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三部曲一:谋杀金字塔》 序 这部小说乃是以法老拉美西斯二世时期为背景,这也是埃及历史上最光辉灿烂的时期之一。埃及既为世界文明之灯塔,自然拥有极为可观的资源,历代以来更留下了许多伟大的建筑,例如卡纳克神庙的柱子大厅,或是位于努比亚、为了纪念法老与皇后奈菲尔塔莉的结合所建造的阿布辛伯双重神庙、都是最佳例证。 埃及无论是精神上或物质上的蓬勃发展,皆源自于对玛特的尊敬;玛特不仅是女神,也是一个概念,这个概念阐述了宇宙永恒的和谐、不分贫贱富贵的司法正义,还有每个人必须秉待正直不变的原则,方能掌稳人生的舵桨渡过生命之河。 “金宇塔文献”中写道:“天上的光因法老而呈现和谐,而为法老带来和谐的则是玛待,它是法老眼中所见、耳中所闻。”拉美西斯的父亲塞提一世所建的卡奈神庙中,有一句铭文是这么写的“司法正义是法老的力量。” 事实上,在埃及人民的眼中,社会和谐民生乐利都建筑在最宝贵的司法之上,然而这项为人民求福扯的制度却也十分脆弱,因为总有一些人为达目的的不择手段,不惜以贪婪的欲望、野心与谎言戕害司法。 《埃及三部曲》所描述的便是一个乡下小法官的故事。他接受任命前往三角洲地区的大城孟斐斯,却不料从此一步步走向一个欲将埃及推向险恶深渊的阴谋核心。 由于不愿向强权低头,也不愿违背自己的理想,这名年轻的法官将卷入—场风暴之中,并在忠诚的友人与心爱的妻子———名天赋异秉的医生——的支持下奋战不懈。 透过这部小说,读者将了解埃及司法的运作,法老的某些医疗秘密,以及埃及文化的多种风貌,也想必会为其中部分风貌现代比的程度而昨舌吧。 “罪恶永远无法获得善终。”先哲普塔赫台如是说。书中的这名埃及法官也正是为了这个信念,而不畏强敌环伺,勇往直前追求真理。 谋杀金字塔主要人物介绍帕扎尔 原是底比斯的地方法官,天性耿直廉正、后来经义父布拉尼提携,升任孟斐斯法官。迷恋医师奈菲莉。 奈菲莉 才貌双全的女医生,受御医长奈巴蒙的设计,无法大展身手。冷静理智的她,对行医非常热爱,帮助不少下层民众而声名远播但是对于帕扎尔的痴情却迟迟不敢接受。 苏提 帕扎尔的好朋友,生平最爱啤酒与女人。讲义气的他,骁勇善战,是一名天生的神射手,为了帮助帕扎尔而投入军中,以接近军队权力核心。 布拉尼 帕扎尔的义父,奈菲莉的恩师。本是一个老医生。因智慧过人,能洞悉人性、知晓古今,所以在晚年接任大祭司一职。 亚舍 身材矮小,是一名军官,法老委以新兵主任。这起失踪案的卫士长就是由他指派分配的,因又被苏提亲眼目睹杀死一个埃及人而受怀疑与命案有关。 巴吉 首相,是促使埃及繁荣壮大的首相之一。对家人严格,把工作放在第一位。 亲巴蒙 御医长。对奈菲莉的美色垂涎不已,故意刁难她,希望她能答应当他的女人。 孟莫西 孟裴斯的警察总长,工于心计,不满意自己所管辖区域的纸漏居然都是由帕札尔先发现,开始排挤帕札尔。 喀达希 孟斐斯当红牙医。因年老身心交疲,技术大为退步。常强征农夫为其看牛,被帕札尔干预而怀恨在心。 凯姆 帕札尔的法警。曾为军人,性情正直,年轻时在军中服务,杀害了一名贪污的长官。被判处割鼻酷刑。 卡尼 农家出身,后为奈菲莉的药草供应者,被喀达希强迫为其看牛。因感激帕札尔为其主持公道,答应帮他寻找失踪的退役军人。亚洛帕札尔的书记官,十分怕老婆。 戴尼斯 运输商人,长袖善舞,经常贪污行贿,十分害怕帕札尔的刚正不阿。 美锋 本是底比斯的纸草供应商,后来进军孟斐斯,有强烈的野心,想壮大事业。 妮诺法戴尼斯的太太,皇家仓库的总监。自视甚高,时常指挥她先生。 西莉克斯美锋的太太,有轻微的歇斯底里症。 谢奇 原为贝都英人,皇室的科学家,是冶金高手,立意研究出最锋利的武器。话少。 哈图莎 在一次和亲中,赫梯人献给技美西斯大帝的公主,被人民所厌恶。 莎芭布 啤酒馆的老板,妓女出身,患有严重疾病,一次偶然机会为奈菲莉所救,便时常提供奈菲莉珍贵药材。豹子利比亚人,苏提的女人。 勇士 帕札尔的伙伴,三岁的土狗,爱吃烹煮过的食物,最怕水和狒狒警察。 北风帕札尔的驴子,方向感极佳,性情沉稳。 杀手又称“狒狒警察”,是凯姆的得力助手。 小淘气奈菲莉的小绿猴,一人一猴形影不离。 第一章 行医多年之后,布拉尼终于能在位于孟斐斯的家中,安享退休后的宁静生活了。 这个老医生身材结实健壮,肩宽胸阔。有一头漂亮的银发,严肃的脸上隐约透着慈祥和认真尽责的神情。无论达官贵人或市井小民,都能感受到他自然流露出的高贵气质,似乎从来还没有人对他不敬过。 布拉尼的父亲是一名假发制造商,但他离家学艺,后来成了雕塑家兼画家。 有一名为法者做事的工匠请他到卡纳克神庙帮忙。在一次为工人举办的宴会上,有一个石匠忽然身体不适,布拉尼出于本能地为他施行催眠,把他从死亡这缘救了回来。 虽然官中召唤他多次。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一生只为了救人而行医。 不过他之所以离开北部大城,前往底比斯地区的小村落,却与他的职业无关。 他还有另外一项艰难的任务,虽然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徽,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不会轻言放弃。 当布拉尼经过灌木丛时,他让轿夫停下轿椅。空气和阳光又柔又暖,他发现村民正在聆听着流畅的笛声。刚刚灌溉过的耕地上,有一位老者和两名年轻人,正用锄头敲着土块。见到此景,他想起了涨水过后,猪群和羊群在湿软泥中播种的季节。 大自然所给予埃及无可计量的财富,都在人民的劳动下细细珍藏着;在这片受众神保佑的平野上,永恒的幸福日复一日泉涌不息着。 一问士屋前,有个男人蹲在地上挤牛奶,在一旁帮忙的小男孩,则把牛奶倒进缸中。 布拉尼激动地回想起自己放养过的中群,他帮它们都取了名字。能拥有一头母牛真是莫大的福气,因为牛是美丽与温柔的化身。对埃及人而言,再也没有任何动物比牛更有魅力了,它大大的耳朵听得见女神哈朵尔庇护下群星的音乐。牧牛人经常这么唱着:“多美好的一天!老天眷顾我,我的活儿甜如蜜。”(这首歌和牛的名字都刻在前朝的墓碑浮雕上。)当然了,田野间的监工偶尔也会提醒牧牛人,快点驱赶牲畜,别老是闹晃。 通常,中群会选择自己想走的路,脚步也总是不疾不徐。老医生几乎已经遗忘了这些简单的景象,这种平静的生活和这种单调的从容。在这里,人只不过是连串画面中的一部分罢了,一个世纪的动作重复过一个世纪,涨水退潮,世世代代循环不辏突然,一个强有力的声音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原来是检察官正在叫唤民众上法庭,而负责维护秩序与安全的诉讼官,则紧紧地抓住一个大声喊冤的妇人。 法庭就设在一颗无花果树下。法官帕札尔才二十一岁,但已受到村中长辈的信任与托付。通常,法官的人选由当地显要选定,此人必须是经验丰富的成年人,若是有钱人,则必须有能力对财产权负责,不然也须是个对个人行为有担当的人,因为法官一旦犯了罪,刑罚要比杀人犯还重,这是为了使他们执法公允,而不得不如此规范。 帕札尔身材高大,身形略瘦,有着褐色的头发,前额又宽又高,绿色的眼殊炯炯有神,严肃认真的态度尤其令人印象深刻,无论是愤怒、泪水或金钱都动摇不了他。他专心聆听、仔细观察、寻找真相,总是经过耐心的调查后,才会说出自己的想法。村里的人,偶尔会因他的一丝不苟而感讶异,但还是庆幸他这种乐于追求真理并能排解纷争的能力。很多人怕他,因为他从不接受和解,而且审判极严,但从没有人质疑过他的判决。 帕札尔的两侧坐了八名陪审员:村长、村长夫人、两名农夫、两名艺匠、一个寡妇和一名灌溉工人。每个陪审员都已经年过五十了。 法官开庭之前,先敬拜了女神玛特(玛特由一名端坐的女子代表,头上还插着鸵鸟羽毛,她象征了绝对的和谐),她所象征的律法正是人类司法理应尽力遵循的准则。 接着他开始宣读起诉状,被告便是被诉讼官押着面向法庭的那个妇人。她的一个朋友告她偷了她丈夫的铲子。帕札尔要原告将控告原由大声重复一遍,然后要求被告辩解。 原告冷静地陈述,而被告则激烈地辩驳。根据法令规定,法官与诉讼案件的直接关系人之间,完全不需要律师。 帕札尔命令被告冷静。原告表示,她对执法机关的疏忽感到惊讶:她早在一个月前便将事实向帕札尔的助理书记官报告了,却一直没有接到法庭的传唤,她只好提出第二次告诉。这样一来,小偷就有充分的时间湮灭证据了。 “有目击者吗?” “我看到了。”原告回答道。 “铲子藏在哪里?” “在被告家里。” 被告再度否认,她激动的神情看在陪审员的眼里,她显然是清白的。 “我们马上去搜查。”帕札尔坚持道。 法官还必须身兼调查员,亲自前往犯罪现场,证实证人的说词与犯罪行进。 “你没有权利进我家!”被告大喊。 “你认罪吗?”帕札尔问。 “不!我是清白的。” “在法庭上公然撒谎是很严重的过错。” “说谎的人是她。”被告激动地说。 “这样的话,她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你确定吗?”帕札尔直视着原告的双眼问道。 她点了点头。 于是法庭在诉讼官的引导下,转移了地点。法官亲自进行嫂查。他在地窖里找到了赃物,铲子用布包了起来,藏在几个油罐后面。罪犯瘫倒在地。陪审员依法判她要赔偿失主双倍的损失,也就是两把新铲子。同时,宣誓之后竟仍说谎者,可判处终生苦役,若涉及杀人案件,甚至可判死刑。这名窃妇将必须为当地的神庙做几年劳役而不得求取报偿。 而就在陪审员们解散前,帕札尔却语出惊人地宣判:助理书记官延富办案程序,罚杖打五大板。据先贤的说法,每个人的耳朵都是长在背上,所以他会听见棍杖的声音,以后就会更加谨慎了。 “法官大人愿意审理我的案子吗?” 帕札尔困惑地转过身来。这个声音……可能吗?“是你!”布拉尼和帕札尔互相拥抱了一下。 “你竟然会到村子里来!” “落叶归根嘛。” “走,我们到无花果树下去。” 他们两人坐到大树下的矮凳子上,这是村中那些有钱人摆在这儿乘凉用的。 “还记得吗,帕札尔?你双亲死后,我就是在这里揭露了你的神秘姓名的。 帕札尔:能预知未来的先知……长老会议将这个名字赐给你,的确没有错。这不正是一个法官所最需要的吗?”布拉尼说道。 “嗯,我行了割礼,村里的人给了我第一条缠腰布,我把玩具都丢了,还吃着烤鸭,喝着红酒。好热闹的庆祝会呀!” “好快,转眼你就变成大人了。” “太快了吗?”帕札尔问。 “当然,每个人步调不同。你吗,除成熟稳重的外表之外,还保有一颗赤子之心。” “多亏了你的教导了。” “不,是你自己造就出来的。” “是你教我读书识字,让我接触了法律,使我努力钻研。没有你,我现在可能只是个以爱心耕耘的农夫。”帕札尔感激地说。 “你不适合当农夫,一个国家是否伟大与安乐,和法官的素质有绝对的关系。” “当一个正义使者……必须每天不停地战斗。又有谁敢说自己永远不会输呢?” “你有这个意愿,这才是最重要的。”布拉尼肯定地看着帕札尔说道。 “这个村落是个安宁的避风港,这份不讨好的差事可以说根本没有什么发挥。” “咦,你不是被任命为谷仓的管理员吗?” “村长希望我能当上王田的总管,以免收割时节产生纠纷。这份工作我一点也没兴趣,希望到时不会成功。” “一定不会成的。” “为什么?” “因为你有另一条路要走。” “我不懂。” “他们派了一项任务给我,帕札尔。” “法院?” “孟斐斯法庭。” “是我犯了错吗?” “恰好相反。两年以来,地方法官视察员对你的表现一直有很好的评语。他们现在要派你到吉萨省,接替一位去世的法官之职—”“吉萨?好远啊!” “搭船要几天的时间。你就住在孟斐斯。” 吉萨,一个最负盛名的地方;吉萨,齐阿普斯大金字塔所在,决定国家安和乐利的神秘能源中心,这个在位的法老能够进入的地方。 “我在这个村子过得很快乐,这是我出生、成长、工作的地方。离开这里,对我的考验太大了。” “我极力推荐你出任,因为我相信埃及需要你。你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难道没有转园的余地了吗?” “你可以拒绝。” “我要考虑一下。” “人的躯体比一个谷仓还要宽阔,躯体内充满了无数的答案。帕札尔,记得要选择正确的,让错误的答案永远幽禁在里面。” 帕札尔往河岸的方向走去。此时此刻,他的生活十分美满,他根本不想放弃平日的作息习惯和平静快乐的生活,根本不想离开底比斯乡间,迷失在大城市里。但是他又该如何拒绝布拉尼,那个他所最崇敬的人呢?他曾经发过誓,只要布拉尼一句话,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都会全力以赴的。 河岸边上有一只大鹊鸟,正以庄严的姿态飞过,接着,那只神奇的乌停了下来,将长长的鸟嘴插入淤泥中,双眼则注视着一旁的法官。 “托特化身的动物选择了你,你别无选择。”牧羊人贝比躺在芦苇草丛中,以沙哑刺耳的声音说道。 贝比已经七十岁,一向惯于咕咕哝哝,却又不喜欢受束缚。能够单独和牲畜们在一起,对他而言就是至高无上的幸福了。他不愿听从任何的命令,因此每当税务人员像一群麻雀似地突然出现在村子里时,他便会灵巧地拄着多节的棍杖,躲进草丛里去。帕札尔也不再传唤他出庭了。这个老人家绝不许任何人虐待牲畜,每每遇到这种情形,他就会教训那个施虐的人,因此法官便视他为义务警察。 “你仔细看看那只白鹊鸟。”贝比坚持地说,“它一步的距离刚好是手肘的长度,也正代表了正义。但愿你的步伐也能和托特化身的鸟一样,又正又直。你会离开的,对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白鹊鸟总是飞向遥远的天边,而它又选定了你。” 老人站起身来。风吹日晒后的皮肤,已经变成棕褐色,他身上只有一条灯心草织成的缠腰布。 “布拉尼是我所认识的惟一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他不会骗你,也不会害你。 你到了城里,要小心那些官员、朝臣和馅媚的小人,他们光靠那张嘴就能杀死人了。” “我不想离开这个村子。” “那我呢?难道我就想到处去找偷吃稻草的山羊吗?” 贝比说完便消失在芦苇丛中。 鸟儿随即也飞走了,大大的翅膀鼓动着只有它才知晓的节奏,径往北方飞去。 布拉尼从帕札尔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下个月初就到孟斐斯,就任前先住在我那儿吧。” “你要走了?” “我退休了,但还有几个病人需要我照顾,不然我也很想留下来。” 轿子消失在尘土飞扬的道路那端。 村长把帕札尔请了去。 “我们有一件棘手的案子要审理,有三户人家在争一棵棕搁树的所有权。” “我知道,这件案子已经缠讼三代了,还是交给我下一任法官吧,如果他解决不了,那就等我回来再处理吧。” “你要走了?” “上级要把我调到孟斐斯。” “那棕搁树怎么办?” “就让它继续长吧。” 第二章 地上插了两根树枝,架着一个白皮旅行袋,帕札尔正在查看皮袋牢靠否,袋子装满后他就可以背在背后,把大皮带斜挂在胸前固定。 该放些什么呢?还不就是一块缠腰布、一件外衣和一张席子,一张可以当作床、桌子、地毯、挂幔、门帘,甚至裹尸用的席子。至于由两张羊皮缝合而成的羊皮水袋,则可以保持水的清凉达数小时。 旅行袋才一打开,就有一只沙土色的狗跑来嗅个不停。它叫“勇士”,今年三岁,是只猎犬和野狗的混血狗,腿长、脸短,低垂的双耳偶尔还会无声无息地竖起,外加尾巴卷曲,对主人忠心不二。它喜欢外出远游,但不善狩猎,尤其喜欢吃烹煮过的食物。 “勇士,我们走了。” 狗儿焦虑地望着袋子。 “先走路,再搭船,我们要去孟斐斯。” 狗儿坐了下来,它觉得主人有坏消息宣布。 “贝比帮你准备了一个项圈。他把皮拉得很柔很软,我保证一定很舒服的。 ” 勇士好像不怎么相信,可是它还是戴上了那个附着钉子的项圈。如果有其他的狗或野兽想攻击它的喉头,这个项圈就能有效地保护它了。帕札尔还亲自用象形文字刻上:“勇士,帕札尔的伙伴”。 帕札尔拿出新鲜的蔬菜喂它,它在一阵狼吞虎咽之际,仍不忘用眼角余光盯着主人看。它看得出来,现在不是消遣玩乐的时候。 村民在村长的带领下向法官道别,有些人还哭了。大家祝他一路顺风,并送给他两个护身符,一个画了一艘船,另一个则画了健壮的双腿,只要旅人每天早上向上天祷告,那么护身符就会发挥功效,保佑他平安。 帕札尔还有皮鞋要拿,但不是用来穿的,只是要拿在手上。他和其他人一样赤脚走路,等到他洗去身上仆仆风尘,进入屋中时,才会用得上这双宝贵的鞋子。他试了试第一和第二只脚趾间的皮带和鞋底的韧度,满意之后,这才头也不回地离开村子就在他走上尼罗河畔山丘上婉蜒狭窄的小路时,忽然有个湿湿热热的东西碰触他的右手。 “北风!你又开溜了……看样子我得把你带回去。” 这只名叫“北风”的驴子却不以为然,它伸出右腿表示打招呼,帕札尔见状也立即伸手握住(这幅景象是根据一幅浮雕画像而来的。天神塞托主管暴风雨和宇宙的力量,他的动物化身驴子在古代埃及,是人类的特别助手)。北风曾经因为咬断拴住它的绳子而遭农夫棒殴,多亏了法官帕札尔相救。它性喜独立,而且能负重担。 北风决定四十岁前都还要继续背负百来公斤的袋子,因为它知道自己的身价绝不下于一只上好的母中或一副高级棺木。帕札尔给了它一块草地,只有它才能在那儿吃草,它感激之余,便大量施肥以为回报。北风的方向感好得不得了,在迷宫似的乡间小径上,它从来不会迷路,而且常常独自从某处负送食物到另一处。行止有节、性情沉稳的它,往往只有在主人身边,才能睡得安稳。 北风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它打从一出生,每当微风自北方缓缓吹来,暑气消散时,它总会竖直了耳朵。 “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帕札尔说着,“你不会喜欢孟斐斯的。” 狗儿抚摩着驴子的右前蹄,北风明白了勇士的意思,便侧转过身,想要背起旅行袋。 帕札尔则轻轻地拉着驴子的左耳。 “唉,到底是谁比较顽固啊?” 帕札尔不再坚持,北风于是驮起了行李,骄傲地走在前头,并且毫不犹豫地便走上了前往码头的捷径。 在拉美西斯大帝统治下,旅人可以随意来往小径大道,可以随意找个棕搁树阴坐下聊天,拿羊皮袋到井栏装水,甚至安心地在田边或尼罗河畔过夜,随着日出而行、日落而息。沿途他们会遇见法老的使者或邮递员;有需要的话,他们还可以求助于巡逻警员。 那个常常传出惊叫声的年代,那个只要一搬家,无论贫富都会遭盗匪拦路抢劫的年代已经很遥远了。拉美西斯竭力维护社会秩序,因为秩序一乱,什么幸福安乐都是空谈(古代的埃及人时常出外旅行,最常取道于天然路线尼罗河,但也会行经乡问的道路和沙漠小径,法老必须确保旅人的安全)。 北风踩着坚定的脚步,往逐渐没入河水中的陡坡走去,仿佛已经事先知道主人打算搭船前往孟裴斯了。帕札尔带着狗和驴上了船,拿一块布付了船资。待两只动物睡着,他一人静静注视着四周。诗人们总爱把埃及比喻成一艘巨大的船,连绵的山脉就是高高的船舷,山岗和岩壁拔起数百公尺,好像保护着田地一般。 深深浅浅的山谷所切割开的高原,错落在黝黑、肥沃、丰饶的土地和游荡着危险势力的红土沙漠之间。 帕札尔忽然想掉头回去算了。这趟迈向未知的旅程,让他坐立不安,对自己的未来完全失去了信心。他一个地方上的小法官,内心所失去的宁静,是任何升迁都无法弥补的。也只有布拉尼能说服他答应下来,然而他为自己所安排的未来,却很可能不是自己所能掌握的。 孟斐斯,埃及第一大城兼行政首都,由统一埃及的美尼斯(美尼斯是第一个统一上埃及与下埃及的法老,他的名字代表了“某某”与“稳定”之意)创建。 南方的底比斯遵循着祭拜阿蒙神的传统,而位于北方上下埃及交界处的孟斐斯,却接受了亚洲与地中海文明的洗礼。 法官、驴子和狗在佩鲁纳弗港口下船,只见数百艘大大小小的商船,靠在繁荣热闹的码头边,船工把货物运往仓库。由于前朝挖凿出了一条与尼罗河平行、沿着金字塔高地而行的运河,现在,有了这条运河,小船便可安全地航行,同时确保食物与日常用品全年无缺。帕札尔注意到了,运河河壁石块的砌合非常标准而坚固。 他带着两只动物前往布拉尼居住的北区,经过市中心时、欣赏到了著名的手工艺匠守护神普塔赫神庙,然后沿着军事区走。该区除了制造武器和战船外,也是训练埃及精锐部队的地方,营房四周还有个满是战车、剑、长矛和盾牌的军械库。 北边和南边一样,成排的谷仓,堆满了各样的谷类,一旁邻接着的则是收藏金、银、铜、布料、香脂等物品的国库。 孟斐斯实在太大了,让这个乡下青年一下眼花绦乱,不迷路还真是难。勇士似乎有点胆怯,不敢离开主人一步,而北风则还是一路往前走。帕札尔向一名织布女工问路后,发现驴子并没有带错路。他还发现平民百姓的小房子间,也交杂着贵族们豪华的花园别墅,高高的柱廊前有门房看守,后方花径交织,花园深处则座落了几栋两三层楼的住家。 布拉尼的住处终于到了!房子好美,白色的墙配上装饰门循的红罂粟花环,以及窗边的绿萼矢车菊和酪梨树(高大的树木,以甜美的果实著称,果实呈心形,叶子则状似合头)的黄花,布置得十分雅致。门边的小径上有两棵棕搁树,树阴刚好披覆着小屋的阳台。当然了,村子确实远在天边,但是老医生却在大城市里保存了乡村的风味。 布拉尼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了。 “还顺利吗?” “驴子和狗都渴了。” “它们让我来照顾好了,这里有个水盆让你洗洗脚、还有洒了盐的面包,欢迎你的到来。” 帕札尔走下楼梯,进到第一个房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供奉着祖先小雕像的壁龛,靠墙处有几个橱柜,地板上铺了几张席子。一间工作室、一间浴室、一个厨房、两间房间和一个地下室,组成了这个温暖舒适的家。 布拉尼请客人到屋顶的阳台,他准备了一些饮料和点心。 “我有种失落感。” “这是正常的。好好吃顿饭、睡个觉,明天就可以参加授职仪式了。” “明天?” “档案堆积太久了。” “我还想适应一下盂斐斯。”帕札尔接道。 “调查工作一旦开始,你不适应都不行。趁你还没有上任,先送你一个礼物吧。” 布拉尼送给帕扎尔一本书记官读本,书中详述了在不同场合、面对不同品缀的对象时,该如何应对进退。最高等级的是神、女神、另一世的神灵、法老和女王,然后是皇太后、首相、哲人院、大法官、军中首长与书库书记官,接下来则是国库长、法老派驻外国的使节,最后是运河工作人员。 布拉尼说:“性情粗暴的人,只会制造事端,长舌的人也一样。如果你想要成为强人,就必须懂得说话的艺术,要善于修饰言词,因为只要会操控言语,那就是你最大的利器。” “我想念我的村子。” “你会想念一辈子的。” “当初为什么叫我到这里来?” “你的命运是由你自己的行为决定的。” 帕札尔睡得不长,也睡不好,狗儿趴在他的脚边,驴子则睡在床头。事情的发展实在太快了,他根本没有时间镇静下来。他就像随着一阵旋风狂舞,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定位与方向,如今也只有勉为其难地随风飘进那充满变数的未来了。 天一亮他就起身,冲了个澡,用天然含水苏打(天然含水苏打是碳酸石灰和碳酸氢钠的天然化合物)激了口。跟布拉尼用过早餐后,布拉尼帮他请来了一位城里数一数二的理发师傅。师傅用水沾湿他的脸,抹上浓稠的泡沫之后,从皮匣里拿出一把铜片和木柄组合成的刮胡刀,熟练利落地挥动了起来。 帕札尔穿上新的缠腰布和一件半透明的宽大衬衫,洒上香水,似乎已经做好接受考验的准备了。“我觉得好像经过伪装了一样。”他向布拉尼坦承。 “外表并不代表什么,但也不能忽视。你要懂得掌稳舵,别让时间的洪流把你载离了公理正义,因为一个国家的安定就全靠公理正义的伸张了。孩子,记得千万要扮演好你的角色。” 第三章 帕札尔跟着布拉尼走在普塔赫区,就在白墙围起的旧城堡南侧把驴子和狗安置好,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安身。 法院附近建了几栋行政大楼,入口处有几名士兵看守着。老医生向其中一个士兵说明来意,对方听了之后,消失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身旁多了一位代表首相的大法官。 “很高兴又见到你了,布拉尼。这就是你极力推荐的人喽?” “帕札尔非常兴奋。” “以他这个年纪说来,这样的反应可以理解。但他是不是已经准备好,可以执行新职务了?” 帕札尔对这位大人讽刺的语气感到十分震惊,因而冷冷地说道:“你不相信我?” 大法官皱了皱眉头。 “我要带他走了,布拉尼,授职仪式也该开始了。” 老医生热切的眼神为这个还有点缺乏自信心的后辈鼓起了不少勇气,无论前程多么艰难,他一定不幸负他的期望。 帕札尔被引进一间长方形的小房间,大法官请他面对评审团坐下,评审员分别是大法官本人、孟裴斯省长、劳工处代表和一名侍奉普塔赫神的代表。他们全都戴着厚重的假发,腰间的布条也缠得鼓鼓的,个个神情严肃,面无表情。 “你现在所在是‘评估差异’(这是”死者之书“中的用词,表示区别正义与不公)之处。”首相代表说道,“在这里,你将成为与众不同的人,要肩负起审判他人的责任。 你也和吉萨省的法官一样、必须指挥调查工作,主持辖区内地方法庭的审判,若有无法解决的案件,便呈交给上级。你愿意担任这项工作吗?““我愿意。” “你可知道,一旦答应之后,就不能反悔了?” “我知道。” “请各位评审根据律法来评判这未来的法官吧。” 省长随即用庄严的口吻问道:“你的法庭会挑选哪些陪审员?” “法律学者、手工艺匠、警察、经验丰富的男人、受人敬重的妇人、寡妇。 ” “那么,你打算如何介入他们的审议过程?” “我并无此打算。每个人都能尽情地抒发己见,我会尊重每一个意见,最后才作出判决。” “在任何情况下都如此?”省长不禁怀疑地问道。 “只有一个情形例外,也就是当有陪审员受贿的时候,我会立刻中断商议,依法审判他。” “遇到犯罪事件,你应该如何因应?” 帕札尔立刻回答:“先作初步调查,建立档案,然后递交首相办公室。” 侍奉普塔赫神的代表将右手臂交叉在胸前,并握起拳头轻轻放在肩上。“阴间审判之际,一切的行为都会列入考虑,而你的心也将被置于天秤台上,面对人间律法的考验。 你要人民遵守的法律,是以什么形式传达的呢?““全国有四十二个省,也有四十二卷法条,然而法律的精神并未记录下来,也不应该记录下来。真相只能以口头方式传达,师长口述,弟子倾听。” 侍奉神的代表面露微笑,但首相代表却仍不满意。“哦?那么你如何定义律法的?” “面包和啤酒。” “你能解释一下吗?” “也就是每个人所需要的正义,无论老少。” “为什么以鸵鸟羽毛来象征律法?” “因为鸵鸟是人世与神界的引渡使者,律法有如生命的气息,应该长存人鼻之中,以驱走身心的灾厄。如果没有了正义公理,麦子不会再长,乱民将会掌权,民间也再不会有佳节喜庆了。” 省长站了起来,在帕札尔面前放了一块石灰岩。“把你的手放在这块白色的石头上。” 帕札尔照做了。他没有颤抖。 “这块石头为你的宣誓作见证,它会永远记得你说过的话,若是你背叛了律法,它也将告发你的罪行。” 省长和劳工处代表分别站到帕札尔的两侧。 “请起立。”首相代表命令道。“这是你的印戒。”他一面说,一面把镶着一个长方金片的戒指套到帕札尔的右手中指上。金片上刻着:帕札尔法官。“盖了你的章的文件都是官方的正式文件,你必须要全权负责,所以要谨慎使用。” 法官的办公室位於孟斐斯南边郊区,尼罗河和西运河中间,哈朵尔神庙南侧。 这个乡下来的年轻人原以为会有一间豪华大住宅,不料却彻底失望了。他分配到的只是一间两层楼的小房子。 执勤卫兵正坐在门坎上打盹儿。帕札尔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吓得跳起来。 “我想进去。” “办公室关了。” “我是法官。” “不会吧……他已经死了。” “我是接任的帕札尔。” “喔,是你呀……书记官亚洛跟我说过,你有证件吗?” 帕札尔让他看了印戒。 “在你到任之前,我负责看守这个地方,现在任务结束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书记官?” “我不知道,他应该正在解决一个麻烦的问题。” “什么问题?” “木柴。这里的冬天很冷。去年国库拒绝分配木柴给办公室,因为没有填好三份申请书。亚洛就是到档案管理处去补办手续了。祝你胜任愉快,帕札尔法官,在孟斐斯,你是绝对不会无聊的。” 帕札尔慢慢打开新办公室的门。里面相当宽敞,堆放着捆扎起来或盖过章的纸卷。 地上铺了一层尘土。面对这混乱景象,帕札尔也顾不得他尊贵的身份,当下便拿起扫帚打扫起来。 清扫过后、帕札尔翻了一下档案的内容:地籍与税务资料、各类报告、诉状、账单……他要管理的事项还真繁杂。 最大的橱柜里放了誊写的工具:挖了洞用以盛装墨水的文具台、墨块、小碟、粉装颜料袋、毛笔袋、刮字刀、树胶、磨石、细短的亚麻绳、混合用的龟甲、一只以粘土塑成、用宋代表埃及象形文字始祖托特神的拂拂,每一样都是上等质地。 木箱中有一样最珍贵的东西:水钟。那是一个圆锥台形的小容器,里面有两组不同的刻度,共十二个刻痕,水从容器底部的洞滴落,用以计时。书记官大概觉得工作时有必要兼顾时效吧。 帕札尔拿了一根用灯心草杆修剪成的笔,将笔端插入装满了水的小碟子里,然后滴一滴水在文具台上备用。他口中哺哺念着所有书记官下笔前都要念的祷词:“为你的护术灵滴一滴墨水,因赫台。”借此表达对金宇塔创建者兼建筑师、医生、天文学家与象形文字大师因赫台的敬意。 帕札尔接着上到二楼。宿舍已经废置了很久:由放帕札尔前任的法官宁愿去佐在市区边缘的小屋,因此忽略了这三间房间,现在则早成了跳蚤、苍蝇、老鼠和蜘蛛的窝了。 帕札尔并不气馁,这种阵势对他来说只是小意思。在乡下的时候,他也常常要做这种驱除家中的鼠蚁蚊虫的工作呢。 他先在墙壁和地面泼上融了苏打的水,再洒上碳粉和旋覆花(土木香的品种之一)的混合物。这种混合物会散发一种强烈的香气可以防虫蚁。最后他又混合了乳香、没药、樟精(一种芳香的植物,有些品种可以做桂皮,这里指的是香料)、蜂蜜,以烟熏法消毒环境,还能保持气味清香宜人。为了买这些昂贵的产品,只好先预支了下个月大半的薪水。 一切就绪后,他累得摊开席子便躺了下去。可是他总觉得不舒服,无法入睡,没错,是那个印戒。拔不下来了。牧人贝比说得没错,他是别无选择了。 第四章 当书记官亚洛来到办公室时,太阳已经高挂在半空中了。他身形矮胖,面颊丰满、脸色红润,中间顶着个酒糟鼻,手上握着一根刻有名字的手杖,顺着手杖摇晃的节奏,他一摇一摆地走来,显得气派而威严。亚洛已经四十岁,有一个小女儿,这也是他一切烦恼的来源,他几乎每天都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和妻子吵嘴。 他意外地发现,有一个工人在把石膏加入石灰混合后,用来堵住法官家门外的一个洞。 “我没有叫工人啊!”盛怒的亚洛说。 “是我叫的。而且还是随叫随到的工人。” “你?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我是帕札尔法官。” “可是……你也太年轻了吧!” “你就是我的书记官吗?”帕札尔问道。 “没错。” “现在已经不早了吧。” “当然,当然……实在是家里有点问题,所以才……”“有什么紧急案件吗?”帕札尔一边问,一边继续粉刷。 “一个建筑商有一些砖,可是没有驴子运送。现在他要告承租人蓄意破坏他的工程。” “已经解决了。” “什么?怎么解决的?” “今天早上我见过那个承租人了。他会赔偿建筑商的损失,并从明天开始运送砖块。 所以不用打官司了。““你也会……粉刷?” “有兴趣,做得也还可以。我们的经费不多,所以大部分的工作还是得自己来。 还有呢?““你要去清点一群牲畜。”亚洛说。 “一个专业的书记官去还不够?” 帕札尔反问。 “因为主人,也就是牙医喀达希,坚称他雇用的工人行窃。他要求我们调查,前一任的法官已经想尽办法拖到现在了。其实,我也了解。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找借口再延一延的。” “不用了。对了,你会用扫帚吗?” 书记官当下楞住,扫帚是个什么东西?于是法官便将那珍贵的工具递给了他。 北风很高兴又能呼吸到乡下的空气,他驮着法官主人的物事,愉快地走着,而勇士则兴奋地在一旁绕来绕去,有时候还故意去吓吓巢里的鸟。跟平常一样,北风注意听着主人的指示,这回要去的是牙医喀达希的庄园,位于吉萨高地以南两小时脚程之处。 帕札尔受到庄园总管热情的招待,因为总算有一个有担当的法官,愿意来解开这个谜团。几个仆人帮他洗了脚,拿了新的缠腰布让他换上,下人们向喀达希告知法官已经到来后,匆匆忙忙便搭起台子,台上井架起了由红色与黑色小圆桩排列成的柱廊,以便喀达希、帕札尔和牲畜记录员能在凉荫下说话办事。 当庄园主人右手拄着长长的拐杖出现时,后面跟了一群人帮他提鞋、撑散拾椅子,有乐师打鼓吹笛,还有农村少女为他献上莲花。喀达希约莫六十来岁,满头白发,身材高大,高耸的鼻子上隐约可见几条青紫色的血丝,前额稍低,两颊高高隆起,并不时拿手去擦湿湿的眼角。 喀达希以一种很不信任的眼神打量着法官。“你就是新任的法官?” “很高兴能为你效劳,也很高兴见到农民生活愉快,因为地主心地高尚,指挥有方。” “年轻人,如果你懂得尊敬要人,你会有前途的。”牙医的口齿不太清晰,但相当神气。他穿着前交叉式的缠腰布、豹皮制的紧身上衣,颈间接着大项链,手腕上还戴着手环,贵气十足。“我们坐吧。”他说。只见他坐在他的彩绘木椅上,帕礼尔坐的是一张方方正正的座椅。他和牲畜记录员面前,摆了一张放置书写用具的矮桌。 帕札尔求证道:“根据你的说法,你总共有一百二十一头中、七十只绵羊、六百只山羊和六百头猪。” “没错,上一回,也就是两个月前清点的时候,少了一头牛!你要知道,我的牲畜可都是价值非凡,就算瘦一点的,也还能换到一件亚麻长袍和十袋大麦,所以我要你把小偷给揪出来。” “你自己调查过吗?” “这个我可不在行。” 法官接着转向坐在席子上的牲畜记录员。“你在记录册上写了些什么?” “动物的数目。” “你问过谁了?” “谁也没问,我只负责记录,不负责质问。” 帕札尔没有再问出什么,他生气地从篮子里拿出一块无花果木板,木板表面铺了一层薄薄的石膏,接着又拿出了一根二十五公分长的灯心草杆笔和一个调制黑墨水的小碟子。他准备好了之后,喀达希打了个手势,让牧牛工头把牲畜赶出来。 只见工头轻轻拍了一下带头大牛的颈子,大中便带领着笨重温驯的牛群,开始缓缓前进。 “了不起吧?” “你应该称赞饲养的人。”帕札尔这么建议。 “小偷应该是赫梯人或努比亚人,孟斐斯的外国人实在太多了。”喀达希说。 “看你的姓,你的原籍应该是利比亚吧?” 牙医脸上立刻露出不快的神情。“我已经在埃及住了很久了,而且跻身于上流社会,我这儿的富庶,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别忘了,朝中许多大臣都是我照顾的患者,请你认清自己的身份。” 仆人搬着各式各样的水果、一桶桶的大蒜、一篮篮的葛筐和一罐罐的香料,伴随着牛群走过。很明显地,这不只是单纯的清点作业,喀达希还想借机向新任法官熔耀自己无尽的财富。 勇士静悄悄地钻进了主人的座椅底下,注视着成群走过的牛只。 “你是哪一省的人?”牙医问道。 “这里问话的应该是我。” 有两只上了套的牛经过台前,较老的那只突然趴倒在地,不愿再往前走。“别装死了。”牛夫说。被骂的牛畏缩地看了牛夫一眼,却还是不动。 “打它。”喀达希命令道。 “等一下。”帕札尔制止他,并一面走下台子。只见法官轻抚着牛的腹侧,柔声安慰,并请牛夫帮忙把牛拉起来。老中听了法官的话,安心站了起来。帕札尔也重回到位子上。 “你倒是很有同情心嘛!”喀达希讽刺地说。 “我不喜欢暴力。” “但有时候暴力是必要的,不是吗?为了抵抗外人入侵,那些埃及人为了替我们争取自由而死,难道他们该受谴责吗?”。 帕札尔专心看着中只队伍,记录员则在一旁数着。清点的结果真的比主人中报的牛数少了一只。 “太过分了!”喀达希的脸气愤地涨成紫红色,“有人偷了我的东西,而竟然没有人愿意举发。” “你的牲口应该打了烙印吧?” “当然!” “把那些打印的人叫来。” 总共来了十五个人。法官一个一个地询问,并把他们隔离开来,以免他们串通。 “我抓到这个小偷了。”帕札尔对喀达希说。 “是谁?” “卡尼。” “我要求立刻开庭。” 帕札尔答应了。他挑选了一个牛夫、一个看管山羊的人、牲畜记录员和一名庄园管理员当陪审员。而卡尼也未打算脱逃,爽快地来到台前,面对一旁喀达希愤怒的眼光,显得十分坦然。被告长得矮矮壮壮,褐色皮肤上刻着深深的皱纹。 “你认罪吗?”法官问道。 “我?认罪?不。” 喀达希用手杖重重敲了一下地板。“这个狡猾的强盗!你要马上治他的罪。 ” “住嘴!”法官命令道,“如果你再出言干扰,我就马上中止审问。”牙医只得愤愤然转过身去。 “你是不是曾经帮喀达希的牛只打过烙印?”帕札尔问。 “是的。”卡尼答道。 “这只牛不见了。” “它逃走了。你们可以到附近的田里找。” “为什么这么不小心?” “我不是放牛的,我是种菜的。我的工作是一块地一块地地去浇水,白天我要用扁担挑着很重的水罐去帮作物浇水,晚上也没得休息,还要帮一些比较脆弱的菜浇水,还要清理垄沟,还要把士堤填厚。你要是不相信,可以看看我的脖子后面有两次脓肿后留下来的疤。这是菜农才会有的毛病,牛夫不会有的。” “那你为什么要转业?” “因为有一次我挑菜的时候,喀达希的总管强迫我的,他要我丢下菜园去帮他看牛。” 帕札尔传唤了证人,证明卡尼所言不虚,于是将他无罪开释。为了补偿他,不但将走失的中判定归他所有,并且命令喀达希以为数可观的食物,赔偿他这几日荒废了菜园的损失。 菜农向法官行了个礼,从他的眼里,帕札尔看出了他内心的感激。 “强行逼迫农民可是很严重的过失。”他提醒庄园的主人说。 牙医这下可是愤怒欲狂了。“这怎是我的错!我又不知情。该罚的是我的总管。” “你应该知道刑责吧,要罚杖打五十板,还要再度降级为农夫。”帕札尔转向总管说。 “当然依法行事了。” 被法庭提讯后,总管并不否认,于是他被判了刑,并且立即执行。 法官帕扎尔离开庄园的时候,喀达希并未前来送行。 第五章 勇士睡在主人的脚下,正做着丰盛大餐的美梦;北风饱餐一顿新鲜草料之后、便站在门口当起卫兵来。帕札尔则天一亮就待在办公桌前校阅卷宗,堆积如山的工作并末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反而更让他下定决心要把延右已久的进度赶上,一件也不遗漏。 书记官亚洛快接近晌午时才来,一副萎靡的模样。 “你好像很累。”帕札尔看着他说道。 “刚跟太太吵了一架。唉,我娶她是要她帮我准备美食。怎知她竟然不做饭我实在不想再见到她了。” “你想过离婚吗?”“没有,因为我女儿的缘故,我希望她成为舞蹈家,可是我太太却偏偏另有计划。我们两个谁也不肯让步。” “这事恐怕不太容易解决。” “我也是这么想。你到喀达希那儿调查得还顺利吗?”亚洛换了个话题问道。 “我刚写完报告。中找到了,菜农无罪释放,总管判刑。我觉得那个牙医也有责任,但是我无法证明。”帕札尔有点遗憾地说。 “别得罪这个人,他关系广得很。” “是吗?” “很多显要都是他的患者。最近还有谣言说他失过手,如果想要牙齿的话,就别找他。” 勇士低声吠了一声,被主人安抚了一下才安静下来。往常它这样的叫声,一定是含有某种程度的敌意,偏偏见到书记官的第一眼。它就不喜欢他。 帕札尔在中只失窃案的判决报告上盖上了自己的章。亚洛对法官那秀气工整的字迹赞叹有加,只见他流利地写着象形文字,毫不犹豫地记下自己的想法。但亚洛有些揣测不安,“你该没有对喀达希提出告诉吧?” “当然有。” “有?这样做很危险的。” “你怕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 “把话说清楚,亚洛。” “司法这个东西实在太复杂了……” 听书记官说得吞吞吐吐,帕札尔不以为然地说:“我可不这么想,一边是真相,一边是谎言,径渭分明。要是我们向谎言投降,即使只是一句谎言,从此司法就再也无立足之地了。” “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还年轻,等你经验越来越多之后,你的想法就不会这么直接了。”亚洛意有所指地继续劝他。 “希望不会有这一天。村子里,很多人也都这么对我说,但我觉得这种说法并不正确。” “你想忽视阶级制度的重要性?” “难道喀达希就可以枉顾法律?” 一来一往几句话过后,亚洛叹了一口气,“帕札尔法官,你应该很聪明也很有胆识,不要装作不懂。” “如果阶级制度不公允,国家就等于走向灭亡了。” 亚洛看看他说:“如果硬是要向阶级制度挑战,你也会跟别人一样一败徐她的。 解决你有能力解决的问题,棘手的案件就交给上级处理吧。你的前一任法官就很懂得避开这些麻烦。你好不容易获得这次升迁的机会,可要好好把握!“用前人的经验警告,或升迁机会等利诱的说辞,显然影响不了帕礼尔的固执。 “正因为我的办事态度,今天我才会调任到这里,现在我又何必改变呢?” “还是那句话,我劝你遵循既有的制度,珍惜你的机会。” “我所认识的惟一制度就是律法。” 亚洛说得烦了,又急又气地捶胸顿足,“你是自取灭亡,到时别怪我没警告过你。” “明天你就带着我的报告到省府去。” “悉听吩咐。”亚洛赌气答道。 “还有一件小事,我并不是怀疑你的工作热忱,只不过,我想问的是,你就是我唯一的下属吗?” 亚洛有点尴尬,“可以这么说。” “这是什么意思?”帕札尔顿生好奇。 “其实还有一个人叫凯姆……” “他的职务是……” “警察。你下令之后,由他负责抓人。” “好像是很重要的角色!” “前任法官从来没有逮捕过人,每次一有嫌疑犯,他就会向武力较为完备的法庭声请援助。凯姆待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干脆出去巡逻了。” “我可以见见他吗?” “他偶尔会来。”随即亚洛又战战兢兢地说,“对他要客气一点,他那个人脾气很不好。我很怕他,所以可别指望我去跟他说一些会惹他生气的话。” “要想在这间办公室重建秩序,似乎也并不容易。”帕札尔心想,同时也发现纸莎草纸快用完了,便问道:“这东西什么地方有得买?” “美锋,孟斐斯最好的纸商。价钱贵了点,可是纸质绝佳,又不容易损坏。 我强力推荐。” “你老实告诉我,亚洛。这个建议,完全没有利益牵涉在内吗?”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亚洛见法官怀疑起自己,不禁涨红了脸。 “抱歉,我失言了。” 帕札尔翻了一下最近呈递的诉状,没有一件是特别严重或紧急的。随后他又看了受他监督和需经他同意后任命的人员名单,千篇一律的行政工作,要做的只是盖章罢了。 亚洛左脚盘起坐着,右脚则高举在前,他腋下夹着文具台,芦苇笔嵌在左耳后,手里忙着清理笔刷,一边看着帕札尔。“你很早就开始工作了吗?” “嗯,天一亮就开始了。” “好早。”亚洛有点惊讶。 不过帕札尔却只是淡谈地回答:“在乡下养成的习惯。” “是……每天的习惯?” “我的老师说,只要一天的懈怠就可能造成无法弥补的后果。只有双耳开启,理智清明,心灵才能够学习。要做到这一点,还有什么比养成习惯更有效的方法? 否则我们内在沉睡的猴子,就会开始作怪,心殿也会失去了元神。” 亚洛不禁流露出些许黯然,“这种生活方式并不舒服。” “我们可是司法的公仆啊,不是吗?” “那么,我的工作时间……” “每天八个钟头,工作六天,休息两天,依照各个节庆,全年共有两到三个月的假期,这样可以吗?” 书记官点点头。虽然法官没有明说,但他知道自己上班的时间得要注意一点了。 案头有一份简短的文件让帕札尔起了疑惑。话说负责看守吉萨金字塔斯芬克斯的卫士长,刚刚被调派到码头仓库去了。这样毫不相干的职务调动,想必是犯了严重的过失,但文件上却一无注明。然而,省大法官已经盖了章,现在只缺帕札尔的章子,因为该名士兵就住在他的辖区内。简单的例行作业,原本应该只是个反射动作便可完成,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斯芬克斯的卫士长是个肥缺吧?” “有意争取的人的确不少。”书记官坦承说,“但是目前在职的人却劝他们打消念头。” “为什么?”帕札尔反而觉得奇怪。 “这名士兵经验丰富,服务纪录辉煌,而且是个正直的人,他兢兢业业守护着斯芬克斯,可是这尊古老的狮像,光是外貌就已经够威严吓人的了,还有谁敢去侵犯它?” “这么说,它似乎是个颇受敬重的职务喽。” “当然了。卫士长还招募了一些退役的士兵,好让他们有一点固定的收入,夜里就由他们五人值班护卫。” “你知道他调职的事吗?” “调职?你开玩笑吧?”亚洛不可置信地反问。 帕札尔双手一摊,“公文就在这里。” “真是想不到,他犯了什么错呢?” “你的疑问跟我一样,但是这上头根本没有注明。” “这点你不用操心,一定是军方的决定,我们只是不知道内幕罢了。” 这时,外头的北风发出一声尖叫,帕札尔马上起身走到门外,只见一人用皮带拉着一头狒狒。狒狒头大如斗、眼露凶光,胸前覆着浓密的毛,狠相毕露。不仅已有无数猛兽死于这种动物的手下,更有人曾经目睹狮群见到一群发狠狂奔的狒狒而落荒窜逃。 狒狒的主人是个努比亚人,肌肉发达,跟他的宠物一样令人侧目。帕札尔担心地对他说:“希望你把它抓好。” “狒狒警察(保存在开罗博物馆中的泰普曼卜墓碑上,便有一幅狒狒警察逮捕小偷的生动浮雕)和我在此待命,帕札尔法官。” “你是凯姆?” 努比亚人点了点头,想也不想便说:“附近的人都在谈论你,你好像是个很能引起骚动的法官。” “我不喜欢你说话的口气。” “习惯就好了。” “不可能的。你若不能给我应有的尊重,那么你就得走路才见面两人就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而法官的狗和警察的狒狒也同样怒目相视。凯姆接着说:”你的前任法官给了我绝对的自由。““现在不行了。” “你错了,只要我带着拂拂在街上巡逻,就可以让小偷不敢轻举妄动。” “再说吧,先说说你的服务经历。”帕札尔不置可否,转了话题。 “先说清楚也好。”凯姆便一五一十道出自己的过去,“我的过去,唉,一片凄惨,我原本隶属于驻守南部某一城堡的弓箭手队。我就跟许多年轻人一样,是出自于对埃及的热爱才会座召入伍。那几年我过得非常快乐。有一次,我无意间发现了军官们之间非法的金子交易。可是没人相信我,后来在一次争斗中,我杀了一名偷金贼,不巧他正是我的直属长官。审判法官判了我剔刑,我现在戴的是一个木头绘制的假鼻子。从此,我就什么也不怕了。不过,法官们仍肯定我的忠心,因此我才会被派任为警察。要证明的话,我的资料都在军政处,你可以随时调阅。” “好吧、我们走。”帕札尔立刻同意了他的建议。 凯姆始料未及他会是这样的反应。驴子和书记官留守办公室,法官和警察一同前往军事中心、随行的狒狒和狗则仍不断地暗中观察着对方。 “你在孟斐斯住多久了?” “一年。”凯姆答道,“我很想念南部。” “你认识守护吉萨金字塔斯芬克斯的卫士长吗?” “见过两三次。” “你觉得他可靠吗?” “他是个很有名的退役军人,我在南部就听过他的大名了。这份荣誉的工作是不会随便分派的。”凯姆对他倒是信心满足。 “做这份工作有危险吗?” “完全没有!谁会去侵犯斯芬克斯?其实侍卫队的首要工作是要提防雕像再度被砂掩埋。” 路人见到他们这一行人经过无不纷纷走避,大家都知道狒狒的动作有多快,主人可能都还来不及出声它便已经咬住小偷的腿或打断他的脖子了。凯姆和狒狒巡逻时,的确让人打消了许多坏念头。 “你知道这名退役士兵的住址吗?”帕札尔又探问道。 “他住在营区附近的公家宿舍。” “我们回办公室去吧。” 凯姆一下反应不过来,“你不去看我的档案了?” “我想看的是他的档案,可是我想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一早你就到办公室来,我等你。你的狒狒叫什么名字?” “杀手。” 第六章 傍晚时分,帕札尔关了办公室,到尼罗河边去溜狗。这份毫不起眼的文件,只要盖个章就行了,需要如此追根究底吗?妨碍这么平常的行政程序,实在没有意义。 但是,真的很平常吗?就因为乡下人常和大自然与动物接触,所以自然而然便生出一种直觉,一种很奇怪而且近乎忧虑的感觉,这让他忍不住想要进行调查,哪怕只是个简单的程序,总之他要确定这次的调职没有疑问,才能安心。 勇士贪玩,但是它却不喜欢水,只敢远远地沿尼罗河岸碎步跑着,望着河上来往的货船、帆船和水舟以及船上或是散心、或是运货、或是旅行的人。尼罗河不仅孕育了埃及,更在风与流水神奇密切的配合下,提供了一条快捷便利的交通管道。 不少老练的船员乘着大船离开孟斐斯,航向海洋,其中有一些更是远征异域。帕札尔并不羡慕他们,反而觉得他们命运乖癖,才不得不离开这个国家,这个他深爱着每一寸土地、每一座山丘、每一条荒径与每一个村落的地方。每一个埃及人都担心自己会客死异乡;法律还规定要把每个遗体运回国内,以便能永远与先祖同在,并接受众神的庇护。 突然,勇士发出了吱吱的叫声,原来有一只活泼灵巧的绿色小猴子,故意把水溅到它身上。这让它又羞又怒,不禁龇牙咧嘴、浑身抖动。开它玩笑的小猴子见状,吓得急忙跳进一个年轻女子怀里。 “它没有恶意,它只是不喜欢人家把它弄湿。”帕札尔解释道。 猴子的主人也抱歉地说:“我这只小母猴之所以会叫做‘小淘气’,就是因为它老爱恶作剧,尤其喜欢找狗的麻烦。” 由于她的声音好柔美,勇士获得安抚后,便上前闻了闻猴子主人的小腿,并舔了一下。 “勇士!”帕札尔急忙喝止。 “没并系,我想它是接受我了,我很高兴呢。” “那它会接受我吗?”帕札尔指了指小淘气。 “试试看就知道了。” 但是帕札尔手都僵住了,他不太敢靠近。在村子里,尽管有几个女孩缠着他,却总引不起他的注意,因为他太专注于学业与实习上了,以致忽略了所有浪漫的爱情与感觉。 学习法律让他早熟许多,然而眼前这个女孩,他竟一点也无招架之力。 她真是美丽啊,美得有如春天的晨曦、初绽的莲花、尼罗河上的粼粼波光。 她头发近乎金黄,柔和的线条勾画着清纯的脸庞,仿如夏日蓝空的双眼则透露着率真,纤细的脖子上戴了一条天青石项链,手腕与脚躁上则系着光玉髓环。从她身上的亚麻长袍隐约可见她坚挺的胸脯、曲线完美的臀部与修长的双腿。 “你怕?”她惊讶地问道。 “不……当然不是。”帕札尔尴尬地说不出话。 要靠近她,而且几乎就要碰触到她……他,他实在没有这个勇气。女子见他不动,便朝他走了三步,并递出绿色的小母猴。他于是颤抖着双手,摸了摸猴子的前额。小淘气则很快地搔了他的鼻子一下。 “这是它表示友善的方式。”女主人高兴地说。 勇士没有抗议,狗和猴子之间终于休战了。 “我是在一个卖努比亚商品的市场买到它的,当时它看起来好郁悒,我一不忍心就卖下了它。” 女子的左手腕上戴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哦,我的手钟(一种挂在手上的水钟,专供某些需要计算时问的专家们如天文学家、医生使用)让你惊讶吗?这是我工作的时候不可少的。我叫奈菲莉,我是医生。” 奈菲莉,如此美丽、完善的化身,她金黄色的皮肤,看起来那么不真实,她所说的每句话,听起来就像乡下日落时传来的迷人歌声。 女子见帕札尔没有答腔,便主动问道:“那你呢?” “哦,帕札尔,省处的法官。” “你是这里的人吗?” “不是,我是底比斯人,刚到孟裴斯。” “我也是那边的人了!”她高兴地微笑着。 “你的狗不想再走了吗?” “不,不!它从来不累的。” “那我们继续走,好吗?我需要透透气,上个礼拜可真是累人。” “你已经在执业了?” “还没,我刚结束第五年的实习。我得先学习药学与开处方,然后到丹达拉神庙代理兽医一职。在那里我学会了如何辨识牲礼的血纯或不纯和照顾各种动物,只要一犯错,就要跟男孩一样挨棍子。” 帕札尔一想到那个场面,不禁一阵心痛。 “但老师们的严格才能使教育更成功。”她这么认为,“当我们背上的双耳打开之后,便再也不会忘记师长的教导了。接着我进入了萨伊斯医学院,我在那里学习了多种专业,并获得‘医护人员’的头衔。” “那他们还要你做什么?”帕札尔颇为吃惊。 “我可能成为专科医生,但这是最低的等级,如果无法成为普通科医生,能当专科也不错。但专科医生只能看到病痛的一面,只能做片面的诊断。成为普通科医生才是最理想的境界,不过要接受的测验实在太难了,所以大部分的人都选择放弃。” 奈菲莉的语气透着一些无奈。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我必须单独面试。” “祝你成功!” 不久,来到一个花园,两人就坐到一处红柳荫下。 她叹息道:“我平常不是这样多话的。你很有让人坦白的本事晴。” 帕札尔笑着回说:“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偷窃、欠债、买卖契约、家庭纠纷、通奸、打架闹事、税收不公、诽谤……全都是我的例行公事。我要进行调查、查证证词、重现事实真相,然后判决。” “好繁琐的工作!” “你也不见得轻松埃你喜欢医治病人,我喜欢还人公道,如果不尽心尽力,岂不是等于背叛他人?” “我实在不喜欢利用关系,可是……”奈菲莉欲言又止。 “你尽管说。” “我有一位药草供应商失踪了。他是个粗人,但是很正直而且也很有能力,最近我和几个同事已经报案。不知道你能不能加紧调查?” “当然,我会尽力而为,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卡尼。” “卡尼?”帕札尔惊呼道。 “你认识他?”奈菲莉同时也吓了一跳。 “他被喀达希的总管强迫去看牛了,今天才被宣判了无罪。” “是你的功劳?” “是我调查审判的。” 怎知,她一个箭步上前亲了亲他的两颊。本来不善幻想的帕札尔,此时竞有种置身于天堂的错觉。 “喀达希……那个著名的牙医?”奈菲莉追问。 “就是他。” “听说他是个不错的医生,但早就该退休了。” 绿猴打了个呵欠,懒懒地靠在主人肩上。奈菲莉于是向帕札尔告辞说:“我该走了,很高兴能跟你聊天,也许没有机会再见了,但我在这里真心感谢你救了卡尼。” 她好像不是在走着,而是以跳舞的姿态离开的;她的脚步轻盈,步伐清晰明快。 帕札尔在红柳树下待了好久,努力地在脑海中刻下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每一个眼神和她的声调。 勇士把右爪放在主人的膝盖上。帕札尔则失神地对它说:“你明白了哦……我深深爱上她了。” 第七章 凯姆和他的狒狒准时来了。 “你决定带我去找斯芬克斯的卫士长了?”帕札尔问道。 “悉听吩咐。”凯姆回答的口气带着讥讽。 “你的口气我很不喜欢,要知道,讽刺有时比口气冲更具杀伤力。” 法官的话刺伤了这名努比亚人的自尊,他说:“我并不打算对你卑躬屈膝的。” “做个好警察,我们自然就能处得来了。” 虽然狒狒和主人都盯着帕札尔看,两双眼睛都蕴藏着怒火,但帕札尔理都没理,只说:“我们走吧。” 天才亮,街头巷尾早已闹哄哄,妇人们七嘴八舌地聊着,运水工挨家族户在送水,手工艺匠也忙着在开店。幸亏有狒狒在,人群才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来。 卫士长的住家门前有一个小女孩,手里正玩着一个木头娃娃。当她看见猩猩时,吓得立刻尖叫着跑进屋内。她的母亲随即跑出来怒斥道:“你们怎么这样吓孩子呢? 把那只怪物弄走!” “你是斯芬克斯卫士长的妻子吗?”帕札尔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那名妇人不答反问。 “我是帕札尔法官。” 年轻法官的严肃表情和拂拂的眼神,终于让妇人冷静了下来。“他不住在这里了。 他和我丈夫都是退役军人。这是军方配给我们的宿舍。““你知道他上哪去了吗?”“他的妻子好像不太高兴,搬家的时候,她好像跟我提到了南边郊区的一栋房子。” “只说了这些?”帕札尔试探地问。 “我何必骗你?”狒狒扯了扯皮带,妇人吓得例退而撞上了墙。 “真的,我发誓。” 因为亚洛要送女儿到舞蹈学校,法官便准他下午先行离开,不过他得顺便将法官已经完成的报告送到省府办公室。才短短几天,帕札尔解决的问题已经比他前任法官六个月内做的还多。 太阳下山后,帕札尔点起了几盏灯,他想尽快解决十来宗的税务纠纷,其中除了一件以外,其余都判纳税人胜诉。那件案子的关系人是一个名叫戴尼斯的运输商,省大法官已经在他的案卷上亲手加注了“结案归档”的字样。 自从安顿好一切而一直没有抽出空来的帕札尔,终于带着狗和驴子去拜访老师了。 途中,他心里不断想着那个卫士长,离开如此尊贵的职位与公家宿舍,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这一连串麻烦中的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呢?他要凯姆去找出这名退役军人的下落。 在没有问他话之前,他是不会答应这项职务的调动的。 勇士用左爪搔了右眼好几次,帕札尔检查了一下,还好只是轻度的感染,老医生可以帮它医治。 屋里灯亮着,布拉尼一向喜欢在市声寂静的夜里看书。帕札尔推开大门,来到前厅,狗儿跟在他身后,突然,他停下了脚步。布拉尼正在和一个女人说话,是她,她,竟然在这里!“帕札尔,进来!”听见老医生的呼唤,全身紧绷的法官只能匝声进门。只看到奈菲莉盘腿坐在老医生对面,大拇指和食指间捏着一条亚麻线,线端则摆荡着一小块菱形的花岗石(即占摆。此外也有占卜地下水源的小木棍。历史上有几位法老,如塞提一世,都很善于利用对物体放射的感应能力,寻找沙漠中的水源)。 “这是奈菲莉,我最优秀的学生;他是帕札尔法官。” “你最优秀的学生……”帕札尔还没有回过神来。 “我们见过面了。”她愉快地说。 能再见到她真是太好了,帕札尔心想。 “奈菲莉马上就要接受正式执业前的最后一次测试了。”布拉尼说,“所以正在勤练物体放射感应能力,我相信她一定能成为一个杰出的医生,因为她懂得倾听,懂得倾听的人才能有好的表现。要知道倾听是最珍贵的,再大的宝库也找不到它的踪迹,只有心才拥有这份珍宝。” “认识心脏不正是医生的秘密吗?”奈菲莉问道。 “当你获得一定的评价时,你自然会发现这个秘密。”老医生回答得有所保留。 “我想休息了。”奈菲莉说。 “你是该休息了。” 勇士又搔了眼睛,奈菲莉敏感地注意到了它的动作。 “我想它病了。”帕札尔说。 狗儿乖乖接受检查。“没有大碍,点一点眼药就好了。”她检查之后说道。 布拉尼拿了药水来,药效很抉,奈菲莉帮狗儿揉了揉之后,它的眼睛很快就消肿了。 帕札尔竟然第一次觉得在忌护自己的狗,他很想留她,但仍只能到门口与她道别。 布拉尼请他喝前一天喝的上等啤酒,并关心地问:“你看起来很疲倦,工作很多,是吧?” “我和一个叫喀达希的人起了点冲突。” “那个牙医……一个老是焦虑不安的人,外表可能看不出来,但他很会记恨。” 帕札尔坦白对布拉尼说:“我觉得他有强征农民的嫌疑。” “有确实的证据吗?” “只是假设。” “你的推论要严谨,否则稍有差错,上级是不可能原谅你的。” “你常常帮奈菲莉上课吗?”他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我只是传授我的经验,因为我对她有信心。” “她在底比斯出生的。” “嗯,她是独生女,父亲制造门闩,母亲是织布工,我帮他们看过病才认识奈菲莉的。她问了我好多问题,于是我便鼓励她从事这一行。” “当女医生……她不会遇到什么阻碍吗?” “除了阻碍还有敌人呢。不过她温柔的底下藏着一股勇气。就她所知,御医长就不希望她成功。” 帕札尔不禁为她担忧起来。 倒是老医生对她比较有信心,“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好在坚忍不拔是她最大的优点。” “她……结婚了吗?”帕札尔终于忍不住问道。 “还没有。” “有对象了?” “好像没有什么固定的对象。” 这一夜,帕札尔辗转难眠,脑海中不断见到她的身影、听到她的声音、闻到她的香味,他在心中盘算了千百个计策,希望能再见奈菲莉一面,但没有一个行得通。 最糟的是,不知她对他有无感觉?因为他感觉不到她的一点热情,有的只是对法官这项职务的一点兴趣罢了。而就算是他热爱的司法,也多少带着苫涩的滋味。往后没有她的日子,又该怎么过下去?怎么忍受看不到她的痛苦?帕札尔从来不知道,爱情的波涛竟然能汹涌如洪水,冲堤毁岸,把好好的人整个都淹没了。 勇士注意到了主人的心烦,热切地以关怀的眼神安慰他,但是它感觉到主人现在需要的已不只是这些。帕札尔为了自己让勇士不快乐而颇感自责。他多么希望能珍惜这份单纯的友谊和生活,但却怎么也无法抗拒奈菲莉的双眼和脸庞,以及她所带来的这阵旋风。 该怎么做呢?默不作声,就得自己忍受痛苦。向她表达爱意,却可能遭拒而绝望。 最好当然是能够追求到她,但一个小小法官,无钱无势,凭什么追她?拂晓并未舒缓他的苦痛,只是让他可以借着忙碌的工作麻醉自己。喂过勇士和北风,便把办公室交代给它们,因为他知道书记官一定会迟到。只见他一人带着装了书板、笔盒和磨好墨的纸莎草篮,径往码头方向走去。 码头上停了几艘船,一个工头正在指挥船员卸货。 帕札尔问工头说:“哪里可以找到戴尼斯?” “老板?他到处跑,不一定在哪里。” “这些码头是他的?” “码头不是,不过很多船都是他的。戴尼斯不但是运输商,也是城里的首富。” “我能见他吗?” “只有大货船进港的时候,他才会出现……你可以去大码头,有一艘大船刚靠岸。” 帕札尔随即找到那船时,却有一个船员挡住他的去路,“你不是船上的成员。” “我是帕札尔法官。” 船员这才让路,法官直接爬到船长室内。船长是个五十来岁、脾气粗暴的人。 “这个时候?见老板?你在开玩笑吧!”船长不屑地说。 “我这里有一张诉状。” “是什么事?” “你们老板向不属于他的船只收取卸货税,这是不合法的。” “原来是这件老掉牙的事呀!”船长根本不当一回事,几句话便想打发法官回去,“这是他经过政府特准的。每年政府都会发出一张诉状,这是惯例,这你直接丢进河里就行了。” “他住在哪里?”帕札尔仍追问道。 “王宫区入口处的码头后面,最大的那栋房子。” 没有驴子带路,帕札尔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着,也因为没有狒狒警察开路,他只好自己努力挤过街上的人群。 戴尼斯的豪宅四周全是高大的围墙,大门入口还有一个手持棍棒的守卫。帕札尔说明来意后,守卫叫管家进去通报,十多分钟后,管家才回来带法官进去。 戴尼斯正在用餐,这名运输商人年约五十,身躯有些笨重,方正的脸带着粗野的味道。他坐在一张装饰着狮爪的大椅子上,身旁的仆人帮他徐精油、修指甲、梳头、按摩脚底、大声念着菜单,享受至极,一见到帕札尔便热情地招呼:“帕札尔法官!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一张诉状。” “吃过了吗?我还没有吃呢。” 戴尼斯遣退了帮他梳理的下人们,接着便有两个厨师送来了面包、啤酒、烤鸭和蜂蜜蛋糕。“请用。” “谢谢,不用了。”帕札尔婉言拒绝了。 “早餐营养不够的话,整天都会精神不济的。” 帕札尔不让他岔开话题,“有人对你提出严厉的指控。” “真的?!”戴尼斯的声音缺乏贵气,看得出来他这个人易怒且不够稳重。 “你收了一笔不公道的卸货税,你还涉嫌向你所属船只经常进出的国有码头附近的居民征收不法税捐。”帕札尔一口气道出他所有的不法行为。 “你说的是这些呀?你的前任法官和省大法官都不管了,你也就忘了这回事,吃块鸭肉吧!” 面对戴尼斯如此打马虎眼,帕札尔冷冷答道:“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戴尼斯的嘴巴停止了嚼动。“我没时间管这个了。你去找我太太,见了她你就会知道你这么固执是没有用的。”说完拍了拍手,马上出现了一名管家。“你带这位法官到妮诺法夫人的办公室去。”说完又继续专心地吃他的早餐了。 妮诺法夫人是个女强人。她体态丰盈、个性活跃、穿着时髦,她除了拥有广阔的土地、几栋房子和二十余个农庄外,手下还有一群代理商人,专门在埃及和叙利亚贩售各类商品。她还是皇家仓库的总监、国库的督察兼宫廷布料总管。虽然戴尼斯的财富不如她,但她却深受他的吸引,并任命他掌管货物运输,如此一来,她这个丈夫便能经常出外旅游,建立人际关系,并且尽情从事他最心爱的消遣:不停谈论上等的好酒。 现在,这个年轻法官竟敢到她的地盘上来,她轻蔑地打量着不算俊美,但有某种气质,看来聪明而且严肃的他。妮诺法发现对方居然不像一般下属般向她鞠躬,心里甚是不悦。“刚到孟斐斯任职?” “是的。” “恭喜了,此后必定前途无量。找我有事吗?” “是关于一笔非法征收的税款……” “这个我知道,国库方面也知道。”不等法官说完她便打断他的话。 “那么你应该知道这项控诉的原由。” “这张诉状每年发下后马上就撤销了。” “但这是不合法的。” “不合法?你是不是应该先打听清楚,我身为国库督察,自然有权决定要不要撤销这类的告诉。我们没有理由因为遵守过时的法律程序而牺牲了国家的商业利益。” 说得振振有词,但是帕札尔无法苟同。“你已经越权。” “年轻人,你还涉世未深呀!” “请你严肃一点,我现在是以法官的身份在讯问你。” 毕竟等级再低的法官也还是有其一定的权力。因此妮诺法马上温言问道:“你在孟斐斯都安顿好了吗?” 帕札尔没有回答。 “听说你住的那儿不怎么舒服,既然我们势必要成为朋友,我就廉价租给你一间舒适的别墅吧。” “我住在公家分配的宿舍就可以了。” 妮诺法的微笑僵在嘴角,“但你的指控真的有些无稽之谈。” “是吗?” “你总不能违背你的上级吧?” “如果上级有错,我当然不能姑息。” “帕札尔法官,小心一点,你的权力可是有限的。” “我知道。” “那么,你还是决定管这档事?” “到时我会传讯你的。” 妮诺法眼见软硬兼施都没效果,索性愤愤然下起逐客令,“请你走吧。” 帕札尔于是告退。 妮诺法夫人怒不可遏地冲进丈夫房中,戴尼斯正在试穿新衣。“怎样?驯服那个小法官了吗?” “你想得美!他是头真正的猛兽!” “你别这么生气,给他一点甜头再说吧。” “别尽在这里说风凉话,要对付你自己去对付,反正我们要尽快摆平这家伙就是了。” 第八章 “就是这里。”凯姆说。 “你确定?”帕札尔诧异地问道。 “绝对没错,这就是斯芬克斯卫士长的家。” “为什么这么肯定?”凯姆冷酷地笑了笑。“这就多亏了我的拂拂了,只要它张牙舞爪,连哑巴也会开口说话。” 帕札尔才觉得有些不妥时,凯姆马上接着说:“很有效。你想知道答案,答案就出来了。” 他们两人注视着孟斐斯最贫困的郊区。这里的居民虽然和其他埃及人一样都能吃得饱,但是大部分房子都已破落不堪,卫生也是问题。住在这里的有等待就业的叙利亚人、到城里来赚钱的乡下人和收入微薄的寡妇。这绝对不是埃及著名的斯芬克斯的守护人所应该任的地区。 “我去问问。”凯姆提议说。 “这一带不太安全,最好不要独自冒险。” “好吧,听你的。” 帕札尔惊讶地发现,他们所经过的人家全都门窗紧闭,埃及人向来重视的好客之情,这里全然感受不到。狒狒心浮气躁地颠跳着前进,面凯姆则不断查看着屋顶。 帕札尔不明白他的用意,“你在担心什么?” “弓箭手。” “为什么会有人要谋杀我们?” “要调查的人是你,如今得到这样的结果,表示事情并不单纯。我要是你的话,我就收手了。” 帕札尔敲了看似牢固的棕桐木门。 里面传出有人走动的声音,但没有人开门。 “开门,我是帕札尔法官。” 屋里再度恢复寂静。强行侵人民宅是违法的行为,帕札尔内心矛盾不已,希望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你想你的狒狒……”“杀手宣誓过,它的食粮也是由公家给付的,它的参与必须列入报告。” “现实必须把理论融会贯通。” “那好啊!”凯姆说。 狒狒的神力果真出乎帕札尔的意料之外,不一会儿就把门撞开了。幸好杀手是站在法律这边的。由于窗户前挂了几张席子,屋内的两间小屋里一片漆黑,第二间房间的角落里躲着一名白发妇人。 “别打我。”她哀求道,“我发誓我什么都没说。” “你放心,我是来帮你的。” 帕札尔边说边将她扶起来,但她的双眼却充满了恐惧。“狒狒!它会把我撕成碎片。” “不会的。”法官安慰道,“它是警方养的。你是斯芬克斯卫士长的妻子吗?” “是的……” 她回答的声音徽弱得几乎听不到。帕札尔请这位妇人坐到席子上。“你的丈夫呢?” “他……他出远门去了。” “你们为什么搬离宿舍?” “因为他辞职了。” “我正在调查他的调职有无违法之处,公文并未提到他辞职的事。”帕札尔开门见山地说道。 “可能是我弄错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不是你的敌人,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跟我说。 ” 法官柔声地问。 “谁派你来的?”妇人仍存戒心。 “没有人派我来,是我自己要调查的,因为我不想批准一个不明不白的决定。” 泪水浸湿了老妇人的双眼。她颤抖着声音说:“你是……真心的吗?” “我以法老之名发誓。” “我丈夫已经死了。” “你说的是真的?”对方的告白让帕札尔震惊得无以名状。 老妇人又继续说:“军方向我保证说会为他举行葬礼,并命令我搬到这里来。 只要我守口如瓶,我可以按时领到一小笔抚恤金,直到我死为止。““他们有没有说他是怎么死的?” “是意外。” “我会查明的。”法官向她保证。 但妇人的反应出奇地冷漠。“这又有什么关系?” “我帮你安排到一个安全的住所吧。” “我要留在这里等死。走吧,求求你。” 埃及皇宫的御医长奈巴蒙都六十多岁了,但保养有术。仍有无数头衔与荣誉勋章的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会客与宴会上。至于诊所里,则有一群野心勃勃的年轻医生替他看诊。因为厌于见到别人病痛的神情,奈巴蒙选择了从事有趣又利润丰厚的美容外科。 女士们个个想要消除脸上的缺陷,而让她们的对手黯然失色,只有奈巴蒙能让她们重现年轻迷人的神采,青春永驻。御医长此时正想着自己未来墓穴前的那道豪华石门,那代表了法老的荣宠,帝王亲自将大门侧柱徐成深蓝色,这是多少王宫大臣梦想得到的殊荣啊!奈巴蒙富有、闻名并听尽备方阿谈奉承,他医治的全是不借出高价寻医的外国皇亲与巨富。在答应为他们诊治之前,他都会先详细研究一番,然后只收病情轻微、容易治愈的病人,因为若是医治失败,将有损他的名声。 他的私人秘书通报说奈菲莉来了。 这个女人惹恼了奈巴蒙,因为她拒绝加入他的团队。他气极了并决定,假如她取得了执照,他绝对会想办法剥夺她所有的行政权,并让她远离王宫的。有人说她天生有学医的禀赋,而且对物体放射力的感应能力让她能做出又快又准确的诊断,因此在表明敌对立尝为她安插下层工作前,他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 “我想帮你安排个工作。” “我后天就要到萨伊斯去了。” “我知道,不过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奈菲莉着实非常美丽,奈巴蒙一直幻想着能有一个这么年轻美貌的情妇,好让他在上流社会的交际场合更有光彩。然而,她浑身散发的高贵气质却使他不敢造次,平常那些无往不利的赞美言词,要诱她上钩恐怕不是很容易,但她确实令人忍不住跃跃欲试。 “我这名患者的病例很有趣,”他接着说,“出身中产阶级的大家庭,家境富裕,还是名门望族。” “她怎么了?” “是喜事:她结婚了。” “哦?这算是病吗?”奈菲莉觉得莫名其妙。 “她丈夫有个请求,要重塑她身上他不喜欢的部位。”奈巴蒙没告诉她,为了这次手术,他已收了对方十罐稀有的香膏与香料,因此绝对不许失败。“我很希望你能帮我,奈菲莉,因为你的手很稳。而且我会替你写一封对你很有帮助的推荐函。 你愿意见见我的患者吗?“他根本不让奈菲莉有时间答复,便将西莉克斯夫人带了进来。 那位夫人一见到奈菲莉,惊恐地遮住自己的脸。“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我太丑了。”西莉克斯夫人的身体巧妙地用宽大的长袍遮掩着,但仍看得出圆鼓鼓的身形。 “你都吃了些什么东西?” “我……没有特别注意。” “喜欢吃糕饼类的食物吗?” “喜欢。” “少吃一点会比较好。让我看看你的脸好吗?”奈菲莉温柔的语调使得西莉克斯不得迟疑而拿开了双手。“你看起来很年轻嘛。” “我二十岁。” “为什么不保持原来的样子就可以呢?” “我丈夫说我的样子太难看了!我要让他开心。” “这样不是太委屈了吗?” “他很坚持……而且我答应了!” “你要让他知道他错了。” 一旁的奈巴蒙渐渐开始有了怒气。“我们不需要评断患者的动机,只要满足他们的愿望就好了。” “我不愿让这个女孩活受罪。”奈菲莉反驳道。 奈巴蒙终于克制不住愤怒了:“你出去!” “乐意之至。” “你这么做是不对的,奈菲莉。” “我觉得这样才是尽医生的天职。” “你什么都不懂,你的医生生涯到此结束了。” 听着书记官亚洛不时发出轻咳声,帕札尔不禁抬起头来问:“有麻烦吗?” “是一封通知书。” “给我的?” “给你的。门殿长老要你马上去见他。” 帕札尔不得不放下笔墨前往。 在皇宫前面,有一间木造的门殿,这里是法官主持正义的地方。法官在门殿里听取控诉、分辨是非黑白、保护弱者不受强权欺压。长老执掌的门殿就在王宫前,形状像个四方形,最内侧便是法庭。每当首相晋见法老王时,总不忘和门殿长老寒暄几句。 此时法庭空无一人。长老坐在一张金黄色的木椅上,穿着前交叉式的缠腰布,沉着一张脸,他坚毅刚强的性格是众所周知的。“你就是帕札尔法官?” 帕札尔恭敬地行了个礼,面对省大法官使他有点焦虑不安。 “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对自己满意吗?”长老带着评论的口气问道。 “我最大的愿望是世人能变得聪明,再也不需要法官。然而这个幼稚的梦想越来越模溯了。” “虽然你到孟斐斯的时间很短,但我已经听到不少有关你的传闻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职责?” “那正是我生命的全部。” “你的工作量很大,也很有效率。” “依我看来还不够。等我更了解工作上的难处时,我会更有效率的。” “效率……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让每个人都获得公平的待遇。这不正是我们的理想与准则吗?”帕札尔反问道。 “谁说不是呢?”长老的声音都哑了。他站起身,开始蹬起方步。“你针对牙医喀达希所提出的意见,我觉得并不妥当。” “我怀疑他。” “证据呢?” “我的报告中说了,我没有找到证据,也因此我才没有对他采取任何行动。 ” “那么何必做这种无谓的挑战呢?” “我想引起您对他的注意,我想您的资讯应该比我的更完整。” 长老一动也不动,却难掩怒火。“说话留意一点,帕札尔法官!你言下之意是说我暗藏文件资料喽?” “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如果您认为有必要,我愿意进行调查。”帕札尔连忙解释。 大法官口气松动了些,继续问道:“喀达希的事就算了。你又为什么去惹戴尼斯?” 帕札尔仍不改坚决的态度。“至于他的罪行已是不容置疑的。” “控告他的诉状上不是还附了一句批注吗?”大法官问他。 “不错,的确是写了‘结案归档’的字样,所以我才特别先审理此案。” “你可知道这旬……建言是我写的?”帕札尔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直接说出自己心里的话:“这些大人物应该以身作则,而不该仗着自己的财势剥削平民百姓。” “你忘了还有经济因素的考虑呢。” “经济需求一旦压倒了司法,埃及就等于被判死刑了。” 帕札尔的强力辩驳动摇了门殿长老。他年轻的时候也跟帕札尔一样,有着同样的热情,抱着同样的观念。然后,他开始面对一连串棘手的案件、升迁的考虑、必要的妥协、协议与和解、对上级的让步,加上年纪渐长……“戴尼斯什么地方让你不满?” “这个你知道。” “你认为他的所作所为必须判刑?” “答案很明显了。” 门殿长老无法向帕札尔坦承说他刚刚才和戴尼斯谈过,而且戴尼斯还要求他把这名年轻法官调走。他想知道这个年轻人究竟有多坚持,“你真的决定继续调查吗?” “是的。” “你知不知道我可以马上把你遣调回你原来的村子?” “我知道。” “难道这个事实还不能改变你的想法?” “不能。” “你真的一点道理都讲不通吗?” “其实你只是企图影响我的决定。戴尼斯是个投机取巧的人,他享受不正当的特权,从中获利。既然这件案子在我的管辖权限内,我为什么要去忽视呢?” 门殿长老听了他这番话,陷入沉思。平常,他秉着为国服务的信念,处事总是十分果断。但是帕札尔的态度使他想起了从前的自己,想起他也曾经如此年轻、充满干劲、无所畏惧。将来,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幻梦也一样会破灭,但他有这份向不可能挑战的勇气,错了吗?长老心里虽然不免认同,但仍想说服他。“戴尼斯有钱有势,他的妻子又是商界女强人。多亏了他们,物资运输的作业才能进行得这么规律、顺当。你推翻了现状又有什么好处?” “请你不要把我当成了被告。事实上,就算戴尼斯被判刑,来往于尼罗河上的货船,也绝不会从此消失的。” 沉默了好久之后,长老又坐回位子上去。他知道帕札尔说得没错。“你觉得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帕札尔。” 第九章 著名的萨伊斯医学院位于尼罗河三角洲。奈菲莉在医学院的教室里已经沉思了两天了。凡是要执业的医生都必须在这里接受一项测试。很多人都无法通过这项测验。在这个八十岁高龄并不算稀罕的国家,保健单位自然是非精英分子不能录用的。 年轻的奈菲莉能成功战胜病魔,实现她的梦想吗?她知道有许多失败的例子,但仍不放弃挑战。最后还要通过萨伊斯医药会的严格考验。 有一名祭司帮她准备了肉干、蜜枣、水,以及一些医学书籍供她温习,不过有些概念却渐渐变得模糊了。她一会儿忧心,一会儿又充满信心,干脆不再多想,而只是凝望着校园四周种满了角豆树(角豆树产的荚果汁甜味美,在埃及人眼中是甜美温柔的最佳象征)的大庭园沉思。 太阳下山后,负责种植没药、以烟熏疗法为专业的药剂师来了。他带她到实验室,里面有另外儿名同事等着。每个人都要求奈菲莉开出处方、取药、评估药性、辨识一些复合物质、详细描述各种植物、树胶脂与蜂蜜的采收情形。有好几次,她觉得有点混淆不清,不得不绞尽脑计地想。 五个小时的口试后,五名药剂师中有四名让她及格。唯一否定她的人说,奈菲莉有两次弄错剂量。他也不管奈菲莉是否已经筋疲力尽,仍坚持继续测验她的专业知识。如果她不愿意的话,尽管离开萨伊斯好了。 奈菲莉耐心坚持着,对一切逆来顺受。最后,评审终于让步了。 通过测试的她,没有听到任何祝贺之声,她独自回到房中,人才躺下便沉沉入睡了。 在测试中不断刁难她的那位药剂师,隔天一早就来叫醒她。“你有权继续。 你愿意继续吗?” “任凭吩咐。” “你有半小时的时间梳洗用餐。我要先警告你,接下来的测验十分危险。” “我不怕。” “你还是考虑一下。” 到了实验室门口,药剂师又警告了她一次:“你不要不把我提醒你的放在心上。” “我不会退缩的。” “随便你吧。拿去。”他给了她一根开叉的棍子,“进实验室去,用里面的药材配一副药。” 药剂师说完,待奈菲莉进入之后,随后关上了门。实验室里有一张矮桌,上面摆了几个小玻璃瓶,靠窗边最远的角落里,有一个紧闭的竹篓,篓盖编织得不密,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东西。 奈菲莉往后退了几步,篓里的竟然是一条奎蛇。 这种蛇毒性极烈,但它的毒液所调制出来的药方,对治疗出血、神经失调与心血管方面的疾病却非常有效。现在,她终于了解药剂师的意思了。 做了几次深呼吸后,她镇定地将篓盖掀开。篓中的蛇也十分谨慎,并没有立刻钻出巢穴。奈菲莉动也不动,专注地看着蛇爬到篓子边缘,然后爬到地面。这条蛇约一公尺长,动作极为迅速,头上的两只角好像随时会从前额进出来似的,充满了挑战的意昧。 奈菲莉紧紧握着棍子,身子往蛇的左侧移动,企图用棍子开叉的部位嵌住蛇头。 手往下插的同时,她切上了眼睛:要是失败的话,蛇就会顺着棍子而上攻击她。 突然,她感觉到蛇身在她手下愤怒地窜动。她成功了。 她跪下来,抓住蛇头的后方。她要让它吐出珍贵的毒液。 坐上了往底比斯去的船后,奈菲莉根本没有时间休息。几名医生各自就他们的专长向她提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以便验收她的学习成果。 奈菲莉一向很能适应新环境,即使发生了再怎么料想不到的事,她也绝对不惊慌。 人世的一切突发状况与人心的变化多端,她都能以平常心面对。她很少注意自己,为的是要更仔细专注地观察大自然的力量与奥秘。她当然也希望过幸福的生活,但是厄运逆境却击不倒她,反而更能促使她走出阴霾,追求欢乐。 对那些折磨她的人,她从来不怀怨愤之心,她从医的决心,不正是因为他们才更加坚定、稳固的吗?重回故乡底比斯,她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喜悦,这里的天空比孟斐斯还蓝,空气也更清新。总有一天,她会回来陪伴父母亲,每天再到童年的乡间小路上散步。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托给布拉尼照顾的小猴子。 帮她开大门的是两个理了光头的祭司,高高的围墙背后有几间神庙,医生的授职仪式就在这里举行。这里是女神穆特掌管的领地,“穆特”两字既是“母亲”也是“死亡” 的意思。 迎接奈菲莉的医生会长说:“我收到了萨伊斯医学院的报告,你愿意的话,可以继续接受考验。” “我愿意。” “做最后决定的将不是我们人类。现在你要静心冥思,因为召唤你的将是另一世的评审。” 会长在奈菲莉的颈间接上一条打了十三个结的绳子,然后叫她跪下。“医生的秘密(所有的执业医生都熟知”医生的秘密“一文,这是医学的基础)在于认识心脏。 所有有形与无形的血管,皆从心脏散布到全身各个器官,所以当把手放在病患的头上、颈上、颈背、手臂上、腿上或身体其他部位,为他听诊时,记得要先倾听心跳脉搏的声音,然后要确定心脏的位置正确、心跳正常,要知道身体内布满了管道,这些管道除了输送空气、血液、水、泪液、精液与粪便外,也有气运行。你要特别保持血管与淋巴的洁净。病发时,便会干扰气的运行,你要能借由观察表像深入探查病因。此外,对病人要真诚,诊断后只有三种可能,要老实告诉他们:“你的病我知道,我会为你治疗‘、’你的病我会尽力而为‘或者’你的病我无能为力‘。 现在,迎接你的命运吧。“神庙里一片寂然。 奈菲莉跪坐在地,双手置于膝上,双眼闭合,等待着。这时候的她已然飘出时空之外,虚心的沉思使她不再焦虑。自古以来,埃及的祭司医生团体便一直致力于疾病的治疗,对他们又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两名祭司扶她站起来。面前那道雪松木门开了,里面是一间小教堂。方才那两名祭司不再陪她进去。她独自一人,心里没有惧怕也没有希望,进到了长方形的内室,身形隐没在黑暗中。 身后的门重重地关上了。 突然,奈菲莉感觉到有人潜伏在漆黑之中看着她。尽管她双臂紧贴着身体两侧,呼吸也变得急促,但并不因恐惧而放弃。她已经靠自己的力量到了这里,现在,她也要靠自己的力量自卫。 忽然,从神殿顶上射下了一道光,照在靠着内墙的闪长岩雕像上。这尊雕像雕的是塞克美女神直立行走的模样。这头慑人的母狮每到岁未年终,就会散播各种疫气、疾病与毒菌,企图消灭人类。这些病害到处流传,致使人类面临痛苦与死亡。 只有医生有能力对抗这个可怕的女神,而她却也是医生的守护神,惟有她才能教给他们医术与药方的秘密。 奈菲莉经常听说,凡是正面注视塞克美女神的人都会死。 因此她应该垂下双眼,不去看这尊奇特的神像,避开这头愤怒母狮的脸(阿拉伯人之所以没有毁掉这尊塞克美像,其实是因为他们害怕的缘故;他们称她为“卡纳克的食人女魔”。现今在普塔赫神庙里还能欣赏到这尊雕像)才对,但她却反而抬起头来。奈菲莉注视着塞克美。她祈求女神能够感应到自己从医的使命,求她透视自己内心最深处,看清她的真诚。那道光越来越强、照亮了整尊石像,光芒亮得让奈菲莉睁不开眼。 这时候、奇迹出现了,可怕的母狮露出了微笑。 底比斯医生会会员集合在一间宽广的柱子大厅里,大厅中央有一个水池。会长走向奈菲莉,问道:“对于医治病患,你有强烈的企图心吗?”“女神可以为我作证。” “我们要向别人提出建议,首先必须自己亲身经历。”会长拿出一个装满谈红色液体的杯子,“这是一杯毒汁。喝了之后,先辨识出毒性,再加以诊断。正确的话,你便可以得到解药自救,否则就只有死亡了。塞克美是不会让埃及有坏医生存在的。” 奈菲莉于是接过了杯子。会长让她有最后选择的机会,“你也可以选择不喝,马上离开现常”即使如此,她还是慢慢地喝下了苦苦的汁液,希望能察觉它的毒性。 送葬队伍沿着神庙的围墙往尼罗河方向前进、队伍后面跟着一群丧家雇来的哭丧妇。 放着石棺的拖车,前头有一只中拉引着。 在神庙顶上,奈菲莉正挣扎在生死边缘。 尽管全身软绵绵的,她仍然能感受到太阳照在身上又暖又舒服的感觉。 “你还会冷几个小时,不过你的体内不会有任何毒性残留。你的判断快速而准确,让我们所有的会员赞叹不已。” “我如果错了,你们会救我吗?”会长没有回答,只嘱咐说:“要想照顾别人,就必须对自己残忍。你复原之后,马上回孟斐斯接受第一份职务。旅途中,一定会有艰难险阻。像你这么年轻、天分又高的医生,多少会招来忌妒,因此你可要张大眼睛,慎防人心。” 神庙上头有几只燕子飞舞着。奈菲莉想起了老师布拉尼,那个对她倾囊相授的救命恩人。 第十章 帕札尔越来越无法专心工作,每个象形文字里,他都会看到奈菲莉的脸。 书记官拿了二十几片粘土板给他,“这些是军械库上个月雇用的工匠名单,我们要确定一下每个人都没有犯罪记录。” “用什么方法最快?” “查大监狱的登记簿。” “你可以去办吗?” “那要等明天了。今天我得早一点回家,我女儿过生日。”亚洛心情愉快地说。 “那就视你玩得尽兴了,亚洛。” 书记官走了以后,帕札尔把刚才写完的戴尼斯的出庭通知和起诉要点又看了一次。 不一会儿,眼有些花了,人也累了,便去喂睡在办公室门外的北风吃东西,然后带着勇士出门去。他信步走到一个安静的社区,就在教育国家未来精英的书记官学校旁边。忽然一声门响打破了寂静,接着传来一阵喧哗声,混杂着笛子和铃鼓的声音。勇士竖起了耳朵,帕札尔也停下脚步。原本只是互骂,后来则变成互殴,还不时听到痛苦的尖叫声。 勇士最痛恨暴力了,此时更是紧紧地缩在主人的脚边。 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穿着书记官服饰的年轻人,从学校围墙上跳进巷子里,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往他这边奔来,嘴里还一边大声朗诵着歌词,那是一首为那些登徒子所写的淫秽歌曲。当他跑过法官跟前时,月光刚好照在他的脸上。 “苏提!”帕札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跑着的人也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子,“谁叫我?” “当然是我了,这里又没有别人。” “人就快追上来了,他们想把我碎尸万段。我们快跑吧!”帕札尔便听话地跟着他跑。勇士也兴奋地加入,可是它没想到这两个男人如此没用,才没几分钟,就因为喘不过气而停下来了。 “苏提……真的是你?” “我也没想到会是你啊,帕札尔!再加点油,我们就安全他们最后躲进一间空仓库,虽然位于尼罗河边,但是离武装卫兵巡逻的地区倒还远得很。 帕札尔喘着气说:“我希望我们很快能再见面,可是是在不同的情况下。” 苏提却是兴致盎然,“这种事真是太好玩了,不骗你!我刚刚才从监狱里逃出来。” “监狱?你是说著名的孟斐斯书记官学校?”帕札尔瞪大了眼。 “在那里我迟早会无聊死。” “可是五年前,你离开村子的时候,不是很想成为文人吗?” “为了能进城,我什么借口都编得出来。唯一痛苦的是要离开你这个惟一的朋友。” “我们在老家时说有多快乐就有快乐,对不对?”帕札尔显然又怀念起村子来了。 苏提在地上直躺了下来。“对,是很快乐……但我们都长大了!在村子里玩乐,过真正的生活,对我来说已经不可能了。孟斐斯,我有我的梦想!” “你实现这个梦想了吗?” “刚开始我很有耐心学习、用功、读书、写字、聆听具有启发性的教导、去认识一切存在的事物、造物者所创造的一切、托特所记录的一切、天空的自然现象、大地的丰富蕴藏、山中所隐藏的、流水所冲走的、地面上所生长的(苏提念的是一本智慧书中的开头,这些书是书记学校必修必抄写的)……多无聊啊i幸好,很快地,我就常常光顾啤酒店了。” “那种声色场所?”帕札尔几乎不认得眼前这个儿时玩伴了。 “别这么道学了,帕札尔。” “以前你比我还爱看书的。” “天啊!”苏提开始抱怨起来,“什么书啊,什么智慧格言啊,他们已经在我耳边唠叨五年了。难不成你要我也像那些老师一样?‘爱你的书要像爱母亲—样,因为世上没有比书更重要的东西,圣贤书有如金字塔,文具盒则是书的孩子。要听从更有智慧的人的建议,要去读他们存留在书中的言词,要成为一个知识分子,不要偷懒,也不要游手好闲,要用知识灌溉心灵。’我背书的功力不错吧?” “说得真好。” 听到帕札尔衷心钦佩的语气,苏提却噬之以鼻,“全是盲人的幻想!” “快说,今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听他这么一问,苏提大笑起来。从前那个活泼好动的开心果,已经变成一个高大男人了。乌黑的长发,率直的眼神,大嗓门,整个人好像熊熊烈火般地生气盎然。 “今天我办了一个小小的庆祝晚会。” “在学校里面?” “没错,在学校里面!我那些同学几乎每个都太阴沉、太缺乏生气、太没个性了,他们需要喝点酒才能忘掉宝贵的课业。于是我们又是呕吐又是唱歌的!那些优等生不但头戴花环,还把肚皮当鼓敲呢。”苏提站了起来,接着又说,“这下惹得学监带着棍棒闯了进来。我哪会承认,但同学硬是把我供了出来,我只好逃了。” 帕札尔惊呆了,“你会被退学的!” “那样最好!反正我又不是当书记官的料。不去伤害任何人,不去折磨别人的心,不让别人贫困痛苦……算了,我放弃这个属于圣贤的乌托邦世界。我多么渴望有一次史无前例的大冒险!” “什么样的冒险?” “我还不知道,不,我知道了,从军。那样我就可以到世界各国历险,并接触到其他不同的人下。” “你这是在冒生命的危险埃” “冒险之后,我才会更珍惜我的生命。如果我死亡会摧毁一切,那么又何必架构生命呢?相信我,帕札尔,我们应该把握青春、及时行乐。我们虽然比不上蝴蝶,但至少也要懂得追寻美丽的花朵。” 一旁的勇士低低咆哮了一声。帕札尔机警地说:“有人来了,我们走吧。” “我的头好晕。” 帕札尔于是伸出手臂,苏提用力攀住,才勉强站起来。 “靠在我身上。”他对苏提说。 “你一点都没变,帕札尔,你还是像岩石一样坚定。” “你是我的朋友,我也是你的朋友。” 他们走出仓库,摸着墙走进曲折复杂的巷道之中。 “幸好有你,他们找不到我了。”夜凉中,苏提的酒醒了,“我再也不是书记官了,你呢?” “我实在不敢坦白说。”帕札尔显得有点顾虑。 “你是通缉犯?” “不是。” “走私商人?” “也不是。” “那你是专门抢劫善良百姓的?” “我是法官。” 苏提一听愣住了,他扶着帕札尔的肩膀,定定注视着他。 “你这是在取笑我?” “怎么会?” “说的也是。法官耶……奥塞利斯神啊,太不可思议了!你可以派人去抓坏人?” 苏提羡慕地问。 “我有这个权力。” “小法官还是大法官?” “小法官,可是是在孟斐斯。我带你去我家,你就安全了。” “你这样没有犯法吗?” “又没有人告你。” “要是有呢?” “友谊就是一项神圣的律法,我若是背叛朋友,也就没有资格当法官了。” 于是两人互相鼓励了一番。“帕札尔,以后有事尽管找我,我以性命担保一定帮忙到底。” “苏提,这句话我们已经说过了。以前在村子里把血融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比兄弟还亲了。” “对了……你手下有警察吗?” “有两个,一个努比亚人,另一个是一只狒狒,两个都一样可怕。” 苏提心中一凛。 “放心,你最多只会被学校退学。只要没犯什么严重过失,就轮不到我管。 ” “能再见到你真好,帕札尔。” 苏提向勇士挑战,看看谁跑得快,勇士便绕着他蹦跳不停,这是它最喜欢的乐子了。 看他们处得如此融洽,帕札尔心里很是开心。勇士有好的判断力,苏提则有一颗宽大的心。不过,他对于好友的思考模式与生活态度却不敢苟同,甚至担心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会后悔莫及,但他知道苏提对他也有同样的想法。他们俩若是合作,必能因个性的互补而发觉更多真相。 苏提走到帕札尔家门口,看门的驴子并未有任何阻挡的意思。进办公室后,纸和书板勾起了他不愉快的回忆,因此脚也不停便往楼上走。“这里虽不是什么王宫大宅,不过倒也有模有样。你一个人住吗?” “也不能说是一个人,北风和勇士就住在隔壁。” “我说的是女人。” “我工作量那么大……”帕札尔讪然说道。 “帕札尔老兄啊!你该不会还……守身如玉吧?” “的确是的。”苏提这么一开玩笑,他更难为情了。 “我啊,早就破身了。在村子里的时候,因为有几个张牙舞爪的恶妇守着,所以没事发生。但到了孟斐斯,可就海阔天空了。第一次做爱是跟一个娇小的努比亚女人,之前她就已经身经百战了,你不知道,第一次享受到那种乐趣时,简直幸福得快要死掉了,她教我怎样爱抚、怎样恢复体力玩一些让两人都能尽兴的游戏。第二次是跟学校守卫的未婚妻,她想趁还没嫁人前先尝尝那滋味,哈哈哈,她那丰满的双峰,美妙的臀部就像涨水前尼罗河中的小岛,她不但教了我不少细腻的技巧,还跟我一起大声尖叫哩。后来,我又找上了两个在啤酒店工作的叙利亚女孩,这次的经验可真是空前绝后,帕札尔,她们的手柔细得有如香脂一般,就连她们的脚轻轻拂过肌肤,也会叫人兴奋地颤抖不已……”苏提不断爆出雷般的笑声,这让帕札尔无法再作矜持,只好陪着好友笑了一阵。 “不是我吹牛,光是听我的猎艳名单,烦都能烦死你。没办法,不抱着女人我就睡不着。贞洁是一种可耻的毛病,一定要赶快医治。从明天起,你的事就交给我吧。” “呃……”帕札尔不知如何启齿。 苏提的眼中闪过一丝嘲弄,“你不愿意?” “我还有文件要处理……” “帕札尔,你说谎的技术还是没有进步。你呀,根本就是恋爱了,你想保留给你的爱人,对不对?” 心事被好友一语道破,帕札尔避重就轻地说道:“通常都是我责问人的。” “这可不是责问!我并不相信什么伟大的爱情,不过,既然是你,就没什么不可能的。不然你也不会又是法官,又是我的朋友了。这个美人儿叫什么名字? ” “我……她什么都不知道,很可能只是我自作多情。”帕札尔急急辩解道。 “她结婚了?” “你开什么玩笑?” “不,我是认真的。我的名单里刚好还少个贤妻良母。我不会刻意寻找,因为我还有点道德良心,但如果机会自动送上门,我当然不会错过。” “通奸是要受法律制裁的。”帕札尔警告他说。 “那也得有人发现才行。爱情的最高原则就是要懂得不作声,当然嬉戏的时候是例外。我不逼你说出心上人是谁,我会自己去找出答案,必要时会帮你一把。” 苏提躺到席子上,头下放了个枕头,想再确定一次,“你真的是法官?” “我不会骗你。” “那么我需要你的一点建议。” 帕札尔心想他大概是有了麻烦,便暗暗向托特祈祷,希望苏提所犯的罪是他的权限所及。 “是这样的,上个礼拜我勾引了一名寡妇,她三十岁,有着柔软的身躯和火辣辣的嘴唇,丈夫在世时经常虐待她,因此丈夫一死,她就解脱了。我们在一起非常快活,她交代我到市场上去卖一头乳猪。” “她经营农庄?” “只是养了几头牲畜。” “结果你拿乳猪去换了什么?” “问题就在这里,我什么都没换。昨天晚上,那头可怜的猪已经被我们烤来吃掉了。 我虽然对自己的魅力信心十足,可是那个年轻寡妇很吝啬,对家产也斤斤计较。要是我空手而返,她恐怕会告我偷窃。““还有什么其他问题?” “欠了别人一点钱,但全是些小事。现在我最担心的是这头乳猪。” “你安心睡觉吧。”帕札尔边安慰他边站起来。 “你上哪去?”苏提问道。 “我到办公室去参考一些档案,应该有解决的办法。” 第十一章 苏提实在爬不起来,但他非得在天亮前离开帕礼尔的佐处不可。帕札尔的点子虽然有点风险,却是上上之策。挣扎了半天,这个法官拿了一桶清水往他朋友头上泼,这才总算让他清醒过来。 苏提走到市中心,市场里已经有许多村夫农妇在准备摊子,摆上他们的农产品了,再过不久,第一批买菜的主妇就要来了。 他钻进菜农群中,在距离养鸡场数公尺处蹲下来,他想夺取的宝物就在那里面,一只五彩斑斓的公鸡。公鸡在埃及人眼里并非养鸡场之王,而只是一只过于趾高气扬的愚蠢家禽罢了。 苏提一等猎物走近,便迅速抓住它的脖子,并紧捏着不让它发出任何怪声。 这番举动确实相当冒险,若是被人抓个正着,铁定要进监狱。不过呢,帕札尔之所以让他找这名商人下手,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这名商人犯了欺诈罪,本来就该赔给受害人相当于一只公鸡价值的东西。法官并没有减轻他的刑责,只不过将程序稍加变动。案子的受害人是政府机关,苏提则是代理人。 他挟着公鸡,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到那位年轻寡妇的农场,她正在喂鸡。 他兴奋地举起公鸡说:“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 她转过身,满心欢喜地说道:“咦!不错的交易喔!” “老实说,费了我一番唇舌呢。” “我也相信,这么大一只公鸡至少可以换三头乳猪了。”寡妇放下饲料袋,抓住公鸡便放到母鸡群中,然后柔声对苏提说:“苏提,我现在忽然觉得全身热烘烘的,你想不想感觉一下?” “谁会拒绝这么诱人的提议呢?”说着说着,两人便搂搂抱抱进寡妇房中去了。 帕札尔一直觉得不舒服,整个人懒洋洋的,完全提不起精神,感觉也变得迟钝麻木。 原本每天晚上他都会津津有昧地读着古代伟大作家的著作,如今这些作品竟也无法使他获得慰藉。他心中这股莫名的绝望瞒过了书记官亚洛,却逃不过老师的双眼。布拉尼关心地问道:“帕札尔,你是不是生病了?” “只是有点累。” “你应该把工作量减少一点。” “我觉得案子一件接着一件,好像永远审不完。” 老师于是带着鼓励的语气安慰他说:“他们只是想考验你,看看你的极限在哪里。” “我的极限到了。”帕札尔泄气地说。 “这可不一定,也许你这个样子并不是因为工作过度呢?”帕札尔听老医生这么说,脸色显得犹豫,却不答话。 老医生接着又说:“我最优秀的学生通过测验了。” “奈菲莉?” “萨伊斯和底比斯的两次测试,她都成功通过了。” “那么她现在是医生喽!” “是啊,真是一件大喜事。”老医生高兴地说,语气中不无骄傲。 “她会在哪儿执业?” “刚开始会在孟斐斯。明天我要为她开一个小小的庆祝会,你来不来?” 戴尼斯乘着轿子来到帕札尔的办公室前,这次与法官会晤,虽然问题有点麻烦,但是比起前几天和妻子的冲突,倒也成了小事一桩。他实在不能忍受妻子竟然骂自己无能、没见识、麻雀一只(由于麻雀总是大量聚集、聪噪不停,因此被视为负面的象征)。其实,她亲自找过门殿长老,还不是一样没用?以前只要他出马,从来就没有失败过。但这一次,为什么老法官就不听他的呢?省大法官不仅没有调走那个小法官,竟还允许他开出合法的传票传自己出庭,把他贬低得跟孟斐斯一般平民没有两样!正因为戴尼斯洞察力不够敏锐,才会害得夫妻两人被贬为嫌疑犯,受到这个来自乡下、前途黯淡、却一心严格执法的法官的制裁。 北风阻立在通道上。戴尼斯想用手肘把驴子撞开,却见它龇牙例嘴的,只好退回去,气愤地喊道:“把这头畜生赶走,别挡我的路。” 书记官亚洛听见怒吼声,赶紧跑出办公室,拉任驴子的尾巴,可是北风只听帕札尔的话。戴尼斯通过时,远远避开驴子,生怕弄脏了自己珍贵的服饰。 办公室里,帕札尔正倾着身子在看一份文件,见戴尼斯进来便说:“请坐。 ” 戴尼斯四下寻找座位,却没有一处合他的意。“帕札尔法官,老实说,我前来应讯,很给你面子了。”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帕札尔并不领情。 “一定要有第三者在场吗?”戴尼斯斜眠着书记官问道。 亚洛也识趣地站起来,准备离开。“我想早点回家,我女儿……”话还没说完,帕札尔便下令:“书记官,我叫你记录的时候你就原原本本记下来。” 亚洛只得缩到角落里去,希望他们暂时忘了他的存在,因为戴尼斯绝不会在受到这种待遇之后还闷不吭声,而假使他要对法官进行报复,书记宫必然也会连带遭殃。 “帕札尔法官,我真的很忙,我今天本来并不打算见你的。” “可是我要见你,戴尼斯。” “你要解决一个小小的行政问题,我也想尽快解脱。我们何不平心静气地谈呢?” 戴尼斯的口气变得缓和了,他一向知道怎么迎合与奉承谈判的对象,然后趁对方一不注意,便迎头痛击。可是帕札尔并没有上当,“你弄错了,戴尼斯。” “什么?” “我们这不是商场上的交易。” “让我来说一个寓言故事给你:有一只顽皮的小羊脱离了羊群的庇护,遇到了一只狼。当小羊见到狼张开血盆大口时便说:”狼大爷,我知道我迟早会被你吞下去,可是在你吃掉我之前,让我先为你表演一段余兴节目,我会跳舞耶。你不相信? 你用笛子替我伴奏,我证明给你看。‘狼一时玩性大起,便答应了。小羊跳舞的时候乐声惊动了牧羊犬,几只牧羊犬朝狼猛扑过去,狼只好仓皇逃走。 狼虽然失败却很认命,它心想,我是个猎人,却想扮音乐家,这是我自作自受(这则寓言相当著名。 伊索对于埃及的寓言有极大的影响,最后则由拉丰丹发扬光大)。“听他说完这个故事,帕札尔故意问道:“这个故事有什么涵意?” “每个人都应该坚守自己的岗位。如果你想越组代瘤,就很可能会犯错而遗憾终身。”戴尼斯的警告意味相当浓厚。 “说得好。” “你能这么想就好,那么就到此为止了?” “依照寓言的启示,是的。” “看来你比我想象得还要善解人意嘛。相信我,你不会再在这间破烂的小办公室待太久的。门殿长老跟我是很好的朋友。他要是知道这件事你处理得这么有分寸、有智慧,他一定会考虑把你调到更高的位子。他若征询我的意见,我也会替你说几句好话的。” 戴尼斯示好道。 “有朋友真好。”帕札尔也附和着说。 “在孟斐斯,朋友是最重要的,你这个想法很正确。”戴尼斯赞许的同时心想:妮诺法根本不必生那么大的气,她以为帕札尔跟别人不一样,其实她错了。 现今这社会,除了几个躲在神庙里的祭司之外,大家都只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谋取自己的利益。 戴尼斯满意地转身正打算离去,却听见帕札尔问道:“你要上哪儿去?” “去接一艘南部来的船。” “我们还没有结束呢。”法官见戴尼斯又转过身来,继续说道,“以下是起诉要点:税款征收不公,并且不遵循法老规定自行征税,将罚以重金。” 戴尼斯气得脸色发自,嘶哑着嗓音喊道:“你疯啦?” “书记官,记下来:侮辱法官。”帕札尔慢条斯理地说。 戴尼斯则冲向亚洛,一把将书板抢过来摔到地上,还愤怒地踹上几脚,“你给我安分一点。” “毁坏法庭物品。” “够了!”“这份文件给你,里面详细记载了法条细节与罚款数额。千万不要再犯,否则大监狱的档案室里就会出现你的犯罪记录了。” “你只不过是一只小羊,你马上就会被吞掉了。”戴尼斯恨得咬牙切齿。 “但你别忘了,寓言里面输的可是狼喔。” 布拉尼刚刚完成一道美昧菜色。他在孟斐斯一家顶尖的鱼贩那儿买了几条母鲻鱼(即乌鱼),然后按照埃及鱼子酱的做法,将鱼卵取出放入略咸的水中清洗,再压入两片小木板中间,待其风干。这道乌鱼子的风昧绝佳,他还烤了一些牛排,以蚕豆酱为佐料,还有无花果和糕点。 “她还没有来吗?”帕札尔问。 “来,先帮我摆盘子。” “我和戴尼斯正面对决了,我的档案资料齐全。” “你怎么判的?” “罚重金。” “你惹上一个不好惹的人了。” “我只是依法行事。” “小心点。” 帕札尔还未及辩解,主客来了。乍见到奈菲莉,帕札尔便将戴尼斯、亚洛、档案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奈菲莉穿了一件淡蓝色的露肩背心洋装,还徐了绿色的眼影,显得柔弱又充满自信,使得主人的家里为之一亮。 “我迟到了。” “没有,没有。”布拉尼开心道,“刚好让我们有时间做鱼子酱,我们可以开动了。” 奈菲莉在头发上别了一朵莲花,美极了,帕札尔不由得看傻了眼。 “你能通过测验,我实在太高兴了。”布拉尼说,“现在是医生了,我就把这个护符送给你,它会像保佑我一样保佑你,你要随时带在身上。” “可是……你自己呢?” “我这年纪早已百害不侵了。”说完,便替奈菲莉挂上一条细细的金项链,链子上有一个很美的绿松石坠子。“这块宝石来自东沙漠的哈朵尔女神矿区,它能让你永保年轻的灵魂与快乐的心。 奈菲莉双手合十向老师鞠了个躬,表示感激崇敬之心。 “我也要恭喜你,”一旁的帕札尔说,“但不知道该如何表示……”“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奈菲莉微笑答道。 “但我还是要送你一份薄礼。”帕札尔拿出了一条彩色珍珠脚环。 奈菲莉脱下右脚的凉鞋,将脚环戴上足踝,愉快地说:“谢谢你,我觉得自己更美了。” 短短几个字,却让这个年轻法官燃起了无限希望,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她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 晚餐的气氛十分热烈。奈菲莉说起了测试中无须保密的艰难过程。布拉尼告诉她,测试向来如此,一点也没变。帕札尔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双眼一直贪婪地注视着奈菲莉,并将她的话当作美酒酣饮着。有思师和自己心爱的女子陪在身旁,他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只是偶尔会有一丝焦虑闪过脑际:奈菲莉愿意嫁给我吗? 帕札尔努力工作之际,苏提则忙着带驴子和狗去散步、和农场女主人做爱、征服其他更有魅力的女子,并享受孟斐斯的生气与活力。他尽量不去烦他的好友,自从两人重逢,他从来不曾在帕札尔那儿过夜过。有一点,帕札尔非常执着,由于“乳猪计划”的成功,苏提食髓知味想再故技重施,但是他的法官挚友却坚决反对。 不过既然情妇十分慷慨,苏提也就不再坚持。 狒狒警察往门里一站,几乎有一个人高,身后就站着努比亚人凯姆。 “你总算来了!”帕札尔说。 “调查好久,过程又不顺利。”凯姆往里头望了望,“亚洛走了吗?” “他女儿病了。你这趟有什么收获?” “没有。” “怎么会没有?不可能啊!”帕札尔觉得不可思议。 凯姆摸了一下他的假鼻,确定没有走位,才说:“我问过消息最最灵通的线民了,可是没有人知道斯芬克斯卫士长出了什么事。有人叫我去找警察总长,警方似乎正在执行一项被列为最高机密的命令。” “好,我就去见见这位大人物。” “我劝你最好别去,他向来不喜欢法官。” “哦。” 警察总长孟莫西拥有两栋别墅,一栋在孟斐斯,是他比较常住的地方,另一栋在底比斯。这个人矮小肥胖,加上一张圆脸,似乎颇值得信任。不过,尖尖的鼻子和浓厚的鼻音,却与他忠厚的外表全然不符。至今仍然未婚的孟莫西,打从年轻时代开始便一心为事业与荣誉奋斗。也算他运气不错,一连碰上几个人都死得很是时候。最初,当他打算从事运河监管工作时,他那一省的安全负责人刚好摔断了脖子,虽然孟莫西并没有特别的资历,但他立即毛遂自荐并轻易得到了这份工作。然而他的野心却不时让他想着河运警长一职,可借,他的顶头上司是个很有干劲的年轻人,好在这个讨厌的家伙竟然在一次例行公务时淹死了,他的位子一空下来,孟莫西立刻将他人的心血占为已有,轻易地便打败了那些不懂得耍心机的对手。尽管河运警长的职位已经相当高了,但他还是梦想着爬上可望不可及的额峰。当时的警察总长正值壮年,怎知人算不如天算,他竟在一次车祸中丧生。孟莫西一听到消息马上中请调任,由于孟莫西向来擅长于自我吹嘘与争功,最后终于获得了该职位。 爬上高峰的孟莫西,自然处心积虑要保住自己的位子,因此他的手下尽是一些平庸之辈。一旦有人变得稍微强势,他就会想办法摆脱那个人。黑箱作业、暗中操控、阴谋策划,都是他最喜爱的消遣。 这一天,他正在研拟沙漠警队的任命事宜时,总管忽然进来通报说帕札尔法官来访。 通常孟莫西都会派遣部下打发那些小法官,不过,这次来的人却让他十分好奇。最近让那个钱多得能收买任何人的戴尼斯下不了台的,不正是他吗?现在,他竟敢前来骚扰警察总长?孟莫西在别墅的一间房中接见帕札尔,房间里展示着他的勋章、金项链、次等宝石与镀金木棍。 “谢谢你愿意见我。”帕札尔礼貌性地说道。 “我对于襄助司法一向不遗余力。你在孟斐斯还习惯吗?”总长也应酬地回问。 “有一件怪事,希望能跟你谈谈。” 孟莫西让总管准备了上好的啤酒之后,便吩咐对方没有他的命令不得打扰。 “来,你说说看。” “有一项职务调动,我一直找不到当事人,所以无法批准。” “这是当然了,你说的是谁?” “吉萨金字塔斯芬克斯的前卫士长。” “我没有弄错的话,这项职务是很高的荣誉。只有退役军人才能担任的。” “在本案中,那名退役军人被调职了。” “他会不会是犯了什么过失?”总长的第一个反应也和其他人一样。 “公文上没有注明,而且那个人还被迫搬离公家宿舍,躲到全市最贫困的地区去了。” 孟莫西有点生气,“的确很奇怪。” “还有更怪的,我问他的妻子时,却说他已经死了。但是她并未见到尸体,也不知道被埋在哪里。” “她怎么能确定丈夫已经死了?” “几个士兵带消息给她的。他们还威胁说,着想得到抚恤金就不能声张。” 总长一边听帕札尔说,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啤酒。他原以为帕札尔要来谈戴尼斯的事,不料听到的竟是这桩离奇事件。 他抑住心中的不快说道:“帕札尔法官,做得很好,你果然不是欺世盗名的人。” “我想继续调查下去。” “怎么调查呢?” “我们得先找到尸体,然后发掘死因。” “这样做没有错。” 知道总长并无反对的意思,獭札尔便直截了当地要求:“但是我需要你的帮忙。 城市、乡镇、河运与沙漠的警察都归你所管,有你协助的话,事情一定能进行得更顺利。““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事。” “怎么说?” “你并无任何直接的证据,更何况当事人是一个退役军人和几个现役士兵,这牵涉到的是军队。” 帕札尔点点头,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这一点我想过了,所以我才来寻求你的支持。如果你要求军方作出解释,军方局级将领便不得不回应。” 但总长仍一味推卸,“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单纯,军警一向各自为政,我实在不想越界插手军方的事。” “但是你对军方的事情却了若指掌。” “这完全是空穴来风。你若继续坚持,恐怕只会为自己惹上麻烦。” “我不可能让一个人死得不明不自。” “这点我同意。” “那么你有什么建议?”孟莫西想了很久。这个年轻法官是不会退缩的,要想操控他恐怕也不容易。只有深入调查之后,才能知道他的弱点并加以利用,于是说道:“你可以去找亚舍将军,担任这项荣誉职务的退役军人,便是由他任命的。” 第十二章 暗影吞噬者(埃及人对“杀手”的说法)在黑夜中前进,灵活如猫。他无声无息绕过障碍,沿墙边而行,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他的身影。 孟斐斯贫民区的居民都睡了,他们的门前不像那些豪宅一样有门房与守卫。 神秘杀手戴着一副下巴有活动关节的木雕豺狼面具(在宗教庆典上扮演神祗的祭司所戴的一种面具),潜进斯芬克斯卫士长妻子的住处。他从来只听令行事,心中早就没有任何感觉了。这个一入夜便神力大增的鹰人(这也是埃及人的说法,相当于我们所说的“狼人”),从黑暗中蹿出。 睡梦中的老妇人突然惊醒,被眼前的可怕景象吓呆了。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后,便断气倒地。杀手根本无须动用武器,也不需要掩饰罪行。这个多嘴的女人再也开不了口了。 亚舍将军重重推了士兵一把,士兵便跌进了营区里满是灰尘的中庭。“像你这种萎靡的人不值得提拔。” 此时,有一个弓箭手出列说:“报告将军,他并没有犯错。” “你太多话了,现在马上离开操练常罚你禁闭十五天,然后调往南部城堡长期防守,这样你才会懂得什么叫纪律。” 将军命令整个小队队员背着弓箭、箭袋、盾牌与粮食袋跑步一小时。因为到了乡下,还会遇到更艰难的状况。一有士兵累得停下来,他便上前扯住部下的头发,逼他继续跑。 若是有人敢再犯,就罚他关禁闭。 亚舍的经验丰富,他知道唯有冷酷的训练才能获得胜利。每当战士多吃一点苦、行动多一分熟练,他们就多了一分存活的机会。出征亚洲战功彪炳的亚舍,被任命为掌马官与新兵主任,并负责孟斐斯主要营区的训练工作。他欣喜万分地为现任职务作最后一次的牺牲,因为前一天他已经正式获得新职任命,从此便可脱离这项苦差事了。他将成为法老出使外国的使者,为驻扎前线的精英部队传达皇令,并将身兼法老右侧的持扇者,成为朝中重要的官员。 亚舍身材矮小,长相并不讨人喜欢。他理了个小平头,胸膛宽阔,腿短而粗壮,自肩膀到肚脐有一道疤痕划过,这一刀当时几乎要了他的命,但他激出一阵狂笑后,便赤手空拳将偷袭他的人活活扼死了。他的脸上像是被侵蚀过的岩层,刻划着一条一条深深的皱纹。 在这个他最喜爱的营区中,度过他军旅生涯的最后一个上午之后,亚舍一心想着为他举办的欢庆宴会。当他往淋浴间走去时,有一名联络官必恭必敬地向他报告:“对不起,将军。有一个法官想见你。” “是谁?” “没见过。” “打发他走吧。” “他说事情很紧急。” “原因呢?” “机密,只能对你说。” “带他到这里来。” 帕札尔被带到了中庭,只见将军双手后背,一副神气傲然的模样。他的左手边有一些新兵正在作肌肉锻练,右手边则正进行射箭演练。 “你叫什么名字?” “帕札尔。” “我一向讨厌法官。” “你对他们有什么不满呢?” “他们到处管闲事。” 帕札尔不置可否便切人正题,“我在调查一宗人口失踪案。” “这跟我指挥的军团无关。” “斯芬克斯的荣誉卫兵也无关吗?”将军自豪地说道:“军队就是军队,即使退役军人的安排也一样。担任斯芬克斯守卫的退役军人向来坚守岗位,毫不动遥”“根据妻子的说法,前卫士长可能已经死了,可是上级却要我批准他的职务调动。” “那就批准吧!上级的命令是不容否定的。” “这件案子却不然。” 帕札尔的坚持激怒了将军,他咆哮道:“你太年轻,缺乏经验。退下吧。” “我无须听命于你,将军。我要知道有关卫士长的事实真相。任命他的人的确是你吧?” “注意你的分寸,小法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搔扰亚舍将军!” “你的地位并不在法律之上。” “你恐怕还不知道我的能耐。你再放肆,我用小指头就能把你碎尸万段。” 亚舍转身就走,将帕札尔独自留在中庭。帕札尔对他的反应感到吃惊:如果不是作贼心虚,他何必这么激动呢?帕札尔走到营区大门时,被罚关禁闭的弓箭手叫住了他,“帕札尔法官……”“有什么事?” “我也许能帮你,你想知道什么?” 有人主动要提供线索,帕札尔自然求之不得。“关于斯芬克斯前卫士长的事。” “他的服役资料存放在营区的档案室里,跟我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你发现亚舍的具体罪证,你会起诉他吗?” “当然会了。” “那就好,来吧。档案管理员跟我很熟,他也很讨厌将军。” 到了档案室,弓箭手和管理员密谈了一会儿后,管理员说:“你要调阅营区的档案,必须有首相办公室的许可公文。现在我要离开十五分钟,到餐厅用餐。 如果我回来时,你们还在的话,我就不得不叫警卫了。” 他们花了五分钟弄清楚存档方式,又花了三分钟找到他们要的案卷,接下来他们读了文件内容、用心记下、放回原位,然后赶在时间到之前离开了档案室。 那名卫士长是个典型的模范军人,一生的军旅生涯可说是毫无理疵。文件未了有一项资料令帕札尔十分感兴趣:这名退役军人手下有四个人,两名年纪较大的守在斯芬克斯的两侧,另外两名则守在通往齐夫林金字塔大斜坡部的围墙外侧。既然知道这几个人的姓名、询问他们之后或许便能够解开这个谜团了。 凯姆激动地冲进帕札尔的办公室,“她死了。” “谁死了?”帕札尔被他弄得有点糊涂。 “卫士长的遗愿。今天早上我到那一区巡视,杀手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那间房子的大门半关着,我推门进去,一眼便看见尸体了。”有打斗的痕迹吗?““完全没有。她是因为年纪大,加上忧伤过度而死的。” 帕札尔要书记官确定一下,军方是否会为她办丧事,如果不然,他愿意自己出一点丧葬费。虽然他不需要为老妇的死负责,但是她最后的这几天不也受到他打扰甚多吗?“你这边有进展吗?”凯姆问道。 “但愿有,只是亚舍将军没帮一点忙。我这里有卫士长手下四名军人的名字,你去查查他们的住址。” 凯姆正要离开,书记官亚洛刚好进门。“总有一天我会被我太太折磨死。昨天她又没煮晚饭了。” 他一面赌气一面抱怨,突然,他想到一件事,“对了,我差点忘了,我已经查过那些想到军械库工作的工匠了。只有一个有嫌疑。” “他犯过罪?”“他曾经参与护身符的非法交易。” “有些什么经历?”亚洛听法官这么一问,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这个你一定有兴趣听。他是个临时的细木工匠,也曾经当过喀达希的农田总管。” 好不容易进到了喀达希诊所的候诊室,帕札尔在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身边坐了下来。 那个人黑发和黑胡须都是经过细心剪理的,一张表情生硬的长脸上布满了了痣,看起来阴沉可憎。法官向他打了个招呼,“很难熬哦?”对方点点头。帕札尔又问:“你很痛吗?” 对方只是用手一挥,搪塞了过去。帕札尔向他坦承道:“这是我第一次牙痛。 你以前找过牙医吗?“这时候,喀达希出现了。“帕札尔法官,你也牙痛吗?” “是呀!” “你认识谢奇吗?”他看了矮小的男子一眼。 “我还没有这个荣幸。” 喀达希于是介绍道:“谢奇是宫里最杰出的科学家之一,在化学方面,没有人是他的敌手。所以我向池订购了一些药膏和补牙用的填充物质,今天他刚好要介绍给我一样新产品。你耐心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喀达希平常虽然不善言词,这回却表现得异常殷勤,好像接待多年好友一般。 但如果那个名叫谢奇的还是如此沉默寡言,他们俩的谈话恐怕就不会太长了。果然,十几分钟后,牙医就来叫帕札尔进去了。 “坐到折叠椅上去,身子往后躺。” “那个化学家好像不爱说话。” “他的个性有点封闭,不过为人很正直,值得信赖。你怎么了?” “嘴巴里到处都痛。” “嘴巴张开,我看看。” 喀达希利用一面镜子和光线的反射,检查帕札尔的牙齿并问道:“你以前看过牙医吗?” “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看过一次。是一个巡回看诊的牙医。” “你有点蛀牙,我用笃薅香脂(黄连木的一种,所产树脂可用于医药与宗教物品上)、努比亚土、蜂蜜、石磨碎片、绿眼药和少许铜的混合剂帮你补起来,如果松动的话,可以用金线把这颗牙和旁边的臼齿连起来……我看,没有必要。 你的牙齿很健康也很稳固。 不过,牙龈要注意一下。我给你一瓶含有药西瓜、树胶、茵香和分割开的无花果的漱口水,你先把药水在外面放一晚,让它吸收露水。你还要用樟属植物、蜂蜜、树胶和油制成的药膏涂抹牙龈。平常记得多嚼芹菜,这种蔬菜不只营养、开胃,更能强健牙齿。好了,说正经的,你的状况还没有严重到要看医生。为什么你特地抽空来见我?“帕札尔站起身来,很高兴不需要动用那些个恐怖的仪器。 他说:“因为你的总管。” “我已经把那个无能的人辞退了。” “我说的是前一任。” 喀达希边洗着手边说:“我不记得了。” “你仔细想想。” “真的不记得了。” “你收集护身符(塑成神抵、圣十字架或心形的小雕像,通常以陶土制成,埃及人总爱随身携带以避祸端)吗?” 虽然很用心地洗了,但是牙医的双手还是红红的。 “我手边是有几个,跟其他人一样,可是我从来不重视这玩意儿。” “美丽的护身符价值不菲的。”帕札尔口气中带点试探。 “大概吧……” “你以前的总管对护身符就很有兴趣,他甚至还偷窃过。所以我才担心,不知道你是否也是受害者?” 喀达希似乎没有听出帕札尔话中有话,反倒气愤地表示:“现在小偷越来越多了,全都因为盂裴斯的外国人越来越多。这里很快就不再是埃及城市了。罪魁祸首就是那个一心想着要正直廉洁的首相巴吉。法老那么信任他,所以没有人能批评他,你当然更不可能了,谁叫他是你的顶头上司呢?不过,幸好你阶级太低,也就不必担心碰见他了。” “他很可怕吗?” “很难应付。凡是忘了他的存在的法官,全都被免职了,不过他们也都犯了错。 首相拿正义当借口,拒绝将外国人驱离出境,这个国家迟早会被他拖垮。你逮捕我以前的总管了吗?““他本来想进军械库工作,但一项例行的验证程序使他的过去曝了光。很悲惨,真的。他拿了偷来的护身符到一间工厂去卖,结果被举发,你挑选的接班人便将他辞退了。” “他是为了谁去偷的?” “不知道。如果我有时间,我会去查,可是我手边没有线索,又有那么多事情要做! 要紧的是你不是失主之一,那就好了。谢谢你帮我看牙齿,喀达希。“警察总长在他的住处召集了几个主要部属,这次的会议将不做任何正式记录。 孟莫西仔细研究他们对帕札尔法官的报告后大发雷霆:“没有不为人知的恶行、没有不良嗜好、没有情妇、没有人际关系……你们说的是神啊?调查的结果一点用都没有。” “有一个名叫布拉尼的人,是他的精神支柱,就住在孟斐斯。帕札尔常常到他家去。”其中一人说道。 “他是个退休的老医生,没有威胁性也没有权势。”另一人补充说。 但有一名警察反驳道:“他在宫里头有眼线。” “眼线早就没了。”孟莫西不屑地说,“任何人都会有把柄,帕札尔也一样!” “他对自己的事业很执着,而且在戴尼斯和喀达希等人面前也不退缩。”又有另一个警察肯定地说。 孟莫西还是不相信,于是骂道:“一个公正廉明又勇敢的法官,谁会相信这种鬼话?你们认真一点,多找点比较可靠的资料回报。” 散会后,孟莫西走到他平常钓鱼的水池边,沉思了起来。他的确觉得不踏实,这次的情况如此难以捉摸,一切相关因素又那么不确定,他真伯一个不小心,多年经营的声誉就要毁于一旦。 这个帕札尔究竟是因为生性纯朴而一时迷失在孟斐斯这座大迷宫里,还是他天生性格不凡,不管有什么危险与敌人的阻挡,他都要坚定地走下去?无论如何,他都注定要失败的。 但是还有第三种可能很让人担忧。这个小法官也许是某个人的密使,也许某个诡计多端的朝臣正在策划一项阴谋,而帕札尔只是其中的一着棋。一想到竟然有人如此大胆想在太岁头上动土,孟莫西不禁勃然大怒,他叫来总管,命他备妥马车。 他得到沙漠猎猎野兔,杀几只惊慌的猎物,以纾解紧绷的神经。 第十三章 苏提的右手拂上情妇的背,抚摩她的脖子,又往下滑,轻抚着她的臀。 “还要。”她娇声娇气地说。 没有等她说第二句,苏提的手劲便跟着变强了,他喜欢这种满足对方需求的感觉。 “不……别这样!” 苏提没有理会她,仍继续爱抚。他知道如何给予她快感,便毫不保留地付诸行动。 她假意抗拒后,回身将整个人投入情夫的怀抱。 温存过后,心满意足的女主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早餐,而且硬要他答应隔天再来。 他走到港口,在一艘货船的阴影下睡了两个小时,等到日落时才去找帕札尔。 帕札尔正盘坐着在写字,狗儿则趴在他的左脚边。苏提热情地拍拍门口的守卫北风后,走了进去。 “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忙。”帕札尔对他说。 “感情问题吗?”苏提则半开玩笑地问。 “怎么可能?” “总不会是关于警方的阴谋吧?” “很不幸,是的。” “有危险性吗?” “可能有。” 一听朋友这么说,苏提的兴致便来了,“这倒有趣。我想多知道一点,还是你要我自己去摸索?” “我为一个叫做喀达希的牙医设下陷阱。” 苏提佩服地吹了声口哨。 “他可是个名人耶!只替有钱人看诊喔。他犯了什么罪?” “他的行为令我起疑。本来应该把任务交给我手下那个努比亚警察的,但他在忙别的事。” “我要闯入他的住所吗?”苏提兴味盎然地又问。 “这点你想都别想。你只要看到喀达希形迹可疑时,跟踪他就好了。” 苏提爬上一棵酪梨树监视着牙医别墅的大门与主要通道。休息一晚也不错,他可以一个人享受夜里的沁凉与美丽的夜空。大宅的灯都熄了,四周悄然无声,这时候忽然有一个黑影从马房的门边溜了出来。那个人穿着一件大衣,头发斑白,看身影正是帕札尔所描述的牙医。 跟踪他并不难。喀达希虽然紧张,但步伐依然缓慢,而且一直没有回头,他往一个正在重建的老社区走去。破烂老旧的行政部门建筑物已经都拆掉了,路中央堆满了碎砖头。牙医绕过堆积如山的瓦砾后不见叮苏提也跟着爬上瓦砾堆,他小心翼翼,惟恐踏落砖块暴露了行径。到了顶端,他看见有三个男人围着火堆,其中一人便是喀达希。 他们脱去了外衣,全身赤裸,只用一个小皮套遮住私处,并在头发上插上三根羽毛。 他们手舞足蹈,双手挥舞着小木棒,装作要打斗的样子。另外两名较年轻的男子突然两腿一弯,纵身一跳,嘴里并发出一声狂呼。喀达希虽然有点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但却不减他热烈兴奋之情。 舞跳了一个多小时。突然间,其中一个年轻舞者扯下了皮套,露出了雄性特征,其余二人也跟着照做。由于喀达希显得有些疲惫,他们让他喝了棕桐酒之后,三人再度陷入疯狂的状态。 帕札尔仔细听了苏提的叙述,叹道:“真奇怪。” “你不知道利比亚人的习俗吗?这种欢庆的仪式是很正常的。” “目的是什么呢?” “为了显示男性雄风、生殖力、诱惑力……他们可以从跳舞当中获得新的能量。 但是对喀达希而言,似乎有点困难。““看来我们的牙医会觉得衰退了。” 苏提笑着问道:“据我的观察,他没什么不对劲。他到底做了什么犯法的事?” “到目前是没有。不过他一向厌恶外国人,偏偏又不忘自己利比亚的根,你要知道,这个社会都极力抨击这些习俗的。” “我还算有点用吧?” “太有用了。” “帕札尔法官,下次派任务,监视的最好是女人。” 这几天,凯姆和狒狒警察发挥着坚定的毅力,往来于孟斐斯和四周的郊区,找寻失踪卫士长的四名下属。 凯姆等到书记官离开后,才和帕札尔相谈,因为他对亚洛全然不信任。大狒狒一进办公室,勇士便立刻躲到主人的椅子下去了。 “有困难吗,凯姆?”帕札尔一开口便这么问。 “我找到住址了。” “没有使用暴力吧?” “过程绝对平和。” “好、明天一早,我们就开始讯问四名证人。” “他们全都失踪了。” 帕札尔整个人呆住了,无意识地放下手中的笔。他没想到原中只是拒批一份平常的公文,竟然会惹出这一连串的神秘事件。他想知道凯姆还有什么发现。 “没有任何线索吗?” “有两个搬到三角洲地区,另外两个到底比斯地区。我知道他们住的村子。 ” “你回去准备准备行李吧。” 这一晚帕札尔在老师家过夜。出门的路上,他觉得后面好像有跟踪,于是放慢了脚步,并回头看了两三次,但后来一直没有再看到那个可疑的人影,也许是自己眼花了吧。 在种满花的阳台上,帕札尔和布拉尼面对面坐着,他品尝着鲜美的啤酒,感受着这个大城市即将入睡前的气息。放眼望去,只剩下几盏灯照着那些晚睡的人和忙碌的书记官。 在布拉尼的陪伴下,一切似乎都静止了,帕札尔真想把这宝贵的一刻紧紧握在手心,不让它随着夜深而隐没。“奈菲莉受到分派了吗?”他问老师。 “还没有,不过就快了,她现在位在医学院的宿舍。” “工作由谁来决定?” “由奈巴蒙主导的职业医生团体。奈菲莉只会被分配到比较简易的工作,然后随着经验的累积,会越来越困难。帕札尔,我觉得你还是不开朗,好像已经失去生命的乐趣似的。” 帕札尔把自己的遭遇简单说了一下,最后说:“实在太多令人疑惑的巧合了,是不是?” “你的假设是?” “现在作假设还太早。只能确定有职务上的疏失,但是到底是什么性质,牵连又有多广?一概不知。我或许是杞人忧天吧。有时候,我也想就此算了,可是尽管我的职位再小,我都没有办法昧着良心做事。” 布拉尼不忍见他如此困惑,鼓励他说:“心灵会为你拟定计划并指引你,而毅力则能保存成果、维护心灵的幻想。”(布拉尼对帕札尔说的是收编在先贤语录《教诲集》中的名言)听了老医生的话,帕札尔精神为之一振。“我不会失去毅力的。我发现什么,就查什么。” “你一定要时时为埃及的安和乐利着想,不要担心个人的成败。只要你的行为是对的,将来必定能获得加倍的回报。” “如果一个人失踪后无人闻问,公文又是伪造的,那么埃及不就出现危机了吗?” “你的顾虑很有道理。”布拉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过只要有你的精神支持,再大的危险我都能面对。” 老医生一心希望帕札尔为国家做点事,但也不希望他因为操之过急而受到伤害,便谆谆嘱咐道:“你向来都很有勇气,不过头脑要更清醒一点,要懂得避开一些阻挠,因为正面的冲突只会让你自己受伤。从旁边绕过去,尽量利用敌人的力量,你要像芦苇一样柔软,像岩石一样坚毅。” “耐心正是我最弱的一环。” “你要学习建筑师研究、加工、润饰建材的精神,自我巩固。” “你不赞成我到三角洲去吗?” “你已经决定了。” 奈巴蒙穿着一件华丽的亚麻长袍,长袍上还滚有彩色的流苏边,并请专人修过指甲。 他在孟斐斯医学院的大厅里召开了全体大会,神色显得有点傲慢。十来位声誉卓著、从未误过病患性命的医生,将为这些刚通过测试的年轻医生指派第一项任务。通常任务的指派代表了前辈对后辈的照顾,从来没有引起过任何争议,这一次应该也不例外,工作很快便能分配完毕。 “现在是奈菲莉。”一名外科医生宣布道,“孟斐斯、萨伊斯与底比斯方面都有很高的评价。她的表现极为出色,是难得的人才。” “是的,可是她却是个女人。”奈巴蒙反驳道。 “以前也有过女医生啊!” “奈菲莉很聪明,这我承认,但是她缺乏毅力。实际的经验可不是一般的纸上谈兵。”奈巴蒙坚持己见。 “她可是一连通过了好几个实习阶段,毫不松懈的。”一名普通科医生提醒说。 “实习的时候有人监督呀。”奈巴蒙用一种虚情假意的声调温和地说,“当她单独面对患者时,难道不会手足无措吗?她的耐力实在让我担心,我真怀疑她是不是选错行了。” “那么你的意思是……?” “给她一些不易医治的病患,让她再接受一次严格的考验。如果她能成功,我们自然衷心祝福她,否则就得再作考虑。” 奈巴蒙一番温和的言词立刻博得同仁一致的支持。他在奈菲莉执业之初,为她准备了一份意想不到的可怕礼物。等她心力交瘁,再把她从炼狱中救出来,到时候她自然会感激而顺从地投入他的怀抱。 奈菲莉果真吓呆了,跑到一旁暗暗哭泣。 她是不怕吃苦的,但是她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派到军医务室,照顾这些从亚洲回来的重病伤兵。医务室里,三十人躺在草席上,有人痛苦地呻吟,有人精神错乱哺哺自语,人内脏肠子都流出来了。营区的医护官只是静静地站在奈旁边,没有给她任何指示。他也是奉命行事。 不久,奈菲莉恢复了镇定。不管自己为什么受此刁难,她还克尽职责,照料这些不幸的人。检查过营区的药品之后,她了信心。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为他们止痛,于是她采了一德拉草,将曼德拉草根磨碎,以草取一种极有疗效的物质,止痛又可麻醉。然后她又将芳香的莳萝、蜜枣汁与葡萄汁在一起,加入葡萄酒中加热。一连四天,她都让伤兵服用这水。 她叫了一个年轻的新兵打扫营区的中庭。“你要帮我的忙。” 新兵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拒绝,“我?可是我……”“以后你就是护士了。” “可是指挥官……”士兵还是很犹豫。 “你马上去见他,告诉他如果你不帮我,这三十个人就要死了。” 新兵只得服从,但是对于自己不得不加入这场残酷的游戏,很不乐意。 士兵一进医务室,差点晕了过去,奈菲莉急忙转移他的注意“你轻轻把他们的头扶起来,我好喂他们吃药,然后我们再们洗身子,顺便把医务室清一清。” 刚开始他紧闭着双眼,不敢呼吸。后来见奈菲莉如此镇静,没有经验的护士兵才忘却恶心的感觉,而且还高兴地说药有效。呻吟与叫声变小了,也有好几个伤兵已然入睡。 有一个伤兵紧紧抓住奈菲莉的小腿。她怒斥道:“放开我。” “当然不能放了,美人儿,这种机会怎么能白自放弃?我会让你快活似神仙的。” 伤兵涎着脸说道。 这时护士兵突然放开了手,让这名伤兵的头重重摔在地上,并将他痛打一顿。 伤兵手指松动了些,奈菲莉才挣脱出来。她对新兵十分感激,“谢谢。” “你……不怕吗?”新兵迟疑地问。 “当然伯了。” “你愿意的话,我就用这个方法把所有的人都摆平。”小兵拍拍胸脯向她保证。 “必要的时候吧。”奈菲莉感谢他,但并不十分希望旧事重演。 “他们得的是什么病?” “痢疾。” “严重吗?” “这种病我很熟悉,可以治得好。”奈菲莉信心满怀地说道。 “一定是因为他们在亚洲喝了不干净的水。我看我还是把营区打扫干净好了。” 环境卫生达到一定的标准后,奈菲莉让病人喝了以芜萎(芫荽的果实干燥后可做香料)为主要成份的药水,借以舒缓痉挛与清肠。她又将石榴根与啤酒酵母一起磨碎,拿一块布过滤后,放置一整晚。这种颜色鲜红的果实能对抗腹泻与痢疾。病情比较严重的人,奈菲莉便帮他们灌肠。灌肠药剂由蜂蜜、发酵过的粘胶(由植物提炼的物质,可增加浓稠度)、甜啤酒与盐混合面成,使用的器具则是一个铜角,较细的一端状似鸟嘴。经过五天密切的照顾,成效裴然。几天来只能吃牛奶和蜂蜜的患者,终于能站起来了。 奈菲莉接下职务后的第六天,御医长奈巴蒙带着愉快的心情到营区参观保健设施。 他十分满意,最后一站他来到了医务室,也就是亚洲战役中得了痢疾的伤兵们的隔离疗养之处。他想象着精疲力竭、无力支撑的奈菲莉哀求他替她换工作,并答应加入他的医疗团队的情形,暗地里得意地笑了。 可是一到医务室门口,他看见一个新兵正在打扫,大门则敞开着。一阵风吹来,使得涂上了石灰的空荡荡的室内更干净了。 “我大概弄错了吧。”奈巴蒙对士兵说,“你知道奈菲莉医生在哪儿工作吗?” “就在你左手边的第一间办公室。”士兵答道。 女医生正用纸莎草纸在抄写名单。奈巴蒙一见到她劈头就问:“奈菲莉!病人呢?” “已经进入康复阶段,离开医务室了。” “不可能!”奈巴蒙简直不敢相信。 “这是病人的名单,上面还注明了治疗的过程和离开医务室的日期。” “可是怎么会……”御医长还是不相信。 “我很感谢你把这项工作交给我,让我能够印证我们医疗措施的效果。” 她说话的口气没有一点愤恨,眼光也透着柔和。奈巴蒙忽然感到惭愧并低声地说:“我想我错了。” “你的意思是?” “我表现得像个笨蛋。” “外面的人对你的评价可不是这么说的,奈巴蒙。” “奈菲莉,你听我说……” 奈巴蒙意图想解释,但奈菲莉打断他的话头,只简单说道:“明天你就会收到完整的报告了。是不是能请你尽快告知我的下一个任务?” 孟莫西依然在气头上。在这大宅子里,只要这个当警察总长的主子怒气末消,谁也不敢动一动。 在这段极度紧张的时期里,他的头皮老是发麻发痒,都被他抓出血了。他脚边躺了一堆撕得碎破的纸卷,全是他下属交来的报告。 什么都没有。没有确切的迹象,没有众所周知的过失,没有贪污舞弊的记录。 帕札尔似乎是个廉明的法官,自然也是个危险的人物。孟莫西向来不会低估对手,尤其这次要对付的人更是可怕,想要制服他并不容易。在实际采取行动之前,一定要先找到答案,操纵他的人到底是谁? 第十四章 单桅帆船行在三角洲广大的水域,风将庞大的布帆吹得鼓鼓的。驾船的人熟练地顺流掌舵,帕札尔法官、凯姆和狒狒警察则在甲板中央的船舱里休息,行李放置在船舱上方。船长在船头用一校长竿测过水深后,向船员们发号施令。艏艉皆绘有天空之神何露斯之眼,以求旅程平安。 帕札尔走出船舱,想好好看看刚才无意间发现的景致。那座山谷好远啊,谷地里的农田全都夹在两个沙漠之间。在这里,大河分出大大小小的支流提供城市、村落、农田的用水。偶尔有几朵白云点缀在柔和的蓝天里,千百只鸟禽飞来飞去,帕札尔觉得展开在眼前的好像是茫茫的芦苇与纸莎草海,其中突出海面的几座小山丘上,还有大片大片的柳树与金合欢林围绕着几间白色平房。这不正是古代作家提到最早的沼泽地?不正是环绕在世界四周、每天清晨迎起旭日的海洋所化身的陆地吗?有几名猎人示意船家绕道,他们正在追捕一头公河马。这头受伤的河马刚刚潜入水中,很可能随时从水底蹿上来,即使体积稍大的船也会被他撞翻的。这头巨兽一抗拒起来,将会十分凶狠。 船长不敢掉以轻心,于是取道尼罗河最东边的支流雷河往东北而行。即将接近以猫为象征的巴丝特女神之城布巴斯提斯时,他转进“宁水运河”,沿着瓦第图米拉朝大湖区前进。风猛烈地吹着。往右看,可以见到池塘里有几只水牛在泡水,另一边的柽柳树下有一间小茅屋。 船靠岸了,船员抛下了舷梯。手脚不似水手那般灵活的帕札尔,走起来摇晃得厉害。 一群小孩看见了狒狒,吓得四处奔逃。孩子的尖叫声惊动了村民,只见他们挥动着干草叉,往刚下船的人这边走来。 “你们不必害怕,我是帕札尔法官,他们是我手下的警察。” 于是村民放下长叉,带着法官去见村长。村长是个暴躁易怒的老人。 “我想找一个退役军人,他在几个礼拜前已经回到这里来了。”帕札尔说明了来意。 “在人世间,你是见不到他了。”村长答道。 “他去世了?”帕札尔心中又是一惊。 “他的尸体是几名士兵运回来的。我们已经把他葬在墓园里了。” “死因呢?” “年纪太大了。” “你检查过尸体吗?” “他已经被处理成木乃伊了。” “那几个士兵跟你说了什么吗?” “他们没说什么。” 帕札尔不能挖出木乃伊,否则对死者是大大的不敬,因此他和同伴又搭上船,往另一个退役军人所住的村子而去。 “你们得涉水走过沼泽。”船长说,“因为这一带有一些小岛,很危险。我要尽量让船远离河岸。” 狒狒可不喜欢水,凯姆劝了好久,好不容易才说服它走进一条芦苇丛中开出来的路。 狒狒还是不安心,不停东张西望着。 帕札尔走在最前面,他迫不及待地想快点抵达山丘顶上的那几间小屋,而凯姆则一直留意着狒狒的反应,它力大无穷,向来什么也不怕,今天这么反常应该是有原因的。 突然间,狒狒发出一声尖叫,并推了帕札尔一把,然后从泥泞的水中抓起一条小鳄鱼的尾巴。鳄鱼正要张开口,就被狒狒向后扯开了。这种沿河居民所谓的“大鱼”,经常会出奇不意地咬死前来饮水的羊只。 鳄鱼奋力挣扎着,可是它还太年幼,体积又小,根本抵受不住狒狒在沼泽中的拉扯,终于被它丢出几公尺外。 “你替我跟杀手道谢。”帕札尔向凯姆说,“我会考虑升它的官。” 这个村的村长坐在一张低矮的椅子上,椅面有点倾斜,椅背浑圆。他舒舒服服地靠着椅背,在无花果树下乘凉,一边享用丰盛的餐点,不但有鸡肉、有洋葱,平底篮中还放了一罐啤酒。 他请客人一起用餐。立了大功,不日便要高升的狒狒,二话不说,抓起鸡腿便大口大口嚼了起来。 “我们要找一名退役军人,他退役后就到这儿来了。”帕札尔向村长重复了相同的话。 没想到村长的回答竟然也是这样:“唉,帕札尔法官,我们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成了木乃伊了。军方将他送回来,并付了所有的丧葬费。我们的墓园虽然不大,但来生还是可以很幸福的。” “他们说了死因吗?”“那些士兵什么都不说,可是我坚持要知道。好像是意外吧。” “什么样的意外?”“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回孟斐斯途中,帕札尔掩不住心中的失望,卫士长失踪,两名手下死了,另两人恐怕也已变成木乃伊了。 “你不打算继续找了吗?”凯姆问道。 “不,凯姆,我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能再回底比斯倒也不错。”凯姆轻描淡写地说。 “你心里怎么想?” “我希望这些人都死了,让你找不出谜底,这样才好。” “你难道不想知道真相吗?” “当真相太具危险性时,我宁愿不知道,我已经少了一个鼻子,而现在你却可能丧命。” 苏提天亮回来时,帕札尔已经开始工作了,勇士还是趴在他脚边。 “你没有睡觉?我也没有。我需要休息一下……这个农场女主人真要把我累死了,什么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她都要尝试、而且贪得无厌。晤,我买了几块热烘饼,刚出炉的!” 勇士先吃了之后,两个好友才一起用早餐。虽然苏提累得几乎站不住脚了,但他还是看得出帕札尔心里很痛苦,便问他:“你要不是很累,就是有很大的困扰。 是因为你心里暗恋的那个人?““我不能说。” “调查不公开,难道也包括我在内?那一定严重了。”苏提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调查一直没有进展,可是我确定我已涉人一桩刑事案件了。”帕札尔忍不住还是透露给了挚友知道。 “你是说……杀人?”苏提认真地问。 “很可能。” “你要小心,帕札尔。埃及犯罪的人并不多。你会不会是在老虎口中拔牙? 你可能惹上重量级人物了。” “当法官,这是难免的。” “会是首相的计谋吗?”苏提大胆假设地问。 “要有证据证明。” “有可疑的人吗?” “只有一点是确定的,有几名士兵参与了这次的阴谋,而这些士兵应该是听令于亚舍将军的。” 苏提佩服地吹了声长长的口哨,“这可是只大老虎呀!是军事阴谋?” “不排除这样的可能。” “他们有什么企图?” “不知道。” “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帕札尔!”苏提说得胸有成竹。 “什么意思?” “我想从军不只是梦想而已。我很快就会成为优秀的士兵,然后是军官,甚至是将军!反正,我会成为英雄。然后我会知道亚舍的一切。如果他确实犯了罪,我一定会知道,也一定会告诉你。” “太冒险了。” “不,这样才刺激!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机会啊!我们俩就一块儿拯救埃及吧,如何?如果真是军事阴谋的话,就表示有人要谋夺政权了。” 苏提的这番说法倒是让帕札尔审慎起来。“好庞大的计划,苏提!我还不确定情况是否这么糟。” “这可不一定哦。就让我照我的意思做吧。” 上午时分,有一名战车副官在两位弓箭手的陪同下,出现在帕札尔的办公室。 这名副官外表很粗矿但态度很谨慎。“你的手上还有一件调职案等着批准,上级派我来完成手续。” “你说的该不会是斯芬克斯前卫士长的案子吧?” “正是。”副官答道。 “只要这名退役军人没有亲自向我说明,我绝对不会盖章的。” “我这就是要带你到他那儿去,以便结案的。” 这时候苏提仍熟睡着,凯姆正在外巡逻,书记官也还没有到。帕札尔驱走了心中疑惧的感觉,毕竟嘛,有哪个受法律监督的团体敢谋杀法官呢?即使军队也一样。 于是他拍拍勇士,安抚它忧虑的眼神之后,便坐上了军官的马车。 马车快速通过郊区,离开了孟斐斯。接着经由农地旁的一条道路进入沙漠。 沙漠中矗立着古王国法老的金字塔。四周华丽壮观的墓穴里,则满是举世无双的壁画与雕塑。 高耸于萨卡拉的阶梯金宇塔是左塞王与首相因赫台的杰作。巨大的石阶犹如天梯,可供法老的灵魂上天与太阳神结合,并再度重返人间。从外头只能见到这座巨大的建筑的顶端,因为梯形墙将其团团围伎,唯一开启的一道大门又时时有警卫守备,与俗世全然隔绝。每当法老的力量与统治能力枯竭时,他便会到广大的内庭举行再生的仪式。 帕札尔深深吸了一日沙漠的空气,它充满生气却又干燥无比。他真心喜爱这一方红土地,这一片一望无际受太阳灼侥的岩石和黄金般的沙地,这一片充满了祖先的声音的空旷。 马车奔驰了一会儿,帕札尔向军官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国?” “就快到了。” 马车在一栋远离人居的房子前停了下来,房子只开了几扇很小的窗户,墙边则摆了几副石棺。风扬起了阵阵狂沙。附近见不到一丛灌木、一朵花,远处只有金字塔和墓穴。 一座石块磊磊的小山阻挡了视线,见不到棕搁林与农田。这间座落在死亡边缘、寂落中心的屋子,似乎已经荒废许久了。 “就是这里。”副官拍拍他的手宣布。 帕札尔满心狐疑地下了车。这是个埋伏的好地方,而且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这时他忽然想到了奈菲莉,内心的深情尚未对她表白就这么死了,真会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 屋子的大门吱吱嘎嘎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很瘦的男人。一动也不动,他的肤色惨白,双手长得惊人,脚也细长,长长的脸上一双黑色的浓眉极为抢眼,还在鼻子上方连成了一线、薄薄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他穿着一件山羊皮的围裙,上面沾着一些浅褐色的污渍。 他圆瞪黑色的双眼看着帕扎尔。帕札尔从来没有看过这洋的眼神,强烈、冷冰冰、如刀刃般锋利。他也不示弱地看着对方。 “裘伊是军队里的木乃伊制造上人。”副官解释道。 那个人低下了头。 “请跟我来,帕札尔法官。” 袭伊侧让开来让副官带着法官进入。里面是为尸体进行防腐作业的工作室,在一张石桌上,摆放着裘伊正在处理的一具尸体。铁钩、黑曜岩刀与磨尖了的石块都一一挂在墙上,架子上有油罐、香料罐和装了天然含水苏打的袋子,这是制作木乃伊不可缺的原料。木乃伊工匠依法不得住在城市内,经过训练之后,这些人总是孤僻、安静、让人感到惧怕。 他们三人走下第一道阶梯,前往一个巨大的地窖。阶梯年久失修,又很滑。 袭伊手上的火把摇曳不走。地上躺着大小不一的木乃伊,看得帕札尔心惊肉跳。 “我接到一份有关斯芬克斯前卫士长的报告。”副官向他解释,“当初送到你手中的公文有误,其实他已经在一次意外事件中死亡了。” “而且是很可怕的意外。”帕札尔接口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至少已经有三名退役军人因而丧命了。” 副官翻起衣领说道:“这个我不知道。” “意外的现场情况如何?” “详情没有人知道。在现场发现卫士长的尸体后,便直接选到这里来了。可惜有某个书记官弄错了,竟把安葬的公文写成调职,这完全是行政上的疏失。” “尸体呢?” “我带你来就是来看尸体的,以便让这件憾事告一段落。” “想必他已经变成木乃伊了吧?” “当然。” “尸体放进石棺了吗?”法官问道。 副官对于法官的问题似乎有点茫然,他看看木乃伊工匠,只见工匠摇了摇头。 “因此并没有举行最后的下葬仪式了?”帕札尔下此结论。 “是的,可是……” “好吧,让我看看这尊木乃伊。” 于是袭伊带法官与军官走进地窖最深处。卫士长的遗体就站在墙壁的一个凹处,全身缠着细布条,还用红墨水写上了号码。工匠把将来会贴在木乃伊上头的标笺拿给了副官。副官于是对帕札尔说:“现在你只要盖个章就好了。” 裘伊站在帕札尔身后。 火光摇晃,只听得帕札尔冷峻地说:“木乃伊就继续放在这里。如果不见或遭到破坏。我就唯你是问。” 第十五章 “你能不能告诉我奈菲莉工作的地点?” “你好像有心事。”布拉尼看着帕札尔忧心地说。 “这事很重要。”帕札尔显得很认真,“我已经掌握了一项物证,但是我需要医生的协助才能取证。” “昨晚我跟她见过面。她很成功地抑止了痢疾的流行,并且不到一星期就治愈了三十多名士兵。” 帕札尔听了怒不可遏。“士兵?他们给她的是什么任务啊?” “是奈巴蒙故意刁难她的。” “我非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这是法官的职责吗?”布拉尼调佩地说道。 “应该给这个恶人一点教训。”帕札尔自知失言,却仍义愤填膺地说。 “他只不过行使他的职权而已。” “你明知事实并非如此。你老实告诉我:这个无能的人这次又要让奈菲莉接受什么新考验了?” “他好像悔改了,奈菲莉现在担任的是药师的职务。” 塞克美女神庙附近的药剂实验室(神庙附近常有一些实验室负责试验与制造各种药剂。由于专有名词翻译上的困难。因此这类研究仍维持在基本的层面)处理着数百种的植物,以便为医生的处方配药。为了保持药水的新鲜,实验室每天都会送药水到城里与乡下的医生处。奈菲莉的任务是负责监督配药的过程、与前一项工作比较起来,这回却是降级了。据奈巴蒙的说法,这个阶段是必要的,为的是让她好好休息之后,再重新照料病人。一向唯命是从的奈菲莉依然没有提出抗议。 到了中午,药剂师们一起离开实验室,到餐厅用餐。他们互相热切地讨论,提出自己发现的新处方,也为实验的失败慨叹。有两名专科医生正在和奈菲莉交谈,脸上满是笑意,帕札尔知道他们一定在追求她。 他的心跳得更快了,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打断他们:“奈菲莉……”她停—下脚步,问道:“你在找我?” 帕扎尔为她感到不平,愤愤地说:“你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布拉尼都跟我说了。 真是令人愤慨。““医治病人就是我最大的快乐,其他的都不重要。” 见她如此心平气和,帕札尔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便直接提出要求:“我需要你专业的帮忙。” “你病了吗?” “是一件棘手的案子,调查过程需要医生协助。只是做简单的鉴定工作,如此而已。” 凯姆稳稳地架着马车,他的拂拂蹲在车内不敢看路面。奈菲莉和帕札尔肩并肩站着,手腕用皮带固定于车身以免跌落。偶尔一个颤簸,他们的身子会轻轻碰触。 奈菲莉好像浑然不觉,倒是帕札尔内心里欣喜若狂。他暗自祈祷这段短暂的旅途永远没有尽头,也希望路况越来越糟。有一次他的右腿碰到了奈菲莉的小腿,但他并末将腿缩回,他原本担心会招来斥责,结果也没有。能与她靠得这么近,闻着她的香味,而她可能也并不排斥这样的接触……这个梦真是太美了。 木乃伊制作工作室前,有两名站哨的士兵。 “我是帕札尔法官,让我们进去。” “上级严令不许任何人进入。这个地方已经受军方征用。” 士兵答道。 “谁也不能与司法作对。你们忘了我们是在埃及吗?” “上级有令……” “让开。” 此时狒狒站了出来,面露凶相,它挺直了身子、双眼直瞪、臂膀弯起,眼看就要冲向前去。凯姆也渐渐松开链子。 那两名士兵只得屈服。凯姆一脚踢开了大门。 袭伊正坐在制作木乃伊的桌上吃着鱼干。 “替我们带路。”帕扎尔命令道。 凯姆和狒狒不放心,在幽暗的房间里四下搜寻,而帕札尔和奈菲莉则一块儿下地洞去,裘伊持火把在前带路。 “好可伯的地方!”奈菲莉小声地说,“尤其是对我这种喜欢空气和阳光的人来说。” “老实说,我也觉得很不舒服。”帕札尔坦白说道。 袭伊的步伐一如平常,每一步踏的都是旧脚樱那个木乃伊没有被移走,帕札尔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没有人动过。 “这就是你的患者了,奈菲莉。现在我要在你的监督下,为他宽衣解带。” 法官小心地解开细布条,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尸体前额上一个眼睛形状的避邪物,接下来是脖子上一道很深的伤口,应该是箭伤。 “到这里就可以了。你认为死者几岁?”帕札尔停手问道。 “大约二十来岁。”奈菲莉做了如此的估计。 孟莫西一直在苦思如何改善孟裴斯的交通,现在交通问题已经使得生活品质日渐恶化了。太多驴子、牛、马车、流动摊贩以及闲逛的民众,把巷道阻塞得水泄不通。他每年都会拟定新法令,但是一条比一条更行不通,这些新法也根本没有上呈首相。他只是不断允诺改善,而其实谁也不相信。偶尔,他也会出动警力以安抚人心,警方会暂时清出一条路来,不许停车挡路,违规者罚款,可是几天过后,便又故态复萌了。 孟莫西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属下身上,却又想尽办法不让他们解决问题;他置身于这片混乱之外,又不时派自己人混入其中宣扬,他的声誉因此一直居高不下。 下属通报帕札尔已经在会客室等候,孟莫西便走出办公室去和他打个招呼。 这个人的礼貌周到,让他产生了一些好感。 然而法官面色凝重,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今天早上我很忙,但是我还是愿意接见你。” “我想你别无选择。” “你好像心神不宁。” “的确是的。” 孟莫西搔了搔前额。他将帕札尔带进办公室,随后遣退他的私人秘书。他神情紧张地坐在一张华丽的椅子上,椅脚以中蹄装饰着。帕札尔站在一旁。“什么事? 说吧。” 帕札尔于是说出原委:“有一名战车副官带我去找袭伊,也就是军队正式聘任的木乃伊制造工匠。他让我看了我在找的那个人的木乃伊。” “斯芬克斯前卫士长?这么说他死了?” “至少有人想让我这么以为。” “你是什么意思?”孟莫西感到大惑不解。 “因为尚未举行最后的葬礼,因此我在奈菲莉医生的监督下,解开了木乃伊上半身的布条。那具尸体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大概是受箭伤而死。不过,很明显地,他并不是那名退役军人。” 警察总长听了显得异常震惊,“这太不可思议了。” 但帕札尔不为所动。“而且有两名士兵想阻止我进入工作室。我出来的时候,他们却又不见了。” “那名战车副官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这是严重的失误。” “你不觉得他在说谎吗?” 孟莫西勉强点点头,又问:“尸体呢?” “在袭伊那里,他正看守着。我已经写了一份完整的报告,其中还包括了奈菲莉医生、木乃伊工匠和我手下的警员凯姆的证词。” 孟莫西听到凯姆的名字时,皱起眉头问:“你对他满意吗?” “他很尽责。” “他的过去对他并不利。” “他帮我办事很有效率。” “你要提防他。” “我们还是谈谈这尊木乃伊,好吗?” 这个警界龙头对自己失去了主导权有些不满,不得已说道:“我会派人去把尸体运来,我们一定要查明他的身份。” “还要查出他的死因与军方是否有关,是否涉及谋杀。” 这么严重的指控让孟莫西大惊失色:“谋杀?你开什么玩笑?” “我这一方面也会继续调查的。” “往哪个方向调查?” “调查是不能公开的。” “怎么?你对我有戒心?”总长很不满意他的态度。 “这个问题问得不恰当。” “这次的事件实在太复杂了,我跟你一样毫无头绪。因此我们更应该合作无间,不是吗?” “我觉得司法独立作业似乎好一点。” 孟莫西的怒气震撼了整个警察局。当天就有五十名高阶官员受到惩处,并被削减了多项福利。这是他主掌警政以来,第一次没有接到正式的通知。这对他的体系难道不是一种威胁?他绝不会束手就擒的。 唉!军方似乎是这一切阴谋的幕后主使,原因却令人费解。涉足军方的领域危机重重,孟莫西是不会冒这个险的。如果最近因升官而一步升天的亚舍将军,果真有任何意图,那他这个警察总长根本就一筹莫展。 放手让那个小法官去查,也有不少好处。因为他只有一个人,而且年轻气盛根本不懂得提防,他很可能会误闯禁区,触犯他所不知道的法令。而孟莫西只要跟着他走,就能够暗地里得知调查的结果。就暂时与他组成另一种形式的联盟吧,直到不再需要他为止。 但问题是,为什么要上演这出戏呢?策划的人显然低估了帕札尔,以为怪异的地点、令人窒息的氛围与死亡的压迫感,就能让法官远离木乃伊,就能让他在拒绝盖章之后终于死心不再追究。结果却恰好相反,帕札尔对案情的兴趣不仅没有稍减,甚至是更浓厚了。 孟莫西试着安慰自己,一个担任荣誉职务、小小的退役军人的失踪,总不至于对国家造成威胁吧!也许只是一个小士兵犯下的凶杀案,而亚舍或其同党等高阶将领想掩护他罢了。事情往这个方向查就错不了了。 第十六章 立春是埃及人祭拜亡灵与祖先的日子。虽然这里的冬天并不冷,但是一入春,阵阵的风从沙漠吹来,夜里突然变得凉爽了。所有的大墓地内,家人都会在面向外的墓穴礼拜堂中插上鲜花,以表达对死者的追念。其实生与死并没有清楚的界限,因此在世的人也能够和已逝的人共同参与宴会,会中灯火便是亡灵的化身。灯火照亮了夜空,欢庆阴阳两界的人重逢。奥塞利斯神的圣城阿拜多斯(位于埃及中部,现在仍能够参访到一座令人赞叹不已的奥塞利斯神庙),正在举行神秘的复活仪式,祭司们将一些小船放在墓穴的上层,好让亡灵能航向天堂。 法老在孟斐斯的各大神庙点燃了供桌前的灯火之后,便往吉萨而去。和往年一样,拉美西斯大帝都会在这一天单独进入大金字塔,在齐阿普斯王的棺木前静思莫想。就在这借大的金宇塔内,法老王获得了他所需要的力量,统一了上下埃及,使之更为繁荣。 他将注视着创建者的金面具与启发他行动灵感的金手肘。再生仪式举行之际,待时机成熟,他将手捧众神的遗嘱,向国人公布。 拉美西斯走过齐阿普斯墓穴外墙的大门,那里有一支精锐队伍守护着。法老王只穿戴着一条简单的白色缠腰布和一串大大的金项链。卫兵弯身鞠躬后拔出了门日。 拉美西斯大帝走到花岗岩石坎,然后开始沿着石灰岩板铺设的斜坡往上爬。 不久,他便会到达大金字塔入口,人口的机关只有他一人知晓,而他也会将此秘密传给他的继承人。 法老每年与齐阿普斯以及代表永恒不死之金会晤,心中的感受领悟便越来越强烈。 治理埃及的工作虽然令人振奋,却也累入,全凭借这些仪式给予帝王必要的能量。 拉美西斯慢慢地爬上了大厅,进到放置石棺的墓室,浑然不知国家这一个能源中心已经变成了什么也运生不出来的地狱了。 码头边充满了节庆的喜气。船只上装饰着花朵,啤酒川流成河,船员和一些热情大胆的女孩跳着舞,乐师则四处游走为群众欢奏轻快的音乐。帕札尔和勇士走丁一小段路后,正想离开热闹的人群,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帕札尔法官!你要走啦?” 戴尼斯那有着美丽白胡须,却又显得笨拙的方脸,从人群中冒了出来。他推开旁人,朝帕札尔走过来。 “多美好的一天啊!大家玩得这么高兴,把忧愁都抛到一边去了。”戴尼斯笑脸盈盈地向帕札尔说道。 “我不喜欢热闹。” “你这个年纪不应该这么严肃。” “本性难移。” “慢慢就会改过来了。” “你好像很快乐。” “因为一切都很顺利,货期都没有耽误,底下的人又听话,我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你好像不记我的低了哦?” “你只是做你该做的事,怎么能怪你?而且我还有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帕札尔问道。 “由于这次的庆典,宫廷赦免了一些轻刑犯。这是孟斐斯的古老传统,多少有点遭遗忘了。这回我有幸名列赦免名单之中。” 帕札尔气得脸都发白了,但是他还是忍住怒气说:“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说过了,是节庆,全都是因为节庆的关系。你的起诉文件中,并未注明我的个案不适用于赦免令。你没什么好不服气的,最后的结果你赢了,我也没有输。” 戴尼斯滔滔不绝,似乎希望所有人都感染到他的愉快心情。“我不是你的敌人,帕札尔法官。生意场上嘛,难免会养成些坏习惯。我和妻子都认为你绘我们一个教训是对的,我们会谨记在心的。” “你是真心的吗?” “是的。抱歉,他们还在等我呢。”帕札尔过于急功躁进,为了主持正义,却竟忽略了这一点。他心里正自懊恼,突然一列阅兵队伍挡住了去路,前头得意洋洋的领队正是亚舍将军。 “帕札尔法官,我之所以请你来,是因为我有新的调查结果要告诉你。” 孟莫西自信十足地说:“那个木乃伊是一名年轻的新兵,在亚洲一次冲突中丧生。 他被箭射中后,当场就死了。由于他和斯芬克斯前卫士长的名字十分相似,所以文件才会搞错了。负责的书记官辩称自己无罪,事实上,根本没有人想误导你。 我们以为的阴谋,其实只是行政上的疏忽罢了。还有怀疑?那你就错了。我已经证实了每个细节。““我相信你说的话。” “那就好。”孟莫西得意洋洋地说道。 “可是仍然找不到卫士长尸体的下落。” “这点的确很奇怪。他会不会为了逃避军方的检查而自己躲起来?” “他手下的两名退役军人都死于……‘意外’。” 帕札尔特别强调这个字眼,孟莫西不解地抓了抓头。 “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军方应该有记录,也应该会通知你。” “绝对不会,这种事与我无关。” 帕礼尔打算驳斥得他无言以对。因为据凯姆所说,他很可能策划这次的阴谋,目的在于彻底排除异己,消灭那些个不满他做法的公务员。 “我们是不是把情形看得太严重了?只不过刚好有几宗不幸的事件串连在一起而已。” “两名退役军人和卫士长的妻子都死了,卫士长本身则下落不明,这是事实啊!难道你不能要求军方上层让你看看他们的……意外报告?” 孟莫西盯着笔尖说道:“这样做恐伯不恰当。军方一向不喜欢警察,而且……” “我自己来处理吧。” 两人道别时,分别冷冷地行了个礼。 “亚舍将军刚刚出使到外国去了。”军队的书记官对帕札尔法官说。 “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是军事机密。” “我想看看关于最近发生在大斯芬克斯附近一起意外的报告,既然将军不在,我应该找谁请调?” “我应该帮得上忙。哎呀,我差点忘了!亚舍将军交代了一份文件,要我赶快送到你那儿去的。你都来了,我就亲手交给你吧。你签收一下。” 帕札尔解开了绑着案卷的亚麻细绳,文中说明了吉萨斯芬克斯卫士长与其四名下属,如何在一次例行检查中丧命的不幸经过。当时这五名守卫爬上了巨大雕像的头部,检查石块是否依然坚固,是否有被风沙损毁的情形。不料其中一人一滑脚,便拖着其他同伴一块儿坠落,无人生还。几名退役军人都已送回老家安葬,有两名在三角洲,两名在南部。至于卫士长,由于他担任的是受人景仰的荣誉职务,因此遗体暂置于军中的—间礼拜堂,即日起将进行长时间而精密的处理,制造成木乃伊。 待亚舍将军自亚洲返国,将亲自主持葬礼。 帕札尔在登记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证明签收完毕。 “还有其他手续要办吗?”书记官问道。 “没有了。” 帕札尔真后悔接受了苏提的邀请。苏提说在入伍前,想到孟斐斯最著名的啤酒店好好庆祝一下。帕札尔不断想着奈菲莉,想着这张有如太阳般照亮他梦境的脸。 酒店里挤满了寻欢作乐的人,一片闹声中,帕札尔却显得失神落寞,他对赤身裸体的舞者、身材曼妙的努比亚女孩都没有兴趣。 顾客们坐在柔软的椅垫上,面前摆了一坛一坛的葡萄酒与啤酒。 “年幼的不能碰。”苏提神采飞扬地向好友解释道,“她们只是为了让顾客兴奋起来而已。放心,帕札尔,老板都会提供上等的避孕药,是用金合欢的刺磨碎后加入蜂蜜和枣制成的。” 大家都知道金合欢的刺含有乳酸成分,可以破坏精子授精的能力。年轻人打从第一次的性爱经验开始,便使用这个简单的方法尽情享受鱼水之欢。 约有十五名女子,蒙着轻薄透明的亚麻面纱,从环绕在中央大厅旁的小房间内走出来。她们个个浓妆艳抹,眼睛周围特别用粗粗的眼线描过,嘴唇涂成朱红色,散开的头发上别着一朵莲花,手腕与脚踝上都是重重的环饰。她们朝围坐在一旁的客人走去。自然凑成对之后,立即走进了以帘幕隔开的小房间里。 帕札尔拒绝了两名姿色动人的舞女的邀请,仍端坐在外头。苏提由于不愿丢下他一人,便留下陪他。 这时来了一个三十岁左有的女人,身上只系了一条贝壳与彩色珍珠做成的腰带。 他们饮酒干杯的同时,女子也一边跳着慢舞一边弹着希腊竖琴为他们助兴。 着了迷的苏提注意到了她身上的几个刺青,左大腿靠近阴部的地方有一朵百合,浓密的阴毛上方则刺了贝斯神,以革除性病的侵害。这是啤酒店老板娘莎芭布,她带着厚重的假卷发,发色很淡,模样比店里最美的女孩都还要诱人。莎芭布曲起光滑的长腿,做了几个猥亵挑逗的舞姿后,接着以脚尖连续点地,旋律节奏丝毫不乱。她身影所到之处,无不散发着身上劳丹脂(由一种树胶脂草取出来的香料)的迷人香味。 当她走近这两个男人时,苏提掩不住内心的兴奋。 “我喜欢你,”她对他说,“我想你也喜欢我。” “我不能丢下我的朋友。” “别烦他了。你看不出他坠人情网了吗?他的魂根本不在这里。你跟我来。 ” 莎芭布把苏提拉进店里最大的房间。她让他坐在一张放满了彩色靠垫的矮床上,然后蹲下身去开始吻他。苏提想抱住她的肩,却被她轻轻推开,“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呢,别心急。你要懂得抑制你的欲望,让这股欲望在你的腰际慢慢扩张,好好享受全身血液沸腾的感觉。” 莎芭布解下贝壳腰带趴了下去,说道:“帮我按摩一下。” 苏提顺从地和她玩了几秒钟,可是看着眼前如此美丽、保养得如此用心的胴体,触摸着如此芳香的肌肤,他再也按耐不住了。莎芭布见他欲火焚身,便也不再坚持。 他热烈地吻遍她的全身,激情难抑。 “你让我享受到了快感。你跟大部分的客人不一样,他们喝得太多,总是松软无力。” “如果不赞美你的魅力,可真是对不起良心。” 苏提抚摸着她的胸脯,并仔细地注意她的反应。多亏了情夫技巧纯熟的双手,莎芭布才能重新找回遗忘的感觉。 “你是书记官吗?” “马上要去当兵了。我想在成为英雄之前,体验一下最温柔的感觉。” “这么说来,我得卯尽全力了。” 莎芭布将舌尖微伸,轻轻舔触,重新燃起了苏提的欲望。他们紧紧缠绕住对方,再欢爱一次,高潮之际甚至忘情尖叫。云雨过后。两人深情对望着呼呼喘息。 “你真是把我迷住了,小公羊,因为你喜欢做爱。” “还能有更美的幻梦吗?” “你却是实实在在的人埃” “你怎么会当起啤酒店的老板娘的?”苏提好奇地问道。 “因为厌倦了那些假贵族和伪君子。其实欲望一来,他们和你我根本没有差别。 你不知道……““说来听听。” “你想刺探我的秘密?” “有何不可?” 莎芭布虽然经验丰富,虽然经历过各种男人的身体,无论美丑,她却难以抗拒这个新情人的爱抚。他唤醒了她复仇的念头。 向这个使她经常受到羞辱的人世报复。 “你成了英雄以后,会不会以我为耻?” “怎么会?我相信你一定接过很多有名的客人。” “没有错。” “那一定很有趣……” 她用小指封住了情夫的嘴。 “只有我的日记知道一切。我能够过得如此平静,全是日记的功劳。” “你把客人的名字写下来了?” “他们的各字、他们的习性、他们心里的秘密。” “的确是无价之宝!” “只要他们不惹我,我就不会用到它。等我老了,再拿出来好好回忆一番。 ” 苏提躺到她身上。“我还是很好奇,不然你只要说出一个人就好。” “不行。” “说给我听嘛,只给我一个人听。” 苏提边说边俯下头吻她的乳头,她打了个颤,想要抗拒。 “一个人就好,只说一个人。” “我告诉你,有一个人人称善的君子典范,可是等我说出他的恶行,他就完了。” “他叫什么名字?” “帕札尔。” 苏提马上推开情妇丰满的身子,质问道:“是不是有人要你做什么?” “散布谣言。” “你认识他吗?” “从来没见过。”莎芭布摇头说道。 “你错了。” “你怎么……” “帕札尔是我最好的朋友。今晚他也在你这里,可是心里只想着他心爱的女人和他坚持的理由。是谁叫你诽谤他的?”莎芭布没有回答。 苏提又说:“帕札尔是个法官,最正直的法官。不要恶意中伤他,反正你手中握有把柄,又不必担心。” “我不能向你担保什么。” 第十七章 帕札尔和苏提并肩坐在尼罗河畔,迎接新的一天的诞生。经过一晚的夜游之后,太阳战胜了黑暗与企图摧毁它的邪恶之蛇,重新跃出沙漠,染红了河水,鱼群也欢喜地跳出水面。 面对着—片欢愉的朝气,苏提突然这么问:“帕札尔,你是个认真的法官吗?”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帕札尔反问他。 “如果法官尽喜欢做些不正经的事,可能头脑就不会太清楚了。” “啤酒店是你拉我去的,而且你玩乐的时候,我都想公事。” “是在想你的心上人吧?” 此时河面闪闪发光,破晓的血红已渐渐淡去,只余清晨的一片金黄。 “像这种充满危险与神秘的色彩的欢场,你来过几次?” “你喝醉了,苏提。” “这么说你从来没见过莎芭布了?” “没见过。” “可是只要有人有兴趣听,她就打算告诉他,你也是她众多思客中的一个。 ” 帕札尔脸都白了。他这时想到的倒不是自己的声誉将从此一败徐地,而是奈菲莉会怎么想。他愤然道:“有人收买了她!” “没错。”苏提点头说。 “会是谁呢?” “我们尽情地缠绵之后,她就爱上我了,所以才肯和我说这桩阴谋,但是她没说出主谋是谁。不过我觉得并不难猜,这根本就是警察总长孟莫西的老把戏嘛。” 苏提十分确定地说,语气有点调佩的味道。 “我会否认的。” “这样没有用。我已经说服她什么也别说了。” 虽然好友有这样的自信,但是帕札尔对人性却没有如此把握。“别作梦了,苏提! 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背叛我们的。““我可不这么想。这个女孩还算有点道德良知。” “对不起,我不得不怀疑。” “在某些情形下,女人是不会撒谎的。” “我还是想跟她谈谈。” 近午时,帕札尔法官在凯姆和狒狒的陪同下,来到了啤酒店门口。有一名努比亚女孩哧坏了,慌慌张张地躲到椅垫下,另外一个女孩比较不害怕,便出面见法官。 “我要找你们的女主人。”帕札尔对她说。 “我只是店里的员工,而且……” 帕札尔见她支支吾吾,似乎有意隐瞒什么,便直接拿法律压她:“莎芭布女士呢?做伪证是要坐牢的。” “我如果坦白说,她会打我。” “如果你不说,我就依法控告你。” “我又没做什么坏事。”女孩一脸无辜地说道。 “你只是还没有被告发而已,快说实话。” 女孩在法官的胁迫之下,不得不实说:“她到底比斯去了。” “知道地址吗?” “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 如此看来,酒店女主人决定一走了之,躲得远远的。 此后,帕札尔更需要步步为营,否则随时会有危险。躲在暗处的敌人,已经开始进行对他不利的行动。有某个人,应该是孟莫西,收买了莎芭布散布谣言毁谤他。 莎芭布若是屈服于高层的威逼,便会立刻开始造谣中伤他。如今帕札尔的安全暂时不受威胁,完全要归功于苏提的诱惑力。 帕札尔心想,偶尔的荒唐其实也不是那么罪不可赦。 几经思量,警察总长终于做了一个可能导致严重后果的决定,要求私下面见首相巴吉。他难抑紧张的情绪,不断地对着铜镜反复练习,以便找出最恰当的脸部表情。每个人都知道这位埃及首相绝不妥协的个性,盂莫西自然也不例外,巴吉一向不愿浪费时间,因此颇吝于言词。而他由于职责所在,一切控诉都要有真凭实据,否则他绝不受理。因此那些纠缠不清、捏造事实、恶意中伤的人,都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惨痛的代价。面对首相,你所说的每个字以及一举一动,都得非常谨慎。 孟莫西在接近中午时分前往皇宫。早上七点,巴吉与国王交谈,然后下指令给各个重要干部,并审查来自各省的报告。接下来是他每天开庭的时间,专门处理其他法庭无法解决的各种案件。在用午餐之前,若有紧急状况,首相也会格外接见。 他在办公室接见了警察总长,室中陈设简单朴实,完全无法与他身在高位联想在一起。一张有靠背的椅子、一张草席、几个置物箱和纸莎草篓。假如不是巴吉穿着一件又厚又长、只露出双肩的袍子的话,真可能让人误以为他只是个小小的书记官。他的脖子上挂了一条有心形铜坠的项链,表示他有用之不竭的精力可以听取申诉陈情。 首相巴吉今年六十岁,他身材高大,背有点驼,长长的脸上挺着一个又高又尖的鼻子,头发蜷曲,有一双蓝色的眼睛,但身子十分僵硬。他从来不做运动,皮肤很怕晒太阳。他的手指修长而优雅,颇有绘画的天赋。他最初当过手工艺匠,后来到文字厅教书,更成为几何专家。顶着这项头衔的他,更证实了自己个性上的一丝不苟。于是他受到朝廷重用,先后被任命为几何总长、孟裴斯省大法官、门殿长老,最后当上了首相。有不少朝臣想抓他的小辫子,但都只是白费心思。这个让人敬畏的巴吉,可说是自因赫台以来,促使埃及繁荣壮大的伟大首相之—。虽然他的严刑重罚偶尔会引发民怨,可是在法律上他总是站得住脚。 直到目前为止,孟莫西都只是遵循首相的命令办事,讨他欢心,因此这一次的会面着实让他坐立不安。 首相满脸倦容,看起来像是在打盹儿。“孟莫西,有话说吧,简略一点。”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孟莫西有点不知从何简略起。 “长话短说。”首相还是惜字如金。 “是这样的,有几名退役军人从大金字塔上意外跌落丧生了。” “调查了吗?” “军方调查过了。” “有异常迹象?” “好像没有,我没有调阅正式公文,但是……”“但是你从其他渠道得知了内容。 孟莫西,这样是不合乎规定的。“这项指控使得警察总长有些担心,不由得分辨道:“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了。” “要改过来。如果没有不对劲,你为什么来见我?” “因为帕札尔法官。” “他渎职吗?”首相一针见血地问。 孟莫西面对首相犀利的问话,鼻音变得更加浓重了。“我不是要指控他,只不过他的行为令人担忧。” “他不守法吗?” “他坚信声誉卓著的卫士长之所以失踪,其中有不寻常的原因。” “他有证据吗?” “完全没有。我觉得这名年轻法官是故意引起骚动,以打响自己的知名度。 我对他这种用心感到遗憾。” “你这么说我觉得很欣慰,孟莫西。”首相嘉勉了这么一句之后,话锋一转问道,“你本身对这件意外事故有什么看法?” 他却很不以为然地应道:“根本毫无意义。” “不,我很想知道真相。” 如今陷阱已经逼得他进退两难了。孟莫西实在不敢做选择,他只怕一旦表明了立场会受到苛责。 首相张开了眼睛,湛蓝的眼神中有一股冷冷的锋芒,仿佛可以穿透人心。孟莫西逃避他的注视,支吾其词:“这些不幸的人的死很可能并无可疑之处,只是我不知道文件的详细内容,无法有确切的想法。” “如果连警察总长都不能确定,那么法官为什么不能抱持怀疑的态度?他的首要工作便是不能接纳现成的事实。” “首相说的是。”孟莫西嗫嚅道。 “孟斐斯不会任命一个无能的法官,所以帕札尔一定有他出色的地方。” 听首相这么赞美帕札尔,孟莫西还是不死心。“这个年轻人刚开始要适应大城市的新环境,加上他事业的野心,又突然握有这么大的权力,他所背负的责任不会太重了吗?” “这个以后就知道了。”首相说道,“若真是如此,我会免去他的职位。不过这段期间,就让他继续查吧,也希望你能够给予支援。” 巴吉说完,头往后一仰,又闭上了眼睛。孟莫西心想,他必定还透过阂着的眼险在观察自己,便起身鞠躬,然后离开,一肚子的怒气就留给他的下人了。 矮壮结实、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卡尼,天亮后便来到厂帕札尔法官的办公室。 他在紧闭的大门前面,傍着北风而坐。驴子,一直是卡尼梦寐以求的。有了驴子,就可以帮他背载重物,他也不必一次又一次挑着那么重的水罐,到菜园子浇水了。 由于北风张着大大的耳朵,他便娓娓说着自己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说着自己对土地的热爱,说着自己如何细心地挖凿灌溉渠,说着自己见到作物收成时的欣喜。 他这番心里的话被帕札尔敏捷的脚步声打断了。帕札尔有点讶异,“卡尼……你想见我?” 只见这名菜农用力地点头。 “进来吧。” 卡尼迟疑了一下。法官的办公室和大城市一样,都让他害怕。一离开乡下,他就浑身不自在。这里有太多噪音、太多令人作呕的气味、太多视野的阻隔。要不是事关他的未来,他绝不会踏入孟斐斯的街道一步的。 “我迷路迷了十次呢。”他向法官解释。 “喀达希又找你麻烦了?”帕札尔则直截了当地问。 “是的。” “这次是为了什么事?” “我要走,他不答应。” “要走?” “今年我菜园的收成比往年多了三倍,所以我可以独立工作了。 “这是合法的。”帕札尔赞许地点点头。 “可是喀达希不承认。”卡尼显得十分委屈。 “把你那一小块园子描述给我听听。” 御医长在豪华别墅外绿叶成荫的庭园里接见奈菲莉。他坐在一棵开满了花的刺槐树下,喝着淡而清凉的玫瑰红酒,身后有—名仆人帮他扇风。 “美丽的奈菲莉,真高兴见到你!” 奈菲莉的穿着正规保守,并戴了一顶旧式的短假发。 “你今天好严肃。这件衣服不是已经过时了吗?” 奈菲莉不理会他的应酬话,仍正经八百问道:“你打断了我的工作,把我叫来,请问有什么事情?” 奈巴蒙要仆人先暂时离开。他对本身的魅力自信满怀,又确信庭园的美会使奈菲莉动心,因此决定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你不太喜欢我哦?”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奈菲莉不改颜色地回答。 “好好把握这美好的一天、品尝这等美酒、享受我们身处的这个天堂吧。你又美丽又聪明,比任何著名的执业医生都还要有天分。但是你没有钱,缺乏经验,我若不帮你,你将会在小村子里默默度过一生。也许刚开始道德勇气能让你克服艰难的考验,可是年纪一大,你一定会对自己所谓的清高感到后悔的。事业是不能以理想为基础的,奈菲莉。” 奈菲莉交叉着双臂盯着水池看,莲时间有几只戏水的鸭子。 奈巴蒙又继续说:“你将来会喜欢我的,我还有我做事的方法。” “你的野心与我无关。”奈菲莉冷冷地说。 “你有资格当御医的妻子。” “你错了。”奈菲莉仍旧毫不领情。 “我了解女人。” “你确定吗?”奈巴蒙脸上哄人的微笑僵佐了。“你忘了你的未来全操纵在我的手上吗?” “你错了,我的未来是在众神的手上,不是你。” 奈巴蒙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说:“我要你放弃众神,来服侍我。” 奈菲莉断然拒绝,“不可能。”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警告。” “我可以回实验室了吗?”眼见奈菲莉根本不为所动,奈巴蒙终于使出了杀手钢。 “根据我刚刚收到的报告,你的药学常识非常不足。” 奈菲莉并不慌张失态,她放开双臂,定定地看着这个批评她的人。“你明知道这不是事实。” “报告上写得很清楚。” “是谁写的?”奈菲莉不服气地问道。 “几个热爱工作的药剂师,由于他们小心谨慎,很快就能获得迁升。假如你配不出复杂的药方,我就不能让你成为精英队的一员。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也就是说你根本不可能有进阶的机会。你将停留在原位,无法使用实验室里最好的药品,因为这些药材由我控制,我会限制你的使用权。” “你这么做,受害的是病人。” “你得把病人交给比你更有能力的医生。当你无法忍受自己地位的卑微时,你自然会拜服在我的脚下。”奈巴蒙得意洋洋地说。 戴尼斯的轿子来到喀达希别墅的门口时,帕札尔法官也正好要请门房通报。 “牙痛吗?”戴尼斯问道。 “是法律上的问题。” “算你运气好!我的牙根暴露,难过死了。”戴尼斯抱怨病痛之后,不忘关心地问道,“喀达希有什么麻烦吗?” “只是一点小事。” 红手的牙医见到上门的顾客,汀了个招呼,问道:“哪一位先来?” “戴尼斯是来看病的,至于我,则是来跟你谈卡尼的事。”帕札尔说。 “我的园丁?” “现在已经不是了。他的工作使他有权独立门户。” “胡说八道!他是我雇用的人,永远都是。”喀达希斥道。 “这份文件你盖个章。” “我不盖。”喀达希颤抖着声音拒绝了。 “那么我只好采取诉讼途径了。” 戴尼斯见情势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常“你们先冷静一点!就让这个园丁走吧,我再帮你找一个。” “这是原则问题。”牙医反驳道。 “圆满的安排总比打不赢的官司好吧!忘了这个卡尼吧。” 虽然满心不情愿,喀达希还是听从了戴尼斯的建议。 雷托彼利斯是位于尼罗河三角洲的一个小城,城的四周全是麦田。这里的祭司院专门研究何露斯神的传说,这个神以猎鹰为化身,展开后的双翅广袤如宇宙。 奈菲莉请求要见院长,他是布拉尼的朋友,对于奈菲莉被官方医生团体开除的事十分清楚。院长让奈菲莉进入一间侍奉着阿努比斯神像的礼拜堂,这个狼头人身的神抵,不只披露了木乃伊防腐的秘密,并负责为正直人士的灵魂开启另—世的大门,他能将已无生气的肉体转变为光明体。 奈菲莉绕过了神像,在背后的柱子上刻着——连串很长的象形文字。这是一篇探讨传染病治疗与淋巴净化的专业医学沦文。奈菲莉将文字内容深深印在脑海中。 布拉尼已经决定,将这一门奈巴蒙从来没有碰触过的医疗技术传授给她。 这真是累人的一天。帕札尔倘祥在布拉尼家的阳台上,细细品尝着夜的宁静。 整天留守在办公室的勇士,现在也总算能好好休息一下了。即将沉灭的天光划过苍弯,直奔向天的尽头。 “你的调查有进展吗?”布拉尼问道。 “军方打算把事情压下来,而且有人正在策划一项对我不利的阴谋。” “是谁唆使的?” “我实在不能不怀疑亚舍将军。” “不要有先人为主的想法。”布拉尼温言劝道。 “我有一大堆公文要审查,根本动弹不得。这大概是孟莫西搞出来的。我本来预定要出远门,现在也不得不取消。”帕札尔的声音中透着疲惫与无奈。 “这个警察总长是个可怕人物,为了爬上这个位子,他已经毁了不少人。” 布拉尼看着自己的爱徒。 “不过,我至少让一个人很快乐,就是卡尼!现在他是自由工,而且已经离开孟斐斯到南部去了。” “他是我的药草供应人之一。他不好相处,但是热爱自己的工作。喀达希对于你的介入一定很不高兴。” “他听了戴尼斯的建议,服从了法律。” “他不得不慎重。” “戴尼斯说他学乖了。” “他毕竟是个商人。” 中过帕札尔心里还是有些怀疑,觉得事情人简单了一点,便间老师:“你相信他是诚心改过的吗?” “大多数人的行为都还是为自己的利益着想。” “你最近见过奈菲莉吗?” “奈巴蒙还是不死心,竟然向她求婚。” 帕札尔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勇士感觉到主人不对劲,便抢起头来看着他。 “她……答应了吗?”帕札尔颤抖着声音问道。 “奈菲莉虽然外表温顺,但是她不愿意做的事,谁也强迫不了吧?” 没有听到老师具体的回答,帕礼尔又追问了一句:“她拒绝了吧?” 布拉尼微笑着说:“你能想象奈巴蒙和奈菲莉站在一起的场面吗?” 帕札尔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狗儿看主人没事了,又趴下去睡觉。 “奈巴蒙想尽办法要使她就范。”布拉尼说,“根据一份假造的报告,他以能力不足为理由,将奈菲莉逐出了官方医生团体。” 帕札尔气愤地握紧了拳头,“我会办这些做伪证的人。” “没有用的。很多医生和药剂师都是奈巴蒙底下的人,他们不会改口的。” “奈菲莉一定很失望……” “她已经决定离开孟斐斯,搬到底比斯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去。”布拉尼说出了奈菲莉的下落。 第十八章 “我们出发到底比斯。”帕札尔对北风说。 驴子听到这个消息很是高兴,但是书记官看到他们的行李时,却忧心仲仲地问:“你要离开很久吗?”“不知道。” “必要的时候,我怎么联络你?” “先把文件放着等我回来再说。” “可是……” 亚洛终究觉得不妥,但帕札尔只劝了他一句:“准时一点,别老是让女儿等那么久。” 凯姆住在军械库附近一栋三层楼的建筑里,里面大概有十来间二到三厅的公寓。 帕札尔特地挑了他休假的时间,希望能在住处找到他。开门的是眼神呆滞的狒狒。 客厅里放满了刀子、长枪和投弹器。凯姆正在修理一把弓。 见到法官,他极为诧异。 “你怎么来了?” “你的行李准备好了吗?”帕札尔反问道。 “不是取消行程了吗?” “我改变心意了。” “悉听吩咐。”他还是只有这句老话。 投弹器、长枪、匕首、大头棒、短粗木棍、斧头、四方木盾……苏提在这三天之中,把这些武器耍弄得灵活自如。他的表现纯熟自信,完全没有新兵的生涩,使得那几个负责将新兵编列入队的军官、都对他另眼相看。 测验期结束时,报名入伍的人全都集合在孟斐斯主要营区的大中庭。一旁的马厩中,一栏一栏的马匹颇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大群人,庭子中央有一个巨大的蓄水池。 苏提参观过马厩,里头的地面上铺了卵石,还有一道道排放污水的水沟。骑兵与战车士兵都在此照料他们的爱马,这些马吃得好,又干净、并受到悉心照顾,享受着最好的生活。此外,苏提对于建在一长排树荫下的营房、也留下不错的印象。 可是他还是非常厌恶纪律。二天来,上级的命令和小兵的叫嚣已经将他的冒险经历制式化了。 新兵入伍的仪式遵循着确切的规定。有一名士兵会向志愿者说明加入军队以后的种冲好处,企图说服他们,而主要的好处包括安全、受人敬重、退役福利优厚等等。旗手会高举着几个为阿蒙神、拉神、普塔赫神与塞托神效命的重要军团的旗帜。 有一名皇家书记官负责登记入伍新兵的名字。他身后堆的全是装满了食物的篮筐,因为今晚将军们特别为新兵准备厂一顿丰盛的晚餐,有中肉、鸡鸭、蔬果等美食。 “以后有好日子过了。”苏提的一个同伴小声地说。 “我可没有。”苏提没好声气地回他。 “你要放弃?” “我宁愿选择自由。” “你疯了!队长说你是我们这个梯次得分最高的,可能马上就能得到一个好职务了。”同伴对他的决定真是大惑不解。 “我想要的是冒险经验,不是要被编入军队。”苏提的去意已决。 “我要是你,我会再考虑一下。” 他们两人争辩之际,有一名宫廷使者带着一副卷轴快步通过大中庭。他将文件交给皇家书记官。书记官看后,站起身来下了几个简单的命令。不到一分钟,营区的大门全都关上了。 志愿者纷纷交头接耳。 “安静!”军官大喊了一声,并开始解释安抚,“我们刚刚收到上级的指示。 依据法老的旨意,你们全部应招入伍。一部分人将前往外省营区,另一部分人明天出发到亚洲。““不是紧急情况就是战争。”苏提的同伴说。 “我才不在乎。” “别傻了。你如果溜走,可就成了逃兵了。” 同伴的这句话起了作用。苏提评估了一下自己逃到墙边、消失在附近巷道内的机率:等于零。这里可不是书记官学校,而是布满了弓箭手和长枪手的军营埃这群强制入伍的新兵一个一个地走过皇家书记官面前。书记官也和其他军人一样,脸上带着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苏提……成绩极佳。分派:亚洲军团。你将担任战车尉身边的弓箭手。 明天天一亮就出发。下一个。“苏提看见他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一面书板上。如今想逃也不可能了,除非他打算一辈子躲在国外,不再见埃及和帕札尔。看来他注定要成为英雄。 “我会在亚舍将军的麾下吗?” 书记官怒瞪着他说:“我说了:下一个。” 苏提分配到了一件衬衫、一件内长衣、一件外套、一个护胸甲、一个皮制护腔、一顶头盔、一柄双头斧,以及一把以金合欢木制成、中心部位很厚的弓。这把弓高一百六十公分,张弓不易,若以直线射出,射程六十公尺,若以抛物线方式射出,则可达一百八十公尺。 “晚餐呢?” “这里有面包、半公斤肉干、油和无花果。”后勤军官回答说,“吃吧,要水的话,水池里有,吃完就去睡觉。明天,你就得吃尘土了。” 南行的船上,旅客谈论的都是拉美西斯大帝的圣旨。根据不少传令官大量散布的消息说,法老下令清洗所有的神庙、统计所有的国有宝藏、盘点谷仓与公有仓库的存量、将祭神的牲礼加倍并准备远征亚洲。 但谣言却夸张了事实,传说有大灾难将至、城市里有武装暴动、外省有乱民造反,还说赫梯人马上就要入侵了。帕札尔身为法官,自然有责任维护公共秩序。 “留在孟斐斯会不会好一点?”凯姆问道。 “我们不会离开太久的。村长一定会告诉我们,意外死亡的两名退役军人已经制成木乃伊,而且下葬了。”帕札尔对这一点胸有成竹。 “你倒是很悲观。” “五人坠落死亡:这是官方记录的事实。” “但你不相信。” “你呢?”帕札尔反问道,希望能多得到一点意见与支援。 “有什么要紧的?只要一开战,我就会被征召了。” 帕札尔对谣言依然存疑,便反驳他开战的说法,“拉美西斯一向鼓吹和赫梯人与亚洲各国和平相处。” “可是他们却会不断地侵犯埃及。” “我们的军力那么强大,又何必担心?” “那为什么这次决定出征,又有这么多奇怪的措施?” “我也觉得困惑。”凯姆这么一问,倒把帕札尔问住了,他想了一个比较可能的原因:“也许是国内的安全问题吧。” “埃及国富民安,国王又受子民爱戴,国内人人不愁吃穿,也没有盗贼横行。 没有什么动乱的迹象埃““你说的对,不过法老的感觉似乎有点不同。” 风打在他们脸上,力量有点强劲,因此降下船帆,只靠着水波前进。这个时候的尼罗河面上,还有数十艘船南北往来,迫使船长与船员必须时时保持警觉。 到了孟斐斯以南大约一百公里处,有一艘河警的快艇驶到船边,命令船长减速。 随后,一名警察攀住缆绳跳上了甲板。 “旅客中有一位帕札尔法官吗?” “我就是。”帕札尔站了出来。 “我必须带你回孟斐斯。” “为什么?” “有人控告你。” 苏提是最后一个起床、穿着完毕的人。营监还推了他一把,好让他动作快一点。 他昨晚梦见了莎芭布,梦见了她的爱抚与她的热吻。她给了他意想不到的欢愉,他决定不久便要再度探访。 在其他新兵羡慕眼光的注视下,苏提登上一辆两轮战车。 点名叫他的战车尉约四十岁,全身肌肉发达。 “站好了,孩子。”他用低沉的声音提醒道。 苏提还来不及把左手腕伸人扣带中,战车尉便催马往前冲了。他们的车最先离开营区,往北奔驰。 “你打过仗吗,小子?”战车尉先开口问道。 “对抗书记官的仗。” “你杀了他们?”战车尉不懂他的意思,疑惑地问。 “应该没有。”苏提也不很确定。 “别失望,我会给你更好的机会。” “我们去哪儿?”“追击敌人,我们还是前锋哪!”战车尉意气风发地表示,“我们要穿越三角洲,沿着海岸定,要把叙利亚人和赫梯人打得落花流水。我觉得这份圣旨是对的,我已经好久没有把这些野蛮人踩在脚底下了。” “你不慢一点吗?”苏提在全速前进的战车上惊疑不定。 “一个好的弓箭手,就算在最不利的情况下还是可以命中目标的。” “我要是没有射中呢?” “我会把你手上固定用的扣带切断,让你下去吃士。” “你好严厉。”苏提不敢置信地说。 “亚洲十场战役、五处伤口、比一般英勇战士多两倍的报酬、拉美西斯国王多次亲自嘉勉,你说如何?”战车尉数说着自己的辉煌历史。 “一点错都不能犯?” “你不成功,便成仁。” 想成为英雄要比预想的困难得多了。苏提深深叹了口气,张满弓,不再想着飞奔的战车、一路的颠簸、崎岖的道路。 “前面远方的树,射!”战车尉一声令下,箭往天空飞射而去,画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命中那棵金合欢树干时,战车正好从树下呼啸而过。 “干得好,小子!”苏提却长叹一声,问道:“你已经踢掉多少个弓箭手了?” “我早就不数了。我最怕的就是那些半吊子。今晚我请你喝一杯。” “在营帐里?” “军官和助手可以上酒馆。”战车尉笑着说。 “那么……女人呢?”对女人,苏提可真是念念不忘。 战车尉往他背上重重打了一下,笑说:“你真是天生的军人!喝过酒,我们就好好去风流一下”苏提高兴地亲了亲他的弓,老天真是眷顾他。 帕札尔确实低估了敌人反击的能力。他们一方面阻止他离开孟斐斯,前往底比斯调查,另一方面又想到剥夺他法官的身份,让他从此不能再插手。看来,他一直想揭开的真相,确实事关谋杀,而且不只一宗。 可惜,太迟了。他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莎芭布听从警察总长的唆使,告发他行为不检点。全体法官都将同声谴责他荒唐的生活习性,认为他不再适任凯姆进到了办公室,头低低的。 “找到苏提了吗?”帕札尔紧张地问。 “他被招募进亚洲军团了。” “他走了?” “他现在是战车弓箭手。” “能证明我清白的惟一证人也找不到了。”帕札尔向泄了气的气球。 “我可以代替他。” 凯姆虽然自告奋勇,帕札尔却不能让他冒这个险。“不行,凯姆。他们一定会发现那天你根本不在莎芭布那里,那么你就犯了伪证罪了。” “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被毁谤。” “我不该去追根究底的。”帕札尔有点懊悔地说。 “如果连法官都不能表明事实,那么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凯姆的悲愤实在令人心碎。 “我不会放弃的,凯姆。但是我没有任何证据。” “他们就是要你闭嘴。” “我不会顺从的。” “我,还有狒狒,都会站在你这边。” 两人不由得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帕札尔法官回孟斐斯的第三天,案子在皇宫前的木造门殿开庭。程序发展如此快速,主要是由于被告的身份特殊:只要法官有违法的嫌疑,就必须立刻审理。 帕札尔并不指望门殿长老会赦免他,但是当他见到陪审团的成员时,对于阴谋怖线之广,不得不感到震惊。成员包括运输商戴尼斯、他的妻子妮诺法、警察总长孟莫西、一名皇家书记官与一名普塔赫神庙的祭司,大部分都是与他对立的人。如果书记官与祭司保持沉默的话,那么局面更是一面倒了。 理了光头、穿着一件前交叉式的缠腰布的门殿长老,脸色阴沉地坐在法庭最深处。 他的脚下有一段约半米长的无花果木块,代表玛特神的出席。陪审团站在他的左手边,右手边则是一名书记官。帕札尔的身后有一群看热闹的民众。 “你就是帕札尔法官?”门殿长老问。 “在孟斐斯任职。” “你的部属之中有一个叫做亚洛的书记官?” “是的。” “传原告。” 帕札尔暗暗心惊,亚洛和莎芭布:多么不可思议的组合!背叛他的竟是他最亲密的工作伙伴。 可是出庭的并不是莎芭布,而是一个矮小的棕发女人,她体型肥胖,面目可憎。 “你是书记官亚洛的妻子?” “我是。”她用一种尖锐粗鄙的声音回答道。 “你宣誓后,说出你控告的原因。” “我丈夫喜欢喝酒,而且喝得很凶,尤其是晚上。一个礼拜以来,他老是在女儿面前骂我、打我。我可爱的女儿吓死了。我身上有被他打的伤痕,我还有医生的验伤单。” 女人唠唠叨叨诉说着被丈夫凌虐的经过。 “你认识帕札尔法官吗?”门殿长老问道。 “只是听过。” “你想要求庭上怎么做?” “我要法庭判我丈夫还有负责他品行的雇主的罪。我还要两件新衣、十袋谷子和五只烤鹅。如果亚洛再打我的话,我就要双倍的赔偿。” 帕札尔听了她的指控,极为吃惊。 “传主要被告。” 亚洛十分窘迫地出庭了,愁眉苦脸的表情使得酒糟鼻更为醒目。他笨拙地为自己辩护。 “是我太太惹我的,她不做饭。我打她是不得已的,是为了表达气愤。你们要体谅我,替帕札尔法官工作是很辛苦的,时间一点弹性都没有,文件又多得不得了,实在需要再找一个书记官来帮忙。” “要抗议吗,粕札尔法官?”门殿长老转向帕札尔问道。 帕札尔便为自己辩解道:“他这些说词并不正确。我们的确有很多工作,但我也很尊重书记官亚洛的性格,体谅他家里的问题,所以让他能弹性上下班。” “有人可以替你作证吗?” “区里的居民应该可以吧。”帕札尔回答道。 门殿长老于是问亚洛:“我们要不要传他们出庭?你承认帕札尔法官的话吗?” “不,不用……可是也不完全是我的错。”亚洛自知理亏,却又不甘心认错。 “帕札尔法官,你知道你的书记官打妻子的事吗?” “不知道。” “你必须对你手下的品行负责。” “我承认。” “你没有查证亚洛的品德行为,这是你的疏失。” “我是没有时间。” “疏失才是惟一正确的用词。”门殿长老不接受任何借口,严厉指责道。 门殿长老先让帕札尔退下,听候吩咐,随后问原告与被告是否还有话说。只有亚洛的妻子心绪激动地不断重复她的指控。 陪审团于是讨论了起来。 帕札尔突然觉得想笑。他竟然为了一件家庭纠纷被惩罚,岂非不可思议?亚洛的软弱和他妻子的愚蠢,设下了令人意想不到的陷阱,这正好顺了对手的意。 法庭将会遵守司法程序,将帕札尔贬得远远的,让他再也无任何凭恃的力量。 不到一个小时的商议,陪审团便得出了结果。 门殿长老用他一贯的低沉声音宣布:“陪审团一致通过,书记官亚洛对妻子的行为确有不当,宣判有罪,他必须给予被告所要求的一切,并罚杖打三十板。 若再犯,妻子得以立刻与其离婚。被告服不服?” 能够如此顺利了事,亚洛高兴地二话不说便趴了下来,准备服刑。埃及法律对于向妻子施虐的暴徒,一向是不假宽贷的。打完后,亚洛哭哭啼啼地呻吟着,由一名警察带到区里的医务室诊疗。 “陪审团一致通过,”门殿长老继续宣布,“帕扎尔法官宣判无罪。本庭建议他不要辞退原来的书记官,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 盂莫西只跟帕札尔点了点头,便匆匆忙忙到另一个法庭担任陪审员了,这次审理的是偷窃案。戴尼斯和妻子则同来向他道喜。 “莫名其妙的指控。”妮诺法夫人愤愤地说,她身上那袭彩色长袍再度招来了全市市民的窃窃私语。 “无论哪个法庭都会判你无罪的。”戴尼斯语带夸张地说:“我们孟斐斯正需要像你这样的法官。” “没有错。”妮诺法也附和道,“只有在乎和公正的社会,商业才有前途。 你的坚定意志让我们印象非常深刻,我丈夫和我都很欣赏有勇气的人。以后我们在生意上如果有什么法律问题,一定会向你请教的。” 第十九章 经过一段快速而平静的航程之后,载着帕札尔法官、北风、勇士、凯姆、狒狒警察和其他几名旅客的船,终于接近底比斯了。每个人都静静地看着这个城市。 河的左岸矗立着卡纳克与卢克索两座美轮美灸的神庙。高墙挡住了世俗窥探的眼光,墙内有几位男女信徒正在诚心膜拜,求神留在人间。有好几条小径通往神庙入口处的塔门,路旁种满了金合欢和程柳。 这回船只没有再受到河警拦截。帕札尔满心欢喜地回到了故乡。自从他离开之后,他不仅接受了各种考验、经历了备种磨练,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体会到了爱情。 奈菲莉无时无刻不在他的心里。他没有食欲,也越来越无法集中精神,夜里他也会睁着眼睛,希望能突然看见她在漆黑中乍现。老是失魂落魄的他,仿佛有一种空虚感啃蚀着他的心,整个人渐渐消沉了下去。只有他心爱的女人能治好他的病,但是她看得出他的病因吗?再也没有任何神抵或祭司能重新赋予他生命的乐趣,没有任何形式的成功能驱散他的痛苦,也没有任何书籍能安抚他的心灵,而底比斯,奈菲莉所在的地方,是他最后的希望。 帕札尔对自己的侦查再也没有信心了。他已经觉醒,知道这个阴谋计划得完美无缺。 无论他再如何怀疑,也永远找不到真相。就在离开孟斐斯之前,他得知了卫士长的木乃伊下葬的消息。由于出使亚洲的亚舍将军归期不定,因此军方高层认为不必再将葬礼延期了。下葬的果真是那个退役军人?或者是另一具尸首?那个失踪的卫士长是否还活着,躲在某个地方呢?帕札尔将永远也解不开这个谜。 船在卢克索神庙前方不远处靠了岸。 “有人在监视我们。”凯姆注意到了,“在船尾的一个年轻人,他是最后一个上船的。” “进城以后先到处乱走,看看他会不会跟着我们。”帕札尔吩咐道。 那个男人果真尾随着他们。 “是孟莫西吗?”凯姆问道。 “很可能。” “要不要我去摆脱他?”帕札尔却制止他说:“我另有打算。” 帕札尔到了警察总局,局长十分肥胖,办公室里还堆满了水果和点心篮。 “你不是这个地区的人吧?”局长问他。 “我是,我是河西某个村子的人,前一阵子被调到孟斐斯,而且很荣幸能见到你们的首长孟莫西。”帕札尔故意这么说。 “你现在回到家乡了?” “只待几天而已。” “是休假还是有任务?” “我现在在处理木材税(木材是埃及稀有的材料,因此价值不容忽视)。我的前任法官对于木材税的单据记录得不详尽,疑点很多。” 胖局长咽下几颗葡萄干后说:“孟斐斯会有燃料短缺的问题吗?” “当然没有,那里的冬天很温暖,储备的木柴并没有用完。只不过我觉得轮流砍柴的工人的分配,好像不太公平:孟裴斯人太多,底比斯人很少。所以我想参考一下你这里各个村落的名单,以便找出其中的弊端。有些人不想去捡小树枝、荆棘和棕搁木纤维,也不想送这些木料到捡选与分发中心。我们也该插手管管了吧?” “当然,当然。” 其实,孟莫西已经将帕札尔即将到访的事发文通知底比斯警局的负责人了,并将他形容为可怕、激烈且好奇心旺盛的法官。可是这个胖局长见到的却不是那么令人忧心的人物,而是一个吹毛求疵、只注意微末枝节的法官。 “北部和南部木柴供应量的比较结果,是很有力的证据。”帕札尔继续说道,“在底比斯所锯的枯木并不符合规定,其中会不会牵涉什么非法交易?” “有可能。” “这是我调查的重点,请你到现场实地记录。” “你请放心。”局长向他保证道。 胖局长接见负责跟踪帕札尔的年轻警员时,把稍早会晤的情形说了一遍。他们两人都有相同的看法:这个法官已经忘了他最初的动机,如今已陷入常轨之中了。 如此明智的处事态度免除了他们不少烦恼。 暗影吞噬者对狒狒和狗特别留意,他知道动物有多么灵敏,很容易就会察觉歹徒的犯罪意图。因此他只是远远地窥视着帕札尔和凯姆。另一个大概是孟莫西派来的警员,停止跟踪后,他的任务变得轻松多了。只要法官一接近目标,暗影吞噬者便不得不干涉,否则他只须暗中监视就好了。 命令十分明确,面他从来没有违抗过命令。若非逼不得已,他是不会轻取人命的。 卫士长的妻子之所以丧命,只能怪帕札尔太顽固了。 自从发生斯芬克斯的惨案后,这名退役军人就逃回河西的故乡来了。为国尽忠职守这么多年,总算能在此安享晚年。意外事件的说法对他而言再恰当不过了。他这把年纪,何苫再去打一场没有胜算的仗呢?回到村子以后,他把烤炉修好,当起了面包师傅,颇受村民的好评。店里的女工用筛子将谷粒的杂质过滤之后,先放入石磨中磨碎,再置入石臼内,以一把长柄柞捣得细碎。这样就磨出了第一阶段的粗面粉,接下来还要过好几次筛,粉粒才会变细。然后加水让面粉变糊变稠,再加入酵母。接着,有一部分的人要用大口瓦盆揉面,其他的人则要将面团放到一块倾斜的石板上滴水。接下来就是面包师傅的工作了。他把一些比较简单的面包放在炭火上烤,至于复杂一点的则要放进烤炉。 烤面包的炉子是在三块直立的石板上方平放上另一块石板而成的,然后在平放的石板下烧火加热。此外面包师傅也会利用模子做出穿了洞的糕点,或者将面糊倒在石盘里,做成圆形大面包、椭圆形的面包或烘饼。有时候他也应孩子们的要求,在面包上画一只躺着的小牛,然后看着他们大口大口地咬得痛快。每逢丰收之神敏神的庆典,他还会烘烤一种外皮金黄、中心又白又软的阳具形状面包,供村民在遍地的金黄稻穗之间享用。 老师傅已经忘了打仗时的呐喊声和伤者的哀号,如今火焰的劈啪声听起来多么悦耳,热烘烘的面包又是多么柔软!从前的军旅生涯中,惟一存留下来的是他专制的性格。将烤盘放人炉内时,他会支开所有的妇人,只允许一名助手留下。 这名助手是他的养子也是他将来的继承人,年约十五岁,长得高高壮壮。 这天早上,这孩子迟到了。老兵正恼怒之际,听到了坊内的石板地有脚步声响起。 他回转过身来喝斥道:“我要你……”见到来人,他连忙住嘴改问:“你是谁?” “我来代你助手的班,他今天头痛。”来人回答道。 “你不是村子里的人。” “我在另一家面包店工作,离这里大约半小时路程,是村长叫我来的。” “帮我忙吧。”老兵不疑有他,立刻吩咐道。 由于烤炉很深,老兵必须把头和上半身探进去,才能在炉内摆满模子和面包。 这时助手要拉着他的大腿,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可以随时将他往后拉出。 老兵以为一切都很安全。可是就在今天。帕札尔法官就要到他的村子来了,他将会得知老兵的真正身份,并加以盘问。暗影吞噬者已无选择。于是他抓住老兵两脚脚跟,用力一托高,便将老兵整个人推进了烤炉。 村口一个人也没有。没有女人站在自家门口,没有男人在树下睡觉,也没有小孩在玩木娃娃。帕札尔知道一定发生了不寻常的事,他要凯姆先不要动。狒狒和狗则四处张望。 帕札尔很快地走过矮房林立的大街。 所有的居民都围在炉灶边,一边尖叫、一边推挤、一边求神保佑。有一名青少年不断地解释说,他正要出门到面包店帮他的养父时,被人给打昏。他为这起可怕的意外事件感到自责,涕泅纵横。 帕札尔挤进人群中,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的面包师傅刚刚死了,而且死得很惨。”村长解释道,“他一定是滑了一破,才会跌进炉子里去的,通常,他的助手会拉佳他的脚,就是要避免类似的意外发生。” “他是不是从孟斐斯回来的退役军人?”帕札尔已经有了不样的预感。 “是埃” “这起……意外有目击者吗?” “没有,你为什么问这些问题?” “我是帕札尔法官,我是来讯问这次的牺牲者的。” “为了什么事?” “没什么。” 突然有一名妇人歇斯底里地抓住帕札尔的左臂,“他是被夜魔杀死的,因为他答应要把面包,把我们的面包,送去给哈图莎,给那个异族的回教女人。” 帕札尔不发一语,只是轻轻把她的手拿开。女人继续说道:“既然你是执法的人,那么就替我们的面包师傅报仇,抓住这个恶魔。” 帕札尔和凯姆到了乡野间的一口井旁用餐。狒狒很优雅地剥着甜洋葱的皮,他已经渐渐能接受这个法官,不再抱着怀疑的态度了。勇士心满意足地吃着新鲜面包和黄瓜,而北风则一口一口嚼着苜蓿。 帕札尔心情仍未平复,将装水的羊皮袋紧紧抱在怀中说:“一起意外,五个人牺牲! 凯姆,军方根本在说谎。那份报告是假造的。““只是行政上的过失。” “这是谋杀,又一次的谋杀。”帕札尔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没有证据。面包师傅的死是意外,事实很明显埃”帕札尔无法接受这种说法,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杀手知道我们抵达了村子,所以比我们先一步找到这名军人。 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这第四个老兵的下落,也不会有其他人会插手管这件事。 ““不要再查了。你已经揭发军方清算的内幕了。”凯姆好意地劝他。 “如果司法就此放弃,那么统治的将不再是法老,而是暴力。” “你的生命难道不比法律重要?” “是的,凯姆。” “你真是我所见过的最有毅力的人了。” 但凯姆错了!帕札尔就无法将奈菲莉赶出脑海,即使在这种人命关天的时刻也一样。 经过了这件事,证明他的怀疑确实并非空穴来风,他理应更加专心进行调查。 然而爱情却像强烈的南风,把他的决心都给吹走了。他站起来,靠在并边,闭上了双眼。 “你不舒服吗?”凯姆问。 “一会儿就好了。” “第四个老兵还活着,第五个会不会也是呢?”凯姆灵光乍现说道。 “要是能询问他,一切谜底就能揭晓了。” “他住的村子应该也不远。” “我们不去。” 凯姆微笑着说:“你终于恢复理智了!” “我们不去,因为有人跟踪我们,而且动作比我们快。面包师傅就是因为我们来才死的。如果第五个老兵的确还活着,我们又如此贸然去找他,必然也会将他害死。” “你有什么打算?” “还不知道。现在先回底比斯吧。跟踪的人会以为我们已经远离线索了。” 帕札尔要求调阅前一年度的木材税报表。脖局长翻开‘厂档案,一边喝着角豆果汁一边心想:这个小法官可真是一点头脑也没有。趁着帕札尔查阅成堆的账簿时,局长写了一封信给孟莫西,请他放心,这个法官不会惹出什么事来的。 虽然警局帮帕札尔安排了一间舒适的房间,但他却——夜辗转难眠。他一心想再见奈菲莉,却又得继续追查案情。想见她,可是她无动于衷,想继续调查,案子却又陷入胶着,究竟该如何是好?眼看主人心神不宁,勇士也难过地接着他,希望将身上的热度传送给他,让他更有精力。帕札尔爱怜地摸摸勇士,想起了以前在尼罗河边散步溜狗的日子,当时的他是那么无忧无虑,原以为自己就要这么平静地在村子里度过一生,默默地迎接春去冬来。 然而命运的转变竟是如此残酷,令人不可逆料。现在只要放弃那些疯狂的梦、放弃奈菲莉、放弃事实真相,不就能再回到过去宁谧的生活了吗?但自欺是没有用的。奈菲莉将会是他这一生惟一的爱。 黎明为他带来了一线希望。有一个人能帮他。于是他出发前往底比斯的河堤边,这里每天都有一个大市常食物卸下船之后,一些小商家便立刻摆上货摊贩买。这一带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露天铺子,卖着各式各样的食品、布料、衣服和各种物品。 一个灯心草棚底下,有几名船员在喝啤酒,同时色迷迷地看着那些询问货品的美丽女子。一旁,一名渔夫坐在芦苇编成的鱼篓前,用尼罗河鲈换了一小瓶香脂;一名糕饼商拿点心换了一条项链和一双凉鞋,还有香料商以蚕豆换取扫帚。 每次的交易,买卖双方总是在言词激辩、讨价还价之后才达成协议。假使对商品的衡量有争议的话,便一起到书记官那里借秤子解决。 帕札尔终于看见他了。不出他所料,卡尼果然在市场里卖鹰嘴豆、黄瓜和大蒜。 狒狒突然出其不意地猛力拉扯皮带,向一个谁也没注意到的小偷扑了过去。 这个人渝了两大棵沙拉,正打算溜走,就被狒狒一口给咬住了大腿。他痛得大喊了一声,奋力想挣脱这只庞然巨物,但没有成功。凯姆趁着拂拂尚未撕咬下他腿上的肉,赶紧出声制止,并将他交给了两名警员。 “你真是我的守护者。”菜农感激地说。 “卡尼,我需要你帮个忙。” “再两个小时就可以卖完了。我带你到我家去。” 卡尼在菜园的边缘种了一些矢车菊、曼德拉草和菊花。他利用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花坛划分出一小块一小块的土地,每一块土地各种着一种蔬菜,还有蚕豆、鹰嘴豆、滨豆、黄瓜、洋葱、大蒜、沙拉、胡芦巴。菜园子后方,有一个棕搁树林是防风用的;左侧则有一片葡萄园和果园。卡尼的作物收成后主要都送到神庙去,剩下的才运到市场上卖。 “生活过得还好吗?” “工作还是一样多,不过我多赚了一点。神庙的总管对我很满意。” “你也种了药草吗?” “跟我来。” 卡尼让帕札尔参观了他最引以为傲的成果。一块方地,种了各类药草和药剂配方所需的草本植物,千屈菜、芥末、小白菊、除蚤薄荷、洋甘菊只不过是其中几种而已。 “你知道奈菲莉现在住在底比斯吗?” “你弄错了,法官。她在孟斯担任很重要的职务。” “奈巴蒙把她赶走了。” 卡尼的眼神变得异常激动,“他竟敢……这只鳄鱼竟敢这么做!” “奈菲莉已经不是官方医生切体的一员,也不能再使用大实验室了。她只能在小村庄看病,严重的患者必须送到符合资格的医生那儿去。” 卡尼气得直跺脚:“太不要脸,太不公平了!” “我们帮帮她吧。” 卡尼不解地看着帕札尔说:“怎么帮?” “如果你能供应她一些稀有珍贵的药用植物,她就能自己配出药方治疗病人了。 我们可以一起努力重建她的声誉。““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 “我会找到她的。”卡尼有信心地说,接着又问,“这就是你要我帮忙的事吗?” “不是。” “那么你说吧。” “我在找一名守护斯芬克斯的退役军人。他已经回到河西老家,准备安享晚年了。 但是他躲起来了。““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某个秘密。他要是告诉我,他就可能会死。他有一个同伴退休后当了面包师傅,我本来要去找他谈的,结果他也不幸牺牲了。” “你要我怎么做?” “帮我找到他。然后,我会非常小心地再找机会出面。有人在跟踪我,要是我亲自调查的话,我还没机会跟他说话,他就会没命了。” 卡尼大惊失色:“被谋杀!” 帕札尔语气变得沉重而严肃:“我不能瞒你,现在的情形的确很严重,也很危险。” “你是法官,难道……” “我没有证据,而且军方已经把我想查的事结案了。” “如果是你弄错了呢?” “假设这个老兵还活着,只要让我听听他的证词,一切就都明朗化了。” “河西的各个村镇我都很熟,没问题的。” 见卡尼拍着胸脯保证,帕札尔有点不安。“卡尼,这是很冒险的,因为随时会有人不计一切地杀人。” “这次就让我帮忙吧,法官。” 每个周末,戴尼斯都会宴请宾客,以答谢他所属运输船的船长和几名高阶官员,这些官员在签发运输、装货与卸货等许可时,大都相当干脆爽快。来宾对主人家里借大的花园、水池和关着热带鸟类的鸟笼,都赞不绝口。戴尼斯穿梭在人群中,跟这个话话家常,对那个说几句赞美的话、问问家人的近况等等。而妮诺法夫人则像只美丽的孔雀到处熔耀着。 这一晚的气氛稍微凝重了一点。拉美西斯大帝的圣旨使得高层领导阶级人心惶惶,彼此互相怀疑对方知道某些秘密信息,不愿透露。戴尼斯和两名同僚正在谈话,他已经买了他们的船只,打算并购该公司。忽然间,他见到了一位稀客: 化学家谢奇,便上前和他打招呼。谢奇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皇宫中最隐秘的实验室内,极少与贵族来往。 他身材极为矮小,虽然面貌阴沉而令人厌恶,但据说能力极强,也很谦虚。 “亲爱的朋友,你的莅临真使得寒舍蓬革生辉呀!” 谢奇只微微一笑。戴尼斯接着又问:“你最近的实验进行得如何?要守口如瓶,这是当然的,可是全城的人都在谈论呢!你应该已经研究出一种特殊合金,可以制造出任何外力都无法损坏的剑和长枪了吧。” 谢奇疑惑地摇摇头。戴尼斯还是不停口:“军中机密,没错!加油了。看看我们即将面临的……”“说清楚一点。”其中一位宾客要求道。 “法老的圣旨说了,打一场漂亮的胜仗!拉美西斯国王想打垮赫梯人,摆脱亚洲那些有反叛意图的小国。”戴尼斯向大伙儿解释。 “拉美西斯一向爱好和平的。”一名商船船长反驳道。 “官话是一回事,实际行动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可糟了。” “怎么会呢?埃及谁也不伯,什么也不怕,不是吗?” “不是有谣传说这份圣旨透露出国王的权力变弱了吗?” 戴尼斯大笑起来:“拉美西斯是最强大的,永远都是!别把一个小小的意外就说成了大灾难。” “还是应该确保仓库里有足够的存粮才是……”妮诺法夫人插嘴说:“一切程序都很清楚,准备征收新税与税法改革。” “因为需要钱购买新武器。”戴尼斯加油添醋地说,“如果谢奇愿意的话,跟我们说说法老到底有什么打算吧。” 众人的眼光全部集中到谢奇身上。他仍然不发一言。交际手腕灵巧的妮诺法夫人为了转移注意力,便领着宾客到一个小亭子里去,那里已经准备了清凉的水果和饮料。 警察总长孟莫西抓着戴尼斯的手,把他拉到一边。“你那些法律上的问题都解决了吧?” “帕札尔没有再追究,他比我想象得要明理多了。年轻法官难免有野心,这也是值得称许的呀,不是吗?我们有现在的成就以前,也都经历过他这个阶段。 ” 孟莫西却不以为然。“他整个人的性格……”“会慢慢改善的。” “你倒是很乐观。” “我是实际。帕札尔是个好法官。” “他廉洁吗?你觉得。”孟莫西想了一下,问道。 “他廉洁、聪明,而且懂得尊敬守法的人。多亏有他这样的人,商业才能繁荣,国家也才能安定。我们还能奢求什么呢?朋友,相信我,要帮助帕札尔。” “宝贵的意见。”孟莫西撇了撇嘴说。 “有他在,就不会有贪污舞弊的现象。” “这点倒是不能忽视。” “你还是觉得迟疑。” “他的积极让我有点害怕,他好橡不太会拿捏分寸。”孟莫西坦承道。 “因为他年轻,缺乏经验。”戴尼斯为帕札尔解释道,并问,“门殿长老怎么说?” “他的想法跟你一样。” “你等着看吧。” 底比斯方面快递给警察总长的消息,与戴尼斯的评价不谋而合。盂莫西这阵子是杞人忧天了。帕札尔不也处理了木材税和纳税人诚信上的问题了吗? 也许他不该这么快就惊动首相的。不过小心一点总是好的,不是吗? 第二十章 带着北风和勇士到乡间散步,查阅警局的档案,确实建立木材税纳税人的名册,视察实际登录的村落,与村镇长和领主面谈行政管理问题……帕札尔在底比斯这几天就是这么度过的、最后他又去拜访了卡尼。 看到卡尼低着头工作的样子,帕札尔就知道他既没有找到奈菲莉,也没有找到第五个老兵。 又过了一个星期。孟莫西手下的人仍然按时回报法官一成不变的活动,凯姆也天天到市场抓小偷。他们也该回孟斐斯去了。 帕札尔穿过棕搁树林,沿着灌溉渠旁的一条小土堤走,然后走下阶梯到卡尼的园子里去。当太阳开始西斜,卡尼就得来照顾这些需要费心费力照料的药草。 他每天晚上浇了水以后,就睡在园子旁一间简陋的小屋里。 园子里似乎没有人。帕札尔很惊讶地绕了一圈,又打开小屋的门看看:空的。 他索性坐到一面矮墙上欣赏夕阳余辉。稍晚,圆圆的满月照得河面银光闪闪。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他心里也越来越忧虑。卡尼也许发现了第五名老兵,也许他也被跟踪,也许……帕札尔真后悔把卡尼拖进这个他们根本无法掌握的案子里来。万一卡尼真的遇到什么不幸,罪魁祸首就是他。 尽管夜凉如水,帕札尔仍旧一动也不动。他耐心地等到天破晓时,心里明白卡尼是回不来了。他咬着牙、全身发抖,只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浮躁。 这时候,有一艘小船划过了水面。帕札尔急忙站起来,朝河岸跑去,兴奋地叫道:“卡尼!” 卡尼靠岸之后,把小船系在一根短木桩上,才慢慢地爬上斜坡。 “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帕札尔焦急地问。 “你在发抖?”卡尼反问他。 “有点冷。” “春天的风很容易让人生玻我们进屋去吧。” 卡尼坐在一段木头上,背紧贴着一堆木板,帕札尔则坐在工具箱上面。 “老兵呢?” “没有线索。” “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完全没有。我到处搜购稀有的植物,顺便跟一些老朋友探听消息。” 帕札尔忍不住问:“奈菲莉呢?”说话时,甚至能感到嘴唇的滚烫。 “我没见到她,不过我知道她住在哪里。” 谢奇的实验室共有三大间房,位于一个附属兵营的地下。住在这个营区里的,都是一些被分派从事土方工程的二等兵。大家都以为谢奇的工作地点在皇宫内,其实他真正的研究工作都是在这个隐秘的地点进行的。表面上,好像没有特别的警戒,然而只要一有人接近建筑物深处通往地下间的楼梯,便会立刻受到拦阻与严密的盘查。 谢奇被皇家技术部门征调入宫乃是因为他在材料力学方面卓越的学识。以制造铜器起家的他,不断改良生铜的加工过程,为石匠们制造出更精良的凿子。 由于研究成果丰硕,加上他工作态度认真,官位因而节节高升。最后当他发明了坚固耐用无比的工具,为拉美西斯大帝在底比斯河西地区所兴建的“万年庙”(此指拉美西斯二世的阴庙“拉美塞姆”,建于底比斯的河西地区,功能在于让法老到了另一世,依然能统治“万年”)切割出无数完美的石块时,他的名声也因此传到了国王的耳中。 此时,谢奇叫来了三名主要的工作伙伴,他们都是年纪成熟、科学经验丰富的人。 地下室点了不会冒烟的灯火,只见谢奇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整理着他记录了最后计算结果的纸卷。 那三名技师耐着性子等,但有些不安。虽然谢奇平时并不多话,但是他如此沉默却也不是什么好兆头。他这么突然地命令他们前来,实在不像他一贯的作风。 这个留着黑色小胡子的矮小化学家背转身去问道:“是谁多嘴了?” 没有人回答。 “别让我再问一遍。” “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其中一人问道。 “宴会席上,有一位要人提到了合金和新式武器。” “不可能!别人胡说的。” “我当时也在常是谁多嘴的?”三人还是默不作声。 “没有确实的证据,我不可能调查。不过就算外面流传的资讯并不正确,我却已经没有信心了。”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们被撤职了。” 奈菲莉选择的村子是底比斯地区最贫穷、最落后的。村子位于沙漠边缘,十分缺水,皮肤病的病例多得异常。不过,奈菲莉既不伤心也不气馁,虽然她的自由是以似锦的前程换来的,然而能脱离奈巴蒙的魔掌终究值得庆幸。她以手边仅有的资源,照料这些贫苦的人,虽然一个人住在乡下,也毫无怨言。如果有医护船要前往孟裴斯,她便顺道去看看老师布拉尼。布技尼了解她的个性,因此也就不费心说服她改变心意。 奈菲莉抵达村子的第二天,便医好丁这一带最重要的人物,他是一个填喂鹅的专家,有心律不齐的毛玻经过一番长时期的按摩并将脊椎关节复位之后,总算使得他康复了。 他坐在地上,身旁的矮桌上有几粒从水容器里掉出来的小面团。他紧紧抓住一只鹅的脖子,鹅奋力挣扎,但专家一点也不松手,然后一面热切地鼓励,一面慢慢将饲料团塞进鹅的喉咙。鹤的填喂过程就必须更专注了,因为这类美丽的鸟禽常常会偷吃饲料团。至于他所制造的鹅肝酱,更是享誉全区的。 治好了这第一个病人,奈菲莉立刻被村民奉为神明,成了村子的大英雄。农民会来请教她如何对抗农田与果园的天敌,主要都是蚱蜢和蟋蟀。不过,女医生却更急于对付另一个祸害,苍蝇和蚊子,因为她觉得村里不管大人小孩所患的皮肤感染,应该都是蚊蝇作祟的缘故。而这里之所以蚊蝇滋生,乃是由于一滩已经三年没有排放的死水。奈菲莉请人将水排干,要求村民消毒家居环境,若有人被蚊子叮咬,她就帮他们涂抹黄鹂油或其他新鲜的油类。 只有一个心脏衰竭的老人让她有点烦恼。如果情况继续恶化,就得送到底比斯的医院去。要是她手边有几种稀有的药草,就可以省去这些麻烦了。这一天,当她在病人床边照料时,有一个小男孩跑来告诉她说有个陌生人在打听她的事。 都到了这里了,奈巴蒙还不放过她!他还要替她安什么罪名?还要她落魄到什么地步呢?她要躲起来。村民不会说出去,那么御医长的使者就会离开了。 帕札尔感觉得到这些人在说谎,即使不说话,也看得出他们对奈菲莉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这个村落十分封闭,房舍又遭受沙漠的威胁,因此居民对外来人总保持着戒心,放眼望去,大多数的屋门都关得紧紧的。 他正气恼地想走了算了,竟忽然看到一名女子朝满布着石子的小山丘走去。 他兴奋地大喊:“奈菲莉!” 奈菲莉听到有人叫她,又是惊讶又是怀疑,转过身来打算瞧个究竟。她认出是帕札尔,便往回走。 “帕札尔法官……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想跟你谈谈。” 她的双眼饱含着灿烂的阳光。在乡下的这些日子使她的皮肤晒黑了。帕札尔想表白自己的情感,想传达自己对她的感觉,但是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我们到这座山丘顶上去吧。”奈菲莉提议道。 别说是这座山顶,就算是到天的尽头、到海底深处、到地狱,他也会随着她去的。 能跟她并肩而行,在她身旁,听着她的声音,这已经是令帕札尔为之心醉的幸福了。 “布拉尼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你想不想告奈巴蒙?” “告也没有用。有太多医生的前途都靠他提拔,他们一定会向着他的。”奈菲莉认命地说。 “我可以以伪证罪起诉他们。” “人数太多了,再说奈巴蒙也会想办法阻止你的。” 虽然春天的气候相当温和,帕札尔却直打哆嗦,忍不住还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吗?”奈菲莉关切地问。 “我昨晚在外面过夜,我在等卡尼。”帕札尔老实告诉她。 “那个菜农?” “就是他找到你的。他现在住在底比斯,有自己的一片园子。你的运气来了,奈菲莉,因为他也种了一些药草,而且以后还会培植一些珍贵的品种。” “你是说在这里开辟一间实验室?”奈菲莉简直不敢相信。 “有何不可?以你药学方面的常识绝对绰绰有余。你不但能够医治重症患者,还能重建你的声誉。” 帕札尔兴奋地勾勒着美好的远景,奈菲莉却只是淡谈地说:“我一点都不想打这场仗。我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 “不要浪费了你的天赋埃就算是为了病人吧。” 帕札尔又打了一个喷嚏。 “这么说来你是第一个暖?鼻炎会使骨头断裂、颅骨碎裂、脑汁流失,我可不能让你遭受这样的灾难。” 她露出善意的微笑,并无嘲讽之意,令帕札尔感到身心舒畅。 “你愿意接受卡尼的帮助吗?” “他向来很固执。他决定的事,我反对又有什么用?我们还是先办正事吧,感冒可是很严重的。先灌点棕搁树汁到鼻孔里去,没有效的话,就改用母乳和芳香树胶。” 但是帕札尔的感冒症状不仅没有舒缓,反而更严重了。奈菲莉便带他回到住处,房子就在村子里,里边的陈设相当简朴。 由于帕札尔开始咳嗽,她便让他服用一种含砷的天然硫化物雄黄,一般人都称之为“使人心花怒放的药”。 “我们试试让病菌不再蔓延。你坐到那张席子上去,不要动。” 她下指令的声音还是跟眼神一样那么柔和。帕札尔倒是暗地里希望感冒症状持续越久越好,这样他就能一直待在这间小屋里了。 奈菲莉将雄黄、树脂和有消毒作用的叶子混合在一起捣,加热煮成糊状后,涂在一块她已事先放在帕札尔面前的石块上,然后再在石块上倒放一个底部打了洞的碗钵。 “这根芦苇拿着。”她对病人说,“从洞口放进去,然后呼吸,有时候用嘴巴,有时候用鼻子。这种烟熏疗法会让你舒服一点。” 就算没有效果,帕札尔也不会介意的,只不过这次真的有效了。鼻塞没有那么严重了,呼吸顺畅多了。 “不再打颤了吧?” “觉得有点累。” “这几天我建议你吃得丰盛一点,甚至最好油腻一点,多吃点红肉,食物上面也淋一点新鲜的油。休息休息当然是更好了。” “我得放弃了。”帕札尔沮丧地说。 “你为什么到底比斯来?”奈菲莉仍觉得好奇。 他真想呐喊道:“因为你,奈菲莉,全都是因为你!”但是,话依旧梗在喉头。 帕札尔确信奈菲莉已经察觉了他的爱,除了耐心等着她给自己表白的机会以外,他实在不敢用这种也许会让她反感的疯狂激情,破坏了原有的平静。 “或许是一桩谋杀案,也或许不止。” 说完之后,帕札尔忽然觉得奈菲莉似乎因为这起与她无关的惨案而显得心绪不宁。 他不禁迟疑了,这件事连他自己都还不知道真相,他有权拖她下水吗?“奈菲莉,我绝对信任你,但是我不想拿我个人的问题来烦你。” “你不是也该保密吗?” “直到我下结论以前,的确是的。” “谋杀案……这会是你的结论吗?”奈菲莉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是我心里的想法。” “已经好多年没有发生过凶杀案了!”奈菲莉叹息着说。 “有五名负责守护大斯芬克斯的退役军人,在一次例行检查过程中,不幸摔死了。 意外死亡:军方正式的记录上是这么写的。可是其中有一个人幸免于难,后来躲到河西的一个小村落里当面包师傅。我本来想询问他的,没想到这回他真的死了。 又一次意外。警察总长派人跟踪我,好像我调查这件案子有罪似的。我已经完全失去方向了,奈菲莉。算了,别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帕札尔一口气把事情的始末大概说了,可是又担心成了奈菲莉的负担。 “你想放弃吗?” “我对于追查真相与正义,向来有一股热忱。如果放弃,就等于是自我毁灭。”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帕札尔的眼中再度冒出炽热的火花。“假如我们偶尔可以谈谈,我会更有勇气的。” “感冒可能引起一些后遗症,最好能密切注意,所以回来复诊是有必要的。” 第二十一章 在酒馆度过的这一夜让人身心畅快,却也疲累不堪。 除了美昧的烤牛肉薄片、奶油茄子和吃不完的蛋糕之外,还有一位四十岁、艳丽动人的利比亚女人,她逃离自己的国家到这里来取悦埃及士兵。战车尉的确没有骗苏提,光是一个男人,对她而言是不够的。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是男人中的男人了,结果也不得不投降,让他的长官接班。这个利比亚女人喜欢打趣说笑,艳火撩人,采取的姿势也都是最令人意想不到的。 战车重新上路时,苏提才勉强睁开眼睛。 “孩子,要懂得放弃睡眠。”长官给他来一段机会教育,“别忘了,敌人总会趁你疲倦的时候展开攻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是前锋的前锋。第一场仗是非我们莫属了。你想当英雄,机会来了。” 苏提将弓紧紧楼在胸前。 战车沿着“王墙”(护卫着埃及东北边界所有防御工事的总称)前进。这一列固若金汤的边界堡垒,最初由中王国时期的君主建成,后来历任帝王又不断地加以巩固,而有了现今的风貌。由这面高大城墙连接起来的各项防御工事之间,都以发光信号互通讯息,贝都英人和其他的亚洲人根本无法跨越雷池一步。从地中海岸绵延至赫利奥波利斯的王墙,不仅有军队长期驻守,而且还有专门保卫边界的特种部队与海关人员加人防守的行列。每个进出埃及的入都必须呈报姓名与理由;商人也要注明商品性质并须缴税。警察会将来历不明的外国人驱逐出境,否则也会详细检查其证件,看他是不是已经由首都的移民官员正式核发签证之后,才会发给通行证。 就像法老在石碑上所刻写的:“通过边界的人,就是我的子民。” 战车尉向城堡的指挥官出示了证件。这座城堡的墙有两道斜面、墙高六公尺,四周护渠环绕。雉蝶上有弓箭手,主塔上则有哨兵。 “守备加强了。”战车尉观察了一下说道,“不过各个看起来都贪生怕死的模样。” 有十个武装的卫兵向战车这边围靠了过来。 “下车。”卫兵长命令道。 “你开什么玩笑?” “你的证件不合规定。” 战车尉抓紧了缰绳,随时准备策马狂奔。所有的长枪与箭都对准了他。 “马上下车。”卫兵长又喝令了一声。 战车尉转身问苏提:“你觉得怎么样,小子?” “将来还有更美好的仗要打呢。”于是他们跳下了车。 “你们少了王墙第一座小堡垒的通行章,折回去吧。”卫兵长解释道。 “我们已经迟了。” “规定就是规定。” “不能打个商量吗?” “到我的办公室吧,不过别抱太大的希望。” 没过多久,便看见战车尉从办公室跑出来,冲向战车抓起缰绳,朝往亚洲的道路飞奔面去。 车轮吱吱嘎嘎辗过沙土路面,扬起了阵阵尘土。 “为什么这么急?我们现在都符合规定了埃”苏提莫名其妙地问道。 “可以这么说吧。我已经敲得很用力了,不过那个白痴可能很快就会醒来。 像他这种顽固的人,怎么也讲不通。所以我就自己盖了章了。小子,在军队里,一定要懂得变通。” 一开始的几天倒是颇为平静。每天总是要赶很长的一段路,然后照料马匹、检查装备、露宿野外,到了小镇上补给粮食的时候,战车尉都会和一名军队的信使或者秘密勤务的成员接头,所谓秘密勤务是专门负责为军队主力打前锋,探听行进路线的情况。 风突然转向了,变得凛冽刺骨。 “亚洲的春天通常很凉,穿上外套吧。”战车尉对苏提说。 “你好像有点担心。” “危险渐渐逼近了。我的嗅觉很灵敏的,像狗一样。我们还剩多少粮食?” “还有三天份的烘饼、肉丸、洋葱和水。”苏提看了一下答道。 “应该够了。” 说着说着,战车驶进了一个静悄悄的村子,大广场上,一个人都没有。苏提忽然感到全身一阵痉挛。 “不用担心,人也许都在田里。”长官安慰他说。 车子缓缓前进。战车尉紧抓着长矛,以锋利的眼神扫射四周,最后在一栋官郧前停了下来,这里是军方代表与翻译员的住处。还是空无一人。 “军方收不到报告,就会知道出了严重的事故。这狠明显是叛乱。” “我们要留在这里吗?” “我想应该继续往前赶,你觉得呢?” “看情形。”苏提没头没脑地应道。 “什么情形呀,小子?”长官果然不懂。 “看看亚舍将军在哪里?” “谁跟你提到他的?” “他在孟斐斯很有名埃我想投效到他的麾下。” 战车尉听他这么一说,笑开怀道:“你的运气真好,我们就是去跟他会合的。” “会不会是他撤走村民的?” “绝对不是。” “那么是谁?” “是贝都英人(贝都英人和利比亚人从早期的王国时期开始。便是埃及的主要乱源。 古代埃及人称他们为“风沙游人”)。“战车尉咬牙切齿地说,“最卑鄙、最疯狂、最狡猾的人。掠夺、洗劫、强押人质,全都是他们的作风。如果不能消灭他们,他们马上会搞垮亚洲、埃及和红海间的半岛还有附近的省份。他们已经准备跟任何侵略者联手。我们有多爱女人,他们就有多蔑视她们,而且还唾弃所有的美丽事物与众神。我什么都不怕,就只怕这些人,这些胡须像一堆乱草、头上裹着布条、身穿长袍的人。小子,你要记得:他们全是些小人,随时会从你的背后偷袭的。” “他们会杀了所有的居民吗?” “很可能。” “那么亚舍将军不就脱离了军队主力,被孤立起来了?” “可能。” 苏提的黑色长发在风中飞舞着。即使他长得虎背熊腰,内心却不禁感到脆弱而无力。 他又问道:“将军和我们之间,有多少贝都英人?” “十个、百个、千个……” “十个,可以上。百个,要考虑。”苏提很认真地说。 “有一千个,小子。这样才是真英雄。你不会抛下我不管吧?” 战车尉鞭策了马匹再往前奔走,直到一个细谷入口处才停下来。细谷两旁崖壁高耸,谷底岩石上胡乱长着一丛丛的灌木,只空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马儿直立了起来,仰天嘶鸣,战车尉连忙加以安抚。 “它们感觉到了前面有陷阱。”苏提不安地说。 “我也有预感,小子。贝都英人就躲在灌木丛中。他们会趁我们经过时,用斧头砍断马儿的脚,让我们跌落,然后割断我们的喉咙,切下我们的睾丸。” 苏提不禁打了个冷颤。“我觉得当英雄的代价未免太高了一点。” “不过幸亏有你在,我们不会有危险的。你只要向每个灌木丛射箭,我再快马加鞭,就能安全通过了。”战车尉计划得信心十足。 “你有把握吗?”苏提还是不放心。 “你不信?想得太多不是好习惯。” 战车尉一拉缰,马儿也只好不情愿地冲入细谷内。苏提还来不及害怕,便一箭接着一箭地射向灌木丛,头两箭都扑了空,第三箭则射中了一个贝都荚人的眼睛,只听他一声惨叫,从隐蔽处冲了出来。 “继续射,小子。”战车尉命令道。 苏提紧张得头发倒竖、血液逆流,只是下意识地左转右转忙着射箭,速度快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而贝都英人也一一例下,有的被射中腹部、有的是胸部、也有的是头。 到了细谷的出口时,许许多多石头和荆棘形成一道藩篱,挡住了去路。 “小子,站稳,我们要跳了!” 苏提不再射箭,牢牢地抓着车身边缘。这时候,有两名没有被他射伤的敌人,拿斧头朝他们扔了过来。 两批战马全速冲越过这道障碍的最低处,但是荆棘伤了马的脚,右轮的轮辐也被一块石头撞坏了,还有另一块则捅穿了右侧车身。霎时间,车子摇晃了起来。最后,战马奋力一跃,终于越过了障碍。 战车继续又跑了几公里。速度并未减缓。苏提在颠簸晃荡的车上惊吓得已经有点昏沉,但还是极力保持了平衡,弓也牢牢握在手中。两匹战马已然气力使尽,全身冒汗,鼻孔也喷着白沫,到了一座山丘脚下便再也跑不动了。 “长官!”苏提着急地唤着。 有一把斧头深深嵌进了战车尉的肩肿,他整个人倒卧在缰绳上。苏提试着将他拉起来。 “小子,你要记篆…这些卑鄙小人总是从背后偷袭的”你别死啊,长官。““现在,你是惟一的英雄了……”话一说完,他两眼翻白便断气了。 苏提紧紧地搂着尸体,好久好久。战车尉再不会动、再不会鼓励他、再不会向不可能挑战了。只剩下他一人,迷失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他是英雄,而唯一能赞扬他这个英勇事迹的,却是他怀里的死人。 苏提埋了长官之后,仔细地在脑海里记下这里的一景一物。假如他能生还,他一定会回来把战车尉的尸体运回埃及的。对于一个埃及的子弟来说,人生最残酷的事莫过于远葬他乡了。 现在回转的话,又会再度落人陷阱。但若要继续前进,却可能遭遇其他的敌人。 几番考虑之后,他做了第二个选择,只希望能尽快和亚舍将军率领的队伍会合,当然了,如果他们没有被歼灭的话。 战马也可以重新上路了。但是若再有一次埋伏,苏提绝不可能一边驾车一边拉弓。 他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沿着一条碎石子路走到一间倾圮的屋子。他随手抓起一把剑跳下车来。只见一缕缕的烟从简陋的烟囱冒出来。“出来!” 屋子门口站了一个衣衫槛楼、蓬头垢面的女孩,她手里挥动着一把制作粗糙的刀子。 “你不用害怕,刀子放下。”苏提轻声地说道。 她的身影看起来很纤弱,似乎毫无抵抗之力,因此苏提也不放在心上。他走到她身边时,女孩突然扑了过来,把刀子对准了他的心脏刺下去。苏提侧身躲开,但立刻感到左上臂一阵灼热。女孩突见一刺不中,狂怒之下又刺了第二刀。苏提见情形不对,一个飞脚将女孩手上的刀踢落,然后将她按倒在地。这时,血已经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来了。 “你冷静点,不然我就把你绑起来。” 女孩像发了狂似地不停挣扎,苏提忍不住把她的身子翻转过来,在她的颈背上用手肘猛力一撞,女孩便昏了过去。他在女人这方面的纪录向来辉煌,如今却多了这项不良的前科。他把女孩抱进屋内。屋里的地板是结实的泥土地,四面墙脏中今的,家具也破旧不堪,壁炉上还结了一层厚厚的烟苔。苏提将这名可怜的俘虏放到一张破破烂烂的草席上,然后用绳子把她的手脚绑了起来。 经过这番苦战,苏提真是疲惫不堪。他背靠着壁炉坐下,全身不住地发抖。 他是打心里害怕。 到处的灰尘话垢让他狠不舒服。刚好屋子后面有一曰井,他打了水,先清洗手臂的伤口之后,又把屋内冲洗得干干净净。 “你也需要来一次大扫除了。”他看着女孩自言自语地说。 他把水往女孩身上泼,女孩惊醒后又开始尖叫。第二桶水再泼下去,她才安静下来。 当苏提动手去脱她的脏衣服时,她却像条蛇般钮动个不停。 “我不是要强暴你,傻瓜。” 她看出他的用意了吗?总之,她是顺服了。她全身赤裸地站着,享受淋浴的快感。 苏提替她擦身子的时候,她还微微一笑。见到她满头金发,苏提还真是吓了一跳。 “你好美。有人吻过你吗?” 一待看到她张开双唇、搅动舌头的模样,苏提就知道这不是她的第一次。 “只要你答应乖乖的,我就放开你。” 她眼中露出哀求的神色。于是苏提解开了绑在她脚跟处的绳子,然后开始抚摸她的小腿、大腿,并轻吻着她下体处姥曲的金色毛发。她全身有如一张紧绷的弓。 接着她伸出被松开的双手,楼伎了苏提。 苏提安安稳稳睡了十个小时,一个梦也没有。突然伤口的刺痛使他惊醒,他急忙跑出屋外。 那个女孩把他的武器偷走了,还割断缰绳,两匹马都跑了。 他没有了弓、没有了匕首、没有了剑,没有了靴子、没有了外套。晌午时分,开始下起倾盆大雨,车子只能继续陷在那里,毫无用武之地。这个受野女孩愚弄而沦落至此的英雄,只得迈开脚步往北走去。 愤怒之余,他拿石头将战车砸毁,免得落人敌人手中。他只穿着简单的缠腰布,身上背着一大袋的东西,像只笨驴慢慢往前走。大雨依然下个不停。袋子里装的是已经发硬的面包、一段用象形文字刻着战车尉姓名的辕木、几瓶清水和那张破烂的席子。 他来到一个山口,穿越一座松林,走下一段渐渐没入湖中的陡坡,然后沿着高高的堤岸绕湖而行。 山路越来越荒凉。他在岩石下安度过没有东风侵扰的一夜,翌日,爬过一条滑溜的小径后,来到一个贫瘠的地区。他的存粮眼看就要空了。他开始觉得口渴得好难过。 他好不容易发现一个咸水塘,正喝几口水解解渴,忽然听见树枝喀嚓折断的声音。 有几个男人正向他这儿走来。他赶紧钻到一棵巨松的树干后面躲起来。有五个人推着一个双手反绑的俘虏过来。为首的那个人身材矮小,他抓住俘虏的头发,逼他跪下。苏提离得太远,听不清楚他说的话,但俘虏遭刑求所发出的哭喊声,很快便划破了山中的宁静。 如今的形势是一对五,而且没有武器……苏提根本不可能救出这可怜的家伙。 为首的人将俘虏痛打一顿后,又质问了一次,没有结果再打,然后他叫手下把那人拖到山洞里去。最后一次的讯问结柬后,便割断了他的喉咙。 等到这些杀人犯走远了,苏提仍继续在树后待了一个多小时。他想起了帕札尔,想起了他对正义与理想的热爱,如果面对这场野蛮行为的人是他,他会怎么做?他不知道就在离埃及不远的地方,存在着这样一个无法无天、草管人命的世界。 苏提努力地朝山洞往下爬。他脚下跟跟路跪,脑中却还回荡着那人临死前的呼喊。 从此人的缠腰布和外表看起来,应该是埃及人,也许是亚舍将军的手下落到了乱贼的手中。苏提用手在山洞内帮他挖了个坟。 他怀着难过、疲惫的心,再度上路,一切就听天由命吧。若再遇上敌人,他已经没有力气抵抗了。 当两名带着头盔的士兵叫住他时,他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一片湿润的土地上。 是帐棚,有床,有枕头,有被。 苏提翻坐起来,可是锋利的刀尖抵佐他,要他躺回去。 “你是谁?”问话的是一名脸上已经出现皱纹的埃及军官。 “苏提,战车弓箭手。” “你是从哪儿来的?” 苏提将自己的遭遇说了。军官却问:“你能证明你说的话吗?” “我的袋子里有一块战车辕木,上面刻有我长官的名字。” “他人呢?”军官继续追问。 “被贝都英人杀了,我把他埋了。” “你呢,你逃走了。” 苏提当然不容他如此侮蔑,愤愤然道:“当然不是!我用箭射死了至少十五个人呢。” 军官听他说得神勇,便问:“你什么时候入伍的?” “这个月初。” “才两个星期不到,你就已经是杰出的弓箭手了!” 军官的讽刺口吻,摆明了不相信他的话,但苏提也只简短答道:“这是天赋。” “我只相信训练。你还是说实话吧。” 苏提甩开被单,怒道:“这些都是实话。” “战车尉该不会是你杀的吧?” “真是胡说八道。”苏提气愤地说。 “让你到地牢里待一段时间,你也许会想得清楚一点。” 苏提急急冲向门外,却被两名士兵分别抓住双臂,另外一名士兵则在他肚子上打了一拳,接着他的颈背上又挨了一记重拳,马上便晕死了过去。 “我们是应该好好照顾一下这个间谍,这样他才会多说点话。”军官看着昏倒在地的苏提,狞笑着说道。 第二十二章 帕札尔进到底比斯最受欢迎的小饭馆坐定后,便开始谈起哈图莎——拉美西斯大帝经由外交途径娶得的妻子。在与赫梯人缔结和平盟约时,这个亚洲小国的国王为表诚意,便将自己一名女儿送给了法老作为妻子,她就是哈图莎。她身为底比斯后宫的第一摈纪,自有辜不尽的荣华富贵。 一般人接触不到也见不到的哈图莎,并不受民众欢迎。市井之间,有关于她的闹言闹语更是广为流传。她可能会使妖法,也可能跟夜魔有关系,她一定有问题,不然为什么每次盛大庆典都不出席?“都因为她,香脂的价钱贵了两倍呢。 ”饭馆的老板说道。 “为什么是因为她?” “她的女侍一整天都要化妆,而且人数越来越多。后宫里使用的上等香脂多得不得了,买的价格又贵,市面的行情也就跟着哄抬起来。油也是一样。我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个外国女人呀?” 连连的抱怨声中,没有人出面替哈图莎辩解。 河东后宫的建筑群四周环绕着草木青葱,运河从中穿流而过:丰沛的水流灌溉之处,包括有几个专属于宫中年长、守寡的女眷的庭园、一个大果园和一个供纺纱与织布女工休憩倘样的花园。底比斯的后宫也和埃及其他地方的后宫一样,拥有许多工作坊、舞蹈、音乐与诗词学校,并且有一个香料与化妆品制造中心;有许多专家在这里制作木材、珐郎与象牙加工品;也有服装师专门设计高级亚麻长袍,以及花齐大师致力于精致的插花艺术。气氛积极活跃的后宫也是教育中心,为埃及与外国培育高级行政人才。因此,来往于后宫中的除了佩带着璀璨宝石的仕女外,还有手工艺匠、教师以及为所有人准备新鲜食物的管理员。 帕札尔——大早就到了主殿。由于他气宇非凡,轻易便通过了守卫那关,见到了哈图莎的总管。总管收了法官的求见函,交给女主人,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女主人竟然没有拒绝。 帕札尔被带进一间有四根柱子、墙上绘有花鸟图的房间。彩色的石砌地板更增添了几分亮丽。哈图莎坐在一张木制镀金的宝座上,身旁有两名忙得晕头转向的梳妆女侍。 她们先搬来了彩妆用的瓶瓶罐罐,拿着小匙一下子舀这瓶,一下子舀那罐的,还要用好几种香料调配成特殊香味,最后还有一道最困难的晨妆程序:调整假发,她们将略有理疵的发卷一一换掉之后,手比较巧的那人还要再加贴上几绍假发丝。 约莫三十来岁的赫梯公主,拿起一面手柄有如金色莲花茎的镜子,欣赏着自己美丽的容颜,一派得意、倔傲的神气。 “这么早,就有法官到我这儿来了!我很好奇,你来见我有什么目的?”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帕札尔开门见山地说。 她放下镜子,将女侍遣退。 “我们一对一谈谈,可以吧?” “再好不过了。” “总算有点消遣了!富里的生活好无聊。” 皮肤白督、手指修长、眼珠黝黑的哈图莎,虽然令人着迷,却也令人不安。 她爱开玩笑、言词尖刻、反应机敏,对人毫不留情面,总是喜欢直接揭发他们的缺点和外表的缺陷,并谴责他们用词不当、行止笨拙。 她仔细地打量帕札尔,说道:“你不算是顶好看的埃及男人,不过女人却会疯狂地爱上你,而且一辈子不变心。你没有耐心、心中又充满了热情与理想……这些全都是严重的缺点。你也太认真了,甚至有点严肃,根本没有青春的气息。 ” 帕札尔不理会她,还是一本正经地绕着主题转:“我可以开始问你了吗?” 哈图莎果然被他不敬的态度激怒了:“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自己有多冒失吗? 我可是拉美西斯大帝的纪子。我随时可以撤你的职。”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会在首相主持的法庭上为自己辩护,而你则会因为滥用权力而被传唤出庭。” “埃及这个国家真奇怪。民众不但相信法律,而且还会遵守并关心法律的施行。 这种奇迹维持不久的。“哈图莎又拿起了镜子,开始一一检查起假发发卷。 “你的问题有趣的话,我才回答。” “为你送新鲜面包来的人是谁?” 哈图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吃的面包你也关心?” “不只是面包,还有河西那位想为你工作的面包师傅。” “每个人都想为我工作!大家都知道我很慷慨。” “可是他们并不喜欢你。” 听帕札尔这么说,哈图莎却有另一番见解。“我也不喜欢他们埃不管是底比斯或其他地方的人,都一样笨。我是外国人,我也以身为外国人为傲。现在我底下有数十个仆人,因为国王让我掌理这个后宫,而我也把这里变成了最活跃的一座后宫。” “能说说面包师傅吗?”帕札尔仍不忘拉回正题。 “去找我的总管,他什么都知道。如果这个师傅送面包来过,他会告诉你。 这个很重要吗?”哈图莎有些不耐烦,但又不解。 “你知道发生在吉萨斯芬克斯附近的一宗惨案吗?” “你是不是话中有话啊,帕札尔法官?” “没什么重要的。” “这种游戏真无聊,跟那些庆典一样,也跟朝里的大臣一样!我只有一个希望,就是回家。要是赫梯的军队能侵犯埃及,击垮你们的士兵,那该有多好埃好好打一场漂亮的复仇仗!不过,我恐怕只能者死在这里,一辈子守着这个最强势的国王,守着这个我只在婚礼上见过一次面的男人。更可悲的是这场政治婚礼出席的全是外交官与法学家,他们只关心确保两国人民的和平和幸福,那我的幸福呢?又有谁来关心?”哈图莎一阵意气风发过后,想到自己的遭遇与未来不禁悲从中来。 帕札尔不愿多作评论,行了礼便打算告退。 “谢谢你的合作,王姬殿下。” 这个法官如此不懂礼数,哈图莎着实为之气愤。“结束谈话的人是我,不是你。” “我并无意冒犯你。” “出去吧。” 哈图莎的总管证实,他的确曾向河西一位手艺很精湛的师傅订过面包,可是他一直没有把面包送来。 帕札尔满心困惑地走出后宫。这次他还是不改旧习,为了探查一点点的线索,便毫不犹豫地惊动了高高在上的王纪。她是否多少和这个阴谋有所关联呢?又是一个无解的谜。 孟斐斯市市长助理张开了嘴巴,表情十分苦恼。 “放轻松一点。”喀达希对他说。 喀达希老实对患者说了:臼齿必须拔掉。虽然经过一连串密集的诊疗,还是挽救不了。 “再张开一点。” 喀达希的手的确不橡以前那么稳健,可是他还是会努力不懈,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为患者做了局部麻醉后,他开始进行第一阶段的拔牙程序,用钳子钳住臼齿的两侧。 他钳牙钳得不精准,手又抖个不停,以致弄伤了牙龈。但他还是使劲地拔。 由于过度紧张,喀达希这次的拔牙十分失败,因用力过猛而导致牙根出皿。他赶紧拿起一个尖端插在挖了洞的木头里的钻子,再利用一副牵钻弓让钻子飞快地转动,产生一些火花。 等到火焰够大的时候,他才将柳叶刀放到火上加热,然后用刀侥烙患者的伤口。 市长助理捧着又肿又痛的下巴离开了牙科诊所,一句谢谢也没有说。喀达希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患者,而他也一定少不了要说说牙医的坏话的。 其实,喀达希现在正面临一个抉择的时刻。他无法接受自己已老的事实,也不愿承认技术退步了。不错,再去和利比亚人跳跳舞便又能够提振他的精神,为他灌注一点短暂的精力,但是这些已经不够了。解决之道仿佛每日近在眼前,却总是可望不可及!喀达希必须使用其他的武器,使他的技术更臻完善。证明自己依旧宝刀末老!另一种金属:这就是他所需要的。 渡船启程了。帕札尔用力一跳,安全地降落在平底船参差不齐的甲板上,旁边挤满了牲畜和人潮。 渡船不停往来于两岸之间,虽然行程很短,但乘客仍趁机在船上交换消息,甚至商谈生意。帕札尔被牛屁股挤了一下,撞到一个女人,但是那个女人并没有反应。 “对不起。” 她不理不睬,而且还用手遮住了脸。帕札尔觉得奇怪,便特别看了她几眼。 “你不是莎芭布女士吗?” “别烦我。” 莎芭布穿着一件咖啡色长袍,披着栗色披肩,头发蓬松杂乱,看起来就像个穷苦的女人。 “我有话跟你说,你应该也有话跟我说吧?”帕札尔盯着她况。 “我不认识你。” “你记得我的朋友苏提吧。是他说服你不要散布谣言中伤我的。” 她越听越惊慌,转身就要往湍急的河水里跳。帕札尔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说: “尼罗河这河段很危险,你跳下去很可能会没命的。” “我不会游泳。” 渡船一靠岸,有几个小孩等不及立刻便跳上岸去了。随后跟着的是驴子、牛和农夫。 帕札尔和莎芭布最后才下船。他还是不放这个妓女走。 “你为什么一直缠着我?我只不过是一个女佣,我……”“你的说词真奇怪,你不是跟苏提说我是你的者恩客吗?” “我不懂。” “我是帕札尔法官,你记得了吧?” 她吓得拔腿就想跑,但是帕札尔的手还是紧紧抓着她。 “你理智一点好不好?” “你让我觉得害怕。” “可是是你要诽谤我的。” 莎芭布顿时哭了起来。帕札尔不知如何是好,便松开了手。 即使她是敌人,但看着她现在的处境,帕札尔也心有不忍。 “是谁叫你毁谤我的?” “我不知道。”莎芭布无力地摇摇头。 “你说谎。” “跟我联络的只是下面做事的人。” 帕札尔仍不死心地追问。 “是警察?”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问。” “他们给你什么报酬?” “让我平平静静过日子。” “那么你为什么帮我?” 她苦笑了一下。“多美好的生活和回忆……我父亲曾经在乡下当法官,我很爱他。 他死了以后,我开始厌恶我佐的村子,便搬到孟斐斯。一次又一次遇人不淑之后,我成了妓女,一个有钱又受人尊重的妓女。有人会付钱打听我啤酒店老主顾的隐私。““是孟莫西,对不对?” “你自己想吧。没有人能够强迫我污蔑法官。为了保持对我父亲的敬意,所以我放过了你。如果你有危险,也只能算你倒据了。” “弥不怕他们向你报复吗?” “我过去的经历会保护我。” “如果这个主谋人不吃你这套呢?” 她垂下双眼黯然说道:“所以我才离开孟斐斯躲到这里来。因为你,我失去了一切。” “亚舍将军到你那里去过吗?” “没有。” “真相一定会大自的,我向你保证。” “我已经不相信什么保证了。”莎芭布闷闷地说。 “有信心一点。” “为什么他们要毁了你,帕札尔法官?” 听她这么一问,帕札尔故意坦承:“我在调查一起发生在吉萨的意外事件。 那里的五名守卫都死了,至少官方是这么说的。” “这件事没听过什么谣传埃” 突然,她右手按佐左肩,发出了一声痛苫的叫声。 “你怎么了?”帕札尔紧张地问。 “急性风湿痛。有时候手臂会痛得动弹不得。” 帕札尔稍稍考虑了一下便决定了。她曾经帮过自己,现在他也该救她。 帕札尔向奈菲莉介绍莎芭布时,她正在医治一只脚受了伤的小驴子。莎芭布答应了帕札尔要隐瞒身份。 “我在渡船上遇见这个妇人。她肩膀痛,你能不能帮她看看?” 奈菲莉很仔细地洗了手,然后问道:“以前就痛吗?” “已经五年多了。”莎芭布回答得很冲,接着又问了一句,“你知道我是谁吗?” “一个我现在要医治的病人。” “我叫莎芭布,是一间啤酒店的老板,也是妓女。” 帕札尔的脸整个都白了。不过,奈菲莉倒似若无其事。 “性行为太频繁,加上性伴侣也许卫生习性不好,都可能是你病痛的来源。 ” “替我检查吧。” 莎芭布脱去了长袍,全身一丝不挂。帕札尔不知道自己是该闭上眼睛、转过身去还是挖个地洞钻进去?奈菲莉绝不会原谅他带给她的这番羞辱的。引介了一位欢场女子当病人,多么意外的“惊喜”呀!他若出口否认只会更显得荒唐而多余,一点作用也没有。 奈菲莉摸摸莎芭布的肩膀,然后用食指沿着一条经脉而下,按了几处的穴道,又摸一摸看肩胛的弯曲度。她说:“你的情形很严重,风湿已经让你的肩胛变形了。如果再不治疗、你的四肢就会瘫痪。” 莎芭布刚才的威风全不见了。她结结巴巴地问:“你……我应该……应该怎么做?” “首先要戒酒,然后每天吸一点纯的柳皮酊,再者要每天抹一种由天然含水苏打、清油、笃薅香脂、乳香、蜂蜜、河马油、鳄鱼油、六须鲶油和鲻鱼油(六须鲶和鲻鱼都是尼罗河产的鱼类)混合成的油膏。这些都是很昂贵的产品,我这里没有,所以你要到底比斯找医生。” 莎芭布穿上了衣服。 “要尽快医治。” 帕札尔送莎芭布到村口,心里有如万蚁钻动般的难过。 “我自由了吗?”莎芭布怯怯地问。 “你不守信用。” “说来你也许不信,可是有时候我很怕说谎。面对她这样的女人根本无法作假。” 帕札尔往路边一坐,任由尘土飞扑得满头满脸。他太天真了,才会落得这般悲惨的下常莎芭布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终究还是完成了任务,而帕札尔觉得自己全毁了。他这个自命清廉的法官,竟然和一个妓女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奈菲莉一定觉得他是个放荡的伪君子。 可人儿般的莎芭布,为了怀念父亲而尊重法官的莎芭布,机会一到手,她仍然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他。明天,她也会将他出卖给孟莫西,如果她还没有这么做的话。 据说溺死的人到了另一世出庭时,会受到奥塞利斯神的赦免。尼罗河水将会洗清他们的罪。失去了爱情、名声有了污点、理想也受尽蹂躏……帕札尔不由得有了自杀的念头。 突然,奈菲莉的手搭着他的肩膀问道:“你的感冒好了吗?” 他动也不动,只说:“对不起。” “你为什么难过?” “那个女人……我发誓我……”他舌头像打了结似的,话怎么说也不完整。 “你带来了一个病人,我希望她赶紧去医治,不要拖延了。” 奈菲莉柔声说道。 “她本来打算毁谤我,但是她说她愿意放过我。” “这么说她是一个好心的妓女?” “我本来也这么想。” “谁会怪你呢?” “为了庆祝我朋友苏提从军入伍,我和他去了莎芭布的酒店。” 奈菲莉没有把手拿开。帕札尔继续说道:“苏提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人,全身有用不完的精力。他最喜欢酒和女人,一心想成为英雄,不愿受任何约束。我们俩是生死与共的朋友。那天,莎芭布带他进房间以后我一直坐在外面,想着我的调查工作。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奈菲莉没有回答,只说:“有一个老人很让我担心。我得去帮他洗澡和消毒房子,你愿意来帮我吗?” 第二十三章 “站起来。”士兵喝令道。 苏提终于离开了被关禁的监狱。他全身脏中中的,肚子又饿,不过还是不停地唱着猥亵的色情歌曲,怀念着从前依偎在孟斐斯美女怀中的美妙时刻。 “走!” 喊口令的军人是个外国佣兵。他本来是海盗(有一些地中海的海盗会放弃海上的劫掠生活,加入埃及军队成为佣兵),后来由于埃及给予退休军人的福利优厚,因而选择加入埃及军队。这名军人头戴三角头盔,佩戴一柄短剑,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你就是那个叫苏提的?” 苏提没有马上回话,军人便往他肚子上打了一拳。苏提痛得弯下腰来,但并没有跪到地上。 “你很骄傲,也很强壮嘛。听说你和贝都英人交过手。我可不信。因为通常我们杀了敌人,都会剁下一只手呈给上级,依我看,你八成逃得跟兔子一样快。 ” “我要开溜,还会带着我战车的辕木吗?”苏提反问他说。 “那是你抢来的。弥说你会射箭,我们就来证实一下。” “我饿了。” “待会儿再说。有实力的战士就算没有力气,也一样能打仗。” 那个士兵把苏提带到树林边,并给了他一把很重的弓。弓的正面是实心木材,外覆角质护层,背面则是一层树皮。弓弦是由牛筋裹上亚麻纤维之后,在两端打结而成的。 “目标是你正前方六十公尺处的橡树。你有两箭的机会。” 当苏提一张弓,背上的肌肉简直像要撕裂了一样,眼前金星乱舞。现在,他必须张好弓、拉好箭、瞄准目标、忘记赌注、心神合一,让自己与弓箭合一,飞射出去正中标的。 于是他闭上双眼,弯弓射出。 军人往前走了几步。 “差一点就正中红心。” 苏提捡起第二支箭,再次拉弓,这次却瞄准了士兵。 “你太不小心了。” 士兵松开短剑。 “我说的都是实话。”苏提郑重地说。 “当然!当然!”士兵魂都吓走了一半,只是连连附和。 苏提将箭射出。还是射在橡树干上,就贴在前一支箭的右侧。士兵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是谁教你射箭的?” “天生就会的。” “到河边去,大兵。洗个澡,穿好衣服,准备吃饭。” 苏提背着他最心爱的金合观木弓、穿着靴子和一件羊毛外套、佩着匕首,饱餐过后,带着一身干净的香气去见统领这百来名步兵的军官。这回,军官仔细地听他诉说整个经过,并详细写成报告。 “我们和基地以及亚舍将军之间的联系都被切断了。将军扎营的地方离这里三天脚程,他带领的是一支精英部队。我已经派了两名传令兵南下告急,好让主力军行进速度加快。”军官说道。 “是叛乱吗?”苏提开口问。 “是两个亚洲小国、一个伊朗部落和一些贝都英人互相勾结。为首的是一个被驱逐出境的利比亚人埃达飞。他自称复仇之神的使者,决定消灭埃及,登上拉美西斯大帝的王位。有人说他只是个傀儡,也有人认为他疯狂得可怕。他常常不顾协定,不按牌理出牌。如果我们继续留在这里,将会全军覆没。在亚舍将军和我们之间有一座守卫森严的小堡垒,我们要以突袭的方式攻下堡垒。” “我们有战车吗?” “没有,但有一些梯子和一个活动攻城塔,现在只缺一名神箭手了。” 帕札尔下了十次百次的决心要告诉她,但最后他能做的却只是扶起老人家,把他抱到棕搁树下以免他受到风吹日晒,然后帮忙奈菲莉清理老人的屋子。他留意着奈菲莉的一举一动有无指责的意味,观察着她的双眼有无谴责的神色,而她只是一心一意地工作,仿佛浑然不在意。 前一天,帕札尔到卡尼的园子去过,他的调查也还是没有结果。卡尼很谨慎地走访了大部分的村落,也和数十名村民与工匠谈过,但没有人知道有这么一个从孟斐斯回来的退役军人。他若真的就住在河西,保密功夫也未免做得太好了。 “再过十天,卡尼会给你带来第一批药材。”他对奈菲莉说。 “村长给了我一间废弃的房子,在沙漠边,刚好可以用来当诊所。”奈菲莉的语气十分兴奋。 “水呢?” “村民会尽快帮我开一条水渠。” “可以住吗?” “地方不大,不过还算干净舒适。” 帕札尔想到她的处境,叹着气说:“昨天还在孟裴斯,今天就流落到这个荒地来了。” 奈菲莉却比较乐观。“至少这里没有敌人。在那边天天要作战。” “医生团体不可能永远由奈巴蒙称霸的。” “这只有天知道了。” “你会回去的。” “有什么关系呢?”奈菲莉一副无可无不可的神情,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我忘了问你,感冒好一点了吗?” “春天的风让我好不了。” “你要再做一次吸入疗法。” 帕札尔没有拒绝。他喜欢听着她准备消毒糊浆、配制药方、把糊浆涂到石板上再盖上底部钻了洞的碗钵的声音。无论她做什么动作。他都爱看。 帕札尔的房间整个被翻遍了。就连他的蚊帐也都被扯下,揉成一团丢在木板地上。 行李袋全被掏空,书板和纸莎草纸轴散落一地,草席上都是被踩过的痕迹,缠腰布、内长衣和外套也都被撕成了碎片。 帕札尔跪了下来,想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但是入侵的歹徒没有留下丝毫的线索。 帕札尔把情形告诉胖局长,局长又讶异又愤怒:“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我不敢说。” “请你一定要说。” 由于局长一再坚持,帕札尔便实话实说:“有人跟踪我。” “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 “能不能形容一下?” “没办法。” 局长假装惋惜地叹道:“真可惜。这样调查工作就很困难了。” “我明白。” 局长忽然转移话题:“我这里和区内其他警察单位都有消息给你,你的书记官一直在找你。” “为什么?” “不清楚。他要你尽快赶回孟斐斯。你什么时候走?” “呃……明天吧。”帕札尔心有不舍,但这下子更是非走不可了。 局长眼看这个烫手山芋就要脱手,开心得不得了,巴巴地问:“需要我派人护送吗?” “我有凯姆就够了。” “随你的意思吧,不过要小心点。” “有谁敢惹法官呢?” 凯姆佩带着弓箭、剑、短粗木棍、长枪和一面覆盖着牛皮的木盾,总之,就是一个正式警员准备执行重要勤务时的全副装备。至于狒狒,只要有它的利牙就够了。 “谁出钱买这套装备的?”帕札尔好奇地闷。 “市场的商家。因为我的狒狒把一帮小偷集团的成员一个一个地逮着了,他们已经猖狂一年多了呢。所以商贩们坚持要谢我。” 看凯姆骄傲的样子,帕札尔提醒了他一下:“你得到底比斯警方的许可了吗?” 凯姆早知他有此一问:“我的武器已经都登录编号了,完全合乎规定。” “孟斐斯出了一点问题,我们得回去了。第五个老兵有消息吗?” “市场上,一点传闻也没有。你那边呢?” “没有。”帕札尔真觉得泄气。 “他跟其他人一样,死了。” 凯姆说得肯定,帕札尔却不这么想。“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来搜我的房间? ” “从现在起,我再也不离开你半步。” “你别忘了,你是听令于我的。” “保护你是我的职责。” 对于他的顽固,帕札尔也无计可施,只得敷衍着说:“我会看情形的,你在这里等我,顺便也该准备出发了。” “总可以跟我说你要上哪去吧。” “我马上就回来。” 奈菲莉就在底比斯河西地区一个偏僻村落里当起了女王。 对于这个小社区而言,能够有医生长期住在这里真是莫大的福音。这位年轻女医生带着温柔的威严中,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无论大人小孩都乐意听她的话,他们再也不怕生病了。 奈菲莉为村民制定了一些卫生守则,并严格要求他们遵守,只不过大家偶尔还是会忘记。要经常洗手,尤其饭前绝对不能忘,每天洗澡,进屋前要先洗脚,要常漱口刷牙,定时刮除毛发和剪头发,要使用角豆树果实做成的香膏、化妆品和除臭剂。不论贫富,大家都会使用一种以沙和油混合后,加入天然含水苏打的乳液清洁并消毒肌肤。 禁不住帕札尔一再要求,奈菲莉才答应和他到尼罗河畔走走。 “你快乐吗?” “我觉得在这里可以帮助人。” “我真钦佩你。” “其他医生也值得你钦佩。”奈菲莉不敢居功。 帕札尔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说:“我得离开底比斯了。孟裴斯有事,我得回去处理。” “跟这件怪案子有关吗?” “我的书记官没有说。” “目前有进展吗?” “还是找不到第五个老兵。如果他在河西有固定的工作,应该不会查不出来。 我的调查工作已经进了死胡同了。“风向变了,春天也变得暖而温和。再过不久,就要开始刮风沙了,埃及人也不得不在家里躲个几天。 现在,到处洋溢着一片生气盎然。 “你会回来吗?”奈菲莉问道。 “我会尽快回来的。” “我觉得你有心事。” “有人闯进我的房间嫂东西。” “为了让你打消念头?” “他们以为我手中握有一份重要的文件。现在,我们都知道这份文件是假的了。” “你会不会太冒险了?” “就因为我能力不够,才会犯下这么多错误。”帕札尔显得又苦恼又气馁。 “不要对自己太严苛,你没有什么好自责的。”奈菲莉安慰他说。 “我要为你平反你所受到的冤屈。”想到奈菲莉,帕札尔又变得雄心万丈。 “你会忘了我的。” “永远不会!”帕札尔信誓旦旦地说。 她心下感动,笑了笑。“年轻的誓言总会随着晚风消散的。” “我的不会。” 帕札尔没有移动身子,只是转过身去,拉起她的手说:“我爱你,奈菲莉。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她的眼神蒙上了一层阴影。“我的未来在这里,你的却在孟斐斯。 我们的命运已经注定了。““我不在乎我的前途。只要你爱我,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太天真了。” “你才是我的幸福,奈菲莉。没有你,我的生命根本没有意义。” 她轻轻地挣开他的手,说道:“我要考虑一下,帕札尔。” 这时的他好想伸出双臂,把她紧搂在怀里,不让任何人拆散他们。不过,现在绝对不能因任意妄为而粉碎掉她答复中所透露的一点点希望。 暗影吞噬者目睹了帕札尔离开。他就这么离开底比斯,没有和第五名老兵谈过话,也没有带走会连累任何人的文件。搜索他房间的结果是一无所获。 至于他本身的收获也不大,只查到第五名老兵曾经在底比斯南部的一座小镇呆过,他本来打算在那里定居,以修车维生。 后来,当了面包师傅的同僚惨死的消息传来,惊恐之余,他人也跟着失踪了。 法官和暗影吞噬者都找不到他。 这名老兵知道自己有生命危险,因此,他一定会守口如瓶的。暗影吞噬者这么一想,心安了些,搭上下一班船,也回孟裴斯来了。 第二十四章 首相巴吉正受着脚痛之苦。他的两只脚好沉重,而且过度肿胀,连脚跟凹陷的部分都不见了。他只能穿着鞋带宽松的大鞋,除此之外,他实在没有时间去医治。 他越是坐在办公桌前,肿痛的情形就越是严重,然而国事之繁忙却不容许他休憩或缺席。 他的妻子奈蒂婉拒了法老分配给首相的大别墅官邸,巴吉他同意她的做法,因为他喜欢都市胜过于乡村。于是他们便佳在孟裴斯市中心一栋简朴的屋子里,日夜有警卫看守。埃及的首相向来是安全无事的,自从埃及创建以来,就从来没有首相被谋杀或袭击过。 巴吉虽然位极人臣,却并末因而变得富有。他总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生活倒是其次。奈蒂一直无法适应丈夫的加官晋爵。由于她的五官不突出、身材娇孝体重又屡升不降,因此她从不参加社交活动,也不出席任何官方举办的宴会。她好怀念从前当巴吉还是个小职员、工作压力不大的日了。那时候,他总是早早就回家,而且会帮她做饭、照顾小孩。 前往皇宫的路上,首相想起了自己的一双儿女。他的儿子原本是手工艺匠,但工匠师傅发现他经常偷懒。首相知道这件事后,便让工坊把儿子开除,然后让儿子去当制造生砖的庸工。法老却责备首相处事不公,认为他对自己家人过于苛求。虽然首相必须注意不能让家人享有特权,但是过度的严厉却也应该受到谴责(曾经有一个首相因为怕被指为构私偏袒而对自己的寡人过于严格不公,结果因此被革职)。于是巴吉的儿子升了一等,负责鉴定熟砖的工作。其实,他的儿子毫无野心,唯一热衰的就是和年龄相仿的男孩玩跳棋。至于女儿,就让他欣慰多了,尽管其貌不扬,她做事的态度却非常认真,并希望将来能进入神庙当织布工。她一点也没有接受父亲的帮忙,之所以能成功,完全是靠她自己努力得来的。 首相坐得累了,便拿开椅子,坐到一个由鱼刺绳制成、中心略凹的座位上。 每天面见国王之前,他都要先看过各部会上呈的报告。此时的他弓着身子,忍着脚痛,努力地集中精神。 正当他看报告时,特别助理突然前来说:“很抱歉,打扰你一下。” “什么事?” “一位亚洲军团的传令兵来报。” “简单说一下。” 助理于是简报了前方的军情。“亚舍将军率领的精英部队与主力军之间的联系,已经被切断了。” “是叛乱吗?” “是利比亚的埃达飞、两个亚洲小国还有一些贝都英人。” “又是他们!我们的秘密组织也被袭击了。”巴吉愤愤然说道。 “我们要派军支援吗?” “我马上去请示国王。” 拉美西斯又派出两个兵团前往亚洲,并下令主力军加速前进。国王很重视这次的出征,亚舍若未战亡,就必须肃清所有的叛贼。 自从颁布了那份令朝中上下为之震惊的圣旨之后,首相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执行法老的命令了。由于他管理严格精确,因此埃及国库与各神存粮的清点只花了几个月的时间;但是他的密使却还要询问各神庙的负责人与各省省长,撰写为数可观的报告并剔除其中所有因作业不精确而导致的谬误。国王的这些苛求引起不少人心里的反感,而巴吉既然被视为这次行政调查工作的总负责人,便不得不尽力安抚众多要臣的情绪、排解他们的怒气。 傍晚时,巴吉确定命令都已经完全遵照办理了,翌日,他将加派双倍的军力,前往驻守一直处于备战状态的王墙。 在营地里,夜晚显得特别阴森可怕。明天,埃及士兵就要进攻叛军的小堡垒,以突破孤立的情势,并企图与亚舍将军联络上。这次的突击行动相当困难,恐怕有很多人就要在此丧命,回不了家了。 苏提和部队里年纪最大的士兵一起用餐,他是孟斐斯人,性喜战斗,明天他将负责操控活动攻城塔。 “再过六个月我就要退休了。”他对苏提说,“孩子,这是我在亚洲的最后一次战役。来,吃点蒜头,这可以清除你体内的杂质,让你不受风寒。” “配点香菜和玫瑰酒会好一些。” “大餐,战胜以后再享用吧!通常部队里面的伙食是很不错的,常常吃得到牛肉和糕饼,蔬菜也还算新鲜,啤酒更是多得不得了。以前,士兵的手脚不太干净,后来拉美西斯严令禁止偷窃,还把偷东西的人赶出军队。我可从来没偷过东西。退伍以后,他们会给我一栋乡下的房子、一块地和一个女佣。我不用缴很多税,而且想把财产给谁就可以给谁。你来当兵就没错啦,孩子,未来可就稳当了。”老兵对军中生活确实相当满意。 “那也得活着离开这个虎穴才行。”苏提倒是没有忘记眼前的危机。 “我们一定能攻下这座小堡垒的。你要特别注意左手边,男人的死神都从左手边来,女人的则从右边来。” “敌人那边没有女人吗?” “有,而且还勇敢得很呢!”苏提不会忘记注意左边,也不会忘记右边,他还会记得留意背后,这是战车尉留给他的教训。 埃及的士兵开始疯狂地跳起舞来,手上的武器在头顶上不停旋转,并向天高举,以祈求好运与至死方休的作战勇气。根据各国之间的协定,天亮后一个小时才开始打仗;只有卑鄙的贝都英人才会偷袭。 年老的士兵在苏提的黑发上插了一根羽毛,说道:“这是惯例,神箭手都要这么做。 这根羽毛代表了玛特女神,她会保佑你心志专一、百发百中。“步兵们扛着梯子,走在最前面的,是那个从前当海盗的士兵。苏提爬上了攻城塔,跟那名老兵在一起。十几个军人把他们往小堡垒的方向推。工兵勉勉强强整理出了一条砂土路。让活动木轮行进起来不会太困难。“左转。”老兵下令道。 此时地势变平了。堡垒高处,敌人的弓箭手开始放箭。有两名埃及人被杀,还有一支箭从苏提的头旁边掠了过去。“该你上场了,孩子。” 苏提拉开了有角质护层的弓把。若以抛物线方式射出,箭可飞至两百公尺远。 弓弦已经拉到了极至,他集中精神,直到松手射出了箭才吐了一口气。 一名贝都英人心口被箭射中,从雉蝶上摔了下去。这一击使得步兵们信心大增,立刻迈开大步冲向敌人。在距离目标百余公尺处,苏提换了另一把弓。这把金合欢木制的弓可以射得更准,拿起来也轻便得多,保管他每射必中,很快就能清除半数雉蝶上的敌兵。不久,埃及士兵也就可以搭梯子了。 当攻城塔距离目标只有二十公尺时,操控的老兵被箭射中了腹部,倒了下来。 活动塔的速度跟着加快,撞上了小堡垒的围墙。当伙伴们跳上墙头,攻人堡内之际,苏提则忙着照料老兵。 伤口太深了。 “你一定会光荣退伍的,孩子,你等着瞧……我只是运气不好而已。” 话才说完,老兵的头就垂下去了。 埃及士兵扛着羊头撞锤用力地撞,那名当过海盗的士兵也用斧头猛砍,终于攻破了城门。敌军惊慌地四下逃窜。当地的小国王跳上马背,还驱马踩踏喝令他投降的军士。 埃及士兵看在眼里不禁勃然大怒,自然饶他不得。堡垒被大火吞噬的同时,有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敌兵。逃过了埃及士兵的警戒,直奔向树林里去。苏提再度逮到了他,扯住满是补丁的长袍时,由于用力过猛,给撕破了。 原来竟是个年轻、力气又大的女孩,而且就是偷了他所有配备的那个野女孩。 女孩赤裸着身子继续跑。在同胞们的笑声和鼓动声下,苏提终于把她紧紧地接在地上。 她惊吓不已,挣扎了好久。最后,苏提扶她站起来,绑住她的双手,再为她披上那件破旧的衣服。 “她是你的了。”一名步兵碱道。 有几名生还者用双手抱着头,他们的弓、盾、鞍子和木棍都丢了。用埃及人惯用的字眼来形容的话,就会说他们丢了灵魂、没了姓名、精液全泄光了。战胜者夺走了铜制的餐具,还有牛、驴、羊,并烧了营区、家具和布料。堡垒里,只剩下一堆破碎焦黑的石块。 当过海盗的士兵走向苏提。“长官死了,操纵攻城塔的人也死了。现在你是我们之中最英勇的一个,又是神箭手,就由你来指挥吧。” “可是我毫无经验。” “你是英雄啊,我们每个人都能作证。没有你,我们一定会失败的。带领我们往北前进吧。” 最后,苏提接受了袍泽们的请托。他要求大家不可虐待囚犯。经过快速的审问后,他们确定了唆使这次叛变的埃达飞并不在这座堡垒中。 苏提手握着弓,走在队伍最前方。他的右手边,便是那名女俘虏。 “你叫什么名字?” “豹子。” 她的美令苏提着迷,一副野性难驯的模样、金黄的头发、炯炯发光的双眼、身材玲成有致、嘴唇性感迷人。她还有着热切而吸引人的声音。 “你从哪儿来的?” “利比亚。我父亲是个活死人。” “什么意思?” “有一次埃及人掠夺我们的村子,他的脑袋被刀子刺中。他本来应该要死的,可是他成了战俘,在三角洲地区开垦农地。到后来他竟然忘了自己的语言、自己的同胞,变成了埃及人。我恨他,所以没有去参加他的葬礼。我重新投入了战争。” “你对我们有什么不满?” 他的问题让豹子吃了一惊,高声喊道:“两千年来我们就一直是敌人了!” “现在不正是休战的最好时机吗?” “不可能。” “我会说服你的。” 苏提的魅力毕竟不可忽视,豹子终于抬起头来看他。 “我会成为你的奴隶吗?” “在埃及是没有奴隶的。” 忽然有一名士兵大叫了一声,所有的人都跳到地面上来。 山丘顶上的矮树丛中,似乎有东西在移动。大家定定地注视了一会儿,却见到一群狼从树丛中钻出。狼群上下打量士兵之后,便跑开了。士兵们松了一口气,感谢众神的保佑。 “有人会来救我的。”豹子肯定地说。 “一切只能靠自己,别太依赖别人。” “一有机会,我就会背弃你。” “诚实是难得的美德。我开始欣赏你了。” 她为了赌气,不肯再说一句话。 他们在满布石子的地面上走了两个小时,然后走上了激流干涸后的河床。苏提两眼紧盯着两岸陡峭的岩壁,密切留意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而当十多名埃及弓箭手挡住他们的去路时,他们知道自己获救了。 帕札尔十一点左右到办公室时,大门还关着。 “替我去把亚洛找来。”他生气地命令凯姆。 “带着狒狒去?” “带着狒狒去。” “他如果生病呢?” “不管他现在怎么样,马上带他来见我。” 凯姆不敢再多问,连忙便去找人了。 亚洛脸色发红、眼皮肿胀,一边呻吟一边解释道:“我因为消化不良,所以在家休息。我在牛奶里加了枯著子,可是还是想改。医生要我喝刺柏茶,还让我请两天假。” “你为什么不断地让底比斯的警局传话给我?”帕札尔没好气地问。 “有两件急事。” 帕札尔一听,怒气稍减,“快说。” “第一件急事:我们没有草莎纸了。第二件事:谷仓存粮的盘点需要你出面查核。 根据专业部门清算的结果,主要储藏塔内的小麦存量少了一半。“亚洛接着放低了声音说:“这一旦爆发出来,可是条大新闻。” 祭司将最初收成的稻谷献给丰收女神奥塞利斯,并为女神奉上面包后,一长列的搬运工便扛着一篮一篮的珍贵粮食往储藏塔走,一面还唱着:“又是美好的一天……”他们走进方形或圆控形的谷仓,爬上通往仓顶的楼梯,再从一个以小活门开关的天窗,将背上的珍贵粮食倒入。还有一个门,是散粮的时候用的。 谷仓总管迎接触札尔时,态度显得异常冷漠。“国王下旨命令我查核谷仓存粮的清点。” “已经有专业人员帮你查对过了。” “结果呢?” “他没有向我报告,只有你才有权知道。” “在主要谷仓正面架一面大梯子。”帕札尔直接下令。 “还要我再说一遍吗?专业人员已经查对过了。”总管对法官的要求极为不耐烦。 “你想违抗法令?” 法令这字眼一搬出来,总管立刻变得和颜悦色。“我是为你的安全着想啊,帕札尔法官。爬那么高是很危险的,你又没什么经验。” “你难道不知道你有一半的谷粮不见了?” 总管似乎惊愕不已:“太可怕了。” “可以解释吗?” “一定是谷虫作祟。” “防虫不正是你的主要任务吗?”面对法官的质问,总管倒是把责任推得一千二净:“我都交给卫生单位全权负责了,要怪也要怪他们。” “一半的存粮,这可不是小数目。” “可是一旦有了蛀虫……” 他话还没说完,帕札尔便打断他说:“架梯子吧。” “真的没有用的。这也不是你法官该做的事。” “我要是在公文上盖了章,你就得负法律责任了。” 于是总管让两名雇员搬来了大梯子,架靠在储藏塔的墙面上。帕札尔攀着梯阶往上爬,心下忐忑不安:木梯条嘎嘎响得厉害,看起来也不太稳。爬到一半时,他的身子晃了起来,不由得急得大叫:“下面稳住!” 总管往身后看了一眼,似乎打算逃跑。凯姆便走上前去,将手搭在他肩上,狒狒也靠到他的脚旁。 “听法官的话。”凯姆冷冷地说,“你该不会是想让他出意外吧?” 于是他们一起平衡住了梯子,帕札尔才又安心地往上爬。 待爬到了离地八公尺高的顶端,他推了一下插栓,打开了一扇天窗。储藏塔里满满的都是稻谷。 “真奇怪!一定是查核员骗了你。”总管对帕札尔说。 “还有一个可能:你也是同谋。”帕札尔想了想说道。 “你要知道,我也被骗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狒狒低低咆叫了一声,露出了潦牙。 “它最恨说谎的人了。”凯姆解释道。 “约柬一下这只野兽。” “要是有证人惹恼了它,我也控制不了。” 总管只好低下头说:“他说只要我为他的专业作担保,他就会给我丰厚的报酬。 我们原本打算把报失的谷粮卖掉,这应该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不过既然没有实行,我还能不能保住我的工作?“这一夜,帕札尔工作得很晚。他签了总管的撤职令,并条列出撤职理由。他还翻遍了公务员名单,却找不到该查核员的名字。他用的一定是假名。盗用谷粮的情形并不罕见,但是如此庞大的数量,这还是头一遭。这只是发生在孟斐斯某个储藏塔的个案,或者是官员普遍腐败的现象?若是后者,那么法老之所以颁布如此耸听的圣旨,原因也就不难理解了。他不正是希望趁此机会重建公理,为扭曲变形的公义重新树立新风范吗?无论职位高低,只要每个人的行为都不偏不倚,纪律风气很快就能匡正了。 炽热的灯火中,他又见到了奈菲莉的脸、她的眼、她的唇。这么晚了,她应该睡了吧。 她是否也想着他呢? 第二十五章 帕札尔在凯姆和拂拂的陪同下,搭上了快船前往三角洲地区最大的纸莎草种植区,在此垦植的是申请了皇家许可的美锋纸厂。有须毛伞形花和三角柱形长茎的纸莎草,在泥浆和沼泽中,可以长到六公尺高度,形成一片浓密的草丛。这种珍贵的植物顶端,密密地长满了形状如伞的花,其他部位则各有不同的用途:木质根可制造家具;纤维与茎皮可编制草席、萎筐、纲袋、绳索、细线,甚至可以做成穷人穿的鞋子和缠腰布;至于茎皮下层丰富的粘稠汁液,经过适当程序处理之后,便可成为举世闻名的纸莎草纸了。 纸莎草自然生长的量并不足以供应美锋纸厂的需求,因此,纸厂又开垦了大片的土地,以增加纸莎草产量,一部分并用来外销。对所有埃及人而言,纸莎草翠绿的茎代表了年轻活力。众女神的权杖均为纸莎草的形状,神庙里也都是用石头雕成的纸莎草柱。 草丛中开了一条大路,途中,帕札尔遇见一些赤身背着一大捆草柬的农民。 他们一边嚼着嫩校,吸了汁液之后便把渣吐掉。随后,他来到了干燥的大仓库,放在里面的材料有的用木箱装,有的用陶土瓶装。仓库前面有几个专家正仔细地清理筛选过的纤维,然后才能铺到席子或木板上。 制作草纸时,先截取长约四十公分的草茎,再切成长条片状,然后将这些长条片以互相垂直的方式铺成两层。接着由另一组技师将这两层茎条覆上一块湿布,并以木褪敲打一段时间,茎条干了之后,便会自动紧密地粘合在一起,无须借助任何添加剂。 “很神奇吧?” 对帕札尔说话的男人矮矮壮壮,脸很圆,但没有什么皿色,乌黑的头发用发油抹得服服贴贴。他的手脚都很胖,骨架也粗,但看起来相当有活力,甚至有点过度急躁的感觉。 “你的到访让我倍感荣幸,帕札尔法官。我叫美锋,是这个地方的主人。” 他拉拉缠腰布,整理了一下细亚麻布衬衫。虽然他衣服的布料都出自孟斐斯顶尖的纺织工之手,但是他穿起来却不是太小就是太宽太大。 “我想跟你买一些纸。”帕札尔对他说。 “你跟我来,我让你看看最好的样品纸。” 美锋把帕札尔拉进他存放高级纸张的库房,里面堆满了一卷一卷的草莎纸,每一卷都大概有二十张。美锋摊开了其中一卷。“你仔细看看这纸的光泽,摸摸看这质地多么细致。还有纸张的颜色黄得多美。绝对没有其他厂商能够模仿得出来。日晒的时间长短是秘诀之一,当然还有其他重点我就不便透露了。” 帕札尔摸了摸纸卷的末端,赞道:“的确很好。” 美锋掩不住内心的骄傲。“这种纸是专门供给那些抄写与补充古代智慧书(代代相传的格言集)的书记官用的。下个月,宫中的图书馆也订了一打。而且我也供应陪葬用的‘死者之书’的抄本。” “你的生意好像很不错。” “如果日夜赶工的话,是不错。不过我不觉得苦,因为我喜欢这份工作。供应纸张,记录各种作品与象形文字,这不是很重要吗?” “我的经费有限,买不起这么好的纸。” “我还有品质差一点的,但也相当不错。绝对耐用。” 这次看的纸很合用,但是帕札尔觉得还是太贵了。 美锋尴尬地搔搔后脑,说道:“帕札尔法官,你对我很好,我也希望有所回报。 我重视法律,因为这是幸福的根源。是不是就请你接受我的馈赠呢?““我很感激你的慷慨,但是我不能接受。” “请你一定要收下。” “无论任何形式的礼物都视同贿赂。如果你愿意让我迟一点付款,也必须正式通知,并加以记录。” 帕札尔坚持不收赠礼,纸商也不便再勉强他。“既然这样,好吧!我也听说了,你对那些不守法的富商是毫不留情的。你真是勇气可嘉。” “职责所在罢了。” “最近,孟斐斯的商人品行越来越差了。我想法老的圣旨应该可以遏阻这种令人遗憾的转变吧。” “我和我的同僚都会尽力的,虽然我并不十分了解孟斐斯人的习性。”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近几年来,商人之间的竞争极为激烈,为了打击对手,常常会不择手段。” 见美锋说得愤慨,帕札尔便问他:“你受到过打击吗?” “大家都一样,但是我会反击。刚开始,我只是三角洲地区一个大地主家的助理会计,当时纸莎草种得并不多。由于薪水微薄,工作时数又长,我便向地主提出了一些改善措施,他不但接受了,还升我当会计。如果不是遇到那件不幸,我是可以平静过日子的。” 他们两人出了仓库,走上一条两旁长满了花的小径,小径尽头便是美锋的住家。 “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吗?这绝对不是行贿,我向你保证。” 帕札尔笑了笑。他感觉得到这位纸商还想说话,便助了他的兴:“你说的不幸是什么?” “一次不甚光彩的遭遇。我娶了一个年纪比我大的妻子,她是爱利芬丁岛的人。 虽然偶尔有些小摩擦,不过大致上我们处得还不错。我回家回得晚,她也可以接受。 有一天下午,我觉得不太舒服,大概是太过操劳吧,便请同事送我回家。没想到竟看到我妻子和园丁两人躺在床上,我气得想杀了她,后来又想告她通奸……可是惩罚实在太重了(通奸是非常严重的罪,因为婚姻原本是建立在夫妻彼此的诚信上,而通奸就等于背叛了自己的诺言)。结果我只是立刻宣布和她离婚。 ““真是一次痛苦的经验。” 美锋又继续说道:“我受伤很深,便借由加倍工作来忘记痛苦。后来地主给了我一块没有人要的地。我自己设计了一套灌溉系统,让这块地有了价值:第一次的收成就大丰收,加上价格公道,顾客也很满意……最后还获得宫廷的认同! 能成为皇宫的纸供应商,我真是太高兴了。我还得到厂你刚才经过的那片沼泽地。” “恭喜!” “努力就会有收获。你结婚了吗?”美锋话锋一转,脱口问道。 “还没有。” “我后来又冒了一次险,结果证明我是对的。” 美锋吞下了一锭含有乳香、油莎草(乳香是一种树脂,油莎草则是一种芳香的芦苇)与排尼基芦苇成分的圆片,以使口气清香。 “我来为你介绍我的年轻妻子。” 西莉克斯夫人一心只担心着险上出现皱纹,烦恼得不得了。 因此,她自己制造了具有光滑肌肤作用的胡芦巴油。她先将豆荚与豆果分开,然后捣成糊状再加热,表面便会结成一滴一滴的油了。西莉克斯小心翼翼地敷上含有蜂蜜、红色天然含水苏打与北方盐的面膜,还用雪花石膏粉按摩身体的其他部位。 多亏了奈巴蒙医生的手术,她的脸和身形都按照她丈夫的意思变得优美了。 当然了,她还是觉得自己太重,也有点太胖,不过美锋对于她圆滚滚的臀部却不甚在意。在招呼丈夫享用丰盛的餐点前,她在嘴唇上涂了口红,两颊上抹了温和的乳液,眼睛周围也涂上绿色的眼影,然后又在头皮上擦了消毒剂,其中的主要成分蜂蜡和树脂可以预防白头发。 西莉克斯最后戴上了一顶用真发制成、而且每一根发丝都散发着香气的假发,她十分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这顶宝贵的假发是丈夫在他们的第二个小孩,也是第一个男孩出世的时候送给她的。 女仆进来通知她美锋来了,还带了一位客人。 西莉克斯惊慌失措地又拿起镜子来。她打扮得够不够仔细?或者有什么她没注意到的小缺失?会不会受到批评?然而她也没有时间再化妆或换衣服了。 她也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出了房门。 “西莉克斯,亲爱的!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孟斐斯的帕札尔法官。” 年轻的妻子微微一笑,带着一种得体的拘束与颁腆。 “我们接待过很多买主和技师,”美锋接着又说,“但是你是我们第一个接待的法官。真是太荣幸了。” 这名纸莎草纸商的新别墅,总共有十来间房间,光线都不太强。西莉克斯夫人怕晒到太阳,因为肤色会变黑。 有一名女仆端了新鲜的啤酒进来,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孩,女孩子一头的红发,男孩子则像极了父亲。他们向法官敬了个礼后,便笑着跑开了。 “唉,这两个孩子啊!我们是很爱他们,可是有时候实在是累人。” 西莉克斯点点头,也同意丈夫的话。很幸运地,她的两次生产都很顺利,加上产后长时间的调养,并没有使身材走样。为了掩饰身上几处难以消除的赞肉,她穿了一件上等亚麻织成的宽松长袍,还点缀着一些小小的红色流苏边。她戴的耳环是从努比亚进口的,小环上套了一块象牙宝石。 主人请帕札尔坐上一张长形的纸莎草模。 “很特别吧?我喜欢有创意的东西。”美锋解释着说,“如果造型讨人喜欢,我会大量制造销售。” 帕札尔对于别墅的格局感到很惊讶,所有隔间都又长又低,而且没有阳台。 “我头有点晕。在屋子里,比较不会热。” “你喜欢孟斐斯吗?”西莉克斯问帕札尔。 “我比较喜欢我本来的村子,” “你现在住哪里?” “我办公室楼上。地方有点小,自从我就任以后,大小案件一件接着一件,档案堆得到处都是。再过几个月,可能就太窄了。” “这个简单。”美锋说,“宫里档案室的管理员跟我关系很好。国家仓库的场地就是由他决定安排的。” “我不想享受特权。” “这不是特权。他迟早都会传唤你进宫会面,不过当然是越早越好。我把他的名字告诉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啤酒的滋味好极了,由于特别存放在一些大坛子里,仍然十分新鲜清凉。 “今年夏天,”美锋说,“我要在军机库附近开立一个纸莎草仓库,这样送货到行政机关就快多了。” “那里刚好是我的管辖区。” “好极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的监督一定会又严格又有效率,如此一来,我的名声就会更稳固了。尽管现在有这样的趋势,但我实在不敢舞弊,因为总有一天会被抓到的。埃及人向来不喜欢作弊的人。就像谚语说的:谎言永远找不到船渡河。” 帕札尔灵机一动,忽然问道:“你听说过一起谷物走私的交易吗?” “这件丑闻一旦爆发,关系人一定会受到重罚。” “可能牵涉到谁呢?” “据说有几个人打算侵占一部分已经入仓的谷物。只是谣传,不过大家都这么说。” “警方没有调查吗?”帧札尔追问道。 “调查了,没有结果。留下来跟我们一起用餐好吗?”美锋这么一问,便把刚开始的话题又结束了。 “我不想太打扰你们。” “我和我太太都很欢迎你。” 西莉克斯轻轻点了一下头,向帕札尔面露微笑,表示欢迎。 帕札尔于是和他们一起享用了美昧的餐点:有鹅肝酱、鲜嫩的蔬菜沙拉配上橄榄油、新鲜豆、石榴和甜点,此外还有拉美西斯大帝登基那年制造的三角洲红酒。 孩子们坐在另一桌,但直嚷着要吃大人桌上的蛋糕。 “你打算建立家庭了吗?”西莉克斯问道。 “我工作太忙了。”帕札尔答道。 “娶妻生子不才是人生的目的吗?人生最大的满足莫过于此了。”美锋很肯定地说。 红发女孩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拿了一块蛋糕。不料父亲眼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骂道:“不许你出去玩,也不能去散步。” 女孩一听放声大哭,并直跺脚。 “你太夸张了。没有这么严重。”西莉克斯护着女儿说。 “什么都不缺的人还偷东西,太叫人痛心了!” “你小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我父母亲很穷,可是我从来没有偷过任何人的东西,我也不许我的女儿有这种行为。” 受惩罚的女孩哭得更大声了。 “把她带走好吗?”西莉克斯照着丈夫的意思做了。 “教养儿女难免碰到这种情形。所幸众神保佑,欢乐的时刻要比痛苦多得多了。” 美锋叹了口气,不知是惋惜还是满足。 美锋给帕札尔看了要给他的那批草莎纸,顺便帮他加强纸的四边,并多给了他几卷颜色较白、质地较差的纸,可以用来打草稿。 两人这才热情地致意道别。 孟莫西光秃的头顶泛红,泄漏了他极力隐藏的愤怒。 “谣言,帕札尔法官,这全是谣言!” “可是你也做了调查。” “例行公事嘛。” “没有结果?” “没有。有谁敢侵占储藏在国家谷仓的谷物呢?太荒谬了。你为什么要管这件事?” “因为空虚谷仓位于我的管辖区内。” 警察总长尴尬地放低声量说:“这倒是真的,我忘了。有什么证据吗?” “有量好的证据:一份文书。” 孟莫西看了文件说:“查核员记录有一半的存粮被取用……这有什么不对吗?” “储藏塔还是满满的,我亲自看过了。” 孟莫西站了起来,背转过身望向窗户外头。“这份文件签了名了。” “是假名。派任的查核员名单上没有这个人。要找出这个奇怪的人物,由你负责应该最恰当不过了吧?” 孟莫西恨他如此直截了当不留情面,不免语带讥讽:“我想你大概已经询问过谷仓总管了,对吧?” “他说他不知道和他谈这笔交易的人叫什么名字,而且他们只见过一次面。 ” “你认为他说谎?” “应该没有。” 虽然当时狒狒也在场,但是总管没有再说什么,因此帕札尔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必定是阴谋!”总长言之凿凿。 “有可能。”帕札尔也同意。 “很明显,总管就是主谋。” “越明显就越值得怀疑。” “把这名盗匪交给我吧。帕札尔法官,我有办法让他实话实说。” “绝对不行。”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孟莫西实在不明白这个年轻法官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暗中派人全天候监视储藏塔。盗贼那一伙人来搬运谷粮时,就可以现行犯的罪名加以逮捕,也可以马上知道所有罪犯的姓名了。” “但是总管的失踪会让他们有所警惕。” “所以要让他继续担任原有的职务。” “这个计划太复杂也太冒险了。”孟莫西有点迟疑。 “不会呀。不过你若有更好的意见,可以听你的。” 孟莫西果然提不出更好的做法,只好妥协。“好吧,我会做我该做的事。” 第二十六章 布拉尼的房子可以说是惟一的避风港,让帕札尔受尽折磨的心得以稍微经解。 他写了一封长信给奈菲莉,再度向她倾诉他的爱意,并祈求她能早日表白她的心意。 如此骚扰她,他也感到自责,但就是无法压抑这股热情。从此,他的一生就交给奈菲莉了。 布拉尼在第一间房间里,为祖先的雕像供奉鲜花。帕札尔则在一旁静思。绿萼矢车菊和酪梨树的黄花可以让人永怀祖先,并能让奥塞利斯天堂里的贤人长伴左右。 祭拜完毕之后,师生二人爬上了阳台。帕札尔最喜欢这个时刻,天光逐渐谈入夜色,等待着明日重生。 “你的青春已经像是老去的肌肤再也回不来了。年轻的你很快乐,也很平静。 但是现在你要做的,是成就你的人生。““我的一切,你都知道。”帕札尔只简单回了老师这么一句。 “有些事你并没有告诉我。” “跟你是无须多说的。你觉得她会接受我吗?” “奈菲莉从来不会虚情假意,她表现出来的都是真实的感受。” 阵阵的焦虑涌上帕札尔的喉头,使他难以言语:“我大概是疯了。” “觊觎属于别人的东西,这本来就是疯狂的事。” 老师苦口婆心的教诲,却只是让帕札尔更惭愧痛苦。“你曾经教我要以稳重精确的公正态度累积智慧,不要为自己的幸福烦恼,要努力让世人平和地往未来前进,努力建盖神庙,使果园为众神而果实累累(这是神庙内先贤石柱上的刻文),我把这番教诲全忘了。如今我却为情所苦,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这样也好,继续往前走到你的极限,直到你无法回头为止。遵循天意你便不会误入歧途。” “我没有忘记我的职责。” “斯芬克斯那件事?” “进了死胡同了。” “一点希望也没有?” “除非找到第五名退役军人,或者苏提在亚舍将军那里探听到什么消息。” “看来希望很渺茫。” “就算要等上几年才能得到新线索,我也不会放弃的。你别忘了我手中握有军方说谎的证据:那五名老兵已经正式宣告死亡,可是其中却有一人回到底比斯当了面包师傅。” “第五个人没有死。”布拉尼认真地说,好像老兵就在眼前似的,“别放弃,厄运总有离开的一天。” 布拉尼说完,师徒两人静默了许久。他说话时郑重的语调使得帕札尔心烦意乱,因为他知道老师有预见未来的能力,有时候他就是能看得见尚未可知的真相。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家。”布拉尼先开了口,“该是我到庙里度过余生的时候了。 我的耳中将充斥着卡纳克神庙众神的沉默,我也将与永恒之石交谈。今后的每一天将越来越宁静,在这个人生的重要阶段作好准备之后,我便要面对奥塞利斯神的审判了。“帕札尔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急忙说道:“我需要你的教导。” 老师却似心意已决。“我还能给你什么建议呢?明天我将拄着拐杖前往西方极乐,和所有人一样留在那里不再回来。” 帕札尔仍不放弃希望,继续找理由想说服布拉尼。“倘若我发现埃及罹患了可怕的疾病,而我又有机会起身对抗,你的道德威望将是我不可少的助力,你也将扮演决定性的关键角色。所以请你再等一等。” “无论如何。我到庙里去之后,这间房子就是你的了。” 谢奇用枣核和木炭点了火,把角状坩埚放到火上,再以风箱助长火势。他把熔化的金属倒人各种特殊的模型中,希望能研究出熔炼金属的新方法。他记忆力超强,因此过程与结果均不加以记录,以免泄露了机密。两名助手长得十分健壮,体力也惊人,他们能够用长吹管连续吹好几个小时,以维持旺盛的火势。 难以摧毁的武器马上就要完成了。法老的军士佩带着无坚不摧的剑与长矛。 将一一砍裂亚洲敌军的头盔,刺穿他们的甲目。 他正沉思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了打斗的尖叫声。谢奇打开实验室的门想一探究竟,却刚好跟两名警卫撞个正着,他们抓着一个满头自发、双手通红的人,那个人气喘吁吁,眼中充满了泪水,缠腰布也扯破了。 “他私自闯进金属储藏库,”一名警卫解释道,“我们想要询问他时,他却拔腿就跑。” 谢奇立刻认出了牙医喀达希,但却全然不显得惊讶。 “放开我,你们这些野蛮人!”喀达希怒斥道。 “还敢大声,你这个小偷!”警卫长反骂他。 到底是什么疯狂的念头闪过喀达希的脑海?长久以来,他一直梦想能得到神铁来制造他的手术工具,使自己成为无人可以匹敌的牙医。为了他个人的利益,他丧失了理智,将阴谋计划都抛到九宵云外去了。 “我已经派人到门殿长老那儿去了,我们现在马上就需要一名法官。”警卫长说道。 为了避免招致怀疑,谢奇只好顺着警卫长的意思。 门殿长老的书记官半夜三更被吵醒后,认为事情并未严重到非叫醒长老不可,尤其长老又特别注重睡眠。于是他看了看法官名单,挑出了最近才任职的帕札尔法官。由于他等级最低,应该让他磨炼。 帕札尔没有睡。他梦想着奈菲莉,想象她就在他身边,温柔地安慰并鼓励他。 他诉说着调查的过程,而她则描述着病人的种种,他们一起分摊对方工作上的负担,享受一种简单的快乐,每天旭日东升便又是充满希望的崭新的一天。 忽然间,北风大叫了起来,勇士也开始狂吠。帕札尔赶忙起身打开窗户。看了武装士兵出示由门殿长老书记官发出的调派令后,帕札尔便罩上短披风,随着士兵到了营区。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站了两名卫兵,他们手中的长矛相互交叉着。见到法官时,他们移开长矛让出通道,谢奇就站在实验室门口等着迎接法官。看到帕札尔,他有点讶异:“我以为来的会是门殿长老。” “抱歉、让你失望了,上级下令派我来。发生什么事了?” “偷窃未遂。” “有嫌疑犯吗?” “罪犯已经被捕。” “那么只须说明事实、将罪犯起诉并立刻判刑就可以了。” 谢奇似乎有点不安。 “我要亲自问话,他人呢?”见谢奇没有反应,帕札尔便主动问道。 “在你左手边的走道上。” 罪犯原本坐在一块铁板上,有一名武装士兵看守着,他一见到帕札尔马上跳了起来。 “喀达希!你在这里做什么?”帕札尔着实大吃了一惊。 “我本来在营区附近散步,他们却无缘无故袭击我,还强行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 “他说谎。”警卫抗议道,“这个人擅自进入储藏库,才会被我们拦截伎。 ” “胡说!我要告你们伤害。”喀达希大声否认。 “储藏库里放了些什么?”帕札尔问道。 “一些金属,大部分是铜。” 帕札尔心里有点明白怎么回事了,便问牙医:“你是不是缺乏制造器材的原料?” 喀达希仍矢口否认:“这全是一场误会,我是无辜的。” 这时候,谢奇走到帕札尔身边,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帕札尔应道:“随你的意思。” 他二人进入实验室,四下无人,谢奇才问道:“我在这里进行的研究必须绝对保密,因此你开庭时,是否能禁止旁听?” “当然不行。”帕札尔一口便回绝了。 “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 “不要再坚持了。” “喀达希是个有名又有钱的牙医,他的行为实在另人费解。” “你在做哪方面的研究?” “武器装备,你懂吗?”谢奇骄傲地说道。 “你的研究工作并无特定的法令规范,如果喀达希被控偷窃,他必须依照正常程序为自己辩护,而你也得出庭应讯。”帕札尔态度一如往常,公事公办。 “这么说我必须回答问话喽?” “当然。” 谢奇捻捻胡须说:“这样的话,我还是不告他的好。” “这是你的权利。” “我是为了埃及着想,不管是在法庭或其他地方,消息一旦走漏,后果将不堪设想。 喀达希就交给你了。对我来说,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至于你呢,帕札尔法官,别忘民你有责任保密。“谢奇结束的语气略带有威胁的意昧。 帕札尔和牙医一起走出营区,他对喀达希说:“你不会被起诉了。” “可是我要告他们。”喀达希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 帕札尔知道他在气头上,便心平气和地分析给他听:“证人的证词对你不利,你在不寻常的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你又有窃盗嫌疑……从这几点看来,你的胜算实在不大。” 喀达希咳了几下,啪的一声把痰吐掉说:“你说得对,那就算了吧。” “我可不能算了。” “你说什么?”喀达希反而觉得莫名其妙。 “我可以半夜三更起床,也可以办理任何的案子,但是你不能把我当傻子一样耍。 你得向我解释清楚,否则我就以侮辱法官的罪名将你起诉。“牙医的话开始变得含含糊糊:“上等的纯铜!我已经梦想好多年了。” “你怎么知道这个储藏地点的?” “监管营区的士官是我的病人……很爱说大话,于是我就想碰碰运气。以前,军营的守备没有这么严密。” “所以你就打算偷?” “不,是买!”喀达希反驳道,“我打算用几头肥牛来换取金属,因为这些军人都很贪吃,买卖成交后,我的器材就能够又好又轻又精确。可是这个小胡子,一点人情昧也没有……怎么讲也讲不通。” “不是所有的埃及官员都很腐败的。” “腐败?你太夸张了吧!难道凡是进行交易就一定是非法的吗?你对人的看法未免太悲观了!”喀达希一面嘀咕着,身影越走越远。 帕札尔在黑夜里信步走着。他并不完全相信喀达希的说词。金属储藏库、军营……又是军队!不过这次的事件似乎与那几个退役军人的失踪并无关连,只不过是一个逐渐走下坡的牙医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手艺退步所做的挣扎罢了。 今晚是满月。传说月亮里面住了一只持有刀械的兔子,它是个好战的精灵,总要把恶鬼的头都剁下才甘心。帕札尔倒是十分乐意请它当自己的书记官。夜晚的太阳慢慢变大又慢慢缩小,渐渐变亮后又渐渐变暗。这艘飘荡在空中的小白船将会把他的思念传送给远方的奈菲莉。 尼罗河水向来以有助于消化而闻名,清淡的河水能使体内毒素迅速排出。部分医生认为河水之所以具疗效,乃是受到生长于河岸的药草影响所致。每当涨水时,河中便满是植物微粒与矿物盐,埃及人民总会将这珍贵的河水盛在千万个水罐中,以防河水变质。 不过,奈菲莉还是检查了去年所储存的水以防万一,若发现容器内的水有混浊的现象,她便丢一个甜巴旦杏到水里,一天过后,水就会变得清澄甜美。有几罐水已经放了三年,水质却丝毫末变。 检查之后,她开始留意起洗衣工的一举一动。在宫中,这个职务总要分派给值得信赖的人,因为衣服的整洁一向极受重视;在各个大小社区里,也都是同样的情形。洗衣工洗完衣物拧干之后,还要用木棍捶衣,然后再高高举起用力抖动,最后才将衣物披到两根木桩间的晾衣绳上晾晒。 看了一会儿,奈菲莉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缺乏精力,这几天来衣服都灰灰的。” “有什么办法?这份工作可不简单,女人的肮脏衣物真是叫人困扰。”洗衣工粗声粗气地抱怨。 “光用水是不够的,试试这个消毒剂和香料。” 暴躁的洗衣工从女医生手里接过那两个瓶子。奈菲莉脸上的微笑消除了她的戒心。 为了避免虫害,奈菲莉让村民在谷仓中洒了一些木灰,这种灭虫剂既有效又便宜。 涨水前的几个礼拜,就可以开始屯积谷粮了。 当她巡视最后一个谷仓间时,又收到了卡尼送来的香芹、迷选香、鼠尾草、枯著和薄荷。这些药草晒干或磨成粉后,便可做为奈菲莉所开处方的药引。这些药剂的确减轻了老人的病痛,加上亲人陪伴,他的病情更是好了许多。 虽然奈菲莉一直保持低调,但是她高明的医术却还是受到了注意,一传十。 十传百,很快地许许多多河西的农民都来找她看病了。她绝对是来者不拒,而且看病也绝不马虎。 经过一整天的辛劳之后,她还要和两名经过她挑癣做事谨慎细心的寡妇,利用晚上的时间准备药丸、软膏与膏药。睡不到几个小时,天一亮便又有病人大排长龙等着看病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医生生涯竟是如此景况,但是她喜欢替人诊治,每次看到一张张忧虑的脸庞重新绽放宽心喜悦的笑容,她便感到无比欣慰。奈巴蒙逼得她不得不与这些地位卑微的人接触,实际上倒也帮了她一个大忙。在这里,上流社会的医生时兴的那套巧妙词令全不管用,这些工人、渔民、家庭主妇只想以最低的花费获得最迅速的疗效。 她已经请人把“小淘气”从孟裴斯带来,每当疲倦时,小绿猴就会耍把戏逗她开心。 看到小淘气,她就会想起和帕札尔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那么耿直、固执,却也那么令人挂心而难忘的一个人。有哪个女人能够和一个以事业为重的法官一块儿生活呢? 十来个搬运工把挑来的篓子放在奈菲莉的新实验室门口,小淘气则在篓子上跳来跳去的。篓内装的是柳树皮、天然含水苏打、白油、乳香、蜂蜜、松脂,以及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动物油。 “给我的?”奈菲莉惊奇地问。 “你是奈菲莉医生吧?”其中一名挑工问道。 “是的。” “那么就是给你的。” “这些东西多少钱……”奈菲莉迟疑了一下。 “已经付过了。” “谁付的?” “我们只负责送货,其他一概不知。请你签个收据。” 奈菲莉又惊又喜,不再多问便在木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如此一来,她就可以配出复杂的药方,独自医治重症病人了。 傍晚时,莎芭布在她住处的门口出现,但她并不诧异,只说:“我一直在等你来。” “你料到我会来?” “镇风湿痛药膏很快就会配好,现在什么成分都不缺了。” 莎芭布头上戴着芳香的灯心草发饰,颈间有一条光玉髓莲花串成的项链,已经一扫前几日的穷苦模佯。她身上穿的亚麻长袍,自腰部以下全部透明,展露出了修长的双腿。 “我要让你医治,而且只让你医,其他的医生全是招摇撞骗的庸医。” 她的一番夸赞,让奈菲莉有些别扭。“这么说不会太夸张了点吗?”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出个价,我绝不还价。”莎芭布豪爽地说。 “你送的礼物实在太贵重。现在我手上的昂贵药材,多得足够让我医治数百个病人了。” “不过得先从我开始。” 奈菲莉对她出手如此阔绰十分好奇:“你发财了吗?” “哎!我又重操旧业了。”莎芭布坦承道,“底比斯不像孟斐斯那么大,民风也比较单纯保守,不过这里的有钱人也同样喜欢上啤酒店找漂亮的女孩。我请了几个年轻女孩,在市中心租了一间漂亮的房子,付钱给了地方警局局长,然后就开了店,声名很快就打响了。你眼前所见到的正是最好的证据。” “你真是慷慨。” “你错了。我只不过是想接受最好的治疗。” “你会听从我的建议吗?” “我一点都不敢违背。我只是经营酒店,并不亲自下海。” “想找你的客人应该不少吧?” “偶尔我会满足男人的欲望,但纯粹是享乐而不求报偿。现在想碰我可没那么容易呢。” 听了她这番直来直往的话,奈菲莉脸上泛起了红晕。莎芭布顿觉失言。 “医生!我没有冒犯你吧?” “没有,当然没有。”奈菲莉急忙回答道。 莎芭布直肠子的性情就是改不了,急得奈菲莉连辩解也不知从何说起了:“莎芭布女士,我……”“你叫我女士?你在开玩笑吧!” 奈菲莉不再理会她的言语。“好了,把门关上,衣服脱掉。在痊愈之前,你每天都要来敷药。” 莎芭布躺上了按摩石板,幽幽地说:“你也一样啊,医生,你也应该是很有福气的。” 第二十七章 湍急的水流惊险异常。苏提抱起豹子荷在肩上,并警告她说:“不要再挣扎了。 掉下去会淹死你的。““你只不过想让我出丑而已。” “要不要试试看?” 她不免害怕,便安静了下来。在深度齐腰的河水中,苏提踩着脚下的大石头,歪歪斜斜涉水而过。 “爬到我背上,双手环抱住我的脖子。” “我应该是会游泳了。” “要练习以后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苏提脚底下就踩了个空,吓得豹子失声惊呼。当他恢复平衡,继续灵巧迅速地前进时,却感觉豹子抱得他更紧了。 “轻松一点,脚踢踢水。” 她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焦虑不安。忽然间一个巨浪打在苏提头上,不过他并未灭顶,反而趁着浪头漂浮到了岸边。 上岸后,他插了一根木桩,绑上绳子,然后将绳索的另一端抛到对岸,由另一名士兵系牢。这时,豹子本可趁机逃走,但她没有。 这次袭击行动的幸存者与亚舍将军的弓箭队也都来到了河边。最后过河的步兵太过于高估自己的力气,根本不把绳索当一回事,还笑闹着将手松开。结果由于身上的武器太重,他身子一沉便撞到一块突出水面的石头,整个人昏死过去,并开始往水里沉。苏提见状立刻扑身跳入水中。 连续吞噬了两个人的河水,仿佛见猎心喜般地越发波涛汹涌起来。苏提在水底游了几下,找到那名落水的士兵。他用两手抓住士兵的腋下,让他不再下沉,并用力将他往上拉。此时士兵突然恢复知觉,手肘便往后撞,苏提胸口吃痛不由得松了手,士兵也立刻消失在湍流之中。苏提再也憋不住气了,只好放弃了。 “这不是你的错。”豹子安慰他说。 “我不喜欢死亡。” “他只是个愚蠢的埃及人!” 她话还没说完,苏提反手就是一巴掌。她错愕之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我!” “是吗?” “你们埃及男人常常打女人吗?” “埃及的女人和男人有同样的权利和义务。仔细想想,你只配让人打一顿屁股。” 他一面说,一面脸带威胁地站起身来。 “走开!”豹子有点心虚。 “你后悔说了那些话吗?”豹子紧闭着双唇不出声。 外头传来一阵骚动,苏提心生警惕,其他士兵也都跑出帐外。他一把抓过弓和箭袋,同时对豹子说:“你著想逃就逃吧!” “可是再被你抓到,你就会杀了我。” 他只耸了耸肩。豹子又骂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埃及人!” 原来外头的吵闹声并非敌人来袭,而是亚舍将军与他率领的精英部队到了。 这个好消息很快便传了开来。曾当过海盗的士兵兴奋地抱伎苏提说:“我能有机会认识你这个英雄人物,真觉得骄傲!亚舍至少会赏你五只驴子、两张弓、三支铜制长枪和一面圆盾。 你不会被埋没太久的。孩子,你很勇敢,像你这样的人并不多见,就算在军中也是一样。“苏提真是欣喜若狂。他终于达到目的了。现在该是他向亚舍将军的亲信打探消息、找出疑点的时候了。他不会失败,他会让帕札尔以他为傲的。 一名头戴盔甲、体形庞大的士官呼问道:“你就是苏提吗?” “就是他。”当过海盗的士兵抢着说,“多亏了他,我们才能攻占敌人的堡垒,而且他还冒着生命的危险拯救溺水的士兵。” “亚舍将军任命你为战车官。从明天起,你要协助我们追捕那个卑鄙的埃达飞。” “他逃走了?” 只见士官气愤地说:“他滑溜得像只泥鳅。不过叛乱已经弭除,我们迟早都会抓到这个王八蛋的。他设下的陷阱害死了我们数十名勇士。他就像是凶残的死神一样每晚杀人,还到处收买各部落的族长,一心只想制造纷争。苏提,你跟我来,将军要亲自为你颁赠勋章。” 对于这类为了满足某些人的虚荣心而夸大吹嘘的仪式,苏提向来敬而远之,但是这次他接受了。他历经干辛万苦,为的就是见将军一面。 苏提缓缓前行,旁边两列士兵热烈地欢迎他。不但用头盔敲击着盾牌,还高喊着胜战英雄的名字。远远望去,亚舍将军完全没有一点战士的气派:矮矮小小,整个人缩成一切,倒更像是熟悉官僚作业的书记官。 苏提走到将军面前十公尺处,突然停了下来。 其他人从背后推他,又是催促又是打气:“去啊!将军在等你呢?” “孩子,不用怕!” 苏提于是又往前走,却是面无血色。亚舍也踏前了一步:“我很高兴能认识你这个人人称赞不已的弓箭手。战车官苏提,现在我正式授与你勇士金蝇勋章(评价极高的荣誉勋章,有一部分已经出土。苍蝇象征了模范军人的攻击性与毅力)。你要好好保存这个珍贵的勋章,因为它证明了你的英勇。” 苏提张开了手。同袍纷纷向他道贸,大家都十分好奇,想看看、摸摸这个至高无上的勋章。 然而受勋的英雄本人却显得心不在焉。大家都以为他是情绪太激动了,一时失了神。 当晚将军特别为他开了庆祝酒会。当他纵酒欢庆过后回到帐篷,大伙儿无不极尽轻薄之能事来开他玩笑。美丽的豹子该不会还有其他的“突袭行动”吧?走进帐中,苏提躺了下来,双眼睁得大大的。他不看豹子,豹子也不敢跟他说话,只独自蜷缩在角落里。 亚舍将军简直就像是贪婪地寻找着猎物的吸血鬼,不是吗?这个高阶军官的面孔在苏提的脑海中再也无法磨灭,就是他,曾经在隔着他几公尺外的地方,折磨并谋杀了一个埃及人。 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这个口是心非的叛贼。 清晨的阳光从高高的窗口射了进来,照在一根石柱上,在这个五十三公尺深、一百零二公尺宽的巨大厅室里,还有一百三十三根相同的柱子。建筑师为卡纳克神庙建造了全国最大规模的石柱林,柱上绘饰了一幅幅法老王向众神献祭的画面。图案鲜丽耀眼的色彩只有在特定的时辰才会显现出来,因此也只有一年到头都住在里面,才能随着光影的转移,一根柱子换过一根柱子,一幅景象接着一幅景象地看遍这些世人所无法得见的宗教仪式。 有两个男人一边闲聊,一边缓步走过中央通道。前面一人是布拉尼,跟随在后的是阿蒙神的大祭司,他今年已经七十岁了,专门负责治理这座神圣的神殿、监管神的财富并维护品级秩序。 大祭司带着点惋惜的语气说:“布拉尼,我听说你所提出的请求了。你曾经指引那么多年轻人走上智慧之路,如今却想退出俗世,隐居神庙之内。可惜呀! ” “这的确是我的希望。我的视力已减弱,双脚也不听指挥”但是你似乎还没有衰老到如此地步。““外表是会骗人的。” “你现在退休,未免嫌早了一点吧?” “我已经把所学的一切都传授给奈菲莉,现在也不收病人了。至于孟裴斯的住所,从今天起就送给帕札尔法官了。” 布拉尼退意已决,无论大祭司怎么说,他总有说词婉拒。大祭司听他提起奈菲莉便说:“奈巴蒙并不支持你的爱徒。” “他让她接受严苛的考验,却忽略了她实质的内在。虽然她看似柔弱,却有一颗无比强韧的心。” “帕札尔是底比斯地区的人吧?” “是的。” “你好像非常信任他。” “他是个热情如火的人。” “火是有毁灭性的。”大祭司提醒着。 “控制得当,却能照亮一切。”布拉尼则有信心地这么回答。 “你希望他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命运自有安排。” 布拉尼的言语中每每透着机锋,大祭司不禁叹道:“你有很深的内涵呀,布拉尼! 你提前退休将使埃及失去一个人才。““自有后浪推前浪。” “我啊,也想退休了。” 见大祭司面露倦容,布拉尼应道:“你的担子太沉重了。” “的确,而且一天比一天重。太多的行政工作,使我几乎没有时间沉潜。法老和他的幕僚已经答应我的中请,再过几个星期,我就要搬到圣湖东岸的小屋去,专心修习古代文献。” “到时我们就是邻居了。” “我不这么想,你的任处将会豪华得多。” “你的意思是……?”布拉尼不解地问。 “你已经被指定接任我的职务了。” 戴尼斯和妻子妮诺法接受了美锋的邀请,尽管他只是个野心勃勃的暴发户。 妮诺法还强调说,“暴发户”这个形容词再适合他不过了。然而,这名造纸商却拥有不可忽视的实力,他懂得应酬,加上他的工作与竞争能力,才使他前途无可限量。 瞧,他不就已经借助了某些影响力而得到宫廷的认同了吗?戴尼斯是绝对不容许自己忽略这么有潜力的商人的。因此他想尽办法说服了万分不情愿的妻子,一同前往美锋在孟裴斯新仓库的开幕餐会。 今年尼罗河涨水涨得恰到好处,农田灌溉的水量适中,人人得享温饱,埃及甚至还有余粮可以外销到亚洲的各个附属国。伟大的孟裴斯城财富满溢。 戴尼斯和妮诺法坐在高椅背的豪中大轿上,前方还附有一个矮脚凳,两旁的雕花扶手不仅让乘轿人坐得舒服,更突显了他们姿态的高雅。头顶上除了掩避风沙的华盖之外,还有两把遮阳伞可以隔开偶尔十分刺眼的夕阳余晖。 在路人的注视下,四十名轿夫踏着轻快的脚步前进。由于车辕长,轿夫的脚又多,市民们便戏称这顶轿子为“蜈蚣”,至于轿夫们一想到提供这次特别的服务后,将又有一笔丰厚的酬劳,不禁脱口就唱起了“宁可轿子重,不愿轿子空” 。 眼见路人个个目瞪口呆,花费再多也都值得。戴尼斯和妮诺法的出现,真使参加美锋与西莉克斯举行宴会的群众羡妒不已。 在孟斐斯人的记忆当中,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轿车呢。对于众人的称羡,戴尼斯只反手一挥,不置一词,而妮诺法则因为少了那么点金饰而频称可惜。 两名仆人为宾客斟上了啤酒与葡萄酒。所有盂裴斯商界人士都齐聚于此,庆贺美锋得以挤进权力的小核心。如今他必须自己推开这扇已然半开的门,要以绝对强势的作为证明自己的实力。戴尼斯夫妇对他的评价将具有关键性的影响,因为到目前为止,所有商业界顶尖的人物无一不是经过他夫妇俩的认可与提携。 因此一见到他们抵达,美锋便紧张地迎向前去招呼,顺便介绍妻子西莉克斯。 由于丈夫一再的告诫,西莉克斯一声也不敢吭。妮诺法上下打量着她,脸上满是鄙夷的神情。戴尼斯则环顾了四周,问道:“是仓库还是卖场?” “两者都是。”美锋恭敬地回答,“如果一切顺利,我会扩大规模,然后把两个功能的用地分开。” “野心很大。”戴尼斯不屑地说。 “你觉得不好吗?” “从商不能太贪心,你不怕消化不良吗?” “我的胃口一向很大,而且我消化得很快。” 妮诺法对他们的谈话内容毫无兴趣,她宁愿去找老朋友聊天。戴尼斯明白妻子心里已经有了谱:她觉得美锋太讨人厌,太咄咄逼人,也不可靠。他所说的那些理想抱负跟劣质石灰岩一样不牢固。 戴尼斯阴视着主人说:“孟裴斯并不像外表显现得那么容易融入,你要考虑清楚。 在三角洲的产业上,你可以全权做主,在这里,你却得忍受大城市的种种不便,可能常常得为一点芝麻小事而疲于奔命。““你太悲观了。” “我劝你还是听我的话,亲爱的朋友。每个人都有极限,你可不要好高务远。” “老实说,我还不知道我的极限在哪儿,所以我想做各种尝试。” 戴尼斯眼见暗示似乎无效,也就开门见山地说:“孟斐斯当地一些历史悠久的纸莎草制造商与贩卖商所提供的纸,已经十分足够了。” “我会以品质更好的纸和这些老字号的厂商竞争。”美锋依旧自信满怀。 “你不是吹牛吧?” “我对自己很有信心。”美锋接着反问道,“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防着我?” “我只是为你着想。面对现实,你将会省去很多麻烦。” “我想你还是多为你自己想想吧。” 戴尼斯薄薄的嘴唇都变白了,他冷冷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美锋长长的缠腰布不断往下滑,他拉了拉腰带说:“我听说你犯法吃了官司。你的事业也已经不像以前那么辉煌了。” 他们的声量提高,其他宾客自然也竖起了耳朵倾听。 “你竟然敢拿这种无凭无据的话来中伤我。戴尼斯的名声是受到全埃及人民敬重的,而你美锋却只是个无名小卒。” “时代在变了。” “你根本是在散播谣言,恶意中伤,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美锋对于客人的污蔑,义正词严地驳斥:“我想说什么话,我会在大庭广众下直说,别人要怎么造谣、要做什么不正当的勾当,那是别人的事。” “你想告我?”戴尼斯气得直发抖。 “你觉得你有罪吗?”美锋温温地反问。 妮诺法夫人挽起丈夫的胳膊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子。” “你小心点。”戴尼斯怒气难消地警告着,“只要一次失利,你就完了。” “我已经采取防范措施了。” “你实在太异想天开了。” “也许你会是我的第一个客户呢。我会针对你的需求,研究出一系列价格合理的产品的。” “我考虑考虑。”戴尼斯最后咬牙切齿地丢下这么一句话。 在场的众人意见不一。虽然戴尼斯以前的确成功地赶走了不少光说不练的人,不过美锋对自己的力量却似乎很有把握。 眼看一场精彩的对决就要展开了。 第二十八章 苏提的战车沿着崎岖不平的路前进,一旁是陡峭的岩壁。亚舍将军的精英部队搜寻反叛余孽,已经有一个星期了,却毫无所获。将军认为这一带已经恢复平静,便下令收兵。 多了一名掩护的弓箭手,苏提依然默默不语。他只是神色黯然地专心驾车。 豹子很幸运能够享受到特别待遇,她安坐在一只驴子的背上,而不像其他俘虏只能步行。亚舍特别给予上一场战役中的英雄这项特权,其他士兵自也无话可说。 夜里,豹子和苏提同睡一床。对于这个平常总是热情、外向的青年,突然变得如此沉默寡言,眉宇间也不时流露着一股伤感,她真是讶异极了。她忍不住想探知原因:“你是个英雄,你将会接受表扬,会成为富翁,可是你现在却像一只战败的公鸡。到底为什么?” “俘虏没有问话的权利。” “只要你随时保持作战状态,我就会和你缠斗一辈子。可是……你不会是不想活了吧?” “闭嘴,不要再问了!” 豹子果真不再问,却脱下了衣服。她全身赤裸,将金发往背后一甩,跳起舞来。 她缓缓地转圈,嗣体的每一面都呈现出最美的姿态,并用手轻轻滑过胸脯、臀部和大腿,勾勒出俊美的线条。她软若无骨的身子,摇摆出了女人柔似水的天性。 当豹子娇媚地往他身边靠时,他还是不动。她解下他的缠腰布,亲吻他的胸,然后整个人趴到他身上去。她很高兴,因为她发现苏提的精力并没有消失。虽然他极力抗拒,但是豹子看得出来他还是想要她的。 “我以后会怎样?” “到了埃及你就自由了。” “你不把我留在身边?”豹子有点惊讶。 “光是一个男人是满足不了你的。” “只要你变得富有,我就满足了。” “当个体面的贵妇人,你一定会觉得无聊。而且别忘了,你发过誓随时可能背叛我。” “你战胜了我,我也会打败你的。” 豹子继续用低低的、软软的音调引诱着。她趴在地上,头发散乱,两脚张开,唤着他。苏提再也忍不住爆发所有的热情占有她,他知道这个女魔鬼必定施了什么魔法,才重燃起他内心熊熊的欲火。 “你不再悲伤了。”豹子看着他,微带疑问地说。 “不要去猜测我的心事。” “那你就告诉我。” 苏提还是没说,只吩咐道:“明天我停下战车时,你立刻到我身边来,听我的指示行动。” “右轮有吱吱嘎嘎的声音。”苏提向弓箭手说。 “我没有听到埃” “我的听力一向很敏锐。有这种杂音表示车子可能有毛病,最好检查一下。 ” 苏提原本走在纵队的最前端,他脱队后,将战车面向着一条通往树林深处的小径停妥。 “我们来看看。” 弓箭手服从了长官的命令。苏提一个膝盖跪在地上,检查了他说有问题的车轮后说:“坏了。有两根辐条快断了。” “修理得来吗?”“等工兵队的木工来了再说吧。” 这些木工刚好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紧跟着被捕的俘虏。当豹子跳下驴子跑向苏提时,士兵们还不忘秽言秽语地取笑一番。 “上车。”苏提大喝一声,推开弓箭手,抢过缰绳便驱车奔往树林。大伙儿都反应不过来,楞在当场,没有人明白为什么战争英雄会逃队。 豹子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惊讶:“你疯了啊?” “我要履行承诺。” 一个小时过后,他们在遭贝都英人杀害的战车尉埋尸之处停了下来。豹子帮着挖尸体,心里却吓得要命。苏提将长官的遗体用大片的布包起来,并分别将两端系紧。 “他是谁?”豹子颤抖着声音问。 “一个真正的英雄,他将回到自己的家园,与亲人重聚。” 苏提没有说出,亚舍将军很可能不会允许他有如此的行径。 当他把尸体处理得差不多了时,豹子却大声尖叫起来。 苏提才一转身,背后便挥来了一双大熊爪,他躲避不及,左肩被割了一个大口子。 他连忙扑倒在地,打了几个滚,想躲到巨石后面去。这头凶猛野兽直立起来有三公尺高,体重虽然重却不笨拙,口边唾沫四溅。它饥肠辘辘,恶狠狠地张开血盆大口,怒吼了一声,把四周的鸟雀都吓飞了。 “把弓给我,快点!”豹子将弓与箭袋掷给苏提。她躲在战车旁不敢离开,毕竟在这里比较有安全感。就在苏提抓起弓箭时,熊掌又挥扑了过来,抓伤了他的背。 这回,苏提脸贴在地上,血流如注,再也动弹不得了。 豹子见苏提倒下,再度发出尖叫声,转移了那只庞然巨兽的注意力。它迈开沉滞的脚步,向早已吓得四肢发软的豹子走去。 此时,苏提跪了起来,眼前掠过—一阵红晕。他使出最后的一点力气拉开弓,朝那一片棕色绒毛射了一箭。大熊腹侧中箭,立刻回转身来,大口一张,四脚一撤,便往发箭的方向狂奔而来。 苏提强忍着痛,眼看就要晕死过去之际,又及时射出了第二箭。 孟斐斯军医院院长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苏提的伤口太多、太深,应该毫无存活的机会。他很快就会解脱,不再痛苦了。 据利比亚女子豹子说,这位神箭手不顾熊爪的威胁,射出了最后一箭,大熊也因为眼睛中箭而身亡。她于是将鲜血淋漓的他拖到战车旁,并使出超人的力气把他拽上车。 她也没忘记处理那具尸体。仅管碰触尸体的感觉令人作呕,然而苏提宁愿冒着生命的危险,不就是想把遗体运回埃及吗?幸好,马匹都十分温驯听话。它们本能地循着原路往回走,认路的本领可比豹子强多了。一具战车尉的尸体、一个奄奄一息的逃兵和一名在逃的外邦女子,这支奇怪的队伍就这么被亚舍将军的后行部队给拦了下来。 幸亏有豹子的解释,战车尉的身份也经过证实,真相终告大自。战死沙场的战车尉获得了追封,并在孟斐斯制成了木乃伊。豹子被发配到一个大地主手下当庄稼女工,至于苏提则因勇气可嘉受到表扬、不守纪律受到了处分。 凯姆向帕札尔暗示了事情的经过。帕札尔惊愕地喊道:“苏提人在孟斐斯? ” “亚舍将军已经凯旋归国,叛逆也已经肃清了。只剩下首脑埃达飞还在逃。 ” 帕札尔管不厂这些,他只关心好友。“苏提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 “为什么他没来找我?” 凯姆不知怎么接口,转过身去低声说:“他不能动。” 帕札尔按撩中注,发了火吼道:“说清楚一点!” “他受伤了。” “很严重吗?” “他的情况……”凯姆犹豫着,没有把话说完。 “老实说!” “他恐伯不行了。” “他人在哪里?” “在军医院。”才说完,他马上又加了一句,“我不能保证他还活着。” “他失血过多。”军医院院长说明他的病情,“开刀只会徒增痛苦,还是让他平静地死吧。” “你能做的只有这样吗?”帕札尔冲着院长质问。 “我已经无能为力。他被熊爪撕扯得伤痕累累,能支撑到现在我也很惊讶,可是要想活命是不可能的。” “可以搬动他吗?” “当然不行。” 帕札尔下定了决心:他绝不让苏提在医院的病房中。“帮我找一副担架。” “你不能搬动这个垂死的人。” “我是他的朋友,我知道他的心愿:他要在自己的家乡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时辰。 如果你坚持不放人,你就要对他负责,也要对众神负责。“医生可没有把帕札尔的话当耳边风。死不瞑目的人都会变成幽灵,回到人世间复仇,即使身为医院院长也逃不过这个劫数。 “你签个名,让我把他带走吧。” 帕札尔花了一个晚上,把二十多份比较不重要的档案整理出来,这些可以让书记官忙上三个礼拜了。必要的话,亚洛可以传信到底比斯最高法庭通知他。他原本希望能找布拉尼帮忙,但是他却已经住进卡纳克神庙准备退休了。 天才蒙蒙亮,凯姆便和两名护士把苏提搬出医院,安置在一艘小船的舒适船舱内。 帕札尔一直陪在好友身边,用手紧握着他的右手。有几次,他仿佛感觉苏提醒了,他的手指在动。然而,不过是一瞬间的幻觉罢了。 “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奈菲莉。军医不愿为苏提动手术,你能替他检查一下吗?” 她向棕搁树下等着看病的十几人解释,说临时有急诊病人要看诊,她得先告退一下。 然后她让凯姆帮忙搬了几个药罐子聚。 “军医怎么说?”她问帕札尔。 “遭熊重创的伤口太深了。” “这趟旅程,他的情形如何?” “他一直昏迷不醒。只有一次,我好像感觉到他动了一下。” “他身子强壮吗?” “壮得跟石柱子一样。”帕札尔从未怀疑过苏提的勇壮。 “得过什么重病吗?” “完全没有。” 奈菲莉替苏提检查了一个多小时。她走出诊疗室时,—下了这样的断语:“我会尽力医治他的。” 不过她接着又说:“但要冒很大的风险。但是若不开刀,他非死不可。开了刀至少有一线生机。” 傍晚时分,她开始动手术。帕札尔在一旁担任助手,为她传递她所需要的手术工具。 奈菲莉先为他施行全身麻醉。她将矽石混合鸦片与曼德拉草根后,磨成粉。 由于药性很强,每次只能取用极少的剂量。动到伤口时,她便将药粉和人醋中,然后再把得出的酸液盛到角状的石杯内,以备局部麻醉消除痛楚之用。麻醉的时效则利用她的手钟来计算。 她手持比金属更为锋利的黑曜岩所制成的小刀与解剖刀,割了下去,手势既沉稳又精确。她改造了肌肤,用牛肠制成的细线将每个伤口缝合,并在缝合处一一贴上纱布绷带,以便使伤口愈合得更快一些。 手术进行了五个小时,奈菲莉已然精疲力竭,但苏提也得救了。 奈菲莉在比较深的伤口上敷上了鲜肉、油脂与蜂蜜,待隔天一早,再将敷料换新。 敷料中含有一种温和、具保护作用的植物组织,能够预防伤口发炎,加快结痂的速度。 三天过去了。苏提终于从昏迷中苏醒,奈菲莉让他喝了点水和蜂蜜。这几天来,帕札尔一直守在他的床边,见到好友醒来,不禁雀跃不已。“你得救了,苏提,得救了!” 苏提则迷迷糊糊地问道:“我在哪里?” “在一艘船上,就在我们村子附近。” 苏提对他的细心觉得感动,“你没有忘记……我确实想死在这里。” “奈菲莉帮你动了手术,你会好起来的。” “你的女朋友?” “她是个医术高超的外科医生,一个顶尖的医生。” 苏提试着想坐起来,却痛得忍不住哀号了一声,又跌回床铺。 “现在千万不能动。” “叫我不能动……” “有耐心一点。” “这只熊真是把我四分五裂了。” “奈菲莉已经替你缝合了伤口,你很快就可以恢复力气了。” 突然间,苏提露出了惊恐的眼神。帕札尔以为他又要昏倒,紧张极了。可是苏提忽然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急迫地说:“亚舍!我一定要活下去,告诉你关于这个魔鬼的事情。” “你冷静一点。” “我必须让你知道实情,法官大人,因为你有责任为埃及维护正义。” “我在听,苏提,可是我求求你,别激动。” 苏提的怒气稍稍平息后,缓缓道出:“我看到亚舍将军拷打并谋杀一名埃及士兵。 当时他和一些亚洲人在一起,也就是他声称讨伐的叛逆。“帕札尔怀疑好友是因为高烧而产生了幻觉,但是苏提虽然宇字句句都是想了又想才说出口,态度却从容而肯定。 “你当初怀疑他是正确的,现在我为你带来了证据。” 帕札尔却认为太过薄弱。“我需要确实的证据。” “这样还不够吗?” “他会否认的。” “我的证词也一样有力啊!” 帕札尔要他先稍安匆躁,并提醒他说:“你复原之后,我们再商讨对策,但先不要跟任何人谈起。” “我会活下去的。我要等着看这个混帐东西被正法。” 苏提忍着痛,咧开嘴强笑问道:“我没让你失望吧,帕札尔?” “有你这样的朋友是没话说的。” 奈菲莉在河西的名声越来越响亮了。这次手术的成功震惊了整个医界,有些医生遇到疑难症还会求助于她。她不会拒绝类似的要求,但有两个前提,一是以村民为优先,二是让苏提住进德尔巴哈利(此址位于底比斯河西地区,著名的哈特谢普苏女王曾在此建了一座大神庙,至今参访的人仍络绎不绝)神庙疗养。卫生当局答应了她的要求,这名奇迹般被治愈的战场英雄,就此成了医学界的荣耀。 德尔巴哈利的神庙中有一间岩石凿空而成的礼拜堂,专门侍奉因赫台,那位古王国时期伟大的治疗学家。医生都会到这里来静思,祈求先人的智慧以便使自己的医术更为精进。有时候,康复期的病人也能够佐进这个神奇的场所养玻他们闲步于廊柱之间,欣赏着叙述哈特谢普苏女王功绩的浮雕,并且还可以在种满了乳香树的庭园里散步,呼吸树脂散发出的芳香气息。这种树是自索马利亚海岸附近的神秘国度特别引进的。庙里有一些铜管连接了地下水管,将具有疗效的水输送到铜制容器中,苏提每天都要喝掉二十几个容器的水,以避免感染或手术后的并发症。幸赖于他拥有惊人的生命力,病情恢复得极为迅速。 帕札尔和奈菲莉沿着花径斜坡往下走过德尔巴哈利一阶阶平台。帕扎尔打破沉默说:“你救了他——命。” “我运气不错,他也—样。”奈菲莉回答说。 “有什么后遗症吗?” “会留下几道疤痕。” “这会更增添他的魅力。”帕札尔说完这词话,与奈菲莉相视而笑。 灼热的太阳高高挂在头顶上。他们在斜坡底找了—处刺槐树荫,坐了下来。 “你考虑过了吗,奈菲莉?”她没有塔腔。她的回答将注定他一生的幸与不幸。 正午的炙热,把一切烘烤得懒洋洋,毫无生气。田里的农夫在芦苇草搭盖的小棚子底下吃午饭,饭后还得睡个长长的午觉。此时,奈菲莉闭上了眼睛。 “我真的全心全意地爱你啊,奈菲莉。我希望能娶你。” “一块儿生活……我们办得到吗?” “我绝不会再爱上其他女人了。” “你怎么能这么确定?爱情的创伤是很容易遗忘的。” “你实在太不了解我了……” “我知道你很认真,所以我才害怕。” 帕札尔遭到拒绝,突然有了——个想法:“你另有意中人吗?” “没有。” “要真是这样,我会受不了的。” “你会忌妒?” “不只是忌妒,是无法形容的感觉。” “你把我想象成一个十全十美、毫无缺点、所有美德兼备的女子了。”奈菲莉叹了口气说。 “你并不是一个幻梦。”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有一天梦醒的时候,你会失望的。” “我看到了你活生生的模样、闻到厂你的香味、你就在我身旁……这难道都是假象吗?” “我觉得害怕。假使你错了,假使我们都错厂,到时候的痛苦是难以忍受的。” “我永远不会对你失望。”面对奈菲莉的疑虑,帕札尔依旧斩钉截铁。 “我不是女神,等你了解了真相,你就不会再爱我了。” “不要再说服我放弃厂。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生命中的太阳。 奈菲莉,你的光芒四射,你知道吗?没有人能否认这一点。无论你愿不愿意,我的生命已经属于你了。“帕札尔激动地道出了内心的话。 “你错了。我们未来的事业分属于不同的地方,你在孟斐斯,我在底比斯。 我们会隔得很远,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奈菲莉却仍冷静理性如常。 “我的事业根本不重要!” “不要违背了你的使命。再说你会允许我放弃我的职责吗?” “只要你要求,我就做得到。” “这不是你的本性。” 帕札尔收起适才高亢的声调,转而变得温柔:“我惟一的希望是能够一天比一天更爱你。” “你太极端了吧?” “如果你拒绝我的求婚,我就再也活不下去了。” “要胁似乎不是你的作风。” “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帕札尔不愿她误解,急忙辩解并问道,“你愿意爱我吗,奈菲莉?”她张开眼睛,受伤地望着他:“我不能骗你。” 说完,她便踩着轻盈优雅的脚步离去。仅管日照炎炎,帕札尔却感到全身冰冷。 第二十九章 庙宇庭园中的平和与宁静,可不是苏提这种人能够长久忍受的。虽然女祭司都很美丽,但是她们并不负责照顾病人,又老是躲得远远的,因此地每天接触的就只有—个帮他换药、性情粗暴的男护士而巴。 手术过后还不到一个月,他便已经耐不住寂寞了。当奈菲莉来替他作检查时,他早已坐立不安。“我已经复原了。” “还不完全,不过你的情况的确好极了。缝合处都没有绷裂,伤口也愈合得很好,完全没有感染。” “这么说我可以出去了!”“你得答应我好好保重自己才行。” 苏提忍不住兴奋之情,在她的脸颊两边各亲了一下。“你救了我一命,我不会忘记你的恩德。只要你一句话,我必定赴汤蹈火。英雄说话算话!” “你只要带一罐治疗水回去,每天喝三小杯。”奈菲莉笑着说。 “啤酒不禁了吧?” “啤酒、葡萄酒都能喝,但要节制。” 苏提挺起胸、伸出双臂高喊道:“重生的感觉真好!这些日子受的苦,只有女人能帮助我忘记。” “你不打算结婚吗:” “哈朵尔女神保佑、可别让我受此灾难!要我守着一个忠实的妻子,和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小萝卜头?才不。我要一个情妇换过一个情妇,再换过一个情妇,这种人生才美妙。每个女人各有千秋,各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跟你的朋友帕札尔好像截然不同。”奈菲莉不禁莞尔。 “你别看他好像很保守,他可是热情如火的,比起我还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要是敢向你表白就好了……““他表白了。” “他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他的话让我害伯。”奈菲莉老实说出自己的感觉。 “帕札尔这一辈子只会爱一次。像他这种人一旦坠人情网,便是一生的狂热爱恋。 这一点女人总是无法了解,因为你们需要时间去适应、去投入。帕札尔就像滔滔不绝的汹涌激流,而不是一时的干柴烈火,他的热情是不会消减的。他太真了,以致无论他是大胆怯或太热切,都显得笨拙。对于速食爱情和一夜情,他是不屑的。 他只能谈轰轰烈烈的恋爱。““要是他错了呢?” “他会一直努力达到理想为止。要他妥协根本不可能。” “你觉得我的忧虑有道理吗?”奈菲莉若有所思地问。 “谈到爱情,理智便完全派不上用常不管你作何决定,我都祝福你。” 苏提十分能体会帕札尔的感觉,奈菲莉确实光艳照人。 他一直坐在棕搁树下,什么东西也没有吃。他的头垂到膝上,像是哀悼着什么,白昼黑夜对他已无分别。他静定如石,连孩子们也不敢过去逗弄他。 “帕札尔!是我,苏提。” 他没有反应。 “你以为她不爱你。” 苏提在好友身边坐了下来,背靠在树干上,继续又说:“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了,我也知道。我也不想试着去安慰你了,你的痛苦是别人无法分摊的。但是别忘了你还有任务未完呢。” 帕札尔还是一语不发。 “你跟我都不能让亚舍通遥法外,否则在另一世的法庭上,我们将会再度被判处死刑,而且对于自己软弱的行为毫无辩驳的余地。” 帕札尔依旧不动。 “随便你吧,你就在这里想她想到饿死为止好了。我一个人去对付亚舍。” 帕札尔这才恢复清醒,看着苏提:“他会毁了你的。” “各人有各人的忍耐极限。你受不了奈菲莉对你的冷漠,我却无法忍受杀人魔的脸孔夜夜出现在梦中。” “我会帮你。”帕札尔想站起来,不料一时间天旋地转,脚下一个跟跪差点跌倒,苏提连忙扶任他。“对不起,可是……”“你常常跟我说做人不能食言。 所以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快点让你自己恢复元气。” 他们二人播上了渡船,船上还是一样的拥挤。帕札尔勉强吃了点面包和洋葱。 风呼呼地打在他脸上。 “看着尼罗河。”苏提对他说,“尼罗河是圣洁的化身,面对河水,每个人都觉得那么微不足道。” 帕札尔听从好友的话,注视着清澄的水。 “你在想什么,帕札尔?” “还用问吗……” “你怎么能确定奈菲莉不爱你?我跟她谈过,她……”“没有用的,苏提。 ”帕札尔就是想不开。 “溺死的人或许真的能享受福报,但是他们毕竟还是死了。何况你还答应要把亚舍绳之以法。” “要不是你,我会放弃的。” “因为你已经不是你了。”苏提带着责备的口吻说。 “不,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独自沦人最悲惨的寂寞世界。”帕札尔还是被受伤的情绪所占据,悲观地回答道。 “你会忘记的。” “你不明白。” “时间是最好的止痛剂。” “时间磨灭不了记忆。” 船一靠岸,乘客便纷纷攘攘地推着驴子、羊和牛下船了。他二人等人群散了,才爬上梯子,走到底比斯大法官的办公室。询问之下,并没有给帕札尔的书信。 “我们回孟斐斯。”苏提说。 “你就这么急吗?”帕札尔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我等不及要见到亚舍。你简单跟我说一下你调查的结果好吗?”帕札尔有气无力地重述着调查的经过,苏提则专心一意谤听着。 “跟踪你的人是谁?” “不知道。” “是警察总长的作风吗?” “有可能。” 苏提想了想,说道:“我们先去找卡尼,再离开底比斯。” 帕札尔温顺地答应了。他依然游移在现实边缘,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奈菲莉的拒绝使他心灰意冷。 卡尼已经不再是一个人照顾园子,园中也多了一些平衡灌溉系统。绝大部分的人力集中在菜园部分,他则独自负责照顾药草。卡尼的肩背越来越厚实,皮肤的皱纹也越来越多,只见他挑着两个重重的水桶,行动十分缓滞。不过他宁愿自己辛苦,也不许任何人碰这些他最心爱的植物。 帕札尔为他介绍了苏提,他却眼睛上下打量着,问道:“你的朋友?” “在他面前,你有话尽管说,不必避讳。” “我还是继续在打听那名退役军人的消息。细木工、木工、挑水工、洗衣工、农夫……各行各业都没有漏掉。只得到一个很薄弱的线索:我们找的人在失踪以前曾经当过几天的修车工人。” 苏提听了却说:“也不算太薄弱,至少知道他还活着!” “但愿如此。”卡尼说。 “他会不会也被杀了?”苏提问道。 “总之,就是找不到人。” “继续找。”帕札尔说,“那第五名退役军人还活在人世。” 底比斯的夜里,当北风送凉,三两好友一同坐在藤架与花棚下喝啤酒,欣赏着夕阳西下的美景时,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惺意的呢?肉体的疲倦消除了,心灵的折磨也停息了,西方的天空展现出了沉默女神配红的美丽容颜。暮色中飞过了几双白鹤鸟。 “奈菲莉,明天我就回孟斐斯去了。” “工作需要?” “苏提目睹了一件叛逆的罪行。”帕札尔迟疑了一下,“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还是不要多说。” “情况这么危急吗?” “和军方有关。” “你也要想想你自己,帕札尔。”奈菲莉不由关心地说。 “你会关心我的遭遇吗?”帕札尔苫涩的语气让奈菲莉的脸涨得排红。“不要挖苦我。我多么希望你幸福。” “你是惟一能让我幸福的人。” “你老是这么绝对,这么……”面对这个固执的人,她真不知该怎么说。 “跟我走。” “不可能。我的感觉不像你那么强烈,承认吧,我跟你是不一样,我向来温吞吞的。” “事情很简单:我爱你。你不爱我,如此而已。” 帕札尔对感情做单纯的二分法,奈菲莉非常不以为然:“不,没有这么简单。 白天和黑夜不能清楚地一刀两断,季节的分野也没有那么清楚。““我还有一点希望吗?” “我如果说有,那是骗你的。” “你看吧。”帕札尔原本燃起的希望又灭了。 “你的感情太强烈、太急躁了……你不能要求我回报以同等的热情啊!” “不用解释了。” “我心里的想法,我也不清楚,又怎么能给你肯定的答案?”奈菲莉也心慌意乱了。 “我这一走,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帕札尔于是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他暗暗希望奈菲莉出声挽留,但最后也只是再度失望。 书记官亚洛承担的责任不大,因此也没有什么严重的过失。 整个区都很平静,未曾发生重大刑案。帕札尔将细节处理好,便应警察总长的传唤前往他的住处。 孟莫西的声音还是一样鼻音浓厚而急切,但却比平常更加笑容可掬。 “亲爱的法官!真高兴再见到你。你出远门去了?” “职务上的需要。”帕札尔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的辖区是最安全的辖区之一,看来你的声名的确发挥了一定的影响力,大家都知道你绝对依法办事。”总长顿了一下,看着他说,“容我冒昧,你好橡很疲倦。” “没什么大不了。” “是,是……”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这件事很敏感,你很……令人遗憾。关于那个可疑的储粮塔,我完全遵照你的计划行事。你记得吗?我曾经质疑该塔的功能。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想的并没有错。” “总管逃走了?”年轻的法官吓了一跳。 “不,没有……完全不关他的事。意外发生时他并不在现常”“什么意外? ” “储藏塔在一夜之间被盗走了半数谷粮。” “你开什么玩笑?”帕札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唉,这不是玩笑!而是悲哀的事实。” “可是你派人看守了呀。” “的确是。可是因为有人在粮仓附近打架闹事,守卫不得不去干预。这又怎么能怪他们呢?结果当他们回到岗位时,就发现谷粮被偷了。实在是不可思议! 现在,储藏塔的情形确实和总管的报告吻合了。” “有嫌犯吗?” “一点重要的线索都没有留下。” “没有目击者?” “谷仓附近的人向来不多,偷窃行动又无懈可击。要找窃贼恐怕不容易。” “我想你已经出动最优秀的警力了吧?” “这点你可以放心。” 帕札尔突然变了个口吻问道:“孟莫西,你老实告诉我,你觉得我是个怎么样的入?” “这个嘛……”孟莫西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有些不知所措,“我认为你是一个十分尽责的法官。” “你觉得我还有一点智慧吗?” 孟莫西嘿嘿两声说:“亲爱的帕札尔呀,你太低估自己了吧!” “如此说来,你就应该知道我压根不相信你刚才说的话。” 西莉克斯夫人又开始烦躁不安了,她此时正接受一名解梦师的细心诊疗。诊所内全部漆成黑色,一片幽暗。每个礼拜,西莉克斯都会到这里来,躺在一张草席上,向分析师叙述自己的梦魔,征求他的意见。 解梦师是叙利亚人,定居孟斐斯已多年。他利用许多魔法书与解梦书(近代发现了一些解梦书,书中注明了梦的性质,并附有解说),吸引了不少以贵妇与富裕的中产阶级妇女为主的顾客群。仅管他收取的费用极高,但他不也抚慰了这些可怜女性脆弱的心灵吗?分析师坚持治疗是没有期限的,是啊,怎么可能不再作梦呢?但只有他才能解读睡梦中侵扰着大脑的那些幻象。若有病人主动接近,对他表示爱意,他都会谨慎地推辞,只接受一些风韵犹存的寡妇。 西莉克斯咬着指头。 “你和丈夫吵嘴了?”分析师问道。 “为了孩子的事。” “孩子犯了什么错?” “说谎。可是也没那么严重嘛!我丈夫却大发雷霆,我护着孩子,他就吼我。” 西莉克斯仿佛有一肚子的委屈。 “他会打你吗?” “偶尔会,但是我会还手。” “他对你身材的转变满意吗?” “很满意啊!他总是不停地抚摸我……有时候,我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只要我不去管他的事。” “你对他的事有兴趣吗?” “一点也没有。我们有钱就够了。” “这次争吵过后,你有什么反应?” “跟以前一样,关在房里大叫,然后就睡着了。” “做了很长的梦?”解梦师开始切入主题。 “梦的情景都一样。起先,我看到河面飘起一团雾。然后,有个东西,应该是一艘船,想穿过这片雾。结果太阳出来,雾也散了。我又看到一个巨大的男性生殖器,正笔直地往前进。我回头想躲进尼罗河畔的一间屋子,可是屋子却又变成了女性的生殖器,我觉得好奇,又感到害怕。” 西莉克斯喘着气。解梦师对她说:“你要小心。根据解梦书上所说,梦见男性生殖器是失窃的前兆。” “那女性的生殖器呢?” “是贫苦。” 西莉克斯夫人顾不得头发散乱,立刻赶到仓库去。她的丈夫正在责备两个人,那两人则晃着双臂,一脸的难过无奈。 “对不起,亲爱的,打扰你一下。你要小心,我们可能会失窃而变得一无所有。” “你警告得太迟了。”美锋忿忿地说,“这两名船长也和其他船长一样,都说没有船可以从三角洲帮我运纸莎草纸到孟斐斯。我们的仓库还得空下去。” 第三十章 帕札尔法官安排了愤怒的美锋之后,问道:“你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让商品可以自由流通。订单一张张地来,我的货却送不出去。” “一有空船就……” “不会有空船的。”美锋立刻截断法官的话。 “恶意的阻挠?” “你去查就知道了。每耽搁一小时,都是我莫大的损失埃”“明天再来一趟。希望我能得到一些具体的实证。” 美锋这才感激地说:“我不会忘记你为我所做的。” “我是为了司法正义,美锋,不是为了你。” 凯姆对这次的任务很感兴趣,狒狒更深有同感。他和拂拂按着美锋提供的运输商名单,一一造访,询问他们拒绝的理由。运输商们或是拉拉杂杂地解释一大堆,或是露出无奈惋借的表情,甚至有人很明显就在说谎,使得凯姆更加确信美锋怀疑得并没有错。 午休时间,在一处码头的尽头,凯姆挑中了一个工头,他们的消息向来很灵通。 “你认识美锋吗?” “听说过。” “没有船可以载运他的纸莎草吗?” “好像是。” “可是你的船空空的停在港边埃”凯姆指着停在港边的船说,狒狒则朝工头龇着牙。 “把这头野兽拉开!”工头又惊又伯。 “你照实说,我们就不再烦你。” “戴尼斯已经把所有的船都租下来,租期是一个礼拜。” 当天傍晚,帕札尔法官便按例行程序亲自讯问船东,并要求出示租约。 上面都签了戴尼斯的名字。 船员们从有帆的平底驳船上,将食物、瓦罐与家具卸到另一艘货船上,准备出发到南方去。货船上桨手不多,大大的船身几乎都被储放货物的隔间占满了。 船尾掌舵桨的舵手已经就位,还差船头的划桨手,这名桨手必须不时地用长竿子测测水深。码头上,戴尼斯正在和船长说话,一旁人声嘈杂闹哄哄的:有船员在唱歌或互相斥骂,有木工在修一艘帆船,有石匠在维修码头。 帕札尔在凯姆和拂拂的陪同下,上前问道:“我能请教你一件事吗?” “当然可以,不过要等一下。”戴尼斯并末多加理会。 “很抱歉,这件事很紧急。” “不至于急到要耽误船只启航吧?” “的确有这个必要。”帕札尔严正地说道。 “为什么?”帕札尔随即打开了足足一公尺长的纸卷。“我已经把你的罪状全部列出了:强行租赁、恐吓船家、企图垄断市尝妨碍货物流通。” 戴尼斯仔细看了,所有的控诉都有凭证而且于法有据,但他还是强词夺理: “我要提出抗议,你的指控太夸大不实了。我租了这么多船是因为有特别的货要送。” “什么货?” “各种材料。” “太笼统了。” “做我这一行,总是有备无患嘛。” “你这么做,美锋就成了受害者了。” 戴尼斯一听到美锋的名字,便立刻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神气。“你看看! 我就说嘛,他野心太大终究要失败的。““不论如何,垄断的事实很明显了,因此我要动用征调权。” “请便吧,西码头的船全部任由你调用。” “你这艘船最合适。” 戴尼斯大步一踏挡在舷梯前,喝道:“我不准你碰这艘船!” “你这句话我会当作没听到,否则阻挠执法罪可不轻。” 戴尼斯态度不再那么强硬,“你要讲理……底比斯方面还在等这批货呢。” “美锋所蒙受的损失是由你引起的,依法你必须予以赔偿。为了以后还有合作的可能,他答应不告你。但是他受延误的货量实在太多了,需要这艘大货船才能勉强运完。” 帕札尔、凯姆和拂拂一起上了船。帕札尔不仅想还美锋一个公道,同时也是依着直觉行事。 船上有几个拼板隔间,木板上都打了洞以利通风,里面关了马、牛、山羊和羔羊。 这些动物有的可以自由活动,有的则用绳子栓在甲板的环扣上,不怕晕船的还可以在船头闹晃。其他的隔间则只是几个构造简单、有顶的木棚架,里面放了矮凳子、椅子和独脚的小圆桌。 船尾,有三十多个小型简仓藏在一面大篷布下。 帕札尔将戴尼斯叫来,问道:“这些麦子哪来的?” “仓库来的。” “谁运来的?” “这要问工头。” 工头受到质问,便拿出一份公文,上面的章印却模糊难辨。 这么平常的货物,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戴尼斯一年到头都会替缺粮的省份运送谷粮。多亏了国家的储藏塔,才能使全国各地免予饥荒。 “谁下令发运的?”工头说他不知道。帕札尔转身看了主人一眼,后者宜即带他到港口边的办公室去。 “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戴尼斯烦躁地说,“没错,我是想给美锋一点教训,可是那只是开个玩笑。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的货有问题?” “职务机密。” 档案的建立都很完整。戴尼斯只好连忙将法官要看的粘士记录板抽出来。 下令运粮的是哈图莎,那个赫梯公主、掌理底比斯后宫的第一摈纪、拉美西斯大帝的政治妻子。 托亚舍将军之福,亚洲各附属国又恢复昔日的宁静。他也再度证明了自己对此地区的深知熟识。他回国两个月后,时值仲夏,刚涨完水,为两岸的农田留下了肥沃的河泥,民众便欢天喜地地为他举办了一次盛大的庆典。亚舍所带回的贡品何其多呀!除了一千匹马、五百名俘虏、四百头牛、四十辆敌军战车外,还有数以百计的长矛、剑、甲胃、盾牌和二十万袋的谷粮。 皇宫前聚集了负责守护法老、维持沙漠秩序的精英部队,以及阿蒙神、拉神、普塔赫神与塞托神等四支重要军团的代表,其中包括战车部队、步兵队与弓箭队。 所有高级将领都到齐了。埃及军人以最盛大的排场展现其强大军力,借以向最高长官致敬礼。拉美西斯赐给了他五条金项圈,并下沼全国人民欢庆三天。亚舍于是成为国家的栋梁,巩固王权、抵预外敌都靠他了。 苏提也参加了庆典。将军赏了他一辆全新的战车加入阅兵队伍,让他不必像大部分军官一样还要添购车辕和车身;拉车的两匹马由三名士兵照理。 游行之前,将军前来向最近一次战役中的英雄道贺。“继续为国家效命,苏提,我保证你前途似锦。” “我心里觉得很不安,将军。”苏提故意说道。 “你怎么会这么说呢?” “只要一天不抓到埃达飞,我就一天无法安眠。” “你真是个伟大而勇敢的战士。” 苏提又故作狐疑状:“真奇怪……我们已经团团围住了,他怎能逃脱?” “这个无赖很狡猾的。”亚舍将军顺口便说,并无怪异之处,但苏提不死心,仍继续探他的口风。“他简真完全掌握了我们的动向。” 亚舍将军皱起了眉头。“听你这么说,我倒有个想法……我们之中出现了司谍。” “不太可能。” “事实已经证明了。你放心,我会和参谋长好好研究这个问题。我们不会让那卑鄙的叛贼道遥太久的。” 亚舍拍拍苏提的脸颊,便又和另一名战士攀谈起来。这番刺探虽然明白,却未使他露出马脚。 苏提一度怀疑也许自己弄错了,然而当时恐怖的一幕,至今仍深印在脑海中。 他竟然期望冷血的叛贼会因为自己几句话就惊慌失措,他也未免太天真了。 法老发表了一篇长谈,由传令官将重点传达到每一个村镇。他以军队统帅的身份向国民保证将继续严守边防,维续和平。四大军团的两万名战士将会保护埃及不受任何侵扰。国家招募了许多努比亚人、叙利亚人的战车队与步兵队,这关系着上下埃及人民的幸福安乐,因此尽管面对昔日的同胞,他们仍会与入侵者奋战到底。 法老绝不容许有任何违反纪律的情况发生,首相也会遵从圣旨严格把关。 为了嘉勉亚舍将军忠诚而杰出的表现,法老特派他负责训练军官,以便将来带队出任亚洲的警戒任务。他的经验对他们而言是很珍贵的。已经身兼国王右侧持扇者的亚舍将军,将再增添另一项头衔:资深战略顾问。 帕札尔打开案卷又园了起来,整理的总是那些早已整理过的文件,下的命令也老是和书记官相左,甚至还忘了遛狗。亚洛更不敢问他问题,因为他总是答非所问。 苏提越来越不能忍受亚舍的道遥法外,对帕札尔也越来越没有耐心,便天天在耳边轰他。但是帕札尔却不断说要慢慢来,也没有具体的计划,甚至还逼好友发誓绝不采用激进手段。轻率地攻击亚舍将军,结果必然是失败。 苏提发现帕札尔对他的提议根本没兴趣,他径自迷失在痛苦的思绪中,人一天比一天消沉。 帕札尔原以为工作的压力能让自己忘记奈菲莉,不料两人的分离,竟更加深了他的悲痛。他知道这种苦只会随着时间日积月累,于是他决定让自己变成幽灵。向勇士和北风道别后,他离开了孟斐斯,往西方的利比亚沙漠走去。他已是身心惧疲,临走也没有告知苏提,因为他一定又会搬出一堆大道理来。心有所属却又无法结合,这样的生命已经成了一种折磨了。 帕札尔在炽烈的太阳下、滚烫的沙地里走着。他爬上一座小山丘,坐在一块石头上,双眼凝视着四野的苍茫。天地会将他毁灭,热度会使他干枯,士狼和秃鹰会令他尸骨无存。他无视自己即将葬身的坟场,心里仍咒骂着诸神,并自判第二次死刑,永世不得超生。其实,没有奈菲莉一起度过的永恒,不正是最残酷的惩罚吗?帕札尔失魂落魄地坐着,风夹杂着细沙刺痛地打在脸上,他也无动于衷,四周的一切渐渐变得虚无缥缈,空白的太阳、静止的光线……然而想就此消失却也不容易。帕札尔一动也不动,他觉得自己逐渐睡去,最后一次。 当布拉尼把手搭在他肩上时,他没有反应。 “我这把年纪了,走这段路可真累。从底比斯回来以后,原本打算好好休息,而你却逼得我跑到这片沙漠中找你。即使利用对物体放射性的感应力,找起来也很费力埃喝一点吧。” 布拉尼将装了清水的羊皮袋递给学生。帕札尔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把水袋的细口放到苍白的唇边,喝了满满一袋。然后他用一种平淡却坚定的语调说:“我如果拒绝,对你是一种侮辱,不过我不会再做任何让步了。” 布拉尼则不以为意,“你的耐力真好,皮肤没有灼热感,声音抖得也不厉害。” “沙漠会结束我的生命。” “它不会让你死。” 帕札尔浑身打颤,“我会耐心等。” “有耐心也没有用,因为你是个背信之徒。” 帕札尔吓了一跳。结巴起来。“你,老师,你……”“事实总是伤人的。” “我从未曾食言!” 布拉尼直视着学生的双眼道:“你真没记性。你在孟裴斯第一次接受任命时,曾以石为证发过誓。你看看我们周围的沙漠,那方石头已经化为干块万块,就是为了提醒你不要忘了你曾当着上帝、众人与你自己许下的神圣诺言。你知道的,帕札尔,法官并不是普通人。你的生命已经不属于你了。你要蹉跎、要蹂躏,都无关紧要,但是违誓的人却注定要四处游荡,与那些充满仇恨的幽灵互相残害。” 帕札尔并未因而提振精神,依旧落寞。“我不能没有她。” “你要尽法官的责任。” “即使不带着快乐与希望?” “司法需要的不是情绪,而是公正。” “我忘不了奈菲莉。” “跟我说说你调查的事。”布拉尼换了个话题。 斯芬克斯之谜、第五名退役军人、亚舍将军、被偷的谷粮……帕札尔将事实历历陈述,连内心的怀疑与不确定也都一并说了。 听完这席话,布拉尼语重心长地说:“你只是阶级最低的小法官,命运却将如此艰难特殊的任务交给你。这些比你的性命”更重要,可能还关系到埃及的未来。 你难道视若无睹吗?““既然你希望我有所行动,我会的。”这句承诺不免带点妥协与无奈。 “这是你的职责所在。你以为我的担子比你的轻吗?” “你很快就能在隐秘的神庙中享受宁静了。” “我要享受的不是宁静,而是庙里所有的活动。虽然我不愿意,却还是被任命为卡纳克神庙的大祭司。” 帕札尔的眼神为之一亮。“你什么时候接受金戒指?” “几个月后。” 两天来,苏提找遍了孟斐斯的大街小巷,他知道帕札尔很可能会想不开,不由得心急如焚。 帕札尔再度出现在办公室时,脸颊全是被太阳晒伤的痕迹。苏提拉着他去参加一个热闹的酒会,会上多的是熟人,勾起了不少童年回忆。到了早上,两人泡在尼罗河水中。 “你躲到哪去了?” “在沙漠里沉思。布拉尼带我回来的。” “你有什么确切的决定?” “仅管前路黯淡无光,我还是会谨守就职时宣告的誓言。” 苏提知道他还没有恢复,轻声劝慰着:“幸福会来临的。” 帕札尔却已经不相信幸福了。“你明知道不可能。” “我们一起奋斗。你要从哪里开始?” “底比斯。” “因为她?” “我不会再见她了。我必须澄清一件小麦非法交易案,还要找到第五名退役军人。 他的证词非常重要。““要是他死了呢?” “根据布拉尼的说法,我相信他只是躲起来而已。老师的感应杖从未出过差错。” “可能要找很久……”苏提提醒他。 “看佐亚舍,仔细留意他的一举一动,设法找出漏洞。” 苏提的车驶过扬起了一大片灰尘。这名新上任的战车尉嘴里唱着一首淫秽的歌曲,吹嘘着女人的不贞。苏提很是乐观,尽管帕札尔精神依然萎靡,但是他不会食言的。一有机会,他就介绍个轻桃的欢场女子给好友见识见识,保管他忧愁尽消。 亚舍绝逃不过法律的制裁,苏提一定要讨回这个公道。 车子通过了门口的两个界碑,进入农庄。此时热气逼人,大部分农夫都在树荫下乘凉。农场前发生了一起意外,有一头驴子把背上驼的东西给翻倒了。 苏提立即停车,跳下车来,把挥舞棍棒要处罚驴子的驴主人拉开。他上前轻拉驴子的耳朵,并一边抚摸一边柔声安慰,这头受惊的畜生才安静了下来。 “驴子不能打的。”他怪主人。 “我丢了一袋谷子耶!你没看到它把谷子弄翻了吗?” “不是驴子弄的。”一名青少年反驳说。 “那么是谁?” “是那个利比亚女人。她老喜欢拿刺戳驴屁股。” “原来是她!更该打。”主人恍然大悟之后,更加气愤。 “她在哪儿?”苏提问道。 “池塘边。我们如果要抓她,她就会爬到柳树上。”主人似乎拿她无可奈何。 “我来处理。”苏提拍拍胸脯保证。 他一靠近,豹子一溜烟便爬上树去,躺在一段比较粗的树枝“下来。” “走开!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变成奴隶。” “我本来应该已经没命了,记不记得?现在我来救你了。跳到我怀里来吧。 ” 她想也不想就往下跳。苏提受了重力跌倒在地,背上重重撞了一下,不禁面露苦笑。 豹子用手指轻摸着他的伤疤,问道:“别的女人不要你?” “这段时间,我需要一个尽心尽力的护士。你来帮我按摩。” “你全身都是尘土。” “因为我迫不及待想见你,于是就快马加鞭来了。不过你说得对,我应该先洗个澡。”他站起来,双手仍播着豹子便往池塘冲,跳下水时,两人的唇已经紧紧地粘在一块儿了。 奈巴蒙——顶一顶试戴着美发师为他准备的华丽假发,但他都不满意:不是太重,就是太花俏。追求时髦实在越来越困难了。他天天忙得不可开交,又要应付那些想塑身保持魅力的富家太太,又要担任许许多多行政委员会的主席,还要打发无数想接替他位子的人,他多么希望身边能有一个像奈菲莉一样的女人。然而,屡次遭到拒绝,怎不叫他心生怨恨?他的私人秘书行了个礼,说道:“我已经打听到你想知道的讯息了。” 奈巴蒙没有注意到秘书的表情,淡淡地问:“她放弃行医了吧?” “没有。” “你开我玩笑?”御医长这才留起了神。 “奈菲莉在乡下开了一间门诊所和实验室,还为病人动手术,现在十分受底比斯卫生当局的重视。她的名气越来越响亮了。” “太荒谬了!她根本没有钱,怎么买得起那些稀有珍贵的药材?”秘书得意地笑了笑:“你实在该对我的办事能力感到满意。” “快说!” “我追查到了一条奇特的线索。你听说过莎芭布这个名字吗?” “她不是在孟斐斯开了一家啤酒店吗?” “而且是最有名的一家。可是虽然生意兴旺,她却突然抛下酒店不知所踪。 ” 说了半天,奈巴蒙还是一头雾水。“这跟奈菲莉有什么关系?” “因为莎芭布不仅是她的病人,也是她的资金供应者。莎芭布为底比斯的客户提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赚取佣金,也让在她羽翼下的奈菲莉受益。这不是对道德的一大讽刺吗?” “医生受妓女资助……这下总算被我逮到了吧!”奈巴蒙心里又有了打算。 第三十一章 “你真是美名远播。”奈巴蒙对帕札尔说,“你不稀罕财富,也不向强权低头,总之,法律是你每天的食粮,廉直是你的第二天性。” 对御医长这番诌媚的话,帕札尔仅冷冷以对。“这不是当法官最基本的条件吗?” “当然了,当然……所以我才会选中你。”奈巴蒙有点尴尬。 “这么说我应该受宠著惊喽?” “我相信你一定会秉公办理。” 帕札尔从小就不喜欢笑容虚伪、态度造作、满口甜言蜜语的人,他对这个御医长真是反感到了极点。 “有一件天大的丑闻就要爆发了。”奈巴蒙压低了声音,仿佛不愿让书记官听到,“这件丑闻将钮曲整个医界的形象,使所有的医生蒙羞。” “请你说清楚一点。” 奈巴蒙转身看了亚洛一眼。于是,帕札尔便作势要他退下。奈巴蒙这才问道:“起诉,开庭,繁重的行政程序……这些形式化的作业难道不能避免吗?” 帕札尔没有答腔。 “你当然想多知道一点内情,我明白。但是你能答应保密吗?”帕札尔尽量克制着不发火。 “我有一个学生奈菲莉因为犯了错,遭到我的惩罚。她到底比斯本应更加谨慎,多向能力更强的同僚讨教,不料她却令我太失望了。” “她又犯了错吗?” “她一步比一步错得更离谱。她不但乱收病人,开出不适当的处方,还设立私人实验室。” “这犯法吗?” “没有,但是以她的财力,根本不可能做到这样。” “这是众神对她的眷顾。” “帕札尔法官,不是众神,而是一个卑贱的女人莎芭布,她是孟斐斯人,经营了一家啤酒店。” 奈巴蒙严肃紧张地说完后,原以为法官会义愤填膺。然而,帕礼尔却似乎毫不在意。 “现在的情况很叫人担心,”御医长又说,“总有一天真相会泄漏,将会连累一些有名望的医生。” “比如说你自己吗?”帕札尔语气中不无讽刺。 “当然了,因为我是奈菲莉的老师!我不能再保持沉默、太冒险了。” “我很同情你,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 奈巴蒙这才说出了他找帕札尔的目的:“你只要暗中强力干涉,就能解决这个麻烦了。既然莎芭布的酒店在你的辖区内,她又以假身份在底比斯工作、你何愁找不到起诉理由。如果奈菲莉依然故我不收敛一点,你就以重罚威胁她。她有了戒心以后,便会安分守己地当个村落小医生了。不过呢,我当然不会要求你免费帮忙。 我会给你一个迁升的大好机会,你的前途也会更加看好。““感激不荆” “我就知道跟你说得通。你年轻、聪明、有野心,不像其他许多法官什么都讲法,甚至已经到了不合理的地步。” “我要是失败了呢?”帕札尔故意问道。 “我会出面告奈菲莉,由你开庭审理,陪审团的人选我们一起决定。但是我不希望走到这步田地,因此你得展现你的说服力。” “我一定尽力而为。” 奈巴蒙松了一口气,对自己的做法感到庆幸。他没有错估了这个法官,“我很高兴自己找对人了。在我们这种高级分子之间,没有什么排除不了的困难。” 神奇的底比斯!在此他尝到了幸福与悲痛。迷人的底比斯!仙境般的夜过后,便是璀璨亮丽的黎明。无可逃避的底比斯!命运之神数度使他重返旧地调查事实真相,偏偏真相又有如受到惊吓的蜥蜴,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他在渡船上遇见了奈菲莉。帕札尔又紧张又担心,但她并没有赶他走。 “我当初不是随便说说而己。我们本来不应该再见。” “你比较不想我了吗?” “一点也没有变。” “你这是在折磨你自己。”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只要是为了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痛苦,我也难过。再次见面徒增感伤,你觉得必要吗?” 帕札尔不愿她误会自己又耍来纠缠她,赶紧澄清:“我这次完全是以法官的身份来见你的。” “我犯了什么罪?” “接受一名妓女的慨赠。奈巴蒙坚持不让你扩大行医范围,而且要你将重症病人交给其他医生诊治。” “否则如何?” “否则他会以违反医德为理由,禁止你继续行医。” “这有几分的威胁性?” “奈巴蒙很有影响力。” 对于奈巴蒙的不善罢甘休,奈菲莉也只是无奈。“之前他没有整垮我,现在他又不许我与他抗衡。” 帕札尔小心翼翼地问:“你要放弃吗?” “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奈巴蒙相信我能说服你。” “他不了解你。” “所以我们运气不错。你信任我吗?” “绝对信任。” 帕札尔听着她温柔的声音,感到无比陶醉。她这不是抛开了冷漠的外表,给了他另一种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了吗?“奈菲莉,不用担心,我会帮你。” 他陪着她走回村子,心里只希望这条路水无尽头。 暗影吞噬者放心了,帕札尔这趟出门似乎完全是为了私人因素。他不是要找第五名退役军人,而是想追求美丽的奈菲莉。 由于凯姆与拂拂之故,暗影吞噬者行动时不得不万分谨慎。 最后察访的结果,他相信第五名退役军人若非已经死亡,便是逃到了远远的南方,再也不会有人提起他。反正只要他不说话就行了。 然而,他仍继续跟踪帕札尔,以防出了任何差错。 狒狒显得焦躁不安。凯姆环顾四周,只有农夫和驴子、修筑堤防的工人,此外并末发现异样。但是拂拂警察却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凯姆于是更加小心防范,并往帕札尔与奈菲莉走去。这是他第一次仔细地打量了上司。这名年轻法官是理想的化身、乌托邦的使者,他既坚强又脆弱、既踏实又爱作梦,但无论如何,他从不偏离正道。他一个人并无法灭除人性的邪恶,但是他能遏止这股恶势力的蔓延,也因此使得那些蒙受冤屈的人有了希望。 凯姆真希望他不要插手管这么危险的事,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毁灭。可是眼看那些可怜的家伙死得不明不白,又怎么能怪他呢?只要平民百姓死后不遭人唾笑,只要法官不让财大气粗的大人物享有特权,那么埃及的光芒便能继续辉耀大地。 奈菲莉和帕札尔都没有说话。帕札尔一直以来便梦想着能和她手牵着手散步,就像今天这样,只要两人在一起,什么话也不必多说。他们的脚步一致,仿佛默契十足的伴侣。他何其有幸能偷得片刻如天神般的幸福、窃取一个比真实更为可贵的奇迹?奈菲莉轻快地走着,像空气一样:她的脚好像在地面飘动似的,一路走来毫不疲累。能够陪她一段,帕札尔感到无上的荣幸;若非自己必须坚守法官岗位,对抗即将来临的风暴,他真想就此隐姓埋名、全心全意地服侍她。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 奈菲莉比较不排斥他了。或许她需要两个人在一起时的这种沉默,也或许她会渐渐习惯他的热情、只要他不开口。 他们俩走进了实验室,正在挑拣药草的卡尼兴冲冲说道:“收成太丰富了。 ” “恐怕没有用。”奈菲莉遗憾地说,“奈巴蒙想阻止我继续行医。” “要不是法律不许向人下毒……我就……”“御医长不会如愿以偿的。我会插手管这件事。”帕札尔十分坚定地说。 “他这个人比毒蛇还恐怖,你惹他,他照样咬你。”卡尼虽然气愤,却也着实为法官担心。 “有新药材?” “神庙给了我一大块地种植药草,现在我就是他们正式的供应者了。” “这是你应得的,卡尼。” “这可没有忘记调查的事。有一次,我刚好有机会和负责人口普查的书记官聊天,不过据他说,这六个月来工作坊和农场都没有雇用过孟斐斯的退役军人。 老兵退伍后一定要报到,不然就会丧失他的权益,这么一来就等于把自己陷于绝境了。” “这个老兵太害怕了,他宁愿穷苦也不敢公然出现。” “他要是到外地去了呢?” “我相信他一定还躲在河西地区。”帕札尔依旧十分肯定。 帕札尔心中的矛盾令他苦不堪言。一方面,他觉得轻松,甚至几乎是快乐;另一方面,却又消沉难过。再见到奈菲莉,她也变得更和善、更容易亲近,使得帕札尔有了重生的喜悦:但是他也知道她不会嫁给他,便不免失落绝望了。 为了她、为了苏提、为了美锋的事情,他暂时没有时间多想。布拉尼的话提醒了他,埃及的法官理应为他人献身。 这天,底比斯西区的后宫举行了宴会,庆祝亚洲远征队伍凯旋而归,人民得以重享太平,并齐声歌颂伟大的拉美西斯大帝与大功臣亚舍将军。所有的织布女工、乐师、舞者、珐郎专家、教师、美发师、插花艺术家都在花园里逛着,一边闲聊一边享用点心。 她们欣赏着别人的衣饰,相互忌妒、相互批评。 帕札尔来的真不是时候,不过他还是见到了艳光四射、使众人黯然失色的后宫女主人。化妆技术无懈可击的哈图莎,对于这些仕女们不尽完善的彩妆显得很不屑。 身边众人的阿澳奉承,也都被她一句句带刺的话给驳了回去。 “你不是孟斐斯那个小法官吗?”见到了帕札尔,她难掩惊讶。 “很冒昧在这样一个时刻来打扰你,但能否请王妃殿下移驾,我们私下谈谈?” “太好了!这些个社交活动真是无聊死了。我们到池塘边去吧。” 这个正经庄重的法官是何等人物?竟能三言两语便征服了高高在上的王媳。 哈图莎很可能只是跟他玩玩,过后便会把他像断了手足的玩偶一样丢弃。总之,这名异邦女子的荒诞行径是令人难以逆料的。 水池里一朵朵自莲与蓝莲在微风中摇曳。哈图莎和帕札尔走到遮阳伞下的帆布折椅处,坐了下来。 “我们这般不遵守礼仪,一定会遭来闹言阔语的,帕札尔法官。”王妃打趣着说。 “我很感激你。” “这么说你会开始喜欢我这后宫的富丽堂皇喽?” 哈图莎这些刻薄戏谑的言语,帕札尔只是听若网闻。“美锋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没有。”王妃无趣地回答。 “戴尼斯呢?” “也没有。你是来侦讯的?” “我很需要你的证词。” “据我所知,这两个人并不是我手底下的人。” “戴尼斯是孟斐斯的主要运输商,他接到了你下的一道命公”“那又怎么样?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小事?”哈图莎开始有些不耐烦。 “可是就在前来底比斯的货船上,发现了失窃的官粮。” “这我就不懂了!” “货船、谷粮和盖了你的章的运输令都被查封了。” 哈图莎觉得帕札尔意有所指,不自禁地提高声量喝问:“你是在指控我偷窃?” 帕札尔则温言答道:“我希望你能解释。” “谁派你来的?” “是我自己来的。” 哈图莎不敢相信一个小小的法官有这般胆量,“你自己来的……我不信!” “你错了。” “他们又想害我,而这次利用的却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又容易操控的小法官!” “侮辱并恶意中伤法官,必须接受杖刑。” 哈图莎简直气疯了,他竟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帕札尔一切依法行事,并不在乎王纪的气恼与要挟,“跟一个犯了法与庶民同罪的王纪。何况你还涉嫌侵占国家的官粮。” 王妃呸的一声,“我才不管。” 帕札尔仍耐着性子解释:“涉嫌不代表定罪,所以我等着听你为自己辩护。 ” “我不会低头的。” “你如果是无辜的,有什么好怕?” “你竟敢怀疑我的清白!” “事实摆在眼前。” “你太过分了,帕札尔法官,实在太过分了。”她怒气冲冲站起身,头也不回便往前走。一旁的朝臣纷纷闪避,惟恐这把怒火延烧到自己身上。 三天后,底比斯大法官接见了帕札尔。大法官是个正值壮年、头脑冷静的人,很快就要接任卡纳克神庙的大祭司。他详细地将文件资料看了一遍,向帕札尔赞道:“你做得非常好,不论内容或形式都很用心。” “这里不是我的辖区,因此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你了。你若认为我有必要参与,我会立刻开庭。” “你本身有什么看法?” “谷粮的非法交易确实存在。不过,与戴尼斯似乎无关。” “警察总长呢?” “他可能知情,至于知道多少则很难说。” “哈图莎王妃呢?” “她坚决不作任何解释。” “这可就麻烦了。”大法官沉吟道。 “公文上的确有她的印章,无法做假。” “当然,但是是谁盖的呢?” “她自己。那是她戴的手指上的私人戒樱和宫里其他重要人物一样,她的戒印是从不离身的。” “接下来我们将会步步艰难了。”大法官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哈图莎在底比斯并不受人民爱戴,她太高傲、太爱批评、太专横了。不过即使众人的看法如此,法老还是会袒护她的。” “盗取为人民准备的谷粮是很重的罪埃”“我知道,但我希望不要公开起诉,以免有损法老声誉。而且根据你的记录,预审还没有结束。” 帕札尔显得脸色凝重。 “你不用担心,帕札尔法官。我身为底比斯大法官,绝不会将你的卷宗闲置于成堆的档案中。我只是想有更充分的起诉原因,毕竟原告是国家本身埃”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到。至于公开开庭……“帕札尔迟疑了一下。 “会比较好,我知道。但你是想先得知事实呢,还是想先要了哈图莎王纪的人头?” “我对她毫无敌意。”帕札尔连忙辩解道。 “我会试着让她说出真相,必要的话,我也会正式传召她。我们就把她交给命运之神,好吗?她若有罪,必然会付出代价。” 帕札尔见大法官说得十分诚恳,便勉为其难地问道:“你需要我的帮忙吗? ” “目前还不需要,而且孟斐斯方面有急事要你回去处理。” “是我的书记官?” “是门殿长老。” 第三十二章 妮诺法夫人实在难消心中的怒气。她不明白自己的丈夫怎么会蠢到这个地步。 他老是看错人,又老是学不乖,这次他竟然以为美锋会毫不反击便乖乖柬手就擒。 结果呢,娄子可捅大了:有一场官司要打、一艘货船被征调、涉嫌偷窃,而且还让那只小鳄鱼逮个正着。 “你的战果可真辉煌瞩!”戴尼斯却面不改色地说:“再吃点烤鹅,味道很棒。” 妮诺法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我们丢尽了脸又破产,那是你害的。” 戴尼斯却悠哉悠哉地安慰妻子:“放心,总会转运的。” “运会转,你这笨脑袋却变不了!” “只不过把一艘船扣留几天,有什么要紧?反正货已经换装到另一艘船上,马上就会到底比斯了。” “那美锋呢?” “他不告我们了。我和他已经达成协议,从此停战,并且以双方最大的利益为考量,分工合作。他还取代不了我们的地位,这次经验算是给了他教训。以后我们还要以公道的价格,替他运送一部分的货。” “盗粮的案子呢?” “不会成立的。人证物证都证明我是清白的。况且,我多少也得负点责任。 我是被哈图莎利用了。” “帕札尔的控诉呢?” 提到帕札尔,戴尼斯可就不那么轻松了。“是有点麻烦,这点我承认。” 妮诺法不禁又发作道:“好啦,官司打不赢,声誉毁了,还要罚款!” “没有到这个地步。” “你以为会有奇迹?” “只要稍作安排,又有何难?” 西莉克斯高兴地手舞足蹈。她刚刚收到一枝茎长十公尺、顶端开了黄、橙、红色的花朵的芦苔。芦荟汁液中含有一种油,用来涂抹生殖器可以避免感染。她丈夫常常得皮肤病后会在腿上留下红色的疯,芦荟本身对于治疗这种皮肤病也很有效。 此外,她还会帮他涂上由蛋白和金合欢花调成的药膏。 美锋得知被传唤入宫的消息,又开始发痒了,他带着焦虑不安的心情前往行政部门。 西莉克斯一边等着丈夫回来,一边准备止痒的香膏。 中午过后不久,美锋回来了。他向妻子说:“我们不马上回三角洲了。我会在当地找个负责人。” “公家许可证被取消了吗?”西莉克斯担心地问。 “刚好相反。我在孟斐斯经营与扩展的成功,受到大家热切的祝贺。事实上,王宫方面已经密切注意我纸厂的状况两年”是谁想毁了你?“西莉克斯一听,更是惊慌了。 “毁了我……没有啊!是谷仓总监注意到我进展得很快,便想知道发达以后的我变成什么样子。因为他看我工作更加勤奋,所以才叫我跟着他。” 西莉克斯听完又是擦讶又是欢喜。谷仓总监不但负责订定税率、按类征收并重新分配给各省,此外,他还指挥一群特别的书记官,监督各省的税务中心,收集各项土地与农产税收清单后,送交白色的“双院”,也就是管理全国财政的地方。 “叫你跟着他……你是说……” “他任命我为谷仓的总财务官。” “太好了!”她兴奋地抱住丈夫的脖子,向往地问,“我们以后还会更有钱了吧?” “很可能,不过工作也会更忙了。我会常常到外省出差,孩子要麻烦你照顾了。” “我实在太骄傲了……一切就交给我吧。”她拍拍胸脯保证。 书记官亚洛和驴子一块儿坐在帕札尔法官办公室的门外,大门上贴了一些封条。 “谁敢这么做?”帕扎尔惊怒地问。 亚洛则苦着一张脸,有气无力地说:“门殿长老下令,警察总长亲自来封的。” “为什么?” “他不愿意跟我说。” “这样是违法的。” “我能怎么办?总不能打他吧!” 帕札尔于是立刻前往门殿长老那儿,却等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获得接见。长老一见到帕扎尔就说:“总算找到你了,帕札尔法官!你出门的次数真频繁。” “都是为了公事。” “现在你可以休息了!我想你也已经发现自己被停职了。” “为什么?” “年轻人懵懂无知!当法官不代表你就凌驾了法律。”长老严厉地训斥他。 “我犯了什么法?” 门殿长老的声音突然变得凶恶:“税法。你忘了缴税。” “我没有收到通知啊!” “我三天前亲自帮你送去了,可是你不在。” “可是缴税期限有三个月。” “那是在外省,在孟裴斯你只有三天的时间,期限已经过帕札尔大吃一惊,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只是依法行事。法官必须以身作则,你没有做到。” 帕札尔强忍住上升的怒气,因为攻击门殿长老会使得情况更复杂。“你这是在迫害我。” “不要乱安罪名!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强迫未按时缴税的人将税款付清。” “我已经准备要清偿债务了。” “我看看…总共是两袋稻谷。” 帕札尔一听,松了口气,但是门殿长老接着又说:“罚款就不止了。我看就……一只肥牛吧。” 帕札尔愤慨地抗议:“相差太多了!” “由于你的身份特殊,我不得不严格一点。” “是谁在背后指使你?” 门殿长老只是伸出手指着门,冷冷地说:“出去!” 苏提发誓要飞奔到底比斯,深入后宫,让那个赫梯女人好看。这么不可思议的惩罚的主使者,除了她还会有谁?通常,税制是一定的,毫无转回的余地。这次对他的控诉实在太罕见了,简直像是蓄意诈欺一样。她利用迂回的办法来打击帕扎尔,又想利用大都市的特殊条例,来迫使这个小法官闭嘴。 “我建议你要三思而后行。如果这么做,你将会丧失军官的身份,而一旦开庭,你说的话也不再可信了。”帕札尔反过头来劝他。 “开什么庭?你已经没有能力开庭了。” “苏提……我认输了吗?” “几乎。” “几乎。你说得对。不过这样的攻击太不公平了。” “你怎么还能这么冷静?” “厄运与逆境让我懂得思考,还有你热情接待,功劳也不校”帕札尔倒还有心情开玩笑。 苏提当了战车尉,分配到了一个四房的大屋子,屋前有花园可以让帕札尔的驴子和狗安睡个饱。豹子每天心不甘情不愿地做菜、做家事,幸亏苏提常常要她停下手边的工作,拉着她去玩——些比较有趣的游戏。 帕札尔则不出门一步。他努力回想着重要文件中的各项要点、对于好友与美丽情妇的调情嬉戏,完全视若无睹。 “想、想,想……你想出个什么结果没有?”苏提问道。 “我们或许能借助你的力量而有所进展。有一次,牙医喀达希曾经潜入一个军营想偷取铜料,而那个军营刚好是化学家谢奇进行秘密实验的地方。” “制造武器装备?” “绝对错不了。” “是亚舍将军底下的人?” “我不知道。我不太相信喀达希的说词。他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游荡呢?据他说,是因为军营的负责人泄密给他的。这一点由你来查证应该不难。” “交给我。”苏提毫不犹豫便接下了任务。 帕札尔喂了驴子,溜了狗,便和豹子一起吃饭。 “我有点怕你。”豹子老实说。 “我很可怕吗?” “太严肃了。你从来没有恋爱过吗?” “爱的程度不是你想象得到的。”帕札尔有点伤心地回答。 “那就好。你跟苏提不一样,可是他却非常崇拜你。他把你的烦恼跟我说了,你打算怎么付罚款?”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必要的时候,我会到田里工作几个月。” “你一个法官去种田!”豹子觉得难以置信。 “我是在农村长大的。播种、翻耕、收割,这些都难不倒我。” “要是我就用偷的方法。税征机关不就是一个大贼窟吗?” “外界的诱惑太多了,所以才需要法官。” “你呢,你一直都很诚实吗?”豹子不以为然,便反问道。 “这是我最大的理想。” “那他们为什么在排挤你?” “权力斗争。” “埃及王宫中也会有腐败堕落的事情吗?” “我们不比其他的人好,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一点。一旦产生腐败的情形,我们便会加以消毒净化。” “你一个人?” “我和苏提。即使我们失败了、还会有其他人来接替我们。” 豹子用拳头技着下巴,赌气地说:“我要是你,我就让自己也一起腐败。” “法官如果堕落,就等于向战争迈了一大步。” “我们国家的人都很喜欢打斗,但是你们不会。” “这是缺点?”帕札尔似乎无法了解她口气中的遗憾。 她黝黑的双眼突然亮了起来。“对我而言,人生就是一场非赢不可的仗,不管用什么方法或付出什么代价。” 苏提兴奋地喝下了半罐啤酒,跨骑在花园的矮墙上,欣赏着落日余辉的美景。 帕札尔则盘坐着,手轻轻抚摸着勇士。 “任务完成!军营的负责人为能招待最近一次战役的英雄,感到十分荣幸。 而且,他也很多话。” “他的牙齿如何?” “非常健康。他从来没去找过喀达希看牙齿。” 苏提和帕札尔互击了一下手掌,因为这句话明显揭穿了一个大谎言。 “不只如此。” “快说,别吊胃口了。”帕札尔急得催促着。 苏提可神气了,故意慢条斯理地,帕札尔便说:“要我求你吗?” “英雄本来就应该接受适度的欢呼。军营的储藏库里有上等的铜。” “我知道。” “可是你不知道就在你讯问完毕后,谢奇偷偷命人搬走了一个箱子。箱子里装了很重的东西,要四个人才能勉强拾得起来。” “四个士兵?” “是编派在谢奇手下的卫兵。” 帕札尔感到奇怪。“箱子搬到哪去了?” “不知道。我会找出答案来。” “谢奇制造坚固的武器需要什么材料?” “最稀有也最昂贵的材料:铁。” “我也这么想。”帕札尔点点头说,“如果我们没有猪错,这就是喀达希觊视的宝物!铁制的牙科器材……他以为这样就能恢复他灵巧的技术。现在要知道的是谁把地点告诉他的。” “你询问时,谢奇的态度如何?”苏提问道。 “一再强调要保密。他没有告喀达希,”“有点奇怪。抓到窃贼他应该很高兴才对。” “也就是说……” “他们是同谋!”他二人有同样的看法,但帕札尔却顾虑得多一点,“我们毫无证据。” “事情经过大概是这样:谢奇将藏铁的地点透露给喀达希,喀达希便想偷一大部分出来为己用,但是他失败了。谢奇本来应该出庭作证,但他却不愿意将同党送上法庭。” 苏提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是帕札尔还是觉得有疑点。“实验室、铁、武器……所有箭头都指向军方。我不明白的是谢奇一向不多话,他为什么会泄密给喀达希呢? 一个牙医又怎会扯上军事阴谋呢?真是荒谬!” “我们的分析也许还不够完整,不过多少暴露了真相。” “我们的方向错了。”帕札尔断言道。 “别老是这么悲观!现在的关键人物是谢奇。我会日夜监视他,我会向他周围的人打听,尽管他再聪明、再谨慎、再低调,我还是会凿穿他筑起的高墙。” “真希望我也能行动……” “再忍耐一下。” 帕札尔随即抬起充满希望的双眼看着好友,问道:“有什么办法?” “卖掉我的车。” 帕札尔摇摇头说:“这样你会被逐出军队的。” 苏提握起拳头,重重打在矮墙上,咬着牙说:“无论如何要让你脱离困境,而且要快!莎芭布如何?” “别打她的主意。法官的债务怎么能由妓女偿还?门殿长老会立刻将我除名的。” 勇士听完两人的对话,趴了下来,双眼骨碌碌地转动,似乎充满了信心。 第三十三章 勇士还是伯水,因此它总是和河岸保持一定的距离。它一下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下子又折了回来,嗅嗅闻闻,然后到主人脚边撤个娇,便又跑开了。灌溉运河的四周没有什么人,静悄悄的。帕札尔想着奈菲莉,想着她的一举一动,希望从中发掘出一点点希望;她好像对自己有了新的感觉,否则至少她已经愿意听自己说话了,不是吗?在一株怪柳后面似乎有人影晃动。勇士并没有注意到,帕札尔也放心地继续散步。多亏苏提帮忙,调查终于有了进展,但是他还能走得更远吗?一个毫无经验的小法官只能任由上级摆布、当初门殴长老传唤他时,不就毫不尊重他吗?布拉尼也不断安慰鼓舞帕札尔。 若有必要,他会将房子卖掉来帮学生还债。不过,还是要谨防门殿长老的干预,执拗又顽固的他为了训练造就年轻法官,必定会出面抨击的。 勇士突然停了下来,头向上抬着。 人影从暗处出现,向帕札尔走去。狗儿低声咆哮,帕札尔则拉着它的项圈安抚着说:“别怕,有我们在一起呢。”勇士便用鼻子碰了碰主人的手。 是一个女人!一个瘦瘦高高的女人,用黑纱蒙伎了脸。她步伐坚定,在距离帕札尔一公尺处停了下来。 勇士感到惊恐。 “你用不着害怕。”那个女人说道。 她拿下了面纱。 “夜晚很舒服,哈图莎王把,很适合沉思冥想。” “我要单独见你,一个证人都不能有。” “你现在应该是在底比斯的。” “果然反应敏锐。” “你的报复计划生效了。”帕札尔苦笑道。 “我的报复?”哈图莎则好像不明白他的话。 “我已经如你所愿被停职了。”帕札尔便向她明说。 “我不明白。” “别再开玩笑了。” “我以法老的名义发誓,我没有插手找你麻烦。” 哈图莎说得很认真,不过帕札尔并不十分相信。“你不是说过我太过分了吗?” “你的确让我恼怒,可是我很欣赏你的勇气。” “那么你承认我所采取的法律依据喽?”“我已经和底比斯大法官谈过了,这样应该够了吧?” “结果如何?”“他问明了真相,事件也告一段落了。” “我这边还没有结束。” 哈图莎对于帕札尔的纠缠不清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你上司的意见还不够? ” “在这个案子里,确实不够。” “所以我才来找你。大法官认为我有必要见你一面,他的顾虑果然没错。我可以将真相告诉你,但是你必须保密。” “我拒绝接受任何要挟。” “你真难对付。”哈图莎又叹了一口气。 “你希望我妥协?”她没有回答,却幽幽地说:“你不喜欢我,跟你们大多数的同胞一样。” 帕札尔纠正她的说法:“你应该说:我们的同胞。不要忘了,你现在已经是埃及人了。” “谁会忘记自己的根源呢?”王妃便缓缓道出了事情的经过,“有一些赫梯人以战俘的身份被带到埃及,他们的生活都由我照料。有些人很快便融人这个社会,有些人却适应不良。我有义务帮助他们,因此我们后宫的粮仓拨了一些谷粮出来。 后来总管告诉我,储存的谷粮在下次收割前便会用尽,他建议我跟孟斐斯的某位粮仓总管商量安排一下,我答应了。因此这次运粮的事件我要全权负责。““警察总长知道吗?” “当然知道,他觉得供应粮食给穷人并不犯法。” 有哪个法庭会判她的刑呢?他只能以行政疏失的罪名将她起诉,何况罪责可能会落到两名总管身上。孟莫西不会承认,运输商也将无罪开释,至于哈图莎更甚至不会出庭了。 “底比斯与孟斐斯的大法官都已经将文件合法化了。”她补充说,“如果你认为程序不合法,你大可以出面干预。没有错,我的确没有遵守法律的条文,但是法律的精神不是更重要吗?” 她竟然在他的地盘上击垮了他。 “我那些境遇悲惨的同胞并不知道粮食的来源,我也不希望他们知道。你能给我这个特权吗?” “案卷已经在底比斯处理过了,不是吗?”帕札尔正直地不肯退让。 她微微一笑,“你的心不会是石头做的吧?” “但愿不是。” 勇士这时放下了心,开始蹦蹦跳跳,还不时嗅一嗅地面。 “最后一个问题,王妃,你见过亚舍将军吗?” 霎时间,她整个人变得僵硬,声音也沙哑了。“他死的那天,我一定会大大庆祝一番。但愿地狱的魔鬼将这个屠杀我族人的刽子手碎尸万段。” 苏提的日子过得通遥自在。由于他战功彪炳,又身负重伤,上级特许他休息几个月后再归队。 豹子扮演着温顺伴侣的角色,但是从她做爱时的激情奔放,便可证明她的性情可是一点也没有变。他们两人之间的竞赛每天晚上都要重演。有时候她胜利了,便满脸得意地抱怨爱侣的雄风尽失,不过很可能隔天就换她大声求饶了。性爱的游戏让他们如痴如狂,因为他们不但能一同享受乐趣,还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肉体不断地挑逗对方。然而,豹子总是说她绝不会爱上埃及男人,苏提也坚称自己讨厌蛮族女子。 当苏提说要离开一段很长的时间,不知道何时回来时,豹子立刻跳到他身上猛力捶打。苏提把她压在墙壁上,拉开她的双臂,用力地吻她,这是他们同居以来最长的一个吻。随后、她开始像猫一样掇动,并挨在他身上磨磨蹭蹭,惹得苏提一把欲火再也压抑不住,站在墙边摁着她便翻云覆雨起来。 “你不能走。”豹子像是命令,又像是哀求。 “是秘密任务。” “你要是走,我就杀了你。” “我会回来的。” “什么时间?” “不知道。” “你骗人!你有什么任务?” “秘密。”苏提还是不松口。 “你对我从来没有秘密。” 苏提哈的一声说:“别这么自大。” “不然你带我去,我可以帮你。” 苏提倒是没有想到这点,监视谢奇想必要很长的时间,也可能是无聊,况且在某些情况下,多个人也是多个帮手。于是他便事先讲明:“你要是敢背叛我,我就砍下你一双脚。” “你不敢。” “你又错了。” 他们只花了几天的时间就摸清谢奇的作息路线了。上午,他都在皇宫的实验室,和几名全国顶尖的化学家一起工作。下午,他就到偏僻的军营,每次总要等到天亮才离开。 别人对他的评语,大多都是赞赏之词:勤奋、能力强、谨慎、谦卑。要说缺点,大概只有过于沉默而经常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豹子很快就厌烦了。既没有行动也不刺激,每天只是守候、观察。这样的任务一点意思也没有。连苏提也觉得气馁。谢奇谁也不见,只是自己埋头苦干。 圆圆的满月照亮了孟裴斯的夜空。豹子缩在苏提身边睡着了。这将是他们最后一个监视的夜晚。 “他出现了,豹子。” “我想睡觉。” “他好像很紧张。” 豹子嘟着嘴,朝谢奇看去。 “谢奇走到军营门口,坐上了驴屁股,两脚有气无力地悬着。那只四脚畜生开始往前走。”天快亮了,他又要回实验室去。“豹子却似乎十分讶异。苏提继续又说:“我们的任务结束了。谢奇这条路行不通。” “他在哪里出生的?”豹子突然问道。 “在孟斐斯吧,我想。” “谢奇不是埃及人。” “你怎么知道。” “只有贝都英人才会那样上驴子。” 苏提的车就停在皮托姆城沼泽区附近的边防哨站外。他把马交给马夫之后,便飞快去找移民书记官。 凡是想在埃及定居的贝都英人,都必须在这里接受详细的盘问。在某一段期间,则完全不准贝都莫人进入。有许多由孟斐斯当局的书记官所提出的申请案例,都被驳回了。 “我是战车尉苏提。” “我听说过你的辉煌战绩。” “有一个贝都英人应该已经入籍埃及很久了,我想查一下他的资料,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忙?” “这有点不合规定。你的动机何在?”苏提低下了头,故作尴尬状:“是为了爱情。 我若能向我的未婚妻证明他原籍不是埃及,她应该就会回到我身边了。““好吧……他叫什么名字?” “谢奇。” “这里有一个谢奇。他的确是贝都英人,原籍叙利亚。他申请进入埃及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因为当时情势还算缓和,就让他通过了。” “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他没有煽动闹事的纪录,也没有参加过任何对抗埃及的战斗行动。委员会经过三个月的调查,给予他极高的评价。他后来改名为谢奇,在孟斐斯当起了冶金工人。根据他定居前五年的监控记录显示,他从未违法犯纪。你那个谢奇恐怕已经忘了他的根了。” 勇士乖乖地睡在帧札尔的脚下。 帕札尔以最后的一点精力勉强支撑着,拒绝了布拉尼的好意。虽然他一再坚持,但是帕札尔总觉得拍卖老师的房子太可惜了。 “你确定第五名退役军人还活着吗?” “他如果死了,我就会从感应棒感应得知。” “他既然放弃退体金而隐姓埋名,就必然得工作赚取生计。可是卡尼已经很有条理地做了深入的调查,却还是没有结果。” 帕札尔从高高的阳台上凝视着孟斐斯。突然间,他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好像这个大城的宁静即将受威胁,好像有种潜藏的危机正逐渐蔓延开来。如果孟斐斯被攻占,底比斯也会跟着投降,然后整个国家就完了。他由于内心不安,便坐了下来。 “你也感觉到了,是吧?”布拉尼看透了他的心思。 “好可怕的感觉!”帕札尔有些恍惚。 “而且还在扩大。” “不会是我们幻想出来的吧?” “你所体验的是一种骨子里的不安。刚开始大约在几个月前,我以为只是个噩梦。 但是它一再出现,而且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沉重。““这到底是什么?” “一股无法辨识的暗流。” 帕札尔打了个寒颤。刚才不安的感觉暂时平息了,但是他的身子却不会忘记。 一辆战车在屋前骤然停下。苏提跳下车便往屋子的二楼跑。 “谢奇是贝都英移民!可以赏我一瓶啤酒吧!对不起,布拉尼,我忘了向你问好。” 帕札尔搬出了啤酒,让好友喝个痛快。苏提则边喝边说:“我从哨站回来的途中想过了:喀达希是利比亚人,谢奇是原籍叙利亚的贝都英人,哈图莎是赫梯人!他们三个都是异族人。喀达希虽然成了有名的牙医,但还是会和同胞跳那种猥亵的舞蹈;哈图莎一直不喜欢她的新生活,一心一意只为自己的族人着想;而谢奇则老是一个人做一些奇怪的研究。这就是你在找的阴谋!背后主谋:亚舍。 正是他在全盘控制。” 布拉尼没有说话。帕札尔怀疑苏提的这番话是否为他们所忧心的谜题提供了答案。 “你结论下得太快了。哈图莎和谢奇以及哈图莎和喀达希之间,能有什么关联呢?” “对埃及的恨。”苏提斩钉截铁地说。 “哈图莎很厌恶亚舍。” “你怎么知道?” “她亲口说的,我相信她。” “放聪明点,帕札尔,你的论点太幼稚了。客观地想想,马上就能得到结论。 哈图莎和亚舍出主意,喀达希和哈图莎负责执行。谢奇现在在准备的武器可不是供一般军队用的。““你是说有叛乱?” “哈图莎希望有入侵行动,亚舍就负责筹画。” 苏提和帕札尔同时转向布拉尼,迫不及待想听听他的意见。 “拉美西斯的势力尚未减弱。他们即使有这样的企图也难以得逞。” “可是计划正在进行中啊!”苏提认为,“我们必须展开行动,趁着计划还在萌芽阶段,就把它扼杀掉。假如采取司法途径,他们会知道事情败露而开始害怕。” 帕札尔却不赞成如此躁进的做法:“如果我们的指控被认为是无中生有、意图诬蔑,我们将会被处以重刑,而他们也就更自由了。我们一定要一击命中。现在只要能找到第五名退役军人,亚舍将军的信誉便会严重受创。” “你要等着灾难降临吗?” “让我考虑一个晚上好吗,苏提?” “随便你,你要想一年也没关系。你现在根本没有权力开庭。” “这一次,”布拉尼开口说道,“帕札尔不能再拒绝我的房子。你一定要尽快偿清债务重新执法。” 帕札尔一个人在黑暗中走着。生活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也逼得他不得不专心细想一项曲折离奇、严重性日益明显的阴谋,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只希望想着心爱又不可得的女子。 他放弃的是幸福,而不是正义。 他所受的痛苦使得他愈发成熟,有一股力量隐藏在他内心深处,不愿熄灭。 他将利用这股力量来为自己所爱的人做点事。 月亮,所谓的“战士”,有如一把刀割开大片的乌云,又像一面镜子映照着众神的美。他祈求月亮赐给他力量,让他也能拥有和“夜晚的太阳”一样敏锐的目光。 他的思绪又回到第五名退役军人身上。一个不想引入注意的人会从事什么职业呢?帕札尔将底比斯西区居民的职业全部列出后,又一一删去。从屠夫到播种者,备行各业都必须接触到人群,卡尼也就不可能探听不到消息了。 只有一个情形例外。 对了,有一种行业既不须与人接触又可以在众目睽睽下现身,可以说是最佳掩护。 帕札尔拾起头,看着天青石般的弯苍开了一扇扇星星状的小门,亮光从门内洒了出来。他若能接佐这些光线,他就会知道第五名退役军人在哪里了。 第三十四章 分配给新任谷仓总财务官的办公室又宽敞光线又好,底下还有四名常任专业书记官听候他的差谴。美锋穿了一款新的缠腰布和一件不合身的短袖亚麻衬衫,脸上容光焕发。 批发生意的成功,他当然很满意,但是能够进入政府机关行使公权力,却是他读书识字以来就有的愿望。由于他出身卑微,教育程度又不高,这对他来说简直像是遥不可及的梦想。然而,他的积极勤奋使行政机关注意到了他的能力,如今他更下定决心要大展身手。 他向同事打了招呼,并强调自己对秩序与工作态度的认真与否十分重视之后,便开始看起了上级交给他的第一份文件:退缴税款的纳税人名单。一向按时缴税的他看着这份文件,心里倒觉得有趣。哪些人呢?一个财主、一个军队书记官、一个细木工坊的负责人和……帕札尔法官!查核员注明了迟缴的时间、罚款额度,以及警察总长已亲自查封了法官的大门。 午餐时间,美锋去找书记官亚洛,向他询问帕札尔目前的住处。到了苏提家时,美锋却只见到了战车尉和他的情妇,至于帕札尔则刚刚出门,前往联络孟斐斯与底比斯两地交通的快船码美锋及时追上了帕札尔。 “我得知了你的麻烦。” “是我的疏忽。”帕札尔坦承。 “太不公平了。小小的过失竟然处罚得这么重。你可以去申诉。” “这本来就是我的错。何况诉讼程序一向冗长,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也许惩罚会减轻,但却可能招致一大群敌人。” “门殿长老好像并不欣赏你。” “他一直都很喜欢考验年轻的法官。”,美锋诚恳地看着他。“在我困难的时候你帮过我,现在我也希望有所回溃让我替你还清罚款吧。” “我不能答应。” “不然算我借你的,怎么样?当然了,是不用利息的。总不至于要我贪朋友这点小便宜吧?” “我怎么还你呢?” “借助你的专业。我刚刚当上谷仓总财务官,以后会经常借重你的专业知识。 你自己算算两袋稻谷和一头肥牛相当于几次的咨询费用。“美锋回答得很爽快。 “那么以后我们会常见面唆。” “这是你的财物所有权证明。” 美锋与帕札尔于是达成了协议。 门殿长老正在准备明天审查的案子:偷鞋贼、遗产纠纷、意外事故的赔偿……都是一些简单而容易解决的案子。这时候来了一个令他好奇的访客。“帕札尔!你是换了职业,或者是来付罚款的?” 帕札尔开玩笑地说:“第二个答案正是正确答案。”说完自己也笑了。 长老愉快地看着相当冷静的帕札尔。“很好,你还有点幽默感。这份工作不适合你,以后你就会感激我的严厉。回到你的村子去吧,在乡下找个女孩子结婚,跟她生两个孩子,把法官、司法这些事全忘了。这个世界太复杂了。我是很懂人心的,帕札尔。” “那么我应该恭喜你。” “你终于理性一点了!” “这是我要给你的。” 长老看了财物证明,不禁哑然。 “我已经将两袋稻谷放在你的门口,肥牛也安置在税务局的牛栏中。你还满意吗?” 看孟莫西就知道他情绪不好:脑袋瓜子发红,五官纠在一起,加上浓浓的鼻音,烦躁不耐的神色表露无遗。“帕札尔,我今天见你完全是出于礼貌。你要知道,你现在只不过是个市井小民。” “如果真是这样,我也不敢来打搅你。” 孟莫西不由得抬起头来,疑惑地问道:“什么意思?” “这是门殿长老签字的文件。我欠税务局的税款已经清偿了。他甚至认为我的那头肥牛比一般的牛大得多,因此把一部分算入我明年的预付税当中。” “你怎么……” “我希望你能尽快将我大门上的封条拆除,我将感激不荆”孟莫西态度马上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赔着笑脸说:“当然了,法官大人,当然没问题!其实发生这次不幸的事件,我也为你说了不少好话。” “我绝对相信。” “我们将来的合作……” “我们一定能合作无间的。还有一件小事:关于那些被挪用的谷粮,事情都已经解决了。我也知道了整个来龙去脉,只不过你知道得比我早。” 帕札尔复职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他也立刻搭上了快船前往底比斯。凯姆陪着他一起。狒狒在有如摇篮般的小船上枕着一个小包袱睡得正香甜呢。 “你太让我惊讶了。”凯姆向上司说,“你竟逃过了石将和石磨的考验,通常,就算再坚强的人也难免粉身碎骨的。” “运气吧。” “应该说是一种冀望。这种强烈的冀望使得所有的人、事、物都不得不向你低头。” 凯姆佩服地说。 “你太高估我的能力了。” 顺着河流而下,他们离奈菲莉越来越近。御医长奈巴蒙很快就要跟她算账了,而她却不会缩减行医的范围,看来冲突是免不了的了。 船在傍晚时分抵达了底比斯。帕札尔避开人群,独自坐在河堤边上。太阳缓缓西落,染红了西山;原野上,牧童吹起了凄清的笛音,赶着牲畜回家。 搭乘最后一班渡船的乘客不多。凯姆和狒狒坐在船尾,帕札尔则靠到梢公身边去。 他戴了一顶古式的假发,遮去了半边脸。 “摇船摇慢一点。”帕札尔对梢公说。 梢公的头还是斜靠在船舵上。 “我有话跟你说,在这里你很安全。回答的时候不要看我。”谁会注意到一个梢公呢?每个人都急着赶到对岸,有些人交谈,有些人作作梦,没有人会向掌舵的船夫看上一眼。他一个人需要的并不多,很容易便可满足,又能离群索居。 “你就是第五名退役军人,斯芬克斯荣誉守卫队惟一的生还者。” 梢公没有否认。 “我是帕札尔法官,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你的四个伙伴死了,很可能是遭到谋杀,所以你才躲起来。如此可怕的屠杀背后,必然大有隐情。”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害我?”梢公终于开口了。“我要是想杀人灭口,你早就死了。相信我吧。” “对你来说,当然简单……” “实际上并非如此。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残酷的事实?” “我们当时有五个人……五个退役军人,负责斯芬克斯夜晚的守护工作。这完全只是我们退休前的一项荣誉职务,毫无危险。我和另一名同伴坐在围绕着名狮的围墙外侧。 那天,我们又和平常一样睡着了。他听到声音而惊醒,但是我想睡觉,便安抚他说没事。 他还是担心,坚持要去看看,于是我们走到围墙内,不料竟在石像右侧发现了一具同伴的尸首,然后又在另一侧发现了第二具。“他喉头一紧,说不下去,中断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接着是一阵呻吟的声音…由…到现在那声音还常常出现在我的耳边!是卫士长,他倒在斯芬克斯两爪之间已经奄奄一息。血从他的嘴里流出来,他还是用力地想说话。““他说了什么?” “说有人攻击他,他也尽力抵抗了。” “是谁?” “一个裸体的女人和几个男人。‘夜里怪异的话语’,他最后只说了这几个字。 我和我的同伴吓坏了。为什么这么残暴……要不要通知负责监督的士兵?我的同伴不赞成去通知,否则以后会有麻烦,说不定我们自己还会惹祸上身。另外三个退役军人死了……我们最好什么也别说,就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当天一亮,早班的卫兵来接班时,发现了被残杀的尸体,我们俩便也假装惊慌失措。““你们被处罚了吗?” “完全没有。我们便正式退休,返回家乡的村子。我的同伴当起了面包师傅,而我也打算修车维生。他被暗杀了以后,我也只好躲起来了。” “暗杀?”帕札尔注意到了他特殊的措词。 “他一向非常小心,尤其是对火炉。我确信他是被推进去的。我们仍旧逃不过斯芬克斯的惨剧。他们不相信我们。他们觉得我们知道得太多了。”梢公越说越是害怕。 “在吉萨,是谁讯问你们的?” “一个高阶军官。” “亚舍将军和你们接触过吗?” “没有。” “开庭时,你的证词将具有决定性的关键作用。” “开什么庭?”梢公怀疑地问。 “将军签了一份文件,证明你和你的四名同伴都在一次意外当中身亡了。” 这个消息倒是让梢公松了一口气。“那样最好,我这个人就再也不存在了。 ” “我能找到你,他们一样可以。你只有出庭作证,才能重获自由。” 渡船靠岸了。 “我……我不知道。别再烦我了。” 帕札尔还是尽力想说服他:“这是惟一的办法了,为了你死去同伴的名声,也为了你自己。” 梢公想了想才说:“明天早上第一班渡船出发时,我再答复你。” 梢公跳上岸,把绳索绕在木桩上,帕札尔、凯姆和狒狒则渐渐走远。 “今天晚上要好好监视这个人。”帕札尔吩咐凯姆。 “那你呢?” “我会在最近的村子里过夜,天亮时再过来。” 凯姆犹豫了。他不喜欢这个命令,要是梢公向法官透露了些什么,那么法官本身也有危险,而他却无法兼顾两人的安全。 最后凯姆选择了帕札尔。 暗影吞噬者也在夕阳西下时播上了同一班渡船。凯姆坐在船尾,帕札尔则姚了梢公旁边的位置。 奇怪,他们两人肩并肩看着河的对岸。可是船上乘客并不多,每个人都有宽敞舒适的空间,他为什么要靠梢公这么近?除非是想和他说话。 梢公……这是最明显却也最不引人注目的职业。 暗影吞噬者纵身跳入河中,随波逐流地渡过尼罗河。到了另一岸时,他在芦苇丛中躲了许久,并暗中观察周围的动静。梢公就睡在一间木板拼成的小屋里。 附近既没有凯姆也没有拂拂的踪迹,他又耐心等了一下,确定了小木屋确实没有人监视。于是他迅速地溜进屋内,拿着一条皮带往梢公的脖子上一套,梢公立刻惊醒了。 “你要是再动一下,就会马上没命。” 梢公无力抵抗,便举起右手示意投降。暗影吞噬者也稍微松了手,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梢公。” “哪支部队?” “亚洲军团。” “最后一项任务是什么?” “斯芬克斯的荣誉守卫。” “你为什么要躲起来?” “我害怕。” “怕什么?”梢公顿了一下说:“我……不知道。” “有什么秘密?” “没有!” 脖子上的皮带又再度勒紧。梢公不得不老实说:“在吉萨,有人袭击……屠杀事件……有人侵入斯芬克斯,杀了我的同伴。” “是什么人?” “我什么都没看到。” “法官询问你了吗?” “是的。” “问了些什么?” “和你一样的问题。” “你怎么回答的?” “他用法庭威胁我,可是我什么也没说。我不想有法律上的麻烦。” “你都跟他说了什么?” 梢公这回扯谎道:“说我是船夫,不是退役军人。” “好极了。” 皮带终于松开了。退役军人正自抚摩着隐隐作痛的脖子喘息时,却又被暗影吞噬者在太阳穴上打了一拳而昏死过去。杀手将船夫拉出小屋,拖到河边,然后把船夫的头按在水中许久,最后才让尸体漂浮在渡船旁。 单纯的溺水事件,谁说不是呢? 奈菲莉又为莎芭布配了一剂处方。由于莎芭布非常小心地照顾自己,因此病体复原得很快。她又再度觉得活力十足,也不再因关节炎感到灼痛难忍,便要求医生让她和酒店的门房做爱,那个年轻人是努比亚人,身体相当健壮。 “我可以打扰你一下吗?”帕札尔问道。 “我的工作也差不多结束了。” 奈菲莉显得疲惫不堪。 “你工作量太大了。”帕札尔怜惜地说。 “只是一时的疲劳罢了。有奈巴蒙的消息吗?” “他还没有表态。” “不过是暂时的平静。” “恐怕是的。” “你的调查如何?” “跨进了一大步,虽然我被门殿长老给停职了。” “怎么回事?”她一边洗手,一边听着帕札尔述说事情的经过,然后以羡慕的口吻对他说:“你有许多好朋友,像我们的老师布拉尼、苏提、美锋……运气真是好。” “你难道觉得孤单吗?” “村民虽然会帮我,可是当我有困难时却找不到人询问意见。有时候压力好大。” 他们一块儿坐在席子上,面对着大片的棕桐树林。 “你好像很高兴。” “我刚刚找到一个重要的人证。我第一个就想告诉你。” 奈菲莉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在她的眼里,他看见了一种关注,也或许是爱。 “你可能会受到阻挠,不是吗?” “我不在乎。我相信司法,就如同你相信医药一样。” 他们的肩膀无意间碰在一起。帕札尔抽动了一下,紧张地连气也不敢喘。奈菲莉则似乎没有感觉,身子也没有移开。 “为了追求真理,你会牺牲生命吗?”她眼睛看着远方问道。 “如果必要的话,我绝不犹豫。” “你还会想我吗?” “每分每秒。” 他的手拂过奈菲莉的手,然后轻轻地搂着她,轻得几乎感觉不到。只听奈菲莉轻轻地说:“每当我觉得疲倦的时候,就会想到你。无论发生什么事,似乎总是打不倒你,你总是会继续走你该走的路。” “这只是表象而已,我心中常常有疑问。苏提就常说我太天真了。对他来说,冒险犯难才是最重要的。一旦可能落入习惯的巢臼时,他什么疯狂的事都做得出来。” “你也害怕习惯吗?” “习惯和我不犯冲”。 “感情可能持续多年吗?” 帕札尔以一种诚恳无比的声调说:“如果不只是感情,而是整个人的投入、是人间的天堂、是晨曦与夕阳见证的结合,那么甚至可以持续一辈子。会退色的爱情只能说是一种战利品。” 奈菲莉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秀发轻掠过他的脸颊,好像梦呓般地说:“你拥有一股好奇怪的力量啊,帕札尔。” 这只是一场梦,就像底比斯夜里的黄萤转瞬即逝,然而那微弱的光却照亮了生命。 帕札尔平躺着,双眼盯着繁垦,他就这样在棕搁树林内度过了一个不眠的夜。 他希望能趁奈菲莉心情还十分轻松,还没有撵他走并重新关上心门之前,好好把握这短暂的时刻。她是否已经对他产生了爱意,或者只纯粹是疲倦?他一想到她愿意接受他的存在与感情,整个人便轻飘飘地有如春天的云,又激动地好似初涨的潮水。 几步外,拂拂警察刚吃了几颗枣子,正在吐枣核。 “是你?怎么……快点!” 狒狒背后响起了凯姆的声音:“我决定保护你的安全。” “到河边去,快点!”天亮了,河岸边聚集了一大群人。 “让开!”帕札尔大声喊道。 梢公的尸体随河水飘走后,已经被一名渔夫带回来了。 “他可能不会游泳。” 身旁的人七嘴八舌,帕札尔却只是自顾自地检查尸体。 “这是谋杀。”他宣布道,“他脖子上有细绳的勒痕,右边太阳穴上有被猛烈撞击的痕迹。他是充被入勒过并打昏之后,才推入水中的。” 第三十五章 驴子驮着纸笔和文具盒带领袖札尔走进孟裴斯近郊。即使北风走错了路,苏提也会纠正它,不过这只四脚畜生果真是名不虚传。凯姆和拂拂也跟随在后,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朝谢奇进行实验的军营而去。清晨,谢奇通常会在王宫内做事,不会有人碍事。 帕札尔真是愤怒到了极点。梢公的尸体被运到最近的警察局之后,该局专横的负责人竟草草写了报告了事。他为了伯被降级,怎么也不肯承认他的辖区内发生了谋杀案,因此他推翻了法官的结论,坚称梢公是落水溺死。他认为颈部和太阳穴的伤痕都是意外留下的。帕札尔则详细地加以反驳。 出发回北方之前,他只很快地见了奈菲莉的一面。一大早,便有许多病人求诊。 他二人只能交换一些简单的对话与眼神,但他却能感觉得到她的鼓励与默契。 苏提真是欣喜若狂,这回好友总算决定行动了。 这座军营与孟斐斯其他重要军事单位比较起来,显得特别偏僻,营区内更是死气沉沉。没有操练的士兵,也没有马匹在接受训练。 苏提雄赵赵、气昂昂地来到门口,眼光四下搜寻着站岗的卫兵。但是没有人出面阻止他们进入那栋有点破烂的建筑。他见到两个老人坐在石井坎上闲聊,便上前问道:“哪支军队驻扎在这里?” 年纪较大的那人突然放声大笑,“退伍与伤残军团啊,小伙子!士面先把我们安置在这里,以后再遣返回乡。亚洲的路线、强行军、不足的配给……一切都结束了。很快我们就会有一个小花园、一个女佣,还有新鲜的牛奶和蔬菜了。” “军营的负责人呢?” “在水井后面的木板屋里。” 帕札尔找到了一名疲惫的军士。 “到这里来的访客倒是不多。” “我是帕札尔法官,我想搜查你们的储藏库。” “储藏库?不懂。” 帕札尔便道出了原委。“有一个叫谢奇的人在这个军营里,建立了一个实验室。” “谢奇?不认识。” 帕札尔大略描述了化学家的模样。 “喔,他啊!没错,他每天下午来,晚上就在这里过夜。上头的命令,我听命行事。” “替我把营房打开。” “我没有钥匙。” “那就带路吧。” 谢奇的地下实验室有一扇坚固的木门,他们无法进入。帕札尔在一块粘土板上记录了前来调查的年月日时,并对地点作了描述,然后命令道:“开门。” “我不能开。” “有事由我承担。” 苏提也动手帮忙,他们用一柄长矛强行撬开了木闷。帕札尔和苏提进到实验室内,凯姆和拂拂则负责把风。 炉、窑、木炭与棕搁树皮等燃料储备、铸熔器、铜制工具……谢奇实验室的装备倒是十分齐全。室内井井有条、一尘不染。他们很快地搜了一下,苏提找到了那个辗转运送于各个军营的神秘箱子。 “我兴奋得就像第一次约会的小男孩。” “等一等。”帕札尔及时制止了就要动手开箱的苏提。 “目标就近在眼前了,总不能就此罢手吧。” “我要写报告:现场状况还有可疑物品的位置。” 帕札尔才刚写完,苏提便迫不及待掀开了箱盖。“是铁……铁条!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铁。” 苏提拿起一根铁条掂一掂、敲一敲,用口水沾湿后再用指甲去抠,断定道: “这不是来自东沙漠的火山岩,而是村子里传说的神铁。” “是陨星。”帕札尔指出。 “运气真是太好了。” “长生殿的祭司们就是用这种铁制金属绳让法老升天的。一个小小的化学家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物品?”苏提惊讶地目瞪口呆,喃喃说道,“我听说过这种铁的特性,但没想到竟能亲手摸到。” “这不是我们的。”帕札尔提醒他,“这是物证,谢奇必须说明铁的来源。 ” 在箱底有一把铁制的横口斧凿。这是在复活仪式中细木工匠用来为木乃伊开眼与开口的工具,以便使死尸转变为光明体。 帕札尔和苏提都不敢去碰,因为如果斧凿已经经过仪式的洗礼,便会带有超自然的力量。 “我们真荒谬。这只不过是金属罢了。”苏提自我解嘲。 “也许你说得对,但是我不想冒险。” “那你说怎么办?” “等嫌疑犯回来。” 谢奇一个人来了。 当他见到实验室大门开着时,马上转身想逃,不料却一头栽进凯姆怀里,于是又被他押回了现常拂拂泰然自若地在一旁吃着葡萄干,这表示附近并没有谢奇同党的踪迹。 “我很高兴再见到你。”帕札尔对化学家说,“你好像很喜欢搬家。” 谢奇的视线落在箱子上,质问道:“谁允许你这么做?” “我有权搜查。” 这个留着小胡子的化学家并无激烈的反应,他仍然沉静、冷漠地说:“搜查可是非常特殊的程序。” “跟你进行的行动一样。” “这里是我的附属实验室。” “你很喜欢军营哦。” “我正在制造未来的新武器,所以才向军方申请的。你可以去查证,这些实验地点都有记录,而且我的实验室也很受到肯定。” “这点我相信,但是你使用神铁是不行的。这种金属专供神庙使用,就连藏在箱底的横口斧凿也一样。” “那不是我的。”谢奇一口便否认了。 “你不知道箱底有把斧凿吗?” “有人偷偷放进去的。” “不对。”苏提插嘴道,“是你自己下令运来的。你以为藏在这个偏远的角落就安全了。” “你监视我?” “这铁是哪来的?”帕札尔问道。 “我拒绝回答你的问题。” “那么你将会因窃盗、藏匿赃物与防碍司法调查的罪名被逮捕。” “我会否认,你的起诉也不能成立。” “你还是乖乖地跟我们走,否则我就要警察把你的双手绑起来。” “我不会逃走的。” 书记官亚洛的女儿由于舞蹈班结业时成绩优异,在区里的主要广场举办了表演会,然而亚洛却因为要担任审讯记录而无法去为女儿打气。他不甘心地留在办公室,偏偏又派不上用场,谢奇根本不回答任何问题,只是静静地和他们对坐着。 帕札尔也不气馁,依旧耐着性子问:“你有哪些同谋?侵占这种材质的铁不是你单独一人做得来的。” 谢奇半眯着眼睛看着帕札尔。他简直就像王墙的城堡那么牢不可破。 “有人把这珍贵的材料交给你,为了什么?当你的研究有了结果,你就以喀达希企图偷窃的事件为由,谴责同事办事不力而将他们辞退。这样就再也没有人可以监督你了。 这柄斧凿是你制造的还是偷来的?“苏提真想把这个装聋作哑的小胡子痛打一顿,可是帕札尔一定会出面制止的。 “喀达希和你是老朋友了,对吗?他早就知道你有这个宝物,所以才想来偷。 要不然就是你们串通好演这幕戏,好让你有借口把实验里所有碍事的人支开。“谢奇坐在席子上,双脚盘起,态度丝毫末改。他知道法官无权使用暴力。 “谢奇,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找出真相的。” 谢奇仍然毫不动遥 帕札尔叫苏提绑起他的双手,然后把绳子系在墙壁的环扣上。 “对不起,亚洛,但是我不得不请你监视这名嫌疑儿犯。” “要很久吗?” “我们会在天黑前回来。” 孟斐斯王宫是一个由十来个部门组成的行政体系,各部门都有多位书记官。 化学家们隶属于一名王宫实验室总监管辖,总监是一个五十来岁、高大瘦削的人,他见到法官来访十分诧异。 “战车尉苏提是我的助手,也是我一切控诉的证人。” “控诉?” “你的属下谢奇将遭到逮捕。” “谢奇?不可能!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总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手下的化学家们会使用神铁吗?” “当然不会。神铁太过于稀奇,因此专供神庙的宗教仪式使用。” “但是谢奇手中有大量的神铁,这点你作何解释?” “一定是误会。”总监还是只能这么说。 “你是否分派了一项特别任务给他?”帕札尔又问。 “他必须与军方高层联系,负责监控铜的品质。我确实可以为谢奇的信誉、技术与人格作担保。” “你知道他在一处军营设立了地下实验室吗?” “这是军方的命令。” “谁签署的?” “一群高阶军官,他们要求专家为军队制造新式武器。谢奇便是其中一人。 ” “然而神铁的使用并不在计划之中。” “原因应该很简单。” “但是嫌疑犯坚持不说话。” 总监仍旧十分维护自己的属下:“谢奇一直都不多话,他就是这沉默寡言的个性。” “你知道他的原籍吗?” “我记得他好像是在孟斐斯地区出生的。” “你能查证吗?” “这点很重要吗?” “可能很重要。” “我得去查查档案。” 总监翻查了一个多小时。 “找到了:谢奇是孟斐斯北边一个小村庄的人。” “鉴于他的职务特殊,你应该查证过了。” “军方调查过,并末发现异常之处。查核员也都依规定盖了章,因此便放心把工作交给谢奇了。我希望你能尽早将他释放。” “他的罪名不少,不但偷窃而且说谎。” 听了法官对谢奇的指控,总监口气转而严厉起来:“帕札尔法官,你未免执法过当了吧?你要是多了解谢奇一点,你就会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做出任何不老实的行为。” “他若是清白的,法律自会还他公道。” 亚洛坐在门槛上啜泣。驴子北风看穿了似地盯着他。 苏提去推他的时候,帕札尔发现谢奇不见了。 “发生什么事了?” “他来了,说要看笔录,结果发现漏了两段,便说笔录不合法,他警告我要小心,然后就把犯人放走了……他说的的确没错,我只好听从了。” 亚洛没头没脑地说着,帕札尔不免一头雾水。“你说的是谁啊?” “警察总长孟莫西。” 帕札尔看了笔录。亚洛确实没有注明谢奇的职称与职责,也没有指出法官曾事先在没有第三者知情的情况下,亲自进行调查。整个程序果然无效。 阳光穿过石窗的窗格,照在孟莫西徐满了香膏的油亮光头上。他嘴角带着微笑,装作十分殷勤地招呼帕札尔。“我们所在的国家真是太美好了,不是吗,亲爱的法官大人?没有人会因为执法过当而受迫害,因为我们都会为公民的权益严格把关。” “‘执法过当’似乎相当流行,实验室总监也用了同样的辞令。” “他并没有错。他找档案时,叫人通知我有关谢奇被捕的事。我相信其中一定有什么误解,因此立刻赶到你的办公室去。果然不出我所料,所以我马上释放了谢奇。” “我的书记官确实犯了明显的过错。”帕札尔承认道,“不过你为什么对这名化学家这么有兴趣?”“因为他是军事专家。他和他的同事都直接受我的监督,一切质询都必须先经过我的同意。我相信你并不知道这一点。” “窃盗的罪名已经剥夺了谢奇部分的豁免权。” “这项指控毫无根据。” “形式上的遗漏并不代表控诉无效。” 孟莫西郑重其事地说:“谢奇是我国最优秀的武器专家之一。你以为他会以这么笨的方式毁掉自己的前途吗?” “你知道被偷窃的是什么吗?” “什么都无所谓!我就是不相信。你不要再想尽办法要为自己树立‘青天’ 的美名了。” “你把谢奇藏在哪里?” “藏在一个就算是越权的法官也无计可施的地方。”孟莫西得意地说。 苏提也赞成帕札尔的想法:现在惟一的办法就只有设立法庭,孤注一掷了。 证据和论点将具有决定性,只要陪审团不被对方收买,但帕札尔又不能撤换掉所有的陪审员,否则将被迫交出审理权。无论如何,他们两人还是相信在公开法庭上所呈现的真理,必定能启发所有愚昧的心灵。 帕札尔向布拉尼说明了他的策略。 “你这样做十分冒险。”布拉尼有点担心。 “难道有更好的路可走吗?” “就随着你的心走吧。” “我想有必要采取断然的措施,以免再浪费精力在不重要的细节上。我现在针对重点出击,将能更轻易地对付谎言与卑劣的行为。” 布拉尼不禁叹道:“你从来都不能满足予中庸之道,一有光线,就非得它绚烂耀眼不可。” “我这样错了吗?” “即将设立的这个法庭需要一个成熟老练的法官,但是众神将此重任托付给了你,而你也接受了。” “装神铁的箱子现在由凯姆监管,他用木板盖佐箱子,还叫狒狒坐在上面。 没有人接近得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庭?” “最晚一个星期后。由于这次法庭的辩论性质特殊,所以我会加速程序的。 你觉得四处游走的邪恶气息已经被我控制住了吗?”帕札尔抱着希望问道。 “你已经接近了。” “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谁说不行呢?” “虽然你即将接受新的任命,但是你愿意当陪审员吗?” 老医生注视着他的守护星球土星,乍见一道不寻常的光芒。他反问道:“你以为我不愿意吗?” 第三十六章 勇士并不习惯和狒狒同处一个屋德下,不过既然主人都能允许了,他也就未曾显露敌意。沉默的凯姆只说设立这样的法庭太疯狂了。他总觉得尽管帕札尔再勇敢,他毕竟太年轻了,胜算实在不大。帕札尔知道凯姆极力反对,但是他还是要亚洛提供所有经过确切查证的表格与登记簿,继续全心全意准备作战。格式上一有什么缺失,门殿长老是绝不会放过的。 御医长的到访似乎极为冒失。他戴了一顶散发香气的假发,仍保持一贯的优雅,但却显得不甚愉快。“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我现在很忙。” “很紧急的事。” 帕札尔于是放下了手边的案卷。这个案子是一个贵族假借国王的名义,开恳了一些不属于他自己的土地,他身居朝中高位,却也因此丧失所有家产,并流放外地。 他申请上诉,二审还是维持了原判。 他二人走在一条阳光照不到的安静巷弄内。有几个小女孩在玩玩具娃娃;有一只驴子驮着蔬菜从他们身边走过;有一个老人坐在自己家的门坎上打盹儿。 “亲爱的帕札尔,我的话也许说得不够明白。”奈巴蒙语气中不无责备。 “我跟你一样也很遗憾莎芭布还继续着她不道德的职业,但是她并没有违反任何法条。她按时缴税,又不妨碍公共秩序,我甚至敢说有几个著名的医生也常常光顾她的啤酒店呢。” “那奈菲莉呢?我要你去威胁她的。” “我答应你会尽力而为。” 奈巴蒙哼了一声说:“你也太尽力了吧!我在底比斯的同僚本来打算让她进德尔哈利医院工作,幸好我及时阻止。你知道不知道她已经引起不少正式核准执业的医生的恐慌?” “这么说你也承认她能力很强喽。” “就算她再有天份,她也只是二流角色。” “我不这么觉得。” “我不管你怎么想。你想施展抱负,就必须听从具有影响力的人的指示。” “你说得对。” “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要再让我失望。” “我不值得你如此信任。” 奈巴蒙以为帕札尔是因为自责而气馁,便安慰道:“忘了这次的失败,尽力去行动吧。” “我心里有疑问。” “关于哪方面?” “关于我的前途。” “只要遵从我的建议,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我只想当个法官。” “我不懂……”奈巴蒙深感讶异。 “别再骚扰奈菲莉了。”帕札尔坚决地说。 “你疯了?” “别人以为我是开玩笑的。” 这下子,奈巴蒙反而恼羞成怒了:“你的行为实在太愚蠢了,帕札尔!你不应该支持一个注定要大大失败的年轻女子。奈菲莉毫无未来可言,和她站在同一阵线的人也必定会被消灭。” “怨恨已经蒙蔽了你的理智。” “你竟敢对我说这种话!我要你立刻道歉。” “我只是想帮助你。” “帮助我?” “我觉得你正沥渐地走向身败名裂的地步。” “你会后悔说了这些话的!”奈巴蒙咬牙切齿地说。 戴尼斯在码头监视着驳船卸货的情形。船员们个个加快了身手,因为明天刚好可以顺着水流回南方去。这一船的家具与香料就存放在戴尼斯刚刚购得的仓库内。 不久,他又要并购一名与他竞争最激烈的对手的产业,他以后要留给两个儿子的运输王国,规模将越来越大。有赖于他妻子的人际关系良好,他与行政高层的联系也一天比一天密切,因此扩展的计划必定畅行无阻。 门殿长老从来没有在码头散步的习惯。由于痛风又发作了,他控着拐杖一破一跋地向戴尼斯走去。 “不要站在这里,他们会撞到你。” 戴尼斯说着,便挽起门殿长老的手臂,带他到仓库另一个已经堆好了贸的角落。 “怎么会来找我?” “有祸事要发生了。” “跟我有关?” “没有,但是你得帮我避去祸端。明天帕札尔要开庭了。他一切都照规定进行,我没有办法阻止他。” “谁是被告?” “关于被告和原告他都保密。据说和国家的安危有关。”门殿长者显得忧心仲仲。 “那是别人造谣的。他这么个小法官怎么可能办那么大的案子?” 长老可不像戴尼斯这么乐观。“你别看他外表稳重,骨子里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 他一旦决定往前冲,什么困难也阻止不了他。““你担心他?” “他是个危险的法官。他把这项职务看得极为神圣。” 戴尼斯还是不当一回事。“以前不是也有这样的人吗!可是他们很快就都销声匿迹了。” “这次这个却比岩石还要坚定。不久前,我刚好有个机会测试他,他的耐力真是非比寻常。要是换作其他年轻的法官,一定会放弃的。相信我,他是个大麻烦。” “你太悲观了。” “这次不是悲观。” “那么你要我怎么帮你?” “既然我答应让帕札尔在门殿审理本案,我必须指定两名陪审员。我已经挑中了孟莫西,我们需要这么一个理性的人。另外一个如果是你,我会更放心。” “明天不行:有一批贵重的瓶罐要进货,我得亲自一件一件验收。不过我的妻子也是绝佳的人选埃” 帕札尔亲自将通知送到孟莫西那儿去。 “本来叫我的书记官来就可以了,不过看在我们友好的交情分上,我还是自己来更显得有诚意。” 孟莫西没有请他坐。帕札尔便又继续说道:“谢奇必须以证人的身份出庭。 既然只有你知道他在哪里,就麻烦你带他到法庭来。否则,我们只好动用警力找寻他。” “谢奇是个讲理的人。如果你也跟他一样,你就会中止这次的审讯。” “门殿长老倒是认为可以继续下去了。” “你这是自毁前程。” “现在很多人都关心这个:我需要烦恼吗?” “当你失败了,孟斐斯的人民都会嘲笑你,你也将被迫辞职。” “既然你被指定为陪审员,请不要拒绝聆听事实真相。”帕札尔对警察总长的警告一笑置之。 “我,陪审员?”美锋惊讶到了极点,“我从来没有想到……”“这次的案子非常重要,将有不可预期的后果。” “我一定要接受吗?” “当然不一定。门殿长老指定两人,我也指定两人,另外四人则从曾经出席过的要人当中挑选出来。” “我必须坦承我的忧虑。参予司法判决对我来说实在比卖纸困难多了。” “担当陪审员,你就必须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美锋考虑了很久,才说:“你的信任让我很感动。我接受了。” 苏提这次做爱时的激烈,就连对他的热情习以为常的豹子都感到惊讶。他仿佛永远无法满足似地紧紧楼着爱人,狂烈地吻着她,并一再地抚遍她的全身。善于挑逗的豹子也懂得在激情过后显露温柔的一面。 “你这么狂热,就像是马上要出远门的人一样。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明天就要开庭了。” “你担心结果?” “我宁愿赤手空拳打一架。” “你的朋友让我害怕。” “帕札尔有什么好怕的?”苏提哑然失笑。 “凡是犯了法的人,他谁也饶不过。” “你会背着我陷害他吗?” 她将苏提翻转过来,然后爬上去躺在他身上。“你要什么时候才不再怀疑我?” “永远都不可能。你是一只母兽,最危险的那种,而且你还发誓要让我痛不欲生。” “你的法官朋友比我可怕。” “可是你,有事情瞒着我。” 她翻身滚到一边,离苏提远远的。“也许吧。” “审问的时候,我太不会说话了。” “不过你却知道怎么让我的身体说话。”豹子笑着说。 “但是你还是保留了秘密。” “要不然我在你眼里还有价值吗?”他扑了上去,让她动弹不得。“你该不会忘了你是我的俘虏吧?” “随便你怎么想。” “你什么时候逃走?” “当我恢复自由身的时候。” “这个由我决定。我应该去移民部门宣布让你恢复自由。” “那你还等什么?” “我马上去。”苏提匆匆忙忙穿上了他最美丽的缠腰布,然后在颈间戴上了缀着金蝇勋章的项链。 他进办公室时离下班时间还早得很,但是办事员却已经准备离开了。 “明天再来。”办事员不耐烦地说。 “不行。”苏提的语气中带着威胁。金蝇勋章,表示这名身材健壮的年轻人是个英雄,而英雄通常很容易使用暴力。于是书记官开始了例行问话:“申请什么?” “上一次亚洲战役后,将军赏给我一名利比亚女子豹子,我要让她恢复自由的身份。” “你能保证她品行良好吗?” “完美极了。” “她打算从事什么工作?” “她在农场里已经有工作了。” 苏提填好了表格,心里有点后悔没能和豹子再做爱一次,以后的情妇可能没有人比得上她了。算了,迟早都要走到这一步,还是早一点把关系了断,以免感情变得太稳定。 回家的路上,他回忆起了几次性爱场上的征战,战绩之辉煌实在不下于战场上最伟大的征服者。他从豹子身上得知女人的胴体其实是一个充满了变幻莫测景致的天堂,每回欣赏都能获得新的乐趣。 房子是空的。 苏提后悔自己的仓促。他真希望能和她一起度过开庭前的这一夜,沉醉在她的香味中,将翌日的斗争全抛诸脑后。现在只好借着陈年美酒聊以自慰了。 “把另一杯也斟满。”豹子从身后抱住他,低声说道。 喀达希把所有铜制的工具都往墙上砸,诊所里面也早巳被他踢得不成样子了。 他收到出庭通知之后,整个人便陷入了毁灭性的疯狂之中。 没有神铁,他再也无法开刀。他的手抖得实在太厉害了。有了那神奇的金属,他才能像神一样,也才能找回年轻的活力与精神。现在还有谁会尊敬他?谁会为他歌功颂德?他在别人口中已经成了过去式了。 他能减缓衰退的速度吗?他必须抗争,必须拒绝衰老。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消除帕札尔法官的疑虑。为什么他不能拥有他的精力、他的干劲、他的决断呢?总之,要拉拢帕札尔是不可能的了。他注定要跟着他的公理正义一起败亡。 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开庭了,帕札尔带着勇士和北风在河堤上散步。吃过丰盛的晚餐又能享受黄昏的漫步,勇士和北风高兴地玩闹不休,但总也不会跑离主人太远。 北风走在前头带路。 帕札尔又疲倦又紧张,不禁自问会不会是自己弄错了?自己是不是太急躁了一点?自己是否正一步步走向无底的深渊?其实全是些无聊的顾虑。公理就像神圣的河川一样,自有必然的途径可循。帕札尔并非主宰者,而只是仆役。无论开庭的结果如何,终究会揭开一些神秘的面纱。 他要是被革职,奈菲莉该怎么办?御医长必定会继续打击她,不让她行医。 幸好还有布拉尼。等他当上了阿蒙神的大祭司,他就能安排奈菲莉进入神庙医护团队,再也不会受奈巴蒙骚扰了。 知道她不再受厄运威胁之后,帕札尔也突然生出了一股勇气,足以对抗整个埃及。 第三十七章 法庭依照既定程序开庭了。“在司法大门前,法官将倾听所有原告的控诉,从中分辨真伪,并在此伟大的地点保护弱者不受强权欺侮(这是雕刻在大门上的铭文)。” 这回,邻接普塔赫神庙塔门的法庭扩大了,以便容纳许许多多显贵与对该事件感到好奇的群众。 帕札尔与助理书记官站在法庭最深处,法官右手边便是陪审团,成员包括警察总长孟莫西、妮诺法夫人、布拉尼、美锋、普塔赫神庙的一名祭司、哈朵尔神庙的一名女祭司、一名大地主和一名细木工匠。被某些人视为哲人的布拉尼也在场,显示了本案的严重性。门殿长老在帕札尔左侧,他以最高级的法官身份出席,以确保法庭辩论的合法。 两个法官穿着白色亚麻长袍,戴着朴素的古式假发,眼前拥摊着一卷纸卷,其中内容歌颂了宇宙和谐亥神玛特所全心治理的黄金时期。 “本人,帕札尔法官宣布开庭。本庭原告战车尉苏提,被告法老右侧持扇者兼亚洲军团军官训练官亚舍将军。” 旁听群众纷纷交头接耳。若非法庭气氛庄严肃穆,大多数的人必定以为他在开玩笑。 “请战车尉苏提出席。” 战争英雄一出列,立刻引起一阵哗然。他既俊美又充满自信,完全不像是偏执狂或是与长官决裂的颓丧士兵。 “你愿意发誓在法庭上所言句句属实吗?” 苏提便依照书记官出示的宣誓。“本人以永恒的阿蒙神之名,与永恒的法老王之名发誓……并祝愿拥有比死亡更可怕的力量的法老王万寿无疆、国运恒昌、永世不变……绝无虚盲。““陈述你的指控吧。” “我控告亚舍将军续职、叛国与谋杀。” 旁听席上的群众又惊又怒,不由得嘘声四起。 门殿长老立刻出声制止:“为了尊重玛特女神,各位请于辩论期间保持肃静,否则将立刻被逐出庭外,并罚以重款。” 长老的警告生效了。 “战车尉苏提,”帕札尔继续问道,“你有证据吗?” “有。” “我已经依法展开调查。”法官指出,“调查结果发现一些奇怪的事实,我认为这些事实与本诉讼有所关联,因此我怀疑这其中隐含了一项对付埃及并危及全国人民的阴谋。” 至此,法庭上的情势更加紧张了。在场的显要看见这么年轻的一个法官,竟能如此威严、态度如此坚定、说话如此有分量,无不啧啧称奇。 “请亚舍将军出席。” 无论亚舍的身份再怎么显赫,依法还是必须亲自出庭,不能请人代理。身材矮孝脸颊凹凸不平的将军上前宣誓。他身上穿着战服:短短的缠腰布、腥甲、锁子甲。 “亚舍将军,你对刚才的指控有何话说?” “战车尉苏提是由我亲自任命的,他非常勇敢,我还颁赠了金蝇勋章给他。 在上一次亚洲战役期间,他数度表现杰出,的确是功不可没的英雄。我也认为他是军队里顶尖的弓箭手之一。他对我的指控并无根据,我绝不承认。我想他应该只是一时失去理智吧。”将军毫无惧色,佩佩而谈。 “你是说你是清白的?” “是的。” 苏提坐在一根柱子底下,面向着几公尺外的法官;亚舍则坐在另一侧靠近陪审团之处,如此陪审员便可轻易地观察到他的举止和险上的表情。 “本庭的角色,”帕札尔说明道,“是为了重现事实。若罪行确证,则全案移交首相处置。现在请牙医喀达希出席。” 喀达希神色紧张地在庭上宣誓后,法官问道:“你是否承认曾经侵入化学家谢奇的实验室企图行窃?” “不承认。” “那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喀达希力图镇定地回答:“因为我刚刚买了一批上等铜料,可是交易上出了点问题。” “是谁告诉你有这种金属?” “军营的负责人。” “这不是事实。” “是真的,我……” 他才急着辩解,帕札尔便打断了他:“本庭已经掌握了负责人的书面证词,关于这一点,你说谎。而且你还在宣誓之后再度说谎,你已经犯了伪证罪。” 喀达希不由得全身发抖。要是遇到严格的陪审团,他将会被判矿坑苦刑;若是陪审员宽大一点,也得判四个月的农地劳役。 “你先前的回答暂且存疑。”帕札尔继续说,“我再问一次:是谁把这贵重金属的信息与所在位置告诉你的?” 喀达希却仿如痉挛一般半开着嘴巴,没有出声。 “是化学家谢奇吗?” 牙医满脸泪痕,瘫软了下去。帕札尔做了个手势让书记官将他扶回原位上去。 “请化学家谢奇出席。” 等了一会儿,帕札尔还以为这个留着黑色小胡子、满脸病容的科学家不会出现了。 不过,他还是来了,警察总长说得没错,他是个明理的人。 此时将军突然要求发言:“请容我插一句话。这不是另一件案子吗?” “我觉得这些人跟我们现在处理的案件都脱不了关系。” “可是喀达希和谢奇都不是我的属下。” “请你再忍耐一下,将军。” 亚舍气恼之余,斜看了谢奇一眼。他似乎十分轻松。 “你确实在一所研究实验室中,专门为军方改良武器装备,对吧?” “是的。” “事实上,你拥有两份职务:一份是大白天在王宫实验室里的正式工作,另一份则比较隐秘,工作的场所便以军营为掩护。” 谢奇点点头。 “后来由于牙医喀达希行窃未遂,你便迁移了一切装备,并且末提出告诉。 ” “因为我必须保密。” “你身为熔合与铸炼金属的专家,因此你会有来自军方的材料,还会加以储藏并列出清单。” “当然了。” “那么你为何藏有宗教仪式专用的神铁条,以及一柄神铣制的横口斧凿?” 问题一出,四座更是为之震惊。帕札尔所提到的,无论是神铁或斧凿,都不能离开神庙的神圣领域,窃盗者可能被处以极刑。 “我不知道有这项宝物的存在。”谢奇依然冷静地说。 “可是它却在你的实验室中出现,这点你怎么解释?” “是别人的恶意栽赃。” “你有敌人吗?” “若能陷我人罪,我的研究计划也必将停摆,埃及就危险了。” “你并不是埃及人,而是贝都英人。” 在法官厉声逼问下,谢奇只淡谈地说:“我已经忘了。” “你却向实验室总监谎称你出生在盂斐斯。” “他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孟斐斯人。” “军方依照程序检查并证实了你的资料。亚舍将军,查验的部门应该是归属于你的管辖吧?” “应该是。”亚舍嘟哝了一声。 “也就是说你替一个谎言作了担保。” “不是我,而是我手下的职员。” “你必须为你属下的错误负起法律责任。” “这点我承认,但是谁会去注意这种琐事呢?”将军不由得喊冤,“书记官写报告,天天都会出错,何况谢奇已经是百分之百的埃及人了。他现在的成就证明了我们没有看错人,他的确值得信任。” “不过还有另外一种说法:你早就认识谢奇了:你早年征战亚洲时便与他相遇,他在化学方面的能力使你很感兴趣。因此你帮助他进入埃及,为他隐瞒过去,并安排机会让他从事武器的制造。”帕札尔的语气有点咄咄逼人。 “完全是捏造事实。” “神铁可不是攫造的。你究竟有什么打算?为什么要把神铁给谢奇?” “无稽之谈。”将军对法官的追问只是嗤之以鼻。 帕札尔随后转身面向陷审团,说道:“请各位注意一点:喀达希是利比亚人,谢奇是原籍叙利亚的贝都英人。我相信这两人必定是同谋,与亚舍将军也必然有关联。他们已经策划了许久,并打算利用神铁跨越一道重要的门坎。” “这只是你的想法,你完全没有证据。”将军反驳道。 “我承认我只掌握了三件应该予以惩罚的事实:喀达希所作的伪证、谢奇的谎报原籍,及你所属部门的行政疏失。” 将军傲慢地交叉着手臂。到目前为止,这个法官都只是在自取其辱。 “我调查的第二项重点,”帕札尔慢条斯理地接着说,“吉萨的大斯芬克斯事件。 根据一份由亚舍将军签署的公文显示,五名负责守护人面狮身像的荣誉守卫,应该已经都在一次意外事件中身亡了。是这样吗?““我的确盖了章。” “可是公文所陈述的内容却与事实不符。” 亚舍满脸疑惑地放下了手臂,回答道:“军方已经付给罹难者丧葬费了。” “那只是其中三人,他就是卫士长与另外两名住在三角洲的卫兵,而且我找不出他们确切的死亡原因;至于另外两名则被遣回底比斯地区退休养老。因此在那次所谓的死亡意外事件后,他们还活得好好的。” “这就奇怪了。”亚舍将军坦承,“我们可以听听他们怎么说吗?” “他们两人现在也都死了。第四名老兵在一次意外中丧命,但很可能是有人把他推进面包供炉中的。第五名老兵由于心生恐惧,使隐姓埋名当起了梢公。后来他也淹死了,或者应该说是被谋杀了。” “抗议。”门殿长老宣称,“根据当地的警察送到我这里来的报告指出,那起事件的确是意外。” “无论如何,五名卫兵中至少有两名并非像亚舍将军所声称的,是由斯芬克斯像上坠落身亡。而且,梢公死前曾经对我透露,说其他的卫兵是遭到武装的几名男子和一名女子的攻击而死的。他们说的是外族语言。这就是将军报告中所隐瞒的事实。” 门殿长老皱起了眉头。虽然他厌恶帕札尔,但是对于法官在大庭广众下所说的话他向来深信不疑,尤其他所披露的事实的严重性实在不可轻视。就连孟莫西也深受震撼,于是,真正的审判开始了。 将军激动地为自己辩护道:“我每天要签那么多份公文,我无法每件都亲自查证,而且我也很少管退役军人的事。” “陪审团想必会觉得有趣,因为谢奇收藏神铁的箱子所在的实验室,就在一个退役军人的营区。” “那有何关联?”亚舍气愤地说,“意外事件已经由宪兵查证过了,我只不过是签署行政公文,以便尽快举行葬礼。” “别忘了你宣誓过。”帕札尔先提出警告,接着问道,“现在我问你,你否认曾被告知斯芬克斯卫兵受到攻击一事吗?” “我否认。而且我也拒绝承担这五人死亡的任何直接或间接责任。这桩悲剧与其后续事件,我完全不知情。” 将军振振有词地为自己辩护,也赢得了大多数陪审员的认同。法官的确揭露了一宗惨案,但是亚舍的过错充其量也只不过是次要的行政疏失,而不致于涉及一起或多起血案。 “我并非想将这些怪现象扯进本案,?门殿长老说,”但是我觉得有必要再做进一步的调查。此外,第五名退役军人的话难道毫无疑点吗?他难道不会是为了吸引法官的注意,而捏造事实吗?““他和我谈话过后,才几个小时,他就死了。”帕札尔提醒道。 “不幸的巧合。” “如果他是被谋杀的,那表示有人不让他透露更多的消息,也不让他有机会出庭。” “就算你说得都对,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将军问道,“我要是去查证,我也会和你一样发现荣誉卫兵并未在那意外中丧生。这段期间,我一直在准备亚洲的征战事宜,我完全投入在这项重要的工作中。” 帕札尔明知可能性不高,却还是希望将军的自制力能稍微失控,然而他毕竟还是抵挡了对手的攻势,即使最锋利的言词也无法伤他分毫。 “请苏提出席。” 战车尉神色严肃地站起来。法官问道:“你还是不撤销指控吗?” “是的。” “说出理由。” 苏提娓娓道出事情的经过:“我第一次出征亚洲时,我和长官一同前往与亚舍将军率领的军团会合,但长官却在途中遭敌人埋伏而丧命。当时我独自行经一个不太安全的区域,我原以为自己迷路了,不料就在这个时候,我目睹了可怕的一幕。 离我几公尺外,有一个埃及士兵遭人折磨后被杀;我当时已经筋疲力尽,攻击他的人数又多,我实在帮不了他。其中一人先问他话,然后便残暴地割断他的喉咙。这名罪犯,这个叛国贼,正是亚舍将军。“被告听了这番言词,依旧神色木然。 旁听群众却是目瞪口呆,个个屏息以待。陪审员的脸色也突然凝重了起来。 “这些可耻的言论完全是信口胡扯。”亚舍将军带着一种几近庄严的语气说。 “否认是没有用的。我亲眼看见了,你这个杀人凶手!” “冷静一点。”帕札尔命令道,“这番证词证明了亚舍将军与敌人串通,也因此利比亚叛贼埃达飞至今仍下落不明。他的同谋事先将我方军队的位置向他通报,并且和他一起计划侵略埃及。亚舍将军的这项罪行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与斯芬克斯一案有所牵连,他是不是借着杀这五名士兵,来测试谢奇制造的武器呢?也许再作进一步调查之后,便能将我刚才所说的事件一一串连起来,事情真相也就大白了。” “你不能判定我有罪。”亚舍冷静地说。 “你质疑苏提说的话?” “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但是他弄错了。根据他自己的证词,当时他已筋疲力尽,有可能眼花了。” “杀人凶手的模样深深烙在我脑海中,”苏提肯定地说,“我还发过誓要找到他。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他就是亚舍将军。当我们第一次见面,他赞扬我的战功时,我马上就认出他来了。““你有没有派侦察兵潜入敌区?”帕札尔问将军。 “当然有了。”亚舍应道。 “派出多少人?” “三个人。” “他们的名字都会登录吗?” “这是规定。” “最后一次战役后,他们都活着回来了吗?” 亚舍将军首度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不……有一人死了。” “就是被你亲手杀死的那个,因为他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 “不是这样,我是清白的。” 陪审员们都注意到了将军的声音在发抖。 “你,集无数荣耀于一身,甚至身负教育军官之责,竟然以最卑劣的手段背叛了自己的国家。你该认罪了,将军。” 亚舍的眼神顿时显得茫然。这一回,他几乎就要认输了。 “苏提弄错了。” “请庭上准许我带领几名军官与书记官前往现常”苏提提议道,“我一定找得到当时将他草草埋葬的地点。我们可以带回他的遗体,请人认尸,然后再为他举行一次隆重的葬礼。” “我命令你们立刻出发。”帕札尔宣布道,“亚舍将军暂时先收押在孟裴斯的主要军营,由警察人员看守,苏提回来之前,不得与外界有任何接触。届时再度开庭,陪审团也将作出判决。” 第三十八章 孟斐斯仍有此次庭讯的余音缭绕。有些人已经把亚舍将军视为罪大恶极的叛国贼,并盛赞苏提的勇气和帕札尔法官的能力。 其实,帕札尔很希望能问问布拉尼的意见,但是依法规定,法官是不能在案件结束前与陪审员交谈的。他谢绝了一些名人的邀请,独自关在家中。不到一星期,他派遣的小组就会带回被亚舍将军杀害的侦察兵的尸体,到时候将军便会窘状毕露,最后被判死型。苏提也会晋升高位。最重要的是阴谋将得以粉碎,埃及也将从里应外合的危机中得救。即使谢奇成了漏网之鱼,至少大目标已经击中了。 帕札尔并没有骗奈菲莉。他的确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即便是在庭讯过程,她的容貌也一直盘据着他的脑海。因此他必须更加专注于每一句话,以免一不小心便进入了只有她一人存在的梦境中。 帕札尔将神铁与横口斧凿交给门殿长老之后,长老立刻送交普塔赫神庙的大祭司。 法官将借由各神庙的协助追踪这批神铁的来源。帕札尔心里有个小小的疑惑:为什么没有神庙申报夫窃呢?由于物品与材料极为特殊,他的侦办方向立刻朝一所富有、有权势,也是唯一有能力拥有这类物事的圣殿去进行。 帕札尔让亚洛和凯姆休假三天,亚洛便急急忙忙赶回家去了,因为家中又出了大事:他女儿开始拒吃蔬菜而只吃甜点。亚洛可以接受女儿的任性,可是他妻子却不行。 凯姆则未曾远离办公室。他根本不需要休息,何况他还得保护法官的安全。 就算没有人敢碰法官,小心一点总是没错。 有一个理了光头的祭司想进入法官家中,凯姆便上前盘问。祭司答道:“我有口信要传达给帕札尔法官。” “我可以转达。” “我必须亲自告诉他。” “等一下。” 虽然这个人没有带武器又长得瘦弱,凯姆却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他通报的时候,还不忘提醒:“有一名祭司想跟你说话。小心点。” “到处对你来说都有危险!” “至少让狒狒陪着你。” “好吧。” 祭司进了门,凯姆留在门后。狒狒则事不关己似地剥食着埃及姜果棕的坚果。 “帕札尔法官,明天天一亮,有人会在普塔赫神庙大门前等你。”祭司面无表情地说。 “是谁想见我?” “我没有其他的话要说了。” “为什么要见我?” “我再说一次:我没有其他的话要说了。请你剃除体毛、禁绝女色、静思缅怀先人。” “我是法官,我并不想成为祭司。” “请你务必做到。愿众神保佑你。” 理发师在凯姆的监督下,帮帕札尔完成了剃毛的工作。 “你现在完全光滑,符合神庙规定了!我们会不会少了个法官,多了个祭司呢?” 理发师认真地问。 “这只是卫生的考虑。那些名人显要不也都定期会做吗?” “你也成了显贵了,真的!这样最好。”理发师兴奋地说。“盂斐斯的大街小巷,人人都谈论你。有谁敢去惹权势倾天的亚舍将军呢?现在,大家都坦白说了,没有人喜欢他。听说他还折磨过一些小兵呢!” 昨天还被馅媚阿谀之言包围,今天便遭众人辱骂抵毁,亚舍在短短几个小时内,从天堂掉进了地狱。外头的谣言更是把他说得甚为不堪。帕札尔也得到了一个教训:没有人躲得过卑劣人性的馅饼。 “如果你不是去当祭司,”理发师又说,“那一定是去约会。有很多女人就喜欢全身剃得干干净净的男人,像祭司一样……或者本身就是祭司!她们当然也可以谈恋爱,不过能经常和这些离众神这么近的人接触,不是更刺激吗?我向孟斐斯最有名的制造商买了一种莱莉和莲花制成的乳液,抹到皮肤下可以香个好几天呢。” 帕札尔答应了。于是,理发师便到处宣扬这个大新闻:孟斐斯最强硬派的法官也是个有情趣的情人。是谁呢?就由大伙儿自己去猜了。 饶舌的理发大师离开后,帕札尔读了一篇关于女神的文章。这位远古的先祖正是欢乐与和谐的泉源。 她是光明之女,本身也代表了光明,凡是为她效力的人都能得到她的帮助。 帕札尔于是请求让自己永远正直光明。 即将破晓前,孟裴斯正渐渐苏醒之际,帕札尔到了普塔赫神庙大铜门前,一名祭司带他走进了仍[日一片漆黑的佣殿。凯姆一直极力反对帕札尔去赴这个奇怪的约会,因为以他的层级,他还无权进入庙中调查。可是也许有某位僧人想提供有关神铁与横口斧凿失窃的消息呢,不是吗?帕札尔万分感动。这是他第一次进入神庙内。在这几道阻隔了俗世的高墙里面,便是专职祭司们维护并传布神力,以使得人类与造物者之间的联系源源不断的宗教天地。当然了,神庙里也是一个经济中心,这里的工坊、面包坊、肉店和仓库都网络了全国最优秀的人材;此外,第一个露天的大庭院,在盛大节庆时也会开放给上流人士进入。然而,过了这个庭院便是神秘的领域,在这片石园中,任何人都不得大声说笑,以便聆听众神的声音。 带路的祭司沿着外围墙来到了一扇小门处,小门有一个当水闸用的铜轮。他二人转动铜轮后,有水流出来,他们便用水洗了脸和手脚。祭司要帕札尔在按廊入口处的黑暗中等着。 有几名穿着白色亚麻服的隐士,从湖边的伎处走到湖边汲水,进行清晨的沐浴净身。 随后,他们排队将蔬菜与面包置于祭坛上,而大祭司则以法老之名(法老是埃及惟一的“祭司”,只有他能维护社会与神的关系。在埃及各个神庙内,专职祭司是由法老授权代理举行各项宗教仪式的)点亮灯火,开启神像所在的内中堂,撒乳香,然后便和埃及其他神庙中完成同一仪式的大祭司同时颂念出“平静地醒来吧”。 庙内的一间殿堂中,聚集了九个人。首相、传旨官、白色双院(即财政部)总监、运河官兼水居督、文书总监、农地总监、情报总长、地政书记官与法老总管,这九名“拉美西斯大帝的朋友”组成了一个委员会。每个月,他们都会在这个远离办公室与下属的秘密地点会商,圣所的宁谧使他们能够心无旁鹜地思考。 自从法老下达那些不寻常的命令,仿佛国家已经发炭可危之后,他们的工作压力便日益沉重了。每个人都要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进行系统视察,以确保各高阶主管都正直清廉。拉美西斯并要求尽快见到成效。一切不合法或纵容的情事,必须尽全力扫除,所有不称职的公务员全部撤职。这九名朋友会见法者之后,都认为国君显得忧虑,甚至于焦躁。 经过一夜长谈,获得不小的成果后,九人便各自告辞。一名祭司在巴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巴吉立刻向往廊走去。 “谢谢你来,帕札尔法官。我是首相。” 帕札而已经为庙中庄严的气氛而深受感动,如今见到了首相,心中的感觉更是无以名状。他只是孟斐斯一个小法官,竟有此荣幸能面见首相巴吉,这个以严历震惊朝野的人物。 巴吉比帕札尔还高,脸型微长,相貌严峻,声音低沉而有些沙哑,说话时则带着冷漠、命令式的口气。 “我要在这里见你是希望没有外人知道。如果你觉得于法不合,你可以离开。” “有话请说吧。”帕札尔恭敬地回答道。 “你知道你现在所开设的法庭有多么重要吗?” “亚舍将军是个重要人物,但是我想我已经揭露了他续职的事实。” “你确实相信吗?”首相问帕札尔。 “苏提的证词不容置疑。” “他不正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是的,但是我们的友谊影响不了我们的判断。”帕札尔说得斩钉截铁。 “这样的错误是不可铙恕的。” “我觉得罪证确凿。” “这应该是由陪审团来决定的,是吧?” “我会尊重他们的决定。” 首相又提出另一项疑虑:“你攻击亚舍就等于牵涉了整个亚洲防卫政策,我方的军心将会受到影响。” “若不揭发事实,国家将遭遇更大的危险。” “有人企图妨碍你的调查吗?” “军方曾设下一些陷阱,而且我相信一定有人被谋杀。” “第五名退役军人?” “五名退径军人都是暴力的受害者,其中三人在吉萨遇害,另外两名则是在自己的村子。这是我个人的想法。接下来的调查工作就落在门殿长老身上了,可是……”“可是什么?” 帕札尔迟疑了。首相,就在面前。轻率的言论将会导致严重的后果,隐藏自己的想法又等于说谎。从前曾经欺骗过巴吉的人,现在已经都离开了政府部门。 “可是我觉得他并未以应有的毅力进行调查。”最后他还是老实说出来自己的想法。 “你这是在指责孟斐斯最高层的法官无能吗?”首相质问时,眼神中射出了一道锋芒。 “我觉得他已经不再有对抗黑暗势力的兴趣了。他的经验常常使他预见太多令人忧心的结果,因此他宁愿退缩起来,不去冒险。” “这是很严厉的批判。你认为他受贿?” “他只是与一些重要人物关系密切,因而不愿得罪他们。” “这样就太违背司法正义了。” “这也是我所不愿见到的。” 巴吉想了想之后,说道:“亚舍将军若被判有罪,他会上诉。” “这是他的权利。” “无论判决结果如何,门殿长老都不会让你移交本案,并会命你继续追查疑点。” “这点我实在不敢肯定。” “你错了,因为我会命令他这么做。我要知道一切真相,帕扎尔法官。” “苏提昨晚就回来了。”凯姆向帕札尔说。 帕札尔深感惊讶。 “那他怎么没来找我?” “他被扣留在军营。” “这是违法的!” 帕札尔立刻赶到主军营,见他的是这次指挥该小组的书记官。他愤愤地说: “我要你解释清楚。” “我们到了出事的现常战车尉苏提认出了确实的地点,但是我们怎么也找不到侦察兵的尸体。因此我认为有必要拘留战车尉。” “只要仍在开庭期间,你就不能作这样的决定。” 书记官承认法官说的有理,便马上释放了苏提。 两个朋友一见面便紧紧拥抱在一起。帕札尔开心地问:“你没有受刑吧?” “没有。跟我一块儿上路的同伴们都相信亚舍有罪,没找到尸体,他们都很失望。 那些人为了湮灭所有线索,连洞都毁了。““可是我们一直都很保密呀。”帕札尔实在不懂。 “亚舍和他的同党这么做是以防万一。帕札尔,我竟也跟你一样天真,光冲我们俩人的力量是打不倒他们的。” “我们还没有败诉,而且,我现在可以全权处理了。” 第二天庭讯再度开始,帕札尔传苏提出庭。 “请你叙述一下你们前往犯罪现场的情形。” “在那些宣誓过的证人面前,我发现尸体失踪了,现场也全被破坏了。” “可笑。”亚舍说道,“战车尉分明捏造事实,现在又想辩解。” “你仍不愿撤销你的指控吗,战车尉苏提?” “我的确亲眼看到亚舍将军折磨并谋杀一名埃及人。”苏提的态度依旧坚决。 “那尸体呢?”被告讥讽地问。 “你把尸体搬走了。” “我堂堂亚洲军团的指挥官会犯下这种卑鄙无耻的罪行!谁会相信?其实还有一种可能:难道不是你串通贝都英人,杀害了你当时的战车长官?又难道不是你这个杀人凶手为了保伎自己的名声而含血喷人?你拿不出证据,就表示一切都是你在搞鬼。因此我一定要惩罚你。” 苏提握紧了拳头,怒道:“你有罪,你自己心知肚明。你杀害了自己的部属,还让你自己的士兵自投罗网,你怎么还有脸教导我们部队中的精英人才?” 亚舍以低沉的声音说道:“你再说吧,陪审员对你这番越来越荒谬的言论一定会感兴趣的,是啊,我很快就会被任命为埃及军队的终结者了。” 将军脸上嘲弄似的微笑,博得了陪审团的信任。 “苏提已经宣誓过了。”帕札尔提醒道,“而且你也承认他是个优秀的军人。” “正是他的英雄主义让他昏了头。” “尸体不见了并不表示战车尉的证词就无效。” “但是,帕札尔法官,你该承认证词的效力确实大大减小了!我也一样宣誓过埃我说的话难道就比不上苏提的话吗?如果他真的目睹了谋杀,那么就是他看错人了。 只要他立刻公开向我道歉,我愿意原谅他暂时的疯狂行为。“于是帕札尔问原告:“战车尉苏提,你愿接受这项建议吗?” “自从我从死亡边缘脱逃之后,我就发誓要将那个卑鄙的人绳之以法。亚舍真的很狡猾,他让整个事件依旧疑云重重。现在,他竟要我否定自己说过的话! 可是就算我只剩最后一口气,我也要实话实说。” “面对一个失去理智、冥顽不灵的士兵,本人,将军兼国王右侧持扇者,坚称我是清白的。” 此时的苏提真想击向将军,勒得他喘不过气。但见到帕札尔注视着自己,只得强忍了下来。 “在场诸位谁要发言吗?”大家都没有说话。 “既然如此,就请陪审团开始商议吧。” 陪审团在王宫的一间厅室中进行商议,由法官担任主席,但是法官在辩论时完全无权发言,他只负责指挥发言入。首先发言的是孟莫西,他十分客观而沉稳。他说完之后,结论也大致底定,其他人只是陆续又做了细节上的补充,并未大幅更动。 不到两个小时后,帕札尔便宣读了判决,由亚洛记录。 “牙医喀达希犯了伪证罪。由于所说的谎并不严重,加上他有过辉煌的行医纪录,又已年迈,因此判他奉献一头肥牛给神庙,并给予退役军人营区一百袋谷粮,以赔偿他不当的打扰。” 牙医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双膝。 “牙医喀达希,你是否接受判决,或者希望上诉?”喀达希站了起来,说道:“我接受,帕札尔法官。” “化学家谢奇则无罪释放。” 留着黑色小胡子的化学家却毫无反应,脸上甚至看不到一丝笑容。 “亚舍将军确实犯了两项行政疏失,但并不影响亚洲军团的运作。此外,他所提出的辩词亦可成立。因此只给予他一次警告,以避免再犯同样的过失。陪审团认为谋杀的指控并不具体,因此目前不将亚舍将军视为叛臣或杀人犯,但也不将战车尉苏提的证词视为诽谤。由于关于几项重要事实尚有疑点待澄清,陪审团也无法做出确切的判决,因此本庭要求延长调查,以便尽早查明真相。” 第三十九章 门殿长老正在为木模林间的鸢尾花浇水。五年前妻子去世后,他就一个人住在南区的别墅。 “你这样做感到骄傲吗,帕札尔法官?你珐污了原本人人敬重的将军的声誉,让人心恐慌,却无法使你的朋友苏提获得胜利。” “这不是我的目的。” “那么你想要什么?” “事实真相。” 长老故作恍然大悟状:“喔,事实真相啊!你不知道事实比泥鳅更滑溜而难以掌握吗?” “但我不是也披露了一项对国家不利的阴谋吗?”长者不耐烦地说:“别再说这些蠢话了。还是先帮我站起来,然后在水仙根部慢慢地浇点水。这样能够化解一点你平常的戾气。” 帕札尔照做了。长老问道:“你安抚了我们的英雄了吗?” “苏提的怒气难消。” “他想怎么样?他以为草率行事就能推翻亚舍?” “你跟我一样知道他有罪。” “你太不谨慎了,又一项缺点。”长老摇着头说。 “我的论点会使你不安吗?”帕札尔反问道。 “到我这把年纪,什么也打动不了我。” “我以为恰恰相反。” “我累了,已经不能再进行长时间的调查工作了。既然你开始了,就继续做吧。” 长老懒懒地说。 “我应该没听错……”帕札尔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完全没听错。我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再变卦。” 消息在王宫和各公家机关很快地传了开来,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高层竟然没让帕札尔法官移交出亚舍一案。虽然这次的案子并没有成功,他的严格却使得不少达官贵人对他另眼相看。他既不偏袒原告,也不袒护被告,预审中所有缺漏之处他都直指不讳。有些人觉得他年纪虽轻却是前途无量,不过以被告的性格看来,也应该多少会受影响吧。 或许帕札尔不该太相信苏提的证词,他毕竟只是个昙花一现、性情怪异的英雄;假如大家在细想之后,都相信将军是无辜的,那么一定都会认为法官太过于扰民了。可是如果五名退役军人的死与神铣的失窃,果真牵涉到一项阴谋,那么这几宗引起争议的案件就不该受忽略。无论如何,国家、司法机关、朝野显要、全国人民都期待着帕札尔法官早日揭发真相。 虽然帕札尔受命继续调查,平息了苏提的愤怒,但他还是窝在豹子的怀中,希望能忘却失望的心情。他答应了帕札尔在尚未商议出对策之前,不可轻举妄动。他仍保有战车尉之职,不过却得等到正式宣判之后,才有机会再参与任务。 沙漠与采石场上的沙石在夕阳下闪着金光;工人的工具不再发出声响,农夫回到了农场,驴子也卸下了重担休息了。孟斐斯的居民都在屋顶的平台上,一边乘凉一边吃着干酪、喝着啤酒。勇士伸直了身子躺在布拉尼的阳台上,回昧着它刚才吃完的烤中肉的滋味。远方吉萨高地上的金宇塔,就像个完美无理的三角形,矗立在永恒边界上的暮色中。这一夜的埃及也将如同拉美西斯大帝统治下的每一夜,静静地入睡,等待着太阳战胜深渊之蛇(每晚太阳都必须在地下的世界对抗并击败巨蛇阿普皮斯,这条巨蛇在中古神话中则以龙的形态出现)后再度升起。 “你已经越过障碍了。”布拉尼说。 “谈不上是成功。”帕札尔不同意老师的说法。 “你已经被公认为正直、有能力的法官,又能够毫无羁绊地继续追查真相,还能奢求什么呢?” “亚舍发了誓却说谎,他不但是杀人凶手,更发了伪誓。” “陪审团并没有指责你。不论是警察总长或妮诺法夫人都没有试图为将军脱罪。 他们让你得以执行天命。“布拉尼试图安慰他。 “门殿长老很想让我交出这件案子。” “其实他对你的能力很有信心,而且首相也希望获得更充分的资料,以便做适度的干预。” “亚舍已经有所防范,销毁了所有的证物。我的调查恐怕不会有太大的收获。” “你未来的道路既险又长,但你一定能到达终点的。不久,你将获得卡纳克大祭司的支持,庙里的档案资料将随时供你取用。” 布拉尼的任命一旦生效,帕札尔就要马上调查有关神铁与横口斧凿失窃的案子了。 “帕札尔,你终于能完全自主了。你要明辨公理,不要受到那些正邪混淆、对错不分的人蛊惑而误人歧途。这次的审讯只不过是个小小开端,真正的冲突还在后面呢。奈菲莉一定也会以你为傲的。” 夜空的星光中闪烁着圣哲的灵魂。帕札尔不由得感谢诸神。让他在人间也能遇见这么睿智的一个人。 北风是一只静默、喜欢沉思的驴子。它只有在很特别的时刻才会发出这种驴子特有的嘶叫声,又尖锐又刺耳,几乎可以把整条巷子的人全吵醒。 帕札尔惊醒了,的确是北风的叫声,这时天才刚亮,他和勇士本来打算今天要多睡一会儿的。帕礼尔打开了窗户。 屋外聚集了二十来个人。只见御医长在前面挥舞着拳头吆喝道:“帕札尔法官,这些是孟斐斯最优秀的医生!我们要告奈菲莉医生制造危险药品,还要把她赶出医生团体。” 帕札尔在最热的时刻在底比斯西区上了岸。他调来了警方的车载他到奈菲莉佐的村庄,原本在挡雨檐下睡午觉的车夫,也只好听令火速前往了。 一切都在太阳的掌控之下,时间停滞不前,棕搁树仿佛将永远这般青涩,人也陷入了无声的昏沉状态。 奈菲莉不在家,也不在实验室里。 “在运河那里。”被唤醒的老人说。 帕札尔不再搭车,一人沿着麦田,穿过林荫庭园,经由小径来到了村民经常前来浸浴的运河。他走下陡斜的坡路,穿越一片芦苇丛,他见到她了。 他本该出声叫她,闭上眼睛,转过身去,然而奈菲莉的美实在太迷人了,他整个人愣在当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赤裸着身子在游泳,姿态的优雅就仿佛不受任何阻力,只是随着水波前进。 她把头发拢在芦苇编成的泳帽里,因而能在水中穿梭自如。颈间,挂了一串绿松石珠子项链。 她看见帕札尔后,还是继续游泳,并向他招呼道:“水好舒服,下来炮泡水吧。” 帕札尔于是脱去缠腰布向她游去,浑然不觉河水的清凉。他握住了她伸出的手,内心激动难抑。忽然一个波浪打来,推近了两人的距离。当她的乳房碰触到帕札尔的胸膛时,她并没有退缩。 帕札尔于是放大了胆子,把嘴唇贴上她的唇,然后紧紧地抱住她。 “我爱你,奈菲莉。” “我会学着爱你的。” “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以后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他吻了她,姿势有点笨拙。两人相拥着上了河岸,躺在芦苇丛中的沙滩上。 “我也是第一次,我还是处女。”奈菲莉轻轻地说,带着点羞涩。 “我要把一生献给你。明天我就到你家去提亲。” 她笑了笑,全身散发着一种被爱情征服的慵懒。“爱我,好好爱我。” 他翻身压在她身上,定定地凝视着她淡蓝的双眼。他们的身与心就在这正午的阳光下结合了。 奈菲莉静静听着父母的训示。她的父亲以制造门门维生,母亲则在底比斯市中心的一家工作坊当织布工。父母亲都不反对这门亲事,但是他们希望先见见未来的女婿再说。 当然了,奈菲莉结婚并不需要征求他们的意见,但她对双亲的尊敬使得她无法忽视他们的意见。母亲的看法有所保留:帕札尔会不会太年轻了一点,至于他的未来,疑虑也就更大了。而且,今天提亲的日子耶,竟然还迟到!他们的烦躁也感染了奈菲莉。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若是他已经不爱我了呢?或是不像他所说的,其实他只想追求一段短暂的激情呢?不,不会的,他的爱必定能坚如底比斯山。 他终于出现在奈菲莉双亲简朴的住处了。为了使这一刻显得更正式与郑重,奈菲莉必须保持冷淡的态度。“很抱歉,我在巷弄里迷路了。我的方向感实在不太好,平常都是我的驴子带路的。” “你有驴子?”奈菲莉的母亲惊讶地问。“它叫北风。” “年轻又健康吗?” “他从来没有生过玻”帕札尔笑着说。“你还有什么财产?” “下个月我在孟斐斯就有房子了。” “法官是个不错的职业。”父亲说道。 “我们的女儿还很年轻,你不能再等等吗?”母亲坦白地问。 “我爱她,我希望马上和她结婚,一刻也不要浪费。”帕札尔的神情十分严肃而坚决。奈菲莉深情地凝视着他,分明已经深陷情网,她的双亲也只好屈服了。 苏提的车驰骋过孟斐斯主要军营的大门,卫兵急忙丢下长矛扑身倒地,以免被马车辗得粉碎。苏提没有勒马便跳上了台阶,马儿则继续飞驰进了大中庭。他四阶并做一阶,直奔位于高阶将领区亚舍将军的住处。他的前臂往劲背一切,解决了第一个警卫,然后一拳击倒了第二个警卫,接着又一脚踢中了第三名警卫的命根子。 这个时候,第四名警卫则趁机拔剑出鞘,伤了他的左肩。剑伤的痛楚更激增了苏提的怒气,他两手一握,便将对手捶昏了。 亚舍将军坐在一张草席上,面前摊着一张亚洲地图,他转过头问苏提:“你来做什么?” “消灭你。”苏提恨恨地说。 “冷静一点。” “你逃得过法律制裁,逃不过我。” “你要是攻击我,你就无法活着离开这个军营。”将军语带威胁。 “你双手沾满了多少埃及人的血?”苏提咬牙切齿地说。 “你当时太累了,所以才会眼花。你看错人了。”将军仍旧矢口否认。 “你明知道不是这样。” “我们和解吧。” “和解?” “我们公开和解是最完美的解决方式。这样一来,我可以安稳地当我的将军,你也可以获得晋升。” 他的话才说完,苏提便扑了过去,死命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去死吧,败类!” 亚舍将军宽宏大量,并不对苏提提出告诉。虽然苏提认错了人,但是他能够理解,换做是他的话,他也会有相同的反应的。这番言论为他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打底比斯回来之后,帕札尔干方百计把被拘留在主要军营的苏提救出来。亚舍甚至答应只要苏提主动辞退军职,他便不再追究他违抗命令与侮辱长官的罪行。 “接受吧。”帕札尔建议道。 “对不起,我没有遵守承诺。” “对你,我总是太宽容了。”帕札尔苦笑着说。 “你打不倒亚舍的。”苏提十分沮丧。 “我会坚持下去。” “他太狡猾了。” “别再想军队的事了。” “反正我一向讨厌纪律的束缚。我还有其他的计划。” 帕札尔对他的计划恐怕是心里有数。他不愿再谈,便问道:“你可以帮我准备一个宴会吗?” “什么宴会?” “我的婚宴。” 阴谋者在一处废弃的农场重聚了。每个人都十分小心,没有被跟踪。 自从掠夺了大金宇塔,盗走了法老王正统地位的象征物事之后,他们只是在一旁观看。最近发生一连串的事件,使得他们不得不做决定了。 只有拉美西斯大帝一人知道,他的王位很可能朝不保夕。一待他力量减弱,他就必须举行再生大典,届时他就不得不向朝廷与全国人民承认他已经不再拥有众神的遗嘱了。 “国王的耐力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多了。”第一个人说。 “耐心等待,这才是我们最好的武器。”另外一个安抚着他。 “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他依然不安。 “我们有什么损失呢?法老王现在已经是绑手绑脚了。他有所行动,向官员采取强硬态度,但是却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他现在很坚定,但终究会渐渐软化变弱,他已经走投无路了,他自己知道。” “可是我们丢了神铁和横口斧凿。” “那是一时失算。”安抚者已快失去耐心。 “我很害怕。我们应该就此罢手,把偷来的东西还回去。” “笨蛋!” “眼看就要成功了,不能轻言放弃。”第三个人发言了,“埃及已经在我们的手中了,不用多久,整个国家和财富都将属于我们。你难道忘了我们伟大的计划吗?” “任何征战都难免有牺牲,这次的牺牲也将更大!我们不能因为内疚面前功尽弃。 几具尸体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要完成我们的大业。“第四个人劝着浮躁者。 “帕札尔法官的确是个危险人物。我们今天之所以聚会,就是因为他的紧追不舍。” “他会慢慢松懈的。”第四个人冷静又威严。 “你错了,他的顽强绝非其他法官可比。” “他什么都不知道。” “第一次主持那么大的庭讯,却能毫无惧色。他有些直觉是很可怕的;他搜集了不少重要的证物,很可能会坏了我们的事。” “他初到孟斐斯时,只有一个人,现在却拥有不可忽视的支持力量。如果他再往正确的方向踏出一步,还有谁能阻止得了他?我们一定要阻挠他后续的动作。” “现在还不算太迟。”胜利者绝不会自乱阵脚。 第四十章 来自底比斯的船儿靠岸了,苏提在码头上等着奈菲莉。“你是全世界最美的人了!” “在英雄面前,我应该脸红吗?” “看到你,我就宁愿当法官。来,把你的行李给我,我相信驴子一定会很乐意帮你背的。” 奈菲莉似乎有点担心:“帕札尔呢?” “他还在打扫房子,所以由我来接你。我真是替你们俩个高兴!” “你的身子好吗?” “你真是神医。我已经恢复体力,而且打算大显身手了。” “希望没有闯什么祸吧?”奈菲莉调低他说。 “放心。走吧,别让帕札尔等太久了。从昨天开始,他就只担心风向不对、船只误点,还有一大堆可能耽误你行程的灾难。恋爱到这种地步真是不可思议。 ” 北风稳稳地在前面带路。帕 札尔放了书记官一天假。他在住家门前装饰了许多花,室内还用烟熏过。空气中飘着淡淡的乳香与莱莉花的香气。 帕札尔将奈菲莉抱在怀中时,两人养的绿猴和狗正以一种不信任的眼神对望着。 这一区的居民一向对不寻常的气氛十分敏感,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我把村子里的病人丢下不管,实在有点儿担心。” “他们得去适应另一个医生啊,过三天,我们搬进布拉尼家。” “你仍然想娶我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抱起,走过小屋的门坎,在这里,他曾经度过多少个对她魂牵梦绕的夜呀。 外头晌起了一片欢呼声。帕札尔和奈菲莉既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便已经有了正式的夫妻名分,无须再举行其他仪式了。 与区中居民一夜狂欢之后,他们俩相拥入睡直到隔天中午。帕札尔一醒来,便以无限怜爱的眼神注视着奈菲莉,他实在不敢相信命运之神竟对他如此眷顾。 而她则紧闭着双眼,拉起丈夫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柔声说道:“你发誓,说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但愿众神让我俩合而为—,让我们的爱情永世不渝。” 在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的躯体内,同时有一份欲望在颤动着。他们所领略的不只是感官的欢愉,也不只是年轻肉体的激情与饥渴,实际上,他们已经超越了灵与肉的界线到达另一个永恒的时空了。 “帕札尔法官啊,我们什么时候开庭呀?我听说奈菲莉已经回到孟斐斯了,想必她已经准备好了吧。” “奈菲莉现在是我的妻子了。” 御医长噘着嘴:“可惜。她被判刑,将有损你的声誉。如果你还为你的前途着想,就应该尽早离婚。” “你还是坚持要告她吗?” 奈巴蒙放声大笑:“你被爱情冲昏头了吗?” “我这里有奈菲莉在实验室制造的药品清单。药材是由卡纳克神庙的园丁卡尼供应的。你应该看得出来药品完全是根据药典上所记载的方法配制的。” “你可不是医生,帕札尔。再说这个什么卡尼的,他的证词也说服不了陪审团。” “那么你不觉得布拉尼的证词会比较有效吗?” 御医长脸上的笑容变得有点僵硬。“布拉尼已经不执业了,他……”“他将担任卡纳克神庙的大祭司,而且会出面为奈菲莉作证。布拉尼的一丝不苟与正直的个性是众所周知的,他检查了你所说的那些有毒品,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 奈巴蒙愤怒极了,老医生的威望将会使奈菲莉的名声更响亮。“我真低估你了。 你的确足智多谋。““我只是以事实来抵抗你毁灭的欲望罢了。” “今天算你赢,明天恐怕就要让你失望了。” 奈菲莉先睡,帕札尔还在一楼研究卷宗。忽然间,驴子大叫了起来,他知道有人来了。 他走出去一看,没人。地上掉了一张纸莎草纸。纸上的字迹潦草,必定是匆忙间写就的。“布拉尼有危险。快来。”帕札尔立刻连夜赶去。 布拉尼住处的四周显得很平静,然而这么晚了,大门却还开着。帕札尔穿过了第一个房间,看见老师靠墙坐着,头垂在胸前。 他的脖子上插了一根贝壳做的细针,上面染有血迹,脉搏已经不再跳动了。 帕札尔大惊失色,但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布拉尼被谋杀了。 突然有几名警察冲进来围住帕札尔。带头的是孟莫西,他大喝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有人写纸条警告我说布拉尼有危险。” “纸条呢?” “我把它丢在我家门前的路上了。” “我们会查清楚。” “为什么用这种怀疑的口气?” “因为我认为你有谋杀之嫌。” 孟莫西在大半夜里叫醒了门殿长老。长老正低声抱怨时,才惊讶地发现帕札尔身旁各站了一名警察。 “在事实公开之前,我想先征求你的意见。”孟莫西对长老说。 “你逮捕了帕札尔法官?” “有血案发生。” “他杀了谁?”长老不敢相信。 “布拉尼。” “太荒谬了。”帕札尔插嘴道,“他是我的老师,我向来很尊敬他。”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孟莫西?”长老也觉得不太可能。 “我当场目睹,帕札尔将一根贝壳做的细针插进布拉尼的脖子。死者流的血不多。 当我和手下进屋时,他刚刚结束这个动作。““你错了。”帕札尔反驳道,“我也是刚刚才发现尸体的。” “找医生来验尸了吗?”长老问孟莫西。 “是的,奈巴蒙亲自验尸。” 尽管有链心刺痛,帕札尔还是试着反击:“孟莫西,你在这个时间带着小队人马到这里来,实在有点奇怪。这点你作何解释?” “夜间巡逻。有时候,我会和下属一起行动。这是了解他们的问题并加以解决的最佳方法。今天运气不错,逮到了现行犯。” “谁指使你来的,孟莫西?这个圈套是谁设下的?”见帕札尔情绪激动,两名警察连忙抓住他的手臂。 门殿长老则将警察总长拉到一边。“孟莫西,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是碰巧到那里去的吗?” “也不尽然。昨天下午我在办公室收到封匿名信,所以天一黑,我就到布拉尼住处附近守候。我看到帕札尔进屋,立刻上前盘问,可是已经太迟了。” “你确定是他杀的?” “我没有看见他把针插进死者的身体,不过除了他还有谁?” “一点差别都是重要的关键。亚舍的丑闻过后,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牵涉到我底下的法官!” “司法有司法的职仅,我也有我的责任。” “还是有个疑点:他的动机为何?”门殿长老总觉得事有蹊跷。 “这个不重要。” “当然重要。” 门殿长老似乎有点慌乱,孟莫西便提出建议:“先把帕札尔藏起来。对外宣称他为了调查亚舍将军一案,已经离开孟斐斯前往亚洲。这里太危险了,他很可能会死于意外或遭刺杀。” “孟莫西,你该不会……” “长老,我们相识很久了。国家的利益一直是我们惟一的考虑。难道你真的希望我去找出发匿名信的人?这个小法官真是个讨厌的家伙,孟斐斯需要的是安静的生活。” 帕札尔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你这样打击一个法官是不对的。我会再回来发掘真相。 我以法老的名义发誓,我一定会再回来的!“门殿长者却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 奈菲莉担心得几乎要疯了,她到处询问同区的居民,有人确实听到了北风的叫声,但是却没有人能提供任何有关法官失踪的线索。苏提得到消息后,也四处打探,却毫无所获。布拉尼的住处门窗紧闭。心慌意乱的奈菲莉只有去找门殿长老了。 “帕札尔失踪了。” 大法官露出了万分惊讶的神情。“别胡思乱想!你放心,他只是在执行一项秘密的调查任务。” “他在哪里?” “就算我知道,也不能告诉你。可是事实上,他也没有透露细节,所以我并不知道他的行程。” “他什么都没说啊!”奈菲莉实在不相信帕札尔会就这么离开她,什么也没有说。 “他做得没错。否则若是泄了密,他可真该受罚了。” “但是他怎么可能在半夜,一句话也没有交代就走了?” “他可能不想让你尝到离别时的痛劳吧。” “我们后天就要搬进布拉尼的家了。我想找老师谈谈,但是他已经出发前往卡纳克了。” 门殿长老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可怜的孩子……你还不知道吗?布拉尼昨晚去世了。他以前的同事将会替他举办一场盛大隆重的葬礼。” 第四十一章 小绿猴不再嬉戏,狗儿也不吃东西,驴子那双大眼睛更充满了泪水。布拉尼死了,丈夫不知所踪,遭逢剧变的奈菲莉已经没有行动的力气了。 苏提和凯姆前来帮她。军营一个一个地跑,行政机关一个一个地查,公职人员一个一个地问,只希望能探听到有关帕札尔出任务的消息,哪怕一点点也好。 然而,他们敲不开任何一扇门,也问不出任何一句话。 奈菲莉惊慌失措之余,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爱帕札尔。那么久以来。她一直隐藏着自己的感情,深伯太轻易地投入,是他的坚持,才一天天开放了她关闭的心扉。 她已经和帕札尔完全结合在一起了,如今分隔两地,他们俩都会日渐衰颓。 没有他在身边。人生也失去了意义。 奈菲莉在苏提的陪同下,在布拉尼坟墓的礼拜堂内献上了莲花。 老师是不会消失的,他的心意能与重生的太阳相通,灵魂也将因此获得能量而不断往返于冥世与黑暗的陵墓之间,并散发出无限的光芒。 苏提太过于紧张,根本无心祈祷。他走出礼拜堂,捡起一块石头掷向远方。 奈菲莉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毫不犹豫地说:“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我有好几次都差点把那个该死的门殿长老逼问得无言以对。可是他实在比蛇还要狡猾。‘秘密任务’,他只会说这四个字。现在他连我的面也不见了。” “你有什么计划?” “到亚洲去找帕札尔。” “就这样毫无头绪地去?” “我在军队还有一些朋友。” “他们帮了你?”苏提低垂着双眼,黯然说道:“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好像帕札尔就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样!你能想象当他得知老师的死讯时,会有多么忧伤沮丧吗?” 奈菲莉全身不禁起了寒意,他们一起离开墓园,两颗心都揪得更紧了。 狒狒警察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只鸡腿。身心惧疲的凯姆则在木桶里泡了个芳香的温水澡,然后换上干净的缠腰布。奈菲莉已帮他准备好一点肉和蔬菜。 “我不饿。”凯姆说。 “你已经多久没睡了?”奈菲莉看着他,不忍心地问道。 “三天吧,也许更久一点。” “没有结果?” “没有。我可是卯足了全力。但我的线民都守口如瓶。我只能确定一件事: 帕札尔已经离开了孟斐斯。” “所以他可能到亚洲去了……” “不告而别吗?”就连凯姆也不相信。 普塔赫神庙顶上,拉美西斯大帝正凝神注视着这个偶尔焦躁不安、但大多数时候充满欢恼的都市。白色的墙外,一大片绿油油的农田,再过去便是死者栖息的沙漠。主持了十几个小时漫长的仪式之后,法老独自一人在这屋顶上享受着夜里凉爽宜人的空气。 宫廷里、法庭上、各省内,一切如常。那股威胁的力量似乎随着水流远离了。 然而,拉美西斯想起了先哲伊普乌尔的预言,他说盗贼将日渐增多、金宇塔将遭侵入,而且权力的秘密将落入部分小人手中,为了满足本身的权力欲望与疯狂念头,他们将摧毁埃及的千年文明。 他小时候,每当在教师严格的督导下读这篇著名的文章时,总会因字里行间的悲观感到愤怒不平:一旦他登基了,一定要将这篇预言永远灭除!他太过自负、太过轻浮,竟然忘了谁也无法拔除人类内心邪恶的根,即使法老也一样! 如今,虽然有数百朝臣的恭维奉承,但是他却有如迷失在沙漠中的旅人,必须独自捣散那片黑压压的乌云,否则太阳很快就会被遮住了。拉美西斯太清醒了,因此这绝对不可能是幻觉。 其实这场仗已经未打先输,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敌人的面貌,更谈不上采取主动的攻势了。他,成了自己国家的囚犯,最可怕的废拙行动中的牺牲者,他的心灵仿如得了不治之症而饱受无情的啃啮,他曾经是埃及最受称扬的国王,如今却只得如此黯然下台。 就像沉入淤泥的沼泽一般。为了保佐自己最后的尊严,他必须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而不发出懦弱的哀求。 阴谋者再度碰面时,每个人嘴角都带着真诚的微笑。他们庆幸着计策的成功,使他们向美好的未来又迈了一步。机会,不正是属于胜利者吗?尽管他们曾经互相批评个一两句、抨击过某某人的行为、谴责过某人的疏忽,但是在这个胜利的时刻,新国家即将诞生的前夕,一切嫌隙都烟消云散了。流过的鲜血不复记忆,最后的一丝内疚也随风而散。 每个人都做好了自己份内的工作,谁也没有被帕札尔法官击倒;这群未曾惊慌误事的阴谋者,展现了彼此间无比的凝聚力,而这股珍贵的力量,更是在不久的将来权力分配时所不可或缺的。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道手续,便能够永远产除帕札尔法官这号幽灵人物了。 驴子的叫声使奈菲莉警觉到有来意不善的人出现了。已经半夜,她点亮了灯,推开窗子往路上看。有两名士兵在敲她的门。他们听到窗户的声音,抬起头来,问道:“你就是奈菲莉?” “我是,可是……” “请跟我们来。” “有什么事情?” “上级的命令。” “如果我不去呢?” “我们只好用强了。”勇士低声咆叫着。 奈菲莉原本可以大声叫醒邻居,但是她却安抚了狗儿,罩上披肩下楼来。这两名士兵的到来应该和帕札尔的任务有关。她可顾不得自己的安全了,只要能打听到一点可靠的消息都是好的。 他们三人以僵硬的步伐穿过了熟睡中的市区,往主要军营走去。平安抵达之后,士兵将奈菲莉交给一名军官,那个军官一言不发,便带着奈菲莉到了亚舍将军的办公室。 亚舍坐在草席上,身边草纸散落一地。他继续专注在工作上,头也不搐便说:“奈菲莉,你坐。” “我还是站着好了。” “你要喝点温牛奶吗?” 奈菲莉没有回答,直接就问:“你为什么在这么奇怪的时间找我来?” 将军突然用很凶的口气问道:“你知道帕札尔离开的原因吗?” “他还来不及跟我说就走了。” “他实在太固执了!他不愿接受失败的事实,所以想亲自去找那具压根儿就不存在的尸体。他为什么这么恨我,非咬着我不放呢?” “帕札尔是法官,他有责任寻找真相。” “庭讯的时候已经揭露真相了,但是他不喜欢这个真相。他非要弄得我职位不保、身败名裂才甘心。” “将军,我对你的心情没有兴趣。你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说阻?” “有的,奈菲莉。”亚舍摊开了一张纸,说,“这份文件门殿长者已经盖章,内容已经确实。我收到还不到一个小时。” “里面……里面写了什么?”奈菲莉颤抖着声音问道。 “帕札尔已经死了。” 奈菲莉闭上了眼睛。她真希望像凋谢的莲花一样消逝,真希望立刻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是意外,发生在一条山径上。”将军解释道,“帕札尔对地形不熟,他还是和平常一样莽撞,但是这次冒的险实在太大了。” 奈菲莉感觉到自己所发出的一字一句,都像火一样灼烧着喉咙,但是她还是得问:“什么时候可以把尸体送回来?” “我们还继续在找,不过希望很渺茫。那一带水流湍急,峡谷地形又十分险要,无法进入搜寻。我很替你难过,奈菲莉,帕札尔是个很优秀的人。” “世上已经没有公理了。”凯姆边说边缴出武器。 “你再见到过苏提吗?”奈菲莉担心地问道。 “他就算把脚走断了,也要找到帕札尔才会回来。他相信他的好友并没有死。” “但是假如……”凯姆摇摇头。 “我会继续他末完的调查工作。”她很坚决地说。 “没有用的。” “不应该让邪恶胜利。” “但通常胜利的都是邪恶的一方。” “不,凯姆,若真是如此,埃及就不会存在了。这个国家建在司法正义的基础上,这也是帕札尔想要继续发扬光大的。我们没有权利向谎言屈服。”<u>http://www.99lib.net</u> 看奈菲莉说得正义凛然,凯姆不禁打心里佩服。“我会支持你的、奈菲莉。 ” 奈菲莉坐在运河边,那就是她和帕札尔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冬天的脚步又近了,强劲的风吹得奈菲莉颈间的绿松石项链左右摇晃着。为什么那宝贵的护身符没有发挥作用保护他呢?奈菲莉迟疑了一下,开始用大拇指和食指抚摸起这颗宝石,心里则想着绿松石之母、爱的女神哈朵尔。 星星开始出现了,仿佛从另一世进跳出来似的;她有种强烈的感觉,觉得心爱的人就在身边,死亡的界线好像候然模糊了。 有一个奇怪的念头让她重新有了希望:遭杀害的老师布拉尼的灵魂,也许会守护着他的学生呢!是的,帕札尔会回来。 是的,这名埃及的法官一定会扫除黑暗,让光明再度降临。 《埃及三部曲I》《谋杀金字塔》完 请看《埃及三部曲II》《沙漠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