。燕贴木儿对明宗之子深为忌惮,想方设法阻拦妥欢贴木儿登基。不是说这就是说那,到最后还祭出了“天命”这道杀手锏,说是如果让妥欢贴睦儿当皇帝的话,元王朝就要天下大乱(这个卦倒是奇准)。 就这样,元王朝的统治模式仍然维持着原来的样子:所有的事情都由燕贴木儿裁决,由摄政皇太后卜答失里批准,嗣皇帝则还是个嗣皇帝。眼看着妥欢贴睦儿的性命已经掉了一大半在燕贴木儿的陷阱里,好运气却忽然降临他的身上:燕贴木儿竟忽然间尿血而亡了。 燕贴木儿既死,妥欢贴木儿的前途顿时一片光明。 至顺四年(公元1333)六月,摄政皇太后卜答失里立十三岁的妥欢贴木儿为元王朝皇帝,他就是元顺帝。 六、谁是皇帝的父亲 妥欢贴睦儿既然能够被立为皇帝,从另一个侧面应该也能反映出当年他被斥为“非明宗子”的说法站不住脚,因为立他为帝的正是当年亲身参与炮制此说法的婶婶。 但是元顺帝的身世究竟如何,从此也成了史书上的又一个谜团。戏剧性的是,所有与此有关的猜想说法,似乎都认为他的“疑似父亲”是另一位帝王:南宋王朝的末代皇帝恭帝赵显。 宋恭帝赵显和元明宗和世梀,看表面是两个完全不可能有交集的人物,他们是怎么在野史中分别成为元顺帝的“生父”和“养父”的?那就真是说来话长了。 首先,我们不得不提到一个女人,她就是元顺帝的生母罕禄鲁氏迈来迪。 罕禄鲁,是一个部族的姓氏,也称“哈剌鲁”、“葛逻禄”。这个部族早在唐朝就已经见于史册,属突厥之后。虽然在发展的过程中又分了几支,但总体来说,罕禄鲁部族的势力范围仍在阿尔泰山以西、伊黎西北、巴尔喀什湖东南一带,主要城市有三座,分别是海牙立、阿力麻里、不剌。 成吉思汗时期,罕禄鲁部族分了两个政权,一个在海牙立,一个在阿力麻里。其中居住于海牙立(即今卡帕尔城附近)的罕禄鲁首领称阿儿思兰汗,公元1211年,这位阿儿忽兰汗晋见成吉思汗,受封为郡王,还留下了宗族近支做质子,从此与元王朝建立了深厚关系。做质子的罕禄鲁贵族名叫“哈只”——这个名字并不寻常,是一个伊斯兰教名,而且是只有到麦加朝觐过的虔诚教徒才有资格起的教名。由此我们知道,至少在那个时候开始,罕禄鲁部落的上层贵族中就已经有相当一部分成为穆斯林了。而据《元史》记载,迈来迪就是阿儿思兰汗的后裔。可见元顺帝的母亲是一个穆斯林女子,也就是野史中所称的“回回女子”。 回回美人罕禄鲁氏迈来迪的详细履历已经难以寻觅,从正史的片言只字中我们只知道,元明宗和世梀少年时被叔父贬放边陲,途经罕禄鲁部族所在地,遂纳迈来迪为妃,带着她一起踏上了远去漠北的旅途。延祐七年四月丙寅,迈来迪就在“北方”为元明宗生下了儿子即元顺帝妥欢贴睦尔。不幸的是,迈来迪“生顺帝而崩”,也就是死于难产或产后的血崩及感染一类。总之,儿子的生意味着母亲的死,迈来迪的人生就此画上句号。 算起来,迈来迪死的时候最多也不过就是二十岁上下,这个直到死都还没来得及发育完全的女子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在死去若干年后当上“贞裕徽圣皇后”,更不会想到,一世身不由己的自己竟在野史中跟三个皇帝扯上了关系。 这三个皇帝,当然就是宋恭帝、元明宗、元顺帝。 要弄清前因后果,一切就要从元王朝初兴的时候说起。 宋恭帝赵显生于公元1271年,是南宋度宗皇帝的次子,父亲死后,他于咸淳十年(公元1274)年七月登基为帝,时年仅三岁。仅仅过了两年,南宋王朝的都城临安就在德祐二年(公元1276)正月被蒙古大军攻破,五岁的小皇帝和祖母谢氏、母亲全氏都成了元王朝的俘虏,于当年五月被押至元大都(今北京),成了元王朝的“瀛国公”。 忽必烈的长后察必还有些厚道,对南宋皇家颇有怜恤之意。察必对赵显的母亲全太后非常同情,见全氏不适应北方生活,还向忽必烈请求放全氏回江南生活。虽然这个不合适的要求被精于权力斗争的忽必烈拒绝了,恭帝母子倒也还是得到了察必的照应,一直平安地生活了下去。 至元十八年(公元1281),随着察必皇后去世,恭帝母子的处境逐渐艰难起来。公元1282年冬天,忽必烈对恭帝母子和南宋降人的猜忌之心越来越重,遂于当年十二月不容分说地把小皇帝母子连同降元的南宋官员统统迁往蒙古腹地的元上都(今内蒙古多伦县西北)。 在茫茫草原上,恭帝渐渐长大,至元二十五年(公元1288),他满了十八岁。但他毕竟不是寻常弱冠少年,而是前朝皇帝。其它的南宋官员降人都先后在蒙古草原上成家定居生儿育女,已届婚龄的恭帝却没有可能学别人的样子。他知道忽必烈对长大成人的自己非常忌惮,便自请出家。忽必烈答应了恭帝的要求,赐他一笔财物,于当年十二月派人将他送往吐蕃萨迦寺(今西藏日喀则萨迦寺)。从这一项安排来看,忽必烈还是给予了宋恭帝相当高的待遇。因为萨迦寺乃是忽必烈的帝师、大宝法王八思巴驻锡并圆寂之地,寺主即八思巴后人,有统治吐蕃之权,可算是头等皇家寺院。 就在萨迦寺,宋恭帝剃度为僧,号本波讲师,亦称合尊法师,自称“大汉王出家僧人”。出家后的宋恭帝潜心佛理,并将多部经书由汉译藏,如《百法明门论》、《因明入正理论》等,广为弘扬佛法。成为一代佛家大师,留名藏史。恭帝的母亲全太后则未能随儿子西去吐蕃,而是就在大都正智寺出家为尼。 元朝时候完全不禁止僧人成家,合尊因此在藏地娶妻并生子赵普完,嗣后,赵普完也随父一起出家为僧。十几年后,已经成为高僧的恭帝再次奉诏离开吐蕃,带着家人徒众迁居甘州十字寺(即今张掖大佛寺)。和萨迦寺一样,十字寺在元王朝时期也有非同凡响的地位。因为它是元世祖忽必烈的诞生之地,据说元睿宗拖雷长后唆鲁禾贴尼正是在这座寺庙里生下忽必烈的。 元英宗至治三年(公元1323)四月,五十二岁的宋恭帝合尊死于河西。多数情况下,认为是合尊的声望越来越大,元朝皇帝为了斩草除根就把他给毒死了,但与这种观点相冲撞的是:宋恭帝合尊的儿子赵普完仍然活得好好地,还继续平平安安地做他的喇嘛,继续娶妻生子。 元顺帝年间,元王朝的统治已经摇摇欲坠,农民起义宗教起义此伏彼起,多数都打着复兴宋室的旗号。这种情形再三发生之后,终于引起了元朝统治者的担忧。至正十二年(公元1352)五月,监察御史彻彻特穆尔上奏元顺帝,说:“河南诸处群盗,辄引亡宋故号以为口实。宜以瀛国公子和尚赵完普及亲属徒沙州安置,禁勿与人交通。”元顺帝采纳了彻彻特穆尔的主张,将赵完普及其亲属仆从由张掖迁往沙州(今敦煌)。 对比北宋亡国之君徽宗钦宗父子的遭遇,赵显与赵普完父子的运气实在好了不止一点点。只是各种史料的散失,如今我们却不知道,赵普完的后人又在何处? 宋恭帝的生命,终止于元顺帝三岁这年,这也使得野史有充分的发挥空间。 盘点一下,野史基本上都认为宋恭帝就是元顺帝的生父,元明宗只不过是养父。但是这个过程,说法却有好几种。 第一种,说忽必烈为永久收服宋室,在宋恭帝成年后将其招为驸马,许配给他的公主正是迈来迪。(在这里要解释一下,元王朝的公主并不只限于皇帝的女儿,亲王郡王的女儿孙女都一律被称为“公主”。在这种公主泛滥成灾的情形下,迈来迪作为阿儿斯兰郡王裔孙,当然也就是公主。)迈来迪很快就为宋恭帝生下长子普完,又跟随已经成为高僧的宋恭帝迁居甘州(张掖),在此地又生下一个孩子。就在孩子出生的这天晚上,后来的元明宗当时的周王和世梀正因出镇朔漠途经此地,宿于宋恭帝驻赐寺庙附近,看见产房上空红光冲天,知道出生的孩儿定然非同凡响,于是在征得宋恭帝夫妇同意之后,将之收为己子,带往漠北。 这个传说推敲起来几乎就是完全靠不住。由于元仁宗不愿履行传位给侄儿的诺言,因此武宗长子和世梀于延祐三年(公元1316)三月被封周王并调离京城,出镇云南。同年十月,武宗诸旧臣对小主人的遭遇非常不满,谋划着要抗旨外逃,说:“天下者,我武皇之天下也。出镇之事,本非上意,由左右构斗致然。请以其故白行省,俾闻之朝廷,庶可杜塞离间;不然,事变叵测。” 和世梀当时只有十六岁,拗不过众人的意志,身不由己地被拥上马,“数骑驰去”,昼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往西北金山(即阿尔泰山)。就在此地,和世梀得到了成吉思汗次子察合台一系王爷们的归附拥戴,成为朔漠之主,一直在当地生活了十几年,冬居扎颜,夏驻斡罗斡察山,足迹不履朔漠以外,直到元文宗“禅位”南归为止。 ——也就是说,和世梀由云南远去西北朔漠,起因是保命加抗旨,想来不会挑远路走,又是由云南奔往金山(阿尔泰山),在这种情形下,怎么可能路过甘肃张掖?何况他奔往朔漠是1316年的事情,元顺帝则生于1320年,足足差了四年。时间上也不对头得很。更别说什么天降红光的事情有多靠不住了。 第二种,见于明朝人的笔记。说是宋恭帝被招为驸马后,忽必烈忌惮于他,他便自请为僧。后来宋恭帝带同家人一起去朔北扎颜拜谒朔漠之主周王和世梀。周王少年风流,看中了这位瀛国公的王妃罕禄鲁氏并纳之为妾。没过多久,迈来迪便生下了元顺帝,算起日子来,正是宋恭帝的儿子。 关于这种传说,只要拿时间年龄来套一下,就知道离奇得过了头。宋恭帝若是先娶妻再出家,那么他的妻子就算是罕禄鲁氏,也不可能是迈来迪,更不可能被周王看上。因为照此算来,当元顺帝出生之时,宋恭帝的那位罕禄鲁氏至少也得有四十开外的年纪了。而当时的周王和世梀年方二十岁,竟会恋上母亲辈的女人,并且不惜得罪高僧郡王强抢,如此“忘年恋”实在靠不住之至。基本上当闲话看看就好,当不得真。 第三种,倒是把罕禄鲁氏的年龄给说圆了。照这种说法,宋恭帝未婚便出家,在成为萨迦寺高僧之后,宗室赵王前去听经说法,见其虽有仆役却是孤身,就给他牵了条红线,送了一名回回女子做他的妻子。没过多久,宋恭帝便奉诏带着家小去了甘州。周王和世梀恰巧也出巡经过甘州,见回女颇有姿色,便据为己有,随后生下元顺帝。 这个传说也蹊跷得很。遁居阿尔泰山,唯恐进入腹地便被追究违旨之过的周王怎么可能大摇大摆地去甘肃“出巡”?宋恭帝到老才得娶少妻,则那个早已成年的长子赵普完是怎么回事?何况在元皇族中,“赵王”是仅次于皇帝的位份,假若宋恭帝的妻妾真是赵王所赠,周王又怎么会冒如此风险去抢亲? 第四种,说是罕禄鲁氏迈来迪少女时曾经进藏,跟随合尊大师(即宋恭帝)修习佛法,后来才被家族许配给周王为妃。她所生的孩儿名为周王之子,实际上是与合尊“师生恋”的产物。 这说法听起来好象还头头是道。但有一个严重的问题是:一个世代穆斯林女子,大老远地孤身一人去萨迦寺干什么?!合尊大师是个喇嘛,又不是清真寺的阿匍! 第五种说法,也是蔡东藩《元史演义》所采纳的说法。说迈来迪是个妓女,宋恭帝做了元朝的瀛国公,好歹也是号人物,时常寻花问柳,迈来迪便成了宋恭帝的外室,生下了元顺帝。宋恭帝死后,迈来迪一介娼妇无处归依,就勾引上了周王,带着儿子做了王爷的姬妾,宋恭帝的儿子也就成了周王的庶长子。 这个这个……算了,连推翻它的理由都省了,大家自己看着办吧。 和世梀自十六岁以后,都遁居于金山即阿尔泰山一带。而突厥后人罕禄鲁氏部族居于阿尔泰山至伊犁一带。因此,和世梀在1316年奔赴阿尔泰山察合台汗国时途经罕禄鲁部族势力范围,遂与该部族结成姻亲,纳阿儿斯兰汗裔孙、穆斯林公主罕禄鲁氏迈来迪为妃。对于和世梀,此举不但可得到对察合台汗国有相当影响力的罕禄鲁部族支持,还可抱得美人归。而对于罕禄鲁部族,则与皇族嫡系结了亲家,正是一项双赢的政治联姻。1320年迈来迪在“北方”朔漠产下元顺帝妥欢贴睦尔,自己却因产育而亡。应该才是最合乎情理的真实情况。即使宋恭帝所娶之妻确是回女,也应该是另一位“罕禄鲁氏”,而不是迈来迪。 至于元文宗夫妇声称妥欢贴睦尔并非明宗亲子,其实也很好解释。 文宗夫妇声明妥欢贴睦尔“非明宗子”时,凭的只是一个奶公的一面之辞。而且这声明早不发晚不发,偏偏要等到迈来迪、明宗、明宗嫡妻八不沙都已经成了死人以后再来发,本身就很有问题。最有发言权、最清楚实际情况的人都不在了,那还不是由得文宗夫妇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嘛。 妥欢贴睦尔“非明宗子”的声明,是文宗夫妇宣布的。但更有意思的是,改口坚称妥欢贴睦尔乃“明宗之长子,礼当立之”的人,正是文宗嫡后卜答失里——这个亲手炮制了妥欢贴睦尔为养子之说的关键人物。或者正是因为她自己也知道养子之说站不住脚,才会不惜推翻自己当年的说辞接回妥欢贴睦尔。假若养子之说确有其事,过得了宗王旧臣们的关,卜答失里就没有必要迎立元顺帝了。 由此可见,妥欢贴睦尔“非明宗子”的说法,与事实不符。只不过是文宗夫妇当初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而大加炒作的无稽之谈。 元顺帝妥欢贴睦尔是明宗和世梀亲生之子,应无疑义。野史演义,灿然生花,作为一种消遣和参考,倒也未为不可。 七、燕贴木儿家族的末日与答纳失里皇后 不管野史怎么说,妥欢贴睦尔在他十三岁这年,以“明宗长子”的身份登上了元王朝皇帝的宝座。而终其一生,他和他的家族都以元室正嫡自居,从来也没有把宋室当一回事。元顺帝的生父之谜,就象后来的野史非要说乾隆是陈阁老之子那样,既然元顺帝只认元明宗这一个爹,只维护元王朝的利益、乾隆只认雍正一个爹,只维护清王朝的利益,那么野史硬要去YY,恬着去贴这个冷脸,也就只能说是纯属自讨没趣。 妥欢贴睦尔虽然登基称帝,但是国家大权却并不在他的手里,仍然是由皇太后卜答失里和权臣做主的。而且卜答失里在元顺帝登基的同时,就已经把自己的亲生儿子燕贴古思立为皇太子了。 除了国家大事,元顺帝自己的事情也由不得自己决定。就在他称帝两个月的时候,他就听从卜答失里的安排,册立了自己的第一个皇后钦察氏答纳失里。 钦察氏答纳失里出身显赫:她是是文宗的首功权臣燕贴木儿之女。 答纳失里出身虽显赫,却并非蒙古人,因为她的父亲、太平王燕贴木儿太师就不是蒙古人,而是“色目人”。 ——色目人,这个名词唐朝就已经开始使用,有“诸色名目”之意。元王朝统治者把治下百姓分为四类:一等为蒙古人,二等为色目人,三等为汉人(包括北方的汉人女真契丹),四等为南人(南方的汉人)。由此可知,元朝的“色目人”,是指蒙古和汉人南人以外的其它人,主要是指西域各民族。“色目”中,以回回人数最多,西夏人、畏兀儿人(维吾尔先民)、罕禄鲁人、康巴人(中亚咸海一带)、钦察人(中亚黑海一带)、阿速惕人(居西亚高加索,奥塞梯人先祖)、阿尔浑人(中亚七河至楚河一带)、郎人(欧洲人)等等等等。 算起来元顺帝自己的母亲就是色目人,他的相貌也因此与从前的元王朝诸帝都大有不同。想来答纳失里就算不是个完全的色目人,也该是个混血女子,与元顺帝倒也不失为年貌相当的一对小夫妻。 然而答纳失里毕竟是燕贴木儿的女儿,这个出身和“皇后”这个位份,注定她的人生不可能善始善终。 答纳失里是在父亲燕贴木儿去世两个月的时候当上皇后的。尽管燕贴木儿已经去世,这个家族的势力还是不容小觑。就在答纳失里受封皇后的同时,她的叔父撒敦进为荣王、左丞相、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不但录军国重事,还食邑庐州。答纳失里的哥哥唐其势则子承父业,做了太平王,同时进金紫光禄大夫,并成为总管高丽、女真、汉军万户府达鲁花赤。 在这样的势头下,答纳失里皇后的作派也非同一般。元顺帝拿这位皇后也没有办法。如此再三,答纳失里皇后也越来越不成话。 元统二年(公元1334),答纳失里皇后正式得到了册宝。册文曰:“天之元统二气,配莫厚于坤仪;月之道循右行,明周贞于乾曜。若昔帝王之宅后,居多辅相之世勋。盖选德于亢宗,亦畴庸于先正。造周资任、姒之化,兴汉表马、邓之功。咨尔皇后钦察氏,雍肃惠慈,谦裕静淑。乃祖乃父,夙坚翼亮之心;于国于家,实获修齐之助。朕缵丕图之初载,亲承太后之睿谟。眷我元臣,简兹硕媛。相严禘而率典,奉慈极以愉颜。用彰祎翟之华,式著旗常之旧。令摄太尉某官授以玉册宝章,命尔为皇后。备成嘉礼,宏贲太猷。於戏!嵩高生贤,予笃怀于良佐;《关雎》正始,尔勉嗣于徽音。永锡寿康,昭示悠久。” 这道天花乱坠的册文并不能掩饰答纳失里事实上横蛮的脾性。 就在得到册宝的当年五月,她就迳自派太监博啰特穆尔传下懿旨,把由国家专卖的盐十万引(一引为400~600斤)据为自己的私房,元顺帝也只能隐忍。 然而水满则溢月盈则亏,钦察氏的好日子并没有多久好过。 原来当年元武宗海山手下共有三位重臣,其中色目人有两个:康里脱脱与燕贴木儿,另一个就是蒙古旁支伯颜。到元顺帝即位时,康里脱脱和燕贴木儿都已经死了,论资历论功劳,便轮到伯颜了。燕贴木儿的弟弟撒敦虽然得封左丞相,但权力最重的右丞相之位却归了伯颜。除了丞相之位,伯颜还当上了秦王,由于顺帝年少无知,也因为他此时对伯颜有倚赖之意,因此伯颜迅速取代燕贴木儿,成为毋庸置疑的首席权臣。 对于钦察贵族来说更糟糕的事情在元统三年初发生:皇后叔父撒敦病逝了。虽然撒敦的左丞相之位由唐其势继承,但是影响威信都远远不如撒敦在世时的局面,右丞相伯颜成为事实上控制朝政的人。 如果此时唐其势能够甘居人下,也许后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而且照常理来说,伯颜与其父燕贴木儿是同僚旧友,好歹也是个长辈吧。但是唐其势自出生以来就没有受过什么挫折,早习惯于为所欲为的生活,哪里肯有丝毫的忍让。每次看到伯颜裁夺国家大事的时候,他就要气恨恨地诅咒曰:“这天下原本是我家所控,伯颜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得到比我高的权位?!”——“天下本我家天下,伯颜何人而位吾上!” 说得出这样话,唐其势的脑子里究竟有多少有效成份,是个人都知道了。接下来,这位大少爷用他那不多的脑子将问题考虑了一番,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父亲因拥立文宗皇帝而独步天下,也没花多少功夫,自己只要依葫芦画瓢,就能成为父亲称职的接班人。 计较停当,唐其势决定也发动一次政变。他联合身在上都的叔父句容郡王答里以及宗王晃火贴木儿等人,准备废掉元顺帝,立晃火木贴儿为帝,然后自己也尝尝老爹当年指挥皇帝的滋味。 然而事实证明,自燕贴木儿死后,钦察贵族中再无人材了。唐其势和他的同党们都没有搞政变的本事,老天也不打算帮他们。政变的计划竟事先泄漏了风声。于是,唐其势于至元元年(公元1335)六月三十日发动的政变就成了一出血腥的闹剧。 那一天,唐其势带着兵马由大都城外一路冲到禁城宫殿,不偏不倚地撞进了伯颜和完者贴木儿等人早就编好的罗网之中,整支队伍即刻溃不成军。唐其势见势不妙,立即和弟弟塔剌海一起往后宫里冲,指望靠着皇后答纳失里保住性命前途。 伯颜哪里会给对手留下喘息之机?立即就领着武士追了上去。唐其势被武士捕拿后不甘心就此送命,死死地攀着殿前槛杆,大呼道:“早先皇帝曾说过,会赦免我一家九辈死罪,如今怎么可以食言!”然而时移事易,不管他怎么喊也无济于事,武士们拖着他就往外拉,他死死攀住的槛杆最终也在武士们的拖曳下生生拉断。 答剌海则一直逃进了皇后宫中,仓皇中找不到藏身之所,一头钻进了姐姐的座位下面。答纳失里皇后看见弟弟的模样,听到侍卫的奏报,已知大事不妙,但她毕竟无法忍心将弟弟交出去处死,就坐在椅上,用自己的衣裙将整个椅座都遮蔽起来。这个只有小孩子才想得出来的骗局立刻就被伯颜识破了,他立即毫不顾忌地下令武士掀开皇后拖出答剌海,并且当场杀死。 答剌海的鲜血溅在答纳失里的衣裙上面,年仅十五岁的小皇后虽然骄横,毕竟也不过就是一个孩子,被弟弟的惨状吓得面无人色。但她没有想到,刚才那个孩子气的举动竟已经落人口实,接下来悲惨的命运就要降临在她的头上。 杀死答剌海后,伯颜亲自动手将皇后摔在地上,骂道:“不知大义灭亲,竟庇护谋反之徒,肯定也参与此事,哪有做皇后的资格!”答纳失里知道自己将蹈兄弟的覆辙,立刻哭喊着向小丈夫求救:“陛下救我!” 如此气势汹汹的伯颜,元顺帝就算有心护庇也不敢开口,何况答纳失里又一向欺凌于他。因此面对皇后的求救,妥欢贴睦尔只回了一句绝情的话:“汝兄弟为逆,岂能相救!” 答纳失里就这样被武士们拖出了皇宫,关押在开平府民舍里。她在这间民舍里又捱了一段时间。等到她身在上都的叔父答里也被捕杀、所有的余党都清除干净之后,她的末日也就真正来临了。 七月,答纳失里被伯颜矫诏毒杀。时年十五岁,封后三年。 燕贴木儿家族就此烟消云散。 八、寂寞的伯颜忽都皇后 答纳失里皇后就这么死了,少年皇帝需要再立一位新皇后。对于谁坐这张宝座,元顺帝的心里早有人选。但是他刚提出这层意思,就被权臣伯颜毫无还价余地地拒绝了。 理由很简单:小皇帝心爱的女子,是一名女奴。 元王朝的势力范围极大,高丽就是它的一个属国。做为属国,高国每年都要向元王朝进贡,而在“贡品”中占相当比重的不是财物,而是人。女人。被选为贡品的女子一般被称为“贡女”。高丽贡女并不一定美艳动人,但是份属“贡品”,官贵们都以拥有高丽女奴的多少与数量相比较,女奴少且“质量”差的,往往被人取笑。如此一来,元王朝索要的贡女数量就越来越多。上至皇族宗王,下至蒙古色目高官,都不停地向高丽索取贡女。高丽国为了满足宗主国的需求,不得不多次禁止国中婚嫁,以便选取贡女。 据说,高丽人不甘于辛苦养大女儿去异国为奴,家人骨血分离,女儿一生痛苦,往往不惜将刚出生的女婴溺死。这说法当然很悲情,但是从另一层事实来看,溺女婴的深层原因肯定不是因为贡女的缘故。——因为高丽交趾等国还有向元王朝进贡阉童为宦官的义务,元宫廷的高丽宦官数量极大,直到明成祖朱棣时期还常派高丽老宦官出使高丽兼探亲的。却从来没听说过哪个高丽百姓为此溺死刚出生的儿子。 元顺帝刚即位的时候,高丽籍宦官、徽政院使突满迭儿向少年皇帝进献了一批礼物,其中便包括一名高丽贡女奇氏。 奇氏虽然出身贫贱人家,却生性聪颖慧黠。刚到元顺帝身边的时候,她只不过是一名侍奉递送茶饮的宫婢,顺帝与她最初的关系也只不过是少年皇帝偶尔的寻欢而已,这样的例子在宫廷中放眼遍是,算不得什么。然而奇氏却与其它同类的宫婢不同,竟让皇帝渐渐地觉得离不开她了。 奇氏的年龄很可能比元顺帝要大几岁,因为她在被选为贡女前,在高丽故乡就已有恋人。那个不走运的少年名叫朴不花,对奇氏情深爱笃。谁知奇氏却被选为贡女,从此棒打鸳鸯。朴不花始终不能忘却奇氏。为了能与情人相依相伴,他竟自愿做了宦官,随奇氏一起被贡入宫廷。这一件事或者可算一个异样的证明,证明奇氏确实与其它宫婢不同,她不但早知情爱滋味,而且对异性也有相当的魅力。元顺帝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对她情有独钟,也就不足为奇了。 少年元顺帝虽然专宠奇氏,却不能为自己的婚姻大事做主。在皇太后卜答里失的安排下,元顺帝不得不在正式即位三个月的时候册立钦察氏答纳失里为皇后。答纳失里皇后很快就知道了小丈夫迷恋奇氏的事情,她经常不分青红皂白地对奇氏加以捶楚羞辱乃至于施用酷刑,以发泄心中恼恨。 答纳失里小皇后的雷霆手段,似乎没有起到任何预期的作用,反倒使元顺帝对奇氏的宠爱之情越发深厚,持续时间也越发长久。当答纳失里因兄弟叛乱被废杀之后,元顺帝立刻就不失时机地提出要立奇氏为皇后的要求。 不过,错失了第一次立后时机的元顺帝和奇氏,这第二次立后的运气也不好。因为他们遇上了伯颜。 用现在的话来说,新任权臣伯颜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狭隘民族主义者”。 对钦察氏家族斩尽杀绝的做法,并不仅仅因为唐其势兄弟与之争权,也有伯颜本人蒙古贵族独尊思想从中作崇。自他做了首席权臣之后,这种极端的思想表露在施政方面更是肆无忌惮。 元王朝建立伊始,国人被分为四等,汉人(女真契丹)与南人天生比蒙古及色目人低贱,蒙古色目人即便对汉人女真人契丹人南人殴打杀害,也不必承担相应的罪责。到元仁宗以后,在各种努力下,这些法规渐渐倒也有些松动。然而伯颜一上台来,就立即对此大发雷霆,坚决要将老规矩执行到底,几次三番地下令蒙古人色目人若殴打汉人南人,挨打者连反抗自护的权力都不允许有。 就在诛灭钦察氏的同年十一月,刚刚擅权的伯颜就迫不及待地下令,终止科举考试,将官学全部停止,从前各处用于供应儒生学校费用的庄田赋税收入统统改为禁卫军军费。又规定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六部、宣慰司、廉访司及各路、府的官长幕僚统统只许让蒙古人、色目人担任。为了一劳永逸地达到这个目的,伯颜又下令不准汉人南人学习蒙古及色目文字——元王朝规定,地方及中央各级主要官员必须通晓蒙古文字,如今剥夺了汉人女真人契丹人南人学习蒙古及色目文字的权利,也就完全剥夺了他们进入仕途的机会。至元三年(公元1337),河南与广东都发生了反抗暴政的起义,伯颜又趁机提出,不允许蒙古色目人外以外的任何人持有兵器。 据说伯颜还曾经异想天开,认为天下汉人南人太多,因此要杀尽张王刘李赵五姓才得清静。这个极具屠城时代“光荣传统”的主意如此残酷,不但遭到元顺帝的否决,就连蒙古色目贵族都一律坚决反对,伯颜才不得不作罢。 ——话说回来,伯颜的脑子实在有问题,他虽是蒙古人,却贵姓蔑儿乞惕氏,正是当年曾经抢掠过成吉思汗铁木真之妻的那个部落,他自己的先祖还是蒙哥的奴隶。若是真要恢复成吉思汗时期的作派,他自己搞不好就得血流五步。当然,此时的伯颜太师似乎已经选择性失明,不管那些了。 这样一个偏执的伯颜太师,怎么可能允许让一个高丽女子成为皇后呢!就连当年钦察氏当上原配皇后,在伯颜看来都是不合规矩的。因此元顺帝册立奇氏的要求一经提出,就立即被伯颜坚决挡了回去。按照伯颜的思路,元顺帝必须按照成吉思汗定下“弘吉剌氏生女为后,生男尚公主”的规矩,册立一名出身显赫的弘吉剌氏为皇后,才是正理。 于是,在钦察氏答纳失里皇后死去的第三年,即至元三年(公元1337)三月,元顺帝依照伯颜的意志册立了他的第二任皇后。她的名字叫伯颜忽都,出身显赫的氏族,是元武宗皇后真哥的侄孙女,父亲是毓德王孛罗贴木儿。她也是元王朝历史上最后一位弘吉剌氏皇后。 按照官样套路,弘吉剌氏伯颜忽都也得到了一道写得天花乱坠的册后诏书:“帝王之道,齐其家而天下平;风教所基,正乎位而人伦厚。爰择配以承宗事,若稽古以率典常。咨尔弘吉剌氏,淑哲温恭,齐庄贞一。属选贤于中壸,躬受命于慈闱。勖帅来嫔,蹈榘仪之有度;动容中礼,谨夙夜以无违。兹表式于宫庭,宜推崇其位号。乃蠲吉旦,庸举彝章,遣摄太尉某持节授以玉册宝章,命尔为皇后。於戏!乾施坤承,克顺成于四序;日明月俪,久照临于万方。朕欲跻世于乂安,尔其助予之德化,共御亨嘉之运,益延昌炽之期。勉尔徽音,聿修内治。” 然而华丽的词藻并不能掩盖伯颜忽都皇后生涯的寂寞苦涩。而这份苦涩,似乎从她封后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有了预兆:册后大典进行之际竟天降大雨,新皇后还未来得及接受朝贺,典礼便草草收场了。 此后伯颜忽都的皇后生涯就象那场典礼一样,虽然她是皇后,虽然元顺帝偶尔也会光临她的居所,但她却没有真正得到皇后应有的待遇。面对这样的处境,伯颜忽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忍耐力以及深谙后宫生存之道的智慧(尽管这种智慧是那么无奈和可怜)。 伯颜忽都刚做皇后的时候,元顺帝倒也对她新鲜过一阵,她还生下了一个儿子真金。不幸的是这个能够成为母亲护身符的嫡子只活了两个年头就夭折了。伯颜忽都皇后非常清楚自己并不得宠的事实。尤其是当奇氏也生下皇子、当初坚持要册立伯颜忽都的权臣伯颜又被贬而死之后,无论奇氏有多招摇,表现出多少得宠的模样,做多少本来应该由长皇后去做的出头露脸的事,伯颜忽都也从不表现出丝毫的的怨恨妒忌。有时候就连她身边的宫女都看不过去发牢骚,她也一言不发。她皇后生涯中的绝大多数日子,都只是日复一日地端坐在自己居住的坤德殿里,既不议论国家大事,也不管后宫的是非。她连自己生活的那个宫院都很少走出去,当然也就没有什么是非能找上她。 总之,任何可能引起麻烦、违反宫规的事情,伯颜忽都皇后都丝毫不沾。在任何时候,她都严格地以“皇后”这个身份和妇德妇礼要求自己。 按照元王朝的惯例,皇帝经常来往于上都和大都之间。有一次,伯颜忽都陪元顺帝去往上都,中途暂时驻跸的时候,元顺帝不知怎地在夜里忽然想要去皇后的帐中过夜,派宦官前去传旨要皇后做准备,以为她一定会非常欢喜。谁知伯颜忽都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却拒绝了,说:“此地并非皇宫,需要格外小心安全,暮夜时分不是皇帝出入往来的时候。”在顺帝的坚持下,宦官来回传了三次旨,都被伯颜忽都拒绝了。这一次,伯颜忽都虽然放弃了一次亲近皇帝固宠求子的机会,但也得到了元顺帝的褒奖,认为她思虑周详,不斤斤于男女之情,确实是个贤慧的嫡后人选。 有一次元顺帝向伯颜忽都询问:“宫中中政院去库房支领钱粮,都是领你的旨去的,你记不记得都用过多少?”伯颜忽都皇后立即回答道:“我领用财物,都是必需之时才去支取。关防出入,也都是由官里指定负责的人掌管,我哪里会去过问这些事呢?”于是元顺帝不免又对皇后称赞了一番。 这件事时常被认为是彰显伯颜忽都皇后不沾财物为人清白的事例,但从宫闱之争的角度来看却别有滋味。元顺帝竟这么有闲心过问皇后宫的财政状况?伯颜忽都皇后对自己的财务都如此泾渭分别,也许是她严格遵守宫规,但更有可能是她在尽一切可能避免被人钻空子。这种推测也许更符合实情,因为在后来的二十几年里,她不但一直不过问财务,就连一些必须的生活开销都尽量削减节约。以至于她死后身无长物,只遗留下了一些已经非常陈旧过时的衣服。 弘吉剌氏伯颜忽都皇后死于至正二十五年(公元1365)八月,享年四十二岁。自十五岁被权臣推上皇后位置以来,她在皇宫中度过了二十七个枯寂冷漠的年头,亏她处处谨慎克己,奇氏虽然虎视眈眈,顺帝虽然荒淫无度,她的皇后之位却从来没有动摇过,她的家族也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牵连。 对于伯颜忽都一生的品行谨慎,就连苦等了嫡后之位多年心有不甘的奇氏都不得不承认找不出任何缺失。奇氏只有在伯颜忽都死后才终于找到了一点她能够讥笑的地方。她看到了伯颜忽都那些陈旧的日常衣物,哈哈大笑道:“堂堂正宫皇后,何至于穿这样的衣服!” 对于元顺帝来说伯颜忽都的死无关紧要,对奇氏来说更是赏心乐事,那没有心肝的大笑声就是一个明证。 伯颜忽都死时,奇氏所出的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身在冀宁,等他赶回京城时已经是伯颜忽都去世的第二个月了。爱猷识理达腊虽然不是伯颜忽都的亲生儿子,却对这位委曲求全的嫡母还有几分真情。回宫后“哭之甚哀”。 庶子迟来的哀泣,大约是伯颜忽都皇后在人世间得到的最后一点温情吧。 九、政敌们的下场 摄政太后卜答失里和一代权臣伯颜都曾经有过趾高气扬的日子,那些日子里,元顺帝在他们的眼里就是无能的代名词。然而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最终竟全然成了元顺帝的砧板上的鱼肉,都落得同样凄惨的下场。 按照元王朝的惯例,皇后名下有归她掌握的户口人丁钱粮,还有大量下属官员,可以理直气壮地形成朝政一派势力。虽然元顺帝的弘吉剌氏伯颜忽都皇后从没有利用过自己的皇后特权,却并不意味着别的皇后也会象她那样甘心退让。事实上,在元王朝的历史上,只要稍有机会自认为有才干的后妃,都孜孜于权力财富,而在这方面,元顺帝的婶母卜答失里的表现更是非同凡响。 也许是出身庶子,再加上两年的流放经历,元顺帝在刚即位的时候,尽管年纪只有十三岁,却深知隐忍功夫,对婶母卜答失里皇太后恭敬之极。 就在即位的当年,即至顺四年(公元1333),元顺帝不但在自己的立后大事上遵从了卜答失里的意志,更做了两件大事以示感激:十月,释放囚犯二十七人,为年满二十七岁的卜答失里祈福;十二月,又为这位皇太后设置专属徽政院,有官属三百六十六员之多。 元统二年(公元1334)十月,元顺帝正式为卜答失里奉上玉册玉宝,并尊号曰:“赞天开圣仁寿徽懿昭宣皇太后”。 第二年八月,也就是钦察氏答纳失里皇后家族覆灭后不久,可能是为了向一直倚赖钦察贵族为亲信的婶母表示自己绝无他意,元顺帝又为卜答失里做了另一件超越常理的事情,议立这位婶母为“太皇太后”。 稍有宫廷序位常识的人都知道,太皇太后是皇帝祖母的尊号,卜答失里只不过是皇帝的婶母,怎么可以平空变成了祖母呢?因此元顺帝这个主意一出,就立即招来了一部分朝臣的激烈反对。中书参知政事许有壬进谏道:“皇上于太后,母子也,若加太皇太后,则为孙矣。且今制,封赠祖父母,降父母一等,盖推恩之法,近重而远轻。今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是推而远之,乃反轻矣。”然而无论怎样好说歹说,元顺帝仍然执意不依。当年十二月,一道诏书颁布:“钦惟太皇太后,承九庙之托,启两朝之业,亲以大宝,付之眇躬。尚依拥佑之慈,恪遵仁让之训,爰极尊崇之典,以昭报本之忱。庸上徽称,宣告中外。”卜答失里就此晋升为“赞天开圣徽懿宣昭贞文慈佑储善衍庆福元太皇太后”,坐地起价地升了一辈。 当上太皇太后的卜答失里眼看侄儿惟命是从,亲子正位储君,不但心情大佳,地位也达到了一个顶峰。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切,只不过是自己人生的一次回光返照而已。 自燕贴木儿家族败亡之后,蔑儿乞氏伯颜在元顺帝的放纵下,逐渐成为又一代拥有绝对权力的权臣。元顺帝甚至下旨取消了左丞相一职,由伯颜一人独掌朝政,还使他成为燕贴木儿所有官位的接收者,势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迅速膨胀起来。 据陶宗仪的《南村辍耕录》记载,伯颜的封号官衔最终竟达二百四十六字之多(元德上辅广忠宣义正节振式佐运功臣、太师、开府仪同三司、秦王、答剌罕、中书右丞相、上柱国录军国军事、监修国史、兼徽政院侍正、昭功万户府都总使、虎符威武阿速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达鲁花赤、忠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奎章阁大学士、领学士院知经筵事、太史院、宣政院事、也可千户哈必陈千户达鲁花赤、宣忠干罗思扈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达鲁花赤、提调回回汉人司天监、群牧监、广惠司、内史府、左都威卫使司事、钦察亲军都指挥使司事、宫相都总管府、领太禧宗礼院、兼都典制、神御殿事、中政院事、宣镇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达鲁花赤、提调宗人蒙古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司事、提调哈剌赤也不干察儿、领隆祥使司事。) 在这样极度的权力中,伯颜的跋扈程度迅速达到了连燕贴木儿都望尘莫及的程度。所有的朝政大事几乎都由他一手把持,天下人只知伯颜而不知皇帝。伯颜出行时所领的诸卫精兵都紧随在周围,“导从之盛,填溢街衢”,正宗皇帝身边的仪卫数量反倒寥若晨星。伯颜一面罢止科举,一面又大力扶持自己的亲信势力,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的官员都出自他的门下,上朝之时放眼看去尽是伯颜的门生党羽,退朝之时众人也不管皇帝就跟着他一拥而出,朝堂立刻空空荡荡。 对于伯颜的飞扬跋扈,元顺帝也束手无策,只能任其发展。至元四年(公元1338),元顺帝甚至还下诏在涿州、汴梁为伯颜建生祠,在南口立纪功碑。总之是伯颜想要什么,皇帝就给什么。这倒也不足为奇,因为在伯颜的眼里,小皇帝本人都算不了什么,天下的贡赋也得要他先装够了,才轮得到皇帝。 皇帝都不算什么,其它的人就更不用说。伯颜虽然出身蒙古远支卑部,收拾起宗室子弟来眼都不眨一下。郯王彻彻突是蒙哥后裔,按照规矩,伯颜所属部落本是蒙哥的奴隶,世世代代都得在蒙哥后人面前恭恭敬敬。伯颜却对彻彻突妒恨交加,至元五年(公元1339),他捏造谎言要元顺帝处死郯王。元顺帝不肯应允,伯颜就假诏杀掉了郯王。随后伯颜又要元顺帝贬谪宣让王贴木儿不花、威顺王宽彻普化,元顺帝也不肯应允,伯颜竟当着皇帝的面就自行颁下了处置两人的命令。元顺帝对伯颜的愤恨不满越来越强烈。 伯颜如此妄为,当然也有顾忌,每逢元顺帝外出时,他就让自己直属的禁卫军队在元顺帝周围巡行,禁止他接触大臣。伯颜还让自己的侄儿脱脱担当元顺帝的宿卫,随时监控皇帝的起居生活。 然而伯颜怎么也没有想到,正是自己的亲侄儿将自己送上了末路穷途。 脱脱是伯颜哥哥马杞儿台之子,他看到伯颜已经招得天怨人怒,便向自己的老师汉人吴直方讨教。 在吴直方的启发下,脱脱先与元顺帝不多的几个心腹交上朋友,又趁着自己宿卫的机会向顺帝当面陈情示忠,取得了元顺帝的信任。元顺帝遂决定孤注一掷采信脱脱。脱脱也很快为元顺帝增加了身边警戒的卫士。 至元六年(公元1340)二月,伯颜邀顺帝出城畋猎,脱脱认为时机已到,劝顺帝装病推辞,谁知伯颜却坚持要求,顺帝不得不派皇太子、堂弟燕贴古思随伯颜出猎。 伯颜前脚刚走,脱脱便将京城各门钥匙都收在自己的手里,派亲信牢守各城门。当天晚上,脱脱将元顺帝移至玉德殿居住,召各部大臣入宫听命。又在二鼓时分派皇太子的宿卫官月可察儿率三十精骑赶往畋猎驻扎地柳林,将太子悄悄带回京城。太子平安返抵后,脱脱又命人写下贬黜伯颜为河南行省左丞相的诏书,连夜派平章政事只儿瓦夕赴伯颜营地宣读。 伯颜措手不及,便想进京问个清楚,谁知脱脱坚决不开城门,倒是在城上向下喊话:“有旨黜丞相一人,诸从官无罪,可各还本卫。”跟从伯颜出猎的兵将数量本来就不多,听了这话再一掂量,就统统都做了识时务的俊杰。 伯颜自知大势已去,只得踏上了去往河南的路途。 上路不到一个月,另一道诏书便追了上来,令伯颜转往南恩州阳春县(今广东两阳县)安置。 这一次由北向南的旅途,伯颜也没能走完。他病死于途中龙兴路驿舍。 伯颜垮台后,元顺帝在脱脱的辅佐下成功地将朝廷内外进行了一次大洗牌,终于真正地掌握了天下大权,含忍多年的他立即对婶母卜答失里进行彻底的无情报复。 六月,元顺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下一道诏书,废叔父元文宗庙主,将婶母卜答失里徙东安州安置,堂弟燕贴古思流放高丽。 诏曰:“自武宗升遐,太后惑于憸慝,皇考出封云南。英宗遇害,皇考以武宗之嫡,逃居沙漠,宗王大臣同心翊戴,以地近先迎文宗暂总机务。继知天理人伦所在,假让位之各,以宝玺来上,皇考推诚不疑,即立为皇太子,文宗当躬迓之际,乃与其臣伊噜布哈、额勒雅、明埒栋阿等谋为不轨,使我皇考饮恨上宾。归而再御宸极,又私图传子,乃构流言,嫁祸于必巴实皇后,谓朕非明宗之子,遂俾出居遐陬,内怀愧歉,则杀额勒雅以杜口;上天不佑,随降殒罚。叔婶布达实哩,怙其势焰,不立明宗之冢嗣,而立孺稚之弟伊埒哲伯,奄复不年,诸王大臣以贤以长,扶朕践位。赖天之灵,权奸屏黜,尽孝正名,不得复缓,永惟鞠育罔极之恩,忍忘不共戴天之意。既往之罪,不可胜诛,基命太常彻去图卜特穆尔在庙之主,布达实哩削太皇太后之号,徒东安州安置,雅克特克斯放诸高丽。当时贼臣布哈、额勒雅已死,其以明埒栋阿等明正典刑。” 诏书发下后,监察御史崔敬上奏说:“文宗有罪,已被拆除祀庙,卜答失里皇后有罪,也被削去了名位。皇帝为父母尽孝为自己正名,该做的也都做了。只是文宗夫妇图谋不轨时,燕贴古思还是襁褓中的幼儿,没有任何罪责,何况他与你是嫡亲堂兄弟,如何能够忍心将他流放边地?还请陛下将婶母堂弟接回身边赡养,也是一件合乎天理人情的善举。” 崔敬的话虽然说得入情入理,元顺帝的心中却怎样也忘不了自己被贬放高丽、被公开指为野种时的羞辱,他不但没有理会谏言,反而更进一步。 卜答失里到达东安州没多久,就无声无息地死去,时年三十四岁。 燕贴古思则在流放途中遇害身亡,大约十五六岁。 十、飞上枝头的奇氏 奇氏终于登上了她梦寐以求的正后宝座,她同时还改姓为索隆噶氏,真正脱离了高丽籍,成为飞上枝头的凤凰。只是她不会想到,她这后半生里的所作所为,很快就会将自己变成一只落架的鸡。 伯颜死了,卜答失里废了,元顺帝终于得到了他盼望已久的实权,而奇氏也等到了提高自己地位的机会。 奇氏最盼望得到的当然是正宫嫡后的宝座,然而伯颜忽都皇后循规蹈矩,元顺帝和奇氏都找不到可用于废后的把柄,于是便暗中示意大臣沙剌班,让他援引元王朝数后并立的先例,提议册立在前一年(至正五年冬)刚刚生下皇子爱猷识理达腊的奇氏为第二皇后。 沙剌班的上奏引来了很多大臣的反对,多数人都认为尊卑有别,何况一介高丽贡女,无论如何也不能封为皇后。这话当然进不了元顺帝的耳朵,奇氏终于还是当上了第二皇后。 虽然名为第二皇后,但由于正宫皇后伯颜忽都老实本份一心只求自保,奇氏的实际地位与正后一般无二。元顺帝多数时候也都是留宿在她住的兴圣西宫,难得去一次正后所居的东内。顺帝还将徽政院改称资正院,专为奇氏理财取富。 然而奇氏并不以此为满足,她毹视的是正后嫡位,如今又怎能甘心。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奇氏一面加紧注意正后的日常动向,一面大力栽培自己的亲信势力,一面还将自己塑造得贤明端庄,。 奇氏首先想到的自己人,就是旧日情侣朴不花。她将朴不花召到自己的宫中,并将自己名下财产集中的资正院也交给朴不花管理,任命他为资正院使,也就是皇后的财务总管,又让他做了荣禄大夫。奇氏对朴不花宠爱非常,情意胶固,朴不花也对奇氏始终忠心不二,鞍前马后竭尽全力效命。奇氏收徕人心,联系朝臣,很多事情都由朴不花出面办理。除了朴不花,奇氏还大量任用高丽贡女,使得内宫中的女官大半都由高丽女子充任。她又把经过精心调教的高丽女送给朝臣,将一部分贵族大臣收为己用。 闲来无事的时候,奇氏又翻看《孝女经》及各色史书,时常向人询问历代贤德皇后的行止,说是自己要效法先贤。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四方的贡品进献到宫中,如果里面有山珍海味稀罕的吃食,奇氏就一定要先派使者送一份到太庙去祭祀上供,然后才敢自己品尝。由于手头非常宽裕,奇氏还经常各处施舍。 至正十八年,元王朝发生了严重的天灾人祸,蝗虫、饥荒、瘟疫、战乱纷纷不止,京城周围行省的灾民都避难京师,结果使得京城也不堪重负,食物奇缺闹起了饥荒。奇氏便下令属官施粥供应灾民。由于病灾四起,流民死者众多,尸体遍地狼籍。奇氏闻讯后又命朴不花出面行善。朴不花遂向元顺帝请命设立义冢。元顺帝当即答允,从国库拔出七千锭钞,在京城十一门外及南北两城抵卢沟桥一带购地置冢。七千锭钞肯定不够用,于是奇皇后便带头捐款,朴不花也捐出玉带、金带、二锭银、三十四斛米、六斛麦、青貂银鼠裘各一袭为助。看见第二皇后做出这个榜样,整个后宫妃嫔乃至皇太子、太子妃也跟着纷纷掏腰包,各省院官员也一齐跟进。这场浩浩荡荡的“善事”持续进行了两年,前后贫无葬力者十余万。事后,奇氏又命僧人在大悲寺举行三昼夜的水陆大会超度亡魂。处理了流民之事后,奇氏又向京城本地居民施舍医药棺木。 说实话,将国家治成如此局面,使百姓流离失所,这所谓善事,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举。何况一介贡女出身的第二皇后何来如此多的财物?也不过是盘剥所得。但奇氏仍然靠此举赢得了一片叫好之声,事后还特地传下懿旨,命翰林学士张翥撰写颂文,刻“善惠之碑”为纪。 总之一来二去的,奇氏的声望远远地超过了正宫皇后弘吉剌氏。 然而所谓的慈善之名并不能掩盖奇氏弄权的狠毒自私与愚蠢的小聪明。她的高丽娘家也因此在她的纵容下,闯出了天大的祸。 高丽是元王朝的属国,虽然这个身份无法改变,但高丽仍然一直都在尽可能地维护自己的利益,时不时还有些惊人之举。从元世祖忽必烈时开始,元王朝就开始以通婚的方式笼络高丽王族。 第一个嫁入高丽王族的元王朝公主,是世祖忽必烈的女儿齐国大长公主。她嫁给了高丽王王愖,两人所生的儿子王璋继承了高丽国王位。 王璋成年后,与元显宗甘麻剌之女蓟国公主奇渥温卜答失里结婚。婚后不久,齐国大长公主去世,王愖退位为太上王,王璋与蓟国公主成为高丽王及王后。 王璋与蓟国公主的政治联姻并不美满,一直风波不断。王璋刚即位时年轻气盛,为了宠嫔而冷淡了元公主,元成宗闻讯震怒,派专使前往高丽,重新册封王愖为王,将只做了八个月高丽王的王璋撤职查办,夫妇俩一起召回大都居住管教。王愖眼见儿子因夫妻关系失去了元王朝的欢心,非常惶恐,以至于还曾经主动请求让蓟国公主改嫁自己的侄子,由侄子继位高丽王。然而王璋毕竟是齐国大长公主之子,又自幼入侍元廷,元王朝还是给了他一次机会。八年后王愖去世,元王朝再次册封王璋为高丽王并将夫妻俩由大都送回高丽即位。 事情在此时却发生了令人哭笑不得的转变:王璋从做高丽世子时便入侍元廷,婚后也只在高丽呆了八个月就又回了大都城。此时的他早已经在繁华大都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住得惯了,对自己王国的冷清根本不适应。他在高丽只呆了半年,就又跑回了大都。不管元王朝如何催促、高丽臣民如何请求,他都赖着不走。拖了四年实在拖不过去了,他就干脆请求将王位传给世子王焘自己当太上王。此后,这位元朝驸马偶尔也会在元朝皇帝的逼迫下回高丽略住一段,但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大都城里游戏人生,就这样打发掉了他余下的岁月。 此后的高丽世子们仍然不断地陆续入侍元廷,也不断地迎娶元朝公主。 元至正十三年(公元1351),元王朝的累世外孙王颛继承了高丽王位,尚鲁国公主。 王颛继位时,奇氏已经当上了元王朝第二皇后,奇氏的儿子也成了元王朝的太子爷,奇氏甚至还给儿子娶了个高丽太子妃——福安院君权谦之女权氏。 这一切似乎都证明奇氏一直没有忘记故乡。随着她地位的逐渐升高,高丽风情也在元廷盛行,以至于留下了这样的宫词:“宫衣新尚高丽样,方领过肩半臂裁。连夜内家争借看,为曾著过御前来。” 以常理推测,奇氏这么念着高丽家乡,怎么也会照顾高丽王一点,王颛的日子应该会比从前的历任高丽王要好过。然而事实恰恰相反。自从奇氏当上第二皇后之后,她的祖宗三代都被元王朝追封为王爵。奇氏家族子弟顿时平步青云,目中无人,成了足尺加三的地道暴发户。 高丽国王在元王朝所得的封号,其实不过就是一个郡王而已,而且一向以来都得听元王朝的安排,元廷一个不满意,随便派个使臣就能把高丽王免爵拘押,历代高丽王都因此对元廷非常小心。奇氏家族作为高丽土著,一向卑贱无比,别说见国王了,就算看见国王的使唤奴才也不敢抬头,如今贫儿乍富,竟与国王同等尊荣,而且知道自家外孙要当未来元朝皇帝,那可是高丽王的主子。两相比较,真是当时得令更有光彩,弄得奇氏家族沾沾自喜,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摆放手脚,纷纷挺胸突肚地横行霸道起来。别说奇氏的那些八杆子打得着的亲戚朋友,就连她妹夫的家奴都敢于占人妻女。 奇氏家族没用多少年功夫,就成功地在高丽闹得天怨人怒,高丽国王虽然心中不满,也不得不忍让三分。即使如此,奇氏家族仍然觉得不够过瘾,竟然密议要谋朝篡位,正式弄个高丽王来干干。高丽王巴颜贴木儿(即恭愍王王颛)的耐心终于达到爆发点,赶在奇氏家族动手之前先前他们一网打尽,统统杀光。就连元顺帝皇太子老丈人福安院君一家都没有逃过此劫,也被一锅烩了。 奇氏得知消息,顿时哭天喊地。她向元顺帝控诉高丽国王意图不轨,又向皇太子痛诉家族惨史说:“你是我的儿子,为什么不替外祖家报仇雪恨?” 至正二十三年(公元1363),元顺帝下旨废高丽王,册封入侍元廷的高丽皇族塔思特木儿为新高丽王,并立奇氏族人三宝奴为高丽世子。随后派知枢密院事崔贴木儿率一支万人军将两人送去高丽即位。孰不知高丽王早有准备,在鸭绿江边埋伏了一支精兵,将元军打得溃不成军,仅有十七骑逃回大都。狠狠地在奇氏大摆威风的嘴脸上打了一记耳光。 蒙古开国之初,军队以骁勇善战著称,一万多精兵竟会被打得如此惨败,别说奇氏自己没想到,就是高丽王自己,恐怕当初也没想到能如此顺利。 其实原因很简单,并不是高丽军队变得勇猛了,而是蒙古军队完全蜕化变质了。高丽王此番所打的蒙古兵,已经不是当年两支万人队横扫欧亚大陆时的蒙古兵了。 蒙古军队战斗力的下降,固然有多种因素,但奇氏在其中也有相当影响。 助元顺帝掌权的脱脱在伯颜死后成为元王朝丞相。他在丞相任上施行“更化”新政,兴国子监,复科举,开马禁,减盐额,施行了一系列较为仁厚清明、尽量减小民族矛盾的政策,还主持修编了《宋史》、《辽史》、《金史》,成为后世公认的贤相。 然而奇氏却对脱脱心怀恨怨。只因为在册立奇氏之子为皇太子时,脱脱曾经出于公心,表示不宜操之过急,以免尚在育龄的嫡后一旦有子不好处置。这使得奇氏的儿子一直拖到至正十三年(公元1353)六月才正式成为储君。奇氏就此记恨上了脱脱。她不顾元王朝的大局需要,想方设法地要把脱脱搞垮。 至正十四年,脱脱奉命统兵出征张士诚的“大周”,临出发前,奇氏仍然联络太子指使朝臣弹劾脱脱。当脱脱终于领兵出征,并成功地围困了张士诚三个多月,使“大周”政权濒于崩溃之际,奇氏仍然不管不顾地在京城里为排挤脱脱而上下活动。终于,就在两军将要议和的节骨眼上,奇氏活动成功,脱脱被临阵罢职,贬放云南并死在流放地。 奇氏终于报了她的一箭之仇,却给张士诚制造了一个绝佳的重生机会,元军的优势不但尽失,反而被张士诚打得四散奔逃。元王朝的军心从此涣散,在对内对外的所有战事中都尽失优势。 然而奇氏能够干掉脱脱丞相,却没法将正后弘吉剌氏给挤下后位去。她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弘吉剌氏一日不死,自己正位中宫的梦想就休想达成。 此时的奇氏当然不可能预料到比自己年轻的弘吉剌氏会死得比自己早,就算她乐观地这样想过,但眼看着自己年华老去,元顺帝对自己已经情意薄淡,她也实在等不下去了。 元顺帝少年时也曾经是一个善良单纯的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变成一个精于权术、沉湎于玩嬉淫戏的帝王。元顺帝无疑是一个昏君,但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的能量一直都被低估了。他是元朝在位时间最久的皇帝,在他的帝王生涯中,发生了多次政变,有过许多擅权之臣,但是他这个皇帝都当得岿然不动,所有不把他看在眼里的王公大臣,几乎都被他以借刀杀人之法处理掉,死在他手里的一品官员达数百人之多,然而大多数人却直到死都认为元顺帝这个幕后黑手是清白无知的。若不是明王朝兴起,元顺帝还真能成为中国帝王史上的一个异数。 元顺帝后宫充盈,有大量嫔妃夫人,他仍然不满足,还迷恋于“演揲儿法”等等,跟着西天僧、珈璘真等荒唐喇嘛通宵达旦地胡天胡地。珈璘真还为元顺帝编演了一套“十六天魔舞”,选了十六名宫人为舞者,十一名宫人为乐者,名义是为佛事伴舞奏乐而制,实际上在元顺帝这里是挂羊头卖狗肉,他弄了一个“事事无碍”的密宫,和自己的同道中人十余辈,在密宫中不分君臣男女地厮混淫乱。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自幼习儒,修习正教佛法,对父亲的这些作法非常反感,元顺帝为了规避皇太子的劝谏,居然派同党也去引诱自己的儿子做这些污秽之事。成功地把爱猷识理达腊也拖下了水。 元顺帝倒也不是只知肉欲权术的,他是一个天才的木匠、建筑技师。他热衷于为近臣设计房屋图纸,并亲自制造极其逼真的房屋样模。他还曾经设计制造过精美的龙船,上面装饰的龙,眼口爪尾都能随船行活动。元顺帝还制造过非常精确的宫漏,宫漏旁列着钟钲,还对应着两名金甲小人,入夜后这两个小人便会按更敲击钟钲,时间丝毫不差。元顺帝出类拔萃的木匠手艺使他荣获了“鲁班天子”的美名,与后世的明朝天启皇帝遥遥一对。 奇氏眼见元顺帝沉湎于享乐游嬉,对自己日渐疏远,心中十分担忧,同时她的胃口也越来越大,光是正位中宫已经不是她的目标,她想要提前当上皇太后,真正掌控王朝军政。当然,她还没有谋杀元顺帝的胆量,她的主意是勾通朝臣,胁迫元顺帝提前“禅位”。 奇氏先是派出自己的贴心贴意的亲信朴不花找丞相太平游说,太平却不愿趟这浑水。奇氏闻讯便亲自出马,设宴款待太平。太平仍然不愿参与其中。奇氏过于急切明显的举动很快传入元顺帝耳中,元顺帝得知次后居然要逼自己禅位,气愤之极,很久都不愿搭理她。奇氏不思己过,反倒又将太平恨之入骨。 此后,奇氏用各种方法杀害罢免了好几个由太平任命的官员,并在至正二十三年(公元1363)和皇太子一起设计陷害诬告太平。太平落入陷阱无法抽身,最终被流配吐蕃,在半路上被矫诏逼令自裁。 这已经是被奇氏干掉的第二名丞相了。 但是干掉两名丞相在奇氏的“成就”中,还算不得是第一流的本事。太平丞相死后,围绕着逼禅而发生的一系列内战,才是她本领的全面展示。 奇氏不但自己为所欲为,还包庇朴不花和搠思监这两个宠臣。这两人终于惹恼了朝中官员纷纷上书弹劾。结果所有上书的人都被奇氏母子贬放,就连元顺帝的亲信老的沙都被流放东胜州。 可怜顺帝多年怠政,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老婆儿子已经成为与自己抗衡的又一股势力,只得暗中安排老的沙逃往大同镇帅孛罗贴木儿处藏身。 奇氏母子仍然不肯罢手,先是让搠思监与朴不花诬告孛罗贴木儿谋反,竟要削去这名顺帝亲信的兵权。孛罗贴木儿自然知道剥夺自己兵权的旨意绝不可能出自顺帝手笔,拒不听命。奇氏母子便派太原镇帅扩廓贴木儿出兵大同与孛罗贴木儿打内战。闻讯大怒的孛罗贴木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也不管大同了,径自派兵直闯大都,将皇太子打得东逃古北口。 元顺帝为了平息孛罗贴木儿的怒气,便将朴不花和搠思监交给孛罗贴木儿的军队带回去处治。朴搠二人的快活日子就此到头,一起被杀掉。出逃的皇太子终于得以回京,朴不花也算是为奇氏尽了最后一份力了,这一段只有宫廷才制造得出来的畸形恋情就此宣告终结。 对于朴搠二人的死,奇氏捶胸顿足,皇太子也不肯罢休,又派扩廓贴木儿攻打孛罗贴木儿的老巢大同。谁知孛罗故技重施,再次杀入京城,皇太子听说老对头又来了,逃也逃得格外熟练,迳奔太原去了。而孛罗则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留在京城不走,给自己弄了个左丞相当上,又把部属安插在各个要害部门,把持起了朝政。 皇太子哪里甘心就这样认输,他在太原征召各路诸王驸马及行省所属兵马,连同扩廓贴木儿原有的太原驻军,打算讨伐孛罗。 孛罗贴木儿听说消息,怒火中烧,迁怒于奇氏,立马闯入皇宫将她抓了起来,囚禁在宫外诸色总管府。 奇氏身陷险境,立即着手自救,传令亲信到宫里去挑选多名美女赠与孛罗贴木儿。美人计果然其效如神,被囚才刚百日,奇氏便返回了皇宫。 与此同时,孛罗贴木儿的骄横也让顺帝开始受不了了。夫妻俩人总算同心协力,于是奇氏设计将孛罗贴木儿左丞相骗入宫中杀掉,元顺帝便召皇太子还宫。 然而奇氏才出生天,就立即忘乎所以。她派人给护送皇太子进京途中的扩廓贴木儿发去密信,要他拥重兵入城,逼元顺帝禅位。扩廓贴木儿不愿搅进这一团糊涂里面,离京三十里就将自己的军队遣返,只带少量侍卫护送皇太子进城。 奇氏眼见自己的图谋再次失败,又恶狠狠地恨上了扩廓贴木儿。前头扩廓贴木儿对她母子的好处,她从此统统都不理会了。 扩廓贴木儿当然知道奇氏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尽管元顺帝封他为太尉、左丞相等等重职,他还是不愿在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多呆,仅过了两个月就自请出京了。 由于许多资历厚的老将对后生小子竟当上丞相心怀不满,出京后的扩廓贴木儿很快就卷进了内战。 这时江淮一带的农民起义已经成为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元顺帝眼看扩廓贴木儿陷身内战指望不上,便命皇太子领兵征讨起义军。 然而元顺帝没有料到,自己的宝贝儿子挟天下总兵马的权势,竟在他老娘奇氏的教育下,将扩廓贴木儿当成了头号大敌,根本不管起义军,而是专心致志地直奔扩廓贴木儿而去。 如此一来,元王朝的各路兵马同心同德地将内战越打越大,毫不在意朱元璋的实力在他们的眼皮子底子如雪球般迅速滚起的事实。事实上,如果元王朝的军队不是一直都陶醉于内斗的话,朱元璋能否最后成功,也很难说。 就在朝政军事都乱成一锅粥的同时,至正二十五年(公元1365)八月,弘吉剌氏伯颜忽都皇后去世了。同年十二月,奇氏终于登上了她梦寐以求的正后宝座,她同时还改姓为索隆噶氏,真正脱离了高丽籍,成为飞上枝头的凤凰。只是她不会想到,她这后半生里的所作所为,很快就会将自己变成一只落架的鸡。 一个数度逼宫,威胁皇帝禅位的次后,居然正位中宫。元顺帝与奇氏之间的夫妻关系,也因此成了中国宫廷史中的一件咄咄怪事。 十一、元王朝的彻底终结 元王朝除了政权更迭杂乱无章内斗频仍这个大毛病之外,还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初期的统治者只知马上得天下,不知下马治天下,到后期的那些帝王更是马上马下都摸不着边,还人为地划分了等级制度,民族矛盾难以调和。因此元王朝的统治从一开始就已经问题不断、起义不断。但是最大最全面的起义,则是在元顺帝至正十一年(公元1351)爆发的。 然而元顺帝和他的后妃太子亲信大臣们,似乎从来没有把农民起义当成一回事,为了各自的小团体利益,他们一次又一次有意无意地给予了起义军休整合并的机会,到后来更是军心涣散,不战自败了。 终于,在各路义军中,朱元璋成为最后的赢家。在消灭整合了陈友谅张士诚等各路兵马之后,朱元璋,这个奇异的不世出天才正式建立了明王朝,并于至正二十七年(公元1367)下令麾下大将徐达发动北伐。 同年闰七月二十八日,明军在徐达的指挥下一路势如破竹,几乎没有遇到象样的抵抗,就一直打到了通州。而这时元王朝最后一支真正还有些战斗力的军队却随着扩廓贴木儿远在太原,根本无法解救大都城里的元顺帝。 元顺帝得到战报,立即在端明殿召集群臣,在一片哭叫劝谏的纷扰中,他做出了“绝不能重蹈北宋徽钦二帝覆辙”的决定,打算不战先逃。 当天晚上,元顺帝留下准王贴木尔不花“监国”,自己则带着奇氏等后妃、皇太子以及多数朝臣奔出建德门,趁着夜色过居庸关直奔北方茫茫草原上的上都开平。 元顺帝逃得很是时候。八月二十日,徐达的军队便开进了大都,监国王爷贴木尔不花被处死,元王朝在中原的统治宣告终结。 元顺帝与奇氏在上都也没能过几天安生日子。此后的日子里他们始终在游移中过活。 流亡宫廷在上都只呆了不到一年,常遇春、李文忠就带着明军追到,元顺帝只得又奔往应昌(赤峰市克什克腾旗)。 明洪武三年(公元1370)5月,李文忠与赵庸率军攻打应昌,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他们抓到了几个北元骑兵,得知元王朝的末代皇帝妥欢贴睦尔已于四月二十八日去世了,死因是疟疾。 同月,明军攻克应昌。除皇太子爱猷识腊达里和几十名左右随从骑马突围之外,包括皇太孙买的里八剌在内的所有后妃、宗王、官员、将士都成了明军的俘虏。同时流亡宫廷的玺印财物牛羊驼马也都成了明军的战利品。 爱猷识腊达里突围之后一直向北,直达蒙古汗国故都哈剌和林。1371年,他在这里登上了皇帝之位,继续使用元王朝的年号纪元,这个王朝被称为“北元”,爱猷识腊达里称必力克图汗,年号宣光,是为北元昭宗。在这样的局面下,爱猷识腊达里总算明白当初与扩廓贴木儿的内讧有多么得不偿失。此后他一直以扩廓贴木儿为臂膀,维持着北元的局面。 当年六月,被北元昭宗甩下的元廷后妃皇孙都被解至南京。明太祖朱元璋没有举行献俘之礼,对被俘的元廷诸人采取怀柔政策。 朱元璋认为元末帝妥欢贴睦尔弃城出逃故里,是“知顺天命”的举动,给他加了一个“元顺帝”的称号。又封元皇太孙买的里八剌为“崇礼侯”,让元顺帝后妃穿本民族服装晋见马皇后,又在龙山给他们安排宅院居住。 定居龙山的元朝后妃中是否有奇氏?那就不得而知了。 四年后的九月,朱元璋派人送买的里八剌北归。——在北归的队伍里,又有没有奇氏呢?仍然是未知。这位曾经横行一时的大皇后、夫家元王朝与娘家高丽王国的双料搅家精,就这样在在茫茫史海中消失了身影。 买的里八剌北返后,买的里八剌易名为“脱古思贴木儿”。 洪武八年八月,北元王朝的擎天柱、扩廓贴木儿(即汉人王保保)病卒于合剌那海衙庭。 洪武十一年(公元1378)五月,北元昭宗爱猷识腊达里去世,脱古思贴木儿继皇帝位,称乌萨哈尔汗,以天元纪年,亦称天元帝。他没把明王朝的怀柔政策当回事,仍然与明王朝为敌。 明王朝的怀柔政策宣告全面终结。 洪武二十一年(公元1388),明王朝派大将军蓝玉率十五万大军北上,一直深入腹地,在捕鱼儿海(贝尔湖)寻获北元王廷。 在大漠风沙相伴中进行一场战斗之后,明军取得了胜利。除了脱古思贴木儿及其太子天保奴、丞相失列门等数十骑之外,其余宗王嫔妃公主大臣军户近八万人都当了俘虏。 向西逃逸的脱古思贴木儿没有父亲那么好的运气。在土剌河(今土拉河,位于蒙古乌兰巴托以西)地方,他遭遇了元世祖忽必烈之弟阿里不哥的后裔也速迭儿。一百多年前,阿里不哥因为与忽必烈争夺汗位失败,不明不白地丢掉了性命,他的后人和支持者一直在不断地寻仇,脱古思贴木儿此时遇上他当然没有什么好结果。被俘后,天元帝脱古思贴木儿被也速迭儿以弓弦绞死,太子天保奴等人同时被害。 也速迭儿终于完成了祖宗的心愿,得到了忽必烈后人的皇帝玺印,遂在和林自立为汗。他没有使用元王朝的汉文国号纪年,北元的汉字国号纪年终结。 此后的北元皇朝仍然在与元王朝传承同出一辙的不断争位内讧、与明王朝互相的对峙中延续了下去。从北元昭宗1371年称帝算起,后来的北元先后传了二十二任汗,计二百六十五年,直到最终归服清王朝。 一、皇后丈夫的人生 公元1271年,成吉思汗铁木真之孙忽必烈定国号为“元”,都燕京(称大都,今北京)。同年,在杭州城南宋皇宫内,度宗皇后全氏生下了嫡子赵显。这个婴儿的人生,注定是一场悲剧,而悲剧的直接策划者,就是远方大都城的主人元世祖忽必烈。1276年,元兵攻陷临安城,五岁的赵显做为南宗小皇帝被俘,他的弟弟卫王赵昺及其生母杨淑妃则在混乱中逃脱,和同样脱难的大臣们组成了南宋流亡皇朝,1279年,小朝廷与元朝追兵在广东新会县进行了最后一场崖山大战。兵败之后,丞相陆秀夫背着八岁的赵昺投海自尽。南宋灭亡。弟弟死后第十年,1288年,忽必烈将赵显送往遥远的西藏出家。1323年,53岁的赵显去世。据说他是被赐死的,原因就是他居然成了高僧,号合尊大师,不但徒儿众多,还在藏区娶妻并生子完普(赵完普亦为僧)。 元朝是一个短命的王朝,赵显死了不过三十来年,元王朝就结束了它统治中原的历史。就这么短暂的时间,却更换了十一个皇帝,而其中皇权正常交替的还不到一半。 朝政的混乱和统治的残暴,促成横征暴敛,与人祸如影随形的,还有天灾。百姓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年月,为了活命不得不到处奔逃迁徙。在江苏沛县,就有这样一家姓朱的贫户。这家人在元初隶籍淘金户,必须四处淘金,即使无金可淘也要交大笔税款。无奈之下,朱家的当家人朱初一不得不舍弃微薄的家业,到处逃税。在很短的时间里,这家人先是迁居句容(朱巷通德乡),又迁居苏皖两省交界地带的泗州(今安徽泗县)。 元朝泰定帝四年(公元1327),朱家的一家之主朱初一病逝于泗州城北郊孙家岗(盱眙县仁集乡明陵村)。连年灾荒又加上一家之主的弃世,朱家儿孙不得不再次洒泪相别,各寻生路。朱初一的次子朱世珍(又名朱五四)带着妻子陈氏、长子朱重四、次子朱重六、三子朱重七以及两个女儿,再次离开孙家岗,迁居岳家所在的木场津里(今安徽明光市明东乡赵府村),成了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赤贫佃农。 做为这个佃农家庭的主妇,陈氏每天都在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儿啼女哭中苦度。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这样一个生不如死的贫妇,竟在冥冥中与宋元明三个王朝的兴亡更替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陈氏的父亲姓名不传,史书也仅称他为“陈公”。陈公的人生就是一部传奇,他早年在乡间谙习巫术,后来从军做了名将张世杰的部属,并参与了南宋灭亡前夕的最后一战:崖山之战。在战役中,陈公被打落大海,又奇迹般地漂到岸边得了活命。由于这样的经历,陈公在逃生返乡路上也经历了百般艰险,最终也不敢久居家乡,而是避居津里,靠着早年所习的巫术维持生计。搁在今天不折不扣就是一个“巫师神汉”。巫师陈公只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招了个姓季的女婿,生下的长子传了陈家香火;二女儿则嫁了朱家。陈公的人生虽然艰难,却活到了九十九岁,总算扯了个平。 举家迁至津里的第二年,即元文宗图贴睦尔天历元年九月十八(公元1328年10月21日),明光东风湖荒滩上的朱家窝棚里,陈氏生下了她最小的儿子朱重八。他就是未来的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 这个儿子的孕育过程,史书上写得天花乱坠。说是陈氏在梦中遇神人授给她一个“置掌中有光”的药丸(恐怕说是明珠更实际些,反正姓朱)。陈氏在睡梦中将这丸药吞入了腹中,醒后口中尚有余香。等到孩子出世的时候,就更是红光满室,导致邻里都误以为朱家起火了,纷纷赶来搭救时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事实上,史书上的这一段说辞,与朱家乃“上古颛顼帝之后”的说法一样,都是出身贫寒的朱元璋建立明王朝后自高身份的说法,现实中的朱元璋,是在苦难的家庭中度过青少年时代的。在中国历朝开国皇帝俱乐部里,朱元璋是唯一一个出身贫寒彻骨的成员。 朱家逃荒的脚步,并没有停止在东风湖的荒滩上。此后朱世珍又拖家带口地到处流浪,儿女乞讨,夫妻做雇农,先后去过虹县、灵壁,最后来到了濠州钟离(今安徽凤阳县太平乡孤庄村)。 “上屋搬下屋,不见一箩谷”。经过了多次搬迁,朱家的处境,到了贫寒都不足以形容的地步。在传说中,儿时的朱元璋曾经饥饿得想去挖小老鼠吃,却在鼠洞中发现了大老鼠储存过冬的各种粮豆。于是大喜过望地兜回家中,让母亲将这些粮豆煮成了一锅粥,饱餐了一顿。对这锅粥的记忆,一直在朱元璋的脑海中盘旋,当他登基为帝后,还特意要求御厨在那天熬制。据说,这一天就是腊八,而粥就是腊八粥。今天的人们仍然在腊八这天食用各色粮豆杂果煮制的八宝粥,又有几人体会得了朱元璋儿时的痛苦。 在艰难中,时间推移到了元顺帝至正四年(公元1344),这年朱元璋十七岁。对于朱元璋来说,这个甲申是他一生都不愿回想的年份。就在这一年,江淮大旱,蝗灾又起,瘟疫随之肆虐,逃荒的、病死的、饿死的,江淮一带十户九空,朱家也未能幸免。四月六日至二十二日,短短的十几天里,瘟疫和饥饿就夺去了朱元璋父亲、母亲、大哥、大哥长子,共四口人的性命。 人死了总不能留在家里。可是这时的朱家穷得四壁萧然,哪里出得起棺材钱?朱元璋只能和二哥一起,将亲人的尸体用草席裹着先抬到村外去。据说玄乎的事情就在这时候发生了:地面居然涌成坟茔,将朱世珍夫妇给掩埋了。在传说中,这是老天爷为朱元璋这个未来皇帝选定的“风水宝地”,而且还特地为他做苦工,免去他挖土之累。与这样的玄乎相比,另一种说法更靠谱:两兄弟不忍将父母兄侄丢弃在乱葬岗,却又根本买不起葬地,于是抬着破席卷不知该往何处,只能在村外徘徊。缚席的草绳早已陈旧,一来二去的就散断了。兄弟俩无奈,只得将尸体暂时放在一处山坡下,两人先去向雇佣自家的大户哀求,指望能施舍一块葬地。再怎样的苦求,也没有激起大户丝毫同情。朱氏兄弟只能痛哭着回到山坡去。却吃惊地发现,方才一阵雷雨竟引致山上泥石崩塌,将家人遗体都掩埋了起来。目瞪口呆的朱家兄弟只能回村求助。幸好,这片山坡地属于另一富户刘继祖,他一口答应朱家兄弟就地为墓,埋葬家人。 据记载,凤阳是刘氏聚居地之一,此地先祖可上溯至汉高祖刘邦之弟楚元王刘交,先前拒绝施舍葬地给朱元璋的大户也姓刘,与刘继祖还是至亲。二十年后朱元璋当上了皇帝,刘继祖被追封为“义惠侯”。 “殡无棺椁,被体恶裳,浮掩三尺,奠何肴浆!”多年后朱元璋追想父母的死葬场景,依然难以控制情绪,嚎啕痛哭,这也成为他称帝后拒绝庆寿的原因。 朱初一死后家人各奔东西的场面再次重演。随着朱世珍夫妇的弃世,朱家兄弟也不得不各谋生路。朱元璋的大哥朱重四(朱兴隆)寡妻王氏带着剩下的一双儿女(后来的江西大都督朱文正及福成公主)投奔娘家,二哥留在破屋里为朱家守业以祭奠父母,三哥就近做了另一户人家的上门女婿(此户也姓刘)。 最后是朱元璋。据说朱元璋小时候常患重病,曾在当地寺院中寄名,后来家庭难以维持生计,而他出生前后又“异样”连连,母亲陈氏做为算命先生的女儿,认为这个小儿子实在“命硬”,不止一次想要干脆将他送去出家,都因朱世珍反对而中止。如今朱元璋没处归着,又想到了母亲当年的计划,干脆自己把自己送进了寄名的寺庙皇觉寺当了和尚(原址在安徽凤阳县凤凰山日精峰下)。 然而破屋偏逢连夜雨。朱元璋本以为进了寺庙就能有片瓦遮盖,有充饥之食,却没有想到饥荒之年,寺庙所得施舍也极为有限,根本养活不了一众僧徒。和尚当了才个把月,朱元璋就不得不四处托钵游方。 和尚游方,是好听的说法,但实际的情形却与沿街叫化乞讨没什么两样,还少了些头发。朱元璋在外游食,破衲芒鞋,走遍庐州(合肥)、光州(潢川)、汝州(临汝)、颍州(阜阳)等地,不但风餐露宿,而且途中卧病几死,历尽艰险和炎凉,才在三年后返回寺庙,过上了虽然贫困却还有屋顶遮风挡雨,也有粗衣淡饭保障的生活。这样的日子,大约是自朱元璋出生以来最舒服的了。 一眨眼,又是五年过去了。元顺帝至正十一年(公元1351),红巾大起义爆发。 会爆发起义,当然是因为天怨人怒积累已久,事实上在元朝统治的中后期,起义就一直没断过。而红巾起义最终结束了元朝的统治。 点燃那根爆发起义引线的不是火,是水。黄河水。 自至正二年以来,黄河就象疯了一样,连年决堤泛滥,百姓民不聊生。拖到至正十一年,元政府终于议定了修复河道的主意。 四月,元顺帝命工部尚书贾鲁为河防使主持治河。贾鲁动用民工15万,再加淮扬驻军2万,共计十七万人之众,耗银“中统钞百八十四万五千六百三十六锭有奇”,在短短五个多月的时间里,就修整了沿河缺口一百零七处,堵塞决口并使黄河回归故道。对于贾鲁的修河成就,明朝人曾评价说:“贾鲁修黄河,恩多怨亦多,百年千载后,恩在怨消磨”;认为贾鲁“竭其心思智计之巧,乘其精神胆气之壮,不惜劬瘁,不畏讥评”,完成了一项泽惠后世的功业。 然而这项治河工程,在当时却是实在劳役太重、时间太紧,加上直接役管的官吏不但鞭役务工的军民,还克扣他们的粮饷,更何况这些军民已经多年在灾害中饱受苦难却被元朝廷弃之不顾,积怨已到爆发的边缘。 颖州(今安徽阜阳)人刘福通和栾城(今河北栾城西)人韩山童早已经在策划造反,并利用白莲教宣传“天下当大乱,弥勒佛下生”“明王出世”,还编出民谣广泛流传“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此时他们看准时机,将一只凿好的独眼石人埋在黄陵岗(山东曹县西南)附近的黄河河道处,有意让民工掘出。 独眼石人出现的消息很快传开,使早已对韩氏父子深信不疑的教众群情振奋。刘福通又宣布说韩山童乃是宋徽宗的八世孙(先生贵姓?),定能“重开大宋之天”。决定择日起义,并以红巾为号。 既是皇家后裔,预了要做皇帝的,当然要有点派头,搞些仪式。然而就在众人杀白马黑牛誓告天地,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消息却泄露了出去。还没能正式成事,韩山童就被捕杀,只有其妻杨氏和其子韩林儿侥幸逃入武安山。(虚荣心害死人啊)刘福通当即奔至颖州,宣布造反。 由于策划已久,民怨又深,起义势头极佳,没多大功夫,红巾军就占领了颖州、上蔡、毫州、项城、息州、光州等地,直属人马超过十万。闻听消息,江淮各地纷纷响应,濠州富户郭子兴也是其中之一。 郭子兴祖籍曹州,其父原是个到处游走的算命先生。某日这郭先生游至定远(今安徽定远),正遇上城中某巨富为嫁女发愁。皆因此女天生盲眼,里人害怕日后儿孙亦盲,因此根本无人敢于问津。郭先生便“见义勇为”地应承了下来(恐怕他自己视力也不佳)。婚后盲小姐不但为郭家生了三个身强体壮的健康儿子,还带来了大笔嫁妆,郭家从此大富,也为郭子兴后来结纳四方强梁、担当领袖奠定了雄厚的物质基础。 郭子兴是那位算命先生的次子。至正十二年(公元1352)春,郭子兴集中自己平日交结的数千人,攻占了濠州(即凤阳),从此也成为红巾军的一路统帅。 而此时的朱元璋,正再次陷入走投无路的绝境之中。 元将彻里不花被派来平息濠州民变,然而他根本不敢与红巾军正面交锋,唯一的本事就是四处杀戮平民抢掠财物冒充军功俘获。至正十二年的二月,灾难波及皇觉寺,寺院不但被元兵抢掠,还被放火焚烧,幸亏和尚没啥头发难以冒充敌首,僧徒们的吃饭家伙才得以保全。二十四岁的朱元璋也随着逃命的僧众离开了皇觉寺。然而众人皆有去处,他却发现自己留在家乡的二哥三哥以及各自妻儿都命丧兵乱了。朱元璋只得回到一片狼籍的寺院,在神像前动用起外祖父的本事,向天占卜吉凶。可是无论是当和尚还是重拾家业,问卜的结果都不吉利。他想起曾有红巾军中的同乡劝说自己投军,决定为此再卜一次。结果这一次得了个上上大吉,大喜过望的朱元璋遂于闰三月甲戌(4月15日)这天投奔濠州郭子兴,开始了他的军伍生涯。 二、缔结姻缘 无论是当时的实际情形,还是后来的历史发展,都证明投奔郭子兴对朱元璋的人生,乃至千万世人的命运,都是一次根本的转折。 朱元璋投军之初,便被郭子兴收为麾下亲兵;他做过和尚略识文理,水平远非一帮目不识丁的老粗所能比,而且他初次参与战事就非常英勇,表现得完全不象个吃素的和尚,立即就立下战功升为十夫长。朱元璋的表现使得郭子兴一家都对他刮目相看。尤其是郭子兴的媵妾小张夫人,她一见朱元璋就认定他是个“异人”,劝郭子兴进一步招徕。郭子兴采纳了张氏的建议,决定将朱元璋召为女婿。 从有限的记载来看,郭子兴的两个妻妾都姓张,大张夫人生了三个儿子,可惜老大战死了,只剩了老二郭天叙老三郭天爵,小张夫人除了亲生一个女儿之外,还有一个养女。郭子兴经过一番掂量之后,决定将养女嫁给朱元璋。 郭子兴的养女姓马,据说闺名秀英。她不但出身寒微而且身世凄凉。她的父亲马公早年与郭子兴是挚友,大约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而是郭子兴倾家结纳的市井强梁之一,理由很简单,他原本是宿州人氏,却因为在家乡地方杀死人命,不得不亡命天涯。 躲避追捕的马公在定远与郭子兴成了好朋友。据史书的记载,马公的妻子郑氏“早卒”,可能在亡命途中丧于定远,也可能更早,丈夫犯下命案前她就在女儿极幼弱的时候就去世了。再强悍的男人也不能忍心不顾自己的孩子,马公逃离故乡时害怕女儿被官府捉去,没有将她留给亲戚,而是带着一起走的。此时他没有家眷更无亲属,又背负着命案,遂将女儿交托给郭子兴的夫人照料。泪眼中父亲止步于郭府内宅门口的那个模糊身影恐怕是小马氏对父亲最后的印象。她再也没有等到父亲接自己回家的那一天。马公此后的经历不见于史书,似乎没多久也死去了。小马氏从此成了郭子兴的养女。 虽有抚养之恩,但总体来看马秀英在郭家仍然是寄人篱下处境艰难的。得出这个推测结果的原因有几条: 第一个理由,传说中马皇后有双大脚。马氏品德超众,相貌气度都无懈可击,唯一的“缺陷”,就是她的那双大脚。据说明朝建立以后,曾经就有这样的好事者在灯会上亮出了一道灯谜,谜面是一个怀抱西瓜的大脚女人,谜底是“淮西大脚女人”,暗讽皇后有双大脚。结果此谜语恰恰落在朱元璋的眼里,他在大怒之下竟要将挂着此灯谜的那条街上人家统统抄杀,幸好被马皇后及时劝阻。那条街因此被京城百姓称为“灭街”,又讹为“篾街”,由于这名字实在不吉利,街上又设有糖作坊,最后被改称“糖坊廊”,位置在如今南京中华路至长乐街之间。 中国汉族女人的裹脚风气由来已久,据说始于南唐后主宫妃窅娘,又说在此之前虽不曾明确裹脚,却也自古就认为女人双足纤巧才美观,可以说是早为裹脚埋下伏笔了。到元朝的时候,汉女裹脚已经蔚然成风,世上人看女子美不美,首先看的不是面貌风姿,而是看她有没有一双好小脚。不裹脚的女子也是往往嫁不到财势丈夫的。因此但凡是成个规模的人家,都要咬紧牙关让女儿裹脚,淮扬一带风气更盛。郭家做为安徽地方的大富财主,当然家中女子都是要裹脚的。可是他的养女马秀英却偏偏是一双没有缠裹过的“天足”。现代人听说裹脚都觉得太不人道,可是在那个年代不为女儿家裹脚,其严重程度不亚于毁了女孩儿的容貌,完全可以算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当然,马氏没有裹脚还可以有另一种解释:她自幼丧母,父亲根本不知道如何照料女儿,结果就耽误了裹脚的时机。然而她出嫁的年龄和所嫁丈夫的身份,却是另两个理由,也足够让我们明了她的处境。 马秀英出嫁之时已经年满十九,在那时候完全够得上“大龄”老姑娘的标准了。就算她有双大脚不好求配,但能耽搁到这年龄,郭子兴对这养女的上心程度也就有限得很了。除此之外,为她选择的夫婿是朱元璋,更是一个显示出郭家并未厚待养女的重要理由。 当然,光看外表朱元璋配马小姐还是完全绰绰有余的。说到朱元璋的相貌,民间一直传说他长得极其丑陋,而且满脸痘疤麻子,令人望而生畏,还有画像为证。但是在明孝陵里还有另一副画像,像中的朱元璋着实相貌非凡。而在更多的历史记载中,朱元璋形貌伟丽气度非凡,后一幅画像应该才更接近他本人。 关于朱元璋的外表,《明史》称其“姿貌雄杰”。而他投奔郭子兴时发生的一件事也可以做为佐证。 据说,当时朱元璋离开皇觉寺来到濠州城,向守门人表明自己前来投奔。然而同去的人都被放了进去,偏偏朱元璋却被所有的门卒一致认定为朝廷派来的间谍,抓起来送到了郭子兴面前。红巾军绝多数都是乡农佣工市井人家出身,大家眼中见过的奇丑人士恐怕远远多于端正漂亮的,朱某人假使当真丑到畸形,恐怕也不过是被门卒们讥笑一番罢了。能被认定是元朝廷所派的间谍,还被径直送去见首领,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实在不象个穷困潦倒的丑八怪,而是长着一副百姓心目中“官家人”的好皮囊好派头。(声明,我绝不是歧视劳动人民) 朱元璋的好相貌果然不凡,就连见惯世面的郭子兴都不禁啧啧称奇,亲自为他解开捆绑,还在交谈后立即收做亲兵侍卫。——这时的朱元璋还未曾立下什么战功,郭子兴仅以“奇状貌”的理由就收为亲兵,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他长得畸形,而是因为他长得仪表堂堂。理由?您在身边瞧瞧,能跟在领导身边的司机警卫秘书,哪个不是长得有模有样的?几时见过领导挑跟班的时候专拣丑的要? 最后,促成联姻的关键人物,是郭子兴的小张夫人。她一见朱元璋,就认定他“异人也”。能使女人留下如此好印象,怎么说也该是美男子,轮不到丑八怪。当然有时女人为逢迎老公,也会说老公的丑部下是个人物。却绝不可能产生要招丑八怪为女婿,让自己以后天天看那张丑脸的冲动。 现在说起来,郭子兴为养女选中的女婿既然一表人材,又是一代开国皇帝,似乎听着格外不同,显得老郭对养女多么多么好似的。但在许嫁那时候,郭子兴可怎么也没有想到朱元璋竟会当上大明皇帝,当时在他的眼中,朱元璋长得再姿貌非凡,也不过是自己一个有些本事的和尚亲兵而已,不但孤身一个,而且穷得叮当响。不过是想要收他做个亲信,自己的女儿舍不得,就拿养女充数。——我这可没冤枉郭子兴。若干年后朱元璋有了相当规模,郭家不禁对当年的婚配深为追悔,势利使然之下,郭子兴的亲生女儿竟做了朱元璋的小妾,就是后来的郭惠妃(另有一位凤阳籍郭氏为宁妃)。若是当真认定朱元璋是个人物将要大大出人头地,郭子兴当日绝对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许嫁,就算年纪幼小也定要先订下婚配,怎么可能轮到养女。 三、艰难的新婚生活 在为养女招婿之后,郭子兴对待朱元璋的态度,每时每刻都显示出他把这对新婚夫妇当工具使到尽的态度。这个草莽英雄剽悍好斗,脾性又急躁猜忌,还有一身的土财主习气,虽然名份上朱元璋已经是他的女婿管他叫爹,算是“半子”,但他对待朱元璋与财主对待雇工、首领对待跑腿的没啥本质上的区别,与他对待自己那两个不成器儿子的态度相比,实在天差地别。在后来的一系列起义军内部倾轧、对外作战过程中,朱元璋的才智胆色表现得淋漓尽致,不但浴血奋战,而且屡次冒死救了郭子兴的性命。起义军都公认他的本领无人能比。郭大帅当然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女婿智勇双全,言必有中。然而即使如此,他对朱元璋也没什么好脸色。 郭子兴对朱元璋的态度,简而言之一句话:“拿我的碗服我管,任打任杀不许喊。” 出事了、有麻烦了,他就把朱女婿当成左右手般言听计从,还附赠满嘴甜言蜜语;只要麻烦今天过去了,明天就把朱女婿丢在一边,可劲疏远打击,甚至欲置之于死地。 实话说,郭大帅的这种作风,只怕也深入影响了他的忠诚侍卫朱元璋,后来朱某人对待功臣武将以及大明官吏的方式,更象是直接继承发扬自老郭。 然而无论受到的待遇如何,在郭子兴本人未来的人生途中,朱元璋都对他极为忠诚,不计前嫌地竭诚效命。刚开始的时候或者可以说是因为他的命运已经与郭子兴休戚相关,必须力保其平安成就,但到了后来就完全可以说他是真正对郭子兴本人感激至深,一定要义气到底。 朱元璋对郭子兴的感激之情为何如此深,还是很好理解的。 首先,朱元璋做为一个刚刚饱尝了世态炎凉的叫化和尚,自己都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了,却突然得到了大首领的赏识,倾刻间成了起义军中的人上人——不管郭宅里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在外人面前,朱元璋的身份都是如假包换的“大帅女婿”。这身份对于他后来成就的功业起了极其重要的影响,郭子兴确有知遇之恩。 其次,朱元璋做为一个久无父母关爱的苦瓢儿,如今因为郭子兴的关系,又重新有了父母兄弟——不管怎么说,郭家也多少会给朱元璋一些“家庭温暖”的,哪怕仅仅是出于施舍收买。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对于此时的朱元璋来说,实在是梦寐以求。 更重要的一点,朱元璋做为一个自出娘胎就没有过一天饱暖日子,在最底层的夹缝里撑着长大的穷汉子,竟凭空得了一个知冷知热的女人。郭家父子也许会对朱元璋百般刁难,但马氏却是真正将自己的人生命运都交托给了丈夫,对他爱入骨髓。朱元璋活了这许大年纪,头一次知道有个好女人体贴的滋味。追根溯源,对郭子兴和小张夫人的感激当然毋庸置疑。 朱元璋与马秀英成婚的时候,正是濠州红巾军内讧激烈的当儿。当然,这也是郭子兴急于招徕亲信,决定招朱元璋为婿的另一层原因。 当初举兵时,郭子兴以家财富厚又有些学识的原故,被推出来当了首领,但这支军队中同时还有另外四人,也是首倡者,举事初成后他们也和郭子兴一样被红巾军封为“元帅”。这俞鲁孙潘四人虽然是穷苦人出身,脑子里却丝毫没有同情广大穷苦百姓的想法,根本就是穷凶极恶,不但粗野无文,更兼烧杀抢掠,完全是土匪两双。郭子兴对这四人非常鄙视,而这四人也看郭子兴不顺眼,合起伙来想要搞倒他,采取少数服从多数的做法,凡事都是四人说了算,有什么事都不与郭子兴商量,将他晾在一边。弄得郭子兴只能呆在家里闲晃。 朱元璋对这样的情形非常担忧,多次劝说郭子兴,这时的郭子兴却还不曾真正领教女婿的本事,没有采纳他的意见。 至正十二年底,元兵在对红巾军的作战中取得了一些胜利,击败了驻扎徐州的另一支红巾军(首领叫“芝麻李”)。这支红巾军的两名将领彭大、赵均用便率余部奔至濠州。这两人入伙资历比濠州诸帅都要久,又带得有自己的私部,因此虽是败军之将,仍然在濠州吆五喝六,位居濠州五帅之上。 拉帮结派的程序也随之开展。彭大有些学问,郭子兴与他交情好;另四人则与赵均用臭味相投。 近乎套得差不多了,四人的领头者孙德崖便趁机向赵均用说:“郭子兴那个土财主,和我们这些穷光蛋哪是一条线上的呢,他眼里只有彭大,根本看不起你老人家。”赵均用听说这话,气得两脚直跳。于是趁着郭子兴的得力亲信朱元璋不在身边,自个儿逛大街的机会把他给当街活捉,送到孙德崖家关了起来,准备痛打几顿然后一刀两段。 郭子兴被擒的那天,朱元璋正好从外地返回。正当他毫无知觉地准备进郭府的时候,一个朋友及时地拦住了他:“你的主上被对头抓了,下一个就要抓你了,你千万别回家。” 朱元璋说:“郭元帅对我有再生之恩,他有难我却逃跑,还能算大丈夫吗?”立即回去查看家中情形,却发现只剩了满屋子女人,和郭子仪有关系的男丁们,无论是儿子、侄子还是外甥舅子,都统统躲了起来。朱元璋当机立断,立即让小张夫人找来郭子兴的两个儿子,领着他们去向彭大求救,使彭大能够拦阻赵均用,延缓他下毒手的时间;自己则披甲执械亲自领着属下兵丁翻过孙宅围墙去搭救郭子兴。众人在孙家屋顶上到处掀梁揭瓦搜寻,又向孙德崖的家人追问,最后把孙德崖的祖父母都给杀了,才逼问出郭子兴被囚禁之处。打开地牢一瞧,郭子兴戴着枷锁铐镣,全身肌肤都被打得片片脱落,若是朱元璋再来晚一步,不用赵将军来砍头,他也要教孙德崖给活活打死了。 正当派系斗争即将进入最高潮的时候,元将贾鲁率军围困了濠州城。乱成一锅粥的濠州红巾军这才意识到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蚱蜢,重新联合起来。这一场围城之战,众人苦守了整整五个月,直到贾鲁第二年死掉,元军没了统帅才算熬过。困境解除后,尽管解困的真正功臣是阎罗王的生死簿,彭赵仍然论功行赏,自己封了自己当“王”,濠州五帅都要听他们调度。彭赵二人的直系部队更是狐假虎威,在濠州城里横行如螃蟹。 由于遭逢荒年,又经过了元兵的长期围困,濠州一带粮草奇缺,郭家也未能幸免。朱元璋再次挺身而出,四处寻找门路,最后在一个朋友那里求来了一批私盐。在古代中国,贩卖私盐是必死无疑的大罪,私贩百余斤盐就够杀一个脑袋了。朱元璋又冒着掉头的风险将私盐运往怀远一带贩卖,将所得利润换了数十石粮食,尽数交给了郭子兴。 然而朱元璋的忠心和才干以及人脉,看在郭子兴两个儿子的眼里却是不可饶恕的大罪。有句话说,能够原谅别人的错误,却难以原谅别人的正确。又说接受恩惠容易,感激恩人极难。这些话用在两位郭家大少身上再合适不过了。做为一个养女婿,朱元璋先救郭家举宅性命,又为郭家寻来续命粮草,将郭家的嫡出儿子们比得颜面扫地。郭天叙郭天爵如何忍耐得住?他们誓要结果了朱元璋的性命不可。 据说,这两位郭公子在用朱元璋提着性命换回来的粮食养足了精神之后,就不停地在郭子兴的耳朵边上灌邪风。郭子兴为人偏激自负,又对自己的儿子无条件信任,不消多大功夫就把朱元璋的好处都抛到了脑后,对他起了疑心。很快就找了个岔子把朱元璋关了起来。这机会立即就被郭氏兄弟利用起来,他们串通府中上下仆役断绝朱元璋的食物供应,打算饿死他。 做为妻子,马氏很快就知道了丈夫的处境,急切中她赶到厨房,趁人不备将刚刚出锅的炊饼偷藏在怀内,偷偷地送给丈夫。滚烫的炊饼直将她胸前的肌肤都烫焦了。如此蹊跷的伤势,很快就在府内女眷中传开。小张夫人赶来看望,听了养女的哭诉后大惊,立即去找丈夫理论。 郭子兴虽然自知理亏将朱元璋放了出来,但是对朱元璋的疑心却是不消反增,反倒觉得两个儿子的行径大得己心。从此后送到朱元璋夫妇房中的饮食,便公然打着“年岁荒歉”的幌子,少得可怜。 面对这样的境况,马氏想尽一切办法隐瞒实情,不使丈夫感到委屈,以免丈夫在郭子兴面前露出怨色惹出祸殃。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心疼丈夫的她只能忍饥挨饿,将自己的一份饮食尽量节省贮存,供应丈夫的需要。于是,朱元璋的碗里从来都绰绰有余,而马氏自己却在饥饿中煎熬。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四个多月,直到郭子兴觉得朱元璋“态度良好”,自己又遇到了麻烦,重新起用朱元璋为止。 至正十三年十月,总算消了气的郭子兴面对濠州城内两王五帅内耗,自己兵力有所不逮的局面,决定派朱元璋外出招募新兵。朱元璋告别妻子,返回了家乡。凭他的才能,很快就招得了七百多名兵士,他在其中选择了二十四人做为管兵的大小头目——这是他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亲信,也就是后来的“二十四将”,包括日后的明王朝开国元勋汤和、徐达等人。 郭子兴对养女婿的收获大喜过望,将七百余兵统统纳入自己军中。高兴之下也不再提想饿死女婿的事了,反倒封朱元璋做了“镇抚”。这也是朱元璋从郭子兴手里得到的第一个官职,这才算是真正摆脱了“和尚亲兵”的卑微身份,展开了他轰轰烈烈的人生。 假如没有马氏的忍辱负重上下周旋,挨饿供夫,朱元璋恐怕是等不到官封镇抚这一天的。 朱元璋是个苦命人,马氏也是个苦命人,两个苦人儿都早失父母同命相怜,又在朝不保夕,时刻都可能没了性命的起义军里相依为命,彼此怜惜;在孤立无援中誓同生死,依靠对方获取一点温暖,在这样的环境里培养出来的夫妻感情,是再不可能重新出现的了。朱元璋发迹后虽然姬妾成群,却再没有任何一个能够取代得了马氏在他心中的位置。事实上,姬妾们与其说被他当做自己的女人,不如说是被他当做自己的财产。在朱元璋的心目中,他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他的结发患难之妻。 对于妻子给予自己的一切,朱元璋终身念念不忘。直到他一统天下做了皇帝,仍然时时向群臣讲起,将妻子给自己的这些食物与史书上的“芜蒌豆粥”“滹沱麦饭”相提并论,讲到动情处,每每按捺不住将妻子比做唐太宗之妻千古贤后长孙氏。这样的话他不仅仅对臣属提起,在妻子面前他也如此说。对于丈夫的赞美,马皇后回答:“妾闻夫妇相保易,君臣相保难。陛下不忘妾同贫贱,愿无忘群臣同艰难。且妾何敢比长孙皇后也!”——这大约是因为此时的朱元璋已经开始猜忌清除功臣的工作,马皇后在谦逊之余,希望能够为元勋们挽回命运。 四、戎马倥偬中当上了“吴王妃” 说起朱元璋称帝后屠灭功臣,而在此之前即使是猜忌武将元勋的宋王朝也不过就是“杯酒释兵权”,也不至于非置人于死地不可。很多人都认为朱元璋竟采取如此极端方式,是由于他儿时遭遇,因此脾气古怪残忍。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不过这一点主要还是表现在施政猛苛上,论起屠灭功臣之举,恐怕与他在郭子兴父子身边的经历更有直接的关系。 自从当上镇抚有了带兵权,朱元璋不但有了自己的亲信,立下的军功也越来越大。然而郭子兴却仍然把他当牛当马使唤。招募七百兵丁后,朱元璋在紧接着的一次奉命外出时中途染病而归,这场病来势凶猛,很快就到了昏迷不醒的地步,几乎夺了他的性命,总算命不该绝,最后总算苏醒过来,拣回了性命。病刚有些起色,郭子兴就迫不急待地在朱元璋卧房外做声做色。朱元璋一打听才知道,定远有支匪帮“驴牌寨”,托人带信来说打算投诚。然而这是一件极危险的差事,红巾军根本摸不清对方是否真心投诚,搞不好去招降的人就会被对方一刀两段。郭子兴既不舍得丢这块肥肉,又知此事不是儿戏,自己的子侄非但不是这块材料,自己也怕弄丢了郭家自己人的脑袋,便一心想要朱元璋去干这事,因此对朱元璋养病十分不满。 朱元璋明白其中原因后,毅然主动抱病请命,郭子兴大喜,假意推让安慰一番后,就毫不客气地下令朱元璋第二天便出发。 由于病未痊愈,朱元璋在途中曾经两次病倒,但在郭子兴的催促下,他每次都只医治了三天,没等病好就又起程。 果然,驴牌寨的寨主在初见朱元璋时虽言之凿凿,没两天就又翻悔了。在这危急时刻,朱元璋硬是凭着自己的智计,仅用三百人就制服了寨主,收录了寨中三千精壮兵员。 七天后,朱元璋率领这三千军士趁黎明时分突袭了元将老张的营帐。混乱中元将不知红巾军的底细,竟然弃军而逃。仅此一役,朱元璋就又收得了两万多兵,并一举夺得了滁阳。 就在朱元璋纵横转战之时,濠州城的红巾军正窝里斗得一蹋糊涂。彭大在火拼中丢了性命,郭子兴也成了赵均用等人的瓮中之鳖。 朱元璋听说这消息,便派人去贿赂赵均用的左右,并游说赵均用道:“大王穷迫时,郭公开门延纳,德至厚也。大王不能报,反听细人言图之,自剪羽翼,失豪杰心,窃为大王不取。且其部曲犹众,杀之得无悔乎?” 赵均用知道朱元璋得了滁阳,兵力已过三万,畏于朱元璋的威名,不得不放了郭子兴一家性命,还让他带走了名下的一万余兵。 到滁阳后,朱元璋不但没有仗势报复郭子兴,反而主动将自己千辛万苦打下的滁阳城以及整顿得纪律严整装备精良的三万多兵将都交给了郭子兴。靠着朱元璋,郭子兴不但保住了全家性命,兵力派头比从前还暴涨了数倍。 照说郭子兴应该很感激朱元璋才是,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对女婿的感激之情只维持了两个月,郭子兴父子便故态复萌,不但对朱元璋百般猜忌,就连他的亲信李善长等人都被郭子兴强行召用。朱元璋倒是一如既往的逆来顺受,李善长却不肯离开自己投靠的主人,涕泪交流地拒绝征召。结果郭子兴疑心更盛,此后再有出征带兵的差事,统统都不准朱元璋沾边。非但如此,就连朱元璋所居院落的门户,没有郭子兴的允许都不得擅自在夜晚打开。 然而郭子兴虽有心扼杀朱元璋的领兵权,可惜他的亲信子侄们与朱元璋相比,却实在都是些草包货色,有时偶遇元军确有猛将统领,一大帮子人就都不敢应命领兵,个个甘当缩头乌龟。无可奈何的郭子兴只能面对现实,大半年后(元顺帝至正十四年十月),又重新让朱元璋领兵作战。 从此朱元璋的战功更盛,投靠他的各路人马也越来越多。郭子兴虽然迫于形势起用了朱元璋,却始终对他百般猜忌,甚至于在他的身边派“监军”,即使如此,郭氏兄弟还是看得眼热,还曾经试图毒杀朱元璋。亏得马氏聪慧警醒,不但时时向丈夫报讯挫败养兄的阴谋,还将朱元璋部属送给自己的所有物事都尽数转赠给郭子兴的妻妾,博取郭子兴的好感,从而根本上挽救了朱元璋的性命前途。 此后郭子兴和朱元璋之间的关系,发展到最能胡思乱想的编剧也想象不出的地步。郭子兴一面完全依靠朱元璋应敌救命,一面又在两个儿子的撺掇下变着法子要置他于死地。可是当朱元璋被郭子兴死敌孙德崖之弟绑架后,郭子兴却又惊恐得吓出大病,不但立即答应放了孙德崖,还命令徐达去交换朱元璋回来。而且郭子兴的这场病直到朱元璋和徐达先后脱身返回滁阳城,都未能痊愈,再加上眼睁睁地放走了孙德崖,就更是郁闷。最后郭子兴竟就这么呜呼哀哉了。 郭子兴死后不久,(元顺帝至正十五年)春天,刘福通终于找到了“宋徽宗八世孙”韩山童的儿子韩林儿,将其迎至亳州拜为“宋国”皇帝,号小明王,以“龙凤”纪年。红巾军起义算是有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牌位。 对于此时的朱元璋来说,郭子兴的死和韩林儿的登基都是好消息。郭子兴死后,韩林儿以“宋皇帝”的名义,封郭子兴的儿子郭天叙为“都元帅”,舅子张天祐为“右副元帅”,朱元璋为“左副元帅”,统领滁阳红巾军。朱元璋的名衔虽然最低,但他的威望才干远比另两人要高得多,军中良将精兵都只肯听从朱元璋的调遣。 不久,巢湖反元首领廖永安、俞通海率战船千艘指名归附朱元璋,滁阳红巾军从此有了水师,当年六月便渡过长江攻克太平(今当涂)。而倒霉的郭天叙张天祐却在攻打集庆(应天)时上了诈降元将陈也先的大当,被元王朝的守将福寿给砍了脑袋。 朱元璋遂帅部转攻集庆,福寿苦守多日,最终在巷战失利后自刎。自朱元璋起事以来,福寿是他所遇到唯一一个为元王朝死节的蒙将,他因此对福寿的英勇深表钦佩,予以厚葬。直到建立明王朝以后,朱元璋仍然对福寿念念不忘,直到洪武四年,仍然下令为福寿以大夫礼立庙祭祀。 十月,小明王韩林儿下令提拔朱元璋为枢密院同佥,李善长为经历。不久又升其中行中书省平章政事,李善长为左右司郎中,其亲信大将均为元帅。而郭子兴最后一个儿子郭天爵则为中书右丞。 郭天爵对自己所得的待遇以及在军中虚有其名的事实,感到愤愤不平,想了许多办法要暗害朱元璋。然而此时的郭天爵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呼风唤雨的郭少爷了。事情败露后朱元璋毫不手软地诛杀了郭天爵。虽然小张夫人和郭小姐靠着马氏的情面留在朱元璋身边妥善供养,但郭家却就此绝后了。后来郭子兴虽被追封为“滁阳王”,可是为他奉祀的却只有旧邻舍了。 与郭家父子的恩怨,看在朱元璋的得力部下眼里,恐怕很容易使他们觉得自己跟随的上司,是一个极有江湖义气、滴水之恩报以涌泉的好主子(郭家虽然绝后,但郭小姐和小张夫人得到了优待,郭天爵之死也可算是咎由自取),加上他智勇俱全又有逢凶化吉的好运气,谁都会觉得应该充分信任朱元璋,对他竭尽全力,也因此完全相信日后能够成就功名,安享富贵。 然而与郭家父子的前前后后,对于朱元璋本人来说,就是另一番滋味在心头了。想当初自己是如何全心全意地报效郭子兴?与自己对郭子兴曾有过的忠诚和功绩相比,自己的部属们还没谁能及。可那又如何?自己还不是变了么?还不是绝了郭家的后嗣,夺了郭家名份下的权力么?郭子兴在生时曾经多次想向自己下手,最后总是功亏一篑,要是他毫不顾虑地当真下了杀手,只怕郭氏兄弟最后也不会落得如斯下场。 这么一想之后,恐怕朱元璋在称帝后很容易就会得出一个结论:功臣元勋们都是有真本事的,若想要保住自己的儿孙不重蹈郭氏兄弟覆辙,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们统统灭光。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效仿了自己祖籍沛县的老乡刘邦,不但在称帝后大封朱氏儿孙,还毫不手软地将开国元勋们一个个地消灭干净。 郭天爵死后,滁阳大军无论是名份还是在事实上,都彻底由朱元璋统辖了。在很短的时间内,他的军队先后攻克了江阴、常熟、宁国、扬州、池州、徽州等地,并采纳老儒朱升“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建议,让自己打下的地盘有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积蓄力量。接受了小明王韩林儿所封的“吴国公”爵位。 小明王韩林儿龙凤九年,朱元璋率领朱家军经过艰苦作战,付出三十五名大将阵亡、数万军士丧命的代价,击溃陈友谅的“大汉国”,丰饶的鄱阳湖平原就此成了他的势力范围。第二年(公元1364)正月,朱元璋在应天称吴王,韩林儿也只能默认。 吴王朱元璋为自己设置了下属百官(李善长为右相,徐达为左相,常遇春俞通海为平章政事)。 与此同时,和丈夫相濡以沫多年的马氏,也在她33岁这年成为“吴王妃”,她在战事颠沛中生下的长子朱标则当上了王世子。这一年,马氏已与朱元璋成婚十二年。 五、当上皇后 成为吴王后,朱元璋继续马不停蹄地四出征伐。随着势力越来越大,他与小明王韩林儿的决裂也势在必行。龙凤十二年(公元1366)五月,在声讨张士诚的檄文中,他公开宣称“……愚民误中妖术,不解偈言之妄诞,酷信弥勒之真有……聚为烧香之众……妖言既行,凶谋遂逞,焚荡城郭,杀戮士夫,荼毒生灵……”——“弥勒教”,就是白莲教,亦称明教,正是红巾军借以号召、韩林儿依此称帝的根据。——朱元璋的这番宣言表明他彻底脱离红巾军,决定另立码头的意愿。 然而依靠朱元璋维持局面的韩林儿却还被蒙在鼓里。就在朱元璋与他的最后一个对手张士诚作战已经胜利在望的时候,也就是龙凤十二年(公元1366)十二月,朱元璋派廖永忠去接小明王韩林儿“驾临”应天。雕梁画栋的“龙船”刚至瓜洲,就莫明其妙地沉进了江底,韩林儿当了十二年“宋皇帝”,就这么效法周昭王成了鱼虾之食。忠于韩林儿的红巾军也只能去向江水问答案了。由于这起“事故”,朱元璋对廖永忠“大发雷霆”,判他软禁数日,随后以“戴罪立功”为名再次重用。 韩林儿死后,龙凤纪年宣告终结,朱元璋下令改用“吴元年”纪事。 论起来,张士诚也是个“吴王”,而且称王的时间比朱元璋还早。为什么大家都称吴王?据记载说,元顺帝即位之初,民间便有童谣,说是:“富汉莫起楼,穷汉莫起屋,但看羊儿年,便是吴家国。”于是张士诚便在平江(今苏州)自封吴王。而朱元璋则是被韩林儿封为“吴国公”,也在随后称了“吴王”。为免混淆,史书遂将张士诚称为“东吴”,朱元璋称为“西吴”。 朱元璋的西吴元年(公元1368)九月,即元顺帝至正二十七年九月,“东吴王”张士诚所据守的苏州城终于在八个月围城之后被攻克。 张士诚的王妃刘氏与私盐贩子出身的剽悍丈夫倒真是天生一对,在得知城破的消息后,她将所有嫔妾都强行和自己一起统统锁入宫中齐云楼纵火自焚,张士诚本人则在巷战失利后自杀未遂被俘,又将西吴宰相李善长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被暴怒的朱元璋活活打死,并焚尸扬灰。一十四年帝王梦,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哀哉! “东吴王”张士诚败死,朱元璋遂于十月派徐达常遇春北伐中原,开始了真正推翻元王朝之战。 十一月,徐达攻占下邳、沂州、太平、济宁、益都、临淄、昌乐,常遇春攻占东昌,元王朝的大都城已指日可得。看到这样的局面,各路武装也只能赶紧向朱元璋俯首听命。浙东武装首领方国珍就是在此时投降的(明朝建立后官封广西行省左丞,只吃干俸不许上任)。 在这样的大好情势下,李善长率文武官员劝朱元璋称帝。在十二月十一日和十二日连续两天的劝进之后,朱元璋“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大家的意见,并于八天后搬进了新建的皇宫。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他同时宣布,若上天果然应允自己称帝,则登基的正月初四日定当放晴。果然天从人愿,纷纷扬扬的雪花和阴沉的天色都在这天一扫而光,应天城(今南京)一片霁朗。朱元璋正式称帝,国号明,从此开始了洪武纪年(元年为公元1368)。 就在自己称帝的同一天,朱元璋册封发妻马秀英为皇后,嫡长子朱标为皇太子。而在追封朱家先祖的时候,他也没有忘记妻子的父母。洪武二年,连照面都没打过的岳父马公被追封为徐王,岳母郑氏为徐王夫人,在朱家太庙东向建祠祭祀。马皇后以“孝女”身份亲手将生身父母的灵牌捧入祠中供奉致祭。 洪武四年,朱元璋打听到马公夫妇葬于宿州,又派礼部尚书陶凯前去当地立庙,并亲自为马公夫妇写下了一篇祭文。 文曰:“朕惟古者创业之君,必得贤后以为内助,共定大业。及天下已安,必追崇外家,以报其德。惟外舅、外姑实生贤女,正位中宫。朕既追封外舅为徐王,外姑为王夫人,以王无继嗣,立庙京师,岁时致祭。然稽之古典,于礼未安。又念人生其土,魂魄必游故乡,故即茔所立庙,俾有司春秋奉祀。兹择吉辰,遣礼官奉安神主于新庙,灵其昭格,尚鉴在兹。” “贤后”,这是朱元璋对妻子最真心诚意的赞誉。而马氏在明王朝建立后的所有言行,都显示着她确实无愧于“贤后”这个称号。 六、贤后举止 朱元璋生活节俭,马皇后在肃治内廷倡导俭朴方面,也与朱元璋互相配合。不但是平日自奉甚俭,遇到旱涝之年,还率举宫妃嫔蔬食;遇有战乱之年更是只吃粗粮野菜。做为皇后,她的日常服装不但毫无绣饰,质料也仅是粗丝所织,而且直穿到破旧时还不舍得更换。虽然自己如此节俭,她却命人织造被褥赐送孤寡及老年人,又让织工将剪裁所剩的原料残丝再次加工,织造成次等帛料赐给众王妃公主,警示她们当知百姓蚕桑艰难。 做为皇帝,朱元璋妃嫔众多。论起来他光是有名可查的妃嫔就有三四十人,总共为他生下了四十二名子女。对于这些分享了丈夫的女人和她们的孩子,马氏也都一一予以善待,在妃嫔面前她平等相待,在所有的儿女面前她都是一位慈母。没有象一般的妇人那样哭天抹泪地控诉“吃了一辈子苦,男人一发达就搞狐狸精”,她恪守了自己皇后的身份职责,对于孩子们,她不但关心宠爱,而且还格外重视他们的教育;对于朱家的亲眷,她也极其厚待,尽到了做主妇、做天下之母的义务。(再声明,请大家注意五百年前的道德标准和婚姻制度。我可不是在鼓励现在的男人出轨女人容忍,请不要给我上纲上线。) 关于马皇后教育子女的事,很多时候都有一个例子被举出来。说是朱元璋的儿子周王就藩,由于这个儿子脾性不好,马皇后对他很不放心,可是自己又不能随行管教,于是当周王来辞行时,她将自己身上的纰衣脱下交给江贵妃,派她随周王就藩,叮嘱她若是发现周王有过错,就披上皇后的衣服予以权责,周王若还不听话,江贵妃有权驰报朝廷。——只是在很多时候,这位“周王”被认为是朱元璋的第十五子朱植。然而朱植先为卫王后为辽王,离京就藩更要到洪武二十六年以后。而马皇后早在洪武十五年就去世了。所以按年代推算,故事中的“周王”应该是朱元璋的第五子周定王朱橚,他于洪武三年封吴王,十一年改封周王,十四年就藩开封,时间正好合缝。 对于自己的家族,马皇后严格要求。由于马公夫妇没有儿子,朱元璋不忍见老丈人就此绝后,不止一次曾经想要派人在民间搜寻马氏远支族人过继给马公,并继承马公的爵位。马皇后虽然终生思念父母,每当提及自己早逝的父母就要悲哀流涕,但对于丈夫的心意,她却坚决地推辞,并说:“爵禄私外家,非法。”不愿让大明王朝又增多一个可能会扰乱朝纲骚扰百姓的“后族”。有了她这样的以身作则,朱元璋的其它嫔妃家族、明王朝初期的各亲王郡王妃家族,都十分收敛。 如果仅仅是谨慎于妃嫔儿女与家族治理,只不过是尽到了一个皇家主妇的职司,还不足以被公认为“贤后”。 真正能显示马皇后贤德的,还在于她对待臣民的态度。 马皇后自奉节俭,对臣属却非常优遇。按制度百官早朝后由皇家供给饮食,马皇后亲自品尝官员的食物,觉得滋味一般,便特地向朱元璋进言道:“人主自奉欲薄,养贤宜厚。”官员的伙食从此大大改善。有一次朱元璋视察太学归来,告诉马皇后已有太学生数千之众。马皇后道:“太学人才济济固然是好事,但是太学生就读其间,只有本人能得到微薄的生活费,他们的妻子儿女靠什么养赡呢?”她就此设置了“红仓制度”,用以供养太学生的家眷。这一制度自马皇后手创以后,一直延续到明后期。马皇后此举不仅惠及读书人,而且推进了明朝的教育水准,实在是中国封建教育史上灿烂的一笔。 洪武二年(公元1368)年七月二十八日,元顺帝率后妃太子惶惶逃离大都(北京),奔往上都(今内蒙多伦县)。八月初二,徐达率部进入大都,终结了元王朝九十八年的统治历史。得胜而归的将领们带回了大量珠宝进献皇帝皇后。马皇后却对朱元璋说:“元有是而不能守,意者帝王自有宝欤。”朱元璋立即明白了妻子的话外之音,回答说:“我知道了,皇后你的意思是得贤才方为得宝。”马皇后立即向朱元璋行礼道:“诚如陛下言。妾与陛下起贫贱,至今日,恒恐骄纵生于奢侈,危亡起于细微,故愿得贤人共理天下。”又说,“法屡更必弊,法弊则奸生;民数扰必困,民困则乱生。”朱元璋对妻子适时的进谏虚心以纳,并感叹道:“真是至理之言!”命人记入史册。 七、皇帝丈夫的施政御下 论起来,朱元璋恐怕是中国所有皇帝中最俭朴最勤政的一位。据记载,在修建南京明皇宫时,他下令取消所有的华丽装饰,宫室墙壁上仅有少许彩绘,而且内容都非常正面:后妃宫室绘耕织图;太子宫室绘朱元璋开国事迹图;而他本人起居的宫室墙上更是连彩绘都没有,全是历代治国箴言。除此之外他还是唯一一个把御花园改成“御菜园”的皇帝。洪武朝的明皇宫内连假山花木都没有,更别提造什么庭园。所有的院落空地里都栽上了菜,宫中菜蔬自给自足,朱元璋本人更是以蔬食为主,酒肉甚少。理政倦怠时时他便在菜地里徜徉,欣赏众人热火朝天的种菜景象。这番风光似乎比小桥流水更能使他恢复精力。 做为雇农加绿林出身的皇帝,朱元璋也按自己心目中的田园风光为农村制订了细致的规律并要求百姓们严格遵守。在他的打造下,所有的乡村都要选派有声望的老人每月宣讲道德规范,每到农忙季节,人们还必须在乡中老人的监督下黎明即起忙碌农活,若有偷懒生事的,不但自己要糟(不好好干活的,甚至会被流放边疆),就连乡老都不能避免责任。朱元璋同情百姓,厌恶凌虐百姓及偷懒不劳而获者的情绪,在这道诏书中一览无遗。 诏曰:“天下大定,礼仪风俗不可不正。诸遭乱为人奴隶者复为民。冻馁者里中富室假贷之,孤寡残疾者官养之,毋失所。乡党论齿,相见揖拜,毋违礼。婚姻毋论财。丧事称家有无,毋惑阴阳拘忌,停柩暴露。流民复业者各就丁力耕种,毋以旧田为限。僧道斋醮杂男女,恣饮食,有司严治之。闽、粤豪家毋阉人子为火者,犯者抵罪。” 早在登基之前,朱元璋还亲自带着长子朱标在农家住了好几天,要求自己的继承人体味民生疾苦,稼穑艰难。洪武三年天下大旱,朱元璋不但第一时间下旨免了灾区税赋,还带着所有的皇子在六月南京的烈日下爆晒,用这种中国民间最朴实也最自虐的方式求雨。这一晒就是五天,当大雨倾盆而落时,举国上下都认为是皇帝的诚心感动了上天。 朱元璋并不仅仅是要求百姓勤于耕织,他也对自己的工作兢兢业业。自登基以后他事必躬亲,而且还严格遵守着自己制订的“百姓黎明即起”的时间表,除非病得不能起来,他都在每天凌晨四点就开始早朝,无论寒暑秋冬都雷打不动。这一坚持,就是三十多年。面对这样一个“以身作则”的皇帝,臣民们也只得将制度遵循不渝。 朱元璋在郭子兴手下讨生活时,无论受到怎样的待遇,都坚持要把自己接到的任务完成得尽善尽美。不能不让人怀疑,除了忠心之外,他或者还有一种完美主义强迫症状。也正是这样的性格特点,不但促成了他成就大业,也清清楚楚地表现在了他的治国方面:水必要至清,人必须克己。他自己是这么办的,也要求别人这么办,而且不许违反。 然而如大家所知,一样米养百样人,世界上的事情一但到了极端的地步,即使出于好意,麻烦也就要大了。 朱元璋出身赤寒,因此对底层小民百姓感情很深,对官吏士绅文人却似乎有一种本能的厌恶。做贫农和造反的经历,更使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官吏欺压百姓是倾覆王朝的直接导火线。因此,为了避免百姓遭殃更为了巩固政权,他对官吏采取了严格的管治,对农民却颇为慈和。最典型的事例莫过于他大力支持“民告官”,官吏若到乡间骚扰被百姓抓住控告并有据可查的话,他绝对是一面倒地支持,非但重处被抓官吏,还要重奖告官的乡民。他还编制了《明大诰》,专用酷刑重处官吏。只是此法实在残虐,动辄为几十两银子就将官吏剥皮楦草,或者并未贪污虐民也照样连坐,甚至砍头凌迟。因此《明大诰》及相关法令在朱元璋死后就被立即废止了。——事实上,百姓们虽然痛恨官吏欺压,恐怕也没有几个人真愿意为几句闲话几两银子就把他们处死,何况吏员们多是百姓邻舍出身,祖辈相交,就更没有谁愿意造成如此后果。现在的一部电影《秋菊打官司》就很好地诠释了这种心理。更遑论是这样的酷刑呢! 如前所述,朱元璋的人生经历不但使他厌恶官绅文人,也使他不信任异姓功勋。对于这些引起他疑心的人,他也象严治农村严治贪官那样用了最极端的解决手段。 对于明王朝开国元勋们的死,史料和传说都找出了若干理由。但在事实上,猜忌并计划杀戮功臣的事情,恐怕早在登基称帝之前,在带着儿子朱标过那几天农家生活的时候,就已经在朱元璋的脑子里成形了。 洪武三年,元顺帝北逃,朱元璋真正成了中原之主。就在这一年他大封诸子及开国元勋。受封的皇子皇侄孙共计十人,元勋三十五人。就在这一次封赏中,刚得天下的朱元璋就毫不客气地显露出了他对功勋们的忌惮。 按照朱元璋的意旨,开国元勋的功绩再大,也只能被封为公爵,所得的俸禄是每年三千至五千石,次一等的元勋封侯爵,每年九百至一千五百石。 然而对待儿女们,朱元璋可就不一样了。 他公开对元勋们宣称:“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卫国家,下安生民。今诸子既长,宜各有爵封,分镇诸国。联非私其亲,乃遵古先哲王之制,为久安长治之计。”对于皇帝这样的主张,群臣哪敢有意见?只得稽首对曰:“陛下封建诸王以卫宗社,天下万世之公议。” 既是“天下万世之公议”,皇帝也就不客气了。 于是:皇帝的儿子们封亲王,岁俸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锦四十匹,纻丝三百匹,纱罗各一百匹,绢五百匹,冬夏布各一千匹,绵二千两,盐二百引,茶一千斤,马匹草料月支五十匹;皇帝的孙子们岁俸六千石,钞二千八百贯,皇帝的孙女们岁俸一千石,钞一千四百贯……侄孙朱守谦封靖江郡王,亦有岁俸二万石,钞一万贯,余物比亲王减半,马匹草料月支二十匹。公主受封后岁俸一千五百石,钞二千贯。——直到洪武二十八年,由于皇子凤孙实在太多,不得己减少了俸禄,也达到亲王一万石、郡王公主二千石,郡主八百石的程度。 除此之外,朱元璋还特命诸皇子亲王在自己的藩国内豢养甲士,少则三千,多则一万九千,并且要“常岁训将练兵,临视周回险易,造军器务精坚堪用。” 既然藩王们都有自己的甲士,当然就要应征出战。于是在战功封赏方面,朱姓诸王所行也格外不同。 洪武年间,秦晋燕楚湘等亲王都曾经数次领兵出征,朱元璋据此给了晋王燕王各一百万锭重赏,楚王所得最次,也达马三千匹牛二千头牦牛一千头羊九千只。 与之相比,攻取元都定理中原的徐达只得了白金五百两,文币十表里;常遇春只得了文币一百表里。 对于这样天差地别的赏格,就连后世记载此事的书生,都不禁要发出叹息:“难道说攻取元都所得的府藏不够丰富,所以赏得这么少吗?” 如果光是封赏少还好说,最大的问题是,就连这么些儿俸禄封赏,开国元勋们都不能保自己一生安享。 民间有个“火烧庆功楼”的传说,讲的是朱元璋在登基后曾经大宴功臣,却在宴中借故走开,并下令火烧宴席现场,将所有功臣全部烧死。 这个传说实在荒诞不经。不过事实上朱元璋的许多开国元勋们结局并不比烧死好多少。 一般认为朱元璋杀功臣是由于忌惮他们日后扰乱朱家天下,是在为接班人“除去荆棘”。当然还有另一种观点,认为朱元璋要求苛刻,不但是眼里进不得砂子,根本几乎连灰尘也容不得,而且从不讲什么功过相抵,功臣们也就只得落得如此下场。 由于皇帝多是如此手段,因此民间也就有了各种传说。例如水军统帅俞通海,他本来是在攻张士诚时受伤,于朱元璋登基称大明皇帝前就病死了的(死于1367年四月初十),然而在民间传说中,却成了朱元璋派人在他家所住的街道上修了一座“百猫坊”(据说俞宅就在今天的南京彩霞街菜场一带),把附近一条巷起名为“赶鱼巷”(今甘雨巷),又派侍卫每天在秦淮河上钓鱼,还将钓上的鱼活活晒死。最终逼得俞通海只能寻了自尽,虽然这只是一个经不起推敲的传说,但百猫坊确有,位置也确在俞府附近,有可能遭殃的是俞通海的后人或亲信吧。由此已足见朱元璋杀功臣事迹之一斑。 在打击官吏的时候,朱元璋更是毫不手软,有杀错没放过。真正的贪官污吏当然死路难逃,可是清正廉明的官员也照样象割草一样地被他一批批除掉。加上朱元璋并非什么政经全才,很多时候他对很多事情也因此弄不清情况,可是即使如此,他在一头雾水中也照样喊打喊杀不误。算起来,被酷刑杀掉的父母官恐怕比贪官污吏还多。多少出身寒苦农家一心想要利民报国又维系着全家希望的读书人,在十年寒窗苦读后,才刚刚进入仕途,只为真正是一点鸡毛蒜皮甚至是根本没有发生过的小事,就成了冤魂。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莫过于当时的济宁知府方克勤。他虽然当上知府,仍然是一件布衣穿十几年,一日两餐素食粗粮,治下百姓则富足安乐。当他要调离时,百姓甚至做歌谣挽留道:“使君勿去,我民父母。”可是这样一个好官,在洪武八年(公元1375)的泼天冤案“空印案”中,也被毫无理由地处死。——方克勤,就是后来著名的建文忠臣方孝儒的父亲。——“空印案”说来其实很简单。按规矩,各司府州县都要将地方财政状况上报户部,由于财务表是人工核计,各地距京城路途遥远,为防有何差错跑冤枉路,官吏们都会带上一些备用的空白盖印文书,方便随时修改。然而无论别人怎样解释,毫无会计知识的朱元璋偏要认定这是在贪污,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做任何调查研究,就下令自户部尚书起,到各布政司、府、州、县,所有管官印的地方一把手都统统砍头,副手杖一百充军。上书辨冤的郑士利则被罚做苦工。(朱元璋时代倘有现代大学制度的话,恐怕财经学院再无人敢报名就读了。) 更糟糕的是,朱元璋猜忌并报复强烈的脾性并不完全是针对元勋和官吏们的。 当年攻打张士诚的“东吴”政权时,朱元璋的“西吴”军曾经遇到过苏杭百姓的强烈反抗,以致于苏州一座孤城竟能在围困下坚持九个多月,多死了不少将士。张士诚死后,朱元璋决意报复民间对张士诚的支持,他决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大幅度提高当地的赋税。 于是,在皇帝的亲自过问下,苏州松江地区的税赋一古脑儿涨到了元朝的三倍、更超过了宋朝的五倍。一亩地的税粮竟超过七斗。苏州一府所要交纳的税赋,竟达到全国税赋总量的10%。除此之外,松江农民的活动范围也被严格控制,总括言之,就是“不出一里之间,朝出暮入。作息之道,互相知晓”。由于朱元璋本人家族就是“逃税流民”出身,外祖父又曾经是个打着算命先生招牌反朝廷(虽然是元朝廷)的人物,因此为了以防万一,他还规定百姓们必须彼此互通邻里信息,对别人的家庭内务乃至活动场合都必须了解,谁要是想保留隐私瞒哄大众,即可捉拿送官。行医卖卜的人也只允许在本乡活动,若敢远游就要重治。 这些规矩对民众的约束,已经超过了以往任何一个皇朝,充满戾虐气息。而要求世人窥伺告发自己邻里亲朋的规矩,更成为流祸久远的重弊。 朱元璋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刚愎自用,而且把人命完全不当一回事。无论什么事,不用调查也不用研究,只凭一时情绪,就“挥洒自如”地把好人或者轻罪之人统统杀了。如空印案就使人领略到了他的这一“特色”。 说到这个,蒙古族官员道同的冤案就不能不提。 道同先世蒙古,后改汉姓,是河间人。明朝建立后,他出任番禺知县,是一个出了名的孝子,也是一个诚意为民的好官。史书称,番禺守军蛮横,胡作非为,几任县令都不敢为民出头,直到道同莅任,才改变这一状况,“民赖以少安”。 谁知不久永嘉侯朱亮祖到了番禺,这家伙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欺压百姓,却几次三番被道同顶了回去。当地豪门大户知道朱亮祖与道同不“道同”,因此纷纷贿赂朱亮祖求他为自己出头,朱亮祖便请道同吃饭,要他释放被当街示众的富豪悍仆。道同立即厉声质问:“你也算是堂堂大臣,怎能与这些人为伍?!”朱亮祖哑口无言,宴席不欢而散。 朱亮祖回到家里,越想越是恼怒,立即派人强行打碎锁栲放了那帮地痞,又把前来论理的道同鞭打了一顿。此后番禺地方的恶霸们以为有了护庇,纷纷得意忘形。尤其是朱亮祖在当地所纳小妾罗氏的兄弟,更是在地方上横行霸道。道同为民出头,将罗氏兄弟抓了起来。谁知朱亮祖竟动用军队包围县衙,强行将人犯给抢了出来。而且还向皇帝上本,弹劾道同“傲慢无礼”。 事情到了这一步,道同就是想忍让也不可能了,也随后向皇帝递送奏章。他原以为按常理,皇帝怎么也要派人调查核实,才会最后做出决定。可是朱元璋一看了朱亮祖的告状信,就立马派人去斩杀道同。 杀手出发不久,道同的报告也到了。朱元璋这才明白自己做错了事,觉得道同鲠直为民,实在是难得,马上派飞骑去追赶杀手。然而由于道同得罪了广东布政使徐本雅,后一位使者虽与杀手同日抵达番禺,却被人有意拖延,直到杀手处死道同,赦使才被放进县衙。 对于道同的冤死,番禺百姓都十分痛惜,纷纷在家中设立他的牌位祭祀。据说每有灵验,乡间从此传说,道同已经成了地方之神。据说直到今天,番禺地方仍在祭祀道同神。 朱亮祖的行径引起了朱元璋的震怒,这个杀人只凭一时性起而不是按司法程序办理的皇帝在大怒下立即命人将朱亮祖父子锁拿进京。 洪武十三年(公元1380)九月初三,朱亮祖与长子朱暹一起被朱元璋当廷鞭死。 可惜的是,道同之死并没有警醒朱元璋,此后仍然有数不清的人在这位皇帝的一时火性下无辜丧命,更糟的是他处死朱亮祖父子的方法:从此开了明王朝“廷杖”的先例。终明一朝,数不清的士大夫和清臣直士,都被这种极端的刑罚打掉了性命,打掉了人格尊严。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开杀戒的朱元璋渐渐觉得法规碍事,终于在洪武十五年决定改革禁卫军为十二个亲军卫,其中最出名也最为其重用的,则是“锦衣卫”。这个锦衣卫有“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的职能,处理皇帝钦定的案子,相当于皇帝的私人警察部队,下设南北两个镇抚司,五个卫所,拥有自己的监狱(诏狱),在其中任职的校尉力士少则一千多则六万,被称为“缇骑”。他们有权自行逮捕刑讯乃至处决,锦衣卫将正常的司法机构视若无物。只要他们(或者皇帝)看不顺眼的,无论是宰相大臣还是平民百姓,都不需要任何真赃实罪,都可以在片刻间家破人亡。(朱元璋的这一做法,在后来被他的儿孙们广泛采用,终明一世,锦衣卫、东厂、西厂,搅得人世间血雨腥风,恐怖无比。) 八、皇后,天下之母 对于丈夫的这些作为,马皇后深为忧虑。 马皇后是一位极有正义感又极善良的皇后,有时她的善良得甚至显得天真。朱元璋定天下的时候,她虽然对丈夫千依百顺,只要丈夫需要,她就做一切力所能及之事,如亲制军衣军鞋,又如统率部属妻儿,或者将所有财物尽数犒军。不过这些事情对于她来说,只是恪守夫唱夫随而已,对于丈夫的雄心壮志,她也表示赞襄,只是她同时热切地希望并向丈夫进言:“男儿建功立业,你要定天下当然是好事,可最好是多行仁义以正道取胜,尽量不杀人少杀人才好。” 对于妻子的说法,朱元璋“善之”,不过可以想见他也只是“善”妻子的温柔敦厚,对于自己娶了个好女人高兴,而不是“善”妻子的意见。此后无论行军还是施政,他仍然往往在一片草菅人命的血雨腥风中进行。在权势富贵的斗争中,君子行径和偶尔的善念,只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朱元璋不但将这一点奉行不渝,而且发挥到了极端。朱元璋一定不明白,妻子读了那许多书史,怎么在这方面偏跟自己差这么远。 为了劝谏丈夫宽待臣民,凡事三思,马皇后以“宋多贤后”的名义,在后宫中讲训宋朝家法。对于皇后的用意,曾有识窍的宫妃试图阻止,说宋朝治国理家过于仁厚,不足以效法。马皇后立即反驳:“过于仁厚有何不好?总要比刻薄好吧!”她又有意反问妃嫔:“黄老之术是什么?为何汉初窦太后好此?”妃嫔答道:“清净无为为本。若绝仁弃义,民复教慈,是其教矣。”马皇后据此叹道:“孝慈即仁义也,讵有绝仁义而为孝慈者哉?” 朱元璋时常因为宫人的细微过错发怒,每逢这时马皇后也故意发怒,抢在朱元璋处罚之前下令将犯错的宫女送往宫正司议罪。朱元璋对妻子的做法非常不解,问皇后为什么?马皇后回答:“帝王不应以自己的一时喜恶决定刑罚封赏。陛下你在大怒之时判罪,只怕宫女所受处罚会过于畸重。交给宫正议罪就会合适些。也希望陛下你在朝堂之上不要凭一时情绪就决定臣民罪罚,将论罪之人交给司法机构会更好些。” 可惜,朱元璋虽知妻子谏言的用意,但是他仍然不愿改变自己的处事方法。马皇后不得己,只能趁着他退朝还宫时,抓住少得可怜的机会劝说。亏了马皇后的力量,总算还是有好些人的性命得到了缓救。 曾经有人向朱元璋报告,说参军郭景祥的儿子企图谋杀父亲,朱元璋立即暴怒,下令处死这个儿子。此事幸亏被马皇后听见,她立刻拦住,说:“郭景祥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万一人言有误,你这不是把郭家的后代都给绝了吗?!”朱元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召回杀手,派人去调查,果然是有人企图借皇帝的凶暴性子坑害郭家。 李文忠是朱元璋早死的大姐的儿子,自幼跟随在朱元璋身边,做了他的养子,十九岁便成为一员骁将,为明王朝第三大功臣,于洪武二年封曹国公。他后来奉命镇守严州,有人告他行止不法,朱元璋也立即听信,打算将他召回来处治。马皇后劝说道:“临阵换将不宜,何况文忠多年紧随,一向贤能,难道别人一句话就可以这么相信?”这才救了李文忠的性命。而事实不久大白,果是诬告。 宋濂是明初大儒,被公认为是世间第一才子,不但是太子老师,还主持编撰了《元史》。他本人也一向小心谨慎,总算平安退休。偏偏他的孙子宋慎被牵连进了“胡惟庸案”,倒霉的宋濂明明毫无过错竟也不能幸免,朱元璋非要把一大把年纪的他捉来处死不可。 面对老师的悲惨结局,太子朱标伤心欲绝,苦苦向父亲哀求,马皇后也去求情:“老百姓对子弟们的师父,尚且要礼敬终身,何况天子之家?再说宋濂早已无官无职隐居乡里,也不可能被人网罗谋逆。”朱元璋却不肯听从。丈夫对无罪的老臣如此无情,马皇后感到非常悲愤,于是当朱元璋吃饭的时候,她摆了满桌素菜,一点酒肉都没有。朱元璋问妻子为什么?马皇后回答:“妾要为宋先生做福事。”朱元璋见妻儿如此场面,没了办法,饭也不吃,丢下筷子就走了。 第二天,朱元璋终于下令免掉宋濂的死刑,改为谪配茂州。只可惜老迈的宋濂难以面对家破人亡子孙丧命的惨境,到茂州后不久还是忧愤而死了。 沈秀是中国富豪史中的一个奇迹,此人出身贫寒却白手起家,在明初时已经成为富可敌国的人物,以致于人们传说他拣到了一只“聚宝盆”,又说他挖到了逃亡的元将元帝藏财,称之为“沈万三”。在修筑南京城墙时,初建的明王朝财力有限,沈万三主动提出要出三分之一的费用,又愿意出钱犒军。 沈秀的表现若是遇到了汉唐宋各朝皇帝,多半能得到嘉奖,现如今遇上节庆,百姓们也一样能来个“军民联欢”,送些慰劳品。可惜沈财主偏偏遇上了朱元璋。这位出身赤贫的皇帝对于“富人”有一种近乎畸形的痛恨,听了汇报后立即借题发挥:“一介平民竟敢来犒劳军队,莫明其妙!得要立即杀掉。”马皇后虽然明知丈夫是在胡扯,也只得顺情劝说道:“我听说法令只用于诛杀不法之徒,而不能用于诛杀不祥百姓。沈秀做为不祥之民,自有上天降灾于他,您何必动用刑罚?”朱元璋这才悻悻然地改判沈秀流放云南。 朱元璋又下令犯罪的囚徒筑城,马皇后说:“赎罪罚役,国家至恩。但疲囚加役,恐仍不免死亡。”认为犯人已经疲惫不堪,若再服苦役只怕不免丧命。朱元璋听从了劝告,赦免了众犯人。 凡此种种,都说明了一个事实:当朱元璋以极端的方式大火力猛治家国的时候,人们只有在马皇后这里,才能找到一丝安慰,看到一些指望。 可惜的是,马皇后不是神仙,她也是一个生死病死的普通人。 洪武十八年(公元1385),马皇后卧病。八月,皇后的病情逐渐变重,群臣都请求广觅良医。而朱元璋的情绪也随着妻子的病情起伏不定,他对着各处召来的名医大发雷霆:“如果救不了皇后,我就要你们的命!” 病榻上的马皇后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劝说朱元璋:“人生在世,生死有命,祷祀又有何用?至于医生,也救不了命数当死之人!何必为我而罪连诸医?”朱元璋虽然应允了妻子,但是对丈夫的冲暴性子非常了解的马皇后却仍然从此拒绝服药,坚决不给丈夫在自己死后杀戮群医的理由。 妻子不肯服药,朱元璋虽然贵为皇帝也没有办法。很快,马皇后的病情急转直下,终于到了弥留的时刻。马皇后临终时,朱元璋守在妻子的身边,问她还有什么话要说吗?马皇后说:“愿陛下求贤纳谏,慎终如始,子孙皆贤,臣民得所而已。”就在八月丙戌这一天,五十一岁的马皇后离开了人世。九月入葬孝陵,谥“孝慈皇后”。 对于患难与共的妻子如此撒手,朱元璋十分悲痛,他不止一次当众恸哭。虽然他正在盛年,后宫又有许多嫔妃,但他从此再没有继立皇后。在他心目中,世上再没有其它女人配得上享有马秀英的地位。 对于后宫的女人孩子们来说,失去这样一位慈爱善良的皇后就更是无可挽回的损失,从此再没有人能够在易怒好杀的老皇帝面前保护他们,也再没有人能够那样真正发自内心地关爱他们了。宫人们做歌以寄托难抑的思念,歌曰:“我后圣慈,化行家邦。抚我育我,怀德难忘。怀德难忘,于万斯年。毖彼下泉,悠悠苍天。” 也许是始终难忘夫妻之情,当十年后皇太孙朱允炆长大成人的时候,朱元璋为继承人选定的嫡妃是光禄少卿马全的女儿。在老皇帝的心目里,孙儿象自己一样娶姓马的女子为妻,应该是一件很值得安慰的事情。 永乐元年(公元1403),明成祖朱棣追尊母亲为“孝慈昭宪至仁文德承天顺圣高皇后”,嘉靖十七年(公元1538),明世宗朱厚骢再次追尊马秀英为“孝慈贞化哲顺仁徽成天育圣至德高皇后”。 史书多称马皇后为“千古贤后”,这样的称谓固然恰当,可是同时也多少让人觉得不是滋味。对于马氏来说,用这样的称谓恐怕既不合她的本意,而且扯上了权力意味,反而对她的品德是一种污渎。如果一定要说,那么马氏就是一个再典型不过的中国女人。看起来似乎柔弱,实际却无比坚韧,平时柔顺无争,面对人世的一切风云变幻时却有无比的勇气充分的智慧明智的判断,能够承担许多大男人都畏葸不前的艰难困苦。最典型的中国女人还往往拥有最难能可贵的善良,即使自己都吃不饱,也要省出口粮怜惜丈夫养活儿女接济别人。而马氏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而她最与众不同的还有一点,正是这一点使无数人心服口服地称她为“千古贤后”。 ——在中国皇后群里,出身贫苦的非常多,然而绝大多数在一朝登顶后都贪得无厌只知揽权享乐,从前的少少优点也往往荡然无存,显露出一副暴发户的丑恶嘴脸,对于自己出身的穷苦阶层翻脸无情。——而马氏,却将她的善良睿智克己为人从微贱时一直保持到了睥睨天下之后,并终身如此。 一、 初入皇家 朱元璋的发妻马皇后谥“孝慈”,她也确实是一位出众的皇后,并且得到了众多儿女的一致敬爱。而《明史》中更明确地写道,她与自己的一位儿媳妇也有情同母女的感情。 史书所说的这位儿媳妇,就是明成祖朱棣的结发妻子徐皇后。 徐皇后是明朝开国功臣徐达的长女。据说她自幼文静好读书,声名远播,朱元璋因此亲自召见徐达,当面为自己的四子朱棣提亲:“朕与爱卿是布衣之交。自古以来君臣相契儿女结姻。听说爱卿有个好女儿,爱卿肯不肯将她嫁与朕的儿子朱棣?” 徐达一听皇帝竟有如此美意,顿时心花怒放,当即“顿首谢”,应允了这桩婚事。 洪武九年(公元1376)正月二十七日,十五岁的徐氏头戴九翚四凤冠,身着青质九翟衣,在隆重的典礼之后正式成为十七岁的燕王朱棣嫡妃。从此开始了她尊贵而不平静的一生。 做为一位皇帝的结发妻子,史书对徐皇后的描述尽管不算少,但多是官样文章。不过点滴间也仍然能让我们看出她与朱棣伉俪情深,与婆母马皇后情同母女。 帝王家族虽然少见真情,但也史不绝书。夫妻情长婆媳谊重都不足不奇。只是当我们遍检书史,却不得不叹息,生在乱世长于富贵的徐皇后与丈夫朱棣的情谊,实在是来之不易,洪武九年那位小小亲王妃向丈夫盈盈四拜的场景,连起了几个家族横亘数十年的恩怨情仇。 二、 未来皇后的姨母一家 世人都知道朱元璋的马皇后善良慈祥,然而马皇后的善良并没有得到所有受惠者的回报。这其中最极端的例子莫过于朱元璋的侄孙朱守谦。(或者后来的明成祖朱棣也是另一类代表人物) 朱守谦对马皇后的恩将仇报说来话长。由于他的身份特殊,又与明成祖朱棣的徐皇后有极深渊源,我们必须详细叙说。 朱守谦的父亲,就是朱元璋唯一的亲侄儿朱文正,即朱元璋死于瘟疫的大哥朱兴隆之子。朱元璋当初奉郭子兴之命第一次前往家乡招兵之际,就特意去找到了自己当年带着儿女回娘家的寡嫂王氏,以及同样守寡的堂嫂田氏,将她们母子都带回濠州城和自己一起生活。两位守寡多年的嫂嫂操行很好,朱元璋对她们非常敬重,后来不但封王氏为南昌王妃,田氏为蒙城王妃,还破格封侄子侄孙为亲王,侄女们为公主(王氏之女封福成公主,嫁福州卫指挥使王克恭;田氏之女封庆阳公主,嫁淮安卫指挥使黄琛),直到朱元璋去世后,其孙建文帝才把这一破格的册封降为郡王及郡主。 据史料记载,朱元璋与马氏对朱文正一直爱抚有加。朱文正来到朱元璋身边的时候,朱元璋夫妇还没能生下儿女(长子朱标生于两年后即元至正十五年公元1455),对于朱文正这么个朱家长房长孙独苗苗格外看重,朱文正当时已有十余岁,俨然已可做叔父的助手,而在随后的战争年月里,朱文正也确实表现得格外出众,逐渐成为叔父最为得力信任的亲信之一。在朱元璋征“汉国皇帝”陈友谅的战役中,他率部在南昌城下拖住了陈友谅八十多天,立下了决定性的大功。因此,初立吴国时的朱元璋以军功封朱文正为从一品大都督,镇守江西,府治洪都(今南昌市)。 然而朱文正虽然统兵有方,性格却极其暴虐荒淫。镇守江西时他派心腹卫可达(一作卫达可)四处抢掠民女淫乐,又因害怕走漏风声触怒叔父叔母,将这些无辜女子一一杀死灭口。 江西按察使李饮冰闻讯大怒,誓要为治下小民讨个公道,遂想方设法搜集朱文正更多的罪证。 李饮冰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原来,早在建立吴国分封功臣的时候,朱元璋曾经问过朱文正,想要做什么官,想得到怎样的爵位? 朱文正自认军功盖世又是朱家长房长孙,不用开口也肯定能得到第一等封赏,何必多说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呢?他做假做谦让以讨叔父欢心,答道:“虽然我功劳很大,可您如果把最好的位置留给我的话,只怕会使外姓属下有甚么不满,不利于您继续成就大业。先不要着急,等到一统天下,我这个亲侄儿还怕没有富贵吗?” 朱元璋此时还仅仅是个“吴国”之帝,元王朝也没真正推翻,正是非常需要收买人心的时候,听朱文正这么一说,认为侄儿懂事之至,顿时心花怒放,立即将最顶级的空缺优先分配给了外姓功臣。 这一安排大出朱文正的预料,他没料到叔父竟将自己的话当了真,于是满腹怨气地来到江西上任。到任之后他越想越气:你不给我封王封爵,我自己来!于是他在自己的床榻用具上乃至夫妻俩的服饰上都统统弄上了龙凤图案,不但在府第里俨然王爷之尊,还违规占了大量民田蓄了大批奴婢。 李饮冰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了这些之后,马上狠狠地向上奏了一本,向朱元璋告发朱文正的这些罪状。朱元璋大怒,一面派人将朱文正狠狠斥责一顿,一面打算跟进惩罚。 朱文正异常恐慌,于是干脆孤注一掷,打算与叔父的另一死敌、在江南称“吴王”的张士诚联合(张士诚称吴王在公元1363年九月,为示区别,史书将张士诚称为“东吴”,朱元璋称“西吴”)。但是他没有想到,自从朱元璋对他起了疑心的那一刻起,他的身边就有了朱元璋的眼线。正当他做着各项准备的时候,朱元璋突然从天而降,带着大队人马抓了他一个现行,大骂道:“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虽然是人赃并获,但看在死去兄长的面子上,朱元璋没有将朱文正当众杀掉,而是免官安置桐城。 然而到桐城没多久,朱文正就神秘地死去了。他是怎么死的,史书上的记载晦涩掩蔽。但是一个正当盛年,并且曾身经百战的男人是不可能如此迅速地自然死去的。因此唯一的解释就是朱元璋终于还是杀了这个作恶又背逆的侄子。 朱文正的嫡妻谢氏不久也死去了。也许是吓死的,也许是自尽的,但更大的可能是因为她和丈夫一起穿用了违制的龙凤锦衣,也被朱元璋处死了。 朱文正夫妇死的时候,他们的儿子、小名铁柱的朱炜才刚刚四岁。朱元璋虽然杀了侄儿夫妇,却收养了他们的儿子。现在这个乳臭小儿是朱家长房唯一的传人了,朱元璋希望自己能把这个小男孩调教得乖巧懂事,不要断了苦命兄长的香火。因此他亲自为朱炜改了一个意义很深的名字:朱守谦。 朱文正夫妇是被处死的另一个佐证,是朱元璋收养朱守谦时的一席话。面对那个虽然年幼无知,却对自己万分畏惧的小小孩童,朱元璋很是伤感,遂抚着他的头安慰道::“孩子,你不要害怕。你父亲落得那般下场,是因为他屡教不改,令我太过失望。你只要做个好孩子,我绝不会把你父亲的罪过牵连到你身上的。”——“儿无恐,尔父倍训教,贻我忧,我终不以尔父故废尔。” 朱元璋果然说到做到。当朱守谦长大之后,大明王朝在洪武三年分封的第一批王爷中,除了朱元璋自己亲生的九个儿子(朱樉为秦王,朱㭎为晋王,朱棣为燕王,朱橚为吴王,朱桢为楚王,朱榑为齐王,朱梓为潭王,朱杞为赵王,朱檀为鲁王)之外,另一位王爷就是朱守谦了,他被封为靖江王。 初封的时候,朱守谦做为侄孙,虽然被破格封为亲王,不过得到的待遇是“禄视郡王,官属亲王之半”。不过朱元璋对他仍然寄予了厚望:“稽古帝王抚有方夏,必茂建亲支,所以惇族固本,其来尚矣。朕以布衣,遭时弗靖,躬历行伍,秉运开基,艰难有年,遂成丕(王)业。是皆天地眷佑、祖宗积德之由。今朕既为天子,追念吾兄,以尔守谦,兄之孙也,俾王靖江,以镇广海之域。於戏!尔其思予创业之难,谨尔受封之制,毋忘训言,益修厥身,永为国家藩辅,尚慎戒哉!” 洪武八年(公元1375)八月,朱元璋为十四岁的朱守谦选定了广西都指挥使徐成的女儿为嫡妃(这位靖江王妃的姓氏值得再次注意)。完婚后的朱守谦便算是成年,可以“就藩”去自己的封国了。 朱守谦将自己的封地和叔叔们的比较了一番之后,不禁嗒然若丧:诸王要去的是西安、长沙、太原……这些地方怎么说都比自己要去的那个桂林要繁华富饶得多了,叔祖父口口声声说要厚待自己,可这算是怎么回事。于是,朱守谦很不情愿,在南京城里拖拖拉拉不肯离开。 朱元璋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是隆重的封王典礼已经举行,何况桂林是边陲军事要地,一定得有王爷坐镇,他不打算改变主意。最终,在朱守谦的软磨硬泡下,马皇后为了安慰自己一手带大的侄孙儿,在丈夫的面前竭力打圆场,终于使朱元璋同意增加靖江王的待遇。于是,朱守谦本应为银质的靖江王册印改成了亲王规格的金印金册,俸禄也随之上涨。官属仪仗则达到了皇太子的规格。在所有就藩的王爷中,他的出发队伍是最浩荡神气的。(可以想象,马皇后花了多大的精神,才把自己的儿子们都一一说服)。朱守谦在叔祖母的百般宽慰下,总算是“勉为其难”地就藩去了。 可惜的是,到任以后的朱守谦并没有遵守自己对马皇后许下的承诺,才不过三年的功夫,他就惹得两广地方的官员百姓们一片嗟叹怨恨声。朱元璋遂先将其召回南京管教,又废为庶人软禁于凤阳皇城。七年后他觉得侄孙儿态度有所改变,便重新恢复他的王爵,派他去云南当王,给予他的待遇也维持了自己当初应允妻子而给予的那些。谁知道朱守谦很快就故态复萌。最过分的是洪武二十五年,当太子朱标早逝之后,他不但不悲伤叔叔的早逝,反而自鸣得意地宣称:“如今国中没有太子, 皇太孙朱允炆是个无知小儿, 又身有残疾。而我是朱家长房长孙, 既年长, 又享有太子的一切待遇, 如今我就是太子了。” 这番话的后果当然可想而知。朱元璋听说侄孙竟如此歪曲亡妻的好意,对亡妻子孙如此没有家人情谊,当即勃然大怒。于是朱文正的历史再次重演:就在这一年,朱守谦被“锢之京师”,随后便“卒”了。而他的长子朱赞仪则被朱元璋给收养了。 这一回朱元璋吸取了教训,对朱赞仪的管教非常严格。洪武三十年,刚刚十五岁的朱赞仪便随着十三位叔祖父(朱元璋之子:晋、燕、周、楚、齐、蜀、湘、代、肃、辽、庆、谷、秦十三王)一起长途游历(自湘、楚入蜀,历陕西,抵河南、山西、北平,东至大宁、辽阳,还自山东),不但在路途中增进彼此家人情谊,更广览山川,饱经劳苦。于是,朱赞仪在史书上留下了“恭慎好学”的美名。只是等到他恢复父亲爵封的时候,桂林靖江王府的待遇被降到了“旁支郡王”的水平。 朱守谦父子的人生因果,就这样结束,看起来是很寻常的皇族恩怨。然而他们却与成祖朱棣夫妇有着一层非比寻常的关系——朱文正的嫡妻谢氏,即朱守谦的生母,她与明成祖朱棣的嫡妻徐皇后之母是亲生姐妹,都是朱元璋称吴王时的将领谢再兴的女儿。 算一算年龄,朱棣生于元至正二十年(公元1360),朱守谦生于至正二十一年,而徐皇后则生于至正二十二年。也就是说,在这三年间先后出生的三人中,朱守谦与徐皇后是表兄妹,却得管表妹夫朱棣叫叔父。徐氏在做女孩儿的时候,若不是跟规矩称朱棣为燕王,就是跟着表兄一起管他叫叔叔,而如今她与朱棣却成了夫妻。 三、亲王妃的平静岁月 嫁入皇家的徐大小姐果然不负众望,非但才貌出众更兼品德贤能,在一大群子侄辈的媳妇里,她得到了马皇后的格外喜爱,与婆母的关系也非常亲密。马皇后曾经不止一次地当众称赞过年青的燕王妃。 不过徐氏并没有在公婆身边侍奉多久。洪武十三年三月十一日,十九岁的徐氏跟着自己的丈夫燕王朱棣“就藩”北平,成为燕王府的女主人。 由于朱棣并不是一位坐享富贵的亲王,做为他的王妃,徐氏肩上也有一幅很重的担子。 朱元璋不但对儿子们的管教非常严,还对他们寄予了“上卫国家,下安生民”的厚望。为了避免皇族孱弱,明初的藩王们虽然贵为皇子,却自幼就接受兵事训练,朱元璋还时常在凤阳家乡等地针对皇子们“讲武”“练兵”,给他们上军事课。当时的明王朝并不能算真正平安,元顺帝北逃之后,元皇族在北方建立了北元政权,威胁着明王朝的统治。因此明初皇子们多数封往边塞重地,太原、北平、西安、开封、大同、宁夏、平凉、桂林、云南、大宁……遍布在明王朝的整个边防线上(亏煞老朱儿子多)。亲王们在各自的封国中屯田筑城练兵,被称为“塞王”。(如十七子宁王朱权藩大宁,其地在河北遵化喜峰口外,乃是千百年皆然的军事重镇,六百余年后还是抗日“大刀队”发生地。朱权在此重镇治藩属护卫兵,竟达甲士八万、兵车六千)。亲王们既有了这样的实力,当然就要在国家发生战事时,亲带各自的兵将奔赴战场,渐有取代开国元勋之势。 在一系列的战事中,燕王朱棣很快就崭露头角。洪武二十三年,他应命与晋王朱棡出征元丞相咬住、平章乃儿不花,开国元勋傅友德冯胜也要受他们的节制。 三月,北方大雪封山,晋王朱棡畏惧元兵掌握的天时地利,不敢追击,只有朱棣不惮劳苦,冒雪行军,出奇制胜地堵住了乃儿不花,迫使其投降。乃儿不花投降后,朱棣对其非常优待,乃儿不花被朱棣打动,主动去劝降咬住。最终,朱棣满载而归,成功地取得了这次重大战事的胜利。 三十岁的朱棣在这次战役中不但辉煌亮相,而且得到了真正的军伍锻炼。对于儿子智勇双全的表现,朱元璋大喜,颇有“此儿象我”之感,此后朱棣越发受到重用,和晋王一起得到了直接向皇帝本人禀报军事要务的权力。 频繁的军备战事并没有妨碍燕王夫妇之间的情谊。虽然做丈夫的频频出门在外,在家的时间非常稀少,燕王妃徐氏仍然连续生下了三子二女至少五个孩子,占朱棣所有子女数的一半还多。——由此可见,世上以“忙”做为感情冷淡借口的,基本都是些没诚意的男女。 重用藩王领兵,当初对于朱元璋来说,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构想,既可避免外姓诸臣节制军事跋扈成灾,又能使诸王“外卫边陲,内资夹辅”,何况照他的预想,诸王“列爵而不临民,分藩而不锡土”,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然而朱元璋怎么也没有想到,长子朱标竟早早地就在洪武二十五年去世了,晚年的朱元璋面对幼弱的皇太孙朱允炆,虽知重用藩王领兵可能会为这个文弱小儿埋下隐患,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甩下自己的儿子去用那些令他一百个不放心的外姓大将,于是他始终还是没有把削藩提上议事日程。只是一再地寄希望于能在自己生前为太孙多聚些人脉众望,寄希望于朱家子孙都懂得尊老爱幼之理,体恤骨肉血缘之亲。大约也正是出于这层考虑,老皇帝先是应允孙儿修改了自己施行多年过于苛刻的刑律七十三条,为朱允炆赢得了“天下莫不颂德”的美名。在洪武二十九年的时候,他还特地重新制定了朝见太孙之礼,又规定叔父们在公开场合须向侄子行君臣之礼,回到后宫皇太孙才向叔父们行家礼。为了增进家人感情,第二年他又让其它的侄辈和叔辈们一起游历天下山川。 然而,再妥当的想法,也终归只是想法,只能保障生前,难以保障身后。终于,在洪武三十一年闰四月乙酉日这天,七十一岁的朱元璋抛下他的嫡长孙朱允炆,还有他那一大群儿子,以及在他多年治理下民生休养生息逐渐兴旺的大明帝国,离开了人世。 四、改朝换代中的亲王妃 朱元璋去世了,随着这位拥有绝对雄才伟略,在皇家内更拥有绝对权威的老皇帝弃世,皇家的骨肉亲情迅速土崩瓦解。 建文帝待臣民仁厚,那是没得话说的,然而这位书生气十足的年青皇帝却重用了一群书生,如齐泰、黄子澄、方孝儒等人。君臣们虽知照着书行仁政,却几乎没有真正的政治斗争和军事人事方面的实际经验,遇上有事就只会翻故典,方孝儒更是个《周礼》专家,一门心思就想复古,把朱元璋施行了三十年的制度来个彻底推翻,总之就是一堆纸上谈兵的人物。当然,推翻朱元璋制定的制度对他们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几位辅臣们的权力是大大地暴涨了。 早在即位之前,朱允炆(建文帝)就对叔叔们起了提防之心,这倒也还是可以想得通的。但是他以及亲信大臣们在对待这个问题时所采用的急眼儿方法,却着实令人不敢恭维。 建文帝最疑心的,莫过于智勇双全的燕王朱棣,对于其它的叔父,他也巴不得立即废了完事,只是急切间找不到下刀子的地方,只能和亲信众臣暗中商议。邪门的是,他私下与辅臣们商议的这等机密大事,居然没几天工夫就传遍了京城,也不知到底是哪位先生大人口不把风。“皇帝要削藩”,这消息一传出就引得一众藩王惶恐不安,就算没异想的也急得上窜下跳了。 偏偏就在这个当口,建文帝“磕睡碰到了枕头”,朱棣的胞弟周王朱橚家中出了事故。朱橚才干过人且颇有抱负,曾做《元宫词》百章,还体恤百姓,在封地兴修水利减租减税,并先后组织编写了《保生余录》、《袖珍方》、《普济方》和《救荒本草》,这些药方广泛流传中外民间,并成为李时珍的重要引用依据,为普救百姓疾苦立下大功。可是这位文武全材的亲王偏偏治家无方,次子汝南郡王因为与兄弟们争风心怀怨恨,向建文帝上书,密告自己的父亲图谋不轨,还说燕王朱棣齐王朱榑湘王朱柏都与此事有关。 建文帝立即迫不及待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他派朱元璋养孙李景隆假称巡边,路过开封,不由分说就把毫无防备的周王朱橚连同妃嫔儿女统统抓了起来。 朱元璋死了还不到四个月,周王朱橚就被侄儿废为庶人,先是流放云南蒙化,不久又和儿子们一起被囚禁在京城。 到朱元璋周年忌的时候,建文帝打算将另外几位引起自己忌惮的叔父也统统擒拿,湘王朱柏得知消息,与妻子一起在自己的王宫中自焚而死。朱柏也是一位文武全材的亲王,他为大明王朝立下过不少战功,膂力过人,善弓矢刀槊,驰马若飞,还酷爱读书雅好道术,即使出征也要将书随身携带,遇有美景山色还常常徘徊终日。湘王以惨烈的死法,申辩自己并无谋反之意,然而建文帝的削藩之举却再也不能停下。不久,齐王朱榑、代王朱桂、岷王朱楩也先后被“告发有罪”,废为庶人。 也不知道书生们的书都是怎么读的,包括建文帝本人在内,非但没有从汉景帝汉武帝父子两次削藩的历史中得到什么启发,倒是都以为当了皇帝就是天下第一,以天下敌一隅是小事一桩。更没有把朝廷中已无干将的现实看在眼里。更令人不解的是,就在他们认定朱棣才是最大祸患的同时,偏偏又把朱棣留在京中的三个儿子给放走了,而且还一面放,一面认为这是可以麻痹朱棣的聪明做法。殊不知,五位亲王的下场,即使看在弱智的眼里,也足够引起警惕了。 朱棣远比侄皇帝要聪明,一面装疯诈病地哄得建文帝放回了自己的儿子,一面抓紧练兵备武。与此同时他的才干声望也帮了他的大忙,北平官员中的许多人都接到了齐泰黄子澄两人捉拿燕王的密令,而其中的大多数人都第一时间主动向朱棣报信,就连偶尔听到风声的老太婆都不例外。虽然经过建文帝的削藩,此时的朱棣身边已经只剩了八百卫士,他仍然凭借计谋和在北平经营十余年的人气,成功地收服了北平城中的官员及军队。 建文元年(公元1399)七月五日,燕王朱棣宣布起兵“靖难”,讨伐建文帝身边的齐泰黄子澄等人。短短半个月之内,他手中的兵马就增至数万,攻克了通州、怀来、密云、遵化等地。 朱棣初起兵时,方孝儒们并不以为然,仍然专心地忙着复古改制。然而他们没有料到,燕王有如此影响力,又有如此的韬略,竟然将元老大将耿炳文的十余万大军打了个落花流水。 终于着了急的建文帝君臣急于取胜,做出了又一个致命的错误决定:临阵易将,换上“读书通典故”的李景隆为将。然而这位公爵爷是个不折不扣的绣花枕头,很快就会让建文帝吃尽苦头。 李景隆集合了五十万大军,打算轻松搞定朱棣的少少兵马。趁着朱棣出袭大宁的时候,他将所部兵马分成三路,主攻一路由他亲自领头,攻打朱棣的根据地北平。 大宁(今内蒙古宁县),正是前面说过的朱元璋十七子宁王朱权封地。他虽然有雄厚的兵力,但建文帝的削藩之举还没有来得及落实到他那里,他仍然有大量剽悍的部属。朱棣起兵后颇有力量不逮之叹,遂定下计谋,打算先奔袭大宁,夺取宁王之兵。到大宁之后,胆气颇壮的朱棣在郊外埋下伏兵,自己则以请求朱权为自己草谢罪诏为名单骑入城。在城中盘桓数日后,借着朱权出城为自己送行的机会,暗令伏兵出动,将朱权活捉,妃嫔儿女也没能逃过,数万精兵也轻易就成了朱棣的部属。大宁城为之一空。 朱棣冒险去了大宁,北平城里,只剩了朱棣的徐王妃和世子朱高炽留守,精兵也都随朱棣在外,城中只有些老弱之兵。 在多年独挡一面的燕王妃生涯之后,在丈夫自洪武年间就屡次出征、又共同扶持着面对“削藩”恐惧的锤炼之后,徐氏已经完全地成熟。面对兵临城下的强敌,她先是冷静地在宫中指导儿子应变,见情势紧急,她又传命,给所有和自己一样留在城中的燕王部属及官绅士民之妻都配发甲胄,让大家都加入战事中。徐王妃本人更是亲自登城督战。这时正是农历十月,徐王妃又命众人水泼城墙及城下兵将,李景隆措手不及,望城兴叹。 在徐王妃的指挥下,北平守军坚持到了燕王朱棣成功收编宁王军队,回师救援的时候。 这场守城之战,清晰地显示了徐王妃做为开国勋臣之女的风范。她在其中表现出的智谋胆略,在历代皇后中是极为罕见的。从另一个角度看,也就更容易想象得到她与自幼习兵的丈夫之间,情投意合志趣相当的生活场面了。 五、皇帝身世的传说 建文四年六月十三日,历时整整三年的“靖难之役”终于结束,明王朝的京城南京被燕王军攻陷。皇宫里燃起了熊熊大火。在火光中,建文帝不知所踪。民间传说,朱元璋早已预料到以孙子的性情本事,终不免这一天,所以早就为他准备下了一只铁箱,其中装着逃离南京的方法,还有袈裟度牒。建文帝只得借火遁。 朱棣起兵时虽以清君侧为名,但所有的人都知道,叔侄间一旦分出胜负,绝不是除掉两个大臣,而是要变易皇权了。事实也的确如此。朱棣虽在攻入南京前向大嫂吕氏(故太子朱标继妃)做了种种保证,仍然于四天后登上了皇帝宝座。而朱标的儿子们,除了不知下落的建文帝、早死的朱雄英之外,另三人都陆续被朱棣除掉,不得善终。 朱棣雄才大略一如父亲,文治武功更出于其上,在他的手里,明王朝达到了被史书称为“远迈汉、唐”的水平。但他当初以“靖难”起兵,嗣后却又自己登基称帝,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因此能否把自己说得名正言顺,也就成了朱棣的当务之急。 据《明史》记载,朱元璋的嫡妻马皇后生了两个女儿,还生了排行最前的五个儿子,朱棣是老四,乃是朱元璋的嫡子,很符合“立嫡”的要求。然而对于他的生母是谁,野史却议论纷纷,虽然说法不一,却都认为正史资料早被朱棣修改,并质疑他的嫡子地位、登基资格。 一种观点说,朱棣压根就不是朱元璋的儿子。这种观点也有两种说法。都说其母是朱元璋攻取元大都时掳来的元顺帝妃嫔,不过一指该妃为蒙古族人,一指该妃为高丽族人。总之,这女人入明宫不久就生下朱棣,朱元璋疑心儿子是元顺帝的骨血,便以“铁裙”之刑处死了妃子,将孩子送给马皇后抚养。——其实只要略一推敲时间,就知道这种说法是非常离谱的,多半是朱元璋和朱棣的仇家放的风。朱棣生于公元1360年,而攻大都及元顺帝北逃则在公元1368年。什么都可以做假,年龄做不了假,封王完婚的时间年龄都摆在那儿,传说却竟将朱棣的出生时间硬往后推了八年,把徐皇后出嫁时意气风发的十七岁丈夫愣是变成了九岁。何况朱棣出生时朱元璋已有三子,何况以朱元璋的杀伐决断,压根就没有替元顺帝这个心腹大患养儿子的可能。 还有一种说法,讲朱棣确系朱元璋之子,但是个归养嫡母的庶子。并有朱元璋葬地孝陵中的牌位做证,其实马皇后压根就只生了两个女儿,没为朱元璋生过儿子,包括早死的太子朱标在内,五个归在她名下的儿子其实都是庶出的。其中朱标朱樉朱㭎为李淑妃所生,朱棣朱橚为碽妃所生。不过这说法也奇怪,在朱元璋的后宫中,地位仅次于马皇后的女人一直都是孙贵妃,她没有儿子,因此死后朱元璋特命周王朱橚行孝子礼。而传说中生了三个儿子给马皇后的李淑妃,却直到孙贵妃死后十年、马皇后死后两年,才被朱元璋册为“淑妃”,全没有一点“生育有功之人”的架势,也从没见太子朱标为她争取过什么。而史料更明确地记载了太子朱标的出生时间地点,更没有丝毫避人查验的意思。 最多见的一种说法,则是说朱棣的母亲是高丽进贡的碽妃。碽妃因触犯宫规被处死,儿子也因此归养皇后。朱棣称帝后感念母亲,不但盖了大报恩寺,还因此格外宠爱高丽妃子。可是这也很有些说不过去:朱棣出生时,朱元璋还只是野杆子小明王韩林儿手下的一个“吴国公”,高丽国的贡女再多,也送不到朱元璋头上。而朱棣在对待高丽籍妃子的态度上也并不见得有多偏向。他的后宫中虽然有权贤妃、任顺妃、李婕妤、崔美人、韩氏(传说中还有吕庄妃吕康妃)等等高丽妃嫔,但她们所得的待遇并不见佳。在徐皇后死后,朱棣最宠爱的是苏州人王贵妃,命她掌管后宫。这位贵妃没有儿子,死后朱棣命儿女们为这位庶母守孝,一如朱元璋待孙贵妃之礼。而在高丽诸妃中最为得宠的权贤妃,虽然也和王贵妃一样无子而终,却根本没有得到王氏身后享有的待遇,其它的高丽妃嫔就更是糟糕,不是触怒朱棣被处死,就是在朱棣死后被遗诏殉葬。 在马皇后究竟生没生儿子,生了几个儿子的问题上,说法五花八门,还有说她只生了五子周王一个的,那就更令人费解。朱元璋恪守“立长立嫡”的观念,倘若只有周王是皇后嫡子,他就更没有在长子朱标死后坚持立朱标之子的理由了。 马皇后的生育问题、朱棣的生母问题,由于年代的久远已经很难有令所有人完全信服的答案。其实过多地追究这个问题对于现在的人来说也并没有多大意义。翻着各色史书对朱棣看来看去,很容易使人感觉到不管是他的雄才伟略勤政富民,还是他的暴燥杀戮,甚至于他的外貌个性,都足尺加三地继承自给予他生命的父亲朱元璋。而无论他是以怎样的身份和方式登基称帝,他最终都完成了一代雄主“威德遐被,四方宾服”的任务,将父亲一手创建的大明王朝推向了顶峰,使之成为“明帝国”,并将皇位顺利地传给了自己的子孙。 六、母仪天下的贤内助 做为妻子,在朱棣竭力为自己“正名”的时候,徐皇后也倾尽全力相助丈夫。 朱棣称帝的第一个新年,即永乐元年正月,一部《梦感佛说第一希有大功德经》颁行天下。这部经书的序言正是徐皇后撰写的。徐皇后在文中写道,洪武三十一年(即朱元璋去世那年)的正月初一,自己正在焚香读经的时候,身边忽有紫气金光弥漫,恍若梦境,随后便看见观世音菩萨徐徐走来,亲口告诉她说,国中将要发生大难,特来为她消灾接引,并赠此功德经一部。观音临别之际还口吐纶音道:“凤冠不久于尔。” 这部经书连同它的序言,立即得到了朱棣的高度重视,不但颁行天下,而且迅速入藏,被列为佛经之一,天下僧尼并善男信女无不口诵心念,为朱棣应得帝位大造声势。此经直到清乾隆三十年以后,才正式被提出为“伪经”,从而排除在佛经典藏之外。 饱读书史的徐皇后当然并不仅仅是撰写了这部声言丈夫“君权天授”的经书序言。她还编写了《内训》二十篇,《劝善书》一部,都颁行天下,这些文字旨在推行针对女性的教育,并倡导修德劝善,为自己更为丈夫赢取民心。 做为皇后,徐氏辅助丈夫的工作并不仅止于文字游戏。朱棣即位之初,为立威除患,曾对建文帝旧臣大行非刑。就连自己起兵亲信道衍的面子也不肯给,把道衍竭力想要挽救的“读书种子”方孝儒灭了整整十族。(方孝儒死得虽惨,也算自作自受,何况此君读书读迂了脑袋,满肚皮只知恢复古礼以及如何找个好名目死了成就名声,也谈不上什么真正的忠心和才智,就连建文帝眼见失败之际,他想的都不是怎样让主子逃出生天,而是劝建文帝赶紧自杀,成全“万民表率”的美名。而一开始力主强行削藩,后来又殆误军机的齐泰黄子澄等人则在南京城将破之际,脚底抹油开溜。以正统观念,建文帝之败是无天理,可是他选了如此几位高参,不败是无真理。方孝儒闯祸在前,求死在后,原也不足惜,可怜的是在他和暴怒的朱棣“合作”下死于非命的那十族)。 虽然齐泰等人的确该死,但是动用“诛十族”“瓜蔓抄”“发妻女为娼”等手段,却实在太令人发指。何况遭殃的并不仅是朱棣以诛杀为名起兵的闯祸者黄子澄等人,而是实实在在的忠臣铁铉景清等人。 对于丈夫的倒行逆施,徐皇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婉转劝道:“南北每年战斗,兵民疲敝,宜与休息。”又说“当世贤才皆高皇帝所遗,陛下不宜以新旧间。”并举传中的尧帝作比方:“帝尧施仁自亲始。” 徐皇后为朱棣生了三个儿子,除了长子高炽性情温和好学之外,汉王高煦、赵王高燧则都是狂飙型的。朱棣喜欢高煦,感于这个儿子屡次在“靖难之役”中力挽局势的胆量,认为他才象自己。徐皇后则恰恰相反,她认为只有高炽才可能成为一个适于百姓生民的仁君。因此她不但主张立高炽为太子,还屡次向朱棣进言,指出高煦高燧性格不好,不但不能重用,还得为他们选择敢于监督劝诫的僚属。朱棣并没有相信妻子的预见,在徐氏死后他好几次都被次子三子所惑,差点废了高炽的太子位,过了很久才醒悟过来。 徐皇后还曾经向朱棣要求召见大臣们的妻子。见面后她厚赐命妇们服饰金银,并对他们说:“女人侍奉丈夫,并不仅仅是关心他们的衣食起居而已,应该对他们的前途事业也有所助益。朋友的劝告,不易被男人采纳,同样的话妻子来说,就容易入耳得多了。我与皇上朝夕相处,从不以私欲开口,所说的一切都以生民为念。希望你们也能以此自勉。” 可惜,徐皇后年寿不永,她只做了四年皇后,就在永乐五年(公元1407)的七月离开了人世。临终前,她最后一次劝谏朱棣,让他爱惜百姓,广求贤才,恩礼宗室,不要骄惯自己的娘家。她还叮嘱太子朱高炽说:“我一直惦记着当年在‘靖难之役’初起时,为守住北平城而应命作战的将士妻子,感念她们的功劳和付出的伤亡。想要趁着皇帝日后北巡的机会,亲自向她们以及她们的家人赠予嘉奖抚恤。只可惜我再也无法完成这个宿愿,这是我此生唯一的恨事。” 徐皇后去世时年仅四十六岁,朱棣对结发妻子的去世非常悲恸,他为徐皇后上谥号曰“仁孝”,并从此不再立后。 永乐七年,朱棣北巡,回到了盛满往事的北平,并着手迁都事宜。同年,他在昌平天寿山营建自己的陵寝。四年后长陵落成,他将徐皇后安葬在了里面。十五年后,即永乐二十二年(公元1424)七月十八日,壮心未己的朱棣病逝于征漠北的途中,享年六十五岁。同年十月十九日,朱棣与徐皇后合葬长陵。 七、皇后的家族 在民间传说中,徐皇后的父亲徐达,是被朱元璋杀死的。据说当时徐达背疽发作,朱元璋派太医前去诊治,太医回报说徐达的病没有大碍,只是忌吃烧鹅。朱元璋立即叫人给徐达送去了烧鹅。接到“礼物”的徐达心知大限已至,当夜便自杀身亡。 但是史书的记载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据《明史》的记载,徐达在洪武十七年时患上背疮,发病时他恰在女婿朱棣的封地北平。朱元璋遂遣徐达长子徐辉祖带着自己的手敕去北平看望。敕曰:“方今九夷八蛮,大者畏力,小者怀德,非将军忠诚耿耿,以劳为逸,何由臻兹。将军功昭上下,泽及兵农,而于人欲之私,秋毫无犯。此其明智者乎!迩者,将军有疮疾,朕初闻之,于心恐焉。今喜疾愈,特遣将军子持至意,将军其悦且安,故劳。” 徐达的病情不久渐有起色,于当年冬天返回南京家中。大约是路上奔波辛苦,病情再次复发,洪武十八年二月便离开了人世。对于这位三门亲家的去世,朱元璋非常难过,追封他为中山王,谥“武宁”,并追赠徐达三代祖先均为王爵。赐葬钟山并亲自撰写神道碑文,还将他列为开国功臣之首,配享太庙并入祭功臣庙。 从徐达长子徐辉祖此后的表现,以及徐达死后朱元璋仍然接踵为自己的另两个儿子迎娶徐达之女为妃的情形来看,民间传说完全站不住脚,朱元璋对徐达实在是极尽君臣之谊的。 按史书的记载,徐达共有四子三女,在四个兄弟中,大哥徐辉祖与幼弟徐增寿对待朱棣夫妇的方式截然不同。 徐达死后,长子徐允恭继承了父亲的魏国公爵位,由于数年后皇太子朱标去世,皇太孙朱允炆成为皇位继承人,为避他的名讳,徐允恭遂改名为徐辉祖。 朱元璋对徐辉祖颇为重用,屡次派他外出练兵,并让他节制大量军队,领中军都督。建文帝即位后,更是将他提拔为太子太傅。徐辉祖对朱元璋和建文帝的信任感激涕零,也一心为老皇帝一心保举的建文帝打算,转而与妹妹妹夫划清界限。他先是派人追击逃离京师的外甥朱高煦,又曾经率军在山东击溃朱棣的队伍,可惜的是建文帝和他的书生谋臣们唯恐徐辉祖倒向妹夫,硬是把他调离前线。即使这样,徐辉祖也未放弃对“皇朝正朔”的梦想。直到战事打到最后,朱棣已经引兵渡过南京长江天险,力主削藩又贻误军机惹出塌天大祸的齐泰黄子澄也脚底抹油开溜,老朱家的儿子养孙们都纷纷开门请降了,徐辉祖仍然力战不懈。实在是无力回天了,他也拒不接受国舅爷的身份,而是守在父亲的祠堂里号啕痛哭,坚决不去见妹夫。 朱棣初践大宝,为了摆平建文帝的死忠,巩固自己的权位性命,酷刑毒虐无所不用其极,可是面对徐辉祖,狂暴大发作中的朱棣却没了办法。看在妻子的面上,他只能强压怒火,只是将徐辉祖削爵软禁在府邸里。朱乐五年,徐辉祖与徐皇后前后脚离开人世。朱棣虽对这个不识抬举的大舅子咬牙切齿,却不忍心让老丈人的爵位就此断档,安排徐辉祖的长子徐钦继承了魏国公封号。 徐达的幼子徐增寿则与长兄不同,自建文帝刚着手削藩起,他就旗帜鲜明地站在姐夫一边。当建文帝向他询问朱棣情形时,他一律为姐夫打掩护;当朱棣正式起兵后,他又想方设法将京城中的情形传报给姐夫。建文帝最终也觉得情形不对,在朱棣即将攻入南京之际,将徐增寿召至宫中,亲手将他斩于剑下。 朱棣对小舅子之死痛惜万分,入城后抱着徐增寿的尸体痛哭,随即又追封他为定国公,谥忠愍。让他的儿子徐景昌继承爵位。对于丈夫的这个决定,徐皇后是非常反对的,认为弟弟虽然帮了自己,从大义上讲却有违父亲的忠义之名。朱棣对妻子言听计从,这一回却坚决不肯买帐,于是徐增寿父子虽得封爵,徐皇后却始终不肯认可,不愿向丈夫道谢。 此后,徐辉祖和徐增寿兄弟二人的后嗣和他们的封爵一直延续下去,虽然屡有事故,却又屡屡恢复,整整穿越了整个明王朝的历史。只是徐辉祖一支始终坚持住在南京,而徐增寿一支则随着朱棣迁居北平。 野史传说,朱棣思念亡妻,一度打算册封存徐达最小的女儿徐妙锦为继后。可是这位妙锦小姐遵循长兄之志,宁可出家,也不肯允嫁“建文逆臣”朱棣。 只是徐妙锦的故事乃至世上是否真有这样一位徐小姐,都无可靠的考证。倒是徐达的二女儿在嫁给代王朱桂后名留史册。不过这位“将门虎女”非威信之虎,而是蛮狠之虎,竟下辣手把朱桂的两名侍妾给毁了容。朱桂向皇帝哥哥诉苦,没料想哥哥看在老丈人和老婆份上,硬要堂堂皇弟忍受妻子虎威。朱桂实在没有办法面对如此一位娇妻,只好与妻儿分居终生。算是为朱棣的夫妇情深做了一个别样的注脚。 第一节 明宣宗的第二任妻子孙皇后,算是后妃群中数得着的幸运儿。然而她的幸运却不折不扣是以无辜者的性命换来的。不过纵观她的一生,我们实在看不到“报应”两个字显灵。 孙氏能够当上皇后,是因她为明宣宗“生”了长子朱祁镇——未来的英宗皇帝。 然而,直到她母因子贵,平平安安地做了几十年皇后、太后去世之后,英宗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孙氏所生。 明朝初年的后宫争宠,毫无疑问可以算得是中国后宫争宠中最“生死攸关”的。因为明太祖朱元璋开创了“宫妃殉葬”制度,一但皇帝归天,他留下的一大群寡妇中,除了嫡妻皇后和太子生母,其它妃嫔几乎是找不到活路的。上行则下效,于是诸王大臣也纷纷学样,甚至于有嫡妻都去殉葬的(秦愍王妃、郢靖王妃、唐靖王妃、卫恭王妃……)。最后虽然在明英宗手里废除了殉葬制度,从此皇室贵戚的妻妾不再殉死,然而此风却已经在民间愈演愈烈难以遏止,数不清的“烈女”都被这个漩涡卷去了生命。 明英宗为什么会在临终时下诏终止殉葬制度?也许是因为他的钱皇后进谏,但是更有可能是因为他生身母亲的悲惨遭遇。 明英宗的母亲到底是谁?就连明英宗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女人究竟是当时就被杀死灭口,还是在宣宗去世后因为“侍寝无子”而被迫殉葬?无论哪一种结局都是极其凄惨。 为明宣宗殉葬的宫妃,有何贵妃、赵贤妃、吴惠妃、焦淑妃、曹敬妃、徐顺妃、袁丽妃、诸淑妃、李充妃、何成妃。除了这十名得到了封号的正式妃嫔之外,曾经侍寝而无子女的宫人也不在少数。——妃嫔也好,宫人也好,总之,这些美丽的冤魂之中,到底谁是英宗的母亲?这只能是一个永远的秘密了 话说回来,宣宗时期的后宫纷争、孙贵妃想方设法盗子封后,其实也都可以算是无奈之举。不光是因为冰冷无情的殉葬制度,也是因为宣宗那令人啼笑皆非的婚姻。 孙氏原籍邹平,因为父亲孙忠任永城主簿,她的幼年是在永城度过的。孙氏天生丽质又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已经名动一城,很多人都对这个小女孩的美丽赞不绝口。小孙氏的美名渐渐传开,最后传到了一位原籍永城的贵妇人耳里。 这位偶然返乡的贵妇人有着非同凡响的身份,她是仁宗张皇后(这时还只是太子妃)的母亲彭城伯夫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让人将小孙氏带到了自己的面前。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她多年出入皇宫和诸王府,眼中见过的美女多如过江之鲫,这时却也不禁对这个小女孩刮目相看,认为她的确是美貌惊人。 喜欢管闲事的彭城伯夫人立即想到了自己的外孙——皇太子朱高炽的儿子朱瞻基。虽然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尚未长成,但是美人难得,又是自己的同乡,彭城夫人认定她与自己的外孙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从永城返回京里,彭城伯夫人立即不遗余力地向女儿女婿、乃至明成祖朱棣及掌宫王贵妃等人推荐小孙氏为太孙妃。 听了彭城夫人的话,明成祖也不禁好奇,决定召小孙氏入宫。看过之后,成祖对小孙氏确实非常满意,只是鉴于她的年龄太小,成祖便做出了将她“养于宫中”等待成年的决定。小孙氏从此成为仁宗张皇后的养女,与自己未来的丈夫宣宗朱瞻基一起长大。 在等待中,时间很快到了永乐十五年(公元1417)。这一年,朱瞻基已经十九岁了,孙氏也终于长成。几年来两人如同兄妹一样青梅竹马,都认定自己将要与对方结为夫妻。 然而事情却在这时候出了岔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成祖忽然改了主意,决定仍然要另行为孙子朱瞻基选妃。晚年脾气越来越古怪的老皇帝所做的这个决定,不但成就了宣宗极不情愿的第一段婚姻,也成就了未来英宗生母的悲剧人生。 经过一番挑选,济宁人胡善祥成为朱瞻基的嫡妃,而朱瞻基一心想要迎娶的“妹妹”孙氏却只能充当姬妾,成为“皇太孙嫔”。 朱棣的本意,也许是不愿意让同一个地方出两位皇后,造成外戚坐大(当然也不排除老头就是存心不想“便宜”彭城伯夫人,不惜让孙子也跟着受折腾)。总之,朱棣的这一记“神来之笔”,无疑使朱瞻基如同挨了当头一棒。迫于祖父的压力,他不得不接受毫无好感的胡善祥“侵占”自己心爱的孙氏应得的嫡妻之位这一事实。十九岁的朱瞻基无比郁闷地开始了他的新婚之喜。 作为帝王,朱瞻基虽然只爱孙氏一人,但是也不可避免地和其它宫娥花前月下。然而,胡善祥却好象从来没有、或者是极其稀少得到这样的机会。不用说,在这桩婚姻里,朱瞻基眼里的胡善祥不但是可有可无的人物,更是一个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被丈夫反感的人物。婚后不久她就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从此在丈夫的冷淡中抑郁寡欢,并因此久病难愈。 八年后,明成祖和明仁宗先后去世,二十七岁的朱瞻基终于成为大明王朝的皇帝即宣宗。 宣宗登基后的第二个月,便着手册立皇后。如果按照他自己的心意,当然是要册立孙嫔,然而胡善祥是成祖钦定的太孙妃、仁宗钦定的太子妃,是毋庸置疑的原配嫡妻,宣宗没有别的选择。他只得将皇后的凤冠戴到胡善祥的头上,将心爱的孙氏封为“贵妃”。 按照明初的定制,册封皇后时,授皇后以金印金册;皇贵妃以下只有银册印章而没有金宝。然而在册封孙贵妃的时候,宣宗坚决要赌这口气,一定要让孙氏享有与皇后同等的待遇。宣宗的母亲张氏这时已是太后,孙氏自幼由她抚养长大,对于宣宗和孙贵妃之间的情形,再没有谁比她更清楚的了。这位被称之“女中尧舜”的太后,在理政时恪守先朝规制,但这件事上终于没有忍心让儿子难过,她答应了宣宗的要求。 于是,大明王朝施行了几十年的舆服规制到这里发生了改变,孙贵妃成为明朝第一位得到金册金宝的皇妃。 第二节 不过从事情的发展来看,宣宗和孙贵妃真正的愿望以及当务之急,并不是当什么皇贵妃,而是让孙氏成为太子之母、并且正位中宫。 说起来这也怪不得宣宗和孙贵妃。因为他们亲眼看到了成祖朱棣和仁宗朱高炽去世后,后宫妃嫔殉葬的惨景。尤其是宣宗的庶母之一、仁宗的郭贵妃。 郭贵妃不但是仁宗一朝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女人,更是三位亲王(滕怀王、梁庄王、卫恭王)的生身母亲,然而她的儿子再多也不是继承皇位的嫡出太子,因此丈夫死后她对自己的命运无权主宰,因此也被殉葬了。虽然马屁精和御用文人们声称她是“衔上恩,自裁以从天上耶!”但是任何人都能想得出来,郭氏的选择到底有几分是情愿,有几分是身不由己! ——更令人深思的是据明朝沈德符《野获编补助遗之宫闱篇》中的记载,说“所封贵妃郭氏、贤妃李氏、惠妃赵氏、淑妃王氏、昭容王氏,仅郭贵妃、王淑妃在所殉中,何也?”更离奇的,是在仁宗驾崩前仅两个月,曾经册封过一位张敬妃,她是“荣忠显王之孙,今太师荣国公辅之女”,由于“祖父勋旧特恩”,所以“不必从殉”。为什么郭贵妃被殉葬,一个刚刚册封的新晋妃子却能逃过一劫?一个外姓王公的功劳再大,落在他孙女头上的份儿难道还能比得过亲身为皇家诞下三位亲王的功劳?! 这就不得不令人想到仁宗的张皇后了。宣宗一朝以及英宗初年的朝政,几乎都是掌握在她的手里,她连朱棣对“靖难之役”的定论都敢于推翻并为建文帝立传,区区殉葬制度,她还能改变不了吗?在郭贵妃殉葬这件事以及后来下令宣宗妃嫔殉葬的事情上,被称为“女中尧舜”的张太后(张太皇太后),只怕多少是有些圣明不起来的。由此看来,被殉葬的后妃,只怕都是权力斗争中的败北者居多。仁宗郭贵妃被殉葬,恐怕也是由于她在皇帝生前过于得宠,引致仁宗张皇后在丈夫死后清算老帐的结果。 宣宗和张贵妃一门心思地想生太子当皇后,只怕也跟这位张太后收拾郭贵妃的可怕前例不无关系。 于是,在孙贵妃破天荒地拿到金册金印之后不久,就传出了她“有孕”的消息。这自然令整个后宫乃至整个朝廷都喜出望外。因为年近三十的宣宗虽然妻妾成群,却膝下荒凉,孙贵妃虽然专宠,但是也只生了一个女儿常德公主,胡皇后更是连女儿都没有生过。现在总算孙贵妃又有了身孕,所有的人都盼望她“先开花后结子”,为宣宗生个男孩。 然而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子”并不曾结在孙贵妃的腹中,而是在另一个女人体内孕育。宣宗虽然专宠孙贵妃,可是她在生下女儿之后就再不见怀孕,倒是另一名宫人成为他登基后第一个怀上身孕的女人。这件事说起来是喜事,但是对于宣宗和孙贵妃来说,也意味着潜在的恐惧。 宣宗几乎从不光顾胡皇后,胡氏是永无希望诞育“嫡子”的。那么自然应以“庶长子”为未来太子。在这方面母因子贵,万一宫人生下了庶长子,那么即使孙贵妃跟着再生十个儿子,也只能被封为亲王,更改变不了宣宗百年之后,胡氏当上太后,她有可能被迫殉葬的命运。 因此,打从知道宫人怀孕开始,宣宗就声称怀上身孕的是孙贵妃,这样的话,无论生出来的是公主还是皇子,都万无一失。只是可怜了那名宫人了…… (《明史》说此事完全是孙贵妃一人包办,未免有点太说不过去了!宣宗与她夫妻多年,又如此盼子心切,难道会怀孕十个月都不认真瞧瞧那个大肚子?!太医院的太医和接生婆难道都疯了,没有顶头上司的默许,他们敢异口同声地说瞎话?整个孕期和产期都在谁那儿忙乎他们自己能不知道?) 宣德二年(公元1427)冬十一月,在深幽的紫禁城里,在宣宗和孙贵妃紧张的关注下,一个婴儿呱呱堕地。 宫人生下的果然是一个男孩。这是宣宗的庶长子,在没有嫡子的情形下他是毋庸置疑的皇位继承人。一出娘胎,这个男孩就归在了孙贵妃的名下,他只知道孙贵妃是他的母亲。即使他贵为帝王,都再也没有得到过亲生母亲的丝毫消息。到底是谁生下了他?她的结局如何?她是何方人氏?没有任何人知道了。 第三节 无论如何,宣宗终于有了自己的儿子,他的兴奋自不必说。立即就下令大赦天下,免除税赋三分之一。 接下来,宣宗决定快刀斩乱麻,立即确定孙贵妃之“子”的地位,好让孙贵妃母凭子贵。 当然,宣宗也知道,想要马上就确定皇长子的继承人地位,实在是多少有些困难。——在这方面,明初曾有严格的规制,藩王若想以庶子为世子,必须等到嫡妻年满五十,再也不可能生出嫡子之时,才能以庶长子袭封。——虽说皇帝与藩王不同,但是皇后胡善祥毕竟未满三十,何况这位皇长子又实在太小,说白了,在那个年代,这个婴儿连出生之后的危险期都还没有过去,怎么好就册为太子呢? 没事,宣宗自有办法。他来到坤宁宫,暗示胡皇后主动上表请立皇长子为太子。胡皇后卧病在床,还以为久未露面的丈夫是来看望自己的,却没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立庶长子为嗣,那就等于是说皇帝已经决定不再给予皇后生育的机会,从此在事实上结束夫妻情份。胡皇后的心情可想而知。然而宣宗的态度很明确,对一个女人的爱情是以对其它女人的薄情为代价的。不幸的是,胡皇后正是这些“其它”女人中的一个。 于是,胡皇后不得不主动上表,请求宣宗“早定国本”,尽快册立皇太子。 接下来,孙贵妃不免也要做一番表示。她紧接着也上了一份表章,故意推辞说:“皇后无子是因为身体不好,只要病一好,自然能够生下嫡子来。我的儿子怎么能够占嫡子的先呢?” 这一番你推我让的表演看在大臣们的眼里,自然人人心照。更何况如今是皇帝和皇后都提出要立庶长子,那还有谁敢说不立? 于是,群臣联名上表,也请求册立皇长子为太子。 接下来,当然是宣宗“从善如流”,答应皇后和群臣的“强烈要求”喽。 宣德三年(公元1428)正月,宣宗大祀天地,随之而来的二月初六,他下诏册立皇长子为皇太子。这位皇太子是明朝最小的皇储,入居东宫时虽然号称是“两岁”并且确实过了一个新年,实际上仅有两个月零二十五天的“年纪”。因为他实在太小了,所以就连太子册宝都是由他人代领的。 在册立了这位皇太子之后,宣宗废胡皇后的心情越发迫切。于是他召来亲近重臣,商量废后之事。杨荣等人认为但废无妨,并举出宋仁宗降郭皇后为仙妃的旧例;然而杨士奇等人认为仁宗废后是一生污点,更何况以宗法制度而言,嫡后无子根本就不成其为被废的理由。这一场讨论两方意见针锋相对,毫无进展。 争辩结束之后,看见宣宗废后决心已下的杨荣决定拍马屁就要拍大力一些。回到家里,他立即挖空心思写了一份奏折,洋洋洒洒地列出了皇后非废不可的二十条“罪状”,呈交给了宣宗。 没想到这个马屁拍到了马脚上。宣宗虽然对胡皇后薄情,但是绝对还不曾到绝情的地步,奏章还没看到一半,他就已经怒火中烧了:“皇后也是可以污蔑的吗?她绝不可能做出这些事情来!”杨荣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再吱声了。杨士奇随即进谏道:“废后乃非常之事,非国家之福。宋仁宗因一时急性废后,以至终身追悔。请皇上三思。”宣宗悻悻地盯着帮倒忙的杨荣和不帮忙的杨士奇,只得又再次中止辩论。 第四节 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即使是同情胡善祥的杨士奇也知道,废后之事已经无可挽回,自己再坚持也没有用。当宣宗再一次单独向他询问废后事宜的时候,他提出了要求,希望“无过而废”的胡后仍然能够在宫中享有不亚于从前的待遇。她与其它失宠妃嫔不同,皇帝和新皇后应该对她加以礼遇。 宣宗答应了杨士奇,于是他再次向胡善祥提出了主动请辞后位的要求。 胡善祥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让再让,最终将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然而身为万乘之尊的丈夫一定要偏心,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她只得公开上表,请求逊位。也就是主动提出离婚啦。宣宗当然立即同意,签字离婚。 在册立皇太子一个月之后,宣宗发布诏书,废胡皇后,册孙皇后。在诏书中,他表示自己其实是不想离婚的,但是老婆非要离,自己也没有办法,只好答应她。为了表明心迹,自己的赡养费给得高高的,离婚后胡氏称“静慈仙师”,服饰侍从等一切待遇照旧。 胡氏从此退出了宣宗的生活,而孙贵妃,经过十几年的折腾,终于等到了自己自幼年时就在等待的皇后凤冠。 胡氏成婚十年,为后两载,处处礼让谦恭,从没有做过任何有违规矩的事情,何况她的多病不育也完全是宣宗的冷淡造成的,因此她的被废实在是冤枉得很。这一点即使是宣宗的亲生母亲、一手将孙贵妃抚养长大的张太后也忍不住要为胡氏抱屈。 胡氏被废后,张太后经常将她从别院召回,将她安排在自己的清宁宫居住。除了国家典礼以外的朝宴仪礼,张太后都将胡氏的位置安排在孙皇后之上。孙皇后没想到把自己养大的婆母在这件事上却一定要帮胡氏出头,自己做了皇后却仍然象当初做姬妾时那样处于胡氏之下。孙皇后心里自然很不是滋味,但是在彼此相见时她仍然执礼甚恭,不曾违拗张太后的意旨。 换一个角度来看,张太后对孙氏生下皇长子的内情也多少是有些明白的。只是她知道儿子与胡善祥之间冰冷的夫妻关系,也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孙氏有母女之情,因此她并不反对孙氏抚宫人之子,也不反对早早册立庶长子为储君。她只是没有料到儿子最后竟然会借机废后。胡氏毕竟是得到了自己丈夫确定的儿媳妇,就这样废掉,张太后难以接受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总之,在张太后的主持下,胡善祥总算是没有陷入其它废后所经历过的那种难堪境地。 胡废后和孙皇后的生活,就在张太后实际控制的后宫中,平淡地过下去。 宣宗朱瞻基是明朝历史上被公认的一位明君,他理平藩乱,整顿吏治,继续了父亲仁宗施政宽仁的方针。在宣宗为帝的时间里,大明王朝民生逐渐富庶,百姓安居乐业,使得国势持续向上。从个人角度来看,他雅擅丹青,文采武略俱佳,虽然在废后一事上有过失,但是并不隐晦,而且他对待离异之妻的态度,也就算是历代帝王中数一数二的了。史家将仁宗与宣宗父子为帝的时间,称为“仁宣之治”。 可惜的是,仁宣之治的时间太短了。 宣德九年的冬天,宣宗朱瞻基染病卧床,一个多月之后终于不治,于宣德十年正月初三离开人世,享年仅37岁。 宣宗一生,只有两子两女,除了太子朱祁镇,还有吴贤妃为他生下的次子朱祁鈺。此外就是孙皇后所生的常德公主和生母不明的顺德公主。 宣宗去世之时,太子年仅七周岁(称九岁),皇次子仅六岁。因此他留下了遗言,国事家事均交由母亲张太后决策。 然而宣宗去世几天了,张太后却还没有传下让小太子继位的懿旨。 一时间朝臣纷纷议论,都认为张太后不愿让太子继位,而是想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宣宗的同母弟弟襄王朱瞻墡登基。杨士奇和杨荣逐率群臣上奏,表示天下不可一日无君,宜早定大计。 张太后接到奏章之后不久便传下旨意,召内外大臣百官齐至乾清宫,当众唤出小太子朱祁镇,一面用手指着他一面流着眼泪说:“这就是新天子了。” 正月初十辰时,宣宗去世整整六天后,朱祁镇终于登基为帝,即明英宗。二月,尊张太后为太皇太后,孙皇后为皇太后,弟弟朱祁钰为郕王。 第四节 宣宗去世了,在张太皇太后的一手操办下,宣宗生前的妃嫔侍姬几乎尽数殉葬,只有胡废后、孙皇后以及郕王之母吴贤妃幸免。 后宫殉葬这个场景对孙太后来说已经不陌生了,成祖和仁宗的妃嫔殉葬她都经历过。然而这一次给她内心带来的惊恐只会比前两次更强烈。假如不是“儿子”朱祁镇的降临,假如不是宣宗坚定不移地要将她册为皇后,那么无论丈夫活着时对自己有多宠多爱,自己恐怕都只有一条死路可走。 孙氏怎么也不会想到,丈夫居然会死得这么早。她虽然是成为了王朝的皇太后,但其实只不过是一个三十刚出头的可怜寡妇。话说回来,孙氏多年都生活在丈夫的庇护之下,她也没有栽培自己外戚的想法或曰机会,在朝廷和宫廷的斗争中,她并不是一个强者。现在丈夫没有了,她事事都必须听从婆母的安排。 与宣宗青梅竹马、受到他万千宠爱的孙太后所体会到的丧夫之痛,比早已离异心如古井的胡氏,毫无疑问要强烈得多。然而丧夫之外,她还不得不接受另一个事实:英宗即位时年纪太小,所有的权力都事实掌握在太皇太后张氏的手里。张氏一如从前,对“静慈仙师”胡氏礼遇有加。她虽然不能给胡氏上太后的尊号,却能给予她不亚于太后的生活条件。孙太后仍然不得不坐在胡氏的位次之下。儿子险些不能即位的现实使她接受了婆母的安排,宫苑中的生活就这样在平静中日复一日地继续下去。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她在五年间先后操办了庶出女儿顺德公主、亲生女儿常德公主的婚事。 时间很快就到了英宗登基的第七个年头。正统七年(公元1442),张太皇太后为十五岁的皇帝孙子选定了都督同知钱贵十六岁的女儿为皇后。这对小夫妻在五月十九日完成了他们的终身大事。 英宗成婚不到半年,十月来到的时候,历经四朝的太皇太后张氏终于离开了人世。 张氏的离世,对孙太后来说是有悲有喜,悲的是毕竟多年母女婆媳,喜的是从此真正成为王朝第一贵妇人。但是对于胡善祥来说,却是莫大的打击。虽然孙太后遵照张氏生前的意愿,仍然维持她的物质生活,但是她仍然为婆婆的去世而日夜痛哭不止。 张太皇太后去世一年后,正统八年冬十一月,胡善祥也随之而逝。 孙太后倒并没有因为丈夫和婆婆都不在了,就将胡善祥随便打发,她传令大臣公议胡氏的治丧规格。 重臣杨士奇提出,应当按皇后的礼节,将胡氏入葬于宣宗的景陵。 不过杨士奇的主张却没有其它人敢于附议。每个人都知道孙太后的心思是什么:别说她是太后,换了任何其它人,都不会打心眼里愿意让别的女人和自己的丈夫合葬一穴、生死相依的。 最终讨论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胡氏以妃礼下葬于金山。 第五节 现在,孙氏终于成了真正的天下第一贵妇人,她终于可以随心所愿地过日子了。孙太后是一个没有太多权力欲望,也没有什么军政天份的人,因此她也没有管儿子的政务,只是在后宫中过自己好不容易盼来的舒心日子而已。但是她没有想到,老天偏偏不让她安静,就连这样无聊的日子都不曾让她享受几天。 问题出在英宗自幼跟随身边的一个太监身上。 这个太监名叫王振,英宗从小就由他侍奉起居。英宗叫他做“先生”,对他言听计从。即位不久就让他当上了司礼太监,有为天子代笔的权力。王振也因此浑身发轻,一心一意要借着小皇帝抖擞威风。 早在英宗刚即位的时候,王振就曾经怂恿不到十岁的英宗主持卫戍部队大阅武——说是皇帝阅武,实际上都是王振在吆三喝四;说是“代传旨意”,其实小皇帝能有什么主见,还不是王振说啥他说啥! 事情被张太皇太后听说之后,她勃然大怒,小皇帝越是为王振求情,她就越是要当即将这个得志小人处死。但是在场的五大臣却鬼使神差,想要卖小皇帝的人情,居然也加入了求情的队伍之中。太皇太后可以管教孙子,却不好让五大臣扫了面子,只得饶了王振的性命。张太皇太后万万没有料到,十年后大明王朝和孙儿的前途,果然就坏在了这个阉人的手里。 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瓦剌部太师也先派使者来到北京进贡良马。按规矩大明王朝是要给予使者赏金的。王振发现,也先所派来的使者并不是表章上所说的“三千人”,差了那么些儿。“精打细算”的王振可能是索贿不如意,也可能就是看瓦剌不顺眼,于是决定不让也先占这个“便宜”,一定要点着人数颁赏,而且把贡马的档次也硬生生地扣了一级——堂堂天朝上国,竟然向进贡的“四夷”摆出这样做买卖的架势,丢人到了极点。也先所派来的使者还负有向明朝廷求婚的任务,结果也被王振拒绝了——而且我们可以想象,这位王公公在拒绝的时候绝对不会使用外交辞令,说出来的话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也先闻讯大怒,立即率军大举侵犯边境。七月十一日,也先进犯大同,脱脱不花进犯辽东,阿剌知院进犯宣府。大同右参将吴浩兵败阵亡。 接到告急军书的王振认为只要人多,就绝对能打赢,自己的权势富贵已经到达顶点,可就还没有尝尝指挥千军万马的滋味。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大同不远处的蔚州自己置下了大批田庄,绝对不能被瓦剌部所占。 于是,王振竭力鼓吹英宗御驾亲征。二十二岁的英宗听信了王振的胡说八道,认为这正是自己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不顾吏部尚书王直为首的群臣劝谏,更不顾兵部尚书邝埜和侍郎于谦的百般劝说,固执地颁下了诏书,由弟弟郕王朱祁钰和于谦留守,自己率五十万大军亲征。而王振为了能够摆足威风,还要求自公侯以下勋戚众臣一律随行,并且限定三天之内一定要出发。 五十万大军倒也罢了,再加上皇帝和一大群文官,怎么可能在三日之内做好所有的准备?然而王振决心已下,三天后上自英宗皇帝下至士卒小兵,五十多万人就这么仓促地被他催着出发了。 出发之后,军中屡屡出现不祥之兆,天气也非常恶劣,粮草供应困难。随行的大臣们屡次劝英宗返京,至少也要先停下来将前方敌情打探清楚再上路。然而所有的奏章都被王振中途扣下,大军继续不知深浅地闭着眼睛往前瞎赶。 八月初,群臣终于忍耐不住,表章也不上了,冒着触怒皇帝的危险当面进谏,兵部尚书邝埜、王佐、钦天监彭德清都请求说,前途莫测,皇帝身系天下,万不可以再向前了。然而王振仍然口气极大:“就算真遇到不测,那也是天命,与你们有什么干系?” 于是大军又拖泥再水地上路了。 然而刚出发,就传来了先锋驸马都尉井源、西宁侯朱瑾、武进伯朱冕等人全军覆没的噩耗。紧接着,大同镇守太监郭敬也逃到了军中,带回了前方的消息。王振这时终于觉得事情不妙了,接受了郭敬的劝告,决定回师京城。 就在返回的路上,王振又再次异想天开。他不顾熟谙军事的将领们的意见,非要绕远路经过自己的家乡不可,想要将皇帝和五十万大军带到老家去给左邻右舍们看看,炫耀一下自己的威风。 第六节 大军迤逦而行到半路,王振又改了主意,怕几十万大军把自己在家乡置下的良田给踩坏了。于是又下了一条命令,让大军折路另行。 这么来回一转,十几天就浪费了。 当英宗的车驾走到土木堡时,王振发现自己沿途搜刮的财宝车辆没能跟上大队。尽管能够庇护圣驾和大军的怀来城就在目力可及的二十里之外,王振仍然迫不及待地下令停止前进,封闭消息不让英宗知道所处方位,并且将想要闯宫报信的兵部尚书邝埜强行关起来。 英宗御驾连同随行的文臣武将和军队,就这么晾在了四通八达、无水无粮的路上,等待瓦剌骑兵的包围。 既然王振一而再再而三地非请这个客,也先哪有客套的道理!他的骑兵队立刻赶上,将英宗和群臣都包围了起来。 明王朝的几十万大军早已在十几天绕道奔波中疲惫不堪,再加上粮水不继、敌情不明,在一片混战中,文武重臣几乎死亡殆尽——恭顺侯吴克忠、都督吴克勤、在国公硃勇、永顺伯薛绶、英国公张辅、奉宁侯陈瀛、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都督梁成、王贵,尚书王佐、邝野、学士曹鼐、张益、侍郎丁铉、王永和、副都御史邓棨……丧命的士卒更是数以十万计。 到这个时候,王振终于知道大事不好,拼命地向禁军将领樊忠求饶求救。樊忠对这个恶心的宦官早就恨之入骨,挥着手里的大锤,将他那颗没胡茬子的脑袋活活地砸开了花。 樊忠原想摆脱王振后护着英宗突出重围,但是终于功败垂成,阵亡了。英宗自知逃脱不了,干脆坐在地上听天由命。他的这个架势倒把瓦剌兵给镇住了,没有杀他。 英宗被俘后,也先将几个月前去北京进贡求亲的部属找来,经过其中哈巴国师和哈庶哈里平章的辨认,最终确定了被俘的的确是大明王朝的英宗皇帝。 大军覆灭、皇帝被俘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北京城。不但把孙太后和钱皇后等六宫妃嫔都震得晕了过去,留守京城的文武官员也被这闻所未闻的事给惊得仓皇失措,众人聚在朝堂上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面面相觑之后号啕大哭。有人立即就想到了当年北宋王朝的“靖康”之辱,建议都城南迁。兵部侍郎于谦立即严辞反对。 在这个节骨眼上,孙太后终于振作了起来,采纳了于谦的建议,决定死守北京城,不向也先示弱。 第二天,孙太后传下懿旨,英宗之弟郕王朱祁钰监国;四天之后她再次传旨,立英宗长子朱见深为皇太子,以示大明王朝国本稳固之意。 与此同时,在都御使陈鉴等人的面奏之下,王振诛九族;王振的死党、锦衣卫指挥马顺及宦官毛贵、王长,更被群臣当廷捋袖除靴,活活殴死。 第七节 这时的大明王朝,可算是在风雨飘摇之中。由于国无长君,人心浮动,也先更挟持着英宗想要趁机将明王朝一古脑儿吞掉。一时间,议立新帝成了北京城内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是必须要取得太后首肯的。于是,这个天大的难题就摆在了孙太后的面前:假如不立新君,则大明王朝可能就面临覆灭之险;假如立了新君,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英宗会有怎样的遭遇?如果要立新君,又该立谁?——这个四十来岁的寡妇,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一道天大的难题会摆在自己的面前。 当孙太后明白这是一个必须做的决定之后,她首先想的是朱氏诸亲王中真正的“长君”:婆婆张太皇太后的小儿子襄王朱瞻墡。当年宣宗早逝的时候,张氏就有心想要立襄王继承帝位了,何况他不但年长,而且人品贤德享有盛誉,当年就曾经婉拒帝位。假如立襄王为帝,也许儿子英宗返回之时,他也能够象当初那样让位,将帝位顺利归还自己的儿子。于是,孙太后传下懿旨,取襄王金符入宫。 只不过,襄王本人身在长沙,对于北京城里迫在眉梢的局势来说,他实在是离得有些远了。更何况他并不是留守众臣心目中的人选——他们所想拥立的新君,是奉旨监国的郕王朱祁钰。于谦为首的群臣从当时的紧急情形出发,向孙太后群谏,提出了这个要求。无可奈何的孙太后终于点头应允由庶子继承帝位,但是她坚持一点——皇太子仍然得是自己的亲孙子、英宗之子朱见深。 九月六日,二十一岁的郕王朱祁钰即皇帝位,遥尊陷身瓦剌的哥哥英宗为“太上皇”,以明年为景泰元年。他就是明代宗。 景泰帝即位数天之后,襄王朱瞻墡的表章才送到孙太后手里,他再一次婉拒帝位,提出长君与否并不重要,应该让皇太子朱见深称帝,郕王监国。应该说,襄王的建议更为稳妥,但是事已至此,孙太后还有什么话可说? 景泰帝的生母是宣宗的吴贤妃,在宣宗为太子时她就已经入宫。不过据野史说,吴贤妃的出身并不高明,她是宣宗叔父、汉王朱高煦的侍姬,朱高煦谋反被诛后她被宣宗看中,安置别宫并生下儿子的。不管怎么样吧,吴氏毕竟只是宣宗的妃嫔,景泰帝名份上的母亲仍然得是孙太后,更何况他的即位也得到了孙太后的依允,在情在理他都不能将孙太后丢在脑后。因此,在景泰帝即位三个月后,他仍然首先为孙太后上尊号为“上圣皇太后”,然后才封自己的母亲吴贤太妃为“皇太后”。 于谦确实没有说错,大明王朝立了新君的消息,不但使北京保卫战有了主心骨,更使得也先大怒如狂。也先挟着英宗几度进攻北京,最终还是一败涂地。他终于觉得英宗非但不能给自己带来轻取天下的好处,反倒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与此同时,当上了“上圣皇太后”的孙氏心情并不轻松,她仍然时时刻刻地为养子悬着心。为了向儿子表示自己策立新君的不得己,也出于多年的母子亲情,只要有机会,她就要派人前往漠北看望英宗,将御寒裘衣带给他。养母所派的使者与书信衣物,恐怕是被羁异域、失去皇位的英宗最大的安慰了。 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因为于谦压着瓦剌打了大胜仗,也先甚至没有提出任何条件的余地,就答应了归还英宗。八月初三,英宗终于被也先由漠北送还。抵达北京之后,景泰帝率百官于东安门迎接。仪式之后,景泰帝将二十二岁的哥哥迳直送进了南宫。英宗迫不得己地过上了“太上皇”的生活。 儿子安全返回,对孙太后来说,是喜出望外的事情。然而欢喜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因为景泰帝明显露出了恋栈皇位、沉溺酒色的表现。这不但使孙太后满怀不安,更使以于谦为首的拥立众臣大失所望。 虽说英宗惑于王振为首的寺宦,惹出了几乎塌天的大祸,但是说句实话,景泰帝的人品也不怎么样。他最热衷的消遣就是将银豆金钱洒在地上由宫女太监争抢,并且首开大明皇帝召妓入宫的先河。 在孙太后乃至朝臣的心里,景泰帝保国有功,不把皇位归还兄长本来倒还是可以接受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景泰帝的所作所为却使所有的人都寒了心。 第八节 景泰元年十一月十一日,是英宗二十三岁生日。礼部尚书胡濙上表,请景帝允许群臣前往延安门向“上皇”朝贺,景帝不允;景泰二年元旦,文武百官再次上书,请求在向景帝贺新年之后,让大众再去向“上皇”行礼,景帝仍然不允。开了这个头,往后就做定了例子,每一年“上皇”英宗的生日和新年朝贺,都被他断然拒绝。 皇位渐渐稳固之后,景帝又有了新的想头——废英宗之子朱见深,立自己的儿子朱见济为太子。 别说孙太后无法接受这样的决定,就连景帝自己的母亲和皇后都无法接受。 但是这难不倒景帝。景帝的亲信太监(又是太监)王诚、舒良献上计策,赐给几位重臣金钱,先把他们的嘴糊上,再等待合适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很快就到了。 广西土官黄矰心狠心辣,将亲弟弟一家灭门。事发之后,自知罪重的黄矰决定铤而走险,向景帝上了一道改立太子的奏章。章帝得书大喜,不但饶恕了这个残杀手足的刽子手,还将他高升几级(焉知景帝自己是不是也有拿英宗下刀子的想头?)。 景帝随后将黄矰的表章拿出来当众廷议。众臣瞠目,都不敢发言,只有少数几个胆气壮的提出此事不宜。然而,在景帝亲信太监兴安的训斥之下,这微弱的声音很快就消弥于无形,包括于谦在内的群臣,都不得不在赞成改立太子的表章上签了自己的名字——也就此奠定了他们不得善终的结局。 景泰三年夏天,景帝如愿以偿地颁布诏书,废侄儿朱见深为沂王,立自己的亲生儿子朱见济为皇太子。同时,废反对易储的汪皇后,立朱见济的生母杭氏为皇后。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朱见济只做了一年太子就夭折了。 朱见济死后,朝臣们再次建议景帝复立侄儿为太子。景帝此时原形毕露,将所有上书的大臣一一贬官、杖责,其中御史钟同更被活活打死。 景帝大发作一通之后,转而开始疑心幽闭南宫中的哥哥英宗。察知皇帝的心意,景帝身边的太监也一个个地跟着势利眼儿。到后来,英宗名为“太上皇”,日常供应却非常微薄,甚至于出现断顿无粮的情形。以钱皇后为首的英宗后妃们,不得不操持女红,做一些绣品出售,换些食物以维持生计。 儿孙落得这步田地,孙太后的心情可想而知。虽然宫中耳目众多行动不便,她仍然想方设法好几次进了英宗所居的南宫,给他带去食物钱财。在这方面,她多少得到了景帝生母吴太后的帮助。也算是她从前善待吴氏所得的回报。 孙太后探视儿子以及群臣同情英宗的消息,自然逃不出景帝的耳朵。为了防止孙太后入南宫、防止有人越过高墙谒见英宗,景帝采纳了亲信太监高平的主意,将南宫中的树木尽数砍伐。这时正是盛夏(公元1455),没有了赖以遮荫的树木,也不能再见到母亲,可以想象衣食不继的英宗会有怎样的心情。 第九节 景泰八年正月,年方三十岁的景帝忽然重病不起。十一日,群臣请复立沂王为太子,景帝仍然坚持不允,并称自己只是小病,还定下十七日早朝之期。然而他的真实病情,武清侯石亨是非常清楚的,他决定来一场豪赌,便与都督张軏、太监曹吉祥以及徐有贞等人谋划迎立英宗复辟。 十六日,徐有贞等人先将消息报给孙太后,得到了她的应允(她有什么可能不应允?)之后,众人越发心雄胆壮,于十七日凌晨时分撞烂南宫围墙,将灯下读书的英宗拥了出来。 于是,十七日临朝议事的,就变成了复辟的英宗,而不是病体支离的景帝。得到这个消息的景帝只能连呼“好、好、好”,然后面墙涕泣了。两天后,景帝病逝。 石亨和徐有贞等人因为拥立有功,一时间英宗对他们言听计从。而这两个心胸狭窄的家伙,头一件大事就是尽情干揽军政大权,并且公报私怨。很不幸的,于谦等人正在他们的私仇名单之上。 说起来,石亨确实曾在北京保卫战中立下功劳,但是他能够尽展才干,功成名就,当初还是靠了于谦的举荐,然而这人是头不折不扣的白眼狼,到此时却非要将于谦置之死地不可。由于实在找不到什么真凭实据,他们便给于谦扣上了一个“意欲”谋逆的罪名,说他想要迎立襄王世子为太子,并据此判定凌迟重刑。 英宗对于谦保家卫国、迫使也先释放自己的功劳心中是非常感激的,更何况当初景帝压根就不想迎归英宗,还是多亏于谦的主张他才能够归国,不至于客死异乡。因此他辩道:“于谦实有功,不应加刑。”孙太后听说这个消息,也悲悼数日之久。然而英宗本来就没有什么主见,初初复位又百事仰赖石亨等人,最终还是签下了这道行刑书。万幸的是,英宗和孙太后没有再听他们的话,坚持不肯将于谦灭族,仅判流放。 于谦之死,称得上是中国历史上又一桩奇冤。1465年,英宗之子宪宗朱见深终于为于谦平反冤案,恢复了他的官爵名誉,谥“肃愍”,赠太保。万历年间又改谥“忠肃”。 于谦是钱塘人,据说曾有一个异僧在他七岁时预言,他将成为“救时宰相”。可叹的是他虽然救了天下却没能救自己。于谦死后他的女婿将他的遗骸迁返故乡,安葬在西湖边的青山上。于谦墓和岳飞墓遥相呼应。后人因此感叹:“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始觉重西湖”。 逼着英宗杀死于谦后,石亨徐有贞等人又兴风作浪,将自己忌惮的官员都打下狱中,其中被杀的不在少数。后来他们又为了争夺权利发生内讧,英宗终于忍无可忍,不久又找到了襄王当年让帝位、请求尊崇“上皇”的表章,明白了叔父朱瞻墡为人忠顺,越发懊悔错杀于谦。终于在复辟后的第四年将石亨斩首(徐有贞则早两年就被石亨给丢出去流放了)、曹吉祥一家也于天顺五年被诛。 朝堂上如此的折腾,对于后宫的孙太后来说也轻松不了。景帝去世后,英宗一度想要找景帝的母亲、妻子、女儿们的麻烦,最后他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仅仅是降了她们的封号而已。这道为吴太妃等人保命的诏书,就是出自孙太后的意旨。由此可见,孙太后总算不是居心歹毒的女人,当年盗子也属无奈之举——话说回来,幸亏英宗做了孙氏的儿子,因为宣宗绝不可能将英宗的生母册为皇后。假如英宗不是借孙氏成为“皇后之子”、景帝身为庶子没法怎么着嫡母的话,英宗很可能没法在南宫里平安呆八年。 英宗复辟后,对母亲的感激是不必说的。因此,在天顺二年(公元1458)正月二十二日,他为孙太后上徽号为“圣烈慈寿皇太后”,并颁行优老之政。继当上第一个得到金宝的贵妃以后,孙氏又当上了有明一朝第一位得到徽号的太后,天下的老年人也因此分沾了好处。 当一切都逐渐平息下来,终于看见儿孙重振的孙太后又恢复了她平静的生活。 天顺六年(公元1462)九月,孙太后病逝。英宗为她上谥号“孝恭懿宪慈仁庄烈齐天配圣章皇后”。两个月后,孝恭孙皇后入葬宣宗的景陵。 孙太后去世之后,英宗的身世真相渐渐也就传了出来。英宗钱皇后因此向英宗进言,希望能够为无辜被废的胡善祥恢复皇后名誉。 天顺七年闰七月,英宗下诏,为胡善祥上谥号为“恭让诚顺康穆静慈章皇后”。不过胡氏毕竟是宣宗的离异之妻,因此她不能与宣宗合葬,英宗因此为已经死去十八年的胡氏另修陵寝,以后礼安葬。 然而由于年深月久,再也没有谁能够确切证明谁才是英宗的生身母亲。而对于英宗来说,孙太后毕竟是抚养自己并共渡难关的嫡母,因此孙太后身后待遇仍然没有丝毫的降低,她仍然是宣宗后宫中,唯一能够和丈夫合葬并共同承受后人香烟的女人。 (另:曾经在煮酒看过一位兄弟的贴子,说的是江西吉安某村落,传说在明朝出过一位皇妃,正是宣宗之妃,非常得宠,甚至得到了以龙纹装饰宗祠的特许,而且其族中子弟无须进士及第便可得到吏部的直接任命,但在为宣宗殉葬的妃嫔名单中并无该族姓氏的皇妃。我一直在想,这个神秘的皇妃,会不会就是英宗传说中的生母?) 一、 结发情深 明英宗朱祁镇是明王朝的第六任兼第八任皇帝,也是中国历史上不多见的一位“复辟”皇帝。他生于宣德二年(公元1427)冬天,登基为帝时年仅七岁(虚称九岁)。年号“正统”。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皇帝很快就到了完成终身大事的时候。 皇帝娶一个怎样的妻子,关系到他本人乃至整个国家的前途命运,对于这一点,张太皇太后深有体会。张氏是明仁宗朱高炽的妻子,当年朱高炽还在北平做燕王世子时,其母徐氏就亲自为长子选择了出身虽低微才智人品却非常出众的张氏为妻。后来燕王朱棣成为明王朝皇帝,张氏也应运而为太子妃。由于朱高炽不擅骑射,两个弟弟又窥伺太子位,时常离间朱高炽与成祖朱棣之间的父子关系。徐皇后去世以后,朱棣逐渐对长子不满,好几次都中了小儿子的计,削减太子的膳食待遇,打算废太子。在这要紧的时刻,亏得张氏谨慎行事从中周旋,又一向得徐皇后欢心,更调教出了一个好儿子,朱棣总算打消了废太子的念头。然而张氏的丈夫仁宗朱高炽即位仅十个月就遽然辞世,张氏的儿子宣宗朱瞻基不但少年即位,而且也只十年光景就离开了人世,张氏的孙子英宗朱祁镇更是孩提即位。在这些变幻莫测的时刻,整个大明帝国的军政大事,幸亏有张氏的操持裁决,才得以顺利进行。这一切都证明,一个好皇后对皇帝、对皇朝有多么重要。 忆及前事,张氏为自己的孙儿选择妻子就更加小心了。 正统七年(公元1442)春,经过重重筛选,来自海州(今辽宁海宁)的少女钱氏被张太皇太后选中,成为英宗的准皇后。钱氏这年十六岁,比英宗略大一岁。 钱氏的册后仪式,也是明王朝有史以来皇帝的第一次初婚仪式。而在此之前的皇帝们早在即帝位之前就已经完成了终身大事,册后只不过是登基以后过过场面而已。因此,在张太皇太后的操持下,钱氏立后的过程极为隆重。这也是张氏此生为朱明皇家做的最后一件大事。因为大婚典礼五个月后她就去世了。 正统七年五月初三,英国公张辅为正使,少师兵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杨士奇为副使,持节至钱府行纳采问名之礼; 五月初七,成国公朱勇为正使,少保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生杨溥、吏部尚书郭剌为副使,持节再至钱府行纳吉纳徽告期礼; 五月十九日,英国公张辅为正使,少师兵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杨士奇、户部尚书王佐为副使,率领仪仗大乐和放置着皇后册宝的龙亭以及文武百官,再至钱府行发册奉迎礼。在文武百官和内外命妇的叩头如仪中,十六岁的钱氏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着真红大袖祎衣红罗长裙红褙子红霞帔,在一片煊天鼓乐中被迎入紫禁城,成为少年皇帝的皇后。 从此,十五岁的皇帝有了妻子,他不再是独自一人站在世间至尊的殿宇上迎接万众的仰视。而中国古代宫廷一段缠绵凄凉的爱情也就此以这般金碧辉煌的方式揭开了序幕。 钱皇后出身寒微。当然,官场中的寒微看在平民百姓眼中还是很不一般的。她的曾祖父钱整,是成祖朱棣做燕王时的老部下,任燕山护卫副千户,一直对成祖忠心耿耿。祖父钱通官至金吾右卫指挥使,父亲钱贵继承了祖传的武职,多次随明成祖、明宣宗北征,凭借战功升至都指挥佥事。直到女儿被选为皇后,钱贵才被提拔为中府都督同知。 虽然姻缘的缔结是出于祖母张太皇太后之命,但英宗仍然对自己的皇后一见钟情。和普通人一样,夫妻间感情好了,做丈夫的也就把丈人和小舅子的前途念念在心。英宗很快就觉得妻子的家族官爵太过低微,打算晋封老丈人为侯爵。 对于丈夫的良苦用心,钱皇后深为感激,然而她并不愿意家族因为自己而无功受禄,损害丈夫的“明君”声誉,因此英宗的打算刚一提出,她就谢绝了。英宗原以为钱皇后的谦逊只是一种姿态,所以他也就再三地提出晋升丈人的建议。出乎他意料的是,钱皇后的态度完全不是客套,无论自己怎样提议,她都是推辞。明白妻子的心意后,英宗对钱皇后在男女之情外更加了一层敬重。 对于帝王家庭来说,娶后纳妃最大的目的就是多生子嗣。钱皇后对此也非常了解,她因此从不阻挠英宗亲近后宫妃嫔宫娥。于是宫人们一直喜讯不断。在这些女子中,一个来自北京昌平的民家女子周氏最为突出,正统十年(公元1445)她先为十八岁的英宗生下一个女儿重庆公主,正统十二年(公元1447)又为二十岁的英宗生下了庶长子朱见浚(后改名朱见深)。除周氏之外,还有万氏、王氏等宫妃,陆续在一两年间为英宗生下了三个儿子。 然而令人困惑的是,这么多的女人都生下了龙子凤女,唯有六宫之主的钱皇后在生育方面却一直不如人意。立后六七年间她虽然得宠,却一直未能为丈夫孕育儿女。不过英宗和自己的父亲宣宗不同,他对皇后终能生育嫡子一事抱着极大的希望,期待能够将自己的皇位传给发妻之子。英宗本人虽是个出生不满百日就得封太子的庶长子,但同样的事情却没有发生在英宗的儿子身上。庶长子朱见浚已经两岁,英宗仍然没有将他册封为太子,而是一直耐心地等待钱皇后怀胎的消息。 然而中宫怀妊的喜讯还未等到,意外就发生了。 二、 患难夫妻 正统十四年七月,由于太监王振仗势欺人,给了西北蒙古瓦剌部太师也先出兵叛乱的借口,明王朝边境再次吃紧。当前方正交战激烈的时候,毫无军政常识的惹祸精王振再次异想天开,怂恿英宗“御驾亲征”。 英宗自幼就在以王振为首的一群内官宫人之间长大,对王振言听计从,视为倚靠,甚至于在王振触怒张太皇太后时不惜下跪求情。如今没有了张太皇太后的约束,尤其是辅佐英宗的“三杨”老相(知人善任的江西泰和人杨士奇,在朝臣中极有名望的湖北石首人杨溥,性情果断有谋略的福建建瓯人杨荣。三人各有所长,精诚合作,将明王朝推向仁宣之治的顶峰,以一个整体合称为明王朝贤相之首。杨士奇逝于1444年,杨溥逝于1446年,杨荣逝于1440年)也都陆续辞世后,朝中再没人有足够的力量阻挡得了王振,更没法劝止“御驾亲征”的荒唐主张。 英宗的偏听偏信很快就招致了恶果。在“御驾亲征”的一路上,王振对英宗封锁所有不利的消息,自己假借皇帝的名义胡乱指挥,而且还朝令夕改刚愎自用。最后竟为了要保护装载自己私家财宝的车辆,强行将英宗以及随驾官员将士安排在一无城防二无水源的荒郊山岗过夜,硬是做了瓦剌军的嘴边肉,轻易地被对手重重包围。由于缺水,士兵战斗力极低,一片混乱后,几百名文官武将丧命荒郊,英宗也成了瓦剌军的俘虏,酿成了举世震惊的“土木之变”。 正统十四年八月十八日,英宗被俘的消息传入京城。皇帝既成了人质,也就再说不得天朝上国的话了。大约因为也先举兵反叛的借口是赏赐不公,朝臣决定先尝试以财帛赎回皇帝。得知这个决定,钱皇后立即将自己的所有私财都献了出来,只希望也先能看在财宝的份上放回丈夫。 然而大批的珠宝撑大了也先的胃口,他越发觉得手里的英宗是“奇货”可居,原本就满腹雄心壮志要统一蒙古诸部的也先认为,可以借英宗逼迫明王朝做出更多更大的退让,甚至可以借此要胁进一步攻取明王朝的疆土乃至政权。 为了断绝也先的企图,摆脱“国无长君”的窘迫局面,在于谦等大臣的一力支持下,九月六日,监国亲王朱祁钰登基,是为明景帝。 对于也先违约、英宗不能返回的事实,钱皇后已如五雷轰顶,又得到了哥哥钱钦和弟弟钱钟也丧生在“土木之变”中的确切消息。她已经是无依无靠,等到朱祁钰登基成为事实之后,钱皇后自感对于丈夫的处境已经无能为力,陷于绝境的她只能日夜啼哭。在渺茫中,她终于想到了自己还能多少为丈夫做一件事。 从此,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冷清的宫宇中总会隐约响起一个女人哀泣求告磕头求天的声音。那是二十三岁的钱皇后,绝望中的她采用了民间女子最无助的办法,祈望上天能够垂怜自己的诚意,放丈夫一条生路。钱皇后就这样每天每夜地祈求,再困再倦也只是就地稍卧,不肯上床休息。过度的劳累、粗陋的饮食、冰冷的地面、冬天的严寒长期侵袭她的身体,她的一条腿受了重伤,再也无法治好,损坏了。而昼夜不停的悲泣也很快哭瞎了她的一只眼睛。对于自己的残疾,钱皇后毫不介意,也拒绝治疗,她心甘情愿地认为这是接回丈夫,上天要她付出的代价。 终于,在于谦等干臣的得当指挥下,瓦剌被迫归还了英宗。 景泰元年八月初三,二十二岁的明英宗由漠北返回了北京城。迎接他的是一个“太上皇”的虚名。明景帝权位已固,将哥哥看成是自己的重大隐患,虽然在于谦的强烈主张下接回了英宗,却坚决拒绝了礼部建议所有人(包括景帝本人)在返京典礼上向英宗行君臣之礼的要求,并且在第一时间就把英宗幽禁进了冷清的南宫。 好不容易才摆脱敌手的英宗没料到,自己的王朝自己的兄弟竟以这样的方式迎接自己,他更没有料到在南宫中等待自己的,也不再是思念中那个风姿绰约明眸善睐的妻子,而是一个病体支离的残疾女人。在最初的惊愕过去之后,朱祁镇很快就知道了妻子致残的原因。虽然史书从没有提到过那一刻朱祁镇都有些怎么样的反应,但我们仍然能够猜想得到。英宗刚刚在事业和亲情两方面都备受打击,却猛然间感受到了妻子将自己视若性命般的情意,两相对照下,实在是百感交集,不但不嫌弃妻子的残疾,反而真正明白何所谓结发情深,将妻子视若珍宝。 从这天起,英宗夫妻在南宫中相依为命,过起了心惊胆战的“太上”生涯。 公正地说,景帝在做监国时并没有取代哥哥的想法,在被推举为帝后他无论才干还是勤政纳谏,也都比英宗要强得多,在他的手上,明王朝保持了向上的发展势头。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景帝的心思迅速发生根本变化。为了巩固权位,也为了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子孙,他对哥哥再没有骨肉之情,虽然不至于暗下杀手,提防忌惮之心却是越来越重了。他不但想方设法要把侄儿从太子位上赶下去,而且不允许英宗走出南宫一步。为了避免英宗与外界通消息,景帝甚至在夏天最炎热的时候砍光了南宫中遮阴的树木。 景帝如此态度,势利眼儿的太监宫人就更变本加厉了。被幽禁的英宗不但没有得到与“太上皇”头衔相符的生活待遇政治地位,到后来就连日常衣食都变得难以维持了。英宗困在南宫中愁闷焦躁,度日如年。 丈夫的处境都看在钱皇后眼里。她一面百般宽慰迁就丈夫,一面支撑着病体带领南宫中的嫔妃宫娥赶制绣品,以此换些食用。 在互相依靠彼此慰藉中,七年的漫长岁月过去了。 三、共苦同甘 景泰八年(公元1457)正月,景帝患病并迅速加重。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使英宗的人生再一次发生根本大逆转。三十岁的他重新登上了皇帝的宝座。当月十七日凌晨时分,武清侯石亨、御史徐有贞、都督张軏、太监曹吉祥等人冲入南宫,拥英宗复辟。 英宗既已重登大宝,当然也就要再次册立皇后。他毫不犹豫地想到了与自己共度患难的妻子钱氏。但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忽然发生。 由于钱皇后不但已是严重的残疾,而且病损也完全摧毁了她的生育能力,庶长子朱见深的生母周氏在儿子复立为太子,自己也进位贵妃之后,想到婆婆孙太后母凭子贵正位中宫的往事,不禁心驰神往,希望借此机会自己也能更进一步,尝尝当皇后娘娘的尊贵滋味。 很快,就有一个叫蒋冕(嘉靖年间的宰相蒋冕不幸与之同名)的太监出场了。他向孙太后进言道:“钱皇后既无子又残废,不合适当皇后,应该让周贵妃升为皇后,才不失大明王朝的面子。”孙太后听了也觉得甚有道理。 英宗听说此讯,顿时大怒,将蒋冕贬斥,后妃之位仍如原样。周贵妃的计划以失败告终。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生儿育女又年轻漂亮,皇帝为什么偏偏就要对丑陋又不育的残废一往情深。只是决定权不在自己手里,无可奈何的周贵妃只能强忍下满腹怨气。 在丈夫的庇护下,钱氏重新开始了她与世无争的皇后生涯。 钱皇后的父亲早在女儿第一次做皇后不久就离开了人世,一双儿子不幸在“土木之变”中殉难。钱皇后的大哥钱钦死时只有女儿,总算弟弟钱钟之妻怀有身孕,遗腹生下一个儿子钱雄。对于老丈人的这根独苗苗,英宗格外小心栽培,钱雄在姑父的呵护下迅速晋升,尚未成年就当上了都督同知,升迁到了祖父的官职地位。只是一说起追封钱氏兄弟爵位,让钱雄成为真正的“贵戚”,钱皇后仍然再三推辞。英宗一来是拗不过妻子,二来大约也觉得自己还年轻,钱雄也大有立下功勋再封侯的机会,因此也就不再坚持。 然而英宗没有料到,自己虽然仍年轻,上天给予自己的日子却不多了。 天顺七年(公元1463)十二月,年仅三十六岁的明英宗患了病,病情很快加重,到正月初六的时候已经无法上朝理政,只能让皇太子朱见深于文华殿代理国事。十六日,英宗明白自己的人生将要走到尽头,他召来了内阁重臣和近侍太监,当众口授了遗诏。 这时的英宗虽然已是油尽灯枯,心里却很明白。他对于自己的王朝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皇太子已经成人,自己也给他选定了足以承担母仪之责的皇后,还留下了得力忠诚的辅臣班子。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死后,妻子钱皇后的处境。。 英宗对于当年太监建议废后之事记忆犹新,他也非常清楚这件事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只是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永远将妻子保护在自己的身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死会在了前头。他非常担心周贵妃将要报当年之仇,借儿子的势欺凌钱皇后,甚至于废除她的皇后名位,更甚至于逼钱皇后殉葬。 于是,在口授遗诏叮咛之后,英宗还特别面嘱自己的继承人皇太子:“皇后名位素定,当尽孝以终天年。” 这样说了之后,英宗仍然觉得不放心,怕儿子终会屈服于生母的意志。于是他又紧拉着大学士、顾命大臣李贤的手,反复叮咛:“钱皇后千秋万岁后,与朕同葬。”李贤流着眼泪退出英宗的寝宫,将这句话添在了遗诏册上。 英宗的一生卓有政绩,但是也因为少年无知酿成了险些倾覆国家基础的大难。然而他却留下了“罢宫妃殉葬”的遗言,虽然有很多人认为这与他极力保障钱皇后有关,却无法抹杀这确是一桩德政的事实。在英宗之前,即使是威德的成祖朱棣、仁善的仁宗朱高炽、英睿的宣宗朱瞻基,都没有做出过这个决定,都未能想到要更改这桩自私的陋习。因此,这个决定被称为“千古帝王盛节”,也堪称是英宗一生中最为亮眼的光芒。 明王朝的宫妃殉葬制度,一般认为是始于明太祖朱元璋,据《大明会典》记载,朱元璋死时遗命所有妃嫔及侍寝宫人尽数自缢殉葬,殉死者共计38人(或说超过40人)。事实上早在朱元璋留下这条遗诏之前,朱明皇室就已经开始了妻妾殉葬之风。开为夫殉葬之风的皇族贵妇,是朱元璋的第二子秦愍王朱樉的嫡妻王氏与次妃邓氏。当朱樉于洪武二十八年去世之后,这两个女子一起殉葬了。 不过细考王氏邓氏的背景,不难发现她们的殉葬真相不可告人,即:九成九是出自被迫。 王氏是元王朝的死忠扩廓贴木儿王保保的妹妹,养爷爷是元王朝的梁王阿鲁台。当两个哥哥为元王朝而与新兴的明王朝兵戎干戈不止的时候,年纪幼小的王氏还留在爷爷的封地汴梁(开封)。随着节节胜利的明军攻占汴梁,王氏也就成了明王朝的战利品。为了招降王保保,朱元璋这才选定王氏做秦王妃。然而王保保并不吃这一套,拒不投降。后来王保保死了,朱元璋彻底断了招降的念头,也就不把王氏当回事了,另为朱樉选立了一个次妃郭氏,即明王朝开国功臣之一邓愈的女儿。然而邓氏的娘家也未能善保始终,邓氏的大哥邓镇娶了另一位开国功勋李善长的外孙女为妻,洪武二十三年,李善长被定为大逆罪诛杀,邓镇也被牵连其中丢了性命。朱元璋对朱樉这个儿子也日益不满,朱樉死后得了父亲一个带贬义的“愍”为谥号还不算,朱元璋就连颁谥诏书都没忘了训斥死儿子“不良于德”。娘家夫家一至若此,王氏邓氏这两个女人除了死,也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自朱元璋开宫妃殉葬之制、建文帝又追封殉死妃嫔及其家族以后,软硬兼施的节烈之风也就在朱明皇家愈演愈烈,并逐渐波及勋戚大臣之家,随即在民间形成风尚。根据记载,明成祖朱棣妃嫔殉葬16人,侍寝宫人逾30人;明仁宗殉葬皇妃有记载追谥者五人,包括生育了三个皇子的郭贵妃;明宣宗殉葬皇妃10人,宫人十余人;景帝死后不但有妃唐氏等数人殉葬,就连他的废后汪氏,若非英宗在大学士李贤劝阻下改变主意,都差点抛下两个女儿被殉葬了。 除了皇帝的妃嫔宫娥从殉,亲王郡王的妻妾殉葬者也众多。 从各种记载来看,殉葬的皇族女子中或者也不乏自愿者,如朱元璋的第二十四子郢靖王朱栋嫡妻郭氏。她与朱栋感情很好,前后生育了四个女儿。由于没有儿子,朱栋死后封国被除。郭氏大约是思夫心切,又自责未能为丈夫生下继承人,便在朱栋去世一个多月的时候自杀了。 然而在大多数时候,殉葬的女人都是极其不甘愿的。成祖朱棣宫妃韩氏是高丽人,在朱棣死后曾经多次哀求能回归故里侍奉父母,都被成祖之子仁宗断然拒绝,最终不得不自杀殉葬。没有儿子的王妃嫡妻虽然也殉葬,多数也是迫于皇家惯例;至于大臣之家的殉葬事例就更是瞒不了明眼人。曾有好事者统计过殉葬的勋戚之家女子名录,总结出尽是姬妾从殉,感愤之下讥讽道:“烈妇俱妾媵,岂妾独厚,而妻独薄耶?意者有吕后、袁绍夫人之妒,而出于不得已也。” 有时陋习成为惯例之后,是非常可怕的,明英宗十三岁时发生的一件事情足以成为证明。 当时是正统四年(公元1439)六月,周宪王朱有炖重病,当自知将要不起的时候,这位博学的亲王明白自己的死日也是妻妾们的死期,自己没有儿子,自己的女人们没有依靠,无论是嫡妻还是姬妾,不会有任何一个逃得过劫难。不愿妻妾死于非命的朱有炖遂上书英宗,希望“身后务从俭约,以省民力。妃夫人以下不必从死。年少有父母者遣归。”英宗答应了叔祖父的请求,派人将批复迅速送往开封。然而再快的马也没能赶上死亡的脚步。病床上的朱有炖终于没能撑到旨意到达的那一天。宣诏者走后第十天,周王府报丧的人就已经到了北京城。报丧人同时带来的,还有朱有炖妻妾七人“从殉”的消息——为了遵循“惯例”博取虚名,经办丧事的周宪王之弟置哥哥临终的嘱托于不顾,终于冷酷地逼死了七位嫂嫂。 为了皇家的脸面,英宗给朱有炖的嫡妻巩氏上谥号“贞烈”,给姬妾施氏、欧氏、韩氏、陈氏、张氏、李氏都上谥号“贞顺”,给予一品礼的厚葬。然而对于殉葬的真相,他却从此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而这件事,也被后人视为英宗止殉葬事的前因。 在留下“止殉葬”这道令世人感恩不己的诏令的第二天,三十六岁(虚岁38)的英宗离开了人世。 四、凄凉的太后生涯 英宗刚死,他临终前为妻子所担忧的事情就真的一件件地发生了。 皇太子朱见深即位为帝,是为宪宗。宪宗即位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尊礼皇太后。按照常理,被尊的皇太后首先应该是新帝的嫡母,然后才是生母。正当朝臣们为如何上徽号议论之际,杠子横插而下。 宪宗的生母周贵妃摆出皇帝老娘的身份,派亲信太监夏时到会议现场宣布懿旨:“钱皇后病废之人,不足称太后,应该独尊贵妃为皇太后。钱皇后无子,哪有做太后的资格?早该循宣宗朝胡皇后的先例被废掉了。” 此话一出,群臣顿时炸开了锅。顾命大臣李贤得英宗亲口嘱托,又深知钱皇后的贤德,坚决反对周贵妃的主张:“先帝遗诏已定,怎能随意更改!”大学士彭时也立即表态支持李贤:“列祖列宗与天地神灵在上,皇上既以孝治人,岂有尊生母不尊嫡母,”。两个首辅开了头,群臣也纷纷附和。夏时和他背后的周贵妃终于敌不过众怒,败下阵来。 周贵妃原本想向儿子宪宗搬救兵,但在这个关系嫡庶之分的问题上,宪宗比浸透了老陈醋的娘要清醒得多,他反倒劝说母亲接受两宫并尊的事实。 对于周贵妃的仗势欺人,辅臣们都十分不满;想到钱皇后在为丈夫去世日夜悲伤不问世事,周贵妃却居然还分得出精神为自己争权谋势,群臣就更是一肚皮的气。于是在给两宫太后上徽号的时候,彭时不失时机地提出:两宫都称皇太后难以区别,因此该给钱皇后格外加上尊称以便区分。对于这项意见,宪宗立即表示支持,他的亲信太监覃包还特地向李贤耳语道:“其实这也是皇帝的意思,只是迫于贵妃娘娘,不敢主动提出罢了。” 天顺元年三月,即英宗去世两个月后,钱皇后被尊为“慈懿皇太后”,周贵妃被尊为“皇太后”。周贵妃对此也只能干生闷气。 经此一役,辅臣们都知道周太后不是个好相与的,预料到她终有一日会与英宗“与钱皇后合葬”的遗诏重起事端。于是,在为英宗兴建陵墓的时候,李贤和彭时就预先提出,要在地宫中同时营建三间墓室。 对于这个建议的内中玄机,宪宗和朝臣们都非常清楚。周太后也非常清楚。她绝不甘心死了还要在老公面前当钱太后的陪衬,哭哭啼啼地坚决反对。宪宗和朝臣们也不敢逼急了她,这事终于不了了之。 周太后虽然在太后尊号及待遇的事情上吃了个瘪,却并不肯就此收手。尽管钱太后从不与她争夺主宰后宫的权力,周太后也并不买帐。 成化元年七月二十一,遵照英宗的遗嘱,宪宗与吴氏举行了隆重的婚礼。然而这位少年皇帝并不爱自己年轻漂亮的皇后,偏偏爱一个比自己大了足足十九岁的宫女万氏。万氏诡计多端又泼悍无比,吴皇后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在万氏的谗毁下,宪宗对吴氏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好感更是荡然无存,成婚仅仅一个月就决定废后。 对于儿子废后的要求,钱太后觉得毫无道理,表示反对。这时候周太后的意见就变得非常重要了。而周氏在此时的表现也很值得回味——据野史记载,周太后本来也觉得吴氏没有过错,是个合格的皇后。然而由于钱太后表态支持吴氏,周太后便立即改变主意,坚决要和钱太后唱对台戏。 在心怀鬼胎的周太后和死心眼的宪宗母子俩一唱一和下,难撑大局的钱太后终于没能保住丈夫为儿子选中的吴皇后。可怜的吴氏仅做了一个月零一天有名无实的皇后,才十五岁年纪就被废居冷宫了。 由于在废吴后一事上,钱太后没有支持宪宗,宪宗对嫡母也遂渐心生芥蒂。成化三年(公元1467),宪宗晋封生母周太后的哥哥周寿为“庆云伯”,追赠周太后的父亲周能为“庆云侯”。对于嫡母家族的晋封,他却连提都没有提起(直到宪宗之子孝宗即位以后,钱太后的侄孙钱承宗才被封为“安昌伯”)。钱太后的处境越来越艰难了。她并不在意娘家的爵位,真正令她难以面对的,是儿子那张酷似父亲的脸上冷漠客套的表情。 成化四年(公元1468)六月,思夫成疾又抑郁寡欢的钱太后离开了人世,终于从苦闷的生活中解脱了。 五、生死相依,终成泡影 按照英宗的遗嘱,钱太后应该是唯一一个能够与他合葬的女人。然而钱太后刚死,周太后就坚决反对合葬之说,要求儿子为钱太后另择墓地。而这,又恰恰证明了李贤和彭时在当初营建英宗陵墓时的先见之明。 此时的宪宗,对母亲已经十分倾向了,他和周太后一起想好了种种理由,才派夏时和怀恩召来一众辅臣,宣布要商议钱太后的丧葬事宜。 对于皇帝的鬼把戏,彭时立刻就识穿了。他不等宪宗开口就先声夺人:“钱太后与先帝合葬礼裕陵,神主祔入太庙,这是先帝的遗愿,早就定了的事情,还有什么可议的?”宪宗见不是话头,只得匆匆中断会议。 第二天,苦思了一夜对策的宪宗再次传召众臣重议此事,彭时不容皇帝分说,又把自己前一天的话复述了一遍。 宪宗被宰相一顶接一顶免费奉送的孝义大帽子砸得七窍生烟,想了一夜的借口也被砸完了,他只得干脆把后宫中的老底迳自兜了出来:“你说的这些,难道朕会不知道吗?我只是担心钱太后一旦入葬,就会使朕的母后失去与先帝合葬的机会!” 彭时见皇帝亮了底牌,反倒安心了:“皇上对两宫太后都非常孝顺,早已是闻名天下的‘圣德’之举。而要成全孝义之名,就不能不合乎礼仪。”内阁重臣商辂也表态道:“若不让钱太后祔葬,日后必将损害皇上的德名。”大学士刘定之跟着敲钉脚:“孝顺之道贵在守大义,而不是守长辈一时之命!” 宪宗被辅臣们一通轰炸,眼前金星直冒。本来就有点口吃的他吭吭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冒出一句话来:“连生身母亲的命令都不听了,还能算孝顺儿子吗?” 听皇帝这样说,彭时很快就想到了曾经的计划,遂向宪宗建议:“可以将钱太后葬于先帝之左,虚右位以待周太后将来。” 彭时、商辂、刘定之随后又联名向宪宗上疏章:“太后作配先帝,正位中宫,陛下尊为太后,诏示天下。先帝全夫妇之伦,陛下尽母子之爱,于义俱得。今梓宫当合葬裕陵,主当祔庙,此不易之礼。比闻欲别卜葬地,臣等实怀疑惧。窃谓皇上所以迟疑者,必以今皇太后万寿后,当与先帝同尊,自嫌二后并配,非祖宗制。考之于古,汉文帝尊所生母薄太后,而吕后仍祔长陵。宋仁宗追尊生母李宸妃,而刘后仍祔太庙。今若陵庙之制稍有未合,则有乖前美,贻讥来叶。” 然而对于这个方案,周太后坚决不肯接受。这份疏章没有得到宪宗的首肯,而是交由廷臣会议。 宪宗原本以为群臣能明白自己的主张,自己可以靠着“人多力量大”驳回辅臣们的建议,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建议竟得到了以吏部尚书李秉、礼部尚书姚夔为首,共计九十九位与会廷臣的一致响应。 面对这样的一个结果,夹在群臣和母亲之间的宪宗如风箱中的老鼠般左右为难,实在没有法子了,他只好向群臣撒无赖哀求:“卿等所言极是,可是你们也该可怜可怜朕,朕多次向母亲请求劝慰,也没能得到母亲的依允。现在朕违背礼仪是不孝,可是违背母亲也是不孝,你们倒是给我想个法子?” 对于孝得没了原则的皇帝,群臣深为不满,都激起一腔义愤之情誓要为孤苦无依的钱太后讨个公道。詹事柯潜、给事中魏元当天就上疏进谏,第二天阵仗更大,以礼部尚书姚夔为首,四百七十名大臣联名的疏章摆在了宪宗的案头。都是为钱太后请命,要求让英宗夫妇合葬的。 在这样的刺激下,周太后更是勃然大怒。不管廷臣们说什么,宫中发出来的仍然是为钱太后另择葬地的谕旨。 面对周太后的一意孤行,大明群臣的牛性子再次发作。又过了一天,给事中魏元偕同僚三十九人,御史康允韶偕同僚四十一人,刚下早朝就集体跪于文华门外放声大哭,直哭得响震云霄,整个后宫都被笼罩在嚎啕声中。 心烦意乱的周太后要儿子下令群臣止哭退去,群臣面对一脸苦相的皇帝连连叩头,拒不从命,声言:“不得钱太后合葬旨意,绝不敢退下。” 在农历六月北京城的阳光下、在明晃晃的紫禁城青砖上,群臣从巳时(上午九点至十一点)开始跪起,一直跪到下午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哭昏晒晕了也不肯罢休。 看见群臣如此一致的誓死决心,宪宗再也顶不住了,周太后也万万没有想到钱太后在百官心目中竟受如此尊崇,她害怕再惹出更大的乱子,终于答应了朝臣们的要求。 七月,宪宗为嫡母钱太后正式上谥号为“孝庄献穆弘惠显仁恭天钦圣睿皇后”,并将神位祔入太庙,与英宗并列在一起。同时宣布钱太后将于九月与英宗合葬裕陵。 然而不甘心的周太后终于还是捣成了鬼。由于当初为英宗建陵时没有预留皇后合葬的位置,因此必须为合葬的钱太后以及未来合葬的周太后重新营建下葬墓穴,再从地下打通通向英宗墓室的隧道。在建墓穴的时候,周太后暗中授意经办此事的太监,将钱太后墓穴的那条隧道故意挖错,不但与英宗墓室方向错开足足数丈之远,而且在中途就把隧道堵住。而留给周太后的石穴则刚好相反,有一道宽敞且直通英宗墓室的隧道。除此之外,在皇宫内供奉历代帝后神位的奉先殿内,周太后也不允许在英宗身边摆放钱太后的牌位画像。 弘治十七年(公元1504)三月,周太后老病而死,谥“孝肃贞顺康懿光烈辅天承圣睿皇后”。这时的皇帝已经是她的孙子孝宗朱祐樘。 周太后虽然为了取代钱太后在英宗身边的地位而出尽损招,但在照料孙子方面她还是非常尽心的。孝宗感激祖母的呵护,为周太皇太后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将她合葬英宗裕陵。 在检阅裕陵地图时,孝宗惊讶地发现了裕陵地下的隧道隐情。他将此事告知大学士刘健、谢迁、李东阳,打算为钱太后打通隧道。并决定将周太后的牌位画像和自己母亲纪太后的牌位画像一起别祀于奉慈殿,而不是与英宗共祔太庙。 周贵妃一生都在为争取英宗的专宠而费尽心机,最终却仍然没有达到身后与丈夫一起共享子孙香火的目的。然而明孝宗打通钱太后墓穴隧道的想法,最终也因钦天监和阴阳师都认为会影响风水而不得不作罢。 “生同衾,死同穴”,英宗至死不忘的诺言,终于就这样化成了泡影。只有在儿孙祭祀太庙的时候,他的灵魂才能发现陪在身边的钱皇后。可是当灵魂返回长眠之地后,他等来等去,却只能等到一个周贵妃,怎么也等不来妻子的身影。只是周贵妃就算能让自己的尸骨与丈夫长相厮守,难道就当真能够对丈夫生前只投注于钱皇后的爱情完全释怀,能够了却自己在丈夫活着时的失落孤寂吗? 第一节 在婚配年龄上,中国自古以来都是“丈夫年长于妻子”这一模式占主流,即使妻子年纪稍大,一般也都只是在三五岁之间。若论起纳妾,那男人们更是非要挑选比自己年少许多的对象。然而在明朝的深宫大院里,曾经出现过完全相反的事情。一个比皇帝年长十九岁的女人,高居专宠之位,甚至凌驾于皇后之上。而更令人称奇的,是皇帝对这个中人之姿、脾性粗俗、扰乱朝政内宫、被世人恨之入骨的女人不但专宠,甚至到了生死相随的地步。她就是明宪宗的万贵妃。 常言道,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万贵妃能得到皇帝这样的宠爱,也是有原因的。 万贵妃乳名“贞儿”,生于宣德三年(公元1428),原籍诸城人(山东诸城),她的父亲叫万贵,本来是县衙里的一个小小“椽史”,由于亲戚犯法株连,万贵一家被迫离乡,流放到了霸州。 霸州在今河北境内,明王朝的宫婢一般也就在这个范围内选取。在万贞儿四岁这年,由于家境贫困,她也被送去参加了宫女之选。从此踏进了深幽的紫禁城。 万贞儿本来就聪明伶俐惹人喜欢,家境和生活也逼使这个小小年纪的女孩子格外乖巧,既善于察言观色,又从不偷懒怕累。于是在训练之后,女官将她分配到了宣宗皇后的宫里听差——这位皇后,就是自成为第一个得到金册金宝的贵妃之后又晋升为正宫的孙氏。 万贞儿很快就得到了孙皇后的喜爱。在她七岁这年,明宣宗驾崩,孙皇后成为皇太后,万贞儿也就成了皇太后最喜爱的小宫女。她紧跟在孙太后的身边,既学了书画文墨,又极深地接触到了宫闱内外种种争斗的内情,更对主人尊崇的太后地位艳慕不已。也许就从那时起,她心里就暗暗下定了出人头地的主意。 时间很快就在忙碌中度过。英宗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大明王朝陷入了一场空前的危机,英宗皇帝被瓦剌军给扣为人质,明朝廷在一番纷扰之后,决定另立英宗之弟为新帝,立英宗仅两岁的儿子朱见深(原名朱见浚)为皇太子。 朱见深的生母周氏身份低微,贵妃之位还是英宗复位后才得到的。当此局势变乱之际,皇帝又不是太子的生身父亲,孙太后对于孙子不能不格外小心,她决定从自己贴身的宫女中选一个老练可靠的去照顾朱见深。最后她选中了万贞儿。二十一岁的万贞儿就这样由太后的贴身宫女变成了皇太子的贴身宫女。她比这个小男孩大整整十九岁,和他的母亲年龄差不多大。 万贞儿对朱见深的保护和照顾,可以说是尽职尽责的,做为一个情窦初开却无法拥有正常婚姻的少女,她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照看的孩子身上。这时的万贞儿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到了景泰三年(公元1452)以后,万贞儿对于朱见深的意义就更为重要。 这一年,帝位稳固的景泰帝开始变脸,想要将自己的皇位一劳永逸地传给自己的儿子,这年夏天,朱见深由太子被废为沂王。 这时候的朱见深才只有五六岁年纪,亲生的父母被囚禁在南宫、疼爱他的婶婶汪皇后又被叔父皇帝废掉,只有一个皇太后奶奶,也是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宫里宫外到处都是景泰帝的眼目,宫女太监们没有谁愿意也没有谁敢对他表示丝毫关怀。这个小孩子不但生活得艰难孤独,而且周围充满了看不见的恶意和危险。只有万贞儿寸步不离地守护在他的身边,对他的衣食住行都亲力亲为,保障他的安全。 终于,战战兢兢的五年熬过去了。天顺元年(公元1457)正月,英宗走出了南宫,复辟为大明皇帝。十岁的朱见深在三月又重新成为大明王朝的皇储。 朱见深这一次当皇储,与上次大不一样,当时的皇帝是他的叔父,而如今换成了他的父亲。可以想象,有多少马屁精拼命地往上凑,他身边多了多少各方面都很出挑的新进宫女。然而五年废太子生涯,已经使他和万贞儿分不开了。其它侍女永远无法达到万贞儿在他心中的份量,他的贴身宫人仍然是万贞儿。不过,这时万贞儿与自己所侍奉的小主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开始变味了。 第二节 朱见深在渐渐长大。按照一般的惯例,宫廷不但不反对青春期的皇子皇孙们在正式婚姻前与女人发生关系,而且还会在这方面给他们提供多种便利。那些精心挑选的各种类型的宫娥就承担着这种义务。一般来说,日久生情,皇子们的第一个女人一般都在这些小宫娥里面。但由于出身太低,她们除非生下儿女,否则是得不到任何名份和认可的。 万贞儿这时已经三十出头了,不过她毕竟身在宫廷,保养得宜,比起天真稚气的小宫娥来说,还多了一些成熟的风韵,而她也非常明白,只有朱见深才能改变她的人生。于是,这个惯例在朱见深这里打了个转:他日久生情的对象不是小姑娘,而是一手将他养大、对他了如指掌、是他从小的依靠的万贞儿。他甚至打心里希望能够让万贞儿做自己的妻子。 然而除了朱见深的偏爱之外,万贞儿本人实在不具备做未来皇后的资格。她的年纪足以做太子的母亲,而且相貌平平、身材宽阔、性格泼辣,非但没有什么淑女气质,反倒是胆大声洪,喜欢出头露面,很象一个管家婆,对朱见深的所有事情都要管(也算是习惯成自然)。 在旁人眼里,她能够得到小太子的宠爱,已经就够不可思议的了,怎么能让她做未来母仪天下的大明皇后呢!不过,由于万贞儿曾是孙太后的贴身侍女、孙太后又一直活到了天顺六年,所以尽管人们私下里非议不断,她与朱见深的关系仍然得以继续。 天顺七年(公元1463),朱见深十五岁,已经到了成婚的年龄。明英宗下令在全国范围内为太子选择匹配的太子妃。成千上万的淑女娇娥经过严苛的层层筛选,只有十二人能够进入英宗的面试阶段,而进入最后选拔的则只有三人:顺天(北京)吴氏、上元(江宁)王氏、以及一位柏氏。她们可谓是当时大明王朝适龄少女中最优秀的人物,无论容颜才品都是上上之选,按照正常规律,她们将是朱见深第一次正式婚姻中的一后二妃。 那么,花国状元是谁?谁当未来的皇后?英宗却犹豫了。他既看重吴氏出众的才华品德能够母仪天下,又不愿舍得让花容月貌招人喜欢的王氏为妾。时间不等人,就在犹豫中,天顺八年的正月初二,英宗病倒了,半个月后就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临终时,他废除了宫妃殉葬制度,也就选太子妃的事宜向贴身太监牛玉做了交代。 天顺八年正月十七,明英宗朱祁镇逝于乾清宫。十六岁的朱见深成为大明皇帝。他册封自己的嫡母钱氏为慈懿皇太后,生母周贵妃为皇太后。为皇帝儿子选择妻子,成了这两位太后的头等大事。 经过选择,又听了牛玉复述的英宗遗言,钱太后决定让吴氏成为皇后。周太后一向对钱太后心怀妒嫉,凡事都不愿听钱太后的安排,然而牛玉所述的也是英宗的意见,何况吴氏确实出色,于是她也表示了同意。 第三节 天顺八年七月二十一,紫禁城举行了隆重的大婚典礼,十六岁的吴氏戴上了凤冠,成为宪宗的第一任皇后。 吴氏成为皇后,使三十六岁的万贞儿怒不可遏。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要象自己所熟悉的孙太后那样成为天下第一贵妇人,如今却被一个黄毛丫头占了自己的先,她恨得牙齿发痒。 万贞儿虽然一心要以孙太后为榜样,她却学不了孙太后在包办的嫡配面前认低伏小近十年的忍耐。她没那么好的性子,更不敢想象时间拖长了,很快就要年老色衰的自己还能不能抓得住宪宗的心。她要快刀斩乱麻。 于是,万贞儿不遗余力地在小皇帝面前挑拨他和新皇后之间的关系。宪宗本来就对包办婚姻深有成见,又从小就把万贞儿说的话当成伦音佛旨,更何况吴氏再怎样年青漂亮聪明,也只是尚在新婚中,对宪宗毫不了解,说话做事都不可能象万贞儿那样恰到好处。很快,宪宗就对吴氏失去了兴趣。 万贞儿离间成功,得意非凡,时常在小皇后面前耀武扬威,不但蔑视她的皇后身份,甚至还有意地激怒她,逼使她在冲动中做出一些不合皇后身份的事情来。 吴皇后眼见万贞儿这样一个年长粗俗的宫女在宫里为所欲为,甚至欺压皇后,虽然知道她得皇帝的宠爱,也终于忍不住对她加以斥责。万贞儿心中暗喜,立即对皇后反唇相讥、百般嘲讽谩骂,就如同骂猪骂狗一般。吴皇后累积的愤怒再也按捺不住,下令对万贞儿施以杖刑。 照理来说,万贞儿违犯宫规,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对她惩罚是完全没有过错的。然而这件事从万贞儿那里经过一番加工再传到宪宗耳中之时,却已经完全变了样。宪宗对于毫无感情的小妻子竟敢责打心爱的女人,表现得无比愤怒,他立即下令也对吴皇后处以杖刑,为万贞儿出气。 万贞儿心中暗喜,决计打铁趁热,哭喊着说自己身居皇后之下,日后一定会被报复,迟早性命不保,若是宪宗不废掉吴皇后,自己也就活不长了。宪宗听后当然连连点头,决定照办。然而皇后处治一个宫女,乃是职权所在,凭这个是绝对不可能废掉刚刚举行大典所册立的皇后的。于是,万贞儿又给宪宗出了一个主意,宪宗拍案叫好。 很快,英宗的亲信太监牛玉就被打进了大狱,宪宗派人对他严刑拷打,牛玉熬刑不过,只得信口雌黄说:当初英宗中意的太子妃人选其实是王氏,由于吴氏的父亲吴俊打通了太监吴熹的关节,送了大笔银两给自己,所以自己就在两宫太后复选之时,假造英宗遗言,使得吴氏成为皇后。 宪宗得到牛玉的口供,顿时如获至宝,立刻送给两宫太后去看,要求废掉吴皇后。钱太后对此感到非常意外,觉得其中另有玄机,不同意废后之举。然而周太后却不愿凡事都听钱太后的,虽然她也觉得有鬼,但是偏要与钱太后唱反调,借废立皇后的大事表现一下自己的权威。终于,在宪宗和周太后母子的唱和之下,钱太后不得不让步,同意废吴皇后了。 八月末的一天,心花怒放的宪宗颁下了诏书:“先帝为朕简求贤淑,已定王氏,育于别宫待期。太监牛玉辄以选退吴氏于太后前复选。册立礼成之后,朕见举动轻佻,礼度率略,德不称位,因察其实,始知非预立者。用是不得已,请命太后,废吴氏别宫。” 可怜的吴氏,就这样中了万贞儿的圈套,才做了一个月的皇后,就被废掉,退居西宫,十六岁的她不得不在冷清的宫宇里打发自己漫长的人生。 吴皇后被废后,她的父亲都督同知吴俊度过一段牢狱生涯后又被发配登州;倒霉的牛玉由堂堂首领太监沦落到去南京孝陵种菜,他的侄儿太常少卿牛纶、外甥吏部员外郎杨琮被撤职,姻亲怀宁侯孙镗也闲住。更倒霉的则是一帮好管闲事又想投机的官员(南京给事中王徽、王渊、硃宽、李翱、李钧),他们不知宫闱隐事,大喇喇地联名上书,要求对牛玉严加惩处,并将此事一查到底,追究大学士李贤的责任。宪宗哪肯让人深查此事,找个理由“大怒”了一场,将这几个上书的全部降职并贬到边远之地。这几位官员恐怕到死,也想不明白自己的马屁到底拍到了小皇帝的哪条腿上。 第四节 吴皇后被废,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万贞儿。初婚由父母,再嫁再娶凭自己。宪宗立刻向两宫太后提出要立万贞儿为皇后。然而这一次两位母亲都异口同声地强烈反对。万贞儿出身卑贱、相貌学识都不足,年纪又与太后差不多,让这样一个女人做皇后实在太说不过去了。更何况,当初废吴皇后的重要理由,就是英宗中意于王氏。——于是,令宪宗大失所望、让万贞儿咬牙切齿的结果出来了:天顺八年十月十二日,王氏被册立为宪宗的第二任皇后。 万贞儿没有想到,自己挖空心思忙活许久,竟是为王氏争了一顶凤冠。刚开始,她还想给这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设圈套,让她也犯吴皇后那样的错误,只要触怒了宪宗,自己就可以再想办法废掉她。 然而万贞儿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了王皇后及其家族的警觉。王皇后的父亲王镇由于女儿晋封,升为中军都督同知,对自己的前任吴俊的遭遇更是感同身受。他时时提醒女儿一定不要和万贞儿发生冲突,任其所为即可。王皇后听从了父亲的话,对万贞儿始终百般退让,使得万贞儿找不出下口的地方。她也非常明白万贞儿的心思,知道万贞儿想要专宠、想要为皇帝生下庶长子、以后当太后。因此,王皇后不但不主动找宪宗,就算宪宗偶尔出现,她也用各种借口推脱,不让万贞儿觉得自己夺了皇宠或想生嫡子。 渐渐地,万贞儿觉得自己已经在事实上制服了皇后,小皇后对自己千依百顺,自己不必再冒险废后了。她不再公然找王皇后的麻烦,只是背地里不让宪宗亲近王皇后以及其它的宫妃,想让所有的生育机会都留给自己一人。 一年后的成化二年(公元1466)正月,三十七岁的万贞儿终于如愿以偿,为十八岁的宪宗生下了儿子。这个孩子是皇长子,在皇后没有嫡子的情形下,他就是未来的大明皇帝。宪宗兴奋不已,立即派使者遍祀国内诸名山大川,为皇子祈福。随即又为万贞儿上尊号。 在之前明王朝只有贵妃之位,到万贞儿这里却多出了一个字,成了“皇贵妃”。万贞儿终于达成了自己的第一个目的,不但因子而贵,而且还超过了自己的旧主人孙氏——当年孙氏不过是“贵妃”,万贞儿所要到的称号比旧主人还多了一格。 除了万贞儿本人封皇贵妃,她的家人也得以晋升,万贵官至锦衣卫都指挥使,哥哥万通封指挥使、万喜官至都指挥同知,就连大学士万安都跑来跟她套近乎,认她做姑妈。万家真可谓不可一世 然而万贞儿得意得太早了。尽管官员们四处祈福,老天仍然没有站在她这一边。皇长子连名字都还没来得及取,就夭折了。 万贵妃这时年将四十,生育的机会已经微乎其微。对生儿子已经近乎疯狂的万贵妃,一面动用旁门左道告祈,一面到处搜集淫药春方以图捆住宪宗。 第五节 宪宗刚即帝位之时,倒还颇有些振兴的举措,还为于谦平反雪冤,但这只是昙花一现,此时的他已经被万贵妃搅得有些发了昏。在万贵妃的唆使下,一个叫王臣的人,因进献房中术而得封千户;一个叫李孜省的则因献春药而官至太常寺丞。大学士万安更是善于体贴“姑妈”,公然把房中术写进奏章里去。“圣明天子”和首辅重臣开了这么个好头,下面效仿之人更是不胜枚举。一时间,大明王朝的重臣们俨然都成了淫棍龟公。他们对百姓疾苦毫不在意,一门心思地钻研“秘术”,学了几十年的圣贤书和程朱理学也拿来蘸春药吃了。不堪忍受的百姓们遂讥讽他们为“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 然而万贵妃再搞多少乌烟瘴气的名堂,也不能改变一个事实:她已经过了最佳生育年龄,而且她那异常肥胖的身材也不是好生养的类型,就如肥母鸡油太多不下蛋一个道理。总之,她再也没有怀上过身孕。不再有生育可能的万贵妃越来越变态、越来越恶毒,她自己不能生育,也不愿让别的女人生育。 为了不引起万贵妃的妒火,王皇后不但将原本应该由皇后露面的机会毫无怨言地让给万贵妃,还百般推脱宪宗的召见,据记载,她一生中与宪宗亲近的次数可能还不到十次。但是万贵妃并不以此为满足,因为她的目标是做未来太后。因此,在排除了嫡子出世的可能之后,她也绝不允许其它妃嫔比她先养出儿子来。她逼着所有曾与宪宗发生过关系的妃嫔宫人都立即服用打胎药,由于药量过大过猛,堕胎的宫人身体都受到严重摧残,不但再难于受孕,甚至还有人因此丧命。 然而,事情总有例外。和吴氏王氏一起被选入宫的柏氏,被封为贤妃,由于她的身份与众不同,在被宪宗召幸后得到了格外严密的保护,从而顺利地在成化五年四月孕满生产,生下了皇次子朱祐极。成化七年十一月,朱祐极被立为皇太子。谁知仅仅过了三个月,小太子就在快满三岁的时候忽然暴病身亡。柏贤妃不久也莫明其妙地跟着年幼的儿子死去了。 人们都怀疑皇次子母子之死,出自万贵妃的手笔,但是谁也不敢诉诸于口。糊涂的宪宗又再次国本无继。 然而,宪宗和世上的人都不知道,在皇宫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小皇子正在偷偷地成长。他就是皇三子、未来的明孝宗朱祐樘。 自皇次子朱祐极于成化五年四月出生之后,万贵妃几乎全部的精力就都用在对付皇次子上了,对从前抓得极严的“后宫避孕运动”有所忽略。可以说,朱祐樘的出生,是以二哥的生命为代价换来的。 早在成化元年春天,广西就曾经发生过瑶民动乱,当时刚即帝位的宪宗派赵辅为总兵官前往平叛。民乱平息之后,明军将一些所谓的“罪人妻女”带回了北京,其中一部分姿色较好的则被没为宫婢送进大内。其中,一个来自贺县的小姑娘成了王皇后宫中的侍女。 这个小姑娘年纪还小,此前从来没有离开过家,父母家人也在平乱中被杀,她对有关家乡的记忆都模糊了。入宫后,她被称为“纪氏”。王皇后看她身世可怜又伶俐可爱,对她特别关照。 明宫习俗,要选年长知书的内官教年轻宫女读书习字。宫女若学业有成,会被评为女秀才、女史、直至女官正。明宫中设六局二十四司,共有女官一百八十七人,女史九十六人,她们都有官印,在工作期间都有俸禄,若立下功劳还能在年轻时便被送归父母听凭婚嫁,即使年轻时没有出得了宫,年长退休后也不必一定留在宫中等死,而是可以选择出宫怡养天年。 而纪氏就在王皇后的关照下得到了这样的机会,她首先是在内官的教导下很快掌握了大量知识,随后由于“警敏通文字”,她又被升为宫廷预备女官,到皇宫内库去任“女史”之职。 成化五年的夏天,在皇次子出生不久,宪宗偶然来到内库,对谈吐闲雅的纪女史一见动情。这样一次极偶然的机会,就使纪女史怀上了身孕。大概是因为内库众宫女都是纪女史的下属,她被皇帝召幸有孕的事情被隐瞒了下来,直到孕中期以后肚腹已经涨大得无法遮掩,才被万贵妃的耳目侦知。 万贵妃对于纪女史在自己眼皮底下竟能把孕怀到如此明显的地步,气得大喊大叫,立马就命宫婢拿烈性堕胎药去给纪氏吃。 宫婢来到内库,看见纪氏已怀孕日久,肚腹已经隆起,若是此时强行堕胎,纪氏一定性命不保。想到那个已经成形的胎儿,看着惊恐万分的纪氏,宫婢实在不忍心做这样的恶事。她只给纪氏服了少量堕胎药——这自然不足以打下胎儿。于是这名宫婢便回报万贵妃,说纪氏其实是“病痞”。痞,是中医的形容病症的常用字眼,但是并不固定在哪种病上,猜想在此处很有可能是说她肚里长了瘤子之类异物。总之一句话,纪女史“没有”怀孕。 万贵妃这时正为了皇次子的事情心烦意乱,听了回报也懒得详加追究,就此罢手,只是下令纪氏立即移居安乐堂而已。 安乐堂是收容老病宫女的地方,就在这个恶劣的生存环境下,纪氏于成化六年(公元1470)的七月生下了一个瘦弱的男婴。这位皇三子刚出生的时候,头顶竟有超过一寸的地方没能长出胎发。这也许是因为营养不良,更有人说是因为被强行灌下的少量堕胎药所致。 对于后宫女人来说,能为皇帝生下儿子、而且是排行最靠前的儿子,无疑是一件金碧辉煌的喜事。然而纪女史在知道自己生下了儿子之后,却是惊恐万状。她害怕这件事一旦被万贵妃得知,自己和安乐堂中所有的人都要性命不保,而婴儿也一样没有活路。想来想去,她只能流着眼泪把孩子交给太监张敏,求他替自己把婴儿弄死。张敏对皇帝忠心耿耿,纪女史的决定使他大惊失色:“皇上到现在还没有儿子,怎么能把这个孩子放弃了呢!”他冒着生命危险,将婴儿藏到一处密室,每天拿一些面食蜜糖来喂养。 万贵妃虽然相信了宫婢的回报,但是多少还有些放心不下,时常派人去安乐堂察看纪女史的情况。由于婴儿刚一出生就被张敏抱走,所以察看的人始终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时间长了,万贵妃也就相信了纪氏“病痞”之事,对她不再过问。 第六节 废后吴氏所居的“西内”住所,靠近安乐堂的位置,她很快就知道了纪女史生皇三子消息。吴氏确实不愧于当年英宗对她“足以母仪天下”的评价,虽然皇帝对她负心薄悻,但她却始终为皇帝无子一事而忧虑。不久,吴氏冒着生命危险,每天往返于西内和安乐堂之间,精心地照料朱祐樘。等到风头过去之后,吴氏又将纪女史母子都接到自己的住处一起生活。在她的悉心照料下,朱祐樘终于艰难地长大了。由于不敢让更多的人知道他的存在,直到五六岁都不曾为他剪过胎发。 成化十一年(公元1475)五月十四日这天,宪宗让太监张敏为自己梳理头发。他一边打量镜中的自己,一边叹息道:“我已年满三十,老之将至,却至今也没有一个儿子。”张敏见皇帝如此忧伤,终于按捺不住,立即伏地叩头,说:“老奴死罪,万岁您已经有儿子了。” 宪宗愕然,问张敏是怎么回事?张敏一面磕头一面流着眼泪说:“老奴如今说出这件事来,就已是死到临头了。只求皇上为皇子做主。”见张敏这般模样,一边的司礼大太监怀恩于心不忍,决计要为张敏分担些责任,也跪下来磕着头说:“张敏所说千真万确。皇子现藏在西内抚养,如今已经六岁了,因为怕招来祸患,所以一直不敢奏报。” 宪宗听怀恩和张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顿时惊喜万分,立即迫不及待地亲自来到西内,让人去把孩子召到面前来。 使者来到密室,将皇帝认子的消息转告给纪女史。纪女史却抱着孩子大哭起来:“孩儿这一去,虽然身份明白,我却再无偷生之望。”她为六岁的儿子换上一件红袍,叮嘱道:“孩子,你记住,那个穿黄袍长胡须的男人,就是你的父亲。” 很快,皇子所乘的小轿就被太监宫女簇拥到了宪宗面前。由于一直未曾剪发,皇子的头发已经长得快披到地上,他披散着头发一直扑进宪宗的怀里。宪宗将皇子抱起,放在自己的膝上,抚视良久,终于悲喜交集流下泪来:“是我的儿子,长得象我!” 宪宗从早晨梳洗听说此事之后,就将上朝忘了个干净,直到此时他才想起辅臣们还在内阁候命。于是立即派怀恩去到内阁,向群臣通报皇子之事。群臣等了皇帝一早上,又看见怀恩心急火燎地赶来,心早已悬在半空之中,谁知从他口里说出来的,竟是这样一件天大的好事。顿时大喜过望。 第二天,宪宗正式接受群臣的道贺,颁诏天下,宣示皇位后继有人的消息。一时间,朝廷内外,上至皇帝太后,下至群臣百官、太监宫女,一个个就如同天上掉下了活宝贝一样,整天笑逐颜开,将皇子移宫、起名等等事宜办得热火朝天。礼部为皇子拟了好几个名字,宪宗都觉得不够满意,最后亲自为儿子起名为“祐樘”。 大学士商辂见皇帝已经高兴得忘情,又见纪女史仍然居住在西内,没有和皇子生活在一起,感到心里非常忧虑,既担心纪氏的安全,更担心皇子的安全。于是他向宪宗上了一道奏章,请宪宗让纪女史和皇子仍然居住在一起,生活起居让母亲照料为好。 宪宗虽然与纪女史仅有一次男女之情,但相隔七年之后,知道她为自己生下了儿子、又遭了那么多罪,性情优柔寡断的宪宗也不禁有恻然之意。看了商辂的奏章,随即让纪女史移居永寿宫,封她为淑妃,并且频频召见。 这一系列的事情,使万贵妃应接不暇、如五雷轰顶。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心机许多年,居然还有人敢在自己的老虎眼皮底下耍戏法,而且眨眼间就变出了一个六岁大的皇子出来。想到大众竟然如此齐心协力地蒙骗自己、想到纪淑妃母子以后可能会对自己的报复,她怨气冲天之余,不禁又惊悸万般。当所有的人都喜形于色的时候,万贵妃却躲在自己所住的昭德宫里哭天抹泪地咒骂:“我被一群小人给骗了!” 然而万贵妃毕竟不是一个软弱角色,哭完了鼻子,她立即开始疯狂的反扑。 当年六月二十七日,宪宗又一次召纪淑妃宴饮。宴席中,纪氏忽然觉得腹痛,不得不中途返回永寿宫。万贵妃得知消息,立刻派太医院院使方贤、治中吴衡用去为纪氏诊治。谁知道不诊还好,两名太医诊治后没多久,纪淑妃就暴薨了。 对于纪淑妃的暴死,皇宫内外议论纷纷,有说是万贵妃下毒害死的,也有说是下毒未果后纪淑妃自知不免而自缢身亡的。总之,不管怎么说,万贵妃都是路人皆知的主谋。 这时,离宪宗父子相认之时,仅仅才过了四十二天。大臣们都对皇子之母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去而感到震惊,纷纷请求调查纪淑妃的死因。其实宪宗自己也疑心是万贵妃所为,为了避免使万贵妃受追究,他放弃了为纪氏申冤的想法,只是追封她为“恭恪庄僖淑妃”,隆重举殡而已。 张敏眼看宪宗皇帝对万贵妃的偏心包庇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禁对自己的结局也忧惧万分。为了不至于在万贵妃手里受活罪,他决定自尽。纪淑妃的丧礼刚过,张敏便吞金自尽了。 这年十一月,在纪淑妃去世四个月之后,朱祐樘被立为太子。 宪宗实在是一个没啥主见的男人。他即位之初,倒还在大学士商辂等人的参与下,做了几件头脑清醒的好事,但是没多久,他就整个儿被万贞儿捏在了手心里。到后来,宪宗与万贵妃宠信宦官汪直、马屁精万安之后,一切就再也不成模样了。商辂遇到这样的上司,也只能因为“力谏罢西厂”而被迫“致仕还乡”了。 从此后,宪宗身边几乎再无一个正直之臣,他名义上是整个大明帝国的主宰,是全天下的依赖,然而事实上他本人却一直没有独立的心理和个性,还整个儿地依赖着万贞儿,万贞儿就是他的主心骨。他每次外出,万贞儿都要“戎服前驱”,为他保驾护航,他才觉得心里安稳。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能保护得了谁,就可真是天知道了。 第七节 宪宗的母亲周太后将朝廷内外的变故都看在眼里,她深知儿子的无能,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孙子也遭了万贵妃的毒手,便对宪宗说:“把孩子交给我来照顾。”万贞儿对周太后横插的这一杠子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只能干瞪眼看着小太子从自己的手心里走出去。 从此,朱祐樘就生活在奶奶的仁寿宫里,由祖母紧密保护起来。这时的朱祐樘虽然才只有六岁,却已在艰辛的生活环境中过早地成熟了,相依为命的母亲惨死,使他无比伤痛,更进一步地体会到了宫廷中的险恶、万贵妃的狠毒。来到仁寿宫后,在祖母的照顾下,对于如何保护自己,他懂得更多了。 然而万贵妃并不以太子归养太后,就打消对他下手的念头。有一天,她邀太子到自己宫里,和自己一起进膳。周太后百般推脱不掉,只能答应下来。朱祐樘临去贵妃宫之前,周太后对他千叮万嘱,吩咐他只要去尽了礼仪即可,千万不要吃任何食物。 朱祐樘来到昭德宫,万贵妃自喜得计,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精美食物摆在太子面前。面对万贵妃的甜言蜜语和诱人的食物,朱祐樘非常冷淡地回答:“我已经吃饱了,不想再吃。”万贵妃还不死心,又让人端来饭后的羹汤给他。谁知这一次朱祐樘干脆连看都懒得看,回答道:“我怀疑汤中有毒,不想喝。”说完,他就召来随从,掉头离开了昭德宫。万贵妃被小太子的态度给噎住了,等他走后便大发雷霆,说:“这孩子才几岁年纪就敢对我这样,待到他长大当了皇帝,岂不是要把我当砧板上的鱼肉了吗!”又气又急又怒的万贵妃竟因此而大病了一场。 由于宫外朝臣和宫内的周太后、小太子都对万贵妃严加提防,万氏渐渐觉得自己已不太可能除掉这个孩子了。她想来想去,想出了另一个法子:易储。既然要易储,就得有皇子可易。她终于接受了自己再不能生育的事实,决定另辟徯径,大力鼓励后宫妃嫔多生儿子。 从此以后,万贵妃表现出异常的“贤德”和热情,拼命地把宪宗往年轻宫妃的身边推,若是宪宗有力不从心的表现,她还将自己收藏的春药秘技统统地塞到宪宗手里,一点也不在乎宪宗的身体吃不吃得消。 于是,在万贵妃的监督和春药的鼓励下,才七八年的功夫,后宫中就冒出了十一位皇子、五位公主。 既然有了这么多的选择余地,万贵妃便开始了易储的行动,不遗余力地挑拨宪宗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她要求宪宗改立皇四子朱祜杭为太子。 宪宗对太子与万氏之间的死仇当然是心里有数,心中也确实时时忧虑日后万贵妃及其家族的结局。因此,他终于抵抗不了宠妃的哭闹,决心废太子了。 万贵妃推荐给宪宗的新太子人选,是邵宸妃所生的皇四子朱祜杭。 邵宸妃是浙江昌化人,出身贫寒,父亲邵林以淘金为生。由于生计艰难,便将邵氏卖给了杭州镇守太监。太监见邵氏生得美貌非凡,遂将她送进了皇宫。和纪女史一样,邵氏在入宫后学有所成,知书达礼,为宪宗所看中。与薄命的纪女史不同的是,她赶上了好时候,她得宠之时,万贵妃不但不为难宫妃,反而大力支持她们为皇帝生儿育女。因此,纪氏一连为宪宗生下了三个儿子之多。其中最大的,就是她于成化十二年七月生下的皇四子朱祜杭。这位皇子受母亲的影响,喜好读书,为人端正豁达,很得宪宗的喜爱。 宪宗想要易储的消息,首先就被司礼太监怀恩所知。怀恩在当年太子还宫之时立了功劳,怎么会愿意换人呢!他对宪宗百计劝说,请宪宗收回成命,这可惹恼了宪宗。他一怒之下,竟将陪伴自己多年的怀恩彻职查办,贬到凤阳去看守祖陵了。 正当宪宗打算挑个好日子颁布易储诏书之时,突然频频出现“天象示警”的大事。 成化二十(公元1484)年的正月和成化二十一年的五月及十一月,北京连续发生地震;成化二十一年的正月,又发生了异样的星象。这些异兆使宪宗惊惧万分,不停地下诏“减贡献、饬备边、罢营造、理冤狱、宽银课、工役、马价、恤阵亡士卒”,又“大祀天地”,“诏群臣极言时政”、“赦天下”……然而尽管如此之忙,老天仍然不消停。成化二十一年的夏天,泰山也频频发生地震,仿佛是在和北京城里的地震遥相呼应。 侦知皇帝易储企图的御史趁机奏本,说泰山地震等事,是为东宫有变而示警。 这可把宪宗给吓坏了,他不但立即打消易储的念头,而且还颁下旨意,宣布从此不允许任何人擅议储位之事。这道旨意使群臣大喜,却把万贵妃给郁闷坏了。 为了收买人心,也为了奢侈享乐,万贵妃早已将大明后宫内历年积存的七库金银挥霍一空,这也是她急于易储的重要原因之一。现在这个如意算盘打不响了,她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成化二十三年,万贵妃已是花甲之年的老妇人,按理来说,做为那个年代的后宫女人,这已该是平心静气颐养天年的年纪。 正月的明宫格外热闹,十几名皇子公主济济一堂,孩子们在西内太液池上“冰嬉”,宫眷们忙着请客宴饮。正月初九之后,宫中开始耍灯市,准备迎接元宵佳节的来临。 就在大家竞相比手巧、买彩灯的时候,却传来了万贵妃暴薨的消息。 原来,万贵妃多年来在宫中作恶,已经是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在一片新年的喜庆中,后妃和皇子公主们没有谁愿意去跟万氏搅在一起。坐在安喜宫里的万贵妃,看见来自己这里贺年的人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转身出去却都一个个彼此亲热得很,再看到太子已经长成十八岁的青年并已娶妻,她心里更是窝火到了极点。因此,在大家都欢喜的新年里,她却是躁怒狂暴,看什么都不顺眼。 盛怒之下,万贵妃操起一根拂子,没头没脑地就冲着身边的宫女打了下去。正当发泄得起劲的时候,突然一口痰涌上她的喉咙,本就肥胖过度活动不便的万贵妃立刻头昏目眩,栽倒在床上,这口痰咽不下、吐不出,堵在她的喉管上,顷刻之间就要了她的性命。 宪宗得知这个消息,哭得死去活来,如丧考妣。他宣布为万贵妃罢朝七日,以皇后的礼仪将她下葬在天寿山西南,并给她上了一个上好的谥号:“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 宪宗这年刚四十岁,正是男人壮盛的年纪。谁知自六十岁的万贵妃死后,他却日复一日地萎靡不振、了无生趣。甚至哭着说:“贵妃去了,朕也要跟着她去了。”没过多久,他就患上了疾病,并且很快一病不起。 成化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日,距皇贵妃万贞儿之死才八个月工夫,明宪宗朱见深去世,享年仅四十岁。相比之下,倒是万贞儿好歹还混到了花甲之年。 第八节 纵观宪宗对万贞儿的感情轨迹,他确实是将封建王朝帝王最难能可贵的真情给了这个女人。可惜的是明珠暗投,万贞儿从来不曾真正爱过这个小男孩,只是把他当做自己富贵荣华的踏板,她害死了宪宗的一位太子,还害死了数不清的未出世皇子皇女,使宪宗在七八年的时间里无儿无女,最后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图谋易储,又将严重摧残男人体魄的春药拼命往宪宗口里塞,把他当成达到自己目的的生育机器。可怜的宪宗却象所有死心眼的情人那样,虽然很清楚这个女人辜负了自己,仍然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紧紧地绑在对方的身上。于是,他不但没能做出什么政绩,就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说是被万贵妃给葬送了。 经历坎坷的皇太子朱祐樘终于登上了大明皇帝之位,是为明孝宗。 明孝宗一即位,便下令严查那些蛊惑宪宗行妖邪之术的方士妖人,从前依附万贵妃的李孜省、邓常恩、继晓等人都先后被贬谪或处斩,被贬退出京的术士法师超过一千人,万贵妃的兄弟万喜万达等人也被降职。不久,他又将怀恩召回身边,并将不顾廉耻认万贵妃为姑妈、并以房中术惑乱宪宗的首辅大臣万安贬斥回乡。 群臣为孝宗这一系列的举措所振奋,决定再进一步追究万贵妃的罪状。御史曹璘上书,请求削去万贵妃的谥号,鱼台县丞徐顼更是明确指出纪淑妃之死与万贵妃有莫大关连,要求逮捕当年为她看病的太医以及万氏家属,严加审讯,查清纪氏之死的真相。 母子连心,孝宗也非常想为母亲讨回公道。然而当他想到这毕竟是宫闱秘事,万一追查起来,宪宗的“令名”也势必要受到严重的损害的时候,他终于还是以“违先帝意”的理由,决定不再追究万贵妃及其家族的责任。万贞儿总算逃过了死后暴尸的一劫。 同样也是因为“先帝”的原因,孝宗不能为吴废后恢复皇后、太后的名份,但他仍然对吴废后在自己幼年时照料自己的恩德给予了报答,命令将吴废后的服饰仪仗、膳食起居待遇一律升格到“母后”的级别,还将她的侄儿提拔为锦衣百户。宪宗的第二位皇后王氏当年对纪女史的爱护,孝宗也非常感激,孝敬她如同亲生母亲一般。 然而,在寻找生母纪淑妃家人的事情上,恪守孝道的朱祐樘却始终没有如愿。 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知道,在广西贺县民间,“纪”“李”二字发音一致,而且很明显,纪氏的履历在入宫前后还经过了官员和太监们的“润色”,因此,她的那个“纪”姓恐怕也是被别人安上去的。由于年深月久,也因为纪氏本人不曾留下详细的说明,更有可能是当年平民乱之时,纪氏的家人眷属都已经死于屠戳或在之后远走它乡,总之,再也没有找到与纪氏有关系的任何人或踪迹。就连她究竟是不是姓纪,都弄不明白。 弘治三年,无奈的孝宗终于放弃了寻找母亲家族的打算。他为自己连姓名都模糊不清的母亲上谥号为“孝穆慈慧恭恪庄僖崇天承圣纯皇后”,迁葬茂陵,别祀奉慈殿。又在母亲当年被送入京之前曾经居住过的广西桂林立庙,祭祀杳无音信的“纪”氏先人。“纪淑妃”连一个于事无补的身后追封都来得如此模糊,使孝宗抱憾终生,每当诵读起大学士尹直为母亲撰写的哀册之时,他都情不自禁地痛哭失声。 可怜的“纪氏”,当她还是一个天真的小女孩时,就因为明王朝的一次用兵而祸从天降、家破人亡、自己也被没为官婢。又因为一次身不由己的“鱼水之欢”,她为那个下令用兵的皇帝生下了一个儿子,随后她带着那个不受欢迎的儿子捱过了五年东躲西藏的痛苦生活,刚刚看到一点生活的希望就不明不白地死去。她是谁?她到底姓什么?她叫什么名字?她的父母和家乡到底在哪里?——她虽然为大明王朝生下了一位皇帝,却没有留下属于自己的任何讯息,甚至于倾举国之力也不能寻找到她的身世和生命轨迹。她的一生,实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然而,大明皇帝明孝宗的身上却因此流淌着那个失去踪影的瑶寨的血液,这也许是那场生灵涂炭的兵变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吧…… 也许是因为母亲的悲惨遭遇,终孝宗的一生,他都只爱一个女人,那就是他的张皇后。明孝宗的后宫没有妃嫔,他可能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自愿过一夫一妻生活的皇帝。 经过四百余年的岁月,那座“纪氏”祭庙已经消失无踪,只有一口水井,据说是当年纪女史被送入宫之前,在桂林停留时曾经洗脸梳妆过的地方。这口井至今还在,地方上一直称它为“太后井”。 简介 清王朝(早年叫后金)是中国历史上的最后一个封建王朝。这个王朝始建于关外,又入主中原,从努尔哈赤的天命元年(公元1616)到末代皇帝溥仪的宣统三年(公元1912),共经历了296年的岁月。这个王朝离今天的人们最近,却偏偏留给人们的宫闱谜案最多。 清王朝的宫闱谜案,实际上在它远在关外称“后金”的时候,就已经层出不穷。这其中最大的几桩谜案,都围绕在同一个女人的身边。她就是努尔哈赤的“大妃”乌拉纳喇氏阿巴亥。 然而要想说明阿巴亥的人生经历,必须要先讲一大堆看似无关其实对她的人生结局至关重要的人物,时间更要从她出生前三十一年开始。那一年出生了她的丈夫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的婚姻 努尔哈赤是一个雄才大略、心狠手辣的人物。从各种记载来看,他身边的人不分男女,无论是生还是死,是恩宠还是冷淡,都完全取决于他的利益需要。只要攸关他自己的利益,所有的兄弟儿孙部属,他都能够毫不手软地痛下杀手。话说回来,他对自己也并没有怎么厚待:为了政治利益和开疆拓土的野心,他甚至把自己的情欲也贴了进去——他一生中明确娶纳过的16名妻妾,绝大多数都是他出于政治军事需要、而不是因为美色动心才迎娶的——至于娶回来之后发现确是美女,只能属于意外惊喜。 明嘉靖三十八年(公元1559),努尔哈赤生于赫图阿拉(今辽宁省新宾县),他的母亲是都督阿古之女喜塔腊氏厄墨乞,她一共为丈夫塔克世生下了三子一女,努尔哈赤是长子(次子舒尔哈齐,少年时和大哥一起吃尽了苦头,却在帮哥哥打天下之后父子一齐被杀。三子雅尔哈齐、女儿嫁给噶哈善哈斯虎)。 努尔哈赤九岁这年,母亲去世了,父亲又从哈达部娶来了继弦妻子纳喇氏。这位纳喇氏生下了儿子巴雅喇。随着时间的推移,塔克世对前妻留下的儿女渐渐“另眼相看”。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努尔哈赤十五岁时曾和弟弟舒尔哈齐一起,被明朝辽东大将李成梁(朝鲜族)所俘,三年后才返回家乡。面对死里逃生的儿子,塔克世却没有多少怜惜的表现,反倒按照纳喇氏的要求,与努尔哈赤兄弟分了家,而给予他们的财产更是少得可怜。 幸好,努尔哈赤的婚姻及时地挽救了他眼看就要陷于贫困的生活。就在这一年,他结婚了,迎娶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女人,也就是《清史稿》里所说的“元妃”佟佳氏哈哈纳扎青。佟佳氏的娘家比较富有,对努尔哈赤有相当的帮助。婚后第二年(公元1578)二月二十二日,元妃生下了努尔哈赤的第一个孩子:未来的端庄固伦公主东果格格。不久,长子禇英和次子代善也相继问世。 就在代善出生的同一年,明万历十一年(公元1583),早已暗潮汹涌的满洲各部族之间发生了一件大事:努尔哈赤的父祖被明军误杀,努尔哈赤虽然不敢跟明朝为敌,却迁怒于建州左卫图伦城主尼堪外兰,说父祖被杀是出于他的唆使。岂料不久明边关守将却说要封尼堪外兰为“满洲国主”。这样急转而下的局势很快就使努尔哈赤陷入了众叛亲离的绝境。——那位继母纳喇氏的家族,在这时更是火上浇油。她的弟弟萨木占甚至还居然想要诱杀努尔哈赤的亲妹夫噶哈善,使喜塔腊氏的女儿做寡妇。 万历十一年五月,绝路求生的努尔哈赤率部众三十人,持遗甲十一副联合噶哈善、常书、杨书等外援,攻克图伦城,迫使尼堪外兰出逃。从此踏上了统一女真各部的路途。 在战乱之中,佟佳氏恪尽妻母之职,用尽全力保护年幼的子女、照顾从战场负伤归来的努尔哈赤。这样的生活对一个刚刚生产过的女人来说实在是太不合适了。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年青的佟佳氏不久就离开了人世。假定她十六岁出嫁,那么死时还不到二十五岁。 佟佳氏死后,明万历十三年(公元1585)年,努尔哈赤迎娶了“继妃”,莽塞杜诸祜的女儿富察氏衮代。 努尔哈赤与富察氏可算是正宗的二婚夫妻。因为衮代本是努尔哈赤守寡的堂嫂。衮代与前夫生了一个儿子昂阿拉,改嫁之后又为努尔哈赤生下了两子一女:莽古尔泰、德格类、莽古济格格。 富察氏嫁给努尔哈赤之时,正是他开始频频得胜斩获颇多的时候,他的势力增强了,各部落主动或被动来搞政治联姻的自然也就多了。(胜董鄂部,得庶妃钮祜禄氏及兆佳氏;胜苏克苏护河部,得庶妃伊尔根觉罗氏……)因此,努尔哈赤不可避免地妻妾成群(有人说,男人有钱就讨小变坏?错了,你见过几个忠厚老实的男人真能靠自己混得很有钱的?努尔哈赤敢喊打喊杀四处征伐,那就不是老实巴交的男人干得了的事)。富察氏虽然是继弦嫡妻,但是并没能她的前任佟佳氏那样照排行连续生育长女长子次子。她的女儿是第三女;她的儿子是第五子和第十子。 一、皇太极的母亲 富察氏嫁给努尔哈赤的第三年,万历十六年九月,清王朝历史上最重要的一个女人出现在了富察氏早已危机四伏的婚姻里。这个女人就是叶赫那拉氏孟古姐姐,她将要生下努尔哈赤的第八子、清太宗皇太极——也就是终结本文女主角阿巴亥生命的人。 孟古姐姐是叶赫那拉部酋长扬吉砮的小女儿,她出嫁的时候十四岁,努尔哈赤三十岁。她的出身显赫,是努尔哈赤重要的政治联姻之一,而且品貌俱佳,因此很得努尔哈赤的宠爱。 叶赫部,是女真部族在松花江流域逐渐发展起来的四个大部落之一(另三部为乌拉部、哈达部、辉发部)。四部合称“海西四部”,也称“扈伦四部”。 海西女真四部中,哈达部与叶赫部之间虽然频频联姻,但是彼此杀戮不断。哈达部首领还曾经参与杀害过扬吉砮的祖父。于是,扬吉砮在迎娶哈达部首领王台之女并将亲妹妹也嫁给王台的同时,也努力地和其它部落维持关系,期待能够合力向哈达部寻仇。而他首先选中了努尔哈赤。 为了表示自己联姻的诚意,明万历十年(公元1582),扬吉砮决定将自己的小女儿孟古姐姐许配给努尔哈赤。这个决定在一开始很让未来女婿犯嘀咕:“为什么不把已到婚龄的长女立刻出嫁,反倒要我去等待一个才八岁的小女孩成长呢?” 扬吉砮回答说:“我是一片好意。我的大女儿虽然年长,但是相貌平平人品庸俗,小女儿尽管还未长成,却是聪明貌美品德非凡,只有小女儿才能配得上你。”努尔哈赤听后心花怒放,立即同意了这桩婚事,并送了一份丰厚的聘礼给叶赫部。 当孟古姐姐在娘家慢慢长大的同时,努尔哈赤已经打出了一片新天地。明万历十五年(公元1587)正月,基本摆平建州女真诸部的努尔哈赤在呼兰哈达南冈建“宫室”费阿拉城,四月正式称“女真国淑勒贝勒”,格外意气风发。 努尔哈赤的势力如此之大,使得海西女真诸部都不得不重新估量他。第二年四月,海西女真哈达部贝勒扈尔干便主动将自己的女儿哈达那拉氏阿敏格格嫁给了努尔哈赤。 这时,叶赫部的首领已经是扬吉砮的儿子纳林布禄了。眼看哈达部抢了自己的先机,他决定在联姻事宜上格外加码,亲自将十四岁的妹妹送到费阿拉城去。 九月,孟古姐姐的婚车来到了费阿拉城外。由于送嫁的是部落首领,努尔哈赤也给予了这位小新娘极高的待遇,亲自率领着诸贝勒大臣出城远迎,并举行了盛大的宴会。 这非比寻常的迎亲仪式,使孟古姐姐从一开始就在努尔哈赤的后宫里后来居上,占据了首要的地位。而父亲当年对女儿的评价也确实实至名归,她以过人的品貌迅速得到了努尔哈赤的宠爱,在事实上掌管了努尔哈赤复杂的家庭,并培养出了一个才智过人的儿子皇太极。 皇太极出生于明万历二十年十月二十五日,是努尔哈赤的第八子。据说他的这个名字就代表着努尔哈赤传位于他的殷殷厚望。皇太极七岁之时,努尔哈赤对他的喜爱已经超过了七个年长的儿子,竟向众人宣布,家中所有的事务,都由皇太极全权决定。——虽然继妃富察氏衮代这时还活着,但是毫无疑问,她已经失宠了,自叶赫部送亲的那一天起,费阿拉城的女主人就已经是孟古姐姐了。 然而在夫妻之情的背后,联姻的真相只不过是诸部落之间的外交手段而已。随着努尔哈赤的权力及野心越来越来大,统一建州女真之后的他已经成为海西女真、东海女真乃至蒙古科尔沁的威胁。感觉苗头不对的叶赫部及哈达部在几次挑衅失败之后,干脆联络了其它诸部落于明万历二十一年(公元1593)九月集结,对努尔哈赤发起了“九部之战”——包括两个联姻部落在内的扈伦四部;长白山二部:朱舍里与讷殷;蒙古科尔沁部、锡伯部、卦尔察部)。 可能由于孟古姐姐毕竟是叶赫部的女儿,对九部作战时,跟随在努尔哈赤身边的女人是富察氏衮代。在正式开战的前夕,富察氏曾经毫不避忌地唤醒努尔哈赤:“你究竟是乱了方寸,还是心里害怕呢?如今九国兵将要来攻,你怎么还能睡得着觉?”努尔哈赤答道:“我如果真是害怕的话,怎么可能睡得这么安稳?我早知道叶赫部要侵犯我,因为不知确切日期而时时掂念,现在它来了,我倒真是安心了。我如果有负于叶赫,老天就不会帮我,我才害怕;如今是我顺天命安疆土,叶赫部纠集九国来侵犯我,天不会佑它,我有什么好怕的。” 留在史书上的这一个晚上,恐怕是富察氏衮代与努尔哈赤和美夫妻关系最后的回光反照了。九部大战结束之后,富察氏的身影又淹没在努尔哈赤的妻妾群中,又恢复了不冷不热的生存状态。 九部大战的挑起者,正是孟古姐姐的哥哥布斋与纳林布禄,布斋死于战乱,助阵的乌拉部贝勒满泰的弟弟布占泰也被俘虏——他的这一场被虏,也使得本文的女主角阿巴亥在八年后登上了历史舞台。 布占泰被俘后,在费阿拉城过起了软禁生涯。三年后,他的哥哥满泰去世,叔父兴尼牙想要接任部落首领贝勒之位。努尔哈赤闻讯,立刻将布占泰送回乌拉部,并支持他与兴尼牙搞了一场内斗,使他成为新一任贝勒。 随后,乌拉部与建州女真之间为了巩固利益,开始了频繁的联姻。 努尔哈赤的女儿穆库什、侄女额实泰与娥恩哲(舒尔哈齐之女)都嫁给了布占泰;布占泰则把哥哥满泰的女儿阿巴亥嫁给努尔哈赤;布占泰还将妹妹嫁给了岳父舒尔哈齐(岳父?妹夫?侄婿?)。 万历二十九年十一月,乌拉部年仅十二岁天真可爱的小姑娘乌拉那拉氏阿巴亥被送进了费阿拉城,成为四十二岁的努尔哈赤第十位妻子。努尔哈赤对这个姿容不俗又机灵聪明有些小性子的小妻子非常喜爱。 当阿巴亥的地位扶摇而上之时,孟古姐姐的人生也在丈夫与娘家的尔虞我诈中逐渐走向了尽头。 二、天下祸水第一人 九部大战以努尔哈赤以少胜多的大胜结束,女真诸部之间的纠纷与战乱也逐渐愈演愈烈、纠缠不清。而孟古姐姐的娘家叶赫部更与努尔哈赤结下了深仇。 在叶赫部与努尔哈赤所结的仇恨里,有一个特殊的女人:叶赫老女——东哥。 明万历二十五年(公元1597),海西女真四部在“九部之战”大败四年后,遣使向努尔哈赤通好,叶赫部还表示愿将死于“九部之战”的布斋之女东哥许配给努尔哈赤。 东哥又名布喜娅玛拉,于1582年出生在吉林梨树县,是女真族第一美女,自幼就美名远播,部落巫师还说她“可兴天下,可亡天下”,有着非比寻常的来历。努尔哈赤当然心花怒放,立即下聘定亲。 东哥假如顺利地嫁给努尔哈赤的话,那就是要与姑姑孟古姐姐共侍一夫了。然而她坚决反对,向哥哥布扬古贝勒说:“努尔哈赤是杀父仇人,谁能够杀了他,我就嫁给谁。”于是,叶赫部毁掉了东哥与努尔哈赤的婚约,并以“杀努尔哈赤”的条件向诸部落公开为东哥征婚。 事实上,这在东哥的婚姻史上,已经是第三度毁婚了。她九岁时许嫁哈达部歹商贝勒,然而这只是一条美人计:在迎亲的路上,歹商被“岳父”叶赫部伏兵所杀。随后,叶赫部又将东哥许配给乌拉部布占泰,以诱使他参与“九部之战”,布占泰随后便在这场战争中做了努尔哈赤的俘虏。当布占泰四年后被释放打算迎娶的时候,东哥却早又被许配给了努尔哈赤。 听说东哥征婚,哈达部酋长孟格布禄立即血气上涌,报名应征,订下婚约后遂于万历二十七年五月向努尔哈赤宣战。九月,孟格布禄兵败,向努尔哈赤投降。努尔哈赤找了个借口把他给杀了,又将富察氏所生的女儿嫁给了他的儿子武尔古代,万历二十九年以后,哈达部彻底被努尔哈赤吞并。 孟格布禄的结局并没有使得垂涎东哥美色的男人们停止前赴后继的脚步。万历三十五年(公元1607),辉发部的首领拜音达理贝勒与东哥订婚,背弃了原来与努尔哈赤之女的婚约。九月,怒火中烧的建州女真出兵扈尔奇城,没费多大力气,就把辉发部给消灭了。 接着,东哥又再次与乌拉部贝勒布占泰订下了婚约。布占泰听说有机会抱得美人归,立即把自己与努尔哈赤六度联姻、七度盟誓的事情全丢到了脑后。当年,他就派重兵埋伏自己的岳父之一舒尔哈齐以及舅子禇英与代善,被击败后又以鸣镝射了舒尔哈齐嫁给他的女儿娥恩哲。忍无可忍的努尔哈赤于万历四十年九月亲率大军攻打乌拉部。第二年正月,乌拉部灭亡,布占泰逃往叶赫部。<bdo>http://www?99lib.net</bdo> 然而眼光极高的东哥根本就没把败军之将布占泰看在眼里,她拒绝履行婚约。又气又羞的布占泰不久郁郁而终。 万历四十三年(公元1615),东哥已经三十三岁,东蒙古暖兔部首领之子吉赛看中了她,向她的哥哥布扬古求娶。然而东哥没看中吉赛,即使他以征讨叶赫相要胁,她也坚决拒绝出嫁。正当吉赛与努尔哈赤为争夺东哥而准备大打出手的时候,东蒙古喀尔喀部达尔汗贝勒之子莽古尔岱也来向东哥求婚。已被妹妹弄得筋疲力尽的布扬古大约是想要把吉赛和努尔哈赤的两支队伍引开,让他们找莽古尔岱的麻烦而自己坐收渔利,终于不顾明朝边防将领的警告,下定决心在当年九月将东哥嫁到蒙古去了。东哥出嫁之时,年龄已经远远超过了当时普遍的婚龄(当时有些女人在她这年纪,恐怕已经是祖母级了),因此,她在史书上也被称为“叶赫老女”。 然而布扬古没想到的是,东哥出嫁后不到一年,就死了,努尔哈赤的怒火仍然要向叶赫部发作。 努尔哈赤是在东哥去世的那一年正式称帝建立后金的。三年后,即后金天命三年(明万历四十六年)四月十三日,后金汗努尔哈赤发布“七大恨”,与明王朝决裂,其中“第四恨”即为明朝廷偏帮叶赫,使该部将本来许配给自己的东哥转嫁蒙古(原文为:“明越境以兵助叶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此恨四也”)。 第二年八月,努尔哈赤用同样的理由灭掉了叶赫部。 叶赫那拉东哥,恐怕是中国历史上最奇异的人物之一。她似乎是专为给努尔哈赤制造统一女真、挑战中原王朝的借口而降生的。她的婚姻经历,即使最拙劣的言情剧编剧也甘拜下风。这匪夷所思的一切,验证了巫师关于她“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预言。当这个任务完成之后,她也就离开了人世。 东哥应该是个性极强的女人,她强烈地拒绝了做“礼物”的命运。就在她将婚姻一变再变的同时,她的又一个姑姑(孟古姐姐的妹妹)在明万历三十八年,姐姐去世七年后甘心接受了和亲的命运,代替她嫁给了努尔哈赤。然而即使如此,也不能改变东哥必置努尔哈赤于死地的主意。 努尔哈赤曾因为自己居然不能征服这位绝代美女而诅咒连声,说:“此女生不祥,哈达、辉发、乌喇三部以此女构怨,相继覆亡。今明助叶赫,不与我而与蒙古,殆天欲亡叶赫,以激其怒也。我知此女流祸将尽,死不远矣。”——努尔哈赤真是太不应该了。东哥给他带来的好处,仅亚于他的生身母亲。 中国的男人,多数都喜欢把亡国的责任推到女人的头上,曰:“祸水”。若是照这种说法,东哥堪称是天下祸水第一人。 ——打东哥这儿,我可算把绝代美女这词的意思弄明白了:凡是跟她扯上关系的男人和国家,都“绝代”了…… 叶赫那拉部的女人,总是跟爱新觉罗家族的关键时刻联系在一起。除了开国之初的孟古姐姐、东哥,叶赫那拉氏还在清王朝覆灭的时候为其提供了慈禧和隆裕,该家族的这等风水,实在值得研究。 三、悲苦的辞世 当然,东哥所惹出的这一系列变故,她的姑妈、皇太极的母亲孟古姐姐并没有全部看到。因为早在万历三十一年(公元1603)的秋天,东哥第一次与努尔哈赤悔婚并促使哈达部灭亡之后,年仅二十九岁的皇后孟古姐姐就离开了人世。 孟古姐姐的病情为何发展得如此迅速,以至于毫无求生的意志?原因当然是不言而喻的。而在她临死前发生的一件事,不但使得努尔哈赤对叶赫那拉部的仇恨层层加码,就连叶赫那拉部的外孙皇太极,都对母亲的部落割断了最后一丝亲情。 孟古姐姐自出嫁以来,整整十五年都没有回过娘家,当她自知不起的时候,向努尔哈赤提出了她人生的最后一个愿望:和自己的母亲见最后一面。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父子当然立即应允。特使随后便从费阿拉城出发了。 然而孟古姐姐的这最后一个愿望落了空:她的哥哥纳林布禄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努尔哈赤对抗到底,既怕母亲被妹夫扣为人质,又想要借机敲敲竹杠,因此,他拦住了想要去见女儿的母亲,仅仅派了一个仆人随特使返程,准备进一步地和努尔哈赤就此事谈谈交换条件。 然而纳林布禄失算了。他没有料到年青的妹妹竟然是如此的病入膏肓:自特使出发之后不久,孟古姐姐就已不进饮食,仅靠大量药材和见母亲的心愿勉强维持生命,当她苦苦盼来的不是生母而仅仅是一个家仆的时候,连“回光反照”的机会都没有就含恨咽了气。 虽然孟古姐姐是自己年命不永,然而看着她死去,自己却连她的最后一个愿望都不能实现,这使得一向自视甚高的努尔哈赤又恨又气又伤心。据记载,孟古姐姐死后,努尔哈赤长达数月之久不沾酒肉。皇太极更因此对所有的外家亲戚恨之入骨,当十六年后努尔哈赤领兵灭叶赫的时候,他成了逼降叶赫那拉氏贵族的主力,为了逼迫亲舅父金台石投降,他差点没把表弟给杀了,倒是努尔哈赤觉得实在有点说不过去而制止了他。 叶赫那拉部被努尔哈赤灭后,不再成为一个独立的部落,而是归入了八旗下的正白旗。这支部落的灭亡,使明朝失去了一个重要的边陲支持力量。 孟古姐姐死后,努尔哈赤一面继续跟丈母娘家大打出手,一面用超越常规的礼仪隆重办理妻子的身后事。他用了整整三年时间在赫图阿拉的尼雅满山冈为她修建了豪华的坟墓,才于明万历三十四年(公元1606)将她入葬地宫。 后金天命六年(公元1621)八月,努尔哈赤筑辽阳新城并迁都于此,因为不愿让孟古姐姐离自己太远,他又在辽阳的杨鲁山为她修建了新的陵园,于天命九年将她和自己的祖父、父亲一起隆重迁葬。天聪三年(公元1629,明崇祯二年),继承父位的皇太极为努尔哈赤修建了福陵,并将生母的灵柩合葬在陵中。崇德元年(公元1636),皇太极正式登基为后金皇帝,他为母亲上谥号为“孝慈昭宪纯德真顺天府圣武皇后”。只是,再多的身后荣耀、夫儿追思,也换不回孟古姐姐身不由己的悲苦人生。 四、成为大妃的阿巴亥 作为大妃的孟古姐姐青年早逝,后金国的宫院内不可无主,谁能继承她的大妃之位?这个空缺很快就被补上了。几乎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是补缺的居然是一个刚刚脱去童稚之气的女子,她就是努尔哈赤的最后一位大妃:乌拉那拉氏阿巴亥。孟古姐姐死时,她仅有十四岁,甚至还没有为丈夫生下一男半女。 阿巴亥是什么时候正式称大妃的,似乎没有确切的记载,但是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她一定非常得宠,即使不是在前任死后立即“转正”,后宫中的其它女人也没有谁能够抢得了她的风头。阿巴亥为努尔哈赤生下了三个儿子,他们分别是:第十二子阿济格、第十四子多尔衮、第十五子多铎。阿济格出生于1605年,那已经是孟古姐姐去世两年,阿巴亥已经当上大妃后的事了。作为敌对部族的“换亲礼物”(换到乌拉那拉部的女人甚至还被杀了),这个十四岁的女子不但保住了性命,游走于复杂的后宫、面对着一个比自己大三十一岁、阅历甚广且狠辣多疑的男人、一群家世复杂的争宠对手,又没有儿子撑腰,能够达到这样的成效,这就已经足够证明她拥有绝顶的手段和聪明才智了。 总而言之,阿巴亥终于后来居上,当上了努尔哈赤的大妃。这个位份既给她带来了显赫,也给她带来了诡谲多变的下半生。 册立阿巴亥为大妃之时的努尔哈赤,正处在即将登上自己人生巅峰的前夕。这时的费阿拉城里城外,都堪称风云变幻之中。 1608年,努尔哈赤携胞弟舒尔哈齐去往北京,向明王朝进贡,当时兄弟之间还维持着表面的手足之情,岂料第二年的二月,事情就完全变了。有一天,他借新营落成饮宴,又装出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将舒尔哈齐召入新营的寝室,然后就地翻脸,舒尔哈齐就这样被哥哥幽禁了起来:这间寝室的门被铁汁灌注,仅留两孔:一通饮食一出便溺。除了待遇极其恶劣,他的儿子阿布什和两名亲信武将也惨死,所有的财产与“阿哈”也都归努尔哈赤所有。两年后——万历三十九年(公元1611)八月十九日,舒尔哈齐暴毙。 随后遭殃的是努尔哈赤的长子禇英。 在努尔哈赤的亲信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四大贝勒五大臣。四大贝勒是:次子代善、侄儿阿敏、五子莽古尔泰、八子皇太极;五大臣是:费英东、额亦都、扈尔汉、何和礼、安费扬古。这九个人都不愿意让禇英成为努尔哈赤的继承人。在他们共同的努力下,禇英很快就失去了父宠,最终在万历四十一年(公元1613)三月二十六日,被父亲幽禁了起来。和叔父一样,禇英再没有活着走出那扇门。两年后,当努尔哈赤打算正式称后金大汗之际,他处死了三十六岁的长子,为自己心仪的继承者扫清了又一个障碍物。 努尔哈赤这时候所选择的继承人,是次子代善、禇英的同胞弟弟。 有了哥哥的前车之鉴,代善在处理与重臣皇亲的关系时格外小心谨慎,为人宽厚,众人都非常拥护他。看起来,代善似乎是无懈可击的。 然而有心人若要挑刺,即使你没刺,他也要给你硬栽上一根。公事上找不出岔,私事上就来找岔。于是意外发生了。而这桩“意外”更将大妃阿巴亥也扯了进去。 五、宫闱秘案 后金天命五年(万历四十八年,公元1620)三月二十五日这天,努尔哈赤的小福晋(即小妾)德因泽向努尔哈赤告状:大福晋行为不检点,几次亲制佳肴送给代善和皇太极食用,代善受而食之,还频频夸奖;皇太极则受而不食,不但不受拉拢而且非常正派。大福晋跟代善拉上了关系,时常派人去跟代善联络,而且还几次深夜出宫,行踪诡秘。 努尔哈赤立即严命调查。结果回报更火上浇油,说是大福晋与代善之间早有暧昧,每当有聚会时,大福晋都会刻意打扮,与代善眉来眼去,找各种借口来回走动,众人早就看不顺眼了。 努尔哈赤调查“属实”,顿时勃然大怒,然而假如拿这样见不得人的理由公开处罚儿子和妻子,那真是“骂了亲家丑了自家”,大汗的脸面何存!于是他另找了一个借口,说大福晋“窃藏金帛”,而且查有实据——从阿济格的住处抄了出来。她德行太差,本该处死,但是幼年的子女需要生母照料,因此勒令离婚。小老婆德因泽告发有功,给予与大汗同桌吃饭的奖赏。 这桩蹊跷的“绯闻”,不但搞倒了大福晋,更重要的是把代善原本一片光明的前途毁得不成模样,代善从此失去了父亲的欢心,手中所掌握的兵力也被削去一旗,再也没有问津汗位的机会了。 因此,很多人都认为,这整个事件,都是故大妃之子皇太极的精心策划:不但将风头正劲的对手打倒,更能让自己在父亲心目中加深好印象。至于选中大福晋更是一石三鸟,这将使她所生的儿子再也进不了父亲选择继承人的考虑范畴之内,减少了潜在对手。 不过,史书上对这位“大福晋”语焉不详,很多人认为她并非阿巴亥,而是那位早已被人们淡忘的“继妃”富察氏衮代。一个重要的间接证据,就是她不但“获罪死”,而且正好死于天命五年三月。 ——我的观点还是倾向于此“大福晋”为阿巴亥的。不过当然所能给出的也 是间接证据: 第一,努尔哈赤贬子贬妻,原因不仅仅是恼怒妻子向儿子献食讨好(这无疑使老头感到儿子的权力对自己形成威胁),更因为疑心儿子与妻子之间有暧昧关系。我们都知道,富察氏原本是努尔哈赤的堂嫂,年纪再轻恐怕也轻不过弟媳妇即代善的母亲佟佳氏。且不说代善是否有这样特殊的品味,就凭这样年貌悬殊的偷情案又怎能使老奸巨滑的努尔哈赤立马相信?总之未免太说不过去。换成是阿巴亥这位时年三十、比代善还小七岁的大福晋,才有点儿道理。 第二,皇太极继位后,为了拉拢手握重兵的富察氏之子莽古尔泰,特地将富察氏迁葬至福陵,“附葬”在父亲身边。假若富察氏之死是皇太极阴谋所致,又因此导致莽古尔泰继承权受损,这区区附葬又怎么能收买得了呢! 第三,皇太极曾经说,富察氏之死,是因为她得罪了努尔哈赤,其子莽古尔泰为撇清便将母亲杀死。这虽是皇太极一家之言,口说无凭,但也要立此存照为好。 富察氏死在天命五年三月这个敏感的时期,也许还有另一个可能:本已长年失宠的她恰好在此时触怒了气头上的努尔哈赤,于是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总之,富察氏衮代的人生就此告终。然而属于她的悲剧还没有结束。天聪九年(公元1635,明崇祯八年)十二月,她的女儿哈达公主莽古济之仆冷僧机出首告发,说富察氏与努尔哈赤的儿子莽古尔泰生前曾与弟弟德格类、妹妹哈达公主图谋不轨、私造金印。皇太极立即雷厉风行地予地严办,结果——哈达公主被处死,哈达公主的女儿则被表哥丈夫(皇太极之子豪格)所杀,莽古尔泰和德格类家族一律削除宗籍,沦为平民,从此淡出清王朝的历史舞台。早已死了十五年的富察氏则被不幸株连,骨殖被迁出福陵,不知所踪。 富察氏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消灭了。正当所有的人都认为阿巴亥再无出头之日的时候,努尔哈赤却在一年后做出了特殊的决定,再一次对她恢复了宠爱,她又重登了大妃宝座。 重登大妃位的阿巴亥比从前更重视自己的权力,对努尔哈赤百般揣摩逢迎,与此同时,她的三个儿子也给她增添了不少光彩。努尔哈赤不仅被小妻子的千娇百媚所打动,更因为她三个聪明能干的儿子而进一步爱屋及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甚至常将发生在朝堂之上的政军大事说给这个心思灵巧的女人听。渐渐地,阿巴亥在后金宫廷中,拥有了非比寻常的地位。 六、同柩而葬的老夫少妻 然而,努尔哈赤的“天命”就快走到头了。 后金天命十一年(公元1626,明天启六年)正月,六十七岁的努尔哈赤雄心未已,亲自率领十三万人马,向明王朝发起进攻。无能的明王朝这时几乎将所有的军权都交代给了一帮阉党,靠拍魏忠贤马屁起家的新任辽东经略高第就是个中翘楚、不抵抗政策的先驱。——他一听说后金来攻,就立即下令放弃山海关外所有的大明王朝疆土,从而使得努尔哈赤的大军一帆风顺地在辽东辽西长驱直入。 正当努尔哈赤志得意满的时候,在山海关外辽西宁远城,他遇到了自己的克星:文官出身的宁前道袁崇焕。这个来自广东东莞、身材精干的书生,不但是所有关外城寨中唯一一个敢于违抗指挥官错误指令的人,更在在保卫宁远的战役中,带领四万余名将士,表现出了比大多数明帝国武将还顽强的斗志。 于是,努尔哈赤不但未能攻下小小宁远城,更在战役中被袁崇焕的红衣大炮(早期加农炮)所伤,输得一败涂地。 宁远之战后,袁崇焕迅速得以提升,而努尔哈赤则不得不返回沈阳养伤。 七月中旬,努尔哈赤伤势越来越重,伤口大面积感染溃烂。二十三日这一天,他不得不向病魔低头,前往清河汤泉(威宁堡狗儿岭汤泉)疗养。 然而即使是杀菌消毒的温泉,这时也已经无济于事了。八月初七,自知命不长久的努尔哈赤决定返回后金国都沈阳。同时,他派快马向皇宫中的大妃阿巴亥报信,让她立即前来迎接自己。 阿巴亥所乘的船,在浑河上的叆鸡堡河段与努尔哈赤所乘的船相遇,准备随后一起赶往沈阳。 然而,努尔哈赤再也没有回到沈阳,再也没有见到他的儿子和部属们。 八月十一日未时(下午13-15时),六十七岁的努尔哈赤死在了浑河的船上,地址正在叆鸡堡,距离沈阳四十里。阿巴亥只能陪着丈夫的尸体返回皇宫。 阿巴亥成了陪伴努尔哈赤最后一刻的唯一一人。 努尔哈赤死了,而且这个倔强的老头儿在代善出事之后一直没有正式确定过自己的继承人。于是,后金王位的归属,成了一个极大的问题。 当时的后金朝廷,皇族中最出挑的有四大贝勒(代善、阿敏、皇太极、莽古尔泰)和四小贝勒(阿济格、多尔衮、多铎、济尔哈朗),这其中,阿敏和济尔哈朗只是皇族而非努尔哈赤之子,没有继承权;代善曾闹出那样一桩事件,莽古尔泰之母富察氏又是获罪而死,他们的继承权也没有底气;剩下的就是皇太极和另三位(阿济格、多尔衮、多铎)皇子了。 按照努尔哈赤生前曾经制定的“大汗共推”之说,皇太极被推举为新汗。 然而,这位新汗此时所担忧的,是另三位拥有贝勒之位的兄弟竟出自同一位母亲阿巴亥,而这位母亲还是努尔哈赤临终前唯一的陪伴者、他的大妃。——许多人甚至怀疑,努尔哈赤之所以一直没有确定第三位继承人,就是在皇太极和阿巴亥的儿子中摇摆不定,有心等待阿巴亥的儿子们多立战功,将机会给他们其中之一。 假如这位大妃对皇太极继位不满,说出什么不利于新汗的“遗言”、或者以她的大妃名份再加上三个儿子手里的军队来图谋汗位呢? 于是,一个阴谋出台了。 八月十二日寅(凌晨3-5时)时,代善宣布了皇太极继位的消息。 刚死了丈夫的阿巴亥并没对这个消息做出任何反应,因为这毕竟是诸皇族共推之举。但是卯时(清晨5-7时)宣布的另一个消息却使阿巴亥如五雷轰顶了:先帝早有遗命交代诸王——大妃殉葬。 除了努尔哈赤疗养的短短十几天之外,阿巴亥一直跟随的丈夫身边,丈夫临终时也只有自己陪伴,他怎么可能、又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些王公,留下这样一条遗嘱的?阿巴亥哭叫、辩解,但是没有作用。几位成年王爷和大臣都赶到了她所住的宫室,各种各样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她,恶狠狠的话也从这些道貌岸然的男人嘴里吐出来:“先帝有命,虽欲不从,不可得也。”——总之,要将她尽快送进阴曹地府里去。 当明白自己不可能逃脱死亡之后,阿巴亥恢复了神智,这时候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以自己的死确保三个儿子的平安。于是她更换了大妃的礼服,佩戴上了自己所有的珠宝首饰,哭着向诸王请求:“吾自十二岁事先帝,丰衣美食,已二十六年。吾不忍离,故相从于地下。吾二幼子多尔衮多铎,当恩养之。”诸王这时也流下了鳄鱼的眼泪,当众一齐盟誓:“二幼弟,吾等若不恩养,是忘父也,岂有不恩养之理!” 于是,三十七岁的阿巴亥终于迫不得己地踏上了从殉之路。她死的时间是当天早晨的辰时(上午7-9时),距努尔哈赤去世不到一天、距返回沈阳刚一个晚上,距殉葬令公布还不到一个时辰。唯恐夜长梦多的皇太极真是急不可待啊! 由于阿巴亥的身份毕竟与小妾不同,因此她死后与努尔哈赤同棺敛葬。巳时(上午9-11时),棺木成殓——我KAO!这才多大会工夫,到底死透没有! 满族的殉葬制度,早在关外部落时期就已经盛行,孟古姐姐死时,努尔哈赤就曾将她生前的婢仆四人送去殉葬。早年为丈夫殉葬的也确实有无子的嫡妻,然而后金时期已经完全改变——丈夫死后,嫡妻即使无子也不必殉葬,而是选择一名无子之妾从殉。从殉之妾一般都要艳妆,然后由嫡妻率家人儿女向她行礼之后“上路”。最好的待遇是服毒自杀,或由家人以弓箭射杀或以弓弦绞杀,若是此妾不愿从殉的话,则会被家人活活掐死。 因此,阿巴亥做为生育了三子的嫡妻,怎么会被选中殉葬?这实在是一个太大的谜。 努尔哈赤会让阿巴亥殉葬吗?皇太极亲自编定的《清太祖实录》中说,阿巴亥“饶丰姿,然心怀嫉妒,每致帝不悦,虽有机变,终为帝之明所制。”因此努尔哈赤“留之恐后为患”,预先嘱咐诸王“俟吾终,必令殉之。” 七、真是这样吗? 阿巴亥有机变那是肯定的——见多识广的老皇帝不会喜欢一个木头女人。 她嫉妒吗?——在阿巴亥当上大妃之后,努尔哈赤尽管年纪已老又频频征战,后宫仍然有其它姬妾为他生育了三子二女,因此仅从努尔哈赤诸妃的生育状况来看,这说法就完全站不住脚。 她常令老皇帝不悦吗?——那就更说不过去。阿巴亥娘家的势力甚至及不上后来的庶妃博尔济吉特氏,大权独揽的后金汗努尔哈赤完全不必勉强将大妃之位给一个经常惹自己生气的女人。因此她能够当上大妃、被谗陷后仍旧复位,原因只可能是努尔哈赤在晚年真正地宠爱着她,直到临终之时都一定要见到她而不是自己的儿孙部属。 综上所述,即使退一万步说,殉葬之命出自努尔哈赤的本意,理由也应该是“因宠而殉”,《实录》中偏要说是努尔哈赤忌惮她而殉之,明摆着就是要最后堵死多尔衮兄弟夺位的机会——这谎太想要编圆了,就说不过去了。 除了阿巴亥,同时被殉的还有两名努尔哈赤的小妾,她们是阿济根和德因泽,她们倒确实是没有儿女,符合从殉的规矩——但是,努尔哈赤的庶妃中,无子女的又何止她们两人!这似乎也从另一个角度间接隐晦地告诉后人,当年的后宫事端、阿巴亥的从殉,背后都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如今事过境迁,她们也被顺理成章地灭口了——德因泽正是当年向努尔哈赤“告发”大妃之人,而阿济根则一向与她过从甚密,也有可能是告发“偷窃”的人。 阿巴亥死了,再也没有把努尔哈赤临终遗言说出来的机会,她的三个儿子也失去了依靠母亲与皇太极争夺汗位、或在以后对皇太极的汗位构成威胁的可能。 松了一口气的皇太极倒也履行了诺言,对多尔衮兄弟予以了相当的重用——当然,阿巴亥殉葬名声非常响亮、她死前又督促皇太极当众立誓,这才是多尔衮兄弟的真正保障所在。 阿巴亥是用什么方式死的,从已经被再三修改的史料中只看得到“自杀”二字。影视剧里一般都安排她自缢。不过,那时的满族仍以骑射为风,自缢这样相对“斯文”的死法并不多见。而皇太极既然以“传统”、“遗命”为由逼殉继母,应该会做戏做足全套,阿巴亥很可能是被弓弦绞杀或服毒而死的。 顺治初年,阿巴亥的次子多尔衮摄政。顺治七年,阿巴亥得到了“孝烈恭敏献哲仁和赞天俪圣武皇后”的谥号,牌位入太庙。然而就在这年年底,多尔衮便暴病身亡。于是,阿巴亥这位早已不知世事的“孝烈皇后”又被罢谥,牌位也被赶出了太庙。只是由于她的尸骨与努尔哈赤同棺,火葬之后已经难分彼此,这才逃脱了暴骨扬灰的死后厄运。 (“盛开的雪莲”同学说,其实由于部落间纠葛战乱,孟古姐姐是失宠了的,努尔哈赤对她后来很冷淡,待遇也很差。皇太极痛恨阿巴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一、两个世代联姻的姓氏 博尔济吉特氏,是清宫后妃中有极其特殊地位的一个姓氏。 话说当年努尔哈赤统一女真诸部,他的雄心壮志引起了蒙古诸部的防范。在这样的情形下,努尔哈赤首先耀之以威:在战事中俘虏了蒙古王公;然后又示之以好:拿重礼将人送了回去。从此开始了与蒙古部分王公世代通婚的历史。这是历朝历代最成功的政治联姻,不但在当时分化了蒙古,使蒙古草原不再完全与自己为敌,而且还得一力助。其中漠南蒙古并入满洲八旗,最后甚至一并归入版图,直到清中叶,还上演了一出土尔扈特部万里东归的史诗。 博尔济吉特氏,就是历代清帝联姻最频繁的蒙古支系:科尔沁蒙古。博尔济吉特氏虽为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姓氏,但是科尔沁这一支并非成吉思汗本人的直系后裔,它的创始人是成吉思汗的弟弟,发展到后来,科尔沁共有四位世袭亲王。在满蒙联姻的历史上,首开先河的自然是清太祖努尔哈赤:他于明万历四十年(公元1612)正月,迎娶了蒙古科尔沁贝勒明安的女儿,她是走进爱新觉罗家族的第一位博尔济吉特氏。两年后,他又为心爱的第八子皇太极迎娶了科尔沁贝勒莽古思之女哲哲。万历四十三年,努尔哈赤再次迎娶了科尔沁郡王孔果尔之女。在将博尔济吉特氏的姑娘们迎进门的同时,爱新觉罗家的女儿也陆续嫁到了蒙古草原:努尔哈赤八女聪古伦嫁喀尔喀蒙古台吉固尔布赐;养女巴约特嫁喀尔喀蒙古台吉恩格德里;养孙女肫哲嫁蒙古土谢图亲王巴达礼……总之,清王朝的公主宗女们,大多数都成为蒙古草原的主妇了。 努尔哈赤所娶的两位博尔济吉特氏是他晚年的侧妃,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都没有生下儿女,对于清王朝没有什么实际的影响力,只是开了一个好头而已。真正引人瞩目的博尔济吉特氏,要从清太宗皇太极的后宫里去找。 二、担负着政治而来的少女 在努尔哈赤死后,皇太极继承了父亲的后金汗位。十年后的明崇祯九年(公元1636)四月,他正式登基为帝,称“宽温仁圣皇帝”,定国号为大清,改元崇德。崇德元年七月,他定下了自己的后宫“五宫制”,在自己的女人堆里选出了地位最高的五人。 皇太极的五宫后妃,分别是:中宫为清宁宫皇后、东宫为关睢宫宸妃、次东宫为麟趾宫贵妃、西宫为衍庆宫淑妃、次西宫为永福宫庄妃。 而这五宫后妃,全是清一色的博尔济吉特氏,其中有三位还是亲姑侄:皇后、宸妃、庄妃。其中最广为人知的,莫过于庄妃了。庄妃是一个女人,然而即使在那个男尊女卑的年代,她也是一个政治人物,因为她在史书上刚一出现,就已经承载着政治。不过她并不能算是一个顶级的政治家,因为她所生活的那个时期,清王朝出类拔萃的政治天才实在太多了。 庄妃名布木布泰,是蒙古科尔沁贝勒宰桑的小女儿,她生于明万历四十一年十二月初八(公元1613年3月28),嫁给皇太极的时候年方十三,而皇太极已经三十四岁了。 这桩婚姻之所以缔结,与庄妃的亲姑妈、皇太极的皇后哲哲有密切的关系。 哲哲是科尔沁贝勒莽古思的女儿,当满蒙开始通好联姻之后,她于明万历四十二年(公元1614)年六月来到赫图阿拉,嫁给了努尔哈赤的八子皇太极。当时的皇太极刚二十出头,但是早已妻妾成群。除了元妃钮祜禄氏,还有继妃乌拉那拉氏。而其中早在哲哲成婚之前五年,皇太极的长子豪格就已经出生了。 由于嫁给努尔哈赤的两位蒙古妃子都没有所出,嫁给皇太极的哲哲就承担着为爱新觉罗氏生儿子、维系科尔沁草原在后金宫廷中未来地位的重要责任。她盼子之心极其殷切,可是送子娘娘却一直不曾光顾她,别说儿子,就连女儿都没能生出一个。虽然努尔哈赤对蒙古亲戚们厚待隆遇,但科尔沁草原的王公们仍对后金没有出一位带蒙古血统的王子,表现得既失望又担忧。 成婚十二年后,对自己的生育能力已经没有了信心的哲哲决定从草原上再接一位博尔济吉特氏到后金,替自己完成这个生儿子的任务。征得家族的同意之后,她选中了自己的侄女、弟弟宰桑的女儿布木布泰。 后金天命十年(公元1625年,明天启五年)二月,十三岁的布木布泰在哥哥吴克善的护送下,来到了沈阳城。 对于这位身份高贵又身负重任而来的蒙古格格,后金给予了极高的接待。皇太极亲自出城相迎,与送亲队伍在沈阳北岗相遇并举行最高级的礼仪,大摆宴席之后再一起返回城中。与此同时,后金大汗努尔哈赤亲自率领着自己的诸妃和诸贝勒摆下仪仗,出城十里迎候。当然,并不是布木布泰这个小姑娘能够享有这样的待遇,这一切其实是给予科尔沁草原的。 布木布泰的到来,似乎给哲哲带来了好运气,十余年不育的她居然当年就怀了身孕。布木布泰也非常得宠,此后姑侄俩频频地为皇太极诞育孩子。然而有件事令人挠头,她们生的都是不能领兵也没有王位继承权的女儿:哲哲先后于1625年诞皇次女、1628年诞皇三女、1634年诞皇八女;布木布泰则从17岁开始生育,先后于1629年诞皇四女、1632年诞皇五女、1633年诞皇七女。 就在姑侄俩猛生女儿的同时,皇太极已于公元1626年登上了后金大汗的宝座,尽快为他生一个儿子,就更成了科尔沁的当务之急。 三、丈夫的心上人是姐姐 终于,在皇太极称汗八年、已经将称帝计划提上议事日程的时候,再也忍耐不住的蒙古科尔沁又将一位格格送进了沈阳城。她就是布木布泰的亲姐姐海兰珠。 海兰珠生于1609年,于天聪八年(公元1634)嫁给皇太极的时候已将二十六岁,她比妹妹布木布泰更美更温驯,为什么当初却是布木布泰先嫁皇太极呢?是不是当时她已经订婚或已经出嫁了?史料中没有十分明确的记载。 海兰珠虽然已非青春少女,但她入宫后却赢得了皇太极的格外喜爱。成婚的第二年,当后宫定制的时候,她尚未生下一男半女,就已经高居后宫次席,如果哲哲不是她的姑妈和媒人的话,只怕皇后之位也得让她来坐。崇德二年(公元1637)的七月,二十八岁的宸妃一举得男,为皇太极生下了第八子。更锦上添花的事情紧跟而来:崇德三年(公元1638)正月三十日刚入夜,二十五岁的庄妃也在连诞三女之后生下了一个儿子,即皇九子福临。半年的工夫,就有两个带着满蒙共同血统的皇子降生在刚建立的清国,让科尔沁草原和皇太极都欣喜若狂。 在这两个儿子中,皇太极偏向的当然是皇八子,这孩子不但是他最心爱的女人海兰珠生,就连排行都与他这个父亲一样。更重要的一点:皇八子是皇太极称帝后诞生的第一个儿子,他是真正的皇帝长子。为了他的诞生,皇太极还颁布了大清国有史以来的第一道大赦令,这与明王朝嫡后生太子的待遇一样。可见,皇太极对这个儿子寄予的厚望。这当然使做母亲的宸妃以及她身后的科尔沁草原心花怒放。 然而这孩子的命运太不济,还没有活到第一个周岁,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就在新年之初遽然夭折了。 儿子的死,令皇太极非常伤心,这时他还盼望着宸妃能再为自己生下一个儿子,谁知道宸妃脆弱的神经却不能与丈夫久经战阵的坚韧相比,她受不了这样极端大喜大悲的刺激,很快就思儿成疾,身体日复一日地垮了下去。这样的忧伤似乎也损害了她的生育机能,虽然她几近专宠,但此后几年间再也没有生育。崇德四年,皇太极为了安抚海兰珠,又将她晋封为“贤妃”,但是一个空泛的名号怎么抵得了亲生的孩子,看着后宫中的女人陆续生育儿女,想起自己的孩子,她的身体毫无起色。 崇德六年(公元1641)九月,海兰珠终于熬到了人生的尽头。这个消息没有谁敢耽搁,迅速被报到了正在锦州与明朝守军作战的皇太极那里。九月十二日,皇太极立即丢下军务踏上了返回沈阳的路途。五天后,昼夜兼程的他终于赶到了沈阳城,却在入城之际得到了海兰珠已经先一日病逝的消息。皇太极深受打击,整个人都垮了,这个杀气腾腾、下达屠城令眼都不眨的男人当着所有后妃、贝勒、大臣的面号啕大哭,无论怎样都难以劝止。在海兰珠死后的第五天,九月二十三日中午,皇太极甚至哭得昏了过去,太医们七手八脚地救醒之后仍然神智不清,口齿含糊,直到酉时(17-19)才完全恢复。这个意外事件把宫里宫外都吓得乱成一团,皇太极面对前来劝谏的文武官员也不禁有些自责,说:“天生联为抚世安民,岂为一妇人哉?联不能自持,天地祖宗特示谴也。” 随后,终于有些缓过劲来的皇太极下令,为海兰珠举行隆重的国丧之礼,丧期内举国停止宴饮娱乐。十月二十七日,海兰珠被追封为“敏惠恭和元妃”,并于崇德八年二月正式下葬。 虽然皇太极嘴里说自己不该为一个女人如此神魂颠倒,但是海兰珠去世一两年之久,他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始终郁郁寡欢。于是王公大臣便请他外出打猎散心。谁知路程安排不够仔细,竟然途经海兰珠的墓园,于是这场散心适得其反,以皇太极的又一场号啕大哭终了。皇帝又重新深陷在极度悲哀之中。 四、丈夫的死,儿子的机会 皇太极虽然正当盛年,但是他过度肥胖,再好的千里马载着他也只能日行百里。如今影视剧中常让一表人材身形标准的帅哥饰演皇太极,其实是大大的不符合史实。若是按“还原历史”的标准选皇太极的特型演员,只怕目前知名的演员中,只有郑则士身材合乎要求。 这样一个大胖子,又耽于女色,因此皇极极素有“风眩”(高血压)之疾,时常“圣躬违和”也就不足为奇了。政务繁忙的劳碌,又加上海兰珠之死的刺激,皇太极的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那场不合时宜的围猎之后不久的一天:崇德八年(公元1643)八月九日,处理了整整一天内外政务的皇太极返回皇后哲哲的寝宫,在南炕上坐下少息。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坐下,五十二岁的皇太极就再也没有站起来。大约是夜晚九点到十一点之间的亥时,清帝国的第一位皇帝猝然离世。他是怎么死的,说法不一,但是很明显皇后哲哲绝对不会想要他的命,因此他很有可能是在肥胖过度所致的基础疾病上又加了心力交瘁的夹攻,从而引发的猝死。 皇太极的死引发了清王朝的又一次帝位之争。 在皇太极即后金汗位之后不久,他就着手改变父亲努尔哈赤“推举继承者”,以及“八贝勒联合执政”的制度,将几大贝勒中敢跟自己意见相左的人给予严厉打击,逼得他们不得不向这位大汗宣誓效忠,从而将他们的权力逐步收归皇帝个人所有。因此,若按皇太极所定的制度,继承人必须是他的子嗣。然而这个制度毕竟还从未实施过,皇帝也没有留下任何指令,因此仍然存在变数。 当时,最有可能竞争皇位的人,就是睿亲王多尔衮与肃亲王豪格。 当他们刚开始争位的时候,他们自己恐怕也没有想到,最终会出现一个怎样的结果。 镶黄旗与正黄旗此时已是皇太极的直系,正蓝旗在旗主莽古尔泰卷入谋逆举家被削去宗籍后,更成了豪格亲领。因此正蓝旗出身的贵族们都愿意让皇太极的长子肃亲王豪格即位,两黄旗大臣也表示同意。然而镶白正白两白旗的旗主阿济格与多铎却坚定地支持自己的亲兄弟多尔衮,多尔衮本人更是战绩辉煌,无人能比。多尔衮本人也颇有此意,皇太极去世的第五天,他就跑到三官庙去询问谁继帝位之事。没想到却得到这样的答复:“先帝有子,必立其一,余不知也!” 终于,崇德八年八月十四日,两方在沈阳故宫大殿上就继位人问题展开了舌战。多尔衮是个聪明人,看见情势不宜于自己,想到可能会引发的王朝内斗,便有些犹豫。多尔衮的弟弟多铎见状大怒,叫道:“当立我!我名在太祖遗诏。”多尔衮立即反对,多铎随后便又扔出挡箭牌,说是应立长君,代善才够资格。豪格大为不满,冲动之下口不择言,说那就是自己德薄福浅,所以不能当此重任喽!随即怒气冲冲地离席出殿。 猜想豪格的本意,应该是想刺激一下两黄旗的诸王公,并迫使其它摇摆不定的旗主如代善等人表态。然而他没有想到,一切就在多尔衮的随机应变中急转直下。 眼看着豪格离去,两黄旗大臣们确实急了眼,立刻摆出要与两白旗决一死战、维护先帝之子的架势。假若真动起手来,两白旗未见得能胜,更恐怕要毁掉整个清王朝的前途。在这个节骨眼上,多尔衮灵机一动,不但将战端止住,更将一切向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引导。提出:“既然大家一定要立先帝之子,豪格又已经表示了谦让之意,那么,就让先帝的九子福临继位为帝。而我则愿与济尔哈朗共为辅政之职。”这个表态顿时使两黄旗大喜。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假如不是年纪太小的话,真正符合两黄旗意愿的人选,正是福临。事实上,在提出豪格继位的同时,两黄旗就同时提出,要豪格以福临为太子了。 最有趣的,就是索尼、图赖、鳌拜等两黄旗大臣在为继承人问题上不惜与多尔衮以死相较的时候,并不曾明明白白地始终坚持“必立豪格”,而是异口同声地说着一个含糊的词:必立“先帝之子”。 豪格虽为皇太极的长子,但是其母身份低微,他的母亲连五宫大福晋的名额都挤不进去。终皇太极一生,豪格虽然战功显赫颇受重用,甚至可以和三位叔王共同议政,却始终没有得到父亲对其继承权的片言只字允诺。 福临的母亲庄妃,是皇太极所有生子之妃中身份最高的,不但本人为五大福晋之一,姑妈更是皇后,姐姐又是影响极大的宸妃,宸妃所生之子一出世,就得到了皇嗣般大赦天下、外藩王公们纷纷贺喜的待遇,那么现下立宸妃妹妹的儿子当然理所应当。何况在她们母子的身后还有整个科尔沁草原的支持。完全符合满蒙共同的利益。假若多尔衮真要拼个鱼死网破的话,立福临还能为两黄旗争取蒙古铁骑为外援,立豪格的话蒙古铁骑绝对没兴趣凑这个热闹。 ——在这里要讲一下位份高于庄妃的另两宫博尔济吉特氏。她们是麟趾宫贵妃娜木钟和衍庆宫淑妃巴特玛。她们虽然和庄妃姑侄同姓,却出于不同的蒙古部族,而且她们高于庄妃的宫号也只不过是表面文章,因为她们都是皇太极的战俘、蒙古从前的共主察哈尔林丹汗的家人。林丹汗从来不曾象科尔沁等蒙古部族那样与女真交好,而是一直为敌。 天聪九年,在末代林丹汗兵败病死于青海之后,他的儿子额哲被多尔衮与豪格所败,不得不归属后金,并将当年元顺帝带往漠北的“传国玉玺”奉送给皇太极。这枚“传国玉玺”的来到,使得皇太极认定自己将有成为天下之主的资格。为笼络察哈尔蒙古,也为宣示自己得国之利,遂将林丹汗的福晋纳入自己的后宫,并给予相当的地位。入宫之时,两个女人都各带着一个自己与前夫所生的蒙古族女儿。后来娜木钟为皇太极生下了最幼子博果尔和一个女儿,巴特玛则未能为皇太极生下儿女。娜木钟的蒙古女儿嫁给了噶尔吗德参,巴特玛的蒙古女儿则做了多尔衮的妻子。 总之,这两宫蒙古妃子为皇太极所生的儿子年龄小于福临,她们自己的出身和经历更不高明,根本比不了处子下嫁、家世高贵的科尔沁公主布木布泰,若让她们所生的皇子继位,是很难被两黄旗所接受的。 在多尔衮看来,福临也是非常不错的人选。自生母阿巴亥死后,多尔衮和多铎兄弟就一直由嫂子皇后哲哲照顾,彼此感情很好。如果多尔衮主动将皇位让给哲哲一派的皇子,他毫无疑问会得到哲哲和庄妃的大笔回报,虽然不能坐上皇帝之位,却极有机会成为掌握皇帝实权的人。总之,在多尔衮看来,不到六岁只会吃果子的福临,是比三十多岁战功显赫的豪格更合适的“先帝之子”。两黄旗大臣考虑片刻之后,虽然对此仍旧颇为不满,但也接受了他的建议。于是大家各让一步,帝位之争以这样一个“折中”方案结束。 蚌埠相争,渔翁得利,一个六岁不到的娃娃,就这样当上了大清国皇帝,从此也使他的母亲布木布泰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在这场帝位之争的背后,哲哲皇后和布木布泰庄妃的作用不容小视。 五、劝降与初恋的传说 不过野史说,早在争夺帝位之前,布木布泰就早已经介入政治,当年明朝重臣洪承畴就是她劝降的。那么真正留在史书上的记载是什么呢? 洪承畴是非常有才干的人,而且明王朝也对他委以重任,明崇祯七年(公元1634)十二月,他同时兼任陕西三边总督、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总督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五省军务。后来边关告急,皇帝便又任他为蓟辽总督,以挽辽东危局。严格的说,光论兵力,清军是远远不及明军的,然而明王朝内部君臣相疑、将帅各倚靠山骄横不听指令,正确的作战方略得不到贯彻,又加上王朝内部大规模的农民起义,终于最后酿成了“松山失陷”、“锦州失守”等一系列严重的败仗。洪承畴本人在松山之役后被俘。 此战中被俘的明将多数被杀,皇太极却唯独对洪承畴另眼相看,想要将他收为己用,于是令人送往沈阳,让官员们轮着去劝降。洪承畴却始终不屈,蓬头赤脚地破口大骂前来劝降之人。最后,皇太极派汉官智囊大学士范文程出马。范文程初到之时,洪承畴仍是老作派,乌七八糟地大骂特骂。范文程也不与他计较,也不提降清之事,只是好言好语地和他谈天说地,忆古抚今,一面留心察看他的表现。这时一个细节引起了范文程的注意:梁间燕泥偶落于洪的衣衫上,洪一面慷慨陈词,一面还不忘掸落。范文程立即告辞出来,向皇太极回报,说:“承畴不死矣。对敝袍犹爱惜如此,况其身耶?”皇太极听后,便亲自前往洪承畴羁押之处,对他好言相劝。洪承畴初时还立而不跪,片刻后,皇太极将自己身上的貂裘解下,披到洪的身上,温言道:“先生得无寒乎?”想来洪承畴这么多天的做作,等的就是皇太极这条“大鱼”的如此优遇,因此他“瞠视久”(视裘乎?视帝乎?)之后,叹道:“真命世之主也!”然后叩头请降。这一天是,是崇祯十五年(公元1642)的5月4日。六天后,正当崇祯皇帝亲自作“悼洪经略文”颁示天下、以王侯规格赐祭十六坛并亲自致祭到第九坛之时,却传来了洪承畴降清的消息…… 从有据可查的史料上,怎么也找不到“永福宫庄妃劝降”的丝毫影子。洪承畴降清之时,庄妃三十一岁,已经为皇太极生下了三女一子,她的姐姐海兰珠也在一年前死去。偌大的大清后宫中,她是哲哲皇后的亲侄女,身后维系着整个科尔沁蒙古的视线——让堂堂的皇子生母、蒙古格格以美色去劝诱(这时的她究竟美成怎样还两说),科尔沁草原不炸锅你尽管找我。皇太极就算再怎么想收报洪承畴,也不可能干出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来。何况庄妃并不精通汉学汉话,难道洪承畴能听得懂她那口“洋泾滨”么!之所以有这种传言,无非是时人或后人不齿洪某、再加上意欲抹黑皇太极所致。 总之,经过一番明争暗斗,在度过了十七天国无主君的日子之后,崇德八年(1643)八月二十六日,五岁半的皇九子福临在笃恭殿登上了大清国皇帝之位,即顺治皇帝。小皇帝的嫡母哲哲和生母布木布泰都升为皇太后。好消息接踵而至:顺治元年四月,清兵入关,十月初一,小皇帝迁都北京,清王朝正式成为中原王朝。 据说,庄妃妊娠之时, 曾经有盘旋如龙的红光在她身上环绕,福临出生的前一夜,她还做了一个梦,见一神人将儿子送进怀里说:“这是将要统一天下之主。”醒来之后,庄妃立即将这个梦告诉了皇太极,皇太极非常高兴地说:“奇祥也,生子必建大业”。第二天果然生下一个男婴,而且出生之时永福宫里红光如烛,香气四溢,过了一天都还未散去。 这个神乎其神的说法不知到底有几分真实,但是总之,小毛孩福临确实是君临天下了。而且看起来他对这个关于自己的传说深信不疑,从幼年起就开始把自己看得无与伦比。这对他后来性格的形成有重大的影响。 关于多尔衮为什么会提出福临,野史言之凿凿地说,那是因为庄妃与多尔衮之间早有私情,庄妃未嫁之前本来是他的恋人。所以他爱情至上,爱屋及乌。——这万万不可能。庄妃嫁皇太极时年方十四,在此之前知道什么是恋爱吗?就算已经少女怀春,但她和多尔衮都不是小户人家的子女,一个是堂堂的亲王公主,一个是大汗之子,去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更没有随意乱跑的权力,两人有没有见过面都还是个问题。此后虽然多尔衮由哲哲皇后抚养,得以与庄妃熟悉,恐怕也扯不到爱情上头去。若是真爱得如此痴狂,甘愿以皇位相让,那他从一开始就该提出福临继位,怎么会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找这小毛孩。 事实上,福临坐这张龙椅,不亚于坐上了一只火药桶。就在入关前后,清王朝关于真正权力归属所展开的内部纷争是非常惊心动魄的。 多尔衮在议立继位人会议上抛出福临,其实只是个权宜之计,心里并不情愿。这一点很多人都看出来了,因此会后便有不少人想要投机,趁福临未正式登基之前再将多尔衮推出。多尔衮对他们的表忠心很是受落,然而此事很快被代善举发,多尔衮闻讯后也只得表态严惩,于是几个倒霉蛋便成了无头鬼。而豪格更是恨不得把福临这个九弟撕成碎片,背后的谋划也从来没有少过。 当初多尔衮立福临时,话说得很光鲜,辅政的是郑亲王济尔哈朗和睿亲王多尔衮,照算起来,郑亲王的位份资历得在多尔衮之前,而且两王的职权也只不过是“辅政”。然而不到四个月,这两位辅政王就摇身变成了“摄政王”,诸大臣都败下阵来;一个月后,济尔哈朗也丢盔弃甲,主动提出多尔衮应该位列自己之上。这样一来,摄政王多尔衮便成了大清国事实上的统治者。 可想而知,豪格一派对这样的情形是绝对不满意的。然而多尔衮又怎么会让他翻身! 顺治三年,豪格被多尔衮“委以重任”,派到四川去啃张献忠这块硬骨头,想要借刀杀人。总算豪格作战勇猛,不但打了胜仗还全身而返。 然而,等待着这位立功亲王的,却是北京城里的大狱。顺治五年三月初六,豪格被多尔衮以“容忍部将冒功”和“起用罪人之弟”的“罪名”入狱。就这么两条小岔子,多尔衮竟指使诸大臣议出了一个杀头的处理方案。这样的案子此时的多尔衮独力恐怕还干不出来。绝对也有哲哲和布木布泰姑侄俩、以及其它两黄旗大臣的通力合作。因为豪格在争帝位失败之后,对两黄旗大臣拥戴福临是极其不满的,他的手下甚至还放出有朝一日要将两黄旗重臣图赖“寸磔之”的狠话。 然而小皇帝好象并不懂背后的机关,他极力为长兄求情,多尔衮这才勉强还了个价:将豪格免死幽禁,免去一切名位家产。 然而这也只不过是稍缓了豪格的死期,他不久就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六、多尔衮的婚姻与太后下嫁 顺治五年十一月,小皇帝福临颁下了这样一道诏书:“叔父摄政王治安天下,有大勋劳,宜加殊礼,以崇功德,尊为皇父摄政王。凡诏疏皆书之。” 于是,多尔衮又成“皇父摄政王”。这个称号使很多人浮想联翩,认为这是因为多尔衮嫡妻去世,皇太后下嫁所致,还说庄妃就是多尔衮前妻的姐姐,他已经暗恋多年,还出了一篇多尔衮为情让帝位的故事。 多尔衮在政治和军事方面是个绝顶人物,但是在私生活这块,实在不值一提。他不但绝非情圣,更足称好色之徒,他与发妻是少年夫妻,感情确实不错,但从做摄政王开始起,他就已变本加厉地向各属地索要美女。 多尔衮的皇父称号,是顺治五年十一月正式得到的,早于他再婚之喜一年有余。当时清王朝的太后并不只有一人,孝庄的姑姑哲哲还在世。她对多尔衮有养育之情,多尔衮既不可能娶她,她也不可能允许孝庄下嫁。 多尔衮的元配妻子博尔济吉特氏,是顺治六年十二月去世的,被追封为“敬孝忠恭正宫元妃”。她是孝庄的堂姐,多尔衮对她很有感情。 元妃死后,多尔衮于次年,即顺治七年五月娶了继弦。然而继娶的不是太后,而是朝鲜公主李氏。朝鲜听说摄政王丧偶要娶本国公主为妃,非常郑重,由于真正的公主尚未成年,于是精心挑选了适龄的宗室之女为公主,以官员之女为媵妾送嫁。谁知多尔衮却嫌身份高贵的女子美貌不够,又逼着朝鲜为新王妃选送美貌侍女。 除了朝鲜公主,顺治七年的正月,多尔衮也确实又纳了一位“博尔济吉特氏”。但是她与孝庄关系更远,而是豪格的寡妻、多尔衮元配的亲妹妹。 当时南明文人张煌言,曾写诗说太后下嫁云云。“上寿觞为合卺尊,慈宁宫里烂盈门。春官昨进新仪注,大礼恭逢太后婚。”“掖庭又闻册阏氏,妙选孀娃足母仪。椒殿梦回去雨散,错将虾子作龙儿。”实际上,张煌言写诗时身在南方,又是清王朝的敌人,他的诗文有多少可信度呢?只怕是听见“博尔济吉特氏”就想到皇太后,就想到“皇父”的称号,然后抵毁对手,图个口爽而已。 更重要的,是我们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找到任何太后下嫁的证据,即使国内的记录被销毁,至少送女到摄政王府来的朝鲜也应有明确记载,我们却不见朝鲜使节参加太后婚仪的实载。作为属国,这样的大事不可能不记录在案。 此外,多尔衮遭妻丧之时,庄妃已经36岁,就算两人少年时很熟悉,但多尔衮才智过人,杀人如麻,是清王朝事实上的统一之主。他不太可能做这样的事。 至于说这下嫁乃是庄妃的策略,以此保障儿子的帝位,那就更离谱。她本是太后,若是下嫁摄政王就成了摄政王妃,在名份上与皇太极和两黄旗再无瓜葛,能保护得了儿子吗?她儿子的帝位只会更不稳当! 多尔衮经常入宫面见太后议事;在入关之后,庄妃又与福临分宫而居,母子之间并不是很亲密,所以小皇帝对守寡的母亲和好色的叔父之间的关系,应该多少是有些疑影的,也不排除这个可能。再加上庄妃为了政治考虑,多数时候向多尔衮让步,并未能很好地照顾儿子的情绪,恐怕都是顺治后来与母亲关系恶劣的原因之一。 初期如果孝庄和多尔衮之间还算合作的话,自豪格入狱之后,形势就不能不发生转变。豪格毕竟是皇太极一系,他倒台后,多尔衮成尾大不掉之势,两黄旗的几位重臣也接着被他给收拾了一票。又来个“皇父”的尊称,庄妃母子的日子就很不好过了。这个尊称背后的意义,一则是他要真正的凌驾于小皇帝之上,事实上他也已经在摄政王府里开始穿用皇帝冠服;二则只怕是他也要开始为自己真正登上皇帝之位做些准备了。事实上,在当时“唯知有摄政王,不知有皇帝”的情形下,他取福临而代之,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多尔衮暴死了。 多尔衮身体并不好,早在暴死前几年,就经常病怏怏的。早在七月初十,他就已经病得不轻,甚至于向亲信锡翰等人发牢骚说:“我近来迭逢大丧(元妃、胞弟多铎、孝端文皇后),身体又这么不好,小皇帝怎么也不来看望一下自己!皇帝年纪小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马屁精们果然将小皇帝强拉到摄政王府去了。 然而,即使病成这样,这位摄政王却仍然要抓住朝政大权、军事力量,同时荒淫无度,如此折腾,只会是加速地往死路上走。 就在他迎娶朝鲜公主和“博尔济吉特氏”的当年,顺治七年(公元1650)12月初九夜晚,他死在了边外喀喇城,年仅三十八岁。 多尔衮刚死的时候,还有些余威尚在,小皇帝命丧礼如帝制,追封为“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称“成宗”,他去世的元妃也追封为“义皇后”。 然而仅仅过了一个多月,一切就翻了个个儿。 苏克萨哈和詹岱告发,说是为多尔衮从殉的侍女吴尔库尼临死前曾说要将多尔衮私制的皇帝袍服入棺。以此为引子,顺治开始狠狠地治起了多尔衮的罪。 眨眼间的工夫,多尔衮戎马半生为清王朝立下的大功劳就被弄了个清光,就连骨灰都没有留下。而实际上,多尔衮才是为清王朝奠定中原的那个人物,努尔哈赤与皇太极入主中原的梦想,是他以“每战必征”的亲自努力最后完成的。他从未为自己的私欲而撼摇清王朝的基础,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整个王朝的前途。假如他不肯忍耐而非要快马加鞭地夺帝位的话,清王朝肯定是不能真正统治中原的——比较一下崇桢自缢之后,明王朝的几位亲王郡王为了抢“皇帝”的名头,不顾清兵虎视,拼命自相残杀的后果,多尔衮的退让就显得格外富于远见和牺牲精神。而假如没有他,顺治也不可能成为中原皇帝。因此顺治只是为了儿时的少许不如意,就这样对待多尔衮,实在离谱,毫无人君肚量。 假若布木布泰真与多尔衮有私情的话,这时的她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就算没有私情,看着一个曾目空一切的人在死后被小皇帝运用帝权清算,即使这小皇帝是自己的儿子、即使这清算中也有自己的意思,只怕太后心里也多少有些警惕。何况这个儿子性情偏激,逢多必反,已经到了毫无道理的地步:竟连曾要自己性命的豪格,他都拼命地追封起来。 当然,再多的感慨,孝庄太后心里应该还是舒坦的成份更多的。做了皇太极多年的妃子,又经历了十余年提心吊胆、内外交逼的太后生涯,她也许觉得,自己终于熬出头了。 然而,她很快就失望了。她的亲生儿子顺治,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都将自己摆在了母亲的敌对面。母子成仇就在眼前,舒坦的日子似乎始终与她无缘。 ——关于布木布泰直接参与政治军事的记载不是很少,就是几乎没有明确的记载。虽然我们都知道她一定参与了。相比之下,关于她在后宫中的轨迹,就明显得多。尤其以顺治年间为最。 七、生了一个任性不孝的儿子 顺治读了不少的汉学典籍,就连艰涩的佛经都难不倒他,受汉文化影响极深。然而他对汉文化真正的精髓,却是绝对的读走了调,他没有接受到汉文化优良的熏陶。他的性格怪异狂妄,喜怒无常,对于自己治下的臣民,无论是汉族,还是蒙族,乃至于自己所属的满族,他的统治手段都可称极其不厚道。 顺治朝初期,满清施行了五大恶政——圈地、投充、逃人、薙发、易服,对汉人予以血腥屠杀;而顺治亲政之后,则一面继续推行五恶政,却又一面时时显示一点好处,使汉人多少有些喘息余地。但是少年气盛的顺治在推行自己意愿的时候相当激进,他既没有很好地笼络汉人,又将满蒙八旗几乎打入另册, 这可与皇太后的政治倾向完全不搭调。很快,两母子就成了政敌。 亲政时的顺治还不到十四岁,虽然才智过人,但他心态灰暗,更不是一个善于齐家的年龄,而他对自己“皇帝”身份的认同,也使他根本不在乎何所谓“齐家”。他为所欲为,做什么事都由着性子连借口都不找就乱来,在婚姻这个重要问题上,顺治的表现就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已经死去的多尔衮毕竟是一个政治人物,他所做的一切,不但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更是为了维护自己缔造了一大半的清帝国的利益,因此他没有贸然称帝,更因此将小皇帝的婚姻和自己的婚姻都纳入了政治考量。多尔衮自己的十房正式妻妾中有六人为蒙古人,早在顺治十二岁的时候,多尔衮就为他选定了未婚妻:蒙古科尔沁贝勒吴克善之女、也是顺治生母皇太后的内侄女博尔济吉特氏。 初入关的清朝必须坚持满蒙联姻,增强军事实力,因此无论从哪方面考虑,即使多尔衮已死、即使决定这桩婚事的人不是多尔衮,顺治都必须迎娶那位显贵的蒙古公主。 然而,顺治却象一个逆反心理严重的问题少年,他的脑袋里一点这方面的概念都没有。想到这位妻子是由自己恨之入骨的多尔衮所选、是与自己政见相左的太后的侄女,他就更是强烈地反感,至于什么满蒙联姻的重大政治军事意义,他毫不在乎。从后来的发展来看,他的想法一言即可概括——别人要我做的,再有道理我也不做! 关于顺治的个性,看御用文人写的史书意义不大。倒是有一个特殊人物的观点非常值得重视。 此人就是德国天主教神甫汤若望。顺治对他非常信任,与他相处得非常融洽。汤若望对顺治无疑是很有点偏心的,但是即使如此,他仍然这样评论顺治的性格:“……他会忽然兴起狂妄的计划,以一种青年人的固执坚决施行。……一件小小的事情,也会激起他的暴怒,使他的举动如同一位发了疯狂的人一般。……他有这样的权威,又有这样的性格,自然是极可怕的祸害,谁敢来向这位火暴的青年加以规劝,他略一暗示,就把进谏者的性命给毁灭了……” 八、可怜的顺治朝后妃 顺治八年八月十三日,顺治终于册立自己的表妹博尔济吉特氏为皇后。婚礼规模盛大,做为泰山老丈人的舅父蒙古亲王吴克善亲自进京参加婚礼,了却一桩心事的布木布泰也得到了“昭圣慈寿恭简”的尊号。 然而双方家长刚松了一口气,坤宁宫里却又闹开了。虽然他自己也承认表妹“足称佳丽,亦极巧慧”,但他打从一开始就不想接触这位不谙汉字的蒙古妻子,从新婚的当天夜里,他就对皇后横挑鼻子竖挑眼,“合卺之夕,意志即不协”。——这位格格就算再多毛病,也不可能在新婚之夜主动向丈夫挑衅吧! 事实上,大婚时的顺治虽然才十四岁,却早已经在后宫中花花绿绿地厮混惯了。他的第一个儿子牛钮,就是大婚三个月后由后宫庶妃巴氏生出来的。他只不过活了二十四年,却有正式后妃十八人。未得后妃封号却有名份的“福晋”四人、“格格”十七人——至于连封号都没有得到的女人,那就更是天知道。 在史上的“开国皇帝”中,顺治是首屈一指的荒淫无度。一般来说,开国之君日理万机,甚至还要出兵放马,很少有在如此年青时就耽于淫逸的。然而顺治是个例外——很简单:为清王朝出兵放马日理万机的“开国皇帝”,实际上是多尔衮。 成为皇后的博尔济吉特氏做什么都入不了丈夫的眼,还动辄得罪,后宫中的女人们频频生养的同时,她身为皇后却得不到与丈夫亲近的机会,从立后之日起便整守了两三年的空房。试想,有几个女人能受得了这样的待遇呢?她屡次向姑母太后哭诉,太后当然对儿子加以责备,于是,这看在顺治眼里,又成了罪不可恕的一条:“处心弗端”。身为嫡妻皇后,当然要管理后宫,对妾室加以约束,于是顺治又说她见到“貌少妍者即憎恶,欲置之死”——可是事实上,顺治又举不出哪个庶妃被皇后处治的实例。 那么,得不到丈夫的人,守着皇后的空名,总该可以用物质享受稍加补济吧!这位皇后本来就是尊贵的蒙古公主,在家中备受疼宠,生活一向是奢侈的,器具都用金器,服饰喜好绮绣珠宝。这一点太后也非常了解,并没有过多干涉——毕竟,你大清朝还要靠她的娘家平定边陲。而且,大清朝的公主们嫁到蒙古草原上,也过着同样奢侈的生活。更何况,假如不是福临身上流着博尔济吉特氏的血液,他这么一个小屁孩能被拥立为皇帝吗? 然而顺治对这一切都不买帐。他固执地对皇后奢华的生活细节强烈不满,认为已经到了无法隐忍的地步。顺治十年八月,正式立后刚两年,他就命令礼部整理历代废后事例。此事一出,满朝哗然,无论是汉臣还是满臣,都纷纷劝阻,说皇后毫无失德,虽无子女却还正在青春妙龄,又关乎联姻大事,怎么能够就这样胡乱废掉呢! 说起来,顺治亲政后对汉人的态度是很不错的,很多时候更表现出超群的政治才华。然而他一但固执狂暴起来,却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废后这件汉官们最为反感的事情上,他的表现就令人瞠目结舌。 无论汉官们怎样为皇后辩护,怎样说夫妻之道,怎样说国家大计,怎样说夫妻相敬是君子之道、是从百姓到帝王都必须遵守的重要道德,都没有用。无论汉官们说什么,总之顺治吃了秤砣铁了心,仅以“无能”、“志意不协”、“未经选择”这样站不住脚的理由,就于八月二十六日宣布,废皇后为“静妃”。此后,无论王公大臣们怎样辩解都无济于事,九月初,年仅十六七岁的小皇后仍然没能逃脱打入冷宫的命运。——这个做事不过大脑的少年皇帝在五年后,终于明白自己做错了事,下令给静妃恢复相当于皇后的生活待遇。然而她的一生却已经毁了。——同时被毁的,当然还有顺治和母亲的亲情。 侄女被废,对于儿子这样的固执与恶语相加,皇太后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有多难受。她一面百般向娘家解释,一面努力维护皇家以及嫁入蒙古的清朝公主们的利益,一面又重新在科尔沁王公府里寻找新的皇后人选。 顺治十一年六月,又一位博尔济吉特氏登上了清帝国皇后之位。她是吴克善的孙女、静妃的侄女、太后的侄孙女。与她同时进宫的还有她的妹妹,被册为淑惠妃。 新皇后性情温驯,品行很好,然而在顺治口里仍然不值一提,他说这位比自己晚一辈的妻子“乏长才”——没什么特长和才气。事实上这只是一个借口,她们究竟有没有长才,顺治压根不知道,因为皇后和淑惠妃在婚仪过后,就立刻被顺治丢到了脑后,连看都懒得去看一眼。 同样被顺治毫无理由地抛弃的,还有另两位蒙古妃子:主浩齐特的恭靖妃博尔济吉特氏、阿霸垓的端顺妃博尔济吉特氏。与三位科尔沁公主一样,她们也终身“无所出”。 顺治一生放纵,虽然死时不到二十四岁,已前后有八子六女。他见于记载的后妃十八人中共有蒙古女子六人(第六人为早死的科尔沁悼妃),但是她们居然没有一个人生过孩子。这些无辜的蒙古格格,难道都是多尔衮选进来的吗?当然不是。唯一的理由,只是她们成了皇帝与太后感情不协、政见不一之后,皇帝抛出的牺牲品。 当然,顺治在表面上对母亲还是很不错的,他毕竟还守着孝道。 顺治十一年,顺治封孝庄太后的父亲为“和硕忠亲王”,母亲为“贤妃”;顺治十二年二月,太后过生日,顺治又亲自做了三十首贺寿诗进献。 然而这并不能掩盖母子不和、政治利益相逆的实质。顺治离弃蒙古后妃并且延续时间如此之长,不可能不遭到母亲的报复。他在运用皇权随心所欲兼心花怒放地毁掉那些与自己血脉相通的蒙古格格们的同时,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把宠妃的后路也全部堵死了。 代替顺治遭罪的,是董鄂妃。 九、悲剧董鄂妃 事实上,在顺治的后宫中,共有四位姓董鄂的妃嫔,她们是:鄂硕之女端敬皇后、宁悫妃、端懿妃、贞妃。不过最广为人知的,是那位被追封为端敬皇后的皇贵妃董鄂氏。 董鄂氏属多尔衮的正白旗下,此后该旗又成为太后所属。若说因为反感多尔衮而废后,那么几位董鄂氏做为太后旗下,就更没有理由得宠。然而事实恰恰相反。 关于皇贵妃董鄂氏的来历,一直是众说纷纭。 首先,当然是董小宛说。指她是明末秦淮名妓、做了冒辟疆之妾的董小宛隐名入宫,实际上比顺治还大十几岁; 其次,是顺治弟媳说。说她是顺治幼弟和硕襄亲王博穆博果尔的嫡福晋,与顺治有了私情之后,年青的亲王愤而于当年七月自杀,顺治则迫不及待地在弟丧才二十七天的时候,就把弟媳妇给召入宫中封为“贤妃”了; 最后一种说法,则是“满洲军人之妻”。据神父汤若望的日记中说,顺治皇帝对一位满洲军人之妻发生了热恋,当合法的丈夫为此指责妻子之后,竟被皇帝这个“奸夫”打了一个“极其怪异的耳光”。于是合法的丈夫“怨愤”而死,未亡人则成了宫妃。皇帝是怎么见到别人妻子的?另一个佐证,则是顺治十一年四月初五,太后下诏停止命妇入侍后妃的规矩。那么,惹出这道诏令的有夫之妇,恐怕就是董鄂妃了。 总之,无论是哪一种说法,她都不是循正常途径入宫的。 除此之外,董鄂氏做为太后旗下,与太后之间很难建立起正常的家庭关系,若是太后对她不满,她就只能是个奴才。 然而,顺治却对董鄂氏付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董鄂氏八月二十五日刚出现在皇宫,就是以“贤妃”的身份亮相的,称贤妃才两个月,还未生育过的她就晋升成“皇贵妃”,跃居后宫次席。顺治对这次册封非常重视,大张旗鼓地加以操办,甚至为此颁下了只有册后才能有的恩赦。顺治可能觉得这样的待遇才能体现自己对董鄂氏的爱意,也可能他已经开始蓄谋下一次的废后。这位目空一切的少年皇帝不会想到,所做的一切正成为董鄂氏的催命符。 假若董鄂氏真是一位背夫通奸的命妇、甚至是逼死顺治弟弟的引子,那么她竟得到皇帝如此偏爱,无疑使得太后的脸面一丢再丢……别说孝庄是太后,就是一个普通的婆婆,都一定会无比反感、百般警惕。 顺治似乎对身边的一切都毫无知觉,由于连续在“废后”和“董鄂氏高升”两件事上,都达到了迫使太后认同的目的,使得顺治更认为自己是皇帝,谁也不敢挡着他。 春风得意马蹄疾。顺治快马加鞭地继续清扫与母亲的族群相关所有东西:在册立董鄂妃为皇贵妃的一个多月之后,顺治下令,太庙匾额之上再也不得出现蒙文,已有的一律挖去!——而仅仅在不到半年之前,蒙古的多位王公还专程到北京来朝见这位皇帝,尽管自己的女儿遭到进冷宫的待遇,他们仍然向他表示愿为大清效忠、为大漠屏障! 很多人说,顺治推进汉化是对的,孝庄在这方面跟儿子对立没有道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顺治沿袭了多尔衮的治国大方向,但是他没有多尔衮的手腕与心计,也没有他的心胸,更不懂得在满汉蒙之间寻找平衡点。 虽然从长远看要推进汉化确实没错,但是顺治所做的事情,未免实在太快太极端。他认准了“党争”这一件事,只要被他疑心有党争倾向的,无论满汉都要被他修理得心惊胆颤。 满洲此时入关并不久,汉人经历了清兵入关的多场战乱,多数都有血海深仇,顺治做为皇帝再怎样推进汉化,汉人大多数也不可能在短期内甘心服从,因此推进汉化更不能操之过急。由于国家初立,推进汉化就更需要牢牢控制国家政体、必须掌控得力的军队。顺治却将清王朝最重要的军力支援——蒙古——如此无忌惮地拒之千里,又对满官严加制裁,不但无益于他的政治理想,反倒会动摇清王朝的基础。 更何况,顺治对汉人并不宽厚,多尔衮所行的恶政,他在亲政后一条也没有革除,在他的统治下,民间汉人并不平静。剃发、圈地和投充三法,顺治做得更绝,远超出多尔衮! 顺治并不仁义。顺治朝是清朝历代中实行逃人法最严厉的一朝。实行逃人法得到顺治的首肯支持。此外,顺治坚持贯彻残酷的剃发易服政策,即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顺治帝听说郑成功打到南京时,一时惊慌失措,准备逃回满洲,后来被孝庄所阻止。并且顺治及以后的清朝皇帝还是极力卫 护 衣冠制的,礼部尚书陈名夏因为建议“留发复衣冠”而遭到顺治的绞杀。实际上,他更需要满蒙军队的支持。因此做为一个统治者,别说比多尔衮,就是比孝庄,顺治都是远远不合格的。 总之,这一切看在蒙古后妃们的眼里,冷暖自知。孝庄太后毕竟老道,没有太强烈的反应,但是新任皇后却病倒了。 董鄂妃与皇帝不同,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宫里宫外的所有利害关系。何况,对于婚外情的关系,顺治可以不以为然,董鄂妃却不敢也不能假装没有发生过。因此,面对太后和皇后,她采用了低声下气的姿态,服役奔走如同婢仆,毫无宠妃的模样。平日处理宫务之时,她也从不敢以位尊自恃,对所有的人都礼敬有加,“长者媪呼之,少者姊视之”,甚至劝顺治与其它妃嫔亲近。 与此同时,她也深知自己所依靠的仅仅是皇帝的宠爱,一但宠衰就不堪设想。因此她也在规劝进谏的同时,竭力地逢迎“至尊”的心意。 初入宫时,董鄂氏也许还有些得到皇宠的喜悦,有时会象普通的妻子那样,在丈夫无理指责时为自己辩护。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看到了后宫女子的遭遇,进一步了解了丈夫的性情,她不敢这样做了。在被顺治斥责时,即使自己再有道理,她也强忍委屈向丈夫陪不是。知道顺治为奢侈而废静妃之后,她就克行节俭,“不用金玉”。她本是满人,并不通汉学,更不习禅,但为了迎合顺治,她也诵读四书五经,还勤练书法,而且竟“未久即精”,顺治让她学禅,她也很快就“参究若有所悟”。所有的一切无疑都使这个年青的女人心力交瘁。 ——顺治知道“爱妃”的心事吗?看来他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自己是皇帝。即使在后来为董鄂氏所写的《行状》中,他仍然写道:“偶有未称旨,朕或加谯让,始犹自明无过;及闻姜后脱簪事,即有宜辩者,但引咎自责而已。”认为董鄂妃之所以不再为自己辩解,完全是因为受了自己的“教诲”,懂得了“姜后脱簪”作自我批评的道理。 然而,就在董鄂妃努力适应顺治、适应后宫渐见成效的时候,又一件事发生了,这件事最后摧毁了她平安度日的希望。 顺治十四年的十月七日,董鄂氏皇贵妃为顺治帝生下了皇四子。对于这位皇子的诞生,顺治的表现欣喜若狂,皇帝的表现看在所有人的眼里都只有一个再明白不过的答案:这位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婴儿,将成为清帝国的皇储。而他一但确定为皇储,皇后被废指日可待。 就在这个时候,一件事发生了。 远在皇家南苑过冬的太后忽然生病,诏命所有嫔妃都前往侍疾。董鄂妃虽然刚生孩子,但也一样接到了太后旨意。以贤惠闻名的她自然是一定应召的,而且一去之后,恪于自己是太后所领的正白旗下,她必须“左右趋走,无异女侍”“朝夕奉侍,废寝食”。对于一个正在产褥期的后宫娇弱女子,在寒冬腊月过一个这样的“月子”会有什么后果,不言而喻。 皇太后的病还没彻底好清,皇四子就在顺治十五年(1658)正月二十四这天,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人世,满打满算也只活了一百零八天。 董鄂妃本已产后失调养,再加上这样的打击,从此形销骨立、缠绵病榻,虽然顺治对她百般呵护,她也再没有完全康复、再无法生育孩子。(当然顺治并没有为难自己,呵呵。在董鄂妃病倒后,他的夜晚并不寂寞,三年间其它宫妃又为他生下了四子一女)。 与董鄂妃相对比的,是新皇后压根就没有到南苑去看过自己的姑祖母,事后孝庄也仅仅是以不让她再来慈宁宫做“惩罚”。可以想象,这件事很可能就是孝庄皇太后所使的计策。 不过即使如此,我们仍然可以再次反过来推敲:为顺治生育儿女的妃子很多,为什么偏偏是这位董鄂氏皇贵妃遭到这样的算计? 要知道,为顺治生儿子的妃子中不但有旗人、汉军旗人,甚至还有未入旗的正宗汉人(唐氏,生皇六子奇授)。孝庄是反对儿子快速汉化政策的,但是她为什么不对那位生下皇子的汉女动用手腕呢?这其中的原因不言而喻:董鄂妃已经代替顺治,成为宫内外所有人不满的对象。 愤怒的顺治遂将满腔怒火喷向皇后,指责她在太后生病之时“礼节疏阙”,“命停应进中宫笺表”,准备再一次废后。 董鄂妃立即明白了皇帝的用意,她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感到心惊肉跳,立即对皇帝以死相谏,劝阻他的废后之举。 事实证明董鄂妃是明智的。仅仅过了一个月,皇太后便下令恢复皇后的一切待遇。董鄂妃力阻废后之事,使太后对她改变了看法,有了好感。“爱其贤,如怀环宝”。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 顺治十七年(1660)八月十九日,已经过度透支生命的董鄂妃病逝,时年二十二岁。 在和母亲连续几年争斗都占上风之后,顺治输了一大仗,然而做为母亲的太后也并没有赢。 十、顺治之死 董鄂妃的死给顺治带来的打击是巨大的,这个本来就性子冲动的年青人行为日渐疯癫起来。 顺治追封董鄂妃为“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停朝五日,下令举国守丧,逼着显贵重臣为她抬棺,下令朝中所有命妇都必须痛哭,否则议罪。顺治还一反他口口声声“参禅慈悲”“力行节俭”的说法,强迫三十名太监及宫中女官为董鄂氏殉葬(太监倒也罢了,清宫女官多数是满蒙八旗中的贵家小姐出身,这事儿造了多大的孽,引起了多大的仇恨,可想而知)。 董鄂“皇后”丧事过后,为董鄂氏做道场的僧人曾经居住过的两座宫殿也和大量的珍宝一起烧成灰烬,供这位皇后在阴间使用。 民间传说,顺治帝在董鄂妃死后,誓愿要做和尚。其实他并不仅仅是因为董鄂妃母子的死而感到爱情失落才万念俱灰的,因为董鄂妃之死代表自己这个皇帝终于败在了太后和朝中重臣的手下,恐怕才是背后的真正意义。他剃去了头发,起了个法号叫“行痴”。虽然没有当真出得了家,确也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顺治在最后疯狂一把之后,终于走到了人生的尽头。董鄂妃逝后四个月,顺治十八年正月初七日,当新旧两天开始交替的时候,福临崩于紫禁城内的养心殿,还不满二十三周岁。 人死如灯灭。顺治皇帝在人生的最后几年里,用尽法子和母亲斗,然而终于没有胜过命去。当他死后,他对自己生前身后事的安排,也全部被孝庄皇太后改变。虽然独生儿子的早死使做母亲的孝庄“极哀痛”,但是做为一个政治人物,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据一些记载,顺治囿于自己做少帝时听命于人的遭遇,本来是要让自己已经成年的从兄弟之一继承帝位的——他真有这么远大的政治理想?当年董鄂妃所生的孩子还是个月娃娃,他就要定他为继承人了,那孩子又有什么才干可言,无非是爱屋及乌发了昏。事实上顺治自己也非常无情地承认过,他对自己其它的年幼儿女和妻妾都毫无感情,对他们的一切和生死都无动于衷。 孝庄皇太后当然不能接受儿子这样的主张,她要让自己的孙子继位,并且派很多人去劝说气息奄奄的儿子。顺治终于点了头。 皇长子牛钮早死;皇次子福全是董鄂氏宁谧妃所生——他母亲的姓氏注定了他不受祖母的欢迎,何况他还身有残疾;接下来当然就是皇三子玄烨——他的母亲不但是“佟半朝”家族的女儿,他本人还已经从天花中痊愈,再不会患上这可怕的疫症。于是事情就定下来了。七岁的皇三子玄烨继位,四大臣辅政。 在顺治死后,还有一件事反映了孝庄太后与顺治母子成仇的情形。那就是正月初九颁行天下的所谓“遗诏”。这其实是一份假托顺治名义的《罪己诏》。里面一共列出了顺治的十四款“罪状”,从“渐习汉俗”这条孝庄太后最反感的事开始,然后就是不敬祖宗、不孝母亲、对宗室无友爱之道(襄亲王?)、对董鄂皇后丧事过费、信任太监、自恃聪明等等等等,总之,把顺治的一生于公于私都贬得一钱不值,不但将他生前所推行的政见几乎一律否决,还将顺治的为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是孝庄对儿子不留情面的辱骂是换回了收获的,在董鄂氏葬礼上被顺治侮辱得面无人色的重臣和命妇们,都觉得挽回了面子,对太后感激涕零、也因此对顺治的继承人少了几分恶意。 除了这道绝不可能出自顺治手笔的遗诏之外,董鄂氏贞妃的殉葬则成为顺治人生悲剧的最后尾声。 由于顺治在端敬董鄂氏死后曾经一度移爱专宠于她,这个年仅十九岁的女子做为端敬董鄂氏的堂妹,在顺治死后无法面对自己未来可能有的遭遇,走上了自杀从殉的道理。然而即使如此,她也仅仅是被葬入普通妃嫔的墓地,没有因为从殉而得到任何优待。皇宫内外对董鄂氏的迁怒与痛恨程度至此可见一斑。 说起来这也是顺治造的孽:端敬皇后董鄂氏死后,他借丧事之机侮辱重臣命妇以泄己愤、逼迫女官殉葬、在军费紧缺的情况下大批烧毁珠宝宫殿,使得所有的人都恨透了那个身不由己的可怜女人、并进一步迁怒在了贞妃的身上。——在清朝往后的一百余年间,端敬董鄂是唯一一个再也没有得到过追封的“皇后”,历代清帝和宗室、大臣,从来就没有把她当皇后看过。她辛辛苦苦地在后宫中挣扎求存,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辛酸,都因为顺治为她举行的那场疯狂的丧仪而化为乌有,再也无法得到这个帝国的谅解。 十一、康熙王朝的太皇太后 亲情无存的顺治朝终于结束,孝庄带着她七岁的孙子玄烨进入了康熙朝,成为太皇太后。 康熙朝的清帝国虽然仍旧风云变幻,然而孝庄总算过上了相对安稳的晚年。前半世一直和亲生儿女没有感情交集的孝庄,也许到这时才开始重新体会到母子祖孙之情,开始反思自己与儿子水火不相容的关系以及儿子的早逝。 顺治朝的宫闱悲剧,终于没有延续到康熙的宫闱——在康熙的后宫中,没有董鄂氏,也没有博尔济吉特氏。从此,这两个姓氏的女子再也不必在后宫中争个你死我活了。孝庄为孙子选择的皇后再也不是蒙古格格,而是满族勋贵的女儿。 康熙年间一件重要的事情,莫过于“诛鳌拜”。孝庄是否参与了诛鳌拜?在其中起了怎样的做用?从外围很难确定。但是我们可以从康熙第一次大婚,这位太皇太后为孙子做主选择的最初一批后妃中看出端倪:皇后为四辅臣之首索尼的孙女赫舍里氏;妃子中既有原为鳌拜一党并同属镶黄旗的遏必隆之女钮祜禄氏、又有号称“佟半朝”家族的女儿佟佳氏、甚至还有出身一般的……却偏偏鳌拜本人的女儿落了选,虽然她随后被指给了宗室郡王为福晋,但是丈夫又为皇族远系(禇英后人敬谨郡王兰布)。尽管随后皇家将顺治的女儿嫁给了鳌拜的侄子,但是再怎么说,这样的八杆子亲家,与做皇帝的老丈人相比,实在差得太远。 这些,应该已经是孝庄在一面继续安抚鳌拜,却又同时分化鳌拜党羽了,是为诛鳌拜所下的一步棋。此后,小后妃们的家人亲眷都纷纷加官晋爵、入朝为官,并因成为皇亲而顺理成章地提拔,后来的宰相纳兰明珠也是其中之一。大婚不久的康熙随后接到了首辅索尼力请皇帝亲政的奏章(做了皇帝的太老丈人,老索终于再不装糊涂了)。遏必隆自女入宫后,也一反紧跟鳌拜的的行径,转而为皇帝笼络人心。 事实上,在康熙八年(1669)五月十七日这一天,当康熙最终动用善扑营小布库擒拿鳌拜时,外戚们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正是鳌拜非常相信的遏必隆(翊坤宫妃钮祜禄氏之父)将鳌拜诱入武英殿、更是皇后的叔父索额图亲率众侍卫围攻鳌拜的。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当初孝庄竟眼看着四大辅臣中的鳌拜坐大呢?后来又为什么听任鳌拜杀死辅臣之一苏克萨哈? 其中的原因非常复杂。其中之一,当然是因为苏克萨哈隶属于正白旗,而另三位辅臣全为两黄旗下。鳌拜的坐大,与身为首辅的索尼对其默许纵容大有关系,以致孝庄太后也无计可施。 苏克萨哈与鳌拜最大的冲突应属圈地事变。 但是对于鳌拜挑起的事端,当时首辅索尼采取了默许,遏必隆则公开表态做同盟军,而能中其中取得利益的两黄旗人,也大都被拉拢。清王朝当时的政体并非集权于皇帝一人,皇帝和太后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在各旗势力之间取得平衡点,保障自己的地位,并不能在实际上制约得了他们。 因此,尽管明知孝庄太后和康熙皇帝反对两黄旗与两白旗互换圈地,但是鳌拜仍然敢于矫诏处死赞同帝后意见的三名重臣——大学士苏纳海、直隶总督朱昌祚、直隶巡抚王登联。但在索尼和遏必隆的默认下,朝臣竟没有谁为这三人鸣冤,等于公然抹了太后和皇帝的面子。这使得鳌拜势头大劲,很多官员都倒向他的一边,三朝元老鳌拜的势力越发盘根错节。 索尼和遏必隆直到成为皇帝丈人之后,才算是真正诚心帮太后和小皇帝的忙。但是此时鳌拜已经根深蒂固了。更糟的是索尼后悔也迟了:大婚不久,首辅索尼就死了。虽然临终时他仍然不忘上表请求皇帝亲政,但事实是鳌拜更成了一头大。 说起来苏克萨哈这人,虽是老狐狸,却屡屡自误。他本来就是鳌拜的对头,与鳌拜遏必隆是怎么也搞不到一起的,倒是索尼老奸巨滑,经常也不忘让他拣点漏子。谁知道在孝庄太后决定册立索尼的孙女为皇后之时,他竟公然表示反对,这不但令孝庄太后非常气恼,更将索尼一系得罪了个彻底。于是在四辅臣中他成了光杆一条。 索尼去世、康熙亲政,事实上当时的权力还掌握在三辅臣手里。就在这时,苏克萨哈上了一道奏章,要求退休,而且用意很明显,要鳌拜与遏必隆一起退休。鳌拜当然不能容忍。于是他挑出了苏克萨哈奏章中的一句牢骚:“往守先帝陵寝,如线余息,得以生全。”然后以此为借口,命议政王大臣会议论罪。在议罪当日,鳌拜将可能倾向苏克萨哈的大臣全部排除在外,结果当然可想而知:苏克萨哈本人凌迟,全家抄斩。 由于鳌拜同党已经把持了朝政,康熙虽然强烈反对,这个判决仍然被鳌拜强行执行了。而孝庄在整个事件中,一直都没有正面与鳌拜交锋,更没有力保苏克萨哈。令人颇有些不解。 可能是鳌拜上次违旨杀三大臣的事情,已经给了她一个警觉。康熙初年的皇权并不集中,实际权力更多都掌握在旗主们手里,在实权并没有抓在手里之前,即使是太后和皇帝,也不能将势力大的臣子怎么样。 还可能是由于苏克萨哈起家的方式方法令她久已不满——苏克萨哈从前一向逢迎多尔衮,又是白旗身份,却在多尔衮死后立即见风转舵,向顺治告发多尔衮的过失,使多尔衮尸骨无存、子嗣不继。 无疑地,孝庄因此事对苏克萨哈的所谓忠心十分怀疑。做了辅臣以后的苏克萨哈在政务及立皇后之事上的表现,也使人感觉到,他只是在做政治投机,并不是一个与皇帝太后一条心的人物。在索尼死后,做为努尔哈赤的女婿,他的实力虽弱,名份上却已是首辅,——苏克萨哈权力欲望极大,又是旗主,假若他此时又以退为进,在搞倒鳌拜后抓住更多的权力,焉知他不是下一个更阴狠的角色? 活着的苏克萨哈虽然对于平衡朝中势力有眼前作用,但他如果死了,长远来看,只怕还是对皇帝更有利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孝庄实在没有力保他的必要。 当然,也是此时孝庄和康熙在朝中培养的势力都未长成,还不能贸然与鳌拜对抗。 在苏克萨哈死后,就连鳌拜同出一旗的辅臣遏必隆,都开始对鳌拜心存惊惧,另做打算了。所有对鳌拜专权不满的人、受过鳌拜打击的人,再也没有另外的势力可以依靠,他们都只有一条路可走:迅速地向皇帝太后靠拢。至于遏必隆,他既是皇帝的岳丈之一,当然此时也属于皇帝一系。孝庄和康熙只要最后与鳌拜一搏,就能将权力都集中在自己的手里了。从这个角度来看,苏克萨哈之死于皇权大有裨益——假若他不死,他将成为朝中鳌拜以外的另一股势力,世人投靠的选择多了他一个,几时才轮到小皇帝出头呢! 苏克萨哈死后第三年,鳌拜被擒。权力终于高度集中到了皇帝的手里。 虽然孝庄没有过多地让史官记下自己在政事中起的作用,但是康熙十一年(公元1672)十二月之时,孝庄向康熙所说的一席话,仍然显出她在康熙的成长以及理政方面所起的重要作用:“安不可忘危,闲暇时仍宜训练武备。诸如在朝诸臣奏事,岂无忠诚入告者,然不肖之类,假公行私,附己者即为引进,忤己者即加罔害,亦或有之。为人君者,务虚公裁断,一准于理,则事无差失矣。” 孝庄并没有过多参与军事,但在三藩之乱时,当精兵都出发平乱后,蒙古察哈尔亲王布耳尼却趁乱起兵,直攻京师重地。康熙在孝庄的指点下,派出了图海为将,征用起了旗下包衣家奴,居然在两个月后大胜而还。 ——这同时也侧面证明,两黄旗当年不立博穆博果尔的重要原因:博果尔生母所属的察哈尔蒙古与科尔沁蒙古对清皇帝家的实际态度,是完全不一样的,博果尔更是察哈尔汗的异父兄弟! 十二、留给后人的最后谜题 康熙对祖母十分孝顺,一应事宜都非常细心。康熙十二年,孝庄病中偶然表现出对自己嫁往巴林的女儿的思念之情,康熙便立即派乾清门侍卫用御车主动将姑母接回皇宫。康熙二十二年,玄烨陪祖母一起去五台山,看见山路难行,怕祖母乘车颠簸,便早早预备好软轿,祖母一有不欲乘车的话,他就立即给换上。 也许是因为祖母的原因,康熙对几位姓博尔济吉特氏的“母亲”也克尽孝道,顺治的第二位皇后一直活康熙五十六年,她病重时,康熙不顾自己年过花甲身体有病,仍然坚持去看望并跪在床边说:“母后,臣在此!” 可以想象,在孝庄已去世后康熙仍然对继母如此孝敬,祖母在世时当然更不在话下。孝庄看着娘家的女孩们在饱受儿子的冷落之后,终于能在孙儿这里过上好日子,心情当然是舒畅的。 在这一朝里,布木布泰经历了辅臣之争、诛鳌拜、三藩之乱等一系列政治风云,一直生活到康熙中叶。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博尔济吉特氏布木布泰病逝,享年七十五岁。到乾隆年间,她的谥号为“孝庄仁宣诚宪恭懿至德纯徽翊天启圣文皇后”。 孝庄死后,有一件让很多人都不解的事情。那就是她的临终遗言和后事安排。 孝庄病重时说:“太宗奉安久,不可为我轻动。况我心恋汝父子,当于孝陵近地安厝,我心始无憾。”于是康熙便于次年四月将祖母的灵柩安放在顺治孝陵旁的“暂安奉殿”。这一安就是三十八年之久,直到雍正三年十二月,才在当地建起昭西陵,使孝庄正式得以下葬。而且更离奇的是她不但未与丈夫合葬,她的陵墓甚至也在孝陵的风水墙外。仅从这一点来看,她的待遇甚至还不如自己的陪嫁丫环苏墨尔——这位出身贫贱的大丫头虽然仅以嫔礼安葬,却跻身在风水墙内。 于是,这又成了一个让世人争论不休的题目。很多人认为这正是孝庄曾经下嫁或失身于多尔衮的证明之一。 究竟是什么原因,众说纷纭,而我们所知道的,只不过是那位从草原走出来的蒙古公主布木布泰,已经在度过七十多年的人生之后,成为昭西陵沉默不语的主人了。 一、皇帝的身世 乾隆皇帝,可能是中国封建帝王中在民间故事流传最多的一个皇帝。而关于他的传说故事中,最离奇的莫过于他的身世。 乾隆是谁生的?正史都记载着他是雍正侍妾钮钴禄氏在“潜邸”时所生。然而老百姓却不管这么多,至少有两种非正常的身世说法仍然到处流传。 流传最广的,莫过于“海宁陈家”一说。 据说康熙年间有一位陈世倌,他是浙江海宁人氏,在朝中极有权势,直做到阁老一职。当时的四皇子胤禛(也就是未来的雍正皇帝)已经有心谋位,因此与陈世倌私交甚笃。不过胤禛子嗣不旺,康熙对此很不满意。不久胤禛的妾钮钴禄氏和陈世倌的夫人同时怀孕并且同时生下孩子:雍王府多了一个女儿,陈阁老家多了一个儿子。于是胤禛假意说想看看陈家的婴儿,然后弄了个掉包计,把自己的女儿和陈家儿子给换了——这个换到雍王府的陈家儿子,就是未来的乾隆皇帝了。 这种说法,由于金庸先生的,非常地深入人心。依此类推,后来琼瑶奶奶又写了一部《梅花烙》,更把这种传说发扬光大。 还有一种“狮园草屋”之说。讲的是胤禛随康熙去承德围猎,因为喝了鹿血而随意与一名丑陋的宫女李金桂亲热了一番,谁知道这个丑女子却因此怀孕,后来便在承德狮子园松林草屋中生下了儿子。胤禛因为此事在康熙面前丢了个大脸,因此不愿给丑宫女名份,只是将儿子带回家,算在了侍妾钮钴禄氏的名下。 那么,钮钴禄氏到底是不是乾隆的生母,她是谁? 二、谁是钮祜禄氏 说起来,中国后妃最有福气的人里,钮钴禄氏不算第一,也得进前三。 据记载,钮钴禄氏是四品官典仪凌柱的女儿。按照满清的规矩,内务府三旗每年选一次秀女,户部则每三年在八旗中选一次秀女。而且参选的都必须是有相当地位的人家女儿:京官须满蒙正五品武职以上、汉军文职笔贴式以上及武职正六品以上;外任则需正五品文职以上、武职从三品以上等等官员的女儿,而且还必须是不得缠足者。而一般职衔不够、闲散人员、兵丁及革职人家的女儿,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正因为参选秀女者出身不低,因此她们一但入选,就或者进入皇帝的后宫,或者被指配宗室皇子皇孙。虽然说高处不胜寒,危机四伏,但是更有可能光宗耀祖,因此这些满洲人家的小姐们在娘家时,家人都不敢小觑,都对她们备加宠爱,人称“当家的姑奶奶”。 按照规矩,参选秀女的年龄在十三至十七岁之间,大约是因为女孩子会随着年龄而女大十八变,因此落选者只要不超过年龄上限,仍然要再次参选。 而钮钴禄氏,则在她第一次参选秀女时就顺利入围,十三岁这年,她被指配给了康熙皇帝的四皇子胤禛,进雍亲王府时,她并没有正式的侧福晋名份,只被称做“格格”。 “格格”原本是满族人对女儿的一种称呼,不过钮钴禄氏的“格格”称号肯定与本意不同,而是算胤禛的姬妾之一。如果一定要类比的话,大约就相当于中贾琏的通房大丫头平儿一类的地位,在乎妾婢之间。 天家果然威严莫测,四品官的女儿进了半红不黑的皇子之家,也只能当个大丫头…… 钮钴禄氏比胤禛小十二岁,她进入雍王府时,胤禛早已有妻有妾。他的嫡妻乌喇那拉氏,是内大臣费扬古之女,费扬古为正白旗人,本人因屡立战功被封一等公,家族更是显赫,令顺治帝一门心思想当和尚的孝献皇后栋鄂氏就出自此间。所以这位乌喇那拉氏,连秀女都不必参选,就直接被“拴”给了康熙的皇子胤禛为嫡福晋。胤禛在迎娶了这位背景雄厚的妻子之后,康熙又将选秀中的佼佼者李氏、年氏指给他为侧福晋。 从这三名正式妻妾的生育情形来看,胤禛与乌喇那拉氏更象是合作伙伴,男女之情大部分都给予了李氏和年氏。这其中年氏之父为巡抚年遐龄,兄长年羹尧更在胤禛争夺皇位继承权中起到了相当的作用,情欲与内助之功相得益彰,因此胤禛继承帝位的当年,便将年氏封为贵妃。相比之下,李氏的家族没有那么兴旺,李氏也只在雍正年间封了个齐妃。 这两名侧室都分别生下了三子一女——只是很不幸,李氏的三子中,弘盼、弘昀均夭折,弘时虽然成人却又在雍正年间死得不明不白。而年氏更可怜,三个儿子福宜、福惠、福沛连同没有留下名字的女儿,都死于襁褓之中。虽然得宠,但是做为母亲受这样的打击,还不如不得宠不生儿女的好。 雍王府里有这样高贵的妻和擅宠的妾,钮钴禄氏也就不太可能受胤禛的重视,不过她似乎也很淡然,雍王府里的另一位“格格”耿氏也和她一样,对于争宠不是那么上心。因此她们都只是在年氏李氏频频诞育儿女的间隙,各生了一个儿子而已。钮钴禄氏生的儿子名弘历,耿氏生的儿子名弘昼。 然而人生在世,一时的灿烂又怎么能算得了数!更有道是“好儿不需多”,钮钴禄氏和耿氏,她们在雍正后妃莺莺燕燕的争宠风波中,似乎一直置身事外,可老天却让她们成了笑到最后的人。 三、乾隆降生 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深夜(辛卯年丁酉月庚午日丙子时),十八岁的钮钴禄氏在雍亲王府邸生下了她此生唯一的孩子弘历,也就是未来的乾隆皇帝。 至于钮钴禄氏在生育前后,是不是有什么换儿内幕呢?乾隆是陈世倌或李金桂的儿子吗? 翻查清皇室的《宗人府则例》,答案是“岂有此理”。 首先,由于宗室子女直接关系到皇族血统,从顺治年间就有规定:亲王以下至辅国公以上皇族,无论正妻婢妾,一旦怀上身孕就要上报,生下了孩子,就要由宗人府派专人于降生三天内亲往查看,随后在该年正月初十以内,由长史、司礼长、典卫等官员联合签名,接生婆和在场人等都画押,具册交府编册;而镇国将军以下的闲散宗室、普通宗人,则分别由族长或首领亲往查勘。 这些宗室子女的出生证明,比如今独生子女们从医院里拿到的出生证明要严格得多,上面不但要有生父生母的家世详情,还要记录当时的生育环境,而所有见证此事查勘此事的宗室大臣族长首领,还得统统签字画押,保证绝无虚言,否则甘受严惩云云。 那么,是不是只要亲爹是宗室,孩子的妈是谁都没关系?——非也,宗室若私自与民人结亲者,照违律治罪,私生儿女要“交旗安置”,只能过普通旗人的生活,不能享受宗室觉罗应有的待遇。 王府宫廷,和寻常百姓土财主家的后院是完全两码事,换个孩子谈何容易!这样的传说竟能成立,也可算是奇事一件。 想一想,当时的胤禛正当盛年,儿子虽然夭折率高,但弘历出生时还有八岁的三哥弘时,他何必把别人的儿子弄来养?(后来我们当然知道乾隆自幼聪明而得康熙偏爱,可是刚落草的娃娃,谁又知他是愚是痴,换来干嘛。)更别说那么多宗室得在出生证上签名画押,难道哥几个都嫌命长,提着脑袋帮雍亲王撒这弥天大谎!何况钮钴禄氏并不得宠,雍王爷就算能花了牛大的功夫搞定所有见证人,也没理由帮钮钴禄氏抱儿子啊!——嫡福晋那拉氏的儿子弘晖那时刚刚夭折,要抱也得优先考虑她呀! 至于有些人说,乾隆常穿汉服,那就更不可能成为他并非雍正之子的佐证了。清入关之后,剃发易服,弄得血流成河,可是虽然不许汉人着汉装,清朝皇帝自己却往往都有穿着汉服冠帽的画像,连雍正帝本人都不例外——难道说,康熙的四阿哥、佟佳氏皇后的养子雍正帝,也是打宫外抱回来的? 总之,钮钴禄氏是乾隆的生母,应该没有疑问。 钮钴禄氏生下弘历之后,再也没有生过其它的孩子,然而她自己恐怕也不会预料到,这个孩子将给她带来怎样辉煌的未来。 四、太王贻孙 弘历从小长得气宇不凡,“隆准颀身”,一副福相,而且天资聪颖,六岁即能诵《爱莲说》,成了胤禛最得意的儿子。此后,雍亲王胤禛精心安排了一场祖孙会,请康熙前往自己的园林游玩,就在其中的牡丹台,将弘历隆重推出。 果然,康熙对聪明过人谈吐不凡的弘历极为喜欢,也非常看重,大喜之下说:“此子福过于予。”——啥,皇帝亲许了这个娃娃福份将要超过他的“现任”皇帝爷爷?那这该是怎样的一种承诺。 接下来,康熙又召见了钮钴禄氏。这更是非常罕有的事情,因为钮钴禄氏只不过是诸多皇子姬妾中的一个而已。 钮钴禄氏忐忑不安地拜见了自己几乎是从未谋面的公爹,正不知是怎么回事,却听康熙赞道:“你是个有福份的人啊。”这可真让钮钴禄氏受宠若惊。 更超出预想的是,接下来康熙就下令胤禛,将弘历的生辰八字送入宫中详解。 当八字算出结果之后,康熙更令人将弘历接入颐和园,安排住入澹宁堂,不久又带回皇宫,并郑重交代自己的贵妃佟佳氏(悫惠皇贵妃)、和妃瓜尔佳氏(惇怡皇贵妃)亲自照看。 康熙子女多,孙子更多,有很多皇孙他自己甚至都认不明白。而在弘历之前,他只有一名皇孙得到了养育紫禁城的待遇——废太子胤礽长子弘晳。 而弘历的出现更后来居上,很快就使得弘晳黯然失色。康熙不论是去避暑,还是去狩猎,都要把弘历带在身边,并且都会让弘历的居所都紧挨着自己的居所。对于弘历的教育他更是重视,让他在宫中读书,从学于庶吉士福敏,学骑射于贝勒允禧,学枪械于庄亲王允禄。弘历也确实不负重望,无论是四书五经还是诗词理学都过目成诵,骑射功夫也都远在其它皇孙之上。 据说,康熙初次带弘历参加木兰秋狩的时候,亲自用火枪打倒了一头大熊,然后再让弘历走近去添射,意思是要让弘历从此享有孩提间“初围即获熊”的名声。谁知弘历刚刚射完回身上马,不甘就此毙命的熊朋友就大吼着站了起来,想要在临死之时拖个垫背的。康熙连连发枪,大熊才算是真正归西。康熙对孙子的好运惊叹不已,更对他临危不惧神色自若的表现叹为观止。他对随行的皇贵妃佟佳氏说:“这孩子真是有福之人,假如那熊早一刻立起,他一定就小命不保了。真是上天也护佑他。” 据称,从此康熙“灼然有太王贻孙之鉴,而燕翼之志益定”。也就是说,康熙因为看重弘历,而下定了传位胤禛的决心。 五、雍正朝的后妃们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清圣祖康熙在畅春园病倒了,命胤禛代行天子之职祀天,当月甲午,六十九岁的康熙帝爱新觉罗玄烨去世。胤禛即位,为雍正帝。 雍正元年八月甲子日,雍正皇帝召见诸王大臣九卿,当众宣布自己已经定下了储君,并且将这道定储的诏书密封入锦匣,藏于养心殿正大光明匾额之后。 在办妥这件事之后,雍正才开始册封后妃。 同年十二年丁卯,册后妃的诏命下达,除了嫡妻那拉氏为皇后、重臣年羹尧之妹年氏为贵妃之外,其它“潜邸”时期的“格格”们,都只不过是封的贵人或嫔,只有钮钴禄氏,得到了仅次于年贵妃的封号:熹妃。 钮钴禄氏为什么能够后来居上,得到比侧福晋李氏还高的名份?其实早在册封之前,这个原因就已经广为人知了:雍正元年(公元1723)十一月十三日,雍正在选派儿子代自己前往康熙的景陵致祭时,竟把二十岁并且已做了父亲的弘时抛在一边,而选择了年仅十二岁的弘历。朝臣和宗室们都是些老狐狸,对这个风向标所代表的含义自然非常明白。答案是呼之欲出的:那位藏名匾额之后的储君正是弘历。 母凭子贵,也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雍正年间的朝政和皇族宗室间的斗争,绝对是风起云涌。这也毫无疑问地要影响到后宫中的妃嫔们。 所有的人都知道,年贵妃的哥哥年羹尧在雍正争位的过程中,由于手握重权,成为他的得力助手之一,雍正即位后,他仍然手掌重兵,是权倾朝野的人物。年贵妃也因此在后宫得到了专宠。 雍正二年三月,年羹尧被封为一等公,达到了他功名的顶点。然而这样“圣眷隆重”的时候却仅仅只有几个月,雍正便开始对年羹尧频频申斥,并且还在给其它亲信大臣的密谕上告诫道:“(年羹尧与隆科多)必至不能保全,尔等皆当疏远之。” 关于年羹尧和隆科多为什么如此迅速地走向末日,多数认为是他们掌握了雍正即位前夕的太多内幕,但也有认为是他们恃功自傲大作威福,更有说年羹尧掌兵日久,有称帝之心。比如说他竟然让雍正皇帝的女婿扎萨克郡王向自己下跪、进京陛见时也要总督巡抚们跪接,皇帝尚且要时时表现一下“君则敬”,他的架势倒比皇帝还威猛。 不管怎么说罢,总之,朝廷之中风雨欲来,后宫之中也暗潮汹涌。年贵妃儿女频频夭折,又被这些消息所打击,很快就在雍正三年病倒了。 雍正对多年夫妻且曾经诞下四个孩子的年氏倒算是伉俪情深,为了安慰年氏,也为了“冲喜”,他下令晋封年贵妃为“皇贵妃”,并且暂缓了对年羹尧的处理。 然而冰雪聪明的年贵妃知道,再深的夫妻之情,也不可能真正救得了娘家的悲惨命运。 雍正三年十一月,曾经宠冠后宫的年贵妃在儿女尽夭和对家族将要覆灭的双重绝望中病逝。 雍正顾念旧情,为年氏上谥曰“敦肃皇贵妃”。 不久,已被连贬一十八级、发往杭州看守城门的年羹尧终于还是被雍正赐死。就连探花翰林钱名世,都只因拍了年羹尧的马屁,也被雍正发回原籍,称“名教罪人”。 这个时候,离年贵妃辞世仅有一个月的时间。 雍正勤政,每天处理的政务超过四十件,批阅奏章通宵达旦,他没有声色之好,简直象个工作狂。在登基之前他已经有过八子四女,可是登基之后整整十年间后宫却只出生了两名婴儿。 同时,雍正也是出了名的刻薄人,从处理年羹尧一事就足以令人胆寒——年羹尧有罪,可也曾有功,将他贬为庶民也好或者直接赐死也好,何苦要在已经起了杀机之后还硬要先把他发去当个守门卒子?这样的羞辱实在是比死还尖刻。 在打击政敌方面,雍正不但尖刻,而且六亲不认。雍正初,他将曾与自己争位的同胞弟弟允禵囚禁景陵;雍正四年正月初五,正当大家都在过新年的时候,他却来了个“新年新气象”,颁布上谕,将自己当年争位的另一劲敌和硕廉亲王允禩及其同党允禟逐出宗室,允禩的嫡福晋则被强令离婚。这还没有完,雍正接着还给这两位亲弟弟起了新名字“阿其那”“塞思黑”,骂为猪狗。不久,允禩允禟便死于圈禁。 这种做法引起了不少皇族宗室的不满,而这其中便包括雍正自己的儿子弘时。 弘时在储君之事上已经对父亲十分失望,在廉亲王事件上他更是明确地表达了对叔父的同情和对父亲的不满。 儿子同情自己的政敌,这使得雍正火冒三丈。他痛斥弘时不象自己的儿子,倒象是允禩的儿子,撤去他的黄带子,赶出紫禁城,交给履亲王允祹管教(此时的允祹因为一点小事开罪了雍正,从郡王直降到了镇国公,直到乾隆即位才升到亲王)。 雍正五年丁未八月初六日申时,二十四岁的弘时在被雍正断绝父子亲情一年后,带着“年少放纵,行事不谨”的罪名死去。——而实际上,弘历也对父亲处理叔伯们的做法深为不满,只是他跟随康熙有日,因此少年老成,从来不曾表露过哪怕一个表情的不满。直等到他即位为乾隆帝之后,他便立刻为早死的三哥弘时和叔伯们平反复职了。 随着弘时的死,弘时生母齐妃李氏也由当年雍王府中地位仅次于那拉氏的女人,沦为后宫中可有可无的人物。 时间再往后推移到雍正九年九月己丑日,雍正的元配嫡妻皇后乌喇那拉氏也一病归天。 不论是争宠还是富贵,没有了性命又有什么用。那拉氏、年氏,都消失成了一块牌位。雍正再怎样宠爱过她们又怎么样,他总不能让牌位来管理后宫,自己抱着牌位进寝宫! 钮祜禄氏成为雍正后宫的真正女主人,这时的她已经晋封为“熹贵妃”了。 六、“以天下养”的太后 雍正十一年,雍正将自己仅存的两个儿子弘历弘昼晋封为“宝亲王”、“和亲王”。而他自己的人生也进入了倒计时阶段。 雍正十三年八月十三日,五十八岁的雍正病逝于圆明园,弘历顺利接任,由宝亲王而为乾隆皇帝。 四十四岁的钮祜禄氏成了皇朝第一贵妇,称“崇庆皇太后”,移居慈宁宫。 钮钴禄氏在雍正朝所有后妃中,从来没有明确地表达过争宠或求富贵的言行,然而她却得到了其它后妃穷一生心力都没有得到的地位。而就连她自己本人恐怕也没有想到,这样顶级的富贵荣华和子媳孝敬,她还要享受四十多年,几乎跟那些“情敌”们整个的寿命一样长。 乾隆对母亲的孝养达到了相当的程度,号称“以天下养”。以全天下的财力,来奉养这一位老太太,真是令人惊心动魄的口号。当然这也与他花钱如流水的人生观有密切的关系。 乾隆本人是非常乐于享受人生的,而且他也乐于让母亲和自己一起享受人生。 乾隆一生,游山玩水的次数之多规模之大,算是历代帝王之最。而每次外出,他都一定要把钮祜禄氏皇太后带上,而且太后的车驾和座船也一定是最醒目的,凡是太后上下车船,乾隆都一定要带着皇后妃嫔亲自护送。在这样前所未有的待遇下,钮祜禄氏在整个太后生涯中,三游五台三上泰山四下江南,而谒陵和秋狝更是场场不落。前半生都被关在黄院子里的钮祜禄氏,在后半生里饱览了江山风光。——如今在身边看看,有几个儿子肯带着老娘出去旅游的! 最能体现钮祜禄氏下半生奢华的,当然还要数她的几次大生日。 只要她过生日,乾隆就一定要带着内外王公大臣一起来为她祝寿,遇上过整寿的日子那就更不含糊了。 其实乾隆年间的王朝局势并不平安,初年有弘晳阴谋篡位变故,后来又有多次战事,然而钮祜禄氏的生日却从来没有因此降格过一次。好大喜功的乾隆可着劲儿地给老娘亲祝寿。 乾隆十六年,六十大寿;乾隆二十六年,七十大寿;乾隆三十六年,八十大寿,每一场整寿庆典都逐层加码,天下的奇珍异宝跟在乾隆必备的寿礼——贺寿诗文后头,流水般地往钮祜禄氏所住的慈宁宫涌。 乾隆的“诗才”是很有限的,但是这丝毫也不影响他在贺寿诗里展现出来的返哺深情。而且他直到头发斑白,也仍然对母亲毕恭毕敬地执孝子礼,搀来扶去。比如乾隆四十二年正月初八,六十七岁的乾隆在侍奉八十五岁的钮祜禄氏观灯之后,就写下了这样一首诗“家宴观灯例节前,清晖阁里列长筵。申祺介寿那崇信,宝炬瑶檠总斗妍。五世曾元胥绕侍,高年母子益相怜。扶掖软榻平升座,步履虽康养合然。” 有理由相信,乾隆即使不是皇帝,他也一样算得上是孝子一名。 虽说钮祜禄氏的福泽已经极为深厚,乾隆仍然时时不忘为母亲向天祈福。 北京城郊万寿山原名瓮山,早在辽时便已经成为皇家园林,明代称“好山园”。在钮钴禄氏六十大寿前一年(公元1750年4月),乾隆下令在好山园旧址大兴土木,建造“清漪园”,并将瓮山更名为“万寿山”,山前建起为母亲祈福的“大报恩延寿寺”。 “清漪园”,即“颐和园”。这座世界级园林的兴建,只是乾隆为母祈福的一件寿礼而已。而事实似乎也证明祈福有效,钮祜禄氏余下的漫漫三十余年人生,就都是在这样的舒坦中轻松渡过的。 当然这与钮祜禄氏本人的性格也是分不开的。她不喜欢弄权,自己的亲弟弟也从不违规入宫。她也不管闲事,最多就是颁两道按规矩必须由她颁布的懿旨,将儿子的妃嫔晋升一下而已。乾隆的第二任皇后那拉氏以及著名的“香妃”买木里艾则木,就是乾隆奉她的懿旨晋升的。 钮祜禄氏的人生跨越康雍乾三朝,做太后的四十二年更是国家全盛时期,不但享尽荣华富贵,更幸运地亲眼看见了自己的玄孙。 七、身后哀荣 乾隆四十二年,一向身康体健的钮祜禄氏已经是八十五岁高龄。 正月辛巳,正在圆明园过冬的钮祜禄氏偶感风寒,乾隆闻讯立即从繁亢的政务中抽出身来直奔圆明园长春仙馆看望母亲,侍奉老太太进餐养病。 然而钮祜禄氏毕竟已是年老体衰,病情很快急转直下,但老天也没折腾这位老太太,给了她人生的又一次福气。十四天后的正月二十五,她安然逝于长春仙馆。 她去世的第二天,乾隆为她为谥号为“孝圣宪皇后”,并普免天下钱粮一次。 在钮祜禄氏下葬之前,乾隆都要每天前往灵堂祭奠行礼。王公大臣们都觉得乾隆自己已是将近七旬的老人,每天这样来回地奔波实在过于劳累,纷纷请求他隔几天再行礼一次。六十七岁的乾隆都一一回绝,仍然每天前往。 在礼仪都行满之后,四月癸丑日乾隆往谒雍正泰陵,而同一天“孝圣宪皇后”钮祜禄氏的棺木也由北京城迁到了泰东陵。她的棺木所过之处,当地的该年赋税均减十分之七。 五月,钮祜禄氏的牌位奉入太庙。 再往后,钮钴禄氏的谥号不断增加,从乾隆年间的“崇德慈宣康惠敦和裕寿纯禧恭懿安祺宁豫皇太后”,一直到嘉庆年间的“孝圣慈宣康惠敦和诚徽仁穆敬天光圣宪皇后”。 就在钮祜禄氏去世一个月的时候(二月二十六),乾隆还作出了一个决定:为母亲建造一座金发塔,盛放她生前梳落的头发。 八个月后,金发塔落成,共用六成金三千零九两九钱八分,塔高四尺六寸,底二尺二寸。塔内供有无量寿佛一尊及钮祜禄氏的头发。乾隆下令,于十一月初三日将金发塔安放于寿康宫东佛堂,继续为另一个世界的钮祜禄氏升天祈福。 钮祜禄氏,可以算是中国历史上福气最大的后妃之一。 和钮钴禄氏一样,无心插柳柳成阴的雍正妃嫔还有一位,那就是和亲王弘昼的母亲耿氏。 耿氏和钮钴禄氏一样,也是雍正“潜邸”时期的格格,也是只生了一个儿子,也是从不参与后宫争宠、从不为父兄谋取权位的。雍正登基时她只封了个“裕嫔”,而到雍正晚年则晋封为“裕妃”。 很显然,耿氏的地位升迁,也和她的儿子弘昼分不开。 弘昼在雍正十子中排行第五,不长不幼又没有什么特出的本事,说起来是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排行。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兄弟十人竟有六人夭折,剩下的——弘时生生地被父亲逼死,谦妃刘氏所生的最幼子弘适后来又过继给了果毅亲王允礼,搞到最后,乾隆皇帝只有弘昼这么一个亲兄弟了。 弘昼的人生是如假包换的“醉生梦死”。乾隆对他极有兄长情谊,他也从来不客气,骄纵荒唐为所欲为。乾隆让他监督殿试,他也敢中途跑出去吃东西。此君与乾隆一样,是个有钱就花的主儿,为此乾隆甚至把雍正“潜邸”里的财产都统统给了他,意思大概是——老爹紫禁城里的东西都归了我,那他老人家做王爷时的东西就全归你了。——如此一来,清帝中最富最舍得花的乾隆皇帝,也就有了一个所有王爷中最富最舍得花的亲弟弟。 大约是受了笃佛的母亲影响,弘昼非常明白“人生苦短”,也从不忌讳这个。没事的时候就给自己操办丧事。这位和亲王巍然端坐在本该放棺材的地方,将满台的祭品大喝大嚼,现场表演“尚飨”。而他的旗下官员以及家中婢仆便围着这么个“活灵位”表演孝心,嚎啕痛哭——面对这样的吃相还能哭出眼泪鼻涕,不但高难度而且考演技。 生出这么个宝贝儿子的耿氏一直活到乾隆四十九年,封号直到皇贵太妃,享寿九十六岁,是中国封建王朝中最高寿的后妃。她死后的安息之地,也居于其它诸妃陵之上。 简介 这一篇要讲的皇后有好几个,其中姓钮祜禄氏的就有三个。嘉庆帝的最后一任皇后是这个姓,道光帝则有两位皇后是此姓。在三个钮祜禄氏中,嘉庆帝的钮祜禄皇后与道光帝的第二位钮祜禄皇后更是一对婆媳兼姑侄的关系。这对姑侄都不是丈夫的结发妻子,却都成功地当了坤宁宫的主人。只是这对姑侄之间的人生细节和最终结局,实在差得太远,而她们之间的恩怨,更令人叹息。 一、嗣皇帝之妻:喜塔腊皇后 大钮祜禄氏是乾隆朝礼部尚书恭阿拉的女儿,早在嘉庆皇帝做“嘉亲王”的时候就已经与之成婚。不过,当时大钮祜禄氏只是“嘉亲王”的侧福晋,亲王嫡妻是内务府总管和尔经额的女儿喜塔腊氏,只是由于喜塔腊氏早死,钮祜禄氏才正位中宫。就这一点说起来,嘉庆帝和他的儿子道光帝父子俩,在婚姻方面的大致情形还是挺像的,他们的元配妻子都是苦瓢儿,没能真正捱到老公登峰造极的那一天。 嘉庆皇帝全名爱新觉罗颙琰,生于乾隆二十五年(公元1760)十月初六,是乾隆皇帝的第十五个儿子,生母是令懿皇贵妃魏佳氏。 乾隆皇帝一生共有十七个儿子,其中出自两任真正皇后的就有四个(元配富察氏生永琏、永琮,继后纳喇氏生永璂、永璟)。无论是论排行还是论出身论才干,颙琰都是中中之资,照理说这皇位永远是轮不着他的。只是那些上上之选的龙子多数没得到老天的眷顾,乾隆皇帝心目中最佳的继承人选竟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在了自己前头,短的只活了几个月,多的也就不过是二十五六岁。尤其是元配富察氏的两个嫡子夭折,对于本来一心想学汉族皇帝“立嫡子”的爱新觉罗弘历来说,更是莫大的打击。 就这样,到乾隆三十八年的时候,弘历只剩了七个儿子。其中永璂失宠、永珹永瑢过继宗室,真正能够考虑继承权的仅有四个皇子。在这四人中,永璇既无人望又有足疾;永瑆是个皇家葛朗台式的人物,守着近百万现银的财产,却是一个铜板也要分两片来使,就连自己王妃的陪嫁他都要变着法子骗到自己手里,然后逼着老婆和自己一起过喝粥吃咸菜的日子(道光皇帝是他的衣钵传人),丢尽了乾隆皇帝的脸面(永瑆的王妃是乾隆结发之妻富察氏的侄女);永璘年纪最小,只知贪玩生事。相比之下,十五子颙琰(永琰)内向勤奋,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也正是这一年,乾隆沿用父亲雍正皇帝所定的鐍匣建储方式,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的鐍匣内,写上了颙琰(永琰)的名字,他从此在茫然无知中当上了皇太子。 颙琰和朝臣虽然不曾知道他已经成了皇位继承人,乾隆皇帝却是知道的。因此在第二年为颙琰选择结发妻子的时候,老皇帝颇花了一番心思。最终,正白旗副都统、内务府总管和尔经额的女儿喜塔腊氏被选中。 乾隆三十九年(公元1773)秋天,十三岁的颙琰与喜塔腊氏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喜塔腊氏从此在蒙懂中成了“太子妃”。 颙琰新婚仅三个来月,他的母亲魏佳氏就去世了,享年四十九岁。颙琰与发妻的婚姻生活就在这样的大喜大悲中开了场,并且将贯穿始终。 乾隆五十四年(公元1789),清高宗弘历将自己名下仅剩的四个儿子都统统晋封,除永璘仅为贝勒之外,其余三人均为亲王。晋封后的颙琰,当上了“嘉亲王”。喜塔腊氏也水涨船高。只不过涨高的只是名份和物质待遇,在精神方面,亲王夫妇过得一点也不自在。“枪打出头鸟”,做为继位呼声最高的皇子,他过得异常谨慎小心,哪怕是偶尔责打一个太监,都会被人把小报告打到乾隆皇帝面前去。 日子终于熬到了乾隆六十年(公元1795)九月。 初三这天,也正是爱新觉罗弘历登基六十周年的日子。就在这一天,八十五岁的乾隆皇帝召集所有的皇子皇孙王公及满汉大臣齐聚圆明园勤政殿,当众取下并打开了已经在“正大光明”匾后收藏多年的鐍匣,并向众人展示里面那张陈旧的密旨。闷葫芦终于被打破,年已三十五岁的嘉亲王永琰被正式册立为皇太子,改名颙琰,移居毓庆宫。同时皇帝还下令追封令懿皇贵妃魏佳氏为“孝仪皇后”。直到此时,颙琰才知道自己竟已在糊涂中做了二十二年的储君。 在册立皇太子的同时,乾隆还决定履行自己在乾隆三十七年十一月曾经公开许下的退位归政之愿,颁布了一道禅位诏书,决定于冬至日禅位皇太子。 诏书传下,颙琰夫妇其喜可知。只是天公不做美,偏偏冬至(十二月初一)这天出现了最不吉利的天象:“日蚀”。于是喜塔腊氏又陪着丈夫在皇太子这个位置上忙乱且战战兢兢地多呆了一个月。 嘉庆元年(公元1796)正月初一清晨,清王朝的唯一一次帝位禅让大典,正式在紫禁城举行。 所有的王公大臣以及各国使节,一大早就在太和殿排班站队,所有的繁杂仪仗也一色排开。当太阳初升之际,乾隆帝的龙舆首先出现在等候众人的视线里,颙琰则身着太子冠服跟随在后。当身着明黄龙袍紫貂褂,头戴红绒珍珠顶玄狐暖帽的乾隆下舆之后,皇太子连忙侍奉着乾隆遍祀堂子、奉先殿、寿皇殿,最后才由大臣们将乾隆拥到太和殿的皇帝宝座上。 经过一通跪拜、奏乐、诵诏的繁文缛节之后,两位大学士将皇太子引导上阶。颙琰匐伏在皇帝座前,毕恭毕敬地接过了弘历递给他的“皇帝之宝”。从这一刻起,弘历成了“太上皇”,颙琰成了嘉庆皇帝。紧接,颙琰又率领大臣们向弘历行了一通跪拜奏乐之仪,禅位之礼毕。 禅位之礼举行之后,嘉庆皇帝的登基大典隆重开锣。 照理来说,从此清王朝进入嘉庆纪元,皇帝也就该是嘉庆帝颙琰了。但事实恰恰相反,与其说是“嘉庆时代”,还不如说是“后乾隆时代”更贴切一点。 对于乾隆皇帝来说,“禅位”不过是他的又一次政治作秀,为的只是大规模地沽名钓誉,这一点在他的禅位诏书里表露无遗:“朕缵绍丕基,抚绥函夏,勤求治理,日有孜孜,……寰宇ㄨ安,蒸黎康阜,声教四讫,中外一家。御极以来,平定伊犁、四部、大小金川……功迈十全,恩覃六合……”总之是缺点并无,功劳无边,所有皇帝的分内事都成了无私的奉献,所有的杀戮靡费都视若无睹,统统粉饰太平。而在把六十年的“功劳”都不厌其烦地数了一遍之后,乾隆帝轻描淡写地放了一句话在最后:“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朕未至倦勤,不敢自逸,部院衙门及各省题奏事件,悉遵前旨行。” 为了迎合乾隆帝“禅位”的真实用意,军机大臣们煞费苦心地想出了这么些新奇规范:退位的乾隆皇帝为“太上皇帝”,颁旨称“敕旨”,仍然用“朕”自称;新皇帝嘉庆只能称“嗣皇帝”。臣子们上书上表,遇“天”“祖”二字需抬高四格书写,遇“太上皇”字样需抬高三格书写,遇“皇帝”字样只抬高二格书写。“嗣皇帝”过生日称“万寿”,“太上皇帝”过生日为“万万寿”。一应军国政事,嗣皇帝都要在太上皇帝的“躬亲指教”下办理。所有的旧有官员进京陛见或新官员离京赴任,都必须先请太上皇帝训话。 在“禅让”礼举行二十天后,湖广总督毕沅触了第一个霉头。可能是被辖区内的白莲教搅晕了头吧,在向朝廷上的奏折里,他虽然记住了新款抬格,却不慎造错了句子,句中皇帝先出现,“上皇”后出现。奏折看在乾隆皇帝眼里,顿时了不得。这位搞文字狱多年技巧已是炉火纯青的太上皇立马火冒三丈,下令将毕沅交部议处,并特地下旨以儆效尤:“本年传位大典,上年秋间即明降谕旨颁示中外:一切军国大事,仍行亲理,嗣皇帝敬聆训诲,随同学习。其外省题奏事件,并经军机大臣奏定款式,通行颁布。毕沅并不遵照办理,是何意见?” 嘉庆的皇帝“蜜月期”才过了一半,乾隆就大煞风景地下了如此一道诏书,实在是将儿子的脸面扫了个一干二净。 当初乾隆在宣布要“禅位”的时候,曾经大张旗鼓大费银钱地修葺宁寿宫,说是要在退休后入住,可是当禅位仪式结束后,搬迁住处之事却再也没听他提起过。老乾隆仍然占着“养心殿”这个法定皇帝的寝居之处,说:“居养心殿六十余载,最为安吉。”宣布自己住惯了不想搬,还要在这里“训政如常”。无可奈何的嘉庆皇帝只得继续老老实实地住在太子所居的毓庆宫里。 非但如此,印着“嘉庆”字样的时宪历虽已在全国通用,却绝不允许进入紫禁城。在皇宫里看不到嘉庆纪元的任何东西,只有“乾隆六十一年”,就连铸币局铸造的钱币,也得是“乾隆通宝”“嘉庆通宝”各铸一半。 既然嘉庆皇帝不能过问任何军国政务,那么能不能主宰自己的后宫呢?答案仍然是:不能。 在禅让礼举行三天后,也就是嘉庆元年的正月初四,嘉庆帝的结发妻子喜塔腊氏被册封为皇后。 然而喜塔腊氏所得到的封后诏书却与其它皇后不同,其内容很值得回味,开篇就是:“奉太上皇之命”,随后才是正文,“遣东阁大学士王杰为正使、礼部侍郎多永截止为副使,持节赍册宝,册立嫡妃喜塔腊氏为皇后。” 得了一封出自公公俯允的封后诏书还不算什么,更令新任皇后喜塔腊氏难堪的,是乾隆在自己正位中宫的大喜日子里还同时替自己的丈夫封了一堆妃嫔。这倒也罢了,关键是太上皇帝乾隆老儿还特地选定,在儿子和媳妇的这个大喜日子里大宴宾朋。只不过宴的不是来为皇帝皇后贺喜的宾朋,而是为老头儿自己大办“千叟宴”。按照从前办此类宴席的惯例,这个日子选得很有点出奇。因为既非登基周年之庆又非太上皇大寿之日。只能阴暗地揣测是老皇帝誓不让新任皇帝皇后抢自己的风头,誓要让天下官员百姓都知道谁才是帝国的主宰。 “千叟宴”在康熙年间曾经办过两次,乾隆也曾经在自己七十五岁时办过一回,但是都没有这回当了“太上皇帝”的宴席办得风光。据记载,与宴者三千五十六人,列名赐赏者五千人。赴宴者上至王公大员,下至兵民匠艺,乃至各国藩王使节,在初四这天集于皇宫的“叟”们超过了八千人。 由于乾隆有话在前,嗣皇帝必须“朝夕敬聆训谕”,这样隆重的宴席当然更不例外,更要向中外人等展示父慈子孝,嘉庆帝是必要侍奉的,断无甩了老子去瞧老婆的道理。 据朝鲜使节后来的回忆,在这一类的宴席上,“太上皇帝御筵于宝座前,皇帝宴位于太上皇帝宝座东次。”“宴响之时,侍坐上皇之侧,只视上皇之动静,而一不转瞩。”“终日宴戏,初不游目。侍坐太上皇,上皇喜则亦喜,笑则亦笑。” 总之,在为乾隆太上皇歌功颂德的欢呼声中、在“千叟”们鱼贯出入宫庭的繁忙中,嘉庆皇帝既分身乏术又不敢招惹老子的疑心,喜塔腊氏成为天下之母的日子,就这么乱七八糟地过去了。 从此,已经二十余年没有皇后的清王朝有了皇后。坤宁宫也终于有了名义上的主人。只是喜塔腊氏并不能迁居到那所皇后之宫,做为“嗣皇后”,她仍然要小心谨慎地和丈夫一起在太子宫里生活。 二、难堪的丈夫 在中国历史上,“禅让”的事情曾经多次发生。 “禅位”,是一个古老的词汇。传说中就有尧舜禹之禅。但是这样心甘情愿的异姓禅位,真相如何令人存疑。 在有据可查的历史上, “禅位”于异姓的皇帝倒也是有的,曾有人统计过,这类禅让在秦以后发生过十几次,依次是:汉刘婴禅位新王莽、汉献帝禅位魏曹丕、魏常道乡公禅位晋司马炎、晋司马德文禅位宋刘裕、宋顺帝禅位齐高帝、齐和帝禅位梁武帝、 梁敬帝禅位陈武帝、东魏孝静帝元善见禅位北齐高洋、 西魏恭帝禅位北周宇文觉、北周静帝禅位隋公杨坚、隋恭帝侑禅位唐公李渊、唐哀帝禅位朱温、周恭帝柴宗训禅位赵宋太祖。只是隐藏在这些禅让背后的真相都是不美好的,而禅让者最后多数也没能落得了好果子吃。 至于禅位于子孙之事,虽然不多但也屡见不鲜,北宋有过徽宗禅位于钦宗,南宋发生的次数更多,宋高宗一人就禅过两次,一次是禅给亲生儿子元懿太子,一次是禅给养子宋孝宗;宋孝宗则禅给了儿子宋光宗,宋光宗则禅给了儿子宋宁宗。再往前算,还有北魏献文帝禅位于儿子孝文帝,北周宣帝禅位给儿子周静帝,唐睿宗禅位给儿子唐玄宗、唐玄宗禅位给儿子唐肃宗…… 所有的这些禅让,有的是被迫,有的是自愿,无论发生的情形如何,禅让之后的“太上皇”们,基本都是货真价实地离开了权力中心了。但这事到了乾隆身上,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禅让的热闹过后,世间百姓都对老皇帝甘心让位的举动崇敬不已。乾隆皇帝的名声既已捞着了,禅让的实质他也就懒得理会了。他绝不愿意宋高宗禅位后还要向儿子伸手要钱花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宣称自己绝不会象从前的皇帝那样懒惰,而是要发挥余热。潜台词当然就是绝不重蹈前人覆辙,防儿子之心比禅让之前那是有增无减。 因此自从登基以后,颙琰的日子过得非常紧张。他倒也没有什么国家大事要处理,因为所有的一切其实都仍然紧紧地抓在乾隆皇帝的手里。关于这一点,在他后来真正执掌大权处治和珅并宣布其罪状的时候再明显不过。在颁布的二十条罪状中,第六条是:“皇考圣躬不豫时,和珅毫无忧戚,每进见后,出向外廷人员叙说,谈笑如常,丧心病狂。”第七条是:“昨冬皇考力疾披章,批谕字间有未真之处,和珅胆敢口称不如撕去,竟另行拟旨。”第八条是:“前奉皇考谕旨,令伊管理吏部、刑部事务,嗣因军需销算,伊系熟手,是以又谕令兼理户部题奏报销事件。伊竟将户部事务一人把持,变更成例,不许部臣参议一字。” 嘉庆皇帝与和珅的恩怨由来已久,这是另一回事要另外说了。但是从这几条牵强的“罪状”中,我们却可以看得出来,做了太上皇的乾隆仍然是事实上的皇帝,无论是披阅奏章还是任免官员,他都亲力亲为,老得字都写不清了还不肯放权。太上皇若任命自己的亲信大臣主掌财务军政人事,那么部门里其它的人就只能听命于太上皇的亲信大臣。而嘉庆皇帝对一切都毫无置喙的权力。在人们的眼里,太上皇乾隆是真皇帝,接下来就得数和珅,嘉庆帝最多就排个老三。别说老子的话他不敢违背,就连老子的亲信他都不敢得罪。与其说他是个“嗣皇帝”,还不如说他是个“侍皇帝”。 嘉庆皇帝受夹板气的实情,最初大约只有王公大臣宫廷内部知晓,然而登基一年之后另一件事的发生,却使这位“嗣皇帝”的傀儡遭际被毫不掩盖地公之于天下,世上做皇帝做男人者最无地自容的事落在了这位“天子”的头上。 由于乾隆掌控了实权,并且对儿子百般的戒备提防,嘉庆的日子很不好过。而嘉庆帝的妻妾们也和丈夫一样,虽然成了所谓的后妃,却仍然象小媳妇一样忍气吞声地过日子,不但是不敢“逾越”一点规矩,甚至还要主动地缩减待遇,只求能讨得公公的欢心,不给老公招来祸患。可以想象,他们唯一的指望就是能够拼命忍耐,熬到老上皇寿终正寝的那一天,千万不要在老头儿咽气前因小失大触礁被废。 然而,喜塔腊氏皇后虽然拼了命地苦熬,却终于没能熬到尝一尝真正皇后尊荣的那一天。还不等熬出头来,她就在嘉庆二年的二月初七病逝,享年三十七岁。 算起来喜塔腊氏与嘉庆皇帝做了二十三年的夫妻。在生育方面,她先是于乾隆四十五年(公元1774)四月三十日生下皇次女,随后又于乾隆四十七年(公元1782)八月初十生下皇次子,于乾隆四十九年(公元1784)九月七日生下皇四女。除了皇次女不幸四岁早夭外,喜塔腊氏剩下的一双儿女倒都长大成人了。那位皇次子就是后来的道光皇帝绵宁,皇四女则是后来嫁予蒙古贝勒博尔济吉持氏玛尼巴达喇的庄静固伦公主。 说起来喜塔腊氏不但身为皇后,更为皇家生育有功,怎么也该享些身后尊荣。然而喜塔腊皇后去世的消息刚一传出,太上皇乾隆帝就立即黑了脸。他已是风烛之年,最忌讳听到死啊老啊这类词儿。更何况喜塔腊氏虽是儿媳妇却好歹也算是个皇后,名义上是天下之母,难不成还要自己这个太上皇为她办丧事不成?若是儿子借这个机会逼老子“辍朝”,从而夺权,那就更是大糟特糟。 于是,还没等嘉庆帝从妻子的死讯中回过神来,乾隆帝的“敕旨”就送进了毓庆宫。这位太上皇下令,皇后的丧仪一切从简,皇帝只许穿七天素服不许穿丧服,除了到灵前祭奠外其它时间还不许摘去帽缨;大臣们也照此办理,至于出现在太上皇身边的臣子们,素服都不必穿来亮相,平常穿啥如今仍然穿啥,就是少挂一串朝珠意思意思就行,其间奏事理政一切如常。 嘉庆帝立即就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他迅速做出反应,表示父亲在堂,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么“不吉利”的事情影响太上皇的情绪。老头儿不是讨厌看丧服吗?那就干脆利索到底,连素服都免了吧!于是,整个皇宫都仍然金碧辉煌,宫院匾额上一朵白花一条白幡也瞧不见。举朝上下,包括嘉庆帝本人在内,事实上都仍然穿着平常的衣服,太监宫娥也照此办理。朝臣及内外命妇也不必大规模地为死去的皇后哭丧守灵,皇后的灵堂与棺木也只是置于“吉安所”,更只消嘉庆帝本人每天到棺前奠酒即可——而且只限奠七天。七天奠酒完毕,马马虎虎地上了一个“孝淑皇后”的谥号,就算完了事了。 为了迎合太上皇,嘉庆帝为皇后之丧定下的新款丧仪随即实施。喜塔腊氏枉做了一年天下之母,身后事办得比还没有江南地方的财主婆热闹。 即使如此,也不能完全消除乾隆帝的疑心。他唯恐儿子借哭老婆之机发泄对自己的不满,密令和珅和福长安等人监视七天奠酒期内嘉庆帝的一切言行。 嘉庆帝做了三十六年儿子,能够最终突围而出当上“嗣皇帝”,对老子的心思早已经是知己知彼,焉有露出马脚的事体。 据后来和珅与福长安递给乾隆的密报可知,在七天奠酒期内,嘉庆帝不但没有在奠酒时痛哭流涕,就连素服都是一直走到灵堂附近才换上的。非但如此,他本人在七天丧期内宁可绕远路,也不接近乾隆帝居住的乾清宫以及常去的游宴之处,完全是一幅唯恐将晦气过给了太上皇的虔诚态度。 从喜塔腊氏的生育情况来看,嘉庆帝对这位结发妻子的感情还是可以的,就算年少时有些花花肠子(长女长子都是姬妾们生的),但登基以来和妻子共度艰难互相勉励,不但是同床共枕的夫妻更是同守壕沟的战友,他受了父亲的气也只能向妻子诉说,这也足够令感情突飞猛进了。所以,对于喜塔腊皇后的去世,从常理推测嘉庆帝无疑也应该是很哀伤的。即使他对这妻子只有三分情意,被老子和权臣这样一逼,也要油然而生十分哀痛,兴起患难夫妻之情。也就不难理解嘉庆帝终生都对发妻念念不忘,对发妻子女格外优遇了。对于亲生老子他还要讲三分孝义,但对和珅与福长安却只会越发地恨之入骨。三年后乾隆皇帝刚一咽气,嘉庆帝就立即对和珅福长安下杀手,其怨根也算是深种久了。 想当年乾隆帝自己的结发妻子富察皇后去世,乾隆帝的生母也还在世,他仍然大办丧事,儿子大臣们哭得不够伤心或仪表太过鲜亮,都要被他臭骂痛贬关牢房。而如今他对待儿子结发之妻的态度,实在是天渊之别。似乎世上只有他才是能集孝子与伉俪于一身的人物,而别人都统统没有这个资格。 即使得到了“大内密探”们如己所愿的回报,乾隆帝对儿子仍然不能完全放心。同时他也迫不及待地希望搞点喜气冲冲。于是,喜塔腊皇后去世刚百日,乾隆帝也不待与儿子商量,就下了一道敕旨:“皇帝中宫不可久旷,即晨昏定省子妇之职缺如,朕心亦颇不愉……即将贵妃钮祜禄氏册封为皇帝之皇贵妃,表率宫廷,上以孝养朕躬,佐皇帝以绥福履,襄成内治。俟二十七个月后,再举行册立皇后典礼。” 钮祜禄氏是礼部尚书恭阿拉的女儿,她到嘉庆帝身边的时间比喜塔腊氏晚得多,当时颙琰已是“嘉亲王”,身边的姬妾也已经有好几个。但是这些姬妾虽然早已生儿育女,出身却都没有钮祜禄氏高,所以她后来居上,一进亲王府就是地位仅次于喜塔腊氏的侧福晋。钮祜禄氏先是在乾隆五十八年(公元1793)六月二十六日生下了皇七女,后来又在乾隆六十年(公元1795)六月生下了皇三子绵恺。不幸的是,就在生下儿子的当月,钮祜禄氏的女儿也夭折了。 由于身份不同又生有子女,嘉庆帝登基不久就奉太上皇乾隆帝的敕旨封钮祜禄氏为贵妃。而现在太上皇帝又要求儿子在妻子热孝期间册立准皇后了。 无论嘉庆帝心里有多郁闷,脸面上有多难堪,无论老皇帝混浊的眼睛里藏着多少小九九,册封皇贵妃的典礼还是如期举行了。二十二岁的钮祜禄氏由贵妃而为皇贵妃,并且成为世人皆知的未来皇后。喜塔腊氏在树下苦巴巴地盼了半世,好容易才等到了一颗果子,却没来得及吃一口。掉在地下的果子却轻易地被钮祜禄氏拣到了并且享用了。 从册封皇贵妃的这一天起,钮祜禄氏真正开始了她显赫的人生。 三、深宫惊变 按照乾隆帝的敕旨,钮祜禄氏本应在二十七个月后正式受封为皇后,算起来那该是嘉庆四年的九月了。不过事实证明乾隆帝这老头儿对自己的寿数还是乐观得有点贪心了,他没能捱到嘉庆四年的秋天,就在那年的正月初三去世了。 就在乾隆帝去世的当天,嘉庆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发泄自己累积了三年多的惊忧怨恨。首先倒霉的除了权相和珅,当然也少不了与和珅同一个鼻孔出气的福长安。正月初三的上午,他以一副很郑重的样子向两人宣布,由于他们是乾隆帝的近臣亲信,因此为乾隆皇帝守灵办丧的国家头等大事,也应由他们挑头经办,以此向天下宣示君臣之义。 和珅与福长安既无可推辞,又被拍得晕头转向,也就傻陶陶地守在了乾隆帝的梓宫前,领着自己的亲信官员们一门心思地表演起了哭丧的本事。全不知已经是被嘉庆皇帝给囚禁在了停尸房里。 随后,嘉庆帝抓紧时机,开始大规模的调动自己能够信任的力量。和珅与福长安刚进殡宫,他就下令六百里加急召回正在安徽巡抚任上的自己的老师朱珪;当天傍晚,他又召来了永璇与永瑆,还有子侄中年岁最大的侄儿绵恩。授永璇总理吏部,授永瑆为军机大臣,授绵恩暂署九门提督兼管火器营建锐营。趁着和珅与福长安被隔绝了与宫外联系的机会,绵恩连夜将九门提督衙门中的所有军官都加以更换,将和珅府内的精锐兵士一千余人统统撤走。 初四清晨,彻夜不眠终于盼来绵恩回报的嘉庆帝松了一口气,下令御史们立即上书弹劾和珅与福长安。 弹劾的本章一拿到手,嘉庆帝就于初八正式颁诏:“中外陈奏直达朕前,不许副封关会军机处。” 晋封仪郡王永璇为仪亲王,贝勒永璘为庆郡王,绵亿为履郡王,其它有影响的皇族近支也各有不同封赏。命成亲王永瑆、大学士董诰、尚书庆桂入军机处,永瑆暂掌户部。原来在军机处任职的沈初免职,那彦成戴衢亭留任。同时削去和珅大学士、军机大臣、九门提督等一切职务,削福长安军机大臣、吏部尚书等一切职务,立即下狱治罪。 和珅与福长安猝不及防,就这么当着他们的靠山乾隆爷的棺材束手就擒了。 两人撤职下狱的消息一经传出,顿时哄动朝野。京中各部官员,京外各路大员,无论是当真恨二人入骨,还是为了撇清,总之告发两人的奏折如雪片般飞进紫禁城。 于是,和珅与福长安就成了众望所归的罪大恶极。 正月十五日,嘉庆帝徇众要求,公布了和珅的二十条大罪。在这些罪状中,头条内容十分有趣:“朕于乾隆六十年九月初三日蒙皇考册为皇太子。尚未宣布谕旨,而和珅于初二日即在朕前先递如意,漏泄机密,居然以拥戴为功。”也就是说,在乾隆帝正式宣布册封嘉庆帝为皇太子并决定禅位前夕,和珅就已经先于嘉庆帝知道了消息,并提前一天向他报了喜。一心以为拍到了马屁的和珅却不知道,儿子不知之事而近臣先知,这对于来说嘉庆帝来说,其实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因此嘉庆帝将此事一直衔恨在心,数罪时竟列在不敬先帝、贪墨枉法之前。可以说,和珅的这个马屁实在是结结实实地拍在了马脚上。 正月十八日,嘉庆帝宣判了和珅与福长安的最终结局:和珅于次日悬梁自尽,福长安被迫全程观看和珅自尽过程,再下狱待秋后问斩。 和珅死后,做了四年皇帝的颙琰终于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安排人事了。在一大串的任免名单中,有两项格外引人注目:和珅的死党吴省钦免官,因吴省钦出卖而在乾隆朝弹劾和珅失败被贬而亡的御史曹锡宝追赠副都御史之职,并荫曹氏一子为官。 曹赐宝是江南人,在乾隆朝任监察御史,他花了很大功夫收集和珅及其管家刘全逾越规制的房屋日用细节,写成奏章打算弹劾。只是这位一身正气的御史是个书呆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知要打听人情事故,连自己的所谓同窗好友吴省钦与和珅本有师生之谊都没弄明白,在写成奏章想要找人商议的时候,竟找上了他。吴省钦自然立马把信传给了和珅。结果等到曹锡宝奏本递上,乾隆帝派人调查时,竟是查无实据。曹锡宝被乾隆帝训斥一场革职,终于在乾隆五十七年郁郁而终。 嘉庆帝用最迅速的手法诛灭了自己含恨多年的和珅与福长安,终于在登基四年后当上了真皇帝。 在终于握住权柄之外,铲除和珅这项政治举措也给嘉庆帝带来了另一项收获:理财圣手和珅多年收受的贿赂、卖官枉法的不义之财以及他多年来经营运作所得的利润。 和珅到底有多少私财,一直众说纷纭。仅从嘉庆帝颁布的这方面罪状来看,就已经足令人叹为观止:和家花园中的亭台楼阁,与紫禁城中的宁寿宫及圆明园中的蓬岛、瑶台没有两样;和家所藏的珍珠宝石总数比皇宫还多,而其中最大的珍珠宝石已经超过了皇帝御帽上所镶之物的大小;和珅为自己在蓟州兴建的墓园竟建有不亚于帝陵的华贵享殿,墓下也有规模庞大的隧道地宫。 和珅一生积累的财产,最后都被嘉庆帝查抄了个干干净净。除了库存的粮食拿去赈灾、和家府邸平分给永璘及固伦和孝公主(和珅之子丰绅殷德妻)、和家园林赠予永瑆以外,其它的全部都进了“内务府”。也就是进了皇帝的私人帐户。 一般估算,和珅的财产总计在八亿两白银以上,是当时整个清王朝每年国家收入的两倍,真正是富可敌国。只可惜他一生营运,最终只能算是给嘉庆当了管帐的。 从此以后,世上多了一句民谣:“和珅倒,嘉庆饱。” 乾隆帝死了,和珅倒了,嘉庆朝的政事进入正轨。谁为后宫之主这件事,也很快上了议事日程。 嘉庆帝执掌实权之后,立即迫不及待地当年就在乾隆帝热孝期间开始选秀女了,并且颁下旨意,重申八旗女子唯有经皇帝选秀落选,才可以谈婚论嫁。朝臣们这才知道多年来都看错了这位爷,原来他的好色之心比起他老子也不遑多让,完全是得了真传。 只是嘉庆帝虽然对老子满腹怨气,但也不敢当真冒天下之大不韪跟死鬼唱对台戏,何况皇贵妃钮祜禄氏也与他生儿育女且共度了艰险。于是,在乾隆帝丧期满后,他就在嘉庆六年(公元1801)四月册封皇贵妃钮祜禄氏为皇后。这是他的第二位皇后,也是最后一位。 大约是有喜塔腊氏和乾隆帝的阴影,再加上又有了数不清的新鲜美女,嘉庆帝虽然册封了钮祜禄氏为皇后,对她却也并没有格外的宠爱,两人只算得是中规中矩的皇家夫妇而已。钮祜禄氏当了四年皇后,才再次生育,诞下了皇四子绵忻。这时已经是嘉庆十年了。总的来说,虽未得丈夫专宠,钮祜禄氏的皇后之位仍然算得是非常稳固的。 只不过,老天并没打算让钮祜禄氏的皇后生涯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深宫中的惊险场景陆续有来。 第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发生在嘉庆八年(1803)闰二月二十日。 这一天,正是嘉庆帝谒东陵还宫的日子。正当浩浩荡荡的仪仗护着嘉庆帝转过神武门,将要进入贞顺门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子突然从角落里一跃而出,径直扑向嘉庆帝,手里还握着一把锋利的刀子。 这场面顿时把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守卫在神武门两侧的侍卫、护军章京、护军校、护军,全忘了自己的工作职责,全都木呆呆地站在原地,没一个人敢冲上去拦阻,而是眼瞅着嘉庆帝采取“自救”:狼狈不堪地避来逃去。幸好嘉庆帝身边总算还有几个胆大的,御前大臣定亲王绵恩(嘉庆帝侄儿)冲上去拦住刺客、固伦额驸拉旺多尔济(嘉庆帝胞姐丈夫)随之扑上去抱紧刺客;御前侍卫扎克塔尔、珠尔杭阿,乾清门侍卫丹巴多尔济、桑吉斯塔尔以及另两名护卫也迎上去围攻。在搏斗中,丹巴多尔济受刀伤三处,绵恩的左袍袖也被划破,总算把刺客给擒拿了下来。眼见刺客在电光火石间束手就擒,神武门两侧的其它百余侍卫们似乎才回过了神,连忙呼啦啦地冲上去,将嘉庆帝重重围护起来。 经过审讯,“刺客”的底细很快就查了个清楚:此人叫陈德(陈岳),时年四十七岁。他祖籍河南泰县,因其父母投靠在山东青州海防同知、镶黄旗人松年门下为奴,所以他一直在山东一带生活到三十岁。后来主人和父母都先后死去,陈德在山东难以维生,想到有个外甥姜六格在内务府正白旗当护军,便带着妻儿到了北京。到北京后,陈德夫妇先后在侍卫绷额布家、兵部笔贴式庆臣家、内务府笔贴式于兴家、内务府包衣管领达常索家做仆役,最后又给一个叫孟明的做了五年厨子。后来张氏去世,陈德一人抚养八十岁的残疾丈母娘还有两个儿子,生活非常窘迫。就在嘉庆八年二月二十五日,陈德终因情绪失控喝酒闹事被孟明辞退,陈德只得搬去外甥姜六格家居住。姜家房子太小,住了不到一个月,陈德又不得不搬到东华门外小小水井黄五福家借住。 日子过得实在穷苦,陈德的精神开始有些恍惚,一面想寻死,一面又不甘心就这么平平淡淡地死了。这时他想起了自己几年前曾经做过一个怪梦,梦中他穿着一件“程乡茧蟒袍”,一幅富贵样子。他忽然“福至心灵”,认为那件袍子乃是黄色,预示着自己必有“朝廷福份”。嘉庆八年闰二月十六日,陈德看见军士执役们在北京的街道上黄土垫路,知道皇帝将于二十日返京,遂想定了主意。认为只消冒险行刺,将皇帝押在手里,就可以得富得贵。 陈德曾经在乾隆六十年至嘉庆二年期间在内务府镶黄旗包衣管领达常索手下当差,具体来说是为諴妃刘佳氏准备车辆什物的下层杂役。这活儿虽然收入低身份卑,却经常出入宫门,对路径非常熟悉。 于是,就发生了闰二月二十日的一幕。 案子审结,陈德父子都在二十四日被处死。陈德虽然死了,但这个“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莽汉的出现,却已足够使嘉庆帝脸面无光。 历史上帝王遇刺之事并不少见,但陈德做为一个毫无背景精神失常的下层奴仆竟能堂而皇之地拿着刀子出入后宫,简直是天下奇观。更出奇的负责保安的护军门禁放进了刺客不说,还在出事后胆小如鼠,这一切都使得逃出生天的嘉庆帝极为光火。这就是他认为密不透风的宫苑,那些护卫们就是大清国从世代养活的八旗子弟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人材吗?真不知多年来的银子都填到哪里去了! 更让嘉庆帝无地自容的,是事发时自己身边围着数百名天天喊着皇帝圣明的臣属,竟只有六个人肯为自己效命。虽然陈德在审讯中并没有说过自己有指使者,但惊魂未定的嘉庆帝对这点却始终无法释疑。他首先是重奖了“救驾”之人:定亲王绵恩与拉旺多尔济各加十万石年俸、赏御用补褂一件;绵恩之子奕绍为贝勒,拉旺多尔济之子巴颜济尔噶为辅国公,加紫禁城骑马;侍卫丹巴多尔济为贝勒,加三万石年俸;侍卫扎克塔尔世袭三等男;珠尔杭阿、桑吉斯塔尔世袭骑都尉;护军唐起、张庆磊加年俸五千石。 奖来奖去,肯救驾的也只有这么小猫三两只,嘉庆帝气不打一处来。既怒且疑之下,他的处罚旨意比奖赏诏下得更有份量:神武门护军统领革职,贞顺门护军副统领革职,京城侍卫副统领革职留任,京城侍卫统领革职发配热河,内务府御膳房总监发配伊犁,领头逃跑的三名护军处斩,其它的军士革退或交该管大臣严惩,同样陪在身边却未能挺身而出的肃亲王永锡交宗人府议处…… 再怎样的处罚,也拣不回做皇帝的脸面。嘉庆帝一面严申门禁,一面不得不下诏自责责人,痛心疾首:“然百余袖手旁观者,岂无联之至亲?岂非世受国恩之臣仆乎?见此等事尚如此漠不关心,安望其平日尽心国事耶?……诸臣具有天良,自问于心,能无愧乎!” “陈德之事,视如猘犬,不必穷鞫。所惭惧者,德化未昭,始有此警予之事耳。” 男人可以随意入宫,皇帝遇刺却查不出个名堂。这样的事不但对嘉庆帝是个刺激,对后妃们也是莫大的惊吓。只是他们没想到丢人现眼的事陆续有来,虽然严申门禁,虽然频下诏书,皇帝的话仍然等于没说,紫禁城仍然不得平安。 转眼间,陈德案过去了一年半。 嘉庆九年(公元1804)十一月二十四日,一个叫了友的安徽和尚又再次轻易地闯进了紫禁城。这个和尚于当年正月去普陀山参拜,不知是不是拜完后觉得自己该走运了,他就想要去京城找找皇帝,弄个御封方丈之类的当当。到京后他一直围着皇宫转悠,虽然没找到什么入宫的机会,却也把皇宫的方向路道摸了个大概,了解了守卫的漏洞所在。就在十一月二十四日这天凌晨,守候在景山东门外的了友遇到了“良机”,跟在往宫里送食物的队伍后面混进了皇宫。谁知天不作美,可怜的了友还没能找着皇帝的寝宫,就被巡逻的给抓住了。更可怜的是护军们这回虽然亡羊补牢抓住了混进宫的了友,还是被怒火中烧的皇帝给狠罚了一顿。 紧接着,就在嘉庆十年(公元1805)二月二十日(离陈德案二周年的纪念日不远)这天,又出了一件怪事。一个叫萨弥文(刘士兴)的中年男人扛着铁枪闯宫。这人倒也神勇,将守卫神武门的护军砍伤了好几个。众护军一齐上场总算将其制服,却又七手八脚打得太猛,萨弥文最后竟伤重身亡,始终也没能弄明白他到底是为啥来的。 虽然没查出个底细,总算这回神武门的护军们没有让刺客闯进宫去。 自觉拣回了一点脸面的嘉庆帝便打算重奖众护军。本来这倒也不错,可是皇帝在这时犯了一个错误,竟要诸军士详细汇报当时场面。 一番唾沫横飞之后,皇帝目瞪口呆地发现,原来护军们负伤的原因并不全是刺客神勇,而是护军们值勤时竟嫌兵器劳累碍事,没有一个随身佩戴了的。暗暗叫苦的嘉庆帝只得将这场论功行赏的报告会草草收摊,不了了之。 嘉庆十六年(公元1811)十二月初十,又一件滑稽透顶的事情发生。就在嘉庆帝的眼皮子底下、就在紫禁城的中心地带——领侍卫内大臣值班的景运门内,居然混进了小偷。这小偷还用市面上极娴熟的手法,将值班内阁中书屈廷镇的海龙皮褂子给割开了一个口子。待得众侍卫闻讯赶到,小偷竟在千万人面前溜了个无影无踪。 从这几件事可以看出,这时候的紫禁城护卫班子只是摆来看看相的,实质已经与清王朝一样,是烂泥糊不上墙了。 只不过以上所述的这些事,都只能算是其后发生的另一件大事的铺垫。与这件大事相比,前面这些个事只能算小意思。对嘉庆帝后妃惊吓也不可同日而语。 嘉应十八年(公元1813)秋,嘉庆帝按惯例离开北京城,开始了他木兰秋狩的行程。临走时他只带了几个年轻漂亮的新宠,而入宫多年已有名号的妃嫔大多都留在了紫禁城里,其中也包括了六宫之主钮祜禄氏皇后。可知皇帝是想要好好快活一下的。 然而嘉庆帝的秋狩一点也不愉快。首先是天不作美,阴雨连绵不断,围场上溪水暴涨,泥沼遍布。扫兴的嘉庆帝便下令提前回京。 就在回京的路上,嘉庆帝接到了直隶总督温承惠的奏章。温总督在奏章中向皇帝报告了一个消息,说天理教徒于九月初七有河南滑县造反。三千余教徒不但攻下了滑县县城,还杀了安司巡检刘斌和知县强克捷。 这里所说的“天理教”,是白莲教的一支,也叫荣华会、八卦教等等,与如今日本神道系统的“天理教”可不是一回事,历史与影响也不可同日而语。白莲教起源于南宋高宗时期,创始者是苏州僧人茅子元,此教在民间流传久远,其主脉与支派都多次发起并参与中国历史上多次农民起义。白莲教从乾隆年间就开始频繁起义,而其分支荣华会的首领宋进耀则在嘉庆十三年被抓入狱,教首换了林清,教名也正式改为“真理教”。 嘉庆自登基以来就一直在和白莲教真理教搅不清楚,接到直隶总督的奏报后,他虽然心情不佳,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嘉庆皇帝没有想到,这一次的真理教起义与从前大不一样。 事实上,此时的真理教已经发展到了数万人,教徒行业五花八门,实力不可小觑。 嘉庆十七年正月,真理教主林清就已经开始策划一次大规模的起义。按照原定方案,林清本人率直隶教众攻打北京皇宫杀掉皇帝皇子;助手李文成与冯克善则分别在豫东与鲁西起兵攻打当地官府。三地同时起兵的日子是嘉庆十八年九月十五日。 由于李文成一支在河南打造兵器不慎走漏风声,李文成被滑县知县强克捷捉住,河南的教众只得提前造反。曹县、定陶等地的白莲教众也闻讯暴动。 正当河南打成一片,嘉庆皇帝正在半路上着急上火的时候,北京城里的林清又按原计划时间起兵了。这就是紫禁城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癸酉之变”。 九月十四日这天,林清派约二百名教徒,装扮成商贩模样进入北京城。十五日中午,众人在太监刘得财、刘金、张泰、高广幅等人的接应下,由东华门及西华门两个方向攻入紫禁城。在一番混乱之后,大约有四五十名真理教徒直入隆宗门,甚至直达养心殿。然而嘉庆帝不在宫中,起义者未能顺利完成杀死皇帝的计划。尽管如此,他们离后妃所居的宫室也已经很近了。 有人攻进皇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后妃们耳中,喊叫和打杀声原已足够惊得这些养尊处优的女人们面无人色了,另一个消息更吓得她们瑟瑟发抖——把守午门的将领策凌,竟在闻听天理教攻入的消息之后,身先士卒地带队逃跑了。幸好钮祜禄氏皇后的脑子没有完全吓糊涂,她派人找来了正在上书房读书的皇子皇孙们。 首先做出反应的是皇次子绵宁(喜塔腊皇后之子,后来的道光皇帝)。总算他还没有被吓湖涂,总算他还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闻风而逃。不但自己带着鸟枪在养心殿前守卫,还指挥随后赶来的各路官兵与天理教众展开战斗。 混战进行到傍晚时分,在健锐营、火器营一千多名装备精良的官兵齐心协力的围攻下,真理教众终于抵挡不住,攻东华门的一路四十余人撤回了黄村宋家庄,进入皇城的几十人则被全歼于武英殿一带。林清本人也在两天后被捕。 真理教攻打皇宫的消息,第二天就传到了回京路上的嘉庆帝耳里。皇帝在目瞪口呆之余,也不禁为儿子的英勇折服。当即下令封绵宁为“智亲王”,加给岁俸一万二千两,他当时使用的那支鸟枪也起名“威烈”。 回京之后,嘉庆帝对真理教攻打皇宫之事进行了详细调查,才发现策凌带兵逃跑只不过是小事一桩,糟糕的是:给林清提供皇宫私密的竟是皇帝的近臣太监,更糟糕的是:林清的计划早已有知情人告发,而这样的消息竟被王公大臣们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直拖到事发之后。 林清身边有个叫祝现的教徒,他的族兄祝海庆是豫王府的差役,早已经将林清攻打皇城的所有路线时间都弄得明明白白。然而当祝海庆在初九日向豫王告密的时候,豫王竟回答:“还差着好几天呢,急什么,等皇帝回来再说。” 卢沟桥巡检也在事发前发现了辖区内情形与平日不同,与宛平县令一起向步军统领吉纶报告,要求捉拿林清。谁知吉纶竟大怒,认为这是存心给太平盛世抹黑,将县令臭骂了一顿。 事实摆在眼前。痛心疾首的嘉庆帝也只能发道诏书,自责“汉唐宋明未有之变”竟发生在如今大清朝,“较之明梃击一案,何啻倍蓰!” 然而,无论嘉庆帝怎么嘉奖儿子,怎么下诏痛责,都无法掩盖官吏因循、军纪涣散的实情,无法掩盖大清王朝江河日下的颓丧之势。 四、谁是继承人 “癸酉之变”的发生,非常清楚地表明:清王朝自乾隆晚期就开始显露端倪的败落之象一直都在无可挽回地发展,而嘉庆帝也不是一个能够挽回颓势的人材。他虽然一直想要做大清王朝的“中兴”之主,并且确实勤政,然而他的才干和运气都差了那么些,就连当一个守成之君都不够格。 不过嘉庆帝的身体一直很好,他自己也颇以此为傲。虽然称帝已经二十多年,但想到父亲的高寿,他对自己的未来还满是希望,认为总有峰回路转,真正干出一番事业的时间和机会。 嘉庆二十五年七月十八日,嘉庆皇帝就带着这样满满的自信,再一次离开北京城,踏上了秋狩之路。然而无论是他自己,还是留在宫中的钮祜禄皇后、随行或不随行的官员皇族,谁都没有想到,皇帝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 大约是鞍马劳顿加水土气候变化,七月二十三日这天,旅途中的嘉庆帝感觉有些轻微中暑,但他并没有在意。第二天早晨果然精神大有好转。嘉庆帝一高兴,还在旅途的最后一段下了轿,策马驰骋广仁岭,赢得了近臣亲信们一片叫好声。花甲之年本就不愿服老的嘉庆帝于是兴头更足,到达热河后也未立即休息,更没有派人代表,而是亲自连着去了城隍庙和永佑寺拈香行礼。 一通热闹忙乱之后,嘉庆帝终于在七月二十四日晚入住避暑山庄的烟波致爽殿。 虽然是避暑山庄,但是这几天的承德气候并不凉爽,空气异常沉闷。这对于小病未愈就过度劳累兴奋的嘉庆帝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就在当天晚上,嘉庆帝突然全身发冷胸闷,虽经医治调理,二十五日上午他已经无法自己起身了,拖到傍晚更是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 最后,夜幕降临了。沉闷的天气也终于等到了最后的爆发。一场大雷雨降临了承德。 七月二十五日夜晚,就在电闪雷鸣和众人惊恐的表情中,六十一岁的嘉庆帝离开了人世。医案说他是中暑而死,野史说他是给雷电击死。无论如何,嘉庆时代结束了。 正当众人为皇帝猝然弃世惊慌失措之际,他们又发现了一个更大的惊慌:皇位继承人到底是谁,老皇帝没有任何交代! 于是,众人唯一的指望,全落在了“鐍匣”里的传位诏书上。 鐍匣传位诏,是雍正皇帝吸取自己兄弟为储位相争相残的教训而发明的创举。此后乾隆帝也遵循了这一原则。按照雍正帝和乾隆帝的做法,传位诏书放在一个密封的匣内,此匣藏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的后头。 军机大臣们都知道,嘉庆皇帝早就照着父祖的方式写下了传位诏书。只是他没有把鐍匣放置在正大光明匾后。这倒不是说他不想放在那里,而是由于宫中二十几年来小偷刺客造反火灾风波不断,他压根就对挂那块匾的院子的安全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宁可把匣子走到哪带到哪。 然而问题是:皇帝带来山庄的行李千件万件,谁也不知道嘉庆帝把那个匣子、把那份传位诏书放在了哪里! 惊慌之下,皇子龙孙和王公重臣们就在嘉庆帝的尸身旁边闹了起来。 内务府大臣禧恩首先站了出来,认为国不可一日无主,当此非常时期,应该尽快立定新君。他随后提议,皇次子绵宁不但年长,还是嘉庆帝的元配皇后所生,在几个皇子中更是最出色的,理应由他继承皇位。此言一出,有人赞成也有人反对。而反对者不是别人,正是军机大臣戴均元、托津。他们认为这做法有违祖制,只怕会惹出乱子。 僵持不下一段时间之后,终于有人又想出了一个圆滑的法子:一面在山庄中寻找,一面派人向远在北京城的嘉庆帝皇后钮祜禄氏报信,看她的主张。 主意一出,立即得到了响应。就在当天深夜,钮祜禄皇后的亲哥哥、内务府大臣和士泰带着两名首领太监启程,连夜赶回北京皇宫。 嘉庆帝死时,他的儿子还有四个:最大的是元配喜塔腊皇后所生的皇次子绵宁,最小的是如皇贵妃所生的皇五子绵愉,除此之外就是钮祜禄皇后所生的两个儿子,一个是二十五岁的皇三子惇郡王绵恺,一个是十五岁的皇四子瑞亲王绵忻。 现在,皇位究竟传给谁,选择权摆在了钮祜禄皇后的面前。钮祜禄皇后怎么也不会想到,哥哥给自己带来的竟是丈夫的噩耗,更没有想到由于皇宫多年来安全屡出意外,竟使得传位诏书不知去向,使这样一个关系大清王朝传承的微妙选择摆在了自己面前。 当然,这也是她的一次机遇。一切就看她的决定了。 决定很快就做了出来。钮祜禄皇后的选择,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丈夫与元配妻子所生的绵宁。随后,钮祜禄氏第一次以皇太后身份发布了一道懿旨。这道旨意迅速于七月二十七日送至承德,送到了皇次子绵宁的手里:“大行皇帝龙驭上宾,皇次子智亲王仁孝聪睿,英武端醇,见随行在,自当上膺付讬,抚驭黎元。但恐仓卒之中,大行皇帝未及明谕,而皇次子秉性谦冲,予所深知。为降谕旨,传谕留京王大臣,驰寄皇次子,即正尊位。” 事实证明,钮祜禄太后的这一项选择,不但理智,而且明智。因为就正当她在北京城里写下这道懿旨之时,避暑山庄中的人们也终于找到了鐍匣。——准确的说,那不是人们早已经熟悉的鐍匣,而是一个太监携带的没有任何特色的小金盒。然而里面装的确实是货真价实的传位诏书。这份诏书写于嘉庆四年(公元1799)四月初十清晨卯时(5-7时),嘉庆帝在那一刻选定的继承人正是皇次子绵宁并且一直没有再更改过。算起来那时候的绵宁才只有十六七岁。 当然,假如传位诏真的找不到,那么皇太后的决定就是不可违背的了。而钮祜禄太后指定的皇位继承人与嘉庆帝传位诏书上的继承人完全一致。不得不使人佩服她的见识眼光远非一般女子可比。她没有在这个时候抱着侥幸心理册立自己的儿子搅浑水,而是循公办事,不但使皇室避免了一场政治危机,也使自己的家族和儿女们逃过了一劫,更重要的是她以此真正在新皇帝绵宁(旻宁)的心目中树立了她做为母亲的形象地位。可以说,在亡父和继母双重的支持下,喜塔腊皇后的独子旻宁登上了清王朝皇帝的宝座。从此以后,旻宁(道光帝)对这位仅比自己大六岁的继母由衷尊敬,对与她有关的一切都千方百计地周全,无论她有什么样的要求和愿望,都竭尽全力地满足。 相比之下,在传位诏没有找到、在皇太后态度不明确之前,对旻宁继承帝位的权力不表态甚至质疑的朝臣们,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道光帝正式登基并将众事理出头绪之后,就立刻开始和他们算帐。九月初七,道光帝就以“拟遗诏错误”为由,令托津和戴均元退出军机处,文孚、卢廕溥留用。四人一起交刑部严议。后来又经过一系列的调整,最终只有文孚一人平平安安地在军机处干到了自愿退休为止。 就在朝臣们胆战心惊纷纷倒霉的同时,钮祜禄氏却平安舒服地过起了皇太后的日子。她于当年十一月移居寿康宫,十二月得到了“恭慈”的徽号,继续主宰着整个后宫。 五、追封的发妻 道光帝生于乾隆四十七年八月初十(公元1782年9月16日),等到继承帝位的时候,他已经三十八岁,在那时已经算是个中年人了。那就是说,道光帝在即帝位之时,早已经娶妻生子了。 道光帝旻宁(绵宁)的元配妻子姓钮祜禄氏。——这个显赫的满洲姓氏在本文中已经是第二度正式出现。再往后它还要出现若干次。由于从前的女子只称姓氏而不留闺名,而清皇族多数又与这些大族联姻,因此后宫中这些雷同的姓氏更使人难以应付,这些女人们若是结结实实地攀上了龙,有了封号,死后又有谥号的话,倒也还可以各归各,否则的话就恐怕只能在姓氏后面加编号了。 总之,道光帝的元配福晋也是这么一个钮祜禄氏。与其它的宫廷钮祜禄氏一样,她也有显赫的出身:乃是户部尚书、一等子爵布颜达赉的女儿。这段姻缘缔结于嘉庆元年(公元1792)十一月,当时绵宁才刚刚十五岁。由于乾隆帝禅位于嘉庆帝,所以当时绵宁提前当上了嫡长皇孙兼皇子。因为在嘉庆的儿子中,乾隆帝最看重绵宁,并且亲自为他指婚,于是他的婚礼选定在南三所撷芳殿举行,而且办得很是隆重。一般认为,乾隆帝嘉庆帝父子俩为绵宁选择皇宫内的撷芳殿举行婚礼,并让他婚后在此定居,是别有深意的。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绵宁其实就已经被选定做未来的皇位继承人了。 不过,未来的灿烂前途,似乎对新婚的钮祜禄氏没有什么立等可见的正面影响。至少在生活水平和条件上是如此。 道光帝的“节俭”,在历朝帝王中算是首屈一指的,而他的俭省作风,早在做皇子时期就已经形成了。据他自己称帝后回忆往事时说,他在做皇子时不但极少吃肉,甚至还经常派太监出宫去买烧饼,与妻钮祜禄氏就着茶水啃嚼就算是一餐。除此之外,他还奉行“七分饱”的原则,即使摆出菜吃饭,也严格要求每餐每人盛饭最多不得超过三碗。 据史书说,钮祜禄氏与道光帝感情甚好。老公克勤克俭,她也有样学样,从来不在屋中放置什么精美的装饰摆设,有床有桌椅可用就足够了。只不过任何人在想象皇家生活的时候,都会认为那是奢侈富丽程度上不封顶的日子,钮祜禄氏做为尚书小姐,又是生在“重女”的满族人家,她在娘家的日子就算不奢华,恐怕也没与烧饼没打过交道,更别说把它当家常茶饭日日吃将起来的。她当初是怎样从极度的落差中回过神并适应这样的婚后生活的,史书却没有记载,只能让后人臆测猜想了。 钮祜禄氏的婚姻生活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去了。从生活节俭这方面说起来,她与绵宁也算是夫唱妇随,应该还是情投意后的。然而不知怎么搞的,两人的婚姻前后长达十二年之久,钮祜禄氏竟从来没有怀上过身孕。 嘉庆十三年(公元1808)正月,年才二十七岁的钮祜禄氏病逝,结束了她显贵却拮据的皇家生涯,没有留下儿女。由于她死的时候绵宁还只是一个皇子,钮祜禄氏被安葬于王佐村(丰台区)。她在这里一躺就是十二年。十二年后,绵宁成了道光帝。于是本已经被人淡忘的钮祜禄氏忽然身后热闹起来。 道光元年(公元1821)六月,道光帝派郑亲王乌尔恭阿、顺承郡王伦柱为正副册使,带着皇后册宝来到了王佐村,为自己的元配妻子追册追谥,使她在去世十二年后当上了“孝穆皇后”——这个谥号在往后的若干年间又被咸丰光绪陆续加码,最终全称为:“孝穆温厚庄肃端诚恪惠宽钦孚天裕圣成皇后”。追册皇后的礼仪完成之后,两位使节又将孝穆皇后钮祜禄氏的牌位接回了紫禁城,入祀太庙及奉先殿。钮祜禄氏既成了孝穆皇后,她的父亲布颜达赍也自然水涨船高,晋升为“三等承恩公”。 追封追谥,是些热闹活人眼目的事体,棺材里面的“孝穆皇后”钮祜禄氏并不知道。但另一件事则不然,尽管她早已死去,这件事仍然与她直接发生了关系:改葬。 按照历代封建皇朝的惯例,道光帝在即位以后就着手修建自己的陵墓。他委派庄亲王绵课为首,领着大学士戴均元、尚书英和,还有风水师宋泗、穆克登额、牛坤等人,浩浩荡荡地奔赴东陵,在宝华峪选中了一块“吉壤”,决定兴建帝陵。工程于公元1821年十月初十卯时正式开工。据说在开工后,风水师宋泗认为地宫穴位应做变更。然而经办大臣们深知道光帝力求节俭,为选穴已经费了不少银子,若是重移改图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定会惹得皇帝不快。由于皇帝几乎将大臣们是否节俭视为最主要的才干度量衡,因此没有谁愿意去触这个霉头请皇帝重选。最后众人只是将穴位往前移了五丈而已。在修建时果然发生渗水现象,英和仍然不予上报,而是为求省俭,又命工匠筑土拦水,只图表面光鲜,能蒙过皇帝验收就成。 帝陵的修建花了六年时光,终于在道光七年(公元1827)九月二十二日告峻。道光帝非常高兴,专程前往宝华峪查勘。对于风水土质及建筑质量这些个东东,皇帝纯粹是个看热闹的门外汉,是很容易被监工大臣蒙混过关的。可想而知,他对于这项花费俭省的工程非常满意,对建陵众臣一一论功行赏,就连戴均元在继位问题上立场不坚定的表现都既往不咎了。 陵墓建成的当月,道光帝便下令将“孝穆皇后”钮祜禄氏的棺木由原葬处迁往自己的帝陵地宫。迁葬仪式搞得也十分隆重,主祭的是道光帝的庶长子、也是当时道光帝唯一的儿子奕纬。虽然奕纬出生时钮祜禄氏早已去世,但在名份上,她仍然是奕纬的嫡母。 隆重的仪式后,钮祜禄氏原本栖身的棺材变成了皇后规格的“梓宫”并被运往宝华峪帝陵。正式下葬前,道光帝念及一十二载夫妻情份,还专程亲至棺前奠酒,给“孝穆皇后”的葬礼更添了几分风光。 不曾想,孝穆皇后入葬帝陵才刚一年,意外就发生了。 道光八年(公元1828)九月,道光帝出京谒陵,顺路到自己的陵墓去“观光”,一观之后,道光帝大惊失色:本应该干爽的地宫一直都在渗水,短短一年功夫竟积成了一个水潭,深度将近两尺,已经漫过了“宝床”(放置棺木的石台)。一眼望去,“孝穆皇后”的棺木竟恍如水中孤舟,再一细瞧,棺材足有两寸浸在水里,霉湿不成样子。 看见这个场面,道光帝怒不可遏,一面下令将孝穆的棺木从地宫起出,移到陵寝的地面殿宇里安放,自己又亲至棺前奠酒致歉;一面斥骂筑陵大臣“丧尽天良”,下旨严办:庄亲王绵课已病故,父债子还,四个儿子一律革职;戴均元撤职下狱,其子降职;英和也撤职下狱。本来按道光帝的怒火,英和是要被处斩的,总算皇太后看不过意,劝道光帝不要太下重手,英和才逃得一条性命,改判为和儿子一起发配黑龙江服苦役。 处分之后,道光帝又想起了自己修陵的花销,不禁肉痛起来。于是他又下令相关责任人等必须赔付。于是又抄家封产地办了一通,最后拢共收回了约三十万两银子,这才觉得心气稍顺。 道光帝经此一刺激之后,也没了在清东陵继续选址的想法。他随后改弦易辙到易县的清西陵重新选择葬地。陵址最后选定在龙泉峪,道光帝还亲自为自己的陵墓起名为“慕陵”。慕陵建成后,旻宁于道光十五年(公元1836)十二月将结发妻子的棺木再次安葬其中。 经过如是折腾之后,孝穆皇后钮祜禄氏才算是真正入土为安了。算起来这时距她辞世已将近三十年。 六、无趣的皇后 钮祜禄氏虽然当上了孝穆皇后,但她和嘉庆帝的第一位皇后喜塔腊氏一样,后位是追封来的,本人并没有活着当上过皇后。旻宁称帝后为他主持六宫事务的皇后另有其人,她就是继弦福晋佟佳氏。 佟佳氏嫁给道光帝的时候,元配钮祜禄氏仍然在世。因此严格来说她并不是一进皇家的门就做皇子的继弦福晋,而是先做了皇子绵宁的侧福晋。 说起来侧福晋佟佳氏的出身并不比嫡福晋钮祜禄氏低。她是三等承恩公舒明阿的女儿。舒明阿的公爵身份虽然是多年后追封的,但他同时还有显赫的身世,是康熙年间的一等公佟图赖的后人。佟佳氏为何会当上侧室,原因很简单:绵宁对发妻钮祜禄氏感情很好,钮祜禄氏却一直没有生育的迹象。这情形不但她自己着急,丈夫绵宁着急,就连公爹嘉庆帝都坐不住了。绵宁和钮祜禄氏成婚的第八年头上,忍耐不住的嘉庆帝终于又塞给儿子一个出身高贵的侧福晋佟佳氏以及几名身份普通的侍姬。 尽管佟佳氏家世高贵,但毕竟在婚姻制度中还是有个先来后到之别。钮祜禄氏仍然稳坐着嫡妻的位置,佟佳氏也无可奈何了。然而钮祜禄氏福薄,不但自己没有生育,不但没能等到丈夫当皇帝,甚至连丈夫当上亲王的日子都没能赶上,就先去世了(绵宁的亲王衔封于嘉庆十八年,钮祜禄福晋死于嘉庆十三年)。钮祜禄氏死后,嘉庆帝遂按序提升佟佳氏,于是她也就成了皇子绵宁的继室嫡福晋。 佟佳氏在位份和生育方面比自己的前任都要好一点儿。她在做了四年正妻后,于嘉庆十八年(公元1813)七月初三日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也是绵宁的第一个女儿。两个月后,绵宁当上“智亲王”,佟佳氏也成了亲王的妻子。虽然日子仍然过得紧巴巴的,但佟佳氏心中的欢喜可想而知。她嫁给绵宁整整十年都没有身孕,早已对自己的生育能力忐忑不安,如今诞下女儿,足以使她的担心烟消云散,安下心的佟佳氏欣慰地等待着自己下次能够生个儿子。 然而这一等就没了下文。日子过去了六年,佟佳氏还是没能再次怀孕,更别提生儿子了。而更大的不幸也降临在了她的身上。嘉庆二十四年(公元1819)十月二十日,她唯一的女儿患病不治,离开了人世,虚龄刚七岁。佟佳氏嫁为人妻十六年,只有女儿这么一点骨血,却忽然间也失去了,心情无比凄惨。总算嘉庆皇帝看重绵宁,看重佟佳氏的出身,特地下旨追封佟佳氏夭折的女儿为郡主。小郡主死时,绵宁已经三十多岁,却膝下荒凉,总共才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庶出又品性不济,他很不喜欢,倒是这个嫡出的长女聪明伶俐,绵宁对她极有父女之情,如今出身高贵的女儿竟死了,他也深受打击。对女儿的思念使绵宁在一年后刚即帝位还不到两个月、连女儿的母亲都还没有正式册封为皇后之时,就先追封嫡长女为“端悯固伦公主”,并在给自己修建第一座帝陵的同时,也在东陵许家峪为女儿选址建墓,这也是清东陵唯一的一座公主园寝。算是给了痛失爱女的佟佳氏一丝安慰。 就在丧女的第二年七月,智亲王绵宁即位为帝,名字也改称旻宁。当年十二月,佟佳氏升为皇后。 虽然是身份尊贵起来,但佟佳皇后的心情并不见好。她不但难以成孕而且又刚丧独生爱女,丈夫虽然疼爱女儿,却也在为女儿建陵寝的同年开始广选秀女。这一切,对于做母亲的佟佳氏虽是安慰,对于做妻子的佟佳氏却实在不是滋味。即使是新得的皇后身份,也并没有给她带来比做亲王福晋宽裕多少的生活。因为她嫁的皇帝,是在吝俭方面赫赫有名的道光皇帝。 照说,皇帝节俭总要比奢侈浪费的好,何况皇帝再怎么节俭,总还是比臣民过的日子要高杆很多。这话说别的皇帝还可以,但是说道光帝,就不合用了。他的“节俭”,实在已经超越了我辈俗人能够想象的层次。 道光帝刚一即位,就下令裁去了后宫嫔妃宫娥每年上百万银子的脂粉费,又把皇宫的日常开支帐都细细地查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认为皇帝一家的花销,一年有二十万两银子就足够有余了。于是他将这二十万两作定了规矩,交代给佟佳皇后,并传下谕旨,后宫女子位份在嫔以下的,必须日日吃素,不遇庆典不得吃肉。古时汉文帝以节俭闻名,也就是宠妃衣裙不绣花饰,道光帝犹觉得浪费,他规定嫔以下非但不能衣上绣花,就连鲜艳些的彩色衣服,也只允许在节庆之日穿一小会。 佟佳氏虽然位居皇后,本不在这些限制内,她既知丈夫力求俭省,再说道光帝对自己也要求严格,皇帝的生日也屡次停筵止贺,她做为皇后当然也就只能主动地克扣自己的生活待遇了。何况她身为皇后,不但要以身作则做嫔妃表率,而且道光帝每年只给她二十万两银子的后宫开销,也的确需要她日日盘算才能周济得过来。 在妻子的支持下,道光皇帝在节俭方面可谓日见精进,他即位当年就亲自查看皇宫内库,发现里面有大量历年各地进贡的衣料毛皮及各类摆饰,积压得如同小山。道光帝并没有把这些物事拿来给自己裁衣饰屋,而是下令将这些东西分赐各级臣工,并要他们回谢皇家银两,等于是将这些东西变卖了。此事就这么做定了例子,此后也屡屡举行,为道光帝挣了不少现钱。 虽然是找回了一些钱,道光帝仍然不舍得花。他仍然对皇宫中的一切用度非常上心,自己的衣服破了也不舍得换,总是补补再穿,而且对于缝补的价钱也要再三询问。 事实上,以道光每日耗尽精神算计家用,时时盘点库存的劲头,他实在应该托生到普通人家,没准还能白手起家当个财主,可是他偏偏做了皇帝,于是天下也就跟着他倒穷霉。 可能又有人要说了,皇帝节俭,那也是优点哦。中国历史上节俭的皇帝不少,还都留下美名,怎么偏偏歧视人道光呢? 其实关于这一点,道光那时的人就已经有很明确的看法。确实也有人说道光帝的俭省,连汉文帝宋仁宗都没得比。但是马屁精们偏偏忘了一点:汉文帝和宋仁宗在俭省的同时,也是明君,深谙用人治国之道。而道光帝则恰恰相反,他虽然节俭勤政,却才具见识都非常差劲,有时甚至把节俭过小日子看成了他人生的最大乐趣兼目标,他甚至认为,一个人是否节俭,完全体现了这人是否有才华本事。他也颇以自己的节俭为傲,把它当作自己的形象工程来搞。那么理所当然的,他也以此为衡量大臣能力品德的标准。因此虽然他极其勤政,但也只能是白忙活,只会把国家的事越弄越糟。 经过多时的寻找,道光帝终于在大臣中寻到了与他极有共同语言的知己,很快将二人用为宰辅大臣。这两人一个叫曹振鏞,一个叫穆彰阿。 事实上,道光皇帝的识人眼光差得无以复加,穆彰阿非但不节俭,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为人卑鄙无耻,贪赃枉法,收了不计其数的贿赂,在自己家中过日子更是穷奢极欲。只是他深知“揣摩上意”,懂得逢迎皇帝。 穆彰阿知道道光帝省俭,便主动穿着破旧打补丁的朝服上朝。道光帝一见之下果然“龙颜大悦”,称赞他有“贤大臣之风”。此言一出,朝臣们顿时开了悟,也一个个地穿上破旧袍子上朝见皇帝。以致于京城里的旧货铺子把库存的破衣烂衫都卖了个好价钱。刚开始时价钱还不是很高,只与新袍子差相仿佛,有人把新袍子拿去以新易旧,旧衣铺子也肯成交。但到了后来,旧袍子货源紧缺,价钱涨到了新袍子的两三倍,有些穷官儿家就应付不来了,只得自己动手,故意把新袍子弄脏弄破加上补丁。道光帝眼见满朝文武都穿旧衣破袍,认为自己的节俭已经深入人心,不禁喜上眉梢,省俭得越发起劲。于是一群衣衫破烂得连寻常富百姓都不如的官儿,加再一个龙袍上补丁摞补丁的皇帝,上朝之时还君臣们聚在一起讨论何处有便宜菜蔬。这样的场面……呣,不需要多少想象力就能明白,那时的乾清宫实在是很象丐帮议事大堂。 道光帝既认定穆彰阿是自己的知己,对他说的话也就言听计从了。哪里知道这个乞丐相的家伙非但不是什么贤大臣,更是个大大的奸臣。仅从鸦片战争一事前后他的表现,就是一个明证。 鸦片,也称芙蓉膏,大烟,明末就已经出现在我国边境一带,但大举进入国境,则是从乾隆末年开始的。英国人借贩卖走私烟片掠夺中国的财富,摧残中国人的体魄、英国政府还借机打探中国的各项情报,为大举侵略做准备。仅鸦片战争开战前四十年,英国就靠鸦片走私前后盗取了中国白银三亿多。面对这样的局面,湖广总督林则徐力主禁烟,向道光帝上奏说,若不厉行禁烟,若干年后中国:“不但无御敌之兵,且无充饷之银。”道光帝倒也深受触动,虽不知触动他的究竟是兵力损耗还是银钱消耗,总之,道光帝于道光十八年(公元1838)十一月专门召林则徐商讨禁烟大计,在八天内接连召见了八次,又特许他在紫禁城内骑马,月底便将林则徐任命为钦差大臣,节制广东水师,赴广东查办禁烟事宜。1839年6月3日,林则徐在虎门海滩上一举销毁了两万余箱鸦片,是为“虎门销烟”。 然而就是林则徐大力禁烟的同时,穆彰阿却在北京城里搅事。林则徐当初进京时没有给他送礼,又格外得皇帝垂青,穆彰阿不但妒忌而且怀恨,深恐林则徐取代自己的相位。与此同时,英国人又送了穆彰阿等人大量钱物,于是这位“贤大臣”就开始蠢蠢欲动了。他一面拼命地在道光帝面前讲林则徐的坏话,一面又密令广东官员进京告林则徐的状。在穆彰阿的上窜下跳中,愚蠢的道光帝强令林则徐于12月6日封港,断绝与英国的贸易关系。又在次年1月5日,将邓廷桢任命为两江总督,使林则徐失去助力。 穆彰阿仍觉得林则徐官位太大,对自己是个威胁,于是又暗中向英国人通风报信,支持英国鸦片贩子及英国兵船到广东沿海骚扰生事。穆彰阿既然开门揖盗,鸦片贩子们也就不客套了。1840年5月,英国政府发动了侵略战争,派兵攻打林则徐所在的广州。林则徐一面抗英,一面通知沿海省份整兵备武,严防英国军队。然而,由于沿海各省许多大小官吏与穆彰阿有瓜葛,他们都对林则徐的警报置若罔闻。谁知,英国军队果然在攻广州失利后转攻天津。虽然战事被发大了,但穆彰阿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趁机将林则徐的禁烟抗英主张都抹了个精光,使道光帝革去了林则徐邓廷桢的官职,改派自己的同党琦善到广州去。 琦善到广州后,按照穆彰阿的指示,一个劲地向英军送钱送物,任由英军攻打中国领土,对主战派官员的正确主张统统不予理睬。英军很快分头向沙角、大角、虎门炮台进攻。虎门守将关天培请求增兵增火力迎战,琦善竟只给他二百兵士。很快,沙角炮台守将陈连升父子殉国。沙角失陷。 听说沙角失陷的消息,道光帝倒也知道着急,连忙又重新起用林则徐,要他重振当初力守广州的风范。然而到这个时候不但是军机已失,道光帝还吝于花钱备军,穆彰阿又派同党去广东当官,并指使其横生枝节,不但弹药枪炮克扣,甚至还到了要林则徐自己掏钱雇兵勇的地步。2月25日,虎门炮台失陷,关天培殉国。3月1日,潖州炮台失陷。琦善更在与英国人谈和之时,私自将香港岛割给英国。 直到这个时候,穆彰阿仍然一门心思地结党营私,想方设法将林则徐调离广州。林则徐遂被道光帝调到了镇海。林则徐刚走,穆彰阿的同党奕山便在与英国人开战仅七天的时候主动投降,并签订“广州条约”,赔偿英国六百万银两。然而就是这样的局面,道光帝仍然对穆彰阿偏听偏信,认定林则徐要为这桩条约负责,于6月28日将正在镇海与余姚知县汪仲洋研制新式大炮的林则徐革职,发往伊犁充军。 对于穆彰阿一党的误国害民,另一位军机大臣王王鼎恨之入骨,每次与穆彰阿相遇都厉声责骂。林则徐被贬谪后,王鼎当着道光帝的面前痛骂穆彰阿:“如林则徐之贤,汝何故必令遣戍新疆,是直宋之秦桧、明之严嵩耳。行见天下事,皆坏于汝手。” 穆彰阿自知理亏,不敢答言。道光帝反而自动跑出来为穆彰阿张目,对王鼎说:“卿醉矣。”强令太监将王鼎拖了出去。王鼎不甘心,第二天又在朝会上继续质问穆彰阿。道光帝见王鼎又来与自己的“贤大臣”为难,竟勃然大怒拂袖而去,王鼎抢上去拉也拉不住。 眼见国家如此败落,皇帝还昏庸自大斤斤计较于衣食小钱,王鼎激愤不己,回到家中便写下了一封疏章,将穆彰阿的劣迹尽书于上并请求皇帝重用林则徐。写完奏章,王鼎自缢而死,希望能以此引起皇帝的重视。 然而王鼎的遗章落在了关系网密如蛛丝的穆彰阿手里。穆彰阿立即派人去哄骗王鼎的儿子,说:“上怒未解,若以此奏,则尊公恤典不可得,而子亦终身废弃矣。其勿奏便。” 王鼎之子果然相信了穆彰阿的话,遂将遗章隐瞒不报,向道光帝报告说自己的父亲是暴疾身亡。爱国无门的王鼎就这么白白死了。 除了林则徐,其它力主整兵抗英的将领官吏也都在穆彰阿的打击范围内。他后来还煽动道光帝将在台湾领导抗英的姚莹、达洪阿革职押解进京。并动用自己的人脉在反英战争中设置障碍。等到失败的消息一来,他就得意非凡地向道光帝炫耀自己的未卜先知:“如何!盖谓不出所料也!”道光帝越发将穆彰阿的见解视为真知,最终在穆彰阿的鼓动支持下,接受了英国侵略者所有的赔款割地条款。对于皇帝的愚蠢,仁人义士都愤怒之极,以诗纪云:“海外方求战,朝端竟议和,将军伊里布,宰相穆彰阿。”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中国封建历史上头一号的误国蛀虫,竟然得到了道光帝终生不渝的宠信倚赖! 道光帝宠信的另一位大臣是曹振镛。 曹振镛可算是中国大臣群中的一个特殊人物,吝啬得超出常理。他每天上完朝都要换上粗布衣服带上菜筐和秤杆,亲自去菜场买菜,往往为了一个铜钱和小贩们耗上半天功夫磨嘴皮子。曾经有一个小贩被他缠不过,恼怒之下破口大骂,曹振镛眼见买不着便宜菜,很不甘心,立即打出“大学士”的金字招牌,亮出表明身份的物事来。直把小贩吓得磕头求饶,乖乖地让他沾了便宜去了。道光帝与曹学士交谈之下,顿时大起知己难觅之感,认定如此节俭之人定是爱国有志的栋梁之材,不但提拔他当了重臣,还见天儿地把他召进皇宫密谈。只不过这对君臣花功夫谈的不是那些急得火烧眉毛的国家大事,而是何处有便宜菜蔬,办同一件事,宫内宫外在银钱方面花销有何差距。 有一次,道光帝发现曹学士裤膝上打了个补掌,立即问道:“你打这个掌要费多少银子?”曹学士答曰:“须银三钱。”道光帝登时叹息道:“汝外间作物大便宜,吾内府乃须银五两!”然后道光帝又问:“汝家食鸡卵,须银若干?”(这里有个讲究。道光帝为了省钱,在饮食上也很下功夫,比如他觉得夏天吃西瓜消暑太费钱,便下令后宫除皇太后外一律取消西瓜,只提供凉水。除了嫔以下不得食肉之外,他还将帝后的膳食减为每天“五品”,即每餐连菜带主食在内不得超过五种,其中还以素为主。而由于内务府所报菜钱中鸡蛋最廉,所以在这五品饭菜中炒鸡蛋是雷打不动的一碗。这规矩被严格遵循,即使是过大年可以丰盛些也从没少过鸡蛋。比如道光八年正月初一皇帝吃的开年第一顿大餐,尽管节日期间菜品可以提高档次,鸡蛋也没少过,那顿饭道光帝吃的是:浇汤煮饽饽、羊肉丝酸菜、溜鸭腰、鸭丁炒豆腐、鸡蛋炒肉。——听起来这菜似乎还可以,可是咱们要想想,这可是皇帝过大过年啊……) 不过曹学士方才听说内务府补裤子竟报销了五两,心知自己说走了嘴,势必会得罪内务府的大臣使役,因此对于皇帝再问鸡蛋的价钱,他就长了心眼,竟回答道:“臣少患气病,生平未尝食鸡卵,故不知其价。”这才算蒙混过关了。 即使如此,补丁的价钱也足够让道光帝伤心了。一但知道自己被内务府占去了便宜,道光帝连议国事的心情都大受打击,他马马虎虎地议完了事,立即赶回后宫向佟佳皇后长吁短叹。从此以后,佟佳皇后便亲自领着领着嫔妃宫女勤习针线功夫,不但为皇帝补衣,最后就连日常穿的内外衣物都是由女人们亲自裁剪制作了。自道光帝控诉了内务府缝补要价过高之后,佟佳皇后为了省钱,就连自己的座垫破了也不舍得换,并且也就直接要宫女们动手补缀。然后继续使用。总算还是曹学士及时闭嘴,若是他说出宫外鸡蛋的实价,只怕佟佳皇后就不光是领着嫔妃学针线这么简单,而是要在后宫中学习怎么养下蛋的母鸡了。 曹学镛除了会上菜场讲价,还有什么别的本事么?有的,那就是“多磕头少说话”。此事也绝非空穴来风。而是他本人亲自向门生传授自己的为官心得曰:“多叩头,遇事勿出主见。”总之是道光帝说啥,他就附和啥,总之天子圣明就对了。 道光帝在曹大学士的磕头声中,越来越觉得自己确实了不起,对于那些向自己进谏说扫兴话的大臣就更看不顺眼。然而国事纷扰,大臣们只要稍有人心者,焉有不大谏特谏的道理? 道光帝眼见案上的奏章越来越多,从早忙到晚也看不完,而且奏章中还没几件喜事,对此深为不满,一心要想个法子治一治众人。 于是,天才的杜受田出现了。 杜受田立即义不容辞地“为君分忧”,给道光帝出了个“好主意”:“凡进言者,不问其所言如何,但挑剔其奏中格式之失,字体之误,交吏部议处,则言者苦之,封奏自稀。且使臣下见帝于此等小节尚不肯稍贷,若犯忌讳之大者,被罪必更深矣。如此则无禁遏言路之名,而言路自然结舌。”——也就是说,任何人的奏章,不管里面说了些啥,究竟说得有理没理,皇帝都不要去看,只要专心拿着放大镜找哪个字写歪了、哪一句格式出毛病了就行。找出来之后立即将上奏的人交到吏部去处分。如此一来,大臣们知道“写多错多”,奏报的事情又不被采纳,也就再不敢进谏上书了。 道光帝依言办理,果然没多久,奏章就迅速递减。从此以后清王朝的官吏们更加恣意妄为,再不必怕有人向皇帝告发了,就连打了败仗都敢向皇帝宣称是大胜。于是国事更加凋零,外虏更加猖狂,时人笔记云:“自此士气愈销,人才愈败,而国事亦愈棘矣。” 然而道光帝却是龙心大悦,觉得从前的皇帝只不过是少听了几道奏章就被言官们骂成是“禁遏言路”的恶名,哪有自己这么英明,不但堵了官员们的嘴,还没有谁能抓着小辫子。 道光帝立即论功行赏,杜受田遂被委以重任,当上了道光帝晚年最心爱的儿子奕詝的师傅。有这么一个师傅,奕詝是怎么变成未来咸丰皇帝那么个德性的,也就不奇怪了。——在这里要格外提出,奕詝,就是道光帝最后一位妻子的儿子,他的母亲就是孝全皇后钮祜禄氏,道光帝继母皇太后的侄女儿。 做道光皇帝的女人实在是件很艰苦的事。节俭倒也罢了,他还是个完全没有生活情趣的男人。关于这一点,可以从道光朝一件人事调动的议案中看出。 那时有个封疆大吏名阮元,曾历任湖广、两广、云贵总督,在任上都颇有建树。照说这样的人材是绝对应该重用的,道光帝倒也动过这个念头,可是他刚一听说阮元酷爱金石书画,就立即打消了重用阮元的计划。 这是为什么?原因很简单,道光帝认为世人绝不能“不务正业”,也不能在其它地方有所用心,否则的话,一定干不好本职工作。偏偏阮元雅好学术书法,在政务之余精研金石,是晚清书坛的领军人物,还写下了《南北书派论》《北碑南贴论》两本书学名著。——据此,道光帝认为阮元太重视生活情趣,肯定做不好本业,所有的政绩都不过是误打误撞来的。——倒霉的阮元在道光一朝的前途,就再没有提拔的可能了。 古人说“琴棋书画”,书法不但是生活情趣,更是读书人必不可少的陶治。可是就连书法都能被道光视做“不务正业”的范畴,那可实在想不出他自己的日常生活中还能有什么情趣可言了。 佟佳皇后就这样含辛茹苦地做着“皇帝背后的女人”。不过她的辛苦倒也可以说没有白费。道光帝对妻子的省俭也深为称赞,认为她确是自己的良佐。因此,尽管道光帝平常年份从不为自己和妻子庆祝生日,但在道光十年(公元1810)五月,他还是决定要破例为佟佳皇后过个生日。因为这年是佟佳氏四十整寿,算是个大日子。 这是旻宁称帝后第一次为妻子过生日,也是唯一的一次。而对于这一次皇后“千秋”的宴席,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都大大地记了一笔:面对成百上千的王公大臣及其内眷,还有后宫嫔妃宫女太监,道光帝只给了御膳房宰杀两口猪的指标。于是,佟佳皇后的整寿千秋宴,就只有一品肉片打卤面款待来宾了。所有与宴的贵戚大臣,都对这样的“席面”瞠目结舌。 然而,大臣们看不上这样的饭食,佟佳皇后却已经是很满意了。因为她知道,曾经有一次道光帝召见大臣及将领们讨论回疆战事,误了大家的饭点,曾经请过一回客。当时在场的重臣有十余人,道光帝竟也只摆了一席,而且还照例是牵荤带素连主食的五品。一群人连筷子都不敢下,深怕大家一举箸盘子就见了青花底,没了皇帝的吃食。硬是忍着饿听道光帝长篇大论了一个多时辰,饿得一个个前胸贴后背地回家去吃。也亏得没哪个是低血糖,否则定要现场晕倒过去。 --十余文武重臣,为国家战事昼夜操劳、浴血疆场,皇帝竟连一餐粗淡饱饭都不舍得请他们吃,如此“节俭”,真是令人发指。这样的皇帝,又怎么可能得属下拥戴、治理得了国家!! 不过,这样一看,佟佳皇后当然也就确实有对自己的寿筵满意的理由。两相比较,道光帝对于佟佳皇后的寿诞,就已经算得是大费盛设了。 大约是宫中事务众多操劳,营养又跟不上,宫中还嫔妃众多,佟佳氏立后十余年间也没能再怀上身孕。道光十三年的新年刚过,操劳了众多典礼仪式的佟佳皇后终于病倒。拖到四月二十九日,她离开了人世,逝于钟粹宫,享年四十三岁。 道光帝对佟佳氏的“内助”之功还是很感激的,因此在佟佳氏死后还特地传旨,要求王以下有顶戴者百日内均不得剃发,而且均要停宴止乐一年。这规矩实在出人意料,引来很多王公重臣反对,其中也包括皇太后的亲生儿子惇亲王绵恺、最早倡议道光帝即位的多尔衮后人禧恩。伤心头上的道光帝不但没有理会,反而大怒,将两人统统罚俸三年。 道光十五年(公元1836)十二月,就在道光帝的元配妻子孝穆皇后钮祜禄氏改葬新帝陵的同时,追封为“孝慎皇后”的佟佳氏也同时下葬,结束了她在人世间显赫却清苦的旅程。 七、南方来的皇后 佟佳皇后死了,后宫不可无主,谁为继后又成了道光帝面临的问题。这一次,他的选择与继母皇太后完全一致:册封皇太后的娘家侄女、如贵妃钮祜禄为新皇后。 说起如贵妃钮祜禄氏,她可是道光帝三个皇后中最有名的一个了。她出生于嘉庆十二年(公元1807),比道光皇帝小二十五岁。她是二等侍卫、世袭二等男爵颐龄的女儿,出身在显贵的门第。后来颐龄去了苏州当将军,也把女儿给带了去。 钮祜禄氏就在苏州长大成人,天生的聪明伶俐再加上苏州水土文风的滋养,长成的钮祜禄氏平添了几分灵气。除了刺绣诗书,钮祜禄氏还学会了江南女子雅好的七巧板拼字游戏,她在这方面还格外出色,能用木块拼出“六合同春”的字样,难度很高。除此之外她还在随父游历中开阔了眼界,凡事都很有主见和谋划,看起来更是与寻常女子不同。 道光元年(公元1821),年方十四岁的钮祜禄氏遵循八旗女子未经皇帝选秀不得成婚的规矩,参加了道光帝旻宁即位后的第一次大规模选美。她立刻就被道光帝看中,留在了宫中,随即被封为“全贵人”。 全贵人既年青又聪明,更是皇太后的侄女,很快就得到了道光帝的偏爱。入宫仅一年多工夫,她就在道光二年的十一月佟佳皇后册后大典举行的同时,被晋封为“全嫔”,年方十五岁。如前所述,道光帝规定后宫女子嫔以下者不遇节庆不得吃肉穿彩,钮祜禄氏如今既已是全嫔,自然也就再不必守这规矩过苦日子 。 与钮祜禄氏同时进封为嫔的还有另两个女子。这两个女子都是道光帝当年做亲王时的侧福晋,一个是富察氏,一个是纳喇氏。富察氏没有儿女,纳喇氏却与众不同,是道光帝此时唯一的儿子、庶长子奕纬的生母。 想一想富察氏与道光帝做夫妻多年,纳喇氏更是皇长子的母亲,此时也只不过刚封得个嫔位,而钮祜禄氏才进宫一年多,名位就得到这样的迅速提升,无疑是非常引人注目的,也足以证明她从这时起,就几乎已经得到了道光帝的专宠。 封嫔之后,钮祜禄氏在笼络道光帝方面更加下功夫。想道光帝这么一个既吝啬又不懂情趣的中年男子,哪里见识过钮祜禄氏那等从江南水乡陶冶出的风情万种,直把这个全嫔看成了心头肉一般。于是乎,才过了没半年,道光帝便坐不住了,觉得一个嫔位不足以体现自己对钮祜禄氏的爱宠之情,又降旨将全嫔升为“全妃”。 全妃倒也没有让道光帝的偏宠之情枉费。道光四年的初夏季节,全妃怀孕了。和她同时怀孕的,还有另一位和她同时进宫的钮祜禄氏——郎中久福之女祥嫔。 道光帝听说消息,顿时有双喜临门之感。他已经整整十二年没有听说过妻妾们怀孕的消息了,现在一下子竟有两个,真是把他乐得吃嘛嘛香。 高兴之极的道光帝很快就在道光四年八月再次传旨,以奉皇太后懿旨的名义,将全妃晋升为全贵妃,祥嫔也跟着沾光当上了祥妃。 道光五年(公元1825)年正月十三日,祥妃首先临盆。她为道光帝生下了皇次女。 道光帝对于次女的降生虽然喜悦,却也难免有些失望,因为他已经四十多岁,实在是太需要多有几个儿子做继承皇位的选择了。 宫里宫外,所有的眼睛都盯在了全贵妃隆起的肚子上。全贵妃自己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她也渴望自己能够生出儿子来。 可惜,道光帝和全贵妃还是失望了。二月二十日这天,十九岁的全贵妃生下了一个女儿。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只是这个女儿命薄,只在人世间度过了十一个年头就夭折了,后来被道光帝追封为端顺固伦公主。 尽管全贵妃与祥妃生下的是女儿,道光帝对她们仍然格外另眼相看,宠爱也一直不断加码。当然,全贵妃在这方面比祥妃要强得多。因此就在诞下女儿的当年,全贵妃就又一次怀上了身孕。而可怜的祥妃不但没有怀孕,反而就在当年失去了她的女儿,这个“皇次女”只在人间呆了短短的六个月,道光帝对祥妃的情份也明显没有对全贵妃的那样厚,这个女儿没有得到父亲的任何追封。 道光六年(公元1826)四月初六,全贵妃再次生产,然而这次她生下的还是一个女孩。不过这个女孩比自己的三个姐姐都要好命些,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并被封为寿安固伦公主,十五岁时嫁给了蒙古郡王阿完都瓦第札布之子德穆楚克札布,活了三十五岁。 道光帝虽然宠爱全贵妃,却也绝非痴情种,更不可能象民间丈夫那样在妻子身怀六甲时精心侍候、清心寡欲。当全贵妃怀 孕不便的时候,他又重新在后宫中寻找起新的目标来。在这些新宠中,刑部员外郎花良阿的女儿博尔济吉特氏很快崭露头角:她在道光六年初怀上了孩子,封静贵人。 道光六年十月,静贵人在永和宫中生下了一个道光帝盼望已久的儿子,欣喜若狂的皇帝亲自为皇次子起名为奕纲,并且在孩子满月和过新年的时候连续两次晋封静贵人为静嫔、静妃。然而这个孩子虽然为母亲带来了荣升好运,自己却命苦,仅仅在人世间活了四个月,就于道光七年二月夭折在了襁褓中。道光帝又只剩了一个没出息不讨喜的庶长子奕纬了。 八、登上了皇后宝座 时间很快到了道光九年。这一年,沉寂已久的紫禁城又再次响起了婴儿的啼鸣。先是祥妃于十月十九日产下后封寿臧和硕公主的皇五女,后有静妃于十一月产下的皇三子。 皇三子的降生又给了道光帝新的希望,他为这个儿子起名为奕继,似乎大有以其为继承人的姿态。但不知是母亲孕育时营养不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皇三子才刚满月就又夭折了。道光帝再次遭受了打击。自叹儿女缘浅的道光帝遂将自己称帝以来陆续夭折的皇次女、皇二子、皇三子都隆重安葬,葬入佟佳皇后之女端悯固伦公主的园寝中,与这个年纪最大的姐姐相依相伴。 与道光帝相比,做为母亲的静妃所受的打击就更加大了。孩子、尤其是儿子,就是后宫女人一切的指望,静妃竟连丧两子,心情可想而知。总算道光帝并没有忘记她,于是她又在丧子的同时再次怀孕,当年十二月初七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个皇六女平安长大,后封寿恩固伦公主,对静妃之心也多少是个安慰。 尽管静妃两个儿子都没能养住,但她的受宠却是不争的事实,这对于全贵妃来说也是一个莫大的刺激。她和后宫中所有的女人一样,都热切地盼望自己能尽快生个儿子,不让静妃抢尽风头。 就象静妃当年做贵人时趁着全贵妃怀孕之隙得宠那样,当静妃怀着皇六女大腹便便将要待产的时候,全贵妃也再一次怀上了身孕。和她第一次怀孕时那样,这次祥妃也和她同时怀孕了。两个女人之间,又再一次暗暗为谁能生个儿子较上了劲。 就在这个时候,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道光帝的庶长子奕纬于道光十一年(公元1831)四月去世了。 奕纬出生的时候,道光帝还只是个皇子,生母和妃也只是皇子侧福晋纳喇氏。奕纬自小不甚聪明,人虽然还算老实,却体质蠃弱,也毫无读书骑射的天分,任凭老子怎样训斥,他也没得长进。道光帝对自己的这件“作品”真可算是十二万分的不满意,奕纬虽然做了多年皇帝独子,爵位却一直只在“贝勒”位上原地踏步。尽管如此,他毕竟还是道光帝唯一的儿子,盼孙心切的道光还是在他十四岁就为他办了婚事。谁知奕纬在这方面也颇有父风,成婚八年也没能给道光帝添个孙男孙女。然而对于这一点,道光帝却是个丈八的烛台,只照别人不照自己,非但不检讨自己当年的榜样,反而对儿子越发地吹胡子瞪眼,对儿子的生母和妃更是吹毛求疵。父子间积怨已深,尽管儿子死了,道光帝对他的父子之情也没能提起多少,照未名夭折的皇子例给这个已经二十大几的儿子办了丧事不算,还挺不厚道地追封他当了个“隐志”贝勒。 由于这丧事和谥法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如妃也在儿子死后不久郁郁而终,因此关于奕纬之死,有人认为很可能是道光帝的手笔。当然这说法靠不住。奕纬死前卧病已久,何况道光帝当时年将五旬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除非奕纬犯上作乱,否则道光帝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如此拿自己的后嗣香火开玩笑。 奕纬死后,道光帝念及自己连丧三子,人已将老却膝下无儿,皇位不知做何交代,后宫宠妃们又频频生女,郁闷之极。这一郁闷,他就联想到了颐和园中的一座楼阁。 原来在颐和园的昆明湖上有一座小岛名凤凰墩,是乾隆皇帝当年为其母所造,岛上还有一所全用凤纹装饰的楼阁,与园中另一处建筑“龙王庙”互相呼应,形成龙凤呈祥的格局。 道光帝一想到这座楼阁,立即觉得眼前一亮,认为自己之所以子嗣不兴,绝对是因为这座楼凤气太旺的原因,这才坑了自己的儿子。联想至此,他也说不得什么省俭不省俭的话了,立即下令,让人把凤凰阁马上拆个干净。 凤凰阁好端端地在凤凰墩上立了几十年,本来还能继续立下去,然而如今它教道光帝给惦记上了,就只好自认倒霉。从此后颐和园里也少了一处景致。 楼拆后不久,全贵妃和祥妃也都到了孕满生产的时候。 道光十一年(公元1831)六月初九,全贵妃首先临盆。她在圆明园的天地一家春基福宫中生下了皇四子奕詝。七天后,祥妃也生下了一个儿子,是为皇五子奕脤。 两个妃子在几天内就给添了两个皇子,也不知是不是道光帝楼拆得确实好?至少道光帝自己应该是对此深信不疑的,何况在此之后,他竟又陆续得了四个儿子。儿子多了,道光帝的底气也足了,人丁宽裕之后,他甚至还慷慨地将祥妃所生的皇五子出让,过继给皇太后的亲儿子惇恪亲王绵恺做子嗣。 全贵妃不但得宠,而且她为道光帝生下的儿子还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是皇长子早逝后第一个出生来为道光帝排忧解难的,不用说,从此以后道光帝对全贵妃的宠爱更是一日千里。 当佟佳皇后于道光十三年四月去世后,道光帝自然而然地想让全贵妃继任皇后。这个想法刚一提出,就得到了全贵妃姑母兼婆母的皇太后钮祜禄氏大力支持。 道光十三年八月十五日,皇太后传下懿旨,封全贵妃为“皇贵妃”,让她执掌后宫。第二年(公元1834)的十月,册后典礼正式举行,二十七岁的钮祜禄氏成为道光帝的第三任嫡妻,登上了皇后的宝座。 九、皇后之死 全贵妃钮祜禄氏既已成了皇后,当然就不免要掌管六宫。 这时候宫中的人们才发现,这个年青的女人原来是那么的有心计。从前她做妃子的时候对道光帝百般逢迎,笼络得老皇帝三天两头往她那儿跑,佟佳皇后虽然心酸,但也遵循着不骄不妒的皇后规矩,无论是对全贵妃还是对其它的女人,都好言相对,从不干涉她们接近皇帝。而如今全贵妃当上了皇后,事情就完全不对了,这位皇后不但对道光帝管得严,对后宫中的嫔妃也不假辞色,动辄就给她们扣上“狐媚惑主”的罪名,或者以“整肃宫规”的名义挑出些岔子整治嫔妃或她们身边的宫女太监,搞得后宫的女人们都心头发慌,为了避免遭殃都不得不尽量减少与皇帝接触的机会。 在中国的宫廷制度上,皇帝与皇后并不仅仅是一对夫妻,他们更是一对工作伙伴,因此在清宫的惯例中,皇帝离京秋狩或避暑时,跟随在他身边的经常都只有嫔妃,皇后往往是以天下之母的身份留在京中的。然而在全皇后这里,这个规矩却多次被打破,她总是紧紧地跟着皇帝,将空荡荡的皇宫留给嫔妃们去捱着。 应该说,皇后在道光帝面前的固宠、以及在打击嫔妃方面的手段,都是非常成功的。为了争宠,其间后宫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些记载说,全皇后甚至还设局杀死过敢于和自己争宠的嫔妃。关于这一点,因为宫闱深幽众说纷纭,但是一些很直观的数据却是怎样也抹不去的。 这项数据就是嫔妃们的生育状况。 道光帝早年在儿女方面很不如理想,直到三十好几也才只有一儿一女,但自他做了皇帝以后,虽然在吃穿方面仍然节俭,但各方面条件毕竟比做皇子时是好得太多了。道光帝自己的身子骨儿自然也养得比从前好了,于是身边的女人们也就时常会传出生下儿女的好消息。佟佳氏做皇后的十三年间,后宫嫔妃前后共生育了五女五子(静妃博尔济吉特氏于道光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生皇六子奕䜣,也就是清末赫赫有名的恭亲王),说明道光帝这时的身体状况还是不错的。然而,当全贵妃坐上皇后宝座的那七年间,道光帝的后宫却再也没有孩子出生过。等到这位皇后去世,后宫女人们的生育能力似乎一下子苏醒了过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竟给老皇帝又一口气生养了四女三子。 可以想象,嫔妃们对全贵妃做上皇后就换这样的嘴脸,是非常反感,也非常不甘心的。都是皇帝的女人,都是做姬妾出身的,何况生了儿子的又不止她一个,嫔妃们对皇后有多不服气,想都想得出来。只是道光帝对皇后正在欢喜头上,太后又是皇后的姑姑,她们也不敢怎么样。 侄女皇后的利害手段,皇太后钮祜禄氏都看在眼里。 平心而论,任何一个女人都不愿意和别人分享丈夫,皇后的做法也是能够理解的。何况女人在这方面霸道,也得要丈夫愿意配合,也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然而在那个时代,从皇后的“职务要求”,从她自己在佟佳皇后时期的经历,全皇后的作风就实在有点令人不敢恭维了。 从当初嘉庆帝几次秋狩,皇太后(当时还是皇后)都留守宫中(因此还遇上了真理教攻打皇宫以及懿旨传位的事儿),可以看出皇太后是一个典型的宫廷贵妇,至少在言行举行各方面,她都是严格遵守着“不骄不妒”“母仪天下”这一类规矩的;而从嘉庆帝死后她毅然选择绵宁而不是自己的儿子继承帝位、从她体谅道光帝的“节俭”,屡次主动提出降低自己过生日的档次来看,恐怕皇太后更是打心眼里奉“三从四德”为圭臬的。因此,对于皇后的这些作派,皇太后看不顺眼、觉得自己脸上无光,也就是当然的事情。 不过皇后辖治乃至处死嫔妃宫女太监,理论上是有这个权力的,再说毕竟是侄女,皇太后也不好说什么。可是她嘴上虽不说,心里对皇后的印象却是越来越差了。 皇太后对皇后的不满表面化,野史认为始于皇太后六十大寿的寿筵,时间是道光十五年十月。 皇太后当初主动将帝位归在道光帝的名下,又大力支持道光帝的“节俭运动”,道光帝对继母的感激之情可谓深入肺腑。道光十五年,他决定为继母的寿诞大大庆贺一番。 道光十五年春天,道光帝传下谕旨,为庆贺皇太后大寿,本年加开“恩科”一次,广选天下有材之士。是为“乙未恩科”。在皇太后十月十日贺寿的正日子来到之前,这一类的谕旨还有很多,什么免天下欠赋啦,大赦囚徒啦,总之都是为皇太后的寿辰添喜气的事儿。 等到正式为皇太后举行生日庆典的时候,道光帝更是大花心思,不但把仪式搞得无比隆重,还亲自登场演戏,饰演二十四孝中“戏彩娱亲”的老莱子。 道光帝随后又做了几首贺寿诗,令太监就在太后宫中当着众人念将起来,虽然文采平平,却也是见景生情,格外显出孝心。于是不但博得了满堂彩声,皇太后也乐得合不拢嘴。皇后见太后和皇帝都这么有兴致,她也是一时技痒,就主动和皇帝的韵也做了几首诗献给皇太后,也当众念了一遍。 皇帝和皇后都是主动写了诗,也都当众展示了一遍,可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就有了不同的结果。 皇太后早已经对皇后恃宠恃才的举止心存芥蒂,眼见她又借着自己的寿筵博取彩声,就更是不悦,只是嘴上没有说而已。 过了几天,道光帝又去向皇太后请安,陪着聊了聊天,皇太后便忍不住向道光帝表示了自己的看法,认为皇后当着众人面前,紧跟着皇帝炫耀才华,这样不知内敛,实在不是皇后应有的举止。皇太后又说,做皇后的应当敦厚,过于卖弄聪明机巧,只怕不是合格有福的皇后之相。 偏心一点说,皇太后讲得也甚有道理。皇后当众赋诗也确有不合当时闺训之处。君不见里,那般看俗事不顺眼的林妹妹,都那么坚决地不同意宝哥哥把自己的文字传出去给人看么!至于皇后当众赋诗博得喝采,虽说是和皇帝之韵,只怕也抢了些皇帝的风头,虽然这只是平常游戏,但若苛求起来,只怕比“闺阁文字流散”更不合适。这一点,看如今的日本皇室就很清楚了:在典礼中,太子妃比太子站的位置更抢镜一些,都成了不可饶恕的大罪。 皇太后的这番议论,很快就在宫中不胫而走。嫔妃们听见皇太后也批评起皇后来了,心里那个爽就不用说了。她们叽叽喳喳个不停,都对这番话反复传播,字字推敲。于是越推越觉得皇太后的话里还有文章,越传越是变调。 皇后很快也听到了宫人们的议论。她简直羞恨交加,对皇太后十分不满。从此以后,皇太后与皇后之间出现了隔阂。后宫的女人人当然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更加起劲地搬弄起了是非。俗语说的:“众人拾柴火焰高”。随着无聊嚼舌头的人越来越多,太后与皇后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大,终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在藏着醋意的嫔妃中,有一个人的身份非常特别,她就是祥妃。 祥妃也姓钮祜禄氏。她与新任皇后不但同姓,甚至数次怀孕的时间也很接近,可见她受道光帝宠爱的时间,与新任皇后几乎同期。祥妃和皇后一样,都在相同的时期内为道光帝生养了二女一子,不用说,她心里也对后位归属情敌是十分咽不下气。虽然在后位谁属的问题上,祥妃输给了全贵妃,但从另一方面看,其实祥妃与皇太后的关系反而比皇后更亲密,这倒不完全是因为“同姓三分亲”,而是因为祥妃的儿子。 皇太后老钮祜禄氏这辈子,一共生养了二子一女,可是这三个子女中,女儿夭折,小儿子瑞怀亲王绵忻死于道光八年,大儿子惇恪亲王绵恺死于道光十八年。绵忻死时倒还有个在襁褓中的儿子,绵恺死时却是后继无人。虽说皇太后对道光帝视若己出,但是老来丧子,自己的亲儿子死了,怎么说也是痛苦万分的。道光帝为安慰皇太后,遂于道光二十六年将祥妃所生的皇五子奕脤过继给了绵恺。——这桩过继虽然发生时间较晚,也不幸剥夺了祥妃之子的皇位继承权,但从中应该也能看得出祥妃与皇太后多年来关系极良好的状态。除了祥妃之外,其它的嫔妃当然也多数会偏向皇太后一方。 皇后与皇太后之间有了隔阂仇隙,当然就会互相较劲斗法。如世人所知,大BOSS斗法,都是先拿对方的小喽罗试刀的。于是,情敌兼异己的祥妃等人就很快成了皇后的打击对象。 既然是安了心,哪里挑不出刺的道理!何况在此后一段时间,清王朝内忧外患,道光帝在朝堂上心气不爽,听得说嫔妃们犯事,也格外火大。而皇后在这种时候只管煽风绝不帮忙。于是倒霉的嫔妃也就越来越多。仅从《清史稿》上的记载来看,道光帝的嫔妃们被贬降的数量,就已经多得可以用反常来形容。——一“祥妃,钮祜禄氏。事宣宗,为贵人。进嫔,复降。”“彤贵妃,舒穆噜氏。事宣宗,为彤贵人。累进彤贵妃。复降贵人。”“佳贵妃,郭佳氏;成贵妃,钮祜禄氏:皆事宣宗,为贵人,进嫔,复降。”在道光朝之前,清宫也有贬降嫔妃之事,但是多少都还能注明个理由(如乾隆惇妃汪氏,由妃降嫔是因为打死了宫女),道光帝的这些嫔妃究竟犯了什么了不起的错,竟从贵妃一降至贵人,却是一点说道都没有。 一时间,后宫中风声鹤唳,气氛异常紧张。 既然嫔妃们都能拖进去,宫女太监当然就更不在话下。于是乎,皇后处治太后的亲信,太后处治皇后的亲信。刚开始可能还真是秉公办事,但经众人的舌根子一嚼,也挑拔成了蓄意作对了。于是,你把我的亲信打一顿,我就把你的亲信贬两级;你把我的亲信赶出宫,我就把你的亲信发配到关外去…… 皇太后与皇后之间的矛盾越闹越僵,越闹越大,夹在老娘和老婆之间的道光帝也渐渐吃不消了。他在朝堂上头晕眼花,回到后宫还眼花头晕,日子实在难过。 道光十九年六月,道光帝终于插手了婆媳之争,下令从此以后,皇后不能随意处理后宫中的事务。——做为被老娘亲口推举上帝位的儿子,他想来想去也不能拿老娘怎么样,于是就只能严管老婆了。只是这样的管法,绝对只能使婆媳间火上浇油,那也是不必多说的了。 在继母和妻子之间,道光帝最终选择了前者,那其实也证明他对皇后的情意,也在旷日持久的婆媳之争中大量损耗了。即使仍有恩情,但在行动上他也势必会自动减少与皇后相处的次数,以此向继母表明态度。加上皇后不免会在夫妻单独相处时啼哭抱怨,于是道光帝的身影也出现在皇后宫中的次数就更少了。对于后宫的嫔妃们来说,这实在是天大的喜事。果然,没几个月工夫,后宫就传出了彤贵妃舒穆噜氏怀上身孕的消息。这个消息对道光帝来说是喜讯,但对于曾经专宠多年的皇后却无疑是雪上加霜, 道光二十年的正月初九,宫中又传出了另一个消息,说是皇后病倒了。 腊月新年,宫廷中礼仪繁重,再加上冬令气候不佳,再加上心情抑郁,皇后感染时疾倒也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说起来她虽然失权又失宠,好歹还是皇后,皇太后和道光帝听说皇后生病的消息,先后都赶来看望了一番。据说皇太后见侄女儿病中可怜的样子,还大为叹惜,还特地吩咐身边的侍女将自己配来保养的药酒送给皇后饮用。 照说,这也算是婆媳重归言好的契机了。可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却随后从皇后所居的钟粹宫里传出:正月十一日清晨,宫女发现昨天晚上还好好地睡下的皇后竟在睡梦中崩逝了,时年仅三十三岁。 毕竟是二十年夫妻,虽然半年来夫妻间纷争不止,但面对皇后如此仓猝的弃世,生性优柔寡断藕断丝连的道光帝还是又禁不住回想起了皇后在生时的好处来,表现出了非常的哀伤。他下令将皇后灵柩安置于澹怀堂,自己每天都亲至灵前奠酒,并于正月十七日亲自为皇后选定“孝全”为谥号。 四月,道光帝为“孝全皇后”举行了隆重的“册谥”典礼; 十月,道光帝出发“谒陵”,虽说他也一路拜谒了泰陵(清世宗胤祯雍正皇帝陵)、泰东陵(乾隆之母孝圣太后陵)、昌陵(清仁宗顒琰嘉庆皇帝陵),但是实际上他真正的目的,还是要亲自将“孝全皇后”的灵柩送至西陵龙泉峪自己的帝陵中。 十一月,道光帝亲身参与了“孝全皇后”入葬地宫的全过程,并命众皇子行礼。 十二月,返回北京后的道光帝又参与了“孝全皇后”灵位供入奉先殿的仪式,“亲诣告祭”。并特地让“孝全皇后”的亲生儿子、皇四子奕詝在灵前行礼。 对于道光帝如此隆重的悼念,皇太后也表现得非常通情达理,她自己也曾经好几次亲临“孝全皇后”灵前祭奠追思,倍显亲情。 做为封建时代的“皇后”,孝全能在身后得到丈夫和婆婆如此的重视,享有这等哀荣,倒也算不虚此生。 不过,对于“孝全皇后”的猝死,在野史中还有很多不同的说法。而所有的说法,都不约而同地将矛头指向了皇太后。 第一种说法,说的是皇太后“赐”给皇后的那瓶酒内有乾坤,皇后是喝了那瓶格外加料的“大补酒”后,在睡梦中毒发身死的。 此种说法的诱因又有两种,一是说皇后受不了冷落怨恨不已,皇太后也觉得皇后毕竟还没法废掉,若是他日有了翻身之机,自己终是没有好果子吃,干脆先下手为强;二是说皇后恨上了皇太后,在宫中偷偷地施行诅咒,结果身边的宫女向前来探病的皇太后告发,于是皇太后便以牙还牙。 第二种说法,则是说皇太后命道光帝“赐死”了皇后。而其中原因也有两说。 一个原因是这样的:几位皇子随着年龄增长,各自显露出不同的天分和贤愚来,在当时的几位皇子中,静贵妃所生的皇六子奕䜣显得非常出挑,道光帝也时时表现得有些偏爱的意思。然而在这个问题上,皇后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学当年皇太后的样子,在她的心目中,自己肚里出来的儿子才是儿子,怎么也不愿意让自己的亲儿子有朝一日做了情敌儿子的臣属。于是她就想趁着过年皇子们可以一起到后宫中与母亲们一起用饭的机会,在皇六子奕䜣的菜肴碗盘中下毒。结果皇六子未曾中毒,消息倒传了出去。皇太后闻讯大怒,立即让道光帝赐死了皇后。 另一个原因则是这样说的:孝全皇后当年在做“全贵妃”生下皇四子的时候捣了鬼。全贵妃原本的预产期,在生下皇五子的祥妃之后。但当时皇长子早逝,谁要是先生下了儿子,谁的儿子就是事实上的庶长子,日后能问津帝位。于是全贵妃就暗中找了太医,软硬兼施,逼着太医配制了催产药物,终于比祥妃提前七天生下了儿子。——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皇太后与皇后婆媳反目,皇后又失了权,于是就有人向皇太后报告了这个多年前的隐秘。此事一发,皇太后更不能容忍,于是逼着皇后自尽。(不过,在众多说法中,这种说法倒是最站不住脚的。且不说清宫中对后妃生育管理极严;也不说以那年头足月婴儿尚且极低的成活率,焉有哪个后宫女人愿意主动让自己的儿子“早产”,增加夭折的机率;就是这种说法的理论根据——事实上的庶长子能够问津帝位,其母能够爬上皇后之位,就已经很不对头。皇四子出生时,佟佳皇后还活得很精神,一点也没有提早死掉空出后位的迹象,而且清朝皇位传承与其它皇朝不同,从来没有“立嫡立长”的祖制。正是因为如此,道光帝旻宁本人虽然是先皇后嫡子,在没找到传位诏前,大臣们仍然不愿拥其为帝。) 无论如何,孝全皇后死了,道光朝的皇后宝座再一次空缺了下来。 十、送终的孝子 也许是对皇后专宠、婆媳争权心有余悸,自孝全皇后死后,道光帝再也没有册封过皇后。只是后宫总要有个统属,他便于道光二十年的四月将皇六子奕䜣的生母静贵妃升为“皇贵妃”,让她管理六宫事务。 静皇贵妃脾性温和,不但是道光帝的宠妃,还很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即使在皇太后与孝全皇后争得剑拔弩张的时候,她也能够一直在漩涡中保持自身的平衡,实属难得。让她来管理复杂的后宫,确实非常合适。与此同时,由于皇贵妃毕竟只是个“代理皇后”的身份,也就避免了再发生象孝全皇后那样与皇太后发生权力之争、与妃嫔发生宠幸之幸的可能。静皇贵妃无论是出于自己的本来性情,还是局限于自己的身份地位,都不可能与皇太后较劲、或动用宫规控制皇帝宠幸嫔妃。可想而知,自孝全皇后失宠以来,一直掌握着后宫中主宰权的皇太后,此后仍然能牢牢地控制着后宫,也不必担心再发生儿媳妇不服管教的事情。 于是,道光帝的后宫又恢复了平静,婆媳夫妻之间,又重新找回了和睦景象。 说起来皇太后也确实是不简单,她不但在当初主动做出了传帝位于继子旻宁的决定,还在此后的太后生涯中尽了自己最大的可能去支持继子的“帝业”。为了配合道光帝的“节俭作风”,皇太后主动削减自己的待遇、主动提出不过生日当然是这些支持的内容,更重要的迁就和支持,还得数皇太后在自己的亲生儿子与继子皇帝之间发生冲突之时,总是在大节上支持继子更多一些。对于继母的这些作为,道光帝的感激之情当然是不用说了,直把她看成是自己的亲娘一般。 皇太后亲生的两个儿子有两个,小的一个叫绵忻,排行第四,于嘉庆二十四年封瑞亲王,在道光年间各项表现颇有称得上是中规中矩,道光八年八月二十四日就去世了,只留下个还在吃奶的儿子,一生履历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大的那个绵恺,表现就有点令人不敢恭维了。他在嘉庆年间只当了个郡王,道光帝即位后将其封为亲王,算是表现了一把兄友弟恭。可是这位惇亲王举止粗疏,自命为太后亲子,犯下不少罪状。 道光三年,这位惇亲王放纵自己的福晋坐着轿子直入神武门,在皇宫大内里乘轿而行,犯了大不敬的谵越之罪。道光帝大怒之下,将他的“内廷行走”资格取消,罚俸五年。 听说儿子闯下这祸,皇太后不免心中难过。道光帝气头过去,也觉得有些对不住母亲。不久就特地陪着皇太后一起亲自去了惇亲王家中看望,看在老娘的面子上,恢复了弟弟的“内廷行走”,罚款的数额也减为“罚俸三年”。 然而惇亲王并不知收敛,或者说他压根就不想收敛。总之,老实了没多久,他又搞出了新名堂。原来此君有龙阳之好,而且还借着“内廷行走”的机会,在皇宫内院的太监群里找起了寻欢作乐的新目标。在勾搭上的太监中,有几个尤其与他“情投意合”,竟是有些难舍难分的光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道光七年,惇亲王的风流勾当终于被揭发。托了这位荒唐王爷的福,两位太监也留名史册。一个是与惇亲王“私相往来”的,叫张明得;另一个叫苑长青的就更胜一筹,竟到了使得惇亲王甘冒风险,将其从宫中弄到宫外偷藏起来的地步。道光帝闻听这消息,真可谓恼羞成怒:有清一朝,男风极盛,龙阳之好算不得什么,问题是竟然将手伸进了皇宫大内!亏得是偷太监,若是偷了别的那还了得!此风万不可长。于是下令将惇亲王贬为郡王。 被贬后,绵恺倒也振作了一段时间。道光帝也念及继母恩情,就坡下驴,一年后又将亲王头衔给回了他。 不过绵恺却并不肯就此消停。在为佟佳皇后办丧事的时候,他又再次闯祸,说了不该说的话,被伤心头上的道光帝处以“退出内廷,罚王俸十年”的责罚。 道光十八年五月,这位惇亲王又惹出乱子。这一回,是一个民间女子告状,说自己的丈夫穆齐贤被这位王爷给囚禁了。看来很可能是当年私藏小太监作乐的故态复萌。道光帝派定郡王载铨负责此案,结果此事属实,道光帝大感面目无光,于是又将绵恺降为郡王,罢免了他所有的职务。算起来他这时前后已经经管了武英殿御书处事务、左右两翼宗学,还担任了镶黄旗总族长、宗人府宗令、玉牒馆总裁,都是皇家最要紧的地方。如今被清了个干干净净,只能怪自己太不争气。 道光十八年十二月,四十四岁的惇郡王绵恺终于在半生恣意妄为之后,离开了人世,由于他少近妻妾,因此只有一个儿子奕缵,而这根独苗竟死得比父亲还早,使得绵恺的爵位后继无人。 儿子再不争气,毕竟还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皇太后对儿子的死伤心欲绝。道光帝为了安慰继母,亲自前往绵恺的王府为其上奠,并追封弟弟为“惇恪亲王”,绵恺那个早死的儿子奕缵,则被追封为“贝勒”,寡妻则得到了相当郡王半俸的国家赡养费。 道光二十六年,道光帝下令将自己的皇五子奕脤过继给“惇恪亲王”绵恺为后,使其香火不至断绝,以安慰继母之心。 道光帝虽然不是皇太后的亲生儿子,却比亲生儿子更懂得孝敬之道。 就在道光帝发自内心的百般孝敬恭顺中,老钮祜禄氏舒心满意地将自己的“皇太后”生涯一直过了二十九年。 时光流逝,日子很快就到了道光二十九年。这年秋末冬初,七十五岁的皇太后生起病来。虽然道光帝下令太医全力救治,皇太后仍然于当年十二月十一日下午申时(15-17点)辞世。 皇太后弥留之际,道光帝一直在旁边侍奉,眼看继母不治,道光帝顿时抚尸痛哭,直哭得几次晕厥过去。好容易清醒过来后,道光帝亲自看着皇太后大殓,移柩慈宁宫,为其举行规模盛大的丧礼。 从十二日开始,整整九天里,道光帝每天都要到皇太后棺木前致祭,每祭必痛哭,并且就在灵堂旁边铺设草苫,席地而寝。 年纪老迈的皇帝竟如此伤神劳心,诸王大臣和后宫嫔妃都不知所措,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道光帝返回寝宫正常食宿,却都被道光帝拒绝了。 十二月二十一日,是皇太后梓宫(棺木)由皇宫送往圆明园的日子。在这天,道光帝先是亲自将继母棺木送至城外,又策马赶在送灵队伍前头先到达圆明园,在园门外跪迎。 皇太后梓宫被安置在圆明园绮春园迎晖殿。从安置的那一天起,道光帝又令人在旁边的慎德堂里铺上白毡、灯草褥,在里面守孝。 皇宫就在这样的哀戚中,迎来了道光三十年。 老皇帝大半个月不眠不休少进饮食的痛哭,把王公大臣和嫔妃们都吓坏了。道光三十年正月初五,大臣们再次请求道光帝停止原定亲自将皇太后梓宫送至河北易县清西陵的打算。 这一次,道光帝答应了众人的请求。这不是他孝心不够,而是他实在力不从心了。 这时的道光帝已是七十岁的高龄,早是气血衰枯的人了。再加上多年国事家事不遂心意的压抑,如今又添上皇太后去世,真是百事不济,想到伤心处哪里还控制得了情绪。于是没日没夜的不眠不休加痛哭,就是铁打的人也捱不住。 不能送葬的道光帝随后勉强支撑着在圆明园里为皇太后进行了大祭礼、周月祭礼,并为继母上了一个谥号:“孝和恭慈康豫安成熙圣睿皇后”,尊其陵墓为“昌西陵”。 然而,还没等“孝和”皇太后的梓宫出发,伤心过度的道光帝自己就已经病倒了。 道光三十年正月十四日,自知大限已至的道光帝召来宗人府宗令载铨,御前大臣载垣、端华、僧格林沁,军机大臣穆彰阿、赛尚阿、何汝霖、陈孚恩、季芝昌,总管内务府大臣文庆等人,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了自己在道光二十六年六月十六日预先写下的传位诏书,将皇位传给了“孝全皇后”钮祜禄氏所生的皇四子奕詝。 就在当天中午,道光帝在圆明园慎德堂的灯草褥子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个努力想要励精图治,却又把一切都越治越糟的皇帝,就这样结束了他矛盾的一生。 十一、咸丰皇帝的养母 随着道光皇帝的溘然辞世、皇四子奕詝的即位礼成,清王朝的历史进入了咸丰时代。 说起来咸丰皇帝奕詝是皇后嫡子的身份,但由于清皇室从来没有立嫡长的传位制度,因此他的继承权,是由其父道光帝亲笔写下的传位诏书最后确定的。 然而在道光帝临终前当众打开的那个盛放传位诏书的鐍匣,却与清王朝历史上从前出现过的鐍匣大有不同,在那里面放着的并不仅仅是一份传位诏书,还多了另一道旨令。那是晋封静皇贵妃之子、皇六子奕䜣为亲王的诏书:“封皇六子奕䜣为亲王”。 这个在特殊地方出现的特殊诏书,似乎也包含着道光皇帝在选择继承人问题上的犹豫迟疑。他肯定曾经不止一次地在这两个儿子之间来回地打量,为那张唯一的宝座究竟归谁所有而伤神费心。 在争夺皇位继承权方面,两个皇子的个人条件都各有高低。 做为排行靠前的皇后嫡子,皇四子奕詝的先天优势是很明显的,但是他自身的后天条件却无法为他加分:虽然教导他的老师人数不少,他却学了个文不成武不就,到南苑去打猎还从马上摔了下来,成了一个瘸子,形象有碍观瞻。 相比之下,皇六子奕䜣在个人水平和外形方面,就要比皇四子奕詝强得多了。他的相貌虽然离仪表堂堂还差得很远,但起码还是个齐全人儿;就文武才干来说,他也样样都拿得出手。 然而,皇六子奕䜣最大的问题,还不是生母未能正位中宫以及自己排行较低。在竞争皇位时候,这位六阿哥最大的问题还在于,他背后缺乏一个懂得揣摩道光帝心思的指导老师。而在这一点上,四阿哥就要比他强得多了。 皇四子奕詝的幕后高人,就是其授业恩师之一杜受田。 杜受田的权谋马屁水平之高前已言之,但那只不过是他小试牛刀之举。真正令他的投机本领在史书上大放异彩的时刻,要在他于道光二十四年后当上皇四子奕詝的上书房师傅之后才真正来到。 无论是野史,还是正史,都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道光二十六年(公元1846)的阳春三月,道光帝带着皇子们一起去清西陵谒陵,路程安排上,有赴皇家猎场南苑打猎一项。杜受田看到这个路程表后,敏锐地感觉到,这很可能就是道光帝有意的安排,用以检校皇子们的才干本领。皇子们的表现如何可能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前途。于是他在临行前,格外向自己的学生皇四子奕詝做了交代,说:“以你的状况,所得猎物的数量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格外引人注目的,因此你必须另辟傒径,引起皇帝对你的注意和赞赏。” 一番面授机宜后,奕詝胸有成竹地出发了。 三月中旬,道光帝带着皇子们,在南苑皇家猎场中,整整进行了两天的围猎。当检点诸皇子猎获时,不出众人所料,皇六子奕䜣的收获最多。但令人惊讶的是,皇四子奕詝竟一只猎物都没打到,在每个人都拿着或多或少猎物炫耀的皇子里面,两手空空的他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道光帝早知这个儿子武功不济,但这次竟一无所获,却也让他十分想不通,于是开口询问原因。 奕詝立即将师傅早已预备下的标准答案念将出来:“时方春,鸟兽孽育,不忍伤生以干天和。” 道光帝开口询问之时,多少是有些不悦的,怎么也没想到才十五岁的儿子竟会有这样一番大道理可说,一抑一扬间不禁更觉大喜过望,极口称扬道:“此真帝者之言!”从此心里有了传位于皇四子的计较。 当然,在野史中,杜受田并不以此一次表现机会为满足,他还要为自己的学生入主乾清宫之事多上些保险,敲定最后一锤子。 据说,道光帝在围猎考验武功之后,还曾经召儿子们面谈,询问各人对时政的看法。题目发下来,杜受田知道这是个大难题,以皇四子的知识和应变能力,绝对应付不来,肯定要被皇六子比得哑口无言。于是他又想出一策,对奕詝说:“你的才识万万敌不过六阿哥,也不必与他相较,还不如藏拙。只留心听皇上的言谈,若听得他流露出年老病弱,恐怕不久于位的意思,就立即叩头痛哭,表达孝心之诚即可。” 奕詝别的本事没有,对师傅的交代倒是听教听话。果然在道光帝面前如此如此了起来。道光帝这人才具差劲,倒还真是个孝子,如今见儿子也如此孝顺,不但是觉得儿子“深肖朕躬”,恐怕就连儿子答问时吭吭哧哧的模样,都认为是儿子“泣不成声”的表现。实在是感动莫名。 道光帝连续被感动两回之后,再没有迟疑,于在道光二十六年六月写下了“皇四子著立为皇太子”的传位诏书。一切就此尘埃落定。 道光帝去世后,皇四子奕詝即位为咸丰帝。 对于弟弟奕䜣在争夺皇位时和自己发生过的隐蔽争斗,咸丰帝心里非常清楚。特别是当他看到那份和传位诏书一起放在鐍匣内的、封六弟为亲王的旨意,心里的滋味就更是异样。于是,他虽然遵照父亲的遗愿晋封六阿哥奕䜣为亲王,却别有用意地给他的亲王衔上加了一个“恭”字,提醒这位当年的竞争对手,做哥哥的既然摆出了“兄则友”的姿态,做弟弟的就要懂得“弟则恭”的本份。 恭亲王奕䜣的生母,就是在道光帝晚年执掌六宫的“代理皇后”静皇贵妃博尔济吉特氏。咸丰帝奕詝的生母孝全皇后钮祜禄氏死时,奕詝还在孩提,才刚满八岁。道光帝既将六宫都交代都了静皇贵妃,当然也就把抚养奕詝的责任交给了她。十年间静皇贵妃克尽为母之职,在奕詝身上花费了不少精神,终于使这个先天体弱的孩子平安长大成人。 奕詝称帝后,虽然对弟弟耿耿于怀,但对弟弟生母给予自己的爱护之情却是没有忘记。即位当天,咸丰帝就尊养母静皇贵妃为“孝慈皇贵太妃”,将她迁居寿康宫中殆养天年,只在有空闲就一定要去侍奉看望。为了满足养母对亲生儿子的思念之情,咸丰帝还特别允许已经成婚出宫的恭亲王奕䜣“宫内行走”,让他能随时入宫探视母亲。赶巧兄弟俩都在寿康宫里遇上的,咸丰帝还会和恭亲王一起陪太妃吃饭,孝顺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对于养子的孝顺,皇贵太妃并不完全满意。做为一个后宫女人,她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正位中宫,拥有嫡妻的名份。只可惜,尽管她辛苦操持了偌大一个皇家整整十年,丈夫道光帝对她的爱仍然没有深到这样的地步。做为道光帝的嫔妃,她是非常不甘心的。她或者还曾经设想过,假如自己的亲儿子继承皇位,自己就能够名正言顺地当一回正宫皇后,万没料到亲儿子居然会输给养子,希望再次变得渺茫。但是无论如何,她也希望能够再努起力,养子能替丈夫补偿一下自己。 在当上“皇贵太妃”以后,博尔济吉特氏的心思几乎就都用在了如何向养子索要“皇太后”封号上头。 但是博尔济吉特氏还是失望了:这个养子就象他那个死鬼爹一样,每次提到这个问题,不是搬出祖制这顶大帽子,就是顾左右而言它,一次又一次委婉地拒绝了养母的要求。 咸丰帝的心思其实也很好猜。祖制当然是一个大题目,除此之外,他既是为人之子,心里总归是掂念着自己死得不明不白的母亲孝全皇后,觉得她死得太早太委屈,自己虽然当了皇帝,母亲却没能享一天尊荣,怎么也不甘心将生身母亲未能活着享受过的一切给养母;另一点问题就出在养母那个亲儿子恭亲王身上了。恭亲王与咸丰帝相比,不但精干,而且计谋百端,更何况咸丰帝虽然成婚多年又正在年青,身边却没有儿子(咸丰帝的第一个儿子在他即帝位之前就已经夭折了;第二个儿子即出自慈禧太后之腹的同治皇帝,则要到咸丰六年才出世。)假如给了恭亲王生母“皇太后”的身份,则恭亲王就成了皇太后嫡子。而当时的局面是:由于太平天国势大,咸丰帝逼不得己启用了恭亲王,由他统领军机处。恭亲王此时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再把他的出身提高为“皇太后之子”,对咸丰帝的皇位,就成了一个莫大的威胁。从道光帝临终前增发的另一道谕旨内容来看,王公重臣中只怕还有相当多的人在继承人问题上是偏向皇六子的(加写的旨意是:“皇四子奕詝著立为皇太子,尔王大臣等何待朕言。其同心赞辅,总以国计民生为重,无恤其它”)。可以想见,恭亲王日后若是安下心图谋帝位的话,恐怕咸丰帝也不一定能是他的对手。 皇贵太妃曾经整整渴望了十年的嫡妻名份,那个名份却在丈夫的应付声中,一直挂在似乎唾手可得的位置上,她怎么也够不着。如今,丈夫死了,他留下的一纸传位诏书,将自己亲生儿子获得帝位的指望也抹得干干净净。博尔济吉特氏的心情就已经够差劲的了,如今自己一手养大的养子,对自己最迫切的心愿又是这么一个态度,抑郁寡欢的情形就更是雪上加霜。 咸丰五年六月,孝慈皇贵太妃病倒了。 听说母亲病重,恭亲王连忙赶进宫来看望。陪着皇贵太妃说了一会儿话,看着母亲昏昏睡去,正为太平天国之乱忙得焦头烂额、公事一大堆的恭亲王便悄悄离开了。 恭亲王走后不久,咸丰帝赶到了寿康宫中。刚从小憩中醒过来皇贵太妃全不知床边侍立的已不是自己的亲儿子,仍然情不自禁地说道:“当年先帝曾经应允过将皇位传给你,万没想到最后竟未能令我如愿。”咸丰帝听得极不是滋味,只得出声提醒皇贵太妃自己的“正身”。 一场母子难堪之后,皇贵太妃的病越发沉重。 七月初一这天,一件阴差阳错的事情发生。 这天,咸丰帝又去寿康宫看望养母,才到门外,就看见恭亲王从里面出来。他便开口询问道:“额娘如今病情如何?”恭亲王闻声立即磕下头去:“额娘已是时日无多了。她只是一口气硬撑着而已。看样子,她老人家只是在眼巴巴地等待皇上给封个太后,了却人生的最后一点心愿罢了。请皇上成全了她吧。” 咸丰帝听弟弟这么一说,心里很不自在,又为养母的病情担心,不好说什么,就只是在嘴里“哦……、哦……”地应付了两声,就赶进寿康宫里去了。 咸丰帝这两声本来只是虚推,谁知恭亲王却以为是他终于答应了母亲请封的要求,立即脚不点地地赶到军机处、礼部代传旨意,着手办理册封皇贵太妃为皇太后的事宜。 礼部草就的册封太后诏很快就写成送到了咸丰帝面前。对这样一道诏书,咸丰皇帝实在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但是事情已经办了,举朝上下已经信以为真,若是回绝,岂不是一个天大笑话。无可奈何的咸丰帝只得暗中切齿,极不甘愿地签发了这道诏令,为养母上了一个“康慈皇太后”的尊称。 七天后,终于达成了毕生心愿的博尔济吉特氏带着“康慈皇太后”的名份,离开了人世,去找她那个用情不专的丈夫道光帝去了。她一共在人世间停留了四十四年。是清史上唯一一个既没有生过皇帝,也没有做过皇后的“皇太后”。 “康慈皇太后”心满意足地瞑目了。她恐怕不会想到,她这个只享受了七天的太后虚名,将给她的亲生儿子恭亲王带来多少烦恼。 对于恭亲王半真不假的“错听旨意”,咸丰帝心怀忌惮,极其不满。为了消除这个帝位有力竞争者可能会有的不轨企图,在为康慈皇太后操办丧事时,咸丰帝下令降低规格。葬礼虽然按皇太后级别办理,但其灵位不供入太庙,名号后也不连道光帝的谥号。 康慈皇太后下葬的第二天,即七月二十一日,咸丰帝再次趁热打铁,传下旨意:“王礼仪疏略,罢军机大臣、宗令、都统,仍在内廷行走,上书房读书。” 也就是,以恭亲王在其母葬礼上礼仪不全为由,罢免了他军机大臣、宗人府令、儴黄旗满洲都统等一切职务,将他赶出了权力中枢。 只是咸丰帝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此后仅仅只在这世上多活了六个年头,刚满三十岁就死了。留下的寡妻孤儿,竟又从自己亲自选定的“顾命八大臣”手里交代到了恭亲王的手里。只是等到那时,变幻莫测的世事也再不是旧日模样了。 一、 嫔妃生涯 中国的宫廷,自古以来就有从民间选美入宫的惯例,清王朝入关之后也沿袭了中原王朝这项对皇帝大有便宜的规矩。不过清王朝的选美制度与从前王朝的选美制度,还是有很明显的区别的。 清朝的选美称为“选秀女”,只限于八旗内部。 八旗是清代非常重要的一个军政制度。它最早起源于女真人氏族时代的牛录制度。努尔哈赤建立后金前后,由于征服的部落和掳获的人口越来越多,便将原本10丁一牛录的制度扩充到300丁一牛录,五牛录合称一甲喇,五甲喇合称一固山。“固山”在女真语言中,是部落的意思。每一“固山”都有各自不同的旗色为标志,平日时按旗色确定户籍,各家日常生活耕种放牧并饲养战马;战则照编制选调精干男丁依旗色行军作战,如有需要还可以“人尽为兵”,管辖起来非常方便。 刚开始的时候,努尔哈赤只建立了黄红蓝白四旗,随着他的势力范围越来越大,准备建立后金之际,也就是在万历四十三年(公元1615)的时候,又增加了镶黄、镶红、镶蓝、镶白四旗,合为八旗。八旗由八和硕贝勒统管,不但是各分管旗的族长,还是兼管该旗军政两手的领袖。 皇太极天聪九年(公元1635),后金增设蒙古八旗。皇太极正式称帝后的崇德七年(公元1642),后金再增设汉军八旗。——也就是说,事实上八旗共分满、蒙、汉共二十四旗,仅从这个数量上来看,后金在战时仅精干兵力就可以迅速集结到至少十八万。而八旗的民族构成也比较复杂,事实上包罗了当时关外所有的民族。不但有满族(包括与爱新觉罗氏有世仇被征服被占领的部族)、蒙古族、汉族,还有达斡尔族(清末代皇后婉容为达斡尔族)、朝鲜族、鄂伦春族等等。由于这个原因,八旗内部还有细分,满洲八旗为重心,汉八旗蒙八旗为附属;同样在满洲八旗中,又有正黄、正白、镶黄为皇帝亲信无世仇姓氏的“上三旗”…… 清入关后,定下了选秀的规矩,按这个规矩,清皇族不与八旗以外民族联姻,只在八旗内选择。八旗女子到了一定年龄,都必须去参加选秀,中选者入宫或为嫔妃或为宫女。选秀未中者过了年龄才可以自行聘嫁,从未参加过选秀者以及初选过关却因种种原因未能参加复选者终生不得聘嫁,如私自婚嫁,则家长乃至所属旗的都统佐领都统统要治罪。 选秀女制度又分两种,一种是每三年一度由户部主持从八旗有根基人家中选择(现任官京职满蒙旗正五品以上、汉军旗文职九品武职六品以上;外任官文职正五品以上武职从三品以上;驻防官正二品以上,女儿无残疾无缠足者可参选。如父祖虽为官员却已去世,生前官阶未达到文职五品以上武职四品以上者,女儿无资格参选。八旗闲散、兵丁、革职官员之女无资格参选),这样选出的女子沾了父祖身份的光,命运也较好,一般能成为包括皇帝在内的皇族男子的“预备妻妾”——“备内廷主位,或为皇子皇孙拴婚,或为亲郡王及亲郡王之子指婚。”这也是有清一朝,皇子皇孙的生母鲜有出身贫寒的一个重要原因。另一种选秀女则是内务府主持的,从内务府三旗包衣人家中选择,这样的秀女则命运不济,只能做皇宫及各王府公主府的“宫女子”,和父母一样,奴才而已,就算能够想尽办法接近主人得到身份,母子们也是终生低人一等。 咸丰二年(公元1852)二月初八初九两天,二十一岁的咸丰帝爱新觉罗奕詝(也就是清文宗)照着规矩,进行了他新任皇帝以来的第一次选秀女。对于皇帝来说,选秀女不但是皇家规矩,更是借机充实后宫满足自己色欲的最理直气壮途径。 这一次选秀女,咸丰帝收获倒也颇丰,不但给皇族其它男子增加了妻妾数目,还一家伙就给自己的后宫增加了四名“贵人”四名“常在”——兰贵人、丽贵人、婉贵人、伊贵人、容常在、鑫常在、明常在、玫常在。此时的咸丰帝左拥右抱好不得意,但假若他知道自己身边这群新人中排名第一的兰贵人将要给自己的王朝带来什么未来的话,他可能就会换上另一副表情了。 兰贵人,也就是未来鼎鼎大名的慈禧太后,姓叶赫那拉氏,这是一个在努尔哈赤时代就与爱新觉罗氏既结亲又结仇的姓氏,属“下五旗”中的镶蓝旗。直到兰贵人变成慈禧皇太后,她所属的娘家一族才被“抬”入上三旗中的镶黄旗。 兰贵人闺名究竟是什么,倒真是众说纷纭,大约是由于她一进宫就得封兰贵人,因此很多时候她的闺名就被约定俗成地称做了“兰儿”。 “兰儿”于当年五月正式入宫,立刻就得到了“贵人”的封号,按宫规,初封即得贵人的女子必须是出自官宦世家的。这个封号的获得,也代表着兰贵人是颇有家世的。她的曾祖父名吉郎阿,字蔼堂,在乾隆嘉庆年间出仕为官,一直做到刑部员外郎;祖父景瑞则在道光年间干到了山东司员外郎之职。由于家世可观,景瑞进士出身的儿子惠征还娶了出身显赫的佟佳氏为妻,老丈人惠显乃是道光年间的安徽按察使、驻藏大臣、京营卫翼总兵,堂堂的二品封疆大吏。道光十五年(公元1835),佟佳氏在京城里生下了惠征的长女兰儿。 没过几年意外降临:道光二十三年三月,户部库银亏空案发,追究时发现吉郎阿有关连。虽然吉郎阿本人已死,但景瑞却不得不父债子还,必须偿付二万一千六百两库银。这笔款子实在太大,就算卖房子卖地也是还不上的,道光二十七年,实在还不清欠款的景瑞被革职并啷铛入狱,一家人由原本的富有陡然陷入了困境。 两年后,在多方奔走运作下,这个家庭终于时来运转。道光二十九年,景瑞被释放并以原有官职“光荣退休”,兰儿之父惠征则不但从卑微的笔贴式生涯中解脱出来,还当年就连升几级,当上了山西归绥道——从这个任命可以看出,景瑞惠征父子咸鱼翻身的背后,肯定有佟佳氏亲家露的绝活儿。因为归绥道正是惠征老丈人佟佳惠显的老根基——这位老官场曾经在此地做过七年的归化副都统,如今可算是岳职婿承。三年山西归绥道做毕,惠征的工作再次调动,于咸丰二年二月当上了安徽宁池太广道。 由于祖父官复原职不再背负处分,更因为父亲已经是堂堂的现任五品官员,年已十七岁的兰儿终于赶上了选秀女的末班车(十七岁为选秀年龄上限),当上了咸丰皇帝的兰贵人。 野史绘声绘色地说,少女兰儿不幸丧父,以长女身份主持家务,不得己经常在外抛头露面,因此得到了微服出游的恭亲王奕䜣(或曰荣禄)的多方帮助,在入宫前发展了恋情。其实都是说不过去的,因为惠征先生还要活着当上宁池太广道呢,官没当上就给野史编死了,可真是死不瞑目。 野史还说,兰儿生于山西归绥(绥化,今呼和浩特),这更说不过去,惠征去归绥上任时别说大女儿,就是小女儿都可以满地跑了,佟佳氏也年纪老大,可怎么生娃娃呢?难道老惠征在这里又娶姨太太焕发了第二春不成?一种最大的可能是民间将惠征他老丈人惠显任官归绥的履历嫁接到他身上了。这可能的背后,恐怕就是攀龙附凤心态在作怪了。 在后来的宫廷女官德龄的记载中有这样一段话,说兰贵人“是和另外十六位少女一起被选进皇宫的……但在十七个人中,咸丰帝却只爱上了她一人,不久便正式把她册立为妃,宠冠六宫。”这样的描述,离事实未免太远,太给兰贵人长面子了。不过出自深得其宠的德龄女士也不奇怪。事实上,咸丰帝好色成性,皇宫中满是依照宫规选入的旗籍嫔妃,皇家林苑中则藏着不能入宫的小脚汉女,还见缝插针地在宫外泡戏子,“毫无架子”地与大臣争风吃醋。分给兰贵人的哪里还有什么“爱”字可言。何况即使在同时进宫的旗籍少女中,至少还有另两人所得的帝宠绝不亚于兰贵人。这两个女子就是丽贵人他他拉氏和玫常在徐佳氏。和兰贵人一样,她们都为咸丰帝生下了儿女。 说起丽贵人他他拉氏,在野史中也是大大有名的人物,还说她由于美貌和早怀孕,曾经抢了兰贵人(慈禧太后)的风头,结果在咸丰帝死后被母凭子贵的慈禧太后给砍手砍脚,重演了一回武则天情敌的悲惨下场。于是丽贵人成了令人同情的小白兔,而慈禧则进一步坐实了她狠毒的名声。其实这说法实在画蛇添足,要举慈禧狠毒的例子多得是,何必非要跟丽贵人过不去。 丽贵人是主事庆海之女,与兰贵人同批入宫。她比咸丰帝小六岁,比兰贵人小两岁,姿貌出色颇得咸丰帝欢心,一时在宫中与兰贵人各擅胜场。咸丰四年,丽贵人怀上了身孕。当年冬天,咸丰帝将丽贵人晋封为丽嫔。 咸丰五年五月初七,丽嫔孕满生产,为咸丰帝生下了第一个孩子:大公主。尽管生的是个女儿,对于二十好几都没看见儿女面的咸丰帝来说,仍然是个利好消息。女儿降生的第二天,咸丰帝便下旨晋封丽嫔为“丽妃”,并于当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举行了隆重的册妃典礼。 封妃后,他他拉氏再没有生育,封号也就再未晋封。咸丰帝去世的当年,丽妃被连越两级晋封为“丽皇贵妃”。这个晋封令虽然是以同治帝的名义下发,而后宫之主也是同治帝的嫡母慈安太后,但事实上很多事情都在慈禧太后的操纵下,可以说,没有慈禧的支持,丽妃的晋封是不会这么快的。同理,在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他他拉氏又由“丽皇贵妃”再得晋封为“丽皇贵太妃”,得到了仅次于两宫皇太后的名份和待遇。 与他他拉氏本人得到丰厚待遇相对应的,是她所生的女儿大公主也颇受重视。同治九年,咸丰帝的这位独生女儿被封为“荣安固伦公主”,得到了皇后嫡女才能得到的封号。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八月,荣安固伦公主出嫁,丈夫是汉军副都统符珍。然而完婚仅仅一年,十九岁的荣安公主就去世了。 女儿去世后,丽皇贵太妃在后宫中过着养尊处优却又百无聊赖的生活,她与慈禧太后既无权力之争,咸丰帝这个引发妻妾争风的祸首又已不在世,大家都成了寡妇,关系倒也处得十分和睦。慈禧太后当然更不用说,彼此尊卑已定,丽皇贵太妃既不好权,又安于位居己下,她对丽妃也就很有好感,相处甚佳。 光绪十六年(公元1890)十一月十五日,五十四岁的丽皇贵太妃他他拉氏病逝。遵照慈禧的懿旨,光绪帝亲至灵前奠酒,令大臣以下、宗室以上并王公官员均素服一日,赠谥号“庄静”皇贵妃。光绪十九年四月,庄静皇贵妃入葬清东陵中的定陵妃园寝,位居第一排正中最佳最尊贵的位置。 庄静皇贵妃去世后,她的女婿符珍虽说不上平步青云,倒也步步提拔颇受重用,一直平平安安地活到了宣统元年(公元1909)末才去世。 和他他拉氏一样,玫常在徐佳氏也是和兰贵人同批进宫的女子,与丽贵人同岁。与两位贵人不同的是她出身较低,父亲只不过是个催领叫诚意的,因此徐佳氏初入宫时只得到了一个“常在”的封号,比贵人要低一级。 出身低贱的徐佳氏对晋升的渴望比贵人们更为强烈,她也确实找到了机会,不久就晋升成了“玫贵人”。然而徐佳氏似乎有些恃宠而骄,于是祸事也就来了。咸丰五年五月二十四日,徐佳氏终于惹恼了咸丰帝,重新被贬为常在。不知道这次徐佳氏得罪皇帝究竟是为的什么原因,一个月后,咸丰帝居然还在气头上,觉得贬为常在还不解气,干脆下令将徐佳氏贬为“宫女子”,由嫔妃降为女奴。八天后,咸丰帝不知怎地又忽然回心转意,又重新将徐佳氏复封为“玫贵人”。 经历了这一场可怕的“打情骂俏”之后,徐佳氏的帝宠居然不退反进。至今在清宫留存的画作中,就颇有几幅上描绘徐佳氏游玩场景的。咸丰八年二月初五,她为咸丰帝生下了一个儿子即皇次子。心花怒放的咸丰帝立即将她晋封为“玫嫔”(同时还有一位出身很高的佟佳氏为祺嫔)并打算进一步封妃。可惜的是这个儿子命不久长,竟夭折了。更糟的是随后就是太平天国与英法联军之乱,咸丰帝再没了心情说晋封的事,徐佳氏在咸丰朝的名位也就止步于嫔一级。 咸丰帝死后当年,慈安慈禧两宫太后便晋封徐佳氏为玫妃,并追封其子为悯郡王。同治十三年十一月,徐佳氏再进为玫贵妃,位居丽皇贵妃他他拉氏之下并以此身份一直活到五十多岁。徐佳氏死后与他他拉氏一起入葬清东陵定妃园寝。 现在我们所能看见的慈禧太后模样,已经是她六七十岁以后的模样了。她那时的模样,末代皇帝溥仪的形容是一句大实话:“一张丑得要命的瘦脸”。但话说回来,那毕竟是一个老妇人的模样,她的姿容不但早已经在多年的守寡生涯中、没有正常家庭和人伦感情且迹近变态的宫廷里,磨损得干干净净,更何况人过三十“相由心生”,那也美不起来了。慈禧太后个子不高,据清东陵考古发现,她死时身高约一米五四,算起来年青时也不会超过一米六,身型也与北方女子常见的体型大不相同,倒也符合咸丰帝热衷南方小巧女人的审美眼光。在民间传说中,年青时候的兰贵人生得即使不是十全姿容,也有八九分风韵,偶尔外出踏青总能引来观者啧啧赞叹。常言道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她对修饰也一直非常在意,认为即使呆在屋里无人欣赏,女人也不能蓬头垢面地过日子。直到七十余岁面貌已经完全不济,这位老太后仍然在精心的装扮自己,并因为光绪后妃不懂打扮而对她们增加了一条反感的理由。除了外貌,她还博览群书很有心计,这一切,对于她在纷繁复杂的后宫中站住脚并得到咸丰帝的注意,是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的。 咸丰四年二月二十六日(公元1854年3月24),咸丰帝晋封兰贵人叶赫那拉氏为“懿嫔”,这个十九岁的女子正式进入皇帝的嫔妃一级。册封典礼于当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举行(公元1855年1月13)。从这个晋封令看来,叶赫那拉氏确实在当时的后宫争宠中占据了上风,因为怀孕有功的丽贵人他他拉氏和父亲贵为御史的婉贵人索绰络氏虽然都是同年晋嫔(婉贵人晋英嫔),但典礼要晚于懿嫔至少一个月。 咸丰六年三月二十三日(公元1856年4月27),二十一岁的懿嫔在紫禁城的储秀宫中为咸丰帝生下了一个儿子。这是咸丰帝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盼来的,欣喜若狂的咸丰帝立即将叶赫那拉氏晋封为懿妃。如果说刚进宫时,只是女人间争奇斗艳争夺皇宠的话,那么此时的叶赫那拉氏已经因为生育有功而地位稳固了。自此以后,她靠着出自自己腹中的儿子,名份越升越高。第二年她正式成为“懿贵妃”,坐上了后宫中仅次于皇后的交椅。 咸丰帝的皇后姓钮祜禄氏,是他的第二位嫡妻。咸丰帝的第一位妻子是他十七岁那年(道光二十七年)迎娶的太常寺少卿富泰之女萨克达氏。这位萨克达氏命薄寿浅,结婚才两年不到二十岁就夭折了,也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咸丰帝继承皇位后,追封这位结发之妻为“孝德皇后”。她也是咸丰帝后妃中唯一一个与丈夫合葬一陵的女人。 萨克达氏恰好死在道光二十九年的十二月,正是孝和皇太后与道光皇帝前后脚要去见老祖宗的时候,因此时为皇子的咸丰帝也就压根没办法立即续弦。 道光三十年正月,道光帝驾崩,咸丰帝继位。由于尚在孝期,他也没有立即选立皇后,而是将自己做皇子时的侧福晋钮祜禄氏封为贞嫔、侧福晋武佳氏封为云嫔。在极为讲究论资排辈和出身家世的后宫中,贞嫔更胜云嫔一筹,她是广西右江道穆扬阿之女。于是在咸丰二年的五月,贞嫔当上了贞贵妃,从而击败云嫔,在六月正式入主坤宁宫,成为咸丰帝的皇后。 钮祜禄氏虽然当上了皇后,但她年纪却并不大,比兰贵人还要小两岁。年纪虽小,这位皇后娘娘却从不曾露出丝毫年青女子的浪漫娇媚。她不但勤俭,而且严守礼法宫规,天再热也不为凉爽而露出身体的肌肤,洗浴时绝不让旁人侍候,在自己的丈夫面前也一定是全套礼服加端端正正的仪态。咸丰帝对妻子极有皇后风范的言行举止十分敬重,然而在夫妻生活方面他却对钮祜禄氏“敬而远之”,大约也正是这个原因,钮祜禄氏的正宫之位虽然从未动摇,却一直都没能生育儿女。 对于叶赫那拉氏的得宠生子,后宫中的女人们不用说也是妒忌的,即使是在世人眼中温柔敦厚的皇后钮祜禄氏也不例外。 野史传说,其实叶赫那拉氏自入宫以来,皇后便对其招徕皇帝的言行深为不满,时常向皇帝劝诫,甚至还曾经因为她梳理特殊的发型而当面斥责。 《清稗类抄》记载的另一件事则更为典型,可以充分地显露出帝后妃三人截然不同的生活态度以及宫廷中严苛的尊卑之分。 “咸丰六年,帝住孝钦处数日,不视朝。孝贞谂其故,乃顶祖训至宫正跪,命人请皇帝起听训。帝止曰:予即听朝,勿通训。迨出朝,少时即退,问后何在,告之在坤宁宫。帝即至,见孝贞于中坐,孝钦跪于地下,孝贞历数其过,以杖辱之。”(帝为咸丰帝,孝贞即慈安太后,孝钦则为慈禧太后) 也就是说,在叶赫那拉氏产下皇子并晋位为懿妃之后,咸丰帝曾经连着好几天住在她的宫中不视朝。皇后认为皇帝违背祖训,懿妃惑乱皇帝,一大早就亲自到储秀宫外顶着祖训念诵,逼得咸丰帝只好立马从温柔乡中跑出去上朝听政。以他对老婆的了解,深知不会就此罢休,所以上朝没多大一会儿就找个借口跑回了后宫。一打听,皇后当真把懿妃押到坤宁宫审办去了。当咸丰帝紧赶慢赶到坤宁宫去救宠妃时,所见的场面如下:皇后居中上坐,懿妃跪在地下听皇后清算老帐旧帐之后,还挨了杖刑。——关于懿妃挨杖刑的时间,有人认为是在咸丰六年初,那也太说不过去了:年初叶赫那拉氏还怀着身孕,皇后若在此时下手未免狠过了头,与她的贤后形象太不相符。何况叶赫那拉氏临盆在即,储秀宫如何能留盼子心切又好色成性的咸丰帝。因此杖责事发生于产子后的可能应该更大些。 据说,在此事发生之后,叶赫那拉氏深知自己名位不济,收敛了很多,时常在逢迎皇帝之余对皇后也曲意奉承,竟得到了皇后的欢心,得以在咸丰七年正月晋封贵妃。与此同时,眼看着后宫嫔妃越来越多、皇帝越来越分心的叶赫那拉氏也更深地懂得了仅凭一己之力不足以在宫中朝中立足的道理,她开始培植有助于自己的其它力量。 懿贵妃首先栽培的,当然是可做耳报神使用的宫中太监及宫女,如安德海等人便是这样陆续成为她羽翼的。但真正有意义的栽培则莫过于她一手促成的一场联姻。在她刚生下皇子最得帝宠的时候,咸丰帝的异母弟弟醇郡王奕譞到了成婚分府的年龄。懿贵妃抓住了这个大好机会,向咸丰帝推荐自己十五岁的妹妹做郡王福晋。正与她打得火热的皇帝果然答应了这个亲上加亲的主意。于是懿贵妃成功地让自己的妹妹当上了皇帝的弟媳妇。后来的历史证明,这桩联姻对她的权力生命起到了非比寻常的影响力。 除了固宠联姻,懿贵妃本人也确实不简单,她读得书多,还能写一笔好字,逐渐倦于政务的咸丰帝逐时常让她代自己批阅奏折。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是照咸丰帝的口述誊写,随着地位的进一步稳固,她忍不住开始表达自己的见解,时不时还有与咸丰帝及其亲信近臣如肃顺等人相左的意见冒出来。不消多久,这位贵妃娘娘就找到了排遣后宫寂寞的最好途径:权力。从此她踏入了权力中心的争斗并终其一生不择手段地恋栈于此。 叶赫那拉氏所嫁的丈夫咸丰帝是一个体质才干都相当不济的人物。 咸丰帝初即位时,倒也有过些振奋的意思,也靠着弟弟恭亲王奕䜣在对太平天国的作战中取得了胜利。然而随后兄弟政争,咸丰帝才疏学浅毫无眼光,有些才干胆识的恭亲王又离开了权力中杼,再加上清王朝痼疾已深,国事日见消沉。 咸丰帝当年是以孝顺仁厚赢得道光帝欢心,从而被立为继承人的。应该说老道光在这一点上倒也没看错儿子。至少在出卖国家利益方面,咸丰帝不但深得其父真传,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仅仅在咸丰八年这一年内,清王朝签订的卖国条约就包括《中俄瑷珲条约》、《中俄天津条约》、《中美天津条约》、《中英天津条约》、《中法天津条约》。 当然,签订割让土地的条约,道光帝也并不是第一人。康熙皇帝就曾经和俄国签过《中俄尼布楚条约》,把汉唐以来就属于中国所有的贝加尔湖及东尼布楚让给了俄国,还把乌第河与外兴安岭之间的地方划成了“待议地区”,并给予俄国极大的通商利益。话说回来,这条约虽然让俄国人占了极大便宜,害死了无数原本居住在那块土地上的中国人,总算还能在脸面上看得过去。相比之下,咸丰帝和俄国人签订的《瑷珲条约》可就要“出色”得多了:将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中国领土彻底划给了俄国,乌苏里江和黑龙江只许俄国行船,乌苏里江以东也成了“中俄共管”。——这片土地与尼布楚条约所出让的土地大有不同:不但自汉唐以来就是中国领土,同时也是清王朝“龙兴”之基。现在咸丰帝龙头一点,轻轻易易地把祖宗的风水地拱手送人了。真是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出的。 卖国条约签得越多,侵略者的胃口越大。咸丰十年(公元1860)夏末,英法联军兵临通州,北京城形势危急。胆小如鼠的咸丰帝眼见战报越来越不利,再顾不得什么祖宗什么基业什么脸面了,立即采纳了亲信肃顺、载垣、端华等人的意见,命恭亲王奕䜣为留京大臣处理问题,自己则在农历八月初八(9月22日)这个发达之极的黄道吉日里,带上后妃宠姬一溜烟儿地逃到了热河行宫。 把国家整成这个样儿,咸丰帝自知本事太差,也就更加放纵于酒色享乐了。然而在宫廷传说中,这位皇帝乃是个早产儿,先天不足异常虚弱。传说虽不知真假,但他从二十五六岁就开始靠喝鹿血支撑日常生活却是不争的事实。说起来鹿血可是大热大补的东西,别说青年男子,就是换了身体较好些的中老年人,恐怕也要消受不起大流鼻血。可这样成大碗灌新鲜鹿血的高难度动作,却是咸丰帝每日必操演的内容,即使在为躲英法联军逃往圆明园时,他都没忘了赶上一群鹿。 尽管身体差得无以复加,咸丰帝仍然割舍不下美酒美人。他的后宫中,仅仅是贵人以上的旗籍后妃就有十九人,常在答应以下无计数,除此之外还有散诸野史的许多妓女乃至寡妇,为了满足色欲,咸丰帝走到哪儿就把春药带到哪儿,在时人笔记中甚至还出现过有大臣在进见时误吃春药大失脸面的事情。除此之外他还嗜酒如命,每喝必致烂醉而后快。沉湎酒色的后果,是生命更迅速的消逝。咸丰帝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在恐慌中,他成了一个性变态者,以喝醉了酒毒打嫔妃宫娥,酒醒后又重赏宠幸被鞭笞者为乐。照此看来,年华渐逝的懿贵妃在咸丰帝眼里的吸引力越来越少也未见得不是好事。 呆在热河行宫里的咸丰帝在天昏地暗地享受他人生最后的疯狂,行宫外的皇帝亲信大臣肃顺和北京城里的恭亲王奕䜣却形成了两个分别以他们为中心的权力帮派。奕䜣虽因主持签订了大批条约而得到了外国人的支持,肃顺等人却成功地在热河“挟天子以令诸侯”占据了上风。因此,哪怕只是为了将咸丰帝这个傀儡继续捏在手里,肃顺等人也不会愿意让他返回北京城。而咸丰帝也乐得在行宫中不受任何家规约束,逍遥浪荡。“承德避暑山庄”顾名思义,只是避暑之用,到咸丰帝这儿它却成了四项全能,不但避暑,连秋冬春三季都全包圆儿了。 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公元1861年8月21),咸丰帝终于油尽灯枯。尽管他在如此炎热的季节仍然吃了一大堆羊肉进补(菜单为羊肉白菜、羊肉豆芽……),他的龙体也终于再撑不下去了。午饭刚吃完,咸丰帝就突然晕厥,直到深夜才悠悠醒转。 虽然神智清醒过来,咸丰帝也已手足无力,连字都写不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于七月十七日子时三刻(即十六日深夜11时45分)召来了自己最信任的八大臣,面授遗旨,将懿贵妃为自己生下的独生子载淳立为皇太子,任命八大臣为顾命大臣。与此同时,他将一枚“御赏”章交给皇后钮祜禄氏,将“同道堂”章交给儿子载淳(事实上给了其生母懿贵妃),安排下了顾命大臣与两宫太后彼此制约、保障小皇帝平安长大的政治格局。 事情安排妥当,时间离那顿午饭也已经过了十余个小时,虽然死到临头,咸丰帝仍然不免感到饥饿,想吃冰糖燕窝。然而燕窝刚刚端上,咸丰帝却剧咳不止,想要先喝些鹿血提提神。然而鹿血还没能取来,饥肠辘辘的咸丰帝就猝然逝于烟波致爽殿了。 这时是咸丰十一年七月十七日寅时(8月22日凌晨三时许),咸丰帝爱新觉罗奕詝年仅三十一岁。 二、两宫争锋 咸丰帝这就么死了,在他死后,他唯一的儿子载淳在灵前即位为帝,年仅六岁,载淳唯一的姐妹大公主年仅七岁。至于咸丰帝留下的那一群寡妇,自然以幼帝嫡母皇后和幼帝生母懿贵妃为首,皇后称“母后皇太后”,时年二十五岁,居烟波致爽殿东暖阁,亦称“东太后”;懿贵妃称“圣母皇太后”,时年二十七岁,居烟波致爽殿西暖阁,亦称“西太后”。现在,清王朝以及万千百姓的命运前途,就交到了这群孤儿寡妇的手里。 当然,说王朝交到了太后幼帝母子手里并不准确,因为热河行宫里还有八位顾命大臣。 八位顾命大臣的领袖人物,是郑亲王乌尔恭阿的第六子肃顺,他才智超人且擅长网罗人材,极得咸丰帝信任。另七人则是怡亲王载垣、肃顺异母兄郑亲王端华、恭亲王胞姐寿恩固伦公主之夫景寿、兵部尚书穆荫、户部左侍郎军机大臣匡源、咸丰帝受业恩师杜受田之子工部侍郎杜翰、太仆寺少卿代草御诏焦佑瀛。 咸丰皇帝刚一咽气,他梦想中的辅政格局就被八大臣完全推翻了。八人之间原本多有不和,但到此时却联成一气合力对付起了两宫太后与小皇帝。很快,热河行宫就成了八大臣继续“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天下,而六岁的小皇帝当然比三十一岁的大皇帝要好糊弄得多。肃顺决定,所有奏章皇太后无权过目,所有旨意亦都由八人拟定,两宫皇太后无权更改或决定是否使用。 这样的决定当然过不了西太后的关。东太后虽然在弄权术方面远逊于西太后,却也知道权力的重要性,清楚这样的局面继续下去可能会威胁到自己母子的身家性命,何况她和西太后一样,和肃顺也结下了仇。 据野史记载,在逃往热河的路上,肃顺本人日日酒肉,却只给皇后供应素菜,懿贵妃要求换辆好些的车也被他拒绝并加以讥讽。皇后一向节俭,曾经建议咸丰帝削减膳食的场面,咸丰帝本已答应了她的请求,事情发到肃顺手里,他却不愿皇帝听老婆的话养成习惯,日后可能会威胁自己的权柄,硬是把皇后的建议给驳了回来。除此之外,肃顺等人为将咸丰帝留在热河,让自己继续谋权,大举修葺热河行宫,到处搜罗倡优美女,甚至为此强行调动户部存银,还将坚守本职拒不拨款的户部侍郎宝鋆削职降级。咸丰帝终于在宠臣的支持下拒不返京纵情酒色,加速了死亡。对于这一切,皇后就算是个泥巴人,也要被惹出土性子来。 西太后与肃顺结的仇就更深了。早在做懿贵妃的时候,叶赫那拉氏就已经开始插手政务,肃顺力主逃往热河时,懿贵妃却表示了反对意见,后来还劝说咸丰帝早返北京或将兄弟恭亲王召至热河。消息走漏后,肃顺将她视为眼中钉,不住地离间咸丰帝对其已经少得可怜的夫妻之情。野史甚至说,肃顺还曾经劝咸丰帝“效钩弋故事”,将懿贵妃一杀了事。 如前所述,出于所有人都会有的妒意,两宫太后在做皇后贵妃的时期,其实就早有心病。东太后做为嫡妻,反感宠妾当然难免;但事实上西太后对东太后的恨意却是更深更重。她与东太后都是道台的女儿,却偏偏位居其下,做嫔妃时稍有错失就要被皇后斥责,好不容易生个儿子也只能拱手让给东太后,让儿子先管别人叫娘。叶赫那拉氏一生都深恨自己的姬妾身份,自然也就对夺去了嫡妻名份的钮祜禄氏怀恨在心。事实上咸丰帝刚死,叶赫那拉氏对钮祜禄氏的恨意就曾经爆发过一次。 按照清廷礼制,后宫中所有的女人无论辈份如何,都要到死皇帝的灵柩前奠酒。奠酒的次序当然是由死皇帝的嫡妻来安排的。咸丰帝死后,在安排次序时,东太后决定让道光帝生子之妃排在咸丰帝生子之妃前面。于是西太后便落在了庄顺皇贵太妃(道光帝琳妃,西太后妹夫醇贤亲王的生母)之后。对于这项安排,东太后的原意可能只不过是尊重长辈,但早对嫡庶之分耿耿于怀的西太后却坚持认为,这是东太后在贬低自己给自己下马威。于是两个女人翻脸吵了一场。 假如任由两宫太后为名份之事继续争扭下去的话,也许后面的事情会大不一样。然而肃顺等八大臣却急于揽权并且七情上脸,这就从根本上改变了整盘棋局。两个女人(尤其是西太后)迅速意识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人是拴在一起利益风险均沾的,于是她们放下了前嫌,开始联合起来与八大臣较劲。 八大臣刚刚掌权,胆气还不是很足,终于做出了让步:皇太后可以阅览奏章,八大臣拟定的旨意上加盖两宫太后的印章;高级官员由八大臣提名后交两宫太后决定。在八大臣和两宫太后争权夺利的初次交锋之后,小皇帝也总算有了行使自己皇帝权力的舞台——他可以在众人的监督下,抽签选出次一级的地方官。 在这样将民生当儿戏的黑色幽默背后,是八大臣与两宫太后之间暗潮汹涌的权力之争。 事实上,两宫太后当时也只是在表面上做出了退让的姿态,她们早已将与八大臣的斗争转入了暗中。她们决定召来八大臣的政敌一派首领恭亲王奕䜣,让他来协助击倒八大臣。在此事上出主意谋划的人当然是见多识广的西太后,东太后做为正宫太后所起的作用也不容小视,乃是牵头拍板的关键人物。 这件事也是“一代名监”安德海正式亮相历史舞台的时刻。 安德海是河南南皮人,原本就是咸丰帝身边得宠的太监,后来又得到了懿贵妃的信任。两宫太后召见了他,一番计较之后定下了一条苦肉计。大约是因为东太后不擅长演戏,于是西太后粉墨登场,找了个借口当众发作了安德海一场,说他违犯宫禁,驱出行宫。 安德海以一顿板子的代价,换得了逃离八大臣势力范围的机会,他带着盖有两宫太后印章的密信回到北京,找到了恭亲王奕䜣。在此之前,恭亲王曾经屡次要求前往热河,都被咸丰帝拒绝,咸丰帝死后八大臣又以两宫太后的名义不许他赴热河奔丧,恭亲王因此对热河行宫里的真实情况根本摸不着底,一直以为整个热河行宫都是一块铁板跟自己过意不去的。如今看过密信听过安德海的汇报,他顿时眼睛发亮,明白两宫太后和小皇帝已与八大臣势不两立,是愿意与自己为盟的。既有如此好机会,他遂正式并坚决地要求去热河叩拜咸丰帝灵柩。 奏章递到热河,两宫太后当然立即应允,八大臣想想毕竟给哥哥吊丧也不好反对,再说两个寡妇已经对顾命大臣俯首帖耳,应该也没甚么妨碍,也就答应了。 八月初一清晨,恭亲王奕䜣赶到了热河。他的目的当然并不真是只为了吊唁老哥。果然,他刚祭拜过咸丰帝灵柩,两宫太后召见的懿旨就传了出来。八大臣当然不愿让恭亲王见嫂,当即百般阻挠。咸丰帝师傅杜受田之子杜翰宣称叔嫂宜避嫌,太后热孝中更不能召亲王入宫。恭亲王将计就计反将一军,请郑亲王端华陪自己一起进见以避嫌。这个主张一出来,八大臣顿时哑口无言,他们当然也不敢公然摆出监视的模样得罪在北京城里还有一帮子人马的恭亲王,只好假笑道:“老六,汝与两宫叔嫂,何必我辈相陪?” 奕䜣终于顺利地见到了两宫太后,叔嫂密谋妥当,他又装出无所事事的样子在热河内外转悠了好几天,才于六天后踏上归途。 恭亲王前脚刚走,热河行宫里面就闹翻了天。 八月初六,山东道监察御史董元醇递交了一份奏章,在奏章中,他建议两宫太后垂帘听政,另选皇族近支亲王加入辅政行列,为小皇帝选择师傅,避免高级官员欺凌小皇帝。 从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来看,董元淳上书请求两宫太后垂帘听政、近支亲王辅政等等,其实都是两宫太后与恭亲王叔嫂密谋之后达成的政治交易。因为这位山东监察御史董元淳,正是恭王派干将吏部尚书周祖培的门生。 这道奏章戳了八大臣的肠子,却非常切合两宫太后的意愿,一呈上去就立即被西太后给扣了下来,八大臣屡次派人索要都没能拿回。 八月十一日,两宫太后抱着小皇帝召见了八大臣,要求将董元醇的奏章交由群臣共商。 八大臣当然知道两宫太后打的是什么算盘,立即反唇相讥。两个女人一次最多只能同时说两句话,八大臣却能同时说出八句话,不但“声震殿陛”盖过了两宫太后细弱的嗓音,还字字句句都直刺两宫太后身为女子,尤其是懿贵妃不过是皇帝的妾室,只有侍奉皇帝寝居的资格。并公然宣称:“请太后看奏章就已经是多余的了!”直将东太后气得眼泪直流,小皇帝载淳则当场被八个壮硕男人的吼叫声给吓得钻进东太后怀里,并且毫不含糊地尿了裤子。 吃了这一场亏之后,东太后再也不敢直接面对八大臣了。几天后的第二场争论便只剩了西太后一人单挑八大臣。这一场当然也是太后们输了。 八大臣吵上了瘾,第二天不等宣召,就径自入宫与两宫太后大吵大闹,面对这群不打招呼就直冲进寡妇宫里的男人,两宫太后都气得浑身发抖,几乎晕过去。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太后的尊严,她们再次拒绝了八大臣的强硬要求。 八大臣眼见两个女人还不肯服输,干脆宣布罢工,一切朝政国事都拒不处理,也不移交给太后。无可奈何的东太后首先屈服,并且劝说西太后也做出退让,同意并下发了贬斥董元醇的谕旨。八大臣终于制服了两宫太后和她们身边的小皇帝,不禁得意非凡,肆无忌惮地在人前讥笑两宫太后。 八大臣都可谓是人精,各方面都有相当见识,但被权力蒙住眼睛之后,他们忘形了。对于这一切,热河驻地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也几乎都预料到了他们的结局,但是他们自己却不知道。 既然文攻不行,那就只能武斗了。于是,两宫太后与奕䜣派将宝押到了咸丰帝灵柩返京的时候。 照肃顺等人的心意,恐怕更愿意一直呆在热河把持小皇帝过日子,但是咸丰帝的灵柩不可能不回京。最终在争论之后,回銮的日子定在了九月二十三日(10月26)。在这个时候,宫廷的老制度帮了两宫太后的一个大忙:按规矩,小皇帝做为孝子,太后们做为未亡人,先要在热河避暑山庄门前跪送咸丰帝的灵柩启程,然后要提前抄小路返回北京,在皇宫门外跪接灵柩。而咸丰帝的灵柩则要摆出浩荡的仪仗,在辅政重臣和皇族近支王公们的护送下缓缓返京。 在选择护送灵柩者的时候,两宫太后已经埋下了伏笔,安排下了西太后妹夫醇郡王奕譞这个“自己人”与肃顺等共同扶灵。对于这个安排,八大臣也提不出什么反对意见,因为醇郡王既非明显的奕䜣派,更是咸丰帝的亲弟弟。 在带着小皇帝先期返京的时候,西太后聪明地决定不辞辛苦日夜赶路,只花了五天时间就赶回了北京,两宫太后中途甚至还在京郊石槽与恭亲王秘密会见过一次,议定了返京后的章程。 九月二十九日午时(11月1日12时),两宫太后的轿子到达北京德胜门。一顶轿子是东太后带着小皇帝,一顶轿子是西太后。按照筹划好的算盘,恭亲王奕䜣带着大群王公官员前来迎接,两宫太后虽然疲倦却并不急于返回皇宫(一进宫门要见大臣就不太容易了),而是当场就由两宫太后公开向众人控诉八大臣凌辱孤儿寡母的行径。在奕䜣派和两宫太后的配合下,很容易就使众人群情激奋,公誓要与八大臣势不两立。 与此同时,清王朝的各路军将也纳入了奕䜣派拉拢的范围内。其中尤其以三人为主:首当其冲的是兵部侍郎胜保,陪肃顺等人一起护送咸丰帝灵柩返京的两万余名护卫兵士,几乎都是胜保的直系。胜保原本可能成为八大臣的羽翼,然而八大臣却因小失大,只因为可能不知内情的胜保想向小皇帝和皇太后上请安折子,八大臣就异常敏感地给了胜保一个下马威,并且拿他当鸡杀给猴儿看,大骂了一顿还要写认罪书,反倒把胜保生生地逼进了奕䜣派里。其次是实力最强的曾国藩,他当时以兵部尚书衔兼两江总督,并以钦差大臣督办江南军务。肃顺曾经派自己的汉官亲信王恺运赶往祁门大营,向正与太平天国作战的曾国藩示好请盟。做为有志光大儒学的汉官,曾国藩异常反感太后理政;然而做为官场战场老姜,他却聪明地采取了坐山观虎斗的两不相帮策略。最后一位重要将领是蒙古王爷僧格林沁。这位就更不用说了,本是一个没落子弟,却被道光帝选为王爷过继子而平步青云,又是扶保咸丰帝的顾命大臣,满心满眼就只知“皇帝”二字,根本就不买八大臣的帐。 九月三十日(11月2日),两道奏章同时送到两宫太后的手里。一道出自文臣之手,由大学士贾桢与周祖培、户部尚书沈兆霖、刑部尚书赵光联名,一道出自武将之手,作者正是直系兵马护送咸丰帝灵柩的胜保。两道奏章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请求两宫太后垂帘听政并以近支亲王辅政的。 武将与文官都倒向了两宫太后与小皇帝,八大臣的结果可想而知。 然而,自认为在咸丰帝遗诏在手并且已制服两宫太后“女流之辈”的八大臣们自己,却对发生在不远处的一切都茫然无知。 就在两道奏章送达的当天,两宫太后急召众臣会议。辅政八大臣中已先期到达北京的载垣、端华也同时进宫。两人一见太后们竟敢召见八大臣的政敌臣子,顿时习惯成自然地当场向太后发作。结果正好被当众抓住把柄,被以大逆不道罪名抓了起来。随即两宫太后又以小皇帝的名义颁发了一道密旨给正在护送灵柩路上(密云县)的睿亲王仁寿、醇郡王奕譞,让他们立即抓拿肃顺等人。 九月三十日夜,仁寿和奕譞等到肃顺带着两个小妾安寝之后,立即带着大队人马破门而入,将肃顺当场活捉。并且顺理成章地给他加了一项“大孝期间违制寻欢”的罪名。被抓了个现行的肃顺自知死到临头,不禁破口大骂:“悔不该早治此婢(指叶赫那拉氏)!”然而再骂也没有用,他再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辅政大臣被捉,毕竟是一件大事,何况他们也多年经营自成帮派。两宫太后和奕䜣担心夜长梦多,仅仅过了六天,处理结果就出来了:载垣端华自尽,肃顺处斩。 这场政变,两宫太后和恭亲王奕䜣取得了胜利。十月初九(11月11日),六岁的小皇帝载淳于太和殿登基,八大臣定下的“祺祥”年号被废除,“同治”年号诞生。两宫太后则得到了垂帘听政的权力。至于恭亲王奕䜣更是炙手可热,同时兼任议政王、首席军机大臣、宗人府宗令(爱新觉罗氏族长)。奕䜣的亲信大学士桂良(奕䜣老丈人)、户部尚书沈光霖、户部右侍郎宝鋆同时兼任军机处大臣,鸿胪寺少卿曹毓瑛则成为军机大臣上行走。就连奕䜣年仅六岁的女儿,都于当年十二月被西太后收为养女,封为“荣寿固伦公主”,享受皇后嫡女的待遇。 然而,两宫太后、尤其是西太后,并没有忘记奕䜣是自己丈夫咸丰帝的最大政敌。在为了眼前政治利益厚待奕䜣派的同时,精明并富于政治眼光的西太后已经在预防奕䜣有朝一日成为“肃顺第二”的可能,开始为自己收服人心。肃顺等三人死后,在奕䜣主持的王大臣会议上,辅政八大臣所剩下的五个: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原本是被议定为“革职发配新疆”的,这个议案却没能过得了西太后的关。她免去了此五人发配新疆的处分。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大搞株连,连内宫中原本帮着八大臣欺负寡妇太后的太监,她也只处分了十余人,还将肃顺等人家中抄得的书信及帐薄统统“公开焚毁,毋庸呈览”,为两宫太后赢得了“恩泽惠下”的名声,轻易地得到了众王公大臣对太后垂帘的心服口服,并迅速使太后成为能与奕䜣派相抗衡的一股政治力量。 掌握权力,对东太后慈安来说只是生活的保证,并不是生活的内容,而且她对政治也没有那个精力和兴趣,理政对她来说是个苦差事。虽然两宫太后同时临朝,但是送呈上去的奏章,却几乎都是归西太后叶赫那拉氏批阅的。时间长了,西太后手里掌握的权力便越来越大,而两宫太后与小皇帝之间则以慈安太后更为亲近,而慈禧与亲生儿子同治帝之间的母子之情却越来越淡漠。形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有很多,并不仅仅是因为西太后热衷权力,而是与清王朝的宫廷制度大有关系。 在东太后钮祜禄氏面前,西太后叶赫那拉氏在宗族间的地位仅仅是个妾室,她所生的儿子首先是要认东太后为母的。按照清宫规定,所有的皇子公主出生之后不能留在生母身边,而是要立即交给指定的保姆奶妈谙达养育,从此以后与生母只能在指定的时间偶尔短暂相见,见面时也要摆出接人待物的外交架势,一言一行都必须合乎礼制。母子间是没有什么培养亲情的可能的。同治帝幼冲即位,倒是经常能与母亲们见面,但在嫡母和生母间,慈安太后做为咸丰帝的嫡妻,更有资格抚养和接近小皇帝,叶赫那拉氏虽是生母却为庶室,是必须将这些机会让给丈夫正妻的,同治帝自然更亲近嫡母。这也就埋下了同治帝后来的家庭悲剧根子。 慈安太后既然更多的专注于宫廷内家庭生活,理政之事自然就多数交给了慈禧太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慈禧太后的权力越来越大,胆量越来越大,对于如何运用权术也越来越谙熟。 云南人何桂清第一个撞到慈禧手里。咸丰十一年(公元1860)五月十九日,太平天国将领李秀成攻克丹阳,身在常州的清军大将何桂清大惊失色,以筹饷的名义弃城出逃苏州。常州士绅挡路顶香跪请何桂清留守,何竟命亲兵开枪,当场致死士绅十九人。几天后常州失陷,生灵涂炭。激起公愤的何桂清逃往苏州,江苏巡抚徐有壬拒其入城并向清廷上书弹劾何桂清,何又逃往上海。此后苏州失陷。徐有壬跳水自尽,死前留下遗折,仍然请求严惩何桂清。江苏绅民对何桂清尤为痛恨,都要求处死。尽管如此,何桂清仍然在朝廷中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他的生死也关系着朝政大局,关系着各支兵马彼此牵制抗衡的局面。于是,何桂清之事一搁置就是两年。同治元年,何桂清终于入狱,然而也惹来了以大学士祁俊藻为首的十七人上疏搭救。然而慈禧太后并没有就此收手。当年冬天,何桂清问斩。慈禧太后一举立威并兼收民心。 另一件立威之事发生在同治二年。在“辛酉政变”中立下大功的胜保由于擅自调兵,不再完全驯服,尽管他“有无敌御侮之功,无失地丧师之罪”,慈禧太后仍然颁下了赐死胜保的诏令。 随着慈禧太后在权力和权力各方面的成熟,两宫太后与恭亲王奕䜣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同治四年(公元1865)春天,奕䜣终于败下阵来,被两宫太后以“信任亲戚,内廷召对,时有不检”的罪名,一道谕旨罢免了所有职务。 这当然只是个显露手段的花招而已。谕旨下过之后,以西太后妹夫醇郡王为首的王公大臣们就象约好了似的纷纷上书请饶,几天后,两宫太后终于发了慈悲,命奕䜣“仍在内廷行走,管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奕䜣终于尝到了慈禧太后的厉害,知道自己旧日的权力地盘已经失守,立即进宫痛哭请罪,并且主动要求将女儿荣寿公主的封号降级。两宫太后对奕䜣的态度表示满意,又降旨说“王亲信重臣,相关休戚,期望既厚,责备不得不严。仍在军机大臣上行走。”——经此一役,奕䜣老实了很多,同时也意识到慈禧在其中起的作用,遂着意保持与慈安太后的关系,希望能够与慈安、以及慈安一边的同治帝联手制服慈禧。 作为深居后宫的太后,慈禧权力虽大,接触得最多的人却无非是太监宫女,而在“辛酉政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太监安德海当然首屈一指。由于立下如此大功,安德海极得慈禧信任,地位也扶摇直上,成了六品蓝翎大太监。但这位大太监与后来的李莲英不同,过于小人得志,凡事都不知道要留有余地,他借着慈禧太后的光儿,将慈安太后、恭亲王,乃至小皇帝载淳都不放在眼里。慈安太后与慈禧太后之间的关系也因此逐渐紧张起来。恭亲王奕䜣更是对安德海痛恨之至,认为他一介太监时有干政,违背了祖制,早想除之而后快。 清宫向有制度,太监不得干政,更不得擅自出宫。然而年轻识浅得意忘开的安德海却打算借太后之威挑战制度。同治八年(公元1869)七月,安德海觉得在皇宫内炫耀得还不够,想要到外头去威风威风,便向慈禧提出请求,想要亲自出马到江南去督办同治帝的龙衣。慈禧太后开始倒也对安德海做了些劝阻,但终于禁不住安德海的巧辩,答应了下来,征得了同治帝的口头应允之后,安德海便以“钦差大臣”的名义浩浩荡荡地顺水路出京了。安德海前脚刚出京,同治帝后脚便将此事告诉了东太后慈安及恭亲王奕䜣,决定借此机会除掉安德海。遂将一道密诏发至与奕䜣关系密切的山东巡抚丁葆桢处。 安德海一入山东境内,就进入了丁葆桢的监控之中。安德海却茫然不知,一路骚扰百姓,索取贿赂,七月二十一日这天还在山东德州境内大摆寿宴。察勘明白之后,丁葆桢立即将安德海在泰安地方捉住。安德海被抓时仍然嚣张无比地对丁葆桢说:“汝辈自速辜耳!”丁葆桢答曰:“宦竖私出,非制。且大臣未闻有命,必诈无疑。”丁葆桢随后上奏,奏章也恰到好处地先被恭亲王看见。于是此事便被公开举发。慈禧太后闻讯后非常惊慌,害怕此事会烧至自身。她很快就看清了形势,决定丢卒保车,遂与东太后恭亲王及军机大臣们一起商议定了诛杀“安姓太监”的主张。对于处死安德海,慈禧太后是很不情愿的。谕旨拖了两天,才在醇亲王的当面请求下从宫中发出。 数日后谕旨到达济南,二十六岁的安德海及其随从二十余人被斩。安德海的后台是慈禧太后乃路人皆知之事,他的死震惊朝野,丁葆桢因此赢得一致好评,正患眼病的曾国藩更称其为“豪杰士”,说这消息使自己眼目都为之清楚。 关于安德海之死的过程,野史演义说法不一,流传最广的一种是安德海是假太监,与慈禧太后关系非常并私自出京,在山东被丁葆桢发觉并上奏,同治帝及慈安太后恭亲王则背着慈禧太后下了诛杀密旨,丁葆桢嗣后受到打击免官云云。这说法当然香艳惊险,但是细考却站不住脚: 第一,清宫对太监“验身”极其严苛,除入宫时要验证外,每年还要查察,安德海当初是咸丰帝身边的太监,有甚么不同之处就更瞒不了人。 第二,慈禧太后非常清楚自己当时并非一头独大的情形,何况安德海在宫中红极一时,同治帝与慈安太后也与他日日可见,他离开宫廷之事也普不可能背着同治帝去做。 第三,丁葆桢并未因此免官,这位以“严刚有威”、清正廉明闻名的贵州人此后的官运虽不是最为兴旺,却也中规中矩。同治十年(1871年),仍任山东巡抚的他主持了山东境内河道工程,1875年,他上书朝廷请建山东机器局也得到了批准。1876年,在做了近十年山东巡抚后,丁葆桢升任四川总督,接了慈禧太后大红人吴棠的缺,而且在这个惹人眼热的肥缺上一干就是十年。光绪十一年,丁葆祯逝于成都,当时慈安太后及同治帝都早已不在人世,实权都掌握在慈禧太后的手里。丁葆桢一生清苦为公,性情刚猛,在官场上得罪的人很多,死后有很多实权人士追着告他的状,慈禧太后却统统不予理睬,将丁葆桢追赠为太子太保、上美谥“文诚”,准许山东、四川、贵州等地为其建忠良祠。——从丁葆桢与安德海截然不同的人生结局,不难看出慈禧太后的政治才干,更深地了解她能够令大臣信服,从而掌控朝政几十年的原因。 诛杀安德海,是慈安太后唯一一次正面在政治舞台上出现的记录,此后她的生活重心完全转向了后宫。这位似乎不问世事的东太后一直平淡地过着寡居生活,而且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慈禧虽然在政治上掌握实权,仍然在家庭关系上遵守自己的妾室地位,表现得从属于慈安太后这位嫡妻。但是政见与生活细节上的参差,也势必加重两宫太后之间潜在的矛盾。同治帝选后之事就是一例。 在同治帝结婚的事情上,慈禧太后与急着抱孙子的慈安太后不同,而是一直在找各种借口拖延。同治十一年(公元1872),同治帝载淳已经十七岁了。照说这在当时早已经是可以当爹的年纪了,同治帝却还没有成婚。背后的原因当然是做为生母的慈禧太后不愿承认儿子已到成家年纪,不愿在儿子成婚后撤帘归政所致。然而皇帝一天天长大,没法再拖下去,慈禧太后也终于同意为儿子筹办婚事,在大婚后撤帘了。 经过层层遴选,五名秀女成为同治帝后妃的候选人。在秀女中,呼声最高的是蒙古族正蓝旗人阿鲁特氏。阿鲁特氏比同治帝大两岁,生于咸丰四年(1854)七月初一,是四人中最年长稳重的,虽然相貌不够美,家世却非常显赫,自己也满腹诗书。因此得到了慈安太后的喜欢。但是慈禧太后却对阿鲁特氏异常反感,她中意的是江西司员外郎凤秀之女富察氏。 野史说,慈禧太后反对阿鲁特氏的原因是她迷信无比,认为阿鲁特氏属虎,做儿媳妇肯定不利于自己这个属羊的婆婆。当然这个原因也未尝不是一种可能,却应该不是主要原因。阿鲁特氏在慈禧太后面前大大失分的原因,跟她的家世和她本人的脾性更有关系。 说起来阿鲁特氏的家世真是一笔复杂的帐。她的祖父名赛尚阿,是咸丰帝初年的首辅大臣。赛尚阿本人后来虽失宠遭贬,却生了一个读得书的儿子崇绮,同治四年四月二十一日,崇绮一举成名,竟成为有清一朝唯一的一位旗人状元,当上了户部侍郎。崇绮前后娶了两房妻室,第一任妻子爱新觉罗氏是郑亲王端华的女儿,为崇绮生下的长女便是如今进入皇后候选名单的阿鲁特氏。这位妻子死得很早,她死后崇绮便迎娶了第二任妻子瓜尔佳氏,瓜尔佳氏的胞兄正是慈禧太后面前的大红人荣禄。阿鲁特氏的亲外祖父郑亲王端华正是咸丰帝遗诏确定的顾命八大臣之一。端华本人虽然在“辛酉政变”中失败被杀,但他做为曾经凌辱过慈禧太后的人,慈禧太后对他的敌意却并不能人死债消。崇绮虽是端华的女婿,却也是荣禄的妹夫,荣禄的这个胞妹在慈禧太后面前很有脸面,崇绮沾继弦老婆的光也颇得慈禧太后眷顾。然而崇绮的长女阿鲁特氏身上却流着端华的血,是绝对不可能得到与父亲同样待遇的。 除了先天血脉的因素,阿鲁特氏本人也让慈禧太后不满。除了野史所持的生肖之说,她较长的年纪、一看就很有主见很有个性的外表,也不可能过得了慈禧太后的关。慈禧太后怎么会愿意让一个有个人见解的人做儿媳,影响自己在同治帝大婚后继续执掌朝政?她所满意的皇后人选是富察氏,因为富察氏不但家世较低,而且年龄也是五位秀女中最小的,年仅十四岁,她如果当了皇后,自然要比一个年纪又大家世又显赫的皇后要听话得多,也更易控制,最大限度地满足慈禧太后继续插手朝政的愿望。 然而,在皇后人选方面,慈禧太后的意见却并没有得到慈安太后与同治帝本人的认可。他们都认为“选后取德,选妃取色”。 谁是皇后谁是妃嫔,一切在二月初二这天揭晓。同治帝手中那枚象征皇后之位的信物玉如意最终还是交到了阿鲁特氏的手里。大局定下之后,慈安太后为免慈禧太后过于难堪,命同治帝将象征皇妃身份的信物荷包交给了富察氏,她成了慧妃。还有三名秀女,分别是皇后的亲姑姑、赛尚阿十六岁的庶出女儿阿鲁特氏;知府崇龄十八岁的女儿赫舍里氏;主事罗霖的女儿西林觉罗氏。小阿鲁特氏被封为珣嫔,赫舍里氏被封为瑜嫔,西林觉罗氏被封为瑨贵人。 在这场两宫太后凭借家族身份以及对儿皇帝影响力进行的竞争中,慈禧太后输了。然而这一场令慈禧太后大失颜面的选秀,却最终导致了同治帝及其后妃惨淡的未来和结局。 这场选秀之后,慈安太后的人生又归于沉寂。直到十二年后她去世那时为止。 光绪七年三月九日,两宫太后齐赴早朝,此后慈安太后还召见了军机大臣,当时大臣们都看见慈安太后面色红润谈吐自如,晚间却传来了她“不豫”的消息,仅仅过了一天,三月初十戌时(19-21点),慈安太后便在钟粹宫中去世了,年四十五岁。慈安太后从起病到弃世,前后仅两天时间,这使得关于她的死在野史中也被说得甚是热闹。在所有的传说中,两种说法最为卖座。 第一种说法:咸丰帝临终之时曾经留下一道密诏给慈安,说是假如慈禧本分就罢,若是仗着儿子掌权违制,慈安可凭此诏诛杀慈禧。因为有此诏的缘故,慈禧一直对慈安毕恭毕敬,蒙在鼓里的慈安却对她毫无防范,认为丈夫待慈禧太过严厉,遂将此诏当着慈禧的面烧毁。谁知意欲独揽大权的慈禧却在随后向慈安下了杀手。 第二种说法:光绪七年初,慈禧太后难耐后宫寂寞,与宫外男子(此男子为何人,说法不一)来往并怀上身孕,又因打胎而长期卧病。消息走漏后慈安太后打算惩办,却被慈禧先下了毒手。 至于慈禧太后下毒手的方法,说法也多姿多彩。最盛行的一种,是慈禧先让慈安吃自己的点心使其麻痹大意后,再将毒放在点心中送往其宫里。还有说是派太监在慈安太后饮食中下毒的。总之都是毒药在起作用。 然而这些说法也都有些值得推敲之处。 首先说遗诏。慈安太后死时,已经是光绪七年,在此之前,慈禧太后不但掌权,而且还背得有逼死同治皇后阿鲁特氏的嫌疑,此后光绪幼冲即位,恢复了两宫太后垂帘听政制度,然而在长达七年的时间里,多数时候都是慈禧一人理政,多数事情也都是由慈禧一人独裁。假如世上真有这样一道遗诏,假如慈安太后当真要执行,早就该用上一百回都不止了。何况如此隐秘的遗诏内容及烧诏现场,太监宫女或大臣们再得两宫太后宠信,也绝无让他们当场见证的可能,除非——慈安太后不怕担烧毁先帝遗诏的罪名,慈禧太后不怕被人知道死鬼老公猜忌自己——那……就是两宫太后都疯癫了。 再说慈禧太后私孕的传说。慈禧太后确实有不符皇族寡妇的举动,比如她嗜好看“粉戏”,也就是不庄重的戏剧,然而此人好排场,虽然看的是粉戏,也总是要招一大帮子贵妇人陪着一起看,陪看的人从儿皇帝媳皇后直到王爷福晋公主,总是一大帮一大帮的,能有什么时间和戏子眉来眼去?至于宫外男子由李莲英领进宫去偷情之说,更有些平头老百姓臆想的味道,简直是将深宫大院当成了土财主的浅门小屋。关于这一点,中贾母掰谎一篇中有精彩的陈述,在此就不再重复了。而在光绪七年(公元1881)时候,慈禧太后已经是四十七岁绝经期的妇人,竟还能老蚌生珠,也可算是奇事一件。至于说到她光绪七年三月,即慈安太后崩逝的时候,慈禧太后确实在卧病期间。然而她的这场病却是从光绪六年害起,直到光绪八年才告痊愈,当其病愈时,慈安太后早就死了一年多了,由于害病时间太长,光绪皇帝甚至还曾经下诏要各地督抚举荐良医。 但是这并不是说慈安太后之死这件事上,慈禧太后毫无可疑之处。在正式记录的史料中,以慈禧太后的权力,当然不会留下任何不利于自己的记载,但对于慈安死后其所居钟粹宫的情形,当时的大学士翁同龠在日记中却有提及。据他说慈安向有头疼之疾。三月九日这天感觉身体不适,十日头疼也异常剧烈,随后便在当夜去世了。她去世次日,翁同龠在钟粹宫中看到了九日十日两天共计五张药方。奇怪的是这些药方都没有拿去抓药。据说是因为她头疼后不久便已经神智不清牙关不开无法喝药,但是真相如何,深宫隐晦,仍然令人极费猜疑。 慈安太后的另两种死法,传播较少,不过也值得注意 一种是说她被娘家家务事气急或因政事繁亢疲劳,于是诱发旧病而死,据她生前药方来看,她后来有较严重的高血压,常用天麻。光绪年间较少上朝理政,恐怕也有这个原因在内。不过慈禧太后虽然独自理政,但大事都要经过她,疲累恐怕也难免。 另一种说法是说她自杀,原因那就说啥都有,主要当然还是说是给慈禧逼的…… 三、倒霉的亲生子夫妇——同治帝及其后妃 说到慈禧太后的一生,就不能不说她与两位儿皇帝的关系。 用民间的话来说,两宫皇太后(包括慈安慈禧)不但克夫,而且绝不益子孙,更离奇的是似乎出自她们撮合首肯并且关系来往特别亲密的夫妻也都没有好结果——咸丰帝与丽贵妃所生的女儿荣安固伦公主出嫁仅一年工夫,就象弟弟同治帝一样无子而死,额驸符珍成了鳏夫。恭亲王奕䜣的大女儿被两宫太后收为养女封荣寿固伦公主,于同治五年下嫁道光帝第六女之子志端,结婚仅五年志端就死了,十八岁的荣寿公主从此守了一辈子寡,干脆长年在皇宫中陪伴太后;还有一位四格格,是庆王奕劻的女儿,她也是由太后指婚的,也是新婚不久就当了寡妇;常年陪侍在太后身边的寡妇还有一位,是内务府大臣庆善之女,慈禧太后将她指婚给自己的弟弟桂祥做儿媳妇,这位更惨,婚礼还未举行未婚夫就死了,连丈夫长啥样都没弄明白就做起了寡妇。除此之外还有同治帝的敦宜皇贵妃(即慧妃)富察氏、瑜妃赫舍里氏、珣妃阿鲁特氏、瑨嫔西林觉罗氏;光绪帝的皇后叶赫那拉氏、瑾妃他他拉氏这两个守活寡就更不用说了。慈禧太后(光绪七年前还有慈安太后)的闲暇时光,就和这么一群被她们“制造”出来的寡妇们一起消耗。 不过,同样是长期生活在宫院中的寡妇,同治帝留下的嫔妃们却似乎过得并不好,也很少有机会陪伴在慈禧太后身边。尽管她们是慈禧太后亲生儿子的女人,慈禧太后似乎却宁可接近她深恶痛绝的光绪皇帝的后妃——哪怕是珍妃的亲姐姐瑾妃。 同治帝与阿鲁特氏夫妇死后,在他个人所属的那个家庭里,就只剩下了四个妾室,虽然这四个年轻女人的封号一直在逐步提高,但她们的处境却很凄凉。据慈禧太后的宫廷女官德龄回忆说:“她们象囚犯似的永远被禁闭在一座很冷僻的宫院之内,终年不准走到外面来。……当同治帝归天的时候,她们都还是红颜少女,太后却将她们囚禁了,不肯放她们出去,却又不愿见她们,以免触起她思念同治的愁绪。她把她们活埋一般地锁闭在深宫里……” 德龄的这段记述并不完全准确。因为慈禧在日常生活中还是会让同治帝的嫔妃们在旁边陪伴的,她还非常偏爱同治帝的慧妃富察氏,同治帝生前富察氏未曾生育便当上了皇贵妃,新寡之后她成为敦宜皇贵妃,在慈禧六十大寿之时,慈禧太后甚至将富察氏封为“敦宜荣庆皇贵妃”,使富察氏成为清朝唯一一个享有四字尊封的皇贵妃。但是同治的另外几位嫔妃就不好说了,慈禧太后西逃时带上了光绪夫妇、带上了光绪的瑾妃他他拉氏,偏偏没有带上同治帝的寡妇珣妃瑜妃瑨妃。在那样面对生死存亡的时候,几个年青的寡妇心里最大的怨恨,恐怕还是怨恨自己的死鬼丈夫,为什么死得那么早吧? 说起来,同治帝确实是死得太早了,他是清王朝最短命的皇帝,不但没有儿女,而且只在人世间活了二十个年头。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酉时(公元1875年1月12日17~19时),同治帝爱新觉罗载淳死于养心殿东暖阁。同治帝死后不到一百天,即光绪元年二月二十日寅时(公元1875年3月27日3-5点)他的皇后阿鲁特氏也离开了人世,享年二十二岁。 这对皇族夫妇的死,成为清宫的一大谜案。而各种各样的稗史野记,都不约而同地将矛头指向了同一个人:慈禧太后。认为是她间接或直接地将亲生儿子小夫妻推上了绝路的。 在多数时候,慈禧太后被描绘成一个没有母子亲情的女人,当然这也成立,因为皇宫中根本就不允许父母子女间产生什么真感情,那是“违制”的。除此之外,慈禧本人在宫廷生活中还日渐养成了极强的报复心——“如果有什么事情恼了她,便不可开交了!不管是怎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她都不肯甘休,必然要大发雷霆,闹得上下不安,而且这样一来,她一定会把这个人或这件东西恨到了底,虽隔三年两载,还是耿耿于怀记着……即使把这一生的时间全用来赎罪,一刻不离地在她的足下长跪,她也断断不肯宽放的!”在绝大多数时候,慈禧还是个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也不肯轻易相信别人的感情的人。据野史记载,大约就是光绪六年至八年慈禧太后那场大病的时候,年仅十岁的光绪帝曾经学着书上说的样子要为养母割股疗疾,被太监拦住,慈安太后听说后表现得非常感动,慈禧听了之后却没有在人前有任何特别明显的动情迹象。而据慈禧太后的贴身宫女回忆说,慈禧太后对于汉高祖刘邦在战败时“推子女下车”的事迹大加赞赏,认为这才是干大事的举止。由此来看,她似乎还在有意地将自己往无情的权力机器方向塑造。 不过同治帝毕竟不同于光绪帝,做为亲生的儿子,慈禧太后对他的母子情意虽然表现得不多,但还是不吝于流露的。侍丛女官就曾经记载过同治帝死后,慈禧太后对他幼年的玩具不忍释手的场面。大学士翁同龠在日记中也写到过,同治帝重病期间,慈禧太后面对群臣时“继以涕泪,群臣皆莫能仰视”,及等到同治帝弥留之时,慈禧太后更是“哭不能词”。 然而无论是怎样的母子之情,都不能弥补同治帝活着时与生身母亲之间的隔阂冷漠。造成母子疏离的原因很简单,他们并不仅仅是一对母子,他们是皇太后与皇帝。而且是大权在握的皇太后、急于掌权的皇帝。 按照顺治帝、康熙帝的先例,无论是太后理政还是辅政大臣摄政王理政,小皇帝到十四岁时就应该大婚亲政了。然而在同治八年(公元1869)年,同治帝已满十三周岁进入十四岁,他的婚事、他的政事,却仍然没有一点动静。 同治帝没能早日成婚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他的生母慈禧太后不同意。慈禧太后不愿早点让儿子成婚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她不愿意交出手中的权力。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同治帝自己的表现也非常令人遗憾,使得慈禧太后有岔子可寻。 据同治帝师傅翁同龠的日记记载,同治帝厌学,甚至公开对帝师抱怨,说自己每天要早起向两宫太后问安,又要陪着精力旺盛的太后们临朝听政,又要到弘徽殿去读书……少年皇帝对母亲们的安排怨声载道,宣称自己“当差劳苦”。做为一个十来岁的孩童,载淳的抱怨还是值得同情的,因为他承担的压力确实太大,慈安太后对他倒还时有溺爱放纵,慈禧太后却是个信奉“不打不成材”的,对他要求极其严格,没有给儿子安排丝毫玩乐的时间。载淳六岁入学,学业极其艰深,文武军政俱全,一年间只有三十余日全假、四十余日半假,除夕之日也只能提早放学而已。从入学之日起,载淳做得好是应该的,也就得不到褒奖,稍有略有犯错,慈禧太后的训斥却从不曾含糊。时间长了,同治帝想不厌学恐怕也难。不过即使如此,同治帝的学业还是有可观之处的,偶尔也会给帝师们带来意外惊喜——但可惜的是,慈禧并不曾将儿子与同龄人相比,她是将他当成一个皇帝来要求。同治帝的厌学也就越来越厉害,最终发展到逃学、与陪读的宗室子弟溜到宫外浪荡。 慈禧有意无意地贬低同治帝的学习成绩,除了她确实可能有些“拔苗助长”的倾向之外,更引人猜测的原因恐怕就是她希望借贬低儿子的学业,向朝臣暗示小皇帝还未有独理朝政的能力,以此延长自己掌权的时间。然而恐怕她自己也不曾想到,儿子最后竟会发展到去宫外浪荡的地步。 如果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同治帝是一个命运极其不幸,却也极其任性倔犟逆反、甚至有些自甘堕落的少年。虽然他是个皇帝,自幼被世人捧在最高处,他却总喜欢做些在普通人眼里都很不上台面的事情。 和生身母亲一样,同治帝也爱看戏,而且他还爱自己唱戏。但是他却从不愿在戏中扮演主角,反倒是乐于演些下里巴人。据记载,他曾经给两宫太后和其它的太妃们演过戏,这倒还可以用孝道来解释。但有一次,他偏要在一出《黄鹤楼》中演配角赵云,让太监演主角刘备,而且坚持要“遵守剧情”在台上向太监行大礼参拜。——关于这一点,即使是野史的记载者都忍不住叹息:道光帝也演戏,可都是演的孝子,而且在出演的戏中绝对不让别人演帝王角色,同治帝却乐于给人打下手,真是戏运如命运。 对于小皇帝如此不自重,帝师和王公大臣们焦虑万分。终于忍不住给了同治帝一点教训。当然他们不敢教训皇帝,而是教训跟他搭档的人。那个人就是恭亲王奕䜣的儿子、同治帝的陪读载澄。当载澄某次“投入”地在戏中扮演高于同治帝所饰的角色之后,恭亲王终于大发作,把儿子关起了禁闭。 然而小皇帝并没有吸取教训。此后他的戏虽然唱得少了,却发展了另一项可怕的爱好:当起了武戏教头,逼着太监们练习翻筋斗。小皇帝的训练命令对于年长些的太监来说等于酷刑,有很多太监就在这样的训练中丢了性命。 稍大些以后,载澄对小皇帝的“陪读”内容又增加了一项:带小皇帝出宫冶游。也因为如此,野史中就留下了很多同治帝在宫外的事情,最有名的莫过于儿时的同治帝在宫外吃小食,让摊主拿着自己的欠单进宫讨帐,慈安太后溺爱儿子,替他在慈禧太后面前隐瞒,还代还了五十两银子的故事。这故事当然也显示了慈安太后与同治帝的感情,但也显示了小皇帝自儿时便到处游荡的事实。当时小皇帝年纪还小,大约除了欠些零碎帐目外没干出什么别的事迹,随着载澄被恭亲王处罚,也就不得不收心了。然而再过数年,当长大些的他感觉到家庭生活不如意、政治权力也不如意之后,这位少年皇帝“重温旧事”的记录,就实在糟透了顶。 同治帝的家庭生活不如意,原因很简单:他没有依从生母的意愿,而是依从了嫡母的意愿,选择了阿鲁特氏为皇后,而且还在婚后经常亲近这位妻子。这当然已经足够让慈禧太后不满了,更糟的是阿鲁特氏还与慈禧太后关系非常恶劣。 在多数的描写中,阿鲁特皇后在慈禧太后面前完全就是个受气的小媳妇,同治帝亲近珣妃没问题,亲近瑜妃也没问题,可是只要亲近皇后一回,慈禧太后就要跟皇后为难一回,非要逼着儿子把皇后的机会统统让给自己中意的慧妃不可。慈禧太后有句名言,大意是:“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让谁一辈子不痛快”。阿鲁特氏不幸在选后那一刻就犯了这位不好惹的婆婆了。 不过,仅仅是选后那一个瞬间,并不是全部的原因。在大婚以后,阿鲁特氏做为同治帝的妻子,眼见慈禧太后没有完全将权力还给丈夫,又有外祖父家族的旧恨,对这位婆婆的态度也是很生硬的。 关于阿鲁特氏为何态度生硬,宫廷女官德龄的解释是因为阿鲁特氏知道慈禧太后入宫前曾经与荣禄有过婚约,做了太后又给荣禄升官,因此认为慈禧太后不够清白,不配做太后。——荣禄是不是真与慈禧太后有过婚约呢?这事可真是天知道。仅从表面来看,荣禄入官场并升官是因为慈禧“顾念旧情”,那真是不可能的事情。 荣禄字仲华,是满洲正白旗人,生于官宦世家,小慈禧一岁,咸丰年间以荫生出仕为官,做到户部银库员外郎,因为犯法被革职,然后又花钱买了个直隶侯补道的准五品官儿。荣禄此次革职是肃顺办的,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与肃顺有仇,在“辛酉政变”前后便站到了恭亲王与两宫太后的阵营里。这场政治投机很成功,同治年间他先是到神机营当了个五品京堂,又在大学士文祥的推举下升迁到了内务府大臣之职。因此,同治帝死时他参与了策立光绪的过程,并且为恭亲王出了个“俟嗣皇帝有子,承继穆宗”的建议。光绪初年当上了步军统领、左都御史、工部尚书。然而他很快就得罪了慈禧太后——1879年,慈禧太后想要自选宫监,荣禄表示反对,说有违祖制。大概是话说得不够婉转,慈禧太后就借个因头把他官职给免了,整整把他晾了十几年。1891年,荣禄百般钻营终于获得起复,却只能被赶出北京城去当西安将军。1894年,慈禧太后六十寿辰,荣禄终于找到机会回京,并借机大拍恭亲王和李莲英的马屁,终于挽回了慈禧太后对他的好感,又恰逢甲午海战,他获得了留京办理军务的机会。这一次他学乖了,不但自己大拍马屁,还让自己的老婆时常进宫讨慈禧的欢喜,于是官运大有长进。循次当了总理各国事务大臣、兵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1898年,在“百日维新”之后的“戊戌政变”中,他立下大功,终于完全得到了慈禧的信任,成为军机大臣、文渊阁大学士、主管兵部、节制北洋海陆各军、统近近畿武卫五军。死后还追赠了一等男爵。 尽管荣禄婚约之事靠不大住,但阿鲁特氏看不起慈禧太后,认为她身份低贱而且“德行有亏”,也还是说得过去的。 前面已经说过,慈禧太后爱看“粉戏”,也就是言情戏,大约是想借此排遣自己寡居的寂寞。她看戏时当然不会如我辈小民般自己买张票猫在角落里看完算数,而是要让大批的内宫女眷们相陪。阿鲁特氏皇后做为正牌儿媳妇当然也在陪客名单中。然而年青的阿鲁特氏既然出自书香世家饱读经典,如今又是皇后,当然在人前表现得极其不满“淫秽的戏目”,慈禧太后传戏时她经常借故不去,实在推不掉前去的话,也是正襟危坐,目视戏台以外的地方。这使得慈禧觉得儿媳妇是在讽刺自己不守妇德,于是恼羞成怒。 慈禧热衷于享乐,而且也很会享受,对于妆饰打扮赏花养狗更是极上心,直到六七十岁还爱穿鲜艳奢华的服饰,而且只穿新巧的,据说她老年的睡衣上都绣着大朵的红牡丹。以封建社会对寡妇的要求来讲,她是完全站不住脚的。同样是寡妇,恭亲王之女荣寿公主就与养母的生活习性完全不同。据记载,这位公主自十八岁守寡之后“衣履朴素,绝无嗜好。居恒不与男子通殷勤,毁容不事妆饰,虽二十许人,望之若妪媪。”荣寿公主对养母奢侈的生活方式及爱好妆饰很有意见,经常当面表示不满:“彼清家一老寡妇耳,亦复何心于纷丽,若以此费移作它举,无论公私,均为有裨,何必取快一时,徒贻人之口实。”慈禧太后虽然将养女的谏言当成耳旁风,但却对其如此严守规矩非常佩服,多少还有些收敛态度,并将养女称之为“女汲黯”,反而非常喜爱。 然而阿鲁特氏不是荣寿公主,慈禧太后能够容忍同样身为寡妇的养女说这样的话,却绝不能容忍正在享受夫妻恩爱的儿媳妇也如此说如此做。她对阿鲁特氏几乎恨之入骨。 慈禧太后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做了皇帝的小妾,亲生儿子还得管别的女人叫母亲,她因此对自己的身份极其敏感,只要有可能就要拼命要列出排场显示显示。然而在阿鲁特氏面前,她无论如何显摆也没办法占上风:阿鲁特氏身世高贵,是正宗的皇帝元配嫡妻,论起来这两点就连慈安太后都远远不如。阿鲁特氏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即使慈禧太后拿婆婆的身份来压她,她的优越感仍然时常流露。想到这个不逐心意的儿媳妇样样都比自己强,还能享受夫妻恩爱,慈禧太后就更受不了啦,简直觉得这个儿媳妇就是眼中的一根刺,越发不能容忍儿子亲近她、让她生下儿女。于是对同治帝亲近皇后便横加阻挠。 同治帝毕竟是个皇帝,又正在少年,哪里受得了老娘管了自己的朝政不算,还把手插进自己的床帐里头来?他干脆来了个“罢召”,连皇后带所有嫔妃的寝宫都不进去,自己独个儿睡进了乾清宫。 慈禧太后如此有闲暇来管皇帝的夫妻之事、如此与儿子媳妇过意不去,与同治大婚后亲政也很有关系。 同治十二年正月二十六日,十八岁的同治帝终于结婚成家之后,于太和殿举行了盛大的亲政典礼,他从此亲政了。 虽然迫于局势,慈禧太后不得不撤去了自己曾经隐身十一年的那道帘子,但她心里是盼望儿子仍然事事前来向自己请示的。然而少年皇帝却并不买这个帐,他迫不及待地要展现自己的能力。母子俩因此在权力与家务两方面都发生了冲突。同治帝便想将老娘挪出皇宫,搬到圆明园去。九月,他发下了重修圆明园的诏书。慈禧似乎也不愿再和儿子媳妇不停地当面闹矛盾,何况她从来享受方面就不含糊,如今更是乐得让儿子出头,免得自己担罪名,再者说了,难道同治帝把她送进圆明园之后,就当真能乾纲独断?于是她对修园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同治帝的这个计划,当然难以被人们接受。大学士文祥立即上奏,认为后果将极其严重。但同治帝却不想听,他不但想把碍事的老娘弄走,还想要借修园勘察之机常去宫外游荡,坚决要修此园,将大臣们的劝阻奏章、边陲战报、地方事务都统统丢开不管,只顾修园。钱不够就逼大臣们捐款,恭亲王也不得不第一个上交二万两白银。急于筹钱又毫无经验的同治帝甚至还因此上了一个商人李光昭的大当。此人以捐献木料的名义得到了同治帝的欢心后,便打着皇帝的幌子到处行骗,直骗到法国领事馆的头上,造成了一起国家纠纷,事发后李光昭被直隶总督李鸿章处斩,而同治帝则脸面威信丢尽。 尽管如此,同治帝仍然孜孜于修园,并且屡屡以视察工程为名跑到圆明园,然后带着一两个小太监便外出游荡。私游中他还认识了翰林院检讨王庆祺,从该人手中得到了一大堆的淫书春画。同治帝又与儿时的伴读载澄重新频繁来往,此时的载澄已是个花花公子,对于寻花问柳极有心得。此二人知道皇帝与后妃分居,正是苍蝇见了蛋上的缝,可劲地教皇帝如何寻欢。不谙风情的宫女们很快就令同治帝失了兴趣,他随即在载澄王庆祺等人的引导下逛起了花街柳巷,“大开眼界”之后更加流连忘返。野史中便记载着这位同治帝不但与京城名妓来往,甚至还沾染男色之事。 同治帝的私游逐渐在京城里出了名,重臣们也终于忍耐不住了。同治十三年夏,恭亲王、惇亲王、醇亲王、科尔泌亲王、军机大臣文祥、李鸿藻等十大重臣联名上奏,请同治帝“停园工、戒微行、远宦寺、绝小人、警宴朝、开言路、征夷患、去玩好”。 七月十九日,又羞又怒的同治帝召见十重臣。恭亲王和醇亲王的话还没说完,同治帝便咆哮起来,把大学士文祥当场吓晕,召见草草收场。 同治帝恼怒于以恭亲王为首的重臣们蔑视自己的皇帝权威,“欺朕年幼,奸弊百出,目无君上”;更恼怒于自己寻欢作乐的事情竟被重臣们了如指掌。他认为定是恭亲王之子载澄走了风讯,决定给他们父子和满朝老臣们、以及老臣们背后的两宫皇太后一点颜色看看。 七月二十九日,他不经过任何人的咨询商议,就发下一道诏书,将恭亲王连降十级,由世袭罔替亲王降为辅国公,和其子载澄一起撤所有职务并交宗人府严议。 事儿闹大了,重臣们将整件事都报到了两宫太后面前。一看这样的场面,老辣的慈禧立即意识到修园之事众怒难犯,虽然心里仍然痒痒,还是表示定要终止修园,将所有的“炮火”都转到了儿子身上,将儿子训了一顿。 同治帝的怒火更盛。他又写了道诏书,打算一古脑儿将十重臣统统撤职查办。八月初一这天,正当他召集所有大臣上朝,打算当廷爆发皇帝的“雷霆之怒”树立威权之时,两宫太后突然出现在了朝堂上。由慈禧太后开口,将同治帝当众数落了个一钱不值。于是恭亲王父子官复原职,同治帝的皇权君威彻底垮掉,两宫皇太后尤其是慈禧太后则重新恢复了她们才是王朝真正懂行统治者的权威。 同治帝的任性妄为,造成了君臣离心的后果,大臣们更加拥护两宫太后。备感挫败却又不知错在何处的同治帝干脆破罐子破摔,何况慈禧太后仍然在宫中管他的房闱私事,于是他仍然不沾正规妻妾后妃的边,而是在宫内折腾宫女太监,同时出宫冶游。据说,从此后他“学了乖”,怕遇上有脸面的朝臣宗室,也不相信有门道的载澄等人,再不往名妓们聚集的高级红灯区跑,而是出没于下三滥地段甚至京郊地方,与那些连寻常妓女都看不起的暗娼之流厮混。 这样的地方去多了,消息当然还是又传出来了。朝臣宗室们认为他“好内多嬖,且轻万乘之尊,临污邪之地”, 无不“垂涕极谏”。然而同治帝却已经乐在其中,根本不听。重臣们将消息报给太后,慈禧太后却都当没听见,首先儿子荒嬉,她正好重新掌权;其次她也可能确实是不愿相信。 终于,祸事来了。 同治十三年十月二十一日(公元1874年11月30日),同治帝在去西苑时受凉感冒,这本是小病,没想到竟越来越厉害,到十月三十(12月8日),他竟然发起疹子来了。两天后,宫里传出同治帝“有天花之喜”的消息。虽经百般调治,同治帝仍然在一个多月后病死,成了清王朝最短命的皇帝,仅十九周岁。 关于这位浪荡皇帝的病情,野史一直众说纷纭,多数时候老百姓都认为同治帝不是死于天花,而是死于性病梅毒,理由正是他热衷冶游。不过从清宫医案及常去探望同治帝的帝师翁同龢的日记来看,天花一说更合理些。何况梅毒之疾过程缓慢,梅毒的疹子多数还不痛不痒且能自行消退,梅毒虽有致命倾向,但即使从不医治,从起病到晚期也往往有好几年甚至十几年时间。同治帝的病程却总共也不过三四十天时间,如何会是梅毒?——当然,很多人还是愿意认为皇帝得了这“脏病”的,就算承认他得的是天花,也要说他是天花加梅毒……不过即使是天花,其病之来也与同治帝好冶游不自重脱不了干系。他老娘虽然要他接近慧妃,不许他接近皇后,可也没不许他接近珣妃瑜妃和宫女,他如果好好地呆在皇宫中而不是到脏乱之地胡混,天花病毒要找上他恐怕也不容易。 据说,同治帝的病情在治疗过程中曾经有过起色,但很快就急转直下。在传说中,此事与慈禧太后和阿鲁特氏婆媳间的一场争吵有关。 据说当时阿鲁特氏前往探望同治帝,夫妻俩摒退众人说私房话,阿鲁特氏便向丈夫哭诉自己如何受婆婆欺负,却没料到慈禧太后躲在外头偷听。当她听到同治帝偏向老婆的言谈之后,立即冲进来大发脾气举手要打阿鲁特氏。阿鲁特氏一急之下冲口而出:“我是大清门进来的,你不能打我。”——这话的意思是:我是明媒正娶的皇后,你虽是婆婆却是个小妾出身,没有资格打嫡妻身份的女人,哪怕这个女人是你的儿媳妇。——这话一出,慈禧顿时大哭大闹,与普通的撒泼老妇一般无二。躺在病床上的同治帝眼见这样的场面,顿时晕厥过去,病情于是再不可收拾。 此事是否当真很难确认,不过也还符合慈禧与阿鲁特氏之间恶劣的婆媳关系状况。但此说法虽然表现了慈禧太后的横蛮,阿鲁特氏却也脱不了干系:老公病得将死,还要去对他抱怨婆媳之争,这皇后怎么做的?! 与此野语相比,另一种说法就可靠得多:十一月初八初九两天,同治帝病情稍有好转,痘花也颗颗饱满,只待鼓胀浆出便可望痊愈。然而就在这天,慈禧太后哄得同治帝回心转意,发下了在自己病中将政务全数交予太后的上谕:“请太后代阅奏折,待过百日之喜,病情稍缓,朕再出来办事”。冲动之下将此谕发出后,同治帝越想越不是味儿,发现上了老娘的大当,权力一但正式交出,就算自己病好了,恐怕也很难再收回;万一病好不了,那自己恐怕就连选继承人的权力都没了。在这样的情绪刺激下,从发布上谕以后,同治帝病情便恶化并终至不治。 关于阿鲁特氏与“大清门进宫”的说法是如何扯上关系的,在稗官野史上还有另一种相关记载。不过照这说法,慈安太后也有不是处,因此极少被提及。 此说法出自《朝野杂记》,说阿鲁特氏自册后以来就不得慈禧太后的欢心,慈安太后刚开始还在慈禧面前为阿鲁特氏打打圆场,但是初来乍到的儿媳妇怎么也没有共事几十年的老姐妹亲密,时间久了也渐渐倾向慈禧一方,加上慈禧确实抓住了阿鲁特氏的小辫子。于是也就应允了废后之事。然而当两宫太后召见当时的宗人府宗令——即爱新觉罗氏族长惇亲王奕(言宗)提出废后要求时,惇亲王却表示反对:“欲废后,非由大清门入者,不能废大清门入之人,奴才不敢奉命。”一家伙替阿鲁特氏把两宫太后都给得罪完了。慈禧更是气得发晕。慈安太后想来肚里也暗生闷气。于是阿鲁特氏在两宫太后面前就更落不了好儿。 “穆宗后阿鲁特氏,尚书崇绮女。不得孝钦太后欢,孝贞从中敷衍之……以事欲废之,诏惇王欲发表焉……惇王对曰:‘欲废后,非由大清门入者,不能废大清门入之人,奴才不敢奉命。’盖讥两后皆由妃正位者。由此,遂中止。” 无论如何,同治帝死了,他没有儿子,连女儿都没有,清王朝必须从宗室中选出一位继承者。 同治帝崩逝的当天深夜,关于继位人问题的御前会议立即在养心殿西暖阁召开。与会者包括宗室王公、朝廷重臣,还有同治帝的师傅。一番争执之后,早有盘算的慈禧太后一锤定音:“文宗无次子,今遭此变,若承嗣年长者实不愿,须幼者乃可教育,现一语即定,永无更移,我二人(两宫太后)同一心,汝等敬听。”随后宣布:“醇亲王奕奕譞之子载湉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入承大统为嗣皇帝。” 这道旨意一出,诸人大出意外!醇亲王本人更是当场昏迷过去。然而谁也不敢表示反对,因为载湉也有非常明显的优势,他是咸丰帝的亲侄儿、慈禧太后的亲外甥,是正宗的皇家近支。那么,为什么不给同治帝过继儿子呢?原来,当时的皇族近支中“溥”字辈的人选只有一个溥伦,乃道光帝长子奕纬的嗣孙。溥伦虽是道光帝长子长孙,但他身上并没有有流着道光帝的血液,甚至连嘉庆帝的血液都没有:溥伦的父亲载治是过继给奕伟的,他的亲祖父乃是皇族的旁系。不过既是过继,似乎也没有必要讲究这些。何况就算是让堂弟入嗣大统,也大可选个年纪大些的,为什么会找上载湉这个还没断奶的孩子? 这当然就是慈禧太后的算盘了。假如从旁支溥字辈中选一个做同治帝的过继儿子,那么两宫太后就成了太皇太后,再垂帘听政就说不过去了:同治帝的皇后还在呢!假如选年纪大些的载字辈堂兄弟,那么首当其冲要被考虑的就是恃才傲慢的恭亲王的儿子们。这当然绝对不是两宫太后、尤其是慈禧太后愿意看到的。更何况,选中的小皇帝越是年幼无知,慈禧太后掌权的时间就会越久。除此之外慈禧太后还另有私心,载湉是她亲上加亲的外甥,父母一向温驯听话,肯定比恭亲王父子好摆弄得多。当然,据说还有一条比较“人性化”的理由:慈禧太后想要重新看到自己儿子当年做小皇帝的模样。“寻求她儿子的印象,使她聊以自慰。” 总之,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同治帝死去的当夜,一道出自同治帝师翁同龢之手的诏书颁布:“钦奉慈安端裕康庆皇太后、慈禧端佑康颐皇太后懿旨:皇帝龙驭上宾,未有储贰,不得已以醇亲王奕譞之子载湉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入承大统,为嗣皇帝。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特谕。” 十二月初七,载湉生父醇亲王主动请辞一切职务,慈禧太后正中下怀地批准,让他去监修皇陵。 醇亲王辞职的同一天,两宫太后重新垂帘听政。同治纪年终结,光绪朝揭开帷幕。 对于同治帝死后竟没过继儿子、皇位也交给最年幼的堂弟继承,朝野上下都心怀不满。恭亲王当然是最不满的,但他的儿孙们离皇位很近,他利益攸关不敢出声。不过敢出声的自然大有人在。光绪元年正月十五,内阁侍读学士广安上奏,要求两宫太后立下铁券,保证日后一定要为同治帝过继儿子并将皇位交由其嗣子继承。这要求立即触怒了慈禧太后,对广安大加斥责,铁券也就化为泡影。 此事发生一个月后,光绪元年二月二十日(公元1875年3月27日),宫内又传出噩耗:二十二岁的同治帝嘉顺皇后阿鲁特氏崩逝。 阿鲁特氏的“嘉顺皇后”头衔,是在同治帝死后慈禧太后封给她的。 皇宫里颁出的懿旨说,嘉顺皇后是伤心同治帝之死而自愿殉情的。但实情究竟如何? 从当时的情况来看,为同治帝继嗣之事被太后借故推脱未得确实,阿鲁特氏做为一个没有儿女依靠的寡妇,不过是新帝的嫂嫂,新帝又是个孩童,婆婆掌控全局又与自己素有仇隙……所有种种,都足以令这个年青女人难以生存、生无可恋。 一种传说在暗暗地流传。这传言说,同治帝病重之时,曾经让帝师李鸿藻代写过一份遗诏,选立了年已十余岁的堂弟载澍贝勒(道光帝第九子孚郡王奕讠惠之子),然而李鸿藻将遗诏交给了慈禧,于是同治帝的遗愿泡了汤。阿鲁特氏做为皇后,知道世间曾有此诏,因此太后不能容许她活在世上。 据宫廷传言,同治帝死后,皇后终日痛哭不思饮食,其父崇绮便将这情形奏报给了两宫太后。谁知慈禧听完竟冷冷地回答:“既然如此不舍,她就随大行皇帝去吧!” 崇绮听了这话,知道女儿的性命迟早无可挽回,不如自己这个当爹的动手,还能保住全家。他就派人给皇后送去了一个空食盒。皇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便绝食(或曰吞金)而亡。 关于阿鲁特皇后之死,民间还有一种传说,说是她身怀有孕,慈禧太后怕她生出儿子正位太后所以逼死了她,顺便连自己未出生的孙儿孙女也一起害死了。这种说法实在有些无聊。因为从更多的时人笔记来看,同治帝确实是无儿女而死的。原因很可能就是他在男色与女色之间,更多的倾向男色。据《清代野记》记载,那位翰林王庆祺就是他的男宠之一。《清稗类钞》中也有同治宠优伶侯俊山的记载(当时的优伶都为男子)。光绪年间的山西道监察御史李慈铭在其《越缦堂日记》中也有同治“耽溺男宠,日渐羸瘠,未及再祺,遂以不起。”的记载。 慈禧太后坚持不给同治帝过继儿子并由其承嗣帝位的原因,当然首先是因为她自己要当皇太后以便掌权;其次,一旦同治帝有了过继儿子,慈安慈禧不但是祖母身份,而且“以妃正位”的宗族地位在“由大清门入”的阿鲁特氏皇后面前更是相形见绌,无论从人情还是道理来讲,听政的都将会是阿鲁特氏。阿鲁特氏与婆婆一向格格不入,她如果掌控了权力,慈禧会是怎么个下场,那也难说得很。这两个原因或者就是慈禧要在同治帝重病时“忽悠”儿子颁下由太后代理政事的正式谕旨、在儿子死后也不给他立即过继子嗣的真正原因。(假如两宫太后曾经召宗人府宗令讨论废后之事属实的话,那么不难得出另一个结论:慈安太后为何对于慈禧太后在同治帝死后的这一系列与儿媳妇为难乃至逼其寻死的做法,都没有站出来明确反对的原因:她也唯恐嘉顺皇后怨恨并报复自己。) 慈禧太后的做法不但冷酷无情,而且也精准快狠。她甚至将照料儿时光绪帝的责任也交给慧妃富察氏而不是正牌皇嫂阿鲁特氏。阿鲁特氏皇后从此便陷入了活着比死更难熬的境地,终于以自己的死结束了这一场婆媳之争。 阿鲁特氏在她死后的第四个月,得了一个“孝哲嘉顺淑慎贤明宪天彰圣毅皇后”的谥号。第二年,即光绪二年五月,御史潘敦俨上书请求为阿鲁特氏皇后更定谥号:“后崩在穆宗升遐百日内,道路传闻,或称伤悲致疾,或云绝粒霣生,奇节不彰,何以慰在天之灵?何以副兆民之望?”恼怒的慈禧太后以“谬妄”之罪免去了潘敦俨的官职。 光绪五年,同治帝的惠陵终于修好,当年三月,同治帝与阿鲁特氏合葬惠陵。 荒嬉无度的同治帝谥号全称为:“继天开运受中居正保大定功圣智诚孝信敏恭宽毅皇帝”,阿鲁特氏皇后的谥号全称为:“孝哲嘉顺淑慎贤明恭端宪天彰圣毅皇后”。 同治帝死时,他的皇贵妃(慧妃)富察氏年仅十六岁,被尊封为敦宜皇贵妃并进“敦宜荣庆皇贵妃”。她照料幼年光绪帝,与其虽名为嫂叔,实际情同母子。虽然她与慈禧太后的关系一直很好,仍然不时为光绪帝申辩。富察氏死于光绪三十年正月二十八日(公元1904年3月24日),享年四十六岁,谥“淑慎皇贵妃”。 同治帝珣妃阿鲁特氏,是同治帝皇后的亲姑姑,守寡时十九岁,封为贵妃,宣统后为“庄和皇贵太妃”。死于清王朝终结后的公元1921年 同治帝瑜妃赫舍里氏,被认为是同治帝后妃中相貌最美的,守寡时十九岁,尊封为贵妃,宣统后成为“敬懿皇贵太妃”。她与慈禧太后关系不错,与光绪帝的后妃却关系很糟。末代皇帝溥仪的淑妃文绣,原本是瑜妃中意的皇后人选,终因瑜妃势力不如光绪瑾妃,最终在后位争夺中输给了婉容。 同治帝瑨嫔西林觉罗氏,守寡时二十一岁,尊封为瑨妃,宣统后成为“荣惠皇贵太妃”。 敬懿皇贵太妃和荣惠皇贵太妃一直活到了末代清帝溥仪被驱出紫禁城之后。此后二人迁居麒麟碑胡同荣寿公主府邸(公主于1924年刚刚去世)。两人于1933年同一年间先后去世。 大汗,过了这么久才发现,居然还漏了一个结尾没有发出来 四、活受罪的养子夫妇——光绪帝及其后妃 同治帝崩逝的次日——实际上就是当天深夜,年仅四岁的醇亲王嫡子载湉被浩浩荡荡的队伍迎进了皇宫,从此成为清王朝的又一位小皇帝。清王朝的年号也由“同治”进入了“光绪”。光绪帝生于同治十年六月二十八日(公元1871年8月14),是慈禧太后亲妹妹与醇亲王所生的第三个儿子,也是那位亲王之妻所生的四子一女五个孩子中唯一长大成人的一个。 由于这个小皇帝实在太小,就在他登基的同一天,礼亲王世驿便递上了一道奏章,要求两宫皇太后重新垂帘听政。慈禧太后立即将这项建议采纳下来。于是,朝堂上的那道帘子又重新垂下,清王朝的军国政务又一次交到了两宫皇太后的手里。 有了亲生儿子同治帝的教训,两宫太后对光绪帝的教育格外上心,在他五岁那年就选择了师傅教学,不但学儒书,还学骑射及满蒙汉各种语言,为防止他学习不用心,慈禧太后还派其生父醇亲王陪读,终于使光绪帝学有所成。当然,光绪帝学业有成之时,两宫皇太后已经只剩了慈禧太后一个。虽然性情较宽厚的慈安太后不在了,对于光绪帝的学业,慈禧太后给出的评语仍然远非同治帝所得能企及。对亲生儿子的学业极为不满的慈禧太后如今却毫不吝惜地表扬少年光绪帝“孜孜念典,德业日新”“披阅奏章,论古断今。剖决是非,权衡允当。” 然而光绪帝学习成绩再好,慈禧太后也不情愿把手中的权力交到养子的手中去。当然,那样至高无上的权力,世上恐怕也难得有人甘愿拱手出让。最令人费解的是,慈禧太后明明是光绪帝的亲姨妈兼养母,却偏要光绪帝称自己为“亲爸爸”,有一种解释说是她不愿意让亲生儿子同治帝以外的任何人称自己为母亲,不过更有可能的是她心中希望自己能是个名正言顺执掌权力的男子吧。 和对待同治帝一样,为了不想太快让出权力,慈禧太后直拖到光绪十三年正月,光绪帝十六岁时才为小皇帝举行了亲政典礼。典礼虽然举行了,慈禧太后仍然与礼亲王一唱一和,弄了个《训政细则》,以法令的形式打算在皇帝亲政后继续“训政”,也就是在幕后操控皇帝。 除了操控光绪帝的政事,慈禧太后还要操控光绪帝的婚姻。 光绪十四年(公元1888),慈禧太后终于拖无可拖,要为年已十七岁的光绪帝挑选后妃了。这年十月初五,经过激烈的竞争,五名秀女进入最后的淘汰赛:由太后与皇帝当面确定谁是皇后。 进入决赛的五名秀女中,最引人关注的就是慈禧太后之弟桂祥的女儿沁凤(或曰静芬)。当然她令人关注的只是她的家庭背景,她本人的外貌风姿实在有些平平。另四位秀女则正好是两对姐妹,分别是江西巡抚德馨的两个女儿和侍郎长叙的两个女儿。这两对姐妹中,德馨的两个女儿貌美如花,站的位置也仅次于太后侄女;长叙的两个女儿站在最后面,相貌虽然不如德馨之女,却也比沁凤略强。 按照清宫规矩,皇帝将给自己最为中意的秀女一柄玉如意,确定她的皇后身份,再将两对荷包交给另两位秀女确定她们的妃子身份。 选后刚开始,慈禧太后表现得非常大方,表示要让光绪帝亲自做主。然而当光绪帝拿着玉如意走向第二排,作势要将玉如意递给德馨长女的时候,慈禧太后却终于不顾场合地叫了起来:“皇帝!”这一声叫听在光绪帝耳中,抬头看去,慈禧太后不但喊了他,还在用眼神向他示意。他当然立即就明白了这位“亲爸爸”的用意,不得不极不情愿地勉强转过身子,将手中的那柄玉如意递在表姐沁凤的手里,使慈禧太后的侄女儿成为皇后,完成了慈禧太后“亲上加亲拉拔娘家”的打算。 按一般清帝初选后妃的惯例,一般要选一后三妃嫔成双数。从五名秀女在体和殿中站列的位置来看,慈禧太后的本意就是想让自己的侄女正位中宫,由她完成自己这个姑妈一生都未能达成的心愿,做大清朝的叶赫那拉氏元配皇后。因此这位侄女儿站在了最前面。其次,慈禧太后也注意到了德馨之女的美貌,有心要让她们都做妃嫔,也考虑到侄女的外表确实一般,因此让德馨的一双女儿站在第二列;最后,是长叙的一双美貌稍逊一筹的女儿位列第三行做为备选。然而如今少年光绪毫不遮掩地表达出了自己对德馨之女一见钟情之意,却使慈禧太后改变了原本的打算,她再不愿让德馨的女儿入宫了,怕她们将会威胁到自己侄女的地位。因此她立即匆匆下令终止选秀,自作主张地将一双代表嫔妃地位的荷包塞给了原本是充数的长叙之女,也不再考虑从德馨女儿中再选一位就让她们落选了。因此,光绪帝的第一次婚姻,只有一后二妃成单数,而且三个女子中没有一个是他最初心仪的对象。然而无论是慈禧太后还是光绪皇帝,恐怕此时的他们都没有想到,终光绪帝一生,他名下的妻妾也只有此三位,比寻常土财主还少,使得这位皇帝成为中国王朝史上后妃最少的皇帝之一。 无论光绪帝本人是否情愿,他的后妃都已经选出来了。大婚的筹备工作也进入倒计时。虽然此时的清王朝已大非往昔,这场大婚礼仍然极尽奢华,共计耗金4126两、银482万4183两、钱二千七百五十八串。而据光绪帝师翁同龢说,其实共耗银一千一百余万两,除婚礼应有花销外,还有500多万两被慈禧太后的亲信们中饱了私囊。 大婚迎娶皇后的日子定在光绪十五年正月二十六至二十八日(公元1889年2月25至27日)。按规矩,皇后入宫之时要有嫔妃跪接。因此长叙的一双女儿提前在正月二十五日夜晚便进了宫,姐姐被封为瑾嫔入住永和宫,妹妹被封为珍嫔入住景仁宫。二十六日,太后侄女这位新皇后终于在隆重的仪式中进了宫,成为光绪帝的皇后了。 对于婚事的不由自主和婚礼的奢华,光绪帝本人非常愤懑。这对表姐弟虽然结了夫妻,彼此的关系却从一开始就陷于困境。 光绪皇后的父亲桂祥比慈禧太后要小十几岁,才知人事两个姐姐就已经分别成了贵妃和王爷嫡妻,他因此一直在富贵放纵中长大,成了一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不但毫无才学可言,更是一个大烟鬼,将家业花销浪荡无度,其妻也是个目中无人蛮横无理的女人。 据说这位桂公爷的夫人还有一个女儿,嫁给了道光帝幼儿孚郡王之子载澍,这个女儿的人品完全照搬父母,与丈夫偶尔口角便回娘家告状,而且竟鼓捣着老娘把状告到了慈禧太后面前。桂公爷夫人则更加老辣,非要让大姑子太后把女婿以大逆不道罪处死不可。在恭亲王和醇亲王的苦苦哀求下,载澍好不容易才逃了一条性命,改判褫职夺府,杖责一百,永远发往宗人府圈禁。即便如此桂公夫人仍然不肯罢休,宗人府杖责之时她还派专人去监督行刑,直逼着将女婿打得血肉模糊几乎送命。载澍在宗人府一直圈禁到庚子年八国联军之乱时才被释放。桂公夫人母女一个宁可让女儿守寡,一个宁可谋害亲夫,也不愿夫妻间丝毫谅解,其心性令人称奇。(载澍的遭遇还有另一重原因:他属于帝党,触犯了慈禧太后的利益) 有了一个这样的家庭,光绪皇后的人材品貌及为妇之道究竟如何,那可真是天知道了。总之,她与光绪帝之间既没有一个好的开始,更在后来的相处中对光绪帝满口讥讽步步紧逼。于是才几天工夫,这位太后侄女就成功地让自己的丈夫与自己成为新的一对怨偶。 与皇后在夫妻之道上破罐子破摔不同,虽然同是慈禧太后硬塞给光绪帝的女人,珍嫔他他拉氏却逐渐扭转了光绪帝的成见并最终成为光绪帝终生一往情深的对象。 珍嫔刚入宫时年仅十三岁,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聪明伶俐善于应对,与木讷粗劣的光绪皇后相比,珍嫔更讨慈禧太后的喜欢,经常陪伴在慈禧太后的身边,慈禧太后知道她喜欢书画,还特地派亲信的才女缪嘉惠做珍嫔的书画老师。 光绪帝也很快就注意到了珍嫔,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才学禀赋,珍嫔都远远超过了皇后与瑾嫔,由于年幼,她还率性天真,在皇帝面前也没有故做姿态之举。光绪帝惊喜地发现身边原来还有这样的可人儿。珍嫔很快就赢得了光绪帝的专宠,光绪帝甚至时常让她留宿自己的宫中。而对于皇后,光绪帝却非常冷淡。 对于光绪帝如此的偏心,皇后非常怨恨不满,时常向慈禧太后抱怨。慈禧太后其实并不喜欢这个侄女,但是想到她毕竟是自己的娘家人,皇帝对她太过冷淡势必会影响自己娘家的声势,也就时常劝光绪帝亲近皇后。然而慈禧太后虽然可以将光绪帝劝进皇后宫,却不能让光绪帝对之动情,皇后仍然是长守枯寂。 更重要的是:这时的慈禧太后在光绪帝的后妃中,更为偏爱珍嫔,在光绪帝妻妾争风中,她往往袒护得到了皇帝专宠的珍嫔。有一年夏天慈禧太后要往颐和园避暑,临走时甚至还特意点名带走了皇后与瑾嫔,任由光绪帝与珍嫔在紫禁城里自由自在。 光绪帝大婚亲政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宫闱生活都在这样看起来一团和气的状态下维持着。这大概是因为此时的光绪帝与珍嫔都非常听话的缘故。 早在光绪帝大婚后的二月初三,慈禧太后在太和殿举行了归政仪式,正式撤帘。这一次她做得似乎很有诚意,不但举行了仪式,而且还驳回了御史屠仁守请她继续批阅奏折的折子,表态说要真正交权给皇帝。当然,这是因为她已经对光绪帝的孝顺深表满意。此时的光绪帝虽然已经亲政,军国大事仍然主动向“亲爸爸”请示批准,慈禧太后根本不必公开理政犯众怒。当然也就乐得见好就收图个“不恋权位”的名声。——既然光绪帝如此孝顺,珍嫔又年幼讨喜,虽有些小小过犯也还没有触及太后的底线,慈禧太后也就顺水推舟由他们恣意了。光绪二十年的时候,慈禧太后还在自己过六十大寿时循例将珍嫔晋封为妃。 然而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 光绪帝年少气盛,渴望能中兴王朝的统治,在多数情况下,慈禧太后和光绪帝的想法还是一致的,然而在实际操作中却差之千里。在慈禧太后看来,什么国家大事都没有她自己的尊荣重要。光绪九年至十一年的中法战争中,她就曾经在中国军队大胜的情况下仍然坚持求和。 中法战争爆发时,光绪帝还是个孩子,对于这些军国大事不知所以,但是到光绪二十年(公元1894年)之际,慈禧太后与光绪帝两派在政见方面的不和,却因为中日甲午战争的爆发明显化。帝党主战,后党主和。在整个战争过程中,由于早已问题多多的清王朝各级官员为了保持自己的实力以及在整个对外作战过程中孜孜不忘派系斗争,更因为慈禧太后仍然掂记着自己要过六十大寿,不但不肯将自己庆寿的经费改做军用,还要从军费中克扣大笔钱粮用于庆寿。中国军队终于大败亏输。光绪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公元1895年4月17),全权大臣李鸿章在日本签下了《马关条约》,不但承认朝鲜成为日本殖民地,还将台湾、澎湖列岛、辽东半岛都割给日本,更向日本赔款两亿两。 甲午之战的大败,无论对光绪帝还是对慈禧太后,都是刺激。由于用玺盖印的是光绪帝本人,他的情绪就更为激烈。而国家的惨败给慈禧太后刺激,却远远没有她自认为尊荣受损来得重要——无处发泄的光绪帝在战争中途,曾经处分过李鸿章,给予其拔三眼花翎、褫黄马褂、革职留任等处分,又曾经提出要将慈禧太后的寿诞用款改做军用,慈禧太后却根本将自己的个人利益置于王朝国家利益之上,反而据此认为养子无视自己的权威,对自己不够孝顺,因此对光绪帝极度不满。决定给光绪帝一点颜色看看。 决定教训光绪帝的慈禧太后在珍妃的身上找到了突破。此时的珍妃,已经失去了慈禧太后的欢心。 起因当然还在于后妃争风。 据野史记载,光绪十八年夏天的时候,皇后与珍嫔不和,光绪帝因此与皇后也发生争执。皇后当然不懂得什么叫做母仪与隐忍,立即和皇帝吵闹起来。光绪帝不禁大怒,厉声斥责皇后。皇后当然不肯饶过偏心眼的丈夫,立即哭哭啼啼地跑去找慈禧太后告状。慈禧太后听了皇后一番添油加醋的控诉顿时火冒三丈说:“上吾所援立,乃忘恩至此耶?后吾亲侄,诟后是不啻我也,是何能容?”又劝皇后道,“汝无悲泣。胡斤斤焉恋此病夫为者?吾必有以处之。” 据说,慈禧太后此后不但逐渐看珍嫔不顺眼,与光绪帝母子失和亦有此因。皇后事后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不该告状,却也悔之晚矣。 除了后妃争风,珍嫔做为光绪帝的宠妃,与皇后及瑾妃更依顺太后相比,她则是旗帜鲜明地站在皇帝一边,也毫不掩饰地尽情展现皇帝对自己的宠爱,不给皇后留什么面子。这自然也就入不了慈禧太后的眼。慈禧太后越来越觉得珍妃任性反叛,对她的好感也荡然无存。 随着年龄的增长,光绪帝越来越觉得有必要培养真正只忠于自己的臣下,他先后提拔了许多这样的人,他的老师翁同龢也进入了军机处。对于光绪帝的心思,珍妃不但全力支持,还主动推荐了不少人选给光绪帝,其中也包括她儿时的老师文廷式、她的哥哥志锐。在珍妃的大力举荐下,光绪十九年的时候,文廷式不但官升得快,还当上江南乡试副主考。志锐则于甲午之战的当年正月直升礼部侍郎。 文廷式与志锐都是进士出身,提拔虽有私意,却也没什么明显的失当。但是珍妃在其它事情上的作法却使人有机可趁:卖官。 早在光绪十八年尚未失去慈禧欢心时,她就曾经将一个知县的缺儿卖给了文廷式的亲戚,此后由于得宠,珍妃卖官的规模也越来越大,成功率甚至比慈禧太后还高。 光绪二十年初,有个叫耿九的人贿赂慈禧太后身边的太监王长泰、聂德平,想买得粤海关道之缺。两个太监居然不求慈禧太后,反去求珍妃,很快将此事办成。慈禧太后得知,既怒且羞,将两个太监发配黑龙江并在途中杀掉,借此警告珍妃。 然而两个太监的死并没有警醒正沉溺于帝宠中的珍妃。不久,她居然将上海道兼管海关的肥缺卖给了一个从未踏足仕途的富商鲁伯阳,令朝臣侧目。光绪帝在此事上颇觉亏心,便打算在朝臣面前挽回些脸面。然而他的挽回方式却是在四月时坚决否定了养母慈禧许诺给木商玉铭的四川盐茶道官职。从大义上来讲,光绪帝否决玉铭是正确的,然而有鲁伯阳之事在前,对比之下慈禧太后遂再次羞怒交集。 同年十月,就在中日之战开始不久之际,珍妃因卖官之事又得罪了皇后。 原来皇后的舅舅想要谋个福建将军的职位,皇后自知帝宠不如珍妃,就拉下脸面去求珍妃帮忙。然而珍妃却回绝了这个百年难遇的后妃和解机会。原因是河南巡抚裕宽想升任四川总督,重金求到了珍妃这里。珍妃一心要办裕宽之事,不愿将机会分给皇后,不但拒绝了皇后的请求,据说态度也颇不恭敬。 皇后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女人,受了皇帝的冷遇和珍妃的气哪里还忍得,立即跑去向慈禧太后哭诉,并把珍妃卖官卖到总督一级之事也向慈禧太后兜了出来。 慈禧太后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决定深入追击。 十月二十八日,慈禧太后将珍妃召来,当众杖责,将她打得死去活来。第二天,慈禧太后召见军机大臣,颁布降珍妃姐妹为贵人的懿旨。——瑾妃受牵连的原因,据说是因为珍妃将卖官所得的银子也分了些给她使用。 十一月初一,慈禧太后明旨给予皇后打探光绪帝与嫔妃一切事宜并随时上报太后的权力。 十一月初二,慈禧太后再次召见军机大臣,严责光绪帝包庇宠妃,并将光绪帝及珍妃身边“涉案”的太监或杀或充军,死者达六十余人。 十一月初三,帝党重要成员、珍妃兄长志锐被调离京城,做了“乌里雅苏台参赞大臣”,珍妃另一位兄长志锜则因牵涉裕宽案逃亡上海。 帝党当然不甘示弱,珍妃虽然卖官,毕竟是帝党成员。十二月,帝党成员纷纷上书,要求恢复珍妃的妃位。为了激起光绪帝的反抗之心,帝党成员甚至对光绪帝说:“太后虽穆宗(同治帝)之母,实文宗(咸丰帝)之妾。皇上入继大统为文宗之后,无以妾为母之礼。本非母子,宜收揽大权。” 这番“离间母子”的话很快传开。本已收手的慈禧太后怒不可遏,立即对帝党官员进行围剿,文廷式革职、翁同龢革职、汪鸣鸾革职……前方甲午战争,后方党派纷争,国事一败涂地,真是不亦乐乎。 光绪二十一年,慈禧太后总算消了气,十月十五日(12月1日),她重新恢复了珍妃姐妹的妃子名位。然而这个仇,却是从此结得大了。 光绪帝的桃花运极其糟糕,他初选后妃时最后入围的五名秀女都没有丝毫母仪天下的资格。太后侄女当然不是好妻子,珍妃卖官之举也足以证明她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就连当初光绪帝曾一见钟情的德馨之女也如此——这对姐妹的父亲是个好色之徒,姐妹俩也学得风流浪荡,热衷看情戏还与戏子们眉来眼去,若是当真选进了宫中做了后妃,光绪帝头上的帽子恐怕就要有点发绿了。 光绪帝本人也并不具备皇帝应有的资质。依顺珍妃卖官是一例,他还曾经应珍妃之请,动用近万颗上等珍珠为珍妃串制披肩,其本人虽然节俭,但在宠妃身上花起钱来可真是不含糊。据说珍妃曾经问光绪帝:“你这样宠我,不怕别人妒恨吗?”初初亲政的光绪帝笑曰:“我是皇帝,谁敢说我半个不字?谁敢不听我的?” 光绪帝是这么想的,后来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由于甲午大败,原本对儒家书典信服无比的光绪帝转而恨透了典籍,认为国事皆败于此。恰在此时,以康有为居首的举人们反对《马关条约》,“公车上书”事件发生,康有为成为政治新星。光绪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三日(公元1898年6月11日),光绪帝采纳了康有为的建议,发布《明定国是诏》,宣布变法维新。 平心而论,光绪帝与变法书生们的本意是好的,但是整个变法过程却过急,激进得超过了极端的程度。他和康有为似乎当真认定只要是皇帝,谁就都得听他的。 在短短一百零三天的时间里,光绪帝在康有为等书生的鼓动下,一连发了二百多道谕旨,似乎想要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就将两千年的封建王国立马变成君主立宪的资本主义国家,也不管这些计划可行不可行。且不说看起来似乎必要的裁撤机关之类得罪官员,另一些实在毫无必要的变革更将举国上下都得罪了个七七八八。 其中最离奇的莫过于下令将所有的寺庙道观祠堂改为学校,连出家人和略有宗族意识的民众都得罪完了。 再如废八股科举,得罪了天下所有一辈子寒窗苦读的读书人,数不清的读书人因此自杀寻死,数不清的出身科场的读书人切齿痛恨。科举制度是清入关之后为笼络汉族读书人的选择,甚至还规定进士前三甲一定出自汉族书生,因此巩固了王朝的统治,很多读书人为了求得功名,也就此放下了民族之争。如今既然没了仕途出身之路,满汉之分的老帐又开始算了起来,清王朝的统治越发摇摇欲坠。 除此之外,光绪帝还急于起草宪法,建立“制度局”,实际上就是想要重新成立一个新政府,将后党的所有势力一扫而光。 然而古人有云:欲速则不达,更遑论此时的军权还掌握在后党人马手中…… 八月初六,慈禧太后突然带着大队人马从颐和园赶往紫禁城中和殿,发动“戊戍政变”,将光绪帝囚禁在瀛台之中。慈禧太后再次“训政”。康有为在英国保护下逃往香港,梁启超在日本保护(!!)下逃往横滨,谭嗣同、林旭、刘光第、杨锐、杨深秀、康广仁则被杀,称“六君子”。新政则被陆续废止,最后只保住了一个京师大学堂——因为它没有打掉别人的饭碗。 对于此次政变,一般都说是康有为等人认为守旧人物掣肘,意欲发动兵变除掉他们的后台慈禧太后,向袁世凯请求兵力帮助,谁知却被袁世凯向荣禄告发,慈禧太后便先下手为强发动了政变。但还有另一种说法:慈禧太后早对激进的变法不满,中途甚至还免去了翁同龢的官职,因此她是主动出击政变的。袁世凯随后才向慈禧太后告发谭嗣同意欲兵变的消息。 无论如何,慈禧太后以光绪帝“重病”的借口,将他囚禁了。而珍妃则被打入冷宫,囚于北三所,不但长年不见阳光,还每逢节日就要挨太监训话。 光绪被囚禁后,慈禧开始着手安排废帝。她选中了端郡王载漪十五岁的儿子溥(亻隽),将他立为大阿哥,1900年1月31日,溥(亻隽)入宫。据说一个小太监当时喊了一嗓子:“今天换皇上喽!”一语道破天机。 然而光绪帝的维新虽然漏洞百出动摇清王朝的国本,却因其制度构想西化而得到了外国公使的欢迎,他们都反对废帝,甚至还派军舰在中国沿海示威表示支持光绪帝。这情形使慈禧及其心腹们都非常头痛,无法将废帝化为现实。 更令慈禧头痛的是,溥(亻隽)是个花花公子,在后宫中到处勾引宫女,甚至还发生过宫女犯错受杖责时,被施杖者发现身穿溥(亻隽)内衣的丑闻。 正在此时,义和团运动发展到了高潮。义和团曾经是反清组织,但此时却枪口对外,改口号为“扶清灭洋”,包括荣禄及同治皇后之父崇绮在内的许多高官都信了义和团,慈禧太后也想要借义和团之手铲除管闲事的外国列强。当年夏天,慈禧太后向各国发出了宣战书。 然而义和团运动失败了,面对洋枪洋炮,义和团虽然围攻了各国使馆达56天,仍然没有什么战果,八国联军反而步步进逼,八月终于推进到了北京城。慈禧太后不愿将光绪帝留给支持他的洋人,于七月二十一日(8月4日),挟持光绪帝、带着溥(亻隽),逃出北京城。史称“庚子之变”。 慈禧太后西逃之际,后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珍妃被处死了。 珍妃是溺死在井中。她究竟是怎么死的,一直以来说法不一。有说是她自己跳井的,但更多的说法,都认为是慈禧太后命大太监崔玉贵丢入井中的。至于她死之时的场面就更是众说纷纭,有说慈禧太后与光绪帝都在现场的,有说都不在场的,有说仅慈禧太后在场的;还有说珍妃入井前依然故我地顶撞慈禧太后并喊着光绪帝名字的,还有说珍妃听到慈禧太后处死自己的命令时苦苦哀求并喊着李莲英的尊称求他帮忙说情的…… 总之,珍妃死了,无论是哪种说法,她的死都与慈禧太后有着直接的关系。珍妃死时年仅二十四岁。 第二年10月,八国联军之事终于平息,慈禧一行返回北京,命人打捞起了珍妃的尸体。为了掩饰自己逼死珍妃的事实,慈禧太后宣布珍妃是节烈自尽,追封“贞贵妃”。 返京后大阿哥溥(亻隽)不久被废。光绪帝则成了慈禧太后向列强示好的平安符保住了性命。然而他过得生不如死,不但被囚禁,而且过得非常痛苦,无论是衣食还是寝居,慈禧太后都对他异常虐待。冬天他的寝宫中不糊窗纸,平常饭菜还常有馊臭之物。光绪帝就在这样身心全重的煎熬中度过了他余下的人生。 在未来的日子里,光绪帝都对珍妃念念不忘,据说他从此再不曾亲近过任何女人,当他在七年后(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公元1908年11月14日)离开人世时,他和他的堂兄同治帝一样,没有留下任何儿女。 光绪帝为何没有儿女?据清宫医案考察,光绪帝本人有严重的男性疾病,加上对婚姻的挫败感,性生活的成功率极低。不幸的是他专宠的珍妃偏偏有月经不调的妇科疾病,是一个受孕能力极低的女人。 民间还有一种野话,说同治帝即位之时,为避帝讳,天下都将他“载淳”之名的淳字下面那个“子”部去掉。于是成了征兆:不但同治帝本人无子,就连光绪帝,都因为其长子将过继同治之故而不得不无子……过继给同治的清逊帝溥仪也在此怪圈中…… 五、身与名俱灭 光绪帝死的时间,仅比慈禧太后早一天。 对于这个蹊跷的去世日期,世人一直诸多猜测。更惹人猜测的是,光绪帝辞世的前一天深夜,患病的慈禧太后先已选定了光绪帝的继承人:光绪帝异母弟醇亲王载沣与荣禄之女瓜尔佳氏所生的儿子溥仪。溥仪入宫的次日,他的伯父、年方三十八岁的光绪帝就死了。所以一般都认为光绪帝是被慈禧太后害死的。 不过也有另外的说法。 一种说,光绪帝死于李莲英之手,因为这位大太监怕光绪帝复起后报复。但据更多的记载,李莲英很圆滑会做人,早给自己留下了退路,虽然迎合慈禧,却也时时向光绪帝示好。慈禧太后因此在后来渐渐宠信另一个大太监崔玉贵。珍妃投井时向李莲英呼救的传说也表现了李莲英的这一特点。慈禧西逃时甚至没有人给光绪帝准备一副被褥,李莲英发现后立即向光绪帝下跪请罪,立即将自己的铺盖给光绪帝用上。光绪帝曾经向人叹息说:“如果没有李谙达(即李莲英),我恐怕早就死了。” 还有一种说,光绪帝死于袁世凯之手,因为袁大头怕光绪帝追究出卖维新之罪。 当然还有一种说法,说光绪帝是自然死亡,时间纯属巧合。 慈禧皇太后终于死了,时年七十四岁。与光绪帝冷冷清清的身后事相比,这位执掌政权近五十载的皇太后的丧事办得异常奢华隆重,给她上的谥号也美伦美奂:“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 然而再奢华的丧礼、再动听的谥号,也不能掩盖慈禧太后一生祸国殃民罪大于功的事实;陪她一起葬入陵墓中的珠宝虽然发着璀璨的光芒,却挡不住她尸体的丑恶与腐烂。 除了两度违反规制策立小皇帝之外,慈禧太后的一生可谓卖国求荣之极。章太炎先生的一副对联说尽了她对国家所犯的大罪:“今日到南苑,明日到北海,何时再到古长安?叹黎民膏血全枯,只为一人歌庆有;五十割琉球,六十割台湾,而今又割东三省,痛赤县邦圻益蹙,每逢万寿庆疆无!” 《中法条约》及其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是光绪帝亲政前,慈禧太后一手操作的。 早在同治初年,法国军队就曾经大举入侵越南,十一年后法军又入侵河内。越南国王被迫请求隐居于越南保胜(老街)的中国广西天地会分支黑旗军帮助。1873年12月,黑旗军领袖刘永福在河内击败法军,击毙法军首领安邺,法军退出河内。光绪八年(公元1882)夏天,法军再次入侵越南,清军应邀驻扎越南北圻,刘永福也再次于河内击败法军,击毙法军司令李威利。此后法军拿着与越南政府签订的《顺化条约》,逼清政府放弃宗主国地位,承认越南为法国殖民地。清政府拒绝后,法军于十二月向中国驻军开战,中国应战。1884年3月23日,中国军队在老将冯子材的带领下,取得了对法作战的一场大胜“镇南关大捷”,将法军逐出郎甲,击伤法军统帅尼格里。并因此使得法国茹费里内阁垮台。 然而陆上大捷的同时,海军却遭创。1885年,法军进攻台北并骚扰浙江福建沿海。三月,法国占领了澎湖岛。虽然在其后的战事中中国军队击毙了法国海军将领孤拔,海军的不足却已经非常明显。 尽管中国对法国取得了胜利,慈禧太后却一心掂着自己的五十大寿,更担心对外作战会使国内发生变故动摇王朝的统治,非但没有乘胜追击,反倒主动求和。1885年6月9日,清政府与法国签订《中法条约》,这项不平等条约不但承认法国为越南的宗主国,还将中国的边境放开给法国,使中国南方门户洞开。于是,中国“不败而败”,法国“不胜而胜”。 中日甲午战争,使中国再次失去大量领土。 这年(公元1894)二月,清王朝的属国朝鲜内部发生了农民起义,朝鲜政府请求清王朝以宗主国身份派兵协助平叛。清军入驻朝鲜牙山的同时,早就垂涎中国大地、企图以朝鲜为侵略跳板的日本,也以朝鲜内乱危及日本侨民为借口,派大军入朝。见到这个场面,无论是朝鲜政府还是起义的农民,都意识到内乱已经危及到国家的存亡,双方悬崖勒马,达成了和解。然而尽管朝鲜国内已和,日本却拒绝与清政府同时撤军。终于,7月25日这天,日本撕下了面具,一面派军舰在黄海丰岛海域悍然向中国兵船高升号发动进攻,将毫无防备的中国兵船击沉,一面派陆军向牙山的清军进攻。八月一日,被迫应战的中国和偷袭得手的日本同时宣战。光绪帝颁布的宣战旨:“著李鸿章严饬派出各军迅速进剿,厚集雄师,陆续进发,以拯韩民于涂炭。并著沿江沿海各将军督抚及统兵大臣整饬戎行,遇有倭人轮船入各口,即行迎头痛击,悉数歼除,毋得稍有退缩。” 中日甲午战争开始了。 9月16日,驻平壤的中国守将左宝贵阵亡,牙山统帅叶志超贪生怕死,不顾朝鲜做为属国的战略地位和李鸿章死守平壤的命令,居然带着军队逃离平壤,逃回中国境内。平壤失陷,中国东北的门户洞开。 9月17日中午,日本舰队在鸭绿江口以南的黄海上偷袭中国北洋舰队。在五个多小时的海战中,北洋海军将士牺牲众多,致远舰等五艘舰只损失。虽然损失严重,但仍然重创日本海军旗舰,另四艘日舰也受损。本来,以北洋海军的实力,中国仍然有与日本海军一搏的余地,胜败仍未可定。但李鸿章却承慈禧一党主和的衷旨,一心寄望于让外国列强从中调节,下令北洋舰队“保船避战”,白白地将黄海制海权拱手让与日本,使中国丧失大好战机,从海陆两方面都受到牵制。 11月18日,日军顺海路运兵到中国进行陆战,旅顺危在旦夕。海军提督丁汝昌苦求率舰队救援,李鸿章仍然拒绝,旅顺主将龚照玙不战而逃,将领徐邦道虽竭力迎敌,却因兵力太弱终于在三天后失败。旅顺失陷后,日本军队在旅顺制造了大屠杀“旅顺惨案”,开其屠杀中国平民恶行之先。事后仅收葬的中国人骸骨就达一万八千余,其中包括大量妇女与孩童。 1895年2月,日本军向北洋舰队发动进攻,旗舰定远号中鱼雷后弹尽,管带刘步蟾炸船殉国;丁汝昌决意死战,却被偷生怕死的部下挟持,自杀拒降而终。丁汝昌死后的2月12日,美籍船员浩威以丁汝昌名义向日军乞降,将北洋舰队剩余的舰只军火统统交给日军,北洋舰队终结。日军随后入侵辽东,烧杀掳掠无所不为。 家国存亡之际,慈禧太后仍然一门心思地钻营自己的六十大寿庆典,不但拒绝将庆寿费用暂做军需,反而挪用军费挥霍,同时专注于朝廷内部的党派权力之争。终于使战事不可收拾。 最终,在慈禧太后如愿以偿地为自己庆贺了一个极度奢华的六十大寿之后,《马关条约》也尘埃落定。中国不但将辽东半岛和台湾及澎湖列岛割给日本,还赔偿其军费2亿两白银,允许日本在中国开设工厂,开辟沙市、重庆、苏州、杭州等地为商埠。其后,日本又开价3000万两白银让清政府将辽东半岛“赎回”,清王朝竟也一口应允。更可恨的是,正因为《马关条约》的签订,使日本靠着从中国掠夺的亿万金银,以及大于日本本土的台湾岛的资源,发展了其以军工为首的各项基础,使其在若干年后再次发动了侵华战争。 “庚子之变”后,西逃途中的慈禧太后为逃脱列强追究自己,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义和团身上,并派庆亲王等人回京与李鸿章协同办理求降之事。庆亲王终于“不负重托”,以丧权辱国的代价,得到了列强不追究慈禧太后的允诺。慈禧太后大松一口气,竟宣布“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并与八国联军一起剿灭义和团。通观前后,“义和团之事可哀,义和团之精神可嘉,义和团之志可悯”。更可悯的是中国从此又多了一项不平等条约《辛丑条约》,此条约共与十一国签订——向众国赔偿军费4亿5000万两白银,以海关和盐税作抵;将北京东交民巷划定为使馆区,不准中国人入住,各国则可随意派兵驻守;拆除北京至海沿途所有泡台,允许外国在山海关至北京之间十二地驻军;永远禁止中国人参加或成为任何反对列强的组织,违者处死;凡发生反列强之事的地方,文武各科考试停止五年;各地官员如不能保证当地外国人的安全,革职永不复用;派亲王大臣赴德日两国“谢罪”;惩处同情附和过义和团运动的官员(共计各级官员百余人);将总理衙门改为外务部,班列六部之首,专司与列强事宜。 国事如此惨败的代价,只换回了慈禧太后一人的平安,她没有被列强追究“责任”,而且还得以继续掌权,继续她黑暗的统治。 慈禧太后死后,清王朝交给了年仅三岁的小皇帝爱新觉罗溥仪,光绪皇后叶赫那拉氏续姑母之后也当上了皇太后,称隆裕太后。同治帝与光绪帝的嫔妃们则成为“太妃”。宣统纪年开始。 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1912年2月12日),清末帝溥仪退位,清王朝的统治宣告终结。 慈禧太后死后,于1909年11月15日葬入清东陵普陀峪定东陵。她的陪葬品以奢华闻名于世。公元1928年七月,国民党杂牌军孙殿英“慕名而来”,率部炸开了慈禧的陵墓,盗走了其中的大量珍宝。慈禧的尸骨也被弄了个乌七八糟。 盗挖东陵之事被掀出来之后,整个民国上下都群情激奋。然而如你我所知,世人激奋的是属于国家的珍宝落入盗墓贼之手,对于慈禧太后那具丑陋尸体的结局,又有几人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