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海关》 第1节:办公室里一塌糊涂 常务副关长程忠应给我打电话时,我还躺在沙发上睡懒觉。我睁开眼睛看了下墙上的挂钟,才两点过十分。于是我对这个打电话的人很恼火,恨不得跳起来骂他一顿。可我没有跳起来,我继续躺着。我最讨厌休息时间给人打搅。电话铃声响了十几下,终于停了。我闭上眼睛安心睡觉。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我爬起来,把门开了一道缝。看到程副关长站在门口,我吓了一跳。我说:程关长。程关长说:晚上又开夜车了?打了几个电话都不接。我说:睡实了一点,电话在里面,听不见。程关长说:下午开个办公会议,你通知一下。两个议题,一个是有几个反腐倡廉的文件,咱们得传达一下。还有南村码头派谁去当家,也得研究一下。 程关长交待完了就走了,他知道我睡了午觉,办公室里一塌糊涂。 我把被子收拾好,开了房间的灯,接着我坐在办公台前,给两个副关长和人事科长打电话。平时开会,我总是让秘书通知,可今天来不及了,只好亲力亲为。我打电话时突然想起跟若尘约好了下午见面。这下好了,这会一开下去肯定没个完。咱程关长别的水平没有,开会的水平可是一流的。尤其是要讨论南村码头的问题,没有十次八次会肯定定不下来。党委会已经开了好几次了。咱们党的民主集中制是个好东西,可有时候也够能误事的。 吃中饭时若尘给我来电话,问我下午几点钟上班。我说两点半。她就把电话挂了,她的意思是要来看我。我在单位饭堂吃饭,吃的是套餐,两个荤菜,一个素菜,一个汤。单位的汤有时很好,有时很不好。我中午喝的汤就很不好,象洗碗水。但我还是把它喝了,我就当是补充水分。吃中午饭要多喝汤,多喝汤有个好处,就是不让午觉睡过了头。我中午常常睡过头,因为晚上活动太多,不够睡。以前我总是给外面的声音吵醒,那是报关员的声音,他们整天忙忙碌碌的,我们还没上班他们就在门口等着了。现在我常常给一泡尿憋醒。这表明我的肾不大好。肾不好的原因我不想说。可能跟若尘有关系,也可能跟别的女人有关系,也可能跟我的生活习惯有关系,也可能跟什么都没关系,总之我的肾已经不大好了。我把菜吃完了,饭剩下了一半,我总是吃不下饭,倒不是饭的质量不好,那尽管不是精米,也算是好米。比我小时候和读书时吃的好多了,那时我总是吃不饱,现在我总是不想吃。 我把剩饭和剩菜倒在泔水缸里时,看到泔水缸差不多满了,这表明还有一些人也像我一样吃不下。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服务员老怕大家不够吃,总是把份量打得特别多。大家吃不了只好倒掉,明知道倒了可惜,是浪费资源,这年头资源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但吃过的东西总不能留下再给别人吃吧。我每次拿饭时,服务员总是给我打一大碗。我说多了,吃不了,她就拿勺子舀了一点,在我看来,还是多了,但我不好意思叫她再舀。她是好心呢,她担心我吃不饱。我这样讲过一次,讲过两次,就不好再讲第三次了,我担心她心里想:一个大老爷们,吃这么少,也不害臊。我只好尽力吃,吃到胃痛为止。 中午我在办公室睡觉。睡沙发,盖一床薄被子。如果天气热,我就盖面衣,有时也盖报纸,再热些我就什么也不盖。当然如果开了空调又当别论。我躺下的时候想,若尘不知道几点钟来,我有好久没见她了。可是没见她的日子里我也好像没怎么想她。若尘长得很漂亮,我还记得她穿着红缎子棉袄的样子,她穿着这件衣服在照相馆里照相。 打完电话,我去厕所屙尿。顺便洗了把脸,用手掌擦脸上的油,脸上的油似乎没擦干净,手上却油糊糊的。我扯了点手纸擦脸,擦手。这时人事科长老刘来找我,叫我动作快点,他说人都齐了。我拿了支笔,拿了个笔记本,跟着老刘上了楼。那时我把若尘要来的事给忘了。我经常在关键的时候忘了她。这也不能全怪我,她也有责任,她总是让我在关键时候想不起她。我还把手机给忘在办公室里。 办公会议在程副关长的办公室里开。程副关长目前主持关里的工作,正关长陈伯通去了南昌,帮人家筹建海关。我进去的时候,三个关长和老刘已经按职务高低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我是副职主持办公室全面工作,在办公会议里算是职务最低的,每次都是坐在靠门口的位子,端茶递水。我坐下后,领导就开始讲话。他说,咱们先传达一下文件。 大家开始喝茶,先响起茶杯跟杯盖碰撞的声音,接着是喝水的声音。赖文光副关长拿出中华烟,扔了一支给我,扔了一支给老刘,再插一支在自己嘴上。我们三个吞云吐雾,一下子就把房间搞得乌烟瘴气。程忠应咳了一声嗽,顿了一顿,继续读文件。 老程读了半天,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总之没想若尘。我坐的姿势不大好,感到不太舒服,还有点口干。我坐的地方没有茶几,服务员给我倒了杯水,放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我够不着,又不好起身去拿。我想着要出去一趟。如果手机响了我就可以出去。可是手机不在身上,于是我想起了若尘。她说过要来的,可能正在下面等。但领导在讲话,在布置工作,我不能走开。 老程去上厕所。看来他的肾也不大好,这年头做领导的肾都不大好。我趁机走了出来。办公室里就我的副手小李在,我不知若尘来过没有,小李对我毫无表情,她总是这样对我。她从不对我说什么。我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有几个电话,全部是若尘的。我说:看这事弄的。 我给若尘打电话,总是忙音。我必须打通她的电话,在她下次打电话给我之前。这样我的内疚感就没有那么强烈。但她的电话总是忙音。她本人也是很忙,忙得自己常常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打电话给她时她总是说不清自己的位置。我把电话放下了,老按着键,手指已经有点麻痹。这时电话响了,是若尘的。她是存心要让我的内疚深刻一些。我说若尘。她说你这个死人头,气死我了。我说:你来过了吗?这是明知故问,目的还是想让自己少点内疚。若尘说,我当然来过了,我等了一个钟头。我说知错了,知错了,一定将功补过。我的将功补过就是给她发一个伊妹儿,再请她吃餐饭。但若尘说:晚上没空,我要接待一个人。这话我就很不爱听,有什么人比陪我吃饭重要。她说是她的一个朋友的朋友,她朋友打了电话来,要她无论如何一定要隆重接待。这都是什么关系了,她还蛮当回事。若尘说:如果是朋友我还可以不理她,是朋友的朋友我还不能不理,总得给朋友一个面子吧?她就是不给我面子。当然她也可以说我不给她面子,让她大老远的跑来(也不算远,在一个城市),还等了一个小时,问题的关键是:是女的等男的。 若尘来单位找我。门卫不让她进来,她说找孙立诚,门卫才让她进来。可让她进来跟没让她进来是一样。因为她找不到我,只好在办公室里苦等。而我就在她头上的房间里开会,一开始把她忘了,后来想起了她,但也不能下来见面。我的同事问若尘找谁,一听说找我就不睬她了。若尘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她看了十多张报纸,喝了两壶茶,还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好在她自己还很会照顾自己,知道冲茶给自己喝,也知道拿张报纸看。把无聊的时间稍稍变得有点意思。 我的同事总是在电脑里处理文件。除了处理文件她不知还能干什么。对来找我的人,她总是不理不睬。当然我也一样,我对来找她的人也不怎么上心。不过我会打个招呼,并在事后把这件事告诉她。这就是说她连事后告诉我这个程序都免了。我对来找她的人说:坐。然后我就忙自己的事了。那人如果坐得很没意思就会自己走了,如果坐得很有意思就会继续坐下去。他要走还是要坐都是他的自由,一点也不关我的事。我有时也会很无聊,就会走到外面的接待室,坐在沙发上,给来人递根烟,聊两句。遇上是女同志,如果长相还说得过去(很少有长得特别好的,否则我就不是这个态度),我就跟她扯东扯西,看能不能跟她扯上关系。我的心思总是白费,她跟我谈得好好的,我的同事一回来,她就把我扔一边了,下次来还是找我的同事,好像完全不记得我了。 若尘说:她走的时候,站在门口跟门卫聊天,聊了五分钟,门卫就对她五体投地。她没说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大概这样讲对她并不光彩。我说:你没跟我聊我就对你五体投地。若尘说,我对你是无为而治。她的意思是说她不付出什么就要在我这儿得到好处。她才懒得管我呢,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不过她要我去陪的时候我就得陪着。我说:我内疚得很啦,让我请你吃餐饭吧?若尘说:我哪有时间吃饭?我说:那不叫吃饭,那是我陪你。 跟若尘闲扯了一阵,我又上去开会。领导终于把文件读完了,开始商量正事。讨论给南村口岸派一位什么样的领导。那里缺正职缺了大半年了,就两个副职在顶着。可派谁去党委会一直定不下来。老程想了半天,决定开办公会议研究一下。南村是个大码头,货运量和关税占了南村的四分之三。大家都说南村的一哥等于一个副关长。南村是个科级单位,最近在考虑提副处级。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去那地方当头,水涨船高,随时都可能转提副处长。老程说:最近大家都忙得很,尤其是我们的科长们都很忙,前段时间我陪总署的领导,没回家,听贱内说,我家的门坎给踏烂了半截。他对胡关长和赖关长说:不知二位家里的门坎是否安然无恙? 两位关长笑了。 胡岩峰副关长说:听说有人还活动到政治部和人事处了。赖文光副关长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自然规律,咱们无法逆转哪。说完呵呵笑。三位领导议论这件事时,老刘闭目养神,我则闷头抽烟。我是以副科顶正科,离副处还有一大段距离。最多沾个边儿。老刘可是多年的正科长,是个重大的嫌疑人,可惜的是他一直在搞政工,业务不熟,南村码头原则上得找个懂业务的人。他经常找我诉苦,因为他不懂业务,所以不让他去搞业务,所以他永远不懂业务,所以他永远不能搞业务。这是一个怪圈,他圈在里面出不来了。办公会议共五个成员,但真正能发言的就三位领导,三位领导定下来的,我和老刘就举手同意,三位领导定不下来的,也用不着我和老刘举手。 会议开到下午五点半,我和老刘没有举手,也就是说,这次会议无疾而终。开会开不出结果,领导似乎也不当回事,老程笑呵呵的,末了对我说:晚上有什么节目呀?关照一下老领导。老胡也笑嘻嘻地说:小孙呀,佳人有约吧,程关你就别当电灯泡了。大家哄地一声全笑了,纷纷起座离开。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既然大家都笑,我也跟着笑了。 第2节:给根烟抽 若尘对我说,她改行了。这话我听了一点也不吃惊。她要是在一个行当上做满三年我就吃惊。我每次见到她,她都在做不同的行当:新闻记者、保险经纪、推销员、自由职业者。后来她考上了国家公务员,上了半年班,就跑到大西北去采风。等她回来单位不要她了,她也不想回单位。所以我见了她从来不问她在干什么,问了也白问,她第二天可能就改行了。我跟若尘打得火热,就因为她敢作敢为。我就没这胆量,也没这本事。当然我要是女的又当别论。像我这长相,如果是女的至少也算个中上,就算没人包,也可以在歌厅舞厅或桑拿里混口饭吃。 我天天在动辞职的念头,动了三年念头也没敢辞职。还成了若尘的笑柄。当年我要辞职的时候,大家都不同意。这大家包括我的女朋友、父母双亲、朋友、同事、领导。也包括若尘。若尘也没说不同意,她就说:你辞职干什么?当时我也没觉得不辞职有什么不好,就算了。事隔多年,若尘又说:你怎么就不挪挪窝呀。光若尘说也就算了,大家都这么说。这就叫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现在一提辞职,单位就派人来调查我的房子和银行存款。我只好坐在办公室里,低头看报,抬头看天花板。有时还刁根烟在院子里兜几圈。好在若尘也没有因为我不改行而小看我,并中断与我的邦交。问题是我自己看不起自己,譬如说出个门就老要她开车来接我。单位不给我配车,我又不可能天天搭的。尽管若尘很乐意当我的司机,并刻意在朋友面前制造出靓女司机兼靓女情人的假象,无奈我心里不痛快呀。 若尘第二天又来找我,当她确信我在办公室而且的确无所事事时就开着车来了。门卫不是她的崇拜者,不让她进门。这种情况我一般都能理解。如果我是门卫,遇上这么漂亮兼风骚的女人,我也要纠缠一下。反正这也是履行职责。领导怪罪下来也有理由讲。何况领导从来不怪罪,因为我就是领导。若尘很不愿意搬出我的大名。其实搬出我的大名对她也没有什么损害,也不会辱没她的名声,也不会太费劲,无奈她就是不愿意。她跟门卫神侃起来,天南海北,七十二行。侃了五分钟,门卫让她走了。再侃下去他就失职了,领导要批评。若尘还对门卫说:你多年青啊。她就喜欢对小年青说这句话。 若尘穿了件红色的长裙。这种打扮就是存心要我怦然心动。若尘说,她搞了个若尘工作室,专门搞社会调查。要我找人填几十份调查表。难怪她对我这么上心,天天来找我,原来没安好心。她说得多轻松,填几十份表。好像大家都没事干,就等着她来填表。我到哪儿去找几十个人啦,这年头正经事都没人干了,谁还会干这些不正经的事?但若尘的事我还得放在心上,不正经的事也得当正经事来办。我找了几个哥们姐们。我说拜托。然后我就猫在办公室里,盯着那些来办事的报关员和企业老板,逮着谁就让他填表。办完了这件事我才发觉这事不太难。但我对若尘说真是比登天还难。让她内疚。下次见到她,我说要去看她的工作室。她说关了。她说得轻描淡写的。 若尘有一天晚上对我说,老柴要来了。那天是星期五,我正和一帮兄弟在打保龄球,岂子请客,他说很久没跟弟兄们活动了,于是我就安排了这次活动。若尘给我打电话,说老柴星期六过来。我叫她过来打球,她不过来,她说那天是她的一个什么人的生日,她要去买蛋糕。那时已经十二点钟了,她还买蛋糕干什么?好在若尘没过来,因为接下来我们去歌厅唱歌,兄弟们一人搂一个靓女,玩色盅,喝啤酒,玩到凌晨三点。 老柴过来的话,我得去跟他见见面,如果有可能,还得请他吃餐饭。我跟老柴已经十多年没见面了,他早把我忘了。事实上他从来就不记得我。我读书的时候,他就在上面讲课,我就在下面听课,在路上碰到了,我们也不打招呼。但我喜欢看他走路,而不太喜欢听他的课。他的课太多人听,外系的、外校的都来听。我是本系的,但去晚了也得站着。你总不能把人家拉起来自己坐下去吧。站着听课很辛苦,主要是两个腿肚子累,久一点腰也会痛。我老是想着自己的辛苦,就不知道柴老师在讲什么。好在考试可以自由发挥,老柴的讲义也会在不久出版。老师都是这样的,出不了书就出讲义。老柴的讲义居然有销路。真让人刮目相看。 我想着要弄部好点的车,接老柴不能太寒伧。本来我可以找某一个兄弟借车,他们全都是开靓车,若尘也是开的靓车。但我一想又觉得不对。我是接待老柴,老柴是我的老师,但他是和一帮记者在一起,我请老柴吃饭,也是请记者吃饭。这好像算一件公事。按现行体制,公事公办,私事私办。公私要分明。当然另外一些时候我可以说公私兼顾,也可以说私事公办,这都要看当时的条件和环境,并且都可以找到理由。我是一个小小的主任呢,负责接待和对外宣传。我总不能拿公事去劳烦我的兄弟吧。 我对领导说,周末要接待记者,要用车。领导说,行,你填个用车单。如今干什么都要循规矩办事,按程序审批,是个事就得留下呈堂证据。 我已经很久没用单位的车了,因为用车手续太复杂,首先要去找用车单,找来了要填,填完了要领导批(我也可以批,但我不能自己批自己),领导批完了还得去找车队长,车队长再审一遍。审完了还没完,还得要行政科长审。除了审批,用车也很复杂,也要填一个表,项目繁多,我实在记不住。常常不记得填,就算我记得,有些项目我也填不了,譬如说出发前里程数,出发后里程数,出发前油量,出发后油量。这叫什么话?就算这叫话,有的车还没有里程表和油量表呢,坏了。这样行政科就很多意见,常常找领导告状。我用一次车,要好几天不得安宁。好在我一般无事可做,就算有时碰上叫事的东西,也用不着我开车。我落得自在。老柴要来这事还让我很费精神,我把它当公事吧,觉得牵强(可见我还有良心),我把它当私事吧,心里又觉得别扭。看我这人多差劲,为这档子事硬是把自己折腾得食不甘味。单位的人整天开着公车出行,私事公办,也没看到他们内疚。 车队长把奥迪V6的钥匙给我,还对我说:这车刚检测过,就像新车一样。他还说:我把最好的车给了你。但我不想要最好的车,我想要一部看起来很好实际上很要命的车,这样的车开出去也没人知道,撞烂了也没人管。但车队长就是不给,他还说,我就给你这部,你要就要,不要拉倒。 若尘过来时,我正坐在车上,车已经发动了,但我没办法把它开走。我发现要把波杆拉到后车档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我坐在车里沉思,这种车是欧洲佬搞出来的,欧洲佬最大的特点就是麻烦。他们吃个牛排还要分几成熟。对了,要把波杆按下去再往后拉。欧洲佬喜欢往前走,往后就像会要人的命,先要做足安全措施。我把车开出车库,看见若尘正开车迎面过来。她把车窗摇下,伸出脑袋对我说:哇,奥迪V6。 若尘要我做她的司机,她说她还没坐过这么好的车呢,更主要的是我还没做过她的司机呢,长期以来都是她做我的司机,做了好像也白做,总得回报一次吧。 我很乐意做一回美人的司机。但当若尘说她是去南州会男朋友时我就很不乐意了。她去会男朋友,我开车送她,这叫什么事?当然话说回来,她也送过我去会女朋友,问题是我从来没跟她明说。她稀里糊涂就把我送到人家的闺房里了。一路上我很不开心,一句话也不说。我还把车开得东摇西晃,颠来覆去,搞得她直恶心。过了隧道,我就让她下车。她不下,我就把车停在路边。她要赶时间去约会,不敢跟我耗,只好一边嘟哝一边下车,当然下车前还不忘用手提袋砸我一下。我看见若尘站在路边,对过往的出租车不断招手,但没有一个出租车理她。 我对杨洋打了个电话,得知她在宿舍里,我很高兴。这表示我不用把车往回开了,可以在南州逗留一下,如果可能,也可以在南州逗留一宿。我把车停在海关大楼旁边的过道里。我刚锁好车,门卫就走了过来,要我把车开走。理由是我这部车看起来不像单位的。这种说法让我很恼火,但我还是把我的证件和单位搞的汽车名片拿给他看。他看了还是不让我停车。他还强调了他的职责。他还拿调查局来吓唬我,他说我把调查局的车位给占了。直到杨洋来了,他还在跟我讲规定。 我对杨洋说:这小子不让我停车。杨洋说:你干吗不让他停?那家伙说:是你的车呀,早讲呀,停吧。 我跟杨洋去她的宿舍。路上我还是愤愤不平。首先是若尘捉弄我,她让我送她来南州,我还以为可以跟着她在南州招摇过市。她却说要去跟人约会,让我把她送到指定地点,然后自动消失。其次那个小门卫对我大谈职责、制度,结果还不如靓女的一个照面。这都是什么世道? 杨洋让我穿她的拖鞋,她自己打赤脚。我很不喜欢这个安排,我希望这个安排可以倒过来。尽管她的脚丫子很好看,我也爱看,但我还是愿意自己打赤脚,赤脚在地板上走比穿着鞋舒服。其次杨洋的鞋很不好穿,那是一双红色的高底拖鞋。把鞋底做这么高,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防水。这是夏天,我干吗不让脚浸点凉水,舒服一下呢? 杨洋给我看她的日记。我每次来她这儿她都让我看她的日记,我已经可以把她的日记全背下来了。我说的是她以前写的,她现在还在记日记,但不给我看,她说还没到解密期。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让我看她的日记,那些东西尽管有点意思,但也不一定要给我看。我跟她也不是什么特殊的关系,以前是同事,现在是朋友,如果凭这点关系就可以看日记,那她的日记不知有多少人看了。可我不看日记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很想亲亲她,抱抱她,还想留下来跟她睡觉。但我怕她不同意,我还怕她以后不让我来看她了。 我看了一下日记,觉得有点困,这种情况跟我上班时有点相似,我一坐在办公室里就犯困,为了不让自己睡着了,我就到处找烟抽。事实上我是不抽烟的,我一抽烟喉咙就发炎,肺还犯堵。吐出来的痰还是黑的。但如果不抽烟提提神,我就可能在办公室里睡着了,这样领导就会批评我,还可能让我待岗。我喜欢去陈调研员的办公室里坐,他以前是我顶头上司。陈调研老爱给我烟抽,我去他办公室他就给我一支烟,他来我办公室又会给我一支烟。有一天他给了我一条精装三个五,我说这烟我抽不了,太呛。他就把抽屉里其他烟全给了我,有云烟、红塔山、双喜,还有芙蓉王。如果把这些烟全吸进了我的肺里,我的肺就变成了一块黑锅铁,所以说陈调研整个一个狼心狗肺,想害我。为了不让他的狼子野心得逞,我就把那些烟全散给别人了。我抽了烟还是犯困,因此我怀疑抽烟能提神的讲法是没有道理的。 我对杨洋说:给根烟抽。我知道她有烟,她刚刚在小卖部买了包烟,以为我不知道,我还知道那是一包广州双喜。我点烟的时候,杨洋也点着了一根,似模似样地抽开了,还吐了个烟圈。我说:放心抽吧,我尽管很讨厌女人抽烟,但不讨厌你抽。杨洋说:我才不在乎呢,我当你是透明的。这句话差点让我气昏。我说这么多年我们怎么老是在友谊这个层面上自由徜徉,一直无法向爱情的高层次上发展,原来她当我透明。她还对我讲她的风流艳史。我发现一场场活剧接连不断地上演,男主角总是别人。不仅如此,她还非让我做观众。到了这个程度,我还对她贼心不死。每次去找她就想着要抱抱她,亲亲她或者跟她睡一宿,但每次都愿望落空。因为我每次都是想想而已。 那天晚上我带杨洋去游车河。我把车倒出来时,门卫把头伸出来看我,他看到杨洋坐在副驾驶位上就很暧昧地笑,他是冲着我笑。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也常这样对人笑。我的狐朋狗友常常在车头里装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这样对人家笑。我的朋友看到我这样笑,就心花怒放,第二天他就会给我打电话,说爽呀,爽呀。这话特别不顺耳,我听了一天都不自在。 第3节:你不是处女吧 在南州开车是件很吃力的事。尤其是车技不太好的情况下。杨洋还不停地制造混乱。她让我一直往东开,她说东边她还没去过呢。一路上她还是不停地噪聒,说的还是她的奇情艳遇。她一激动就常常忘了指路,我一提醒她就瞎指一通,这边,那边。把我搞得头昏脑胀,出了几次险情。好在她肚子很快就饿了,要找地方吃饭。 我们在一家咖啡厅吃饭。停车的时候又出了一点小事故。我倒车时顾尾不顾首,只听砰的一声,左车头和墙壁拥在一起。我赶紧把方向盘打了回来。车停稳后,我下车察看了一番,有点擦痕,我用块粘满油污的抹布擦了一下,发现擦痕愈加醒目。我把抹布在地上瞎抹了一阵,再在车上擦,直到擦痕看不见为止。我做这些时,杨洋在一边看着,一言不发。等我做完了,她才说:蒙住鼻子哄眼睛。但这个方法事实上很有效,只要我交车时人家没发现问题就行了。事实上这种小碰撞谁都难免,讲清楚了就行了,免得大家相互瞎猜疑。我就是不愿意讲清楚,还想让大家瞎猜疑。这种事在别人是讲清楚就行了,在我未必是讲清楚就行了,再说我未必讲得清楚。别人未必让我讲。这个别人未必是领导,但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等到事情发展到一定程度,别人就来了,那时我才知道。 吃饭的地方人很多,有点闹哄哄的。杨洋说在这儿吃饭有气氛,还可以听音乐。她说的有气氛就是来这儿吃饭的人看起来都像有点特殊关系,恋人、情人什么的,就算是同事、朋友,也是特殊关系的同事、朋友。大家在一起吃饭,表情暧昧,举手投足都有种特别含义,这就是气氛。还有那音乐,你能听到,但你听不清。还有那弹钢琴的姑娘,她似乎在唱英文歌,但我不光听不明白,简直就听不见。我发现她有时嘴唇在动,那大概是在唱,有时嘴唇没动,那大概是没唱。我问杨洋,你听得见吗?她说听不见。她说听音乐。但她根本就没听音乐,她在不停地嘟囔,我是说她除了吃就是嘟囔。因为我听不见她说什么,我只好当她在嘟囔。这就像那个弹琴的姑娘,大家都当她在唱歌。她唱什么大家都弄不明白,也没人想弄明白。她也知道大家都没听她唱,也不知她在唱什么,但她一定要唱,这是工作。 我比较难接受的是她的衣着打扮,她干吗要穿得那么土气呢?七十年代的人都比她穿得亮丽。她那件衣服是灰色的,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款式,看起来像列宁装,但细看又不是。一定是她自己设计的。她这种打扮与这里的气氛一点也不相称,如果我是咖啡厅的老板,我就不请她。我不知道她干吗要把自己打扮成七十年代的样子,显得自己纯洁?还是怕别人性骚扰?她长得不算难看,但也说不上很好看。再说到这种地方的人大都自带干粮,犯不着在女朋友面前偷野食。她似乎不像很穷,因为穷人弹不起钢琴,也不会唱英文歌。所以只能说这是她的爱好,爱好是个人自由,是人权,谁也管不了。 我吃了一个炒薏粉,一个西式的什么汤,还吃了杨洋的一个餐包。杨洋吃得比我还多,她吃了一个牛排,一个餐包,一份炒饭,一个汤,还有两份牛油。我的天,她这么大吃居然也不胖,我这么节省居然也不见瘦。这只能说明现在吃的东西都不叫东西,吃了也白吃。 那个弹钢琴的姑娘正在收拾东西,看样子她要下班了,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心里想着她下了班还会干什么,她会有男朋友吗?她男朋友受得了她这个打扮吗?我正为她担心的时候,她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她与我们的生活格格不入,她似乎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个与我们的生活格格不入的人坐在钢琴前为我们演奏,为我们歌唱。 离开咖啡厅的时候已经九点了。我带着杨洋去地下车库里拿车,车库里灯光很微弱,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我趁着下楼梯的机会从后面揽住了杨洋。以前我也这样做过,她总是很温柔地叫我放开她。她还说:别想揩油。可她今天居然没有拒绝我,她站住了,把头仰起来看着我。我看到她的嘴唇湿漉漉的,于是轻轻吻了她一下。我本来想浅尝辄止,没想到她把我的嘴唇吸住了,还把舌头伸进了我嘴里。这个女人平时连让我碰一下都不给,今天居然这么主动,让我大吃一惊。我想了半天,大概是今天的准备工作做得足,还有就是车库那种环境大概能引起女人的性欲。 我把杨洋车转身,拥在怀里,继续跟她接吻。 在车库里折腾了大半天,我们有些急不可待。杨洋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说:带你去个地方。这丫头居然就跟着我走了。马路边就是云山宾馆。我们相拥着走了进去,我让杨洋坐在大堂里,自己去总台开房。 我拿着钥匙过来带杨洋时,发现她脸上起了一朵红云,原来这丫头有些不好意思。这是出我意料的。她大概从来没有跟同事一起玩过这种游戏,有些不习惯。我们坐电梯上了八楼,我拿出钥匙在电眼上碰了一下,门开了。杨洋先进去,我进去后顺手把门锁上了。 我开的是一间标准房,里面有两张床。杨洋在床上坐着,我说:你先去冲凉。她站起来,在床前脱衣服。她穿了件白色的套头衫,她把衣服掀了起来,露出两只圆滚滚的大Rx房。我一眼看出她带的乳罩是南村生产的名牌产品,乳罩看起来也不小,可是包不住她的Rx房,那两团肉涨满了,像要从边缘跳出去。杨洋说:不准看我。跟着车转身,把后背抛给我看。她的背部曲线也很美,背很直,腰细细的,臀部丰满。她把裤子脱了下来,露出两条婷婷玉立的大腿。我情不自禁地说:杨洋,你真是个美人。 美人把乳罩脱了下来,把短袜脱了下来,光着脚丫子走进了浴室。浴室里响起了哗哗的流水声。 我把衣服也脱了,剩了一条短内裤。走到浴室门口,对着门缝喊:要不要帮你搓背?水声里夹杂着杨洋的笑声,她说去你的。我说:待会儿我要你搓啊。杨洋说:搓你个头。这丫头都要跟我睡觉了,还这么凶巴巴的。 杨洋洗澡可费劲了,洗了大半个钟头。好在是在宾馆里,要是在她家里,我早就冲进去了,怕她煤气中毒。我知道现在的煤气热水器都是设定二十分钟,超过了就自动断水。要不是有这种保障,她可能早中毒死了。 杨洋终于出来了。腰上围着一条白浴巾。一头秀发乌黑闪亮,湿淋淋的还在滴水。我赶紧从浴室拿了条毛巾帮她擦头。沐浴一新的杨洋显得十分健康、亮丽,她身上散发着新鲜洗涤液的味道。我帮杨洋擦头时,她坐在我大腿上,后背紧紧靠着我的胸口。搞得我胸口火烧火燎的。她说:没想到你还很能体贴人。我说:我还有别的优点,你等会儿就知道了。说着在她后颈上轻轻咬了一下。杨洋说:讨厌,痒。 擦完了头,我把杨洋抱了起来,轻轻掀开床罩,把她放在雪白的床单上。然后在她的樱桃小口上吻了一下,说:乖乖等着我。走进浴室,我先在身上淋了遍水,接着打香皂,然后在见不到光的部位下力摩擦,然后冲水。前后用了不到五分钟。我围着毛巾走到床前,杨洋叫了起来,她说:你有没有洗干净?我说:该洗的地方都用吃奶的力洗过了。说完我向床上的美女扑了下去。这回杨洋大声尖叫起来。我赶紧按住她的嘴唇,说:轻点,咱们可是非法同居。杨洋说:你一身的水,快擦干净。接着她摸了摸我的后背,又叫了起来:你怎么洗澡的?一层污秽。 杨洋赤溜一声下了床,把我从床上拖起来,拖到浴室,要给我搓背。我说:刚刚让你给我搓背,你偷懒,现在好了,巴掌擦屁股——费两道手脚。杨洋说:谁知道你这么脏,我还没见过这么脏的男人。我说:你都见过什么样的男人?杨洋说:多呢,你别想臭美。 这丫头的手劲也不小,毕竟是干查私出身的,肌肉结实,充满力量。她的美是一种健康的美。她先把毛巾折成方块,在我背上搓,接着把毛巾打成条,在我背上来回抹。看她这手式,好像是个熟手。敢情她经常帮人干这个活儿。想到这里,我就有些不自在。可她既不是我老婆,又不是我情人,我不自在干什么?杨洋说:老鸹嘴,干吗不出声了?我说:不是正在享受吗?杨洋把水龙头打开,调到最大,对着我喷了起来,边喷边说:让你享受,让你享受。 冲了一轮,杨洋拿了条干净毛巾,给我擦身。然后叫我滚出去。她留在里面再给自己打扫卫生。又过了十来分钟,她才走了出来。这次她却光着身子,原来里面已经没有干净毛巾了,她把我扔在床上的毛巾捡了起来,在自己身上擦。边擦边说:待会儿你侍候我,我把力气用完了。说完软绵绵地倒在我怀里。我用手在她后面轻轻抚摸,从后颈一起摸到脚丫。她躺在上面,双手揽着我的脖子,双脚夹着我的大腿。然后暗示我跟她一起用力,我们在床上打了个滚。 杨洋躺在下面就像一片柔软的海滩,我在海滩上面迎波逐浪。这个女人就算静静地躺在那儿,也充满了力量,就像随时准备带领我冲向海洋的深处。她微闭双目,稍稍张开嘴唇,充分享受一分一秒的快乐,并且把快乐十分夸张地向四处抛撒。房间里充满了淫荡的气氛,充满了肉欲的味道。我发现她脸涨得通红,面部肌肉开始轻微地抽动,接着她全身绷得紧紧的,然后她不可抑制地大叫起来。然后她软得像一堆棉花,柔弱无比,好像你无论怎么摆布她都可以。杨洋说:真舒服。可她并不满足,她躺了一会儿,就爬了起来,说:咱们换个姿势吧?我把小和尚抽了出来,发现上面红彤彤的。我说:哇,你出血了呢。 杨洋看了一下,说:真的呀,想不到。说着脸上红云飞起。我说:你不是处女吧?咱这不是干了件缺德事?杨洋说:别做梦了,我才不会给你处女之身呢。我说:只有非要说自己是处女的,还没有非要说自己不是处女的。杨洋说:咱就是不让你得意。她抓住我的小和尚仔细看了一下,还用纸巾擦了擦上面的血,然后就着纸巾又看了半天,然后叹了口气,这才把纸巾扔掉。看着她这副认真的模样,我就深信她绝对是处女。敢情她的风流艳史全是她胡编乱造的呀。可她干吗要这样做,对她又没有任何好处。要想拒我于千里之外,有好多办法。用不着出此下策。 杨洋说:你不相信?我至少跟三个男人睡过觉,其中还有一个有妇之夫,不过他们都没有你粗鲁。她唉声叹气地说:我还以为自己早就不是处女了,没想到还是半个处女,倒让你捡了半个便宜。她跪在床上,把屁股拱起老高,说:来吧,咱们继续,这回要干彻底一点,下回不能再让人家产生误解。这个大美人真是一个尤物,我拿她毫无办法,只好跟她继续干,可没干几下,我就泄了。泄得一塌糊涂。 然后我们拥着小睡了一阵。杨洋把脑袋搁在我怀里,娇喘不断,左手不停地摸我胸口的毛。后来她突然说:不行,我感觉你干得还不彻底,得再弄几回。然后她摆成不同的姿势,让我再接再励,一鼓作气,将做爱进行到底。 后来我累得爬下了。她却很好精神,爬起来去浴室打扫卫生,还唱着流行歌曲。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要睡过去。 杨洋洗完了,还是用一条毛巾围住腰。她坐在床边,对我说:流了不少血呢,要不是自己有过性经历,我也要把自己当成处女了。她还说:你帮我看看,看是不是面目全非?等我看完了,她把衣服穿起来,把化妆品拿出来,坐在我身边描眉,涂口红。把自己扮靓了,她就说:走吧。 第4节:费事我心烦 回到杨洋的宿舍里已经十一点了。我们抽了根烟。然后我开始看她的邮册。她有十多本邮册,收集了一些值钱的和不值钱的邮票,包括战争时期、革命时期和建设时期的各个或大或小或有意义或没意义的事件。看这些东西总能让我勾起一些回忆,但回忆已经对我失去意义。我在现实中生活,我逃避现实,也逃避回忆。在杨洋的邮册里增加了一本新的邮册,那是我送给她的。这是我们单位的新年礼物,买了一大堆,准备送人,但一本也没送出去。我拿这些邮册送人,收到的人很高兴,尤其高兴我还惦记着她。其实我是见人就送,反正不花钱。我还把不花钱的事也告诉了她。她听了就不太高兴。我就是不让她臭美。 我不知道杨洋为什么总是要让我看她的东西。其实我更想看她这个人,而不是看她的东西。但她以前从来不让我看她,我指的是那种意义上的看。我给了她很多暗示,我还不断地在语言上对她性骚扰,不知道她是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总之她不给我机会。可今天她不仅让我看了,还让我做了。搞得我摸不着头脑。我坐在那儿,回想刚才发生的事,好像在做梦。我突然问:杨洋,我们刚才做过爱了吧? 杨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楞了楞,才说:你神经病。我说:咱老觉得像在做梦,不如咱俩再干一场?杨洋嘻嘻笑了一阵,她说:干你个死人头呀,从今以后你再也别想了。我说:那可不行,咱们一日夫妻百日恩,今晚我还要留下来过夜呢。杨洋说:你去街上过夜吧,十二点前你就滚蛋。我说:你不是说真的吧?咱们不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吗?杨洋说:鬼才跟你配合得天衣无缝。我跳起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拥在怀里,跟着想亲亲她的香腮。杨洋一扭头避开了,她说:放开我。笑上脸容荡然无存。我讨了个没趣,只好放开她。这丫头说变脸就变脸,一点先兆也没有。杨洋说:刚才我可是说真的,咱们到此为止,以后还是好朋友,你要是不尊重我,咱们就一拍两散。我说:你也变得太快了吧?一转眼就是两个人,咱们这是算怎么回事?杨洋说:就这么回事,刚才你情我愿,现在你情我不愿,既然是两个人的事,就得两厢情愿,是不是?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这事怪别扭的。 我在杨洋宿舍赖着,赖到十二点,她要么不停地唠叨,要么就让我自己看东西,她就在那儿听电话,她在电话里对人家说,她跟一个好朋友在一起,是一个非常好的朋友,非常特殊的朋友。她还对人家说,我不在她那儿过夜,我等会儿回家。她就这样把我赶走了。我走的时候还不敢拥抱她,只敢在她肩膀上拍一拍。 我发动了车,发现大灯不亮。我把灯关了,再打开,又关上,又打开。大灯仍然不亮。这也是一件很让人费思索的事。我游车河时大灯还好好的,现在它居然不亮了。我看着车前微弱的光亮,度量着它能照多远,我能用这么微弱的光亮把自己给运回去吗?别的车会不会把我当作不存在吻我一下?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它开出来,说不定开着开着它就光芒四射了。我把波杆推到倒车档,然后踏紧油门。汽车缓缓驶动,大概后退了一丈远,响起了一种怪怪的极不正常的噪声。这表明某个地方出了问题。我赶紧把波杆推回停车位,但噪声并未结束。我觉得耳膜开始有了不正常的反映。我再次把波杆推到倒车位,这次噪声倒是没了,但发动机也没声息了。它死火了。而且死在路中央。我还在车上折腾了五分钟,希望能够起死回生,但这部单位里最好的高档车根本就对我不予理睬。 我知道我把车开坏了,但怎么就开坏了,我是一点也想不明白。我坐在车里四处看了一下,这是一条十来米的胡同,前面是电子城,右边是住房,左边是海关大楼,后面是一条繁忙的马路,已经深夜一点多了,每隔一分钟仍有一部车驶过。门卫在我左手边的岗亭里睡觉,他坐在椅子上,头靠着玻璃,身上盖着军大衣。我下了车,在玻璃门上敲了几下。 门卫把门开了一道缝,问我干什么。我说:阿Sir,车死火了,帮忙推到路边。门卫犹豫了半天,我想他大概在权衡眼下的形势。如果不帮我推车,我可能会一直骚扰他,他就别想有个安生觉睡。还有一个问题是,车停在马路中间,对他的职责是个妨碍,领导可能会骂他,就算他报警叫人来拖车,人家几时来还是个问题,他还是难免要给领导骂。我给他找了这么多理由,他自然不可能不出来帮我推车。问题是这家伙看起来人模狗样,白天还对我蛮不讲理,居然连一部小车都推不动,害得我只好站在车边,一手操方向盘,一手帮他推车,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把这部得人憎的烂车推到路边了。狗娘养的车队长,还说这部车刚检测过,像新车一样。这不是拿我开涮吗? 我坐在车里给朋友打电话,看看我的运气好不好,能不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找一个救星。我打了十几个电话,还打了十几个传呼,电话全部回复已经关机,传呼倒是全打通了,就是没一个人复我。我不怪我的朋友,深更半夜的,别说听不见,就算听见了,谁愿意起床复机呢,这个时候打传呼,会有好事吗?我突然想起了杨洋。这部车好好的,突然就坏了,是什么道理?原来是给我创造机会。反正夜深人静也找不到帮忙的人,我何不跟杨洋温柔同眠呢。 我给杨洋打电话,一开始老是忙音,这么夜深了,还有人跟她煲电话粥,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可能真跟人家睡过,一早就不是处女了。当然我一早就知道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她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就在乎她跟不跟我睡觉。后来我终于把电话打通了,这丫挺的却不听电话,我挂了再打,还是没人接。这丫头大概在洗澡。一想到她在洗澡,我就忍不住浮想连翩。当然想了也白想。但想一想也是一件乐事呀。我就喜欢不时把自己乐一乐。过了半小时,那丫头终于把电话拿起了。我说:我才走几分钟,你就忍不住干坏事,太过份了吧?杨洋说:到家了?估计我刚睡踏实,忍不住骚扰一下?她还真知我心,问题是我没到家,还在楼下折腾呢。这丫头不信。她说,别逗了,我要睡了。我说,骗你是小狗,车死火了,不如我在你那儿借一宿,天明再想办法。我说人生地不熟的,你让我去投靠谁? 杨洋说:别逗了,我真的要睡了。她把电话挂了。这丫头绝顶聪明,她故意装疯卖傻,目的就是睡个好觉。两个小时前,我还跟她在一起,言谈举止充满柔情蜜意。如今她在温柔乡里享受幸福,我却在昏暗的胡同里一筹莫展。这娘们儿真是做得出来,我知道你帮不上忙,但至少可以陪着我聊聊闲天吧。这地方尽管治安不算太坏,但难保我运气不好,碰上什么夜行人之类,对我大打出手,抢了我的钱还算小事,夺了我的小命可就太冤了。旁边那个保安好像不存在一样,真要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估计他连欠欠身都不会。从他对我漠不关心的态度就看得出来。他对我漠不关心我不在乎,问题是杨洋也对我漠不关心,我就很在乎。这丫头也太不仁义了。 我终于打通了岂子的手机。一开始他也以为我在逗他玩,后来知道我是说真的,因为我从来不这样逗他。但他已经睡了,也不愿意出来。这全是因为我在办公室做主任,要是我在南村码头做主任,别说他在家里,就是在美国,也会立马飞过来。难怪大家都盯着那个位子。想到那个位子,我都怦然心动了。岂子说可能是电池没电,然后他帮我出了个主意,叫我找一部出租车,搭根线,把车发动就行了。我站在路边拦出租车,那些出租司机以为有生意,纷纷把车停在我面前,听我讲了原因,拔转方向盘就走。他们一个个都这样。 我后来抓住一个出租车司机,恳求他协助。他说:不是我不帮你,没有电线。我说,没电线就帮我拖。给你三百块,拖不拖?他说:不是我不拖,没有绳子。我一想也是,他们只是搭客,谁想着你要拖车。而且拖车还是件很专业的工作,一般人还干不来呢。这样一想我就把出租车司机放了,我总不能赖着人家不让人家做生意吧。后来岂子给我电话,问我怎么样。我说,还能怎么样,耗着吧,等天亮。我这个朋友还算讲义气,他没有像杨洋那样装傻,尽管他不愿意亲自来解救我,还是决定找个人来救我于水火。 我站在路上等救星。夜深了,有点转凉,我觉得寒气逼人,双手操在一起,把衣服裹紧了一点。过了三十分钟,岂子又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近况如何。我说老样子。这家伙平时跟我玩阵虚的玩阵实的,我一直不把他当贴心的朋友待,没想到关键时刻还能派上用场。我心里起了些温暖的感觉。我面向马路边,看着车辆来来往往,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行人。有一个出租车停在马路对面,车上下来一个女的。她在马路边站着,也不知想干什么。先后有两辆出租车停在她面前,司机跟她讲什么,然后出租车又走了。那女人在马路上站了十来分钟,来了一辆搭客的摩托车,她坐上去走了。 这件事让我想了半天,那女人干吗不坐出租车呢?她从出租车上下来,改坐摩托车是什么意思?摩托车并不会比出租车便宜多少钱,关键是摩托车大都是非法营运,月黑风高,多么危险呀。我很担心那个女人的命运,她会不会给人先xx后xx?后来我又看见两个小女孩,大概才十二三岁,结伴在街上走。这件事让我颇费思量,这么晚了,她们怎么还在街上,而不是在家里?她们的家长居然放心让她们深夜在大街上漫步,她们有家长吗? 岂子又给我来电话,说他的朋友正在赶过来,让我再等十分钟。他还说他的朋友会帮我搭上电,把车发动。如果不成功,就帮我把车拖回去。这就给我继续等下去的信心,但也断了我再向别人求助的念头。我继续等的时候,有两部出租车停在我面前,问我去哪儿,我说哪儿也不去。他们就把车呼地开走了。接着又有部出租车停在我面前,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大块头,一个小块头。大小块头走到我面前,问我是不是岂子的朋友,我说是的。原来他们就是救星。 大块头坐在驾驶座,试着发动车,他试了两次。然后他按了一下喇叭。静寂中突然一声响,吓了我一跳。大块头的结论是电池有电,但为什么发动不了他就不知道。为了进一步弄清情况,还是看一看电池吧。他把车前盖打开,就着出租车的大灯检查起来。大块头围着车头转了两圈,说:奇怪,找不到电池。小块头一听,也加入到寻找电池的行列。小块头也围着车头转了两圈,他的结论是电池不在车头,他说打开车尾箱看看。打开车尾箱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先是找不到开尾箱的按钮,原来根本就没有按钮,后来用钥匙开,也是开不了。两个救星搞得浑身是汗,仍然是在外围作战。我有点绝望了,我等了一晚上,就是这么个结果。我还不好说什么,人家也是好心帮我,帮不帮得了是另一回事。 我对两位救星说:夜深了,明天再说吧。但我要走也不容易,那个门卫一直在睡觉,我一说走他就醒了,他看到我把车扔下不管说什么也不干。我说:不让我停这儿,让我停哪儿?难道要我把它抱走?门卫说:管你抱不抱,就是不能停这儿。我有点火了,我对他说:老子今天就要停在这儿,你有本事就把它拖走,要不把它砸成稀泥。费事我心烦。 大块头送我回家,小块头半路上下了车,我给了他一百块钱。我下车的时候又给了大块头二百块钱。他坚决不要,我非给不可。我把钱扔在座位上就下了车。他们热心助我,耽误了一晚上的生意。他们是冲着朋友来帮我的,我好歹得给朋友一个面子。再说羊毛出在羊身上,岂子会让我花钱吗? 回到家里已经三点半了,我躺在床上,开始思考这个晚上的经历。我想起是因为若尘我才去的南州。她要去会男朋友,却让我送她,真不像话。她跟人家快活,我却在夜风中挨冻,这一切全都拜她所赐。我一定要打个电话骚扰她。可惜她把电话关了,这丫头倒是挺聪明。 然后我想起了杨洋,她没有罪,但有对我不关心之过,因此我也不能让她有好觉睡。她现在可能睡得正浓,不把她弄醒如何能让我睡踏实。我听见几声铃响,杨洋把电话拿起来了。她说:深更半夜的,你干什么呀?我说:车停在楼下,你帮我看着,别让人拖走了。说完我就把电话挂了。然后我倒头就睡,刚睡着,一个电话来了,是大块头打来的。他说:老友,我找到了一个师傅,他说可以帮你拖车。我说,还拖什么呀,天亮了再说吧。然后我倒头又睡,一觉睡到了九点半。 第5节:我这话惹了大祸 我刚起床,若尘就给我来电话。她说:你得把我接回去呀。这丫头真是有心没肝,我昨天那样待她,有点骨气的女人再也不会跟我来往了,她居然还给我电话。这就是她得人爱的原因。我说:行呀,待会儿我叫人来拖车,你搭个顺风车吧。若尘去等顺风车时,杨洋刚好起床,她走到停车场看了一下,看见我的车真的停在那儿,就对拖车师傅说:还真坏了?拖车师傅没有理她。若尘对她却很感兴趣,等杨洋一走,她就问拖车师傅:那女的是谁?拖车师傅说:你问我,我问谁去?若尘就想着回来要找我问清楚。可是在回来的路上,拖在后面的车老要急刹,搞得前面的拖车不时剧烈颠簸一下,像撞了车似的。若尘给这么一路惊吓,就把要问我的事彻底忘了。她后来老是想着要问我一件什么事,总是想不起来。 接待老柴的是图书馆。图书馆年年亏本,不知怎么还有钱搞这种活动。据我所知,搞这种活动一点也不赚钱,只能倒贴。但不能赚钱的事老有人搞,因为赚不到钱,但可以赚别的。或者国家赚不到钱,但私人可以赚到。这种事我最清楚了。我有帮朋友就是专门吃这碗饭的。跟老柴一起来的还有七十年代出生的两个后起之秀,其中一个是我的师弟。另一个与我一点也不沾边,我以前也没听说过。但我都得接待。 我让若尘替我跟馆长联系,我要请老柴吃饭。如果他不反对,饭后还可以搞点活动,譬如桑拿、卡拉OK之类。馆长说,是私人请还是公家请?很多人啊。若尘说,这个就不知道了,得问问看。馆长一听这么不落实,肯定要误她的事,就把我排除在外了。等我见到馆长时,她对我说,饭局已经排满了,你请喝早茶吧。这叫什么话?我对老柴一向尊重,我们十多年没见,他大老远的跑过来(尽管不是冲着我来的),我怎么能一个早茶就把他打发了?我跟馆长谈判。这女人长得特别好看,尽管年纪有点偏大,但风韵犹存,我愿意跟她讲话。但她一点也看不出我想跟她亲近的愿望,时刻以工作为重。在工作安排上她一点也不想松动,这使我觉得在她在生活作风上可能也非常严谨,要给我抓住一个破绽乘虚而入大概是不太可能的。 我对老柴说,本来想请你吃饭,无奈那个女强人不答应,我们一起喝个早茶吧?老柴说:我听你们安排。敢情他把我当作图书馆的接待人员了。我说:我们十几年没见面了,咱师徒也该秉烛长谈一回吧。老柴这才听出一点味来,他说:你是北大的?哪一届的?我跟老柴见面的事就是这样的。我对他一头热,他把我忘了。我在生活中也这样,我老是对人家热乎,尤其是漂亮女人,但人家总是把我忽略了。后来若尘来了,她拿了一个数码相机,非要对老柴做一次采访。她还把我和老柴拉在一起照相,老柴终于想起我是他的学生,就让我抱着他的肩膀照了一张。我和老柴的合影如今就放在我抽屉里,我不想给他了。我想等我出书时就把这张合影贴在封二,上面写着立诚和老柴在一起,我总得沾他一点光吧。 我回到单位,看见行政科的两个科长正开着一部本田出大院。这辆本田老停在单位大院里,我一直没弄清这辆车的车主是谁,后来才想明白是行政科的老大孟庆元的。这老东西居然有了私家车,也不知是贪来的还是拐来的,但不论怎么来的,都表明他怪有本事的。这年头能够搞到钱又不把自己绊倒就算是本事。我就没这本事。 行政科的老二说:你小子操作不当,把车开坏了。这句话很让我生气,他说话时还拿手指着我,这尤其让我生气。当我得知他们是专门去修理厂看那部老爷车时,我愈加生气。我说:搞清楚再说行吗?原来我在周末出了趟子事,我居然把这事给忘了,可是有人没忘,我感觉有人想拿这事做文章。 我跟老柴喝早茶时,车队长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他说领导要用车。我说用个xx巴毛,车进厂了,要大修。这句话把车队长吓了一跳。他以为撞了车。当知道不是撞了车,他又吓了一跳。我知道他要说车刚检测过,像新车一样。我说xx巴蛋,回来再说,就把电话挂了。 我在喝早茶的时候,车队长和两个大科长忙得不亦乐乎,打电话给修理厂,找帮我拖车的专职司机。这叫调查研究,他们得出结论是我把车开坏了。这真是狗屁话,当然是我把车开坏了。问题是他们觉得我不应该把车开坏,理由是车刚检测过,像新车一样。如果我把车撞坏了,他们会觉得很正常,顶多说我车技不好,叫我以后注意一下。领导要是有古人之仁,还会先问我伤了人没有。这叫先人后车,是一种仁厚的表现。 那天下午四点多,我正在办公室学习领导的讲话。行政科的老大和老二来了,跟着来的还有人事科的老刘。他们说:领导叫我们了解一下情况。我们四个人在接待室坐下,坐了两排,他们三个人一排,我一个人一排。老大和老二面对我,老刘坐在一边。 孟庆元说:你把那天的情况说一说。我刚开了个头,孟庆元插话了,他说:你是几点钟离开单位的?我一时还真想不起几点离开的,但我几点钟离开很重要吗?可看他的意思,这个问题还非回答不可,而且十分重要。我想起那天单位请退伍军人吃饭,我离开办公室时,许多前军人都在门口集合,其中有个人还说:五点半了,你还不走哇?这个艰难的问题总算让我答出来了。可是孟庆元又提了一个问题,他说:你走前车队长跟你讲了什么? 这个问题又把我难住了,老实说,我一时真想不起来,问题的关键是:这个问题很重要吗?不管怎样,我还是想一想吧,好在我终于想起来了,车队长说:这部车刚检测完,像新车一样,他说我把最好的车给了你。孟庆元又提了第三个问题:是你开车还是别人开车?要我回答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看他那样子就像审犯人,他是拿了鸡毛当令箭啦。我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审犯人吗? 完了,我这话惹了大祸。接待室炸开了锅。两位拿鸡毛当令箭的人轮流轰炸我,我也不好欺负,嗓门比他们还大。我把他们的嗓门压下来了,我说:不就把车开死火了吗?你们想入我的罪是吧?随便,修了多少钱?在我工资里扣。你们什么都知道了,还问我个屁呀!大家都哑巴了。我还没完呢,我说:什么xx巴东西,有人把车撞得稀巴烂,有人把车开到江里,有人把车开没了,谁管过?跟我较真呀,你们不配。我这叫赤脚的不怕穿鞋的。接待室里后来就剩了我一个人。 看这事弄的。老柴来一趟南村,搞得我里外不是人,老柴他还一点也不知道呢。这本来是件坏事,但也是件好事,它使我明白一个道理:得出人头地。咱一个名牌大学的高才生,不能让靠走私起家的行政老大和靠擦领导马屁发迹的司机大佬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把车开坏了,在单位里这就叫出事。修车花了一万多块钱,行政老大和老二为此诘难我。还想上纲上线。后来看到我不是那么好惹,这件事就没了下文。但对于我来说,这还是一件事。如果说我那也叫出事,那单位里出了大事的人还真不少。上面讲的把车开到水里,撞得面目全非,我就不提了。我就提大事,第一件事是花了几千万搞出一个垃圾堆一样的东西出来,这还算好的,第二件事是花了几千万搞出一个老虎机出来,也就是说,浪费几千万还不算,每年还要拿几百万去养它。问题是大家都不把这当事,就把我那事当事。之所以这样我想不明白,我想了一个月也想不明白。我之所以想这么久,是因为我无事可做,如果我不想这件事,我不知道还能干什么。这使我觉得偶尔出点事还是有益处的,至少可以使我的生活变得充实起来。问题是这件事不光充实了我,还使我觉得愤愤难平,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总是不能一碗水端平,要对我格外垂青。 我的郁闷之气不光影响到我的生活,还影响到我跟老陆下棋。那股气把棋盘充满了,并像蒸气一样不断上扬。老陆说:还想着那件事呀。我把车开坏了我对老陆说过,他当时就嗤之以鼻。他还说那部车他也开坏过,不就开坏一部车吗?小事一桩,单位里大把车,开坏了一辆还有一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这么看得开是因为他当时是行政老大,他自己不当回事,就没人当回事。老陆说:立诚,你还年青,前途大着呢,他们耗不过你。老陆的话提醒了我,原来我是资历浅,底子薄,后面没人靠。所以有人要拿根绣花针当棒棰。想通了这一点,我就不再烦恼,一身轻松跟老陆杀,结果把他杀得人仰马翻。老陆说:你悠着点,悠着点,我的气没那么短,来日方长。我一口气泄了,跟老陆搞起了拉锯战,一直拉到十点半,我才跟老陆去吃宵夜。 我跟老陆是多年的棋友,我这手棋艺全是他手把手教的,也就是跟他实战中一步一步学的。我原来不喜欢下棋,从来不看棋谱。由于整天无所事事,坐着也是坐着,于是就四处溜达,经常溜达到老陆的办公室。我们在一起抽烟、喝茶、侃大山。老陆抽着烟,手就开始痒痒,他说,杀一盘。瞅了瞅四处无人,就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把棋摆开。我似模似样地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们玩了一下石头剪子布。他输了,先下。他第一着是当头炮,我拱了一个中卒。老陆一看怔住了,他还没见过这种下法,以为是什么绝招,当头炮没敢轻举妄动。老陆第二步棋是跳马,我拱了个边卒。老陆又怔了一下,这回怔的时间比较短,他把车弄了出来。我又拱了个边卒。这着棋露了怯,老陆知道我不会下棋,再走下去非把几个卒子拱过河不可。老陆是个仁义之人,他还怕我面子上过不去,对我说:喝茶吧。我们就喝茶,那盘棋就摆在那儿。直到下班。我跟老陆第一次下棋就是这样的。 过了没几天,我又去老陆的办公室磨时间。老陆的手又痒痒了,他又提出下棋。刚把棋拿出来,正准备摆,才想起我是个棋盲。老陆说:不行,我得教会你。他说我们不能总是这样大眼瞪小眼吧。我想想也是,我要老是这样,以后老陆也不让我进他办公室了。我还不算太笨,第一天就把象棋的基本套路学会了,第二天就学会了基本布局。我每天都在进步,老陆的棋已经原地踏步了好几年。不到一个月,我就跟他搞起了拉锯战,常常拉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说:养虎为患哪,养虎为患。这句话的实际含义就是生活真是其乐无穷,比蜜还甜。 养虎为患的日子没过几天就给人举报了,领导在单位大会上不点名地批评我们,回到办公室,老程又找我谈话。他管办公室。老陆是个老同志,脸皮尽管老厚,但面子上还是过不去,开完会回去就把棋扔到垃圾桶里了,扔了后才觉得可惜,想想上班时不让下,下了班总可以下吧,中午休息可以下吧,又跑到垃圾桶里把那副棋子捞了出来,拿到厕所里冲洗了一遍。他还拿了块布,把棋子一个个擦干净,再拿到太阳下晒,准备下了班就找我开杀。 下了班我才不下棋呢。我之所以下棋,是因为上班时无事可做。下了班我要找一件事做做还不容易,就算找不到事,我也可以在街上溜达。我把自己溜达到筋疲力尽了,就找个大排档吃饭。一边吃饭一边看街上的风景,我是指一路走过去的女人,看她们的长相和衣着。看着看着我就开始浮想连翩。老陆一看我不跟他下棋,傻了眼。他千辛万苦把我培养成才,没想到竟是个不堪造就之材。为了照顾老陆的情绪,我偶尔也打电话叫他下来杀一盘,他自己找上门来的时候,我如果心情不是太坏,有时也陪他杀一回。但多数时候我还是愿意给他吃闭门羹。我不能养成有求必应的习惯。学会拒绝是我的一条人生经验。 第6节:做官也是做人 老陆跟我在一起时常常对我讲做人的道理。在他看来,这做官也是做人。同样是往上爬,有人就爬得轻松,有人就爬得沉重。他是属于爬得沉重的那一类型。老陆说:我这官做得不容易呀,我可是熬了十几年才熬到一个副科长。给领导倒尿罐、捶背、搓背、修脚指,什么恶心事没干过?领导夫人病了,我老婆还得去陪床。她们还是同学呢,这同样是嫁人,嫁得好不好还真有关系呢。相比起来,我这官就做得太轻松了,我尽管也熬了好几年,但总算赶上了人事制度改革,有个竞争上岗。我一竞就竞了个副科长。搞得领导想给我个倒尿罐的机会都没有。 老陆说,我老了,就在正科上熬吧,再熬几年,熬个处级非领导职务就准备退了。你还年青,不要以为领导不让倒尿罐就万事大吉了,现在不兴倒尿罐,但总兴个别的什么吧。譬如说吃个饭,喝个酒,沟个女什么的。你别整天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我说,老陆,要是你做我的领导就好了,一天陪你下几盘棋,这官就越做越大了。 老陆说,领导也有爱好的嘛,吃个饭,喝个酒,沟个女,打个球。老陆还说:你不要整天在女人堆里滚,那些女人老来找你,妖里妖气的,别说领导,连我都看不过眼。这句话让我大吃一惊,我什么时候在女人堆里滚了?什么妖里妖气的女人老来找我了?不就是个若尘吗?她是老来找我,穿得妖里妖气的,一天换三四趟衣服,我们不能只认衣服不认人哪。老陆已经喝得七荤八素的,他说,你还想蒙我,我的眼睛雪亮雪亮的,别说那么大一个女人,就是她脸上有几颗麻子我都看出来了。若尘脸上还有麻子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那天晚上我给若尘打电话,问她脸上有没有麻子。若尘说:讨厌哪你。我说,有没有吗?若尘说,有没有你自己来看。她的意思太明白了,想让我去看她。什么麻子不麻子的,我才懒得管呢。我只是想拿她开开心。但要不要去看她我还得想一想。 我刚跟老陆喝了酒,他喝得醉醺醺的,我把他扛到了六楼,出了一身虚汗。他老婆一看我把酒鬼给扛了回来,不仅不感谢我,还对我做脸色。我刚把衣服换了,还冲了个澡,现在却要下楼,这是我第一个不愿意的。我出了一身汗,把酒卸出来不少,但我感觉还是有五分醉意,再上楼下楼的折腾一下,可能就是八分醉意了。大家都说酒能乱性,若尘又是整天穿得好像看不见衣服似的,在大街上我还能控制自己,在她的闺房里,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把持得住,如果她有情我有意,那么万事好商量,万一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岂不是出了个大洋相?这是我第二个不愿意的地方。可若尘在电话里说:你到底过不过来吗?我要是不过去,她大概有一个月不会理我了。后来我看了看钟,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这么晚叫我过去是什么意思?我说:这么晚了你还叫我过来,安的是什么狼子野心?若尘一听就把电话挂了。她的意思是费事睬我。 那天晚上我很兴奋,无法入睡。大概是喝多了酒的缘故。到三点钟时我还是两眼盯着天花板,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我什么也不能想,就能想若尘。我心里想,这么晚了,她大概睡得很香吧,不如把她吵醒。在电话里陪我聊聊天也好嘛。若尘可能睡得迷迷糊糊的,电话一响,她就醒了,眼睛没睁开就把听筒抓了起来。发出一个粘粘糊糊似有似无的声音:喂。我说:我想了一个晚上,就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挂我的电话?她居然很温柔,轻声说:你还没睡呀?我知道她已经把眼睛睁开了,看见周围黑乎乎的,万籁俱寂。明白我在骚扰她的美梦。我说:不是没睡,是睡不着。她说:别胡思乱想,睡吧。说着把电话挂了。 我听了她的话,不胡思乱想,把双手搁在额头上,闭上双眼,努力让头脑变成空白。但我没法让我不想若尘,她老是穿一些蝉翼一样的衣服招摇过市,街上的人都像我一样爱看她。我还不知道她有多少个像我这样的朋友。她总是在我想要忘记她的时候搞点什么事,让我又对她记忆深刻起来。我把眼睛斜了一下,看到已经五点了,心想若尘大概又睡熟了,不如再把她吵醒。若尘拿起电话说:你还没睡着呀?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她总是这样,在我耍无赖时就对我轻声曼语。一旦我对她关爱有加,她就对我撒泼。我说:想听听你的声音。若尘说:我现在过来看你。这句话让我吓了一跳,我只是想骚扰她一下,我睡不着也不让她睡好。我可不想她这么早过来看我,现在天还没亮,伸手不见五指,她住在城市边缘,从她住的地方到我住的地方要经过几个复杂的路段,如今治安环境这么差,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不就听不见她美妙的声音,看不见她美丽的容颜了?我说:别,别来,就是要来,也得等天亮透了。若尘说:那你就让我好好睡一下,你也不想我两个眼圈黑黑的,跟你在一起提不起一点精神吧?你也得眯几分钟,明天还要上班呢。听话,好好睡觉。原来我对若尘还是蛮放不下的,我首先想到的是她的安危,然后才想到她美丽的容颜。想清楚了这一点我不免大吃一惊。 若尘来看我,她穿了件电影里地主婆爱穿的那种老式衣服,下面是件花裤子。看见这种打扮我就想抱她一抱。可她还是不让我得逞。我一做开姿势她就往后退,我前进一步她就后退一步,后来退到沙发上,她一屁股坐了下去。我弯下腰,把嘴凑到她的脸前,她把双手伸得直直的,抵在我的胸口上。脸上是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我盯着她的眼睛看,发现她的眼睛肿得像灯笼。她说:别看,黑了两圈,涂了几层粉呢。我说:谁把你害成这样?若尘说:除了你还有谁?一个晚上把人家吵醒三回。我说:这不叫爱之愈深恨之愈切吗?若尘说:就剩下一张嘴了。我把她放开。她坐直了腰,整理了一下给我弄乱了的衣服,再把头发往后顺了顺。若尘的长相真是让我疼爱有加。 我给若尘倒了杯牛奶,用的是她专用的杯子。这个杯子是我和她一起到商场里挑的,买回来后她拿消毒水洗过,用清水冲了一遍,用开水煮了一遍,再用高温消毒。然后放在消毒柜里她指定的位置。除了她的手就不能有别的手再碰。她每次在我这儿享用流体食物就用这个杯子。这使我觉得她整天住在我的房子里,窥视着我的一举一动。问题是我沉溺于这种感觉,并且乐此不疲。我想不明白的是:她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仅仅是一种洁癖的表现吗?我对她说:你好像更关爱这只杯子,甚至超过你的身体。若尘说: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两眼直视我,眼睛瞪得像广柑,神情肃穆。我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若尘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你一样整天在外面滚?我说:没有,事实上我也没有整天在外面滚,你可别冤枉好人。若尘说:冤枉谁也不会冤枉你,我谁都不了解就了解你,我说你吧,要是有哪天不在街上看到十几个靓女,你一晚上都睡不着吧?啊,对了,昨天是不是一整天都关在会议室里,没上过街?我说:冤枉,我可是在大排档吃了饭,喝过酒才回到家里的。若尘说:那又是哪根神经出了毛病?我说:这不是想你吗?一个晚上都没睡。若尘说:你对别的女人说去吧。 她就是这样对我,我越是表白她越觉得我虚情假意。我哪来那么多虚情假意呀。 若尘拿勺子慢慢搅着牛奶,然后抿一小口。跟着又开始慢慢搅动,又抿一小口。一杯牛奶大概要喝一小时。这时我就特别想自己是她手上的牛奶杯,让她这样慢慢折腾。可她对我从来都是很粗糙,每次来看我,大大冽冽的走了过来,把事情讲完了就邈如黄鹤。若尘终于把牛奶喝完了,她左手捧着杯子,右手拿着勺子,眼睛看着我。我突然想起要看她脸皮上有没有麻子的事,就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两手,两眼在她脸上左看看右看看,若尘说:你想干什么?不准亲嘴。我说:没有麻子呀。若尘一听就急了,作势要打。好在我抓住了她的两只手,她动了几下也没有站起来。 那天早上的事就是这样的。我和若尘走在大街上,很多人盯着我们看。我知道大家是在看她,顺便也看看我。问题是她经常被人这样看,早就习惯了,我就很少给人这样看,难免觉得不自在。我对若尘说:跟你在一起,老是蒙受不白之冤。若尘把眼瞪住我,说:谁要你跟着我?然后她在马路边站住了,把我堵在她面前,我还以为她要干什么呢,没想到她说:喂,什么事让你这么烧心?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若尘说:一个晚上没睡,不是烧心是什么?我说:嗨,这事儿呀,不是没事找事吗?在单位里给人看小了,想折腾一下,让别人看大些。若尘说:啊,想往上爬呀,我可帮不上忙。说完她就扭头走了,好像我们陌路相逢,她刚找我问了一回路。 我把书整理了一下。架上的书有点乱。这几天同事们都在我架上拿书,好书一本本地拿走了,看完了就随便扔在架上。陈调研也找了几本看,边看边说:你还真有几本好书。这是一件很让我奇怪的事,我在办公室也有些年头了,我那些书有的已经放在那儿一两年了,他们从来不拿去看,这几天是怎么啦?好像大家突然都无事可干,并且喜欢看好看的书了。 他们看书也不好好看,几分钟就翻完了一本,扔在架上,又拿走了另一本。这还不说,看着看着,有事了,就把正看的那一页折起来,往桌上一丢,走了。陈调研看书到是不折页边,但也没有好习惯,整天把书翻开仆在桌上。我经常看见我的书十分痛苦地俯卧在他的台面上,作无声地呻吟。我的唯一表示就是无比心痛,再看一次再心痛一次,真是歌词唱的:看多一次痛多一次。我只好不看了,或者装做视而不见。但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比我上班无所事事还困难。我从早上八点钟上班,到下午五点钟下班,除了吃饭和睡觉,至少有六个钟头有可能无所事事。这么长的时间要是什么也不干,就坐着发呆也真是不容易。我除了喝茶,看报,聊闲天,有时就会主动把书架整理一下。 这就像居家过日子,有时要打扫一下卫生。整理书架的时候,我顺便看看有哪些书没看过或者没看完,找出来,在闲得无聊的时候翻一翻。这就是说,我看书也不是为了看书,只是为了应付闲得无聊的日子。让生活看起来好像还是有些事情做。我发现好多书已经看过了,没看过的不多,不想再看了,因为实在看不下去。我现在很难把一本书一口气看完,就算是米兰`昆德拉,就算是杜拉斯,就算是王小波,我也憋不了那么长的一口气。我常常是在闲得无法忍受的时候打开一本书,看几个段落,又把书关上。 我有个朋友在开书店,有一次我去她的店里买书,她送了我几打书签,我全夹到书里了。这就是说,我今天在翻这本书,明天在翻那本书,我的眼睛每天都在不同的书上跳跃。我看过的书已经记不住了,过目就忘。但看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感觉,这就是我看书的全部目的和后果。这也像过日子,日子过了就过了,但过的过程中还是有些酸甜苦辣。不同的是:你过的日子你全记得,我看的书我全忘了。 第7节:有我的份吗 我在整理书架的时候发现了一本大书,书名叫《领导艺术》。说它是大书,是因为它是四卷本,3800千字。还有一本小书,书名是《怎样做领导》。这些书不是我的,不知是哪个仁兄放在我的架上的,我肯定没看过,我从来不看这种书。但如果实在闲得无聊,也不妨翻翻。尽管我对把领导和艺术扯在一起感到大惑不解。我翻了几页,一点也看不明白他们在讲什么。这些人怎么可以把一本书编到这么厚?要是让我编这么厚的书,还不如让我死掉。 下午我给二哥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空。老程说:有事吗?我说:没事,想跟你吃餐饭。老程说:行,下了班我来找你。我很少给一哥打电话。一哥很忙,给他打电话的人多。我老是以为要是有事没事就给领导打电话,领导一定以为你有病。迟早会把你加入黑名单。当然一哥不像脑子里会出版黑名单的人。 一哥刚来单位时我以为跟他有过几面之缘,专门去他的办公室拜访他。我敲了门,听见请进的声音,就推开门走了进去。一哥看见是我,从大班台后走了出来,走到房间正中,我们相距一步之遥,就站在那儿讲话。一哥说:上来了?最近还好吧?你那个小组,叫什么来着?啊,政研小组,已经名存实亡啊?一哥问一句,我就答一句。我回答的时候,看看一哥的脸,又看看旁边的沙发,我老想走到一边,坐在沙发上,跟一哥聊聊。但一哥好像没有这个意思。我只好说:我没事,上来看看老领导,您忙,我走了。说完我就走了。从此我就没有再进过一哥的办公室。一哥从来不打电话叫我们上去。他有什么事要吩咐了,就亲自跑下来。这种领导真是少见呀。我有这样的领导,还不额首称快我还干什么?好在一哥很快就抽调去筹建南昌海关,不怎么管南村的事了,但他名义上还是南村的领导,有些事还是他说了算。 我常跟程关长在一起吃饭。当然饭桌上还有其他人。我是说我们在饭堂里一起就餐。这句话讲出去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这就像某个名人写自传,要讲他和周总理的关系,就把他们单位演出后总理接见的事拿出来一样。要讲这种荣耀,我的经历可以写一本书。有一天我在街上安步当车,看到杨尚昆从我身边走了过去。还有一次我去北京,正赶上戒严,原来江总书记要从我身边经过。国庆大典上我还遇到了邓小平呢。我在办公室里等二哥时,就想着这些东西。这样我就不觉得等的时间太长。二哥终于下来了,他走进办公室,对我说:走吧。我赶紧把皮包夹在腋下,跟着领导走了出去。 领导开的是一辆本田雅阁。颜色是墨绿。车牌是三号。因为一号车超标,放在仓库里,二号车一哥在坐。领导说:你来开车吧。我说:好哇,领导这么信任我,我一定把车开好。小车一阵风出了大院。我问二哥去哪儿。二哥就对我幽默起来:听你安排。领导在某些时候喜欢讲这句话。这句话含义很丰富。第一层意思是领导自谦,你比领导还有能耐呢;第二层意思是领导相信你,你安排领导干什么领导就干什么;第三层意思是有些事领导本来不愿意干,但既然你安排了,领导就不好意思不干。以上分析说明我还是有点头脑的,按说应该是个当官的料,但不知什么原因导致官路不顺。一路上我不断地检讨自己,发现了不少问题。譬如说请领导吃饭就不知该去哪儿。这就是说,我对领导不太了解,跟领导接触太少,关心不够。好在我的眼睛和耳朵也不完全是摆设,尽管平时大门不出,小门不入,也知道些领导的生活习惯。我就知道领导爱去怡情阁。我说怡情阁吧。领导还是那句话:听你安排。但领导已经把头靠的椅背上了,闭目养神。这似乎暗示领导不再为吃饭的地方操心了。这就是说领导要么对这个地方很满意,要么很不满意。趁领导睡觉,我好好研究了一下领导的面容。领导的睡相很安详,嘴角有点下沉,眼角有点上飘,眉心舒展。看到领导这种神情,我赶紧给岂子兄弟打电话,叫他在怡情阁订间上房。岂子把房间订好后问我他要不要出现。我说:你没事就过来,有事就忙去。岂子想了想才说:我还是过来陪领导吃餐饭吧?陪领导吃饭是大事。 我们吃中华鲟。据说鱼是各种食物中对人的身体最有益处而最无害处的一种,中华鲟是鱼中的极品,所以一定要吃,而且尽可能多吃。吃中华鲟最好是生吃,就是把鱼肉切成薄片,蘸着芥辣吃。当然要喝酒,最好是高度白酒。我们三个人就喝了一支老鬼。二哥对酒比较有研究,从1度的啤酒到62度的白酒,他都能喝。单独喝一种或者几种掺杂了喝他都乐意奉陪。我们喝酒的时候,经理进来了几次。这是一个漂亮的小姐,身材很好,气质也不错。二哥叫她阿文,从她对二哥的态度可以看出两人很熟,这就是说二哥经常来怡情阁。阿文的笑容有一种特别的韵味,她笑起来时两只酒窝就像两个蓝色的陷井,直让你想陷进去。阿文很忙,坐下不到两分钟就出去了,一会儿她又进来。陪我们喝酒。她每进来一次,就陪我们喝一杯。这餐饭吃了两个小时,她喝了五杯酒。喝过酒的阿文脸上起了些红晕,越发好看了。我想二哥不断地让她喝酒大概就是想她好看些。阿文的腿很修长,很美丽,二哥总是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在她的大腿上。这个动作我也忍不住不断地重复。我除了喜欢看阿文的大腿,还喜欢看她高挺的胸部和一头秀发。她一进来,我就忘了口舌之乐而只记得一饱眼福了。 吃了饭我们去冲凉。地点是西山大酒店,在一座孤岛上。在这种极荒凉的地方开一个酒店并且维持下来,如果没有独到的地方是不可想象的。我们停车的时候发现很多南州牌号的车,这就是说南州人也喜欢来这里娱乐。二哥说:这地方的名气越来越大了。我想二哥的意思大概是以后要少来这种地方。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二哥说不定觉得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热闹呢。越是热闹的地方越好玩呢。 咨客小组穿了件大红的花旗袍,看见我们就把脸笑成了一片桃花。这女孩长得高挑,脸蛋很耐看,屁股还特别大,我为了多看一眼她美丽的大屁股,就故意走在她身后,看她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样子。可惜这段路太短,几步就到了电梯门口。小姐按了开关,就站在门口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进了电梯,还涎着脸对她说拜拜。由此可以看出,我对美的东西有种特别的爱好,老是觉得看不够。我和若尘走在街上,她发现有美人在附近,总会急急忙忙地叫我快看。她说,这叫有美共欣赏。如果我因为动作迟缓没来得及看到美人,她就会很遗憾地说:可惜了,那可是个绝色佳人哪。由此看来,若尘真是一个可人儿。 冲凉的地方在五楼。我们走出电梯,一个小姐在门口迎接。她说:欢迎各位先生。这女人同样长得很漂亮,却是一副职业女性的打扮。我想她大概是部长或叫领班一类的人,如果在歌厅,大概就叫妈咪。我记得上次来时是个男的,不知今天怎么变成了女的了。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欢场的漂亮女人特别多,似乎所有漂亮女人都进了欢场。有时走在大街上,看到一路走过的漂亮女人,我就想不知是不是也在欢场里混。我有些朋友眼力特别好,他们在大街上走,总能一眼看出某个女人是不是鸡。他们看出是鸡的女人我总觉得像良家妇女。我有时也能发现某个女人是操皮肉生意的,因为她的打扮太过明显,我一经指出,朋友们就大笑起来。他们笑我发现了一个人所共知的秘密。 领导喜欢药浴,我喜欢蒸气。我就跟领导分道扬镳。他下了四楼的贵宾房,我和岂子进了五楼的贵宾房。跟领导分开有分开的好处,万一有什么丑事大家也不用因为亲眼目睹而难堪。但我很替领导担心,领导已经发福了,肚皮圆厚,心脏也不大好,血压还偏高。在药浴缸里浸一个半个小时,真是够呛。万一浸出什么事来,我可是既害了领导又害了自己。药浴房也是贵宾房。西山大酒店的贵宾房,小姐是陪冲凉的。冲凉还不计钟,所以有些客人就在冲凉的时候跟小姐玩,玩够了再去按摩。不知道领导是不是也有这爱好。 替我按摩的小姐很性感,手式也不错,她还不停地对我打情骂俏,可惜我一直在替领导担心,竟然打不起精神跟她调情,白白浪费了两粒钟。直到下钟的时候我才想起一个大美人在身边差不多两个小时,居然连抱都没抱一下。我趁她帮我穿衣服时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脸上狠狠地啃了一口。没想到这个女人很夸张,我才啃了一口她就浪叫起来,同时全身作颤栗状,我赶紧把她放了。 我出来的时候,看见领导已经坐在休息室里,正吃着西瓜,两片厚厚的嘴唇不停地蠕动,满面红光。 从孤岛出来还不算太晚,十二点还差几分钟呢。二哥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二哥说:阿珍哪,下班了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先送你回去,我再回南州嘛。……不想见一面就分开?那就跟我走嘛!……去哪儿?去宾馆开房。二哥就坐在我身边,我无法想象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等领导打完了电话,我轻声问:还行吧?领导嗯了一声,接着说:还行,小姐很干净。看来领导很在行,连小姐干不干净都试出来了。 这个晚上真没白过。二哥答应我陪他吃饭最多表明他认同了我,跟我去桑拿就表明把我当成了他的人了,当着我的面给情人打电话,那不是把我当成了他的心腹?这可真是让人想不到哇!这一点连陪我的兄弟都看出来了,他送我回去时说:领导,你是福星高照,红运当头哇。我说:什么意思?是不是要表功?岂子说:哪敢,陪大哥吃饭是大哥给小弟薄面呢。岂子跟我很熟,我们常在一起吃饭,他没饭吃了就想起了我,我没饭吃了就想起了他,人一熟了说话就没有分寸,所以我跟他的对话千万不能当真。 单位的早餐越来越难吃了,不是炒粉就是炒面,要不就是面包和馒头。粥也是一个模式,好好的白粥里面偏要放进一把青菜,或者撒一把盐,真让人受不了。当然这些东西对于十年前的我来说可能是山珍海味,但对于今天的我来说可能就是臭狗屎。这说明我已经变修了,也说明我的身体状况很差,我常常吃不下东西,或者吃了肠胃就闹事。吃早餐的时候我喜欢到饭堂里走一圈,看看有什么品种,如果不合口味,我就走到单位门口的大排档里吃。大排档里什么都有,你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就是贵一点。在单位里一块钱可以吃得很饱,在大排档里一块钱才垫了个肚角,这也许可以说明单位里的东西为什么难以下咽。 我在大排档吃早餐时,有时会碰到报关员,有的报关员还特别好心,买单时顺便把我那份也买了。害得我每次去吃早餐时都希望撞到企业的人,好吃免费早餐。其实省这点钱也没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省下这点钱去干什么,可我有时就是想吃点免费早餐。吃完了把嘴一擦,大摇在摆走出去,不用像别人一样站在门口数钱。这有多好哇。 我刚在办公室坐下,程副关长就给我打电话,他说:你现在有空吗?二哥总是特别客气,他每次叫我办事总是先问我有没有空。遇上这种时候我总是说有空,就算我实际上忙得焦头烂额,譬如说有几个电话或有几帮人同时来找我。我有时候想如果我说正忙着呢,忙得不可开交,不知二哥有何反应,他是不是不再打电话找我了,或者找我时不再问你有空吗。二哥说:你上来一下。 我走进老程的办公室。他正坐在沙发上喝茶。茶几上摆着一套功夫茶茶具,好像是台湾佬送给我然后我转送给他的。这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当时我正与阿容坐在办公室的接待室闲聊。她来给我送茶叶,还拎了套茶具给我。二哥可能在办公室里没事,四处瞎逛了一圈,逛到了我的办公室。 二哥看到我跟一个美女搅在一起,就装出要离开的样子。我说:领导,来得正好,有新出的高山茶,尝尝。我给领导倒了杯茶,领导拿起来喝了一口。我说:怎么样?不错吧?这茶叶不光是新鲜,还在于是美女送来的。领导说:不错,还真是不错。有我的份吗? 第8节:我还不想放过她 这是什么话?这样问简直就把我当外人了。我说:就是不喝也得把领导那份留下。领导说:言重了,言重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说:这茶叶可是个好东西,我把它好有一比,比做美人。它首先得山川之利,然后一路上得女人滋润。你看种茶的是女的,采茶的是女人,制茶和销售都离不开女人那双玉手。看看,连给我们送茶的都是大美人。这茶叶本来就好,清香扑鼻,经过阿容的玉手这么过一下,就不光香气浓郁,还多了些女人的韵味。我始终觉得这好茶就像好女人,我们不能让,要争,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领导说: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趁你还没有改变主意,我赶紧拿走。领导一走,我赶快打发阿容出门,跟着就把那套茶具给领导拎了上去。 领导有了茶具,就养成了喝茶的习惯。他没事了就在办公室泡茶喝,有时还招一帮手足在办公室里开茶馆。茶叶喝完了,他就打电话给我,问还有没有茶叶。我赶紧把茶叶找出来,给他送上去。接着我就给阿容打电话,我说:怪想你的,几时送过来给我看看。阿容要是在附近,立马就赶过来了,手里拎着几包茶叶。我们见了面,当然要扯半个小时的淡,我就趁机看她美丽的脸蛋和甜美的笑容。送她走的时候再拉拉她柔软的小手。 老程说:坐,喝杯茶。我拿起一杯茶一口喝了,老程又给我倒了一杯,然后把自己的杯加满。老程说:忙什么呢?我说:看文件。实际上我已经大半年没看文件了。我觉得这些文件看不看都是一个样,今天要你这样,明天要你那样,后天又是另外一种讲法。这样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把你的头弄大。我才不会上当呢。可有些同事就不太明事理,天天在那儿琢磨领导的意图,结果把自己的脑袋搞得像一堆浆糊。我尽管没有把自己的脑袋搞得像浆糊,但跟那些浆糊脑袋也差不了多少,这是因为我无所事事,每天除了喝茶看报,就是给领导拍拍马屁,所以这个脑袋再好也是没用的。领导说:有什么新精神吗?我说:没有,每天的精神都是一样的。领导说:有什么新书?我说:没有,有几本卖肉的,我想你也不喜欢,没买。我们就这样闲聊,聊了两个小时,喝了两壶茶。后来没什么好聊的了,我们天天见面,该聊的早聊完了。领导说:晚上有空吗?我说:有。领导说:那我们一起活动一下吧。 原来领导找我是想让我跟他活动一下。这应该是一件好事,只是活动的内容领导没有讲,也没叫我安排。这件事让我下午很不好过,我一直在想的问题是:领导想带我干什么?我把头都想破了也没想出来。这就是说,我常常要犯犯傻,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一切都因为我时间太多,不知道怎样打发。 好不容易到了五点半,领导从楼上下来了,对我说:走吧。领导把车钥匙交给我,对我说:你来开车,我要打几个电话。 单位的人差不多走光了,大院里一辆车也没有。同志们都养成了晚来早走的习惯。爱业敬岗的话天天在讲,但大家嘴上说的是一套,手里做的又是另一套。这是因为钱越来越少了,但要用钱的地方却越来越多。大家早一点走为的是看看有没有其他门路。 我把车开得很平稳,发动机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为的是让领导在电话里讲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可见。领导说:阿文哪,下楼没有?我马上到了。领导顿了顿又说:有没有帮我兄弟找个靓女?找了?要去接?没问题。有车去那儿都方便。 领导帮我找了个女人,是个文员。领导还说:一起玩玩,有感觉了就发展下去,没感觉就穷开心。领导想得很周到,他还关心我的婚姻大事。想在玩的过程中把这件大事解决掉,所以他让阿文找了个职业女性。可我对职业女性一点也没兴趣,我总觉得她们拿腔拿调,嗲声嗲气,心里想的是一套,外面做的又是一套。要么就扮纯情,要么就扮痴情,实际上狗屁都不是。我见得多了,谁也别想在我这儿得巧卖乖。 我们在翠华园接了阿文。阿文穿得很性感,上面是一件浅紫色带蕾丝的短袖针织衫,下面是一件花短裙。看到这种打扮,我就开始心旌摇曳。可她跟领导关系特殊,我只能在心里荡起涟猗。一路上我不断地想一个问题:翠华园可是高尚住宅区,阿文一个小小的餐厅经理如何住得起,莫不是领导金屋藏娇?可我转头一想,就算是领导金屋藏娇又怎么样,如今这年头,不藏娇的领导还能做领导吗?问题是我想这些东西干什么,领导对我这么关照,我还去猜忌他,像话吗?可我不想这些又干什么,总不能老是从后镜里盯着阿文修长的大腿吧。 好在这段路不长,车到邮局门口,阿文让停车。我看见一个女人站在路边树荫下发傻。她穿了件浅色的连衣裙,手里拎着一只蓝色的手袋。阿文把车窗摇下,对着正在路边发呆的女人喊了一声。那女人赶紧跑了过来。我帮她推开车门。女人坐了进来,一手拎着包,一手往上提着裙子。她坐下来半天才腾出手去关车门。看到她手忙脚乱的样子,我才知道女人穿长裙的确太麻烦,原来露胳膊露腿不光是招人眼,也是图方便呀。 我一边开车,一边欣赏坐在旁边的女人。她长得还算端正,眉清目秀,胳膊是胳膊腿是腿,身材也好,皮肤也白。可看起来就是缺点女人的味道。这种女人找来做老婆是最好的,但我还不想找老婆。就算找老婆我也要找一个有女人味的,没有女人味的找来干什么,还不如挂一幅画呢。老婆不只是找来做饭的,还得陪睡和欣赏。如果没有女人味,你就没办法在家里呆了——跑到街上看女人了。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这女人长得丁是丁卯是卯的,怎么就没有女人味呢,我得找找原因,如果可能还得帮帮她。总不能让她自己把自己耽搁了吧。我一路开车,一路想,一路观察,终于给我找到了几个关键的地方。原来她的脸长得太周正,这是女人的大病,俗话说就是美得过了头。天意弄人就是这样的。有的美人嘴上有粒痣,看起来很刺眼,再一看就觉得味道出来了。这个女人脸上就缺这么一个变化。还有一个地方是胸部扁平,她带了乳罩,但乳罩里没有内容,撑不起来,看过去就像一块平地上起了个稻场。再往下看,原来屁股也不大。哎呀天哪,她的脚倒是不小。 后来我把车开到了桃花潭。到了桃花潭门口我才想起是领导叫我去桃花潭的,原来我一路上胡思乱想,完全靠意念在开车。居然没有把车开到路边水田里,也算是奇迹。领导要是知道我这样开车,一定会跳起来,然后把我赶下车,他自己来开。谁会让这样不负责任的人替自己开车呢。领导车上有块牌子,有了这块牌子一路上可以不交买路钱,去一些收费的公共场所还可以免交门票。守门的小青年把领导的车看了一遍,他先看车牌,领导的车牌是3号,接着他看到了那块白的红字的招牌。他立即钻进门洞里,把电动拦杆升了起来。我一加油门,小车绝尘而去。后来领导还拿这件事批评我,他不是批评这种行为,而是批评我心气太浮燥。他说人的特性一般时候看不出来,在一些小事上就看出来了。领导的观察和立论真是让我佩服,我只有拼命点头的份。 我们住在玉梨一号。这是一栋单独的别墅,一共三层,一楼是娱乐的。二楼和三楼住人,各有三间房。我们一人住了一间房,领导和我住三楼,阿文和那个女人住二楼。住这种别墅有个好处,就是在室内也可以泡温泉,不用去大池子里泡。当然如果觉得人太少,泡起来不过瘾也可以去大池子,不远,走路就五分钟。这是合理的距离。再近了就会嫌吵,再远了去大池子就不太方便。 服务员给我们送了四张大浴池的票和四张早餐票。这就是说,住宿是不包正餐的。领导一看已经六点多了,就说先去吃饭。吃完饭再去泡水。去餐厅的时候,领导对我说:其他我都安排好了,吃饭总得你来解决吧?我说:那还用说?这种小事哪能让领导操心。两个女人听了就在一边偷着乐。我口袋里装了些钱,吃几餐饭还是没问题的。最多我先买了单,回头再找我的兄弟帮忙解决。这是我的惯用伎俩,我这也是按领导的意思办。当然我也可以自己花钱请领导和美人吃饭,但如果真是这样,领导也会于心不忍。我给政府打工,辛辛苦苦一个月才两千多块钱,一餐饭就吃光了。万一我的相好来看我,我拿什么请她们吃饭?拿什么陪她们唱歌?拿什么陪她们做运动? 这餐饭吃了两个小时,我和领导一人喝了三支啤酒,两个女人喝了三支。阿文在餐馆做经理,把酒练出来了,喝了酒一点反应都没有。陪我的女人就不行,一喝就脸红。吃饭的时候我老是觉得有个东西在身边怦怦响,一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才想明白是她的心跳。我心想一点啤酒就把她弄成了这样,要是跟她做爱,那还不得心脏病?可这女人喝了酒就变得可爱起来,似乎有些女人味了。原来她的眼睛蓄满了水,柔情蜜意就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吃完饭我们还坐着聊了会儿闲天。然后去泡温泉。我们把衣服脱了,换上游泳衣。从住的地方走去大池子。两个女人走在前面,我就盯着她们的腿看,原来这两个女人的腿还不相上下,阿文的腿稍微有点胖,加上屁股大,显得有点太丰满。不知领导是不是就喜欢这种味道。我可是对阿文情有独钟。两个女人走在前面,我的目光就老是在阿文的大腿和屁股上走来走去。大概是因为吃在碗里望着锅里的缘故。南村的天气总是热,凉下来的时候总是不多。在南村泡温泉真是活受罪,可总是有人来泡。这是什么道理我真是想不明白。 领导喜欢泡高温。在水里好像h蒸气,出汗像下雨一样。我泡了不到半小时就受不了,赶紧跑到了低温池里。我是自己跑过去的。我在低温池里泡了一会儿,我的女朋友来了。她在我旁边泡着,不时看我一眼,有时还对我笑一笑。 我之所以跑到低温池,不光是因为受不了那里的高温,我还受不了阿文。她如果只是在那里陪领导泡水也就算了,问题是她还帮领导搓背。只是搓背也就算了,她还帮领导按摩。只是按摩也就算了,她还不时浪笑一阵。这个女人平时斯斯文文的,正正经经的,没想到到了这种场合就管不住自己。她一笑我就觉得心里升起了一股寒气,全身冰凉。跟着水温又把我浸热,待会儿又开始寒,又开始热。一凉一热,一热一凉。这还了得,长此以往,我还有命吗?再看看我的女朋友,自己一个人在那儿玩水。她一点也没有依样学样的意思。 我和我的女朋友在低温池里泡水。我有时看看她,有时看看周围的女人。看她一副正正经经的样子。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我想这样泡水多没意思,不如拿她开开心。我趁她不注意,突然把她抱了起来。一开始她拼命挣扎,无奈我越抱越紧。她只好变得老实了。可是眼睛不敢看我,头扭向一边。我在她背上抚摸。摸了一阵,我问她:是不是还没有男人抱过你呀?她不出声,把头从左边扭向右边。这个样子如何得了,非吓跑所有男人不可。看来我今天不光是陪领导,还负有开荒的义务。女人在我怀里喘着粗气,我又听到了怦怦的声音。可我还不想放过她。既然刺激开了,就得给她一点大刺激。 我又摸了摸她的屁股,她扭了扭,把我的手扭开了。接着用手推我,想把我的身体推开。她哪里推得动。我本来在用胸部挤压她的Rx房,尽管那两块肉不太大,但压下去还是有点感觉。她一推我,我就干脆把手放在她的Rx房上。这下不得了,她一声惨叫。手舞足蹈,像疯了一样。我赶紧把她松开,看着她一路拍着水爬到了岸上。我的女朋友爬到岸上后,好像哭了几声,跟着慢慢恢复了正常。她坐在岸边的石头上,不时拿手拨弄一下头发,然后看看水里的人,当然也包括我。 第9节:与民同乐 我在水里又浸了半个小时,然后也爬上了岸,坐在我女朋友身边。她似乎并不怕我,见我紧紧挨着她坐下,也不避开。我说:大美人,你不是刚从乡下出来的吧?她不说话。我说:从来没跟男人亲热过?她不出声。我说:其实我不是什么坏人。像今天这种事也不是每天都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看不上的女人我还不愿意碰她呢。 其实这个女人我就不愿意碰,我只是想拿她开开心。这叫与民同乐,领导带我出来也就是这个意思嘛。女人说:我不习惯。我当然知道她不习惯,她要是习惯我还不碰她呢。我开导她说:女人天生就是跟男人相亲相爱的,你不要见了男人就像见了仇人似的,男人喜欢你才会摸你,你喜欢的男人你也想摸摸他吧,你说心里话,心里想不想?女人说:不跟你说了,我回去了。真拿这狗女人没办法。我后来又在水里泡了大半个小时,心想这个女人总会有人拿她开荒,我既然对她没兴趣,又何必费这个劲呢。 后来领导带着阿文来找我,看到我一个人泡在池子里,领导说:你女朋友呢?我说:不知给谁拐走了。领导开玩笑说:你真失败。 我回去的时候看到那女人把房门关得严严实实的,我敲了几次门,也没人应。我就把自己也关得严严实实的。躺在床上我一时半会儿没法入睡,我就想那女人干吗把自己幽闭起来呢,难道是怕我半夜三更对她图谋不轨,也太小看我了。第二天我睡到九点多,领导来敲门才把我叫醒,领导说:阿春呢?我说:谁是阿春?领导说:他妈的,就是陪你那女人。这就是说,我到临走时还不知道那女人的名字。 我在水里又浸了半个小时,然后也爬上了岸,坐在我女朋友身边。她似乎并不怕我,见我紧紧挨着她坐下,也不避开。我说:大美人,你不是刚从乡下出来的吧?她不说话。我说:从来没跟男人亲热过?她不出声。我说:其实我不是什么坏人。像今天这种事也不是每天都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看不上的女人我还不愿意碰她呢。 其实这个女人我就不愿意碰,我只是想拿她开开心。这叫与民同乐,领导带我出来也就是这个意思嘛。女人说:我不习惯。我当然知道她不习惯,她要是习惯我还不碰她呢。我开导她说:女人天生就是跟男人相亲相爱的,你不要见了男人就像见了仇人似的,男人喜欢你才会摸你,你喜欢的男人你也想摸摸他吧,你说心里话,心里想不想?女人说:不跟你说了,我回去了。真拿这狗女人没办法。我后来又在水里泡了大半个小时,心想这个女人总会有人拿她开荒,我既然对她没兴趣,又何必费这个劲呢。 后来领导带着阿文来找我,看到我一个人泡在池子里,领导说:你女朋友呢?我说:不知给谁拐走了。领导开玩笑说:你真失败。 我回去的时候看到那女人把房门关得严严实实的,我敲了几次门,也没人应。我就把自己也关得严严实实的。躺在床上我一时半会儿没法入睡,我就想那女人干吗把自己幽闭起来呢,难道是怕我半夜三更对她图谋不轨,也太小看我了。第二天我睡到九点多,领导来敲门才把我叫醒,领导说:阿春呢?我说:谁是阿春?领导说:他妈的,就是陪你那女人。这就是说,我到临走时还不知道那女人的名字。 二哥有天对我说:老三那里你也得走动一下吧?这句话很让我感动。因为领导一般是不会讲这句话的。要领导亲自讲这句话表明领导对我的所作所为已经看不过眼了。我只顾拍二哥的马屁,把三哥冷落了,这样下去迟早要把自己的小前途耽搁掉。尽管实际上我对自己的小前途并不是很在乎,但既然开了个头,我总不能半途而废吧。好歹要往上爬多一个台阶,至少压在行政老大和老二的头上。于是我给三哥打电话,我说:有没有空吃餐饭哪?三哥答应跟我吃餐饭,但在饭桌上他却不停地抱怨饭局太多,一天要辞好几个饭局,真是烦死人。这就是说,他给足了我面子。要知道多少人想请他都请不了呢。可我就是想不明白,领导都这么给我面子,行政科的老大哥怎么这么不给我面子呢?吃饭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后来居然给我想明白了,原来大家都不知道我跟领导的特殊关系,大家都以为我是独行大侠呢。 吃饭的时候,三哥说:你在办公室呆的时间也不短了,想不想换个地方?我说:换吧,俗话说得好,人挪活,树挪死。天天面对同样的面孔,也够让人烦的。三哥又说:在办公室也没什么前途,不如去码头,那里正好缺一个正职。我说:领导这么关心我,真让我感动,我敬领导一杯。 我跟三哥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但很少在一起说话。领导讷于言辞,他是个业务专家,写了好几本书。他是靠业务能力走上领导岗位的。这种领导干部在海关不多。这种领导我也很敬重。大家都敬重他,除了他在干部提拔上可以一票否决,还因为他是货真价实的专家。我跟领导熟是因为曾经跟他合作写过一本教材,尽管我才写了一章中的一小节,但很对他的胃口,他从此就把我当成了人才。实际上我对业务问题狗屁兴趣也没有,那一小节是我从别人的论文上抄来的,我一直在奇怪怎么没人找我打版权官司,后来才知道原来写论文的那小子得血癌死了。这就是说连老天也在关照我。 一哥和三哥差不多同时来单位的,说起来我还跟他们是故交。二哥是我多年的领导,就算没感情也有交情。所以我轻而易举就弄了个副主任做。跟我一起“竞争上岗”的很多人还在那儿候补呢。我对官场的苟且事知道的太多,不太想在官场上混,之所以要争个副主任做做,一是大家都要做官了,我不能老做兵;二是做个副官上起班来特别轻松,几乎不用干活。这后面一条简直太诱人了。真让我趋之若鹜。我本来就想在这个副职上一直做下去,做到不让我做为止(据说是四十五岁),谁知道行政科的老大哥跟我过不去,非拿我开涮,害得我只好继续往上爬。好在我爬起来也不太难,不然的话,我真不知道可以坚持多久。 三哥对饮食没有什么要求,一个青菜,一个炒蛋就把自己对付过去了。真让我感动。感动之余我不禁想:领导不愿意赴饭局,是不是吃不了那些个高蛋白的食品哪?他真的能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我要是信了我就不是孙立诚。但领导真的从不跟我去桑拿,也不去卡拉OK,甚至不去剪头。我陪他吃了几次饭,他总是吃了饭就走。他说:得赶回去,老婆在家等着呢。这是什么世道? 三哥是个业务专家,他一来,大家都把手上的业务问题放下了,留给他做,所以他每天都累得要死。单位的事还没干完,他就得往家里赶,因为他不回去,他老婆什么事也干不了。家里就会像个菜市场,乱得你没法下脚。 第10节:我想能穿旗袍就不叫胖了 上大学时,我对专业不感兴趣,从来不去听课,考试就抄别人,只有一门没抄及格。大家都叫我文学青年,可我的文学概论不及格,这成了一个笑柄。门哲经常拿这事笑我。毕业分配时我很想去一家文化单位,但没有一家文化单位要我,把这句话说成我没有找到一家要我的文化单位也行。后来海关总署去我们系要人,但不是他们自己要,是给他们的下属派出机构要的,这样我就到了南州。当时我可以选择三个城市,这三个城市是南州、福州、汕头。系团总支书记和班主任很照顾我,让我先挑,我挑了南州,结果我的另外两个同学就去了另外两个地方。 我们三个人离得最近,但老死不相往来,我想来想去,大概就是当初分配时给我占了先。其实我很不喜欢我现在的单位,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一直就没喜欢过,但我仍然在这个单位干了十年,这是一件很让我困惑的事。这就像一宗比较凑合的婚姻,天天想离,但总是没离成。晃一晃过了十年,再离也没意思,只好继续凑合。我的同班同学老周对我在一个单位猫足十年感到很愤怒。他从没在一个单位呆满一年。他还做过无业游民。我不敢向他学习,因为我对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过不惯。万一我走投无路,我找谁去?总不能要若尘救助吧,我可不想给她的小手心给攥住。但我很羡慕老周现在的日子,我只是羡慕而已。 门哲总以为我很有钱,因为我们单位很多人有钱,他就以为我没理由没钱。老周也以为我很有钱。他在一个国土局工作,占了国家两套房子,他对我说:买两套房子要很多钱。我本来答应借点钱给他,但后来我又反悔了。这件事我觉得做得不好,倒不是我不够义气,而是咱说过的话不算数。但说过的话不算数的又不只我一个,我们单位里很多人都是说话不算数的。我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所以老周后来给我打电话,我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但对门哲讲起这件事我又觉得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门哲在心里怎么想这件事。我是这样对门哲讲这件事的,我说我跟老熊通了电话,问了一下老周的情况,老熊说:他呀,听说在吸白粉。我心想这吸白粉的人可不能借钱给他,那不等于害了他?所以说我不是不想给他钱,而是不想害了他。说完了我就等门哲的反应,可门哲似乎没有反应,他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觉得在他眼里我是个不讲实话的人,不想借钱就不借吧,找什么借口?好在这只是我的想法,门哲没有说出来,我犯不着心里不舒服。 大学时期老周没帮过我,但我从他抽屉里拿了七块钱,拿去买了件毛衣。如果不买这件毛衣,我有可能被冻死。事后我跟老周讲了这件事,老周不高兴。如果是我我也不高兴。我看老周不高兴,就赶紧借钱还他,他收了钱还是不高兴,但不跟我计较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件事影响到我借钱给他。我觉得关键还是我不太有钱,我如果有很多钱,就不在乎给他几千块钱。譬如说,我有十万块钱就不在乎一百块钱,我有一百万块钱就不在乎一万块钱,我有一千万块钱就不在乎十万块钱。事实上我才只有几万块钱,所以对拿出几千块钱很心痛。 我表哥在家里建房子,没有钱,找我借。我说,没钱建什么房子,不借。我表哥说:人家都在建,他也得建。我说:人家有钱,你没钱。他说:人家也没钱,也是借的。我说人家能借到你借不到。我说来说去就是叫他不要建房子,要建就找别人借钱去,不要找我。要是别人这样跟我讲话,我早就翻了脸:不借就算了,讲这么多废话干什么?可我表哥脾气特别好,他就是不生气,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电话来,找我要钱。我这人说话算数,不借就不借。打多少电话都不借。可老是给他电话骚扰也不是个事,他整天闲着,公家的电话又不要钱。我只好对他说:你找我妹借吧,她出嫁时你就还她。他果然去找我妹借,居然借到了。 我表哥后来又打电话来,说房子是建好了,欠了一屁股债,靠工资一辈子也还不清,要我给他找工作。这件事我又没答应。我找了很多借口叫他不要来。我说,你一把年纪了,又是在政府机关干秘书的,养尊处优惯了,本事不大,架子却不小,有哪个单位可以安排你?后来甄由美来找我,要我帮她弟弟安排个工作。我这个情人很狡猾,她一开始不跟我提这事,等跟我睡完觉再提。我刚把人家睡了,不可能拒绝人家,只好硬着头皮给她安排。我找我的老领导,老领导现在做个体,已经不是我的领导了,但仍与我保持密切联系。老领导找了他的老朋友。这个老朋友也是个体,但是个老个体。据说已经有了亿万身家,在他只有几百万身家的时候,他找了个可以开拓欧洲市场的朋友合伙,条件是分一半身家给他。听了老领导讲了这件事,我就对这个个体户特别神往。我说要见见他。就算不找他安排工作也要见见他。这可是个人物啦。我就没有这个魄力。要是我有五百万身家,拿一半分给别人,打死我也不干。就算你拿几千万来引诱我,我也不干,那几千万是虚的,我这几百万是实的。所以我永远没有几百万。 我问老领导那老头叫什么。老领导说:什么老头?我说那个体户。老领导说:谁是老头?他才三十出头。他叫水泡。我说这名字好。咱爹娘怎么就不给我取个好名字呢。 我们在一起吃了餐饭,在饭桌上我们把这事敲定了。饭后水泡买单。我觉得不好,求人家办事,还要人家买单,这是什么道理。但老领导把我拦住了,他说:你一个穷公务员,买什么单。人家是大老板呢,天天在外面吃。这就叫道理。后来有老相好来找我,我就先探她口气,看她是不是有求于我,如果不是我就陪她睡觉,如果是我就让她自己睡。总之不能拿睡觉跟我做交易,除非我自己愿意。 我对甄由美讲,给你弟弟安排工作的事千万不要跟别人讲,要我安排工作的人可多了。情人说:我知道,给你添麻烦了。这话说的真恶心。把我当什么人了?可这事还是给人知道了,我情人倒是没说,她家里人说了,而且是当一件大喜事给我表哥讲的。我表哥听了不知是什么感觉,反正他马上给我电话,他尽管没责怪我,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我不分亲疏远近,不讲原则。好在我情人的弟弟受不了这里的环境,给人排挤走了。我就拿这件事教训我表哥,我说:看看吧,不是我不给你安排,你能适应这里的环境吗?这件事我想起来就想笑,我常在不开心的时候拿这件事让自己发笑。 甄由美现在是个自由职业者。也就是说她整天在家闲着,写一些小女人散文。主人公都是她、她老公和她儿子。这种散文自己看了就开心,别人看了就发笑。据说写的人还不少,甄由美写了几年,发现该写的都写完了,不该写的又不能写。只好把笔停了。开始做二道贩子。专门骗学生家长的钱,但如今学生家长都下了岗,就算让你骗,你也别想骗什么。甄由美想起了我,觉得我这里是一个阵地。可以一起做点什么,譬如倒卖批文,倒卖成品油指标,搞劳务。她每想一个新主意,就兴致勃勃地给我打电话,我总是给她泼冷水。我说:你以为你是谁?你知道谁在那儿倒批文吗?人家是皇子皇孙。谁不知道这个钱好赚?还能轮到你?当然我这样讲了还不算完,我还会和风细雨地跟她分析,把我知道的困难一条条讲给她听,她听了就不再出声,把那点念想也给断了。 甄由美昨天给我打电话,说过几天来南州出差,问我有没有空陪她。我不想陪她,就说要去北京出差,到时再联系,如果我正好回来了,我们就聚一聚。我不愿意陪甄由美,不是我不喜欢她,而是我跟她没话可说。都十年没见了,见了面都不知说什么,尽喝陈年老醋。甄由美现在肥得象头猪,但她说是丰满。她打电话跟我说,她现在穿旗袍。 我想能穿旗袍就不叫胖了。可见了面才知道那怎么也不能叫丰满,只能叫胖,好在我喜欢丰满的,有时把胖也当丰满来凑合。所以我见了她就装出很喜欢的样子,很激动地把她拥在怀里。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她了,我只是想跟她睡一觉。可上了床我就十分失望,原来她不光丰满过了头,还有满肚子花纹,我知道那是孕娠瘢。看到这么多孕娠瘢我就有点神思恍惚。因为这不是我弄出来的,是我弄出来的,我会产生美感,是别人弄出来的我就感到恶心。我恶心完了还是想跟她做爱,到这个份上了我不做了她会放过我吗?她不恨死我才怪呢。再说我也不讨厌跟她做爱,我只是讨厌她身上的孕娠瘢。她的脸蛋很漂亮,她的Rx房也很美,又大又尖挺,这可是生过孩子的Rx房呀,还是那么诱人,要是十年前还不把人馋死?可惜当年没有把握机会。好在现在也不算迟,我抱住她的Rx房啃,直啃到嘴唇发木。她在下面呻吟着,不断地扭动肥胖的身躯。她的皮肤也十分光滑完美,除了肚子上那一块。可跟她做爱就远不是那么回事。我原来以为她是一个荡妇,至少是个中老手,没想到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叫她摆什么姿势她就摆什么姿势,然后就像个木头人。当然兴到浓处她也会出声,她说:舒服,舒服。可我不想听她说舒服,我想听她呻吟。但把各种姿势摆完了她也没呻吟过。后来她说:你把我吸干了。我知道,她已经是一条干涸的小溪,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掘不出水来。 我找岂子借了部车,去南州看甄由美。她住在一个很偏僻的街道里,我在地图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但我知道要从环市路哪个口子钻进去。我五点钟出发,心想六点就可以跟她一起吃饭了。这让我有点激动,要知道我跟她已经十年没见了,十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有些人还没活够十年就把小命给了结了,如果我活到六十岁,十年就是我的生命的六分之一了。在我的生命的六分之一的年头里,我没见到我的初恋情人,这可不是一件正常的事。但现在我去见她就正常吗?可是我不去见她就正常吗?这年头正常的事往往就是不正常,不正常的事往往就是正常。正不正常不是一个人说了算,是大家说了才算的。譬如说逢年过节大家有红包收,这是正常的,大家都没红包收,这是不正常的。再譬如说,医生给你看病,你给他红包,他收下了,这是正常的。你不给他红包,这是不正常的,你给了他不收,这也是不正常的。再譬如说,作为国家机关的工作人员,去桑拿一下,卡拉OK一下,这是正常的,去了却不叫小姐,这是不正常的。像这种正常和不正常的事太多了,我讲一天也讲不完。 过了南江桥开始塞车。在南州塞车是正常的,不塞车就不正常。但是塞得太久了也不正常。我在大转盘塞了一个小时。南州正在修内环。这是向北京学的,但学得不象。北京是向外环,城里的车越来越少,南州却向内环,目的是让城里的车越来越多。对南州的城建我不想发表什么议论,反正我尽量不进这个破城,但我偏要贴着它住。它往外扩张,我就往外搬,它再扩张,我再搬,反正不给它圈住。我把收音机打开,听音乐。我不急,我跟甄由美十年没见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但有的人急呀,在那里骂娘,那是出租车司机,还有车上的人,大概急着赶飞机,赶火车。有个人说,警察都死到哪儿去了?他妈的,没事的时候到处是警察,有事的时候鬼影也见不到一个。 六点半了,我还坐在车里,听着音乐。按原定计划,这个时候我应该跟甄由美坐在一个优雅的餐厅里共进晚餐。甄由美给我打电话,她说你怎么还没到?我说这能怪我吗?我前面几百辆车一个小时都没动过。甄由美说,那也该给我一个电话呀,你知道我有多着急,我担心你呀。我说这是一个重大的错误,怪我太过粗心,以后一定改正。甄由美说,得了吧,你这是承认错误吗?快点过来吧。车流终于开始移动,尽管相当缓慢,但毕竟动了,这是一个好现象。我打电话给甄由美:报告你一个好消息,车流开始移动了,平均车速大概每小时一公里。过了几分钟,我又汇报说:现在时速大概是一公里半。甄由美说:你真是气死我了。 第11节:好在我定力还好 甄由美在一个合作对象的办公室里,用人家的办公电话跟我联系。我每次打过去,总是那个人接电话,我说找甄由美,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总要反问我一句,然后就说啊,请稍等。然后电话里就是甄由美的声音。我对甄由美说,你能不能找个没有第三者的地方跟我联系?甄由美说:你以为我愿意?我的手机在这边不好用,而且特费钱。这话前面半句我还能听进去,后面半句就很不爱听,跟我谈情说爱还算计这点小钱。难怪我们走不到一起。我原来总以为是别人撬了我的墙角,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这墙本来就歪了,不用人撬也会倒。所以我对与甄由美的相见不太抱什么奢望。十年前她还是一个黄花闺女,皮肤拧得出水来,脸上感情泛滥。现在就算没有人老珠黄,最多也就是个风韵犹存。我犯不着把她当小姑娘宠。 找甄由美住的旅馆还花了我半个小时。我在南州呆了几年,对大街还算清楚,小巷就不太了然。我不知道这臭丫头怎么要跑进小巷里住,这不是存心让我难找吗?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她的合作对象安排的,这家旅馆就是他开的。她只是想省两个臭钱,却让我找了个臭死。真不象话。尽管如此,我见了她还是一把把她揽进怀里。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情不自禁还是做做姿态,或者兼而有之。此前我已经把自己兜得晕头转向,我打了十几个电话,还把车停在路边,问过两个老太婆、三个年青的女人、两个壮汉。其中两个人对我很耐心,连说带比划,只是我越听越糊涂。其他的人要么不出声,要么就把手胡乱一挥。你不知道他是赶你走还是指路。后来我抓了个摩托车搭客仔,总算把我带到了我旧爱的新居。我刚把车停好,就看见一个女人站在旅馆的大门口,她穿了件略带深色的连衣裙,粗粗看去,还真有点气质,这大概就叫风韵犹存吧。我把那个风韵犹存的女人揽在怀里,走了大概五米远,才把她放开。我不知道她是否愿意我这样揽着她走过人民大众的视线,我是没有勇气这样一直走下去的。我把她放开,挨着她走。 进了大堂,上了电梯。她的合作对象在五楼,办公室很大,摆了十几张台,进门放了一套沙发。左手边是经理室,里面有五个男人正在聊天。甄由美把我们相互介绍了,我们握手。他们在聊南州地铁方面的一个大案。大概聊在兴头上,我坐下后他们又接着聊。我插不上嘴,也不想跟他们聊这种无聊的东西,就坐着喝茶,同时观察房间的布局。墙上贴满了人才交流信息和招生动态,原来这是一个“拐卖”人口的地方。 晚饭在一个叫客家王的地方吃。吃的却不是客家菜,是粤菜。对这种安排我是有意见的。照我的意思,就应该是我们俩找一个僻静的雅间,一边吃饭一边打情骂俏。现在好了,还得敷衍这几个臭男人。尽管我和甄由美坐在一起,不时可以拿膝盖骨碰一下,还可以偷偷眉目传情,但毕竟不敢太过张扬,总是没有两个人单独在一起过瘾。甄由美的合作对象叫海生,长了一张海参一样的脸,年纪不大,肚子却挺得老高。他的名头好像大得很,什么人事部、教育部都在他那张小卡片上,一看就知道是个江洋大盗。甄由美跟这种人混在一起,让我觉得她这些年大概也没干什么好事。但她干什么关我屁事,我不过想跟她叙叙旧情。我就想这餐饭快点结束,可是看海生那个恶心样,又想把他灌醉。我的酒量大得很,高度二锅头可以喝两瓶。这还是大学时的记录。现在的记录是两支高度的五粮液。象海生这种长相,大概也就五两的水平。我看得多了。可灌醉他也没什么好处,万一他醉醺醺的,半夜爬起来乱打火警、盗警电话,岂不坏了我跟甄由美的好事。我想着这天晚上大概要跟甄由美在她那张小床上挤了。在这种低档的旅店跟女人做爱我还没试过。好在是跟旧爱,心理上不会有太多障碍。 我们喝了两瓶五粮液,我一个人差不多喝了一瓶,海生硬给我灌了半瓶。看得出来,他已经有点醉了。我也装出醉醺醺的样子,在他们一片赞叹声里给甄由美扶着回到了旅馆。甄由美以为我真的醉了,进了房,她就把我往床上拖,刚挨到床,我就挺直身,一把抱住她,把她扔到床上,先在她胸前揉了揉,再在她屁股上摸了摸。感觉尽管不是特别好,也还凑合。我才摸了两下,她就来了精神,脸罩红潮,娇喘不断。一双手也不闲着。鉴于她还是有夫之妇,我不想坏了她的名节,就对她说:你拿我的证件去大堂开间房,我们还是得做做样子。可甄由美不答应,她说:我们先亲热一回。说着就把我的衣服脱了,接着脱我的裤子。 我还没遇上这么主动的女人呢,我遇上的女人,最开放的也就是先把自己给脱了,还没有帮我脱的。我突然想她是不是经常干这种事呀。也许她就对我这样吧。这样想我心里好受一点。她毕竟是我的旧相好,我可不想她经常配合别人做这种事。尽管我也不想她经常配合我做这种事。她开始脱自己,我在旁边帮她。后来她就光挺挺地躺在床上。看她脱光了的样子还没有她穿着衣服时的感觉好。 我带着有点失望的感觉跟她做了一回爱。她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浪荡。或者说她干脆就是一个良家妇女。她后来说,在她心里我一直是她唯一的男人,事实上我是她的第二个男人,也会是最后一个男人。这句话如果分做三个部分我就信中间那个部分。因为她连叫床都不会,整个过程里她没有呻吟,只在兴到浓时叫了声“舒服”。甄由美后来对我说,她不喜欢做爱,这话我不知该不该相信,从她的床上表现看,这话我该信。可我怀疑她在演戏,因为她现在的男人是她自己找的,而且是跟我恋情未断时跑去跟的人家,是自由恋爱的结果。像这种情况应该爱得死去活来才对,床上功夫不应该这么差。尤其不应该不喜欢做爱。也许爱到深处,只在乎精神享受,不在乎生理需要。可她后来还说,自从跟我做爱后,她就喜欢做爱了,也就是说我把她开发出来了。 我刚想到精神享受和生理需要,她就讲了这句话,让我觉得她只对我有生理需要,这让我不大痛快,并影响到我的睡眠。那天晚上我没睡好,还因为她老给我打电话。我跟她玩了一回,又陪她聊到十二点,当然聊的东西淡得出鸟来。聊天的时候我把衣服穿上了,我总觉得在人家的地盘上孤男寡女光着身子躺在床上不是个事。而且海生给我一个告密者的形象。说不定他还在房间里装了摄像枪,早把我们的丑态拍了个淋漓尽致。可甄由美很不喜欢我穿着衣服,她觉得穿着衣服亲热起来很不舒服,就象隔靴搔痒。这与她做爱时的表现又不一样,让我觉得这个人很复杂。 我已经不愿意跟她亲热了,可她的亲热劲头才开始呢。证据是她的手一刻也没停过。这跟我一个朋友在夜总会的表现差不多,他总是搞得小姐讨饶还不罢手。我那个朋友实际上一点也不咸湿。他只是觉得不这样做就对不起他的小费。快到十二点了,我对甄由美说:我去总台开间房。她缠着我不让我走,还说:不要开房了,就在这儿睡吧。我说,不行,晚上有人查房,给人知道了对你不好。她说:我才不在乎呢,我回去就离婚。这么说她是巴不得她的丑事爆光,好回去拆屋。可她的小女人散文却把她的小家描绘得爱意四溢,害得我都想变成她的主人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女人不仅难缠,还怪复杂的。我说:就算睡一被窝,也得做个样子给人看呀。她还是那句话,我不怕,我才不怕人家知道呢。我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真想向全世界宣告我们的爱情。我说:你总得为我想想吧,我还是国家公务员呢,给人开除了,你来养我?她一听就把我放开了,原来她不想养我。 我开了房,赶紧把门锁了,冲凉,睡觉。我连房号都没告诉甄由美。我想好好睡一觉。可这女人鬼精灵,我没想到她是跑江湖的,我刚躺下她就把电话打过来了。她居然也不生气,轻声细语地说:你不过来了?我说:真不争气,我想躺一会儿,没想到睡着了。她说:那你睡吧。过了半小时,电话又响了。她说:我睡不着,想你,想你过来。这个晚上她不断地打电话,对我说想你,想你过来。好在我定力还好,没有答应她。 我睡到十点才醒。我穿好衣服,简单洗刷了一下,去找甄由美。她房间的门开着,服务员正在打扫。我问服务员这房里的人去哪儿了,服务员说不知道,叫我去问总台。我下楼去了总台。总台小姐正在打哈欠,那哈欠很夸张,看到了我也不想收住。我于是想她昨天晚上一定干活干得很辛苦,或者晚班一直熬到了现在。我说:靓女,请问302房的人有没有留言?小姐又打了个哈欠,我知道她有点不由自主了。她说:对不起,请问先生是不是318房的?我说是,小姐交给我一个纸条。甄由美在纸条上说,她这两天很忙,不能陪我,让我过两天来接她,她跟我去南村。她还在纸条后面画了个心型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后来我去车库开车,把车开到马路上,看见对面路边有个文具店,门口挂了很多条幅,其中有一副上面画了个红色心型的东西,下面写了个很大很黑的爱字。我说,这丫头贼心不死呀。 甄由美过来我还得给她安排住房。这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负担。我希望她住在南州,人家免费安排住房,不住白不住。但让她来回跑我又不好意思,让我来回跑我又不愿意。我只好找我的兄弟岂子。我说:帮我在迎宾馆开间房。岂子说:开多久?我说:也不知多久,你就开着吧,我叫你退房你就退。半个小时后岂子给我电话,说房开好了,你自己找服务台拿卡。这兄弟够义气,办事利索。 甄由美对住的地方要求不高。但她看了我给她安排的住房,还是赞不绝口。这星级宾馆跟普通招待所就是不同。那单人床足可以睡五个人,一间那么大的房也就摆了一张床,冲凉房的毛巾全是雪一样白。甄由美把房间巡视了一遍,就把自己吊在我身上。然后她叫我往里面走,一直走到床前。让我抱着她在床上打滚。我们滚了几滚居然还没滚到地上,这让她很开心,后来她扭着脸看了一下地面,发现地毯很干净,颜色也好。她赤着脚在地上走了走,然后旋转了几圈,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她穿了件淡蓝色的连衣裙,裙子旋成无数个圆圈,一个个落到地上,形成许多美丽的皱褶。甄由美说: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战场呀。我们战斗吧。我说:不能饿着肚子战斗呀,先去吃点东西吧。 宾馆下面有粤菜,有川菜。我问甄由美想吃什么。她说吃海鲜。是该吃海鲜,到了海边不吃海鲜等于没到。我在大厅里要了张台,因为要自己买单,我就想找点破鱼烂虾把这餐应付过去。没想到甄由美要我带她去了海鲜池挑海鲜。原来她早给她的合作对象宠坏了,每天都是龙虾、象拔蚌、大闸蟹。她还百吃不厌,一餐不吃就不舒服。原来她有多方面的潜力,只是没有开发出来。甄由美说:我要大螃蟹、癞尿虾,其他菜你搞掂。她倒真是有眼光,什么贵就点什么。 几个月前,我的老师带着师娘来看我,我安排他们在招待所住,住宾馆他们心痛。就算有人帮我买单,他们也觉得欠了人情。我带他们去吃饭,他们总是要吃大排档,这样吃了几餐,我觉得食不甘味。到了南村没吃回海鲜,叫我如何有脸去见江东父老。后来我找了个朋友,硬带他们去吃了顿海鲜。那朋友很孤寒,叫了斤海虾,一条青斑鱼,我只好加了个大闸蟹。好在老师不吃生,否则我真想叫只大龙虾。老师还是嫌大螃蟹太贵,硬让我退了。他说:你不退我也不吃,我们吃惯了粗茶淡饭,吃这些东西胃痛。我把老师和甄由美一对比,就觉得甄由美不是个东西。就算你喜欢吃,也不能天天吃呀,浪费资源不说,多吃无益身心健康嘛。 正吃着,名记三言打电话来,说有急事找我。我说,那过来吧,正在迎宾馆吃海鲜呢。三言说:又在搜括民脂民膏呀,我也来分一瓢羹。三言到的时候,我们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了。当然我没怎么吃,基本上都是甄由美在英勇战斗。我把甄由美介绍给三言,又叫他加两个菜。这家伙很不客气。要了一斤白灼海虾,两只豉油乳鸽。我说:你吃不吃得了?他说:吃不了打包。这种话他也讲得出来。人不要脸了真是拿他没办法。 第12节:小不忍则乱大谋 一会儿菜上来了,三言抓了把虾在自己面前,大概觉得自己一个人吃不大好,又抓了一把放在甄由美面前。三言剥着虾皮,说:吃了饭去唱歌吧,我请客,算是为你女朋友接风。我说:不是女朋友,是同学。三言咕哝着说:都一样。如今称呼是其次的,关键是实质。什么表妹、秘书、同学、同事,有几个是真的?就算是真同学,也是特殊关系。否则十几年了还大老远的跑来看你?我说:你今天没喝酒吧?三言说:喝什么酒?甄由美,你说,你跟立诚是什么关系?你不用说了,你的脸色告诉了我。三言扭头对我说:昨天晚上我找你,你把手机关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干什么好事。我说:这么多菜还封不住你那张臭嘴? 吃了饭去时代唱歌。三言叫了一打啤酒。这小子很能喝,吃饭时已经喝了一支二锅头。现在似乎想在几个小时里把那十二支啤酒灌下肚。三言说:你有人陪,我不能干耗着,叫个小姐来。这里我经常来,几乎所有的小姐都认识,妈咪更是熟得不得了。我怕小姐口无遮拦,把什么都在甄由美面前抖了出来。我尽管不想与她长相厮守,却也不想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我把三言拉到一边,对他说:给我个面子,你觉得寂寞了,就找个相好来,不要叫小姐。三言说:叫谁呢?我还真不知道叫谁?我的相好太多了,叫一个不叫一个又不好,还是叫小姐吧?他是存心气死我。我说:就算叫也得叫一个嘴巴缝上了的。三言说:那怎么行?我还想咬咬她的舌头呢。他故意把声音提得很高,甄由美全听见了,我只好不理他。 甄由美坐在沙发上点歌,全是歌唱爱情的,普通话版本。三言也点了几首,他是个男高音,一曲《历史的天空》唱得荡气回肠,他自已说就是因为歌唱得好,才有一群女人围着他转。这个我还真信。我就是因为一张嘴甜,也博得不少女人的芳心。当然不少女人在床上还对我说,我的嘴唇性感。这就是说,我不仅慧中,还秀外呢。 甄由美开始唱歌,她每唱一首歌都把嘴凑到我耳朵上,轻声说:这首歌献给你,我心中的爱人。我听了肉麻得不行。这话在十年前说,我就爱听,那时她却不说,不说也就算了,她还跑去跟别人说,也就是跟她现在的丈夫说,现在她又背着她丈夫偷偷跟我说。所以说女人真不是东西。她想堕落就找爱情做借口。当然我知道甄由美讲这句话是由衷的,但我听了实在难受。不仅是因为这句话晚了十多年,还由于我经常在风月场中听到这句话。这句话从小姐嘴里讲出来,我还能勉强接受,因为她们是吃这碗饭的,逢场作戏是她们的职业习惯。为了避免再听到这句话,我走到电视屏前点歌,把我听过的歌全点上了,直到屏幕爆满。 甄由美唱了几首,三言跟着唱。这小子居然不唱那首精典的歌曲,竟然唱起了《庭院深深》和《禅院钟声》。他用粤语唱,唱得一波三折,荡气回肠。三言唱完了,甄由美立即对他刮目相看了,赞美之声不绝于耳。我说:至于嘛,也就可以蒙蒙我们下里巴人。甄由美脸红了,她还对我说:对不起。然后她就不再唱歌了,也不知是她不想在高手面前丢丑,还是我那句话把她得罪了。 我们后来玩色盅,唱酒,听电视机自己唱歌。玩色盅三言就不是我对手,他老输,一大半酒给他灌下了肚。三言在酒上吃了亏,就想在嘴上占点便宜,他说:到底是风月场中老手,三陪专家,这色盅真是玩得神僧鬼厌。我说:什么鬼话,输不起就讨饶,我一向宽大为怀。光输酒也就算了,问题是有时我输了,还没来得及拿起酒杯,甄由美就替我喝了。三言说:这是什么世道,叫一个小姐来。说着就按了服务灯。服务员进来问需要什么,我说,不用,我朋友喝醉了。三言说:没醉,叫妈咪过来。 一会儿妈咪进来了,看到我就把表情做到很足,我赶紧对她打眼色。妈咪还算醒目,知道我身边坐着一个女的不方便。她说:三位老板,我叫阿梅,请多关照。三言说:你不是叫阿颜吗?什么时候又改名了?阿梅说:大哥真健忘呀,又把我跟你哪个相好混在一起? 阿梅在三言旁边坐下,左手在三言大腿上拍着,她说:大哥,帮你介绍一个靓女吧?三言说:那还用说,找的就是靓女,要能喝酒的。阿梅很夸张地笑了,她笑着说:大哥真是善解人意,我的小姐全都是一流的,包你满意。阿梅叫服务生拿了一个酒杯,自己满上,敬了三言一杯。接着她又满上,对我说:这位大哥,敬你一杯。这位靓女不会介意吧? 阿梅走了后,三言说:这妈咪真是个高手,跟你那么熟,居然装得像一点也不认识。我一听就在下面踢了三言一脚,三言痛得跳了起来。他说:不至于吧?我不过实话实说,你经常来歌厅,表明你够派,跟妈咪熟表示你够魅力,我这是歌功颂德呀,你怎么把我往死里打?我说:你要是不服气,再拿一打啤酒来,我们继续玩。这时阿梅带着三个小姐进来了,她让三个小姐一字排开,自己站在三言身边,对三言说:大哥,看哪一个最合眼缘?三言说:谁能喝酒谁就留下来。阿梅说:都能喝。左边第一个小姐立即走了过来。三言仰着头看了看,说:你好像不够漂亮啊,还是后面那个吧。后面那个小姐就走过来坐在三言身边。另两个小姐立即走了出去。阿梅说:玩得开心点。也出去了。 我和三言继续玩色盅。陪他的小姐叫阿红,自称才十八岁。她在旁边帮三言出主意,三言就没输那么惨,基本上他喝两杯我喝一杯,一开始他喝一杯,阿红帮他喝一杯。后来他明显不行了,阿红就全包了,但我不答应。我说至少喝一半,他就喝一半。他抓色盅的手开始有点抖,甄由美叫我见好就收。我说:不行,他不喝醉不会走。我是存心想把他灌醉,谁叫他一晚上尽跟我捣乱。三言后来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他举起酒杯不是往自己嘴里送,而是举到阿红面前,拉起她的裙子领口往她胸口倒。阿红尽管避了一下,胸部还是淋湿了一大片,这女孩很有职业道德,她用纸巾擦了擦,又坐回了三言身边。三言趁着酒兴一把揽住阿红,三言说:全露出来了,让我摸摸。三言真的醉了。我给了小姐小费,让她先走。等买了单,我扶住三言往外走。三言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满嘴酒气,熏得我想呕吐。甄由美跟在后面,拎着我和三言的皮包。她一句话也不说。我先送三言回到他宿舍。从三言的宿舍出来,我才想起三言说找我有事,结果他喝醉了,有什么事也没跟我说。 回到迎宾馆已经一点多,我本来想回宿舍睡,但甄由美不让我走。我先冲凉,然后甄由美冲。她上了床就把我抱住,要跟我做爱。我本来不想做,但知道不做过不了关。实际上我们都没有状态,我一下子就射了,她甚至没有哼一声。她抱住我,对我说:我不管以前你有多少女人,从今以后你不能再有别的女人了,否则就是对不起我。听了这话,我在心里差点笑岔了气。她还想把我当她的私人财产呢。 跟甄由美我不用花言巧语,她自己会死心塌地地跟我,这是由于昔日那份恋情,那份事实上不存在的恋情。正是由于有这么段经历,我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待她。在我眼里,她只是一个旧相好而已,大家愿意,在一起睡睡觉是可以的,但要玩什么感情游戏,我没心机也没体力奉陪。所以早上一起来,我就跑回宿舍了。老实说,她那句话把我吓着了。我还没有找到心仪的女人呢,她就想断我的后路,这如何了得。她还说:回去就离婚。对此我就不好逃避了,我不能眼看着一个家庭破裂。我只好说:你爱离不离是你的事,别把我牵扯上。这句话很伤她的心,她要离婚全是为了我,如果不牵扯上我,她离婚还有什么意思。 我走的时候甄由美还在睡,她的睡相很安详,就象圣母。夜里她抱着毯子睡。我醒来时发现毯子差不多掉到了地上,只剩一角盖住她的半边肚皮。除了这一小部分,她的身体纤毫毕露,她肚皮上的孕娠瘢在早上的阳光里更加刺眼。那个身体已经不可能长久吸引我的目光。我趁着她还在熟睡赶紧离开了房间。下床时我格外轻手轻脚,赤脚走在地毯上,那种毛绒绒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为了不让流水声吵醒她,我不敢洗脸和刷牙。这项工作我回到宿舍才完成。 我把自己收拾完了,本想上床睡觉,因为如果不睡觉我不知道还可以干什么。看书是没有意义的,看电视同样没有意义。但睡觉就有意义吗?而且我还不想睡觉,尽管昨天晚上给甄由美折腾了一夜。她一个晚上醒了三次。她醒来后看见我睡得那么香甜,心里就不受用,想尽办法要把我弄醒。她的办法就是拿手摸我的关键部位,主要是小弟弟,因为摸其他地方我仍然睡得像头死猪。她一摸那里我就醒了,这可能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因为那地方太重要了。甄由美把我弄醒了后就开始对我全方位抚摸,同时也要求我对她如法炮制。但我没有什么精神,尤其是没有激情,我往往在如法炮制时酣然入梦。她还希望我在一个晚上让她欲仙欲死几回,就像第一天晚上那样。但我的小弟弟很不争气,她刚想尽办法把它搞出状态,一松手它就把头垂下了。甄由美很失望,而且泄了气,抱着被子睡了,很快就睡着了。可她脑子里大概仍想着有件事没干完,睡不踏实,很快又醒了,又开始折腾我。到天快亮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搞得很疲倦,只好抱着毯子睡了。可我已经睡不踏实了,阳光一照到窗台上,我就爬了起来。 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躺着也是躺着,还不如回去上班,至少可以节约一天假,我可以把这一天假留在关键时候再用。我本来请了三天假陪甄由美,可我陪了两天就不想再陪了。当然我对她的肉体还有些兴趣,但如果这些兴趣会引起单相思,我的兴趣就会跑得一干二净。 让甄由美独自一人呆在宾馆里我有点于心不忍。可俗语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我要铭记俗语,只好硬起心肠。 我到单位时刚好九点,也就是说我迟到了半小时。像这种情况领导一般不当迟到。一般而言,你只要不在下班的时候来上班,领导都不当你是迟到。这就是说,我的存在是可有可无的,但我工作的地方就不是可有可无的。那是一个重要的国家机关呢。一般不会有人找你,但说不定哪天就有人求到你。领导说:回来了?我说:回来了。然后我去打开水泡茶。我喝的是高山茶,是一个台湾商人送我的。我曾经帮这个台湾佬办了一件事,我还对他说,有事找我。也不知道是他误解了我的意思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每个月都给我送茶叶。有时他在国外,有时在台湾,但仍然记得送茶叶的事,他自己送不了,就叫他的助理送。他的助理很漂亮,长得就像张曼玉,她还整天穿着外面罩着薄纱的衣服,让我浮想连翩,害得我有一段时间老想打她的主意。我还对台湾佬说:阿容越来越迷人了。阿容就是那个让我浮想连翩的女人。可台湾佬假装没听见,后来我就听说阿容成了台湾佬的情妇。我后来想,我要是不打阿容的主意,说不定台湾佬还不会注意阿容呢。这就是说台湾佬不光是奸商,简直就是奸人。我干吗要跟台湾佬讲那句话呢?原来我是情不自禁。 阿容做了台湾佬的情妇,有时还给我送茶叶,我收了她的茶叶,还免不了要认真把她欣赏一遍。我的眼神色迷迷的,她不会看不出来,可她就是装做没看见。这一点说明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一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我有时看着阿容,心里就想,你看起来也是个不错的女孩子,眼前又有特别合适的结婚对象,干吗要去做台湾佬的情妇呢?我后来终于恍然大悟了,原来台湾佬有钱。把这一点想明白了,我就很看不起阿容。原来这个看起来像张曼玉的女人也掉进了钱眼里了,我以后就把她看贱一些,最好不用理她,可她下次来送茶叶,我还是把她当成了宝贝一样,恨不得献完了殷情就跟她上床。 我把茶叶的内包装拿了出来,只剩小半包茶叶了,也就是说过几天阿容又该来了。一想到可以见到阿容,我就觉得上班还有点意思。要是不上班,我就不敢担保阿容还会不会给我送茶叶。这样一想,我就觉得有一段时间我不打算上班是个错误。 陈调研走了过来,他拿着杯子,对我说:给我也来一点。我就从包里抓了一撮茶叶,放进他的茶杯里。陈调研说:茶叶不错呀,好像是个女孩送来的吧?她定期送,像约会一样。陈调研经常喝我的茶叶,对此我很有看法,但他是领导,我也不好说什么。如果茶叶是台湾佬送来的,他喝几回还没什么。如果是阿容送来的,他喝了我就很心痛。这就是说我对阿容有一种习惯上的独占心理,这是很没道理的。今天陈调研讲了这句话,我才觉得让他喝几口茶也不算浪费。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阿容送茶叶就像约会一样呢? 第13节:我就把嘴巴合得严严实实 陈调研喝了口茶,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说:你不是说休假吗?我说:想想休假也没意思,不如回来上班。陈调研说:啊。 我看报纸,先看南州日报,南州日报是今天的,把新闻和娱乐版看完了,跟着看人民和法制。看报花了我三个小时。我看报的时候,陈调研在座位上磨手指。他小指上长了个疣子,疣子上长了两根毛。他把毛先剪掉,然后拿指甲钳磨。但磨的速度大概不够疣子长得快,那疣子似乎越来越大了。 我刚准备去上班时觉得让甄由美一个人留在宾馆里有点于心不忍。可我一到办公室就把甄由美独自在宾馆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我看完报纸,抬头一看挂钟,已经十二点了。该吃午饭了。我对陈调研说:吃饭吧。 午饭我一般都吃不下什么,吃多了肚子还会痛,也不知是肠还是胃有毛病。但一点不吃也不行,下午会饿得两眼冒金光。也就是说,我在办公室里无所适从的事还真不少,我总是感到左右为难。连甄由美来了我都这样。我把菜吃完了,还强迫自己吃了半碗饭,然后我对老陈说:你慢慢吃,我先走了。回到办公室,我看了会儿电视,把中央台新闻三十分剩下的节目看完了,又把亚视午间新闻看完了,然后我躺在沙发上睡午觉。刚要入睡,我突然想起甄由美独自在宾馆里。说不定还没吃饭呢。说不定还在等着我陪她吃饭昵。可我躺下了就不愿意起来了。我说,管她呢,她自己大概会请自己吃餐饭吧。这样一想我就睡着了,一直睡到下午三点。因为陈调研三点钟回来,我估计他吃了饭又去哪儿找人喝酒了。 陈调研从来不睡午觉,他有时坐在办公室看电视,有时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反正他要找地方消磨掉两个半小时,也就是说他本来应该在两点半回来,我本来应该在两点半起床。但这种情况总是很少出现。这种情况下,陈调研也不好说什么,我也不好说什么。我坐了起来,收起盖在身上和掉到地上的报纸。顺便说一声,我睡午觉一般都不盖被子,也不像同志们那样盖衣服,我盖报纸。每天早上把报纸看完,我要收起来,以备中午睡觉用。 坐在椅子上我发了会儿呆,我睡完觉就是这个神情。然后我拿起毛巾去厕所洗脸,洗完脸回来,看见老程坐在办公室里,老程说:我们开个会吧,你把人召集一下。二哥经常有这个毛病,他突然就想开个会,让我去召集人,但这个时候总是召集不到什么人。大家都去了该去的地方,这些地方你总是找不到。我把能找到的人召集到办公室。二哥拿手指头点了几下就把人数点清了。他说,不到三分之一呀,照开吧。大家于是坐下来,有人刚坐下又站起来,走到冰热饮水机前打水喝。二哥拿来一个笔记本,翻到某一页,说:讲几件事。有人开始散烟,有人换了座位,抽烟的挤在一起,几管烟枪开始喷烟。 一会儿二哥说散会了。我开始想二哥讲了些什么,想不起来。其实二哥讲了什么并不重要,大家是否记住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开过会,有会议记录。 我们一周有两次政治学习,以什么方式学习和学习什么内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政治学习。 开完会已经四点半了,大家回去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我也在座位上收拾东西,想着这么早回到宿舍去该干什么呢。这就是说我把甄由美彻底忘了。过了十几分钟,我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调查科的老陆来了。这人早秃,秃前不秃后,从后面看,像内蒙大草原,从前面看,像毛乌素沙漠。老陆经常爱找我杀两盘。我却不怎么爱跟他杀。这主要是因为这人毛病太多,你赢了他他不罢休,他赢了你一张嘴就不会停。我之所以偶尔还跟他杀两盘,主要是因为不杀棋就不知道还能干什么。老陆说:杀两盘。我想想也没什么事可干,就跟他杀开了。这一杀就杀到九点半了,我肚子饿得咕咕叫。我想老陆的肚子大概也饿了,但他劲头很足,还不想去吃饭。我说:最后一盘,完了就去吃饭,谁输谁请客。老陆连说:好,好。 刚把棋摆好,三言来了。他对我说:你小子倒沉得住气。我说:一边坐着,下完了棋再说我们的事。这盘棋下和了,老陆知道自己不用请客,脸上有了笑容。笑容里有些遗憾:怎么没赢了我,让我请回客呢。 我对三言说:对了,你昨天不是找我有事吗?这时我想起了甄由美。我说:糟糕,甄由美还在宾馆里。三言说:你倒是想起来了,真有你的。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像你知道我把她留在宾馆里了?三言说:当然知道,她给我打电话了,讲了三个小时呢。我说:讲什么呢?这么长气,抱怨我还是投诉我?三言说:你小子太小看甄由美了,你把她扔在宾馆里将近二十个小时,不理不问,人家一句怨言也没说,她说这次见到你,觉得你活得很不愉快,替你担心。看你这个态度,她真是白心痛你了。 三言的话不能不信又不能全信。他这人是搞新闻的,小事可以搞大,大事又可以搞小。有事可以搞成没事,没事又可以搞成有事。但我既然想起了甄由美,我就得去看看她了。 我到码头去报到是由胡岩峰副关长陪着去的,坐的是领导的雅阁。这就是说,我尽管还是副职,但领导已经把我当正职对待了。按照单位的习惯,一般是正职赴任才会由领导陪同前往。我的调动文下了后,几乎没有人当回事。大家都以为这是正常的工作调动。南村码头的职数是一正三副,我这个副不过摆在前面而已。等到领导陪同我前去报到,大家就开始刮目相看了。这实际上已经是向大家正式宣布我去码头做大当家了。至于扶正的文件几时下已经不重要了。那是迟早的事。 车到办公大楼,两个副职已经等在门口。他们如此毕恭毕敬当然不是冲着我来的,这一点我很清楚。但他们当初赴任时就没有这种待遇,这一点他们也很清楚。接着全科的干部全在会议室集中,听领导训话,听我发表就职演讲。一想到我要发表就职演讲,我就忍不住想笑,恨不得把自己的肚皮笑破。 大家坐好后,胡副关长开始讲话,他讲了大半个钟头,讲的全是业务问题。领导就喜欢讲业务问题,他每天都在批文件,批合同,批报批表,每天都能发现新的问题。如果不讲出来,这些问题就会把他折磨死。想到这里我都替领导难受。领导讲完了,我开始讲。我没什么好讲的,我说,各位兄弟,与大家共事,不亦乐乎,领导英明,不亦乐乎,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不亦乐乎,大家都是兄弟,不亦乐乎。当然原话不是这样讲的,反正就这么个意思。领导听了就不太高兴。领导是个正经兼刻板的人。他觉得做领导就该有领导的样子,该说的话就说,不该说的话就不说。就算是该说的话,怎么说也是有讲究的。由此你可以知道领导活得多么辛苦。我可不想把自己也变成这个样子。 领导走的时候我亲自送他。临上车时,他说:你也上来。我就跟着领导上了车,并排坐在后座上。这个时候我的两个副手站在门口,看到这个样子就很识趣地走了进去。老胡说:你现在是一个单位的负责人,这可是一个单位呀,是一个很重的担子,你千万要慎重。听领导的用词,我本来想冽嘴笑一笑,可看到领导郑重其事的样子,我就把嘴巴合得严严实实。领导是个实心眼,他总是以为生活就像他处理业务问题一样简单,你不迎合他为人处事的方式,他还以为你不听他的话呢。我说:领导放心,你别看我嘻嘻哈哈的,我心中有数。其实我心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可领导把我叫上车这个动作对我十分有利,其实领导是要批评我,可在别人看来,就以为我跟领导关系特殊,领导简直就是在做姿态给大家看。 我的办公室很大,有二十几平米,旁边还有一个接待室,接待室也有十几平米。我粗粗看了一下,里面的设备很齐全。两套高级沙发,一个大班台,一台三匹的空调,一个消毒柜,一台二十五即科讲实纾一台电脑,一台中端,两部电话(内线和外线)。我坐在大班椅上,看着这些东西发呆。配上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让别人看到我每天都在享受五星级待遇?我真想把这些东西全扔掉,可我还不能扔,因为我的两个副手都是这样配置的,只是他们两个人挤一个办公室。后来我发现身后还有一个门,打开一看,我吓了一跳。原来是一个卧室,里面还有冲凉房。比五星级酒店的普通房还好。里面的东西应有尽有,不比五星级酒店的配置差。原来是给我午休的,真是浪费!这样的房间就应该出租给酒店,让他们创收。我后来常陪朋友去酒店开房,这时我就想起我在单位的卧房,但我的卧房可不能用来干别的事,除了让我午睡。 我在大班椅上才把屁股坐热,码头的老总来了,他特地来拜访我。我一看到他就盯着他的脑袋看,眼都不眨一下。这人跟老陆一样是个秃头,不同的是老陆秃前,他秃后。他刚进来时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后来他在沙发上坐下了,把后脑勺抛给我看,我才发现他是老陆的同类。鉴于跟老陆的交情,我就先把他当半个熟人了。我在老总对面坐下,让阿姨给他泡茶。老总递给我一张名片,原来他叫郭洪坤。我把名片收下了,按本系统的习惯,我是不会给他名片的。但给不给都一样,他很快就会把我的电话、呼机和家庭住址摸得清清楚楚。干这行的就有这本事,他们对我的同事的通讯资源的微小变化比对商品信息还敏感。 郭总坐了五分钟就走了,他说以后会经常来拜访我。跟着广远的老总来找我,也是坐了五分钟。接着几个船公司的老总也来坐了一下。我的大班台上很快就摆满了码头各单位负责人的名片。然后我就想起了过年的事,这怎么跟我家乡拜年一样?不过了正月十五,这年大概拜不完吧?于是我把两个副手召了过来,指着桌上的名片说:这是怎么回事?两人一看桌上的名片,都笑了。他们说:这是惯例,我们来的时候一个月不得安宁呢。我说:这如何了得,这样下去,工作还能开展吗?两位说:这算什么?你不知道,那些报关员、货主,简直就把这里当市场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哪里像一个国家机关?我说:这样吧,这个门也得掩一掩,不要什么人都往里面进,就是要进,也得有个程序,我们也得有个人把把关吧。两位副手说:好呀,求之不得。 两个副手一走,我就觉得这事不对劲。破坏一个旧制度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搞得不好就要发地震。那两个家伙表面上对我的提议举双手赞成,实际上阴险得很,就是想看我的笑话。想通了这一点,我仍然要把这个自由市场改成五星级的宾馆,至少要定个规矩。五星级宾馆的规矩是:衣冠不整者谢绝入内。我们的规矩是:未经许可不准入内。 我后来把大楼仔细巡视了一遍,发现有两个出入口,一个是正门,走正门要经过报关厅,这是不允许的,我那帮手足首先就不答应,谁走进来都会给他们轰出去。不速之客都是从后门进来的。只要把后门堵上,他们就不得其门而入,只能站在外面哭爹叫娘了。我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不让他们进来是上策。他们进来了再往外赶是中策。让他们坐在办公室,自己忙自己的,对他们不理不睬是下策。我亲自把后门锁了,把钥匙交给查验组长。我说:没有我的批准,谁也不准开后门。 下午我把码头巡视了一遍。吓了一大跳,我的天啦!到处都是废铜烂铁,把堆场全塞满了,简直就是一个冶炼场,哪里像个码头的样子。难怪监管司的领导下来看了一下就铁青着脸色走了。我如果是上级领导,就下令把这个码头关了。再到仓库里看了一下,又吓了一跳,全是烂钢材,一匝匝,一卷卷,一堆堆,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码头边靠了几十条船,全是这路货色。我这儿又不是废旧物资专用码头,这些东西全跑这儿进口,是什么意思?我尽管有好几年没干货管,也有好几年没管事了,但一些基本常识还是知道的。这样下去,不到一个月我就得打包袱走人了。 回到办公室,我打开电脑查数据,看了当天的进出口记录。奶奶的,废铜烂铁一个柜才报8吨,我看吊机都压弯了,没有20几吨我就把脑袋砍下来。钢材一条船才报到300吨,我看那吃水线,至少有一千吨。我把电脑关了,觉得身上开始发冷,牙齿开始哆嗦。我赶紧在沙发上坐下,闭目养神,还把一叠报纸盖在肚皮上。过了半小时我才觉得身体恢复了正常。于是我爬起来给南州一个老友打电话,叫他帮我查一查其他口岸的数据,等他把数据报过来,我一颗心才落到正常位置。原来别的码头申报的成数更低。这就是说国家的税大部分都给这帮家伙慷慨掉了。 第14节:开大会 后来若尘给我来电话。我说喂,好像刚睡醒的样子。因为底气全吓跑了,还没恢复过来呢。若尘说:到了新地方,还是这样缺乏朝气?我说:怪了,你怎么知道我换地方了?后来一想,大概是她打电话去办公室找我,我的前搭档多嘴多舌的结果。若尘说:你不知道我有多关心你。我说:既然这样,就请我吃餐饭吧,我今天没饭吃呢。若尘说:拉倒吧,你会没饭吃,饭局排到了大年初一了吧。这是什么话?现在才六月份,哪有这么多人请我。可让她知道我每天都有饭局也不错。我说:想请我的人还真不少,今天上午就有一百多人来找我,可把我吓坏了,我心想要是天天都这样,我干脆开个信访站算了。若尘说:没有一点正经。我说:不是没正经,是这个头不能开,你想想看,要是开了头,那还不是天天有人来请我吃饭,我以后还有空陪你吗?若尘说:别说那么多,我几点来接你?我说不用接,我自己开车。 若尘看到我的车就哇哇叫:有没有搞错?你开八缸的丰田越野车?我说眼红什么,又不是我自己的。若尘说:不行,得跟你换着开。我说:换什么?你喜欢就开走,我回头去报失。若尘就说我没安好心。其实我说的是真心话,我有个同事就把自己的坐骑开没了,她回来跟领导讲了一下,领导就让人发了个文,要大家提高警惕性,革命无不胜。过几天又给她配了部新款佳美。这年头丢部车算什么,没人当回事。交警也没功夫管了。大家都在忙着创收。过了几年,有些创收得好的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还有几个领导同志送了命。 若尘说:想吃什么?我说:想吃的你又不给。若尘说:给,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说:好,你说话要算数,不算数就是小狗,我要吃你的口水。若尘一听就把脸拉长了,她说:一点正经也没有。一会儿吃饭,我点了一盘龙虱,若尘全放进嘴里抿一抿,再丢进我碗里。我说:这是干什么?她说:你不是要吃我口水吗?这种主意她也想得出来,真是太小瞧她了。 后来我想起若尘说过的一句话。她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说何以见得。她把眼睛眨了几眨,还吞了一大口口水,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今天是我们相识三周年的日子。我一听就笑得岔了气。还把可乐喷得满桌都是。若尘看着我,一脸惶惑,然后她才抓起面巾纸擦脸上、手上和衣服上的可乐——都是我喷的。她看我终于止住了笑,才一本正经地说:你觉得很可笑是吗?我看她一张脸装得周周正正的,把一点快乐全挤出来了,赶紧坐到她身边,一边帮她打扫身上,一边解释说:我这不是伤感吗?要是当年我们订婚了,现在不就是三周年纪念日吗?要是当年结婚了,现在不是铜婚纪念日吗?若尘说:谁跟你订婚?痴心妄想。这样讲就不对了,不跟我结婚也就算了,做做样子至少跟我订个婚吧!连订婚这个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我,也太不人道了吧。这样讲对得起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吗? 吃完饭,我叫小姐买单。小姐说:8号台那位先生已经替你买了。我抓过帐单一看,才七十块钱。我说:下次有人替我买单,你早点告诉我,我吃多点。小姐是个老实人,她说:那位先生也是才买的单。我向8号台望过去,一个方脸的男人站了起来,向我打招呼。这人肯定没见过,他干吗要做冤大头?我对若尘说:这年头什么怪事都有。若尘比我清醒,她说:你别以为人家白贴你,他迟早会来找你。若尘说得对,我在办公室,就没人睬我,我一到码头,马上有人来巴结,这是什么道理? 我给杨洋打电话。没想到她那电话是有显示的,大概缉私部门都是用的这种电话。她是先看到我的电话才听见我的声音的。杨洋在电话里说:不对呀。我说:什么不对?她说:你在哪儿?我说:能在哪儿?在码头。她说:你跑码头干什么呀?我说:还能干什么,上班。杨洋一听就叫了起来。我想外星人来了她大概也就这反应。杨洋说:我没听错吧?这么重要的地方交到你手里了?我还算沉得住气,没有炸起来。我心平气和地说:你觉得我该守着个什么样的地方?杨洋说:不知道,反正就不能在码头。你在那儿,我非得天天来查。难怪她不再跟我上床,原来我在她心目中是个另类。我连一个码头都管不好。我说:丫头,别以为我垂涎你就可以瞎放屁,当心天上掉石头,在你头上砸个洞。 我之所以给杨洋打电话,不是我闲得慌。是因为电话一直响个不停。搞得我心烦意乱。我把后门关上了,那帮家伙进不来,就不停地给我打电话。后来我才知道,两个副手自从我来了后就不理事,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所以想找我的人就像糖葫芦一样,一串一串的。我实在烦透了,又不好把电话挂起来,只好找个人闲聊。听了杨洋一顿屁话,我觉得老是这样也不是个事,还是得解决问题,要把那帮奸商集中起来,训训话才行。哪能想干吗就干吗呢。他们偷逃关税也就算了,还要来找我的麻烦。这种人找我会有好事吗?还不是想让我把口子再开大点,大事通融,小事糊涂。存心就是想把我往死路上赶。早知道我就在办公室耗着,免得看到这些人就心里堵得慌。 我把两个副手叫到我办公室。他们这些天因为无所事事,精神特别好,脸上神采奕奕,额头放光。其实他们只是白天空闲,晚上还是很忙的,因为每天都有人请他们吃饭,唱歌或桑拿。有时一天有几拨人请呢。本来这些事我是不知道的,因为有奸商说漏了嘴。那个奸商有批货给我手下扣了,他来求我网开一面,求完了就说:我昨天跟某某吃饭,某某已经答应放货。开会时就把这事讲给两个副手听,他们就装出茫然的样子,开完会他们就去找那个奸商算帐,最后把那个奸商赶跑了。讲完了这件事,我就说:形势在变哪,不要以为别人放水养鱼,我们就可以亦步亦趋。那是大错特错。待会儿把货主召集起来,开个会,国家的税款不能再这样流失了。 两个副手走了不到半小时。码头的外方老总进来找我。这是个年青的香港人,看样子才二十出头,剪了个小平头,穿了身休闲装,走起路来大大冽冽的。别看他普普通通的,肚里的名堂可多了。他一讲话我就看出来了,要不他能拿百来万的年薪吗(这是中方老总向我诉苦时泄漏出来的)?小平头给我讲鲧和禹的事,听着他用别别扭扭的普通话讲这么古老的故事,我硬憋着没把肚子笑破。他是想告诉我,处理社会问题就像治水一样,能疏不能堵。 讲完了鲧和禹的故事,他才把正经事抖了出来。原来码头厕所不够用,就两个公共厕所。一个在饭堂里,一个在海关大楼里。这每天都有几百个人要拉和撒,以前海关的后门开着,大家来办事,顺便就把这每天的大事办了,自从海关的后门关上后,大家只好去饭堂里办事,这饭堂的厕所也就五个蹲位,五个站位,搞得厕所就像火车站,排起了长蛇阵。香港佬想让我把后门打开,真可谓费尽心机,简直让我叹为观止。香港佬说完了还加了句总结性发言,他说:这码头的平衡是自然形成的,可不能轻易打破。我差点就给这香港佬的苦心打动了,上了他的当。听了他的总结性发言,我就把心肠硬了起来。我说:不就是一个厕所吗?再建一个。听说码头什么都没有,就有钱。你们不是每年都要请我们吃饭,吃完饭再唱歌吗?今年就免了,拿去建厕所。这件事一定要尽快办,可不能把大家都憋坏了。小平头一听傻了眼,他盯着我看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把小平头赶走后,就把码头的奸商全召集起来,开大会。我给他们讲国际国内形势,讲党和国家的政策。一开始我讲得唾味横飞,后来口干舌燥。可他们一句也听不进去,全在那儿打盹。我也知道,这些大道理对他们讲也是白讲,可不讲还不行。否则他们说你不讲政策。可讲了他们还是说你不讲政策。讲到最后,我就直奔主题。我说:重量不能再这么报了,得提起来,至少提到八成。他们一听全炸了。大家群起反对。我说:跟你们讲了半天,全是白讲,你们怎么就不为国分忧?他们说:我们为国分忧了,别的地方报五成,我们报六成。你现在提到八成,简直就是不让我们做生意。还有人说:再往上提,我们就去别的地方报关了。到时候南村口岸一票货也没有,看你怎么向父老乡亲交待?这句话就抓到我的痛处了。大家都知道水往低处流的道理,到时候别说地方父母官,也不说码头的经营者,单是我那帮兄弟,就会把我吃了,他们也得吃饭呀。有句古话说得好,枪打出头鸟,我这么爱出头,迟早给人打爆脑袋。 后来我召集弟兄们开会,他们也提了很多意见。听了他们的意见,你就明白什么叫胳膊肘往外拐。这些人简直成了那帮奸商的代言人,真正是兵匪一家。我说:他妈的,你们的良心全叫狗吃了,人家赚大钱,你们担风险,你们还乐呵呵的呢。我后来又想,他们乐呵大概有别的隐情,也许人家赚大钱,他们赚小钱,反正风险又不是一个人担。法不责众嘛。但他们有条意见我还是接受了,他们说:要有一个缓冲期。我说:行,给他们半年的缓冲期,要是半年还缓不过气来,活该他们仆街。过了一年,严打开始了。华南片口岸全把重量提了起来,几乎所有的口岸都装了地磅,一发现少报就立案调查。那帮奸商服服帖帖的,一公斤也不敢少报。这件事说明:我有非凡的远见卓识。可那帮奸商说:狗屁。其实他们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只是能拖则拖,拖多一天他们就赚多一天。其实他们还是错了,俗话说:水涨船高。大家都这么往少报,市场价格就降下来了,他们也不会多赚,只是国家的损失就大了。后来把重量提起来了,再后来把价格也提起来了,他们还是拼命进垃圾,这就表明国内市场的价格也跟着提上来了,这帮奸商,要是赚不到钱,他们才不会拼命进货呢。只是最终货主受不了,或者说赚的钱少了。那些跑到大陆来开垃圾回收场的台湾商人,有些顶不住了,他们在大门上挂了把虎头锁,跑回孤岛休长假去了。 有了这么一段经历,大家都知道我这人不好对付。小事轻易不敢找我,遇上大事,一定要找我,也要先来探探口风,看口风有点松动,大老板才敢来见我。我要是有什么事,还没吩咐完,有人已经把事情办了。这使我觉得在办公室和在码头还真不一样,生活就像武侠小说里写的,我是名门望族、武林高手,去那儿都有人巴结并提供方便。 在我们单位,天生就有两种人。一种人天天有人来找你,请你吃饭,唱歌,喝酒,桑拿,打高尔夫,旅游,还给你送红包、实物和各种有价证券。你要是有什么困难,说句话就有人帮你解决了。另外一种人,一年到头也不会有人来找,干什么都得自己掏钱,还有人给你气受。因此后一种人老是想变成前面一种人,前一种人坚决不做后一种人。无论怎样,这两种人始终存在,这种差别也始终存在。这是制度造成的,谁也没办法。我现在就是前面那种人,所以我牛逼得很。几乎所有的人见了我都叫我大哥。其中有的人胡子才长出来,但已经是数百万身家了,他们叫我一声大哥,我就应了。有的人老之将至,但也涎着脸叫我大哥。我就不好意思应了,但不应还不行,他们说你不把他们当兄弟。是不给他们面子。说到面子就是大问题了,俗话说得好哇,人要脸,树要皮。这脸皮问题可是比金钱还重要,这帮难兄难弟,千辛万苦赚大钱,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争口气。好在人前充大爷。所以到了后来,全成了兄弟,我就是他们的大哥。 后来我还跟别的行业的大哥接上了头。他们比我还牛逼。譬如说有个行业的大哥简直不得了。他们在码头以及码头附近所有的娱乐场所都占有股份。行内人把它叫干股,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大概就是挂个名就可以领钱吧。我在外面活动,好歹还有个人买单。他们干脆就白吃、白玩、白搞。跟他们比起来,我这个大哥简直就不是人。我曾经对围着我转来转去的那帮商人讲,看看人家是怎么做大哥的。他们说:看到了,看到了,不能比。人比人气死人。搞娱乐场所的,黑白两道都通,他们是拿秤称钱。我们就做点小生意。还要大哥看着才做得了。我说:你这也叫小生意?日入斗金哪。商人说:哪里哪里,大哥关照,混口饭吃。他们就是这副德性。在我面前总是叫穷,生意难做呀。但一进了娱乐场所,就打肿脸充胖子——小姐,大哥钱多得不知道怎么用呀,想想办法帮我花一点吧。 第15节:吃象拔蚌,喝路易十三 有一天,我给岂子打电话,叫他安排一个饭局。他十分抱歉地说:大哥,饭局我给你安排,可我过不来呀,正在澳门狂赌呢,公安局的老大哥就在我身边呢。我说:你小子嫌钱多了是吧?对方说:哪里哪里,都是大哥,都是兄弟呀。这种人前途不可限量,他们赚了钱,就去铺路,把路铺好了,想去哪儿还不方便?别小看我周围这些人,年纪青青,心思可深着呢。今天是个马仔,过几天就成了老板,再过几天就成了黑道或白道上一位要人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每一个人后面都有一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随便一个人后面都吊着几条线呢。我今天才抓了一个短吨的,马上就有七八个电话打过来求情。明天抓了个品质不符的,二哥亲自来了电话。二哥尽管不是主管领导,可也是我的领导,他的话我也要听。我把货放了,还给二哥训了一顿。二哥说:你不要像商人一样,斤斤计较呀。这句话的含义很丰富,我想了几天也想不明白。后来我就当自己想明白了,如今是市场经济,还是初级阶段,短斤缺两,假冒伪劣一类东西就像每天吃饭喝水一样普遍,我心知肚明就行了,犯不着去跟人家计较。如今这年头,制订政策还要留一个缺口,我执行政策还能没缺口吗? 码头的资本家在联检大楼后面的空地上盖了个厕所,尽管是临时的,但盖得像个小洋楼。从外面看,至少是五星级。有一天在食堂吃了饭,我踱着方步走进去撒了泡尿。奶奶的,全一色的大理石地面,洁具全是日本进口。小便器还是自动感应的。对这件事我有点百思不得其解。这可是资本家呀,他们也搞这种花里胡俏、好看不好用的东西?不就是一个厕所吗?做给谁看?要不就是码头的经营者搞腐败,把工程承包给自己的三亲六戚。资本家才不会干这些费钱不出效益的事呢。码头开了七年,堆场和泊位每年以几倍的速度增加,海关的办公场所却七年如一日。后来他们要搞国内航线,报告打到我这儿,我说:行,把办公大楼建起来再说。他们这才把联检大楼竖了起来。没想到大楼刚建好,我就调下来了。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呀。现在我还要他们建厕所,当然不是为我的兄弟建的。说起来这也算为企业办好事呢。他们爱把厕所建成什么样关我屁事,没有人投诉我不让人家撒尿就行了。 有关建厕所的事本来是我讲的一个笑话,没想到码头认真起来了。当然这件事也是个事,不认真还不行。吃喝拉撒,都是人生的大事。只是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我叫码头把请我们吃饭的钱拿去建厕所,这是开玩笑,他们要是认真起来,真拿去建厕所了,大过节的,我和兄弟们不是要喝西北风?中秋节眼看就快到了,可前任留给我的小钱柜里已经没有存款,没有存款也就算了,据说还欠了酒店一屁股债。害得我整天给弟兄们忆苦思甜。如今大家不吃这一套,大家喜欢实的,嘴上说的不作数。也就是说:我的首要任务就是创收。我的地头就一个码头,要创收还得在码头创。也就是说还得找资本家要口饭吃。好在这是个合资码头,有中方经理,大家都是共产党领导,沟通起来方便。也就是说跟秃头打交道好过跟小平头打交道。 下午秃头来找我,要请我吃饭,当然还有我的两个搭档。吃饭是个好的习惯,也算我们政府的一个优良传统。在办公室里解决不了的事,在餐桌上往往可以解决。正因为如此,如今饭局特别多,一星期要是没几个饭局,就表示工作没做好。领导同志就该做检查。只是我对饭局特别讨厌,除了要互相敷衍,还要喝酒,而且老有吃不饱的感觉。但是有的人很喜欢饭局,譬如说我的两个搭档就可能喜欢。我要是不去,他们也去不了。这样就坏了大家的雅兴。而且我还要找秃头解决经济危机。所以我得赴饭局。 秃头来找我时,心里惴惴不安。他觉得我这人很难打交道。证据是很多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我的前任都不是这样的。他们太好商量了。甚至不用商量,码头没想到的,他们都替码头想好了。码头的经营者每天顾着数钱就行了。问题是今时不同往日,我如果还像我的前任那样做,我的结局就是失足落水。这些道理我常对大家讲,就是没人听得进去。好像就是我在逆潮流而行。不过我能理解,他们是商人,利益至上。对于码头来说,最好就是别的地方全封死,就南村开一个大口子。可现在别的地方全开着,我却要把这里堵死,这如何得了?我还没堵,码头就烂成了一锅粥。一开始,大家拼命进货,恨不得把香港的存货在一天内全搬到南村码头来,当天就报完关,送出闸口。搞得码头成了垃圾港。你在码头上走,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吊机二十四小时满负荷运作,一天坏了三部。这样忙了半个月,码头就空了,大家不知道新政策几时出台,不敢接订单,全坐在办公室里打牌。码头一下子变得死气沉沉的。那天我去堆场看了一下,苦力全在货柜后面乘凉。吊机全耷拉着脑袋。我说至于吗,就算没有进口,也有出口,这样搞法简直就是拿我开涮。让领导找我的麻烦。 在食堂门口,我遇上秃头。我说:郭总,货运量下降了吧?秃头说:降了,几乎没有进口了。我说:不是吧?就算一般贸易下降了,还有加工贸易,怎么可能没有进口呢?秃头说:加工贸易很少,几乎没有。我说:那好,那就把加工贸易再收一收,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秃头一听,脸全黑了,好像判了他死刑。其实我是吓唬他的,码头没货,我比他还急呢。这事反映到上面,领导非把我调走不可。一管就死,一放就乱,你是怎么做领导的?没学过辩证法吗?调不调倒不是问题,问题是大家会笑话我,说我屁股还没坐热就夹着尾巴走人了。其实我也不想把码头搞得死气沉沉的,我只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我不好商量。这是我的老领导教我的,是经验之谈。他说先紧后松好过先松后紧。一旦放开了,再想收紧可是比登天还难。他说得太对了,我现在只是想把口子收小一点,立刻成了众矢之敌。只差没人买凶杀我。 我们在南村大酒店吃饭。吃象拔蚌,喝路易十三。酒一上来,秃头就敬我,我喝完了才知道这是世界名酒。心想:奶奶的,一张口就是近千元,这不是害我吗?要是给我老爷子知道了,还不把我两腿打成肉泥。秃头还想敬,我以酒量太浅谢绝了。我心想谁爱喝谁喝去,我就喝一口。但不管我喝多少,这笔帐都是算在我头上,因为我是最高领导。不知哪天就会有人传出去,说请我吃餐饭,花了近万元。这帮龟儿子,我干一年,还存不够一万呢。这帮商人真是奸诈得很。秃头把脖子喝红了,对着我直喘气。我本来就对象拔蚌没什么兴趣,这下一点胃口也没有了。秃头还不罢休,他说:大哥(我几时成了他的大哥了?),今天咱们不讲别的,就叙叙旧。我居然跟他有旧了。秃头说:大哥,你可能不记得了,我当时在市府接待办,你来找过我,你是关长秘书呀,我们都记得你。他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我们还真打过交道呢。他当时是大主任,我是小秘书,他居然记得我,看来这个人前途不可限量。我说:哎呀,原来你就是郭大主任呀,失礼,失礼,既然我们原来就是一个战线的,那就不要分彼此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郭洪坤说:这是哪里的规矩?不要以为你们海关是执法部门,就不尊重我们企业呀,我喝酒,你喝茶,这叫当面打我的耳光。他抓过我的酒杯,倒满了酒。 路易十三我以前没喝过,今天一经喝开,感觉还真是不赖。我本来想就喝一杯,可看着这冰清玉洁的液体,胃里就伸出了好几只手来。我说:郭总这么给面,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喝了这一杯。我可说好了,就这一杯。郭总说:喝了这一杯再说。他妈的,这酒可真香呀,你还别说,我还真管不住自己。等我喝完,郭洪坤拍了几下巴掌,叫道:好。又把酒杯满上。 郭洪坤说:立诚呀,我们吃过三次饭,你还记得吗?我说:三次?这么多,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郭洪坤说:你是贵人多忘事呀。我可记得清清楚楚,第一次是接待总署的杨司长,杜市长作陪,在西山琼林阁;第二次是在海岸,程关长和杜市长去西欧考察,回来的时候我去接船,我记得你也在场,吃了顿便饭;第三次是吃大餐,市领导和你们单位科以上干部会餐。 这丫挺的记忆力真好,这些乏味的事都记住了,难怪他有今天。这码头的中方老总可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这可是一个肥缺,别看工资不高,也就几千块钱,但能量大着呢,求他的人多了。码头那帮奸商对我是怕,对他是敬。我可以把他们赶走,他却可以不让他们进来。 我说:你这个脑袋真是好用,难怪人家说聪明的脑袋不长毛。我拿老郭的秃头开玩笑,他也不恼,笑呵呵地站起来给我敬酒。我说:喂,我这儿还有两个兄弟呢,你别老是冲着我来呀,咱是不是得罪你了?郭洪坤说:少不了,你是大哥,我先敬你,回头我会敬你的两个兄弟。今天的酒不好,菜也不好,但三位大哥赏面,我和我的兄弟们心里高兴,我们的目的就一个,让大哥们喝好。他站在那儿,一口喝干了,把酒杯亮给我看。这丫挺的够豪爽的,不愧是接待办主任出身,我说好,把杯里的酒干了。老郭把我的酒杯满上,然后给自己满上,开始敬老姚和郑直。 老姚贪杯,但没酒量,他跟郭洪坤互相敬了几杯,脸就红得像充血的猪头,开始胡言乱语。郑直有些酒量,这小子酒风不好,开始老是推三阻四的,还偷偷往里面倒白开水。我一不留神瞅见了,心痛那杯好酒。这哪叫喝酒呀,简直是糟蹋名酒。喝到后来,他却来劲了,一杯一杯地回敬老郭,差点把他灌醉了。 我去上厕所,撒完尿正在洗手,郑直进来了。站在我旁边洗手,问我:老大,还行吧?我说:差不多了,幸亏你把秃头给缠住了。郑直说:嗨,我这酒量,哪里是秃头的对手,只好使出下三滥的伎俩,不能让咱们的人吃亏呀。这小子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心里有些暗笑,嘴里却顺坡下驴,赞他一句:今天多亏你顶着,不然我和老姚可能得醉一个。郑直说:我看你的酒量也不浅,不会醉,老姚就难说。 我扯了两张手纸,把手擦干净,把纸扔在垃圾桶里,走了出来。郑直扯了两张纸,边擦边紧跟上我,说:今天跟领导出来,我和老姚可开心了。我说:是吗?开心就好,咱们活着干吗呀?不就是开心吗?说完呵呵笑了。郑直也呵呵笑了。这小子笑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一点也不像违心的。 又喝了一轮,大家都有点醉醺醺的。秃头看喝得差不多了,就让服务员把菜撤了,上糖水。一会儿服务员把糖水拿了上来,是冰糖燕窝。看色泽和肉质,估计是上品。我对这玩意儿没有研究,品不出好坏。郭秃请大家享用,却不介绍。大概是好东西不值得炫耀。接着服务员上了水果,是个拼盘。郭秃一看就骂开了,他说:什么玩意儿?拿这个东西敷衍我们,拿回去。服务员解释说:这是个大盘,是最好的了。操作部经理小赵跳了起来,指着服务员说:你还很有理由,叫你拿回去,你就拿回去。服务员满脸通红,怯怯地走过来拿水果盘。我说:算了,拼盘就拼盘吧,我喜欢吃西瓜。郭总说:咱大哥开恩,今天就不跟你计较,去跟经理说,拿一打山竹上来。 第16节:算你是一个坏女人 南村码头经常进水果,一进就是几十个货柜。水果商很会做,每次搬几箱让海关的弟兄们尝尝鲜。大家最爱吃山竹,一个中午可以消灭七八箱。郭洪坤是个有心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小子真是个人精。 一会儿经理进来了,是个圆脸的女人,眼睛大大的,样子十分可爱。她进来就把笑容堆到额头上了,对大家直说对不起。郭洪坤说:对不起个xx巴毛,得罪了我大佬,我把你这个店子给掀了。经理说:你这么粗鲁,谁得罪你了?她在我和郭洪坤中间坐下,轻声说:送一打山竹,再给各位大哥上一份木瓜?行不?郭洪坤说:上个xx巴毛,你想把我们撑死呀?经理说:又没有叫你马上吃,你跟几位大哥上三楼放松一下,我让人把木瓜拿上去。郭洪坤在经理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你个大眼妹,倒是很会安排,小平头从哪里把你弄来的?大眼妹说:我真是怕你了。把椅子往我身边挪了挪,说:大哥,看你斯斯文文的,像个文化人,别让坤哥带坏了。我说:要坏不用人带,要不坏也不怕人带。经理眨巴眨巴眼睛,说:我又看走眼了。郑直说:不是男人要坏,男人见了你才想坏。经理说:呀,说什么呢?我可是个良家妇女。 郭洪坤说:行了,良家妇女,帮我们几个好男人安排一下,得跟你一样啊,全一色的良家妇女。大眼妹说:行,坤哥,就等你这句话呢,等着啊,小妹去去就来。 大家开始吃山竹。这水果还真是不错,甜而不腻,肉质细嫩鲜美,难怪弟兄们吃了上瘾。郑直吃山竹很有一套,两个指头一夹就把里面白白嫩嫩的肉瓣挤出来了,然后张开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吸全进到了嘴里去了。他吃得很快,转眼面前就放了一大堆空壳。一盘山竹一下子吃了个精光,郭秃说:挺好吃的啊,再拿一盘吧?老姚一直没出声,这时像酒醒了一样,突然说: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小赵仗着自己跟老姚熟,说:姚领导,是不是听说有良家妇女就来精神了?老姚说:良家妇女,也得适可而止。大家一听全乐了。郭秃说:老姚,良家妇女就好比山竹,甜而不腻,吃多少都没关系。我说:大家说笑一下没关系,良家妇女原则上还是别沾惹的好,各位今天辛苦了,待会儿上去冲个凉,松个骨,明天可得打起精神上班啊。郭秃说:领导放心,咱大眼妹这儿可是健康按摩。我说:健康就好,健康就好。心里想着健康的地方你们会来吗? 大眼妹笑吟吟的回来了,带我们上三楼。要了五个套间。我在最里面,挨着是郑直,接着是老姚、郭秃和小赵。我先进了房,听见外面还在唧唧喳喳,我懒得理睬,把衣服脱了,拿了条毛巾进到浴室里冲凉。服务员早就把蒸汽开了,里面已经有了些温度。我在里面猫了大半个小时,h了一身汗就冲一遍凉水,跟着再h,反复了好几次。 冲完凉出来,看见大眼妹穿着蓝底白花的裙子正站在房间里,一脸灿烂的笑容。我说:是你呀?她说:我看见你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就自作主张亲自来服侍你,你不介意吧?我说:当然不介意,可是要劳动你,不好意思呀。说句实话,看到大眼妹,我是打心里高兴。这姑娘长得结结实实的,十分健康,看她的样子,丰满却不臃肿,艳却不媚。笑起来特别让人心动。我明明知道这是郭洪坤一手策划的,却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这份厚意。那双迷人的大眼睛像一处明媚的风景,挥之不去。 我卧在床上,让大眼妹按摩背部。这姑娘一双手十分柔软,按在身上先有一种触电的感觉,接着才感觉力道进入了肌肉深处。她的指力掌力腕力把握得恰到好处,穴位也找得很准,很到位。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舒畅的叹息声。这才明白以前那些小姐的按摩简直是糊弄人。 大眼妹说:大哥,小妹的手式还行吗?我一声长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算是把我害惨了,叫我以后找谁跟我按摩。大眼妹说:大哥,你真会夸人。我说:大哥不是夸你,你不光长得好看,你这手技艺也是炉火纯青哪,谁教你的?大眼妹说:自个儿琢磨的呗,谁教呀?我说:你可真聪明,穴位也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大眼妹说:那当然是师傅教的。我说:以前做过按摩?大眼妹说:说起来你未必相信,我开始是在酒店做领班,后来做经理,再后来酒店开了桑拿,也让我管。我想要管起来,管到位,也得熟悉业务,所以小姐培训的时候我也在一边看着,有时还拿小姐做试验。没想到小姐都说我按得好,舒服,到后来,我就开始自己教小姐了。后来一些朋友也来找我,说身上不舒服,要我帮他们按。大哥,真正帮客人服务,你是第一个呢。 我知道她说的未必是事实,可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这样我心里舒服。我说:还不知道你的芳名呢?大眼妹说:我叫刘萍,大哥你呢?我竟然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了。 刘萍说:孙大哥,你的肌肉很结实,经常运动吧?我说:偶尔有。说来奇怪,刘萍就这么按一下,我竟然出了一身的汗,把床单都汗湿了。我感觉身心从未有过的舒泰。刘萍拿了条毛巾替我擦汗。她连擦汗的动作都像按摩。她让我翻过身来,把胸前的汗水擦掉。我认真地看着她,发现她脸上添了些红色,格外地妩媚。接着发现她脸颊上挂着几粒汗珠,我竟然没来由地有些心疼。 这时隔壁传来很大的响动,像发生地震一样。我有点吃惊,认真听了一下,才知道是什么东西撞击的声音。接着传来女人的叫声,先是一种撕扯着的呐喊,接着是痛苦的呻吟。我说:干吗呀?刘萍说:没干吗,按摩。我说:按摩要这样叫喊?刘萍说:谁叫喊哪,人家受力嘛。我说:你怎么不叫喊?刘萍说:我干吗要叫?人家是新手嘛。这时动静越来越大,床板不停地吱吱叫,接着响起了什么东西撞击墙壁的声音,震耳欲聋。接着是女人一声接着一声的呻吟。我说:我明白了,良家妇女,真的是良家妇女,不是说着玩的。刘萍说:什么良家妇女?我说:你别打埋伏了,他们找了处女。刘萍说:人家按摩你紧张什么?要不要推油?我说:随你。刘萍又问:要不要推下面?我说:什么下面?不推,我讨厌这些新玩意儿。刘萍说:行哪,不推,你不推我还高兴呢。我说:你高兴什么?刘萍说:实话跟你说吧,孙大哥,我今天一见到你就打心眼里喜欢,感觉好像你是我的一个什么人。我心里就希望你不要跟他们一样,乱七八糟的。我一听就大笑起来,刘萍说:笑什么?笑我瞎说?不相信我?我说:不是,你说他们在按摩,你露馅儿了。刘萍说:行哪,他们不是在按摩,是在做爱,行了吧,你管人家干什么,你自己乐呵就行了。我说:我乐呵,我当然乐呵,我着了他们的道儿。刘萍说:谁着谁的道儿呢?这年头什么事没有?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起来,你又出了一身汗,去洗洗吧。 刘萍把我拉起来,她的手劲真不小。她扶着我,对我说:来,咱帮你洗一洗,不要怕,就当我是你大姐,咱把你洗干净,洗得干干净净,就像刚从娘胎里出来一样。刘萍把玻璃门拉开,把水龙头拧大。水哗哗地流在光滑的地板上。我坐在坐椅上,热浪冲击着身体,蒸汽抚摸着身体,我的神经渐渐松驰,肌肉却突然紧张起来,身体内仿佛有一股火苗呼呼地窜了上来。我感觉全身像着了火一样,燥热无比。这时有一股凉风徐徐吹入,拂面而过,紧跟着凉风吹过胸口,吹过四肢,吹过后背。多么舒畅,多么迷人,多么享受。那股凶猛的力量之火呢,在驯顺地集中,集中成一线,集中在一点。 刘萍偎在我怀里,她紧闭双眼,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热水。然后她紧咬着牙关,全身不住地颤抖,然后不可抑制地大叫出声。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冲击,回荡,显得格外响亮。刘萍像着了火一样,燃烧着我的皮肤,燃烧着我的肉体,燃烧着我的心灵。我也不可抑制地大叫起来。刘萍把自己吊在我的脖子上,她说:我是你的人了,我是你的人了。我把她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恨不得跟她融为一体。 温暖的自来水激烈地冲洒着我和她的身体,洒在我的头上,身上,酒在她的头上,身上。我看着如珠似玉的水流沿着她凝脂一样的肩膀一路滑落,然后我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我看见地板上鲜红的一片,在水流的冲击下像一片红云,撕扯着,冲淡了,又有鲜红的一片汹涌而下,撕扯着,散淡了。我一把抱起刘萍,推开玻璃门。 我把刘萍放在床上,拉开她的大腿。天啦。面目全非。我抬头看着刘萍,她静静地看着我,眼睛里噙着泪花儿。我说:你还真是良家妇女呀?你这是干啥呀?你把自己卖了?多少钱?刘萍说:我自己愿意。我说:屁话,愿意跟见过一面的男人?你就这么缺钱花?刘萍说:如果我不愿意,多少钱我也不会干,我不缺钱。我说:那你缺什么?你要什么?刘萍说:什么也不要,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啦,见了你我就像丢了魂。我说:那些处女都是你安排的吧?你从哪里找来的?刘萍扭捏了一下,终于说:工厂里,打个电话就有人送来。我说:多少钱?刘萍说:三千五,五百给介绍人。我说:你缺不缺德呀?刘萍说:这能怪我吗?是她们自己愿意。 我叹了口气,三千块钱就把初夜权出卖了,然后她们干什么?继续回工厂打工?我不知道,刘萍大概也不会知道。她管不了那么多。看看我的同事,都在寻找什么刺激?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刘萍说:我不怕跟你说,我也是郭总安排的,可他没有逼我,是我自愿的。我说:你自愿个屁。我突然在房间里四处看,四处找,像无头苍蝇。我还把冲凉房的门打开,看顶上的天花。刘萍说:你干什么?我说:不干什么,找录像头,找摄像枪,找那双罪恶的眼睛。刘萍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啊?我不卖身,更不会干这种下三滥的事。 我说:我知道你不会干这些事,你是个好女人,可你周围全是坏人,你不干坏事,但别人会干坏事。你不利用别人,别人会利用你。你稀里糊涂就成了别人的一粒棋子。我心里说:就算你是一个坏女人,我也把你当成好女人,因为你第一次干坏事,你的代价太大了。 我把衣服穿上,叫刘萍也穿上衣服。坐在厅里喝茶。隔壁又响起了轰轰烈烈的撞击声,看来是第二场节目了。我叹了口气。我的部下连一点顾忌之心都没有。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叫喊声,跟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我有些紧张,以为是扫黄专业队在行动。赶紧拉开房门往外看,看到一个女人光着身子在走廊里跑,后面跟着一个男侍应生。刘萍说:不知出了什么事,我过去看看。我说:去吧。刘萍说:孙大哥,我去去就来。她穿着按摩服就追了过去。 过了十来分钟,刘萍回来了。我说:怎么哪?刘萍说:老姚昏了过去。我一听吓了一跳,这还了得,出大事了。我说:现在怎么样?醒了没有?刘萍说:醒了,服务生找了医生,他有点虚脱,躺在房间休息。我松了一口气,心里大骂老姚混帐。一把年纪了,不行就别好这一口呀。可恶的家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是把我也套进去了。刘萍说:那女孩吓傻了,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呢。 一会儿郭洪坤进来了,对我说:老姚喝多了,我让小赵送他走了。我心里有些暗笑,嘴里却说:好,这样好。郭秃在我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递给我一支烟,帮我点上火。然后他自己也刁上一根。接着问我:要不要来点吃的?我知道吃的东西免费,不吃白不吃,可我没有胃口。抽完那根烟,我说:差不多了吧?郭总说:郑直还没出来,咱们叫点吃的吧?我说:你叫吧,我真的没胃口。郭秃说:那我们先走一步?我说:还是等等小郑,一起来的,还是一起走吧。 我们出来的时候,客房里静悄悄的,好像人全部走光了一样。刘萍送我们到门口。这丫头尽管努力在控制自己,走路还是有点瘸。看来她没有骗我,真是第一次做爱。我有点内疚,轻声对她说:你回吧,别送了。刘萍也轻声说:你还会来看我吗?我说:会,我干吗不来看你? 我有点面无表情,像耗尽了力气。他们也是一样。我们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在大门口分道扬镳。 第17节:互相学习,共同促进 回到宿舍已经十二点多,我对着后镜照了一下自己的尊容,简直一个红脸关公。原来路易十三不光价位高得吓人,后劲也足得很。我掏出钥匙开门,门坎上突然站起的一个东西来,吓得我心跳到了嗓子眼。那个东西说:哥。原来是我弟。这位老弟已经有好几年没见了。当年他来我这儿找工作,我好不容易才托朋友把他安顿下来。他却不好好干,我骂了他两句,他就从我视线里消失了。这一走就是五个年头,他不仅跟我失去联系,还跟家里断了音信。 我这个新宿舍老弟还没来过,不知道他怎么找来的。老弟裂开两片大嘴唇,红唇白齿,像足了河马。他手里提了两瓶酒,我一看,还是茅台呢(不知是真的假的?)。我给老弟倒了杯水,问他:你不是失踪了吗?还跑来干什么?要是以前,他保证一拍屁股就走人,可今天老弟很好笑容,他一张嘴就是合不拢。老弟说:你别激我,怎么说都是亲兄弟。你不帮我,谁帮我?我说:帮你?我可没这么大的能耐。老弟说:你还别说,这回你还真是帮了我一回。我说:是吗?在来这儿的路上捡了块金砖?老弟说:你不用讽刺我,我知道我的斤两,就算赚钱,也是赚的辛苦钱。我和老弟就是这样,见面就吵,吵完了就不见面。我还以为这辈子哥俩再也不会见面了,没想到他还会来看我。只是我怎么就帮他发财了?这倒要问问看。 老弟从腋下拿出一包花生,撕开封口,倒在茶几上。他一张嘴从来都闲不住,大概知道我这儿没什么东西吃,只好自带干粮。这人好一口酒,没钱买下酒菜,就拿花生下酒。一包花生吃完,一瓶白酒也下了肚。有一阵子他面色发暗,双眼无光,我还以为他酒精中毒,心想一条小命就这么玩完了不成。可下次见到他,不仅活着,面色还很红润。 老弟把酒瓶拧开,给我倒了一小杯,放在我面前,然后他用瓶底碰了碰杯延,自己先喝上了。我拿起酒喝了一小口,毕竟是亲兄弟,得给他一个面子。何况来我这儿还是他自带酒水。我说:发了什么财?老弟说:说不上发财,刚拿下一个小工程,赚了十来万。哇,牛逼烘烘的,一个小工程就赚了十来万,比我打十年工还有出息。只是我老弟不是做木工的吗?几时做起了包工头?我说:你倒是出息了,在哪儿承包的工程?老弟抿了口酒,慢吞吞地说:要说这工程啦,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想你可能已经用过的,就是你码头那个厕所。我一听就跳了起来。妈的,这都是什么事。我就觉得不对劲,我这傻老弟,连一个木工活都做不好,居然可以承包工作,早就知道有古怪。只是没想到古怪这么大。我想不明白的是:人海茫茫,他们怎么找到我老弟的?又有谁知道我有这么个怪老弟,连我都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他们居然能找到他。真让我叹服。 我把老弟审了一个晚上。结论是他比我还糊涂。这就像天上掉馅饼,正好掉在他脚上,他把馅饼一口吞了,就来找我报喜。我说:老弟呀,你知不知道你刚到手的那十几万,等于是从哥口袋里拿的?老弟一听就急了,他还以为我要分他一瓢羹呢,老弟说:我可没从你口袋里拿过钱,从来没有。你别想打这钱的主意,这是我的血汗钱。我说:血汗钱这么好挣?这么好挣还叫血汗钱?你都是二十大几的人了,挣过几次这样的血汗钱?老弟说:怎么不是血汗钱?我一没偷二没抢,是做工程拿的。他就是不明白这工程怎么到了他手里,他也不想明白,反正有工程做,有钱拿就行了,别的才懒得管呢。我说:你凭什么能拿到工程?你以为你是谁?别人要踏破铁鞋找你,把工程送给你,你凭什么?老弟说:行了,我知道,全靠你,你是他们的大佬,他们要巴结你。我说:你倒是不傻,你知道了还拿人家的钱,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我要替你去坐牢?老弟说:别蒙人了,以为我不知道,这算什么?这种小事才不会有人管呢。我一听就急了,我一急老弟比我还急。他几口把一瓶酒灌下了肚,然后就对我撒酒疯。他一肚子委屈还没发泄完,就爬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了。我拿他毫无办法,只好自己进房睡了。早上起来一看,沙发上没了人影,地板上厚厚一层垃圾。要不是有这些垃圾,我还以为做了一场梦。事实上我拿这件事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当是做了一场梦。 我老弟又失踪了,这回可能是永久失踪。我想他再也不会来找我了。昨天晚上我们大吵了一顿。还互骂对方的老娘,我后来才想明白,原来我的老娘和他的老娘是同一个人。这就是说,我给活活气糊涂了。我老弟平生最想不开的一件事是:让我读书,却让他去当学徒(事实是他觉得读书太苦,还不如去当学徒,我老爹拿他没办法,只好放任自流),他打工挣钱供我读书,我书读成了却忘了兄弟情谊,对他不闻不问。事实上我对他还是很关照的,譬如说第一笔工资就拿去给他买电动工具,帮他武装起一个现代化的木工行。可这人很不生性,老是糊弄客户,那些东西看起来很漂亮,一拉回家就散了架。他就这样活生生把自己的生意给糟蹋坏了。他后来就找我要钱,我说:要钱可以,但要说明用途,合理就给,不合理就不给。因为老娘来电话说,他拿了钱去赌,赢了就花天酒地,输了就回家砸东西,打老婆孩子。老弟一听气炸了肺,当年我读书时,要钱可从来没说明用途。那可真是只要开了口,老弟就卯足了劲儿干,赚到了钱就往北京寄。如今我赚到盆满钵满,找我要一点钱就要讲用途。简直是忘恩负义。老弟生气完了,还是缺钱用,只好变着法子蒙我,今天说要买工具,明天说要买原料,后来说要买辆人货车。总之能骗多少是多少。直到我不再上当受骗。如今有了这么一档子事,我跟老弟就势同水火,他大概再也不会来找我了,我就当还了人情债,从此恩断义绝。 在饭堂吃饭,又碰上了秃头。我远远就对他露出美好的笑容。这笑容无疑对他具有极大的诱惑力,他立即拿着饭兜走了过来。秃头坐在我身边,先问饭菜的质量好不好,接着问品种多不多。我说,好,太好了,太多了,搞得兄弟单位都眼馋了。秃头说:说真的,不讲笑,有意见就提,我们及时改正。我说:是说真话,大家都很满意。兄弟单位也真是眼馋,我每次上去开会,他们就拿这个攻击我。秃头说:真是抱歉,没想到这件事还让你受了委屈,看来你也有很多苦衷。我说:你能理解就好,但你不用替我担心。为兄弟们谋福利,解决好吃的住的,是做好工作的首要条件。我不会像某些同志,为了表示清正廉洁,就让兄弟们吃青菜疙瘩,睡地板。秃头说:佩服,佩服,我们就欢迎这样敢说敢做雷厉风行的领导干部。我说:还差得远呢,要向你们学习,胆子放大一些,步子放快一些。秃头说:互相学习,共同促进。 秃头一走,兄弟们就哈哈大笑起来,说我们简直在说相声,真是绝了。秃头已经走出老远,听见我们大笑,就扭头看,也不知我们在笑什么。我想他一定很开心,因为他是生意人,看到我们有笑脸,感觉就像出门遇上晴天,他就高兴,看到我们苦着脸,就像出门遇上阴云密布,不知要下雨还是要刮风,心里就七上八下。我一直很替他担心,怕他心脏出毛病,因为他老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政策一变,货运量就降了,政策再一变,货运量又升了。联检单位的兄弟一高兴,柜就走了,一不高兴,柜就扣住了,也不知压到哪天才走得了,这压一天少则几百,多则上千,经常这么压一压,还不把货主全赶跑了?我后来养成了看望秃头的习惯,每天都去他的办公室里坐一坐,看他是愁眉紧锁还是舒展着笑脸。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我的兄弟的作为。这简直是一种乐趣,尤其是在无所事事时。秃头以前也是打政府工的,一定有人对他装孙子,现在他却要对我们装孙子,这种角色转换一定让他难受死了。可是他是生意人,他就得受着。谁叫他一天挣的比我们一年挣的还多呢。 上午老陆过来了,查一个案子。他在外面吃了饭,跑过来找我杀棋。我下来后就没跟他开杀过,他说手痒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我们刚把棋摆好,秃头过来了,说:想不到哇,主任还有这雅兴。他在我身边坐下,递给我一根烟,又递给老陆一根。我说:中午少过来啊,有事?秃头说:没事,看你忙什么,顺便问一下最近有什么政策。我说:没政策,照旧,全照旧。小平同志说得好嘛,稳定是最大的政治。老陆说:小平同志讲过这句话吗?我说:没讲呀?那是谁讲的?你的马完了。老陆说:别急,谁死谁活还不知道呢。我们一杀开了就把秃头晾一边了,一句话也不跟他讲。秃头坐着看了一阵,觉得没趣,走了。走前说要请我和老陆吃饭,我没答应。秃头一走,我就把老陆的马吃了,然后大军压境,把老陆里三层外三层围上了。老陆一看杀气腾腾的,双手就抖了起来,脸上起了红潮,我知道他血压升高了。老陆为了控制自己,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可乐,扯开拉环,咕咚喝了一气,喝完了说:你小子怎么这么莽撞,就知道往前冲。也不看看你处的什么地方,再冲就掉到水里了。我说:下棋就好好下棋,说什么呢?老陆说:我这不是替你担心吗?看看,要丢车了吧?我说:敢情你不是来查案,是当说客来了。老陆说:别这么讲,咱们是兄弟,交交心。我把车搞丢了,没心思再战,举手投降。老陆说:人生如棋,这话是谁说的?真他妈绝。 老陆还想再下,我把他赶走了。我要迷糊一阵,待会儿还得看一下电脑,看看其他口岸的数据,千万别低过人家。现在我才知道,这个位子不好坐呀,我得把自己解放出来,放权让利,一旦出了事,我就负个领导责任。好过现在这样直接责任领导责任一肩挑。一上班,我就把两个副手叫到我办公室,对他们说:前一段时间,我们在业务上做了些调整,事实证明,这些措施是必要的,同志们对一些问题引起了重视,码头的经营单位也开始检讨他们的制度和经营理念。这项工作已经基本上达到了预期的目的。考虑到码头工作的连续性以及对周围口岸的客观影响,我认为有必要暂缓执行新政策,注意,我说的是暂缓执行,不是不执行,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考虑到口岸和企业的承受能力,我们得给人家一个过渡期,那么过渡时期怎么办呢,按老办法,也就是说,过去怎么干现在还怎么干。不过我要强调的是:谁出事谁负责。大家悠着点。日子长着呢。散会。 两个副手走后,我靠在沙发里发呆。我觉得脑子里有一团浆糊,思路给浆糊粘得七零八落。那两个家伙一定在背后大骂我,说屎也是我尿也是我,码头给我搞得天翻地覆。领导怎么就派我来治理他们呢。说不定二哥也后悔派我来了,他几次三番打电话给我,叫我不要一刀切,我没听他的。他在上面坐着说话腰不痛,下面全是我一手一脚在做,眼看着短吨缺斤的,品质又相去十万八千里,出了事谁负责?再说,我也觉得这事上面也该治了,就算我不治,上面也会治一治。没想到上面还真不急,硬是让人家以好充次以多报少搞了几年了。这就是说我走得太快了,想出风头把自己想疯了。我对二哥说:这政策刚出台,你非让我改,我也得听你的,可总得给我一个过渡时期吧。这样吧,有谁要关照就给我个电话,我网开一面。二哥一听就把电话挂了。 我把电话拿在手里,听着里面响着嗡嗡的电流声。过了老半天我才想起把电话放下,然后我就想,不知二哥是什么表情,他大概气得双手发抖吧。同时我还想起了两个大美人:阿文和阿春。我们在桃花潭里泡温泉。二哥对我可是恩重如山哪。下班前我给二哥打电话,二哥一听是我就把电话挂了。他还在生气。我想这可不是个事,怎么着也不能让二哥闹情绪,尤其不能让这情绪陪他过夜。我得找阿文。我经常去阿文的酒店吃饭,帮她订房,当然每次都瞒着二哥。阿文每次见到我就笑得花枝乱颤,如今我们已经情同兄妹了。 我给阿文打电话,叫她帮我把二哥留下来。我说:你把总统一号给我留着,摆好战场。阿文说:你的二哥我可留不住,如今我是残花败柳,你的二哥已经看不上了。我说:看看,还没赞你,你就把自个儿挂起来卖了。你立诚哥可没求过你。你今天不给我安排好,我就带人来砸你的厨房。阿文听了,先吱吱笑一阵,然后说:我帮你砸,砸了厨房再砸总统一号。如今的女人全变坏了,她不光跟男人睡觉一点也不脸红,说起话来也没一点分寸。好在她办事还算踏实,到六点半打电话给我,说已经把二哥锁在总统一号里,问我下一步如何炮制他。 第18节:想抱着她休息 我赶紧开车去找阿春。我跟阿春后来没见过面,但电话里联系了好几次。每次都是我主动的。阿春是视线所及里唯一幸存的一枝洁白无暇的玫瑰,我要眼看着她给风雨摧残心里才受落。也就是说,在她没有腐化堕落前我一直要找她,用心观察她的纯洁和美丽。阿春不知道我这份心思,每次听了我的电话,心里就七上八下,开始胡思乱想起来。然后我的电话就断了,就像沙漠里下了场雨,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她的心又慢慢沉寂起来,我的电话又响了。其实我也不是有意这样做,实在是因为我太忙,要应付的女人也太多,常常把阿春给忘记了。但又没全忘记,所以有时候又想起来了。我后来看到阿春,发现她形销骨立,双眼像两只黑洞。我见了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妈的,谁把你弄成这样了?我非揍扁他不可。当我知道把她弄成这样的那个人就是我时,我就说:那就算了。谁叫咱们关系特殊呢。 老实说,把阿春搞成这样了,责任不在我。我一见她就动手动脚,按理说她早就把我“排除在外”了,这就是我不断骚扰她的原因,这就像捅马蜂窝,明知道不会炸,还不捅个够?哪知道她一经对比,觉得如今男人全一个德性,比较起来我还算好的。论长相、论职业、论社会地位、论学识、论情趣,我都不比人差,于是她就独自发起了思古之幽情。 我给阿春打电话时还不知道她已经成了病西施,我说要请她吃饭,怕她不答应,补充说:不是要缠着你,是真的有事要请你帮忙。阿春本来想我缠着她,听说我不要缠她,心里就很不受落。但她还是答应帮我,因为她是一个传统的女人,乐于助人是她的爱好。 我坐在车上,看着阿春像燕子一样从楼上飘了下来。她的步履轻盈得像鸟在飞。阿春的穿着也很新潮,上身是白底小圆点的短袖衫,下身是蓝色波波斜纹图案短裙。真可谓“圆”形毕露,这种打扮除了让我心旌摇曳,还让我浮想连翩。我一直觉得阿春应该是个出格的女人,不知哪根神经出了毛病,害得她做了二十几年的淑女。如今眼看着靠近大龄青年了,还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不知吓跑了多少优秀青年。我把阿春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口里啧啧连声。对我的轻浮表现,阿春装出熟视无睹的样子,把双手抱在胸前,目光前视。我啧了一阵,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才把车开动。我问阿春是不是谈了朋友。她说是呀,你以后少来烦我,小心我男朋友揍你。我说:这就不对了,我来找你是关心你,打我没道理。阿春说:我朋友才不管呢,他看你不顺眼,手心就会痒痒,难免对你大打出手。我一听就乐了,然后装出乐得不可开怀的样子,还故意把车开得歪歪扭扭的。阿春说:你傻乐什么?有人打就开心是吧?真是欠打呀?我说:我劝你还是早点把朋友给蹬了,他既然老是手心痒痒的想打人,难保有一天会打到你身上。阿春说:关你什么事?给我爱的人打,我乐意。这句话我听了就很不开心,因为她爱的人不是我,是我我就开心。事后我知道她爱的人真的是我,我还是不开心。因为她就像一个烫手山芋,扔了可惜,抓在手上又很不舒服。也就是说,我只是想拿她乐一乐,拿她开开心,完了就把她忘记。就算没忘记,也别太挂在心上。可她不想我把她忘记,最好还要把她娶回家。 那天晚上的事是这样结束的:阿文和阿春合伙把二哥灌醉了,二哥醉了后就讲了很多真话,包括他做领导的难处,还有对我的期望。二哥还拿阿春做比,说我对待工作就像对待阿春,说我为人处世出了问题,这么好的人到哪里去找,你还挑三捡四,爱理不理的?我听了大受感动,尤其是在送阿春回家的路上,看到酒后的阿春不光长得甜美可爱,还温柔可人,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阿春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然后把一双手捧住脸,一直捧到下了车。她一下了车就拼命跑,连招呼也没跟我打。阿春回了家后兴奋得一夜无眠,她以为从此心有所属,就等着我去娶她,可我一直没有去。 第二天又在阿文的酒店吃饭。房开总统二号。我一下班,阿文就给我来电话。说今天是她的生日,请我无论如何要光临。漂亮女人是经常过生日的,一年有好几个。像阿文这种搞餐饮的漂亮女人生日更加多。经常有人问她几时过生日,要给她开生日Party。遇到这种情况,阿文就说:下周三就是,大哥来捧捧场吧。我对阿文说:臭丫头,你娘生你不容易,别天天想着过生日。什么借口不好找,要找你娘受罪那天。阿文听了不高兴,她说:有人爱犯贱,我不答应人家还不开心。你又不是不知道,讲那么多干什么?爱来就来,不来算了。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她知道我不会不去的。二哥叫我办事,我有时还推搪。她叫我干什么我还从来没拒绝过。 我在单位旁边一家发廊里洗了头,还浴了足。到了六点半,我才开车去怡情阁。走进大堂,阿文突然从左侧钻了出来,一把揽住我的胳膊。阿文的脸上挂满了甜蜜的笑容,身上充满了青春少女健康欢快的活力。被她揽住了手,好像自己年青了好几岁。没来由地身心舒畅起来。上班的不快乐全跑到爪哇国去了。我趁人不注意,拿大拇哥和二拇弟夹住她的鼻子。问她近来干了什么坏事。阿文把嘴噘起来,故意嗡声嗡气地说:捣鸟窝,捣烂了几个。她的鼻子又直又尖,有点像新疆人,经我两根手指一夹,先变红了,接着变青了。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于是装做发怒的样子,轻轻打了一下我的手,说:不知轻重。我们顺着一条羊肠小道往前走,阿文把头往我胸口靠,极尽温存地说:嗨,最近捣的几个鸟窝还真不错,等会儿让人炖了给你吃,补补身子。听了这句话,我就开始犯糊涂,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也有点不知道身在何处。 进了总统二号,我发现里面坐满了人,都是码头的大哥大。小平头和郭总都在,还有几个部门负责人,都是平时要跟我们打交道的。我跟阿文进去时,大家都站了起来,像欢迎总统和总统夫人一样。我说:大家都在呀,够热闹的。郭总说:大佬,等你多时了,快,里面请。我被郭总拉到主位上坐了,小平头坐在我左手,郭总正要坐右手,突然发现阿文。连忙说:白总,坐这边。说完跑过去拉她。阿文说:我还有事要处理,等会儿来敬各位大哥。 阿文一走,我就感觉像一个受骗的孩子。本来妈妈承诺要去动物园,一路高兴地拉着妈妈的手,谁知到后来却给丢在幼稚园。看着周围陌生的面孔,既不敢动,又不敢不动。心里就想着这一天快快过,好逃出牢笼。好在我周围不全是陌生面孔,他们既要把我当幼儿园的孩子哄,又不能完全当成幼儿园的孩子。想想也不容易的。 一会儿上了菜,我闷头直吃。不主动讲话。左右两边问到了,我就简单答一句,答不了就装做满口饭菜,呜呜不断。我本来不打算喝酒。酒这东西除了伤身还误事。可架不住郭总的软磨硬缠,慢慢放开了肚量。几杯酒下肚,我就开始真正犯起迷糊来,人家说什么我就应什么。这有点像我的副手老姚,他没有酒量,却很贪杯,一喝就醉,醉了就胡乱应承人家,等酒醒了却不认帐。我觉得这办法好,大智若愚。要向他学习,向他致敬。等喝到面红耳赤时,阿文来了,郭总赶紧把位子让给她坐。阿文坐下后,先在我腿上掐了一下,低声说:别喝那么多。她还真掐,我疼得忍不住,又不敢叫,面部表情变得丰富起来。好在大家忙着给阿文敬酒,没人注意我。 喝酒喝到十点多。码头的人有两个喝醉了,躺在沙发上。郭总看着不雅,让人把他们送走了。大家接着喝。这期间阿文进进出出,她招呼完别人就进来敬酒。阿文的酒量大得很,好像喝多少都不会醉。她敬了几个来回,实际上比里面的人喝得还多。我后来看着她在酒桌旁飘来飘去,感觉她无处不在。似乎随时都可以伸手把她揽住。这就是说我喝醉了。酒眼昏花。再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醒来已经九点多。感觉手里抱着一个柔软温暖的东西,我赶紧睁开双眼。我的天,抱的是阿文。她穿着白色的丝质超短睡衣。Rx房以下全露出来了。下面还没有底裤。我则光着身子。这是什么阵势?我怎么跟她搞到了一起?我终于想起了昨晚喝酒的事。完了,跟二哥的相好搅在一起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阿文还在熟睡,头枕着我的胳膊。一头秀发披泄在侧。我感觉手已经不是我的了,动了一动,想抽出来。好趁她没睡醒,穿上衣服,溜之大吉。这样我就可以装做什么也没发生。喝醉了酒干出来的事可以不算数的。阿文好像在睡梦中就等着我抽手,我刚把手解放出来,她就睁开了眼睛。双眼眨了两下,睫毛跟着上下翻飞,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两转,停在我的脸上。我给她的美丽打动了,盯着她的脸发傻。阿文说:睡醒了?这句话让我着实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我们是老情人似的,天天在一起睡。看她的表情,似乎一点也不把我们睡在一起当回事,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说:昨晚喝醉了?阿文侧转身,右手抱住我的头,左手在我脸上抚摸。她说:岂止喝醉了,还撒酒疯呢。我送你进来,你说什么也不让我走,非揽着我睡不可。你那双手呀,别说我,再有十个男人也掰不开。可我觉得这不像实情。如果是这样,她应该穿着衣服,我也不该光着身子。阿文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接着说:你全身都是酒,衣服拧得出水来,我叫洗衣房拿去洗了,一会儿穿了干净衣服去上班。我怯怯地说:没对你干什么吧?阿文一听就变了脸。她变了脸仍然十分好看,看得我怦然心动。阿文说:你可以不认帐。我说:不是喝醉了吗?声音轻得像蚂蚁从身上爬过。阿文说:喝醉了怎么哪?喝醉了就不能干坏事?你们男人离得了这个吗?说着就要起身。这种时候我只能一把揽住她,先把她抱在怀里,摸了一下她修长的手指,跟着把她的睡衣往下拉了拉。 阿文躺在我怀里一动不动。她的呼吸由急促趋于平稳,我感觉她有意无意地往我身上贴,直到贴得肌肉开始酸痛。我的身体开始燥热起来。一双手变得不像自己的,在她身上四处游走。我手指下的肉体健康、细腻,富有弹性。那是青春的肉体,性感的肉体,美丽的肉体,魅力无穷的肉体。阿文突然开始呻吟起来,她的呻吟无疑是火上加油。 后来我们搂抱着睡了一觉,把昨晚的睡眠补了回来。睡到十二点,我还想睡。阿文硬把我拉了起来。我们就在客房里吃了点东西。接着喝茶。喝茶的时候,阿文说:跟你商量件事。我知道昨天的晚宴还在继续,如果面对的是码头的经营管理人员,我就会老大不高兴,但如今面对的是阿文,我就不会不高兴。我说:什么事你说。阿文说:酒店准备增加一个咖啡厅的项目,但资金不凑手,想让你入个股。我说:多少钱?阿文说:你入二十万吧,算你一半的股份。我在单位干了十来年,也就二十万的余额,全存在银行里。我原以为阿文要讲码头的事,心想不管她提什么,先应承她,做得了就做,做不了也没办法。没想到她却只字不提,反而劝我入股。我一高兴就答应了。一点也没想到这里面大有文章。半年后,阿文把二十万的本钱返还给我,还给了我十万元的分红。我一下子傻眼了。我知道这事不简单,但怎么不简单我就不甚清楚,也不想去弄清楚。 喝完了茶,阿文问我要不要休息一下。本来我很想休息,尤其想抱着她休息。但不好意思这样做。我说:要回去上班。阿文送我出来,一直送上车。等我把车发动了,她才探进来半个头,轻声说:码头的事,你能帮就帮一下。我一听就睁大了眼。我本来以为她不是个托儿,原来还是个托儿。阿文看我不出声,只顾瞪大眼看她,就说:有些事你不清楚,回头我跟你慢慢说。你先回去,保重身体呀。我突然想起,阿文也是商人,商人的思路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第19节:我和阿文在床上感恩戴德 有一天,我跟若尘在外面吃饭。一个国字脸的男人帮我们买了单。这件事让我觉得生活不仅丰富多彩,还其乐无穷。后来国字脸来单位找我,要请我吃饭。我没有答应。他就坐在办公室里跟我聊天。原来他是个垃圾佬,从小拣垃圾,长大了跟人做垃圾,现在还在垃圾堆里打滚。如今在江北垃圾一条街上混的都是他的兄弟及其徒子徒孙。小平头见了他都要三鞠躬,说起来,他还是小平头的衣食父母呢。这种人我惹不起,但躲得起。我的策略就是退避三舍。国字脸把他的经历讲完了,开始讲他的设想。他想搞一个垃圾加工场,把南村的垃圾集中。这件事利国得民,对国字脸也是大大的好,可我就是不答应。道理很简单,我一答应了,就得派人现场监管,我那帮兄弟一个个都是人精,在我眼皮底下都敢搞事,一旦“将在外”,还会听我的吗?可出了事还得我来负领导责任。 我很客气地送国字脸出门,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要研究。他听我连说了三遍要研究,就知道这事没什么戏。可他脸上一点也没有失望的表情,依然笑得十分灿烂,害得我替他担心,怕他的牙齿从牙龈上掉下来。回到办公室,觉得腮帮开始疼痛,心想国字脸笑得肌肉痉挛,怎么疼在我的脸上?真是咄咄怪事。我正痛苦着,郑直进来了,看见我用手握着半边脸,就问:老大,怎么啦?我说:不知道是不是上火?这年头心火重,没来由火就上了头。郑直一听,马上叫了个兄弟开车出去买凉茶。郑直在码头干了十来年,一直没挪过窝。从普通干部干到组长,再干到副科长,是码头地道的地头蛇。我对他一直防着三分,不怕他干坏事,就怕他害我。郑直还是个笑面虎,看见谁都笑,还乐于助人,很得人心。我没来时,领导让他暂时主持码头监管科的全面工作。他当了三个月的大哥,把码头管得生动无比。当时盛传他与一哥的关系十分之好,大家都以为他坐定了码头的这第一把交椅。没想到搞到后来却让我来掌柁,因为一哥是个专家型的领导,不大理事。对单位的人事、财政、基建等等大事他总是提不起精神,对业务问题,他却很在意,而且是越细越在意,这样就形成了大事二哥说了算,小事一哥说了算的局面。而且一哥在南昌还有一摊,顾不了这边。郑直不恨自己所托非人,却恨大哥窝囊,耽误了他的大好前程。同时也恨我,因为我取代了他的位置。但他做得滴水不漏,表面功夫搞得很好,对我关怀备至,帮我解决后顾之忧。我打个喷嚏,他就叫人去买感冒药,我一摸腮帮,他就叫人去买消炎片。背后他却四处唱我,说我搞一言堂,动辄称朕。一遇上棘手的事,他就推给我,想让我趟脏水。对这种人我就一个原则:按政策办事。我知道他跟国字脸关系很好(他跟谁关系都好,简直是个尤物),国字脸来找我说不定就是他指的路。想到他跟国字脸串在一起,我就对审批垃圾场心生恐惧。 我喝凉茶的时候(郑直叫人买的凉茶我一定要喝,否则得罪他,我无谓跟他撕破面皮),秃头郭总来找我,手里拿了份报告。这时我才想起郑直过来看我是什么意思,原来他是来给郭总探路,这丫挺的。简直是不法商人的马前卒,哪像个国家公务员?郭总每次来找我都不敢打电话预约,怕我找借口推辞,于是就找人来探口风,他找郑直来倒是让我感到意外。我把报告翻了一下,原来跟国字脸是一伙的,也是要搞垃圾加工场,只是角度不同。他们说我们的新政策(指大卸特卸洋垃圾)导致码头成了垃圾场,货柜积压严重,极大地影响了通关速度,自然也影响了码头的货运量,货主怨声载道。当然他们讲得比较策略,好像责任不在海关,在码头。可这点花花肠子还能糊住我的眼睛?丫挺的最后说:请海关开恩,批准他们圈地建垃圾场,在圈地里我们要把洋垃圾大卸八百块他们也没意见。总之一句话,别在码头卸。这帮奸商想得多好,要是这样,那可轻松了,码头的垃圾柜直进直出,像罗湖口岸的旅客一样可观。不到一年,南村就非给洋垃圾埋掉不可。其实卸柜对码头有好处,卸一个柜就收一千五,多可观,不到半年,码头就赚得盆满钵满。当然卸柜也是杀鸡取卵,长此以往,货主迟早会跑得精光。看来资本家还不是目光短浅的家伙,他们是做大生意的,不像码头那些不法奸商。 走私佬(我知道这样叫不太公平)和码头的资本家勾结起来向我发起了进攻。我采取了退守的策略,把他们的报告压在抽屉里。 有一天,阿文给我来电话。说很想我,叫我去看她。其实我跟她也就几天没见面,证据是我在她酒店里吸收的酒精好像还没蒸发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好像不应该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如果摊在我和若尘身上,我还将信将疑。我说:别跟大哥灌迷魂汤了,有事就说。阿文说:想你不行吗?你别学那些臭男人,无情无义。我说:这是哪儿跟哪儿呀,八杆子打不到一起。阿文说:你来不来?不来就算了。我当然不敢说不来。见了面我想亲一下她的小脸蛋,她避开了,沉着脸说:小妹讲的话,你一句也不记得了吧?我说:记得,全记着呢。一字字,一句句。阿文的脸色和缓起来,开始给我泡茶,是上好的龙井,她把茶具摆在我面前,挨着我坐下了。等我喝了一口,刚要赞好,她又恶起来:你全记着,我说过什么?我赶紧把赞美之辞活生生咽了回去,柔声道:你吩咐我给万恶的资本家网开一面。阿文一听就笑了,拿白皮鞋踩我一脚,然后说:别说得那么难听,我也是为你好。你刚下去,对码头的情况不了解。那里复杂着呢,有多少人把手伸进去了。我说:你都知道些什么呀?阿文说:实话跟你说吧,码头也有我的股份。我一听就跳了起来,这还得了,资本家的肥肉她也敢吃。更可怕的是,我还跟她搅在一起,这如何是好?我说:女菩萨,码头在搞圈地运动,你是不是也有份?阿文很优雅地撩了撩头发,反问我:你说呢?这小娘们儿,不得了。 不知这丫头抹了什么香水,有一种浓浓的桂花的味道。除了这种味道,她的体香也十分好闻,以前我就老爱往她跟前凑,就是为了让鼻子也沾一点女人味。听了阿文的肺腑之言,我感觉鼻子好像突然伤风一样,什么味道也闻不到了。原来人的感官不光与生理变化有关,与情绪变化也有莫大的关系。我本来不想说什么,人各有志。别人的事我也管不过来。可阿文跟我关系不同一般,也就是说我放不下她。我说:丫头,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阿文说:你以为那些钱都是我的吗?我一介女流,有什么本事把生意做得这么大?有一个猜疑让我出了一身冷汗。我说:是不是我也分了一瓢羹?阿文说:你放心,就算有也是从我自己碗里舀出来的,我不会拖累你。我说:怎么这样讲话,我还怕你拖累吗?我只想做个明白人。阿文说:还做明白人呢,你就会跟我装糊涂。这话就冤枉我了,我对谁都可以装糊涂,就是不能对阿文装糊涂。阿文这人太精明了,你要糊弄她可不容易。从阿文那里出来,我的防御就全线崩溃。我把圈地运动的报告从抽屉里找出来,在上面画了个符,让一个兄弟给二哥送去。然后我给阿文打了个电话:我把事情办了,你该犒劳犒劳我了吧?阿文说:这点小事也邀功请赏,真让人小瞧你。话又说回来,谁叫你是我哥呢,下了班我亲自来接你。我突然变成她哥了,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想此哥非彼哥,不能深究。晚上我们疯到半夜,回到阿文的家已经两点多了。阿文在翠华园有一套三室一厅的公寓。这是她真正意义的家,她第一次带我来。她还有两栋别墅,经常带我去。其中一套还给我配了钥匙,我可以自由出入。她不在时我也经常去那里小憩。我有点喝高了,上楼就像走平地,一只脚老是抬不起来。阿文就举着我的胳膊,边走边发出吃奶的声音。好在她住在三楼,不太费劲就到了门口。阿文叫我脱鞋,她说这是处女地,还没男人踏过,今天是看我喝多了,否则不让我的臭脚丫子进来。我说这话有毛病,这房子是男人建的(女人会建房子吗?),这地板是男人铺的(女人会铺地吗?),这家具也是男人搬进来的(女人可以打下手)。这地给多少臭男人的脏脚丫子踏过了?阿文一听就急了,她说:讨厌,那些不算,搬了家我彻底清洁了一遍。我说:这么说,你对我真是恩重如山,我非感恩戴德一回不可。说着就从后面把她抱住,在她脖子上咬了几口。阿文最怕痒,一时笑得差点岔了气。 我先去冲凉,把一身污秽冲洗干净。跟着阿文冲,她冲的时候,我就坐在厅里看夜场电影。这丫头洗澡特费时间,半小时热水,半小时冷水,跟着又是半小时热水,简直是在糟蹋自己的身体。我等不及,就跑到她闺房里,四脚八叉躺床上。阿文洗完了澡,换了身浅紫色的真丝睡衣,站在门口看着我。她说:今晚你睡另一间房。我说:这是什么游戏?我就赖在这床上。她说:那我就睡另一间房。我赶紧跳起来,她转身就往厅里跑,没跑几步,给我抓住了尾巴——睡衣的带子。我把她拥在怀里,往她闺房挪碎步。阿文微仰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轻声说:我们以后别在一起睡了?我说:为什么?她说:我把你当成了亲人,不习惯跟你睡。我说:你没喝多呀,讲什么胡话。 我和阿文在床上感恩戴德。阿文一点也不配合,只顾睁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我,跟以前简直判若两人。我摸摸她的脸,说:你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吧?才几个小时没见面,谁有这么大本事?阿文说:我真的把你当成了亲人。我说:太晚了,早些日子认我做亲哥,还有点希望,现在呀,说什么也不答应。阿文尽管装出一副不为所动的贞女气慨,情到浓时还是忍不住大叫出声。等我一口气泄了,她就把我拦腰抱住,像小狗一样在我身上狂啃乱咬。第二天送我下楼,阿文把车钥匙给我,让我自己开车回去,她还说:这车你留着用吧。我说:你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吗?阿文的解释是:你那车太显眼,以后别开着单位的车到处乱跑。她就不怕我开着她的车到处乱跑。她那车也显眼得很呢,是一部新款奥迪。 我后来跟国字脸成了朋友,他的大名叫郝杰,在南村是个大人物。我本来不想跟他接交,但他赖上我了。他是一个认准了就卯足了劲儿上的人,就像他做生意一样。有一段时间他就把跟我交朋友当大事来办,利用了一切可资利用的关系。譬如说我的顶头上司,我的红颜知己,除了上面说的阿文,连若尘、杨洋、阿春都有替他牵线搭桥。我的初恋情人好在不在南村,要是在,恐怕也会给他找来作为进攻的武器。这几个丫头轮流对我狂轰滥炸。她们不停地打电话来,要我请她们吃饭,等吃完了饭,国字脸就跑过来买单,这孙子装得很技巧,好像突然碰见了一样,其实是蓄谋已久。这点猫狗伎俩当然蒙不了我。国字脸坐下来后,就开始跟我套近乎,热情得你想呕吐。我的红颜知己要不是一早就知道他的罪恶阴谋,还以为他跟我贴心贴肺呢。后来我的老领导也给我打电话,说:郝杰的事你得帮帮忙,他是水泡的兄弟。我一听说郝杰是水泡的兄弟就泄气了。我对水泡很尊敬,觉得水泡是个人物,郝杰既然是他的兄弟,大概也不会差。总之这件事搞得我很头疼,我架不住敌人的攻势,只好缴械投降了。这有点像我的一位同事,他也是架不住走私分子(他同学)的软磨硬缠,上了贼船。这会儿他正在监狱里坐着,后悔上了他同学的大当,就为了九万块钱(其中五千买了手机)把这辈子给搭上了。 第20节:咱们随缘吧 我跟郝杰交朋友也是有条件的,除了他的缠功让我心生恐惧,他的能耐也让我心生羡慕。在南村还没有他办不了的事。譬如说扣个证呀,换个证呀,这些事难免会碰上,就算我运气好(违规时刚好没差佬,或者丫装做没看见),我的亲戚朋友也难免会沾点晦气,遇上这些事就得求人,有些人你求他办了事就像欠了他天大个人情,就像吞了只苍蝇,几个月咽不下去。这种事找郝杰办就特别爽,他一个电话,人家都把证给送过来了,末了还要谢谢你给了他件好差事,走时还留下电话,说以后有事可直接找他,不用劳驾郝大哥。我有时心血来潮,突然想去香港、澳门走走(那也算一只脚踏出了国门,我们单位对出国卡得可严了,像我这种级别想出去看看比登天还难),这时候郝杰就表现出英雄本色,一路上关怀备至,既当东道主(他在港、澳有公司),又当导游,还兼保镖。郝杰这样给我面子,我不能老拿着个脸哪。我不跟他做朋友,我还能在江湖上混下去吗?就算不说江湖(这个乱场子还是别踏上的好),我那几个女朋友也不会答应。她们也不知吃了国字脸的什么迷魂药,铁了心跟我过不去。等我跟郝杰成了铁杆子兄弟,我就对他说:你丫够本事的,把我的女朋友玩得团团转。郝杰说:你丫本事更大,害得我把最后一招也用上了。他说的是利用女人疏通关系。我说:以后可别像克格勃一样刺探情报,人家忌恨这个。郝杰说:冤枉,这真是冤枉,用得着吗?南村就这么大,见了面都认识。我说:这回信你丫的,下回不问青红皂白,先捅你十八个窟窿。 郝杰带我去看他的圈地。那块地在西江北岸,有上千亩,都是上好的良田。我站在西江岸上,眼前一片青绿。江风一阵阵吹来,让我产生一种田园牧歌的憧憬。我对郝杰说:你小子丧尽天良,把这么好的土地拿来放垃圾,这地以后还能长草吗?郝杰说:笑话,我进口的都是可利用的再生资源,绝对没有污染。我说:蒙谁呢,我还不知道,你丫也小心点,听说那些垃圾有核污染。郝杰说:没那么严重吧?我说:天知道。对了,我有个弟兄去年得癌症死了,现在想起来,会不会是核污染造的孽?郝杰看着我直摇头。我说:别说不可能,我那帮弟兄天天在垃圾堆上打滚,就算没有核污染,寿命也要短几岁。我想起来了,你们得给我那帮弟兄发防污补贴。郝杰说:好说好说。 看完了圈地,我们开车去郝杰的庄园。这小子很有头脑。他在西山买了八个山头,种果树,找了两家外地人帮他看着。我们从国道上拐进去,顺着山脚一直往里面开。一路上郝杰指点路两边的果树给我看,有荔枝、龙眼和芒果,大的已经长到一人高,郝杰说明年就会挂果了,后年可以来摘荔枝吃。再往前有一道闸口,我们的车一到,两个伙计赶紧跑出来开铁门。接着从旁边的水泥房子里走出来一个女的,让我眼前一亮。等车开进去,才看清是若尘。若尘见到我,几步跑过来,双手勾住我的脖子,把她自己吊起来。我说:你怎么来这儿了,这不像话,快下来,让人笑话。若尘说:怕什么,郝杰是我哥。说完从我身上跳了下来。她下来了,我身上觉得轻松了,心上可感觉沉重了。怎么我周围的女人全跟郝杰有关系?阿文是他的合伙人,杨洋是他同学的妹,若尘是他妹。不对呀,若尘说她是东北人?她不可能骗我呀。我一把扯住小丫头的辫子,说:你几时跟南村搅到一起了?郝杰跟你八辈子搭不上界,串通了寻我开心是吧?这时我心里隐若有个猜疑:我周围的女人别不是利字当头,一个个着了郝杰的道儿?想想又觉得不可能,郝杰犯不着这样做。若尘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她说:你这人毫不讲道理,我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就不兴有个叔伯兄弟?别人不兴有个亲朋好友?郝杰说:没出五代,一个村的,若尘来南村还是我鼓动的结果,她一直不太习惯,前些年老吵着要回去。若尘一直揽住我的手臂往前走,这时往我身上靠一靠,轻声说:因为有你。我在她脸上刮一刮,说:丑不丑?她说:不丑,幸福。这丫头真是深藏不露,那次郝杰帮我们买单,她装得没事人一样。我就觉得生活没有那么丰富多彩嘛。 若尘穿了一身素色的棉布裙,扎了两只大辫子,乌黑油亮,一直垂到后腰。她这身朴素的打扮,跟她在都市大街上的艳丽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看得我心旌摇曳。要是没人,我真想抱住她啃几口。这丫头聪明过人,总是有办法让自己出类拔萃。她尽管一身村姑打扮,可谁也不会把她当村姑。就像她穿上那些艳丽的服装在大街上走,也没有人把她当成流莺一样,这件事真让我想不明白。我佩服朋友三言的眼力,他总是能一眼看出走在大街上的女人是不是良家妇女。我有时不信,他就走过去问,真是一问一个准。做这个行业的女人有很多职业习惯,不知三言是不是从这个角度寻找线索的。那种女人要是认真看,还真能看出些门道来。 我第一次见到若尘,就觉得她与众不同。那天几个朋友一起聚餐,六男四女。若尘最后来。她一进来,我觉得眼前一亮。先是打扮让我觉得悚目惊心。这丫头下身穿了件白色的超短裙,上身是一件浅紫色的丝质背心。当时天气还不太热,大家都遵守春捂秋冻的规则,长衫长裤还没脱下身。丫头的这身打扮除了感觉轻爽,还格外张扬,张扬的是那身白白嫩嫩的肌肤,那也是健康的标志,没有好的身体,这样打扮早成病柳凋杨了。这也说明露也得有资本。露还得恰到好处。她还把一头黑发染得黄中带红,与在坐的几个黑发美女形成强烈反差。 那时还没什么人染发,我只偶尔在娱乐场所看见一两个金发女郎,还以为是鬼妹。后来金发美女几乎成了风尘女子的标志,一些良家妇女却把头发染得像黄毛丫头。这就像风尘女子把自己打扮得像良家妇女一样,可以增加卖点。接着若尘让我心头一热。我身边有个空位,大家叫她坐。我站起身帮她拉开椅子,照顾她坐下,一个朋友帮我们做了介绍,照例是郎才女貌,外加一句玩笑。 若尘比我主动,她伸出手跟我握了一下,说:很高兴认识你,请多关照。我说:今天运气不错,见了这么多美女,一个比一个漂亮。大家一听都说:秀色可餐,你等会别吃了。这时上了份炒疙瘩,大家拿了起筷子就吃,我用自己还没用过的筷子给若尘夹菜,大家一看,全把嘴唇撮起,发出怪叫:嘘。我说:别嘘,要是我没猜错,这份东西一定是稻米做的。有人说:噫,让你说对了,还真是大米做的。我说:我的眼光不错吧,这菜一上来,我就闻到了稻花香。这时嘘声四起。若尘说:他们逗你玩呢,是面粉做的。我说:不可能,我绝对闻到了稻花香。说着就向若尘靠了靠,接着说:找到了,是你身上发出的香味,这不是涂脂抹粉的结果,绝对是五谷杂粮通过女姓健康的肠胃吸收,再从女姓健康的皮肤渗透出来的。大家哗声一片,有人说:不是体臭吧?我对若尘说:这种人不配跟我们讲话。若尘说:不理他们,我们私下聊。若尘说完,拿起装炒疙瘩的碟子,往我碗里拔菜。大家一看全呆住了,讥讽的话全卡在喉咙里出不来。我们才见了几分钟,却像老情人一样互相照应,看得大家的眼镜直往桌底下掉。我说:若尘,你是东北人吧?东北人才有你这么好的身材,这么细嫩洁白的皮肤。若尘说:我们一定有些源渊,我对你是一见如故。大家说:一见钟情。若尘说:谢谢你们帮我讲出来了,我真难以启齿。大家说:是吗?这不像你的性格。 这餐饭吃了两个小时,除了嘴巴给食物占着的时候,我们就不断地聊天,一开始是聊给大家听,后来就真成了私聊。走的时候,我们互留电话,约了下次见面的日期,还当着众人的面拥抱在一起。这就有些过分了,变成了假戏真做。大家的表情有些怪怪的,再也没人出言讥讽了,大家相互打着招呼,开车的开车,走路的走路,散了。我和若尘还站在那儿。若尘看了我一眼,说:下次还能见面吗?我说:当然能,今天的事别放在心上,就当是闹着玩的。若尘说:我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开始是,后来不是。我长这么大,还没男人抱过我呢,除了我的亲人。我心想坏了,上了这女人的当,都是美色惹的祸。莫名其秒就给一个女人吊上了,尽管这女人很优秀,我还是觉得像在做梦。若尘说:别一脸严肃,跟你闹着玩的,再见。咱们随缘吧。 顺着山脚往里走,前面是个湖泊,面积不小。感觉好像四面给青山围绕。我说:这是活水还是死水?郝杰说:当然是活水,西江从这儿流过。我说:这是个好地方,你小子有眼力,我敢肯定,这儿一定会旺起来。郝杰不无得意地说:英雄所见略同,我准备在这里搞别墅区。他把手往前一指,划了个圈,好像邓小平南巡时划圈一样,跟着说:这片地全用来建别墅,背山面水,再加上我这个庄园的大环境,留不住人我就不信郝。再往前走,果然发现两边是通的,河水正从上游缓缓流下,把湖泊冲洗一遍,又缓缓向下游流去。湖水每日更新,显得清亮碧绿,游鱼可见。湖面上有座桥,远看像一条索道,走近了才发现很宽,但仍然走不了小车。我说:可惜了。郝杰比划了一下,说勉强也能通过,要考车牌。我说:要是再宽这么多,你这块地就活了。郝杰说:没关系,如果有需要,再投资建座桥。 我们把车停在桥头。走下来看风景。郝杰说:有没有雅兴垂钓?我车上有鱼杆。若尘说:你怎么不早说?快给我一根。我本想四处看一看,不好拂若尘的意,就说:好吧,在这儿多呆两小时,说不定可以活多两年。打开后尾箱,只有两条杆,若尘先拿了一条,剩下的一条郝杰让给了我。我们在桥边坐下,双脚浸在水里,把钓杆远远伸了出去。若尘沉不住气,一看见浮标动就拉杆,半小时拉了十几次杆,每拉一次杆都大呼小叫一气。她这哪叫钓鱼,简直是捣蛋。我是个钓鱼高手,没几分钟就钓起一条鲫鱼,接着又拉了几条上来,郝杰说:没想到你还是个行家?他从车上拿了个胶袋,装满水,吊在桥栏上,再把鱼扔进去。鱼一下水,翻蹦乱跳,水花溅起老高。我每钓起一条鱼上来,若尘就跑过来研究一番,表扬我一句。然后叫我教她一招,别让她出大丑。我说:去树林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若尘哼了一声,还真把钓杆丢下了,跑进树林里。一会儿她就在里面高声大叫,还非要我过去。原来她发现了一个鸟窝,就在一棵芒果树上,伸手可及。从旁边看过去,能看见毛绒绒的鸟身。若尘就像看见初生婴儿一样哇哇大叫。她说:要是大一点就好了,可以捉回家去养。我说:想一想都折寿。拉着她出了林子。 我们把钓杆收起。开车在庄园里兜风。若尘拎着塑料袋坐在后座,我坐在她旁边。她一路上不停地跟鱼掐架,还不时骚扰我,说:喂,你原来还有点本事,我还以为你一无是处。我说:你别赞我,我脸皮薄。若尘说:不要自作多情,不是说你,说他。她指着一条鱼给我看。接着说,看看,跟你有点像呢,尖嘴猴腮。 第21节:骨子里却很骚情 庄园看起来不大,但真要兜起圈来也不小,兜了半小时还没兜完。郝杰把车开到半山腰,他要送一点东西上去。那儿是他的一个据点,有一户人家在上面守着。半坡上有一个蓝球场那么大的平地,一看就是人工铲出来的。车还没上去,就响起了一片狗吠声。我看若尘一点也不惊慌,料想她已经来过。果然她一下车就拎着塑料袋走到路边的一个水池前,扑通一下把鱼倒进了水池。然后对屋子里喊:明叔,给你送鱼来了。里面走出一个黑脸汉子,大概五十来岁,对着若尘点头哈腰地说:郝姑娘,谢谢你。我说:你谢她干什么?这鱼是我的。老汉说:我知道不是她的,可每次都是她拿来的,我当然要谢她。我说:你指望有下次呀,我们以后都不钓鱼了,看她往这里拿什么?若尘对着一条小狗刮着自己的脸说:小气鬼。那狗突然对她狂叫起来,把她吓了一跳。她说:你凶什么?待会儿不给你东西吃。 郝杰从车上搬了几包东西下来,是新鲜的狗粮。原来他每次上来都要跟狗带点吃的,跟狗们套交情。他在我那帮兄弟中也很吃得开,估计就是用的这一招。一只大铁笼子里装了只德国大狼犬,全身油黑,对着谁都狂吠。据若尘说,别人喂的东西它都不吃,就吃明叔的。郝杰每次来都去讨好它,它一点也不把这个真正的主人当回事,气得郝杰骂它是养不熟的狗。若尘说我们单位也有几只养不熟的狗,专跟郝杰作对。其中包括我。现在我差不多养熟了,至少像这只黑家伙,就算不听话,也是装在郝杰的铁笼子里。我说:你敢拐着弯来骂我,我非把你的小脖子掐断不可。若尘说:别闹,那边还有你几个兄弟,过去看看吧。我还以为有几个同事已经先一步到了,正在吃惊。若尘已经把我领到一个竹棚前。那里有三窝小狗。原来若尘又在拐着弯骂我。有一窝是黑毛,其中却有一只白毛,而且是纯白。这一窝狗出生才十几天。另外两窝就大一些,郝杰说其中有几只已经送了人。若尘说:立诚,你看这窝狗是不是同母异父?怎么一母同生就有一只不一样呢?我说:这还用说?一定是婚外恋,而且可能是异国婚外恋,说不定就是那边的大黑造的孽。若尘说:别说了,你真恶心。我说:这话头可是你提起来的。若尘说:不说了,我去看看鸡捉好没有。 正说着,明叔提了个竹笼过来了,里面装了五六只鸡。那鸡一看就知道是放养的。一个个长得精瘦精瘦的。郝杰说:这鸡你有好几年没吃过吧?这可是正宗的野山鸡。可惜你没成家,不然让你带几只回去。我说:不用,今天够有口福的了。 明叔把鸡放进后尾箱。我们在一片狗吠声里下了山。小车在山路上七弯八拐,然后顺着湖边开了一段,最后进入了一条宽阔的大马路,路两边还是山。我不知道这兄妹俩要把我拉到哪里去,反正这一天的行程全由姓郝的安排。这时我的电话响了,是三言打来的,他告诉我晚上有重要活动,叫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参加。这丫挺的有什么好事?一定是叫我找人买单。我说:你丫知道我在哪儿?三言说:能在哪儿?华盛顿?我说:差不多,旧金山。三言说:蒙谁呢?这时郝杰把车停在路边,我说:停车干吗?郝杰说:等你打电话呀,过去就没信号了。我赶紧对三言说:不行了,电话没信号,咱们再聊。往前走,果然没信号。我问郝杰去哪儿?郝杰说,回村里看看。他住得够偏的。 很快到了郝杰住的村庄。村子很大,像一个小镇。在路边郝杰就指点一栋楼房给看,说那是他家祖屋。这栋房子在众多的小楼房里就像鹤立鸡群,显得格外突出。一看就知道是做给人看的,不是给人住的。村子的其他楼房几乎全是一模一式的,小而精,实用。只在村南面有一栋新楼房,高出别的房子一大截,跟郝杰的房子遥相呼应。郝杰说,这是一个台湾佬建的,当年抓壮丁去了台湾,如今叶落归根,把老伴孩子丢在那边,自己一个人回来了,找了个小姑娘跟他住。这都是显摆,给钱烧的。郝杰的房子共有五层,上面三层是睡房,下面两层是客厅和娱乐室。外面还有一个大院子,院子里还有一个小园林。可惜的是没人打理,水池里装的是臭水,落叶遍地。郝杰说:平时没人回来,隔几天有个伙计过来打扫一下。家里人都搬到城里住了。我说:那还建这栋楼干什么?郝杰说:这你就不懂了,若尘上次回来也是这样问我。别以为我只是讲排场,这是祖屋,是发家的地方,走到哪儿都不能忘。你说灵不灵吧?我这祖屋一建,生意顺多了。我心里说:哪儿是顺多了,简直是暴发。好在你是若尘的本家,否则非把你的生意咂个稀巴烂。 我原来还以为就在郝杰的祖屋里吃饭,谁知刚坐热屁股,他就说去别的地方吃饭。他一到村里就让人把鸡拿去餐馆,叫人了,晚饭开鸡宴。吃饭的地方叫齐齐乐茶餐馆,占地面积不大,看起来却很排场,雕梁画栋,在村野之地显得很霸气。原来这也是郝杰的产业。他说是方便乡里乡亲喝个早茶夜茶,赚不到什么钱。我看人来人去如潮涌,不会赚不到钱。就像他整天对我们诉苦说生意难做一样,明眼人不难看出,别人的生意可能确实难做,他的生意不难做。 茶楼的牌匾是地方一位知名画家题的,这人的画画得大红大绿,颜色好像要从画上滴出来,却深得本地人喜欢,画价不断攀升,已经涨到二千块一尺了。他的字也似乎要跟画比拼内力,一个个夸张得像侯宝林说相声时的脸。进门是个大厅,楼面很高,离地大约有十几米,四壁全是此知名画家的字画。小到斗方,大到八尺的大画,全是花鸟虫鱼,粗看还以为进了画家的展厅。 郝杰带着我和若尘在周围看了一遍,走廊和房间也挂满了字画,原来这些画不只是装饰,也卖钱。这里也是画家的一个据点,外面的人来参观,慕名来求画,画家就把他们带来这里。郝杰说:餐饮是亏本的,靠卖画赚点钱。这就是说,垃圾佬开始向文化阵地渗透,他跟画家互相提携,一起发财。画家靠他赚点小钱,他靠画家赚点大钱,还挣了面子。这就是垃圾佬过人的地方。郝杰说:画家等会儿也过来,我叫他送幅画给你。我说:别给人家添堵。郝杰说:不怕,我跟他是兄弟。若尘这时叫了起来:好呀,上次找你要画,你说千难万难,今天人家没开口,你却要送画,你倒是会做人情,整个一个胳膊肘往外拐。郝杰说:你几时找我要过画?我怎么不记得?若尘说,你还装傻?回头我自己找豪哥要。她说的豪哥就是那位名画家。郝杰说:立诚也不是外人,你不是跟他这个……那个……吗?若尘说,什么?郝杰说:你别害羞,有什么心思就说出来,哥给你做主。若尘说:呸! 我突然觉得这兄妹俩像在演双簧。心里给自己提了个醒儿,别进了他们的套子。若尘这天大别于平时,虽然还在跟我斗嘴,骨子里却很骚情,就像发了春的母狗。这丫头平时灵牙利齿的,脑子转得特快,一不小心就中了她的诡计,今天她却没有设计害我,倒像我的一个小跟班。温柔得让我不敢相信。 吃饭在中厅,那是个陶艺陈列室。摆的全是豪哥和他儿子的作品。一看标价,吓了我一跳。我的天,便宜的几百,贵的上千。这叫咱们老百姓如何买得起。不是成心给郝杰这类人附庸风雅的吗?狗屁画家的画我不喜欢,他的陶艺倒是让我耳目一新。那造型和设计,还有工艺都很有创意。可要让我花半个月的工资去买这种东西,挂在我的房间里增加格调,我真不愿意干。 郝杰让人在空地上摆了围台。然后叫我跟若尘坐上去。服务员已经先泡了壶靓茶,上了几个小吃。我们就着小吃喝茶,等着画家的大驾光临。郝杰说,他常在这里接待好朋友,每次画家都来捧场。在这种乡下地方有个画家简直是大家的福气,多少人在沾他的光呀。我就沾了他的光,坐在他创造的艺术世界旁边好吃好喝好玩,末了还要打包——画家后来给我写了幅字,还送我一幅大画,画的是苏东坡红梅诗诗意图。 跟着画家来的有几个地方政要,一个书记、一个镇长、两个分局的局长,后来才知道都是郝杰的三叔六公之类,原来地方政权全给他的家族把持着,难怪可以黑白通吃。郝杰是从小就劣迹斑斑,刚成年就坐了大半年牢,算是把自己从政的路给断了,只好在社会上混,居然给他混出了名堂——整天人五人六的,把一些政府要人呼来喝去。 画家赞我是社会俊彦,后生可畏,前途不可限量。听他这样赞我,我没有飘飘然,倒产生了画家命里注定要发财的古怪念头,他这个头脑天生就不是画画的。如果命里注定他要当画家,那也不是为了画画,而是为了赚钱。饭后我们去参观画家的画室,顺便看了他的豪宅,真让我叹息不已。那可是个大户人家住的地方呀。画家在这里居住还能创作出画来,我就觉得是个奇迹。我们参观的那栋楼楼高三层,是画家的工作室和展厅。并排的另一栋楼是他儿子的工作室和展厅。这两栋楼的外部装修全用的天然材料,设计别具一格。看得出画家动了不少心思。进大门还有两栋三层的大楼,左手边是招待所,接待天下客人,右手边是家人住宅。外部装修用的是南村著名的陶瓷厂生产的鹰牌瓷片。不难看出,画家是先把家人和朋友安顿下来,才安顿自己和儿子的事业的。这种生活态度除了让我对画家的精明无比佩服,也让我对自己的人生走向产生了天大的怀疑。 我有个朋友也是画家。在画界算是后起之秀,他创造了一种新的画法,引起了轰动。这种画法有个显著的特点,就是防伪效果特别好,无法摹仿。众所周知,防伪技法越高,制作工艺越复杂,所以画家每画一幅画都把自己搞得半死。选择这个行当按理就该受穷(可以指望死后风光),可画家也是俗人,要养活自己,养家。画最终还是要成为商品,拿去卖钱。我的画家朋友觉得自己的画全是精品,幅幅都该卖出好价钱,生怕别人染手分了利润,事事亲力亲为。他在全国几个大城市搞画展,画倒是卖出去不少,可惜费时费力,刨去成本,竟然还欠债。我的画家朋友是个实心眼,只知道经纪人会从他口袋里掏钱,不知道经纪人也会从顾客的口袋里掏钱。所以活该他受穷,他没有碰到一个好的经纪人是他没福气。 豪哥因为有郝杰这个好兄弟轻轻松松发了家,盖了四栋五层高楼,广交天下英雄豪杰。还成了南国知名的大画家,在香港、澳门和东南亚享有盛誉,每天来求画的人络绎不绝。他一点也不担心别人偷师学艺,经常现场泼墨挥毫。常常一顿饭就赚下了过万的身家。我的身怀绝技的画家朋友要是亲眼目睹,一定活活气死。这年头,人不光是活面子,还要活出舒服来,官做得再大,名气再大,要是没有钱,这腰杆就挺不直。除非官位和名气可以拿去换钱。 我在豪哥的画室参观时突然给尿憋得半死,我楼上楼下找厕所,就是找不到。这种情况简直像在梦里。梦里憋尿比生活里憋气还难受,你总是找不到地方,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痛痛快快地尿了一气,以为舒服了,醒来尿还憋着,只好爬起来上厕所。后来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厕所,推开门一看,小小的空间全给陶瓷次品塞满了,瓷盆上积满了灰尘,看来从来没用过。我等不急了,拉开裤子就尿了一泡。后来我去找水冲厕所,也是四处找不到水。我心想画家总得洗画笔吧,怎么可能没水呢。后来终于找到了,又在一个角落里,塑料桶里装着,大半桶,我拎起来就往厕所里冲。出来我就问豪哥:你在哪儿上厕所?豪哥说:对面楼里。我说:这是何苦呢?豪哥说:这你就不懂了。说完狡诘地一笑。其实我懂。我办公室里有一个厕所,可我很少在里面拉屎撒尿,我喜欢走一段长路去码头的公共厕所里尿一泡。这其中的奥妙我就不告诉你,你自己去猜吧。 那时我就对这半老头儿有点喜欢,他的生活注定要丰富多彩,因为他是一个有趣的人。 我在豪哥的画室发现一些很特别的陶艺,造型粗旷、夸张,好像扭曲的生活。这与豪哥的其他作品有明显的差异。我正诧异,豪哥说:看出不同了吧,这些是我厨房的丫头阿艺的杰作,我这儿个个是艺术家。我心想,什么艺术家,蒙我这种没文化的人,在行家眼里,这全是垃圾。这不过是废物利用。我突然发现,这跟我所在的码头有异曲同工之妙,越是不值钱的东西越有利用价值。 第22节:一人分配一个小姐 晚上我们在画家的别墅里睡觉。因为吃完饭已经九点多了,要赶回城里是不可能的,大家也都很累。睡前我跟郝杰下了几盘棋,我们棋力相当,互有输赢。若尘洗了澡,穿上真丝睡裙,坐在旁边看,一开始她还指指点点的,她一指点,我就输棋。后来她靠在椅背上睡着了,身子倾斜,身体跟我的大腿挤成了一堆。我对郝杰说:咱们睡吧,你看若尘都睡着了。 我跟郝杰睡一间房。他靠门,我靠窗。他一倒下就呼呼入睡,同时响起轻微的鼾声。他的鼾声一开始像吹笛,后来就像吹喇叭,而且越吹越响。我本来就有失眠的习惯,平时在床上都要辗转反侧大半天才能入睡,这下别想睡了。我爬起来捏住郝杰的鼻子,他立刻老实了。可我一松手,大喇叭又响了。如此三四回,我只好宣布投降。那时我真恨死了这个走私佬。要不是因为若尘,我非把他从窗口扔出去。我抱着被子去冲凉房,洗澡时我发现那里有一张床,大概是因为进出的人多,没人敢在里面睡。如今夜深人静,除了拉夜尿,应该没人来打搅了。我把被子铺好,舒舒服服地躺下,心里觉得快乐无比。这就是说,人的要求实际上很低,只是因为世俗的影响,我们才变得恶俗起来。可是郝杰的鼾声具有穿透力,隔着一间房(中间睡着若尘)和四面的墙壁,仍然隐若可闻。 我躺在床上一时无法入睡,陪伴我的除了郝杰的鼾声,还有大自然的天籁之音。虫儿在唧唧低鸣,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听到这种声音,我就开始窃笑。难怪画家要到这里定居,原来是要跟虫儿作伴。可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如今有钱人都喜欢住在乡下,反正有车,进城也方便。城里的有钱人在大城市住厌了,一到周末就往乡下跑,把乡下搞得污烟瘴气。在乡下人眼里,这些人一定可恶极了。 后半夜,刮起了大风,树林全像发了疯,绞在一起掐架。这种情况我好多年没遇到过,有点兴奋,愈加睡不着。我爬起来,走到窗口往外看,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我只好回到床上继续睡。那时我就想,要是只有我跟若尘在这里就好了,我一定把她弄醒,让她陪我熬夜。这丫头平时没少骚扰我,如今却在我的卧榻旁边酣睡。也不知到了几更天,我才给强烈的睡意合围得滴水不漏。睡意像无边的黑暗,铺天盖地地合拢过来,把头脑中一些鲜活的跳跃着的东西压成了齑粉。 醒来已经九点多,是若尘把我弄醒的。她坐在床边,正用一片树叶撩我的耳孔。我说:真不害臊,一个大姑娘家的,人家男人没起床,就跑进来,也不怕人笑话。若尘说:谁跟谁呀?说这样见外的话。我坐起来,先伸出脑袋看窗外。我想昨夜一夜狂风,树木该吹得七零八落了。可满眼所及,树枝完好无损。我不由自主地说:真像一场梦。若尘:做了什么好梦,说来听听。我说:告诉你吧,昨晚做美梦,娶你做媳妇。若尘说:痴心妄想。这丫头穿了套跟昨天一样款式的衣服,就是颜色不同。今天的颜色更加鲜艳,使她显得越发妩媚。昨天我见到她这种打扮就想抱她一抱,当着郝杰的面不敢动手。今天孤男寡女,叫我如何控制得住自己。我一拧身就把若尘抱在怀里。以前碰到这种情况,她总是很机巧地从我腋下滑溜溜地逃了过去。当然大多数时候我只是作势要抱她,并不是真的想把她抱住。她才有机会逃脱。可这会儿,我是真的想抱她,若尘也似乎存了心要让我抱,我一抱就抱了个正正中中,实实在在,倒觉得很不真实。若尘的脸有些微红,我也感到不太自在。我在若尘脸上象征性地亲了一下,放开了她。我换衣服时,她站在窗前看外面的风景。 郝杰一早就起了床。他还开着车去了趟湖边。从鱼排上拿了条大鲩鱼。这条鲩鱼有十五斤重,长约一米。他用一个蓝色的塑料桶装起来,放在车尾箱。等我和若尘出来时,他就打开车尾箱,把鱼拉起来让我们看。那条鱼的脊翅给一条细麻绳系住,一提起麻绳,鱼就露出水面,那家伙不停地摇头摆尾,想摆脱束缚,溶入水中。这种系鱼的方法真让我叹为观止。我算是在农村白活了十几年,一点也不知道可以这样对付鱼类。当然我所遇到的鱼类还没有大到非要这样对付它们的地步。郝杰把鱼放回水里,若尘就想伸手去摸它,我说:当心给它咬了手。若尘一听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在场的人一看全笑了。若尘知道我在吓唬她,跳起来要跟我拼命。我是好男不跟女斗,让她吊在胳膊上捏了一下我的牛鼻子。 离开画家的别墅时已经十点半。我们在郝杰的酒楼吃早茶,实际上也就等于吃午饭。吃了这一顿,谁还会再吃午饭呢。若尘跟我形影不离,给人的感觉就像我们再也分不开了。可事实上我们的关系还是一个异数。它要怎么发展,大家都不知道。但怎么发展似乎也没太大的关系,关键的是我们有这种关系。这就够了。至于以后,谁说得准呢。就像郝杰这样巴结我,说不定是白忙呢,因为我可能调走。就算不调走,我也可能什么也不会帮他。就算这样,他也会继续巴结我,因为不巴结就一点可能性也没有。 若尘喜欢吃排骨和凤爪,吃了一盘又盘,还把吃剩的往我碗里夹。那尽是一些骨头碎,她觉得吃起来不爽。郝杰喜欢吃猪脚,也是吃了一盘又一盘。这个家族的人有些古怪的毛病,他们干什么都喜欢干到尽。郝杰在垃圾堆里打了一辈子滚,到现在仍不想放弃。若尘会不会在我身上打一辈子滚,永不放弃呢?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我现在不可能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回程的路上车开得很慢。因为车尾箱有一条鱼,鱼在水中,水在桶里。开慢不是为了保护鱼,是为了不让水洒在车里。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想想都想笑出声。可我没有笑,我只是闭目养神。若尘坐在我身边,右手抓着我的左手。她老是放心不下后面那个宝贝,不时回头看一眼。对这件事我是这样理解的:她跟我一样,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鱼,这一定是我们这一生中绝无仅有的事。我们要引起足够的关注。若尘是个喜怒形之于色的人,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是,我想的跟做的有时不太一样。这是我跟她的差别。其实在若尘的生活里,我跟这条鱼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我可能跟这条鱼一样,是个另类,是个绝无仅有,引起了她足够的关注。产生了这个想法我自己吓了一跳。这说明我跟生活格格不入,而且是故意的。要是若尘知道了我的这个想法,不知是什么态度。她似乎对什么都不太放在心上,当然也包括我。若尘突然说:立诚,你说这条鱼可以够多少人吃?我说:这可难讲得很,如果像你和我这种肚量,大概够二十个人,如果给郝杰这种暴殄天物的人吃,大概三四个人就够了。郝杰说:瞎操心什么,反正没你们的份。这条鱼我送给市长了,今晚在旺阁吃鱼生。你们要是会做人呢,鱼骨头煲粥,给你们留两碗。我说:看看吧若尘,看看我们跟什么人打交道。若尘说: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人各有志,咱们道不同不相与谋。回头我们去吃川菜。 车到成都酒楼,郝杰把我们放下。自己一溜烟跑了。我们是说要去吃川菜,但并没说要在成都酒楼吃,这不是赶我们下车吗?若尘气得直跺脚,她说太便宜了这小子,刚才就该把鱼推下车,看他拿什么去巴结市长?我说:换了我就不这样想,做人就得成人之美。若尘说:你的职业就是成人之美嘛,多少坏人在你的帮助下得道成仙。有你们这些人在,南村人民会有好日子过吗?这是什么话,好像我是阶级敌人似的。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公民,有一点小小的权力,经常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自己想做的事却老是做不成。这就是说,若尘一点也不体谅我,哪里配做我的红颜知己?说得难听一点,我不过在混日子。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生存就是混日子。我这么混,别人也这么混,大家都被迫这么混。我根本不理解我的工作,我就像一个棋子,给别人摆来摆去。一点也不明白自己的意义。 我跟若尘吃完了川菜,把她送回了家。然后我一个人在街上走。这是我的习惯。我喜欢独自在街头漫步。在没有事做的时候,我常常把自己放逐到大街上。从街头走到街尾,如果你观察仔细,你会发现许多奇怪的东西。譬如说,一个中学生骑着车看书。他一只手掌握车把,另一只手拿着书。他尽管走在人行道上,这种情景还是让人担心。有什么好书非得这样看呢?我想不明白。终于有人看不过眼了,那是一个老同志。他本来在马路边沿走着,远远看到那个骑车看书的中学生,就在原地立着,等中学生一到跟前,他就说:喂,这样看书是不行的。可中学生并不理他,仍然看着书,还把车踩得飞快。这老头儿干吗要管这个闲事呢?我想大概是这样的:他不管,心里就不踏实。我也想说那个中学生,但我没说,因为我说不说都没所谓。我不说心里仍然踏实着呢。再譬如说,一个女人在马路边坐着,也是在看书。这种情况也是不多见的。因为马路的污染很严重,在那儿坐两个小时,大概会短寿两岁。可这种情况看书的人显然没有意识到。我很想过去跟她讲一声。但那个女人很漂亮,我如果走过去跟她搭话,她大概会产生误解,以为我想打她的主意。当然碰上这种情况的时候不多,更多的时候是看到交通事故。两部车停在那儿,其中一部撞得很严重,另一部才刮破一点皮。旁边还有一部警车。有时是摩托车跟汽车相撞,摩托车躺在地上,骑手却不见了,大概躺在医院里。有时会发现树枝断了,一层皮却连着,树枝吊下来,影响过往行人。大家走到跟前,就绕道过去。偶尔会有一个人停下来观察一下。 我在大街上闲逛。电话响了。我看了一下显示,是从一个很邻近的地方打来的。我说:喂,哪个部分的?对方说:新潮一簇,2188,睡在上铺的兄弟。我说:P7689,无线网络,无限人生。兄弟别来无恙呀?门哲说:兄弟你在哪达儿?我要见你。毕业第一年,我买了一台彩电,是当时最新款的松下电器,21迹三千六百大洋。这在当时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弟兄们打电话来问,羡慕得不得了。事隔几年他们中混得好点的才有钱买一部天津产的北京牌彩电。这次弟兄们说要来,我刚好买了部可以上网的手机,价钱我就不说了,可能是他们半年的工资。这就是中央和地方的差别。不服气不行。 我转过三个路口,看见门哲在一家小食店前,顶天立地的样子。他旁边站着范庄,穿了件条纹衬衫,他那样子怪怪的,感觉好像有人正在从肩胛骨里往外拔拉他的长脖子。三米开外站着邱八。他的背还是一如既往地含着。好在他人高马大,含着背仍然是条汉子。我说:这是什么阵式,四国峰会呀?门哲说:跟着你走了几条街,看见个女的吊着你膀子,没敢吱声。我说:是吗?哥几个涵养够深的。他们就嘿嘿直乐。 我陪三个老同学吃饭,就在他们身后的小食店。三位总署来的领导意见很大,觉得我礼数欠周,至少得请他们去个酒楼之类的地方嘬一顿。我说:大伙看看时间,几点了?哥仨个同时抬起胳膊,大声说:八点四十。我说:这不就结了,都什么时候了,酒楼还有饭吃吗?其实酒楼也有饭吃,我就是不带他们去。邱八说:弟兄们体谅你的苦衷,今天就凑合吃一顿,吃完了你总得给我们安排个节目吧?总得给我们找个地方歇着吧?你可千万别说酒店客满了,只能住招待所。我说:别把自个儿当成国家元首,这里不是首都北京,有口饭吃,有地方睡就该知足了。哥仨个连声说: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范庄说:咱们没走错方向吧?这里应该是改革开放前沿吧?不是大西北吧?我说:先吃饭好不好?吃完了再说,咱们谁跟谁呀,能亏待你们吗?邱八说:新鲜,狗嘴里也吐出了象牙。想问一下领导,今天怎么安排?小的没别的意思,就是心里有个底,待会儿吃饭安乐点。我说:要是真没有酒店,咱们就去桑拿,一人分配一个小姐,捶到天亮,如何?哥几个说:这才像句子嘛。 第23节:我的小姐都很纯的 招呼服务员点菜。弟兄们倒是不客气,什么贵点什么。别看这里是大排档,海鲜野味应有尽有。一入夜,食客一拔拔的,人来人往,一围台轮了好几次。范庄和邱八一人抓了个菜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对口味的。一个劲说:这不是出了国吧?怎么全不像中国人吃的?门哲说:看什么菜牌?外行了不是,扔一边去,今天大佬就表现给你们看看,看清楚了。他抽出一根烟,叼在嘴角,打着火,吸了一口。问小姐:有虾吗?有?来一个。小姐报一串虾名,门哲像入了五里云雾。他说:搞这么多名堂干什么?这不是为难朕吗?这么着吧,什么贵你就给我上什么,今天我兄弟请客,我兄弟有钱。接着问:有蟹吗?来一个。有鱼吗?来一个。有山珍吗?来一个。范庄说:有包子吗?来一个。有馒头吗?来一个。小姐说:包子和馒头不单卖。门哲说:看看,不是我说你们,会做生意吗?卖一个是一个嘛。小姐说:包子小得很,一个不够塞牙缝。邱八说:我兄弟逗你呢,你给咱们批发两打吧。 点了一桌子菜,花花绿绿的。吃了几口才知道这南村菜不是东西。也不知是不是腹中空空的缘故,吃下去竟然没有一点实在的感觉,那馒头和包子也寡淡得很。 弟兄们说:喝点酒吧?小店里有二锅头。每人要了两支。几杯酒下肚,感觉才像吃了饭。大家说舒服,要是再有点燕京啤酒就好了。这不是为难寡人吗?南村人民不喝这口马尿,倒是叫我上哪儿去找。问问店家,答应帮忙找找看,过两条街有几家北方菜馆。邱八说:早讲呀,哥几个去那边吃。范庄说:这菜是人吃的吗?难怪南村人民长不大。 店东去了半小时,拎了半箱燕京回来。哟嗨,还真有呢。大家伙全乐了,每人一支,就这么对吹上了。 吃完饭先去订房。打电话到迎宾馆,还真没房间。那里是我的据点。每次来了亲朋好友我都往那儿塞,因为是对口单位,除了价钱可以优惠,还绝对安全。谁会去市政府里面的宾馆查房呢。 我给郝杰打了个电话。这小子一早就想巴结总署的领导。跟我说了几次。我说:邱司长一行三人过来了。郝杰说:是吗?太好了,我马上过来。我说:你不是在陪杜市长吗?不陪了?郝杰说:杜市长三天两头见面,有的是机会,咱北京的领导可难得见一次。这小子倒很会说话。 过了十分钟左右,郝杰开着他黑色的奔驰轿车过来了。我们还坐在小餐馆里。郝杰夹着皮包走了进来,抱拳说:各位领导,不好意思,郝某来迟了,请恕罪。这位南村的风云人物哥几个都知道,我经常提起他。就不用介绍了。我把三位兄弟介绍给郝杰。我说:这是邱梅亭司长。郝杰跟邱八握手,说:邱司长好。我说:这是门哲处长。郝杰跟门哲握手,说:门处长好。我说:这是范庄处长。郝杰跟范庄握手,说:范处长好。 我说:见面仪式结束。大家呵呵乐了。 郝杰说:各位领导远道而来,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我好去机场接你们。我说:这个殷勤不用你献,想巴结他们的人多了。郝杰说:明白明白,过去的就不提了,从现在起,到三位领导回到北京止,我来安排,怎么样?就当给我一个薄面。我说:这个就不用请示领导了,我来作主,三位领导这次来是私人性质的度假,不希望太张扬。郝杰说:明白。 郝杰先带哥几个去住宿。去他麾下的一家三星级宾馆。哥仨开了三个套间,对此安排北京来的领导很不高兴。这三个兄弟喜欢群居,喜欢互相看笑话,不像南村佬,到哪儿都是自己一间房。我到南村多年,也养成了这个习惯,跟男性同居一室,我睡不着。门哲说:开这么多房干吗呀,咱们不是住一块儿吗?住一块儿聊天呀。我说:爱住哪儿住哪儿,我可得单独住。 安顿下来后,门哲说:时间不太晚嘛,才十一点,咱们活动一下。我说当然,领导放心,属下已经安排好了,跟我走就行。门哲唱起了陈明的成名歌曲: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去了歌厅,再去桑拿……事隔多年,真是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这就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想当年,大家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才几年工夫,大家全油了。见面不是叙旧,是体验风月无边的乐趣。一个人玩还不行,要大家一起玩。兄弟冲着我来了,决不是要在还算干净的宾馆里住一宿。南村的风土人情,知不知道都罢了,南村的风月场所却一定要走一遭。我有个同学在北京某大公司,其属下公司遍布全国,因而把全国跑遍了,他说走遍了南北东西,最好玩的是北京,最开放的也是北京。他有切身体会,这句话大概不会错。不知我身边这几个兄弟会不会也是同一认识。如果是,我就省事了,不用天天泡夜总会。他们天天呆在最好玩的地方,还在乎我这个不算好玩的地方吗?问题是身在北京,也有不同的际遇。门哲就有个老乡,在某国家部门工作,三十大几了,还没对象,没对象也就算了,他还整天为性生活所困扰,却找不到发泄的对象。知道门哲经常出入风月之中,就不停地巴结他,从网上下载了《肉蒲团》之类的小说,装钉成册,送给门哲催眠。门哲受了重礼,却不帮人家解决出路问题。门哲还写了篇散文,题目叫“一条街的晚上”,其中说到一个大学教授为肉欲所困,苦不堪言。由此看来,大家对北京的体会也是因人而异的。 我一路想着这些问题,把车开到了豪情夜总会。大家下了车,鱼贯进入大厅。我一早就打电话叫妈咪订了房,这时对跟着我献殷勤的咨客说:王芳订的房。咨客一听,笑得眉毛全不见了,立即给王芳打传呼。好像这间房是替她订的一样。后来问起王芳,才知道这娘们儿经常用小恩小惠贿赂人家小姑娘,小姑娘对来找王芳的客人总是堆起满脸笑容,还把一些散客订的房间派到王芳名下。我后来请过王芳吃饭,吃完饭她还叫了两个菜打包,说是带给咨客小姐。可见这娘们儿怪有心计的。我们哥几个一上二楼,一个端庄漂亮的女人快步向我走来,到了面前就把我拥进怀里。这架式把弟兄们吓着了,他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这个女人就是王芳。她穿了套黑色的紧身连衣裙,款式比较新潮,头上带了个假发套,很多小辫子垂下来,像杨柳的枝条。王芳是标准的大美人,长相似足了电影明星。我后来去过她的宿舍,跟欢场里的几个女人打牌。她房间的四壁挂了几幅照片,初看以为是电影明星,细看才知道是王芳本人。王芳这个女人的确很上相,但她本人也是让人百看不厌。我跟王芳才见过三次面,就受到了拥抱的礼遇,搞得弟兄们全对我刮目相看。我心里洋洋得意的同时对妈咪的印像大打折扣。一开始我还以为这个女人四处投怀送抱,后来才知道她也是有所选择,喜欢的才抱。这就是说,我还是一个她喜欢的人呢。 王芳说:陈大哥,小妹可想死你了。说这话时她正挽着我的胳膊,带领我和我的弟兄们去她替我订的房间。她的步履很轻盈,胸部挺得老高。跟她走路,就像在轻快的音乐中跳舞。我在王芳光滑圆润的脸蛋上拧了一下,又在她高耸的胸部上虚按了一下,逗她说:告诉大哥,哪儿想?王芳做了个很夸张的挑逗动作,装做深情无限的样子,说:全身都想。说完在我脸上深情一吻。我说:老板在后面,你今天好好巴结他,说不定他一高兴,以后天天来跟你捧场。王芳说:是吗?那我得去巴结一下。她站在原地等郝杰,等郝杰走到面前,笑嘻嘻地说:大哥,你好。郝杰说:你可别叫我大哥,我最怕美女叫我大哥了。 男人喜欢去歌舞厅,大概是因为这里是一个与现实截然不同的世界,不用太多的掩饰和伪装。在这种环境里,人的本性很容易外露,就算是出乖露丑,大家也都习以为常。我的这一系列表演在我昔日的同窗今日的领导眼里就是丑态百露,他们在心里窃笑的同时,对我在欢场里轻车熟路如鱼得水羡慕不已。 王芳订了间大房,可以坐十来个人。门口还有几个平方米的空地,可以供两三对人共舞。落座后,邱八把头伸过来,问我:兄弟,你几时改姓陈了?我说:落伍了不是?欢场里的东西你也当真。待会儿小姐都要爱你,你可千万不要心软。邱八说:牛逼烘烘。 王芳把小姐带了过来,全在门口一字排开,第一批有二十几个。郝杰站在门口把关,不合他眼缘的他先堵在外面了。他还把脑袋伸进来,说:领导放心,进来的我全试过了,绝对安全。 我对弟兄们说:合眼缘就挑,不合眼缘再叫。几个家伙全像急色鬼,看到这么多美女当前,眼花潦乱,后来的还没来得及进来亮相,三个难兄难弟已经把一夜情人找好了。倒省了王芳一次次带小姐的麻烦。挑剩的一窝蜂散了。大家把佳丽相拥入怀,才发现我老人家是孤家寡人,范庄说:这不行,咱们不能独自偷欢,兄弟,你得找一个。门哲说:兄弟洁身自爱,就不要拖他下水了。这年头好男人濒临灭绝,要像保护大熊猫一样倍加珍惜。邱八说:得了吧,兄弟有妈咪爱护呢。我们玩小姐,兄弟玩妈咪,这叫各得其所。正说着,王芳带着林静进来了。大家一看,眼睛全直了。刚才看见妈咪打扮得像个大家闺秀,已是吃惊不小,如今来了个小家碧玉,更让人大开眼界。还以为欢场的女人非艳即妖,不是坦胸露背,就是浓墨重彩,原来总有人出污泥而不染哪,佩服佩服。林静穿了一件套裙,相对王芳而言就露得多一点,这是小姐的身份决定的。她的打扮像个比较新潮的中学生,一头披肩秀发,化了个淡妆。样子斯文秀气,有点腼腆。她站在门后,一双眼睛明亮异常,正含情脉脉地望着我。 邱八说:兄弟你是享齐人之福呀,有个妈咪做大,又找一个小姐做小,对付得了吗?范庄说:原来老哥有收藏呀,佩服佩服。咱们就敝帚自珍吧。他们把身边的小姐紧拥入怀,装做不无自嘲地说:好歹是原配呀。 王芳对林静说:陈大哥等你半天了,还不赶快过去?林静看我默许了才慢慢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看到女的全靠在男人怀里,就伸手揽住我的胳膊。王芳说:我的小姐都很纯的,又纯又好玩,陈大哥最清楚。邱八说:你不是说她们全是处女吧?王芳说:当然不是正处哪,最多算个副处。 服务生上了红酒,王芳每人敬了一杯。感谢我们赏光。这是兄弟们今天第三轮酒了,大家都是海量,一饮而尽。王芳说:佩服,全是英雄好汉。说完对大家打恭作揖,去别的房间招呼客人去了。 林静躲在我怀里做小鸟依人状。她在歌厅里一直扮清纯,也不知道到底清纯不清纯,反正我知道她是不出台的,但如果有人愿意包她我想她是愿意的。当然条件是她也要喜欢人家。这是玩清纯女人的底线。实际上我跟林静也才是第二次见面。上一次是个台湾佬请我来唱歌,这个台湾佬是个人精,除了会唱台语歌,还会找女人。证据是歌厅里什么样的女人他都能玩得很转,女人在他那里就像只听话的狗。我呢,总是与她们格格不入,唱歌吧,没几首会唱,喝酒呢,能喝几杯,但不愿跟她们喝。聊天呢,深入不下去。我总想考察她们的家史,她们却对家史讳莫如深。这就是说,我要请她们喝酒、唱歌、还要陪她们聊天,到头来还得给她们小费。当然不用我掏腰包,我的众多兄弟很会做。可这样的生意我老是觉得做不来。尽管我不是生意人,但我整天跟生意人打交道,已经有了生意人的头脑。 我老是找不到合眼缘的小姐,如果凑合找一个陪着,散场时我就觉得这个晚上亏大了。心里很不快活。所以我常把坐在身边的佳丽打入冷宫——如果她还算识趣,那么她玩她的,我玩我的。如果她不识趣,就让她滚一边去。那天我就把身边的女人赶到了一边,让她自己玩。本来我可以把她赶走,这样她一个晚上就泡汤了,可惜我总是心太软,对女人下不了手。王芳应付完别的客人,进来跟我们喝酒。一看我的女伴离开十丈八尺远,就把她往我怀里塞。女人在我怀里靠着,靠了几分钟,觉得很是没趣,自己拉开了距离。这就叫强扭的瓜不甜。王芳陪我喝酒,陪我唱歌。小姐不会做,妈咪就得替补上来。这大概是她们的规矩。王芳后来小声责备小姐,叫她好好陪大哥玩,小姐不敢出声,但一脸的无辜。小姐后来坐在我身边,紧紧地靠着我,不吃不喝也不唱歌,算是尽到了陪的责任。 第24节:尽管上吧 王芳后来又带了个小姐进来,她介绍说是她的姐妹,今天没坐台,又没地方去,问坐在我旁边唱唱歌行不行?这就是王芳得人爱的地方,她不光长得艳丽,还善解人意,而且心思细密。这个人就是林静,她穿了件淡蓝色的连衣裙,领口稍微有点低,刚好露出一小截乳沟和Rx房的边缘部分。此外她的身材很好,那套衣服质料很薄,很软,能够把身体的曲线勾画出来。 林静要敬我酒。她说:我干,你随意。我当然不会随意。喝了一杯,我们摇起色盅。输了喝酒。摇色盅我是高手,这东西其实没有什么绝招,摇得好并不表示猜得好。关键是心理素质。所以我老是赢,林静老喝酒。很快就把一张脸喝得红红的。她的一张脸本来艳丽,喝了酒就像抹了些桃红,我偶然瞅了一眼,竟然有些心动。我说:王芳这臭娘们儿不像话,竟然把你收藏起来,不带你来面试。林静说:大哥哄我开心是吧,我刚才就在门口。我说:是吗?看走了眼?主要是美女如云,我看得眼花潦乱。我自罚一杯。然后再请你高歌一曲,艳舞一回。我跟林静合唱了一首《夫妻双双把家还》,跳了一回四步,其他舞我全不会。由此可见,我对林静青睐有加。本来我还想跟她舞几曲。因为她吐气如兰,揽着她的感觉还真不错。可惜舞曲一响起来,我的步伐就乱了,不是踩她就是踢她。林静知道我真的不会跳舞,就把身子贴住我。跳起了贴面舞。台湾佬很会做人,知道我对林静情有独钟,给了她两百块钱的小费。林静玩得开心,又有意外收获,一高兴,就把自己吊在我的脖子上。台湾佬说:长官,佩服,佩服,你是一拖三啦。这真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大家都赞我眼力好,艳福也不浅。王芳和林静,可说是歌厅的双艳,居然都对我用情很深。然后问我有没有得手。其实我跟她们也才二次相面。王芳赏了我几个湿吻(全在腮上),林静给我抱了几回。要说用情,那是她们的职业习惯。我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想跟我演床上戏,但有没有想我的腰包我却知道。这种地方,认真不得,咱们就聊作笑资而已。哈哈哈…… 大家点歌唱。唱歌的间隙,我的睡在上铺的兄弟可把一双手忙坏了。小姐们见多不怪,不太当回事。等到弟兄们的手摸在小姐身上没有什么感觉的时候,我们开始玩色盅。这是一种拿胃做资本的赌博。一开始小姐们玩,输了就喝酒。那时候弟兄们的手全在小姐身上。后来弟兄们玩,输了喝酒。喝了个七七八八,大家觉得这样喝下去不是个事,就让小姐代喝。我要罩着林静,不想让她多喝。弟兄们不用心痛自己的女伴,巴不得她们喝得七荤八素,于是我们上下其手,把三条靓女全灌成了人面桃花。后来王芳问她们出不出台,她们全出不了声,只会点头。 林静在门口跟我告别,她学王芳的样子在我腮帮上亲了一下。弟兄们说:不着急,我们在下面等。他们拖着自己的女伴,像拖着一树桃花。竟然让我心潮澎湃。 那天晚上我可惨了,睡在隔壁,一个晚上没法入睡。弟兄们好像轮换着比赛,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晚上没停过。第二天起来,女人眼圈全黑了,男人像死过一回。女人们坐在床沿,耷拉着眼皮,全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她们在等小费。我派了小费,把女人们赶走了,然后问睡在床上的弟兄们出不出去活动,他们异口同声说:睡觉。 睡到十二点,大家饿了,要起来吃东西。邱八伸了个懒腰,说:没意思,全是面口袋。我说:违心了不是,不好还折腾人家一晚上?哥几个合着说:不是心痛你的钱吗?这帮人渣。亏他们说得出口。 去楼下吃饭。有中餐西餐。我问吃什么。范庄说:吃中餐吧,鬼佬的东西吃不惯。这家伙毕业后去了趟俄罗斯,当倒儿爷,把自己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才回到祖国。如今一见到外国人就像见了鬼,更别说吃外国东西了。看看,连听到西字就心生恐惧。于是我们去吃中餐。南村人民的饮食习惯很不好,我特别不喜欢,什么东西都要原汁原味,害得我们无法入口。点了满桌子菜,没吃几口,还是靠着一个青菜和一个虎皮尖椒才吃了两碗饭。啤酒每人喝了五支。大家说:这吨饭不是吃饱的,是喝饱的。正喝着,郝杰在楼梯口探头探脑。我说:这丫挺的总算来了。郝杰走了过来,对大家抱抱拳,说:多谢捧场。我说:哟,敢情你是这儿的大股东?郝杰说:错,不是大股东,是唯一的股东。 哥几个要跟郝杰喝一杯。郝杰说:喝,要喝,立诚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他招手叫服务员拿酒杯。一会儿满上了,大家拿酒杯在桌子上磕了磕,干了。郝杰说:天湖大酒店,在南村也不算高档,但也还凑合,吃饭、住宿、桑拿、唱歌、游乐,应有尽有,对北京朋友全方位免费开放。哥几个说:那敢情好。咱们宁愿欠你的人情,也别欠孙立诚的人情呀。郝杰说:说什么欠人情,见外了不是?咱们都是兄弟嘛,一家人呀。 这丫挺的,开了这么个宝贝地方一直瞒着我。要不是咱兄弟从北京来,我还一直不知道呢。我说:丫挺的,你还有多少好东西藏着掖着?郝杰说:冤枉,我约了你多少回,要不是若尘,我们还在对垒呢。这倒是实情。谁叫咱们一个是猫一个是老鼠呢。一听到若尘,门哲眼睛亮了:说谁呢?是大嫂吧?该带出来见见小叔了。我说:去,一边去,闭上你那张臭嘴。范庄说:这真是屎克郎打呵欠——怎么就张开了你那张臭嘴。 喝酒喝到七七八八,若尘来了。这丫头整天无所事事,四处游荡。我知道是郝杰多嘴多舌,告诉她我带着一帮所谓兄弟在这儿胡天胡地。她一个人在家里也是无聊,不如来监视我,顺便也看看我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譬如说,我整天跟商人在一起,俗话说无商不奸,所以我的品性也值得怀疑。这丫头整天对我疑神疑鬼,可她还是愿意跟我打成一片,这就是说她还没有碰到比我好的人,只好委屈自己了。这件事让我窃笑不已。 我把若尘介绍给几位兄弟。我拖着若尘的手,把她拖到兄弟们面前,说:这是我媳妇儿。若尘的小脸红了一下,对我的介绍无言地反抗,指甲在我的手心里扎我的皮肤。然后我指着兄弟们说:这位是大叔,这位是二叔,这位是小叔。我介绍一个,我的兄弟就说:大嫂好。若尘的小脸臊成了红番茄,低声回应着:你好。我说:平时飞扬跋扈,这会儿忍气忍声,你就不会叫声小叔呀。这回若尘恼了,当着众兄弟的面就对我挥起了拳头。 坐着聊了会儿天,我不停地打呵欠。我对若尘说:兄弟们想去看看祖庙,不如你带他们去逛一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若尘一脸诡笑,轻声说:这不是投羊入虎口吗?我说:放心,他们在白天都是好人。范庄说:大嫂,你可别听他的,除了向你求爱,他没有一句话可信。门哲说:委屈大嫂陪我们走一遭,这种文化的地方我立诚兄的确不太适合去,回头去见黑社会,我们再找他陪。 若尘找郝杰拿了部相机,倒回来领他们出门。哥仨个先走,若尘殿后,她走到门口,突然扭头问我:你去干什么?我说:上十八楼松松骨,行不?若尘把脸拉长,说:尽管上吧。 我在宾馆里睡了一大觉,算是把昨天的睡眠补回来了。好在若尘过来了,不然的话,还真不知道怎样把这帮瘟神推出去。同时我也佩服他们,精力真是好。一夜没睡,还是那么生龙活虎的。后来若尘进来,捏着我的鼻子,把我憋醒了。若尘说:做梦娶媳妇了吧?睡着了还在笑。我说:是呀,看着你进了花轿,入洞房时却是一头大花猪。若尘说:好呀,又在糟贱我,刚才说我是你的媳妇儿,还没找你算帐。我给若尘追得满屋子乱窜,她哪儿是我的对手,追了几圈,她就一味地喘息。后来她蹲在地上,双手抱胸,作痛苦状。她有心口痛的毛病。经常拿这个毛病要挟我。我走了过去,把她扶了起来。揽着她坐在沙发上。我说:若尘,没事吧?你可别吓唬我。若尘说:你是存心想气死我。接着她说:你说吧,该刮几下。每次犯了事,她就用刮鼻子来惩罚我,事儿越大,刮的次数越多。我就跟她讨价还价。她说十下,我说五下。争了半天,她的心口痛又要发作了。我只好退一步,给她刮了八下鼻子才算完事。 若尘刮完了鼻子就在那儿偷笑。我问她笑什么。她竟然笑不可抑,最后笑得在我身上打滚。原来逛完了祖庙,经过一个水果档口。若尘想到哥仨个从北京来,热带水果难得吃到,就一样买了一些。四个人坐在街心花园的长凳上,一边聊天一边吃水果。门哲看到山竹颜色很好看,外形光溜溜的,就拿了一只,把外面的一层皮剥了。范庄和邱八也一人拿了一个,开始剥皮。其他水果他们都见过,有的还吃过。所以就拿山竹赏鲜。可这帮不识五谷杂粮的兄弟竟然不知道山竹里面那块白色的肉才是入口的,门哲带头吃了一口浅红的里皮,立即把眉头皱起老高。然后呸地一口全吐了出来。若尘猛一回头,看见大家拼命在吐口水,再看看桌面,立即笑到肚子痛。她好不容易把笑憋住,告诉大家要吃里面的白肉。说着剥了一个给大家看。哥仨个看见里面的白肉鲜嫩细腻,想必很好味道,于是把刚丢弃的山竹又捡起来。果然味道不同凡响。大家吃上了瘾,一个接一个把五斤山竹吃了个精光。若尘一边讲这个故事一边笑不可支,最后真的把肚子笑痛了。害得我替她掐了半天的穴位。 晚上吃饭时,若尘看到门哲又想笑。门哲说:立诚,大嫂呢,什么都好,就是心地太坏。她买山竹给我们吃,却不告诉我们怎么个吃法,等着看我们的洋相。这件事给我们提了个醒,我们怕你以后吃她的亏。想想我们是多么精明的人哪,也着了她的道儿,你是个老实人,唉,叫愚兄如何放心得下。若尘说:放心啦,你们的立诚哥,多少人在惯他宠他呀,几时轮到他吃亏? 吃完饭,我让若尘先回去。她假装不愿意。我说:现在是晚上,大家都不是人了,你跟着叫我如何放心得下?若尘说:得了,你们要去活动了,是吗?我跟着碍眼。她沉着脸,坐在沙发里,对我不屑一顾的样子。一会儿她说:我先回去了,你好自之。这是什么话,简直就是不相信同志嘛。 哥几个不想在天湖玩,觉得这里小姐档次太低。我跟若尘在房间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时他们自己跑到十八楼桑拿,见识了那里的小姐。不光长相不好,品位也差,还不好玩。大家说:还是王芳的小姐可爱呀。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要去豪情消费。这真应了那句话,便宜没好货,免费的更是不值一提。弟兄们大老远的从北京过来,假假的也算是个京官,十年八年也来不了一次两次的。他们想怎么玩,我能不满足吗? 第25节:难兄难弟 在南村玩了几天,弟兄们腻了,想去别的地方走走。他们说是去看看别的地方的姑娘。其实哪儿的姑娘都是一样的,都是从全国各地来的。这个看法哥几个不同意,他们说,还是有地方特色的嘛!再拗下去就有不愿意带他们四处走走的嫌疑。其实他们也没有要求我开车送他们,但如果他们自己去,还用得着跟我说吗?我们开车出发,计划路线是珠海、深圳、汕头。说是去看姑娘,实际上是准备拿那儿的难兄难弟开宰。郝杰没有时间陪我们,给了我一张长城卡。 向单位请假很容易,因为我有大把的假期,单位的原则是有假就休,不兑现现金(以前是不准休假,全兑现成现金,这说明我们的日子不好过了,因为没钱)。向若尘请假就很费周折。本来我跟若尘也说不上什么,未必一定要向她打招呼,但我不想回来后给她没完没了地噪聒。这丫头反正没事干,真要拿全副精神对付我,我还真受不了。我对若尘说:他们想出去走一走,缺个司机。若尘说:是吗?你还是个司机呀。女人缺起心眼来真是没办法,好在她还算通情达理,知道留人和留心的道理。那几个兄弟我也是多年不见,再说工作也是太无聊,整天面对的是同样的人和事,够心烦的。不妨趁机出去旅游。若尘最后说:小心一点呀。这句话让我产生了丰富的联想,她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不只是叫我小心驾驶,还要小心做人。 在珠海玩了两天,那里有个兄弟,替我在度假村包了栋别墅。他本来要陪我们玩,给我谢绝了。我说,你安排住宿我们就感激不尽,大家都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要上班,不容易,回家吧回家吧。那个兄弟其实也就在南村口岸进点货,一个月一两个货柜。我真不忍心让他破费。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地头,如今这年头,冤假错案特别多,何况弟兄们本来不干净。这兄弟打理的假假的还是一个军工企业,他后面可是部队呀。他安排的地方我们住着踏实。那兄弟说:真的不用我陪?真的不用?我说:看你,我会对你客气吗?他就跟我们一一握手,开着他的皇冠走了。那天下起了大雨,度假村里一片汪洋。我那部队的兄弟跑上跑下,帮我们开房,尽管拿着一把大雨伞,还是把身上淋成了万国地图。弟兄们看了说:什么世道,人家假假的也是一个处长,给你这个没扶正的科长指得团团转。我说:罪孽呀罪孽。 后来见了两个同学,都在办公室做文字工作。一个在海关,一个在一家大酒店。弟兄们见了海关的同学就说:你怎么混的?都是在海关,人家就吃得肥头大耳,你还是像个瘦马佬。人家吃了东边吃西边,你走一步路都得自己掏腰包。同学说:惭愧呀惭愧。哥几个就安慰他说:人比人气死人,不要跟人家比。那个酒店的同学倒吃得肥头肥恼的,喝酒能喝一马桶。大家于是说:你是做哪一行吃哪一行呀。酒店是不是给你吃了个大窟窿?同学就说:那是家私营企业,能让我吃多少,众所周知,吃企业不如吃国家。他这是指桑骂槐呢。 我们开着车在海边走了一趟,看了一些不叫风景的风景。大家都说:这座城市真是漂亮,可惜不能久留,留则生厌。于是我们开车去深圳。在深圳呆了两天,深圳没有一个朋友,唯一的一个同学正好回了上海。没有什么正经事,大家晚上留在宾馆里,打牌或聊天,白天就在街上瞎逛,哥几个扮了几回马路求爱者,吓得那些良家妇女四处乱窜。门哲说要去汕头。哥几个坐怕了车,不愿意去。我也不愿意当他的司机。他只好自己坐车去了。有个同学在汕头特区报。据说在那里好像在国外一样,满耳都是鸟语。门哲说一定要去见见那个难兄难弟。我们还为他的长情所感动,佩服得不得了,后来才知道给他骗了,原来他是在等他的旧相好。旧相好三天后才回深圳。 我们在深圳逛大街,吃饭,游公园,处处得自己掏腰包。弟兄们过了几天白吃白喝的日子,竟然不太习惯。我们后来逛到世界之窗,本来想进去瞅一眼,一看门票,吓了一跳。大家说:里面是些什么东东,要大爷破这么大的费?大家于是把买门票的钱集中起来,买了一大堆热带水果,坐在公园门口大吃特吃。正吃着,过来两个女游客,年纪跟我们不相上下。背着两个大行囊,看样子好像游遍了大江南北。门哲说:姐们儿,过来坐坐。这两位倒不客气,真过来了,在我身边坐下,分享我们的果实。俩姐们儿做了自我介绍:一个叫张欣,一个叫张洁。这两个名字倒是很熟,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门哲把我们也介绍了一遍。我们四个是:马钰、邱处机、王重阳、周伯通。张洁说:哇,武林世家。这丫头倒不傻。范庄说:两位大美人口福不浅哪,撞上哥几个开吃戒,今天让你们也尝尝鲜。他指着一只毛绒绒的水果对张欣说:知道这是什么吗?看到张欣摇头,他就卖弄起来了:不知道吧,这是番荔枝。尝尝。你可别吃外面的毛,要吃就吃里面的肉。其实他也是才知道那玩意儿该吃哪儿。因为有个吃山竹的笑话。哥几个没吃过的全不占先,等着别人出丑。邱八吃水果吃得满嘴起泡,这时也想过过说话的瘾,问张欣:妹妹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张欣说:怎么觉着像在监狱里念标语似的。邱八说:嗨,这是哲人的问候?你别不知好歹。看弟兄们那个肉麻样,你就知道,张欣是个靓女,至少比张洁漂亮,或者年青。要不大家会一个劲地找她套近乎吗?张欣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说:小妹我是良家妇女,从云南来,要到香港去。大家一下肃然起敬。原来是港澳同胞,难怪咱们就像一家人。 水果吃得七七八八。张氏姐妹说要去投宿。邱八意犹未尽,看着两个风尘仆仆的背影,大声说:有空来找哥们儿玩呀,我们住在香格里拉,你就说武林世家就行了。张欣远远答应了一声:行哪,姐们儿记着了。大家坐在门口拱猪。拱了一轮,看看天就黑了。赶紧爬起来找地方吃饭。 吃了几天山珍海味,这会儿大家嘴里全是油,恨不能找一些草根来嚼。范庄说:今儿个谁要点荤菜,我就跟他急。门哲说:今儿个谁要叫女人,我就跟他急。邱八说:今儿个谁要说逛街,我就跟他急。我说:哥几个有完有完呢?想吃苦还不容易?赶明儿我带你们去北边山区。我们在马路边找了家面馆,每人一碗斋面。大家哗啦啦几大口吃完了,幸福无比。 回到宾馆,大家席地而坐,每人一根骆驼烟,闲聊。正聊着,有人按门铃。这会儿会有谁来呀?小姐也没那么早上班呀。邱八走过去开了门。嗨呀,张家姐妹来了。没想到俩姐们儿倒是重情守信的人,咱哥儿几个惭愧吧。大家全站起来,夹道欢迎。好像迎接的是美国总统。门哲去张罗茶水,范庄搬椅子。我把下午吃剩的水果又搬了出来。张欣说:别客气,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也是闲着没事,过来串串门儿。张洁说:还以为你们糊弄我们俩姐妹,没想到还真住这儿。我说:这就是你们不对了,我们哥几个可是大大的良民。邱八说:说对了,你们姐妹俩何等可爱,可亲,只恨没有八抬大轿去接。门哲说:哥们儿有完没完,你知道姐们儿来干什么的吗?来跟我们打成一片的,再说下去,不显得生分吗?坐坐,就地上坐,反正没椅子。门哲一屁股在地毯上坐下,唠叨着:我就想不明白,这五星级的酒店,怎么连待客的凳子都没有? 那天晚上,我们和张氏姐妹在宾馆里做倾心之谈。谈到十二点钟,大家还意犹未尽。本想再作彻夜的倾心之谈,想到深圳的治安不好,扫黄打非的力度还很大,大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男男女女挤在一间房里,万一有事,还真说不清道不明。送走了张氏姐妹,大家舒了口气,准备睡觉。门哲说:这良家妇女只能作倾心之谈,不能作彻夜之眠。再说张洁也太丑了,连倾心之谈都作不了。邱八一听笑破了肚皮,他说:你说她们是良家妇女?你说她们是良家妇女?那也叫良家妇女?笑死人了,笑死人了。 大家不知道他笑什么。 我们在珠海的时候,住在度假村的别墅里。晚上不知道去干什么。大家开始说去歌厅里唱歌。但邱八不同意,至于为什么不同意他不说。又说去冲凉。但门哲不同意,至于为什么不同意他也不说。后来就准备给珠海的同学打电话。还没打,一个女的在门口晃来晃去。范庄说:丫头,干什么呢?邱八说:那是丫头吗?该叫大嫂了。女人说:大哥按摩不按?邱八一听来劲了,说:哥们儿,这就是地方特色呢。范庄想逗逗女人,他说:大姐,你按得过来吗?我们这里可是四条汉子。大姐说:我帮你们叫几个,中不?哥几个说:中。大嫂可高兴了,以为揽到大生意了,她介绍大概有提成。一张脸笑得好像从牙齿那里分了家。大嫂打电话时,范庄继续逗她:大姐,不按摩行不?大姐说:不按摩?那干吗呀?范庄说:打牌呀,打牌行不?大姐说:行呀,大哥说干啥都行。范庄说:不给小费行不?大姐说:大哥呀,你真会开玩笑。范庄说:大哥不开玩笑,大哥跟大姐一起娱乐,咱们互相娱乐,开心开心的,不做交易。邱八一听笑破了肚皮,他说:日本鬼子良心大大的坏。调戏良家妇女,大大的要不得。他还摸着肚皮,装做笑不可支的样子,说:笑死俺了,笑死俺了。 门哲去汕头见他的难兄难弟。我们在深圳等他。大家无所事事,除了吃饭,就是逛街,再就是在宾馆里睡大觉。也找不到人做倾心之谈。哥仨个有些后悔跟张欣断了联系,要不然,就可以找她们做倾心之谈了。等到第三天,门哲还没消息。大家觉得不对劲,打电话给汕头的同学。说早走了,应该昨天就到了深圳。他还说别不是出事了吧。大家一开始还真担心这兄弟有个三长两短。拼命打他的手机,手机倒是通了,就是没人接。哥仨个大眼瞪小眼,觉得猜测似乎坐实了三分。这手机响个不停,就只有一个结果:手机活着,人死了。相反的结果是:人活着,手机死了。大家心想,明天再不回来,就去报警,等着收尸,捧着骨灰回北京。到下午五点多,门哲回来了,后面跟着个女的。门哲介绍说:这是小红,嘿嘿嘿。大家心里想的全一样:敢情高xdx潮已经过去了。这么好看的一幕怎么可以就这样翻过去?原来他避开弟兄们去见相好,让我们替他心急如焚。 范庄说:小两口还没吃饭吧,那赶紧吃去。我们叫了外卖,不知道你们会来,没帮你们叫。门哲知道大家对他有意见,可这爱情是个大事,有意见也没办法。他说:吃外卖有什么劲,留着宵夜,今儿个兄弟我请客。大家说:新鲜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门哲于是涎着脸说:今儿个给兄弟我一个面子,别尽寒伧我,这不是还有一半在旁边吗?范庄说:知道了还这样?你先学会做人呀?门哲一听急了,他说:我怎么啦?不就去找女朋友吗?这是大事呀?你们说,是不是大事?邱八说:你不配讲话,我们跟弟妹说话。弟妹呀,失敬失敬,初次见面,哥儿几个得请您吃顿饭呀。你说呢立诚?我说:当然,咱们这就找地方吃饭吧,时间也不早了。大家于是出门,门哲在后面跟着。范庄说:你跟着干什么?又没说请你,哟,你是送客呀,免了,请止步,止步。小红看到这里,就把我们来回看了一遍,抿着嘴偷笑。她笑起来面上出现两个酒窝,尽管很浅,却很迷人。我想门哲大概就是给她的笑容迷住的。邱八说:弟妹呀,咱们门哲兄弟这件事做得不好,咱们暂时不认这个兄弟,今儿就专门请你,你赏个脸。小红说:既是兄弟,就饶了他这一次。让大家担心,责任在我,我先给各位大哥道个歉。我跟门哲既然是一半和一半,就不要分开了吧?我说:还是弟妹会说话,大家都给弟妹一个面子,放我们兄弟一马吧?邱八说:反正你买单,你爱咋办就咋办。到头来我成了冤大头了。小红说:今天不让各位大哥破费了,我做东,我是地主呀。大家说:不通不通,几个大男人吃饭,让女的去买单,叫我们几张老脸往哪里放。小红就说:大男人主义。 第26节:一定会遭天谴 吃饭的时候,大家要小两口坦白交待。门哲装傻,说:本来昨天就能回来向哥几个报到,谁知半路上车坏了……邱八打断他:不是叫你不要说话吗?让你吃一口就该知足了,弟妹讲,你老实交待,怎么张开情网的?我家兄弟是怎么掉进去的?这时服务员上了四支五粮液,小红一看双眼发直。范庄说:你不用怕,你的任务就是讲家史,咱不让你喝。小红说:咱没有家史讲,咱也不喝酒,咱喝水吧?你们喝多少白酒,咱就喝多少水。邱八说:你倒不傻。小红说:俺当然不傻,俺要是傻,俺就不找你们兄弟了。 在饭桌上磨了两个小时,小红就是不讲家史,实在挡不住了,她宁愿喝酒。原来这丫头也有些酒量,喝了半斤高度五粮液,居然没醉。散了时还要争着去买单。大家私下里觉得这丫头不错,有哪个女人会主动去买单的?门哲却不以为然,他说:做给我看的。大家就起哄,说门哲良心大大的坏。一定会遭天谴。 吃了饭就给门哲放假,让他跟小红出去HAPPY。门哲涎着脸说:哥儿几个,拜拜。走到路边拦出租,一手揽着小红的小蛮腰。哥仨个没眼看,跟他分道扬镳。回到宾馆里,抽了根烟,聊了会闲天,开始拱猪。拱到一点多,门哲回来。大家也拱累了,就开始审门哲。这家伙很不老实,一开始死活不开口。我们就说:真的不讲?那明天就回南村了,你爱回不回你自己看着办。门哲一张脸反正已经长出了厚皮,在哥几个面前也不害羞。他说:不就是个罗曼史吗?告诉你们又何妨。给兄弟搬张凳子来。大家原地坐着,丝纹不动。门哲说,好,我自己搬,搬来我自己坐。他自己去睡房里拿了张小方凳,一屁股坐下去。接着说:帮我拿杯水总应该吧?大家仍然没反应。后来范庄起身倒了杯水,却灌进自己嘴里。他喝完了问我和邱八:哥俩个要吗?门哲叹一声:真是人情薄如纸呀。咱自个儿照顾自个儿吧。门哲后来讲了四句话,算是把他的风流艳史概括完了。他喝了口水,把屁股放在凳子上,说:实话跟你们说吧,小红是在街上认识的,我看她还有几分姿色,就去勾引她,没想到一勾就上了手,当天就去她的闺房行好事。这一下才觉出了她与众不同,哎呀呀,真是三月不知肉味呀。可惜好景不长,半年不到,她就调深圳办事处,真是要了我的老命。大家说:后来呢?门哲说:后来?后来就来深圳找她啦,大家都知道啦,没什么好讲的啦。大家说:呀呀呀,不知道在哪个网上抄的呀。门哲说:不信拉倒。 接下来两天仍给门哲放假,我们就在宾馆里度日如年。到第三天,门哲也不好意思再请假了,大家也该打道回府了。头天晚上睡得早,我们没等到门哲回来,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哇,门哲一张脸可深沉了。他坐在床沿,双眼盯着电视机发愣。邱八拿着牙刷围着门哲转了几圈,仔细研究了一遍又一遍,末了把我和范庄拉过来再研究,他说:是不是泄多了,这脸皮似乎也塌了?范庄说:去,有这样讲的吗?我过去打听一下。他拿手在门哲眼前晃了晃,看见门哲的眼球在跟着指头转,心想还活着。这下可以放心了。他说:兄弟,你有什么放不下的,就说出来,哥儿几个给你料理。门哲说:完了,她看上我了?范庄说:怎么说?门哲说:她说,只要我一句话,她就跟我浪迹天涯。范庄说:什么话?门哲说:要她。范庄说:要她?要她?这是吗话?我跟邱八终于忍俊不禁,开心得大叫起来。 回到南村,休整了一天,我才把三位仁兄送上了飞机。看着飞机上了天,我这心里才像松了一口气。这些天可把我累惨了。我赶紧驱车往回赶,心想第一件事是去看看若尘。才几天不见,我居然有种如隔三秋的感觉,看来我是对这小丫头上心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小红和门哲的事影响的。 我把电话拿出来,刚想给若尘打电话。这时电话响了,是二哥打来的。他以命令的口气说:马上来我办公室。二哥还从来没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呢。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跟阿文的事穿帮了?不可能。这种事就算知道了,也只能当做不知道。谁会傻到要当面争风吃醋。 进了二哥的办公室,看到他正在泡茶喝,用的是我送他的那套茶具。我心里才算安乐下来。二哥说:坐。我在沙发上坐下,二哥给我倒了杯茶。他说:尝尝,这是新出的毛尖。我喝了一口,赞道:好茶。二哥给自己的茶杯续上,喝了一口,清清噪子,说:北京来了人,也不给领导打声招呼。我一下糊涂了,老半天才想起他说的是门哲他们。我说:啊,不好意思,那几个兄弟一再交待,是私人性质,不要惊动领导。所以我就不好跟你汇报。二哥说:是啊,我知道你的难处,范处长给我打了电话,也讲了这层意思。二哥说了这句话,一声朗笑,笑完了说:立诚,你是深藏不露呀。我说:领导千万别夸我。二哥说:我这是夸你吗?你简直不把我当兄弟,朝中有人你也跟我打埋伏。我心里想,这几个臭屎坑兄弟也算是朝中有人?真是井底之蛙。可嘴里却说:实不瞒领导,这几个兄弟有些臭脾气,我是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二哥说:不说了,说件正经事。你提正的事已经报上去了,估计这两天就会批下来。我说:多谢领导。二哥说:谢我干吗?多谢党的政策。好好干,我这个位子你很快就有得坐了。 有位同事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发现了一个规律:开靓车的都是靓女。他居然不知道,香车伴靓女,美女伴大款早就是时代潮流。有一天,我把这件事讲给阿文听,阿文听了咯咯笑了一阵。她就是开靓车的靓女。说不定早就入过我那位同事的法眼。那天我和阿文站在酒城门口,察看地形。阿文愁眉不展。我就对她讲这件事,想逗她乐,她居然就乐了。这说明人要开心,不一定要你讲的话好听,关键是跟什么人在一起。 南村政府突发奇想,用大市场立市。找了些企业家,非让他们办市场不可。阿文作为南村有名的女企业家也给市政府的人圈上了。阿文对办市场没兴趣,那不是她的强项,再说她在五金市场有股份,也算是在办市场了。可市政府的人不答应,他们说:旧市场不算,要办新市场,还承诺给政策优惠。阿文没有办法,这不是在人家地头上吗?她就联合几个同样有任务的人办了个酒城。大家一早就知道这酒城是赚不了钱的,投了钱必亏无疑。所以注入第一笔资金后,谁也不愿意增加投入,就靠政府贷款。可是阿文是牵头人,挂了个董事长的头衔,三天两头要来酒城看看,市政府也是三天两头有人来,了解市场发展情况。真把她给烦死了。 酒城离我上班的地方很近,阿文每次到酒城,心烦意乱,就跑去我办公室找我,跟我聊天,然后就拉我出来吃饭。要我帮她拉生意。酒城建筑面积三万多平方,有六百多个档口。原来想着把全国的名酒厂全拉过来,建成南国最大的名酒市场。广告做得满天飞,可惜这里地头不太好,来考察的酒厂倒是不少,最后来摆摊的也就十来家。其中还有两家是本地酒厂,是我帮她拉过来的。如今酒城成了个很知名的地名,倒不是因为那里酒卖得好,而是因为酒城的广告很显眼,这是因为周围全是空地,就那么一栋建筑物,建筑物上挂满了灯箱广告牌。入眼全是名酒。好像进了酒作坊。 阿文带我视察酒城,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大片地方都空着,我看了比阿文还心痛。这都是国家资源哪,简直就是浪费。后来我对阿文说:政府的市场梦大概也该醒了,这地方你可以废物利用呀。阿文说:干什么?我说:左边搞餐饮,右边搞娱乐场所,你可以把这里办成南村最大的娱乐场所。阿文说:这主意还真不错,要是真办成了,你是头功,我奖你百分之十的股份。我说:大哥是政府机关的人,你可别尽想着贿赂我。 酒城最旺的时候,也有一百多个档口,当然不是名酒档,是个体经营者在那儿摆摊卖酒。南村的饮食娱乐场所经常有人来这里批发酒类。南村人民喝酒是跟风的,一开始喝洋酒,后来喝红酒,再后来喝白酒,如今什么酒都喝。各取所需。可是酒城终于名存实亡。但阿文要废物利用,政府还不答应。 阿文一经我点醒,觉得那地方真是一块做餐饮和娱乐业的风水宝地。四面是公路,有三条是主干道。方圆三公里没有民居,也没有工厂。甚至没有建筑物。现在的消费者最头痛的就是没地方停车,这里可以停多少车呀。 我帮阿文出了个主意,就跟她分手了。我得赶回单位去。北京下来一位大领导,到南村码头视察工作。二哥远在珠海,赶不回来,要我赶快去接待。南村码头如今是全国知名的集装箱码头,在北京早就挂上号了。经常有上级领导下来视察和检查工作,我差不多成了三陪了。 我刚把车停好,老姚从办公室出来了。他说:你可回来了,程关长一分钟打五个电话,刚才的电话还没挂呢,我听到车响,估计是你回来了。我跟阿文在一起时,把手机关了,估计二哥打不通电话就跟老姚急。老姚呼了我三次。 老姚是我的副手,他是六十年代的兵,干副科干了二十来年,就是上不来。这人好一口酒,一喝完酒就胡乱应承人家,酒醒了就不认帐。他有句名言:领导亲自吃饭啦?这叫老姚式幽默。领导不亲自吃饭,只好亲自饿死。我进了办公室,拿起话筒,以为给有一顿好骂。没想到二哥格外亲切。他说:我赶不回来,你好好陪陪领导。领导要是问起我来,你知道怎么说了?我说:老板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其实我知道个屁。不就陪个领导吗?又不是第一次做三陪。一年陪多少次了。我突然发现在码头做一哥没意思得很,还不如在办公室做主任过瘾,多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了这种想法,我就对当官这个事不怎么当回事了,见了领导也不怎么当回事,二哥就紧张起来,怕我把他的好事搅黄了。他对当官可在意了。还想着再上台阶呢。 接完了电话,我去厕所里放松。回来看见老姚坐在办公室里,我说:有事吗老姚?他说:安排领导在哪里吃饭?我说:你看着办,要不就去怡情阁?可以签单。说完了我就有点后悔,怎么老往阿文的地头跑?我刚刚才跟她分手,让大家都知道我跟她的关系也未必是好事吧?阿文现在跟二哥有点隔膜了,轻易不见面,见面了也互相敷衍。倒跟我格外亲近,也不知二哥作何感想。二哥来南村三年多了,根基慢慢扎稳,开始想干点什么了,在南村,还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呢。二哥不知道哪根神经出了毛病,好好的班不上,跑到珠海去度假,鬼才相信他是度假呢。最近盛传二哥有了个情人,是他的老乡,经常出双入对,我想大概是带着情人在度蜜月。说什么赶不回来,珠海到南村也就几个小时的车程,还是那首歌唱得好呀,爱江山更爱美人。管他呢,我又不想巴结谁,谁爱来谁来,谁爱走谁走,山人自有山人的脾气。 我泡了壶浓茶,在办公室慢慢喝。我突然想起有很久没有看见阿容了,也就是说,阿容已经有很久没有给我送茶叶了。至少大半年了吧,这丫头怎么把我给忘了呢。我跟她的关系可不是简单的兵匪关系,而是有点特殊的男女关系,有了这么特殊的关系,这丫头还是把我忘了,这说明这丫头特别不是东西。想起了阿容,我就想起了她的衣着打扮,想起她绝妙的身材,想起她姣好的容貌,想起她甜美的笑容,想起我们的眉目传情,想起我们的花样年华。这么好的女人居然把我忘了,可见官做大了也没有什么好处。 第27节:车轱辘话一串一串的 我给阿容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的,声音很甜美,同阿容如出一辙。我说:丫头,把大哥忘了吧?丫头说:没忘,哪敢忘呢。接着说:你是谁呀?我知道搞错了对象,只好说:请问阿容在吗?对方说:阿容早不在我们公司了。我说:知道她去哪儿了吗?对方说:你是哪里呀,找她干吗?我说: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告诉我阿容去哪儿了。对方说:谁知道呀?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比较起来,阿容就礼貌得多,她从来不挂客人的电话,更不会挂我的电话。可这丫头特别可恶,她就告诉我办公电话,呼机和手机全说没有。都什么年代了,会没有呼机和手机,敢情她一早就预着了,有一天要从我的生活中邈如黄鹤。这丫头会去哪儿呢?我记得她说挣够了钱就去珠海买楼,然后在那儿定居。这就是说她终于挣够了钱了,去珠海安度晚年了,可她才多大呀。 我把一壶茶喝完了,还是没把阿容放下。这丫头除了可爱,经常给我送茶叶,也没有什么特别让我留恋的事情。这就是说我特别闲得慌,或者说对漂亮女人有种念念不忘的癖好。我给阿容的台湾老板打了个电话,想问问阿容的去向。台湾老板一开始没弄明白我是谁,哼哧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赶紧说:哎呀,长官,您好长官。你在哪儿?我马上过来。看他这德性。我说:你可千万别过来,我在上班。我只想问你件事,你把我们阿容弄到哪儿去了?老板说:阿容?阿容她辞职了,她走了。屁话,我当然知道她辞职了,走了,不然问你干吗?我说:她现在在哪儿?老板说:现在,我不知道呀?我说:你怎么会不知道?她不是你的情妇吗?老板说:哎呀,你冤枉我了,我跟阿容可是清白的。我说:是吗?我不问阿容了,我问一下,你现在在哪儿?老板说:我,我在台湾。不过你要是有事,我马上就飞过来。我能有什么事,我就想喝壶茶。想看一眼送我茶叶的靓女。领导来之前,我一直就在折腾阿容的事,要是给二哥知道了,一定恨得牙根痒。 总署的领导老曹在十一点到了南村码头,陪着来的有总署的一个司长,一个处长,分署的一个副主任,还有总关的人事处长、行政处长、新闻办主任。见了面我才知道,跟着老曹领导的屁股后面拎包的原来就是邱八和门哲。新闻办通知我时可没说这两个好鸟。邱八和门哲看见我就在那里窃笑。我跟老曹握了手,就跟邱八和门哲握手,我轻声说:他妈的,过来也不打个电话,搞什么突然袭击?邱八正儿八经的说:咱也得讲工作纪律呀。我说:牛逼烘烘。 我和老姚陪着领导在码头转圈子。先看了一下办公场所,领导说不错。接着参观船公司,领导又说不错,接着看泊位,领导又说不错。最后看堆场,先看A区,那里是出口重柜、吉柜,分类明确,堆放有序。领导脸上带着笑容。再看B区,全是废五金、废铜、废铝。一帮工人正在大卸特卸,两部吊机正在倒柜,满堆场都是废铜烂铁。我们很紧张领导的安全,怕他给废垃圾划伤了、碰伤了,拉着他尽拣空地走。邱八和门哲要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走到一只货柜前看关员查货。领导也走了过去,看了报关单,然后指着货柜里的废铝问:含量多少?关员说:百分之三十。领导一听就把脸沉下来了,他说:什么废铝?简直就是纯铝,含量至少在百分之九十。领导说完,把报关单交回给查验干部,一摔手走了。我们赶紧跟上。吴主任跟在最前面,人事处长第二,行政处长第三,新闻办主任第四,我和邱八、门哲走在最后。老姚留在现场处理那份报关单。领导查过的货,大家都很紧张,不知道怎么处理。我想老姚大概也处理不了。 新闻办主任突然问我:老曹不是管人事和行政的吗?怎么也管起了查货?是不是捞过界了?我说:轻点,别让领导听见,不然你这官就做到顶了。新闻办主任叫老Q,跟我还算熟,南村码头是个典型,他经常下来拍新闻。逢年过节,还要我向他进贡。老Q听了我的话,故意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说:是吗?你可别吓唬我,我怕事。他怕什么?他这官就算没到顶,也出不了多大的头。只是对我还能开玩笑,他大惑不解。领导的脸都黑了,你还能笑?我不笑我干什么?难道我哭吗?领导天天黑着脸,我天天哭不成?这算多大的事呀,是个领导下来就能发现点事,我要是天天哭丧着脸,小命早就玩儿完了。门哲偷偷对我说:领导来南方走了一个大圈,今天算是黑了回脸,真不容易呀。邱八说:你别急,有我呢,我替你讲两句话。我跟了领导多年了,这点面子他应该会给我。这两个家伙真会幸灾乐祸。存心要把我气死。 我们在会议室里集中。领导要听取汇报。分署吴主任给一哥陈伯通打了个电话,要他马上赶回来。他说领导的脸黑了,一哥一听就有点急,他结结巴巴地说:怎么啦?出了什么事?领导怎么就黑了脸了?吴主任说:你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一个酒鬼对付领导,领导脸能不黑吗?好在他打电话时我不在场,我要是在场,我非在他屁股上踢一脚。老吴打完电话后对我说:老陈马上到,你先顶着。我翻起眼白看了看天花板,我这眼白本来是翻给老吴看的,但想起他一把年纪,我得尊重他。老陈把南昌海关筹建起来后,听说准备在那边做一哥,提副厅。可是正式文件一直没下来,也就是说他还是我们的最高领导。 老陈来了又怎么样,车轱辘话一串一串的,还不把领导急死。 服务员给大家上了茶,然后就站在门口向我挤眉弄眼。我知道她有事,就是不理她,她只好走进来叫我出去。原来码头的老总知道北京的领导来了,要来见面。这不是捣乱吗?我说:都搞得焦头烂额了,你们还瞎掺乎什么?秃头说:就是焦头烂额了,才要我们进去讲话。我说:你都知道什么?秃头说:我们有自己的信息渠道。青岛的洋垃圾不是出事了吗?国家要出台新政策。我说:关你们屁事,你们瞎着什么急?没想到秃头还真急了,他说:怎么不关我们事,不让进口了,我们码头还开他干鸟哇?我说:得,得,就是要见,也得我进去请示一下,领导同意了才能进去吧。两位说:是这个理儿,是这个理儿。我进去后就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屁话也不讲,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吧。 领导说:含量问题是个大问题呀,要引起重视。领导问我:小孙,这含铜百分之三十由来已久了吧?我说:不是,这是新政策,才搞了大半年。领导问:谁搞的?我说:孙立诚。领导说:你胆子倒不小。我问你,原来是多少?看到我一双眼四处瞅来瞅去,领导就加了一句:你老实告诉我。我说:原来是百分之十三。领导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声哼在我心里反响倒不大,估计把在座的各位吓了一跳。领导喝了口茶,然后拈起一根茶叶,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大家都不敢出声,领导的咀嚼声就成了唯一的乐章。领导说:由百分之十三到百分之三十,小孙哪,你这改革步伐也迈得不算小呀!我说:比起上级领导的要求,还是有很大的差距。领导说:阻力不小是吧?我说:码头和企业意见很大,因为别说不是全国一盘棋,全市一盘棋都没做到。不过,还行,没把我吃掉。领导说:我们也有压力呀。今时不同往日,咱们不能一条道走到底呀。我说:是,领导说的对。我和领导的对话因为老姚进来打断了,老姚推开门,对着大家嘿嘿笑了几声,在我身边找了个位子坐下。不停地喘粗气,室内一时就剩下他的喘息声。我轻声问:那票货怎么处理?老姚说:赶紧走呗,还等什么呀?这个糊涂人倒办了件爽快事。老姚说完了,拉住我的衣袖,指指门口。我知道那两个宝贝还在外面等着,我做了个不予理睬的表情。 开会开到一点多,大家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却没人敢提吃饭的事。阿文给我打了两次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去,她说饿不饿呀,别人都吃完了饭,撤了。我说,撤就撤呗,你着什么急,饿的又不是你。阿文说:我才不急呢,这不是担心你吗?怕你忙得连饭都不知道吃。我说:得,得,你就别给我添乱,你的任务就是坚守岗位,我们什么时候过来,你就什么时候上菜。好在是在怡情阁订房,要不领导还没地方吃饭呢。一哥赶回来了,大家才散会。原来一哥跟领导是同学,老同学见了面也就不客气。一哥说:老曹呀,快两点了,先吃饭吧?吃了饭再继续?领导说:哎呀,看我这脑筋,让大家饿肚子了,不好意思,赶紧吃饭去。 出了会议室,我一双眼四处看,生怕码头的两个活宝突然跳出来捣乱。找了一圈,居然没人,看来他们是撤了。一哥看我四处找人的样子,就问我干什么。我说:码头的两个老总非要找领导汇报工作,怎么劝也劝不了。一哥说:我让他们走了,我对他们说,企业有困难,我们会通过我们的渠道向上面反映。我一听就拍掌叫绝,想起秃头刚刚对我牛逼烘烘的样子,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阿文对官场的研究比较深入。她知道接待什么人用什么规格。所以我每次订房只说接待什么人,从来不指定什么房间。她自己会安排。她没给我开总统一号,也没开总统二号,就给我们开了一个大房间。大房间的概念就是活动的余地大,譬如说,饭前可以坐在沙发上聊聊天,吃饭的时候要上个厕所什么的,不用别人站起来让路,房间里面有厕所,不用跑到外面去。 我们坐在沙发上聊了几句,大家用热毛巾擦了把脸,菜就陆续上来了。一哥请大家上座。他是主人,又是领导的同学,自然要坐在领导旁边。我年纪最小,官职也最低,等着大家坐定了坐末座。没想到领导一坐定后,突然就说:小孙过来,坐我旁边。搞得我很被动。因为吴主任差点坐了那个位子。我想领导大概想继续了解情况,就过去坐了。坐下后看了吴主任一眼,他老人家正低头喝茶。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我想不用管他了,不就坐一个位子吗?有什么?这叫无欲者无畏。 老曹对邱八和门哲说:你们两个跟小孙多聊聊,他在第一线,比较熟悉情况。老陈说:邱司长和门处长经常下来,以前见过小孙吧?咱们小孙是北大的高材生呢。老曹说:嘿,那你们是校友呀。邱八在那儿窃笑。门哲说:我跟小孙一个宿舍。老曹说:怎么没听你提起过?门哲说:领导没问,我哪敢说。老曹说:好小子,跟我打埋伏。大家全笑了。 服务员上了汤。老陈说:请喝汤。大家开始喝汤。老陈喝了两口汤,去上厕所。我发现他进来后上了两次厕所。看来他的肾也不大好了。 喝过了汤,服务员问上什么酒。大家都不敢出声,请示领导,领导说:喝点红酒,我们少喝点,少饮怡情。大家说:对,对,小饮怡情。于是就上红酒。这时老陈从厕所出来了,一看上的红酒,就说:不行,得上白酒,老曹的酒量,多少红酒都不够喝。老曹说:这个老陈,一点老底都给你抖出来了。于是又上了白酒。茅台不敢上,怕假的,上了水井坊。老陈先敬领导一杯,跟着大家都敬了领导一杯,领导又回敬每人一杯。这样一个来回,领导就比大家多喝了八九杯。大家说:领导真是海量。领导说:我这叫牛饮,你们千万别学我。人事处长说:领导这是豪爽,喝酒可是咱们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李白斗酒诗百篇,曹操还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领导说:要说酒文化,咱们小孙是高材生,最有发言权,小孙,你说说,咱们以前是怎么喝酒的?我说:中国人的话不足信,要讨论这个问题,要看看外国人怎么说。前一阵不是流行第三只眼看中国吗?我们得看看外国人怎么看中国。契诃夫书简中讲到一件事,说他请一个中国人喝烧酒,那中国人在未饮之前,先举杯向他和酒店主人及伙计说道请,契诃夫说,这是一种中国的礼节,接着他介绍了中国人喝酒的细节,不是像他们一样一饮而尽,而是一口一口的啜,每啜一口,吃一点东西。随后给他几个中国铜钱,表示感谢之意。由此可见,中国人对于饮食是讲究享用之术的,《礼记》中有一篇《乡饮酒义》,专门说饮酒程式,就像工夫茶和日本茶道,别具一种形式美。可惜现在的中国人不懂得饮酒的艺术,只为喝酒而喝酒。俗语云:做官望贵,饮酒望醉。咱是俗人,也别讲什么形式美了,让我敬领导一杯。 第28节:我白疼你了 其实我对酒文化没什么研究,刚好昨天看到一个叫王少辉的家伙写了一篇关于喝酒的文章。我这是现炒现卖。可领导以为我是个饱学之士,大为高兴。我说话时门哲在一边窃笑,我懒得理他,只顾自己痛快。 领导跟我干了一杯,说:痛快,小孙你喝酒痛快,讲话也痛快,我识人无数,还没遇到你这么痛快的人,来,咱老哥也敬你一杯。我说:不敢,不敢,还是我敬领导。不管谁敬谁,这一杯又干了。敬完了领导,我开始敬邱八和门哲,大家也跟着敬邱八和门哲。一口气灌了他们八九杯。可把我乐坏了。 八个人喝了十二支水井坊,领导似乎才垫了个底。可领导很有节制,开第十二瓶时,他说:不喝了,喝完这瓶就不喝了,咱们到此为止。其他人全都醉醺醺的,就我跟领导还算清醒。人事处长一早就沉到桌底下,给服务员扶到沙发上躺着了。邱八和门哲本来有些酒量,可架不住一开始就猛喝。其他几个人在自己还清醒时自动离席,要了参茶来解酒。领导说:小孙,咱们就尝尝品酒的滋味吧,吃点小菜,品酒。于是我们边吃小菜边品酒。聊一些无边无际的话。 终于喝到酒瓶见底了,领导似乎意犹未尽,他说:小孙,酒咱们就不喝了,你对喝茶有些研究吧?我说:没有,喜欢喝。领导说:那咱们把菜撤了,泡壶茶,咱们探讨一下茶文化,顺便也研究一下南村码头的事,咱们酒要饮,茶要喝,工作也得做哇。我扭头看了一下周围,大家都是我的领导,说是无欲者无畏,可面子上也得敷衍一下吧?这叫我如何是好?领导说:不用管他们,叫他们撤走,就咱俩促膝谈心。 我让服务员去叫阿文来,让她开了几间房,把水深火热中的领导们全安排进房休息。完了我把阿文拉到一边,对她说:你把最好的茶拿来,就是上次招待我的那种。阿文一听就把嘴噘起老高。她说那茶叶只给我一个人喝,谁也不给。她自己都舍不得喝呢。每次给我冲茶时她才沾点光。我说:这个领导我喜欢,他是个性情中人,拿得起放得下,我们这忘年交还真不容易。再说我也要喝,这不违反原则。阿文还是不答应,她说:违反原则了。她的原则是这茶叶只能我跟她喝。我说:女人就是小气,咱们另外再搞个原则,这个原则就不算数。女人还是要哄,一哄得她高兴了,她就屁颠屁颠的把茶叶拿来了。 喝茶喝到五点钟,领导说:老陈也该醒了吧?你去把他叫过来。我赶紧去敲老陈的门,然后把他带到领导面前。领导说:小孙是根苗子呀,要重点栽培。老陈说:小孙是处级后备干部,已经报上去了。领导说:还后备什么呀,马上提,南村码头不是要升副处吗?我看也不用找别的人选了。老陈说:这件事吧,得跟杨主任汇报,我没有人事权哪。领导说:老杨那儿我会打招呼,你这儿赶紧研究,上报。人才难得呀,我这些年跑了不少地方,也算是见识了一些基层干部,本事不大,能耐不小,平时吊儿郎当,出了事呢就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纸能包得住火吗?迟早会烧起来。要说呢,哪儿没有点事?关键是态度。 两位领导讲话,我就坐在一边,不敢出声,也不能出声。这种情况我还真是从来没有碰到。好在领导走之前,大家都不知道这件事,后来知道了也只是在心里骂我:这丫挺的,运气还真不错。 老曹在南村考察完工作,就赶回北京了,因为要开全国大会。也不知道他走前有没有向老杨同志打招呼。但老陈同志肯定把他的嘱咐当一件大事来办了。他每次见到我就笑容可掬,显然受了领导的影响。老陈同志平时面部表情很严肃,一般不轻易笑,就是笑,也给人很牵强的感觉,好像笑容是通了电,开关还没推上去,就突然断了电,见到他笑,你会觉得很尴尬。这就是说,你如果不断地进步,人家就尊重你,你如果老是原地踏步,人家都小瞧你。 码头的老总双双来看我,一人手里拎着个牛皮信封。他们把信封放在我的办公桌上,说:年底了,给弟兄们的加班费。然后问我什么时候有空,要安排吃顿饭。按照惯例,科里先吃一顿,接着我们几个领导同志再吃一顿。除了码头,要请我们的单位多了,我们也得回请一些有关部门。我让老姚安排一个日程表,一会儿老姚把日程表拿给我看。我吓了一跳,我的天,从一月中一直排到了二月底,老姚说:上面安排的还不算。我说:这也太过分了吧,减,减一半。老姚说:不好减哪,答应一家,不答应一家,人家有意见。我说:那咱们就分工合作,咱们不是三条汉子吗?再加上老戴,他是助理调研员,四个人,分头应酬。老姚说:一个人不行哪,顶不住,非给人灌醉不可,咱们至少得有个伴吧?我说:那就分两拔。咱们负担太重,得卸载呀。 我知道弟兄们也都排满了饭局,请他们的人也不少,我们几个要应付政府部门、对口部门、联检部门、上级部门,他们要应付企业、货主、船公司。一年就两个节,中秋和春节,不让他们好好过,来年使不动呀。现在的收入越来越少,风险又越来越大,年年都有人失足落水。我只好在大会小会上拼命讲,廉政哪,廉政。再把中纪委的文件和上级的文件拿来读。他们听了就当耳边风。我读着读着就觉得好笑。 阿文又来找我,要我做三陪。她知道我跟南村政府部门的人熟,我以前做办公室主任,经常跟那帮人喝酒,是酒肉朋友。如今办事就得靠酒肉朋友。她想趁这个时候把酒城的餐饮和娱乐牌照办下来。春节反正得应酬,反正得请这帮人。她倒会精打细算。我说:丫头,你知道我有多忙?阿文说:我管你有多忙,反正你得陪我,你忍心我像一只羔羊给那帮饿狼糟贱。她这话说得在理,我不帮她谁帮她?我只好吃了上顿,接着吃下顿,跑完了左边,接着跑右边。 有一天,阿文跑来找我,说有个难剃的头,要我帮她剃。我说:什么人敢刁难我们姑奶奶,说给大哥听听,我把他摆平。阿文说:什么人?杜建德呀,真是难缠,钱也收了,饭也吃了,就是不办事。我说:丫头,这种话只能当着我的面说,送出去的东西就是泼出去的水,不要后悔。阿文说:我也就是说说罢了,那点钱算什么?我说: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既然他接受吃请,又收礼,表示他有心帮你办事,问题是,他可能有别的要求。你最近有没有找过他?阿文说:当然有呀,可这狗屁东西还摆起了官架子,干脆不出来了。我说:啊,敢情你是让我做托儿呀。要我请他出来?阿文说:那当然,不找你找谁?你只要把他弄出来,我就有办法对付他,最不济,把他灌醉,抓着他的手在项目审批书上签字。我说:呸,这么低章的主意也想得出来。亏你还是生意人。这样吧,我叫人打听打听,看老杜最近烦什么。阿文一听就把自己挂在我脖子上,鸡啄米一样在我脸上亲了一气。我说:喂喂,咱们可是兄妹关系。阿文说:兄妹关系就不能亲吗?我还想咬你呢。 我给一帮哥们儿打电话,先问他们最近忙什么,他们都说:忙什么?吃饭呗,摆不完的饭局,喝不完的酒。呵,环球同此凉热。我接着问,最近跟杜市长有联系吗?我前些日子给他电话,他说烦得很,烦什么呢?打了二十几个电话,终于有一个人接上话了:老杜呀,他能烦什么?大概烦他儿子呗。烦他儿子干吗?他那宝贝小儿子呀,想去缉私警察,那跟咱地方不是一条线,老杜还楞没办法。我说:他干吗要去缉私警察,去市局不好吗?对方说:弄不清,听说女朋友在缉私警察里边儿吧。你问这个干吗呀?哎呀,缉私警察不是你们管的吗?你帮老杜想想办法。 我当然要帮老杜想办法,我不帮他想办法,阿文会放过我吗?我给老杜打了个电话:杜市长呀,我是立诚,很久没向你请安了,出来喝一盅了吧?杜建德说:哎呀,小孙啦,我也正想找你呢。我说:咱们还心有灵犀,那就见个面吧?就在怡情阁好吗? 在阿文的酒店,阿文出来陪陪,喝几盅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为了阿文这档子事,我楞是陪了三顿酒,还差点把自己搞醉了。那天晚上,我跟老杜喝,阿文作陪。我答应帮他把他儿子调进缉私警察。那楞头青哪儿都不去,非要去缉私警察,可把老杜给搞惨了,三个月不知肉味。一听说我可以帮他解决问题,乐坏了,他一高兴就开怀畅饮,还非让我三陪一,就是我喝三杯他喝一杯,因为他酒量浅。一开始我不答应,哪有这样喝酒的?可不答应还不行,阿文不干,她非让我答应。我悄悄地说:又不用灌醉他,你让我喝那么多干什么?阿文说:我喜欢你多喝呀,你喝多了我开心。这臭婆娘,良心都给狗吃了。结果我们都喝高了,那天老杜就睡在总统一号,我呢,自然又给阿文搬到她的闺房里了,醒来也没见她的人影,也不知她有没有骚扰我。后来才知道,阿文一早就起来了,开车送老杜去单位上班,顺便就把事办了。她说这叫趁热打铁。 接下来可够我烦的。先要把老杜的小儿子杜原安排到市局。因为缉私警察只有四个来源,一是部队转业,二是海关,三是应届毕业生,四是公安。杜原什么也不是。缉私警察支局局长是我哥们儿,原来在一个办公室。可是他说:关系再好也不能违背原则,否则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阿文说:我可没有办法安排杜原,我跟市局的人不熟,跟分局和派出所的人倒是很熟,找他们行吗?看我拼命摇头,她就说:好哥哥,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我送佛送到西,谁送我送到西呀?我只好硬着头皮去找马局长,为加重筹码,我把郝杰也拉上了,我知道他跟马老大是铁哥们儿,从小玩到大。 郝杰说:这本来是小事一桩,可是马老大跟杜建德是死对头,要他帮杜建德比杀了他还难受。就是因为老马在使坏,老杜才没辙,否则堂堂的一个市委常委、副市长还安排不了小儿子的一个工作?不过马老大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没有郝杰也就没有马郁林这个副厅级的正局长呀。我说:这又是从何谈起?郝杰说:那个副厅级是我帮他在北京活动来的,花了好几百万呢。想当年马郁林不过是城区公安一个小小的局长,副处级,整天跟在杜建德的屁股后面转来转去。我跟李一鸣搭上了线后,第二年马郁林就升为公安局局长,次年兼任省公安厅副厅长。我说:你丫还真舍得培养人才。郝杰说:物有所值嘛,咱哥几个在南村这么牛逼烘烘,靠什么呀?唬人也得有家伙吧。末了又叮嘱我:这事可是只跟你提起过,你千万别给我露出去了。 阿文听说我找了郝杰,赶紧说:你可别出卖我,我只欠你的人情。这丫头真得人爱。 马局长一听说我跟郝杰请客,好家伙,把派出所所长以上的干部全拉出来了。他说:这就当吃年饭了。在怡情阁包了两个中厅,摆了十围台。结果郝杰掏了十万块钱包红包,我喝了一斤白酒,半箱啤酒。事是办成了,马局长很爽慨地答应了,行,过渡一下嘛。你可得立马调走呀,别涮我。末了问我:你跟杜建德是什么交情?欠了他什么人情?我说:你这就不了解我了,我什么情也没欠,我就是两肋插刀,全是哥们儿义气。马局长说:不老实,不地道,早知道不答应你。顿了顿老马又说:我跟杜建德可是死对头,今天全是看你和郝杰的面子。我说:多谢马老大,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接下来又跟缉私警察喝。我那兄弟说:听说你把市局里带长的全请了,我这里也就二十来个兄弟,正找不到出路,你不能厚彼薄此吧? 这都是什么事呀。 我说:老弟,咱们是什么交情?你也玩我?老弟说:不敢,咱们公平交易,我帮你一个忙,你帮我一个忙。大过年的,请弟兄们吃顿饭也不为过吧?这顿饭自然记在阿文的帐上,帮她办了这么多事,我可是吃尽了肠胃之苦,总得让她出点血吧。这帮差佬全是酒囊饭袋,喝多少都不醉,我奉陪到底,又把自己灌得一塌糊涂。几个兄弟本想带我回去,他们纠住我的胳膊就往车上拖,阿文看了十分不忍,就把我留下了,她说:待会儿我跟他醒醒酒,回头我叫人送他回去。那帮缉私警察听了都一脸奸笑。我倒在阿文的床上,难受得要死,老想吐,就是吐不出来,阿文一边给我擦脸,一边埋怨自己:早知道让你这么受罪,就去他妈的?我说:你骂谁呢?阿文说:骂狗娘养的。阿文后来给我喝了一杯药,药名叫千杯不倒。这药还真灵,喝了就不难受了,就想睡觉。阿文帮我脱衣服,让我可以睡得舒服点。我说:你可别趁我喝醉了就跟我睡觉,我可是有未婚妻的。阿文扑哧笑了,她说:你的未婚妻是谁呀?我说:郝——若尘。阿文说:她呀,那小毛头,长不大似的。我说:谁长不大?她等着我去娶她呢。阿文说:行,行,等你娶她。我让你娶她,阿文让你娶她,回头阿文还给你送嫁妆。她在我头上点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说:你也是养不熟的狼。我白疼你了。 第29节:大哥听你安排 有一天,我又有点喝多了。那天是三哥拉我去陪检察院的领导。三哥不能喝,全靠我打冲锋。好在检察院的领导也不能喝,或者是最近喝多了,都比较节制。喝完了酒还得回去上班。领导也没有想着让我休息休息。他就回到办公室,关上门睡大觉了。我还不能睡。科里就我一个领导了。老姚的胃穿了孔,住进了医院,他老婆三天两头跑单位里闹,说是喝酒喝的,非让领导赔偿损失。老许也是喝得吐了几次,干脆请了长假,想避开年底的日子。 我回到办公室,坐在长沙发上,人是清醒的,就是提不起精神。这些日子在酒国里飘浮,早已有点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干脆借酒醉装糊涂,坐在沙发上打盹,谁进来我都装做不认识。后来进来个靓女,坐在我的大班椅上,对着我笑。我眯逢着眼,盯着她看,觉得十分面熟,就是想不起来。我就借酒装糊涂,说:你找谁?干吗坐在我的椅子上?她说:你还不算糊涂嘛,知道这是你的椅子。我说:那当然,别看我喝多了,我还知道你是个靓女呢。她就笑得花枝乱颤,把一双腿在空气里蹬来踢去。我说:是阿容,你这臭娘们儿,这一阵子跑哪儿去了?让我害了大半年的相思病。阿容说:得了吧,我知道你在相思谁。我说:谁也不相思,就相思你。让我亲你一口。阿容说:就知道你变坏了,以前可不这样。我说:以前有贼心没贼胆,现在有贼胆没贼心。说完我就给她泡茶。一边泡茶我一边解释这种礼遇是什么级别,我说:一般人来呢,就喝白开水,领导来呢就白开水加冰冻饮料,只有最亲最爱的人来呢,才泡茶喝。阿容说:你有几个最亲最爱的人呢?我说:不多,大概也就十来二十个吧。阿容就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进一步解释:茶叶也有好有坏,好茶只泡给会喝的人。阿容又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说:侬是轻度感冒吧?阿容说哼。 这丫头以前给我送茶叶,把茶叶放下后就陪着我聊天,她除了面容姣好,声音也十分甜美,我常常不记得她讲什么,就记得她讲话的样子。阿容在鼻子里哼的时候,脸上露一点浅笑,左边有一个酒窝。她还把嘴唇扁一扁,眉毛往上挑。这样子特别讨人喜欢。可她知道我喜欢看她这个样子后,就不做给我看了。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哼。阿容在我的办公室里磨到下班时间,才对我说,晚上没饭吃,要我请她吃饭。这就是说,阿容的脸皮也变厚了,什么话都敢对男人讲,她以前可是从来不让我请吃饭的,当然她请吃饭我也不答应。我们的交情就止于送茶叶、聊天,我看她美丽的容颜,她对着我甜甜地笑。 我问阿容想吃什么。她说已经订好房了,在枫丹白露。我一听就吓得跳了起来。那地方贵得离谱,一斤白菜要几百块钱。就算阿容有爱美之心,全吃白菜,也够我受的。我在口袋里摸了摸,看有多少钱。再看看长城卡带上了没有。阿容说:放心啦,你请客,我买单。我说:是吗?这样好,不知我是几世修来的福份。到了枫丹白露,我才真的吓得跳了起来。二哥居然坐在房间里,正在啃鸡脚呢。二哥把啃剩的一只鸡脚放在烟灰盅里,对我说:臭小子,磨磨蹭蹭的,想饿死我呀?我只好拿眼睛瞪阿容。这丫头,连我也敢骗。二哥说:你别看她,是我安排的。 我在二哥身边坐下,孝敬他一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这才说:领导的心情不错呀,红光满面的。最近是不是大补呀?二哥说:补你个死人头,你马上就跟我平起平坐了,现在是不是看我特不顺眼?我说:你这就不了解立诚了,立诚跟你多少年了,你还不知道立诚的为人?我就算看克林顿不顺眼,也不会看你不顺眼。看你那张脸,那能叫脸吗?那只能叫尊容呀。阿容哧哧笑了一阵,笑完了说:立诚哥看我也不顺眼了,一路上对我恨得咬牙切齿。二哥说:不是爱之愈深恨之愈切吧?阿容说:讨厌。 阿容这女人真不简单,她对我虚情假意的,原来跟二哥搭上了。二哥一有空就往珠海跑,莫不是冲着她去的?为了这女人,他连北京的领导都可以不见?这简直不像二哥的为人了。 吃饭吃了两个小时,大家边吃边聊,除了开玩笑,就是扯淡。二哥对我存了介心,说话不顺畅,我对二哥和阿容搅在一起心怀不满,面和心不和。于是就剩下阿容自言自语,她那是在介绍她的创业史,原来她辞了职就去珠海做贸易,居然发了笔小财。后来不知道怎么跟二哥搞上了(她没讲,是我猜出来的),二哥去珠海会了她几次,大概觉得不方便,就劝她来南村发展。阿容来了南村就想找我,我理解成这叫不忘旧情。二哥只好安排了这个饭局,我知道他是一百个不愿意。阿容本来跟我没有关系,她要做贸易,我自然不会为难她,假假的她也给我送了几年茶叶呀,咱不能忘恩负义。 阿容说:找个时间请你那帮兄弟出来吃个饭,就当是认个门儿。我说:行,大哥听你安排。这句话是讲给二哥听的。阿容说:那就讲好了,回头我给你电话。 吃了饭,阿容要送我。我没有答应,我还说:良辰美景,你就别耽误了。我叫人来接我。阿容听了,满脸通红。这说明她对自己的新角色还不怎么认同。两个星期后,阿容进了两票货,三十个货柜的废五金,一船钢材。这丫头真够魄力的。一开始我不知道是她的货,她用的是五矿的单,让船舶代理公司代报关。可我那帮兄弟的眼睛贼亮,一发现是新货主,就格外谨慎,查得十分认真。最后找了个借口把钢材扣了。这就叫给新来的人一个下马威。硬是把阿容给逼出来了。阿容到办公室找我时,我才知道她进了货。我让人把她的两票单找了出来,认真看了一遍,这才对她说:你也太不尊重大哥了,进这么多货,也不跟我打个招呼?阿容说:不是不想麻烦你吗?我说:那请我吃饭干什么?阿容说:那是叙旧。我看了看单,说:没事,弟兄们逗你玩玩,想跟你见个面。阿容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埋怨道:你还好意思说,叫你约他们出来吃餐饭,你一拖再拖。我说:他们还不知道你的底细,等知道了,别说吃饭,见都不敢见你。阿容说:我又不是女魔头,我是正当的商人,怎么不敢见我?我说:咱们走着瞧吧。 我跟阿容去看钢材,先到船边,发现船已经卸空了,我们就去仓库看货。阿容的钢材堆在十四号位,是卷材。我拿着电筒四处象征性地照了一下,其实我不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阿容的钢材上用蜡笔写了JAPAN的字样,可她申报的产地是俄罗斯。我用电筒在英文字母上晃了晃,说:看明白了吧?阿容说:这是谁干的?这绝对是俄罗斯钢材,我有产地证。我说:那不就得了,咱们走吧。 阿容的货当天就放行了。那两个干部把阿容的产地证书附在报关单后面。在报关单上签了字,然后拿给我签。当着我的面就把放行联交给阿容。阿容一直赖在我办公室不走,非要我请弟兄们出去吃饭。我没好气地说:你一个大姑娘家,叫人家男同志去吃饭,谁陪你去?你手下就没有几个带把儿的?阿容一听气得拿手提包砸我。砸完了说:你早讲呀?不就是要男的陪吗?吃完了再去桑拿是吧?我说:买单要男的,陪的得女的。阿容没好气地说:一时说要男的陪,一时说要女的陪,到底是要男的还是女的?然后她突然明白了,就说:你真不是个东西。 我说:说正经的,就要过年了,人家都在截单,你还进什么货呀?阿容说:不是试两票吗?不行哪?我说:要试也要过完年再试呀。大家都忙着请客送礼,你来捣什么乱?阿容说:知道了,还有什么规矩?我说:有也不能告诉你,你都知道了,还不无法无天?阿容终于哼了一声,但她一扭腰走了出去,把美妙绝仑的背影留给我。 阿容刚走,南山区的前任区长老枪叔来了,他把我堵在办公室里,有点洋洋得意。这老头子一头白发,满面红光,对着我呵呵直乐:老弟,走,吃饭去,你今天别找借口溜。咱哥俩儿喝一盅。我说:老哥,我哪儿都不去,今儿个就陪你喝酒。老头儿说:这还差不多,小区交的任务总算完成了。我心想,完了,又有一顿好喝。 我跟老枪叔有十多年的交情。第一次见面时我是办公室的秘书。那年也是春节,南山区政府请我们单位的领导。老枪叔见我一个毛头小伙子,不把我放在眼里,见了面连手都不跟我握。可喝起酒来,才发现我是个知音。大家伙全倒了,就我们一老一少还坐着。老头儿说:你是个人才呀。我说:人才就不敢当,最多算个酒囊。老枪叔问我有多少年酒龄。我说二十来年吧,我还在吃奶的时候,老爷子就用筷子醮酒让我舔。老头儿听了把眼笑得眯成一条缝。他说:看见我吃菜时醮着什么吗? 我往他面前看了一眼,他面前有个小花碟子,里面装着大半碟黄中带黑的液体。所有入口的东西都要在里面打两个跟斗。开始我还以为是酱油之类的调味料,看来是酒。老枪叔说:算你有眼力,这是一种大补酒,是用烈酒泡制的,要不要尝尝。我说:行,倒点给我。老枪叔倒了一小半给我,我夹了块乳鸽肉在酒里浸了浸,放进嘴里慢慢品尝。味道果然不同一般,我连说:好,好。老枪叔高兴了,他说:你这个小兄弟我认了。他告诉我一个手机号码,叫我记住。他说:知道这个号码的只有几个人,都是他的兄弟。那还是一个模拟手机呢。 后来我才知道老枪叔看中我这个小兄弟,原来不是因为我酒量好,而是敢吃他的口水。他说他那调味料没人敢吃,大家看了都恶心。经他一说,我也恶心起来。当时就想着尝尝烈酒的滋味,把恶心的事给忘了。后来我就怎么也不吃他的调味料了,他也不让我吃。那是他的宝贝呀。无论多忙,老枪叔每月都要跟我喝一盅,有时调味料没带上,他就拿白酒当豉油。后来退下来了,找他喝酒的人不多,他更是三天两头来找我。可我身边老是跟着女人,或者领导,他觉得很没意思。 我跟着老枪叔出了大楼,看见小区的车停在门口。小区看见我出来,从车里下来,笑眯眯地走来跟我握手。这小子接了老枪的班,但没接过老枪的精神气儿。为人处世总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他在南村码头没少给我添乱。调查局和缉私警察请他手下喝过几次咖啡了。要不是老枪叔的面子,我早就把他名下的贸易公司从南村赶走了。 吃饭在南山区政府小餐厅。逢年过节他们就在这里接待上级领导和权力部门。这是老枪叔创造的光荣传统,给小区进一步发扬光大了。坐在外面客厅喝茶,我发现餐厅里有个人影很像阿容,正在疑惑,阿容走出来了,我心里想,完了,上了老枪叔的当。阿容先甜甜地叫了一声立诚哥,然后走到我身边,挨着我坐下了。我轻声说:你怎么在这儿?阿容说:我干爹请我吃饭。我说:哪一个干爹?姓钱还是姓曹?阿容就把脸沉下来,然后对老枪叔喊:干爹,你还不给我作证?立诚哥说我是冒名顶替的。老枪说:如假包换。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个不停。大家都看着我,不知道我笑什么。原来我想起了老姚,我突然觉得老姚是个人才,是个人精,他喝了酒,人家求什么他就应承人家什么,酒一醒他就不认帐。他这是装糊涂。是大智慧呀。 老枪叔看我笑个不停,就拿起他的老烟枪,在桌上猛力一敲,把我的笑声给敲没了。老枪叔说:你笑什么?我指着阿容说:她一直叫我立诚哥,原来是我的干侄女。 第30节:那是爱的表示呀 若尘回东北过年,把我扔下不管。她知道这个时候管不了我,就算是她在南村,我也是给人拉着喝到东喝到西。十天半月见不到一个鬼影。偶尔见着了,也是醉得不知死活。眼不见为净,回家过年算了。再说她还想老娘呢,一年就孝敬老人一次。若尘回到家后,觉得天寒地冻的,轻易出不了门,远没有在南村舒服,又想起跟我在一起的诸多好处,就怀念起我来了,天天给我打电话。一听说我在喝酒,就给我黄牌警告。到她从东北回来,我已经收到二十六张黄牌了。 后来若尘给我电话,说她几时的飞机。那意思是我得去接她。接她没所谓,我愿意,可是一想到二十六张黄牌,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较真,心里就没底。那时就想着要想个什么办法讨好她。女人不是要哄吗?哄得她开心了,以后不跟我旧事重提。头天晚上我就在家里想主意,给她买东西吧,不知道买什么。她什么都不缺,就缺我的爱。那就表达爱意吧,但不能向她求爱,还不到时候呢。送她一束花算了。女人不就喜欢有人送花吗?若尘有几次过生日,我一时找不到适合的礼物,就跑到花店给她买花,她收到了花,高兴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看她那个样子,我就有些想不明白,至于吗?不就一束花吗?才几十块钱。后来终于想明白了,那花是我送的。那是爱的表示呀。 早上九点我就去花店。若尘的飞机十点钟到。老板娘昨天晚上就把花准备好了。一大早就开门等着我。她平时是九点半才开门的。我把车停好,看到老板娘拿着一束花站在门口。她那是替我着急呢,怕我赶不上接飞机。我接过老板娘手里的花,觉得份量太轻,不足以打发若尘。我走进店里,发现那些花蓝也不错。我说:老板娘,照顾你一回生意,把花蓝全搬上车。老板娘一听吓着了,她说:你要那么多花干什么?她还以为我开玩笑呢,站在那儿不动。我只好自己搬。搬了一只,她知道我是认真的。就让我一边站着,指挥伙计帮我搬。一边搬一边心痛那些花。老板娘是生意人,但也是爱花之人。据说她就是因为爱花才开花店。 后座全塞满了,我又打开尾箱,也不知装了多少只。老板娘也懒得数,就收了我一千五百块钱。等我发动了车,老板娘突然跑过来,说把店里剩下的十几束花送给我,她今天不再做生意了,回家睡觉,伙计放假。也不管我同不同意,就指挥伙计把花搬上前座,把车塞得满满的。我说:人坐哪儿?老板娘说:坐你腿上。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我还没见她这样笑过。 到了机场,我把车开到出口处,靠着平台停了下来。保安立即过来赶我。我懒得理他,抱了三束花下了车。一个保安说:我叫人来拖你的车。另一个保安追着我屁股走。他一路唠叨个不停。我不理他,只管向前。进了大厅,看见有人陆续出来。若尘正在很远的地方,一手拎着一只大包,一手拎着一只小包。有只包显然很沉,她走几步就把包放下来,交换了手再提。我看着她艰难地前行,自己却只能看着,突然有一种很无助的感觉。 若尘看见了我,我那时正一脸严肃的表情。她就笑了,笑容一圈圈扩大,像盛开的茶花。我等她走近了,才把三束花高高地举起来。若尘突然把包扔在地上,扑进了我的怀里。这可是她第一次主动地情不自禁地投怀送抱。倒把我吓了一跳。我举着三束鲜花,怀里偎着一个衣着鲜艳的女人,把出口挡得水泄不通。一时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大家全停下来观看。还有人举起了相机,一个人把摄像头对准了我。我对着若尘耳语:上镜头了。若尘把身子摇了摇,嘴里嗯了几声,一点也没有离开我的意思。我只好说:出去看看,还有一个惊喜。若尘这才接过鲜花。我拎起包,小的那个果然沉得出奇,也不知装的什么。我们一路往外走,抱着摄像机的那人一路跟着。若尘左手抱着三束花,右手揽住我的腰,像是存心做给别人看。 还好,我的车还没给人拖走。有个保安还守在我的车边,看我出来了立即怒目而视。我开了车门,若尘看到满车都是花,大叫了一声,接着说:你是个神经病。若尘一叫,很多人都跑过来看。大家先看花,接着看若尘。倒是没人看我。摄影的那家伙还把镜头对着若尘和小车扫来扫去。若尘给大家看得不好意思,说:快开后尾箱,把行李放进去,我们走。后尾箱一打开,若尘倒没叫,人群里哇的一声。我看着满箱的花,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若尘的脸上染了两片红,她把手里的花放在前座上,走到后尾箱,拎起两只花蓝,送给两对年青人,嘴里还说:祝你们幸福。也不管人家是不是一对儿。接着又拎起两只,一只送给一个漂亮的小姐,祝她青春长驻,一只送给一个正向她拍照的家伙,嘴里却祝全人类幸福。接到鲜花的人除了感谢,还赞若尘艳若桃李,美若天仙。搞得她一张脸烧起了火烧云。若尘搬空了后尾箱,我赶紧把行李放进去。回头却见若尘已经坐进车里,好像埋进了鲜花的海洋里。 保安拦在车前不让我走。我问他罚多少钱,他说不要钱,就是不让你走。我对若尘做了个鬼脸,说:看看,为了爱,我失去了人身自由。若尘却说:你自由了,还不快走。哇,原来保安给几个围观的人推到一边了,同志们在给我开路呢。我一踩油门,小车呼地窜了出去。若尘说:开慢点,幸福才开了个头呢。 路上我问若尘还有几张黄牌记录在册。若尘说:什么黄牌?这就是说鲜花还真管用。 中午在麦当劳吃饭。若尘说要吃香辣鸡翅。对此我就毫办法。吃是不能限止的。这是最基本的人权。尽管我最讨厌去麦当劳,那是小朋友们玩家家的地方。可有的女人就是喜欢装做长不大,没想到若尘也喜欢玩这种游戏。真让我失望。送她那么多花真不值得。若尘知道我失望,而且懊悔送鲜花,就显得十分高兴。在她身上,让我懊悔的时候还真不多,对她来说,逮着一个是一个吧。她高兴了一会儿,就把脸沉下来,然后说:又有一张黄牌记录在册了,总共是二十七张。我说:这是怎么说的,旧帐不是一笔钩销了吗?若尘说:谁说钩销了?原来这娘们儿一直在装糊涂。若尘吃了三份香辣鸡翅,她还故意吃得津津有味的。两个腮帮子不停地往外鼓动。吃完了肉,还要把鸡骨头舔得干干净净。我本来要了个面包在啃,一边吃一边做痛苦状。后来实在看不过眼,就抢了她的鸡翅吃。别说,还真好吃。吃饱了,若尘从包里拿出一块纸巾擦嘴,擦完了她的,跟着擦我的。接着拿了块面巾纸出来擦脸。我以为她擦完了自己会接着擦我的一张老脸,一直等着,等得面皮生痛。没想到她擦完了就扔掉了。然后说:走吧。 我把车开到若尘的深闺前。打开后尾箱,就走到马路边,拿出一根烟吸着。一会儿若尘走了过来,把我上下看了一遍。说:你就站在这儿?我说:是,吹吹风,不用我送你上去吧?若尘说:本小姐倒不用劳你驾,可是,那些漂亮的鲜花……我说:我送给你了,你爱怎么处置那是你的事,你不愿意搬上楼就扔掉得了。千万别放在我车上,算我求你了。若尘把眼睛慢慢瞪圆,跟着龇牙裂嘴:孙立诚,就让凉风冻死你。可她知道凉风冻不死我。不仅冻不死,吹起来还怪舒服的。若尘自己搬了一蓝花上去,一会儿下来,娇喘不断,香汗如雨。她走到我身边,这时我在点第三根香烟。若尘说:咱们做笔交易?我吸了一口烟,然后呼地吹了出去。若尘说:你帮我搬花,搬一蓝就钩销一张黄牌。我说:三张。若尘说:一张半,不能再涨了。我说两张半。若尘说:两张,真的不能再涨了,再涨就是负数了。我说负数好,记录在册。我上下跑了五次,才把车上的花搬完。要按我的脾气,一手拎它五六蓝,两个来回。可若尘不干,她怕我把她的宝贝花挤成了一堆烂泥。没想到她还是个爱花之人呢。 最后搬两只袋子,真够沉的,换了两回手。等上了楼,不光有些气喘,脸上还挂了两滴汗。若尘有些心痛我,拿了块热毛巾替我擦汗。跟着要煮雪梨糖水给我润肺。我把两只袋子扔在角落里,问若尘:装的什么呢?这么沉。若尘说:小包是给你带的吃的,大包是我的衣服。我说是吗,这么好心。赶紧打开小包看,还真是吃的,香肠、腊肉、一支药酒,还有茶叶。我说:看不出来,你还挺惦记我?若尘说:你别得意,全是我嫂子硬塞进包里的。我说:那也得承你的金口提起我呀。若尘说:那倒是,除了你,我还没提过别人。 若尘换了件蓝色的睡袍,坐在沙发上剪花。我坐在她对面喝糖水。我对甜食一向极为讨厌,她也知道我不喜欢吃甜的。可她说,正因为你不喜欢吃,所以我煮的一定要吃。这就叫若尘定律。我只好强迫自己把几片雪莉吃掉,把水喝光,否则她又得给我送黄牌。刚才我随便扔包她已经记录在案了。 若尘剪着花,突然若有所思起来。她抬起头,看了看挂钟。问我:你不用上班吗?我说:这不是要美人不要江山吗?若尘说:不行,美人也要,江山也要,你赶紧回去上班。我也得休息一下了。晚上你要是有空,就过来吃饭,我煮东北菜给你吃。要是没空就算了。 这个小女人,真把我气昏了。我请了一天假陪她。她却说不用我陪。理由是她要睡觉。我说:我最喜欢看美人睡觉了。若尘说: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她后来就支使我去买水果,把我赶出了门。她还对我说:五点钟以前不要回来。 南村码头又旺了起来。大宗货物越来越多,标箱数量不断翻番。进出码头的拖车从早上到深夜从不间断。码头的老总喜得眉毛和眼睛挪了位。对此种情况,我就高兴不起来了。同志们的工作量翻了番,可待遇却是一成不变。压力也是越来越大了。一到开会时同志们就提意见,大家都不愿意去查货了,查了货回来也不敢签字,一定要签的话,手就抖得像用了十几年的发动机。 有一天,我在码头巡视,突然发现一些新面孔。回去后我就把几个组长集中起来。向他们了解情况。他们也是一问三不知。都说才来的,不知是什么路数。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我不怕他们不知道,就怕他们知道了不告诉我。两个副手可是经常干这种事。他们老是向我打埋伏,瞒天过海。让我一不小心中了招。他们要跟我玩猫和耗子的游戏,我只好奉陪。 我的手足开始用对付阿容的办法对付那几个新来的货主,找了个借口就把货扣住了。没过几天。幕后人物就来找我了。原来是在东村报关的几个家伙。不知哪根神经发痒,今年想来南村碰运气。对这些人,我们是抱着这样的态度:先把他们当走私犯,然后把他们当奸商,最后才把他们当公司的法人代表。他们要来,我们也没办法,总不能赶他们走吧?码头要生存,我们也要靠码头吃饭,至于他们能否顺顺利利地做下去,那就看他们的本事了,包括后台硬不硬,与我那帮手足的关系好不好,最关键的是我看他们顺不顺眼。 如今我看阿容就不太顺眼。弟兄们也都看她不顺眼。这倒不是阿容有什么不好,而是因为她后面有个领导。 二哥现在主持全面工作。老陈高升了,把位子给他空了出来。我们都改口叫他一哥。老程坐正后,把南村码头定为他的分管片和指导点。三天两头给我下指示。他一下指示,我就得给弟兄们做思想工作。因为要他们签名。他们不在报关单上留下大名,我再大的本事也不敢放货。可弟兄们是讲原则的,他们说要有个度,不能太过。还有一点,事不过三,什么东西都不能形成习惯。形成习惯就难改了。可领导的话不能不当回事,就像我的话弟兄们也不能不当回事一样。这就是说,我成了夹心三明治了。这一切都拜阿容所赐。她不来南村报关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她来南村报关也就算了,干吗要搞得我们鸡犬不宁呢? 第31节:他抱着酒瓶不放 弟兄们又查了阿容的一船钢材,少报了三百吨,也就是说才报了五成。这像话吗?我主政以来还没有这样的先例呢。经办干部小刘和小张把报关单拿了过来,给我看了后就扔在我的办公桌上。那是向我示威呢。我说:除了少报,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小刘愣了一下,说:别的?品质当然有问题,申报的是热轧,我看多半是不锈钢。小张说:什么多半是不锈钢?肯定就是不锈钢。不过,品质问题同志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万一查出来,可以拿业务不熟做借口。大家都没受商品知识的专门训练嘛。同一种商品有那么多规格和型号,要全搞清楚了就成了专家了,也用不着在海关混。我一气之下就说:扣,移交缉私警察。小刘和小张一听可高兴了,马上去填移交表。 一会儿阿容来了,愁眉苦脸的。见了我一句话也不说,就盯着我看。我却堆上满脸的笑容,给她泡了杯热茶。阿容在沙发上坐下,把嘴噘起老高。她对我有意见。她的货在西村、北村、东村都走得很顺,就是在南村老出事。说起来她就跟我最熟,至少送了我五年茶叶。再说领导也是最关照我,当初是他大力主张我来打理南村码头的。我不仅不念跟她的交情,还不听领导的话。我说:程总经理,你亲自愁眉苦脸哪,谁惹你了?阿容说:你别装,要罚款也行,要补数也行,你干吗移交缉私警察?我一听心里无名火起。他妈的,又是谁在通风报信?我才说移交,这娘们儿就知道了。可我面上还得笑容可掬,我说:什么移交?你的货又给扣了?哪一批?你干吗不早讲?这是向老姚同志学习,装糊涂、撒赖。我简直就是老姚第二了。我成什么人了?阿容看我装疯卖傻的,鼻子里哼一声,说:交给缉私警察我也能拿回来。 我装做很紧张的样子,马上找报关单,还把两个组长叫了进来了解情况。查验组长小赵说:越海的钢材,你刚签名,移交缉私警察。说完把报关单给了我。我说:好,你出去干活,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小赵刚走,我就挨着阿容坐下,对着她傻乎乎笑了。我说:你看这事弄的。我怎么就没想到是你的货呢,现在我都签名了,要反悔都来不及了。这样好不好?我照往上报,让老程打回来。老程打回来了,我就可以灵活处理。 阿容知道我在糊弄她。她两眼直视我,想看清我脑子里在打什么主意。我不敢跟她对眼睛,目光飘浮,一脸傻笑。阿容说:你以为老程会感谢你吗?我说:当然不会,我这是给他添乱呢,可我们有我们的办事方式。阿容就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从那时起,她就坐在沙发里一言不发,直到小赵拿了关封进来。她把关封放进手袋里,站起来,先拿手理了理头发,接着对我说:我走了。我赶紧站起来,说:慢走,不送了。 这女人真厉害,才一年功夫,把上上下下全搞掂了。连我的部下都给她做内应。我看着阿容的背影在门口消失。那是个美丽的背影。那也是个美丽的女人。一年前,我跟她是一种特殊的关系,我们用目光交流,在回忆里咀嚼对方的美丽和善良。如今什么都变了,变味儿了,变臭了。 小刘把移交表填好了,拿过来让我签字。我让他放在桌子上。我得认真想一想。这张表送上去,老程的脸就会拉下来。可如果不送上去,同志们的脸就得拉下来,以后就不会听我的。我想了半个小时,终于在表上签了字。我把球踢给一哥,他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临到下班时,老程给我来电话。一听清是一哥,我的头就大了。他的电话我得听,我心想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了,我就学老姚,大不了落个臭名声。名声值几个钱?大家现在都叫老姚唐老鸭,因为他老是出洋相,噪门也大得很。老程说:晚上在天上人间吃饭。 我现在特别讨厌听到吃饭,谁请我吃饭我就跟谁急。可老程请吃饭我不能急,我说:不行呀,我跟女朋友约好了。这年头有什么比女朋友还重要呢。老程说:是吗?带她一起来。老程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一会儿他又打过来,说:这是政治任务。 到五点半,上正常班的人全走了,两个值班的干部还在大厅里清船。我开车去码头转了一圈,看今天放行的货走了多少。我放心不下的是大宗货物,一票几百吨,少报两成就是百来吨。真想查你,票票有问题。每天的这个时候,装钢材和木材的拖车在码头排成了长龙。它们必须在晚上十点以前把这些货运出去。十点钟以后,大批出口货物要运进码头。再晚一点,码头才会有短暂的宁静。 这里原来是一片荒山,人迹罕至,短短的几年时间就发展成了一个现代化的国际码头,泊位不断地向远处延伸。多少人靠着这个码头从赤贫走向暴富。很多人已经从码头掘到了第一桶金,从此金盆洗手,改做实业或坐亨其成了。他们不再跟我们打交道,见了面也如同陌路。也有人还在码头继续掘金,但地位已经今非昔比,他们坐在办公室里,指挥自己的马仔在码头上窜下跳。除非出了事,轻易不会抛头露面。在贸易商们兴衰成败的同时,我们的干部如走马灯似地换了一茬又一茬,有人走向辉煌,有人失足落水。有人一夜暴富,有人永守清贫。这一切只有码头尽收眼底,但她却不说话。 回到办公室,我给若尘打电话。问她晚上有没有事。若尘说:你想干什么?我说:请你吃饭行不行?若尘说:那就没事。这丫头如今刁钻得很,每次我约她出来,她总是先问什么事,如果她不喜欢,就说有事,如果她喜欢,就说没事。所以我经常骗她,先把她骗出来再说。我开车去接若尘,她上了车我才告诉她。要去天上人家,而且是陪领导吃饭。我以为她会撒娇,或者给我一张黄牌。没想到她说:那就去吧,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给你骗了。这人尽管口德不好,还是蛮通情达理的。我说:除了领导,可能还有一位妙龄少女。若尘说:只要跟你没啥瓜葛,我也不在乎。领导也得女人陪嘛。我说:问题是有点瓜葛。我顿了一顿继续说:那女人追了我好几年,我一再重申我有女朋友,她就是不信。所以今天你得表现一下。若尘说:我是不是可以把这个理解成你向我求爱?我说:可以这样理解吗?如果可以,那就当非正式的。 若尘那天穿了件红色的棉袄,花裤子,像个妖精。进了房间。她先看见阿容,阿容坐在沙发上,正看亚视新闻。她穿的是西装套裙,典型的知识女性打扮。阿容看见我们,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来跟我握手。我把两个女人相互作了介绍。阿容说:很高兴认识你。接着向若尘伸出手。可若尘很不给面子,她两只手抓住手袋动也不动。嘴里还说:乡下粗野之人,不会城里人的礼节。我一听不禁呆了,她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没叫她这样做戏。难道她真的把阿容当成了情敌,恨不得置之死地而后快。阿容笑了,当然只是一丝浅笑,笑纹还没伸开就消失了,牙齿还没露出来嘴唇就闭上了。阿容说:郝小姐真会开玩笑,我还以为就立诚哥会呢。若尘说:这就叫臭味相投。 老程坐在里面打电话。他笑得脸型扭曲,眼睛成了一条线。也不知道有什么开心事。大家静下来,就老程的声音还响。原来他在笑着骂人:操你老母,操你祖宗,我操……他笑着要操人家老太婆,要操尸体甚至细菌。对面那人似乎很乐意让他操。似乎还想回操一下。老程操了大半天,终于停了下来。他站起来跟若尘握手。若尘知道他是我的领导,给他一个薄面,伸出手让他掂了一下。老程把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似笑非笑,装做认真看我的样子,然后问:你是谁呀?面生得很啊。我说:别这样领导,属下做得不好,领导尽管批评,千万别把我看外了。老程说:我还是领导吗?我看海关呀,现在是关员领导科长,科长领导关长,关长领导署长。这叫什么倒挂来着?我说:职位倒挂。阿容一看有点水火不容了,赶紧打岔。她说:老程,立诚哥,坐下,别站着说话。还有郝小姐,你别客气,咱们坐下再聊。她安排老程坐了主位,自己坐老程的左边,老程的右边是若尘,我坐在最边上。有若尘隔着,我们要吵架也不容易。阿容接着招呼服务员赶紧上菜。 一会儿上了汤,是鸡煲翅。这是我最喜欢喝的一种汤。也不知是巧合还是阿容有意的安排。按道理她是不知道我喜欢这款汤的。否则这女人就实在非同小可了。若尘就知道我爱喝鸡翅汤,一看上了鸡煲翅就拿眼睛看我。她的眼睛是会说话的。我说喝汤喝汤。老程喝了一口汤,很写意地砸了一下嘴,扭头对若尘说:郝小姐眼光不错呀,看中了我们小孙,我们小孙可是万里挑一呀。若尘说:是吗?海关的素质这么差?我赶紧在喉咙里哼了两声,想把她打住。可她根本就不睬我,继续埋汰我和海关。老程一句话也不说,喝完了汤,就拼命啃鸡骨头。那骨头煲过汤,味同嚼蜡。我一看哼都不管用,就伸手在若尘的腿上掐了一把,没想到若尘忍都不忍就大叫出来,把大家吓了一跳,全看着她。若尘一边用手安抚自己的大腿,一边说:痛死我了,你倒是下得了手。她说这话时低着头,似乎在察看伤痕,接着她抬起头,对着老程说:你们海关的人都这么阴损呀?老程说:不奇怪,树大有枯枝。若尘说:我看是跟奸商打交道太多,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这是逮谁咬谁。老程说:深刻,深刻,郝小姐,你不光人长得漂亮,口齿伶俐,头脑也灵光得很啦。难怪我们立诚像一只狗一样跟着你。若尘说:我成了骨头哪,不过狗通人性哪,好过白眼狼。 阿容一直面浮浅笑,她知道一不小心就成了目标,所以只劝大家喝酒和吃菜。每隔几分钟,她就站起来给大家分一轮菜。对若尘的旁敲侧击她全回敬以美酒和佳肴。 若尘酒量浅,给老程和阿容敬了几回,全上了脸,像擦了胭脂,红扑扑的。我让她多吃菜,少喝酒少讲话。为了不让他们再逼若尘喝酒,我只好主动出击,不断地敬酒。老程的酒量也不浅,他这位子也算是喝酒喝出来的,可跟我比起来就差一大截。我敬他他就跟我讲条件,我一杯,他半杯。敬完老程,我就敬阿容,让她也不闲着。我喝一杯,她随意。阿容喝茶还可以,喝多少都不醉,可喝酒不行,没多久就花容失色。阿容喝了酒脸色不是变红,而是变白变青,她目光直直的看着大家,两眼好像结了雾,醉态倒是很迷人。老程不让我再敬她,跟我对饮。喝了几轮,老程有些醉态,他把酒瓶抱在自己怀里,说不能再喝了,他要走了,要去桃花潭泡温泉。他问我还记不记得桃花潭,我说记得,领导带我去过嘛。领导说:还记得阿文和阿春吗?我说:记得,都是大美人嘛。领导说:什么大美人,全是白眼狼,你那条女,叫什么来着,郝小姐说的,全是白眼狼,养不熟的白眼狼。领导把头抬起来,脖子直往上仰,满眼尽是眼白。我说:领导,还喝吗?不喝就撤了。领导说:不撤,继续喝,一醉方休。阿容呢,阿容,拿酒来。阿容嗯了一声,站起来,摇摇晃晃,又一屁股坐了下去。我说:酒在你怀里呢。老程突然把手指着我,说:还有你,你不听我的话,你手下也不听我的话。你升了官也不请我喝酒。你忘恩负义。 老程喝多了,他抱着酒瓶不放,来来回回就那句话,说我不听他的话,忘恩负义。我把他灌醉了,就掏出了这么一句话。阿容也喝醉了,可她什么话也不说。 后来我也没弄明白老程请我吃饭到底想干什么。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我就把他灌醉了。第二天他醒来了,居然不记得跟我吃过饭。阿容请吃饭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拉关系,建立感情。可她跟老程建立了感情,就不可能再跟我建立感情。但她总是不放弃。她不光拉拢我,还想拉拢我那帮兄弟。问题是大家都跟我一个想法,怕吃不着腥,还惹一身骚。大家都躲着她。躲不了就向老姚学习,装糊涂。大家爱怎么做,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可阿容以为是我教唆的,对我意见特别大。她以为送了我五年茶叶,我不该对她这样。我也觉得不该这样对她。可除此以外,我还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我是猫,她是鼠。 老程把移交报告退给了我。他没在上面签字,但他在阿容的报告上签了字。阿容打了个报告,送给老程签了。阿容在报告上说,外商发错了货,要求退运。老程批示说:准予退运,请孙立诚办理。 第32节:慢慢品,才品得出味道 阿容亲自把报告送给了我。阿容来的时候,我刚吃完早餐,正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我远远看到阿容的车停在大楼门口。她开的是一部蓝色的宝马。车牌号是四个0一个6,大家都认识。大家都看过猫和老鼠的故事,在那部动画片里,猫见了老鼠就想躲远点。我就是那只猫。可我躲无可躲。我走到阿容的车边,说:靓女,这么早。阿容说:还不是拜你所赐。我说:找我呀?那进来坐吧。进入大楼,碰上了秃头。他大概想去饭堂吃早餐。他先跟我打了个招呼,象征性地招了下手。跟着对阿容说:哎呀,程总,幸会,幸会。两人握住手摇了又摇,半天分不开。阿容的货在码头占了四成,成了秃头的衣食父母。走私不光成就了不法之徒,还带旺了码头,真是意想不到。 两人好不容易把手分开了,又聊上了。我看这块口香糖一时半会儿大概嚼不完,自己先进了办公室。我把阿容送的茶具拿出来,开始给阿容泡茶。她给我送了五年的茶叶,我给她泡一回茶还是应该的。一会儿阿容进来了,她挨着我坐下,双眼斜视我。我飞快地看她一眼,说:又怎么啦?阿容说:怎么啦?你和你的兄弟呀,还真得感谢我。没有我,码头早关门大吉了。我说:是吗?多谢你赏口饭吃。 阿容喝了口茶,看见茶几上的茶具,叫了起来:哇,是我送的耶,你还留着呀?我说:这是传家宝呀,当然得留着。我给阿容倒了杯茶。茶的颜色很中看,但味道一般。这是码头的资本家免费提供的,自然好不到哪里去。阿容喝了一口,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也喝了一口,却哼不出来。这年头,有茶叶喝已经不错了,要知足啊。我看着阿容,她还是那么年青,漂亮,充满灵气。我说:阿容,你知不知道,这套茶具对我意味着什么?告诉你吧,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反感回办公室。每天早晨醒来,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心想要是不用上班该有多好。可我是个国家干部,我得回去。我可以去晚一点,也可以走早一点。但一定得去上班。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是做人的原则。我坐在办公室里,有点六神无主。后来你就给我送茶叶,送茶具。想到上班可以见到你,可以泡茶喝,用你送的茶具泡茶喝。我才觉得上班有点意思。 我用手抚摸着浅紫色的茶具,突然生起一股柔情蜜意。遥想当年的阿容何其可爱,她尽管给台湾佬包起来了,还是千种风情,万般好处。我真的有一点黯然神伤。 阿容捧着茶杯,静静地望着我,听我倾诉。我发现她眼里闪烁着迷人的亮光,一闪一闪,渐渐凝聚成洁白光亮的一滴泪花儿。可她突然把头一摆,对着我傻笑。她傻笑着说:看不出呀,你还挺长情呢,那算什么,不就是几包茶叶吗? 是啊,不就几包茶叶吗?我倒当真了。我换了壶开水,开始冲第三遍水。茶叶已经淡了,出不了味。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阿容送的茶叶,那些茶泡三遍还是香气袭人。但再好的茶也不经泡。对我来说,阿容也是不经泡的。她就像越冲越淡的茶,苍白,无味。我说:对不起,阿容,我真想给你泡一壶好茶,可是好久没人给我送茶叶了。 说完我走到办公桌前,用内线通知小张和小刘进来。两人进来后,我说:坐下,先喝杯茶。小张和小刘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对着阿容笑了笑。那是无奈的笑,是皮笑肉不笑。对走私佬他们笑不起来。可他们得装出笑脸,因为走私佬总是以堂堂正正的面目出现,他们后面是领导,是地方政府。阿容的越海贸易公司是市政府四大公司之一。众所周知,阿容还跟领导有一腿。我说:都认识吧?程总,我们的衣食父母呀。阿容说:别这样讲,大家都是为阿爷打工。我说:是呀,越海是政府的公司,咱们政府不可能走私吧?小张和小刘说:是呀,没必要嘛。可大家都知道,所谓四大公司,就是四大走私集团。我说:小张,小刘,关于那三百吨钢材,有些误会。这船钢材是典型的发错货,外商已经承认了错误,并愿意赔偿损失。这件事程总亲自向关领导做了反映,关领导也批了,同意退运,你们按关长的意思,马上办一下。 对于我的这帮兄弟来说,这种事早就司空见惯。我们这些做领导的,早就习惯了朝令夕改,他们这些做关员的,也早已习惯了反复签名。有时候一份报关单给改得面目全非,不得不重新再出一份。我们常常免不了意气用事,结果给领导臭骂一顿,然后改正错误。还做了恶人。 小张和小刘满脸的不满,拿着报关单走了。我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们这是给我面子呀。我这口气叹得太早了,让阿容起了些想法。她说:让你费心了。我说:说什么呢?咱们谁跟谁呀。阿容说:晚上没事吧?陪我吃餐饭。我说:哎呀,还是免了吧,跟你吃饭,老是吃不饱。阿容说:怎么会呢?我说:怎么不会?因为秀色可餐,忘记了吃东西。阿容作势要打我,跟着说:老不正经。 我送阿容出门。为免同志们看到,我们往后门走。她跟我并肩走着,不时往我身上擦一下。送到门口,她不让我出去,用肩膀抵着我。我突然想逗她一下,我说:阿容,有件事放在心里好久了,一直想跟你说。阿容把脸轻轻往上仰,温情脉脉地望着我。她的嘴微微张开,好像在等我的甜言蜜语。我说:很对不起,你送我的那套茶具,我给老程了。 阿容慢慢合上嘴唇,垂下眼帘,身子跟着离开我。她拉开手袋,从包里拿出墨镜,带在眼睛上。然后她才扭过头来。我知道她在看着我,可我看不见她的目光。但我看见了她的面部表情,她的脸蛋光滑细腻,我看见阳光下她洁白细嫩的绒毛在颤动。阿容说:立诚哥,我跟你六年三个月零十五天了,我跟老程才一年多,孰轻孰重,你清楚吗? 听了阿容的话,我竟然有点呆了。这个臭娘们儿,她是什么意思?想让我跟一哥水火不容呀?阿容穿过草坪,向对面的马路走去,她的步态轻盈,臀部一扭一扭的。跟着她转了个弯,慢慢走进货柜后面。接着响起了摇控器开启的声音。 阿容的钢材在当天下午退了出去。小张和小刘亲自看着装船,亲自办完清船手续。看着船慢慢开走了,他们才舒了口气。这船钢材可把他们害苦了,把我也搞得头昏脑胀。小张和小刘从江边回来时,我正在报关厅签报关单。他们看见我就说:老细,好人别人做了,恶人我们当了,我们里外不是人啦。我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咱们共舟共济吧。这两个兄弟没把我当外人,否则他们就记恨在心里,一句话也不说。然后再找机会给我拆摊子。这样的人可多了,防不胜防。我签完了单,走到小刘和小张身边,在小张的肩上拍了拍,在小刘的背上拍了拍。然后说:兄弟,受委屈了。小张说:没关系,领导,我们知道你也有压力。我说:好兄弟,你们是好样的,干完了活早点下班吧,陪陪老婆孩子。 回到办公室,老陆给我打电话,请我吃晚饭。老陆年前去了西村,不搞调查了。西村是个小口岸,业务量不到南村的十分之一,而且只能进些散货。以前是个装卸点,出口些鲜活蔬菜和土特产。那地方不引人注目,轻易不会有人去查他。所以老陆在西村简直是过的神仙日子。这人平时跟大家不怎么来往,喜欢吃独食。不知怎么会想起请我吃饭。我不知道他摆的什么鸿门宴,正想找借口拒绝。老陆说:你可别说有约佳人,今天你一定要答应我,我有事找你。我说:行,那就吃餐饭,饭后我可真的有事。老陆说:行,就这么定了,咱们在怡情阁见,饭后保证让你自由行动。 我收拾好东西,走到大厅里给值班的干部交待了一下,开着越野车出了码头。我算了一下时间,老陆赶过来大概要一个小时,我过去才十来分钟。我早点去,想跟阿文见过面。一会儿老陆来了再去找她不大方便。阿文在酒城的酒店已经开张,生意红火,忙得她团团转,她已经没时间来骚扰我了。所以我得去骚扰她。这叫互通有无。到了怡情阁,我把车停好,一回头,看见老陆已经站在门口迎接我。我说:他妈的,你坐火箭吗?这么快?老陆说:请你吃饭,当然不能让你等我呀。老陆说话时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门牙有些外突,不笑的时候像笑,笑的时候倒像不笑了。我们相拥着走进了大厅。然后跟着咨客顺着羊肠小道往前走。我对这里的寸草寸土都再熟悉不过,我知道老陆订了一间普通的房间。这表明他来这里不多,跟阿文大概也熟不到哪里去。一开始我听老陆说在怡情阁碰头,我还以为他知道些我和阿文的内情,心里有点不大自在。这会儿知道他是慕名而来,找这么个地方算是对得起我这么一个客人。心下就踏实了,不免得意起来。 一路走过,碰上了好几个部长,她们都认识我,跟我打招呼,叫我孙主任。看到我跟一个陌生人走在一起,阿文又没陪着,她们都是一脸的诧异。老陆看了有些忌妒,他说:老孙,你可真是唐寅再世宝玉重生哪,看看这里的服务员,一步三回头,你厉害呀。我说:喂,我经常来这里,她们可从来没这样,今天可是沾了你的光。老陆将信将疑,回头看看那几个服务员的背影,说:就我这模样?拧着脑袋让人家回头也难哪。 落座后,我问老陆有什么事,非要拉我出来。我说:今天我可是约了女朋友的。老陆说:得了吧,蒙谁呢?你的女朋友一串一串的,天天有约会。你要说见丈母娘,咱就放你一马。我说:那好,有什么事,你三言两语讲完,俺王老五今天就去会会丈母娘。老陆说:实话跟你说吧,老孙,咱今天还真没事,我就想找你喝一口。你要当我是兄弟,咱们就一醉方休,你要说咱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你立马就走,我保证不拦你。我走过去摸了摸老陆的头,又拍了拍他的脸。老陆不知道我干什么,把我的手推开。我说:你来之前没喝吧?怎么说话像喝多了?老陆说:谁喝多了,我一口也没喝,我留着肚量跟你比拼呢。 我们在沙发上坐下,叫服务员开了电视,看亚视新闻。老陆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用报纸包着,看样子像一瓶酒。老陆说:让你尝个鲜,这可是极品茅台酒,珍藏了二十五年。老陆把报纸撕开,把盒子拆开,把瓶子轻轻放在茶几上。菜还没上,老陆说:咱们先就着小菜喝酒,这酒就得就着小菜喝,慢慢品,才品得出味道。 小姐拿了两只高脚酒杯。老陆一一满上,我们就着小菜开始喝酒。说是慢慢品,一喝开了,就管不住嘴,杯子太小,一杯酒抿三下就见底了。等到上菜时,我们已经喝了大半瓶。我说:老陆,你真的就叫我来喝酒?真的没事?我老觉得这事不正常,我跟老陆是什么交情?他会把珍藏了二十五年的茅台拿来孝敬我?我们平时可是连话都没有说上十句八句的。就偶尔下下棋。老实说,我们不大像一条道的。老陆说:没事,真的没事,就为了喝一口。 那天晚上还真没其他事,就喝酒,我们把茅台喝完了,又叫了两支水井坊。喝到见底。老陆喝醉了。他喝醉了却不说话。我问他是不是开车来的他也不说。后来我把他送回了家,把他扛上六楼,他可真沉啦。老陆的老婆在家,看见我扛了一个醉鬼回来,老大不高兴。我把老陆放在沙发上,然后跟陆夫人告别,她黑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第三天,我在监控西村口岸的报关货物时才琢磨出一点味道来。我发现越海公司从西村口岸进口了三百吨钢材。西村还没有进过钢材呢,那地方太小,进两条船就可以把码头堵得水泄不通。这就是说阿容的那条船在海上兜了一圈就原封不动地进来了。她选择了西村口岸。 狗日的陆子良。难怪他要找我喝酒,还非要把自己灌醉。 第33节:阿文真好玩 一年一度的人事工作会议今年改在西山召开。同志们都觉得很新鲜。西山新起了一家酒店,叫嫦娥奔月,是按五星级酒店的规模设计和建造的。软硬件设施都不错,占地面积很大,酒店门前的广场像天安门广场一样雄伟壮观。同志们站在门口,放眼望过去,只觉心旷神怡。大家赞叹不已,说南村人民真是有钱。后来知道这家酒店是阿容开的,大家都相互递眼色,眼色递到我这里,突然转了向。大家都知道我跟阿容关系也不错,人家小姑娘不是送了五年茶叶吗?尽管现在另攀高枝了,谁知道私底下是怎么个关系。这就是说我里外不是人。同志们不把我当兄弟,领导不把我当心腹,走私佬也不把我当朋友。 大家说说笑笑,转到湖边去参观。我很知趣,留在广场看风景。跟鸽子捉迷藏。心里想着领导是不是正在酒店里,跟阿容发展伟大的友谊。这人简直昏了头,跑到走私佬的巢穴里开人事会议。要是传出去,我看他是吃不了兜着走。可领导有这个胆量,这个魄力,一定有所依侍,要不然,就是色迷心窍。阿容是个可爱的女人,值得帮助,但不能拿自己的事业和前途作赌注呀。我跟领导毕竟是多年的上下级关系,当初他对我也是关照有加,我得劝劝他。给他泼一盆冷水,让他清醒一下。这样一想,我就走进酒店,想找老程同志聊几句。我尽到自己的责任,他要是执迷不悟,我也没有办法。 我在总台拿了自己房间的钥匙,顺便问了老程的房间号。我和三个关长住在东边,那里是商务套房,其他同志住在西边,西边是标准双人房。我进了自己的房间,把行李扔在地毯上,把自己扔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我得琢磨一下怎样跟领导谈心啦,如今我们已不是兄弟关系了,不能口无遮拦。一不小心,领导就会不高兴,他不高兴了也不会表现出来,在肚里闷着,心里却忌恨我。我们现在是一个级别了,不过他还是我的领导,但他不好意思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训斥我,这对他来说,可能是个痛苦的事。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以前的部下,突然有一天成了自己的领导,或者跟自己平级,那感觉是怪怪的。 我躺了一会儿,正准备出去找老程。电话响了,一看是若尘的。这丫头,早上才分的手,这么快又想念我了?我说:喂,亲爱的,想我了?若尘说:你在干什么?我说:不是一早就向你汇报了,开会呀。若尘说:知道你在开会,我问你现在正在干什么?我说:现在,正跟你讲话,心里想着你。若尘说:别不正经。我送你几句话,多吃菜,少喝酒,多睡觉,少说话,多散步,少沟女。我早上忘了告诉你,记住了?我说: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接了若尘的电话,我打消了出门的念头,回到床上睡觉。若尘这丫头有点头脑。别看她平时疯疯癫癫的,关键时候很清醒。睡到十二点,办公室小宋来敲门,叫到二楼小餐厅吃饭。我洗了把脸,把脸上的油迹擦干净。 同志们都入了席,一共三围,三个关长分开坐。老程旁边给我留了个位。我一进去,小宋就拉我过去坐。我坐下后,老程就说:开饭了。大家开始喝汤,接着喝酒。老程说:下午要开会,少喝点。有了老程这句话,大家尽量控制酒量,结果喝了六支轩尼诗,四打啤酒。酒足饭饱,大家回去午休。考虑到大家喝了酒,下午的会定在三点半开。临走老程说:晚饭六点半,大家准时到。这话有点像说给我听的,因为就我迟到了。都是听了若尘的话,多睡觉,少说话。结果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搞清楚。 回到房间,我开了电视。正在挑台,一窝蜂地涌进来五条汉子,都是办公室和人事科的兄弟。他们说:开台开台。小宋过来拉我入伙,他说,睡了一上午,也该活动一下脑子。我有很久没打过牌了,尤其没有跟以前的弟兄打牌。下了南村码头后,大家见面的机会不多。我经常加班,就算有空也是陪若尘的多,或者陪领导。总之不可能在牌局里消磨时光。想想以前在办公室打牌的日子,那也是一种生活呀。我说:那就打几圈吧。我知道弟兄们来找我,除了我跟他们还算合得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的房间大,有茶几,有茶具,有麻将台,凳子也多。并不表明我怎么得人心。 打了两个小时的牌,把房间里搞得乌烟瘴气的。大家打牌时喜欢抽烟,一支接一支。我尽管不是烟鬼,抽的却不比他们少。一开始大家还把烟屁股往烟灰盅里放,打到兴起,就往地上扔。后来服务员来我房间打扫卫生,看到满地的香烟头,脸色很难看。她嘴里没说什么,心里一定恨不得把我吃掉。 下午的会由副关长老胡主持。人事科就去年的工作做总结,办公室就今年的工作做计划。最后老程做总结性发言。前后也就两个小时。人事科做报告时,大家都在打盹,办公室做报告时,大家差不多睡着了。大家都觉得,开会就像吃了安眠药,想不睡都不成。我本来不想睡,可坐久了腰不舒服,就把头靠到椅背上,这一靠就开始迷糊了,好像还睡了一小会儿。直到大家拍掌,我才醒来。然后轮到老程作报告。老程一讲话,大家全醒了,因为涉及到人事变动。在座有好多人都挪了位子。有几个机关的人下了业务现场,有几个业务现场的人上了机关。还有几个业务现场的人挪了位子。我的位子没有动,因为动不了,就我一个副处级的领导干部在唯一的一个副处级业务现场。我想要是能动,老程大概会把我也挪一下。他至少在后悔当初把我放下去了。我这样一想就抬头看了老程一眼,他正好在看我。遇上我的目光,老程把眼睛移开了。老程宣布完科级以上干部的人事变动,底下就开始小声嘀咕,都以为声音不大,但大家一起说话,噪音就大了,老程的话听不见了。老程只好在上面敲桌子,他不断地敲,底下的声音总是停不下来。后来老程就去上厕所,大家一看老程走了,反而不说话了。 一会儿老程回来,他清了清喉咙,说:现在,由胡副关长宣布干部人事变动的决定。听完干部人事变动,大家又开始嘀咕。因为干部人事变动范围不大,按规定,很多人该轮岗了。可事实上该轮的没轮,不该轮的反而轮了。譬如南村码头,有七个干部在南村码头干了三年,按规定应该轮岗,但没轮。到南村码头不到两年的小张和小刘却调到行政科了,一个管仓库,一个卖饭票。 我有点呆了。我是党委成员,人事变动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人向我打招呼。按惯例,科级以上的人事变动应该由党委讨论决定。可我这个党委成员事先一点信息也没收到,事后也没人向我通报。领导在宣布决定时,一例在前面贯以“经过关长办公会议研究决定:“,这样就撇开了我这个党委成员了,真是高明。本来我对这种事兴趣不大,爱怎么调就怎么调吧,一哥说了算嘛。问题是别太为难我。把小张和小刘调走,这是谁的主张?简直就是打我的耳光。我刚同意他们移交一批走私货物,就让他们夹着屁股滚蛋。叫我如何面对我那帮兄弟?老赖接着宣布组长的任命。他妈的,把我的组长全撤了,换了几个杂种上来。那几个家伙是出了名的二五仔,一边做海关,一边搞贸易,早就跟走私佬搅在一条裤子里了。更可恶的是,把我的两个副手也换了。老姚调到西村当主任,老陆调到南村当副主任。老许也调走了。换了一个一哥的亲信,叫万方。这人去年才调离南村码头,不是俺胡汉山又回来了吗?这是什么事儿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拿我开涮。这个会我还开什么开?见你娘的大头鬼去! 我突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对同志们说:劳驾,让条道。我手里夹着皮包,一脸郑重地向老胡走去。大家全静下来,盯着我看,不知道我要干什么。老胡看我黑口黑面的,走起路来一阵风,脸上的肌肉开始d挛,目光发直。我走到老胡面前,把一张黑脸尽量靠近他的脸孔,我近距离地看见老胡的嘴唇开始抽搐了。然后我说:报告领导,我心里烧得慌,要去一下医院,向你请个假。我说完了就大踏步离开了会场。 路上我给若尘打电话。我说:臭娘们儿,敢情你什么都知道了。若尘说:知道什么?我说:你别装傻,你老实告诉我,谁给你透的口风?若尘说:亏你做了多年的海关,也算是在道上混的人,连游戏规则都不懂。那婆娘还说,你好好反省一下吧。接着我给郝杰打电话,问他在干什么。他显然说话不方便,顿了一下,叫我等一等,我等了几十秒钟,刚想把电话挂了,郝杰说话了。他说:在跟你的几个兄弟冲凉,你不是在开会吗?怎么样呀,全变了?我说:怪了,你怎么知道了?会还没开完呢?郝杰说:不跟你说了,等把你那几个兄弟送走,我来找你,陪你喝一盅。 没等郝杰来,我自己先喝上了。我把车开到了怡情阁。让咨客开了一间房,要了两盘鸭下巴,三支二锅头。我叫服务员把三支二锅头全开了,一字摆开放在我面前。吃一口鸭下巴,喝一口酒。然后我伸出指头,数盘子里有几只鸭下巴。啊,总共是十八只,三六一十八。六只下巴一瓶酒。服务员看见我笑了笑,咂了咂嘴。跟着用手指在酒瓶上量了几下。然后举起酒瓶咕咕咕灌一气,跟着再量一下,又灌一气。一支二锅头两三下给我灌进了肚。服务员有点给吓着了,她快步走了出去,跟着进来几个服务员,看着我喝酒。我说:没见过吧,今天让你们开开眼界。 我喝到第三瓶时,阿文进来了。她在我对面坐下,说:我陪你喝。我说:你来干什么?我没叫你来。我今天想自个儿喝,自个儿喝。不要人陪。我就三瓶酒,不够喝。你别跟我抢酒喝。说完我把酒瓶抱在怀里,还把鸭下巴往面前挪了挪。小姐们看见我这样,全笑了。可阿文没笑,她说:不要怕没酒,喝完了我再叫人拿。你的酒量至少十瓶,你才喝了三瓶,才垫了个底。我说:你不骗我呀?那行,我给你喝一点,你的杯子呢,我倒一杯给你。我抓住阿文的手,往她手上倒酒。她把左手搁在桌子上,我还以为那是一只酒杯呢。这回小姐们笑得前仰后合。阿文也笑了。她对一个部长说:还真醉了,你帮我一下,我扶他去休息。我听见部长说:真醉了呀,孙主任的酒量,不至于呀。阿文说:你看不出来吗?他心情不好。部长想把酒瓶从我手里拿开,我一掌推开了她,我说:你,你干吗抢我的酒?部长说:你喝醉了。我说:谁说我喝醉了,我从来没醉过,我喝不醉,我是酒仙,酒神。阿文突然对着我耳门大叫:你是酒桶,是酒鬼。你把酒瓶给我放下!我看她那么凶,只好把酒瓶交给她。可我对她说:我没醉,我还想喝。阿文就在我耳边轻声说:行,我陪你喝,这里人太多,吵得很。我们换个地方,换个幽静的地方。就我们俩,我们慢慢喝,喝他个三天,喝他个三年,喝他个三十年,喝他个三百年。只要你愿意,喝多久都行。阿文真好玩,她一路哼着歌,像哼摇篮曲,一路哼着,哼着,把我哼进了梦里。 郝杰有好些日子不来找我了。他忙着圈地,建垃圾场。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让若尘去帮他。若尘是自由惯了的,除了跟我谈恋爱,还没有一件事可以让她忙上几个月的。她的那家顾问咨询公司开了不到三个月。我说去参观学习一下,她却说关门大吉了。后来她就游手好闲,今天帮这个做策划,明天帮那个搞中介。后天就不知她在忙什么。反正她做什么也不向我汇报,我也不问她。日子就这样哗哗地过去了。我跟若尘三天两头见个面,玩些感情游戏,玩得好了,大家下次接着玩,玩得不好了,她就回去帮郝杰搞垃圾,我没有其他去处,只好去上班。如今我上班清闲得很,跟以前在办公室差不多。因为我这个主任给人架空了。副主任、科长、组长全是老程钦定的人选,跟我合不来。那天我在阿文的酒店喝多了,睡了一大觉,醒来后我就装病,一个星期没去上班。我住在阿文的酒店里,好吃好住好睡。有点乐不思蜀的味道。老程很关心我,隔两天打个电话给我,问我好点没有,在哪家医院。他想来看我。我说好多了,明天就出院。可他下次打电话时我还在医院里。这就是说我在欺骗领导,可领导也不生气。后来阿文就找我做倾心之谈。谈完了就叫我回去上班,她还说,万事不可不认真,也不可太认真。还说,一把年纪了,三十大几,还争什么呢。其实我也没争什么,我本来想争一口气,后来却受够了气。 第34节:得意忘形 我回到单位的时候,老陆已经开始主政了。南村口岸终于由一个科级单位变成了处级单位。下面设了三个科,六个组。原来我一个副处级主任领导一个科级单位的局面算是结束了。老陆见到我就说,领导,回来了。我说,回来了,老陆你脸色不错呀,红光满面。老陆说:托领导的福。然后他就说:你有没有空?我给你汇报一下这一周来的工作。我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拧开茶杯盖子,看到里面干干净净的。这就是说我不在的时候,勤杂工天天在为我打扫卫生。我把杯盖又拧上,看了老陆一眼。这同志以前爱跟我下棋,下输了就撒赖,下赢了就得意忘形。每当这时候他前额就光芒四射,由于额头以上没有毛,这光芒就耀眼得很。如今好了,老陆秃前,码头的郭总秃后,这前秃后秃打理南村口岸,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说:老陆你刚才说什么?老陆说:给你汇报一下工作。我说:嗨,汇报什么?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呗。 我从杂物柜里拿了包茶叶出来。这是阿文年前送我的,还没开包。如今给我送茶叶的是阿文,不是阿容,这给我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我抓了一撮茶叶放进茶杯里。看见老陆还站在办公桌前,就说:老陆,要不要来一点?这可是上好的乌龙茶。老陆说:不用,我先过去了。老陆走后,我就坐在办公室里喝茶。边喝茶边看报纸。一会儿阿文打电话来,问我是不是在办公室里。接着她就跟我聊上了,讲了几件趣事,还讲了个黄段子。现在酒席上流行讲黄色的笑话,也算是一道下酒菜。大家笑着笑着,胃口开了,酒量也大了,酒足饭饱后,想起来还要笑几声。 我看报纸的时候,一科的科长老杨、副科长小付进来了。他们说跟我报个到,接着跟我聊了几句。老杨和小付走后,二科的科长小彭和副科长老胡进来了,也说跟我报个到,接着跟我聊了几句。跟着三科的小伍和小季也来了。这样我就把几个科级干部见完了。我想组长不知会不会来,要是也来,我可就惨了。这个仪式不知是不是老陆安排的。抬头看看挂钟,哇,十二点了,该吃饭了。在食堂见了面,大家可能不会再搞参拜仪式了吧? 我们在饭堂吃围餐,菜的品种由我们自己定。以前摆三围,现在摆九围。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南村的生意越来越好,货运量越来越大。当然我们的关税任务也越来越重,同志们也越来越辛苦,待遇也越来越差,意见也越来越大。凡此种种,我不再操心了,由老陆操心。但是一旦出了事,我也有个领导责任。这就是老程高明的地方,他让你坐冷板凳,却不让你轻松。 我走到大楼门口,看见郝杰的车停在外面马路上。他的座骑是部黑色的奔驰,车牌号尾数是119。特别好认。我走过去,郝杰把车门摇下,他戴了副墨镜,样子像极了黑社会的打手。我说:请我吃饭哪?郝杰说:咱们是心有灵犀呀,上车吧。我说:我不上,你这是置我于不义呀。说完我就四处看,装做怕给人发现的样子。郝杰说:得了吧,谁不知道谁呀。他看我还在装腔作势,就说:再装就不好玩了,上车吧,我有急事找你。我上了车,郝杰把车开到闸口,突然停了下来。他说:要不要到码头兜一圈,你有好些日子没去码头了吧?我说:你想去码头看看自己的货是吧?郝杰说:就算是吧,你陪我走一圈。 我和郝杰在码头兜圈子。车轮以10公里的时速往前滚动。我们在泊位看钢材,有十几条船在岸边,吃水线很深,我估了一下,大概在一千吨以上。有经验的关员在岸边站一站就能知道一船钢材的大概重量。其实他们也不用亲自到船边察看,只要看一看货主申报的重量就知道实际重量了。每个货主享有多大的特权,他们有些什么习惯,大家都心知肚明。同志们说,这叫吃亏吃在明里,万一有事,至少知道落个什么处分。郝杰把车开到B区。我知道他最放心不下的是废旧物品,那是他的主打产品。他轻易不下码头,只要下码头,就会去B区看看。我后来才知道,别看一货柜全是废物,值十几到几十万呢。有时同志们把货柜倒空,等再装回去,少了几吨货,郝杰可心疼了,他说那都是钱哪,几万块呢。郝杰做生意时精打细算,用起钱来却大方得很。这是他得人爱的地方。 正是吃饭的时候,码头上空无一人,我和郝杰下了车,前面有几个废旧堆,那是刚从货柜里倒出来的。同志们每天都要卸十几二十个柜,他们不怕短吨,也不怕品质问题,就怕里面夹藏。每年都要从废旧柜里查获一大批汽车和机电产品。不过查出来也没所谓,据说十次走私,一次成功就有利润。码头有不少走私佬,同志们把码头的进出口商叫做走私佬。他们基本上没有不走私的。在大家都在走私的情况下,不走私就意味着增加贸易成本。谁会有这么傻。这就是说,郝杰也不会是个好鸟。尽管他的货柜里还没有查出汽车空调之类。这只能表明郝杰路子走得宽。他本事大。譬如说,我这个码头的大当家就给他拉着在码头转圈子。他还美其名曰:陪我看看码头。 我和郝杰在酒城吃饭。一坐下他就说:听说废物进口要许可证了,你赶紧帮我打听一下。我突然想起这事好像有人提起过。可是我想不起是谁提起的。直到吃完了饭,要跟郝杰分手时我才想起来,原来是秃头和小平头提起过,那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有批洋垃圾莫名其妙就到了北方某个城市,没人知道是谁把它们运进来的。这可把中央领导吓着了。码头的老总味觉比较灵敏,马上意识到中央会出台政策,禁止或限制废物进口。南村码头一半以上的货物是废物。他们自然急了。 我对郝杰说:一刀切是不可能的,肯定会有口子。你赶紧想办法吧,争取喝第一口汤。郝杰说:我有什么办法,在南村,在省里,我都有办法,可到了北京,我就没辙了。我说: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到哪里不都是一个钱?郝杰说:这道理我懂,可总得有人搭条桥呀。原来这小子想求我给他开辟北京市场。我想了一想,这事可能还真有点办法。我首先想起了老柴。这老头子学生遍天下,在外经贸部、计委和国家环境保护局都有人。他老人家一世清贫,写了几本专著,也没拿多少版税。不如给他开一条财路。我对郝杰说:行,我帮你问问。郝杰一听可高兴了,他说,立诚,你这个朋友我没白交,我就知道你有办法。来,咱们喝一盅。结果我跟郝杰喝了一支茅台,他才让我回去上班。走前他一再交待,让我帮他办两件事:一件是帮他查一下文件,看废物进口的政策是不是下来了。如果下来了,第一时间告诉他。第二件是赶紧帮他疏通北京的关系,尤其是国家环保局的关系。他要拿到第一批进口证。郝杰喝了酒,有点得意忘形。 我回到办公室就给老柴挂电话。他上次来南村的时候,我把他的电话要来了,可从来没跟他联系过。这老头子比较古怪,你跟他聊学术问题他就津津乐道,你要是跟他聊家常,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柴不在家,我就往他办公室打,有个女人接了电话,我想大概是他的研究生,一定是个女学究。我说:是师姐吧?我是立诚。那女人给人叫了声师姐,有点高兴,可是她想不起立诚是谁。我说:师姐,你叫叫老柴。老柴听了电话,他也不知道立诚是谁。老柴这时一定在冥思苦想,想到他的那副模样,我就忍不住心里窃笑。其实这种情况我也经常碰到,人家讲了半天,我就是想不起对面那家伙是谁。这个时候我就不想,我总是把电话挂了。可老柴没挂,我看他这么老实巴交的,心里十分不忍,我就自我介绍说:我是您的学生,是某某届的。上次您来南村讲座,我请您喝早茶。老柴说:呵呵,是你呀,还好吧?我说:还好。 然后我就开始赞他。我说柴老师,您的《周作人研究》写得真是好,《文学批评》也是特别棒,还有《拒绝权威》简直是惊世之作,我有几个朋友,把书店找遍了,就是买不到。老柴贵为名校的名教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也经不住我一顿肉麻的吹捧。他在北京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说惭愧惭愧。其实要惭愧的是我,不是他。我吹了一阵,赶紧打住。我知道不能再吹了,再吹就露出破绽,他就要怀疑我的动机了。我说:柴老师,学生有一事相求,我知道您桃李遍天下,在国家环保局有学生吧?老柴想了想,后来大概拿出电话本查了半天,才对我说:有三个,一个副局长,两个司长。我说:真是太好了,我最近在研究环境问题,有些阻力,想找个人开开绿灯。老柴一听,哇,既是学术研究,又是造福人类的好事,应该支持。老柴说:好哇,你要他们的电话是吧?我说:您先把他们电话告诉我,然后麻烦您再给他们打个电话。就说我有事相求,至于具体什么事你就不用说了,免得浪费您的时间。老柴说,行,没问题,你们师兄弟也该互通有无。这个老柴,看来还不是一个糊涂虫。 我给总署的门哲打电话。叫他帮忙查查郝杰说的那个文件。门哲说:这事儿你也找我?低章。接着我听见他叫小秘书去翻文件。趁这功夫他跟我侃上了:兄弟还好吧?我说还好,白天喝酒,晚上唱歌。门哲说,好哇,朝酒晚舞,咱们立诚越来越出息了。门哲在那边瞎埋汰我,我就在这边哼哼。门哲说:怎么啦?不会说话了?我说:不是听见了兄台的犬吠声吗?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门哲说:你这人啦,真是堕落了,跟不法之徒为伍,连话都带着痞气。我又哼了起来,哼了一气,才说:兄弟呀,我范庄兄还好吗?让我听听他的吠声。门哲说:侬的范庄兄已经不在这搭儿了,他老人家去了国家环保局。我说:这鸟人,挪了地方也不跟为兄打个招呼,邱八在吧?门哲说:没死,不过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去了经贸部,管石油去了。如今就我自个儿在此地儿犬伏着,逮谁咬谁。门哲已经把文件拿在手里了,他说:嗨,八个部级单位一块儿签的,比你还牛逼。我说:讲什么呢?是不是进口废物要证明,哪一天开始实行?门哲说:这个呀,得容老朽慢慢看,你老耐心等待,大概半个小时吧,也就五页纸,我老眼昏花,看得慢一点。门哲边看边说:这样吧,立诚兄,你给我唱个歌,你知道看这么个枯燥的东西还不如让我去坐牢,你总得娱乐我一下吧。我说:行,我哼个摇蓝曲给你听。 我哼完了,问门哲哼得怎么样。门哲说:你还真哼哪?饶了我吧。他终于把文件浏览完了,还真要进口证明,从五月一日起执行。门哲说:这问这事干吗?我说:帮个兄弟,垃圾大王郝杰。门哲说:他呀,这人挺有意思。我看这事得找范庄而却步,他就管发证。我心想范庄算什么,也就一个处长,他上面还有局长司长呢,那才是权力人物。 临下班时候,郝杰来了办公室。他说自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他当然急,他在圈地运动中投了三千万。政策变了,一不小心就全化水了。郝杰听我说完了,一口气松了下来。他说,走,去喝酒。吃完饭我们去温泉泡一泡。我这神经绷了好几天了。 吃饭的时候,郝杰说:立诚,你得跟我去趟北京。这第一次见面得慎重其事。咱不能砸锅。我说:咱去也是白搭,我跟那帮师兄,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身。我不去,人家还以为是个故交,去了人家就知道不是了。郝杰说:也是道理。 饭后我们去泡温泉。泡温泉时我突然想起,郝杰已有好些日子没请我泡温泉了,我们混得太熟,他早不把我当回事了。加上跟若尘有那么一档子事,逢年过节他也不慰问我了。门哲还说这小子仗义呢。 泡完温泉我回家睡觉。刚躺下,郝杰又打电话来了。他说:立诚,我左想右想,还是得让你去一趟。咱们得几条腿走路。万一不行了,你帮我拉上老柴。我说:你以为我是你呀,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咱也得有个组织原则吧?我还得请假呢,领导还未必批呢。郝杰说:得了吧,蒙谁呢,我明天一早来接你。九点钟的飞机,在北京吃午饭。你给门哲一个电话,约邱八和范庄出来。 第35节:可惜她早就人老珠黄 第二天一早,郝杰把我的捶门得山响。我只好从床上爬了起来,把门打开一条缝。郝杰在门缝里扬了扬机票,说:再不出门,就误了我的大事。我说:这是什么道理?我是给你打工,还是给共产党打工?郝杰说:都一样,都是为人民谋福利。这奸商不光心眼坏,脸皮还厚得很。我知道拿单位的事蒙不过他,只好拿若尘来挡驾,我说:不行,我跟若尘约好了,出去旅游。咱也老大不小了,好容易相了个对象,现在还是考验期呢。你总不忍心我打一辈子光棍吧?郝杰说:旅游嘛,好说,叫上若尘,没事了你们就去逛街,有事了你就替我跑一趟。我说:谁说去北京了?我们去大溪地。听说我要去大溪地,郝杰可高兴了。他说:你不就想去大溪地吗?行,我包费用。我还送你两张百慕大的游票。 有一段时间,我觉得上班很没意思。可不上班也没意思。整天跟若尘在一起也不是个事。她这人怪毛病多,我的坏毛病也不少。咱们有时候拧不成一条绳。就算拧成了一条绳也会打结。这结打多了就会解不开。后来我们就躺在床上反思。大家都觉得是环境使然。要改变环境,唯一的办法就是出去旅游。可是去哪儿旅游大家又是南辕北辙。后来我们就玩一个地图游戏。先玩国内地图。我们一人拿根棍子,在地图上敲,如果大家敲到一块了,就去那个地方。这样敲了大半个月,倒是有几次敲到一块了,可一看那地方我们就没气了。那是首都北京,去过多少回了。我在那里读了七年书,若尘在那里中转了十几年。若尘说,闭着眼睛都能从南走到北。后来我说,祖国太小,世界才叫大,咱们的缘份该不是在国外吧。于是我们又拿世界地图玩游戏,玩了大半个月,玩到两条棍子只剩小指头那么长了,才算在大溪地碰到一块了。若尘可高兴了,她说,先不说那地方好不好,就看着这地名就够让人心动的,咱们几时动身?我说:你是自由人,咱可是国家干部,出国一趟不容易。要上级领导批准。这样吧,哪天我在单位受了气,不高兴了,咱们就出发。 那些天若尘天天盼我在单位受气,好破罐子破摔,陪她出国。因此,我拿阿文跟若尘做了对比,发现若尘的心地很坏,阿文的心地很好。若尘为了让我陪她出国,巴不得我在单位受气。阿文为了不让我在单位受委屈,宁愿放弃跟我在一起的大好时光。可要是让我在两个美人中挑一个,我还是愿意挑若尘。这是什么道理,我也想不明白。 那些天,我在单位不理事。每天上班就是喝茶看报,吃饭睡觉。别人不找我,我也不找别人,别人不烦我,我也不烦别人。所以我每天都乐呵呵的,心情好得很。若尘等呀等呀,等得心都凉了。到后来她就把去大溪地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终于给郝杰收买了,答应陪他去北京。我爬起来刷牙,一边挤牙膏一边给若尘打电话。若尘一听说不去大溪地,要去北京,就在电话那头跳了起来。她说:爱情的骗子我恨你。接着把那首闽语歌唱了一遍。等我刮完胡子,她的歌也唱完了,她说:几时回来?我说:那就听你的了,你说几时就几时,你要是对北京感情深,咱们就留那儿了,你要是有一点不愿意,咱们立马就往南飞。若尘又哼了一会儿歌,才说:俺干吗要跟你去?北京我去过多少遍了?年年难过年年过。知道我有多腻吗?我说:亲爱的,关键不是去哪儿,而是跟什么人一起去。若尘说:关键不是跟什么人去,而是去哪儿。 我跟她扭不到一起了。 门哲到机场接我。这一点我没有想到。我把飞机到达的时间告诉他,然后叫他搭的去机场接我,我说回头我给你报销。我本来是跟他开玩笑的,没想到门哲当了真。他不仅自己去了,还把邱八和范庄也拉了去。对范庄和邱八他就没说实话,他说我飞过来了,带了三条靓女,见者有份。这样小儿科的玩笑,那两位也相信了。结果三位同志在机场等了两个钟头,后来看见我跟郝杰出来了,后面跟着三个老太婆。范庄和邱八就找门哲玩命,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 我看见三个兄弟一字排开站在出站口,像迎接国际友人一样,不免有些感动。郝杰也说,你这几个兄弟够仁义的。我们在门口玩拥抱的仪式。郝杰站在一边拦车。他说没眼看。大老爷们儿,还以为真是红粉知己呀。 我们住在麦子店附近的一家宾馆里。那地方尽管没有评星级,但房里的设施还不错,房间也宽趟。我们开了两间套房。郝杰住一间,我住一间。门哲住在附近,是一套两居室的房子。这也是他们三个人的一个据点。三个人经常在一起干些坏事。有时太晚了,就在门哲家里挤。门哲对此很有意见,因为他有个女朋友,那人是个有夫之妇,经常来看望他。她穿得漂漂亮亮的,又是描眉又是画眼线,还在脸上涂脂抹粉。这一切都是为了讨门哲的欢心。她每次来大概也就呆两三个小时,给门哲做一顿饭,陪他睡一觉。然后冲个凉,又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回去见自己的老公。 我睡完午觉后就给老柴打电话,说要去看望他。老柴又把我忘了,我只好把自己介绍了一遍。我讲了半天,老柴还是没想起我是谁,但知道我是他的学生,就说:欢迎,欢迎你来。我知道他未必真的欢迎,但学生要来看老师,他也没有办法。那三位仁兄听说要去看老柴,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他们借口接站辛苦,要在宾馆里休息。后来他们又说:老柴的家里挤得很,放个屁就会把房子撑破,不如请他出来吃海鲜。范庄就安排我和郝杰去请老柴,他们直接去顺峰山庄,订好房点好菜等我们。他们还说:不用担心我们不会点菜,什么贵我们就点什么。 我和郝杰搭的去燕南园。那地方读书时我去过,当时是看另一个老师。那时老柴还住在单身宿舍呢。他老婆调不过来。我们经常看见老柴买了饭票一路数过来。我们还经常看见老柴蹲在走廊里吃素面。他住的地方也就十平米,里面摆了两张床。一张是他的,一张是我们班主任的。走廊尽头有个厨房,是公用的,老柴在那里架了个煤油炉。没有老婆的日子他一过就是好几年。如今他老婆终于调过来了,但他对老婆已经没有兴趣,只对周作人有兴趣。老柴的房子本来也不算小,是三居室。可是老柴觉得书比人重要,他把房子里塞满了书,就给老婆留了个放屁的地方。老柴的老婆,也就是我的师母,要是风韵犹存,可能早就另栖高枝了。可惜她早就人老珠黄,离开老柴,大概也没有别的出路。只好跟着老柴凑合过。 我们问了好些人才算找到了老柴的房间。他住在六楼,再上面就是天棚了。我按了门铃,听见里面有人应了一声,接着门拉开了一条缝,接着看见一个光秃秃的脑袋。那就是老柴聪明一世独一无二的脑袋。老柴的眼睛大而有神,一如既往地光亮无比。他看看我,看看郝杰,有点茫茫然的感觉。我知道他分不清谁是立诚了。他对活人的认知远没有对死人来得深刻。我说:柴老师。老柴把目光移到我身上,似乎寻回了些记忆。老柴说:是立诚同学吧,请进。我先进了门,郝杰跟着进去。郝杰进去时,叫了声柴老师。老柴又有些糊涂,他把郝杰瞅了半天,问道:这位同学是哪一届的?郝杰说:九O届,文献班的。丫挺的倒很会撒慌。老柴说:坐吧。可我们实在找不到地方坐。我和郝杰站着,有点面面相觑。老柴把自己放在一张烂藤椅里,显出一些疲倦的神情。他显然不太欢迎有人造访。 老柴后来说:立诚同学,我已经给国家环保局打过电话。他们答应接待你。我一个穷教书的,帮不上别的忙。我说:没事,柴老师我今天是专程来看你的。我想请你和师母吃餐饭。我原来还怕老柴脾气古怪,对吃吃喝喝的事看不惯。没想到老柴一听说请吃饭就把睫毛抬起来了。可他嘴里却说吃饭就免了吧。我知道他想去却不好意思一口答应。这种事我经常碰到。譬如郝杰有时请我去泡温泉,我本来想去,嘴里却说算了吧。郝杰这丫挺的就真的算了,气得我够呛。我说:柴老师,咱师徒好些日子没见了,咱们就找个地方聊聊天。除了我,还有几个同学等在饭店里,他们给我下了死任务,一定要请到您。您要是不去,他们非把我捣成肉泥不可。无论如何,你得给我个面子。老柴终于说:行,我换件衣服。他进了睡房,一会儿穿了件米黄色的夹克衫出来了。我说:师母呢,叫上师母吧?老柴说:她出差了,去了内蒙。 郝杰一早到路边拦出租。我和老柴走到路边时,出租车已经停在道口了。我侍候老柴上了车。他吨位大,只能坐前面。我和郝杰坐后面。郝杰用地方话对我说:立诚,你给范庄个电话,看能不能约上孙局长和季司长?趁现在老柴在,咱们联络一下感情。我想有道理,要是没有老柴,那两位人物未必约得出来呢。 范庄接了我的电话,很不高兴。他说:早讲呀,你这不是折腾人吗?他骂骂咧咧的把电话挂了。给这个难兄难弟数落了一顿,我有点火紧。就把帐算到郝杰身上,我说:他妈的,都是你小子害的,要不是你,我跟若尘早在大溪地了。郝杰却不买我的帐,他说:喂,我可是有代价的,你就陪我跑一趟,净赚四张出国游,你还想怎么样?这狗娘养的说得对,我这是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软。我活该受气。 范庄给我来电话了,说两位领导同意来吃饭,这可是他的面子。跟老柴没关系。问题是他得亲自去接领导,这一来一回累点没所谓,就是面子上过不去,咱可不能拦辆烂的士去接领导呀。我说:行,你随便租什么车,你还可以租个高价司机,费用郝杰出。你千万别心痛郝杰的钱,他别的没有,就是有钱。这几句话我本来是用地方话讲的,可是范庄听不懂,我只好用普通话再讲了一遍,老柴听到了,问我还要去接谁。我说:是国家环保局的孙局长和季司长,他们听说你在,一定要来。 我们从下午四点联系吃饭的事,到七点大家才凑齐。孙局长和季司长到的时候,我们已经吃了四轮小菜。差不多吃饱了。范庄带着两位领导进来时,老柴正把一只鸡脚塞进嘴里,他那两片憨厚的嘴唇在鸡爪上飞快地翕动,十分动人。孙局长和季司长看见老柴就一路小跑,嘴里喊着柴老师。老柴答应了一声,把油手在桌布上擦了擦,跟两位大人物握手。寒喧完毕,范庄安排两位领导就坐,孙局长坐老柴左边,季司长坐老柴右边。他自己坐在末座,这表明这餐饭是他的东道,老柴的人情。郝杰做了冤大头。 吃饭吃到十点钟。大家喝了些酒。老柴红光满面。孙局长一张脸白里透红。季司长却把脸喝青了。郝杰酒量本来不浅,可是一人敬了一轮,又陪着大家喝,把两只眼喝成了火眼金睛。 吃完饭我们去冲凉。这是郝杰的主意。他说领导吃饭辛苦了,我们找个地方放松一下。范庄开车载老柴和两位领导,我们哥四个搭的,在后面跟着。门哲说去我们住的宾馆,那是他的地头,安全。我们住在八楼,桑拿在十八楼。我们先在住的房间集中,大家喝了杯茶。然后范庄带着领导和老柴去坐电梯,邱八和门哲在后面跟着。郝杰喝多了点,不敢上去蒸汽,怕蒸出毛病。我留下来陪他。 第36节:给他五十万 我和郝杰在房间看电视,喝茶,吃水果。吞云吐雾。过了一个小时,也就是十二点半的时候。范庄突然破门而入,把我们吓了一跳。范庄说:出大事了,老柴给条子抓起来了。我和郝杰马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郝杰说:怎么回事?这儿不是门哲的地头吗?范庄说:门哲?他就一张嘴。我说:不对呀,你不是跟他们在一起吗?其他人呢?范庄说:全进去了。范庄说着,在沙发上坐下,一口气把桌上的几杯茶全喝了。看他这样子倒真像出了大事儿。我说:这下好了,老柴本来就剩一张脸了,出了这事儿,他一张老脸都不知往哪儿搁。我看哪,他一旦获得自由,第一个举动一定是从楼上往下跳。范庄说:错,你不了解老柴,老柴最贪生怕死了,他以前不是老教导我们说,好死不如癞活着。我说:老柴出事儿了,你却溜掉了,你可真是他的好学生呀。范庄说:不是留下一根革命火种吗?大家都指望我救人呢。郝杰说:是呀,得想办法救人呀。郝杰看看我和范庄,疑惑不已,他说:你们好像不急? 范庄不仅不急,还对我们讲起了经过。他说:我今天哪,侥幸逃过一劫,还得多谢我早泄的毛病。那鸟女人真他妈性感,我冲凉时她就钻了进去,站在我面前脱衣服,他妈的,这婆娘Rx房又大,屁股又圆。我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了,一泡水滋地一下就射了出来。滋了那鸟女人一身。我想这下好了,省下了八百块钱。那鸟女人非要八百,少一毛也不干。我冲完凉,围着一条毛巾走了出来。鸟女人接着冲,出来时把衣服都穿上了,她大概知道没戏,心里老大不痛快,对我不理不睬的。我也懒得睬她,可坐着也没意思,就进去再冲了个凉,接着h蒸汽,等我h完汽出来,那鸟女人不知跑哪儿去了。我心想连二百块钱的小费都要替大爷省下来吗?就是这样也得跟爷打声招呼呀。于是我就开门走了出来,想找个部长发发脾气。一开门,我就吓了一大跳。我的天,老柴和弟兄们全把脑袋夹在裤裆里。屁股朝天。大老爷们儿,全光着锭呢。他们后面,一溜儿全是警察。我吓得赶紧把脑袋缩了回去。 我穿好衣服才走了出来。站在一边装做看热闹。心里却在想着怎么救他们。这可是桩大新闻了。老柴嫖娼给抓了。明天的报纸要是一登,咱母校还不砸开了锅?好在我这小脑袋瓜还算灵光,急中生智,想起了李一鸣。李一鸣你还有印象吧?七八级文学班的,在海淀当书记时给我们开过讲座,现在是公安部副部长,这丫挺的爬得真快。我赶紧给他打电话。老李听说老柴给抓了,在电话那边笑得一塌糊涂。他笑了足足有两分钟,才对我说:你看看谁在那儿负责,叫他听电话。有李部长在后面撑着,我的噪门儿就大了,我说:谁是头儿?一个警察瞪了我一眼,喝道:叫什么你叫?我也瞪了他一眼,说:叫你们的头儿听电话,是李一鸣,知道吗?李一鸣副部长。这时从隔壁房里出来一个人,穿着便衣,肉头肉脸的,跟老柴有得一比。他先把我研究了一番,才从我手里接过电话。肉头把电话贴在左耳上,说:是李部长呀,我是郝平,啊,啊,是,是传统,是传统。肉头听完了指示,把手机抓在手心里,双眼直直地看着我。然后他说:你知道李一鸣讲什么?看我摇头,他说:李部长讲,从你们那个园子出来的人都有这个传统,想当年,胡适、蔡元培都是八大胡同的常客。肉头把电话还给我,接着对他的人说:收队。 范庄讲完了,一口气把桌上我刚添的茶又喝了个精光。我说:就这样?范庄说:就这样。这时门哲和邱八进来了,他们衣服穿得笔挺挺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见到我们满脸堆笑。当然是皮笑肉不笑。郝杰说:领导和老柴呢?门哲说:回去了,老柴可高兴了,一路上嘴巴合不拢。 第二天,我和郝杰去国家环保局,找范庄。这鸟人答应把第一批证全给郝杰。因为现在还没有人来找他要这玩意儿。他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有多大用途。但郝杰知道,他高兴坏了,恨不得马上就送范庄一栋别墅。再给老柴一套房子。再给我个十万八万,还把郝若尘嫁给我。 我们在宾馆吃了早点。吃的是馒头玉米粥。这玩意儿我吃得津津有味,郝杰就味同嚼蜡。他一脸痛苦的表情,一点也想不明白北方人是怎么挨过来的。我们读书的时候,在门哲的带领下,天天是蒜头就黑馒头。郝杰把馒头啃了两口,实在咽不下,找服务员要牛奶喝。服务员说没牛奶,但有豆浆。这小子算是凑合喝了一碗豆浆。饭后结帐,才五块钱。郝杰简直不敢相信。他说便宜,太便宜,在南村喝早茶,一份排骨就五块钱了。他得出的结论是北京人真不会赚钱。后来范庄免费给他二十万吨废物进口证明。可把他吓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立诚,是说二十万吨吗?当第一批十万吨的批文放在他手里时,他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说:范庄不知道这证可以卖吧?我说:当然不知道,知道了还免费给你?你以为你是谁呢?其实范庄不是不想收钱,他不敢收。也没这头脑。等他有了这头脑时,他已经没有权了。 在国家环保局,我碰见了甄由美。这鸟女人不知怎么跑到这儿了。我先是看见她的背影,她站在走廊的尽头,正和一个中年妇女说话。我觉得那背影似曾相识,就对郝杰说:那女的好像是我的初恋情人呢。郝杰说:是吗?我得看看,回头跟若尘汇报一下。他装做找人走了过去,认真看了一眼,然后又走回来,对我说:长得还不错嘛,就是老了点,脸上的皮都坠下来了。甄由美发现郝杰形迹可疑,回头看我们,然后她就把一双大眼睛固定在我的脸上。她显然认出了我,但显然不相信我们会在这里意外相逢。甄由美看了我半天,然后向我走了过来,走近了才说:立诚,你怎么来了?我说:我怎么就不能来?甄由美说:干什么呢?我说:找个同学,帮朋友拿几份批文。这句话可把甄由美给害了。后来她亡命天涯都是这句话引起的。 甄由美在江湖混了多年,头脑很灵活,可惜的是她一直没遇上贵人相助,不然她早发达了。我本来可以帮她,但我不想帮,谁叫她当年跟人家跑了。甄由美说:什么批文?给我看看。郝杰把批文抽了一份出来,给甄由美。甄由美说:干什么用的?我说:进口废物要用,没证就进不了。甄由美说:一定很值钱吧?我说:是呀,一张几十万呢,关键不是钱的问题,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甄由美惊叫起来:哇,几十万哪,你手里不是几百万?你不是发达了?我和郝杰面面相觑。甄由美知道自己太夸张,就对我笑了笑,再对郝杰笑了笑。我转移话题,问她什么时候来的北京。甄由美说:来了大半年了,在报社搞广告。我说:跑环保局拉广告来了?甄由美说:不是,报社的领导住在这里,她爱人是环保局的。 甄由美问我住在哪儿,我如实相告,并请她过去坐。我说:咱们吃餐饭,叙叙旧。郝杰在一边偷笑。甄由美说:你笑什么?我们不能叙叙旧吗?郝杰说: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欢迎你们叙旧。 郝杰把证明装在公文包里,拎在手上,觉得沉淀淀的。他说:有了这批证,圈地运动绝对会成功。我们离开环保局时,甄由美还在等她的领导,她说等会儿来宾馆看我。这就是说,我不能到处乱跑,得回宾馆等她。我本来对见甄由美的兴趣不大,但不好意思做得太过,给人一种负情绝义的感觉。只好委屈自己见她一面。可能还得陪她吃餐饭,再陪她逛逛街。至于跟她做爱,就好像跟她见面一样,不太有兴趣。 出了环保局,我看见天空明媚,阳光普照,大街上人来人往。大好时光,我却要跟甄由美躲在宾馆阴暗的房间里,还只能跟她促膝长谈,未免太对不起北京之行了。甄由美曾说:再也不跟我做爱了。她是伤透了心。听了这句话,我真是想把自己笑破肚皮。如果不是因为她是我的初恋情人,我早把她忘到爪哇国了。我对郝杰说:回去也是无聊,逛街吧,也是没意思,咱们干脆去把老柴约出来,找个地方放松一下。这次来北京你收获不小,全赖老柴所赐。咱们得表示一下。郝杰说:一切听你安排。 我想起老柴就忍不住要笑。这老同志就像个老玩童,笑起来一脸天真和无辜。昨天晚上把他老人家折腾了一下(也不知是真是假,因为范庄常常谣言惑众),没玩得尽兴。估计在心里记恨我呢。我拔通了老柴家里的电话,说:柴老师,我是立诚,您这会儿没事儿吧?咱们出去活动一下。老柴听了可开心了,可是他白开心了一场。他说:不行哪,立诚同学,待会儿还有课呢。我说:不就是一堂课吗?那有什么?这课天天上,可活动不是天天有呀,我明儿就走了,到时你再想活动得去南村了。老柴听了觉得可惜。但他是坚决不出来活动了,他说:现在他是领导的眼中钉,肉中刺,领导就想找他的碴儿呢,想让他下岗。他还说:学校准备搞年薪制,论功行赏,他还想争个年薪十万呢,要表现给领导看。老柴这么看重钱,就像掉进了钱眼里了,让我痛心不已。我只好拿金钱来利诱他。我说:老柴哪,你今天要是敢出来,我就游说身边这位企业家,捐献五十万给你做研究资金。老柴听了可能在那里笑咪了眼,五十万哪,他一辈子也没见过。可老柴却一直沉默着。我想他是吓傻了。我说:怎么样老柴?五十万哪,说是研究资金,那只是叫得好听一点。说到底还不是给你花?老柴终于说:我考虑一下,咱得权衡利弊。我一听笑得岔了气。我把老柴的话讲给郝杰听,他也笑得肚子痛。后来老柴说:不跟你聊了,我去上课了。 那天上午,我想起老柴就笑。笑得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后来我对郝杰说:玩笑归玩笑,老柴你真得关照一下。郝杰说:行,就按你说的那个数,给他五十万。至于范庄和他的两个领导,郝杰爱怎么搞,我就懒得管了。我也管不了。 到了吃饭时间,我对郝杰说:好不容易来了趟北京,咱也得见见领导。咱们一起吃餐饭。郝杰说:没问题,咱给他一个什么见面礼。我说:给他钱他不会要,买东西呢,又未必合用,这样好不好,咱给他弄一个消费卡,吃餐饭,住个店,免得他自己买单。郝杰说:好,这主意好。他在我脑袋上摸了一下,说:你的脑袋瓜就是好用,难怪若尘看中了你。我把头一偏,说:别摸,这脑袋瓜可不能随便摸,摸多了不灵。于是我给门哲打电话。我说:他妈的,你是什么xx巴兄弟,你去南村,我请了十天的假陪你,如今我来了北京,你就打了个照面,这是什么道理?门哲说:这不是口袋里空虚吗?来了咱北京,还得你老人家掏腰包,咱面子上搁不住呀。我说:别扯淡了,咱三当家在吗?想请他出来吃餐饭。门哲说:谁呀?你说老曹是吧?在,等着你请他呢。我说:咱在下面,他是鞭长莫及,给你辟条道吧。门哲说:那敢情好,兄弟谢你了。咱们在哪儿聚呀?我说:这也问我,你也太没出息了吧?门哲说:批评得是,咱是该自个儿拿主意。 我们和领导在北京饭店碰了头。门哲听了我的电话就去请示领导。领导听说我来了,还要请他吃饭,很高兴。门哲说:老板,你看在哪儿吃好?吃点什么?老曹说:这样吧,远来是客,咱们是地头蛇,怎么好意思让人家做东呢?这顿饭我请,咱们去北京饭店。门哲优柔寡断,一不小心就给领导剥夺了自主权。他心里说:这样好是好,就是咱没法向立诚同志交待。 第37节: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和郝杰在饭店大厅里等。等了半小时,门哲带着领导进来了。我赶紧小跑着过去跟领导握手。我握着领导温暖的手,说:领导发福了。老曹说:没办法呀,到了这个年纪,咱控制不了呀。我把郝杰介绍给老曹,我说:这是咱南村著名的企业家,全国人大代表。老曹跟郝杰握了下手,说:好哇,你为咱们南村争光了。郝杰回说惭愧惭愧。然后我们进了房间。老曹把黑昵大衣脱了,门哲赶紧替他接过,挂在衣架上。四个人围了一个大台子。老曹一看,说:不行,你们得靠近领导一点,不然”三讲“大家回头看,同志们要说我脱离群众。大家全笑了,纷纷向领导靠扰。老曹说:南村的情况还好吧?我说:还好,托领导的福,我也官升一级了。领导说:那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上了菜,老曹说下午要上班,不喝酒了。于是服务员上了饮料。可乐、雪碧、橙汁。花花绿绿的,摆了一桌子。老曹一看,说:不行,这没法喝,咱还是喝酒吧,少喝一点。他对门哲说:小门,你辛苦一趟,我车上有大瓶的东北高粱王,是哈尔滨的老友托人带来的。味道不错,给你们尝尝。于是喝上了白酒。大家边喝边聊,聊了些南村的事,聊些下关税的事,也聊了下门哲同志。领导说:小门呀,人很聪明,就是沉不住气。我说:听到了没有,小门同志,领导给你指明了方向。门哲说:我改,一定改。 吃饭吃到两点半,老曹要买单,大家都不答应,老曹没有办法,只好让郝杰去买了。 送走了老曹,我跟郝杰回宾馆。上了八楼,刚走到房间门口,甄由美从服务台走了出来。两眼直直地望着我,脸上带一点浅笑。我说:哎呀,你在这儿呀,几时来的?甄由美说:我十一点就过来了。我一听有点感动。原来说好在宾馆等她,却把她撇在一边,我是有点不像话。为了安抚内心的一点点愧疚,我说:还没吃饭吧?我陪你去吃饭。甄由美说:我约了个客户,得赶过去。你要是再不回来,我也不等了。我说:你有事吗?甄由美说:没事就不能来见你呀?我说:当然不是,我看你等了半天,以为有事。甄由美说:我没事,我就是想看你一眼,现在看到了,我该走了。她三步并做两步向楼梯走去。她走起路来一阵风。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莓香味儿。 郝杰一回到南村就开始实施他的圈地运动的伟大计划,要把垃圾加工集中到他的场地里,由他收租。他粗粗算了一下,每年的租金有几千万呢,一年就回本了。五一快到了,国家出台的新政策说执行就执行,没价钱讲。垃圾进口商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拼命把垃圾往南村码头运,明知道进到南村也出不了码头,但压在南村码头好过压在香港码头。弟兄们也忙得很,加班加点放货,尽量减轻码头的压力。可对废旧物资验放上有规定,这是重点监控货物,每个货柜都得打开柜门看,看不通的还得卸柜。可真正查货的也就那么七八个人。码头的废旧物资终于堆集成山。差点把码头压沉了。小平头和后秃头急得上窜下跳,要我们领导想办法,尽快解决问题。可这个问题没有商量的余地。一定要按政策办,没证就不能放货。郝杰觉得他该行动了。实际上他一早就开始行动了,因为整个码头就他的货柜可以走,就他有废物进口证明。他手里有十几份呢,还有一批即将到手。一些垃圾佬找上门了,想从郝杰手里买证。价钱好商量。可郝杰说:我的证不卖,但可以白送。大家都以为他说笑呢,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大家都知道这些证值钱,一吨几十元呢。还可以通过结汇赚一大笔差价。郝杰说:我的证就白送,谁要谁拿去用,但有一个条件,货必须拉到我的货场加工。这就是说,他们得动员自己的加工厂搬家。这笔帐要回去算一算。但郝杰早就替他们算好了。那些加工厂全是简易厂房,再值钱的也就几十万。可是如果不从郝杰手里拿证,那些货柜就得压在码头,柜租一个月就超过了几十万。更严重的问题是,货走不了,客户会跑个精光。这笔帐郝杰算得可清楚了。 郝杰的脑袋就是生来做生意的。每一笔帐他都算得清清楚楚。他到北京拿了二十万吨的废物批文,一分钱也没花。这批证按照后来的市场行情,值六百万。但他送出了六张五十万元的消费卡。等于净赚三百万。他还因此建立了关系网。还把他的垃圾加工场搞得兴旺起来。那些天,郝杰忙得热火朝天,见到我连招呼也没空打。码头、地方政府和货主都把他当做大恩人,像贡菩萨一样贡他。码头的废物滞港问题解决了,两个老总见到他,感激不尽,问他有什么需要,要不要派人帮忙,要不要支援设备。郝杰说:多谢多谢,码头可是咱南村的重中之重,我那点小地方就不用两位老总费心了。两位老总说:咱们以后还得多合作呀。郝杰说:那是那是,多合作多合作。地方政府一直头痛各个分散的废旧加工场,严重污染不说,也不好管理。趁这个机会把那些个没有业务的加工场全关停并转了。 这项工作是杜副市长亲自抓的。因为我曾帮他儿子解决调动问题。他对我有点好感。加上他主管外贸这条线,而我在南村最大的码头主政(名义上如此),所以我们少不了业务上的联系。杜副市长说:要请我吃饭。他的秘书解释说:是工作餐。工作餐也叫例饭,每个月一次。杜市长跟我们关领导每月一次例饭,跟我也是每月一次例饭,这说明他尊重我。我当然要答应他的吃请。跟杜市长吃饭时,我就把郝杰的圈地运动跟他汇报了,我说: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事,是造福南村子孙后代的大好事,市里面应该支持。我这样讲不完全是帮郝杰。我的确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应该大力促成。杜市长听了我的介绍,就说这项工作他亲自来抓。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市领导,人大每年都有人提意见,提案年年都有环保问题,但就是解决不了。杜市长说:郝杰这家伙,真是帮我们解决了一个老大难问题呀。他对秘书说:约约郝杰,我要跟他谈谈。 郝杰跟杜市长见面后,高兴坏了。他给我打了个电话,约我去怡情阁见面。我在单位也没事可干,就答应了。原来杜市长不仅肯定了他的做法,还答应批一块地给他,由市政府投资建污水处理厂,彻底解决废旧加工业的环保问题。郝杰说,这一下他成了南村真正的垃圾大王了。他什么都不用干,就坐着收租就行了。郝杰心情愉快,叫了两瓶水井坊跟我对吹。他喝得荤荤乎乎的,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给我,我拆开来一看,是张消费卡,跟送给老曹的一模一样。这张卡我跟老曹一样,没有收。我要吃餐饭还不容易吗?几时轮到我买单?老曹的那张卡后来到了门哲的手里,我的这张卡到了谁的手里我就不知道了。 郝杰每个月派人上北京拿一次证。由于关系还可以,每次拿证都很顺利。当然从第二批证起,他就按行情”买“证了。关系再好,也没有经济利益好。人家不能老凭交情吃饭,也得创收。何况有交情有钱的人多得很呢。郝杰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对去办证的人说:只要价钱不是太离谱,能买的全买过来。他用不完可以再卖给别人。赚一笔差价有什么不好?有一天,在北京办证的人突然打电话来,说:领不到证了。郝杰一听吃了一惊,范庄明明答应给一批证的。郝杰赶紧打电话给范庄,范庄说:不好意思,要证的人太多,官职一个比一个大。咱就只好委屈兄弟了,你门路多,赚别的钱吧。郝杰说:不是赚钱的问题,我怕没证用。范庄说:这个就不用担心,人家拿了证,如果不卖,就是一张废纸,他迟早会出手,价高者得而已。郝杰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如果拿证的人只是为了钱,他不怕,他就怕竞争对手拿证要挟他,就像他当初一样。 郝杰找到我,要我做私家侦探,侦查一下谁把他的证”劫“走了。这件事我本来很不愿意干,可我刚拒收了一张消费卡,怕他以为我见外,再加上后面又有一个若尘,只好答应了他。我给范庄打电话,先骂他不讲信用,答应了的事又反悔。我说:这样的朋友我也不想交了,交下去有何益?范庄说:兄弟兄弟,你可千万别这样,咱不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吗?我这一生一世也就你这么个兄弟,你不跟我做兄弟,我只有死路一条了。我说:要我认你做兄弟也行,你告诉我,谁把咱的证”劫“走了?范庄说:幕后人物是谁我不知道,但来拿证的人我知道,我告诉你吧,是你的女朋友。我说:若尘,不可能吧?范庄说:不是若尘,是你前妻。我说:甄由美?你不会看错?范庄说:这女人十天八天来一次,烧成灰我都认识,后来知道她是你的初恋情人,我还把她刻在脑子里了。范庄说:你这女朋友可厉害了,那天还是孙局亲自带她来的,看着我把证签给了她,还送她出了大门。甄由美以前经常来,孙局可没正眼看过她。 这就把我搞糊涂了,甄由美拿证干什么?她想赚差价?她找了什么过硬的关系?她不做广告了?这一切想得我头都大了。我只好不想,后来郝杰问我查得怎么样了,我说:查个xx巴,你以为那么好查吗?再后来证就好拿了,好像谁都拿得到证,郝杰也不用靠证来网络客户了,因为政府帮他搞圈地运动。郝杰就把这事给忘了。 有一天,甄由美给我电话。她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本来听出来了,可我偏说不知道。她就说:我是甄由美,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儿?我一听就知道她大概到了南村,可我偏说不知道,并且我还说,我现在在上海出差。甄由美一听就叹了口气。她叹完了气就问我:你几时回来?我想了半天才说:大概一个星期吧。我想她在南村最多呆两三天,把时间说长一点,她就不会等我。可是她却说:你回来给我电话吧,我在南村租了套房子,可能要住好几个月呢。这下我没脾气了,早知道这样我就说在南村算了,免得一不小心给她撞到,还不知找什么借口敷衍她。 过了三天,我给甄由美打电话,说我回来了。我本来想等过完一周再给甄由美电话的,可我很想早点知道她来南村干什么,干吗住那么长时间,还有她干吗劫郝杰的证。甄由美说:你提前回来了?她显然高兴坏了,以为我是为她提前的呢。我说:单位有点急事,非让我回来不可,等办完了事,我还得再飞回上海。因为那边的事还没办完。我这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万一形势不妙,我就可以逃之夭夭。甄由美说:那你赶快过来吧,我在白桦路玉兰村3栋501房。我不想去她的房间,那不是一件好事。我尽管对她不感兴趣,但也不敢担保不会被她引诱上床。这件事要是给若尘知道了,我也是百口莫辩。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找个公共场所,不让大家有机会可寻。我说:我请你吃饭吧,咱们去客家庄,我请你吃客家菜。甄由美还不甘心,她还是想让我跟她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她说:我有正经事找你谈呢,外面人多眼杂的,不方便说话。我当然不会上她的圈套,我说:没事,咱们要间房,又安静又方便,不会有人打扰的。甄由美没办法,只好答应出来吃饭。 见到甄由美我吓了一大跳。她开了部白色的皇冠3.0,打扮得珠光宝气的,额头还染黄了一小撮头发。我站在门口等她,看见甄由美从车里下来,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以为她会搭的过来。没想到她会开车。我走过去,围着车转了一圈,嘴里啧啧连声。甄由美说:怎么啦?是不是觉得我不能开车?我说:哪里哪里,这车是你的吗?甄由美说:也算是吧。看她这口气,简直是暴富。我说:哇,不简单呀,香车美人,刚上的牌呀。甄由美说:才买的,我在南村开了个办事处。甄由美打开后尾箱,从里面拿了只密码箱出来。我赶紧过去帮她拿。 进了房间,甄由美又让我吓了一大跳。她把密码箱放在桌上,调整了密码,打开。然后从里面拿了一大堆批文出来。我的天,废物进口证明、特定商品进口证明、重要工业品进口证明,甚至还有进口许可证。我说: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甄由美说:吓着你了吧?你别怕,不会有事的。我说:你要干什么?甄由美说:不干什么,换点钱用。她说完把密码箱关上,上了锁。甄由美一脸成功人士的良好感觉。她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容,在房间里兴奋地走来走去,后来突然想起了什么,跑过来一把抱住我,就要在我脸上鸡啄米。好在服务员进来上茶,我才跳过这一劫。 第38节:敢情她一直在蒙顾客呢 后来我问甄由美,又是买车又是开办事处,在干什么呢?甄由美说:还能干什么,做点贸易吧。她说做点贸易吧,这口气真把我活活气死。我闷头喝茶,懒得跟她开腔。甄由美说:你不高兴了?我说:没有,我高兴着呢,你发财了我还能不高兴?甄由美说:高兴就好。其实我一直在埋怨你呢,这么好的发财窍门你怎么不告诉我,在北京你还对我遮遮掩掩。你是不是以为我做不来?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说:什么发财窍门?我有什么发财窍门?甄由美说:还在掩掩藏藏的,我不高兴了。我说:行,行,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发了财,你开心,你高兴。甄由美说:那你还帮不帮我?我明知故问:帮你什么?甄由美说:帮我找客户,我这么多证,得找销路呀。我本来不想帮她,可不帮她是说不过去的。谁叫我跟她有一腿呢。我说:要帮你也不是不行,你知道,我这身份明着没法帮你,咱是猫,你是鼠,猫不能帮着鼠去找东西吃。咱介绍一只老鼠给你,让它带你去找食物。甄由美听着,又好气又好笑,最后拿起拳头拼命捶我的肩,她说:什么猫呀鼠的,说得多难听。 甄由美后来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她那张脸真是一往情深。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就说:你干吗呀?甄由美说:怎么啦?看多一眼都不行吗?我只好由着她看。甄由美看了个够,然后说:等我做完这笔生意,我就可以把那个家安顿好,我就是自由人了,我就解放了,就可以跟你长相厮守了。我准备在南村买套房,以后你就不用天天在外面吃饭了。我要学南州人煲靓汤,让你活得滋滋润润的。我一听吓得跳起老高。这臭婆娘,原来她拼命赚钱,就是为了给自己赎身,抛夫弃子,然后跟我私奔。 我得赶紧想招儿,躲得远远的。 跟甄由美吃了饭,我借口单位有事,跟她分了手。吃饭的时候,甄由美一直很高兴。她还以为吃了饭会跟她有一场活动,就算没有床上活动,至少也有些室外活动吧。没想到我一句单位有事就把她打发了。甄由美一脸的失落,却没有办法。她依依不舍地跟我道别,让我先走,她说要看着我走远,直到看不见。对这种粘粘糊糊的爱情我实在受不了,我只好大踏步地走了。连头也不回。这可让甄由美伤透了心。她一阵心酸,眼泪哗哗地流了一地。后来她自己去街上瞎逛,逛累了就去酒吧喝酒,喝到深夜才回到宿舍。然后她就给我打电话,她的想法是,夜深了,我不可能还在单位加班,也该回家了吧。可我早就把手机关了,因为我在若尘那里。我可不想让若尘知道我刚跟初恋情人吃过饭,尽管这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若尘终于从郝杰的垃圾场中解脱出来。她高兴坏了。说要为此跟我干一杯。我跟甄由美吃了饭,却装做没有吃,又跟若尘吃了一顿。好在我跟甄由美吃时心里不痛快,吃不下,也不想吃,留下了肚子。所以跟若尘吃时,我比她吃得还多。 我们在美食城吃小食,那里人头涌涌,天南地北的小吃应有尽有。我们占了一间小房,喝岭头单丛,吃中华小吃。我吃了一碟又一碟。差点把肚皮撑破。我吃着吃着,想起甄由美,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明明不喜欢她,却要装出喜欢的样子,差点害得人家抛夫弃子。好在我清醒得很,给她一个当头棒喝,尽管没把她喝醒,却喝得她不敢抛夫弃子了。她的想法是,假如我不跟她结婚,她也懒得离婚。这说明她对我的爱也不是什么真正的爱情。最多算个一时冲动。我犯一时冲动的毛病可多了,一年要犯两三次。可我就没像她这样,冲动完了就要找人家结婚。 吃完了饭,我们就在南村广场瞎逛,那地方可大了,什么好玩的东西都有。我们手拉着手,逛了一楼逛二楼,逛了二楼逛三楼,后来逛到五楼了,五楼是电子游艺室,人又多又吵。若尘说:咱们玩一下。她叫我去买钱币。我不想玩这东西。这是我们大人玩儿的吗?可我不能说不想玩,那样若尘会不高兴。我说:咱没钱。若尘就哼了一声,从口袋里掏了一张老人头。我换了钱币回来,若尘拿了一半,去到一台机前夹公仔。我拿着一大把钱币,一时不知道玩什么。后来看见打枪还比较像个样子,就在那儿打起枪来。打了几轮,若尘来找我了,把我剩下的钱币全没收了。然后像施舍穷人似的给回我两枚。 我把钱币打完了,过去找若尘,看见她手里抱着两只白色的狗熊,正围着老虎机转圈子呢。我说:买了两只高价狗熊呀?若尘说:是呀,心痛了?又没花你的钱。她接着说:看,有多得意,有点像你的亲戚呢。她把我的一个亲戚在眼前举了举,接着亲了一口。这时觉得亏待了另一个亲戚,也拿起来亲了一口。我把脸也凑过去,涎着脸说:咱也亲一口。若尘用狗熊鼻子顶着我的头,说:滚一边去。 若尘抱着狗熊在里面转圈子,看看这边,看看那边。人家玩得上劲,她看得也上劲。后来她就停在轮盘赌前,双眼盯着转盘发呆。我站在若尘旁边。若尘看看人家,看看我。又看看人家,再看看我。我知道她那意思,她是想咱们也玩一盘。可我偏偏装做不明所以。若尘只好把手伸出来,她那是要钱。我装做没看见,她就拿手撞我。我说:干什么?若尘说:别那么孤寒,借张钱来。我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摸了五毛钱出来,放在她的手上。若尘看都没看一眼,把钱装进口袋里,又把手伸出来。我只好又在口袋里掏,这次掏了两块钱出来。若尘看都没看,就说:不够。我放了张十块,若尘说:不够。她的手感还挺灵的。我放了张老人头,刚放下,她突然收缩指头,把钱抓得紧紧的,手立即缩了回去。 若尘玩了会儿轮盘赌,把钱输了一半有多。又去玩赛马,把手里的钱全赛掉了。这时已经十二点。若尘说:不好玩,咱们去吃过桥米线吧。我以为她输钱输得脑子出问题了,用手摸了摸她的头。若尘说:没发烧,我知道现在没过桥米线吃,人家早收摊了。我只是想看看你有多心痛我。我说:要有多心痛有多心痛,我带你去敲老板的门,把她叫起来,咱最多给她钱,她要多少咱给她多少。这回是若尘摸我的额头了。她把手放在我额头上,久久不愿挪开。她的手很温暖,皮肤细嫩,给人的感觉十分美好。我说:咱也没烧,我是真的带你去敲老板的门。若尘仍是将信将疑。我说:走,咱们闲着也是闲着。 我们坐电梯下去,我和若尘站在电梯里面,透过玻璃看外面的风景。百货公司关了门,黑灯瞎火的。五楼的灯光折射下来,照出商品的一些大概的轮廓。出了电梯,感到一些寒意。我把若尘拥在怀里,并肩在马路边沿走着。走了十来分钟,离过桥米线越来越近了。若尘突然站住,双眼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说:立诚哥,咱真的去呀?我一听就激动起来。咱若尘妹子叫我什么来着?立诚哥也。她可从来没这样叫我呢。她以前可是左一个立诚右一个立诚,前一个立诚后一个立诚,上一个立诚下一个立诚,东一个立诚西一个立诚,南一个立诚北一个立诚。我说:若尘,就凭你今天这表现,咱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让你吃上过桥米线。 我拉起若尘的手一路猛跑。跑到过桥米线时,只有出来的气,没有进去的气。我们弯着腰歇了一阵,我才开始拍门。那条街的铺面全关门了,斜对面的小巷里有家小卖部还在营业。我敲门的时候,声音传出老远,那家铺头的人探出头来看。若尘看见了就对他扬了扬手。那人把头缩了回去。我想他一定在骂我们神经病。我敲了几下,里面有了动静,是起床的声音。接着有人在问:谁呀?有什么事?我一听是个女的,对若尘眨了眨眼睛。我说:老板娘,咱是老街坊,找你有点急事。若尘忍不住笑了,她尽量抑制着笑声,结果笑弯了腰。老板娘开了灯,把窗口拉开一条缝,从里面看外面。她自然看不清我们,我们却对她一目了然。我伸手拉窗门,把老板娘吓了一跳,她叫了一声,后退了一米多。我把我的脑袋伸进亮光里,说:别怕,咱可是良民。若尘也学我,把头伸进了窗口,结果老板娘看见了一个男人的头和一个女人的头。两个头各有特点,但同样迷人。我说:老板娘,认识我吗?老板娘自然不认识,可她却不好意思说,她说:认识,街里街坊的,你经常来吃米线。我说:你可真有眼力,咱是来吃过米线,可不是经常。认识我妹吗?我说着就把若尘的头搬给她看,若尘大概没想到我会来这一手,很不配合。她把腮帮子鼓起来,嘴唇噘起老高。老板娘说:认识,你妹嘛,来吃过米线。这都是屁话,没来吃过米线,深更半夜会来骚扰你? 我说:老板娘,不好意思,深更半夜来打搅你。是这么回事,咱妹嫁了个洋女婿,明天就坐飞机去美国,你知道美国吧,那可是人人都想去的地方。我妹有福气,你看她这么年青就嫁了个老美,还跟着出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比中六合彩还难。我说话的时候,老板娘一脸困惑,她不知道我妹出国嫁洋女婿跟她深更半夜被吵起来有什么关系。可她不好意思问我,她得等我把话说完,这是善良的女人的特点。我继续说:刚才说了啊,咱妹明天一早的飞机,你知道有多早,五点钟呢。所以天一黑我就让她上床睡觉。到美国要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呢,下了飞机还晕时差。你知道时差吧,不知道也没关系。你会煮过桥米线就行了。老板娘赶紧说:我会我会。这时有个男人出来了,他大概不放心外面的女人。我继续说:咱妹一早就睡了啊,可是睡不着,从八点钟就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翻到十二点。我给她吃了一把安眠药,她还是睡不着。后来我妹就爬起来了,你知道她爬起来干什么?她说,哥,咱想吃过桥米线。老板娘说:啊,我明白了,你妹想吃过桥米线,行,行,我马上给你做。老板娘一高兴,把门打开了,让我们进去坐。 我们坐下后老板娘就对里面那男人说:小妹妹明天出国,突然想吃米线,半夜来敲门呢。那男人显然不太相信,可我们就坐在那儿,他不得不信。女人说:还愣着干啥,还不快点去煮汤?男人应着,进了厨房。女人给我们倒水,发筷子。还赞我这个哥哥好,知道痛爱亲妹妹。若尘抿着嘴偷笑。她算是把自己乐坏了,吃不吃米线已经不重要了。 一会儿上了米线,她果然吃不下,吃了七八口,放下了筷子。老板娘在一边看着,说:做得不好吧,急急忙忙的,又没有现成的料。若尘说:不是,本来很想吃,但吃的时候又吃不下。老板娘好像找到了知音,忙说:是这样,我有时也这样,特别想吃某个东西,好不容易吃到了,却吃不下。我说:没关系,俺替咱妹吃。我拿起筷子,一阵风扫残云,几口把一碗米线吃了个精光,把汤也喝得一滴不剩。 若尘给我一张纸巾。示意我走人。我擦了把嘴,说:老板娘,买单。老板娘说:不买了,就算我为咱妹子饯行。嘿,成了她妹子了。我说:那哪成,一定得买,我掏了五十块钱放在桌上,说告辞了,打搅了。老板娘还拿着钱跟我推了半天,她非把钱塞进我口袋里。她塞进去,我拿出来,如此搞了三四回,最后还是若尘劝她收下了。我们出门的时候,老板娘还送到门口,对若尘说:妹子呢,回国就来姐这里吃过桥米线,姐给你做全汁全料的。 敢情她一直在蒙顾客呢。 第39节:我的同学,也是初恋情人 我对甄由美说单位有事不能陪她,实际上单位一点事也没有,我就是不想见她。可是她托我的事我还得帮她办,谁叫她是我的初恋情人呢。我给郝杰打电话,告诉他有人想卖批文,叫他去买,还叫他带人去买。郝杰说,现在批文满天飞,谁都有一大把,他手里还有证想脱手呢。我说这是怎么啦,怎么一时大家都要买批文,一时大家都要卖批文。好像批文是工厂生产的,一时供不应求,一时供过于求。而且全靠市场调节。可我还是对郝杰说: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叫些人去看看吧,说不定人家价格便宜呢,或者人家的证是本地用户呢。郝杰一听有道理,就答应去看看。 我跟郝杰打完电话,就坐在办公室里看报纸。为了消磨时间,我还泡了一壶靓茶,一边看报一边喝茶。我把当天的报纸全看完了,抬头一看才十点钟,我就想着出去散散心。若尘在家里睡懒觉,我九点钟给她打电话时她还在迷迷糊糊地昏睡。我问她几点钟起床,她说下午再说吧。这就是说,她把日子倒过来过,白天睡觉,晚上醒着。所以晚上她常常折磨我,一到十二点,我就开始打呵欠,她的精神却很好,她睡不着,也不让我睡,要我陪她玩。我当然不陪她,把头靠在枕头上就呼呼大睡。等我早上醒来,她就开始打呵欠,大家都上班了,她就开始蒙头大睡。我跟若尘有很多地方合不来,可我们都愿意跟对方在一起。这是什么道理,我一直想不明白。 我离开办公室,经过报关厅往外面走。大家见到我都对我打招呼,叫我主任。我有气无力地应着。我的干部对我很尊敬,码头的人对我很尊敬,货主对我也很尊敬,可他们都知道我已经大权旁落,整天无所事事。早上来点个卯,就开车出去,下午来点外卯,又开车出去。在停车场碰上了秃头,他大概也是要开车出去。秃头说:孙主任,正想找你呢。几时有空?咱们吃餐饭。这年头除了吃饭,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干。我知道他是客套,不会真的请我吃饭,就算是真的请,我也不会去。这年头没事出去吃饭,那叫有毛病。我说:行啦,听老总安排。他自然不会安排,他要安排还不如安排我的副手呢,因为他办得了事。我们差不多同时把车发动,但秃头一直在那里预热他的宝贝车。他开的是一部加长奔驰。我知道他是在磨时间,好让我先走。我一踩油门,小车呼地飞了出去。 我把车停在酒城门口,进去找阿文。阿文刚搞酒城时,天天去我的办公室坐,她把我的办公室当成她的办公室了。如今恰好反过来了,我天天去她办公室里坐,我把她的办公室当成我的办公室了。若尘最反感我天天去找阿文。她对阿文没有恶感,也无好感。她的认识是:无商不奸。阿文既为商人,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天天跟奸商打交道,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长此以往,总有一天变得面目可憎起来。所以她的任务就是救我于水火,解我于倒悬。可我总是辜负她的好意,还把她的好意当成牛屎干。 阿文的办公室在三楼,我坐电梯上去。阿文的秘书见到我,把脸笑成了一朵花,柔声叫我孙主任。这女人身材高挑,体态丰满,一张脸长得就像水蜜桃。甚是惹人喜爱。我曾经劝阿文不要招些美女在身边,把她自己比下去了。阿文说,来她这儿的不只我一个人,人家对她不感兴趣,但对她的美女员工感兴趣。她的意思是说,我对她感兴趣,却对她的美女员工不感兴趣。其实,我对她的美女员工也感兴趣,而且很想打她们的主意,可是她们都知道我跟她们的老总有一腿,无论我怎么勾引,她们就是不上钩。阿文经常在她的员工面前跟我玩一些恩爱的游戏,譬如说拍拍我衣服上的灰尘,拉拉衣服的下摆,有时还挽着我的胳膊。凡此种种,实际就是断我的后路。对此我毫无办法,我在她的地头上,她爱怎么炮制我,我只能听之任之。 美女秘书说:文姐不在,她让你在办公室休息,她一会儿就回来。我说:不在正好,咱们有机会了。说着就做拥抱状。美女说:我才不怕呢,文姐炒了我的鱿鱼,我就赖你,让你一辈子不得安生。 我在办公室里坐了十来分钟,阿文回来了。她挨着我坐下,先看看我的脸色,发现我满面红光,再摸摸我的手,发现我气匀脉顺。她就把一颗心放下来,叹着气说:真讨厌,你那个女朋友阿容,带了一帮商检的来喝早茶,从七点钟喝到现在,还非让我下去陪。真是奇怪,他们不用上班吗?我给阿文倒了杯茶,对她说:还有什么苦?尽管倒出来,立诚哥没别的优点,就喜欢听你倾诉。阿文说:你也讨厌,不跟你说了。 我正跟阿文聊天,郝杰打电话来了。他先问我在哪儿。我说在酒城,跟阿文在一起。郝杰说:他妈的,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那条女呀,你干吗不早说?我说:是谁不都一个样,不就是买批文吗?郝杰说:也得看从谁手里买呀,这年头,连亲爹都可以假,何况是批文。我听了有点紧张,难道甄由美在卖假证?我说:喂,你可看清楚一点,别瞎说,那可是要拉人的。郝杰说:还用得着看吗?你的初恋情人是什么背景,她哪来那么多证?我一想也有道理,甄由美不过就一个临时记者,要钱没钱,要色没色,她凭什么?我对郝杰说:喂,咱可不能看着她知法犯法呀,咱得帮帮她。郝杰说:我当然想帮她呀,可也得人家让我帮呀。听他这口气,敢情他已经劝过甄由美,要她改邪归正,可甄由美不领情? 阿文问我出了什么事。我说没事,然后看着她,突然发现她可以帮我解决问题。我说:阿文,让你客串一回女朋友行不?阿文说:我本来就是你的女朋友,还用得着客串吗?我说:不是这个意思,咱们演一场戏给人家看。阿文说:那你得给我讲讲原因,咱可不能稀里糊涂就帮你蒙人呀。我只好把甄由美的事讲了,当然隐瞒了上床的细节。阿文坐在沙发里,双手捧着自己的下巴。我讲的时候,她一双眼睛骨碌碌地在我脸上转,似乎在猜测我讲的话有多少水分。我讲完了,她看着我,默然无语。我说:咱可是把隐私都掏出来了,你总得表个态吧?阿文说:行,咱没人爱,那就让人恨吧。 我给甄由美打电话。先问她在干什么,她说:正在跟客户谈生意。这就是说她还在犯罪。我说:中午一起吃饭吧,我在酒城订了房。甄由美说:好呀,我谈完生意就过来,可能要迟一点,你耐心等等。 我跟阿文先进了房。我估计甄由美没那么快来,跟阿文在房间里继续喝茶。喝到一点钟,甄由美由咨客小姐领着进来了。她以为我单独宴请她,边吃饭边做倾心之谈。所以一脸的笑容。进了门,看到我正跟一位美女做倾心之谈。她眼前的美女不光人长得好,气质也好,更主要的是年青。年青的女人怎么看都是迷人的,何况阿文本来就有倾国倾城之貌。甄由美一直把自己当做人中凤凰,如今跟眼前的凤凰一比,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只丑小鸭。她的良好感觉消失了,倒有了种给我欺骗的感觉。于是脸上的笑容挂不住,像竹篮装水,一泄而空。 我把两个女人做了介绍。先介绍甄由美,我说:这是甄由美,我的同学,也是初恋情人。接着介绍阿文,我说:这是阿文,我女朋友。听了这句话,甄由美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她急着赶过来见我,大概在路上紧赶慢赶,把一张脸跑得通红,这会儿突然变白,反差十分明显。接着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在她反应还算快,一把扶住了椅背。阿文后来对我说,这时她真有点于心不忍。她还说,看得出来,甄由美真的很爱我,那是一种不可割舍的爱。我的回答是:别逗了。 阿文说:欢迎。跟甄由美拉了拉手,还帮她拉开椅子,照顾她坐下。这件工作本来是我做的,可我坐着没动。甄由美坐下,把手袋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然后偷偷瞥了我一眼。我看不清她眼里的内容,我不知道她是在恨我还是在怨我。阿文回到自己的坐位上,故意往我身边靠了靠,说:老公,咱们上菜了吧?我说:行,甄由美大概也饿了,叫服务员快点。 菜是我点的,都是海鲜,甄由美喜欢吃,咱摆的是鸿门宴。得让人家吃好点。好在阿文也喜欢吃海鲜,就我不喜欢吃,这也算对我的一个小小的惩罚吧。先上了汤,阿文叫的鸡煲翅。是专门为我叫的。服务员舀了汤。我帮阿文上了汤,正想帮甄由美上,服务员已经替她上了。阿文对甄由美说:请喝汤。说完用自己的勺子帮我舀红醋。接着替自己碗里舀。甄由美不知是看不惯阿文的作派还是不愿意吃红醋,没往汤里放醋。 喝完了汤,阿文把酒杯举起来,对甄由美说:听立诚讲,你以前对他很关照,我敬你一杯,多谢了。阿文这是先声夺人,先把甄由美排挤出局。甄由美脸色有点红,她举起酒杯,跟阿文碰了一下,说:立诚是个好人,咱没福气跟他在一起。现在有你照顾他,我就放心了。阿文说:立诚的事你以后就不用操心了,有我在呢,决不会让立诚饿着冻着。阿文还说:咱们都喜欢一个男人,说明我们俩姐妹也有些缘份,以后多联系。甄由美说:多联系。 两个女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我一句话也不说,就顾着吃菜、喝茶、喝酒,然后不断地上厕所。甄由美大概心情不太好,没怎么吃菜。阿文明知道怎么回事,却总是故意问她:是不是菜不好吃?是不是吃不惯?要不要叫点别的?甄由美摇着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可她总是下意识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才发觉是酒,却不能吐出来。结果她面前的酒杯很快就空了,服务员看见酒杯空了,替她满上。没过几分钟,酒杯又空了。阿文怕她是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灌醉,暗示服务员不要给她加酒。甄由美发现酒杯空了,就说:加酒,加酒。还要分别敬我和阿文。我怕再喝下去,甄由美会醉,一会儿她还要开车,就叫阿文撤菜,上水果。吃完了水果,阿文故意叫我去她房间休息。又问甄由美要不要开间房休息一下。甄由美说不用,她下午约了个客户。阿文说:那我就不送你了。说完挽起我的胳膊,一齐送甄由美出酒店。她还对甄由美说:没饭吃就过来,小妹的店里没什么好东西,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甄由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后来连头都没回,发动汽车就跑得无影无踪。 甄由美一走,阿文就把我的胳膊摔下来,还骂了我一顿。她说我欠下风流债,却要她来还,真是不像话。讨厌的甄由美,搞得我里外不是人。好在客串演戏不是若尘,不然的话,她一定把我撕成两半。 甄由美走后,我跟阿文分了手。她的床我不能再睡,不然又是一笔风流债,就算阿文不喜欢追债,我也不好意思。我去单位里点了个卯。这年头可以不干活,但不可以不上班。可要我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像有些同志那样无所事事,我又做不到。我假假的还是一个单位的领导,如果坐在办公室里,却不干活,大家就会依样学样。迟早会把单位的风气带坏。相反,我去单位点个卯,然后开车出去,大家不知道我去干什么,以为我这个领导,开会呀,调研呀,忙得很,也是不容易。大家就会兢兢业业,把单位的事做好。 我开车去找若尘。这丫头睡了大半天,这会儿还躺在被窝里不愿意起来。她说,除非我去拉她起床,否则她就一直睡下去。睡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这就是说,我还负有拯救她生命的重任,如果我不去把她叫起来,她就一直睡下去,这样结局就只有一个。这个结局不是我希望的。 第40节:心里想着那三个狗男女 若尘是个奇怪的人,她经常有些奇怪的想法,做些别人想也不敢想的事。前一阵她突发奇想,做起了私家侦探,一开始是替一些贵妇人跟踪她们的老公,后来又替一帮有钱的男人跟踪他们的二奶。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已经做了一个多月,吓得我魂飞魄散。她一个漂亮的小女人,居然敢做这种连大男人也不敢做的事,也不怕人家的老公或者姘夫把她先xx后xx,然后碎尸十八块。我说:真是有这么一天,叫我到哪儿去找你?就算老天保佑,让我找到了你,你却成了一根根的骨头,一块块的肉。叫我如何面对?就算我能够面对,今后的漫漫长夜叫我如何度过?若尘说:这么吓人呀,那咱不做了。接着她找我算帐,说她给人碎尸万段,我居然不自杀殉情,竟然苟且偷生。而且还起了移情别恋的想法。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解释说:俺倒是有自杀殉情的想法,问题是我这身体不光属于自己,还属于国家和人民,还属于众多热爱我的人,俺做不了主呀。大概是我这答复太让她失望,她把私家侦探的业务停了,却干起了线人的勾当。她每天开着车在南村到处转圈子,看到谁不顺眼就跟踪谁,等到人家干坏事,她就打我们单位的举报电话。因为她老去我们单位找我,早就把举报电话记得滚瓜烂熟。 若尘知道我有个女朋友在调查局当领导,她居然查到了杨洋的电话。还跟她通了几次话,想从她嘴里知道我有多坏。这件事她一直没跟我说,是后来杨洋告诉我的。若尘经常跟我在一起,还经常跟走私佬打交道,对海关业务知道一点,但又知之不详,因此闹了不少笑话。经常把一些正常的业务活动当成走私活动。譬如说有人在码头卸货,她一看是深更半夜,或者节假日,大家都在休息,这些人却在瞎忙乎,不是干坏事是干什么?一个举报电话打到调查局。害得调查局派了一个小分队过来。过来才知道是虚报军情。若尘在这件事上很没头脑,不长记性,老犯重复的低级错误。没过几天,她又开始虚报军情,但调查局的情报人员学精了,听到是若尘的声音,就要问个明白。若尘经不住问,一问她就糊涂,再问她就傻了。只好把电话挂了。 若尘当线人的那两个月(天啦,她瞒着我做了两个月的线人),由于她的举报,调查局破了二十几宗走私案,案值六千多万元。我后来知道若尘在干这个勾当,吓了个半死。这可比她干私家侦探还恐怖。我赶紧告诉郝杰,郝杰听了就拼命笑,他说:这丫头干得出,她有什么干不出来?可他也觉得这丫头嫌命长了。于是他把若尘软禁在农场里,三个月不让她出来。后来我问她干吗要拎着脑袋干这种事?她说:不是有奖金吗?这当然不是正确答案。若尘本来可以拿几百万元奖金,可她一分钱也没拿到。她举报的时候,人家问她的姓名、地址、电话,她要么不讲,要么就讲假的。也不知道是对我们的保密制度信不过,还是根本就不想拿奖金。不过她随便打个电话就查出一个走私案倒是让我大吃一惊。 有一天我和郝杰去农场里看若尘,给她带了箱榴。这箱榴是一个水果商送给我的,他每次进水果,如果有榴就会拿一箱放在我的车尾箱。他知道若尘喜欢吃。这说明我们所处的环境多么恶劣,走私分子对我们的一切了如指掌。 我们把车开到别墅的停车场,发现有部三菱吉普停在那里。那天我开车,郝杰先下去,他看到有辆吉普,以为是哪个朋友来度假,没引起注意。我走过去时扫了一眼车牌号,吓了一跳。天啦,这不是杨洋的车吗?我赶紧把郝杰叫住,说:杨洋来了。郝杰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杨洋是谁?我说:他妈的,调查局直属大队的。郝杰啊了一声,说:大队长?他有点紧张,不知道杨洋跑到她的农场来干什么,调查取证也不用来这儿呀?我想了一想,觉得这里面有古怪,杨洋大概不是冲着郝杰来的,一定跟若尘有关系。想到这一点,我就开始为自己的爱情前景担扰。 我和郝杰走到别墅门口,看见若尘和杨洋手拉着手,正在对面的树林里散步。郝杰说:这两个婆娘怎么搅到一起了?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郝杰问我,我不知道去问谁。郝杰知道杨洋跟他没有关系,心里轻松了,亲自把一箱榴拎到客厅里,还对着树林大喊:吃榴。 两个美人进来时,郝杰已经把榴开了。小保姆拿了只果盘,把榴肉全挖出来,放在果盘里,然后又在桌上摆了些碟子和匙羹,这样吃起来显得斯文,一定是若尘的主意。我装了份给若尘献殷勤。若尘当之无愧地受了。我正想再装一份给杨洋,郝杰已经先下手为强。这小子倒是机灵得很。我瞪了他一眼,自己吃上了。可我对这玩意儿不太感兴趣,吃了一颗就开始擦嘴巴。郝杰也不喜欢吃榴,可他会装蒜,故意慢慢吃,好赖在杨洋身边跟她套近乎。不知道这小子是想跟小丫头拉关系还是想打她的主意。不管是什么我都觉得他居心不良。就算他居心不良,我也毫无办法,因为那丫头片子似乎对他颇有好感。这年头正规正矩的事不多,逾规逾矩的事却层出不穷,咱不服气也没办法。 两个丫头片子吃榴吃饱了,明叔来叫吃晚饭,她们赖着不动。后来干脆说不吃了,晚上吃宵夜。我可是饿坏了,不能等到吃宵夜。郝杰尽管对杨洋心怀不轨,也架不住肚饿,只好跟着我去吃晚饭。 明叔知道我们来,专门从鱼排里抓了条大鲩鱼,还杀了只放养的家鸡。原本想给我们四个人饱餐一顿,没想到两位小姐吃榴吃上了瘾,连饭也不吃了。枉费了他一腔心思。我叫明叔拿两支酒来。我说:明叔你也坐下,咱三条汉子今天喝几盅。明叔跟我很合得来,因为我每次来都陪他喝酒,喝的都是好酒。我还把一些好酒存在农场里,一有客人就大喝一场。明叔说:二少,今天喝什么?我说:六十度的五粮液还有吗?明叔说:有,存着呢,你不来,我可不敢喝。我说:明叔你别客气,想喝就喝,喝完了再去厂里拿。这六十度的五粮液市面上买不到,是厂里特供给关系户的。 郝杰本来不想喝酒,他怕喝醉,尤其怕给我灌醉。如果他不喝,明叔也不好意思喝,可他知道明叔想喝酒,这老人整天孤零零地呆在农场,看着一帮工人,就盼着大家过来喝一盅。明叔把酒拿来了,对郝杰说:三少,你也喝一盅吧?郝杰不好意思拂了明叔的好意,就跟我喝上了。他还打了个小算盘,以为就两支五粮液,喝不醉。没想到一喝开了就不可收拾。我们一共喝了四支五粮液,我跟明叔一杯对一杯,郝杰半杯相陪。等把四瓶酒喝完,他大概也喝了七八两,瘫在沙发上。明叔也有点醉熏熏的,可他很清醒,就是反应迟钝一些。吃完了饭,明叔站起来想收拾碗筷,可他手抖得很,结果把一只碟子摔成了碎片。我赶紧说:明叔你坐着,我来收拾。明叔说:那就麻烦你了二少,你帮我收拾进去,待会儿我来洗。明叔说完走到沙发上坐下,闭目养神。 我把桌上的残羹收拾了,正在厨房里洗碗,若尘和杨洋过来了,先看到两个男人瘫在沙发上,不见我的身影。若尘说:这个死立诚,又把我哥灌醉了。明叔还清醒,看到两位美女就想站起来,若尘说:明叔,你躺着休息,我看看我哥。她走过去摸了摸郝杰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手,回头对杨洋说:醉得很厉害,可能要送医院。说完她就跑进厨房里,要跟我拼命。她手里举着一只空五粮液瓶子,照着我的脑袋就砸。我满手是油,不好抓她的手,还怕弄脏了她的衣服。她全身都是高级时装,她还有洁癖。结果给若尘追得围着厨房团团转。若尘一边追我还一边骂我是屠夫。我辩解说:至于吗?不就是喝高了,我经常喝高了,也没看到你这样心痛我,原来老公还是比不上老哥重要呀。若尘说:你还敢讲风凉话,你知不知道我哥前几天才喝醉,打了三天吊针?我说:这么严重呀,你又不早说,早说我就不灌他。 若尘追了几圈,终于跑累了,她站在灶台边直喘粗气,胸口跳得像拉风扇。我赶紧把手洗干净,走过去想给她平喘。可她不给我平,举起瓶子就要砸我。好在外面响起了发动机的声音,她的瓶子才没有砸下来。若尘拿着瓶子跑了出去,我也跟着出去。原来杨洋跟明叔已经把郝杰抬到吉普车上,正准备送他去医院呢。若尘上了车,看到我跟在后面,把瓶子扔过来砸我。我故意高叫:哎呀,谋杀亲夫。伸手把瓶子接住。若尘关上车门,杨洋一打方向盘,汽车直向山下冲去。等灯光隐没在黑暗里,我才想起自己的处境,这帮狗男女,竟敢把我抛弃在荒山野岭里。郝杰的车停在别墅门口,可车匙在他身上,我成了一只没腿的狼。我走过去在车轮上踢了一脚,警报器立即响了起来,狗们跟着狂吠起来。这时有阵山风迎面吹来,我打了个冷噤。赶紧回到房里。 晚上我没怎么睡,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想着那三个狗男女,不知他们在干什么。郝杰想必已经醒了,可能正在挂点滴。两个女人大概正围着他,关怀备至。我本来想把他灌醉,好跟两个美女鬼混。没想到偷鸡不着反蚀了把米,把若尘也赶跑了。可气的是杨洋这臭丫头似乎比若尘还紧张郝杰。若尘不过说了句话,她就拼了小命要送他去医院打点滴。想当年我孤家寡人深更半夜流落街头,她却照睡她的大头觉。简直坏了良心。 早上起来,我给三个狗男女打电话。他们像约好了似的,全不理我。明叔给我做了早餐,拿到房间给我吃,还问我晚上睡得好不好。我说好好,慢吞吞吃着早餐。等着那三个狗男女来接我回城。等到十点多,没有一点信息。我只好给阿文打电话,叫她辛苦一趟。我等阿文的时候,阿容给我打了个电话,叫我过去见一哥。她说一哥在嫦娥奔月,昨晚有点喝高了。原来昨天晚上醉的还不只一个郝杰呢。 我跟老程好些日子没见面了。上次见面是送赖副关长,他移民加拿大。那天晚上全关副科以上干部在嫦娥奔月喝酒、唱歌,搞到一点多。老赖醉醺醺的,开不了车,是我把他送回去的。这老东西喝了酒就嘟囔个没完。一路上他就劝我离开海关,离开南村,他说早走是福,迟走是祸。反正他是铁定了心要走的哪,老赖说党组本来准备给他转正,提到前州做一把手,他笑了,说:前州跟南村一个鸟样,去那儿也是死路一条。咱又不缺钱花,还是去加拿大投靠女儿吧,那地方才是人住的地方。 我知道老赖的女儿是去年才投资移民加拿大的,她身无长物,又无一技傍身,投靠她?鬼才信呢。一定是老赖捞到盆满钵满,趁机上岸了。去年有七个科长、十个组长集体辞职,在关里引起极大的反响。大家都说那帮人发得不清不楚了。可谁也没有证据说他们放私受贿。这些人说走就走,有的是把辞职信递了人就从南村消失了,有的是出了国才打个电话回来要求办辞职,有的干脆招呼也不打,失踪了。 阿文在十点半赶了过来。我一看这么远的路才花了三十分钟,心里很感动,嘴里却埋怨她开车太快,我说:你不要命了,这样开车会出事的。阿文说:还不是想着你度日如年,想早点度你出苦海。我忍不住把阿文抱在怀里,还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没想到这亲昵的举动给明叔看见了,他知道我是若尘的男朋友,这会儿却抱着别的女人,心里很别扭,他一激动就把狗粮扔在地上。阿文听见动静就从我怀里挣脱出来,轻声说:那老头是若尘的什么人?好像在代她吃醋呢。我知道明叔不是说三道四的人,可是让他对我心生误会,也不是我的本意。我拉着阿文去见他,介绍说:明叔,这是我妹。明叔听说是我妹,笑了,脸上还有些尴尬的表情。 回去我开车,阿文靠在我肩上,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我突然有了一种幸福的感觉,那是跟若尘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过的。我感觉得出来,阿文是全心全意爱我的,只要我愿意,她愿意为我付出一切。可我仍然没法接受她,像接受若尘那样。我突然想起,要是阿文深更半夜想吃过桥米线,我会不会带着她去敲人家店主的门呢?可能会,也可能不会。阿文决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就算有她也不会说出来。因为总是她来照顾我,我几乎没有照顾过她。这就是阿文和若尘的区别。阿文靠在我身上,享受一分一秒的美好时光,她一点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第41节:我得走了,我老婆找我 程关住在总统套房。我进去的时候,他还在睡,睡在里面的房间。阿容和她姐还有她的一个女同学坐在外间的沙发上。我进去的时候,她们三个人全靠在沙发靠背上,看到我才先后站了起来。三个人的眼圈都有些红红的,显然熬了夜。后来我才知道,程关喝醉了,站都站不起来,三个女人把他抬进了房间,给他擦脸擦身,服侍他睡觉。然后三个女人在外间的沙发上凑合了一晚上。这件事让一哥很感动。他本来不怎么支持阿容做贸易的,他曾经对阿容说:你要跟我好,就不要做贸易。可阿容没听他的,还是做开了贸易。老程尽管不赞成她做,但一旦有事,他还是全力去帮她。前几个星期,阿容有一票货在前州给调查局扣了,老程连夜开车去找人说情,由于太过着急,连人带车翻进了江里。差点把命丢了。 阿容招待我在沙发上坐下,给我倒了杯茶。我问老程怎么样。阿容说:还躺着呢,昨晚喝多了。我推开门往里看了一眼,老程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像头死猪。我把门拉上,问阿容老程找我有什么事。我们有好些日子没交流过了,平时连电话也不通,开会时见了面,点个头而已。老程似乎把我忘了,我也不想想起他。阿容说:刚才老程醒了一下,让我打电话给你。打完电话他又睡着了。我说:不知道有什么事?阿容说:我也不清楚。 我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了,我没吃早餐,有些饿。我估计三个女人也没吃早餐,这会儿大概也饿了,就劝她们先去吃些东西,我说老程一时半会儿大概醒不了。阿容说什么也不愿离开,但是鼓动她姐和她同学跟我去吃饭。她说:我守着,万一老程醒了有个照应。这女人还真对老程上了心。她当年可没这样对我。两个女人大概是真饿了,终于把友谊抛到了一边,跟我去吃饭。我们在一楼餐厅里要了间房,点了四菜一汤。我跟这两个女人不太熟,谈话没法深入,大家敷衍着,吃菜喝水。我本来想喝一盅,两个女人大概昨晚喝多了,只想喝饮料。我不好意思一个人喝酒,只好叫了胡萝卜汁。喝得我难受死了。吃完了饭,我叫服务员打了份黄金糕,给阿容顶顶肚。按理说,这个店是她的,轮不到我献殷勤。可除了我,未必有人会想起她。至少面前这两个女人就没想起来。等我叫了她们才如梦初醒。阿容的姐因此对我特别有好感。 我拎着给阿容的黄金糕走到大堂里,突然想起车上有”千杯不倒“。这是阿文送我的。她知道我应酬多,免不了喝高了,非送一箱给我不可。我对两位女士说:你们先上去,我给老程拿点解酒药来。 回到总统套房,外间里空无一人,原来两个女人顶不住,开房睡觉去了。阿容在里面侍候一哥,她用热毛巾给老程擦脸。我让阿容把解酒药灌给老程喝,阿容将信将疑,她倒不是怕我害老程,她担心我拿老程寻开心。我说:这东西可是进口的,老程要不是我领导,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呢。阿容终于下了狠心,当着我的面给老程灌了几匙羹药。 我回到厅里喝茶。阿容一会儿出来了,我把黄金糕拿给她。她说谢谢,打开饭盒,用两根指头夹起一块黄金糕,慢慢嚼。我给她倒了杯水,劝她喝点水。阿容又说了声谢谢。这丫头如今对我特别客气,简直让我受不了。阿容的嘴唇在机械地张合着,好像不是在吃东西,而是在重复一个固定的仪式。我没来由地心痛起来,还有些伤感。这丫头衣食无忧,不知哪根神经出了问题,非要去挣那个钱。把自己搞得像个忙碌的机器。大家都知道她是一哥的情妇,见到她就躲,可这年头怪事特别多,惹不起吧,还躲不起。摊上谁谁就只好怨自己运气不好。我每天坐在办公室里,看见老陆跑前跑后,忙忙碌碌,好像很充实,其实他内心一定不轻松,证据是他终于由前秃变成全秃了,头发一撮撮的往下掉。南村的进出口商有几百个,最让老陆头疼的可能就是阿容。阿容的货走得慢一点一哥就会打电话来。一哥在电话里命令说:小妹那票货,你赶紧放了。阿容姓程,还是一哥的小老乡,一哥人前人后都把阿容叫小妹,有了这么一层关系,阿容轻而易举地成了南村的报关大王。别人进不了的东西,她可以进,别人赚不到的钱她可以赚。连郝杰进口钢材都是找她代理。 阿容吃了三块黄金糕,喝了几口水。然后对我说:立诚哥,帮忙看看老程,我去洗把脸。阿容站了起来,把衣服整理了一下,再看我一眼,走了出去。这女人如今有些少妇的韵味,让我看得怦然心动。 老程喝了我的”千杯不倒“很快清醒过来。我听见他房里响起水流的声音,估计老程在打扫个人卫生。一会儿老程出来了,见到我说:立诚兄过来了?听到这个称呼我吃了一惊。咱们以前是称兄道弟的,可自从在嫦娥奔月开了人事会议后,老程就改口叫我孙主任了。咱也不敢叫他一哥,改叫程关长。如今老程又叫我兄弟,使我觉得这次见面非同小可。不知道领导要使什么阴招。 我跟一哥敷衍了几句,阿容回来了。她看见老程坐在沙发上,高兴得大叫一声,说:大哥,你没事了?老程说:没事,有事也是喜事。阿容挨着老程坐下了,说:你还不知道吧?这回多亏了孙主任,给你喝”千杯不倒“,要不,你还在梦中呢。老程说:这么说来,得多谢我的立诚兄弟了。我说:些些小事,何足挂齿?老程在阿容头上敲了一下,说:小丫头,跟咱兄弟那么见外,谁让你叫孙主任了,叫立诚哥。阿容装做头给敲痛了的样子,在头上摸了摸,对我笑一笑,叫我立诚哥。我说:行了,弄点东西给领导吃吧。 阿容出去叫服务员。我给老程递了根烟,先给他点上,然后自己点上火。我发现跟老程在一起有些不太自在,找不到话说,也不想找话说。但坐在那里不出声不像我的性格,我只好闷头抽烟。 阿容叫服务员把吃的东西搬到了房间,摆满了茶几。这对地下情人要聚餐了,我无谓坐在那儿影响人家的情绪,就到外面散步。我在湖边走了一个多小时。老程给我电话,叫我去打高尔夫。这项运动我本来兴趣不大,可领导叫到了,我只好答应。领导对高尔夫情有独钟,据说有连续六天打了十二场的记录,跑了七个城市。我可是打了一场就得休息三天。 我回到酒店门口,在那里等老程。一会儿老程把车开了出来。阿容坐在上面。她招呼我上车。 阿容的副手张柴站在银湖高尔夫球会馆门口。后面站着四个姑娘。是服务员,帮我们推小车的。张柴的长相就像一只猴子,他原来是商检局的干部。前年辞职跟了阿容。阿容花了三十六万帮他买了一套房子,又花了四十万帮他装修,还花了四十八万把他儿子送到贵族学校读书。从此这人就死心踏地地跟着阿容了。阿容在两年的时间里走私钢材、成品油、汽车48次,有47次是张柴直接参与的。价值18亿多,偷逃税6亿多。张柴后来被判了死缓,宣判那天他面如土色,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可这会儿他神气得很呢。他白天走私,晚上就陪实权人物喝酒,醉了醒,醒了再接着喝。 打完十八个洞,已经七点多了。大家冲了个凉。我和老程、阿容先回了酒店。张柴留下来善后。下了车,阿容直接带我们去了酒店1号厅。进去一看,我着实吓了一跳。里面灯红酒绿,左右站了一排美女,中间摆了一张大台,台上放了一个十三层的生日蛋糕。正面墙上贴了一张招纸,上书:祝您生日快乐!大厅里还站着几个熟人,调查局的谭处长,商检局的袁副局长,口岸办的刘主任,还有我的副手老陆。最让我吃惊的是,甄由美也在里面,正和调查局的谭处长谈话。好在我比较清醒,知道那天不是我的生日,而且大权旁落,不然我还以为阿容要对我献殷勤呢。我看了阿容一眼。阿容说:今天是领导的生日,领导安排几个兄弟聚一聚。我假装大吃一惊的样子,说:不像话,领导过生日也不跟我讲一声,我什么也没买,拿什么祝愿领导?阿容说:不用买东西,你来了领导就高兴。她显然把自己当成了女主人了。 阿容宣布生日Party开始,领导讲了话,对大家表示感谢。音乐响了起来,大家高唱生日快乐歌。在一片欢呼声里一哥动手切蛋糕。我趁大家注意力集中在蛋糕上的时候,拿着一杯红酒走到甄由美身边。这臭婆娘明明看见了我,却一直装做没看见,对我不理不睬。我本来也不想睬她,可很想知道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来干什么,她又怎么跟这帮腐败干部和走私分子搅在一起的。我一直走到甄由美的面前,向她举了举杯。甄由美说:你也来了?这臭娘们儿真会装蒜,她居然装做才发现我的样子。我说:想不到呀,居然在这里不期而遇。甄由美说:是不是我一介平民,不该进入南村的贵族生活圈子?我说:这年头还有贵族和平民之分吗?我可是只听说小康和大款。然后我低声说:你来这里干什么?甄由美说:给你们领导过生日呀,我可是特邀嘉宾,跟你一样。你不是要赶我走吧?我说:跟你说正经的,你知道这些人是什么路数,当心掉进了陷井。甄由美说:多谢关心,我三十几岁了,很清楚自己做的事。甄由美把杯跟我碰了一下,说声失陪,走过去跟老陆敬酒。这臭婆娘还真做得出,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呢。我看着她肥肥的臀部,恨不得一脚把她踢出去。她还以为自己在玩一个什么游戏呢。真是活活气死我。 阿容过来找我,叫我去跟老程喝一杯。老程、谭处长和张柴坐在一角,像在密谋什么。我和阿容分左右在老程身边坐下。大家一起喝了一杯,接着我敬了老程和谭处一杯。谭处说很久没见,要回敬我一杯。张柴说我是海关的大佬,要敬我一杯。阿容说我关照她很多年,也得敬我一杯。这样喝下去,喝了两支大瓶的轩尼诗。酒足饭饱,张柴提起生意的事。他说有批车给调查局直属大队给扣了,共有180辆。听说孙主任跟直属大队很熟,能不能出面做做工作。用许可证把车弄下来。我们刚弄到了一批许可证。 他妈的,原来这是一个鸿门宴。老程对我突然亲热起来,还把我的新欢旧爱全翻了出来。敢情是要拖我下水。直属队是杨洋领导的,我跟杨洋是很熟,可再熟也不能害人家呀。还有许可证,一定是甄由美的假证。这傻丫头还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呢,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跳进了别人挖的陷井里了。 我说:我不过是基层海关的一个没有实权的小领导,有什么资格跟调查局直属队有关系?张柴说:你跟直属队的杨洋不是很熟吗?打个电话。我说:人家杨洋是大队长,我如何高攀得起?再说我们好久没往来了,人家未必记得我。张柴突然发起了脾气,他当着众人的面说:你不老实,你昨天还跟她在一起。我一听无名火起,一拍桌子,指着张柴就骂开了:你是什么xx巴东西?你不配跟我讲话。告诉你,今天要不是老程过生日,我当众把你辟成两半。实话跟你说,老子昨天是跟杨洋在一起,老子是跟她很熟,可是,老子明白告诉你,老子什么坏事都干,就是不帮走私佬说话。老程端坐在张柴身边,一言不发。阿容一把拉住我,把我按在座位上,然后对张柴喝斥道:你怎么对孙主任讲话的,有你这样说话的吗?还不赶快道歉? 张柴本来就是一个马仔,大概受了阿容的旨意扮黑脸,这会儿吓得两腿筛糠,抖个不停,他结结马巴巴地说:对不住,对不住。我一言不发。阿容挥了挥手让张柴走了。 接下来大家去三楼舞厅唱歌跳舞。阿容拖着我的胳膊非要我上去。为了不使生日宴不欢而散,我也跟着上去了。大家唱歌跳舞时,我独自一人坐在一边喝茶,心里闷闷不乐。一会儿甄由美过来请我跳舞,我本来没兴趣,但想跟她讲几句话,就站了起来。甄由美挽着我的胳膊往舞场中间走,她把嘴凑近我耳边,轻声说:刚才是故意跟你怄气,你别放在心上。我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我劝你赶紧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远走高飞。甄由美听了不以为然,嘻嘻笑着说:我有心脏病,你别老吓唬我。这女人真是利令智昏,我跟她舞了一曲,把嘴唇说干了,她一句也听不进去。不仅如此,她还帮人家当说客,叫我出面找老情人杨洋做工作,不然的话,阿容不买她的证了。她说:你不是想我赶快走吗?我这批证出手了就走,你就当是帮我嘛。 我知道说什么也没用,甄由美是昏了头了。我只好把她撇在一边,让她自生自灭。一会儿,老程走了过来,坐在我身边。他说:兄弟,这件事你能办就办,办不了也别生气,你跟杨洋讲讲,她同意,也不关你的事。我说:咱们不过是同事,熟也熟不到哪里去,外面传说我跟她如何如何,那都是谣言。老程自然不信,他以为我还在推脱。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一看是若尘打来的。从昨晚到现在,我们一直没见面,也没联系过,这丫头大概有点放心不下我。我说:我得走了,我老婆找我。 对不起领导,这年头,有什么重要过个人幸福的呢。 第42节:全是土生土长的 有一天郝杰来找我,问我有没有兴趣去一趟北边山区的浮草镇。我说去干什么。他说办一件好事。原来他从垃圾堆里捡了一批旧电脑,从386到486,再到586,有好几百台。想捐给浮草镇的几间学校和图书馆。我一听说浮草镇这个名字就怦然心动。加上上班无所事事,又想去山区看看风景,就一口答应下来。后来才知道要去的不只我一个人,还有两个大美人杨洋和若尘。这就是说郝杰对杨洋还是贼心不死,老想打她的主意。其实我对杨洋也没什么,对郝杰也没什么,就是不想他们俩走到一起。当然我的借口是他们俩不合适,内心里我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郝杰于是一个个打电话,先打给杨洋,问她意下如何。杨洋一口应承下来,她的想法跟我如出一辙,做好事兼看风景,谁不乐意?再问若尘,她懒得很,说不想坐车。后来听说我要去,她觉得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也是没意思。郝杰和我总觉得她生在红旗下,长在蜜糖里,总想给她补回忆苦思甜这一课。让她知道咱山区的贫下中农是怎么生活的。 我们星期六一大早出发。开的是郝杰的三菱越野车。一路上我跟郝杰轮着开。两个女人坐在后面,一开始叽叽呱呱的,后来就靠在椅背上休息。过了刘源市,两个女人先后醒了,说是饿醒的。早上走得急,大家都没怎么吃东西。我在家里吃了点饼干,喝了杯牛奶。郝杰什么东西也没吃。若尘在路边等车时吃了块面包,喝了包鲜奶。杨洋最会照顾自己,一大早跟同事去喝早茶。刚坐下,我们就像催命似的催她,她只好喝了杯鲜奶,拿了根油条就跑了出来。上车前才把油条吃完,坐下后就找我要纸巾擦嘴擦手。 我说:刚才过刘源时你们不出声,现在真不知去那里找饭吃。若尘说:我们睡着,你醒着,你不叫我们吃饭,倒埋怨起我们来了。我说:我又不是你们肚里的虫子,怎么知道你们几时要吃饭。这下把两个美女得罪了,她们拿起后座上的心形枕头砸我,罚我不准前视,双眼紧盯路边,看见饭店立即向她们报告。杨洋自认执法官,抱着枕头守在我的脑袋后面。我以前经常骚扰这丫头,她算是找着机会报仇雪恨了。我老偏着个头不舒服,想把脑袋正过来,刚一动,她就开砸了。我说:你累不累?她说:不累,开心得很。到后来她觉得砸我脑袋是件趣事,不论时候自己开心就砸了。好在她手里拿的是枕头,不然我的脑袋早成肉饼了。 终于给我发现了一家路边店。我叫郝杰停车,车还没停稳,我先跳了下去。两个女人不愿意下车,嫌那里脏。我想她们填满了肚子好睡觉,停止对我的骚扰,就骗她们说:别看这路边店环境差,实际上很卫生,因为吃的人少,这地方没有污染,就算东西没洗干净,也不会有细菌。还有一个特别好的地方,这里的东西全是自己种的,鸡呀鱼呀全是土生土长的,味道鲜美。两个女人给我说得馋涎欲滴,郝杰当机立断,一打方向盘。打车停在路边,熄了火。 我们一行四人进了路边店。发现里面住了一家人,两公婆,两儿女。大概是星期六,两儿女没上学,在店里做服务员,老婆在厨房掌勺,老公当下手。就我们一桌客人,婆娘看见我们很高兴,脸笑歪了。这神情使我想起武侠小说里的路边店。那里的老板娘就是这副笑容。她笑完了就走到后面磨刀,要杀了客人做人肉包子。我把这猜疑跟若尘低声说了,这丫头就大叫起来。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吓着了。杨洋问她叫什么。她就一五一十地学了遍舌。杨洋是调查出身,什么没见过?她说:咱俩进去看看,如果她真的磨刀子,咱们就先下手为强。两个女人进去一看,果然在磨刀子。她们却没有先下手为强,站在一边看动静。那婆娘磨完了刀子,开始杀鸡。她先把鸡脑袋塞进翅膀里,把脖子上的毛拨干净,然后拿起刚磨利的刀,在鸡脖子上一抹,接着把鸡脑袋对着地上的小碗。鸡血哗啦啦流进了碗里。若尘看得心惊肉跳,好像在杀她一样。她拉着杨洋就往外走。两位坐下后,若尘对我斜目而视,她怪我多嘴多舌,害得她去看人家杀生。她说待会儿鸡上来了,一定不敢吃。我说:那敢情好,咱们吃多点。我最喜欢吃鸡杂,鸡血留着了吧,叫老板娘一起煮,别浪费了。若尘说:鸡血能吃吗?带这丫头去接受革命传统教育还真是有必要。她吃过猪血,不知道鸡血也能吃,如今看到了鸡血是怎样炼成的,以后大概不敢吃了。我说若尘啦,你这个老婆我算是娶定了,就冲着这鸡血也得娶你,以后咱们家杀鸡宰鹅不用担心有人跟我抢鸡血吃。若尘气得牙痒痒,干脆不理我。杨洋说:看你美的,叫若尘生个小立诚出来,专门治你。 店老板从外面网了两只鲫鱼,一条一斤多一点。大家围住看了看,都赞这鱼的颜色正,一看就知道是家养的。我问老板有没有放避孕药,老头子听不懂,看到大家都在抿嘴窃笑,估计不是好东西,连说没有没有。他说是自家池塘养的,一点饲料也没下,就下些草料。这一点我信,他要是有钱,拿去干什么都可以,绝对不会拿去买饲料喂鱼。我交待老板两条鱼的做法,一条用沙锅煲汤,把白萝卜切成丝,一起煮。另一条红烧。这第一种做法店老板还没有实验过,他怕煮得不好我不给他钱。我说:不怕,你按我说的煮,放少量纯正花生油,放点盐,不要放味精。保证好吃。 上菜了。先上的红烧鲫鱼。大家尝了一筷,又嫩又鲜。味道好级了。大家三下两下吃了个底朝天。接着上了鸡,是清蒸的,放了些冬菇。我对这种吃法不太感兴趣,我喜欢红烧或煲仔,出味道。可他们要原汁原味,我只好少数服从多数。大家吃得津津有味,我因为肚子饿了,也吃了不少。 水煮鲫鱼上来了,热气腾腾的。大家说一定好吃。杨洋还盛赞我是个美食家。她说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郝杰说:立诚还有其他本事,他的本事大得很呢。我说:别赞我,大家放开肚皮吃吧,老板说了,这鱼没有放避孕药养。若尘说:你这张嘴真是讨厌得很,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也封不住你的嘴呀。她本来想舀一碗鲫鱼萝卜汤喝,听我说起避孕药,一阵反胃,不敢吃了。杨洋吃了几块鱼肉,喝了几口汤。她说的确好吃,可惜给我败了兴。结果我和郝杰大快朵颐。吃得热火朝天。我边吃还边说风凉话。我说:若尘,咱们这辈子是生死冤家了。咱们认识也有些年头了啊,好像还没折腾够,这辈子就这样了,不打不闹不成夫妻嘛,只求来生咱们别碰头。若尘没吃好,给我活活气饱了。她逮着机会就在桌子下面踢我。踢得可狠了。我和郝杰把鲫鱼汤分了。我还要了碗饭,把桌上的残羹冷炙吃了个精光。 我后来才从杨洋嘴里知道,若尘就喜欢我两点:一是我什么都能吃,多少东西到了肚子里都能吸收。我的肚子也不大呀,怎么能容得下那么多东西?二是我什么都能容,什么事什么人都拿得起放得下。不然的话,我品德这么坏,她才不会跟我呢。还有一点她没说,就是她自以为我什么人都能放下,唯一放不下她。这才是她最得意的地方。 吃饱了饭,大家又上路。我开车,让郝杰休息一下。两个女人在后面叽叽呱呱一阵,开始睡午觉。郝杰有点累,也睡着了。没有人陪我说话,音乐又不敢开得太响。我只好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开车。 天黑净了才到浮草镇。镇长是郝杰的同学,姓王。他带了办公室主任和宣传秘书在镇政府门口等我们。我把车开进镇政府大院,看见有两辆1.5吨的卡车停在大院里。郝杰说那就是送电脑的车。原来这两部车前一天就出发了,今天上午才到。司机正在招待所休息,等卸完货就走。这些电脑一部分在镇里消化,其他的要送到下面乡的中小学校,那些地方卡车走不了,要用拖拉机拉。王镇长说:我们要去参观的槎头乡,也不通小车,明天你们去还得坐拖拉机。若尘听说有拖拉机坐,开心得一个晚上没睡着觉。 镇政府的伙房周末开不了伙。厨师和小工回了家。王镇长带我们去镇上一家餐馆吃饭。那家餐馆实际就是一个大户人家的饭堂。从镇政府走过去,五分钟的路程。王镇长说一到周末,他和几个没家的人就去那里搭餐。镇上还有几个小食店,一天开两餐,正点开饭,现在去早没东西吃了。我们进了大户人家的饭堂,看见饭厅里摆了四张餐桌,有两个服务员倚着收银台站着。那两个女孩长不太好看,也不难看。我说:还有服务员哪?王镇长说:对,两个服务员。所以我们把它叫餐馆。王镇长说:随便坐,这会儿没人来吃饭了,就我们几个。 吃的全是家常菜,全是土生土长的,跟那家路边店差不多,但味道反而不如那家路边店。大家探讨原因,都说可能是中午肚子饿了,又是第一次吃那么地道的本地货色。什么东西都是第一口才觉得好嘛。喝了点酒。是一种本地产的烧酒。29度,用白色的瓷瓶装着,味道还算纯正。喝酒能解乏,若尘和杨洋也喝了几杯,两人有些兴奋,咋咋乎乎的。搞得两个服务员站在一边看热闹。我和郝杰轮番敬王镇长,这人酒量较浅,在乡下地方呆久了,闷得很,平时也没人来看他,见到我们高兴,放开了肚量喝。很快就醉了。后来他就睡在餐馆里,老板娘给他腾了间房。 办公室主任和宣传干事陪我们回镇政府招待所。所谓招待所也就四间睡房。刚好够我们四个人住。镇政府是一排两层的楼房,一楼办公,二楼是招待所,还有一间会议室,一间乒乓球室。我们上了二楼,看见房门已经打开,钥匙插在锁孔里。办公室主任把我们带到房间里,说热水准备好了,请我们早点休息。然后他就和宣传干事告辞了。进了房间一看,我的天,就一张床,一张杂物柜,连洗手间都没有。大家互相串门,四间房都是这样的。若尘说:总得有个拉屎拉尿的地方吧。我就四处寻找,终于在二楼最左边找到厕所,厕所里有冲凉的地方。显然没有热水。办公室主任所谓热水准备好了,就是每间房里放了两瓶开水,那大概是给我们擦身兼饮用的了。好在天气暖和,冲凉水也没所谓。 坐了一天的车,大家都有点累。分头去冲凉。冲完凉睡觉。我躺下时已经十一点。头一靠上枕头就不可抑制地进入了梦乡。我原来还以为可以一觉到天亮,事实上才睡了两个小时就给蚊子咬醒了。我睡意很浓,可架不住蚊子飞来飞去,嗡声不绝。我只好开了灯,这下把我吓坏了,四面墙上全是蚊子。黑呼呼的像在开大会。我爬了起来,想找条床单什么的盖住面部,可房间里什么也没有。我把藤席翻了起来,把床罩拆了出来,做了个蚊帐的形状,蒙住自己的头部。这样是没有蚊子咬了,连蚊子的嗡嗡声都听不见,可是睡不了十分钟就觉得憋气,比蚊子咬还难受。 若尘也给蚊子咬醒了,睡不着,过来找我。她把门推开,轻声叫我:立诚,立诚。我没好气地说:进来吧?像小猫叫春一样,难听死了。若尘进来,看见我蒙着床罩睡觉,笑个不停。我说:笑什么?蚊子不咬你是吧?若尘说:还说呢,给蚊子咬醒了,我觉得脸上尽是蚊子咬的疙瘩,你帮我看看,这个破地方,连个镜子都没有。我把床单掀开,坐了起来。若尘像见了鬼一样,惊叫起来:哇,你是谁?怎么睡在立诚的房里?我说:怎么着,成了发糕了?若尘想起自己的脸,莫非也是肿得像面鼓,赶紧用双手遮住。我说:别蒙着呀,让我看看,有多严重?若尘还是不松手,我走到她面前,用力拨开她的手掌。然后做了个夸张的表情给她看。若尘说:怎么啦?跟你一样肿呀?我说:没那么严重,除了鼻子像蒜头,其他地方还能看出原来的模样。若尘说:讨厌,明天怎么去见人。我说:没关系,明天估计就一场捐赠仪式,咱们化个淡妆,很容易蒙混过关,再说人家不认识咱们。以为我们生来就这么胖。等我们瘦下来的时候,也该走了。若尘说:我有时很爱你,有时又很恨你,蚊子把我咬成这样了,你还在寻开心。我说:不开心也没办法,我要是有孔明一半聪明,一早就知道这里蚊子多过居民几千倍,就带些防蚊油来,给你全身擦遍。若尘说:怎么办啦,我困得要死,又睡不了。我只好充一回英雄了。我说:行了,大小姐,谁叫我是你的护花使者呢,今天就委屈我一回吧。你睡这儿,我给你赶蚊子。若尘倒是很听话,她爬上我的床,躺下了。她穿了件印花棉布裙子,膝盖以下全露了出来。我用床罩把她的脚包住。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的报纸,给她赶蚊子。 第43节:白费心机 我一边赶蚊子一边给若尘讲小时候的故事。小时候天气热,屋里睡不着,大家都在露天睡,我们兄妹几个挤在一张竹床上,老娘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替我们赶蚊子。到深夜两三点,没那么热了,我们也睡熟了。老娘就一个一个把我们抱进屋里睡。我给若尘赶蚊子,才赶了大半个小时,手已经酸得不行了。这才体会到老娘的辛苦。当年她是一夜复一夜地给我们赶蚊子的啊。白天忙了一天,晚上还要替我们摇扇子,直熬到深夜才能睡个安稳觉。若尘听我讲故事,眼里转着泪花儿。她说:老妈真不容易呀。这就是说,她一动情就把自己当做我的人了。 若尘把我的手抓住,按在她怀里。她双眼看着我,说:立诚哥,别摇了,累。我也不睡了,咱们聊聊天。她把头靠在我的大腿上,双手抱住我的腰。我们聊了几句,若尘觉得浑身奇痒难忍。她开始在身上四处挠痒痒。她一挠开了,我也觉得身上不对劲。我说:别不是有虱子吧?若尘吓得跳了起来。她知道虱子比蚊子还讨厌。蚊子看得见,赶得走,虱子看不见,也赶不走。我说如果真是虱子,只有一个办法。若尘说:什么办法?我说:把衣服脱了,把小坏蛋一个一个的找出来。若尘说:我就知道你起歪心。我说:咱可是说正经的,你要是不赶快采取行动,待会儿虱子就往有毛的地方跑,到时候呀,就只好剃光头,刮xx毛了。 若尘说:我去冲凉。她爬了起来,回到自己的房间。一会儿,她包着浴巾过来了,手里拎着自己的衣服。她把衣服扔给我,叫我给她找衣服上的虱子。她还交待说,找干净了不要再把衣服放在床上。用塑料袋包起来。回去用微波炉杀菌。一会儿若尘走了回来,要我陪她去冲凉。她说那边够黑。那个冲凉房从相学上说是凶位。而现在正是凶时。我是个大吉大利之人,站在那儿就可以逢凶化吉。我只好拎着她的干净衣服(她不让我抱,怕我身上的虱子跑到她的衣服里),站在厕所门口帮她站岗。 若尘冲了凉,把头也洗了。回到房里也不敢在床上坐。只敢坐椅子。我说:虱子还有个名字,叫跳蚤,也就是说,它的运动方式是跳跃。若尘说:它会跳到我身上来?我忍不住大笑起来。若尘说:你别笑呀,我觉得身上又痒了。 杨洋和郝杰睡得很死,没有给蚊子跳蚤闹醒。对此若尘觉得不可思议。她说:小杂种难道也是欺软怕硬?我说:杨洋是调查出身,经常在野外蹲点,早跟蚊兄虱弟打成一遍了。郝杰呢,一身死皮烂肉,又喝了酒,别说蚊子,连老虎都咬他不醒。 天亮了,若尘不敢出去,也不让我出去。我坐在床上翻着她的裙子,找跳蚤。若尘坐在椅子上,离我远远的,有一句没一句跟我说话。后来杨洋进来了,看到我们,吃了一惊。她说:你们怎么在这儿?立诚呢?若尘就笑了。她一笑就露了馅,杨洋听出了她的笑声。看清她有些若尘的样子,再看看我,俨然是一个放大了的立诚。她说:你们的脸怎么肿成了这样?若尘说:奇怪,蚊子怎么不咬你?杨洋说:是蚊子咬的呀?活该。原来这丫头随身带着防蚊油,睡前把全身擦遍了。若尘说:真没良心,白认你做姐姐了。杨洋说:哪里知道你们这么蠢?会由着蚊子咬。 一会儿郝杰来了,大家都往他脸上看。郝杰给大家看得一头雾水,他以为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在脸上摸来摸去。若尘说:奇怪,他怎么一点事也没有?她看着杨洋,想从杨洋脸上找出答案。杨洋说:我可没给他涂防蚊油。郝杰终于发现我和若尘的脸肿成了小水桶。他想摸若尘的脸,若尘躲开了。郝杰说:是真肿呀,不是搞化妆舞会。若尘说:去你的,都是给你害的,我跟人家露宿野外都没给蚊子咬成这样。郝杰说:不行,得带你们去医院处理一下。我说:就算有医院,也未必有治蚊咬的药。杨洋说:我有百草油,涂一点吧。说不定有效。 我们一起去杨洋房里。杨洋从包里拿出一瓶百草油,我撒在手上,想往若尘脸上抹。若尘躲开了,她说:你先抹,你先抹,咱们女同志讲一回风格。我说:啊,怕我拿你做试验呀?那咱就牺牲一回了。我往脸上抹了几把,觉得凉爽爽的,马上不痒了。可我故意装出难受的样子,龇牙裂嘴,说:又疼又痒,真受不了。若尘信以为真,得意地说:好在我没涂。杨洋在一边窃笑,她说:傻丫头,他骗你的。若尘将信将疑,要拿一点试试。我不给,说:你这丫头这么自私,就该让你吃点苦。杨洋瞅着我一不留神,一把抢过百草油。走到一边给若尘往脸上涂。若尘看着我,对我龇牙裂嘴。 宣传干事过来请我们去吃早餐,她说早餐已经准备好,王镇长在餐馆里等着。我们一行到了餐馆,王镇长看见我和若尘脸上尽是蚊子咬的红点,抱歉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忘记给你们挂蚊帐。原来这招待所已经大半年没人住过,前两天才找人打扫干净,布置好床铺,就是把蚊帐给忘了。郝杰说:没事,没事,咱们也该体会一下劳动人民的疾苦。 早餐吃的是鱼片粥、猪肉炒牛河,还有肉菜包。王镇长叫我们吃多点,他说中午可能没东西吃。若尘问中午去哪里。郝杰说保密。 吃早餐的时候,一部拖拉机开到了餐馆门口。咚咚地响个不停。震得桌上的盘子都摇晃起来。王镇长说那是槎头乡派来接我们的”车“。若尘说:坐拖拉机呀,太好了,我还没坐过呢,一定很好玩吧?我说:好玩,好玩得不得了。 吃过了早餐,我们四个人上路了。王镇长说他们就不去了,罗乡长在乡里等着我们,他会安排的。后来我们才知道王镇长之所以不去,是怕给乡里添麻烦,因为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而一张嘴对于乡里来说是一个负担。 山路很难走,路窄,凹凸不平,还尽是盘山公路。在到浮草镇前,我们也走了很长时间的盘山公路。但那段路是平坦的,只是曲折多弯。纵是如此,也把若尘转得昏头转向。她一路在看着风景,后来不敢看窗外,看了就晕,只好靠在我的大腿上睡觉。我们分坐在拖拉机尾拖两边,若尘和杨洋坐前面,我和郝杰坐后面。两个女人开始还说说笑笑,后来给颠得前翻后仰,杨洋在外面跑得多,久经考验,还能挺一阵,若尘可受罪了,早上吃的一点东西差不多全呕了出来。她后来抱着我的胳膊,脸色苍白,软得像一堆棉花。 拖拉机吃力地在山路上爬行,似乎随时都准备停下来,或者一不小心滚进深不见底的山沟里。若尘干脆闭着眼睛,整个人偎进我怀里。她说:要跌也是两个人一起,有个伴。由此可见她心地坏得很,连死都要拉个垫底的。我一手揽住若尘,一手紧紧抓住拦杆。不经意瞥了一眼郝杰和杨洋,发现郝杰也像我一样,一手拉住拦杆,一手紧紧地揽住杨洋。 走了三个多小时才到了槎头乡。我们问拖拉机手这段路有多远,他说二十来公里。他说要是抄近路,不用这么远,但路不好走,也要走两个多小时。所谓乡政府,就是一间大瓦房,也就是乡长的家。罗乡长早就等在门口,看见拖拉机到了,就跑过来说欢迎欢迎。我们跳下车,跟罗乡长握手。老罗的手很粗,像松树皮。若尘跟他握了手后,不停地看自己的手,还拿左手不停地抚摸,大概是给罗乡长的糙皮硬茧刮花了皮肤。拖拉机放下我们后又往回开,说是去拉电脑。罗乡长说他找王镇长批了十五台电脑。我说:你要电脑干什么?你这儿有人懂吗?老罗说:没人懂,要几台来放着,就当给孩子们买玩具。若尘听了对着我吐舌头,杨洋和郝杰在那里暗笑。我低声对郝杰说,他妈的,这些电脑全是垃圾堆里捡出来的,脏得要死,不知有什么病菌呢,别把孩子们给害了。郝杰说:有那么夸张吗? 我们在乡政府坐下,喝了杯茶。乡长说离吃饭还有点时间,带我们去山上看看。杨洋说,看看庄稼吧。老罗说好呀,路上就有庄稼看。这里是石灰岩地区,放眼望去,尽是光山秃岭,走近了才发现石头缝里有些土,有些草,但几乎没有树木。我们顺着一条蜿蜒的山路一直往上爬。爬到山顶,大家都出了身汗。山顶上凉风阵阵,吹到身上十分舒服。我们在山上休息了一会儿。然后顺着上山的路往下走。走到山脚,若尘说:不是要去看庄稼吗?老罗说:刚才不是看了吗?大家都很诧异,问几时看了庄稼。老罗又带着我们往回走,走到一块坡地前,指着石头缝里几棵稀稀拉拉的小苗说:喏,那就是。这回连杨洋都惊得目瞪口呆。她说:这就是山里人种的庄稼?老罗说:这里山多人少,石头多土少,只好广种薄收,开春把种子播下了,入秋才来收割。山里人日子苦呀。 等到吃饭时,我们才真正体会到山里人的日子苦到什么程度。老罗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乡里的小学读书,大的读五年级,小的读二年级。学校不开伙,他们全回家吃。老罗的老婆不到四十岁,但看起来有六十岁的样子。老罗说山里的日子老人,尤其老女人。我们四个人和老罗一家围桌而食。主食是地瓜干糙米野菜糊。盛在饭盆里,给人粘粘糊糊的感觉,还有小米粥。因为我们是贵客,对镇上和乡里有恩,老罗特意煮了一碗白米饭。大概就半斤左右。老罗说万一我们吃不惯地瓜糊,还能吃几口白米饭。老罗还给我们四人一人分了只煮鸡蛋。鸡蛋很小,像鹌鹑蛋,大概是山里穷,鸡也吃不饱,所以下的蛋也小。我们在吃饭前村前村后转了一圈,连一只鸡的影子也没见着。也不知这蛋是哪里来的。我们先喝小米粥。罗太和三个小孩一人盛了碗地瓜糊,三下两下吃完了,两个小孩每人又喝了碗小米粥。背着书包走了。罗太吃完了,收起她和三个孩子的碗筷,回了厨房。郝杰后来偷偷对我说:那几个小家伙肯定没吃饱。他们吃饭像受过训练一样,郝杰分析说,一定是老罗规定了他们的饭量,不让多吃。郝杰说:他仔细观察了孩子们盛地瓜糊的动作,都是舀三勺,每勺都是满满的。小女孩有一勺没舀够数,她没敢再添。我说:不是你多心吧?郝杰当过知青,挨过饿,吃过苦,容易产生联想。郝杰说:我看绝对没错。那几个孩子营养不良。 若尘不喜欢吃鸡蛋,她把鸡蛋壳剥了,吃了一小口,剩下的搁在桌子上。然后舀地瓜糊吃,吃得津津有味,吃了一碗地瓜糊,跟着喝了两碗小米粥。她说真好吃,天天吃这个就好了。她天天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不知道还有人温饱不继。在她眼里,山里人可能穷一点,但温饱肯定没有问题。咱们中国不是有两”平“吗?邓小平的包产到户,袁隆平的杂交水稻。吃饭问题早解决了。我和郝杰想让她受一次忆苦思甜教育,算是白费心机了。 吃过了饭,我和若尘走到屋后看风景。郝杰突然快步走了过来,指着若尘就一顿大骂,他说:臭丫头真不懂事。若尘给他骂得七颜六色上脸,却是一头雾水。我也感到十分吃惊。郝杰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他对若尘从来都是柔声细语的。我说:怎么啦?怎么啦?你像吃了炸药似的。郝杰说:这臭丫头不喜欢吃鸡蛋,却要咬一口,剩下的扔在桌子上,刚才老罗打扫卫生,趁我们不注意,一转身把若尘吃剩的鸡蛋扔进嘴里了。我本来抓住郝杰,听他这样说就把他放开了。若尘满脸通红,跟着泪流满面。我说,若尘又不是故意的,你骂她有什么用?说着把若尘揽在怀里,我对她说:咱们浪费了人家一只鸡蛋,回头赔人家一只鸡。 拖拉机四点半才回到乡里,把电脑卸下来,赶紧拉着我们往镇上赶。拖拉机没有灯,怕走夜路。老罗从家里拿了个电筒出来,要我们带上,他怕路上耽搁,天黑了赶不回镇里。考虑到电筒是老罗家的大件商品,我们不敢要。老罗非让我们带上,说回头让老八拐捎回来就行了。老八拐就是拖拉机手。他也说,拿上保险。回程也不轻松,颠得我们七荤八素。若尘把自己吊在我身上,头靠着我的肩,不时亲一下我的脸蛋和脖子,她还故意亲得叭叭响。像是要刺激什么人似的。回到镇上快八点了,手电还真用上了。老八拐说,要是没手电,剩下的一段路他不敢开了,得把车抛锚,走路回镇上。 第44节:那里有包间 王镇长和办公室主任在餐馆里等我们吃晚饭。吃过饭九点多了。大家很累,回去休息。走前,王镇长把昨天的报纸给了我,让我们在招待所里消磨时光。他还说蚊帐洗过了,已经帮我们挂上。我说:蚊子不可怕,可怕的是跳蚤。王镇长呵呵笑了,他说:跳蚤也没有了。我让人把草席用开水烫了,在太阳下晒了一天,床铺也都用开水烫过。就算有跳蚤,也都是不动的。 回到招待所,果然有一股淡淡的草木的味道。老王还真把床铺消毒了。大家说,这下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大家分头去冲凉。我坐下看昨天的报纸。看到各地新闻版,可把我吓了一跳。整整一版讲洋垃圾问题。看看文章题目和大标题,够惊人的。新闻题目是:全国罕见废电脑垃圾场揭密。大标题有:家家做废电脑生意,江北恍如垃圾世界;采购加工销售一条龙,垃圾专业大军几十万;胎儿羊水呈墨绿色,小感冒一治千多元;地下水变成黄褐色,卖水生意因而兴隆;村庄笼罩烧焦气味,有钱首先搬离江北。除了文字,还有八幅彩色照片,有文字标题加以说明:这里家家户户废电脑堆积如山,民工在河边淘金,民工在清洗有毒电脑元件,废电路板堆放在南江上游河床,硫磺池赫然建在南江河床上,污染使卖水生意兴隆…… 在新闻的夹缝中有一篇小文字,介绍南江流域:南江流域发源于西山泾口,经南村市海门湾注入南海,其中下游流经南村市18个镇180多万人口,流域内年均水资源总量9.18亿立方米,人均480立方米。近十几年来,南江两岸的工农业废水、生活污水频频注入,加上上游源头水污染,南江水已不能作为饮用水源。另外,由于流域内地下水不同程度遭受污染及部分地区地下水含氟超标,使南江流域水质性缺水问题更加突出。目前,流域内缺水人口近60万,其中严重缺水的达10多万人。 我拿着报纸去找郝杰。郝杰正在房间找换洗衣服。我说:你看看昨天的报纸。郝杰说:有料吧?我正想找你要来看呢。我一听诧异起来,说:你知道报上有新闻?郝杰说:岂止知道,报纸是我让老王给找来的,你以为他有那么细心?我说:怎么回事?是你的主意?郝杰说:说不上,大家合作而已。我赶紧翻开报纸看作者,署名两语。这不是三言的别称吗?这小子收了多少钱,帮郝杰炮制了这篇大作?我说:你可是捅了个马蜂窝。郝杰说:是吗?只要蛰的不是我就行了。我说:就算蛰的不是你,也要让你惊出一声冷汗。郝杰说:好戏还在后头呢,这几天你留意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有劲料。这回是我惊出一身冷汗,这小子可真是胆大包天。他居然敢把这档子事捅到中央电视台! 郝杰的圈地运动在江北镇遇到了阻力,那里的垃圾从业人员有十几万,每年的管理费有一个亿。市政府本来下了决心要把江北镇这块毒瘤割去,所以对郝杰的的圈地运动十分支持,除了给优惠政策,政府还出了些钱。可是实际操作起来,才知道问题有多严重。首先少了一个亿的收入,其次,也是问题的关键,这十几万大军怎么办?他们要是闹起事来谁能阻止?环境问题整治小组问郝杰,可以安排多少人就业,郝杰说:几千人。他要几千人就够了。他用的是现代化机械,不用密集型劳动。这时有一个主要领导发话了,他说要顾全大局,安定团结是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那时郝杰找来了三十几部推土机,停在垃圾场后面。就等有关领导一声令下,可领导迟迟不下命令。郝杰等了几个月,等得心都冷了,他只好孤注一掷,花大价钱买通了传媒。不过从良心上说,郝杰干了一件好事。那篇报道尽管有些过甚其辞,但问题的确已经很严重了。 郝杰洗完澡回来,把报纸从我手里拿了过去,认真地看了一遍,还把新闻图片认真看了一遍。然后说:棒,写得真棒。他把报纸收起来,仰面躺在床上,说:今天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回到南村我就去找甄由美。垃圾问题在全国引起轰动,各级政府都动了起来。大家都知道一个真理,出了问题不可怕,怕就怕出了问题还像没事一样。领导最受不了这个。人民大众也受不了这个。南村的垃圾问题真要追究起来,无非就是几个部门,一是海关,怎么监管的?二是环保,怎么管理的?包括怎么发证的?三是地方政府,怎么可以放任洋垃圾在自己的地头上如此大行其道?这都是政府行为,最多追究个领导责任,如果不上纲上线的话,大家都平安无事。有事的是其中的一些有违法行为的人。有人不按法律或政策办事,有人钻法律的空子,有人干脆在违法乱纪。这些跟我都没关系,跟我有关系的是甄由美,她在违法犯法。罪证有二,一是买卖进出口许可证件,二是伪造进出口许可证件。她随时都可能给抓起来,关进监狱。问题是她可能还一点都没意识到。 我拼命打甄由美的手机,她的手机可真忙哪。然后我不断地呼她,她也不复机。甄由美好像一滴水,蒸发在空气里。如果真是这样,那倒省事了,我也不用烦了,就怕有一天,我突然得到她给关进了监狱的消息。如果这样也还好,我就怕她给人通缉,被迫亡命天涯,然后她和她家里人不断来骚扰我,要我想办法。到这时候我还能有办法吗? 晚上我陪阿文吃饭。我回来后跟若尘分了手,她说要回去睡觉,还叫我三天三夜不要骚扰她。她要把这两天失去的觉全补回来。我本来也想回去睡一觉,因为我也累,跟若尘在一起累,跟她分了手也累,因为还有别的女人在烦我呢。就连甄由美这样的女人也让我费心劳神。我简直是圣人了。 我刚开了家门。阿文打了电话来,她说:我知道你回来了,晚上过来吃饭。这就是说,我去浮草的事她也知道了。她甚至知道我的行程。我只好答应她吃晚饭。吃完饭阿文让我陪她去桑拿,桑拿完了又让我陪她去沐足。她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非要让我陪。其实我知道她的心思,除了跟我在一起她觉得开心,她还认为我很累,需要专业按摩师帮我全身轻松一下。 第二天,我睡到十点多。还是给公安局一个兄弟吵醒的。他说:大佬呀,你赶紧来一趟人民医院。我一听吓得跳了起来,睡意全无。这狗东西告诉我赶快过去就把电话挂了,他还是用的一个公用电话。我打过去想问个清楚,那边态度很不好。再打那兄弟的手机,关了。我一边穿衣一边就在心里过电影,想着哪个女人出了事,若尘、阿文、杨洋、阿容,甚至阿春。阿春几个月前还见过面,她专门跑来给我和阿文送请柬,还非要我和阿文当她的伴郎伴娘。我自然不会去当她的伴郎,我会犯这傻吗?可是却极力鼓动阿文去给她当伴娘。这女人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后来我还在街上碰到她几回,少了少女的青春美,却多了少妇的韵味,而且,让我大吃一惊的是,穿得可性感了,除了露胳膊露腿,连肚脐都露出来了,简直跟以前判若两人。我当时心里就想,她到底找了个什么老公,把她开发成这样了,真是够本事。回去跟阿文说,阿文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无聊。 我用了五分钟把自己收拾干净,一边往楼下走一边给上面那几个女孩打电话。结果全打通了,大家都好得很。接到我的电话大家都很高兴,因为我在担心她们的安危。我在挂念她们。就是若尘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神经病。她不相信我在担心她,以为我又故伎重施,开始骚扰她。我看大家全都平安无事,心里轻松起来,走路的速度也慢了,慢慢把车开出车库,打着火也不急着加油,让车预热了老半天。 到了人民医院,突然想起了甄由美。我说,他妈的,怎么把这娘们儿给忘了?昨天还找了她一天呢。别不是她出了事,还住进了医院。想到这里,我就有些急。呼地一下把车开进了医院,差点把守门的保安撞了个仰八叉,他站在门口,想拦住我的车,收我的停车费。我把车一直开到急诊室门口。看到那位公安兄弟正站在大门口东张西望。他看到我的车,跑了过来,等我下了车,就说:他妈的,像个娘们儿一样,拖拖拉拉的,你就不能快点?我说:讲那么多干什么?甄由美在哪儿?严重吗?哥们儿说:什么真由美?还《追捕》呢。我说:不是甄由美出事儿哪?那叫我来干什么?哥们儿说:三言出事了,给人捅了七刀,正在急救呢。我说:你说三言哪,那是意料中的事,他不出事谁出事?哥们儿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哎,你好像知道他要出事呢,怎么回事?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想不明白的是,这是刑事案,你像催命似的把我催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哥们儿说:你以为我愿意叫你呀,咱也是奉命行事,领导让我通知你,我就通知你。实话跟你说吧,三言给人捅了七刀,剩下半条命,非要在急救室等你。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单独跟你讲。他怕一进去就出不来了。所以死活不进手术室。我说:那还等什么?快带我进去呀?咱跟他朋友一场,不能看着他死呀。哥们儿说:要等你呀,早没气了,已经进了手术室。我听了松了口气,抽出一根烟递给公安兄弟,再抽出一根烟自己点上。两人站在走廊里抽烟。哥们儿狠命吸了一口,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说:累呀,折腾了一夜。接着说:你这朋友是条汉子,身上七个窟窿,血流满地,哼都不哼一声。 我想不明白的是,有谁对三言这么恨,非要捅他七刀,不是要置他于死地吗?难道是因为他把垃圾问题曝光?看来不像,没有人知道是他曝的光,而且这是郝杰授意他做的,就算有人要报复三言,郝杰也会设法保护。那么是一件意外的刑事案件?可他干吗要我赶过来呢?难道是因为甄由美。据说这些日子他跟甄由美过从甚密,他还四处帮甄由美揽生意呢。 我又给公安兄弟递了根烟,问:案情有突破吗?是什么性质的?哥们儿说:看样子是普通的刑事案,案发现场在滨江公园,当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有个女人打110报警,说出了命案,1分钟后我们的人就赶了过去。发现三言躺在草地上。滨江公园最近出了好几宗案子,作案对象全是深夜拍拖的恋人。我说:案发都十几个小时了,没有新情况吗?哥们儿说:这个案子有两个突破口,第一是那个报案的女人,要找到她就好办了。可是奇怪得很,那女人报完案就失踪了,而且一点线索也没有。第二就是三言,得等他醒了。我突然怀疑那个女人就是甄由美。如果真的是她,她干吗要玩失踪游戏呢?这一点我想不明白了。 我们把一包烟抽完了。满地都是烟屁股。手术室的灯还亮着。我把最后一根烟夹在嘴里,问公安兄弟:进去多久了?咱可不能老等着呀,咱单位最近也是事多。哥们儿说:有一阵子了,你来之前大半个钟就进去了,加上这一阵,少说也有三小时。我看快了。我说:这么长时间,这小子是不是不行了?哥们儿说:我看他不会有事,从他的长相看,不像短命鬼。我说:你还会看相呀,你看我有多长的命?哥们儿说:还有几年。 我看了看时间,对哥们儿说:咱不等了,咱单位出大事了。我突然怀疑这是一个套,会不会是有人在拖着我?好去抓甄由美呀。想起甄由美,我还真的替她担心。这丫头从昨天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得去她的宿舍看看。哥们儿说:你别走呀,等了老半天了。说不定你一走,他就出来了。我说:咱真得走,我看这手术一时半刻做不完。有事给我电话。 那哥们儿想过来拦我,我撒腿就跑,跑到车前,拉开车门,打着火,一踩油门跑出了医院。 我把车开到甄由美租住的宿舍,停在马路边上。一边打她的手机一边向她住的那栋楼走去。走到楼梯口,突然发现有两个人在后面跟着。我停下来打电话。他们就走到路边的小卖部,站在柜台前,装做买东西。我快步往楼上走,一口气爬到三楼,在甄由美的门上拼命敲。我敲得手都烂了,里面没有一点反应。这时从楼上下来了两个人,走到我身边,突然从后面向我袭击,一左一右拧住了我的胳膊。我说干什么干什么。那两个人说:我们是警察,你老实点。我说:他妈的,老子还是警察的头儿呢。这两个兄弟听了我的话也不生气,其中一个还说:头儿,委屈你了,跟咱们走一趟。我说:你们是哪部分的?我要见你们的领导。一个兄弟说:会让你见领导的。他们把我的手反剪在后面,一左一右夹着我,向楼下走去。 下到平地,向左转弯,是一条小巷,一部丰田越野车停在那里。从车上下来一个人,穿了一身警察制服。正是杨洋。杨洋一看是我,吃了一惊,却装做不认识的样子,围着我转了一圈。然后走到一边,把手操在背后,在那里窃笑。我说:你笑够了没有?杨洋说:我还笑得出来吗?我们守了一天一夜,就逮着了你这么一条大水鱼。你跑这里来干什么?我说:咱没事闲得慌,过来溜达一下行不行?两个兄弟看我跟他们的头儿聊上了,把手松开,站到一边。杨洋说:收队吧。 杨洋的人全走光了,杨洋才对我说:上车吧,咱们找个地方聊聊。我说:去咖啡物语吧,那里有包间。 第45节:脸黑得像锅底 还没到吃饭时间,咖啡厅里没几个人。我们在二楼找了个房间。小姐给我们送了杯红茶。我对小姐说:把门关上,没有叫你不要进来。杨洋说:咱可是没吃早餐。我说:我也没吃,等聊完了正事,我请你吃野味。杨洋说:你要跟我聊什么正事?告诉你啊,别想打歪主意。本姑娘不嫁人。我说:我也不想娶你,最多跟你睡两觉。杨洋说:做你的白日梦吧。我说:白日梦先不做,咱问你句话,你得老实答复我,干吗跟我的初恋情人过不去?她惹着你了?杨洋说:没惹着我,惹着了咱们的国家机器。我说:没这么严重吧,要劳你的大驾?杨洋说:你还不知道她干过什么吧?除了卖假证,还涉嫌炒外汇,骗税,走私。你这个女朋友可不简单呀。我说:抗议,她不是我女朋友,不过是初恋情人而已。杨洋说:我一直想不明白,她一个没叶的浮萍,何以根深叶茂,原来有你这潭深水在养着她。我说:喂,你可是警察,下结论要讲证据。杨洋说:对你讲什么证据?你一噘屁股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我说:那咱就不噘屁股,直接拉屎了。杨洋说:拉吧,爱拉就拉。我说:从本质上说,甄由美不是坏人,她显然是给人利用了,咱们是不是换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杨洋两眼盯着我,满脸诡秘的笑容。我说:不说了。咱这是何苦呢?人家赚钱,咱做冤大头。杨洋说:就算我不抓她,她也没有好日子过。我说:行,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我请你吃野味。 跟杨洋吃饭时,公安朋友打了个电话过来。说三言不行了,问我过不过去见一面。我一听说不行了就呆了。我跟三言没什么交情,可也是一场朋友。心里有些难过。他临死前就想着见我,也不知道要跟我讲什么。我说:那哥们儿就没有留下一句话?公安朋友说:正想告诉你,他临死前清醒了一下,医生说是回光返照。他就说了一句话,他说快送甄由美走。甄由美是什么人?你可得跟我们讲清楚。我说:问三言,他是当事人,咱这会儿忙得很,得陪女朋友吃饭,再聊吧。我把电话挂了。心想三言还是一个情种呢,甄由美有什么魅力,让他舍身忘死? 领导通知我去开会,讨论垃圾问题。参加会议的有各部门领导和业务骨干。大家之所以对这个问题引起重视,是因为中央和省领导在报纸上作了批示。老程亲自主持会议并作重要讲话。他先读了报上的长篇报道,接着读了领导批示,然后问大家有什么看法。大家都不出声。大家都知道这个问题没法讨论,讨论了也没用。于是领导让大家看录像。是前天的焦点访谈节目。主持人面无表情地讲起了南村的垃圾问题。接着是记者采访的镜头。那些东西平时大家司空见惯,早就熟视无睹了,但一旦入了镜头,就显得触目惊心。记者在采访时问洋垃圾的来源,他问的是一个旧电脑店的店主。那家伙说:哪里来的?南村口岸进的,我们有报关单。记者说:全部都是从南村口岸进的吗?店主说:那当然,这里是垃圾集散地,从南村口岸进来方便,人家进口也要考虑成本嘛,难道跑去上海进?记者接着去了另一条街,采访货柜车司机。大家看到一条长长的街道,货柜车排成了长龙,街道两边都是等着买货的垃圾佬和装卸工人。记者把麦克风伸到一位司机面前,问:你从哪儿来的?答:南村码头。又问:全部是从南村码头来的吗?司机把头伸出窗外,看了看长长的车龙,说:全是,这后面二十几辆全是我们车队的。这件事把大家都气昏了。最气的是老陆,他说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其实南村口岸的情况我还是清楚的,要说没有进洋垃圾,那是假的,要说全从南村进,那也是不可能的。记者接着采访了海关和商检局,最后采访了地方政府。大家要么拒绝采访,要么推卸责任。 这个会开得很沉闷。大家都觉得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迟早会出事,但事情闹到多大,谁也不知道。可再怎么闹,也是集体的事,牵挂不到个人,所以大家都不着急。唯一有点心神不安的是老程,因为他有个领导责任。我坐在老程的旁边,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会议定在九点开始,老程迟到了,他是九点过十分才到的,大家都等着他。这种情况比较少见。领导开始讲话,讲几句喝一口茶,他喝茶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实际上他口不渴。证据是老程把空茶杯打开,举到嘴边,发现茶杯空了又放下来。如是几次。会议开始时,服务员给大家倒了一轮茶,然后就鬼影也见不到一个。领导的茶杯空了也没人给他加水。大家都端坐不动。要是平时,人事科长早就站起来给领导添茶水了。 会议开到十一点。办公室的副主任小刘突然进来了,他走到老程身边,对着老程耳语了一通。老程就对大家说:市政府通知开紧急会议,我想大概也是讨论垃圾问题。对这个问题大家要引起足够重视,我先去一下市政府,下面由胡副关长主持会议,一定要找出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 老程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胡副关长主持会议。让大家发言。大家要么不出声,要么在底下嘀咕。就是没人愿意出主意。会议开到十二点,老程仍没回来,而且看样子也没有回来的意思。胡副关长给老程打电话。他的手机关了。胡副关长说:奇怪,老程从来不关机的。出了什么事?说完看着我,好像我可以给他一个答案似的,我知道老程连睡觉都开着手机。他关机是有些不对劲。可我也不知道他干吗要关机。胡副关长说:大家去吃饭吧。大家于是一哄而散,找地方吃饭去了。不愿意去找地方或者找不到地方的就结伙往饭堂走。 下午领导没说开会,也没说不开会,按照惯例,不说开会就等于不开会。吃完了饭大家作鸟兽散。我也回到了南村。回去以后才发现老陆还没回来,他的两个副手也没回来。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出茶叶泡茶喝。会议室里的茶叶本来质量就差,服务员泡茶的水平又不高。那茶要多难喝有多难喝。可开会的时候除了抽烟就是喝茶。我抽烟抽到嘴唇都起泡了,只好拼命喝茶,然后找借口上厕所。开一次会,大家都要上几轮厕所。有些人进了厕所并不拉尿,站在厕所里抽烟,聊闲天。 我一个人一间办公室。我的办公室很大,外面有会客室,里面有卧室,有卫生间。这是按照关领导的规格配置的。但我并没有怎么用,因为我很少坐在办公室里。我原来还管点业务,南村办事处下面有三个科,都由我管。由于不太听领导的话,领导就让我靠边了,管管党务、人事、工会之类。但这些东西实际上不用我管。因为上面还有一个人事部门专门管这些。我的工作就是上班、下班,拿工资。至于上班干什么,领导不管,下班干什么,领导也不管。我自己管自己,出了问题我自己负责。到了下午四点钟,老陆和他的两个副手回来了。他们的办公室就在我的办公室旁边,他们的一举一动全在我的眼皮底下。这三个人一进来,走廊里就弥漫一股很浓的酒气。这就是说他们没少喝,而且像是故意喝给人看的。我想他们大概有压力。这压力是无形的,压得大家喘不过气来。三位科长进了房就蒙头大睡。电话挂了起来,门也锁上了。大家不想干活了。有几个干部拿着报关单上来找科长签名,把门敲得山响。 我喝了一壶茶,抽了半包烟。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就收拾好东西离开了码头。晚饭跟若尘在大排档吃。吃完了饭去泡吧,泡完了吧去看夜场电影。看到激动人心的时候,电话响了。若尘正在吃爆米花,听到我的电话响就扭头看我,还问:是哪个小姐打来的?在她看来,这么晚打电话一定是歌厅或桑拿房的小姐,她们刚干完活,想在回去睡觉前找个大傻冒请她们吃宵夜。我看了看显示,是老程老婆打来的。却故意说:杨洋这丫头。若尘一听就把电话抢了过去。她对着电话就说:臭婆娘。然后她的脸色就开始变红,继而变白,她对着电话说:对不起,对不起。把电话给回我,同时在我大腿上使命掐了一把。我痛得一哆嗦,一边替自己按摩,一边接电话。我说:嫂子,这么晚了还没睡呀?有事吗?老程老婆说:老程到现在还没回来,也没个电话,还把手机关了。我有点不放心。我说:老程呀,他上午给市政府的人叫走了,说是开紧急会议。老程老婆一听就惊叫起来,她说:市政府?你说市政府?不可能吧?咱老程可是个老实人。老程老婆一叫,倒让我警醒起来。咱跟市政府可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市政府也从来不通知咱们开紧急会议。这市政府通知咱们开紧急会议的先例倒是有过,开会的人去了就回不来。检察院要抓咱们的人,也常常是通知去市政府开会。我说:嫂子,老程不会有事,他大概是喝多了,你安心睡吧,明天一早我就让他打电话回去。 我对若尘说:咱别看了吧?若尘说:为什么?我说:老程可能出了事。若尘说:关我们看电影的事?我说:不关,电影不好看。若尘说:是不好看,咱不是看电影,咱坐在这儿享受人生。我说:咱单位出了大事,你觉得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若尘说:你没贪吧?我说:最多算个苍蝇。若尘说:苍蝇也要打啊,不会把你抓起来吧?我可是跟你讲清楚,你要是进去了,我可不等你。若尘说,你别盯着我,我是女人,没几年青春。看她一脸正经的样子,倒像说真的。若尘说,老实坐着,现在深更半夜,你想去干什么?咱俩就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起。明天都不知道你是不是自由人。不过你别怕,咱们毕竟处了这么多年,要是你真的进去了,我不会一下子就跟你反脸,只要政府允许,我会去看你。你别担心,就算我找了男朋友,我也会带着男朋友去看你。 这婆娘真可以把我气死。 送若尘回到宿舍已经三点半,回到我住的地方已经四点。我冲了个凉。倒到床上就睡着了。若尘说她一个晚上都没睡着,翻来覆去,想着我进去了后她会是一种什么境况。 早上八点,给一个电话吵醒了。是人事科打来的,通知我八点半开紧急会议。这让我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我想起要给老程老婆打电话,可不知该对她讲什么。我洗了把脸,找出剃须刀刮胡子。把下巴刮得青里泛黄。 八点半我赶到了单位。人事科老刘守在门口,看到我就说:在八楼礼堂,快上去。我把车停好,坐电梯上去。进去吓了一跳,黑压压的坐无虚席。我心里说:单位大会没少开,还没有这样齐过。前三排是科级以上领导,后面是普通干部。再看主席台。我的天,都是什么人呀。总署纪检组长、总署办公厅主任,还有七八个纪检干部。还有一个熟面孔,副署长老曹。老曹面无表情,脸黑得像锅底。 会议由总署纪检组长主持。老曹先讲话。他宣布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老程被”双规“(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交待问题)了。老曹说,同时被”双规“的还有市委、市政府、边防局、商检局等部门的重量级人物。这些人的名字听起来如雷贯耳,老百姓根据他们的爱好给他们起了雅号,譬如高尔夫关长、兰花市长、赌王局长。这就是说,南村的问题不只是海关的问题,但海关是重灾区。涉及的人最多,出的问题最大。老曹说,我不怕跟大家交个底,这次中纪委派出了精兵强将,彻查南村的问题,要一查到底。南村四大走私集团的骨干人物已经全部束手就擒,正在交待问题。在座的各位有没有问题,各人自己心里有底。党组希望有问题的同志争取主动,坦白交待,彻底交待,争取从宽或免于刑事处分。接着总署纪检组长讲了话,他最后宣布了中纪委调查组和海关各位纪检干部的办公地点和值班电话。 散了会,我本来想跟老曹打个招呼。我往主席台上看了一眼,老曹耷拉着眼,低垂着头,显得十分疲倦。我想他未必还记得我,就算记得,此时此刻也不方便跟他套近乎。我站了起来,跟着人流向外走。电梯口站满了人,大家都在耐心地等电梯,我往楼梯口走去。走到七楼,老胡从后面赶上来了,对我轻声说:来一下我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老胡把房门关上,还上了锁。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叹了口气。我说:出了什么事?老胡说: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这一年多我没睡个安稳觉。 第46节:置身事外 我明白老胡也陷进去了。他才三十多岁,是一个典型的业务型领导干部。前程无可限量。我说:胡关长,怎么回事?你说详细点,咱也帮你分析一下。老胡说,去年中秋,老程给我拎来一个礼品袋,说是过节了,一点小意思。咱在南村也呆了些年头,领导亲自给我送东西还没有过,我打开一看,吓了一跳。都是钱哪,一匝一匝的,有几十万。我说,程关,这是怎么回事?咱可不能收。老程说,不收也得收,这是组织的意思。我知道他是拿组织压我,组织上不会这样干。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大家都有份,我如果不拿,大伙都得退出来。也就是说,我会让大家都不好受。老程说完就走了,他的脸色还很难看。那天我就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这些钱,什么也没干。一直坐到下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能退,不能交给组织,不能拿回家,不能用,我只好原封不动地把它锁在保险柜里。老胡说完看了看角落里那只绿色的保险柜。我也看了一眼。 我下了南村码头后,就跟老胡少了往来,平时就通通电话,开会了大家才见个面。今天面对面坐在一起,才发现他头发全白了,十分刺眼。那只保险柜在他心里压了一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我说: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交给组织吧,争取从宽处理。老胡说:我知道南村问题大,但没想到惊动了中纪委,听老曹的意思,不仅班子有问题,还涉及相当一部分干部。我没带好头哇。我说:别说了,说也没用,还是早点把钱送过去吧。我陪你走一趟?老胡走过去开了保险柜,把钱拿出来。他说:连塑料袋我都没动。 老胡不好叫司机。我开车送他去波楼招待所。到了门口。我坐着没动,对老胡说: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老胡把礼品袋拎在手里,看着我。他说:我这一去也不知道还出不出得来,你不用等了。咱这个班子算是瘫了,党委成员就剩下你了,你可不能再闲着了。我说:这些事等你出来咱们再商量。你先把心里这块石头放下来。快点进去吧。老胡进去后,我把车熄了火。头靠在座背上闭目养神。中纪委派调查组来南村让我也吓了一跳,我原来还以为最多是个政策问题,走私在这些年是个普遍现象,没有一个地方不走私的,只是规模不同深浅不一而已。没想到里面还有个腐败问题。走私最怕跟腐败挂钩,走私又必须跟腐败挂钩。老程轻易就给老胡几十万,出手够大方的,由此看来他陷得够深的。 我在车上等了大半个小时,老胡没出来。我开了CD,耳朵听着音乐,眼睛盯着大门口。大门口出来了一个人,站在台阶上四处张望。我认真瞅了一眼,赫然就是门哲。我打开车门,门哲看到了我,向我走来。我说:妈的,你怎么来了。门哲说:托你的福呀,你上次去了趟北京,俺就成了老曹的跟班。我说:哇,你做了老曹的秘书呀,前途无量。门哲说:这次你可不能怪我,我一来就给关在波楼,今天是第一次出这大门。我说:先别说这些了,有事吧?门哲说:曹署长让你进去一下。我赶紧把车停到一边,跟着门哲走了进去。 老曹在波楼二0一房办公。那是一个套间。单位经常在波楼开会或搞接待,对这里的环境我是比较熟悉的。老曹住的这间房是最大也是最好的,但老曹在调查组的级别应该不算最高,这就是说中纪委把重点放在海关方面。门哲先敲了敲门,然后轻轻把门推开,他先走了进去,再把我让了进去。老曹坐在靠左手边的沙发上,他看见我,招手让我到他身边坐。室里还有几个人,都是海关的,但我不认识。我在老曹旁边坐下,叫了声曹署长。老曹说:小孙哪,好久没见啊。我说:是啊,领导忙,难得下基层。老曹笑着说:大家听到了吗?小孙在批评我官僚主义呀。大家一听全笑了。室里本来很沉闷,笑一笑气氛显得轻松多了。老曹感觉到了,接着说:小孙哪,你是春风呀,你一来,咱们这里就从严寒变成了春天了。你看看大家的脸,刚进来时是不是像霜打的茄子?现在呢,全是桃花了。我说:曹署长你别夸我,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这是用心良苦呀,变着法子给大家减压。老曹说:让你说对了,实话跟你说吧,小孙,我们在这栋楼里已经猫了半个月了。今天才正式抛头露面。这些日子可把大家憋死了,一是地方小,憋闷,二是我们的人窝囊,是非不分,没有党性,不讲原则,看看这些举报材料,再看看这些案例,真让人窝火。老曹讲起这些事来,脸又开始变青,大家把笑容收起来。我静静地听着,不敢出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老曹滔滔不绝地咆哮了一通,突然把话收了回来。他看着我,说:南村这个班子烂得不可收拾了,我准备向总署党组报告,赶紧调派干部来加强领导,在新班子组成前,可能要给你压压担子。 老曹的话把我吓住了,我有些坐不住。我没想到陪老胡跑一趟跑出了这么档子事。让我来收拾这个烂摊子,我一没这个本事,二没这个心情。我在南村闲了两年,修身养性,每天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已经习惯了。我曾经一门心思地想往上爬,好在一些人面前扬眉吐气。后来又觉得就为这么个鸟目的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未免太不值得,等领导一排挤我,我就让自己得道成仙了。如今又要我再食人间烟火。我还真不惯呢。我说:多谢组织和领导对我的厚爱,可是我觉得,凭我的资历、能力,就算在正常情况下,我也不可能带领这个班子,何况在目前这个特殊的环境下。所以我希望领导慎重考虑。不要因为我把这个还可以挽救的集体带到万劫不复的境地。老曹说:小孙哪,这个决定不是我个人作出的,是我们小组集体研究的结果,我们是慎重的。总署对南村这个班子其实一直是十分关注的。对程忠应的不讲党性不讲原则的做法也曾提出过口头警告,我们错就错在心太软,没有当机立断。在南村的问题上,我们也有责任哪。 老曹语重心长地教育了我半天,我如果再坚持就不像党培养多年的干部了。可我对老胡的事放心不下,毕竟是我陪他来的。他进来了,我却升了官,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不知道怎么说我呢。我说:胡峰岩的问题没那么严重吧,他可是身不由已呀。老曹一听就把脸沉下来,他说:谁不是身不由己?南村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这么多人陷进去,就是因为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没有一个人坚持党性,我们的队伍坏就坏在这些身不由己的人身上。 我知道老曹对我也有看法,这两年我也没有站出来,而是置身事外。当然我也的确不知道问题有多大。 离开波楼,我的心情很沉重。因为程忠应,因为胡峰岩,因为南村,也因为我自己,我的心情好不起来。经济学家何清涟说:转型时期的中国,比以往任何时候更需要人文精神。他说得真对呀。南村的经济发展缺乏的就是人文精神,人们在利益的角逐中没有自制,没有理性,没有公正,没有博爱,只有对金钱赤裸裸的无耻追求。众所周知,沿海沿边地区,很多地方因为走私富了起来。人们说,穷了国家,富了地方。可是南村却因为走私更加穷了,走私不仅害了国家,也害了地方。这是最让南村人民痛心疾首的。 可这些东西对我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已经走上了领导岗位。这可是我的初衷呀。 我开始主持全面工作,才知道这个担子确实不轻。全关五百多人,有一百多个人有问题,而且大部分是科级以上干部或骨干。这个摊子不等于瘫了?我主政的头七天,天天有人来自首,而且金额都不小。他们不敢去专案组,先来找我,把存折拿在手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全都后悔得不得了。 相比起来,老胡算是小儿科了,那几天我真替老胡难受死了。 接着专案组开始请部分干部去喝咖啡,有些人去了就没回来,有些回来了,却给人监视居住。我不得不授权一些普通干部履行科长职责,咱们得让工作继续开展下去嘛。可没过几天,我才授予大权的干部就给人叫去喝咖啡了。后来专案组内部定了个精神,受贿金额在五十万以下的,只要坦白交待,就可以回来上班,一百万以下的,只要坦白交待,就可以免于刑事处分。这个精神一出来,又有一批人来自首。把专案组给吓坏了。外面也抓了些人,市政府四大公司的法人全关起来了。市委常委、副市长杜建德给”双规“,他儿子杜平在逃。那时我才知道张柴是杜建德的外甥,难怪这小子讲话那么冲。他跟阿容算是跟对了。 大鱼基本上都收进网里了,一些小鱼小虾还在外面。专案组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门哲给了我一个电话,说:咱哥俩喝一盅?我说:行呀,去怡情阁吧。我给办公室主任张吉打了个电话,让他坐在我办公室里,听电话。 出了门我给阿文打了个电话。叫她在别墅区留了间房。这丫头的生意越来越好,房间不够用,又在酒店旁边建了一片别墅区,吃饭住宿娱乐一条龙全方位服务。门哲吃波楼的饭吃怕了。那里一日三餐全是套餐。伙食三个月没变过。门哲说:就算是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天天在一起,三个月也要起腻,咱吃东西不讲究,可也得有个变化吧。我说:行,咱给你变化一下。专案组进驻南村后,南村政府要帮忙解决住宿和吃饭的费用,专案组没答应,所有费用全是他们自己掏腰包。为了保密,连厨师和采购都从北京带过来。可把大家害惨了。 我在迎宾馆门口等门哲。他说出来没敢给老曹知道,还怕别人看见,不让我到波楼接他。这丫挺的现在办事谨小慎微,像个小女人,真让我瞧不起。我把车停在路边,摇开车窗,抽烟,刚抽了两口,看见门哲贴着围栏走了过来。我说:你假假的也算是个专案组成员,怎么像通缉犯似的?门哲说:我现在比通缉犯还惨,通缉犯还有人跟他通风报信,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门哲坐在副驾驶座,要我给他一根烟。他说:妈的,老曹这人就好口酒,不抽烟,所以也不让我们在办公室抽烟,可把我们这些烟鬼害惨了,他不让出去吃饭,自己要做表率,酒也不让喝,怕喝了误事,快把自己憋坏了。我说:找个时间请他出来喝一口吧?门哲说:那是你的事,咱不掺乎。 等门哲把烟抽完了,我才开车,把车窗关上。CD里正在唱李娜的《青藏高原》,这丫头唱得苍劲,唱得高远,唱得荡气回肠。CD机是郝杰出钱装上去的,音质好得不得了。门哲说:这才叫生活呀,干脆咱下来跟你一起干算了个毯。我说:好呀,哥俩好呀,二锅头哇。 快到怡情阁时,我发现前面一辆车很面熟,一时想不起是谁的。到了怡情阁,我故意把车停下,等着那部车停下来。车里走出三个人,一个是孟庆元,一个是郑直,还有一个是严玫。我说:这丫挺的几个怎么没去自首呀?门哲说:谁?我说:这几个人你们得查查,那个肉头肉脑的是行政科的科长孟庆元,他儿子孟晓刚是做生意的,他以前在监管科干过,他老婆林丽娟以前在外经委,现在也出来做生意了,那个小年青是南村码头查验一科的科长郑直,那个小美人是市委书记严家峻的小女儿,易达贸易公司的总经理。门哲说:你跟这几个人有仇吧?我说:没仇,咱这是为国家分忧。门哲说:要查他们还不容易,叫人写封举报信过来,或者打个举报电话。我说:说得是,咱们不能让阶级敌人消遥法外呀。 我把车停在二号别墅门口。跟门哲走了进去。阿文不在,有个叫小娟的部长等在里面,见到我就说:孙大哥,请坐,先喝杯茶,白总一会儿就过来。她吩咐服务员倒茶,给我们上了几个小吃。我说:小娟,我跟我兄弟说两句话,这儿不用你们照应了,待会儿我叫你。小娟走后,门哲说:兄弟,我这一阵子可担心你了,怕你给卷进来。咱立诚也是一条龙呀,是龙就要起浪。我天天看材料,看举报信,就怕见到你的名字。想想看,要是你落到我手里,我会怎么炮制你?我说:咱先咬舌自尽。喂,电影里咬咬舌头就完蛋了,真有这么见效?门哲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给门哲一根烟,说:回头叫阿文给你几条烟,要什么?门哲说:红塔山就行了。他喝了口茶,说:阿文不是有部车在你手里吗?是不是先还给人家?你不怕人举报呀?我说:那部车就停在阿文在翠华园的别墅院子里,她有一把钥匙,我有一把钥匙。门哲说:你不是跟她有些金钱往来吗?没事吧?我说:咱跟她可没有金钱往来?她没什么求我的,只有我求她的。对了,你问这些事干吗?是啊,这事我没跟你说呀,你怎么都知道了?门哲说:实话跟你说吧,有人举报你呢。举报材料老曹也看了,他压下来了,叫我私下里找你谈一谈。我说:敢情你不是欠一口酒呀?门哲说:咱欠酒也不欠在这个时候呀。我说:就这两件事呀?不怕,我跟阿文没啥事,咱跟这娘们儿有一腿,大不了就一个作风问题,作风问题如今还是问题吗?门哲说:原则上不是问题,如果有问题了就是问题。我说:那咱们就不要有问题了。门哲说:真没事?我说:没事,我就吃一口喝一口,我还真不屑于拿,拿他干吗呀,我有得吃有得喝,我拿他干吗?门哲说:真他妈的邪门儿,你还有封举报信,阿文跟郝杰居然也没事,连举报信都没有,你说他们真的一点事也没有吗?我说:你是专案组的,你最有发言权。 第47节:批准,绝对批准 南村出事后,我最担心的是阿文和郝杰,怕他们也给卷进去了。好在郝杰后来一直在做垃圾生意,没有引起人注意。大家都以为洋垃圾是个低值的东西。阿文更是精得很,只做投资人,不参与具体业务。她只打理她的酒店和娱乐业,赚了钱就拿去投资自己看准的项目。当然这跟我对她的教导分不开。有一段时间,她看到贸易好做,有点动心,也想插一手。我跟她说:你要是跟我做朋友,就别做贸易。但我很支持她在码头投资。在码头开堆场、搞运输,搞报关公司,只要不是她亲自打理,我全支持。由于我的鼎力支持,她终于可以在码头分一瓢羹,而且没有一点风险。 门哲说:还有人举报你有作风问题。我说:是嫖娼还是作风问题?门哲说:不是一样吗?我说:当然不一样,譬如我跟阿文,就是作风问题,我跟林静,就是嫖娼。门哲说:是啊,还有林静这档子事,可人家告的不是林静,是刘萍。我一听就有些紧张,刘萍这档子事一直是我的心病,这娘们一再保证不会害我,我不知道信不信得过。后来我一直没去找过她,她给我打过几个电话。说了很多甜言蜜语,但我不为所动。再后来我们就断了联系。这件事终于给人抖出来了。看来是码头的人干的。是谁呢?郭秃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损人不利己。最大的嫌疑人就是郑直。这小子巴不得我倒大霉呢。奶奶的,一竿子就捅到老曹那儿了,也太毒了。我说:这还真是一件事,老曹怎么看?门哲说:老曹没怎么看,他觉得很好,咱那个园子里出来的人,能不好这一口吗?我笑了笑,说:正经点,咱可能就在这件事上翻船呢。门哲说:翻不了,你小子运气好,那女人死活不承认。门哲抽了口烟,把烟圈狠狠地吐出来,接着说:你丫有什么好?女人都这么向着你? 阿文来了。她轻轻把门推开,在门缝里露了半张脸,看到我的暗示才进来。我们有半个月没见面了。这丫头把头发剪短了,成了齐肩短发,显得活泼可爱,多了些青春魅力。阿文说:立诚哥。她搬了个凳子,挨着我坐下,膝盖骨跟我的大腿抵在一起。我对门哲说:这是阿文。阿文对门哲笑笑,说:门大哥,立诚经常提起你。门哲说:是吗?说我的坏话吧?阿文说:没有哇,讲你以前在大学怎么关照他。这丫头真会讲,我几时跟她提起过大学时的事?门哲听了很高兴,说:咱立诚可是个怀旧的人哪。 阿文问吃点什么。我说:你就给我们上一只小点的地老鼠吧,咱们打边炉。没什么大人物来吧?留下来陪我。阿文说:谁也没有你大。门哲说:吗叫地老鼠?我说:就是穿山甲。 阿文叫服务员上地老鼠。她说:拿两只吧,一只怕不够吃。我说:先拿一只,不够再拿,别浪费,咱吃的是自己的呀。 吃地老鼠的时候,大家就聊些时事,聊些生意上的事。我也问了下邱八和范庄的情况。吃完了饭,门哲留在别墅里休息。我想给他安排一个小姐,他没答应。我笑着说:是良家妇女啊,就阿文酒店的。门哲一听有点心动,他说:特殊时期,咱还是约束一下自己吧。我说:反正这女孩就给你留下来了,阿文把她养起来,你有空就飞过来,机票我包了。门哲说:再说吧。这丫挺的装起正经来了。我说:那好,呆会儿我不来接你了,你好好睡,阿文会安排人送你回去。 阿文要我跟她回房间,她说好些日子没跟她在一起了,是不是对她没兴趣了?我说:你不是说,我是你的亲哥吗?咱不能乱来呀。阿文说: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你去不去?不去以后就别来了。她还真有些生气。我赶紧把她揽在怀里,哄了好一阵,答应陪她吃晚饭,她才多云转晴。然后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这是个非常时期,门哲不敢沟女,我也不敢擅离职守,让办公室主任守在那里我不放心。万一有人来自首或举报,岂不坏了大事。这是上班时间,下了班我才懒得管这些玩意儿呢。 回到办公室,张吉正坐在我的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听电话。他是不敢坐我的位子呀。看到我,张吉对着话筒说:你等一下,领导回来了。我的正式任命书还没下来,大家都不知道怎么称呼我,反正以前叫领导叫惯了,就这么叫着。电话是杨洋的,她说准备过来一趟。我说欢迎,我在大门口迎接你。杨洋说:好呀,咱们在大门口见。杨洋由调查局调进缉私警察,是缉私警察里最年青的正处长,牛逼烘烘的。这次专案组抓走私犯全是她派的人。甄由美也给她的人追得亡命天涯。那娘们儿不知道现在怎么样,我还真的很挂念她。 我在办公室里等杨洋。五点十分她才来,那时已经下了班。这小娘们儿穿了件白色的套头短袖衫,一件休闲裤。我一看这打扮就知道不是来办正事的。我说:就你一个人呀?杨洋说:咱一个人不够呀?我说:你就不怕人家把你灭了?专案组下来后,一时人心惶惶,上下活动的人可多了,省城、北京、公安部、海关总署,到处都有人活动。杨洋也是三天两头接到求情的电话。可这丫头强硬得很,一点面子也不给人家,估计这回得罪了不少人。不过老曹对她印象可好了。大会小会上表扬了她好几次。 杨洋在沙发上坐下,叹了口气,说:灭就灭吧,谁叫咱是干这一行的。真要灭了,咱也弄个烈士当当。我给杨洋倒了杯茶,她喝了一口,说:没有冰水吗?我就从冰箱里给她拿了罐雪碧。小丫头把拉环拉开,就往嘴里灌。我说:你简直就一个老爷们儿了。杨洋说:看不惯哪?看不惯最好。杨洋一口气把一罐雪碧喝完了,把空罐子扔在垃圾桶里,对我说:晚上一起吃饭吧,叫上若尘。我刚要答应,想起阿文,赶紧说:不行,晚上有任务。杨洋说:有什么任务?别蒙我了。我说:真有任务,不骗你,门哲还在怡情阁等着我呢。杨洋说:门哲呀,我给他电话,叫他过来。我说:你别费心了,我们有工作要谈。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看了看显示,是阿文打来的。 阿文说:你过不过来?这丫头,似乎有预感。我说:过来,能不过吗? 我跟杨洋一起下楼,她把车停在办公室门口,我的车在车库里,我们互道再见。杨洋把车发动,一阵风开走了。我心里想,女人真不能干错行,干错行就不是女人了。 阿文在别墅等我,正跟门哲坐在厅里聊天。她泡了壶好茶,门哲喝得津津有味。门哲借口跟我谈事,赖在别墅里不走。这小子倒是很会享福。大家讨论晚餐吃什么,门哲说:不要再搞野味了,那东西补得很,搞得人睡不好觉。我说:领导这是担心找不到出路呀?阿文在一边窃笑。我叫阿文拿几条红塔山,她走到门口去吩咐服务员,我赶紧跟了出去,在后面抱住她的双肩。她说:你不怕人家看见呀?我说:怕什么,这里我最大。阿文抓住我的手,用她圆润的手掌摩擦我的手背。我说:你把给门哲准备的小姑娘叫过来,让他们熟悉一下。阿文说:就是小娟呀。我说:你找个部长干什么?阿文说:小女孩信不过,小娟挺好的,又听话,长得又漂亮。我说:试试吧。 吃饭的时候,小娟在一边作陪。阿文让她换了身便装。这丫头穿上便装显得青春亮丽得多。门哲看了眼睛一亮。连我都有些怦然心动。门哲问小娟是哪儿人。小娟说:江苏宜兴。门哲说:在苏南吧?那也是发达地区,你怎么来了南村呢?小娟说:我来投奔白总,我既没长相又没才情,就剩下对白总忠心耿耿。门哲说:难得难得。这丫头很会讲话,她这是在暗示门哲呢。门哲心领神会,席间不断替小娟夹菜,搞得小娟很感动,也不断地给门哲夹菜。阿文说:咱立诚哥几时学学门大哥,让我也享受一下。我说:替你夹菜呀,我能学,咱示范给你看。就给她夹了一筷子石头斑。阿文笑了笑,用筷子打我的手,打完了说:你真没用,我算是白痛你了。我说:怎么哪?小娟说:白姐不吃石头斑呢。我说:哎呀,该打。你不吃石头斑呀?阿文说:什么斑都不吃。我说:咱俩这不是很般配吗?你不吃斑,我不吃鱼。阿文说:谁跟你般配,淡水鱼我吃,可爱吃了。我说:男女有别嘛,咱们也不能啥都一样,那多没意思。 吃过了饭,小娟去忙她的事了。我们三个把战场搬到厅里。阿文把服务员都赶走了,门也关上。她把功夫茶具拿出来,亲自给我们冲茶喝。看这样子,是不准备让我们睡觉了。门哲把装茶叶的盒子拿在手里研究,说:什么茶呀?包装这么精制。阿文说:别问,问了你不舍得喝了。这茶我轻易不拿出来喝的,谁叫你是咱立诚哥的兄弟呢。门哲说:不喝留着干什么?沤坏呀?阿文说:怎么会沤坏?我喝呀,我跟你立诚哥喝,还不够喝呢。 喝了第一杯茶,门哲说:好茶,真是好茶,咱平生第一回喝,兄弟得跟我弄一点,咱带回北京。我说:行啦,咱门兄还没向我伸过手呢,是不是阿文?阿文说:是,你兄弟喝也就等于你喝,没坏我的规矩。这丫头倒是很想得开,记得上次跟老曹喝茶,她还嘟囔半天呢。我说:门兄,喝了这杯茶,咱再给你提供一个立功的机会。门哲说:是吗?那先谢谢你,立什么功呀?我说:这次专案组收网可能急了点,可能漏了条大鱼。门哲说:是吗?要是真漏了,老曹回去可交不了差。 我看了看表,八点十分。我估计小张和小刘该来了。他们说吃了饭就过来。今天码头开张十周年纪念,请联检部门的领导吃饭。郭洪坤打电话叫我去,我回绝了。我说:还真走不开,专案组随时都会找我。郭洪坤说:你不来,那你得批准小张和小刘来才行呀,海关不能没有人出席吧?这可是码头的大事。我说:批准,绝对批准。 南村码头科级以上干部全卷到5.28(中央5月28日决定查南村问题,故称)大案里了。码头等于瘫了。我上任后就把小张和小刘调到南村码头,让他们负责。这两个人因为我离开南村码头,也因为我回到南村码头。可一走一回,已是两番景象。南村码头有七个科级领导干部,五个科级非领导干部,或多或少有些问题。有六个是给专案组请去喝咖啡,包括老陆,请去了就没有回来。另外六个有自首行为,把贪的钱拿了出来,其中三个金额在五十万以下,回来上班了,包括老姚和郑直。可我觉得这事很蹊跷,我不相信郑直就贪了五十万,他绝对比老姚多。老姚在监管科不过是个傀儡,大小事都是郑直作主。专案组的人也不蠢,他们也跟我想到一块儿了。可是郑直的解释是:科里拿钱全都是公开的,科长一个档次,干部一个档次,他绝对不吃独食。专案组自然不相信他,可是苦无证据,拿他没办法。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阿文去开门。小张和小刘站在门口。我说:快进来。小张和小刘进来后,先叫了我一声领导,然后在我和门哲中间坐下。我把门哲介绍给他们,说是专案组的,也是曹副署长的秘书。小张和小刘点头致敬,说:领导好。我对阿文说:你先出去照应,有事叫服务员找你。阿文说:行,我先走了。 门哲跟小张和小刘聊了几句闲天,然后转入正题,他说:5.28大案已经查得七七八八,可是专案组发现还有些疑点,也就是说可能还有漏网之鱼。南村码头是这个大案的重灾区,由于一些关键人物在逃,案情进展缓慢。今天找你们来,是想让你们发动群众,帮我们寻找线索。我看门哲一副文绉绉的样子,就说:门处是领导,有些话不好说,我跟你们直说吧,专案组怀疑郑直是条大鱼,他后面可能还有比他更大的鱼,咱们就拿他做突破口。你们回去要想办法搜集证据,如果专案组的估计没错的话,你们可是立了大功了。 小张和小刘听了我的话,呆住了。我知道这件事对他们来说非同小可,要给他们时间。但一定要鼓动他们参与进来。如果没有他们协助,可能拿郑直没有办法。小张说:多谢领导的信任,我们一定尽力而为,问题是领导退居二线的时候我们也离开了南村,案子基本是这段时间发的,我们也不太了解情况。我说:我知道你们不了解情况,可码头有帮兄弟还是了解情况的,他们要在码头搞名堂,非得有兄弟插手才行呀。小张说:咱们试试看。我说:这样吧,我把任务下给你们,不给你们压力,你们先了解情况,随时向我汇报,要相信领导,领导会保护你们的。你们为国家立了功,党和人民也会记得你们。我和门处先代表南村人民谢谢你们了。小刘一直没出声,这时表了个态,他说:行,有领导这句话,我们心里踏实,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第48节:不知是不是从毛片里学来的 小刘和小张在郑直手下受过气,郑直经常强迫他们签名。等到出了事,自己却躲在一边,一句话也不替他们说。我在南村的时候,也让他们签过名,可是有事时我先顶了上去。他们服我。小张和小刘领了任务,站起来告辞。我送他们出去,交待说:这件事你们要注意影响,要不动声色,找的弟兄一定要信得过,调查过程中要注意保护自己。我这几句话一说,他们有些激动,小张说:领导放心,我们豁出去哪。我说:不行,咱们不能硬来,要注意策略,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生命是第一重要的,别的都是其次。门哲也说:咱们宁可不破案,也要保护好我们的人。 送走了小张和小刘,我松了口气。门哲却显得很沉重。他说:要是真有一条漏网的大鱼,咱们又得忙一阵子了。 阿文看到小张和小刘走了,估计我们把事谈完了,回来陪我们。大家喝了轮茶,门哲说:咱这根神经绷了些日子,今天放松一下吧,咱们打轮牌吧。我心里想,这小子大概挂念起小娟来了。阿文心领神会,立马把小娟叫了过来。于是四个人打双升。我跟阿文配对,门哲跟小娟配对。打到十二点,阿文说累了,问我累不累,我倒是不累,可我知道她的意思。我说:累,早就想困了,到此为止吧?阿文吩咐小娟说:你检查一下门处的房间,看缺什么不缺,给他补上。我跟阿文出了门,门哲送到门口,给我挡了回去。他就站在门里面傻笑。小娟很机灵,已经上了二楼。 晚上我留在阿文那儿。她不让我走。把我的车钥匙没收了。她还说:以前太宠着我,把我宠坏了。我跟着阿文上她的房间。进了厅里,她让我脱鞋子,然后帮我把鞋子放在鞋柜里。厅里铺了蓝色的地毯,墙壁全换成了木头。那些木头贴得很艺术,给人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浴室也重新装修了,换了一个很大的按摩浴缸。阿文换了件迷你睡衣,走到浴室里开热水。她说:装修后你就没来过吧?我说:你没请我哪敢来。阿文说:是呀,今天我要是不用强,你大概也不会来了吧?我是不是没有魅力了?我说:说什么呢,咱们不是经常在八号楼幽会吗?八号楼是阿文在翠华园的别墅。 阿文看到我四处探头探脑的,就问我找什么。我说:看看有没有摄像头。她就在我肩上砸了一拳。然后生气地说:你整天在外面滚,一进酒店就找摄像头,又想干坏事,又怕人家盯着你,你把我这儿当成什么了?我一看她真生气了,赶紧把她抱在怀里,先亲了她一下,然后才说:我是整天外面滚的人吗?我是在研究你怎么装修的,这木头怎么可以贴得像自然生成的一样。你一问,我就想起了嫦娥奔月,跟你开个玩笑。 阿文知道我的为人,轻易不会去酒店里找女人鬼混,但除了她还有没有别的女人,她就不敢担保,至少有个若尘,人家两情相悦,还准备订婚,每每想起若尘,她就在心里叹气,可她不能对我有什么要求,因为我们一开始就不是谈婚论嫁。 阿文坐在我大腿上,左手搭在我肩上,右手摸着我的下巴。双眼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她是恨不得把我吞下去。阿文说:程丽容这个女人真是厉害,她怎么会想着在房间安装针孔摄像枪呢?我说:因为对自己的人格魅力太看不上眼,只好使些下三滥的招数。阿文说:我真为程忠应可惜,为了这个女人,把自己的前程耽误了,可这个女人连他也不放过。我说:其实阿容把她跟老程的那些个恶心事拍下来,未必是有什么损招,我想她是抱着拍一个也是拍,拍十个也是拍的心理,照拍不误,拍下来也没有什么负担,留着没事时娱乐自己也好吧。只是没想到突然事发,她想处理也来不及了。 听门哲讲,专案组找程忠应谈话,他的态度很不好,任何控罪都不承认。后来专案组就把他跟阿容鬼混的镜头放了出来。程忠应一看就呆了,他没想到阿容会这样对付他。然后他就老实了,开始写检查。据说其他几个政府要员也都看了自己的录像,但没有老程这么震惊。他们大都是在别的证人招供以后,知道自己脱不了干系才开始招供的。杜建德还死不承认录像里面的男人是他,他说别人要害他找个替身很容易。专案组并不想拿作风问题跟他做文章,懒得跟他纠缠,他别的问题多着呢。 浴缸放满了水。阿文叫我脱衣服,跟她一起泡。这丫头连睡衣都没脱就下了水,她穿着湿淋淋的睡衣坐在浴缸里,多了几分妖艳。我把衣服脱了,光着身子慢慢走进浴缸,阿文在里面接应我,她抓住我的右手,生怕我摔倒。我说:还没老呢。对她时时刻刻呵护着我的做法很感动。我把阿容拥在怀里,双双靠在浴缸的靠背上,任热水在全身冲击。阿文说: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装修了吧?我说:知道了,我迟早会给你害死。阿文说:什么话?我会害你吗?我害自己也不会害你。我说:知道你不会害我,可你会把我的精髓吸干,把我吸成一只骷髅头。阿文说:恶心死了,越说越离谱。她帮我做全身按摩,浴缸里蒸汽很热,出了一身汗,额头和两边太阳穴上汗珠密密麻麻的。我说:别按了,咱们是在享受,你把自己搞得汗淋淋的,我心里也不舒服。说着帮她把睡衣脱了下来。拿了条毛巾替她擦汗。阿文说:你心痛我了?我自己愿意嘛。我说:咱们就这样躺着,聊聊天。 阿文说:我替那些女孩子可惜。我说:什么女孩子?阿文说:嫦娥奔月呀,程丽容找的那些女孩子,看她们多么年青,一个个美若天仙,真是漂亮,又年青又漂亮又健康,可惜了。我说:是啊,有的还是大学生,有的还是小有名气的模特,就为了几万块钱。阿文说:立诚,你要是身临其景,给如云美女包围着,会不会坐怀不乱?我说:不是给你看得死死的吗?没有机会呀。阿文说:我是说假如嘛。我说:我没有实践过,我哪里知道? 其实阿容带我去过她的春宫,那是一栋副楼,紧连着主楼建筑,有走廊跟主楼相连,还有一个后门。门楣上写着”暖谷“二字,是名家的手笔。在这座外型不算起眼的小楼里,很多大人物阅尽人间春色后成了阿容的亲密战友。 阿容带我从主楼过去,经过一条小走廊。走廊用的是一种特殊玻璃,透光性能很好,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的美景,外面却看不到里面。一楼是接待厅,装修得富丽堂皇。地面铺着浅蓝色地毯,厅里摆了几张大沙发,是蓝色的,墙上挂了几幅名家的字画,其中一字一画出自豪哥的手笔。二楼是餐厅,有小房九间,大房六间,最大的房可以供二十个人吃饭。每间房里除了餐桌餐椅,还摆着五件套的大沙发、大屏幕彩电和DVD碟机。三楼、四楼是桑拿、按摩和浴室,有豪华套房八间。五楼是卡拉OK厅、KTV包间和投影室。六楼是豪华客房。七楼是总统套房。八楼是阿容的卧室。 我从一楼看到八楼,最后坐在阿容的卧室里。房间的整体色调很温暖,地毯是天蓝色,窗帘是红中带黄的颜色。床上的八件套却是浅红色,有些细碎的花。阿容叫我坐在地毯上,她说:很干净的,每天都洗一遍,消毒,然后用烘干机烘干。她还说:我是乡下人,习惯坐地上,没办法。听她这样说,我只好在地毯上坐下,感觉地毯的弹性很好。阿容换了件红色的睡裙,内裙又短又薄,下面才遮到大腿根部,上面露出了一多半Rx房,肩膀上两根几乎看不见的细丝线吊着,外面尽管还有件像披风一样的东西,却像没穿一样。看到这种打扮,我就有些气喘,眼睛老是往她身上走,身上也开始出汗。阿容后来把披风脱了,扔在地毯上,那件披风就在我身边躺成一个人字型。 我靠着墙根坐着,阿容坐在我身边,头靠着我的肩,双眼顺着我的目光看着厚重的窗帘。她身上的高级香水和自身的体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特殊的味道,不断刺激我的嗅觉,她转头面对着我说话时,如兰紫气淡淡呼出,向我迎面撞来,我尽力控制自己,却感到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我感觉阿容的呼吸有些急促,体温也在不断升高。我对这个女人可是觊觎了多年,如今真是唾手可得,可我实在不想要她了,不光因为她跟程忠应搅在一起,还因为她跟我有特殊的业务关系。可我抵挡不住她的诱惑,她的诱惑力太大了。好在这时电话响了,是阿文打来的,她叫我回去陪杜市长吃饭。她说酒城的项目批下来了,她在酒城设宴感谢父母官。杜市长说:我不去,他也不去。这是给我面子呀。我对阿容说:是杜市长的电话,让我去吃午饭。阿容抓住我的手不放,双眼紧紧地盯着我,满眼柔情蜜意。我说:得给杜市长一个面子。阿容才把手放开,嘴里却说:他妈的杜建德。 南村出事后,我一直在庆幸阿文的那个电话来得及时,要不是她,我也进了专案组的黄色档案袋了。想起这件事,我一把将阿文抱住,在她脸上啃了好几口,然后咬着她的嘴唇,直咬得她喘不过气来。阿文好容易才从我嘴里逃出来,她猛喘了几口气,大惑不解地看着我,说:发什么神经?可我知道她心里很高兴,我有好久没这样动情过呢。阿文也是一直对我心存感激,当初她要搞贸易,我坚决反对,她只好放弃了。她知道没有我的支持她做不了贸易。好在她听了我的话,否则这会儿跟阿容一样关在周村拘留所呢。 我和阿文在她酒店的浴缸里洗鸳鸯浴,浸得皮肤发白,像要虚脱一样。后来我们在浴缸里做爱。阿文的浴缸尽管很大,做起爱来一点也不方便。我们折腾了半天,总是不得法。好容易进去了,却不知道怎么用力。浴缸里水很多,一不小心就把脸浸没了。阿文后来说:我们上去吧?我就把她抱了起来,拿了条大浴巾给她擦身,擦干了把她放在床上,再给自己擦。在床上做爱就顺得多,动了几下,阿文就开始叫,不知是不是从毛片里学来的,叫声很淫荡。她以前不这样叫的。她以前是那种舒服得忍不住的叫声,很自然。她叫得正欢的时候,我停了下来,盯着她看。阿文紧闭着眼睛,一副无比享受的样子。我一停,她就把眼睛睁开,看着我说:干什么?我说:看看下面的人是不是白文君?她砸了我一拳,说:继续。 我只好继续。 后来我们双双横躺在床上,我闭着眼睛,她盯着天花板。我像要散了架,她却兴奋得很。再后来我睡着了,醒来已经十点多,好在第二天是周末。我醒来的时候就自己躺在床上,阿文不知道去了哪儿。我在床上又赖了一会儿。听见外面有响动,我估计是阿文回来了,躺着没动。 阿文在厅里换衣服,我听见她开衣柜的声音。一会儿她穿着睡衣走了进来,对我说:拿了早点,吃不吃?我说:吃,早饿了。我爬起来洗刷。阿文把早餐摆在厅里的茶几上。我们每次在酒店里过夜,阿文都是一大早下去拿早点,然后摆在厅里吃。 我把自己打扫完了,穿了件阿文的内裤,走到厅里。阿文说:回头替你买几条内裤,再买几件换洗衣服。我说:买什么?我喜欢穿你的。 早餐是春卷、油条、萝卜糕和白粥。我拿了根油条,咬了一大口。跟阿文挤在一把椅子上坐着。阿文说:打早餐的时候碰到了小娟,眼圈红红的,向我诉苦。我说:怎么啦?阿文说:你那个门兄弟也太厉害了,搞了人家小姑娘一晚上,搞了五次,害得人家一大早去看医生。我说:没这么夸张吧?阿文说: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人家小姑娘说今天不去了。我也不知你的难兄难弟今天还有没有需要,只好安慰她,我说,头一回是这样的哪,以后就没有这么狠。你孙大哥头次跟我,也是搞得我要死要活,害得我一连七天不敢坐椅子。我说:有这样的事吗?你别乱说话呀。阿文说:怎么没有,我记忆犹新。我突然想起第一次喝醉了酒,就骂阿文胡编。阿文说:你晚上是喝醉了,白天呢?一个上午没停过,你敢说不是?我涎着脸说:那么久,不记得了。阿文说:你自然不记得,相同的经历太多了,哪儿记得哪回打哪回呀!我说:看看你,怎么变得跟若尘一个样了?阿文说:跟若尘一样有什么不好?你还想娶人家呢。 提起若尘,我就想起了杨洋,不知这丫头昨天是跟谁一起过的。今天看来得跟她见个面。我对阿文说:吃了早点我得走了,有点事。阿文说:你不管门哲了?我说:管他干吗?他爱住就让他住,不爱住你就派人送他回去。我估计老曹也该回来了,他也要回去点卯。 第49节:两个大美人等着你敬酒呢 早餐吃了两根油条,一条春卷,一碗粥,我感觉很饱,说:中午省下了。阿文说:省什么?到点再吃点,你们男人消耗大,别不当回事。这丫头真对我上心了。我说:行,有胃口就吃。然后我走进卧室里换衣服,把阿文的内裤脱下来,准备换上自己的内裤,发现内裤有些脏,正在犹豫,阿文进来了,她说:把脏内裤放这儿哪,我的内裤穿上丢人吗?我说:穿条女人的内裤,让别的男人看见了,我还有脸吗?阿文笑着说:你是怕别的女人看见吧?我说:天地良心,我可是就给你俘虏了。阿文说:信你一回,这条裤子又不花,女人能穿,男人也能穿,你怕什么?我仔细看了一眼,颜色白白的,上面有些细小的颜色更白的花纹,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阿文穿的内裤都很松软,刚好跟我的尺寸差不多。我就把自己的裤子扔在地毯上,换上阿文的内裤。阿文说:内裤怎么能扔地上?伸手拣起来,拧开水龙头就洗干净了。房间没有晒衣服的地方,她把内裤挂在衣架上。我看见上面还挂着她的一条内裤,显然是昨天刚换的。这丫头讲究卫生,她的衣服都是让酒店里洗,但内衣内裤全是自己洗。我说:内衣得晒晒太阳。她说:回头拿到天阳台上晒。 我把衣服换好后,跟阿文道别。她看到我的裤脚扎进了袜子里,走过来把我的裤腰往上提了提。 下了楼我就给郝杰打电话。他说:在天湖苏州房,过来吧。这小子每次接待我们都是在苏州房。那地方不光大,环境也好,三面环水,还特别安静。我进去的时候,郝杰不在,就若尘和杨洋坐在沙发上喝茶,正头挨头密谋什么?看到我,两个大美人把头抬起来,若尘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杨洋则装得面无表情。我说:干什么呢?面孔都贴成一张了,搞同性恋呀?杨洋说:关你屁事,跟领导拍马屁,要拍一天一夜呀?我说:那当然,要拍就拍到位。若尘说:看他这样子,才屁大个官,还没正名呢,就飘飘然起来了,这还是那个孙立诚吗?杨洋说:你现在要是后悔还来得及。若尘说:我有什么后不后悔的?他爱干啥就干啥去,关我屁事。我说:干吗呀?开批斗会呀,我干什么哪?郝杰刚好进来,说:斗谁呢?要是斗立诚,我可不答应。杨洋说:哪敢斗呀,我们在表扬他呢,说他后劲很足,前途无量。郝杰说:好呀,立诚的前途就是我们的前途,我们喝一杯祝贺。他拿了一支大炮进来了,说:喝完就算。 杨洋说:跟立诚喝酒,你还逞什么能?吃亏还没吃够呀?郝杰说:咱立诚兄能让我吃亏吗?他自己吃亏,也不能亏了我呀,是不是立诚?我说:杨大领导,我没得罪你吧?你怎么好像跟我结了世仇似的?杨洋说:我没说啥呀,若尘,我说啥了吗?若尘说:我没听见你说啥呀,咱们不是在聊天吗?聊得好好的,进来个马大哈,自个儿在那儿喋喋不休。郝杰说:没事吗?没事就吃饭喝酒。咱们也好些日子没聚过了,从浮草回来就没碰过头吧?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呀。这小子见了杨洋就得意忘形,也不知他图什么,外面的美女多的是,干吗要盯着个缉私警察不放? 大家都上了座,就我坐在沙发上没挪窝。郝杰说:嘿,哥们儿,不就给美女批了两句,你倒较真儿了?我说:咱今年命里犯色,要离美女远一点。郝杰说:不是说真的吧?我说:说真的,我刚吃完早餐,这会儿胃撑得像一面鼓。若尘说:是在怡情阁吃的吧?那儿伙食好。若尘说完,郝杰和杨洋都盯着我看,担心我跳起来。我却坐着没动,谁叫我才从怡情阁出来呢,做过的事就不怕人说。若尘对我有意见,换了我,也对自己有意见。我跟若尘尽管没有谈婚论嫁,也没有海誓山盟,但大家都知道我们在谈情说爱,我们也自以为在谈情说爱。我却动不动就掉进了阿文的温柔乡里出不来,若尘偶尔刺我两句,我只好沉默。我只能沉默。 郝杰说:就算你不吃饭,酒总得喝两口吧?喂,两个大美人等着你敬酒呢。我说:行,喝两杯。郝杰已经把酒满上了,我拿起酒杯,说:两位大美人大人有大德,我孙立诚什么时候无意得罪你们了,请多原谅,我自罚三杯,就当赔礼道歉。杨洋说:看这德性,这叫自我批评吗?我把三杯酒喝完了,把杯子亮起来,对杨洋说:你要是嫌少,我再喝三杯。杨洋说:别,千万别,伤了身子,就算你不找我算帐,若尘也会找我算帐。若尘说:关我屁事。他爱喝就让他喝呗,不就是一个酒桶。郝杰说:要喝大家一起喝,这么好的酒,怎么能便宜一个人?他站起来,要大家一起干一杯。杨洋说:坐着喝,坐着喝,老朋老友的,客套什么?郝杰就嘿嘿笑着,坐了下去,可他拿酒杯的手还伸出老远。大家把酒杯举起来,碰了一下,喝了。 大家开始吃菜。我低声问郝杰:最近有没有跟严家峻碰头?郝杰说:有,前几天还跟他吃饭呢,有事吗?我说:没事,想找个机会跟他见个面。郝杰说:要我安排吗?我说:那倒用不着,是例行公事。杨洋听见我在谈严家峻,就看了我一眼,然后慢不经心地摇了摇头。看来她对郝杰信不过,我真佩服这个女人,对她来说,感情是一回事,工作是一回事,朋友是一回事,她分得可清了。 那支大炮喝了三分之一。我吃饱了饭,喝不了酒。两个女人喝得很节制。郝杰没人陪喝不开量。菜很丰盛,但战斗力不强,剩了一大半。若尘就埋怨我倒了大家的胃口,好像这胃口也能传染,一个人吃不下,别的人都跟着吃不下。 我的电话突然响了,把大家吓了一跳。杨洋说:好个孙立诚,把声音调得这么大,吓得我心直跳。我一看是小张打来的,赶紧走到外面听。苏州房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很安静。小张说:领导,有重大发现,要当面向你汇报。我说:好,电话里不要说,你在老地方等我。回到房间,郝杰说:大家猜猜,什么人跟咱们立诚打电话?神秘兮兮的,立诚以前听电话没有避开我们呀。若尘说:用得着猜吗?一定是哪个红颜知己。我说:不好意思,有点急事,要先走一步。然后我对杨洋说:吃完饭,你没别的安排吧?送我一下。郝杰说:你没开车来吗?我说:有点头晕,不想开车。郝杰说:我叫人送你。杨洋知道我找她有事,站起来说:我跟立诚走,还有点事跟他聊。郝杰站起来,一脸的失望。这小子还想跟杨洋泡呢。离开房间时,我回头看了若尘一眼,她正看着我,眼神呆呆的。看她那个样子,我心里很不舒服。 杨洋把车停在别墅门口。我先下了车,推开门一看,就小张坐在里面。阿文不见人影。杨洋跟着进来了,我把杨洋和小张做了介绍。接着跟阿文打电话。阿文说:我不过来了,你们聊吧。我说:当然不用你过来,咱们领导呢?阿文说:他吃了中饭就走了,没让我送他,自己坐车走的。我对杨洋说:咱们先聊着吧?于是三人挨着沙发坐下了。小张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茶几上,从里面拿出一堆资料。小张说:今天小刘本来休息,昨晚接受你的任务后,他今天也回去了。我们利用上班前的时间找了几个兄弟谈。一开始大家有些顾忌,后来我们分头做工作,把你也搬出来了。到十二点,吴文广突然来找我,偷偷交给我一匝资料,我躲在样品房里看了半个钟头,如获至宝。小张介绍时,我跟杨洋一人拿了一匝资料在看。有几份油船舱单,有几份保证函,还有企业的几份申请。上面都有海关关员的签名。我看着看着,手开始发抖。杨洋说:看出眉目了?我说:你看不出来呀,这些资料太珍贵了。小张知道我看明白了,舒了口气。 杨洋尽管查过不少油船,但还没见过我们手里的单证。这是南村海关的土政策,是根据成品油的特点临时制定的。在南村,有成品油经营权的公司就一家,南村石油公司。这家公司的经理就是孟庆元的老婆林丽娟。但真正进油的不是石油公司,石油公司只是名义上的进口商。真正的货主另有其人,一般海关干部却不知道。出面跑腿的全是些马仔。一旦出了事,出面疏通的却是石油公司。由于成品油是易燃危险品,按照国际惯例,到港后滞留时间不得超过三天,否则港务局就要处罚。但从燃油到港到海关查验放行,少则一星期,多则十天半月。企业因此蒙受了很大的损失,关键的是,长此以往,港务局不让油船进港了。当时我做办公室主任,孟庆元带着他老婆来找我。这个半老徐娘我以前也跟她打个交道,当时她在外经委引进科做科长。我们经常有业务往来。后来她调石油公司,就没有来往了。考虑到成品油的特殊情况,根据促进为主的方针,我们就搞了个监管措施。油轮到码头后,企业可以向海关申请,先卸油后办理海关手续。海关收取的单证有油船舱单、企业申请、保证函。保证函上要有法人代表的签名和公司印章,承诺在油轮到港后十五日内办理报关手续,并愿意承担由此造成的一切法律责任。等企业实际报关后,海关再根据实际报关进口情况核销保证函。当时我们对这个办法管理很严,要关长签名审批,后来进口成品油太多,关长审批不过来,就把审批权限下放到科长了。这下就出了大问题。 企业拿保证函做起了文章。既然有了海关签批的保证函就可以卸油,企业就在油轮进港之前办妥海关手续,甚至在油轮没进口之前就把手续办好了。油轮一到港,货主就指挥马仔派出大批小油船到大油轮上过驳成品油。南村码头就出现了”母猪“喂”猪仔“的卸油景观。等油卸完了,大船离港,小船也随之消失。剩下的就是如何核销海关的记录了。 杨洋听了我的介绍,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她说:关键是核销海关的备案记录,怎么核销?买通海关干部? 走私成品油的人很聪明,他让船公司向海关递了份申请,说原本要进港的油轮因故取消。既然油轮都没有进港,何来报关?海关备案的保证函也没有意义。海关经办干部在保证函上写上”作废“两个字,再签上大名,就把这份备案记录注销了。油船走了,所有原始记录全部销毁。真是做得滴水不漏。 我把手里的几份保证函抽出来,给杨洋看。上面全注明作废,还有吴文广的签名,另外一个关员的签名比较潦草,看不清楚。但郑直的签名却是清清楚楚的。杨洋看了一下舱单上的进油数量,吓了一跳。她说:他妈的,光这五票,就是六万吨,狗娘养的走了多少?我说:这才是冰山一角呢。吴文广可能一早就识破了走私佬的伎俩,他知道迟早会出事,他也会卷进去,所以就把那些作废的资料复印了一份。 我对小张说:这些资料太珍贵了,是打开这个案子的缺口。我代表组织先谢谢你,你回去后要不动声色,不要打草惊蛇。小张说:好,我先走了。小张刚出门,杨洋追了出去,我看到她走到小张身边,好像跟他交待了一句什么。 第50节:好好躺着,别乱动 小张走后,我对杨洋说:咱们赶紧去找专案组,向曹署长汇报。杨洋说:保险一点吧,这套资料复印几份,一份你拿着,一份我拿着,这儿再存一份,咱们分头出发。我说:不用这么紧张吧?杨洋说:咱们还是慎重一些好,小心行得万年船。 我跟杨洋一起找到阿文,看着她复印了两份。我们一人拿了一份,另一份看着阿文存在保险柜里。杨洋先离开,过了十来分钟,我才离开怡情阁。我把车发动,竟然有些紧张,手心出了些汗。我四处看了一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心里有些好笑,真是自己吓自己。可路上我还是很担心,怕杨洋出事。这女人平时风风火火的,心思却很细密。 从怡情阁到波楼大概半小时的车程,中间要经过南村的两条主干道。一条是东西大道,一条是南北大道。走东西大道花了十分钟,十字路口红灯等了一分钟。我打了转向灯,转入南北大道,走了五百米,发现前面有路障,还有一块指示牌,写着警察查车,路边站了七八个荷枪实弹的警察。我一看情况不对,猛打方向盘。这时路边的警察全向我冲了过来,边冲边举着枪向我瞄准。他们全带着防毒面具,把一张脸遮得只剩下两只眼睛。我知道我要是继续开车,他们会开枪把我打成马蜂窝。我老老实实把车停在马路中间。七个警察全过来了,两个守着左边车门,两个守着右边车门,一个在前面隔着挡风玻璃举着枪向我瞄准,两个守着后尾箱。左边的警察说:摇下车窗!熄火!我只能照办。另一个说:下来!我乖乖地走下车。他们开始在车上疯狂搜索。很快就找到了我放在座位下面的信封。这时我后脑上重重地给人砸了一下。那一下真是又快又准,我卜通一声摔在地上。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生和死的巨大差别。那真是一道厚重的门坎,我一脚在里,一脚在外。 砸我的那人很专业,他拿的是一根木棍一类的东西,上面缠了几层布。他砸的位置很正,很到位,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这些都是公安局的伤痕专家告诉我的。他还说:对方显然只想砸昏我,并不想砸伤我,更不想砸死我。他说完看了我一眼,说:他要你活得好好的。这句话让我吓了一跳,我明白他的意思。幕后指使的人跟我关系很特殊。阿文就没有我好彩,她除了脑袋上给人砸了一下,后背上给人捅了一刀,血流如注。好在当时人多,酒店里还有个医生,马上给她止了血,还护送她去了医院。可保险柜却给人抱走了。 我和阿文都躺在医院的特护病房里。专案组派了七个武警保护我们。为了方便保护证人,我和阿文住在一个房间里。阿文躺在床上,不能移动身体,只能扭扭头。她看着我,呵呵直乐。我说:你乐什么?我差点把你给害死了。阿文说:你知道我乐什么?我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躺在一个房间里了。听了这句话,我心里真是难受,比刚醒来得知她给人伤了还难受。 杨洋失踪了。缉私警察和南村市几乎所有干警全出动了,进行地毯式搜索,搜了一天一夜,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担心小张、小刘和和吴文广的安全,一醒来就打电话给南村码头的武警,也不知是我安排得及时,还是人家根本就没打他们的主意,他们倒是安然无恙。三个人还一起来看我。这三个兄弟很是想得开,对个人安危一点也不当回事,就是后悔没把资料复印留底。我心里想,好在没复印,要是复印了,三个人可能没命了。我是一个大关的领导,杨洋是缉私警察的头,阿文是个大企业家,还是省人大代表,人家都没放在眼里,何况三个普通干部。 专案组采取了紧急行动。根据我和小张提供的情况,把几个关键人物全请到波楼喝咖啡,突击审讯。包括孟庆元、郑直、林丽娟、严玫。严家峻也由专案组派人秘密监视居住。 若尘来看我们。她拎了一只果篮,两扎鲜花。果篮里装着我爱吃的李子、桔子和贡梨……她不知道阿文喜欢吃什么水果,就按自己的口味买了山竹、葡萄,还有一只大榴。这丫头的力气还真不小,我不知道她怎么提上来的。 若尘把一扎鲜花放摆在阿文的床头柜上,问她伤口疼不疼。阿文说:好多了,谢谢。若尘说:我叫若尘,是立诚的朋友。阿文说:我叫白文君,立诚提起过我吧?若尘说:没有,他不跟我说正经话。阿文就笑了。我装出牙痛的样子。 与我关系最特殊的两个女人终于走到了一起,开始面对面的亲密接触。我感觉若尘的眼神充满了柔情蜜意,她对阿文的关切之情绝对是真诚并且坦荡的。我不知道这是出自她的善良还是摆姿态给人看,无论是什么我都对她心存感激。这丫头进来后就没有正眼看我,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 阿文的点滴快没了。若尘说:我帮你按铃好吗?阿文点了点头。若尘就把床头的铃铛按响了。然后对着话筒喊:换液。护士进来了,她的大半张脸给雪白的口罩罩得严严实实的,就露出两只漂亮的大眼睛。护士的身材很好,高高大大的。一定长得很漂亮。护士换液的时候,若尘问她:小姐,病人能吃水果吗?护士说:可以吃,不要吃得太多。 她们说的病人显然是阿文,好像我不是病人一样。若尘就问阿文吃什么。阿文说:不麻烦你了。若尘说:吃点榴吧?榴补。这丫头从果篮里拿出一把刀来,把榴的屁股割开一小块,顺着纹路把榴剖成两半。阿文看着,有点吃惊的样子。她说:我酒吧的师傅榴都没有你这么利索,你常吃是吧?若尘说:咱命苦呀,吃个榴还得自己动手。阿文说:回头我ǜ你吃。若尘说:那先多谢了。她用一块卫生纸把一颗榴肉包住,送到阿文嘴边。阿文把手伸出来,想接住。若尘说:别动,我喂你。阿文轻轻咬了一口,说:好吃,很香。若尘说:下午我带把勺子来。阿文说:别麻烦了,能吃多少呀?若尘说:你流了血,就得多吃。 吃了榴,又吃山竹。若尘说:你不嫌我手脏吧?阿文说:讲究什么呀,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若尘就不谦让,放一块阿文嘴里,放一块自己嘴里。两人吃得津津有味。害得我口水直流。阿文偷偷看我一眼,对若尘说:那边还有一个病人呢。若尘说:一个大男人,没灾没病的,就会躺在床上,别管他。我醒来后就一直躺着,没想着要坐起来,更没想着要下床,听若尘这么一说,我就笑了。阿文也跟着笑。我坐了起来,跟着下床,在房间里踱起步来。若尘说:你下来干什么?谁让你下来了?丢下阿文,过来扶住我,好像我随时会摔倒似的。我说:你还怪紧张我的嘛。若尘看我没摔倒,抓着她的手力度也不小,就放心了,丢下我,又去侍候阿文。 阿文叫我吃点水果。我不会客气,拿了个贡梨,用纸巾擦了擦,咬了一大口,咯唧咯唧嚼了起来。若尘说:你还真吃得下?我说:没灾没病的,怎么吃不下?能吃一箩筐呢。若尘说:要是我呀,就不吃,一个大男人,连两个女人都保护不了。老天怎么就不长眼?阿文躺在这儿,杨洋失踪,他却能吃能睡。 提起杨洋,我就难受,喉咙有些哽咽,还真吃不下,我把吃了半拉的贡梨放在床头柜上,从柜子里面拿出自己的衣服,出了房门。 若尘跟了出来,在后面对我喊:立诚,你干什么?我懒得理她,走到厕所。我把病员服脱了,换上自己的衣服。我换了衣服出来,若尘站在厕所门口,吃惊地看着我。我走进病房,把换下的衣服放在床上。若尘跟着进房,说:你要干什么?我说:出去办点事。若尘一把拉住我,说:我又没说什么,跟你闹着玩的,你较什么真?我说:我没事,我去专案组看看。若尘说:我不同意。阿文说:立诚哥,你别丢下我不管呀。我说:又不是去疆场,我去专案组问一下杨洋的情况。若尘说:不用你操心,关心她的人多呢,坐下。 真拿这两个女人没办法。我在床上坐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阿文看着我,偷偷地笑。若尘也看了我一眼,说:你别想着出去了,就算我让你走,外面的武警也不会让你走,没有专案组的放行条,谁也别想进来,谁也别想出去。我进来时还是门哲找专案组开的通行证呢。 阿文给人在后脑上敲了一下,还在后背上捅了一刀,但她一直醒着。那时我却昏迷着。我们先后给人送到医院。医生给她做手术,打麻药,她开始失去知觉,过了没多久,我醒了,看见医院里人山人海,到处是警察,医生和护士跑前跑后,上楼下楼。 专案组的领导全在医院里。看到我醒了,大家全围了过来。老曹站在我左边,门哲站在我右边。我笑着说:这么多人哪。老曹舒了口气,说:没事,没事。可医生不相信我没事,非要给我做脑部扫描,做CT检查。折腾了半天,我才从检查室里出来,医生说:没有大碍,有些轻微的脑震荡。阿文看起来比我严重得多,她浑身是血。第一时间推进了手术室。医生检查了伤口,发现只是伤了肌肉,尽管伤口很深,很宽,却没有生命危险。医生对伤口先进行了简单的处理,把她推进了检查室,看看她那个聪明的脑袋有没有给人敲坏。大家都担心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骨碌碌转动是回光返照呢。从检查台上下来,主治医师松了口气,吩咐立即准备外科手术,缝合伤口。 这个时候,我躺在活动床上,专案组的人把我团团围住。主治医师说:可以问话,时间不要太长,别让他太疲劳。我躺在床上,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向领导汇报,还把我的猜疑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听完我的陈述,老曹说:我有责任哪,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他的眼神在专案组成员脸上走了一遍,接着说:我们对南村的情况估计不足。好在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他说:小门,立即通知武警,还有缉私警察,马上跟南村市政府联系,调动公安干警,要不惜一切代价,尽一切可能,寻找杨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专案组把手里的活停下来,老朱,你带一组人去南村码头,找小张、小刘和吴文广了解情况,查原始资料和电子数据,老周,你带一个组,把小孙刚才提到的人通过纪检这条渠道全给我请到波楼来,咱们宁可冤枉十个也不能漏掉一个。 我觉得很累,很疲倦。好像全身的力都用完了。我后来看见老曹的嘴巴在不停地翕动,却听不见他说什么了。睡眠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把我严严实实地罩起来了。 我一觉睡了十二个小时。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身下是雪白的床单。病房很大,有电视,有空调,还是部三匹的柜机呢,窗帘是淡蓝色的,地板是浅灰色的,我住的是特护病房呢。阿文睡在我旁边,她的睡相很安祥,像圣母,像贞女,像我的爱人。我向走廊看了一眼,有两个武警在外面站岗,后来我才知道外面还有五个武警。他们像保护中央首长一样保护我们。 护士给我拿了早点,是猪腰粥。我说:有馒头吗?我想吃馒头。护士很年青,长得小模小样,眼睛却大而有神。她戴了个蓝色的口罩,戴得很低,鼻尖露出来了。她说:有白面馒头,我得问医生,看你能不能吃。护士出去后,我开始找手机,我发现我的包不见了,我就喊:拿我的包来,我的包呢?门口的武警听见我的叫喊,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我的皮包。原来他替我保管着呢。他把包递给我,说:好好躺着,别乱动。 我从包里拿出手机,先给杨洋打电话,她的手机关了。我记得刚清醒的时候,有人向老曹汇报,说杨洋失踪了。看来还没找到她。我接着给小张打电话。一打就通了。小张说:领导,你醒了?你没事吧?我说:我没事,你还好吧,小刘和吴文广都没事吧?小张说:多谢领导,我们没事。专案组在码头,我们全在这儿呢。接着听见他对别人说:是孙处。然后电话里传来一个浑厚的嗓音,是老朱在讲话。老朱说:小孙哪,感觉还好吧?大家都担心你呢。我说:多谢领导,从来没这么好过,我想吃北方老面馒头呢。老朱在电话里呵呵笑了起来。 小姑娘把馒头拿来了,一个小碟子里装着,小小的,白白的,是南方人爱吃的那种精面做的。看到这种馒头,我心里就有气,可我肚子饿了,拿起馒头一口一个,几口吃光了。护士看我吃得狼吞虎咽的,怔怔地看着我,等我吃完了,她说:还要吗?我说:要,再拿一碟来。她又拿了一碟来,我几口又吃光了。吃完了定定地看着她。她的眼角有点上翘,眼睛水汪汪的。她说:不能再吃了。我说:不吃就不吃,听你的。 第51节:真是把我气死 阿文在十点钟左右醒了。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后来看到了我,嘴角有些笑意。她本能地动了一下身体,立刻疼得叫出了声。我说:别动,你做了手术。她说:我们这是在病房里吗?我说:可不是,我们家没有这么明亮。阿文就笑了,她笑得可迷人了。阿文说:清明我去拜山,拜观音,抽了个签,算命的说,我今年有个劫,要我买金蟾消灾。我笑着说:你买了吗?阿文说:买了。我说:人家算得很准嘛,你大难不死,也算是消灾了。阿文说:我还去求子呢。我说:神经病,人家怎么说?阿文说:算命的说,我是帮人养孩子的命。我说乱弹琴。阿文说:我信,我一直想给你生个孩子,每次我都是算准了排卵期就叫你过来,就是怀不上。我说:也许我的精子没活力呢。阿文说:你什么意思嘛?我还会去跟别人吗?算命的说,我要帮别人养孩子,除了你,我才不会帮别人养呢。 我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就说:你没吃早餐呢,饿不饿?阿文说:不饿,不是在吊能量吗?这是营养呢,你干吗不来一点?我说:我又没损失什么,能吃能睡,吊什么能量? 我躺在床上跟阿文闲聊,倒也不觉得医院的日子难过。我甚至把杨洋和专案组给忘了。后来若尘来了,左手提着一篮水果,右手抱着两扎鲜花。还把我从床上轰了起来,让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些大事要办。可她又不让我出去。我觉得自己给装在一个无形的铁笼子里,无论怎么蹦达,就是跳不出那些铁栏杆。 将近十一点,我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我说:不知是不是让阶级敌人把我的饿神经敲醒了,早上吃了不老少呀,这会儿饿得两眼冒金星。我说:面前好像有四个大美人了,一个若尘,一个阿文,又一个若尘,又一个阿文。若尘说:你别不是发烧吧?跑过来摸我的脸,感觉还算正常,松了口气。我说:叫漂亮护士弄点吃的才行。往门口走去。若尘说:你要是能出去,那几个武警全得受处分。听了若尘的话,我就在门口站住,转过身来,看看她,看看阿文。我说:那个漂亮的护士小姐是不是该来看我了?若尘说:你想她来她就会来。我说:她已经来了。 我没想到护士小姐后面还跟着老曹和门哲。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护士是武警总队的,是外面那几个人的头呢。难怪她就给我们送吃的,别的全不管,原来是怕别人在饭菜里下毒呀。 老曹和门哲先过去看阿文,问了下病情,老曹还拉了下阿文的手,他说:谢谢你,我代表专案组感谢你。阿文很腼腆地笑了笑,说:多谢领导关心。我发现她眼里有泪花在闪。她把眼睛闭上了。一滴泪珠从眼角滚了下来。老曹转头对若尘说:小丫头,听说你帮海关破了不少案子呢,了不起。若尘说:不是我呀,你搞错了吧?老曹就呵呵笑了。他走到我面前,说:没事了吧?可以战斗了吧?我说:等着领导召唤呢。老曹说:老朱打电话给我,说你醒了,我就跟小门赶紧赶了过来,咱们合计一下情况,再研究一下下一步怎么开展工作。我说:好。 老曹走到阿文床前,说:白文君同志,你好好休息,我们回头再来看你。 我们离开了医院。坐老曹的车。门哲坐在前面,我和老曹坐后座。老曹说:我可是独行侠,从来不带保卫,要是有人想对我们不利,咱们就一起光荣了。说得大家全笑了。 临近下班时间,路上的车辆开始多了起来,车走不快,以中速在宽阔的道路上行驶。过了十字路口,老曹让司机向左转,前面是一条新路,通向南江大提。小车后来在南江大堤下面一块开阔地停了下来。老曹说:下去走走,这里风景不错,咱们来南村有些日子了,还没认真看看风景呢。下了车,我们三个往堤上走,司机没跟来,站在车门旁边抽烟。老曹拿出烟,给我和门哲一人一根。我看看老曹,看看老门,心里十分诧异。老曹从来不抽烟的,怎么包里放着烟了?老门拿出火机替老曹点火。老曹狠命地吸了一口,随着吐出的烟雾舒了口气。 站在堤岸上,凉风一阵阵吹来,赏心悦目。老曹说:在波楼里面吹空调,哪有在这里吹江风舒服呀。门哲说:那当然,人工的总是不如自然的。面对南江两岸,看着东去的江水,我也有些感慨万千,我说:南村地处改革开放前沿,得天时地利,本来是前途无量。可惜呀。老曹说:大好河山,全给这帮人渣糟蹋了。他走到一块水泥坡地上,盘腿坐下,然后招呼我们两个过去。老曹说:咱们别抒情了,谈谈正事吧。 我说:杨洋还是没有消息吗?老曹说: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点线索也没有,一个大活人,好像从地上蒸发了一样。我说:我们的对手不简单呀,一眨眼功夫就调了一个加强排过来,同时在三个地方发难,做得很专业,滴水不漏,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老曹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所以今天上午我就把思路调整了一下,我让武警和缉私警察注意从内部寻找线索。作案的人是拿着我们的枪,穿着我们的衣服,开着我们的车呀,这才是让我睡不着觉的地方呀。 门哲说:老朱刚才来电话,说起南村码头查单的情况不乐观,没有发现有用的东西。老曹说:要集中人力继续查,一定要找到破绽。总会有蛛丝马迹的。门哲接着说:突击审查那边也是没有进展,那帮家伙嘴严得很,一个字也不吐。老曹说:小孙哪,你熟悉情况,你帮我琢磨琢磨,从哪儿打开突破口。我说:要说这几个人里面,老姚比较容易攻破,他平时就嘴松,咱们可以集中力量审他。另外,程丽容应该也掌握一些情况。有一段时间,南村的报关给她垄断了,谁要进出口都得通过她。程忠应也有嫌疑,没有他的默许,郑直不敢这么搞。就拿成品油来说吧,一条万吨的油轮,要过驳给小油船,至少得装十几船,过驳几百吨油,至少得十几个小时,江面固然大,但执法部门也多,咱们南村有小分队,有调查科,总关还有调查局、缉私警察,大家的眼睛不可能全瞎了吧?我有个很朴素的看法,一个摊子乱了,领导一定有很大的责任。譬如说咱们南村,出了这么个大案,我就不信跟严家峻没有关系。老曹说:有道理,小门哪,回去在这几个方面加大力度。小孙,看来你得配合我们开展工作,你回去把单位的事安排一下,过来专案组协助我们破案。我说:行,听领导的。 老曹对司机说:小任,先送小孙去南村海关。 老曹给南州海关的杨关长打了电话,要他从别的隶属海关抽调两位副关长过来支援南村海关。当天下午就来报到,接手我手头的工作。那天我就在关里交接工作,等我把工作交接完了,已经是下午五点多。我给老曹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一下交接情况。老曹说:你马上过来报到,在波楼吃晚饭,饭后就开始办案。 波楼饭堂在地下,大厅可以同时容纳两百人就餐,八个房间,挤一点也可以坐一百个人,适合开一些中小型会议。我到的时候,老曹和海关的一些专案组成员已经在一号房里,每人拿了一份套餐在吃。老曹看到我就说:没等你啊,你自己领一份饭吧。我说:不用客气,我也算半个地主嘛。大家全笑了。由于办案时间紧迫,专案组平时都是吃套餐。三菜一汤,一个白饭,五块钱。周末大家吃个围餐,喝点啤酒,算是改善生活。我拿了份饭菜,大家挤了挤,让了块地儿给我。老曹说:比不上南村海关的伙食,凑合吃点。我说:比南村好呀,南村是三块钱。门哲说:咱们这里可是实打实的五块钱呀,你那里暗补了多少?我说:咱还没来得及当家呢,里面的古怪还没弄清楚。大家说: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呀,哪里用得着当家,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 正吃着,专案组组长王普过来了。老曹说:老王,来得正好,介绍一个地头蛇给你,南村海关的小孙,就是让他协助我们办案。老王过来跟我握手,说:欢迎,欢迎,你辛苦了,咱们还是得依靠地方呀。我说:在哪儿都是干工作,我听领导安排。王普说:我跟省厅打了招呼,他们答应派直属队来协助我们。老曹说:好呀,人多力量大。 吃过了饭,老曹叫我留下,又把门哲和小叶叫过来。他说:你的任务就是审案,小门协助你,小叶做记录,一定要找到突破口。 我们在一号审讯室摆开战场。我泡了壶茶,跟门哲坐在真皮沙发上,小叶坐在我们后面,准备好了记录纸和录音机。一会儿老姚进来了,他面色有些苍白,头发像一只鸟窝,他已经在波楼猫了两天两夜了,估计没有洗澡,头上有些痒,加上紧张,不时拿手搔头皮,那头平时还算笔挺的头发大概就是这样给他搔得乱七八糟。看到我,老姚有些紧张,他张了张嘴,想跟我打招呼的样子,终于没说出声。我说:老姚,请坐。老姚就在对面坐下了。我给他倒了杯茶,说:喝杯茶吧?老姚伸手拿茶杯,手有些抖。他可能有些口渴,一杯茶两口喝完了,我又给他添上,他说:谢谢。却没有拿起来喝。 我估计他这两天没吃好也没喝好,他不老实,大概没人愿意侍候他。我说:老姚,老曹让我跟你聊几句,我们共事多年,知根知底,有些话可能好说一些。老姚不等我说完就说:该说的我都说了,别的我真不知道。我不懂业务,平时不管事,都是郑直说了算。我说:别人的事不用你说,你就把你自己的事讲一讲,我看了一下你提供的材料,心里有底。组织上已经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我也掌握了一些情况,问题是你讲出来,跟组织上查出来性质不一样。老姚说:该说的我都说了。这老头以不变应万变,一直用这句话搪塞我们。也不知是谁教他的。我们从七点半开始聊起,到九点半,他一直是这句话。我跟门哲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抽了两包烟了,没有套出一句话来。老姚有烟瘾,看到我们抽烟,他就直流口水。于是拼命喝茶,后来就说要上厕所。小叶就陪他去上厕所。 下午我让小张查了下资料,找了几份老姚签名的单证。这人是部队转业的,到海关后一直干政工,海关业务一窍不通。轮到他值班时,一定要科长签字,干部让他签,他就签。叫他签哪儿他就签哪儿。给人利用的时候很多。小张随便找了一下,就找了大量有问题的单证。老姚上完厕所回来,在沙发上坐下。我就拿出两份单证,先给他看了一下,让他认出自己的签名,然后说:看清了吗?就你这两个签名,国家关税就少了一百八十万。老姚说:我不懂业务。我又拿出三份单证,一份钢材进口登记证明,一份机电产品进口登记证明。一看就知道是甄由美一伙人伪造并倒卖的。我说:这是三份假证,也是你签名同意放行的。老姚说:我不懂业务。我说:不懂业务不怕,就怕你给人利用还乐呵呵的,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钱呢,你现在还执迷不悟,还准备帮别人背黑锅吗?还想背到几时?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加起来算总帐,你这条老命就没了?老姚出了一身汗,双手发抖,嘴唇直哆嗦。我以为他要招了,谁知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该说的我都说了。 真是把我气死。 把老姚送出房间,已经十二点了。我跟门哲都有点累。本来想休息,明天再继续。我在整理资料时,发现有几份材料跟小张交给我的材料有些相似,上面也是有郑直的签名,突然心里一动。我说:马上提审郑直。 小叶去带郑直时,我把房间的灯光调暗,我自己换了个背阴的座位。门哲坐在亮一点的地方。郑直已经睡下了,硬给小叶拉了起来,他有些恼火,一路上嘟嘟囔囔的,给小叶推了几掌。他一进来就说:报告领导,有人虐待我。门哲对这小子一直看不惯,早就想揍他一顿了,苦于找不到机会,一时火起,啪地给他一耳光,郑直给打得火冒金星,在原地转了一圈,他一下子懵了,门哲不等他清醒过来,啪地一下又是一耳光。郑直说:你打我?你打我?门哲说:打你算什么?还要毙你呢。郑直知道在这里讨不到便宜,不闭嘴就得挨打,他老实了。 我说:郑直,你知罪吗?看看你签名作废的这五艘油轮的单证,走私0#号柴油六万吨,仅此一项,偷逃关税几千万,可以枪毙你几次了。我把单证在他面前晃了晃,让他看清楚自己的签名,就把材料递给身后的小叶,让他存档以作呈堂证供。郑直一下子张口结舌,整个人呆了。我接着说:你勾结石油公司林丽娟、四海公司严玫,多次放私,金额巨大,给国家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你哪像个海关干部?郑直像给人当头一棒,晃了一晃,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门哲大喝一声:站起来!郑直没有站起来,口吐白沫,双手乱舞,嘴里发出啊啊的怪声。门哲说:丫挺的发羊角疯呀。我一看,吃了一惊。这小子有这个怪毛病,没听说过呀,看样子不像装的。我知道再审下去也没有结果,就叫人把他弄走了。 第52节:门口有个女人要见我 郑直一走,门哲就拿起小叶台面上的资料看,说:什么油轮?你蒙人呀?我说:能蒙就蒙,咱这不是没辙了吗?门哲说:可你后面讲的,像真的一样,敢情也是蒙呀?我说:还不是连猜带估,好像还真给我估中了。门哲说:邪门儿,这小子到底是装癫还是真发癫了?我说:咱还真不知道。夜了,睡吧,明天还得打起精神审案呢。 我在门哲和小叶的房间里搭了个铺。我先冲凉,冲完凉就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睡觉。门哲和小叶接着冲凉,这两小子磨磨蹭蹭的,搞到三点钟才安静下来。 睡不踏实,做了不少梦,全是古灵精怪的。然后就给吵醒了,外面很热闹,人声鼎沸,有不少凌乱的脚步声。我们都爬了起来,站在走廊里看。老曹站在房间门口。一会儿进来两个武警,说抓住了一个人。跟着人带进来了,我和门哲吃了一惊。是郑直。这小子想逃跑不成?武警揪着郑直,往他房间走。我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就拉住门哲跟了上去。进了房间一看,大家都哇地叫了起来。丫挺的打破了窗子玻璃,从三楼跳了下去。窗棂上还吊着撕碎了的床单。我觉得郑直不是逃跑那么简单,拿了手电跟门哲下楼巡查,从三楼窗口一直照到郑直给擒获的地方,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接下来也没法睡了,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老曹穿着睡衣,过来找我们,问我怎么看。我说:我觉得不是逃跑那么简单,可这小子想干什么,我还真想不明白。然后我就把昨晚审他的经过讲了一遍。老曹说:看来你抓住了他的痛脚,他会不会跑出去处理什么?譬如说销毁证据。 我说:明天再审审他,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老曹说:也好。回去睡了。他年纪大,熬不得夜。 我跟门哲、小叶继续讨论这件事,直到吃早饭,也没讨论个结果出来。吃了早餐,我跟门哲继续审讯郑直。他一早就给武警带到了一号审讯室。我和门哲、小叶先后走了进去。郑直靠里墙坐着,看到我们就叫了起来:报告领导,有人想谋害我,我请求保护。我和门哲对看了一眼,不知道这小子想搞什么名堂。我说:坐下,有什么事坐下说。郑直说:我要见专案组领导,我拒绝跟你们对话。门哲说: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吗?郑直就不说话了。 我跟门哲在沙发上坐下,小叶仍然坐在我们后面,做好记录和录音的准备。我说:你说有人要谋害你,有证据吗?郑直说:昨晚我被不明身份的人从三楼推了下去。门哲说:是吗?有人觉得你这条命还值几个钱?要谋害你?我说:既然是被人推下去的,为什么不呼救?为什么往门口跑?郑直说:有人要谋害我,我能不跑吗?门哲说:你小子昨晚不说,想了一个晚上才想明白是有人谋害你呀?郑直说:昨晚我怕谋害我的人在现场,不敢说。 我把昨天以来的事认真过滤了一遍,觉得郑直这小子特别狡猾,明明是他想逃出去搞什么名堂,却说成有人把他推下楼,目的是混淆视听,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他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东扯西拉,好躲过我们进一步查案。对他的那点小伎俩我心知肚明。我说:这件事我们会调查清楚,你还是老实交待你的问题,争取宽大处理。郑直说:我没有问题,该说的我全说了,我拿的钱也都交出来了,你们说好了让我回去上班,现在却把我抓来这里,你们不讲信用,你们这是违法行为。 再问下去,他要么沉默以对,要么不断地重复那句话:我要见你们领导,我拒绝回答问题。 我跟门哲对了个眼神,再审下去也没用,于是我们放弃对郑直的进一步审讯。让武警把他带走了。 门哲说:这小子简直是个无赖,咱们海关怎么把这种人弄进来了?我说:树大有枯枝嘛,不奇怪。不如咱们找老陆聊聊?门哲说:好,看这老头会不会好对付一些。 对老陆我比较客气。他进来后,我让他坐在沙发上,而不是坐在小圆凳上。我给他倒了杯茶,还递给他一支烟。老陆把烟接过去,说:谢谢。我说:咱们随便聊聊。老陆苦笑了一声,说:还聊什么呢?说什么都没用。老陆是给专案组请到波楼的,对专案组有关放私和受贿的指控他一概否认,只承认犯了政策性错误,并表示愿意接受组织的处分。他还说他拿的每一分钱都是光明正大的,都是签了名的,都是应得的,所以他一分钱也不会拿出来。关到波楼的人或多或少都吐了些脏款出来,就他一分钱不吐,还振振有辞。老曹说,他是等着挨枪子呢。 我说:老陆,你今年五十了吧?老陆说:出了头。我说:你十八岁参加工作,在海关也有三十多年,要是根据工龄退休的政策早出来,你早两年就退了,现在可能在家修身养性,每天逛逛公园,遛遛鸟,下下棋,弄弄孙儿,想吃什么呢就去吃一口,想出去走走呢就出去走走。有时候想想,短暂的辉煌要不要都罢了。老陆说:小孙你别费心机了,说什么都没用。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只怨我运气不好,我不怨别人。说句实话,我是给老程摆上台的,他利用了我,可也得我愿意呀,我怨谁呢?我把南村码头搞乱了,搞垮了,给国家造成重大的损失,我也很后悔,后悔有什么用?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责任,领导说我有罪,那就让法院判我吧,我伏法。我吃枪子儿。我活该吃枪子儿。我给老曹讲过哪,我就这态度。谁叫我运气不好呢,谁叫我没人罩呢。你小孙运气好,你有人罩,你以为你干净哪?没人查,要是查,同样是一堆屎。这年头查谁谁都有事。 我本来还想跟老陆再聊几句,尽管他情绪有些激动,思维也有些混乱。可老曹突然把我和门哲叫了过去。 老曹说:杨洋有消息了,咱们马上出发,你们跟我的车。他从桌上拿起手机,大踏步往外走,我们在后面跟着。 门口停了三部警车,警灯亮着,旁边站着十来个荷枪实弹的警察。看到老曹出来,他们立即上车。我和门哲跟着老曹上了车,警车立即拉响了警笛,驶出了大院,老曹的车跟在最后面。老曹把头靠在座椅背上,闭目养神。他思考问题时就是这种样子。我跟门哲不敢出声,也把头靠的座椅上,眼睛却盯着前方。 车队驶过市区,向南郊方向前进,不久进入南山镇。接着又出了南山镇,然后开始爬山。我估计目的地是南山。到了南山脚下,有一部警车停在路边。我们的车一到,这部车就驶上公路,在前面走。那是一部带路的车。这就是说已经有人先来了。 爬了一段盘山路,到了半山腰,接着又往山下走。车队进入一片开阔地。那里已经停了三部警车。全是南村公安局的。领头的是常务副局长邓农,刑警大队的队长徐福来也在。我先下车,替老曹拉开车门。邓农立即跑了过来,先向老曹打了个招呼,跟着向另一部车走去。我这才发现公安局局长马郁林也来了。马郁林和邓农向老曹走来,跟着向北边指了指,说:上面就是藏匿地点。我们向北边看去,那是一座徒坡,高有两丈多,长有五十几米。植被全破坏了,坡上裸露着黄土。邓农说:上面有个防空洞。本来一直通到山那边。后来塌方,那边洞口堵上了。老曹说:往洞口没有路吗?邓农说:有一条小路。可以并行两个人。刚才四个武警把杨洋抬下来的。老曹说:人现在在哪儿?邓农说:她有些虚脱,我怕有危险,跟马局长打了个招呼,先送医院了。老曹说:好,人没事就好。派人戡查过了吗?邓农说;查过,拍了照,痕迹专家也来了。老曹说:谁报的案?邓农说:有个村民,一早上来捡柴,听见洞里面有声音,就向派出所报了案。杨洋当时给人五花大绑,背靠着洞壁,嘴上贴着封口胶。把人救出来后,派出所就向我报告,我立即赶过来了。 马郁林说:写个案情报告,给我一份,给曹组长一份。邓农说:行,我叫徐福来马上写。老曹就跟邓农握手,说:多谢你们,辛苦了。邓农说:不客气。老曹接着对马郁林说:这里的情况也差不多了,我先走一步,去趟医院。马郁林说:好,有什么情况再向您汇报。两人握手告别。 杨洋的精神还可以,脸上还有点血色。她躺在病床上,头下枕着两只大枕头。床头挂着一瓶氨基酸,液体正顺着白色的管子往下流。看到我们,她想坐起来。老曹做了个不要动的手势,她就没动了。老曹说:让你受苦了,小杨。杨洋说:这算什么呀,倒是让你们担心了,我真没用,把缉私警察的面子丢光了。 院长带着主治医生进来了,跟老曹寒暄了两句,医生说:她身体素质很好,目前有些虚弱,没有器质性的问题,输点液,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就行了。老曹说:这样我就放心了,多谢你们。院长和医生客套了两句,告辞了。 我说:臭丫头,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了。杨洋笑了笑,说:算命的说了,我可以活到一百岁,咱没有这么短命。我说:是啊,咱们不是说好要去人文旅游吗?杨洋喜欢旅游,每年都要出去走一趟,她是个独行侠,今年我们约好在秋天去考察浙江的民居。老曹说:去哪儿旅游呀,算我一份。杨洋说:好呀,你解决路费。老曹指着杨洋的鼻子说:你倒是很会趁机宰人。说得大家都笑了。再聊了几句,老曹说:小杨你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咱们再交流情况。 正好到了医院,我想顺便去看看阿文,跟老曹请假。老曹说:行,我们先走一步,回头我让司机来接你。我说:不用,我搭的。老曹说:也好,搭的可能更安全,咱们的车太惹眼。 阿文躺在床上,两眼盯着天花板。她酒店的两个靓女站在房里,大概是来侍候她的。两个靓女叫了我一声孙大哥,走了出去。她的员工一个比一个醒目。阿文看到我站在床前,两眼放光,眼睛眉毛全笑得撑开了。我在床沿坐下,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伤口还痛吗?她说:你来了就不痛。我说:我还是副止痛药呢。阿文说:比止痛药还灵。我说:这两天抽不出时间来看你,你不怪我吧?阿文说:你在办正经事,怪你干什么?她抓住我的手在她脸上摩擦,轻声说:晚上也不让你走呀?我说:要是让我走,我早过来了。今天还是跟领导来看杨洋,才找了个机会来看你。阿文说:杨洋找到了?我说:哎呀,忘了跟你说,找到了,就在医院里。阿文说:没事吧?我说:没事,毛都没少一根,就饿了三天三夜。阿文说:可惜我动不得,不然可以去看看她。我说:看什么呀,顾着自己吧,好好养病,养得白白胖胖的,你立诚哥最喜欢胖子了。阿文说:你就会哄我开心。我说:说真的呢,我爱丰满的女人。你要是瘦骨伶仃的,我就把你休了。阿文开心得大笑,她说:你还没娶我呢。我说:所以也不休你。她就故意把嘴噘起老高。 回到波楼,我跟老曹报了到。正准备去看案卷,一个武警来找我,说门口有个女人要见我。我说:谁找到这儿来了,不会是单位有人自首吧?老曹说:你赶紧去看看。 我走楼梯下去,走到大院里,看见大院门口站着个女人,原来是若尘。这丫头跑这儿来干什么?我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若尘说:找你有事。我说:什么事这么急,要你亲自跑过来?若尘说:想跟你聊几句。我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若尘说:你以为我想干什么,向你求爱呀?别臭美了,我跟你聊正经事。我说:你什么时候聊过正经事?若尘说:现在就聊正经事,有没有说话方便的地方?我盯着若尘看了老半天,觉得她不像闹着玩的,就把她带到传达室,我叫门卫守在外面。跟她并排坐在木板椅上。若尘说:我刚刚去看了杨洋。我说:啊,你倒挺有心的,她没事。若尘说:她是没事,可我有事。我说:你有什么事?找了个新职业?若尘说:你不觉得不正常吗?我说:什么不正常?若尘说:你、阿文和杨洋,你挨了一闷棍,阿文挨了一闷棍和一刀,杨洋却皮毛都没损,却玩起了失踪,失踪又不彻底,刚好三天三夜。还有短你们的人,全是专业水平,前后不过半小时,同时在三个地方作案,谁有这么大本事? 第53节:这才是冰山的一角 我吃了一惊。若尘的话让我震惊。天啦,我脑子里几天来混沌不开,突然给人点醒了。我把这几天的事像放电影一样飞快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几个不太引人注目的细节开始凸现出来。小张离开怡情阁时,杨洋追出去向他交待什么,看来不是交待什么,而是打探什么。杨洋建议把资料复印三份,交给三个人保管,三个人同时出了事。郑直凌晨玩命跳楼,杨洋上午就现身。这一切一旦联系起来,真可以让人目瞪口呆。我一把抱住若尘,在她脸上咬了一口,痛得她嗷嗷直叫。她在我背上拼命捶,我放开她的脸,又咬住她的嘴唇。这下她想叫都叫不出来了。然后我放开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波楼。到了波楼门口,我才回转身,我看见若尘已经从传达室里出来了,正向大门口走去。小姑娘穿了条蓝色的裙子,花上衣,真是好看得很。 我风风火火地跑进老曹的房间,把他吓了一跳。老曹正在研究几个举报材料。所有举报材料都是先到他手里,经他斟酌、取舍并加注意见后再到具体办案的人手里。老曹把头抬起来,看了我一眼,说:有事吗?我说:有件急事要向您汇报。然后我把若尘的猜测和我的推理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老曹听了也有些发呆。他楞怔了半晌才看着我,说:不是没可能呀,这叫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老曹拿起电话,叫门哲过来。门哲还没进来,王普进来了,看到我在里面,他就说:老曹,你来一下我办公室。老曹放下手里的资料,对我说:你跟门哲在这里等我。 老曹刚出去,门哲进来了。他说:老头子叫我干啥呀?我说:等着挨训吧。过了大半个小时,老曹回来了,脸色有些沉。他进来后,看了我和门哲一眼,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我跟门哲对看了一眼,不敢出声。老曹似乎调整了半天情绪,才开口说话。他说:情况越来越复杂,刚才王普把我叫了过去,给我通报了一个情况,南村有人到北京活动了,有人在替他们说话。专案组的压力很大,咱们得抓紧。小孙,你跟门哲马上去医院,向医生了解杨洋的病情,如果可以出院,就把她带来专案组,就说让她来协助办案。如果不能出院,你们俩就留在医院里照顾她,要注意安全,不要打草惊蛇。 看来老曹相信我,真的把杨洋当成嫌疑犯了。 老曹叫我不要打草惊蛇,可我已经等不及了。我知道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已经不多了,越来越宝贵了。在车上我把若尘和我的猜测跟门哲讲了一遍。门哲说:这臭娘们儿,我看她绝对做得出。门哲还说:你的这帮女朋友中,就她看起来特不顺眼。这鸟人不知道怎么不喜欢杨洋,倒叫我想不明白。我说:咱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证据,要从这娘们儿身上找证据可能比登天还难。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得通?门哲说:什么想法?我说:给他们压力,让他们动。老曹说,他们在北京活动了,对专案组不利,我倒不这样看,这说明他们有问题,没有问题他们急什么?昨天我突发奇想,压了郑直一下,郑直就狗急跳墙了。今天再压压杨洋,看她会不会跳墙。门哲说:行,我支持你,老曹那儿我去做工作。我把车停在住院部门口,根本没有找医生就去了杨洋的病房。 杨洋看到我跟门哲,呆了一下。跟着笑了起来。她知道我们不是来看她的,我们刚刚才来过,现在又来,这是不正常的。我就是要让她觉得不正常。我说:曹组长让我和门处来接你去波楼,你收拾一下,我们马上走。我用的是命令的口气,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这句话的含义也很丰富,表面看像专案组请同志们去喝咖啡。我就是要她产生这种误解。杨洋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她半天没有反应。大概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有点不知所措。门哲说:动作麻利一点,领导等着你呢。 杨洋把书合起来,放在床头柜上,下了床。她站在床边,伸手去扎头发,背对着我们,把头发扎好,她说:我换件衣服。门哲说:行,你的包我替你拿了。他眼疾手快,把杨洋的提包抓在手里。她包里装着手机,他是要切断她跟外界的联系。杨洋本来有很多借口索要这只包,譬如要涂口红,要描眉,要梳头等等,因为这些东西都在手袋里,不知什么原因,她没有要,她只是看了一眼门哲手里的手袋,转身进了厕所。她在厕所里折腾了十来分钟,出来的时候换上了她的衣服,头发梳得很顺溜。 我开车。门哲在我旁边,杨洋坐在后排。我们都没防着她会跑,她也没有想着跑,能跑哪儿去呢?我开着车,心里有些难受。这样对付杨洋真不是我的心愿。她也算是我的女人哪,我们毕竟有过一夜温柔。我们还是多年的战友、同事和亲密的朋友,我希望我和若尘都错了,我们在发神经,我们是偏执狂。可我知道事实可能正好相反。我从后镜里看着杨洋,她正看着前方,神情呆滞,尽管这样,她那张脸还是美得惊人。这娘们儿是标准的北方美人,轮廓分明,但皮肤很好,光滑洁白,肌肉结实、细腻,长得珠圆玉润。她这张脸要是去钩男人,不知多少男人会上钩。凭她的姿色,她可以像阿容说的那样坐着挣钱。 阿容在南村混出人样子后,经常说,她是坐着挣钱的女人,因此她很看不起那些躺着挣钱的女人。坐着挣钱的女人不多,所以她们可以自豪。我突然想起阿容给”双规“后还没见过她,我应该趁这个机会去见她一面,说不定能从她嘴是掏出一些东西出来。想起阿容,我心里又开始难受。这个女人本来可以生活得好好的,不知是谁把她内心的邪恶欲望给燃烧起来了。在这件事上,我有不提醒之过,我一早就知道她有今天,可我没有去阻止她,我看着她滑向深渊,有点幸灾乐祸的。当然我的提醒可能是在曝晒的路面上洒下的一滴水。当然我要是把这滴水洒下去了,我现在就没有这么难受。咱还有脸见她吗?我把车停在大院里,跟门哲押着杨洋进了波楼。先去我们的办公室。门哲去向老曹汇报。老曹还没想着把杨洋当犯罪嫌疑人呢,门哲要跟他做工作。门哲一走,杨洋就盯着我看,她大概想从我脸上找些头绪出来。我不敢看她,怕自己心软,怕自己把持不住。我从桌上拿了根烟,点着火,点火的时候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半天才把烟点着。杨洋说:立诚。声音有些抖,陌生。她想跟我搭话。我没理她,装做没听见。杨洋说:你把我当犯人抓呀?我干了什么?我突然起了恻隐之心,说:你别多心,这是例行公事,前几天,我也是这样来的波楼。杨洋说:你别跟我客套,你得跟我交个底呀,咱们毕竟是多年的感情。她知道到了这种地步,我不会违反原则,可她还是想以儿女之情打动我。这是唯一的办法。我说:老曹的想法我也摸不透,我还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杨洋说:你就会敷衍我。这娘们儿开始用身体语言向我进攻,还真有效,我要是再跟她聊下去,非给她俘虏不可。我说:你坐吧,我出去一下。 我站在走廊里抽了两根烟。门哲才从老曹那里出来。他说:怎么站这儿了?我说:抵挡不住了,那娘们厉害,难怪湖南那个鸟女人可以把看管她的拘留所所长搞上床,咱跟那窝囊废一样,也是普通人哪。门哲说:谁叫你对她贼心不死?我说:不说这个了,老曹怎么说?老曹说:先不见她。我估计他是怕到时搞错了,没人打圆场。我说:还是领导水平高,那现在怎么办?门哲说:既来之,则安之。老曹交待说,要赶紧找证据,这事由你而起,你想办法吧?我说:房里那位,总得给她一个交待吧?门哲说:放在三楼,我给她交待几条纪律。我到厕所去拉尿,拉完了尿又洗了把脸,在里面磨了半天才回办公室。 杨洋已经给门哲送到三楼了。上面全是专案组请来喝咖啡的。主要是海关干部。地方的人关在三轮宾馆。据说把八层楼的宾馆住满了。 门哲在泡茶喝,他说工作要做,日子也得过。这丫挺的是个享乐主义者,大家都在紧张地办案,他却想着吃喝玩乐,还敢在阿文的酒店里搞女人。他说生活问题不是问题,大不了落个处分,再大不了开除。海关的日子他早过腻了,就是下不了决心走人。他经常对我抱怨,说自己也是个处级干部,可在北京还得踩自行车,看看你们,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处长开奔驰,科长开宝马,普通干部也能开个本田。这才叫过日子嘛。也该让俺下来风光几天,可就是不让俺下来,这不是存心跟我作对吗?所以他下来一次就得享受一次。从阿文那儿诈来的茶叶,天天泡,原来说给老曹一点,后来也不给了。全犒劳自己。 我跟门哲边喝茶边研究下一步的行动方案。没有别的办法,还是得查原始单证。专案组进驻南村前,已经派了大批海关干部秘密收集证据,一举拿掉了以程丽容为代表的四大走私集团,十五个处级干部、六十三个科级干部和一大批政府官员浮出了水面。波楼的单证室堆满了从各大公司和有关进出口管理部门搜来的原始资料,装了八大麻袋。那时专案组没想到,这才是冰山的一角。 我说:咱们要查的资料可能不只八麻袋,得找老曹要点人才行。门哲说:我们去找他,顺便向他汇报一下我们的思路。 我们进去时,老朱在向老曹汇报工作。老曹让我们坐下等着。他说:你们也听听,商检林金钻在宾馆里割脉自尽。 林金钻是商检的副局长,跟老程同时被”双规“,关在三轮宾馆里。老朱说:他没有换洗衣服,带口信叫家里人给他送,不知什么原因老没送过来。他以为家里人不理他了,想自尽。好在发现得早,不然要出人命了。这件事对其他人刺激很大,有些人也想不开,开始绝食。发现这个苗头后,我们立即分头做工作,还说服林金钻家里人给他把衣服送来了。现在大家的情绪都比较稳定,有些人还表示要坦白交待,争取从宽处理。 老朱汇报完了,老曹送他出门,还交待他要把工作做细。 老曹在我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说:有什么想法?我说:我们决定两条腿走路,一方面派人查阅原始单证,一方面对嫌疑人加大审讯力度。单证以南村码头为主,主要是船舶舱单、报关单、合同和发票,除了查海关的内部单证,还要查船公司、码头理货、报关行、外轮公司,还有石油公司,这些工作实际上三天前就已经有人在做了,现在是要进一步扩大范围,查深查细。可能要增加人手,我们是来找你要人的。老曹说:行,这边的案子已经接近尾声,可以抽一部分人先协助你们工作,我再从别的海关调一批人过来。我说:审案的人也要你支持一下,听说你手下不乏精兵强将。老曹说:我的底你也摸得很清楚呀,是不是有内奸?门哲说:领导可不要怀疑我,我是个优秀党员。老曹说:你急什么?我还没指名道姓呢。我说:我要的人我可得指名道姓。老曹说:行,随你点将。我就把门哲介绍的几个人点了过来,让他们先对付三楼的那几个强硬分子。又要了十来个人去审市政府四大公司的人,看能不能挖些料出来。不过我估计没什么收获,程丽容他们是走白道,来明的,严玫一伙是走黑道,来暗的。估计绞不到一起。 第54节:她毕竟是个风尘女子 老朱的人在南村码头折腾了几天,把船公司、理货和报关公司翻了个底朝天,业务单证搜了七大箱,一帮人日以继夜地查阅单证。 我带门哲在南村码头兜了一圈,看到码头这么大,门哲吃了一惊。南村码头经过多年的发展,已经是国内屈指可数的大码头了。影响力也非同小可。我把车停在码头岸线上,跟老门下车看现场。港内停了几艘万吨巨轮。我说:严玫走私柴油的万吨巨轮比这几个家伙还大,有十几层楼高呢。门哲说:这么大的家伙停在海上,没人知道,也太奇怪了吧?我说:问题就出在这里,咱们的人睁眼瞎呀,怪谁呢? 放眼望去,江海相连,海天一际。这可是一片得天独厚的宝水,也是一块得天独厚的宝地。可惜未能物尽其用。 我们在江边感慨的时候,一部奔驰在我们身后十来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小平头从车里钻了出来。 我对门哲说:正要找他,他自己送上门来了。门哲说:什么人?我说:码头的外方总经理,咱们想办法把他弄上车。小平头笑眯眯地走了过来,远远向我打招呼。这丫挺的大概知道我来了码头,特别过来找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小平头说:孙关,你好!好久没见了。我心里说:你见我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跟小平头握手,然后把门哲介绍给他。小平头说:想请两位领导去办公室里坐一下,有些业务问题要请教。我说:办公室就别去了,咱们另外找个地方聊聊吧,你上我们的车。小平头看了看我的车,看了看他的车,犹豫了一下,说:好,坐领导的车。他想叫司机把车开回去,往回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拿出手机打电话。一会儿奔驰转了个方向,开走了。那小子开车狼得很,一转眼跑没影了。小平头上了车坐在后面,嘿嘿干笑了两声。不知这丫干笑什么。 我们离开码头,向南村城区方向开去。小车兜了几个圈,兜得门哲和小平头晕晕乎乎的。后来小车又离开了南村城区,出了市郊,小平头给转得七荤八素,不停地问我:孙关,我们去哪儿?我说: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走了半小时,小车开进了一片桃花源里。 我把他们带到了桃花潭。这里是郝杰的一个小领地,他和阿文都有股份。阿文给我搞了一张高级会员卡,凭卡可以在里面随便消费。我把车停在总服务台门口,对门哲和小平头说:稍等一下,我去办个手续,咱们找栋小楼,好好聊。 四位咨客站在门口,笑容可掬,我刚走近,她们立即弯腰行礼,嘴里说:欢迎光临。自动门应声而开。我说:不客气。大踏步走了进去。总台小姐看了看我的会员卡,把笑容堆上眉尖,说:欢迎入住本酒店,麻烦你签个名。她递给我一张住房卡。我在上面留下了笔迹,是一个名人的名字:马季。阿文当时给我办卡时,我正跟她在别墅里看电视,电视里在放马季的相声。阿文问我用什么名字登记,我说:马季。阿文就把马季办到卡里面了。这事要是让马季知道了,非跟我玩命不可。 我拿着房卡出来时,看到小平头已经把车窗摇开,正四处探头探脑。他大概对自己的处境有些担忧了。我上了车,向左打方向盘,把车开到了九号别墅门口。九号别墅位置比较偏,在一个小山脚下,有一条小路跟外面的大路相连,从大路上开车经过,要是不经意看,很难发现。我跟阿文在这里度过几次假。上次来的时候下起了大雨,从车上下来,两步路就把衣服全淋湿了。阿文开心得大叫。她说喜欢看我淋得像个落汤鸡的样子。 进了别墅,门哲说:好地方呀,这里是好地方呀。小平头有些缩手缩脚的,站在厅里不敢动。在别人的地头,他可能不自在。我说:坐,林总请坐。这小子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就知道他姓林。平时跟他没怎么打交道,跟郭秃来往多一点。小平头在靠门口的沙发上坐下,对我和门哲笑笑。 门哲一进门就泡茶,这小子跟茶叶好像结了世仇,见了茶叶就想灭它们。他好一口女人,远不如他好一口茶叶。 我说:林总,你有什么事请教呀?小平头说:没有,想请你们吃顿饭。我说:码头生意不大景气吧?小平头说:你们整顿进出口秩序,我们坚决拥护。这也是为我们好呀。我说: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小平头说:知道,你说我们聊点事。我说: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小平头有些紧张地四处看了看,说:还真不知道,这是个好地方。我说:我们变个魔法,三个人进来,却只有两个人出去,另外一个人,噗地一下,消失了,变成了空气,你觉得好玩吗?小平头说:孙关你真会开玩笑,真会开玩笑。我笑了笑,呵呵地笑,接着说:你估计消失的那个人会是谁?小平头说:开玩笑,你开玩笑。 我突然把脸沉下来,眼睛瞪得圆圆的。跟着在房间里走了一圈。门哲正的倒茶,有些怔怔地看着我,他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我在小平头面前停下,轻声说:我是白道上的人,不会干这些下三烂的事,可是真要干起来,比你们香港黑社会还黑。 我又走了一圈,又在小平头面前停下来,接着说:知道我们的制服是什么颜色吗?黑色的。知道我们的肩章是什么颜色吗?黑色的。我们的肩章原来还有一道金边,后来连金边也没有了,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黑得没边。小平头给我吓着了,他出汗了,腿有些哆嗦。嘴里喃喃说:我是个正当商人,我可没干违反法律的事。我说:你不用紧张,我没说你什么呀,你不是说我在开玩笑吗?我开开玩笑而已。哈哈哈,开玩笑呀,你当真了。 小平头看我真像在开玩笑,擦了把头上的汗,嘘了口气,嘿嘿笑了。门哲也给我骗了,他也以为我在开玩笑。他说:你丫憋得慌呀,我还以为你丫闹真的呢。他拿了杯茶给我,我转手递给小平头,说:林总,请用茶。小平头客气起来,说:孙关你用,我自己来拿。我一声大吼:拿着!叫你拿你就拿,装他妈的假正经干吗呀?小平头着实吓了一跳,伸手拿住茶杯,手有些抖。门哲又递了一杯茶给我,我接住,喝了一口,说:好茶。真是他妈的好茶。然后我盯着小平头的眼睛,长久地盯着他的眼睛,盯得小平头发毛,身上出冷汗。 我说:有人向我报告,说你老人家举报我,说我在西山大酒店嫖女人,嫖的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最性感的女人。我顿了顿又说:这个女人你也认识啊,叫刘萍。你让她告我,还给她一笔巨款,叫她作证。小平头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跳起老高。他说:误会,绝对误会。我说:不是冤枉呀?小平头说:冤枉,对,是冤枉。我说:谁冤枉你呀?我冤枉你呀?小平头说:不,你没冤枉我。我说:那就是你干的哟。小平头结巴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我干的,你要相信我。我说:我相信你,我绝对相信你,是有人想害我,嫁祸于你。我走过去拿起茶壶,给小平头加水,小平头说:谢谢。一口把杯里的茶喝光了,我再给他续了,他又喝了。我把茶壶提在手里,随时准备给他加茶。他连喝了三杯,才把头抬起来,怔怔地看着我。 我说:南村码头的情况我略有所知,你是代表外方利益的,你拿的是年薪,好像是二百万是吧。原来是一百万,码头的生意好,加薪了是吧?小平头点头。我接着说:你犯不着去走私,走私对你来说毫无好处,反而损坏了你们的利益。譬如说油轮走私吧,万吨巨轮要是在码头靠一靠,没有十天半月大概走不了吧?码头的收益很可观啦。可人家明明在码头靠了,却硬说没靠,完了还说这艘航班取消了,你说可气不可气?人家串通一气发大财,你连声都不敢出,你也是一个总经理呀,拿的年薪不比别人少,职位不比别人低,你干吗要受窝囊气?因为那些人你惹不起。是不是? 小平头说:我不知道,我只管码头经营的事,其他事我不管,中方经理管。我说:那些人在后面搞名堂,人家没跟你交个底呀?也太看不起你了。怎么能这样?你不知道后面是些大人物,惹不起的大人物,得罪不得的大人物,你怕他们干什么?小平头带着哭腔说:我真的不知道呀。 我说:不知道就算了,我带你去见个人。小平头说:带我见谁?我说:我的旧相好呀,你都认识的,刘萍,不是在你的酒店打了七八年工,最近你不是见过她吗?还跟她亲密接触过,我还见过你让她写的血书呢。唉,我睡过的女人都厚道,仁义,她宁愿让你们糟蹋也不往我头上扣屎盆子,这样的女人哪里去找呀。小平头说:我不见,我不见她。我看了看表,说:哪能不见呢?她也在这个园子里,走路过去也就十来分钟,开车过去两三分钟,现在才五点钟,咱们去一趟回来还能赶上吃晚饭。小平头说: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我说:那怎么行呢,咱们一场朋友,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呀。 小平头赖在沙发上,好像那里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他这样子真让我瞧不起。门哲站了起来,走到小平头身边,突然伸出左手,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小平头从沙发上拎了起来。他说:咱们孙关请你去看他的相好,你得给个面子呀。 门哲把小平头拎到车上,放在后排。那家伙坐在座位上,好像给抽了筋一样,软得像一摊泥。 前几天我给刘萍打了个电话。我本来把这姑娘彻底忘了。要不是门哲说有人举报我有生活作风问题。我也不会想起她。难得的是这姑娘拼死保护我。我不值得她这样。 我跟她好几年没来往了。我后来也不去西山大酒店了。刘萍后来给我打过几个电话。说想见我,还叫我有空去看看她。我以种种借口拒绝了。她毕竟是个风尘女子,尽管是个风尘奇女子,况且她还跟码头那帮人搅得不清不楚。 听见我的声音,刘萍有些激动,然后她就哭了。是在电话里面哭的,哭得很伤心。我听到她的哭声,心里很难受,还很感动。有些后悔这两年没跟她来往,她可能是一个很不错的红颜知己呢。我说:你怎么哪?还在西山大酒店吗?刘萍说:不在,那里呆不下去了。我说:那你现在在哪儿呀?刘萍说:我没事干了,在宿舍里休息。我说:那我过来看看你。你告诉我地址。刘萍把地址告诉了我,然后说:你别来了,过几天我来找你。我说:还是我过来吧。 刘萍住在中建花园,是她自己供的房子,两房一厅。那里环境还算不错。我把车停在刘萍住的楼房前,往上看了看,看到八楼阳台上有个人影闪了一下。我估计是刘萍在看我。这丫头住八楼,是最高层,显然是拣了个便宜楼层,方向也不好,偏西,靠马路边,大概是为了省钱。我爬上八层,站在走廊里,敲门。房里响起了脚步声,声音逐渐靠近,然后停止了。我等了半天,门却没有打开。我隔着门板叫了声:刘萍。里面没有动静,过了几十秒钟。刘萍说:你别进来了,里面乱得很。有话我们隔着门说吧。我说:那成什么体统,别人还以为我要干什么呢,你不是想见我吗?我也想见见你呢,快把门打开。刘萍没说话,里面也没有动静。我有些急,抓住门把就拧。门开了,原来她早就在里面开了门。 见到刘萍我吓了一跳。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疤痕,两个眼眶全黑了。我说:这是怎么哪?伸手去摸她的脸,她往后退了两步,脚还有点瘸。我说:他们打你了?她说:我自己跌的。我说:是吗?跌成这样?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痛得叫了一声,咧了咧嘴。她的手也给人打伤了。我把她的衣服往上拉了拉,看到身上也是伤痕累累。我说:自己跌的,跌了几百次吧? 眼泪从她秀气的有些变形的大眼眶里流了出来,顺着面颊往下流,流到脖子上,交汇在一起。她的泪腺很发达,眼泪像自来水一样,源源不断。我说:让你受委屈了。刘萍终于哭出了声。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真让我心动。这哪里像那个晚上生动无比浑身充满力量的女人哪。我把她揽进怀里,扶着她的肩,慢慢走到沙发边,跟她并排坐下。我让她哭,任她哭了个够。 刘萍把自己哭得筋疲力尽,才从我手臂里挣脱出来。她走到厨房里洗了把脸,把泪擦干净了。然后从冰箱里拿了罐可乐,递给我,说:谢谢你来看我。我说:你别跟我客气,你坐下来,把经过告诉我。刘萍说:都过去了,算了,你没事就好。我说:你不说我不会走的,你知道我的脾气。刘萍说: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提起来我又伤心又难过,他们真是人渣,什么都干得出来。我说:行,你不说就算了,我会找他们,叫他们说。刘萍说:你别惹他们,他们会杀了你,他们说过好多次,说你不听话,要找人灭了你。我说:还不知谁灭谁呢。 第55节:咱可没想着占她的便宜 我把一罐可乐喝完了,站了起来,抓住刘萍的手,说:走,去看医生。刘萍说:不用看了,我涂过药水。我说:涂药水有什么用?你有些皮下出血,有些瘀肿,要及时处理才行。刘萍硬给我拖下了楼。我把她扶上车,帮她坐好。不小心碰着了她的大腿,痛得她倒吸了一口气。我说:伤成这样了,你还硬撑着。刘萍说:俺命贱呗。说完对我做了个鬼脸。 我把刘萍带到人民医院,找了个熟识的外科医生给她检查。医生把刘萍带进检查室,让我在外面等着。我站在走廊里抽烟,过了半个多钟,我的医生朋友出来了。我说:怎么样?不严重吧?医生说:看得见的都是些皮外伤,我仔细检查过,没有伤筋动骨,我已经简单处理了。问题是看不见的地方,看来比较严重。我说:什么意思?他说:是你什么人哪?我说:是个亲戚。这年头说什么都不正常,亲戚大家还能接受。外科医生说:xx道有些撕裂,大腿内侧有些溃疡,她受到了粗暴对待。医生说要住院治疗。我说:麻烦你安排一下,马上住院,费用我来出。 我从检查室把刘萍扶了出来,可能是刚刚检查了下身,刺激了旧伤,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得更加厉害,看起来伤得还真不轻。我说:要住院住疗,你反正没活干了,趁机休养一下。刘萍说:我不想住院。我说:听话,你伤得这么重,不治疗要出问题的,医生是我朋友,他会照顾你的。我把刘萍扶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陪她聊天。我的朋友在帮刘萍办住院手续。 我说:你对我隐瞒有什么用?咱们不能轻饶了伤害你的人。告诉我,是谁干的?刘萍说:还有谁呀?不就是平时跟你称兄道弟的那帮人。我有什么办法?谁叫我命不好,落在他们手里。我说:是他们要你举报我?要你去作证?刘萍说:是,我给他们逼得没办法。我说:那怎么又落得这个下场?刘萍说:因为我反悔了,我死不承认。他们就把我往死里打,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了。说着她就有些激动,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想惹得她伤心落泪,就说:你别说了,我心里有数,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医生把住院手续办好了,过来带我去交押金。他说:安排了个单人房,有电视,有空调,有独立的卫生间。我说:谢谢你,兄弟,你忙你的去,剩下的事我来办。医生就跟我握手告别。 我交了三千块钱的押金,领了些生活用品。刘萍在长椅上坐着,静静地看着我。 外科住院部在六楼。要坐电梯上去。一路上我扶着刘萍慢慢走。刘萍说:没有你的时候,什么都是我自己干,也不觉得辛苦,也不觉得痛,你一来,我倒有些娇气了。我说:这是人之常情,谁都是这样。不过我最近很忙,可能没空来看你,住院期间,你还得自己照顾自己。刘萍说:不用你操心了,我能走能吃,自己能照顾自己。 到了六楼,我把住院单交给值班护士。她简单做了登记,就带我们去刘萍的房间。里面还算干净,空间也很大。我笑着说:不错呀,是高干房呢。刘萍说:住这么好呀,费用好高的啊。我说:你就放心住吧,别的不用操心了。刘萍说:我还得回去一趟,拿点换洗衣服来,顺便拿点钱。我说:你住下,我去给你跑腿,你把钥匙给我,放得下心吗?刘萍说:有什么不放心的,早两年我就把自己交给你了,你不要我。她把钥匙放在我手心里,还把手掌压在我手掌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太冲动。我轻轻把手掌握了起来,慢慢脱开她的手掌,然后把她扶到床边,帮她躺在床上。 护士拿着输液瓶走了进来,把瓶子挂在支架上,准备给刘萍输液。我站在一边看着她,问:怕痛吗?刘萍说:怕,我最怕打针了。连打针都怕的人,居然可以忍受别人对她的非人折磨,真的全是为了我吗?我都有些怀疑自己有没有这样的福分了。我也没对她做什么呀,不就是把她当一个人待了吗? 护士在刘萍的手腕上涂酒精消毒,刘萍的手有些抖,她把拳头握得紧紧的。护士说:还没开始插针,你不用那么紧张。刘萍这才把拳头松开。护士把针头从针套里拨了出来,向下让液体流出少许,然后抓住刘萍的手腕,很麻利地把针头插进了血管里。刘萍痛得轻轻叫了一声。护士对她这么夸张的作派有些看不惯,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她要是知道刘萍受的什么伤,可能早就对她嗤之以鼻了。我握了一下刘萍的另一只手,说:我去一下就回来。刘萍说:开车小心点,慢慢开。 刘萍还算会照顾自己,她的房间很干净、很整洁,窗台、阳台都一尘不染。家具不多,但摆得很有条理,颜色也很配周围的环境。卧室里东西不多,一个双门大衣柜,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张梳妆台,一只小圆凳,全是大路货,颜色紫中偏红,跟床上用品的浅红色倒能配套。这姑娘比较节俭,买的东西以实用为主。我把大衣柜打开,里面分成两格,上格挂的是外衣,质料和做工都一般,有几件名牌,也不知道是不是盗版。下格是内衣和衬衣类,整整齐齐地叠放着。我拿了几件内衣,拿了一件外衣,又拉开最下面的抽屉,她的内裤和乳罩果然放在抽屉里,我拿了四条内裤,三个乳罩,把这些东西全丢的床上,再到厅里找袋子,找了个蓝色的旅行袋,看看里面还算干净,就把衣服装在里面。然后我参观了另一个房间,里面空荡荡的,就一张书桌,一把椅子。这大概是刘萍的书房。她还看书呢。我在书桌前坐下,拉开抽屉,发现里面有个相架,刘萍穿了一套冬天的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那套衣服是一种暗淡的红色,她坐在一个类似公园入口的台阶上,那台阶也是一种黑里偏红的颜色。整个画面就她那张脸显出些惨淡的白来。她把脸色摆得周周正正的,两只大眼睛出神地盯着前方。看着这张相片,我突然生出无限的痛爱和怜惜。 我把抽屉关上,坐着出了会儿神,才离开刘萍的房间。 回到医院,刘萍闭着眼睛在睡觉。我把装衣服的袋子放在床头柜上,在床边坐下。刘萍睁开了眼,对着我笑。我说:参观了你的闺房,好温馨呢。刘萍说:寒酸死了,还温馨呢。我说:还看了你的秘密。刘萍紧张起来,说:你看了什么?我说:没什么,你的大眼睛,哇,黑乎乎的,两只像狼一样的眼睛盯着人。刘萍舒了口气,她说:肉酸死了,你真讨厌,不问人家一声就翻人家的抽屉。我说:赔礼道歉。刘萍说:跟你闹着玩的哪,我的东西你随便看吧。我说:还说随便呢,看刚才多紧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刘萍脸红了,说:有什么见不得人,是我的婚纱照,我怕你看了笑话我。我说:哇,都拍婚纱照了,我不是没希望?刘萍说:有希望,旁边缺个人呢。 我只想开个玩笑,她却像要来真的。我赶紧转移话题。我说:等你病好了,带你去桃花潭度假,好不好?刘萍说:好,你来接我呀。我说:咱可说好哪,最多当你是妹妹,可不能跟你睡一张床上。刘萍说:你放着这么好的人不要,我也没有办法。 我把车停在刘萍住的3号别墅门口。门哲把小平头从车上拎了下来。这小子人高马大,一身蛮力,总是没地方使,这回算是派上用场了。小平头说:别打我。门哲说:咱不打你,打你干什么?咱把你灭了。刘萍不知道我要来,在二楼看电视。从医院出来,我就把她送这里来了。这里环境好,空气好,关键是衣食无忧,酒店里有人服侍她。我原来说陪她度假,可刚住进来,老曹就把我抓到专案组去了。我只好让她自己住着。刘萍拼死保护我,原来并没有想着要得到我的回报,可我真的回报了,她也很高兴。 我等门哲把小平头拎进来,把大门关上。门哲把小平头一把摔在沙发上,自己站在大厅中间,拿了支烟出来,点着火,抽上了。我抬头往二楼看,听见电视里面传来很大的声音。刘萍听见了动静,说:孙大哥,是你吗?接着响起咚咚的脚步声,她下楼来了。 刘萍走到楼梯口,看见了小平头,转身就往楼上跑。我说:你跑什么?刘萍才回过神来,站在楼梯上,看了看小平头,又看看我,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说:孙大哥,你带这个人渣来干什么?我说:咱们算算旧帐,他当时怎么对付你的,你现在怎么回报他,别心慈手软。刘萍说:我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就算千刀万剐也解不了我的心头之恨。 小平头突然从沙发上跳了下来,爬到我脚边,抓住我的裤脚说:孙关,不关我事,我没碰过她,连她手指头都没碰过。我说:是吗?待会儿,咱跟刘萍都不动手,咱们就劳动门哲的一双手两只脚了。门哲说:好呀。一脚踢在小平头屁股上。这一脚可不轻,踢得小平头在地上打了个滚。小平头说:别打我,求求你们,别打我。我说:丫挺的倒知道求饶,当时刘萍有没有求你?她哭着求你,求你别让手下糟蹋她,人家一个弱女子,你让十几个男人对付她,你当时干吗去了?小平头说:我哪里知道她是你的人哪,我要是知道了,打死我我也不碰她。我说:是我的就不碰,你他妈的不是东西!是人都不能碰,知道吗?小平头说:我知错了,求你放过我,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我说:你丫知道什么呀,还没我知道的多。小平头说:有,我有绝活,别的我不知道,他们瞒着我,可他们在西山大酒店的事我全知道,我有录相。 我看了看门哲,他正看着我。看得出来,他跟我一样惊喜、意外。我本来只想帮刘萍出口恶气,顺便诈小平头一下,看能不能诈出些料来,没想到还真有用。我说:咱原来还想制造个煤气泄露或者火灾什么的,现在看来可以省下了。小平头听到煤气火灾吓得脸都白了。小平头说:我全告诉你们,他们走油,走钢材,走汽车,除了在南村码头走,还在没有海关的码头,譬如沙溪码头,南园码头走,有时边防还派车保护。你们海关的人不敢去查。据说上面有人,不让查。我说:好,我就信你一回,你一字一句的给我写下来,先告诉我录相放在哪儿?小平头说:放在怡兴花园的别墅里,锁在保险柜里,我给你们钥匙。小平头把钥匙掏了出来,拿在手上看了看,说:都在这儿,防盗门的,房门的,保险柜的。我接过钥匙,问:还有别的材料吗?小平头说:没有,我知道的我全写出来。 我跟门哲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小平头锁在别墅里,让他写书面证词。我跟门哲去拿录相带。为了防止我们走后小平头撒野,或者逃跑,我们把他铐在楼梯的铁栏杆上,门哲搬了桌子和凳子,给他写材料。我从车尾箱拿了根高尔夫球推杆,对刘萍说:他敢起歪心,就拿这个敲他的脑袋。刘萍把推杆拿在手里,脸色很郑重。我说:不怕,你要是心里头还恨他,就使命敲吧,不过别把他敲晕了,我们还指望他的材料呢。 怡兴花园在西江南岸,与西山隔江相望,是块适合人居住的地方,住的全是南村的大款。别墅的建筑有些欧陆风格,环境很美。车一进入花园里,门哲就开始骂娘,他说:这全是民脂民膏吧?我说:至少都是不义之财。门哲说:小平头倒是很会享受。我说:听刘萍说,这丫挺的性无能,他把刘萍包了起来,却过不了性生活。所以刘萍在欢场混了几年,还是个处女。门哲说:后来倒给你拣了个便宜。我说:咱可没想着占她的便宜,人家刘萍说这是命,命中注定。不过我可把她害惨了,那丫挺的知道她不是处女后,就开始折磨她,这丫头倒能忍,一直没告诉我。让我知道了,早废了那丫。门哲说:这都是命啦。 我开着车在花园里兜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小平头的贼窝。这栋别墅有三层,带了个小花园。我把车停在路边,老门拿着钥匙去开门。小平头交待保险柜放在卧室,装在一个伪装成墙壁的柜子里。柜门开关在床头。 我们先进了卧室,门哲把枕头、被子掀开,发现一个圆形的东西,在上面按了一下,墙壁果然裂开了,柜门向两边走,露出一个方形的洞。门哲走过去,把保险柜打开。录相带放在下格,门哲伸手拿出来,共有八盘带。我在房间里四处看了看,里面设施很豪华,家具都是进口的,沙发全是真皮,摸上去手感很好。我把几个能够放东西的地方全翻了一遍,全都空空荡荡。除了家具和墙壁,这栋房子里好像什么也没有。 门哲开了放像机,把一盘带子塞了进去。 第56节:一男一女在洗鸳鸯浴 电视屏幕上出现一男一女在洗鸳鸯浴。那个男人坐在一个很高很大的木桶里,我仔细看了一眼,赫然就是严家峻。那女人光着身子,屁股翘起老高,一只手伸进了桶里,大概在摸男人的什么地方。那男人闭着眼睛,张开两片厚嘴唇,口角流涎。从画面上看,那女人很高大,腿很长,屁股很大。门哲说:连xx毛都拍出来了,小平头这套设备很高级嘛。女人摸了一会儿,站了起来,面对着镜头,她向浴室走去,拿了条毛巾,然后她站在小凳子上,跨进了木桶里。 门哲说:这女人真漂亮,身材也好,看她两只Rx房,形状特别好。女人面对着男人,跨坐在男人的腿上,用Rx房顶着男人的胸部,开始做作地浪叫。这回是那男人在摸女人,他龀牙裂嘴,表情很狰狞,嘴里发出啊啊的叫声。那女人开始还在浪叫,后来就鬼哭狼嚎,她在木桶里跳跃,脸孔变形了。女人说:痛,好痛啦,别摸了,求你别摸了。可男人根本不听她的,他怕她跑开,就用手扯住她的头发,女人的一头秀发在男人手里搅成了一团乱麻。女人努力往木桶外爬,有两次一条腿跨到木桶上面,给男人揪住头发扯了回去。 我不忍心再看,就说:快放,看看里面有几个熟面孔。门哲说:你就让我看几眼吧,带子一交上去,咱就没福气再看了,咱没亲身经历过,过过眼瘾也好呀。我说:装什么瘪三,你丫什么没看过?门哲说:你还别说,我还真没看过,看的那些个毛片吧,全他妈一个模式,像一个师傅教的,没劲。 镜头一晃而已,不时有些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但跟我们没什么关系。我双眼紧紧地盯着屏幕,不放过任何一个关键镜头。突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我说:慢放。我怀疑那个女人是杨洋,那身材、那打扮、那神情太熟悉了。门哲把速度调慢,镜头里那个女人站在浴室里脱衣服,她把衣服脱了,挂在浴室墙壁的挂钩上。然后她转过身,对着镜头开始冲凉。果然是杨洋,我吃了一惊。门哲说:这个婊子。 门哲这样叫她我听了很不舒服,可我懒得理他。我关心的是接下去谁与她同床共枕。杨洋冲凉的镜头很短,估计给小平头剪掉了,这丫挺的还是个剪缉高手呢。杨洋冲完凉,用一条白色的浴巾把自己围住,进了里面的房间。里面有个男人正坐在床上,我一看,又吃了一惊,门哲也大吃一惊,原来是李一鸣。我说:这两个狗男女怎么搅在一起了?门哲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难怪杨洋爬得这么快,她原来也就一个副科长,转眼提副处长,过了不到一年,又提正处长了。我开始还以为她一路攀升,除了漂亮,主要是靠能力,没想到这臭娘们儿也走歪门邪道。我没法再看了,再看下去我得杀人了,我非把小平头剁成肉酱不可。 我走到阳台上抽烟。可里面的声音还是无孔不入,我听见杨洋在大放淫声,那声音我曾经听起来心荡神驰。 我抽完了一根烟,还在阳台上站着。这时电话响了,是老曹打来的。他说:你在哪儿?我说:在西江边。老曹说:马上回来,杨洋的案子有了线索。我听了心里一紧,说句实话,我尽管一门心思想把杨洋的蛛丝马迹查个一清二楚,可我内心里还是希望她是无辜的。听老曹把杨洋的事说成案子,我就知道她完了,就算没有我手上这盘带,她也完了。这盘带证明不了什么,只能证明她腐化堕落,作风放荡,证明她跟李一鸣搅在一起了。 我说:走了,老曹在召唤,有案情。门哲把带子退出来,用报纸包好,跟着我出了门。 在车上,我跟老曹汇报了今天查案的情况。我之所以这么急着打电话,是怕刘萍和小平头那儿生变。我想叫老曹马上派人去桃花源,一是保护刘萍,二是审查小平头,看他报了些什么料。老曹说:我会安排,你们要注意安全,我马上派人来接应你。我说:放心,谁敢拦路,我就撞谁。老曹以为我说真的,急了。他说:别胡来,要冷静,有事就向我报告。 回到波楼,我跟门哲一下车,就给老朱截住了,直接把我们带到老曹办公室。专案组的领导全在座,等着听我们汇报。门哲把录相带交给老曹,老曹对王普说:老王,咱们一边看,一边听汇报,好不好?王普说:好。 大家看录相带的时候,我把今天的情况简单讲了一遍。我讲完了,放相机也停了下来,因为只是放了几个关键镜头。王普说:今天严家峻还给我打电话,抱怨他这个全市最高领导失去了行动自由。我前几天给他留过话,要他随时向我报告行踪,尤其是离开南村得向我请假。他意见很大。那些人在北京活动,幕后全是他指使,有了这盘带,咱们可以把他请来喝咖啡了。老曹说:关键是压力没那么大了,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查他一下了,我的意见是对已经控制的几个人调查取证,包括杨洋和严家峻的住所都要彻底搜查。王普说:我同意,我叫人把严家峻请过来,你们好开展工作。地方的人我派人去查,海关方面我看就交给你们了。老曹说:好,我马上安排。 等专案组其他领导走了,老曹就招手叫我和门哲坐到他旁边,又叫老朱去把其他骨干叫了过来。老曹说:咱们开个会,布置一下任务。大家拿出本子,准备记录。老曹顿了顿,继续说:今天反贪局提供了个情报,对我们查案很有帮助,有个农村老大妈来找他们,交给他们两张存折,存折的金额是六十万。反贪局的人看到一个农妇抓着这么大一笔钱,吓了一跳。问她哪儿来的,她说是别人托她家保管的,她开始不知道那是钱,后来给她媳妇知道了,说是钱,一大笔,可把老大妈吓坏了。媳妇问钱是哪儿来的,老大妈说,一个远房侄女拿来的,叫她保管几天。那女人还懂点法,知道这是窝脏,要坐牢,就带着老大妈坐车来投案。老曹说到这儿,大家全笑了。老曹说:别笑,那丫头是说来投案的,可她到了反贪局门口,不敢进去,就她妈进去报案。反贪局的一个副局长,姓江,小孙认识的,问老大妈,那个远房侄女住哪儿,姓什么,老大妈说,姓杨,住在杨边,可杨边在哪儿,她又说不清楚,只好把她媳妇请进去说清楚。这个副局长还算机灵,他估计跟我们正在查的案子有关,就在电话里向专案组报告了。咱们今天派人核查过了,那个老大妈的远房侄女就是杨洋的姑妈。 大家一听全呆了,我也目瞪口呆。对杨洋我们控制的还算严密,对外我们说她在协助我们办案。她家人去医院找不到人,电话又联系不上,一定以为出事了,慌了手脚。这才会急着转移财产,毁灭证据。 老曹说:现在我把工作分配一下,咱们分头行动,对杨洋、郑直、孟庆元、姚文达等人的住宅进行搜查,调查取证。 老曹布置完了工作,大家开始行动。我负责带队对郑直的住所进行搜查。老曹给我派了九个人,两个海关干部,两个地方公安,三个武警,两个法警。郑直在海关宿舍有套房,他很少住,老朱带人去搜查。我要搜的是他在翠华园的住所。这套房是他自己买的,是复式结构,总面积有二百六十方。没有一百几十万根本拿不下来。买这么一套房,要是一般人,早就给人怀疑了。可是郑直有两个兄弟在做生意,她老婆在一家驻外机构。家里应该也有些钱。大家知道他贪得无厌,但那套房是不是贪来的,没人敢肯定,也没人去查他。 我们开了两部车,直接把车开到郑直的家门口,大家下了车,冲了上去。我们站在门口的走廊里,我让一个海关干部敲门。他敲了两下,里面响起了脚步声,跟着门开了,我们一拥而入。 开门的是郑直的老婆,她看到我们这么多人进来,吓得嗷嗷叫。我把搜查证拿出来给她瞅了一眼,说:我们是专案组的,请你安静点。女人不再叫唤,她坐在沙发上,双腿仍在抖个不停。一个武警守在门口,其他人在室内开始搜查。 我是第一次来郑直家,看到里面的装修和家具,的确十分吃惊。我楼上楼下巡了一遍,初步估计没有八九十万是拿不下来的。电器全是日本进口,所有房间都装了空调,配了纯平面彩电和DVD影碟机,二楼大厅还有部投影,光那部投影设备就是十几万。一楼还有间音乐室,我尽管看不明白配置,但知道是发烧友才会搞这些东西,估计价格惊人。没有十万八万恐怕出不了效果。 公安干警搜得很仔细,发现地板和墙壁有新撬过的痕迹。我让他们重新撬开,发现里面了填满了水泥和沙石。这就是说郑直已经先走了一步。武警战士开始一块墙壁一个柜子一块地板地敲,给他们敲了好几个空洞出来。可撬开全是沙石和水泥。翻箱倒柜也是毫无结果。保险柜打开了,里面空空荡荡。我说:住在翠华园里居然没有存款,也没有现金,邪门儿。郑直老婆一听,脸就红了。 我估计郑直这小子把脏物转移了。 大家在一楼大厅集中,我让大家休息一下,喝口水,郑直老婆终于缓过气来,不再抖了,她站起来给大家倒水。大家喝水的时候,她站在角落里,一双眼睛开始四处睃巡。 郑直出了事她估计不知道,我们保密措施做得好,对外宣称协助办案。今天突击搜查显然让她吓了一跳。这个女人半个月在香港半个月在大陆,过着上等市民的舒适日子。传闻郑直在外面养了几条女,她在香港的时候他总是夜不归宿。看来只能从别的地方找证据了。 我把杯子里的水喝完了,郑直老婆赶紧又给我倒了一杯,她把水放在茶几上时,轻声问:孙关,郑直出了什么事?我看着她,她就把目光移开了。我说:郑直因涉嫌受贿和放私已经被专案组宣布实行”双规“,希望你们家属看清形势,协助他自首退脏,这是唯一的出路。郑直老婆怔了怔,说:他是冤枉的,冤枉的。我一口把水喝完了,说:冤不冤枉自会水落石出,收队。 回到波楼,老曹和老朱站在门口,看样子像在等我。我有点吃惊。我到波楼以来还没看到老曹在大门口站过呢。我把车停下来,把车窗摇下,叫了一声曹署长。老曹说:把车停好,跟我来。 进了办公室,老曹说坐吧。老朱给我倒了杯茶。我在沙发上坐下,老曹坐在茶几对面,老朱坐在我左手边。老曹的面色很严峻,牙缝咬得紧紧的。我预感发生了什么事,心里有些紧张。看了看老朱,又看了看老曹。老朱不说话,闷头抽烟,老曹也点了根烟,他拿烟的手还有些抖。老曹吸了口烟,缓缓地吐了出来,然后他看着我,终于说话了。老曹说:桃花源出事了,我们的人去迟了一步,3号别墅烧剩了一个框架。老曹说完不再看我,拼命吸烟。老朱也不说话,只顾着吸烟。我已经猜到是这么档子事,不怎么吃惊,心里却很难受。尽管知道人可能已经没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刘萍死了?老朱说:里面有两具尸体,一具男人的,一具女人的,全烧得像焦炭一样。老朱吸了口烟,接着说:也不知是怎么起的火,我们的人去的时候,消防局已经派了人和车过去,火也扑灭了,一屋子的水。后来他们把两具尸体用塑料袋装着抬了出来。我们插不上手,我跟曹署长汇报了情况,曹署长就叫我们撤了,善后工作由公安局做。 老曹说:我们的对手很残忍,也很嚣张,这说明他们罪恶深重,他们对我们的专政机器恐惧了,不惜使用一切手段以求自保,咱们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我说:是我害了她。 我如果不再找她,不让她和小平头呆在一起,她不会死。 我说:我想再去看她一眼。 我没杀她,她却因我而死。 老曹说:行,我让老朱陪你去,你不要开车,让司机送你们。 天惭惭黑了,路灯亮了,路上车也多了起来。大家都活着,刘萍却死了,她多么年青,应该还有幸福的生活。如今却变成一堆黑骨,很快就会化成几缕黑烟,缓缓升上天空。这一切都拜我所赐。我把头靠在座椅上,有些昏昏沉沉的。老朱没话找话说:最近睡得太少,等案子结了,一定要睡上三天三夜。 有人等在停尸房门口。看样子是专门等着我们的。我跟老朱下了车,那人说:是孙关吧,请跟我来。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转了个弯,有一道黑漆铁门。那人把钥匙插进锁孔,跟着响起卡哒一声,门被推开了,里面黑漆漆的。那人在大门左边摸索了一下,灯亮了。我看见宽阔的大厅里摆了两张手推床,床上堆着两件黑色的东西。我缓缓地走了过去,站在靠南的手推床边,凝视着床上那块小得可怜的尸骨。那么一个鲜活的血肉丰满的漂亮女人就剩下这么一小堆东西了?那人把尸袋的拉链拉开,让尸骨暴露在灯光下。我看了一眼,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真是惨不忍睹。那人说:可能烧的时间太久,烧脆了,收尸的时候又不太注意,四肢全折断了,已经看不出尸骨的形状了。 老朱说:孙关,咱们走吧,不要太麻烦人家。 我差不多是给老朱拖出那个空荡荡的大厅的。我对老朱说:如果我稍稍动动脑筋,对刘萍稍微上心一点,在离开桃花源的时候就给老曹打电话,让老曹及时派人去保护她,她就不会死。老朱说:人死不能复生,你节衰顺变吧。 小车经过如意路时,我让司机停车。然后自己开门走了下去。老朱赶紧跟了下来。他说:孙关,你要干什么?我说:我想走走,你先回去吧,我很快回来。老朱对我不放心,又拿我没办法,他拿出手机打电话,大概是打给老曹的,大概得到老曹的同意。他上了车,走了。 第57节:尘埃落定 我在马路边沿走着,走了十来分钟,我拿出手机给郝杰打电话。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关机了。这狗娘养的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开机,居然把手机关了。我又给若尘打,铃声响了一声,若尘就接电话了,这真不像她的性格。我说:郝杰死到哪儿去了?若尘说:没跟你汇报呀?去了加拿大。我吃了一惊,说:去了哪儿?若尘说:我讲的是国语,加拿大。我说:几时去的?若尘说:昨天,或者前天,我也不知道,他在加拿大给我打的电话。我说:他给你讲什么?若尘说:告诉我他在加拿大。我说:他不会是走佬吧?若尘说:走佬?你说郝杰走佬?若尘在电话里大叫起来,关他的事吗?我说:我顺口说说而已,回头再给你电话。 我站在路边拦的士。心情越来越沉重。南村的案子越搞越大,好像没有底,正像老陆说的,查谁谁都有问题。我相信给我牵进来的这些个人一个也不会冤。如果郝杰有事,阿文多少也会牵涉进来。我的心好像注了铅一样,沉得无所归依。 晚上各搜查小组陆续回来了,最后一队到凌晨两点才收队归来,大多一无所获,只有搜查杨洋的三个小分队收获很大。从各个分散的亲戚那里搜了四百万人民币,二十万美金,九十万港币,还有一些金银首饰。 专案组派了两位处长连夜突击审讯严家峻。在两位处长面前,严家峻态度十分恶劣,拍着桌子大吼:你们凭什么把我抓起来,凭什么这样对待一个厅局级干部?他一时站起来,在室内走来走去,一时又回到椅子上坐下,沉默不语。审讯人员不焦不燥,等他折腾得差不多了,又开始审讯:先说说你女儿走私的事吧?严家峻说:我女儿没走私,她做的是正当生意。一会儿又说:就算走私,也不关我事,我没有支持她。 负责审讯的梁处长说:给你看样东西。他走过去放带子。电视里出现了严家峻和妈咪鬼混的画面。严家峻一下子傻了。他骂骂咧咧地说:狗娘养的郭洪坤,老子养了只白眼狼。郭洪坤跟了严家峻多年,后来给他安排到接待办当主任,再后来安排到南村码头做老总。他觉得自己对他恩深义重,没想到这个白眼狼竟然会害他,敢把他的丑事拍成录相,他真是气昏了。审讯人员说:就讲讲你跟电视上这个女人的事吧。严家峻说:没什么好讲的,你们都看到了。 审讯没有结果,两位处长回去复命,把审讯情况向专案组领导作了汇报。对杨洋的审讯也没有进展。这女人知道家中的脏款大部分给抄出来了,估计难逃死罪,干脆闭口不言,拒绝合作。专案组把她的那段录相也放给她看了,她看完了就哈哈大笑,像个疯婆娘,倒让专案组的人不知所措。女人这样笑他们还没见过呢。杨洋后来就说:都是蠢猪,蠢,真他妈的蠢。也不道她骂谁。 专案组的领导和大部分骨干后来聚在一号会议室,大家闷头抽烟。一会儿老朱进来了,一脸的乐不可支。门哲低声说:这老头儿不知捡了个什么金元宝,看把他乐的。老曹说:老朱,有事吗?老朱说:招了,全招了。老曹说:谁招了?老朱说:杜建德呀,看,这是他盖的手印。他全认了,把严家峻供出来了。 老曹接过材料,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脸上的表情逐渐放松,最后无声地笑了。他舒了口长气。王普说:杜建德死撑了这么多天,怎么今天会招供呢?真是奇怪。老曹说:是呀,咱们最近没有审他呀,老朱,你是不是用了什么阴招? 老朱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说:不是我要去审他,是他自己要求招供,他要武警来找我,说要见王组长,我想王组长忙,没有答应他,我说,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他说,你跟我说实话,严家峻是不是出事了?我想告诉他也没所谓,就说,出没出事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他在三楼喝咖啡。他听了就坐在那里发呆,好像在想什么事,我想他大概是在做决定,后来他就说要招供,他说他要自首,要立功,要将功赎罪。那样子好像要疯了。我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假的,就叫小叶跟我一起进去,他讲,小叶记录,讲完了,我让他在每张纸上盖指印。 王普把杜建德的招供材料拿在手里,他看得比老曹仔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杜建德跟海关不是一条线的,归王普管。王普看到后面,突然说:在这儿呢,攻守同盟,严家峻让杜建德顶罪,只要他把责任全部揽上身,保证他全家安全,保证他不判死刑,再想办法给他减刑。严家峻说,无论怎么判,只要不是判立决就有办法。他说,服刑总在南村吧?在南村还怕没办法减刑吗?死缓可以减成无期,无期可以减成有期,有期还可以减。 老曹说:王领导,恭喜你了,咱们忙了几个月,总算有些眉目。王普说:大家的功劳,等案子结了,我要为大家请功。 第二天,王普和老曹亲自审讯杜建德。我和门哲、老朱旁听。杜建德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他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全倒了出来。后来专案组给他定的罪状主要有:指使、介绍有关企业为走私分子虚开增值税发票,偷逃税款人民币5.9亿元。利用职务之便,为郝杰、严玫走私犯罪集团的犯罪活动提供帮助,收受郝杰、严玫等人贿赂折合人民币230万,另有巨额财产不能说明合法来源。 专案组进驻南村后,严家峻找杜建德等人秘密协商,订立攻守同盟,鉴于杜建德在南村一系列走私活动中一直处于前台,难逃其咎,遂决定由他出面顶罪,把所有责任全部揽上身,以逃避专案组追究其他领导的责任。 知道杜建德招供了,严家峻瘫了。他说:我对不起党,对不起领导,对不起家人,对不起关心我的人,我有罪……王普说:既然有罪,就好好说说你的罪过,就是死,也得死个明白。 严家峻开始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可他拒绝交待问题。第二天,他的头发全白了,脸上开始浮肿,早上他不吃饭,要求检查身体。老曹让门哲和我带他去医院检查。我先下去开车,门哲和四个武警在后面押着严家峻。我把车开到大院门口时,进来三部警车,十几个武警押着马郁林进来了,他跟严家峻一照面,两眼发直,跟着把头低了下去。 我找了医院院长,院长看到市委书记成了阶下囚,不住地摇头叹息。严家峻多次来市人民医院指导工作,院长殷勤地陪了他多次。一个业务副院长亲自带我们去体检。抽血,拍片,做B超,检查了大半天,结果出来了,肝病复发,要住院治疗。经请示专案组领导,答复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同意他住院治疗。 严家峻是在医院里给移交检察院的。当听到对他执行逮捕时,严家峻突然从床上站了起来,跟着摔倒在地,把鼻子摔得流血不止。 相比严家峻,严玫老实得多,也诚实得多,她比他老爹多些义气和承担的精神。她把责任全揽上身,说是她害了她老爸。一有事就把她老爸搬出来,让他出面说情。她老爸最疼她,她撒撒娇他就投降了。她说:我老爸本来可以做个好官,是我把他拖下水的。我太想做番事业了,没想到把自己做到了监狱里。 严玫在97年开始注册公司,做石油生意。开始只做国产油,她跟石化总公司成品油处处长是恋人加同学,光卖指标一年就可以赚几百万。可惜好景不长,走私油大量涌进,国产油质劣价高,没人要了。有一天郑直带着石油公司的林丽娟来找她,想跟她合作。郑直跟严家峻的大儿子严敏是同学,经常造访严府,在南村也算是个人物。人家看中的是她市委书记女儿的背景。那时严打已经开始了,走私不好做。大家都想找个大树靠。严玫走私集团在短短的九个月内,走私成品油九十九次,走私进口0#柴油615万吨,偷逃税款24亿人民币。 郝杰果然卷进来了,而且是主犯。几乎所有走私案他都有份,即使没有直接参与,也注入了大量资金。严玫走私进口的柴油全是由他负责组织货源和国内销售。他还长年利用进口废五金夹藏走私,走私金额巨大(丫挺的把我和弟兄们全骗了)。更关键的是涉嫌行贿政府官员,金额巨大。一开始他还没想着要跑,他不愿意出国。他们都以为杜建德能顶住,他们还把市政府所属四大公司的法人给出卖了,连程丽容和程忠应都卖了。满以为这么大的战果可以把专案组的胃口给撑破。没想到阴差阳错,半路杀出了我这个程咬金,抽丝剥茧,硬是把他们这个隐蔽的走私团伙给剥出来了。严家峻怕了,叫郝杰赶紧走人。还让马郁林亲自送他出关。 我不知道因为我把这个案子扯得这么大是该庆幸还是该悲戚,尤其是检察院逮捕阿文的时候,我差点要崩溃了。阿文是在医院的病床上给宣布实行逮捕的。这个平时一向表现十分刚强的女人面对荷枪实弹的法警,吓得面无人色。阿文被带下楼时,我正好把车开进了医院,我是在得知她可能被逮捕后特意赶到医院去见她一面的。我站在车门口,看见阿文给法警押了下来,觉得自己十分软弱无力。 阿文看见我就泪流满面,她大声喊着:立诚哥,我冤哪,你要救我呀。 我觉得自己的心碎了。看着警车在警笛声中逐渐远去,悲从中来,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附录 新华网北京12月8日电南村特大走私案首批15起案件一审公开宣判。 根据党中央和国务院的部署,中央纪委于5月28日开始,对南村特大走私案进行调查。现已查明:1996年以来,陈丽容走私犯罪集团、郝杰、严玫走私犯罪集团及其他走私犯罪分子在南村关区大肆走私进口成品油、植物油、汽车、香烟等货物,价值人民币430亿元,偷逃税款人民币260亿元。 根据刑事诉讼法的有关规定,经海关、公安、检察机关分别立案侦查,并由检察机关提起公诉,南州、南村、周村、东平、连州等五市中级人民法院,于今年10月分别对首批15起案件开庭审理,并于今日对48名被告人作出一审判决。 南村海关原关长程忠应,利用职务之便,收受陈丽容贿赂折合人民币120万元,并与陈丽容长期非法姘居。程忠应身为海关关长,放弃职守,放纵走私,导致南村关区走私泛滥,给国家造成巨大经济损失,其行为构成受贿罪、放纵走私罪,情节特别严重,一审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力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南村市委原书记严家峻,利用职务之便,为郝杰、严玫走私犯罪集团的犯罪活动提供便利,纵容市政府所属四大公司大量走私,收受贿赂折合人民币46万元,另有76万元巨额财产不能说明合法来源,构成受贿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一审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南村市原副市长杜建德,指使、介绍有关企业为走私分子虚开增值税发票,偷逃税款人民币5.9亿元。利用职务之便,为郝杰、严玫走私犯罪集团的犯罪活动提供帮助,收受郝杰、严玫等人贿赂折合人民币230万,另有巨额财产不能说明合法来源。其行为构成受贿罪、滥用职权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数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严重,论罪应当判处死刑,因有坦白交待情节及重大立功表现,一审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力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南村市公安局原局长马郁林,利用职务之便,收受郝杰等人贿赂折合人民币68万元,护送走私分子郝杰外逃,造成严重后果。马郁林身为公安机关领导,指使他人为156辆走私汽车违法办理《罚没证》,给国家造成重大经济损失,其行为构成受贿罪、滥用职权罪,情节特别严重,一审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力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南州海关走私犯罪侦查分局侦查处原处长杨洋,利用职务之便,为郝杰、严玫走私犯罪集团的犯罪活动提供方便,收受郝杰等人贿赂折合人民币212万元,另有巨额财产不能说明合法来源,其行为构成受贿罪、放纵走私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一审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力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陈丽容,与南村市政府所属四大公司相互勾结,大量走私进口成品油、聚脂切片、钢材等货物,偷逃税款人民币4590万元,构成走私普通货物罪,数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严重,一审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郑直,犯受贿罪,数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严重,一审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力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严玫,伙同郝杰等走私分子走私进口成口油615万吨,偷逃税款24亿人民币。数量特别巨大,情节特别严重,一审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力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孟庆元、陆子良、姚文达,犯受贿罪,一审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力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白文君、林丽娟,犯走私普通货物罪,一审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力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其他35人一审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