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 第一章 顶头上司 自从刘万里主政运河市,运河市官场就风生水起,波诡云谲。 刘万里抬头一个主意,低头一个点子,改革创新高xdx潮迭起,层出不穷。每个主意点子都点石成金,让受益者游鱼成龙,土鸡化凤。当然,每个主意点子更会摧枯拉朽,使受害者虎落平川,人死鬼丑。运河市成为刘万里改革创新的试验田。改革就是利益格局的重新调整,创新就是折腾。调整中有人吃肉,有人喝汤,有人却连骨头都啃不到。折腾里有人得道升天,有人跳了油锅,有人却下了地狱。刘万里改革创新的最大赢家当数丁家旺、陆爱侠一家。 丁家一门干部,两代为官。丈夫丁家旺虽然大小也算是官,但推不出、攮不进,一辈子没跳出妻子陆爱侠手心,白披一张人皮,最终只混到科员就黯然退休。陆爱侠倒是能说会道,从一个农村铁姑娘一路杀到市妇联主席。几年前,自己从市妇联主席位置上平安着陆不算,还把一儿两女运作当官。儿子丁雪清做到副乡长,因嗜酒如命,两年前抛下妻子王丽和儿子丁楠,一命呜呼。大女儿丁雪荣和小女儿丁雪梅,一个环保局长,一个副市长,成为运河市官场光彩夺目的姐妹花。 说起来几乎没人相信,丁雪荣从乡财管所会计一步一个脚印做到环保局长,一级没落,无可厚非,可不到三十岁的丁雪梅原先只不过是一名中学老师,只在刘万里刚到运河当市委书记时面向全国公开招考三十名女干部中脱颖而出,却平步青云一跃成为副县长,引起当时诸多非议。有人说刘万里的做法违反了组织程序和原则,有人甚至告到省委组织部。但是,更奇的是,没几年丁雪梅又让刘万里运作成了运河市副市长。年龄之轻、职务之高、速度之快,前所未有,令人咂舌。网上热炒一阵,又是人肉搜索,又是拍砖,结果最终不了了之。雪梅苦恼一阵子,依然稳稳做着副市长。不是强势的刘万里,谁也别想做得出来。因此,刘万里成为丁家的送官菩萨,是丁家母女头顶上的一棵大树。 但是,刘万里对于另一些人却是如同凶神恶煞,是许多官员头顶上的魔剑、灾星。运阳县县长王启明还是陆爱侠孙子的亲舅舅呢,可是几年前让刘万里揪住小辫子,一脚踩下,硬是送进大牢里去了,弄得一家妻离子散。 一家升了天堂,一家下了地狱。同是为官的两家亲戚,怎么差距这么大呢?聪明人肯定会看出其中奥秘,认为刘万里爱憎分明,重女轻男。错!你千万别以为陆爱侠母女与刘万里有什么权色交易。没有!绝对没有!运河市可能对陆爱侠从一个村姑到县处级领导干部的发迹史有各种传闻,但对丁雪荣和丁雪梅姐妹俩的人品绝对没有异议。因此,雪荣、雪梅这两朵官场并蒂莲在运河市官场这一池春水里绽放得姹紫嫣红,香气袭人。 就在丁雪梅当上副市长的第三个年头,刘万里似乎又要在雪荣、雪梅身上改革创新,创造奇迹。在雪梅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刘万里突然对市政府的分工进行了一次大的调整,雪梅一下变成了雪荣的顶头上司。 雪梅虽然当着副市长,但分管科教文卫一摊工作,三连连长管不着二连炊事员,雪梅与做环保局长的姐姐雪荣只有亲情,没有工作上的隶属关系。在这一次政府分工调整中,姐妹错位,妹妹雪梅居然直接分管姐姐雪荣主政的环保局了。从工作关系上看上去没什么,谁分管不是分管,管他爹娘姐妹呢。但从回避制度上说,从亲情关系上说,姐妹关系易位将会带来怎样的亲情乃至人性的幻变,就颇费思量了,况且,雪荣身为姐姐,心态没准就渐渐失衡了呢。 市长唐家茂事前没跟雪梅通气,就在政府常务会上宣布了分工调整决定。 说实在的,唐家茂打心眼里瞧不起雪梅。雪梅是那种说话做事都讨人喜欢的女人,又是政府班子里唯一的女人,唐家茂对雪梅本人并没什么恶意。但因为雪梅是刘万里一手提拔的,唐家茂就把雪梅划到了刘万里的队伍里。刘万里强势,唐家茂也不甘示弱。两人不时擦出点火花,都是唐家茂先把自己的火灭掉。唐家茂不图争个山高水低,我胜你败,图的是哪天顶替刘万里。对付不了刘万里,还对付不了刘万里手下的小喽啰吗?因此,唐家茂冷落雪梅不是因为雪梅不好,而是变着法子给刘万里颜色看。这次刘万里调整雪梅的分工,唐家茂气得七窍冒烟,但他又能拿刘万里怎么办呢?唯一的办法就是执行。唐家茂只在政府党组会上集体通了一下气,就在政府常务会上宣读了分工文件。 雪梅不是党员,没资格参加政府党组会,因此在小范围酝酿时就没有说话的机会。等到了政府常务会上一听,那么多政府组成部门一把手都在场,雪梅再想说什么,已经来不及了。 这次调整分工,雪梅分管经贸、环保、工商、质监、安全生产,几乎占了政府经济工作的半壁江山。雪梅感觉市委、市政府对自己以前的工作肯定比较满意,现在又加担子,压力不小,但就工作而言,并没引起她的担忧。因为毕竟在副县长位置上分管过经济工作,在副市长位置上又做了两年多,条块关系协调、责权利处理,雪梅都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上有市长,下有跟班秘书长,处理起来即使不能得手应手、游刃有余,起码能做到进退有路。她最担忧的是,市政府这样分工,使环保局长丁雪荣变成了她的直接部下,可雪荣是她的亲姐姐呀! 当时,雪荣作为部门负责人列席了政府常务会议,就隔着几排桌子跟雪梅对面坐着。她听到分工既高兴又吃惊。 雪荣高兴是必然的。当环保局长这几年,雪荣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心高气傲地守望着更高的官阶,从来不做东倒西歪的墙头草。她只对一个人负责,那就是刘万里。有刘万里这棵大树靠着,雪荣天不怕,地不怕。有刘万里这把大红伞罩着,雪荣风不打头,雨不打脸。唐家茂和分管副市长根本不被她放在眼里。当然,表面上都还是客客气气的,彼此心照不宣。唐家茂布置的任务,雪荣应付。分管副市长布置的任务,对胃口的,也就是符合环保局利益的,雪荣照办。不对胃口的,也就是有损环保局利益的,雪荣就顶着不办。雪荣不办,分管副市长也拿她一点儿办法没有。加上雪梅前任分管副市长手爪长,动不动向环保局伸手,雪荣没少给他小恩小惠,手里等于捏着分管副市长的把柄,打心底瞧不起原先的分管副市长,当然就不拿分管副市长当回事了。人与人之间的尊重都是相互的。雪荣不拿分管副市长当回事,分管副市长还愿意跟一个手下局长啰唆吗?井水不犯河水。分管副市长跟二把手唐家茂通下气,把雪荣晒一边去,她有天大的本领让她一人使去。官场都是要抬着混的。只有刘万里罩着,刘万里两只手能摁几只鳖?他又不能步步跟在雪荣身后,什么工作还不都得唐家茂和分管副市长撑腰支持?但近两年唐家茂和分管副市长根本不闻不问环保局的事情,什么事情都一推六二五。雪荣一人就是一条龙也成不了气候,工作起来那个难哟:就像穿小鞋走路似的,越想攀上更高官阶越受不了;还跟戴着紧箍咒取经似的,越想降魔除妖越被箍得痛不欲生。哈哈,现在好了,自己妹妹雪梅做了分管副市长,小鞋终于脱掉了,紧箍咒甩掉了,雪荣的眼前一片阳光灿烂! 雪荣高兴归高兴,姐妹俩变成了上下级,她们俩感觉没什么,怕就怕外人闲言碎语的。她皱着眉头,眼睛一直盯着妹妹在看,想找个机会跟雪梅交流一下感受。但雪梅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似乎专心致志,又似乎若有所思,更像是漫不经心,根本看不出反应,更没有与她对视一下。从走进政府常务会议室开始,雪荣就没有一次捕捉到妹妹对她的正视目光。雪荣当时就意识到,雪梅更加成熟老练了。当官就是要有坐功,内心惊涛骇浪,脸上却风平浪静。雪荣在为妹妹高兴的同时,也感觉到了距离。这种距离感从雪梅当上副市长就有了,只是现在感觉越来越强烈。 散会后,雪梅依然没多看姐姐一眼,更别说想跟姐姐交流一下了。也许她内心里很想跟姐姐交流,但是,雪梅按照市长副市长排名顺序,走在副市长最后一位出了会场。雪荣推着质监局长走出去,质监局长快跑几步赶上雪梅:quot;丁市长,什么时候有空听我给你汇报工作?quot; 雪梅看都没看质监局长一眼,说:quot;到时候有人通知你。quot; 质监局长怔了一会儿。 雪荣也怔在那里。 雪梅此时想的并不是要急着听分管部门的汇报,而是要向唐家茂汇报一下自己对政府分工的想法。但她又不能在散会后的乱哄哄中追上唐家茂汇报,而是要另找时间单独汇报。雪梅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迅速处理完桌上的文件,然后就给唐家茂办公室打电话:quot;我对分工有点想法,去给您汇报一下,可以吗?quot; quot;现在来吧。quot; 雪梅去了唐家茂办公室。刚坐到唐家茂面前,还没开口,唐家茂就说话了:quot;你是不是想说分管环保局因为你姐姐是局长会不方便?quot; quot;是的。我认为应当回避。quot;雪梅看到唐家茂站起来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自己也恭敬地叉手站了起来。 唐家茂说:quot;分工方案是刘书记提的,我还以为刘书记事先给你通过气了,我没想到你会前还不知道。当然,通气的责任主要在我。刘书记和我通气时我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但感觉也没什么要回避的。刘书记说得对,你是市政府领导,你姐是部门负责人,根本不是一个单位的,这样分工不违反组织原则。当然,分管起来可能会受点影响,但是,市委、市政府相信你会处理好工作和亲情之间的关系的。quot; 雪梅一听是刘书记提出的分工方案,估计这里面有文章。刘书记是抓人事、抓大事的,凡事都有一盘棋思想,肯定是通盘考虑到市级领导干部的人事安排才这么分工的。雪梅知道唐家茂跟刘万里虽然还没到水火不容、不吃一棵葱的地步,但一直疙疙瘩瘩、阳奉阴违的,便不再坚持想改变分工了,于是立即向唐家茂表态:quot;我服从市委、市政府的决定,一定顾全大局,以工作为重。quot; 尽管已经做出保证,但雪梅的顾虑还在。 自她从政,几乎每一步都是姐姐在帮衬着她。虽然当上副市长后,妈妈说丁家里里外外要以雪梅为主心骨,但雪梅什么时候也没有像雪荣此前那样对家中里里外外的事情自作主张过。以后却要对姐姐发号施令了,就凭姐姐那火爆脾气、龟毛性格,能变成她手下的顺毛驴?姐姐拿大不听她的,怎么办?姐姐挟持了她,怎么办?雪梅最担心的还是一娘同胞的亲姐妹,千万别因为工作上的事弄得别别扭扭,甚至水火不容,毫无亲情。 还在雪梅从唐家茂办公室出来的走廊上,手机就响了起来。雪梅看看显示号码,快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才接了姐姐的电话。 雪荣在电话里哈哈大笑:quot;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啊,太好了!雪梅,姐姐现在变成你手下的嫡系部队了,你可要多多支持姐姐工作呀!不过,雪梅,这里有个回避制度的问题,你可要找刘书记和唐家茂汇报清楚呀!quot; quot;我汇报了,市委、市政府也充分考虑到这个问题,但认为这不是个问题。quot;雪梅和盘托出唐家茂的话。 雪荣说:quot;那就好。今晚我回去吃饭,你晚上没应酬吧?quot; quot;有,我也要推掉。姐姐有好久没回家吃饭了,我通知妈妈准备准备。quot;雪梅被雪荣的情绪感染了,立即轻松起来,挂了雪荣的电话,就用桌上座机给妈妈打电话:quot;姐姐晚上回家吃饭。quot; 下午下班时,雪梅还在单位熟悉了解分管工作情况,先是向前任分管副市长请教些比较宏观的问题,前任副市长轻描淡写说了几句,没多少经可取。然后叫秘书把跟班副秘书长和处长找来,商量接下来对分管部门调研的事情。雪梅虽然年轻,但给人的感觉是工作起来有板有眼,非常沉稳。 跟班的副秘书长跑进雪梅办公室说:quot;对不起,丁市长,秘书长、副秘书长分工里我还分管科教文卫,原先你分管那摊子,接任你的马市长正找我汇报工作哩,你看——quot; 雪梅挥挥手:quot;分身乏术,你去吧。quot; 接下来雪梅发现,原先跟她的副秘书长跟了别的副市长,而负责经贸口的副秘书长又跟着原先的分管副市长走了,只有自己抱了空窝。这是怎么回事?雪梅敏感的察觉到唐家茂在安排工作中明显想挤兑自己嘛。分工调整了,却不配助手,让她唱独角戏,她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一人包打天下吧。唐家茂跟刘万里一样,满脑子政治。这几年,他一直把雪梅归到刘万里的队伍,不是热嘲冷讽,就是不闻不问,总之,一直防着雪梅。雪梅清楚得很,但雪梅经过历练,不像姐姐雪荣,一棵树上吊死。雪梅既沉得住气,又不做受气包,既据理力争,又不得罪唐家茂。什么时候倚小卖小,什么时候老练持重,分寸把握得挺好。在失去副秘书长这件事情上,雪梅当仁不让。她抓起电话一玩二笑地找唐家茂算账:quot;唐家茂,调整分工不给我知道,跟我跑的副秘书长调整了总该跟我说一声吧,怎么我也不知道呢?请你给我配一个跟班秘书长吧。quot; 唐家茂也在电话里开玩笑:quot;我不管人,要人找刘书记要去。quot; 咦?又要找刘书记?雪梅警惕起来。按理说,配一个跟班副秘书长用不着麻烦刘万里。杀鸡焉用宰牛刀?完全是政府甚至政府办的事情嘛。如此看来,雪梅的每一步安排,要么是刘万里一手遮天,不让别人染指,要么是唐家茂暗中使坏,不愿多问,否则,雪梅怎么感觉越来越别扭呢?雪梅的前途命运就攥在刘万里和唐家茂手里。刘万里日理万机,总不能大大小小什么事都跟着雪梅吧,要是唐家茂像晾姐姐那样把雪梅也晾在一边,那雪梅的日子也不好过了。雪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雪梅外柔内刚,决心不再找领导要人,就汤下面,只跟处长秘书们研究调研的事情。其实,跟班副秘书长可有可无。副秘书长只不过像一道防火墙,为市长、副市长挡挡驾,应酬应酬。雪梅与跟班副秘书长关系一直不错,没想到这次突然把跟班副秘书长调走了,提前连声招呼都没有打。雪梅来气,只能忍气吞声,独自撑起一片天。 雪梅还在单位,雪荣却破例提前下班,迅速赶回家去了。进门就闻到浓浓的鱼香,爸妈都在厨房里忙乎呢,丁楠正在做作业,听到门响,手拿书本跑出来喊大姑姑好。雪荣心疼地摸了摸丁楠的头:quot;好,快去做作业吧。quot;自从哥哥雪清去世,丁楠吃住都在爷爷奶奶这儿。可怜的孩子,既是丁家的香火,又是丁家的痛处,谁见了谁闹心。丁楠去做作业了,雪荣这才拉开厨房的移门。爸妈听到移门响才知道大女儿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 quot;爸,妈,今晚来家蹭饭,是想请丁市长多多支持环保局工作的。quot;雪荣发现爸妈听得一头雾水,没转过向似的,就直截了当告诉爸妈:quot;从今天起,雪梅直接分管我了!quot; 这下爸妈明白了。都是官场上下来的人,哪个还不明白政府和部门之间的关系。丁家旺没说什么,一个劲儿叫好。陆爱侠脸上笑成一朵喇叭花,说:quot;看你那高兴劲儿,雪梅那点能耐,你还不清楚?你还是要多支持她,多帮助她。quot; 雪荣说:quot;妈,你也太小看雪梅了,现在雪梅可不是你眼中的小孩子了。往主席台上一坐,那派儿,那范儿,那腕儿,就是一个大领导。quot;说着夸张地模仿雪梅的样子。 quot;反正比你有出息。quot;丁家旺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挤出厨房,到客厅看电视去了。他历来无心掺和家里家外的政治。 陆爱侠却仍然人老心不老,跟大女儿交流得无障碍无阻力。只是她似乎并不太在意两个闺女工作上的事情,倒是更关心她们的婚姻家庭。她问雪荣:quot;雪梅的个人事情你做姐姐的不能不管呀!quot; 雪荣冷静下来说:quot;妈,你说我怎么管?唉,我发现,自从她被任光达伤了感情,就把感情的大门锁上了,敲不开,砸不开,抱一包炸药都炸不开了。妈,你着急,我也着急,谁不着急?眼见三十岁的人了,还没成家。这年头,男孩大点,不愁。女孩子过了二十三四,家长那个愁哟,生怕闺女嫁不出去似的。雪梅官当得再大,怕不给人填房,想找未婚男子,难。到哪找跟副市长般配的男孩去?哪个男孩敢娶她?因此,妈,你就别瞎忙乎了!quot; quot;照你这么说,我让雪梅从政是害了她?她就打一辈子女光棍?让她做丁家的主心骨,不能由着她亏待自己。如今雪梅那身份,让她自由恋爱,没机会。再不帮她物色,她就变剩女了!反正,这事我跟你爸帮不上她了。我们所有认识的人都关照过了,没有合适的。狗皮膏药就贴你身上了。quot;陆爱侠口气没商量。 雪荣对妈干涉她和妹妹的婚姻一直耿耿于怀:quot;妈,婚姻是讲缘分的。雪梅缘分没到,你着急有什么用。我看雪梅剩不下来。quot; 陆爱侠不死心:quot;我想求刘书记帮雪梅介绍,他的人脉广,接触的上层人多,肯定有合适的男孩。你看怎么样?quot; 雪荣咂嘴:quot;请刘书记当红娘,不合适吧!quot; quot;有什么不合适的,成全一桩婚,胜修十座庙。我有空单独去求他,你开会遇上刘书记也求他帮帮忙。quot;陆爱侠还是想到什么做什么,她只想给雪梅找个身份地位上都差不多的男人。 雪荣说:quot;要说你找刘书记说去,我不会说的。又不是政治进步,别拉个人情在那里,真正需要他帮忙的时候倒不好意思求他了。quot; 这个道理陆爱侠清楚。培养出的人脉关系,不要因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让人把人情债还了,要让他始终欠着你的人情债,为你办大事。刘书记对丁家不薄,雪荣转正,雪梅提拔,哪个不是刘书记一手办的?刘万里就是丁家的一棵大树,大树底下好乘凉。雪荣搂着刘万里的粗腿不放,只在刘万里这棵大树上吊死。因此,既得风得雨得太阳,蒸蒸日上,又遭人风言风语,褒贬不一。雪荣管不了那么多,政治立场相当坚定。官场总是鱼咬籽似的,一串一串的。雪荣咬着刘万里的尾巴,一刻也不松嘴。但是,雪荣拎得清清楚楚:什么事情关乎政治,什么事情鸡毛蒜皮;什么事情该向刘万里汇报,请求支持,什么事情不应让刘万里知道,自己消化。拎不清这些就别在官场上混了。因此,一听妈妈连妹妹的婚姻事情都要找刘万里,雪荣当时就不愿意了。秃头虱子明摆着的嘛,如果连家庭琐事都找刘书记帮忙,那刘书记岂不是成了你丁家书记,而不是全市人民的书记了? 正说着,雪梅回来了。正好饭菜也好了,马上要开饭。雪荣兴致很高,到处找酒,想喝几杯,雪梅却说:quot;一身事情,喝什么酒呀!quot; 自从雪梅当上副市长陆爱侠什么都听雪梅的,马上夺下雪荣手里的酒瓶:quot;雪梅一身事情,下次来再喝吧。quot; 雪荣有点不开心,端起饭碗吃起来。妈怎么会势利到这种程度?自从雪梅当上副市长,似乎她就长本领了,家里什么事情都请示雪梅。雪梅说行,就行。雪梅说不行,行也不行。就连雪梅放个屁,妈妈也当一杆枪扛着,动不动就说quot;雪梅说的quot;。雪梅说的又能怎么样?官大一级压死人,官再大还能大过辈分,大过真理?雪荣之所以很少回家,就是怕看到妈妈把雪梅撮在心头尖上宠着。哪次回家,不揣一肚子气走,那次肯定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次雪荣兴高采烈的,妈妈又顺着雪梅的毛驴,看雪荣气的,肚子都气弯掉了。本来还想跟雪梅交流一下的,但雪梅闷声不响埋头吃饭,除了给丁楠夹菜,谁也不多看一眼。 此时的雪梅似乎还沉浸在工作中,她告诉姐姐:quot;过两天我到环保局调研,详细听听你的汇报。quot; 汇报?雪荣一口饭堵在嘴里,难以下咽。她突然很反感。看着面前的雪梅模糊成一个影子,像一个天女飘飘荡荡,离自己越来越远。 雪梅只顾埋头吃饭,并不在意姐姐的情绪。本来嘛,汇报一词,广泛用于官场。别说雪梅跟雪荣是上下级,雪荣向雪梅汇报工作理所当然,即使是同级关系,有时也汇报汇报的客气。雪梅随口要求姐姐汇报,一点儿没错。 但是,雪荣在家里饭桌上听到汇报两字,却感觉特别别扭、特别反感了。噢,拿姐不当姐了,是不是?!官再大,姐还是姐,位置这辈子都别想颠倒过来。雪荣饭没吃完就扔下碗,说:quot;我去加班准备汇报材料去了!quot;边下楼边给相关人员打电话,通知加班,迎接丁市长调研。 第二章 守望官阶 雪荣开门进了办公室,咣当把门反锁上,远远把包往沙发一扔,趴到办公桌上就放声大哭。 哭,是雪荣释放压力的绝招。这些年,雪荣守望官阶,压力很大,但又无处诉说。特别是唐家茂和过去的分管副市长不是对她的汇报请示置之不理,就是不断蚕食削弱她手中的权力,比如财政专户收取的排污费用于环境治理的越来越少,弄得雪荣上前没人搀扶,退后没人撑腰。不错,她有刘万里罩着。但刘万里高高在上,远水不解近渴。总不能什么鸡毛蒜皮都向刘万里汇报请示吧!雪荣难啊!工作压力一大,雪荣就会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大哭一场。哭自己奋斗的目标似乎唾手可得,却又总是遥不可及。雪荣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妈妈在正处级领导干部岗位上一干到底,她决心不走妈妈的老路,一定要超过妈妈,跃上更高的官阶。她有这个雄心,也有这个条件。刘万里就曾经给雪荣封官许愿过。刘万里放个屁,雪荣都当杆枪扛着;刘万里给她一块豆腐,雪荣都当块金砖踩着去摘月亮。 雪荣清清楚楚记得,那次跟着刘万里外出考察,几乎彻底消除了她对刘万里的恐惧。别看雪荣说话做事天不怕地不怕,劈打响快的,但见着刘万里就像老鼠见了猫,打心底发怵。说来奇怪,百姓很少怵官,越是官员越怵官。雪荣也不例外。刘万里在雪荣心目中特别神圣、特别威严,甚至有点凶恶,但那次外出考察,雪荣却看到了刘万里和蔼可亲的一面。只不过刘万里的这一面像中大奖的彩票,太稀罕了。一路上,刘万里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没一点儿正形,简直一肚子花驴蛋。雪荣眼里曾经的凶神恶煞,一下变得天真烂漫、和蔼可亲,甚至有点像孩子般可笑了。即便如此,雪荣注意到,刘万里说笑可以,打闹也可以,别人却都让他七分,绝不会僭越一步,造次半分。刘万里有点曲高和寡,孤独求败。当时雪荣仗起胆子开了刘万里一个小姨子的玩笑。拿小姨子小舅娘子开玩笑,不伤皮肉,听着受用。刘万里果真开心死了,就势说他老婆和小姨子姓陈,雪荣的丈夫也姓陈,那么,雪荣就该算是他的小舅娘子了。于是,刘万里说了一个姑爷和小舅娘子的笑话。 一天,小舅娘子单独去找姑爷,姑爷正在家里烧鸡做饭。小舅娘子咣咣敲门:quot;姑爷说,等等,我把鸡拔撸拔撸。quot;吃饭时,两条狗钻在桌底争啃鸡骨头,厮咬起来。姑爷拿来扫帚说:quot;他小舅娘,腿抬起来……quot; 听到这里,一车同行的人全笑翻了。雪荣脸红脖子粗的,赶紧解释。但这种笑话总是令人浮想联翩。雪荣越描越黑,越想制止别人的嘲笑,别人越笑得厉害。跟着刘万里外出考察的都是各单位一把手,哪个是省油的灯?他们不敢拿刘万里开心,还不敢拿环保局长开心?况且车上就雪荣一个女人。雪荣有点气急败坏地说:quot;我又不是刘书记的亲小舅娘子!quot;刘万里接茬说:quot;我说的就不是那个人的亲小舅娘子。quot;车子差点让前仰后合的笑浪掀翻掉了。雪荣哭笑不得:quot;刘书记,我可不喜欢开玩笑的。quot;刘万里猛追不舍:quot;哟,不玩不笑不热闹,你那样活得不累吗?quot;刘万里越说越没正经了,雪荣再认真计较下去,怕是有失刘万里身份,只好忍气吞声。 到了考察地点,晚上,雪荣给刘万里房间送点当地的特产过去。不值什么大钱,却特别有纪念意义。同行的男人未必想得到,雪荣却不忘对领导小恩小惠。这是她总结的为官之道——对领导要经常小恩小惠,但绝不构成行贿受贿,更不能让领导犯罪。在运河市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对领导进行慰问,出门考察却是非常好的时机了。雪荣单独和刘万里坐在异地他乡的宾馆套房里,那种宁静,那种距离,都让雪荣感到温暖,以及嗅到的刘万里的男人气息。但是,刘万里居然又一下变得那么严谨认真了。雪荣表达了自己对刘万里的忠心,刘万里欣赏雪荣的政治立场坚定。雪荣当时脸涨得通红,一再说出那句背地里不知多少次对刘万里说过的话:quot;刘书记对我们丁家就是再生父母。我和妈妈雪梅经常在家里念叨,刘书记是咱们丁家的大恩人,咱们就是化成灰也不能忘记刘书记的大恩大德。我妈还在家里挂着你的大照片,天天拜你哩!quot;刘万里听了居然没有惊讶,也没有感到荒唐,只感到非常难为情。在他看来提拔雪梅雪荣就是举手之劳,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当时孤男寡女的,如果刘万里对雪荣动手动脚甚至非礼占有,雪荣都心甘情愿献身,许多官场女人都是这么失身的。但是,刘万里却非常理性地承诺了一句:quot;好好干,有机会我会替你说话的。quot; 好好干,有机会我会替你说话的。就这句话,一下就烙在雪荣心坎上了。尽管这句许愿作为一种激励也许刘万里对所有的部下都说过,但是,谁也没有像雪荣一样铭记在心,化作无穷的动力,当做追求的目标。要实现跨上更高官阶的目标,唯有出类拔萃。因此,雪荣必须女儿当自强。不过,越是要强,越会受到伤害。她虽然贵为局长,但总还是处处不如人:没像妈妈那样嫁一个好丈夫,妈妈蹲爸爸头上拉屎爸都顶着,陈利民却整天跟她叮叮当当的;没像妹妹那样遇上提拔的好机会,每升一步都比登天还难,心比天高,当上一把手局长了还嫌委屈;没像其他局长那样左右逢源,既得刘万里信任,又得唐家茂和分管副市长的赏识,工作起来举重若轻、得心应手,而是举步维艰、焦头烂额,要不是独自撑起一片天空,工作怕全趴下了。总之,雪荣要强,总想处处强于人,换位一想,却又处处不如人。因此,她特别痛苦。不放声大哭去减压,她就会像不停往里面充气的皮球,早晚会爆炸的。 从妈妈家带着一肚子气出来,说好到单位加班的。但想起雪梅要她汇报那句话,雪荣就受不了。妈妈把雪梅撮在头尖上宠着,雪梅自己也就不客气,心安理得地蹲在全家人的头尖上,发号施令,颐指气使。有权大三辈是不是?姐姐给你汇报?你知道姐姐有多难吗?不哭,雪荣缓解不了内心的压力。 雪荣的压力来自哪里?工作上好坏,没什么标准,压力大小算不了什么,雪荣的压力首先是来自局里人际关系的紧张。 局里几百号人,班子里七八个副局长。今天他要提拔,明天你要用车,张三家嫁了闺女,李四家娶了儿媳妇,王家死了上人。里里外外,什么事情不汇到她这里来?不是她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的工作作风,给个男人也顶不起环保局这一摊子,更别说最近局里出了一个传闻,雪荣正在查哩。 什么传闻?其实也不算是个事,就是局里有人放话要搞倒雪荣。但是,雪荣听到以后却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有人在背地想颠覆她。这一定是一个政治阴谋。 本来局里让雪荣统得铁桶一般,滴水不漏。班子里几个副局长都是男人,但对雪荣都规规矩矩,服服帖帖的。年小的称她老大姐,年长的称她丁局长,没人不尊重她的。原因是雪荣走得正,站得正,处事公正,不跟任何一个副局长打得火热,走得近乎。局里什么事情都拿到局党组会的桌面上来,虽然十有八九是雪荣拍的板,但都是经过党组研究,有案可查的。即使这样,时间一长,雪荣还是不放心。因为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政治,就会有圈子,就会有斗争。一样粮食吃出百样人。雪荣样样工作都想争第一,都要做得尽善尽美,只求最好,但是,就冲这一条,雪荣处事再公平,也难免会得罪人。世上哪有绝对的公正?何况她自己也遵循官场潜规则,没少做些请客送礼的小动作,甚至还从内心渴望着别人孝敬孝敬自己,那是对自己付出的一种尊重啊,但是,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她还是做到了诱惑面前缩手、危险来临回头,对一些不良行为敢于大胆板脸训人,从来不留情面。班子里有人对她的许多做法有不同想法,非常正常。为了掌握一些重点人头的动态,雪荣在局里培养了几个处长做自己的亲信。雪荣就是出差十天半月不回来,局里什么事情什么动静,当天就有人向雪荣报告。 那个传闻就出在最近。那天雪荣在省里开会,接到一个亲信报告,说副局长马大卫放出话来,他不相信丁局长一心扑在工作上就是大公无私的表现,肯定想捞政治资本,说不定,背地里还大把捞钱哩,否则,她想到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不跑不送,天上会掉下馅饼? 马大卫有没有这话,用不着考证,完全在情理之中,哪有背地里不说人的人呢?但是,雪荣在乎自己的口碑,听不得别人半句真话。亲信还添油加醋说,马大卫扬言要把丁局长搞倒。搞倒就是像刘万里把王启明整进大牢里那样,葬送雪荣的政治前途。搞倒就是马大卫起码想篡位夺权。这事是真是假,雪荣不能轻信,但也没有核实。这事与其挑明了,还不如悄悄防他一手。雪荣在暗里观察、明里考验着马大卫,似乎发觉到点什么,似乎又不像亲信说的那样。马大卫是个老实人,但老实人十有八九都有拧劲,只认死理。上级搞倒下级,探囊取物,易如反掌。下级搞倒上级,哼哼,不那么容易。一般想搞倒上级领导的人无非两种,要么是受领导排挤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要么是有取而代之的野心。考察了一下马大卫,雪荣没怎么排挤他,只在全体人员会上不点名地批评过他一次。马大卫似乎也没什么野心,安排工作没有不完成的。他分管工作只要有什么好处,马大卫都不忘记给雪荣一份。可以说,雪荣得到好处十有八九没马大卫的份,但马大卫有什么好处十有八九会想着雪荣。本来只是马大卫分管工作中的好处,可以给雪荣,也可以不给雪荣,但是,马大卫像雪荣的心态一样,图个有一把手支持工作,宁可自己少拿一点,也要把好处的大头切给雪荣。可以说,马大卫吃一只蚂蚱都要给雪荣一条大腿。可马大卫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成为雪荣防备的对象。从雪荣的角度看,防人一手是必要的。听了亲信报告以后,雪荣分析,凭马大卫的背景和能力水平,想取雪荣而代之,简直是睡地摸天,根本不可能。但是,治大国还如烹小鲜哩,防微杜渐,局里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不引起雪荣警惕。雪荣要是还想奔自己的政治前程,就需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傍着贵人,防着小人。 这事一直压在雪荣心底,相机行事。雪荣像猫盯着老鼠一样,连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盯着马大卫,防着马大卫。 其次,雪荣的压力就是来自家里。这是后话。 单说雪荣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哭了一阵子,听到加班的处长们在走廊里大声说话,才停止了哭泣,只是还没有开灯开门。也许有的处长知道雪荣在屋里,居然对着黑灯瞎火的雪荣办公室敲门。雪荣缓过劲来,说一声quot;等等quot;跑到室内洗手间洗了脸,补了妆,这才去开门给加班的处长们开会。 局里每次遇到上级要什么材料,或者上级来人检查,雪荣都要亲自把关,亲自接待。因此,处长们隔三差五轮上加班,而雪荣则三天两头加班。一加班,她必定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离开。布置加班,她要提供思路,有时甚至拿出材料提纲。材料出来,她要修改定稿。熟悉材料的过程,也是思考的过程。凭雪荣的口才,汇报也好,报告也好,讲话也好,脱稿也能说上三天三夜,但是,雪荣还是非常重视材料。她要用材料打动上级领导,说服上级领导接受她的观点。因此,环保局的处长们对丁局长严格要求材料一直耿耿于怀。有的分管副局长还好,为她挡一挡,她就轻松多了。可马大卫最近有点滑肩膀,再大的事情轮上他都跟没事似的。亲信昨天又告诉雪荣,马大卫说了,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还说,你看看,环保局快变成废纸加工厂了,整天材料材料的。雪荣当即就拍桌子发火:quot;机关不凭材料凭什么!他马大脑袋想干什么?quot;马大卫绰号马大脑袋。结合有一次民主生活会上马大卫给雪荣提的意见,雪荣就发现这里有点问题。别人一玩二笑提点无关痛痒的意见,马大卫居然提了一条,建议雪荣凡事不要事必躬亲,那样会累死的。现在想想,表面上是关心雪荣,实质上不是埋怨雪荣不放权吗?不是在背地里幸灾乐祸吗?噢,你没事找事,有事不怕事,事必躬亲,不就是想向上爬吗?怪不得每次加班,马大卫都七个狸猫八只眼地找个理由躲起来,不到单位加班!今晚不能让马大卫再滑了。雪荣嘱咐办公室:quot;把马局长喊来加班。就说是我点名要他来的。quot; 不多会儿,马大卫就到雪荣办公室报到了。 马大卫看上去的确是个大脑袋。头上没毛,灯光一照,脑门锃亮。眉毛乌黑,嘴唇又厚又红,笑哈哈的,像一尊弥勒佛。这个马大卫呀,没多少心眼,但也不是直炮筒子,就是那种老实人当官的样子,安于现状,说点实话,做点实事,没有七花八花的本领,有时甚至属算盘珠子的,不拨撸不动,拨到哪儿动到哪儿。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对没事找事的雪荣有意见。当然,也就是背地里发点牢骚而已,平时雪荣安排给他的工作,没有阳奉阴违,顶着不办的。在马大卫看来,他犯不着跟雪荣作对,更不敢跟雪荣作对。雪荣大会小会都把刘万里撮在自己的头尖上,安排什么工作都说是刘书记指示的。真的假的,没人核实,但马大卫清楚,雪荣既然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天子强势,真的授权给她,要么天子无能,真的让她给挟持了。从口碑看,刘万里在运河市非常强势,不可能被雪荣挟持。因此,马大卫和所有副职一样,不敢得罪雪荣。雪荣一声令下,马大卫屁颠屁颠跑来加班了。可见,马大卫算是一个没血性的男人,谅他站在屋顶上也尿不出一丈二尺高的尿来。 马大卫进门就把门反锁上,满脸笑容坐到雪荣对面的椅子上,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双手放到雪荣的面前说:quot;上次给你报告过的,评审费。quot; 雪荣把信封扔给马大卫:quot;我没参与,无功不受禄,你拿回去。quot; 马大卫一怔,心里疑问:丁雪荣怎么了?过去这种好处费可都是来者不拒的,今天怎么改样了?他以为雪荣客气,又拿起信封往雪荣的抽屉里塞:quot;我拿了,这是你的。quot; 雪荣肚子死死挤压住抽屉,不给马大卫打开,还板起脸说:quot;马局长,从今以后,你别跟我来这一套。quot; 马大卫停下手:quot;这又不是行贿受贿,完全是正当收入,丁局长怕什么?quot; 雪荣又摇头又摆手说:quot;不管是不是行贿受贿,是不是正当收入,反正,从今以后,你要给我,我就交到纪委去!quot; 马大卫意识到问题严重了,但还没想到为什么自己的顶头上司会对自己如此留一手。自从到雪荣手下工作,和雪荣对上级领导的想法一样,小恩小惠,既不是行贿受贿,更不会构成领导犯罪。强龙不压地头蛇,再大的领导,马大卫不去烦神,再灵的神仙,马大卫都不去烧香磕头,只拜雪荣这尊菩萨。马大卫得了什么好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雪荣,雪荣也几乎是来者不拒的。但是今天雪荣一脸愤怒,像一尊金刚母夜叉,马大卫简直莫名其妙。既然雪荣不收,那他就自己收起来了,瞅着雪荣高兴的时候再给雪荣。 quot;丁局长,什么指示?quot;马大卫严肃起来。 雪荣把明天丁市长要来调研的事情说完了又说:quot;涉及你分管那一块,材料一直非常薄弱,这一次你要亲自上手,不要老叫我给你改错别字标点符号。quot; 马大卫领命去了。这次马大卫真的没敢怠慢。两个小时过后,亲自把分管的那一块材料送到雪荣手里。马大卫心里结了个疙瘩,打算材料交差就走,结果雪荣不给他离开。马大卫只好坐在雪荣的办公室里,边看报纸边等着雪荣看材料。雪荣从头到尾仔细看了马大卫亲自操刀的材料,发现和以往大不一样,非常满意,抬起头说:quot;你回去休息吧。quot; 雪荣这一点还是令环保局全体人员非常感动的。就是她非常爱护下级,她重视的事情,只要部下提供材料,最难最苦最累的事情全由她自己大包大揽去做,无论是弄材料、跑项目,还是协调关系、争取领导支持,雪荣都事必躬亲。雪荣非常清醒,官场就那么回事,不看事情大小,只看官大官小。许多事情,她一出马,好办,因为领导重视了。安排属下去做,跑断腿,磨破嘴,难为得七死八活,未必做得好,因为领导不重视。自己一出场,三言两语就能摆平。因此,这些年,雪荣那叫一个累呀,没人能理解她。材料搜集齐了以后,雪荣就对办公室主任说:quot;让他们都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不过,打字室留一个人陪我,我把材料串一下,交打字室去印。quot;说完埋头整合材料。 雪荣又熬了大半夜。 雪荣迎接妹妹调研的各项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但雪梅却迟迟没到环保局。雪荣着急。什么事情她都想抢个鲜水,坐在头排,而雪梅却千呼万唤不出来。打电话给雪梅的跟班处室联系,雪梅秘书说,因为节能减排上升为国家战略,环保工作非同小可,丁市长将作为压轴戏放在最后调研。雪荣听了却不以为然,存在就是合理的。经贸、工商、质监、安全生产,你能说哪个单位不重要?肯定是雪梅有顾虑,或者担心姐姐不给她面子,才把环保局可有可无地放在了最后。雪梅还没深入环保局视察工作,雪荣就在心里对妹妹有了看法。而雪梅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几天以后,雪梅真的要到环保局调研了。上班时间,雪荣接到政府办联系环保处室的电话,丁市长马上到。她安排办公室把全体人员集中到会议室,自己盛装下楼迎接雪梅。在楼下大门口站了十几分钟,不停看表,不停接打手机,心急如焚。终于看到妹妹的车子开进院子,雪荣跑上去给妹妹开车门。但在她还没触到车门把手时,车门已经打开了。雪梅一脸严肃走下了车,雪荣伸出手去握了握妹妹的手。在家里亲密无间的姐妹变得一本正经,公事公办,距离很远。 雪梅看一眼姐姐,发现雪荣脸色憔悴,眼圈有点黑。但此时此地,雪梅身份不是一个妹妹,而是一个副市长。雪荣也不是一个姐姐,而是环保局长。角色定位一定要准,否则就会乱套。因此,雪梅本来想问问姐姐怎么又熬夜了,却转而改口问:quot;丁局长,环保局班子多少人啊?quot; 雪荣回答:quot;七人,加上一个纪检组长,一共八人。quot; 雪梅又问:quot;编制多少?quot; 雪荣如数家珍:quot;行政编制六十五人,行政附属编制七人,事业全拨编制一百二十人,还有差补事业单位六十人。quot;说着就到了电梯里。同时上电梯的有人认识雪梅雪荣,没尊没贱地开了一句玩笑:quot;妹妹来指导姐姐工作来了!quot;雪梅雪荣却一点儿没笑。 到了会议室,雪荣走在妹妹身后,但高高举起双手鼓掌,带动全场热烈鼓掌。 雪梅刚落座。雪荣就请示:quot;丁市长,可以开始了吧?quot; quot;开始吧。quot;雪梅点头。 于是,雪荣对照材料顺序,脱稿全面汇报环保局工作。从基本情况到当前工作,再到存在问题,最后提出对策建议,汇报得非常详尽。 雪梅面前摆放着材料,根本没看,只听。 雪荣汇报到最后,提出几个请求丁市长帮助解决的问题,一是排污费纳入财政统一管理后没有真正用于环保项目,每年只有不到30%用于环保项目,建议提高用于环保项目的比例。二是省里的十一五减排指标完成难度太大,建议加大对县区减排的考核力度。三是由于环保局人员老化严重,建议补充新鲜血液,每年增加招考公务员指标。 雪梅当着环保局全体人员的面,打断了雪荣的话:quot;丁局长,我是来全面了解环保局情况的,别跟我谈要人要钱的事情。quot; 雪荣一下给噎住似的,脸子顿时撂了下来。按她的脾气,当场就想跟雪梅拍桌子。噢,不谈人和钱,那还要权力干吗?!不能给环保局解决困难,还要你分管干吗?怎么一当上副市长都一个腔调,前任分管副市长也是,一听要人要钱就头大,就发脾气。但雪荣转念一想,雪梅说话虽然直了点,却也是事实。她一个副市长,既不管人,也不管钱,只管干事,向她要人要钱,岂不是强人所难?苍蝇头上能有多少血?运河市每年财政收入就那么几十亿,还不够刘万里和唐家茂塞牙缝的哩。副市长跟着喝点汤用点小钱就算不错了。要人要钱真是难为了雪梅。不过,总得把困难交给分管市长吧,副市长好歹比局长的肩膀宽点,在书记、市长那里说话管用点,雪梅要是连分管局里这些问题都不能帮助解决,哼,雪荣担心她这个副市长当得活受罪。但当着全局人的面,雪荣马上和颜悦色说了句:quot;我就汇报到这里,请丁市长指示。quot; 雪梅没什么指示。秘书早为她准备了一个调研通稿,她拿出来照着读了一遍。先高度评价了在丁雪荣同志领导下的环保局工作,然后提出四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要求。 会议结束,雪荣礼送雪梅时路过自己的办公室:quot;到我办公室坐坐?quot; 雪梅看了一下表,对随行的处长和秘书们说:quot;你们下去等我,我再和丁局长单独聊聊。quot;说完,跟着雪荣进了她的办公室。 第一次走进雪荣的办公室,雪梅quot;哇quot;了一声,一下暴露出年轻人那种少见多怪的天性;quot;这么大呀,简直比刘书记的办公室还气派。噢,我明白了,在这幢楼上,你就是皇上。quot; 雪荣的办公室不仅大,而且漂亮。桌椅颜色全是荸荠红,像是红木家具,又不可能是红木家具。乳白色真皮沙发看上去很庞大,类似五星级酒店大堂里的沙发,但放在雪荣办公室里正正好。办公室的角角落落里都摆放着绿叶植物,高高低低,有吊兰,有广玉兰,有君子兰。办公桌角上那盆蝴蝶兰姹紫嫣红开得正艳。 雪梅推开一面墙上的一个小门,里面有一张床,跟宾馆里的床似的,床上方方正正叠好的被子,平平展展的床单,看了就想躺上去睡觉。雪梅有数了,这是姐姐休息的地方。再推开另一个小门,噢,是洗漱间,卫生洁具一应俱全,居然还有一小间淋浴房。雪梅心想:这哪是办公室呀,分明是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啊! 雪荣忙着给雪梅沏茶倒水。刚才汇报时雪梅很冲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雪荣还沉浸在工作中:quot;雪梅呀,现在你成了我的分管领导了,今后你还要多支持姐姐工作呀。quot; quot;姐,你以为副市长有多大的权呀,就是协调协调、布置布置、督查督查,做些表面文章罢了。quot;雪梅似乎在推托,其实说的是实话。 雪荣还是不依不饶:quot;那不一样,你一出面,代表政府。我再有能耐,只能代表部门。我要想把环保工作上升到政府的重要工作,你不支持,我可就难了。quot; 雪梅说:quot;我们姐妹还有什么说的。quot; quot;哟,我怕你市长的架子一端,我大气哪敢喘呀。quot;雪荣巧妙地批评妹妹摆官架子。 quot;姐,我有几斤几两你还不清楚,我敢对你端架子吗?quot; quot;哎,咱不谈这些。妈告诉你了吧,她想请刘书记出面帮你找对象哩!quot;雪荣终于从云里雾里回到地上了,也从冷冰冰的工作回到了暖融融的亲情上。她想表达对妹妹婚姻大事的关心,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把妈和刘书记托出来。 哪知雪梅一听这话头就大了,把刚接过姐姐的茶杯往桌上一放,站起来就要走人:quot;妈整天瞎操心,我又不是三岁两岁。我的事情,不要人管!我还有会,我走了。quot; 雪荣顺手拎起一盒化妆品,送给妹妹。那是专门为雪梅来环保局调研准备的礼物。有雪荣坐阵环保,市领导很少光临环保局,弄不好就会话不投机刺起来。但其实雪荣很多方面还是通情达理的。不仅通情达理,而且深谙官场规则。只要领导光顾,从不让领导空手而归,多少会给点纪念品。雪梅来了,当然也不例外。雪梅也不跟姐姐客气。 在楼下,看着雪梅的专车远去,雪荣长叹一声。 第三章 亲切关怀 为雪梅的婚姻大事,母亲陆爱侠决心请刘万里帮忙。 从市妇联主席位置上退下来以后,陆爱侠先是把大闺女雪荣册封为丁家顶梁柱,家里大小事情,雪荣一言九鼎,说什么就是什么。因为雪荣当时官大,和陆爱侠平起平坐的县处级,但陆爱侠退休已经日薄西山,而雪荣如日中天。 后来雪梅当上了副市长,陆爱侠又立下规矩,丁家无论是天大的事,还是芝麻粒大一点的事情,就只有雪梅说了算。虽然没有明说废了雪荣的顶梁柱地位,但陆爱侠在许多事情上不停打压雪荣,树立雪梅的威信,因为雪梅的官比雪荣的官大多了,简直不可相提并论。雪荣是市管干部,雪梅是省管干部,一天一地。市管干部可能拼命爬一辈子都爬不上省管干部的位置。也许是官瘾太大,陆爱侠喜欢把家当做官场一样管理。论辈分,陆爱侠说了算,但论官职,雪梅说了算。而遇上冲突,往往是陆爱侠妥协,雪梅很少妥协,也用不着妥协。这是一个原则。 但在雪梅婚姻这件事情上,陆爱侠就坚决不妥协。女大当嫁,雪梅都三十岁的人了,还没嫁出去。是驴不走,还是磨不转,谁能说得清楚?要模样有模样,要地位有地位,要钱有钱,要什么有什么,怎么会嫁不出去?雪梅在运阳县当副县长时有过一段失败的恋情,富豪客商任光达欺骗了她,致使雪梅怀孕堕胎。但婚姻这事总不能一朝被蛇咬就十年怕井绳吧,总不能抱定世上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的理念做一辈子女光棍吧,总不能让爸妈跟着她一辈子做老奴隶吧?理是这个理,婚姻这事别人无法取代。皇帝不急太监急,没用。但陆爱侠还是愁得比男娶不到媳妇、女嫁不到婆家的寻常百姓家还愁。雪荣雪梅以为妈妈嘴上说说而已,结果没想到,为了女儿雪梅的婚事,陆爱侠真的厚着脸皮去找了刘万里。 一个退休干部找当政的市委书记谈何容易,简直是隔着千山万水亲嘴,根本够不上。尽管陆爱侠天天看电视上的运河新闻,对刘万里的行踪有所了解,但那都是马后炮。刘万里天天泡在会场和酒店里,不是开会就是接待客人,哪有工夫搭理一个退休干部,更何况帮着啰嗦别人的婚姻。陆爱侠却不这么认为,她把刘万里的大幅照片挂在家里,不拜菩萨不拜神,只拜刘万里。刘万里应当显灵帮她,这事非刘万里莫属。陆爱侠这块狗皮膏药硬贴到刘万里身上了。陆爱侠给刘万里秘书打电话,秘书支支吾吾,没给陆爱侠一个准确时间。陆爱侠直接给刘万里打手机。刘万里正在开会,很可能正在讲话,催陆爱侠有事快说。陆爱侠居然又说不出口了,吞吞吐吐说是要向刘书记汇报工作。一个退休干部有什么工作可汇报的,刘万里叫她找老干局长汇报。 陆爱侠说:quot;这事非得向你汇报不可。quot; 刘万里居然吃了陆爱侠的药,只好答应:quot;晚上到我宿舍来吧。quot; 晚上,陆爱侠把头脸收拾干净,打的去了刘万里住的宾馆。 陆爱侠心急了点儿,刘万里还在宾馆酒店应酬哩,宿舍的门根本没开。宾馆里彩灯闪烁,酒肉飘香,豪车满院,人影憧憧,仿佛另一个世界。这家宾馆是运河市上流社会的主要活动场所,活跃着活跃在当今运河市政治舞台上的政客们,活跃着活跃在当今商场情场上的富贾们,活跃着活跃在靠卖笑卖身为生的美女们。陆爱侠想着自己曾经出入这里,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禁感慨时光荏苒,人生苦短。但令她欣慰的是自己的一双女儿几乎天天出入这里,成为运河市上流社会的耀眼明珠,即使她黯淡像头顶上夜空中看不见的星星,她也无怨无悔了,甚至完全值得骄傲自豪了。远远就听到刘万里送客的声音,似乎还有雪荣的声音。雪荣粗声大气的,像是喝高了。陆爱侠往暗处躲了躲,害怕雪荣看见,其实没人在意她。 刘万里送走客人,趔趔趄趄朝着宿舍走来。刚掏出钥匙开门,陆爱侠悄悄走到身后喊了一声刘书记。刘万里回头看是陆爱侠,放她进屋,往沙发上一倒,喘着粗气说:quot;哎呀,陆主席,有什么事说吧。quot; 陆爱侠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反客为主地给刘万里倒水沏茶,把茶杯送到刘万里面前的茶几上:quot;刘书记,今晚又喝不少,你可要注意身体呀!quot; 刘万里用手拍了拍脑门,又拍了拍沙发,还拍了拍肚皮,最后扳着指头给陆爱侠数着说:quot;陆主席,身不由己呀,哪个不知道身体重要?可是到运河来投资的客商,你不能不喝吧,不喝人家不来投资了。到运河来视察的领导,你不能不喝吧,不喝人家不扶持运河了。到运河来看我的亲友,你不能不喝吧,不喝人家说我架子大没亲情了。说句心里话,我哪顿要是能喝上小时候喝的山芋干稀饭,我那顿肯定是最舒心的。可我到哪去喝山芋干稀饭呢?从天亮到天黑,睁眼闭眼全是酒肉啊。quot; 陆爱侠就话赶话:quot;刘书记想喝山芋干稀饭呀,我给你熬去。报告刘书记,我熬山芋干稀饭最拿手了。我和老丁在家天天都喝那个。quot; 刘万里打个酒嗝:quot;什么时候去你家喝山芋稀饭——说吧,你有什么事情?quot; 陆爱侠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quot;刘书记,雪梅是你一手扶持起来的,如今副市长都做了几年了,工作上没少给你添麻烦,可在个人问题上,还想请刘书记帮帮她。这孩子越来越让我揪心了,工作起来根本没时间谈恋爱。quot; 刘万里听了大笑,笑得陆爱侠心里直慌。但看到陆爱侠一本正经,而且措辞经过深思熟虑过,刘万里的酒醒了,也认真了起来:quot;你家希望找个什么样的男孩子?quot; 陆爱侠说:quot;反正我家情况你是最清楚的,一家都是干部,不说找个门当户对的,起码也要找个般配的,最好是三高。高职务,高收入,高学历。quot; 刘万里咂嘴:quot;三高人士都是成功人士,可成功人士哪有几个年轻的?我怕帮不上这个忙了。quot; 陆爱侠乞求说:quot;刘书记肯定能帮上这个忙,你接触的人多多呀,你的社交圈子多广呀。我在家思来想去,运河市只有刘书记能帮上这个忙,别人都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资格水平。刘书记,成全一桩婚,胜修十座庙。我舍这张老脸求你,请你一定一定帮帮忙。quot; 刘万里说:quot;好吧,我打算选一批博士来运河市挂职,就叫雪梅从中选一个,但那要看他们有没有缘分哟!quot; 陆爱侠感觉刘万里即使不是推托,也是在敷衍:quot;最好你确定一个目标。quot; quot;目标我不好确定。quot;刘万里起身送客。 即便如此,陆爱侠还是千恩万谢。临走时还不忘刘万里想喝山芋稀饭的话:quot;刘书记,什么时候到我家里喝山芋干稀饭去。quot; 雪梅听姐姐说妈妈要找刘万里,气归气,还没对陆爱侠发火。等陆爱侠找过刘万里没两天,雪梅就知道妈妈背着自己求人说媒去了,一下差点气昏掉了。 陆爱侠找刘万里过后,刘万里没当什么大不了的事。本来嘛,缘分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充满着玄机。既不能刻意去找,也不能撂手不管。目光一对,咣,火花四溅,有了。作为受托人,刘万里哪有工夫帮属下物色对象?只能抽闲摸空,见缝插针。巧,没几天雪梅就找上门向刘万里汇报工作,这才有了雪梅对妈妈的一肚子气。 雪梅平时很少找刘万里汇报工作。她是政府班子成员,班长是唐家茂,有什么事找唐家茂就能解决。雪梅知道刘万里和唐家茂面和心不和,她的心也是一直偏在刘万里这边的,也就是政治上是坚定支持刘万里的,但是,雪梅并不想让唐家茂看出来,她和姐姐雪荣一样,只在刘万里一棵树上吊死。因此,在许多事情上,雪梅会严格遵守官场规则,从不像姐姐那样越级汇报工作。分管工作调研结束,雪梅工作进入快车道。由于分管的部门多,几乎天天有人等在雪梅对门的秘书办公室里,排队向雪梅汇报请示工作。没跟班副秘书长挡着,处长秘书级别又不够,雪梅都快有点招架不住了。 雪梅虽然不像雪荣那样,事事追求最好,但对待工作也从不马虎。在领导干部岗位上历练了几年,雪梅基本揣摩透了官场上的那一套,有所为,有所不为,分寸拿捏得挺准。她既不想像姐姐那样做个女官霸,又不想像妈妈那样做一个政客,更不想做一个女官痞。她想既要当好官、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又要保持自己的做人本色。因此,她非常清醒,做事非常认真而且谨慎,尤其是需要她拍板签字的事情,她总是慎之又慎。有时她很为难,某局报上来的要她参加的活动,总会附加一些条件,核心一条,要钱。她要是不能为分管部门争取利益,副市长等于白当。时间一长,分管部门的负责人哪个还会向她汇报请示工作?她要是一屁股坐在部门立场上,替部门说话做事,那就成了部门的傀儡,唐家茂不会容忍的。何况唐家茂对雪梅说不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反正雪梅自我感觉她不是唐家茂圈子里的人。当然,副市长这个角色似乎不好定位,但其实要是不想树立个人威信,完全可以孩子哭就抱给他娘,要是不想从部门利益中分得一杯羹,也用不着跟部门穿一条腿裤子。雪梅是想做个强势女副市长,还是选择随波逐流,明哲保身?雪梅无疑与雪荣恰恰相反,不想去争强好胜。因此,很多情况下,对部门报上来的要钱活动等工作,她都会向唐家茂汇报并积极争取,不管唐家茂睬不睬,雪梅都绝不让唐家茂看出来她更像一个部门的负责人。 这天,雪梅因为迎接国家减排检查组的事情向唐家茂汇报接待方案。此前她已经和雪荣反复研究过了,认为接待方案无论从吃住行还是检查的项目安排上都已经非常严密了。雪梅感觉这事请一把手唐家茂出面接待更好。但是,唐家茂要求她再向刘万里书记汇报一下,因为当前处于扩大内需的节骨眼上,国家对项目卡得很严,事关重大,最好请刘书记出面接待。雪梅当时就意识到唐家茂是在推。唐家茂内劲大,内心惊涛骇浪的,脸上却风平浪静,说出的理由非常充分。雪梅还能说什么呢?雪梅分管的许多工作唐家茂都在推,弄得雪梅很为难。但这次雪梅感觉唐家茂推是推,却说得有理。国家检查组检查的是项目,其实检查的事是否与上级保持一致,理应得到刘万里的支持,况且又不是请不到刘书记。刘书记比唐家茂好请多了,于是,雪梅笑容满面拿着方案就去刘书记办公室。 当时快下班了,向刘万里汇报请示工作的人都走光了,刘万里一人坐在办公室里看报纸。雪梅轻轻敲门进去,刚说了半句话,刘万里放下报纸,抬眼异样地看着雪梅,半真半假开玩笑说:quot;好啊,丁雪梅同志,当上副市长后就不向我汇报工作了,还等我去找你呀!quot; 雪梅脸红了:quot;刘书记那么忙,哪敢打扰您啊。没什么大事,不想给你添乱。这不,分管工作刚定下不久就来向您汇报了吗!quot; 刘万里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保护起自己一手提拔的爱将,会让你体会到什么叫关怀备至。家里妻儿老小工作,刘万里包下来。只要你肯卖力工作,你想让妻儿老小到哪儿工作,对刘万里吱一声,刘万里马上写条子照办。刘万里到运河市没几年,部委办局一把手几乎全换成愿为他赴汤蹈火肝脑涂地的铁杆。别看他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唐家茂放个屁,他都知道。没这点能耐,刘万里能当上运河市市委书记?即使当上了怕也坐不住。刘万里对雪梅这样自己提拔的女干部更是当做自己孩子一样爱护。看到雪梅他就情不自禁想笑。看看,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不是也让我给培养成一名高级干部了吗!雪梅的每一点进步,刘万里都喜在心里。他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脸上非常高兴:quot;好,说吧,什么工作需要我支持的,我肯定大力支持!quot; 雪梅心里还有点抖抖的。她知道刘万里高兴起来像个菩萨,愤怒起来像个金刚,训起人来电闪雷鸣,刮风下雨,从不留情面的,而且总是训人的多。许多部门一把手,包括副厅级领导都被他骂得狗血喷头。雪梅早听说过官场那套不成文规矩,领导训人是体现领导威信,是警告部下,什么时候我都比你英明,但领导只有信赖谁才会训谁。这真是一个荒唐的逻辑。雪梅当然深得刘万里喜爱,但雪梅在刘万里面前还只能算是个孩子,嫩得很,非常害怕书记训她。还好,刘万里今天难得开心,一直笑容可掬地听着雪梅汇报。 quot;嗯,这次检查重要。给我。quot;听完雪梅汇报,刘万里伸手要去雪梅手里的方案,提笔在方案上面批示:请丁市长全程陪同,我接待一次。 雪梅高兴:quot;谢谢刘书记!quot;接过批示后的方案站起来就走。 quot;别走。quot;刘万里招手让雪梅回来。 quot;还有什么指示,刘书记?quot;雪梅回到刘万里办公桌对面站着。 quot;你坐下。quot; 雪梅坐下。 quot;前天你妈来找我了,你猜什么事情?quot;刘万里卖起关子。 雪梅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妈真的找刘书记说媒了?要是妈真这么做,可就丢死人喽。自己闺女变成过午的豆腐,卖不出去了,非得贱卖不可?自己闺女变成烫手山芋了,非得急着送出去不可?但雪梅还是装糊涂:quot;她能有什么事,无非是她们几个退休女干部又想搞什么活动,请刘书记出场架势的。quot; 刘万里哈哈大笑:quot;错了,你妈求我当一回红娘!你想不到吧!哎呀,当时你妈一说,我就乐了。我工作这么多年还没给人做过一次红娘哩。但这次我答应你妈了,就当一回红娘。成全一桩婚,胜修十座庙。你妈说的,我觉得有道理。一个市委书记给副市长当红娘,不掉价。不过,工作上什么难题我都不怕,我说一不二,一个唾沫一个坑,这事我可不能当家做主,更不能让我像农村媒婆似的,这头说说,那头圆圆。要说也只能是牵线搭桥,成不成,看你们有没有缘分。quot; 雪梅打断刘万里的话:quot;刘书记都说些什么!你给谁当红娘呢?quot; 刘万里站起来瞪大眼睛看着雪梅:quot;给你呀!你妈求的我呀!我想正好,这次我向省委组织部要了二十几个在读博士到运河市来挂职,绝对都是人才。只要没对象的,任你挑。相中了就告诉我,我去做工作。quot; 雪梅肚子里胀满了气,气妈妈怎么颠三不着两的。但脸上还是非常平静地站起来说:quot;谢谢刘书记,不过,刘书记,真对不起,我已经有对象了。quot; 刘万里严肃起来:quot;啊,有了?难道你妈不知道?quot; quot;她不知道。quot; quot;噢,那好。不过,丁市长,个人的终身大事,一定要慎重。你千万别把自己等同于社会上的同龄女孩子,你要有政治觉悟和政治追求。quot;刘万里脸子撂了下来,善意提醒雪梅,也算是善意批评吧。 quot;谢谢刘书记对我的关心爱护。quot;离开刘万里办公室,雪梅眼泪在眼眶里团团打转。她生妈妈的气,气得不行。 晚上回到家,雪梅把门摔得山响。像一声劈雷,把陆爱侠震得quot;哎哟quot;一声从厨房里跳出来:quot;哦,吓死我,怎么了?quot; 雪梅没有回答,连正眼都没看妈妈一眼就钻进自己屋里去了。 这个家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动静。陆爱侠估计肯定有事,而且有大事。不然,雪梅不会发这么大的火。陆爱侠撵着闺女进去:quot;怎么了,雪梅?quot; quot;你去找刘书记了?quot;雪梅目光直逼妈妈。 quot;嗯。quot;陆爱侠承认。 quot;妈,你能不能不给我添乱呀!我有没有对象,关人家刘书记什么事,你去麻烦他?我受过一次金钱恋爱的伤害,你难道还要我再受一次政治恋爱的伤害吗?quot;雪梅说着说着,想起在县里当副县长时王启明撮合她和房地产老板任光达的爱情,最终堕胎分手,鼻子一酸,自悲自怜地流下眼泪。 陆爱侠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眨巴着老眼说:quot;雪梅呀,不是妈说你,你这话就不在理了。凭你现在的身份,你说你跟谁恋爱不是政治恋爱,不是金钱恋爱?你还想跟童话故事里那样找个青蛙王子呀!找不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差不多般配的,够你痛苦一辈子的。怎么?我哪里做错了?给你提亲找对象,不找书记市长,一般平民百姓,哪个够格?你说,雪梅,哪个够格?quot; 雪梅不想跟妈妈探讨那些在她看来非常无聊的话题,挥挥手,像赶一个部下离开自己办公室似的:quot;你去忙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quot; 但陆爱侠就是不走:quot;刘书记说马上来一批博士…….quot; quot;别说了好不好,博士关我什么事?quot;雪梅打断妈妈的话。 陆爱侠委屈得哭了,双手攥紧拳头,砰砰擂着自己的胸口,仿佛胸口堵了一块大石头。quot;你们没一个让我省心的,越大越不懂事了!雪梅,我问你,你哥死了,王丽整天在外跳舞练瑜珈,你说她那还是想过咱丁家的日子吗?你姐天天五道神似的,只知道工作,什么都不顾,除了工作,还是工作。陈利民哪天拿她当人的!家不像个家。你呢?至今连个家都没有。我跟你爸一提起咱们这日子就淌眼泪。别人看着咱家似乎比哪家都风光,一家都是干部,一月工资收入加起来两万多,要什么有什么。可你姐那么风风火火的,你又这么别扭着,哪知道我们的苦楚啊!你要是能成了家,我跟你爸哪天腿一伸、眼一闭去了,也就放心了。可是,你懂事吗?我觉得你虽然当上副市长了,在外面人模狗样的,可在家里还跟孩子差不多,一点儿也不懂事!quot; 雪梅平时非常理解爸爸妈妈的心情。爸爸丁家旺是油瓶倒了不扶的人,整天不讲不说的。妈妈可有说不完的闹心事。先是跟王丽争丁楠,王丽说她是丁楠的法定监护人,丁楠跟着她生活,不仅理所当然,而且天经地义。陆爱侠承认王丽的监护人地位,但认为丁楠是丁家的香火,不能随了王家。王丽后来拗不过陆爱侠,只好把儿子交给婆婆。正好,既不花钱,也不占更多时间,自己正好浓妆艳抹出入舞厅。不久就有闲言碎语传出来,王丽有相好的了,弄得陆爱侠心如刀绞。同时让陆爱侠闹心的还有雪荣的婚姻,雪梅没想到,自己也成了妈妈最闹心的人。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谁给妈妈添堵了,完全是她自找的!雪梅才不相信自己是不懂事的人哩。她坚定地回答妈妈:quot;找不到爱,我就一辈子不嫁人。quot; quot;爱?唉,官场哪里有爱哟!眼瞎胡一辈子过去喽!quot;陆爱侠没辙,长叹一声,抹一把泪,走了。 第四章 局长离婚 雪荣是局长,但更是女人。雪荣在爸妈和妹妹面前,甚至在所有人面前都是强装笑颜、强打精神的。别看雪荣出门风风火火、一哈百笑的,光鲜得很,家里似乎也烟不出、火不冒的,是个幸福的女人,但其实,雪荣的婚姻虽没亮起红灯,却一直在黄闪。终于,一条短信让雪荣下定决心要跟陈利民离婚。 多少年来,婚姻就是雪荣内心的一个痛。她和陈利民总是猫一天狗一天的,雪荣打心底瞧不起陈利民。业务提不上把,副科的职位雷打不动,不像雪荣那样有明确的目标定位和官阶意识,不思进取,简直让雪荣颜面扫地。如果雪荣是一介平民,她早就跟陈利民离婚了。因为她不会有什么顾忌。如果她是一个无职无权的公务员,她也早就跟陈利民离婚了。但她是一个环保局长,一个有职有权的处级干部,离婚,对她的工作生活,尤其是政治前途影响可就太大了。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雪荣是不会走离婚这条路的。许多女人离婚是因为除了家庭婚姻生活就没有别的生活了,而雪荣不。雪荣走出家庭婚姻,还有更加广阔的空间。她用疯狂地工作填补家庭和婚姻生活的空虚,赢得人们的尊重,换取内心的平衡,因此,离婚不离婚,只要还能糊弄得下去,只要陈利民不太过分,雪荣就不会主动提出离婚。 但是,陈利民越来越过分了,一年半载不沾雪荣的身,弄得雪荣偶尔有了生理需求,猫抓狗挠的,而且常常自责是不是没尽到一个妻子的义务。雪荣的梦中情人要么是影视明星,要么是高官显贵,就是没有丈夫陈利民。偶尔有一次出现过刘万里,虽然模模糊糊、似是而非的,但还是把雪荣吓得不轻。反正,梦中醒来,雪荣就会自责。有时难得偷闲,雪荣也会着意打扮一下自己,增添一点女人味。平时雪荣不是不爱打扮,恰恰相反,她非常在意自己的着装和形象,但是,她的那种打扮越来越职业化,越来越强人化,越来越没女人味。女人的性别在雪荣身上仿佛成了扔进衣橱里的彩色文胸和迷你短裙,差点被遗忘了。难得偷闲打扮起来,雪荣原来也很性感,甚至千娇百媚。找回做女人的感觉,真好。雪荣想跟陈利民做点小动作,但陈利民居然恶狠狠地说:quot;狐眉狸脸的,别碰我!quot;弄得雪荣气急败坏,仿佛自己变成一个风尘女一样无地自容。 就在几天前,雪荣发现丈夫陈利民吃屎狗离不开茅厕,又在外拖荤拉腥骗小女孩子了。但凡出轨的男人,再聪明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无非是鬼鬼祟祟偷情约会,无非是神出鬼没背着家人,无非是花言巧语装少扮嫩。陈利民聪明不到哪去,雪荣反复教训丈夫,陈利民屡教不改。这一次雪荣又觉察出来了,苗头是半夜三更起来鬼鬼祟祟发短信,唧唧哇哇的,搅得雪荣心烦意乱。雪荣坚信,十有八九是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这个婚不离不行了,与其等到第三者找上门来逼她退位,不如早早了断这桩已死的婚姻,各奔东西。平时,雪荣无心去刻意搜集与陈利民离婚的证据,因为即使陈利民坏得十恶不赦,他们的婚姻一旦解体,社会舆论的压力可能都会一边倒谴责雪荣。谁叫她职务高、权力大呢,谁叫她能力强、性格硬呢。因此,雪荣和陈利民几乎是井水不犯河水,除了在哥哥雪清去世时,陈利民表现出了令她难忘之举外,她对陈利民没有一点儿好的印像。即使如此,她仍没想离婚。 但雪荣那天看到了一条短信,她下定决心要跟陈利民离婚。 那天周末,陈利民上了一夜网睡到上午十一点才起床,鬼慌鬼忙跑进卫生间。就在这时,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一声。正在抹地的雪荣瞥了一眼,是一条短信。显示姓名:小妹。雪荣以为是陈利民妹妹发的短信,怕误事,就打开看了那条短信。短信真短,但称呼却不一般。 老公:陪我去吃早饭吧! 听听,那个嗲劲,哪像是陈利民的小妹。还早饭呢,午饭马上都吃不上了。雪荣一下就气昏了,拿着陈利民手机冲到卫生间里:quot;陈利民,你有几个老婆?quot; 陈利民也懵了:quot;就你一个,怎么了?quot; 雪荣把手机扔给丈夫,转脸到客厅里跳脚:quot;还有别的女人叫你老公哩。陈利民,今天你不把这事说清楚,我跟你没完。quot; 陈利民嬉皮笑脸出来,一会儿说小妹是网友,一会儿说小妹是党校一个女同学,反正没一句实话。 雪荣本来就火爆脾气,加上陈利民阴屈赖胜的,更搂不住火了,手指着丈夫的鼻子骂:quot;你这个吃屎东西!一个堂堂大男人不走正道,不务正业,你还像个男人吗?好汉做事好汉当,有本事做出来,没胆量承认,哪个小女人瞎了九辈子眼了找你这样的男人!quot; 陈利民还死乞白赖的:quot;你不看好,别人当宝。quot; 雪荣步步紧逼,非要找出短信背后的女孩子是谁。 逼急了,陈利民也毛了,眼一翻:quot;是我的小三,你能怎么着我?quot; 雪荣说:quot;我不怎么着你,但你也别耍我,别拿福气当客气。好,你不是在外面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吗,我也不拖你后腿,咱们离婚总可以了吧。quot; quot;离婚?哼,我早看出来你想离婚了。别以为我眼瞎耳朵也聋,你整天在外面疯,谁知道你都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quot;陈利民反咬一口。 雪荣甩起一巴掌打向陈利民,陈利民一躲,雪荣失去重心,险些自己栽倒在地。她不想再骂陈利民了,什么话也不想说,说什么都没有用。 可是,陈利民此时又硬了起来,搬出老话:quot;当官的女人哪个不是拿那个换的,你丁雪荣比人多根肋巴骨?你那个能耐我看除了拍桌打板子也没什么比人强的。quot;陈利民的话越说越难听,越说越阴毒,不紧不慢,一副破罐破摔的架势。 雪荣看到窗外对面楼上有人站在阳台上看他们笑话,便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压低声音说:quot;好,好,我服你了,我就是你说的那种女人,开心了吧!你在外找不三不四的女人可以心安理得了吧!咱们现在就到法院去离婚去!quot; 这时,早就在自己房间里听着爸妈吵架的儿子陈列终于哭出声来了。 陈利民听到了,推开陈列的房门说:quot;陈列,你妈不要你了!quot; 雪荣赶紧跑过去,一把拉过陈利民,甩到一边去,自己抱住儿子说:quot;你爸胡说,是他在外面找小女人不要你了。乖儿子,别哭,妈永远爱你!quot; 陈列大概好久好久没享受过妈妈的拥抱了,很不适应,挣脱出雪荣的怀抱,抹着眼泪请求:quot;妈,你们要离赶快离吧,别再这么叮叮当当的了!quot; 雪荣一愣。哪有孩子盼望父母早点离婚的?雪荣真没想到,陈列都受不了他们的冷战了。但陈列说的是心里话吗?是不是陈利民挑唆的?是不是儿子缺失了母亲的疼爱?雪荣突然感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快要成人的儿子那么陌生。失去拥抱儿子权利的雪荣突然伸手去抢抓儿子,陈列一转身躲开了她。 quot;你看看,你还有人味吗,连儿子都不愿睬你了!quot;陈利民在一旁火上浇油。 雪荣此时不再一心只想着与丈夫离婚,而是更加在意儿子的态度了:quot;滚!陈列是我的乖儿子,没你什么事!quot; 陈利民走开了。 陈列也要走开,雪荣一把抓住了他。陈列不再犟劲了,但还在流泪。雪荣想,儿子盼望她和陈利民离婚,也许是寻找解脱,也许是一种无知。但是,有了儿子的支持,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她该答应儿子,还是拒绝儿子?雪荣反而为难了。等儿子平静下来不哭了,雪荣轻轻问:quot;陈列,妈要真跟你爸离婚,你愿意跟哪个过?quot; quot;我跟爸爸。quot;陈列不假思索地回答。 雪荣的心一下掉进冰窖里去了。没想到啊没想到,雪荣想做一个贤妻良母,想做一个官场女强人,想做一个十全十美的女人的,现在居然丈夫骂自己不像个女人,儿子宁愿离开自己跟着他那可恶的爸爸,简直太失败了!雪荣想知道,儿子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一定是陈利民长期对他灌输的。quot;陈列,你爸爸给你找个后妈,你也愿意跟他?quot; quot;愿意。quot; 雪荣的心被剜了一刀:quot;你爸肯定会把你送到你爷爷奶奶那里,你同意吗?quot; quot;同意。quot; 雪荣的心又被剜了一刀:quot;陈列,妈待你不好吗?quot; quot;好。quot; 雪荣心上的一个刀口合上了一点:quot;那你为什么不愿跟妈妈呢?妈妈这辈子都是为了你呀!quot; quot;因为妈妈不像个女人!quot; 雪荣的心被戳得千疮百孔,都是自找的。她从来没有问过儿子这些问题。她再也不打算问这些问题了。她推开儿子:quot;做作业去吧。quot;伤心地走出儿子房间,眼前一派茫然,失败!成功!失败!成功!失败!成功!成功和失败这两个词组在她的脑海里闪闪烁烁,跳来跳去。她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从来就坚信自己成功的雪荣第一次感觉自己非常失败。她想好好静一静梳理一下,总结一下,但是,一个电话打进她的手机,雪荣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总结,提包就去参加市里一个会议。 离婚的事情搁下来了。 一早醒来,雪荣听到厨房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声音,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职。 那是儿子陈列早早起床在做饭。自从上学,陈列每天天不亮就让闹钟闹醒,骨碌爬起来上学。陈列小时候,雪荣没现在这么忙,也没现在这么争强好胜,心里似乎只装着儿子,几乎每天都抢在陈列起床前就早早起来做饭给儿子吃。随着陈列长大,雪荣的职务越来越高,时间越来越紧,雪荣的心像个大抽屉,名利地位、权力关系、会议文件,乱七八糟什么都往抽屉里塞,儿子在她心里挤得越来越小,似有若无。但是,谁说她心里没有儿子,她还跟谁急。为儿子上学的事,雪荣没少跟丈夫吵架。她想爬上更高的官阶,她想成长为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罩在儿子头上。于是,雪荣把起床烧饭这些乱七八糟的家务事一包甩给了陈利民,陈利民一个大男人当然不愿做那些破事。雪荣就威胁丈夫:quot;这家你能顶得去吗?如果你能顶得去,我整天在家侍候你。quot;言外之意,在这个家里你有我官大吗?谁官大谁就为这个家贡献大。事实也是如此,别说家里吃穿用度,雪荣单位手指缝里洒一点就够家里用不完的,就是家里遇上天塌下来的大事,不是雪荣出面根本就摆不平。别说小家庭有雪荣顶着,像是泊在宁静的港湾里,就是陈家的大家庭一旦遇上外界风吹雨打,没雪荣周旋,也别想安宁。陈利民七姑八姨的没少给雪荣添乱,雪荣像贾府里的王熙凤,大包大揽给陈家摆平了许多事情。因此,尽管陈利民对雪荣七荤八素不满意,但陈家还是感激雪荣的。因此,雪荣感觉没有她,陈家没今天这么好的日子。陈利民还想在家里争夺领导权,白日做梦!不知从哪天起,雪荣就心安理得睡着懒觉,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着丈夫儿子说话,然后一声门响,丈夫送儿子上学去了,屋里便一派安静。雪荣尽管经常跟陈利民叮叮当当的,但特别享受这样的每一个早晨。 但是,自从雪荣公开要和陈利民离婚后,陈利民就不停给雪荣制造麻烦,不是使绊子别雪荣的马腿,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出雪荣的洋相。更可恶的是,居然拿儿子做砝码,共同对付雪荣。这不,最近三头两头不沾家,弄得陈列像个没爸没妈的孩子,自己东抓一把,西抓一把,胡乱吃几口就上学去了。陈列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读书要紧的时候,哪能这么大撒把呀!庄稼耽搁就是一季子,孩子耽搁就是一辈子呀! 雪荣听着儿子轻手轻脚做饭的声音,撩开被子爬起来,鼓了一肚子气蹿到陈利民睡的书房,但陈利民不在。雪荣想破口大骂丈夫不是东西,连儿子都不闻不问了。找不到陈利民,雪荣更气,不知陈利民又跑哪打野去了。雪荣又恼又气蹦进厨房里:quot;去,赶快背书去。quot;夺过儿子手里的锅铲勺子,摔摔掼掼帮着陈列做饭。 陈列当然知道妈妈不是气他,但是,妈妈摔摔掼掼把陈列的食欲全赶走了。没妈妈插手还好,陈列自理得很好,下一把面条,打两个鸡蛋,或者做一碗蛋炒饭,吃得滋滋润润,没感觉苦累。妈妈一插手,陈列的心全乱了,哪还有心思背书,看看表,时间不早了,背起书包,悄悄走出了家门,轻轻反锁上防盗门。 雪荣还在厨房里一边大骂陈利民不是东西,一边要给儿子做点可口的饭菜。不多会儿就沉浸在温馨的氛围里,专心致志做饭烧菜了。她要弥补对儿子的亏欠,她不仅要为儿子做一顿可口的饭菜,而且要亲自送儿子上学。尽管陈列天天都是骑着电动自行车上学,但雪荣感觉还是把司机调来送送儿子。否则母子连心的亲情就会越来越淡,再也不能让儿子伤心到不愿跟自己的地步了。很快,雪荣干净麻利地为儿子做好了早餐,去喊儿子吃饭,顺便给司机打电话过来。但当她推开陈列的房门时,发现儿子不在房间里。雪荣奇怪,刚才还在的,怎么转眼没人影了?早饭还没吃一口哩,难道就上学去了?雪荣大声喊:quot;陈列!吃饭!quot; 屋里连回声都没有。 每个房间里都找遍了,雪荣也没发现儿子的影子。雪荣没慌,但着急了。她拨打儿子的手机:quot;儿子,你在哪儿?quot; quot;我在上学的路上。quot; 雪荣问:quot;早餐妈给你做好了,你不吃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走呀?quot; 陈列回答:quot;哪让你做那么多菜的,早过了上学时间了,再吃你做的那口饭,我怕要迟到一堂课。下次别给我添乱,妈!quot; 雪荣怔在那里,好心当做驴肝肺,自己一片疼心却给儿子添了乱。雪荣一阵失落。难道自己真不算是个称职的妈妈?那么,还是不是一个称职的女人呢?儿子说她不像个女人的话一直回响在雪荣耳边。 雪荣决定了的事情就一不做二不休。凡事追求完美,凡事都要做到极致、做到最好。她一直认为,婚姻如果不幸福就应当放弃,如果不完美就应当彻底解体,像衣服那样扔到一边,像陶器那样打碎了再买一件。当她发现她自己并不幸福也不完美的婚姻是因为丈夫而不是因为自己亮起红灯时,她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婚,而且义无反顾,非离不可。 不过,离婚,没那么容易。大吵大闹,闹到法庭上去离,陈利民不怕,雪荣却受不了。好聚好散,心平气和地到民政上去签个离婚协议,才是雪荣的最佳选择。雪荣抽空起草了一份协议,签好自己的名字,回家放在床头柜上,等着陈利民签字。 离婚协议 因男方感情出轨,女方提出离婚。经双方同意,达成如下协议: 1、儿子归于女方抚养,男方每月支付抚养费一千元,可以每月探视儿子两次。 2、按照过错赔偿的原则,男方自离婚之日起搬离双方婚后合买的住房,住房归女方和儿子所有。 3、双方组建新的家庭后,任何一方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涉骚扰破坏对方新的家庭。 未尽事宜,由双方协商解决。 男方签字:女方签字: 年月日 婚姻就是一纸契约,既然双方不再履行义务,那么契约就应当做废。当时间渐渐消磨了火气,雪荣更不想撕破脸皮,只想跟陈利民好聚好散。 但接下来就更有戏剧性了。雪荣和陈利民捉迷藏似的,你要出门,我就回家。你要在家,我就出门。对面不啃西瓜皮,只打个照面,没话,连对看一眼都很奢侈。他们彼此折磨着对方,不停地给对方制造麻烦。陈利民把雪荣的化妆品丢进垃圾桶里,你不是臭美吗?剥了你的脸皮,叫你天天素面朝天,让人们看看你的黄脸枯眼。雪荣则以牙还牙,把陈利民的剃须刀敲碎,你不是也爱臭美吗?让你胡子拉茬变成一只刺猬,看哪个小女人喜欢你。雪荣把陈利民爱穿的西服剪了一个洞,陈利民准备穿出去约会时才发现,居然一声没吭,悄悄把别人送雪荣的LV包戳了几个洞。以洞还洞,心里特别畅快。雪荣出差时想拎上那个LV包,结果发现成了麻包。但是,有一样东西却始终没动,那就是雪荣起草好的离婚协议。 雪荣每天回家都要看看离婚协议上有没有陈利民的名字。 没有。 十天过去了,离婚协议还纹丝未动地放在那里。 那张离婚协议像一个圣物,雪荣每天回家都要朝拜朝拜,拿起来看看,看看陈利民签字了没有,改动了没有。但是,陈利民既没签名,也没改动。那个圣物只有一相情愿的雪荣签名,因此就没有法力,更没有魔力,只是一张废纸。想想雪荣有点聪明过头了,那张协议就是一张老鼠夹子,陈利民即使是一只笨鼠,也不会踩上没有任何诱饵的捕鼠器的。因为雪荣的离婚协议上,要把陈利赶出家门,净身出户,怎么可能? 其实,陈利民早就看到了雪荣的离婚协议,就是视而不见,就是不着一字,就是拖着雪荣。 陈利民一天不签字,雪荣的婚就离不成。陈利民有小三陪,无所谓。雪荣干耗着,既不想找个面首满足生理需求,又不想找个真正爱自己的人另外组织家庭。她对婚姻彻底失去信心了。 这天,雪荣开门进屋,陈利民闻声夺门而出。雪荣一把把丈夫拉了回来,反锁上门。话一出口,就像吃了枪药:quot;陈利民,你是孬种,有种就在协议上签字呀,为什么不签?quot; 陈利民甩掉雪荣拉扯:quot;离婚,可以。责任在你,不在我。因此,我不同意你的霸王条款。噢,我净身出户,房子归你,儿子归你,我滑把了。没门!quot; quot;你在外养小三破坏了这个家庭,按照过错赔偿原则,我没要你赔偿就算不错了,你还有什么不服的?quot;雪荣扔下包,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决心要跟陈利民舌战到底。她非常清楚,陈利民在外七花八花的,除了单纯幼稚的小女孩喜欢他那一套,他肚子里没什么正经货,一说正题就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而为了离婚,雪荣认真学习了新的婚姻法。 陈利民说:quot;儿子房子都归我,你滚蛋!这就是我的离婚条件,愿离不离!quot; quot;岂有此理!quot;雪荣气急败坏,浑身发抖。她拿起床头柜上的协议撕得粉碎。 雪荣和陈利民久拖不决。陈利民不怕拖,不怕耗,雪荣可怕声张,耗不起。工作上拿得起,放得下,婚姻却怎么都像个烂泥潭,拔不出腿,甩不干泥。 如果婚姻成为一场战争,世界上任何战争都没有男女两个人的战争惨烈。 第五章 市长空虚 雪荣走不出婚姻的泥淖,痛苦不堪。尚未落入婚姻樊篱的雪梅应当一身轻松、幸福快乐了吧?非也。雪梅的现实生活似乎一点儿也不轻松快乐。无论是在官场上逢场作戏,还是在家里说一不二,雪梅都感到特别空虚。 身不由己的雪梅特想做点那种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一直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做,也没有机会给她。做副县长的时候,雪梅整天忙忙碌碌,活得挺充实。自从当上副市长,雪梅倒有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了。一天盘点下来,上午参会,下午开会,或者上午开会,下午参会。开别人的会,给别人开会,听话,讲话,似乎很充实,但是,听完拉倒,讲完拉倒。一月盘点下来,开了几个会,参加了几个会,研究了哪些事情,似乎清清楚楚,又似乎糊糊涂涂。做了哪些事情?真的记不得多少。至于有什么意义,好像没什么意义。 更让雪梅感到空虚和孤独寂寞的是她没有朋友了。 像雪梅般大的女子不管是已为人妇,还是和雪梅一样在做剩女,哪个没几个闺中蜜友呢。一道逛逛街,一起喝喝茶,一块聊聊天,有共同的小秘密,有共同的小情趣,有共同的小目标。一小圈一小圈的,就像是大自然界中的一簇簇野花,华华丽丽开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小窝一小窝的,就像天宇下的一群群麻雀,唧唧喳喳起落在自由自在的天空下。近年来,运河市的咖啡厅、茶楼遍地开花,生意红火得不得了。走进去看不出什么,推开一间间房门,哇,哪间房里都是热热闹闹的。打牌喝茶磕瓜子,谈天说地,好不开心哟!但是,那一小圈一小圈里,那一小窝一小窝里,从来找不到雪梅。雪梅怎么会出现在那些场合呢?一旦出现在那些场合岂不让人传疯掉了,快来看呀,年轻的美女市长也玩小资情调喽!雪梅不能有那些情调。走上官场以后,雪梅认识的人就越来越多,但同时失去的朋友也越来越多。因为,她活动的官场是一个男人世界。 男人主宰下的官场根本不可能有雪梅的朋友。 官场上的男人都是一帮政治动物。平时开完会,不是喝酒,就是打牌,有时打完牌再喝酒,有时喝完酒再打牌,反正,除了工作,他们似乎都活得挺充实。领导干部吧,其实生活是非常枯燥的。陪着老板喝酒打牌,可老板敢做的事情,领导干部不敢做。即便如此,雪梅则更像是这帮政治动物中的梅花鹿,面对争权夺利的血腥,既不想像妈妈和姐姐那样披上兽中之王的外衣与狼共舞,拼他个你死我活,又不想成为一头温顺无力的羔羊任人宰割,她用她那敏感的神经感知着弱肉强食的动向,用她那敏捷的双腿奔跑向自认为安全的地带,寻找属于自己的肥美鲜草。雪梅始终与其他领导干部有点格格不入。喝酒,她酒量很小。打牌,她牌技很差。无论喝酒,还是打牌,她都感觉不是女人的业余爱好。本来,唱歌跳舞该是女人的最爱,既锻炼身体又愉悦身心。雪梅唱歌跳舞的机会也的确很多,接待上面来人,部门请去捧场,都有安排唱歌跳舞活动。但是,她一进场,总是放不开,感觉那些地方不是她一个副市长该去的地方,而且,有她在场,其他人也根本放不开。因此,她一般很少唱歌跳舞,万不得已去了,也不过是开个场,点到为止,马上离开。奇怪,人一当官,什么乐趣都没有了。 同时,雪梅越来越觉得自己被人利用着。 在单位,秘书安排好一天的活动。自己像个泥塑菩萨,被抬到这座庙里供一会儿,抬到那座庙里供一会儿。只不过,泥塑菩萨只接受香火,不说话,雪梅到哪儿都要讲话,而且讲话没有不重要的。至于真的重要还是假的重要、是不是像主持人说的那样会深入贯彻执行,雪梅心里有数,别人心里也有数。她被利用着,别人利用着她。 在家里,妈妈陆爱侠安排好三顿饭菜,雪梅尽可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每天上班前,陆爱侠都会问雪梅:quot;想吃点什么?quot;雪梅哪有心思盘算整天吃什么,只说quot;随便quot;。于是,陆爱侠报出她想好的菜谱,请雪梅确定,因为雪梅是家里的主心骨嘛。雪梅同意了就做,不同意就换。但是,很多时候,雪梅并没时间回家享用妈妈的厨艺,而是在宾馆酒店接待客人。说着那些逢场作戏的话,吃着那些三高的菜,喝着那些不想喝的酒。为保持身材苗条,雪梅吃得很少。绝大多数时间就是坐在那里陪人说些无关痛痒的淡话,看似亲亲热热,一走出宾馆酒店,又谁都不认识谁。她还被利用着。 这样长此以往,雪梅自己哪去了?除了一张嘴,雪梅还能干什么?雪梅太想自己做点什么了。比如写讲话材料,她想自己去写,自己想说什么就写什么。何况自己语文老师出身,又不是不懂文法,没写过材料。 终于有一天,雪梅逮着理由找到自己想做的一件事情,自己的讲话自己写。 那天,她带着跟班秘书们接待客人。客人酒量很大,雪梅指使处长秘书们往前冲。跟班秘书有点酒量,但坐在桌上一直不喝酒。因为第二天有个会议,跟班秘书晚上要加班写材料。又没有跟班秘书长把关,跟班秘书哪敢怠慢。但雪梅当即表示:quot;你喝酒,喝醉了,材料我自己写。quot; 跟班秘书不信,坚持不喝,怕喝醉了第二天拿不出材料。 雪梅给跟班秘书打气:quot;不骗你,明天会上我要是在主席台上挂住下不来,我绝对不找你。quot; quot;真的?quot; quot;真的!quot; 于是,跟班秘书和客人拼起酒来,连喝了三满碗,把客人当场撂倒,自己也咚的一声,栽到桌底下去了,雪梅表扬跟班秘书敢打敢拼。 雪梅连夜自己写材料,拿到第二天会上一讲,效果异常。开会的人说:quot;秘书这材料写得有水平。quot;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雪梅亲自写材料的事情传到市政府秘书长耳朵里了,立即开会,把雪梅的跟班处长和秘书狂训一顿:quot;要你们这些处长秘书做什么的?就是陪着市长喝酒的吗?就是跟在市长后面拎包的吗?居然出现如此严重的事情,讲话稿由市长自己写,那还要你们这些处长秘书做什么!你们欺负丁市长年轻又是女领导是不是?告诉你们,古代三岁小孩当了皇帝,八十岁大臣上朝还跪着叩头哩,你们别找不准位置!什么,她要自己写的?自己要写也不行!她的职责不是写稿,是念稿。quot;秘书长责令雪梅的跟班处长秘书写出书面检讨。 雪梅听到后心里有点难受,马上去找秘书长解释。 秘书长一玩二笑地说:quot;丁市长这么事必躬亲,那咱们这些秘书长处长秘书们都要下岗了。quot; 你看看,省人菜,讨人怪。雪梅是何苦呢?想想也是,分工不同,角色不同。你就是坐轿子的,别人就是抬轿子的。你现在下轿抬轿了,谁还敢坐轿?那原来抬轿子的人还怎么养家糊口?因此,她不能做分外的事情。雪梅除了权力赋予她的职责,仿佛她来到世上是只给人供奉着抬举着,满足着人们的政治需要,而真正需要她真情付出的几乎没有。而人是被需求着才活得有滋有味的呀! 春风沉醉的夜晚,运河市华灯闪烁,一派祥和。 雪梅从一家酒店出来,习习凉风一吹,不禁一阵酒寒。雪梅打了一个寒噤,坐上自己的专车,奔向另一家酒店。今晚雪梅有两拨客人,一拨客商,一拨省里检查组,都是非接待不可的。她先陪省检查组喝了酒,马上赶去陪客商喝酒。跑场子喝酒是领导干部常有的事,但在雪梅身上很少发生,因为她不会轻易答应两头兼顾。然而今晚是个例外,刘万里在大宴客商,等着她哩! 当雪梅出现在餐厅门口时,迎接她的是一片热烈掌声。在她尚未到来前,刘万里已经向客商隆重介绍了她。在她带着满脸酒热走上前去,与坐在主宾位置上的客商握手时,那个矮胖的客商五官笑成一个肉团说了一句:quot;果真是美女市长。quot; 雪梅感受到客商的手绵软绵软的。 互相交换了名片,雪梅在专门留给她的空位上坐下来,看着坐在主人位置的刘万里说:quot;刘书记,怎么喝?quot;说完发现自己的语气有点来势汹汹,害怕遭到反扑,脸腾地红了,自己先笑了起来。 刘万里说:quot;当然先敬鲁总了。quot; 鲁总一直眯着眼看雪梅,但并不和雪梅说话,而是把长长的嘴巴伸给刘万里的耳朵边说:quot;今天真的喝了花酒。我喝多了。quot; 刘万里哈哈大笑。 雪梅被笑得莫名其妙,只好跟着笑,并迅速站起来敬酒。 在刘万里面前,和运河市的所有干部一样,雪梅每次都表现得干练爽快,几乎像姐姐雪荣那样雷厉风行,一副为刘万里冲锋陷阵、赴汤蹈火的样子。喝酒场上,当然也不例外。哪怕喝多了,雪梅也不敢怠慢一点,这是规矩,规矩是不好破坏的。许多干部喝醉了酒不是想喝,也不是想给客人看的,而是喝给刘万里看的。你看一片赤胆忠心!跟着领导干,做给领导看,都这样。雪梅满满敬了鲁总两杯酒。 刘万里向雪梅竖了一次大拇指,表示赞赏。 雪梅感觉这酒喝得值。刚坐下拿起筷子,鲁总站起来回敬她酒了。雪梅脸有难色,但一看刘万里脸上欢天喜地的,雪梅不想坏了刘万里的好心情,迅速接受了鲁总敬酒。 刘万里说:quot;丁市长,今后鲁总在运河投资遇上什么事情都找你协调,你协调不了的再向我汇报。quot; 雪梅知道刘书记说话的意思,无非是叫鲁总不要总是打扰自己,随弯就圆说:quot;鲁总,刘书记日理万机,你今后有什么事情就直接找我,我肯定为你做好服务工作。quot; 鲁总又找到与雪梅喝酒的由头了,起身敬雪梅的酒。 雪梅看着刘万里推辞:quot;刘书记,我在检查组那边就喝多了。quot; 刘万里却说:quot;鲁总这酒是感谢你的,你不能不喝哟!quot; 雪梅只好又喝下两杯。脸有点麻了,头也有点晕了,面前人影有点晃动了,意识有点模糊了,雪梅有点醉了。 刘万里拿起筷子,端起酒杯说:quot;丁市长,你到我这里来坐,代表我主持,我另外还有三桌要陪。quot; 服务员把刘万里用过的餐具撤走,换上雪梅用的餐具。雪梅赶鸭子上架,坐到了主人位置上。位置不同,喝酒的理由不同,放眼一桌全是客人,没谁为雪梅救驾。雪梅单枪匹马,以一当十。即便她是一个花木兰,此时也无法凯旋了。除了鲁总再敬她酒她喝完了,别人怎么敬酒她都只喝一点点。 雪梅抛下客商,趔趔趄趄走出餐厅,生理上是想方便一下,意识里却想躲酒。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嘛。雪梅在走廊上居然遇上从一个餐厅里出来的刘万里,雪梅脸上笑得僵硬,舌头似乎也有点短了:quot;刘书记,我喝多了。quot; 刘万里又向雪梅竖了一次大拇指:quot;好样的,不多。哎,我告诉你呀,马上那批博士就要来报到了,你可别再让你妈操心了。quot; 雪梅睁大眼睛,从没这么大胆地反问刘万里:quot;什么博士?博士跟我有什么关系?quot; 刘万里笑了笑,边走边回头说:quot;你还没喝多。quot; 雪梅重新回到餐厅时,正好赶上上饭,雪梅好不容易才算把这批客商陪了下来。 走出酒店,春风一吹,酒劲上来,一阵反胃,雪梅强忍着上车。车开离酒店,雪梅把头伸出窗外,哇的一声吐酒了。一路上吐了两次,回到小区,雪梅意识有点模糊,坐在车上不知道下车了。司机喊了几声,她嗯嗯几声,但就是不动身。司机只好把她架上楼,敲开门。 陆爱侠一看雪梅喝成这样,没责怪半句,反而说:quot;哟,难得醉一回。八成是刘书记灌你的吧?quot; 雪梅无力反驳妈妈,在妈妈搀扶下,倒在自己床上。只感到天旋地转,身体飘浮起来。 陆爱侠坐在床头侍候着。雪梅赶她走,陆爱侠不走,雪梅生气。陆爱侠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雪梅迷迷糊糊睡去。夜里又连续吐了两次,头脑反而一片清晰。酒劲退了,意识恢复了,雪梅后悔不该喝醉了酒,差点出了洋相。 夜深了,万籁俱寂,天地明晃晃的。一条滔滔大河突然间干涸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唼唼喋喋,噼噼啪啪,泛起耀眼的粼光。突然,干涸的河床变成一个巨大的锅底,那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儿发出咝咝响声,不多会儿,一股扑鼻的鱼香弥漫在天地间。那条即将烧死的鱼像是雪梅,雪梅也看见自己就是那条快要烧焦掉了的鱼。她急着想救起那条鱼,但是,她没有水。这时,一个站在河岸上的博士告诉她,她有水救鱼。雪梅奇怪,她怎么会有水呢?博士像个传教士,叫雪梅抱紧他。雪梅抱紧他,突然,咔嚓一声,天地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一股洪流冲刷了干涸的河床。那条即将烧焦的大鱼唼喋着浩浩荡荡的春水,噼噼啪啪扑腾着尾巴和双鳍,游向了幸福的海洋。 雪梅醒来,原来又是一场梦。一阵身心愉悦过后,雪梅感到一阵后怕,因为这样的梦境常不期而至,她左右不了。但是,迷幻中让她动情的男人要么是影视明星,要么是刘万里,偶尔还有王启明,却从来没有一个什么博士。而这一次,居然有一个博士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尽管那个博士形像模糊,似有若无,如真如幻,但雪梅还是不由得感到后怕。她哪里认识过一个叫博士的人呢?但想想也不是空穴来风,这阵子不是妈妈就是刘万里,总是有意无意提到什么博士,似乎博士不是一个学位,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只属于雪梅去爱的男人。 从醉酒到春梦,雪梅感到无比的空虚。 雪梅终于找到一件最充实的事情来填补她的空虚——那就是辅导丁楠。 说真的,雪梅一直感觉愧对死去的哥哥雪清。雪清生前实心巴巴地指望着雪梅帮着他调进城里的,结果雪梅没帮上忙,哥就去世了。现在,哥哥的家哪还像个家!王丽整天打扮得越来越花哨,天天跟几个闺中蜜友去跳舞、练瑜伽。丁家人心知肚明啊,有一半活着,那一半算是一家人。没一半活着,那一半是不是一家人,难说。别说像陆爱侠这样的开明官宦之家,就是乡村居民,哪个还敢阻拦寡妇再嫁?但是,只要王丽一天不再向前走一步,丁家人就不会主动把她往外推。陆爱侠耳边隐隐听到王丽一些传闻,装了一肚子苦水,但表面上还是把王丽当亲闺女待,叫王丽天天家来吃饭,王丽却越来越少回家来了。丁楠上学离爷爷奶奶住的地方近,因此就吃住在爷爷奶奶家。有时几天看不到王丽,陆爱侠就在背地里抹泪,捧着雪清的照片伤心。一看到妈妈伤心,雪梅就有点自责。没能帮哥哥了却心愿,再也不能亏待了哥哥孩子丁楠了。 丁楠成为雪梅最好最好的朋友。雪梅和丁楠真正是两代人,而且身份地位悬殊。但雪梅特别爱听丁楠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和莫名其妙的用语。雪梅非常耐心,循循善诱辅导着丁楠,无微不至地关心着丁楠。丁楠有什么话都爱对姑姑说,雪梅外出开会,心里也惦记着给丁楠买礼品。丁楠身上穿的,全是雪梅给买的名牌。 学校开家长会,过去都是王丽的事。最近一次,王丽接到儿子电话,说走不开,要跟着驴友出去旅游,时间正好冲突,叫奶奶参加吧。陆爱侠听到脸子就重了,不是不想去参加孙子的家长会,是气王丽真能放得下,自己生出的孩子,怎么能连念书学习都不闻不问,光顾着自己潇洒呢?雪梅当时正好在家吃晚饭,看到丁楠为难就说:quot;丁楠,明天我去参加你们的家长会。我要看看我大侄儿在班上表现怎么样!quot; 丁楠当然高兴。 但陆爱侠说:quot;你原先在那里教过书,遇上熟人不好说话。有人求你办事怎么办?还是我去吧。quot; quot;我去。明天正好没什么大事。quot; 既然雪梅坚持,陆爱侠也就不再强求了。 第二天,雪梅真的去丁楠班上开了家长会。 雪梅掐着开会时间走进教室,齐刷刷一室的目光都对准了她。雪梅的美丽和庄重、雪梅的衣着打扮、雪梅的气质,真的非常出众。许多家长在电视上见过雪梅,坊间更是无数次地谈论过雪梅,今天亲眼看到雪梅出现在他们面前,惊为天人的同时,更感觉不可思议。雪梅坐在丁楠旁边,专心致志听着班主任老师和任课老师的讲话。她做老师时开过家长会,现在参加侄儿的家长会,有一种隔世的感觉。丁楠的班主任是雪梅原来的同事,讲话时非常兴奋,居然号召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丁市长参加他们的家长会,弄得雪梅赶紧站起来转身向大家点头致意。最后,班主任还想请雪梅讲话,雪梅赶紧做个停止的手势,才得以幸免。 家长会散会,雪梅想单独找丁楠班主任谈谈,但是,班主任被围得水泄不通。雪梅就搂着丁楠站在人群外面等。丁楠班主任早就想冲破重围,单独和雪梅聊聊,雪梅目示她不着急。终于其他家长们问完孩子情况一个个走了,雪梅才迎上去跟丁楠班主任握手,了解丁楠学习情况。 班主任夸奖了丁楠几句,然后拍拍丁楠肩膀说:quot;去玩吧,我跟丁市长说件事。quot; 丁楠跑了。 班主任小声告诉雪梅:quot;丁楠这孩子成绩不错,但太内向,有时有暴力倾向。可能与家庭溺爱有关系。quot; 丁楠内向,雪梅知道。丁楠有暴力倾向,雪梅还是第一次听说。她意识到问题严重,决心好好调教调教丁楠,但同时她怀疑班主任是危言耸听,邀功请赏。果真,班主任红着脸向雪梅提出一个请求,能否帮她改行?她早就不想当老师了。 雪梅诧异,果真像妈妈说的,有人求她办事。雪梅有点尴尬,更有点为难,凭她一个副市长身份,是无力帮助一个教师改行的。公务员逢进必考,而教师改行除了做公务员,别的职业不会愿意去做的。雪梅不知道,自从从这个中学改行从政,她就成为成千上万个教师渴望改行的目标。尽管成功不可复制,但是,每个人都对自己充满自信。既然雪梅能轻而易举做到副市长,那么如果得以改行努力做到副县长大概不会有问题吧?这种推理鼓舞着雪梅原先的许多同事,丁楠班主任就一直做着这个梦。雪梅还单纯地反问对方:quot;当老师不是很好吗?quot; 班主任不说什么,还覥脸请求雪梅帮忙。雪梅敷衍过去。 雪梅视丁楠如己出,不仅在学习上辅导他,而且在人格品质上着力培养他。雪梅从孤独寂寞中找到了充实,她甚至萌生一个想法,但一直没说出口。一次,在饭桌上,陆爱侠又提起雪梅婚姻的事,雪梅说:quot;有丁楠将来给我养老,我就不嫁人了。quot; 丁楠说:quot;我给妈妈养老,你赶快给我找个姑父吧!quot; 雪梅用筷子轻轻打了丁楠一下:quot;那姑姑岂不是白疼你了?quot; 这虽然是玩笑话,但对雪梅震动不小。 雪梅开始上网聊天,很快有了几个投缘的网友,但她只以一个女老师的身份出现,没人知道她是一个副市长。现实中,她找不到真爱。 她认定,真爱应当在远方,就像幸福在某个转角一样。 第六章 博士当官 运河市官场又出奇迹了。 刘万里到运河市做市委书记几年来,总能找到新鲜事物吸引人们的眼球。面向全国招考三十个女干部的经验还在全国推广着,刘万里又琢磨起新的创新。这个地方是大学生村官发祥地,那个地方又是上挂干部发源地,运河市怎么能没有新的亮点呢?刘万里有点着急。看着别人吃肉,自己连汤都喝不上似的着急。他灵机一动,又想出一招妙棋,直接到高校去挖二十个博士来运河市挂职当领导干部。时间一年。一年以后,想当官的,留下来继续当官,不想当官的,还可以回去做他们的学问。 这个想法听起来有点荒唐。征求唐家茂意见时,唐家茂笑了笑,不敢公然反对,但还是提醒刘万里:quot;领导干部也是要花成本培养的。拉过一个人来把乌纱帽往头上一戴就当领导干部,不仅不符合组织程序,而且也不敢保证对方是否胜任工作,恐怕要慎重。quot; 刘万里听不得不同声音,当即撂脸子:quot;出事由我负责。quot; 唐家茂脸一红,找个理由离开刘万里。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俩必须经常碰头,但碰头就对面不啃西瓜皮,难免不顶牛。刘万里一手遮天,唐家茂总想有所作为。刘万里要把运河市所有官员和大小事情攥在自己手心里,包括市长唐家茂。唐家茂总想跳出如来佛手心。道不同,不相与谋。俩人虽不能说你死我活,但他们谁也不想见到谁。不是迫不得已,他们之间的沟通要么靠文件批来批去,秘书传来传去,电话打来打去,信息发来发去,真正面谈也不过是捏鼻吃苦瓜的事情。唐家茂挡不住刘万里创新。 接下来,一则消息飞向全球——运河市把博士帽换成乌纱帽! 哇,典型的学而优则仕!消息一出,舆论一片哗然。网上拍砖的、灌水的、撞墙的,好不热闹。但是,刘万里不管那么多,他就是要搅活一池春水,让一些人摸到大鱼。当然,夹带私货,浑水摸鱼的也大有人在。 在新闻发布会上,他面对各路媒体记者说:quot;在中国,人想活得最有尊严、最有体面、最能耀祖光宗的,靠什么?靠有钱?非也!富而不贵,不可耀祖光宗。靠子孙绵绵?非也!寂寂无名,不可耀祖光宗。对,只有华山一条路——当官。自古学而优则仕。当今学优而不能仕,难道让官场成为近亲繁殖的莽汉武夫的角斗场?公务员逢进必考,本身就是科举制度的一种延续和完善。能够攻读博士学位本身就说明具备了很高的素质,到底是让他们锻炼成长为一方经济社会的组织者重要,还是把他们塞进实验室里一辈子摆弄那些瓶瓶罐罐最后甚至一无所获重要?我认为肯定是把他们培养成领导干部更重要、更有价值、更有意义。因此,我提倡学而优则仕,让运河市成为博士的向往之地,成为博士当官的首选之地!quot; 有记者问:quot;坊间有人猜测,刘书记想把自己亲友和同僚正在读博的孩子拉进官场达到子承父业的目的,请问有没有这事?quot; 一听提问就知道那个女记者是个白痴,哪有提这样低级问题的。许多记者对她侧目,其实,这个记者是一个托儿。她的问题是刘万里事先审核过并作了精心准备的。和时下所有新闻发布会一样,运河市这次关于博士一步到位任副处级领导干部的新闻发布会也经过了周密安排、精心策划和巧妙设计。看上去此起彼伏热热闹闹的提问,其实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而刘万里看上去信口开河的回答也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刘万里手拍胸脯冲着那位女记者回答:quot;没有。你们可以明查暗访,也可以人肉搜索,查出一个清除一个。查出一个,我这个市委书记引咎辞职。quot; 善于利用记者工作是刘万里的拿手好戏,再刁钻的记者他都能摆平。别说那些心里记着法律法规和政策条文找典型的书呆子记者,就是那些不拿工资只靠负面报道吓唬地方领导骗钱的所谓记者,刘万里都能交成朋友。因此,到运河市的记者们,来时可能带着主题和兴奋,走时也带着兴奋,但主题却变了。白说成黑,黑说成白,事实仿佛是一个小姑娘,怎么打扮都可以了。 炒得沸沸扬扬的博士当官的决策还像宇宙星云那样遥不可及、变幻莫测,全国就早已知道运河市人事制度改革又先行了一步。 任何一次改革都有受益者,但几乎没人想到,雪梅居然又与刘万里这次人事制度改革有关。至于是不是受益者,一时还难说清楚。 早早知道这一消息的雪梅当然也非常关注这一新生事物。尽管她是刘万里改革的受益者,且对官场上的学历高低与能力水平有自己的看法,但她对真正成为博士的人充满敬意。这些年,她一直想参加学历学习,攻读硕士乃至博士,不是党校那种,也不是高校办的什么研究生班,而是那种直接报考某某导师的硕士博士。但说好听的,她工作太忙,根本没时间,说不好听的,她真的没水平没勇气去报考。加上刘万里有言在先,让她从博士中挑一个对象。雪梅尽管并不真的想从中挑一个对象,但她相信,不管社会上有多少杂音,刘万里挑的这批博士肯定是一批高素质的青年才俊,这一点毋庸置疑。 当一个叫程进的博士第一次走进雪梅的办公室时,雪梅一下就脸红起来了。因为梦中给自己带来身心愉悦的正是一个博士,没想到真的就有一位博士走进自己的真实生活了。 不过,此时的雪梅已经对梦境中的博士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厌恶情绪了,更何况程进和她梦境中高大英俊的博士大相径庭。 那天,政府秘书长把程进带给雪梅,介绍说是配给她的副秘书长。雪梅抬头看程进一眼,正好碰上程进从镜片后面看她的目光,居然有一种那么温和纯净的感觉。 看上去,程进更像一个勤勤恳恳的老师,长得似有点营养不良。脸是瘦削苍白的,脑门却宽阔发亮,眼睛则又细细小小的。非常明显,面对雪梅这样的美女领导,程进有点激动,可能还有点高傲,但还是不失礼貌地向雪梅深深鞠了一躬说:quot;请丁市长多关照。quot; quot;哦,大博士,今后我可要多向你学习啊!quot;雪梅脸一热,红了。雪梅奇怪,从政以来,年纪比她大的,职务比她高的,熟悉的,陌生的,接待起来从容不迫,从来没怵过,怎么面对一个彬彬有礼的白面书生居然有点胆怯、有点心慌、有点紧张了呢?那还用自问吗,分明是那次梦中出现的博士暗合了现实,而现实中的程进看上去那么单薄、那么平凡。雪梅当然知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但眼前这个博士与梦境中的博士大相径庭,还是令雪梅有点失望。 程进虽然矜持,却一点儿也不紧张。他像一张白纸,对官场上那套东西除了小说中看到的阴暗面几乎一无所知,对副秘书长的职责定位,特别是如何做好一个女副市长的助手,缺乏认识。不过,他看上去非常好学,他站在雪梅面前时双手一直抱着一个大大厚厚的笔记本,仿佛大学教师的讲义。当雪梅示意他坐下时,他才坐下。 雪梅向程进介绍了自己分管的工作,程进一一记在本子上。雪梅并不想把自己的许多想法和盘托出,却想更多地了解程进:quot;你是学什么专业的?quot; 程进回答:quot;经济管理。quot; quot;噢,quot;雪梅沉吟了一会儿,突然一个问题蹦出来:quot;做学问不好吗?quot; 程进笑了笑:quot;你认为做学问比当官好吗?quot; 雪梅有点不高兴了,哪有这么与领导对话的。一听就知道程进是个书呆子,没高没低的。当然,雪梅也感觉这个问题有点唐突。面对程进踢回来的皮球,雪梅只好接住回答:quot;我认为当官没做学问好。quot; 程进合上笔记本,一手托起腮帮,注视着雪梅,做出在沙龙里一副自由平等探讨学问的样子,兴味盎然地问:quot;嗯,这有意思。我们都认为当官比做学问好,丁市长却跟我们的观点恰恰相反。丁市长,我认为刘万里书记说得非常正确,学而优则仕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否则学优而不能仕,那把各级政权交给一帮不学无术的人,国家还有什么希望!学优而不能仕,那对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比如我自己,青灯白日苦熬了二十多年,可以说,我是我所研究领域里最年轻最有成就的学者。但是,即使我活到八十岁,现在快一半的岁月都过去了,而我得到了什么呢?没有家,没有房子,没有车,你说我活得有什么劲!丁市长,这些问题在你大概早就不存在了吧?quot; 雪梅承认:quot;是的。我比你是有许多方便之处,但是,你要是为追求这些东西活着,恕我直言,那你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quot; 程进苍白的脸一下涨得通红,连脖子都红得暴出一层鸡皮疙瘩,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自尊心特强的人。因为,雪梅的话无异于骂他是猪狗。他哪里会是只为物质而活的人呢?即使是也不会承认。他更不相信一个年轻的女副市长会有比博士更高的品质和追求:quot;我倒要听听丁市长的高论了。quot; 雪梅心烦,挥挥手:quot;我还有事,你先去熟悉熟悉工作吧。quot; 程进走了,雪梅却没什么事。想起刘万里一再提起的让她从博士中挑一个如意郎君,难道程进是刘万里刻意安排到她身边的?别说她无意从中挑选,即使有意挑选,程进能称心如意吗?雪梅兀自笑了笑,哼哼,简直笑话。这帮官迷书呆子,不栽跟头,不撞得头破血流是不会回头的。不知怎么回事,雪梅对程进一上来就有点反感和排斥。 正如雪梅想像的那样,程进的确是刘万里有意安排在她身边的博士钻石王老五。不仅如此,程进还是刘万里的表弟。当然,这是后话。 政府工作没有实习期,容不得刨根问底。程进在对秘书长角色定位缺乏了解的情况下就一下子融入雪梅的分管工作,谈何容易? 雪梅当然知道要给程进一段时间适应,研究事情都叫程进参加。但是程进从小不成驴,长大还是驴驹子,即使读到博士,也还是官场的门外汉,一张嘴说话就听出他肚子里没货。于是,雪梅就蹙眉头。 雪梅非常奇怪,对程进越反感又越有兴趣,越有兴趣又越反感。因为程进对政府运行规矩没有一点概念,甚至连基本的常识都不懂,就这种人还削尖了脑袋往官场里钻,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不是当官的料。金子放错地方也只能是废物,博士在学术领域可能叱咤风云,可一旦进入官场就会见怪出丑了。在雪梅眼里,程进和她刚刚考上副县长一样,冒冒失失,毛毛糙糙,可笑至极。程进说出的想法,在雪梅看来,不是拾人牙慧的小儿科,就是异想天开的乌托邦,雪梅一听就烦。那么大年龄的博士,怎么想法那么幼稚呢?雪梅严厉批评程进,还好,程进自尊心挺强,但脸皮却有城墙根那么厚,无论雪梅怎么批评,程进都承受得住。 没几天,雪梅交给程进第一个任务,程进就玩砸掉了,结果被雪梅训得一塌糊涂。 雪梅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拼酒。 给程进正式接风时,雪梅动员秘书敬酒。程进滴酒不沾,把酒杯藏起来了。雪梅顿时脸子撂了下来,旁敲侧击教训程进:quot;程秘书长,你和秘书都是我的身边人,是我的工作助手,更是我的挡风墙、急先锋。你不是想当官吗?当官,一方面,工作要拿得起放得下,另一方面,还要学会喝酒。必要时要学会拼酒。quot; 程进说:quot;丁市长,饮食不可同语。各人有各人的生活习惯和生活方式,你总不能强人所难吧,我可从来就不喝酒的。说得难听一点,我的家传就不喝酒。因为喝酒不利于身体健康。quot; 这话听了怎么那么别扭!雪梅开始生气,但还一本正经说:quot;就你博士知道健康重要,别人都是傻子痴子疯子?官场上谁没你聪明?哪个男人在官场上拼杀不拼酒。今天你初来乍到,我饶了你,关键时刻你就是死了,也得给我喝!quot; 程进鼻子里哼了哼,凭他的学者拧劲,根本不相信雪梅会对他怎么样。即使对他歇斯底里,他那副傲骨也不会任雪梅摆布的。 雪梅的话撂在那儿,但不是儿戏。第二天,雪梅就接待一批客人,由程进作陪。程进还想向后缩,听说陪客人喝酒,程进心底发怵,向着雪梅手捂肚子,龇牙咧嘴说肚子疼,要请假。雪梅没给他好脸子,严厉正告他:quot;别跟我装猫变狗的,这是工作,懂吗?quot; 程进捏鼻吃苦瓜,跟着雪梅去了酒店。从小到大,程进没喝过几次酒。在大学里,也不是没人喝酒,但程进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从不喝酒。而如今走上官场,不喝酒似乎就过不了第一关。眼下坐在酒场上,雪梅不喝酒,没人计较,程进再不喝酒,那就等于主人没诚心。主不央,客不饮。有雪梅接风时的话在心里,程进当然不敢说什么,只得与客人保持一致,斟一杯白酒看在面前。客人来自邻市,都是酒坛高手,带队的副市长是雪梅在一次短训班上的同学,更是酒中仙。雪梅知道自己陪不好同学,同学也很给面子,让雪梅以水代酒,他喝多少杯酒,雪梅喝多少杯水。就这样,雪梅都受不了了。 雪梅示意程进往前冲。 但程进像抱窝的兔子,两眼要么看着客人谈笑风生,要么盯着自己面前的酒杯,对雪梅示意的眼神无动于衷。 酒场如战场,主人实力不足,客人当然猖狂反扑。突然,客人反客为主,由雪梅的同学挑头,发起第一轮进攻,主动敬程进的酒。 程进举杯表示歉意:quot;对不起,不能喝酒,你随意!quot; 雪梅瞪大眼睛看着程进,第一次警告他:quot;程秘书长,客人随意不随意,那是客人的事情,咱们可不能叫客人随意啊!这是起码的待客之道啊!难道一个博士连这一点都没学过?我跟你怎么说的?quot; 程进自尊心受到伤害。是啊,博士博士,博学之士,怎么能连起码的待客之道都不懂呢?程进不是不懂,真的是见酒胆寒,他没有回答雪梅,更没有强词夺理。酒场哪有理讲?他依然不瞅眼色,节节败退,疲于应付。结果被动挨打,让人瞧不起。 不多会儿,客人孤独求败,感觉没劲,只能自相残杀,自娱自乐。他们抛开雪梅和程进,相互频频举杯,边喝边聊,好不起劲。 雪梅瞅空冲程进递眼色,叫他像疯狗一样扑上去,死死咬住她的同学。程进依然按兵不动。她估计程进没理解她的意思,其实,程进早理解了。但程进脸上快拧得下一江水来,学着外国人的样子,耸了耸肩,双手一摊,嘴角一撇,意思是:我无能为力了。 quot;啪,quot;雪梅猛拍一下酒桌,吓得热闹的气氛一下冷了下来:quot;程进,就你的命值钱是不是?你看看在座哪个不比你的职务高,哪个没你的年龄大!人家都不怕死,就你怕死!你要是再这么不架势,我明天就找刘书记调走你!别丢人现眼在官场上瞎混!官场不需要你这样的窝囊废!quot; 当着客人的面剥了部下的脸皮,在雪梅还是第一次。但是,雪梅实在受不了才这么做的。她心里一直咽不下这口气。好好的学问不做,来当什么受罪副秘书长,真是官迷心窍!就那副熊样,还指望在官场上飞黄腾达?就那副笨嘴拙腮,还自以为了不起?就那副自命清高,还可能与人打成一片?雪梅就是想让程进瞧瞧,当官没那么容易,当官就得受气,就得往自己肚子里灌辣水,甚至就得往死里冲。可是,程进能吗?程进你不是个窝囊废又是什么?有种和客人他们一样享受美酒佳肴啊!雪梅早看出来了,程进的食量很小,猫一样的挑点就撑着了,前墙贴后墙的肚皮即使全用来装酒也盛不了几两。但越是如此,雪梅越要让程进喝酒。她要让程进知道,不喝酒就别想在官场上混。 程进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嘴角都抽搐了,眼睛躲躲闪闪地看一会儿雪梅,看一会儿客人。既想发火,又想迁就,既想拂手而去,又想滔滔辩论。但他似乎都做不到,最后还是变成一副祈求,双手抱拳冲着雪梅说:quot;丁市长,你就饶了我吧,喝酒真的要我的命啊!quot; quot;不行!喝死我偿命!quot;雪梅拉下脸子不依不饶。 雪梅同学在一旁火上浇油,手指他自己的跟班秘书长说:quot;你们跟我要是这样当逃兵,我早就一枪崩了你们!quot; 雪梅说:quot;程秘书长,你听到没有?quot; 程进回答:quot;听到了。quot;但是就是不为雪梅卖命。 场面一时冷在那里,主客都等着程进敬酒呢,否则,雪梅脸上挂不住,客人也不好再自娱自乐了。 有一客人拉场:quot;程秘书长一看就是读书人,哪像我们这些酒囊饭袋。quot; 雪梅手指程进说:quot;听到没有。你心目中是不是我的客人都是酒囊饭袋,就你一个是明白人啊?quot; 程进光亮的额头上渗出汗水:quot;哪里,我根本没那么想。在座的都是精英,就我一个人是酒囊饭袋,行了吧!quot;话里明显不服气。 但雪梅还是借坡下驴:quot;是酒囊饭袋就同流合污吧,别摆出一副清高的架子啦!quot; 程进挨了批,当众出了丑,又受了雪梅激将,终于犯了读书人的傲劲,一不做二不休地豁出去了。他拿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站起身,夺过身后小姐的酒瓶,咕噜咕噜先把自己的酒碗倒满,又咕噜咕噜给雪梅同学的酒碗里倒满,接着把客人的每个酒碗加满,客人没一个拦他。程进二话没说,端起自己的酒碗一饮而尽,亮出碗底给客人看。 雪梅带头鼓掌。 全场跟着鼓掌。 程进一开戒,客人个个响应,纷纷喝下敬酒。但客人转而猛扑上来,矛头直指程进。程进一扫堂腿扫到客人一片,客人再各人敬他的酒,程进理屈词穷,哪能不喝?结果,你一枪,我一刀,差点把程进千刀万剐了。程进招架不住,当场吐了酒。 雪梅叫等在门外的秘书把程进架下楼,塞进车里送回挂职干部住的周转楼。 一连几天,程进抱着心口,两腿发软,脸色难看,虽然坚持上班,但一班上就趴在桌子上迷糊。 政府工作高速运转,哪里容得下迷糊。雪梅不会过分依赖跟班秘书长工作,但也绝不给程进喘息的机会。雪梅不想参加的会议,安排秘书通知程进代表她参加。雪梅出场的讲话,没程进把关不看。看上去是对程进信任,其实雪梅心里莫名其妙憋着一口气。不摆弄得你淌屎尿裤子,你还以为官场是你读书做学问的书房哩!官场哪里容得下你轻轻松松自自在在享受啊!不把你的心淬得硬邦邦的,不把你的灵魂撕得七零八落的,不把你玩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那还叫官场吗!程进经得住淬火吗?经得住撕扯和玩弄吗? 雪梅不止一次当面嘲笑程进:quot;什么博士,就是一泡薄屎!quot; 第七章 官大当家 雪梅在官场上也并不是玩得转的主儿。因为雪梅奉行有事不怕事,无事不找事。做好自己分管工作,尽量不给别人额外增加负担,更不给自己添乱。工作日正常上班,周末或节假日,雪梅没事就在家猫着。在家里这个小天地里,雪梅就暴露出和她年龄相符的天性了。要么上网聊天,要么跟丁楠在一起玩,像个大孩子。陆爱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但为雪梅的婚姻着急,更为雪梅的前程着急,还担心雪梅这样下去,哪还有幸福?哪还有快乐?把儿女们扶上官场,难道就是自讨苦吃的吗?陆爱侠经常这样责问自己。 陆爱侠也奇怪,怎么人一当官,就变得那么胆小怕事呢?官当得越大,越不敢说话,越不开心了。过去雪梅到家,说说工作上的新鲜事儿,陆爱侠听了心里敞亮。陆爱侠虽然退出现实官场,但还能给雪梅参谋参谋。后来好了,雪梅回家,除了跟丁楠没完没了地说些书本上的话,跟爸爸妈妈没话可说了。但陆爱侠特爱听官场上的一些事情,自己在外面溜达时听到关于市领导一些小道消息,就喜欢回家从雪梅这里得到证实。雪梅却从来都不说,问急了,雪梅还翻眼:“你问那么多干什么!”陆爱侠心里那个堵哟,像塞了几包水泥似的难受。本来,雪梅当上副市长,叫她当丁家的主心骨的,结果雪梅遇事没主见,更怕得罪人。眼见着丁家四分五裂了,雪梅不但不往一块拢一拢,而且坐视不管。就说王丽吧,再由着她在外疯,时间一长怕就不是丁家人喽。 “雪梅呀,不是妈说你,你自己成家不成家,咱们由着你。可咱们这个家,全指望你一碗芝麻两碗油的,你也该往一起拢拢管管了。”陆爱侠在一天早饭桌上这么善意地提醒雪梅。 “妈,你的意思我明白。你不就是怕姐姐跟陈利民离婚,怕王丽嫁人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能阻挡得了?我认为,姐姐的婚早就该离!王丽嫁人也是法律支持的。我们有什么理由剥夺人家的幸福和快乐?”雪梅说得不仅胸有成竹,而且很在理。 陆爱侠哑口无言,雪梅的话正捣在她的心窝子里去了。雪荣离婚,王丽改嫁,一直是陆爱侠两块心病,没想到雪梅胳膊肘向外弯。本来指望雪梅发挥副市长的影响力,像钢环铁箍那样把即将四分五裂的桶板给箍到一块去,让家盛满幸福快乐的,雪梅居然推起顺风车,瞎子放驴随它去了,陆爱侠还说什么呢?但是,陆爱侠想得比雪梅更多:“还有你的幸福和快乐呢?我看着你除了工作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心里就像火上烤似的。” 雪梅抢白说:“我的事情不要你们管。” “既然你心这么宽,有些问题也想到了,又不愿去做,我们想听你的,你也没个主意,那这样吧,雪梅,我跟你爸爸也议论过,今后啊,每周全家搞个聚餐,你要确保参加,可以吧?”陆爱侠找雪梅谈话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雪梅眨巴眨巴眼睛问:“那样做有意义吗?” “有意义呀。你看哪家现在不这样?一家一家的,打打牌,吃吃饭,旅游旅游,找找亲情,不然,都成了一盘散沙了。” 雪梅脑子还没转过弯:“我不想乱哄哄的瞎热闹,我要是没空就不参加,行吗?” 陆爱侠斩钉截铁回答:“不行。你不参加,我哪还有号召力。你一定要参加。” “好吧。”雪梅放下饭碗,答应了。 雪梅的身份是要做决断拿决策的,但在更多情况下,她还是服从别人的多些。服从上级领导,服从父母,服从朋友。因为,她的年龄与家庭、政府以及社会所赋予她的使命太不相称了,因此,她常常感到力不从心,有时甚至想不到应当怎么做。她刚刚懂得官场上一些道道坎坎,又要承担起陆爱侠赋予的一统家庭的责任。她不是为难,真的感觉没必要。血缘亲情本身就是斩不断的团结纽带,还用得着去苦心经营家庭关系吗?雪梅理解不了妈妈的担心和努力。 转眼到了周五,陆爱侠张罗起全家聚餐的事。第一次,陆爱侠想放在家里做,丁家旺不同意。说是你那身体撑不住,要是累趴下了,没人服侍你。陆爱侠觉得丈夫的话有道理,别说现在没多少人再在家里请客吃饭了,就是有,也不是陆爱侠这样的家庭。论起权力,两个闺女,哪个天天安排吃请都有权处理,花公家的钱,肥自己的肚子。但陆爱侠不愿那么做,公是公,私是私,公私不能混了,家庭聚餐就得自己掏钱。论起收入,除了丁楠、陈列两个孩子还没拿钱,个个都是高工资。单就自己小家来说,她和丁家旺退休工资加上雪梅的工资,一月接近两万块收入,就是天天下饭店也吃得起呀。因此,陆爱侠要把家庭聚餐常态化不仅有理由有必要,而且有经济基础。 定下酒店以后,陆爱侠开始一个个打电话。当然是先打给王丽:“丽呀,这个周六的晚上请你们吃饭。” 王丽在手机里立即就说:“哟,我已经有人请了。” 陆爱侠一怔。婆媳是一对天敌,陆爱侠在台上呼风唤雨的时候,王丽没少在背地里撒婆婆的小票子,传播陆爱侠年轻时的绯闻。后来雪荣、雪梅一个个翅膀硬了,王丽掉了向,害怕两个小姑子打嘴巴,不再嚼婆婆的舌根子了。当然,陆爱侠一直不喜欢不争气的儿子丁雪清,也就不喜欢王丽,加上王丽没一点政治头脑,完全是一个没什么大出息的小市民,陆爱侠更瞧不起儿媳妇。要不是雪清死了,陆爱侠担心王丽走下坡路,怎么会一再迁就王丽哟!陆爱侠知道自己搬不动儿媳妇,马上改口说:“丽呀,是雪梅请你和雪荣的,叫我通知你们一声。噢,她说好久没跟嫂子、姐姐在一起吃饭了,怪想你们的。好,同意了,好!” 放下电话,陆爱侠一阵心慌,幸亏自己弯子转得快,不然就让王丽抢了上风了。就这,陆爱侠心里都不好受。抓不住王丽小辫稍子,但想象着王丽在外面跟别的男人去疯,陆爱侠的心啊,就像被人拿刀戳的一样。十年不遇请王丽吃一回饭,王丽居然说有人请了。怎么那么巧?难道王丽天天有人请吃饭?都是哪些人请她吃饭的?陆爱侠琢磨不透,只好叹口气,再给雪荣打电话。 雪荣没话可说,爽快答应。 “哎,给陈利民和陈列喊上,千万别忘了。你只是跟他父子俩扛锅铲子的,他们不来,你吃不安生啊!” 雪荣支支吾吾。 陆爱侠再给雪梅打电话说起这事时,雪梅居然说:“呀,妈,我还有事,我就不参加了吧。” 陆爱侠急得跳脚了:“什么,打着你的旗号请的,你不参加?不行!天塌下来你也要参加,而且要替我主持!” 雪梅只好说:“我身不由己,到时再说吧。” 陆爱侠放下电话还嘀咕:“你到天南海北我也把你捉回来。由着你能上天去。” 周六下午,陆爱侠害怕雪梅不架势,首先把雪梅的司机找到。雪梅司机告诉她,丁市长晚上有活动。陆爱侠当时就着急上火,一问,原来是到她定的酒店活动,她才知道,雪梅所说的活动就是参加她组织的家宴。于是,等丁楠从兴趣班放学回来,陆爱侠就带着丁家旺和丁楠去了酒店点菜,主要点丁楠和陈列最爱吃的菜,其次就是点雪梅爱吃的。雪梅爱吃青菜烧萝卜丝、地皮炒鸡蛋、杂鱼锅贴,全是不值钱的土菜。但是,当到雪梅那一级的领导干部,哪个不注意保养身体?什么保健吃什么,什么排毒吃什么,什么土吃什么,什么野吃什么,而不是什么值钱吃什么。不明就里的老百姓都还以为当官的天天山珍海味大鱼大肉地吃哩,当官的才不那么傻呢,要是天天往肚子里填那些东西,那就等于跟小命过不去。他们哪个不知道命是好的?这一点,陆爱侠清楚得很。 点完菜,陆爱侠让丁楠打王丽电话:“催你妈快来。” 丁楠有自己的手机,还是最新款。开始那一款是王丽退下给儿子用的,现在这一款是雪梅参加一个活动时人家送的。手机早就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丁楠也懒得摆弄它,只天天跟他妈保持联系用用。丁楠人小鬼大,既听奶奶的,又听妈妈的。拿着手机走出门去给妈妈打电话,然后回来向奶奶报告:“妈妈说马上就到。” 雪梅是第一个到的,进门就被陆爱侠推到主人位置上坐下。雪梅说那是爸爸的位置,再推也是妈妈的位置,她怎么能坐那里呢?陆爱侠说:“今天你就听我的。”雪梅只好像公务接待那样坐到了主人位置上,但没公务接待时那么心安理得,毕竟除了丁楠和陈列,她年龄最小。家庭宴会哪能按官大官小排座位呢?在陆爱侠心目中,辈分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官大谁官小,雪梅的官最大,当仁不让应当坐主人位置上。这种官本位思想渗透到家庭关系里令人啼笑皆非,却又是事实。 不多会儿,雪荣风风火火进来了,连忙说:“对不起,妈,我来晚了。我一身事情,好不容易才脱开身。” 陆爱侠板起脸说:“再忙还能有雪梅忙,雪梅都按时到了。陈利民、陈列呢?” 雪荣歉意地笑了笑:“他们到他爷爷奶奶那边吃去了,我打电话时他们早吃过了。” 陆爱侠脸子撂了下来,嘴巴嘟噜下来,她心里有数,要么是雪荣没通知陈利民,要么是两人又水火不容,雪荣根本就叫不动陈利民。但叫不动陈利民也该能叫动儿子陈列呀,怎么陈列也不听雪荣话了? “去,给他们打电话,用车接他们去。”陆爱侠命令雪荣。 雪荣脸一冷:“离他不成席吗?谁爱来不来!” 丁楠缠着雪荣要跟陈列一起玩:“我点了一大盘他爱吃的龙虾,一定要叫陈列来吃。我都好久好久没看到陈列了。大姑,你就叫陈列来吧!” 雪荣真的没有告诉陈利民,也没有捎上儿子陈列。因为她考虑,让陈利民参加这样的家宴,不是惹得家里人不痛快,就是又落些话柄给陈利民。平时不吵不闹没什么,一吵起架来就没好言了。说不定今晚宴会上的什么话头又能被陈利民用去攻讦污辱雪荣,不是没有先例。过去聚餐,陈利民吃完了嘴一抹走路,连一句人情话都不说。雪荣问他为什么。陈利民挑眼说:“你们当我是傻子,你家天天满汉全席吃到你家一分钱了,有什么人情话好说的!”听听,肉包子打狗,狗吃完了还摇摇尾巴哩,陈利民这种人连狗都不如。与其请陈利民,还不如喂狗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使雪荣强悍,从来没怕过谁,但该息事宁人的时候,也还是不想给别人落下许多话柄,以免变成伤害自己的利器。这一次,干脆连陈列一块都不通知算了。现在,丁楠一哀求,雪荣的心也软了。不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多吃几个龙虾,而是看着丁楠这没父亲的孩子可怜。她给陈列打手机。 没想到,陈列开始还犹犹豫豫的,但立马拒绝了妈妈,理由是要做作业。其实,雪荣听到手机里陈利民在一旁怂恿儿子的声音了。 但是,雪荣还是要面子,挂了手机后哄丁楠说:“陈列作业太多,来不了了。那盘龙虾你一人吃吧。” 丁楠还想说什么,雪荣脸朝着妹妹说:“我想去你办公室给你汇报一下招商引资项目环评,你看安排在什么时候?” 还没等雪梅想好时间,陆爱侠双手直摆,嘴让热饭烫着似的说:“别别别,别在这里谈工作。雪荣,我知道你是工作狂。你能不能挤点时间多顾顾家呀!” 雪荣撂下脸子:“妈,又怎么了?” 陆爱侠脸子一样撂下来:“还要我直说吗?你看你这家闹的,男人不听你的,怎么连儿子也不听你的了?工作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雪荣头一拧,不理妈妈了。 丁家母女命里相克似的,到一起没几句软和话说就会吵起来。丁家旺看不下去,起身走出门。雪梅劝妈妈少说几句,姐姐日子过得真不容易。环保局那么一大摊子,让个男人都顶不去,姐姐治理得井井有条。锥子不能两头快,姐姐又顾局里,又顾家,到底顾哪头是好呢?还是顾全大局重要吧。陆爱侠说好不许别人不开心的,首先自己惹事不开心了,听了雪梅的话,换个角度一想,也罢,有本事自己去显吧,过问不了那么多了。雪梅又跟姐姐说了几句,雪荣果真也就脸子变了回来。本来嘛,自家娘亲,有什么爬不过去的山呀。为了缓和气氛,雪梅拿起筷子说:“丁楠,喊你爷爷进来,咱们边吃边等着你妈吧。” 丁楠央求:“姑姑,还是等等妈妈吧。” 说着,王丽进屋了。 雪梅眼睛一亮,想说什么,没说出来。雪荣看一眼王丽就把目光移开了。陆爱侠刚看见王丽,心里咯吱一声,就跟针扎了似的疼起来,马上腰也折了似的弯腰低头。只有跟在王丽身后进屋的丁家旺笑哈哈的。 王丽今晚打扮得真漂亮,身材比过去苗条多了,描了眉,涂了唇,打了眼影,做了头。特别是王丽刚做过的头,黑色雕塑似的,大波浪涌到头顶上激起的朵朵浪花,晶莹剔透。进屋挨着丁楠坐下才说:“刚才做头来晚了。”然后发现问题似地问:“陈利民、陈列也还没到?” 雪荣说:“他们不来了,咱们吃咱们的。” 雪梅说:“妈,你说几句。” 坐在雪梅边上的陆爱侠端起酒杯说:“咱们家好久没聚了,我跟老丁商量好了,今后咱们每星期至少聚餐一次,由雪梅做东,由我埋单。王丽,雪荣,你们没意见吧?” 王丽不做声。 雪荣说:“妈的良苦用心我理解,但是,我估计我保证不了场场都到,我没特殊情况肯定参加。雪梅你能保证每周做东吗?” “不敢保证,但妈有这份心意,咱们都要克服困难,争取参加。”雪梅暗指王丽也不要推托。 喝酒要有气氛。雪梅在官场上学会搅酒几招,全用上了,但是,还是喝不出气氛。喝闷酒,还不如不喝酒。雪梅既然坐在主人位置上,就有义务动员其他人喝酒。她带头敬过爸爸妈妈和嫂子姐姐,放下酒杯就动员丁楠:“去,端几杯给你爷爷喝,你讲一句祝福的话,你爷就喝一杯酒,直到你没词为止。” 丁楠本来就内向,肚子又没多少词,只说了健康长寿、万事如意、全家幸福就没有了。好不容易又憋出一句,工作顺利。丁家旺却说,你爷早退休了,没工作哪还有顺利不顺利的,不喝。这下就看丁楠的本事了,大家都看着丁楠笑,丁楠抓耳挠腮没词。王丽在一旁小声提醒:“祝你爷爷越活越年轻。”丁楠说:“对,祝我爷爷越活越年轻。”丁家旺高兴得合不拢嘴,把那杯酒喝了下去。丁楠刚要坐下,雪梅又有话:“丁楠,你敬过你爷,怎么不敬你奶呀!”于是,丁楠又敬陆爱侠。如此转下来,丁楠端酒敬了一圈。 在雪梅的鼓动下,这酒喝得畅快了。 这时,王丽端起酒杯站起来,嘴唇动了几动,眼泪泼泼地说:“爸,妈,雪清去世快三年了。你们一直拿我当闺女待,丁楠一直跟着你们生活,我一直记在心里。我非常感谢你们,我敬二老两杯酒,我先干为敬。” 陆爱侠和丁家旺都站了起来,心里酸酸的,但还是笑着喝下儿媳妇两杯敬酒。 王丽又端酒敬了雪梅、雪荣。敬完了居然还不坐下,一直那么站着,站到大家都看着她。 雪梅问:“嫂子,还有话要说吗?” 王丽抓起餐巾纸,擦了擦即将流下的鼻涕,然后说:“丁楠,你出去一下。我有话对你爷爷奶奶说。” 丁楠就出去了。 王丽还没说话,眼泪已经无声地流下来了。由于脸上化了妆,眼泪就在脸上挂不住,直接滚落到桌面上。“爸,妈,雪荣,雪梅,这话憋在我心里太久了。对不起,我想告诉你们,我找了个男朋友,但是,我会等到雪清过世三年后再结婚的。” 不伤心不掉泪,酒席上的气氛一下子冻僵了。王丽掉泪,别人心里也不好受,因此,各人都衔着两包眼泪低着头。 最难受的是陆爱侠,她一听王丽要结婚,魂都飞掉了。尽管她无数次地想到,王丽在外面跳舞练瑜珈,肯定是有了头绪了,但是,当王丽亲口把她的猜测变成事实时,她怎么也接受不了。她悲愤交加,一句话说不出来。 “哇——” 雪梅听到一声干号,赶紧抬起泪眼看看,原来是妈妈陆爱侠受不了刺激,忍不住大哭起来。但没等哭声响起,陆爱侠就捂起嘴跑了出去。 雪荣追出去找妈。 丁家旺也起身追了出去。 王丽依然站在那里默默流泪。 雪梅缓缓站了起来,眼睛红红的,寒着脸,把一只手搭在王丽的肩上说:“嫂子,我理解你,我支持你。” 王丽上去抓住雪梅的手说:“雪梅,有你支持,我就再向前走一步。” 雪荣当晚追上妈妈,直接招手打辆车把妈妈送回家,然后打电话让雪梅结账。 陆爱侠就是受不了,捶胸顿足地号着喊雪清的名字。要不是独种儿子撒手去了,她哪会受这个气呀!儿媳妇居然当面说要嫁人,让她这老脸往哪儿搁哟!雪荣好说歹说,陆爱侠就是不听,不仅不听,还冲着雪荣发火:“你为什么不劝王丽回头?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有丁楠陪着,还不行吗?没男人就不能过了?” 雪荣感觉妈妈越老越糊涂了,干脆瞎子放驴随它去,自己扭头就走掉了。在楼梯上迎面遇上手牵着丁楠回家的雪梅:“你劝劝妈妈,她听你的。” 雪梅答应了,开门进屋还听到妈妈在哭诉,转眼就听不到了。 有丁楠在,陆爱侠哪还敢责怪王丽?虽说丁楠是她孙子,但毕竟是王丽肚皮蹦出来的。奶奶亲,算什么亲?妈妈亲,才连着筋哩。丁楠毕竟越来越大了,陆爱侠就不能再在孙子面前总是说王丽的不是了。因此,她只蜷缩在沙发上哀声叹气,老泪纵横。 雪梅打发丁楠睡下,过来安抚妈妈:“妈,你别往心里去,王丽早晚会走出那一步,又何必在乎呢?我看她当咱们的面说出来,比藏着掖着、生米做成熟饭强多了。咱们家要是阻止人家改嫁,那才让人骂呢!” 其实雪荣劝妈妈时说的也是这份理,但陆爱侠就是听不进去。理谁不懂呀,但能抵得住心里不难受吗?而这话一从雪梅嘴里说出来,陆爱侠听着就顺耳、就信服、就没气了。主要还是雪梅的官大,陆爱侠听她的,渐渐平静下来了。 陆爱侠想把一盘散沙似的家人往一起揉,用雪梅这根钢圈给箍紧了,可没想到黄鼠狼没打着,反而惹了一身saO,给王丽抓住机会把长期埋在心底的话和盘托了出来,弄得丁家人心里灰不溜秋的。王丽改嫁的事只冒出个芽,下一步怎么走,丁家人没人愿意多问。既然天要下雨,就让它下吧,媳要嫁人,就给她嫁吧。但是,喜欢多事的陆爱侠心还攥在手心里放不下去。因为聚餐时大女儿雪荣别说令不动丈夫陈利民,居然连儿子陈列都令不动了。在外面风风光光、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人,怎么在家里说话放屁都不当呢?看来离婚也是早晚的事了。 不错,雪荣在爸妈和妹妹面前强装笑脸,其实肚子里咕咕往外冒烟。夫妻之间那点事,在小家里可以撕破脸皮,可以骂得八代祖宗翻身,但一走出家门,总得相互留点面子,架势撑起场子吧。可陈利民越来越不像话,硬生生不给雪荣面子。那天晚上从妈妈家回到自己家里,雪荣就把一肚子气撒向陈利民,但雪荣烧烧燎燎、摔摔掼掼一阵子,陈利民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不给雪荣接茬找话的机会,根本不睬雪荣。雪荣只好自我发泄一通完事。 时间还在流淌,生活还在继续,丁家各人在各人的角色里尽情地表演着。 第八章 暗生情愫 程进和秘书是雪梅的左膀右臂,除了在私人空间和休息时间,雪梅到哪儿就把他们带到哪儿,几乎形影不离。 不是说明雪梅喜欢程进和秘书,而是雪梅以为,人家跟你鞍前马后的,你到哪儿吃点喝点拿点再不带上人家,人家又不拿你发的工资,图的什么?难得雪梅有这份悲悯之心。有的副市长跟雪梅的想法恰恰相反,噢,跟我鞍前马后是你的福气,别人想跟还跟不到。什么好处都有秘书长、秘书的份,时间长了那还不乱了套。因此,有的秘书长和秘书加班熬夜弄材料有份,外出吃喝没门。雪梅到底是女人,心软,总感觉自己欠别人的太多,始终怀着感恩的心去对待别人,但是,别人包括雪梅感恩的人是不是也这么想的呢?那就未必了。在部下眼里,领导似乎是透明的。雪梅什么路子当的官、什么脾气,部下看得清清楚楚。有时候部下背地里议论议论领导,非常正常。但是,部下什么来头,有哪些苦衷,只要他们不说,领导就未必知道。比如程进,雪梅只知道他是在读博士,别的就一无所知。但是,这并不代表雪梅不想了解部下情况,只是因为工作和身份影响,许多事情不便了解罢了。 “大博士,什么时候把老婆带来运河市玩玩呀!”一天,雪梅坐在一场会议的贵宾室里随口向程进发出邀请。 程进脸红了,笑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哪有老婆哟!” 雪梅盯着程进看看,难以置信。在她看来,程进老相,没四十岁,也有三十多岁了,怎么会没有老婆呢。雪梅没带任何目的随口说出那句话,无意间却戳痛了程进的心。雪梅感到内疚,但是,她发现程进不修边幅,有点滑稽,真的不像有老婆修理过的男人,甚至连喜欢的女孩子怕都没有,否则,眼下哪还有男人这么学究气的,于是打趣说:“噢,博士高不可攀,没女孩子敢爱上博士是不是?” “现在女孩子宁愿坐在宝马里哭,不愿坐在自行车后面笑。我没房没车,扔大街上都没人捡,谁要?”程进低下头。 “有学问剩不下来。”雪梅说过自己的脸都红了。 程进居然得寸进尺,壮起胆子说:“那请丁市长帮我介绍一个女朋友吧!” 雪梅满口答应:“好啊,但是,省城里的大学者会要运河市的女孩子?” “要。”程进脸上坏笑了一下。 但雪梅不再接茬说下去了,岔开了话题。 奇怪,雪梅接下来竟然对程进越来越看不惯,越来越挑剔。先是看不惯程进的不修边幅,甚至感觉程进带不出去,到哪儿连自己的形象都受影响。程进的确太不注意形象了,天天头发像堆稻草,眼角时不时会挤出眼屎来,脸皮本来就黄,加上从来不抹护肤品,往阳光下一站就脸色发青,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似的。雪梅越不想看程进那死人脸色,目光越离不开程进。开始,雪梅还旁敲侧击,说秘书长代表政府形象,不能特立独行太另类了,说保持一个良好形象出现在公共场所是对别人的尊重,也是赢得别人尊重的起码常识。但是,程进神经麻木,居然没意识到雪梅是说他的。雪梅发现自己的话落地无声,打水不响,就直截了当批评程进了:“哎,程秘书长,你是买不起梳子,还是周转楼里断水了,你那头脸天天怎么都像没梳没洗过似的?”程进说:“哪天都梳都洗的呀!”雪梅说:“梳洗完了也定定型,别像犀利哥似的。”程进的自尊心大受伤害,但为了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特地到附近超市买了护发素和男士大宝,再出现在雪梅面前,程进果真就精神多了。 但是,雪梅似乎就是想与程进过不去。眼里的程进不能说一无是处,起码离她心目中的理想男人相去甚远。雪梅开始并没意识到自己对程进挑剔是为什么,反正就像许多人一样,对外人宽容大度,甚至能吃下死苍蝇,但对家人对身边人就是不愿宽容一点,雪梅同样对程进的任何不满意行为都不能容忍。别说程进自己奇怪了,就连雪梅的跟班秘书都有点嫉妒。丁市长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斤斤计较跟程进过不去呀,是不是……他们不敢多想,更不敢多问。 雪梅的眼睛似乎每时每刻都在程进身上,看到程进衬衫的领口发黑,雪梅就说:“程秘书长,男士衬衫最多两天一换,最好一天一换,你的衬衫该换了。” 程进意识到了,第二天就换件衬衫。 看到程进脚上的皮鞋灰灰土土的,雪梅又说:“程秘书长,皮鞋也该擦擦了。” 于是,程进不择地势地找件东西把皮鞋擦了擦。 雪梅看到程进吃完饭后牙缝里有菜叶居然也受不了,责问程进:“你吃完饭怎么不用牙签,面前桌上不是现成的吗?” 程进烦了:“哎,丁市长,你管得也太多了吧!” 雪梅说:“给管就管,不给管从此我什么都不说了,行不行?人要融入社会,但又不能随波逐流。人要有自己的个性,但又不能过分特立独行。你看有人衣冠楚楚,那是想博得别人好感,其实,有的衣冠楚楚的人往往是草包一个,甚至是衣冠禽兽。而有的人不修边幅,往往又是满腹经纶,内心非常自信。但是,我以为,做人既不能金玉其外,更不能败絮其中,而应该表里如一。如果有条件的话,还是要适当打扮一下自己,特别是公务员,毕竟是代表政府形象,毕竟需要尊重别人的。像你这样只图自己方便舒服,不顾别人感受,我认为不好。你愿意听我的,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愿意听,就当是西北风。” 程进连忙说:“愿意听,愿意改。” 雪梅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成了程进的负担,更没想到会引起程进的反感。回到家里静静想想,自己这是何苦呢?他梳不梳头、洗不洗脸、换不换衬衫、擦不擦皮鞋、剔不剔牙缝,关自己什么事?一个人一个生活方式,一个人一个价值取向,一个人一个人生选择,怎么自在怎么做,每个人都像是从标准化车间走出来那样,哪还有千姿百态的人生吗?但是,雪梅认定,程进的好坏与自己就是有关。既然他是自己的跟班秘书长,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就代表着自己的眼光和水平。因此,雪梅决心还是要不停地修理程进。 程进真不知好歹,拿雪梅的好心当作驴肝肺。雪梅生气了,但是,雪梅转念一想,程进是你什么人啊,你这么关注他?这么一次次地剥他的脸皮,一点面子都不留给他?是自己最近的部下,没错。但是,你是程进什么人呢?领导,也没错。但领导就应该对部下那么刻薄吗?世上只有亲人可以原谅雪梅那种刻薄,任何外人都会对她记仇的。程进能不记她的仇?雪梅居然不顾那些,就是要对程进严格要求。 更让雪梅受不了的是,就程进那副熊样,居然削尖了脑袋往官场里钻。不去好好做自己的学问流芳百世,偏偏想在官场上瞎混,假如哪天栽了就将遗臭万年了。不是有许多博士教授学而优则仕后迅速报复社会成为**分子吗?程进又能把持住自己?你没看他那副洋洋自得沾沾自喜的样子,一旦权在手,还不马上变坏?雪梅不愿看到一个知识分子变成官场上的小混混,于是,雪梅埋下一个决心,把程进逐出官场,赶回象牙塔里去。 雪梅就不停地给程进压担子。不是出题目让他调研,就是批示替她去开会,程进忙得喘不过气来。忙中出错,在所难免,出错雪梅就猛训程进。 “这点小事都做不来,还想当官,你就不是当官的料!” 程进嘀咕:“不当官连老婆都找不到。” 雪梅想笑,但忍住没笑:“猪槛哲学!” 面对雪梅劈头盖脸的批评,程进垂头丧气。无论雪梅怎么批评,程进从不还嘴,但不能说明他没有想法。恰恰相反,程进想得很多。难道我真的不是当官的料?谁生下来就会当官的?程进发现,不是自己不会当官,是自己没遇上一个好领导。奇怪,接触多了,程进想不通,丁市长对别人非常和气,甚至有点腼腆,但就是对他程进母夜叉似的。自己是个受气包,还是丁市长柿子拣软的捏?哼,肯定是柿子拣软的捏,拿自己当窝囊废受气包了。程进才不是一只软柿子,更不是一个窝囊废受气包,程进想找机会反击。 那天,雪梅又叫程进代表她参加省里一个会议。 程进拿着批示找到雪梅,不想再为雪梅卖命了:“这个会我去,但我要向丁市长请假,我的博士论文导师看过了,要我修改,我想请半个月的假。” 雪梅挑眼看一下程进:“好啊,准假。你从此不来运河才好呢,需要多长时间你就在省城待多长时间,官场上有你一个不多,缺你一个不少,做学问可能就不一样了。” 程进没想到雪梅对他如此反感,听了雪梅的话,浑身血液直往脑门上冲:“丁市长,请你搞清楚,到运河市来当官可不是我自己想来就来的,给你当副秘书长也不是我死皮赖脸要来的,都是运河市委市政府高调请我来的。你要是对我的工作不满意,可以向刘万里提出来调整我,但不能这样折磨我。” “我折磨你?你认为我在折磨你,是吗?哈哈,真是好笑。我丁雪梅从小到大,还没歪着心眼去折磨谁呢,我跟你程进前世无冤,今世无仇,折磨你干什么?我吃饱饭撑的?我只不过是提醒你,别走错了人生之路。”雪梅鼻子发酸,因为没想到受了程进的委屈。 程进没好气说了一句“谢谢”就离开了雪梅。 程进一走,果真玩起了失踪,一连好几天,一个电话都没打给过雪梅。 雪梅心里居然放不下程进,程进那张苍白的脸总在雪梅眼前晃悠。这是怎么了?雪梅一次次问自己。 “打电话给程进,问他跑哪儿去了!”雪梅安排秘书找程进。 秘书回话:“程秘书长在修改论文,说是你准的假。” “一大堆事情,他却躲进象牙塔里去了。赶快叫他回来,边工作边改论文。”雪梅拍桌打板子吼着。 秘书赶紧给程进打电话,原来程进并没回省城,只躲在他住的周转楼里看书写论文。接到雪梅秘书电话,程进说了几句气话,但还是迅速赶到雪梅的办公室。 抬眼看到程进出现在面前,雪梅又突然问:“谁让你回来的?” 程进纳闷了,哭笑不得地回答:“不是你让我回来的吗?” “哦,是吗?那是我忙昏头了。现在没事了,你去做你的学问吧。”雪梅挥挥手,多看程进一眼都怕自己搂不住火。 程进自认倒霉。一脚踏进官场,什么美味没尝到,竟然尝到挨训受气的滋味了。幸好,程进的心还没散,像鸡蛋黄一样,紧紧包裹在蛋清里,黄澄澄的,明亮亮的。要是在官场混久了,经过官场一熏染,那颗澄亮的心就变散黄了,变得浑浊不堪,外壳还好好的,但一打开就臭不可闻了。这也许就是雪梅害怕一个学者成为官痞的原因吧。程进那颗蠢蠢yu动的心又一次淡定下来,开始了他的学术研究和论文写作。运河市既没他的同僚,又没他的朋友,只要雪梅不找他,除了一同到运河为官的曾经素不相识的博士,程进在运河没什么交往,正适合做点学问。他还坐得住冷板凳,躲进周转楼宿舍或办公室,一坐就是一天,一熬就是一夜。雪梅不找他,他绝不找雪梅,他只专心致志做他的学问去。但是,程进不是没有想法,哪有学者没想法的?他在积蓄一股力量,一股想从学术泥潭里拔出脚来的力量。是的,他在想为自己的学术研究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因此,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潜心用功。 与此同时,雪梅似乎也把程进忘了,从来也不在秘书面前提程进一个字,更没感觉工作上有什么不方便,一切都非常正常。地球离谁不转呢?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但在机关里多一个人往往多一个麻烦,要是多一个领导还会多一份折腾。因此,没程进掺和,雪梅又回到没有跟班秘书长配合的工作状态,结果发现还是一手一脚工作起来顺心。但是,两周以后,程进又冒失鬼似的出现在雪梅的办公室里。 当时,雪梅正在和姐姐雪荣研究工作。雪荣背对着门坐在雪梅对面。听到敲门声,雪梅大声回应:“请进。” 原来是程进捧着自己的论文走进来。 雪荣看见妹妹眼睛一亮,脸一红,还以为谁呢,转脸看见是程进,雪荣连起身都没起身,更别说跟程进打招呼了。程进做雪梅的跟班秘书长,虽然级别不高,但也算是政府领导,完全可以说是雪荣的领导。但说真的,雪荣从来也没把程进放在眼里。 程进本来是为自己论文的事才主动找雪梅的,一看雪荣也在,就收起自己的念头,主动跟雪荣打招呼,边说边往后退:“你好,丁局长,你们研究工作呐,那我过会儿再来。” 雪梅迫不及待地说:“没事。别走,我正想找你呢。” 没想到雪荣却站起来要走了:“你们先谈吧,我下次再来汇报。”雪荣说到做到,拎起包咯噔咯噔走出雪梅的办公室,和程进擦身而过,连正眼都没看程进一眼。 程进重新走到雪梅的办公桌前说:“丁市长,我想把自己的博士论文连同过去发表的论文结集出版,请你给写个序言。” 雪梅吃了一惊:“哦,我哪敢给你的论文集写序言呀,我怕连看都看不懂吧!”但雪梅还是双手接下程进的论文稿。 程进说:“我反复思考,找导师写当然好,找更有名气的专家写也不是不行,但我发现,你写序言最合适。” 雪梅奇怪:“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领导,又非常坦诚,对我要求很严,肯定会实事求是评价我的论文的。”程进恭维起雪梅居然有自己的一套。 其实,凭着程进的学者拗劲,凭着他对雪梅这样女领导干部的初步接触,程进对雪梅还没有真正的好感,甚至可以说他还戴着有色眼镜对待雪梅。那些坊间关于女干部的各种传闻,似乎都可以在雪梅身上找到印证。因此,程进主动并且似乎是深思熟虑要找雪梅为他的论文写序,肯定不可能。那么,程进怎么会贸然找到雪梅写序的呢? 昨天晚上,程进异常兴奋地找到刘万里。平时程进见到刘万里机会很多,都在机关食堂里吃饭,尽管刘万里和市级领导单独一间餐厅,但还是能见到的。不过,程进见到刘万里就像老鼠见猫似的,躲得远远的,因为刘万里根本不睬他,更因为刘万里曾给他下过死令:“打死都不能说你是我表弟。”如此一来,两人见面视为路人,但刘万里有那份毒心,程进却没有那份狠心。鬼使神差的,看到刘万里就想把肚子里叽咕叽咕的话往外喷,喷不出来就难受。特别是看到刘万里正眼不看、歪眼不瞧他,他的心呀,就像放进油锅里炸似的,咝咝冒烟。就在昨晚,程进决定顶着巨大风险敲开了刘万里的宿舍门。正巧,平时刘万里宿舍走马灯似的总是不断人,这晚居然没人。即便如此,刘万里也没给表弟好脸色。“干什么?”程进听出一身冷汗,连坐都没敢坐,赶快说出来意:“表哥,我把论文编成一集出版,想请你给写个序。”刘万里笑笑:“还丢不下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程进说:“那都是我的心血,不能白白废掉呀。我想结成一集作为纪念,从今以后洗手不写那些没用的东西了。”刘万里说:“我不给你写什么序言,你找你的丁市长写去。”程进说:“她能写什么序言!”刘万里手指程进脑门说:“你就是一个书呆子,一根筋。怎么,还不理解我的意思?”程进真的不理解刘万里的用意,但是,此时此地,他再笨也不能说不理解呀,既然刘万里自己不愿为他的大作增色,又推荐了丁雪梅,那么这里肯定有名堂,于是,程进恍然大悟似的离开刘万里,跑出很远还怕身后有狗撵他似的回头看看,长出了一口气。这个知识分子怵官怵得几乎无地自容,琢磨了一夜,程进捧着论文集找到了雪梅。 雪梅当然不知道这些前因,还以为是程进自己的主意。听到程进的恭维,雪梅的脸红了:“领导不一定是专家,你最好还是请专家写吧,那样更权威。如果你想拉赞助,你放心,出书的钱我帮你找。如果想找个权威装门面,还是另请高明吧。” 程进说:“不要你找钱,我已经申请列入一个出版项目。真的只想你给写个序言,你要是实在忙不过来,我帮你写好,你过目签上名,可以吗?” 雪梅翻看着程进的论文:“要写我就自己写,但要认真读过才能写,不急吧?” “不急,”程进终于松了一口气:“丁市长,不瞒你说,我想给自己的人生道路画个句号才决定出这本论文集的。” “什么意思?”雪梅警惕起来。 程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回答:“我想告别学术从政。” 雪梅脸子一下撂下来,把论文稿往程进怀里一摔:“拿去一把火烧掉算了。你都从政了,还要它有什么用!” 程进猝不及防:“哎,我说的是实话。你说过的话我不是没思考过,虽然当副秘书长不算什么官,但是,我已经发现比躲在书斋里做学问有意思得多。吃喝酒肉臭,门前车马喧,生活质量明显提高,难道做学问不是为了谋求更高质量的生活吗?” 雪梅说:“猪狗还有人喂食呢!” 程进悻悻地说:“我发现,丁市长,你自己高官厚禄,却执意要别人去做学问,不知是何居心?” 雪梅怔住了。是啊,居心何在?是想断了程进的升官发财之路?是想中国多一个学者,少一个贪官?是治病救人,还是拖人后腿?雪梅说:“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你想当官,你就别想有自己的思想,别想自由自在。” 程进再次送上自己的论文稿。 雪梅搡掉桌下,立即交代任务:“别给我添乱。从今天起,赶紧回来上班,别东躲西藏的,你先去给全市安全生产会议上我的讲话稿把把关。” 程进只好拿着论文稿找秘书问讲话稿写好了没有,秘书说没有,但答应下午交稿。程进改完雪梅讲话稿后退给秘书,尽管程进非常用心,但说实在的,由于情况不熟,加上长期只搞学问,除了字斟句酌在逻辑上考究以外,程进作为跟班秘书长把关材料,其实只是一个程序问题,并不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但雪梅有言在先,没经程进看过的材料,她不看。这是对程序的尊重,还是对程进的尊重?雪梅也说不清。 “把程秘书长找来,”雪梅眼看着材料,嘴里安排着秘书。 程进来了。 雪梅哗哗抖着讲话材料发火:“我怎么对你说的,材料要把成绩摆足、问题说透、措施写实。你看看你把关的材料,哪一点过关了?” 程进不吭声。 雪梅翻着材料,一条一条提要求:“这里说是成绩,怎么才有说服力,要比较嘛。不仅要纵向同比,还要横向比,与全省比,与全国比,究竟运河市死亡人数是多了还是少了。” 程进拿着稿子出去,跟秘书找了一夜,才把全省全国的相关数据找到,写进了雪梅的讲话稿。可以说像脱光了身子找痣那样把运河市安全生产工作的成绩找得盆满钵满了。 雪梅一看,基本满意,但还有要求:“把同期全球因安全生产事故死亡的人数找出来比较一下。” 程进终于搂不住火了:“丁市长,你是故意刁难我,还是对工作认真负责?” 雪梅睁大眼睛怒视着程进:“你说呢?” “我说你就是故意刁难我。你应当知道,有谁对全球的安全生产负责?联合国里有像我国这样的安全生产监管部门吗?即使有,他们有义务向运河市提供有关数据吗?更何况,一个小小的运河市的安全生产工作,为什么要放在全省全国甚至全球的背景下考量呢?我想不通。”程进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雪梅扑哧一声笑了,拎起包,撇下程进向外走去:“我还有会,想不通回去好好想去。你以为官是那么好当的!” 第九章 险拖下水 雪荣越来越不吃唐家茂那一套了。 不是唐家茂有意刁难她,也不是她办不到。尽管唐家茂见到雪荣偶尔会开几句玩笑,当然都是温文尔雅的玩笑,不伤大雅,但是雪荣对唐家茂一直心存戒备。唐家茂的许多指示影响到了环保局的利益,更给雪荣的前途埋下陷阱。市长可以不顾国家法律赋予部门的职能和利益,甚至对部门的法律法规所知很少,但雪荣不能不顾。职能就是权力,权力就是利益。但同时,权力也是责任,责任影响到权力。在唐家茂看来,运河市政府组织部门的权力都是他的。政府权力部门化,甚至私人化现像不能在运河市愈演愈烈,必须令行禁止。但在一些部门领导看来,遵照国家法律法规履行职责比政府领导的指示更为重要。环保局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局,近年来逐步成为举足轻重的政府部门,承担着节能减排国策的落实,而与地方经济的快速发展正好形成了激烈的冲突。作为环保局长雪荣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如果听任唐家茂摆布,雪荣说不准哪天就让唐家茂牵着鼻子拉泥潭里去了。因此,雪荣只能阳奉阴违地对付唐家茂。唐家茂在一些报告上批示,要求雪荣在招商引资项目的环评上网开一面,雪荣就是不听。 “丁局长,我的批示落实得怎么样了?”一天,一个客商找到唐家茂反映情况,唐家茂忍着愤怒直接打电话向雪荣兴师问罪。 “哦,我正在落实。”雪荣知道唐家茂说的是为一个客商项目做环评的事。因为唐家茂专门关照雪荣就有两三次了,可见唐家茂非常在意那个项目。雪荣当然不敢直接顶撞唐家茂,但可以拖延,对付唐家茂的办法只能如此。唐家茂工作千头万绪的,今天批示了,明天就忘掉的事也经常发生。即使有人拿着批示找上门,唐家茂也不能代替部门一把手直接把事情办了,还得依靠部门去办。这一点,雪荣非常清楚。 但是,唐家茂这一次看上去不想放过雪荣,过去还会不阴不阳开雪荣的玩笑,这次说话就一字一颗钉子往雪荣头上砸,一句一斧头往雪荣头上劈:“丁局长,我提醒你。环保局是政府组成部门,你别抱着某些人的大腿不放。山不转水转,谁也别想在一棵树上吊死。你可别拿豆包不当干粮,三番五次拿我的指示当耳边风,你到底想干什么?” 雪荣心底直冒凉气,但还不敢跟唐家茂针锋相对,忍气吞声大笑起来:“哈哈,怎么会呢,唐市长,我当然清楚,我哪敢不听你的。” 没等雪荣说完,唐家茂啪地摔了电话。 唐家茂话里有话,雪荣是不是自己人,听不听他的话,唐家茂清楚得很。有没有拿唐家茂的话当令箭,雪荣也清楚得很。官场为官,谁都头上有天,雪荣头上有九重天哩。听谁不听谁的,雪荣心里有本账。听书记不听市长的,不行。听市长不听书记的,更不行。两人都听,那得把雪荣累死,而且没人偿命。况且往往书记、市长两人的话经常相互打架,让人无所适从。人,一旦进入官场,就难免要做出选择,要么选择书记投靠,要么选择市长投靠。脚踩两只船,想当墙头草,东倒西歪,左右逢源,根本办不到。书记、市长都是一把手,但在现行体制下,一元化领导,还是书记说话算数。因此,书记是佛,抱佛脚的人多。不过,市长绝大多数是可以升为书记的,因此,是潜力股。有眼光的人也会押宝,积极投靠市长。当然,那样风险很大。雪荣现实,在书记市长之间,她义无反顾地选择刘万里投靠,对唐家茂的指示不当耳边风就算不错了。当刘万里与唐家茂意见相左时,雪荣公然顶着唐家茂的指示不办,把唐家茂气得背地里大骂雪荣。 但雪荣不知道,虽然在许多事情上,唐家茂和刘万里似乎是一对天敌,看法不一,甚至南辕北辙,但在招商引资项目环评这件事情上,刘万里和唐家茂的意见却高度一致。这叫什么?这就叫顾全大局。由于许多客商反映到了刘万里和唐家茂那里,而刘万里和唐家茂的态度十分鲜明一致,一个字:办。因此,出现了刘万里和唐家茂双管齐下压向了雪荣的局势。唐家茂刚给雪荣打过电话,大概那位神通广大的客商又找到刘万里那里去了,刘万里的电话跟着就打给雪荣了。 “雪荣啊,最近集中把一批招商引资项目的环评给做了。”与唐家茂的电话相比,刘万里的指示更加明确,根本不绕弯子,毋庸置疑。 雪荣意识到问题严重了。同样为项目环评的事情,唐家茂电话指示,雪荣嘴上答应,心里早放下了,而刘万里的电话指示,雪荣不仅嘴上答应,而且心里装着了。她满口答应刘万里:“我马上办。” 是啊,不办雪荣还想做什么。当官当到她这份上,有一点必须懂得清清楚楚的,那就是必须对上负责,这一点拎不清就别在官场上混下去了。经常听说,领导干部要对下负责,不要唯命是从。可对下负责能有什么好处?想想头上乌纱帽是谁给的?下级和群众眼睛里只有怒火,嘴里只有诅咒,不把你烧成灰、咒下地狱,就烧高香了,哪会顶着你攀上更高的官阶!只有上级领导,尽管他眼里也有怒火,嘴里有时也会喷粪,但是他一手拎着乌纱,一手可以摘了乌纱。高兴时说不定往你头上加一顶乌纱,愤怒时说不定伸手摘下你头上的乌纱。你不是对他感恩戴德、奉为菩萨,就是对他咬牙切齿、恨作恶煞。说话做事不对上负责,除非傻子才那么做。但是,执行上级命令与履行国家法律法规赋予的职能又常常针锋相对,雪荣痛苦不堪。 无论是唐家茂,还是刘万里,都把雪荣推到了一个险境。 对照国家政策,许多招商引资项目达不到环评要求。但是,运河市委、市政府大包承揽把外地客商引进来,承诺各项手续由招商单位保姆式包办的,可在项目落户以后,许多项目拿不到环评报告。因为不符合国家产业政策,雪荣不敢给环评。为此,市直机关、县里,甚至市委市政府领导都找过雪荣,绝大多数人都是求雪荣高抬贵手。招来一个项目不容易,招不来项目日子将更难过。如果因为环评把项目搅黄了,吓跑了客商,那么谁也负不起责任。雪荣耍了个滑头,只给一个初步意见,并不给最终的环评报告。但随着一个个项目竣工,没有环评产品出不去。雪荣顶不住了,必须找市政府解决这个问题,她既不想背上阻碍地方经济发展的罪名,又不想背上破坏国家产业政策的罪名,怎么办? 雪荣想来想去,事情要办,又不落罪名,唯一的办法就是孩子哭抱给她娘,把烫手的山芋上交给市政府。因为政府是无限政府,可以承担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的各方面责任,而一个小小环保局不行。雪荣想把烫手山芋扔给政府,无疑等于扔给了雪梅。 不错,雪荣下水也要拖上一个垫背的,她必须求助于妹妹雪梅。当然,雪荣不是一个滑肩膀的人,更不想把妹妹拖下水,但形势逼得她不能不耍滑头,不能不把雪梅拉到自己的船上。 雪荣又加了夜班,准备向雪梅汇报一下全市招商引资项目环评的事情。姐妹情深,什么话都好说,但是作为上下级,雪荣越来越对雪梅敬而远之。因为见面机会越来越少,雪荣想见到妹妹,必须预约,否则见不到。偶尔在家里见到雪梅,又不能谈工作上的事情,一是妈妈不许,二是她也不想给雪梅添乱。工作空间和生活空间不能混了,雪荣可以不择地方不论时间开展工作,雪梅却是讲究生活质量的人,从来不把生活空间里的说话当回事的。于是,雪荣充分准备好了落实刘万里和唐家茂指示精神的汇报材料后,就先给雪梅的跟班处室打电话,问丁市长是否在办公室,说有要事向丁市长汇报。 跟班秘书跑进雪梅办公室汇报后,给雪荣回话:“有事先向程进秘书长汇报。” 雪荣一听就火冲脑门,在电话里对雪梅的跟班秘书直说:“我不向那个呆子汇报,问丁市长什么时候有空。” 雪荣真是快人快语,她喜欢什么人、讨厌什么人,从来都是爱憎分明的。她讨厌没男人味的程进,自从程进做了雪梅的跟班副秘书长,雪荣接触过几次。凭她的眼力,一看就知道程进是个书呆子。雪荣打心底瞧不起程进,尤其看不惯雪梅走哪儿把程进带到哪儿。人长得火把似的,除了一身酸劲儿,就是一张苍白的脸。要不是戴一副眼镜,简直就像一个大烟鬼。一张嘴说话,不是不着边际,就是幼稚可笑。向他汇报工作,既听不到他解决问题的办法,又提供不出创新的思路,等于对牛弹琴。然而,看雪梅那样子,还想着力培养他似的,动不动就训程进。朽木不可雕也,训他做什么?雪荣知道,官场规矩,喜欢谁训谁,不喜欢谁不训谁。雪梅狂训程进,甚至一再刁难程进,是何居心?还想程进能一碗芝麻一碗油的?想起妈妈陆爱侠曾经说过,刘万里想让雪梅从挂职博士中选婿,雪荣担心妹妹受过商人任光达的欺骗,再受程进那个书呆子折磨,那妹妹这辈子就惨喽。 幸好秘书没把雪荣对程进的态度汇报给雪梅,既然不想给程进汇报,就请直接联系丁市长吧。但雪荣没有直接给妹妹打电话,雪荣宁愿等雪梅有空,再向妹妹汇报工作。这事算是搁下来了。 几天以后,逮住雪梅从一个会议上回来,同在一起开会的雪荣一路跟着来到雪梅的办公室。 雪荣不止一次走进雪梅的办公室了,但这一次居然多情地打量起妹妹的办公室来。雪梅的办公室条件非常简陋,各级政府的办公室普遍赶不上政府部门的办公室。因为政府的权力是由部门在具体行使的,而利益也是由部门享受的。真正的衙门是政府,而真正的利益集团是政府部门,政府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办公条件好坏,没人计较。反正,市长、副市长们三五年拍屁股走路,哪个在乎办公条件?部门则不同,有的是钱,谁有粉不搽在脸上?雪梅第一次调研到姐姐办公室里就大发感慨的,可见宁**头不做凤尾的话很有道理。副市长,应当说是真正的高级干部了,但论实惠、论权力、论排场,怎么都赶不上县处级实权部门一把手。就说雪梅的办公条件,沙发是木头的,椅子还是折叠的,就连雪梅的办公桌都比环保局处长的办公桌差一大截,因此,雪荣突然发现什么似的对雪梅说:“啧,政府办那帮家伙就知道整天跟在市长屁股后面拍马屁,多少年还用这些老掉牙的办公家具,寒碜死了。什么时候环保局给你重配一套办公用品。” 雪梅当时就打住雪荣的话头:“你别多事啊。政府就是要树立廉洁奉公形象的,到这里不是摆阔来的。” 雪荣哪里真想花钱往政府脸上贴金哟!只不过套套近乎好说话罢了。不然,雪梅从会议室走到办公室这阵子,脸始终板着,不时向程进交代着贯彻落实会议精神,哪有工夫理睬姐姐。雪荣把雪梅的思维一搅和,雪梅从紧张中拔了出来,雪荣半开玩笑以后,就开始正式向妹妹汇报招商引资项目环评的事情。她先从包里掏出一份汇报材料给雪梅,然后自己口头汇报。 但雪梅并没去翻看她的汇报材料,而是看着姐姐的脸听着。雪荣正好坐在窗帘透过的阳光下面,脸上泛着光亮,但是,透过粉底,雪梅看到姐姐脸上密密麻麻的斑点。那是内分泌失调落下的,雪梅心底暗暗为姐姐难过。但亲情迅速被职位角色所取代,雪梅从姐姐闪烁的眼神中分析着事情的利弊。 雪荣汇报得非常巧妙。一方面,她强调这是刘万里和唐家茂的指示,不能不办,另一方面,她也基本和盘托出国家的法律法规。但是,雪荣有意回避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只说出了作为环保局的困难。 雪梅听到一半时就打断雪荣的话:“项目环评是你们局里的具体业务工作,拿到政府来汇报,到底想要政府做什么?” 雪荣承认妹妹说得有理。事实上环评只是环保局下设的环境科学院在做的一项收费工作,但是,它却是环保局最重要的经济来源。没环评,环保局就会断血。因此,雪梅可以不重视,雪荣不能不重视。几百个人工资福利待遇比许多单位都高,不是雪荣牢牢抓住下设事业单位的具体工作,说的好听一点,开源节流,哪来那么多的钱?而雪荣正是想借助政府的力量,把局里一项具体的业务工作转变为政府行为,这是雪荣不能告诉妹妹的地方。她只反复强调:“项目环评是前置条件,没环评通不过。但现在许多项目不具备环评条件,还没开工就要做环评,不合法,更不符合国家产业政策。现在我的压力很大,刘书记为一些大的项目环评亲自给我打电话,叫我无条件无理由无障碍做环评,你说我怎么办?” 雪梅笑着说:“刘书记让你怎么办,你就怎么办。在运河市,刘书记都表了态了,你还有什么疑问,还有什么犹豫的。” 雪荣说:“现在不是一个两个项目,而是积压了一大批。我提个建议,请丁市长拍板。我想,要么政府统一下文,责令环保局为这批项目做环评,要么政府下文给有关部门,通知它们,可以先为项目办理相关手续,待项目竣工验收后再做环评,这样既符合国家法律法规,又不影响项目推进。” 雪梅听了轻轻一笑,没说话就先摆起手来:“丁局长意思我明白了,你就是耍滑头,想把责任推到市政府来。” 雪荣说:“不是推卸责任,只有这样才能把事情做得两全齐美。不然,刘书记要是压给你,我看你怎么办?” “刘书记压给我,我肯定压给你呀,你跑不掉的。”雪梅不仅头脑清醒,而且说话硬气。这些年领导不是白当的哟! “对呀,所以不支持环保局工作,你也不好办呀。”雪荣还在哄妹妹上船。 “我没说不支持,我只是感觉这里有问题。丁局长,你可不能下药给我吃呀!”雪梅显得老成持重,而且举重若轻,有理有节。 由于部门汇报工作,程进和跟班处长秘书都在场,但他们只做记录,不插话。听着姐妹俩斗智斗勇,他们都觉得有点好笑。一个要借政府之力为自己局里开脱责任敛财,一个迂回周旋不给机会。他们都知道雪荣的脾气,敢打敢拼,曾顶撞过前任分管副市长,面对妹妹的不让步,雪荣也没招了。他们各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过,打心里一致佩服他们丁市长的高瞻远瞩和明察秋毫。 雪梅要不是看在身边人在场就想直接点出姐姐做法对她的影响了。雪梅不傻,姐姐这样做,可能把事情解决了,但让自己背上违法的黑锅了。到底是环保局的局部利益重要,还是维护国家的法规重要?秃头虱子明摆着的吗,损害了部门一点利益不要紧,触犯了国家法规可吃不了兜着走。哼,雪荣把雪梅想得太简单了。 这里不得不说明一下,雪梅曾经感到上了姐姐的当。 那是前不久,雪荣到雪梅办公室汇报工作,要求对县区的减排检查发一个通报,以政府的名义。雪梅看了通报,点名到县,力度不小。当时虽有点顾虑,但感觉抓工作就不能怕得罪人,是,大笔一挥,签了。通报发下不久,雪梅就接到县区委书记电话,说是通报不实。雪梅再到那两个被批评的县区,县里居然只派一个副县长出面陪她。书记、县长说外出招商去了,实在没办法陪丁市长检查工作。按级别,丁市长是副厅,书记、县长只不过是正处,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即使事情冲突,没工夫陪雪梅检查,起码应当陪雪梅吃饭,但是,书记县长一个也没沾边,只弄个副县长在那里对付雪梅。雪梅心里有气,但脸上还笑,当到这一级领导干部,还能把喜怒挂在脸上吗?结果在吃完饭下楼,顶头又遇上书记县长。狭路相逢,电话里说远在外地招商,转眼又出现在眼前。书记、县长的谎扯得大了,也许是书记、县长跑场子陪酒,迎面撞上雪梅后,马上脸红脖子粗地向雪梅解释,并且表示,一定认真贯彻落实好丁市长的指示。雪梅说:“没事,你们有事忙你们的。”其实,雪梅心里有数,这帮政客,别说通报得罪了他们,就是平时,他们哪个又把她这个党外人士的副市长放在眼里呢!但有一点,别人背地里不尊重归不尊重,自己可要尊重自己,不能再给部门当枪使,自己背黑锅了。雪梅切记这一条,因此,雪荣想得寸进尺借雪梅的手签发政府文件,就不那么容易了。 但是,雪梅不开尊口,雪荣却一点没死心:“丁市长,你看我把文件都代拟好了,请你过目。”雪荣送上打好的文件,连发文稿纸都附上了,只要雪梅在签发栏里签上自己的大名,就成了政府文件了。 雪梅扫了一眼说:“放在这吧,我给唐市长汇报一下,必要时看看要不要拿到政府常务会上去通过一下。” 雪荣赶紧说:“丁市长,这是小事,何必闹那么大动静呢,我看用不着。” 她非常清楚,这事捅到唐家茂那里就瞎了。唐家茂布置的工作,推磨一样,转了一圈,又转到唐家茂手里,还是要架着唐家茂违法。唐家茂傻呀?唐家茂可以要求雪荣为招商引资项目违法做环评,但自己绝对不会签发这样的文件。即使唐家茂可以顶着违法乱纪的风险签发文件,也会对雪荣这种不负责任的做法大发雷霆的。 雪梅笑了笑,站起来送客:“今天就到这里吧。” 雪荣悻悻地离开妹妹的办公室。 下楼时雪荣还在想,妹妹也太谨慎了,姐姐难道会害你?姐姐什么时候都只会巴你好,巴你升得快,绝对不会害你的。但是,你也要支持姐姐工作呀!连这点小事都怕,那哪像个拿得起放得下的领导呢?雪荣就弄不懂,上级为什么都用那些四平八稳的人。像她这样想干事、能干事、干成事、不出事的强人型干部居然挨憋受屈。天理何在?公道何在?雪荣对妹妹有了意见。 留在雪梅办公室里的程进凑上前去谈了自己的想法:“丁市长坚持得正确,丁局长明明是想推卸责任,拖你下水,连我都看出来了,也太小儿科了。” 雪梅长叹一口气:“你该理解当官的整天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了吧!” 程进说了句:“真不是人干的事情!” 第十章 无耻黑客 雪梅回家,妈妈陆爱侠就没来由地劝雪梅:“雪梅啊,你看你姐一人顶起环保局那么一大摊子,班子里有人跟她捣蛋,书记、市长不停压她,她都快顶不住了。你做妹妹的能帮她一把就帮她一把,你不帮她,她还指望谁呀,是不是啊!” 雪梅一听就知道姐姐在妈妈面前告了她的状。她笑笑回答:“妈,你不说我也会帮她的。但姐姐有时做得过分了,一连放了几只苍蝇给我吃,我都认了。这一次她又想把斗大的沙子往我眼里揉,把我往火坑里推,我能眼睁睁吃那个哑巴亏吗?”于是,雪梅把姐姐拟文请她签发的事情说了。 陆爱侠听了身上阵阵发凉:“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我要说说她,不能欺负妹妹呀。” 雪梅不许妈妈两头传话,到此为止。 陆爱侠听雪梅的话,但她的心一直悬在那里,老担心哪天两个亲生女儿掐起来。 这天,雪梅出差回到办公室,桌子上已经排着半桌文件材料等着她看。根据她的要求,除了紧急文件电话请示她,能等她回来的,秘书都按照轻重缓急把文件放在桌上,雪梅会认真批阅每一份文件。当然,吃不透拿不准的文件,雪梅都会放在一边,专题研究后再做决策。雪荣为她代拟的那份文件,雪梅就一直放在环保局一屉里,到底怎么处理,雪梅不想深入研究,因为研究也研究不出结果,反而招惹麻烦。 “砰,砰,砰”,静谧的办公室响起三声叩门声。 “请进。”雪梅应声说了一句,人依然沉浸在批阅文件里。眼睛的余光看到一个人走到她办公桌对面站着,有好一会儿没说话。雪梅奇怪地抬起头看看,那人戴着一副墨镜,墨镜遮住小半个脸。雪梅一怔,那人赶忙摘下墨镜。 原来是王启明! 雪梅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想起那次去监狱里看望王启明时的情景,想起王启明塞给她的写着“我爱你“的纸条,想起王启明当县长时对她的关照,特别是想起王启明带她出国时的坦诚交流,雪梅禁不住心慌意乱了。她立即站起来,伸出手去给王启明握了一下:“啊,你出来了!” “是啊,我出来了!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出来吧?”王启明跟雪梅在监狱里看到的样子明显不同,头发刚染过,乌黑油亮。脸皮刚刮过,白里透红。一身行头刚置的,西装革履。总之,王启明还按照当县长时的形象重塑自己,但当县长时的那种霸气、那种威风,早已荡然无存了。脸上堆满了笑,笑里明显藏着暧昧。 雪梅转过办公桌,走到门口,把门轻轻反锁上。平时办公,雪梅是不关门的。但今天来了不速之客,雪梅不能让走廊里来往的人看到王启明坐在她的办公室里。因为,王启明鼎鼎大名,从县长到阶下囚,机关里不认识他的人不多。作为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雪梅都不能不考虑到王启明这个冒失鬼对她可能产生的影响。因此,王启明的出现,给雪梅带来的不是激动,而是惊惶失措。她示意王启明坐到沙发上,自己用一次性纸杯沏了一杯茶,放到王启明面前的茶几上,然后自己坐到另一个沙发上。 面对王启明,雪梅说什么呢?似乎无话可说,又似乎有一肚子话要说。监狱里的生活肯定是王启明最不愿提及的,那么,问他在监狱里还好吧,等于揭王启明的伤口。反正,雪梅不知话从何说起:“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好,出来我就去体检了,说起来好笑。当县长时三高,这也不能吃,那也不敢喝,身体朽了似的,不是这病就是那病的。哎,几年牢蹲过,三高没了,身体什么毛病没有。”王启明伸伸胳膊,捶捶胸,表明自己身体棒棒的。 雪梅想说,那可要感激坐牢。但谁会感激坐牢呢?她说:“噢,有了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王启明打开了话匣子,开始炫起来:“雪梅,我早就说过,狼走千里吃肉,猪走万里吃糠。我用十多年时间在政坛上混到县长,那不算人精,也算是精人吧?进了监狱里一看,除了那些刑事犯,个个都是人精。一开始,你猜怎么着,有人想欺负我——揍我,把我揍得趴下几天起不来,但是,没出俩月,我成了协管。哼,我把打我的那个人渣揍得给我磕头喊我爹。我不伸手,我指使别人揍他,手下几十号犯人,个个都让我管得服服帖帖的。我不信,堂堂一个县长,我管不好你几十个人渣!对,监狱里也有协管。那里真是另一个世界,但和外面一样,物竞天择,弱肉强食。犯人第一怕警察,第二就怕我。我是协助警察管理犯人的,仅次于警察。” “是金子放在哪里都会发光。”雪梅还想往下说的,突然发现这句名言用在这里不合适,但到底怎么跟王启明谈话呢,简直话不投机。 王启明又开始滔滔不绝说他当县长时的辉煌政绩和八面威风。 雪梅听着直为他脸红。实在听不下去了,雪梅打断了他的话:“出来还有什么打算?” 王启明向雪梅跟前凑了凑:“我出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来看你。正好有个想法给你汇报一下,我想领头搞个公司。你那次去看我,还记得我说什么吗?那时从官场上摔下来,我有点气急败坏,一旦有个出头之日,我一定要告倒刘万里,也把他送进牢里,因为是他把我送进牢里的。不是他?你当然不相信是他!你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你对他感恩戴德。但我一个堂堂县长,不是刘万里整我,哪个能扳倒我?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人活在世上就是要争口气,挺直腰杆做人。本来,我还挺矛盾的。我想,别说我告不倒刘万里,就是能告倒他,我能落什么好处?既然远离政治了,还在为政治牺牲自己的时间、精力、才华,你说我那不是傻了吗?我决定不做那个傻事。但是,我出来跟几个朋友在一起喝酒,他们都为我抱不平,说我软皮蛋。我决定还要找刘万里算后账。” “你不要玩火**。”雪梅警告王启明。 王启明只顾自己滔滔不绝地说:“我还鬼迷心窍想跟在任光达手下打工。可现在我想通了,跟任光达去打工,不应该。因为他我才去蹲的牢,再去为他卖命,我成什么人了?我就一点儿记性没有?我就一点儿廉耻没有?我还是独闯江湖吧,凭我的人脉关系和能力,我不信闯不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你说是不是,雪梅?” 雪梅避开王启明贪婪的目光,既不好附和王启明,又不好驳了王启明。她非常矛盾,尤其是反感王启明口口声声要扳倒刘万里。王启明这辈子要不与人为敌就不活了,都混成人渣了,还把自己当鸡蛋去碰石头。雪梅最烦这样所谓跟强的拼、与硬的碰的人。她站起来到办公桌前给秘书打电话:“你晚上在运河酒店订个小厅,我有一个朋友,你们陪他吃顿晚饭,我有空就过去敬他一杯酒。” 王启明连忙插话:“丁市长,你别安排,我好多朋友排队在那里要请我,给我洗尘压惊,我今晚没空。” 雪梅笑了笑,不便戳穿王启明的谎言。可能会有一帮狐朋狗友听说王启明出狱了,会请他吃饭,但还不至于到排队请他的地步吧!雪梅坐到自己的办公桌边椅子上,与王启明保持着距离:“还那么忙啊!” 王启明吹得更没帮没底子了:“哎呀,听说我出来了,那帮在台上的朋友都要给我找事做,这个要我去当董事长,那个要我去当总经理,还有要我只在公司挂个名,年薪二十万,加上一辆轿车。我谁也不答应,我就白手起家,自主创业。” 雪梅发现,王启明从监狱里出来,人还是那个人,但心态明显变了。说话水分太大,让人听了可怕。吹牛皮不打草稿,真要有那些大方的朋友给他年薪二十万,怕他早就烧香等不得魂似的抢着去了,还会选择白手起家,自主创业?因此,雪梅感觉与一个**分子对话没有意思,而且压力太大。她站起来说:“好啊,创业中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尽力。” 王启明知道雪梅是在下逐客令了,马上端着一次性纸杯喝了一口:“嗯,正宗的安吉白茶,清香淡雅。”然后也站起来又说:“那我跟你秘书去酒店等你?” “好的。”雪梅心想,不是今晚没空吗,怎么又有空了呢?正好查看一个手机短信,雪梅只应了一声,根本没送王启明。 王启明手里端着那杯茶走到雪梅的秘书房间。 秘书眼睛的余光一直盯着雪梅办公室的动静,早看到丁市长所说的客人是王启明了,一看王启明站到自己身边,秘书先有点紧张,马上就客气地央坐:“王县长请坐。” 王启明纠正:“早就不是王县长了,我现在是王董,噢,名片还没印好,今后还请多关照呀。我跟你们丁市长是亲戚。” 秘书不紧不慢上去把一直敞开的门关上,然后打电话要车。 王启明又把茶杯抵在饮水机上,取了一杯热水,喝了一口:“哎,请你给我找一本机关电话号码本。”王启明知道市政府每年都会编印一本通讯录,把全市副处级以上干部的办电、宅电、手机号码全印上去,便于联络。那上面曾经有过王启明的名字,但近几年来肯定没有了。不过,王启明迫切想拥有一本最新的通讯录。 秘书感觉王启明的要求并不过分,就打开自己的抽屉找出一本给王启明。 王启明翻看起来,嘴里不时一惊一乍地念叨:“哦,市四套班子不少名字不熟悉了。好家伙,小李都当副秘书长了。噢,组织部的小胡什么时候下去当副县长的?” 秘书没有回答王启明,送瘟神般地催着王启明下楼去酒店。还没到下班时间,秘书想躲开下班高峰把王启明带走。 王启明本来心里有点灰溜溜的,但是,下楼时却偏偏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在电梯里遇上几个熟人,打了招呼。在一楼大厅里,又遇上一个同事,那个同事可能早看到他了,扭过脸向外走。不料,王启明认出同事了,快跑几步,上前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两人喜出望外,握手,叙旧。同事有事很急,听不完王启明说话,打断王启明的话:“晚上有安排没有,没有跟我一道去?”王启明说:“丁市长今晚请我,改日吧。” 秘书在一旁着急,哪壶不开提哪壶,本来想悄悄走了就算了,别给丁市长脸上抹黑了,哪知王启明脸大不害羞,见着谁都打招呼,不像是从监狱里刚出来,倒像是出国访问一年半载或提拔到中央去工作多少年才回来一样。孰不知,你是一个瘟神,人人都躲着你!直到把王启明领进餐厅,秘书才定下心来。安排好标准,专等着雪梅跑场子过来敬酒。 雪梅在陪着客人喝酒时,心里一直惦记着王启明这边。陪到一半时,她抱歉地对客人说了句:“我那边还有一批客人,对不起,先告辞了。”于是,坐车赶到运河酒店。 车到半路,雪梅突然对司机说:“掉头到单位去。” 雪梅回到办公室,用手机给秘书打电话:“你陪我的客人喝点酒,告诉他,我刚刚接到唐家茂的电话,找我有急事商量,我不过去陪他了。” 秘书连连答应。 其实,雪梅突然意识到,这样跟王启明打得火热不好。别人躲都躲不及,她干吗对他一如既往?撇开在运阳县那段共事的经历不说,单说王启明是丁楠的舅舅,跟雪梅也算是不远的亲戚了,招待一下王启明,于情于理没什么可说的。但是,政治不讲亲情,要是刘万里知道王启明亡他之心不死,刘万里可不是个饶人的主儿,非把王启明当只蚂蚁一样拧死,而与王启明撕扯不清的人肯定也会让刘万里整得生不如死。掂量掂量,雪梅不想王启明给自己的政治阅历上染上什么污点。 但是,王启明像个魔鬼,是不会放过雪梅的。 第十一章 绯闻缠身 王启明这个魔鬼在运河市一出现,丁家姐妹就不得安宁了。不久,一次机关大楼里闹鬼差点儿把雪荣雪梅姐妹俩给毁了。 本来,运河市直机关办公大楼里隔三差五就会闹鬼。不是失窃,就是遭抢,不是打架,就是吵闹。曾经还有人从楼顶上跳下来,摔成柿饼。总之,机关大楼就是一个市井。张家长,李家短,每天都有新鲜话题。这个干部贪污,那个干部嫖娼,总有心惊肉跳的事情。不闹出一点儿事情,谁都活得不快活。好多人都想看别人的笑话,幸灾乐祸是人的劣根。但是,闹来闹去,哪次闹鬼都跟雪荣、雪梅无关。雪荣雪梅清清白白的,尤其是雪梅,为而不争,不招谁惹谁,不坑人害人,天上掉下石头砸不到她们。但谁承想王启明出狱不久的一次闹鬼,硬生生把雪荣、雪梅都卷了进去。 那天上班,运河市机关每个工作人员一打开自己的办公室,几乎都发现门缝里塞了一份材料。捡起来一看,是揭发刘万里滥用职权、徇私舞弊、贪污受贿、生活糜烂、结党营私、一手遮天的。 这还不稀奇,但凡贪官无非是这些罪行。就像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一样,贪官不管大小,无非权钱交易、贪污受贿那点事。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同,稀奇的是,材料里把雪荣、雪梅姐妹俩当做典型写了进去。据材料反映,雪荣、雪梅姐妹俩为什么能得以重用,是不是她们有三头六臂、穆桂英再世、花木兰现身?不是。是因为她们姐妹俩同床共侍刘万里。不信,请看雪荣、雪梅的婚姻生活。雪荣一直与丈夫闹着离婚,雪梅则一直不嫁。而刘万里对她们百般呵护,万种柔情,委以重任,许以高官。为什么?原因不言自明! 这种造谣惑众恶意中伤的材料在运河市经常出现,特别是刘万里主政运河市以来,针对刘万里的人民来信很多。刘万里不为所动,搞政治的人都知道,权力总是保护一部分人的利益,剥夺一部分人的利益的。人民来信,有,正常;没有,就不正常了。有人群的地方就有政治纷争,有政治纷争就有明火执仗的,就有落井下石的,当然也就有暗中使坏的。暗中使坏的人也许并不能达到真正的目的,但起码放一口毒气,败坏当事人的名声。那份材料成了运河市直机关工作人员的一个兴奋点,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刘万里的贪污受贿,有影没影子的事情,很少有人感兴趣,人们最感兴趣的是关于丁家姐妹的绯闻。是啊,没人在哪见过丁家姐妹与刘万里眉来眼去,缠绵绯恻,但是,为什么刘万里会如此重用丁家姐妹呢?丁家有什么深厚背景可供刘万里资用?翻过丁家旺和陆爱侠老底,都是从农村打拼上来的,七姑八姨,三亲六故都以丁家为荣,没比丁家更厉害的,哪还有亲友对刘万里构成威胁,或对刘万里升官发财能助一臂之力的呢?没有。因此,人们得出一个结论,材料上说的是事实。街谈巷议,众口铄金,雪荣雪梅成了许多人鄙夷的对像。 这还没有什么,问题是那份材料几乎同时被刘万里、唐家茂、雪荣雪梅姐妹俩看到了。 散发黑材料的人要么是恶毒至极,要么是无所用心,不然怎么连当事人的办公室里都塞了呢?这似乎不合常理。但是,这也恰恰是扰乱视线的一招。 那天,和机关每个人一样,雪梅开门看到那份材料,还以为是哪个分管部门送给她的文件。弯腰捡起来,随意扫了一眼。因为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别的市领导喜欢什么都由秘书打理,一进办公室就像进了饭店那样伸筷就吃、端杯就喝,甚至文件材料都由秘书整整齐齐码放在桌子上。雪梅却从来不让秘书做这些事情,有时秘书做了还会受到批评。有人送材料有时会塞进她办公室的门缝里,当她看到那份材料时,雪梅没太在意,但一看到标题就突然感觉不对劲——“刘万里不除,运河永远宁日!” 雪梅顿时浑身一冷。谁如此仇恨刘万里?雪梅知道刘万里树敌不少,当时还没想到王启明,只想到了唐家茂。雪梅有所觉察,运河市官场其实已悄悄形成了两派,一派刘万里的,显山露水,高调;一派唐家茂的,暗流涌动,低调。毫无疑问,雪梅和姐姐都是刘万里一派的。唐家茂一派似乎不成气候,却常常泛泡兴浪。人心隔肚皮,谁也不能剥开心给别人看,更不能剥开别人的心去分辨是黑是白,何况本来官场并无黑白之分,只不过是利益关系,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公正和邪恶。雪梅估计材料一定是唐家茂那帮人干的,当她看到材料里对她和姐姐与刘万里关系的污秽描写时,雪梅一下气懵了。 “这个吃屎的东西!”没等看完,雪梅一下就想到王启明要找刘万里算后账的话。她把那份材料撕得粉碎,扔进垃圾桶里。尽管材料上反映的事情纯属捏造,无中生有,但是,雪梅的心情一下给破坏了。凭直觉,她认为材料是王启明炮制的。王启明从牢里出来之前,运河市的匿名信也满天飞,但没谁扯上她和姐姐的。怎么王启明刚出来没多长时间,屎盆子就扣到她和姐姐头上了呢?王启明真成了一条疯狗了,咬刘万里就直接扑上去撕咬去,干吗再拉上雪荣雪梅姐妹俩糟蹋呢?平白无故受人污辱,雪梅气得直想哭。 屎不拔撸不臭。雪梅既不想找谁算账,更不想澄清真相,因为这种事情会越描越黑,越在意越会上当。人在世上,免不掉会被毒蛇咬上一口。即使没被蛇咬过,也会被狗咬过,被蚊子咬过,何必在意它呢?但是,癞蛤蟆爬到脚面上,不咬人却恶心人,雪梅决定忍气吞声算了。 雪梅哪里知道,那份材料一天就飞遍了运河市几乎所有的机关办公室。 雪荣当然也在单位捡到了那份揭发材料,但雪荣没有妹妹那么隐忍。她估计王启明恶虎归山,疯狂反扑,唯恐天下不乱。揭发刘万里的材料就是王启明炮制的,没有别人。 “王启明,你是狗改不了吃屎是不是?你想报复刘万里,你就抱上炸药包炸飞他!你拿上大刀拦路砍了他!你扛起他一起跳进油锅里炸了他!运河市有人会给你竖大拇指,说不定还有人给你塑像立碑,我要是有空也会给你烧炷香。但你干什么不好,你偏偏到处撒我和雪梅的小票子,那么处心积虑地糟蹋咱们姐妹俩!你是何居心啊?”雪荣当时抓起电话就给王启明打过去。王启明从牢里出来就拜访过雪梅、雪荣,留下过他的手机号码。 王启明在电话里大呼冤枉:“丁局长,你都说些什么!我一头雾水,一句也听不懂。什么,传单?揭发材料?什么传单?什么揭发材料?我正忙着打理公司的事情,哪有工夫跟刘万里较劲呀!我要是做那种缺德的事情,出门就让车子撞死!” 雪荣知道王启明的德行,不抓住手脖子是不会承认偷牛的,她歇斯底里,大喊大叫:“不是你吃屎的东西写的,哪个能知道那么多事情!你还不承认?不抠住你的腮,你会比泥鳅还滑。告诉你,你要再不老老实实做人,再拿鸡蛋碰石头,刘万里不一脚把你拧死,我倒头走在你面前。你就等着你儿子收尸吧!” 王启明在电话里哼哼两声:“老同学,我不是吓唬大的。你们现在身在官场,是彻头彻尾的既得利益者,当然站在刘万里一边喽。你知道民间怎么评价他吗?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他在运河市犯下的滔天罪行罄竹难书。不管你怎么说我,那份什么材料不是我王启明干的。我就是吃屎长大的,我也不能往你和雪梅身上泼脏水。尽管我没炮制那份传单,但路不平众人踩,总有人会为我出气的,早晚会有人除掉刘万里这个恶棍的。等我腾出手来,我也要亲手宰了他!” 雪荣愤然挂断王启明的电话,跟着给雪梅打电话。她估计雪梅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岂不知雪梅正闷着一肚子气,听到姐姐怀疑王启明,也同意姐姐的判断。但是,雪梅主张息事宁人,不愿查个水落石出。因为材料上说她姐妹俩同床共侍刘万里的谣言,虽然纯属无中生有、恶意诽谤,但是,这种事情除了自己的良心谁也说不清楚。一旦当事人分辩,必将给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本来只不过是溅一身脏水,如果较起真来,势必越描越黑。因此,雪梅主张不了了之。 但雪荣气急败坏,坚决不同意。她责怪雪梅没用:“雪梅,不是我说你,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软弱。别人蹲你头上拉屎,你拍撸拍撸就算了?别人把你往死里整,你就认了?你越装孬,别人越欺负你。” 雪梅正好借机教训了下姐姐:“只要咱们姐妹不相互欺负,我就好受了。” 雪荣打骡子马惊:“我可没欺负你,你不给我罪受就算不错了。但是,这口气你能忍,我忍不了。我一定要揪出背后黑手,既然王启明死活不承认,那就说明另有他人。雪梅,你估计是谁?我知道你不会说出来的。你不说我说,肯定是唐家茂一手策划的。不是他,哪个敢跟刘书记比拼?你想是不是呀?” 雪梅一只手捂住听筒:“别瞎猜。树敌太多,自找苦吃。” 雪荣不依不饶:“反正,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找刘书记去,我要问问他,咱们丁家姐妹跟他有没有那么一腿?” “姐,你疯了!这事也能当事人面对面吗?当着刘书记的面,你想听到什么话?你今后还怎么面对刘书记?”雪梅为姐姐捏一把汗。 如果雪荣真的去找刘万里对质,那么,刘万里今后会不会对她真的另眼相看呢?男女之间那点事情只不过隔着一层纸,戳穿了,什么都不在乎。没戳穿,彼此保持着正常的上下级关系。现在,雪荣想把别人的诽谤变成理由找刘万里对质,今后还怎么面对刘万里? 雪荣歇斯底里过后,静静想了想妹妹的话,感觉有道理。但是,雪荣还是给刘万里打了电话。 接到雪荣电话,刘万里一头雾水。雪荣只好把材料中事关自己的话说了一遍,刘万里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安慰雪荣几句,刘万里就把秘书喊了过来:“看到一份什么传单没有?” 秘书早上整理刘万里办公室就看到了那份传单,当时恨不得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扔到脚下踩住。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秘书准则中的这个不该那个不准,背得滚瓜烂熟,但还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眼珠子不挖出来还留着干什么!不过还有补救办法,那就是装糊涂不说。秘书看过当时就带回自己办公室放进了碎纸机里粉碎掉,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在刘万里等领导还没到班时,秘书间就悄悄传开了,几乎每个人都看到了那份揭发材料。法不责众,刘万里秘书就把心撂肚子里了。不料,刘万里突然问起这事。秘书开始还装傻,声称没看到什么材料。刘万里拍了桌子,秘书才只好说看到了,但被粉碎掉了。 “找一份给我看看。”刘万里命令秘书。 秘书这才悄悄走到别的秘书处室找来一份那份传单,送给刘万里,退了出去。平时送材料,秘书还会当面等着刘万里批示,刘万里不让走就不走。这次秘书担心主子看过材料脸上挂不住,主动离开了。 刘万里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传单,没动声色。刘万里经过多少风雨,哪里还会像雪荣那样为一份传单大动肝火。别说传单上是造谣诽谤,就是确有事实,他刘万里也能给摆平了。在运河市,不信能有谁跳出他的手心!没这点雄心定力,刘万里不是白吃这么多年政治饭?他摁铃把秘书又叫过来,当着秘书的面,刘万里慢条斯理提笔在传单抬头上批给公安局长,要求立即查处,当天报结果。 秘书接下刘万里批示后的材料就去办理。因为涉及**,通知公安局办公室立即派人来取一份重要批示件。很快,公安局长接到刘万里批示就迅速部署警力彻查。 一时间,市直机关大楼院内开进十多辆警车,兵分几路,调阅监控。什么人散发的传单?什么时间散发的?是警卫失职,还是内鬼作案?很快,从大门口监控到各楼层监控,在昨天深夜,都出现一个小孩翻过护栏,潜入机关大楼,不紧不慢地向许多办公室门缝里塞了那份材料。孩子很小,而且看上去是一个女孩。但是,公安机关认定,传单就是这个女孩子散发的。 结果很快就电话报给了刘万里。刘万里不相信,要他们形成文字材料,并把监控截屏带到他的办公室详细汇报。 刘万里对这样的事情沉得住气,但并不代表他不气愤,更不代表他不重视,恰恰相反,他非常重视可能对他的政治前途构成威胁的任何风吹草动。当他批示公安局立即查处时,他就在琢磨,那份传单可能不像雪荣想像得那么简单,是提前释放的**分子王启明所为。王启明也许会成为一条疯狗到处咬他,但对他刘万里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了。顶多向他身上泼些污水,跟王启明计较就太没水平了。刘万里担心的是背后有人,当然是指唐家茂。自从唐家茂调来跟他搭班子,对他还算尊敬,但刘万里不是没听到唐家茂的一些杂音。比如,市委事无巨细抓经济工作,弄得政府无所事事,顶多拾遗补缺,打打下手。这些杂音非常正常。再比如,有亲信报告,唐家茂排挤刘万里提拔的干部,不时把一些部门的职能瓜分调整掉。刘万里就知道唐家茂背地里跟他不是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而是拧劲对着干了。刘万里没少提醒唐家茂,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像爱护眼睛那样爱护来之不易的团结局面。唐家茂当面也信誓旦旦的,但难保背地里不做小动作。因此,刘万里决心想揪出传单背后的黑手。 下午,刘万里抽空听了公安局长的汇报,又看完几段截屏后分析:“你们看那传单像个小女孩子干的吗?小孩子能有政治目的吗?” 公安局长汇报:“肯定不是这个小女孩子的事情。我们想把这个小女孩子找到,揪出背后的黑手。” 刘万里沉思一会儿说:“嗯,找到小女孩会有什么结果?”没等公安局长分析,刘万里就自己分析起来:“我敢肯定,背后有黑手。小女孩不懂事,有人指使,有人给钱,就做了。但她不知道是谁指使的,也许是他的爸爸爷爷,但他的爸爸爷爷又受别人指使的。那么,这样一直追下去,肯定能挖出背后黑手来。” 公安局长说:“好,我们马上按刘书记指示去挖。” 当天晚上,雪梅奉命陪客。刘万里点的将。 因为雪梅分管经济工作,客商都是奔着运河淘金来的,不找雪梅有许多政策问不清楚。即使是刘万里也只能从宏观角度说出大概,至于微观操作层面上的东西,雪梅知道得更多。诸如如何规避国家法律法规,特别是基本农田保护政策如何突破,等等。因此,雪梅出现在客商面前,不仅能把运河市的政策优势说得一清二楚,而且形象养眼,差不多是运河市的一张脸面,一个形象代言人。言语不多,但大方得体;平静温和,又不乏礼貌热情。刘万里来了重要客商喜欢带上雪梅。这天晚上,刘万里主陪,雪梅是副主陪,代表运河市委、市政府接待了一批客商。 十分明显,刘万里的情绪一点儿没受诽谤传单的影响,甚至恰恰相反,情绪特别高涨。 雪梅受到传单的影响一直还没缓过气来,尤其是当着刘万里的面,想起传单上那些恶毒的攻击她就脸红心跳。有那么回事,破罐破摔就算了。没那么回事,对面坐着,心照不宣,反而尴尬。因此,雪梅解说政策和敬酒时总是走神。 刘万里不时看着她,眼神里多了许多内容。有点暖昧,有点关心,有点颐指气使,有点同病相怜,总之,雪梅读不透刘万里的复杂眼神。刘万里总是提醒雪梅:“啥事没有,只管喝酒。” 但是,雪梅就是打不起精神来。 散席后,刘万里小声交代雪梅:“到我宿舍去,我有事找你。” 雪梅一声没吭,但也没敢回家。等刘万里送走客商,雪梅就跟在刘万里身后去了他的宿舍。 刘万里喝多了,往沙发上一倒,两腿伸得直直的,肚皮都露了出来,似乎浑身很乏。不一会儿,两脚又不安分地对搓起来。先搓掉了右脚上的皮鞋,后脱掉了左脚上的皮鞋。两只皮鞋掉在地上,一只摞在另一只上。双手抱着肚皮,面带微笑闭上眼睛。 雪梅看出刘万里醉了,赶紧倒水送到刘万里面前。刘万里没睁眼,但看得清清楚楚,因为雪梅的水还没送到他手里,他赶忙摆了摆手。雪梅只好把水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了。但雪梅发现这样默默坐着似乎隐藏着什么风险,必须为刘万里做点什么。于是,她又拿起茶几上果盘里的橘子,剥开,一半露出橘瓣,一半还带着橘皮,又送到刘万里面前。刘万里接过来,张开大嘴,一口吞下半个橘子。雪梅吃惊。橘子似乎该一瓣一瓣吃才好,刘万里居然狼吞虎咽一口吃下好几瓣橘子,两口就只剩下橘皮了。吃完了,收起双腿,那么大的肚子,刘万里居然盘坐在沙发上,两眼晶亮地看着雪梅。 雪梅低下头。 “那份传单看到了吧?”刘万里问。 雪梅最怕当面对质传单上的绯闻,但刘万里偏偏提这一壶。雪梅脸一下红了:“看到了,纯属妖言惑众!差点把我气疯了。” 刘万里醉眼朦胧看着雪梅:“哪里,我看你蛮沉得住气的,你姐才气疯了呢,给我打电话报告时哇哇哭,但你没告诉我哟!” 雪梅说:“我感觉这事还是不理不睬它好,越拿它当事,越上别人的当。” “嗯,有见地。”刘万里拍了拍身边的沙发,让雪梅也坐过去。 雪梅警惕,没挪动身子,依然坐在刘万里的对面。她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别人公开说她姐妹和刘万里同床共枕,眼下又孤男寡女坐在一起。岂不正应了传单的谣言?但是,刘万里突然睁大了眼睛瞪着她,意思是怎么了?说话不好使怎么的?坐过来哪个会吃掉你?雪梅只好心里慌慌地坐到刘万里边上的沙发上。雪梅尽管自己喝了酒,但还是闻得到刘万里身上浓浓的酒味。 “你姐认为是王启明干的,你怎么看?”刘万里低头瞅着雪梅。 “我以为不是王启明。”雪梅一脸沉思。 “是谁干的,我一查就查出来了。公安局已经发现是别有用心的人雇用了一个小女孩干的。但是,我以为情况并不那么简单。这是我政敌的疯狂反扑,甚至可以说是垂死挣扎。即使是王启明那条疯狗干的,背后也一定有黑手指使,因此,这是一起政治事件。我一定要揪出事件背后的黑手,你懂吗?”刘万里说得非常严肃,而且条理非常清楚,根本不像喝醉了酒。 雪梅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刘万里向雪梅跟前挪了挪,一把抓住雪梅的一只手,声音发抖地说:“雪梅,你说我和你和你姐清清白白是不是?” 雪梅一颤,头脑一片空白:“是清白的。” 刘万里的喉咙沙哑:“我刘万里是什么样的人,你和你姐最清楚,是不是?” 雪梅惊出一身汗来,用力抽手:“是的,你是咱们丁家的大恩人。” 刘万里用力拉雪梅:“那你说我背着那个骂名,委屈不委屈?” 雪梅险些被拉到刘万里的怀里。她不得不用另一只手去扳开刘万里死死攥住她的那只手了。“刘书记,委屈的应该是我和我姐。你有什么委屈啊!我和我姐要是真有那回事情,别说他们造谣诽谤了,就是我们自己都拔根头发吊死算了。我想警告某些人,别拿咱们女干部不当人。” 刘万里松开了手,同时低下了头。 雪梅给他一个台阶:“哦,刘书记,你喝醉了。你休息吧,我走了!” “噢,我不会让你们受牵连的。”刘万里醒来似的送雪梅出门。 走在回家的大街上,雪梅满脑子都是刚才刘万里轻佻的动作。想想刘万里对丁家的好处,想想她心目中刘万里慈父般的形象,雪梅泪水模糊了双眼。难道只有证实别人的诽谤是真的才不会让刘万里受委屈吗?雪梅想不通。 第十二章 内外交困 一份传单把雪荣搅得心神不宁,生活全乱套了。 刘万里和雪梅都不当回事了,雪荣却死死揪住不放。她也听说了,传单是一个小女孩所为。但环保局没在市直机关大楼里办公,也同时收到那份传单,又是什么人所为呢?雪荣通过关系找到公安局一个副局长,想彻底查清是谁诽谤她们姐妹俩的。因为那位副局长是她的同学,有话好说。“哎哎,我就是要揪出造谣诽谤的人,问问他为什么那么糟蹋我和雪梅。我和雪梅是抱他家儿子下油锅了,还是挡了他的道了?”但是,她的同学不敢向她透露一点儿信息。 雪荣愤愤不平,还想借助私家侦探把传单的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只因为太忙,才暂搁下这个念头。 第二天晚上,雪荣回到自己的小家。家里又是没人,雪荣顿时来气。家哪像个家?一点儿温暖都没有,简直旅馆都不如。但是,不久前似乎有人回来过,不是陈利民就是儿子陈列。别人谁会有钥匙?现在雪荣身心疲惫,想回到家里歇歇脚,休整休整,可家里冷冷清清,寂静无声。 想喝水,拎起水瓶,空的。 想做饭,扒扒米桶,空的。 想洗澡,看看热水器,插座没插。总之,家里不像过日子的样子。 本来嘛,平时她和陈利民太阳月亮似的不见面,陈列吃住在爷爷奶奶家,想在自己小家里享受到家的温暖,岂不是天方夜谭?她也可以拍拍屁股回到爸爸妈妈那里去,但是,最近看到雪梅就讨厌,还是不去的好。工作上雪梅不架势,不为她遮风挡雨,生活上爸妈又什么都听雪梅的,弄得她孤家寡人,孤独无助。干脆哪儿也不去,还是回自己家里好,哪怕忍饥挨饿,也不能再费心劳神了。 雪荣的心太累了。 还没到睡觉的时候,雪荣就懒懒地倒到床上,四仰八叉地躺着。闭上眼睛,但没有困意,睁开眼睛,又不想看到煞白的天花板。伸手抚抚脸颊,糙得有点扎手。难得今晚有空,有心想去美容院里做做美容,但转念又想,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美容做起来有什么用呢,还是别去做了。伸手去摸遥控器,摁开电视,于是卧室里有了闪闪烁烁的荧光,有了字正腔圆的声音。但是,雪荣并没有去看电视画面,依然眨巴眨巴眼睛躺着。平时就没时间看电视,对电视上流行的东西从不感兴趣,当然也就听不出电视里都说些什么。当官把雪荣当得顾不上娱乐、顾不上看新闻、顾不上家人,也顾不上自己了,到底在做些什么,似乎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总之,天天忙忙碌碌,高速运转,神经绷得紧紧的。不多会儿,电视上又爆出乱七八糟的搞笑。 雪荣更烦了,又伸手关了电视。 这时,雪荣眼角突然瞥到床头柜上有一个白乎乎的东西,是一份材料。曾经放过离婚协议书的床头柜上记得没有什么东西。雪荣下意识地伸手取下那份材料,借着窗外朦胧的路灯灯光,雪荣发现眼前的材料居然是那份让她和雪梅心惊肉跳恼羞成怒的传单。雪荣开始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挺身坐起来,摁亮了顶灯,于是,什么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果不其然,雪荣手上的材料就是前天闹得沸沸扬扬的传单。 它怎么会跑到家里来的?难道有人向每个小区住户都塞了这份传单?不对。即使从门缝里塞进来,它又怎么长腿跑到雪荣的床头柜上的?雪荣不用多想就明白了,一定是陈利民从单位带回来羞辱她的。 雪荣再次搂不住火了。她拨通了陈利民的手机,阴阳怪气地问他:“家里床头柜上这份材料你都看了吧?” 陈利民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材料?” 雪荣鼻腔里哼哼两声:“不是你放在家里的吗?” “噢,你说的是那份传单吧。是我放的。”陈利民恍然大悟似的承认。 “你是什么意思?”雪荣再也压抑不住自己了。 陈利民回答:“还用我说吗?我想让你看看,天下人都知道你们姐妹跟刘万里有一腿了,你就别在那里立着牌坊了。怎么样,不是我在怀疑你,是你在外面背叛了我。不是我说你的吧!” “呸,陈利民,原来那份传单是你炮制的是不是?”雪荣茅塞顿开,想到要揪出传单背后的黑手,原来就该是陈利民。没有家鬼,害不死家人。不是陈利民,别人不会对她们姐妹恨之入骨的。“陈利民,你猪狗不如。你为离婚得到房子、儿子,你就可以昧着良心糟蹋我和雪梅。你不得好死啊!“ 但是,陈利民矢口否认:“你别血口喷人。我要做那种事情,你不怕丢人,我还嫌脏了自己呢。现在满城风雨了,我看你丁雪荣能有多少张嘴把事情说清楚。” “陈利民你想干什么?”雪荣在吼。 “我想干什么,你应当很清楚。我跟你离婚,责任是你背叛了我,而不是我在外面找什么小三。不是我诋毁你,是公众的评判。连儿子看到传单都受不了,宁可不要你这个妈妈,也不愿背黑锅了。” 雪荣一听陈列也看过这份传单了,顿时五脏俱焚,歇斯底里狂吼起来:“啊,你把传单给陈列看了,你这个吃屎的东西,你想拆散我们母子关系,也不能这样不择手段,卑鄙下流呀!陈利民,你是知道我的,砍头不过碗大的疤,你跟我作对,你不让我好过,我做鬼也不放过你。我跟你没完!” 雪荣还在不停地吼着,可陈利民早挂了手机。雪荣一阵头晕,顿时感到天旋地转,不能自已。她泪流满面,嚎啕大哭,一边把传单撕得粉碎,一边在屋里疯狂寻找着陈利民的东西,见什么撕什么,见什么摔什么。雪荣像个顽强的战士,疯狂地投入战斗,只不过她的敌人却是屋里的东西。 真是摁住葫芦起来瓢。雪荣还没从绯闻缠身的伤害中走出来,上班又接到亲信报告:马大卫扬言要告她。雪荣的亲信也看到了那份传单,但不知道更深的背景,便怀疑是马大卫所为,急着向雪荣卖乖讨功去了。但是真是假,雪荣没工夫核实,她只听亲信耳目的。 从第一次听说马大卫要扳倒她开始,雪荣就注意观察马大卫,并没发现马大卫翻什么大浪,估计马大卫站在屋顶上也尿不出一丈二尺高的尿来。但是,雪荣怕就怕一泡鸡屎坏掉一缸酱,班子里出现异己分子,就极有可能形成对立面,带坏一片。联系亲信的报告,想起这几天传单诽谤她和雪梅的事,既然不是王启明、陈利民干的,难道是马大卫干的?极有可能。因此,她在让亲信们盯牢看紧马大卫的同时,一直在想收拾收拾马大卫。这次又赶在这节骨眼儿上,雪荣不收拾掉马大卫,怕是要让马大卫把自己收拾掉了。 怎么收拾马大卫?其实雪荣想不出什么高招。都是公务员,进出都有公务员法管着。都是县处级干部,市委管着。雪荣想动马大卫一个指头,都没什么高招,唯一办法是向上反映,把马大卫调走,雪荣能做到的大概也只能如此了。她说到做到,在听到亲信再次报告马大卫扬言要告她时,她立即搂不住火了,砰砰拍起桌子冲着亲信发火,仿佛亲信就是马大卫。如果真的马大卫出现在面前,恐怕她会把马大卫撕成碎片。她大骂马大卫不是东西,声称马大卫不撒泡尿照照,丁家姑奶奶是谁想告就告倒的吗?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识抬举,不把他赶出环保局,那她丁字倒着写了。然后提包下楼,去了组织部吴部长那里。 单位一把手找组织部长谈班子,谋提拔部下,非常正常。因为,既然组织把一个单位交给他(她),那么,班子配备上就要充分尊重一把手的意见。雪荣为提拔亲信,没少跑组织部长那儿做工作,差点把组织部长的门槛都踏破了,不然,亲信不会如此对她忠心。不过,这一次她专题汇报马大卫的事情,让吴部长有点意外。 雪荣坐在吴部长面前,跷起二郎腿,扳着手指罗列了马大卫几条罪状:一是工作没有责任感;二是工作能力太差,简直还不如一个处长;三是拉帮结派搞分裂;四是吃拿卡要手太长;五是在外与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尽管这些罪状不是捕风捉影,就是胡编乱造的,但是,雪荣为达到自己的目的经常如此夸大其词,不辨皂白。这一点雪荣自己越意识不到,就越容易激动冲动,越容易妄想夸大。外面已经有人说她有点变态了。 吴部长是英俊男子,但又是个慢性子,听着雪荣危言耸听把马大卫说得一无是处,几乎够得上就地正法的了,心里感觉好笑,脸上却依然波澜不惊的,始终只听不说。 雪荣急于求成:“我强烈要求把马大卫调出环保局。” 吴部长这才慢条斯理地说:“丁局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前几次谈班子时对马大卫还是非常满意的,怎么现在把他说得一无是处呢?作为成熟的一把手,还是要公平公正地对待一个班子成员的。马大卫有什么问题,你有教育引导的责任,可不能把有不同意见的同志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当做心头之患,一除为快。这既是对同志负责,也是对组织负责,你不能出尔反尔。说句难听的话,如此向组织反映班子成员问题,要担心组织怀疑你的领导能力和水平哟!” 雪荣突然冷静了下来,知道自己雷厉风行的同时,也有偏听偏信、顾此失彼的风险,迅速找个台阶,匆匆跟吴部长告辞。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对马大卫的成见已经消除,恰恰相反,她几乎偏执地相信,马大卫是埋在她身边的定时炸弹,说不准哪天就把她炸得人仰马翻,死无葬身之地。因此,她决心不沾马大卫,凡是与马大卫有关的事,一概不沾。 马大卫到雪荣办公室:“丁局长,我给你汇报一下工作。” 雪荣正眼不看马大卫说:“我现在没时间,改天吧!” 又一天,马大卫在走廊里遇上雪荣:“丁局长,有个紧急事情请示你。” 雪荣本来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的,一看马大卫跟在身后,马上把钥匙装进包里,扭头就走:“我到市政府开会去了,有事你自己处理吧。” 马大卫晾在走廊里半天,脑子转不过弯来。这半年来,丁雪荣对他的态度这是怎么了?吃了枪药似的。马大卫自觉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丁雪荣呀!哼,看来是她听了小人谗言,把自己当对立面了。既然如此,自己也就不必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了。 雪荣眼里揉不下沙子,恰恰为人所用了。她以为马大卫翻不了天,但是,马大卫也不是省油的灯。雪荣可以不理马大卫,但工作上绕不开马大卫,马大卫分管着一块工作,作为一把手,雪荣能撒手不管吗?雪荣真的就想不闻不问马大卫分管的那一块工作了。 此后有一次,马大卫把雪荣堵在办公室里,试探性地汇报工作,雪荣仍然没有好声气:“今后你分管的工作,我不问。你直接向市政府分管领导汇报吧。” “你不问,我也要向你汇报。”马大卫心平气和。 雪荣说:“可以,我知道一下也行,但我不会参加你分管的活动。” 马大卫说:“听丁局长的意思是我哪天越级向市政府分管领导汇报过工作,我做了对不起你和环保局的事情喽!” 雪荣拍着桌子吼:“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和环保局的事情,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马大卫腾地从雪荣对面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手指雪荣,睁大眼睛说:“丁局长,你说这话要负责任,我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做了对不起你和环保局的事情了?你说出来,要有,你撵我滚出环保局,我没一句怨言。要没有,请你不要疑神疑鬼,更不要听信小人的话。” 雪荣气得脸色紫红,浑身发抖:“哼哼,我疑神疑鬼,我听信小人的话,好汉做事好汉当,不要耍小聪明,你那点本领,我也领教过的!你在背地里做小动作,你以为我不知道?告诉你,你在哪放个屁,我都知道。” 马大卫还是心平气和地说:“丁局长,我一直拿你当老大姐看待,从来没在背地里做什么小动作、耍什么小聪明。你要是这样怀疑我,甚至到组织部长那里去告我,哼,丁局长,我丑话说在这里,我马大卫也不是甩鼻涕不上墙的人,咱们走着瞧,我愿意奉陪到底!”说完,砰的一声,马大卫摔门走了出去。 门外走廊里砰砰砰响起此起彼伏的关门声。本来伸头探脑看热闹听笑话的人们,一看马大卫走出来,纷纷关门上锁,躲瘟神似的。 雪荣一下怔住了。马大卫把她去吴部长那里反映他的事情给抖了出来,虽然只那么一句话,但是,雪荣已经有点心惊肉跳了。因为她自以为找组织部长汇报班子情况绝对是组织机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除了组织部长不会再有第三者知道的,这是起码的组织原则。但这事怎么会传到马大卫耳朵里的?难道……雪荣哪里知道,马大卫不是没有来头,在她向吴部长汇报马大卫情况不久,马大卫就知道了汇报的全部内容。只是出于组织原则,出于对传话人的保密,马大卫才没有找雪荣算账,一忍再忍,息事宁人的。因为,吴部长是马大卫的老同学,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不要声张。好男不和女斗,女人毕竟是女人,女人当官,浅得只有眼皮深一点点。但是,马大卫在受到雪荣的冷嘲热讽后,实在忍不住向她透露了一下。不料,真给雪荣吓坏了。 在官场上称得上成熟老练的雪荣在马大卫问题处理上犯了错误。因为她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她的雷厉风行工作作风应用到人际关系处理上以为也会快刀斩乱麻的,但往往却是斩不断理还乱。她从来也没听说过吴部长跟马大卫是老同学,马大卫是吴部长一手提拔起来的。 雪荣不想过问马大卫的分管工作,马大卫从此也根本不需要雪荣过问。没有雪荣的掺和,除了在规格上低了点,除了让别人看出来没一把手支持外,马大卫的分管工作抓得有声有色,自成体系。雪荣不是要他直接向市政府分管领导汇报工作吗?马大卫顺水推舟,有什么需要政府分管领导出面的,他就直接汇报给雪梅。 有一次,雪梅开会,指名道姓叫雪荣和分管环保项目的副局长来汇报环保工作,结果只派了马大卫来。分管副市长开会,分管的部门一把手不参加,分管副市长最没面子了。因此,雪梅问马大卫:“你们丁局长呢?” 要是平时,马大卫怎么也诌个理由为雪荣打掩护,不是说去省里开会,就是说外出招商,总之,不是故意不来参加分管副市长的会议的。但是,这一次,马大卫心里一直窝着火呢,就根本不想给雪荣瞒着,直截了当回答:“在家哩。” 细心的雪梅听出问题,噢了一声,就没再多问。姐姐班子怎么样,雪梅多少了解一些。虽然说分管的部门班子不可能都是铁板一块,但大体都还算说得过去,可以称得上是团结战斗的集体。但似乎只有环保局的班子最近有点异常,公然出现了杂音。姐姐主动把马大卫挑出来当做政敌,弄得人心惶惶的,雪梅不是没听说。好事不出门,坏话行千里。雪梅的分管部门哪局有点风吹草动,雪梅的耳朵都能撩到。因此,雪梅对面前姐姐的政敌不愿多说什么,也不愿帮着姐姐去收拾马大卫。她几乎从来不插手分管部门的人事工作,姐妹俩联手整一个副局长,在雪梅起码从未想过。只是提醒自己,今后说话做事注意着点。但是,这一次,雪梅又不得不把任务布置给马大卫:“回去向丁局长汇报一下。” 马大卫又参了雪荣一本:“用不着向丁局长汇报,汇报她也不听,我回去直接办了,保证办得妥妥的。请丁市长放心。”马大卫不是不知道雪梅跟雪荣的关系,只是故意要气气雪荣。 这样几次下来,雪荣总是不问马大卫分管的工作,让雪梅直接面对马大卫布置工作。雪梅心里对姐姐有了意见,明明在家里却不来参加自己召开的会议,明摆着是拿妹妹不当副市长嘛!事实也是如此。部门一把手,除了买书记、市长的账,谁把副市长放在眼里?请示汇报工作,无非是一种尊重罢了。但是,经马大卫这么一挑,雪梅的确对雪荣有了点看法,不过,还不至于影响到姐妹关系。 注定,雪荣的性格会使她因小失大,顾此失彼,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苦不堪言。 第十三章 吃只苍蝇 那份传单还没查个水落石出,雪荣、雪梅在运河差点名声扫地。雪荣风一阵,雨一阵,狂喊怒吼就过去了,雪梅却放不下。再见到唐家茂,雪梅就多了防备。没有确切消息证明唐家茂拿她来整刘万里,但也没有确切证据证明不是唐家茂,因此,尽管那晚刘万里喝醉失态,但刘万里的提醒还是让雪梅后怕。 唐家茂毕竟是班长,想摆弄雪梅,非常容易。 雪梅在防备唐家茂的同时,更讨厌王启明。尽管没有真凭实据证实传单是王启明所为,但雪梅早就想把王启明清除出自己的脑子。然而,以后的事情证明,雪梅怎么都无法摆脱王启明魔鬼般的纠缠,她甚至还发现了唐家茂与王启明关系的蛛丝马迹。 王启明总是憨皮厚脸的,不是给雪梅打电话,就是给她发信息。内容无非就是通报一些小道消息,一个**分子弄得跟地下组织部长似的。开始,王启明一再解释那份传单不是他所为,还赌咒发誓,就差没给雪梅磕头了。 雪梅告诫王启明:“天地良心,为人做事,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地,中不负亲戚朋友,至于是不是你做的,既然事情已经过去,那一页就算翻过去了,不许再提它了。” 此后,王启明果真不再提陷害雪荣、雪梅姐妹俩的事。 但王启明动不动还给雪梅打电话发信息,说是汇报请示工作上的事。雪梅哭笑不得,王启明既不是市直机关某个单位的负责人,也不是运河市招商引资的座上宾,有什么理由直接向雪梅汇报请示工作?雪梅完全有理由拒绝王启明,但是,雪梅却没有拒绝。尽管王启明打十次电话,或给她发十条信息,她能回复一个电话或短信就算王启明万幸了,但是,雪梅还是没彻底斩断与王启明的联系。凭着她对国家产业政策的把握和对政府工作的熟悉,给予了王启明力所能及的指导和帮助。 在王启明注册公司时的名称预核准上,工商部门认为王启明的公司既没场地,又没资金,但冠的名头却很大,不予核准。王启明搬出雪梅。 雪梅一个电话打给工商局长就摆平了。这算多大点事呢?招商引资,非禁即入,法无禁止即自由。即使法有禁止,但为了经济发展也可以采取更加灵活的政策。刘万里主政运河市以来,政策一直大于法律,换句话说,权力一直大于法律。领导批条打电话比什么都管用,因此,到运河市所谓投资的客商简直就是来骗钱拾钱的。何况雪梅本来就分管工商工作,因此,如果不是雪梅通融,仅凭王启明怕是比登天还难。 王启明注册完成了一家咨询公司,经营范围包括法律法规政策咨询、项目包装争取等等。外行人也许看不出名堂,内行人一看就心知肚明了。所谓咨询公司,其实就是钻法律法规和国家政策的空子,套取甚至骗取国家项目资金,为企业和个人捞取好处,公司从中渔利。说得好听一点,叫做中介机构或者经纪人。有雪梅撑腰,王启明纠集了一帮运河市近十多年来陆续沦为**分子的下台干部,条件必须是副处级以上,且有相当工作经验,尤其是精通政府部门工作的。否则,如原为正科级且在监狱里软弱无能的家伙想挤进公司,门都没有。但是,王启明公司的组织架构,雪梅却知之不多。 一天,王启明再次出现在雪梅的办公室里,则完全像个派头十足的大老板了。他那油头粉面、他那眼镜后面风铃般转来转去的金鱼眼睛、他那含笑斯文的谈吐,已经快赶得上当县长时的模样了。王启明先递给雪梅一张自己的名片:“在您的关心支持下,我的公司即将开张营业了。这是我的名片。” 雪梅仔细看了一下王启明极富个性的名片。黑底,黄字,名字是王启明的手写体,令人过目不忘。这样的名片,雪梅收到太多了。每次收到都会认真看过,也都会小心翼翼保存好。但是,几乎从来没有与名片上的任何人有过联系。王启明这张名片的命运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雪梅随手插进桌子上的名片夹里,然后抬起头来问:“打算什么时候开张?” 王启明趁机从包里取出一个大红请柬,双手捧着送给雪梅:“我找风水先生算了一下,明天就是一个黄道吉日,打算明天十点十八开张,想请你屈尊为我公司剪彩。一定赏光哟!” 雪梅接过请柬说:“我明天一天的活动都安排好了,抽不开身。你们还是另请其他领导参加吧。” “其他领导我们也请了,他们表示都要参加我们的活动。只是,你要是能赏光,那对我们公司今后的发展将会起到巨大的促进作用。” 王启明的确向很多市领导发了请柬,但是,有头脑的市领导都像雪梅一样,当场拒绝了王启明,不给王启明任何想头。而王启明深谙官场之道,两头瞒,两头骗,在张三面前说李四答应参加了,在王五面前说赵六参加了,其实,除了几个下台或到了人大政协的市级领导干部勉强答应参加他的活动外,目前活跃在运河市政坛上的当权领导干部并没有人答应他。他当然想抓住现任副市长雪梅给他捧场了。 雪梅感觉彻底拒绝王启明似乎不好,便说:“这样吧,我派程进副秘书长代表我参加你们公司的开张典礼吧,你看怎么样?” 王启明咂了咂嘴:“你实在没空,这样安排也好。” 雪梅抓起桌上电话给程进打了过去:“明天有个活动,你代表我参加一下。”放下电话,雪梅让王启明直接过去对接。 王启明悻悻地离开。 终于把瘟神给送走了,雪梅这才松了一口气。其实,雪梅明天打算安排一个会办会,并没有什么紧急事情,她就是不想跟王启明搅和在一起。不错,王启明是嫂子王丽的哥哥,又是雪梅做运阳县副县长时的县长,无论从亲情,还是从同事情分上,雪梅都磨不开面子。但是,监狱里出来的人毕竟像个瘟神魔鬼,给正常人心上蒙上阴影,雪梅也不例外。 但是,怕鬼遭鬼,活该雪梅倒霉。没过多会儿,王启明居然又回来了,手里依旧拿着那份请柬,一哈百笑送上请柬说:“还是有劳丁市长参加吧。” 雪梅接过请柬一看,居然有唐家茂在上面批示:“请丁市长出席。” 原来,王启明出门就没去找程进,而是直接去找了唐家茂! 按说,王启明跟唐家茂八竿子打不着,唐家茂调到运河市当市长时,只是到运阳县调研时听过王启明一次汇报,但不久王启明就被双规了。没想到,一面之交的王启明给唐家茂留下不错的印像。几年之间,唐家茂与王启明毫无瓜葛,可王启明出来后居然去拜访过唐家茂,唐家茂在小范围里还宴请过王启明。酒酣耳热之际,王启明搂着唐家茂耳语了很长时间。当然,唐家茂没说什么,别人只听到他嗯嗯呀呀,不住点头,偶尔还大笑,反正谈得很投机。唐家茂与王启明接触,哪次都没逃过刘万里的眼风。刘万里在运河市眼线很多,全是单线联系,雪梅一点儿也不知道。 雪梅最反感这种挟天子以令诸侯、强人所难的做法的。明明说过自己另有安排,王启明偏偏还找唐家茂批示,做事太不地道。要是放在火爆脾气的雪荣身上,天王老子批示也没用,就冲王启明这副德行,不去。但此时此刻,雪梅心里只暗暗叫苦,唐家茂吃了王启明什么药了,居然在他的请柬上批示?如果不是别有用心,那么就是利yu熏心。谁都知道,为拉领导参加这些商业活动,主办方都是要给出场费的。但是,雪梅判断,唐家茂不会为王启明那点蝇头小利动心的,这里肯定别有用心。雪梅没有姐姐那般勇气,敢顶着唐家茂的指示不办,她答应了王启明。 “我只到场,不说话。” 雪梅在这件事情上有点软了,她不是没想过金蝉脱壳,也不是没想过拿着请柬直接找唐家茂质问。雪梅有许多理由推掉参加王启明公司典礼,此前不是没有先例。市长批示,前后矛盾,相互打架,多得很呀!只要说明理由,唐家茂收回前令,也不是不可以呀。即使遵照唐家茂批示参加,雪梅也完全可以找程进作为自己的替身,副秘书长也算是政府领导,致辞时完全可以代表市政府的。但是,雪梅都没有去争取。她想,本来就难抹王启明面子,毕竟他是丁楠的舅舅嘛,加上有唐家茂的批示,参加王启明公司典礼,估计没人说三道四的。王启明正是抓住雪梅这个弱点,拿着唐家茂批示的上方宝剑,既抓住了现任副市长参加,撑了门面,又给雪梅参加不该参加的活动找了台阶。要不怎么说王启明是个政客加流氓呢? 雪梅善良软弱,吃下唐家茂一只死苍蝇,险些惹来刘万里的打击。 那天,不早不晚,雪梅准时赶到王启明公司门前。所谓公司,其实就是一个不大的临街门面房,几张办公桌。既没设备,也没产品,业余就是磨嘴皮子。门前很窄,顺向竖着搭起的临时舞台,大红地毯,大红背景板,空中有大红汽球在摇头晃脑,垂下的红色标语刷刷作响,一色的大红,喜庆。路边十多个穿红着绿、浓妆艳抹的农民秧歌队,有的背着一对忽闪忽闪的蚌壳,有的推着花船,有的骑着黑毛驴,有的打鼓,有的敲锣,有的打铙,有的耍棍,很是热闹。雪梅还在车里就想,不上档次。的确,作为一个地级市政府领导,雪梅从没参加过如此低档次的开业典礼,身份上有点掉价。既然是唐家茂批示来的,那就给足王启明面子吧,雪梅在一片噪声中走下专车。 西装革履的王启明领着一帮出狱的**分子夹道迎接雪梅的到来,雪梅和他们一一握手,互道问候。许多人雪梅都认识,关于他们的**劣迹都曾盛传一时,有的几乎家喻户晓。雪梅一看到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参加这个活动,但既然来了,那就没有退路了。雪梅在公司门口站住了,里面进进出出都是人,插脚的空子都没有。王启明伸手要引雪梅楼上去休息,原来一间门面房的门后还有一架梯子,可以上楼,楼上是王启明的办公室,雪梅摆手不去。王启明看着手表,掐好时间,招呼宾客走上舞台。雪梅当仁不让走在最前面,站在中间一号嘉宾位置上。根据王启明安排,雪梅不讲话,只剪彩,即便这样,雪梅也已经感觉不自在了。 典礼由王启明主持。开口说话了,秧歌队却还在蹦蹦跳跳,噪噪嚷嚷,王启明怒目示意停止喧哗。于是,嘈杂声稀稀落落停下来。典礼开始,台下没有几个观众,只有一些从这里路过的行人驻足看热闹。因为公司门脸正对着大街。因此,王启明的高八度主持就兜不住声,显得缥缈,很寂寥。他带头鼓掌,台下却没有人响应。所谓隆重,也只不过是自娱自乐。台下驻足看热闹的人们目光大多停留在雪梅身上。 不多会儿,程序走完了。雪梅为典礼剪了彩,在礼炮声中走下台来。王启明拉住雪梅千恩万谢的同时,邀请雪梅中午到宾馆出席宴会。雪梅婉言谢绝,上车走人,前后不到二十分钟。但是,市政府领导出席王启明公司开业典礼的盛况定格成了历史。 当晚就在市电视台播放出来了,雪梅参加王启明纠集**分子成立的公司开业典礼。嗡,这事一下就在在运河市上下传开了,不明就理的人嘲笑雪梅年轻幼稚,不懂政治。 雪荣看到电视上的报道,也为雪梅捏一把汗。但是,雪荣再也不会像妹妹在运阳县当副县长时那样手把手地教她了。事实上雪梅也用不着她的政治辅导。因此,雪荣相信,雪梅不顾政治影响,出席王启明公司的开业典礼,其中肯定有原因。只是雪梅有苦难言罢了。 尽管雪梅没向刘万里报告,但刘万里迅速知道了雪梅的行踪。因为刘万里除了在许多部门安插眼线外,还给市委办督查处下达了一项任务,每天向他汇报市级领导活动动态。 督查处每天晚上下班前就给每个市领导秘书打电话,了解跟班市领导的第二天活动安排,一大早印成一份《昨日快报》放到刘万里桌子上。同时,刘万里保证每天收看运河市电视台的新闻。看自己的活动报道没有,报道得怎么样。更主要的是,掌握着各位市领导的活动,跟什么人在一起,参加什么活动,有没有他想见的人没见,有没有市级领导整天无所事事,有没有同僚搞些不正当活动。早上快报,晚上电视报道,一早一晚,早知道,晚了解,四套班子领导哪个都别想逃出刘万里的手心。 雪梅的活动算是刘万里关注的重点。早上刘万里没太在意。因为快报上的文字非常简洁,雪梅的活动就一句话:上午出席某某公司开业典礼。非常常规的一项活动,但到了晚上看运河市新闻,刘万里看到雪梅出席的某某公司开业典礼,原来是王启明公司的开业典礼,一下警惕起来。电视里的雪梅站在剪彩嘉宾的中间,脸上非常严肃,自始至终也没说一句话,但是,那个跳梁小丑王启明却春风得意。 刘万里抓起电话就训雪梅:“谁叫你参加王启明公司的开业典礼的?” 雪梅听出刘万里的潜台词,回答:“是王启明邀请我的。我一时糊涂,下不为例。” “不可能,我不相信你连这点政治头脑都没有。王启明已经成为人渣了,你还去为他架势捧场。如果没有别人指使,那我怀疑你的政治品质。”刘万里把雪梅逼到墙角。 雪梅不得不承认:“唐市长批示让我参加的。” “我就估计有人使坏。雪梅,你不要做别人的牺牲品!”刘万里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雪梅打了一个寒噤,她成了唐家茂的牺牲品。官场混这几年,雪梅悟出一点,所谓政治立场坚定,就是与一把手保持一致。刘万里开始怀疑自己的政治品质,以为自己在他与唐家茂之间左右摇摆,她感到非常委屈。唐家茂放苍蝇给雪梅吃不止一次两次了,明知是苍蝇,雪梅也没办法。顶着不吃,唐家茂会变本加厉,告到刘万里那里寻求保护,总不能大小事情都找刘万里吧。雪梅难啊! 教训太深刻了!处境太危险了!唐家茂到处挖井埋她,刘万里貌似关心却借酒发疯想占她便宜,姐姐雪荣居然也把责任推给她。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官场,雪梅只能小心翼翼向前跋涉,根本看不到眼前有多远的路。 但好人永远会受到伤害,永远是坏人的傀儡。 王启明这个魔鬼转而又缠上了雪荣! 公司开张不久,他就接到一单大活。在一次酒席上,王启明认识了那个外地到运河市投资的化工企业老板鲁总。 鲁总刚到运河市来时,曾一度是刘万里的座上宾。那次刘万里和雪梅同时接待鲁总时,雪梅还被鲁总灌多了酒。但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书记、市长话说得好听,可具体落实起来,举步维艰。大小事情总不能什么事都找到书记、市长那里吧。即使有书记、市长关照打招呼,下面能办的办,不能办的还是不办。因此,鲁总现在骑虎难下。在酒桌上,鲁总大骂运河市投资环境不好,开门招商,关门打狗。项目快投产了,环评居然拿不到,跟着生产许可证也拿不到,大批出口订单根本没法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启明一听,不知天高地厚,手拍胸脯砰砰响:“这事你没碰上我,早要碰上我,我早就给你办了。多大一点儿事啊,不就是搞个环评吗?小菜一碟,如果信得过我,包在我身上了。不出三天,我帮你搞定。” 鲁总眼睛一亮,抓住王启明的手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说是今天算是遇上救星了。鲁总清楚,在中国,许多事情,官大未必能办得成事,平民百姓,只要有路子有门子,也能摆平许多事情。环评这事,鲁总没少找刘万里、唐家茂,刘万里、唐家茂也没少当面给环保局长丁雪荣打电话,但是,丁雪荣就是顶着不办。鲁总再把皮球踢回到刘万里、唐家茂那里,害怕丁雪荣硬头眼子更不给他办。因此,有个民间人士愿意挺身而出,鲁总算是找到救星了。 王启明大包承揽把鲁总的项目环评包在自己身上了,而他又有多大的脑袋多宽的肩膀能不顾国家的产业政策办得下那个项目的环评呢?无非仗着他有雪梅撑腰。但是,这一次,王启明明智得很,没有直接再去麻烦雪梅,而是直接去找了雪荣。他知道,环评这样的具体业务工作,只要环保局长高抬贵手,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就不知道,在这个问题上,雪荣早就非常谨慎,并且为此想借政府之力缓解环保局面临的压力,如果不是雪梅及时识破拖着不办,雪荣早就甩手不问了。 那天雪荣走出电梯,一眼就看见王启明从车上下来了,躲闪不及,迎面就撞上了。有那份传单的事情搁在心里,雪荣希望王启明从世上消失掉。但既然怕鬼遭鬼地遇上了,雪荣一哈百笑迎上去跟王启明握手说:“你说的那事我已经安排了,你看这样,中秋节前你再和局办公室联系一下,作为单位福利。” 雪荣说的是王启明出来不久曾给她打过一次电话,说是刚出来,身无分文,无家可归,找朋友从烟厂倒些烟出来,要向雪荣讨口饭吃。雪荣一听就明白了,无非想摊派点东西,从中捞取点好处,吃个差价回扣什么的。别说王启明是丁楠舅舅并且是她的党校老同学了,就是看在多年认识的份上,王启明张了一次嘴,雪荣怎么也不好不给面子呀。雪荣爽气,当即表示帮着王启明处理十万到二十万之间的货物,作为中秋节职工福利。王启明如此下作,到处磕头讨饭,在雪梅面前可从来没有流露过。他几乎把能认识的在位领导干部的电话都打了一遍,收获甚丰。仅此一项,王启明十万二十万的纯收入进账没问题。不过,谁都知道,**分子利用原有的人脉资源做的这次交易是一锤子买卖。即便如此,王启明已经足矣。因此,当雪荣见到他开门见山封住他的嘴时,王启明千恩万谢。但是,雪荣聪明太过了,王启明此行并不是为落实上次电话里的生意的。 王启明递上一张自己的名片给雪荣:“我公司接了一项业务,请老同学无论如何帮忙。” 雪荣一头雾水,一脸茫然:“我能帮你什么忙?” 王启明把那个外地化工企业老板鲁总的项目环评问题说了。 没等王启明说完,雪荣就连忙摆手:“想都别想,根本就不可能。除非市政府下文,我才敢给他做环评。这个老板不知找了多少人来求我了,我都没松口,除非我不想做这个环保局长。”雪荣边说边拉开停在面前的车门,跟王启明拜拜。 王启明晾在那里,很久才离开环保局大楼。雪荣丢下的话还在王启明耳边回响:“除非市政府下文,我才敢给他做环评。”王启明看到了希望,径直到了市政府找雪梅。 雪梅对王启明的要求当然不予支持。 但是,王启明软缠硬磨:“雪梅呀,你说过会支持我公司工作的,可我接手第一笔生意,遇到困难,你就不帮我解决,我下面还怎么开展业务啊!照这样下去,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在这材料上批示一下,我拿着去找环保局。” 雪梅看看材料,想起那个矮胖子鲁总,原是刘书记非常欣赏的老板,还特意请自己要亲自做客商的帮办的。有了这一层关系,雪梅再次心软,只好提笔在王启明递上的材料上头写上:“请环保局在政策允许情况下给予照顾。” 王启明一看雪梅的批示就没力度。什么政策允许?本来就不允许嘛。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拿着鸡毛当令箭,再次硬着头皮去了环保局。 雪荣接到妹妹批示的材料,头皮一麻。雪梅呀雪梅,你太没料了。一而再,再而三地为王启明说情办事,还有没有政治头脑?还想不想提拔?王启明这个魔鬼把咱们姐妹俩折腾得声名狼藉,你居然还斩不断那点亲戚关系,太可怕了。要是摆在过去,雪荣会抓起电话给妹妹打过去,好好教训一顿雪梅。但现在雪荣没那份心气了。萝卜偏要屎浇,雪梅哪里还会听她的。 王启明说:“这下你用不着担心了吧!” 雪荣突然犯了硬脾气,把妹妹批示的材料往桌角一扔:“她尽做好人!要办拿市政府办去!” 第十四章 明争暗斗 许多人差不多把那份传单的事情忘掉了。因为运河市层出不穷的新鲜事情像滔滔洪水般淹没了属于历史的东西。但是,刘万里的要求还没完成,公安局一刻也没有放松对案件的侦破。终过近一个月的深挖,公安局终于挖出了那份传单的背后黑手。 背后黑手是谁? 公安机关不会轻易妄下结论,必须依靠充分的证据和严密的推理来完成。 那个翻墙越院的小女孩散发完那份传单后就从运河市消失了。没有姓名,没有户籍、更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只在监搜录像里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像。但监视录像里的小女孩时隐时现,天外来客般出现在不同时段不同路段,既分辨不清相貌,又辨别不清年龄,只能从头发上辩认出是个小女孩。公安机关仅凭监控录像里模糊的影像摸排查找,终于在运阳县乡下找到一个相似的女孩,一个农村留守儿童。 看上去小女孩不太精灵,甚至说有点不太正常。该是上学的年龄了,但并没上学,身高像个小孩,长相却像个成人。父母在外打工已经三年没有回家,小女孩跟着奶奶生活。公安人员找到她时,她刚从地里干活回家,手脚上全是泥土,衣衫褴褛。问起有没有去过运河市,小女孩目光到处躲闪,先是摇头,后是点头,最终似是而非地承认去过。有戏!问怎么去的运河市,回答曾经跟过一个叔叔去过运河市。再问那个叔叔是谁,她根本不认识。公安人员把那份传单送到小女孩面前,问叔叔是否曾让她把这个东西塞进每层楼的每一间房间,小女孩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更有戏!凭着多年的破案经验,公安人员认定,这个小女孩肯定就是那个散发传单的小女孩。小女孩畏惧了,但似乎从她嘴里掏不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公安人员转而询问小女孩年迈的奶奶。老奶奶耳背,问东答西,问南答北,弄得公安人员哭笑不得。公安人员没办法,只好从外围突破,走访邻居村民。据村民反映,小女孩曾在一个周末失踪过,怎么失踪的,不知道,只知道老奶奶弄丢了孙女,到处哭着疯找,还差点上吊自尽。结果两天以后,小女孩突然出现在村头,喊着奶奶跑回家。回家就迷眼不睁睡了几天,醒来便恍恍惚惚不入真了。一会儿说看见玉皇大帝了,一会儿说看见自家先人了,一会儿说吃了狼肉了,一会儿说喝了人血了,听了让人毛骨悚然。一个傻孩子能做出那种惊天动地的事情?公安人员困惑了。 但是,越是不可能就越有可能。世上万事万物都是有联系的,当公安人员驱车两千多公里找到小女孩父母时,案情似乎有了重大转机。站在家乡公安人员面前的农民夫妇吓得面如土色,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罪。但当公安人员问到那份传单时,他们居然一脸茫然。听了公安人员的询问,他们更是一头雾水,根本听不明白公安人员问的什么事情。公安人员耐心做工作,请他们回忆在运河市有哪些亲戚可能会把闺女带走,他们夫妇俩用力回忆,终于说出一个非常有价值的线索。小女孩妈妈有一个表弟,十年前依靠他父亲的磕头把兄弟的闺女当上乡民政助理,那个表弟父亲的磕头把兄弟闺女的丈夫在运阳县当个什么局长。那个局长原先是个农村小混混,后来靠他酒桌上认识的一个酒肉朋友介绍认识了一个市长才当上官的。绕来绕去,快给公安人员的头都绕晕了。按那对打工的农民夫妇介绍,能把世界上每个人都串起来进入这个案件。不过,公安人员终于听到了一个极有用的头衔——市长。那个市长姓什么?农民夫妇中男的说“姓黄”。女的说“姓王”,马上又都否定说“姓张”。公安人员引导他们说:“是不是姓唐?”他们恍然大悟说:“对,对,姓唐”。不过,那个女的还是抓住男人纠正说:“还是姓王,在咱们运阳当过县长的”。“是不是王启明?”女的说:“对对对”。公安人员又迷糊了,王启明没当过市长呀。男的说:“不对不对,还是姓唐。”“你敢肯定?”男人咬着嘴唇,眼望蓝天想了想:“我敢肯定,不是姓唐,你们把我脑袋砍去!” 无头案终于理出了头绪,揪出了背后黑手。公安局长听完专案组汇报后立即给刘万里打电话,刘万里专门抽出半天时间听取公安局长汇报。公安局长的汇报抽丝剥茧,丝丝入扣,层层推进,严丝合缝,滴水不漏。但刘万里听起来更像是一部侦探小说,云里雾里,晕头转向。他几次打断公安局长的话:“我只要结果,不要过程。赶快告诉我背后黑手是谁?” 公安局长不愿轻易下结论,先是顺藤摸瓜给刘万里还原了案情,结果是怀疑背后黑手就是姓唐的市长。注意,可能是唐家茂,也可能是别的姓唐的市长,公安局长用词相当严谨。刘万里拍桌子吼,运河市有几个姓唐的市长? 但公安局长的严谨作风没有受到刘万里愤怒的影响,接下来继续为刘万里还原案情。只不过这一次不是顺藤摸瓜,而是顺瓜摸藤,来个倒推:唐市长(注:可能是唐家茂)指使酒肉朋友某局长,某局长指使民政助理,民政助理指使父亲磕头把兄弟的儿子,也就是小女孩母亲的表弟把小女孩骗到运河市作案。 哎哟,先是左转一圈,后是右转一圈,谁指使谁?那些刘万里听说都没听说过的什么助理,什么磕头把兄弟,跟刘万里有什么血海深仇?刘万里没有耐心听这些翻猪大肠似的破案经过。 “那么是谁炮制了那份传单呢?”刘万里发现公安局长汇报忽视了一个最重要的环节。他要的不是求证谁指使谁,而是谁炮制了那份恶毒的传单。找到了炮制传单的人,自然就找到了背后黑手。刘万里骂公安人员笨蛋蠢猪,怎么会丢了西瓜捡芝麻,还花了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的人力财力。 公安局长当然不像刘万里说的那样小儿科,他们早就想到这个案件的关键是谁炮制了那份传单。但没等他汇报完,刘万里就心急火燎地想知道结果。而公安破案是要讲究证据链的,当他从作案过程推演出背后黑手是姓唐的市长以后,再汇报传单的炮制者是否也指向姓唐的市长。当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某一个人时,那个人就千真万确是案件的主谋了。谁知刘万里烧香等不及魂,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问青红皂白就劈头盖脸狂训公安局长,公安局长好歹还兼着副市长哩,刘万里训起来却像大人训小孩那样不留情面,弄得公安局长怒火中烧,但又不敢发火,等刘万里稍稍平静下来,又开始汇报是谁炮制了那份传单。这个过程非常简单,根据对全市数百家打印复印社的调查,那份传单极有可能是王启明亲手炮制的。 刘万里又提出疑问:“王启明跟丁雪梅、丁雪荣是亲戚,他为什么要把她们扯进去?” 公安局长分析:“这正是王启明扰乱视线的地方。有人作案后自残,甚至贼喊捉贼报案,王启明把亲戚一并扯进去,正说明他的狡猾。” 刘万里进一步发问:“有证据证明王启明出来后跟某些人接触频繁吗?” 公安局长心领神会,刘万里指的某些人其实就是唐家茂。公安局长提供了几段监控截屏播放给刘万里看。 截屏中,一段是王启明走进唐家茂办公室的镜头,一段是唐家茂搂着王启明走出酒店分手时的情景,还有一段非常模糊,公安局长不解释根本辨认不清。那段截屏是两个人坐在茶社里,露脸的是王启明,露后脑勺的可能是唐家茂,后脑勺指指点点,王启明唯命是从地不停点头。 看完截屏,咔吧,刘万里手里的铅笔突然折断了。他挥手赶走公安局长等人,自己闭上眼睛躺了躺。是公开案件真相,还是到此为止?一向果敢武断的刘万里权衡着。 刘万里还在沉思,秘书报告,唐市长登门汇报工作。刘万里刚答应完,唐家茂应声进屋,说是有事当面向刘书记汇报。刘万里赶紧站起来,把唐家茂引进会客室。 两人几乎同时在彼此的对面沙发上坐下来。这种情景在两个人搭班子初期频繁出现,后来越来越少。今天彼此坦然对面坐下来,非常难得。到底都是玩政治的,都有强大的内心,暗里刀光剑影、电闪雷鸣的,公开场合居然能笑脸相对,风平浪静。刘万里刚刚听完公安局长对案情的还原,心里正琢磨怎么收拾唐家茂,唐家茂居然胆敢自投罗网。现在,不惜恶毒攻击他,想置他于死地的人转眼就坐在自己面前了。刘万里恨不得拿出枪来毙了唐家茂。但此时此刻,刘万里更想看看唐家茂到底能有多深城府,能伪装到什么时候。他盯着唐家茂看,没有发话。 唐家茂尽管比刘万里年轻几岁,但早已百炼成钢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唐家茂敢在公安局长刚汇报完案情就找刘万里交流,可见不是无能之辈,更不是无备而来。唐家茂手里拿着一封拆了口的信,在刘万里坐下时放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那是一封私信,信封上写的是唐家茂亲启。把一封私信拿到刘万里面前汇报,什么意思?刘万里的眼睛从唐家茂的脸上转到那封信上,又从那封信上转到唐家茂的脸上。他估计唐家茂会从那封信汇报起。 但是,唐家茂却一脸严肃地说:“刚才我在楼下碰到公安局王局长了,他说那份陷害你的传单已经查出了幕后操纵者,真是太好了。刘书记,我建议尽快公开查处结果,还刘书记和丁雪梅姐妹俩一个清白。这个家伙太可恶了,逮到一定要千刀万剐了他。” 刘万里哼哼笑了两声:“是吗?我还没听说呢!查出背后黑手,一定要严惩不贷!” 唐家茂也笑了笑:“绳之以法!” 刘万里又一本正经地说:“不过,唐市长,那些事情我早就忘了,你也不要再提它了。我还是那句老话,运河市几百万百姓看干部,干部看我们俩。只要你我两人拧成一股绳,团结一致,一心一意为运河市的老百姓谋福祉,别说那些无中生有的造谣惑众,就是再大的风浪我也不怕。” 唐家茂挺直腰杆说:“刘书记放心,请相信我的政治品质。我拿党性保证,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坚定不移地支持拥护您。我的任务就是忠实执行你的决策。” 刘万里避开唐家茂信誓旦旦的目光,不愿听他空洞的表决心。他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嗯,最近的招商引资项目环评的事情迟迟没有进展,许多项目开不了工,开了工投不了产,投了产推不上市场。这个环节不破题,将直接影响运河市奔小康的进程。你要当事抓一抓。” 唐家茂回答:“好的,我一直非常关注这事。这里有点扯皮,丁雪荣想把责任推到政府来,丁雪梅可能还不敢表态,因此一时半会儿僵在那里。” 刘万里说:“我看你可以会办一次,集中解决一下这个问题。” 唐家茂答应马上安排会办。 刘万里问:“还有事吗?” 唐家茂重新拿起茶几上的那封信递给刘万里:“我今天收到一封人民来信,反映我市从博士中选拔领导干部中徇私舞弊的。估计你没收到,我带给你看看。不过,我根本不相信这些东西。有些人总是心理阴暗,专在鸡蛋里面挑骨头,只看到阴暗面,看不到阳光。运河市经济社会建设蓬蓬勃勃,他们看不到。但是,阴暗面一旦放大,影响就很坏。所以我感觉这又是一小撮人对市委、市政府正确决策的一次挑衅。” 刘万里接下那封信,不过,没有当着唐家茂的面去看。送走唐家茂,才坐下来仔细看了唐家茂丢下的那封信。 一点没错,刘万里没收到过那封信。信的抬头是写给唐家茂市长的,一封私人信件。但当刘万里迫不及待去看落款时,却没看到写信人署名。刘万里回过头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信,反映的核心问题是,刘万里利用招聘博士到运河市当官之际,假公济私,名义上公开公正选拔了一批德才兼备的人才,实际上为一批老首长老同事的子女突击安排到领导干部岗位,兑现了对老首长老同事的承诺,并从中捞取了一大笔好处。其中,一个叫程进的博士生是刘万里的表弟。 刘万里看着看着,肚子里冒烟,眼睛里冒火。他在新闻发布会上早就说过,博士到运河市当官,绝对没有夹杂私货,现在又突然冒出这封人民来信,活灵活现地罗列出博士中哪个是刘万里首长的子女,哪个是刘万里曾经同事的子女,点名道姓说程进是刘万里的表弟。这不是无中生有,血口喷人吗?信的最后还说,刘万里在运河市为非作歹、为所yu为,已经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寄希望于唐市长主持公道,伸张正义,为民除害。 哼哼,这封私信比那份传单更加恶毒。刘万里看完信就笑了,唐家茂在获知传单案子水落石出以后又向自己扎了一枪。这一枪直击他用人上的**。刘万里敢不敢全盘否定信中列举的事实? 不敢。 因为在博士招聘开始时,刘万里的确是想以公开、公正、公平的方式进行的,但随着选拔过程的推进,来自方方面面的关照让他招架不住了。他根本没想到,那些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博士们居然深谙官场潜规则,到处挖窟捣洞,求亲拜友找到刘万里。有的不惜借钱押注,塞给刘万里。最终刘万里确定的任职名单里除了几个素质过硬的博士外,绝大多数不是亲戚就是朋友的孩子。当然,刘万里没有忘记对姑妈的承诺,把姑妈的儿子程进塞进博士名单,不仅如此,刘万里还有一份私心,撮合丁雪梅和程进走到一起。因为他曾答应陆爱侠,帮着雪梅物色男朋友,只不过不是明媒,而是暗撮。 让刘万里更没想到的是,唐家茂居然把这次组织人事制度创新的阴暗面刨得一清二楚。一旦暴露在阳光下面,程进和丁雪梅的恋情婚姻还是小事,他极有可能会因此丢了自己的乌纱。那封信像个定时炸弹,把他刘万里炸飞了都有可能。 刘万里丢下信就给唐家茂打电话:“唐市长,信我看了,我想把这封信公开发表,你看怎么样啊?” 唐家茂吃了辣椒似的吸气:“刘书记,那样不好吧?一旦炒到网上去扑都扑不下来,还是不要公开了,只我们俩知道就算了。我用人格担保不走漏一点儿风声。” 刘万里脑后的一条小辫子让唐家茂抓在手里,当软则软,送上顺水人情说:“上次那份传单,据公安局侦察,是王启明干的,我想请你什么时候找王启明谈谈,叫他老老实实做人,规规矩矩做事,如果再到处疯狗一般咬人,小心他的狗腿。” 唐家茂犹豫:“这个嘛,我谈不合适吧?” 刘万里说:“你代表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找他谈一次,下次如果再乱咬人我再找他。” “好吧。”唐家茂答应了刘万里。 但唐家茂迟迟没找王启明谈话。 第十五章 爱心大使 官场那些破事,雪梅下班就不去想它了。不料,回家一进门,就听到屋里有抽泣声。真是烦死了! 当时黑灯瞎火的,雪梅有点毛骨悚然。伸手摁亮灯,才看到妈妈陆爱侠坐在沙发上,双手捧脸,身子蜷成虾米,浑身一抽一抽地在哭泣。爸爸打牌,丁楠晚自习,家里只有妈妈。自从哥哥雪清去世,妈妈动不动就流泪,雪梅见过好几次了。但是,哪一次也没这一次哭得伤心。雪梅放下包就坐到妈妈身边:“妈,又怎么了,怎么动不动就哭天抹泪的?” 陆爱侠直起腰,伸手抽一张抽纸擦掉眼泪,说出哭的理由。 原来,陆爱侠上午去菜场买菜,遇上陈利民爸妈了。亲家之间虽然走动不多,而且都知道儿女叮叮当当的,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但大面上都还盖得过去,见面还是好亲戚。平时在菜场或街上遇到是常有的事,只要遇上,亲家总会拉手站着说话。说共同的孙儿陈列,说共同的话题锻炼,说共同的兴趣官场,总之,亲热得不得了,说得没完没了,有时能忘了买菜做饭。 但是,就在这天上午,陆爱侠跟亲家走到脸对脸、鼻子蹭到鼻子,陈利民爸妈硬是没跟陆爱侠搭腔。陆爱侠当时还喜出望外,伸手想拉住亲家母的手拉拉家常的,没想到热脸贴上人家冷屁股,人家根本没理她。她当时脸上就挂不住了,心里就窝着火,塞进一个小鬼似的瞎猜疑了。那还用问吗,肯定是雪荣跟陈利民闹离婚闹得不可开交了,否则,怎么眼下鼻子脸都蹭到一块了却装着不认识了呢?陆爱侠越想越气,越想越难过。 看到雪梅回来,陆爱侠开始发泄了:“养了个孬种败家儿子,除了会吃喝嫖赌,还会什么?自从雪荣进了你陈家门,陈家大小哪样事情不是雪荣张罗的,闺女调动工作,外甥大学毕业就业,不是雪荣你陈家能摆平什么事情!噢,你儿子在外面拖荤拉腥的不去管管,反而整天指责雪荣在外面不顾家。若不是雪荣不顾家,你陈家能有今天!”陆爱侠风一阵雨一阵地唠叨着。 陆爱侠由亲家对面不啃西瓜皮联想到宝贝外孙陈列好久没看外公外婆,骂陈利民是个白眼狼,骂陈列真是外婆疼外孙,等于沼泽地里撵旋风,总之,想起陈家的事情,想起雪荣受的委屈,陆爱侠就一刀斩不断,哪怕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简直是罄竹难书。 雪梅不知怎么劝慰妈妈是好,因为她也听说了,陈利民把那份传单带回家羞辱姐姐,肯定也在他爸妈面前挑拨了,那他爸妈哪还拿丁家当人呢,更不会理睬妈妈了。事出有因,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爱得越深,恨得越深。没见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家人形同陌路、视如水火的,只有亲家对面不啃西瓜皮才引起陆爱侠咬牙切齿的。但是,听妈妈数落多了,雪梅的心也烦了:“妈,那你说姐姐是离婚好,还是不离婚好?” 陆爱侠想了想,横下一条心说:“以往我怕你姐离婚,现在我支持你姐离婚。” “那我姐怎么不离呢?”雪梅在工作上与雪荣接触多了,发现姐姐杂毛脾气,没多少女人味,就曾想过姐姐和陈利民闹离婚,未必都是陈利民的责任。舌头和牙也有硌碰的时候,姐姐总不能家里家外都那样火烧火燎的吧?但姐妹俩在家庭婚姻等等方面反而没有过去交流得多了。姐姐到底对婚姻是怎么想的,雪梅一点儿也不知道。 陆爱侠说:“你姐怎么不想离,是离不掉。陈利民不离,焦点是陈列,你姐想要陈列,陈利民也想要陈列。其实,陈列要是跟了陈利民,有他受罪的日子。你想呀,陈利民跟小女人结了婚,还能拿你姐的孩子当人吗?” 雪梅看法不同:“我认为陈列跟着陈利民没什么,姐姐要是想带着陈列,那就意味着姐姐不想再嫁人,否则,带着陈列干什么。什么时候,陈列还不认她这个妈呀?我看,无论陈列选择谁,都是最痛苦的。后妈待他不好,后爸就能待他好?因此,我看不如姐姐放弃陈列,早日走出这段不幸的婚姻。” 陆爱侠不赞成雪梅的看法,但也不表示反对,只说:“你要这么认为你给他们做做工作,劝他们早早离了算了,省得耗得难受。” 雪梅真的很想帮助姐姐解除痛苦的婚姻,把妈的话记在心里。 陆爱侠曾经导演的政治婚姻让雪荣身心疲惫,也给雪梅带来对政治婚姻的恐惧。雪梅发誓,宁愿削发为尼,也不愿走姐姐的老路。没有爱情的婚姻雪梅不要,但是,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啊!现在雪梅连爱情的滋味还没尝到,怎么可以奢望获得爱情的婚姻呢? 雪梅承认,自己对程进有点好感,因为程进还没染上政客习气。过去做梦,没有明确的臆想目标。后来做梦,臆想的目标只是一个浑沌的身份——博士。而现在做梦,发现臆想的白马王子居然清清楚楚就是程进了。从潜意识中走出来,走到现实工作和生活中,雪梅又总对程进有这样那样的不满意。她喜欢程进的纯洁,但又讨厌他的迂腐;她欣赏程进的执拗,但又反感他的固执;她希望看到程进,但又总挑程进的毛病。这一切似乎都源于雪梅对官场的无可奈何甚至深恶痛绝,因此,她总想把程进逐出官场。雪梅一次次地内省,千万别走姐姐的老路。 “程进,你说你对我隐瞒了什么?”这天,雪梅突然闯进程进的办公室,对程进大发雷霆。 雪梅受不了别人的蒙蔽和欺骗。那是雪梅第一次主动拜访程进,因为她又有两天没见到程进了。程进有时挨她批评急了,就会躲着她,而雪梅不拿程进出气,就没地方出气似的,挖地三尺也要把程进拎过去训一训,否则心里就堵得难受。如果不弄清楚程进的真实身份,雪梅心里比吃一把苍蝇还难受。 程进让雪梅一棍砸闷掉了。脸上一时无辜,一时哭笑不得,一时惶惶不安,变幻莫测。程进前一阵子看到那份诽谤雪梅姐妹俩的传单了,那份传单现在还压在桌上的一摞材料下面,程进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相信流言飞语?雪梅那么高洁,怎么可能为获得官位玷污自己的清白呢?不相信流言飞语,又相信谁呢?雪梅如此年轻、如此漂亮,获得如此高的官职,如果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比别的女孩子强在哪里?程进心存那点对雪梅的好感让传单一下给弄糊涂了,加上估计雪梅绯闻缠身肯定痛苦,别人也无法劝解,于是程进就不再主动去找雪梅汇报工作,动不动就躲在自己办公室里上网看报。但眼下没头没脑让雪梅问起隐瞒了什么,程进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丁市长是什么意思?” 雪梅直直看着程进苍白的脸:“你,是不是刘书记的亲戚?” 程进给雪梅问住了。真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刘万里千叮咛万嘱咐,打死也不能承认他俩有关系的。怎么这么快就让丁市长挖出他们的关系了呢?程进心里有鬼,脸就变成调色板了。但是,程进还是矢口否认:“不是!” 雪梅步步紧逼:“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程进一口咬定。 雪梅说出自己推测程进是刘万里亲戚的理由:“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跟刘书记没关系,我今天突然想起来了,你和刘书记的口音是一个地方的,你俩肯定有关系。” 原来如此。程进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嗯,不错,是一个县的。但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口音相同,不代表就有关系呀。咱们那县一百多万人口哩!” 雪梅想想,也许是自己神经过敏,但她还不死心:“你来运河市挂职时能没找过刘书记帮忙?” 程进摇头:“没有。”然后给雪梅倒上一杯茶水。 雪梅噢了一声,没喝程进一口水,放下水杯就走。刚走到门口又转回头,差点撞上送她出门的程进。程进赶紧后退几步,和雪梅保持着一定距离。雪梅yu言又止,停了一会儿还是问:“上次回家看你妈怎么样?” 程进回答:“噢,老病犯了,就是想看见儿子,唠叨几句,心里就敞亮了。老唱片似的,一遍一遍想儿媳妇。我听得都腻了。” 雪梅说:“哪天你带个媳妇回家她的病不就全好了?” 程进觍脸坏笑说:“丁市长给介绍一个。” “又来了,自己就不能主动出击吗?”雪梅说完扭头就走。 程进咀嚼着雪梅的话,越想越有味道,越想心里越甜蜜,越想越兴奋。晚上睡觉把雪梅当做梦中情人拥抱着、呼唤着、合欢着,但是,醒来还是自惭形秽。雪梅像一尊菩萨,程进则是一个俗物,似乎永远只有膜拜雪梅的神往,而无法捕捉到雪梅的爱情。当程进梳理雪梅对他的一次次刁难时,突然发现这里有一个女人特有的心智,那就是喜欢你才为难你。如果自己再不开窍,那就太不理解女人的心思了,那就对雪梅太无情太残忍了。人家那么把心思放在你身上,你却对她无动于衷,起码说明你不是一头死猪,就是一具僵尸。雪梅一走,程进一下坠入情网,开始想入非非。 雪梅向程进发一通火,心里似乎好受多了。第二天,雪梅难得清闲,坐在办公室里看报。 程进闪进来,轻手轻脚走近雪梅,双手送上一件东西:“丁市长,我从老家给你带件东西。” 雪梅接过一看,是一个手镯。材料非常特别,一串桃核雕成的佛珠,颗颗形态各异,栩栩如生。雪梅一颗一颗掐着数,共计十二颗。仔细观察,三颗三世佛,四颗四大菩萨,四颗四大罗汉,还有一颗雕的是一个漂亮美女。送到鼻下闻闻,还有一股桃木香味,套在手上试试,正好。雪梅出差开会,走南闯北,金银首饰,翡翠玉石,见过不少,知道这是一种旅游工艺产品,不贵。但是,难得是程进送给自己的。因此,她特别高兴:“真是从老家带来的?” 程进说:“是我妈妈雕的。” “哟,老人家手蛮巧的嘛!” “男戴观音女戴佛,祛邪保平安的。” “嗯。” “见笑了,丁市长,不成敬意噢!” “哎,我喜欢,谢谢你!”雪梅把取下的桃雕手镯又戴在手脖上,再也不取下来了。 雪梅从此一时忘记了唐家茂的挑拨离间,沉浸在被爱的甜蜜中,但仍是那种心照不宣的朦朦眬眬的甜蜜。程进并没有大胆向雪梅求爱,雪梅也不可能大胆向程进示爱。因为雪梅比其他坠入爱河的女孩子要考虑得更多,比如政治、金钱、地位、身份等等。当爱情陷入这些东西里就变得理性而又枯燥,缺乏ji/qing,缺乏水分,缺乏五彩缤纷的色彩。 何况,雪梅还惦记着为姐姐和陈利民的不幸婚姻,心存顾虑。她还有和妈妈商量好劝陈利民离婚的任务没完成哩。 机会终于来了。 陈列过生日这天晚上,丁家、陈家两家人聚在运河酒店里,坐得满满一桌。陈家二老绝口不提那天在菜场脸对脸碰上陆爱侠的事情,陆爱侠也就心里明白装糊涂。陈利民虽然一直笑哈哈的,而且也举杯敬丁家旺和陆爱侠的酒,但自始至终没正眼看丁家人一眼。雪荣则要大度得多,她一边给丁陈两家老人夹菜,一边张罗着唱生日歌,分生日蛋糕,忙得一刻不闲。本来没有王丽多少事情的,但作为陈列的舅妈,王丽不仅给陈列买了一身运动服作为生日礼物,而且插科打诨地带着丁楠嬉闹。只有雪梅稳稳当当坐在两家老人中间,闹中取静地思考着姐姐的婚姻和丁陈两家这种微妙关系。桌上,丁陈两家不约而同地搁置前嫌,尽量表演得团结和睦、幸福热烈。 生日宴会结束时,雪梅在楼下拉了拉陈利民的胳膊:“姐夫,我想找你说件事。” 陈利民停下脚步。 雪荣也停下了脚步。 雪梅说:“姐,没你什么事,你先回家吧。” 雪荣一走,陈利民走近雪梅:“什么事?” “我们回去到茶吧里坐坐。”雪梅带头回到运河酒店的茶吧里。服务生沏上两杯茶水端上来,陈利民接过一杯捧在手上,一本正经地坐下等着雪梅说事。但雪梅一旦面对陈利民,原先深思熟虑的话语似乎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陈利民尽管职位不高,但年龄上比雪梅大了有十岁,自从成为雪梅的姐夫,雪梅好像从来没有单独跟陈利民说过话。雪梅始终觉得,陈利民属于另一类人,无论是他的家庭,还是他的兴趣,都与雪梅成长的环境截然不同。因此,可能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当然,作为姐夫,陈利民似乎也从来没有单独跟雪梅交流过,这种隔膜感像座大山横在他们中间。今晚,如果不是雪梅有副市长的身份,陈利民很可能都不会轻易同意听她说事。毕竟不是一道人。 “姐夫,我想问问你,你跟姐姐的关系到底怎么样?”雪梅找不到更合适的开场白进入她的话题,只能单刀直入。 陈利民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十分敏感地反问:“你姐让你出面调解我们的关系的?” “没有没有,姐姐根本不知道我要找你。我是看到你跟姐姐这么耗着,终究不是个事儿,才想找你谈谈的。”雪梅连忙解释。 陈利民咂了一口茶水说:“雪梅,你现在是副市长了,我非常尊重你,但是,我相信,你处理不好你姐和我的关系。因为你没有结婚,你根本不懂得婚姻是怎么回事。” 雪梅说:“我承认。你对你和姐姐的婚姻有什么看法?” 陈利民打开了话匣子:“你可以把你姐姐和我的婚姻当做一面镜子。从一开始,这就是一桩父母包办的政治婚姻。本来,政治婚姻既没有幸福,也没有快乐,更没有爱情,所以,注定我跟你姐也就没有幸福快乐,更没有爱情。你姐疯狂工作追求政治目标而根本不顾家庭生活,更不顾我一个男人的尊严和生理需求,我的家庭和我本人都不需要这样的女人。你可以问问你姐姐,她在外面叱咤风云的,可以处理好纷繁复杂的政治局势,为什么就处理不好简简单单的家庭矛盾呢?她在外面八面玲珑的,可以摆平方方面面的关系,怎么就摆平不了和我这简简单单的二人关系呢?雪梅,当男女成为夫妻,无论哪一方的知识、能力、地位都取代不了婚姻保鲜的支配权。男女二人的婚姻是世人世世代代研究不透的一门学问,不幸的婚姻让人对婚姻望而却步,但婚姻总是像一个迷阵,人们前赴后继飞蛾扑火般地扑进迷阵,用自己的生命和智慧体验着二人世界的温馨和冷酷、浪漫和枯燥、缠绵和冷漠、互爱和厮打、寂静和惨烈,这才是人生最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成为一个政治动物,成为一个工作狂,内心却空虚得要死。我承认,我对自己的婚姻有过不忠,但是,那也是你姐逼的。你姐但凡能给我一丝丝温柔,我都不会跟她闹离婚的。” 雪梅听着陈利民的话,突然发现,陈利民不是个花花公子,而是对人生有着独到见解的人,不仅对婚姻,而且对姐姐、对自己,都有着清醒的认识。 “说真的,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和你姐一样,反对别人介入我们的家庭生活。因为,任何人都无法理解别人的家庭,更别妄想调解别人的家庭矛盾。家庭就是可以自生潮汐而且有着自净功能的海洋,当它风平浪静时,没人会关注它。当它风起云涌时,外人开始关注它,向它投进一个石子,不错,可以溅起一阵阵涟漪,甚至可以激起一阵风浪,但永远都平息不了汹涌的潮汐,实现不了自净的功能。现在,我和你姐离婚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不是离不离的问题。因此,我希望你,丁市长,不要再做徒劳无功的事情。”陈利民说得非常坚决。 雪梅说:“姐夫,你错了,我找你谈,正是要劝你和姐姐赶快离婚,不要再这么拖下去,耗下去,痛苦是个泥潭,只会越陷越深。你们现在的焦点是陈列,姐夫,你离婚后组建新的家庭,陈列必然成为你的负担。姐姐离婚后孤身一人,即使她想重新组建家庭,像她这样的身份和个性,怕是很难再做一个贤妻良母了,因此,她不能没有陈列。我的意思是,你把陈列让给姐姐,什么时候陈列都是你的儿子。” 陈利民说:“既然丁市长找我谈了,还那么慎重,我会充分尊重你的意见的。我回去再跟爸爸、妈妈商量商量。” 就在这时,雪梅的手机响了。一看显示,是雪荣打来的,雪梅走出茶吧接了手机。雪荣直截了当问:“你跟陈利民谈什么?” “妈妈让我帮你们调解一下。”雪梅小声回答。 雪荣却在手机里吼了起来:“妈吃饱了撑的,谁让她求你调解的?你以为你当副市长就能包打天下了?我的事情不要你们多管闲事,你赶快把那个无赖赶走!” 雪梅愤然挂了手机,转身回屋,提起包走人。 第十六章 公开反目 雪梅分管姐姐工作没到一年,公事、家事、私事、情感事,几件事情往心里一塞,就在姐妹俩心里结了疙瘩。馒头不吃隔食病,唐家茂从中一挑,一个nai|tou吊大的亲骨肉姐妹终于有一天公开反目了。 进入四季度,运河市机关开始忙乎考核准备工作。对照目标责任状上的条款,盘点各项任务完成情况,雪荣年年都对夺得目标考核先进充满信心,但今年却心底发虚了,因为一票否决的招商引资任务八字还没见一撇。不过不要紧,雪荣懂得机关工作硬碰硬没一项任务能完成,只要关系协调到位,什么任务都可以完成。 雪荣动了动脑筋,把几年前招的热电厂改造项目又报了上去。当然不能原封不动地报上去,那不明显是糊弄市里吗?即使糊弄市里,让市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起码也要给市里找个台阶、找个理由呀!雪荣在原来投资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二期投资,当然只是一个传说而已,但一套真刀真枪的材料就那么报了上去。报是报上去了,雪荣还是不放心,因为雪荣吹牛吹大了,二期投资她投了60亿。这么大投资市领导连听说都没听说过,市领导能认可吗?那就全靠雪荣游说了。刘万里那里,没问题。雪梅那里,也没问题,都是自己人。怕就怕唐家茂从中作梗,雪荣把工作重点放在唐家茂身上。 别人都还没睡着哩,雪荣就起床赶路了。这就叫快人一拍,先人一步。那天一大早,雪荣来到唐家茂秘书办公室等着汇报,唐家茂迟迟没到班,等得雪荣非常焦急。眼看赶集似的上人了,秘书办公室快坐不下前来汇报工作的局长们了。雪荣一一打过招呼,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平时她自己向唐家茂汇报不多,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局长飞蛾般在唐家茂身边绕来绕去。是不是他们嗅到了什么人事动向?雪荣默默告诫自己,千万别犯傻,再也不能对唐家茂的指示阳奉阴违了,说不准哪天他顶替刘万里当了书记,肯定没自己的好果子吃。雪荣见风使舵来得快,但并不打算一边倒。 逮眼看到唐家茂出现在办公室门口,雪荣第一个冲上前去,贴着唐家茂身后进了屋。纷涌上来的其他局长就退潮般归拢到秘书办公室里去了。 唐家茂平时很少主动约雪荣汇报工作,对雪荣主动上门并不感谢,相反,平静的表情下面保持着警惕。 雪荣有求于唐家茂,脸上堆着笑,嘴巴变得特别甜,一口一声夸着唐市长。 “说吧,什么事?”唐家茂看看手表,暗示雪荣留给她的时间不多。 雪荣说:“唐市长,今年招商引资考核请你多关照。环保局引进的那个热电厂改造项目,老板说今年要追加二期投资,新上两台60万千瓦机组,总投资60亿。” “噢,听说老板不是跑了吗?”唐家茂伸出中指敲着桌子。 雪荣说:“没跑。委托手下在运河市管理热电厂,到别的地方投资新的项目了。” 唐家茂还想驳斥雪荣,因为国家对新上电力项目一下卡死,雪荣说的两台60万机组只不过是子虚乌有。但唐家茂没有耐心再听雪荣汇报下去:“好啊,这个项目如果如期投产达效,那就会大大改善运河市的工业经济结构。怎么,是不是让我答应你超额完成今年招商引资任务啊?” 雪荣装着不好意思地说:“唐市长英明。” 唐家茂咂嘴:“我这里好说,你再向丁市长汇报一下。现在分协作组招商,她拿主导意见。” 雪荣千恩万谢从唐家茂办公室出来,就去找雪梅。可那天雪梅出差在外。雪荣把招商引资考核材料丢一份给雪梅秘书,请他代交给雪梅。秘书请她给丁市长打电话口头汇报一次,雪荣没给妹妹打电话。心里疙疙瘩瘩的,电话也懒得打了。 雪梅出差还没回来就接到唐家茂电话,让她抓紧对分管部门的招商引资工作进行一次过堂,严防弄虚作假,坚决封杀无中生有的所谓大项目。雪梅哪敢怠慢,回来就召开分管部门招商工作会议。 本来,招商不属于雪梅分管,但是,市委、市政府规定,没有与招商无关的部门,没有与招商无关的领导,所有部门都要把招商作为工作的重中之重紧抓不放,所有的分管领导都是分管部门的招商责任人。这样一来,雪梅就不能不牢牢抓住招商工作。现在,眼看进入四季度了,市里通报下来,雪梅分管的部门招商引资任务总体虽然完成了,但还很不平衡。 环保局上报了前几年招的热电厂改造项目,雪梅一看就知道造假。骗子任光达曾经用这个项目编造神话,连环骗取了运阳县的财富广场项目,更骗取了雪梅的爱情和贞操。几年来,雪梅根本不愿回想任光达一个字,更不愿别人提及任光达。任光达早已从这个世界蒸发掉了,怎么可能又会在半死不活的热电厂项目上追加投资60亿呢?简直天方夜谭!别说任光达只不过是一个并不高明的骗子,即使他是一个腰缠万贯的富翁,投资两台60万千瓦机组项目也是国家项目,而不是某个私人行为。雪梅毫不留情地从通报中删掉了姐姐的项目。 开会时,雪荣根本不知道项目被妹妹删掉了。有唐家茂的话踩着,雪荣坐在会场上心里没有任何压力。她一直盯着妹妹手腕上的桃佛手镯在看,自从程进送了那条一文不值的礼物,雪梅就一直戴在手上。平时藏在衣袖里,开会时便露了出来。雪荣看了不时蹙起眉头,什么烂东西当件宝贝戴着?又不是社会上不三不四的风尘女子,更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戴那玩意儿像什么话。雪荣打算找个机会劝妹妹不要戴那不伦不类的东西,但是,一直没有机会。雪梅坐在台上,雪荣坐在台下,距离不远,但相差很大。况且会场气氛严肃,掉根针都听得清清楚楚,哪有可能容得下雪荣絮叨个人感受。 会议由程进主持,不管台下部门的领导拿不拿程进当领导,但只要坐在主席台上,他就是一堆狗粪,说话该听还是要听。程进开始为雪梅主持会议还非常稚嫩,紧张得不得了,现在好了,主持得有板有眼。他通报了雪梅分管部门当年的招商引资情况,这个单位招了几个项目,那个单位签了几个协议。不是有线索,就是有项目。事关各单位荣誉,还事关各单位年终福利奖金,与会者都洗耳恭听。雪荣也认真听着程进通报,可听到最后,雪梅分管部门全有项目了,只有环保局什么项目没有。 雪荣沉不住气了,当场就站起来打断程进的话:“哎,我局不是有一个热电厂项目吗,怎么说什么项目没有?” “丁局长,热电厂项目你比我更清楚。”程进讨厌有人搅会,堵了雪荣一句,继续读着通报。程进话里有话,他对运河市官场情况不熟,但一点儿不愣,配合雪梅工作以来,对许多事情都有所耳闻。比如雪梅删了热电厂项目后,程进就奇怪,不好意思直接问雪梅,就找跟班秘书问了问。结果这个项目背景复杂,差点把运河市很多领导拖下了水,程进撂一句话给雪荣听听。 雪荣的确清楚,原先列入招商考核的热电厂如今停产了,而且时过境迁,根据市里招商引资考核办法,竣工项目只能认定一次,算作当年完成的任务,不带入下一年度,而雪荣所说的热电厂项目,早已不算环保局项目了。雪荣不再计较程进酸溜溜的话,打算会后再找妹妹算账。 哪知道还没等散会,雪荣就跟妹妹掐了起来。惯例,会议最后一项议程是雪梅做重要讲话。 雪梅没让秘书准备讲话稿,她知道该讲什么,怎么讲。因为招商引资工作单一,但事关重大,她不想像平时开大会那样讲得含含糊糊、隔靴搔痒,而是要讲得一针见血、直捣要害。雪梅在肯定成绩后毫不客气地点名批评环保局工作不力:“这里我要强调的是,重视不重视,大不一样。是全心全意去抓,还是三心二意去抓,效果肯定不一样。为什么有的部门能超额完成招商引资任务,而环保局就只能扛大鸭蛋回来?我们也看到了,他们整天忙得不亦乐乎,但是,干忙没有豆腐。抓工作要抓主要矛盾,当前,什么是主要矛盾?就是招商引资……” “砰”一声桌子响打断了雪梅的讲话,会场一阵寂静,原来是雪荣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丁市长,我环保局是国家实施节能减排、保持可持续发展的政府组成部门,你凭什么说我的工作没有抓住主要矛盾?你认为招商引资才是环保局的大局吗?招商引资对于环保局来说是狗拿耗子!是给子孙后代造孽!” 雪梅没给姐姐好脸,瞪眼看着雪荣,发现雪荣脸都气黄掉了,显得特别丑陋,简直像个母夜叉。她冲着姐姐挥挥手说:“我不跟你说什么节能减排可持续,我就问你,环保局的招商引资项目在哪儿?” 雪荣从自己包里掏出汇报材料,理直气壮地回答:“在热电厂!二期投资60亿再上两台60万千瓦发电机组,唐市长都同意这个项目作为我局完成的任务了,你凭什么说我局扛个大鸭蛋?” “这个你比我更清楚!”雪梅不愿再看到姐姐歇斯底里的样子,低下了头。她只接到唐家茂电话提醒防止项目弄虚作假无中生有假大空,没想到唐家茂对姐姐已经承诺过,她有一种吃死苍蝇的感觉。 雪荣机关枪一般向外喷:“我清楚什么?我清楚唐市长说这个项目将大大改善我市工业经济结构,有力缩短我市进入小康社会进程。我清楚我的职责是落实国家环保法律法规,我清楚招商引资不是环保局的中心工作。” 没等姐姐说完,雪梅摆手说:“这话去对刘书记说去。” 雪荣不依不饶,越说越气:“你以为我不敢找刘书记呀!你想柿子拣软的捏,拿我当鸡,杀鸡儆猴,丁市长,我今天告诉你,没门!我丁雪荣砍头不过碗大的疤,我工作这么多年什么工作拿不起,放不下的?从来没谁公开批评过我,就连刘书记对环保局工作有什么指示,要么给我打电话,要么给我发信息。你丁市长多深一点道业,居然公开批评我!别说招商引资那点屁大事情,再大的事情什么能难倒过我!” 雪梅本来想息事宁人,没想到姐姐越来越凶。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雪梅也不示弱,说起话也又酸又刻薄:“我问你,我说的是不是事实?我分管的部门就你一家没完成,我多次交代过你,要腾出精力去招商引资,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你听过我的吗?噢,你就那么娇气呀,听不进别人半句真话?你就那么霸道呀,连刘书记都不敢批评你?你就那么狂妄呀,看着七星找不着北?你想干什么?想闹场子?” 姐妹俩斗嘴,下面可看了笑话了。有的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有的趁机走出会场,打手机现场直播,有的焦急万分,不知道怎么收场。 主持会议的程进走到雪荣跟前,拉扯雪荣:“丁局长,你少说两句。丁市长毕竟是市长,给她留点面子。” 雪荣猛一甩胳膊,正好打在程进的眼镜上。 程进的眼镜掉了,没了眼镜,程进成了瞎子,蹲下到处摸眼镜,不是跟班处长跑上去帮他捡起来,他还会瞎子摸象一般。 雪荣不管不顾,大声冲摸眼镜的程进嚷嚷:“我给她留什么面子?她以为她一个副市长不得了了,尊重她,是市政府领导。不尊重她,狗屁都不是。” 戴上眼镜的程进重新打量着雪荣,张大的嘴巴一句话说不出来,连嘴唇也合不上了,就那么一脸惊诧地呆在那里不知所措。 雪梅居然心平气和了:“你有本事,今后什么事都找市长、书记去,别来找我。找我我也不睬你!” “你以为我不敢找书记、市长呀,我现在就去找去,我叫他们调了你的分工,你信不信?你不想睬我,我还不想睬你!”雪荣拎起包向桌子上一摔,咯噔咯噔走出会场。 雪荣敢作敢当,说到做到。走出雪梅的会场,她头脑一热,真的径直去找书记、市长去了。 本来雪荣没想再找唐家茂汇报。因为唐家茂已经答应她算她完成招商引资任务了。但非常凑巧,在她走进电梯时,发现先她一步进了电梯的唐家茂。雪荣晕头了,又向唐家茂实奏了妹妹否定环保局招商引资项目的事情。 “哦,那个项目我知道的,应当算接转项目列入今年考核,算你局完成任务呀。别急,我帮你协调协调。”唐家茂下了电梯还承诺雪荣。 雪荣扬手感谢唐家茂,来到市委办公楼层,向刘万里参雪梅的本去了。 大概没人敢在刘万里面前摔摔掼掼、烧烧燎燎的,但雪荣却敢。不知是刘万里有什么尾巴抓在雪荣手里,还是刘万里感觉雪荣是个透明人不跟她计较,反正,雪荣在刘万里面前可哭可喊、可骂可跳,刘万里一点都不恼不气。运河市许多干部特别是女干部羡慕嫉妒死了雪荣,这一次,雪荣几乎是冲进刘万里的办公室里,远远把包往沙发上一扔,仿佛到了自家客厅。然后在沙发边一个转身,重重坐下,嘴鼓得像架吹风机,脸子重得阴沉沉的,一句话不说。 刘万里历来说一不二的,但是,雪荣却经常会挑战他的权威,因此,刘万里认为,丁雪荣雷厉风行,算得上官场花木兰、直肠子,对她不必设防,不必绕弯子,有话直说,有屁直放,保证她疯狗似的扑向敌人,比起对付那些花花肠子的领导干部少费不少脑筋。这也许就是刘万里宽容雪荣在自己面前放肆的原因吧。今天又不知道是哪个菩萨得罪了女金刚了,看把雪荣的鼻子快气歪了。刘万里开玩笑问:“丁局长这是怎么了,谁借你大米还你黑豆了吗?” “刘书记,雪梅当那个副市长是活受罪的,你要么把她的分工调整了,要么把我撤了,我不愿在她手下受窝囊气了,眼不见心不烦!”雪荣浑身发抖,出言不逊,几乎是用自残在伤害着妹妹。 刘万里突然有了兴趣,问是怎么回事,雪荣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刘万里哈哈大笑:“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原来是跟雪梅斗气呀!我不是批评你呀,丁雪荣,在这件事情上,你犯了严重的错误。首先,雪梅点名批评环保局招商引资不力,这是我叫点名的。不点名触及不到你的灵魂,完成不了任务。你没有忠实完成市委、市政府下达的招商引资任务,反而强词夺理,胡搅蛮缠,本身就是非常错误的。” 雪荣看着在自己面前转来转去的刘万里,眼睛晃晃的,心里慌慌的,赶紧站起来辩解:“刘书记,环保局招商引资任务到年底完不成,我提头来见你。”看到刘万里摆手,雪荣又坐下了。 刘万里继续在雪荣面前踱步,不紧不慢,不远不近,既像是批评雪荣,又像是自言自语:“其次,退一万步说,即使雪梅说错了,你也不该在会场上跟她吵起来。她毕竟是副市长,不仅要面子,而且还要政府的公信力,更要树立自己的权威。你这么一吵,别人会怎么想?噢,你是她姐都不听她的,谁还听她的!这里不是谁有没有理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互相尊重的问题。” 雪荣又一次从沙发上站起来:“不,刘书记,我给她留着面子、尊重她的。但是,她欺人太甚,柿子专拣软的捏,拿我来杀鸡儆猴,我要由着她,将来她一有事就会拿我开刀,我才不能由着她哩!” 刘万里又做了一个手势,把雪荣逼坐下了,然后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第三,我理解你是把家庭矛盾姐妹恩怨带到工作中来了。雪梅年轻,工作能力水平未必超过你,但她进步比你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打心底是不服雪梅的,是不是?” 雪荣拧着头回答:“我不服不行呀。” 刘万里说:“怎么样,还是不服。但是,正像你说的,不服不行。官场上许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提拔谁不提拔谁,有能力水平问题,更有机会机遇问题。我做梦都没想到我能当到市委书记。比我强的人多了去了,他们能服吗?但是,组织上却选中了我。怎么办?那些不服的人不服行吗?我认为,你现在必须迅速向丁市长道歉,这是个严肃的组织纪律问题,而不是简单的家庭事件。” “我才不给她道歉哩,我保证完成全年招商引资任务不就行了吗?”雪荣状没告赢,反而遭到刘万里一二三四狂训,更咽不下那口恶气,站起来想拎包走人。 刘万里严肃起来,仍然坐着不动,手指雪荣下命令:“丁雪荣,你错就错在这里。你别太自以为是,你必须道歉,否则,后果自负。” 雪荣继续耍着自己的性子,在刘万里办公室里咚咚地来回走动,坤包在手里甩来甩去,时而甩到肩上,时而掼在腿上,差点把包里的化妆品都甩了出来。但是,嘴巴可以拴住一头驴,就是不给刘万里一句答复。最后转过屏风,听到刘万里送她一句警告:“丁雪荣,小心被别人利用!” 好话不出门,坏话行千里。很快,雪荣、雪梅姐妹俩公开反目的事就在运河市传开了。雪梅心态平和,隐忍了。雪荣还心态失衡,愤愤不平。遇上官场密友,特别是平级女干部,有人问起这件事,雪荣还是要论一番是非,摆一摆自己的道理,争取别人理解同情。当然,的确有人支持雪荣,让雪荣信心满满,但是何居心,雪荣没多考虑。 四季度一天天过去,环保局招商引资任务还没完成。唐家茂协调结果怎么样,雪荣根本没放在心上,她不相信唐家茂会帮她多大的忙。雪荣在班子会上大发雷霆,手点着副局长的脑瓜子咬牙切齿地说:“你,你,还有你,我养活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你们统统给我离岗招商,招不到商别来见我!” 几个副局长憋气没敢放屁。明知雪荣歇斯底里了,副局长是市管干部,拿着公务员工资,怎么是靠她养活呢,简直大话欺天。但是,雪荣越来越为所yu为,居然没谁敢龇龇牙反抗。本来,马大卫还有点思想,不时跟雪荣叫板的,但这一次雪荣的手指没点到他的脑瓜上,而且一口恶水喷在所有秃子头上,他又何必做一个出头鸟呢?因此,马大卫也像受气包一样哭丧着脸装难受。 班子会议结束,雪荣没来由地又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这阵子事情压头了,简直剪不断、理还乱。跟雪梅结仇,虽说不怕,毕竟雪梅是一个nai|tou吊大的,过一阵子就恢复了,怕就怕家里、局里出事。家里陈利民自从雪梅谈过话,对雪荣的态度有点转变,不再老戳雪荣的痛处,但仍是脸不脸腚不腚地朝着雪荣。局里马大卫这个心头之患还整天戳在眼前,而且不管对他怎么冷淡,他居然不气不恼的。雪荣真是烦死了,风也碍事,雨也碍事,连阳光都总是刺眼受不了。总之,周围没一个人顺眼如意的,要是统统死光了,留下她一手一脚一人撑天就好了。因此,雪荣的心气儿总是不顺,总是鼓足了气的皮球似的,一拍直蹦,不拍,只要给点力也到处乱滚。 这时,雪荣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妈妈打的,她迟迟没接。妈妈能有什么好事找她,无非是听到她跟雪梅吵架,想来劝和的。不是妈妈宠着惯着雪梅,哪有锣一出鼓一出的。雪荣气就气妈妈瞎捣鼓,把雪梅捣鼓改行当了官,如今弄得姐妹失和。但是,手机响声停了一阵,又响了起来,妈妈还没完没了了呢。雪荣只好接了妈妈的电话。 果真,妈妈在电话里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雪荣啊,没想到啊,要不是今天散步听外人传,我还不知道哩。你怎么那么糊涂呀,竟然在开会时跟雪梅翻脸呀。我说雪梅这些天回家怎么一声不吭老流眼泪呢?问她有什么委屈别憋在心里,时间长了会憋出病来的,她死活不说,原来是你给气的。雪荣啊,你在官场上混这么多年了,雪梅是你一手扶持起来的。她有今天,有你雪荣的功劳,可你现在心态越来越不好了,动不动就发脾气,动不动就跟人家过不去,好像世界上谁都欠你似的。你怎么能做出那么荒唐的事情呢?你叫雪梅还怎么工作?还怎么抬头做人?听说你还找刘书记汇报要调整雪梅的分工,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犯上作乱!要是在过去,你就够砍头示众了。你还想怎么着?不给妹妹留面子,拖她的后腿不说,还想把她轰下台呀?呸,真没想到你变成这样。雪荣啊,你看看你现在变得,家,家让你弄得四分五裂的,陈利民不睬你,儿子不要你,妹妹不理你,我想,你在单位里除了那些想利用你的人,怕是也没几个跟你真心好的。你怎么混到这步田地的哟!我要是你找个地缝钻进土里算了!” 雪荣没听几句就把手机放在桌子上,任妈妈唠叨去。妈妈那一套,早听腻了,无非是谴责她的不是,扬雪梅的威风,无非是说她嫉妒妹妹。她根本就没有嫉妒妹妹,她气的是用人体制。 听不到雪荣回应,陆爱侠在手机里喊:“喂,喂,雪荣,你听到没有,你要是还想进这个家门,就上门来给雪梅道歉,不然,你就别回这个家!听到没有?奶奶的,死了!” 雪荣听着妈妈骂骂咧咧挂了手机,怔了一会儿,又趴到桌子上哭了起来。 转眼到了年底,环保局又进行了一次例行体检。在一项妇科体检中,雪荣被查出患了乳腺癌。 当时,医生说:“建议你住院手术。” 闻听噩耗的雪荣,双手无力地撑在医生的桌子上,问道:“不住院可以吗?” 医生反问雪荣:“你是要美还是要命?” “什么意思?” 医生告诉她:“要美,就像演林黛玉的陈晓旭那样,丢命;要命,就马上把左乳割掉,以绝后患。” 别的女人得了乳腺癌,如果做手术,也许只想着今后会失去女性的美感。但是,雪荣除了想着自己的形象会受损,更多的还是担心她的政治生命。雪荣虽然长得相貌平平,可身材堪称魔鬼身材,特别是她的美胸,丰满挺拔,让她一向充满了极大的自信。若是做了手术,她还是个完整的女人吗?还能在人面前抬起头吗?因此,是要美,还是要命?是要命,还是要政治前程?雪荣面临着艰难的选择。 最终,雪荣选择了逃离。她拿回医生压在肘下的诊断单,带着一份侥幸对那个医生说:“我再到别的医院去查查。” 春节一天天临近,雪荣自从妈妈陆爱侠在电话里严训她之后,真的赌气不再回娘家了。但时间一长,陆爱侠却受不了了。女儿不管官大官小,是贵是贱,都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哪个不值得疼?见雪荣赌气不上门,陆爱侠只好低头服软,三天两头主动给雪荣打电话:“雪荣,怎么啦,还在生妈的气呀,多长时间了,你也不过来看看爸妈?” 雪荣见妈妈低头了,也就借坡下驴,说:“最近一直很忙,今晚我就回去看你们。” 自从被查出患了乳腺癌,雪荣憋着一肚子委屈,不知道怎么倒苦水。她怨老天爷对她不公,纵使她在官场里纵横驰骋,左冲右杀,却无法早日实现自己的目标;怨自己的身体不争气,不知不觉,怎么会像冻坏的山芋,外表好好的,里面却长出了黑斑?究竟是保守治疗,还是痛下杀手,一除为快?雪荣举棋不定,真想听听妈妈的意见,正好陆爱侠这时打电话请她回家了。 雪荣一跨进家门,就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哗地流了出来。 陆爱侠一看雪荣那个样子,一下子就怔住了,心里不由得一激灵。到了她这个年龄,就怕儿女们出什么事情。儿子雪清在世时,陆爱侠总骂他不争气,可雪清一死,她心里就觉得亏欠儿子太多。如果女儿们再有个三长两短,她活着还有什么滋味呢?因此,雪荣也好,雪梅也罢,只要她们平平安安的,她就很开心了。眼见雪荣如此伤心,她吓得要死,连忙问:“怎么了,雪荣?” 雪荣说了一声:“妈,我错了!”哭着扑到陆爱侠怀里。 陆爱侠长出了一口气,慈爱地拍着女儿的后背说:“知错就改,改了就好。等雪梅回来,我再来教训她。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也有错。” “雪梅呢?”雪荣睁开眼睛四处找妹妹。 “她出差去了。”陆爱侠心里一下子敞亮了,扳过雪荣的脸,仔细端详,“怎么这阵子又瘦又黄啊?” 雪荣浑身发抖,颤声说:“妈,我患乳腺癌了!” “啊!”陆爱侠吓得魂飞魄散,抱起雪荣大哭,“老天爷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母女俩哭了一阵子之后,陆爱侠止住了哭泣,轻声问雪荣:“这事雪梅知道吗?” “不知道。” “陈利民知道吗?” “不知道,我怕他张扬出去。” “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当务之急是要人不知鬼不觉地把癌拿掉。”陆爱侠着急而又稳妥地给雪荣出主意。 雪荣却心存侥幸,说:“我想保守治疗。” “不行,保命要紧。不能再傻了,也不能再拖了,赶紧割了吧。陈晓旭、梅艳芳哪个不比你美,不比你有钱,可就是因为爱美想保住Rx房,才把命给丢了。你千万别学她们犯傻呀!”陆爱侠对雪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雪荣犹豫不决。 “还有,这事一定要告诉陈利民,早晚他都会知道的。”陆爱侠提醒着雪荣。 雪荣还在犹豫。 陆爱侠继续给女儿出主意:“不是马上要到春节了吗,妈陪你去省城把手术做了。” “妈,我怕……”雪荣吞吞吐吐。 “我知道,你怕别人知道后影响你的政治前途,怕有人对此幸灾乐祸。但是,只有病找人,哪有人找病?谁也保证不了自己一辈子不生病,怕什么?”陆爱侠正反有理地劝慰雪荣。 “妈,我听你的,放假就去做手术。” 回到家,雪荣好几次看着陈利民,想把自己得病的消息告诉他,但陈利民根本不看她一眼。好强的雪荣不想低三下四地跟他说话。 雪荣还想把病情告诉给儿子陈列。可陈列对妈妈不时地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很不耐烦,说:“妈,我正做作业哩,别总在这儿打扰我好不好!”其实,她除了想告诉儿子自己的病情,还想问问儿子:妈妈病了,假如妈妈跟你爸爸离婚,你还铁了心跟着爸爸吗?但一想到那样说会给儿子增加压力,她只好又把话咽了回去。 放假前一天,雪荣召开环保局全体人员会议,安排好了假期安全值班等工作。回到家,她清理完行李,见陈利民好像仍没有理睬她的意思,只好忍气吞声地主动找他说话了:“陈利民,我假期要出差一趟,你带儿子去他爷爷奶奶那边过年吧。” 陈利民在卧室里回答:“哼,出差?去医院出差吧。” 雪荣意识到瞒不住跟她生活了十多年的丈夫,便说:“没什么大病,很小的一个手术。” 陈利民走出卧室,手里拿着一张纸,说:“你签个字再走。” 雪荣接过那张纸一看,是离婚协议书。她差点儿气晕了,怒道:“陈利民,你看我生病了,就这么来整我,你还是个人吗?” 陈利民说:“你仔细看看协议时间,协议是雪梅找我谈话后就已经起草好了的,我是今天才听你妈说你得了乳腺癌,别把人想得那么坏。我现在答应你,我净身出户,儿子、房子我都不要了,全给你。你要是还不签字,我会听你妈的话,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陪你去省城做手术。” 雪荣气得一把抓过陈利民手里的笔,“刷刷刷”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说:“我签,你巴不得看到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你还有好心陪我去做手术?好了,你现在就给我从这里滚出去,我一刻也不想再看到你!” 陈利民拿着雪荣签字的协议,二话没说,扭头走出门去。 “砰”,一声门响,雪荣的心仿佛一下子给掏空了。 第十七章 真爱无言 雪梅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姐姐,眼泪夺眶而出。雪荣更是眼泪涔涔,伸手握过妹妹的手,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雪梅出差到阳城,随身带着笔记本电脑和无线上网卡。一进宾馆的房间,她放下行李,就打开了电脑。 过去对QQ聊天几乎没多大兴趣的雪梅,自从加了程进为好友,和他聊了几次后,她居然有点儿欲罢不能了。现实生活中的程进拘谨木讷,但网上的程进却幽默机智。他就像一个开心果,即使雪梅受再大的委屈,他也能把她逗得开心。 雪梅和程进在网上聊得非常投机。与从未谋面的其他网友不同,他们曾经共事一年,年龄相仿,彼此比较了解。就这样,他们在一种蒙眬的好感中享受着思念的淡淡甜蜜,在一种隐约的距离间寻找着心有灵犀的默契。其实,他们此时都渴望着对方能向自己表白真情,但谁都不愿意先捅破那层纸。 这次出差,雪梅惦记着给程进的论文集写序言的事。因为以前没有充足的时间,序言写得断断续续的。除了开会学习,她抓紧一切时间写。苦熬了两个夜晚之后,序言终于写好了,她如释重负地将它发到了程进的QQ邮箱,并发短信告诉了他。 程进马上回复了:谢谢,我明日将外出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中途会经过阳城,到时候请你吃饭吧。 雪梅高兴地答应了。 但接下来的事情,让雪梅错过了与程进在阳城的约会。 雪荣得了乳腺癌,雪梅一点儿也不知道。出差期间,她每天都打电话回家,却没人告诉她雪荣得病了。 雪梅知道姐姐得病的消息,是从王启明那里获悉的。 这天早上,她正在下榻的宾馆前漫不经心地散步,猛一抬头,居然看见王启明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诧异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王启明西装革履,面带笑容地说:“我是顺路过来看你的,昨晚到得太迟了,就没敢打扰你。” “来之前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说一声,这么冒冒失失的。”雪梅有些不悦,担心与她一块儿来出差的人看到她与王启明走得近乎,到时候无法解释清楚,就转身回到宾馆。 王启明紧紧跟着雪梅,说:“我昨晚给你办了点儿这里的土特产,马上给你送到房间去。你住哪个房间?” 雪梅没给王启明好脸色,说:“你别做那些事情,我不喜欢。” 王启明觍着脸说:“你对我的公司那么支持,眼看要过年了,我再没这点儿心意,那岂不等于白活了。你住哪个房间?” 雪梅不想理他,加快了脚步。王启明又紧跑几步追问,雪梅烦得不行,只好告诉了他。 不一会儿,王启明就敲门进来了,手里果真提着当地的名贵特产。看到雪梅房间里摆着不少水果、化妆品、服装和当地土特产,王启明把礼物往墙角一放,坐到沙发上说:“雪梅,到底是副市长了,越来越感觉有一种逼人的气势!” 雪梅并不打算和王启明坐下闲聊,更没给王启明倒水,而是面无表情地说:“唉,这些人太不自觉了,挡都挡不住。” 王启明一惊,知道雪梅在旁敲侧击,但他仍然厚着脸皮说:“有些人未必就有什么坏心,你也别不食人间烟火。” “但你们打扰了我的正常生活,我不喜欢太俗气的东西。”雪梅看了看手表,拿起文件包,准备外出。 王启明却不识趣,又来了一句:“听说你姐得了乳腺癌,真有这事吗?” 雪梅大吃一惊:“你听谁说的?” “陈利民昨天见到我说的,我想肯定是他小子瞎糟蹋你姐的。可是,他小子居然赌咒发誓说确有其事,还说跟你姐签了离婚协议。这个家伙落井下石,简直太坏了。” 雪梅很奇怪,姐姐遇上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没告诉她?难道还在跟她斗气吗?妈妈竟然也没给她透露一点儿风声?她怀疑是王启明道听途说,便对他下了逐客令:“他们的事情,我不管。我要开会去了。” 王启明只好悻悻地走了,但他丢下的消息却一直折磨着雪梅。 瞅到一个空子,雪梅跑出会场给姐姐打电话,想核实一下,可她的手机关着。她只好再打给妈妈。证实消息后,雪梅责怪妈妈道:“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外人都知道了,你们却对我瞒得紧紧的,什么意思?!” 陆爱侠在电话里哭出了声:“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怕你分心。陈利民早不离婚晚不离婚,偏要逮住你姐去住院前逼她离婚,你说他还是个人吗?王丽刚才又把丁楠带走了,现在家里只剩下我跟你爸。好好一个大家庭,弄得四分五裂的,你说这个年我们怎么过哟!” 雪梅鼻子发酸,但强忍着眼泪说:“妈,别急。我看这样吧,今天下午我直接去省城照顾姐姐,你跟爸在家多保重身体。” 陆爱侠说:“雪梅呀,你不计较你姐的过错,你姐会感动一辈子的。” “姐的手机怎么打不通了?” “她怕找她的人太多会暴露病情,就换了一个新号。” 陆爱侠将雪荣的新号告诉给雪梅,雪梅迅速打了过去。 第一次,没人接。 第二次,响了两声,挂掉了。 第三次,有人接了,但是对方不说话。 雪梅急了,喊了几声,说:“是姐吗?说话呀?怎么不说话?姐,你不方便说话吗?” 雪荣终于说话了,声音有气无力:“雪梅,我一个人在病房里,心里太难受,想死的念头都有了。” “姐,别难过。我马上赶过来陪你。” 雪荣预约在先,当天上午就住院手术了。 手术做得非常成功。但是,医生在割掉雪荣左乳上的癌细胞的同时,似乎也把她的自信拿走了。 病房里只有雪荣一个人。别人图个吉利,有病也要回家团圆。雪荣却只能抽春节这个空隙来住院,因怕动静闹得太大,她坚持没让妈妈陪着来,此刻,万家团圆下的孤寂不时袭上雪荣的心头。 雪梅手提一个花篮出现在病房里,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姐姐,眼泪夺眶而出。雪荣更是眼泪涔涔,伸手握过妹妹的手,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雪梅明白姐姐此时复杂的心情,就扯开话题说:“姐,回去后别再那么玩命了。” 雪荣叹了口气说:“我不玩命工作,还能做什么?” “当官能当一辈子?” “当一天就要拼命干一天,小车不倒只管推。” 雪梅以为姐姐这一病会改变她的工作和生活态度,没想到,她还是像在向领导汇报时那样说话,真不知她内心里是怎么想的。雪梅见姐姐虚弱疲惫,不想再和她深谈下去,便说:“你多休息吧。” 雪荣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第十八章 孰是孰非 “拥有权力就拥有幸福快乐吗?拥有权力就拥有温暖家庭和甜蜜爱情吗?拥有权力就拥有内心安定和充实吗?我看未必吧!” 越到年底越闹腾。运河市机关办公大楼门前每天围着两拨人:一拨上访的,一拨警察。根据正规渠道报上来的各种信息显示,受全球金融危机的影响,运河市不安定的因素很多。刘万里下令堵疏结合,总算平息了一些隐患。 腊月二十九,机关办公大楼里上班的人已不多,王启明却窜进了刘万里的办公室。 正埋头办公的刘万里以为是谁来汇报工作了,说了一声“请坐”。当他抬头看见王启明一副来者不善的架势时,他停下手中的笔,伸手从放在桌上的烟中抽出一支扔给王启明,然后自己点上一支。 “王老板有事吗?” “没事找你干吗?马上要过年了,我现在穷得揭不开锅,想去你家蹭点儿饭吃。” 刘万里笑了笑,说:“你在我面前哭穷?哼哼,你现在是堂堂的董事长了,大把捞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你当我不知道是不是?” “可是你砸了我的饭碗,我现在成了穷光蛋了。” “什么?我砸了你的饭碗?笑话。你还拿自己在当县长吧!” 原来,王启明出狱后,除了靠老面子到处蹭点儿钱,活得并不轻松。刚开始,他自我感觉不错,其实官场中人没几个愿意搭理他的。谁不清楚,王启明是刘万里下令摆弄进去的,若是再跟王启明走得近乎,那岂不是想断送自己的政治前程?他成立的那个破公司原本就是个皮包公司,纠集起来的一帮腐败分子,各种人脉早已用完了,一时难以为继。到了年底,税务稽查局查出他公司偷逃税款,开出了巨额罚单。王启明还想找雪梅出面说情,可他知道雪梅眼下正在陪雪荣住院,依雪梅的为人,即使去找她,她也不会帮他的。后来,王启明思来想去,猛然想到了刘万里。他想,自己之所以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全是被刘万里害的,他要找刘万里讨个说法。 现在听刘万里说他当县长的事,王启明突然咆哮起来:“刘万里,你不承认就不是你干的了?只有你能干出这种缺德事。你在运河市一手遮天,什么事情你不插上一手?要不是你,我能混成今天这个样子吗?” 刘万里显得非常平静,说:“王启明,你来是想解决自己的问题,还是想向我兴师问罪?想解决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想向我兴师问罪,对不起,我没时间陪你玩!” “砰”,王启明一拍刘万里的桌子,手指着他的鼻子吼道:“刘万里,我代表运河人民向你兴师问罪怎么了?你毁了我的政治生命,逼得我妻离子散,你记住了,我也不会让你过得安生。” 刘万里说:“你是‘自作孽,不可活’,怪得了谁?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是这样不思悔改!上次的那份材料是不是你炮制的?” 王启明眨着眼睛反问:“什么材料?我炮制了什么材料?” “污陷我的,还把丁雪荣、丁雪梅姐妹俩都一块儿污陷的那份材料。”刘万里提醒道。 王启明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说:“哼,刘大书记,我王启明在你眼里就烂到了那种程度?那种小人做的事我从来不做。” “你还嘴硬?运河市除了你王启明能做出那种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败类!”刘万里怒视着王启明。 王启明一听刘万里说他是败类,不禁暴跳如雷,歇斯底里地说:“不错,那份材料就是我炮制的。我要把你搞臭,让你滚出运河市!” 刘万里说:“我猜想也是你。我最后送你一句伟人的话:‘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滚吧!” 王启明还想赖着不走,但一时又不知该干些什么。 刘万里摁了一下桌上的警铃,秘书进来了。刘万里说:“请把他带走,叫警卫把他看仔细了,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他!” 窗外隐约传来了辞旧迎新的鞭炮声,雪梅惊醒了。她轻手轻脚地起床,准备下楼给姐姐准备早餐。 这时,雪荣也醒了,强撑着要起床洗漱。雪梅上去按住她,叫她别动,先服侍她洗漱完毕,然后又为她买来早餐。雪梅做这些事时,雪荣一直低着头不作声。 等查房的医生走后,雪荣示意雪梅坐到她的床头,姐妹俩开始了一次意味深长的交流。 她们的话题从王启明开始说起。 “你要防着王启明,千万别让他影响到你,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雪荣提醒雪梅,“他那张破嘴,比厕所还臭,谁让他沾上谁将会倒霉。” 雪梅不以为然地说:“哼,要不是看在他当县长时帮助过我,我才懒得睬他呢。” “可他当初没少整你呀,你别光记住他的好,不记住他的坏。他要是好人,能去坐牢吗?这种人惹不起,躲得起最好。” “我就是不会记仇,总记得别人对自己的好处。”雪梅起身削了一个苹果,一小块一小块切下来,挑在刀尖上,送到姐姐嘴里。 雪荣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边吃苹果边说:“知道感恩是对的,但一味感恩就会被人利用,就会受到伤害。按理,你现在当的官比我大,你该比我懂得多。妈也一直嘱咐我,要想振兴咱们丁家,什么都得听你的。我现在仔细想想,妈其实说得也有道理,什么事都得围绕一个中心来做,要不然就会脱轨了。” 雪梅说:“谁有理听谁的,别把官场上的那一套带到家里来。” 雪荣长叹一声,幽幽地说:“要不是哥哥死得早,咱们丁家在运河市哪家能比?” 雪梅说:“姐,我发现过日子不能比。人比人,恼死人。你说论当官,咱家大小都是当官的。但是,要论幸福快乐,我看未必比普通人家幸福快乐!幸福快乐从哪里来?最起码要有自由。可是,我们有自由吗?说了多少违心话,做了多少不愿做的事?自己的时间,自己没权支配;自己的身体,自己左右不了。不想喝酒,偏要往肚子里灌。不想说假话,偏要连篇累牍地嚼舌头。除了出门有车,吃喝不掏自己腰包,生活方便一些,还能有什么满足感呢?因此,姐,官场上的事情,只要你想做,就永远做不完。像你那样,整天拼命地工作,回过头来想想,你得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物质的?精神的?身体就像一辆车,只顾往前开,不加油,也不维修,车上的零部件都叮叮当当地跑丢了。你今天割了左边的Rx房,不是我嘴臭,像你这么拼下去,说不定哪天又会割了右边的Rx房。人的身体能有多少个部件,经得住今天割一个,明天割一个?等到哪天割完了,生命也就终结了。” 雪荣吃惊地看着妹妹说:“雪梅,你可不能这么消极呀,你的前途比我光明多了。” 雪梅说:“这不是消极。我只是想说,当官要保持一个平和的心态。因为当官毕竟当不了一辈子,所以,凡事要想开一些,千万不要强求。如果有空,我还想多学点儿东西,如学‘十字绣’装饰房间或馈赠亲友,学几道拿手好菜做给爸妈吃,写写博客充实一下业余生活,要不然,岂不是活得只像个政治动物?那样的话,才真的叫‘虚度年华’呢。” 雪荣说:“你这不是消极也是逃避。若你被拉下来了,别人就会嘲笑你,抛弃你,甚至会把你往泥地里踩。听姐姐的话,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等退休以后再去实施吧。人生在世,无论靠什么活着,都没有靠权力活着高贵,拥有权力就拥有一切。因此,你现在千万别逃避。” 雪梅说:“拥有权力就拥有幸福快乐吗?拥有权力就拥有温暖家庭和甜蜜爱情吗?拥有权力就拥有内心安定和充实吗?我看未必吧。而除了权力,还有一些东西才是人们最最需要的啊!” 雪荣摆了摆手,费力地咽下最后一点儿苹果,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这时,雪梅的手机响了一下,她打开一看,是程进发来的拜年祝福短信。雪梅一时非常感动。 第十九章 保命计划 “当官哪有止境?官当到多大才为大?姐应当知足了。可她总是奋不顾身地往前闯,结果把身体搞垮了!” 雪荣、雪梅姐妹俩在省人民医院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春节。 雪荣恢复得很快。医生给她换药时,看到自己的左胸上平塌塌的一个赤红大痂,她忍不住哭了。一峰独秀的女人还能充满自信吗?但是,不接受又能怎么办呢?雪荣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三天以后,雪梅安顿好姐姐回到运河市。 “你姐怎么样?”雪梅一回到家,陆爱侠和丁家旺就赶紧围过来问雪荣的情况。 雪梅回答说:“很好。两三天就可完全自理了,跟原来一样,看不出像个病人。” 陆爱侠和丁家旺紧绷着的脸舒展开了。 丁家旺说话从来不婆婆妈妈的,他说了句:“雪荣是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乳腺癌?”就转身走了。 陆爱侠瞅着丁家旺的背影说:“无知。是人都怕癌症。难道雪荣是铁打的?”不过,陆爱侠此时不想计较他的无知,她要跟雪梅商量雪荣的事,正怕丁家旺在场乱搅和呢。 雪梅说:“妈,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姐姐的事,究竟是要官还是要命?我觉得我们应当赶快想个妥善的办法。” “不错,咱娘俩想一块儿去了。你姐是什么态度?”陆爱侠关切地问。 “姐的选择妈是知道的,权力比她的命重要。她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丢掉官位,就要紧紧抓住权力。” “你姐想得对。人在世上,没权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人生最最痛苦的事情,是人活着,没权。那不等于白活?”陆爱侠似乎没听懂雪梅话里的意思,学着《不差钱》小品里的台词,一下子站在雪荣的立场上了。 雪梅着急道:“妈,命都保不住了,要权还有什么用?咱们已经失去了哥,不能再失去姐了。妈,你说是吗?!” 说到雪清,陆爱侠心里波浪起伏,连忙说:“对对对,依你的,保命要紧。你有什么打算?” 雪梅说:“我早就想好了,只是没跟姐通气。当官哪有止境?官当到多大才为大?姐应当知足了。可她总是奋不顾身地往前闯,结果把身体搞垮了!妈,我想最近找刘书记汇报一下,给姐调一份轻松点儿的工作,你看呢?” “你姐会同意吗?”陆爱侠没敢轻易表态。 雪梅说:“她肯定不会同意的。但是,她都这样了,什么事还能由着她?听她的,快家破人亡了。” 陆爱侠又担心地说:“本来刘书记不知道你姐生病的事,你找他一汇报,那不等于把你姐给出卖了吗?” 雪梅问:“姐没给刘书记打招呼就去住院了?” 陆爱侠说:“好像没有。她是瞅着假期去住院的,就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呢。” 雪梅说:“其实那是自欺欺人。难道妈还不清楚,官场中稍有地位的人,只要一天不露面,别人就会嚼他们的舌根了。姐离开运河市这么久,能瞒得住吗?刘书记肯定知道。” 陆爱侠没把握,说:“刘书记听说归听说,只要咱们死死咬住雪荣的身体没什么,他也不会对你姐另眼相看的。” “妈,说来说去你还是跟姐想到一块儿了。要想让姐多活几年,妈,你就听我的。” 陆爱侠听雪梅这样说,只好点了点头。 没过几天,雪梅瞅中一个机会,单独去了刘万里的办公室,向他汇报姐姐雪荣的事。 陆爱侠母女三人,老少都在刘万里手下当过官。虽然刘万里跟丁家没什么亲戚关系,加上还有个王启明横在他们中间,但刘万里总觉得这家人除了工作,并没有多少阴暗心理,更不会做什么有损于上级的事情。因此,他愿意和这家人打交道,也愿意帮助她们。 看到雪梅来了,刘万里破例亲自给她端茶倒水。 雪梅感激地接过刘万里递过来的茶水,捧在手上。 刘万里先说话了:“雪梅呀,你姐那次给你道歉没有?她太不像话了,公开跟你吵嘴,还振振有词。当时,我严厉地批评了她,让她向你道歉呢。” 雪梅不想让她们姐妹间的不愉快再次影响到刘书记,便说:“哦,道歉了,后来我没向您汇报。” 刘万里说:“道歉了就好。你姐优点比较多,毛病也不少,你还要多帮帮她。” 雪梅便借机说:“我没少说过她。这次姐利用假期去省城住院,我跟她谈了很多……” 没等雪梅说完,刘万里诧异地问:“你姐真的住院了?她怎么了?” 雪梅答道:“其实也没什么,妇科病吧。” 刘万里笑了笑说:“大概没那么简单吧。你不要骗我了,我怎么听说是乳腺癌。” 雪梅只好说:“是的,不过是早期。姐不想让别人知道。” “我正要批评她的就是这一点。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向组织上反映呢?领导干部的身体不仅是自己的,还是组织的。我昨天才听说雪荣得了乳腺癌,她为了不影响工作,利用春节长假去住院。对此,我非常感动。如果全市领导干部都能像你姐这样,我这个市委书记可就要轻松多了。我打算最近抽空去看望一下你姐,她住在哪儿?” 雪梅说:“刘书记这么忙,就不要费心了。我姐她明天就要出院了。” 刘万里说:“那好吧,不过,请一定告诉你姐,回家后要注意休息。身体是工作的本钱,不会休息的人也不会工作。” 雪梅说:“刘书记,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想向您汇报,考虑到我姐的身体,想请刘书记在适当时候调整一下她的工作。环保局的工作对一个女局长来说确实太忙太累。” 刘万里看着雪梅问:“你妈和你姐都这么想的吗?” 雪梅脸红了,说:“我妈同意了,但我还没征求我姐的意见。” 刘万里想了想,说:“唉,可惜了。要不是身体出问题,她还有机会的。不过,你的话倒提醒了我,关心下级不光在政治上,还要在身体生活上全面关心啊!我会考虑你的意见的。” 雪梅听了,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不知自己这次来找刘书记,究竟是做了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假如刘书记真的采纳她的建议调整了姐姐的工作,从而让姐姐失去了再上官阶的机会,那她会不会成为姐姐最恨的罪人呢?她不敢再想,说了声“谢谢”准备离开。 没料到,刘万里又关心起了雪梅的婚事,叫住她说:“雪梅呀,你说过已找到对象了,可你什么时候请我吃喜糖呀?” 雪梅脸红了,说:“还早哩。” “你可别骗我。你妈给我的任务我还没完成哩!”刘万里开着玩笑。 雪梅说:“到时候定了,一定最先请刘书记吃喜糖。” 雪荣休息了一个月之后,重新回到局里上班。本来应当由副局长参加的活动,她都揽下来自己参加,其目的只有一个,迅速恢复她在运河市政坛的形象和影响。 其实,雪荣的身体根本不允许她劳累。 在医院,经过一段时间的化疗,雪荣失去了一头乌黑的秀发。出院前,她怕别人看了恶心,更怕市领导看了灰心,便叫雪梅给她买了一副假发套。因为这个假发乌黑发亮,且造型经典,她戴上后甚至比过去更漂亮了。但是,如果仔细看她的脸色,谁都可以看出她刚生过一场大病。事实上,机关里许多人都知道她得了乳腺癌。只不过,她自己讳莫如深,别人也就不便在她面前挑明了。 但不久以后的一次全省环保工作会议,让雪荣彻底将自己的病情暴露了。 全省环保工作会议在运河市召开,这既是省里对该市环保工作的支持,更是对雪荣工作的肯定。为争取这个会议,雪荣曾努力了几年,如今尘埃落定,雪荣怎能放过呢?她知道,这将是一件非常光鲜和长面子的事,更是她迈上更高官阶的一个重要筹码! 接下来,雪荣除了安排局里的人积极做好相关的接待准备工作,还连熬几个夜加班加点地打磨经验材料,不放过跟会议有关的任何一个细节,力争做到尽善尽美。 大会正式开始了。 刘万里致完词就退出了会场,紧接着是由东道主——运河市环保局局长丁雪荣介绍经验。 昨天晚上,雪荣接待完省环保厅厅长后,回去又准备了一些材料,大概只睡了一两个小时。今早起来,她感到有些身心疲惫。但是,此刻的雪荣,却依然神采奕奕地走上了发言席。 发言席离主席台边上的雪梅很近。 “尊敬的各位领导,同志们……”雪荣的发言开始了。 摄像机、照相机纷纷对准了她。 雪荣的声音高亢嘹亮,充满激情,很有震撼力。但是,雪荣很快就坚持不下去了,先是喉咙发痒,再就是咳嗽,最后不得不停顿下来。 雪梅不禁为姐姐捏着一把汗,但她的脸上风平浪静,只是用眼睛的余光不时地瞥着姐姐。 雪荣的脸上开始淌汗了。 雪梅的心悬了起来。 雪荣拿稿子的手在发抖,眼前模糊一片。紧接着,雪荣挨着的发言席也跟着打晃。 台下一片惊讶声。 雪梅镇定地站起来,很快走到雪荣身边,装作帮她调试话筒,稳住了浑身发抖的姐姐。 但是,靠着坚强意志支撑下去的雪荣此时再也支撑不住了,她身子一软,整个儿倒在雪梅的怀里。 这时,雪梅大声说:“丁局长这些天太操劳了,身体不好!马局长,你来代表丁局长继续发言。” 没等大会结束,雪荣就被送到医院去了。 第二十章 爱如潮水 “你这本书值多少钱?” “爱情无价。” 程进终于在网上大胆地向雪梅求爱了。 那是一幅让雪梅怦然心动的画面:一个穷小子手捧一束鲜花,单腿跪在一个公主面前,旁边写着三个大字:我爱你! 虽然程进的浪漫求爱既没有真实的鲜花,也没有花前月下,但是,雪梅答应了他。一想起自己对程进耍的小性子,发的小脾气,以及他那种甘愿当受气包的窝囊样,雪梅就直想笑。 恋爱中的雪梅每天都神采奕奕的。很快,陆爱侠发现了雪梅的异常。凭直觉,她猜想肯定是雪梅有了意中人。 一天,陆爱侠终于忍不住问雪梅:“你谈恋爱了?是刘书记介绍的那个博士吗?” 雪梅很反感政治联姻,听妈妈这样说,不免有些来气:“不错,是个博士,但跟刘书记没什么关系!” 陆爱侠喜出望外,赶紧顺着女儿的话说:“好好好,没关系,没关系。不过,雪梅呀,博士肚子里墨水越多,弯弯绕绕就越多。说出来你别生气,我最讨厌那些咬文嚼字,假装斯文的人了。你可千万别再上当啊!” 雪梅说:“妈,像爸那样的大老粗要好些,是不是?” “唉,你爸虽然像个大老粗,但他很豁达啊。有学问当然好,但是,学问大,肚量小。你在官场上,天天要跟男人们打交道,他可别跟在后面疑神疑鬼的,我怕的是这个。” 雪梅自信地说:“我吓唬他跟吓唬小鬼似的,他还敢拖我后腿?放心吧,妈。”其实,雪梅只想跟自己心爱的男人平等相处,并不想像妈妈和姐姐那样太强势。 陆爱侠知道的事,转眼就传到了病愈后的雪荣那里。 雪荣知道妈妈说的那个博士肯定就是程进。她鼻子里哼了两声,说:“一个穷书呆子能有什么出息?妈,你也别管那么多了。有罪她受,有福她享,我们再关心她也没用。” 雪梅只有去省城开会,才有机会跟程进约会。一天,雪梅刚在省城宾馆住下,就听到彬彬有礼的三下敲门声。只有程进才会这么绅士,她不禁怦然心动,迅速跑过去开了门。 程进笑盈盈地走进来,双手送上他刚刚出版的论文集。 雪梅随便翻了翻,说:“怪不得你这么高兴。” 程进诧异道:“是啊,你的序言,我研究的成果,出版发行了,不值得高兴吗?” 雪梅放下程进的论文集,说:“嗯,高兴。我给你带了个礼物,你看看。”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块名表,送到程进面前。 “多少钱?”程进叫不出表的名字,更不知道价值多少。 雪梅反问:“你这本书值多少钱?” 程进脸红了,说:“爱情无价。” “知道就好。”雪梅不好意思地说。 看着面前高贵美丽的雪梅,程进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故作轻松地说:“咱们出去走走?要不就去喝点儿东西?” 雪梅不同意,说:“咱们好不容易见个面,享受二人世界难道不比压马路和坐在酒吧咖啡厅里好吗?” 程进的目光躲躲闪闪。 雪梅调侃道:“我姐总说你像个书呆子,不像个男人!今日一看,她果真没说错呢!” 程进觉得受了侮辱,不悦道:“我怎么不像个男人?” 雪梅低头说:“是男人,怎么没男人味,像个小媳妇似的!” 程进乐了,说:“你竟敢损我?来来来,看我到底像不像个男人?”说着,他一把抱住了雪梅,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几天后,雪梅收到程进的短信,说他将被学校派往美国留学。但他舍不得雪梅,不想去留学,说自己老大不小了,特想把雪梅娶回家,给他洗衣做饭,他则可以一心一意地做学问。 是啊,雪梅一直想做那些普通女人们做的事情。自从她进入官场,洗衣做饭就成了她的奢望了。眼看着即将跟程进谈婚论嫁,没想到却又要与他分手,雪梅不禁有点儿怅然若失。但是,为了程进的前途,她坚定地支持程进出国留学。 程进拗不过雪梅,只好答应了。 雪荣现在一直住在娘家,陆爱侠每天给两个女儿烧饭做菜,料理日常事务,生活比以前变得充实了,可心里的那份苦楚却没人知道。孙子丁楠自从跟了王丽后,再也不到奶奶这边来了,陆爱侠就把孙子的过错强加到儿媳妇头上,说:“都让王丽给教坏了!” “孩子不听妈的听谁的?”雪梅不以为然。 陆爱侠只好一个人闷闷不乐。 每天下班回家,雪梅除了跟雪荣聊聊官场上的事,更多的是在上网。她在网上真的开了个博客,名叫“淡淡如水”。有空时,她就记录下自己的一些官场体验,感觉蛮有意思。若是不写博客,她就与网友聊天,以一个教师的身份和他们交流,从中找到了与她年龄相符的新鲜感受和激情。而对于大洋彼岸的程进,她也只能和他网络传情了。 雪荣却没有妹妹那样的闲情逸致。她到家后不是看材料,就是打电话安排工作,顶多只是陪着爸妈看一会儿电视。 最令陆爱侠想不通的是,雪荣生病这么长时间了,陈列怎么没过来看妈妈一眼?她质问雪荣,可雪荣说什么好呢?陈列给她打过电话,而且每次都说想妈妈,但雪荣没空见儿子。等到她有空了,陈列又没空了。 “你呀,就是走我的老路上去了,跟儿子交流得太少。”陆爱侠埋怨雪荣。 “陈列都上中学了,已不是小孩子了。”雪荣对妈妈的说法不以为然。 “他再大在你面前也是孩子。” 但是,雪荣并不把妈妈的话放在心上。 三天两头看不见孙子、外孙的陆爱侠,情绪很低落,可雪荣、雪梅根本无法体会妈妈此刻的心情。 当有一天王丽带着丁楠突然出现在陆爱侠面前时,她陷入了更加痛苦的深渊。 这天,丁家人正在吃晚饭,王丽带着丁楠过来了。 陆爱侠左手托着腮帮子,扭头不看王丽。她这么长时间不上门,今天过来能有什么好事?特别是去年家庭聚会时,王丽丢下的那句话“我找了个男朋友”,还一直搁在陆爱侠心里翻来滚去,怎么会给她好脸色看呢? 雪梅走到门口,伸手拉过丁楠,又看着王丽说:“嫂子,有话进来说,别那么生分。” 王丽说:“爸、妈、大妹、二妹,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我明天要结婚了。”说着,她从包里掏出一个请柬递给雪梅。 雪梅握住王丽的手说:“嫂子,恭喜你。” 丁家其他人都像蜡像一样僵在那里。 王丽转身打开门,退出门外。丁楠跟着向外走。 陆爱侠突然冲上前去,一把逮住丁楠的一只胳膊,说:“丁楠,你是丁家的骨肉,你不能让你妈拖了油瓶啊。” 丁楠向外挣。 陆爱侠向里拽。 王丽扯着儿子不让陆爱侠将他拽进屋里。 雪梅扳开妈妈的手,对急着跑下楼的丁楠说:“丁楠,记得经常回来看看你爷爷、奶奶和姑姑,听见没有?” “好!”丁楠答应得很脆生。 雪梅忍不住流泪了。 陆爱侠双腿一软,瘫坐在门口的地板上,大声哭喊起来。 丁家笼罩在一片沉痛之中。 “王丽结婚,跟丁家没有一点儿关系,你们谁也不准去。这条路断了!这个门再也不准她进来!”陆爱侠哭号完了,下达绝交令。 但是,雪梅没听妈妈的话。 第二天,雪梅就按请柬上的地址去参加王丽的婚礼。 浓妆艳抹的王丽看到雪梅,激动地抓住她的手,流下了热泪。 迎接雪梅的还有王丽的哥哥王启明。但雪梅从一入座就没正眼看过他一眼。后来,王启明斟上一杯酒,端着转到雪梅身后,哈着腰说:“雪梅,今天是我妹妹王丽的大喜日子,你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她的婚礼,我代表全家感谢你。” “这难道不是我们丁家应做的事吗?”雪梅反问道。 王启明被涮在那里,十分难堪。 在一片嘈杂声中,雪梅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她起身来到走廊的一个拐角,脸朝窗口接听电话。 突然,王启明从身后拦腰抱住雪梅,满是酒气的嘴咬住了雪梅的耳垂,嗡嗡地说:“雪梅,我爱你!” 雪梅一惊,猛地一脚踹过去,王启明疼得弯下了腰,连声哀求:“对不起,雪梅,我喝醉酒了,你原谅我吧!” “借酒装疯!”雪梅愤然地说。 回到餐厅,雪梅对王丽说:“嫂子,我刚接到一个电话,有点儿急事,先告辞了。”说着,她提起包,匆匆离开了酒店。 路上,雪梅把王启明的手机号从自己的手机里删除了。 第二十一章 风云变幻 这阵势,是人事变动前谈话的阵势。难道,这次人事变动,与自己有关? 一天上午,雪荣突然接到刘万里秘书的电话,要她立即赶到刘书记的办公室。 雪荣不知是什么事,立即放下手里的活儿赶过来。 刘万里一脸严肃地坐在椅子上,市委组织部的吴部长坐在一旁,雪荣的心一下子就慌了。这阵势,雪荣熟悉,是人事变动前谈话的阵势。难道,这次人事变动,与自己有关? 刘万里例行公事地单刀直入:“丁雪荣同志,你在市环保局工作已经快八年了,不简单啊。这些年来,全市环保工作迈上了新的台阶,市委对你的工作非常满意。根据工作需要,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和你家人的要求,经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现在调整你的工作,调你到市妇联任主席。” 雪荣一听,呆住了。妇联是个党群团体,清水衙门,做一点儿工作都要化缘求人。最主要的是,妇联主席没有什么上升空间,而手握实权的环保局长,却很有可能会得到提拔重用!雪荣虽然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但也不能表现出来,她平静地笑了笑说:“刘书记,我一直在政府职能部门工作,不熟悉群团工作,我去妇联不合适吧。” 刘万里说:“领导干部要经过多岗位锻炼才能成熟,哪个岗位都不是自家的。你做妇联主席是最合适的:你妈是德高望重的老主席,有着很好的工作基础;你工作作风硬朗,为人正派,事业心强,能当好环保局长,就一定能当好妇联主席。” 雪荣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市委如果不是从工作出发,而是只考虑保护我的身体,那么,我对组织的关心表示感谢的同时,还想顺便告诉刘书记,我的身体非常好,完全能够胜任目前的环保局长工作。” 刘万里意味深长地说:“丁雪荣同志,身体是你自己的,你可不能大意啊!当然,市委还尊重了你家人的意见。” 雪荣见刘万里又拿家人的意见说事,便按捺不住激动地说:“我家人的意见?刘书记,你是说我妈妈和雪梅的意见吗?不,我不相信她们会那么傻。她们知道我想要什么,我能干什么。她们没经过我的同意,不应该背着我向组织提出这种要求。如果真是她们提出来的,我要找她们算账!”说着,她真的从包里掏出手机,想问问雪梅,究竟是怎么回事,可雪梅的手机关机了。 一直没作声的吴部长说话了:“丁局长,常委会定下的事情,你就别再多说什么了,这样对你不好。你有什么意见可暂时保留,先去报到上班吧。” 雪荣把手机向包里一摔,瞪着吴部长说:“服从组织分配,我当然知道。但我想,我就是死刑犯给绑上刑场了,也要死个明白呀!吴部长,您说是不是?” 吴部长只是苦笑了一下,不再作声。 这时,刘万里对雪荣说:“好了,就这样吧,明天到任。吴部长,明天上午送丁主席报到去。” 吴部长应了一声,起身走了。 雪荣却还坐在刘万里对面的沙发上低头发呆,久久不说一句话。 刘万里问:“雪荣,你还有什么要求?” 雪荣抬起泪眼说:“刘书记,您对我一直非常关心非常爱护,我也一直铭记着您的教导,努力工作,廉洁奉公,没给您添过一个麻烦,更没给您丢过脸。为了工作,我,家没了,身体也垮了。现在,您又把我推到妇联去坐冷板凳,我真的一点儿奔头也没有了,以后我还怎么活呀!” 刘万里既好笑又生气,说:“雪荣,让你做妇联主席又不是推你上刑场,怕什么?以后还有提拔的机会嘛,怎么就不能活了呢?” 雪荣终于哭出了声:“要是市委没个合理的说法,我就不去做那个妇联主席。” “你要什么说法?”刘万里火了。 雪荣说:“您知道,您曾对我说过的。” “咦,我说过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你要什么说法?”刘万里一头雾水。为了让部下做好工作,他或许曾激励过他们,但这并不代表要给他们什么说法啊。 雪荣一听,心里立即凉了半截,不再吭声了。这些年,她就是靠着刘万里透露的蒙蒙眬眬的政治承诺活着的。不料,这一切都是空谈。雪荣怔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回到家,雪荣跟妈妈和妹妹大吵了一架,质问她们为什么擅自向市委提出给她调整工作岗位的要求,毁了她的政治前程? 陆爱侠和雪梅一致对付她。说她不知好歹,不顾生死,越发官迷心窍了…… 当晚,雪荣静下心来思前想后,觉得妈妈和妹妹都是为了她好,何况市委已经决定了,再拧劲下去,反而只会自取其辱,不如先去了再说,以后再找机会吧。 第二天,雪荣主动去市妇联报到了。 三个月之后,运河市政坛发生了一次“大地震”——刘万里升任省委组织部部长、唐市长调任省直某厅厅长,运河市的书记与市长全部空降。 刘万里赴任那天,新的运河市党政领导班子在市政府广场上为他举行欢送仪式。 仪式由新任市长主持。每一项议程都只有一个主题:不同的代表从不同的角度赞颂刘万里的丰功伟绩。最后是刘万里讲话。 刘万里深情回顾了他在运河市近十年的奋斗历程,表达了他对运河市人民的深厚情谊。 议程结束,刘万里双手抱拳,向欢送他的人群作揖致谢。然后,他与四大班子的领导一一握手。当握到雪梅时,刘万里笑呵呵地说:“丁市长,我在运河市,你还欠我一顿喜酒呢,我到省里后,你千万要记得给我送喜糖哟!” 雪梅红着脸说:“一定不让刘部长失望。” 丁家人的日子渐渐回归平静。 现在,雪荣的妇联主席已做得得心应手,渐入佳境。因为在许多事情上,陆爱侠凭着自己曾经做过十二年妇联主席的经历,经常给雪荣指点迷津。陆爱侠反复强调一点:有为才有位。妇联工作若是你想做,永远都做不完;如果你不想做,眼里没活儿,那就只能每天看报喝茶,嗑瓜子聊天。雪荣在环保局长的位置上风风火火地闯了八年,结果没闯出一片天地,反而逐渐被边缘化了。现在与其说是心灰意冷,还不如说是从容平和。虽然那一次刘万里跟她谈话时仍给她留下了盼头,但雪荣却已把他的承诺当作抹在她鼻尖上的蜜,若让她自己去舔,根本就舔不到。现在时过境迁,刘万里做了省委组织部部长,也挡不住一朝天子一朝臣,更挡不住那些跑官要官者的拉扯,哪儿还顾得上她这个小小的妇联主席?再说,雪荣也没有那个奢望了。现在的雪荣,在做好工作的同时,更像小鸟爱惜自己的羽毛那样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雪荣在市妇联成立了一个全市妇女健身中心,自任主任,身体力行,每天早晚做两小时健身。渐渐地,雪荣的体质开始强壮起来,脸上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 同时,雪荣还组织退休女干部成立了秧歌队,从文化局申报了项目,又从财政局申请了一点儿经费,活动办得有声有色。 后来,雪荣又特聘妈妈陆爱侠任秧歌队队长。论级别,论资历,陆爱侠当之无愧。不久,退休女干部秧歌队穿红着绿,天天早上伴随着音乐在市政府广场上操练,成为运河市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若遇上一些重大的节庆活动或群众性文化活动,陆爱侠都会带上她的秧歌队盛装上台,唱红歌,扭秧歌,秀时装,活得特别精神,根本不再去为女儿们的婚姻和孙子、外孙的归属问题烦心了。 而雪梅的副市长工作依然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但有程进遥远的祝福和期待,雪梅并不感到无聊。 刘万里离开运河市不久,王启明因一次酒后驾车意外身亡,这倒真应了他曾说过的那句话:“我要是做那种缺德的事情,出门就让车子给撞死!” 消息传到丁家,丁家人嘴上没说,心里却在感叹“死有余辜”。第二天,心态已经大变的陆爱侠主动作为王家的亲戚参加了王启明的葬礼,回来后直感叹生命短暂,人生无常。 雪荣说:“他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雪梅却沉吟了好久没有说话。她觉得,身为官场中人,应该时刻保持一颗平常心,无愧于事,无愧于人,尽量做个好官。因为,好人总有好报! 第二十二章 双喜临门 这么多年,除了收获职务的上升,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就在这年夏天,一个喜讯传来,雪荣和陆爱侠喜极而泣。 省委组织部突然进驻运河市考察一批干部,雪荣名列其中。至于具体做什么,目前还不知道。但起码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干部最低将兼任市政协副主席,属省管干部。 雪梅最早知道这个消息,就在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姐姐雪荣。 “啊!真的吗?不会吧?我早就死了这条心了,怎么可能呢?唉,说真的,雪梅,我都无所谓了。要是早几年提拔我,我可能真的连命都不要了。可是现在才来,太晚了,我真的觉得无所谓了。”雪荣语无伦次地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雪梅在电话里说:“迟到的爱也是爱呀!姐,我想,这既是组织对你付出的回报,可能更是刘部长关心的结果。” 雪荣下班回到家,得知消息的陆爱侠早准备好了一大桌菜犒劳女儿了。坐到饭桌上,雪荣说:“妈,我今天特别想喝酒。” 雪梅说:“你那身体还能喝酒?” “喝,喝,今天遇上这么大的喜事,怎么能不喝酒呢?”陆爱侠赶紧拿过酒来,一人一杯倒上。 雪荣泪眼婆娑,但没说什么。这么多年,除了收获职务的上升,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陆爱侠替女儿感慨:“唉,这朝中有人好做官,一点儿不假。我当妇联主席时有多少机会呀,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眼看着就要到手了,结果一个都没抓住。什么原因?就是上面没人啊!这次雪荣帮妈完成了这个心愿。我估计是刘部长的功劳啊!咱们丁家遇上贵人啦!” 雪梅早想到会是刘万里帮的忙,但是口头上却不以为然,说:“妈,归根到底,还是姐工作突出,别把组织行为想得那么人情化,那么俗气。” 陆爱侠连忙改口说:“对对对,我们家雪荣本来就不错嘛!” 没过几天,雪荣任政协副主席的文件就下来了,如愿以偿地成为省管干部,和妹妹雪梅平起平坐了。但此时的她从容淡定,一副得之不喜,失之不忧的状态。 不久,稍稍恢复平静的丁家又迎来了一件大喜事。 省委选派二十名年轻领导干部远赴美国学习。据说这是一项中组部的培训计划,学习时间为一年,要求年龄不超过四十岁。雪梅是运河市唯一入选的年轻领导干部,也是全省选派干部中唯一的党外人士女性领导干部。如果不出什么意外,雪梅将来可能会成为省级领导干部。 陆爱侠听到这个消息后,激动万分地说:“错不了,肯定错不了,又是刘部长帮的忙。雪梅,你不承认也得承认。你步步都走在点子上,锤锤都敲在鼓心里!这样吧,咱们不能做没良心的人,雪荣、雪梅,咱们抽空去省里当面谢谢刘部长,怎么样?” 雪梅说:“要去你去,我是不会去的。” 雪荣也说:“有恩记在心里,何必临上轿扎耳眼呢?只要我们把工作做好,就是对他的最大回报!” 陆爱侠马上赞同:“对对对,这正是刘部长的初衷啊!” 雪梅到省委党校集训时,刘万里到会讲话。在讲话中,他多次提到丁雪梅同志,说她越来越成熟,越来越有政治家的风范,应当在更广阔的天地里大有作为…… 主席台上的领导和前来参加集训的那些同学都把目光聚焦在雪梅身上。但坐在台下的雪梅却面带微笑地看着刘万里,始终保持着一副宠辱不惊、得失不忧的表情。 会后,雪梅走上主席台向刘万里表示感谢。刘万里握住雪梅的手说:“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可真好啊,原来你的对象就是程进!听说程进正好在你们进修的大学读博士后,这样,你们在国外可以好好地享受浪漫爱情了。” “谢谢刘部长!”雪梅又高兴又惊讶。刘万里这句话正好说到了雪梅的心坎上,虽然她和程进远隔千山万水,但那种彼此渴望拥抱的炽热,迅速熔化了时空形成的隔膜。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雪梅带着梦想,从上海飞向了大洋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