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豪富曹锟:北洋兵戈之六》 序 徜徉于奸雄与英雄之间 ——《北洋兵戈》序 田秉锷 十卷本系列纪实文学《北洋兵戈》是董尧先生的有谓之作。为十人立传,耗二十年功,积三百万言,先生大可无憾矣。丹青施于天地,臧否贯乎古今,物议何如,不必理它,做成了一件自我选择的事,总是痛快淋漓的。 名为“纪实文学”,“史传”的色彩毕竟浓烈。故《北洋兵戈》既可视为小说家言,亦可作史读、作野史读、作闲史读、作逸史读、作奸雄史读、作英雄史读……无意间,董尧先生又做了一回太史公。幸甚!幸甚! 这太史公很难做。一难,相隔时距太短,历史的混沌尚未沉淀出水清沙白的了然;二难,主流偏见太重,武断的谳议依然左右着官方民间的口舌。你写,你写什么?你凭什么写?好在,董尧先生早在写作的中途,即已脱离了鱼贯相随的精神队列,借“离休”之机,完成了他无职无位的平民回归。每每相聚,杯酒畅言,董尧先生无不慨然于精神之自由、笔之自由得来不易。常聚常饮,常饮常醉,常醉而常清明,醉眼中回望二十年心路,《北洋兵戈》只能是一个平民文化人历史思索后的个人话语。 目下流行的中国近、现代史,将公元l912年至公元l928年间的中华民国史定性为“军阀政府”背景下的“军阀割据”与“军阀混战”是不很恰当的。如果多一点历史的权衡,我们自会承认,中国民主革命的先驱们当年的理想,辛亥之后九十年尚未完全成就,谁又有权利气壮如牛地将中华民国最初的十六年描成污团?中国,至今依然还处在转型期。转型期的不确定因素极多,所以这期间多无验之成效的思维定式、行为定武或权力定式。中华民国初期的大局波荡,这也是武人、文人、能人、坏人一逞其志的诱因。 《北洋兵戈》纪实文学的传主共十人,不论于国民党,还是共产党,大抵皆为否定对象。董尧先生为这些历史人物立传,无异于公开了一种有别于政治审判的文化评判立场。这是需要胆气的。粗览《北洋兵戈》,我知道董尧先生的文化评判还包含了更多的历史理解和人文宽容。因为,他追踪的是历史的人迹,并由此探寻历史的人心、人情或人智;转换为文字,《北洋兵戈》自然也成为一份迟到的关于中华民国初期风云人物的奋斗、发达、寂灭的记录。何必要分什么反与正呢?那是戏台的演出之需。生活中,没有人来得及丈量人性,匆匆过客,抓住了所求,又纷纷抛弃了所得。我钦佩董尧先生的写作毅力。我更钦佩他对十位传主的人性、人格所作的历史开掘。辫帅张勋,何其“反动”耳!但他的政治忠诚所折射出的人格坚定,正是他之后纷纭政坛上消磨最甚的良知良能。他如吴佩孚、段琪瑞、张作霖诸公,在爱国守节的层面上,也是没有污点的。 因为资料所限,《北洋兵戈》一书目前还做不到“还历史以本来面目”。大略如此,皂白仿佛,作者与读者,基本可以无憾也。是为序。万千言又在序外。 2001年6月16日 序 破 题 天津临海的荒凉小镇——大沽,到了清朝光绪六年(1881年:依旧荒凉。镇子上造船世家曹氏,也还是靠着造船为生。唯独这家的三儿子曹锟,却偏偏不想子承父业,竟决心去投奔淮军。老爹曹本生着实地气闷了几天,但最后还是想通了:“唉!一人头上一颗露水珠,Nd,东西已经19岁了,读书不成,卖布赊本,终天游手好闲也不是办法,当兵就当兵去吧。”于是,把儿子叫到面前,铁青着脸说:“三儿,你拿定主意要当兵了,爹也不拦你。只是有几句话我得先说出来,听不听便由你了。” 曹锟见爹答应他当兵了,忙说:“爹,有话你只管说,儿子一定听。听了之后,当成金科玉律记在心上,终生不忘。” 曹本生依旧寒着脸说:“你记住,别到外惹祸,能混碗饱肚子的饭,活得平平安安,就算你能耐,爹在大沽为你烧高香。实在混不下去了,还回大沽,造船是咱的祖业,你还是跟老爹我造船。曹家老林没风水,没人有多大出息。命定的,别妄想。” 曹锟眨着眼睛,对老爹的话一时品不出酸甜苦辣,只默默地点点头。 老爹的话算说中了,曹锟当兵二十年,才混上个营长,可见曹家老林风水不好。谁知到了北洋军阀“盛世”,曹锟竞时来运转,青云直上了,他做了袁世凯北洋新军第三镇的统制,随后,又是师长,又是虎威将军,一等伯,直隶总督,直鲁豫巡阅使……成了以保定为根据地的北方一霸! 中国的版图,毕竟不只是长城内外那片北方黄土,长江上下,沿海左右,两广云贵,还有大西北、大西南广袤无垠。所以,历朝历代中国的霸主总想一统华夏,成为人王地主。于是,兵连祸接,厮厮杀杀,战事连年。争权力,争地盘,争那个极顶的宝座。 曹锟却不同,在成了北方霸主之后,广敛钱财,家赀无数,他要用金钱买一个“极位”。这在中国历史上是少见的,故而我们的这本“传奇故事”便围着“贿选”一事说三道四吧。 本人声明:无治世安帮之才,更不敢匡弊扬威,虽文字洋洋,说到底,小说而已。 第一章 卖布的曹锟走出家了 太行山背刮过来的狂风,只几阵,便把一座古老的冀中城市保定刮得昏昏欲睡。城市上空,一派蒙蒙灰;街巷之中,车马行人都几乎绝迹了;落光了叶子的老树梢头,几只乌鸦在有一声无一声地哀叫着。 这是l922年严冬的一个早晨。 当人们揉着困倦的双眼离开热炕头时,发现院子中落了一层稀稀落落的雪粒,屋檐上也似蒙上一层轻纱。无事做的人索性又缩回屋里,再钻进依然暖烘烘的被窝。 最显热闹噪杂的地方,是曹锟的直鲁豫巡阅使署,石狮子把守的铁红色大门,在朦胧的晨曦中被打开,几个武装整齐的兵士尽职尽心地立在门旁;一个长衫柬腰的老汉有气无力地在门外打扫落雪;几个为膳房采购食品的佣人拉着一辆小车匆匆走出;守护和清扫署内各房的佣人和兵士,纷纷走上岗位;该亮灯的房舍,都已灯火通明了…… 巡阅使曹锟,又一个通宵未眠。庭院中的夜幕尚未消失,他已立在门里,对着静寂的院落呆望了许久。曹锟,60岁了,不算太发福,身子骨还是十分硬朗。他面色红润,双目有神,短短的八字胡浓而黑,站立在早晨的严寒之中却连长衫也不穿,证明他健壮有御寒力。然而,那副紧锁的眉头和闭得紧紧的嘴巴,又表明他心事重重。 内侍给他送来了洗嗽的水盆,他不去理睬; 少夫人让人送来为他煮好了他几乎每晨必饮的蛋奶蜂蜜茶,放在八仙桌的角上,也就放下了; 他每日早晨要在院中独自练练的八段锦,这几天也丢了……“大帅有心事了!?”他身边的人都这样惊讶。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有什么心事,更没有人敢问他有什么,心事。 昨日深夜,巡阅使署的秘书长王毓芝在他身边停了许久,向他汇报了好几件事,诸如京城中的人事变迁,天津卫几笔财务往来,吴佩孚在洛阳练兵,还有新复任的大总统黎元洪的施政态度,等等,等等。企图想引出巡阅使的事,而后以自己的足智多谋来为他排忧解困。王毓芝说得口干舌燥,曹锟听得索然无味。最后,他无精打彩地呼着秘书长的雅号说:“兰亭,天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也想睡了。” 王毓芝知趣地退了出去。 秘书长走了,他身边只有新纳的、比他小了四十多岁的小妾刘凤威在。这是一位机灵俊秀的女孩子,一脸稚气,却颇有城府——这大约与她的身世有关。刘风威出身梨园世家,7岁登台,9岁遍唱了津(天津)保(保定)城乡,是河北梆子队伍中有名的“九岁红”,l2岁又串演京剧和北昆,是个见过大场面的妮儿,曹锟荣升巡阅使那年把她“接”进府中,成了他的四姨太。那时候,刘凤威才l6岁,但却成了曹锟身边的最得意人,小凤威把床铺拉好,娇声娇气地说:“大帅,天不早了。过来,我侍候你安歇吧。” 要是往日,曹锟准把她抱在怀中,“乖乖儿”的亲几口,然后伸开胳臂腿,让她为他脱去衣服,然后一同钻进被窝。今日却反常,曹锟只闷闷地眼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在倾听那紧一阵慢一阵的风声,连一字可否也不回。 小凤威知道大帅心事不轻,轻眨着眸子,心想:“为啥?”想是想不出缘由来的,索性投其所好,来为他排解排解。“大帅,我看你仿佛无心睡觉,这样吧,我选几段你喜欢的曲子唱给你听听。你也有许多日子不听我唱的曲子了。怎么样?” 曹锟是个戏迷。这是在他的原籍——天津大沽小镇上养成的习惯。当初,他长成了身个之后,老爹让他跟着排船——那是他曹家的祖传手艺——,他嫌出力太大不干;老爹让他种田,他又觉得没出息还是不于。最后,老爹出了钱为他拾掇一个布包包,让他走乡串村去卖布,他干了。就那时,他终日追着戏班子跑,上了瘾。散戏之后,他还常常能哼几句高昂的河北梆子。说真话,强取豪夺把“九岁红”弄到手,第一目的就是热衷于她的唱,其次才是她的姿色。“九岁红”受宠,主要原因也是凭着随时有几段曲送到曹大帅耳中。今日,曹锟虽然心事重重,“九岁红”的这支杀手锏,还是打动了曹锟的心。他转过身来,缓缓地坐在太师椅上,说:“也好,我听你唱几段吧。”停了停,又说:“但必须唱新段子,唱好的。” “是,大帅。”小凤威善解人心地说,“一定让大帅满意。”可是,当她静静神,想张口的时候,却竟想不出唱什么段子才能使大帅满意了——离开剧团,小凤威几乎成了曹锟的玩物,朝朝暮暮,卿卿我我,当初为自己壮胆、提身价的曲子,早在曹锟面前唱烂了,又无处新学,恰似“江郎才尽”。拿什么曲子去排除大帅的重重心事?这个小坤伶一时犯了愁。眉锁有时,只好拣中一曲先唱来:彩云何在,月明如水浸楼台。僧归祥室,鸦噪庭槐。风弄竹声只道金碾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 意悬悬业眼,急攘攘情怀,身心一片,无处安排;只索呆答孩倚定门儿待。越越的青鸾信杳,黄犬音乖。 “不好,不好。”曹锟摇着手,说:“又是死沉沉。找点儿开心的听听。 “好,好,好。”小凤威服贴地说:“换一曲,换一曲开心的。”说着,便唱了一段京剧《锁麟囊》: 春秋亭外风雨瀑,何处悲声破寂寥?隔窗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娇珠花泪抛…… “好了,好了。我不听这些曲子。”曹锟说:“什么‘新婚’、‘泪抛’,你还嫌我心事少?!” 小凤威是被宠惯了的,何时受过这样的白眼?一怒一娇,索性背过身去,竞自流起泪来。一边流泪,一边又赌气唱道: 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池塘梦晓,阑槛辞春;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香消了六朝金粉,清减了三楚精神…… 唱着唱着,竟钻进被窝自己睡去。 曹锟一直把她当成娃娃看待,娇宠惯了,见她生气睡去,少不得又偎在床沿边哄逗了几句。然后,也不问她喜了还是怒着,依旧想自己的心事去了。 按说,曹锟不该有心事了,这几年,他的官运还是十分顺畅的。就从辛亥革命算起吧,十年中他是飞着升腾的,别人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几乎一年碰到一个:清帝退位之后,袁世凯握了极权——袁世凯可是曹锟的大恩人、大靠山。从小站编练新军起,他就是袁十分喜欢的人,凭什么呢?凭着他曹锟的机灵,凭着唯命是从,处处听命,令“袁大人满意”。是袁大人送他去天津武备学堂深造,袁大人任直隶总督时,曹锟跟着到保定当了管带,不久当了统领,又不久竟做了第三镇统制。袁世凯当大总统了,曹锟的镇改为师,他又是三师师长。 曹锟这个师长可不是一般师长可比的,他一直围在袁世凯身边,得算“朝中”的师长。比如说吧,南京政府派蔡元培、汪精卫等特使到北京,请袁去南京就职大总统,袁世凯不想南下,想在北京当总统,便命曹锟在北京、保定搞“兵变”,曹锟纵兵在北京烧淫抢掠三天三夜,把个和和平平的京城闹得天翻地覆,昏天黑地。曹军发了横财,袁世凯有了借口,“名正言顺”地不去南方,而仍以北京为基地,扩大自己的势力。曹锟“救驾”有功,袁世凯后来称帝时便封他为虎威将军,一等伯爵。曹锟常在北方,手下有大帮直隶军队,通称直军。直军的首领是冯国璋。冯国璋斗不过皖系军阀段祺瑞,1918年从代总统宝座上下了台,次年病死北京,直系这个家族的族长便是曹锟。经过一度振作,曹锟又先后打败了段琪瑞和奉系张作霖,他控制了中国的北方,成了直鲁豫巡阅使,成了中国三分天下有其一的霸主。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心事呢? 夜深了,风大了。曹锟的卧室里有些冷。他转过身来,为凤威掖好被子,自己却毫无睡意,仍然坐回桌边,去默默地沉思——到了公元l922年,北洋军阀统治的中国,业经乱得几乎入了“膏肓”状态:北洋之祖袁世凯死了,北洋大权落入皖系段祺瑞手中,由黎元洪做傀儡大总统,发生了“府(总统府)院(国务院)之争,的黎段明争暗斗;利用辫子元帅张勋的复辟,段祺瑞把黎元洪赶下台了,由冯国璋代总统。冯国璋是直系首领,皖系自然不放心,不久又被段祺瑞拉下马了。此刻发生了“直皖大战”,由于直奉的结盟,皖段失败了,政权进入了直系时期,直奉两家达成默契,请两派之外的大清遗老徐世昌出来做总统,而不可一世的曹锟想当太上皇,幕后指挥。谁知徐世昌不肯就范,曹锟只好赶他下台。 就在徐世昌下野的时候,直系的第二号人物吴佩孚从洛阳匆匆来到保定。吴佩孚与曹锟一照面,就流露出不满情绪。 “珊帅(曹锟,字仲珊),不该让徐卜五(徐世昌字上五)走这么早。这样,会影响咱们的计划的。”吴佩孚虽然比曹锟小了十二岁,却比曹锟稳几分,早在直皖大战之后直系得胜时,曹锟就想握有极权,要当总统。吴佩孚狠狠地摇着头,说:“不行。皖系虽新败,那只是北方,他们南方还有强大势力,一旦动起,危险很大。何况,东北还有蠢蠢欲动的奉张。我看还是等待时机,以武力来统一而后再握极权。于是,才有了徐世昌当总统之举。现在,吴佩孚尚未具备统一全中国的实力,曹锟便迫不及待地赶徐世昌下野,吴佩孚怎么会同意。 曹锟望望满面情绪的吴佩孚,轻轻地叹声气,说:“也是无可奈何呀。这个徐卜五也太不识抬举了。” “不就是让他维持一下局面么。”吴佩孚说:“我们怎么能指望他干什么呢?他在大位上冲挡阵子,我就可以有时间扩大势力,养精蓄锐。待我用武力统一天下了,他徐卜五会如何?只怕一个眼色不需使,他便会乖乖地走开。” du8.com版权所有 曹锟微闭眼睛思索着,虽觉不如心意,但还点头了。可是,事隔不久,曹锟还是不能容下徐世昌这个大总统,于是,借故发动了一场直奉大战,以把奉军赶出关为名,孤立徐大总统。张败退东三省之后,曹又逼大总统免去张作霖本兼各职。不想惹恼了张作霖,由张作霖一纸通电,把徐世昌从大总统宝座上拉了下来。 徐世昌退出大总统位了,曹锟急于想登台,怎奈吴佩孚还是不同意。最后,直系中的曹锟保定派和吴佩孚的洛阳派达成内部协议,暂时由黎元洪来重做大总统。现在,正是黎元洪主政期间。吴佩孚回洛阳去了,曹锟在保定又做起了大总统梦…… 深夜退出巡阅使署的秘书长王毓芝,一大早又匆匆赶来。 王毓芝是个机灵人,曹锟心事他常常推测得八九不离十。这一次,有些儿反常,不仅没有推测准,还惹得曹锟总是皱眉摇头。秘书长犯了思索:“曹三傻子到底想啥呢?” 直系得势之后,所有采取的行动,王毓芝都是参与的,拉徐世昌上台,推徐世昌下台,又拉黎元洪上台,曹锟的热热冷冷,王毓芝都清清楚楚。现在曹锟想什么?他糊涂了:“现在夺大位,吴子玉(吴佩孚字子玉)不同意。再说,黎宋卿(黎元洪字宋卿)是刚刚被直系拉上来的,不能再马上推下去呀!”王毓芝想来想去,还是没有想出头绪,所以,他天一亮又匆匆赶到巡阅使署,赶到曹锟面前。曹锟对着庭院发呆,抬头又见王毓芝来了,忙转过身来,像是要迎出去似的,但却只摇一下身子,便仍在原地等他。 “兰亭,你早。”“大帅早!”“昨晚你啥时走的,我竟记不得了。”曹锟淡淡一笑,说:“不见你了,我到想起几件事。” 王毓芝心里一动。“不是你让我回去休息的么。你下逐客令了,我能不走?怎么又问我啥时走的呢?”秘书长觉得曹锟也够假的。可是,自己毕竟是他的部下,是为他服务的,他不会也不能同他计较这些事。于是,还是驯驯服服地说:“大帅,我知道你有心事,觉得夜深了,怕影响你休息,便先走了。所以,今儿天刚亮我就赶来了,不想大帅也起得这么早。” “来来,咱们屋里坐。”曹锟拉着王毓芝,边往屋里走,边说:“兰亭,昨日你来这里我竟忘记招待你了。日前,一位浙江淳安的朋友来访,带来一点当地名茶,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鸠坑毛尖’。你是知道的,我对茶是外行,知道浙江的名茶那就是西湖龙井。鸠坑毛尖怎么有名?倒是说不清楚。你对茶有研究,拿出来招待你,正好也顺便讨教一二。”说着,又转身对屋内喊一声:“风威,兰亭来了,你快把昨日我给你的新茶泡来,我们品尝一番。”凤威应着,泡茶去了。王毓芝有点纳闷:“好多日子愁眉不展,一大早,哪里来了茶兴,何况平素与茶并无厚缘。大约是‘醉翁之意不在茶’吧?好,我就扰他一杯再说。”于是便说:“那我先谢谢了。至于说茶么,我也是门外汉,常常饮而不知味。这种鸠坑毛尖是听说过,就产在淳安的鸠坑乡,所以得名。成茶色泽绿翠,银毫披露,外形紧细,条直匀齐而秀美,滋味醇厚鲜爽,气味馥郁扑鼻。喝起来倒是挺不错,只是,较起龙井等名茶还差些声望。所以列为名茶,大约与睦州刺使范仲淹的那首诗有关……” “好好、好好。这茶已经被你说得清清爽爽了,还有诗?好,你得说说是什么诗,让我开开眼界。”曹锟一扫愁容,竟乐呵起来。“你说的范仲淹,是不是那个写了‘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苏州人范希文?” “是的,正是他。”只知他文章写得好,原来还会写诗,你一定知道这诗,快念给我听听。就算我拿茶换你的诗。”说着,仰面笑了——这可是许久不’见的笑脸了。 王毓芝其实也想讨好他,便仄平有韵的朗诵起来:潇洒桐庐郡,春山半是茶。轻雷何好事,惊起雨前茶。“这么说,鸠坑茶是清明前后采的了。” “是的,所以叫‘雨前茶’。”“好,茶来了,咱们先品品。”二人品茶对坐,对茶寒喧几句,自然“书归正传”。 “大帅,”秘书长先转话题:“我冒味的问声句,你这一段时间,一定有心事。可以对我说说吗?” 曹锟点点头,说:“心事有,不大。没对你说,是没考虑成熟。你问起来了,我当然可以对你说。” du8.com版权所有 “洗耳恭听!” “不是听,有些事是需你去办。” “一定尽心!”王毓芝说:“请大帅吩咐吧。” 曹锟手捧冒着淡淡香气的茶杯,缓缓地踱着步子,说:“兰亭,我想聘请一些国会议员为我的顾问。想许多日子了,只是没有决定这样的事让谁去做,什么时候去做?你看”…” “请议员做顾问?”王毓芝有点茫然。议员是管北京大政的,巡阅使是地方官,地方官署请国会议员做顾问,不合常规呀!王毓芝这么想着,便沉默下来。 曹锟一见秘书长沉默不语,知道他没有领会他的用意,心里有点生气。但又不好说明,只得含糊糊地说:“没有什么用意,只想联络感情,交交朋友。” “交朋友?”王毓芝说:“往日咱们跟他们交往不多,议员又来自四面八方,只怕……” “当然得有所表示了。”曹锟忙说:“他们答应了,咱不会白用他们,每人每月给200元车马费。” “这个……好,好,该这样交朋友。”王毓芝知道曹锟的为人,平时跟谁交往,都是一毛不拔的人。现在,想跟议员交朋友,每人每月还要送200元活动费,这事有点反常。但却又不便问,便只表了个赞成的态度,然后问:“这事何时开始做呢?” “当然越快越好叮。”曹锟说:“这事你去做如何?” 王毓芝心里一慌——他跟议员们交往不深,加上意图不明,所以他慌神。“大帅,要说跟这些人打交通拉关系,我是不行,我可以向你荐举一位,他准行。” “谁?” “远在天边,近在跟前。”王毓芝说:“他就是你的副参谋长王坦。” “王……养……怡。” “是他。”王毓芝说:“你是知道的,他跟议长吴景濂吴大头有抹不掉的交情,议员他大多认得,他去做这个工作最合适。” “兰亭,你不是开养怡的玩笑吧?”曹锟说:“你是知道的,王养怡跟大头的老婆……” “这不更好吗,给他们一些接近的机会。”吒怕闹出事来。” “不会。”“为啥?”“吴大头是不计较帽子红绿的人,”王毓芝说:“再说,他又视财 如命,只要养怡在他面前多烧香,万事皆休。” 曹锟想想,觉得也对。便说:“兰亭,此事就由你向养怡说一声吧。他答应了,你来告诉我,我再见他。” 王毓芝走了,他带着一种迷惑去找副参谋长王坦。 王毓芝尚未动身,王坦却走上门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直隶省长王承斌。王毓芝迎着他们笑了:“燕赵地灵,念着谁谁就到了。”王承斌说:“你念着我了?” 王毓芝说:“你在天津,是大忙人,我不敢念你。倒是念起养怡着呢!” “肯定有收不了场的事。否则,不会念着我的。”王坦是个喜好调侃的人。 “有美差给你。”王毓芝说:“我是奉命传达。” “先别谈这个,”王坦说:“我和孝伯(王承斌字孝伯)来找你,是一同解谜团的,先谈谜团吧。” “什么谜团?坐下说。”三人入座,有人奉茶。 王坦开门见山地说:“孝伯说大帅想当大总统,问我‘信不信?,我说‘信!’他又问我‘当得当不得?’我们争了半天,尚无结果,才把这事端到你这里来了,咱们‘三个臭皮匠’来共议议。” “大帅要当大总统,这事早传出了,只是吴子玉不同意才放下的。”王毓芝说:“怎么又重提此事?” “你说的是往日,我们说的是今天。”“今天又重提了?”王毓芝疑惑。 du8.com版权所有 “先别说这个”王承斌说:“我想问问二位,大帅当大总统当得当不得?” 王毓芝没有思想准备,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他把脸转向王坦,问:“养怡,你的意见呢?”, “我得先问问你,”王坦说:“你是秘书长,总管家,你知道大帅目下有多少家产吗?” 王毓芝眨眨眼睛,说:“这个……约估数,也要一千几百万吧。”王坦笑了。“普通人家,有个三二十万,他的后人就走邪门歪道了。大帅有一千几百万,心里不平静。留给后人,肯定是罪;买个总统当当,最是办法,哪怕当三五天。曹氏毕竟出了‘国主,……” “这么说,大帅想买总统?!”王毓芝恍然大悟。不待客人再说话,他便把曹锟要与议员交朋友、请顾问的事叙说一遍。“就这样,我还特地把养怡推荐出来呢。咱们也不谋而合了。”他又问王坦:“养怡,聘议员’当顾问的事,你就当仁不让了。” “大帅早就‘号’着我了,不干也得干。”王坦顺从地说:“当总统,是下台倾家的最好办法,难为珊帅想得出。只怕他家的守财奴老四爷不肯出血。要知道,曹家财产全在他手里。” 王毓芝还是不解地说:“咱们势力不弱了,吴子玉也答应他用武力夺总统给大帅,怎么又想买呢?” “迫不及待了!”王坦说:“能早一天就早一天。”“请议员做顾问,就为此事?” 王坦点点头。 王承斌说:“匆匆忙忙买总统,沙滩上造大厦牢不了。我看是不是给大帅提个醒,缓缓再说。” “提不得。”王坦说:“大帅刚愎自用,认准的事不会回头。我们只好听从命令。” 王毓芝说:“怪不得这些日子大帅总是闷闷不语,原来是想着这件事。我明白了,这些年,从当三镇统制起,尤其是任长江上游警备司令时,弄了不少钱;年年做生日都大办,又弄了不少钱;在老家大沽镇,通过老大、老四等兄弟又弄了些钱,原来就是为了今天!”大家心中明白了,也都想跟着主角儿演这场戏。于是,又一起去见曹锟。 花钱买总统的事,曹锟和他的文武助手们已经心照不宣了,再不必掩掩盖盖。曹锟便明明白白说出要说的话了。“各位,如今是大乱时期,争争斗斗许多年,把好人坏人的面目都闹得分不清楚了。子玉坚持的武力统一天下,不是不可以,只是需要时间。说不定武力起不了作用,天下便被别人抓了去。所以,我想走国会这条路。”他把话停了片刻,又说:“至于用什么办法同国会议员联络的事,我看不必计较。人都是有感情的,在感情上花点钱,也算不了什么。你们说呢?” 大家都点头。 曹锟又说:“现在,也只能做感情联络,还有许多别的事要等这件事做完了,才能提到议事日程。你们说对不对?”不待别人开口,曹锟便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张银票,递给王坦,说:“养怡,我和兰亭商量过了,这事还得你去办。当然是要通过吴大头。好在你跟吴大头挺投缘,办起来不难。至于说要花多少钱么,不必计较,以办成事为原则。怎么样?” 今儿,曹锟说话特别温柔,总是一副商量的口气。其实,办事的准则,他却提得明明白白,明白得不许别人讲一点价钱。王毓芝、王坦他们呢,也觉得这多半是曹锟私家的事,办成了,大家跟着沾光;办不成,也损害不了自己什么。索性言听计从、顺水推舟,好在花的是曹家的钱,何乐而不为呢!弄好了’还有点油水。王坦收下银票,先自告别,王毓芝和王承斌也随着出来,各自干各自的去了。 第二章 黎元洪又当了大总统 du8.com版权所有 曹锟在保定他的直鲁豫巡阅使署只平静了一天,又不平静了。从眉头消失的愁云只在头顶飘乎了片刻,又重新钳在眉头——参谋长、秘书长去做议员的拉拢工作了,为他分了一点忧。不过,只一点而已。“果然议员都乐意了,何时开国会?果然开国会了,黎元洪在总统位子上,下一步怎么办?”曹锟一想到黎元洪,就像患了疟疾病一样,通身上下,奇冷奇热,他真想立刻就除掉他。 是的,大总统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黎元洪坐上了中国大总统的宝座,这个宝座就不许别人再坐。要坐,就得把黎元洪赶下去。黎元洪是直系把他推上总统宝座,不是想拉就拉下来的。曹锟咋不愁!? 曹锟也并不想马上拉下黎元洪,只是黎元洪“不识相”,逼得曹锟非拉他不可—— 当初徐世昌下野的时候,曹锟是不同意再扶黎元洪的。他对吴佩孚慷慨激昂地说:“既然我直系的敌人一个一个都‘臣’服了,大总统自然也是我们的!为什么还要别人出任呢?黎元洪凭什么?凭政治,他早在国人心目中失宠了;凭军事?他无一兵一卒,无方寸之地……” 吴佩孚轻轻地摇头,说:“不让黄陂出来,恢复国会就有困难,国会恢复不了,下一步棋就不好走。” 曹锟无可奈何地默认了。“这样做也好,除了恢复国会之外,黎元洪也会知道事该怎么办的。” 黎元洪登上大总统宝座,国会是恢复了,议长、议员也大体定了下来。但是,黎元洪却又别出心裁地干了一件令曹锟十分生气的事—— 黎元洪重新走进总统府的第二天,就把他的智囊团中、政学系小有名气的李根源、韩玉宸找到密室,问他们“这个总统该怎么当?” 韩玉宸爽快,喜欢开门见山。他说:“要当大总统就当自己的大总统。要有权,要说了算数。”显然,这是针对黎元洪几起几落的教训说的。 李根源和韩玉宸一样,都是随黎多年同甘共苦过来的,且又都是颇有智谋的人。他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高位和大权是相一的。如今,军权政权都过于分散。比如,那巡阅使、督军之位,本来就是沿袭旧制,既然国家设总统了,应以共和政体施政。我看,应该首先取消这些各霸一方的军权,地方自治以政权为主。天下应归总统统管,不要再受制于人。” 黎元洪心领神会,决定采取这两个人的高见。又经与国会中的实力派协商,取得一致意见,很快便决定在国中废除巡阅使、督军等职衔,并且明令实施。 军阀混战时期,巡阅使、督军都是一方呼风唤雨的人物。如今,皖系军阀早败,虽有少数人物仍领着旧头衔,但大权早失,有职无能了;奉系军阀新败出关,关内起作用的巡阅使、督军他们偎不上了。显然,黎大总统废除的,只是呼风唤雨的直系的巡阅使和督军。曹锟是直鲁豫巡阅使兼直隶督军,吴佩孚是两湖巡阅使兼管着中国的许多督军。黎元洪的新令,显然是对曹吴来的。 天下事也是巧合的多,曹锟迫不待想当大总统,正谋划着赶黎下台,但却借口难找;黎元洪一纸废巡、督的令下,给了曹一个暗下决心的“刺激”。他一个密令,把吴佩孚从洛阳“请”来,二巨头谈起驱黎办法。 ——曹锟跟吴佩孚,称得起是生死与共的关系。吴佩孚20岁投军之后,凭着“秀才”的文笔,很快便在军中小有名气,归了曹锟麾下之后,又因为都极为崇拜抗倭名将戚继光,甚受曹的信赖。后来,吴佩孚出力为曹锟平息了陈长远的哗变,曹便升任他为炮兵第三标的标统,吴曹开始形影不离。 使曹锟把吴佩孚当成心腹的,还是辫子元帅张勋复辟那件事。张勋复辟,得算是考验北洋各派军阀最严峻的一次,是倾向覆灭的清王朝,还是倾向新兴的革命共和?明明白白。所以,张勋为复辟大事在徐州召开四次预备会议,各派军阀都极为震惊,何去何从?脑汁绞尽。作为直系军阀的实力派,曹锟犹豫不决,问计吴佩孚,吴佩孚极力支持他派员参加徐州会议,并明白表示支持复辟。曹锟这样做了……结果,1917年7月l日,张勋竟然复辟成功,北京城又挂起了龙旗。 曹锟高兴了,复辟皇帝,他是功臣,溥仪重登极位,理应首先嘉奖功臣,功臣还不得个个加封!他忙着把吴佩孚找到面前,兴奋之极地说:“子玉,子玉,皇上复位了,辫帅得胜了!你赶快拟个电文给张绍轩(张勋字绍轩),咱们得祝贺祝贺他!” 吴佩孚也兴奋了,是他鼓动曹锟派代表去徐州支持张辫子的,如今张辫子胜利了,复辟的丰功伟绩,他曹直得有一份,岂不又是一次“上青云”的机会。于是,吴佩孚拿出文房四宝,闷在密室,搜肠刮肚,编起贺电来。 也该着事情蹊跷,吴佩孚电文拟好之后,尚未发出,一位老朋友请他去赴宴。并说“酒宴已摆好,只待大驾光临。”吴佩孚春风得意,正是处处显风流的时候,自然乐为。结果,酩酊大醉,竟把那张拟好了的祝贺张勋复辟成功的电稿当手纸用了。正是吴佩孚大醉躺在自己床上时,曹锟匆匆赶来,焦焦急急地追问贺电一事。 “子玉,子玉,你怎么醉成这个样子?给张绍轩的贺电发了没有?” 大醉中的吴佩孚,神魂都出了窍,仿佛回到了老家山东蓬莱,又潦倒穷困地钻进一家烟馆,正因为无钱被人赶出来了。听得曹锟问电报,便糊糊涂涂,颠三倒四地说:“不发了,不发了,他要失败了,彻底失败了!还发什么贺电。” 吴佩孚在曹锟面前从无戏言。今天忽出此话,曹锟大吃一惊:“难道吴子玉能先知先觉?”再看看吴佩孚,却醉不醒事。曹锟便十分生气地走了。临出门还说:“如此行为,若有战事,岂不大误!”北京龙旗挂出不久,张勋黄梁美梦正酣,段祺瑞便在天津附近的马厂举行一个讨伐张勋的誓师大会,并成立了“讨逆军总司令部”,一场讨逆大战展开了,曹锟竟被任命为讨逆军的西路总司令。段祺瑞毕竟是北洋之虎,张勋复辟那阵子,他的国务总理和陆军部总长等职虽然被黎元洪大总统给免了,可他手下的庞大皖系军队还是原封不动的,张勋哪里是他的对手,何况还有直系的相助。誓师会后,讨逆军一出,张勋就一败涂地,潜入荷兰公使馆去了。而刚扶上龙座的小朝廷,自然还得回到冷宫。 一场恶梦式的灾难过去之后,曹锟恍然大悟:“吴子玉不是凡人,此人今后必成大器!”据此,更加相信和依赖吴佩孚了。 曹锟一见吴佩孚来了,连寒暄也未及,便焦急地说:“子玉,出乱子了,你知道么?” 吴佩孚不惊不慌,只淡淡一笑,说:“不就是想把大权揽到他一个人手里么,没多大乱子出。” “黄陂忘恩负义,向你我开刀了。” “只能说举起。开不开刀?主动权尚不在他手里。” “在谁手里?”曹锟急了。“在你,在我?你我都不是大总统呀!”“他黄陂是怎样当上大总统的?他的靠山是谁?” “如今他在位上,可以下令,令出可以法随。名正言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曹锟猛然出了一口气——心里明白了:“黄陂这只舟是用武力推上去的,用用武力,自然可以覆了他。”玩了大半生武力的曹锟,今天竞忘了武力的作用。他击着自己的脑袋,暗暗自责:“嗯,不错。段歪鼻子(段祺瑞有个歪鼻子毛病,激动起来常歪鼻子,故有此外号)不是不可一世么,宝座比黄陂坐得牢。一动武他不是也乖乖地走了么。赶一个黎宋卿比赶一个段祺瑞容易多了。”曹锟轻松地一笑,对吴佩孚说:“好,就按你的意思,来它个兵谏!” 吴佩孚忙摇头说:“我何时说‘兵谏’的话了?这种事用兵不是上策。” “你不是说‘水能覆舟’么。不动兵他黄陂会自动走开?”曹锟又焦急了。别看曹锟在官场上是老手了,可在智谋上,他却往往不得要领,有时只凭激情办事。比起吴佩孚,还相差一筹。 见曹锟这模样,吴佩孚暗自笑了。“只知用兵!师出无名,又怎能收效呢?”他对曹说:“现在看来,不至于用兵。要让黄陂下台,有几个小动作就行了。” “什么小动作?”曹锟不相信。 “找几人一同商量一下,就会有的。” 曹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沉默了好半天,他只让人把参谋长熊炳琦找来。 “润承”,曹锟呼着熊炳琦的雅号,把刚刚同吴佩孚谈的事向他简要介绍了一下,然后说:“就这事,请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你看如何?” 有“小诸葛”之称的熊炳琦,竟反问了一句:“你打算如何对待黎宋卿呢?” “想发个通电,逼他自动离开。”曹锟直率地说。 熊炳琦对这个回答,同样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却把目光缓缓地转向吴佩孚,想听听吴佩孚的意见。他对吴是崇拜的,知道他会有好办法。正如吴平时的口头禅:“人说无有办法的事,我偏说‘吴’有办法。”于是,他转了话题:“玉帅,你的意见呢?” du8.com版权所有 吴佩孚摆出一副儒将的风度,慢条斯理地说:“中国的大权,最终是要落到咱们手里的。如何才能落到咱手?我想,还得考虑顺乎民心的事。古人说:‘理国要道’,‘君子为国,正其纲纪,治其法度’,‘攻取者先兵权,建本者尚德化’。连《晏子春秋》上也说:‘能爱邦内之民者,能服境外之不善’。照我看,无非是用明、暗两种办法,方能由近及远地实现一个长治久安的结果……” 吴佩孚慷慨陈词,把他的两套办法说得头头是道,使得曹锟乐得合不上嘴,声音宏亮地说:“好,好!这两个办法一个交给孝伯,一个交给润承。你们一个直隶省长,一个巡阅使署参谋长,一定能够妥妥当当地完成。” 吴佩孚的办法,也着实奸诈得很:就说那暗的吧,他让王承斌去拉拢国会议员,让议员不支持总统,使总统失去依托,继而刁难国务总理,逼着总理无法工作而下台。责任内阁没有总理了,政府自然瘫痪下来。这一步做得很顺利,黎元洪上台后的内阁总理是张绍曾,本来就是用他装璜门面的。国会和京城中一忽儿那么多人造他的谣言,说他的坏话,他无法理国务了,只好下台涨绍曾这边下台,曹锟那边便把直系骨干高凌蔚推到代总理位子上,而高内阁又是只挂牌不理政,政府依然瘫痪下来,但表面上却有内阁总理。 再说羽5明的,更厉害了—— 重新登大总统宝座的黎元洪,并没有因为重登而大喜过望,总觉得双脚像踏在薄冰上,不知道哪一小步不慎,就会掉在冰窟中。58岁的人,虽然尚算不得老,但由于黎元洪仕途的坎坷,不仅脸上过早地布满了皱纹,双眸失去了神采,鬓发也多些银丝,背也明显地驼了,行动起也不像前些年那么利索了。正应了那句“干愁万愁人自老”的话了。 黎元洪不容易呀!他是北洋水师出身,随德国教官训练湖北新军,以后,基本上是以湖北为根据地。由军中的管带、统领升为二十一混成协的统领。湖北是革命党的根据地之一,黎元洪却于了许多破坏革命党的活动,亲手杀害起义士兵。武昌起义之后,他竞被推上军政府鄂军大都督宝座上,南京临时政府成立时,当选为副总统。袁世凯死后,黎元洪由副总统升任总统。不幸的是,他的总统府与段祺瑞的国务院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成为清王朝退位后中国政治舞台上出现的第一次“府院之争”。利用张勋复辟,段祺瑞把黎元洪拉下马来。复辟失败之后,皖系军阀形势大振,段祺瑞假惺惺地让黎元洪再当大总统。黎元洪明知是假,竞说了这样一段话:“辞条之叶岂有再返林柯,坠溷之花焉能重登茵席。心胆俱在,面目何施。”黎元洪真像“辞条之叶”再也未返“林柯”。 这是l917年7月的事,没想到事经五年,到了l922年直系军阀统管天下之后,硬是把他黎元洪拉出来再当大总统。黎元洪“不识相”,明明是当的曹直的大总统,却硬要行使自己独立的权力,竟然连巡阅使、督军也废了,这不是跟自己儿戏吗! 但黎元洪却觉得“英雄”,觉得“当了一个硬硬梆梆的大总统”。正是黎大总统自我感觉春风得意的时候,陆军检阅使冯玉祥和京畿卫戍司令王怀庆一起来到总统府,“一定要见大总统。” “他们?”黎元洪心里一惊。他和他们交往甚疏,这两个人又都是直系中的骨干分子。“他们上门干什么?”虽然不想见,但也不能不见。于是,匆匆到一个小客厅,等待他们。 冯玉祥和王怀庆进来,各自先行了个军人的常礼,然后同声说:“大总统好!” 黎元洪欠了欠身子,用手朝旁边的一排红木椅子指了指,说:“二位请!请坐下说话。” 冯、王二人坐下。黎元洪依然心平气和地说:“二位匆匆来访,必有急事。请讲。” 冯玉祥望了望王怀庆,说:“请王司令代言吧。” 王怀庆并不推辞,欠了欠身子,作了作姿态,说:“大总统,我们业已面临大难数月了,万不得已,才来找大总统,企盼大总统能够体恤属下,给予解决。” “有何具体难处,说出来,咱们共同商量解决办法。”黎元洪说。是这样…冯玉祥站起身,笔直挺胸,又敬了一个军人礼,说:“我们两部的军饷,已数月不发了,官兵十分焦急,怨声四起。虽经数度说服教诲,怎奈大多官兵均有老老小小,家家嗷嗷待哺,实难采取更强硬办法。恳请总统能拨出库存,以解燃眉之急。” du8.com版权所有 “数月不发军饷了?!”黎元洪精神一颤 “这怎么行呢?”他正想询问具体情况,忽有人来报:“总统府外来了许多军警,他们高呼口号,要活命、要吃饭。请问总统怎么办?” 黎元洪说:“劝他们先回去,他们的司令正在这里商量这件事呢。” 来人退出了。王怀庆乘机说:“大总统,关于军饷一事,我们已经向你报告了,我们期望短时间能有个解决办法,以安定军心。外边既有军人来闹,让我们出去处理吧。”说着,和冯玉祥一起站起身来。 黎元洪想当几年“文治”的和平总统,生怕有人闹事,正为总统府外的大兵焦急着呢,一见冯、王二人主动要去排解,自然欢喜。忙说:“好好,好好!二位出去,必能解散。至于军饷一事么,我一定过问,一定过问。” 冯、王二人退出去了,黎元洪顿觉轻松。其实,他根本就想不到这是逼他的一步棋——冯、王出了总统府便钻进自己的汽车,一声鸣笛,便飞得无影无踪了。 总统府外,奉命来闹“军饷”的军警越聚越多,“要活命、要吃饭”的口号越呼越响,不大工夫,便把那条大街围得水泄不通,闹得天翻地覆。此时,黎元洪才感到问题严重。不见冯、王二人的回音,再派人出去劝阻又毫无作用,他只急得团团打转,但却急不出任何办法。 闹事的军警一帮一帮,从上午到下午,从下午闹到入夜,而且从总统府一直闹到北京的大街小巷。满天星斗的时候,喧闹声竞充满了京城的各个角落。 “怎么办?”大总统急了。 驻在京城中的军警都是直系的队伍,黎元洪自然想到住在保定的曹锟。一个急电,“令曹锟火速来京!”想请他拿个办法。 在保定巡阅使署有些焦急的曹锟,正猜疑着吴佩孚为他的“明”着的一招棋是否见效时,忽然接到大总统来电,笑了:“黎宋卿应付不了了,我得进京。” 曹锟坐着他的专车,忽忽匆匆从保定来到北京,一头钻进了总统府。 黎元洪焦不可耐。一听曹锟到了,像似捞到了救命绳一般立即在小客厅召见。 这是一个很特殊的召见,一个(大总统)是因军警困扰急求排除困围,一个(巡阅使)是因为急于实现自己的逼宫计划,二人都在争分夺秒,二人都在焦焦急急。一见面,黎元洪便双手拉任冒锟伺释重负地说:“珊帅,珊帅,可把你盼来了!” 曹锟也说:“大总统,我何尝不是急着想见见你呀!” 一阵热情之后,黎元洪还是先说出了心事。“珊帅,北京的情况你看到了吧,军警都叫着没饭吃。军队是你的王孝伯管辖,警察属于冯焕璋(即冯玉祥),你们得解决薪饷问题,不能任其饥荒呀!”。大总统,,,曹锟倒是平静得多,他只淡淡地笑着,说:“我也正因为薪饷事想向大总统报告呢。北京闹薪饷,保定比北京闹得更凶,我几乎无法来京了。” “军饷怎么不按时发放呢?”黎元洪急着问。 “大总统应该问问陆军总长金永炎。问问他们往下拨军饷了没有?” “怎么会不拨军饷呢?!” “此番来京,我也想问清楚这件事。” ——其实,黎元洪想问的问题曹锟是不必问的,军饷不发,他最清楚,就是他曹锟,一而再、再而;地调换内阁总理,早把个政府架空了,谁也别想行使职权。财政总长无钱拨陆军部,陆军总长自然无薪饷拨给各军警总部。这正是曹锟想造成的局面。今天,这种局面造成了,他坦坦然然,高高兴兴,根本就无需再追问什么。黎元洪把陆军总长找来了,陆军总长如实的表明“没发薪饷是事实”,但他不愿说出没发薪饷的原因。大总统却是恍然明白了,所以也.没有追问,只冲着他挥了挥手,让他出去了。 陆军总长走了之后,黎元洪仿佛猛然间明白了许多问题,尤其是钱的问题——战争连年,国库空虚,有几个银钱全在各大军阀手中,总理和各总长到哪里去弄钱呢?大总统本来想责怪曹锟一番,没想到曹锟竟给他带来一个十分辣手的问题。他无可奈何地对曹锟说:“珊帅,这么说来责任不在士兵。你抓紧做做说服工作,我也再跟陆、财两部协商一下,欠兄弟们的饷总是要发放的。”曹锟心满意足,笑嘻嘻地离开了总统府。 曹锟没有去对士兵做工作,士兵的工作他根本不需去做。眼下最当紧的事是,他得迅速离开北京,他得迅速返回保定,以排除将要发生在北京的事情牵连上他…… du8.com版权所有 曹锟走了。黎元洪望着他消失身影的那个门洞淡淡地笑了。“曹三傻子呀曹三傻子,这方面的斗争我虽不一定胜了你,但你比段歪鼻子的手段差多了。”想着,便把面前曹锟未曾饮尽的茶杯端起来,手腕一用力,便把半杯残茶泼了出去;泼茶时几乎把那只汉白玉的茶杯也扔出去——因为是大内的器皿,他舍不得。 黎元洪转身要入内室的时候,有人匆匆来报:“大总统,北京城主要街道上的警察都罢岗了,全城秩序大乱!” “啊?!”黎元洪吃惊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警察罢岗了。” “为什么?”“说是没饭吃。” “不是正在解决么,怎么能不干罢岗呢?”又有人来报:“大总统,不好了。” “又有什么事?” “大街小巷,五颜六色的标语飞满天,闹得人心惶惶?”“什么标语?” 来人把在街上拣到的标语递给黎元洪。 大总统接过红红绿绿的标语一看,惊得呆了起来:大大小小的标语几乎全是一个内容,同是一行字,那就是“黎元洪快快下野!,,黎元洪的眉头一下锁了起来:“这是什么人干的?难道能是曹锟?不会吧。他要说的话我全让他说了,他要薪饷我答应给他解决,他没有理由再鼓动下边这样干。”黎元洪这样想着,自己摇着头。他拿起电话,要警察总局。 警察总局要不通。 他拿起电话,要京畿卫戍总司令部。京畿卫戍总司令部的电话也要不通。“给我要总统侍卫队!” “报告大总统,侍卫队电话也要不通。” 黎元洪这才感到“形势严峻了!他皱起眉,深深地呼一口气,自言自语:“曹锟要赶我下野了。”他仰面无神地望望天空,侧身又听听大墙外的呼号,暗暗发狠:“曹锟呀曹锟,你今天这么迫不及待地赶我下野,当初又何必把我拉出来?你这不是在玩人么!” 就在此刻,陆军检阅使冯玉祥,京畿卫戍总司令王怀庆以“京城形势突变,职等无法控制大局,有失职责”为名,请求辞职。 中枢大乱了,京城大乱了。“怎么办?”黎元洪像当年武昌之役时一样,心急如焚,恨不得再来一次钻进床下。他急急忙忙离开总统府,又急急忙忙赶到东厂胡同他的私宅,想在家中召开一次文武亲信齐聚的紧急会议,来磋商一个救急的办法。 曹锟没有回保定。他的车子在京郊转了一圈便折回京城中,并且直开进京畿卫戍总司令王怀庆的官邸。王怀庆向他报告了布署情况,然后说:“黄陂太不自量了,京中那么大变化,他还死死恋着总统府,人说‘不见棺材不落泪’,他这是见了棺材也不落泪。”曹锟勾着眼睛沉思阵子,说:“黎宋卿官迷心窍,常常忘忽所以。要防止狗急跳墙,来个先下手。” “他会怎么样?”王怀庆说:“军警都在咱们手,他没有多少办法。” “别忘了,当初段合肥既是国务总理又是陆军总长,可谓权倾 天下,还不是被黄陂给免了。黄陂厉害着呢!, 王怀庆笑了:“珊帅,别只管长他黎黄陂的威风。合肥是被他免了,可是,到头来怎么样?合肥只略施小计,便借张辫子的刀就把他从高位上拉下来。我们,我们……” 曹锟也笑了。“该怎么做,你们看着办吧。” 王怀庆说:“请珊帅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黎元洪回到家中,在书房刚坐下,便大声喊道:“来人!”“大总统……”一个随员来到他面前。 “超快把李根源、韩玉宸他们叫来,我有急事找他们。”黎元洪发号施令了。 可是,随从站着不动,面色也十分难看。黎元洪发怒了。“怎么不去呀?” “大总统,你进来时没看见?”“看见什么?” “咱们家连门卫都换人了。”随员说:“门卫一换,便谁也不许外出……” “那就打电话!” “水电全部切断了。咱们院子与外界隔绝了。” du8.com版权所有 “说什么?”黎元洪感到事情严重了。他锁起眉,就地打起转转。正在这时,陆军总长金永炎和美国顾问福开森匆忙赶来。 “大总统,”金永炎一照面就说:“形势乱了,曹三傻子对我们发难了,咱们得采取紧急措施。” “什么措施?”黎元洪问。“早就该有措施,为什么今天才想?”“早就想了,只是京津地区,全在曹直势力范围之内,针也插不进。” “现在能采取什么措施?”黎元洪急了。 美国顾问发了话:“大总统,是这样,我们想先请大总统躲一躲,安全第一。然后有了退步,再想对策。” “往哪里躲?” “想请大总统先到天津。”金永炎说:“而后,我再把李根源他们也请到天津。” “曹三傻子已经先下手了,他让我出去?”黎元洪紧张了。 美国顾问笑了。“请大总统放心,我们美国人还是可以保证大总统行动自由的。金总长已安排好专车,我们最好现在就动身。”黎元洪自己没有主张了,只好点头答应。 1923年6月13日当红日刚刚坠到西山山顶的时候,大总统黎元洪在陆军总长、美国顾问及少数家人的陪同下,秘密地离开了东厂胡同,登上了陆军部的特备专列,偷偷摸摸朝天津开去。 黎元洪的专车刚开动,曹锟知道了。不,应该说,黎元洪一群刚走出东厂胡同的时候曹锟便知道了。可是,他缺乏那种当即立断、忙而不乱的心胸,尚未来及作出对付的打算,黎元洪已迅雷般地飞走了。曹锟只有慌张焦急了。焦急了一阵子,才忙着把吴佩孚找来,想请他拿个办法。 吴佩孚来了。吴佩孚听了曹锟的情况介绍,没有激动,平平静静地思考片刻,说:“珊帅,是不是把孝伯请来,听听他的意见。,,曹锟眉头一皱——他想:我是找你拿主意的,你又推给王承斌,王承斌是直隶省长,怎么问得了总统的事情——,好大一阵没说话。他心里明白,在总统问题上,他和吴佩孚有分歧;但在反对黎元洪废除巡阅使、督军问题上,二人意见却是一致。所以,驱黎也成了共同目标。“吴佩孚为什么不表态,把事情又推给了王承斌呢?”曹锟想不准。他只好说:“我已给孝伯打过电话了,他马上就到,吴佩孚为什么要把这事推给直隶省长,他自己不去处弹昵?旱佩孚也有他的想法。驱黎是当前直系的大事,驱黎成功之后怎么办?却又是直系中的大分歧。曹锟急于驱黎,是迫不及待想当总统,他不会等待全国统一、直系势力牢固。吴佩孚仍然感到时机不成熟,此刻据有大位,是“空中楼阁”。此事如果让王承斌去做,将来无论进退,吴佩孚都给自己留下了退步。 直隶省长兼督军的王承斌来了。王承斌一见曹锟和吴佩孚便说:“黄陂跑了。跑得好!” “跑了有什么好?”曹锟说:“他还是总统,跑到任何地方,都是一样。” “他会逃跑,咱自然会有对付逃跑的办法。”王承斌不像吴佩孚想得那么多,吴佩孚是儒将,办事总讲究个“名正言顺”,讲究个“非礼不为”。直隶省长只照着自己想法去干。’ “你有办法?”曹锟心中无数。“比如说,黄陂是大总统,大总统印他全带着。” “老帅请放心,”王承斌胸有成竹,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只能去天津,天津还在我手中,自有办法。” “好,好,你抓紧去办。”曹锟轻松了。不过,他还是转身又问问吴佩孚。“子玉,你的意见呢?” 吴佩孚一见直隶省长大包大揽下来了,也轻松地说:“兵贵神速。孝伯既有通盘打算,就要立即实施,免得夜长梦多,留下后患。”“那好,我将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天津。一切都会办好。”说着,王承斌退了出去。 ——果然,王承斌一边通知京畿卫戍司令部转告北京铁路局,要他们控制黎元洪的专车速度,一边乘上最优良的汽车赶往天津。一场激战在天津车站发生了…… 直隶省长、督军王承斌赶到天津的时候,黎元洪的专车尚未到达。他把部队安排好,车站内外又设置了岗哨,然后带领随员便坐进车站贵宾室。 天津车站,静悄悄的,没有进站的列车,连往外发送的列车也暂时停下了;站台上下,除了技术很强的人员之外,昔日那种人流熙攘已不见了。黎元洪的专列像一头猛狮轰幢幢地开进来,当他领着中外随员轻松地从车厢里走下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立在月台上等他的竟是省长、督军王承斌! du8.com版权所有 “大总统你好!”王承斌彬彬有礼的迎上去。“是你?”黎元洪立即沉下脸来。 “没想到吧。”王承斌口气逼人。 “我从来都不愿意这样想。”黎元洪立在车19,颇带怒气地说:“请你不要防碍我公务行动。” “接到北京训示,大总统无故离京,已表明自动谢职,”王承斌依然恭敬地微笑:“这样,即请把总统印件暂时交出来。” 黎元洪怒了,他瞪起眼、挺起胸,暴跳着说:“我是大总统,我为什么要交印?截车夺印,是何居心?”大总统说话的声音虽尚宏亮,但明显地听出,那语气却缺乏底气了,——原来他在说话的同时,目光已经把车站上下左右窥视了一遍,他发现通道上、列车首尾、站台内外,布满了军戎整齐的队伍,而且全是曹锟的部下,他心里吃惊了。那岁月,所有玩兵玩权的人都明白,一切权和威,都是搭在强兵之上的,只要有几师兵力在手,不管你是人还是鬼,照有地位、照威风;失去军队了,你又陷入别人的军队包围之中,哪怕你有三头六臂,纵然身上依旧披着龙袍,你也得乖乖地当“孙子”。黎元洪感到了一身“单薄”,感到了他已成了“孙子”,他叹息着、摇着头,说:“当初要我当大总统的,是你们直系;今天逼我出走又截车夺印的,又是你们直系。你们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难道就不怕别人谴责么?难道就不顾历史对你们的惩罚么?” 王承斌笑了。“大总统,你别忘了‘此一时,彼一时’嘛。当初要你当大总统,那是完全正确的;今天向你要大总统印,也是完全正确的。这就是潮流,这就是时局。轮到你,你也是这样做。” 黎元洪不再答话,眼睛和嘴巴一起闭上——眼前这种形势,黎元洪是有所预见的。离京前他把姨太太黎文绣安排到东交民巷法国医院“住院”去了,并且随身把大总统印件带了去。他想在万不得已时便到租界内去行使大总统职权。然而,他不曾想到事态发展这么快,以致他离京时连向姨太太告别一声也未及,只是,总统大印还留在法国医院黎姨太身边。 王承斌逼印,给是不给?黎元洪此刻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思索乱,通身燥。他想:交印,无疑是宣布自动下野。下野的滋味黎元洪是领教过了,那是1917年7月张勋复辟之后,他便是从大总统宝座上被逼下来的。下来了,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现在,他有点后悔,后悔不该“再返林柯”。不交印呢?眼睁睁在天津这片不着天地的车站上再无路走。黎元洪山穷水尽了,猛然之间,他领略了官场上的险恶。沉默有时,他转身对身后的副官唐仲寅说:“去,打个电话给法国医院,让姨太太把大印交给高凌蔚。” 唐仲寅应了声“是”走出去了。 王承斌却不放心,他说:“请大总统先到休息室休息,待孝伯安排一下,再送总统出去。” 黎元洪明白,王承斌不是作什么安排,而是以他作为“人质”。大不到手,人质是不放行的。他叹息着,只好被囚进一个“休息室”。 住在北京东交民巷法国医院的黎文绣接到天津电话,知道大事不好,只好将大总统所有印件悉数交给代理国务总理高凌蔚。黎元洪总算又当了一次中华民国的大总统,虽然只是昙花一现。在常人眼中,有一现总比没一现好。 不过,黎元洪虽把总统印交出了,能否走得利索,尚不知。 第三章 总统大印我得收下 du8.com版权所有 代理国务总理高凌蔚,从东交民巷法国医院取回十五颗大总统印,捧在手上,心里打起算盘:“曹仲珊要我去取印,并未告诉我取出印交给谁?大印这玩艺可是有斤两的东西,一分一秒也离不开主。放我手里算个什么呢?我不能要。连保管我也不想保管。我得交给曹仲珊去。” 高凌蔚驱车来到京畿卫戍司令部,见着曹锟,先表示“祝贺”,然后把大印放下,说:“珊帅,总统大印全在这里,一共十五颗。你看看吧。” 曹锟捋着短短的八字胡,满面春风,伸出双手,想把总统大印接过来——为了这些印件,他做了许多日子的梦了。他多么想占有它呀!那是闪着耀眼金光的东西,是至高权势的象征,是人王地主的象征!手里有了它,普天之下皆属已有,举国男女无不臣属。“我曹氏总算有了这一天!” 可是,他又把手缩了回来——他意识到用这样一种办法拿到手的大印,是没有身价,没有威力的。“谁给的权力?谁承认它从今之后就姓曹了?有几许人会出来为之保驾?”曹锟冷嗖嗖地寒颤一下,身不由已地退了半步,吞吞吐吐地说:“这个……这个……99高凌蔚一见曹锟缩回手了,心中一惊:“咋?不想要?”他立即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曹老三想推却纂夺大位的责任?!高凌蔚是深知中国的仁义礼智信和礼义廉耻的。 “天下最大之罪莫过于弑君!总统大印是我要来的,岂不是我弑君了!虽未灭了君,却驱君下野了。”高凌蔚了解曹锟,知道他是个既想作婊子又盼望立牌坊的角色。“万一有一天他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我不能上他的当,塞也得把总统大印塞给他。”这么想着,便诚诚恳恳地说:“珊帅,这些大印你收下吧,早晚得是你的。孝伯他们费了那么大劲总算要来了,放在外边也不合适,还是你收下好。”说着,又把大印捧到曹锟面前。 曹锟依然皱着眉,缩着手——中国的开天辟地,只许有一个“国主”,就像天空只有一个太阳一样。黎元洪是被国会议员表决登当国主大位的,他在位一天,天下姓黎,代表国主权力的大印也姓黎。姓曹的接下来,算什么?王承斌去天津时,曹锟有过交待,“务必让黎黄陂宣布下野!”可是,除了逼印之外,天津并没有传来“黄陂下野”的喜讯。为此事,曹锟正在焦急。一事焦急未了,又来收印一事,所以,他不能不犹豫。 ——王承斌并不疏忽曹锟的交待,只是事情尚未办好。 黎元洪命人给北京打过交印的电话之后,北京又传来交印的消息,他满以为自己可以自由了。于是,便对王承斌说:“孝伯省长,让我走吧。我还有事情要做。” 王承斌冷笑着,从衣袋中拿出一张纸头,还算恭敬地交给了黎元洪。“请宋卿阁下看看这个。”他不称他为“总统,,了,只称他的雅号。 黎元洪接过纸头一看,纸上第一行大字便是写的“大总统辞职书”。黎元洪惊讶了:“辞职?我怎么辞职?”他不想辞职,他想继续当大总统。他第一次当大总统没有作为,给国人留下的印象不好;也这一次当大总统想有作为,争取在国人心目中为自己树一个光晖的形象,挽回第一次做总统的坏影响。他尚未施展开来,尚未以自己的理智实施政纲。“我现在辞职岂不比上一次当总统更狼狈!”他发怒了,他站起身来,想冲着王承斌大骂一顿,甚至给他两个耳光。可是,就在休息室外,那群荷枪实弹的兵士,全是王承斌的人呀!就凭这,黎元洪已经感到气短了,有怒也发不出来,他更不敢大骂。只好把涌到胸口的怒气往下吞了吞,语气并不强硬地说:“王省长,大总统辞职不辞职的事,恐怕不是你我个人决定的,应由国会来定。咱们是不是最近召开一次特别国会。国会如通过决议,一定要我辞职,我自然会交出辞职书。你看这样如何?” 王承斌冷笑了声,说;“你说的,是正常时期。正常时期,自然要通过国会决定总统去留。现在是特殊时期,只当别论。” “什么特殊时期?”黎元洪不明白眼下有什么特殊:“内外平平和和,没有什么特殊。” “你估计错了。”王承斌有些口气逼人了。“军人是国家之本。军人已数月不发薪饷了,他们为之效忠的政府已丢弃了他们,他们反了。中国历史上兵谏事件层出不穷,都是一些什么样的结果,我想阁下是悉知的。今天,仅仅是让阁下辞职,也称得上当今军人的仁至义尽了。阁下如连辞职也不愿做,其后果会如何?恐怕不是你我能左右了的。何去何从?还望阁下慎思而行。” du8.com版权所有 黎元洪软瘫了,他像一只被扎了洞的皮球,倾刻间,便萎缩在座椅上。最后,他疲惫不堪地站起身,颤抖着手,在辞职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黎元洪。 就在曹锟为收印事焦急不安的时候,王承斌从天津打来电话。“报告珊帅,大喜讯!” 曹锟迫不及待地问:吒决说,什么喜讯?”“黄陂在‘总统辞职书’上签字了!” “他答应下野了?” “答应了!”“签字了?”“签了!”“没有附加条件?” “咱们不向他附加条件,就算便宜他了。”王承斌兴奋地说:“他怎敢向咱们要条件。” “好,立即在天津通过特快的方式向全中国、全世界发表那个大总统辞职书!” 曹锟兴奋了,脸上那一层淡淡地浮云也消失尽了,眉展开了,眼有神了,举止也轻捷了。他笑容可鞠地对代总理高凌蔚说:“既然你们都说总统大印我该收,那我就收下。不过,我只是暂时保存而已,待新的大总统选出之后,我自然会随时交出来。” 高凌蔚心中暗笑:“曹三傻子不傻,奸滑得很。以后把总统印给别人,你今天绝不会如此相逼。思啥想啥?司马昭之心,谁人不知!到今天了,还在我们面前打掩护,真够滑头的了。”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顺水推舟地说:“珊帅当该收印。除了你,当今天下还没有第二人有这个资格。至于今后的事,到时候再说吧。” 高凌蔚交出总统印之后,便告辞去了。 曹锟把客厅门闭上,抱着总统印来到窗下,趁着骄阳,仔细打量起来——他激动了,十五颗闪着金光的最神圣的印章摆在他面前,他爱摸哪一只便摸哪一只,他想把它盖在什么纸上便盖在什么纸上,这是多么神圣、多么崇高的事情呀!他翻弄着,抚摸着,端祥着,品味着,那形、那色、那字、那……他有点忘情了。他把它们拢在一起,用那幅红绫子托着,捧起来,捧到面前,捧到嘴边;他微微低下头,用长着八字胡的嘴巴,一只一只地亲吻起来…… ——这是由袁世凯经手的完全用纯金镌刻的十五颗代表着中华民国最高权力的印件。当初,袁世凯当了临时大总统时,曾郑重其事地向大清隆裕皇太后索要过传国玉玺的,他知道那是极权的象征。可是,隆裕却告诉他,“玉玺从元代就失传了,莫说清季,连前明也没有人再见过玉玺。”袁世凯没有办法,才做了金的,就这样,这金印依然是神圣的,是极权的象征。真正把它抱在怀中的,除了袁世凯之外,只有黎元洪、冯国璋、徐世昌三个人。如此宝贝物件,居然到了他曹三傻子手里,能不令他兴奋!他亲着、吻着,不由自主地两行热泪便流下来。他暗自发誓:“我一定要得到它,让它成为我的……” 曹锟把那包大印抱得死死的。 大总统宣布辞职了,总统印件都交出来了,做着总统梦的曹锟兴奋一阵子之后,终于冷静下来了。这一冷静,他却慌神了: ——原总统下野了,并不等于包己就会成为总统;——大印到手了,自己却无权使用它; ——自己离大总统位子近了,要上去,却并不是一件易事; ——还有:出钱能不能买动议员;买议员要多少钱?钱够不够用?哎呀呀,一串串问题都来了,来得那么凶猛,凶猛得使曹锟有些儿脑涨、眼花、神慌。他闷在一个房子里,冷落了来之不易的总统印,思考着一串串焦心的问题。最后,他把王怀庆和冯玉祥找来——他的得力将领能用的只有这两人在身边了,吴佩孚已回洛阳,且对曹想当总统的思绪并不感兴趣;王承斌去了天津,一心办黎元洪的事;还有几位现在保定。所以,他只好依靠王怀庆和冯玉祥。在北京,王怀庆算个炙手可热的人物——京畿卫戍司令,全城百姓、中枢要员、各界名士等人的安安危危,无不系于他一身。他,又是直系的骨干,曹锟的亲信,当然他又系在曹锟的腰带上。王怀庆来到曹锟面前,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聆听着曹锟的旨意。 冯玉祥,可是一个比较复杂的人物,袁世凯组建北洋新军时, 他从老牌的淮军投靠了袁世凯。后来,他成为皖系军阀段祺瑞的手下的大将。那时候,他真想马革裹尸,为自己的祖国洒尽一腔热血!可是,他不知什么原因,竟和段祺瑞的“小扇子军师”徐树铮如同水火一般不能相容!徐树铮掌管的陆军部不仅扣发了他的军饷,还要改编他的混成旅,又想把他流放边疆。一怒之下,冯玉祥弃皖归了直,成了冯国璋,曹锟的部将。第一次直奉大战,冯玉祥为直系军队立了汗马功劳,张作霖败退关外之后,曹锟几乎要把冯玉祥捧上天,以奖他的丰功。不久,即委他为河南督军。又是说不清的原因,他竞和直系的第二号人物吴佩孚如同冰火。冯玉祥到河南就任督军时,却发现吴佩孚任命宝德全为军务帮办。气得冯玉祥大骂:“什么帮办!明明是他吴佩孚派来监视我的奸细。我饶不了他!”宝德全,是吴佩孚的心腹。第一次直奉大战前冯玉祥与河南督军赵倜大战时,他竞率部于郑州北袭击冯部,几乎把冯的军队灭光。冯玉祥早恨他恨得咬牙,岂能容他做自己的帮办?结果,宝德全赴任在开封拜会冯玉祥时,一照面,就被冯玉祥枪毙了。吴佩孚怒电责问,冯玉祥只说:“宝帮办未到任,即于途中被乱军打死!”尤令吴佩孚恼怒的是,吴在洛阳做五十大寿,那正是“八方风雨会中州”之际,许多军阀想攀附唯恐攀不上,冯玉祥竟送去清水一罐,还表白了许多穷苦,弄得吴佩孚大失脸面。如此,冯玉祥在河南不好立足了,曹锟不得已,来个明升暗降,调冯来京给了个“陆军检阅使”名目。自此,冯玉祥不仅对吴有意见,对曹也有了意见。但却表面上尚是服服贴贴。 du8.com版权所有 曹锟见到王、冯,简单向他们说明了北京和天津的情况,然后,明明白白地给他们二人下达了任务:“国中不能再动荡了,尤其是北京,务必稳住形势。请你们二位注意,首要的任务,是把国会保护好。这个乱局下一步要收拾,必须通过开国会。议员们若不在,国会怎么开呢?保护国会,就得稳住议员。” “稳住议员?”王怀庆有点犹豫。一个京畿卫戍司令,并无权干涉国会议员的行动。他明白曹锟的意思,是不让议员出京。可王想:这些人真要出京,我能咋办呢?他问曹:“往日,我只有保护他们的任务,现在要稳住他们,恐有困难。” 曹锟说:“有何困难?”“只怕引起意外。”“特殊时期,有些行动过激,有情可原。” “我们……” “可以自己处理。”曹锟转过脸,对冯玉祥说:“焕章,你的意见呢?” “执行珊帅命令!” “不是命令,至多算个意见。”“敝职照办。” 王怀庆和冯玉祥退出去了,他们去做“保护国会”和“保护议员”的工作去了。 几个小时后,一辆普通军用汽车托着曹锟和几位随从从北京城开出,风驰电制掣般地朝天津方向飞去。车子在天津市区的小巷中转了几弯子,便开进一家门外挂着“天津同福饼干公司”招牌的院子。曹锟从车上下来,一位清秀的中年人把他接进一个秘密的房间,而后,急促地掩上了房门。 这是曹锟的五弟曹钧在天津开办的四大企业之一。饼干公司之外还有天津证券物品交易所,北方航业公司和大信成五金行。唯以饼干公司规模最小。大约正是这个原因,几个小时之前,曹锟一个紧急电话打给四弟曹锐,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和你们几兄弟见商”。曹锐心领神会,立即告知:“就在老五的饼干公司里,那里地僻人少,无人注意。” 曹锟走进密室的时候,他的兄长曹镇、四弟曹锐、五弟曹钧、七弟曹瑛全都到了,他们一个一个神情焦急地坐在那里,不知曹家发生了什么与身家性命相关的大事?曹锟走进门来,除了对大哥曹镇点头喊了声“哥”之外,对其余几兄弟连头也不点,瞥也不瞥一服,便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俨然是曹氏的“一家之主”——论官职,曹锟在兄弟行中最大;论财产,曹锟在兄弟行中也最多。这样,曹锟在兄弟行心目中,自然应该坐在正位上。正位坐定之后,曹锟用眼角窥视了一下四座,大约是知道该来的都来了,这才发号施令似地说了话:“有些话电话上不好说,所以,我只让老四把你们请来,还是当面说好。” 老大曹镇虽然无心去坐正位,身份毕竟不同,大沽镇曹氏院落、曹氏祠堂还都是以他为主。“长兄代父”这是俗礼。虽然他把坐位常常让给三弟,那种“代父”的自尊总使他具备着所有弟弟都没有的气度。老三的话开了个头,老大当仁不让,接下来便说了一串该说的话:“有什么话,开门见山。该怎么办,兄弟齐下手。都是家里的,不必吞吐。” “是这样……”曹锟把京城跑了总统,法国医院交出了总统大印的事简要说了一下,才入正题:“就这样,国中一时无主了。各方面的意见,大位由‘保定’来承担,是天经地义的。我呢?也就只好顺其众愿了。照理说,对皖、奉战后,大位自然是‘保定,的。可是,念于目前国情,皖、奉虽败,其影响未灭,何况南方革命党也在大动。走上大位,生怕各方多有掣肘。据此,几位幕僚共商,首先应做好议员的工作,现在是共和政体,大总统要民选。民的代表是议员。议员中人,既杂且乱,非用钱难以统一思想。在钱的问题,我没有想借外债,也不愿动国库——那样做,都会留下祸根。唯一稳妥之法,是咱们兄弟先拿出来,应应急。大事成了,瞬息之间,不仅本可收回,其利尤为可见!今天就是为这样的事,请大家来聚。” 曹锟把话题落到钱上了,几兄弟面上的愁云倾刻扫光,一个一个面上陡增了微笑,还是老大曹镇先开口“我说什么天大的事呢?原来老三想用几个钱。小事一桩。回头算算账,说个码,到家来拿就是了!” 比曹锟大五岁的曹镇,虽然在大沽老家守着曹氏老营,多半以农为业,此人颇擅算计,又有一点小小的手腕。凭着坚守曹氏大沽老营,又亲手扩建宅院,建造祠堂,把个默默无声的造船小营生户一下子发展成了大沽镇门楣最光彩的富户,堪称曹家大孝子。何况这些年,曹老大早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而手里有一爿独霸渤海湾的中通当铺,在大沽高家港,还有一片年可获利十万大洋的河滩房地产,也算是个财大气粗的人,跺跺脚,天津东南方也会摇晃一阵。就说那片高家港的河滩地吧,原本是大户高明镜的,曹锟的爹老造船工曹本生昔日走在这片地上连一株野草也不敢踩。到了曹锟当北洋三镇统制的时候,曹镇以发展沿海工业为名,说“买”下就买下了,分文未付荒滩便姓了曹。据说,河滩姓曹之后,当年的收入用在“买”地上还有结余。在大沽,没有第二家有这种能耐。所以,说到钱,曹镇并不吝于其他兄弟。 du8.com版权所有 老大表示了态度之后,曹锟没有答话,只把脸转给四弟曹锐。曹锟心中明白,老四的胳膊比老大的腿粗。何况,曹锟的许多“来财”之举多是经老四手的,老四是名符其实的“曹氏财政总长”。曹锟想急于看看他的态度。 可是,曹锐对于坐在正位上的老三送来的目光只淡淡一笑,便转送给老五和老七。 老五曹钧,快50岁的人了,那仪表还风华正茂,是个敛财的好手,除了上边我们提到的他手下四大企业之外,还秘密地在京郊廊坊开了一个宝权珠宝店,那是能够做大内珠宝交易的;另外,还以儿子曹士杰之名在保定开了一家电灯公司。此人表面上以商人自居,不问政治。可是,暗地里却对政治极为敏感。l918年皖系军阀段祺瑞为抵制孙中山广州召开的国会非常会议,决定重新选举议员,由皖系政客王揖唐等人在北京安福胡同组织安福国会,选举徐世昌为大总统。曹钧竟弄了个安福国会的议员,正儿八经地投了一张选总统的票,从而,略润一番政治门道。现在,听说他的乃兄也要向总统位上攀了,自然欣喜之极。忙对老四说:“四哥,银子钱上的事你精通,不必商量什么了,你跟三哥合计合计,合计出来个数目,从哪里出都可。别看我比不上你们几个,到时候我不扯腿,实在还有不足,我全包下。怎么样?” 曹锟笑了。“包就不必了。其实,做这样的事,银子钱只是个过程,而且又是一项薄本厚利的事,一个小周旋,马上便回来。谁也不必倾家。” 秀才出身的老七曹瑛一听老三这话,心里十分兴奋,薄本厚利的事,何乐而不为。忙站起身,说:“为了三哥,为了咱家,为了光宗耀祖,即便倾家,我也在所不惜。请四哥算下账,我一定尽力。”曹瑛已不是文弱书生了,从大沽镇走出,他考入了测量学校,毕业分配不久,便担任了陆军测量局的局长。因为这是个没有油水的单位,经督军三哥提携,又当上了二十六师师长。师长虽油水大,但曹瑛的欲坑也大,目前正偷偷地干着以办军需的名义在贩烟土。干着真正的“薄本厚利’’买卖,也算个财大的人了。只是,他总以兄弟中“最穷”自俾,所以他说了个“一定尽力”的话。 兄弟中最沉着冷静的,要算老四曹锐。58岁的曹锐,一副超人的沉默,脸膛绷得尤如冰霜,唯其脑壳中的算盘珠却拨弄得十分灵活,曹锟混入军界时,他不动心,他致力于大沽镇上的钰盛号米庄。那是他当年学徒的地方。学徒期满不久,他便从三哥曹锟的手里借来一笔钱,从师傅手中把米庄接了过来,着实捞了不少利润;后来,他又从钰盛号分出一店,叫利丰大米庄;不久,又开了一爿被服厂,跟老五合开了一个天津同福饼干公司——也就是今天兄弟聚会的地方。曹锐大扩经营的时候,曹锟正是官运亨通的时候。曹锟上任第三镇统制之后,便有意拉这位经济头脑极灵的老弟一把。把他叫到保定,问问经营厂、庄的情况,然后说:“健亭(曹锐号健亭),你经营得几个项目都不错,只是都成不了气候,弄来弄去,小打小敲。”曹锐冰冷着脸膛说:“大沽到天津卫,就那么一片小地方,生产大了,经营大了,市场打不开。再说,得要大本钱,大本才能求厚利。难哪!” “难什么?不难。”曹锟说:“把你的服装厂扩得大大地,给我做一个镇的军装。” “哪里有那么多原料?”曹锐说:“要用多少钱买?” 曹锟冷笑了:“军供处有的是物资。军供处没有的可以以军用去买,可以用军车去运。原料买低价,运输不花钱,军用品又不征税,这样的经营难道你干不好!?” 曹锐豁然开窍,忙说:“一切全靠三哥提拔。” 不久,曹锐经营的庄、店、厂、公司,一个一个都挂出了“军用”的标签。连他昔日的竞争对手,也都一个一个望而却步。到了1917年,曹锐已经成了天津的首富。于是,他便用自己的经济实力,换来了一任直隶省长。当省长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挪省库款四百万开了一家悟源纱厂…… 当了省长的曹锐,完全用一种经济头脑去处理省里的政务,依然坚持“对我生财”之道。“一任省长只能干四年,这四年我得捞回本钱还得赚一把。”这是曹锐的算盘。除了挪用四百万库款之外,还能干什么呢?曹锐一时想不出门路。一天,他到劝业场去闲逛,忽然发现一个小男孩在那里插草自卖。他走上去问问,原来这个小男孩只有父子二人生活,父亲病了,无钱求医,男孩才自卖。这事竞启发了他的异想:“一个家只有男孩值钱了,可以自卖解困。我一个省有上百个县,上百个县有上百个县长,我若把县长当成货物去卖,岂不是好财源!”曹锐这么想了,眼睛竟猛然一亮:“好!我就这样干。历朝历代的官场上都设有捐班,卖官的事不是今天才有,我何不做做!” du8.com版权所有 曹锐想卖官的岁月,正是北洋军阀大混战热化的岁月。手中有兵,能霸一方,这一方天地就是你的,你就是皇上、总统。曹锐虽手中无兵,他的兄长曹锟却有,而且兵很多。所以,曹锐也自然是一方之霸。卖县官,还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于是,他把直隶的县分出大、中、小三等,明码定出大县县长一万大洋,中县县长九干大洋,小县县长八千大洋,任期一年。想当一年大县的县长,拿大洋一万,即可走马上任。另外,曹锐又把滦县、清苑等富县列为“特缺”县,价码定为三到四万大洋。县长有明码了,价码又不算高,一些有经营头头脑脑的分子自然争着抢购。曹锐卖官的交易干得十分顺利。四年省长期间,光是这一项,轻而易举的三百万大洋到手,他分别存入了美国的花旗银行和英国的汇丰银行。之后,轻轻松松地谢了省长职。曹锟想买总统时,曹锐已经钱到手,不当省长快一年了。不过,他对老三想买总统这事,十分冷漠。“钱够花的了,安安稳稳过日子.吧。世界不是容易闯荡的,万一有了风险,前几年不是白白的辛苦了么!”偌大的家业多半是曹锐亲手创的,创业的艰辛他明白,他所以更珍惜P,N手的家业。兄弟们都表过了决心,轮到他的时候,他犹豫不决起来:“随着弟兄们支持老巴,存到银行里白花花的银元得拿出来。这一拿,说不定流水似的再也回不来了。不支持老三吧,曹家就他这杆大旗,旗倒了,曹家就完了,创下的家业能不能保得住?难说。”曹老四进退不是,左右为难,眉头皱得核桃皮一般,只顾垂着头。 曹锟一见老四沉默不语,便知道他恋财难舍,心里老大的不高兴。“守财奴!知道财是怎么来的么?没有我这把火光照着,曹家会有今天?你手里会那么多钱?我想用几个钱你又舍不得了。有朝一日我倒下了,你纵有家产万贯,你保得住吗?”曹锟越想越生气,他真恨不得对着众兄弟痛骂老四一顿。 可是,他没有骂出口,毕竟是一母同胞,他毕竟守的是曹氏的财产。“守财奴就那么鼠目寸光,怪他有何用呢?得开导开导他,让他知道只有大投入才能大收益。”曹锟依旧心平气和地说:“健亭思想犹豫不定,也是有情理的,唯你知道创业之难。不过,钱总是要用出去的,无论存到哪家银行,哪种利息都小得可怜。若有大三倍五倍、十倍八倍利息的用途,咱何不用呢?是的,钱来之不易,我也不愿轻意往外撒。得撒时不撤,也是不行的。”曹锟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转过脸去,望望四弟。然后又说:“何去何从,说说你的想法,咱们再磋商么!” 老四听老三的话中有话,心里惊讶一下。觉得老三有气了。他不愿让老三生气,曹家全靠老三这把大伞遮风挡雨呢,得让他心里舒服些。于是,这才说:“三哥不要以为我恋财,不是的。我不恋财。这样的事,我举双手,一百个赞成!我只是想,办这件事,成功了,得多大个谱?咱们能不能拿出来?拿不出来,力不从心,岂不也是一件玄虚事。” 曹锟心里一松,笑了。“这样想更实在了。说明健亭办事牢稳。好!” “三哥,”曹锐说:“咱谁也没有办过这样的事,不知你跟身边的人商量过没有?大约谱得多少钱才能办成?” “没有具体商量过。即使商量,也难得出一个确数。”曹锟说:“大约谱,还是盘算了一下的,恐怕要一千上下。” 曹锐面上一喜,忙说:“就是千把两银子咱们也办,难不住。”“千把两银子?!”曹锟又怒了,他又想训老四一顿:“你以为是买匹好骡子好马呢,千把银子。这是买大总统,买一国之主!”想了想,却把此话吞了下去,平平和和地口气说:“哪有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我说的大约谱是干把万大洋!只怕还得冒点。” “啊!!”兄弟们都惊讶了,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谁也不说话。曹锟站起身来,真的来气了。“怎么,千把万大洋你们看重了?不愿出?好,不出就不出,这事不干了。明天我就回保定,我就辞官不干了,回家来跟你们一起守家业;大总统印交还他们,凭天下人谁去当总统吧!”说着,便往外走。 老大曹镇一看事闹僵了,觉得不好。忙出来说:“老三不能走。大伙没说不出钱。这事咋能不办呢?千载难逢,求还求不得。办,办!你坐下,再商量。” 曹锟又坐下了。 曹锐知趣了,不再敛财。忙说:“还商量什么呢?不必商量了,看看这钱如何出就行了。我先说说我这里的底,咱们再凑。” 兄弟们不再争议,随后便各自报出了能出的钱数目…… 第四章 要的是你表表心 中国版图上出现叫“北洋”的军队,应该从1895年清政府命袁世凯在天津小站编练“新建陆军”起。因为这支新军归北洋大臣节制。l901年袁世凯任北洋大臣,因而,所建军队便称北洋军。辛亥之役,清帝退位,共和兴起,袁世凯成为共和中国的大总统,他所建的这支北洋军便成了中国从中央到地方握有控制权的军事集团。1916年袁世凯病死了,他的那支北洋军队因为受着东西方各帝国主义国家的钳制,遂分为以皖人段祺瑞所指挥的皖系,以直人冯国璋、曹锟所指挥的直系和以奉人张作霖所指挥的奉系三足鼎立之势。于是,中国进入了北洋军阀大混战的高峰期。l920年7月发生的直皖大战,皖系出动五个师和四个混成旅组成的定国军,段祺瑞任总司令;直军以一个师九个混成旅组成的讨逆军,吴佩孚任前敌总司令,激战四日,皖军大败,段祺瑞宣布下野。北京政权为直奉两家共有。l922年4月下旬,由于分赃不公发生了第一次直奉大战,张作霖指挥四个师、九个旅约十二万奉军,自任镇威军总司令;吴佩孚指挥七个师、五个旅约十万直军,自任直军总司令,两军从长辛店始拉开战幕。至6月上旬,以奉军之败结束。至此,北京政权落入直系之手,为曹锟的总统梦辟开了大门。 得天下的人总想得大位! 曹锟不安于“保定”一隅了,他想据有北京。 可是,曹锟有一点并不自量,他手下的直系人马并不是团结得如同一人——曹锟在保定做“总统”梦时,吴佩孚回洛阳去营造他的“中州”去了。吴佩孚的信念是:只有用武力统一了天下,天下才能所属,“花钱买议员的选票,那是不牢固的”。但是,吴佩孚看透了曹锟,知道他非过几天总统瘾不可,说是说不服他。“咱们暂时就各走各的吧!”于是,直系队伍在不声不响之中分出了曹锟的“保定派”和吴佩孚的“洛阳派”。 到洛阳去的吴佩孚,凭着富饶的中州,一心去经营他的武装,梦想走自己的“武装统--中国”路。于是,在自己书房的门楣上新张起一副能表白。心迹的对联: 龙泉剑斩血汪洋 千里直驱黄河黄 曹锟迫不及待。60岁的人,无法再慢慢悠悠地等下去。天津回来之后,心情尤急,兄弟们都愿意出钱了,有了钱,赶快买(总统)不就完了。他偷偷地在密室中打开保险柜,取出从北京秘密带回的一包总统印——他舍不得把它们留在北京,他真想把它们一颗一颗都系在腰带上。若不是怕不保险,他准会那样做。就这样,他只要走进密室,总要把保险柜打开,亲呢地把它们一颗一颗地抚摸个够,然后再谨慎地锁起来——,一颗一颗地又抚摸起来。那颗颗闪着金光的大小“疙瘩”,不仅灰尘让他摸光了,印文的朱砂红泥也被摸光了,他虽然还不曾用它们印在什么公文上。他多么急想用它们呀,那可是世界上最光彩的事情。 曹锟又过了一阵“抚摸总统大印”的瘾,还是轻轻地、无可奈何地叹息着,再把它们包起来,放在原处,重新锁上保险柜的门。“什么时候才能不锁呀?!” 锁好了总统大印,曹锟觉得“应该马上干点实事了”。他从密室走出,对身边的侍从说:“你把副参谋长王养怡找来,我有急事。王坦,50多岁的人还是一表清秀的人才,连流行的小八字胡也不留,虽担着军中副参谋长之职,却很少军戎打扮。早年,长衫小帽,有时还拄一根文明小棍,俨然一副名流绅士;近年来,却又多是装束西化,穿起马裤和胸前有排扣的西服,足下自然有一双锃亮的皮鞋,文明棍不见了,多了一只公文包包。此人年富力强,行动敏捷,思维敏捷,又善于谈吐,是京、津、保颇有点名气的名士派人物。虽然在吴佩孚眼中并不十分高大——吴佩孚的儒家的眼光批评他华而不实,说他是个只注重修饰外表而腹中空的花花公子,认为他只能败事,不能成事——,但在曹锟心里,却是个有勇有谋的“人才”,不可多得的人才,值得信赖的人才。这样,便应了那句“人以群分”的俗话,王坦成了曹锟的座上客、心腹。 王坦来到曹锟面前,寒暄几句,便竟自坐在一旁,等候他的大帅“交待任务”。 “养怡,”曹锟对他的部将从来都是直来直去。“这阵子我只在京津忙忙,不知你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见吴大头了?” 王坦心里一惊,心想:“你钱不着落,八字没一撇,我咋着去办事?我事办成了,你两手空空,分文拿不出,我怎么收场?”心一急,额上便冒了汗。忙拿出手帕,一边擦抹,一边说:“大帅,听说你去天津了,不知那里的事落实的怎么样?大爷和四爷(指曹镇和曹锐)他们有什么意见?” 王坦软丁丁的一个发问,曹锟心里陡然凉了一下,面色又猛然间添了一点怒:“什么话?我要你办事还能没有钱?老大、老四还能不听我的?我交待你的事你尽职不就完了!”不过,这只是曹锟在心里想,并没有发作出来。他知道王坦是个有用的人,现在得拉拢他,得利用他,得让他出力办事。又想:“可也是,办这样的事,钱不落实也难插手。空口白话,给人印象坏了,下一步也难走。养怡想得不坏。”于是,缓了缓口气说:“养怡,这一点你只管放心,老大他们没有不支持的,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有,用多少有多少。你放心大胆去办就是了。” 王坦笑了。“大帅,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想什么?”曹锟问。 “我是说,这样的事,大爷、四爷他们觉着可办不可办?”“没问题。他们都说可办。” “‘这就好说了。”其实,王坦还是想的钱事。他明白,花钱的事,没有老大、老四开口,十有八九办不成。尤其是老四,此人管钱多,管得又严,是个入钱越多越好、出钱越少越好的角色。现在,既然管钱的乐意出钱了,这经手办事的事,王坦还是乐意干的,何况这样名利都不薄的好事。“大帅,你放心,大头那里我会尽心的。只是……”王坦说了两句大话,却又留下一个“关子”。 曹锟尚未来得及兴奋,心里便紧了起来。“怎么样,还有难题?”“大帅,听说‘合肥’跟张雨亭(张作霖号雨亭)勾结在一起,正在上海同孙中山谈联合的事。大概其中就有有关议员的事。”王坦的消息可靠,他不是有意吓唬曹锟。“这几天,议员们纷纷南下,似乎与他们有关,像是去投靠他们。” “有这事?”曹锟急了。 “有。”王坦说:“消息十分可靠。” “这么说来,咱们更得快下手。”曹锟皱着眉说:“你把礼品准备厚点,让他们都能动心。争取留下来。” “厚?”王坦神情一愣。“厚多少?”“每人三干元,如何?” “论理说,三干元也不算少了。”王坦知道,曹氏兄弟这些年捞了不少钱,得趁机抓他一把,便说:“只是,各派都在拉人,多一份礼总是多一分保险。从这方面想,大帅,你看……” “可以,可以。”曹锟很大方,“你看着办吧。”又说:“尤其是大头那里,务必厚赠一些。” “我明白。那也得有个适度。”王坦说:“大帅,我看这样,议员么,每人限在五千大洋,也就够了。吴大头那里么,就给他整数。你看如何?” “你说十万?”曹锟瞪了一下眼。 王坦心里一惊:“难道曹三傻子嫌多?咳,到什么时候了,你还拿着铜钱当镜子!”忙说:“大头这个人,别看能耐不怎么样,位子在,议会的成员还是听他左右的。少了就怕动不了他的心。,, “养怡,”曹锟笑了。“我素来敬佩你的胆识,今天怎么有点英雄气短了?办这样的大事,捧着十万八万,先不说别人动心不动心,咱自己的身架也不够气派。这样,你先拿四十万去给大头,不够以后再补。” “这个……这个……”王坦大吃一惊:“老家伙不惜血本了!”忙说:“大帅,有你这个心意,这件事便有十二分把握了。那……我就去办了。”说着,便退了出来。 “你等一下。”曹锟站起身来,说:“这里有两张(银)票,你先拿着支配,时间抓紧点,免得夜长梦多。”说着,拉出抽屉,取出纸包,从中拿出两张汇丰银行的支票交给他。 王坦也不说推让的话,接在手中,笑嘻嘻地走了。 买总统的决心不再动摇了,曹锟真不惜血本了。一旦真的要倾家了,又觉得家资太小、太不够用了——他怕因小有不足而功亏一篑。到不如宽打窄用,得心应手。因而,他想在内宅也做做工作,请妻妾也各出一臂之力。“果然大事成功了,她们都是宫院中的角色了,出点血,也不算多。”这么想着,他便从前厅走出,向内宅走去。为钱的事,这几天,曹锟可算搅尽脑汁了。昔日,无论从何处弄钱、弄多少钱?他只要有一个眼色、一个示意就行了。比如几宗进项较大的款项吧,都是如此: du8.com版权所有 ——军饷中的油水,那是由李彦青办的。 李彦青,比曹锟小24岁,原本是长春一家澡堂里的小伙计。曹锟是在洗澡时认识他。那时候,曹锟刚任第三镇统制,奉调长春,常来澡堂洗澡。每次洗澡。总是前呼后拥,咋咋唬唬。李彦青是小伙计,20岁上下,机灵透顶,人才一表,每次都是围着曹锟团团打转,捶捶背,捏捏脚,推推拿拿揉揉,弄得曹锟通身发酥。不久,这李彦青便被曹锟弄到身边当差。曹锟从长春回保定时把他带回保定,并且把一个家仆的女儿嫁给他为妻。李彦青认乎其真地伏在曹面前,着着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说:“大人,你给小的我成了家,我便把小命全交给你了。日后该我办的事,你只管交待,刀山火海,我都不眨眼。” 曹锟微笑着,说:“该办的事,不是如何交待你,得凭着你机灵的小脑瓜去想。懂吗?” 李彦青点点头。不久,他便升为副官。曹锟做了直鲁豫巡阅使时,李彦青竟当上了巡阅署的军需处处长。这小李动了脑筋:“曹大人让我管军需,军队的衣食住行全归了我,我得动动‘脑瓜’呀!”这小李真不愧是机灵鬼,脑筋一动就有门,每次发军饷,每个师扣两万元作为大帅的报效,杂牌军还更多一点,谁也不会不答应。那时候,直系的正规军是二十五个师,仅此一项,曹锟的月“外块”收入就是五十万大洋。曹锟笑嘻嘻地收着银子钱,笑嘻嘻地对李彦青说:“小李子,你行。你真行!” ——军费开支的问题,在曹锟的发迹过程中,利用战争发财,已是他惯用的手段了。就说l917年反复辟那场战争吧,段祺瑞委他为西路讨逆军总司令,任务是由他率第三师从保定向北京进军。进军途中无仗打,等他跑到北京,辫子元帅张勋早已败逃荷兰公使馆。他的军队几乎只是一次不远的行军。到京后,曹锟只向军需处使了个眼色,军需处便向段报销六十万大洋战争消耗。段祺瑞明知是“卡油”,也不得不如数拨给。 ——最离奇的还有贪。l920年直皖战争皖系失败后,接收皖系物资时,曹锟坚持把皖系骨干分子徐树铮所办的西北边业银行全部“没收”,这可是一个巨大的金融集团,是皖系的经济支柱。有人报告说:“;银行中有安福系要人王郅隆、王揖唐、朱深等私人股本一百万元如何处理?”曹锟只瞪了一下眼,这一百万元也随时都姓了曹…… 现在不同了,不是从敌对面或国家府库中去取钱,而是要从自己的亲人衣袋中取钱,诈、骗、抢、掠都不行,只能说服,只能让他们甘心情愿,高高兴兴。这件事,非自己出马不可,任何人也替代不了。 曹锟进入内宅,先向夫人郑氏住处走去。 郑氏,是曹锟卖布时的发妻。如今,也是人老珠黄,足不出室的人了。据说他每日三次烧香念佛,别的啥事也不管。只是,这位郑氏心肠极其善良,家务上也做得大度。所以,姨太太和子女们有什么排解不开的事,总是常常到她面前,由她论个公道是非。郑氏不问财钱上的事,连自己的吃穿用也不问。曹锟走到她的门外,停足听听,室内静悄悄的,门死闭着,门缝里飘过一丝丝松香气味浓浓的轻烟。曹锟索性不想进去了。“她这里,没有多少积蓄。”妻妾们的“私房”,曹锟基本上心中有数的。据他所知,夫人郑氏一生不问钱。天津郊外军粮城的小马厂那二百顷水早稻田,虽然是以夫人的名义购下的,但一直由夫人的哥哥郑大赣经营着。这位郑大郎舅又是一位吃了清早不问晌午,有仨钱能花五个的角色,这几年不再向曹锟“打抽风”,曹锟已经谢天谢地了,再向他们要点钱,曹锟皱着眉摇摇头——他没有叫夫人的门,只在门外站片刻,便走了。 离开夫人的宅院,他忽然想起了二姨太高氏。“唉,她不死就好了。她会助我一臂的。” 二姨太高氏,天津卫的名门闺秀,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曹锟当营长时以夫人身份嫁曹。嫁后方知曹已有妻室,便郁郁不乐,只生下一个女儿便离开了人世。高氏死后,曹锟方知她是带来了巨额陪嫁,唯因郁郁而退还娘家。曹锟为此,也总是深有怀念。所以,人虽不在了,他仍然为她设有专宅,只让遗女士熙和奶娘居住;又因为曹锟特别钟爱士熙,总是常来照看。今天,为钱事来到宅前,竟产生了忧伤,足未停,即匆匆走去。 三姨太陈寒蕊的住处,是一幢完全西化的小楼,和她模样一样,俊俊秀秀,门外还有一株高大茂密的白杨树,巴掌大的阔叶,随着微风,敲打出“哗哗啦啦”的响声,这响声的欢快,也跟三姨太的性格一样—— 陈寒蕊,天津大沽人,是曹锟的饲乡,陈氏也是仅次于曹氏的大沽富商。大约是陈氏祖长为了寻觅一座靠山或者财产的“保镖”,就在曹锟从东北长春、昌图调回北京、保定时,决定把爱女嫁给他,甘心做姨太太的。那时候,曹锟已经50岁了,满面皱纹,鬓有银丝。而陈寒蕊刚刚20岁。这个貌美心高,能诗善画的少女一听说要嫁给一个比自己大30岁的傻子,顿时痛哭大骂:“我不嫁给他,就是死也不嫁给他。谁不知道曹锟是大沽镇上的三傻子,是个浪荡子弟,五毒惧全;曹家又是地方上无恶不作的人家,讹诈、勒索、抢占财产,没有不干的,我怎么能嫁给这样的人,嫁给这样的人家?”少女纯真的心被伤害了,她宁死不嫁。 陈家族长却另有心思。祖父、老爹偎在寒蕊身边,揉着泪眼,劝 ,道:“闺女,俺何尝不知把你嫁给曹三傻子是拿鲜花朝牛粪堆上插呢。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在大沽镇上,咱是斗不过曹家的。不知哪一天,曹家把魔爪朝咱们陈家一伸,咱们的盆盆罐罐、鸡猫狗鼠全都完了。闺女,别当是嫁男人,就当是为陈家换来个忠心耿耿的保镖,换来个看家狗!咱要他为咱看家守户,为咱保住金银财宝还不行吗?闺女,算是祖上求你了,你当一个咱陈家财产的救命恩人吧。你嫁出的那一天,陈家的家产一定拿出一半为你作陪。”长辈们一边说,一边流泪,一个一个泪人儿似的。 寒蕊一见,心凉了——这姑娘也是知书达理的,有些儿心胸。一边流着泪一边思索:“是的,陈家有今天这份家财也实在不容易,几辈人流汗流血、披星戴月、省吃俭用,若是被强权伸手抢去了,也实在可惜。作为陈氏的后人,谁能不珍惜这份家产呢?牺牲了我个人,能保住陈氏祖业,我嫁,我嫁给曹锟——三傻子。”这么想着,便揉揉眼,对身边的家长们说:“你们别哭别求了,我嫁给曹家就是了。” “闺女答应嫁了?”家人齐问。 “答应了。”陈寒蕊说:“不过,我得提个条件,答应了我的条件,我再嫁;不答应我的条件,至死不嫁人。” “说吧,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你们告诉曹锟,我要当面跟他交谈一次,谈好了,我嫁给他;谈不好,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谈什么呢?”爹在一旁犯愁了。“一个闺女家,能给人家谈什么呢?” “爹,你别愁,我想谈的事,我自有主张。” 家人答应了。把话传给曹锟,曹锟笑了:“好一个闺女,未出阁竟敢跟男人面谈条件!我到要看看你有什么条件,用什么方法谈?”于是,两家相约,便在天津一座大饭庄里举行了这场特殊谈判。 曹锟便装简从,一副相亲相。 陈寒蕊不羞不怩,落落大方。 二人对坐之后,互视片刻,曹锟先开了口。“陈小姐,有什么说,请讲。” 陈寒蕊微笑点着,说:“听说是你托媒向我家求亲的,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是有这么回事。”曹锟说。 “不知道你是以第三镇统制的官位向陈家求亲,还是以大沽镇上门当户对的两户普通人家的姻亲来求亲?” “这个……”曹锟愣了一下,忙说:“既然都是乡里乡亲的,当然是以两个家族来结秦晋之好的。” “我知道你是有妻室的人,还娶过一位姨太太,死了。曹陈结秦晋,我至多也只是你的一个偏房,姨太太。这我不计较。我得问你一句,你把我娶过去,是作为有情有意的夫妻相待还是当作下人,俾女?” “当然是有情有意的夫妻关系,绝不会有任何歧视。”“是真话?” “可以对天表白。” “好,我记住了。”陈寒蕊说:“那么,今后我到曹家了,家庭地位、钱财、交往、喜好,我都得要求自由自在。当然啦,绝不是随心所欲,而是按照规矩,按照民主共和的新生活规矩。” “完全可以!”曹锟还说:“你到曹家了,我将以夫人的身份请你参加社交活动。”——其实曹锟是没有办法,原配是个托不上席面的女人,高氏又过早的走了,娶过陈氏,自然由她出头露面。 ……一切谈得融洽,陈寒蕊成了曹锟的三姨太。 转眼就是十年了,十年中,曹锟果然特别宠爱她。总以夫人待之。陈氏先生一个女儿,后来又生一个儿子。这可是曹锟的唯一儿子,那一年曹锟57岁,57岁得子,再加上直军攻克岳州,双喜临门,特别高兴。故取名得岳。为曹氏生子,陈寒蕊自然成为举足轻重的女人,在经济上,她也是厚有所积的。就说老五曹钧的北方航业公司吧,陈寒蕊就有十分之一的股金,另外,陈寒蕊还在天津大华火油公司投资十万大洋;曹锐的恒源纱厂,还有曹家在天津、保定的九家当铺,均有陈寒蕊的大股;之外,曹锟还曾以三万元大价在北京炭儿胡同为她购了一所原国公府的住宅。在女人中,陈寒蕊早成了首富。 曹锟在小楼外驻足片刻,便走上楼去。 刚到“而立”之年的陈寒蕊,一派时装打扮,连头发也剪得齐耳秀气。一见曹锟到了,忙站起身来,理了理天蓝色的旗袍,又从右腋下抽出一方粉红色的手帕,一边轻抹着嘴唇,一边说:“哟!今儿啥风,怎么不请自到了?” du8.com版权所有 “想念太太你了。”曹锟说:“特来看看你好吗?” “我不信。”陈寒蕊把脸背过去,只给他一个背影,说:“你这段时间这么多大事,一群能人帮还帮办不完,你会有空来看我?,,“真是特来看你。”曹锟说:“顺便么,也有点小事,想跟太太商量。” “我说呢。敢情那要‘商量’的小事,才是正经事吧?,,陈寒蕊说:“说吧,大事也好、小事也好,说出来我听听。能办的,我一定会帮你办。” 曹锟笑着把准备馈赠议员,拉拢选票的事如实说了一遍。又说想在她这里挪用点钱的事,然后说:“这钱吗,只是暂时借出来用用。一旦大事办成了,国库中有的是银子钱,一本几利还你,也易如反掌。何况,到那时,你们几人也都是宫中的主了,要什么没有?你想想。” 陈寒蕊笑了。“你这事我早知道了,你愿意瞒我,我也装不知。 你今儿对我说了,我也实心实意地对你说,事你想咋办就咋办,钱,我分文没有。” “太太这话就说远了。”曹锟说:“我要是当了总统,你是什么身份?不说你也知道。出钱不出钱,是害还是利?你也知道。不出钱,我也不勉强,那就以后也别怪我封赏时没有你的分子。”说罢,曹锟起身要走。 陈寒蕊急忙转过身来,笑了。“哟,皇位还没坐上,就摆皇上架子了。你走吧,我也不勉强留你。可是,我也得把话说在前,我的儿子绝不领‘太子’衔,看你传位给谁?” 曹锟转过身来,拉着她的手,“乖乖儿”的叫一阵,又说:“我不白用你的钱。我知道你有钱,再说,大沽那边,就是挪个三五百万也难不着。太太,帮我一下吧。” “到时候再说吧,没多有少,得表表心。” “我就先谢谢太太了。”说着,同她又亲昵了阵子,这才走下楼来。” 下一个去处,自然是四姨太刘凤威的“别墅”。 刘凤威的住室,也是一幢别致的小楼。不过,楼前没有白杨树,而是一片怒放着五颜六色的月季花的花圃——凤威喜欢花,尤其喜欢月季,说它身个儿低矮,无骄姿,或数朵或单花,或深红或淡红或白,总是那么相宜;她尤其喜欢月季花的萼片边缘那派羽状分裂,说那是花的魂!更加上月季花花开的时间长,通身又都是药材。所以,有暇时,她总在花圃间拾叶、采瓣,以备药用。曹锟来到楼旁时,见凤威又在花圃中走动。知道她在采瓣或拾叶,他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新趣? 凤威在楼上坐闷了,想练练曲,也提不起兴致。于是,走下楼来,想和月季唠唠天。月季花又新开了,鲜嫩娇艳,奇容异色,暗麝著人!“啊。怪不得人称你是‘花中皇后’,一点不过誉!”想着、看着, 竟轻声地朗诵起一首并不记得是什么人的七律月季花诗了: 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一尘已剥胭脂笔,四破犹色翡翠茸。别有香超桃李外,更同梅斗雪霜中。 折来喜作新年看, 忘却今晨是季冬。 “好诗,好诗!好声,好韵!”曹锟一边大声喊叫向她走来,一边轻轻地拍掌。 刘凤威神情一紧,转脸一看是老头子,有嗔有怒地说:“你做什么来了,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偷偷地听人家念诗来?” 曹锟笑着说:“自己的家,自己的夫人、太太,还要打什么招呼?念诗是雅兴,还怕别人偷听?” “不正经!”说着,刘凤威便用手中的月季花瓣朝曹锟撤去。撒了他一脸一身。“你不在外边忙,跑来作什么?” 曹锟拂扔着满在头面上的花瓣,一边说:“外边事办完了,忽然就想你了。特来看看你。” “看我?!看我干什么?还是那个丑样?”曹锟拉着刘凤威的手,一起走进小楼。自从那日不愉快的听曲之后,曹锟便没有再到这座小楼来,刘凤威也赌气不理他、不下楼。她知道,曹锟宠爱她的程度远远超过了三姨太陈寒蕊。所以,她自豪、自信,觉得老头子不会疏远她,他会到她身边来的。现在,他果然来了。她撒娇了,她不想理他,她责回楼里,故意背着身子,不去看他。 曹锟见他这模样,笑着说:“怎么啦,小东西?生我的气?,,说着把她拉到怀里,“我今儿没事,想听曲了,你唱个曲给我听听吧。”“不唱。”刘凤威脸不转地说。“你没事了,我有事。” du8.com版权所有 “什么事?连曲也不唱了。”“就是不爱唱曲的事。” “别赌气了,快唱一曲。” “我问你,这几天你到哪里去了?为啥连影儿也看不见。” 曹锟不想瞒她,于是,把去天津的事,把找王坦、王毓芝他们谚的“大事”简要的说一下,才说:“我都累死了,你还生气。你再不伪贴我,我可更苦了。” 刘凤威一听是大事,破涕笑了。“我错怪你了,曹大人。你大人不见怪,我给你赔礼了。”说着,给曹锟打了个“福”。 “唱个曲吧。”曹锟紧紧抱了她一下。 刘凤威也不挣脱,仰在他怀中,轻轻地唱道: 红杏深花。菖蒲浅芽。春畴渐暖年华。竹篱茅舍洒旗叉,雨过炊烟一缕斜…… “好了,好了。别唱了,别唱了。”曹锟摇着手说:“我有正事跟你商量。” “正事?跟我商量?”刘凤威惊讶了。“有什么事跟我商量?”曹锟简简单单地把花钱的事说了个来去,然后说:“不是想要你拿出钱来办多大事,只是,大家人人都出一份了,你不出也不好。出多出少都不怕,出了,就算对这事尽心了。就这个意思。” 提到钱,刘凤威犯了思索—— 实话说,这个l6岁进曹家的小女子,还真的对钱没有多经心呢。什么大钱、小钱,一到手就花光它,没有了,自有人给,从不想积个什么累。嫁给曹锟之后,更是在钱堆里生活,有时竞想不出钱该怎么花?有一次,她领着女仆易了服装去游市场,兴致来了,竞在一个相士面相问卜。相士看了看她那副清秀素雅的模样,便有意奉承她几句,说:“瞧你这打扮,像个仆人;瞧你这贵相,必定是一位一品夫人!” 刘凤威十分高兴,随即拿出一百块大洋付给相士。 然而,在曹氏的各类实业中,刘凤威却不愿意插手,是曹锟宠爱,为她作了私蓄,她才在天津北马路上的泉立成布庄投资l0万元,别的,却一项也没有。听说曹锟又在什么地方为她购置了八百亩土地,地契给了她,地租归她收,她只委托人代管。在曹家的妻妾中,她算最穷的一个。所以,她听到钱事之后,眉头锁了锁,笑了。“曹大人,你不是拿着小女子开玩笑吧?你自己最明白,连我身上有几两肉你也知道。这正是应了书本上那句话了,‘仓老鼠向乌鸦储粮——守的倒是难为飞着的’了。” 曹锟说:“我哪里是难为你,大不了要你表表心,有这番心意裁完了。怎么会攀着你一定出多少钞钱呢?” “那好,”刘凤威大方了。“到时候,你说个我能拿出来的数,敦一定给。大人当大总统了,我受封也就心中无愧了。” “谢谢小乖乖,我要的就是你这份心!”- 曹锟还想再在小楼里呆一阵,正是此时,有人来报:“副参谋长王坦求见,说有急务!”他这才匆匆离去。 第五章 段祺瑞不是死老虎 王坦坐在曹锟小客厅里,心里十分焦急,他感到了肩上担子的沉重:“曹锟倾家荡产了,万一总统不到手,这个场怎么收呢?我得担多大个责任?”一旦真的要去收买议长、议员了,王坦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了:“哪些人是那么好收买的么,几百人呀!三教九流,良莠皆有,思想各异,他们不会都崇敬赵公元帅。万一有几个捣蛋了,辞起了抵制风,该怎么办呢?” ——昨天,正是王坦蹲在自己居室里思索如何做吴景濂工作时,突然来了两个陌生人,说有要事相谈。王坦接待了他们。原来是两位国会议员:一个是直隶议员谷之瑞,一个是山东议员史刚峰。一照面,那个叫谷之瑞的便开门见山地说:“养怡公,有件大事想得到你的支持,想来阁下不会推辞吧?” 对于谷之瑞,王坦略知一二,是直隶地方一个善辩之徒,贯于包揽讼事,惹是生非的,地方上却也有相当的人缘,虽为直隶议员,却与直隶官场并非一脉。难得这两年和平相处,已属意外。今日上午,王坦预感到有些麻烦。但他还是热情地说:“霭堂先生(谷之瑞字霭堂)光临舍下,已是对养怡的信任,先生有任何事,养怡均愿尽力。” 史刚峰满口鲁语开了腔:“王先生,俺久慕你的大名,崇拜着哩!嘛事找你?直说了吧,俺们那议长吴大头的,实在不是个东西,不能为民办事,俺想推掉他。就为这桩事来拜你。你在直隶,在京城,尤其是在曹大帅跟前很有影响,俺望着你能助俺一膀子。万一有难呢,不助就不助,也求你先生别跟俺设障碍。就这事。” 王坦惊恐地说:“你们要打倒吴景濂?” 谷之瑞点点头。“不单是我们,议员中还有人。这个大头太不得人心了。” 王坦虽对这事很不情愿,还是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二位所属之事,养怡自当尽力。” 送走了两个议员,王坦心里还在嘀咕:“这两个人难道只是为了打个招呼,风风火火地来访一趟?”他想不准还有什么事。但是,他心惊:正是他要利用吴景濂的时候,有人上门告知要打倒吴景濂。“这里边必有相应的联系!” 曹锟匆匆来到小客厅。“养怡,你来了。”“大帅,”王坦欠了欠身子,说:“你出去啦。”“坐着有点闷,出去看看。”曹锟说:“听说你来了,我忙着回来,有事?” “大帅,”王坦把两个议员的来访的事隐蔽过了,只说吴景濂那里的事。“大头那里的工作,不能延缓了,夜长梦多。我想这两天就争取办成。” “好,好。事情总是这样,宜早不宜迟。”曹锟说:“钱若不够,再拿。” “钱暂时不要拿了。”王坦说:“去北京见吴大头,我想还是多去一二位好,显得敬重些。” “多去一二位?”曹锟有点惊讶。 “比如说,请兰亭或孝伯谁的也去。” 曹锟一听让王毓芝或王承斌随他王坦去做议长的工作,就知道这是王坦怕承担责任,怕事不成要追究他,或他不好交待。若不是如此,他何时去吴家要人陪呢,求还求不到的机会。忙说:“养怡,这事就别惊动那么多人了吧,多一双耳目,就多一份风险。俗话说‘三人为公’。再去一个人,说什么话都不那么便当,说不定办事更难了。还是你自己去为好。” 其实,王坦也只是作了个退步之“备”,话说出了,即使办不到,日后事荒了,也有话可说。何况这“私交易”的事,哪有众人一起去干的?王坦也不勉强。同时,也正好借着故儿多要一点钱。于是说:“大帅说得也是。大头那个人,也不是多坦荡的君子。那就我自己去。只是……” “说吧。有什么难,只管说。”曹锟很大方。 “我又想:大头身边有几个狐朋狗友,都不是正人君子,得想个法儿堵堵他们。别到时候惹是生非、狗急跳墙。” “好办。”曹锟说:“大不了每人给他们几个零钱花花,他还会惹咱?” “那我就按大帅的意思办办。”王垣来了假性子。“我本想不理他的,看他们会出什么花招?”停了停,又说:“息事宁人,得过且过吧。办大事不计小差错,我就按大帅你说的去办吧。” du8.com版权所有 王坦心满意足——既给自己留了退路,又多得了一些银子——,这才笑嘻嘻地点头告辞。 北京。小麻线胡同一号。 这是一座典型的四合院落,青砖灰瓦,飞檐翘脊。一棵高大的槐树,枝梢婆婆娑娑地遮住整个院子。远远望去,一片绿茵。走近看,高高的门楼,漆黑的大门敞开着,两个门卫没精打采地守护着。由于街巷的闭塞,院外显得十分寂静。 王坦是这里的常客,门卫、侍从都比较熟悉。他们用礼节给他欢迎,他只冲他们轻轻点首微笑,便走了进去。 庭院中,由于大槐树的笼罩,虽时已入伏,却依然绿荫浓郁。王坦绕过了影壁墙,来到槐树下,那个装点成西化了的院落,竟是那么悄然无息,仿佛像一座久违了香火的庙寺。他望望客厅兼书房的东厢房,门掩着,窗闭紧,他心中一亮:“大头不在家!”他再望望西厢房,也是门掩窗闭,唯那座明三暗五的正房,双手敞开,一抹阳光洒在中庭。他越过门槛,轻轻地问一声“人呢?”当他驻足打量壁上的字画时,竟听得室间有叮咚的洒水声,他笑了…… 王坦和吴景濂,都是直系中的重要人物,常来常往,关系密切,又是多年相互提携,荣辱与共的朋友。更加上吴景濂的随行夫人许玉蘅同王坦有一层特殊关系,就更显得亲密无间了。王坦不仅可以随时出入,连许夫人的居室他还有一把可以通行无阻的钥匙。听得水声,王坦知道许玉蘅在洗澡—— 王坦拿出钥匙,轻轻地投开了那扇自控力极强的门——他不是莽闯,他有“密码”,不仅钥匙在手,他还知道许玉蘅对吴大头约束极严,既不给他钥匙,也不给他权力,不经允许,她的浴室他绝不敢进。而对王坦,则另是宽容。所以,他敢硬闯。 许玉蘅听得门响,还疑为是吴大头敲门呢。冲着门怒骂起来:“你做什么?滚!” 王坦早已把门推开,微笑走入。“你到是挺舒服呀!这样舒服的事,竞不叫我一声,独自享受起来了!” “啊,啊?!”许玉蘅先是一惊,看清楚是王坦了,马上以嗔代怒的说:“是你这个孬种,怎么一声不响便进来了?” 一响’什么?有什么好‘响’的?”“你怎么进来的?” “还不是你给的方便。” “既然来了,就来侍候我一番吧。” “干啥?” “给我揉揉背。” 王坦笑了——他正想这样做呢。他凑到浴盆边,伸出双手为她揉背。 王坦和许玉蘅已非一日交情了,吴大头略有所闻,但他却避而不问——问也问不了。她向他表白过:若是他限制她,她就抬腿走开。为了还算有她,他一切都默认了。何况,大头自知他需要王坦为他撑腰——。王坦出入小麻线胡同也就无拘无束了。他为她揉背,轻轻地揉着,揉着揉着,便渐渐地把手从背移到胸,然后,狠狠地揉抚起那一对嫩白茹藕的乳房来。一边揉一边说:“我的小心肝,这两个东西还是那么饱鼓鼓的,都是吃什么好东西撑的?” 刚过而立之年的许玉蘅,鬓角虽然多了几条皱纹,那体型却依然保持着瑰丽的青春,心自然也是娇嫩的,那情也总是火烧火燎。多日不见王坦了,正念着他呢!王坦的揉抚,使她倾刻间飘然起来。她伸出那双水湿的手,勾紧王坦的脖子,便把脸呈上去。 王坦通身都发起“高烧”,他一边横揉竖摸,一边频频地啃着她的唇腮。散发着奇香的浴水,顺着她的蠕动,溅在他刚换上的笔挺衣服上。好一阵,许玉蘅才惊讶地说:“水,水!你的衣服全湿了,看你怎么出去,怎么见人?” “不怕,不怕!”王坦还是抱着她水湿的身子不放。“我就喜欢这样,喜欢这样……”抱着抱着,索性把她抱出浴盆。 她挣扎着、发怒了:“你忙什么?等我把身上的水擦干净。,, 王坦松开手,拿来一条干毛巾。为许玉蘅擦抹身上的水,然后又把她放到床上。 许玉蘅虽然也是急不可耐,但还是赌气说:“不行。这两天不知你又跟什么婊子混了,一身臭气。快去洗洗。不洗干净,别想碰我!”王坦只好钻进卫毕间,许玉蘅是风月场上的佼佼者,嫁给吴大头,只是为了装点身价。那吴景濂早已是“日暮西山”的人物,她能不失落?搭上了行伍出身、年富力足的王养怡,着实得到了“满足”。于是,这两人总是同患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企念日子。王坦总借着故而三天两头从保定赶来。今日不约而至,自然喜欢之极。她倾刻之间,也是通身烈火。等不得他洗完身子,她便赤着身子,急急匆匆地走进卫生间…… 一番云情雨意之后,许玉蘅才问道:“你今儿怎么突然来了?”“想你呢!”王坦又抱着她亲昵阵子,说:“想得心神不定。”“我不信。”许玉蘅一边梳理着揉乱了的黑发,一边说:“只怕没有女人搂你了。要不,你会把我放在心上。” “天地良心,皇天后土,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是……” 许玉蘅猛然捂住他的嘴。“谁让你发誓?我在你心上有多大斤两,难道自己还不知道!凭世界上有多少花枝招展,凭你招惹了多少,想夺去我在你心上的位置,都难!” “好乖乖,算你说对了。”王坦又搂住她的脖子,狠狠地啃了半天,然后说:“玉蘅,不瞒你说,我今天来,真有一件另外的事,十分重要。” 许玉蘅顿时放下了脸。“黑心鬼,刚刚还说是想我了,才来的。早知你有别的事来,骂也得把你骂出去。你乐够了,竟说有事。有事你不去客厅,闯我这里来干啥?”说着,赌气躺倒床上,拉着被子蒙上头,再不理他。 王坦知道女人撒娇了,也知道自己话说的不得体,忙坐在床沿上,又是揉又是拉,劝慰、发誓了半天,才把曹锟的事说了个详细。然后,把妇人的被子揭开,把脸凑到她脸边,说:“那个曹老三谁不知道,腰缠金山几座,钱几代人都花不了。拿钱送上咱的门,咱为什么不要?!” 许玉蘅一听这么大的钱项,立刻来了精神。她翻身坐起,转怒为喜,眉开眼笑地想说什么。可是,眼珠儿一转,却犹犹豫豫地说:“议员们愿意干吗?” 王坦笑了。“谁怕钱咬手?钱到手了,大不了还给曹老三一张白纸!就是选不上他曹锟当总统,曹锟也不会再向议员们要回银元了。” “这么说,他能给咱多少?”许玉蘅动心了。“你想要多少?”王坦问。 许玉蘅对这种事心中没数,不知道该要多少?要少了怕吃亏,要多了怕吓跑了“主”。闪了闪依然润红的双眸,说:“你等等,我叫老头子去。” “他在家?!”王坦心里一惊。 “在家怎么样?”许玉蘅小嘴一抿,不屑一顾地说:“他敢……”说罢,转身走了。 吴景濂是看见王坦进家的。他不敢过问,正生着闷气,两只秃鹫似的眼睛都气红了,又大又圆又光的脑袋,由于心中怒火,竞沁出了汗珠。他坐在太师椅上,喘着粗气,思索着惩治“那个浪女人,,的办法。听说“夫人到”了,赌气背过脸,理也不理她。 许玉蘅可不是怕事的人,敢做敢当,不卑不亢。她朝那里一坐便发了话:“咋?使性子了?是不是看着那个姓王的来了心里不顺畅?那好,我现在就赶他走,走得越远越好!可是,我得说明白,他走了,我也就失踪不见影了,叫你两手空空。怎么样?” “你爱咋着就咋着,别在我眼皮底下现眼。我得做人!”吴景濂猛长了男子气概。 “也好,我这就走。”许玉蘅站起来,就地扭动一下身子,又说:“我走啦,你可别后悔,别派人去找我。临走之前,我告诉你一件事, 让你后悔一辈子吧!”说话间,便把王坦受曹锟之托,拿大钱买议员的事抖了出来,并说明带给他大头一份厚得惊天的大礼。然后说:“姓王的就为这事上门来的,心烦呢,就赶他滚,把到手的银子钱丢到河里去——可你该知道,没有拿着猪头找不到庙门的主,人家曹老三没有你大头照办成事!要识相呢,丢下臭架子,到我房里热热情情地去款待他。说不定我一句好话就够你用一生。何去何从?你作主。你不是孩子了,会有主张的。我走了。”说罢,转身要出去。吴景濂虽觉绿帽子压得难受,一听说有大钱项,早转怒为喜,心中发痒了。忙拦住夫人,焦焦急急地说:“别走,别走哎。你把话说清楚不就完了。我何时不听你的了?那王养怡为这事来的,我咋能不见他,咋能不热情呢?走,咱们一道去见他。”吴景濂跟着夫人走出自己书房,又说:“这事还得依赖夫人从中多说几句好话,无论如何办成它。至于养怡那里么,咱有情当报,绝不亏待他!” “这可就是你的事了,我可不敢多嘴!”许玉蘅说:“我要说叫你对王坦如何如何,你不得成了醋缸,醋罐子,醋江醋海!我担不了那个臭名。” du8.com版权所有 “看看看,看看看!又来了不是。”吴景濂无可奈何地大度了。“如今都是民主共和天下了,男女平等,社交公开,我咋还会计较那些陈俗烂规的事。” “这是你亲口说的话?言而有信!”“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到底有个人样儿了!”许玉蘅一阵轻松,终于给了吴大头一个意想不到、从来未有的吻! 吴景濂见了王坦,果然热情有加,说尽了欢迎、思念之词,为曹锟的事,自然一拍即合,只是,吴景濂还是说:“养怡,这可是一件大得通天的事,弄不好,身家性命搭上事小,一生名声可就完了!此事风险太大了。” “大哥,你别怕。”王坦也靠近乎了:“到时候你发个开会的通知,主持一下大会,表示一个态度就完了。大家都收了曹仲珊的礼,谁还会说别的。事成了,还不得厚厚地赠大哥一笔!” “这一笔……”吴景濂想探个底儿。“你猜呢?”王坦笑了。 “他得出个码?” “还能少了三五万么!”王坦说:“有我在中间,多说几句话,一个整数也不成问题。说不定还会……” 吴景濂满意了。但还是说:“风险不小呀!” “不怕。”王坦说:“手中有了钱,大不了回家过日子去。也够过的了。” 吴景濂点点头。 许玉蘅插了话:“这事呀,还得养怡兄弟多帮忙。你大哥的事就是你的事,就像你大哥的家就是你的家一样。你不帮忙,你不关照,我可不答应,我可饶不了你。记住了?” “嫂夫人之言,小弟记住了。” 王坦从北京回到保定,把吴景濂那里的事对曹锟细说了一遍,并说:“吴景濂胆小怕事,总怕承担风险。幸亏许夫人胸怀大志,有谋有识,几经鼓励,方才乐意接受。今后,当对这位夫人厚以酬谢。”曹锟心照不宣,只点首一笑,便说:“一均由养怡去办!拜托了。” 就在王坦向曹锟汇报北京一行情况时,王毓芝和高凌蔚一起进来了。 曹锟不待他们坐下便说:“你们来得好,养怡正谈与吴大头接触情况,一同商量吧。” 王坦又把去北京的情况叙说一下,还说:“我看,眉目清楚了,现在该是分头工作的时候了。” 王毓芝欠了欠身子,眨眨眼睛,慢吞吞地说:“当前恐怕不单是钱多钱少的事,是拿钱能不能送出去的问题。” 曹锟心里一惊。“这么说,有意外?” 王毓芝轻轻地叹息一声,说:“据可靠的人士说,国会议员这几天纷纷南下,许多人已经到了上海。似乎有些儿异动。” “是真?”曹锟心里一惊。“他们南下干什么?” 高凌蔚也点着头,说:“听说是邓汉祥邀请的。他们在天津设了接待站,议员南下的经费自然也由他们提供。” “邓汉祥?”曹锟心里又一惊。他知道,这位邓汉祥是段祺瑞的皖系骨干人物,很有些活动能力。“难道说段合肥至今还是心不死,他还在跟我作对……” ——曹锟想得不错。直皖之战段祺瑞是败了。但是,段祺瑞还没有全军覆没,败散的只是北方京津一带的实力。长江流域还有他相当实力,卢永祥在浙江、上海就很有兵力。曹锟以为他一战皖而胜、再战奉又胜,天下便是他的了。其实不然,就在他紧锣密鼓搞贿选的时候,段祺瑞的代表邓汉祥和奉系张作霖的代表姜登选已经在上海密秘会谈,这个会谈不仅联络了革命党的孙中山,还连云南、四JIf、湖南各派军阀的代表都邀来了,他们的共同目标是倒曹锟。议定的项目之一,便是运动旧国会迁来上海,重新开会,决定总统人选问题。皖系具体办这件事的,便是卢永祥,他出了一百万大洋作为议员南下经费。并且在天津设立联络接待站。直系军阀由于业已分为保定派和洛阳派,洛阳派吴佩孚的一帮人都退到河南去了,保定派一般干将都在搞钱,做议员、议长的工作,南方这些活动他们一时知道得甚少。唯其见了议员南下,才慌张起来。 曹锟着急了。王毓芝也感到“失职”,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曹锟急了半天,除了连连问“该怎么办”之外,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高凌蔚到是比较冷静。他走到曹锟面前,慢条斯理地说:“大帅,别着急,事情也不是到了毫无转机的地步。” “怎么转?”曹锟急问。“议员都到南方去了,北京怎么开国会?国会不能开,岂不所有的事全空了。” “议员能走,咱们就没有办法让他们回来吗?”高凌蔚似有准备。 “好好好,赶快说说你的办法。”曹锟依然焦急。”我最盼望地就是拿个留住议员的办法。” 高凌蔚也没有什么锦囊妙计,他向曹锟卖了半天“关子”,最后还是说:“议员都是些什么人?政客、商人、兵痞、青红帮,至多加几个失意军官。别看他们一个个坐在庙堂里慷慨激昂,正仁君子,拿大把银元在他们面前一晃,叫他们干什么便干什么!我看,花它大把钱,不仅能把没有南下的议员都留下,那些走了的议员也会不招自回!” “有把握?”曹锟问。” “至少能有八九成把握。”高凌蔚有自信。 “好,咱就按你的办法。”曹锟又看到了希望,他要孤注一掷,真的不惜血本了。“我决定了,每个议员送大洋五千块!老高说得有道理,议员无不爱钱。重奖之下,一定少不了勇夫!我估计,段合肥再倾家,也不敢同我竞争!” 大家都同意这样做,并且对这个“法码”表示满意。“大帅这样‘厚爱’他们,他们是会动心的。”曹锟又拿出几张支票,分别交给王坦、王毓芝和高凌蔚等人,并说:“事已至此了,各位也不必多为钱费思索,该用的只管用,该用多少就用多少。钱么,以办成事为准。实在不够用,我就向银行借债,也得把事办好。” 有曹锟这么一番话,大家心中都有底了,一个个面带笑容,揣着支票走了出去。 曹锟把王坦留下,说:“你慢走一步,有事我还想同你商量。”贿选活动以来,王坦在曹锟面前的身价陡然增高了许多,大事小事,他总想同他商量一下。说是商量,其实,多半是征求王坦的意见。而十有八九还是王坦拿出作主的意见。有什么办法呢?曹锟就是胸中空空,遇有什么事只会着急发愁。拿出一个去从的决定,有时候真是十分难为他。 王坦被留下了。在人们都走了之后,他只轻轻地叫一声“大帅”,便又坐在原来的地方,依旧捧起那杯尚未凉的香茶。 曹锟把王毓芝他们送到门外,回过身来,才深有所虑地说:“养怡,咱们失了一着。对么?”说着,竟自忙着去为王坦倒茶。 王坦接过杯子,宽慰似地说:“还好,咱们早觉察到了,议员们尚未走多少,有挽回的余地。”他呷了一口茶,又说:“事情都是如此,智者干虑,还有一失,何况要做好几百、上千有头脑、头脑很复杂的政治人物的工作。大帅,天下乱呀!若说咱们有失,最大的失是小看了段歪鼻子。直皖之战以后,咱把段祺瑞当成死老虎了。其实错了,他阴魂没死,那躯壳也不烂,仍然是一只凶虎!” “我饶不了他!”曹锟发狠了。狠得他咬牙切齿。“现在看来,咱步子得加快了,不能总让别人牵着鼻子走。”他朝王坦身边靠近些,又说:“养怡,我看,咱们还得再加些人做这件事。” “还有谁可以加入呢?”王坦知道,贿赂议员事尚未公开,做起来,还得隐蔽些。 “邓汉祥为了拉拢议员,把联络点设到咱家院中来了,咱在自己家院中为什么不能多设几个联络点呢?我看可以多设几个。至于人么,我有。”于是,曹锟又在亲信中排出了几位,如张岱青、吴恩和、金永昌、王钦宇等。“你看这几位如何?” 王坦眯着眼睛沉思片刻,一个一个都虑了一下,觉得都是直系中的骨干,虽然平时无大能耐,现在让他们拿着“猪头”找“庙门”,还是难不住的。便说:“我看这几位都可以。那就请大帅快安排他们吧。” 不久,北京城里在紧锣密鼓争拉议员的工作中,又出了几处颇具实力的曹氏联络点,如猪尾巴大院、汉南寄庐、绒线胡同等处。又是一度慌慌张张地安排应酬之后,曹锟觉得累了——60岁的人了,正是El近西山的时候,哪里还经得起如此精力消磨?送走了王坦,他觉得腰背都有些酸痛,头脑也昏昏,尤其是两肩,酷似负荷了千斤重担。猛然间,他想起了陈寒蕊,想起了刘凤威。“真该让他们来捶捶背!”想着,便掩上门,走出来,朝内宅走去。竟是身不由已又走向刘凤威的小楼。 du8.com版权所有 那一日,曹锟被人从九岁红房里喊走时,他便很不情愿。他虽然得到她的宽心言语了,他总想还该给她些“温存”。自从九岁红嫁到曹锟身边,曹锟顶担心地就是老夫少妻,难免“冷落”了她,会使她伤心,会使她因伤心而远了他。所以,他每每强作精神,也令她笑嘻嘻的。那一日就没有做到,他想去补补情。 刘凤威仍在她楼前的月季红圃中拣拾叶片和花辫,仍在轻声地朗诵那首月季花诗: 只道花无十日风…… “好诗,好韵!”曹锟还是大声喊着向她走去,一边轻轻地拍着巴掌。 第六章 邵瑞彭算个屁! 北京城落了一场入秋以来从未见过的细雨,淅淅沥沥,一落就是没日没夜。今天,已经是第----天t。秋雨伴着西风,树上的绿叶瞬间都萎枯飘落了,气候陡然间就凉了好几度,大街上少许的行人,穿起了长衫。 秋天果然到了! 细雨凉秋的日子里,那些为曹锟当总统贿赂议员的工作,却进行得十分热闹而又紧张。为了不致有意外的影响,那些本来都有专门汽车的曹氏大员,竞包坐了黄包车,去各议员住处时,连行头服装也都更换了个面目全非。“偷来的锣鼓玩不得”呀!他们怕成为后天的罪人! 从保定到北京来的要员,在细雨中奔奔波波,各人按照分派名单去联络议员,找到住处了,见着本人了,便笑嘻嘻地先递上由银行开出的款额五千元的支票,然后统一语调地说:“曹大帅拜上议员先生阁下,愿议员先生精神愉快,阖家欢乐、幸福!”话说完,不入座、不喝茶,拱拱手,便告辞。只有待议员谦让送行时,才又搭躬哈腰地说:“在最近即将召开的国会上,盼望议员先生给曹大帅厚爱!” 议员大多是清贫之辈,羽毛扇虽然可以大摇特摇,囊中萧索,钱银相远也是事实。因而,也就对赵公元帅有了特殊的情感。无意中送来大额银元,谁肯不收?不只是收,而且受宠如醉,感激万分,多是送客至门外,拱起双手,哈下腰去,连连答应:“遵嘱,照办!”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京城中“曹大帅大馈议员”的消息竟不胫而走。那些南下的议员,闻道京城中有人无缘无故地便送大洋几千到手,实在垂涎。于是,便借着故儿,像春天的燕子一般,纷纷从南方的上海、南京,飞向北方的天津、北京。一时间,北京城又成了国会的“天心”。曹锟的差役们当然大喜过望,便尾随着新归的“燕子”,把笑脸和支票一起送上门去;而收到支票的议员们,自然会笑盈盈地答一声:“照办,遵嘱!” 不过,天下事想求其十全十美,那也是办不到的。世事难全!如今,咱就单说一个“难全”的插曲: 那一天,秘书长王毓芝坐着黄包车来到东四一条胡同里,在一座门外挂着“浙江邵寓”的四合院前停下,付了车费,便去叩门。两扇油漆得黑亮的门楣拉开了,一个青衣老者露出一副笑脸。“先生,你找谁?” “请问:可是浙江邵次公的寓所?”“先生你是……” “从保定来,是次公的朋友,在下姓王,字兰亭。” 老者点头。“请,请!” 王毓芝跟随老者来到客厅。“请王先生先坐,我去请邵先生。邵先生正在休息。” 王毓芝忙阻拦说:“不必惊动邵先生了,我可以等等。不妨事。”“不,”老者说:“邵先生有交待,有客来访,随时接谈。先生来了,我若传报迟了,邵先生会责怪我的。王先生请坐!” 王毓芝心里一热。“好一个好客的邵次公!” 老者走后,王毓芝才认真打量一下这个小小的客厅:客厅很小,但很雅,方方正正的厅堂,四壁雪亮,正面壁上悬一帧元人赵孟烦的《寒三友》图,无楹联相衬,到显得醒目、清雅;左壁上是一帧放大了的临本《兰亭集序》;右壁上则是主人自书的行书横幅,是录的宋人万俟咏的《长相思·雨》。王毓芝对诗词欣赏一般,但对字却有兴趣,而邵先生的字又写得潇洒流畅,所以,他便因字而厚爱了词,随口轻轻地朗诵起来: 一声声,一更更。窗外芭蕉窗里灯,此时无限情。 梦难成,恨难平。不道愁人不喜听,空阶滴到明。 “好字,好词!”王毓芝脱口极赞。 此时,一位年近60岁的清秀老汉从另一个房中走来。一进门,便对王毓芝拱手。 “先生……” 王毓芝忙拱手答话:“王毓芝,兰亭。” “噢!”老者微皱眉头,略有所思。“没猜错的话,先生便是曹大帅署中的参谋……不,是秘书长!失敬,失敬了!,, “久闻邵先生大名,如雷灌耳!今日来拜,相见恨晚了。” “兰亭公大任在身,怎会有暇光顾寒舍?”邵次公谦让起来:“今日既来,必有见教。请直示。” ——邵次公是号,本名瑞彭,浙江淳安人,是当代词学和历法学的名士,为浙江所推国会议员。此人生性耿直,不媚不献,堂堂正正做人,堂堂正正做学问是第一届国会中浙江名士派的代表人物。战乱之后,由浙江移居北京,是一位京中词界名流借本处房子给他,而他也想借京中一片洁净之所,修身养性,专心致词。日前议员们纷纷南下时,有人上门,邀他一路同行,被其婉言谢绝。此人虽身为国会议员,却从来不想多理国事,一心潜入书法和填词上去,藉以心平气和地去调养精神,安度晚岁。至于本人所肩负的国事责任,他则一笑了之:“各派争霸,战火烽起,‘你方唱罢我登台’,谁人还去问民之甘苦!”现在,是直氏天下了,曹锟其人其行,邵瑞彭也是一笑了之,从不想跟他们有什么过往。今日,秘书长大驾上门,他真不知属吉属凶? du8.com版权所有 王毓芝是奉命而来,当然会依照受命时的安排进行按部就班地工作。见邵瑞彭还算客气且人也和善,便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同样先把一张银行支票奉上,然后按稿说了一通“曹大帅拜上议员先生……”的话,最后又有所发挥地说:“邵次公乃浙江名士,声满江浙,珊帅常念先生,只是无缘相会。今日兰亭来拜,全为珊帅所使,盼望次公不负珊帅盛情,能常去保定。” 邵瑞彭深润社会冷暖,看透世态淡凉。对于曹锟拉选票、想当总统之为也早有所闻,他是下定决心不与为谋的。王毓芝主动上门,他已知来意,但他想不到堂堂秘书长其拉关系之手段如此拙劣:“哪里有连一点风声不见便拿钱收卖人的?你就知道我会接受,就知道我会出卖自己?”邵瑞彭心中油然产生了一种怒火,他感到人格被辱了,真想马上跳起来,给王毓芝个“闭门羹”吃。可是,他没有那样做。“来者其手段已够拙劣,我再以其拙劣手段相还,岂不自己也成了拙劣之辈!” 邵瑞彭拿着支票,仔细看了半天,笑了。 “秘书长的来意我明白了。说白了,就是让我在召开国会、选举总统期间投曹仲珊你们的大帅一票。是不是呀?”邵瑞彭谈话时极为坦然,面带微笑,声音温和,连眼神都流露着欢快感。 王毓芝眼不拙,看出五千大洋的诱惑力。忙说:“次公是极精明人,果然一猜便对了。” 邵瑞彭还是微笑。“珊帅放着直路不走,为何偏偏绕着道JL?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次公此话……”显然,邵瑞彭的意思王毓芝没有明白。 “事情很简单么。”邵瑞彭说:“历来都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们直系战皖而胜皖,战奉而胜奉。皖奉败于手下,天下已经归属,曹仲珊当大总统,是天经地义的事,召开一个大会,宣诏天下,岂不大事成功!再拉议员,有必要么?” 王毓芝何尝不是这样想,那是一件多么顺顺当当又合情合理的事呢?但是,他也明白另外的原因……故而,还是坦然地说:“如今毕竟不同了,辛亥之后,国家共和民主了,大总统一席自己坐上去,总不合法统。那样,国会何用?议员何用?民主何在?共和何在?故而,珊帅还是顺潮流,依民意,想通过议会来办成此事。”王毓芝说的有理有节又有情,邵瑞彭听的可笑可气又可悲。王毓芝说完了,邵瑞彭到是仰起面来,真的狂笑起来!那笑声连壁上的字画也震得“嗦嗦”发响。“这么说来,我倒想问兰亭公一句话。”“请讲。” “这五千元之支票,是大总统的身价标价呢,还是国会议员我的身价作价?”邵瑞彭说:“若是前者,曹仲珊把自己看得太轻了;若是后者,曹仲珊又把我看得太重了!五千大洋买总统,世上少有的廉价;五千大洋买一纸选票,该算天价!兰亭公,你说呢?” 王毓芝没有精神准备,他经过的,全部是收到支票时的微笑,微笑而后的感谢,何尝有人收到支票又如此儿戏般地嘲弄!他真想放下脸膛,训他个不知好歹。但是,他没有那样做,因为他们要利用他。说不定一票之差,曹老三便会一败涂地。王毓芝不太熟悉这个浙江人,只知道他是江南一才子。“文人多有一副傲骨,家徒四壁还往往打肿脸膛充肥子。这个邵瑞彭大概是嫌价码太那好办,加点码不就成了。”于是说:“次公,我理解你,远离家乡,支用项大,难处是有的。我们珊帅早时还念着你,倒是有心想为次公做点什么。这样吧,次公如不介意,我作主……” 邵瑞彭笑了。“阁下是不是打算再为我提高点身价,以解我这个远离故乡人的燃眉之急,不至于饿肚皮?果然如此,我倒是可以主动出个价码。你们珊帅答应呢,我们就‘交易’一番;不答应呢,就各自随便。” 王毓芝打内心里笑了。“人不为财,天诛地灭!这话一点不假。一个堂堂的文人,也能明码身价!真是连人性也泯灭了。”王毓芝只对邵瑞彭轻蔑在心里,并没有说出h。因为他的任务是拉选票,不能得罪议员。所以,他还是满面带笑地说:“次公是个爽快人,那你就直说个价码吧,我从中周旋。” “兰亭公既是个热心人,又是个忠于主子的好部下,会办事。”邵瑞彭说:“那我就明白说个价。”说着,伸手右手,先纂起拳头,而是慢悠悠伸出一个食指。 du8.com版权所有 “一万?”王毓芝说。 邵瑞彭摇摇头。“十万?” 邵瑞彭又摇摇头。“一百万??” 邵瑞彭还是摇头。“这么说……”“一千万不算高价吧?!”邵瑞彭笑了。“我知道这是个连你也无 法接受的天价,不用说你们的珊帅。这个价他是出得起的,只是他不会出。” “次公,我知道你那个价码多半是玩笑。”王毓芝说:“总之,我可以担保,珊帅对次公早有厚爱,事成之后,重谢是少不了的,次公请放心。”说着,王毓芝站起身来,拱手告别。 此刻的邵瑞彭反而冷静了——他本来想戏弄他几句,然后把支票还给他,不给他那一票也就完了。可是转而又想,那样做太便宜他们了。凭着枪杆子争权争霸,现在又想凭着金钱来收买天下人心,夺取大位,其可耻行径,超古今而越中外,创天下丑事之最,仅仅戏弄他们几句,太不够了!邵瑞彭想把这件事张扬世界,让天下人皆知曹锟贿选总统之可耻!于是,他收下支票,换成笑脸,对王毓芝说:“兰亭公,烦你转告珊帅,他的情我领了,他的心意我明白,到时候该怎样做?我会斟酌的。我也向兰亭公表示感谢,劳累你亲临舍下!” 王毓芝这才心情轻松地走了。 王毓芝走后,邵瑞彭捧着那张沉甸甸的支票犯了思索。这可是曹三傻子买总统的如山铁证,是他的自供状,我怎样利用它,揭穿这件事,让国人都来唾骂呢?”俟近60岁的邵瑞彭,是个遇事善思的人,颇有自己的独立思绪,做事从不随波遂流。曹锟拿钱收卖他,他觉得污了他的人格,有支票作为物证,他可以通过检察机关,向社会公诉他。“好,就这么办。” 他拿着支票想出去。他却又站下来。“不行,中枢大权均在曹直之手,检察机关又能奈何他?”邵瑞彭把眉头皱起来,他对在军阀大混战时期中的包括司法、监察在内的所有权力机构都丧失了信心,他看到了权力的权威,看到握权人的权威。 “不交司法机关又让谁去办呢?’’邵瑞彭毕竟是一介文士,手中没有雄兵百万,自然感到力不从心,无可奈何! 然而,秉性决定了他又不愿放手。“对于这种事放纵、宽容了,实际上是对丑恶的屈膝、让步!”邵瑞彭又认真打量起那张含有五千大洋份量的支票。“我得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使世人都惊讶!”邵瑞彭想起军阀混战之外的另一片战场——报纸。“我何不把此事连同支票一起公诸于世,让天下人皆知中国竟有如此丑闻,而且是出自权倾朝野的大人物所干!” 邵瑞彭朝北京一家报社走去…… 临时移居在南京一条小巷子里的孙中山,近日来心情十分不好。68岁的人了,精力感到了不足:腰背不舒,已是常事;此番从广州北上,更加上了心绪不佳,情绪就有极大的衰萎,人也变得沉默了。三天前,北京传来消息,说“曹锟贿赂议员,要买个总统当当”,他气得几乎昏厥了过去。“中国人,礼义之帮,炎黄子孙,文明之辈,竟然能够做出如此丧伦之事,实在可恶之极!”他不能坐视,他要采取能够采取的一切行动,去抵制这场古今中外都少见的贿选总统事件。 ——革命先行者孙中山,是因陈炯明叛变不久前从广州退居上海的。在上海,他想认真地反思一下,反思他在实施自己的革命纲领时为什么道路那么坎坎坷坷、曲曲折折? 中国,灾难深重的中国,政治落后的中国,是被任何一个帝国主义都可以任意欺凌的中国,中国将要沉沦在自己的腐朽、落后状态中了!学医获得巨大成就的孙中山,竞在国家、民族危难之极的时刻上书执政的清王朝中枢大臣李鸿章,提出了许多革新主张,企盼着能够国家兴旺。结果,被清王朝拒绝了。一怒之下,孙先生以他的主张为纲领,在檀香山组织兴中会,并先后组织广州、惠州起义。虽起义失败了,但革命的火种却播下了。l905年,他终于在日本成立了中国同盟会,被推选为总理;1911年10月10日发动了震惊世界的武昌起义……然而,中国这个国度毕竟太落后了,封建统治和反动势力都那么强大、那么根深蒂固,孙先生的主张屡屡遭到失败。到了l921年,他在广州就任非常大总统,觉得革命有望了,不想出了个陈炯明,而北方军阀之间的搏斗,也使孙先生忧心忡忡,他不得不转而和较有实力的北洋军阀段祺瑞、张作霖商谈联合。孙先生从上海来南京,就是想做这些工作。不想,曹锟在北方搞贿选,又打乱了他的计划。 du8.com版权所有 孙先生在居室沉默许久,决定发一个反对贿选的通电,以提醒国人,不要上当。通电发出去了,心里仍然不安。他知道,军阀大多不是用舆论可以吓倒的,必须用实力。孙中山手里实力不足呀!调兵遣将打保定,不是个办法,至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把随身的汪精卫找来,请他拿个办法。“兆铭,”他呼着汪氏的雅号说:“曹锟凭着实力,在北方收买议员,他要攀大位了。咱们发一个声明是远远不够的,我们得阻止他。你看有没有妥善的办法?” 刚到而立之年的汪精卫,以他的精明能干,文笔犀利甚受孙中山先生器重,常随在孙先生身边,是孙先生的肱股般的助手,他和孙先生共同组织多次起义,失败之后,他便决心采取暗杀手段震动朝廷,遂乔装去京,企图刺杀摄政王载沣。事未成而被捕,辛亥革命后被释。为此,他享有很高的“革命”声望。诸多大事,孙先生总问计于他。汪精卫对曹锟的贿选,同样持反对态度的,他对孙先生建议说:“发通电只能起骚动作用,阻止不了曹锟的贿选,彻底的办法是武力干涉。据我了知,直系军队中,冯焕璋(即冯玉祥)是一支劲旅,而冯焕璋与曹吴又不是一脉。如果他能‘里应,,我想便会一举成功。否则,不可轻举。” 孙中山点点头,同意汪的意见。“咱们马上派人去北京,同冯玉祥进行联络。”停片刻又说:“派谁去好呢?” “我去。”汪精卫说:“我和冯焕璋有过交往,可以推心置腹谈。”“不行。”孙中山摇头。 ——对于冯玉祥,孙中山是比较熟悉。玉祥和他的部队中的基干,大多是当年辛亥滦州起义的官兵,后来又参加过讨伐袁世凯称帝和张勋复辟,响应过护法战争;冯玉祥的好友胡景翼(陕军暂编一师师长)是老同盟会员,颇崇拜孙中山;十五混成旅旅长孙岳也是早期同盟会员,滦州起义前便同冯有深交。胡、冯、孙三人志同道合,联成一体,共同认为孙中山是中国唯一革命领袖。孙先生也一直把胡、冯、孙作为北方军人中能够依靠的力量。孙先生曾派孔祥熙带着他的《建国大纲》和手书去见冯,孔对冯说:“《建国大纲》总理(指孙中山)叫我征求你的意见,可以增减,要加就加,要改就改,不加不改,就信仰这个。”冯认为孙中山确定了一条光明之路,“愿为达此目的而奋斗!” “那么,派谁去好呢?”汪精卫问。 “还是让徐谦去吧。”孙中山说:“你去影响太大,怕过早地露出真相。徐谦去,没有影响。” “也好。”汪精卫同意了。 就在徐谦被派往北京去见冯玉祥之后不久,孙中山又派伍朝枢和汪精卫赶往奉天,与张作霖磋商联合反直问题。这些活动的后果如何?E1后再叙。 曹锟在四姨太九岁红楼上过得很轻松,因为他觉得事情都安排好了,有钱,有人会拿着钱送给该送的人。钱到了,事自然成功了。一高兴,曹锟的喉也痒了,自己竟也唱起京剧来: 那一日在虎牢大摆战场,我与桃园兄弟论短长。关云长挥大刀猛虎一样,张翼德挺蛇矛勇似金钢,刘玄德舞双剑浑如天神降…… “你这是唱的什么呀?”刘凤威冷笑着问。 “什么?你不懂?”曹锟笑了:“这出戏好极了,叫《吕布戏貂婵》。” “我是说你唱的是什么剧?”刘风威是舞台上的行家,讲究曲牌、韵律和剧种的,自然觉得曹锟那副不京不昆、不南不北的调儿好笑。 “告诉你吧,我这是正正规规地京腔京调京韵。说着,兴致又来,索性再来一段: 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s充#.-l-冷落尽凋残……“班门弄斧!”刘风威说着,把脸转过去,再不想理他。 曹锟戏瘾过足了,这才抱着刘凤威亲昵起来。”好乖乖,你再孝敬我一曲吧,只孝敬一曲。” “我原先还想唱一曲的,听了你的“佳音”,把我吓坏了。你这么好的唱腔,谁还敢再开口?”刘凤威半喜半嘲地说:“正是古人说的话了,‘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有诗在上头。” “别怕,别怕。凭谁在上头、在下头,你只管唱你的,我喜欢着呢!” 曹锟在四姨太那里听够了曲,温存够了,这才走下楼,回到自己的小客厅,他想好好地休息一下——许多日子了,从筹款到截留议员、从保定到天津、北京,没有一天安逸过,夜以继日地操心劳神。“拿钱买总统也这么难!早知这么难,我就不去买这个总统了。”现在晚了,头伸出去,想缩也不那么容易了,硬着头皮也得干。难得此刻有片时的消闲,曹锟想躺在太师椅上养养神。 du8.com版权所有 北京的气候有点反常,“立秋”过去一个半月多了,气温还是那么高,高得人们连秋装都穿不住,加上又许多天不下雨了,塞外刮过来的风,裹带着尘沙,惹得街巷中的行人睁不开眼,显得精神也萎靡多了。 曹锟在太师椅上刚刚闭上眼睛忽然想起一件事,一位慕名从京城来的来访者,昨日临别留下画一轴,说是作为晋见之礼,以资留念。这几年,曹锟虽然附庸风雅,朝着丹青贴近,毕竟面壁甚少,手下出不了佳品,但却传出一声“美誉”,“曹三傻子原来还是墨客!,,所以,有人竞以字画向他敲门。其实,十有八九是对牛弹琴。早时,有位也是京城中的名士,为了天津一场讼事,吃了不少亏,竞想通过曹锟的门子请王承斌为之挽回面子,费尽周折,结果弄到明人王鏊的书法和唐寅墨菊各一帧作为敲门。曹锟放在面前,端详了半日,也品不出滋味,无意间问一句:“这两个都是哪里人氏?” 送礼者说:“王、唐二位,皆江南吴县人,是姑苏大家!” 曹锟生气了。“拿江南名人的东西送给我黄河以北的大人物,什么意思?压我?”他竟拂拂手,让人把字画拿回去。结果,弄得他身边的几位书画癖惋惜十分,道出一串串微词。曹锟知道那些宝是“国宝,,了,悔之已晚。所以,这次有人又送墨宝了,他毫不客气地收了下来。只是由于琐事(不,是贿选大事)太多,他尚未展卷欣赏。现在,他想起这帧画了,他从座椅上站起来,来到书橱旁,取出画。那是一帧装裱得十分考究的古画,无论画纸或裱绫,都有相当地苍老状;他看题款,是明人仇英的《上林图》。他对仇英了知甚少,说不透这张画的身价,只见那画面的山、溪、树木都那么苍劲、那么雄壮,但因年代太久,却又是脱落得有些模糊。 “仇英,何许人?”他感到陌生。他想查查典籍,看看能否找到此人?但却又不知什么书本上会有他。 正是曹锟为画事心神不定时,一个侍从匆匆从外边走来,一照面,就焦焦急急地喊了一声:“大人……!” 曹锟转过脸来,问:“何事?” “这里……这里……”侍从吞吞吐吐。“什么事?说么!”曹锟有点怒。 “大人,”侍从举过双手,把一张崭新的报纸递过去,说:“这是外边人送进来的,请大人过目。” 曹锟接过,顺手展开,只见一张普通报纸,版面上无甚新奇。便问:“一个什么人送来的?说什么了?” 侍从说:“一个普通百姓,丢下就走了。说‘曹大人一看便知’。”“去吧。”曹锟挥挥手,侍从退了出去。 侍从走后,曹锟才认认真真地在报上找“秘密”。这一找,却有了发现,这一发现,他几乎昏厥了过去—— 原来这一张报纸在显要的位置上刊出了国会议员邵瑞彭的公开声明,揭露曹锟的行贿行为,并将那一天王毓芝送上门的,面值五千大洋的银行支票的影印件也登在报上。报纸的大字标题是:大帅不惜重金 议员原来不贪景城奇闻——买选票那份声明更是辛酸泼辣:日司某公造府,面云:遵直鲁豫巡阅使嘱,奉上心意一片,俟国会遴选总统之日,盼能厚爱。余生性视财如土,尤忌菖艇雪囊,窦醢霰群《囊了起橐,鼹囊髫照,娶滩毽,美莛廷旋,那身子摇摇晃晃竞倒了下来;那张油墨未干的报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曹锟糊糊涂涂了好大一阵,总算苏醒过来了。他又拾起报纸,再从头到尾仔细看了几遍,一下子又陷入了慌张之中——花钱买总统,本来就是一件见不得天日的事情,曹锟Et日夜夜都担着一份心,生怕被什么人捅了出去,弄它个世界风雨、国人痛骂。现在可好,报纸上捅出来了,连支票也影印了出来,铁证如山,还不得天下大乱起来!曹锟明白,中国的天下,还不都姓“直”;就是在姓“直”的地盘上,也不都姓“曹”。有人挑动了,再有人随上来,内内外外,风风雨雨,这可怎么办呀!?别看曹锟舍得花钱买总统,曹锟花钱再多,却买不到“胆量”,他怕事着呢!“一旦天下乱了,我竟死无葬身之地呀!”曹锟瘫在太师椅上,发起愁来。 自己无主张了,曹锟想到了他的文臣武将,想到了心腹助手。“好,把他们找来,商量一下,采取个对策。” 可是,他的那些得力人都不在保定,他们都去北京、天津给国会议员送支票去了,还不知几时能办完?现在召他们回来,也不易呀!想了半天,保定城里,只有参谋长熊炳琦还在,此人也算有点小智谋,那就把他找来吧。 曹锟抓起电话,好不容易才找到熊炳琦。 “润承,你赶快到我这里来一下,有急事商量。”熊炳琦来了。 曹锟不待他坐下便把报纸递过去,焦急地说:“润承,你瞧瞧吧,越是怕鬼,鬼却来了。你知道这个邵瑞彭是什么人么?他怎么霓这样跟咱过不去?” 熊炳琦接过报纸,仔细看了一遍,心里也是一番紧张。他皱着眉,说:“邵——瑞——彭,这个人不简单!” “你了解他?”曹锟问。“略知一二。” “什么人,于什么的?” “浙江淳安人,号次公。是当代词学和历法学的名家,在国中,尤其在南方地位很高、影响颇大。” “这么说,他的号召力一定很强了?”曹锟更怕了。“他这么一喊叫,假若再有人跟着附和,事情岂不糟了。” 熊炳琦笑笑,没说话。 原来,在曹锟找熊之前,熊炳琦也得到一个消息,这消息几乎跟这份报上的事同等轰动。那就是:邵瑞彭已经依照法律程序,把曹锟贿赂这事向北京总检察厅提起诉讼,要求检察厅严惩行贿乱法的曹锟及其帮手。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该怎么办?这位参谋长一时间竟缺乏了“谋”,所以,也就不敢妄“参”。 曹锟等不得,要是,等下去会烧光了宅院的。“润承,你说呀!此事该咋办?” 熊炳琦没有拿出办法,却吞吞吐吐地把邵瑞彭北京起诉的事又说了出来。然后说:“看起来,此人非和咱们闹到鱼死网破不可了。” “还有这事?!”曹锟更急了。“那你说咱们咋办?” 熊炳琦不能再沉默了,这间小房子里只有他和曹锟两个人,曹问他必须答。“大帅,我看有两个办法……” “莫说两个,有一个好办法就够用了。快说,什么办法?” “第一,”熊炳琦说:“派两个人到北京把邵瑞彭杀了,死人面前无对证,这阵风刮不了几天自息。” “杀一个国会议员?!”曹锟连想都不想,便狠狠地摇头——他在收买议员呢,出这么大的价码,也只是想让议员对他有个好感。杀一个议员,还是杀一个公开骂他的议员,不仅影响大,而更逃脱不了杀人灭口之罪。所以他摇头。 熊炳琦说:“我也觉得此办法不大可行,所以,才有第二个办法。” “第二个是什么办法?”曹锟急着问。 “把报纸扔下,把北京的诉讼丢开,全当没有发行任何事,咱按部就班干咱的。”熊炳琦此刻到是轻松了。 “这样做能行?”曹锟不放心。 “怎么不行?”熊炳琦说:“大帅,你还记得早年在袁项城推行帝制之际,有一个叫贺冠雄的人吗?” 曹锟闭起双目,轻轻摇首。 “你怎么忘了?”熊炳琦说:“政界名流,文坛坛主,又是军界宿将。此人比邵瑞彭影响大多了。” “提他何意思?”曹锟问。 “有意思。”熊炳琦说:“袁项城当了总统又想当皇帝,又要改元,正在紧锣密鼓准备之中,就是这个贺冠雄,张张扬扬地在京城闹了一场‘盗国称帝’案,也是公开发表了一张慷慨激昂的所谓‘诉讼状’。结果……” 曹锟忽然记起来了,忙说:“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个诉讼状上说,如果‘法不加予窃国贼,将以头颅毁法’。你说的就是那件事吧?” “是的。”熊炳琦说:“结果怎么样,袁世凯不是照当皇帝,照改国号么!大帅,丢下那个邵瑞彭,只要大总统当上了,邵瑞彭的声明算个屁!检察厅还敢传你?一切都平安无事了。” “这办法能行?” “若是总统到不了手,却不只是邵瑞彭对你一状了,而是咱们一群都完了。所以……” “必须把总统抓到手?”“必须!” “把邵瑞彭丢到一边去?”“丢到一边去!” “一笑了之?”“我行我素!”“好,就这么办!”二人对面一笑。 “大帅没事,我走了?”熊炳琦转身要走。曹锟拦住他。“慢走一步。” “何事?” 曹锟说:“有人送我一帧明人仇英的《上林图》,其人其画我均赏析不深。我知道你是方家,来来,咱们共同鉴赏一番。” “那我就饱饱眼福。”熊炳琦依l瞒身坐下。但看了半天,还是不知其“味”。 曹锟心不在焉地说:“这样吧,有空你查查,查到了,告诉我。咱们藏了人家的墨宝,总不能不知其人。” “好好,我去查查。” 第七章 务必抓住国会议员 熊炳琦也并非是豁达之辈,只是,事到临头了,又见曹锟那么六神无主,不得不说几句大话为曹锟壮壮胆。其实,自己心中何尝不是慌慌张张,花钱买官,与理与法,总是不合的,闹腾出来,天下人都会指责,纵然北京总检察厅有意坦护,也还是民愤可畏。熊炳琦虽然觉得天塌下来应由曹锟顶着,但是,曹锟毕竟是直系的首领,一旦曹锟这棵大树倒了,他熊炳琦这群猢狲都要成为流亡者,无山可靠了。所以,他不得不壮着胆子,做一些支撑曹锟腰杆的事。熊炳琦把画张挂起来,真真假假地端详着——其实,他哪里是在看画,满脑子是在思索着这个邵瑞彭惹起“麻烦”如何收场?收不了场发展下去又该怎么办?熊炳琦不怕总检察厅,那是官场上的事,只要权大,就可以压下去。他怕的是民愤,是舆论,是那些头上无纱帽,但影响却不小的名流,如邵瑞彭之流。 然而,熊炳琦却想不出“力挽狂澜”的办法,只得眉头紧锁,假装入闱于丹青。 由于想起了袁世凯称帝时的一个贺冠雄的人,闹起了那个不顶用的故事,曹锟紧张的心情竞轻松了。“是的,贺冠雄比邵瑞彭影响大,几声狂吼有啥用,袁项城照旧当皇帝……”不过,曹锟想到袁世凯当皇帝,马上又紧张起来。“皇帝是当了,可是,只短命的八十三天呀!我这样买总统难道也是短命的?果然短命了,我可就不值得了。我可是倾家荡产干的,不比袁世凯,他没有花银子钱。”曹锟躺在椅子上,焦焦急急。 不过,当他侧目看看熊炳琦时,却见他并不紧张,而是聚精会神地观画。“难道真的邵瑞彭不值得一顾?”曹锟也是常常依着他的文臣武将在处事的,他见他们平静,也便想着“事态不大”,心里平静。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熊炳琦身后,也对着《上林图》观赏起来。“润承,我对字画素来无兴,只是这两年才靠近,算是略知皮毛。你看这张图如何?” 熊炳琦这才回神到画上,说:“珊帅的墨宝已为京保名士共赞,若只算‘略知皮毛’,润承便是名符其实的门外汉了。正想请大帅指点一二。” 曹锟笑了。“指点什么?瞎说。只知道画这画的人是明朝人。我也正想查查典籍,看看是一位什么样人士,竞还没有空闲。今天好了,你来查查看吧。要不然,咱们家中有了人家的墨迹,尚不知是何人,多不好呀!” 熊炳琦暗自发笑:“都到什么时候了,还有雅兴去查什么人,什么画!”但是,他还是说:“珊帅,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吧,改日,我把这个人的情况给你详详细细地写在一张纸上,让你心里明白。” 北京城贿选风波闹起的同时,天津忽然也乱了—— 那一天,黎元洪在车站被迫交出总统印,又签字了辞职电报,方才被王承斌放开。黎元洪总算领着随员“自由”了。可是,黎元洪的身影尚未消失又被王承斌追了回来。 “宋卿阁下慢走一步,还有一件事需要阁下办办。” 黎元洪愣住了。他望了望王承斌,极不耐烦地说:“一切都按照你们的要求办了,还有什么事?”他想说“总不至于把人扣起来吧。”但却未出口。 王承斌微笑,又拿出一张纸头,说:“宋卿阁下,你的辞职电报虽发出了,国会尚有个研究批准的时间,国中不可一日无人理事,这里还有一个电报,你是要签个字的。”他把纸头递给黎元洪。 黎元洪接过一看,是这样几行字:北京国务院鉴: 本大总统因故离京,已向国会辞职,所有大总统务职,依法由国务院摄行。应即遵照! 大总统黎寒印 黎元洪依旧无可奈何,冷笑一声,提笔签上名字。 黎元洪总算脱身了。此时,已是14日后半夜,所以电报用了个“寒”字。 黎元洪算是彻底走了,在北京的代理国务总理高凌蔚便把他的两个通电通告各省、企图行使极权: 高凌蔚想错了。 按照常规,高凌蔚的“通告”应该得到各省响应,能够纷纷给个“拥戴”的回声。这样,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发号施令了。结果,并非纷纷,而是冷冷清清,并且还阴风四起。 ——总统的辞职通电、委托国务总理摄政通电都得有国务总理附署才能有效的,高凌蔚是代理国务总理,知道附署无力,结果,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又加了张英华、李鼎新、程克、沈瑞麟、金绍曾和孙多钰等六名阁员,弄得个通电不伦不类起来。 ——现任总理张绍曾尚在天津,没有他的署名,总统辞职通电被认为无效。因而,有人议论提议张绍曾进京主政。 du8.com版权所有 ——高凌蔚听说有人拥护张绍曾主政,当然不会同意,立即在北京组织力量,进行阻挠。 ——直系大家庭中倾刻乱了:有人想乘机抓权,主张立即选举总统;有人想乘选举之机当参议院院长,马上随声附和;有人觉得力尚单薄,怕失去权力,则积极阻止选举而主张缓进…… 国中乱了,北京乱了,保定乱了,天津也乱了。 高凌蔚邀着直隶省长王承斌一起匆匆赶到保定。见到曹锟,说了说北京的情况,便提出要求:“形势不稳,恐有突变,还是请大帅去北京主持一切。” 曹锟欣喜了一阵子之后,情绪也并不安稳,十五颗总统印毕竟不是堂儿皇之到手的,只能玩玩,拿去当银子钱用,分文不值。现在看来,这十五颗印除了占为已有之外,什么人也别想摸了。可是,谁知哪一天才可以真的成为自己的呢?曹锟很怀疑他手下的几位大将,总觉得他们办事还不是那样让他放心,何况吴佩孚又一直远居洛阳,不声不响。现在,又要让他去北京,去稳住那里的阵角。他有点心神不定。他皱了阵子眉头,才说:“我想起来了,这一段,你们跟外交使团打交道了吗?” “打交道了。”高凌蔚说。“他们什么态度?”曹锟问。“还没有承认摄政内阁的迹象。” “什么根据?” “外交公文只用公函而不用照会。所涉具体问题,一概不答。”“……”曹锟紧皱着的眉头又添了几绺皱纹。他缓缓地站起身来,就地踱着步子。 ——曹锟远非当年的曹锟了,44岁荣任第三镇统制时,那是何等的雄心勃勃,无论在保定、在奉天、在长春,都是一往直前,见难而上;52岁当了长江上游警备总司令时,其势所向无敌,征战伐讨,无日无夜;56岁升任川湘粤赣经略使,一上任就想把南国治理得清平世界;57岁那一年(1919年)冯国璋死了,曹锟成了直系军阀的首领,他开始了做大梦,联奉战皖,再战奉张;58岁任了直鲁豫巡阅使时,他还是雄心不泯。然而,只三年,今天的曹锟除了梦想大位之外,他却对大大小小的风险都采取回避的态度了。他不想去北京,他没有本领收拾北京那个烂摊子还在其次,他主要是不想去收拾那个烂摊子,不敢去收拾那个烂摊子。政争是那样纷纷乱乱,军方也不平静。尽管闹军饷是直系对黎元洪的发难之举。可是,军饷却是实实在在的大难题。高凌蔚摄政了,财政总长更人了,财政空虚却依旧存在,无米之炊是不好做的,高摄政虽费尽九牛之力,也只能暂缓燃眉……北京,一时间千疮百孔,曹锟也就心冷意灰了。他对高凌蔚和王承斌说:“我暂时还是不去北京吧。北京无大事,小乱是暂时的,你们不必慌张。我想,只要养怡他们把大事办成了,什么事都平静了。当务之急是抓议员。” 婉着转儿,曹锟还是避开了漩涡,稳坐他的保定。 匿隐到天津的黎元洪,“平静”了三两天之后,总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曹锟这个东西……”黎元洪忘不了当初曹锟请他再度出山的情形,那是何等的热情;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有北京出逃,会有天津逼印,会有……他眼前,一下子又出现了王承斌逼印那一幕,还有王承斌拿着拟好的电文让他“划押”那一幕。“简直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现在,黎元洪身边只有随他出来,但业经无权了的陆军总长金永炎,还有美国顾问福开森——这两天,他们却只会闷倒沉睡,无精打彩。黎元洪缓步来到金永炎的住室,心事沉沉地对他说:“这一幕逼宫,也够惊心动魄的了!咱们竟是没有预感到。你说,奇怪不奇怪?” 金永炎点着一支香烟,并没有去抽,只让它飘出淡淡地烟雾。半天,才说:“不奇怪。在权这个问题,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是不择手段的,咱们太书生气了。” “我咽不下这口气!” 金永炎笑了——咽不下怎么办?现在是凭武力说话的,咱们手中的武力强不过人家,没有争气的本钱——。金永炎只有笑笑而已。 黎元洪比金永炎的经历丰富,这也是一种“本钱”吧。他思索半天,说:“不能动武就动文!动文也得给他们点声色看看。” 金永炎一喜。“可以!”他说:“怎么动文?”“我自有办法!” 不久,黎元洪便仍以大总统名义在天津发出通电:撤回向国会的辞职咨文; 否认“寒”日令国务院摄政的电报;大总统在津行使职权; 任命唐绍仪为国务总理,唐未到任前暂由农商总长李根源兼署。· 别看黎元洪失宠了,影响还是有的,大总统尚未被合法手续免去,而且曹直对他的方法并不得人心。黎这么一煽动,八方纷纷起了风火: 已经到了上海的国会议员褚辅成、焦易堂等发表声明,不承认北京政府和国会; 上海各社团也纷纷通电,不承认北京政府; 奉天、浙江和西南各省函电纷驰,不承认摄政政府…… 有风就有浪,这股反曹潮流,不轻不重地抵制着曹锟的行贿议员活动。 这些天来,最焦急的是曹锟。 保定的天气也捣蛋,一天几变,阴阴晴晴,风风雨雨,秋还不到半,本来该是云淡天高的爽朗日子,竟然是不死不活起来。 曹锟的心情也是这样。“花钱买选票,原来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早知如此,何必这么匆匆忙忙,等吴子玉兵力足了,武力取之岂不更好。”现在不行了,支票业经大把大把地送了出去,即使不想要选票了,也无法收回了。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是抓紧时间,促使早开国会。 曹锟把秘书长王毓芝、参谋长熊炳琦、副参谋长王坦都找到自己的书房,来作一次决策性的会商。 人到齐了,书房里却寂静得出奇,谁也不说话,谁也无动作,个个沉寂着脸膛,仿佛是在等待着一个可怕的时刻的到来。 曹锟心里急呀!可是,他觉得这几位他的最得力的助手都会明白他的心意,会在一照面之际就纷纷拿出妙计,来办妥当务之急。“我平时待你们够朋友了,把大权全交付你们了,这次又把家资全交给你们了,难道你们就不知为我搏一搏么?养兵干日,用在一时j现在,我需用你们,你们得伸开腰杆地干呀!”曹锟心里急急焦焦地想着,侧着两眼神慌地望着。可是,一个个却默默无语。 ——说什么呢?似乎大家心中都茫茫然然。赶走黎元洪时,大家想得又简单,做得又顺畅。黎元洪一走,好像万事大吉了,只待曹老三拿出家资。现在,曹老三倾家了,事情反而出了乱子。 王坦不说话,有他不说话的道理:“我是做议长大头吴景濂的工作的。大头那边的工作都做好了,我的任务便完成了。下一步是国会开会,到时候我一定让大头出面召集就完了。至于北京、天津、上海以及南方的事情,不该我问,何必多嘴!” 王毓芝本来就是个滑头,遇事绕着走。前一段他已经为曹老三出了不少力了,光是帮他敛财,就有汗马功劳!近些日子,他在北京黑夜白天的忙碌,给议员送支票、说好话,跑弯了腿、磨破了嘴,尽职尽心,“我只能做到这样子。至于说大局,那该是由京城中的代理国务的高凌蔚他们去做,由他们去稳定。我一个巡阅使的秘书长是无能为力的。” 熊炳琦,更觉得自己怀中抱着的是个不哭的“孩子”。“大帅什么时需要用兵了,我去调遣;要用到什么地方,我就指挥他们到什么地方。”他是参谋长,他觉得那样才是他的天职。其余的,他不想多问——他对花钱买总统这件事有自己的看法,但他却不明说,他想顺大势。成功了,少不了他一份“荣耀”,失败了,他也成不了“主谋”。 书房里沉默有时,还是曹锟先开了口。 “大家都说说,看看怎么办好?”他大约怕别人还是不说话,所以,不得不先说出自己的意见。“事情已到这个地步了,我看只能进,不能退。怎么进呢?我的意见分两步走:第一步,采取行动,控制国会议员继续南下。天津的,北京的,务必都留下。第二步,迅速把款送到他们每一个人手中,给他们定心丸吃吃,死了南下的念头。我看还可以增加点‘甜头’,告诉他们,凡到北京参加选举的议员,每人每月可领600元生活费。”说到这里,曹锟挺挺胸,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继续说:“一句话,钱么,大家别顾虑,以办好事为宗旨。” 曹锟表明态度了,提出方案了,又不惜血本,其余人自然也“心宽”了。熊炳琦表示“我立即去北京,把军警布置好,做好严密封锁,再不让一个议员南下。”王坦表示“马上去见议长吴景濂,把‘优越条件,告诉他,请他做好议员工作。”王毓芝也来了“智谋”,他说:“可以多派些人到上海去,做做舆论,把大帅在北京给议员们的‘厚爱,都说明,并且表示‘欢迎所有议员返京,大帅一定一视同仁’。我想,只要工作做到议员心上去了必然还会有人返京。” du8.com版权所有 书房的紧急会议结束了,大家分头行动,各自去做自己的工作。王坦晚走了一步,他对曹锟说:“珊帅,我看是不是这样,大头那里这次就全部给兑现,也好让他最后努力一下,把事办成。” “可以。”曹锟毫不犹豫地说:“早几天你不是给了他十万了么,这次再给他……”早时商量过的,打算给吴景濂三十万大洋。现在,曹锟觉得少了,他怕吴景濂不肯卖命。于是,略一沉思,又说:“上次的10万不再提它了,这次你如数再带三十万元。就说事情办成了,我还会有厚赠,绝不会亏待他。” “大帅的意思好极了。”王坦说:“大头虽是咱的人,为人你是了解的,此人看钱比人情重。在他身上多花几个,他便会多出几分力。” 曹锟点着头,说:“我何尝不了解他。咱们不必计较。在咱们身上,钱多几个少几个,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关键是,让人家办事,就得让人家心里舒舒服服,甘心情愿。”说这话的时候,曹锟心里却想:“你王养怡的心事瞒不了我,什么吴大头‘看钱比人情重’,还不是你欠人家的人情债,欠人家夫人的人情债,拿着我的‘猪羊’去还愿!也好,但愿你们都能尽心尽力。” 王坦心满意足,拿着曹锟的支票又去了北京。让我们回过头来看看北洋时期的国会吧。辛亥革命之后,中华民国成立了,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当时由各省代表组成的“各省都督代表联合会”制定了《中华民国政府组织大纲》,确立了国家的基本政治制度,决定成立参议院,做为临时的国家立法机关。l912年1月28日,临时参议院在南京成立,林森为议长,王正廷为副议长,共议员四十二人,代表着福建、浙江、四川I等十七个省。 辛亥革命的成果——中华民国的大权转移到袁世凯手里去了,孙中山只把希望放在议会、放在制定一部民主的约法上去了。 1912年3月8日,经参议院临时约法起草会议起草的临时约法被通过了,3月11日,孙中山以临时大总统名义公布了这个中国历史上第一部具有资产阶级共和国宪法性质的法律——《中华民国临时约法》;4月1日,孙中山又公布了《参议院法》。 临时政府北迁北京,参议院也随迁北京。l912年4月29日,参议院在清朝资政院旧址继续开会。这时的议会,就有二十二个省,加上蒙古、青海,共二十四个地区。选举吴景濂为议长,汤化龙为副议长,谷钟秀为全院委员会委员长。参议院移到北京之后先后制定了《国会组织法》、《参议院议员选举法》和《众议院议员选举法》。国会采取两院制,由众议院和参议院组成,众议院议员任期三年,参议院议员任期六年。 1913年4月8日,第一届国会在北京象坊桥众议院会场开幕,临时参议院宣告解体。这一届国会只有在同年lo月6日勉强选举了袁世凯为总统,黎元洪为副总统之后,便于l914年1月10日被袁世凯强行解散了。 1916年6月,袁世凯帝制破产,在国人的唾骂声中死去了,黎元洪以副总统继任总统职位。6月29日,黎元洪下令恢复国会。8月1日,国会继续召开,10月30日选冯国璋为副总统。…… 张勋复辟了,《临时约法》被废弃了,孙中山在广州发起了“护法运动”,邀请国会议员南下护法。国会议员纷纷南下。8月19日,到粤议员发表通电,决定召开“国会非常会议”(也称“非常国会”),组织护法政府。8月25日,“非常国会”开会,9月1日,选举了以孙中山为首的护法军政府,孙中山为大元帅。非常国会本是第一届国会的继续,因此一切法律仍然有效。孙中山在护法运动中,遭到西南军阀与北方军阀联合的排斥,孙中山愤而辞职。l918年7月,非常国会通过决议,将未到粤的国会议员解职,以侯补义员补足法定人数。9月,宣靠成为“正式国会”,史称“民八国会”。 张勋复辟失败之后,段祺瑞指使徐树铮成立“安福俱乐部”,拉扰政客,操纵新国会选举。l918年8月12日新国会成立,人称“安福国会”。9月4日,安福国会选徐世昌为大总统。1920年8月30日,安福国会两年届满,宣布闭会。徐世昌下令按民国元年《国会组织法》选举新议员,召集新一届国会。正是各省选举新议员时,直奉大战爆发了。 1922年4月,直系曹锟、吴佩孚打败了奉系张作霖,徐世昌被赶下台了,黎元洪再度出山。6月13日,黎元洪撤销了l917年的“解散国会令”。8月1日,第一届国会又在北京宣布复会,吴景濂再次回到议长位置。这便是现在的国会。 国会又恢复了,无论是原来的国会议员,“民八国会”递补议员还是非常国会解职议员,甚至安福国会“闭会”议员,都想争一席位,并且都想互争“正统”。于是,一场争夺议员席位战在全国范围展开。结果,拳头大的,势力强的,流氓、恶棍、三教九流、社会渣子,都进入了国会,他们看权行事,看钱行事,谁心里也没有国家和黎民的大事。 黎元洪再次下野,北京形势纷乱,上海有人出钱拉拢了,一些议员便纷纷南下,大似乌鸦觅食。现在,北京又“亮”起来了,只要到北京去参加选举,每人就可以先得酬金五千元,以后还每月有六百元津贴,其诱惑莫大!于是,南下途中的议员或已经到上海的议员,心都动了,他们想着法儿,借着故儿,偷偷摸摸,从水从陆纷纷向北,大部分又回到了北京。别看这些人走时生怕议长吴大头知道了,现在回来了,却又怕吴大头不知道了。一进城,他们就奔向小麻线胡同,把一幅幅笑容投给议长。. 吴景濂收了曹家的厚赠,自然尽心为曹家办事。每来一个议员,他都及时告知王坦,王坦便及时盛情款待,安排宿食,而后恭恭敬敬地奉上款额五千元大洋支票一张;影响大的议员,有人还送给了双份或更多一点。 小麻线胡同车马行人都多了起来; 吴景濂不寂寞了,他在小客里面容欢笑,茶香喷放,一拨一拨接待着“属员”; 王坦成了吴家的常客,议长还天天酒菜款待;早日这位副参谋长面上的愁容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那一天,吴景濂一大早就来到王坦的住室,笑嘻嘻地对他说: “养怡,你来这几天,天天忙忙碌碌,也顾不得招待你,不知你吃得 如何?休息好不好?” 王坦也笑了。“大哥,都是自家兄弟,说这话,岂不太客气了。”又说:“我总是把大哥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到家了,一切都是温馨的。大哥再不必说‘招待’不‘招待’的话。”王坦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乐哈哈的——有夫人许玉蘅的热情,何须再劳议长大驾。每日早早晚晚,王坦都是到那个明三暗五的居室都接受许玉蘅的款待,许玉蘅极尽全能,备办最好的饭菜,还捧着杯儿跟他碰,有时候还口对1:1地“劝”几杯;半酣之中,又总免不了搂搂抱抱,尤其是晚上,王坦常常大半宿才回去。如此这般地款待,还不够热情的?!王坦盼不得吴大头退避得远远的。 吴景濂不多理会这些,也自觉理会不了。索性“眼不见为净”,还是笑嘻嘻地说:“养怡,形势很好,好得很!”大约是收了人家的巨款事情办得还不错,吴景濂说话的时候,显得十分兴奋,兴奋得暄胖的脸膛像是推了雪,那双并不圆大的眼睛,也神奇起来,短短的八字胡扇着——此人就这副性格:顺畅时忘乎所以,洋洋自得;困惑时垂头丧气,像一头杀而不死的猪。他对王坦说的“好极了”,是指的是有许多议员都回到北京了,并且收入曹锟馈赠的支票了。这样,他两次收曹锟的四十万大洋,便可以心安理得地装进了腰包。王坦却不那么轻松,别看他手里的大部分支票都送出去了,效果如何,他不放心。他了解过议员的情况,正直忠厚的老实人有,心怀叵测的坏人也不少,会不会有人收了礼不待“客”?会不会有人支票到手溜之大吉?别看议员牌子一挂人五人六的,男盗女娼者有之。所以,他那副清秀的脸膛一直默沉着,他对吴景濂的话连微笑也不报,只平平静静地问:“形势怎么好?好到什么地步?” 吴景濂说:“南下的议员大多回来了。”“这我知道。” “咱们送的支票他们都收下了。”“这我也知道。” “到现在为止,在北京的议员已有590人,超过议员总数的60%,合乎开会的法定人数了。” 王坦终于兴奋了“这倒是一个喜讯。现在开国会可以合法了?”“当然可以。”吴京濂说:“《国会组织法》有规定,超过半数议员即属开会合法了”。 “好,咱们就抓紧安排开——国——会!”沉默了许多天的脸膛,王坦总算面上有笑。这一笑,倾刻之间便清秀了许多,脸蛋润红,双眉浓黑,二目灵闪,小平头也显见得雅致端庄,更加上一身长衫合体,人模样儿竟是极为英俊了。相形之下,吴景濂逊色多了,怪不得许夫人早就移情与他了。 当天晚上,王坦便把这个情况报告保定的曹锟。曹锟微笑着端茶杯,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第八章 我得要玉玺 du8.com版权所有 北京落了一场毛毛秋雨。细碎的雨滴洒在街巷中,只给街巷蒙上一层淡淡的湿意;细碎的雨滴洒在大大小小的四合院,那高高下下的灰瓦房的尘沙只轻轻地翻了个身;和街巷、房屋为邻的参差不齐的树木,倒是猛可间青绿了许多! 行人没有异常,谁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只是增添了一件雨具而已。 落雨的时候没有风,连微风也没有;雨似乎是偷偷地、悄悄地落下的。 邵瑞彭在北京报纸上揭露曹锟行贿的事情,就跟这场秋天的细雨一样,只给北京的街巷一点点潮湿,便悄然无息了——穷兵黩武的岁月,到处都是战火纷飞,杀声震天,一两个文人名士在那里唠唠叨叨,又有谁会去注意呢? 北京总检察厅对于邵瑞彭的控斥状,连案卷都不曾入便丢到废纸篓中去了。那个检察厅的大胡子厅长还愤怒地说:“狗逮耗子——多管闲事!”检察厅是权力机构之一,北京的至高权都在曹锟的部下手中,难道检察厅能够是片独立王国?邵瑞彭的活动是起了一片涟漪的震动,可是,那只能是一片细微的波浪,只能荡动一下水面上的浮萍,莫说像曹锟这样的巨轮,连一只小伐子也影响不动。以致,气得这位词学和历法学的名士挺着胸膛骂天:“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公道?难道历史就无情得连一点痕迹也不会给这样一个恬不知耻的家伙留一笔‘光彩,?这太不公平了!” 名士有愤你只管对天发作好了,老天是肚大能容的,连一句反驳也没有——是的,曹锟拿金钱买总统的事,史籍上是会给他留下“光彩”的一页的,也许会遭到世世代代人的唾骂。可是,对于当事人说来,又有何用呢?曹锟从不想这些,他一心只望着极峰,他要攀登上去,因为那里有无限风光! 邵瑞彭四方走动、八方呼唤,毫无作用。别的国会议员都毫无愧色地收下了曹锟的支票,那些去了上海的国会议员又被“支票”一个一个地拉了回来,并且通过各种途径,把笑脸送给曹锟。 “无耻!无耻之徒!我绝不参加这样的国会,我要退出国会,我要揭露曹三傻子的罪恶行为!”怒声震撼着四合院,震撼着附近纵纵横横的胡同。 骂——随你邵瑞彭骂吧,天要下雨时照样下雨 怒——随你邵瑞彭怒吧,该生孩子的女人照样生孩子!你有勇气退出国会好了,国会照为曹锟筹备选举! 邵先生,你的正直是会得到国人的肯定的,中国的史书上会为你落下光荣的一笔,世世代代的后人也会对你称赞。只是,曹锟贿选总统这件事,你是无力阻挡也阻挡不了的。因为你只是国会议员的八百分之一呀! 1923年10月5日,北京古城,竟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天气。然而,气氛却人为地极度紧张起来。一大早,京畿卫戍司令部的巡逻车便嗷嗷叫着满街跑,街口巷头,警察也多了起来,还有一些装扮得不三不四的人物游神般地在街巷中东张西望,这情形,令京城中的百姓有点慌神。 尤为紧张的,却是座落在象坊桥边的那片众议院。八点钟刚刚过,议长吴景濂便在大门外满面笑容地迎接着来自各方各界的议员。今天要召开国会——谁也不计较届次的国会。国会唯一的任务是选举大总统。黎元洪6月中旬去了天津,大总统位子空下来了,一空就是四个月。国家怎么能四个月没有“首领”呢?堂堂诺大中国,难道连一个可以当总统的人也找不出来?那岂不笑话!政治家们不会等待笑话的。经过多方努力,国会终于取得了他的八百成员中的590人的承诺,才决定今天开会。 要开国会了,当然得隆隆重重、热热闹闹,更需要认认真真,这就是出动大批军警的缘由。590名国会议员都是收到曹家重金的,参加会议是没有问题的,出动军警干什么?君不见,议员中也并非全是金钱的钟情者,邵瑞彭便是“异类”,再出几个、几十个邵瑞彭之流,在国会会场上大闹一场,岂不乱了;何况,议员们到会了,并不等于都投曹氏一票,若是人人都不投曹氏的票,这个场怎么收呢?所以,军警齐出之举,便是用强力以助金钱作用的。 就在军警纷纷走上“岗位”的时候,京畿卫戍司令王怀庆带着一个好大的随从队伍来到国会会场。这便让人惊讶—— 王怀庆,直系队伍中的骨干分子,由大名镇守使升任第十三师师长,并且兼任着京畿卫戍司令要职,是曹直大权的一只看家狗。开国会他到场了,可见事情不一般了。 王怀庆来到国会会场,只同议长吴景濂点头表示“友好”便匆匆走到会议大厅,而且坐在一个居高临下、令人注目的地方,那威严的军戎,那带着盛气的脸膛、审视的目光和荷枪实弹的保镖,议员们第一感觉便是“威胁”。“这个瘟神是来监视的!” du8.com版权所有 国会会场,一派肃杀气氛,从院子四周,大门两侧,到院内角角落落,无处不见军警林立,荷枪实弹;进来的议员,务必按“路标”行进,而且只许进不许退,任何人进来了,想擅自退出也不可能。就在如此紧张之中,院内却备有丰盛的午餐,品种斑斓,香气扑鼻。议员们明白了:“威恩并用,看来,不投曹三傻子一票是走不了人了!”上午9时,国会会议大厅奏起一阵音乐。当音乐停止时,议员们却发现主席台上除了有议长、副议长之外,还有那位京畿卫戍司令王怀庆,他军戎整齐,脸膛铁青,端端正正地坐在议长、副议长中间,两目不眨地望着会场;而会场上,除了布满着荷枪实弹的军警之外,还有不少“游神”;而在会场后台,人们看不到的地方,还藏着代理国务总理高凌蔚、直隶省长王承斌和直鲁豫巡阅使署的秘书长王毓芝,参谋长熊炳琦,副参谋长王坦——直系骨干人物几乎全到场了。 吴景濂以国会议长身份宣布开会,然后致简短开幕词。这个胖矮个儿的神态和他的身份猛然间呈现出极大地不协调:他语无伦次,声音乱杂,两只颇似惊恐地的目光不时地望着身边的京畿卫戍司令,似乎在等待他的目示来表达自己的态度。以致,那段开幕词要表达什么意思,他也糊糊涂涂。好在议员们早已心照不宣,谁也不愿听那些唠唠叨叨,会场虽寂静无声,但却无声得吓人。 开幕词完了,散发选票;选票发下,开始填写,开始投箱…… 北京召开诸子国会的时候,上海一幢小洋房里也正在举行着一个重要的会议,与会人员是孙中山的代表汪精卫、廖仲恺、许崇智,段祺瑞的代表邓汉祥和张作霖的代表姜登选。 汪精卫拉着邓汉祥和姜登选的手,微微笑着说:“二公再次来沪相会,可见芝老(段祺瑞号芝泉)和雨帅(张作霖字雨亭)对孙先生的信任。孙先生让我转告二公,我党始终把二公作肱股,革命大业,必得二公大力方能成功!联合之事,便依前番所议,咱们共成文书,以便日后协调行动。” 邓汉祥说:“曹仲珊忘乎所以了,不顾国人反对,依旧贿收议员,谋得大位。一些议员经不得金钱诱惑,趋之若鹜,到上海来了又 返回北京。估计曹三傻子迫不及待了,最近可能召开国会。” 汪精卫说:“好呀!早开国会、早当总统、早垮台完蛋!倒是一场利利索索之举。” 姜登选比较谨慎,更加上奉军新败于直,言谈起来,颇流露出一点余悸和底蕴不足。“曹吴现在是春风得意,北方有雄厚兵力;驱黎之后,大权独握,恐一时搬他难倒。还望孙先生和芝老善筹良谋。” “好呀,我们坐下来,认认真真地协商一下。”汪精卫说:“我想:由我们三家同心协力,曹吴立足之基并不太牢,只是时间近远之说罢了。” ——皖、奉、粤南北三家联合,共同反直,已非一日之议了。早在1920年7月直皖之战段祺瑞大败而退出政坛时,便从隐居的天津频频与广东的孙中山谋求联合,以便东山再起。那时候,直奉两家还是亲密的,奉张在段祺瑞将败时是向段宣战的。但是,张作霖并非一心向直,而是想在战胜之后能够分得一些胜利品。后来的事实证明,直系曹吴是不愿意“肥水外流”的,何况他们两家背后又各有帝国主义国家做后台,自然因分配不公而有了裂痕。段祺瑞败了,他要寻机报复,当然关注直奉关系,发现他们有了裂痕,段氏十分欣喜,便派要员去东北。l922年初,皖系骨干段芝贵便频频去见张作霖,张作霖也派大员去天津拜会段祺瑞。到了这年4月,直奉因矛盾激化,发生了第一次直奉大战。战争结果,奉张大败,退出关外,直曹独揽了北京大权。 经过这场战争,奉张和皖段联合的步伐加快了。张作霖坚定地认为要报复曹吴,非联合段祺瑞不可;段祺瑞再起在急,也认为非借奉张不可,因此,信使更密计议加紧。 皖系残余实力,浙江总督卢永祥,还是霸据沪浙一方。张作霖便派姜登选为驻沪代表,以便及时联系。卢永祥委派得力助手邓汉祥为自己的代表,亲自和姜接谈。不久,邓、姜二人即达成共识:奉浙两方在政治上互相呼应,在军事上做到攻守同盟,誓与曹吴不两立,打倒曹吴后拥段上台。段祺瑞也想尽办法拉拢张作霖,张作霖觉得段祺瑞是北洋元老,资望很高,认定国家元首“非段莫属”,并一次即拨付段活动经费三百万大洋。段祺瑞对张作霖也一改昔日的看法,甚为赞扬。 段祺瑞与孙中山的联络,是在孙中山在广州进行的第二次护法运动的紧张的时候,即1921年12月,段祺瑞派心腹大将徐树铮去了广州。孙中山派廖仲恺、汪精卫、蒋介石与他接洽,并且十分认真地告诉廖、汪: 兹请两兄及介石为我代表,与又铮(徐树铮号又铮)切商军事之进行,现决于旧历年后用兵,希望皖系策应,使直系更无归路。自来战争因于政略j吾人政略既同,斯为南北一致,以定中国,其庶几乎。 du8.com版权所有 1922年1月3日,徐树铮在蒋介石陪同下,由广州乘车去桂林,与孙中山直接晤谈,十分融洽。事后,孙中山给蒋介石的信上还说: 徐君此来,慰我数年渴望。 1922年2月20日,段祺瑞又派周善培到广州见孙中山,进一步商谈反直大计;在二次护法运动因为陈炯明叛变失败后,段祺瑞再派徐树铮南下广州、福建,与孙中山的部下许崇智等联络。事后,在徐树铮的一个通电中就明确表示要奉段孙二人为最崇拜的人物:“无论何人命令,树铮概所勿受,惟以至诚敬尊合肥段上将军祺瑞,中山孙先生文,为领导国家根本人。在今之日,我中华民国非此二老出任艰巨,国基万难平安。” 1922年10月,张作霖宴请孙中山的代表汪精卫、程潜及段祺瑞的代表吴光新时,三方更具体地讨论了三角联盟大计。张态度坚决地说:“中山、芝泉与余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余等当协力同心,第一步以逐吴佩孚、曹锟为目的,第二步再谋新中国之建设,再图国家之强盛。” 现在,三方上海会谈,便是具体落实三角联合,共同反直大计的。 三方会议开得很顺利,决定共同出兵,反对曹吴,待反直胜利之后,即由三家共同主持国家大政。关于主政问题,三家的意见是:汪精卫主张由孙中山任大总统,段祺瑞任国务总理,邓汉祥主张由段祺瑞任大总统,孙中山任国务总理:汪精卫想让姜登选支持他的意见,对他说:“姜公,我和邓公是两个意见,你看这事当该如何处理?”说这话的时候,汪精卫满以为奉系会支持他们的意见,由孙先生做大总统。可是,姜登选却耍了个花招,说:“雨帅并未言明,容我再电询雨帅一下,由他来定夺吧。” 汪精卫没有办法,只好同意。 姜登选给张作霖打了个十万火急的电报,张作霖也回了十万火急的电报:共同出兵反直,张作霖完全拥护,但是,张作霖却主张在反直胜利之后应由段芝泉出任总统。 汪精卫无可奈何了,他只好说:“那好吧,待反直胜利后,由芝老主政。现在,咱们来研究出兵问题。” 皖、奉、粤三方代表在上海具体落实了反直出兵计划…… 北京,国会的选举工作仍在紧张地进行中。 王怀庆率领的武装军警,先是在议会会议大厅里里外外游动,选举开始之后,他们便三三两两地走进会场。先在墙边走廊,渐渐进入坐席——原来他们是奉命查看议员究竟投不投曹锟票的。会场显得犹为紧张。 参加国会会议的议员,都是被一张五千元支票买进来的,收了人家的厚赠,自然要为人家投上一票。于是,绝大多数人接到选票之后,便不加思索地在选票下的地方画上一个圈圈(也就是在“曹锟”头上画个圈圈),候选人无差额,就曹锟自己,又不许另增,只好画曹锟了——画上曹锟,也就觉得五千大洋的人情还清了,凭怎么去花这笔钱,都心安理得了。何况,一圈圈五千元,文字的价格也够高的了!所以,当武装军警们走进会场时,大多数人的选票上早画完了圈圈。可是,毕竟还是有些议员属邵瑞彭之类,他们虽然把支票收下了,一旦选票到手,忽然良心发现,竟断然在选票上的“曹锟”头上画了一个大大地“×” 投票开始了,按区按票箱在军警的监视下,议员们把自己的选票投入箱中——票投完了,当议员们准备离开会场时,却一个一个被阻拦住了。此刻,那个一直铁青着脸膛端坐在主席台上的京畿卫戍司令王怀庆猛然站身来,大声说了话:“请各位委屈一下,慢走一步。我们曹大帅备了点薄酒,略表敬意,请各位吃饭,饭后还有要务相商。” 卫戍司令的话刚落音,军警们几乎把议员架着走出会议大厅,走向餐厅——原来吃饭是假,现在刚10点,不晌不夜,谁也不饿。是因为王怀庆等要最后查查选票,看看够不够“本”,若是不够,还得议员们重新来一次,来两次,直到够“本”。 议员们吃饭去了,王怀庆“保”着吴景濂,还有藏到幕后的王毓: 芝、王承斌、高凌蔚、熊炳琦、王坦等人,纷纷浮了出来,把住一个票箱,瞪起专注的目光,审视起一张一张选票。 金钱毕竟是有用的,虽然议员中不乏邵瑞彭辈,又毕竟是型数,更加上有些议员颇有眼光,看准了“非投曹三傻子一票是放刁过了”,如其反复折腾,倒不如利利索索如他的愿完了。计票的当果: 到会议员590人,占议员总数73.75%,合乎法定人数; 赞成曹锟当大总统的票数480人,占至哙议员81%,合乎兰选法定人数。 “曹大帅当选了!曹大帅当选为中华民国大总统了!” du8.com版权所有 国会的大门终于敞开了,议员们这才舒舒服服地喘了一口气陆陆续续地走出“牢笼”,仰面望望蓝天。 曹锟被选为大总统了!消息飞快传到了保定,传到了曹锟耳畚中——此刻,他正在九岁红刘凤威的小楼上发呆,皱着眉头企盼=}}京的好消息。他的心神是那么不定:孤注一掷了,倾家荡产了,万一当不上总统,一切全完了,连身家性命都要丢上了。他有点怕,怕他几个兄弟不放他,他们都是极尽全力的呀!他又怕他的妻妾们发难,他们也是极尽全力的呀!一大早,他便心神不定地来到小妾肩中,希望她能够给他点安慰,稳住他的情绪。可是,那个小凤威却那么不解人意,她没有去体贴他,没有去安慰他,竞自轻声地唱起小曲儿。 曹锟很是厌烦:“现在是什么时候?大火烧到房檐了,你还有心思唱曲?往天让你唱你不唱,今天不该唱了,你又那么兴致……”是这样想着,但却不出声,只独自闷坐。后来,渐渐听明白了小凤威的唱词,他心里惊了:“这小蹄子怎么唱起这词儿来了?”原来刘凤威唱的是中的一曲lt;离亭宴带歇指煞。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曹锟听明白了,他大怒了。“你这是唱什么曲,唱的什么曲?我还没到高楼顶呢,你就说‘楼塌了’,‘乌衣巷不姓王’姓什么?难道我真的连累着你们就要‘放悲声唱到老’了么?我就当不上总统,坐不定大座了么……?” 刘凤威抿着儿淡淡地笑了。“哟?大老爷今日怎么忽然来了性子,难道小女子随便拣个曲儿唱唱,也碍着大老爷当总统大事了?果然那样,小女子到是可以一生不再唱曲!”说着,一睹气躺倒床上,拉起被子蒙上头,竞渐渐地发出了抽泣声。 曹锟一见这情形,心里慌了起来:“这是何苦来,自己为了解闷到此,闷未解,竞给别人添了大闷。”又想:“是啊,人家唱人家曲,你发你的闷,那就碍着你了?唱什么曲不是她自由自在的事,凭什么往坏处想?楼塌楼不塌,唱悲歌唱喜歌又怎能联系到你选大总统的事,不是自寻烦恼么?”想到这里,曹锟伏下身,揭开被头,把一副毛蓬蓬的嘴巴抵到小凤威腮上,就“乖乖儿”地叫起来。 正在此时,有人来报:“大帅,大帅,北京有好消息!”曹锟抖身站起,忙问:“什么好消息?” “总理府十万火急电报,说大帅当选为中华民国大总统了!”“是真?!” “急电在此,请大……大……大总统亲自过目。” 曹锟接过电报,认真看了一遍,看着看着,竟流出了两行泪花。 真的当选为大总统了!曹锟捧着电报的手抖动了,身子也在抖动,头脚都在抖动。他忘情地把电报放在床上,忽然把蒙在九岁红身上的被子掀开,两手把她抱起,又亲又吻又摇晃,声音变调地大叫:“我当选了!我当选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万般情怀拥心头! 62岁的曹锟,总算可以挺起胸来,对着长空,对着蓝天,对着渤海之滨的列祖列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四十年了,从朦朦胧胧到清清楚楚,曹锟一直做着向那个“宝座”攀登的美梦,他几乎耗尽了心血,费尽了精神,他终于由想着“出人头地”而变成了“万民之尊,一国之主”!昨天,他还为他为攀登极顶而花去的大洋1356万而如挖心疼,今天,他笑了,他觉得花得值! 曹锟抱着小妾亲呢了半天,竟丢下她,一声告别的语言也没有,匆匆走下楼去。弄得刘凤威心慌意乱。 曹锟回到他的密室,找出钥匙,打开保险柜,又把那十五颗金印捧了出来。匆匆解开红绸布,一个一个抱在怀中,贴在腮上,又一个一个地替换着亲吻——昔日,他只把它们当作至宝珍藏起来,奇货可居,还无法拿它们去耀武扬威;而今天,他是堂堂正正地大总统了,他是十五颗金印的主人,十五颗金印是他高贵身价的象征,他怎么能不对它们特别亲呢,特别钟爱! 抱着十五颗总统大印亲着、爱着,曹锟忽然冷静下来,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把金印放下,皱起眉头,背过身来。 du8.com版权所有 ——曹锟想起的,是一个庄严、古老而国人皆知的故事,那就是中国的极权代表不是金印,而是用和氏壁雕凿而成的玉玺,是历历代代国主的象征!他也听说,那总统印是现代的人刻的,只能临时代表一种权力。“我不能要临时代表权力的,我得要永久的,世世代代的。” 曹锟一个急电,把王毓芝和高凌蔚都叫到保定。 王、高还以为是北京选举的事呢,忙主动汇报。曹锟听也不听便用力摇头。“电报我看过了,不要再谈了。我让你们来,是有别的紧急的事情。” 王毓芝惊慌的问:“别的,什么事?” 曹锟故意缓了缓口气说:“就是那大总统印件的事。” 高凌蔚说:“上次我从医院拿回来,不是都交给大帅了吗,共计十五枚,是用一块红绫子包着的。” 曹锟还在摇头。“那十五颗印,我都收着了。我是问……” “大帅,”高凌蔚忙作解释:“那十五枚印全是真的,黎元洪是交给一个姨太太保管的,我去取时,那个姨太太根本就没有预料到,她不会复制。” “你们都忘了中国的历史了!”曹锟有点焦虑。“千古以来,中国最高权力的象征不是金而是玉,不是印而是玺。你们怎么就忘了?现在,咱们做国主了,这件事得计较计较。” 王毓芝拍着脑袋,想起来了——他小时候就从说书人口中知道了玉玺的身价——:“是啊,是啊!得要玉玺呀!” 高凌蔚没有冲动,他眯着眼睛想了阵子,说:“玉玺,好像许久没有人谈了。晚清时,太后、皇上和军机大员也很少有人谈过。是不是还有这宝贝?难说。” 曹锟希望它还在。他说:“这样珍贵的传国宝,怎么能没有呢?有。咱们得找找。” 高凌蔚是代理国务总理,有没有玉玺?国务院是应该知道的。他发了一个加急的电报给国务院秘书长,让他们“速查急报”。 ——玉玺,那可是一件镇国之宝,关于它的传说,是可以写一部厚厚地书。据说,秦汉时,皇帝有六玺,隋以后实行八玺制度;到。了宋代,用玺便有了严格制度。八玺在隋唐时,名称和用途大体是这样:神玺,只作为国宝藏而不用;受命玺,封禅时用;皇帝行玺,封命诸侯及三师、三公用,以极王公书;皇帝之玺,赐诸侯及三帅、三公书,以劳王公;皇帝信玺,征发国内兵,以召王公,以报四夷书;天子之玺,赐番国君书,以劳四夷;天子征玺,征番国兵,以召兵四夷。这些玺均由门下省符宝郎负责保管,如诏敕文书需要用玺,符宝郎于皇帝面前才能启用。 玉玺,成为极权的代表。 国务院的办事人员收到代总理的急电,查档的查档,找老朽的找老朽,终于有了个结果:关于玉玺的最近消息是: 当初,袁世凯当了大总统之后,曾找清朝隆裕太后要过玉玺。隆裕揉着泪眼告诉他:“此物早在元顺帝北逃时便带走了,国朝和前明都没有传国玉玺。”并且告诉袁世凯。“这是孝钦显皇后亲口说的。”袁世凯没有办法,只好同国务卿梁士诒商量,而后由大典筹备处处长朱启钤和文案阮忠枢一起用纯金造了一块代玉玺,上边镌刻着“诞膺天命,历祚无疆”八个大字? 国务院的人向保定作了回报,问“是不是要这块玉玺?” 曹锟叹息了:“唉!玉玺丢失了,袁项城造了金的。我要他那东西干啥?现有十五颗金的呢!”他摇着手对王毓芝和高凌蔚说:“别再提这件事了。你们去筹备就位庆典的事吧,越快越好。我也准备去北京了。” 第九章 花钱买个大总统 du8.com版权所有 直氏大家族倾果为曹锟贿选总统的时候,直氏二号人物昊佩孚却在中州洛阳平平静静,不是宴宾朋亲友,就是大请名人士,一派礼贤下士的气氛。吴佩孚对夺总统不感兴趣,他认为大位是能人坐的,能人是有实力的。自已腰杆不硬,坐上大位了,还得摔下来。所以,北京无论是驱赶黎元洪,还是收买谇员,还是召开国会,他一概不问。 吴佩孚在于什么呢? 吴佩孚在营造他的天地。 吴佩孚在洛阳的两尖巡阅使暑,原本只是管着两省以上军队的衙门扩大了,他意然建了参谋、军需、军械、副官四个方面的军务个方面的政务处,另外还不一个咨议厅,若把这睦处厅都改“部”,把处厅长改为“总长”,咨议厅改为国会,洛阳严然成了完善的国家首脑机关——其实,吴佩孚营造的,就是一个国家的首脑机关了,到北京紧锡密贿选时,洛阳已驻有十八省的督的代表和代表机构,吴佩孚早已昏然起来,他要在洛阳办几件大事,他真的办到了—— 年初,他指挥着军队从就汉铁路北端的长辛店起,直杀到河南,的郑州,湖产的汉口,杀死四十余人,杀伤5百多人,有一百多人入狱、数千人无家可归,把轰轰烈烈地一场“二七”工人大罢工运动给镇压了下去,造成了震撼世界的“二七大惨案”。林祥谦、施洋、曾玉良等一批优秀工人惨死在他的屠刀下。 夏季,他在洛阳为自己举办了一场极其隆重地“五十寿庆”,光是河南、湖北、山东的剧团就请来十多个,各省省长、督军和各界名流都送来了贺账、贺礼。陕西督军刘镇华还送来了八十把“万民伞”;湖北督军萧耀南送来了足有五层楼高的百万头鞭炮;曹锟派他的秘书长王毓芝送来了纯金寿桃一对;连康有为也送来一联极尽奉承的寿帐,亲笔题上: 牧野鹰扬,百岁功勋才半纪;洛阳虎踞,八方风雨会中州。吴佩孚沉沉昏昏,长宴不倒,欢声昼夜,自己也书了一首七绝悬在客厅: 欧亚风云千万变,英雄事业古今同。花开上苑春三月,人在蓬莱第一峰!做寿,成为吴佩孚在洛阳和曹锟在北京贿选同样重大而轰动 的事情。什么做寿,吴佩孚明明是在检验自己的实力。他满足了,到洛阳来为他祝寿的,全国几乎所有的省都派来代表,送来厚礼,光是金制、银制的寿桃、寿羔就摆满了整整四张八仙桌!吴佩孚兴奋了——他,雄踞洛阳,光是自己的部队已有五个师和一个混成旅共十万人,控制着河南、湖北、直隶和陕西等省,且把势力南伸,指挥着孙传芳、沈鸿英、杨森等军阀,企图攻掠福建、广东、四川和湖南等省,梦想彻底消灭孙中山的革命军! 古老而残破的保定城,在1923年10月9日竞突然间变了模样:所有的街道都横空悬起了彩绸;街道上所有的商店、IF-f]外均张灯结彩;所有街头巷尾,一律搭起了彩棚;从天亮起,鞭炮声,锣鼓响就此起彼落,声震长空。 直鲁豫巡阅使署,更是装点得富丽堂皇:朱漆大门,刷新得红光闪闪,大红丝绸的流苏大宫灯挂在门楣两旁;大门外的耸天大旗杆上,飘扬着五色民国旗;整个院墙都被粉刷一新,红色映日。署前广场上,搭起一座高大、壮观、五彩缤纷的典礼台,台上摆满着鲜花,吊满着彩带和旗帜,四周还装有霓虹灯笼! 这一天,要在这座古城举行授受大总统证书典礼仪式,以便大总统赴京就职。 寒露刚过,秋高气爽。 62岁的曹锟,精神得和这怡人的天气一样,红光满面,双眸含笑,厚唇边的八字胡子颤颤地跳动。一大早他就穿上巡阅使的大礼服,坐在公署大堂上敬候那个授证书的大典时刻。 从北京来保定授大总统当选证书的,是国会议长吴景濂。四十万大洋的“能量”吴景濂非亲来一趟不可。吴景濂亲到保定,曹锟受宠若惊,安排手下人组织商民全面净街、高搭彩棚之外,自己携诸大员迎至十里郊外。望着国会议长的专车了,便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议长的车子停下,曹锟拱起双手迎上去,向吴景濂又是打躬,又是拱手,又去拥抱。弄得这位议长本来就大大地脑袋,一忽儿又膨涨了许多,有点昏昏然然。曹锟拥抱了议长半天,才说:“大驾光临保定,仲珊感激之余,又觉不安。” “老兄当选大任,我能不来祝贺J”吴景濂也送了顺水人情。“只 是来得迟了,还望大哥见谅。” “当选大总统,还不是全凭阁下的努力。”曹锟说:“这几天忙过去,我得好好酬谢酬谢阁下呢!” “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多此一举。” “不,不!我是一定要酬谢的。”曹锟说得认乎其真,吴景濂听得心神不安。明明是四十万大洋买动得这个议长,议长是为着大洋而忙忙碌碌的。现在,大总统总算选好了。四十万大洋算是没有白花,吴景濂只求得心情平静,哪里还想再图什么“酬谢”呢?所以,他便一再谦虚道:“何必多此一举,何必多此一举!” 曹锟把吴景濂迎到署中,盛情相待,又是一番厚礼相赠,吴景濂见钱眼开,自然是来者不拒,如数收下。 授证书的时刻到了。 9日上午8时,授书台下鸣礼炮一百零八响,炮声震天,礼花腾空;礼炮之后,军鼓军号,哨呐锣鼓、狮龙舞队,轰鸣齐出,把个保定城震撼得摇摇晃晃! 巡阅使署,从大堂到大门,两侧群官肃立,一排彩旗迎风!曹锟在几个武官护卫下走下大堂,迈着八字步朝门外、朝典礼台走去。鼓乐、礼炮之后,曹锟端坐在典礼台中央,两旁文官武将,背后士卫林立,典礼台一派肃穆! 吴景濂在一群官员的护卫下走上典礼台。先到曹锟面前,恭敬施礼,然后转过脸来,面对台下被拉抓来的人山人海,高声致词说:战乱有年,国事维艰,生灵炭涂,民生不聊。百姓无不企盼天下太平,安居乐业,更乞有贤明人主,以期河清天爽。在此之际,依大总统选举法,举行大总统选举。曹锟以480票当选中华民国大总统,诚属众望所归,中外欢腾,百姓仰戴永奠邦基,造福民国于万代,当为万代之盛事,宜举国欢庆!致词以毕,手捧紫檀木匣子,将大总统当选证书双手递给曹锟。 曹锟接过,放在桌上。有人打开,取出匣中锦套,便见宣纸米玄恪、外镶密色绫边的大总统当选证书。金光灿灿,耀眼夺目。曹锟兴奋了,两眼直盯,笑上眉端,八字胡频频颤动,抖着双手捧起证书,通身都在颤抖起来…… 次日,10月10日。 曹锟要去北京就职大总统了。 夜色正浓,天空洞黑,巡阅使署的男男女女早已忙成一片,梳洗打扮,收拾行装,登上车辆,络络绎绎地朝保定火车站开去。被岗哨严守的那条巡阅使署到火车站的街道,车水马龙,异常热闹。保定火车站,里里外外,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新装点的彩灯,大放异彩!荷枪实弹的军警,把个车站围裹得严严实实,连只鸟儿也飞不进去。 在军警的严密保护下,在随员及家人的簇拥下,曹锟身穿三色大礼服,斜背红色大绶带,胸前挂满着大清皇帝、袁世凯、黎元洪,还有他自己授予的勋章,一派踌躇满志但却又故作矜持的迈着机械、缓慢的步子,走向列车。 保定至北京,相距只在四百华里,却同在直隶范围,而直隶又是曹锟的老巢,按说,应该说这是一条平安无事的通道。然而,曹锟要当大总统了,大总统又是金钱所买,他实实在在有点儿心虚,有点害怕,他怕这咫尺四百里会有歹徒出没,会给他不幸。于是,当大总统专列开动前十分钟,保定车站便先发出探险车两辆,以试动静。凌晨3点30分,大总统专列要启动了,车站一阵锣鼓、鞭炮齐鸣,可是,人们惊讶地发现,先后启动的共为三列专车:第一列,是乘坐有五千名手枪手的棚子专列。第三列,是乘坐有一千名马步队的棚子专列,中间夹杂的一列,才是曹锟和随员、家眷的列车——一切安排,都是为着护着曹锟这条老命,万万不能让他在路上被歹人给杀死了,杀死了曹锟,谁去做大总统呢? 曹锟,不容易呀120岁投奔淮军起,到今天,有今天,整整四十二年了!枪林弹雨,出生入死,鞍前马后为别人效了多少劳、出了多少力才有今天!又花了多少银子钱才买来了今天!万一有了什么不幸,一生心血岂不全付东流了!所以,此去北京,曹锟和他的文臣武将们无不百倍警惕,千倍认真,作了万无一失的安排。 列车一列一列从保定开出了,喧嚣的保定车站和喧嚣的保定城总算平静下来了,但那满城灯火依旧。保定城用这灿烂的灯火在迎接着新的,属于曹氏的一天! 北京城也同样热闹非凡—— 北京城许多街头扎起了牌楼和花坛,前门车站搭起巨型彩牌,彩牌镶钳着“薄海胪欢”四个斗大的红字;车站内所有大门前均搭起巨大的五彩牌坊,彩灯齐明,耀眼夺目! 凌晨四时,夜空漆黑,警察和卫戍司令部的军队已在车站内外戒严;车站各门,交通断绝;仪仗队和军乐队早在站台严阵以待;直系军阀在京的要员高凌蔚、顾维钧、吴毓麟、李鼎新、冯玉祥、王怀庆等也都早早来到车站恭候。北京前门车站一派寂静,所有进京列车一律停运,唯等大总统专列进站。 起风了。 风裹着落叶在大街小巷中滚动,给北京城增加了迷朦,也增加了寒凉,星星稀落了,稀落的星星显得那么渺小,那么缺乏生息,微弱的星光也在泯泯灭灭之中。 墙角的虫鸣也不知何时停上了。 京城显然十分静悄,静悄得有些儿恐怖! 东方终于现出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降l临了。此刻,从西便门传来嘹亮的军号响——军号报告曹大总统的 专车将到了。 前门车站,军警严立,军政要员掸尘整帽。七时四十五分——经过,时十五分钟的行程,曹锟的专车徐徐开进了车站。军乐齐奏,锣鼓喧天,鲜花、鞭炮,把个前门车站闹腾得地覆天翻! 曹锟身着大礼服走下车来。 恭候在车站上的军政大员走上前去,向他行礼致敬。 此刻,曹锟的表情十分做作,尤其是他的脖子,仿佛由于病变而僵化着了,直挺挺无法转动。人们注意一下,原来是那件礼服的尖角领子是挺硬的,卡得脖子无法转动。因而,他只有用手急促摇动向大家还礼。 在军政官员的前呼后拥下,曹锟挺着脖子钻进一辆黄色的汽车,从正阳门朝中南海驰去。 正阳门到中南海,全是黄土铺路,。手枪队、马步兵、戒备森严,断绝交通。 中南海怀仁堂,早已布置好了就职典礼会堂,文武官员鹤立两侧,司礼官站在台口,只待时辰,例行一种仪式也就罢了。 当初,袁世凯就任大总统时,也只是在几位官员的陪同下,读了几句“誓词”也就完了。曹锟不想繁琐,他怕繁琐中有乱,乱中出差错,所以,他再三安排,一切从简。 曹锟到怀仁堂,走向就职典礼台,旅途的疲惫尚浓,屁股尚未沾椅子,司礼官只说了两句话,他便从衣袋中拿出早已拟好的“宣言”,匆匆忙忙读了起来。在场的官员们尚未定神,他的“宣言”早念完了。 “宣”的什么词,谁也没听清楚。一个一个只管发呆。 曹锟的“宣言”读完了,下一个仪式该是仪长、议员和百官向总统致意了。于是,议长吴景濂、副议长张伯烈以及到场的议员和官员们来到台前,向曹锟恭恭敬敬地行三鞠躬礼,表示祝贺。 就职仪式完了,该曹锟到国会,向全体国民的代表作宣誓了。于是,议长带领大家乘车,又从中南海匆匆朝象坊桥国会走去。中南海至象坊桥,要经过西长安街。西长安街上,也是黄土铺地,岗哨森严,并且多了许多骑马乘车的巡视军警,许多房顶上还站立着便衣侦探。曹锟显得疲惫不堪。62岁的人了,业经折腾了几天几夜,再加上礼服的“限制”,不仅脖子酸了,头也有些玄晕。高凌蔚、王怀庆等保驾人员架着他,在国会礼堂的典礼台上站了好一阵,才想到自己是来就职宣誓的,急急拿出一张纸片,清清噪门,念道: 余誓以至诚遵守宪法,执行大总统之职务。谨誓。议员们一起鼓掌,大礼完成。 仪式一毕,依照安排,曹锟住进中南海的延庆楼,开始执行他总统的职务。他的官邸,便是延庆楼相邻的居仁堂。 ——延庆楼、居仁堂,可是一片名声不美的地方。那里原本是清王朝仪鸾殿的旧址,l900年八国联军进北京时,联军统帅、德国陆军元帅瓦德西就住在这里。次年,仪鸾殿起火,瓦德西的参谋长许华兹少将就被烧死在这里。整个仪鸾殿也烧成一片瓦砾。后来,慈禧太后从西安回到北京,在这片废墟上建起了一座俄式楼房,专为接见外国使者用的,定名为“海宴堂”,后来改为居仁堂。袁世凯当上大总统住进中南海之后,便在居仁堂会客、住宿,并且又建了一座西式楼房,命名延庆楼,作为办公用。可是,自从袁世凯进住这里之后,就没有一天好日子,直到他死在这里。现在,这里又成了曹锟的总统府,人们自然议论纷纷。 议就议吧,曹锟当上大总统、延庆楼成为总统府,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了。住进延庆楼,曹锟又拿出十五颗大总统金印,两眼放光,摇头晃脑,他在思索着怎么利用它们了! 居仁堂—延庆楼,几易其主了,袁世凯、黎元洪、冯国璋、徐世昌,又来一次黎元洪。易来换去,给人留下的,依旧是一片乱哄哄。而今,曹锟做主人了,他不想还是乱乱哄哄,他想有治,想有一片升平气氛,他想成为一个和平统一的“文治”总统,以洗刷他穷兵黩武的恶名。住进延庆楼之后,他就和他的文臣们凑在一起磋商,很快便发出了新总统的第一道命令: 国于天地,所贵能群,惟宏就一之规,斯有和平之治。历稽往牒,异代同符。共和建国,十有二年,而南北睽张,纠纷屡启,始因政见之抵迕,终至兵祸之缠连。哀我国民,无辜受累,甚非所以强保民之道也。本大总统束发从戎,即以保护家为志。兹者谬膺大任,自愧德薄,深恒弗胜,甚欲开诚布公,与海内贤豪更始,共谋和平之盛业,渐入统一之鸿途·巩固邦基,期成民治。着由国务院迅与各省切实筹商,务期各抒伟筹,永祛误惑,庶统一早日实现,即国宪子以奠定。兼使邦人君子,共念本大总统爱护国家,蕲望郅治之意。命令发出之后,曹锟心里平静了许多。大位到手了,仪式行过 了,总统府也住定了,第一道“安民告示”也发出了。“特殊”时期总算过完了,下一步,该是按部就班处理日常事务了。“唉,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过几日和平日子吧!”曹锟感到累了,疲惫了。 可是,当他坐在延庆楼的总统宝座之后,他又觉得此刻不是他休息的时候,新政到手,百废待兴,军军政政、财财文文,外邦交、内黎民,还有南方的孙中山,“落魄”的段祺瑞和山海关外的张作霖。哪一件事不迫在眉睫,不得抓紧去办!怎么能高枕无忧呀!此刻,曹锟似乎隐隐感到“大总统也不是好当的!”他猛然间想起了吴佩孚。“子玉呀子玉,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在我就大位时不到场!你咋就忘了,直系大家族中,还有谁能比得了你我关系?我当大总统了,许多大事就得你来做呀!无论军还是政,你不出来,谁能挑得动那些担子?”曹锟望着远在西南天边的洛阳,深深地叹息着。 du8.com版权所有 思索许久,曹锟决定把军人的职务首先调整一下,稳固自己的阵角。 曹锟已是一国之主了,直鲁豫巡阅使和兼任的直隶总督都不能再挂在身上了——这些职本来都被黎元洪免裁了,可是,曹锟却始终不承认。就为这样,才下决心不要黎元洪当大总统的,先来个自免。王承斌是夺印有首功的,得先酬他。于是,在直隶省长的头衔上又让他兼着督理直隶军务,不久,又特派他为直鲁豫巡阅副使。王承斌连升三级,感恩戴德,万分欣喜,决,-为曹氏天下鞠躬尽瘁! 吴佩孚是曹锟的贴心,无论他对夹总统有多大意见,他毕竟是直氏家庭的顶梁柱,曹锟有十分权得分他六分。于是,不经商量,便免去了吴佩孚两湖巡阅使职务,升任他为直鲁豫巡阅使,令“即到任”。把吴佩孚拉到自己眼皮底下,心里就踏实了。 接下来,又把齐燮元任命为苏皖赣巡阅使,萧耀南为两湖巡阅使,杜锡琏为海军司令,其他各省、各军,暂且不动。如此,军事上的事总算办得妥妥贴贴了。接下来,便是政。尤其是京中这一摊子,京中这摊子的核心是国务总理这一职。 曹锟犯了愁! 只说国务总理,曹锟就无法安排。高凌蔚是摄政内阁总理,正经的总理是张绍曾。当初为了赶黎元洪下台,曹锟跟张有默契,待黎下台后,张还是回内阁执政的。现在,黎早下台了,曹又当了总统,自然得实现诺言。然而,高凌蔚在驱黎夺印中确实立了大功,曹锟也是亲口许他执掌国务院的。这便两位。另外,国会议长吴景濂也是想当国务总理的,开国会前,吴景濂对王坦、曹锟都流露过这个想法。曹锟对他说:“只要国会把大事(即选曹当上了总统)办成了,国务总理自然归你。”这又是一位。还有一个人便是执掌着当今财政和外交的颜惠庆。贿选大事,曹氏家族是倾其家产了,可是,在官场上,在大庭广众的场合,还是颜惠庆开了国库给解决的。没有国库的支持,连国会也无法召开。所以,当颜惠庆决定开国库,支持贿选的时候,也同曹锟有过密约,那就是事成之后,颜想主持国务。曹锟虽然觉得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可是,为了能够当上大总统,他还是对颜表示过,“国务事情,非你莫属!” 一女许给了四个男人,而且“嫁期”已到,曹锟能不犯愁!? 曹锟虽然在入主中南海之前早是一方霸主,可是,此人从不守信用。当初他竟然能够把总理一职许张、许高、许吴又许颜,他只是儿戏地想:“到时候,你们谁的能力大,谁就争了去吧!”现在,一旦大总统的宝座坐上了,他最怕的就是乱,“这四个人都有能量,乱起来不得了!无论如何,得稳住他们。” 再说这四个“圈定”总理的人此刻的情况: 张绍曾在曹锟入主中南海次日,即从天津来北京。到京后即“公告”了两个意见: 一、复活自己的内阁,重握国政; 二、不达目的,绝不署名摄政内阁辞职。 张绍曾的第一条意见并无威力,张内阁能否复活?不是他说了算,而是由总统说了算;但是,第二条意见却是十分厉害,旧有内阁辞职,必全体阁员署名,方才有效。张为国务总理,他不署名,旧内阁则不能辞职;旧内阁在,新内阁便无法产生。 曹锟得知这一情况后,心里一惊:“这个张……” ——原来,在曹锟战败皖奉之后急于夺大位时,张绍曾和其他有权人一样,主张先立宪后选总统。为此事,他还乘着去保定参加军官学校第九期毕业生典礼之机以国务总理之位、以曾经任过训练总监并主持本期学生开班之名规劝过曹锟,他对曹锟说:“仲珊,你们这回迎请宋卿(黎元洪字宋卿)复任,只是他的任期未满,他绝无恋栈的意思,只想在短期内把宪法制定公布,按照合法手续办理选举,正式把总统选出,他便下台,早已声明,他不当总统侯选人。他既不竞选,现在要论声威资望,够总统资格的除了仲珊还找不出第二人来。政府和议院中人差不多全是拥护你的,将来总统一席是非公莫属了。不知你意思怎样?” 曹锟登大位心急,哪里能够等到制定宪法,虽然明白张绍曾说活的分量,但还是装作冷静地说:“我倒没有想到这些,有些人很愿意我出来,也许他们是为自己打算,这样做有好处。我也懒于过问,唉,随他们胡闹去吧。”软丁丁地把张的意见抵了回去。 张绍曾离开保定之后,曹锟还愤愤地说:“这个张,想阻拦我就大位。我……” 现在,张绍曾又来了,曹锟怎么能答应他,何况自己已不是昔日的直鲁豫巡阅使,而是堂堂正正地大总统了。于是,曹锟便以大总统名义,发表了高凌蔚代行内阁总理的命令。曹锟满以为以威可以平天下呢,谁知这么一来,天下更乱了…… 第十章 孙段张三角联合 du8.com版权所有 想过几天和平日子的新总统曹锟,偏偏乱事层出。就在他任命高凌蔚代理内阁的时候,沉默许久的洛阳吴佩孚、南京齐燮元和住在团河的冯玉祥一道,积极主张第一任国务总理应该是颜惠庆。曹锟锁眉了。一个高内阁如此难产,那个大头议长还在争阁不放,吴子玉他们又力荐颜惠庆,争阁的战火还是熄不下。这可怎么办呢? 在风云激荡的时候,曹锟总是束手无策。他愁呀!就在这个时候,老四曹锐匆匆从天津到了北京。曹锟心里一惊:“他来干啥?’’ 曹锟以为老四是来“收银子”的。心里很不高兴:“我这大位尚未坐定,你就来收银子,哪有那么快的事?我就是去国库拿,也得反过手来呀!这么着急,咋能办到?”于是,他颇有点怨气地说:“健亭呀,你也是在官场上混些时日的人,你得体量一下官场上的难处呀!我是坐上大位了,坐大位也有坐大位的难处,亲兄弟,你得体量一二!” “三哥,我体量了。”曹锐说:“是他们几个人总在找我。” “他们几个?”曹锟以为是老大、老五、老七他们几个,又说:“一个一个都糊涂!”他转过身对老四说:“他们都糊涂,你得明白呀!”“三哥,”曹锐到北京来了,他不想白白地跑一趟,哪怕事不成,他也得把话说到。“你的难处我知道。不过,我也想,他毕竟为你的登大位出了力,还亲自跑到保定为你授大总统证书。他可是待你没有三心二意呀!国务总理这一位置……我看,人家希望的不过份呀!” “你说什么?”曹锟糊涂了:“你到底是来北京干什么来了?” 曹锐笑了。“三哥,我到北京来没有二事,只是想把吴大头的事说说。人家么……” “吴大头何事?” “三哥,吴景濂到天津去了,跟我谈了许久……”曹锐把国会议长去天津找他,告诉他要争国务总理,希望曹锐能在他三哥面前帮他一把的事叙说了一遍。然后说:“我觉得吴大头要求不高,何况他手下还有那么多议员。拉住他,就是拉住了国会。国务总理还不是一块虚牌子,啥事还得三哥你说了算。就是还他吴大头一份情,免得以后无事生非。你说呃” 曹锟一听老四来不是收银子,心里一松:“我觉得亲兄弟不至于糊涂到这地步!”他知道是吴大头去天津活动了,心里又有老大的不高兴:“咋能把国事和我的家事搅和在一起呢?”曹锟觉得老四也多管闲事,“选一个国务总理也能是说人情的事吗?他吴大头乐意为我鞍前马后的跑,我没有白着他,四十万大洋他到手了,他该为我跑。我出大钱他跑腿,谁也不欠谁的。他还会生什么是非?”于是,他对老四说:“吴景濂这事,就到这里吧。他若问你,你就说你到京来了,该说的话都说了。” 曹锐知道此事难了,也不便多说,便回了天津。 吴景濂想当国务总理的梦破灭了,心里大愤,便扬言:“无论要谁做国务总理,国会均不予通过!” 吴景濂的这个态度,第一个惹恼的人就是高凌蔚——他是代理总理,国会不通过,岂不拆他高内阁的台。于是,从国务院放出言语:“国会任期已满,应该取消,重选议员和议长。” 高、吴矛盾由于双方都有“杀手锏”,互怕闹僵,两败俱伤,所以,只拉弓,并未直接激战,小闹了一阵,也算平安下来了。这样,高凌蔚也便暂时坐稳了摄政交椅。各方无大争,北京到各省也算平和。仿佛曹锟这个大总统还当得。曹锟也就一块悬在心口的石头落了地。 其实,形势远非中南海里那样的升平,反对贿选的浪潮,不仅波及全中国,而且还是一浪高一浪: 早在北京紧锣密鼓、慌慌张张举行选举的前五天,即9月30日,中国共产党人蔡和森便在《向导》周刊上发表文章作了揭露和痛斥。他说:“今年的双十节第一桩注意的事,无用说是曹锟的登台。其在中国政治上的影响不仅是加强反动而黑暗的军阀政治,而且一定要加强英美帝国主义在中国的政治权力。所以双十节这一日不仅应有反对曹锟的登台表示,并应有激烈的革命性的大示威。” 孙中山在南方发表宣言指出:“中国人民全体,视曹锟之选举为潜窃叛逆之行为,必予以抗拒惩戒之。” 上海、广州、杭州、太原等城市,各界人民纷纷举行集会,游行示威,大规模反对贿选,不承认曹锟为大总统,高高扬起大幅标语,“国贼曹锟潜窃大位,国人绝不饶恕!”青年学生在全国范围内发起铸像除奸运动,要将受贿议员铸成铁像,像杭州西湖岳飞墓前秦桧夫妇铁跪像那样,让世代唾骂。广东杨希闵、廖仲凯,云南唐纪尧,四川熊克武,淞沪何丰林,奉天张作霖,浙江卢永祥先后发出通电,反对贿选,宣布与曹锟断绝一切关系…… du8.com版权所有 风起云涌的反贿选高潮,由神州大地的四面八方刮向京城,刮进中南海,最终刮进了曹锟的耳朵中。 曹锟气昏了——他躺倒床,生起闷气; 曹锟发怒了——他躺不实,坐起来骂街;大怒了,他起来摔壶砸杯…… 跟他从保定到北京来的、他原来的参谋长熊炳琦走到他身旁,轻轻地叫了声“大总统”,便闷闷地坐在一旁。 熊炳琦来了,曹锟心里一轻。在曹锟眼里,熊炳琦是个有智谋、有胆识、有心胸的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会做到忙而不乱,胸有成竹。当初,国会议员邵瑞彭把贿票登在小报上,曹锟气得要死的时候,就是他向曹锟讲了一件“贺冠雄骂袁世凯”的故事,宽了曹锟的心。现在,他又到曹锟身边来了,曹锟自然想着他还会有“好主意”来解他燃眉之怒。 “润承,外边的事情你全知道了?”熊炳琦点点头。 “咳——!”曹锟叹声气,停了片刻,才说:“为什么有些人总是心怀叵测,唯恐天下不乱,咋就不想过几天安生日子呢?” 熊炳琦心里一惊:“都到何时了,他还异天开地的有‘安生日子,?你还不知道,事态远比你想的严重得多!”他望望曹锟,吞吐着说:“大总统……” “润承,看你眼神,有要紧事是不是?”曹锟心神不安。 “大总统,”熊炳琦终于说:“事情远不是几个什么人物的宣言、通电,还有一个重大的事情很令人不安。” “什么事?” “上海传来的事。” “上海?”曹锟一时说不清楚上海以发生了什么事。 孙中山、段祺瑞、张作霖和各省代表在上海联合召开了一个会议……” “什么会议?” “当然是反对咱们……,,“怎么反对?” 熊炳琦从衣袋中拿出一张纸,“这里有一份他们的联合宣言,请大总统过目。”一曹锟摇摇手。“你念念,我听着。” 熊炳琦将纸片展开,但却没有念,只忐忑不安地呆在那里。“念么!” “这文字……”“念!” 熊炳琦这才吞吞吐吐地念下去: 曹锟怀纂窃之志久矣,数月以来,阴谋日亟,逆迹日彰。最近发觉其嗾使部曲,串通议员,毁法行贿,渎乱选举,种种事实,海内闻之,莫不愤疾。东北西南各省军民长官暨本联席会议,相继通电,声明此等毁法之贿选,无论选出何人,概予否认。全国各法定机关暨各公团,亦相继奋起,为一致之主张,义正词严,昭如天日。曹若稍知众怒之难犯,典刑之尚存,犹当有所顾忌,戢其凶谋。不意彼辈形同昏聩,怙恶不悛。吴景濂等竟悍然于十月五日举曹锟为大总统,曹锟亦悍然于十月十日就职。蔑视中华之礼仪,斯丧民国之道德,侵犯法律尊严,污辱国民之人格,一并于此,可胜发指。谨按此次毁法行贿之选举,于法律上则绝对无效,于政治上则徒生乱阶…… “什么,什么?”曹锟睁大了眼睛,大声吼道:“他们,他们是一群什么东西?他们代表谁?他们竟敢如此放肆!” “大帅,不不……大总统,”熊炳琦说:“此刻不是动怒的时候。 我们还是把事情全面了解一下,看看关键在哪里,然后再磋商一个有效的对策。怒只可发之于谋成之后,要发一个有名之火。无名之火,万不可发。” 曹锟想了想,觉得也对。但还是余怒不熄地说:“我是饶不了他们的!往下念吧,我听听他们最终还说了些什么? 熊炳琦为曹锟倒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回头重新拿起文稿,又轻声地念下去: ……本联席会议特代表东北、东南、西南各省之公共意思,郑重声明:凡举曹锟盗窃之元首名义,及其部曲所盗窃之政府名义,附逆议员所盗窃之国会名义,一切否认。除彼凶残,唯力是视。呜呼!国本飘摇,乱人鸥张,存亡之机,间不容发。凡我国民,共奋起毋馁,最后之胜利,终归正义。熊炳琦读完了文稿,默默的放下,窥视曼曹锟,然后拿出香烟,不声不响地自燃自吸起来。 du8.com版权所有 曹锟铁青着脸膛,一声不响地思考着刚刚灌进耳中的言词。他一时呆若木鸡,死死闭目;一时怒气冲冲,两眼圆瞪,他猛可间站起身,又软瘫瘫坐下。 时处晚秋,绿野渐凋,黄叶纷飞,天高云淡,一排排北雁正在哀凄地呜叫着向着遥远遥远的南方飞去! 北京城,处在一片萧疏之中。 曹锟在总统府的小书房里混混浊浊,迷迷糊糊,好久好久,却又自言自语起来:“我曹仲珊为何运气如此不佳?别人用枪杆子强夺大位,可以天下太平,万民欢腾;而我豁上身家性命,毕生积蓄,却遭到国人唾骂!这……这……这公平么?”他挺胸站起,再不坐下,拍拍胸,仰面朝天,大发誓言:“我就不相信,我会倒在如此一群鼠辈之手?!”他转过身来,冲着默默吸烟的熊炳琦说:“既然他们高叫什么唯力是视,了,我也不当孬种!我要同他们战场上见见高低吧!” 曹锟是行伍出身,十分迷信枪杆子。贿选总统,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既然孙中山、段祺瑞、张作霖都要与他动武,且摆出了对峙局面,那就只好战场上见分晓了。 想到打仗,曹锟最先想到的,便是吴佩孚。“他,远在中州,取大位之事,他的态度就不明不白。如今要他出兵,他干吗?” 曹锟心里最明白,直系实力的“拳头”,一大半是握在吴佩孚手里,他不明白进退,曹锟心中便不实在。选大总统,吴佩孚是冷淡的;大总统就职典礼,曹锟是亲自给他发了电报的,他还是不到场;曹锟大位刚坐定,就给了他个“直鲁豫巡阅使”的头衔——那可是他曹锟享誉多年,赫赫显要的位置——,吴佩孚仍是无动于衷,连一声感激的话也不说,到不到任更是不声不响。“现在找他来谈军事,谈出兵‘伐乱’,他干吗?” 曹锟一时拿不定主意,却也一时不想急找吴佩孚。思索半天,他只让熊炳琦把秘书长王毓芝和代总理高凌蔚找来,“咱们共同商量一个办法,看看如何应酬局面?” ——曹锟很自信,他觉得当今中国的实力在他手里,没有人能够与他抗衡:段祺瑞业经徒有虚名了,连官场上的身份也没有了,北方,没有他的立足地。远在浙江、上海还有皖系两支军队,但他们一无力北上,也不敢北上。张作霖新败退出山海关,目前自顾不暇,无力反回关内。南方革命军,无北上意图,且迢迢万里,既力不从心又鞭长莫及。云南、四川有几支小小的队伍,但是,中州有吴佩孚坚守,谁也别想越雷池一步!曹锟在北京,完全可以高枕无忧。 这是曹锟心里的“数”。 他的文武大员都来了,他对他们首先分析了上述情况,然后,信誓旦旦地说:“你们明白了吧,军事上的主动权依然在我手里!几个电报,几声宣言,又耐何了谁呢?” 人们听了曹锟的分析,都点头称是。 王毓芝点头之后,却慢条斯理地说了这样几句话:“总统对形势的分析,当然是完全正确的,我们能够战胜各方也是事实;皖奉再来大举侵犯,我们还会取得全胜,这都是铁的事实。我只是担心祸起萧墙!” 曹锟平静的思绪一下子慌张起来,他瞪起眼睛问:你说咱们内部有变?” “变,还不至于。”秘书长说:“仗一旦打起来,只怕作战不力。到寻5时候,恐怕就骑虎难下了。” 王毓芝,素来是以智谋著称,在曹锟面前以虑事周全有名。此人多有奇计,唯因性格内向,不善言表,但是,每每所议,所说意见,均是分量极重的。曹锟不能不认真思考。曹锟锁起眉,边思索、边自语:“难道王孝伯会有异心?不会吧?”. 曹锟想到的,是直隶省长、新任直鲁预巡阅副使、直隶督军王承斌。 王承斌跟曹锟有点矛盾,这也是所有派系家庭中共同的“家务事”了。第一次直奉大战前夕,吴佩孚从洛阳给曹锟送来保定一封密信,说:“王承斌跟奉张有秘密往来,曾派参谋长去奉天见张作霖。”曹锟记在上,想找个机会处置他。不久,曹锟在保定开军事会议,王承斌是二十三师师长,自然要到会。可是,曹锟却没有让他参加会议。一怒,王承斌离开了保定。事又凑巧,不久,王承斌的一个营因为领不到军饷发起兵变,虽兵变未成,却暴露王部与统帅曹锟的矛盾。事后,曹锟还是大度地处理了,而且连连升王的职级。想到这些,曹锟摇着头说:“王孝伯的事都善为处理了,隔阂早已消除,关系业经和好。“ 王毓芝也微笑摇着。“是的,孝伯不至于如此。如今,直隶重任在肩,总统新近又恩宠有嘉,他怎么能自毁长城呢。” “那还会有谁呢?”曹锟迷惑着。“想想,还有没有对不起的人?”“兰亭,你总是这样,越是关键时候,你越是阴阳不明。军人么,要有个爽快的样子。咱们相处也不是一朝一夕了,还怕我信不过你吗?我还会打击、压抑你吗?” “大总统,”王毓芝终于说出了担心:“冯焕章这个人,你觉得如何?” “冯玉祥?”“对,是他。” “冯玉祥跟吴子玉不合,这一点我知道。可是,我待他却不薄呀!” “我只是这么怀疑。”王毓芝说:“总统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不对总统忠心耿耿,也许我想多了。我只是想:如今你是大总统了,树大招风。要大树稳住不倒,必须首先根深蒂固!身边大大小小,可都是根呀!” 曹锟这才轻松地舒了一口气,说:“兰亭,你的美意我领了。这事就说到这里吧。对付当前局势的事,大家都想想,改日咱们再好好商量。” 吴佩孚终于在曹锟面前又出现了,但却不是他的人而是只是声——他从洛阳挂了一个紧急电话,要总统府的人“务请总统讲话”。 曹锟紧锁了几天的眉,忽然间便展开了。“吴子玉总算还惦纪着我,没有忘了我!” 当了总统的曹锟,不是日理万机,而是万机压头,愁苦得不知该先干什么、怎么干呢?他想要吴佩孚帮他,吴佩孚却默不作声。他埋怨吴佩孚,认为吴佩孚在看他的笑话。现在,吴佩孚把电话找到总统府来了,曹锟想“必是吴子玉回心转意了,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了。”他匆匆忙忙去接电话,匆匆忙忙中还想:“吴子玉伸头了,事情就好办了!” “子玉,子玉!我是仲珊!” “大帅近日可好?”吴佩孚一开口喊了声“大帅”,弄得曹锟猛可问凉了心肠。“怎么‘大帅’?天下人都知道我是大总统,难道他吴子玉不知道?天下人都承认我是大总统,他吴子玉不承认?”心凉归心凉,吴子玉能“露面”,总还是一种安慰。曹锟压下心头的不愉快,还是语气亲热地说:“我还好,还好。子玉,北京的事情太多、太乱了,真盼着你能到北京来。你得帮我理理这局面呀!” 吴佩孚没有搭曹锟的话茬,竟单刀直入的提出另外一个问题。“大帅,听说国务总理人选尚未定,这可是一件大事呀!国务无人操理怎么行呢?总不能处处、事事都由总统去料理吧。子玉为这件事寝食不安……” “我也正为此事发愁呢!”曹锟说;“要平衡各方意见,一时竟是定夺不下。” “我想了又想,掂量又掂量,出于对您,对国家负责,我想了一位最合适的人,他可以担此重任。” “哪一位?” “就是当年开平武备学堂的校长,孙宝琦先生。”吴佩孚用毫不商量的口气说:“此人有才有智,德高望重,屉各方势力都能通融的人。在此时刻,国务只有他来主持,才会风平浪静,政通人和。”——又是一个国务总理!? 虽然明令确定高凌蔚代理国务,但总是名不正。争这个席位之战,仍在明明暗暗。高凌蔚摄政了,第一个不满的是议长吴景濂,于是,在10月26日召开的临时国会上,高、吴各鼓动支持自己的议员竟大闹起来,先文后武,闹到痰盂墨盒齐飞,造成头破又流血,双双向检查厅提起控诉。天津的老四曹锐推荐吴景濂不成,又回头来推荐天津籍曾任过段祺瑞政府内务总理的孙洪伊来任总理。并说:“此人有胆有识,南方北方关系四通八达,是个善运筹帷幄的人物,三哥若付他大任,必能万事周全。” 现在,漫天云里又出来个孙宝琦,曹锟更糊涂了。刚刚展开的眉又锁起来,左思右想,只答了句含含糊糊的话:“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对于这样的回答,吴佩孚显然是不满意的。 ——吴佩孚在洛阳,并不是只把心思放在给自己做寿上。 那一天,冯玉祥的一坛清水着实把他气得头晕眼花,他发誓想借故惩处他一番。可是,却一时想不出惩处的“理由”。他想写一首诗也抒发心头的不快。不知怎么的,思路又那么不畅。他在自己的书房里苦思许久,只把去岁为自己卧室写的两句联补成一首七绝,也算完了一件心思。他拿出纸笔,录在纸上: du8.com版权所有 龙泉剑斩血汪洋, 千里直趋黄河黄。 大禹神功何其伟, 洛阳一气贯扶桑! 写毕,他看了阵子,又觉得无味,索性丢到一旁去了。 一件事过去了,他又忙着去办另一件事,洛阳做寿,收的礼太多了,他愁着无处存放。原先,他想送到北京去,他在北京的什锦胡同有私宅。可是,他不放心,他觉得从洛阳到北京,山水相隔,道路迢迢,“路上果然冒出了一批‘吴用’之徒,像当年的‘生辰纲,一般被劫走了,我不是白费心机和以?“放洛阳,更不放心,那是一片兵争之地,万一打起仗来,岂不也我险可保。有人为他算过一笔账,一场贺寿,收礼在百万银元之多。果然这四百万银无丢了,吴佩孚可是心疼的。于,他杨到了湖北督军萧耀南,想到了汉口。结果,由萧耀南经手在汉口英租界租了七间大仓库。藏下了吴佩孚收下的寿礼——是以“送给萧军的军戒”为名,派兵送去的。 一切都办妥当了,吴佩孚才到产京,想到国务总理。“曹促珊的理政本领有多在?别人不清楚我可是清楚的。莫说一个国家,一个省也够他难为的,何况目下形热血又那么乱,对峙又那么严重,四分五裂,战火一即发,弄九好,座位坐不好事小,说不身家怀命都会一且完了!”吴佩孚觉得曹锟十分需要一个好理,要一个能够料理得周全的总理为他支撑政局,而曹锟只虚以持名,当几天无所事事的大总统,也算过过隐。 要谁当总理呢?北京的情天佩孚是了如提掌的,他有耳报神,什么消息都会及时似到洛阳。他对于北京因为总理问题的争争夺夺,只会之一笑:“无论吴景廉,无论高凌蔚,无论张绍曾还是颜惠庆,都不是做力务总理的料,给他们一个国家只能难为他们,他们治理不了。”吴佩孚沉得自已当总理最全适,论威——他能压住隈角,谁也不敢同他争:论德——他有足够的能力和心胸把一个国家治理她:论人缘——他可以周旋四方,平息各种矛盾。可是,吴佩孚不干!他更清楚,上刻谁坐到国务总理位轩上,谁都是史之的,即使你有三头六臂,也免不了被从所杀。应这样,他想起了孙宝琦。 曹锟对一孙宝琦只说了声“知道了”,天佩孚觉得刺耳:“知道了什么意思?我无意争总理,推荐一个总理给你,是为了大局。否则,你争总统我都不问,凭谁当理,与我何干?”吴佩孚真想撞他几句。 可是,他收敛住了。他体贴和理解了曹锟。相处日久,吴佩孚对曹锟还是怀着感激之情的。“直系能有今日,曹仲珊有不可磨灭的功绩。只有他,才能统得住直系天下。”想到这里,吴佩孚还是心平气和地说:“孙宝琦还是十分稳重的,人品也好,心胸也宽,军政界他的学生可谓‘桃李满天下’!要稳定局势,非此人莫属。请大帅善待其人。” 曹锟听着,想着,心里嘀咕:“吴子玉,我的顶梁柱!他手下有十万人马,无论北方、南方还是西南方,还都全赖着他。他的意见不能不听呀!”他又想想孙中山、段祺瑞、张作霖的三家联合声明,“他们‘唯力是视’了,看来一场大战已不可避免。战争一起,更得靠着吴子玉。设若没有了他,无论吴景濂还是高凌蔚,还是谁,都没有决胜千里之兵!”曹锟虽然觉得吴佩孚推荐的方式太有点“强加”,而口气也有点咄咄逼人,但他还是说:“子玉,你的好意我会理解的,我感谢你的用心。孙宝琦其人,我能不了解吗?了解他,我也相信他,此人是个总理料。国家有此人出来主政:国家之幸、黎民之幸,也是你我之幸!你放心好了。我会很好作安排的。方便的话,你告诉孙一声,请他去北京来一趟,我想同他好好谈谈。你看如何?” 曹锟虽然不得已出此言,却也对吴佩孚是个很大的信任。 吴佩孚见曹锟默许了,心里很高兴。又说了一串串关心“国家大事”的话,这才放下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