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码头》 楔 子 当路山城中央那座建于明末清初的钟楼上传出八声悠远而沉闷的钟声时,散发着浓烈油墨味的《路山日报》便开始送进城里的各个机关单位了。 《路山日报》不很好看,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很不好看,就像报纸散发出的那种腻腻的劣质油墨味道那样,报纸简直和一碗酸溜巴叽且丝丝瓤瓤不成形的发馊饭菜差不多。在路山地区,很早就流行着一个说法,谁要检测自己的肺活量有多大,那他先拿一张刚出版的《路山日报》对着脸低头猛吸,然后观察周围之人有无闻到异味,如有,则需按此法加强锻炼,如无,则证明此人乃超人。因此,不仅各种层次的读者难以忍受这样的“味道”,就连报社里的编辑、记者、部主任甚至副社长、副总编们也都这样。 一点儿不夸张地说,每天的《路山日报》就是昨天的重复:一版是要闻版,是专门发布地委、行署领导的工作状态和日常行踪的,一年时间里至少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版面是刊登这些领导的活动和讲话的,当然,那最突出的头条位置,多年来自然是被地委书记梁怀念独自享用着,他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肆无忌惮地大放厥词,强调他认为目前应该狠抓的突出问题,大谈该积极堵塞的各种漏洞,在这里发号施令,指挥全区人民团团转、如何干。每年里也有少许特殊情况,如省里领导来视察,梁怀念书记就只得忍痛割爱地把头版头条这个突出位置提供出来供大领导享用。即使在此时,他也理所应当地站在领导旁边,当个电灯泡的角色。《路山日报》的一版还另有重用,就像有人戏言的,报纸是给那些为了进步而时刻掌握领导动向的人们提供信息的。看头版就知道最近哪个领导在不在家,在干些什么,如果是视察了艺术团,并和演员们“亲切握手,合影留念”,说明领导最近的心情肯定不错,因此也就应该抓住机会去拜访,该带什么样的礼品或者是多少“硬通货”;如果看到领导在抗洪抢险、山体滑坡第一线,或者是陪同上级纪律检查、监察部门的领导搞党风廉政建设,那他最近可能烦着呢,最好还是少去讨嫌;如果近来地区全体委员接二连三鱼贯按顺序亮相,加上最近又有几个县长、书记和部、局长们到了退休年龄的话,说明可能又要研究人事、决定干部任免了,提醒想进步的同志们得抓紧时间跑啊什么的! 像许多报纸一样,《路山日报》的二版也是经济、社会、科技等综合版。除了报道这行业、那部门的工作动态、作风建设等等,就是长年刊登地区烟厂、酒厂、化工厂和水泥厂这些有“油水”老企业的新成绩和老经验,同时,报社也不忘农民朋友,给他们从省内外的媒体上摘抄几篇农村适用技术文章登着看。当然,这个版还有一类文章不可轻视,就是那些专门给领导同志们看的理论文章、调研报告和经验介绍等,而且,在这些文章后总是约定俗成地写上本文作者系某县委常务副书记、某县人民政府副县长或者系地区某局副局长之类的字样,是常务副县长绝对不能含糊地写成一般副县长。按理说这些局长、书记、县长们即使不标他们的身份,地区领导也不至于张冠李戴,可现在各级的官们实在是多如牛毛,就像在新品种示范瓜地里挑西瓜,白皮的,绿皮的,花皮的,如果它们不贴上标签,谁又能知道一个个躺在地里圆咕咙咚的家伙,都是些什么品种和货色?里面是红是黄究竟是啥瓤水? 三版是法制文化卫生体育副刊等综合版,反正都是拣好听的话刊登。比如说社会治安状况,小城路山刑事案件接二连三地发生,由于害怕破坏稳定的局面,关于公安的报道在报纸上发出来就成了他们半年破获三千多起刑事案件的表扬文章(包括一群四十只的羊就统计为四十起案件),而还有两万多案件、包括几十起恶性案件等在哪里破获的事情却无人提起。自然,“法制瞭望镜”专栏瞄准的只是高高飘扬在公检法机关的红旗,刊登诸如警官拣到钱包归还失主、全体法官为发了大水的南方群众捐款的这类好人好事,有时还加上编者按,兴奋地隆重发表“进法院大门要通过安全检查”这类工作创新文章。至于体育栏目,因为路山是个小地方,多年来也没啥大型的体育赛事,故而出现在报纸上的也就是群众自发蹬蹬腿,跑跑步,遇到节日搞次活跃职工生活的篮球比赛等,后来出现“万人练香功”、“中功有奇效”的气功活动后,该栏目总算度过了稿荒。文化副刊栏目经常被几个只露名却可能因为长相不咋样而难露脸的不男不女的作者们霸占着,神奇的沙漠、浑厚的黄土地、古老的城堡以及郊外河边的塞上杨柳,成为他们笔下的永恒主题。当然,坐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咏叹盆里的玫瑰、月季、牡丹花,观察猫呀、狗呀这些可爱的小动物们从怀孕到生产的整个过程,也构成了文化艺术版的生命,时不时地报上出现“站在家的窗户前,看着远处公园里美丽的鱼儿在湖中游来游去,自由得不得了”的感叹,或者写自己的儿子如何从刚会说话时见人就叫爸爸,到现在只叫自己老公爸爸的聪明变化历程,不时传递出生产儿子过程中的精湛技艺,做作的文章对读者们而言犹如是在吞苍蝇,自然叫他们联想到作者的模样一定不怎么样,说不定是五大三粗的、失去了对男人的吸引力,所以到报纸上来像母狼般进行发情的嚎叫。即使这些令读者呕吐的文章,还出现供不应求、常常闹稿荒的现象。所以三版也时不时地被新华社的电讯稿“包”了,既有国际新闻又有国内新闻,内容五花八门的,被行内人称为《新华每日电讯》的翻版。当然使用这样的稿子编辑最高兴,一来是因为用新华社通稿省事,不用编来编去的麻烦;二来主要是能解决经常发生稿荒而“无米下炊”的窘况(这样的报纸基本上失去了读者和作者);三来嘛,用新华社电讯稿不仅编辑省心,而且报社也省钱,新华社的通稿是每年一次性付费,像路山这样贫困的小地方,新华社只是象征性地收几个小钱而已,倒是省去了给自然来稿那些作者们支付的稿酬。 四版是广告版,这个版被报社职工最看中,是大锅以外的“小饭碗”,每天报纸一出来,大家就大眼珠子瞪着小眼珠子盯着她,因为吃好吃坏、有无油水全在这里了。报社的编采人员和印刷厂职工不完全分家,揽来广告都一样的提成,因此广告版不仅编辑、记者看重,就是印刷厂的工人们,甚至连早年退休的老职工也很看重,如果连续两三天报纸没有整版广告的话,编辑记者就会不无戏谑夸张地说: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照这样下去,下月的抽烟档次肯定要降好多!那些兜里装着医药费条子的老职工也把拐棍敲打得啪啪作响,颤巍巍地喊叫:难道叫我们把医药费条子带到棺材里,找阎王爷报销吗?! “党报就是这样,难办!”每当地区一些部门的头头脑脑,县上的书记、县长们向《路山日报》社长兼总编辑温彩屏提出对报纸的看法时,她总是脸色绯红、笑容灿烂地做出一副秀色可餐的少女状,不住地搓着保养细嫩的一双大手这样说;可当她的手下或是基层的通讯干事、读者们对报纸提出建议和意见时,她或漫不经心地拍打着整洁的衣服,或端坐在那张硕大的真皮转椅上,翘起美丽的二郎腿,眯起勾人魂魄的、用美丽遮掩了淡淡鱼尾纹的丹风眼,不知算是和蔼可亲还是算盛气凌人地说:“这就是党报!明白吗?党报就是这种办法!不相信,你问问《人民日报》。” 正因为报纸有如此大的功能,路山地、县的机关干部和一些关心时事政治的人们,早晨上班在泡好第一杯热茶后,就把阅读《路山日报》当成了一份另类的早餐,大家用非常宽绰大方的时间,把油腻腻的报纸当作个小情人般地翻来覆去,字里行间瞧个够,轻车熟路地从报纸的各个角落里寻找着信息。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发现,地委常务副书记吴帆在出席地区人事工作会议时发表的重要讲话中,讲到全地区的机构改革比较细致,有抓全盘工作的味道,似乎透露出要当书记或者专员的意思;行署常务副专员魏有亮刚陪过省民政厅长检查完贫困群众的安置工作,又陪同副省长检查农村抗洪救灾,他一年里风里来雨里去的,看来老实人永远干的就是这种出力不讨好、有时候还要承担领导责任的棘手事;地委主管经济的副书记董高兴刚刚出国回来,就第三次带着财政、计划、农业、水利等部门的一把手,深入到他的扶贫村现场办公,谁都明白所谓现场办公就是现场给钱,瞧,照片上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看来他是准备在扶贫村里放上颗“卫星”,攒足点政绩,以弥补没有什么后台背景的不足;地区计划局主持工作已经两年的女副局长马茹萍,在最近的两个月里竟然连发四篇有关地区经济发展的指导性文章,这正在应验人们的传闻,她大概即将转正了。 …… 今天的《路山日报》有些特别,当大家和往常一样,泡好热茶又准备开始咀嚼这份“早点”时,不约而同地发现,在头版报眼的位置上,用大号黑体字并加了花边框发了这样一则重要消息: 郝智同志担任中共路山地委书记 经省委近日研究决定,郝智同志担任中共路山地委委员、书记职务;原路山地委书记梁怀念同志将不再担任地委委员、书记职务,另行安排工作。 而叫人奇怪的是,在头版头条位置上却仍像往常那样,用醒目的一号大字标题,发着梁怀念书记的消息: 弘扬中华文化全民强身健体 滋阴补阳功大师今日将在路山做带功报告 地委书记梁怀念出席报告会 在这篇千字消息里,发布了路山地区将成立“滋阴补阳功”协会、梁怀念将亲自担任会长和大师连续进行三场带功报告的信息。整个上午,地委、行署大院里,不,是整个路山城里的电话打爆了…… 第一章 “飞往路山的0278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了。”就在路山电话忙碌的这个上午,省城机场候机厅里苦等了近四个小时的新任路山地委书记郝智,终于听到了播音员甜美柔和又少气无力的声音。 今天一大早,郝智由省委副秘书长姜和平亲自驾车送到机场。要按一般的组织规矩,作为新任的路山地委书记,他的上任最起码也要由省委组织部部长出面去送行,再加上依着路山地区处于日渐重要地位的原因,或许还由省委管组织的副书记或者是其他副书记、常委去送。但一方面因为这几天省里还在接二连三地调整人事,书记和部长们都十分忙碌;另一方面郝智是个不喜欢张扬的人,他喜欢怎样方便就怎样来的那种生活,更重要的是他想悄悄地独自上任,以一个新任地委书记的低调心态,试图找到点什么另类的感觉。至于这种另类的感觉,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当他决定采取这种方式上任后还是叫自己既兴奋又激动。他无暇顾及别人怎么说,事实上也没留给别人说的时间,就雷厉风行地在任命文件发出的两天里,大致办妥了必要的手续,完全是例行公事式地和组织部门打了招呼,在团省委的同志们还在嚷嚷着要聚餐欢送的喧闹中,悄悄买了飞机票,只约了挚友姜和平送他去机场。 当然,郝智这样去上任的做法,是请示过省委常务副书记肖琦同志、还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他的肯定和赞许后才实施的。肖琦听他说准备用这种方式上任后,没有马上流露出同意还是反对的态度,却转移话题赠给他十六个字:智者不惑,勇者不惧;诚者有信,仁者无敌。算是对他上任的殷殷期望吧!期望过后,肖书记还是说,不就是到工作岗位吗,何必兴师动众的呢?说这话的时候从嘴角流淌出来了微笑,在他挥手告别的有力动作里,郝智感到了信任的力量。 今天凌晨五点的时候,姜和平已来到他的家里,见他像平时那样只提个小包,就打趣地说:“我还准备给贫困的路山多搬去点东西扶贫呢,看来是错了,郝大书记原来就拿着这个小包准备在路山闯天下呀?我看你呀莫不是准备搜刮路山地区的‘民脂民膏’吧!” “等我发了‘民脂民膏’,你就准备开着大卡车帮我来拉,到时保准给你见面分一半。”郝智也随着他的话说笑了,走出家门时发现,街道已经被弥漫的浓浓大雾所吞没。“看来,今天的飞机是按时起飞不了了。”他嘟哝着,但还是决定先上机场,等,也要在机场。 初冬时节的太阳,可能因为畏惧寒冷而开始偷懒,五点多的时候还是她老人家昏头大睡的甜美时刻。没有了太阳,加上浓浓的大雾,此时整个城市像一个已到风烛残年的老人,懒洋洋地处在半醒半睡中,倒是更有了轻纱曼舞、梦乡连连的美妙感觉。虽然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但在不过十多米的能见度里,像他的性格一样,平日开车十分张扬的姜和平也不得不收敛了许多,即使在极慢的行驶速度里,也睁大眼睛全神贯注,紧张的样子倒使车里安静了许多。无所事事的郝智微闭双眼,静静地听着CD机里幽幽流淌出的萨克斯音乐,脑子却像短路了般地出现一片空白。这样走了近半个小时,原本就住在城南边的他们才算真正从城里出来,上了全封闭的机场专线公路。此时,一直没说话的姜和平轻松了许多,又开始张扬起他那永不安定的个性,问道:“亲爱的郝书记,这老半天了一声不吭的,在想什么呢?” “你看刚才城里那些街灯,因为有了大雾却没有了平日的华丽和妖艳,都变得冥冥闪闪的。你说,他们照亮的是通向天堂之路呢?还是通向地狱之路?”郝智反问过后,自己也对冒出这个奇怪的问题惊讶,一向持有积极态度的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无稽之谈,真是奇谈怪论!地狱的路上哪会有灯照亮。难道还怕鬼跌跤了不成。”姜和平不屑一顾地说,回过头惊异地看了看他。 南郊的国际机场离省城只有四十多公里,在正常情况下也就半个多小时的路程,而雾中的他们走了两个小时,到达时已经过了7点。外面浓浓的大雾一点也不妨碍这座空中港口里面的繁忙,候机厅里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简直像个农贸市场。经验告诉他们,如此多的人在这里等候,说明机场已经关闭了。 果然,在办理登机手续时,服务小姐告知,机场凌晨三点就已关闭,所有进出港的航班目前都暂时取消。“看来,我只有在这儿等待老天爷的安排了。你快回去吧!现在还赶得上按时上班。”郝智说着,看了看厅里的电子大钟。 姜和平知道这位挚友的脾气,既然选择了这样的上任方式,只得听他的,不让等就得回,便问需不需要给路山地委打个招呼,让他们到时候去机场接?问过也知道这是个多余的问题。 郝智果然说了没有必要的,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起飞,再说路山机场就在市区,到了坐出租车就行。 这么多年以来,他俩还没有真正意义上握过手,此时却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使然,两人的手十分自然地握在一起,还握得很紧。姜和平拍打着郝智的肩头,好像有好多话要说,可说出来却是一定要注意身体,等飞机一落地就打电话过来。话音刚落,他转身匆匆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本来,无聊的等待是难熬的,何况又是没有定数的等待呢?郝智见四周已没有椅子,找了个角落索性席地而坐,低头抱膝开始迷糊起来。 大约是在半个月前一个云层很低、天气阴沉的上午,也是浓浓的雾霭笼罩着美丽的古城。 团省委书记郝智把儿子郝乐送到学校,又调转自行车赶往不远处的省委大院,透过门口威严的武警身后那巨大的电子计时牌,他自信地看到粗大的指针像一个跳高运动员一样正有力地跳向8点。 每天踩着铃声上班,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当然,这习惯是在机关养成的,要放在上大学那会儿,他可算个生活没一点规律的人,活泼有余也贪睡成性,他是学校两个球队的主力,经常是半夜连着半夜地打篮球、踢足球,可在白天却像被太阳晒蔫的庄稼,大量的时间都是缩在床上睡懒觉。这样在上大学四年中,同学们经常在球场上见到他的英姿,却从未在上早操的队伍里见过他的影子。星期天他十几二十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地睡卧床榻属于家常便饭,甚至曾经创造过一觉睡三夜两天58个小时的本系睡觉项目的最高纪录,那当然是爬华山回来的事情。说起那次“五一”爬山,郝智现在想起来也很心酸。当他和三个同学乘了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到达华山车站时已是半夜,却正遇到火车站里罕见的停电。黑咕隆咚中随着下车的大队人马沿着铁轨行了个把小时,终于来到了华山山门。这时三个人发现,那些登山者食品、用品都是大包小包地肩扛手提,而他们却两手空空,顿时对囊中羞涩感到了自惭形秽。但智者永远是智者,当时郝智灵机一动,脱了身上穿着的惟一的背心,随便找了一条塑料绳把底边扎紧,又套在头上使劲拽了拽,当头皮戳得发麻但背心底丝纹不动时,几个人留足15元购买返程车票和一顿伙食钱后,就放肆地花掉其余的20元,买了几瓶“格瓦斯”(当时的一种饮料)、脆麻花和虚软软的面包,把一条自制的背心“挂包”塞得满满当当。借着前后左右行人的手电光,他们高一脚低一脚整整走了五个多小时,到天麻麻亮时停滞不前了。看过资料的郝智估计是走到只能一人行走的千尺幢了。果然,就在这个千尺幢前大家竟游动了足足七个多小时,天上是毒辣辣的太阳,四围是密不透风像一条长蛇般的人流,拥挤程度到了双脚离开地面几分钟人的身子都不落地。凝固在千尺幢台阶上的人们,终于失去了对物品的占有欲望,先是那么可爱的高级的食品此时好似垃圾般被抛弃,后来惟一守护生命的铁链断裂,当几十个人像爆米花般纷纷散落后,人们顾不得鬼哭狼嚎了,队伍瞬间死寂一般,蠕动的长蛇也成了死蛇。最后,亲人解放军赶来把困在山上达十几个小时的他们疏散。当看到第二天的晚报后大家倒吸着冷气,原来这天竟有十万人登华山,由于缺乏组织,有二十多人摔下山去,造成两人死亡。这次不成功的登山后,郝智创下了睡觉新记录。 依着郝智毫无规律的生活习性加上懒惰嗜睡的表现,大学毕业后应该分到社会科学院或者是什么研究所,从事那些上下班没有规律和弹性工作制职业才合适,谁知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却阴错阳差地分进团省委,后来他才知道分配是按照先党委、后政府,再科研、教育部门的原则进行的,自己可能凭着父亲是老干部这个红色革命背景、优秀的学习成绩和曾经几次获得全校长跑冠军、再加上是两个球队的主力队员、夜间活动积极分子等优越条件,被首轮选秀的团省委选中,迈进了团省委的门坎,而且一进去就十几年,再没挪窝。 郝智刚到十八楼的办公室门口,就听到里面电话铃声不断,那声音急促得有些霸气。他知道在一般情况下,这时候来的电话都比较重要,不是通知会议就是抽查上班纪律。急急地冲了进去,拿起话筒一接,果然是个重要电话,是办公厅秘书二处处长打来的,对方用一种平缓得听不出态度的语调,通知他省委常务副书记肖琦现在就找他谈话,并特意叮咛肖书记已经在办公室里等候了。 肖书记找谈话!难道,难道是她起了作用,自己终于要修成正果了?郝智一边思忖着,一边忙乱地找笔记本,拿起一个小本掂量了一下又换个大而厚的,还不忘给假冒的派克水笔里灌足了墨水。进了电梯他就不知怎么的心里忐忑不安起来,不由自主地想起姜和平,想马上给他打电话又觉不妥。 几分种后,郝智从省委大楼最高的十八楼来到四楼。在肖书记办公室门口,早有秘书等候。不愧是经济学博士出身的秘书,他白净的脸上挤了和专业一样经济的微笑出来,微微向他点了头,没说什么话就带他进了房间。 这是一个四套间办公室,虽然客厅很大,但不知道为啥肖书记却坐在里间门口打电话,肖琦微闭着眼睛握着电话筒,听到外面有了动静就抬了眼皮,用手里正在玩弄的铅笔向郝智点了下,做了个请他坐下的示意。他诚惶诚恐地连忙堆笑点头回应了,左右看看后在肖书记视野的边缘地带找了个位置坐下。他想,这个位置既不在书记面前晃眼,又始终在书记的视野里。博士秘书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他大方地微笑着用嘴巴做了谢谢的口型。当然,这样的谢谢秘书见得多了,仍然是挤出了经济的笑容,独自退了出去。 这个在外人看来神秘无比的办公室,郝智倒是来过几回,但每次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而且从没有单独来过。只有一次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些,那是被省委组织部抽去考察一个地区的领导班子,回来后在这里向肖书记进行汇报。然而,在紧张的工作和忐忑不安的心境里,前几次来根本无暇顾及这里的一切。 此时的郝智虽然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但这个世界上最知道自己的还应该是自己。面对肖书记的突然召见,他坦然相信绝不是什么坏事情。轻轻呷了一口茶,开始有意识环顾左右,放松起自己来。这所在外人看来十分神秘的四套间办公室,一边是一个带卫生间的小卧室,另一边就是肖书记正打电话的那间,那是一个布设简单的小办公室,中间则是大办公室兼会客厅。像严谨有序的肖书记本人一样,大办公室收拾得一尘不染,沙发前面不远处立着一个精巧的报架,架子上挂着的报纸有二十余种,每个夹上薄薄的只有几页报纸,就知道主人每天的阅读状态都是新鲜的。办公桌足有一张加宽双人床大小,八九个材料夹和几份材料整齐地码放在上面,十几支精制的毛笔和一些铅笔插在一个依稀可见彩釉的瓦罐里,从瓦罐的样子和颜色可以看出应该是汉代的。紧挨办公桌放着的是一台联想电脑,还算大的电脑桌上也摆放着一个瓷瓶,不用说那是蓝花宋瓷。在办公桌斜对面是几排古铜色的书橱,几乎把所有的墙壁全部占领。他走过去透过明亮的玻璃,可以看到书橱里既有《中国经济概论》、《西部经济发展的思考》、《中国与WTO有多远?》等这些最新的经济书籍,也有《二十五史》、《毛泽东点评〈资治通鉴〉》、《孙子兵法》等历史书籍,其中,不乏许多线装本,他想这里面肯定有些是孤本。另外还有一层全是安放着如《红与黑》,仔细再看,又有“唯实第一,赠肖琦先生共勉”等一行小字,看那字在非凡的气势中时时散发着十足的霸气,懂一点书法的人就知道是那位全国数得上的书法家起码在喝了一斤茅台酒后潇洒泼墨写成的。而郝智坐的沙发上方,也挂了装裱考究的一幅字,上书“有志肝胆壮,无私天地宽”十个苍劲的大字,一看便知是出自肖琦之手的自勉。这两幅大字遥相对应,好像在讲述主人的为人之道。 肖琦在省里有“老佛爷”的雅称。他的父母是早年的留法学生,差不多是和周总理同期的,回国后一直在北京的西方经济研究所工作。而他本人则是解放前夕北京某著名大学的学运领导人。五十年代,当我国和苏联老大哥结成同志加兄弟的亲昵关系后,大批的优秀人才都蜂拥到了苏联留学,他却不知通过什么关系,竟然以批判学习的名义,留学西欧资本主义国家。几年辗转数个国家后在老牌资本主义国家英国剑桥大学取得了经济学博士,回国供职于中央政策研究单位,成为我国经济发展的“反面军师”。很快,到了那个不堪回首的年代,他这样的“反面军师”身份自然难逃厄运,上干校,蹲牛棚,下车间,直至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夕获得解放。之后,他在中央和国家部委之间倒腾了好多次,直到几年前从国家经贸委调任到这个地理、资源条件比较优越,但经济发展长期缓慢的西部省担任省委常务副书记。他的到来叫省里的政治家一致分析认为,以他的水平和资历,加上又是中央下来这个大背景,很快将会取代现在的黄书记。可无固定变数的政治就像秋天的云、姑娘的心一样不可捉摸,变幻莫测了几年,他的职务仍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去年底省委黄书记在出国访问时,不慎摔碎“半月板”(髌骨)中途中止了访问,在国内国外、西医中医间辗转几家医院治疗,又喝骨头汤,又吃钙片什么的,到现在却仍在北京的家里养病。即使如此,由于难以知道的原因,省里的班子还是原封不动,肖琦虽全面主持工作,却继续得不到转正。 “小郝,来了。”肖琦从里间悄然走出,一句“来了”吓了正在出神中的郝智一大跳,他连忙起身但身体还没来得及立稳,肩膀就被肖书记宽大肥厚的手轻拍了几下。 肖琦深陷在办公桌后的软椅子里,脸上弥漫着慈祥的微笑,明亮的眼镜片后,那对小小的眼睛被肥大的眼袋几乎包严,很难看到眼珠和应有的光芒。他拿起桌上的几份文件,用毛笔认真画了几个圈后,看起来很随便地问他:今年有四十岁了吗? 郝智连忙说自己已四十一了。 “不错,不错,正是干事业的年龄。”肖琦停顿了说话,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在案头的一份文件上写了几个字,按了电铃,秘书闻声进来取走文件后,他顿了顿,接着又和蔼地问,“怎么样,对目前的工作还有什么想法,比如说离开机关到基层什么的。”搞经济的人,话总是直来直去的简洁明了,话语像是要掏钱买的一样,十分吝啬,而不像当今的一些文学评论家们,本来一句话可以说清楚的事情,非要用生僻的词说十句还叫大家听不懂,这才算体现了自己的水平。 听着这不无暗示的问话,郝智脸上泛起了不易察觉的红潮,他小声说道:“我是学经济专业的,说实在话,当年搞共青团工作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阴错阳差的,没料到一干就是近二十年。到了这个年龄,如果继续搞这项工作的话,确实已经不合适了。所以,要我说实话,当然是希望去基层,真正干点务实的事情,比如搞自己喜欢的经济工作。”他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正专心致志听自己说话的肖书记,觉得刚才说的话语无伦次很是失常,又补充说,“当然,还要看组织的安排和肖书记的关、关照。”关照这个词,他说得很犹豫也很拗口,但还是说了出来,面对“老佛爷”这样一个精明人,他感到还是开诚布公的好。 肖琦拿起一棵香烟,放在鼻子下来回滚动地嗅着,完全是一副温馨舒服的样子。停顿了片刻,他问道:“郝智,你对路山的情况熟悉吗?” “去过几次,团省委搞过几个活动,还配合林业、水利、煤炭等一些厅局搞过专题调查,但谈不上怎么熟悉。”郝智说着,心不由自主地激烈跳动起来,他呷了口茶,咽下了自己激动的情绪。 “你来看。”肖琦说着径自走进那间小办公室,郝智心怦怦跳着紧撵几步,在他看来,能召唤进小办公室那是一种特殊的礼遇和信任。“你看,石油、天然气、煤炭,还有岩盐、石英沙以及铁、锡、铜、锰等等资源,在路山地区遍地都是,这里已经成为我国的‘科威特’了。一旦投入大规模开发,那就是西部经济的桥头堡啊!”肖琦拿红笔在省地图上比划着,两眼闪烁异样而明亮的光芒。 郝智认真看了和《世界地图》、《中国地图》大小基本差不离,并被这两张图夹着的全省地图,上面做了好多标记,其中在最北的路山地区,五彩的标记做得密密麻麻。 “可悲啊,可悲!就是这块风水宝地,在全国、全省经济迅速发展,GDP迅猛增长的良好态势中,却长期以来不可思议地落在全省的最后面,每年要中、省补贴近三十个亿,过着讨饭的日子。更可悲的是我们的一些领导不思进取,不努力改变这种尴尬的现状,却把讨饭当作无尚的光荣,扛着革命老区的大旗到处伸手。不错,战争年代路山是做出了巨大贡献,但革命先烈打天下难道就是为给乡亲们挣个‘讨饭钵子’?!”肖琦把手里的红铅笔放在鼻子下嗅了会儿,控制了愤然的情绪,接着说道,“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局面?说穿了,就是当地的一些领导干部成天围绕着‘人、权’打转转,把做官当作惟一的价值取向,官本位意识凌驾于改革、发展和老百姓之上,把自己家的经济建设凌驾于地区和人民经济建设之上。他们只懂得个人腐败,哪管地区的经济繁荣?真是祸国殃民啊!这样下去,怎么了得!”肖琦说着,气愤得嘴都有点哆嗦。 重新回到办公桌前,肖琦才从愤然中恢复过来:“小郝,你在省报和中央一些部委主办的经济杂志上发表的论文,能找到的我基本上都一一看过了。特别是前不久发表在《地域经济》上那篇《能源经济建设应该和生态环境保护相得益彰》的文章,问题谈得透彻,很有见地。至于你其他的一些情况,我和大部分常委同志也都有所了解。前几天,我们个别同志私下碰过头,交换了意见,想把路山的担子给你压上,如何?当然了,这还要严格按照组织程序,对你进行全面、公正、客观的考察。今天就是给你打个招呼,征求你的意见,怎么样?” 方才,郝智在看地图时已经完全意识到“老佛爷”找自己的最终用意了,听到这番话后他瞬间感到了谈话的分量。在停顿的片刻里,他的脑海运转着该怎样回答才算妥当,权衡利弊后他觉得直截了当为好“感谢您和组织的信任,我同意去路山。不过,虽然不该给组织讲条件,但我想还是说出来好,仅供领导参考。”他看到肖书记眼睛里射出鼓励而亲切的目光,继续说道“一是,到路山任职我不认为是对我的提拔,而是给我压了千斤重担。因此,在我以后的工作中,可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和失误,但省委要首先考虑这些失误的出发点和目的,如果不是因为我违法乱纪的问题,就不要轻易调离我,领导干部频繁调动的弊端,肖书记您是最清楚不过了;二是在短时间里,路山的情况可能不会有大的改观,所以这一点请省委理解;第三,至少在一年甚至稍长时间内,中、省拨给路山的各种资金,还有相应的补贴不得减少,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和复杂事情,说不定还要请求增加。” “完了吗?”肖琦问道,“前两点可以放心,后一点嘛,我相信省府那边也会支持的。说实在的,有省委、省政府的支持,有小平同志‘发展是硬道理’撑腰,为了老百姓的利益,为了寻求经济发展,还怕什么呢?希望经过不长的时间,路山的社会经济会得到应有的发展,贫困的面貌能得到大的改观。”肖琦离开椅子,在地上开始踱步,又问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咱们认识有几年了吧!我到省里也快十年了,你呢?在这个大院里时间更长。真是人生苦短啊!” 郝智也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算是同肖书记正式认识的,虽然同在一座大楼里上班,多年来和肖书记却没有处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程度,最多的关联,那也就是领导在台上讲话,自己坐在台下前排认真做笔记、带头给鼓掌,或者在电视镜头里当领导讲话时空镜头的陪衬。 “从中央下来的时候我是精力充沛、风风火火呀!可一晃就是好几年,当年好多设想和愿望如今却‘万事成蹉跎’啦!说真的,年龄不服不行啊,有的时候我也开始力不从心啦。当然,这也完全符合自然规律嘛!正像毛泽东同志所说的,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是你们的呀!”说着,他伸出肥厚的大手,郝智知道今天的谈话该到此为止,就连忙起身迎上去,两手一握,立马感到了“老佛爷”的力量,自己就也略微使了劲。他知道这握手有大的讲究,与领导握手重了显得比领导还自信,狂傲是极其危险的;轻了,则让领导认为是敷衍并缺乏足够的信心和能力,所以一定要轻重合适,把握好“度”才妥。 毕恭毕敬走出肖书记的办公室,郝智顿时感到从未有过的放松,他热情地和相邻的秘书二处的同志们打了招呼,走在熟悉的楼道上,突然感到这座工作了近二十年的大楼宽敞明亮了许多,人们也亲切可爱了许多。看到电梯正上上下下繁忙地运转,他突发奇想地从四楼顺着楼梯上到十八楼自己的办公室,走了有十来分钟,除了心脏跳动得有点激烈,其余竟然没什么反应。“这世界还真的是我们的。”他独自静静地在办公室里呆了半个多小时,马上想起给姜和平打电话,对方说正在开会,就约定下班后在省委西门附近新开张的亨得利酒家见面。 郝智把与肖琦的谈话过程大概说给了姜和平,姜和平的神情不易察觉地黯然了一下,然后就大叫这是天大的好事,说今天咱们打破机关中午不准许喝酒的禁令,喝它一瓶白酒,于是要了酒咕咚倒入两个茶杯里对饮起来。姜和平大喝了一口后,问:“你小子真有城府啊,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可一次都没听说过你与‘老佛爷’有什么交情?” “你可是冤枉我了,事实上,我和肖书记的确没什么特殊的交往。依我看省委考虑我的安排是应该的,难道我就该把那个团委书记当老吗?”虽然话是这样说了,看姜和平还心存疑惑的样子,他便想告诉他为了自己的事情,可能北京有个朋友找过一些领导,但因为那个朋友是女士,就觉着说出来不妥。尽管说姜和平是他的好朋友,但涉及到太敏感的事情还是保密吧,知道了对谁也不好,也许这就是政治游戏的规则。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了,说出来的却是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肖书记不分管团委工作,这几年来除了一般性的工作接触,就是和他分管的组织部打过几次交道,当然和他本人顺便也有过接触,但只是工作性的接触。自己从来也没有考虑过如何和他发展关系,自然也就谈不上刻意找什么所谓的背景,更谈不上密切往来了。 郝智的话听来也应该相信,但姜和平还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舒服,他一端酒杯,说:“真难以置信,在如今的官场里难道还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即使天上真的是掉馅饼了,那也轮不到你这个有名无实、工作平平的团省委书记呀!我看现在只有这样理解了,要么,就是‘老佛爷’开始总结他转正不了的经验啰!他在本省没什么十分‘铁’的幕僚和嫡系,又从不搞拉帮结派的勾当,结果呢,自己整个窝了几年,迟迟得不到转正。所以,他现在看清楚了形势,开始拉弓,积蓄势力。再不,就是他有了当书记的动向,所以提前安排起人事了。管他呢,反正对你来说这不是什么坏事。”两人喝着说着,又情不自禁地谈到了路山地区的现状,听说现任地委书记梁怀念因为突击提拔干部的事情,政治前景已经不妙了,能否保住位子还很难说。但这老家伙是个地头蛇,他是从路山最基层干起来的,在当地的根基很深也很硬,前任专员就是被他日弄得干不下去调走的。最近,新华社发的那篇大内参把他一次突击提拔400多个干部的事捅了上去,中央领导口气严厉地做了重要批示,省委组织部和纪委组成的调查组现在还在路山,结果是什么还不得而知,但牵连到买官卖官的干系最大。一般在买官者后面还可能牵扯几起重大的经济案子。不过,这种事情通常是一对一的非常隐密,不了了之也很有可能。看来选派你到路山可能和处理梁怀念的事情、稳定路山社会经济有直接的关系。姜和平劝告郝智对这种人一定要严加提防,即使梁怀念真的倒了,还有一张他多年苦心经营起来的大网,要冲破它很难,如果使劲拧的话说不准把自己也织进去了。对咱们这些省里下去的干部,谁也不准备一辈子呆在那个小地方,还不是干几年把持住稳定的局面,能发展再发展一把,逮着机会屁股一拍就走人?乘着现在还在年龄上占有那么点优势,或许遇到个好机会还能得到升迁。这样说来,我们又何必去招惹他们呢?郝智知道姜和平的为人哲学,也兴奋得只顾喝酒,不和他争论。 几天后,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亲自带队考察了郝智,考察情况自然十分满意。又过了一周,省委的任命就下来了,出乎预料的是,路山地区仍然空着行署专员的职位,郝智却一步到位被任命为地委书记。而原书记梁怀念则另行安排,将安排到哪里呢?没有人知道答案。 第二章 经过漫长的等待后,笼罩的浓雾逐渐散开,省城国际机场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 重新开放的机场是依照飞机的大小,安排航班次序的,这也是机场的一贯规矩。看着别人兴高采烈地鱼贯而入,一架架波音、麦道和空中客车这些大飞机呼啸着升空,郝智他们这些去路山乘坐小飞机的乘客只有羡慕的份儿了。直等到两三个小时,一些进港的飞机也陆续落地的时候,他们终于盼来了登机的时刻。 去路山的飞机很小,人流队伍自然也就稀稀拉拉的,坐这样小飞机的人是没资格走上专用的登机通道的,大家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走到最底层,进了机场行走在跑道上,三绕两转走了足有半公里路才到角落里的停机坪。大家站在飞机旁,耐心地看几个身穿制服、胸前挂着工作牌的人在狭窄的舷梯上忙活,费力地搬运包裹严实的十多件东西。“不好,机尾压下来了!”有乘客惊慌地尖叫着。“大惊小怪什么!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穿制服的人见怪不怪地说着,叫人扛来根明晃晃粗壮的支杆,“一二三”喊起号子,轻车熟路地把杆撑在机尾下,真好像建筑工地上在搭脚手架。 东西总算装完了。又不知从哪里开来一辆黑幽幽亮闪闪的别克轿车,下来俩西装革履、看似颇有身份的人物,工作人员拨拉开围在舷梯前的其他乘客,毕恭毕敬地请他们先上飞机,然后开始检登机牌。看着大家急不可耐、争先恐后的样子,躲在一旁的郝智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他最后一个到了舱门,检牌时随便发问道:“刚才先上去的那俩人有票吗?” “那是本系统的免票人员。”对方眼睛翻了翻,回答显然没好气。 这班飞机满员,满得出乎他的预料。举着40号牌找到座位,却早已有人。问不算漂亮的空中小姐,回答说本航班今天不对座号。无奈,只好找了前面紧邻机舱、噪音最大的位子坐了。 邻座是一位二十多岁小老板样的后生,好像有过几次坐飞机的经验,熟练地把安全带扣子系得咯吧作响,在显耀自己是乘飞机老手的同时,乜眼看郝智,弄得他只好闭上眼睛。 飞往路山的是国产运七飞机,被人们戏称为天上飞行的拖拉机。虽然档次不高,整个机体看起来都十分粗糙,行李仓甚至可以看见明显的两块大补丁,但它的安全性能倒还说得过去,迄今为止也就听说这种飞机掉下来过一次。 飞机虽小但毕竟也是飞机,起飞时还是憋足了劲,机器“汪汪”的直吼,好似一个使劲拉动的风箱,直吹得人的耳膜打摆子般抖动。在跑道上立定后,更剧烈的一阵颤抖和巨响中,飞机像是弹弓里的一颗刚脱离了皮筋的子弹,一通猛烈奔跑。就在机头高昂将要带动全身腾空的一瞬间,飞机猛地被沉重的尾巴给拖了下来,这颗弹弓发射出的“子弹”成了强弩之末,嗞咕遛遛地滑行了一阵就停在了跑道的中央。 惊魂未定的乘客,心都还在半空里悬着时,前面那个不大的驾驶舱门打开了,一个身体浑圆壮实、身着航空服的中年人走出来,他的脸色微微泛白,沙哑着嗓子说:“一切正常,大家不要紧张,就是后面的行李重了,把后舱的行李搬到前面走道上就好了。” 空中拖拉机里装的行李也五花八门,还有那种老式的黄帆布大提包,经过一阵凌乱的搬动,飞机又重新吼叫起来,好像一个人刚刚做过难堪事情一样,为了弥补刚才出现的窘况,这次重新发威就变得歇斯底里,巨大的声音引得整个机身都颤抖不已。加速,再加速,在大家提心吊胆中,飞机使足了吃奶的气力终于昂首怒上蓝天。爬行了十几分钟进入平稳飞行后,充满死寂的机舱里才又恢复了生气,乘客们开始玩笑式地讲述种种惊心动魄的故事,还相互交流在这些惊险事件发生后的体会,一时间庆幸声、吹牛声、还有对航空公司的咒骂声,乱糟糟地搅和在一起,机舱的气氛活跃得像个农贸市场。郝智邻座的那个后生,苍白的脸色还没有恢复,又神吹胡侃起自己几次乘坐飞机遭遇险情而又大难不死的经历,还转动着那双小聪明的眼睛逼迫他要表态。郝智只得嘴角挂笑,微微点头算是礼貌的应答。为了掩饰自己的讨厌,他把头扭向别处,却看见三个人高马大的老外,专心致志地对着一张图纸在比划着什么。 说实在的,郝智刚才略微也出了汗,尽管以前遭遇过多次危险的旅行,但像今天这样能导致心理恐惧的事情还没有发生过。前年在赴美国探亲的途中,飞机在万米高空遇到了罕见的一块强冷气团,几十秒时间里飞机大起大落几千米,使没系保险带的百余名乘客碰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而且还有一位刚从卫生间出来的女士,像秋风里无助的一片树叶,在机舱里被抛来抛去地摔成了重伤,就在这随时随地都可能机毁人亡的紧要关头,自己仍然是镇静自若,紧紧地抱住不知道经过多少个来回抛甩后才跌到自己怀里的女士,镇定地为她进行了紧急止血,直至飞机平稳降落在美国某空军基地。 今天的恐惧心理,是和登机前那一系列的所见所闻有关,还是和即将到达的路山地区有关呢? 喝过空姐送来的一杯淡淡苦味的咖啡,飞机的轰鸣声小了许多,“嗡嗡”的声音起伏着像涌上了爱潮的女人在舒服地呻欢,凭经验他知道飞机开始下降了。凭窗眺望外面的景象,像使用了放大镜那样看得越来越大,蓝天下面群山起伏,血脉般紧紧相连;纵横交错的沟壑,恰似血脉舒展流淌的河床,只是这河床不时腾起一股尘土,这是强劲的西北风在扫荡和发威,千百年来,厚厚的黄土层就是这样被层层剥离,使黄土高原变得赤露和荒凉。 又过了几分钟,地面变幻成平缓的地形。黄绿相间也不知是谁染了谁。不时地像洪水一般屡屡滚过一道道墙,绿墙在抖动,黄墙在走动。隐约中,可以看到在排列整齐、组成方格状的绿色屏障的护卫中站立了数不清的绿树,这些绿树仿佛就是布阵好的威武勇猛的秦俑,风头来时,迎着沙墙倒下,风头过去后又勇敢地站立起来,精神抖擞地准备迎接下一个更大的风头的到来。郝智看得出神时,路山城出现在几百米高度下。在沙尘浑浊弥漫中,一座方方正正的城池半遮半掩地出现在面前。古城楼房错落有致,巷道布局均匀,厚实的城墙像孩子们堆的积木,外面还有护城河水在缓缓流淌,多么规矩、典雅的古城! 来不及浮想联翩,“呼——”,飞机呼啸中发出刺耳的尖叫,迎着凛冽的寒风,摇摇晃晃地落到路山机场。 第三章 一走出机舱,飞机上的诗情画意荡然无存,实实地叫人感到风沙的厉害。虽然大风也不过四五级,还没有排山倒海的气势和淫威,但风里裹着的沙子却是生硬地、毫不留情地刮到人的脸上,像柳条的抽打,叫人生痛生痛的,以前没挨过沙子扫射而不习惯的话随时会被催淌下眼泪。郝智不由得将皮夹克的领子竖起,提了小皮箱逆风走在孤零零的机场。跑道挺宽敞的,因为能见度不够,竟然望不到头,看导航塔、雷达等附属设施的规模应该算是二级机场。再向远望去,铁丝网外东、西、南三面被沙海包围了,机场看来倒像沙海里的孤岛,这样地形的机场大概在全国、全世界也没几个。这里如果要修建国际航空港,大概也不用为土地发愁。郝智盘算着,对什么都有一种新鲜感。 走出不大的候机楼,是一个广场,面积不大,却停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车。既有切诺基、丰田巡洋舰、三菱帕杰罗这样的越野车,也有红旗、桑塔纳、蓝鸟之类的轿车,还有排气量达3.0的皇冠高级轿车,这可是正省级干部才有资格配坐的高级轿车。那还有更高级的呢!一辆凯迪拉克和一辆大奔,奔驰还是600型的,再看那车号,本地的P字打头,后面的有效数字是8888。郝智思忖,这肯定是一个大款的座车。粗粗数来,停车场上停放有30多辆轿车,一个航班也不过就40多个乘客,却来了30多辆小车接客,隆重得真叫人有点不可思议。他环顾四周,发现整个停车场没有一辆出租车,更觉得奇怪。无奈中,他找到一个手持对讲机的机场工作人员询问到哪里乘坐进城的民航班车。对方对他所说的“班车”不知所云,露出一副惊诧的神情解释说:“机场刚启运时倒是跑了几次班车,但后来——你看,”他随手一指一辆接一辆驶出大门的车辆,“乘飞机的路山人几乎都有专车接送,机场的班车就没几个人可拉了,再说到市区也就3公里的路程,一起一落收的票钱还不够大巴跑一趟的汽油钱。后来领导就决定取消班车,派专人收取停车费,这样一年还能安排两个家属的工作,不过这样一来,也就难为了那些没有单位车接的普通外地人。怪了!看起来你怎么也像个省里来的干部,怎就没个车来接你?” 郝智笑了笑,指了指那边的几个外国人,说:“那他们还是外国人呢,不是也没车接吗?” “他们,大概是些抠门的旅游者,再不就是考察长城、听唱路山小曲或者是挖墓板石这些烂事的怪异者。你别看我们路山是贫困地区,但大小一个科长出来也比这些老外们耍得大!好了,那个是骑三轮车的人,你过去问问。哎,进城只要两三块钱,可别坏了行情啊。” 三轮车夫是个个头低矮、身体瘦弱的中年人。郝智问到地委是多少钱?回答是3块,可以给5块的票。奇怪的是,这个皮肤黑黝黝的人竟然讲一口绵软的南方味道的普通话。 “3块就3块吧,我也不要你的票。三轮车在哪里?” 已经提起行李的中年人侧过身体告诉说,进机场大门要交5块的停车费,所以把车停在了大门口。 上了带敞篷的机动三轮车,车并不走。问及原因,司机是想拉后面那几个老外。中年人说:“机场不让我拉外国人,说嫌丢人现眼。我凭苦力挣钱,丢的是哪门子的人。你们北方人就这点不好,好面子。” “你是南方人吧?”郝智觉得这个人还有点意思。 “温州。” “那你怎么大老远的从山清水秀的地方来到路山?”话一出口,郝智立马感到这个问题问得多余。现在社会人的流动是最快的,何况是全国有名的温州。 “路山这个地方的确比不上我们老家富裕,可这里的钱好挣。别看路上跑的高档摩托车不少,但都是用来兜风的。不瞒你说,全路山城的机动摩托、三轮车,还就我这辆是跑在市场上挣钱的。”温州人说着,脸上充满了自豪。 “哈罗。”他撇下郝智,迎着老外跑了过去,连说带比划了一会儿,就提着几个大旅行包过来。包把车兜塞得满满当当的,其他空间又被三个大胖子老外占领,郝智想这简直就是一只装了混合动物的集装箱。 屁股冒着黑烟的三轮车在劲风中吃力地行驶了约十多分钟就进入了市区。此时,应该是下午上班的高峰时候,但在路山狭窄的街道上车辆、行人不是很多。行人走得不紧不慢,自行车也骑得悠然自得,和青石铺砌的街道,古香古色一溜朴实的平房铺面十分协调,像是一幅泼墨画,街头的人们,特别是那些女人、孩子们,衣着色彩缤纷,像是从画里跳出来的,别致另类。 虽然车里挤得动弹不得,郝智还是有礼貌地和老外打了招呼,通过简单的英语交谈,他得知老外是来自美国宇宙油轮公司的职员,到路山是度假旅游的。在这里度假?郝智马上在脑子里打了个大问号。虽说老外的生活习性有些古怪,但他还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因为,他们毕竟不是比较贫穷的留学生,也不是文化或者民俗一类的考察者,而是来自大名鼎鼎的宇宙油轮公司。他记得这个公司有“船王”之称,该公司的董事长路德维格先生不仅是世界上最富的人之一,而且也是一位出色的国际知名企业家,他是澳大利亚和美国最大煤矿的开发和经营者,是散装运输的先驱,前美国总统尼克松先生专门给邓小平同志写信推荐他参与中国大型煤田的开发。来自这样公司的职员,恐怕到路山不光是出于旅游这样简单的目的。 郝智的思绪像柳絮般飞舞着,不过也就是十几分钟的工夫三轮车就停到了一条绿树幽幽的巷子,驾车的温州人把身子探过来,说地委到了,就在巷子的尽头。车开上去怪给你丢人的,你是不是自己在前面走,行李我单个给你拎上? 郝智倒不是怕什么丢人,也不是老外的原因,只是包很小很轻,就谢绝了善解人意的车夫,同老外礼貌地道了别,向巷子深处走去。 这条巷子有两百多米长,说是巷子其实比街道还要宽阔,平展展的全是一色瓦青的水泥路面,巷子两旁遮天蔽日的全是参天的梧桐树,和整个城市里到处栽的柳树、杨树、刺槐相比,犹如大洋马站在毛驴群里般的,显然是高贵的出类拔萃、鹤立鸡群的样子。走到巷子的尽头,其独特的建筑简直可以说举世罕见,是更加洞天别开,从华丽的大门望进去,整个地委机关依了山峰地势,鳞次栉比的竟然建了八层窑洞。 地委成立有半个世纪了,但这些窑洞的历史更长。解放前这里是依着山势的五层建筑,属国民党的一个军部驻地,这个军在这里安然驻扎了足有二三十年,凭靠路山城池的无比坚固,临到开国大典前夕,负隅顽抗的这支部队见了棺材才掉泪,十分无奈地交了械而和平起义。国民党的牌子一摘,新成立的路山地委就直接接管了这里,在以后的几十年中修缮了多次。前几年,地委机构改革后像当时社会上流传的顺口溜“撤消了几个委办,打发了几个老汉,人员增加了一半,通通都成了酒罐”中所说的那样,大小机构重叠,单位职能交叉,人满为患,不得已又在半山腰往后面劈开一大块空地,继续依照这里的建筑风格加盖了三层,才有了如今气势恢宏、格局独特的模样。 郝智对这里并不陌生,因为团地委在这个院子,而他又是不愿意坐在宾馆听汇报的人,所以每次到路山总要到这里来工作。 今天怎么了?眼前出现的景象令郝智吃惊,他的喉咙哽了一下,发出了疑问的声音。本来宽敞的地委大院像农贸市场般乱混混的,院东边一群人横七竖八地躺倒一大片,像是刚收割过的麦地,从陈旧甚至有些破烂的衣裳可以看出是当地的农民;西边足有几百人,他们有的正襟危坐,有的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好像辩论什么,还有几个人闹中取静旁若无人地看书。看他们那副架势就知道进驻这里有多日了!院子的秩序倒还算有序,东西两个阵营“泾渭分明”,而他们的结合部却笔直地空开了一条供人行走的通道,几个挂着警棍的保安在上面来回巡弋,如果说这条通道是一条河流的话,那巡弋的保安就是河流上趾高气扬的炮艇,他们虎视眈眈窥视着两岸的动静。 郝智想抽身回去问门卫,却看见有几个人坐在传达室的办公桌上起劲地甩扑克,有一个的脸上还挂了三四张白纸条,他只好作罢,穿过一个黑幽幽的走道上了二层。 这里倒是十分安谧,整层的院落里见不到一个人,与下院的杂乱无章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郝智看到前面一个窑洞挂了值班室的牌子,就径直推开了门。一个正伏案写什么东西的后生停了笔,抬起头轻声问道:“同志,请问你找谁?” “噢,不找谁。我是来报到的。我叫郝智。” “郝——”后生猛地站起来,嘴巴惊叹得张成了O型,显然不知此时说什么是好。郝智拍了他的肩膀坐下后,他方才醒悟过来,“你就是新来的郝书记吧!前天才听说你要担任地委书记,可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来,请喝水。” “你叫什么名字?”郝智喝了口水,问。 “刘勇,地委办秘书科的。” “小刘,外面静坐的那些人,是为了什么事来的呢?” “西边坐的那些农民,是附近永川县禾塔镇的,为的是土地被一个什么公司占用搞开发的事情。东边坐的是地区纺织厂的工人,下岗两年多了,每月只拿四十块的救济金,可就这点钱,近几个月却分文领不上了,这才到地委来上访。每天上班来,下班回,已经闹腾了一周多了。” “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就没有人来管?”见小刘摇头,郝智又问道,“这几天地委领导都干啥去了?梁怀念同志难道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吗?” “董书记去省里好几天了。吴书记好像是去接中央来的一个什么新闻采访团。上访开始的前两天,梁书记指示姚秘书长、信访办的同志和农民代表倒是座谈了几次,可牵涉到‘五荒地’政策的事情就再没结果。后来定下了农民如果继续闹马上抓他们的方案,不知道消息怎么就走漏了,事情越弄越大。见上访的农民来的多了,更加没人管了。纺织厂那边的上访,从开始,信访办就不痛不痒地敷衍着,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需要钱。现在这个难题大概是、是给你留着的吧!要不领导们今天也不会去参加什么协会的成立大会。” “什么协会?很重要吗?” “听说是有关气功的什么协会。噢,对了,是叫什么滋阴补阳功,是外省来的一个大气功师发起的,协会里的理事长、顾问等一串串头衔,都是由地委、行署领导和一些部门的头头们担任的。梁书记还是名誉理事长呢。” “混账。”郝智在心里暗暗骂了,脸却平静得像一潭难看的死水。现在练功的人走火入魔的越来越多,前几天他还在一个内部通报上看到,国内有个叫“法轮功”的气功组织,目前活动范围已超出练功本身,要求各级引起注意。没想到,路山又冒出新的什么功来。他沉思了一会儿,对小刘说:“你去找几个群众代表进来,我想和他们谈谈,先找工人代表。”小刘说这拨上访者来的时间长了,出来进去的自己也已和他们熟悉了。说着出去找人。 第四章 位于路山城中央的“路山大剧院”是当地的一座标志性建筑,虽说仅有三层高,但那十八级的台阶像是给剧院安置了厚实的底座,把整个剧院烘托得雄伟高大、气势磅礴,加上刚装修过不久,门脸富丽堂皇的,神圣得像个刚打扮好要出嫁的少女。与外面喜庆火红的气氛相比,此时的剧院里显得庄严肃穆。能容纳两千多人的楼上楼下座位满满当当,就连走道和门口也全挤满了人。滋阴补阳功协会路山分会正在这里隆重而神秘地举行。 这的确是一个奇特的大会,没有敲响喧闹的锣鼓,没有鸣放响亮的鞭炮,更没有五彩的气球和美丽的鲜花。虽然像一般会议那样在会场内悬挂了“滋阴补阳功协会路山分会成立大会”的横幅,但主席台的摆放却非常特殊。台子正中排列着的八卦图案一分为二,领导只得在斜着的桌子后就坐,而八卦图是用六十四个香炉摆放成的,六十四柱袅袅升起的青烟营造出天上人间的氛围。 虽然定的是正当午时正式开会,但一大早就有会员走进剧院,那时香火还没有点燃,许多人虔诚地朝香炉连着三拜,更有几个心诚的人,竟然伏在冰凉的水泥地板上,爬半天叩一头,像只蜗牛缓缓行走。行完了大礼,他们神情肃穆地走到在强烈的射灯照耀下金光闪闪的捐款箱前,庄重地往那个黑洞里投入大把的钞票。 正当午时,大会正式开始。在一首依依呀呀绵里藏针的练功曲响过后,大会主持人、气功协会秘书长——地区体育局付局长宣布大会的议程。又是一系列礼节性的程序过后,逐渐进入了主题,先是地区民政局长宣读机构成立的批复,接下来是地委副秘书长对协会的章程和组成人员的情况进行了说明,然后就是路山地委书记、滋阴补阳功协会名誉理事长梁怀念同志的讲话。 梁怀念长得人高马大,巨大的脑袋却还是难与肥嘟嘟的肉身协调,处处被臃肿的富态相包围着,仅看那颗毛发全无的光脑袋,人们就可以想起如果是颗猪头的话,恐怕在两个大锅里也煮不下。他习惯性地把目光往主席台的中央游移,兴许是八卦的威慑作用,飘忽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身体便停在侧面原来的位置上坐好,用一双吊了肥大的眼袋但炯炯有神的眼睛,像一支机枪般地扫射了三遍会场,这才开了腔:“会员同志们!”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完全不像是往六十岁上数的人,“今天,是滋阴补阳功协会路山分会成立的大喜日子,在此,我代表——,”他有意停顿了几秒,忽然觉得按照惯例说代表地委、行署不妥,就“啊啊”的一时语塞,“我代表气功爱好者啊,还有体育活动者啊,向该协会的成立表示最衷心的祝贺。”他拿起茶杯似喝又非喝的,其实是习惯性地等待掌声响起来。但今天的听众好像不怎么配合,大家多是闭目养神,显得很沉闷。没有赢得掌声,他有些尴尬,清清嗓子又提高了几度声音讲道,“气功,是我们中华民族古老的、最伟大的科学之一,是优秀文化的集中体现,是人类历史宝库中最精华、最有价值的东西。而滋阴补阳功是整个气功里最杰出的功夫,是领导气功新潮流的功法。今天,这个功法能在我区落户,是我区五百万人民的幸事。我代表——,啊,我希望广大会员拿出不怕吃苦受累的劲头,勤学苦练,强我身体,振兴中华。”梁怀念说着径自鼓起掌来。 梁怀念讲完后接下来的议程就是协会的揭牌仪式。从北京来的滋阴补阳气功大师法无边轻轻伸出两个指头,稳稳当当地托起一块罩着红色缎面的牌匾,笑吟吟地请梁怀念和行署常务副专员魏有亮揭牌。足有一米八的梁怀念和又小又瘦的魏有亮站在一搭,像抬出的高低柜,立在台上形成鲜明的反差,他俩人互相伸出手邀请对方,在几只高亮度摄影灯的照射下,魏有亮轻轻扯着缎面,但只是做了个畏缩的动作,还是梁怀念一副派头十足的样子,那神情就像给自己娶回家的姨太太掀盖头,喜滋滋地扯开红色缎面,就把个金光闪闪的铜匾呈现出来,“噼里啪啦”,此时外面燃起了喜庆的鞭炮。“哗啦啦”、“哗啦啦”一浪高过一浪的热烈掌声使整个剧院终于有了生气。 大师正式演讲时,掌声更加热烈了。一束耀眼的光芒从顶上投下,随着走来走去的大师在移动。光照中他的脸色是惨白的菜色,看年龄也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穿了一件对襟纽扣宽松练功服,衣服光闪闪的和他十分瘦小的身材没有什么牵连,估计连衣带人上秤毛重也不会超过八十市斤,面容清癯但脑袋却比常人大了许多,这颗巨大的脑袋,在他的会员们看来,真正的好东西就装在那里面,无疑,好东西就是智慧。他在胸前拱拳对天对地对台上对台下作了揖,轻车熟路、非常老道地坐进八卦的中心,用了一种绵甜的声音说道:“现在我受协会的委托,宣布路山滋阴补阳功协会名誉理事长、理事长、副理事长、常务理事和理事以及秘书长、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副主任名单。”这个名单上几乎包括了路山地、市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语调极其缓慢没有起伏的宣读,足用了半个多小时,场内已经有人开始骚动了,手舞足蹈起来。“大家不要惊慌。刚才,我宣读名单时是带了功的。”大师微笑着,整个人被几十个香炉里淡出的烟雾蒙上神秘的面纱,恍惚的人们有的已不知此时是在人间还是在天上。 “好了,请大家放松,不要正襟危坐的样子。对,随便一点,闭住两眼,浑身松懈,手心向上平放在腿上。兴许你的眼前看到了什么,但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千万不要紧张,等报告一完我收了功,一切都会正常。好了,我正式的带功报告开始了。” “我不是什么高人,只不过是练功比你们早一点,受干扰比你们少一点罢了。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父母是何人。在我三岁懵懵懂懂的时候,有一个高人把我带到了秦岭山里,吃野果,喝山泉,吸天地之精华,纳神仙之灵气,一住就是三十年。去年,年纪已有一百五十岁的师傅叫我做个华佗再世。于是我走出了大山,在我中华大地上行好积善,普及气功,让大家强身健体,祛除疾病,为建设四个现代化,振兴中华多做贡献。”大师仍然保持着平缓的语调,“现在,大家感觉天是不是很冷,外面已经刮起了西北风。不要介意,发动你的意念,神奇的气功会带你到温暖如春的世界的。请跟着我念,风,雪,水,火,土,日,月,星,辰。好,我们一起来想火,熊熊烈火,通红通红的,红得像天空里的晚霞,燃烧,剧烈地燃烧,火旺盛得像火山爆发。现在暖一点了吗?还有人不暖的话,那么,就是你没有入到气功的境界,请默念一百遍心诚则灵,心诚则灵……” 从台上到台下,两千多人都闭紧眼睛,体内的火似乎开始点燃了,这点温暖带着大家摸索前行,缓缓走进静谧神秘的气功世界。 第五章 虽已进入冬日,又刮了不大不小的西北风,但路山地委处在驼峰山脚下的避风湾里,大院的阳光仍是暖洋洋的。或许也是由于不太冷的缘故,院子里那些上访的工人们很是活跃,有的谈论家长里短,有的交换着对正在热播的电视连续剧的看法,还有的谈论波黑战争的事情。 小刘刚出去要找代表,郝智却改变了主意,马上喊住小刘随着他走到上访者中间,他平实的举止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倒是几个工人的谈话引起他的浓厚兴趣。 “你说改革开放好不好?龟孙子才说不好。”说话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实汉子,“改革开放前,虽说咱们是人人羡慕的老大哥,月月工资有保障,可那过的是什么光景,简直就是一个旧社会。三百八十大毛的工资,还要养活全家的老小,现在提起来他妈的就不是个滋味。” “那你今儿个的日子过得有滋味了,还跑到这里来闹什么?”有人发问道。 “是我想闹吗?是他妈的那帮王八羔子事情做得太绝了,堵得咱们工人心头慌。”络腮胡子杏眼一瞪,“前几年咱厂效益好的那阵子,大伙都没少拿奖金吧。要说咱们再一年半载的只拿四十块下岗工资,只要心情好了,那也挺得住。大酒大肉的不敢想,白面大米总还可以对付吧!可现在的问题是要铲除那些败家子,为了咱以后的日子。” “说的是啊!可到处都是官官相护。”“可不是,我们都上访好几天了,我们连个地委书记的屁都没闻到。”有人发现郝智听得津津有味,就扭头看他,说话者也停住了声。 郝智沉不住气了,他凑到络腮胡子跟前,说:“师傅,讲的不错,你接着说呀。” 众人一愣:什么时候杀进来个“程咬金”。“你是做什么的?”络腮胡子有些不高兴。 郝智没言语,站在旁边的小刘介绍说:“他是咱们地区新来的地委书记。” “地委书记?你就是新来的地委书记?!”工人们看着郝智朴素的衣着和可亲的笑脸,难以相信眼前的这个年轻后生就是全区五百多万群众的父母官。 “你姓郝,是郝书记吧?”络腮胡子旁边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工人小心翼翼地问。 “我叫郝智,刚刚到任。哎,老师傅,你怎么知道?” “今天才看的报纸,说省里要派新地委书记来路山,也真够快的,怎么刚说着说着,你就立马来了。”老工人和蔼地微笑着,干涩的眼睛里突地亮堂起来,充满了信任的希望。 “谁当地委书记不是我们管的事情,但不管谁当,都要解决纺织厂的问题。”络腮胡子冷冷地说。见郝智伸过手去,他愣了一下,犹豫着礼节性地捏弄住了郝智伸过来的手。 郝智却拉紧他的手不放,说:“师傅,你放心,虽然现在问题很多,但你要相信我们党和人民政府,问题一定会逐渐得到解决的。” 络腮胡子猛一抽手,激动地说:“别说你们党这样、你们政府那样的了,多长时间了,你们党和政府管过我们的事吗?难道说今天来的你才算是共产党,过去的地委书记那是国民党?!” “你怎么这样说话?简直反动透顶!”小刘气愤地上去质问。 “我要反动的话,那瞎了眼睛任命王大佑那样坏种厂长的人,早该反动得断子绝孙了。真是有眼无珠,当官的眼睛都瞎了,提拔这号败家子当厂长。”络腮胡子唾沫星子乱飞着,越说越有劲。 小刘拿出手机,要给公安报警。郝智马上制止,他无心和络腮胡子辩论,对大家说:“这样好不好,你们选派几个代表和我进去谈。其他人就先回去。”看他诚恳的样子,工人们同意了,络腮胡子还不服气要说什么,身边的那个老工人马上拉了拉他的衣襟制止。 工人这边正嚷嚷着选派代表,西头的上访农民们却闹腾起来了,喊叫着我们来得比他们早几天,凭什么先解决他们的问题。有人说真他妈的城里人就是偏向着城里人,我们农民永远是后娘养的。一个留小平头、穿西装的年轻后生挤进人群,大喊着说拉屎也讲个先来后到,我们的事情比毛纺厂的大多了,说着就要郝智到他们那边去。郝智连声喊一个一个来、慢慢地解决,谁料那农民后生一拉他的衣领,拉得他就是一个趔趄。“去你妈的乡巴佬!也敢来这里凑热闹。”情绪刚得到安定的络腮胡子猛地一拳就把那后生打得鼻子嘴里满是鲜血,再爬起来的时候,两颗门牙也不知丢到了何处。 “打人了,工人们先动手打人了!”随着乱喊乱叫的煽情,更多的农民涌向东边,一场混战开始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态,郝智起先还厉声大喊:“住手!住手!”到后来真显得束手无策了。当警笛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到公安干警和“120”急救中心医生赶来时,包括络腮胡子在内,地委院子里已经横七竖八躺倒了十几个,本来很宽敞的院子此时看起来十分拥挤和忙碌。救护车的警报听起来就像“哎哟、哎哟”疼痛的叫声。拉着伤员走了,没伤的也耷拉脑袋在墙边站了一排。小刘领着一个警察过来,介绍说是地区公安处的王副处长。王副处长一个立正、敬礼,就说请郝书记指示。郝智握了他的手,指了那一溜戴了手铐的人们说:“把他们都放了吧!”见王副处长眼睛里露出不解的神情,他笑着说,“没有必要兴师动众的,又不是敌我矛盾,而且事情弄到这个地步,也说明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嘛,你说是不是?” 毛纺厂的白发老头两手搓着,“咳、咳”地直叹气,他脸色通红,充满羞愧地说:“郝书记,真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 郝智一指老头发青的额头,关切地问:“老师傅,你不要紧吧?要不也去医院包扎一下,上点药?” “不碍事,不碍事。”老头说着伸出青筋直冒、宽厚而布满老茧的大手,不住地摇晃着郝智说,“对不住,真的对不住。你看郝书记,你刚来,我们厂的人就给你留下这样的坏印象,多不好呀!不过,你还要理解我们啊,其实,我们来的这些人可都是好人啊,今天走到这一步,全是那些败家子们逼成的呀!” “知道,我知道你们出于无奈。同时,也说明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现在,你们的代表还在吗?要不,我们进去接着谈?” 老头直摆手连说等过几天吧!就不知是擦眼泪还是擦鼻涕,佝偻着腰掉头就走,他的身后紧跟的是一串人流。 大院西边,年轻些的农民大概刚才都参加了打架,不是送进了医院就是还在接受警察询问,现在剩下的二三十人多是些婆姨和老人,他们看着空荡荡的东边,一时就茫然不知如何是好。郝智蹲在一个长着长白胡子、反穿羊皮的老汉跟前,问:“老大爷,你们的村长呢?” 见老汉似懂非懂的没什么反应,小刘用当地话问:“你们队长到什么地方去了?”老汉回答说:“队长就是刚才挨打的那个后生,刚叫警报车给拉走了。” 郝智对小刘说:“你先通知机关食堂,开饭的时候给这些人做点面条吃,要多加点鲜姜。还有,他们这些农民晚上都住在哪里?” 小刘说:“还能住哪?就在机关院子里。你看他们都带了铺盖卷,晚上搬来机关食堂的煤,打个火堆堆取暖。” 郝智又爱怜又难受地说:“那找个便宜点的旅社,今天晚上先把他们安顿了。” 第六章 剧院里,大师的带功报告到了高xdx潮。台上台下的人们都进入了状态,他们大都浑身麻丝丝、轻飘飘的,几多恍惚,遨游在气功的空寂世界里,还有一小部分人,不住地开始左右摇摆,伸臂蹬腿晃脑袋。 “啊——,噢!啊——,噢!”台下不知是谁的几声大喊,马上引起暴风骤雨般的歇斯底里,哭叫声、跺脚声和捶胸擂背的“咚咚”声交织在一起,恐惧又刺激。 应该说离大师最近的地方磁场肯定会最强,然而面对一片混乱,主席台上的领导们却显得镇静自若,个个拿出多年练就的看家本领,都正襟危坐,虽然也伸臂摆腿,但那几下就像早晨在体育场锻炼时一样,始终被无形的“度”在制约着。当然,此时的人们是没有闲暇工夫比较台上“气功场”和“政治场”谁强谁弱的。 梁怀念也上下挥舞着手臂,一招一式是那么有力,显示出强烈的爆发力和阳刚之气,有意无意中他似乎在向大家传递着信息:他永远是个拳击运动员,虽然在当前的政治舞台上刚刚挨了一拳,但他不会倒下,他正在积蓄力量东山再起,让打倒自己的人一定知道挨拳头的滋味,永世不得翻身。 人常说,朝中无人难做官。路山人都知道梁怀念在朝中有人,而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小人物,是在北京的大人物。所以一没突出政绩,二无好的口碑,他竟然接二连三地平步青云,官做到了地委书记。 贫下中农出身的梁怀念过去的确没有什么背景,小学毕业后像大部分同学一样回家务了农,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黄土疙瘩打交道中,面对着永远连绵起伏看不到边的群山,他彻底绝望了,和邻村的一个大字不识一柳筐子的姑娘定了亲。准备结婚时,新疆军区来招兵,已经二十出头的他不顾父母和对象的反对,硬是参军当了炮兵。他人高马大,有的是一身傻力气,像武装越野、扔手榴弹这类力量项目老是拿第一,但对于那些用铅笔目测距离、用公式计算炮弹着落点这类动脑筋的问题,老是发愁得抓耳挠腮,像赶鸭子上架。本来他也像其他农村兵一样,当三年兵见个世面后就从哪儿来回到哪儿去,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修地球”,可在他即将复员时却时来运转了。那是在部队的一次实弹训练中,一颗炮弹像小孩要撒尿却被橡皮筋扎住了“鸡鸡”,卡在炮膛里前不能射后不能退,还嗞嗞地直冒青烟。面对突如其来的险情,全班战士都吓傻了,呆在原地不会动弹,他却毫无惧色地把滚烫的炮弹退出炮膛,使出吃奶的劲头抱着炮弹顺着小山坡往河里跑,前后也就是几十秒的工夫,他抱着炮弹跑了大概有二十多米,刚扔出去就炸开了,大家全部安然无恙。受了轻伤的他还没有出医院,立了一等功的喜报就传了下来。凭着这个一等功,他突击提干当了排长,在部队又干了几年,后来因文化程度太差,只好转业回到家乡当上了禾塔公社武装部长,混到四十岁时当了公社书记,就在他自己也以为这辈子官只能做到这份儿上时,他的运气挡也挡不住又一次来了。 永川县是革命老区,早在大革命时期,该县就在现在的禾塔公社地界里成立了共产党的县委,当时闹红闹得在整个北方地区都很有名气。后来发生了大屠杀,国民党一次杀害了近百名革命者,活着的赶紧逃命,这一逃却逃出许多老干部。据有关单位统计,解放后全县仅健在的老干部就有八百多人,但因为他们大多没有一点文化基础,所以基本上人都还留在部队里,官也没能够做大,但只有一个却很例外,据说在一次反围剿中,他用刺刀挑翻了38个国民党,保护出一位我军的高级领导,所以没有文化的他几乎每两年就是一个台阶,到了一九五五年授军衔时,报纸上登出将军的名字,其中就有这个人,而且还是中将,看着报纸登的籍贯是永川县,当地人着实高兴了一阵子,忙着查过来查过去的,才知道中将的直系亲属一个都不在禾塔,不是当年被国民党杀害了,就是跑出去参加了红军,现在只有几个没出五服的亲戚。大家知道永川出去的人都不念及家乡,别说中将家里没有人,就是一些老家里还有兄弟姊妹、侄男侄女的,也没见他们拉扯一个出去。看人家邻县那些在外做官的,不是寄钱回家就是拉扯亲朋好友外出工作,而他们别说钱粮上帮忙,就是连个音信也没有,即使是“文化大革命”这个特殊时期,别的老干部都纷纷躲回老家,禾塔籍的一个也没有回来,他们都是忘记故乡的“白尾巴狼”。老乡们恨不过地赌咒:既然活着不见他们的人,他们死后连魂也不要回来。 就在禾塔人越来越淡忘了这些老革命时,有一天,那位中将突然要回家了。禾塔公社的通讯员是在头两天接到地区革委会打来电话的。那天晚上,公社的农机、水利、林业及通讯等几大员们正在喝酒,黑摇把子电话机像往常一样响个不停,一般在这个时候来电话的都是公社财政所、广播放大站等机关的人,他们不是叫喝酒就是叫打牌的。这边酒兴正酣哪有兴致去理,到最后丁零零的实在响得麻烦,不接不行了,通讯员嗞溜一大口酒灌进肚,才迷迷糊糊拿起电话,就听到对方说他是地革委的,接下来在一阵没头没脑的训斥后,要拿笔和纸记录,说后天中午十三点有一位“田道砭部队”的副司令员到公社里来,叫他们认真做好接待工作,吃饭要以地方风味为主,特别要注意干净卫生。通讯员放下电话问大家,你们听说过什么“田道砭部队”的副司令没有?大家说我们还是“田道兵部队”正司令呢!接着喝,别理什么破电话,就咱这个山乡圪崂里还能来什么司令?肯定是谁在开玩笑,他们随即把这事当成一碟小菜给下酒了。 通讯员听到的“田道砭部队”其实是铁道兵部队,副司令就是禾塔籍贯的那位中将。老头刚从“牛棚”解放出来不久,心情好得像放飞在蓝天上的风筝,舒展而灿烂。乘眼下还没有安排工作,老头突然动了回故乡看看的念头。那天,部队给他新调配了一辆十几万元的进口越野车,他一高兴,带了秘书、警卫和保健医生把车开出了城。和车一起配的秘书建议是不是给当地军区、军分区或者地方上打个招呼,叫他们提前安排好食宿,做好接待准备。老头却吊起了脸说,现在各行各业都在清除“四人帮”的余毒,恢复发展生产、振兴经济,咱们不要给地方上添乱了。再说,打招呼无非就是想摆个谱,蹭吃个宴会,既糟蹋了人民的血汗钱,又使自己的肠胃难受,得不偿失。老头一席话,吓得秘书再不敢吭声。 但还是事与愿违。中将到了路山住进了地区招待所,他们几个的戎装还有那辆高级进口车立即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自然,身份很快便暴露了。面对这样的状况,中将铁青着脸摸兜里厚厚的补发工资,勉强住进了地区领导安排的三套间,也吃了几颗水果,可在饭桌上面对撤了上、上了撤、没完没了的佳肴美酒,他终于发怒了,这事要放从前他会立马掀翻桌子,但经过“牛棚”的锻炼,他学会了克制,只留下句“太不像话”,就退了席。事后,地区的领导了解了他的习惯,就安排了轻车从简的接待方案,在随后的两天里出门不再前呼后拥,吃饭以地方风味为主,弄得老头满意当中还有点不好意思,离开路山时还破天荒地主动说我就不给你们算伙食费了。按照老头的要求,地区连永川县的领导也没给打招呼,直接通知到禾塔公社,让他们准备家乡饭并创造回家的条件。 中将老头谢绝了地区领导的陪同,独自兴高采烈前往阔别近半个世纪的家乡,还高兴地吟起“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古诗,说起小米饭、南瓜汤、炸油糕、炖羊肉的美味,不住地流起了口水,引得同车的人也顿时感觉到饥肠辘辘的。 永川县的地盘很大,相当于平原的一个地区。而禾塔又是永川最大的公社,她的面积有一千多平方公里,南部是沙漠区,和地区所在地——路山县接壤,而北部却是典型的黄土丘陵沟壑区,大山连绵起伏,永远看不见头,永远也翻不过去。中将老头出生在这样的大山深处,不懂得永川革命史或者说路山历史的人大概永远也弄不明白,在这燕子也不愿意飞过的地方,怎么能出中将呢?其实,当时正遇连年的大旱,逼迫他们揭竿而起闹红;也正是无尽的大山给他们提供了壮大武装力量的便利。 沿着崎岖的山路走了两个多小时,中将一行人拖着快散架的身子好不容易到了禾塔公社,进了大门却不见有人来迎。老头径自下车,一边拍打着高级车里也防不胜防的尘土,一边讪讪地满院里找人,恰好那个接电话的通讯员过来,他便问公社的领导在哪里等着?通讯员看见从未见过的高级车和来了几个气势不凡的人物,才想起前天晚上的电话,立马就吓得筛起了糠,喃喃地说领导都到大队上了。老头拍打着通讯员的头说,小鬼,你去把准备好的吃食拿上来,我们大家可是饿坏了。其实,此时伙房的灶火早已熄灭了。 中将老头知道老家的公社领导不在倒罢了,气在到现在公社还没准备好一点吃的东西,吃饭对于他来说倒是无所谓的,关键是在车上把家乡的吃食吹得天花乱坠,说得大家口水都流淌了许多,可到家乡却连碗凉水也喝不上,实实的在随行的下属面前丢大了人,这令他十分难堪,一气之下骂骂咧咧地要开车走人。其实,老头说走也是在气头上的话,千里迢迢地回家总不至于连脚都不落地吧?当时要是有人拦截或者劝说他,只要能体面地叫他下台,他立马就不会走的,可知道他身份的乡亲们都像观看一个怪物,冷冷地看着他发脾气,就是没一个人和他说话,这下他真来了气,“啪”的一甩车门上了车,丢下一句说自己今生今世再也不回来了,就一溜烟地走了。 小车屁股后面的尘土还没散尽,到大队里检查计划生育的梁怀念回到公社,知道了情况想马上追老头回来,可一看公社最快捷的交通工具就是四轮拖拉机便灰了心,把满腔的怒火烧向通讯员,先是劈头盖脸把他收拾了一通,然后当场宣布把他发配到伙房烧火。火发完了,他就蹲在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开始唉声叹气,直怨自己命不好,错过了一个认识大首长的绝好机会。 “嘀嘀”,几声清脆的汽车喇叭惊醒了已开始做梦的梁怀念。今天真是烧了什么高香,刚走了一个大官,难道又会来个什么领导?忙起身看时,中将老头又回来了。原来,他们一行闷着气走了二十多里地,司机饥肠辘辘、脑子在胡乱盘算,听到秘书见到一个饭馆猛地高兴的大喊大叫,司机一紧张却把方向盘轻轻甩了,车应声进了边沟,好在车速不快,只是车身被树皮擦了几块,司机抚摸着斑点,心疼得差点掉下眼泪。还是饭馆的人拿了绳子帮着把车弄了出来,于是大家草草在这家饭馆里闷着头吃了。尴尬的中将老头喝完一碗面汤,气愤得胡子抖动着,他一拍桌子,说我们回去,找他们狗日的去赔车。于是带了众人又返回禾塔。 老头见通讯员坐在伙房门口削洋芋皮,就问你们的书记回来没有。通讯员正为刚下放当了伙夫生着闷气,就没好气地说这都是你这个老头给害的,我连通讯员都当不成了。说过便委屈地掉过了头。倒是正呆坐的梁怀念见中将杀了回马枪又返回来了,高兴得连忙跑出来自我介绍,老头黑着脸问道:“你先别说那么多的废话,知道我们为啥又回来了吗?” “知道,知道,还不是你老人家和家乡有感情。没喝一口水、没吃你最爱吃的‘黑塄塄’,你舍不得就这样离开家乡吧。”梁怀念满脸堆笑回答,心里有点忐忑不安的,不知道这样回答是否妥当。 “你他妈说的是大错特错了,我返回来不是吃什么‘黑塄塄’,是叫你们给赔车的。是你们这些王八羔子惹得开车的小鬼心情不好,把车开进沟里了。”老头虽然这样说着,脑子里却想起“黑塄塄”这种用洋芋做的特殊食品的美味。 一听说要赔车,刚才还紧张的梁怀念顿时轻松起来,他知道这类老军人脾气不好但心眼好,是最容易接近的,于是连忙说:“车的事情好说,好说。咱回头给你买一部就是了。” 老头说:“嗬,你这个书记一看就是靠吹牛皮上来的,不过这回你的牛皮可吹破天了,知道我这车值多少钱吗?给你说了保准把你吓死。” “我当然赔不起,但全公社总赔得起吧?” “咳,你的口气还不小,你心狠敢叫全公社的父老乡亲出钱,我还不忍心呢?” “那有什么不能的,乡亲们能过上今天的好光景,还不是你们这些老革命抛头颅、撒热血换来的?如今甭说是叫他们出几个钱,就是抽几管子血,他们也会心甘情愿的。”梁怀念越说越轻松,耍起了嘴皮子。 老头高兴了,说:“这样说来,你这个公社书记倒能说会道的有点急才,可不知干起工作怎样?” 梁怀念如数家珍地汇报了公社的社会经济情况,并察言观色瞎蒙着说了中将家的院子里有一个大碾盘,还有两棵树,好像是桃树,这两棵树很特别,春天桃花开的时候,满村里香喷喷的味道都是那两棵树发出来的。 老头更高兴了,说:“我们家离这里还有五十多里,听说现在还没有修通汽车路。可你去过几次情况还这么熟悉,看来你这个后生还算是个好书记。”事实上,老头离家的时候才十几岁,儿时的记忆早就淡忘了,梁怀念说得活灵活现,他的眼前也就勾画出了这样的情景。再后来,当听说梁怀念在新疆当过兵,老头越发谈得投机了,一高兴老头就在家乡住了三天,并和梁怀念结成了忘年交。 第七章 在剧院狂热的气功氛围里,行署常务副专员魏有亮显得十分沉稳。他也和大家一样做着动作,但动作十分的舒缓,幅度极小,两手悠然地推来推去,似打太极拳,又好似医生搞推拿做按摩,可脑海里却是逐浪排空地发泄这些日子留在心内的愤懑和苦楚,面对台下“群魔乱舞”的人们,他多想乘机哭一阵、喊一阵、叫一阵、疯一阵,可乜眼台上左右同仁,个个都是武林高手,在政治的角斗场上拳打脚踢、刀光剑影,令自己不寒而栗。其实,今天他是一万个不愿意来参加什么狗屁气功大会的,但自己却有难言之隐啊!不能在梁怀念刚下了台,自己就被世人说忘恩负义。 二十年前,魏有亮作为最后一批工农兵大学生从清华大学水利系毕业,分配到永川县水利局当了技术员。当时,正是又一轮农业学大寨热潮涌起,他被局里派到禾塔公社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禾塔公社有一条大沟叫清水沟,清水沟里有一股常年流淌的清泉,当毛泽东提出“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后,禾塔的人民群众发扬愚公移山精神,几千名劳力冬战三九,夏练三伏,愣是凭靠人挑驴驮整整干了两年,牺牲了五条性命,打起了大坝,在路山地区首创出“高山出平湖”的奇迹。这座起名叫“胜天”的水库总库容有四千多万立方米,可修建时仅考虑要人定胜天的政治意义,却忽略了它的实际功能和水患灾害,运行多年来不仅水库里的清流白花花地流淌走了,存不住多少,还由于水库其实是在沟里用土拦的一道坝,每年发山洪时下游的群众老是提心吊胆的,直怕洪水冒过坝梁。还是梁怀念当公社书记时的一年夏天,大雨像用脸盆泼出似的,只一个多钟头就使库里水面离坝梁仅有半米,公社大喇叭里喊来了上千民工挖土加坝,谁知加得越快水也涨得越快。到今天,梁怀念还说是他们的精神感动了老天爷,眼看水要冒梁时才停止了上涨。梁怀念抹着满脸的汗说,这才叫“手榴弹擦沟子,真他娘的危险”! 禾塔公社是个十年九旱的穷苦地方,农业学大寨运动里削平了几十个山头,满山遍野的坡面上修窄条梯田和反坡梯田,花里胡哨的倒是好看,有外国摄影家见此美景连喊“OK”,称之为“黄土高原的金字塔”,其实在连年的干旱中基本上没有什么增产效果,用梁怀念的话说,这些梯田是“裤裆大了不顶,小姨子大了松不顶”。有时,还不顶过去的坡地。 为了有效利用水库,最大限度地发挥效益,公社决定新建小高抽站抽水上山。魏有亮到来时正派上了用场,地区水利队的技术人员刚把十二座抽水站的设计搞完,剩余渠道的设计就全部交给了他。魏有亮虽是清华大学毕业的,但直到大学毕业时清华有几个校门他都不清楚,因为他们那个班是江青当年批准特招的,学员都来自革命老区,当时录取的惟一条件就是根红苗正的老贫农后代,培养目的也首先是为地方选拔革命接班人,所以至于学历、年龄什么的那都是次要考虑的问题。魏有亮他们到了北京后压根儿没进过清华大学的门,而是躲在京郊的昌平县进行思想教育和劳动锻炼。此间,正是毛主席病重时期,江青同志还几次亲自来到昌平给他们上阶级斗争课,并代表毛主席他老人家给每位来自老区的同学分发了一颗苹果。自然,那颗珍贵的苹果是没人敢去品尝它的味道的,同学们给苹果做了盒子悄悄地供奉起来,魏有亮却央求木工房的师傅做了三个大小不一的盒子,把苹果装了三层邮寄回家去,想让全村人都分享伟大领袖毛主席给老区人民的温暖和巨大关怀。可苹果还在路上走着没到家时,“四人帮”倒台了,接下来的时间又是交代与“四人帮”的关系,又是思想整顿,肃清“四人帮”的余毒。清华大学两年的学习时间一盘点,水利专业知识实际只学了三个月,而这三个月对他们大部分只上过小学几年级的人来说也犹如听着天书,临毕业时已是恢复高考后招生两届了。也许是害怕坏了学校的名声,学校对他们的要求开始严格起来。马上就要进行毕业考试时,一个也是路山地区去的女生,因为怎么也算不了三位数乘法,在巨大的压力下,竟然吞玻璃片含羞自杀。同学的死算是挽救了其他人,学校只得匆匆走了过场,叫他们毕业回了家。魏有亮是个爱面子人,加之上大学前也是县办初中的毕业生,所以渠道设计的“瓷器活”二话没说就揽了下来。他晚上点灯熬夜看书,白天扛着水准仪测量,半个多月下来搞出了渠道设计。大家按照只有他才能看得懂的设计,喊着“苦干实干加巧干,誓叫山河换新颜”的口号,没明没黑、汗珠子摔八瓣地奋战几个月,终于要实现山上米粮川的梦想了。通水那天,火红的秧歌扭得欢,欢快的唢呐吹得响,公社又搭彩门、又放鞭炮,锣鼓大镲喧闹了半天,到了合闸送水时,四邻五乡的万余名来庆祝的群众,看见渠道里的水在开动机器后不久又从十几米的高处倒着流了回来。原来魏有亮看水准仪时数字弄反了。当时还在拨乱反正之时,这属于典型的反革命事件,当梁怀念了解到真实的情况后,还是放了他一马。从此,他们两个也成了莫逆之交;从此,梁怀念的影子一直映照着魏有亮。 “呼气——,吸气——。”大师像一个军事指挥员,面对几千士兵在喊着口令,全场不分男女老少几乎都在“咝——”的吸气声后,就是“哈——”的放气声。 这时,有人从台上的侧幕里匆匆走出,对着安静的梁怀念耳语。很快,梁怀念、魏有亮、姚凯歌等人离开了会场。大师不愧是大师,虽然他进入了发功状态,但还是发现了领导的突然离场,用注目礼送走了他们。 第八章 地委大院乱哄哄的局面平静后,郝智随着小刘回到值班室,肚子开始“咕咕”乱叫,他记得今天到现在自己只在飞机上吃过一份快餐,就说自己先替小刘值班,请小刘出去买几包方便面回来。 “嘀嘀,嘀嘀”,一阵汽车喇叭声伴随着轰鸣的发动机响过后,梁怀念、魏有亮分别从自己的座车里钻出来,看着地委大院里清清爽爽的不见一人,都不禁发愣:“难道郝智用了什么气功,把难缠的那几百上访群众都弄得蒸发了?”刚离开气功会场的他们又都心照不宣地想到了气功。 “哈哈,小郝,不,郝书记,你果然在这!”梁怀念推开值班室的门,看见郝智马上发出了朗朗如钟的声音。 正伏在桌前聚精会神消灭“康师傅”的郝智抬头一看:“是——”他紧咽了口里的面条,“是梁怀念同志。”说着,就伸过手去。 “你呀,也真是的,前来上任也不打个招呼!是想搞突然袭击啊!咳,你怎么在这吃方便面?小刘,你这是咋弄的,不知道他是新来的地委郝书记吗?年轻人,办事就是不行。”梁怀念数落着小刘,却感觉到还握着的郝智的手竟比自己刻意用力的手还要有力。 “方便面是我叫小刘买的,麻辣的,我经常吃。”郝智不经意地解释了,就开始直视梁怀念。虽然他们认识了好久,但从来没有在如此近距离里打量过对方:这是一张典型的笑面佛大脸,粗黑浓郁的眉毛下长着两只细长的小眼,眼睛小但很有神采,好似夜明珠般放射着光芒,他的鼻子挺挺的,长得十分标准、好看,无疑也具有敏锐的嗅觉,最有特点的就是那张大而方正的嘴了,如果说他的整个身体是一座城池的话,那嘴就是城门洞,四面八方的人他都敢吞噬。郝智为这样的比喻有点吃惊,他又不经意地用左手指着梁怀念身后问:“这两位是——”,岔开话题的同时就乘机松了手,他从来就不喜欢握手,特别是这样长时间的紧握,汗津津的搞得浑身很不舒服。 “原来你们还不认识啊?”梁怀念一拍自己光亮的脑门,汗津津的手拍出“啪叽”的声音,“介绍一下,这位是行署常务副专员魏有亮同志。” “我叫姚凯歌,是地委的秘书长。”没等介绍,姚凯歌急忙自报家门,“早在一些大报刊上多次见到郝书记的大作,今天见面真是人如其文。” “怎么就看出来人如其文了?”郝智暗忖了,感觉到这话是秘书长们的习惯用语,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挚友姜和平,他们这些做办公室主任的,全都是这样的腔调。他打住思绪,把目光投向后面的魏有亮。 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印象,在郝智的脑子里,魏有亮应该是五大三粗的模样,但今日一见却有天壤之别。他的身高不过一米六十,伸出的手上青筋直冒,整个人可以说是干瘦干瘦的,但干瘦里又不失几分精练和睿智。两人轻巧地接触了一下,算是握了手。魏有亮说郝书记辛苦了,还是早点休息吧,话十分的得体和善解人意,郝智马上对他有了好感。 郝智上任的第一夜本来是打算在地委度过,梁怀念却很快安排好了宾馆,并且一再说地委还没有安排好合适的住所,自然郝智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再三谢绝设宴接风的邀请,推说实在太累了。住进了宾馆,美美地洗了澡,躺到舒适的床上后,郝智却咋也睡不着,他想按常理说梁怀念已经被免去了地委书记职务,此刻的心情应该是很沮丧的,别说主动前来迎接自己了,就是叫他来他也会找一万个理由推辞的。但梁怀念不仅来了,依然是路山书记的做派,反而把自己当作远道而来的客人,这样的本末倒置,自己很不舒服。他是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呢,还是纯粹做出一副无赖的样子准备和自己对抗呢? 郝智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十几年前和梁怀念最初的交往过程。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路山地区的永川县发生了一起团县委书记强xx军属的案件,家属在告天天不应、告地地无声的走投无路中,大概想起团县委的书记是团省委管的干部,就把几页薄薄的材料反映到团省委,当时郝智正好刚被提拔为专管团纪工作的副处长,所以单位让他带队和几个同志前去调查。案子像材料里所反映的那样简单明了。当事人、路山团县委书记梁少华带领工作组在某村搞计划生育时,发现有个新媳妇长得十分漂亮,就动了心思。那时,干部到村里都吃派饭、住农家、交伙食费,提倡与农民实行“同吃、同住、同劳动”,这个动了歪心思的梁少华就自告奋勇要求在新媳妇家的土窑里吃住。新媳妇的男人在新疆某边防部队当连长,当年才结的婚。新娘在新婚燕尔的甜蜜里大概还没有品出个滋味,只有十多天婚期的丈夫就回了部队。正在寂寞难耐时,家里来了个县上的公家人,要身份有身份,要模样有模样,孤男寡女的一搭里相处,发生红杏出墙的事情见怪不怪。但要命的是,团县委书记进村是搞计划生育来的,却使新媳妇怀了孕。时间显然不对,在家人逼问下,她很老实地说是城里那个搞计划生育的下了种,年轻的新媳妇在羞涩里讲得还特别仔细,说他和自己一个前窑一个后窑住着,不知是怎的,自他住进来后夜里天天能听到狼的嚎叫声,起初自己还汗水淋漓地将就了几天,最后实在熬不住了就吓得钻进了他的被窝。善良的家里人为了不让远方的儿子苦恼,就准备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但后来看到媳妇隆起的肚子,难以给儿子交代了,请教了村里最有文化的一个小学校的老师,老师一听就很气愤,主动替他们写了材料告上去。老师在材料中这样写道:对越自卫还击战才刚刚结束几年,世界和平还只是人们的期盼,新的战争随时都可能爆发,当我们的军人在前方浴血奋战的时候,却有人在毁我后方的钢铁长城!那个年代,对男女问题、特别是破坏军婚,惩罚非常严厉,但令他们奇怪的是,材料告到公社没回音,到县上也没回音,后来才知道那个毁钢铁长城的人是县委书记梁怀念的侄子。他们知道在此地是割了鼻子告天的事情,无可奈何中想到了省里,就把材料寄给团省委,还真引起了重视。 郝智带领工作组经过几天的调查核实,就把情况搞得一清二楚。调查完毕后,他们和团地委取得了一致的意见,即向社会公开案情,先把当事人进行行政处分,然后移交司法机关严肃惩办。这时,永川县委书记梁怀念提出要听取案情汇报。会上,梁怀念先是十分气愤地指责这种可憎的犯罪行为和造成的恶劣影响,又表扬了调查组同志的辛苦工作,然后,意味深长地提出了处理意见。他说,此事如果放在军婚这个大背景下处理,无论对部队还是对地方都影响不好,所以建议还是不宜公开处理为好,把当事人交给县纪检委,先在党内进行处理,再给予政纪处分,然后按照给党的声誉造成多大的影响,再决定是否移交司法机关。至于受害人,要采取安抚办法,给予一定的补偿,并千方百计对那位连长保密。对这类事情,只要当地能处理好,作为调查组组长的郝智也的确不想管得太彻底了,如果闹得沸沸扬扬的话,也损害全体团干部的形象,于是同意了梁怀念的意见,把此事交给当地处理。后来听团地委的同志说此事的处理不了了之了,而县里倒是录用了那个新媳妇在另一个乡当了妇女干部,此事就这样得到了解决。后来郝智和梁怀念有过多次交往,但谁也不提此事,令他难以想象的是,梁怀念是凭靠什么背景坐上了“直升飞机”,竟然在短短十来年里提到了地区,先当副专员,再当副书记,直至到了地委书记的位置。也不管他凭靠的是什么,但想想今天发生的事情,郝智感觉怎么也不是滋味。 这一夜梁怀念也没有睡好。今天怎么了?临睡觉前练了近一个小时的滋阴补阳功,但现在都到了凌晨两点,不仅睡意全无,而且越来越清醒了。梁怀念真正开始感觉到了失眠的痛苦。他记得,过去经常问一些关系密切的下属,搞政治的人首先应该具备什么样的素质?当大家面面相觑时,自己则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们,那就是在任何时候都要有一个清醒的头脑!这道理很简单,像一个罪犯时常要提防警察的追捕,像国家搞经济的人睡觉的时候做梦也在想钱一样。对此,他颇为得意地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能当地委书记?就是我睡着的时候也比你们醒着精明啊!似乎那样的日子过去了?最近以来,他有点讨厌自己的精明了,就像一个手淫成性的人,面对垮了的身体想悬崖勒马但手却不听使唤地还要放到不该放的地方一样,他总希望在脑子空空如也的状态中好好睡个觉,但就是放松不了。今天晚上算又是彻底失眠了。 失眠是最近得的毛病。是因为老了吗?不,自己今年才五十四岁,即使加上瞒报的三岁那也才是五十七岁呀。这个年龄要是放到省里或者中央,那还算是年轻人,是该提拔的对象。即使是地市一级,也还可以干个几年的。想起隐瞒三岁的事情,现在回忆起来还真有些好笑和庆幸。那是八十年代中期,他已在永川当上了副县长。当时上级提出培养“四化”干部的口号后确实把他吓了一跳,屈指算来虽然离五十还有几个年头,但一是没有文凭,二是知识比较贫乏,三呢,虽有许多革命化的工作经验,如搞计划生育时制定“打下来、刮下来,坚决不让生下来”的政策,到超生户家里抬电视,盘粮食,拉家具,封门上锁,到处关人带手铐,手段独特,效果极佳,但那一套做法现在也开始不提倡了。在万般无奈中,他默许了县政府秘书、大学政教系毕业的吴帆的建议,给地委组织部打了年龄变更的报告,在陈述的理由中,说建国初自己看到火热的社会主义建设高xdx潮,就参加革命工作心切,瞒着组织和家人给自己加了三岁。报告里还画蛇添足地提供了母亲的年龄,如果推敲的话,她老人家为了早生儿子竟然是十三岁和父亲结的婚,十四岁生的他。他当着吴帆的面删去了关于母亲的那段介绍,但在报告上正式签名时还是犹豫了许久,毕竟这算是欺骗组织的事情呀!当后来他走过由副县长到县长、县委书记,再到副专员、地委副书记,直至地委书记平步青云的仕途后,他在庆幸自己果断的同时,也真正品咂出减去的三岁给自己带来的甜头。要不是这宝贵的三岁,那年提副专员时就没有什么门子了。哎,什么都是年轻的好啊!小猫、小狗、小羊,甚至连小猪都是小的才可爱。 咳,讨厌的失眠。被折腾的梁怀念真想马上起床找人聊天,一看时间快黎明了,只得打消这个念头,耐心等待黎明的到来。在自己老眼昏花瞪着天花板的无奈中,他开始自我安慰起来。难怪联合国的有关组织要确定一个“世界睡眠日”,看来睡眠不好已经是困扰整个人类的大事情了。是的,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权力、金钱、找女人还有搞男人等等人们日益膨胀的欲望,已经把这个世界搞得鸡犬不宁、夜不能寐了。 其实,他心里明白搞得自己夜不能寐的是丢了的地委书记和新来的郝智,但这是掏心窝子的事情,连自己也不敢面对。他和郝智没有真正意义上打过交道,自然也不明白郝智的背景,他凭什么当的地委书记?学历?本领?可再大的官他不敢说,现如今地、县这个级别的官,他是再清楚不过了。凭什么做官?要么是朝中有人,要么是自己有钱!报纸上不是经常批判任人唯亲、权钱交易和权色交易吗?但报纸那是说给老百姓看的,对领导来说倒是交流经验的地方,越说这个问题重要,这类事情应该反对,那就更说明官儿们八九不离十是交易出来的。 真他妈的要命,自己没有把握好机会,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记者,因为新华社的一篇内参稿子,把自己搞得如此被动。不就是一次提拔了四百多名干部吗?不就是钱——?钱的事情他脑子里一出现就滑到了一边,现在想都不敢想,只是承认一次调整人的力度是大了点,但看看左邻右舍周边地区,哪个不是这样的大动作?怪就怪自己命不好,撞在了记者的枪口上,还引来中组部领导的批示,这给了早看自己不顺眼的肖琦机会,被趁热打铁、兴师动众地革了职,使自己成了真正的库存干部。库存就库存吧,只是这样呆在路山,面子上实在挂不住啊。最后的那个调查结论会是什么,结果又会如何,都是很难预料的啊!凭靠自己在路山的根基,特别是自己寸步不离地蹲在路山冷眼看他们调查,应该说不会有什么大的差错。他在暗自庆幸还没有结果的同时,却对职务的被免耿耿于怀。真的该着急了,如果这样的局面再维持一年,等到明年省里换届的话,不说凭借路山地区在全省日益提高的地位,仅仅说自己老资格书记的地位,应该说过渡到省人大当个副主任不会有什么问题,即使退一万步,也能到省政协弄个副主席当当,等到将来百年后,老梁家的坟头上也会冒起省军级干部的香火。而现在形势实在不容乐观,看来,是该尽快进京了。 第九章 在两省交界处的黄河大桥上,路山地委常务副书记吴帆已经踱步一个多小时了。在他转悠的那几平方米的天地里,躺着星星点点的黄褐色的烟蒂。身边的人都知道他有个习惯,他越是一支接着一支狠命地抽烟,就说明他在思考重大问题。他不停地把被香烟熏得焦黄的手指伸进衣袋里,嗜烟如命的他从来都不拿出烟盒取烟,总是抽完一支后就在兜里摸,好像那是权力棒一样,在手里玩转一会儿,又像是接力棒般的,用那支的烟屁股点燃这支的烟头子,每天至少两包软中华香烟,成为他坐上常务副书记位置后的稳定消费。 福人自有吉相。吴帆头大如盆,天庭饱满,两耳肥厚,大嘴四方,鼻子如一只倒扣的鞋溜子,打小的时候人人都说这是帝王将相的命,将来保准能做大官。在这样的氛围里,吴帆自己也觉得上天已在冥冥之中安排好了自己的一生。受到鼓励的他学习起来非常有动力,在动力的驱使下,学习成绩又是那样出奇的好。然而,当他将要高中毕业时,“文革”开始了,什么理想,什么命运,对他这个农家子弟来说通通化成了天空里眩目的五彩肥皂泡,在光天化日里仅飘荡瞬间就被无情地粉碎了。怀着愤懑和沮丧的心情回到家乡后,他发现农村这场红色风暴或许能成全他而改变他的命运。于是,他朗诵着《凤凰涅槃》“我便是你,你便是我,火便是风,风便是火”,把自己当作一个火凤凰,希冀在烈火中得到新生,得到永生。 以他在学校当学生会主席的组织才干,他在家乡自封司令,成立了全县第一个农民红色造反司令部,在几个同样是回乡知识青年的帮助下,队伍很快得到壮大。他们今天发通电,明天发声明,看风使舵、游刃有余于路山各个造反组织之间,不动一枪一弹只是坐山观虎斗,到路山革命委员会成立的时候,他坐收渔利当上了公社革委会主任,还被吸收进了县革委会当上了常委。 他不管城里闹革命的人们都在吃什么,反正懂得作为农民不仅要抓革命,还要促生产,于是高举“农业学大寨”的旗帜,亲自带领全公社的社员们,组成营、连、排、班的建制,战酷暑,斗严寒,发扬大寨人“三战狼窝掌”的精神,“一个汗珠摔八瓣”,实干实干再实干,创造了“高音喇叭、标语口号、学习园地”和宣传队、批判会、手铐子等意识形态与专政工具同时上工地的经验,把全公社的九十九座山头削平,八十八条荒沟填满,变成片片梯田和人造小平原。当时的省革委主任登高远望,被这劳动人民征山治水、改天换地的精神所感动,情不自禁诗性大发:远看金字塔,近看是图画;只要决心大,挥汗如雨下;愚公易移山,敢把地球翻;再过三五年,面貌换新颜;山是花果山,川是米粮川;社员真豪迈,气死帝修反。随后,他们的经验和领导的诗词在省报同时发表,并配上了长篇社论,不久,又被省里推荐上去,中央宣传部还专门派来写作班子,和社员群众同甘共苦了三个月,写出了充满革命激情的长篇通讯,以“黄土高原的一面旗帜”为题并加上编者按,在《人民日报》头版头条的位置发表,向全国隆重介绍了他们的先进事迹。这样,轰轰烈烈的运动红盛了两年多后,机敏的吴帆感到“农业学大寨”运动好像开始有点偃旗息鼓的意思,在困惑不解中,他每天从能看到的几份报刊的字里行间里捕捉着各种信息,苦苦进行思考。十一届三中全会刚刚开过,从大张旗鼓的宣传里他敏锐地嗅出了农村改革可能转变的风向,预料国家真的要有大的变革了,而且这变革会从农村开始。当从小道消息里得知安徽已经开始实行包产到户,他分析到包产到户将可能成为今后中国农村的主流,就大胆地下了小赌注,针对家乡地域面积大、荒地多的实际,因地制宜地开始推行户包治理的办法,把荒山、荒坡、荒沟和荒滩承包给个人治理和经营,而对那些比较敏感的耕地则仍然按照过去的办法集体种植。这时,地区的一位刚从知识分子里一步提拔上来的副专员检查工作时,从吴帆的这些大胆举措中,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意义,回去后马上派地区政策研究室组织班子下来,蹲了几十天整理出材料,此时全国农村改革的形势基本开始明朗,安徽小岗村包产到户的做法基本得到中央高层的肯定,于是省里的领导也解放思想,在很快召开的省农村工作会议上,吴帆的经验得到大张旗鼓的宣传和推广,省报以“勇于改革的公社好书记吴帆”为通栏标题,给他发了长篇通讯,同时还连续推出五篇评论员文章,谈解放思想和农村改革。一时间吴帆和他所在的公社成了新闻焦点,全省各地的取经者络绎不绝,明眼人都看得出,热得像是坐在火山口上的他,提拔是势在必得、一触即发的事情了。 有雄才大略的人大概都是命运多桀,谈到这段历史,后来的吴帆经常这样说,他还引经据典地说革命导师列宁曾流放西伯利亚、刘少奇同志进了国民党的监狱等等。那时候,作为一颗政治新星,人们已经开始叫他吴县长了,估计到自己的县长马上将变成现实的他也算是默认了。可令他尴尬难堪的是,自己没有盼到提拔,等来的却是清理“文革”三种人运动的开始。作为路山最大的农民造反司令的吴帆,自然知道自己在运动中会是个什么角色,所以他打了擦边球,逃脱了清理运动后,连忙开溜回家,又抄起书本啃起来,赶上了老三届学生上大学的末班车。 他从在农村广阔天地里有所作为到选择考大学进行逃亡的时候,在禾塔公社当书记的梁怀念还在瞎子摸大象般地无所作为。可命运就是这么奇怪的玩意,因为禾塔出了一个中将,还因为多少年来中将老头就回过那一次老家,而且还因为他的车出了小事故,所以就有了滑稽的故事,梁怀念和北京有了联系,从此他的官运便亨通起来。 然而,有本事的人总有显能的时候,就像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一样,上了大学、见多识广的吴帆更加坚信这一点。两年政教系专科毕业后,吴帆权衡利弊,放弃了留在省城中学当老师的机会,毅然决然地回到自己十分熟悉的、有深厚政治基础的路山。他先在县教研室搞研究,没干两年被提拔到永川中学做了校长,他瞄准已经当了县委书记的梁怀念这个目标,只用了几个小动作,便又重新出山,开始登上政治舞台,等当上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时,距离大学毕业才仅仅过了四年。从此,他稳稳地扶着梁怀念这把天梯,先到本县当上了副县长,后提拔到古港县做了县长和书记,直做到地委常务副书记的位置。近两年,他明显地感觉到了省里对路山地区工作的不满,特别是“老佛爷”肖琦对梁怀念的轻蔑。要知道这是怎样的轻蔑啊!简直是发自骨子里的蔑视。那次“老佛爷”来路山,地委、行署两边一起组织写作班子准备了好多天,调用地区公认的几个秀才,仔细推敲写了多个汇报材料,那精心的程度就是国务院副总理来路山也没有过的,可谁知在地区的汇报会上,素有儒家风度的肖琦竟然几次打断了梁怀念的汇报,还不住地提些比较刁钻的问题,但梁怀念连最简单的换算百分比的事都做不了。显然这是给梁难堪,甚至可以说是当众出丑。其实,在共同的工作和生活的潜移默化中,吴帆对梁怀念也滋生了许多看法,梁的飞扬跋扈、自以为是的“土皇帝”做法,还有无知的贪婪等等令他很反感,当肖书记反感梁怀念时,他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和肖书记的观点竟然如此相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骨子里早存在了讨厌梁怀念的东西。为此,他觉得梁的一意孤行迟早会有苦果吃的,甚至在他的白日梦里,也多次做过梁怀念倒台的场景设置。但他清醒地知道,即使有一天轮到梁倒台了,拆台的也不应该是自己,因为是梁怀念一手提拔起自己的,过河拆桥是政治家们习以为常的事情,但自己却做不出来,起码说现在还做不出来。当然他也特明白,共产党的体制造就了“一把手”的无法无天,即使自己有心想拉倒他,没有外部的力量也很难做到,拉不下马反而弄个恩将仇报的名声,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现在只有傻瓜才干。所以他只有委曲求全,等待时机。 今年,路山的政坛出现了大的转机,梁怀念一次提拔四百多名干部的事情终于掀起了轩然大波,从新华社记者的暗访,到中央领导的批示,再到省委肖书记的几次表态,他感到这些都不是偶然的,幕后究竟有什么背景现在还不得而知,但起码说这是沉淀了多年矛盾的激活和总爆发。可他一直不理解,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梁怀念为什么还是十分愚蠢地固执,还要作鱼死网破的挣扎呢?现在,新书记已经到来,而他竟然还根本无意离开路山,真不明白还留恋这里的什么?究竟在期盼着什么?事实上,如果梁怀念早点离开了路山,行署那边又没有专员,作为常委副书记的他升任地委书记就是“鼻涕流到口里”那样十分自然的事情,同时也走活了路山政治的一盘棋,这倒好像一溜焦急排队上厕所的人,如果按顺序的话,大家的等待也有个期望,但刚有了空蹲位半道里却遇到插队的,跑到自己前面淋漓尽致地排泄,后面的人只能更加心急如焚。同样是这个道理,假如自己升任地委书记或者至少是专员的话,自己空出的位置可激活一串串路山的领导。现在好了,省里派来了插队的新书记郝智,那路山当地干部的流动又陷入了一潭死水。不过,还有一缕曙光的是,一般来说省里下来的干部在地方工作都是过渡阶段,没见他们来时都不办理户口手续吗?依照自己的年龄还有等待的资本,可没有哪个搞政治的人,是愿意卧薪尝胆等待几年的。 尖利刺耳的警笛声从黄河对岸传来,打破了吴帆的思绪。抬眼从腾起尘土的天空往下望去,地面上十来辆小车沿着河边风驰电掣驶来。那边给记者送行的是地委书记,在这座桥头上,吴帆与他可是迎来送往的老熟人。两人一见面,一边握手一边打趣道,你们这次的规格又高了,老在将我们的军呀!那边的书记说,不能啊,我们可不敢将你们的军呀!你们的书记不是刚调整吗?记者们应该理解,新书记还没来得及上任,怎能到这边来接他们呢?书记微笑着又神秘地问,你老弟也快修成正果了吧!吴帆吃惊人事变动的消息传播得这样快,刚摆着手说我是寡妇上面没人啊,就见后面车上的人纷纷下来,两地区的宣传部长拿着名单悄声说了什么,把一个留着平头的年轻人介绍给他,说这位是记者采访团的团长、中央哪个部里的新闻处长。平头紧握着手,说给你们添麻烦了,大家简单寒暄几句,把采访团的十几名记者例行公务般地匆忙介绍。完毕后,吴帆继续张着那笑面佛一般的大口,幽了一默:“欢迎诸位记者先生、女士从第一世界进入到第三世界路山地区采访。”“你这个吴书记呀!还第三世界呢,你们路山又是煤、又是油和气什么的,快赶上科威特了。”那边的书记开始反唇相讥,于是大家在一片欢笑声中握手告别,车队又腾起尘土,浩浩荡荡启程。 吴帆安坐车里,方把宣传部长呈上来的记者名单仔细看了,上面那些新闻单位的牌子倒是挺亮的,但看记者的名字都好像没什么名气,这样看来这个团有“拉大旗作虎皮”的草台班子之嫌疑,特别是其中的两个中央电视台记者,连摄像机都不扛,也不知道他们拿啥来采访,肯定不会是什么正牌货。事实上,吴帆很清楚现如今这样的草台采访团多的是,不看满世界里跑的车都挂着“新闻采访”的招牌吗?有人说现在的记者比路山的毛驴还多,看来还真是那么回事。听说那些新闻单位里如有几个人要拉广告或者是想出去玩了,一合计给某个部委办打个招呼,说要组织一个大型采访团下去跑跑,给你们行业宣传宣传。结果,自上而下地就忙起了一串串,记者们倒好,到那里什么都不用管,就连稿子都是被采访的地方和被采访单位的秀才们给准备好的通稿,他们一路吃喝玩乐拿着纪念品、土特产,有时候还有红包什么的,前后花费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到后来没见有几篇稿子能见报的。对这样的采访团大家都心知肚明,可就是没有人来戳破,不仅不戳破,还要装孙子样巴结他们,因为谁都明白,一方面这也是媒体的魅力使然,即使发不了多少像样的文章,但总比招惹了他们而引起他们或者同行们的反对强吧?!说不准哪天记者们在一起聊天吃饭,不留神把这里说得一塌糊涂的,引来几个寻事暗访的,搞出那些批评性的负面报道,那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啊!而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在这些采访团的后面都有国家部委的支撑,地方上的领导即使再傻也不会傻到去惹走到自己门口的这些部委人员,他们是各地经济发展的大树,谁背靠他们的话,成千上亿的资金就像河里流淌的水一样哗哗而来,而平时要到北京找这些财神爷们,可能连门边都不容易到的,“神”好不容易自己到了家门口,哪还有不拜的道理?吴帆这样胡思乱想着,突然看到名单上有新华社国内部记者廖菁的名字,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廖菁?不就是那个写《大内参》的,反映路山地区突击提拔干部的记者吗?这个女人很不一般,算个真正的大记者。但梁怀念已经被她放倒了,她又来路山干什么呢?像她这样的大牌记者,不应该是仅仅为了参加这类草台班子采访团这么简单的。 第十章 “丁零零,丁零零。”接连不断的电话铃声把郝智从恍惚的睡梦里吵醒,看看窗外,太阳已经爬过了东山。“哈哈,你这个家伙什么时候都这样神,怎能把电话打到这里来?”他十分惊讶,电话竟然是姜和平打来的。 “我不仅知道你住在这里,我还知道你昨天都干了什么,而且还知道你到现在仅吃过一碗方便面,是‘康师傅’牌子的。”话音里,姜和平充满着自信,有点孙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但还是翻不出他如来佛手掌心的意思。 这家伙,老是这么聪明,过度的聪明简直有点叫别人把他不当人了。但不是人,那应该是什么呀,难道他还能是神吗?他胡乱盘算着,一看手表便说:“好了,先不和你谈这些,我要上班了。” “刚处理了两起上访事件,就把你给烧糊涂了?我的大书记,今天是星期六!” 果真是星期六。但还是应该起床的,这么多年里即使在家他也没睡懒觉到这会儿。匆匆洗漱完毕,一走出房门,见姚凯歌微低头、背着手在走廊里步履均匀地不停走动。“姚秘书长,有事吗?”尽管他知道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但还是这样问了。 “郝书记,你起来了?昨天晚上休息得好吗?”姚凯歌灿烂地笑着,万分关切地问道。 “不错,休息好了。哎,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吃早饭了。” “早饭已经安排了,随时都可以吃。”姚凯歌边说边掏出本子记录。“郝书记,吃过早饭后你是继续休息呢,还是——?” 郝智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看他一笔一画认真记录的样子,就打消了说话的念头,随便道:“今天是休息日,我没有什么事情,自由活动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姚凯歌陪他吃过早餐后,还是离他一步远略微弓着腰,护送到房门口时紧走两步开了门,送他先进到屋里。看着年龄大过自己许多的秘书长恭敬无比的样子,他脸色微红有点不好意思,可心却是自发地出现了难以形容的美妙。有了美妙的感觉,他也很真诚地握了姚凯歌的手,说你先回去吧,有事情我打电话给你。姚凯歌诺诺地退出后,他懒散地坐到客厅沙发上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茶几上早已放了两个大水果盘,果盘里果实搭配得十分讲究,那个绿盘里的都是北果即北方生产的水果,内容也无非是红富士、酥梨等属于大路货的水果,但另一个红盘里的南方水果就有些特别了,令他惊讶的是其中不仅有芒果、荔枝、香蕉、菠萝、杨梅等大路的南果,还有吃着臭后味香的榴莲,这个原产在泰国、马来西亚等热带地区的水果一看就是进口过来的,平时即使在省城里也不多见。桌上还整齐地放了一中一洋两条香烟,一条是软盒中华,另一条是英国原装的三五,每条都扯开一盒,每盒都在锡纸处距离不等地伸出三四支香烟,好像是随时等待检阅的士兵,更好像是从一个歌舞厅里找到的几个高低不一但胖瘦相同的小姐,随时在等待客人的选择。如此这般看着,郝智感觉到偏远的路山其实很繁华、很时尚、很不简单。 郝智惦记着昨天那两拨上访群众的事,就悄悄出了宾馆。这里离地委大院不远,沿着一条僻静的林阴大道走过去大概不足三百米,如此的近距离也可以想来当时选择修建宾馆时,决策人为考虑如何满足领导方便的苦衷。郝智信步走了几分钟到了地委,大概因为今天不上班,地委大门紧闭,只留了一米宽的小门通行。见里面一切都很平静,更不知道自己进去到什么地方去办公,他一时竟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小刘秘书正从传达室里取报纸出来,一见他,腰挺着问了早上好,还没等他询问,赶忙汇报说,昨天那些上访的农民大概感到事情弄得太大了,连面条也没有吃,连夜都赶回家了,估计最近也不会再来的。小刘停顿了一下,看着他的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接着说:“其实,我们路山的群众是很朴实的,要不是事情逼迫到没有退路的那一步,没三分奈何的话,大家也不会轻易出来上访的。” “是吗?”郝智笑眯眯地问,岔开了这个话题。知道小刘的夜班值完了,就约他陪自己登高去看看路山古城。 或许是昨天强劲的西北风扫荡过的缘故,早晨路山的天空十分灿烂,站到西城墙的制高点上眺望路山古城,在一抹朝霞中,从北到南十座造型迥然、气度不凡的城楼一字排列,在城的四角都有四座高大的塔楼,宛如勇猛无比的武士在扼守着古老的城池和安详朴实的百姓。在城墙庇护下的路山城是个大矩形,无数的四合小院又将矩形网织起来,袅袅炊烟从这些院落里冉冉腾起,十分的舒展平缓,像一幅山水画,或者说是一首高山流水、和风细雨的音乐。 路山城有悠久的历史,追溯起来可以到西汉时期,在唐代初期这里已发展成与蒙、回等少数民族群众皮毛交易最大的市场,繁荣的商贸活动促进了该城的飞速发展,使其初具了规模,到明清时城市又进行了几次拓展,才有了现在的雏形。 其实,路山地区在远古洪荒时代,还是一片汪洋。后来,又是一个气候温暖湿润、水草茂密丰美的好地方。郝智去年还在中央电视台里看到这样的报道,路山地区的古港县发现了一块不规则长方体竹子化石,石上一棵主干长近40厘米、宽3.5厘米的竹子清晰可见,竹叶、竹枝和竹节都保存完好。更令人叫绝的是这是目前世界上唯一发现的竹子化石。在干旱少雨的路山发现竹子化石,足可见在久远的地质年代这里的生态状况还是十分良好的,而古港县大概是因为和历史联系起来得名的。一潜入历史的瀚海,郝智情不自禁地开始浮想联翩,透过古老的城池,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条条扬起高高风帆的商船,从路山这个繁忙的港口出发,驶向世界的景象。 其实,路山早在明末清初的时候就有旱码头之说,因为在路山城外专修了一座古城堡,相当于现在的农贸市场,是蒙、汉、回族群众进行皮毛、丝绸和生活用品交易的地方。这样说来,今天的路山又何尝不是一座内陆地区的旱码头、内陆港啊!从交通上说有两条国道在这里交汇,从资源上说这里是国家少有的能源富集区,随着国家开发重点的西移,这里有理由成为一座真正内陆地区的旱码头,也成为国家西部地区改革开放的试验区。郝智想到这里,信心倍增。 走下了城墙,他们沿着一条小巷道出来转悠到了青石铺砌的老街,由于此时还早,再加上又是星期天,街上的行人很少,他们悠然地行走着,像一幅动画图案。街道两旁大都是些古色古香的老式铺面,此刻那些做了多少年、多少辈的商人们,方才打着呵欠开始卸下厚重的门板。从店门望进去,里面多是些瓷器、铜器之类的小手工艺品,不过,倒也出现几个时装店,店里五彩的衣服颜色和灰色的铺面搭配很不协调,不伦不类的,像是西装配短裤。隔不远就见龙飞凤舞“跳舞”的大字招牌,还时不时的听见轰然而起的音乐,踢哩哐啷的声音与安详平和的气氛极不协调。看来,又到了全国人民一起舞的时间了,这样的情景郝智在省城里也多次遇到过,黑舞厅像一颗颗地雷不时在那些胡同里爆响。一路谨慎的小刘看他笑对舞厅,就问对路山的感觉和前几次来相比较,有没有什么不同?他微笑着说:“以前来了多次,但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感觉无从谈起,但今天就不同了,可以说是初识路山真面目。客观地说路山不像一座城市,更不像一个蕴藏着丰富矿产资源的地区所在地,倒是一个充满儒雅文气的小镇,还是一幅清亮典雅但同时又时尚喧闹的《清明上河图》。” “郝书记说得就是深刻。”小刘敬佩地说,脑子里却在体味郝智的话,这是对路山的欣赏、称赞呢,还是对路山处在这样一种难以名状的尴尬局面的遗憾和叹息呢? 小刘的手机响了,是地委值班室的。小刘递给郝智,说是姚秘书长的电话。他接过去听了,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是下午几点?接着表示自己到时参加! 第十一章 郝智要参加的是给中央新闻采访团的汇报会,是以地委、行署的名义向记者采访团汇报的。这样的会议他原本不想参加,主要是刚到路山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但他又不想错过这样的一个机会。有人说过这年头记者比毛驴还多,但所谓多的都是些骗吃骗喝、滥竽充数的记者甚至是假记者,真正的大牌名记者比如像廖菁那样的记者还真是凤毛麟角,这些人那是请也请不来的!虽然是这样的记者团,他决定还是去会会。有人说过,你想进天堂吗?那就去找记者吧!你想下地狱吗?那就去惹记者吧! 当郝智和姚凯歌到了新建的路山第二宾馆时,富丽堂皇的会议室里,记者们的“长枪短炮”都支楞起来了,大家都坐在长条状的桌边等着他呢。正在埋头看汇报材料的吴帆看到他,肥胖的脸上立马浮现出很灿烂的笑容,来不及套上笔帽就伸出宽厚的大手,和他温暖地紧紧握在一起,不住地说:“郝书记,我们早盼望你来路山啦!”随后,又像捧着一堆棉花似的,轻轻地把他搀扶到正中的位置上落座,“郝书记,昨天我和记者们半夜才到路山,所以没有打扰你。先汇报后采访的事情也是他们今天定下的。”吴帆说着等待他的指示,看他很随和地摆了摆手,就探询般地问道,“郝书记,那我们可以开会了吗?”见他颔首微笑后,吴帆清了清嗓子,道,“现在开会!首先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远道而来的中央新闻采访团的记者朋友们!”当掌声的高xdx潮还未完全消退时,他又提高嗓门说道,“今天,我有幸在这里非常欣喜地给大家介绍一位年轻有为的领导,昨天才上任的中共路山地委书记郝书记、郝智同志。”掌声中,郝智站了起来:“既然吴帆同志隆重推出,我只好闪亮登场了!不过,我和诸位记者同志一样,对于路山也是陌生而新鲜的,所以,我的闪亮登场到目前也还只能算是以观众的身份。”他的话马上引来一串串朗朗的笑声。融洽的气氛里,吴帆挨着把路山地区常务副专员魏有亮、宣传部长黄劲、电视台台长果东和地直其它有关单位的负责人逐一给记者、也给郝智做了介绍。 中央部里的平头处长按照记者坐的顺序给大家介绍,每介绍一位,大家就一同鼓掌,郝智也礼节性地微微点头,其实脑子里没有他们一点影像。“接下来介绍的这位是——世界著名通讯社新华社国内部的名记廖菁女士。” “廖菁”两个字,像一颗能量巨大的原子弹,在会场上引爆了,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边,有的窃窃私语,有的索性就站起来,要看看这个在路山掀起过“地震”的人物究竟是何等模样。 听到廖菁的名字,郝智的脑海也“轰”地一下给炸裂开来,他的心狂跳不已,仿佛要蹦出来,厚厚的嘴唇也惊乍得屈成了圆圈,抖着眼皮穿过人头望过去,几乎在长条桌子的最尽头,一个羸弱的身子慢慢地从人丛里升起来,齐肩披发,匀称的身材,脸庞不大但眉清目秀,特别是两个大眼睛顾盼流连地流放着灼灼光芒,加上像蛋清一般白嫩的皮肤、高雅的气质逼迫得在场的人旋晕还带点喘息。 廖菁站起身环顾了一圈,向大家躬身微微点头,笑眯眯地没言语就坐下了,其实她那火辣辣的目光早在郝智身上就停留住了,但这种停留就像铁锅和锅贴一样的关系,只有他们两个才感受得到。许久,那束光芒像激光般地刺激着郝智,烙着他,令他旌旗摇动…… 地区汇报完后,紧接着就是记者们的提问,由于是中央部委组织的采访团,所提问题大都也是围绕那个部门的工作进行,涉及面小了许多,甚至还很狭窄,都是些常规的事情,比如说这些工作你们地区是如何开展的?党委、政府是怎样重视支持的?等等,这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没有一点新意,这样的记者汇报会从来就是如此乏味,因为大家知道,到晚上的时候地委宣传部就会提供一个写作手法和新闻稿完全一样的“材料”,有了这个通稿,再等待的就是这个地区的土特产了,当然如果把红包也当作土特产赠送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我提两个问题,请新来的郝书记——书记是姓郝吧?请他回答。”真是于无声处听惊雷,一言不发的廖记者开了腔就与众不同,好多人已知道她就是那位前不久来过路山的大名鼎鼎的写内参揭露梁怀念一次提拔400多干部的记者,都屏住呼吸倾听她究竟会提出什么样的问题。“请问,你对路山地区了解程度如何?从对路山的认知中得到怎样的体会?” “廖记者,你提的问题和我们这次汇报会、特别是和你们采访团的工作没什么大的关系,是不是——”主持会议的吴帆刚要挡驾,郝智却微微绽放笑容说:“我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眼睛投向廖菁,垂了眼睑说道,“首先,我要感谢省里领导和五百多万路山人民以及所有关心爱护我的人对我的信任,让我挑起这副重担。路山是一块神奇的土地,她的历史是古老的,可以追溯到新旧石器时代,她是黄河文明发祥地之一;同时这块土地又是红色的,在革命战争年代,有两万五千多名仁人志士,为了人民的解放和我们共和国诞生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路山的大地是肥沃的,可谓物产丰富,土地广袤,在五万八千多平方公里的大地下,蕴藏了二十大类、近百种矿产资源,被誉为中国的‘科威特’。目前,路山地区像这座宾馆一样——”他一指窗外的工地,情绪激动地继续说道,“像外面我们看到的那样,路山大开发、大建设的序幕刚刚拉开,火热的建设场面才开始出现,这里,我很有信心地告诉大家,用十年甚至仅仅几年时间,在五百多万勤劳善良的路山人民的共同努力下,一个崭新的路山将会耀眼地出现在中国的西部。”他环顾四周,最后把眼睛定在了后边,正遇廖菁那双火辣辣的眼睛喷着他,“至于我对路山的体会,或者说是我的为官哲学,初来乍到的不好说,还是借用黑格尔的一句名言回答这个问题,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惟一东西就是:从来没有学到任何东西!”说完这句话,他大胆地和她的眼睛对视在一起,四目相碰迸起的火花,灼烧得郝智脸上马上腾起淡淡的红云。 和记者们共进晚餐时,因为是名单位的名记者,更因为是团里惟一的女记者,自然安排廖菁挨着郝智坐。平时酒量不大的郝智有点无法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就颇为反常地主动出击,和记者们频频举杯,连声说着感谢大家,在自己刚到路山时,你们就来穷乡僻壤的这里支持本人工作。在不住要和大家交朋友的同时,不时地瞄一眼廖菁,于是有记者提议请我们的团花和郝书记碰杯。在大家欢快的叫好声中,他们二人竟然连碰了三大杯。记者们都说郝智豪爽,肯定会是个好地委书记的。热闹的气氛催生了酒后的豪言壮语,记者们纷纷表态要积极宣传路山,对路山的发展做出贡献。郝智说,自己是个开明的书记,不仅欢迎正面宣传路山,同样希望大家善意地对路山的工作提出意见,也欢迎进行舆论监督,用舆论监督推动各项工作。大家又纷纷称赞说,他们走了许多地方,还没有一个地方的官员敢对舆论监督做如此坦然的表态。这样的宴会气氛自然搞得非常热烈融洽,特别是廖菁,几杯酒进去更是面若桃花,风采动人。 宴会后,郝智询问姚凯歌土特产的准备情况,听说是几袋小米、花生等东西,就略微皱了眉头,说这些记者见多识广的,即使是些高档东西也说不定打动不了他们的心,还是把土特产的范围再放大点,我们地区不是生产羊绒衫吗?我看每人给他们送上一件。姚凯歌马上安排人去办后,他说我们再到记者的房间里走走,多沟通沟通,这些无冕之王可是惹不起的。于是两人挨门逐户地走动了一圈,当最后一个走进廖菁的房间时,真是巧合,姚凯歌刚敲了门听到里面说了“请进”,手里的电话就唱起了歌,他退到门外接电话,郝智犹豫了几秒后,还是独自走了进去。此时,路山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里正在放着他下午那段慷慨激昂的讲话原声。斜靠在床上的廖菁风情万种地说:“我的郝大书记,快来看看你的就职演说。哎,怎么黑格尔的那段名言没有放出来,大概是他们不理解吧!” 郝智倒是有些拘谨,他往门口看了看,说:“都是你这个大记者使的坏,叫我在全地区人民面前出丑。”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嘛,况且你这个媳妇还不丑。”廖菁一扬脖子,动作舒展得恰到好处。 “可我还没有准备好啊!仓促上阵怎么能起到闪亮登场的效果?”郝智也打趣道。 “怎么,当了地委书记就脱离我们基本群众啦。”廖菁开着玩笑,马上轻声唤道,“你坐过来呀!”他看过去,却见她两只眼睛扑簌簌闪晃着,充满无限的深情和眷恋。他心里痒痒的像是中了魔法坐了过去,两人到了一起二话没说很自然地就热吻起来。走进这样的状态,时间隧道变得很短暂了。郝智的手机讨厌地响起来,铃声好像有一种什么力量一下子把两人分开了,电话里姚凯歌说,自己在采访团团长的房间里有事情,先不过来了。这样的电话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倒叫郝智立马警觉起来。他说:“你先休息吧,我还有点事去处理,回头给你打电话。”在恋恋不舍中还是使劲地吻别,廖菁在热吻里也哼哼呀呀的,郝智先停止了动作而任她摆布,这样又过了一会儿只得放开,他挤出了肯定是难堪的笑容,感觉到自己的这笑可能比哭还难看,像是苦瓜里拌的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滋味,也不敢再和她对视就走了出去。 郝智说不清自己是担心两人究竟谁控制不住而导致发生什么。所以,他没有告诉廖菁自己也住在这个宾馆里。回到他的房间,首先打电话告诉姚凯歌自己已回到了房间,请马上把那位部里的宣传处长找来。说实话,刚才的事情他感到姚凯歌处理得还是老到的,但这样的事自己又什么都不便说,只是向他投过意味深长而又很难察觉的一笑。处长是本省人,随便聊了几句,知道他本来也没有啥事情,就是为了海吹一通后,凭借酒劲和自己套近乎,打下点关系基础,为的是哪天有事找自己办。他理解处长这样的苦心,因为这是我们的基本国情,熟人好办事嘛!大家聊了一会,他不经意地打起哈欠,姚凯歌马上对处长说,你们跑了一天也辛苦了,明天一大早还要到下面采访。处长也心领神会连忙告辞。 送走他们,郝智按了房间的“请勿打扰”警示灯,匆匆擦了把脸躺在床上后,迫不及待地给廖菁打电话,一根电线把两个人的心给揪扯得紧紧的,情意绵绵却因为不得相见而很疼。郝智责怪她来路山事先也不打个招呼,她却嗔怪说打了招呼又能怎么样,说不定知道自己来的话吓得连会也不敢参加了,那样岂不是连面都见不成了?郝智说自己知道她参加这样的采访团是受了委屈,她说那受委屈的不仅是在采访团,更主要的是受他的委屈,说着就嘤嘤地哭出了声。郝智安慰了一会,廖菁说:“别担心,我哭哭就好了,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就是一颗平常的女人心在作怪。这次来路山只有一个目的,只是为了看你。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你看我是不是很大度?”郝智回答说,当然是啊,你是女中豪杰。廖菁说,“那当然,如果不大度的话,我是不同意你到路山来的,要在省里工作,我到省城或者你到北京不就两个小时的事情嘛,有多方便啊!但我不愿意你把团委书记当老,特别是不愿意看到你对自己状况的茫然和无奈,明白了吗?”提起工作,廖菁马上进入了状态,她一套一套地分析路山的情况,问郝智看到前几天那张刊登他担任地委书记消息的《路山日报》没有,这个报纸有问题,竟然在发新书记上任消息的同时,还把已经革职的书记参加的一个破气功活动消息,继续作为地委书记放在头版头条的位置进行报道,简直是无法无天的事情!里面暴露的问题很复杂,肯定这个报社总编是梁的死党,起码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她特别关照在路山要小心梁怀念他们。提起这事,郝智也奇怪,今天早晨吃过早饭回房间后,卧室里也发现了这张报纸。他把自己的纳闷说给廖菁。她分析说,那更说明问题了,这张报纸在路山肯定已经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估计,这是示威的举动,据说调查组没有查到梁怀念卖官的问题和其它经济问题,这样他或许还可能要重新任职,就他那年龄估计在其它地方不好安排,说不定还会在路山担任个虚职。这样对你的工作明显不利了,所以应该马上建议省委尽快配一个行署专员,一定不要路山当地人,最好是省里下来的和你比较熟悉的哥们儿。郝智就感到奇怪了,问你一个远在北京的记者,怎么对路山和省里的事情比我本人知道的还多?她的声音马上就变得娇滴滴起来,说人家那还不是为你操心嘛,如果我把全国的情况都熟悉成这样,那人家还不成国家领导人了。两人说笑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子夜。郝智此时又心潮澎湃地说:“聊了几个小时,我都心潮起伏、汹涌澎湃了,现在可是不管天不管地的,就想来到你身边。”廖菁却冷静地笑了,说:“好啊,只要你舍得不当你的地委书记了,那就过来。”郝智一愣,停了几秒还是说:“你知道我在哪里?”她就幽幽地说:“怎么不知道。”“那你理解吗?算了,我还是不当这个地委书记了,有你,我什么都不要。”“那好啊,我随时都在恭候。不过,我发现你刚才愣神了,看来在意你的书记位子。好了,我也不敢耽误你了,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廖菁嗔怪他,又说笑了一会儿,两人都冷静了,就说明天都有事情,而且廖菁还要到县里去采访一天,然后回北京,所以现在的任务还是休息好了。在难舍难分里道了珍重,放下电话的时候,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了。 第十二章 郝智和廖菁的相识纯属偶然。前年,郝智在赴美国探亲的飞机上遇到了强烈的气流,而被气流抛到怀里的正是这个廖菁。 当时,廖菁是为了国家某领导人访美做前期采访准备工作的。由于这次访问十分重要,而新华社驻美国及北美的记者力量有限,因此不得不从国内调记者过去,作为国内部时政组的名牌记者,再加上又是北京外语学院毕业的高才生,廖菁成为受命于此的一员,但没料到还没到美国,飞机遇到了这种麻烦。郝智发现怀里的这个女人伤得不轻,全身软软的好像散了架子,额头划破了口子,正汩汩流出鲜血,把那张清秀但说不清楚是否好看的脸庞搞得面目全非,借着飞行刚刚平稳的间隙,他赶忙从包里拿出几片邦迪创可贴,横一条竖一片地给她贴了个大花脸,血止住后他拿出毛巾想给她揩把脸,要见她的庐山真面目了,但不知怎的,毛巾都到她的脸上了他却改变了主意,把毛巾拿到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擦了擦,而她却挺着那张血糊糊的脸,在郝智怀里捱到飞机在美国某空军基地降落。飞机一落地,机场上无数的人在那里忙碌起来,几十辆各类车辆警笛闪烁、大呼小叫的,他们按照伤情的轻重分头上了救护车,等他做完体检后再上飞机时,发现她没有来,问了同行的人,才知道那位女士是国内的名记者,她早就换乘直升飞机转到其它医院了。 “久别胜似新婚”这句老话放在郝智夫妻身上好像很不适合,或许像人们讹传的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里,性的开放就像我们中国人随地大小便,所以美国人的新婚都很平淡,即使久别的时候也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或许是因为他们分居得太久了,彼此之间有了形如路人的陌生感,总之,探亲的郝智和妻子都没有体味到那份久别的欢愉,在第一个晚上他们那份属于夫妻共同的功课非常勉强地做了,但却没有做成功。 妻子苏洁在美国读完博士后,到纽约的一个著名的研究所搞人类基因研究,破译基因密码,工作十分紧张。那天他到纽约机场时是一个叫苏洁为老师的小伙子接的,小伙子个子很高,足有一米九○,鼻梁挺挺的,眼眶很深,一看就是美国长大的混血儿,至少有四分之一或者是三分之一中国血统。小伙子基本上没话,但眼睛却不时瞟过来看他,那眼光虽然躲躲闪闪但分明是充满好奇的,有点像小偷看警察,美国人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感到那样的目光弄得他很不自在。本来他的身体很好,再加上回到“家”后,在等待着苏洁下班的十多个小时里,他一直在床上静静调整时差。苏洁回来时,他的精力已经恢复得非常充沛。当和苏洁拥抱时,尽管两人都很热烈,但他还是感觉到这样的拥抱完全是美国式的例行公事,没有过去那样使了老劲过半饷都黏糊不完的妙不可言。苏洁沐浴先上了床,尽管他再三申明自己是刚刚洗过了,但她还是不饶不让地要他重新再洗。这样一折腾后虽然仍有精力,却没了精神,下面也开始不听使唤了,苏洁轻描淡写抚摩几下见没起来很快就失去了耐心,把他从身上轻推下来。男人的这种狼狈更加影响着心理,他嗷嗷地叫着索性自己捏弄起来但难以奏效,苏洁一言不发地打着哈欠,像一条美人鱼般地把光滑的身子扭了过去,平淡地说你的时差大概还没倒过来吧,就独自背过身子先睡了。倒时差的他却怎么也睡不着,和苏洁已经有两年没有见面了,为了这次见面他在白日梦里都做了多次,可没有想到会是这么扫兴的场面。两年了,正值壮年的他们的性生活用如此平淡的相会方式,怎么说也是不正常的呀。看来,他们之间的生活观、价值观和意识形态都有了很大的反差,夫妻之间陌生取代默契那是很危险的!唉,看来这次所谓的探亲也是形式重于内容了。假如自己在飞机上发生了意外,苏洁会怎样呢?嚎啕大哭?不,那不是美国式的。应该是在海鸥的陪伴中,穿上黑色的丧服,沉痛地掬起粉红色的花瓣,在失事的海域无声地抛洒。即使这是真实的,但参加这样的纪念仪式苏洁也不会有时间的。如果是那样,那位受伤的女士又有谁来悼念呢?不知道怎的,到了美国经常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位受伤的女士,她伤得重吗?现在还在医院里吗? 有了这个不妙的开端,在美国的随后二十多天里,非常忙的苏洁只得委派她的那位学生陪他出去走走看看,原来他是准备到华盛顿去参观白宫的,但在这样的心情下他彻底不想动弹了,只是在纽约转转,登了世贸大厦,看了曼哈顿的商业街,其它时间一直呆在“家”里,和早出晚归的苏洁保持着不温不火、不咸不淡的关系,其间也许是苏洁感到有些对不住他,就显得有些主动地促使两人做了几次作业,但每次起先都起不来,不知咋的每到这个时候老想起飞机上那位受伤的女士,而且只要一想就开始雄赳赳的,当“做”得起劲时她受伤的面孔又浮现在脑子里,心里惦念人家的伤痛不知道是否好了,再加上压在身体下的科学家一副听凭处置的态度,他马上消失了做这事的美妙之感,结果几次作业的效果都同出一辙,是理智大于激情,形式多于内容,客气超越随意。这样的做爱质量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缘分到了头?既如此,那也该提前打道回府了。 郝智想走但没有走,之所以没有提前离美,不是对美国和对苏洁有什么留恋,他也不知怎么了,在美的近一个月里几乎把大量的时间都耗在电视机前,在国内几年时间也没有这些天看的电视多。尽管他的英语水平和标准的美式英语沟通还有一定的障碍,有些话听起来似懂非懂的,但自从那天在电视里看到了她——那位在飞机上受伤的女士,他就每天坚守在电视机前,没有什么刻意的等待和期盼,反正就是想看到她的样子。 那天,她的身影出现在美国非常著名的有线电视节目里,是代表新华通讯社对美国副国务卿进行专访,谈的是关于几天后中国领导人即将对美国访问的有关问题。他总算看清楚了退去血迹后真实的她,额头隐约有条蚯蚓般的伤痕,但丝毫不影响她的俊美,当时他怎么没有发现这张脸俊美的程度属于那种过目不忘的、看了就叫人整个身心都颤抖的美?她的脸部都有棱角,像精心雕琢过的,但这种雕琢完全属于大自然鬼斧神工。面对副国务卿,她落落大方,面带微笑,是那种十分到位的永恒的微笑。也奇怪,她提问题时尽管讲得很快,副国务卿听懂了,同时自己也能听懂。而副国务卿回答的话,他却只能听个大概。 中国领导人访问美国,也是两国关系经过多次磨难后出现的柳暗花明,所以他们非常重视,当地电视台也连篇累牍地播出介绍中国的片子,这倒好,无所事事的郝智在异国他乡却处处感受到自己的祖国,这让他释然。她在采访完副国务卿一周多后,中国领导人正式开始访美,美国媒体不像国内那样拘谨,国内新闻往往剪贴得很精致,按照职务的大小,领导们出现画面的时间往往是以秒甚至以帧计算,至于新闻措辞更是严谨得无懈可击,美国在这方面则显得随意许多,甚至是开放式全景式的报道,因此电视新闻里,成群的记者也屡屡进了镜头,成了新闻里的新闻人物,那位女记者很抢眼,她那东方式的美艳震惊四座。 郝智从中央四台里看到在飞越太平洋的飞机上,那位国家领导人接受了记者的专访,领导人踌躇满志、笑声朗朗,显得十分的开心,连说这次访问本着求大同、存小异的原则,在多个方面取得了进展,访问非常成功。而女记者埋头记录着,脸上光闪闪的特别灿烂。此时,心神不定的郝智才明白自己之所以没有走是期盼着和她再同乘一架飞机回国,但现在完全没有这样的可能了。她走了,他也不愿意继续留在美国,提前一个月结束了探亲,和苏洁告别。苏洁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只是说来一趟不容易,很抱歉没有陪他玩好,等以后再说吧!我们还有以后吗?郝智搅拌了口唾沫把这句问话咽进肚里。还是那个小伙子送他去的机场,一路上默默无语,等到在机场大厅临分手时,小伙子突然问道:“你们分别都这么久了,以后还会有爱吗?”这句话出自不到30岁的小伙子之口,郝智颇感意外,略微想了一下,他反问道:“你认为呢?”没等有了答案,他一拍小伙子的肩膀道了声谢,走进安检室。 第十三章 尽管他们无缘在太平洋上见面,有幸再次相逢却在省里,虽然他们的相逢有些戏剧性的尴尬。 为了配合“保护母亲河”活动,省委决定以团省委牵头,林业、环保、计划、水利等多个部门参加,联合发起了“黄河护岸林建设”活动。本来郝智是一个低调的人,处理事情从不张扬,但考虑到团省委的工作已经到了每况愈下、甚至差不多是山穷水尽的情况,单位的同志们都憋足了气,想以搞声势浩大的运动带出团工作的业绩,给大家的升迁创造条件。所以,当团省委一位副书记和单位宣传部提出具体实施意见,准备请省城最著名的新时代广告公司进行总体策划,然后再进行全新的项目包装时,他没反对。他连连感叹这个时代的变化,政府的项目也成了商品,要进行包装,那我们还有什么可信的、真实的东西呢?感叹归感叹,尽管感到可笑,他还是同意了他们的意见。于是副书记和广告公司的一班人跑遍全省沿黄河岸的二十多个县搞调研,找灵感,前后花费十几万元,拿出“用五年时间,多渠道投入五千万资金,动员沿黄河岸边群众人均植树五百棵,平均每个县植树五百万亩,农民群众每人增加收入五百元”的“五个五”建设工程方案。 去年春天“五个五”工程正式启动时,团省委在得到路山地委书记梁怀念的赞助承诺后,决定在离省城最远的路山地区的河湾县,也就是团省委那位副书记的家乡,搞个隆重的项目启动仪式。省里领导对此次活动十分重视,一名省委常委、人大副主任和主管副省长亲临河湾县参加仪式并亲自植树。为了在全省甚至全国造起声势,路山地区和河湾县以革命老区的名义,给遍及全国各地的路山籍人士和在路山工作过的老同志发送了请柬。省委、省政府领导还指示省计划委员会专门立项,解决团省委的相关经费问题,其中包括省城和路山之间三架包机的往返费用。 那是一个春意盎然、风和日丽的早晨,航空公司调集了三架刚从国外引进的“多尼尔”飞机,载着参加典礼的省上和有关部门领导、加上许多退休在家的嘉宾们飞往路山。在机场跑道旁边,足有三十多辆清一色日本“三菱”越野车和七八辆崭新的“丰田”中巴车在恭敬地等候。这些“三菱”车是从路山当地各部门抽调的,而中巴是从省里的迎宾公司租来的,提前两天就开到了路山。没出机场在停机坪上就有专车迎接,这样的待遇叫大家兴奋不已。一位在省农业科学研究所资料室工作了一辈子的路山籍人士,后来感叹地告诉单位的同事,自己差不多快活完这辈子了,但从还没有如此风光地回过家。不说有免费的飞机坐,到家乡的接待规格之高,自己在梦里也没敢想过呀!这都是沾了“五个五”的光。这位老兄平时喜欢喝酒猜拳,说这事的时候激动得伸出手比划着说:“五个五”工程简直牛逼得就是“五奎手”了,赶明日再来个“六个六大顺”工程,我还要参加。另一个曾经在路山地区打过游击的老八路坐进“三菱”车里,望着长长的一溜车队腾起的尘土出神。别人问他发什么愣,他说,妈的,打了十几年的日本鬼子,现在倒越来越多了!别人就打趣道,我们现在坐的可是缴获的战利品。 在几辆拉着凄厉警笛的警车的前呼后拥下,远道而来的“五个五”工程建设者马不停蹄地赶到离路山一百多公里的河湾县,此前,路山地区党政机关和河湾县的数千名机关干部早已到了植树现场。特别是路山地区的干部多是头一天就到了河湾,今天一大早赶来的小部分人,都是昨天河湾的宾馆、招待所和旅社爆满后无法安置的,所以他们凌晨四点起床,五点集中开始乘车。用后来当事人的说法,那天好几百人发送往河湾的情景,就像电视里回家过年的那些民工。 启动仪式在河湾县城几里外的郊区举行,这里离黄河河道还有差不多一百公里,而且更奇怪的是这里是路山地区惟一的闭流区,这里的洪水是自产自消的,根本不会流到外面去,压根儿不属于黄河流域。但这些事情是没有人关注的,像面对一桌美味佳肴,没有多少食客关注做菜的猪肉是谁家喂的猪一样,大家要的是喜庆的感觉。 彩旗飘扬,锣鼓喧天,像所有的热闹的仪式除了敢花钱再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一样,在两万响鞭炮巨响声中,领导们轻车熟路地为项目启动剪彩,之后省级领导在地区、县里主要领导的陪同下,掀动了第一铲土,在可爱的少先队员的帮助下(主要是扶着树苗),栽下了第一棵具有承前启后、继往开来般伟大历史意义的绿树。这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隆重地记录在次日出版的《路山日报》整个头版上,而且报道使用了排山倒海式的语言:“地委书记梁怀念一声令下,路山地区沿黄河的八个县二十万干部群众,一起用勤劳的双手,拉开了保护母亲河工程建设的序幕”,“省里领导一掀土下去,铲起了一个路山的新纪元”等等。在长消息后面还专门配发了“山川秀美在前头——路山地区‘五个五’工程建设侧记”的长篇通讯。 半个多时辰,领导们的植树项目胜利竣工,接着又忙活了一阵,把写明各位领导人名字的标志牌悬挂在幼小的新树枝上,也许是领导们的身份太重了,牌子挂上后树枝大都被压弯了腰。这样细法的活计还没彻底弄完,几辆车上的红色警灯闪烁起来,不安分的警笛也像一个催命鬼凄厉地喊叫,领导和嘉宾们摇摆着手又马不停蹄地开始返回路山,因为还有两架飞机在等着他们回到省城呢!那些留在现场的其他植树人,看着扬起的浓厚尘土都议论纷纷,直说当领导好,可以多吃多占的,国家的各种资源都是他们盘里的小菜。也有说当领导其实也挺辛苦的,一大早工作在轮子上,出了办公室坐在盘子旁,晚上叫裙子扇着风,其实也挺辛苦和劳累的。车队就要看不见了,只顾埋头苦干的省林业厅一位退休副厅长才发现自己是孤家寡人,他大汗淋漓地直喊叫,怎么都走了,不是说好每个人完成十棵树的指标才走吗?引得旁边群众哈哈大笑。有人说了,老同志,你说的是计划经济时代的事情,现在是市场经济了,那些十棵八棵的计划指标早和市场经济的形势不适应了。听着七嘴八舌的话,副厅长嘿嘿笑着,说等你们回去的时候捎上我,我还是按计划来干。老头哼哧、哼哧的半天还没再挖好一个树坑时,扫尾的警车发现了他,劝其放下铁锨,连拉带扯地把他带走了。 车队一走,成千植树的群众也好像失去了动力,折腾了一上午,大家的肚子的确感到饥饿,都纷纷把任务包给早等候在旁边的附近农民,然后各机关单位的干部职工逗趣、说笑着涌进了城,一时间在小小的河湾街头出现了大小宾馆饭店、酒家食堂家家爆满的繁华情景。上点档次的饭店,基本上都被从路山地区来的上级人员占领,当然买单的都是那些本系统对口的下级单位了;街上好点的食堂却被河湾县有钱有权的单位和平时经常大吃的单位占据;至于那些平时无职无钱、“鱿鱼海参不沾边”的单位,也就不期望吃什么上档次的茶饭,派人进城买些肉夹馍,拌几碟黄瓜、猪头肉之类的凉菜,捎带几瓶“二锅头”,边植树,边进餐,喝得热乎乎的感觉也挺好。总之,这天的河湾到处是觥筹交错,大家都吃喝得不亦乐乎。 至于回到路山的那些领导和嘉宾们的生活,这里也不准备用多少笔墨来描写。后来,路山地区文化馆办的小报上刊登了一首名为《植树》的小诗:一路警笛声声,下车前呼后拥。栽了几棵小树,干活三五分钟。记者左拍右照,任务胜利完成。地方中午设宴,喝个迷迷登登。先去三楼桑拿,再去五楼歌厅。次日头版新闻,大幅照片刊登。各级领导植树,取得圆满成功。这大概就是对“五个五”工程启动最好的诠释了。 事后,不知什么人将这个花架子工程的情况向中纪委和新华社、中央电视台、《南方周末》等强势媒体做了反映,同时还对“五个五”工程本身提出三点质疑:一是沿黄河的地区全部是土石山区,人口密度本身每平方公里超过200人,每人植树五百棵的话,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土地,因此此举完全是纸上谈兵、不符合具体实际的样子工程;二是工程准备实施的地区虽然沿着黄河,但那里基本上是峡谷地带,河比土地低几十甚至几百米,黄河之水一点得不到有效利用,在这土地干旱,水资源十分短缺地区大力发展乔木,无疑是劳民伤财之举,退一步讲,即使这些树木成活了,也必将是“小老头树”;三是这些树木本身不可能有经济效益,既然没效益的话,当地农民群众人均增加五百元收入,难道是空气里吹出来的吗?因此,“五个五”工程是非常典型的长官意志制造出来的美丽谎言。 廖菁从来信中看到了巨大的新闻价值,于是她从北京悄悄来到路山,在完成对几十名当事人的采访后又悄悄来到省城。作为一名资深记者,廖菁知道团省委是这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所以她把对他们的采访安排到了最后。 其实,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廖菁在路山采访了那么多的人,已经在当地搞得满城风雨了,连好多上访的人员都在她住的宾馆排起了长队。她知道在这些上访群众里绝大多数是有隐情和冤屈的,有三分奈何谁会倾家荡产甚至不惜生命地告状呢?但记者不是政府,更不是法官,特别是这次采访任务单纯,所以采访到最后她不得不申请保安出面进行干涉了。 她的行为已是如此沸沸扬扬的了,自然,梁怀念他们早也知道了,但一直没有行动。估计到廖菁的采访差不多了,梁怀念以地委、行署的名义亲自出面宴请她。席间,梁怀念诚恳地表达了欢迎她来路山进行采访的愿望,还对舆论监督表了态度,路山地委一定不叫舆论监督放空炮,要切实解决监督出的具体问题。一席话说得廖菁深受感动,甚至都认为他是个开明的领导,于是酒场的气氛开始其乐融融。敬过三杯酒后,梁提出行酒令“掷骰子”喝酒,廖菁说自己什么也不会,梁怀念说有一个最简单易行的办法,和棒子打老虎一样简单,县长、乡长、村长、老婆四个由你喊,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挨着顺序管,最后是老婆管县长,说着就操了筷子抡起来。廖菁觉得很新鲜,民间的酒文化真是浑厚无比啊!于是一高兴开玩起来。梁怀念老是喊县长,而她就针锋相对地喊老婆。别人要带他喝酒,他却表现得当仁不让,说给皇城里的“老婆”输了那是福气,这么大的光都沾了,多喝几杯那有什么呀?!于是好像在忘乎所以里连灌十多杯,他的话锋却委婉地道出另外的意思,他说面对当今社会错综复杂的各类矛盾,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党委、政府的工作都不好做呀!所以自己理解的新闻监督就应该是发现问题后及时与地方党委沟通,促成问题的尽快解决。党的媒体就应该和党委保持一致,正常的党内批评其目的是为了解决问题,改进工作作风,而如果公开曝光的话,那无疑就是给我们党的脸上抹黑啊!廖菁听着这番话,马上觉得满桌子的好菜上都爬了苍蝇,而且这些讨厌的虫子们都在蠢蠢而动,她马上没了胃口,但还是耐着性子聆听完关于“党的新闻观”的演讲,风度翩翩地笑着。受到鼓励的梁怀念积极性更加高涨,他说要给北京来的尊贵客人一展歌喉,说着就果然用当地牧羊人的爬山调拉开了自己的嗓子: 北京那个高来哟(哎咳哟)路山那个低, 大记者今天和我们坐在了(嘿)一搭搭里; 双手手端起了(哎咳哟)酒呀么酒三杯, 请给尊贵的客人把它饮(哟嗷)一口饮。 凭心而论,梁怀念的歌喉还真的不错,赢得满堂彩。但他端着酒看廖菁时,见她还是那样不温不火的微笑,像《蒙娜丽莎》的笑一样绵甜而神秘,顿时也没了兴趣,就说酒不喝也成,吃一口菜也算。廖菁直摆手声称自己已经吃得够多了。饭吃到了这种程度,也就该草草收场了。 饭后,地委宣传部的新闻科长陪她回到宾馆,闲聊几句后科长从手包里拿出一个印有“路山地委”字样的大信封,看起来沉甸甸的,说她远道而来非常辛苦,差旅费、电话费什么的肯定也不少,路山虽然是贫困地区,但帮助她解决点采访费用的能力还有。她还是那样神秘地笑着婉言拒绝说,自己所有的费用都是单位实报实销的。科长颇感为难地说,如果放不下去的话,他回去不好给领导交代。她便说,你们这里应该有廉政账户吧!好像全国这个账户是统一的,如果你为难的话我就收了,明天我亲自打到那个账户上,或者你帮我打到那个账户上,这样不就都不为难了?科长再也不好说什么了,尴尬地收起了信封。廖菁在路山的采访最后以拒收礼金而告结束。 其实,郝智对于“五个五”工程颇有闹剧性的启动仪式也比较反感,同时他也知道有反对情绪的人很多,但中国的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明明知道不好,就是没有人点破它,一方面是因为大家见怪不怪了,而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如果谁勇敢地跳出来点破的话,那他真的成了童话《皇帝的新装》里的那个说实话的孩子。可在官场上,又有谁愿意做幼稚的孩子呀!于是,尽管许多人打心眼里不乐意,但还是把假戏当作真的来做,整个活动做到了电视里有影、广播里有声、报纸上有字,全省媒体立体式地进行了几天轮番“轰炸”,连团中央宣传部也要了材料,准备在《中国青年报》上隆重介绍。这下子单位的同仁都感觉压抑了多年的团省委这一炮打得扬眉吐气了。特别是副书记,喜滋滋地数着钱,经常偷着乐,算起来这小金库里的钱真的弄了不少,有钱腰杆就硬,团委的同志们隔三差五的去酒店里聚餐,还逐渐成为了习惯。 廖菁与郝智是在省委的电梯里遇到的。在路山采访完后,她觉得应该和省里的领导谈谈,只要给态度就成,如果有了态度那再采访团省委则没有什么意义了,虽然原则上应该和被批评对象的团省委见面,但这件事情明摆着,根本不再需要核实什么。她害怕到团省委采访后,对方会马上死缠硬磨地纠缠住自己,这样反而被搞得被动了。所以,那天下午一上班,廖菁按照事先的约定,很简短地采访了主持工作的省委常务副书记肖琦。采访进行得非常顺利,一接触肖书记,她就知道他是一个修养极好的人,他的大家风范很令人崇拜,面对问题,意思表达起来也十分到位。他该褒该贬态度明确,即使是建议缓发稿子或不发稿子的意思,也都在自我批评里体现出来。采访过程中廖菁也给自己的稿子定了位,什么形式主义啦,做秀啦,要写透。但问题归问题,还要把肖书记及省委的态度作为重要的内容写出来。在轻松地结束了采访后,她走进电梯,发现站着密集人群的电梯是往上开的,她考虑稿子的事情,也就随了电梯的便。后来人越来越少,到十五层时电梯里只剩两人,她无意中看过去,瞬间感到这个身材高大的人自己似曾相识。在哪儿见过呢?这个省她来得并不多呀,特别是这座大楼更是第一次来,怎么会有认识的人?她为这个念头感到好笑。 这座大楼里有6部电梯,最小的1号和6号电梯都在拐角处,从大楼启用时就形成了一个习惯,省级领导使用1号电梯,厅级领导坐的是6号。如果有人问这个规矩是哪里定的,还真没见过这个规定,但有些事情没有规矩其实就是最大的规矩,像1号电梯虽然多数时候是闲置的,但即使闲置也没有人乘坐,这就是规矩。按说像郝智这个级别的人应该坐6号电梯,而从来不把自己当什么厅级领导的郝智很自然地常常忘记这个规矩。当廖菁走进电梯的时候,郝智也正在这里和大家一起挤。因为人多,起先他还没有看到廖菁,但美丽的吸引力是巨大而永恒的,有很强的穿透力,即使还算是正人君子的郝智也毫不例外地感受到了吸引力。他从人丛里情不自禁地偷窥了几眼这个浑身散发着高雅气质的女士,那是一个不完整的侧面,但这个侧面他感觉到熟悉,随着人流动得越来越少,电梯里就剩他们两人时,只是面对电梯门的他却没敢正面看女士一眼,在电梯咝咝的运转声中,他老感觉身后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灼烧着,异样的别扭感染了空气,出现了令人窒息的心跳。电梯的指示灯不停地变换着,他,连同她,都在纳闷,怎么谁都不下呀!停在最高的十八楼时,他俩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动。良久,他刚要挪身,她却也开始移步,两个人就撞在了一起。他不自然地笑了,退后一步,先请女士出门。道了声谢,她咯咯地轻笑了说,自己坐错了,本来是要下去的。说这话的时候那美丽的额上蚯蚓般淡淡的疤痕也在笑。“嗷——”,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发出了野狼般的叫声,叫声里“蚯蚓”从眼前消失了。是她,一定是她!他愣愣地站在电梯前,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5号电梯变换着数字,闪烁着红色的灯光开了上来。她像从天而降的仙女,额头上的“蚯蚓”耀眼地冒起来。“是你,真的是你?”她省去了关于美国之行的问话,毫不犹豫就直奔主题。见他含笑点头,她激动得在心里直喊:天意,这真是天意啊! 跟着他走进办公室,她明白了他就是这个省的团省委书记,又一次惊呼起来:真是天意啊!谁说女人是最执拗的动物,仅这一喊,刚才还在省委书记那里打定主意谋划好要写的稿子,到了团省委书记办公室里,就彻底放弃了。他们俩像是一对老朋友,无所不谈。郝智还讲到他在美国看到她已经回国了时,才放弃了与她再次同机的期望。廖菁说,你坏,难道还希望看到我碰得鼻青脸肿的丑样子啊…… 第十四章 梁怀念不当地委书记了,没人能知道会影响到多少人的正常生活,但《路山日报》到了不知所措、该如何办的地步,这倒是真的。这好比一个厨师,篮子里没有了肉和菜这些原料,他仅仅拎着个滚烫的油锅,怎能整出美味的菜肴?现在梁怀念这盘报社的“菜”没有了,过惯了靠领导活动过日子的报纸自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特别是头版头条,国家领导人近来正在欧洲访问,但《人民日报》也不在头条刊登,作为地方报纸登这个就真不算是什么事情。这几天,要说地委、行署的其他几个副书记或副专员也按部就班地有些工作活动,但放着个郝智书记在那里,假如把其他领导人的活动放上了头版头条的位置,社长兼总编辑温彩屏不仅心里忐忑不安,也没有这个胆子。 温彩屏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自从那天报纸上出现了两个地委书记的事情后,她办公室里的电话就开始接连不断。一位她管叫叔叔的老干部不住地说她没有政治头脑,出这样的报纸要放在过去,那是不得了的大事件。还有人说她是别有用心,故意给新领导难看。更有一个十分好听的磁性声音说,人说树倒猢狲散,现在梁怀念这棵大树倒了,你这个猢狲怎么还死心塌地而不去自顾逃生呀,是不是和梁老头有一腿?气得她当时眼泪就“刷刷”地流了下来。她叫来办公室主任,叫他马上到电信局换号,并且加密,以后不准再将自己的电话印在号码簿上。 久经风雨的温彩屏对那些电话倒不害怕,甚至电话从哪里打来的都懒得去查。当然,她也知道查的结果大多是从街头IC电话机里打出来的。她更关心的是,郝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对《路山日报》特别是对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看法。这几天里,她像期望一件幸运的事情降临在她身上那样,期望那天的报纸郝智看不到,尽管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即使郝智手头没有报纸,但别有用心的人也会专门找给他看的。现在报纸既然已出,别的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这位新书记究竟是个啥态度。而他的按兵不动,早令她感到十分沮丧了,这如同报社的编辑记者经过认真策划,轰轰烈烈地发了一篇自认为具有相当爆炸力的“导弹”,结果打出去成了哑蛋,不仅在社会上没有引起丝毫反响,包括当事人也无动于衷,那是一件多么令人尴尬和悲哀的事情!不过,她又给自己宽心,这算什么事情呀!何况梁怀念还没有离开路山嘛!有那张编织了多年的大网,路山的事情应该还坏不到哪里去。这样一想,心马上就安定下来。可刚才从路山电视台的新闻里看到,这个新来的年轻书记,第一次出现在路山500多万父老乡亲面前,是在地委、行署给中央新闻采访团的汇报会上,他还发表了一段讲话,听着标准的、有些迷魂般磁性的普通话,她的心里又马上开始发毛:新书记第一次在全区人民面前亮相,《路山日报》怎能没有记者采访发消息呢?这样的活动,作为报社领导的她又怎能不知道呢?她马上给记者部主任打电话询问,主任说没有接到地区的通知,又打电话问宣传部主管宣传的副部长,得到的回答仍是没听说地委办公室通知报社派记者采访呀。 是姚凯歌忘记了通知,还是郝书记不叫通知?温彩屏左思右想后更加沮丧。现在梁怀念的椅子还没有彻底放凉,地委有人可能就故意给自己难看了。温彩屏忍住找梁怀念的打算,只是不住地给梁少华打电话,他的移动和联通两部手机都不在服务区,这小子肯定又是在开机状态里卸下了电池,只有采取这个办法,手机里才会出现这样的应答。这小子,又不知在哪里风流了?毕竟是女人,一个电视新闻看得她如坐针毡。焦虑中的她,习惯性地颐指气使,叫丈夫老王去找梁少华。老王嘟囔着,这黑天半夜的,我上哪里找?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穿戴好衣服走了。窝囊的老王听话这一点,是温彩屏最满意的。 老王窝囊但人不笨,他是大地广告公司经理,和温彩屏结婚前是路山有名气的木匠,手艺好,看利轻,本分的他凭靠自己的本事在当地有很好的口碑。娶了温彩屏这个漂亮又有本事的老婆后,在外面倒是长了能耐,还办起了广告公司,但在家里本来窝囊的他更窝囊了,满腔的怨恨总是到了酒气熏天时才敢发一通豪言壮语。平时清醒的时候,用他的话来说,能抱着美人,就是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温彩屏在路山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后,分配到永川中学做语文老师。高挑的身材,出众的容貌,再加上是大学生这个时代骄子的身份,在小小的永川城里绝对算是个人物,当时她的知名度一点也不比县长、书记差。县邮电局里传出消息说,在全县每天几百封的信件中,向她求爱的占了百分之二十还多,有人改编了毛主席的诗词:彩屏开在永川城,引无数男子竟折腰。像当时市场上的好东西都凭特需供应证购买一样,面对温彩屏这样的人物,一般人是敢遇而不敢求的,即使斗胆写信的,也都是些在纸里幽会、梦里浪漫的人,能博得美人一笑就知足。没当几天老师,温彩屏不知怎的调进县委大院,在宣传部当上了通讯干事。人们猜测她准是和哪个领导的公子有戏了,果然,没过多久她便和县里的一号人物梁怀念的侄子梁少华成双入对谈起了恋爱。看着他们那副趾高气扬的幸福样子,永川人戏谑,看来“高档女人”这货物也是要拿特需证才能买到的。 然而,这对轰动小城的金童玉女之恋却没得到圆满结局。就在大家看着他们买东买西、张罗着准备结婚时,几天在街头不见的梁少华却在乡下毁坏“钢铁长城”,弄大了军嫂的肚子,此事在永川简直是引发了一次八级地震。当时国家刚在南疆打完反击战,到处都唱的是“血染的风采”和“十五的月亮”,可梁少华这家伙竟侮辱了军功章上的另一半,人们有鼻子有眼,沸沸扬扬地说这是惊天大案,这回恐怕连“一号”也保不住他了。后来事情惊动了省里,人们期望把这事情给整大,准备看这场好戏。那时,正是团省委干纪处的郝智处长带人下来调查此案,在大家无比的期待中,处理的最后结果却令大家非常失望。听说虽给女方刮宫流产并安置了工作,但责任人梁少华只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并行政撤职处分,离群众期望的很远。但那时干群关系还没有现在这样矛盾尖锐,大家只在一声叹息般的无奈咒骂中,逐渐平息了事端。可一贯吆五喝六、在永川算是人物的梁少华真是无地自容,他实在感到把人给丢大了,当时甚至连死的心思都有了,后来十分好面子的他,连跟恋人温彩屏也没打招呼,就突然失踪了。 梁少华的离去可苦了温彩屏,而一苦就是几年甚至一辈子,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在遥遥无期的等待和期盼中流逝。起先,她知道梁少华下海做起了生意,先到广东捣腾衣服,后来和别人合伙在海南搞房地产开发。捣腾衣服的时候,听说梁少华的服装店开在路山街头,而且她还真的找到那个店,当看见店里那些花蝴蝶般的洋小姐时,她知道自己和梁少华之间是不会再有结果了。然而,她不甘心自己的初恋和身体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交代给他而没有结果,被他当作一件穿过的衣服,随便脱了,扔了,丢在垃圾堆里。在经历情爱的熬煎后,受过高等教育、有着全新思想和观念的温彩屏,开始充分展示起自己的魅力,在县委大院里第一个描眉搽脸画红唇,闲暇时在幻想里浪漫地把爱情和婚姻当成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运动场,等待白马王子的出现。但她错了,这个爱情的运动场就因为梁少华出现过,特别是梁怀念现在还站在场边当裁判员,却没有一个敢上场竞技的人啊!等待无效,只好自己主动出击,她试探性地拿起过去有人抛过来的几个绣球给抛回去,却根本无人来接,犹如抛到九霄云外。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件梁少华穿过的衣服尽管还很新很艳丽,但已经是从死人身上扒下的、来自阴曹地府的东西,没人再敢穿上身了。 融入花花世界的梁少华,信马由缰压根儿忘记了永川城里那个俊妹子的存在。当他们再次见面时,都已今非昔比、时过境迁了。 路山地区“十佳青年”表彰大会在人民剧院隆重举行,在欢快的音乐声中,十佳们鱼贯登台,其中就有青年民营企业家、黄土地开发集团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梁少华。而在台下看着他披红戴花的观众里,也有刚刚调到路山报社的温彩屏。报社接到地委宣传部的指示,对十佳进行专访,集中宣传,也许是天意,主任分给她两个专访对象里就有梁少华。第一次采访就遇到伤自己心的人,她的情绪很难平静,更不是滋味。但温彩屏毕竟是个不平凡的女人(不然也不可能后来当上了报社总编),她还是克制住激动的情绪笑对梁少华,先向他表示祝贺,然后问他的过去,谈他的理想,采访他的发家史,还有意无意地问到他的感情世界,使这个成功男人感到自己的猥琐。采访结束后,她还是笑吟吟地把自己的采访本递到他的手里请他核对,在貌似灿烂却感到可怕的微笑的逼迫下,他硬着头皮接过来,看到满本子上写了:偷心贼,强xx犯。心颤肉跳接受完采访后,才新婚不久的梁少华莫名其妙地患上半阳痿病,所谓半阳痿,就是在他以后的生活里,不提起温彩屏一切都正常,但一听到温彩屏的名字或者一想起她,不管自己情欲如何浓,身下女子怎样如花似玉的嫩,他总是立马就犯病。解铃还须系铃人,当然,后来还是温彩屏亲自献身又治好了他的病,这是后话。 根据以往的经验,老王来到黄土地开发集团所属的“一手遮天”大酒店找梁少华,漂亮的总经理赵娟扭着圆润小山一般的屁股,娇滴滴地说,梁总已经两天没有到这里来了。她的话老王相信,因为这个南方小姐是梁少华的小情人,当然女人在梁少华面前像美丽的衣服一样,今天脱了这件,明天还有更美丽潇洒的衣服放在柜子里等待他来穿,但这个娇小的情人是梁少华最钟情的,她说不在肯定不在。不在酒店,那该上哪儿找呢?一时没了主意的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梁怀念家里。 几天不见,梁怀念整个人简直有点脱了型。印堂发暗,脸色苍白,头发也不像过去那样梳理得一丝不苟,东一绺西一缕杂乱无章。像一号高压锅般富态的大脑袋估计小了有两三号。这就是他妈的政治!在台上梁怀念是个人物,可现在还没正式下台就简直连个狗都不如,这样下去的话,说不定哪天还焦心得要了老命。老王心里暗暗盘算,也可能是潜意识使然,出现了幸灾乐祸的情绪。梁怀念倒是因为他的到来显得情绪高涨,不住地张罗老伴上烟倒茶,还不停地问小温怎么样。老王听到这老家伙还关心温彩屏,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手里端的一杯茶也不知道该放到什么地方。他想起了自己屋里贴的那张大“忍”字,心情又平静了许多,马上想起自己找上门来的事情,就问梁少华到哪里去了?情绪高涨的梁怀念此时才明白老王不是来看自己的,情绪立马低落,说少华昨天倒是打来过电话,好像要到南方谈笔大生意。接着又开始忍不住地问起小温,是在家里吗?在干什么?也不过来坐坐。老王就说他还要找梁总,不顾再三挽留,逃一般地离开了梁家。 老王和梁怀念交往已经多年了,还是他保的自己和温彩屏的大媒。那年,梁怀念从永川提拔到路山地区后,地委办公室找来在路山小有名气的木匠老王给梁家做床、柜、桌子等家具,梁家还不像路山城里的其他大干部家庭颐指气使居高临下,连梁怀念也好像和老王一见如故,下班回家便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和老王拉家常,很快两人成了朋友。之后,梁家有事情需要帮忙,老王就跑前涉后的,俨然发展成家人关系。大概一年多后,地区在黄金地段给地师级领导新修了高干楼,梁家把新房钥匙交到老王手里让他全权看着处理。当时,路山刚时兴起装修,老王就拿出绝活整整干了三个月,雕龙刻凤的,把梁家弄得像个宫殿。在乔迁新居那天,老王第一次见到了温彩屏,他看了一眼,就感到心颤颤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敢想了。到坐到饭桌上时,梁怀念有意把温彩屏安置在他的旁边,介绍说这是木器公司王经理,路山城里有名的能工巧匠,有当代鲁班之称。 温彩屏大胆地把一双扑闪闪的毛眼眼投向他,还暧昧地笑了,露出几颗玉米粒般整齐的牙齿。美人的笑给了他些许自信,他在给梁家人夹菜的同时,也大胆地给她夹了一颗鱼头和一条鸡翅,还红了脸说吃了鱼头更加聪明美丽,吃了鸡翅能很快展翅高飞,直接的表白得到了梁怀念的表扬,也赢得美人柔声细雨的道谢。饭后,梁怀念严肃地说公安局都干什么吃的,连个社会治安都搞不好,之后看着此时又木讷起来的他没啥反应,就只好直接点名叫他送温彩屏到报社宿舍。原来这个女子竟然是个记者,老王刚才热了的心又马上凉了下来。 平心而论,老王相貌堂堂正正、浓眉大眼,除了说话有点嘟哝,口齿不清,一米八的个头由于长年的劳动,胸脯有点挺不直外,论人样也算是英俊的那类,说文化也算个“文革”后的高中生。 两人说笑着来到报社,黑暗里温彩屏邀请他进去坐坐,他很想进去,但腿却颤颤地抖着挪不动步,嗫嚅着说,以后我来。还没等他来,温彩屏次日却自己主动找上门。所谓木器公司其实也就是个生产车间,电锯像杀猪般地“嘶啦嘶啦”作响,木料、木板杂乱无章地堆放。她俨然老板娘般颐指气使,还用强迫性的口气,要求把那间库房装修成经理室。他满脸荡漾着春意,一一点头照办。在不久后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他第一次走进了她的宿舍,聊到兴头上,她就吃吃笑个不停。看他纳闷,她就说自己想起一个有关木匠的笑话。说有个像你那样手巧的木匠,在给一家大户人家做活时,看到主家的女儿非常漂亮,就有些魂不守舍的。他的这些举动,作为过来人的主人自然看在眼里。一天,主家夫妻两人有急事要进城,他们把女儿叫来安顿说,那木匠对你有些心思,你是个黄花大闺女,千万记住不能吃亏。女儿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肯定不会吃亏的。主人走后,木匠心猿意马地大起了胆子,他先看了女子一眼算是投石问路。女子想大人叫我不能吃亏,他看我一眼的话,我就看他两眼才不吃亏。被看了两眼的木匠马上感到有戏,就大胆抱住她在脸上亲了一口,不吃亏的女子马上在他的脸上亲了两口。后来呢?见温彩屏不言语了,他红着脸问。她的脸也是红扑扑的,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说你还想听啊,于是低眉传目地继续讲道,女子的父母回家后问吃亏了没有?女子得意地说,我怎么能吃亏:他看我一眼,我看他两眼;他亲我一下,我亲他两下;他把我的上衣脱下了,我就把他全脱光了;他把我的……全身燥热的他们融入了故事里。在甜蜜的激情逐渐消退后,他意识到应该找到点什么?在她蹲在地下对着脸盆尽情洗涤时,他对床铺上的搜寻未果感到相当沮丧。虽然木匠对鲜血是非常忌讳的,但这时的红色对所有的男人都应该是一种鼓舞和激荡,是猎手的骄傲和满足,是终身难以忘却的纪念和回忆。这些,对于这个木器公司王经理来说,在温彩屏身上是永远也得不到的了。生性温和平实的他,只是心里堵得慌,也不可能把未见到的红色当成永远抹不掉的阴影。 在老王回家的路上,按捺不住的梁怀念已经给温彩屏打了电话,老头心里惦记着他的“屏屏”,而心烦意乱的她却焦虑自己的事情,所以根本就谈不拢。她不住地说,整那张报纸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女人的嗔怪更加让老头心疼,他说你们女人呀,就是胆小如鼠,那又不算什么事情,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嘛!郝智没来以前我不就是地委书记吗。她说你懂什么呀!气功大会是预告新闻,而新地委书记可是省委已经任命的事情,加上我们俩这样的关系,现在外面可是说什么的都有呀,这可叫我以后怎么工作!说着说着她就着急地嘤嘤抽泣起来。老头说你真是妇道人家,连这么点屁事都经不起。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说,有我在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放心,我还是过去的梁怀念,路山也还是过去的路山,你,还是报社总编,说不定哪天还能成为路山地区的宣传部长呢。 第十五章 走出地委那条巷子往南走不远,是一个建于解放初期的中心体育场,体育场的设施到了完全老化的程度,但有一座现代雕塑却是崭新的,那是梁怀念听从了一位来自香港的风水大师点拨后,花费20多万元建起的。雕塑其实很简单,中间是一根粗大的玻璃钢巨柱,顶上盛开一朵大莲花,只是莲花中间花蕾的位置却被一颗闪烁发亮的大圆球取代,大师说这是顶天立地;而在柱子周围立着三匹四蹄腾空的千里马,寓意事业通达、马到成功。但路山的老百姓却这样理解,说在三匹马中,有一匹是到北京去告状的;一匹是到省里去要账的;再一匹是领导到乡下扫荡的。至于那莲花,说的更是难听:即使是梁怀念的“柱子”竖起来也不顶“球”。 雕塑所说的其它事情是否属实暂且不说,但路山人好告状,这在全省都出了名。当然面对这些老告状户们,各级领导也有对付他们的办法,一般是先硬后软,打不过就跑,再不就是置之不理,或者躲避不见,反正在运动里进行周旋。路山上访户的故事很多,有一个老教师为了一起房产案,发誓打不赢官司不剃胡子,经常上访的他到北京那是熟门熟道的,有一次他竟然混到了国宴上。在人民大会堂里,他正襟危坐,当宴会散了后服务员还站在他旁边一口一个“老首长,你慢用”。还有一个农村的新婚小媳妇逛县城走累了,就记起自己的房事不舒服,马上跑到政府大院里找县长告状,说不适应男人那个“大家伙”。久经沙场的县长笑吟吟地随手拿起一号手电筒问,你家男人的家伙有没有这么大?小媳妇吃惊地摇头,县长就说你这个娃娃还小,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没见识过啥大世面,在县城里的男人最细的家伙也比这个粗。吓得小媳妇嗷嗷叫着跑了。 地委书记郝智上任伊始,陷入告状人海的包围之中,这是他预料到的事情。在上中央党校时,班里有几个中组部的学员,大家彼此熟悉后有北方的学员问,为什么中央在使用干部上南方用的多,北方用的少?中组部的同学回答说,主要是告状造成的。比如北方的两个干部平时关系不错,但遇到考察提拔其中一人时,另一人的心态就不正常了,咱们两个都差不多,凭什么你就应该提拔呢?于是就开始告状。假如这两人平时关系紧张,那就正好等到了报复的机会。而南方人恰恰相反,平时关系好的不说,就是那些关系紧张的也都说好话,因为你走了就给他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哪天他有事情找到你的门上,即使你不热心办或者根本办不了,但招待饭也会给吃一顿的吧! 北方人都是如此喜欢告状,属于典型北方习性的路山更不用说。郝智每天从各种渠道接到的告状材料,数量用“雪片一样飞来”形容是一点也不夸张的,其内容也像那个告男人“家伙”大的小媳妇那般五花八门。面对群众来信,他确实把这当成了解路山的窗口,指示办公室督察科把材料进行编号整理,再分类拿给秘书科挑选,自己每天晚上上床后,至少用一个多小时阅读,从这个阴暗的窗口里,触目惊心地看到了更深的路山。 一个多月下来,他看到编号竟然突破了六百号时,真是大吃一惊。面对如此多的问题,稳健的郝智考虑到自己对情况还没有完全掌握,许多事情还没有彻底了解,所以连一封都没有做过批示,他这也是吸取一些领导乱表态、结果把自己搞被动的教训,因为表态不准确的话,会把自己弄到尴尬的地步,特别是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 告状材料像雪花般飘来,而一批批向他汇报工作的县委书记、县长和地区各单位的主要负责同志,则像是一条流淌的河水,都想涌进他的心里。在办公室门口,他们甚至排起了长队,都在对面的秘书科里等待,似乎把主动联系领导当作积极要求进步的具体表现。这些不请自来的领导,几乎普遍在谦虚里表功,汇报里献媚。同时,似乎当地还有另外一个习惯,就是头次见领导不得空手,好多人汇报工作时还不经意地带几条高级香烟,尽管他一再申明自己根本就不会吸烟,但来人都千篇一律地用“烟放下用于招待人”的托词强行放下。 既来之则安之嘛!郝智十分重视所有来人的谈话,当作认识路山的又一个途径,他认为这样的谈话无论对人还是对事而言,都是一笔宝贵的资料和财富。他认真做着谈话笔记,还时不时地提出些颇有理论性的问题,常常令被谈话者汗颜。当笔记做了厚厚两大本后,有一天他随意翻阅起来,仔细对照后有点泄气,因为几乎所有谈话和汇报的内容基本上同出一辙,主要有两点:一是在令人振奋的各类统计数字后,是被谈话者自己(有个别客气点的也说是领导班子)为本县和本单位取得来之不易的成绩如何付出了艰辛,他们是怎样率领各级领导干部勤政为民辛勤工作;二是都存在着财力拮据、城市低保、下岗工人和“三农”形势严峻的问题。说老实话,这些问题在全国其他地方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对郝智来说,他更感兴趣的是具体解决这些问题的对策。而他们不仅拿不出几个像样的建议,反而把问题抛给了自己,好像专门找他来给县里的发展讨主意似的。令他感到失望和不解的是,这些长期在基层工作的领导们,多年来是没经验还是不会总结经验,面对如此多的问题,他们是怎样工作的?如果没有找到可操作性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怎么能维持下来自己的局面? 这样不知疲倦地谈了两个多月后,翻阅谈话人的名单,郝智发现,全区15个县除了永川县潘东方县长外,其他县的领导都一一登场亮相了。而永川这个全区最大的经济发展强县,是他最为关注的地方,这不仅因为上任第一天,在地委院子里见到的就是永川县的上访农民,而且手头告状材料里反映最多的也是永川县,大部分就是告这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无恶不作的潘东方的。 在谈话和看告状材料的同时,郝智调来地区部门和各县领导花名册、还有梁怀念一次任命的那四百多名干部的简历放在床边,晚上睡觉时总喜欢看看。他过去有嗜睡的毛病,现在睡前翻阅这些名单倒能解了瞌睡。他算着地区的总人口、干部的人数和领导的职数,真是感叹不已。地区这一级的干部真是太多了,特别是属于地委管理的副处级以上的干部更多。如果地区本身就是个大胖子的话,那作为脑袋的领导却比胖身子还大,庞大得像个头重脚轻、比例严重失调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能正常行走呢?!比如地区农机局和粮食局这些基本上早没了业务的单位,竟然安置七个副局长。一个小小的河湾县竟有十一个副县长!真不知道配备领导时考虑过职位没有?难怪肖书记说,路山的官本位更为严重。人人都在争取做官,但都做了官后具体的工作该由谁来干啊?这样的局面真的令人感到可怕。那些七八个局长的单位一定是龙多不治水,连最平常的工作、参加会议的事情恐怕都不好安排,在这样的局里,办公室主任恐怕是最忙的人。 面对这样庞大的队伍,郝智的确很费思量,在现在这种政治体制下,这些已经提拔起来的领导总不能随便找个理由就撤换掉吧?既然不好调整和撤换,注定在自己执政的短时间里,路山干部的现状只能进行局部微调,而绝对无法进行大的动作。看来这支庞大的干部队伍只有用时间逐渐地萎缩和消肿了。临到路山前,他有一套体制改革办法,但面对现实,他的满腔热情描绘的改革蓝图,还没拿出来就开始退缩了,成了纸上谈兵。 梁怀念这个人真令人匪夷所思,按照一般常理来说,免职在家后应该是不好意思再抛头露面了,他倒好,在家里呆了一个多月就已练就出一副乐天派的性格,每天笑哈哈的准时到地委来上班,还有事没事的到郝智办公室里来坐坐,但只是过问他的生活情况,从不提工作的事情。那回他在郝智办公室看到姚凯歌,马上颐指气使,说郝书记一个外地来的领导到我们这里工作不容易啊,你这个秘书长一定要把郝书记的各个方面安排好。好像现在没安排好一样。弄得姚凯歌当场脸红一块白一块的,牙麻得很。但秘书长练就的本领就是在身体语言上恭敬地点头,在口头语言上连连说是。坐在一旁的郝智有些不好意思,连说姚秘书长挺好的,各方面都搞得不错。话说出后心里感到特别的别扭,不住地嘀咕,怎么自己把自己当成是外人,那究竟谁是这里的主人? 后来,郝智经过细心观察发现,梁怀念之所以这样到处走动,完全是成心为了恶心自己和进行流氓心理的发泄,用一种“死猪不怕滚水浇”的态度,刻意做出一种流氓式的悍性给别人看,为的是给自己捞回点体面。如此看来,这样的人不管官能做到多大,但他流氓毕竟还是流氓。 那天,从不谈政治的梁怀念却深刻地和郝智谈起了政治。郝智刚刚和一个县委书记谈完话,梁怀念很随意地进了办公室,扯着拦羊汉子般的嗓门说:“怎么样,该谈的这些干部差不多都谈完了吧?”见郝智不置可否地点了头,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简直就像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那样,随意地抽出放在茶几上的香烟,翘起二郎腿点燃后接着说道,“郝智啊,路山的干部总体上是好的,政治上是可靠的,是有素质和水平的,这些干部你完全可以放心地、大胆地使用。至于一些人无中生有地诽谤、状告我提的干部多了,那是他们鼠目寸光,社会主义事业总要有人干嘛?中央已发出西部大开发的伟大号召,现在你面临的机遇很好啊。我们和东部地区最大差距那就是人才的差距啊,所以依我看的话,应该更多地提拔些优秀的人才走进领导和管理岗位。这样说来,你在干部和人才的使用上机会更多,责任也更大,担子也更重啊!”他说着,像一个慈祥的长辈,话语里充满语重心长的味道。见郝智无动于衷的样子,他只好没话找话说了些其它事情,勉强抽完一支烟,悻悻地走了。 不管怎么说,梁怀念长期以来一直担任党的高级领导职务,难道他真的就不懂得一点官场的游戏规则吗?怎么是这副地痞无赖的样子?郝智想,这样一个被免职的领导,整天在机关晃悠,真不知道他在昭示着什么?明明违反规定提拔了大量干部,把各种岗位占得满满当当,还给自己找下这么多的说辞。特别是今天竟然又不避嫌地自己谈到敏感的干部问题,郝智觉得这是一个信号,是不是和对梁怀念的调查即将结束有关呢? 前天晚上,廖菁打来电话说,关于梁怀念的问题,调查组经过几个月的调查,在一些重大问题上没有取得突破,所以拿出的初步意见仅是他违反了干部使用条例,可能只给予党内纪律处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将很快会重新得到安排,而且极有可能是就地安排。 如果说路山的人事关系已是一张结实的很牢靠的网,那梁怀念无疑就是编织这张网的大蜘蛛,现在他停止了编织,但仍然可以在这张网上洋洋得意地自由行走,当他重新工作后,这个土皇帝肯定会耍出“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霸气,因此必须在他重新出来前给他杀杀威风。 上面每次召开大型会议后,各级都要层层开会传达贯彻落实。郝智到省委参加完省委扩大会议,虽说是到路山后第一次回来,但没有停留。会议期间到家里走了一次,看到儿子郝乐学习很好,父亲的身体也还很好,他就放下了心。等到会议一结束马上回到路山,他找来姚凯歌指示按照省委的要求,尽快传达到全体领导干部中。姚凯歌向他汇报传达会议的具体事宜,他听着眼神开始游移不定起来,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烁:这是一个机会。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地委在路山大剧院举行隆重的省委全会报告会,参加对象是全区副县级以上的领导干部和离退休干部。这是郝智几个月来第一次在如此大的场合亮相。会议定在早晨八点半,八点刚过的时候,剧院的音乐就欢快地响起来,放完《好日子》,就是《辣妹子》。乐曲声中,与会人员都陆续进场。 郝智和吴帆、魏有亮等地委委员们是八点二十分走上主席台的,他们刚刚坐定,梁怀念迈着四平八稳的稳健步子进了剧院,在穿越长长的走道时,不住地和座位上这个县长那个局长点头,招手的架势很大气的,是做出的一副自得的神情。他兴高采烈地走上主席台后,猛地发现几把有限的椅子全部坐满了人,再看桌子上的牌子,竟然找不到梁怀念这几个字。此时开会时间已到,台下已经坐得满满当当,梁怀念的那种尴尬是刻骨铭心能记一辈子的,如果当时地下有一条裂缝的话,他肯定是二话不说就钻了进去,哪怕下面有妖魔鬼怪。 这个难堪的场面,吸引了台下近千人注目,大家屏住呼吸看梁怀念如何下台。果然,他怔怔不知所措愣在台上,走也不是,坐更没有了地方。还是郝智显得大度地站起来,和他象征性地握了一下手,又和姚凯歌不知说了什么,很快有服务员随便搬来一把椅子,在桌子最后边的地方放上了,接着会议就正式开始。这次会议完全是传达省委会议的报告会,郝智是照本宣科地宣读。关于会议的内容,《路山日报》和电视台全面进行了报道,但人们谈论更多的却是梁怀念的尴尬,在全区领导干部面前,梁怀念已经是一败涂地了。后来,梁怀念盘算这个尴尬的时刻,他明明记得地委办通知时叫自己到主席台上就坐,怎么那里没留椅子和牌子呢?他知道这是一种挑战,是专门给自己难看的,但他只好吃了哑巴亏。这样的亏叫他刻骨铭心,从此他再不到什么地委去了,而是过起半隐居的生活,即使是后来接到新的任命,受到心理重创的他仍然不情愿上班。 第十六章 就在梁怀念出丑这天的晚饭后,乘着夜幕的来临,心情颇佳的郝智悄悄上了街。虽说路山是个小城市,但几条主要大街仍是车水马龙,霓虹灯夺目闪烁。漫无目标地在街头走着,目的就是为了放松自己。突然,他看到电影院门口写着“美国偷情大片《廊桥遗梦》闪亮登陆本地”的大幅广告。这片子在省城早已放过,那时自己是没有心情去看的。现在,倒是可以作为放松自己的方式来看了。电影已经开始,摄影师和女主角你一言我一语地摩擦碰撞着火花。看着大洋彼岸中年人遭遇的感情危机,他的心里有点酸楚,忽然就听到周围发出唏嘘的哭泣声,借着银幕反射出来的亮光,他看到场里有几对男女已经抱作一团,女人们在抽泣,男人们给女人们擦拭着泪花。这样的情景顿时叫他感到很不自在,身体不知道哪个部位也开始不舒服起来,没等到散场,就悄悄退了出来。 此时,他想听到儿子的声音,疾步走回房间,拿起电话拨了过去,父亲说,乐乐刚才还说等爸爸的电话,现在已经睡下了。老人声音宏亮如钟,一再叮嘱他要团结同志,发挥领导班子的核心作用,尽快发展路山经济,把两个文明抓好。并且还强调要尊重老同志,特别是刚退下来的老同志,虚心听取他们的意见。对于老同志,也要努力给大家创造好的生活条件,使大家老有所为,老有所养,老有所乐,老有所依。郝智有节奏地应答着,不知咋的感到了父亲的可怜,离休都已快十年了,怎么还有这么多的革命说辞。由父亲就自然想到了梁怀念,现在有这么多的商人在寻找商机,怎么就不办个专门供父亲这样的老同志发言讲话的场所,让他们重新找到当领导的美好感觉?估计时间差不多有二十多分钟了,他不得不中断老人的谈兴,说你老人家的教诲我时刻牢记在心,只是这公家的电话,打了这么长的时间是不是有点那个。老人一听马上戛然而止,只表扬一句他做得对,的确应该从这些小事上做起,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廊桥遗梦》的男女主人还在他的脑海里萦绕着,使他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焦渴。于是不由得想起远在美国的妻子苏洁,想到自己那次悻悻离开美国后,马上就感觉到了不舒服。此时,他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廖菁,忙放下每晚必做的功课——看那些永远也看不完的告状材料,坐立不安地在地下踱起步来,一时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为好。 “砰砰”,是轻轻的敲门声,一看时间已近11点,又是哪个不识时务的人,这么晚了还找上门来?他没有理睬,但敲门人好像很有耐心,仍在继续。打电话到服务台询问,服务员说来人好像是她们见过的一个大领导,说有急事,所以她们没敢阻挡。 大领导?他思忖着究竟这人是谁?打开门,见来人裹来一身冷气在哆嗦。 “郝书记,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搅你。” “你是?”郝智倒了一杯热茶,疑惑地问道。 “对了,忘记介绍自己了,我叫潘东方,是永川县的县长。”他介绍完,嘿嘿笑着问道,“不好意思,你这里有电热杯之类的用具没有?”说话中,从随身带的帆布挂包里找出两包方便面。 郝智起先还以为他像其他上门的人们那样,会从包里拿出什么别出心裁的礼品,见是方便面,自己也感到有点脸热,遮掩般地说好像有一个什么电器用具,说着走进卫生间里翻腾,很快就给找出来了,他想看这个潘东方究竟要搞什么明堂。 方便面升腾着热气很快就煮熟了,潘东方礼节性地让了下,自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咝溜咝溜的,看来真的像是饿坏了。 这个人倒还真像传说中的模样,很是特别和另类,现在的这种见面方式即使是在做秀,也做得别出心裁,有创意。乘他吃饭的时候,郝智打量起来,这是一张标准的路山汉子脸,额头宽平,颧骨突出,嘴唇厚实,棱角分明,两只厚大宽展的耳朵喇叭筒般卷曲,仿佛随时等待吸纳各种声音。放下面盆,潘东方的手下意识地在兜里摸索着,郝智以为是在找香烟,便努嘴向桌边的香烟,他却摸出几张餐巾纸随便在嘴角弄几把,说:“我戒烟了。” “有多少年烟龄了,怎么能一下子戒掉了?”郝智对戒烟人一向充满敬佩之意,因为在他很小的时候学习的课本里,就有革命导师列宁在和母亲做了一次长谈后,毅然决然地戒了多年的抽烟习惯,而且终生未抽。有如此的决心,才能成为导师! “我的烟龄大概有二十多年了。从吸羊群烟开始,宝成、大刀、哈德门,反正什么烟都抽过,后来抽烟档次越来越高,瘾也就越来越大。去年夏天,中纪委连续发了几个有关严禁公款大吃大喝的文件,县里迅速转发后,就组织专门的人员进行检查落实。结果呢,很不尽人意,街上的饭店和高档娱乐场所照样生意红火,我们就下决心要抓几个典型进行处理。这时,我接到一封群众来信,信中说,你们县太爷站着说话不腰痛,自己道貌岸然的,油嘴还没有擦干净,就装模作样做反对大吃大喝的报告,大吃大喝风能禁止得了吗?不是说‘大腐败分子做报告,小腐败分子戴手铐’吗?群众说的也是,其实还真是这么个事情,长期以来我们领导都是心知肚明的单向思维,只想对下面、对群众要求怎么样,从来也不想想自己的作为,这事必须从自己做起。在县委常委会上,我首先向自己开炮。我给大家算了一笔账,当了永川县长两年多,平均每月至少抽五条大中华,两年抽了大约130多条,价值有七万多块。再加上平时我喜欢喝几口五粮液,还吃个高档菜什么的,一年又是好几万。而我的工资呢,满打满算的一年也就一万多。别说是贫困县了,就是放在经济好的县,七八万怎么也不算是个小数字。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上面的精神为什么贯彻不下去?问题不是明摆着嘛!我当场把兜里的两包烟拿出来和大家猛吸起来。全部吸完了,我郑重宣布从此告别了香烟。” 这个故事郝智是当年从省报上看到的,当时团省委里的人议论过这件事情,大家众说纷纭的,有的说从这个故事里说明下面的问题有多严重,仅吃喝就有十几万,那隐性的东西或者是票子还有多少?有的说这个县长是在做秀,肯定是为了引起上面领导的重视,为提拔升迁创造机会,也有的说枪打出头鸟,他这样做秀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郝智也说不上哪种观点正确,但觉得能把多年的烟酒嗜好戒了,足以证明这是个了不起的人。对不平凡的人,郝智从来都是敬佩甚至崇拜的。 “光顾胡谝了,倒忘记了正事。”潘东方一拍脑袋,记起了找地委书记的目的。 潘东方是刚从省城赶到路山的。这半个月来,他带领永川县的计划、民政、水利、建设等部门领导辗转京城和省城之间,见了部门就进,见领导就磕头,逮着机会就汇报,这样的机会也没有的话那就塞几份材料和影碟、照片,总之想方设法扩大宣传,向上级部门讨救济。“郝书记,你不知道呀,再弄不回来救济粮,永川的麻烦可真就大了。” 郝智心头一紧,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咳,都是官僚主义造成的。”潘东方长叹一口气沉重地说,“当然,我也应该负责任。” 原来,今年是路山地区建国以来自然灾害最为频繁和严重的一年。先是连续四个多月的干旱,全区基本滴雨未下,除了川道地区外,其它地区夏粮基本上绝收。不仅如此,大秋作物难以入种。又是开动水利设施,又是发动群众担水点种,勉强种植了一些耐旱的玉米、土豆等农作物。到了夏秋之交时又是暴雨频频,山洪暴发,几条主要河流洪水泛滥,川水地区的农田几乎全部被淹。眼看到了秋收了,农民眼巴巴地指望山地能有点收成,谁知接二连三地遭到大范围的冰雹袭击。而这之前的连续三年,路山地区普遍遭受过大旱,农民家里的存粮基本上吃完。 面对严峻的形势,省政府办公厅和民政厅派工作组来路山查灾。鉴于永川受灾最为严重,省里决定地区的汇报会放在那里开。 在向省里领导汇报灾情的前一天夜晚,梁怀念书记亲自主持召开了会议,他要求全区15个县的主要领导拿出统一的调子。各县根据秋收前测产和灾后的抽样调查,都依照实情报告了产量。基本情况是,全区平均减产七成,永川减产达九成。 梁怀念铁青着脸,闷头一根接一根吸烟,那段时间新华社内参刚对他进行了曝光,听说中、省调查组马上要来路山,他的情绪跌落到了最低点。听完大家的汇报后,他用冷峻的眼光扫视着全场,良久说道:“听了大家的介绍,我也深感今年灾情严重,我同意大家的意见,在明天给省里的汇报会上,我们也应该强调路山地区农业基础弱,基本条件差,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薄弱等问题,以求得省里在财力、物力和救灾粮等多方面给我们大力支持。不过,同志们,在这里我还想说的是,刚才大家报的产量的准确性究竟有多少?” 梁怀念扫视着大家,停顿了一会继续说道:“前不久,我走了几个县,也包括我的老家永川,洪灾、旱灾、雹灾的确是遭受了,有的乡镇也真的是很严重。但严重的那是极个别的,大多数乡村并没有你们刚才所说的那么危险嘛!大家算算,建国半个世纪以来,在我区各级党委和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广大人民群众征山治水取得了多大的成就啊!光旱涝保收的基本农田就修了500多万亩,大中型水库修了三十多座,还有几百条渠道、几千座抽水站等这些水利设施。在自然灾害面前,我们多年的建设成果怎么一下子不见了,到哪里去了?这些水利设施的作用又怎么不发挥了呢?我还请大家到市场上去进行调研,大灾之年,我区各个市场粮价稳定,人心不慌,这又说明了什么问题?” “粮价涨了,而且还涨了不少。”地委常务副书记吴帆眼睛盯着天花板,不紧不慢地说。 梁怀念顿时语塞,虽然知道吴帆对自己迟迟没有在魏有亮和他之间谁当专员做出选择有意见,但没料到他竟然会在这个场合给自己难看。真是忘恩负义的东西,看我是日落西山了,就不把我当回事情。他在心里狠狠地骂道。但他很快调整好情绪,扭头看着吴帆笑眯眯地说:“在这一点上我还是有发言权的,这几天我基本上跑遍了市场,总体上看粮价很平稳,你说的粮价涨了那可是受灾最严重的永川,这里涨了吗?完全属于个别现象。吴副书记啊!我们应该看大局嘛。在这里我要提醒大家正确估计形势,实事求是,实事求是可是我们党的灵魂啊。在大灾面前,我们既要考虑到群众的困难,更要实事求是地把我们多少年的成绩显示出来。所以,我认为刚才大家报的产量是不是对大好形势估计不足呢。潘东方,你们那里是重灾县,你这个县长给大家说说,报的九千万公斤是不是不符合实际情况。我看呀,你们至少打了三千万的埋伏,永川、永川,是一马平川、平展展的大川道,可真是金粮仓啊!” 潘东方嘻嘻哈哈没有言语,县委书记马俑发了话:“梁书记说的很对,的确我们是有些保守,我们永川的农业条件不错,特别是在‘青年治山营’这面旗帜的鼓舞下,长期以来我们和大自然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斗争,农业生产条件得到进一步改善,尽管今年我们的雹灾是最严重的,但怎么说实际产量也还是不小。梁书记,不瞒你说,产量应该达到一亿三千万公斤,如果地区不让我们打埋伏的话,那我们就全都报上去了。” 一句话就增加四千万公斤!潘东方告诉郝智,他当时听到这个数字张口结舌,真的感到可怕,但碍于马俑是县委书记,没敢提出异议。后来的情况是有永川带了头,各县都相继开始比学赶帮般赛着造假,结果一夜工夫全地区在会议室里造出四亿多公斤粮食。第二天给省里汇报时,梁怀念还慷慨激昂地表示,部分县还可以给国家继续缴纳公粮。在这种态度的指导下,接下来的查灾结果就可想而知。路山最后的救灾钱粮还没有其他地区多。可现在马上就要越冬了,口粮、饲料什么的严重不足,问题一大堆,永川县只好到处跑着找救济。 郝智问:“你们永川是个资源富集县,自身的财力应该也不错吧,不可以对付这样的灾害吗?” “多年来完全过的是吃财政饭的日子,今年加上煤炭市场很不稳定,税收流失得也比较多,到现在县里还拖欠着一个月的工资。” “那救济跑得如何,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 “省里说了,今年的救灾经费基本上安排完了,再就要动用省长基金了,可这笔资金轻易拿不到的,首先必须由地区打报告,还要对灾情为何扩大做出合理的解释。”潘东方两只手不住地揉搓着说。 “省里要的是行署的报告,那你去找魏专员马上报!” “刚才找了,但他说事情比较重大,害怕引起其他县的连锁反应,给地区带来影响,说还需你拿意见,所以我这才急匆匆来找你。” “乱弹琴。老百姓都到水深火热的时候了,还在推委。对不起,这么说不太恰当。”郝智摆着手,继续说,“到这个时候,怎么还考虑我们政府的面子呀。”他拿起电话,打给魏有亮,说能让群众安全过冬,吃饱穿暖,应该是我区当前最大的政治。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在采取自救的同时,一定要想尽千方百计寻求各方、特别是省里的帮助和支持。马上给永川打报告,同时也给需要的其他县打报告。至于该怎么自救,怎么求助于上面,具体事宜请行署尽快拿出意见。目前,全区各级党委和政府应该明确工作重点,把农村、农民和农业,特别是救灾工作作为中心工作来抓。至于该怎么抓,大家都想办法。同时他告诉魏有亮,为了弄清楚灾情究竟有多么严重,自己明天下到县里去看看,具体抓的办法,等常委会上讨论确定。 打完电话,郝智对潘东方说:“这样吧,明天上午你到行署先办那个报告的事情,下午我随你到永川跑跑,一定记住,不打任何招呼!关于你们弄虚作假涨大统计数字的事情,等以后再做处理,起码说在一定场合,你们要做出深刻的检查。” “没问题,只要老百姓的日子能安全度过,别说做深刻检查了,就是撤了我这个父母官那也行。” “什么父母官?典型的封建家长制和官本位主义。” 听郝智这样一说,潘东方不好意思起来,他说,大家经常这样说就说惯了,是的,我们不是什么父母官,应该是人民的公仆,以后一定改。 这一夜郝智睡得好沉,等听到院子里“刷刷”扫地的声音清醒过来时,已是上午七点半了。不吃早餐是过去的习惯,这个习惯现在就难以保留,每天早晨一出房门,接待办主任早就恭候在门口接他到餐厅,为这事他还批评过两次,但估计是主任这样的批评挨得多了,还是我行我素地不改正。面对他们的做法,郝智后来也懒得再说,暗中倒是考虑等过上一阵子,叫大家知道自己是个很随和的人了,这些问题自然就会处理好的。 难怪刚才听到扫院的声音很大,原来已经下了大雪。远远望去,大地苍茫一片,地委大院那些鳞次栉比的窑洞像一只只明亮的眼睛,窥视着银装素裹的世界。近处看,那些柳枝一夜里变得粗壮起来,裹着银色在微风里摇曳,再远处看,那厚实的古城墙和下面规则的四合院建筑显得更加典雅和古朴。 适时的冬雪,预示着来年的吉祥和收获。郝智心情舒畅,情不自禁地说道:“好雪啊!”哈欠——感叹还没有完,清冷的空气刺激他的鼻孔,不由得打了一个痛快的喷嚏。 下午刚上班,郝智接到潘东方的电话说,行署的救灾报告用明传电报的形式已经发给省政府,他现在也在307国道与到永川的交叉路口等待。郝智走出办公室,开始了到路山后的第一次下乡。 秘书小刘刚要拿他的手提包,见秘书长姚凯歌拎了过去,动作娴熟而且十分自然,小刘只好拿了水杯。郝智用余光看了看他们,没说什么话,刚走到巡洋舰越野车前,姚凯歌一只手提包,另一只手很快拉开车门,面对年龄比自己大的秘书长这样的伺候,郝智皱了眉头,显然很不习惯,也不好意思。“郝书记,你还有什么指示吗?”他把门关好,拿着一个记事本,满脸堆笑地问道。见郝智挥着手,便后退两步,向车里的人挥手告别。 说实话,短短三个多月的接触,他对姚凯歌没什么太好的印象,当然也谈不上什么恶感。他理解大概天下的秘书长们不管过去是什么性格,能到这个岗位时都已磨练出同样的性格了吧。早听说姚凯歌是路山的才子,多年来地区所有大的材料都出自他之手,但也许是官场多年的磨练,已使他身上应有的知识分子的清高和儒雅之气荡然无存,才子已经成了工具,这就是政治的结果。在郝智这么盘算的当儿,汽车驶出了不大的路山城。 在通往永川的省道的岔口,一辆老式的北京213车等候在路边,小刘说这是潘县长的,果然潘东方走下车来,和郝智他们几个热情握手,算是正式迎接郝书记到县里视察工作。车子重新开动后,郝智像是自言自语地感叹,潘县长的那辆车真旧啊!小刘说潘县长是个很特别的人,他们县的经济不错但他的座车包括办公室都很一般。那年省里给地区里好几个县的林业局配备三菱吉普车,配后其他县都被县长收去使用了,可潘县长却把车卖了捐到县里办了所希望小学,后来省林业厅为卖车的事情还专门进行了调查,当然钱给了希望工程,问题自然不了了之了。这样说来,这个潘东方真令人费琢磨,难道那些反映他独霸永川、标价卖官的告状材料是空穴来风?郝智这样想着。 雪后的田野显得特别的空旷、辽阔,高山和沙漠不见了,河流也不见了,公路边的房屋和一框框林网,安静地躲在寒冷里,树林生怕有一点摇曳释放出能量。天空灰蒙蒙的,太阳在薄厚不均的云层里不时探个头,俯瞰这片大地。阳光下,汽车轮胎滚碾的雪花在天空中飘舞,成千成万的闪烁着亮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小刘十分健谈,很放松地讲起了一个乘车故事。说有一个单位新分配来一名大学生,工作积极负责,也有水平,因此来了半年就得到领导的赏识。一天局长要到基层检查工作,点名要他去陪,这下可乐坏了他。头天晚上又是看书,又给同学打电话,做了精心伺候领导的准备。可巧,到了走的时候单位里的蓝鸟和公爵王都坏了,由于事情很紧急,局长只好委曲求全地坐上那辆“帆布棚”。上车时,大学生快步走到车的后门前,学电影里的动作拉开车门,看着局长皱着眉头极不情愿地钻进了车里,他才飞快地坐到前排。一路上司机好像很紧张,领导也是一言不发。大学生就觉得挺纳闷,乘着中途局长小便时偷偷问司机,方才知道,领导坐车都喜欢坐前排,他才恍然大悟。第二天,机关的车修好后就用蓝鸟替换了帆布棚,上车的时候,大学生吸取教训,早早地把前车门打开,把局长塞进里面,哪知道局长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又感到纳闷,局长为何还是不高兴呢?轿车司机告诉他,局长坐车从来都在后面。他直恨自己那个傻呀!马列主义应该活学活用啊,原来局长坐越野车都在前面,而坐轿车都在后面。两次坐车他都犯了规,那领导能高兴吗?说到这里,小刘突然感到自己是不是有些放肆了,连忙打住。却见郝智大笑起来。 见郝书记笑得很轻松,还鼓励他继续讲下去,小刘说,后来那名大学生决心研究官场,进而走进官场,他就在工作上的心思用少了,迎合领导的事情做的多了,不仅掌握领导坐轿车坐后排、乘火车睡下铺等这些小规则,还特意建立起一个私人档案,把领导和家属的生辰八字、生活特点、社会关系等都记录起来,比如遇到谁过生日,人家或许都忘记了,他却满面春风地送去一束鲜花、一盒生日蛋糕。到后来,他不仅平步青云在政治上取得了成果,而且还当上了更大领导的驸马爷。 司机又笑了,可郝智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的心里甚至苦涩得难受。于是,他说放首曲子听。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听着这首粗犷的歌曲,郝智说了,黄土高坡的歌,也应该是我们路山的歌,我们路山的建设之歌,奔向小康的富裕之歌。 第十七章 永川县委书记马俑在路山拜见过郝智后,因为心脏供血不足告假到北京看病去了,郝智到永川县的活动都是在县长潘东方的陪同下进行的。两天里他们马不停蹄地跑了七个乡镇,的确,所看到的问题都很严重,群众普遍存在着难度春荒的问题。 那天下午,在蚂蚁山半山腰见到一个村子全部都是土窑洞,郝智的心沉沉的。到了路边一个低矮土窑洞前,郝智喊司机临时停车。走进去正赶上老乡吃饭,两个大人和五个半大娃娃围在小炕桌前,看起来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仔细看却都是核桃般大小的洋芋蛋,再就是他们吸溜吸溜喝着用青菜和小米煮的稀汤。揭开几个储藏粮食的大缸,里面空空的能看到底,郝智弯腰在缸底抓起几把谷子,一闻有浓浓发霉的味道。身体干瘦、满脸沟壑、看像个小老头的人说,这些谷子还是民国时期他爷爷种的,稀饭里的米就是用这些谷子熬的,是靠爷爷度过两年的饥荒,现在爷爷的家底快完了,再过几天喝稀饭也成了问题。郝智惊讶地问民国的粮食怎么能存放到现在,潘东方说在山洞里凿的石柜,放几十年粮食还是不成问题的。郝智问小老头今年的收成如何。答说,还有什么收成,真是麻绳提豆腐提都提不起啊,看来是老天爷狠心不叫百姓活了,连着几年大旱,今年夏天绝收,秋天四十多亩山地眼看吃到嘴里,又挨了冰雹,才打了三百多斤粮食,还多是玉米、高粱,这点收成连洒进的籽种都没收回来。苦日子咋熬得过去呀!郝智的鼻子也酸酸的,忙从兜里掏出三百块钱递过去,小老头也没说声谢谢就接起钱,好像他收这钱是应该的。场面顿时有点尴尬。过了一会儿还是郝智打破了沉闷,问老大爷有多大年纪。小老头扎起四个手指头说,已经平四十了。惊异比自己还小一岁后,郝智就板起脸说,你是怎么搞的,年纪轻轻的生了五个娃娃,即使不遭灾你这日子也过不好。小老头说,你说的轻巧,你们城里人黑地里可干的事情多、耍的花样多,可乡下人不在老婆肚皮上种娃娃,那长长的黑夜怎么能熬得过去?又说得大家一时无语。 一行人走出土窑洞,潘东方说,像这样的特困户全县大概有百分之十五左右。郝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思忖着万一省里的救灾粮款不能及时下拨的话,还要准备另外的救济办法,不然会死人的。 山区跑得差不多了,郝智又决定到农业条件比较好的乡镇走走。潘东方说那看看禾塔镇,那是我们经济比较发达的地方。郝智知道,这个镇不仅是梁怀念的家乡,还有一个在全国都赫赫有名的青年治山营。 这天清晨,他们起了个大早,迎着东方的第一道霞光,从永川县城出发。到禾塔镇的路算是山区三级柏油路,这条路修通不到两年,由于大吨位卡车走得多,路面现在已经坑坑洼洼了,会面车辆接二连三的,在这样的干扰中,三十多公里路竟然走了两个多小时。 永川河床挺宽绰,像一条宽大的衣服袖子,很舒展地甩着,随意地从镇中央穿街而过,只是河水很少,还结了薄冰,和整个大地上的薄雪交融在一起,只有中间几米宽的河水曲里拐弯地流淌。在永川城里还是个晴朗的天,但到这里,越走天气越灰蒙蒙了,沿着公路的积雪已被薄薄的煤灰覆盖。 禾塔镇不大,整个小镇建在一块平整的川道上,四周高耸连绵的大山,形成一个小盆地,是个别开洞天的小风景。可惜,这样的小镇竟然完全没有本属于她的恬静祥和,到处乱糟糟的,炊烟袅袅从古老的屋顶上升,没升几米高就融入更多的烟雾里。虽然还是上午,踢踢嗵嗵的录像厅、舞厅的声音简直在张牙舞爪;不长的街道商业店铺林立,花花绿绿的门面跳出几分喜庆色彩。街道中央,还保持着松柏枝条搭起的彩门,上书:欢迎各级领导来我镇检查指导。郝智问这是怎么回事。小刘回答说禾塔镇地大物博资源丰富,也是个出官员的风水宝地,再加上多年来一直是县里、地区的老典型,所以一年四季不知有多少领导和部门前来检查,还有好多外地的单位参观,应接不暇的镇政府专门组织起一个接待班子,全天候待命,准备随时接客,咱们一会儿到了镇政府应该会看出点名堂。 穿过小街,拐过一个大弯,河床变得狭窄起来,块石垒砌的河堤把河湾切走了一大块,镇政府建在与河神抢占出来的地盘上。镇政府的外面很是讲究,门口有一个大广场,中央竖立了一座足有二十米高的不锈钢雕塑,现代味十足,几个伸出的“亮爪子”托起一个巨大的圆球,显然是模仿路山城里那座制作的。广场对面是一个舞台,半开放式围墙上红色瓷砖贴到底,上面是闪闪发光的铁帽子,两只一人多高的石狮子张牙舞爪地立在伸缩电动门两边,很是威武。狮子脚下却有一些刚刚贴上去的标语,写着:热烈欢迎各级领导检查工作!天大旱,人大干,敢叫山河换新颜!干群齐心协力,战胜自然灾害!天无情,人有情,共产党情最深!再清楚不过了,显然这些标语有时效性,是有组织搞的。“真是乱弹琴,分明是给我看的嘛!”郝智有些不高兴,他不明白是谁通知这样干的,典型的形式主义。 马俑昨天从北京回到县上,听说新来的地委书记悄悄地来了,本来准备马上到宾馆去见,但由于潘东方已经陪同了几天,就在掌握了郝书记的活动路线后,昨晚连夜赶到禾塔。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是想给郝智留下刚从北京回来,家都不进就下到基层的良好印象;二是比较矜持的他也想避开跟在领导屁股后面的嫌疑,从另外的角度找点感觉,安排个假装偶然遇到的场面。那次在路山他当面给郝书记汇报过工作,但印象现在还谈不上,感觉郝智这人比较随和,不善言谈,对提出的问题比较沉稳,当场不表露什么观点,当然也可能是工作经验不足所带来的,他本人阅历也很简单嘛。 听到汽车喇叭声,从办公楼里下来几个人,看到潘县长,他们就赶忙打电话通知楼上的人,马俑很快从楼里出来迎接,郝智一愣,马上不经意地看了潘东方一眼,潘也感到奇怪:“马书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欢迎郝书记,欢迎到我们县视察。”马俑也不管潘东方的问话,热情地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郝智一挥手,指着彩门说道。 见他语气里露出不快,潘东方连忙解释说:“你说这啊!禾塔镇有个习惯,不管什么事情都是舆论先行,刷写标语,打扮街道,把上面最新的指示精神张贴出来,隆隆重重地宣传党的路线、方针和政策。”他说着向身后喊起来,“来,梁诠山,过来和地委郝书记见见面。”这家伙看起来还真会来事,马上打了圆场。郝智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一眼。 禾塔镇党委书记眼睛很小,相貌看起来完全是副憨厚老实的样子,因笑而抽起的嘴角像有几条蚯蚓在蠕动。郝智和他握了手,松开后梁诠山的手却没有了放的地方,只得在衣襟上摩擦起来。潘东方见他这般,就说,你叫我们都在外面冻着呢!他才有了反应,说请大家到会议室就坐。 会议室装修得很富态,窗明几净的,粉红色的塑板吊顶,还安置了几十个小射灯,长条会议桌油黑发亮,一圈椅子全是软包的,软得像面包,人一坐上就深深陷进去。三面墙壁被锦旗、奖状挂得满满当当,靠近墙的地方还放了一圈桌子,上面均匀摆放的奖章、奖杯被亮晶晶的玻璃罩罩着,无声地在讲述这个镇辉煌的历史。 大家喝点水后,马俑对郝智说,我们刚才正在座谈,研究扶贫帮困的事情。郝书记你头次到这里来,是不是先把镇里的工作向你全面汇报一下。见郝智点头同意,他对梁诠山说那你就准备汇报吧。有人戏说,在中国平时干啥事情都很难做到正规,但惟有开会正规。这样的会当然也不例外。本来是个小会,也弄得正儿八经的,先是主持人马俑的开场白,他一张口就是代表县委、政府和六十多万永川人民对郝书记前来本县视察工作表示欢迎。话到这里自然地停顿下来,马上等来热烈的掌声。掌声响过后,马俑又加重语气强调郝书记上任后,第一次下基层就到永川来,这是对我们工作的重视、鞭策和鼓励,全县人民一定不辜负郝书记和地委、行署的期望,把永川的事情办好。又是一片热烈的掌声后,接下来轮到禾塔镇党委书记梁诠山登场了。 像输入计算机里的程序,梁诠山的开场白也和马俑差不多,只不过角色置换成了镇里,客套过后进入正题,拿着本本念叨全镇的社会经济情况,说镇里有多少人口,其中多少属计划外生育的;有多少劳力,其中男劳和女劳各占多少;有多少土地面积,其中水地旱地坡地林地荒地和不可利用地各是多少;有多少牲畜,其中大家畜是多少,猪牛羊鸡又各是多少…… 念叨了一个多小时,郝智看梁诠山的本子还厚,忍不住打断说:“重点讲讲今年的受灾情况和镇政府如何帮助群众越冬的安排。” “这个问题马上就要说到了。”他说着继续按部就班。差不多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梁诠山才讲到为了建设精神文明,镇里实施“村村唱大戏工程”,活跃广大农民群众的文化生活。郝智听着真有点哭笑不得,只好再次打断他说:“我看你的本子还厚,以后有时间再听你讲好不好,现在抓紧点时间,专谈你们镇遭受的一系列灾情。” 马俑和潘东方都很尴尬,潘东方说,诠山你知道吗?郝书记今天还要到其他地方视察,时间很紧张的,现在只说灾情,不谈别的事情。梁诠山说好,又从包里另外拿出个本本,翻阅了一阵说:“今年我们虽然遭受到历史上罕见的各种自然灾害,但在县委的正确领导下,全镇干部和群众发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延安精神,与天斗,与地斗,与恶劣的环境斗,克服重重困难,做到了大灾之年群众生活稳定,人心不乱。” “还是说具体点。”郝智只得第三次打断他的话,尽管知道这样做很不礼貌,但对这些人也真的再顾不上怎样了,“这样吧,我问,你回答,好吗?”见还找不上个说法,他只得这样开始发问道,“今年你们镇粮食总产是多少?和以往正常年份相比,减产几成?” “总产量是四百万公斤左右,比往年是少点,大概平年也就是五百万出头点,具体减产几成这还要好好算算。”说着,他从包里掏出个计算器,煞有介事地计算起来。 “好了,用不着你计算了。再问你,这个产量报的有没有水分,实话实说应该是多少?” “水分?那没有,数字是很准的,都是组织乡村干部挨家逐户调查出来的,哪来的水分?” “镇里有没有生活特别困难的群众?有的话,你们采取帮他们渡难关的措施没有?” “有啊!我们这里贫富差别很大,前几天我还在报纸上看到一个叫什么尼的系数,说什么超过0.6的话就是贫困悬殊了,因为这里是矿区,开大煤矿的老板比较多,他们和一般老百姓比起来收入那是天上和地下,所以这个系数比报纸上说的那个安全数大多了,即便是这样还是政治稳定的。”梁诠山的小眼睛大概因为知道这个什么尼的而满意得发光。 郝智知道他说的这个尼是二十世纪初意大利经济学家基尼,基尼根据洛伦茨曲线找出了判断分配平等程度的指标,但这时候听梁诠山说出来,觉得有点卖弄的味道,特别是他拿禾塔的稳定批判这个系数,真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镇里困难户有一百多,主要是没有劳动能力的五保户和个别的懒汉。对这些生活困难的群众,我们采取集中救济和平时照顾相结合的办法,平时都有青年民兵治山营负责照料,到年底时再由政府最后安排,妥善处理他们的生活问题,主要就是送米送面什么的,也有给个别的户点钱的,解决他们买油盐酱醋日常用品的需要,体现一下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温暖嘛!今年由于遭了严重的灾害,镇上就提前安排他们的生活救济了。” “都安置到位了吗?”郝智很不放心地问。 “安置好了,那点钱对我们镇来说还不算什么。郝书记,给你说实话吧,自从煤田开发以来,有好几年了,我们禾塔除了川畔上一些好地种些蔬菜和稻子外,大多数山地没几个人再种了,即使有种地的,也都是老人和身体残疾的,青壮劳力全部常年在煤窑里干,哪一天还不弄个三五十块的。这还是现在的政策不让群众自个挖了,要放在前几年的话,家家户户赶个毛驴车随便到山里哪哒刨个十来分钟,就有几十块的收入。要再往前说,永川河里也到处是煤炭,一遇到发洪水的时候,磨盘大的煤块在洪水里像颗西瓜在滚动,随便一捞就是几吨煤,不过那时候也卖不出去。所以可以这样说,即使是我们镇的困难户也要比外乡的一般户生活水平高得多。在这一点上,我镇的青年治山营做得更好,优先招收贫困户到矿上打工,即使是对无青壮劳力的五保户们,也采取结对子的办法,把这些户纳入重点扶持对象,给予照顾,保证他们起码的生活。” 禾塔镇面积很大,而且资源非常丰富,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挖下去到处都是煤,地质队在这里钻探了十多年,已经探明的煤炭储量,就是使用目前世界上最现代化的技术和设备开采,也能开采好几百年。前些年,煤炭刚探明的时候,受个人、集体、国家一起开采政策的影响,这里的煤炭开采十分无序,谁都可以在山上挖个口子随便掏煤。资源被严重浪费不说,还给生态环境带来巨大破坏,导致水土流失严重,黄河里输入大量的粗沙。黄河下游地区受不了,他们把问题反映到国务院。之后,国家环保局和水利部多次派人明查暗访,还以国家部委的名义出台了几个地方性法规,当地也制定了好多具体实施办法,采取了得力措施,才使这种势头初步得到遏止。 “组织闲置劳力,特别是那些困难群众到煤矿里挖煤打工,是解决群众生活困难、帮助他们脱贫奔小康的重要措施。但一定注意把开发和保护的关系处理好,坚决贯彻落实上级的指示精神,严厉打击黑煤窑,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郝智强调说。 “这一点请郝书记放心,我们知道全国的煤矿在安全生产方面出了好多大问题,有些还是恶性事件呢。虽说咱们这儿的煤矿没有瓦斯这些容易引起爆炸的东西,但我们安全生产抓得还是比较紧的,警钟长鸣好啊,多年也没有发生重大的事件。”提起矿山安全,梁诠山倒是心情坦然地积极表态,马俑和潘东方也点头肯定。 如此资源优势和经济实力,郝智对禾塔镇的救灾工作初步放下心来。他掉转话题,问道:“最近,大家知道你们镇里有部分农民到地委上访的事情吗?” “知道,不就是为榆树滩那片土地的事情吗?”梁诠山满不在乎地说,“这事说起来很复杂的。本来那片地是属于标准的撂荒地,可以说八辈子都没人到那片烂滩里种。在十几年前,通过镇里出去的一位在北京的老革命,哎,郝书记你大概不太清楚吧,毛主席1955年亲自授衔的将军里面,有一位中将就是我们禾塔后山里的人。老将军离家几十年后,有一年突然想回家乡看看,可看到的是穷山恶水的落后面貌,他说山河依旧,风沙固我,真是寒心啊!他发起倡议要改变家乡贫困落后面貌,后来呼吁各级党委政府,主要是跑部队拉了赞助,哦,那时好像还不说赞助这个词,老将军帮助镇里成立起青年民兵治山营。那时,我们青年营真是苦干玩命干啊!多年来先后换了几茬二愣子后生,还有三个后生当年在打坝的时候把命也搭了进去,用汗水和鲜血把我们镇的农业面貌换了新颜。这潘县长最清楚,那时候他还在禾塔镇当文书。你刚才说的那块惹起上访的地,就是青年营那时候给平整出来并栽上树的。农民嘛,就是觉悟低,那条运煤专线穿过榆树滩后,有人就眼红起来,现在又看青年营平整了土地准备搞开发,他们就组织起来上访。农民嘛,就是觉悟低,光看眼前的利益。他们的上访纯粹是瞎弄。” 青年民兵治山营,在全省甚至全国都很有名气,是西北军区和省军区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树立起来的老典型,郝智在许多材料和报刊里看到过他们的先进事迹,这个青年营听名字本应属于青年团的组织,其实完全按照部队建制,真正的归口单位是地区军分区和省军区。如果郝智冲着“青年”两个字,要和有关单位争管理权的话,说不定也能行得通,但他是不喜欢争名夺利的人,也是这个原因,所以当了多年的团省委书记,还没有到过青年营看看,对他们的情况也只是从媒体里掌握的一知半解。现在听了上访的真正原因后,郝智在心里暗自为那天没有当着群众的面随便表啥态度而庆幸。 “郝书记,时间已不早了,听说你早晨还没吃饭是不是?关于青年治山营和群众上访的事情,说起来比较复杂,一会儿我们把青年营的领导找来,可以边吃边谈。现在,请你做指示。”马俑扭开笔帽,很专注地要聆听指示。 郝智说:“这次,我主要是带着耳朵和眼睛下来的,对基层的情况也不熟悉,现在还没有跑完,所以也没有什么成熟意见。至于有什么事情,还是等到了县里再讲。肚子的确是饿了,我看,还是先吃饭吧。”就这几句很平常的话,还是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出了会议室,在梁诠山的引导下到后院去吃饭,曲里拐弯地走到另外一个院子,这院的门口站着拿枪的哨兵,见郝智他们进来,就马上来一个立正。虽是初冬,但院子里被长青的松柏树包围着,院中央停放了一辆军用卡车,后面拖着门大炮,炮全部布设了绿色伪装网,神神秘秘戒备森严的样子,犹如进入了军事区。 吃饭的地方更别具一格,从窑洞样的门进去,是一个大厅,再后面是一个个装潢讲究的包厢,包厢都以营、连、排、班的军事建制编号,他们走进的是一营包厢,档次最高,是接待最重要客人的,里面全是金灿灿的软包装潢,富丽堂皇的,餐桌、座椅全是红木制作的,而餐具更是讲究,不仅像剥了皮的鸡蛋那样细嫩,而且都镶嵌了金边,这可是真正的金边,黄澄澄的18K黄金,一套下来好几千块呢。郝智听到桌上有人议论,就盘算小刘路上说的在镇里的食堂才叫开眼的话,这还真的是长了见识。 “报告,禾塔青年治山营营长梁军前来报道,请领导指示。”一个一副戎装的黑脸汉子雄赳赳地走了进来,“啪”的一个敬礼后站在郝智面前。 郝智站起来和他握手,还拍着他结实的肩膀请他坐下。此时,饭菜上来,看起来比较简单,但感觉很可口,凉拌海蜇,芥末三丝,温调腰花,清味芥兰,香椿豆腐这几个小菜清淡而雅致,主食是刀削面、杂面、饸饹和荞麦圪垯,哨子更为丰盛,大肉杂酱,清炖羊肉,鸡蛋西红柿和素三丁,还有鱿鱼丝蛋皮和粉丝豆腐两盆汤,加上红的辣椒,绿的香菜,黄的萝卜,白的大葱,再就是醋、酱、芝麻、豆腐乳和韭菜花这些调味品,一桌子摆放得满满当当的。 在这种饭桌上,从来就没有长幼之分,有的是地位之尊。领导永远是主角,哪怕仅吃一碗面条,一桌子都要忙起来,你捞面条,他调哨子,这个倒醋,那个倒酱,不亦乐乎,大家都在围着领导团团转。在许多领导的身上,这种被服侍的感觉是很好的,像刚才郝智说肚子饿了、现在还是吃饭这样的话,都能赢得热烈的掌声,领导一般都喜欢这样的感觉。但长期在机关呆的郝智对这一切很不适应。见大家都忙着围着他的饭碗转,他就客气里带了严肃,谢绝了大家的热情,自己动起手来。一边吃,一边和那个青年营的梁军聊起来。 饭吃完了,他也知道了大概:当年以征山治水为目的的青年民兵治山营,苦干十几年后,到目前已发展成为融农业开发、畜牧养殖和煤矿开采为一体的准军事化组织。榆树滩那边十几个平方公里的土地,就是他们青年营治理出来的,针对那片土地属于稀疏林地没啥经济效益的具体情况,他们先准备推开几百上千亩搞绿色生态种植,如种植无公害大棚蔬菜,还要引进以色列滴灌节水技术,建设生态农庄。为了带动这个项目的快速建设,他们还拍卖了“五荒地”,吸引公司开发,采取公司加农户的办法,带动农民向高科技迈进。但开发刚刚开始,榆树峁村和附近几个村都跳出来说这地是他们的,看到推土机进了榆树峁,这些村民就进行阻拦,还到处上访,偏巧他们第一次去地委,就遇到了郝智。 先不说土地纠纷究竟谁对谁错,起码他们有这样那样的想法并付诸实施,这就很不错了。郝智心里做出这样的评价,但没说什么,大家放了碗后到食堂的后院去参观青年营的后勤基地。行进中,郝智发现有两个拿长镜头数码照相机和摄像机的年轻人开始一丝不苟地拍摄。看他们穿着草绿色迷彩服,估计是青年营的,他感到这个营还真的不简单,可能还有自己独立的宣传机构,也难怪不叫青年团管理。如果跟了团组织,不说别的待遇,只说从经济实力上和部队的支持就有天壤之别。 后勤基地足有几百亩面积,东边抚育起高高的杨树苗子,梁军介绍说是美国速生杨,一年可以长五六米,三四年就可以长成林的,主要是用来制造密度板和造纸什么的。目前,这种苗子只在新疆、北京等几个地方培育成功,基地也是去年才引进的,目前可以说算取得了成功,市场上每株价值好几十块而且还供不应求。听起来这像是植物黄金似的,但看起来苗子都很瘦弱的样子,密度稀疏。西边的养殖场里,几十只山羊倒是膘肥体壮,尽管身边放着好多的干草,它们却看也不看,一个个只顾懒洋洋地卧在那里晒太阳,丰衣足食的样子。再往里走就是一个大玻璃房子,差不多有足球场那么大,里面还烧着暖气,一进去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呛人的腻腻腥味,寻着味道过去,大家看到甲鱼、螃蟹、桂鱼、大龙虾等珍贵水产品和海鲜们像定在水中一样,一动不动呆着,让来人随便看个够。 郝智疑惑地问:“海鲜运到这里还有海味吗?”梁军笑吟吟解释说:“郝书记你是见过大世面的,海鲜一吃就能品出个子丑寅卯,所以我们刚才也不敢给你上。但当地人是为了吃个希奇,也不管什么营养和味道了。不过,这些东西倒是货真价实用飞机运来的,水是加了海盐的人造海水。”马俑及时补充说有时候永川甚至路山还从这里来拉这些玩意。 郝智问这些年生态治理的成果在哪里?梁军递过来一个30倍军用望远镜,指着一条大沟说:“这些冬天黑呼呼、夏天绿幽幽的林木就是我们的成果,还有我们脚下站的地方,都是青年营移河造田从大自然中抢出来的。”郝智接上话茬说,人类和大自然斗争是没有错,但一定要尊重自然规律,否则就要受到大自然的惩罚,在这方面我们的亏吃了不少。梁军拍着胸膛说了,郝书记你就放一百二十四个宽心吧!尊重科学我们还是懂的,你看今年发那么大的水,也没把河堤撼动一下。 前两天看到的农村现状真叫郝智好担心,但今天看到的又使他充满了信心。他和永川县的领导分手后,翻山过去向河涧县走去。在路上小刘说出一个秘密,原来青年营都把海鲜做好了,甚至五粮液的瓶子也开启了,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潘县长临时决定改吃面条。 第十八章 温彩屏接到梁怀念的电话,她正在午睡。梁怀念说要告诉她一件高兴的事情,她一再追问,梁只说自己手里有她感兴趣的东西。于是他们约定下午上班后在老地方见面。 他们说的老地方,就是巨天大酒店1818房间。温彩屏到报社走了一趟,按照最近的惯例,先是询问地委有没有会议和领导的活动通知,然后才粗粗翻了翻明天报纸准备上的头版稿子,编报部送上来的头条稿子是地区酒厂产销两旺提前完成全年任务的消息,她不由得叹着气还是签了一个大大的“发”字,至于其它的稿子简直连一点看的情绪也没有,索性标题都不看,就通通签发完毕,让他们拿走。静坐了一分钟,想了没有紧要处理的事情,也不用像过去见老头子时那样刻意打扮一番,拎起包打了辆车匆匆赶到饭店。 巨天大酒店是路山地区档次最高和高度最高的酒店,说是按照四星级设计,目前达到三星级的水准,站在它那二十八层的楼顶上,路山城方圆几十里可以一览无余,所以小小一个路山城在这里看起来,真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特别是再看不远处的那座钟楼时,更感觉到它的霸气和钟楼的猥琐。 巨天大酒店原来不叫这个名字,刚建时叫“一手遮天大酒店”,霸气十足的名字引起路山城里好多人的反感。看着浓妆艳抹的小姐出出进进、搔首弄姿、打情骂俏,有人编出顺口溜讽刺:婊子住进宾馆,“红中”抠成“白板”,嫖客成了大款,贪官评为模范。还有些人给省里写信反映说,在共产党的朗朗青天下,路山的梁老板竟然狂妄地把饭店名字取为“一手遮天”,特别是一手遮天酒店设置的桑那、按摩、洗浴房等,都是挂羊头卖狗肉,大肆进行黄色活动,这哪是普通的黄色活动,分明就是向我们共产党在明目张胆地挑战。一时社会反响实在太大了,刚好那段时间,有一位中央首长要到路山视察工作,将要下榻这个酒店,梁怀念就警告梁少华收敛点,赶快换招牌,如果碰到了枪口上,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梁少华只好改成巨天大酒店。也许是霸道的事情更能叫人刻骨铭心,当地有许多人到现在还一直习惯叫它一手遮天大酒店,而挂在酒店门前的巨天大酒店牌匾倒成了聋子的耳朵了。 温彩屏轻车熟路地从拐角那部嘉宾专用电梯上到18楼,又三转两拐地到了1818房前,径自拿出钥匙打开房门。这是三间套房,幽幽的灯光下,她看到身着睡衣的梁怀念半卧在宽大的沙发上,快一个月不见,老头子真像老王形容的“人都小了一号”了,怜悯之情顿时油然而生。有经验的人说,宾馆是做爱最好的地方,因为这里环境典雅而新鲜,似家又非家的氛围特别适宜情爱淋漓尽致地发挥。温彩屏进得门来就开始迷醉起来,但出于多时没有和老头温存的矜持,她扭捏地和老头玩起了猫逮老鼠的游戏,很快老头累得气喘吁吁,爬在床上直叫“我要,要我的小屏屏,你快点过来”。她却进一步挑逗,气得他想起了一个段子,就说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玩意啊!没听人说八岁的女孩妈妈哄着睡;到十八的时候是男人骗着睡;二十八的时候是自己主动和男人睡;现在三十八的你那是哄着男人和你睡;到四十八的时候你呀,只有骗男人和你睡的份儿了,那还没人和你睡!她也开始反击,我骗男人也骗不到你这个死老头子身上,你以为你是谁?你已经早过了“日立”,也过了“松下”的年龄,现在都是“联想”了,还这么不自量力。两人逗着,却都开始急了,她就一头倒在老头的怀抱里。调情到位的温彩屏禁不住动情地开始叫喊,十几年过来了,毕竟这男人给了自己地位和荣华,有时候也给自己无比的快乐。两人这样胶着中,老头子亢奋得简直像条狼,他三下五除二扒光她的衣服,也不顾她要洗澡的要求,只顾冲动地爬到她身上,较平时显得卤莽而英武。温彩屏倒像是一叶小舟,起伏在老头子波澜壮阔的大海上,都两次被掀到巅峰,然而大海还在狂涌,在咆哮。到后来小舟只得无助地听任大海的摆布了。但这样的摆布简直没完没了,她爱怜地说了:奇怪,你都这个年龄了,贪婪得简直不要命,威武得像个后生。他嘿嘿笑着,说怎能不叫我们崇洋媚外,到现在伟哥的药劲还没有过。温彩屏明白过来他是用药了,就只得随他。突然记起来此的目的,连忙问有什么高兴的事情。他大汗淋漓地起伏着,朝办公桌那边示意,用蠕动着大喘气的嘴,说东西就放在那里。温彩屏换了姿势用肘子撑起身子拿到几张电传纸,一看,连说要起来,但苦于身上一百公斤的重压,也只得乜眼细看,这是一篇新闻稿件,写的是路山新任地委书记郝智轻车简从,视察禾塔镇救灾和青年治山营的消息。她赶忙拿起电话对编报部主任说,马上把安排好的那个头条稿子撤下来,自己马上拿来新的稿子替换。看她着急的样子,他加快了动作,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大汗淋漓地下来,还恋恋不舍地抚摸着那还算成型的Rx房,亲吻着说,为了你死了也值。看温彩屏专注地拿着电传思索,他又说,怎么样,谁当地委书记不重要,重要的是地委书记的态度。温彩屏明白了老头子今天为什么发挥异常,自己也顾不得听他洋洋得意地唠叨,匆匆穿好衣服赶回报社。 她把编报部主任和记者部主任找来,要求预留三千字的版面,然后围绕这篇稿子,马上做三篇文章,一是发一条消息,披露郝书记到青年治山营视察的情况。她把几页电传纸扬扬,说这里面的内容已经够了,但不能占用完素材,还要从中弄出有可能深挖的细节出来留给第二篇通讯用,第三篇是评论文章。前两篇署名是本报通讯员,评论署名用笔名,但不能以本报评论员的名字出现。三篇标题做得都要煽情,现在抓紧时间,特别是通讯稿子还要电话补充采访。他们走后,她就在题目上用起功夫。“东风欲来风满楼”,这个题目好,可这和《深圳特区报》当年给邓小平同志南巡时的标题差不多,放在我们的报上就有点显大;“郝书记到青年治山营视察”,又太平;直盘算到三篇稿子都写好马上就要付印时,她最后决定还是用朴实的标题,琢磨出三条,大家一致说好。 公道地说,温彩屏担任报社的总编辑还是称职的,她不仅在大学打好了扎实的文字基本功,更有一个好新闻人那种独特的感觉。如果说新闻素材就像烹调的原料一样,那温彩屏就是厨师,新闻素材到了她那里,她可以做到选料准确,搭配适当,写出的文章像那做出的饭菜一样色香味俱全。这么多年来,她拿了许多新闻奖,还在路山地区破天荒拿过一个“中国新闻三等奖”。依着这些业务成绩,尽管有那些绯闻,但提拔她时,梁怀念是理直气壮的。 郝智第一次亮相在《路山日报》上,路山人就说像他上任一样是别出心裁的。头版头条是八百字的“地委书记郝智视察青年治山营”的消息,言简意赅看似寻常的稿子,但给人感觉不寻常。一千五百多字的通讯题目是“新书记寄语老典型当好经济建设排头兵——郝智书记视察青年治山营侧记”,文章写得细腻感人,郝书记自己亲自动手捞面条吃便饭,和查看海鲜养殖等细节反差很大,非常逼真地显示了郝智的平民情结,那篇署名为“新浪”的评论文章,以“新气象,扑面来”为题,谈了新书记的轻车简从、平易近人和不辞劳苦、深入基层的作风,温彩屏还特意加上了新书记首选青年治山营视察对全区工作具有“承前启后”的重大意义。而且《路山日报》第一次放开了,学习外面那些大报做标题的办法,所有标题都做得字体黑又粗,字号大又醒目,最令人遗憾的就是没有可配发的照片来点缀。 看到这张别出心裁的报纸,路山地区的干部们大都会心地一笑,这就是我们的党报。私下有人开玩笑说,郝书记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看他的势头,地区那几个副书记、副专员们在路山报上露脸的机会就没多少啰。地委秘书长姚凯歌拿到报纸心里不住地嘀咕,郝书记走的时候还说是明查暗访,这人还没访回来,宣传倒是大张旗鼓开始了,而且去的还是那个人人都在瞩目、甚至是反感的青年营。究竟是怎回事?他拿起电话想问报社,刚拨了五个号,又停下了手指放弃了。这年头事情知道得多,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第十九章 离开禾塔镇,郝智他们翻山越岭颠簸四个多小时到了河涧县,接下来又利用几天时间马不停蹄地看了古港、平阴等几个县,感到农村的情况的确很严重,等到了河湾县,他给吴帆和魏有亮打电话,谈了各县的灾情。吴帆说早在初秋他对此就提出了看法。郝智知道他说在会上反对梁怀念虚报测产的事情,就连忙打断说那些自己知道了。吴帆马上建议说,快到了临年腊月,应该尽快以地委、行署的名义召开全区救灾和农村工作会议,妥善安排受灾群众,确保不出问题。郝智说你的这个建议不错,我也是这么考虑的,那这几天你和行署那边商量一下,把这个事情初步定下来。过了一会儿,魏有亮打来电话说,本来这个会议也属于每年的例会,行署早就准备好开了,只是不知道郝书记是什么意思,所以到现在还放着没有开。听他这样一说,郝智有点不高兴,就说你们政府那边的事,主要是由你们来决定,万不可什么事情都听我的意见。魏有亮说过去行署的这些事情都是听梁怀念书记的。郝智打住了这个话题,和他商量会议该选择什么形式来开效果会比较好的问题。见他不言语,郝智就说自己的意思是把会开到基层,让大家实实在在感到灾情的严重和群众的疾苦,进一步增强责任心和使命感。魏有亮表示赞同,说流动现场会的确比坐在会议室里开起来效果好得多。这样,就由吴帆和魏有亮负责分头行动,采点选择现场,准备各类材料,为会议忙碌起来。 郝智准备回路山的头一天晚上,廖菁打来电话。从路山采访回北京后不久,廖菁又接到去台湾的采访任务,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大记者就是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倒是很符合她的性格。廖菁问他在干什么?得知还在农村下乡检查灾情时,她惊呼说自己要马上下来跟踪,隆重推出新时期焦裕禄、孔繁森式的领导干部郝智同志。他说你别夸张了,我哪有什么先进事迹还敢要你这么大的记者宣传,我们这里都快出问题了。廖菁说不就是灾情吗?郝智感到惊讶,就问你还知道什么?廖菁说知道的多了,比如到青年营视察,在他们的海鲜养殖基地却吃了面条;再比如放着柏油路不走,而是翻山越岭跨乡越县的,为的是深入到第一线;还有亲自下矿井,到农民家的土炕上促膝谈心,和五个孩子的婆姨大讲他们如何走进了越穷越生的怪圈。听着她侃侃而谈,他打住说简直怀疑她是不是就在路山了。她也疑惑地问,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你的这些先进事迹可全是路山地委机关报上披露出来的呀!而自己早已在北京破季订了一份,报纸虽是晚几天才到,但总可以看到的。接着,她念起文章来,报道的事情挺详细的,郝智也一时想不起是谁写的,一路上只在青年营里见过拿照相机的人。廖菁问他难道不认为这里面有问题?这可是头一次报道你的活动,大张旗鼓地宣传你对青年营这面旗帜的完全肯定,里面是不是有啥阴谋?她提醒注意这个青年营,里面说不定会有些名堂,它在当地的口碑不怎么好,群众给新华社的来信也很多,只是自己没有时间采访掌握内幕。“不和你探讨官场这些烦心事了。”她情意绵绵地问,“我的郝大书记,你究竟什么时候能来北京?”问完后,她又说,“不过,我也只是说说,进了官场也是身不由己啊,我知道和你见面是镜子里的事情,仅仅是望梅止渴而已。”郝智听她这样一说,自己也挺难受的,就安慰说等事情忙完了,争取尽快来看她。事情什么时候能忙完呢?谁也说不清楚。也许像廖菁说的,自己到了路山已是身不由己了。 郝智回到机关后,准备召开地委委员会,这是他上任以来的第二次委员会,第一次会议没有什么实际内容,学习了中央和省里的几个文件,主要是为和大家熟悉或者说是磨合。讨论的时候,大家都保持缄默。郝智就在心里说,这是中国官场的普遍现象,也是毛主席很早就批评过的,“会上不说,会后乱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里面的原因,有的人是局限于自己的水平而说不到点子上,所以就不说;有的人是故作城府很深的样子,害怕枪打出头鸟;更有的人是担心自己拿出的好点子和好意见给别人做了梯子。 刚和秘书长商量明日上午召开的会议,干休所里住的二十多名老干部代表拥到他的办公室,外面的小刘竭力阻止,却被一个红光满面的胖老头推到一边。郝智连忙叫小刘拿椅子让座,又亲自给大家散发香烟。红脸老头接过去“呵,是大中华呀”惊叹地说了声,闻讯而来的姚凯歌满脸堆笑,肌肉也在紧张地抖动。他给大家依次做了介绍。还是红脸老头发问道:“我们这些老同志听说来了新地委书记,所以专门来请教几个问题。地委关于老干部的政策是落实还是不落实?”“落实,当然要落实。”郝智已经知道这个老头叫雷耀祖,是一个一九二八年参加工作的老革命,在河湾县组织过农民起义,当过路山特委书记,解放后由于没有什么文化,就一直在部队里呆着,当了三十多年的省军区副司令员,离休后提出回老家定居,省里就给了一大笔安置费,把他安排在路山地方干休所。 “首先,我给大家检讨了。因为在我的面前,刚才大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新来了地委书记’,这是对我郝智善意和委婉的批评。说真的,上任几个月了,一个在路山革命老区担任地委书记的人,竟然没有去看望你们这些党的宝贵财富,我很惭愧。在这里,我向大家道歉了。”郝智说着,就毕恭毕敬地给老头们鞠躬。标准的礼仪应该是三鞠躬,但他知道当地人认为三鞠躬是给死人的礼仪,就鞠了两下。这一举动,引起了一片哗然和骚动,老头们纷纷挪动不方便的身子,连说使不得、使不得。郝智详细问大家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什么政策没有落实到位?听了一会儿,七嘴八舌的净是看不到报纸、读不上文件、游戏室漏水、医务室人手忙活不过来的这些琐事,最大的事也就是医药费按时报销不了。他合上笔记本表态,明天上午地委已经定下开委员会,会议一结束就马上到老干所,你们反映的问题争取能就地解决。老头们连声说那就看明天的了。看他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送行,老头们高兴地走了。 这次的委员会,中心议题是当前的农村稳定和救灾工作会议。有关救灾会议事宜,吴帆和魏有亮分头汇报了筹备情况,准备比较充分。初步确定会议的路线是先在河湾报到,一路开下来看今年重灾的四个县,最后在永川结束。 郝智听了具体安排和材料的内容,感到基本上体现了自己的思路,想了想还是在他们的基础上又强调了几点,主要是把救灾工作当作当前压倒其它工作的重中之重,各级领导都要实行承包责任制,地级领导包县,县级领导包乡镇,乡镇领导包村,并抽调一批干部深入到农村,对生活困难群众逐村进行排查,确保不饿死人,不冻坏人,哪里出现问题就处分哪里的承包干部,使责任真正落到实处。还要结合即将到来的新年和春节,搞好相应的其它工作。郝智最后说,路山地区现在还是一个农业为主的地区,多少年来还没有形成主导产业,所以还请各位委员和领导同志们,多深入实际进行调研,寻找主导产业和路山农民真正的经济增长点。 郝智说过后,大家都顺着他的话纷纷发言,有几个还直说郝书记的水平就是高,看问题高屋建瓴,部署起来具体实在。在团省委里基本上没什么人说这样的好听话,但到了地方上,走到哪里都是这样的恭维话,现在听起来耳朵都快起茧子了。郝智在心里警告自己,千万不能习惯成自然,在大家送给的高帽子面前一定要保持冷静的头脑,至于他们怎么说那只能随他们去。大家吵吵发着言,姚秘书长几次过来给他耳语:干休所那边的老干部们都在院子里等着。他点头说知道了。定下了那边会议召开的具体时间后,这边还有其它事项没有研究,仍得接着开会。他提起新闻宣传的事情,对宣传部长黄劲说,宣传部一定要把握好舆论导向,需要大力宣传的好典型、好经验,要不惜版面、不惜时间大力宣传,形成家喻户晓的舆论局面,至于有些要低调处理的事情,千万不能张扬起来。对此,地委应该拿出个宣传方面的工作意见。黄劲认真记录着,但一头雾气,有点不知所云:郝书记这通话究竟指的是什么? 会开到这时,外面下起了大雪,郝智就提出最后一个议题,即围绕路山实际,如何加快经济建设。他提出了一些思路和看法。大家发言倒还踊跃,但多是抱怨,前几年错过了机会,现在国家对能源管理得太严格了,不给地方留税收,又没有明确的优惠政策。这些不叫观点的观点,平铺直叙的,好像是在瞎议论一通,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快到下班的时候,郝智看到雪下得更大了,就说今天的委员会开到这里,散会。他问姚凯歌财政局、计委的领导现在到干休所了吗?姚凯歌说相关部门的领导都去了,但现在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路肯定也滑得很,不好走。“车不好走的话,我们就步行过去。人,做什么事情不能言而无信。”郝智严肃地说。 这天一大早起来,老干部们就聚集在院子里,等待郝智的到来。先是听说开地委委员会,好多人就说那是地区最高规格的会议,研究的都是大事情,还能管我们这些小事呀,估计郝书记今天是不来了。当后来下起鹅毛大雪时,大家说天也开始胡操蛋了,就都自觉地解散回家。等到姚凯歌通知干休所说郝书记已经结束会议,马上徒步赶来时,老干部们又忙活起来,你传他、他传你激动地互相通知说,书记真冒雪来了! 干休所离地委不远,不到十分钟就走到了,几十名老干部聚集在大门口,看到郝智他们都成了雪人,老头们马上就感动得鼓起了掌。还有几个人拉着郝智的手当场就热泪盈眶。座谈会上,郝智一项一项地认真听取了他们提出的要求,心里大略算了一下,不由得有些酸楚:老同志们提出的所有事情加起来有十万元就绰绰有余地可以解决啊!他当即指示随行的地区财政局领导,限三天时间把款拨付到位,解决老同志们提出的所有问题。他说,老同志是革命的宝贵财富,我们一定要给他们创造条件,使他们老有所为、老有所乐。他的讲话赢得了老头们手舞足蹈的、可劲的掌声。 第二十章 路山地区农村暨救灾工作会议隆重召开。按照流动会议的议程,先是在河湾报到,沿途几个县看过来,最后在永川县进行总结闭会。参加会议人员尽管大量压缩,但车队还是有三十多辆车。 关于郝智的座车,是这段时间来令姚凯歌颇感头痛的事情。前一次郝书记下乡坐的那辆老式巡洋舰实在是老掉牙了,密封不严不说,哪天跑的时候肯定会摆在路上“罢工”。梁怀念现在根本见不到人影,但该属于书记的那辆车号为0001的奥迪轿车和司机,都还被他占着。本来这是个自觉的事情,但梁不吭气,也没有办法。那该不该要回?咋个要法?姚凯歌真有点束手无策。行署那边倒还有车号为0002的奥迪放着。自从去年行署专员调走后,那部车被放进了库里,按说魏有亮要坐那是没有一点问题的,而且还表明了他的一种态度,一种积极要求去掉前面的“副”字而转正的态度。但这个人真不可思议,主持着行署的工作,却好像从来就不考虑自己的职务,更不考虑自己的待遇,仍旧坐那辆已经跑了30多万公里的老式三菱吉普。如果把这事和魏有亮说了,他保险一百二十个同意给车,但郝书记同意吗?再说那是个2号车,多少年来,地委书记的一号位置坐1号座车,已经是一种惯例和规矩。让郝书记坐2号车,他会怎么想?实在不行,就给财政局打报告拨款买新的,但这是不是郝书记喜欢做的事情?到时候如果怪罪下来还真不是简单的事情。姚凯歌真是犯难了,前思后想的还是决定,不管怎的,这件事情要和郝书记说清楚,郝书记不是说过什么事情就怕没有规矩,而最大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吗,那就问问这个事情究竟是应该有规矩还是没有规矩。 面对姚凯歌探求意见的目光,郝智说:“一个刚刚退职的老同志,既然还想用车,那就让他继续使用吧!况且,说不定他的工作马上也要安排的。车号算个什么事?车是靠发动机跑,不是靠号码跑吧!只要不耽误工作,怎么都行。至于购买新车的事情,我刚来路山就买新车,恐怕影响不好。”见郝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姚凯歌更加为难,几个月了还真说不清楚郝智究竟属于哪种人。有些时候表的态度很暧昧,很令人费解,让人难以揣测。思前想后的突然记起车库里有一辆3.0的皇冠轿车,梁怀念刚坐上使用了三万多公里,遇到省纪检委检查超标车,这车因为排气量超标了,去年摘去车牌改为接待用车,平时也接待不了几个领导,所以车基本上一直躺在库里。现在查车的风头也过去了,何不开出来解燃眉之急?只是还需尽快上个牌子。 知道是给郝书记的专车上牌子,交警支队领导不敢怠慢,1号车没有了,他们就把支队的那辆五个0字的车牌卸了,上到地委的皇冠车上。上了牌的当天郝智就坐上了这辆车,他仍像往常那样好像没有什么大的反应,看来还真就把车当成了工具,这令跑前涉后的姚凯歌备感失望。这次开会到河湾,柏油路上郝智就坐了皇冠。次日流动到农村要走山路,吴帆特意把自己坐的那辆新六缸三菱让出来,他自己坐了那辆旧巡洋舰。对此,郝智也什么都没说。 30多辆车组成的大型车队,安排起来是很有讲究的。最前面是交警的开道车,不仅警灯要闪烁,警笛时不时地怪叫几声,而且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交警一路上也要尽职尽责地喊话,要把那些大卡车、三轮车这样的车辆都厉声喊停在路边,使车队安全、快捷、准时通过。特别是这个准时更有讲究,此前会议组织者在确定具体的参观点后,就派出专人沿着参观路线进行模拟,两个点之间行车需要多少时间,每到一处停车、情况介绍和上车各需要多少时间,经过如此精密计算,到了目的地就正赶上了吃饭。 紧随开道车后面的就是新闻采访车,这辆车上除了地区报社、电视台记者外,还有省报驻路山的记者。在路山还驻了省里两家报社记者,但他们是不报道会议消息的,他们喜欢监督类和社会新闻类的稿子,对发生意外事件最感兴趣,所以这样的会议,地区也不通知他们,即使通知,他们也不会参加的。路山城里还驻有邻省《华夏报》的记者,这是份在西北地区甚至在国内都有影响的大报,但地区宣传部以他们是外省的报纸为由,现在也没有批准他们正式设站。新闻车后就是安全保卫车,坐着几个带了真家伙的警察。前有安全保卫,自然就轮到贴着1号标志的车出现了,这辆既是1号车,里面也就坐着本次会议的1号首长。再后面就按与会人员名单上的官位大小而次序排列了。这一级领导的后面,车辆的安排就随意多了,直到收尾的时候又是交警车。 透过庞大车队扬起的尘土,郝智看着三菱、丰田、巡洋舰等一辆辆清一色的日本车,不由得发出了无声的感叹。他想,我们经常大谈爱国主义,树立民族自尊和自信,但看到这样的车队,我们中华民族的自尊心又到哪里寻找呢?再假如就在车里坐着几个日本人,看到此情此景,他们的民族自尊心又怎能不强烈呢?爱国主义情节不应该是简单的说教。 这条路线几天前他刚刚走过,但现在的感觉却异样得很,那些旱死在地里的庄稼、水毁的土坝依然凄楚地摆放在那里,老百姓也仍然是家徒四壁,但他们的情绪却大变了样,他们不像上次看到的那样神情茫然、手足无措,而是精神抖擞,信心百倍地对生活鼓起了勇气,一切的困难好像用口号就能战胜。而且一个县喊叫得比另一个县更响亮,大家都精神焕发,情绪高涨,恍惚里他也感觉自己受到群众情绪的感染,茫然中有时竟不知这是在开什么会议? 会议开到第三天,车队行驶到禾塔镇,在青年营里面又有了新的内容,远近高低不平的山头上,星星点点地到处修建了水窖。青灰色的集雨场像口倒扣的大锅,“锅沿”处围着一圈留水沟,沟里隔一两米就有一个进水口,“大锅”的下面是容积达百方甚至上千方的大水窖。梁军拿着大喇叭,铿锵有力地介绍他们青年治山营上接天上水、地拦表面水、开挖地下水的开源节流、治旱兴农的经验,有代表从水口里扔块石头进去,就能听到“扑通”的响声。但看到山上基本上都没有种过庄稼,有人就嘀咕,投入这么大的资金修这种水窖简直是劳民伤财。 几个山头都是紧紧相连,压根不需要走回头路。车队穿行中,与会的代表发现这些山间道路修得也很有讲究,不仅都取了“致富路”、“秀美路”、“山青路”等这些名字,路边栽种了油松、马尾松、长青树,而且道路还修了排水边沟。绕着山头转了一会,见到在阳面的半山坡上,数百名身穿迷彩服的民兵们挥舞着䦆头和铁锨在挖树坑。寒冬腊月里挖树坑,不用说也是典型的形式主义。郝智很讨厌这一套,但他在现场也不能说什么,只是没有下车听梁军介绍经验,也算是无声的表态吧。 车队扬起一股尘土下得山来,就到了青年营营部后面的后勤基地,郝智惊奇地发现前不久来时这里还养着王八、螃蟹等希奇动物,现在都不见了踪迹,全部换成了咩咩直叫的羊只。也许是感觉到了刚才郝智用不下车来表示对自己的不满,梁军在这里的介绍就有些蜻蜓点水,只简单说了这是舍饲养羊基地,为保证林草成活,山上都实行了封山禁牧的措施,但林业上去不能牧业下去,所以他们搞起了舍饲养羊示范。姚凯歌做了现场会部分的总结讲话,他分别总结了看过的几个县的特点,最后代表地委行署对这些县提供很好的点子和经验表示感谢。然后请大家就在青年营用餐,还特别强调说,今天中午大家吃的羊肉、鱼肉、鸡肉和蔬菜,全部都是青年营自产的。吃饭时,郝智和大家一样都坐在大厅里,也没再进豪华的包厢和使用那些餐具。 在永川正式坐下来的会是一整天,上午魏有亮代表地委、行署做报告,这个报告是上过常委会讨论的,报告提出当前和今后一段时间要把救灾工作当作中心工作来抓,确保农村稳定,不出问题。同时,在今冬明春,迅速掀起声势浩大的农田水利、生态环境建设高xdx潮,利用三到五年的时间,夯实农业基础,增强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促进全区农民群众脱贫致富奔小康的进程。魏有亮的报告后,就开始分组讨论。 下午,是经验介绍,五个单位介绍了扶贫救灾经验。五个单位里就有青年治山营,他们的材料写得好,梁军念得也抑扬顿挫,事迹听起来很感人。经验介绍后,按照惯例就是领导总结讲话了。这个会议上郝智是最大的领导,所以该他讲话。对新书记第一次在路山亮相的报告如何写,准备报告的姚凯歌心里没底,所以他真的头痛了好几天。常说文如其人,不了解郝书记这个人,怎能知道他讲话的风格呢?姚凯歌翻阅了郝智过去发表在杂志上的文章,从论文、论点、论据什么的进行了研究,但都和这次会议内容没什么联系。他只好按照常规写法列了提纲请郝书记过目。郝智看了后表示基本同意,只提出要把问题谈深讲透,办法用硬用好。这样态度暧昧的意见,真叫他拿不准,只好和秘书们使足气力,为创作这个报告几乎要江郎才尽了。既要和魏有亮的报告相呼应,相得益彰,又要新颖独特,言简意赅,有自己独立的见解。举例来说,为了突出当前救灾这个中心工作,他们绞尽脑汁使用了个“扭”字,一改传统的抓住重点为扭住重点,姚凯歌得意地说,古人有“推敲”之说,我们有“抓扭”之别。推敲是人和门的关系,而抓扭却是人和人的感受,谁都可以试一下,扭起来就是比抓起来疼痛得多。为了赶写材料,写作班子里的五个人在宾馆里开了两个套间,花了四天三夜,抽了三条中华,拿给郝智看时,他翻阅了十几分钟后,说了还行,就退还给姚凯歌打印了。郝书记的平静,叫姚凯歌既欣慰又感到几分失望,欣慰的是一次通过,因为按照惯例,再好的材料到了领导哪里,没有不改动的道理,人们说了,只有这样才能体现领导的水平,而郝智却没有这么做;失望的是,郝智看了他们呕心沥血做出来的报告,语气如此平淡,他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还是一个谜。 轮到郝智讲话的时候,他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一开腔,满场立刻鸦雀无声,只有沙沙做笔记的声音。不长的报告有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全区农业和农村工作的回顾,第二部分是当前存在的突出问题,第三是解决问题的措施办法。回顾肯定了全区干部群众的成绩,问题讲得触目惊心,几条措施办法很硬。但郝智拿着报告念了大标题,就说这份文件很重要,大家下去要认真学习领会,深入贯彻落实。讲第一部分时,他说关于路山的情况你们比我这个新来的清楚,叫我回顾那是不准确的,于是就讲起现代农业和传统农业的对比,新品种,新技术,水资源的保护和利用,节水农业问题。有水一片绿,无水一片黄,这也就是毛主席说过的,水利是农业的命脉。讲到问题时,他说前不久我到这些地方去过,有过亲身感受,也发现了这些问题。照本宣科讲完问题后,郝智就说我们是个资源富集地区,但同时又是个传统的农业地区,目前“三农”问题很突出,形势很严重。面对穷山恶水,面对建国半个世纪以来我们征山治水的努力,我们大家看着山河还是依旧,是不是有畏难情绪呢?同志们,我们国家目前农村出现的种种问题,在发达国家的历史上也曾经出现过。其他国家的经验告诉我们,要解决这个问题,出路在于创新。这也是我们在深化农村改革里需要研究解决的重要内容,所以中央领导同志提出大兴调查研究之风,很有必要。 关于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郝智清了清嗓子后又开始看着稿子念道,一是加强领导。他停顿下来环顾会场一周说,大家都是当领导的,具体是怎么个加强法就不用教了吧?二是部门密切协作,三是落实责任到户,四是多方筹集资金,打好救灾攻坚战等。还有,这个以工补农,为困难群众到煤矿打工创造条件,使他们渡过难关的办法好,应该在有条件的县里推广。总之,就像人们常说的,办法总比问题多。只要我们把老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把他们的困难当成我们亲戚、朋友甚至是自己的困难,我看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在这里,我需要特别强调的是,哪里出了问题,甚至饿死了人,那就请那里的县长把你的乌纱帽自觉摘下,到地委来领取处分。 郝智的报告做完,赢得了长时间的热烈掌声,坐在台上同样热烈鼓掌的姚凯歌却很失望,平时他很喜欢自己亲自写的东西被领导一字不漏地念出来,那就像自己可爱的孩子们被领导牵着手蹦蹦跳跳跑到舞台上接受大家的注目,或者是跑到大家跟前接受爱抚。可是,多少人殚精竭虑弄出来的报告,在新书记嘴里被搞得七零八落。当然,就是在失望中,他心里也不得不佩服郝书记讲话观点新颖独到。 晚上,是会议主办地——永川县委、县政府的宴请。宴会大厅里张灯结彩、其乐融融。姚凯歌满面春风,首先代表地委、行署和全体与会人员对有关县的精心准备表示感谢,并对会议取得的圆满成功表示祝贺。掌声过后,他又特意邀请今天晚宴的主人祝词。县委书记马俑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到前面,祝词里先是谦虚,再是客气,最后就请全体举杯,祝愿领导和与会代表们身体健康,工作愉快,全家幸福。觥筹交错中,十几人的轻音乐乐队奏响了《好日子》,一对男女主持人好像是脱口秀,你一言我一语的,先说党的好政策,地区的好领导,后说兄弟县的好经验,再说永川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在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下,全县人民正迈开大步奔小康,反正都是好听的话。他们说一会,就有歌手上来唱歌,再说一会,又上来人跳段舞蹈。这些专业演员差不多都闪亮登场过后,就邀请嘉宾点歌。要放在平时,许多县长、书记们早就跃跃欲试了,有的还活泼地打情骂俏,但今天可能是许多人畏惧郝智在场,不了解他究竟是个什么类型的人,他们都安分起来。倒是有几个工作人员和司机们轮番上阵,唱得还有鼻子有眼的,听得旁边有人议论说,现在这些司机跟着领导钻歌厅也练得有一套套的。 郝智上次到河湾参加“五个五”工程启动活动时,就领教过这样的宴会。一顿饭吃下来两三个小时,那些地方领导们一个个能歌善舞的,有人说领导的才艺都是在包厢里练出来的,而老师就是那些小姐。记得上次有个县委书记邀请女县长上台唱了一首“拉手手,亲口口,咱们两个圪崂崂里走”,引得那些来宾们都开怀大笑。郝智对这类事情还谈不上什么看法,刚才,当《好日子》音乐响起时,他就开始思忖一个问题,当那些困难群众知道这里的歌舞升平后,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他感到很不舒服。 想是这样想的,他还是和吴帆、魏有亮一起共同挨桌给大家敬酒。书记、县长们基本上都已经认识了,但那些常委和副职们连个照面都没有打过,吴帆跟随他左右,一一做了介绍。 第二十一章 新年刚过,省委召开经济工作会议,郝智和魏有亮前去参加。会前宣布,肖琦正式出任省委书记,这也印证了人们对他的猜测。所以这次会议是肖琦正式担任省委书记后的第一次会议。虽然他还是他,但会议有了大的变化,开得很务实。会上,率先在北方地区出台了《关于加快私营经济发展的三个决定》,里面的具体条款很大胆,具有前瞻性,特别是一些公共设施建设管理,比如城市供水也给私营经济放开,这样的政策如果对“左”派而言,应该说完全是一个“姓资”的决定。 会议期间,郝智觉得应该和省委谈谈路山班子的事情,目前由于行署没有专员,而主持工作的魏有亮同志又比较软弱,所以地委就把行署的好多事都代管起来,这不符合组织原则。选派专员当然是省委的事情,但如果省里叫他推荐的话,该用谁呢?从路山当地产生的话,无疑吴帆和魏有亮都属于首选人物,一个是常务副书记,一个是主持工作的常务副专员,依照正常的干部提拔渠道,在当地只能是他们了。吴帆太精明和深邃了,资历也老,郝智说不上什么原因,就是不喜欢这样的人。魏有亮是个为人老实、作风正派的好同志,他这样的同志如果是做儿女亲家的话,那是再合适不过了,可担任重要的领导职务则不太妥当,说不定还会贻误工作。而且重要的担子叫他挑起来,对他个人而言也不一定是件好事,能挑八百斤却挑一千斤,分明就是整人呢。于是,他利用在一起开会的机会,和魏有亮认真进行了一次交谈,也算是征询他的意见,说如果他还有其它的想法,比如想离开地区到省里的话,我会帮这个忙向省里领导提出来的。对这样的老实人还是开门见山的好,郝智就说我们俩在一起工作也有几个月了,总的说你是个好同志,不知道对自己以后的工作或者说关于职务的安排有何打算?魏有亮先是诚恳地表示了谢意。为何谢呢?他说这么多年了,虽然自己一步步走上了领导岗位,但从来没人征求过自己的意见。然后说,都说人进了官场就成了攀岩运动员,没有一个人不愿意往上攀登的,但实际上往上攀的好多人都已是身不由己了,即使真的累得不想爬了,但看看和自己一起上来的都继续往上爬,自己停滞不前了,会被别人笑话啊。可这样精疲力竭地爬啊爬,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所以,自己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儿子,做到副专员这个位置也该到头了,知足了,也不害怕别人笑话了。说句实话,在官场里这么多年了,尔虞我诈的,自己真的精疲力竭了,已经很累了。听了魏有亮平静道出的肺腑之言,郝智颇感意外,在当今的官场里,像他说的这种想法可能都没有,但仔细想了觉得他的话应该是真诚的,而且也符合他的性格。这时突然想到了钱老先生的《围城》,在官本位为主流的路山,人们都想到官场上走一遭,但官场有好多的苦衷和无奈,却是准备进入官场的人没有体验到的。想到这里,郝智什么也不说了,只是很感激地紧握住魏有亮的手。为什么感激呢?他觉得自己淡化官本位的意识,在魏有亮这里倒是得到了体现。 会议结束后,肖琦和地市委书记、市长专员们分别进行了谈话。由于路山没有行署专员,郝智一个人接受了谈话。肖书记肯定了他到路山几个月的工作,特别是对救灾和“三农”工作给予了表扬,同时希望他们抓住机遇,充分发挥资源优势,把路山的能源经济尽快搞起来,找到新的经济增长点。他带着深不可测的表情透露,鉴于梁怀念同志的调查结果已经出来,突击提拔干部违反了党内任用干部的有关条例和规定,问题是比较严重的,但由于没有落实到经济上,所以省纪委给予他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至于他的工作,还是要给新的安排,因为像他这样的年龄和情况,各地也都有安排的先例。这话说的态度有点暧昧,很难叫人琢磨透。郝智想问梁怀念将安排在哪里,又觉不妥,听口气说不定还在路山,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不再往下想了,只是吸口冷气。既然说到了人事,郝智就顺便提出了路山地区的人事安排。他说目前行署那边的领导力量还比较薄弱,希望省里尽快考虑配备行署专员和班子其他成员。肖琦说,的确应该考虑你们的班子了,这样便于全面工作,你看谁担任这个职务比较合适?他说常务副专员魏有亮同志人倒是很不错的,但工作魄力显得不够,况且本人也对自己信心不足。肖琦说,也真是,有亮同志人不错,就是工作软弱点。郝智听到肖书记的看法和自己比较一致,就受到了鼓舞,大胆继续说下去。鉴于路山的人事情况比较复杂,他建议尽量选配外来的干部,比如从省里选派年富力强、为人正派、有丰富工作经验的同志下来搭班子,这样就再好不过了。肖书记笑眯眯地问有没有人选?他犹豫了,看到肖书记鼓励的目光,就想领导既然都这样问了,不说也不好的,就随口建议说,如果是办公厅姜和平副秘书长这类办事稳健、工作能力强的同志,那就是求之不得的了。肖琦听了,面色平平的不置可否。 后来,当郝智向姜和平说了自己向肖书记推荐他担任路山行署专员的事时,姜和平说:“你搞错没有,我早被列入了提拔对象,现在还有几个好一点的厅局供我选择,我可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陪你受罪。” 郝智说:“你别吹了,好的厅局能给你留位置?做梦吧你!还是乘着你的年龄优势,到下面磨练磨练。你不是喜欢仕途吗?和我到路山是你惟一的选择和出路。” 姜和平确实喜欢仕途,不是郝智空穴来风。那年,姜和平大学毕业时,拿到的报到单是分配到省师范大学当老师,他满脸怨气地找到学校的老师说,我填写的三个志愿都是到党政机关,可怎么把我分到学校了?老师说进机关的名额有限,而要进这些机关的人员比较多。其实,那时是计划经济时代,作为恢复高考后第二批大学毕业生,很紧俏,省委机关也供不应求。多年后有同学说,他和老师的关系一贯不怎么融洽,在毕业分配的时候,老师认为他的政治野心太大了,做官会害人害己的,所以有意把他弄到师范大学。对此他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当时他年轻气盛根本就不信这个邪,一个人跑到省政府要找领导,警卫看了他的学生证就不让进去,他一连三天蹲在大门口软磨硬泡,最后终于感化了警卫。到了办公厅,人家要看他的档案,他拿不出来,又回到师大讨要,却被老师拒绝了。无奈,他打问好了办公厅主任家的住址,晚上拿着自己的毕业论文找上门磨。主任看了他的论文真写得不错,问他为什么要到政府机关,他实话实说,自己是个农民的后代,打小就看上当官的威风。生产队长想给谁记多少工分就给多少工分,而公社书记那可真叫个牛,想和哪家的女人睡觉就和哪家的女人睡觉。本来女人嫁汉是不光彩的,但如果嫁上个队长和公社书记的话,就成了她们的资本,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下夸耀说,毕竟是当干部的,人家弄那事情也磨蹭得人很舒服。所以当官就是好。主任说,小伙子你的思想不对,领导干部是人民的公仆,怎么能成老爷呢?!他说我是想当公仆的,但当老师就不是公仆。看主任更不答应了,他就哭着讲述了自己的故事。经不住他的磨蹭,或许是故事太感人了,本来也是农村出身的主任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他动了恻隐之心,松口说你是学历史的,我可以介绍你到档案管理局去,到那里也能方便地把你的档案转过来。他想档案局就档案局吧,先进去再说,反正是省政府大院里的单位。就这样,姜和平终于进了在省政府大院的档案局。上班还没几天,省委组织部开始对老干部平反,要从各单位抽人,人家都不愿意去干那苦差事,姜和平却主动请求到组织部帮忙,这一帮就是两年,期间他处处显示出自己的政治热情,工作积极肯干,后来就留在那里,真正开始了自己的仕途生涯。作为农民的儿子,他的仕途挺顺利的,从一个干事到组织部的副处长,再到办公厅的处长,三四年一个台阶,官到副秘书长后由于“站错了队”,在仕途上大踏步前进的势头方才止住。 “你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呀!”姜和平嗔怪他说,“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现在是平步青云,而我是强弩之末,形势不可同日而语。看来呀,我也天生就是伺候人的命啰!”郝智说:“你别演戏了,你心里那点小九九,难道我还不知道?不过,路山的庙是真的小了,如果你还没有好的去处的话,路山不妨也可以作为你的选择。当然,也不是我说叫你到路山你就能来的,还要继续努力呀,你也要好好跑跑。怎么样,咱弟兄俩携手一把,说大了是为党为人民,说小了就是为了我们的理想和抱负。”姜和平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两个人下意识地把手握在了一起。 郝智不会想到,当梁怀念一被立案开始调查时,姜和平已经开始对路山动起心思。他感到自己这十几年过得真不容易呀,现在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在政坛里再努力一把。 如果说当初上大学就对政治抱有远大志向的话,那还是受生产队长、公社书记们高高在上的地位所影响。姜和平的母亲自幼聪慧,是方圆百里的俊女子,苦于家庭生活困难,她没上过一天学。每次赶羊上山路过村里学校的时候,她总要驻足几分钟,慢慢形成了习惯,竟然也和学生们一样背会了许多课文。到了媒婆上门的时候,面对多少好家景、好劳力、好人样的后生,她一个也看不上。家里人把她逼急后,她才红了脸说,她什么都不图,就图找个文化人。可山大沟深的,全村里也没有一个能把高小念完的后生。她的婚事就这样撂着。也许苍天真的有眼,一场反右斗争把省城里的右派送到了村里改造。一个崇尚文化的山村女子和一个真正的大文化人,就在黄土高坡上演绎了风花雪月的浪漫故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个寓言恰当地注解了他们俩人的故事。姜和平出生几个月时,右派父亲在劈山造田的工地上被炸死了。他死得非常惨烈,血肉横飞的尸体是他那崇尚文化的婆姨一块块拼合入殓的。从此,她的心随着文化人走了,而身体还在,儿子更要生存。幼小的姜和平懵懵懂懂地看着母亲身上变换着队长、主任和公社书记,从而过着今天吃块豆腐、明天吃只鸡的令同龄人羡慕的生活。母亲期盼他成为文化人,而逐渐懂事的他更想离开这个令自己耻辱的地方,因此他拼命地学习,从农村到县城,再从县里越走越远上了省城的大学。他是带着仇恨和艳羡的矛盾心理走进机关的,在组织部工作的几年里,他明白了官场是最讲游戏规则的地方,尽管说大家都互相称呼同志,其实这里面等级是最为森严的,要比封建社会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有任何文件规定,但干事对副处长、副处长对处长必须毕恭毕敬,资历浅的必须对资格老的俯首听命,这里像一座金字塔一样,上面的少数永远压迫下面的多数,新来的,你就是孙子! 夹着尾巴做了几年人,和她妈一样聪颖的姜和平开始深谙官场,又发现这里其实是最不讲规则的,可以指鹿为马,把白的说黑;也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这里文化其实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她只是华丽的包装和虚伪的外壳。于是,他按照规则又不讲规则,开始走进了官场。讲规则时,他从小事做起,上班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为副处长添茶倒水,为处长打扫办公室,即使就是对办公室里的其他同志也有求必应,人家家里有什么事情,他就跑前涉后的比自己的事情还要当紧,赢得领导和同志们的口碑。不讲规则的事情,他也已经轻车熟路地运作起来。组织部虽然不大,但部长可算是大官,一般的处长轻易和部长都说不上几句话,姜和平绞尽脑汁寻找突破口,部里发东西,他主动帮办公室里的同志送到部长家里,发现部长夫人属于很随和的那种类型,还经常在省委家属院门口买红薯,他就在街上买了一袋红薯,扛着进了部长家里,对阿姨说红薯是家里自产的。部长的儿女都在北京,他就包了部长家里所有的活计,但他从来不在部长在家的时候去帮忙。结果,一个迂回战下来就打了个大胜仗,部里新成立宣教处,他就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副处长。 部长升任省委副书记,主管办公厅工作,他跟随调到办公厅,顺便上了一个台阶,因为组织部的副处长到办公厅当处长是很顺溜的事情。官至副秘书长的时候,副书记调到北京,靠单线求官的路算是结束了,重新构筑新的关系,显然没有足够的时间准备。省委正副秘书长有八个,副书记走后不久,秘书长之间重新进行了分工,原来主管农业的姜和平分管了机关后勤服务中心,主管吃喝拉撒睡和省委机关家属院那些琐碎的事情,离官场越来越疏远。要在仕途有什么进步的话,姜和平知道必须抓住年龄优势,尽快下到地市里,然而在这种尴尬的位置上,怎能找到这样的机会? 当年姜和平的领导,省委那位副书记最近刚任中央一个实力部的部长,这个部可以说是地方的财神爷,下面准备上的大项目基本上都到了这个部里。就在梁怀念接受纪委审查可能卸任的消息传出来时,部长到省里来参加一个会议,然后看几个大项目的前期准备工作。部长的时间很紧张,上午在会议上做了讲话,下午就乘飞机下到地市。为了显示隆重,省里早在三天前就派两个豪华车队到了地方上等待着部长,于是出现了地上接力和飞机赛跑的情况:一个车队在这个地区的机场等着时,另一个车队早到下一个地区的宾馆候着了。作为接待负责人,姜和平在地面上指挥了“接力赛”,和部长只是在吃饭的时候打个照面,部长热情地叫他一块吃,大家都知道这是套话。部长的房间是他亲自安排的,但他一直没有机会接近,因为每天去的时间早了,房间里总有书记、省长坐在那里说话,他们离开之时也到了部长休息之时,这个时候去找领导是最讨人嫌的,会起反作用。几天一眨眼就过去了,但他却没有找到单独会面的机会,眼看部长次日就要启程回京,他终于想到一个别出心裁的办法。那天晚上,当着省里那么多领导的面,他拎一袋在市场上买的红薯送进了房间。部长看见红薯颇为感动,留许多人在会客室里,而把他单独叫进卧室,简单叙旧后问他现在的工作情况,有什么想法,还说他是个好同志,到北京国家机关去了也是有水平有素质的好干部。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就不客气地提出能下基层锻炼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部长说,到基层是好事啊,年轻人就应该有这样的魄力和不怕困难的精神嘛!答应上飞机前就给省里的领导说说看。果然,肖琦第二天给部长送行时,部长就意味深长地提起这事,说姜和平这小伙子不错,跟我多年了,还真的想把他带走,但想到地方上人才缺乏,只好忍痛割爱留给你了,但你们也要给他压担子呀。听说路山地区的班子严重缺员,就叫小姜去锻炼吧,何况那个地区也是我们部里开始高度关注的地区。部长感叹地说,岁月如梭呀,再好的人才也经不起时间的折磨啊,一晃又像我这样老态龙钟了。肖琦也附和道,你这个老组织部长的眼光是错不了的,是人才我们当然会重用的。姜和平得到这样的信息,十分自信,都考虑起到了路山该怎么开展工作的事情了。谁知道,过了仅几天时间,郝智却成了横空里杀出的一匹黑马,肖琦主动和他谈了话。 第二十二章 郝智在地委大院同纺织厂上访工人对话后还不到一个月,厂里的三千多职工就拿到了一个月的下岗补贴。这是他指示魏有亮和财政局想方设法挤出来的资金,还动用了10万专员基金。当然,仅有这些还远远不够,后来又由行署出面,财政局做了担保,给工商银行说了好多好话,一次性贷出半年的最低保障款。尽管说大家都知道政府给企业担保贷款现在的政策根本就不允许,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渡过眼前难关,稳定全区第一大国有企业,应该比什么政策都重要。 工人领到生活费后,在一个休息日里,郝智亲自到厂里和工人们进行了座谈,掌握到厂里出现的困难既有大气候的原因,更有人为的原因,是厂长王大佑的问题。之后,他马上指示由地区纪检委牵头,立即组成工作组进驻纺织厂。几天后,纪检委罗天文副书记带领纪检、监察、经贸委等单位组成的联合调查组,进驻纺织厂,就群众反映的问题,特别是厂长王大佑的经济问题,展开了调查。 调查组进了厂里,却找不到厂长本人了。询问厂办公室,他们说厂长打来电话说他在外地要账。其实,当那天上访工人见到了新书记郝智后,王大佑就预感到情况不妙了,说是给厂里要款,实际是悄悄远走天津,后又到深圳去了。 王大佑走出去是为了销毁罪证的。作为路山纺织厂的厂长,他已把工人上访当作家常便饭了。他多次给工人师傅们讲,厂子垮了,不是我王大佑无能,大家睁大眼睛看看,全国轻工纺织系统有几个工厂没有倒闭?换句话说,市场环境的变化和萎缩的结果就是让厂子倒闭,不垮的纺织厂就不符合市场规律,就是不正常的。当然在心里他也知道厂子落到今天这个局面,和自己有直接的关系。自从报纸上报道了沈阳防爆厂第一个在全国破产的办法后,他就打起了这个主意,先死后生,破产了就会有新的政策,包袱先甩给国家,然后轻装上阵,自己再搞起来。根据路山的具体情况,适合的项目还是有的,比如搞羊毛防寒服或者说引进羊毛绒呢生产线等等。他的这些想法也得到梁怀念书记的大力支持。到前年厂子陷入巨大的困境后,梁书记给他说,马克思主义是变化的、发展的和联系的,你们厂在计划经济时代为路山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市场经济情况下,现在仍然需要你们做出牺牲。王大佑听出了弦外之音,那就是现在厂里最大的政治是,尽快把厂子搞破产。 但他还是辜负了梁书记的期望,想尽千方百计还是没把厂子搞破产,主要原因在省里,报告打上去后就是得不到批准。破产不了,厂里的形势却是一天比一天糟糕,先是发不出工资,到后来工人开始轮岗,再后来下岗,到了现在已经无法保证40元的生活费了。公安局长曾经给他说,目前,路山每发生三起刑事案件中,就有一起是纺织厂工人干的,而每四个坐台小姐里就有一个是纺织厂女工。但由于那些不可告人的原因,不管形势严重到何种程度,有梁怀念站在后面,王大佑还是神情稳定的。这次可不同了,梁怀念已是自身难保,他看到工人们得到新书记的承诺,还领到低保时,他的心开始虚了起来,他想去找新书记汇报厂里的情况,但走到地委门口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胆怯。按照常理来说,不管新书记是个啥样的人,对工人围着地委大门告状的厂长,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感的。临时抱佛脚,不如乘早堵塞漏洞。他静下了心把这些年的事情前思后想地回忆了一遍,几次国外考察,购买奔驰小轿车,这些应该无所谓,地区不是号召走出去、开眼界、换脑筋吗?至于多占公房、公款豪华装修等系列问题,纯粹属于生活里的枝节问题,地区的头头们不也是一边拖欠工资,一边给他们自己修建高档住宅楼吗?最令他感到后怕的还是在天津和深圳的那两件事情。 于是,在混乱之中,他和厂办打了个招呼,带着小舅子到了天津。事情竟然很令他放心,因为当年处理毛毯的外贸公司早已倒闭,连个人影也找不到了,而海关的那位副关长也已退休,远走澳洲定居,还说不定早已死了,真是那样就更好了。他马上赶到深圳,只要能把这边的事摆平了,那就什么都不害怕了。他找到那位路山籍的动物检疫局的科长,此人连忙说那事自己已经不记得了。不记得就是最好的结果,他放下心后又和佳华商贸有限公司联系,得知总经理到东欧谈生意了,就只得耐心等待。可谁知就在这等待期间,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国的丑闻,成为新闻人物的他马上成了惊弓之鸟,不得不抱头鼠窜了。 这天下午,王大佑同销售公司经理——他的小舅子杨卫喝了两瓶白酒后醉倒在深圳的宾馆里,躺在床上就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谝起来。许是他的心情不好,借着酒劲,一向在小舅子面前装作正人君子的他原形毕露,就用调侃的语气问杨卫玩过女人没有。杨卫也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虽然酒喝高了,但仗着年轻脑子还是很好使,就说了看自己这副模样,好女人也没人能看得起自己,再说玩女人是有贼心没贼胆。王大佑就直说做男人如果没有玩过几十个女人那可就亏大了,他说起女人和女人滋味的不同之处,拿苹果比较起来,说苹果里既有日本红富士、乔纳金,美国蛇果,也有什么秦冠、国光和红黄元帅之类的低档货,前后的滋味差得太远了。而女人就好像是苹果,拿纺织厂的黑白牡丹来说,那白的细腻鲜嫩,令人心旷神怡、淫想联翩,没吃到嘴边已垂涎三尺,吃过后更是回味无穷。那黑的光亮性感,那对高高翘起的大xx子,就像秋天瓜棚里吊的大葫芦,伸手一揉,豆浆般的奶水直冒,永不断流,真是一汪淫泉啊! 杨卫对姐夫的花花事情听得倒不少,因有姐姐这一层关系,他从来就主动回避。今天听姐夫这样无边无际地放开讲,还真是第一次,听得自己也心潮起伏,淫意荡漾。他就建议,讲了半天你是只吃到了北方的苹果,今个我们到了南方,就不兴尝尝南国的荔枝?那味道一定十分独特,别有风味。王大佑听了建议,不由分说立马起床,两人踉踉跄跄走上了大街。 正是华灯初放的时候,街上行人很多,他俩倚在人机道的隔离栏杆上,使身子稳住,两只来自北方的狼眼里发着饥饿的绿光,死盯住匆匆掠过的倩女们。这样过了良久,那些身材高挑、双乳挺拔、气质典雅的淑女们对他们根本不屑一顾,这更加勾起他们强烈发泄的欲望。“呃喀。”王大佑瞅见两个留披肩发的女子扭着饱满的屁股过来,就咳嗽两声提醒杨卫注意。“小姐,不忙吗?陪不陪我们聊天呀?”杨卫用醋溜的普通话和她们搭讪,看来勾引女人这一手,他还是熟门熟道的。两女子停下脚步,仿佛恼怒地盯着他俩,王大佑看她们举止稳重,没有浓妆艳抹,感觉遇到了良家妇女,恐怕要坏了事情,就在他准备马上溜走的片刻,听到的却是“两位老板住哪儿”的轻柔的声音。听说是南苑宾馆,她们的眼神顿时发了光,对其貌不扬的两个路山人刮目相看了。 这里宾馆管理相当严格,两女子没有住宿证件,就拿出身份证进行登记。王大佑瞥见她们拿的是河南的身份证,不由得为钓到的仍然是北方人而有些遗憾。 两小姐一进门就说:“我们四个一起来吗?”见这姐夫、小舅子俩人都有些尴尬,一个小姐就旁若无人褪了衣服,只留了内衣的三点,给王大佑飞了个媚眼,一扒拉他的下身说:“来,我们洗澡。” 工作组在地区纺织厂的账上终于查出了几个疑点,一是该厂通过深圳的一个叫佳华商贸有限公司从澳大利亚进口了1800吨羊毛,每吨到口岸价格1.2万,与澳商的合同也是如此,附的动物检疫报告是1800吨,打过去的款也是1800吨的款,到厂里入库记录单上还是1800吨的货,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几份出库记录单的合计只有800吨羊毛。有工人反映,当时他们记得清清楚楚就入了800吨。问题显而易见。二是四年前有一批毛毯经天津海关出口到欧洲,出厂的时候经过严格的质量检验,但不知道怎么到了天津就因出现了质量问题未能出关,后由天津一家外贸进出口公司压价百分之六十购买,但等钱打过来后却变成了百分之四十,之间有600多万的差额。至于其它问题,该厂的财务十分混乱,还没有来得及梳理清楚。工作组决定,在继续查清问题的同时,先稳住王大佑,想办法把他弄回路山,千万不敢叫他跑到国外。同时,提请地区检察院尽早介入进行侦查。就在工作组想找一个万全之策、设个套子把在外的王大佑弄回来时,深圳市公安局罗湖分局的派出所打来电话,询问厂里有没有王大佑这个人。大家方才知道,王大佑因为嫖娼已被收审,派出所通知单位来领人。工作组马上派了厂纪检委的两名同志前去领人,同时派出两名检察官秘密飞往深圳,在当地检察机关的配合下,找到海关弄清楚澳大利亚进口羊毛的事情,又派出一路检察干警到天津。谁知,到了深圳后他们才知道事情已经变得很复杂了。 那天,王大佑和小姐进了卫生间大约十几分钟,房门被身着警服的公安巡警闯开。杨卫正和小姐搂抱在床上起伏,见到警察,经历过大世面的小姐只是扯过被单盖在身上,而杨卫却慌忙溜下小姐光滑的身体,哆嗦着满地找衣服。警察看到椅子上还有另外堆放的衣服,就敲卫生间的门。喊了几声,听见抽水马桶哗啦啦的水流声,门开了,警察进去时看见在马桶水流的旋涡里,一个避孕套正欢快地旋转着,瞬间就消失了。警察将四人带回去,看了身份证、工作证,经过仔细询问,他们对卖淫嫖娼事实供认不讳。警察就做了每对罚款三千元的处理。交款时,王大佑捏着人民币对警察说:“求求警察大哥了,我的命真不好,第一次干这样的事情就给你们逮着了。款,我一分不少地痛快交,但你们一定要将此事给我保密,否则我就完了。”警察说:“别开玩笑了,我们逮住的哪个不说是第一次干这事。不过,看你们两个还算老实,交了罚款就没事了,算是花钱买个教训。”王大佑就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千恩万谢地直给警察鞠躬。 厂里的人一来,王大佑立即傻了眼,顿时感到受到了这些王八蛋警察的愚弄,怎么说他也是个几千人大厂的领导,也算走南闯北的一条汉子。他马上反了口咬死说,自己和小姐只不过就是聊天、按摩,并没有发生性关系,是在派出所干警的逼供下,自己屈打成招的,他要求公安机关向他赔礼道歉,退还罚款并恢复名誉,否则将提起诉讼。 卖淫嫖娼本来就是不光彩而又经常发生的小案子,但嫖客竟然要公安干警道歉,这简直是对警察的公然挑衅,也是人民警察的奇耻大辱。派出所马上报请分局批准,把他俩行政拘留15天。可王大佑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在看守所里就对派出所提出诉讼请求。15天出来后立马找了律师开始起诉。王大佑一时带不走,检察官就利用这段时间,在海关展开调查,很快就有了眉目。那批澳毛进关的数量只有800吨,动物检疫局的档案也是800吨,但在给纺织厂的报告中却成了1800吨,签字人是一时的笔误,还是有意而为之?检察官在当地检察机关的配合下,找到了那个签字人,是动物检疫局的一个科长。他说,这800吨澳毛是佳华商贸有限公司进口的,在填写单子时他把该公司以前进口的1000吨和这次的票开在一起。显然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在深圳检察机关的密切配合下,这名科长马上被采取了双规,很快他就说自己和王大佑的妻子是同学,当时王告诉他厂里发生了危机,工人工资开始没有了保障,所以准备把厂里原有的1000吨羊毛和澳毛搀和在一起使用,请把多出来的数字填写在检疫单里,万一有人查质量问题,也好有个交代,而那些多出来的钱准备发工资,这样做主要是害怕银行催要贷款。本来他也不想这样干,但经不住王厂长的哀求,考虑到有那么多工人生活困难,心也就软了,做了件傻事。但他再三表明自己的清白,王大佑当时的确给过他用信封袋装的钱,可他看都没有看就当面退回。至此,案情有了重大突破,王大佑把1800吨澳毛款转到深圳佳华商贸公司,然后进口了800吨澳毛却在海关开了1800吨的单子。检察院找到佳华商贸公司,在做得非常精致的账上还是找到了蛛丝马迹,路山纺织厂转来的购买羊毛款中,有1000多万转进了瑞士银行。 仅仅几天,王大佑状告派出所案被全国的许多媒体吵得沸沸扬扬,罗湖法院也受理了此案,择日即将开庭。这可急坏了检察官,他们想把王大佑带回路山,但此时的王大佑已成为当地的新闻名人,他的行踪不知有多少人在跟踪报道,如果现在冒出个腐败事件,那新闻的战火可能马上烧到了路山,无奈的他们只好暗中保护着,直害怕他出点闪失,只盼着这里的案子快快结束,能安全地把他羁押回路山。 第二十三章 省纪委对梁怀念的问题做出了最后结论,“鉴于他在干部使用上有严重的失误,给予党内警告处分”。这个决定理由显得很苍白,包含了好多的无奈,同时也看到在买官卖官的交易里反腐的艰难。当然,从内心里来说这个结论梁怀念自己很满意,甚至背地都会偷着乐。和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相比,显然这算是个不了了之的处分,更让他乐的是,因为这样的决定,他还能重新担任领导职务。高兴之余一想到将会给自己安排到哪里任职,倒真还没了信心。主要是省委黄书记离职去京,而肖琦如愿坐上了省委书记的位子,肖琦得志的今天就是他失志的开始,自己的处境会更加不妙的。 人啊,真是个复杂的动物,青年男女之间有一见钟情的,在政治上也有一见钟情的,当然这种情不像恋人的情那样表露得直接和美好。梁怀念和老佛爷肖琦的情却是仇情。真不知道是咋回事,老佛爷和自己从见第一面起就没有共同语言,像前辈子欠了他的债一直没还那样,不知道咋的他就不喜欢自己。记得肖琦第一次到路山来视察是陪同全国人大的一位领导,那时自己只是地委副书记,是众多陪同人员中的一员。一路上自己没有说话的机会,好不容易在一个蔬菜大棚里找到个表现的机会,自己看着寒冷的冬天里种出红彤彤的西红柿,喜不自禁地摘了几颗,恭敬地呈献到人大领导和肖琦面前请他们品尝。谁知肖琦伸出手,看起来很随意地挡了驾,当自己说这可是以色列的进口品种、味道很好时,肖琦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对自己少见多怪的鄙夷的神情。也许这就是一见如仇了,以后再见面他也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过去不喜欢倒也无所谓,自己不还是在他的不喜欢中仍然坐到路山地委书记的位子吗?可现在的情形不一样了,黄书记走了,剩下他只能凭靠肖琦的喜好决定自己的政治命运了,这也是中国政治的悲哀。不过,在路山不也是凭自己的一句话就决定了许多人的政治生命吗?这样盘算着,他隐隐担心起来,说不定哪天肖琦找到茬子再给自己杀个回马枪,而自己屁股底下究竟压了多少屎,没有人比自己更为清楚了。这样一想,他立马打了个寒噤,开始心有余悸起来。 本来在郝智上任伊始梁怀念就有到北京找中将的打算,可人的身体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那些时候心情一不好身体也脆弱起来,在那次尴尬的会议后,血糖的加号出现了四个,脑供血不足的毛病也冒了出来,心急如焚中也只得囚在家里靠老伴调理。这样一晃时间过去了几个月,审查已结束眼看应该安排工作了,看来北京之行已是刻不容缓的事情了。 路山离北京有800多公里的距离,除了本地区境内的道路路面坑坑洼洼不好走外,其余多是高速和一级公路,到北京有大半天时间就够了。梁怀念没有用地委自己的那辆1号专车,倒不是因为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自己不敢用的缘故,而是他不愿意叫其他人知道自己跑北京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要带几块重量级的宝物和自己随行,宝物的重量在地委里面没有一辆适合拉的车,于是,他要侄子梁少华找来一辆挂武警牌子的丰田面包车。 这天一大早,梁怀念一行人悄悄向北京进发,离开路山地界的河湾县正到了吃午饭时间,为了不耽误行程,也为了保密,他们只得饿着肚子过了黄河。过高碑店临进北京时,西边太阳还挂得老高,他们按照惯例直接把车开进黄土地开发集团驻京办事处。 这个办事处其实是个民间的,说起她的来历还真有点意思。永川县有个农民叫拓二狗,舅舅在国家某机关事务管理局当领导,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农村改革刚开始,拓二狗瞅住贩卖绿豆的生意,一年几十趟往返于路山与北京间。为了省旅馆费,每次都要到北京的舅舅家里住宿,这样去的次数多了,舅舅家里的其他成员很反感这个西部地道的农民,每次他进舅舅家门,尽管拿着红枣、小米、绿豆等这些家乡的土特产,但家里人的脸都紧绷着。这样的情景叫当局长的舅舅好不心酸。作为领导,他在外面呼风唤雨的,但在家里他却从来是个外省人,没有一点地位。看着这个惟一的外甥受委屈自己却爱莫能助,自然心里就不是什么滋味,所以老惦记着寻找个解决的办法。刚巧,局里有一些旧平房要处理,他见外甥搞贩运好像赚了些钱,就试探地和他商量是否买上几间,如果钱不够的话,自己将拿出私房钱给他贴补几个。其貌不扬的外甥也不是个木头,他对舅舅家人的冷淡和反感早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贩运几年了也有了不少的积蓄,听说有在北京买房子这样的好事,马上表示说他早有想法,而且自己有钱,根本不成问题。作为一个改革开放后最早搞贩运的农民,他有相当的头脑,像他自己说的,脸是有点灰,但那是土培的,其实心里特别的亮堂。他知道如果要了舅舅的钱,说不定哪天那几个表哥表妹知道了,会给舅舅带来麻烦的,甚至连房产权都说不清楚。拓二狗买房时是八十年代中期,北京人那时也实在是穷啊!这个位于钓鱼台后面胡同里60平方米的三间房子和80多平方米的独院,竟然只要三万二就买到手了。买了房子后,二狗马上把家搬到了北京,依靠这个基地吸引了永川县甚至路山地区进京的办事人员。后来,他的生意越做越顺,钱自然越来越多,到了九十年代又改造了房子,用钱开路打通了层层关系,得到城建局的批准,盖起这座三层小楼。他拿出楼上的房子做了接待室,平时路山或者永川的领导和亲戚朋友来了,视大家的经济实力,随便交几个房钱就可以入住,吃家乡饭,玩麻将牌,互相找关系帮忙,其乐融融,成为名副其实的路山地区驻京办事处。作为路山最大的民营企业黄土地开发集团早把这里当作他们的办事处了。 梁怀念不喜欢住北京的那些大宾馆,除了睡不惯席梦思软床、坐电梯发晕、闻不惯那种腻腻的香水味道外,更主要的是在马桶上拉不出屎来。所以每次来京除了开会要求必须住会,其它的时间就喜欢住在这里。这次离开路山的前几天,他早打电话订了房间。到这里感觉真正是宾至如归,仿佛回到家里一样。 因为是老书记要来,他们专门拿出冰箱里的路山羊肉,做了梁怀念最喜欢吃的荞麦圪垯,拌了几个家乡小菜,准备了他喜欢喝的茅台酒。吃饭间,他高兴得直哼哼“荞麦圪垯羊腥汤,死死活活相跟上”的信天游,酒足饭饱后上楼,塌实得像是回家了一样,很快酣然大睡了。 本来就不累,再经过一夜充足休息后,梁怀念精神百倍。一大早起床后练了会儿滋阴壮阳功,二狗知道他在家的习惯,准备了简单的早点。喝过一碗绿豆稀饭,吃了两个小馒头夹豆腐乳,打着饱嗝就叫上司机开车来到六里桥附近的中将家里。中将老头也住平房,不过那房子可就大多了,前面有长长的院子,除了一条青石铺砌的小径,两边就是菜地。梁怀念亲眼见过中将老头一丝不苟地给菜地上粪,农家肥是在京郊买的,用那辆尼桑吉普车拉到院子里,本来这辆车是他的生活专用车,但生活很简朴的他没有什么用车的地方,而对菜地要求就比较苛刻,他就叫后勤部门把生活车的棚子和后面的座位拆卸了,改装成敞棚的,基本上就成为种地专门用车了。此举当然要遭到家里人的反对,特别是儿子和女儿的反对,但他们都惧怕这个将军父亲,所以穿过菜地时即使是捂着鼻子也不敢抗议。这个院子里前面有两间不大的房子,算是过厅,是工作人员住的,他们全家住的那个后院,是个标准的四合院。在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京城里,有这样一处幽静的住所,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在后院繁花似锦的花坛中,修了一栋储藏室更是显得很扎眼。梁怀念来到门口,用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按响了门铃。门上的小窗口打开,露出的是一张陌生的脸。他只得发问:“小盛不在吗?”见那张脸在表情平静地摇晃着,就接着再问,“那小李在吗?”“他们都复员了,请问,你还找谁?”梁怀念显得比较沮丧,短短的时间里就感到自己和北京陌生了,于是只得直说我是来找首长的。他例行公事地掏了工作证,警卫打电话核实后,方才获得准许进了门。他心里不住地嘀咕,真是斗转星移,日月如梭啊,这世事变得太快了! 中将老头还是一副军人的装束,黄呢子衣服,圆口老头鞋,从院子中央那座房子里拍打着手出来,声音隆隆地说:“好你个小梁子,来北京也不先打个招呼。”梁怀念说我是准备给老首长一个惊喜啊!“难道又会有宝贝弄来了?”去年来的时候,他给老头送来一个明代的响盆,里面放上水后轻轻地摩擦盆沿,会发出嗡嗡的响声。“首长说的一点不错,还真有宝贝给您老拿来了。”说着,忙叫司机和警卫战士抬进来。听着他们哼哧哼哧搬石头的声音,老头连忙撇开他紧走几步过去,心疼地连声说:“轻点、轻点,先放院子里。”石头一落地,他便在早晨新鲜的阳光下欣赏起这些宝贝来。 中将最感到委屈的是,自己戎马生涯一生枪林弹雨几十年,到了晚年竟被人认为是没文化的粗人。在这辈子里他什么事情都经历过,什么事情都没怕过,而到晚年退下来后,别人认为他没文化,令他感到茫然和失意。茫然失意中又显得很无奈,直到离休后他才发现,其实这个世界的一切活动都和部队无关,更和自己不沾边。听儿女们的谈话,不是谈论生意,就是时装、面膜、氧吧、四人组合、足球或者是高尔夫球运动,更令他惊讶的是以前自己竟然蒙在鼓里,不知啥时老伴儿成了一个知名大合唱队的老队员,她们那帮老太太们的话题是C调还是降B调,什么低音、中音和高音区的声部! 他是个意志坚强的人,没有动过多少脑子,但是一辈子也没打过败仗,从来不服输的他现在也要老有所乐,不能叫别人瞧不起。后来在老年大学选择专业时他觉得花卉太女人气,音乐自己五音不全,文学通通是狗屁……书法倒是和习武有异曲同工之处,练习了几年书法后他自我感觉马上好了起来,受到艺术熏陶的他想到老家山上那些墓门、石碑上刻有的朱雀、玄武和许多字迹刚毅的书法,他就动起心思,专门打电话叫梁怀念帮忙收集这些玩意儿。后来梁怀念他们经常送这类东西进京,老头的这一爱好还真上了瘾。越收越多后老头害怕风吹雨打损坏了这些宝贝,就亲自动手在院里修起个专门的储藏室。储藏室样子不伦不类,像是炮楼,儿女们坚决反对,还是老伴儿理解他,暗地里劝告孩子们,说老头还能活多少年,现在想怎么折腾就叫他怎么折腾吧,再过些年叫他折腾也找不到他了。梁怀念这次拿来的是四块家训碑,是梁少华在几千里外一个叫贾家凹的地方搞到的。贾家凹的家庭门训碑石多是明代的,内容丰富,意义深远,处世格言警句妙语闪耀着儒家思想的文辉,而且它们的书法考究,雕工精美,堪称一绝,处处显示当时重读书求上进的文化风气。 老头先是站在远处端详,又拿了放大镜观察局部:“这块很有内涵,大概专是针对我这个老头说的,‘薄味养气,去怒养性,处抑养德,守清养道’。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见梁怀念摇头,老头就说,“肯定是修身养性的。”说着又看了一块道,“这里面哲理深厚啊!‘傲不可长,欲不可纵,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这应该是人最好的处世道理。”足足观赏评论了半个多小时,老头叫警卫员把石头搬进当院的储藏室后,这才招呼大家进屋,盘问梁怀念到北京来开什么会? “开什么会呀!首长你忘记了,我早已不是地委书记了。”梁怀念直嘀咕,心里想老头是不是真的老了,说过多次了竟然都记不住。 “廉颇老矣,廉颇老矣。”老头自己也觉得对梁怀念的事情有这么大的忘心有些不对,就不好意思地咬文嚼字,听起来却像路山人说的醋溜普通话一样,搞得人心里特别的痒痒难受。“想起了,你们那里新去一个姓郝的年轻人,是不是?其实呀,关于这个问题我还是想得通,老了就退位,历史规律嘛!又何况无官一身轻,还可以好好地培养起个人爱好。我们过去当公仆,现在轻松了,老了老了也就当几天老爷嘛!至于国家的事情,还是放心好了,我们国家这么大,有那么多的精英良将,让年富力强的他们干去,有什么不好的啊!”看梁怀念木讷地点头,中将又想起了事情,接着说道,“当然,你的年纪还小,可以继续为人民工作呀。我记起了,你好像说过省里在对你的使用问题上不公正,这可是原则问题,要据理力争啊。现在情况变化得怎么样了,需要我给你们黄书记做啥工作?” “首长,我想给你汇报这个事情。多年来我兢兢业业,为了路山的发展呕心沥血,你是最了解的,不说你也清楚得很。”老头说:“当然了解,要不了解我当年怎么能给领导推荐你。”梁怀念连忙说:“就是,就是,我永远感激首长。吃水不忘挖井人,没有首长就没有我的今天。可现在有些人不安好心,要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处处给我找碴子、使绊子。出于工作需要,当时地区的许多部、局和县里由于缺乏干部,工作都陷入瘫痪了!所以我提拔了一批干部,当然,我的心有点急,一次多提了几个,但那完全是为了工作嘛!有人就借机大放厥词,狂做文章,又是写材料又是找记者写内参,把问题反映到中央,还引来省里庞大的调查组。我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光明磊落,不害怕他们调查。调查可是辨证的,有时候需要通过调查把谣言攻破。你看,果然谣言是不攻自破了,前不久调查组也还了我一个清白。可叫人想不通的是,省里有些领导在我的调查结论未出来前,就迫不及待地免了我的职务,还任命了新领导。这不公平啊!老首长。”一激动,他把老头最反感的“老”字带出来了,好在老头的情绪还沉浸在他的不幸中,对老字没有注意。 老头听他这样一说,显得很生气。生气归生气,却早已不像前几年那样容易激动,还一激动就拍桌子,现在他用平和的话语说:“这是有点不像话。省里还是、是那个黄书记吧?回头我跟他问问情况,你想到省人大还是到省政协去?依我看在地方上工作时间长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该挪动的时候就挪动一下。老了,退到省里也好嘛,毕竟条件好啊,你说是不是?”老头和黄书记关系不错,在北京西山狩猎场,黄书记还请老头打过几次猎。但现在这些关系有什么用呢!梁怀念告诉老头,黄书记已经回到北京,安排在全国人大,好像是在一个什么工作委员会当副主任。现在的省委书记叫肖琦,就是原来的常务副书记。“肖琦?他,我也认识,虽不熟悉但我给他说说也是可以的。要不,这几天再找点别的关系,怎么样?”老头听是肖琦,话语就有了变化。这个人他是见过几次,一副儒雅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尽管他笑吟吟地给自己敬过酒,但每次见到他都感觉这个人城府很深,甚至是高深莫测,心里就不由得对他有点发怵。老头思忖着掉换话题,问你们地区新来的书记怎么样?梁怀念很是不以为然地说,年轻人嘛,多念了几天书,从学校出来就进到省里的大机关,没有什么基层工作经验。 谈得差不多了,梁怀念见老头已从沙发上起来,开始在地下不停地踱步,就把一大堆带来的东西拿出来给老头看,说是青年治山营的土特产,但其中既有长白山的百年老参,又有泰国产的燕窝。以前他们曾试着给老头送过钱,却挨他一通臭骂,后来就把买的高档东西通通说是家乡的土特产,也真奇怪,老头见了这些东西也不管是土是洋,都是喜滋滋地笑纳。这样梁怀念心里有了底,所以后来什么都敢送了,包括金链子和玉镯子,也说是家乡产的,老头曾疑惑地问,我们那里什么时候发现黄金了?他随便搪塞几句,老头也是只管询问地履行程序,但东西最后都悉数尽收。 珍贵的“土特产”过目后,梁怀念叫阿姨拿走,却留了一只胶质袋子最后打开。一开了口子,里面露出一只长脖子老鳖,它的盔甲有一尺多长,睁着黄豆大小的眼睛,很敏捷地爬出来满地乱走。老头喊叫说快抬石头过来压住,警卫员搬了院子里的那块墓门石压在它的身上,等挣扎几下动弹不得后,老鳖睁开眼睛,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神情,好奇地打量起这个陌生的地方。梁怀念说这是一只老鳖,有二三十斤,是那些二愣子后生们在你们村后面的那个池塘里逮的,吃了能延年益寿。老头说,这么大的家伙恐怕是成精了吧!再说了,既是在我们村里逮的,那可更不能吃,也不敢吃了,还是叫它给我看门吧。梁怀念说好啊,家乡请来百年寿星看门,那真是踏实。这样一边打趣,心里一边不住地嘀咕,老头战争年代那股冲锋陷阵的杀敌精神哪里去了,是不是人到老了都这样? 就在梁怀念和老头在北京谈话的这天,省委常委会研究决定,梁怀念继续留在路山,担任地区人大工作委员会主任。同时,任命姜和平担任路山地区行署专员。研究的当天晚上,省委组织部有人就打电话告诉了梁怀念。他马上到中将家里转告了老头,老头沉吟了半天,说这样安排也算可以吧,现在人大的工作很重要的,一府两院都受她的监督呀!梁怀念直想告诉他,地区的人大那是工作委员会而不是一级权力机构,但转念又一想,现在对他说这些能有什么用处呢?于是决定还是自己到省里找肖琦,质问他为何要给自己这样不公平的安排! 梁怀念坐飞机从北京赶到省城,气鼓鼓地到省委办公厅要见肖琦,谈对自己安排的意见,还明确表态不去地区人大上任。办公厅主任说,意见可以转达,但肖书记有重要的接待任务,这几天没有时间见你了,还请你耐心地等待。无期的等待是折磨人的,无所事事地等了三天后,他的锐气开始磨灭,又过了两天连找肖琦的胆略也快没有了。当他快要失去勇气准备启程回路山时,办公厅主任找到他说,肖书记还是没有时间,不过在你的任命文件上做了批示。他拿过去一看是一行苍劲有力的大字:你是共产党员吗?是党员就应该听党的话,这才是好同志!见梁怀念马上成了泄气的皮球,办公厅主任客气地说,肖琦同志委托我转达对你的问候,希望你配合好路山的新班子,在自己新的岗位上努力工作,发挥余热。梁怀念知道,不是肖琦没有见自己的时间,这是他的一种熬人的策略,这下子,自己的政治生命在人大主任位置上应该冠冕堂皇地结束了。 第二十四章 法轮功分子纠集起来上北京捣乱,经过全国各种媒体接二连三的揭露,很快就臭名昭著了。在法轮功遭到全国人民的口诛笔伐的同时,有异曲同工之作用的滋阴补阳功在路山也开始受到重创。 本来这个功在路山有燎原之势,由于梁怀念他们的加入,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全区15个县都成立了分支机构,已发展会员达一万多人。全国都开始揭批法轮功后,练功的人畏缩起来。昔日每天清晨,城里成百数千人伫立街头,闭目养神,吸气呼气,修炼滋阴补阳功形成的那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像天边的彩虹一样很快消失。功法红盛的时候,大师愈显得神秘,他经常不在路山,社会上传说他不是到深山里修炼功法去了,就是到外地甚至国外讲课去了。而那时路山的授课都交给他刚带出的几个亲传弟子,他偶尔回来一次,带功报告更是人山人海的,还有人说亲眼见到他做完报告后,累了,随便在墙上钉根五寸长的钉子,上去就可以安然入睡。那时,他是路山的新闻源,几乎每天都有他的新闻,不是传说昨天一个四十多年的哑巴开口说了话,就是今天两个练功的八旬老人鹤发童颜换了新牙等等。 揭批法轮功时,滋阴补阳功虽然政府没有明令取缔,但人们一旦和法轮功联系起来,对她便很不信任了,于是一些可笑的故事也广泛流传开来。大师身体很好,抽好烟,喝白酒,吃大肉,一样不误,更喜欢玩麻将。一次,大师接受弟子们的邀请到饭店里吃饭,酒量颇大的大师亲自灌进了一斤白酒,在弟子们齐夸他是海量的时候,飘然中有点把握不住,开始神侃胡吹,说自己酒量其实很有限,之所以能喝,那是因为发功改变了酒精分子结构,把白酒变成了纯净水,所以喝多少酒也不会喝醉的。听着他的神聊海吹,旁边坐着的几个路山地区医院的外科大夫心里不自在起来,自从这个什么鸟功夫传到了路山,除非那些腰折腿断实在动弹不得的病人才来医院,一般那些腰椎尖盘突出、关节炎、小儿麻痹等等的病人们,都叫这个狗屁大师吸引去了,害得他们连续半年都没拿奖金。愈想愈气愤,一个年轻的杨大夫“噌”地站起来,两手拎着四瓶白酒过来说:“尊敬的大师,你不是使了功夫能把酒变成水吗?那我们两个比试比试,你发功喝水,我喝酒,看谁先倒下。”杨大夫说着一扬脖子咕咚咚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大师醉眼蒙眬地摇晃了几下,喝了一口,肠胃里直往上翻腾,看杨大夫挑战般地逼迫着,大师的助手连忙解释道:“大师今天喝得有点高了,功力发挥不出来了。”一斤酒进肚的年轻大夫此时生着闷气,在酒精的强烈作用下,他还是不饶不让继续逼着大师喝酒,大师歪斜脑袋摇晃着拿出一副死猪不怕滚水浇的泼皮样还是不喝,看着这副熊样,杨大夫气不打一处来,随着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在想看大师的脑袋究竟装有多少功夫的念头的驱使下,猛地举起手中的酒瓶砸向那颗圆圆的寸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鲜血像一朵美丽的鲜花那样绽放开来,很快一颗装有功夫的脑袋成了血头狼,大夫大笑着说:“什么狗屁功夫,看来大师和常人也没啥两样嘛!” 大师头上缝了八针,虽然不敢大张旗鼓地去住院治疗,但挨打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给这个号称法力无边的功夫带来了重创。关于大师的传闻也开始越来越多,甚至说他是一个地道的大流氓,功夫取名滋阴补阳那是为了找女人的借口。有一个故事说,大师到河湾县里传授功夫生了病,弟子们说大师从来有病不吃药,只有处女才是他的药引子。于是大家分头行动起来,但这年头要找一个成年的处女简直比登天都难,后来终于在一个穷乡僻壤的村里找到一个18岁的驼背女子,大伙把她送到大师跟前,谁知大师看到是驼背就再也没有抬一下眼皮。感觉受到羞辱的驼背少女也报复般冷笑着说,你看不上我,但我也告诉你,我要是处女的话,怎可能先送给你用,村里的二大爷早叫我成为女人了。噎得大师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滋阴补阳功在路山很快没有了市场,但作为滋阴补阳功的名誉理事长,梁怀念对此功夫还是半信半疑。当初,他的事上了新华社内参被反映到纪检委后,底气虚弱的他秘密请大师算过自己的流年时运,大师叫写一个字,不知道怎么的他完全是在无意识中随便写出一个“由”字,大师围绕着字沉吟了半天,开口说他流年不顺呀!由是田里出了头,本来好端端田地,怎么就独自出头了啊,出了头那就是等待着人来收割。果然,时间不长,省里调查组就下来“割头”了。再后来,自己的职务免去后,练习滋阴补阳功就成为他新的精神寄托了。 路山地区人大工作委员会是省人大的派出机构,众所周知地区一级机构是在中国特有的体制下产生的,当时可能由于中国地大物博,基础设施差,交通、通讯落后等原因吧,省里无暇直接管到县里,所以派生出地区一级的代理机构。改革开放以来,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切条件都得到改善,特别是交通、通讯更是明显发展。但地区这级机构权力却是大得惊人,膨胀的权力使地委、行署完全相当于一级政府了,可这级政府的官员又最好当,因为他们凭靠省里任命而不用参加任何形式的选举。由于地区人大不是一级权力机构,本身也没有什么职能,梁怀念到任后,抱着冷眼相看的态度对待工作,平时无论人大机关或他自己都是无所事事,即使地委或者行署那边有什么会议了,他也只是派副职去参加。对于他们的那些破事情,他说,自己懒得去理睬。 这段时间,梁怀念更喜欢到禾塔,呆在青年治山营里,玩麻将,玩纸牌,还吃生猛海鲜。他说这里是自己苦心经营的领地,就像大寨是陈永贵同志永远的大后方那样,只有在这里,才叫自己懂得什么是真正的踏实。比如自己虽然现在还坐那辆1号车,但心里却是很不踏实,在一次五套班子参加的会议后,他特意告诉郝智自己已离开了地委,看什么时候把那辆1号车交回?这样的事情给郝智说无疑有点巴结的味道,可郝智却用一副根本无所谓的态度说,座车倒无所谓,只是个习惯,自己现在的车,坐着已经非常习惯了,想必那部车老书记你也坐习惯了吧,还是不换为好。既然这样了那不换就不换,他想,倚仗自己在路山多年的影响、手里提起那么多的干部,现在的1号理所当然还是自己,车再使用几年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话是这样说了,但真坐起车来却有假1号的感觉,这种感觉叫自己有点如坐针毡,很不踏实。 无事就要生非,闷了好久的梁怀念在禾塔玩够了,想到找大师来指点迷津。可派人左找右找后得知,在路山宾馆气功协会的总部,只见到几个亲传弟子煞有介事地给一帮癌症患者发功治疗,就是不知道大师的踪影。梁怀念盘算着,难道大师也去参加反法轮功邪教组织的活动不成?提起这事他倒是特别庆幸,因为在他担任理事长的滋阴补阳功协会里面没出现什么不可见人的事情,既弘扬了中华传统气功,还强身健体,特别是由于滋阴补阳功在路山占领了气功市场,没给法轮功分子以可乘之机。 大师毕竟是大师,那天,梁怀念在禾塔镇津津有味地吃鱼时,鱼刺横着劲卡在他的喉咙上,使了好多法子,不仅鱼刺没有出来,喉咙反而被刺得红肿起来,导致呼吸也十分困难,就在此时大师从天而降,对着他的喉咙吹了几口神气,又叫他喝了几口酸溜溜的东西,要命的鱼刺就消失得无踪无影。梁怀念佩服地说:“你真是及时雨宋江呀,找你多天难觅踪迹,真正用你的时候就从天而降了。”大师神秘地说:“这段时间我到国外治病去了。”他掏出一个棕色的小本子,晃晃里面全是外国文字,更加神秘地说,“我先后到了20多个国家和地区,给约旦国王、希腊王妃和几个阿拉伯国家的5个王子7个公主治好了大病。”大师十分激动地述说着,额头那条新添的蚯蚓般的疤痕一抽一抽地闪烁。 梁怀念翻阅着那本护照,看到果然有几十种外国字,还盖有各种颜色和图案的印章,内心里敬佩之意油然而生,但在表面上还保持着自己的矜持,显得不屑一顾。他说,原来你是到外国看病了,难怪找不到你。大师问梁书记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梁怀念沉吟了片刻,说自己也没有什么大的事情,就是近来呆得有点烦,找你闲聊解解闷。很会察言观色的大师说,其实我也挺惦记你的,今天一见心就放了下来,特别是你叫鱼刺卡了喉咙后,你的好光景又快到了。梁怀念听说因祸得福,脸上马上就有点喜形于色,嘴里说日暮西山的我还会有什么好光景?大师说歌里都唱“日落西山红霞飞”,况且你还刚刚来了第二青春期,马上是红霞漫天呀。我问你最近你倒是梦到煤炭没有? “梦到了,还梦了几次,半夜里我还为此醒来了呢。提起这个我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是的,人倒霉了,做梦还梦着倒霉的事情。” “我的老书记呀!这回你可是大错特错了。煤是什么?那是财富,那是旺盛的财富,难怪我看你印堂发亮,原来原因在这里啊。”梁怀念听他这样说了,马上来了兴趣,还要大师继续说下去,谁知这小子却摇晃着脑袋说天机不可泄露,你就等着好事吧!这年头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能等得到吗?梁怀念真有点怀疑。 禾塔青年治山营是梁怀念一手创建起来的,这里也是他政治起飞基地。当年,他还在担任禾塔镇党委书记时,中将老头面对家乡的穷山恶水感叹地对他说,你们老说农村工作难搞,找不准项目,找不到工作上的“刀口”,但依我看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是空的,只有把家乡的面貌彻底变个样子那才是实的。老头的一番话叫梁怀念思量了好几年,后来在他被提拔成主管农业的县委副书记后,有一次在甘肃参观小流域治理现场时,他突然茅塞顿开:为什么不依靠禾塔是革命老区的政治优势,加上土地广阔的自然优势,做点大文章呢?他连县里也没有回,直接到北京对中将老头谈了自己的想法。老头听了很兴奋地说,我想了几年的事情被你终于点破了。于是,经过紧张的筹划,在建军节那天,禾塔镇青年治山营惊天动地地成立了。当时社会上向钱看已涌起了初潮,人们几乎都开始围着钱转圈圈了,突然出现农民自发的征山治水、改变生态环境和落后面貌的组织,自然就成为了轰动全省的新生事物。出了这个新时期的典型,有关甚至无关的部门都争先恐后地树立,经过中将老头的直接牵线搭桥,西北军区和省军区、路山军分区捷足先登,把这个青年治山营加上“民兵”二字,还进行半军事化管理,给青年们发放了迷彩装,给营部配备草绿色吉普车。在这个大背景下,省里、地区和县里所有的相关部门都一路开着绿灯,今天林业局安排几万经费造林,明天水利局拨笔专款买推土机修地,后天农业综合办公室给经费进行农业开发。在各个方面的大力扶持下,青年民兵治山营搞得有声有色,很快就成为全国的一面旗帜。十几年下来,花费国家各项资金几千万说不定还上了亿,但他们给永川县、路山地区乃至省里争得了巨大荣誉,那是用多少钱也办不到的。上面的领导特别是军方首长到省里来视察,哪怕没有时间到路山,也会特意要接见他们。有一次接见时间特别紧急,为了赶上那个庄严的时刻,这伙愣后生们还幸运地坐上空军派来的专机飞到省城,在首长下榻的宾馆里受到了接见。 梁怀念对这里自然是念念不忘,总是有事没事地前来住上几天,心情郁闷了,或者是遇到好事了,这里成为他最好的休息场所。这里虽然内部森严壁垒,营部按部就班地工作着,但当年创办之初那种艰苦朴素的精神早已是荡然无存,其内部的豪华和奢侈在外人来说简直无法想象。这里等级森严,每有领导检查,他们就把领导的职务输入计算机里,用电脑划分接待档次。一般的就是叫他们听听汇报,豪华宴请一顿,再拿上点土特产品什么的就可以了。而特殊的则有特种待遇,不仅吃的好,而且还有小姐陪酒聊天等。对于那些正统的大领导,他们摆开正儿八经的接待驾势。营里提前用手机给民兵们进行通知,大家穿戴好衣服,拿上劳动工具,掀起挥汗如雨的大干热潮。比如前半年,省军区新上任的司令员第一次前来视察,青年营准备了好几天,已经万事俱备,但就是无法营造劳动场面,他们了解到司令员不懂什么植树的事情,马上在植树劳动上做起了文章,从地区林业局请来了造林专家进行指导,又在县里的苗圃里起出大树苗,虽然早已过了植树时节,还是摆开浩大的场面。当时看到营部圈里养的鸡、猪和牛、羊又少又瘦,就要求每个民兵从家里自带一只家畜(当然每天给家畜管吃外还另外付20元租赁费),并从路山买了最好的正大饲料。至于那些营造声势的宣传工具,那倒是多年现成的,拿出来一用就有了气氛。司令员来的那天,几百青年男女民兵,身着迷彩制服,早早登上禾塔镇附近的山头,刨好树坑,水桶里打好水,只等首长上山。由于司令员的行程出了点问题,到路山的时间延误了一个多小时,营里炖了羊肉送到山上解决了大家的午饭。吃兴正酣时,司令员走进禾塔地界,陪同的县里领导马上用手机通知了镇上,民兵们雷厉风行地放下了碗筷迅速行动起来,挖坑的挖坑,栽树的栽树,顿时涌现出一个感人的大干场面。受到感染的司令员亲自挥锨上阵,兴致勃勃地和大家一起劳动,不住地对随行的人员说,老区人民就是淳朴,不管我们的经济发展到什么阶段,劳动人民的本色不能丢。青年民兵营这面红旗要和雷锋精神一样,千秋万代地打下去。当然,语重心长的司令员不会知道,青年营的民兵们今天劳动这一阵子每人能得到50元的报酬,而且这个季节植的树一棵都不可能成活。 青年营如此欺上瞒下的做法,直接影响到周边乡村的工作。本来农村的劳动积累工就很难落实,现在有青年营这个榜样更难组织,甚至连县里和地区的一些农业项目也难以实施,因为大家都知道青年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国家的巨额投资,所有的劳力都可以得到比当地打工高几倍的报酬。而没有钱的事情是没有人去干的。由于项目大都落到青年营,客观地说,近年来路山的农业出现了大滑坡,垮得不像样子。永川县委书记马俑在下乡时就遇到了一件事,他到一个乡里看到有一座修建于五十年代的大坝马上就要淤满,面临垮塌的危险。他找来村里的干部谈及保护加固问题。村长说,这坝是当年地区叫打的,前不久村里叫人把这坝的情况给地区水利局说了,公家的大坝马上满了,再不补修加高的话过不了两年就会垮的。马俑问水利局是怎么回答的?村长很不满意地说,还说政府给老百姓谋求利益,水利局的人皮很硬地说,现在国家没有这方面的投资,就是有投资了也不可能给,因为坝里面的三百多亩上等坝地是农民自己种着的,如果垮了的话是农民直接遭受的损失最大,所以还得靠农民自己来想办法。水利局还推荐说邻县有的村就采取以坝养坝的办法,谁种坝地谁就维护管理,现在正在全地区进行推广。村长告诉水利局的人说,这个办法在这里行不通,没有看见我们都不种地了吗?有那工夫还不如到青年营的煤矿上挖煤去,怎么说一天也弄个二三十块,要是自己再偷着挖点煤,那日子已过得滋润多了。马俑听说也长叹一口气,二话没说离开了该乡。这座土坝一天天继续烂了下去,一年多后一场不大的山洪把这座快半个世纪的老坝冲得一塌糊涂,坝里面多少年来拦蓄的泥沙,就像银行里零存整取的票子,一次性全部冲进了黄河。 这次大师神秘到来后,海阔天空地吹了好几天牛,整天就是那些重复的话,听得大家都难免会感到乏味。特别是大师每天晚上到了十点就晃动起那本护照,不管大家正在什么兴头上,老说他现在是外交部管理的秘密人员,每天都要给部领导汇报自己的动向,听得梁怀念也都起腻了。 一天晚上,大家喝了蟹黄粥,又喝了两瓶茅台酒,还用鱼翅捞饭垫底,有了精神就带动起了玩兴,梁怀念提出大家打麻将,麻将还没有洗好,青年营长梁军就叫财务人员拿出四方(万),分发给大家,按照庄二(200元)偏一(100元)、另外下两个长泡子的老规矩玩起来。玩到兴头上,有人不知怎么的说起街头泛滥的广告,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大师也笑吟吟地摸起一张牌,顺口像街头卖狗皮膏药似的,“啪”地一甩牌用性感的语调说:“挺而不举。”大家一愣,马上也明白了,下手紧接着说:“举而不坚。”梁诠山说:“那我是坚而不久。”最后下手的梁怀念知道轮到说的是久而不射,但他在马上说还是矜持中开始了选择,就在此时,大师的手机嘀嘀嘀响了三声,他说给外交部领导汇报的时间到了,说着立马把牌一推,独自躲到外面去打电话,搞得起兴的大家很扫兴,梁怀念更是感到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大师这段时间的行动比以前更加神秘兮兮,有时候梁怀念也感到茫然,对大师的举止产生了疑惑。他感觉大师在好多地方对自己不信任了,不管怎么说,当了多年领导干部的他还没有到了老眼昏花、本末倒置的时候,刚才在新闻里还看到外交部的领导正忙着穿梭于大国和中东国家之中,为阿富汗和中东的和平进行斡旋,哪会管什么大师的事情?这样思忖着,大师打完了电话回来说,中东战争快要爆发了,外交部的领导要我马上到北京报到,有重要的任务。梁怀念又想,这大师还真的了不得,刚才看新闻的时候,大师蹲在卫生间里是不知道这个事情的,但他现在说的和新闻里一样,还真是有些道行。又记起,前几年东北的大兴安岭上着了大火,据说是姓严的大气功师在北京发功灭的,现在世界战争也用上了中国的气功,看来这个中华奇功还是不得小瞧。这样想了,联想到邪教法轮功的问题,鱼龙混杂的脑子一时也乱了套。 大师接到任务的第二天,悄悄地远走北京,临上车时他神经兮兮的尽说些听不懂的怪话,也正是这些云来雾去的话才叫大家感到大师不一般,倒叫梁怀念听得心里七上八下,感觉空空荡荡的。接下来几天因为老是想着大师给他圆过的梦,梁怀念竟连续两个晚上又梦见了煤炭,其中有一个梦里自己是一副民工的打扮,抡着大铁锨,正挥汗如雨地往汽车上装煤。有人说过,倒煤是在倒财富,他就不明白,自己有那么多的财富了,怎么老还叫财富纠缠着,连睡觉也不安稳?没钱的时候不理解人常说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还有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些老话。但现在看着那些成捆的票子,感觉就很特别,赚取钱财还真他妈的像吸食大烟一样上瘾,越弄越有劲。假如三天没有一笔进项,心里空荡荡的就有种失落感,人也不安起来。美女和金钱是男人永恒的追求,但占有美女的快感是短暂而缺乏连续性的,而占有金钱的快感是长久而永恒的,半夜三更起来想到自己是睡在滚滚的金钱堆里,那种成就感是无法描述的。 想着钱财的好处,梁怀念又联想到潘东方。这次自己来禾塔已经好几天了,潘东方那小子早该露面呀!要放到以前,知道自己来,他可是早屁颠屁颠地忙前涉后了!现在可真是人心叵测啊。 这样盘算的时候,潘东方却真的来了。他还是那种大喊大叫张扬的劲头,人还没进到青年营就听见他嚷嚷的声音:“梁书记,你来几天了,那怎也不给我打个招呼呀?” 梁怀念说:“你要是找书记那算走错了地方,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地委书记啦!” “我就认你这个书记,还不叫你老书记,你能怎么着吧?难道你不是共产党员了?”说着,他打开拎着的袋子,掏出一把开心果。 这小子,还记得自己喜欢在这些干果的壳壳里找开心。梁怀念笑了问他说:“新书记刚上任的时候,你小子把我参了一本,说我弄虚作假。” “我的那点雕虫小技还不是跟你学的嘛!”潘东方嘿嘿笑着说。 梁怀念问道:“少华说最近找你好几次了,也难见你的踪影,我倒是想问榆树滩那片土地究竟是咋回事情?” 潘东方说:“这事,少华是跟我谈过几次,只是那块土地运作起来真的很麻烦。你知道为了这片地,郝书记刚来的第一天,就遇到村里浩浩荡荡的上访队伍,到现在也还没个最终结果。只是,目前土地部门全部冻结了县里的土地审批,听说这也是郝书记的意思。” “你小子,肚子里有那么多的弯弯绕,还能没办法?”梁怀念也不知道是夸他呢,还是气他呢,就这样说。 潘东方急急地回答:“梁书记,你要是连我都不信任的话,那在这个世界里恐怕就没有几个能信任的人了。” 梁怀念嘿嘿笑了,说:“倒还是这个理。”说着,他抓起一把开心果嗑起来,开始打量起潘东方来。这家伙,当县长几年了还是一副朴素的老本色,一年四季穿着普通的休闲装,留个板寸头,肩挎帆布挂包,脚蹬一双旅游鞋,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可也就是这个朴实的潘东方,谁能想到为了当上永川的县长,竟在这个朴素的帆布挂包里满满当当地装了不知从哪儿弄来的50万送进了自己家里。 记得那是四五年前一个飘着雪花的晚上,当了还没有一届副县长的潘东方,裹着浑身的冷气走进他家,像以往一样本色真实,没有任何花言巧语过渡的伪装,朴实地将挂包往桌上一掼,说:这是我全部的家当了,你看够不够当个县长。面对如此多花花绿绿的票子,梁怀念倒还感到有点心惊肉跳。要说自己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是久经沙场的,但见到的送钱者从来都躲躲闪闪、偷偷摸摸的,在言语上只说是关照之意,最多也只是提起某个单位有了空缺,请领导是否考虑一下,总是刻意地把送钱和提拔使用截然分开;而且,这些人送钱也总是有名堂,有的借逢年过节之机,送个大红包,有的借自己生病的时候,送点礼金买补品,总之,大家心照不宣,打着哈哈明白彼此的目的,但像潘东方这样直截了当地送上巨金而脸不红、心不跳,直接说出弄个县长,就像他妈的在农村集贸市场上捉个猪娃那样随便,还真是闻所未闻。不过,平心而论,现在都到了信息时代,干啥都应该简单明了,像他这样直奔主题、干脆利索。对那些唯唯诺诺、说话都不成体统、一脚踢不出个响屁的人,即使提拔他们当了官,也干不出个名堂。 潘东方询问了他的生活情况后,称自己有事要离开。梁怀念理解他这样的心态,也和他打起了哈哈。其实,他早知道潘东方在少华的这条船上买了船票,榆树滩 的事情在心里可能比少华还要着急。开发经营土地那是多好的生意啊,在这个世界上有哪个成功的商人不是依靠土地起家的,面对如此大的利润,谁都不是傻子。 潘东方走后,梁怀念觉得眼下应该关注煤炭生产,青年营的几个煤矿都是在他的建议下一手办起来的,办起来时间不长,煤炭市场出现了滑坡,面对巨大的亏损,他指示青年营以县乡镇企业局名义打上来报告,以挽救乡镇企业的名义,通过几个渠道弄来一千多万,勉强把生产维持下来。也就是两年的时间,终于出现了好的发展机遇,今年全国煤炭市场迅速转旺,成为了卖方市场。作为煤炭储藏丰富的禾塔镇,抓住机遇,多出煤,多赚钱,快发展,这才是正事。 梁军和梁诠山都是他的本家侄子,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他们说,现在煤矿赚钱那不是什么问题,最大的问题是矿井太少,产量有限,生产受到制约。他问有什么好的办法,梁军说如果把那些黑煤窑全部都收缴到一起,全部组织起来集中生产,使年产能力达到300万,按每吨20元的利润计,那一年就是6000万。梁怀念说那不行,你们没看到山西省在这方面屡屡出事吗?钱是要赚,但安全生产更要重视,出了事情谁也负不起责任。他这样说了后就叫他们动动脑筋,看有没有能力在现有的几口矿井上想想办法,做点文章。不是说挖掘生产潜力吗,比如四面开花、扩大采掘面等,这些事情自己不懂,但他们肯定有办法。 梁怀念一席话使他俩听得茅塞顿开,话说到这份儿上,该怎么干就是他们的事情了。梁军说:“我们马上组织劳力,在井下多开几个巷道,向北边和西边进行延伸。”梁诠山考虑到那样的话进入了别人的井区里了,说不定马上会引来官司,无形中给自己这个镇党委书记找事,于是他说:“那样恐怕不行的,北边和西边你们的矿井已经挖到地界边缘了,再过去就是路能煤矿的地盘。”梁军说:“挖到怎样?谁叫他们没有能力挖过来。再说了,地下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梁诠山说:“这个路能煤矿也是有来头的,皮硬得很,引起事情真的不好收拾。”梁怀念听着他们俩的口角,显得很不耐烦,说这些事情你们还是下去再议吧! 第二十五章 书记的座车问题解决后,姚凯歌开始物色郝智的秘书人选。本来,领导身边的人应该是由领导自己决定最合适,但郝书记却把权力交给办公室!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倒叫姚凯歌颇费思量。一朝天子一朝臣,梁怀念以前的秘书小贺是不能继续用了,说心里话,现在他最看重的是办公室综合科的小郭,这小伙子文笔好,脑子更好,灵活、机动、会处理事情,要知道是咋个灵活法,具体说就是领导的屁股一抬,他就知道领导是上厕所还是想放屁,平时在他面前比自己的儿子还听话。当然,像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一样,这种人有时候也很危险。虽然是危险,但毕竟咬主的狗不多,况且要咬也得等自己的翅膀硬了的时候,现在他还不至于吃里爬外和主人构成利害关系。退一步说,即使到了那种地步,如果真的咬主人的话,那是根本不讲究游戏规则了,而聪明的人都讲规则。所以这样的人领导还多是赏识的,喜欢使用他们做秘书。而秘书科的那个刘勇,风风火火的很不成熟,还比较恃才傲物,自恃有了经济学和哲学两个学士学位,还会在报纸杂志上发几篇带有新颖观点的文章,有时还有梁山好汉打抱不平的气概,看事情不顺眼了就敢出口,自命不凡。多年革命经验告诉大家,清高的人根本不适合在领导机关工作,他们到学校或者是什么考古研究室,跟那些老古董清高还行,惹不下是非。可也奇怪,看得出郝智对刘勇比较喜欢,因为几次开会下乡,似乎很随意地都带着他。使领导满意就是最大的满意,这是他行政多年的经验,也是官场的基本准则。既如此,那就把小刘配给郝智,但他敢断定,这样的秘书时间不会长久,当然除非郝书记是个另类的领导。 这段时间以来,郝智时不时回味着上次肖琦书记的谈话。老佛爷基本肯定了这段时间路山的工作,但这些工作主要是稳定中的平稳,没有体现出经济的发展和力度,从他殷殷的期望中明显流露出了一丝失望,委婉中批评了路山经济建设工作缓慢,特别是在培育经济发展的增长点上没有大的动作。事实上,郝智非常清楚路山经济的增长点在哪里。简单说就是尽快把资源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为此从表层上看是必须引进大项目和大量的资金,切实改善投资环境,而实际呢,应该解决的主要问题是人的问题,通过干部作风的切实转变,端正用人导向,切实解决长期以来遗留下来的官本位问题,创造路山经济发展的新局面。路山干部编制特别是领导的职数严重超编,这可怎么改?人的事情是最头疼的,我们国家的几次改革,不是只有人事制度的改革问题最多也最不彻底嘛!上次省里刚改革后,有顺口溜就说:厅长们是门口转,处长是院子里站,大家就看省长怎么办!而路山在用人机制上,早把过去传统的也比较隐蔽的任人唯亲,改变成公开的任人唯钱了。在这样的态势面前究竟该怎么扭转?想起这些事情,郝智感到头疼得很。 问题诚然很多,但工作仍然要搞,更不能停滞不前。郝智想,干部人事工作不是一天两天可以解决的问题,那就来个曲线救国方针,用舆论监督推动一下各方面工作。平时,他经常拿两份报纸对比着看,一份是地委的机关报《路山日报》,而另外一份是毗邻省一个股份制的《华夏报》。到任几个月来,除过第一次到禾塔的报道以外,他在《路山日报》上总共才正式露过五次面,都是头版头条,而且占了很大篇幅,其中四次是会议报道,还有三次配发了自己的大幅照片。像搞舆论监督总要找到由头那样,他等待着《路山日报》上出现的时机。 这天早晨一上班,郝智也和路山的干部一样,把《路山日报》这份另类的“早餐”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后,终于看出了大问题,并且这问题叫他再也忍不住了。看来还是廖菁说的对,这个报纸要不是蠢人办报,就是报社里面大有文章。他马上打电话叫来宣传部长黄劲,指着《华夏报》和《路山日报》上登的同一条消息请他阅读。黄劲读过后连说是不像话,太不像话了,一副生气的样子,但话语云来雾去的没有所指。郝智也不想费神琢磨他的话,只是沉着脸说:“报纸不能是这样办的吧,新闻理念应该切实改改了。我们党的新闻思想也不是要求党报办成简单的说教工具嘛,也应该是活生生的、鲜灵灵的、贴近生活、贴近群众的。我看把《路山日报》社和电视台的领导找来,共同商量一下。”听他这样一说,黄劲表情极不自然,有些尴尬,问道:是马上叫吗?得到肯定后马上叫秘书通知他们了。 郝智是第一次见《路山日报》社社长兼总编辑温彩屏,看到她时还真的很吃惊,一种男人的本能指使他情不自禁地多看了这位女社长几眼。没想到这个温彩屏蛮漂亮的,气质也还不错,特别是皮肤如此细腻白嫩,真是到了极致,她的形象别说在路山街头亮丽,就是走在省城的街头也会令男人们怦然心动的。敏感的温彩屏自然感到郝智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多停留的那一两秒,也就不由得浮上了红云,表情更是矜持,举止也多了几分谨慎。大家坐定后,郝智说:“我到路山已经几个月了,但对宣传工作关心不够,今天先向大家检讨。”这样一说,听者都立起身子马上惶恐不安,不知道郝智是什么意思。他一摆手示意大家坐下,继续说道,“我不懂得新闻,但我知道我们党的新闻思想和原则,要坚持正确的舆论导向,要服务于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这个大局。同时,也知道舆论监督是新闻的灵魂和媒体的生命,舆论监督应该推动我们的工作。总的原则就是这样,具体说嘛,这样,我对你们媒体提点建议,或者说是算表态吧!”他的表情严肃起来,说,“在指导思想上应该是群众靠前,领导靠后;市场靠前,官场靠后;多报道基层一线,少报道会议活动;多说关注国计民生和老百姓的实话,少说假大空的废话。也就是说,去反映群众的呼声,把版面和镜头让给基层,还给人民。对于我个人的报道,”他停顿了会儿,看着他们几个人都在认真做记录,继续说,“关于我的活动一般不报道,需要报道一般不上头版,重要活动一般不占头条,当然,地区重要的会议,那就另当别论了。我还要建议你们,应该开辟专门的监督专栏,留足版面继续舆论监督。我们是共产党人,我们所干的事情都是为人民的,为人民的事情我们还有什么顾虑和害怕的吗?” “郝书记,你指示得非常正确,我们立即照办。在几年前,我们有过一个专栏,叫‘钟楼下’,后来因为稿子少,逐渐就停办了。”温彩屏的声音绵软得真好听。 “‘钟楼下’?很小气的名字嘛,起点也太低,不像一个监督类的栏目嘛!现在全国公安系统创办的‘110’热线就很不错,我看你们也搞一个类似‘110’的新闻栏目。像公安干警那样,有新闻就采访,有问题就曝光。当然,新闻内部也有她的纪律,好像那些涉及国家政治、经济秘密的,或者引起不安定因素的,还有涉及民族宗教什么的,就不能公开报道了。但重大的新闻事件,我们也可以采取发内参的办法,总之,要让发生的新闻事件该是哪一级知道就叫哪一级知道,不要让好的新闻事件沤烂在自己手里。写重大新闻也是你们新闻工作者追求的境界嘛。” “郝书记说的对,的确内部有这几方面的规定。”温彩屏佩服地说着,内心深处也说毕竟是省里下来的,就是有水平。 “至于稿源问题,我看这不难解决,拉起监督大旗,自有‘吃粮人’嘛!起码说我现在手头收到的问题反映,就足够你们发一阵子的。当然你们还要再调查核实。你看河湾县出现的这个怪事:有一个做生意的农民赚了钱后,想做点好事,当他看到村里的娃娃们上学要翻越一条50多米的深沟,就动了修桥的念头。为了省点钱,他找了一个退休工程师搞的设计,施工时自己做了工程监理,几个月后花了10来万把桥终于修好了,通行三个月后,县里有关部门发现这是座无设计、无资质、无验收的‘三无’桥,为了群众的安全,这些部门就把桥做了封闭处理,要求那位农民什么时候拿来国家有鉴定资质的单位的安全鉴定,什么时候才能通行。农民找到县里和地区有关部门,都告知他地县都没有技术能力和设备来做鉴定。无奈,他又到了省里,找到了一个权威鉴定单位,专家说要拉设备派技术人员过去,一算计竟然需要15万费用。大家听听,修座桥才花费10万,做安全鉴定却要花15万。现在桥已封了三年,这期间,好心的农民为了使桥尽早得到使用,不仅耽误了自己的生意,而且还睡不上安稳觉。为什么?因为每天都有些胆大的学生翻越桥栏。面对几十米的深沟,他害怕出事,只好自己成了看桥人。哪天要是有谁掉下去的话,那他这个建桥人怎么能脱离了干系?据这位农民在信中讲,三年里,他给你们报社、电视台写了好几份材料,但都是石沉大海。古往今来,修桥铺路属于善举,可这样的新闻你们为什么不做呢?是害怕得罪县里的和有关单位的领导吗?本来我们的媒体应该从中挖到更多的东西,可大家放弃了。再看这个,路山在街头安置磁卡电话,刚挖好了坑,就有水保监督站的执法人员前来执法,说是挖坑已经使水土发生了移位,根据《水土保持法》,电信局要依法交纳水土流失防治费,每坑要一千元。这不是天下奇闻吗?街头安装IC卡电话,既方便了群众,又美化了城市,多好的事情啊,可我们的一些人员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不但破坏了投资环境,还竟然冠冕堂皇地亵渎法律!同志们,对于那些把群众利益当作耳旁风的人,难道我们不该鞭挞吗?像这样的材料我那里多得很,回头你们找刘秘书要。” 郝智说话的间隙,为了稳定一下情绪,便起身去给大家倒水,电视台台长果东连忙站起来,拿起桌子上的一次性纸杯倒了。见这样了,郝智也不说话,沉吟着看着大家。过了一会,他拿起桌上的几份报纸说:“不知道你们看不看这份报,今天的《华夏报》上报道三天前发生在路山的一个事件:‘路山派出所非法拘禁一女客商’。这位南方来的女客商带着80万美元的订单,来我区定购传统手工艺品。半夜里她遇到警察查房,听着激烈的敲门声,作为一个单身女士不敢贸然开门是正常的事情。在她提出要求出示警官证件后,惹恼了我们的警察先生,他们不容分说破门而入,将只穿内衣的女士强行带走,非法拘禁了十三个小时,最后在合作单位的担保下,以妨碍公务的名义被罚款1000元方才获释。结果是大家都可以预料的,受到伤害的女客商带着美元离开了这个令她伤心的路山,并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来了。” 郝智真的气愤了,大声咳嗽起来,吓得几个人也大气不喘。良久,他又拿起一份报纸说:“大家再请看我们今天出版的报纸,标题是:路山警方严处一起妨碍执行公务事件。我给大家念几段,本报讯:路山警方在近日一次扫黄行动中,对住在路山宾馆的一身份不明的女士进行例行检查时,遭到拒绝并妨碍警方执行公务,为了树立警察的尊严,警方将其带走并进行了罚款处理。同志们!听听,这是为了树立警察的尊严,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啊!把无辜的人非法拘禁了,还要获得舆论的支持,这还有没有道义!”他翻到二版,继续说道,“再请看我们报纸的这篇报道:河湾县掀起冬季植树高xdx潮——规模、质量、效果超过往年。而《华夏报》的报道却是:树坑浅、苗子枯,河湾县是植树造林还是搞形式主义?我真是糊涂了,即使是报道的角度不一样,但怎么同一个事件能出现南辕北辙、黑白颠倒、截然不同的报道?!关于这两篇报道的事情,我已经批示请纪检委派人去调查落实。” 温彩屏的脸色变得绯红,坐立不安,很不自在,她心里暗暗叫苦,知道最后调查的结果肯定是自己的报纸在胡说八道。因为长期以来,在路山设立的几家报社记者站里,只有《华夏报》的机制最先进,记者待遇高,而且他们没有广告和报纸发行任务,因此他们轻装上阵,他们什么事情都敢写,写了报纸就敢发。但这样一来,那些被批评的单位和个人就几乎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惯例,只要是《华夏报》批评过的对象,大多都来在路山报上恢复自己的名誉。而报社为了增加收入,只要交纳比平时多几倍的广告费,换个角度,什么好话都敢说,甚至可以把坏事说成好事,死人说成活人。但这些能告诉地委书记吗? 多年了,郝智还没有像今天这样批评过人,特别是批评一位漂亮的女同志。他停顿了一会儿,觉得不应该再这样激动地说下去了,就咽了口唾沫,问黄劲:《华夏报》在路山设有记者站、常年住有记者? 黄劲解释说,《华夏报》驻路山记者站省新闻出版管理局倒是早批复了,但我们还没有给她发证登记,部里也在想着其它办法,看怎么能对他们的采访给予限制。 “发不发证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到处讲的是人口的流动,比如任何人都可以在路山买房,可以做生意,那为什么就不容许记者在路山采访呢?我认为哪怕就是一个普通的公民,他也有了解新闻事件的权利,也有写稿发稿的权利。”郝智不赞同黄劲的说法,“其实,《华夏报》我在省里就经常看,也为此思考过,为什么毗邻省的一个具有民办性质的报纸,竟然能成为全国的大报,特别是西部报业界的老大?据说中央还专门有人每天进行监控,成为领导关注的报纸。我想,就是这份报纸敢为民说实话,真正起到了新闻舆论的监督作用。话反过来说,那就是我们好多的报纸说了官话、套话和假话,和老百姓越走越远。也就是这样的环境,给她创造了鹤立鸡群、独树一帜的机会。假如我们的媒体都成为老百姓的娘家、贴心人,那她《华夏报》的市场也会退回她们那里去。这段时间以来,我从《华夏报》的成功,想到我们当领导干部的该如何赢得民心的问题。”郝智喝了口水,接着说,“在舆论监督问题上我的态度是开明的,舆论监督绝不能放空炮,要让舆论监督促进和推动我们的各项工作。其实在当今信息时代,特别是随着网络的迅速发展,只要发生了大的新闻事件,我们不监督,自然有人监督,我们不发新闻,也封杀不了新闻。这一点上大家应该清醒,现在的时代是高信息、快节奏时代,信息资源共享是时代潮流。所以,我的观点是,路山发生的事件最好由我们首发,当别人知道后,我们不仅曝光了,说不定问题还得到解决了。新闻监督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解决问题吗?这样的话,对于其它媒体来说就是炒冷饭了,炒冷饭总没有意思吧。温总编,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温彩屏惶恐不安地点着头,连连说:“那是,那是,郝书记理论水平就是高,说得很实在很透彻,不仅是路山地区人民的领导,在新闻上也是我们的老师。” 郝智说:“哪里是什么老师,我只是说一点办报纸的指导思想,一些个人的观点和看法。至于报纸如何办,新闻如何搞,还是你们这些行家里手的事情。只是有一点,我希望尽快看到我们自己举起舆论监督的大旗。” 听着郝智的批评,一直没有说话的果东暗自高兴。首先,虽然郝智把自己也叫来了,但关于电视台的工作只字不提,在这样的场合,说明对自己的工作比较满意。事实上,做事谨慎的果东在新闻把关上很严格,每天的节目哪怕自己生病了,也要台里拿到医院或者家里来审查。在电视台几个后期制作室的墙上,都贴着地区领导排列顺序的名单,还有具体画面的剪接方案,比如说这次会议有五个地区级领导出席,那这五个人依照职位决定画面的时间,如果地委书记是四秒时间的话,那行署专员就是三秒半时间,反正现在的设备可以精确到几帧上。这样做起来是很辛苦,但他坐在风口浪尖上不依靠任何人却仍然能岿然不动。不像温彩屏,依着梁怀念这一棵大树准备靠到底,如果梁怀念不倒,这个女人说不定还能当上宣传部长,那样的话把自己压得更是喘不过来气。现在好了,有郝书记刚才的这番话,温彩屏的政治生命看来是完了。其实她早该完了。 第二十六章 等待深圳法院审理的这几天,王大佑、杨卫和厂纪检委派来接他们的副书记老姜和小李整天蹲在宾馆里。为了监视方便,老姜按照检察院领导提出的要求,跟王大佑建议说,咱们经费挺紧张的,不如大家四人住在一个标准间里,天反正不凉,他们两个可以打地铺。王大佑说,你不这样提议我也准备这样安排,深圳这地方消费这么高,别说我们厂现在的情况不好,就是那些好的企业住在酒店里时间长了也受不了。 等待的日子是难熬的,好在王大佑随身提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在其他人看电视的时候他自己就上网玩耍。当大家都有兴趣时,几个人不是用扑克牌“挖坑”,就是买只烧鸡、搬箱啤酒放在房间里喝。虽然是在等待法庭的审理,他们仍然喝得昏天黑地,看起来王大佑的心情好得惊人,甚至比厂里风光的那几年,他屁股后面跟着一群批条的人的时候还好。老姜打趣说,王厂长这一趟深圳一不小心成名人了。放平时听到这话,他保准大发雷霆,现在却嘻嘻哈哈的一点也不恼怒,还告诉大家小姐是万万不能搞的,小姐们是惹是生非的代名词,自己没有沾都弄得这个样子,要是谁沾上了,都跑不掉的。老姜说,那你的意思是良家妇女就能去搞?王大佑说,那更不能去搞。古人曾经说过,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着不如偷不着。其实呀,最妙的就是看着你钟情的,却搞不到手,这样既不惹麻烦,又叫心里老是痒痒的挠着,这才是最有乐子的境界。 王大佑这边的一举一动,都是老姜用发手机短信的形式,给住同一宾馆的地区检察官汇报。检察官的指示,也都是用短信发过来。为了不引起王大佑的怀疑,他们多半是夜里发,老姜把手机调在震动档上,躲在毛巾被里看指示信息。多少天来,检察官发的都是“继续监视,特别提醒你们注意不允许喝酒”的信息。这样平静地过了几天,在平淡的无聊中大家都麻痹起来,甚至无聊地开始玩物丧志,警惕性自然随着放松。老姜叫王大佑每天打电话催促法院,王大佑也很听话地打电话过去,但他说的是粤语,听起来挺顺溜的,大家都不懂。这一口的粤语是他过去经常跑广东学会的,老姜说他的“鸟”语听起来十分的滑稽和好玩。 这天一大早起来,王大佑喊着要打牌,沉闷中的另外几个人就史无前例地整整玩了一天,等到都直喊累时,赢了钱的王大佑放下牌说,今天我请大家放松一下,去吃海鲜。海鲜可真是个好东西,在大家的一片叫好声里老姜顷刻有些警觉,起先不想答应,看大家期盼的眼神,又转念一想王大佑压根不知道自己来深圳的真正目的,更不知道地区检察院已来人的事情,马上放松警惕,他想即使王大佑知道真实情况想跑,那也没好的去处,难道还能跑到国外? 正是华灯初放的时候,他们四人走进一家中档海鲜城,王大佑很大气地请老姜点菜,说今天可要放开了。老姜拿了菜谱看的时候,眼睛首先直瞄到的是每例后面的价格,尽管他不明白“每例”是什么意思,但几乎每例的价格都叫他咋舌,看了半天又推过去说:“厂长见多识广的,还是你点吧,也叫我们开开眼。”王大佑轻蔑地接过去:“来份烤乳猪、生鱼片、海蜇丝和这个什么,就四个凉菜。”他指点着说,“热菜嘛,上一条马来西亚四头鲍,要二斤左右的;两只肉蟹要肥的,蟹黄褒粥;来四只蒜蓉龙虾,对了,我们尝尝这个鲨鱼,任何食肉动物的肉都特别的好吃,常听说鲨鱼吃人,咱们今天也来吃这个吃人的家伙。”他说着,手很潇洒地一挥,“再上两瓶五粮液,要高度的。”杨卫嘟哝说:“这一桌下来有多少钱呀?”老姜也觉得这样吃喝有些过分了,就说:“我们还是喝啤酒吧。”王大佑用鼻子哼出声:“这几天大家没吃没喝的都遭罪成什么样子啦?不要怕,今天算我个人请客,你们就放开喝一回吧。大家来,喝!”见他这样坚决,大家也不再吭声了。酒菜上来后,王大佑把一瓶酒分到四个玻璃杯里,带头一口喝进去。老姜不想这样喝,扭过头看一眼小李,小李说王厂长你真豪爽,谁不喝他妈的就是狗熊,也乐不可支地开怀痛饮。此时,老姜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一通猛喝,很快四杯酒都见了底。王大佑提出按照路山行酒令的习惯,玩骰子喝酒,大家都笑了。老姜问是不是喝高了,这里是深圳,你以为还是在路山?王大佑说,“我怎么能不知道是在深圳,这里还有个名誉案在等待审理呢!”大家就问那你怎么提起玩骰子喝酒,这里哪有骰子呀。“这你们不用愁,我是自带设备求发展。”说过这话后,他想起了一个故事,就又平分一瓶酒给大家,说,“我先给你们讲个段子,讲过后骰子马上就会有了,不过你们要喝酒。”老姜说你的故事讲的要是大家笑了,我们就喝。不笑,你喝。他说没问题,肯定叫你们捧腹大笑。 王大佑绘声绘色地讲起来:前不久,某市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扫黄运动。一下子小姐们没生意了,到了难以维持生计的程度。于是,她们就推荐了十个代表找领导上访。第一个小姐找到市长说,我们一不偷,二不抢,发展靠的一张床,你说打击我们有没有道理?第二个小姐说,我们不要投资,不要贷款,自带设备求发展。第三个小姐说,我们不排渣,不污染,有点垃圾自己管。第四个小姐说,我们不生女,不生男,不给计划生育添麻烦……众人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大笑起来,只得又喝。大喝中,王大佑要来小酒杯,还真变换魔术般地拿出几个骰子,用路山正在流行的上网玩法行起酒令来。上网玩法其实玩起来很简单,把几个骰子放在透明的杯子里摇,骰子是几点就按照顺序数人头,数到谁就轮谁喝,标志着上了网,那最后一个没喝到酒的就没有上网,一直陪大家喝,直到自己上了网为止。觥筹交错中,四瓶五粮液底朝了天。王大佑说:“按照我们路山的习惯,好朋友坐在一起应该喝个N加一。”大家知道这是说四个人要喝完五瓶酒的意思。此时,平时酒量不很大的老姜舌头已经开始僵了,直摆手说自己不、不、不行了。可另外在兴头上的三人都不依不饶,杨卫喊叫着,谁他妈的不喝就不够意思,不是人。军人出身的老姜也把桌子一拍:“我当年在老山前线时连死都没怕过,难道还怕他娘的五粮液不成?上!”饭店服务员不敢再上酒了,就告诉老板,老板过来解释店里没有五粮液了,王大佑杏眼一瞪:“是不是看我们北方人没钱!”说着就摸出来一大把五颗老人头票子往桌上一掼,“拿酒来。”老板看着票子连声说好,又忙不迭地拿来酒,还说这瓶喝了就是你们说的N加一了? 酒瓶一打开,王大佑摇晃着踉跄的步子说你们先喝,我要上洗手间。老姜嚷嚷着不叫他走,王大佑说你管天管地还管老子的屎尿?杨卫说:“不、不要怕,我替姐夫和你们战。”骰子又开始欢快地摇起来。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终于完成了N加一的任务,他们三人抱在一起呼隆隆大睡起来,任服务员们怎么摇就是没一点反应。老板来后,发现少了一个,一位服务员说这人在洗手间里接了电话,说他有要紧的事情先走一步,埋单找那个年龄大点的老板。酒店老板一瞅,见三人中年龄大的就是老姜,连忙推他一把,什么反应也没有,又推另外两个人,看他们一时都难以醒来,只好叫人先把他们看住,等清醒后再埋单。其实,在喝到第三瓶酒时已到了老姜和检察官联系的时间。那边人苦苦等待信号,一直等到他们酩酊大醉的时候,实在等得不耐烦了,检察官开始给老姜发短信,可手机上的那点震动,对此时的老姜来说好像是蚍蜉撼大树。手机没电了?老姜睡着了?回话不方便?心急的检察官设想了多种可能。到他们喝第五瓶时,王大佑向老姜借了手机,还没用就借口进了洗手间,看到了连续几个短信,马上跑出了酒店,在出租车上代表老姜回复了“没事,刚才没电了”几个字。 其实,王大佑在见到老姜他们之前,早有人从路山打来电话告诉他调查组到深圳和天津海关调查的事情,他打定主意想办法逃到国外。在看似平静的等待中,他酝酿出天衣无缝的逃跑方案。 像身份证、驾驶证一样,王大佑的护照平时也是随身携带的。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有钱后的他越来越感到这是句名言。现在他估计自己的资产应该在三千万上下,至于实际是多少,那就像一个人自己永远说不清究竟有多少根汗毛一样。虽然有了这么多钱,他却每天枕着钞票睡不着觉。他曾经做过一个梦:自己睡在用花花绿绿钞票垒砌的床上,和美女翻来覆去甜滋滋地做爱。后来美女走了,他睡在票子上辗转反侧,硬邦邦的钞票到处折磨身体,在折磨得头晕眼花中,自己失去了理智,竟然把票子点燃,幽蓝色的火焰烧灼自己的身体嗞嗞发响,疼痛中被惊醒时他已经大汗淋漓。一场噩梦后,他花八万元托人以“王楠”的名字,办理了一个南太平洋岛国的护照和绿卡。就在成天装在身上的护照几乎被汗水浸透的时候,终于等到有用武之地了。人应该是多面手,有人说什么本事都应该学习,哪怕是当“盖佬”的本事。这几年里他学会了汽车驾驶、听英语、讲粤语和玩电脑技术,现在还真的都派上了用场,他竟在房间里就用粤语和电脑,神不知鬼不觉地上网,搞定了飞往法国的机票。 当他急促地赶到深圳机场时,离飞机起飞时间已不到两个小时。取到票后连口气都没有时间喘,马上到超市里买了行李箱和一些衣物等日常用品,还买了一副大眼镜,其匆忙慌张的样子,几次引来售货员好奇的观望。还没有来得及买其它生活用品,就听到广播里已经第三次开始催促:“飞往巴黎的0869次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请还没有登机的旅客马上登机。”拎起简单的行李走进了安检通道,他的心里不住地念叨,别了,路山!别了,中国!顿时眼睛里潮潮的。 夜世界广州又迎来了新的黎明,饭店的人终于等得不耐烦了,就连摇带推地喊着“醒来,快醒来”,把他们三个使劲弄醒。老姜他们这一睡就是八个小时,一个个头疼欲裂,老姜喉咙里还响亮地发出呕呕的恶心声,泛上来一股酸臭。揩过一把脸后,他突然发现少了王大佑,酒立马就醒了一大半,大声喊叫着问:“我们还有个人,他到哪里去了?”人家告知昨天夜里就有事情走了,老姜“啊”的叫出了声,手伸到腰间想摸出手机打电话,却发现套子空空如也,这时依稀记起王大佑曾经用过手机,他马上就要冲出去赶回酒店。几个膀阔腰圆的壮汉堵住他们的路,说你们还没有埋单。就见老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着账单闪出来说:“饭钱二千八百八十,酒水两千二,包间服务费百分之十五是七百六,一共是五千八百四十元。”老姜把杨卫一推说:“钱找他要,我们还有事情。”说着就走,杨卫大声叫唤:“我没有拿钱,没有这么多的钱啊!”老板眼睛一瞪,说:“一个都不能走,早看出来你们几个不是什么好人。”老姜亮出了工作证,老板斜眼一看轻蔑地用鼻子发了声:北方佬,那样的证件50块钱就能办一个,拿什么破单位的证件吓唬人。情急中,老姜只得给宾馆里的检察官打电话。他们一听说王大佑不见了,马上像触电般地从床上弹起,一边给路山打电话请示汇报,一边找老姜他们了解情况。这真是王大佑没有带回,老姜他们却成了人质。 路山、深圳热线相连,忙得不亦乐乎,此时在万米高空上,王大佑双眼紧闭、脑子纷乱。空中播音员提示:巴黎戴高乐机场快到了。 第二十七章 姜和平是省委组织部张部长亲自送到路山上任的。张部长之所以能亲自送他,有两个原因:近来省里的厅局和地市的班子基本上动得差不多了,组织部长从时间上完全可以抽开身;而更重要的是张部长和姜和平的私交不错,当年姜和平一进到组织部,张部长就是他的处长,也是兄长和老师,此次升迁要不是得到部长的大力帮助,肖琦在最后一刻也不一定能定夺。姜和平永远记得张部长在当处长的时候,有一次他喝高了酒说的话。那是在一个处长提拔到省电力局后大家举行的欢送宴会上,张处长不知道怎么把自己给喝醉了。宴会散后,姜和平鞍前马后,为他捶背清理呕吐物,还在宾馆开了房间。处长躺在床上头晕地转、两眼紧闭地向他发问,知不知道省委大院这千把人,要放在封建社会里都算是什么?还没等回答,处长就拍打着床喊叫着说,是宫女!你是宫女,我是宫女,全他妈的都是宫女。每天我们大家低着头一路小跑、委曲求全地熬啊熬,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为的是什么?其实就是为了得到领导的恩宠,为了给自己取得个合适的名分。可什么时候才能得宠啊,就看小子们的造化啦!是啊,熬了快二十年了,处长熬成了部长,自己也熬成了专员,大家终于有了名分!但有名分的毕竟是少数,想到那个大院里还有那么多的宫女继续熬啊熬,特别是和自己同时进省委的人竟还有的连个副处长都没有熬到时,一股得意之情在姜和平心里油然而生。 姜和平到路山上任的这天,地区正在召开经济工作会议,在迎接他的晚宴前,地区安排了一个小型的仪式,省委组织部张部长宣布了省里的任命通知,郝智给姜和平一一介绍了地区的班子,姜和平最后做了简短讲话,表了态度,算跟大家正式见面。在有领导参加的晚宴上,大家都是夹着尾巴,拘谨而客气,彬彬有礼、搜肠刮肚地调动自己的词库,搜寻着那些听起来肉麻的委婉又很顺溜的好话,当然这都是说给组织部长听的,即使今天是在给主角姜和平接风的宴会上,大家的脑子里包括姜和平想的都是组织部长,这样就使本来很谨慎的气氛,被假的东西烘托得十分热烈。轮到给姜和平敬酒的时候,好话的“帽子”就杂乱无章地低了一档,吴帆比较活跃,他好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反而说了好多话,但主题不很明确,姜和平就听到说自己年轻有为,是路山的希望等等,虽然很热情的,但言语中却不免使人感觉到有点酸溜溜的。他知道这次人事变动,吴帆的活动最频繁,付出的也最大,还找到北京的一些大领导给肖书记打招呼,要不是组织部长暗中周旋,自己还不一定能竞争过他。魏有亮倒是很诚恳地直奔主题说:“姜专员,明天行署要做经济工作报告,你已经上任了,是不是这个报告就由你来做?”姜还未置可否,郝智对魏有亮说:“还是由你做吧,一会儿先把报告拿给姜专员看看,提出意见。”又对姜和平说,“你如果不累的话,明天也参加会议,跟大家正式见个面。然后,陪部长到下面走走,算是熟悉情况。”姜和平说:“行,听郝书记的安排。”部长说:“下面我就不去了,此次主要是来送和平同志上任的,现在任务完成了,我也该走了。” 晚上,郝智来到张部长房间,寒暄了几句后部长客气地说,省里是充分尊重了你的意见,并经过全盘考虑后才把和平同志配备到路山班子里的。肖书记希望你们要精诚团结,尽快开创工作新局面,力争把路山建设为全省甚至全国内陆地区改革开放的试验区。另外,由于多方面的原因吧,梁怀念同志还将继续留在路山工作。老同志嘛!该抬举的地方就抬举,总之,希望你妥善处理好各种关系,共同把路山的事情办好,出现一个社会安定团结,经济繁荣昌盛,人民安居乐业的崭新局面。” 部长休息后,郝智和姜和平坐在一起,他说这事情真是奇妙,我们说到一起就真的到一起了。姜和平说:“也是我们有缘啊,这下好了,咱们两个配合起来,没有弄不好的事。你就好好地掌舵,我给你划船,我们搭个好班子,叫我干啥就干啥。”郝智知道姜和平的性格,处处都喜欢领先,在自己面前也不会甘心寂寞,就说:“什么是我叫你干啥就干啥,遇小事各自放手干,大事我们两个商量着来,总之,说官话是为了路山人民的发展,是为了不辜负省委领导的期望,说小了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的理想和事业,力争通过我们齐心协力的几年、十几年努力,把路山地区社会和经济面貌换个样子。” 次日召开的地区经济工作会议上,新任路山地区专员姜和平的正式亮相作为了会议新增加的议程,在会议结束时他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既提出工业强区、农业富民、科技健体的发展思想,又表明自己竭尽全力、鞠躬尽瘁为路山发展的态度,赢得了一次次热烈的掌声。姜和平在讲话里关于经济发展的主要提法,其实也是把魏有亮报告里的内容进行了处理,但他的处理很巧妙,把很平常的观点消化成了自己的东西。其实,这次经济工作会议准备好长时间了,基本上是郝智这段时间以来经过调查研究后对全区经济建设思考的结晶。在农业方面,路山的优势在于地域广阔,适宜多种农作物特别是杂粮生长,但制约的因素很多,水资源短缺,农业基础设施落后,水土流失严重,广种薄收是传统的耕作措施,加上国际、国内整个大气候都对农业发展不利,因此积极调整产业机构、加大农业科技含量、发展名优特种小杂粮是关键所在。在工业强区方面,充分发挥矿产资源优势,尽快把资源优势转化成产品优势,抓住全国电力供应紧张和本区煤炭品质好、易开采的机遇,以上电厂、特别是坑口电厂为能源经济的龙头,带动全区经济的快速超常规发展。要变过去等项目、盼项目为跑项目、争项目,努力吸引资金,使路山经济驶入快车道。为此,树立人人都是投资环境的意识,努力营造一个良好的投资环境,实现社会经济的双赢发展。 第二十八章 梁少华躺在一手遮天大酒店总统套房华丽的床上,一手拥着小巧玲珑的赵娟,毛茸茸的大手在她同样小巧而丰满的Rx房上摩挲,另一只手里潇洒地握着一支古巴雪茄。吸烟只是一种形式,更多的是一种感觉和做派,是一个成功中年男人骄傲的展示。他空洞地躺着,什么事情也不想,他喜欢这样,因为太累了,实在需要这样的放松。刚和风情万种的赵娟进行了肉体的放松,现在该轮到思想的放松了。赵娟被摩挲得泛起红潮,喃喃地说:“我想温姐了,快给她打电话呀!”梁听到这个半老徐娘的名字,心里也不由得怦然而动。温彩屏在电话里娇滴滴的,说自己正想找他。那你现在过来,现在就过来。他大声叫着,显得有些亢奋了,一旁的赵娟却比他更亢奋起来,身子也抖动几下,下面的臀部大幅度颤动,直弄得被子里面的气流涌起个大包。不大的一会儿工夫,温彩屏裹着一身的香气进来,瞥见依偎在梁少华身旁小猫般的赵娟,顿时掉了脸。虽说这样的场面经历过不少,但一个正常的人都会从骨子里反对这样有违伦理的事情。她起先是碍于梁少华的威严,一旦真正这样做了,感觉却很是刺激,更能使压抑的情绪得到释放。梁少华一指浴室说:“先去洗洗。”她一声不吭走了进去。在里面哗啦啦的水流声中,床上的他和赵娟又开始不安分起来,调情的浪声很快超过了水流声响。温彩屏走出浴室时,已经心潮起伏、满脸发红,只是身上还裹着一块严严实实的浴巾,嗷嗷狼嚎般大叫的梁少华在空中一挥大手,一边说还装什么少女样,一边就粗暴地褪下她的遮羞布,光了身子的温彩屏就倒在床上,三个人像三颗线团滚在一起,玩起了他们的传统节目“双燕齐飞”。 床上大战结束后,赵娟起身穿衣,说了“温姐你在,酒店里有事我还要处理”后径自走了。温彩屏换了位置,像刚才赵娟那样依偎在这个可恨又可爱的男人怀抱里,爱恨交加的时候真恨不得咬他一口。 那年,梁少华出了“毁我钢铁长城”的丑闻后,虽然经过梁怀念的努力免去了刑事责任,但一个堂堂的团县委书记干了那样的事情,的确再也无颜呆在县里了,于是和未婚妻温彩屏也没告别,就在组织上结束审查的当晚,没等最后的处分做出,他就一个人悄悄地逃离了永川。后来他在省城、武汉、石家庄、广州和路山之间贩过衣服,倒卖过化妆品。初涉商场毫无经验,挨打受骗,整天像个卖老鼠药的东奔西走,过了一年多颠沛流离的日子,其狼狈相可想而知。 有哲人说过苦难是最好的老师。苦难可以使一个人成熟,但成熟的过程却有很大的不同。看着他经历苦难的狼狈相,梁怀念不得不出马了,侄子属于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在明里他肯定不好意思接受帮助,只好暗中找到一个和自己很熟悉的叫王大佑的羊毛贩子,要他主动找梁少华加盟合伙做生意。路山地区是个半游牧地区,历史上就有养羊的习惯,这些年养羊成了当地的主导产业和经济发展的亮点工程,不到十年工夫,全区羊只数量翻了两番达到1000万只以上,而且这些羊只还多以喜欢啃树皮的山羊为主,它的肉用价值已属次要,养它为的是它身上被称为软黄金的羊绒,但付出的代价却是树木的大量死亡,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刚开始一斤羊绒只卖到20多块,后来一下子猛涨到两百多。高额利润驱使下,派生出第七十三行:羊绒掺沙子行。 掺沙子业务并不复杂,把羊绒均匀地在铁纱网上铺开,然后把蜂蜜水浇灌在上面,搅拌均匀后,在细箩子里盛上沙子,沙子经过筛子均匀地洒到羊绒上,也有些心黑的贩子还把比重很大的硼砂等重金属掺进沙子里,那些关系硬、胆子大的绒贩子们,竟在一斤羊绒里掺进20斤沙子,使羊绒的价值人为增加20倍。自然,这不是沙子本身的价值,而是卖绒者和收购者里外勾结的结果。 梁少华跟着王大佑到天津口岸卖过一回羊绒,可算开了眼。他们用一辆130卡车拉去10吨羊绒,货放在车上不动,先给找到的关系送了一箱子钱,几天后打点得都差不多了,便拉着羊绒出现在口岸。即使这样也在收购的每个环节上都明码用钱开路,那种赤裸裸的行贿举动,看得直叫梁少华胆战心惊的。当结账时更令他瞠目结舌,10吨掺了大量沙子的羊绒,竟然卖了500多万票子,那可真都是实实在在的票子呀。而真正投入的成本只是500万的九牛一毛! 路山羊绒大战在全国引起轰动并最后导致市场死亡的直接原因,是王大佑他们的“杰作”带来的。那次,他们在一个很偏远的农村收了一吨纯羊绒,在这批纤维长、毛质细腻,质量上乘的绒毛中,利欲熏心的他们竟然掺进25吨沙子,在送进天津口岸加工时,梳绒机被蜂蜜和沙子缠绕得动弹不了,当检修工进行工作时,机器突然又运转起来,把工人的脑袋打成了肉酱。绒毛大战竟然导致人员死亡,天津方面一点也不马虎,检察机关迅速立案,专案组到路山进行调查取证,事情是明摆着的,但无论根据哪条法律也不能把掺沙子的人当作杀人犯抓起吧?后来,天津方面进行索赔,可连个主家都找不到。但从这个事件中,梁少华敏锐地察觉羊绒市场很快就会消失,他给王大佑建议,还是尽快从羊绒大战中逃离。王不听劝说,认为羊绒受国际市场的变化而变化,目前这个软黄金在国际上非常畅销,如此供不应求,特别是在天津口岸已经用无数票子编织起来了一张牢牢的大网,暂时还没有任何力量能冲破它。梁少华说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大笔钱后就和王大佑分道扬镳。果然,没过半年,天津乃至全国的羊绒市场全部萧条,在王大佑看着那些收购来堆积成山的“黄金”变成“黄土”的时候,梁少华投资一百多万元办起的黄土地饭庄,在唢呐鼓号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的欢庆中,在路山城里隆重开张了。 路山经济不发达,但路山人在吃饭消费上是从不吝啬的,像人们说的“走的慢,穿的烂,扁食(饺子)疙蛋是家常饭”。每天到了下午时分,街头大大小小的饭馆、酒楼都是人满为患。但路山无论大小饭馆都没什么大的区别,主要就是饭店环境的优雅不同而已,各家的饭菜都卖得差不多,最拿手的是以炖羊肉为主的各种肉食和猪肉粉条大烩菜,再加上一些当地多少年来传统的熬菜。有一阵子中央提出反对大吃大喝,提倡四菜一汤。这一点路山的确是模范地做到了,因为有四大盆菜和一盆粉汤,基本上体现出了路山的特色。那时刚走上地区领导岗位的梁怀念下基层时,走到哪里强调到哪里,一定坚决和党中央保持一致,旗帜鲜明地反对大吃大喝。别说是四菜一汤,他极力倡导上一菜一汤,一菜即是炖羊肉,一汤是白酒汤。那时经济还很落后,一菜一汤已经是难为下面了,一菜一汤数量听起来是很少,但现在的干部喝起酒来都是海量,而酒的度数却越来越低,一般的场合喝个三瓶五瓶的都醉不倒一个,吃起炖羊肉更不用说,不管下来几个人,起码都要杀一只羊。当时有人编了顺口溜:上面来了几只狼,吃了群众一群羊。的事情都不干,还坐着二蛋(2020吉普车)和皇冠。 梁少华的豪华饭庄开张后,许多吃惯了家常饭菜的路山人发现这里有更多好吃的东西,比如那阴森森的蛇可以变成两吃,蛇皮做凉拌菜,蛇肉上笼蒸,而且绿色的蛇胆清火明目,鲜红的蛇血竟然是大补。当然来到这里吃饭,更重要的是花钱买那份好心情,食客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这高贵典雅的殿堂,享受着服务员仆人般的服务,那体面神态和高人一等的感觉是多么美妙啊。这个饭店一开张很快便门庭若市,有时候甚至需要提前三天才能订上座位。生意红火的结果则是滚滚而来的巨大效益。路山有人曾经做过这样的比喻,如果把巨大的财富比作一个美丽的女士的话,那么不知为什么她为梁少华鬼迷心窍了,挡也挡不住地向梁少华频频发起进攻,乐得他只有数钱的份儿了。 会搞非正常两性关系的人都算是聪明的人,因为非正常里包含着一个“偷”字在里面,谁不知偷情出来的孩子要比正常出生的孩子聪明多少倍?因为偷情不仅要有非凡的胆量,而且还要有超人的智慧,既会算计又做到游刃有余,还能最大程度地释放激情。当年,梁少华和军人婆姨的偷情被反咬成强xx后,他悟出自己在智慧方面还有欠缺。后来经历了流浪的磨难,在那个红极一时曾经是路山呼风唤雨人物王大佑“败走麦城”的时候,他逐渐变得成熟起来。他经常克制自己,心里老是默记山外有山楼外有楼,在商海里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这样的结果是他的积累像一个大雪球那样愈滚愈大。 有了丰厚的资金,梁少华开始涉足建筑市场,仅仅两年多的工夫,在路山地区就成了小有名气的建筑商人。在此期间,他几乎是手不释卷,看的全是中外成功人士的传记,通过研究发现这些成功人士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涉及过房地产业,也都是在这个领域里起飞的。于是,他接受了好朋友、地区建设局规划科长孟伟的建议,在一边继续承建建筑工程的同时,破天荒地在路山地区成立了第一家涉及房地产开发业务的黄土地开发集团公司。尽管这项业务当时还没有真正得到开展,但他寄希望于未来,相信总有一天,路山也像那些发展中的城市一样,房地产业会腾飞的。 因为他是民营企业的总裁,再加上他是梁怀念侄子的这层关系,团地委把他作为“十佳青年”进行了表彰。事业有成的他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展示自己,洗刷那个当年就是由团组织查处的可憎的污点,吐出多年来积压在心头的郁闷之气。在隆重的表彰会上,佩带红色缎带的他一眼就看见了温彩屏,这是他离开永川后第一次看见她。这个女人真是一个精灵,几年的风雨沧桑,又使她在原本美丽的基础上增加了几分妩媚和成熟。当年,他是怀着对温彩屏的愧疚而逃离永川的,就像人们所说的,他真是生在福里不知福,怀抱全县第一美女,还要去搞一个村姑,脑子当时真是进水了。可当时真实的感觉是,和村姑缠绵时脑子里根本没有出现温彩屏的身影,在事后却产生了淡淡的愧疚,心里有了对未婚妻的一缕悔悟。事发后他真的不敢面对她,估计这对温彩屏这样条件优秀、在永川城好似皇后的女人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因此他选择了逃离,想用时间来淡化她对自己的怨恨。果然,在走省城、到广州,在花花绿绿的大千世界里,温彩屏的影子愈来愈淡了,直到后来简直仅仅成为了一个记忆。偶尔,当他知道温还是孤身一人,还默默生活在那座小城,因为她是一朵带刺的玫瑰,人们都对她敬而远之时,梁少华的心里产生过异样的感觉和难受,也曾几次给梁怀念说希望能照顾她,最好能调离永川县,给她安排好今后的生活。但令他奇怪的是,一提起温彩屏的事情,梁怀念好像竭力回避,躲躲闪闪中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的成分。而此时他见到的温彩屏已经成为《路山日报》的一名记者!她那风度翩翩、气质高雅的派头,在路山城里也应该是独树一帜的。他的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同时,又萌发了想恢复关系的念头。恋人已经成为过去,但作为情人又何尝不可呢?温彩屏却对自己抛过去的橄榄枝不理不睬。很快,在叔叔的撮合下,温彩屏嫁给了老实木讷的王木匠,他明白了,老头子早已经悄无声息地成了自己的替补队员。 事实上,温彩屏打心眼里喜欢风流倜傥的梁少华,确定关系后她经常憧憬美好的未来,就在他们徜徉在爱情的童话里时,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和一个村姑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使她的自尊受到了难以承受的伤害。得到消息后她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立即找到他,然后和他做爱,在他的欢娱中杀死他。当然她没有这样的机会,在他悄然不辞而别后,激荡的心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慢慢开始平静下来,她知道自己在永川很难做人了。思前想后只得找梁怀念,要他帮助自己离开这里,走得愈远愈好。过去,她是以梁少华未婚妻的身份到梁家来,身上还带些少女的羞涩和矜持,但现在却是怨妇般理直气壮,哭哭啼啼也罢,嘻嘻哈哈也行,只是为了获得梁夫人的同情和梁怀念的怜爱,走得多了如同回家。后来,在梁夫人去省城看女儿的一个晚上,温彩屏在梁家给老头子不知是重复了多少次讲述起自己的境遇,好像历史上那些被皇上废弃的妃子,生不如死,悲痛欲绝,梁怀念被美人如歌如泣的情绪所感染,就情不自禁地将她拥抱在怀里,吻去淡淡苦涩的泪水,此情此景中,长辈的关爱发生错位也不足为奇了。按照温彩屏的要求,梁怀念尽自己的能量,很快把她调到了《路山日报》社做了记者。 在梁怀念的关照中,她发现过去的自己十分狭隘,仅仅把梁少华这个毛孩子当作人生坐标,真是非常可笑。现在她坚信有梁怀念这棵大树,自己的生活一定会变得灿烂的。她有好多的事情要做,更要好好地享受生活,先从做一名记者开始,然后搭上梁怀念的这张天梯,进入政界也不是可望不可及的事情。有了远大的抱负,同时对婚姻也有了全新的注解。女人嫁汉,要不找一个地位比自己高许多的男人,自己当个饭来伸手、养尊处优的全职太太;要不自己做一个女强人,找一个和自己地位悬殊的老实本分的男人,这样惟命是从的老公虽然拿不出手,带不到大庭广众之下,也满足不了所有女人都有的那点虚荣心,但在自己的家里感觉却很舒服,他可以给你做饭,给你洗衣服,给你带孩子,甚至可以容忍带绿帽子。在给自己的婚姻这样定位后,当心怀鬼胎的梁怀念提出要保大媒,她不置可否地和老王见了面,几次接触下来,感觉木讷的老王就是自己已有足够心理准备接纳的那种人。所以,她落落大方地和老王约会,头一天晚上还和梁怀念在宾馆里欢娱,鱼水之欢中得到梁在政治上进一步帮助的承诺后,第二天就和老王举行了婚礼。 温彩屏的婚礼和路山人动辄操办五六十桌酒席相比简朴多了,但简朴并不意味着简单,起码说梁怀念刚走出常委会会场就来到婚礼现场,给他们的婚礼平添了不少浓重热烈的色彩。尽管老王是温彩屏权衡利弊后选择的男人,但老王无论在经济上、社会地位上,还是在仪表上都和负心的梁少华不能相提并论,所以她没有邀请他。意外的是,梁少华却委托别人送来了重达100多克的“三金”。望着光灿灿的戒指、项链和手链,她的心里泛起了涟漪,这涟漪不住地打着圈圈,即使是在新婚之夜和老王上了床后还久久不散。 报社给每位记者定有广告任务,温彩屏虽然在路山已经轻车熟路了,但由于梁怀念的原因,接触面还不敢太宽泛了。婚后不久,报社开始明确创收指标,到年终统一考核兑现。经济上她是没有多少担忧的,本分的老王没有其他的本事,可凭靠木匠的手艺,赚钱也是一把好手。但她是一个好强的人,考虑到连报社的基本任务都完不成,那以后还怎样有所作为?放在一个喜欢张扬而没有城府的人身上,这样的事情肯定会去找梁怀念办的,领导帮忙拉广告那只是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可聪明的温彩屏不傻,扯梁怀念的大旗无疑是向社会昭示他们之间的关系,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特别是梁怀念现在后劲很足、还处在上升的时候,因为花花事情影响他的前程,实在得不偿失,利用这棵大树那还不到时候。但不管怎样报社的任务总要完成,思前想后的她决定去找梁少华。人也真是个奇怪的动物,一想到这个冤家,不知道怎么了,她的心里和身体都潮湿起来。 那天,天气和心情一样是十分的晴朗和灿烂,略施粉黛的温彩屏走进黄土地开发集团那座气势磅礴的大楼。她向秘书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后,没有两分钟,令她感到激动不已的是,梁少华破例亲自走出办公室来迎接,连年轻美丽的秘书也为老板从来没有的举动咋舌。头发已经开始秃顶的梁总看到明媚的阳光下她白嫩细长的脖子上闪耀着金色光芒的项链正是自己送的那条水波纹的。当秘书送上茶水时,他又看到那条他送的用一颗颗“心”编织出来的心型手链也系在她的手腕上。她白晰的皮肤由于有点不好意思变成了白里透红,更加好看,修长的身材可能由于结婚的缘故微微发福,略显肥而没有一点腻,浑身上下透着成熟女人的韵味。“你真美!”梁少华没有想到,他们见面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开始的。温彩屏听了马上浑身开始打颤,没有多余的准备,十分自然而又迫不及待地在办公室里一步到位,他们又续上了鸳鸯蝴蝶梦。前面说了,自从几个月前梁少华在颁奖典礼上见到温彩屏后,新婚的他就患上了半阳痿症,无论在什么地方遇到什么样的美女,只要衣服一脱下面就起不来,但现在他俩的鱼水之欢竟然奇迹般地把病给治愈了,直喜得他不住地大喊以前叫熟叫惯了的爱称“宝宝”,说早知道你能治好我的病,我早就找你了,哪怕是强xx你!温彩屏啪的给了还在兴头上的他一个耳光:不要脸,你还想当强xx犯。“就当,就当,我在你跟前当定了。”梁少华说。 这段时间以来,《路山日报》按照郝智的指示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改革,头版在基本删除了地区领导活动报道的同时,出现了舆论监督稿子,尽管监督的都是些这条巷子路灯几个月不明,那个厕所大粪流淌无人管,居民区自来水管不流水,还有街头摊点随意设、影响行人和市容市貌等这类小稿子,但报纸还算有了起色,老百姓也开始打热线。对于郝智再没有什么批示和提出明确指示,温彩屏心里可是忐忑不安的。她想知道领导对报纸的真实看法,想知道这个批评程度是否得到领导的满意。梁少华听到她的问话,淡然一笑说:“真是扯淡,到什么时候党报就是为党服务的工具,看看《人民日报》和省报都是这样办的,他郝智标新立异那是不成熟的表现,也说明他自己的心里没有多少底。你看,他到路山时间也不算短了,工作怎么样?不就是常规的那一套吗?人事改革也是说说而已,老头子手里提拔起来的到现在都没有动一个。至于他不上头版宣传那是他自己的风格和喜好,而其他领导比如吴帆、还有我们梁老爷子这些喜欢露脸的,那该咋露还叫他们怎么露。你想,领导就像舞台上的名角,在戏迷心目里已经占有了地位,放着阵地不用,他们会憋死,戏迷也会想死的。当然,我这里说的戏迷其实就是那些政治迷或者叫官迷们,他们要是几天在报纸上见不到领导,好像要迷失了前进的方向。” 温彩屏说:“你说的轻巧,我看郝书记倒不像你说的那样,他把舆论监督还真当回事了。” 梁少华说:“是吗?改天你把他监督监督,看他有什么反应。别吹牛了,假如《焦点访谈》连发三个监督路山的报道,你看他郝智不急那才是怪事呢!在中央大媒体上多监督几次,命运不好再遇到中央领导的批示,他的官帽掉了还不知道到哪里去拣。” “我不和你抬杠,”温彩屏说,“现在面临的情况,我这个总编究竟该如何做才好?” 梁少华使劲捏了一把她还坚挺的Rx房说:“事情很简单呀,现在不是来了个姜专员嘛!郝智的报道可以不搞,但姜和平没有明确表态不叫宣传自己呀。对姜你们应该继续按部就班,该怎样就怎么样,你说怎么样。”温彩屏就问你和他熟悉吗?梁少华诡秘地一笑说,“会熟悉的,我和谁都会熟悉的。” 第二十九章 晚上八点,路山地区专员姜和平指示行署办公室立即通知城建、公用、电力、公安、水务、环保等十二个局的领导和当地新闻单位记者半个小时后在行署大院集合,有重要活动,而且必须是一把手亲自参加。面对类似于军事行动的通知,很多人不以为然,结果半个小时过后,在来的十个局的领导中有八个是副局长,而城建局和电力局索性连个人毛都没来。值班室向姜专员汇报说,都通知到了,城建局和电力局都是局长亲自接的电话。姜和平黑了脸,说再等五分钟。很快五分时间到了,他要求办公室继续给这两位局长联系,其他人都把带来的车停在大院里,一行人分成四个组,按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无目的地转悠。姜和平、另一名分管城建的副专员和两名秘书长各带一组徒步开始行动,任何人不得打手电筒,两个小时后集中开会。大家也不知道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得跟着行进。大家有意避开那些闪烁着五光十色霓虹灯的繁华街道,按照安排,沿着黑灯瞎火的胡同、巷道乱转,两个多小时后,大家回到了行署会议室,早赶来的电力局长忐忑不安地坐在那里,打量着陆续回来的人们。 在柔和的灯光下,这些平时穿戴整齐、在路山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个衣衫不整,特别是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水务局长摔了一跤,脚脖子崴了不算,脑袋还被碰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大家互相打量着,都忍俊不禁。姜和平说:“今天晚上很唐突地把大家请来,看到现在的样子,意图也该明白了吧?现在我们首先做一个统计。”说着他首先报出自己三次踩到了大便,还在一个大巷里迎面倒在一大堆垃圾上。公安处长他们那组更有意思,竟有三个拦路抢劫的年轻人,拿着玩具刀把他们三个团团围住要钱。罪犯当然是抓获了,但处长的脸上却挂不住。统计的结果:夜巡的12人走了77条巷子、胡同,有42条没有路灯,大家先后踩了27泡大便,摔了8跤,还遇到了一伙劫匪。秘书长宣读了统计结果后,姜和平说,“同志们,听听我们的统计,真是触目惊心啊!这难道就是我们的城市,这难道是人住的地方吗?今天时间不早了,我们大家回去想一想,面对这样的城市环境,连人都快无法生存下去了,我们还怎么招商引资,还谈什么新世纪的大发展?我们每个单位、每个领导都想想,作为一个路山人,特别是路山的领导,我们究竟该怎么办?很遗憾,今天我们的主角城建局孟伟局长接到通知却没有到会,下来请办公室今晚立即调查一下,看他究竟干什么去了?散会。” 姜和平今晚的行动,是按照郝智的意图实施的。 姜和平到任后,郝智为了避免别人说自己插手政府的工作,所以和他接触不多。他们专门进行过一次长谈,郝智把自己来路山近一年的思考和具体发展思路说出来。路山现在可以说是百废待兴,目前要得到长足的发展,首先必须创造良好的投资环境,想办法尽快把资源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用项目带动经济发展。他具体讲了为路山设计的“一年初起步,两年就换档,三年明显变,五年大变样”的宏伟蓝图。他说,项目的事情交给我主要负责,而我们现在面临的最主要问题是资金短缺,基础设施老化、不完善和投资环境恶劣的问题。如果这些问题能尽快得到解决,相信筑好了巢,一定会引来金凤凰的。所以,就请你老兄把这个重担挑起来。我知道你的鬼点子不少,反正不管采取什么方式方法,尽快给路山创造一个好的环境,保证把项目带动路山发展战略实施好。 姜和平也显得很兴奋,提出用两个轮子同时驱动的办法,一边加大力度,采取超常规措施进行投资环境治理;一边大搞基础设施建设,比如对路山老城进行彻底的改造,建设中心广场,统一步行街的建筑风格等等,搞一次经营城市的大运动。郝智说搞城市建设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这需要巨大的建设资金,怎么落实?姜和平说就地取钱呗!在这方面好多城市都有成熟的经验,我们拿来用就可以了。郝智说吸取经验重要,但还要看是否符合区情,摊子铺小点,搞得精致一些。如果规模过大,一次铺开的摊子过多,会给属于吃财政的路山带来问题。所以如果要搞的话,一定要在控制规模的同时,做到起点高、质量好、起码在未来20年里不落伍。姜和平说这方面的问题他在这段时间里已组织专家论证好了,保证不会出现麻烦的。见事情都到这一步了,郝智心里有些不快,但看到满腔热忱的姜和平,他对这个问题也不能再说什么。郝智说那按照你的思路搞起来吧,同时“三农”工作也要尽快纳入重要的议程。姜和平说,这方面事情他也请专家会过诊,准备发展以黄色的大扁杏蛋、红色的枣蛋蛋、紫色的葡萄蛋蛋和苹果、洋芋和鸡蛋“六色蛋”为主的产业,逐渐形成产业链,现在已在联系农业专家进行论证。郝智更感到不快了,这些事情怎么都快实施了却还没有给地委这边通过气呢?尽管这样,郝智还是不动声色地提出,马上召开地委委员会议或者扩大会议,充分发挥民主的作用,通过科学论证,最后集体形成决议。几天后地区召开了专门研究路山经济发展的会议,主要研究了解放城市的问题,很顺利地将所提出的事项通过了。会议还决定,为了加快路山的经济发展速度,实施好项目带动战略,地县领导每人都要明确引资任务,并把这项任务纳入工作业绩的考核指标。 也许姜和平感到在上次和郝智的谈话里,郝智对行署方面独自决定事情有些意见,在城市改造前他主动找郝智汇报了具体的想法。郝智知道整个规划是省里有名的设计院搞的,其中广场设计还是北京一家著名设计院的图纸,所以他最关心的是建设资金如何落实的问题。姜和平说,主要是用于拆迁的启动资金问题,等工程开了工、土地拍卖后就正常了,我们准备搞一场全民战争。首先叫地区财政的供给人员每人拿出百分之十的工资,每个农村劳力出10个义务工,这本身就是一笔巨大的资金;再加上那些省管单位和个人,也该让他们‘出血’,比如被誉为朝阳企业的省联通公司,每个员工年发奖金能达到10多万,好多职工都配了小车,委派地方税务局的同志过去,先去征收个人所得税,同时还要增加一些新的税种,且比例要加大。实在不行的话,算是地方借他们的钱了。” 郝智听他这样说了,也动了心思,的确现在部门的收入差距拉得太大了,作为试点又未尝不可。不过这些事情地委不应该管得太具体了,他笑着说:“我明白你的思路,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情,不过要特别注意政策界限。” 姜和平决定首先从城市服务体系开始,唤醒大家对城市环境的关注意识,所以夜巡胡同就是他走的第一个棋子,果然就出现了好多的问题。突击巡查后的次日上午,地区城建局长孟伟来到他的办公室,秘书通报后他说自己很忙,叫他等着。看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的文件,也接待了其它单位的两个局长,但就是不通知孟伟,快下班时才把孟伟叫进了办公室里。对这种人应该采取这样的措施。 孟伟一进门,屁股刚落在沙发上就开始做起检讨来,说昨天晚上接电话时自己在外面工地上往回赶,由于累极了把开会的事情忘到了脑后。姜和平仍然看着手中的文件说:“谁请你坐了?”孟伟猛地站起身后,他接着问,“昨天你去了哪里的工地?”见他结巴着没有说话,又问,六瓶五粮液的劲够大的吧?‘梦巴黎’的小姐还温柔吗?”汗津津的孟伟抖着腿,说话的声音也变了调:“姜专员,昨天、昨天晚上我实在是喝多了,有些混账!”“仅仅是有些混账吗?好,我们先不说这个。”姜和平放下文件,厉声斥责道,“垃圾遍地,污水横流,路灯不明,到处摆摊,缺乏规划,违章修建。你说,你管的这还是一个城市吗?如果干不了的话,还请自便。好了,我要到地委开会,你的事情以后再说。”姜和平坐上他的2号车时,孟伟还在屁股后面跟着,一再进行解释。 姜和平夜巡活动给温彩屏增加了接近他的信心,她想把这个新闻事件做好做大,既叫姜和平满意,也给郝智看看,不是自己不会做舆论监督,而是没有真正的新闻由头。同时,还想试探姜和平对宣传自己究竟有个什么态度。《路山日报》头版头条以“踩了三泡大便,摔了一个跟头,姜专员夜巡路山城看到了什么?”为题,详细报道了前天晚上的事情,并在此后的报纸上连续发表了三篇题为“这样的环境怎生存?”“这样的城市谁敢来投资?”和“树立人人都是投资环境的理念”的评论员文章,在全地区引起了强烈反响。 初战告捷激发了姜和平更大的工作热情,他把温彩屏和电视台长果东找来。早听说报社领导是个漂亮的女士,但见了人要比想象的还要漂亮几分,尤其是高雅的气质更吸引他情不自禁地多看几眼。谈话时,他也比平时幽默了几分,希望舆论工作者再接再厉,配合地区基础设施建设和整治投资环境的活动,掀起轰轰烈烈的舆论高xdx潮。温彩屏拿出包里的材料说:“姜专员,其实我们报社已经拿出这方面的报道意见,还拟了好些题目,请你过目,做具体指导。”果东看他们这个样子,自己呆着有些尴尬,就说回去尽快落实姜专员的指示,然后退出。温彩屏说,“我们接下来想发一组‘发扬老区精神,改变贫困面貌’的系列报道,配合地区筹集资金的号召,鼓励全区人民像战争年代那样投钱投物。”“好啊!新闻媒体就应该和政府的政策方针进行联动,起到鼓与呼、呐与喊的积极推动作用。”他用赞赏的口气说着,温柔的眼神看着温彩屏,直看得她的脸上腾起了红云。 这几天,地区城建局孟伟局长如坐针毡,那天,他的确是和几个搞建筑的老板在吃饭,接到行署办电话通知时,他再三询问会议内容,通知人说自己也不清楚。不清楚的会议会有什么重要的?作为城建局长来说,最害怕的就是城市里的突发性事件,现在没雨没灾的,晚上开会无非就是学习文件一类的事情。他就打电话找个副局长去应付差事,可电话打过去,他们不是正在通话,就是已经关机,还有一个不在服务区。移动公司的信号在路山快没有死角了,不在服务区那就说明在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可就在他等待中又喝几杯酒后,就把这事忘到脑后了。酒足饭饱的他摇着醉步从饭店出来,又到了“梦巴黎”歌舞厅,等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四川妹拥坐在怀里后,什么会议的那些破事情早抛到九霄云外了。早晨刚上班,行署办公室的一位副秘书长打来电话,告诉昨晚的事情,他才暗暗叫苦。真是倒霉,新专员第一次检查城建工作就进行暗访,而偏偏自己就非正常地缺席。还是先下手为强,他马上就到行署找姜和平进行检讨,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姜专员已经把自己的行踪调查得一清二楚。这些天他每天仔细翻阅《路山日报》,专看那些评论员文章,生怕里面点出自己的事情,哪怕含沙射影的也会叫自己名誉扫地。忐忑不安了好些天,但感觉外界对此毫无察觉,仅仅这一点,他就不得不佩服还是领导的水平高。但他应该怎么处理,自己心里没有一点底。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他把手机换上了“神州卡”后,就开始给姜的办公室打电话,电话“嘟——嘟——嘟”地响了三声后,听到姜和平的声音,他慌忙挂断。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神州卡号不留持卡人的记录,而领导的电话都有来电显示的,他这样只打不讲,主要是确定要找的人是否在那里。知道他在办公室后,孟伟夹着包来到了行署大楼。 姜和平这次见到孟伟,还是一脸的冷漠,孟伟说:“姜专员,我今天是给你交检查的。这几天,我思前想后盘算了好多事情,觉得我们的工作有许多的失误或者说不足,路山城市建设滞后,我们局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我写了深刻的反省检讨,请你过目。”他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毕恭毕敬地放在桌上。 “检查写得深刻吗?有错就改还是好同志嘛!”见信封如此厚,姜和平没有直接拆开,不过他的情绪略微好了一点,“当然,实事求是地说,路山基础设施滞后问题是个历史遗留的老问题,是经济落后地区普遍存在的问题,不应该由哪个部门、更不应该由哪个具体领导承担什么责任。但正因为这样的局面,我们的职能部门才更应该积极工作、认真负责。现在,路山大开发、大建设的序幕已经或者说即将拉开,作为你们局特别是你个人,更应该在有所为和有所不为上好好把握自己,那些觥筹交错的酒场,灯红酒绿的舞厅,最好还是少去泡。”拿笔记本做记录的孟伟连连点头称是,保证自己不再犯类似的错误。 孟伟走后,姜和平打开信封,看到除了一张薄纸写了几句检查外,还有厚厚的一叠人民币,粗略估计有一万元。他想这是什么意思,孟伟是害怕丢官吧?由于一次会没有到场就丢了官,这处分也太严厉了吧!估计是想和自己套近乎,先来了太小儿科的这套路。在省里他就听说路山这个地方很奇怪,公家、财政非常穷,个人出来却比较富裕,干部们几乎都有生意可做,特别是有好多干部都在做倒卖地皮的生意,曾经有电视台记者暗访,在路山大街的信息栏里大半的信息是提供地皮的。记者们感叹说,路山卖地皮的比买面的还多。这样,自然有百万家产的人就很平常,甚至上千万资产的也大有人在。孟伟的钱哪里来的,说不准。但这一万块怎么办,令他颇费思量。交到纪检委?那样的话把孟伟毁了不算,还把自己给毁了。在如今社会里,如果这样做等于把自己拒之于社会之外,以后没人敢和自己打交道。他在省里听说有一个身家亿元的建筑商发家的故事,这个建筑商还是一个小包工头时,他承建工程的单位领导东窗事发,检察机关把包括他在内的10多个有牵连的人都“请”了进去。一个多月后,所有的人都交代了领导拿了多少回扣的事情,但无论检察官怎么软硬兼施,他却一口咬定自己的工程是通过正当的招标渠道得到的,不存在行贿的事情。审查多日他被无罪释放后,很快在省城的建筑市场里赢得了口碑,后来有好多工程都是甲方主动来找他干。因为人们都说他是打不死的“共产党”,和他这样的人打交道,安全、放心。现在,面对眼前的一万元,姜和平左右为难,最后决定还是把他叫回来拿走,于是拿出电话本打过去,回答是手机电源未开。他当然不知道,此时孟伟的手机里还安放着神州卡。姜和平又一次犹豫了一下,决定改天找机会再退,就掂量着票子把它放进抽屉里。人就是个怪物,先看钱时没有拿到就感觉很烫手的,在抽屉里放了几天后,姜和平再看到钱的时候就感觉到这玩意很可爱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这天《路山日报》头版刊登了一篇文章,题目是“好心人,你在哪里”,文章说本报前不久报道了当年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的一等功臣因为妻子残疾,三个孩子幼小,在家庭生活陷入极度困难后,不顾自身的残疾蹬三轮车在街头拉客,却被流氓殴打住进医院,引起了社会上强烈反响,有一位署名“公务员”的人给他寄去了一万元,现在这位昔日的英雄专门登报寻找这位好心人。也是一万?姜和平动了心思。刚好,弟弟从老家打来电话说,父亲患了腰椎尖盘突出动弹不得住进了医院,必须马上手术,需要几千块钱。自己是没有时间护理父亲了,现在也没有多余的钱可以支配,他看着报纸笑笑,很自然地随手把一万块给父亲寄去,尽点孝道。 风流倜傥的梁少华身着笔挺的西服,来找姜和平。这个人姜和平早听说过,知道他是梁怀念的侄子,更知道是路山数一数二的大款。前不久他到省里开会,在路山机场看到一辆奔驰轿车,车号为P8888的,特别牛皮,问司机这车是哪里的,才知道开车的那个中年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梁少华。他当时想梁少华肯定是一副暴发户的派头,但现在和他真正见面,觉得坐在沙发上的梁少华还算比较朴实。当然那种成功人士普遍存在的洋洋自得甚至傲慢的神情,在自己这个政府官员面前可能是装作收敛,现在的梁少华完全是一副腼腆谦虚的样子。姜和平拿出香烟请他吸,他忙把紧紧夹在两腿中间的手拿出来说自己不会。梁少华首先发话说:“咱们两个事实上早就认识了,我在省委见过你,那时你在组织部当处长,我请苏副部长的时候你也去了,饭还没吃完,你说到了送孩子学习钢琴的时间了,就提前离开。”姜恍惚记起有过这事,就说:“你真是好记性,这事应该快十年了。”“是啊,日子过得真快,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说过,‘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嘛!’其实,人生也是弹两下指的事情。所以我经常想,什么都是身外之物,只有自己是最真实的。我有钱不假,但钱是什么?钱是狗娃子,是王八蛋。到了我这个份上,钱仅仅是一种良好的感觉,是对自己付出的劳动的肯定。”姜和平不想评论他的生意经,更不想参与对人生意义和金钱的讨论,就打断他的话问:“今天来有啥事吗?是不是你们企业有什么事情需要政府协调解决?省里的三个决定对你们民营企业来说,真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啊!” “政府对我们黄土地开发集团是够关心的,作为企业,我们也应该回报政府的关心和支持呀!今天来主要是想和姜专员认识一下,再看看政府有没有需要民营企业做的事情。最近看了地区出台的一系列‘关于整治投资环境,加快路山经济发展’的决定,特别看到收入不多的机关干部都拿出10%的工资支援路山基础设施建设,自己对此很受鼓舞,也产生了好多的想法,希望在路山的经济发展中,黄土地开发集团尽最大的力量做出贡献。企业的发展和进步哪能离得开政府的关心和支持呀?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在建设新路山的伟大事业中,理所当然我们应该做出贡献。我们集团董事会已经决定先拿出200万元,用于路山城市建设。同时,考虑到地委、行署办公设施严重落后的现实,将资助100台最新的电脑改善办公条件。” 姜和平望着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老总一副诚恳的神情,心里也有些感动。他想,有钱可真好啊,一个年轻的老板可以拿钱来讨得政府官员的欢心,而政府官员还是为了政府和老百姓啊!这样想着,他就说:“前不久省里做出了‘关于加快发展个体经济的三个决定’后,作为地方政府,我们到现在还没有为你这个路山的龙头企业做点什么,你倒主动和我们联系,为政府排忧解难,精神可嘉,可嘉呀!”两人的双手就很自觉地紧紧握在一起。 没过几天,黄土地开发集团正式举行捐助仪式时,姜和平和梁少华两人紧紧握手的大幅照片,上了《路山日报》的头版头条,标题浓黑醒目地写着:黄土地集团拿出200万为政府排忧解难。还配发了“人人为优化投资环境出力”的评论员文章。 捐款仪式是下午五点在巨天大酒店举行的,为了留住姜和平吃饭,梁少华可没少下功夫。其实,他早也打听过在一般情况下,郝智、姜和平他们几个省里下来的领导是不随便在外面就餐的,吃饭的地方不是在机关就是在行署宾馆,他们这样做可能主要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今天的情况就大不一样,梁少华给政府这么大的帮助,本来这顿饭就应该由地区出面招待他,但既然是在他自己开的大饭店,又做了精心准备,姜和平就再不好说什么了。他随几位出席会议的领导在服务小姐的引导下,款款步入“想入非非”宴会厅。他担任过省委的副秘书长,省城里什么豪华的酒店他都见识过,但这里的豪华还是叫他吃了一惊,踩着有两寸厚的纯羊毛地毯,听着环绕立体声音响,坐在菲律宾楠木椅子上,欣赏60英寸超薄电视,在这个“想入非非”厅中,亦真亦幻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设施如此,人更是好得叫人心动。酒店总经理赵娟挺着胸膛,1米70的个头有着魔鬼般的身材,她软绵绵一口吴语说:“欢迎尊贵的客人到本店用餐。”好听的声音和好看的微笑弄得人心痒痒的,顾盼流连的眼睛像张网一般扑闪闪的就捕捉住了姜和平,她说经常在电视里看到英俊的姜专员,没想到走下画面的姜专员更是别有风度,我敬你一杯。姜和平客气地说自己不胜酒力,站了起来颇有点为难。赵娟就说先喝为敬,一扬脖子咕咚就喝进去一大杯。男人到这个时候都有弱点,面对美丽的女士只有豪情万丈了,何况本来酒量就很不错的姜和平呢?他不再矜持,也一扬脖子,尖大的喉结动了一下,喝得更加畅快。刚放下杯子,赵娟又不饶不让地说,还得再喝一杯,路山酒场有个规矩,叫屁股一抬,喝酒重来。梁少华好像有些不快地说了,你这是什么规矩呀,也敢给姜专员使。赵娟撅起猩红的小嘴,有点撒娇地说:“不行,不行,不是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嘛,喝酒面前也应该平等,就是专员也不能例外嘛。”姜和平说:“好了,本来路山应该是我说了算,但遇到你这个伶牙俐齿的漂亮经理,我现在只有服从的份儿了,喝还不行吗?”大家又是哄笑,酒桌的气氛掩盖了丰盛的美味佳肴。其实,到这个地方吃饭也仅仅是个意思,一切都在气氛中。 宴会结束后,姜和平逐一地和大家握手告别,感谢盛情款待。赵娟不知到什么地方忙活去了,他感到很遗憾,刚要和梁少华说转达对赵经理的问好,她却不知道又从哪个地方冒出来,伸手说了要请姜专员经常来本店批评指导。姜和平灿烂地笑着说:“我岂敢指导你这个能说会道的大经理。”随便说笑着,就是久久不想松开那双热乎乎、软绵绵、仿佛无骨的小手,心里还在想也真是奇怪了,赵娟这么大的个头,怎么就长了这样俊样的小手呢?那她身体的其它部位是不是该大就大,该小就小呢?尽收眼底的梁少华见这情景宽心地笑了,他在心里自信地说:这世界上还真没有不吃腥的猫。 第三十章 郝智在统管全局的同时,按照项目分工办法,主要负责大项目的引进工作。这几天请来了全国的一些知名的能源专家和经济学家. 郝智认真听取专家的意见,寻找这个项目还有什么欠缺之处,意见愈听愈感觉电厂项目十分可行。论证会一结束,他带着地区计划、财政、电力等部门的领导和技术人员,到省里、上北京跑这个建设项目。通过国家计委和国家电力公司的牵线搭桥,他们和大华电力集团取得了联系,郝智有理有据地对未来电力市场将严重缺电的预测,使大华的高层动了心思,双方初步有了合作意向,他们只是答应马上派人到路山实地进行可行性研究。毕竟是几百亿元的投资,大华表现出的谨慎态度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北京活动期间,廖菁基本上是陪同在他的左右。他还未离开路山时,给她打电话说了自己赴京的意图,听到这个消息她自然显得格外激动,连说自己马上处理好手头的事情,然后全力以赴地全程陪他把事情办好。听她这样一说,郝智却有点担心,见面后不知该如何把他们的关系给自己带去的路山随行人员介绍。其实,这一点他真是多虑了,聪明过人的廖菁在电话那头好像看穿了他的这份担心,连忙说自己会处理好这个关系的,还说我们不是在路山采访中认识的吗?也是,自己刚上任就接待过他们这个新闻采访团,虽然这个理由有点牵强附会,郝智只好用这样的想法来打消隐约的顾虑。 郝智他们到北京的第二天,姚凯歌意外地接到了廖菁的电话,这个女人虽说和他只见过几面,但她犀利的文章和美丽的容貌还是令姚凯歌难以忘怀的。她说自己准备到路山去采访扶贫的事情,想先了解点这方面的情况。姚凯歌告诉她,自己和郝书记等人已经到了北京。她显得欢心地说,那更好呀,你们住在哪里,咱们见面谈,你们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姚凯歌犹豫着说,等请示郝书记后再联系。郝智听说廖菁要来,沉吟了一会说:“都说到了京城才知道自己的官小,我们几个现在在北京可是一摸一把黑,如果她这个神通广大的大记者真愿意给咱们帮忙,那可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说着他歪过头,奇怪地问道,“老姚,这还真是奇怪了,我们刚到北京,廖记者就来电话找上门,是不是你们经常通话?”姚凯歌马上闹了个大红脸,说:“真是诌书捏戏碰了个巧,她说准备到路山采访咱们扶贫方面的事情。她是通过地委办值班室问到我的电话的。”这样说着,心里马上开始嘀咕,联想到廖菁写内参的事情,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联想到在“文革”时期他在路山一中当老师时,学校里发现了反革命标语,引来大批的公安人员,每个老师、同学都被核对过笔迹。人都是这样,虽然这事不是自己干的,但他和所有的师生一样,都在心里面有这样的担心,那是害怕自己的字迹万一真的和反标上的一样,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此刻,看着郝智和其他人对自己的复杂表情,姚凯歌产生了类似当年怀疑自己写反革命标语的心理。 廖菁开车来到他们住的宾馆,和郝智握手时还调皮地问:“郝大书记,你还认识我吗?”郝智的脸微红了一下,马上故作镇静地握住她那细小的手,说:“怎么能忘记,我刚到路山就被你将过一军。”大家一听都哈哈笑起来,知道说的是那次座谈会上提问的事情。廖菁煞有介事地问他们此行的目的,说起国家计划委员会和电力公司,她表示自己很熟悉,自告奋勇地成为了他们编内成员,真的和他们跑起项目来。后来的几天,大家看到她果然在这些森严的国家部委轻车熟路的,给办事提供了不少方便。姚凯歌向郝智建议说:“我看把廖大记者聘请为我们路山的荣誉公民好了。”郝智说:“那当然好,就看人家愿不愿意。”廖菁一扭头,很清纯的样子,问郝智:“你说呢?” 郝智在北京期间,几乎没有和廖菁独处的机会,姚凯歌看她跑来跑去的非常辛苦,倒劝她晚上就住在宾馆里,因为不需要另开房间,计划局长马茹萍是位女同志,她俩可以在一起休息。廖菁真不知道郝智怎么想,两人住在相邻的房间却到不了一起,那样的折磨更是令人难受的。所以白天偶尔进房间里休息一下,晚上从来也没有过夜,不论多晚都是开着自己那辆白色富康车回家。这几天里郝智都是心不在焉地和她告别,估计她到家的时候就发短信息过去:“回家了吗?”“想我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廖菁的短信只有两个字“理解”。这样发了几天后,那天晚上看着她前脚刚走,郝智实在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就告诉小刘说自己出去看个朋友,说不定晚上不回来了。领导的事情小刘不便过问,但又对安全问题担心,忙问需要找司机送吗?郝智摇了头,说北京打的很方便的。自己独自出了宾馆,上了车想打电话过去,又觉得还是应该给她一个意外。 廖菁住在新华社家属区,郝智从东城区到这里走了大约半个来小时。到了门口见门卫十分负责,不拿通行证是不能随便进这个大门的,心里就不由得发憷起来,大晚上的拿证件登记找单身的女士,他还真没这个胆量。于是也顾不上给廖菁什么惊喜了,打电话上去,听得出她很惊喜,说马上开车出来接。很快她就出来了,郝智上了车后,她问我们到哪里?这是你们的北京,还是你看。廖菁笑笑,车开得飞快向南驶去,绕到西客站,虽然是晚上,但还是车多人多的,速度自然慢了下来。郝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情不自禁地抓住她那只放在变速杆上的手,也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一颤,一言不发地掉转车头,简直是风驰电掣地开了回去。进了电梯,他们就拥抱在一起,接吻起来。一个长吻还没有完,就到了廖菁住的顶楼,他俩几乎是相拥着把房门撞开进去,好像撞击起大海的波涛,汹涌的潮水劈头盖脸袭来,把他们淹没在那舒适的大床上。 潮水逐渐消退后,两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对视。良久,郝智问:“菁菁,你为什么选择单身。”话一出口,他就后悔自己问得愚蠢。廖菁眼里掠过不易察觉的忧郁神情,然后快乐地说:“你真是老土,单身是一种时尚。再说,我要不是单身,你能随便进得我家里来?”“那是,那是。”郝智讪讪地笑了。两人正说着,郝智的手机响了,是夫人苏洁打来了越洋电话,说她回国参加一个国际学术会议,后天就要过来,请他一定在北京等着,见面后把他们之间的事情做个了断。 苏洁所说的了断,其实是他们早就说好的事情。感情这东西好像是一块热年糕,经常搅在一起加温的话,感情会越来越黏糊,如果长时间天各一方,这块感情的年糕冷却后就会比石头还要坚硬。郝智夫妻二人就是这样的一块冷年糕,几年了,这样远隔重洋地吊着,对谁都没有好处。郝智承认,造成现在的这个局面完全是因为当年自己没随苏洁移民的结果,由于俩人现已在思想、行为和生活上产生了无法沟通的差异,分道扬镳是必然的归宿。但他就是不理解,美国有什么好?!这次来北京前,他和苏洁通电话时一致认为,应该尽快结束这样的关系。没料到她这么快找到回国的公干。也许,苏洁只是找了开会的借口。 项目基本上谈妥,他叫其他同志先回去,做迎接大华公司考察的准备事宜。不愿意别人知道自己的私事,他就一个人留下,说自己过几天坐飞机直接回去。 等待苏洁的这两天,郝智哪里都没有去,静静地呆在宾馆里休息。身体是得到了充足的休整,脑子却比平时更加劳累。他去路山已经一年多了,经济还是发展缓慢,和过去梁怀念时代的路山一样,平时自己基本上陷入围着人事打转转的怪圈,成天忙于这些事务却又忙不出一点名堂。现在梁怀念倒算是基本销声匿迹了,但他的遗风还影响深远,目前的状况还不容乐观。干部职数的严重超编,如果把仕途比作一条竞赛的跑道,那么路山现在上了这条跑道的人,已经到了拥挤得无法进行比赛的程度。比如地区本来早有了水利水保局,但上面有领导提出一句口号后,梁怀念马上根据口号的内容成立了秀美办,一下子安排了十几个主任、副主任,还让编制办公室给了六十个人的编制,可如此庞大的单位却没有明确的职能。这下倒好,水利水保局和秀美办打起架来,两个单位争先恐后地给下面发文抢业务,秀美办的领导知道省水利厅有一个国家投资一个亿的流域治理项目,马上跑到各县进行现场办公,当场拍板给这个县一千万,那个县两千万,在口头上把经费分个精光。水利水保局知道这个情况后给省里做工作,说地区上这个项目的条件不成熟,经过几次工作,上面还真的取消了这个项目。虽然两家的争权夺利暂时偃旗息鼓,但资金跑了对地区不利啊。秀美办主任告状到郝智这里,要地区明确单位职能,落实具体工作。郝智通过了解得知,这个秀美办“上无头”、“下无脚”,是全国独一无二的单位,既无法给职能,更无法撤消安置这60多号人。这样的问题都难以解决,在大的人事问题上更是如履薄冰、举步维艰。想想自己的满腔抱负和现在“维持会长”的角色,郝智十分无奈和苦涩。 从路山的事情又想到苏洁,恍惚里竟然走过了多年。当初把她拥入自己怀里时还是扎着小辫的小姑娘,后来到了分娩儿子郝乐的那个晚上,医生在难产的苏洁痛不欲生的呻吟里,破例容许他走进了产房,真像人们说的,人养人吓死人,见她在那张手术床上辗转着、痛苦地呻吟,他感到生命的可贵。苏洁两条腿高高地翘着,扭动着笨重的身子,整个人都变了形,揪着他的心提到嗓子眼上,他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连接了能量输送的纽带,浑身的巨大能量马上输到她的身上,使她使劲地发起最后的总攻,在他浑身汗津津的担心中,郝乐呱呱坠地了。就这个把自己的命运都交给了自己的人,说分手就要分手,虽然这个结局是早就准备好的,但临了了心里还是非常怀念。小时候他养成一个毛病,对自己用过的东西,哪怕是一块旧手帕、一双旧鞋垫,扔掉的时候心里总恋恋不舍的,老想着这个东西从此就要和自己各分东西了。现在,何况是面对一个同床共枕几年且养下儿子的女人呢? 苏洁到首都国际机场那天,郝智请廖菁开车陪同自己去接机。傍晚时分,迎着灿烂的晚霞,苏洁还像过去那样亭亭玉立、楚楚动人。走过大厅隔离地带,她把行李箱放置在一旁,老远就伸出双臂猛扑到他怀里亲吻起来。看他们亲昵的样子,简直是一对恋人胜似新婚的久别,哪有一点离婚的痕迹?廖菁理解这就是美国式的观念,感叹人的可塑性真是太强了,一个搞自然科学的成年人,也就是耳濡目染的,仅在短短的几年里可以完全美国化。苏洁为身后那个高大的小伙子做了介绍,郝智说:“我俩认识,是你的助手吧?在美国见过。”他也一指身后的廖菁,“我的朋友,新华社记者,也算是在美国认识的。”廖菁微笑着和她握手,苏洁的眼神顾盼,半天才惊叹地说道:“你好漂亮啊!就像电视里的女记者那样。”说着,又不由自主地给郝智投过去一个甜蜜的眼神,郝智余光扫描到她这样的眼神,没有去接,连忙和那位美国小伙子热情地说笑起来。 从机场进城的路上,廖菁专注地开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郝智好像也无话可说,保持着沉默,倒是后面的两人在连连惊叹北京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驶进城区,廖菁问道:“你们住哪里?”小伙子说:“会议后天在长城饭店开,我们也已经在那里定了房间。” 车就直驶长城饭店。见他们只拿到一个房间的钥匙,郝智和廖菁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郝智说:“那请你们先洗一下,如果不累的话,洗好后下来咱们吃饭。”看着他们上了电梯,他俩坐在沙发上更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按照苏洁要吃真正的中国饭的要求,他们出了饭店到附近火锅居吃了一顿涮羊肉。人的情绪也在热气腾腾里升腾起来,场面马上热烈起来,气氛很是活跃。苏洁说自己第一次听到郝智当了地委书记时感到很诧异。廖菁就问他难道不适合当吗?苏洁说道,虽然自己远在美国,而且还是搞自然科学的,但对中国官场的事情还是略微知道一点的,总的来说就两个字:太黑。而像郝智这样的人,无论怎么教导他,也不可能黑起来的,所以应该说他当不了官,特别是大官。说罢问他当地委书记的感想。郝智岔开了话题,说:“大博士,我们路山资源丰富,有广阔的发展前景。当然暂时和你研究的人体基因领域不会有大的关系,但我们需要投资,说不定哪天在飞机上你遇到了一个大老板,顺便给我们找来点投资,怎么样?”说到这里,郝智无意识地看了廖菁一眼,她的脸红扑扑的,马上想到了在去美国的那个惊心动魄的航班上的事情。 随着火锅热气的散去,晚饭也进入了尾声,大家碰干了杯里的长城干红后,郝智喊了埋单。美国小伙子马上说我们AA制,却被廖菁阻挡了,她说:“不管你们是来自美国的还是来自路山的,更不管什么AA制,今天你们都是我的客人,谁也不要争。”她这样一说大家也就不争了,廖菁过去结账,小伙子也上了卫生间,苏洁一脸严肃地拿出一个文件说:“离婚报告我已经写好了,今天晚上你拿回去看,没有意见的话,就签了字。至于其它事都有律师去办,有关的文书到时候会给你寄来的。本来,我还想,我们最后再聚聚,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祝你们幸福。”郝智听到“你们”二字,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刚想解释,一时却想不出个说法,只得默默无语。这几天里,他暗自设计过他们见面后处理关系时的几种方案,没有想到今晚的程序竟是这么简单。在这个圆满的晚饭后,像一位作家在自己的作品上给读者签名那样,不,还没有那样令人激动和回味,简单得像是在一份菜单上随便写个菜名,他接过报告看也没看,只翻到写有自己名字的地方,顺手拿起饭桌上的签字笔签了字。“有时间回去看看郝乐,他很想你。同时,也祝你们幸福。”事后,他想到自己说这话时的腔调,一定是酸酸的。因为当时喉咙里有些梗塞,很难受。 四个人又坐上廖菁的车,好像是无意识地,小伙子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郝智和苏洁对视了一下,各自打开车门坐到后座。车开得很慢,富康车不咋样,但车里的音响绝对一流,可以听得出主人专门安装过音响。此时CD机里放出克莱德曼的钢琴曲,正巧弹的是现代版的《梁祝》,本来伤感的音乐,在理查德的指头下流畅欢快起来,听着挺滑稽的,他俩情不自禁地对视一下,都笑了。 起先,郝智还准备在北京和苏洁好好谈谈,起码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加之他们没有任何矛盾,所以即使是分别也应该有个过程。但那天晚上苏洁着急地把离婚报告拿出来叫他签字后,他知道等待再也没有什么意思了。第二天,他在宾馆定了联程机票,经省城国际机场转机飞回了路山。在去首都机场的路上,他给廖菁打了电话告别。 第三十一章 姜和平到路山前,郝智一直住在宾馆里,那是既方便又不方便的地方,吃饭、洗澡等这些事情当然方便,但安排自己的时间,或者是阻挡前来汇报思想的下面的干部甚至是那些上访人员,就很不方便了。一次,竟然有一个疯子穿了套西服,戴顶礼帽,径直敲开他的房间门,一进去来个下跪,连说是在行大礼,吓得郝智倒退几步。当他稳住神后疯子也扬起头,这才看清楚那人眼光游移,满脸的污垢,嘿嘿干笑着,嘴里像是含着一块糖,口齿不清地骂道,你是个王八羔子,王八大羔子。在郝智目瞪口呆中,疯子猛地把口里的糖吐在他的脸上。他拿起电话报警,疯子却扬长而去。后来疯子在宾馆门口被保安抓住,他嘻嘻哈哈地说,有人给穿了新衣服,还给了一把糖,叫到208房间去骂人。宾馆经理哭丧着脸请示,是不是给公安局报警。并说立马开除今天晚上值班的保安,以后对入住的客人进行严格盘查,并保证这类事件以后不再发生。郝智摇头表示制止,只告诉经理今晚的事情要严格保密,至于今后还是加强管理吧。他知道,这里是宾馆,是接待四面八方客人的地方,仅仅因为自己住在这里,就对来人进行严格盘查的话,那生意怎么做下去。至于是谁指使疯子,自己心里明白路山的情况复杂就是了,没有必要沸沸扬扬地去叫警察办案。 后来郝智对姚凯歌说,自己想搬出宾馆另找地方住,姚凯歌弄不清楚他的意思,是住在这里不方便呢,还是怕影响不好?揣度了一会儿后,想到了一个绝对好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提出:郝书记是不是住到军分区里去,那里有个内部宾馆条件不错,除了安静外,最大的优点就是有哨兵站岗,没人能随便进来打扰。郝智起先一听认为这倒真是个好主意,但转念又想住在那里太脱离群众了,还有受到军管的意思,恐怕住的时间长了影响不好,便予以否定。姚又提出不如到省属单位的那些家属院里租赁套单元房,条件好保卫措施也到位。郝智觉得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后来在地区保险公司家属院租到一套100多平方米的单元房,住进去后还真有一种家庭的感觉。地委这边采取了这样的办法,行署也就开始效仿,等姜和平上任时,早给他在建设银行家属院租好房子,是三室两厅带双卫生间的那种,屋里买了新家具,安装了空调和有线电视,摆上34寸大彩电和一套DVD系统,还配备了冰箱、电磁灶、电饭锅等全套厨房用具。虽然这里每周两次供热水,但为了再方便些,还安装上电热水器,装了浴霸,以确保能全天候洗澡。现在的工作人员讲起认真来真的一点都不含糊,还给他准备了两套睡衣、一打毛巾和十捆卫生纸等等这些日常生活用品。在为给他究竟准备几双拖鞋的问题上,大家颇费了思量,如果准备多了领导还要收拾,而准备少了又害怕万一哪天领导叫人到宿舍开会的话,那给谁使用才好,总不能在这个问题上按照级别分配吧,叫先来的人把鞋脱给后来的领导穿?争论了半天,决定准备五双高级拖鞋,再另外预备十打一次性拖鞋。当然,所有的东西都是建行给配备的。 姜和平刚到路山的时候,电信局还没开办宽带上网业务,过了不久,准确地说是梁少华捐赠电脑的那阵子,路山地区才有了宽带的概念。有了宽带,他马上在办公室拉了一条宽带,没事的时候也抽空到网上看看,社会上不是说嘛,现代人要带着“驾照、外语和电脑”三把钥匙进入新世纪,否则就会遭到社会的淘汰。驾车早几年就会了,外语以前也学过,现在起码不算英语盲,就剩下电脑还没有入门。他相信自己这个聪明人,根本不用怎么学一定会很快掌握这门实用技术的。果然,只是叫机要科新分来的大学生教了几次,不仅学会了打字、在网上自由地进行浏览,而且还掌握了初步的网页制作技术,只要有时间,他觉得自己可以制作出非常漂亮的网页。遗憾的是,每天一进办公室,属于和不属于专员管的事情就像潮水一样涌来,永远有处理不完的事和接待不完的人,所以一个月里也没几次上网的时间。建行家属院安装宽带时,建行也顺便给他送了一台电脑,这倒使他在宿舍里的单身生活翻腾起几朵小浪花来。 姜和平上网很特别,他电脑的首页里设置的是“路山之窗”,在这个路山行署和电信局联合创办的网站上,可以把《路山日报》上最新的和一个月里刊登的主要新闻随便找到,也可以把每天的路山电视新闻反复播放,逐词逐句地收听和一个一个画面观看。看完路山地方新闻后,再打开省报的网站大致进行浏览,主要是看领导的动态和有关路山的文章,再后面就看省内各家媒体的文章标题,有关路山的新闻自然都全部打开一个不放过。同时,邻省的那个令人爱恨交加的华夏网,更是每天必看的网站。他早听说这个网站已成为供中央领导了解基层情况的中心网站,因此更加不敢小觑。每看华夏网时,他的心里不得不承认这是真正敢为老百姓说话的媒体,也正因为说真话才能赢得群众的喜爱,实现了读者和报社经济效益的双赢。每天做着这项工作,姜和平就想自己还算是不错的领导,恐怕半个月甚至一个月都不翻一张报纸的干部也大有人在吧。那天他到牛副专员办公室里,看到光桌子上堆的新报就有两尺高。他开玩笑地说你那报纸快成“抱纸”了,谁知牛副专员说,岂只是“抱纸”,差不多成为“睡纸”了,每天十几份报纸就是自己不忙也没办法看完,何况找项目已经忙得团团转了,足有两个多月没时间翻报纸了。牛副专员大概想借机表白工作的繁忙,但在姜和平看来,这简直是一个傻瓜的逻辑,这样在政治上毫无建树的人,还怎么要求进步啊! 今天晚上怎么了?进入每天该履行的程序,匆匆浏览完那几个网站后,姜和平的脑子出现了一片空白,没有获得任何信息,茫然地面对“路山之窗”,却不知道该干什么是好。短暂的犹豫后,突然记起电信局长说他们的网站里办起了聊天室,经常是人满为患,真不知道现在人都在想些什么?抱着探询人们思想的心理,他仔细寻找到了“人间处处都是情”聊天室,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点了鼠标。屏幕上提示:“这里不欢迎游客,请你申请网名。”应该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呢?他思忖了一下,在“注册昵称”一栏里随便写了“性情中人”,并在潜意识里输入了8888作为密码,很快根据提示瞎编了内容填写进去,点击了几下鼠标,完成注册,第一次走进当地的网络聊天室。 还在他手忙脚乱地更换输入字的方式和找“密谈”、“私聊”等等这些窗口时,有一个网名叫“给你爱敢要吗?”的女士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他没来得及理睬人家,那边的人性子也急,就走了。等他调整好“智能ABC”的输入状态,比较笨拙地用汉语拼音随便打了几下,连续打出几个“你好”、“晚上好”后,却不知该发给谁?握着鼠标,滚动着屏幕,看那些奇怪的网名,比比皆是“一夜情”、“吻死你”、“要你抱”这些网名,更有那些“我要我要我还要”、“赤裸女人等人上”、“大xx子任你摸”之类刺激感官的名字,看着叫人胆战心惊。姜和平像《地雷战》里排雷的工兵,如履薄冰地在网络世界里慢慢前行。突然,“嘀嘀嘀”响了起来,他像正在翻入别人家的小偷,猛地被主人的大喊吃了一惊,醒过来方知道是自己的手机响了。这样的铃声好长时间了他还不习惯,在省委的时候,作为管机关后勤服务的副秘书长,在生活的细微方面他没有太多的顾虑和讲究,不像那些写材料的秀才或者是紧随领导左右的人,平时走路是一路小跑,说话也不敢喘着大气,这些人平时把手机都放在震动档上,有电话了也躲到外面去接,不方便的时候甚至会躲进卫生间里接,而他则在这方面放得很开,换了几部手机都调为欢快而充满昂扬的西班牙斗牛士乐曲,自我鼓励时时要有斗志。但到了路山后,作为地方的最高首长,他倒是可以随心所欲、无所顾忌地接打手机,但那些歌曲音乐之类的声音,放在手机里显得很不庄重了,所以他调整了几次铃声,总找不到自己满意的声音,只好选择了最原始的“嘀嘀”声。 电话是城建局长孟伟打来的,在建的广场上那座难以拆倒的厕所突然倒塌了,还压住了两人,一名当场死亡,另一名正在抢救。死人的事情是很大的事,姜和平听说后心头马上一紧,别的现在也不好指示什么,只说要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救活伤者。 这个难以拆迁的厕所有一个故事,是比较滑稽的故事。路山城市改造计划中,把中心广场建设列为第一批工程。姜和平按照“三大”即大手笔、大动作和大变化的思路,请北京一个著名设计院搞了广场设计,占地300多亩,是毗邻地区中目前最大的广场。绿地、园林、小桥流水等这些设施完备,为了提升档次,还搞了大型音乐喷泉,其规模准备超过新加坡狮城音乐喷泉,后来在郝智的强烈反对中才取消了这个音乐喷泉。在地委行署的一再号召和相关部门、单位的共同努力下,被动迁的大多数群众每户能兑换一套新单元房,对那些一直住着小平房的群众,能住进设施齐备的单元房,他们早已心满意足了,所以拆迁工作进展得比较顺利。谁料,在拆迁队最后准备拆除广场角落里的一座长期使用的公共厕所时,突然有个叫陆军的人冒出来阻挡。 陆军拿出的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一份城建批复,他说在父亲活着的时候,他家花了50元手续费得到了这个批复,当时家里没钱,修房子的事就一直拖着。后来父亲有病时,全家都忙活着给父亲看病,过了几年父亲在省城去世,家人拿着骨灰盒回到路山时,那块地上已建起一个公共厕所。既然公家占用了,加上自己家里也没有钱,所以一直没有再揪拿这事情,一晃过去了近二十年。现在遇到城市拆迁,作为土地的主家,他们应该得到补偿。 在人人为路山建设做贡献的时候,出现陆军这等趁火打劫的刁民,孟伟很气愤,他亲自带人开着几台大型机械进行拆除。陆军也蛮横无理,拦住车头不让行动。大家一拥而上把他控制起来,谁知他拿起一块石头掷过去,把推土机的玻璃窗砸破,还打伤了驾驶员。这还了得,马上报了警,陆军被行政拘留了15天。原本估计他进了看守所应该接受点教训,出来会变得老实点,谁知出来后他反而变本加厉,一夜之间变魔术般地在废墟上把厕所又恢复了原样,还在厕所上面插上一面红旗,本人也支起旅行床,日夜守护在厕所旁边,大有达不到目的誓不罢休的英雄气概。 建设局派人进行调查后也感到事情很头疼。陆军的父亲是一名抗战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干部,在解放战争攻打路山的战斗中,两腿都被炸断,是一等革命残废军人。这位离休老干部辛苦一辈子却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全家七口人住在路山老城墙上挖的土洞洞里。七十年代中期,有一位将军到路山视察战备工作,顺便打问起老部下的情况,当得知他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将军流着眼泪给老部下放下500元钱。这下,县里领导挂不住面子,当场表态此事要城建局特事特办。果然,将军还没有离开路山,建设局破例批了20多平方米的地皮给他家盖房子,民政部门也给了200元的补助。要说盖两间简易房子,这几百元也就差不多了,但他们家用钱的地方真是太多了,这里三元,那里五元,哗啦一下700元早已没了影,房子自然一直没有动工。后来,附近的居民方便问题难以解决,就自发地把这块地变成了厕所,惹下今天的祸端。 建设局和陆军僵持的时候,大华电力集团项目论证团正在路山实地考察,几天里他们从宾馆出出进进,总能看到鲜红的旗帜在厕所废墟上飘扬的一幕。在他们离开路山前的那个晚上,集团的一位副总在闲聊中问郝智这事,虽然和项目无关,但隐约里流露出对项目外部环境的担心。郝智颇为尴尬地说这是一个特殊情况,马上会处理好的。当天晚上,他打电话给姜和平,说这件事情已经影响到了路山的改革开放、招商引资的工作,必须马上解决好。姜和平叫来孟伟,首先传达了郝智的指示,询问了具体的情况后,就说不管采取什么办法,把事情尽快搞定,并确保类似的事情不再发生。他说:“陆军的问题是偶然的、个别的甚至是特殊的,所以个别问题应该个别对待,这也是我们党的一种工作方法嘛!继续这样下去,无论对工程的进展,还是路山的形象都有很大的负面影响。”孟伟明白他的意思,也及时表态,这个问题两天内保证圆满解决。 孟伟虽然年龄比较大,但他在姜和平面前十分谦虚,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很叫姜和平舒服。那天,他看到刊登“好心人”捐款一万元的报纸后,对那一万块钱的事情感到了释然,便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和孟伟见面。孟伟一进门,他压制住自己心头的不安,平静地说了准备经营城市的打算,希望建设系统行动起来,投入这一巨大的工程建设中。谈话结束后,他俩东拉西扯地说起闲话,姜和平仿佛无意识地翻动着桌上那叠《路山日报》。孟伟看到其中的一篇文章及时插话,指着报纸说:“姜专员,这么多年了路山报上也没有看到这么好的文章,这篇‘投资环境也是生产力’的言论,观点明确,问题突出,针时贬弊,写得真是非常好。” “说得是啊!投资环境是生产力正是我们必须明确的观点。”而就在那篇言论的旁边醒目的是“寻找好心人”的大标题,俩人都不提这个事情,显然是心照不宣。姜和平就表扬他说,“看来,孟局长平时学习还是抓得很紧的。” “那当然,通过‘三讲’后,我们局把学习已经当作一项中心任务。”孟伟谈到自己过去对理论的认识仅仅是深奥的说教,现在不同了,理论真是纲,纲举目张,用理论武装头脑来指导实践,其意义是深远和巨大的。 姜和平转达了郝书记的意见后,孟伟马上带领建设局的工作人员,抱着解决问题的积极态度来找陆军。见如此被公家人抬举,他的气焰更加嚣张,先说自己的人权遭受到践踏,必须撤消错误的拘留决定、给予赔偿并向他赔礼道歉,然后按照其他拆迁户的标准,给自己补一套单元,还要一间铺面。面对得寸进尺的无理要求,孟伟进退两难,虽说目前是陆军一人,但面对以后的拆迁工作,答应他恐怕会引起连锁反应。不答应吧,这样再僵持两天,领导再怪罪下来,恐怕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也戴不住了。犹豫不决中,厕所倒塌的事件发生了。 那天晚上,有一个在附近小酒馆喝酒的醉汉,醉眼惺忪中跑到这个新恢复的厕所里方便,没想到竟然尿到了已经睡在床上的陆军身上。陆军猛地跃起,对着那方便者就是一脚,受到攻击的醉汉酒醒了大半,和陆军打斗起来,两人挨着墙推挤斗殴,摇晃中黄泥砌的墙轰隆倒塌,把两人全部压了进去,等到挖出来的时候,陆军已经死亡。 钉子自己拔了,但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陆军的家属联合了几十个人到行署上访静坐示威,行署要城建局出面平息。几经谈判,最后答应给陆军家属一套单元房,并在未来的城市改建中给一间百十平方米左右的铺面,至于那些丧葬费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经济上的问题解决了,但拿到钱的家属提出还要严惩直接责任人。为了平息事端,地区纪检委准备给予孟伟党内警告处分。作为主管专员,姜和平找孟伟谈话,从死人的事情入手,话还没有说完,孟伟就痛快地提出请求组织给自己以处分,说是为了路山城市建设工作的顺利开展,受个处分也是值得的。这使姜和平深受感动。处分后孟伟私下里对别人说:“这算个鸟事情,革命导师们都还坐过大牢呢!在当今的这个社会,给什么你都应该要,没有受过处分的人,那说明他是个四平八稳、不思进取的人,是一个饱食终日、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孬种。” 第三十二章 地委最近连续召开常委会,研究近一个时期的一系列大事。每次会前,秘书长姚凯歌都将草拟的会议议程交给郝智过目。说起这个会议议程,还有一段黑色幽默。那是郝智第一次主持地委常委会,按照规矩,会前他把准备研究的有关事宜和分管常委交换意见,最后将会议议程告诉姚凯歌。到了开会前,姚凯歌交给他两页纸,他看也没顾得上看就随手装进兜里走进会议室,此时常委们都先他一步到齐了。摊开笔记本,他习惯性地看着自己本里的文字酝酿起情绪,姚凯歌却走近他身边悄悄提醒说:“郝书记,说单在你衣袋里。”他有点莫名其妙,拿出刚才装进兜里的那两页纸,一看真有点忍俊不禁,连忙喝口水把好笑咽进肚里。原来,这两页纸就是今天主持会议领导讲话内容,标题是两个大字:说单。再往下看去是:同志们,现在开会!参加今天会议的有在路山的地委常委8人(视具体到场人数确定)。吴帆同志因省里开会请假。今天的会议有五项议程,首先,提请大家讨论“关于建设能源基地,加快路山经济发展的决议”。上面的决议讨论到这里,现在进入第二个议程……他收起了说单,按照自己的思路,主持起了会议。说话间还用余光瞥了一眼姚凯歌,感觉他脸红红的,有几分尴尬。会后,他了解到这是多年来形成的惯例,路山地、县和部门的大小会议,都要给领导准备说单,其内容具体详细,甚至不需要领导多说一个字,就能把会议主持到十分完满的程度。至于说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倒无法考证,但其主要作用可能考虑到领导参加的会议多,而害怕领导忙乱中主持起会议张冠李戴,脱离会议中心,所以采取了这样的办法。说起来还有个故事,一位领导曾在一天的时间里连续跑了三个会议,劳累过度加上困倦疲乏,他晕头转向的不知所措,到全区羊产业经验交流会场,却拿出计划生育会议的说单道:“同志们,我们的工作任务十分繁重,其中心就是打下来、刮下来、坚决不要生下来。”听到下面一片哗然,他猛地意识到这话和养羊唱了对台戏,养羊可是生得越多越好啊!他灵机一动就幽了一默,说计划生育应该这样,而羊只发展应该是配上去、怀上去、坚决不要流下来。在这个会上讲完了话,他马上又赶到计划生育会场,掏出的却是已经开过的计划工作会议的说单,一张口便说:我们召开这次会议的目的就是为了增长幅度达到百分之九的发展目标。下面又是一片哗然,发现又拿错了说单,和会议内容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他只得尴尬地说,经济要增长,生育要下降。 郝智了解过这些说单的来龙去脉后,感叹民间还真是充满智慧。后来他和姚凯歌谈了,说抓工作作风应该从领导干部抓起,就不要再给主持人提供什么说单类的东西了,只把会议的程序写出来,怎么组织语言,那应该是主持人自己的事情,绝对不能越俎代庖。 今天的常委会主要是专题研究如何紧急筹集资金,应对城市拆迁后建设资金短缺的问题。 郝智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肖琦书记的重托,尽快找到新的经济增长点,提升路山新形象。但经过一年的实践下来,他深深感到要很快改变面貌实在不易,许多理论上可行的方案,在现实生活里简直寸步难行。几经调研,他认为大力进行电厂建设是非常可行而且有巨大潜力的举措。因此在实施项目带动战略中,他给自己确定的工作重点就是跑电厂项目。只要项目能跑下来,路山的经济就会进入快车道。后来,姜和平到任后仅一个多月就信心百倍地提出“经营路山城”的宏伟目标后,他的思路变得清晰了,看来姜和平对路山的事情已经思考很长时间了,不然不可能如此快而且详致地提出这个工作思路。对自己思考了许久但因为有政绩工程之嫌而没有抓起来的项目,过去的犹豫不决就在姜和平的自信里终于找到了答案,那就是解放思想,放手干起来,再造一个新路山。 在地委常委会第一次讨论城市改造设想时,姜和平大胆而超前地给未来的路山定了位:那就是用郝智提出的大手笔、大动作、大变化“三大”为指针,把路山建设成为山水园林文化型中等发展城市和毗邻地区的中心城市!在建设新路山中,姜和平还有围绕绿色进行“三拆”,即拆墙(围墙)透绿、拆违(违章建筑)建绿和拆临(临时建筑)造绿,把城市建在花园里的新思路。会议结束后,郝智当场指示姚凯歌,地委率先行动起来,用十天时间拆除全部围墙,半个月时间在空地上种上花草树木,带头做出表率。后来,地委实际上只用五天时间就完成了拆墙任务。 上次会议定下“三拆”的目标后,短短三个来月时间就进入到拆迁的实质阶段。一般来说仅拆除围墙可以做到少花钱甚至不花钱,政府倡导各单位自扫门前雪,大家挤点办公经费足可以对付解决,至于那些公共场所,也通过广泛发动社会力量,采取承包、认领、拍卖等方式得到解决。拆墙透绿造绿工程实施得很顺利,效果也很好。 造绿工程的顺利实施给姜和平注入了激情和信心,之后他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仓促拉开大规模的城市改造建设工程。俗话说,拆迁容易建设难,城市放倒了却因为没有钱,工程陆续开始停滞,整个城市到处尘土飞扬、道路坎坷不平,给老百姓的工作和日常生活带来诸多不便。姜和平清楚造成这个局面的根本原因,是工程启动时原来和工商银行说好的城市改造资金没有到位。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姜和平愁眉苦脸地找郝智,汇报资金短缺问题和公路、电力、供水“三通”的进展情况。看来他是束手无策了,不然依照他的性格轻易是不求人的。像在姜和平到来前郝智就对城市改造工程迟迟难下决心一样,此时他又重新对如此大规模的城改产生了疑问,但这次的疑问只是一闪而过。面对已经拆得乱七八糟的现实,已不容许他有太多的疑问了,现在必须尽快拿出解决的办法。 今天的常委会,郝智谈到目前的现状时,首先承认由于准备不足,加上急功近利的思想倾向,造成了现在的局面,表示自己应该负主要责任。他这样一说,姜和平还真有些坐不住了,连忙表示这和郝书记没有关系,主要是行署这边在资金运作方面出了问题。郝智打断他的话,说今天不是谈责任的会议,现在应尽快寻求解决办法,不要失信于民。他接着就谈了四点应对措施:第一,要看到城市改造和道路、交通建设里面蕴藏的巨大商机,敢于出台政策,可以采取合资、联营等多种路子,鼓励和支持社会力量、特别是非公有制企业投入城市基础设施的开发建设;第二,要继续积极和商业银行联合,寻求他们的支持,同时创新资金意识,协调关系,多方面筹措资金,比如发行交通、电力、城市建设等各类债券;第三,整合行政、事业单位的国有资产,将其盘活变现,利用这些有形的国有资产,取得长期优惠贷款和国家资金方面的扶持;第四,采取多种形式,广泛吸引民间资金。 平时在这样的会议上,一般是秘书长先拿出早已草拟的意见宣读,然后是副职们轮番发言表态,最后才是一把手归纳大家的意见进行总结性讲话。自认为还有些理论水平的郝智,多数时候在会议上都是他先讲出观点,然后叫大家围绕着进行讨论。今天他的观点说出来,会场却不像往常那样进入热烈的讨论,而是出奇的静谧,好像连空气也要被凝固住了。郝智随手拿起文件翻阅着,用余光扫射着大家,想听大家发言。良久,还是没人发言。看着吴帆的嘴角连续抽动了几下,只好又点名请他发言。每次会议上首先点吴帆是有原因的,一方面他是常务副书记,位置仅次于自己和姜和平,另一方面他在当地这些领导里最有城府,也有一定权威,他的观点往往能影响其他人。而最先把他点出来,是给面子,按照常理,受到抬举有了面子就不太会和别人作对的。吴帆清清嗓子,抬起那颗肥大的脑袋说:“好,谈点不成熟的看法。刚才郝书记讲的四点解决资金短缺的意见,真是高屋建瓴,是理论与实际的紧密融合,很有创新意识和开拓精神啊!”这也是吴帆通用的开场白,过去在梁怀念面前他也老说高屋建瓴这个词,直到后来他们的关系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才不说了。“咳、咳。”干咳两声后,他又环顾四周,看到了几束鼓励的目光在闪烁,声音降低了几度继续说道,“当然,这里面涉及到了很强的政策性问题,可以说从政策上讲是没有一点依据的。比如说供水项目算是标准的城市基础设施,具有公用性和福利性,这样的设施能不能交给非公有制企业去搞?再比如,中央三令五申要求政企分开,我们一方面清欠政府的贷款担保,而另一方面却把国有资产变现作为贷款抵押品,这是不是一种变相的政企联合呢?这可是值得商榷的事情呢。” “吴帆同志的观点很鲜明嘛!既然是常委会,都应该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嘛!”郝智朗朗地说着,表扬着吴帆,同时也鼓舞大家的情绪,请大家踊跃发言。有吴帆带头,其他路山籍的领导都说出差不多一致的结论,认为这样做虽然算是创新之举,能解决部分资金问题,但是否有悖于中央的有关精神,还应该慎重考虑。 魏有亮在慎之又慎后讲了出来,他再次提出应该多找几个规划单位,对详规进行论证,现在的方案从论证到科研、再到设计,短短两三个月时间就拿出来实施,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呢?城市建设的败笔不同于写文章啊! 魏有亮主动放弃专员的竞争,使郝智对他刮目相看,同时他的观点一般来说比较保守,但也考虑得更加全面,郝智喜欢有正方反方参加的辩论,因为双方都是一面镜子,可以照出自己的不足。 姜和平最后一个发言,他对魏有亮的观点不以为然,甚至还有些嗤之以鼻的意思,认为如此高的起点和城市定位,又是有丰富经验的北京城市规划院的专家设计,人家在全国都是赫赫有名的,怎么会在路山产生败笔呢?至于速度,当年深圳三天盖一层楼不是成为全国的一面旗帜了吗?魏副专员的担心说穿了是杞人忧天。特别是今天的会议主题是解决资金问题,和有亮同志说的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看魏有亮脸红了,他掉转了话题说:“刚才听了郝智同志的四点筹集资金的办法,我很兴奋。说真的,这是一个很大胆、很有见地和创造性的设想。至于大家提到的有悖上面精神和指示等问题,我倒想问大家,我们的这些设想,在上面的哪些政策和指示里又明确说不可以搞呢?过去我在省里工作的时候,常常接待东南沿海来的干部,跟他们交谈,我最大的感悟就是,人家的脑子比我们活,视野比我们开阔。有一位来自特区的干部私下里跟我说,在具体工作中,他们的经验是见了‘绿灯’大步行,见了‘黄灯’跑步行,见了‘红灯’绕道行,总之就要前行而不后退。他们人人脑子里都安置了‘变压器’,各种政策都要放进去处理,原封不动的政策应该根据实际需要,该降就降,该升就升。说到这里,我给大家讲一个真实的故事,去年,南方有一个市的组织部副部长到我省开会,会议结束后怎么也找不到他了,后来我到火车站去送其他代表,却意外地见到了他,你们知道他在火车站干什么?他在摆地摊,卖一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当时,我的脸都红了,怕他看见不好意思,就有意躲避,从旁边走,谁知他还是看见了我,而且满不在乎地喊我。他告诉我说,在他们那里到处充盈着商业气味,大概只有市长、书记几个人好像不在做生意,也没有时间做生意,至于那些副职们,可以说连副市长基本也都在做生意,凭靠自己的劳动所得,总比利用职权贪污受贿放心吧?当然,我不排除这里面究竟是否存在着什么问题,或许有人们说的洗钱之嫌。但不管怎么的,人家能拉下脸摆地摊,这事本身已经不容易啦,给了我们观念上的冲击。”姜和平停顿了一会儿,略微平息了自己激动的情绪后继续说道,“我们不仅要把路山建设成为社会经济发展、人民安居乐业的新路山,还要建设为改革开放的内陆港和西部大开发的试验区,真正名副其实的旱码头。所以,在这里我还想套用过去批判过的一个观点,那就是不怕做不到,首先是怕想不到。只有能想到了,才能有机会得到发展,才能创造和进步。这就比如在科学技术的发展进步中,有许多的发明创造不都是先有幻想然后才变成现实的吗?!”姜和平慷慨激昂的发言,使会场又陷入一片沉寂中。 会议开到这个份儿上,该是结束的时候了。郝智做起了总结,他先对魏有亮的观点表示了赞同,并当场要求会后再组织专家进行论证,趁现在工程还没开始正式实施,还有时间搞这方面的工作,因为谁都不想在工程建设中留下遗憾。至于最后的筹措资金的问题,他认为没有必要再讨论下去,于是强调说:“我们的讨论该结束了,假如只是除了等待还是等待的话,一个又一个五年计划过去了,路山还在原地踏步地看着别人发展而感叹,岂不还是抱着金娃娃继续讨饭吃?所以,我们要改革,要创新,要走别人没有走过的路,做别人没有做过的事,只有这样才能发展强大。这一点,历史的经验早已经证明。会后,尽快以地委的名义,发一个加快路山基础设施建设的决定,然后由行署具体进行操作。当然,在运作过程中,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搞好筹划,交给市场。总之,说千道万的,一定要把资金尽快落实到位,使路山的经济得到快速发展,这就是我们最根本和最终的目的。” 钱的事情已到了火烧眉毛的紧要关头,地委委员会议一定下发债券的事情,姜和平马上心急如焚地带领有关人员蹲在省城里,跑政府、到计委、去商业银行,事情紧急但跑起来还是有条不紊的,因为跑项目是省里下派干部的最大优势,再加上他毕竟当过省委副秘书长,跑起事来轻车熟路的,打立项报告、盖部门章子,一路都是绿灯,十多天时间发行债券的事基本算是拿了下来,连主管副省长的字都签了,最后人民银行的批文也办妥了。 前后还没有一个月的时间,由路山建设银行发行的两亿元建设债券紧锣密鼓地隆重上市了,经过报纸、电视、广播和标语口号等舆论工具的宣传,发行债券的事情做到了家喻户晓。路山人收入不多,但过惯紧日子的人们还是有些存款的,再说内陆地区也没有股票市场,没有发达的商业,闲钱没啥好的去处,所以对大部分人而言,银行是“华山一条路”,瞅着银行利息一天一降那可真是在揪老百姓的心。现在地区发行了城市建设债券,虽然对高利息有些疑虑,但大家想这是一级政府啊,只要有党的领导,政府到什么时候都应该是老百姓最放心的对象。一时,建设银行门庭若市,有一个属于拆迁户的老头,拿着厂里刚买断工龄的三万块钱直奔银行,正遇到电视台在做现场采访,记者看到他手里的几摞票子就把镜头对准他,年轻的记者恐怕他说得不到位,忙把老头拉到一边,正经地在纸上写了几句话,教他如何如何说感谢地区领导给老百姓办了一件大好事。老头本来接受采访的兴致很高,见记者越俎代庖很是反感,他生气地说,你们说的好何必叫我呢,还是你们自己说去吧。记者哭笑不得,只得由了老头信口开河,等采访回去进行剪接时,才发现老头很平实的话说出来的效果更好。老头说自己是广场建设中的一个拆迁户,可以说祖祖辈辈都住在低矮潮湿的老平房里,这次遇到城市改建,政府把老房子拆了,给大家换到了有水、有气、有厕所的新“专员”房,这可是“专员”才能住的房啊!没想到老了享受起专员的待遇了。面对镜头,他代表拆迁户实心实意地感谢政府。自己再没有其它能力帮助政府了,今天刚在原工厂领回买断工龄的养老钱,就全部用来买债券,这既是支援城市建设,又可以增加自己的收入,一举多得的好事。老头说的“专员”房其实是单元房,但这样说出来却得到另外一种效果。电视新闻播出后,掀起了新的购买热潮,还不到半个月,两个亿的债券销售一空。 城建工程进行了招标,解放大道一期工程有九个竞标单位,最后地区建筑公司中标。 中标的地区建筑公司果然很有实力,再加上有资金保障,他们焕发了极大的热情和动力,几乎动用了全区最好的机械,一天三班倒、昼夜连轴转,工程无论在质量上还是在进度上都创造了奇迹。这一点令项目总指挥姜和平感到很是欣慰。看着一幢幢大楼从废墟上拔地而起,他的心里十分熨帖。 解放大道一期工程开工的同时,姜和平按捺不住兴奋的情绪开始谋划二期工程。这条贯穿路山城的解放大道的确很有特点,如果说城里那些商业网点是糖葫芦的话,那解放大道就是串葫芦的棍子。没有解放大道,所有的铺面都躲藏在角落里,而有了这条大道,这些角落里的铺面都显山露水地开阔起来。姜和平为自己有这样的发现感到骄傲,下定决心要尽快把这条街道改造出来,使之成为路山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按照原来的规划,解放大道改造工程分四期实施,看着一期工程进展如此顺利,三天能起一层楼房,每周都有大的变样,姜和平想:何不一次把规划实施了?这样既加快了城市建设的步伐,又使城市很快整洁起来,免得长期处于尘土飞扬之中。他的想法得到大家的赞同。孟伟说他们局里全力以赴至少抽出三分之二的人员投入拆迁工作中。看到建设银行从债券里得到好处,工商、农业银行也主动表示,他们已和省行联系好了发行建设债券的事宜。于是,新一轮的建设又在紧锣密鼓里开始了。 当解放大道快要放倒三分之二时,两大银行各三亿元的建设债券也已开始隆重上市。虽然进行了空前的宣传,但销售形势不容乐观。按照姜和平的要求,银行每天给他上报债券售卖的进度,看着十多天总共才三百多万的发行量,其中还包括地区领导们为起表率作用每人带头购买的一千元,沮丧中他很不理解,为啥上次运作得很好,这次的利率还增加了0.5个百分点却不灵呢?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其实,高于银行利率两点五个百分点的债券,对没有多少投资去处的路山老百姓的确有吸引力,但上次购买两个亿的债券已经吸收了不少余钱,这次再发行,购买力自然不很旺盛。同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看到整个大街都快拆光了,老百姓不由得对政府担忧起来:一期工程刚刚起步还没有效益,二期就迫不及待地进行拆迁,城市改造光靠借钱实现,那这些钱什么时候才能还上?虽然路山地处闭塞的黄土高原,但大家对海南、北海等地房地产市场的泡沫记忆犹新。加上社会上也有传闻说,这些外地来的干部都喜欢搞政绩工程,只用两年时间捞取点提拔的资本,摊子一铺就该拍屁股走人,否则在一个地方呆长了就没什么好事。这样的传闻,自然叫老百姓忧心忡忡的,本来余钱不多的老百姓谁还敢投入债券市场?即使是那些买了一期债券的,也都跑银行打问情况,想取出来,无奈债券是定期的,中途取不出来。 债券卖不动,拆迁废墟却仍在那里摆着,要解决根本问题,惟有从源头上下手了。 源头就是土地,政府拿出图纸进行组织,依照合法程序把这些黄金地段拍卖,然后把包括居民动迁、临时安置、筹措资金、建设施工等所有的事情全部交给开发商,这才是明智举措。姜和平把自己考虑的方案拿到城改领导小组会上讨论,孟伟第一个表示支持,大家也都说这才走上了正规的轨道。 方案刚确定没几天,孟伟带来一个好消息,黄土地开发集团主动和城建局接触,他们准备整合一个亿来进行投资,条件是把所有的改造工程都交给他们公司。 很快,孟伟带着梁少华就找上门来。虽说已多次打过交道,梁少华和姜和平算是老熟人了,但那种熟悉只是相互认识的关系,走进姜专员的门来还是要按照应有的礼数行事。梁少华朝着姜和平的座椅走过去,等待迎上领导伸出的手,但见姜和平轻松一指对面的沙发,示意俩人落座,却径自拿起电话拨着,听到说了一通希望支持工作的客套话后,梁少华知道电话那头应该算是省里的什么人。再听下去则有些云山雾罩的,听不懂对方是私人还是公家,是同事还是领导。 姜和平非常喜欢自己在大老板面前故意做出的傲慢样子,更喜欢梁少华这样的大老板对自己的毕恭毕敬。有些平庸的人只知道官赚钱、钱通官之间的必然联系,但他们根本不懂得当官的好处在哪里。那是一种气势,这气势不同于那些毛孩子们的“扎势”,这是真正的得势啊!不是有句老话说,人活得有钱有势才是滋润嘛!其实,有钱那只是得势的基础和前提,钱,什么人都可以得到,有的时候说不定在很偶然的机会里就可以成为富翁的,但要得势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冗长的电话终于打完了,姜和平欠起身子挥动手臂算是进入接待他们的程序。孟伟盘算着是自己先开口汇报,还是等他先说,但见姜和平笑吟吟中一脸茫然不知的样子,心里暗暗说,他的做官派头还真的不小啊,也够深沉啊!自己也缺乏了耐心,就开口说道:“姜专员,梁总今天来,是为了城市改造投入一个亿的事情。” 梁少华也赶紧补充说:“就是,就是,孟局长说前天已给你汇报过了。今天我来,主要是向你汇报一些具体操作的事宜。” “是吗?好像工程现在还没进入到那个程序嘛!”姜和平有点漫不经心地说,看着他们俩,“前几天,孟局长倒是说过你们集团的大体想法,民营企业参加城市经营,政府是欢迎的,也是符合省里‘关于扶持和发展非国有经济三个决定’的,这是个新生事物嘛!这里面牵涉了许多问题,特别是一些利益问题,这些关系是很敏感、也很容易出事的。比如说如何服从整体规划、保护拆迁户的利益,再比如将来政府以何种形式参于工程管理等等。所以,这应该是慎之又慎的事情。你们说呢?” “姜专员考虑的就是全面。”孟伟附和着说。梁少华有些愠怒地看着孟伟,脸色虽然不好看,但脸上堆起的笑容仍然凝固在那里,他不住地点头称是。看来自己真把姜和平小看了,总以为有过两次交往,现在自己又充当着“及时雨”的角色甚至救世主来给政府排忧解难,但姜和平却做出很沉稳的样子,好像不怎么买账,这家伙肯定是看到里面隐藏着的巨大利益了!看来,要彻底地搞定姜和平,还非得下点大功夫不可。 话是这样说了,但姜和平还是仔细听取了汇报,了解基本操作的程序后,他说这个事情还是先由你们两家商谈,拿出一个具体的切实可行的方案,最后上专员办公会上决定。他起身和孟伟握了手,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们建设系统的同志们了,代问大家好!然后,亲昵地拍着梁少华的肩膀连声说,感谢你们这些民营企业家们,希望大家携起手来,把路山的事情办好。说着,他走到门口,亲自送梁少华他们。 几天后,城建局报上了方案,黄土地集团投资一亿的承诺不变,且将在一个月内兑现,而承揽改造城市的工程条件却没有附带出来。其公开的运作办法出乎姜和平的预料,因为方案里明确采用透明的方式,即黄土地集团购买债券和参与竞买土地没有直接的关系。现在已成废墟的土地,将完全采取公开竞拍的办法进行。只要具有三级以上资质的建筑商,并拿出八百万元的验资证明和一百万元现金作为竞拍抵押,都可以参加公开竞拍。也是说,黄土地开发集团在具体的土地竞标中,将以公正的身份进行公平竞争。姜和平看到具体的细则面面俱到得简直无懈可击,他感到了释然,从内心里也不得不佩服这个方案的高明和经营理念的超前,但他实在不理解黄土地集团为什么要买那一亿元债券,真的是没有目的的简单而高尚的行为吗?真的在未来的招标中稳操胜券吗?里面会玩什么猫腻?猜测归猜测,有如此缜密的方案,加上整个城市改造急等资金,专员办公会没有理由不通过城建局的这个解决燃眉之急的提案。 第三十三章 路山有煤海,特别是以永川为中心方圆几千平方公里的地下,更是以埋藏的煤炭易开采、大卡高、硫分低、杂质少而在世界上驰名。由于路山的闭塞,多年来这些宝贝深藏大山里不被外面知晓。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位新华社记者在农村采访生产责任制时无意发现,这里的农村家家户户的各个角落几乎都被煤炭包围着。于是,他写了一则消息,标题就是“路山有煤海”,通过新华社的电波向全世界传播了这个信息。 不久后,关于煤海的报道引来了一位中国文坛上重量级的作家,他在一篇《煤海一日》的散文里深情地写到:来到路山,走进永川,我就宛如徜徉在煤的海洋里,融入火热的世界中。每天一起床,先是走出黑亮的煤块铺砌的院落,进了用煤块垒砌的厕所。然后蹲在女主人旁看着她用黑黝黝的煤炭,燃起通红的炉火,腾起散发着馒头清香的雾气。雾气的弥漫里,我仿佛看到远古洪荒时代人们在欢快地舞蹈。吃过早餐,爬了几座连绵不断的大山,一点儿也不觉得劳累,正在惊诧之时摔了一跤,却一脚把下面的煤块踹了出来,此时我才明白是脚下的煤炭给我注入了动力。下了山就到了沟里,许多积蓄巨大能量的煤炭终于忍耐不住,冒着浓浓的黑烟,像火山爆发般自己燃烧起来。出了沟就是河滩,又是别开洞天的景致,哗啦啦的河水竟然是流淌在煤炭铸就的河床上。回到老乡家里,却见几个刚放学的孩子挥舞着拍子,在黑色的世界里一个小小的白色乒乓球在活泼地跳跃,仔细去看不得不彻底被折服了,原来连乒乓球案也是用两大块规则的煤块搭起来的,乒乓球拍更不用说,那都是孩子们自己随便挖块煤打磨的,足见其煤质坚硬。夜晚,我躺在用煤块垒起的石床上,望着漫天的星斗浮想联翩。经过亿万年的孕育,路山地下积蓄的巨大能量,像热情的路山人民一样等待着喷射爆发。想着想着,我感到浑身燥热。是啊,这火辣辣的情怀就是路山美好的明天啊! 像散文里写的那样,多年来到处是煤海的路山,的确有许多煤冒着滚滚浓烟径自白白地燃烧起来,而且几乎从不熄灭。郝智在刚上任来的飞机上遇到的美国宇宙油轮公司的职员其实是来考察矿山工程的,他们后来提出合理利用这里自燃的煤炭搞坑口电站的设想,还把报告打到了高层,可能是国家产业政策方面有什么规定,美国人的设想也就不了了之。郝智抓大电厂建设项目,给了潘东方重要启示。大电厂县上没有经济条件和力量,但上座中小电厂却是可行的。永川县成立起一个坑口电站建设领导班子,确定一年时间拿到开工批复的目标。由于这几年国家对环境保护越来越重视,这类烟尘排放高的小电厂在省计委就不可能得到立项。领导小组在省城里驻扎下来,他们按照省政府、计划、财政、环保、电力、经贸、物价等部门设立了对应的工作小组,分发了活动经费,分头开展工作。从红枣、酥梨、南瓜子这些山货,到羊肉、山鸡、野兔和皮夹克、羊绒衫这些路山独有的东西,不知道拉了多少卡车。东西倒是次要的,送的时候受到的礼遇却很重要。在物价局、工业办这些单位,山货送去后他们还算是眼明,对永川的同志也很热情,但到计委、财政厅这些权力部门,人家对这些乡土东西根本不屑一顾。为了保持新鲜,永川县还和省城里的屠宰场有了约定,所有的羊只都从县里活着运来,到屠宰场进行宰杀。该县一位副县长,也是领导小组副组长,亲自扛着刚宰杀的鲜美山羊肉送到省计委副主任家里,按了四楼的门铃后,听到里面有女人的声音传出,问是哪里来的?他如实告诉是永川县来送羊肉的。就听到里面用很快的语速不耐烦地喊叫说,快拿走,我们家没人吃羊肉。见人家连门也不开,副县长感到很是尴尬,只得叫山羊躺在门口,自己说了声羊肉放下了,就匆匆下楼。谁知道还没走出楼梯口,就听到“扑通”一声巨响,那只可怜的山羊从四楼的防火窗子被扔了出来,差点砸在他的头上。气愤的他当即骂着拎起可怜的羊只想扔进垃圾箱,意外地发现这里的垃圾箱早已被整箱的水果、肉食品塞得满满当当。此时他方明白这些东西在人家的眼里早已算是雕虫小技了。 虽然小组成员为了项目忍辱负重,但总还有了结果,他们经过大半年的努力,永川的两台2.5万千瓦的坑口小发电厂,终于获得各个部门的批准。一拿到批文,他们马上动工修建,几个月的工夫就并网发电,开始有了效益。 大华电厂建设项目因为列入了西电东送工程,暂时不可能有什么眉目,而全国性的缺电问题已初现端倪,特别是南方,严重的地区缺电已影响到工农业生产和群众的日常生活,这个问题果然像郝智早先预料的那样,而且还将会持续下去。永川电厂的成功建设,也给了他有益的启示,他想在大华电厂建设之前,如果在能源富集的几个县里先上这样规模的电厂,那对于当地的经济发展肯定会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 地区为推广永川的办法,成立起电力建设集团公司,成员由九个符合条件的县联合组成,作为松散的机构,实现独立的二级法人和独立财务核算。地区成立了电力建设领导小组,郝智亲自挂帅担任组长,姜和平担任副组长。担任过多年团省委书记的郝智显然有明显的优势,和各个厅局委办的领导都比较熟悉,有他现在后劲十足的地委书记身份,再加上煤转电项目本身已成时下最好的朝阳项目,同时为了得到环保局“环境评估”过关,这些坑口电厂比永川的电厂又增加了另外的功能,都兼为热电厂,在发电的同时将热能提供给县城里居民取暖,永川用了大半年时间才办好的事情,他们仅几个回合下来就基本搞定了。 项目的批复拿了下来,可这几个县都没有永川那样的经济条件,拿到一纸批文也还是一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样子,郝智真为这些没有作为和想法的领导们感到揪心。在集团公司协调会议上,他指导性地提出采取几条腿走路的办法,比如全方位合资,提前预售电和跨行业进行股份合作制,闯出一条新的引资路子来。他建议马上召开全国性的招商会,通过报纸、电视、广播和互联网的媒介平台,把路山地区电厂建设项目和其它的项目介绍出去。 在投资市场看起来活跃、实质赚不到钱的现实中,作为朝阳产业的电厂上马,无疑给低迷的投资市场注入了活力。招商会吸引了众多国内企业参加。上午招商会刚一开幕,来自各方如云的宾客,纷纷提出了投资意向,九个电厂倒显得狼多肉少,不好分配了。郝智指示临时召集大家召开紧急会议,提出一个要求,就是这九个电厂必须全部由路山电力集团公司控股,至于控股的资金,可以以土地、煤炭和未来的发电收入代替。 九个热电厂几乎在同时呼拉拉地动工兴建,一下子拉动了路山地区的固定资产投资规模,而那些没有拿到电厂投资项目的小老板们,也看到路山有许多独具特色的农副产品很有市场。一场电厂招商会,引来了众多的商机。 都说祸不单行,可好事来了也是接二连三挡也挡不住的。就在九个电厂投入兴建的时候,307国道部分路段将开始改建高速公路,其中投资100多亿改造的70多公里路段在路山境内,这条公路是西部发展战略中国家三横三纵公路主干线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路山地区历史上第一条高速公路。 路山是十年九旱的地区,经常是小旱加上大旱,大旱连着大旱,降雨少而且很集中,容易形成暴雨。这两年路山既没下冰雹,也没下暴雨,老天爷好像很善解人意,该到哪里下就到哪里下,哪里需要就下到哪里,该什么时候下就什么时候下,靠天吃饭的路山地区风调雨顺,粮食自然就有好收成。农民一高兴,农村就稳定。 抓住这样的良好机遇,姜和平也想在农村经济里一显身手,尽管知道经过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洗礼,农村改革已经深入,现在要想在农村出点政绩很不容易,但毕竟他是农村出身,骨子里对农民有着天然的感情,特别是目前以农业为主的路山,能使农民群众尽快脱贫致富,是令他无比高兴的事情。于是,他在安排好城市建设工作的同时,深入到农村进行了几天的调研,又找来一些论文什么的,理顺了自己的思路,决定还是依托调整产业结构,促进群众脱贫致富。根据调查结果,起先他准备上“一养六色蛋”工程,一养是养羊,发展羊产业,六色蛋即黄色的大扁杏蛋、红色的枣蛋蛋、紫色的葡萄蛋蛋和洋芋蛋、苹果蛋、鸡蛋。后来,林业部门组织人员进行考察论证后,认为前三种蛋蛋种植的地域性很强,特别是大扁杏开花较早,恐怕不好伺候,所以建议在小范围里进行引种试验,暂时不宜大面积推广。姜和平知道发展起来如此麻烦,就把“六色蛋”改为洋芋蛋、苹果蛋、鸡蛋“三蛋蛋”。他觉得这项工程应该叫“两养两蛋”工程,即洋芋蛋、苹果蛋和养羊、养鸡工程,因为只有养鸡才有蛋嘛!但“两养”有生二胎之嫌,和计划生育冲突,就叫了“一养三蛋蛋”。“三蛋蛋”本身没啥高科技含量,但只要有市场,在土地面积广阔的路山地区实施,还真是因地制宜的短平快项目。 姜和平抓的“一养三蛋蛋”工程,除了红蛋蛋苹果外,羊、鸡蛋和洋芋蛋都抓到了点子上。肉食品是国人的主要食品之一,羊肉市场很是看好;在不少人倡导素食的今天,鸡蛋销路也还不错;由于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路山的洋芋品质独特,市场广阔,远销到了十几个省市,真正成了农民群众脱贫致富的钱蛋蛋。面对大好的农村发展形势,姜和平在无比欣慰中感到非常得意。 第三十四章 路山纺织厂是西北地区为数不多的大型国有纺织企业,她是在传统民间手工艺基础上创建的工厂,到现在有近百年的历史。这个厂子有过非常辉煌的时期,在计划经济年代,她以粗纺为主的产品在全国都很有名气,产品长期供不应求,都是靠批条购买,那时人们一边背诵毛主席“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在受苦受难”的语录,一边把最好的优等产品出口到阿尔巴尼亚、罗马尼亚、南斯拉夫、匈牙利等东欧国家和非洲,给这些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成员和非洲的黑弟兄们送去了温暖。改革开放后,纺织厂还继续红盛了几年,到了八十年代末,市场需求开始萎缩。真是祸不单行,路山地区羊毛大战的最后恶果都让纺织厂承担了,那些次品或掺进大量沙子的羊毛,不知怎么倒手后通通都积压到了纺织厂里。已经亏损两千多万的原厂长一看事态不妙,丢下一个烂摊子鼓着自己的腰包告病退位,悄悄在天津买了房子,自己做起了口岸生意。此时从混乱的羊毛绒市场上被清理出来的王大佑,却被梁怀念任命为厂长。王大佑把维持生产的工作交给副厂长,自己带了十几个厂里的骨干,在大半年的时间里基本上跑遍全国轻纺工业发达的地方,还去了老主顾东欧的一些国家及新西兰、澳大利亚等国家考察,然后交给地区一份“考察报告和技改建议”,建议尽快抓住调整产业结构的机遇,引进先进设备和高科技,促使纺织厂由生产传统的粗纺产品转变为生产精纺毛呢。这一纸建议意味着目前使用的还不算落后的生产设备全部要报废,而且还需要投入8000多万元新的技改资金。论证这个项目时,反对意见比较强烈,行署方面也非常谨慎,拖着没给答复。王大佑把材料呈报到梁怀念那里,没有等他诉完国企的苦,梁怀念把大笔一挥,作了“此报告有创新,既利纺织厂,又利全地区经济建设,请行署尽快履行审批手续并协调银行”的批示。王大佑拿着这个尚方宝剑,找到当时的专员,论证了好长时间难以确定的事,梁怀念的几个字就解决了。 那时还没有商业银行一说,因为是地委、行署定下的事,所以根本不用厂里再给银行做什么工作,银行就追在纺织厂的屁股后面给钱。有了钱,王大佑自然花起来很有气派,完全是大手笔:他廉价卖了旧厂区给昔日倒羊绒的哥们儿,建起面积为90公顷的新厂子,机器还没安装好,豪华气派的12层办公大楼就拔地而起,盖了10幢家属楼,连厂大门也是用花岗岩砌成的,还一次买了两部蓝鸟王高级轿车。他在职工大会上豪迈地说:即使是香港甚至澳大利亚这些资本主义的同类工厂,也没有我厂这样高的起点和宏大的气派,这都是我们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具体体现,所以,我们还是要高歌“社会主义好”。后来,在该厂无数次的文艺活动中,“社会主义好”都是人人必会的保留节目。 营造这样的气派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不算出卖原厂址的600多万和地区无偿划拨的土地,仅仅银行贷款就突破了两个亿! 这是郝智第二次来到地区纺织厂,前一次是在工人们上访后的第二个星期天。当时,虽说通过财政局和银行的帮助,使职工的生活暂时有了保障,但作为路山最大的国有企业,弄到这个地步令他很不放心。那次,郝智看了一些反映材料后,萌发了身临其境解决问题的想法,他悄悄叫了秘书长姚凯歌和秘书刘勇一起来到厂里,只是在传达室里坐了一会,却见长半人高茅草的大院里,密密麻麻站满了工人。当时,同行的姚凯歌害怕刚在地委大院发生过的斗殴事件又可能在这里重演,不由得有点紧张,不住地问闻讯赶来的厂党委书记究竟是怎么回事?党委书记也煞白了脸,直摇头说不出所以然来。此时,却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走到郝智跟前,激动地抖着手说:“郝书记,谢谢你亲自来我们厂视察啊,都四五年了,草也长这么高了,还没见过任何一个地区的干部来过我们厂呀,哪怕就是个地委、行署院子里看大门的!”郝智认出来,这位老师傅姓吕,就是自己到任那天到地委上访的人之一。 在一个散发着臭烘烘羊毛味、挂满蜘蛛网的大车间里,郝智坐在一张桌子边,和足有百余名工人师傅拉起了话。郝智讲道,不论到什么时候,地区始终关心这个曾经为路山做过巨大贡献的厂子的命运,一定想尽千方百计帮助大家,同时也要紧紧依靠职工群众,发挥党员的模范带头作用,齐心协力共渡难关,走出困境。 咋个走出法?我们厂就是神仙来了也不会有救的!工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显然对他的大话不感兴趣。“郝书记,你是见过大世面的领导,叫你来当厂长,你咋个具体弄法?”有人挑战般发问。 郝智认得出这是那天在地委和农民打架的络腮胡子,他笑着回答说:“这位师傅说的没错,可能我还真是不行。但面对困难,人如果连个想法都没有,坐以待毙的话,岂不更没有出路了?”他接着分析说,纺织厂要走出困境,首先必须完成规范化改制,实行两权分离,还要分块搞活,走模拟股份、一厂多制的路子。 见他还要往深里说,老吕师傅插话道:“郝书记,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们有的听懂,有的不懂,但我不客气地说,你还是不了解我们厂,没摸透厂里的具体情况。现在,我们还够不上搞那些复杂工作的地步,眼下还有比改革更紧迫的事情。” 郝智听着有点纳闷:企业不景气就应该改制呀,难道还有比改革更紧要的事情? 老吕师傅说自己15岁就进了这个厂子,厂子由小到大、由红盛到死下,他都经历了。厂子垮了,主要是人心垮了,是人心坏了。他举例说厂里收毛的时候,放着老百姓送到大门口的上好羊毛不收,却要高价买个人公司里的,为啥?那就是个人公司里的毛掺杂了沙子,能称出分量,里面的事情不明摆着嘛,好吃回扣啊!鼓励个人卖毛呢,却回收不到现金,顶账回来的东西五花八门,有汽车、拖拉机、电视、药材、轮胎、麻袋、还有一车女人用的什么卫生巾,就这些东西库房里放着都不见了,也无人过问。后来因为产品质量出了问题要进口澳毛时,厂里把工人几个月工资都拿走了,可买回来的几车羊毛谁也不知道究竟值多少钱。人们不是常说外国有个加拿大,中国有个大家拿吗。反正,我们厂里早成了大家拿了,送进生产线上两吨洗好的毛,最后投到市场上连一吨半都没有,要问那半吨东西哪里去了,大家拿呗!有谁敢说没有拿过厂里毛线、毛呢的,给我举起手来。吕师傅凝重地看着大家,果然没有人举手。偷拿产品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起先工人们是利用上夜班的时间把毛呢折叠在饭盒里、缠在身体上甚至塞进裤头里,后来发展到大家拿起来都像拿自己家的东西一样明目张胆了,有人出厂门时还大胆地给保卫科的人丢一块,敢在传达室里比划料子质量、谈论好坏。“厂里黑的事情多着呢!所以说我们厂什么事最紧,啥事情最急?那不是企业改制,而是整顿领导腐败!不是我们工人不想改制,是干部腐败把企业变了味。腐败这个毒瘤还长着,我们能干什么呀?”有一位工人说得更透:“没钱不怕,没有市场也不怕,我们最怕的就是干部没有良心。现在的领导都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也不知他们捞到多少才算是个够啊?!” 这一席谈话对郝智产生了很大的触动,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指示地区纪检委牵头,一定查个水落石出。随后,地区工作组进驻了纺织厂,发生了王大佑紧急出逃,杨卫因经济问题被判刑和追缴六百多万元外欠款等一连串事情。 然而,腐败问题的解决并未使纺织厂的根本面貌得到改观,工厂继续停工,职工生活仍然没有保障,郝智对此十分揪心。前几天,他看到了一份地区公安通报后更加坐不住了。据这份通报说,按照省厅的统一部署,地区公安处最近搞了一次扫黄打非活动,检查了路山城里的50多个歌厅和洗浴中心,在当场抓获的15对卖淫嫖娼人员中,纺织厂女工竟有7人。经过进一步调查发现,在数以百计千计的坐台小姐里,有30%以上是该厂的女工。与此同时,城南派出所民警发现,在长途汽车站附近经常有几十名30至40多岁甚至50岁的女工和附近私人旅社的老板勾结,利用白天时间勾引过路旅客和当地一些单身男人、退休老人。他们性交易价格十分便宜,一般只要10元至20元,大部分是在上班时间进行,因为卖淫后还要赶回家给孩子和老公做饭。比如,有一姓高的46岁的女子,夫妻都是纺织厂的工人,不仅双双下岗,而且丈夫还患有严重的肾炎,两个孩子一个在省城上大学,另外一个在路山上中学,家庭生活十分困难。那天下午4点,她和一位70多岁的老头在旅社里鬼混被民警当场抓获,退休干部的老头在得到警察不向子女们张扬的承诺后,马上从银行里取了罚款,而抽泣不已却没有眼泪的她不仅不交罚款,而且还继续向老头讨要说好的10元,因为她只有拿到这10元钱才能买回下午家里吃的蔬菜……通报还没看完,郝智的眼泪情不自禁流了下来,他的心被这些工人们揪紧了,于是他下定决心,由地区领导亲自带队解决该厂的体制问题。选派谁呢?他好一阵思量,魏有亮是个好同志,但人太好了有的事情做起来不一定漂亮,还是请吴帆亲自出山,无论工作经验还是应变能力,他非常适合。刚巧在此时美国方面来了消息。 纺织厂坐落在路山北郊,连接307国道有一条半公里长的专用线,道路两旁齐刷刷地栽着法国梧桐树,也许是不适应当地的水土,树长得瘦弱短小,树枝零落。高大的厂门就像电影里的老地主那样十分富态,已经失去了光泽的大理石还完好地立在那里,好像在无声炫耀着昔日的风光。郝智叫司机把车停在门外,自己刚要下车,却见那道老式电动伸缩门亮着红灯,吱吱扭扭响着徐徐开启,这令他心头感到一震,继续走下车往里面望去,上次来时茅草长得老高的厂区大院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有一朵朵玫瑰花在路旁的花坛里夺目开放。 “是郝书记呀!谢谢你又来我们厂。”看门的老吕师傅连忙放下手里正在编织的鸟笼子,把冒着青筋的大手在自己的衣服上使劲擦着。 “吕师傅,你好啊!”郝智伸出手和他紧握在一起,上次到厂里的情景历历在目,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 一年多过去了,吕师傅的头更加白了,满是沧桑感的头上几乎找不到一根黑发,早已洗得由黑到白也说不上是什么颜色的劳动布工作服,在肘和膝盖等部位都精细地打上了补丁。见郝智对鸟笼子感兴趣,吕师傅连忙解释说这是自己搞的副业,退休的干部们都喜欢养鸟种花什么的,所以就瞅住编笼子这活,但现在是事少人多,刚卖了几个就引来一批卖鸟笼子的,最近不好卖了。说话间,见新厂长带领几个人匆匆赶来,迎接郝书记一行人到了两层办公楼。严格地说,小楼不是什么办公楼,这里原来是洗毛车间,一楼洗二楼烘干。新班子配备后,厂里的行政人员和其他工人一样,同样也拿的是生活补助,但大家说没有事情也应该上班,他们说这里是大家共同的家。封闭了几年的那座昔日辉煌的12层办公大楼,早已没有能力启用,大家收拾了洗毛车间,用废旧材料隔墙壁,做了简易的办公用具,收拾成办公室的样子,还卖了一些废品订了大小几份报纸,平时大家聚在一起,或是学习报纸,讨论事情,或是打扫卫生,收拾废品,许多人都说这人呀生来就不是个闲着的东西,整天在家里呆着,心里慌得很! 郝智提出先到职工家里走走,看看大家的生活状况,厂领导说还是不去了吧,职工们没准备,去家里会难堪的。听他们这样说,郝智就想到了公安通报的事情,觉得唐突地到人家家里的确会使有些人感到难堪的,只好作罢,把准备好的几百块钱也继续放在衣兜里。 在车间宽敞的空间里,他像上次一样和大家交谈起来,不同的是这次带了几个有关部门的负责人,还有新闻记者。郝智讲了一通国有企业普遍遇到困难的问题,探讨如何走出困境。见大家都在纷纷摇头,他就问大家同意不同意进行改制。有一位左右环顾的老工人犹豫了半天说:“改制当然好,我们也大致明白改制的道理,但说实话明明是国家的厂子,一下子被大家分割了,成了我们的私人财产,国家的东西拿到我们手里,真的受用不起呀,心里也总不是个滋味。” 我们的工人还是淳朴,自己的生活都如此了,还考虑着国家的利益。郝智讲了这样的道理:农村改革实行了家庭承包自主经营,但那些土地还是国家的,那么我们国企改制没有土地,只有生产资料,而且我们把资料并不是分到了家家户户,只是划小管理单位,是为了体现我们工人当家做主的权利,使厂子兴衰和我们每个人的利益都联系起来。我们不是说工人是企业的主人嘛!刚解放的时候,工人是政治和经济上的主人,但由于当时实行旧的计划体制,工人是主人却决定不了工厂领导人,领导人由上级党委决定。工人不能决定干部,怎么能当家做主?但现在我们改制后,工人由所有制的主人发展为决定干部的主人,有管理能力的就能当管理的主人,有资金的要当股份的主人,工人成为名副其实的更为具体化的主人,你们决定工厂里的一切事务。 说到这里,赢得了大家一阵热烈的掌声。但掌声过后,有工人问道:“郝书记,你说我们是主人,但我们这些主人自己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事情,那厂子还有希望吗?” “这位主人问得好!其实我今天来,就是征求你们这些主人的意见。最近有一个美国的服装公司想和你们合作,人家用丰厚的资本、市场和技术,你们用劳动力和宽敞的工厂、还有路山丰富的原料资源和西部广阔的市场,走出一条重振国企的路子。” 这个公司是郝智通过前妻苏洁联系的,当他把路山纺织厂的电子邮件发给苏洁后,也许是为了弥补自己感情的欠账,她竟然暂时放下工作,接连跑了一些纺织公司,还自己掏钱在报纸上寻找合作伙伴。巧的是有一个以棉纺织品为主的美国大瀑布环球服装公司在东亚的子公司正准备进军中国西部地区,看了路山的资料后,老板连声说,这简直是上帝的安排! 第三十五章 不到一周时间,黄土地集团玩了“倒口袋”的游戏,从建设银行贷出一亿元,购买了债券后又进了建行的库里,也许是专门安排的巧合,梁少华拿到贷款的利率和购买债券的利息之间没有一分一厘的差别,也就是说用银行的钱扬了梁少华的名。但多年来他和银行盘根错节的关系没有人能知道。姜和平更不知道钱的筹措过程,看到的结果是,黄土地集团真的购买了一亿元的债券。 有了这一个亿,拆迁户的安置和清理工作顺利开展。土地拍卖工作也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一边拆迁拍卖,一边动工建设,姜和平自豪地说,我们路山是内陆地区的旱码头,要的就是这样的深圳速度。后来,他对土地拍卖过程感到怀疑,因为当二期工程把半个街道的土地用五个标段分别拍卖完后,最后的赢家竟然都是黄土地集团公司。他还亲自参加了一次拍卖会,亲眼看到完全按照法律程序开展的整个拍卖过程激烈而又刺激。面对黄土地集团这个大赢家,真搞不懂梁少华到底有多少资金和多大的实力,他们是采用了何种手段,在十几家参与竞买的公司里一路绿灯走了过来。 其实,梁少华和姜和平谈过话后,更加雄心勃勃地树立了稳操胜券的决心。从和姜的谈话里他得出这样的结论,目前姜和平本人还没有和其他的开发商有什么勾结。这样,保守地说,自己初步定的拿下一半工程的目标就能顺利实现。他先找到建设银行的吴行长,说服他给自己提供一个亿的贷款,同时购买该行发行的建设债券。事实上,他在找吴行长前就知道该行当年的贷款额度还有几个亿放在那里。起先吴行长听到他的想法感到很滑稽,别人拿着自己的钱来购买自己的债券,这算什么事情呀?因为是老关系,特别是这位吴行长不光收过他20万贿赂,而且还接受过他的邀请,在省城一起泡过洋妞,用时下人们的话来说他俩是“挑担”关系,所以就不好意思拒绝。梁少华耐心展示了这个项目的美好前景,他说,在西部大开发中,路山这座老城马上会乘着大开发的东风成为全省经济发展的“桥头堡”,其势头真的是很猛啊。经济发展了,作为升值最快的地价,特别是黄金地段的地价将会很快攀升,房地产特别是改造过的解放大道铺面必将会翻着跟头涨价,这全国其它地方都有先例。面对前景如此看好的项目,银行还有什么犹豫呢?虽说这笔贷款是在“倒口袋”,但银行本身不就是在做倒口袋的生意吗?拿着老百姓存的钱,一放一收地来赚钱。而经过我们集团的手,从你们银行的这个口袋拿出一亿,放到那个口袋时就变成一亿几,安全可靠且利润可观,天底下哪儿还有这么好的事情呢?一席话说得吴行长只有点头的份儿了。 路山城建局通过电视台和报纸等媒体发出城市土地拍卖开发启事后,几天时间就有十多家符合条件的建筑企业报名竞买,这大大出乎组织者的预料,看来这项工程的确令投资者看好。为了体现公正和严肃,他们也费尽苦心,从省里请来了有名气的拍卖公司主持活动,自然也请了当地的公证处来公证。按照竞拍规则,资格审查合格后,每家企业首先交纳了100万元的保证金。 拍卖的第一块地皮就是紧临广场的原供销社旧址。昔日这里是何等繁华,经常能进出这里那是能力和地位的象征,拿着批条走进这个大院,走出时抬着的是蜜蜂牌缝纫机,抱着的是红灯牌收音机,推出的是飞鸽、凤凰牌自行车。但市场经济的到来给这里敲响了丧钟,随着供销系统的名存实亡,这个大院也完成了历史使命,开始走向破落。 大前年,和梁怀念老婆沾点亲的一个乡党委书记和梁挂上钩后,二爷长二奶短的发扬了愚公移山精神,坚持每天不间断地给他家里送新鲜蔬菜,一年多时间的辛苦终于感动了梁怀念,刚好原供销社的领导退休空出了位子,他就安置了该乡党委书记到了这个无人问津的单位当上主持工作的副主任,算是个副县级干部。农民出身的新主任看着单位的窘况十分着急,先带领十几个坚持上班的同志们清理了院子,还在院子里种上了几分地蔬菜,后来还是通过梁怀念的关系,到银行跑到了几十万贷款,把临街的七十多米围墙拆倒,盖起三十多间简易房子租赁出去,虽说房租不是很高,但不仅解决了人员工资,还隔三差五地给大家发点小钱,一个已经死去的单位又死而复生重新被救活。这次城市拆迁时,孟伟首先盯上他们,拿出方案找他们谈时大家果然一拍即合,不仅把大部分下岗职工安置到未来的广场办公室工作,而且还给供销社的职工每人补助一套单元房,同时在未来的写字楼里留几间给供销社做办公室用,从领导到群众都乐得同意,拱手把地皮的一切权利交给了城建局。 由于是路山历史上第一场拍卖会,按照姜和平的指示精神,城建局煞费苦心做了周密的策划,原本打算把拍卖现场放在巨天大酒店28楼豪华的大会议室,却遭到梁少华的拒绝,他说自己作为参加竞买者,会场放在自己的地盘上不妥当,要是中得标来,外界恐怕说是在自己的店里搞了什么动作,没有中标的话,自己没台阶下那更是不好意思了,还是恕不接待。孟伟听到此言,也不得不佩服这家伙的成熟、老道和干练、精明。于是,会场后来放在了行署宾馆。 这段时间里,关于拍卖会的预告,电视、报纸、电台等宣传工具轮番轰炸,已经造起了声势。到了拍卖这天,宾馆上空放起十多个大彩球,还用鼓风机吹起两个拱型的大彩门,每道门口各有一班唢呐队和洋号队使劲地吹奏,张灯结彩,鼓号齐鸣,拍卖会搞得隆重热烈。在任何热闹的门口总是挤满普通的老百姓,但他们永远只是远远地张望,对这样热闹的拍卖活动,各单位也都发了入场观摩的票,只有那些牛皮十足、西装革履的人才有资格走进现场。本来就是拍卖这一件事情,但兴许是为了体现领导重视的缘故,拍卖台还像其它会议室那样设立了主席台,地区领导的牌位依次一字排开,领导也都按规矩依次就坐,倒是把拍卖会的主角——省里来的拍卖师挤到了旁边,哭笑不得的他,只好木然地呆在一旁冷眼观看这些“演员”表演。 拍卖会先是由主管副专员主持,原来说好姜和平讲话,但可能是见过大世面的他感觉在这里讲话不伦不类的有点掉价,就把这差事交给了常务副专员魏有亮。魏有亮当然也是照本宣科地念了讲话稿,在一通“今天的拍卖活动掀开了我区崭新一页,具有划时代重要意义”之类的讲话后,拍卖才算正式开始。 拍卖师喊出了起拍价后,手举小木槌等待人们竞拍,兴许是54亩地每亩30万元总计1620万的价格像一只有力的大手,掐住了路山这些小老板的喉咙,令他们大气难出,整个会场鸦雀无声。梁少华轻蔑地一笑,心里产生了极大的舒服感,他用眼神暗示了坐在不远处的赵娟。“2号给出1680万元,还有没有更高的?”随着拍卖师潇洒的报价声,全场的目光马上投向风情万种的2号赵娟。拍卖师的眼睛扫射着全场,他看到只有坐在后面的三个人在窃窃私语,于是掌握着火候慢腾腾地叫起“1680万第一次,1680万第二次,1680万第——”,“1700万!”后面那几个外地人犹豫地举起了牌子。见有人竞价,拍卖师仿佛注入了强心剂,提高嗓门大喊:“1700万了,1700万了。”赵娟带着蒙娜丽莎般的笑容,再次举起牌子。“1780万,2号又给出1780万!”拍卖师把目光投向后排,见刚才的那几个人嘀咕着,现在都垂下头,他知道故事到了尾声,为这场只进行了两个回合就匆匆收场的竞拍感到遗憾,“1780万第一次,1780万第二次,1780万第三次。”他的声音继续没有大的情绪变化,“啪”的一声木槌落地,黄土地集团赢得了黄金地段的开发使用权。台上台下都响起了一通掌声,姜和平想亲自过去表示祝贺,但念头只是在脑海里闪现一下,又感觉不妥当,今晚的电视新闻里一放,老百姓看见自己和一个刚拿到土地的大款站在一起亲热地握手祝贺,恐怕影响不太好,就远远地和梁少华挥手算是打招呼,走向台边的侧门。临出门时下意识地回头瞥过去,见许多话筒伸到梁少华面前:这小子又该风光了!不知道从中能赚多少黑钱?这样想着,也对自己心里突然产生的淡淡的失衡感而感到奇怪。 也不知道梁少华这小子究竟有多少钱,在随后的半年里他一发不可收地竟然拿下了路山城最繁华的解放大道两边几乎所有地皮的开发项目,路山老百姓都把解放大道改名为梁家大道了。 其实,仅仅只是几个月的时间,路山的房地产经济已经开始拉动。在地委、行署等政府一些人士一惊一乍地今天喊、明天叫“路山地区出现了历史上最严重的经济泡沫”时,梁少华开发的单元房价一路飙升,特别是最好的铺面,每平方米已经卖到接近两万元。普通职员和低收入者更在喊叫着,赌咒这样的局面维持不了几天,有的人甚至幸灾乐祸地等待这些新的“地主们”一夜之间走向破落,但有钱人却一声不吭地埋头收购铺面。 半年后,在脚手架林立的解放大道上最后一块土地拍卖时,积蓄待发的路山当地几个老板私下结盟,一定要打破梁少华独霸房地产市场的局面。这最后的黄金地块一边紧邻路山县政府,另一边和正建中的路山购物中心挨着。如果说解放大道是一颗鲜活的大白菜的话,那么这里无疑就是最生动的白菜心。老板们被梁少华的垄断所刺激,眼看着路山城都要姓梁了,再这样下去他们什么生意也无法再做了。 经过四次拍卖,特别是次次都是梁少华拔的头筹,所以没有悬念的拍卖会显得比较冷清,领导也无暇再来顾及,新闻报道也是蜻蜓点水,后来几块地皮的起拍价甚至都低于第一次的每亩30万元,但拍卖之所以还能进行下去,是因为那些陪买的公司都是梁少华安排的,他们参与只是为了凑够法定的报名数,使其符合法定程序。至于地价为何压低,城建局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受到了市场变动的调节”。 这次的拍卖起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台下那些买主互相开着玩笑,大声喧哗着旁若无人,仿佛他们是来逛农贸市场的。已经习惯了路山拍卖会没有一点悬念的拍卖师再也进入不到那个职业的兴奋状态,按照程序在懒洋洋地喊出每亩28万元的底价后,就再也打不起精神,因为按照前几次的规律,经过加五千、八千块的一两个回合的叫卖,象征性地涨到30万元左右,拍卖会就算给画上了句号。 “三十万。”后排左边有人举起了牌,一口涨了两万,令拍卖师的眼皮弹了一下。 “三十万八。”可人的赵娟依然用她那口好听的吴语说着。 “三十二万。”前排右边又有人举起了牌。 “三十二万八。”赵娟不紧不慢地继续举牌。 “三十四万。”后排有人举起了牌。 这时赵娟不由得拿眼瞄了一下梁少华,看到他挥手的暗示,同时,也看到坐在梁少华周围的那些人开始走动起来。 “三十四万了,还有没有加价的?”拍卖师显然已经被挑逗得开始兴奋了,“三十四万第一次。”他环顾全场,控制着节奏,甚至拖延了一会儿,不得不提高声音叫出“三十四万第二次”,眼睛投向了赵娟。果然,她不负期望地又喊出“三十四万八”。拍卖师又大叫起来:“这位女士给出了三十四万八,还有没有加价的?”他扫视刚才那几个竞价的人,却见他们都在忙着和别人交头接耳。 “三十六万。”前排一个一直一言不发的人第一次举起牌子。 “三十六万八。”赵娟当仁不让地接跟着。 “三十八万。” “这位先生给出了三十八万了,还有没有加价的,有没有?”拍卖师仿佛又回到了省城的拍卖场,情绪高涨,灵牙利齿。“好,这位女士又加了八千,三十八万八,现在已经到了三十八万八千了,还有没有加价的,有没有?有没有?”拍卖师像是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一辆跑车,面对平坦宽敞的大道,只有继续保持速度,高速前进。最后报价的那位先生扭过头去把目光投向后方,他多么希望那几个同盟军有谁再喊起来,因为按照先前的约定,他已经多喊了一次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几乎同时接到了几个同盟军的短信,内容如出一辙:“撤吧,我们拼不过他!”而另一个短信是梁少华发来的:“只要快闭嘴,就能拿十万。”他顿时明白同盟军们撤退的原因。他们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啊!他感叹着也只好选择了撤退,他知道来这里和到赌场没有什么两样,玩到最后的赢家永远是最有钱的,而梁少华是最有钱的人,也是这里最大的赢家。此时,他关心的倒是一会儿到哪儿去领取十万元?只喊叫了两次,就赚到十万,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啊?他相信梁少华不会赖账的,因为这是生意场上的规矩,何况自己还保存着他的短信呢。 “三十八万八第二次!”拍卖师像一个被挑逗性起的男人,浑身欲火中烧的,只想逼迫对方就范。但这里毕竟和风月场有别,即使为了痛快想强xx犯罪,哪怕完事就死也办不到的。他用老鹰般的眼睛扫视着大家,似乎也看出场下不正常的猫腻之事,只好盘算起收场的事情。“三十八万八第三次!”“啪!”他举槌猛地一敲,显得有些沮丧地说,“成交。” 此时,笑到最后的梁少华心里得到了最大的满足。尽管他的这种满足还是用钱买来的,但感觉很特别。其实,早在这次报名时,看到路山当地的几个建筑商都参加竞买,他就感觉到其中有什么问题。他调动各方面关系想搞清楚内幕,但却没有结果,而没有结果其实就是最大的结果,组织如此严密,一定有更大的阴谋在里面。所以他就留有一手,提了50万现金到拍卖场,并把自己的人分别安排到对手的附近。才经过几个回合就看清楚他们的同盟关系,马上指示助手们采取行动,当场送现金五到八万基本上就搞定了他们。但坐在最前排的、也是他们同盟军里最有实力的贾老板却不识时务,硬是两次抬高4万块,梁少华只得在先搞定其他人后,最后才去瓦解他。至此解放大道成为名副其实的“梁家大道”了。 第三十六章 孟伟和梁少华的交往很深,究竟深到哪个程度,外人是搞不清楚的。事实上他俩也说不清道不明。在现代人之间,发展深厚关系无非需要通过三种途径:是真挚的同学;有生死之交的朋友;共同的经济利益和政治勾结发展起来的酒肉朋友。前两种关系已经在市场经济面前淡化了,保持这样关系的人也越来越少,所以他们两人的朋友关系自然属于后者。当年,梁少华的黄土地饭庄生意兴隆时,已是城建局规划科长的孟伟早已成为小城里的人物,无论哪里动工修建都离不开他的审批,甚至包括谁家拆个小房、盖个厕所这样的工程都必须经过他审批,否则就是违章建筑。当时,最高档次的黄土地饭庄自然成为孟伟他们固定的消费场所,去的多了和梁少华也就成了朋友。 当日进斗金有了巨大的积蓄后,怀揣票子却找不着投资地方的梁少华显得十分无措,他向朋友孟伟讨主意。别看孟伟自己不做生意,但由于经常出去考察,见多识广的他点子还真不少,一下子帮助梁少华拿出搞房地产、组建客运公司和建设超级市场三个方案。梁少华也看了许多中外知名企业家的发迹史,无一例外的都是在房地产领域把资产滚起大雪球的,于是他打消了路山地方小、经济不发达、老百姓比较穷困的顾虑,成立了路山第一个房地产公司——黄土地开发集团,由此正式步入了商界,并由此成就了今天的事业。在公司运作过程中,城建局的孟伟和梁少华之间相互利用和勾结的关系,在多年里早已纠缠成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说不清道不明了。不过有一件事情那是非常明晰的,那就是孟伟帮助策划操办的巨天大酒店建成后,梁少华拱手送给孟伟公司的10%股权。而有了股权后,他再也不像过去那样偷偷摸摸地拿钱,而是名正言顺地参与分红。但10%究竟该得到多少?他自己留有一本黑账,大体记载着黄土地开发集团股份公司的工程情况,两年多时间过去了,还从没发现梁少华给他隐瞒过什么,看来梁少华还是讲商场规则的。他记得自己曾给梁少华讲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嫖客上床前给妓女说好价格是两百块钱,事完后却反悔了,拿出一百块想了事,妓女就羞辱他道,虽然看起来你像个大老板,但就你为几个钱出尔反尔的举动,别说社会上你的生意伙伴了,就连我们地位卑贱的妓女也瞧不起你,注定你不会成功的。这个人听到小姐竟然教训他没有“职业道德”,就恼羞成怒把妓女掐死了,果然应验了小姐说他干不了大事的预言。妓女为了诚信而嫖客却违反了诚信,只因为区区一百块钱毁了两个人的性命。 市场经济是契约经济,在市场经济里梁少华自信会取得成功,因为他自己很懂得规则也遵守规则。而作为一个老资格的公务人员孟伟,在规则上更是讲究和注重。比如按照常理冲着自己和梁少华的多年合作关系,不用自己张口梁怀念也该提拔他当城建局长。但深谙官场之道的他知道,在官场上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在官场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玩空手道式的所谓关系。所以,当他感到条件基本具备该当上局长时,就提着二十万元直奔梁怀念家。梁怀念亲自起来倒茶,端着茶杯的孟伟,知道自己不需要讲明具体事情了,稳住神谈论起城建局的一些工作设想。讲到第三个设想时,梁怀念从他坐的那个沙发上探过身子,伸出宽厚的大手在孟伟的手背上轻轻一拍,慈祥地说道:青年人,好好干,好好干。受到鼓励的孟伟起身告辞,临出门前再次似乎不经意地把目光投向茶几,看到大钱包岿然不动的样子,他的血沸腾了,知道自己的事情算是彻底搞定了。果然不到十天,地委组织部前来定向考察,半个月后一纸文件把他“做”成了孟局长。 那次由于只顾和小姐潇洒,醉酒耽误了参加姜和平晚上临时安排的突然行动,他按行署办公室的要求,破天荒地写了参加工作二十多年来最“诚恳”的书面检查,同时也用非常另类的思维,试探性地拿出一万元来送礼。在他走出姜和平办公室两个小时后,换上了自己的手机卡,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时刻都可能来的电话召见。其实,就在他换手机卡的前两分钟,姜和平还真的给他打过电话,这些他当然不知道,他还在等待中设计了几种见面后会出现的局面,并盘算该怎样应付尴尬局面。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直到整个晚上很快过去后,“世界上没有不吃腥的猫”这句名言又一次得到了印证。为了进一步得到证明,也探探姜和平的水究竟有多深,他想起《路山日报》上报道过有个残疾的退伍军人的三个孩子辍学的事情,又拿出一万元,以“公务员”的名义寄送到这位残疾人的手里,引发寻找好心人的故事。在姜和平的办公室里,他发现姜和平有意无意地让他看那张刊登“好心人,你在哪里”的报纸后,他像一个好猎手看到早已垂涎三尺的猎物跳进自己精心编织的网里,兴奋而激动地知道自己将要走进姜和平的内心深处了。 解放大道改造工程又是孟伟亲自导演的杰作。其实,早在几年前,当他看到全国房地产市场异常旺盛时,就开始准备走活路山这盘棋。无可奈何的是,无论梁少华苦口婆心地给梁怀念怎样做工作,他对此就是没有什么兴趣,用地区目前的主要任务首先是解决贫困人口温饱问题来推脱。也难怪,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卖官发财更快的生意了! 郝智、姜和平确立的城市建设理念,和孟伟的计划不谋而合。当城市全面拆迁开始后,望着那一片片废墟,他产生了无比的快感,知道资金问题马上要凸现了。但问题出现后,姜和平却及时有了推向市场的应对措施。为了树立路山建筑老大和财大气粗的形象,黄土地集团开发公司用银行的一亿元购买了建设债券,有一亿元作为王牌,自恃有功的梁少华觉得应该理直气壮地和姜和平摊牌,同时也想用常规送钱的办法搞定姜和平,以赢得支持从而拿下所有的建设工程。梁少华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对钱已流露出渴望的姜和平那里这一招肯定有效。孟伟分析了路山目前的经济形势后认为,他们现在有几大优势,在内部有他一手掌握的竞卖程序,可以按照有利的方向进行操作,在外部黄土地开发集团已名声远扬,真正敢和路山第一大款梁少华较劲的没有几个人了,即使是按部就班地竞争也基本上是万无一失的。 果然,黄土地开发集团公司在前后的四次土地竞卖中都所向披靡,一举拿下所有的标段。到了最后一个标段竞卖活动将要进行的前两天,孟伟通过线人得知,城里的几大建筑老板将联手狙击黄土地集团。梁少华一听十分着急,再次提出去找姜和平,叫他出面采取议标的方式,因为既然解放大道四个标都全部由我们中了,那没有悬念的第五次竞卖即使是议标,也算不上是啥大不了的事。孟伟不同意为了这事叫姜和平提前进入,甚至都觉得如果连最后一个标也叫梁少华中的话,是不是太“树大招风”了?前几天,他从电视里看到东北的一场春雪竟然压断了街头好多树木,而导致的原因竟是树木枝繁叶茂。连树木茂盛了老天爷都要制裁,何况弱小的人啊?!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梁少华很清楚,但春风得意的他此时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孟伟不好再劝说什么,只是心里警告自己,梁少华的心已经膨胀起来,和如此大野心的人打交道应格外小心。人啊,有时候太有钱、太霸气了很危险啊,看来是到考虑找适当时机和他分道扬镳的时候了。脑子是这样想着,但仍不动声色地顺应他,提出另一个高明的收买竞争者方案,梁少华一听马上直叫好。考虑到提前采取瓦解行动,会叫对手留有准备应对的时间,所以他们大胆地把行动放在了拍卖会场,提了现金就地收买。最后虽然多花了几十万拿到地皮,但这种成功的快感是远比赌博或者其它更加激烈的项目还要刺激多倍的,更重要的是梁少华奠定了路山老板大哥大的地位,此时在他看来如果有谁和自己再抗衡的话,那岂不是“蚍蜉撼大树”? 像孟伟担心的那样,黄土地开发集团真的太扎眼了,拿下标段后,房地产特别是旺铺价格已被他们炒得离了谱,因此最后的那个费了周折、高价格购买的标段,从拆迁开始就出现了问题。拆迁户联合起来抵触,他们拒绝接受任何形式的补偿,提出以一平米铺产换同样面积铺产的要求,这等于从梁少华口袋里掏钱,无疑是在割他的肉啊,当然他是不会答应的。结果双方僵持起来,一个多月过去了没有半点松动的迹象。此时,孟伟觉得该到了用姜和平的时候了。 这天下午,从秘书处听说姜和平晚上没有其它安排,可能将呆在他的宿舍里。孟伟就告诉了梁少华。等新闻联播结束的时候,梁少华开车到了建设银行家属院,看着三楼姜和平宿舍的灯光隐隐约约的,他又候在车里等了一会儿,估计全省新闻联播、路山新闻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他用不需身份证明可购买到的神州行卡手机,打通姜和平宿舍的电话,听到电话里省城口音的普通话“你好”后,一言不发地悄悄挂断,然后拎起一个沉沉的老板包,上了单元楼。轻轻拍门听里面没反应,再拍还是没有反应,他只得按了门铃,可能因为没有电池而没声,尴尬里他咬了牙,压低声音叫道:姜专员,姜专员。话音未落接着又拍了两下。 “是你!”姜和平把他让进门里,不知道怎么的有些慌乱。梁少华把包放在地上,自己在沙发上落座,瞥见面前的茶几上笔记本电脑正在运作,而且一看就是路山电信局创办的著名的“人间处处都是情”聊天室,这里的故事他经常听赵娟说起。姜和平大概是看他注意到电脑,就说收拾一下,忙把电脑搬走。这个过程虽然短暂,但对于熟悉甚至可以说精通电脑的梁来说,聊天室里在私聊状态中的“性情中人”和“咪咪”两个网名马上深深地跃进他的大脑里,无疑“性情中人”就是姜和平。 还没等梁少华开腔,姜和平倒是主动发问工程的进展情况,梁答道:“全靠姜专员你的支持,托你的福,工程还算不错。”“那是应该的嘛!同时,政府还要感谢你们呢!为政府排忧解难,为老百姓办了大好事。当然,这也是利国利民还利己的事情。”梁少华马上心领神会地表示:“就是啊,人们不是常说,吃水不忘打井人吗。我们公司发展自然不会忘记姜专员你的。这不——”他有意把眼光投向脚旁,“不成敬意啊!不成敬意。”“梁总,不要这样嘛,你可太客气了。”“姜专员,我今天来还有一点小事给你汇报,害怕到时候不能按期完成解放大道的改造任务,你批评啊!”梁少华马上换了话题,说,“解放大道第五期工程目前没有什么进展,主要是30多个住户联合起来抵触拆迁。你大概也知道,当初拿下这块地时,我每亩出了三十八万八的天价,但老百姓看到了我付的地价后乘机开始敲竹杠,已经三次让了步,他们还是得寸进尺。”“是不像话,你找没找孟局长他们协调?”“找了,但孟局长大概因为上次拆迁死人的事情,现在处理起来还有点束手束脚的。”“那好,我明日抽点时间,就到你们的工地上进行现场办公。”梁少华连忙说了感谢的话,就要离开。走到门口时,姜和平看见包好似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送走梁少华,姜和平拉开包一看,全是“老人头”,大致一数是二十摞。说实在的,他从来都没有经手过这么多钱。当副秘书长那会儿,逢年过节时,下面的一些人借机来看自己,也就是把钱夹在贺卡里,写几句祝福的话,一般也就是一千两千的一个红包。记得只有一次大钱,那是承包省委机关食堂翻修工程的包工头送的。八月十五那天工头拎着一个大月饼盒子和一袋水果,临走时暗示说盒子里有点礼品,请他一定打开,当时他就想到了社会上传说的香烟或者是礼品盒里夹带着人民币,被消费不了的主人卖给商店的故事。包工头一走,他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万块。像第一次做小偷那样,这钱叫他胆战心惊了好几天。而如今,梁少华一出手就是20万,相当于自己十年的工资啊!看着它,姜和平的心颤抖了,说不准这是因为紧张还是激动。他静下心来后,仔细回想了刚才和梁少华见面的整个过程,的确,在两人的对话里没有提过一个钱字,这令他有点释然。起码说,那个暗中录音的担心,看来是多虑了。 当姜和平躺在床上,那捆票子在脑子里萦绕着的时候,起先有几分惊恐,随后只是不安,再后来就变得坦然起来。改造路山老城,打通解放大道是作为专员的本职工作,这和梁少华的钱有什么关系呢?!坦然中,他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现代人的角色置换太快了,川剧的绝活是变脸,领导的绝活是变心。在当代社会里,好人和坏人的区别不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一目了然、泾渭分明的,他们之间是相对的,而且随时都可以转换,当然一般情况下好人向坏人转化的多,而坏人向好人方面转化的少,这也正是好人没有好报的原因。 次日一上班,姜和平告诉行署秘书长,今天上午十点,他要去视察城市改造工程进展情况。之所以要到十点才去,就是给办公室留有准备的时间,因为按照惯例他要出外工作,和准备车辆一样,文字、摄影、摄像的新闻记者是必不可少的。当行署办公室慌忙通知到《路山日报》时,总编辑温彩屏不由得再次佩服梁少华的功夫,事实上昨天晚上梁少华就告诉说姜和平今天早晨要到他的工地去。都这么晚了,行署办公室还没有通知,梁少华怎能说得那样肯定呢?一大早她在怀疑中,还是略施粉黛待命,这不,刚收拾好,真的接到了通知。当她带了两名记者坐着报社的“豪桑”(豪华桑塔纳)轿车赶到行署大院时,就看到一溜车陆续到来,在那里排队等待贴号。 都说姜和平是个严谨的领导,这从他外出车队的井然秩序里就可以看出。无论多大的事情,只要有行动,开道车、新闻采访车必不可少,再加上他自己的座车和随行人员的车辆,怎么着也能组织起一个车队。平时,他的车上随时准备着多副现成的不干胶号码牌,在院子里排队的时候,他的司机就把这些牌子一式两副发给随行的司机,前面贴在副驾驶位置前的挡风玻璃上,后面就贴在玻璃的正中,望过去,清一色红底黄字的号码齐刷刷地贴在车玻璃上,一看就属于“正规部队”,这些标志也给队伍平添了几分威严。姜和平专车的牌号是0002号,所以他在以自己为中心的车队里也是2号。 姜和平迈着沉稳的步伐来到车前,用很短促的时间环顾大家的时候,大家都慌忙进了车里,见温彩屏也来了,他有点意外,径直走了过去和她握手,还打趣说我的这点小行动,怎么把你这个大总编也劳驾了。温彩屏笑吟吟地说,能及时、准确地把领导的指示传递给全区人民,这是我们最重要的工作职责。说笑中,秘书将他的包、茶杯等物品放好。等他一钻进车里,车队就急驶出行署大院。从来到路山时起,姜和平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在没有比自己官大的人在场时,他孤芳自赏地很喜欢找霸王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他看来是十分美妙的,这是党和国家给的,也是凭靠自己努力的结果,单靠金钱是买不来的。平时,他把自己的生活都交给了秘书,几乎从吃到拉、从起床到睡觉都是秘书安排管理,就连手机一般也不亲自接。当然,他告诉秘书说如果来电是郝书记或者是比郝智官更大的领导的那就另当别论了。一次,他在陪同几名省里下来的记者朋友时,饭桌上一个县长打来电话请示工作,秘书接听后过来耳语,他表示同意接听但手却拿着“骰子”忙着行酒令,秘书把手机放到他的耳旁,他一边玩着骰子喝酒,一边颐指气使地在电话里发布指示,神气十足。 有一次闲暇时,郝智把听到的关于他接手机的事情委婉地提起,他却反问说你不知道吗?手机接的第一声,辐射最厉害,时间长了要得脑瘤的。再说了,现在社会高度发达,没见连街头修鞋的、卖菜的和蹬三轮车的都用上了手机?手机什么的完全成为工具了,不拿手机甚至倒还成为有身份的象征,有谁见过国家领导人拿手机在打?!郝智苦笑着说他的歪理真多,心里却想这大概是他当秘书长时间长、受的压抑多了,现在找到了发泄的机会。 解放大道离行署不远,甚至可以说刚拉起的警笛声还没有升到高音时就到了。由于众多戴了钢盔的警察的把守,行人纷纷避让,平时狭窄的街道反倒宽敞了许多,工地上使用的大型机械虎视眈眈地摆放在那里,一些地段还用隔离条拉开,再看围观的市民,瞪着的眼神里不时流露出几分惊恐不安。现场气氛还真有点剑拔弩张的样子。 姜和平走下车来向大家挥挥手,顿时有噼里啪啦的掌声响起,照相机、摄像机马上开动起来,快门欢快地闪烁着,当然谁都明白这些掌声是梁少华早就安排好的。他戴好安全帽后就沿着已经开挖的地基走了一圈,询问工程遇到的问题。梁少华汇报说,他们按照地区要求的时间,筹措好足够的资金,安排了最好的建筑队伍,按时进场开工,但目前遇到个别市民的不理解和不配合,使工程建设受阻。 姜和平问身边的孟伟,这些市民有什么困难吗?还没等孟说话,旁边几个群众就开了腔,七嘴八舌地议论说,这是什么政府?还共产党呢,比国民党还嫌贫爱富,不然怎么光叫开发商发财,却叫我们无家可归?真不像话,“肥的增膘,瘦的挨刀”。姜和平有点听不下去,就瞄准周围一个看起来面善的老大爷,问他家里的情况,老人说自己家里有七口人,现在住的是祖上留下的产业,全家不是不支持政府城市建设,主要是现在的三间房子拆了后开发商只给五万多元,而新买一套房子至少也要七八万元,家里的儿女都是纺织厂的下岗工人,现在连生活都成了问题,哪还有余钱补贴买房子? 姜和平听着也颇为感慨,指示秘书从包里拿出两百元钱,在老人的百般推辞中硬是放到他的手里,回头对孟伟说,这个问题你们一定要研究解决,我们建设城市就是为了提高广大市民的生活质量,绝不能因为城市建设而导致老百姓没房子住、没有生活保障。一席话说得孟伟和梁少华面面相觑,倒是赢得了老百姓自发的掌声。 掌声过后,姜和平调整好严肃的表情,一半是对现场的人,更多的是对着电视镜头开了腔:近两年来,在新一届地委、行署班子的领导下,我们路山抓住前所未有的良好发展机遇,大搞以城市改造为中心的基础设施建设,努力营造良好的投资环境,取得了显著成绩。新修广场,建设绿地,拆除机关围墙,迅猛的建设成就有目共睹。现在眼看解放大道全线即将贯通,但遇到一些低素质的市民私字当头,把个人利益凌驾于人民利益之上,给建设工程设置障碍,拖工程建设的后腿。在这里我郑重告诉这些人,请你们看清形势,解放大道要如期完工,其它的建设工程也要完全按照计划进行,任何制造事端的人,都是没有好结果的。 又是噼里啪啦的掌声,这次是在梁少华和孟伟的带领下发出的,手里还拿着两百块的那位大爷听得发了愣,大家看着阴沉着脸的姜专员,心里不住地打鼓,纳闷领导说的话怎么像婊子的脸,说变就变了呢? 临上车前,姜和平对孟伟说,不管遇到什么问题,工程一定要按时完工,耽误了时间你就主动交来辞职报告。然后又对温彩屏说,你们新闻单位还要全力配合,多想点办法,可以开办专栏嘛,为市政建设的顺利进行鼓与呼。孟伟和温总编不住地点头,连说一定按照专员的指示精神,把工作做好。 当天晚上,姜和平视察解放大道改造工程的电视新闻放出后,在路山城里掀起波澜,人们众说纷纭,但说归说,解放大道那些老实的拆迁户,看到姜和平的口气如此强硬,知道谁也厉害不过政府,心里开始发怵,在开发商隆隆的打桩机的巨响里睡不安稳,先是偷偷地自找出路,过了没两天家家户户明着倒腾开了,租房的租房,买房的买房,没有几天全部搬了个精光。 第三十七章 梁怀念自从担任了地区人大工作委员会的主任后,做派一下子变了许多。三年多来除了偶尔在一些必须出席的会议和场合上勉强露面外,一般情况下连机关都去得很少,对外称有慢性病需要静养,整天沉默寡言的,其实大量的时间里不是到外地旅游,就是泡到老家禾塔镇的青年治山营颐养天年。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择这样的生活。其实,这正是他的老谋深算之处。当肖琦坐上省委书记的宝座后,他就知道自己的日子再不会好过了,省里最后对自己的安排也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从那次在省城等待肖琦召见的几天开始,他的心里隐隐不安起来。人们都知道老右派的厉害,而肖琦则更属那种顽固不化的分子,多年来,这个老家伙从骨子里瞧不起自己这些乡土干部,总是有事没事地给自己找岔子使坏。先是碍于黄书记的威严,他还不敢怎样对自己。后来倒好,当黄书记一病之后,他开始采取了卑鄙的手段,背后操作叫什么鸟记者廖菁写内参曝光,然后冠冕堂皇地拿着中央的批示进行调查,大有不把自己送进牢房不罢休的势头。好在路山是块风水宝地,自己苦心经营没有白费,那些花钱得到了个人目的的人自然不说,即使还没有来得及得到提拔的人,也在调查组展开工作期间,基本上没有出卖自己。当然,他知道这种买官的事情本来就是天知地知不光彩的事情,如果哪个买官的主动张扬出来,卖者和买者都会难堪的。尽管自己的事情没有下文,但他知道肖琦是“憨狗咬住石狮子”,轻易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这家伙把自己仍然放到路山,想把过去的事情都当作一颗颗炸弹,等待着哪天自己去慢慢引爆。自己干的那些事情的确不少,严格按照党纪国法的话足可以掉几次脑袋,但再看报纸上披露出来的那些领导,哪个心不黑啊?如果路山不是贫困地区的话,自己搞的那点钱和人家比起来真只算九牛一毛。不过说实话,现在自己究竟有多少钱,真还不知道,有的钱甚至连外面的包也没有打开过。最近弄出的某省某副省长带团参加世博会期间一个人用假身份证跑到香港和情人幽会,人家那才叫潇洒呀!有时候他对自己愤愤不平,坚信自己过的桥不少,吃的盐比自己的身体都重,只要稳住阵脚,是轻易不会掉到别人挖好的陷阱里的。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处事,隐退到山里做人,有事没事地到禾塔修身养性。他自己这样做了,还时不时地对风头正盛的梁少华敲敲边鼓,甚至劝他生意场上别太张扬,该好自为之的时候还是好自为之吧。看着侄子投来嗤之以鼻的目光,他在心里说,小子,你懂得什么?老子是“老虎在袖筒里藏着呢”! 看着梁怀念政治生命的消退或者说是结束,郝智感到十分欣慰。当初听肖书记说可能要安排梁怀念继续留在路山时,他的心头感到巨大的压力,也对肖书记产生了疑问。因为这样的安排很不正常呀,一个没查出问题的地头蛇,继续留在当地而将空出的位子给自己坐,他会怎想又该怎干呢?当时,郝智是做过充分心理准备的,相信即使梁怀念明着不跳出来,肯定在暗中也要和自己用劲,谁知都几年过去了,他像一只受惊的老虎,躲藏在深山中,简直到了千呼万唤不出来的地步。虽然梁怀念仍然坐着过去的那部一号专车,经常叫嚷着要到外面考察的经费,只要不给自己找事,他就安排办公室、财政局等尽量满足,毕竟是老领导、老同志嘛,应该多给他们的调查研究提供方便,梁怀念的心舒坦了,就给自己省心了。所以他经常对下面人说,梁怀念书记还有其他老领导的事情,尽量做到有求必应,在谁手上惹出麻烦,那谁就要完全负责。当然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下面肯定会议论纷纷,说自己是畏惧这些人。随便怎么去说吧!郝智显得很不在乎。 过一年多就要开始换届选举了,不知道咋了,到了这个时候,本来心静的梁怀念却开始烦躁不安起来。起先他以为是由于自己闲得太久、快到被社会遗忘的地步而引起的,后来发现这是一种综合症,因为换届是人事大动的黄金时节,作为政治家也像运动员憧憬着四年一度的奥运会一样,换届的时候也是政治家们条件反射最兴奋的时刻,虽说自己已算一个退役的政治家,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他想着已经萎缩了三年,马上要彻底地退出历史舞台,这怎么能甘心?看来肖琦也不会一味固执地和自己纠缠下去,他应该不是那样没水平的人,如果还再和自己纠缠的话,他也将丧失其威信的。这样一盘算,在懵懵懂懂里发现自己逝去的几年光阴真是白白流逝了,或许当初肖琦安排自己继续呆在路山只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岗位,而根本没有引爆炸药包的意思。这样一想开,他就随时准备释放自己了,感觉自己是一只困在笼子里的老虎,咆哮着再也不安稳了,甚至连一刻也不想再这样呆下去了。 梁怀念打电话把温彩屏叫到巨天大酒店,说要告诉她重要的事情。两人见了面却什么也不说,自然地温存起来。因为吃了药的缘故,他老半天从温彩屏身上下不来,惹得她不停地埋怨,但他心里越急越是完不了事,到后来自己也憋不住了,因为重出江湖的兴奋远比身体的快感更强烈,他索性就一提裤子放弃了战斗,说出自己准备出山的决定。出乎预料的是,温彩屏听到这个决定表态说这才是男人的做法,对你这个年龄的人而言,时间意味着什么?要我说的话,前面那三年多也不应该窝着,早该出山了。 有时候女人对权力的欲望比男人还要强烈。就说温彩屏,她对钱财早已到了可以任意自由支配的地步,家里当经理的老王收入不菲,在报社又是统管开支的一支笔,仅报社广告那一块的猫腻足可以叫她盆满罐溢,再说还有身后那个巨大的黄土地开发集团。但这两年来,她看着领导的脸色行事心里就是堵得慌,如果不是姜和平的脸上时常还刮起点春风,那日子简直没有办法忍受,哪像在梁怀念时代自己可以颐指气使的,简直就像个皇太后。 “你考虑过我的失败吗?”梁怀念问。 温彩屏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说:“你出山难道还能当地委书记呀?你的所谓出山,也不过就是找点事情做做,给自己弄个好心情。都这把年纪了,不就是为了舒坦几天吗!别忘了这是共产党的天下,你以为路山会是非洲的某个小国,你是那部落的酋长,想政变就政变,想杀人就杀人,这能行得通吗?” 说得不错。梁怀念认可温彩屏的说法。其实,自己所谓的出山也不过就是再提拔几个得力亲信,或者对前几年没有来得及提拔的人做个补充交代,花钱办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有好几笔钱收了事情还没有给人家办呢!自己在这方面是讲究规则的。 地区人大工委给各县和地直各部门发通知说,为了切实加强人大对明年到来的换届工作的领导,充分发挥人民代表大会的监督作用,地区工委领导将到各地进行调查,研究解决工作中可能出现的具体问题。姜和平看到文件后马上给郝智说,这是个危险的信号,表明梁怀念不甘寂寞了。郝智说人家出来工作那是好事情,我们有什么理由去反对呢。姜和平指着文件问,地区一级人大是省人大的派出机构,它有领导换届的权力吗?再说这句“解决工作中的问题”,究竟是解决什么样的问题?郝智双手放在胸前,十个指头两两相对,只是听着,却不置可否。他沉吟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是该考虑换届的问题了! 坐着一号车下乡的梁怀念依旧风光,车队虽然没有过去那么浩浩荡荡,但开道的警车、采访的新闻车依然伴随左右。出发前地区工委办公室给所到的县传真、电话不知发送了多少个,车开动后还电话保持着热线联系,精确计算着到达的时间。就快换届了,梁怀念这次出来威风凛凛的,县里的许多领导不知道他这次的来头究竟有多大,又觉得郝智总体来说算温柔的领导,所以大家心里对郝智也不怎么发怵,加上下面这些干部大多是梁怀念一手提拔起来的,几年不接待老领导了,好不容易梁怀念来了,也就用上了高规格。梁怀念第一个走的是河涧县,县委书记亲自在县境边界上搞了隆重的迎接仪式,给他此次到基层开了边界迎接的先例。后面的那些县都开始纷纷效仿,隆重的场面搞得梁怀念心里乐呵呵的,嘴上却说这样不好,下不为例啊!暗地里还有点后悔,看来自己的权力并没有过期作废嘛!遗憾的是早两年自己到人大后都干啥去了?! 在河涧县的招待宴会上,县委书记双手连端三杯酒,说着三个感谢:一谢老书记当年对自己的大力提携;二谢他亲自到北京找中将跑项目,帮助河涧建起了黄河大桥;三谢嘛,就是老书记出来检查工作,第一站就到河涧来,是对本县工作的最大鼓舞和鞭策。于是,他高兴地提议大家为老书记的身体健康干杯。乱糟糟中,县委书记带头一口把酒喝干了,大家也都是一片欢天喜地的喝酒声。看着热闹的场面,梁怀念却又一想,他们还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以前自己当书记那会儿,是没有人敢在饭桌上大着嗓门和自己这样说话的。 在这样的心理支配下,他暗中观察起人们来,表面看起来自己是风光十足地转了一圈,实际上还真是体味到了官场的世态炎凉。那些官员的热情和隆重好像都是硬着头皮做出来的,从骨子里他们早已鄙视失去权力的他,过去的尊敬和抬举,那都是冲着地委书记这个名分而来的,不管是谁坐到这个位置上,哪怕就是一个傻瓜,只要他的头上有这个权力的光环,同样会受到人们的尊敬和抬举。 最后一站是永川县,自从练上滋阴补阳功后他到该县来有个习惯,从来不住县城而是住到老家禾塔镇的青年营里。县城离路山城太近了,天气晴朗的晚上都可以看见路山的灯光,所以总感觉这里有股很重的阴气。 县委书记马俑因为身体的原因又到北京看病去了,在青年营的窑洞里,梁怀念问接待他的潘东方:“老马一年有多长时间有病?” 潘回答说:“差不多有大半年吧!” 他就说:“老马是个好人,更是个廉洁的好同志,但他的身体太差了,廉政不勤政,我看也不行。一个县委书记那是几十万人的统帅,他的阵地就在县里,全县的工作哪能老是这样贻误呀,你说是不是?”见潘没有什么反应,他接着又说,“明年的换届,老马确实也应该调到一个轻松的岗位。比如档案局,或者地震局、人防局,这些单位比较轻松,适合他的身体。” 潘东方笑了,说:“你别瞎盘算了,又不是你当地委书记的时代,还用你考虑这么多的事情啊。不过说真的,这次我的台阶无论如何一定得上啊,再不上真的没有机会了。” “那倒是,你的年龄已经没什么优势了,学历文凭什么的更是无从谈起。现在,你和郝智的关系走得近吗?” 潘东方摇摇头,说:“这人,怪里怪气的有点琢磨不透。” 梁怀念想起了一件事情,就大笑起来。潘东方问,你莫名其妙地笑什么?他说:“你还好意思问,郝智刚来的时候,你不是刻意演出了一场戏吗?还把我当作批判的目标。” “那我不也是向你学的?现在看来,郝智好像根本就不买这个账!”潘东方也嘿嘿笑起来。 他俩这样逗趣,脑子里却不约而同地想起送钱的事情。那天晚上,梁怀念听取了潘东方的告白,想起了收取他的五十万元的事情。当初,收钱后他真开始把潘的事情放在了心上,甚至当成自己的事情干了起来。虽然心知肚明,知道潘东方在地委班子里的口碑不怎么好,在县里的群众基础也比较差,怎么办才能既保险又体面呢?他先分别给两个副书记通气,果然,他们都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脸色,但从那两张阴沉的脸上还是传递出不同意提拔潘东方的信息,后来还有一位副书记竟提出建议提名永川的常务副书记担任县长。他故作沉思,直到他们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时候,他提出潘东方还是很有魄力和水平的。副书记们知道他早已下了让潘东方当县长的决心,到了这个份儿上只好默许,梁怀念还不依不饶地要求常务副书记到时在会上主动提出潘东方作为县长人选,副书记答应了,但同时也提名要提拔地区的一位科长当副县长,梁怀念一口答应。他就这点最好,几乎每次提拔人时都给常委们分一两个提拔的指标。 潘东方通过地委的提名担任代县长后,梁怀念还是有点忐忑不安,因为永川分为南区和北区两大派,潘东方和自己同属北区人,这几年北区人在县里的干部特别多,部、局长和乡镇书记、乡镇长的数量更是明显占有优势,但南区面积大、乡镇也多,代表自然更多,所以有时候优势明显时就离劣势也不远了。果然,县人代会报到的那天,有内线弄来消息,南区的代表之间已经开始串联,准备在选举时搞掉潘东方。这是给潘东方难堪,也是给自己难堪,更是给那50万难堪。梁怀念救火般赶赴永川,亲自坐镇县里,挨个给各代表团领导做工作。为了起到震慑作用,他叫人修改了投票办法,把写有潘东方名字的选票发给每位代表后,如果同意就不能动笔原样将票交上,而另有提名则可以动笔写在另外的纸上。这他还不放心,当选举大会召开时,他亲自坐在主席台上,每个角落里安排了几名投票监督员,又调来地、县的六部电视摄像机,像机枪一样高高架设在礼堂里,扫射着每个代表的一举一动。当主持人宣布潘东方以高票当选时,梁怀念悬着的心方才落了地。事后,有人将用摄像机监视代表投票的事反映给省人大和全国人大,说永川县的选举是强xx民意,省人大派人下来了解情况,县里说那是新闻单位的事情。到新闻单位了解,才发现这些摄像机来自地、县电视台、有线台、还有教育台,既然真是新闻单位派出来采访用的,就再没有好说的了。 潘东方一波三折当选县长后,和梁怀念的关系更进了一步。由于资源丰富的永川是全区财政状况最好的县,这里自然也就成了梁的“大钱包”。梁怀念走省城,进京城,请客送礼,拉关系,找门子的费用基本上都在潘东方这里报销处理。人就是这样,再纯洁的关系一旦发生了经济交往,那纯洁的关系就变了味,即使是父子、夫妻之间,有了不太正常的金钱关系后,在花钱的同时也会把人情也消费进去的。过去,作为下级的潘东方在梁怀念面前是毕恭毕敬的模样,但后来就成了全区为数不多的、敢在梁怀念面前肆无忌惮的几个人之一。时间长了,人们对财大气粗的潘东方和梁怀念有了传言,迫使他才有所收敛。所以,在那次上报粮食产量会上,聪明的潘东方为了消除自己是梁怀念的人的影响,甚至打消一些人对他如何当上县长的怀疑,就拿着实话演绎了一场苦肉计,当面顶撞了梁怀念,还真的赢得不少人的口碑。而会后,梁怀念铁青着脸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做时,他却嘻嘻哈哈满不在乎地说,就是为了打消大家对我们关系的疑虑,难道错了吗?听了这样的回答,梁怀念多余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这小子,这点本事算是玩得可以。不过,梁怀念还真的喜欢潘东方,他曾经实话实说准备调走马俑叫潘东方做永川县委书记。潘闻此言后二话没说,又拎来一个装了五十万现金的胶质口袋,说梁书记你就看着办得了!可还没来得及给马俑找好位置,郝智就来了。对潘东方的人情就这样拖欠了三年多,三年中他们倒是经常接触,但潘好像忘记了这个事情,愈是这样,就愈觉得这个人的可贵,这样的人可以交。因此这次换届,一定要鼎力相助,叫潘东方如愿以偿。梁怀念暗暗下定了决心。 该从哪里找到突破口,又该怎么说话呢?显然,这次调研可以看出,自己的力量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在郝智跟前自己倒是可以说话,既然潘东方演出了一场苦肉计,那我也索性将戏演到底,毛主席不是说过,只要敌人反对的我们就拥护,我们拥护的敌人就反对吗?那我反对不就是拥护了吗?但具体该怎么操作呢,此时,他想到了地委常务副书记吴帆。虽然当年为推荐吴帆当专员的事情他们之间产生过一些隔阂,但那是自己身不由己啊,到现在吴帆他应该理解,何况二人在提拔使用干部的问题上“观点”十分一致,他得到的好处应该也不少嘛,可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最后却是自己一个人背了黑锅,仅从这个角度出发,他也应该心存感激的,再加上后来郝智根本没有推荐他,而直接在省里要来了姜和平,他的心理早应该不平衡了吧。 青年营真是世外桃源,潘东方知道梁怀念此次检查工作把永川放在最后一站,主要是又想多在禾塔住些日子,尽管自己还忙着,但还是把一切安排得很周到。吃饭时,他知道梁怀念的爱好,除了一辈子都喜欢的吃喝外,这几年受大环境的影响,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现在这个开放的年代里最不缺的就是小姐,在梁到来之前,青年营里早早从外面弄来几位江浙一带的美女。 金碧辉煌的青年营餐厅里,服务人员在紧张地忙活,梁的随行人员知道他的爱好,和他坐一起很不方便,就依照惯例早早走到另外的包间里。“风月阁”的包间里,梁怀念左右都是年轻美丽的小姐,这个夹菜,那个喂酒,其乐融融,好不热闹。有一个叫娜娜的杭州小姐露着半个明晃晃的Rx房,依偎在他的身上,淫声浪气地大哥、大哥连声叫着,要敬三杯酒,梁怀念笑吟吟地乘势握住她的手,问你知道杨国忠吗?她傻乎乎地直摇头,飘逸的长发摩擦着梁的脸庞,弄得他心里痒痒的。他说你们真笨啊,连他都不知道,杨国忠是唐朝的宰相嘛!看她们还是一脸的茫然,就进一步说他是杨玉环的哥哥,美人杨玉环总知道吧?就是杨贵妃啊!“嗷——”,小姐们这才张大口夸张地说,就是好吃荔枝的杨贵妃,那我们都知道。你们还知道什么?人家杨国忠大冬天里办公都不用火炉子的。娜娜揪住他的胡子说,不用怎么了,你办公的地方不也是不用火炉吗!傻瓜才放着暖气不用而用火炉。真是一群不可救药的笨蛋,我们现在是有暖气,但在唐朝的时候哪有这些玩意呀!小姐们七嘴八舌地胡乱猜测,有说使用火炕的,有说用榻榻米的。对老爷子这些做派早已司空见惯的潘东方告诉小姐,那是几十个又胖又大的宫女脱了衣服,用身体给杨宰相取暖。又引来一片嗷嗷母狼般的叫唤。娜娜说,我现在就给你取暖,说着真的脱了外衣,两个乳罩显然包裹不住张扬的大Rx房。梁怀念把手伸进深深的乳沟里摸了一下,连说这三杯酒我喝,随即就要扬起脖子灌进去。娜娜玉指一挡说,这三杯要给你喝出三种味道:第一杯是“口子酒”。她把酒含在自己的口中,对准梁怀念的嘴送了进去。在热烈的掌声里,又端起第二杯说这是“肚康酒”。自己顺便一躺将酒放在肚脐眼上,要他趴下去喝,又是讨来了掌声。第三杯酒嘛,那就是“扳倒井”了。他们搂抱着躺到一起。有意思,真他妈的有意思,这酒的文化真是太深厚了。梁怀念更加兴奋起来。 “呜——”,“呜——”,梁怀念的三杯酒还没喝完,小镇上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听起来情况很紧张和异样。潘东方的手机响了,他一挥手制止了小姐的吵闹,听着电话,神情骤然变得凝重起来。 煤矿爆炸了,是青年营的永平矿。他少气无力地说。 第三十八章 禾塔镇青年营所办的煤矿发生了大爆炸事故,可能有十余人被困井下,生死不明,目前永川县长潘东方和正在检查工作的梁怀念同志已赶到现场,指挥有关人员展开救援。几乎是同一时间,郝智和正在省里开会的姜和平接到了地委和行署两办这样的报告。 煤矿生产安全非同小可,最近,山西、陕西等几个省发生了事故,许多领导受到处分,因此国务院专门成立了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 郝智刚刚拿起饭碗还没有走到机关食堂就接到了报告,他一边叫姚秘书长准备车,一边就给魏有亮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先走一步,请他立即组织公安、武警、消防和医护、矿山救护等单位的人员,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禾塔。其实,同样接到报告的魏有亮已经开始安排调集人员,而且几乎是在郝智赶到禾塔的同时,魏有亮就带着几十名消防队员也风驰电掣地赶到了。此时已是昏黄时分,但十几辆汽车灯全部大开,把矿难井口照得亮如白昼。郝智下了车见到红光满面的梁怀念,就和他握了手,说梁主任你也赶到了,接着就忙着听取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潘东方的汇报。潘说爆炸的时候,他正给检查工作的地区人大的梁主任汇报工作,听到警报声后马上和梁主任他们赶赴这里,了解情况,安排驻扎在禾塔镇的县国营煤矿救护队出动,在爆炸发生后仅半个小时里,就组织起了一支三十多人的救援队伍下到井中,展开了抢救工作。他把身边一位刚从井里出来的队长拉到面前,介绍说这是救护队长,详细的情况请他介绍。 一个胖乎乎满脸流淌着汗水、浑身在颤抖的中年人哆嗦着说:他们的队伍到来时井下巷道里已全部断电,大家头顶着备用灯走了进去,估计爆炸地点离地面大约七八十米深,离井口一千多米远,现在还没有发现有透水发生。爆炸已导致巷道大面积坍塌,估计有五六千方,堵塞在巷道里。不过,奇怪的是,爆炸点可能不是一个,好像是连环爆炸。如果是这样的话,救人的麻烦就大了。 “要救人。现在最关键的是做什么?你们的人员现在都在干什么?”郝智急急发问。“我们的队伍在塌陷的地方动不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先想办法给里面送风,然后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清理这些塌石。”队长蹲在地下,眨巴着眼睛画起井里的路线草图。“那有没有再发生爆炸的可能?”郝智问。队长说:“咱们这里的煤矿都没有瓦斯,所以自然不会爆炸的。至于里面刚才是什么原因引起的爆炸,现在还有没有可能再发生爆炸,那就得问这个矿里的工人,我们不好说。”郝智又仔细询问了里面的具体情况后,神情凝重地对身边的人说:“同志们,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想尽千方百计抢救生还者。想办法往被堵塞的巷子里送风,时间长了那可会使人窒息的。同时组织人马开挖巷道,但一定要注意安全。”队长表态,鼓风机和往里输入空气的钢管他们已经开始架设,只是投入的人手不多,时间不等人啊!郝智问潘东方,你们青年营的民兵在哪里?潘东方大喊:“梁军,梁军,你的人呢?”黑暗里听到说,我们正在组织,马上就到。这时,来了几辆军用卡车,跳下一群身着迷彩服的军人,姚凯歌领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军人到郝智面前,军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首长,集团军三团二营二百四十名指战员前来报到。”郝智迎上去和营长紧紧握手,说谢谢了同志们,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在队长的指挥安排下,他们都进到了井里。郝智看看表,沉着脸又看了潘东方一眼,一言不发地拿过刘勇手里的安全帽戴上,走进矿井里。 永川煤炭埋藏不深,所以矿井打的都是斜巷,而不像其它地方的煤矿仅直上直下就达几百米甚至千余米。郝智戴了安全帽走进黑幽幽的巷道时,里面已临时通了电,昏黄的灯光被黑暗吸收,勉强能照个路。刚走了几十米,巷道变得狭窄低矮了许多,顶上没有支撑,只有那些眼看摇摇欲坠的巨石下,才有几根碗口粗细的木头支撑着。郝智不想说什么,其他人就更不敢多言,静谧里除了脚步声,就是从巷顶上流淌下来的滴水声。郝智利用这点工夫快速地思考着,总的看潘东方的救援工作算是及时的,但现在的结果就很难预料了。井下埋进了工人,死人看来不可避免,但如果死人多了,那责任就重大了。不管怎么的,应该叫地区的媒体马上把情况报道出去,千万不要做那些捂着瞒着的傻事。于是,他大声问这里有没有记者,一个身体瘦小的人凑到跟前,说自己是《路山日报》的记者张汉铭。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熟悉,他也没想什么就说,你写个简单的消息,把这里的情况以最快的速度发回报社,给你们温总编说马上见报。张汉铭有点愣神,魏有亮、马俑也停住脚步,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见这些人的神情怪怪的,郝智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这是对公众最起码的知情权的尊重。请马上和你们报社联系,就说是我说的。” 郝智又把救护队长叫到跟前问,既然没有瓦斯,发生这样的爆炸会是什么原因呢?回答说,这些煤窑都是不规范的小煤窑,不具备现代化的开采条件,井下都是使用炸药炸煤,所以可能是爆炸技术没有掌握好的缘故。“这个煤矿是什么人开的?”黑暗里马上沉静了,“怎么,你们不知道矿主吗?潘东方,你知道是谁开的?”他点名要潘东方回答。潘说:“好像是青年营的吧,地界和产权还有过纠纷。我好像处理过这个事情。”听说是青年营的,郝智也不做声,脑子里飞快地盘算,一个治山营,却在干挖山破坏环境的勾当,难怪他们营经济效益好,原来是什么都干,什么都敢干啊。 坍塌地离井口不远,加上大家心急如焚,郝智一行十多分钟就走到地点。窄小的巷道聚集着许多工人,但大家显得束手无策,在这里干呆着。还有人在安慰几个嘤嘤抽泣的妇女。不像话,谁叫女人进到这里来?潘东方看着队长狠狠地批评甚至斥骂着,队长嘟囔说这几个婆姨都是埋进里面的矿工家属,人家是来救自己男人的。听队长这样一说,妇女们的哭声变得撕心裂肺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抢险紧张地进行了两天两夜,到第二日午夜三点的时候,送风的钢管才终于穿透巷道堆积物,鼓风机狠吹了一个多小时,焦急的人们对着钢管大声呼喊着名字,可无论怎么喊叫,那几根黑黢黢的管子就是没有传出一点声音。黎明时分,巷道的几千方堆积物基本清理完毕,在大家的期盼中,抬出来的却是四具尸首。 以姜和平为组长的地区事故调查组很快拿出调查结论,结论认为发生矿难的永平煤矿属于集体矿,因为煤层太薄导致塌方造成的,属于自然事故。而死亡的矿工是因为全部被堵塞在巷道里,空气稀薄,导致窒息死亡。此前有媒体报道说在矿井里发生爆炸,纯粹是一种猜测。 在给省里上报事故调查情况的同时,姜和平给郝智打电话,想和他谈谈,郝智说自己回到省城了,他说马上也回去。两人约好在省城里见面。 第三十九章 日子过得真快,郝智的儿子郝乐要上初中了。要是根据户口所在地按学区划分上学的话,他家附近的那所学校是一个工厂的子弟学校,教学水平比较差。而在全省有名的华栋、电子、古城等几所重点中学,成了多少人拥挤的一条小道,为了能进这些学校,郝智被老爷子专门叫回家里,这是他到路山几年来,为个人的事情第一次回家。 家事国事天下事,孩子教育是头等事。现在路山当地有许多家庭条件好点的人,都把孩子送进省城里来上学,有一些生意人话说得更直白:给娃娃进行教育投资,是最好的项目。即使有万贯家产,却生一个今天赌博、明天吸毒的败家子,那一辈子的努力只会前功尽弃。而孩子从小得到良好的教育,能上一个好的大学,将来有一份稳定的职业,找一个合适的对象,建设一个美满的家庭,这样的投资回报那可是比做什么生意都大啊! 郝乐现在却叫他放心不下。这孩子天资聪颖但性格孤僻,也许和从小生活在他们这样残缺的家庭里有关,对于孩子的教育和成长,他认为最起码的条件就是要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即使有最好的爷爷奶奶呵护,也比不上身边的父母对孩子的成长有利。而郝乐一出生,远走美国的母亲就成了他的陌生人。前段时间苏洁提出把郝乐接到美国去上学,和她完全是陌生人般的孩子咋可能去她的身边?在那位一身革命正气的爷爷身边,郝乐不会和爷爷有什么共同语言,爷爷讲打仗的战斗故事那是对学龄前儿童有吸引力的. 本来估计这事费点周折完全可以搞定,没有想到跑了一周下来连个眉目都没有。几个校长他倒是都见过,见人家牛皮十足的样子,他客气地递过去工作证,有点想证明自己是个人物的意思,同时他一再说明自己的工作很忙,所以请校长高抬贵手把孩子接纳。谁知那些校长们对他这个地委书记根本不屑一顾,有一位校长连工作证都没接到手里,就说请你理解,我们是名校,对于择校生,这里只认学习成绩。倒还有一位校长看了他的工作证后,停顿了好久,玩味地说,路山地委,书记!路山地区这几年可是很有名气噢,经济发展很猛啊!是不是?郝智连说,那是,那是。校长好像在等待他的下文,他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是好。校长终于没有了耐心,干脆地说,要进我们学校的择校生,必须收赞助费的。他问那费用是多少?校长说,这就要根据具体的情况来定了,一般也要十来万吧,你这样的情况可能高点。我这样的情况?郝智暗暗思忖叫苦,地委书记就是摇钱树? 情急之中,他想到《中国青年报》驻省记者站站长,当团省委书记的时候,该报记者站想搬到团省委里,说是为了工作方便,但团省委这些部门,机关事务所是不会给多余房间的,郝智就大度地把自己的套间办公室隔出一间提供出来,有了这个前提,他们后来关系处得很不错。郝智把自己的窘况说给记者,记者实话实说办这事的确很难,因为这些中学的校长远比大学校长难说话多了。不过两天后,记者高兴地说终于搞定了,郝智就问需要多少钱,记者连忙摆手说,这你别管了。见郝智过意不去,他只得说自己答应给学校发一篇长稿子,不过这样的稿子在本报是不会发的,已联系好了一个行业报的记者哥们儿,由他处理好了。郝智提出把你的哥们儿请来,大家吃顿饭怎么样?记者说还是别了吧,大家都很忙,以后再说。 安顿好儿子的事情,他准备星期天回到路山。周六下午接到姜和平的电话,说他也回来了,问郝智有没有时间。想到早该和他交心地谈谈,但这样的谈话应放在轻松的环境里,显然在路山谈话比较正规,现在回到省里谈就能放松,于是两人约定见个面。很快,姜和平开着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到他家里来接他。上了车,郝智说我们找个地方去喝茶吧!姜和平神情有些怪异地笑笑说,行啊!我带路。 穿过繁华的闹市,七拐八转地到了一座十分普通的大楼前,透过车窗,郝智看到大楼上悬挂着一个很大的牌匾,上书“又一家”。他感到这个店名没有特点,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进了大厅却发现里面金碧辉煌,和大楼外面相比真是别开洞天。姜和平熟悉地刷了卡,然后两人乘了电梯,走到的却是洗浴的地方。郝智有些紧张地说,到这里来干嘛?我们不是喝茶吗?姜和平低声说,这里很正规的。果然进了洗浴室里发现空间很大,他只好学着姜和平的样子,先在一个角落冲洗了淋浴,然后进到另一个角落的桑拿室里蒸了几分钟。蒸得满头大汗出来后,在正中央的三个大池子里选择好水温,躺了进去感觉到强烈的水流在身体上冲刷,真是好不惬意。爬出水池,上到池子旁边的小床上,几个来自扬州的年轻后生很规范地替他搓起身子,这些南方人真是敬业,搓起澡来真是一丝不苟,他们就像工兵刨地雷那样,搓遍身体的每个角落。洗浴完毕,两人仍然光着身子,坐在一面硕大的玻璃幕墙面前,尽情地刮脸、刷牙,几个龙头里喷出的水流舒服地扫射在身体上,真是舒服无比。 洗浴出来,服务生递过一次性的纸质浴衣穿上,引导他们进入到另外一个小房间里,郝智以为是喝茶,却见两个胸前佩带工作牌、说不上漂亮的年轻女子端了一盆飘浮着几朵美丽红色花瓣的药水到他们的面前,水盆一落地,女子们二话没说把坐在沙发上他俩的脚拎起,几乎是机械性地放进水里。脚在水里泡着,又叫他们转过身子,从头到身子、到腿上按摩起来。到了这个份上郝智也不能说什么,只是随了姜和平。他闭着眼睛被这样揉捏了一会儿,还真不错,想起肖琦曾在一次会议上,在批评享乐型的干部时特意提到,有些干部生活观和世界观严重扭曲,现在连脚也懒得自己洗了,看看省城里一夜之间冒出多少个洗头城、洗脚房,就知道这里有多大的市场,有我们多少领导在里面遨游。 没多久洗脚就完毕了,一看时间已过了一个多小时,郝智真是感叹相对论的无比正确,在享受中时间也像长了翅膀。他督促姜和平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说话。姜和领班耳语了几句,款款的领班小姐把他们领进一个KTV包间,也许是有声控的装置,人一进去,音乐马上响了起来,播放的正是郝智喜欢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小姐把无线话筒递到他的手里,说了声先生请。听着这美好的音乐,郝智看姜和平和小姐在选择茶水,只好独自一首首唱了起来。也真奇怪,接二连三播放的歌曲都是郝智喜欢的。 忘情地唱完《十五的月亮》,在听得几声鼓掌后,不知啥时进到包间的一位小姐用温柔好听的声音说:“先生唱得真好。” 郝智的喉咙咕嘟了几下,他眨巴着眼睛说:“谁叫你进来的,请出去,出去!” “先生不要这样凶巴巴嘛!我们小姐也是人啊。”小姐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倒叫郝智不忍心再说什么。他把纸质的衣服往严捂了,拿起手机给姜和平打电话,电话是通的,但没人接,可能音乐太吵的缘故。 小姐说过后,可能是心里有些胆怯,她独自坐在一旁。这时电视里很欢快地唱起《女人是老虎》,什么小和尚、老和尚和女人乱七八糟的。郝智想小姐也不是老虎,我凭什么怕她呀,他打量起来,这位小姐身高足有一米七,身材呈现出动感的线条,可能就是常说的魔鬼身材吧。看她一脸的羞涩和胆怯,他就开始问这问那的和她攀谈起来。小姐说了一个凄怆的故事,当年她和男朋友双双考取了大学,但由于两家的生活都很贫困,几经考虑自己选择了放弃。为了男朋友能完成学业,她不停地变换工作,做过售货员、啤酒推销员、保龄球馆服务员,但眼看男朋友就要大学毕业,他却意外地患上了白血病,现在还在医院里。为了能使他延缓生命,自己只好做了赚钱多的三陪,不过她仅仅是陪喝、陪唱、陪聊,不陪上床,因为要把自己的那份纯洁陪到他走的时候。这样的故事对于从不涉足娱乐场所的郝智来说听着还真新鲜,他想,这些人之所以做小姐,她们肯定有好多的原因,好多人的后面不是有一个城市下岗家庭,就是农村的贫困家庭,她们的出现在某种程度可能是一种自我扶贫的措施,同时也许是社会的安定器。这样胡乱想着,猛地感到自己也快不是玩意了,马上拿出200元给小姐递过去,说请找刚才叫你进来的那位先生来。小姐无功受禄感到不好意思,说先生我还是不要你的钱吧!要不,我——说着小姐就把身子靠上来,还挨过红彤彤的嘴唇,郝智一挥手说你还是出去吧! 小姐一出去,姜和平不知从什么地方进来了。郝智黑了脸说你是怎回事?姜和平说这些地方到处是小姐,不过请放心,他们都很正规的。如果两人还是过去的关系,说不定关于这个问题还能深入地进行交谈,但现在他们两人同在一个地区,又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同事关系,什么话都不好说了!人他妈的真是一种特殊的动物,有时候相处异地是很好的同学、朋友关系,但工作到了一起后,由于妒忌和猜疑,就开始很难相处。 郝智也无心再说什么,问姜和平关于矿难的调查报告带来没有。姜从随身带的一个小包里拿出报告,郝智看后既高兴又担心,更感到疑惑,事情真的就这样简单吗?他半疑半信地问,当时自己赶到现场时,亲耳听潘东方和当地的几个县、镇领导说是煤矿发生了大爆炸,你们调查怎说没有爆炸呢?姜说爆炸的声音的确响过,但那是附近一条山沟里有人在开山采石,恰巧炸石头的时间和矿难发生的时间相吻合。调查组人员亲自看过那个采石的爆炸现场,当时人们主观臆断认为是煤矿发生了爆炸。 是吗?郝智心里说,老朋友,我现在还真不知能不能信得过你。你变了,在生活上开名车、穿名牌、享受这些娱乐场所的高档消费;在工作中,领导的做派愈来愈大,对权力的欲望也愈来愈强烈。社会上对姜和平和梁少华这些大款愈走愈近、声色犬马的传闻不少。作为多年的朋友和工作同事,特别是自己推荐的人,郝智觉得有必要给他提醒一下。“和平,我到路山已经三年多了,噢,你也两年多了,是吧。几年来,在我们携手和路山人民的共同努力下,不敢说已取得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变化毕竟不少,特别是你抓的城市改造建设工程和农村产业化发展,大家都比较满意。实践证明,当初我提议和你搭班子是正确的。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说,省委肖书记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们俩搭班子还能有什么问题?在路山只要我俩在一起,简直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了。” 什么天衣无缝?充满了十足的霸气。郝智想了想,不知道话该怎么说是好:“和平,正因为我们俩都是省里下来的,加之还有一层特殊的朋友关系,有些事情还是谨慎点好。”郝智停顿了会儿,还是考虑不再说透了。“路山的政治毕竟复杂得多,所以我们还是埋头经济建设、一心一意促进发展为好。” “这我知道,会注意的。”姜和平很不以为然。 第四十章 面对最后的矿难结果报告,连梁少华、梁诠山和梁军他们也难以相信,一起自己制造的爆炸事件,原来还准备想些高招把责任栽赃到路能矿的头上,现在倒好,行署的调查竟然说成是矿井自然坍塌的事故。在他们庆幸之余,又对给路能煤矿矿长的安排后悔不迭,但人死不能复生啊! 矿难事故报告给省政府报上去了,《华夏报》却突然刊发了题为“黑煤窑下的利益黑洞——路山永川县禾塔煤矿爆炸真相”的整版报道,指明这次矿难是为了争夺资源而引发的人为爆炸事故,当地政府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篇报道中说,当地群众为了挖取更大的利益,置国家的法律法规于不顾,当地政府也把开黑矿作为增加群众收入和政府财政税收的重要手段,所以对黑矿睁一眼闭一眼,而这次发生爆炸的永平矿就属于这类黑矿。因为这些黑矿都像地老鼠一般,不考虑最大限度地利用资源,根本没有什么设计图纸,只捡好挖的进行开采,造成了资源的极大浪费,还因为争抢地盘,经常制造事端。有大背景的永平矿在井下横冲直撞,胡挖乱挖,侵占了附近路能煤田集团公司的路能矿的采矿区。早在一个多月前,这家矿的技术人员拿着审批过的图纸找永平矿论理,但长期霸道惯了的永平矿置之不理,继续我行我素。他们在井下争执一周多后,路能矿的领导忍无可忍,在几次上县里、到路山地区找有关部门处理却无人管理的情况下,明确告知要爆炸封堵巷道。但永平矿主无视他们的这种警告,仍然安排矿工下井挖煤,谁知就真的发生了悲剧。 看了报纸,郝智把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文章下面的署名上:本报特约记者张汉铭。张汉铭,对了,就是那天到现场的路山报社记者,郝智在省里的时候就多次从中央、省等多个媒体上看到关于路山地区暴露性的文章,十有八九都出自于这个叫张汉铭的记者之手。他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马上叫刘勇找文章作者张汉铭了解情况,知道这些情况后更令他感到吃惊和后怕。 原来,禾塔的许多煤矿都是开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画地为牢的黑煤矿。十几年前,中央曾经有一位领导人到这里视察,当他看到永川丰富的煤炭资源后,非常激动,当场就表示,当地政府应该采取有力措施,积极培育这个黑色资源的经济增长点,采取国家、集体和个人一起上的办法,尽快开发资源,使群众早日富裕起来。领导走后,掀起了家家户户挖煤窑的无序开采的高xdx潮。没过两年,破坏资源和环境的问题就已经显现,国家针对这里的问题,相继出台了多部地方性法规,强化煤炭开发的管理工作,就这样大型煤矿继续开采,中小型煤矿经过联营整合后也继续存在,而那些单家独户随便开挖的小煤窑基本上被强行关闭。但这两年,受政府无形的鼓励,在高额利润的驱使下,加上地方保护主义作怪,私开矿滥开采现象由开始抬头发展到蔓延状态。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青年治山营,明面上,他们以劳力和矿山入股的办法,联合黄土地开发集团办起年产100万吨的新世纪一号、二号两个矿。但在实际操作中,他们非法开采的矿达十几个甚至有几十个。 永川黑煤窑猖獗的问题,群众早有举报,地区、省里有关部门也多次进行过检查整顿。但现在的事情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如果地方上引不起重视,特别是还暗中支持的话,那上面就是再好的“经”都会被下面念歪了,政策和措施都要泡汤。永川的问题引起了新闻媒体的高度重视,三个月前中央一家大报特派记者到永川,记者找到经常给他们投稿的张汉铭,两人在路山租了辆车,装扮成买煤矿的老板模样开始暗访。到禾塔镇,他们夹着鼓鼓囊囊的皮包,俨然一副大老板的模样,到处说自己专门来买黑矿,有关系可以办下来手续,以引起当地人的注意。这里所说的黑矿,也就是农民自己到山上开个井口,查得厉害时或者煤炭不好销售时就停产,市场好或者查得松时,就进山刨几天,用拖拉机拉到公路上卖个几千块钱。遇到检查时,这些黑矿主们雇人在山头上放哨,发现有生人进山,就放麻子雷报警。对这类司空见惯的小黑矿,俩记者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他们像鹰一般地盯着大矿。这样出入山里两天后,有人看他们是真心买矿的,就把他们带到一个很隐蔽的山沟里,见到一个热火朝天生产的大矿,该矿设备一流,年产量竟然达到10万吨,从生产到销售,他们都有一套完整的组织。也许是老板已赚足了钱想洗手了,所以才准备卖矿。后来他们写了“记者暗访永川黑煤窑”,在北京大报的显著位置上发表,立即引起国家有关部委的重视。 郝智记得此事,当时他还在北京和大华电力公司谈判电厂上马的事,听说国家派出调查组到路山进行了一次彻底清查,关闭了几个黑矿,还发出通报,要求地方上对有关当事人进行严肃处理。为这事他后来还问过姜和平,回答说事情已得到妥善解决。难道这样就算妥善解决了吗? 《华夏报》披露了矿难的真相后,姜和平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马上指示秘书通知报社,把温总编和文章作者张汉铭找来,再从网上调出张汉铭写的许多文章。网络时代真的很方便,秘书在搜索里输入“张汉铭”三个字,屏幕上出来了几十篇他的文章,马上打印呈到姜和平的案头。姜看着气就不打一处来,原来路山的曝光新闻甚至包括鸡毛蒜皮的那些事情,大多数都是这小子给捅出去的。 听说姜专员有请,温彩屏恐怕有什么闪失,来不及精心打扮,亲自带着张汉铭到了行署。走进姜的办公室,见他独自坐着,好像是在专门等待他们,更加感到气氛的不同寻常。他热情地和他俩握手,还指着张汉铭说,真是文如其人啊!看着这个小伙子就很有个性。温彩屏微微笑着,预感到事情肯定重大,不然专员不会十万火急地召见他们。姜和平却耐着性子玩起捉迷藏,给他们亲自倒上茶水后,半晌就是不说一句话,等到他一张口却是一串串表扬《路山日报》的,说最近报纸办得有起色,特别是一些栏目贴近群众和生活,受到方方面面的称赞。他还拿起一封信说,有读者把赞扬你们的信都写给我了。一连串的好话中,拿了采访本的温彩屏一个字也写不下去,愈加感到如坐针毡,她知道姜专员找报社绝对不是专门给他们说好话听的。表扬完报社,姜和平又夸起张汉铭来,先说自己在省里的时候,就经常看到汉铭发在省报和中央其它大报上的文章,飞扬的文采,很有激情啊!特别是多数文章都是为老百姓鼓与呼、呐与喊的,说明你很勇敢,人也很正派,是我们党新闻队伍里的中坚。一席话说得张汉铭倒不好意思起来。 姜和平停顿了一会,离开办公桌给张汉铭递过去一支中华香烟,张汉铭慌里慌张地四处寻找火柴时,姜和平已经亲自打着打火机。张汉铭抖着手推了两推,还是在专员坚定的目光里点着了香烟。姜和平回到大转椅上,说:“汉铭,你在《华夏报》上写的那篇文章很好,揭露了许多我们掌握不到的黑幕。我代表地区感谢你。”张汉铭听他这样一说,连忙站起来,姜却又挥手示意他落座。“温总编,汉铭的稿子我们的报纸怎么就没有发啊?”温彩屏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我明白了,是汉铭没有给路山报社,是不是这样?”她连忙点头说是。“汉铭,我们新闻监督的目的就是为了纠正错误,推动工作吧?只要我们的党委、政府旗帜鲜明地解决问题,我看,以后再有这方面的稿子,还是先给我们自己的报社,或者你就直接给我,怎么样?”见张汉铭不住地点头,他接着问道,“在这篇稿子的末尾,留下了继续跟踪报道的话。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写好了跟踪报道的稿子。” 张汉铭在见到姜和平前,思想上就做好了挨批评的准备,而且如果事情真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他甚至准备破釜沉舟、不顾家庭的劝阻而辞职。以前他就有辞职的想法,但妻子的工作怎么也做不通,这次给妻子有了做通的理由,因为是路山不留爷,外面自有留爷处。他坚信哪儿的黄土都埋人,凭着自己这些年大刀阔斧的稿子,到哪里都会有碗饭吃,说不定吃的还是好饭。现在听到姜专员左一个汉铭又一个汉铭地叫着,又亲自点烟,心头积压的怨气早已经消失,心里涌起了潮湿的感动。现在姜专员问起跟踪报道的事情,他就实话实说,昨天晚上才写出了“从禁到罚为何黑煤窑还屡禁不止”、“黑煤窑改变了生态环境”等几篇连续报道,本来今天是准备发稿了,姜专员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就把稿子压住不发了。他还建议地区宣传部的人应该尽快赶到邻省的《华夏报》社沟通沟通,刚才来的时候在网上看到,今天该报为此事发的本报特约评论员的文章,现在网上的帖子如潮,应该尽快采取行动,阻止后续报道和相关评论再发出来,也为以后的报道建立起信任的关系。他知道为了《华夏报》在路山设立记者站的事情,地委宣传部和他们关系搞得很僵。姜和平连说建议很对,并要求张汉铭亲自和宣传部的人到报社去一趟。 姜和平说:“对待问题和错误,我们地区的态度一贯是明确的。永平煤矿的问题我们将一查到底,不管遇到什么人,都将严惩不贷。” 张汉铭说:“姜专员,我们不熟悉,没想到你还是个很开明的领导。今后我把掌握的第一手线索尽量提供给领导,供你们工作中参考。”他还建议,说现在是信息时代,《路山日报》最好建立信息直通车系统,把当地发生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送达到领导手里。等到其它媒体知道、开始采访时,说不定我们的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 姜和平听了张汉铭的建议,马上离开椅子到他跟前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对温彩屏说:“汉铭的建议很好,我看你们马上就着手行动起来,这个信息直通车的担子就让汉铭同志挑起来。汉铭是个难得的新闻人才,有时间我向郝书记推荐,应该重用嘛!”接着,他苦口婆心地讲了一通路山发展要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作为当地人应该把问题消灭在内部,为经济建设服务之类的话。 姜和平亲自送温彩屏他们到了门口,张汉铭更加客气地点着头,有点感激涕零的意思。握手告别的时候,姜和平嘴上说有时间再来,多进行沟通,心里却轻蔑地说:记者是什么?你们就是狗! 记者真是狗!和他们搞好了会给你摇尾巴,否则就肆无忌惮地咬死你。当然这是对于有性格、有水平和有发稿阵地的记者而言的,一般的会议报道记者没有这样的魄力和气派。姜和平打电话找地委宣传部黄劲部长,叫他们立即跟着张汉铭到《华夏报》联络,费用的事情自己已和地区财政局说好先拨付两万。稳定了《华夏报》,但它的影响还没有得到消除,姜和平想到省报记者站站长夏华,一联系,他果然还在路山,两人约好了见面时间。一见面,简单寒暄了几句,夏华倒是首先开腔,说最近禾塔发生矿难的新闻,本来自己也进行了采访,但考虑到和地方上的关系所以就没有披露,后来报社领导看到其它的媒体都做了报道,还很不高兴!前天记者部主任还在电话里批评我了呢! 姜和平知道,这样的事情省报一般只是简单发个几百字的消息,深度报道他们从来不进行的,因为说多了对省里领导也不好。现在夏华这样说,明显是叫自己领他的人情。领就领吧,谁叫自己有求于他呢。于是,他顺水推舟地做出一副诚心诚意感谢的样子,直说夏站长够朋友。随后拿出几份材料给夏华看,都是路山项目建设方面取得的成绩,并说这一两年来,路山政通人和的良好局面你是耳闻目睹了,从你大量的文章里,看到你对路山独特的情感和爱戴,真要好好感谢你啊!怎么样,今年站里的专版任务完成得如何,要不要地区给你安排几个?夏华一听专版,眼睛就发亮,连忙说感谢领导,感谢领导,目前真还差几个版。姜和平马上给秘书长打了电话,说联系几个效益好的单位,准备接受省报的统一宣传,再给财政局打个招呼,在预算里给夏站长安排10万元工作经费。一通电话下来就差不多有50万了,夏华在心里暗自算起提成,给个人的20%就是10万,再加上给站里的10%那又是5万。还是政府官员慷慨大方啊,最近他找梁少华联系专版的事,一个专版仅10万块,这小子还以资金紧张搪塞着。见夏华发自肺腑地感谢,姜和平才说,最近地区发生了矿难、滑坡,还有几起恶性治安案件,这一串事件造成不好的影响,还需你老弟的笔来弥补影响。夏华说这都好说,《华夏报》那些报纸都是闲人们看的街头小报,而我们毕竟是全省最大的党报啊!肖琦及省上五大班子领导每天必读。所以《华夏报》即使发10篇负面稿子,我一篇正面的就可以消除影响。这几天我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马上组织稿子对路山地区进行一次系统的宣传,在省里好好地树立路山的形象。姜和平心里说,也别吹得这样神乎,人家《华夏报》的“华夏网”已成中央领导每天必看的网站,可省报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但他也不和夏华争论。果真没过一个礼拜,省报像启动了一架轰炸机那样开始了“路山经济发展现象”的系列报道,而姜和平本人则以接受记者专访的形式,对路山的蓝图描绘了一个整版。 第四十一章 姜和平真正迷恋上网络聊天还是梁少华送来一台东芝笔记本电脑后的事情。那次,梁少华在姜和平的宿舍里看到姜在聊天,就动了利用网络彻底把他拉下水的心思。半年多来,他导演并亲自参与演出了一场好戏。在路山电信局的“人间处处都是情”聊天室里,“性情中人”逐渐显得很活跃了,以至于最后发展到和“红唇有约”聊得不可开交。 在别人看来,只要大小是个领导,整天都会忙得不亦乐乎,日理万机这个词就是专门为领导造的,但实际上呢,领导的忙碌其实是做给别人看的,如果在别人的眼睛里,领导清闲得和其他的同志们一样的话,那领导就不叫领导了,就会失去他的神秘感和人们对他的尊敬,甚至有人会说他不勤政、不作为。因此,像一台机器那样让自己忙碌起来,是领导的基本功和必备的素质,所以不需要开的会领导在无聊时就指示召开,二十分钟能说清楚的事情,必须说两个小时以上。即使真的再找不出来事情了,领导也会拿着电话号码本,挨个找单位领导谈话。 领导也是人,为了自己的生活,也应该有时间去自由支配。作为省里下来的干部,姜和平在演戏般忙碌后仍然有大量的时间,闲暇里他也有正常的心理和生理需求,有时候,特别是酒喝高以后,独自躺在床上,酒精刺激得他心猿意马,焦躁里不由得艳羡起梁少华这类大款,甚至是一些普通的人们,他们可以大胆地到娱乐场所,可以去找情人,甚至可以肆无忌惮地找小姐嫖娼发泄。而作为路山最高的行政官员,一个电视、报纸里经常出现的公众人物,在自己对性的焦灼饥渴当中,还要慷慨激昂地大讲特讲扫黄打非、消除社会的丑恶现象。在性的熬煎中,姜和平逐渐找到了应对的办法,那是对谁都没有损害的办法。一次躺在床上握住坚挺的下身,竟然出现了莫名的激动,动作起来感觉是特别另类的爽快,于是他把自己青睐过的女人,那些明星们,都通通拉到身下,在性的王国里自由驰骋。婚前都没有手淫过的他,竟然在成为一个老男人后找到了这片天地。尽管他看过一本书上说,婚后成年男人的手淫和在床上大便一样令人恶心,但他还是情不能已。 姜和平上网聊天是从黄土地集团捐助那批电脑后开始的。进入新世纪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在嚷嚷,不掌握电脑、外语和汽车驾驶,就会被淘汰。车早就会开了,外语忘得差不多了,而使用最多的电脑不能不会。知道快要离开省委了,他马上找来单位懂电脑的人,简单操练了几天,学会了开机、关机、进入文档和拼音、五笔等操作程序,拿着五笔字根表背了两天,字没有几个拆对的,但见了人却都想把他们拆开研究,他知道这是在机关时间长了得的毛病,所以又操起小学时学过的汉语拼音,声母、韵母地拼读起来,还在揣摩中就接到任命到了路山。 网络世界是简单而明了的,网络世界又是神奇而深奥的,这是姜和平上网的体会。说她简单,只要一个小小的鼠标就可以访遍天下,输入“姜和平”三个字就可以看到他的讲话文章,输入任何报纸的名字,就可以找到现在的和过去的所有文章,输入一个事件,就可以看到事件本身和相关的背景,可以说输入一个世界就能完全看到这个世界了;说她深奥,因为这里面隐藏着多少智慧和玄机,要生活的话,可以找到一个甚至几个女人,欢度貌似虚拟却又感觉真实的家庭生活,要玩要赌的话,可以步入游戏王国,尽情享受刺激. 近来,他心绪不宁,说起原因也很简单,路山的经济形势好了,接二连三不是工程奠基,就是工程竣工。他在这些典礼上颇有煽情意味地讲,作为路山的领导,面对欣欣向荣、火热的发展事业,深深感到自己的“知识、时间和精力”都不够用。仪式参加多了,那些美丽的礼仪小姐晃来晃去的,每天都搞得他心头蠢蠢欲动。所以,一回到宿舍就情不自禁地打开电脑。 那天,他参加解放大道改造工程的交付仪式后,看着自己来路山后亲手创造的杰作,情绪十分高涨,剪彩后破例答应梁少华的邀请,参加了在巨天大酒店举行的盛大宴会。喝过楚楚动人的赵娟敬的酒,情迷意乱的他就有些放纵。赵娟善解人意地邀请他唱歌,在路山各界精英的掌声中,他竟然主动提出两人合作唱一首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唱卡拉OK是他当秘书长时在省城歌厅里练出来的优势项目,和赵娟站在一起,那绵软地道的女声和他富有魅力的磁性声音完美组合,赢得的满堂彩不是那种礼貌性的或具有巴结性的掌声,听得出是发自听众内心的。 宴会过后,在赵娟的搀扶下,他进了酒店1118房间休息。赵娟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驱散了其他人,她独自留下端茶递水伺候,拧了毛巾包住他的头并精心给他揩脸。头埋在她那高耸的Rx房里轻轻摩擦,他心中马上迸出了火花,无名的冲动像那钱塘江的潮水一阵阵袭过。他猛地捏住那只拿了毛巾的细嫩小手,当小手牵引着他走进两座高山时,他又像遇到毒蛇般把手猛缩回来,酒也醒了大半。赵娟脸上荡漾着春风走了出去,很快梁少华走了进来,他手里恭敬地拿着一把钥匙告诉姜和平,这是这套房子的钥匙,以后要洗澡或者想静心了就到这里来。他还打电话喊来赵娟,正色地告诉她,从今天起,这个套间再不允许接待客人,只留给姜专员办公、休息使用。 如果梁少华摇晃着钥匙,那他说什么都不可能接过来的,但恭敬地捧到他的手上,情况就不一样了,片刻的犹豫后他还是接了过去,也就在那个瞬间,他看到赵娟的脸上出现了像太阳般的光芒。后来,他在酒店里陪客人喝酒多了,或者感觉到疲乏了,偶尔也到这里小住过两次,但不知道怎么的,两次都没有见过赵娟,而他也不好意思问别人赵娟的情况。 回到宿舍后,赵娟含情脉脉的眉眼老是在他的眼前出现,情迷意乱当中他继续用“性情中人”的网名,走进了“人间处处都是情”。 “晚上好!”一个叫“红唇有约”的女士主动和他打招呼。放在平时这样充满性爱的名字,他是不敢理睬的,但春情涌动的他马上做了回应。 “你是哪里的,我怎么不经常看到你?” “我是路山的,平时工作很忙,不怎么上网。” “那你是领导吗?” “为什么说我是领导?” “因为领导都很忙,自然就忙得没时间上网。你说是吧?” “你知道领导很忙吗?他们都忙些什么?” “忙着吃喝玩乐,忙着赚钱,忙着享受生活。” “怎么能这么说,领导是人民的公仆,他们忙的都是为人民服务的正经事。” “哈哈,算我开玩笑。我知道你是共产党员。” “为什么你又这么说?” “你的觉悟高呗!” 姜和平感觉到对方有点意思,就笑起来。 “我知道你现在笑了,笑得很轻松的样子。” 他感到奇怪:“你是孙悟空吗?要不你怎么知道的?” “真的笑了?看来我是你的开心果。” “你多大?恐怕我这个老年男人磕不开你坚硬的果皮。”他有点放肆起来。 “俗。我感觉问年龄的人都特俗。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问我在哪里工作呀?” “不过就是随便问问嘛!你生气了?算我俗,行了吧!”他有点担心,担心这个“红唇有约”一气之下走了。 “这还差不多。”她发了一个眨眼娃娃的卡通,“你现在是在哪里?家里吗?” 他笑起来:“还说我俗,你怎么也问起这些事情了!” “我属于饮食男女,当然关心你在哪里。如在家里,就不敢继续打扰了。因为,我不想给卖搓板的提供商机。” “有那么严重吗?告诉你,我在单身宿舍里,一个属于自己的大天地里。”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他想。 “巧了,我也在属于自己的天地里。真的!” “你没有家庭?我说的是自己的家庭。”他显得有些着急地问。 “我是一个来路山工作的外地人。” “外地人?你家远吗?为什么要到路山来?” “为了远离,为了寻找新的生活。”对方讲述起自己的故事。她是上海复旦大学国际贸易系毕业的,上学时和一个来自美国的外教杰克好上了,两年前在她大学毕业前夕,杰克回国给她办理一些在美国留学的手续,不幸飞机在太平洋上空失事。她的心也就抛进了太平洋,肉体自然选择远离。 故事很凄美,但有几分编造的成分吧?他这样想着,却说:“我还记得那次的飞机失事,媒体报道里说是很凄惨的,但没有想到和你联系起来。对不起。” “没有关系,我现在好多了。兴许,你很介意甚至是嗤之以鼻我取这么个网名吧?” “的确有点介意,如果不是今天喝了酒,我可能就不搭理你。”他实话实说。 “我以为自己的心死了,其实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世界,毕竟还是饮食男女,所以好多事情就慢慢想开了,人生就这么短暂的几十年,又何必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他思考着该怎么说下去:“是应该想开,你还年轻,生活的确是精彩和美好的,而且人们不是常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吗,杰克毕竟走了,而你还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谢谢你!告诉你,我昨天才给自己取了这个网名,没想到今天就遇到了你这个——” “这个什么?”他的心燃烧起来。 “知音。你说我们算不算是一见如故的知音?” “不光是知音,而且还有一种缘分。” “就是缘分啊!我上周到青云观去烧香了,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就今生的一次擦肩。而你,就是在我冰冷的心刚刚温暖的时候给撞上的。念及此,我由衷地说生命里有你这样一个朋友真好。” “我们是朋友吗?” “我想会的,难道你不愿意吗?” “愿意,愿意。” “今天不早了,明天还要工作,我们再见。” “再见,不过,我的时间很不固定,以后我们怎么联系?” “你没有QQ吗?” “QQ是什么?作用大吗?” “QQ就是聊天人的代号,有了它我们随时都可以找到对方。看来你刚学习上网,那好,送一个给你,你可以自己修改密码。有事随时可以留言,找到我。” 如果说网络是天堂的话,“红唇有约”就是美丽的仙女;如果说网络是地狱的话,“红唇有约”就是勾人的妖魔鬼怪。在生活里“红唇有约”就是一个精灵。一个多月以来,姜和平一下班,几乎将能推辞掉的所有陪客和应酬都推辞得一干二净,匆匆在机关食堂拨拉几口饭,就容光焕发地回到宿舍,一头扎进网络世界里。他和“红唇有约”谈理想,拉人生,对诗歌,编散文,当然最多的还是讲笑话,谈感情,蠢蠢欲动地经历着感情的煎熬,他心里直说第二青春期挡也挡不住地来了,这种感觉比当年的恋爱还强过百倍,胜过千倍。 姜和平和“红唇有约”见面是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星期天晚上。有了QQ后,他们很方便地随时可以联系。从下午开始,他俩坐在电脑前开始倾诉起相思之苦。 “红唇有约”说:“我知道,你是意志坚强而且很有身份的人。一般的人是没有这样的自控能力的。” “为什么?”他的心已经潮湿了。 “你肯定知道克林顿和莱温斯基的故事吧!” “怎么了?” “莱温斯基爬到克林顿的下身去诱惑,但他挺了过来,坚持用口。当时,早已经受不了的莱温斯基不住地说,难怪你能当总统,你就是伟大。” “我们不是还有个坐怀不乱的古人柳下惠吗?何况,老克最后不也倒在莱小姐的石榴裙下?” “能克制住一次就不错了,再怎么说老克也是男人呀!假使老柳处在诱惑如此大的当代,说不定他也是个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但我还是佩服你,你可以在这里亲吻我,可以……但就是不肯见我,足以说明你的意志的顽强和坚定。你这样的男人,令我发狂,我爱死你了,爱你一万年!!!” 受到感染的姜和平终于坐不住了,他问:“我现在就见你,怎么样?” “说笑话了,你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有身份的人。有身份的人其实都是‘高处不胜寒’啊!”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不过,我现在就让他妈的身份去见鬼吧!半个小时后,我在巨天大酒店等你。记住,是1118房间。” 姜和平从抽屉里翻出那把亮闪闪的钥匙,打出租车到了巨天大酒店,也许是外面下雨的缘故,酒店大厅里空荡荡的,这正中他的下怀。因为是星级酒店,走出电梯,进了走廊,直到进了房间都没有见到一个服务人员。 像前两次来的时候一样,茶几上,还能看见水珠的各色水果静静地摆放在那里,随时等待主人的享用。他有点六神无主地打开电视机,里面正在播放《新闻联播》,就忙从桌上中华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点燃,眼睛死盯着袅袅升起的烟雾,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是不是有点荒唐了?一个堂堂正正的行署专员,竟然跑到高级宾馆里和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幽会。这样瞎盘算着,就在他甚至想取消会面逃之夭夭的时候,门被轻轻地、温柔地拍击。“请进。”他自己都感觉声音有点颤抖。一袭红衣裙撞入他的眼帘,随即他不由自主地失声道:“是你!你、你有事吗?” 红衣裙一言不发地跑进他的怀里,他看到赵娟扬起红彤彤的“红唇”在颤动:我爱你! 一夜的恩爱后,姜和平终于理解了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英国爱德华八世国王和离过两次婚的美国妇人辛普森一见钟情的千古绝唱。 第四十二章 翌日,雨后天晴,阳光灿烂,和阳光一样灿烂的赵娟早早起来准备早餐,和早餐一起进来的还有梁少华,尽管他的脸色很平静,但姜和平还是看到一种暧昧的表情,他美好的心情顿时变得暗淡起来,懵懵懂懂中似乎感到此事的不寻常,如果真的是圈套,那——,他面对大开的窗户,长吸了一口新鲜的冷气,不敢再想下去。 其实,赵娟勾引姜和平真就是梁少华的安排。那次他在姜的宿舍里看到他有上网聊天的雅兴后,就牢牢地记住了他的“性情中人”这个网名,但后来一直没有在网上再找到他。那天,当看到半醉的姜和平对赵娟动了心思,他就暗示赵娟搀扶着姜和平走进1118套房,他们的一举一动他在监视器里看得清清楚楚。在姜和平摸到赵娟的Rx房触电般的动作中,他仿佛看到了姜的内心世界,感到时机已经成熟。于是,他安排了“红唇有约”隆重出场。看着自己亲自导演的言情剧推到了高xdx潮,在不知比生意场上的成功多了多少倍的喜悦的同时,心里也犯起了酸楚。因为,赵娟是他在上海戏剧学院门口的落榜生里亲自挑选并一手培养起来的心头肉,是自己多年来最钟情的人,而把钟情的人拱手送到别人的怀抱,那滋味能好受吗? 巨天大酒店已经动工的那年,为了树立形象、提升档次、把酒店建成路山的“香格里拉”,几乎和酒店同步行动,梁少华在全省范围内招聘了一批酒店管理和服务人员,并全部放在省城里进行培训。本来,这些人员的整体条件还算不错,特别是准备担任经理、副经理的那几个女孩子,单长相和气质而言,走在路山的大街上绝对有百分之百的回头率。她们都毕业于商贸、旅游学院,属于科班出身。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感觉她们的形象还没有跳出漂亮的范畴,没有那种叫人耳目一新、一见面眼不转、心停滞般的那种感觉。 带着这些遗憾,在省城里他给这些新加盟的工作人员上了培训的第一堂课后,飞到上海做笔生意,闲暇时无意翻阅《新民晚报》,看到上面有一篇文章说,每年高考后,总有一批戏剧学院落榜后的亮丽女孩,融入海漂一族,其中有许多成为大款的玩偶。他马上来了灵感,西装革履地到上戏门口猫了三天,终于相中这个气质高雅、神情忧郁的女孩。事情也真是神奇了,在第三天晚上他准备主动上前和这位女孩搭讪时,在上戏门口经过几个小时徘徊的女孩,却疾步走到黄浦江畔,就在她准备跳江的紧要关头,梁少华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活喜剧。后来这位女孩告诉他,自己曾在亲朋好友面前夸过海口,非上戏不上,尽管自身的条件很好,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就是一而再、再而三连续四年都名落孙山,这次落榜后,自己实在无颜回家,所以经过几天复杂的思想斗争后终于做出永别这个世界的选择,谁知遇上求贤若渴的梁少华。别说是每年10万的年薪,就是白干她都愿意。这位女孩就是赵娟。 自从姜和平接过梁少华的20万后,他们的关系大大迈进一步,姜和平又两次召开专门的协调会议,亲自帮助黄土地开发集团扫清了拆迁中的困难,解决了解放大道改造工程中的资金紧张的难题,促使工程飞快进展。政府如此重视,等于做了无声的广告,铺面价格一路疯涨,到工程完工后每平米的价格竟然逼近两万元。连省里的几家媒体都在惊呼,路山房地产价格出现了天价,更有经济权威人士不无担忧地指出,警惕路山房价里的泡沫! 梁少华和姜和平的关系随着赵娟的介入更进了一步,用当地人的话来说,这样的关系叫“担爷”关系,是夹在中间的赵娟挑起了两头的他们。当然,这样的关系对姜和平来说还只是朦胧的猜测,他多次问赵娟她和梁老板的关系,赵娟都噘起红唇嗔怪男人的无聊,说就那种小地方人的素质,你说我可能吗?无聊归无聊,可由于走近到这种关系,姜和平也变得不像过去那样客气了。在一次私人宴会后,姜和平借着酒劲对梁少华说,人们常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你小子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那“梁家大道”的疯价什么时候才涨到头啊,再涨下去我们这些拿工资的人生活真会过不下去了。梁少华听懂了弦外之音,几天后他提了一个密码箱到姜的宿舍说,听说父亲病了,先拿这些好好去治疗。另外,我还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的是,本来,在解放大道的那些公司留着没有出手的铺面里,都有大哥你的股份。什么时候你急着用钱就说句话,我立马提出来给你。父亲病了是两年前的事情,但梁少华的一句“父亲”,真的就把他们的关系推到了弟兄的份儿上。姜和平心照不宣地和他打起了哈哈,本来想说几个谢谢,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即使真的是弟兄,在如今这个年代里,谁都不能保证不给下套子,何况是一个商人呢!说不定在他黑洞洞的袖筒里就藏有录音机什么的东西,所以姜和平连个态度也没敢表,嘻嘻哈哈中把50万尽收囊中。 真像古话说的,拿了人家的手软,吃了人家的嘴短。已经拿了梁少华那么多的钱,还有和赵娟的事都捏在他的手里,自己过去在梁少华面前的那种威严和矜持是再也做不出来了,而梁少华也没有了过去在他面前低三下四的恭敬样,肚子也敢挺起来和他说话了,在没人的时候直截用大哥相称,这种称谓有时候听着蛮亲切,但多数时候听起来却很不舒服,是同流合污般黑老大式的称呼,简直就像把自己卖给他们了。这样时间长了,虽然他依然还是姜专员,但在梁少华跟前自己的虎虎“官威”,已经快到荡然无存的程度了。 矿难发生后,梁少华觉得他的投入到了该得到回报的时候。他给姜和平打电话说,矿难是青年营里发生的,从政治上来说,这个营是地区乃至全省的一面旗帜,从个人感情上来说营长梁军是自己的叔伯兄弟。尽管这次事故不小,但开煤矿发生事故也不算是惊天动地的事,况且现已给每个死难者家属发放了8万元的抚恤金,家属全部得到妥善安排,所以现在寄希望地区行署在最后的调查处理时,高抬贵手能从轻发落,保住青年营这面全国旗帜。姜和平说这事非同小可,还是等调查回来后再说。当天晚上,调查组还没下到禾塔时,梁军直接找上门来说,青年营近日被军区评为先进集体,他马上要到东北开全国国防先进表彰会,这个时候出了如此的灾难,还请地区领导在处理上给予考虑。梁军走后,姜和平看到他坐的沙发后面放下了一个大信封,里面装了10万元,他马上把梁少华叫来,劈头盖脸说他一通,叫他把钱马上退还给梁军,否则不帮助不算,还要加重处理。 送钱的事情梁少华真的不知道,退钱时他教训梁军说,当了几年的营长,怎么一点都没有长进,连最起码的政治路道都不懂,这个时候给姜和平送钱那不是找事吗?梁军不服气地顶撞说,你以前不是说姜和平最喜欢钱吗?梁说这时候你拿的那叫钱吗?那分明是炸弹!领导喜欢的是安稳的钱,谁家里也不喜欢放炸弹。 姜和平虽然没有直接答应梁少华,也没有接受10万“活动费”,但在调查组出发前,他给组长、地区安全生产局长做了交代,说处理事故时,也要和保护先进与地方群众利益兼顾起来。早得到梁少华好处的局长有了专员这样的暗示,心里就更加有底,调查组下去后连爆炸的现场都没有到,只是公事公办地找了青年营安排好的几个证人,又以找不到已经失踪的路能矿长为由,很快写出了给省政府上报的那个调查处理报告,如果不是《华夏报》的披露,谁也不会怀疑行署的报告里会有啥问题。 《华夏报》稿子一发,姜和平简直是气炸了,不为报纸,而是气愤梁少华,他妈的真是一群废物,连个记者都搞不定,还把自己推到这种尴尬的境地。到了机场,他黑着脸给梁少华打了电话。 姜和平前脚离开路山,梁少华后脚就到了省城。一见面,梁少华就抱住双拳,连叫几声大哥,直赔着不是。梁少华的检讨还没有做完,姜还是忍不住一通大骂,真是狗血喷头的大骂,其粗鲁的程度连自己也感到吃惊,什么时候自己变成这样的人?他在责问着,雷鸣闪电、暴风骤雨、地动山摇后,他黑着脸说要听矿难的真相。梁少华帮他点燃一支香烟后,平静地讲述起来。 “就像《华夏报》报道的那样,永平煤矿就是一个黑矿,表面上是青年营的,实际是属于黄土地集团公司的,也就是属于我们的。像这样的矿,目前在禾塔还有20多个。早在两个月前,永平矿已和相邻的路能矿打通,对方认为我们挖到他们的地界上,强迫我们封闭巷道。其实,这样的事情在许多矿经常会遇到的,在这个时候他们外面来的理所当然地应该让我们几分,谁知这个路能煤矿可能也有点来头,要不就是不知道我们的来头,硬是认准死理,多次找到门上来寻衅闹事,但每次都以他们的失败告终。这次,他们下了决心,真的搬来了炸药,我们的工人以为他们还是在瞎咋呼,谁知他们还真的点燃炸药。主巷道里的多数矿工跑了出来,但在一个分支巷道里挖煤的8个人被当场炸死,4个人被埋在井里,后来因缺氧窒息死亡。事后,我们收买了死者家属,统一口径,报了4名死亡者。因为知道一次事故死亡在5人以上必须要报告国务院,我们受到处罚不说,还要各级领导做检查、受处分。为了不叫事态扩大,我们还专门吓跑那个组织爆炸的路能矿的矿长,希望他永远隐姓埋名。现在《华夏报》虽然报道了,但记者并不知道究竟死了多少人。所以,这个事情现在看来还完全可以隐瞒下去,也给你留了在省里活动的余地。”梁少华其实并没有完全讲实话,那爆炸分明是他安排人做的,却要栽赃到路能矿矿长的头上。他拎起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说,“东西我也带来了,看你的了。” “你聪明还是糊涂啊?到这个时候了有谁还敢要你的钱!”姜和平真是恨这些大款,就知道用钱来铺路。 梁少华猛地想起姜和平几天前给梁军退钱的事情,也觉得非常时期用这个办法不妥。就说:“领导,你就看着办吧!” 姜和平沉吟了一会儿说:“这事我先找省安全生产监督局看看,需要你出面的话到时候再说。” 省安全生产监督局长也是从省委办公厅提拔出来的,而且和姜和平是同时被任命的,加上平素里他们的私交不错,当姜在省政府大楼里找到局长时,局长哈哈大笑说,我就知道你会来的,说着拿起办公桌上的《华夏报》和路山地区的报告:“你这个兄弟呀,尽给我找事,你看让我相信谁是好?”看着局长的神情,他感到释然,也放松地开起玩笑说:“你当然应该相信地区的啦,我们不也是省里的派出机构、也是代表着省里嘛。至于《华夏报》那是地摊上的小报,经常用胡说八道来吸引读者的眼球,要真有他们报道的那些事情,我们还得了啊,况且党报为什么不报呀?”局长说:“你可别小看这份报纸,领导都看。不过,还算你的命好,这几天省里领导正忙着开会,顾不上管这些事,如果有谁批示的话,那我也无能为力,帮不上你的什么忙。不过,你们应该从这里吸取教训,狠狠打击非法开矿的小煤窑。”姜和平连说那是,那是。说着约请局长出去小坐。局长也很痛快,说我们的确也应该坐坐,重温过去嘛。不过,你现在是省城的客人,这个单还是由我来埋。 走出局长办公室,姜和平给梁少华打了电话,叫他中午定一桌饭,吃饭的时候一块儿来。梁少华是省城里的老熟客,他给五星级的“香格里拉”打了电话,定了四千八一桌的标准。吃饭的时候,见局长和梁少华好像是一见如故,谈得还挺投机的样子,姜和平有意识地到外面躲避了十几分钟。饭后,局长也没有叫自己的专车接,而是坐上了梁的奔驰。晚上,梁少华打来电话说,安全生产局认可了地区的报告。姜和平知道这事算是彻底搞定了,看来比我胆子大的还是大有人在啊! 第四十三章 经过三年多的不懈努力和无数次上北京、走省城的奔走,大华电力投资集团投资几百亿元建设火电厂项目终于落户路山。一个多月前,国家发改委将其作为西电东送的重要组成部分正式立项。而在前天,该项目在国务院常务办公会议上获得通过,且项目的规模比当初设计的还扩大了两倍。不言而喻,如此大的电厂会给路山带来多少税利和商机,同时对于路山地区乃至全省的经济发展都将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在巨大成功的喜悦里,郝智又想到纺织厂,不仅因为该厂是他到路山后接待的第一个上访单位,还因为他心里有些愧疚。当初自己给工人师傅的承诺已过去快四年了,但工人们的生活依旧,除了按期领上很少的补助金外,其它方面基本没有得到丝毫改变。在和大华电厂开始谈判时,他就提出大华一定要帮助解决纺织厂工人的再就业问题。大华集团领导说,你是准备“用你们的牛车来拉我们的大炮”啊!说归说,大华电力集团本来也有解决当地下岗工人的打算,他们同意在电厂招工时优先考虑接受高中文化程度、年龄在40岁以下的纺织厂和其他国有企业的下岗工人,这些人上不了一线,但也可以到辅助性岗位上。 纺织厂的职工队伍状况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在全厂接近三千的工人当中,已到或者说即将到退休年龄还没办理手续的有七百多,40岁以上的老工人有一千二,而在剩余的40岁以下的一千多工人中,具有高中文化的还不到四百人,且这些人的年龄多数是三十好几了,至于青工基本上没有,因为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不景气的纺织厂就再没有招过工。 这样说来,按电厂的要求只能照顾不足七分之一的人员,而大量的退休老工人,仍然是难以解决的问题。怎么办? 厂里先是办起高中速成学习班。多年不使用的大礼堂略微打扫就成为教室,他们在路山六中、七中等几所城郊不起眼的学校里聘请了二十几个老师,又是通过电视,又是通过报纸的,通知年龄在45岁以下的工人马上到厂报道,否则按自动辞职论处。很快把大家集中起来,进行为期半年时间的文化知识补习。补习的课程主要是和电力有关联的物理,也顺便学习一些数学和化学课程。当然,课还没有正式开,有关领导就悄悄指示地区教育局,翻出前几年已经撤消的工农教育办存放的印章,特别加工了一批文凭,按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时的要求和样式,给这些工人学员们办理好高中毕业证书。对于300多名参加学习的40到45岁的工人,厂里又准备了另外一套方案,在给他们发放文凭的同时,指示厂人劳科通通把他们的年龄改到40岁以下。当然,这些事情都是在他们本人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做的。这样一来,有近一半工人将得到安置。 对于那些已经退休的老工人,厂里按照最初改制的想法,筹集足够的资金,或者给他们交纳充足的养老统筹保险,或者让他们一次性买断工龄,使后事一步到位彻底解决。路山开始实行养老保险制度已经好几年了,但对纺织厂而言是一个空白地带,有王大佑这样随时可能准备逃走的厂长把握大权,哪可能有钱给工人们交纳一分。粗粗算来,全厂光补交的保险金就得一千多万,如果再多出现几个买断工龄的,兴许就上了两千万。职工代表会最后定下用拍卖土地款交纳养老保险、补发工资。 伴随着西部大开发的东风,路山又是搞城市改造工程,又是建设高速公路、租赁煤矿、建设火力发电厂,经济形势出现了高速增长的态势,经济的增长带动房地产业高歌猛进,城里的地皮价格一路飚升,在城区已没有地皮可供开发了,社会上一听说近郊的纺织厂准备拍卖地皮,房地产商们闻风而动,都使出浑身的解数,短短十来天倒有20多家开发商报名,准备参加竞买。 拍卖前两天,地委给厂拍卖委员会和地区工作组成员开会,语重心长地说,一个曾经造就了多少神话、使产品在世界上都小有名气的厂子,就在市场经济中悄然消亡了,从感情上讲实在不好接受。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市委领导严厉地再三强调,拍卖一定要体现公开、公正、透明、平等的原则,坚决制止弄虚作假的不正常现象。 和预计的地价没有大的偏离,不到一百亩地拍卖了两千二百万,这些钱除足额给老工人们交纳了养老保险外,还余出一些,工作组给厂里约法三章,这钱先集体存了,只有通过厂职代会方可使用。当然,存钱以前先给那些上补习班的工人们每人发放一千块的补助。顿时,工人们高兴得一蹦三尺高,直说改制好,使死宝变成了活钱。平时经常聚在厂门口骂娘的老工人,此时也直说,现在的社会还是有共产党啊,是党才叫咱们老有所养。 第四十四章 大华电厂落户路山,令郝智欣喜万分。要知道,这两年来在姜和平的竭力主张下,地区出台了许多政策,给各县下达了引资指标,鼓励扶持机关干部下海经商,又给外来的项目提供优惠,还给有门路招来商、引来资的个人提成。但政策像是用喇叭吹出来的轰轰烈烈的一场运动,是喊叫的多、做的少,声势大、内容小,特别是在基础产业开发上,除了低科技含量的“一养三蛋蛋”(一养是养羊,三蛋蛋指洋芋蛋、鸡蛋、苹果蛋)农业工程在风调雨顺中顺利实施外,其余的效果都很不明显。姜和平还别出心裁地在年初的工作责任制签订会上,给每个县级领导都定了招商指标,完不成任务年底自动写来辞职报告。说归说,等到了年底,各县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姜和平也无话可说了,辞职报告变成一纸空文。 郝智本是个稳健的人,面对乱七八糟的招商项目,他保持着不屑一顾的态度,在内心里永不放弃、瞄准的仍然是大的项目。他把全民的招商引资当作是调动大家工作积极性的一种手段和地委工作的一种姿态,主要目的是为了营造良好的经济建设氛围,把大家的兴趣从官本位主义里吸引出来。而所谓项目带动战略,也指的是真正的大项目,至于小杂粮、小水泥或者造纸、皮革等这些高耗能、重污染企业建设项目,发展多了反而是贻害无穷的。在一般情况下,郝智对任何事情总是三思而行,轻易不去冒险。 刚到路山时,西部大开发的号角刚刚吹响,郝智豪情万丈,恨不得在一两年里彻底改变路山的面貌。那些日了,他白天和各级领导进行谈话,晚上陷入深深的思考里,真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从梁怀念一次提拔400多名官员里,他竭力想悟出个道理,但显然是无济于事的徒劳。事实上,虽然他长期在共青团领导岗位上,也知道当今官场的黑暗和腐败,但真正融入路山后,才发现这里的黑暗不知要比自己想象的黑了多少倍。无奈,买官卖官是天知地知、只有买卖双方知道的事情,具有很大的隐蔽性,也正因为如此,梁怀念的事中纪委的专案组兴师动众地调查,结果还是查无实据。 郝智后来养成了习惯,过去在省里的时候,他枕头边放着的是经济类书籍,但现在枕头边放的却是党的章程和纲领、法律法规和相关的文件,还有《长征》、《大决战》以及最新出品的反腐败电视剧DVD碟片,常常利用周末闲暇时间来阅读、欣赏,有时候甚至几个、十几个小时连续观看,从这些电视剧中深深感受到我党取得的胜利来之不易,反腐败工作的艰难,更看到我们党在一些规定和章程上的完美无缺。在省里的时候,一次,他和姜和平喝酒,姜酒喝高后和自己交心说,在我们的章程里规定,各级领导干部都是人民的公仆,是为人民服务的。为人民服务是理想化的东西,这不可否认是美好的人类追求,在资本主义国家里,他们的总统也是为人民服务的。船能载舟,也能覆舟,这个道理世界上的领导都应该懂得吧!谁不为老百姓服务而光考虑自己,那老百姓迟早还不把他拉下马来?现在关键的问题是,我们时刻说领导干部是人民公仆,这就有点假了,领导是公仆,那证明人民是领导的老爷。领导廉洁奉公,不谋私利,一门心思给老爷们做事,还要受老爷们的监督和批评,哪有这样的事啊!领导都真是吃饱了撑的来当孙子?这样崇高的境界即使到了共产主义社会,我看都不一定有。所以,准确地说应该称公仆为人民的管理者、国家资源的管理者。这里有个问题,既是国家的高级管理者,理所当然应该享受高额的工资和待遇,所谓高薪养廉也是这个道理。其实这在世界许多国家已是成为惯例的事,不说克林顿、普京这些年薪几十万美元的发达国家领导人,就是非洲那些不发达的国家,官员的工资也是很高的。可我们国家的公务人员拿着可怜的低薪,在有的时候连养家糊口都要成了问题。由于我们的规定和实际的严重脱节,造成领导干部都是穿着公仆的外衣、干着老爷甚至比老爷还黑暗而可怕的勾当,台上念着反腐败文件,而台下却干着腐败的勾当,这样,不仅对老百姓的心灵造成极大的伤害,使他们对社会现实失去了美好的期望,同时也必然造成干群关系的紧张和恶化,影响到我们执政党的地位啊!姜和平的话是有点偏激,但郝智听后觉得也不无一定的道理。 郝智把自己和路山的工作定了位,那就是深刻吸取梁怀念的教训,坚决淡化官本位思想和意识,把党员干部的工作重心,由跑官买官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他把自己的思想和廖菁谈了,平心而论,廖菁觉得他的淡化官本位思想有些道理,她评价说,想法很好,有创意,但难以实施,更不可能总结出什么经验到全国推广。因为结合国情来看,这乌托邦式的想法过于幼稚和可笑。把人们对做官的兴趣引导到经济建设上来,真是闪耀着理想主义的色彩。在中国这个特定的国度里,争夺和买卖各级各种官位,就是人们的追求和信念。有了官位,就可以占有任何公共资源,甚至占有人。这样,官本位还能淡化得了吗?面对她泼的凉水,郝智诚恳地说,自己也知道这里面闪耀着理想主义的火花,可难道四十来岁的人做梦也错了吗?如果我们的党员干部、特别是高级领导干部都没有了理想和正气,那我们的国家会变得多么可怕啊!到那时国家都没有了,有钱又有什么用啊?难道有钱人最后都选择出国逃离吗?再说了,“三年穷知府,十万雪花银”,应该说地委书记几年下来,中饱私囊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问题是自己要那么多的钱干什么?在路山从吃到喝、衣食住行,自己基本上不需要花一分钱的工资,家里就一个孩子,迟早要被妻子接到美国。再退一步说,虽然整个社会风气都恶化了,但反腐败的事情中央持之以恒,总在监管,而且监督的力度越来越大,处罚也更加严厉,连全国人大的副委员长都处以了极刑,足见我们执政党的决心有多大。所以,就算你自己的良心容许这样做了,说不准哪天就会成为那些被捉住的人之一呢。即使今天捉不住,但不意味着永远捉不住,本来平安的岁月由于自己的贪婪变得心惊胆战,那又是何苦呢!一番感慨过后,廖菁也不得不承认说,兴许你说的很有道理。 郝智这种淡化官本位思想的直接体现,就是在路山以务实精神办实事。围绕项目带动战略搞经济建设,他们翻新改造路山老城,上九个小型电厂,还引来甲醇制造、农产品加工等几个工厂,卖几座大型煤矿,使地方财政收入连着翻番。同时,“一养三蛋蛋”工程取得的成效,促使农村政治经济出现了繁荣。全区干部职工的工资也按时得到发放,保持路山地区经济的快速增长,社会治安也得到了安定。 在干部使用上,路山地区继续采取只退不提、减少官员任命的办法,三年来除了工作要停滞的个别单位外,地区基本上没有动过什么人事,这其中当然和梁怀念时代官满为患、人浮于事有很大的关系,郝智就是要慢慢捅破梁怀念时代编织起来的那张人际关系的网。从另外一方面说,减少官员的使用,提高工作效能,是郝智的追求。他谁都没有告诉,而是在自己的心里做了一个盘算:在交通、通讯和管理水平高度发达的今天,地区这一级机构究竟有多少存在的必要性? 主张平淡政治的郝智,最近的生活变得不平静起来,这都是因为接二连三的举报信引起的。举报信检举的还是永平煤矿发生的矿难。信中说,矿难之所以能发生,是青年营长期欺压百姓、无法无天的必然报应,也是他们恶行暴露出的冰山一角。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地区行署竟敢欺上瞒下歪曲事实真相,在《华夏报》进行揭露后,一边组织人收购报纸,隐瞒欺骗群众,一边继续弄虚作假,收买政府高官,还给省报驻路山记者站站长夏华资助八万元,收买他炮制“路山地区全力治理整顿采矿秩序、确保生产安全”的文章,在省报显著位置发表。材料里详细披露发生矿难的经过,并明确指出矿难死亡人数根本不是地区调查报告里所说的4人,而是达12人之多,后面还详细列出12名死亡者的名单。举报信还说,这个青年营自成立至今,一直都由梁姓家族把持着,多年来路山地区水土保持、防护林工程建设、中低产田改造和扶贫资金、移民工程等农业方面的无偿投资,几乎有一半通过各种名堂转到青年营,说穿了这里是梁怀念家族攫取财富的基地,是他们倒行逆施的场所,梁怀念是当代的刘文彩,梁少华是今日的南霸天。这些材料直把郝智看得目瞪口呆,甚至都有点不知道这是现实生活还是小说、电视剧。 为了初步核实里面的一些情况,郝智先把信里涉及到的一些单位领导找来,婉转地询问了国家在这方面的投资和项目的具体情况,这些领导多数属于欲言又止的人,所以话说起来也含含糊糊的,只是林业局长是位性子直率、敢说敢做的老同志,他见郝书记对这个问题如此重视,长叹着气说,这两年国家退耕还林的款子使用的情况还比较理想,要像过去的话,国家投入的那点钱又会很难发挥效益了。郝智也就直来直去问他说这话是啥意思。局长说,那几年地委给各部局经常灌输青年营是全国闻名的典型、是新的大寨的思想,要各部门千方百计地给予扶持和保护。梁怀念书记还三天两头亲自搞现场办公,这个部门拿一点,那个部门挤一块,把好多的专项投资都流到青年营里,具体是多少,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哪个部门去进行审计汇总过。林业局长又说,凭心而论,起先青年营的确干了许多事情,为全区治理荒漠付出了努力,但后来他们的性质变了,变得不敢叫人和他们打交道了。 郝智电话里给廖菁说了此事,她说自己也接到了类似的材料,现在正在思忖该如何处理是好。她认为根据材料和自己从其他渠道掌握到的情况分析,青年营的问题肯定不小,很可能是个大马蜂窝,说不定还是一颗原子弹,如果哪一天引爆的话,会牵涉到许多人,弄不好甚至连你郝智也要搭上。她劝告说,千万不要亲自触动这个雷区,还是妥善考虑好对策和方案。 郝智不愿意叫廖菁卷入如此复杂的事情,也关切地劝告她说,这万全良策还是自己考虑好了,如果到时候需要她助一臂之力的话,那她是想推辞也推不掉的。最后,他们谁也没有说服谁,就约定等谁有了方案及时通气商量,但一定不能擅自盲目行事。 给他们写举报材料的人是《路山日报》记者张汉铭。去年,姜和平找张汉铭谈话时,看到姜专员十分诚恳的样子,张汉铭当时给了姜和平很大的面子,同意按照姜和平的要求不发关于矿难的后续稿子,当时他还善意地就舆论监督的一些具体事情,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和建议。当听到姜和平对着温彩屏说要重用自己时,尽管平时视官位如粪土,他心里也不由自主地亮堂起来。后来他多次回忆起这个情景,还对自己瞬间迸发出来的官本位思想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恶心。这可能是每个人潜意识里的劣根性带来的,他只有这样给自己解释、宽慰。 当时,为了和《华夏报》搞好关系,张汉铭还真的随同地委宣传部新闻科长到邻省的《华夏报》社去沟通。在和他经常打交道的对外记者部主任面前,他红着脸编了瞎话,说矿难问题得到当地政府的高度重视,现在已经圆满解决,所以后续报道也没有写的必要了,如果要写,还不如发一篇路山地区重视这项工作的稿子。主任和几个编辑看到他的脸就明白了一切,再听了这番话,都好像不认识他一般,这不应该是从那个叱咤风云的张汉铭口里说出来的话呀!当然,新闻科长代表路山地委请报社领导和编辑吃饭的事情也没有办成,反而是华夏报社对外记者部请他们吃了顿饭。饭桌上,大家还对他的表现流露出了失望,听得宣传科长很是尴尬。后来一个平时跟他最铁的编辑在电话里偷偷告诉他,大家都认为记者队伍里又一个敢说实话的好记者被收买了,变成了一颗流星。 过了两个月,姜和平说的《路山日报》准备办“内参”的事情,温彩屏好像忘到了九霄云外。张汉铭拿着几篇新写的批评稿子,却不知如何是好,本报显然还没有这类稿子的市场,给姜专员寄去后又如同石沉大海。有时候想不如再发给《华夏报》,可想起哥们儿说的流星之类的话,也只得作罢。到了年底的时候,地委决定配备报社的班子,地委组织部来人装模作样地考察,尽管张汉铭的民主测评得票很高,但任命文件发出来,任命的却是经常和姜专员跑的那位要闻部主任。 看着那张薄薄的纸片,他感到自己真是被愚弄了。一时心血来潮又跑到禾塔继续进行调查,这次他不光继续披露矿难真相,还想对那个讨厌的青年营下手,看这么多年里,他们究竟干了些什么勾当。一天暗访下来,已知道矿难死亡的是12人,同时还得到了名单。再继续调查,又意外得知那个“指挥爆炸”的矿长,在事发后几个小时里被梁军他们扣押,之后再也没有音信。调查到第三天又发现青年营里好像还有地牢时,他的行踪被人发现,马上像惊弓之鸟般逃离了禾塔。 回到路山后,他心惊胆战,不知道如何是好。紧张和恐惧中,他给单位请假告病在家休息。一天晚上,妻子带儿子到少年宫学习书法,突然家里的门铃久违地响起,进来两个西装革履、颇有些气质、留着寸头的陌生人。见他疑惑地望着,陌生人用普通话说:“听说你病了,我们受人之托前来探望。”他听着,莫名其妙,问他们是受谁之托?究竟想干什么?他俩嘿嘿干笑着说,这世界上有些事还是别知道太多为好,因为舌头是块多余的肉。说着两人拿出一个大信封说,古人说的真好啊,识时务者为俊杰,得饶人处且饶人,希望你张大记者也以古人为榜样,好自为之吧!这些钱先拿去看病,要是想到省城里享受现代生活,老板自然会给你买套房子的。张汉铭摸了摸信封,自言自语地说:“钱可真是个好东西,但君子爱财那是应该取之有道的啊,来路不明的钱怎么敢花?” “道,什么是道?你现在拿了这钱就是取之有道!不拿的话那你就没有道!” 张汉铭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后生,听他们这样一说马上回敬了一句豪言壮语:“请转告你们老板,他赚他的钱,我做我的事,继续搞舆论监督,大家各走各的道。” 来人收起信封:“哟嗬,你还真行啊,继续走你的道?我看你这是在烟囱上招手,准备一条道黑到底走了!嘿嘿。”他俩奸笑着悻悻离去。 过了几天,他接到一个本地口音的电话说:“真佩服你,看来还算条汉子。好吧,我们不找你的麻烦了,倒是想领教你儿子是不是和你一样也是汉子。” 他顿时紧张起来,问:“你们准备怎么样?”“不怎么样,你儿子不是每周末在少年宫学习书法吗?我们帮你培养他。”电话挂断后,他通过电信局的朋友马上按照显示的号码,查到这是街头的IC卡电话。思前想后,他的确心里有点后怕,悄悄地聘请了一位文化馆教书法的老师。到了周末晚饭后,妻子按照惯例要带儿子上课,他说,从今天起不用再到外面上课了,我请了家教。就在妻子的惊诧中,文化馆的老师准时按响了门铃。老师走后,妻子直埋怨请家教费用太高,他则以老师和自己是熟人而搪塞。又没过两天,他再次接到几个恐吓电话,内容一次次升级,简直变本加厉。张汉铭知道这伙人不会善罢甘休,经过深思熟虑后,他认为即使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安全,也应该彻底揭露他们。他写好了举报信,认真筛选人选,觉得在路山的领导中郝智和魏有亮属于最正派的,就用匿名信的办法发给郝智。但在考虑给哪个新闻单位寄材料时,他好费思量,撇开自己和《华夏报》的关系,现在掌握的情况即使是他们调查采访了,如此重大的事件恐怕也报道不出来。想到当年报道梁怀念突击提拔400多名干部的那位赫赫有名的新华社记者廖菁,估计新华社记者对匿名反映的情况可能不感兴趣,用实名的话他们也一定会保密的,他大胆寄出一封实名信,果然很快得到廖大记者的回音,廖菁表示等手头的工作处理完,尽快到路山来调查。 廖菁说话算话,不久后果然悄悄来到路山,住进宾馆后给张汉铭打电话时,他还简直有点不相信呢! 在张汉铭这条内线的帮助下,廖菁的调查开展得十分顺利,一周多的时间里不仅核实了张汉铭反映的情况完全属实,而且还调查到青年营多年来套取国家的专项涉农资金很大,比如以营造高标准示范林的名义,套取百万资金进行榆树滩的开发,拿造林款支付毁林的工资。青年营还有更令人发指的许多恶行。在她按捺不住的兴奋中,情不自禁地给郝智打电话汇报了情况。她认为这个青年营,简直是个无法无天的独立王国,而他们的幕后指使人比“南霸天”和“刘文彩”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接到电话,郝智才知道廖菁早到了路山,而且调查已接近了尾声。在埋怨她的同时,更为她的安全问题担心,他说马上想见到她。廖菁满不在乎地开着玩笑,说这样的话你不怕暴露我们的关系呀?郝智说到了这个份上自己什么都不怕了。他真诚的话语令廖菁十分感动,她说我们的暗访行动目前还没有引起对手的太大注意,况且再过一两天调查就可以顺利结束,咱们很快就能见面。“‘我们’,难道还另外有人?”郝智发问。廖菁说暂时保密,只是告诉你,自己很安全,详情等见面再说。 第四十五章 不用说,廖菁说的“我们”,就是路山报社记者张汉铭。然而,廖菁他们把对手想得太简单了。自从张汉铭拒绝被收买后,从他接到恐吓电话起,他的手机就被别人时刻监控着。按照《电信法》的规定,监控电话,必须得到公安局的批准。而要拿到这个批件,对梁少华来说也许做得到,但梁少华发现了更简单的途径,只要有机会接近通信公司职工,就可以查到本公司手机用户的往来信息。 张汉铭用的是路山联通公司的CDMA手机,以前他多年一直使用的是移动公司的手机,CDMA以“绿色环保”的口号上市后,无限夸大功能的宣传中,也给手机消费市场带来一片繁荣。为了探个究竟,张汉铭多次到联通公司的销售大厅进行暗访,发现所谓演示辐射大小,只是用一个烟灰盒做实验。销售人员把传统的GMS手机放到烟灰盒旁边,安置在盒内的仪器就发出尖利的报警声,而CDMA所谓的绿色环保手机,放置到盒边则安然无事。在一次做实验时,有一个吸烟的顾客无意中把手里的烟灰弹进了烟盒,竟然也发出同样的叫声。他把现场见到的事实写成稿子送给编辑,最后到了温总那里签发时,温有些犹豫地放了几天。可巧,就在几天后,中央某大报连续发了几篇揭露“绿色环保手机”的文章,指出目前市场上的手机都是符合安全标准的。有了大报的舆论导向,温彩屏就下了决心签发稿子,稿子一见报,联通公司马上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想找地区领导,但想到那次地区征收他们的奖金税,他们把地区告到了省里,心里就阵阵发怵。解铃还得系铃人,公司就派出公关人员缠着报社领导和编辑记者,并给全体编辑记者赠送了手机,一场风波才算结束。风波过后,张汉铭也用上了CDMA手机,联通公司还给他送了两千元的话费。 梁少华找到一个经自己之手安排到联通公司服务热线上的小情人,只报出张汉铭的号码,没过一分钟屏幕上就显示出他的通话记录。仔细看过记录后就要求小情人对这个电话进行特别的关注。起先这个小姑娘不同意这样做,说领导早说过私自调出用户的通话记录是犯法的事情,经不住梁少华的死磨硬缠,再加上她想这份工作也是梁老板给安排的,而且梁少华还在自己的衣兜里偷偷塞进来三千块钱,她只好默许了,每天上班的时候总是看几次这个电话的通话情况,过十天半月便悄悄打印出来记录单交给梁少华,但她从来都没敢去监听。从通话单子中梁少华发现,有一个北京打来的电话和一个外地手机最近与张汉铭联系频繁,于是他按照号码打过去,假说是找全国妇联,对方告诉说他们是新华社。新华社几个字马上引起他的警觉,梁少华指示小情人,只要发现这个北京的电话或外地手机和本地的这部手机联系,马上报告。 这一切廖菁和张汉铭当然一点也不清楚,他们还以为自己的调查工作保密得天衣无缝呢。事实上,从廖菁到路山的第一天晚上使用宾馆的电话给张汉铭打电话起,他们立即被人发现并遭到跟踪。对手之所以按兵不动,那是因为他们想知道廖菁究竟在调查什么?或者已经知道了什么? 张汉铭借了朋友的一辆旧桑塔纳轿车,载着廖菁去了禾塔。在路上,他很不好意思地说,自己目前只有借来这种车的能力。廖菁来的时候本来没打算会有专车使用,现在情况比想象的好多了,就说你可别谦虚了,这要比我上次来不知道好了多少呢。 他们没有在禾塔镇停留,而是按照张汉铭掌握的那些死者名单,直接摸到了死者家里去。有张汉铭前不久自己做过的调查在先,现在找起人来熟门熟路的。张汉铭之所以安排重复调查,首先是为叫廖菁核实自己举报情况的真实性,同时也希望看看从廖大记者的思维角度出发,是否还能再挖出来什么更深的东西。但令他奇怪的是,这些家属都不像前次来的时候那样心直口快地配合,都变得躲躲闪闪起来,不是躲避不见,就是一问矿难的事都说不清楚。按照名单,他们向家属提及死者,家属都说这些人早到外地打工去了。 究竟是咋回事?张汉铭真的纳闷,他着急地对廖菁解释说,情况真不是这样的,上次调查真的很顺利,当时这些受害者家属都争先恐后地给他反映情况,可现在怎么就判若两人呢?廖菁安慰说,自己肯定是相信他,所以才跑到这里来调查。现在出现的新情况,说明有人早在我们前面就下手了,咱们还是合计合计,重新找个突破口,变换个方式,说不定又会出现新的事件。 把车开到一个叫毛家伙场的村外,他俩坐在车里思考该如何行动。张汉铭想到这个村有个叫小翠的女人,新婚才两个月,这次矿难她的男人被炸死了,她对那些矿主应该十分仇恨。于是决定等到天擦黑后到她家里去采访,他们躺在车里等待时间。当太阳接近地平线时,两人吃过几个鸡蛋、喝点矿泉水后,开始了采访行动。 小翠家是一个极其普通的院落,看着三孔红砖窑洞的门面还算气派,其实只是在挖掘的土窑洞外面接了两米深的红砖窑口。张汉铭在门口喊了几声有人吗?没有听见应答,就径自推门进去。在大红双喜还贴满墙壁的新房里,见到小翠睡在土炕中央。张汉铭轻声唤道:“你好吗?” 小翠突然很紧张地从炕上一跃而起,问道:“你们是谁?你们走,我不认识你。”神经兮兮的表情和前次见到的真是判若两人。 “我是地区报社的张记者啊!怎么啦,你不认识我了?上个月我还到过你们家。” “是你?真的是你,那你们坐吧!”小翠恢复了暂时的平静,捋捋头发,整理了衣襟,下炕给他们倒了两杯开水。 “这是北京来的廖记者,专门来看你的,她想知道永平矿那天发生矿难的真实情况。” “矿难?什么矿难?不知道呀!我家男人早到外面打工去了,其他你们还是别问吧,喝好水,你们走吧。”提到矿难,她很不正常地紧张起来。 廖菁对张汉铭摆着手,和小翠随便拉起家常。她们拉着拉着,小翠突然下跪说:“你们是好人呢!我真对不起你们了。其实,要不是有你们帮忙,我男人的几万块卖命钱,连一分也得不到啊。” 小翠的娘家在离路山二百多公里的固德地区,去年经熟人介绍,她到了禾塔镇的煤矿上给矿工们做饭,就是这个时候认识了自己的男人,当时男人也同在这个国营大矿上。今年结婚后,男人说他不想在国营矿了,要跑到永平矿去,因为那里的待遇高。小翠知道永平矿开的工资的确比其它矿高得多,但也很辛苦,听说常常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矿工劳累不说,还经常挨工头的打骂,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再说,他们新婚的甜蜜还没过去,如果男人劳累过度,就顾不上自己了,所以她不情愿男人到那里去。男人说结婚欠下那么多的钱,不多挣几个,到什么时候才能还得上?这个问题还真的叫她很难回答,于是就同意了。到永平矿做工后不久,一次他回家说这个矿像一个挖洞的老鼠,根本不管什么采矿区域,哪里好挖就到哪里挖,和别的矿经常发生冲突,矿主还叫他们跟人家去打架。说得小翠心颤肉跳的,劝说那就再换个好的矿。谁知还没有来得及换,就真的发生了冲突,这时男人到那个矿上打工还只有半个多月,一分钱没拿回家就送了一条命。事发后,矿里来人到她家给了三千块,说先把人埋后再给几万的抚恤金。但如果谁把实情说出,不仅不给钱,还要给颜色看。这些死者家属知道这矿上的人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的,在恐惧和害怕中,大家含泪悄悄地埋葬了亲人。后来,矿上却再也不提给抚恤金的事。家属们就串联起来到矿里要,去了多次找不到一个领导。小翠不好意思地解释说,之所以大家不敢跟记者说真话,是因为上次张记者下来调查后,矿里突然变得热情起来,主动找她们这些死者家属,每家都发放了两万块抚恤金,同时警告大家说,如果再有人问起死人的事情,就说从来没发生过,统一说自己的男人到外面打工去了。谁要是说出实情,不但要收回两万块,还要拿谁家开刀。 小翠还说出一个新的情况,一个平时和她男人关系很好的矿工死里逃生后给她说,爆炸发生后,上面的领导很快都到了现场,抢救也很及时,但青年营的人知道里面的矿工都受了重伤,如果救出来,他们残废的话,那花起钱来就成了无底洞,还不如叫他们死了好,所以他们有意识地暗示矿山救援队,说是为了走捷径专门找一条废弃的坑道往里挖,延误了宝贵的抢救时间。又过了一天,省里赶来的专家勘测论证后认为这样越挖越远,拍板定下新的抢救方案,包括排水、掘进、打钻三管齐下。直到第三天上午,救援人员通过敲打井壁与里面的人联系时,还确认他们有人活着。 “你们都是好人,为了我们老百姓的事,一次次地跑,我再不说出实情的话,那死鬼男人在地狱里也不会饶恕我的啊!”小翠说着抽泣起来,过了一会儿继续说,“我在这个村子已呆不下去了,刚才你们进家的时候,我还以外是矿上的那些臭男人们来骚扰。这段时间经常受到男人们的骚扰。就在你们来以前,还有一个村里的人把我给侮辱了,所以你们看到我的门是开着的。这几天我已用矿上给的两万块抚恤金基本还清了欠款,现在已开始收拾,准备永远离开这个令自己伤心的地方,所以,今天也不顾一切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矿难发生的内幕调查完后,张汉铭拿出几张纸,是他长期以来从地区财政局等部门摘抄的项目记录,上面记载着地区几个涉农部门给青年营安排的建设项目,其中有一笔果园改造款就是放在小翠这个村。他们跑遍方圆几十平方公里的地方,却找不到一片果树。农民说他们这个地方风大,每年树木扬花的时候都被风吹了,果树挂不了果。项目里还有320万的水库维修加固款,小水库倒是有几个,都给个人承包养鱼了,这些承包人说,多年来就没有动过什么工程。青年营在禾塔镇附近的确有一块高标准的示范林,这还是刚成立时栽种的,这几个山头叠翠相连,山顶上是四季常青的松柏,山坡是高大的白杨、榆树和郁郁葱葱的灌木,沟里密密麻麻地栽满了柳树,就连陡坡烂洼也被茂密的柠条和沙棘包围着。当时,这些树苗是青年营的民兵一株株背上山、又驴驮肩挑地把水运上山浇灌成活的。为了制止人为的破坏,青年营制定了严厉的管护办法,宣告凡进入林地的羊只一律射杀,后果自负。结果,封山禁牧羊只打死了不少,还闹出了人命。 那是通告下发不久,有一个村民赶着一群山羊进了禁牧区,手拿猎枪的护林员马上喊话警告,却吓坏了放羊人,慌乱中羊群四散,本来是二愣子性格的年轻护林员,加上进入到青年营里后又滋生出另外的一种优越感,于是竟拿枪瞄准放牧的人,一不留神抠动了扳机,竟真的打中村民心脏。 采访越深入,他们越感到胆大妄为的青年营存在的可怕。廖菁对张汉铭说,看来这里面的事情十分复杂,根本不是我们新闻单位能解决的。她决定回去先写个“大内参”,把情况直接反映给中央领导,这样大的事情,领导可能要进行批示,等有了批示,相关部门联动起来,也许能解决这里的问题。 带着采访的巨大收获和满腔的愤慨,他们结束了调查暗访,那是一个阴沉沉的傍晚,他俩有些疲惫地赶往路山城。禾塔镇到路山距离不远,三级柏油公路新修了没几年,因为长年跑的都是大吨位拉煤车,道路早变得坑坑洼洼的,十分不好走。张汉铭驾车熟练地在那些拉了五六十吨煤炭的大卡车队伍里穿行。 望着一辆辆从眼前掠过的大卡车,廖菁说国家不是早开始限载了,可这些车怎么越来越多呢?张汉铭说,限载的办法是治标不治本。首先这些车是经过国家经贸委发文批准的,又是经过国家的正规企业生产出来的;其次,这些车主买车的时候并没有人给他们规定什么路线能跑,什么路线又不能跑,而且养路费征收部门都按照大吨位车的标准要他们购买了养路费;第三这些车主一般都是农民,他们几户甚至十几户村民或者是亲戚朋友联合贷款才买来的车,他们急于还贷。如果说这些车像一条河流的话,国家采取的限载办法无疑只是阻拦水流,可水怎能没有出路呢?听着透彻的分析,廖菁不禁称赞他的新闻感觉真好,随便说出来的都是可深挖的新闻富矿,要是到了大的新闻单位工作,那会是个了不起的好记者。张汉铭嘿嘿笑了说过奖了。 走了半天,天色越来越晚,张汉铭看到不远处的灯光,说终于要回家了。这样说着却看到前方不远处黑黝黝地停了辆大卡车,连灯也不开。就在他们的车又要超一辆运煤车时,突然运煤车车顶上掉下来一块大煤块,廖菁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连说小心点。可话音还未落,突然看到对面亮起了一束耀眼的巨光,那辆方才还停放在路边的大卡车打亮了灯光,突然发疯般地呼啸着开过来,张汉铭被灯光刺得啥也看不清楚,只是在本能的减速中,往右边使劲打方向盘。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廖菁什么也不知道了。 白色的雪漫天飞舞,树木、小街、还有古城路山的钟楼全部被雪覆盖,整个世界是银色的,纯洁无瑕,美好安康。在路山地区第一人民医院的病房里,昏迷了两天的廖菁脱离了生命危险,睁开了眼睛看到外面一片白色世界。在她的床头,郝智正用大而明亮的眼睛深情地看着她。 征询了医生的意见后,断了四根肋骨的廖菁乘飞机离开了路山。郝智不顾她的反对,坚持陪她在省城转机到北京。握着他温暖的大手,她感到无比幸福。真的,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有时候真的期盼一辈子就停泊在港湾里,永远不去远航。在庙宇里人们不就是希望一辈子平安健康吗?其实,无风无浪的感觉真的很好。 后来,郝智告诉她车祸的情况,可以肯定地说,那天的撞车事件是有人蓄意制造的。据目击者说,撞车的大卡车在公路上等待了足有几个小时,而且撞车的地点刚好选择在弯道,灯光也是突然打开的。撞车后,司机迅速逃走,后经交警部门调查,这辆无牌无照的大卡车,是地区公路段的,早在前年就已报废了。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起蓄意制造的车祸,目标显然是冲着你来的。地区公安处现在正在全力进行侦破。 郝智沉痛地告诉她,他们车的左边是一条水渠,撞车发生时如果张汉铭把方向打到左边,开过去是完全有可能保护自己的,但他为了保护你,把车开到右边,使自己直接受到卡车的撞击,当场牺牲。廖菁闻讯,在病房里号啕大哭起来,连说张汉铭是一个好记者、一个心底无私的好人! 廖菁病情稳定后,她催促着郝智快回路山。郝智虽然很惦念她,对她的伤情放心不下,但目前路山复杂的局面使他不得不离开北京。 车祸事件和张汉铭之死,在不大的路山地区引发了一场大地震,而郝智亲自护送廖菁到北京,掀起了更大浪潮。有人说流言像突如其来的瘟疫,但人们对流言和瘟疫的态度恰恰相反,面对瘟疫大家都纷纷躲避,积极采取防疫措施,而对流言却乐于传播,喜欢亲自参与并放大。郝智和廖菁的关系,人们由个人生活发展到政治领域,社会上都在传播着没有什么本事的郝智,是依靠“吃软饭”起家的窝囊废。然而,作为绯闻的主角,却是最难听得到自己的绯闻的。郝智的这些绯闻,还是姜和平告诉他的。 那是郝智回到路山的次日上午,姜和平到地委来找他交心,很平静地告诉他最近以来路山对他的传闻。主要内容是,几年前廖菁已经成为他的情人了。后来,在省委选拔路山地委书记时,廖菁在找中央某位领导给肖琦打招呼的同时,专门到路山来找梁怀念的岔子,才给他腾出位子,使他爬上了地委书记的位置。这位神通广大的廖记者和他勾结在一起,打着招商引资的名义,大肆捞钱。还准备把纺织厂卖给美国的公司,是吴帆等人发现了骗局才使他们的阴谋没有得逞。 听完介绍,郝智突然感到很好笑,问姜和平:“你怎么看呢?” “我当然不相信。但流言可以杀人啊!”姜和平很诚恳地说。 郝智淡淡地笑了,好像这个事情和自己没有关系,倒弄得姜和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想深入了解,知道点内幕的东西,也满足自己好长时间以来的好奇心。可郝智不想再说什么,他一看表,说:“先谈到这里吧!今天给路山报社的记者张汉铭开追悼会,这个时间可是我定的,不能迟到啊!” “张汉铭是个好记者。很不巧,我还安排了计划生育会。不然我也应该去。”姜和平显得很遗憾地说。 张汉铭追悼会的地点设在报社家属院,根据路山当地的习俗,他是属于意外死亡的,加之年龄又小,所以家属院里只是设了一个灵位,而他的遗体则一直安放在路山地区第一人民医院。对此,他的妻子争取叫张汉铭回家,但遭到报社家属的联合抵制,最后只得在哭声里放弃。 郝智和宣传部长黄劲、姚凯歌等人来到报社家属院的时候,整个院子里已是人山人海,看他们那些朴实的面孔,就知道是社会上那些最普通的百姓。郝智从走进巷道时开始,就注意寻找着按廖菁的要求送的那个纯白的大花圈,但这里的花圈实在是太多了,从巷里到院子粗粗算来足有百十来个,怎么也找不到。 一身黑衣的温彩屏表情哀恸地把他们领到灵棚前,在低沉的哀乐声中,追悼会开始了。大家对着张汉铭那张年轻而刚毅的遗像,毕恭毕敬地三鞠躬后,他的儿子用颤抖的童音读了“爸爸,我不让你走”的文章,大概算是祭文了。孩子的感情最真诚,在哭泣中对爸爸真诚的挽留之声,深深地打动了每一个悼念的群众,顿时院里院外哭声一片,有许多人甚至泣不成声地晕倒在地上。郝智在孩子念完文章后,出人意料地径直走到话筒前,低沉地说:“站在这里,看着自发前来参加追悼张汉铭同志的这些普通百姓,我想起了毛泽东同志著名的篇章《为人民服务》。人总是要死的,有的人死了重于泰山,张汉铭同志为了揭露黑暗和腐败而死,他的死比泰山还重。”郝智充满激情地讲到,对于那些破坏市场经济秩序、无视党纪国法、腐败堕落的不法分子,我们党从来就旗帜鲜明地进行惩治,不管是谁,发现问题,一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养奸。 会后,温彩屏把各位领导一一介绍给张汉铭的妻子和儿子。这是位个头较矮、身体消瘦的女人,如果说丈夫是一座山的话,她就是山上的一颗草。郝智这样想着和她握了手,说了请节哀后,询问她有什么要求,尽管给组织提出来。女人瞪着流干了眼泪的红眼睛说,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早点抓住杀人犯。 按照郝智的指示,张汉铭追悼大会的消息发在《路山日报》的头版,自然郝智的讲话成为这则消息的重点内容。 在几天后召开的地区领导班子民主生活会上,郝智非常深刻地检讨了自己到路山的几年中,在注重经济发展的同时,忽视市场经济秩序建设和惩治腐败的问题。他表示在今后的工作中一定兼而顾之,像小平同志说的那样,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严肃的会议里,他感觉到班子里的大多数人流露出了满意的神态,但姜和平的表情有些怪异。 第四十六章 电厂建设项目一确定,大华集团公司就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准备工作。在搞设计、定设备、设立筹建机构的同时,该公司已在路山租赁了一个宾馆,设计代表、项目经理和一些工作人员都进入到各自工作状态中。比起人家来,路山方面的动作显得非常迟缓,大华公司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于是今天一个传真,明天一个急件,要求路山方面尽快解决道路、水电和土地征用、林业砍伐等具体问题,以确保工程的顺利开工。 事实上,路山地区早为电厂的顺利上马开始了紧张的准备工作。这两个月来,仅郝智就亲自召开了三次协调会议,还五次到工地现场办公。其它的事情都还好说,最关键的是征用土地和水库移民,这两个核心问题之复杂程度,让郝智感到棘手。 电厂选址在永川县禾塔镇榆树峁村内,也就是永川县几年前准备私自进行开发的那块土地。多年前,这片叫做榆树滩的土地上,有一些自家地不够种或者是经济力量较强的村民,随便走进来,打几眼水井,开发了几亩零星的小块地,大部分土地处于无限期的荒芜状态。遇到天气好、降雨多的年份,这里长满荒草,附近村民赶着一群群白云般的羊只进来悠闲地放牧,颇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意思。连续几年大旱后,这里则赤黄一片,瘦弱的羊只也没有白云般美丽,只是疯狂啃起草根,本能地维持生命。 禾塔镇的青年治山营成立后,起先也不把这块地放在眼里,而是围绕禾塔周围的土地进行征山治水。进入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禾塔镇的煤炭开采逐渐形成了规模,为了加快煤炭运输速度,镇里贷款新修了一条横穿榆树滩的公路,方便了运输,也拉近了禾塔与路山城的距离,人们这时才发现榆树滩有如此得天独厚的优势。那时,潘东方还是禾塔镇的党委书记,他指示营长梁诠山把青年营转移到这里来治理。于是,梁诠山亲自带上青年营的后生们,风餐露宿地驻扎在榆树滩里。因为没有什么具体治理目标,大家就在荒漠里不停地种树,路山城和永川县的干部职工每年春秋两季也来这里义务植树。如此花费功夫,也许是感动了老天爷,那几年风调雨顺的,林草生长郁郁葱葱的,榆树滩简直变成了小草原。过了五六年,连续发生的干旱加上一种叫杨树白蛾的虫灾大肆横行,树木逐渐开始变黄,还在小范围里出现了枯死。找来专家会诊,林业专家的答案是当初选择树种不当,是引起病虫害的主要原因;草原专家说承载过重,使还没有稳定的草原开始退化;而水利专家则说,这是不尊重自然规律带来的恶果,因为当初林草发展时没有考虑当地的水资源状况,大量植树造林加大了水资源的浪费,使林草成为“抽水机”,攫取了地下水资源。众说纷纭中,精明的梁少华找到已做了县长的潘东方,说自己有个万全之策,现在全国许多地方都在搞开发区建设,我们也抓住机遇把榆树滩划为县级开发区,由黄土地集团和县里、青年营三方联合共同进行开发,投资由黄土地集团负责,县里只要给政策就行了,等到造出地后,按公司的投入和地价、政策四三三比例分地。潘东方也觉得是个好主意,这样一来也彻底平息了专家之争,只不过他担心黄土地集团介入后会造成什么负面影响,所以他就建议梁少华重新注册一个以“大漠开发”为中心的公司,先和镇里、村里签订承包治理“五荒地”的合同,把土地的经营权先拿到手里,然后再说下面的事情,现在办开发区的条件还不成熟,还得伺机而行。潘东方和梁少华密谋了许多具体事宜,梁果然注册了“大漠荒地治理开发公司”,公司法人也换成手下的一个小喽罗的名字,先和村里、镇上签订了为期五十年的“五荒地”承包治理合同,后在县水利局领取了盖着县政府红章大印的“五荒地”使用证,还到公证处进行了公证。有丰富资源的永川经济形势发展很快,潘东方建议公司先搞温室大棚、节水灌溉农业,尽早把地圈起来。与此同时,潘东方觉得设立开发区的时机已经成熟,按规定给在北京看病的马俑在电话里通报情况。梁少华知道这只不过是潘东方做出抬举书记的样子,在永川早已进入了潘一个说话就算的年代。果然,马俑说自己正被病魔折磨得心烦意乱的,你在家里主持工作,看着办得了。 为了使榆树滩开发合法化,县政府出台了建设开发区的相关文件,还成立起筹备领导小组等机构,潘东方自任组长。梁少华指使梁军组织了几十台推土机开进榆树滩,等到群众来阻挡时已推开好大一片地了。群众见阻挡不住便开始上访,遇到了刚刚上任的郝智,郝智一了解情况,竟发现他们连最起码的林业用地手续都没有办理却推开了林地,于是做出“工程立即停工,等按规定全部办理手续后,再另行处理”的批示。后来,又遇到从上到下清理整顿开发区的事,这样的私立项目自然偃旗息鼓了,直到电厂项目准备上马时,推开的几千亩地任凭重新沙化,还在那里静静地放着。 大华电厂项目刚刚有了眉目,郝智便有了把榆树滩设立为地区经济开发区的想法,他指示地区林业局到省林业厅尽快补办变更林业用地为建设用地的手续。由于这些林地本来就是属于稀疏林地,经济、生态的价值都不高,加上具有强劲发展势头的路山的影响,几乎没费什么周折,林业厅马上给予了批复。 此间,郝智到四川参加西部经济论坛会,通过和与会人员的广泛接触,深深感到自己思想的保守。在国家继续保持经济高增长的态势下,全国许多地方新一轮开发区建设呈现出方兴未艾态势,而路山地区经济增长速度连续三年保持在20—30%,远远高于全国和西部其它地区,的确早具备了创办经济开发区的条件。 回到路山后,他连续几天主持召开了地委常委会,进行思想大讨论,大家达成了一致意见,那就是建设一个省级开发区,而且起点一定要高、规模一定要大,在符合经济规律和自身条件的前提下,选准项目,用大手笔绘蓝图,不办则已,要办就把路山的经济开发区建设成为有规模、高效益、低耗能、重环保、重点发展高科技和朝阳产业的开发区。地区决定专门组建开发区建设管理委员会,立即进入到请著名设计院规划、办理征地等程序里,力争在大华电厂项目开工建设的同时,完成土地开发利用整体规划。 准备建设地区开发区的消息一传出来,潘东方几次来找他汇报,说榆树峁村的群众蠢蠢欲动,其他村的群众也在观望,地区这样占用土地恐怕要出问题。他建议把20多平方公里的榆树滩一次性全部放开,除了给未来的电厂保证用地外,还应把其它的地块分配给永川县、禾塔镇和青年营以及涉及的榆树峁等几个村共同经营开发,否则恐怕会出大问题,到时候难以收拾。能出什么问题呢?郝智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便严厉地告诉他,作为全区经济龙头的永川县,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特别是教育广大干部群众认大局、顾大全、全力支持国家建设,支持地区开发区的上马。他还警告说,如果出现阻挡重点工程建设的恶性事件,首先要拿你潘东方是问! 话虽然是这样说了,但郝智心里还是一直担心榆树峁的群众会再次出来阻挡。于是,他叫地委农村经济工作部把榆树峁村作为农村“三项教育”的重点村,派出一个工作组密切注视该村的动态,可后来的种种迹象表明,榆树峁的群众知道地区设立开发区,显得很支持,地区定的每亩200元的造林补偿款和800元的征地款,他们家家户户都高兴地领走了。特别是当电厂项目正式落户后,他们更表现得欢欣鼓舞,没有一点进行群体上访的苗头。然而,这个村目前算是稳定了,永川县却又冒出了水库移民的事情。 水是电厂的生命,保证充足水量供应,是建设电厂最基本的条件。大华电厂之所以最后能落户路山,和这里有丰富的水资源有直接关系,这也是郝智当初自信能成功争取项目的主要原因,因为当路山拿这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和毗邻的几个地区一比,优势鹤立鸡群般显现出来。因此,路山跑项目时把水资源作为一个最强大的王牌,并承诺将在电厂正式发电前,由地方出资给电厂修一座库容至少在五千万立方米以上的中型水库。 地区的确对这座水库很重视,在项目跑动的同时成立了水库建设组织,供水领导小组由郝智亲自任组长,姜和平任副组长,水利局长任办公室主任,办公室设在地区水利局内,地区财政积极支持,一次就拿出一百万用于水库设计等前期费用。在未来的运作上郝智对这个水库也寄于厚望,要求水库从建到管到经营,一定要采取市场经济的模式,建设所需的两个亿资金,完全用股份合作制的办法去融资解决。在这一点上,郝智很有信心,因为水库选址在永川河的一条支流上,这条支流倒是不长,但产生的径流一年就有几千万立方米,这里是修水库的最佳地点,且离电厂厂址仅仅十多公里,距离短且一路全部是自流,用水成本和运行费用都很低。更重要的是,电厂是永远的客户,天下还没有这样仅一次性投资后,就能一劳永逸地靠卖水坐收渔利的好生意,投资者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但大家都在等待,只等大华电厂一有点眉目,水库就立马动工修建。有资金的单位早找上门来,连平时牛皮十足的几家商业银行的领导,都拿着贷款坐到水利局长办公室里等候安排贷款,但水利局长躲藏起来就是不见,因为他知道所需的资金在几天工夫里肯定能筹集好。现在工程设计出来了,移民方案搞好了,但还得观望,电厂一天不正式确定上,水库就不能早一天开工,因为电厂是水库的命根子。真是万事俱备,只欠电厂这个东风了。 东风终于劲吹,水库移民区的群众却无端闹起事来,使工程陷入尴尬的境地。永川水库位于禾塔镇北部,库区流域面积有80多平方公里,面积虽然不小,但这里主要是人口稀疏的荒漠,水库淹没区涉及的只有六十多户两百多人口。水库设计时,地区水利局、扶贫办及当地县、镇政府就和涉及移民的群众达成协议,将把他们全部迁移到路山城附近条件较好的路山镇,建设专门的移民新村给他们使用。政府将每户补助建房款两万元,由扶贫办在移民款里解决。还无偿给每人提供1亩可以种植蔬菜的土地,另外提供部分贴息贷款鼓励发展养殖业。这样下来他们这些移民将和一般的城郊农民没有什么两样,应该说生活肯定比过去不知要提高多少倍。可没有料到的是,本来好好的移民们,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起来,一夜之中竟然组织了十几辆三轮车,开进城里堵了地委大门。 这天早晨,地委上班的干部们发现大门被堵住了。对于这些上访群众,这些干部从来不敢和他们接触,哪怕是说简单的一句话,因为人人都是奸细,要是传到领导的耳朵里,多年忍辱负重练就的功夫,很轻易就会被废了。进不了大门,他们便三三两两在附近溜达。 当郝智从宿舍里乘车到了巷口时,车动不了了。正在现场处理事情的姚凯歌原想如果很快结束事端,就不惊动郝智,没想到事情越来越严重,移民们看着人聚集多了,就打出横幅:我们要家园!!!急得姚凯歌一头的汗水。正在此时,在巷口的郝智给他打来电话询问,他只好把情况做了汇报,并说好像一时还很难解决,劝郝书记先到宾馆去,这里的事自己会处理好的。郝智本想下车看看,他朝巷子里望过去,看到人群黑压压的,分不清哪是上访的,哪是看热闹的,便对司机说,直接开到宾馆。 如此恶劣的群体上访,还是这几年里没有过的。郝智很是生气,他又和姚凯歌通了气,通知秘书刘勇把永川县的书记、县长和地区水利局长等找来。其实,此时地区水利局长早接到姚凯歌的电话赶到地委门口,而马俑、潘东方、包括禾塔镇的书记梁诠山也都在赶往路山的半道上。 到开会前,郝智已经掌握了群众上访的来由。原来,为了加快前期工作进展的速度和促使水库工程早一点开工,一周前,财大气粗的大华公司以扶贫的名义,另外给路山地区安排了一千万的补助,其中有一百万是指名用于资助移民工作的。款到的第三天,就有移民到县里要钱,县里说他们不知道还有这笔专项费用,移民们又跑到地区水利局去要,水利局想到政府给移民们的待遇已经很高了,况且修建水库管理处的钱还没有着落,便请示姜和平该怎么办。姜说这事怎能这么老实说呢,还是哄走那些移民,说根本没有什么一百万的事情。地区水利局得到姜专员的指示这样回答后,对底细一清二楚的移民们感到受到了戏弄,他们更加愤怒了,一气之下就拖儿带女召集了200多人,开着三轮车,还有些人赶着毛驴车举家进城,半夜里围攻地委。 会议一开始,郝智黑着脸严肃地说,关于上访的具体情况,不需要你们汇报了,现在要说的是问题和处理问题的办法。接着他首先批评了地区水利局在工程建设如此紧张时,还以小集体利益为重,不顾全大局,惹起事端,给工程带来麻烦,还给地区的声誉造成恶劣影响。然后,他十分严肃地责问马俑、潘东方:“你们整天都在忙些什么?作为县里的主要领导,几百名群众在你们的眼皮底下组织起来,你们还在睡着大觉!”在他严厉的训斥中,与会人员脸上大都红一阵白一阵的,纷纷低下了头。依照水利局、县里、镇上的顺序,大家都讲了各自的情况。最后,郝智讲了三点:一是马上领回上访的群众,给他们做耐心细致的解释,承诺把一百万全部用到他们身上,但这钱不是给他们发放现金,是用于发展生产,这一点大华电厂讲得也很明确,他们也是这样要求的;二是要求马俑、潘东方和水利局长三人,给地委写出深刻的检查;三是会后姚秘书长马上以地委的名义起草一个通报,将永川县和地区水利局进行通报批评,并在通报后面附上他们的检查,叫各县、各部门引以为戒,杜绝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短短不到一个小时,会议算开完了。郝智最后问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与会人员都面面相觑。刚要散会时,姚凯歌的手机响了,他说是值班室的,接通后与会的全体人员都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果然,挂断电话后,手机还在姚凯歌的手里拿着,他就带着沮丧的神情说,上访群众冲进了机关食堂抢饭吃,被工作人员阻挡后,有人拿起菜刀砍伤了食堂的大师傅,现在伤者刚刚被送进了医院,估计没有生命危险。郝智问那些闹事的人现在在哪里?听说还在地委,郝智要姚凯歌马上给公安处打电话,抓获寻衅闹事者,依照法律严惩不贷。 后来,地区公安处马上调集了百余名干警,抓了十几个闯入食堂的人员,见这些人被带了手铐、捉到“呜呜”叫唤的警车里,上访的群众吓得慌忙下跪,求爷爷、告奶奶哭喊成一片,场面顿时大乱。郝智下午上班时地委的秩序已恢复了正常,听了姚凯歌关于事情处理的汇报后说,农民,重要的在于教育,只要他们有认识了,那就从轻发落。当天晚上,十几个农民灰溜溜地出了拘留所。这些移民们看到政府还真不是好惹的,何况又得到了钱,几天后安分地开始了移民搬迁。 移民的事情虽然这样得到了解决,但令郝智感到疑惑:一切早得到妥善处理的问题,怎么说变就开始变了呢?更不可思议的是,大华公司的款才到地区两天,处在大山里的农民怎么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看来这里面隐藏着什么大文章。 第四十七章 肖琦将来路山视察,并出席大华电厂的奠基仪式。这是郝智和姜和平到任路山后,“老佛爷”第三次前来视察,三次中有一次他还是陪同全国人大一位副委员长来的。有一种说法,领导到一个地方来得多的话,说明是对这个地方的重视,自然也是对当地领导的刮目相看;但另一种说法是,领导来得少,说明这里的工作令领导满意和放心。反正,领导来与不来都是令当地官员担心的事情。郝智不知道肖琦对路山的态度更符合哪一种说法。谁都知道作为一个西部大省的省委书记,他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忙人,加上路山在全省14个地市里是离省城最远的城市,他不经常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不管怎么说,随着路山在全省经济发展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肖书记一年来一两次视察应该很正常,可这一点他还没做到。 这天一大早,去路山的车队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离开了省城。肖琦同样是一个不喜欢张扬的领导,在这点上郝智和他有异曲同工之处。他这次到路山带着两位副省长和财政、计划、电力、建设、水利、林业、教育等一大帮子各厅局的主要负责人,集体乘坐三辆中巴轿车,其队伍的简单叫人吃惊。车队里虽有一辆警车在前面开道,但肖琦却不让拉响警报,他说听着这声音心脏就受不了,而且还不自在。以前,他出门时连警车都不要,当了省委书记后,因为被选为中央委员,进了中央委员会,按照国家有关规定,必须要享受三级保卫的待遇,他说这样的待遇还是不享受为好,无奈这是安全部门的规矩,既然是规矩就只好执行了,可出门时只叫警车跟着,不叫张扬地喊叫。 郝智知道肖琦的工作作风,可考虑到毕竟他两年没来路山了,自己就想了个主意,提前两天到了和毗邻地区接壤的古港县,先是冒着小雨跑了两个乡镇进行调研,然后名正言顺地“顺便”在边界地带迎接肖书记一行。姜和平则留在路山准备汇报材料,安排具体的接待事宜。 见到郝智,急速行驶的车队停了下来。肖书记下车和他招了招手,到路边随便找个地方撒尿去了。这举动要放在当副书记那会儿,有儒雅风度的“老佛爷”肯定不会这么随便的,“有伤风化”,而现在他有点随心所欲起来。郝智脑子在思忖的同时和其他领导握起了手,还没握完一圈,肖书记提起裤子快人快言地说:“你这个郝智,不知道我讨厌迎来送往这一套吗?你怎么还到这个什么边界来接我。” 郝智解释自己是在古港县下乡调查,顺便过来的,肖琦说,是不是这样以后再说,现在我们就先赶路吧。 几辆车一路急行走进路山城时,已是华灯初放,街道上下班人群熙熙攘攘。车队刚进城区速度明显地慢了起来,突然,听到车窗外警报大作,整个城市马上像被炸响了一样,细雨中人群纷纷躲避,场面很是混乱。从车窗望出去,本来十分宽阔的解放大道,因为行人很快散去显得更宽阔,街道两旁绿地如茵,五彩的霓虹灯闪烁着。路山是全省第一个拆除了单位围墙的城市,古老的城市既有历史宽容的厚度,也有现代气质的大度。车队走过宽敞的腾飞广场,灯影反射在雨中的地面上,斑驳陆离,朦胧中透着清馨的现代气息。 过了广场,肖琦发现街道两旁都齐刷刷地背站着戴着白手套的警察,在霏霏细雨中他们显得挺拔和严谨。又到了繁华路口,车队走得更慢了,显然是为了叫领导们看那些新修的高楼大厦,顺便还看从高楼上垂放下来的许多宣传标语,都是一些热烈而空洞的欢迎口号。再仔细一看,有那么几条竟是肖琦前不久在省委工作会上的讲话,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叫秘书打电话问前面车上的郝智,这些乱七八糟的究竟是咋回事情?郝智心里埋怨姜和平,但不便给肖书记具体解释什么,含混地说自己下了几天乡,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挂了肖书记秘书的电话,他马上又打给走在最前面的姜和平,叫赶快关闭警报,快点走进宾馆。 肖琦他们进房间洗漱时,郝智批评姜和平怎么不按照事先说好的安排,惹得“老佛爷”直说是扰民,很不高兴。姜和平心里说,自己各种大领导见得多了,肖琦到了这个年龄又坐在这样的高位上,还不是嘴上这样说,实际心里高兴着呢。这年头叫人抬举的事谁不喜欢呀。郝智问晚饭怎么安排的,姜和平说这倒是按照原来定好的,以地方小吃为主,再加几个凉菜,喝点地方酒。郝智说那还是请示一下秘书长,看能不能上酒。我们可不能再让肖书记不高兴了。请示后秘书长说,今天是下雨天,天气有点凉,上点地方产的白酒也可以吧! 吃饭的时候,郝智看到肖书记的脸色还有点阴沉,当地生产的路山春白酒摆到桌子上,他的心又提到嗓子眼。谁知,肖琦什么也没有说,还拿起酒瓶问秘书长这个酒怎么样。他知道秘书长可能已经给肖琦汇报过了,就大着胆子端起酒杯给肖书记敬了酒。肖书记把杯子放在唇边沾了,说好酒,脸色也逐渐缓和、好看了。 饭后,郝智和姜和平跟随着肖书记到了房间,显得无所适从,走也不是陪也不是的,只好陪着说了阵子闲话。秘书拿着药瓶过来,对他们说肖书记今天坐了一天车,有些累了,要早一点休息。肖琦却摆了手,说大家再坐一会儿也没有关系。他俩连忙说请书记早点休息,就乘机告退。 出了书记房间,他俩又按照级别逐级到两个副省长和那几个厅长、局长、主任的房间里礼节性地看望了一圈,因为开工典礼在大后天,最后他们到秘书长那里请示,听取肖书记和诸位领导明后两天的日程安排。秘书长说肖书记带着声势浩荡的队伍来,是路山历史上没有过的吧,你们看该怎么安排呢?听他这样说了,姜和平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报告说,我们这里准备好了三套方案,请秘书长过目定夺。秘书长看了一会儿,认为第一套方案不错,就说你们先按照这个准备吧!明天上午大家集中看城市建设改造工程和永川县拟上的煤改油项目,午饭就安排在永川,吃过饭后大家再顺路看电解铝招商项目,下午到川口县农村退耕还林、舍饲养羊示范典型看看,或者看“一养三蛋蛋”(洋芋蛋、鸡蛋、苹果蛋)工程成绩突出的典型。后天上午各厅局自己找到对口的项目去看,下午听取地区的汇报。 谈定了方案,郝智、姜和平以及早在其他房间里的吴帆、魏有亮和地委、行署两院的秘书长们碰头,忙碌地准备起来。负责外联的行署办公室马上给有关县领导打电话,叫他们准备现场和接待的有关事宜。有“一养三蛋蛋”的那几个县,尽量把蛋蛋们拿到公路边来展示,制造出繁荣的景象。被重点视察的退耕还林、舍饲养羊的县,要求他们安排劳力上山,营造雨季种草的场面。为了准确计算明天视察时车队走的时间,接待组的人员带着交警,按照最终确定的路线,模拟车队行走的样子,连夜跑了一圈。到第二天一大早,模拟的人员才回到宾馆。姚凯歌拿到他们准确记录的时间表,连说大家辛苦了,先去洗洗吃早餐吧,自己却对照时间表又忙碌地修订起来。 吃早餐的时候,省委秘书长告诉郝智,肖书记原则上同意了我们昨天晚上的安排,只不过后天他准备到曾经搞过调查研究的河涧县刘家洼村去看看。郝智知道这个被国家水利部誉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典范村”,在他刚来路山熟悉情况时,从地区地方志的档案里看到过肖琦写的关于刘家洼村的调查报告。从时间上看,肖琦搞调研时还在中央政策研究室工作,他在该村蹲了三个月点,写出了这份很有分量的调研报告。 全国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刚刚几年,路山地区曾经出现了砍伐果园、倒卖土地、毁林开荒、毁田卖土、乱垦滥牧等严重问题。但刘家洼村采取了“五个统筹、六个集中”的办法,有效地解决了农村普遍出现的问题,不仅包产到户的农民生产力获得了巨大的解放,农、林、牧、副都得到了发展,仅仅是五年多的时间,全村整体脱了贫。“黄土高原上的奇迹”,兴奋的肖琦写了这样的标题。他在文章中介绍了刘家洼村的经验,并把该村保护生态的情况和相邻的列入水土保持重点治理区的那些村的生态状况进行对比,得到了这样的结论:国家每年投入巨额资金进行小流域治理的那些村的群众,只知道依靠国家挣钱,无论治好治坏都是国家的事情,有时候在他们心里甚至希望造的林早点死了,修的地快点毁了,只要国家在投资上有愚公精神,那他们就永远有赚不完的钱,根本没有一点治理好自己的家园是为了自己和子孙后代的主人翁精神。抱着这样的态度,其治理效果则可想而知。而刘家洼的农民真正把保护一棵草、种植一棵树当作自己家的事情来做,效果自然好。 报告里,肖琦建议国家应该将用于小流域治理的投资拿出来,进行水土流失的预防和监督,加强这项工作的科学有效管理,从解决农民群众的生存问题入手,切实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文章强调:引导农民树立生态意识,调整产业结构,给农民找到致富门路,这远比修多少梯田,种多少树重要得多;同样,组织农民群众被动而盲目地进行人工造林,远没有注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关系,把保护和利用水资源结合起来重要。听说这份报告在上面引起过很大的争论,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石沉大海了。近几年国家推行的有些做法,如退耕还林、舍饲养羊等和当初这个报告的设想非常吻合。有人说,如果当时早按肖琦提出来的思路去做的话,那可是少走了多少弯路、减少了多少损失呀! 肖琦来的那天晚上,张扬的警车、警备森严的街道已经惹他不高兴了,所以这以后的行动郝智都特别注意,他指示这两天里安全保卫工作一定要安排得内紧外松,让人看起来要显得很随意。特别要注意群众上访事件的发生。至于暗中采取怎样的安排,那是公安警卫部门的事情了。 没有了警笛的喊叫,车队行动却更加轻松自如。在乘车途中,肖琦表扬他们,说我们不扰民了,民也就不扰我们了,大家各行其道,各干其事,不是相安无事,都很好吗?说得满车的人都点头称是。 去刘家洼村,肖琦只叫郝智陪同。姜和平倒是想去,但还有那么多的其他领导需要他接待,他只好眼巴巴地看着郝智他们消失在视野里。 刘家洼村到路山还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到河涧县是三级路面,但从县城到村里那段六十公里的路则是典型的乡村“扬灰路”。考虑到既然路途遥远地去了,肖琦肯定不会走马观花的,所以他们的中午吃饭成了问题。秘书长向他建议说,在来的路上,肖书记几次对当年在刘家洼吃过的羊肉赞不绝口,还不如把午饭定在农村,最好安排在附近的乡政府。 刘家洼村周围几十平方公里出产的羊肉的确很好吃,不仅没有一般羊肉特有的膻腥味,羊肉本身还带有一种淡淡的清香,这和这里山上野生的一种叫地窖的草有关。这种草本身是做菜用的香料,羊吃了这种香草,肉自然很香。 肖琦故地重走,看到刘家洼的山头全部被郁郁葱葱的植被覆盖,心情十分高兴,他对郝智说:“还是小平同志说的好啊,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看来当年我说刘家洼村是黄土高原一面旗帜的话,经过多年的实践检验,证明是说对了。”他还指示跟随的媒体记者要对这样的典型大肆宣传,在当前山川秀美建设中起到引导带动作用。走到山头最高处的庙上,他问村干部这是真武祖师庙吧,接着讲述起祖师的传说。年轻的村干部佩服说肖书记你知道的真多。肖琦说我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这片树林是在祖师爷的庇护下成长起来的呢!见大家对他的话都有些疑惑,他就讲起这个故事。当年由于刘家洼群众认识不到位,植树造林工作遭到很大的抵触,白天刚栽好树,晚上就有人拔。当时的老支书明面上是党的干部,暗地里也是庙里的会长。他想了一个办法给村民们说,有一天晚上自己梦见了真武祖师南巡路过刘家洼,赤日炎炎的天气里祖师竟然找不到乘凉的地方,他就十分生气,说树如果再栽不好的话,他永远也不到这个光秃秃的庙里来了。此话传出去后,老乡们十分害怕,主动到山上栽树,还义务做起护林员,成活率马上得到了提高。肖琦讲了这个故事,村干部都说他们有这个印象,好像听老一辈的人说过。 心情愉快地刚走下山,郝智接到在前面负责安排吃饭的姚凯歌的报告,说有几百个村民围在乡政府门口等着给省委书记告状,好像是为了退耕还林粮款没有兑现的事情。郝智说,那我们就到县里去吃饭。殊不知这时的羊肉刚刚进了乡政府的锅里,厨师们只好手忙脚乱地把肉盛到桶里,紧急送往县宾馆。等到郝智一行快要走到县宾馆时,姚凯歌又打来电话说,城里的一些民工为拖欠工资的事情把宾馆的大门都围住了。郝智只好叫司机放慢速度寻找对策,他临时想到再增加考察点,马上叫县里找一个顺路能看到的农村人畜饮水工程。这几年实施“母亲水窖”工程,形成家家户户都打水窖的势头,这样的地方可以顺手拈来,有的农民还开动脑筋,设计了连环井,并把水抽到高处的水池里,水龙头一拧,自来水就哗啦啦地流到厨房里。肖琦饶有兴趣地看到,在这些穷乡僻壤,农民也能吃到干净的自来水了。 眼看就要看完,姚凯歌那边还没消息,郝智只得忙乱地和他打电话,责问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中午饭究竟在什么地方吃?姚说羊肉倒是在宾馆做好了,但现在一时还没有办法拿出来。见郝智不停地打电话,肖琦笑着问,时间不早了,午饭肯定回不到路山宾馆了!那在哪里吃呀?见郝智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所以然来,肖琦说我看还是到附近的乡政府里吃最好了,多年来我都没吃过农家饭了。 郝智连忙说,那好那好,马上就安排。这样说定,满头大汗的县长一边给附近另外的一个叫龙虎镇的地方打电话,一边飞车疾驶赶到前面去做安排。 这顿饭吃得很惬意,汤是漂着粮食油脂的豇豆钱钱饭,热菜是金黄灿灿的炒土鸡蛋、细如头发的炒土豆丝、黄豆芽炒细粉、浇上红彤彤油泼辣子的蒸豆角,再加糖拌西红柿、凉拌苦瓜、香菜拌木耳和蒜调茄子四个凉菜,几乎全是素食,简单而丰盛。兴许是真的饿坏了,肖琦竟然吃进去一个比拳头还大的馒头,淌着满头大汗还不住说,这饭吃着真香!大家刚放下碗,接待办的羊肉也拉到乡里,肖琦闻着香味说,要不是真的饱了,还能吃一碗羊肉。郝智苦笑着,羊肉虽然没能叫肖书记吃上,不管怎么说,这顿饭总算没有砸锅。 第四十八章 大华电厂开工典礼如期举行,作为西电东送的枢纽工程、西部大开发的重要组成部分,开工仪式搞得十分隆重。几十颗彩球升上天空,在蓝天白云里摇曳。十几支洋号队与当地的唢呐队吹奏的“大摆队”、“喜洋洋”等名曲的遥相呼应中,国家发展改革委员会、国家电力公司的领导和省委书记肖琦、两位副省长及十几位厅局长们登上了典礼台。上午十点,当肖琦宣布大华电厂正式开工时,十万响鞭炮欢快地炸响,一群鸽子和数千只各式气球一起飞向天空。领导们迈着自信的步伐,走到早已经开挖好的大坑前,互相礼让,拿起铁锨,欢笑声中每人铲了一两铁锨土埋住了系了红色绸缎的基石。奠基仪式宣告结束。 仪式结束后,肖琦现场接受了央视、省卫视和路山地、县电视台等新闻媒体的联合采访。为了抢占有利地形,十几部摄像机高高低低立体式架设起来,一个当地电视台的主持人手里竟然抱着各家媒体的十多个话筒伸到肖琦面前。“大华电厂的成功奠基,标志着西部大开发战略在我省又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肖琦说,他对全省在西部大开发以来取得的成就做了简单的回顾,并对美好的前景做了展望。他一指后面彩球下飘扬的标语说,“大家看,这两幅标语‘建好路山美丽的家园’、‘拥抱路山美好的明天’,就是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完美的结合,也是路山500万父老乡亲和我们西部人的生活态度。我想,经过勤劳人民的不懈努力,用不了多长的时间,一个新的西部强市和西部强省将出现在中国大地上,我们的明天会变得更加美好。”肖琦说到这里,突然看到不远处走来了许多提着铁锨、扛着木棍的人们,一时也顾不上记者的提问,用目光询问省委秘书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榆树峁村两千多村民有组织的上访,其声势和规模在路山地区建国以来是十分罕见、甚至是前所未有的。 从昨天开始,这些农民就有组织地开始行动起来,有一些人早早地就住进永川城和路山城里,今天早晨天还没亮时,更多的男女老少精神抖擞地出发了,由于现场有众多的警察,农民们只得分散活动,等典礼刚宣布开始,他们就纷纷向那些停放领导车辆的路口聚集。典礼一结束,农民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堵塞了领导们离开的道路。他们扯起横幅,上书:我们要土地,我们要生存。 榆树滩是一块平整的滩地,虽然通往外面的道路只有一条,但四处平展展的,随便在哪里都能行走。好在典礼前姚凯歌早要求公安处做好另外一套应急方案,这时真还派上了用场。很快有一大批警察过来,保护出一条通道。领导们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黄土,腾起一股黄尘,绕了一个大圈子到了远处的公路上,上了早停在那里的一溜当地租来的公共汽车。省里来的领导们对于上访的事情见得比较多了,但这样的场面还是令他们面面相觑,互相尴尬地直摇头,用沉默无语的方式对突发的事件表示极大的理解。而来自北京的领导却对出现这样的事情表示出极大的愤慨,他们不住地说,这样的投资环境,谁还敢来投资?比大家更为尴尬的是郝智、姜和平他们这些地方官员,像一个小丫鬟那样,小心翼翼地陪在客人周围,低三下四地赔笑解释说完全是一场误会,问题将很快得到圆满解决,保证不会影响到工程建设。 从事件发生开始,肖琦一言未发,此时他远远地望过去,看到从省里带来的那些中巴车仍然被村民们紧紧包围着,思忖着一时半会儿恐怕解决不了问题,便和秘书长说,下午路山地区的汇报会临时取消,省里的同志都乘下午的飞机返回。临上车前,他和郝智他们握了手,说:“你呀,最近的事情真多。”郝智听出弦外之音,顿时脸红起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看来,今天这事件不是偶然和孤立的。你也不要送我们了,就好好留在这里处理事端吧。”肖琦加重的语气是很复杂的,但可以听得出还是充满希望和寄托的。 郝智重新走回现场,一个人默默地走到刚刚培过土的基石旁,拿起一把铁锨,有力地铲起土来。直到累得满头大汗时,他才放下铁锨,转身向目瞪口呆的上访群众走去,现场的人们在期待着他像许多影视作品里的那些大人物一样,或者走到典礼台上挥动有力的臂膀,随手拉过麦克风进行演讲,或者走到他们中间慈祥可亲地询问情况,耐心进行解释,限期给予答复。但他的行动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走到大家围住的车前,接过姚凯歌递过来的一份告状材料,叫过刘勇拿来自己的包,非常慎重地亲自装进包中,然后坐上车点头示意司机发动马达。看着外面紧围着的群众,司机有点为难,但在他坚定的目光中还是打着马达。汽车的轰鸣和喇叭声骤然响起,围观的人们习惯地让开了道路。车刚刚缓缓走了几步,一个三十来岁看起来还算比较精干的后生突然从人群里窜出来,两手高高举着不停地在空中摇晃。在他的身后同时也冒出几个人来。郝智放下玻璃,问:“小伙子,你有什么事情?” “我们的事还没有解决,你怎么能走?”后生气鼓鼓地说。郝智下了车,做出莫名其妙的样子,又问,“你们的什么事情?是啥事啊!家里的驴跑了,还是和婆姨吵架了?”他见这个后生还有点面熟,但也没有时间去思索到底在哪里见过。 “你别装糊涂,我问你,我们的土地你到底是管还是不管?”后生大着声音,好像是更加生气了。 “这个你就说的不对了,你们家承包的土地只要不干违法的事情,我凭什么管?再说了,你回去问你家的老人,他们种了几辈子土地,要谁管过?”“我、我说的是这里的土地。”后生有点语塞。 郝智又笑了,说:“你是说这里的土地啊!这是地区的重点引资项目,是建设大电厂的国家项目,你懂吗?至于你们的事我怎么不管呢?几年前我一来的时候不就管过吗?刚才我不是已经把你们的材料都装进包里了吗?既然你说起这事,我还要多说你们几句。今天是什么日子,是路山历史上最大的建设项目、投资几百亿的大电厂开工的日子,你看多少父老乡亲都高兴地来看这个巨大工程的盛典。盛典结束了,大家还不走,都聚集在一起,夹道欢送跑来这个项目的我这个地委书记,真是感动呀,乡亲们!不过,要是刚才你们也夹道欢送上面来的领导,那更说明我们路山人是有礼貌、有素质的。”郝智说到这里,一指他们几个说,“当然,你们几个就另当别论了。政府在这里给重点工程隆重剪彩,你们却聚集起来阻拦省委领导的车,这和老百姓家红火热闹地做事情、娶媳妇,你们去了不喝人家的喜酒却还要找人家的茬儿有什么区别?!” 郝智很生气地重新上了车,在后生的目瞪口呆中说了声“我到你们县里去了,再见”,就离开了现场。见他走了,其他人员也纷纷上车,直到十几辆车一溜烟地走完了,后生和他们的一帮人还在原地呆着发愣。 郝智给后面的姜和平打电话,叫他和刚才已经陪同肖书记走了的吴帆代表自己去给领导送行,并请告诉肖书记,路山的事情我们有能力很快给予圆满的解决。随后,他叫秘书小刘给后面车上跟着的魏有亮和协调组成员单位的领导、永川县的马俑、潘东方等人通知,叫大家紧跟着直接到永川开会。说实在的,在省里最高首长和国家部委领导面前捅了如此大的娄子,郝智真是倍感沮丧,可面对已发生的事实,他也只有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至于这里面的情况究竟有多么复杂,他现在还不得而知。难道真像刚才肖书记说的,这件事完全不是偶然和孤立的,而是另有更深的背景吗?此时,他联想到廖菁遭遇的那个人为的车祸和最近路山发生的许多事情,心想,看来真的很复杂。 不久后的事实证明,还真叫肖琦言中了。电厂阻挡领导事件仅仅是路山事情积蓄起来的导火索,引发路山的大爆炸事件还在后面呢。 第四十九章 郝智带领一行车队急急赶向永川。按照常规要到哪个县的话,那个县的领导应该作为主人在前面带路,习惯了这种规则的潘东方的司机紧随在郝智车后面,问潘县长怎么办?潘东方显得比较随便,他笑着说那按规矩超吧!于是,司机急促地按动喇叭。前面车司机看了沉思的郝智没有言语,就准备让开。郝智说别让,压住他们。强硬的话语变得很反常。 到了永川县宾馆已是下午一点多钟,早等在大门口的县接待办主任立即张罗大家到房间里休息洗漱,他殷勤地在郝智前面领路,谁知一回头却见郝书记独自走进食堂。见郝书记进了食堂,其他人也纷纷退出住宿楼,进了食堂。此时饭桌上已摆放好了六个凉菜,还放置了几瓶啤酒,在生活已经好起来的今天,贫困地区里餐餐有酒这样的场面也是早已司空见惯的了。郝智对坐在身边的姚凯歌说马上上饭,姚又对接待办主任说了。也就是说话的工夫,炖鸡肉、煮羊肉、红烧鱼头、粉条烩豆腐,永川人所说的“四盆子”热菜和豆面、白面、剁荞面、杂面、花卷、包子、油糕、馒头,外带一盆香喷喷的泰国香米饭,变魔术般地摆上餐桌。吃这样的便饭,马俑、潘东方他们没有了主人的敬酒义务,大家稀里哗啦很快吃完,直接进到会议室。此时,接到通知的永川县相关单位的领导早已落座了。 “我们永川这里的人,真是很刁钻的,县志里曾经就有过记载,永川自古刁民多聚也。”会没开始前,潘东方对旁边坐的魏有亮、姚凯歌等人低声说着,有点缓解上午出现上访事件尴尬的意思,也是在给自己放松心情。 会议一开始,郝智按照以往的风格直奔主题。“同志们,会议内容不用我说,因为今天的事情大家都在现场看到了!我在这里还想给大家介绍另外一个你们可能听说过、但没有亲眼目睹的上访,那就是不久前发生在地委门口的另一起上访事件,也是咱们永川县的群众。”他平实地讲述完那天的上访过程后,看着马俑和潘东方说,“我们整天讲,首先要保证一个稳定的政治局面,没有社会的稳定,我们的一切繁荣都无从谈起。可一个永川县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恶性上访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还谈得上什么稳定、什么长治久安?现在请你们二位关于连续恶性上访的事情,先在这里做一个检查,表个态度。姚秘书长,他们的检查整理后在全地区范围内发文进行通报。”郝智的这一招数令在场所有的人感到威严,因为上次的检查刚发下来,现在又是县里领导的检查,那以后他们的政治生命是否会在两个检查中结束呢?人们心里都在揣度。 在全场目光的注视下,马俑和潘东方红着脸,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是好。“我先说,最近我县连续出现了两起越级恶性上访事件,特别是今天出现的事件,在中央、省里造成恶劣的政治和经济影响,给重点工程建设带来负面效应,作为县委书记,我应该承担主要领导责任。”马俑用一副诚恳的样子,从组织管理、三项教育、领导责任等几个方面做了检讨。他说完后,潘东方说:“事情造成的恶劣影响和严重后果,马书记该说的都说了,我这里要说的是,这些事务都是政府管理的,所有的责任应该由我来负,特别是地委郝书记很早就提醒过我们,要注意榆树峁村可能出现的群体上访问题,但没有引起我的足够重视。今天发生的事,给路山地区和县里的声誉带来恶劣影响,所以我请求组织上给我处分。” 他俩的检讨做完后,郝智说,检讨和批评仅仅是一种工作手段,要解决问题才是根本和最终的目的。现在村民依然在那里守着,电厂工程建设停滞,怎么办?! 潘东方叫梁诠山先把土地情况进行汇报。梁诠山拿起一摞资料稳当当地照本宣科起来。此时,有人把这些材料人手一份地发给大家。郝智想到第一次见他时领教过的黏糊,便打断他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先别念了,还是直接说到正题上,讲讲榆树滩土地的事情。梁诠山说前面说的这些都和后面有联系,还是继续照本宣科。说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榆树滩,他说老早以前这里是榆树遍地、水草旺盛的好地方,但后来水位降低了,树林成片死亡,逐渐成为荒漠。好像一直没有主家,天年好了长起野草,附近的百姓就随便进来放牧,遇到几年大旱,这里就是个无人的不毛之地。大概是在民国时期,榆树峁有个姓梁的财主很富裕,在春秋季节雇些农民进这里来种树,看树真的长起来了,附近有些村民也进来圈地植树,修点零星的水地。土改的时候农民分了财主的财产,这片地也都划到了各个村集体的名下,当然其他村加起来也没有榆树峁村的多。到了六七十年代,农业学大寨时,榆树峁村在这里办过林场,大概是缺水的原因,林场没有栽活多少树便荒芜了。再后来就是青年营接管了林场,搞起了开发。 潘东方说:“毕竟这片土地不算是国有土地,作为土地所有者的农民看到现在蕴藏着巨大的商业价值,把原来和地区说好的事情变了卦,他们采取这样的过激行动算是合理不合法,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是可以理解的。” 听他这样一说,大家开始议论纷纷,这明显是为上访甚至闹事找托词,这样的发言真还很有些挑战的味道。 潘东方不管大家的议论,仍然继续说:“要使问题彻底得到解决,最好的办法是地区应该考虑禾塔镇、榆树峁村和开发区地域里涉及到的所有村的利益,给他们一定的土地自主经营权。当然这是很难做到的,听说地区开发区的总体规划都已经出来了,要进行调整也不容易。” 这是潘东方在这个问题上的一贯论调。郝智想到自从地区准备建设开发区以来,潘东方就一直找自己做这方面的工作,谈的是开发出来的土地由几方分配的观点,大概是他碍于今天的情况特殊,才没有提出给县里也分点土地的要求。 地区开发区管理委员会主任、土地局长等人对潘东方的话给予彻底的否定,他们认为首先要肯定的是,土地只有国家和集体之分,没有什么个人土地一说。再说呢,在开发区还没有正式启动、资金很紧张的前提下,行署已经筹集五百多万现金,先给农民群众进行了兑付,他们也是接受了这样的兑付的。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政府做的已是够仁至义尽了。如果农民再这样闹下去的话,实在不行就动用公安、武警。无论干啥事,如果没有大局意识,缺乏统一领导和统筹安排部署,对上访者一味迁就,谁闹事就满足谁的要求和利益的话,那今后国家的项目啥都不可能实施了。 郝智听完大家的争论,说:“潘县长的观点我和大家一样是不同意的,但无论如何这个事情一定要尽快得到妥善解决。也正因处理起来有难度,所以才把大家找来共同研究。我看这件事先由魏专员牵头,具体工作以永川县为主,地区相关部门配合,立即组成工作组,深入到群众中间,多做解释工作,多沟通。不管怎么样,首先保证让群众马上撤离工地,一定不能耽误电厂的工期。其次,也要处理好群众的利益关系,大家先把相关政策吃透,如果政策里我们的赔偿还不到位,那我们重新进行核算补偿也不是不可以的。大家看怎么样?”魏有亮点头表示赞同,他指着马俑和潘东方问,“马书记,潘县长,你们意见如何呢?” “就按照郝书记的指示办,问题出在我们县,我们理应责无旁贷地解决。”马俑说。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潘东方也表态同意,还主动说县里的工作组长由他亲自担任。 郝智在永川开会的时候,肖琦一行在姜和平、吴帆等人的陪同下,到了路山机场。在等候飞机的半个多小时里,姜和平终于找到这个非常难得的和肖书记接近的机会,虽然在省委工作的时候,他经常能和肖书记接近,但那种接近完全是一种服务性的接近,而作为路山的地方行政长官,和省长接近的机会倒还有那么几次,但和省委书记就没机会了。今天,郝智自己接过那个难啃的“母猪头”,把接近肖琦的机会留给了自己。像一个多年前就排练好一出话剧的演员,等待的就是这个演出的激动人心的时刻一样,他紧紧地围绕在“老佛爷”左右。等到大家静静地都坐进候机楼里时,肖琦主动要他利用这点时间,把路山的情况简要进行汇报,他马上像自打走进后宫还没见过皇上的妃子第一次见到皇上那样,一股暖流涌动在他的心头。 汇报工作是一门大学问,既要掌握好时间和火候,叫领导听得津津有味而不厌烦,又要在不温不火、貌似平淡的叙述中进行表扬和自我表扬,还要不时地发出闪光点,叫领导感到耳目一新,难以忘怀。多年来,在机关大院里成长起来的姜和平,对汇报的门道简直太熟悉了。他用“一二三四”很有层次和逻辑的方式,完整地介绍了近年来路山地区政通人和、经济超常规发展的成就。一是路山发展的一整套数字,GDP连续三年保持20—30%的高增长,地区财政收入由五年前的三亿多元一跃到现在的二十一个多亿。姜和平不忘在一串串耀眼的数字后面,还把小数点都保留了两位,无声地告诉领导自己对工作的熟悉。二是两条方针,紧紧抓住项目带动战略和工农业互相协调、快速有效可持续发展的方针。三是三个变化,人居环境、基础设施建设和人的精神面貌取得了巨大的变化。四是四个方面的展望,其中一是经济建设再迈上新的台阶,力争五到十年把路山建成全省乃至西部经济强区;二是通过实施“一养三蛋蛋”工程,给农民群众的增产增收创造了条件,使“三农”问题基本得到解决;三是生态环境取得显著改善;四是完善社会保障体系,以人为本,实现路山政通人和的美好景象。在这些成绩取得的同时,他没有忘记重点突出郝智同志的功绩。他深入浅出、数字和事例完美结合,汇报的确很生动,从肖琦的微笑和不时点头表示同意里,他看到了“老佛爷”的赞赏。 “郝智同志怎么样?”肖琦很平静的问话,在姜和平的心里掀起了波澜,难怪有人说太平洋西岸蝴蝶扇动起翅膀都会在东岸掀起滔天的巨浪。 “廉洁奉公,勤恳工作。”他暗暗遏制心头的激动,说。 肖琦突然转变了话题,和他拉起家常,包括妻子、孩子、年龄和工作经历。当“老佛爷”慈祥地拍着他的肩膀说了“好好工作,我们的事业需要你这样的同志”时,姜和平猛然发现,原来窗外的阴天也很明媚。对于中国的政治,姜和平自信十分精通,长期以来在对业绩的考核评估中,都体现一个“指挥棒”效应,就是追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当官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升迁。升迁看什么?明面上看领导的指挥棒,上面考核什么,你就做什么。在市场经济面前,无论是做官的还是商人,都离不开经济二字。撇开买官卖官不说,要说政绩的话,GDP就是它的中心,发展是硬道理,其实GDP增长才是最硬的道理。汇报给肖琦的数字是有点夸大,但其精确度又叫他不得不信服。数字造官,已经是普遍存在的不争事实。 仰望着肖琦等领导同志们乘坐的飞机腾空而起,姜和平的心也好像被飞机带走,放飞在蓝天白云之中。而此时身处蓝天白云之上的肖琦,却放眼云海、远望苍天。不愧是“老佛爷”,他已经把什么都看得很清楚了,郝智真是书卷气太浓了,而这个姜和平,做官的欲望太强烈了。无论干什么事,欲望太强烈了都不会是好事,比如范进,一辈子就只有一个中举的欲望,可一旦实现了中举的愿望,后果却是可悲可怕的。 第五十章 榆树峁群众上访事件发生十多天了,问题不但没有很快得到解决,而且事态还有扩大的迹象,村里要求除了电厂占用的450亩地外,其它土地全部收回,由他们及涉及到的几个村自己开发,或者和地区、县里联合开发,联合开发时他们只出地不出钱,地在开发好后至少要分他们一半。显然这纯粹是在胡搅蛮缠,他们的要求当然会遭到工作组的拒绝。座谈无法进行后,这些上访群众更加肆无忌惮,最直接的表现是干脆在村口的大道上设起了路障,拒绝任何工作组成员走进村里,同时还在电厂上次举行典礼的台子旁边,盖起几间简易房,领头的就是一个叫陈有谋的村长,他们已给每家每户排好了轮流值班的时间,而且这个值班名单都排到半年后了。土地涉及到的其它村也有人蠢蠢欲动,甚至报名参加了他们的行动。为了体现劳动报酬,他们还采取过去生产队记工分的办法,给值班人员每天发放20元补助,大有打一场持久战的架势。 群众之所以能更大范围地发动起来,主要是他们听到传言说,榆树滩的土地收回后是地委书记郝智自己要使用,他和在美国做大生意的老婆勾结起来搜刮民脂民膏,上次他们没做成地区纺织厂工人老大哥的生意后,就把眼睛瞅到土地上,这次又来发农民的财,用一亩几百块的低价买回土地,然后再以每亩20万的高价卖给别人。 近年来,随着国家建设的日新月异,土地使用工程中的矛盾也日益突出,无论在南方还是北方,只要涉及到土地纠纷事宜,处理起来都很棘手,对此,郝智早考虑过它的复杂性。但像榆树峁村复杂到现在这种程度,甚至还把火烧到自己身上,却是他始料不及的。“路山的问题不在沉默里爆发,就在沉默里死去。”他想起廖菁很早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现在看来,真叫廖菁给言中了,路山真是到了火山爆发的关口。 好在电厂最后的设计目前还没有通过专家的审批,还有诸如环境评估报告、地质勘探报告、水土保持方案等等工程的前期工作还没有最后完成,这给路山处理问题留下了时间。地、县两家又在魏有亮的主持下召开了几次会议,根据大家的意见,集思广益,定了几条意见:一是给在地区单位和永川县工作的老家在禾塔镇和榆树峁村的全体干部放假,要他们通通回家做工作,最起码包户做好自己家人的工作,工作做不好就不允许再回来上班;二是工作组清查谣言,进行辟谣,继续耐心细致地做好对群众的解释工作;三是选拔推荐一名熟悉农村工作、特别是对禾塔镇及榆树峁村情况熟悉、有威望和影响力的领导干部挂帅,由他自己进行组阁,在全区范围内挑选精兵强将,组成一个驻村工作组,迅速下到村里展开工作;四是全县各个单位都要抽调一些政治素质高、政策水平好的干部,全部下到涉及榆树滩土地的那些村里做安抚工作。 说到地区工作组组长的人选,魏有亮和吴帆都不约而同地推出地区公安处的副处长、即将退休的林公平。此人为人公正,作风正派,而且曾在砸烂公检法的“文革”中,下放到榆树峁村劳动锻炼过两年,和这个村里群众处得不错,现在村里老乡有大小事情都进城里找他,而且他还是家喻户晓的公安英雄,派他去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 吴帆受地委委托找老林谈话,说了会上定下的意思。老林搔弄着头皮半晌不吭声,过了一会儿老林说:“也真是的,到了做这种事情组织上就想起我了。我既没学历,年龄也偏大,不合适搞这样的工作,还是找青年人去干吧。”吴帆自然明白,他说出来的这些话是当年在讨论他当公安处长的地委常委会上梁怀念说过的。现在他说出来分明是带着情绪。平心而论,无论是论资格还是论贡献和水平,老林在公安队伍里都是佼佼者,路山曾经发生过的抢劫银行案,“棒子队”系列袭击女性案,强xx女学生碎尸案等那些恶性案件,都是他带领侦察员们出生入死破获的。他荣获过公安部二级和三级英模勋章各一次,至于省里的荣誉那就更多了。如此显赫的业绩,本该早当上业务性很强的公安处长了,但他不仅不送钱,而且还不跑不动,性格倔强地和梁怀念保持着距离,所以他的事情几次都没有通过。等到郝智来了,干部又按兵不动,在副处长岗位上干了快二十年,老林还原地踏步地呆着。 面对吴帆的谈话,他虽然倔强地说了些气话,但组织原则还是有的,毕竟自己是个共产党员,党组织定下的事情怎么能不接受呢?不过,在吴帆征求自己有什么要求时,他红着脸吞吞吐吐地提出,不管榆树峁村的事最后处理的结果怎样,还请组织上看在自己勤勤恳恳工作多年的份儿上,把从警察学校毕业两年的女儿安排进公安系统。吴帆一口答应马上找人事局特事特办,心里却为老林叫屈,当了多年的副处长,连科班学校毕业的女儿的工作都解决不了,这样的人啊,真是可悲。 老林在选择成员时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有一定的政策水平和工作耐心就成。显然,这年头有耐心的就是一群老同志,于是一个奇特的由十几位清一色是五六十岁老年人组成的工作组,背着铺盖卷,拿着行军锅,在老林的带领下开进了榆树峁。 老林是村里的老熟人,工作组成员也有几个曾经到村里下过乡,他们走东家串西家,和群众聊家长里短,遇到谁家里有正在干的活计也帮助干干,见了打麻将、闷胡和“捉老麻”的村民,他们也参加进去和大家一起乐一乐,尽管村民们都知道他们这些老头是来干什么的,但他们的年龄的亲和力加上表现出来的随和态度,逐渐放松了大家的防范警惕。几天下来,老林他们初步搞清楚了村里的情况。 榆树峁是个烂杆村,村里有崔姓和苗姓两大姓氏,多年来因为各种利益关系,两大姓氏争名夺利,致使村班子一直配不起来。前年,在外面包工程赚了几个钱的陈有谋十分偶然中当选了村主任。在上次的换届选举中,因为选票太分散了,几轮过去还没有出现个结果。见此情形,本来不准备参加竞选的陈有谋突然心血来潮说,谁给自己投票就请谁吃羊肉。已经对选举感到厌烦的大家,看到陈有谋这个外姓人毛遂自荐,就在两虎争斗里投票把他选成了村主任。他也说话算话,果真杀了十几只羊,美美地请全村人吃了顿羊肉,聚餐的效果意外地使村里产生了空前的凝聚力,难怪国人都喜欢在酒场饭桌上研究问题。 其实,陈有谋连小学都没有毕业,算起来是个没有一点谋略的粗人,榆树峁村后来之所以能弄起这么大的事情,所有的行动都是受到外面神秘人物的遥控指挥。这个指挥者知道高层的许多内情,在谣言惑众的同时,还有强大的经济实力,给那些积极参与上访行动的群众发放补助,对于那些不参加上访的人,村里人学着电视里香港黑社会那样,他们也采取恐吓威胁的手段强迫就范。至于外面是些什么人在指使他们行动,老林他们现在还不知晓。 第五十一章 榆树峁是个大村,村里情况很复杂,但也许是陈有谋这个外姓人执了政,大家的权力之争偃旗息鼓,所以在这次土地权利的斗争中倒是出现了空前的团结局面。大家集思广益,每做一件事情首先考虑防止叫政府抓住把柄,所以村委会不能直接出面,而由崔和苗姓两大家族推荐几个年富力强、见过世面、而且还不怕事的人组成上访团,在选择团长时,大家还是一致推出了村主任陈有谋。陈说自己这个村主任本身算个xx巴蛋,大家信任自己那就干起来吧。他表态说,为了讨回公道,为了大家的共同利益,哪怕事情弄到坐牢或是杀头的地步,他也心甘情愿了。不过,如果真出现后面那样的结果,就劳驾乡里乡亲把自己的父母扶上山,把老婆娃娃照顾好就行了,自己无怨无悔。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大家都很感动,也更加增添了他们上访的决心。 上访团很快成为至高无尚的权力机构,他们给家家家户户群众打气,要求必须统一服从安排,要说上访大家一起上,要围堵机关一起围,总之是“老王打狗,一起上手”。如果有谁不执行命令,那将来弄回榆树滩的地没有份儿不算,还一律交回现在的承包地,并在事情处理完后全家都将被开除出村。为了壮大势力,他们还派出联络员到附近串联那几个在榆树滩有地的村,人家都说只要你们榆树峁的人闹起来,我们自然会跟着闹的。对这些承诺,他们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现在毕竟电厂还没有盖到其他村的地上,所以他们知道人家不会急的。 组织如此大规模的上访活动,没有一定的经费显然不行。榆树峁村虽然土地面积大,但是山大沟深的,土地很贫瘠,村集体是没有什么诸如煤矿这样的产业的,仅仅依靠种庄稼的农民也只能顾及自己的肚皮。村里没钱还得上访,惟一的办法就只能向村民收取费用,上访团派出一些骨干到群众家里,先按照人头每人30元收钱,好多人不愿意交,但看到姓氏里的大户带了头,加上惧怕陈有谋他们的威慑,好多村民只得到处筹钱,省出油盐酱醋的零用钱,有的还卖了猪羊,或者到亲戚朋友家里借款,如此下来,筹集起来也只有两万多元。 就在他们为筹集费用绞尽脑汁的时候,一天,陈有谋意外接到好像是从路山打来的电话,一个声音沙哑听起来像是中年人的人说,他愿意提供20万帮助农民上访打赢官司,而且还给农民提供他知道的内部消息,给他们帮忙具体策划。条件是等官司赢了后,在要回来的土地上给他50亩土地作为酬谢,限三天时间给他答复。 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馅饼,咋还会有这等好事?陈有谋把电话的情况给村委会和上访团的成员说了,大家都拍手叫好,但叫好声过后就有点疑惑。有的说,这肯定是城里人吃饱了拿我们开涮吧!有的说这里面问题复杂了,会不会牵涉到了政治,听说官场的事情复杂着呢,是不是有人想利用我们憨农民而得到他们的什么目的?陈有谋说,管他有什么目的,只要他把钱真的拿来了,我们就相信他。况且,给他那50亩地才只是一句话,这种事情他难道还敢到公证处里公证?大家拉得正上了劲,电话又打来了,陈有谋说村民代表大会已经同意了,只是你什么时候把钱拿来,我们再给你写个50亩地的合同。电话那头说,钱,你们自己到银行开个户,我马上按照卡号给你们打进来,至于合同不必要写了。我和农民打了一辈子交道,认为世上的人里数咱们农民最讲诚信,将来官司赢了,相信你们一定会给我50亩土地的,在这一点上我有足够的自信。一席话听得大家的心里都热乎乎的。会计当场说他有一个建设银行的银联卡,那边说,快把卡号报过来,我今天就能把款打到账上,保证不会耽误事情的,明天你们去银行查好了。陈有谋问那我们以后该怎么联系呢?对方说为了安全,只有我和你们联系。 挂了电话,大家感到这个人真的很神秘,有人说查查他究竟是干什么的,就给移动公司的服务热线1860打过去,报了手机号码,查这是谁的手机,也就是几十秒的时间,人家告诉说这是神州卡手机,没有输入个人的信息资料,这下大家感到这个人更加神秘了。第二天,会计到银行查了账,真的见到了20万,问是从哪里转过来的,人家说这钱不是转账的,是用现金打进来的,所以不知道是什么人给的。虽然有了钱,但他们仍然不知究竟该怎么去干。有人说,咱们到县政府或者再到地委去堵门,找那个郝书记要地。有的说干脆找几户要搬迁的人家,村里给补助点钱,帮助他们在准备建电厂的那块地上盖些房子。在大家吵闹不休时,神秘电话又打来了,告诉他们后天电厂举行开工典礼,到时候中央的领导和省委书记都要来参加剪彩,所以村里要多组织些群众赶到现场,学习古代人拦路跪在地上告状,总之,这样的事情弄得越大越好,这样才可能有人管。同时神秘人告诉大家,村里的行动早被人盯上了,为了不暴露行动,明天先组织一部分在永川或者路山城里有亲戚的群众,让他们提前住在那里,到后天大家分头行动,在举行典礼仪式的时候,悄悄聚集在一起,把领导们来时坐的那些车团团围住,不让他们开走。同时再多印刷点上访材料,再打上横幅,给领导们发放材料,逼迫他们表态,否则就不叫他们上车,只要走不成,说不定省委书记能当场解决问题。 郝智在典礼现场把拦路的陈有谋一通教训叫他乱了方寸后,神秘人又打电话来斥责他是个没用的废物,说姓郝的只那么几句话就能轻易地把你打发走了,这样的闹法你们还怎能要回土地?本来就窝了一肚子气的陈有谋也来了气,他回敬说你那么有本事,怎么还躲在后面,当时你应该出来呀,出来领着我们大家弄。如果真把地给要回来了,多给你几十亩都没有问题。神秘人感叹地说,自己是身不由己,所以不能露面,这一点还请村民朋友们给予理解。后来,他又建议在村口设置路障,阻挡外人进入,在电厂厂址上盖起房子大家轮流值班。总之,事情越闹大就越容易得到解决。 地委决定让老林带领工作组进驻榆树峁的消息,还在吴帆没找到老林谈话前,那个神秘电话就打来告诉了陈有谋,叫他们千万小心处事,因为地区要派公安处的老林带便衣进村行动,随时都可能抓人。 陈有谋一听这个消息一跳三尺高,表示一定要把这些便衣堵在村口,要杀要剐放在村外面好了,绝不叫他们进村。村里其他人却不以为然,认为凭多年来对老林为人做事的了解,他这个人算是正派人,说不定他来倒能说句公道话,对咱们要回土地有利。见大家都这样认为,陈有谋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说放工作组进来可以,但大家都灵活点,仔细看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真也奇怪,自从没听神秘人的劝告,放老林他们进村后,神秘的电话再也没有打进来。在老林他们和村民们相安无事和平共处了大约一周后的一个晚上,都九点多了,陈有谋和上访团的几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聊着僵持下来可能出现的结果,突然,神秘人急促的电话又打来了,告诉他们今天半夜里地区组织公安武警要采取行动,强行拆除村里在电厂盖的那些简易房子,希望村里马上调集群众,到现场阻挡。话说了半截电话猛地挂断,好像那边也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 陈有谋立即把情况告诉大家,他们推开酒杯也都显得十分紧张,见大家都是这副熊样子,他骂道他妈的都是一些胆小鬼。在他们面面相觑中,陈有谋打开喇叭给各家各户通知,每家除了70岁以上的老人和10岁以下的娃娃,一个不少的现在全部出动。所有的三轮车、四轮车、手扶拖拉机和摩托车全部开动,十五分钟内到村部集合,然后统一出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榆树滩。凡参加今晚行动的村民,每人补助50元,不参加的明天就赶出村。 喇叭里这么一喊,已经睡觉了的老林他们吃了一惊。看来,真是政治险恶啊,地区内部出了问题,要不然政府刚要准备采取行动,连工作组都没接到通知,深山里的陈有谋怎么就能知道呢? 农村群众普遍睡得早,喇叭里现在呜里哇拉的一喊叫,村里开始乱了套,娃娃哭,女人闹,院落里鸡飞狗叫的,半晌也没集合起来几个人。陈有谋在喇叭里催命般轮番叫着,还叫上访团成员轮流拿着名单挨家挨户不断点名,一个多小时过去后,好不容易在村部门口聚集起三十来辆各种车子。陈有谋用手里的大喇叭命令第一批人员出发,嗵嗵嗵,机器们开始了轰鸣,冒着黑烟准备开动。 “老乡们,村民们,大家不能去啊!”老林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拦挡在最前面的三轮车前。 光顾了忙乱,竟然忘记村里还有老林他们这些公家人。陈有谋走到前面,说:“这是我们村里的事情,不用你们外人管。识相点的话,你们还是快回去睡觉吧!” 老林拦阻住陈有谋,说:“后生,你听我的没错,千万不要把事情弄复杂了,否则不好收拾。” “让开,念你以前给我们村办过好事,今天放了你,不然,对不起了。”陈有谋拿起一根木棒,威胁说。 “对不起你还能咋?你们还有没有法治观念?!”老林迎着他的木棒贴了过去。 就在剑拔弩张时,陈有谋的手机知趣地响了:“什么时候?就在刚才?那你现在、在哪里,做着什么?”听着听着,他急促地吼叫起来。“真他妈的事不顶。”茫然中,他看到眼前的老林他们,马上眼睛暗淡地说,“乡亲们,刚才政府已经把我们的房子给拆了,还抓了二柱子、毛蛋他们七八个人。” 听说村里有人被公安抓走了,现场的值班村民的家属马上大哭起来,还喊叫着和陈有谋要人。他大喊,他妈的哭什么呀,抓去坐牢的,村里每人每天给一百块补助。这个时候说钱显然没人理茬儿,哭喊声音却更大了。陈有谋看见老林他们几个还站在那里,突然眼前一亮,说:“政府抓了我们的人,现在我们也不能叫老林他们跑了,把他们送进村部,明天用老林换我们的人。”老林一看现场群众的情绪这样激动,马上示意工作组的其他同志不要轻举妄动,他带头按陈有谋的要求走进了村部。 刚才,老林听喇叭里说政府行动的事情后,马上给吴书记打电话证实。吴帆没有正面回答却反问他咋会知道这个情况。老林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说村里的大喇叭里都喊起来了,而且马上组织大批村民要到工地上闹事。吴帆指示一定要稳住群众,千万不能让他们半夜出来,如果发生了意外,那可是谁也负不起责任的。 农民毕竟是农民,即使是基干民兵,在现在这样的和平年代里恐怕也很难快速组织起来。果然好半天村里才组织起几十号人来。面对陈有谋这个手持木棍的混小子,老林刚才的确犯了愁,给他们放行显然不行,但继续阻挡下去,谁也不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想实在不行先掏出手枪鸣枪警告,但转念一想,在这些情绪如此不安的群众面前,如果掏枪的话无疑等于是往火上浇油。就在脑子里快速思考寻找对策时,恰好,陈有谋接到的电话给自己解了围。 本来,老林这些人被陈有谋他们带回村部后,陈的心情已经平静了好多,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对随行的人说:“我也不是和你们过不去,但现在的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只好这样了。从现在开始,村民们白天黑夜地看着他们,不容许任何人迈出这个大院一步。”老林说:“你们这是非法限制人身自由,是犯法的。” “犯法的?林处长,你可要说句公道话,你看我们是打人了,骂人了,还是不给你们吃喝了?这好像都没有吧!你们在这里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把好吃好喝的都拿出来招待你们,够意思了吧?” 老林说:“陈村长,真的,你们不能这么做。限制公民自由真的是犯法。” “你懂法吗?看来你也不懂啊。有谋他不叫村长,是我们根据《村民组织法》合法选举出来的主任,应该叫村主任。”另一个村民嘿嘿笑着说,说完他们离开了村部。 陈有谋命令那个从现场打电话报来消息的村民到地委去通个信儿,告诉领导说,老林他们工作组的十几个人也将长期住在村里了,估计什么时候公安局放了抓走的村民,老林他们的工作什么时候才算完成。 真是胆大妄为,竟然限制国家公务人员的人身自由!当晚值班的吴帆听到报告,义愤填膺地给郝智汇报说,如果说过去榆树峁的群众算是过激的上访的话,那现在则快演变成农民起义了。郝智说,事情已经这样发生了,我们现在还是冷静点好,多想几套处理的应对方案。村里只是提出放他们的村民,估计也不会对老林他们怎样。可吴帆后来没有想到的是,郝智次日一大早竟然做出要亲自到榆树峁村去的决定。 平稳了几年的路山,近来为什么接二连三地发生事情,难道问题真的很复杂吗?矿难事件的幕后,青年营的问题,廖菁他们遇到了人为车祸,再是榆树滩的土地事件越演越烈,很显然这些事件之间有一定的联系。思忖了半夜,郝智决定一大早到榆树峁村,见识庐山的真面目,会一会这个领头的村主任陈有谋。 每天离上班差一刻钟的时候,秘书刘勇和司机准时等候在他住的楼下。今天他一上车就说直接到榆树峁。“就我们三个?”刘勇的口气里流露出惊讶。郝智说,怎么,害怕吗?刘勇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嘿嘿一笑说,跟着你郝书记,我们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车子路过电厂工地时,看到那些存在了近一个月的简易房子变成了废墟,大家都默默无言。汽车急速驶过大道,走上前面一条坑坑洼洼的乡村土路。走了一会儿,前面又是一条更狭窄的土路,刘勇说榆树峁村就要到了,这里离村子不到10公里,这条村里人自己走的乡间小道可从来都不组织修,真是一个烂杆村。郝智这时给吴帆打通电话,说自己已到了榆树峁村,一切事情等他回来再说。吴帆很替他担心,问需要不需要再组织些人过去?他说不需要,说完就关了手机。 到了村口,一根粗壮的树干横在路上,后面站着、坐着百十来个老婆、老汉们。“快给有谋去报告,地委郝书记来了。”郝智刚下了车,就听得有人说自己的名字。在他的诧异中,刘勇说,那个把持路障的老头,就是那年到地委上访过的人。 很快,那天在工地上拦车的后生来到村口,郝智一看马上明白这就是陈有谋,心里更加踏实了,那天的较量他已经知道该如何对付他了。刘勇高声说道:“怎么,难道榆树峁村想搞独立王国吗?真是无法无天了,地委书记的车,你们也敢阻拦吗?” 陈有谋和周围几个人嘀咕了几句,还是把路障搬开。那个手里拿着路障的老头,对着车里的郝智不住地点头,连声说着好走、好走。 郝智到了村部,老林他们见到地委书记来了,很是吃惊,老林有些紧张地问:“你怎么来了?” “都是人民内部矛盾,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的。”郝智这样一说,陈有谋马上说:“还是地委书记水平高,就是啊,人民内部矛盾,还能解决不了?政府把地还给农民,事情不就很容易解决了?”郝智告诉他,所有土地全部属于国家所有,即使是集体土地也要服从国家的利益。 “这些道理我们也懂,没有国家哪有我们什么小家。可国家的利益最后成了你们领导的利益,或者说是你郝书记的利益的话,那我们就不答应。”陈有谋争辩说。 “我的利益,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懂?”郝智一脸的诚恳,用疑惑不解的话语问道。 陈有谋冷冷发着笑说:“你别装什么糊涂了,我们还是打开窗子说亮话吧,你是不是准备把我们的地低价收走,高价进行倒卖?” “哈哈哈哈……”郝智朗朗大笑着说,“真是笑话,我一个地委书记跑到你榆树峁来倒卖土地?” “这有什么可笑的,现在当官的,哪个不想方设法给自己捞,往死里捞!”陈有谋对围观的群众说,大家也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下马上躲到旁边去接电话。 “这个问题说不清楚,抓了我们的人不给放出来的话,那对不起书记你了,你也不能离开村。”陈有谋一进来,态度大变,甚至开始犯起横来。 见此情景,老林着急了,他一指陈有谋说:“姓陈的,你知道限制地委书记自由的后果吗?你可不要丧心病狂,在偏离法律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地委书记怎么了,看我们灰头土脸的就该低人一等吗?老实告诉你,脸灰那是黄土培的,其实农民的心里什么事都是一清二楚的。在人格上,我和你是平等的,我和他是平等的,我和省委书记、国家领导人也是平等的。”还说这个家伙有勇无谋,说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陈有谋走到院子里,悄悄对外面的人说:“马上去买几只上好的山羊,再买几箱烧酒、啤酒和健力宝饮料什么的,地委郝书记和这些客人们算是先扣着,但一定要招待好。” 第五十二章 姜和平、吴帆、魏有亮他们知道郝智独自去了榆树峁,马上感到气氛空前紧张。他们几个紧急碰头,姜和平说:“现在虽然不说无产阶级专政了,但对待这些刁民还是采取强硬措施的好。目前他们的行动我看和农民暴动没什么两样。应该马上采取行动,给他们点颜色看。”吴帆看着魏有亮,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自己也忍住了。最后他们同意了姜和平的意见,决定调集路山地区和附近县的公安武警部队,迅速赶到榆树峁村,造成大兵压境的形势,实在不行,到最后请示上级再动用武力解决问题。 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榆树滩事件,竟然弄到如此不可收拾的程度,姜和平在庆幸这个项目属郝智分管的同时,又感到自己有机可乘。在榆树滩土地的问题上,起先他也赞成把土地全部收回,作为地区新上的开发区,高标准大规模地进行建设。他知道如果这个开发区真正建成后,那可是路山改革开放的一面旗帜。有了这面旗帜,神秘的不知道后面有什么背景的郝智说不定马上就能得到升迁,自然空缺出来的路山书记的位子肯定非自己莫属了。他积极协助郝智跑电厂项目,因为只有把这个项目跑成,开发区才能真正成为经济开发区。但郝智不显山不露水的,在自己这个多年的朋友面前也故作城府很深,显得很崇高的样子,有些事情总和自己格格不入,甚至看不起自己,姜和平感到委屈。所以当潘东方提出分成经营土地的方案后,特别是暗示也将分给自己一片地的时候,他想这样的方式也可以使郝智尽快离开,所以坚定地站在了潘东方的一边。然而,郝智固执己见,惹起了更大的矛盾,在省委肖书记面前出了丑。他暗自高兴,特别是肖书记和自己不无暗示的谈话后,就更希望榆树滩的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事情越大,郝智在路山的时间就越少。而现在这个平时看起来文弱的郝智,竟敢亲自到村里去处理事端,如果叫他处理成功了,那自己的一切努力就会前功尽弃。所以现在以解救他的名义,必须动用武力,这也是把事情搞大的最佳时机。 毕竟是训练有素的警察部队,到中午时分就全部在路山南郊的一个野战部队军营集结完毕待命,姜和平一声令下,大家分乘几十辆警车迅速地赶往榆树峁。 村口仍然是百十来个老头老太太们,见了如此阵势,老人们纷纷躲避,没费什么功夫,他们就顺利通过。这样简单的场面,叫姜和平心里感到很是失落。谁知道,失落的感觉还在心里游荡时,前面出现了惊心动魄的场面,大约有好几百名老头和婆姨们,手持一些铁铲、擀面杖等家庭工具,里三层外三层紧紧围坐在村部外面。看得见坐在门口的是几个纳鞋底的婆姨,如此多的人手执棍棒,使警察的行动受阻。指挥行动的公安处长请示怎么办,姜和平说那冲进去吧!此时魏有亮说了话,他认为现在大家的情绪都在激动中,强行进去,说不定有流血的悲剧发生,我们还是等待时机,从长计议吧。吴帆也说魏专员的话有一定道理,毕竟是个别人从中在捣乱,不应该叫无辜的受蒙蔽的群众遭殃。见他们都反对,姜和平只得说,那先及时和里面取得联系,看事态的发展再说。 姜和平调动警察准备到村里来救出郝智的事情,还在警察没有集结起来时,陈有谋就接到了电话。神秘人还说,赶快把村里的老人都集中到村部外面围起来,再准备些铁锨棍棒之类的自卫工具,那他们一点办法都没了,对峙的时间越长,省里或者中央就会知道,肯定会有人来管。如果他们强行冲进来的话,那事情更能闹乱闹大。 接过电话,陈有谋沉着脸对郝智说,本来我们已经谈得很投机了,你说这个开发区和你个人没有丝毫关系,我差不多都快相信了。但你却在背后调集公安,来个兵临城下。既然事情准备这样做了,那我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郝智一进榆树峁村先把手机关了,而且叫大家也关机,可以想象到他离开地区后会成什么样子,再打不通电话的话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不知咋的他好像感觉自己似乎在等待着发生什么。但陈有谋这样一说,他生气了,从包里拿出手机,说:“陈有谋,你看清楚了,一进村的时候,我就要求大家全部把手机关了,不受任何干扰。你以为所有的干部都像你想象的那样吗?那你大错特错了,我郝智是心胸坦荡、光明磊落的人。”他一席义正词严的话语,把陈有谋弄得倒没了话说,蹲在地下,嘴里也不知在嘀咕着什么。 一个工作组成员拿着碗筷进来,老林连忙说:“大家都洗手,手拔羊肉要开锅了。”一阵忙乱后,大家都围坐在用两张学生课桌拼起来的饭桌前,一会儿,两个大脸盆盛着热气腾腾的羊肉端了上来。陈有谋红着脸端起一大盅子烧酒,对郝智说:“不瞒你说,今天你来我们村,父老乡亲们都很敬佩你,知道吗?虽然我们离县里、地区不远,但多年了村里没来过一个县以上的干部,更甭说是地委书记了。我们农民是粗人,但粗人也是人,你敬我们一寸,我们敬你一尺。这杯酒算是替我们全村的父老乡亲敬你的了。” 刘勇说郝书记不喝酒,刚要接过来自己代喝,郝智却一扬脖子饮了进去。郝智也端起杯子,挨个儿给村干部们和上访团的领导回敬了,你来我往的,一时间大家吃喝得其乐融融。一个干瘦的老头颤巍巍地端起一杯酒敬给郝智,说:“郝书记,我们见过面。那年你来的那天在地委大院里,村民和工人打架后,是你叫把人送进医院的,还叫警察放了人,还给我们安排了吃住的地方。那时候我们就看你是个好人,所以他们说你倒卖土地,起码我就不信。”郝智记起了他,也端起一杯酒和他碰了杯。老头喝尽后继续说,“不是我们农民胡搅蛮缠,而是现在的干部把农民的心伤透了。干部是嫌贫爱富,经济力量好的村,各种干部住了一大帮,有吃有喝还能拿。这些村的项目也好跑,有经济力量好给上面送礼,项目下来了跑项目的人能分成。而像我们这些没油水的穷村子,几年都不见他们的影啊。不瞒你说,连皇粮国税都是我们主动交的,不交心里不踏实啊!真是‘肥的还增膘,瘦的却挨刀’。” 不说这些了,好好吃肉。陈有谋打断了老头的话,夹起一块肉放在郝智的碗里。 郝智告诉大家,在开发区的问题上地区以前的考虑有欠周到的地方,现在已让省规划设计院重新设计,在开发区里给你们这几个被占用土地的村划出一块小区,将来你们全部可以从山里搬出去实行吊庄移民,家家户户都可以住进干净宽敞的小楼里。这面积广阔的山区,将来坡坡洼洼上全部种上牧草,既保持了水土,又养羊富裕。你们的羊肉很好吃啊!具体的谋划,就叫林处长他们协调。他对老林说了,一两天就到地区找那些农业、科技等相关部门,请来专家给村里“会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陈有谋从一个烂包包里翻出几片纸说,其实我们的这些地早就给这个叫“大漠荒地治理开发公司”承包了50年,但奇怪的是,我们这么闹他们怎么不露面,我们还担心一旦闹赢了他们又跳出来和我们闹呢。他还把有位神秘人物赞助20万和经常打来电话通报情况的事情告诉了郝智。听着这些,郝智心里更感到吃惊,果然这里面有很复杂的名堂! 就在郝智与村民们在村部里大酒大肉又吃又喝的时候,姜和平带着武警部队赶到了村外,和那些老头、老太太们对峙着。姜和平对吴帆、魏有亮说,现在里面人的手机关闭着,一点消息也没有,我们不能就这样坐等,还是早点采取行动,长痛不如短痛。魏有亮小心翼翼地建议,手机关闭说不定里面正在开会,我看还是稳妥为好,这样的事情本来就够麻烦了,再不应把事态变得更加复杂。吴帆说,你是第一副书记,又是行署专员,最后还是由你决定。 按照姜和平进攻村里的指示,公安武警的任务是每人首先负责清理一个村民,打开通道进入村部。下达命令后,马上所有的警车拉响了警报,与此同时,警察猛地跑到了人群里,开始拖人。哭的,喊的,抱腿的,搂腰的,现场混乱成一片,气氛十分恐怖。 “都停下来!”郝智大喊一声,从里面走了出来,更令大家惊奇的是陈有谋竟然点头哈腰地紧随其后。郝智的脸色非常平静,他对姜和平说,“什么事情也没有,马上叫大家通通撤离。”而陈有谋也对围观的群众叫着大爷、大婶,忙乱不迭地叫围堵的老人们赶快散去,回家该干啥快干啥去。 现场形势出现的逆转,搞得姜和平不知所措。他看着郝智上了车,陈有谋还专门凑到旁边给关上车门,那几个村干部也笑吟吟地不住说着:郝书记走好,再来啊! 第五十三章 有丰富经验的老林他们一到榆树峁,梁少华、潘东方开始紧张起来,因为上访事件是他们一手策划的。 土地平整、面积广阔的榆树滩早已成为浑身透出商机意识的梁少华垂涎三尺的风水宝地。这几年,路山大开发的序幕拉开后,传统农业地区的路山,在不知不觉中把发展能源工业的比重加大,几年工夫里能源工业成为路山地区经济发展的主导,在强烈经济意识的驱使下,梁少华更是看好被路山县和永川县夹在中间的这块榆树滩宝地,无奈,此时的梁怀念已处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境地中,他把惟一的希望寄托到潘东方身上。这小子他是太了解了,投机钻营,见利忘义,貌似老实,还擅长演戏,其实男盗女娼,肚子里装的全是坏东西。找潘东方时这家伙眨巴着眼睛,酸酸地说,梁总你真是有好眼力啊!世上的好事都快叫你给得完了,吃肉的时候也该给我们分一碗汤喝呀。话语里充满了妒忌和尖刻,不满中还强烈地表示出合作的愿望。这年头有哪个领导不想利用手中公共资源的管理权力和商人勾结发财呀?以前许多官僚们之所以没提出和自己合作,那纯粹是因为梁怀念像一把高悬在他们头上的利剑。现在,梁怀念已成为强弩之末,自身难保,潘东方合伙的想法也无可厚非。他连忙表示恐怕是潘大县长不给自己面子,真的想参与的话,那可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事情。 如果自己开动的是一条大船的话,潘东方的参与无疑是给船扬起一张风帆。当大漠荒地治理开发公司和村里、镇上签订了为期五十年的“五荒地”承包治理合同,在县水利局领取了盖着县政府红章大印的“五荒地”使用证后,潘东方也真当作自己的事情来做,他指示县林业局派人到省里办理了林业用地手续,还指示县里办农业发展立项,拨了80多万作为菜篮子工程建设用款。当然,这笔项目款梁少华明确表态说算是潘东方的个人投资,而且他什么时候需要,随时可以提取。为了防止树大招风,他们起先把开发的重点安排在远离大路的荒漠腹地里,打了几眼深井,用推土机平整了一百来亩地,对外还叫嚷着购买以色列滴灌设备,建设50个温室大棚搞反季节蔬菜种植。有了资金,建设起来很快,仅两个多月的时间,腹地里的农场就已具雏形。后来看到电厂要准备在这里选址,他们显得迫不及待。潘东方和梁少华一合计,认为只有以开发区的名义搞开发才名正言顺,到时候大漠荒地治理开发公司把手续一亮,挂上县政府名字,安稳地去经营土地。为此,潘东方给马俑通过气,自任县开发区筹备领导小组的组长,挂牌成立了永川县经济开发区筹备办公室。同时,他把国家刚开始实行的退耕还林款调整出200万,一次性安排给青年营,搞退耕还林,建设高标准林地。钱到青年营后,按照梁少华的指示,他们把钱挪出来全部用来雇佣推土机,几十台机子在路边不分昼夜轰隆隆巨响,终于惊动了榆树峁村的群众。当初和大漠荒地治理开发公司签订的是治理合同,现在咋不治理却变成毁林开发呢?村民们凑在一哒里一琢磨,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大家要村主任陈有谋拿办法。新官上任的陈有谋其实是有勇无谋,一怒之下就带领了一伙村民去现场强行阻挡。指挥推地的青年营营长梁军置之不理,有那么硬的后台他哪怕这个呀!村民们无奈只得到地委上访,遇到了郝智才迫使推土机停了下来。 郝智指示冻结榆树滩土地开发,还叫永川县马上把开发区筹备领导小组和办公室的机构撤消了,等条件成熟后按程序逐级上报,弄得潘东方骑虎难下。虽说冻结的事情总还有解冻的时候,但解冻后又会是咋个方案?很难说。眼下林地推开一大片不说,自己和梁少华说好了把200万造林资金作为个人的投资安排下去,使国家资金变为个人资金,造林资金用于毁林,如果开发区建起来了,资金的问题也好搪塞过去,但现在把一个烂摊子摆在显眼的地方,像是埋放着的随时都可能引爆的地雷,咋不叫人担惊受怕?这事情要是暴露出去,保不住就要捅一个通天的大洞。 郝智打起榆树滩的主意,是从他开始跑电厂项目时开始的,而熟悉情况的潘东方更是早就估计到电厂会落户这里了。随着路山的几大煤矿陆续租赁出去,九个电厂顺利投产发电,地区的经济形势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良好态势。在这大好形势中,郝智开始思忖如何创办一个现代化的省级开发区,这个事情他多次在会议上讲过,使梁少华和潘东方他们既感到高兴又感到不安,高兴的是自己有远见,提前一步采取了行动,不安的是如果到时这块土地政府象征性给点补偿就全部收回,那这块到口的肥肉就轻易地从嘴边掉了。 潘东方多次给郝智吹风,建议除留给电厂的土地外,其余的最好采取和农民分成的办法,这样既利于土地的尽快开发,也不会引起大的问题。郝智却完全不把他的建议当回事,还出巨资请来省城市规划设计院的专家做起榆树滩整体开发的规划。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此时,新华社那位讨厌的廖菁记者又悄悄地来到路山,突然开始调查起早已平息的永平矿难,还好像暗中查起多年来拨付给青年营的各种资金来源,这无疑是在算老账。潘东方思量该如何应对时,廖菁的车在路山发生了车祸,路山报社记者张汉铭遇难身亡。他知道这是梁少华狗急跳墙动手了,可想而知事情已经到了十分紧张的地步。这一连串事件的发生,潘东方好不担心呀。他的心烦意乱叫梁少华看到眼里,梁拿着早办理好的出国旅游护照,邀请他到国外走走散散心去。正好,省里召开信访工作座谈会,平时这样的会议,随便派一名副县长参加就行了,但他借故为提高对信访工作的认识,吸取上次水库移民上访的教训,亲自到省里参加这个会议。这个会后刚好是“五一”长假,他和已报名参加泰国旅游团的梁少华在成都秘密会合,神不知鬼不觉地飞到了国外。 潘东方到过欧洲,但不怎么喜欢那些地方,巴黎、伦敦、罗马、还有维也纳、阿姆斯特丹等,这些城市古老而迂腐,到处散发着中世纪的气息,人们的彬彬有礼,建筑的咄咄逼人,别说巴黎圣母院、卢浮宫这些世界艺术的宝殿,就是在巴黎破旧的地铁通道里那些画画的、拉琴的看起来好似乞讨者,都个个气质高雅、非常另类,估计他们身上的脓包也有艺术。这对于他这个来自黄土高原的“山汉”来说,压根儿融不进这样高贵的氛围里。而在美丽的泰国,他理解了“放松”的真正含义,更领教了什么是“男人的天堂”。飞机刚刚在曼谷落地,梁少华就把他带到了风月场所,在一块块巨大的玻璃幕墙后,白、黄、黑各种肤色的美丽女人一丝不挂赤裸裸地展现在面前,她们不时展示着自己诱人的部位,使人不由得情迷意乱,难以自拔。真是不可思议的事啊,嫖妓怎么能和老婆上菜市场挑挑拣拣买菜那样随便?走到泰国湾里蓝天碧水的芭堤雅,更是感到别开洞天,整个城市是一座为了性爱而存在的城市,在这里没有了时间,没有了种族,更没有了无端的烦恼和工作的压力。上了大街,瘦小而呈现古铜色的健康泰国少女,和一个个身体肥硕的老头勾肩搭背,见多识广的梁少华告诉他,这些都是来自北美或者西欧的,他们像候鸟一样在本国打工三五个月,然后就飞到这里来找女人。他们租用这些女人临时组建家庭,等钱花光了再回去赚。当然相处时间长了,毕竟都是人,就有了感情,特别是当女人生了孩子后,也就成了他们固定的性伴侣,有的还结了婚。之所以当候鸟,不仅因为这里环境美,而且主要是这里的消费便宜。在碧波荡漾的金沙岛,他看到那些度假的金发美女全身赤裸着戏耍游玩,而令人惊讶的是,在步行街上那数不清的夜总会里,几十个一丝不挂、只在腰间挂了号牌的女人,模特一样轮流走在台上,聚光灯在她们的敏感部位扫射着,围坐台子的人呷着啤酒,伸手就可以捏住那些裸体姑娘的细腿,像在挑选一只山羊。在人们充满野性的嚎叫里,他荡漾的淫心撞击着身体,他潇洒地挥动臂膀,向大眼睛的小姐招手,融入了这座城市。 说实话,心地歹毒的梁少华还是有孝心的,当然这孝心还有对梁怀念感激的成分在里面。想到老爷子已经日薄西山,再看到这些泰国的人妖如此好玩,就动了给老爷子弄两个回去消遣的心思。在豪华游船的联欢活动中,痛快地喝着啤酒,妖艳的人妖不时主动闯入你的怀中,只要给100泰铢,他就任你摸;给200的话,就可以任你看,任你咋样了。灯光的或暗或明里,人们都变得放荡不羁了,他把一个非常漂亮的人妖搂在怀里照了相,还拉开他的裤子看到了那个萎缩得不成样子的东西,在他一出手给了100元人民币后,人妖认定他是有钱人,就开始寸步不离地死缠着他。他知道这些人妖其实很可怜,不仅在肉体上如此痛苦,在精神上受到的折磨更大,而且他们一般活不过40岁,命运十分悲惨。当他发出到中国演出的邀请后,没想到人家一口就答应了。他们互相留了电话,后来按照约定他给人妖汇去了一万元,即使人家不来了,这点打水漂的小钱就算给他们的资助吧,谁知人家却很守信用,真的随团到了广州。梁少华马上派人把他们接了过来。由于怕机场查验,他们一路坐火车到路山,最后定居禾塔,给了老爷子一个惊喜。 在泰国那些乐不思蜀的日子里,潘东方考虑过自己目前的处境,梁少华也和他交心谈过。郝智来了都几年了,他像一个圣人那样使许多人一直无法走近,何况几年中他从没有大动过人事,自己委曲求全地当了几年的孙子,到头来说不定还会犯在他这样难以理喻的人的手上。看来不把这里面的水搅浑,谁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于是,他俩思前想后权衡利弊,最后觉得还是从利用榆树峁农民入手,搞个天翻地覆。 回国后,电厂征用土地的工作正准备开始,作为永川县电厂建设协调领导小组组长的潘东方,频繁地出现在县办报纸、广播和电视等这些舆论工具上,先是大讲特讲开发区的重要性,能赚来多少钱、给地方经济带来多大的好处,然后告诫涉及榆树滩土地的乡镇和村民,一定要有大局意识,要舍得小家顾国家,拿出战争年代支援革命的劲头,给开发区建设做贡献。在轮番宣传政策中,他还杀气腾腾地警告说,如果有谁敢和政府作对,绝没有好下场。 这样的讲话引起榆树滩所涉及的那七八个村村民的普遍反感。再加上梁诠山和梁军也给禾塔镇的各个村主任和青年营的民兵们开会,他们用“放大镜”把潘东方的话无限放大,说什么全国最大的火力发电厂建好后,用不了几年,开发区的土地比黄金还要值钱。这样的宣传无形中激起了群众的对抗情绪。他们还指示一些心腹走进村里,给群众散布谣言,说地区准备办开发区那是地委书记郝智和他在美国的老婆勾结国外的大老板建设的属于个人的开发区,给电厂的那几百亩土地都是每亩以30多万元成交的。火上浇油的宣传,叫农民们一听就气毛了,这几年国家十分重视农民问题,又是免除农林特产税,又是退耕还林草,想方设法给农民进行补贴,现在的地委书记倒好,拿农民的土地给自己捞钱,这还得了?!听到这些沸沸扬扬的谣言,那年在地委上访时见过郝智的老头直说不相信,他说自己活了这把年纪,其他的本事没什么,但看人那是一看一个准,地委书记的模样一看就是个大好人。陈有谋说你懂个,现在的领导他妈的看起来一个个人模狗样,其实都是狼心狗肺,没一个好东西,把老头的话顶了回去。 有了这些作为铺垫,他们策划具体的实施步骤。为了防止农民由于缺少上访经费把事情弄得半途而废、前功尽弃,梁少华以神秘人物的身份出现,用和农民合作的名义给村里打进去20万元现金,然后连续打神秘电话通报情况。有了这些还不够,他觉得在这种大事面前,非得找到一座大靠山不可,该把姜和平拉进来了,这样的话能掌握高层里面核心的东西,姜和平能进来就可以说是成功了一大半。 姜和平和赵娟已经到了如胶似漆的程度。这段时间,他也不忌讳秘书和司机们了,每天一下班,小车把他直接送到巨天大酒店。有小鸟依人般的赵娟陪吃陪玩,他天天都能走进忘我的境界。 其实,姜和平的内心很复杂。从家庭来说,他越来越讨厌家里的老婆。在大学时他看中的女同学至少有四个,但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压根儿没把来自农村的他瞧在眼里。毕业留城后,又在一个无名无权的档案局工作,心灰意冷中只好接受了局里一位处长女儿的爱,娶她做了老婆。其实,老婆在当时自身条件也还不错,刚师范学校毕业,在机关附近的一个有名气的小学当老师,她身材修长,披肩长发,从背影看去简直和明星不相上下。即使从正面看,她的长相也算说得过去,和那位当红的日本电影演员中野良子有几分相像,属于那种越看越耐看、越看越有味的人。而现在不知道是自己的审美观念变了,还是老婆本来就丑陋,他觉得她变得十分粗俗。每次一见到他拿回去的钱,她那双老鼠一样的小眼睛忙乱地拥挤在一起,连两个肥臀也乐得一颠一颠的,还撅起大嘴露出4个大板牙,故做十八岁的少女状,缠着他要做爱,吓得他现在都不敢轻易回家。 家庭如此,在路山的情况也未必好到哪里。来路山已经四年了,遇着只坐船不开舟的郝智,跟着他一味地求稳定、求发展。郝智起先还对自己的一些做法表示赞赏并积极配合,后来不知道咋了,变得反感起来,还几次委婉地批评了行署一些务虚的做法。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在基层特别像路山这样的贫困地方,如果不搞务虚的工作,那到啥时也引不起上面领导的重视。自己下来的时候已享受正厅级待遇四年了(省里规定省、地的副秘书长一律按高半格职务对待),本来还打算在基层搞几年捞取点政治资本和金钱后,再迈进金光灿烂的高一级的仕途,可一晃在这里窝了四年,人生有几个四年呀?跟着这个不阴不阳的郝智,不死不活地为路山人民熬着,他已经感到自己的心静不下来了。 经过一夜的缠绵后,姜和平感觉到很累,此时他躺在赵娟的怀里,任她摩挲着“地方支持中央”的脑袋。她爱怜地问:“老大,你说我们这样能厮守多长时间?” 自从跟上姜和平的第一天起,他还没从她的身上下来,她就喊叫起姜和平为老大,刚放松的姜和平听到这样的称呼很不舒服,皱着眉头说,怎么这样叫?我这个堂堂的专员成了黑社会了。她就解释说,人家喜欢这样叫你嘛,难道你堂堂的大专员不是路山的老大吗?听她这样解释,他开心地笑了,在路山的地面上自己还真算是个老大。有人曾经在他的面前鄙夷地说过,梁少华是路山的第一大款,但他能给路山的干部职工发一个月工资?或者把路山地区的老百姓都请吃一顿饭?他听了开心地一笑,盘算还真是这个道理。好了,就当老大好了,但你别当着其他人的面叫啊!他得意地拧了拧她的鼻子,得到的是粲然一笑,说这个我懂。被叫老大后,他想也应该回敬赵娟,给她起个啥名字,突发奇想地就叫她为毛驴。赵娟佯装恼怒扬起骨质玲珑的手,在他的嘴巴上轻拂一下说,难听死了。他哈哈大笑地说,其实毛驴是最通人性的动物,也是最忠诚的动物,我希望你永远像毛驴那样对我忠诚。 现在,她突然问这个凄然的问题,他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怎么了?”他回问道。 “人家现在是越来越离不开你了嘛,就不由得为我们俩考虑起后事了。干脆,我们两个结婚或者私奔。” “私奔,到哪里?真亏你能想得出来!”他突然打了个寒噤。 “你别怕,我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嘛。其实我是知道的,你的官还没做大,更没做够哩,要离婚的话也会耽误你美好的前程了,是不是?再说,真是我们两个私奔了,那靠什么生活呀。” “生活的问题那倒不怕,靠我的本事。”姜和平自信地说。 “你的本事?你能有什么本事啊?现在你是专员,你的那点说教的本事还能在台上施展开来,一旦哪天你成了普通老百姓了,就是花钱请人听你说,恐怕也没有人来。” “你这小毛驴,说的还真有些道理。”他赞同地说,“不过,你自己不是有钱吗?怎么,到时候还舍不得拿出来我们俩用呀?” “就我那几个碎钱,还准备两个人用?”她觉得很是可笑,继续说,“我问你,知道成克杰为李平弄了多少钱吗?那是四千多万呐!而看人家李平咋说,这点钱才够到香港买处别墅,离周游世界的钱还差得远着呢!” “老成现在可是在免费周游起世界了。”姜和平想说点幽默的话,不知咋的说出来怪怪的,他的表情也忧郁起来。“一个小小的路山,你就是想叫我成为老成,也不可能的。” “成克杰那才叫笨蛋呢。钱那东西是好,但咋能用那样的贪法?”赵娟显然对老成的举动嗤之以鼻。“我倒是可以给你找一条赚大钱的路子,而且这钱赚起来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姜和平马上有了兴趣,叫她快快说来。赵娟就把梁少华他们几个人的圈地运动说了出来,说他们如何在几年前就以“五荒地”的名义,拿到大半个榆树滩,包括大华电厂这块土地的使用权。现如今只要利用群众上访的机会,先提出农民和地、县、镇几级政府实行股份制开发,等把事情弄大了,最后把开发区向北或者向东移过去,这片位于开发区边缘的土地价值可能有几千万、几亿甚至十几亿的增值。 “这片地的增值和我姜和平有什么关系?”他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这样说。 “老大,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啊!你帮助他们拿到地,那怎么也有你的百八十亩呀,一亩按现在的价格三十万算,一百亩那是三千万啊。三千万,我的天啊!”赵娟夸张地惊叹道。 姜和平思忖了一会儿,问:“是不是他派你来的?” 赵娟微笑着,不置可否。 叫梁少华感到意外,虽然知道姜和平胆大而又贪婪,但没想到会如此爽快地就同意合作。原来还费了好多思量,也设计了几套方案,实在不行拿出撒手锏逼他就范。所谓的撒手锏就是姜和平和赵娟的云雨录像,同时还有套子里装的他的精液。这一损招连他自己都感到恶心,酒店里专门弄了几个冰箱,他们规定客人和小姐完事后拿着避孕套里的东西结算小费,当然如果是那些重要客人,他们使用过的套子都编号存放到了冰箱里。之所以这样做,那是因为社会险恶啊!对于那些冠冕堂皇的混蛋们,不得不以毒攻毒采取混蛋的办法。可谁知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什么方法都不用使用,姜和平竟主动从容地答应了要求。钱啊,你就是主宰人类的上帝! 第五十四章 换届选举在即,郝智考虑该变动人事了。几年了,该换的该退的,任何班子都要出现变化,也符合新陈代谢的规律,而路山却仍然是死水一潭。事实上领导在一个位置上呆的时间长了,不是容易滋生出土皇帝的做派和腐败,就是让人感到厌烦了,丧失了革命的意志,这也不符合轮岗的有关精神。人事倘若再不动的话,真会出问题的;其次,经过路山近一段时间的折腾,暴露出来一些问题,条件应该说是具备一些了,是到了该撤的撤、该换的换的时候了。 近一段时期以来,地区频频召开地委委员会和地委委员扩大会议,集中研究如何在换届和人事调整中扩大民主,加快推进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步伐。郝智在扩大会上做了一个内容全新的报告,这是他经过长时间的学习研究和深思熟虑的成果,这份报告在《路山日报》上全文刊登,无疑在犹如一滩死水的路山干部队伍里掀起了波涛。 郝智的报告首先提出要改进政绩考核,全面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改进政绩考核体制,不仅要使考核本身更加科学、准确、合理,更重要的是要全面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引导、规范干部的施政行为。一是增加有关人文、社会经济和可持续发展等方面的指标,调整政绩考核体系,将城乡统筹、农村人均收入和就业、社会保障等纳入考核体系。二是建立全新的评估体系,取消单纯的GDP考核,代之是以四项新指标:地方经济的综合实力、群众生产生活条件的改善情况、社会发展和环境保护的改善情况、政府职能转变和行政效能的进步状况。其次,采取多种形式进行“民评官”,把它作为官员评价活动中一个重要的部分,人民群众满意与否,是检验一个地方施政水平的重要标准,将打破“官评官”的传统干部政绩考核方式,这一条将作为今后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一个重要方向。第三,在这次换届中搞几个试点,实施差额推荐、差额考察、差额酝酿、差额票决的“四差”选任制度,这样可以有效地制约领导干部的封官许愿权,堵住个别干部跑官要官路,便于形成以德才取人、靠公论选人、凭实绩用人的用人导向。将在三分之一的乡镇实行“公推公选”、“民推竞选”等选人模式,采取个人自荐、群众推荐和组织推荐相结合的办法,通过考核、考试、面试、演讲、答辩等程序,公开进行有关党政领导干部候选人预选,再依法举行选举或任命。第四,强化集体决策,全面推行票决制。实行票决制,把重要干部任用的决策权收归常委会和全委会,充分发挥党委集体领导的作用,有利于克服少数人甚至个别人说了算的现象。 郝智强调,必须加强对各级领导干部特别是一把手的监督,加强经济审计特别是“一把手的审计”和“问责制度”的落实,推动引咎辞职,为“下”找到新思路。在重大安全事故和责任事件中“负有责任”的人必须受到追究。其追究范围将从生产事故多发部门向其他领域和部门(尤其是权力部门)推进,党政机关、公检法司、企事业单位等皆可“问责”,一些无所作为的“太平官”也会被罢官去职。 快五年了,郝智稳坐钓鱼船,就是不开舟。没想到他的舟一开,简直成了快艇。人们议论纷纷,大多数人认为国家政治人事制度的改革都举步维艰,一个地处内陆的贫困地区,竟搞出这样的花招,进行如此力度的改革,能行得通吗?嗤之以鼻的怀疑者不少,蠢蠢欲动者也有之,更多的人只是在观望和等待,看郝智的这出戏怎么演下去。 其实,郝智这样做也不是空穴来风。近一段时间,他看到中央领导经常进行集体学习,还请知名大学的学者教授讲课,而且学习范围越来越宽泛而深刻,由过去仅仅学习经济、国际关系到现在学习研究历史、提高执政能力,这样的转变绝对不是偶然的。民主已成为一种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作为执政党更应该在顺应潮流中总结自己,在深化改革中发展壮大自己。而他的这些思考也正是政治体制改革和加强执政党执政能力在基层的一个重要体现。 在他苦思冥想究竟该从哪里入手时,廖菁打来电话兴奋地说,最近她以“竖着红旗形象,干着黑旗勾当”为标题,写了揭露禾塔青年民兵治山营的内参报道,引起中央高层的重视,已有两名政治局委员做了重要批示。文章深刻反映了青年营成立这么多年来,如何由一面治理黄土高原的旗帜,蜕变成一个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组织,问题写得比较透彻和具体,把他们掠夺资源非法开采煤矿,捏造无中生有的项目来套取国家资金,对严重的矿难事件欺上瞒下等等都逐一进行了披露,同时,分析了这样性质的治山营能长期存在的原因,就是有黑后台在撑腰壮胆,这些后台不是受到蒙蔽,而是直接参与进去,胆大妄为,一手遮天。 鉴于廖菁揭露的问题属于惊心动魄的事实,而且涉及面比较广,新华社经过再三权衡、慎之又慎之后,发在仅供中央政治局委员才能看的内参上。阅读面不大但影响大、效果好,很快就有了批示,中央安排了审计工作组准备介入调查。 廖菁还透露,自从九八洪水后中央审计出水利部挪用大江大河治理资金建设楼堂馆所后,中央对专项资金使用过程的监督管理工作力度加大,工作的重点由过去监督各级财政拨付和使用情况,转向现在的深入揭露腐败、促进政府部门权力制约方面。近两年出现的集体腐败案件大多和利用国家专项资金进行腐败活动有直接的关系,此事也引起全国人大的高度重视,每年的人代会上审计这个词成了代表们使用频率最多的词之一。中央高层也早已下定决心要掀起一场审计风暴。据说,国家审计署已先后派出多个工作组进驻到许多部委,还有更多的各地审计办事处人员将交叉分赴各地展开审计。审计人员的工作有一个特点,就是往往瞄准一个项目,从拨款单位开始调查,从中寻找突破口,沿着这条主线顺藤摸瓜,发现线索后继续深入。就像有人说的,他们从神经末梢动手,直到五脏六腑,真正是灵魂深处闹革命。 按照这样的思路,审计工作组到省里后一头扎进农口部门,没费什么工夫,就发现省林业局有一笔50多万的款项来自于永川县林业局,其支出用途是赴美国考察。县里给省里资助出国,显然很不正常。审计人员向有关财务经办人问讯得知,这笔款是省局技术人员给永川县里搞过病虫害防治技术咨询后得到的报酬。咨询报酬?他们似乎知道里面的奥秘,不动声色地立即组织了30多人,秘密到了永川,顺着这条线索展开调查。 事实上,庞大的审计官员一到省里,受到审计的部门就给地市县打了招呼,要求下面紧急行动起来,对专项资金使用情况进行一次自我检查,以更好地配合人家的工作。这样的招呼显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各级基层领导心领神会,马上开始了行动。永川县农、林、水、牧和农业发展办公室都接到省里类似的通知,他们都用一副仓皇的样子给潘东方汇报,这样的状况搞得潘东方更为紧张,马上想到自己一手操办用于推地的那200万。按照大家的要求,县里召开了所有涉及农业项目单位参加的紧急会议,听完大家关于专项资金的执行情况汇报,潘东方更加感到问题的严重性,最后总结时他提出了几条应对措施。先是强调在这次审计中,各有关部门和单位一定要站在讲政治、促进经济发展的高度给予重视。为此,大家必须明确按照省里的要求,尽快进行自查初验,实行分工负责制度,全面落实领导,如果哪个部门、单位出了问题,那里的领导就必须提出辞职,还要承担官僚主义责任,如果问题落到个人头上,一律按照党纪国法严肃处理。 冠冕堂皇地讲过后,他期待地说,我们都是当地人,现在可以关起门来说话,这次审计是全国性的,好像是一场大的风暴,要是哪个单位和部门真正出了问题,可对谁也不是什么好事啊。所以,县里希望大家一定要树立全局意识,精心做好审计前的准备工作。至于这个工作怎么做,大家都是行家里手,就不用我说了。最后希望各部门和单位要精诚团结,密切协作,求大同,存小异,携起手来共渡审计检查难关,以促进我县经济持续有效健康发展。 为了给大家鼓足信心,会议还特意邀请县审计局局长和审计事务所主任参加,请他们给大家当场讲解审计工作的一般规律和特点,在哪些方面容易出现问题等。其实,审计局长并不愿意这样,但他是县里任命的干部,不听县里的安排那就是不想当局长了。会后,审计局几乎所有的业务人员都派到农业部门帮助进行自查初验。当然,好多账务现在就是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重新做出来了。 会议结束后,县委宣传部主办的《永川报》在头版头条位置发了这次会议的消息,标题是“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项目建设管理,我县积极准备迎接国家专项资金审计”。文章中引用了潘东方的话,说会议强调各有关部门和单位一定要精诚团结,密切协作,求大同,存小异,携起手来共渡审计检查难关,以促进我县经济持续有效地健康发展。这样的报道一出,立马引起一片哗然。潘东方把总编叫到办公室里就是一通臭骂,直说记者脑子里进了水,难道你总编的脑子里也进水了吗?我在会上都说这是关住门的话,你们却白纸黑字地全登了出来,等于是在给我公开曝光啊!对于这样的会议报道,总编从来不认为会出什么问题,加上发稿时,刚喝得有点高,直到报纸送出去后接到一些领导的电话,他才知道出了问题,马上组织人员到各机关单位收缴,这样一来报纸更加畅销了,报纸没收回来几份,却还出现了大量的复印件。现在被潘县长骂得狗血喷头,这事哪里敢说? 第五十五章 国家审计署从广东特派办抽调来30多人秘密下到永川开始工作。为了不受到干扰,他们分成小组驻扎在路山宾馆,对外的身份都是商人,有准备开广州本田汽车4S专卖店的,也有收购狗肉的。他们到当地的汽车租赁公司,租赁了五辆桑塔纳、捷达这样档次不高的小轿车,先头行动小组由副处长老钟带领赶到永川后,直接插到县财政局农财所,想从50多万咨询费入手查起。 老钟是个土生土长的广东人,但却长得人高马大的,经常走南闯北,普通话说得也很地道。他们几个找到所长,出示自己的工作证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所长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说县里有规定,看我们的账务必须经过县委和政府的批准。老钟说,你可看好了,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的,只要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单位,我们就有权力查看任何账务。所长还是很为难地说自己只认县里的领导,所以必须要向上请示。无奈,老钟只得等待请示结果。 仅十几分钟时间,潘东方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一进门就紧握住钟副处长的手,热情地说,欢迎上级领导远道而来检查工作,作为地方政府我们有义务配合好你们的工作。说着,他指示财政局长和所长,不论钟处长他们有什么要求,必须全部满足。同时潘东方还张罗安排住所。见情况已是如此,老钟乘上卫生间之机,向在路山坐镇指挥的领导请示,为了稳住县里,领导同意老钟他们四人服从县里的安排,住进永川县宾馆,而且马上叫送他们的车悄悄回来,不能暴露另外的人。老钟收了电话,在表示同意潘东方的建议的同时,还提出本行业有八条戒令包括绝不参加吃请、不上娱乐场所、不准给房间里放置水果和香烟等,希望地方上能给予配合。潘东方知道他们的纪律非常严明,现在接受安排住所已算是给县里面子了,至于以后,事在人为嘛!他点头同意说,一切请便,只要不耽误大家的工作,怎么都可以。 其实,潘东方早知道这些审计官员来无影去无踪的很难对付,所以在上次的会议上就做出明确规定,不管审计人员到哪里,必须在先稳住他们的同时,立即通知县里领导,力争在第一时间融入他们的工作中。所以审计官员在财政局一露面,潘东方就开始介入工作,他相信审计人员毕竟也是人啊,心也是肉长的,也有七情六欲,处得时间长了,高抬贵手的事情就有可能。 老钟和三个同事的工作完全处在明处,即使如此,在审查农财所账务时他们还是发现有很明显经过处理的痕迹,显然这些账有许多是新做出来的。但不管拨付单和凭证怎么做,资金的大多数流向都无法改变。叫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大量的资金都流到禾塔镇和该镇的青年治山营。一个镇能有这么多的项目?老钟的脑海里画了个大问号。这些账务看起来做得比较高明,但漏洞还是很多,这也印证了那句老话,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在轻而易举中他们找到了突破口,这是一笔由农业发展办公室安排给禾塔镇后沟村的700多万吊庄移民项目款,作为项目管理单位,农发办既没有资金文件,也没有工程验收报告,仅凭县农财所一纸文件,700多万就下拨出去。老钟马上把这个信息发回到领导那里。 接到信息后,领导又指示特派员带领另外一组人马秘密到了禾塔镇,为了不暴露身份,他们开着当地牌照的破旧车辆,还在当地人才市场上雇用了几个不同身份的人,为的是他们讲当地话方便工作。沿着颠簸起伏的山路,他们边走边问,行走了两个小时,前面突然没有了车行的道路。疑惑中,过来几辆毛驴车,问了赶车的人方知沿着一米多宽的驴车道还要行七八里地才能到后沟村。此时已是午饭时分,大家拿出矿泉水、面包和煮鸡蛋算是对付了一顿,然后向绵绵的大山深处走去。当地那几名临时人员原以为这些广东人不会走山路,说不定到后来还要他们搀扶,谁知人家走起来身轻如燕。见他们惊讶,就有人说,我们广东人的身体一点也不比你们北方人差呀!没见过许多世界冠军都是广东人吗?连举重项目也是我们广东人在独领风骚。大家这样说笑着,步履变得更轻盈了,很快看见散落在半山腰上的窑洞。特派员感到很诧异,吊庄移民那是村庄进行整体搬迁,怎么刚搬迁不久,这些窑洞却清一色都破破烂烂的?再看地形,支离破碎,根本就没有统一规划过,后沟村肯定不是这里。但再往前看,已到了沟掌,剩下的就是几条羊肠小道。 于是,一行人随便向一个院落走去,老远看到当院放置的那两盘有多年历史的石碾和石磨,更是说明了这些窑洞的久远。窑洞门口挂满了火红的辣椒串,再远处就是用柳椽搭起的粮仓,金黄色的玉米一层层整齐地码放着,昭示了今秋又是一个丰收年。特派员刚要推开低矮的门,就听到里面有人喊了一声“上”,一只半人高的大狗呼啸着就要往外猛扑,于是门“啪”的又被关上。随行的老高对大家说,这里除了搞计划生育的来,大概一年四季也见不到再有生人来了。老高直喊,老乡,快开门,我们是地区贸易公司收购绿豆的。里面的主家这才把狗吆喝住。一个壮年汉子走出来问:今年的绿豆是啥价?听老高说一等品是两块八时,汉子满脸堆笑请他们进到了院子里,那只狗还在张牙舞爪地喊叫,只是被一条铁链拴得动弹不得。 看到一个满脸沧桑的老太太呆坐在门口晒太阳,特派员便上前和颜悦色地用普通话向她问好,老人翻了几下白眼却无动于衷。老高用当地话说了,老太太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汉子不好意思地说,老太太叫公家人给哄怕了,也整怕了,所以就记恨你们外面来的人。前几年的时候,镇里来人征求大家的意见说,这山大沟深的生活生产不便,政府准备给钱叫我们全村搬到川道里,虽说故土难离,但毕竟到生活条件好的地方,大家都很愿意,高兴中家家户户还签了字画了押,可几年过去了,说的那事情又成了一根毛,早不知一风刮到哪里去了。 “你们村有多少户人家?”特派员问道。当得知是有三百多户时,他的心里明白了,因为国家是按照户数,以每户两万元的定额给移民进行补助的,三百多户刚好就是700多万。虽然这样很清楚了,但他还是不放心,继续追问这几年难道就没有一户人家搬迁走的?汉子说搬是搬了不少,但与政府无关,都是人家自己搬到了外地,有的进了永川城,有的到了路山,听说还有几家在省城里捡垃圾发了财。 为了核实汉子的话,他们又走了几家,所见所闻,情况大体和汉子家差不多。显然,吊庄移民没有搞,投资却找不到去向,看来问题出在了镇上,或者是那个青年营里。这时,老钟那边又有了新的进展,他十分吃惊地汇报说,永川县很不简单,十几年里几乎国家所有的农业项目资金他们都拿到了,而这些资金差不多全部投到禾塔青年营里去了,如此巨额资金究竟干了什么?其中问题肯定很大。特派员觉得是到了该出山的时候了。 特派员他们在镇上一家私人旅店安顿好后,开始和青年营正式接触。这个营的情况他们在省里就有耳闻,但走进去看到的豪华的程度,还是叫见过世面的审计官员们大吃一惊。营长梁军的办公室足有150平方米,仅那张雕龙刻凤的红木办公桌就有10多个平方米,是他们见过的最大的桌子,就是几个人坐在上面打牌也没有问题。办公室里装修得金碧辉煌,材料一看都是进口的。特派员在卫生间里看到,那些水龙头也是镀金的正宗香港名牌,他们当年在办理海关的案子时才开过眼,没想到竟落户到这穷乡僻壤的北方乡下!如此腐化的生活叫他们知道这里肯定有大鱼。 梁军对他们的到来显得很从容,听说已经住在镇上小店里后,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说,同志们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工作,事有事在,但大家的生活也要安排好啊!说着指使人帮忙去给他们搬家。特派员直摆手说,我们广东人只要能冲澡就成,那边店里条件也不错,24小时供应热水。见他们如此,梁军若有所思的,脸上更不高兴了。他叫来一位年龄在40岁左右的女会计说,把账本拿过来,请人家去查。特派员忙说,还是我们到会计那里去。 县农财所的账务都乱七八糟的,这里的账混乱得更是可想而知,经费不分年度,也看不到跨年度怎么结转,多少个项目经费缠到一起,简直粘成了一团糨糊,但那笔给省林业局的咨询费却做得很漂亮,煞有介事的还有税务票据,显然是林业局专门给打过招呼补做的。紧张地工作了三天,特派员手下这些精兵强将还是理不出头绪,而在他们每人跟前围绕着端茶递水的几名漂亮女子更是搅得他们心烦。梁军当时介绍说,这些女子都是他们营里的财务人员,但问起财务的事情,她们都是一问三不知,只会用娇滴滴的声音在撒娇。 在青年营里审计人员互相不能说什么,真害怕如此复杂的地方,保不住在哪里就安置了窃听装置。晚上回到住的小店,他们都分析情况,研究对策。这天晚上,面对一团乱麻,特派员给大家分析说,我们已经查清楚的咨询费做得很漂亮,而其他的却是一塌糊涂,从中我们是不是得到这样的启示,账务里面的混乱是他们有意为之的。大家一想还真是这个事情,故意把账搞乱,那说明这是彻头彻尾的一本假账,而真账必定在某个地方隐藏着。特派员说,这几天里我到处走了走,和群众了解了许多的情况,几年前镇上开过一个庆祝青年营成立十五周年的大会,其气派和豪华简直不敢想象。我们是不是要求把这次会议的账找出来,从这里打开突破口? 第二天一大早,以账务看得头晕眼花为由,特派员提出请会计陪他去散步,而其他人则继续接受那些漂亮的、讲一口好听的普通话的女子们的热情服务。散了一会儿步,特派员就将会计带到了小店里,严肃地问起那次庆典的账务问题,会计装模作样反问你说的是什么会议?我们没有开过大型会议呀。话是这样说的,但可以看得出她的内心很紧张。特派员严肃地说,就是庆祝你们青年营成立十五周年的会议。见她还是不说,特派员厉声告诉他,这是我的特权,只要你是财务人员,就必须接受我的询问和配合我们的工作。女会计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呀,支支吾吾起来,特派员连忙乘胜追击,说其实我早知道你们现在拿出来的是一本假账。知道吗,这是犯罪的行为。他还准备苦口婆心地再做一些解释,谁知女会计“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过了半晌她终于说,自己早就不想当这个会计了,因为那些账早把自己吓得死过几次,知道迟早会出事的,可身不由己想不干都不成了。她答应给审计人员提供真实账务,但要保密。特派员说,这样的事情我们做得多了,我们会讲策略的,肯定不会把你牵连进去的。 特派员演了一出戏便把账给弄了出来。他找到梁军,说:“查了几天我们发现账务做得还是蛮好的,其他的也没有什么问题,主要是有一笔会议费支出了800多万,简直不可思议,所以还请你们进行合理的解释。” “800多万?没有那么多,一定是搞错了,这群混蛋!”梁军一着急骂了出来,因为他知道这次会议花费了400多万元,本来感到是个问题,所以才做了假账,现在假账做得比真的还凭空多出400万,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找来女会计,在梁的臭骂里,她胆怯地说道,原来的那账是对的。 “啊!你们还有账啊?梁营长,这就成大问题了,做假账欺骗组织,这可是违法的事情啊。亡羊补牢现在还为时未晚,赶快拿出来吧。” 梁军的头脑也发木了,只是感到400万总比800万少得多,就叫会计把账拿了出来,而这才真是拔出萝卜带出了泥,青年营里一串串事情从此逐渐开始浮现出来。 如果不是白纸黑字的在账面上摆着,无论如何特派员他们也不敢相信,一次在乡镇里召开的会议,前后竟然真的花费了400万元。这还不包括会前宾馆装修和建海鲜养殖场等相关费用,连同这些,恐怕已达到千万元之巨。 梁军在接受询问时,结结巴巴地做着解释,越说越乱,实在理不出头绪,更不知仅仅经自己之手竟签发出一千多万内容五花八门的费用!以前因为有梁怀念顶着,胆大妄为的他们从来只顾潇洒花钱,不计什么后果,现在面对面地和审计官员算账,方才感觉这样花钱真的有些过分了。几年前那场会议的场景,情不自禁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青年营成立十五周年庆祝大会,是在青年营这面红旗能否继续打下去的争论的背景下召开的。当时,省里有一个国务院准备表彰的名额,在推荐候选单位时,省委黄书记像往常那样提出了青年营,却得到肖琦的坚决反对。肖琦认为在走向市场经济的今天,像青年营这样的典型没有示范带头作用,反而起到了负面影响,因此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现在我们应该考虑的是如何把这个典型推向市场、或者说取消这个典型的问题。 肖琦的强烈反对得到了另外几名常委的支持,省里最后推荐了另外一个单位上报国务院,而消息传到梁怀念的耳朵后,他雷霆大发,马上召集潘东方和他们梁氏家族成员聚集禾塔商量对策。梁少华说,经常看电视里西方国家的那些首脑们,一有事就到处去开会,今天是在雷克雅未克召开首脑峰会,明天又到戴维营举行午餐会,后天又到克林顿的家乡小石城进行会晤,很潇洒地在会议中就把问题解决了。听到这样的启示,梁怀念直说还是少华有头脑,我们也乘青年营成立十五周年之机,隆重举行系列活动,召开庆祝大会。这完全是给我们扬名的活动,但凭大家的智慧还很不够,所以必须到外面请策划班子,活动一定要搞得大气、大方、大度,充分展示十五年来我们的成就。 按照梁怀念的部署,梁少华到北京找到一个著名的策划机构,据说前不久香港回归活动中有许多内容就是他们给策划的,又经过这个公司的介绍,联系好一家在京城里也颇有名气的演艺公司,他们根据青年营的活动时间,在电脑上查询了一阵子,当场就敲定这个时段有空当的十来个当红大腕级演员。自然,这些演出的费用十分昂贵。演艺公司用一副鄙夷的神态报出价格后,梁少华一口答应,倒叫公司老板怀疑他是不是个大骗子,这样的价格就是到东南沿海,对方也是进行讨价还价的,一个听也没听说过的西部小地方,竟有如此气魄,咋能不叫人家怀疑呢。 与此同时,青年营宾馆的装修工程开始动工,本来这个宾馆才投入使用两年多,平时也没有什么人入住,所以设施还是比较新的,但为了迎接这次会议,他们全部进行了拆除,还从省里找来了一个颇有名气的装修公司,所有的材料也都是从省城里进来的,据说是当今最好的装修材料。其他不说,光那个卫生间马桶里冲水洗屁股的装置,就花费了十几万。 为了改善会议伙食,他们还专门到青岛请来了养殖专家,建起了海鲜养殖场。仅从青岛调来的海鲜还嫌品种单一,又用飞机空运来澳洲大龙虾、南海肉蟹和马来西亚深海鲍鱼等。这些做派叫青岛来的专家也连连咋舌,不住地说,这里不愧是个旱码头,内地的人耍起气派来,我们沿海的人甘拜下风。 为了使主要嘉宾届时能参加会议,梁怀念亲自到北京和省里邀请,中将老头倒是二话没说,省委黄书记却不那么干脆,只是答应到时候看时间是否安排过来。军区里的领导都是爽快答应的。除了那些大领导、首长外,会议正式召开的前几天,许多与会人员早就提前入住了,直到结束后还乐不思蜀,不愿意离去。既然都是客人,青年营也就随他们去了。 参加会议的人员,只要一报到就能得到一个大礼包,万里马皮包里装的是皮尔·卡丹衬衫,高级电动剃须刀,还有一款外型精巧、样子新颖、有300万像素的松下数码照相机,总价值足有五六千元。礼包准备了300多个,较早来的演员们看着东西眼热,就有人大胆前去报到,果然人家二话没说送了一份礼品,演员们一传,五十多人全消失了大城市人的矜持和斯文,都拥挤到报到处去抢礼包,梁军准备去阻止,梁少华却制止说,自己最喜欢看这些平时高不可攀的人物现在的讨吃样。不过,他为了找到快感,礼包却没有准备这么多,会还没开礼包都快发放完了,情急之中,梁少华决定暂时停止发放,把不多的礼包留给后面报到的重要人士,至于其他没拿到礼包的开会者,先把名字作个登记,尽快调来补发,实在不行就折成人民币发了。后来,也没人再去买礼品,直接把五千块装在信封里发了,许多拿到礼包的人又后悔自己下手太早。其实,礼包只是一个方面,仅给首长的秘书们送东芝笔记本电脑一次就是12台,还给有些人报销了几万元的吃饭、娱乐发票。 会议在青年营的礼堂举行,其场面的浩大和豪华叫见多识广的那些北京来的演员们都目瞪口呆。当青年营最大的功臣——中将宣布庆祝大会开始时,在一百一十五支唢呐的齐声吹奏下,从全区各县租来的三千只鸽子傲然飞向蓝天。 会议议程十分简单,先是按照职位介绍来宾,官越大下面的掌声自然是越热烈,嘉宾里省军级干部倒是来了好几个,但省委黄书记的缺席多少叫梁怀念感到有些沮丧。随后梁军介绍了青年营的发展史和取得的辉煌业迹。接着是宣读贺信贺电,这也是花钱买来的好话,最后就是梁怀念代表地委、行署给中将老头佩带终身荣誉奖章。老头一辈子戎马生涯,得到的奖章胸前都挂不完,但这样的奖章还是第一次。这枚奖章是用纯金制作的,裸牌的重量就足足有400克。 走出礼堂后,代表们统一乘坐豪华大巴车,沿着山路行了十多分钟就登上青年营营部上面的制高点,制高点上还修了一个瞭望哨,代表们排队依次登上,在十几个身高1.70米以上、穿着唐装、挽着发髻的漂亮女子的问好声中,接过她们递来的30倍军用望远镜放眼望去,连绵的大山都是绿油油的,大家为这里已提前实现了山川秀美的宏伟目标感到欣慰。其实,这个参观点是潘东方精心选择的,它只是这座山的制高点,附近别的山都比这里高,所以规划造林时,就站在这里进行指挥,一片片地消灭了荒山。如果到了山那边,仍然是赤裸的。制高点上还有更奇的地方,当年青年营选择好这块地方作为参观点后,大家就动了心思,在这里盖点啥样的建筑?有人提议修座表现青年营战天斗地精神的雕塑,也有人提出建一座纪念堂,里面竖立一块大碑。这些提议梁怀念都予以彻底否定。后来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了灵感,他决定在制高点上修建“三老殿”,即毛主席、周总理和朱总司令三人的殿堂。于是,他们请来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的学生塑像,建筑采用古建筑风格,红墙绿瓦,古色古香。正殿是毛主席的坐像,比真人大一倍还多,老人家慈祥可亲,神采奕奕;正殿的东西两侧分别塑的是周和朱,两人都是和真人一样大小的站立塑像,炯炯有神,很是精彩。“三老殿”建起后,香火很旺,烟雾袅袅的,成为当地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青年营的庆祝会开得非常成功,三天里与会人员吃着山珍海味、洗桑拿、唱卡拉OK、晚上还看着在京城里才能看到的演出、和几个大腕名角近距离接触,灯红酒绿,其乐融融。 本来,镇里安排晚会在露天地里演出,他们还搭起了一个大舞台,谁知道演员们来了以后看到这样现代化的礼堂,就不愿意到露天里去演,还找到外面音响不好、干扰太大的理由。青年营里有了阳春白雪,可老百姓却看不到,镇里为了安抚群众,就四处寻找请剧团来,刚好有一个叫“南方歌舞团”的也寻声来到禾塔镇,一拍即合马上登了台,这个下里巴人的草台班子十分大胆,还没演过三个节目,姑娘们就脱得只剩下三个点了,据说等到了深夜清理未成年人后就一脱到底。 如此铺张地红火一场后,仅食宿、车辆、纪念品和演出费用就花去近400万元,加上装修、办养殖场的费用,一共可达1000万,原来预算的300万现在仅够四分之一,于是潘东方和梁诠山商量把刚拨来的700余万后沟村吊庄移民款全部挪过来开支,至于移民,等以后有资金了再想办法解决。这一等就是几年,等得已没人再记得这个事情了。现在真是平地里的一声雷,叫梁军独自去吞这颗苦果。他感到很是委屈,于是,他给特派员认真讲述庆祝活动的重要性,虽然这次开支大了点,但由于得到领导的理解和支持,青年营从此后摆脱了过去以农业和山水综合治理为重点的这个中心,开始转向养殖加工、煤炭开采等多元化发展的轨道,使青年营在市场经济面前处于不败之地。 特派员听完他的叙述和解释后,笑眯眯地不置可否,他感觉这笑是绵里藏针,一时更叫他的心感到不安。 梁军把青年营的情况汇报给潘东方和梁少华,因为害怕遭到他们的臭骂,便隐瞒了自己把真账本交给审计官员的事情。 潘东方早开始不安起来,最令他紧张的还是流到榆树滩的那200万元,这可是近年来拨出去的退耕还林款。他们几个在一起合计寻找解决的办法。梁少华说,自己试了好几次,可这些审计官员还真他妈的是铁面无私的钦差大臣,别说再怎么深入进行操作了,连请他们吃顿饭也不给面子。 请吃饭的事,潘东方也试过,因为那些人的活动根本不需要地方配合,从食宿到行走一律是自己安排,饭是自己买的,车是自己租的,他们悄悄到了哪里,随便把那个“中华人民共和国审计特派工作证”一亮,所有的单位就必须无条件地配合他们的工作。那天在县财政局,他以一个地方父母官的身份和审计人员见了面,总算是给了自己面子,但寒暄还没几分钟人家就礼貌地告诉说,很不好意思,他们要工作了。当时他提出晚上县里设宴把大家请一下,就吃顿便饭,人家又拿出来他们审计署的八条戒令作挡箭牌。这八条比公安的五条还多啊!潘东方很是失望,他知道这些人不仅政治素质高,业务水平精,而且真正是属于廉洁的干部。他们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梁少华不相信世界上还真有不吃腥的猫。他说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乘他们还没有离开,我们应该采取措施。他说的措施只剩下送钱了,此前他高薪招募来的上过大学的漂亮小姐,在青年营里伺候那几个审计官员都半个多月了,整天端茶倒水、朝暮相处在一起,在这样枯燥的工作环境里,即使这些年轻人就是柳下惠,也该有所反应吧?遗憾的是却没有任何期待的故事发生。梁少华认为,要把这些人拉下水,一定要打动他们,而一般的小恩小惠是无济于事的,权衡利弊后,他决定拿出八十万元。他也不知道是在哪里看到过的一个规则,说是第一次送礼最合适的价位是收礼者年薪的五倍左右最为合适,送多了对方会感到害怕,而少了却根本打不动对方。 既然梁军接受了询问,所以还是他出面送钱比较合适。梁军在特派员处出出进进得已经很随便了。小店虽然不大,但也整洁干净,据说老板为了接待这些广东人,专门到外面请来了粤菜厨师,他们吃得很高兴。 敲开特派员房间的门,里面不大,此时特派员正忙着在那个大屏幕的笔记本电脑上写着什么,见他进来就有意识地把文件进行了保存。毕竟保存还有个过程,梁军仅瞥一眼就看到“关于永川县青年营国家专项资金的审计报告”一行黑体大字。 说了天气、再到粤菜,寒暄几句后两人都没了话题,梁军感到两人有点心照不宣,就从兜里掏出一个薄薄的信封,说这是关于我们营财务状况的说明,请你笑纳。见特派员当即要打开,他忙挡住说,还是等我走了以后再看,说着就径直离开。从梁军偷拍回来的录像里,梁少华和梁诠山看到,特派员拿了信封后神情马上就怪怪的,看来他已经意识到里面的内容了。他们等待着,看在一天时间里,信封里的那张信用卡会不会被退了回来。 安然度过了三天,特派员突然准备撤离禾塔要回路山继续查其他项目,临行前他把梁军找来,打开电脑叫他看了审计报告,里面几乎没有涉及什么问题,只是对资金管理提出了一些建议。特派员说这个报告用电子邮件发给了在永川的钟处长还有上面的领导,已初步得到他们的认可,他们看了后就马上通知说这里的审计工作应该结束了。梁军听他这样一说很是高兴,心里盘算显然这是80万元钱在起作用。当把报告里的情况说给梁少华后,他狐疑地自问道,难道真就这么简单吗?连一个问题都没有涉及到?狐疑归狐疑,他还是很高兴的,说再想点办法核实清楚。梁诠山也杞人忧天地感叹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这个社会算是彻底瞎了,连这些中央的钦差大臣都这样胆大妄为,这个社会咋还会有希望? 梁少华一高兴就讲起了故事,说有两个大款斗嘴,甲说现在的社会只要有了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乙说那倒未必,要多少我给你多少钱,你就给我办一件事情。甲说除了你要做省长之类的我办不到,其他都好说。乙就说我说的事情还和当官无关,我的老父亲是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农民,一辈子都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现在咱不是有钱了吗?所以想叫老人家一鸣惊人。甲说那还不简单,拍个广告片,电视台里一播马上名扬天下了。乙说,我就想把父亲的画像挂在天安门城楼上。甲说那事还真办不了,你父亲要是上去了,那毛主席该放到哪里去?大家听了哈哈大笑,梁少华却严肃地说,所以,我觉得特派员真没这么简单,他们忙里忙外的一个月难道就这样不了了之地走了吗? 梁少华把自己的狐疑说给潘东方,他也感到真不会这样简单,不过近来钟处长他们倒是好接近了,还接受了几次宴请。梁少华听他这样一说马上有了主意,要求再好好地宴请他们一顿,至少要两个小时。潘东方知道他的意思,但也不说出来,这也是一种规则,说清楚的话对谁都不好。 下午,老天阴沉起来,到了快下班的时候,开始细雨霏霏了,就在这天中午老钟打电话告诉潘东方,他们已经顺利完成了工作,明天将离开永川。潘东方马上顺水推舟,提出宴请他们,算是给他们送行,老钟出乎意料,爽快地答应了。 宴请安排在永川最好的酒店里,在他们觥筹交错中,梁少华指使麾下的电脑高手拿着复制的钥匙,悄悄潜入老钟的房间里。简直像特工,从宾馆外面到大厅、走廊,这些人都有严明的分工。但任务比他们想象的不知道简单了多少倍,除了开电脑时有密码需要时间破译外,关于青年营的那份审计报告就摆放在老钟的桌面上,从进得房间到拷贝到文件,整个过程仅用了七分钟。在这个通过电子邮件接收到的文件里,梁少华看到的和特派员给梁军看的基本雷同,他这才放下了心。 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早在梁军给特派员送卡前,通过在路山坐镇的审计署领导安排,他们商议好欲擒故纵的办法,先稳住对方,否则他们会狗急跳墙。当梁军送来信用卡后,特派员马上给领导报上了卡号,仅用一个电话就从银行里查到里面竟有80万元。还是为了稳住他们,特派员专门把一份假报告拿给梁军看,为了得到他们的信任,特派员把报告用电子邮件发给了老钟,领导指示他想办法引出“小偷”,于是老钟告诉潘县长他们结束了任务马上就要离开。在宴会中,他的心颤颤的,期望发生点什么事情。回到宾馆后果然发现有人动了电脑。至此,他们的工作大功告成。 审计工作组的30多个人,除了特派员这组和老钟带领的那三个人外,其余几个组都在暗中进行着调查。通过在路山地区和永川县两个月的辛勤工作,基本上查清楚十几年来路山地区所有涉农资金的流向,果然里面问题十分严重,触目惊心,已到了严重违法乱纪的地步。在地区所有的三亿四千多万投资里,经过各种渠道流到青年营里的就达到一亿五千万之多,其项目名堂五花八门,可以看出只要地区来了这类项目经费,每块资金里都要分一块蛋糕给他们吃。 在审计结束时,郝智和审计署领导神秘地见过一次面。他们两人聊得很愉快,审计署领导说在市场经济不断深入、腐败形势很不乐观的现实面前,审计工作任重而道远啊,有些不妥当的地方还请你们给予理解。郝智点头表示十分理解。审计署领导接着说,现在社会上把我们审计人员叫做“讨人嫌”,对我们是敬而远之,工作中不配合不说,还做假账、做手脚,千方百计伪装自己,有时候我们审计人员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工作。可以这样说,现在无论大小单位,或多或少的都存在着违规违纪问题,所以我们面对着的是一个如此强大的群体,在他们面前我们有时候倒成为孤家寡人了,工作不好做啊!但即使这样,就像我们署长讲的,我们是国家的看门狗,为了国家的利益,这个看门狗我们是当定了。同时我们还有人民的爱戴和拥护。郝智敬佩地说,没有你们保驾护航,我们的社会主义事业就难以取得成就。审计署领导接着感叹道,前不久看过一个电视剧叫《天下粮仓》,在国库里,粮仓的表面满是粮食,下面却空空如也。看守粮仓的官员叫米汝成,是当时闻名全国的清官,但死后才发现他是一个极善于伪装的大贪官。而在我们现实生活里,有多少人都戴着伪装的面具啊。郝智接过话说,就是啊,《焦点访谈》里不是报道过一个粮库,他们连国家的总理也敢欺骗,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审计署领导知道郝智是后来到任的地委书记,就把查到的有些事简要告诉了他,说这个青年营问题真的很严重,多年来,国家给路山地区投资的涉农资金,被这个全国知名的典型拿走了近一半。这样的典型真的很可怕啊!话说到这个分上,也不好再深入说下去,关于审计结果和最后的处理情况,郝智知道有审计工作纪律,他也就没再打问什么。看来,此次审计已深深触动到梁怀念的神经上了,谁说过去多年前犯下的事随着时间的流逝就可以安全过去,现在不是已开始秋后算账了吗?难怪人们常说,我们共产党的账是放得起的,要等秋后算起来,那可是连本带利息一块清算啊!郝智这样想着感到很是愉快,反腐败力度的不断加大,说明我们党有能力也有决心解决出现的问题。不管是什么人,不管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要违法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第五十六章 不管在过去的时间里他几次修改年龄,就像任何人最终都要死亡一样,梁怀念再怎么折腾也将要退出政治舞台了。到目前他已超期服役两个月,甚至他自己都在公开场合说,难道省里已经忘记他这个人了吗,不然咋还没动静?其实,从五年前他走下地委书记位子的那天起,他后来所谓的继续服役和真正的退休已没有太大的区别。经过几年的磨练,他也已习惯现在的生活了。谁说政治家没有愿意退出历史舞台的,他不是退出来了吗?而且退后还过得很滋润,几年中他把祖国大江南北的好山好水几乎游玩遍了,即使是国外也去过四五次。本来他还准备多去几个国家,但十分讨厌坐飞机,更害怕一坐就是十几个甚至二十几个小时,乘机时看到万米高空里飘的朵朵白云,他还真有些担忧,一句话,他还没活够。这样的好生活无论咋样,他是舍不得丢下的。由于害怕坐飞机,更多的时候他选择了国内游。即使在路山住着,他一周到机关也只有一两次,多数时间都住在禾塔镇的青年营里,那里不仅有山珍海味,可以狂赌滥嫖,后来还有那两个梁少华引进的年轻漂亮、正宗的泰国人妖。 地区召开的委员扩大会,梁怀念已经多次以病为由没有参加了。但每次会议还没结束,郝智和其他领导的讲话稿却拿到了他的手里。这次,看到郝智的颇有新意的讲话,他嘲笑这小子还是这么不成熟,这哪是谈中国改革,简直和社会现实严重脱节。记得郝智在来路山后的第一次讲话中,忘情地朗诵什么外国诗人的狗屁诗歌,当时他听说后开心大笑,笑过之后对肖琦感到不可思议,把老子搞下来,却放上这么个没有经验的后生,路山一定有好戏看了。但令他不可思议的是,时间都过去了四五年,路山不仅没有捅出大娄子,竟还在平稳中积极推进,职工工资得到按时发放,基础设施建设、社会经济取得大的发展。百思不得其解后,他似乎明白这是郝智心底无私天地宽的结果。一个不成熟的政治家,如果采取稳中求进的方针,或者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那他或许能稳坐钓鱼船,但稳当的郝智这次怎么突然开船了,推出了这么一套看起来有点新意的改革方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梁怀念只是好奇地看热闹,但潘东方坐不住了,找到梁怀念请教。潘东方这个人他是太了解了,一肚子花花肠子,还经常玩点小聪明,其实在心底里比谁都贪婪和龌龊。梁怀念说:“怎么,地委书记的讲话,叫你草木皆兵了?” “那倒谈不上。关键是地区说的改革还放在我们的后面,永川县是试点,现在各乡镇换届马上要开始,县里的人事却要按照地区的精神搞,那该如何搞呀?”潘东方的确为本县作为人事改革试点而着急,本来还准备利用这次换届再大发一笔呢,但地区要求全面改革干部使用制度,按照这个制度真的操作起来很费周折,在隐约里他感到自己在这场改革里的前景很不妙。 “不就是多喊几句口号,多开几次会,多填写几份表格,把虚事当作实事干吗。作为试点也有试点的好处,错了咱们再重新来。”梁怀念慢条斯理、经验老道地说。 潘东方也有点茅塞顿开,他嘿嘿笑着,直说有道理、有道理。后来,潘东方主动找马俑谈话,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除了县政府这边的人事外,其余的他都不介入。在外人看来,永川的事情很奇怪,堂堂的县委书记的脑袋竟然叫一个县长摇着。其实,这也不是潘东方胆大妄为,而是马俑犯在了他的手里。当年潘东方当禾塔镇党委书记的时候,城里工作的老婆红杏出墙。他老婆是政府办公室里的内勤,主要工作是做文件报纸收发,给县长们送文件。她和当县长的马俑是中学同学,可能在上学时代两人都互相有过好感,现在经常接触时间久了,那点残留的感情火星死灰复燃也就见怪不怪了。但纸里包不住火,竟叫潘东方在自己的家里抓了个现行,他将马俑打掉一颗槽牙。本来马俑是个唯唯诺诺、没什么主意的人,当年是凭着用人改革时有张名牌大学的文凭当上了领导,现在犯在凶悍的潘东方手里,懦弱的本性更是表露无疑。后来他不得不将潘东方报为后备干部,提到副县长、副书记的位置上。在选配永川的班子时,梁怀念专门给已做县委书记的马俑配备了县长潘东方。用梁怀念的话说,这是搭班子的规矩,在一个驴槽上是拴不住两头叫驴的,所以班子里不是硬书记扛软县长,就是软书记扛硬县长,这样才能维护班子的安定团结,便于更好地工作。 永川县的换届选举工作如火如荼地展开,民主推荐,组织考核,正像梁怀念说的那样,“轰轰烈烈搞改革,扎扎实实走过场”。事实上,改变过去的一套政绩考核办法也没有什么大的难度,因为过去又有多少人是单凭政绩而被提拔使用起来的?实行“四差额”,那还不是围绕领导定下的中心,想差额谁就差额谁?集体研究表决决定,领导一提名,大家举拳头,如果班子之间没有大的矛盾和问题,或者是一把手有绝对的威严,即使有看法,当面不举拳头也不行啊! 像以往那样,遇到换届选举,起码有大半年的时间,基层的工作陷入瘫痪状态,这次则更不一样了,地区几年不动人事,县里也不敢怎么大动,现在好不容易放开,这些领导们都像走马灯一样的忙活开来。现在的那些乡镇书记、乡镇长们,大多在县城里有家,但此时也都不回家,而没家的则更不用说,大家都在城里包住进了饭店。这段时间永川的各个乡镇基本上没人在上班,而城里的大小饭店、食堂却是天天爆满,忙得不亦乐乎。他们一边发着牢骚,咒骂现在这个社会算是瞎到家了;一边却挖空心思地找门子拉关系。谁都认为官场是“又跑又送提拔使用,只跑不送原地不动,不跑不送降职使用”。有一个曾经上过工农兵大学的乡长,在当地没有关系,他就到北京找到已在中央某大机关做了局长的同学,同学看到他现在还只是个乡长,动了恻隐之心,立马给马俑打过来电话,马俑听说过有这么个人,听到略带永川口音的普通话,看到显示的北京电话号码,马上答应解决。 潘东方之所以只给自己留了政府这边的人事安排,是考虑这次换届的事情不能做得太过,风声太大对自己做县委书记很不利。按照他的自我感觉,这几年永川的工作成绩在15个县里还是比较出色的,给地区上交的财政收入十分可观,如果没有连续几次上访事件发生,郝智怎么说也应该叫自己做这个县委书记。但最近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了不少,特别是一贯稳健的郝智突然提出了大刀阔斧地进行人事制度改革,真叫人莫名其妙。所以,在这种形势下应该把自己的火强压下去,不是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嘛。要光说钱的话,仅那几个局长的位子就够狠发一笔的。这些位子指的是财政、建设、教育、交通、计划、民政、林业等局,在他的心里这些局长位子早有了明码标价。现任教育局长49岁,按照年龄还应该干够一届,但这样的位置是不可能老叫他一个人坐着的。潘东方找他谈话,表示县里将推荐他进入政协领导班子,不过有些事情还要看他如何到上面跑了。对于这一套,局长心知肚明,好在早两年他就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后事该怎么办都早已办好了。 教育局长已被县里领导找过谈话,这次要下的消息马上得到传播。教育局的几位副局长也蠢蠢欲动,但他们互相比较着优劣势后,还没上阵都退下阵来。有一位大学本科毕业的副局长,有三个在当地还算是小包工头的小舅子,他们怂恿姐夫说每人拿出10万元,大家帮忙给姐夫买这个局长。只要姐夫当上了局长,把每年的学校修建工程交给他们,不仅这些钱能很快回来,花消出去的也变本加厉能捞回来。这位副局长恐怕事情办砸了钱打了水漂,小舅子们就嘲笑他当了多年的官咋还不明白这个事理,官场有官场的游戏规则,收钱办事,不办事退钱。听这样一说,副局长大着胆子坐了小舅子的车,乘着夜色到潘东方家里,红了脸寒暄了几句,放下包,狼狈逃了出来。次日上班后,潘东方在办公室里把他找来,胆战心惊的他恐怕县长批评他买官的行为,谁知潘东方见了他话也没有多说一句,叫他把昨天晚上忘记在他家的东西拿走。小舅子们知道这个情况后连声说,我们把教育局长的价估算小了,看来这个位子至少也值50万。后来,一个镇的书记当了教育局长,社会上传闻说那是给潘东方100万才得到的。100万买个教育局长,值吗?人们议论纷纷地算账,光每年安排近百名农村教师调整进城里这一项,每人收一万好处费那就是一百多万,再加上修缮学校的工程,看来这样的投资值得。 第五十七章 路山地区真正到了拨乱反正的时候了,但怎么才能彻底捅到那些黑洞的老底?郝智在苦闷的思索中,想到永川走走,看看这次换届永川县能走到什么地步! 郝智没有先到县城,而是顺路到永川县一个叫刀则湾的乡。时节已是春风刚过清明将来之时,虽然路边的柳树还没有发芽,可乡间土路上却到处可见农民开着农用三轮车送粪的身影,田地里不时有拖拉机轰鸣地叫着在深翻土地,多数的地里还是农民挥动鞭子吆喝着老牛,拖拉机的黑烟和农民的鞭子,催促着春天的来临。 到了乡政府大院,铁栅栏大门紧关着一大半,车进不去,郝智他们只得下车。走进偌大的院落,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再仔细看去,那一溜办公室的门上,过年时贴上去的封条还没开启。一个看门的老大爷从厨房里提个热水瓶出来,见他们来了忙招呼说,领导同志们有啥事情吗?刘勇问乡里的领导都到哪里去了?老人说,书记和乡长听说到村里搞计划生育去了,其他的干部们前段时间忙活好一阵子,现在天气变暖都回家换洗衣服去了。郝智一指办公室上的封条问,这是咋回事情?老人说,可能是大家忙,都还没顾得上进屋啊!老人热情地说,领导们还没有吃饭吧?我带你们去食堂里吃饭。郝智黑了脸叫刘勇给书记和乡长打手机,电话接通后,刘勇说自己是县政府办公室的,有事情通知一下,问他们在哪里?两人不约而同地都说在乡里上班。看门老人听了这话,马上低了头进到他的屋里,留下郝智他们独自在院子里。随后又到了几个乡镇,看到的情况基本上大同小异,乡镇领导都在县里忙活,而现在每个单位都一样,领导不在,其他人等于放了假。 在去县城的路上,郝智一直在回想潘东方究竟算是啥样的人?起码说算是很另类的那种。也真奇怪,有的人一下子就可以看到骨髓里,有的人却一辈子也看不透,甚至有的夫妻做到死的时候还彼此摸不透。从外表上看,自打自己认识他起,他就是一副艰苦朴素的打扮:很平常的衣着,一个黄色帆布挎包和经常穿的运动胶鞋,基本上勾勒出一个好县长的模样。但还是这个人,许多人,包括告状材料里,都说他玩起阴谋来两面三刀、面不改色心不跳,办起事来雁过拔毛,收起钱来多少都不嫌弃。人啊,真是一个复杂的动物!动物贪婪吗?有些动物也会划分自己的领地,也会霸占资源,但那些贪恋毕竟是很有限的,而人的贪恋却是无限的,比如成克杰、胡长青他们,到了那种程度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面对潘东方,该如何下手呢?他想起谁好像说过,什么叫政治?政治其实很简单,主要就看会不会日弄人。 在潘东方的办公室里,郝智和他进行了谈话:“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还记得我刚到路山的那个夜晚吗?” “记得,现在都感觉那是昨天的事情啊!”潘东方见郝智的开场白是从那天初次见面谈起,难免喜形于色。“郝书记,你是一个好人,真正为人民服务的公仆。几年来,你为了路山的经济发展埋头工作,兢兢业业,赢得了口碑——” 郝智一摆手,有点惨淡地笑着,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我的苦衷你们不理解呀。几年了,路山经济没有按照预想的结果得到快速发展;招商项目很少,外资项目更是零,地区开发区悬而未决,农民群众真正脱贫没有好的出路等等,问题成堆啊!” 话是说得很中肯,但潘东方想这些烦心事都属于领导的内心世界,怎么他今天轻易地暴露给自己?再说他也不会专门找自己就单为说这些吧? “东方啊!你干得不错,方方面面的关系也都顾及得不错,活得更是洒脱。”郝智说着,脸上流露出羡慕之情。“自从我们认识以来,虽然平时交往不多,但你的情况我还是很了解的。其实嘛,人就应该像你这样生活。” 潘东方怔怔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听到郝智问自己,在以后的仕途上有什么想法,他方才反应过来,连忙说:“要我说原则的话,那是服从组织安排,但要说实际的话,进了仕途的人谁都想得到领导的赏识,能早日得到提拔。这和运动员想拿世界冠军、演员想一夜成名是一样的道理。” “我真的很喜欢你的直爽。告诉你吧,最近省里准备给地区班子里配备一名副专员,在县级领导里我权衡利弊后还是觉得你比较合适。所以,希望你县把这次选举搞好,我也好顺便推荐你。” 真是天大的喜讯,潘东方简直怀疑耳朵出了什么毛病,原来自己仅想提拔到县委书记就不错了,没想到竟会直接跨过那道门槛连升两级。两级,在官场里意味着什么?官场的金字塔,越往上越难爬,现在要迈上如此高起点的两级,那不就是登天了吗?! “当然,我这里说的也只是个人意见,回头还要和地区班子商议,集体研究才能上报。至于在省里你也应该活动活动呀,现在就这个社会风气,你说是不是?当然那是你的事情啦。唉,这社会呀!” 见郝智发出了轻轻的叹息,潘东方的心里也是一惊,以至于在随后的几天里他都在盘算,郝智当时说那样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有一点起码可以肯定,郝智也知道官都是跑来的、活动来的,说穿了那就是买来的(他的地委书记也是花多少钱买的?)。潘东方回忆起整个谈话的过程,郝智无时不流露出暗示什么的意思。他不停地进行换位思考。估计省里最近也要开始调整人事,一个从省里下来快五年的地委书记,再不上个新的台阶,那他政治上真的再没戏了。依着他在路山几年的清贫,这样的台阶他能上去吗?这是个大大的疑问。潘东方转念又一想,目前,自己的处境非常不妙:审计不知道最后将是什么样的结果;矿难事件仍然被那个叫廖菁的记者抓着不放;榆树滩土地矛盾被郝智初步化解。在政界里目前自己没有一点背景和靠山了。经过几天辗转反侧的思考后,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傍住郝智的决定。 这天下午,他强压着激动的情绪打电话给郝智说,自己有事准备给领导汇报。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平缓,告诉他说现在还有事情,晚上八点到宿舍里来谈。晚上?宿舍?潘东方仔细揣摩这两个词,显然包含了许多暗示的成分。 天刚擦黑的时候,他驾车等候在郝智住的保险公司家属楼下。终于捱到了八点整,他准时打电话上去,得到回音请他上去。看来,郝智今天是专门在等着自己。一阵激动中,他不忘偷偷打开MP3,然后提着一个很普通的帆布提包走了进去。这个包简直太普通了,要叫人看去,肯定以为里面装的是红枣或者小米之类的土特产。 一进门,他把包醒目地放在面前的茶几上。郝智给他倒了一杯水,好像是试探却又顺便地把包往旁边的地方挪动一下,脸上分明荡漾起微笑,可做完这些事情竟然没有问起包里是什么。潘东方感到了失望,只好自己把话引到包上,说郝书记,你不抽烟不喝酒的,也没什么好拿的,给你带点土特产。 “我可不需要什么土特产,还是拿回去吧!”郝智这样说了。他只得再次欠起身子,想拉开面前提包的拉链。郝智马上摆摆手,岔开话说,“你今天来找我,想谈点什么呢?” 潘东方只好说:“郝书记,我想把这段时间县里换届选举的工作跟你汇报一下。”他只好硬着头皮汇报起来。 “不错,有点新意。你们好好干。”听完简短的汇报,郝智这样说着,却有点心不在焉。见潘东方还想说什么,郝智就站起来,亲切地拍着他的肩头说,“我看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有些事情明天到我办公室里谈,怎么样?”虽是商量的话语,但分明就是不容商量的口气。站起身的潘东方深情地朝茶几望过去,但郝智视而不见,继续拍着他的肩膀送他到门口。 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教育局长的100万到了地委书记这里,竟然没有一点声响。一出门,潘东方就在心里骂了起来,他从兜里拿出那只MP3,真想摔个粉碎。 次日一大早,潘东方还在宾馆里睡着大觉,他的手机急促地响了,听起来郝智像是心态很不宁静地说,请他马上到办公室里来。他一边起床一边想,肯定是那100万闹的。 见到郝智时,果然他的脸色有点憔悴。秘书刘勇倒了茶水后,郝智告诉他自己和潘县长要谈点要事,无论什么人都不得打扰。刘勇带上门出去后,郝智显得急促不安,他不住地搓手,停了半晌说:“东方,昨天晚上我失眠了,想了一夜,也反思了一夜:有好多的事情,包括处世哲学,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潘东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径自喝茶。 “好了,先不说这些了。东方啊!你当副专员的事情阻力不小啊!”他突然掉换了话题,说,“最近你们县农民连续两次上访的事情先不说,听说国家审计就有你的事。还有那个什么矿,对了,是永平煤矿发生矿难并且弄虚作假的事,听说也有你在里面搀和。这些事情单个算起来都不是小事啊,如果累计起来较真的话,别说提拔使用你了,就是保留现在的职务恐怕都成了问题。所以,请你给我说实话,情况心知肚明了,我才好考虑去怎么运作呀。”其实,这些事情都是听廖菁的推测,但他坚信这是潘东方的软肋。 果然,潘东方被打痛了,他慌忙问:“国家审计人员给你说我什么事情了?” “有些拨款单上有你的签名,具体问题,因为有审计纪律,所以情况不便明说了,这还要请你理解啊。”郝智微微一笑,说。其实他的心里想的是,财政是县长直管的部门,签发拨款单本来算是正常的事情。潘东方此时已顾不上这样考虑,那就说明他心里的鬼大着呢。 潘东方这时感到自己的孤立无援,而坐在面前的郝智却像一座佛那样,可以叫自己上天堂,也可以叫自己下地狱,他把希望寄托在佛的身上,忐忑不安地问郝智,自己的事情究竟有多大? “无论有多大的事情,那还不看是咋个处理法?但不管怎么的,总要叫我这个做书记的人心里有数啊!” 潘东方看着郝智沉稳的样子,佩服他真能沉得住气,心想还是先由自己来说清楚表示个诚意吧。他喝了几大口水后,开始把自己如何和梁少华开发榆树滩、利用职权挪用200万造林款、到最后又如何组织农民上访闹事等等都说了出来,还把承诺给姜和平分地的事也透了出来。潘东方说,把他也拉了进来,所有地区会上定的事情都是他给透露出来的,后来姜和平动用公安、武警也都是梁少华的主意。“其实,有些事情我也挺对不住你的。”最后,他有点愧疚地总结道。 郝智听得十分震惊,几次把烟放在鼻子下嗅。真不敢想象,姜和平已变成了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人。“关于矿难的事情又是如何处理的呢?”他竭力平抑住自己的情绪,问最后一件有悬念的事。 “矿难的事情也是姜和平帮忙给摆平的。他和梁少华都到了省城,但具体的细节我不清楚。”潘东方说完,顿时感到了轻松。 “我们就谈到这里吧,今天的谈话一定要保密,你对谁都不能说。明白吗?”沉吟了好久,郝智站起来叮咛了这几句,却不小心扯动了办公桌上的电话线。潘东方突然看到电话机旁边也有一个亮晶晶的和自己那个MP3一模一样的东西,瞬间一股冷气从头凉到了脚底。他甚至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郝智办公室的。 第五十八章 郝智也在录音?不,兴许是他平时用MP3听音乐,或者说压根儿那个玩意就不开机,是自己神经过敏。不对,他的表情太平静了,特别是听到姜和平也和那些上访者有关时,作为那样关系的朋友和同事,他的反应太若无其事了,这分明在证明他是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为什么要录音?是以后防范自己,因为那100万而防范?抓住自己的把柄,好牢牢控制自己?或者说从收取100万开始,就是欲擒故纵的演戏?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真的太可怕了。潘东方离开郝智办公室后胡乱盘算着,心里像有万人在擂鼓,不知不觉中走进了巨天大酒店。正巧,碰到刚招待完一批客人的梁少华准备上电梯。 “潘县长,你好!”梁少华永远是这副春风得意的样子。“怎么了,你的脸色有点不大好看。”他看到潘东方神情黯淡、六神无主的样子,心里不免嘀咕起来。他飞快想着,拉了潘东方进到餐厅。 潘东方喜欢喝酒,而且多年前养成了一种习惯,茅台、五粮液这些高档名酒一喝就醉,而喝本地产的路山春系列酒则一瓶半瓶的进去也不成啥问题。 简单上了几个凉菜,他们面前一个摆上了一瓶五粮液另一个摆上了一瓶路山春。支走服务员,两人随便聊着对喝起来。有几次梁少华感到他欲言又止,硬是吃口凉菜把话咽进肚里,更感到今天的不同寻常。 “少华兄弟,你说、说那个他妈的,当今、今的社会,人心险恶到了什么程度?”半瓶酒灌进了肚子,他的话语表达起来明显地有点口吃。 不应该这样啊,按潘东方的酒量半瓶才算个毛毛雨,梁少华这样想着,他看着酒瓶估摸怎么样尽快都给灌进去。“兄弟,不是有本叫《透天计》的书吗?里面说前、前五百年是人,中间的五百年是半鬼半人,后五百年那就是净鬼没人了。现在不知是几个后五百年了,早到了‘全是鬼而没人的时代’!所以,这些事情也很正常啊。”梁少华接过了话茬儿说。 “那,我问、问你个问题,你必须老实说。你经常给人送钱的时候,偷着录不录音?” “一般不录,特殊情况当然就特殊处理了。不过,现在的人鬼得很,明明是一边把钱往抽屉里、床底下塞,一边嘴上却冠冕堂皇地说‘你这样不好,请别来这套,该怎么样办还是按照程序来啊’。录出来的声音整个是无产阶级革命者的宣言。”梁少华颇有体会地说,这一点他深恶痛绝,也更深地体会到社会上已没多少够得上人的人了。 “这些我知道,我问的是收钱的人竟然也在录音,你听说过吗?” “这还真新鲜了,收了钱还录音,难道那是听着玩吗?这可不好玩啊,怎么整个听起来就像是设计好的陷阱,叫送钱的人往里跳啊。”梁少华分析着,又气愤地说,“这样的人,简直不讲他妈的游戏规则。”乘潘不注意,换了一杯酒给他喝。 听这样一说,潘东方神情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不住地说:“那可咋办、怎么办?” “来来,喝酒,干杯!”梁少华又给他换了一杯酒。你来我往中,两人的酒也混在一起,潘东方开始完全失态,竟然叫喊起来:“郝智,我和你没完!” “怎么了,郝智怎么你了?”梁少华感到奇怪,酒醉后咋冒出来个郝智。 “他妈的,这家伙太、太卑鄙了,整个就是一个黑、黑社会。”潘东方说着竟然嘤嘤地抽泣。 太可怕了,听着潘东方口齿不清的叙述,梁少华倒吸了几口冷气,真恨不得马上灭了眼前这个男人。真他妈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潘东方这一招供,等于把大家都逼上了绝路啊。他叫服务员把潘东方搀扶回房间,并特意给赵娟安顿,没有他的话,绝不容许潘迈出房间半步。这不是限制一个县长的自由吗?赵娟暗暗吃了一惊,看他的脸色,知道事情已经很紧急了。 梁少华给姜和平打电话,姜说自己正在水库工地上视察。梁少华压制住激动的声音说,出了大事了,咱们马上见面商量。听这样一说,姜和平也不马虎,就回答尽快在老地方见面。 姜和平风驰电掣地赶到巨天大酒店,打开1118房间门,只见烟雾直往外涌。梁少华点着香烟独坐沙发上,脸色白得吓人,面前的烟灰缸里烟头已满,甚至地毯上也散落着零星的烟头。 听梁少华把情况简单地一说,姜和平的手抖动起来,他尖声喊叫着:“都是他妈的王八蛋,怎么会弄到这样、会是这个样子?!”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在屋里踱步,反复问潘东方现在到了哪里,他要亲自来问个明白。 从隔壁房间里找来潘东方,他跌跌撞撞地还沉湎在酒醉的状态。姜和平气急败坏地打了他一个耳光,潘东方马上跪地,抱紧姜和平的大腿,连声说着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啊!姜和平不容他再说什么,飞起一脚把他踢到门口。 “现在怎么办?”冷静下来之后,姜和平问梁少华。 梁少华两只眼睛里散发出幽幽的冷光。良久,他说:“无毒不丈夫。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姜和平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此时他心里十分复杂,是一阵胜过一阵的紧缩。郝智,毕竟是自己多年来最好的一个朋友呀!他的眼泪情不自禁地在眼眶里打起转转。“要不我找他谈谈,听说他明天要走。”他知道无济于事,但还是这样说。 “没用,明天走的话,说不定,不,肯定就是到省里汇报这个案子的。再不能迟疑了,该断不断,后患无穷。”梁少华说着,拿起电话打过去,叫人到机场马上查阅明天到省城的航班里有没有名叫郝智的人。很快电话回了过来,问说的是不是地委书记郝智,他是坐9点钟的第一班飞机。 “你准备怎么样?”姜和平显得惊恐万分。 梁少华握住他的手,说:“老兄,你放心,到什么时候我姓梁的也不会出卖朋友,特别是你这样做大官的朋友。”说着竟和他拥抱起来。“现在,你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梁少华这样说着,他们两人都感到对方的身体在微微发颤。 郝智拿到了潘东方的谈话录音,掌握了榆树滩土地事件的真相后,不但一点也兴奋不起来,反而感到了无名的伤感。他知道这伤感是来自姜和平。 自从到了路山后,工作在一起,他俩的交流和沟通反而比以前还少。几次说起要和他像以前那样聚会沟通时,姜和平均以行署那边工作太忙而搪塞过去。事实上,大家都清楚根本不是忙的原因,主要是没有了交流的兴趣。有几次,他开诚布公地想和姜和平谈个痛快,想告诉他社会上对他长期住在巨天大酒店已有议论,同时也想从姜和平的嘴里说出他本人还有社会上对自己的看法,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但话一开了头,都被姜岔开,弄得他也不好意思再提起。 说实话,他早感到姜和平变了,变得浮躁而不实在,独断霸道。姜喜欢做好大喜功的事情,更对钱产生了浓厚兴趣,谈起啥事来总爱往利益方面靠。具体怎么样,他说不清道不明,更举不出什么事例。在隐隐约约中,他感到长期这样下去,姜和平会出问题的,说不定要摔大跟头。 现在,事情终于发生了,想到当年自己是如何向肖书记举荐姜和平的,他的心里更加不安起来。明天见到肖琦,首先做自我检讨,做一次深刻的检查。姜和平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犯下了如此大错,作为地委书记,自己应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掌握潘东方的谈话录音后,他觉得有必要马上把掌握的情况向省里主要领导进行汇报。从潘东方这里打开突破口是他早已预谋的事情,但究竟该怎样打,一直难以找到有效的渠道和办法。最后他选择了封官许愿,装作和他同流合污的办法。尽管这样做暂时有损自己的人格和尊严,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了。于是,他找潘东方谈话,承诺把他作为副专员的提名,还假装流露出自己索贿的暗示。果然,一切完全按照自己的安排顺利进行。 第五十九章 轰隆一声巨响,震破了沉静的黑夜,大约十多分钟后,“呜——呜——”,消防车的凄厉警报急促地响起,然后是警车的笛声接二连三地响个不停,紧接着又是一些其它车辆的声音。 路山城不大,城区里住的人还不到30万,虽说警报声已经成为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声音了,听到“快跑、快跑”一样的叫声,就知道是公安局的警车,听到“哎哟、哎哟”就知道是救护车,但像今天半夜里响起这样惊天动地的警报声,还是惊动了半城的人,这是多年没有过的事情。 处在半醒半睡状态的姜和平是反应最快的人之一,由于心神不宁,他吃过晚饭后马上打开电脑,在精彩的网络世界里漫步。由于早和赵娟都那样了,聊天显然已经过时。看新闻和时评也没有兴趣。网络电影不知道咋回事情,最近经常播放一些幻觉世界和鬼怪的片子,自从那天他看过一部香港的鬼怪片后,就再也不敢贸然走进电影网站。游戏还是好玩,生活里有的玩法,在这里都能找到。有一种游戏叫活捉萨达姆,动作起来血淋淋的,玩起来很残酷。选择来选择去的,最后还是停在台球桌上。打台球和搞政治真有异曲同工之处,每一次发杆的角度和力度,都要进行左右选择,这难道不就是政治吗?既要把球稳稳打入洞里,又要权衡利弊地考虑桌上的整体布局,打球的同时还要照顾调整布局,绝不把好打的球留给对手,哪怕自己打不进去也要破坏掉,起码还要给自己的下一杆球留有余地。有一杆没一杆地打了一会儿,老是出错。他是在熬着时间,他知道今天靠台球平息不了自己的心。好不容易熬到了深夜,勉强有点睡意,他躺到床上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睛都是些血淋淋的尸体,吓得他大汗淋漓的。半醒半睡中,轰隆的响声里还伴着玻璃哗啦啦的震动声,他知道这不是梦里的事情,马上打开床头灯,哆嗦着身子爬起来,看到床头柜上小闹钟的指针刚好指向3点。惊恐万分里,他钻进被子里流着汗,不知所措地期待着。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他的手机急促地响起,行署值班室通知:保险公司家属院发生爆炸事件了。 等到办公室派车来接姜和平赶到现场时,大街上各种拉响警报的车辆已穿梭奔跑起来。保险公司家属院位于城市中心的一个巷子里,巷道很狭窄,这些来抢险的许多车辆不得不停放在街头。姜和平也只得下车前行,急促地走了几十米进了大门,看到此时院子里的人更多,在那幢比较熟悉的家属楼中间,塌陷了一大块,还出现了黑黝黝的一个大洞。几盏应急灯的照射中,许多消防人员忙碌地清理废墟,不时钻进洞里到房间里进行搜寻。 此时,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赶到现场的姜和平、吴帆、魏有亮、公安局长、消防支队长等领导都知道,这里住的是地委书记郝智。 “报告,房间里没有发现人!”消防队员跑过来给消防支队长报告说。 “马上再组织人力仔细搜索,不放过一个角落。”支队长指示道。 “爆炸点是三单元二楼西边的房子门口,所以该房受损最严重,对门的防盗门也被炸开,屋里的三个人受到惊吓,现在已安排住进了医院。”公安局长满脸严肃地给到场的领导汇报说。“据受损的情况初步分析,是门口安放的炸弹引起的爆炸,而且这颗炸弹爆炸的当量很大。” “报告,屋里还是没有人。”消防战士又来报告。 “和郝书记联系上了吗?”吴帆急迫地问身边的办公室人员。 “郝书记的手机一直关着。” “继续打,一定要取得联系,知道了吗?”吴帆说。姚凯歌气喘吁吁跑了过来,他看到那个黑黝黝的大洞后,猛地一拍大腿坐在地上说:“谢天谢地,郝书记有急事走了,要不然——” “郝书记走了?”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是的,晚上八点多的时候,郝书记接到省里的电话,说明天早晨一上班要给中纪委的同志汇报工作,所以他连夜赶往省城。考虑到大家都知道他今天早晨走,所以就没给其他领导再说。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躲过了这一大劫。”姚凯歌说着看了一下表,道,“都六点了,现在应该到了省城。” 姜和平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他说:“既然这样了,我的意思大家先回去吧。等上班后,开个专题会议研究一下,迅速成立专案组,全力侦破这起恶性案件。很明显这起爆炸事件有明确的目的,就是针对郝智同志的。提请公安局侦破的同志在这方面给予考虑。现在,既然郝智同志没有事,那我们也该撤了,这里的事情交给公安、消防的同志们去处理吧。大家看怎么样?”见大家都点头同意,他就握住公安局长和消防支队长的手说,“那就辛苦大家了!” 像在省委大院工作时一样,准时八点路山地委书记郝智踩着铃声走进了省纪律检查委员会的会议室。本来,他是准备乘坐早班飞机到省城来的,飞机票都拿到手里了,昨天晚上他刚回到宿舍,省纪委雷书记就打来电话说,中纪委专案组成员已经到了省上,决定明天一大早进行专案汇报,请他务必出席。情况既然如此紧急,他只有连夜乘车赶往省城了。匆匆收拾了一下,还提了那个装了100万现金的大包,只和姚凯歌打了招呼,在电话上简单说明情况,就带着秘书小刘上了车。离开路山时正好是晚上10点。今早6点,把车直接开到省委招待所里,郝智洗漱一番后,匆匆吃过早点,赶到省委大院。 郝智问清开会的地方,进去刚坐好,与会的其他人也都陆续走了进来。看到肖琦书记后,他颇感到意外,一个专案汇报会,还用省委书记亲自参加吗?这说明会议非同小可。他和肖书记亲切握手,肖琦却好像不认识般好奇地打量着他。直看得他有点不好意思了,肖书记才说:“没看出来,你还真是吉人天相呢!”雷书记也和他紧紧握手,说:“好,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郝智听他们这样说,一头雾水,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肖琦对他的反应也感到奇怪:“怎么,你还真的沉稳啊,没有一点庆幸吗?”看他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雷书记就问:“难道你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发生什么了?一切都挺好啊,接到你的电话,我马上就往省里赶,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啊。”“没人给你打手机?”郝智回答说走的时候太匆忙,手机电池不足了,索性彻底关闭。见是这样的情况,雷书记告诉了他他的宿舍被炸的事情。“那伤人没有?”他急切地问。当听到雷书记说好像只有对门的邻居受到惊吓住进了医院其他没人受伤时,他才放下心来,然后紧握雷书记的手说,多亏了你的这个电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汇报会一开始,中纪委的同志通报了原路山地委书记梁怀念卖官的情况。通报着重讲了原路山纺织厂厂长王大佑一次行贿80万当上了国有企业的厂长,之后又在当厂长期间给梁怀念行贿四次,金额达150万,从中套取了国家大量的贷款,致使该厂遭受巨大的损失。 原来王大佑逃到国外后,受不了亡命天涯的生活,在异国他乡里,语言不通,饮食不习惯,还时常提防被人家驱逐出境。想着在路山的日子,他感到后悔。哪怕就是坐牢,也应该回到自己的国家里,因为即使在囚室里,听到的也是中国的声音。于是,他主动到大使馆投了案,现已被押送回国。中纪委的同志还说当年由于一些特殊原因,专案组虽然在梁怀念一次提拔400多人的问题上发现了蛛丝马迹,但没取得重大突破,所以案件撤走,但这并不意味着对他的问题的彻底放弃。现在,王大佑的落网和新华社内参的报道,特别是国家审计署的同志们,克服重重困难,捅开了青年营这个惊天大黑洞,使这个扑朔迷离的腐败案件重新浮出水面,彻底得到暴露。所以中纪委领导决定,正式成立梁怀念及青年营专案组。 接下来,国家审计署也对路山涉农资金使用情况进行了通报。在1999年前五年资金审计中,国家在路山地区一共投入各种农、林、水、牧和农业发展等涉农资金三亿四千多万元,而通过各种手段流向禾塔青年治山营的就多达一亿五千万元,这些资金除了两千多万元挪用来进行禾塔镇河堤建设、修建果园和建设苗圃外,其余的一亿三千多万采取将已治理好的项目重复申报、虚捏名目和购买设备等多种名堂挪作它用,有三千多万用于挥霍,比如召开一次会议就花费达四百万元之巨。还有大量的资金下落不明。审计人员分项目报告了情况,他们还谈到其中有一笔两百万元的退耕还林工程款,这是该工程刚开始实施时,就被提前支取用于支付榆树滩毁林开发的机械费用。拿着退耕还林款进行毁林勾当,这在全国都是闻所未闻的。 一笔笔审计账目公布后,郝智谈了几点意见。他首先要检讨自己的失职,肖琦打断说,那都不是你到路山后发生的事情,关于你的领导责任问题我们以后再说,今天不是讨论失职问题的。郝智打住这个话题,从桌子下吃力地提出一个大包,打开说:“各位领导,同志们,这是100万现金,是前天永川县长潘东方给我送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他的仕途有进一步的发展。”看到这么多的钱,大家都感到吃惊。郝智接着说,自己表个态,一定配合专案组排除阻力,克服干扰,拨开迷雾,给路山老百姓一个晴朗的天空。 会议结束时,肖琦讲话说:“以上大家谈到的事情说不定还只是路山的冰山一角,梁怀念的问题的确是触目惊心的。现在中纪委重新立案,表明我们党有能力、有信心惩治腐败,不管时间过去多么久,只要有腐败发生,绝对不会放过去。这也印证了一句老话,我们共产党的账是放得起的,‘莫伸手,伸手必被捉’。”肖书记的讲话,郝智好像有些明白当初省里继续把梁怀念安置在路山的苦衷。刚走出会议室,郝智急急地把手机打开,刚想和路山取得联系,还没等拨号,手机就急促地响起来。姚凯歌忙乱地报告说,他的宿舍发生了爆炸。听郝智说这件事情自己已知道后,姚又连忙告诉了他另外一件大事,姜专员煤气中毒生命垂危,现正在医院抢救。 郝智很是震惊,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身边的肖书记和雷书记,他俩听后异口同声地只说了一句,真是咎由自取呀! 凌晨时分,姜和平安置完爆炸现场的事情,定下上班后再开会确定专案组的细节,也没有说到哪里开会,具体什么人参加,就径直回到了宿舍。到了上班时间,秘书和司机在行署院子里犹豫着,最后他们商量,姜专员凌晨才睡下,还是等他的电话再说。这样到了十点多,他们感觉到有些奇怪,在一般情况下,姜专员不会睡过头的,即使是晚上熬了夜,每天也能按时起床。就在他们盘算是否去接姜专员时,魏有亮也在找他,说他的手机已经关机了。于是,秘书们赶到宿舍,“砰砰砰”一阵敲门后,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马上感到有些不妙。秘书从车里取来钥匙打开房门,顿时,强烈的异味弥漫在空气里,把他们熏得头晕眼黑。是天然气!司机准确地做出了判断,刚要打电话,秘书一把夺下电话说小心爆炸。他拿出一块手帕,飞快地跑进了屋里,关闭了闸门,司机也开了所有的门窗。再看躺在床上的姜和平时,他的脸色粉红,鼻翼不停地煽动着,像一条离开水的鱼那样大口、大口地喘气。 经过长达一周的抢救,姜和平总算脱离了危险,但永远也不可能再醒过来了。 第六十章 中纪委专案组秘密到了路山,首先抓获的是潘东方。当时,他坐在简陋的办公室里,早已六神无主,此时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只有独自发呆了。 人生真是一场游戏,潘东方在政治圈里摸爬滚打二十年,钱赚得都数不清了,到头来竟出现了这样的结局。当年,他从路山地区农业学校畜牧兽医专业毕业分配到禾塔兽医站时,大字不识的父亲喜滋滋地对他说:儿子,你现在成为“金手银胳臂”的有本事人了,到什么 朝代你学的这门手艺那谁都抢不去的。父亲所说的手艺就是当兽医最基本的“劁猪骟羊”的那种本事,一个堂堂的正牌中专毕业生,提起这都感到脸红。不过,他还真是凭着这门手艺接近了领导。他给镇上书记、镇长等这些领导家的牲口当了几年“保姆”后,有“伯乐”慧眼的领导,相中了他这匹千里马,他终于跳出兽医站当上镇里的文书,也有了接近县委书记梁怀念的资格。如果说官场是一座高耸云端的大厦的话,他就是从最低层的台阶上起步,夹着尾巴,流汗、流血还出卖着灵魂,一个台阶不拉地委屈着自己的人性爬上了县长的位子。此时再看官场仍然还是高耸云端看不到尽头。既有今日又何必当初啊!这是几天来他最为感叹的话语,这时从心里他真的很羡慕那些普通百姓平实的生活。为了维持生计,这些人蓬头垢面地忙碌奔波,但回到家里,那种辛勤劳作后的甜蜜才能真正得到品味。那天,他竟然蹲在一个钉鞋的残疾人面前,呆呆地观察了半个多小时。看着和钉鞋匠同样是瘸子的鞋匠的婆姨,一摇一拐地送来了清炒豆腐白米饭,婆姨给他揩汗水时是那样的专注,而他的一餐简单的饭菜又吃得那样香甜,潘甚至都快妒忌起他们了,这样自然的生活是多么的平常而又充满人情味啊。当时,他恨不得马上回到这种生活里,做一个大山深处平凡的、受人尊敬的兽医。然而,已经陷入囹圄之中的他,说什么一切都迟了,现在惟一有的就是像姜和平那样的路还展现在面前,但他实在是没有勇气打开那吞噬人生命的阀门,更不敢想象成为植物人后的可怕。 几天的胡思乱想没有结果时,专案人员找上门来。虽然他们听说过潘东方的简朴,但见到他时还是一愣,因为这个县长简朴得超出想象。在清理办公室时,他们在一个不上锁的抽屉底层里翻到一个皱皱巴巴的纸皮笔记本,里面竟然是受贿记录,上面赫然写明:教育局长100;财政局长100;土地局长50;建设局长60;农业局长20……大大小小的官位都是明码标价的,粗粗一算竟然有1000多万。办案人员一方面对我们的干部队伍里有这样的败类感到悲哀,一方面又掩饰不住兴奋之情,直说抓住了大老鼠。这份明码标价的官员价格表,完全可以收藏在历史博物馆里作为反面教材,也不知道吉尼斯收不收这样的东西。 专案组是在青年营里找到梁怀念并对其采取双规措施的。当时,梁怀念在那张雕龙刻凤的床上被抓获,令专案组感到震惊的是,在那张硕大的床上,除了他这个老头子外,竟还有两名身材高大、却是美丽异常的两性人。他们的长相真可说是绝色,而他们说的却是听不懂的外语,专案组里有人通英语却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话,后来这两位“美女”礼貌地开口说“沙瓦你卡”,有去过泰国的人听懂这是问好,就想到他们会不会是来自泰国的人妖? 这次,梁怀念面对离开五年而重返的专案组,显得不像上次那样从容,神态比较慌乱。在两个月前,他接到王大佑从国外打来的电话说,自己现在已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恳求老领导看在过去的份上给他寄点钱,那怕三五万都行。钱对于梁怀念来说多得可以说数也数不清,但人都是这样一种天生对财富依恋的动物,即使有再多的钱,要叫他平白无故地给别人拿出去,哪怕是很小的一部分,都宛如在割自己的心头肉。梁怀念拒绝了王大佑的要求,说你现在是国际刑警通缉的要犯,我给你寄钱的话不等于暴露了你的行踪了吗?可山穷水尽的王大佑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他说自己现在是活一天算一天,如果哪天活不下去了,投案自首的话,那你老人家恐怕也脱不了干系。这家伙竟然还敢威胁自己!梁怀念在忿忿中断然挂了电话。 专案组人员首轮和梁怀念接触,就是给他放了一段录音:“梁书记,这是80万,小的知道你不缺,就权当是我孝敬你老人家的。”“你小子这是花钱买官啊!”“也不全是,我要是当了厂长,也好和少华继续合作。”“那好,你的事我办好了,但这——你可别嘴上没有把门的,喝几口酒就说出去了。”“哪能啊,就是打死我也不说。其实,这钱也应该算是我们合伙贩羊绒挣的。”“哈哈哈哈,的确就是我们合伙做生意挣的。”放完录音后,办案人员问他王大佑当了厂长后,送过几次钱、有多少?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低声询问王大佑是否已经被抓回来了?办案人员也没理睬他,又继续播放了潘东方给他送50万的现场录音。这段录音听完后,梁怀念沉默不语,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在默默的等待中感觉过了很长时间,他猛地长叹一声说,真是社会险恶,人心叵测啊!然后就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合作态度。据他回忆交代,在那批提拔的400多名官员中,大约有百分之八十的人从两千到十多万,不同程度地都给他送过钱。至于具体数目,由于时间长了,已经无法回忆。几乎是竹筒倒豆子,说完事情后,他突然显得很轻松了,折磨他好长时间的失眠症状竟然奇迹般地治愈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很是安然。 由于有五年前办案的基础,梁怀念的问题很快得到清查,在他担任路山地委书记期间,有据可查的就先后收取他人的贿赂达一千八百多万元。在省委、省纪检委迅速做出撤消行政职务、开除党籍和公职的决定后,他被移交到司法机关,被路山地区人民检察院正式逮捕。在等待法院判决期间,有消息说他患上了肝癌,而且一发现就已到了晚期。梁怀念在监狱里常念一首《空空诗》,不知道是他自己写的还是背诵他人的: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茫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沉为谁功?田也空,屋也空,换了多少主人翁!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握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朝走西,暮走东,人生犹如采花蜂。采得百花成蜜后,到头辛苦一场空。 这首诗抄写好后被探望他的家属带了出来,就被神通广大的《华夏报》记者得到了,很快随着“一千八百万,卖了四百官——原路山地委书记梁怀念卖官纪实”的长篇通讯一起发表。《空空诗》在网上炒得很红了一阵子,据说有的地方纪律检查部门还把梁怀念腐败案件的纪实报道和这首诗歌翻印了许多,作为警示教育的重要内容下发到基层。 保险公司家属院的爆炸竟然没有炸死郝智?确信这个消息后,梁少华产生了极大的恐惧,事发后的一整天,他龟缩在巨天大酒店里,快速地运转着脑子,设计着可能出现的后果。 真他妈的奇怪,郝智如此命大,偏偏就在这天晚上被省里紧急召走,这也许是上天在保佑他吧!他的命不该绝,那该绝命的就是自己了。本来事情已经弄得很大了,现在爆炸案的发生无疑是在火上浇油,给郝智在省里的汇报增加了新的筹码。情急中打电话联系潘东方,却意外地发现这个家伙关机了;又和在青年营的老爷子联系,老爷子嘻嘻哈哈地好像陶醉在欢娱中,对外界的事情也彻底没有了兴趣,给他这样的人再说什么也都是徒劳的;又联系几个生意场上的朋友,他们也吞吞吐吐的好像刻意躲避自己,这还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一切的迹象都表明非常不妙。到了傍晚时分,他终于拿定主意,准备先离开路山出去避避风头。该到哪里去?平时呼风唤雨的他,此时竟然想不到什么地方是安全的。不过知道自己离开女人没办法生存,思前想后把周围的女人排了队,还是选择带赵娟最为合适,不光是她俊美的长相和南方女人的那种妩媚的万种风情,更重要的是她标准的普通话和灵活的处事本领。想到她,自己马上就怦然心动。当初,他把赵娟送给姜和平的时候,除了想把握住姜以外,按照以往的做法女人绝不过一年,而赵娟已比别的女人超期服役了两年,早到了该换人的时候了。但他估计错了,失去了她,对她的眷恋之情却更加深厚,后来只要姜和平不在,他“好马又吃了回头草”,把赵娟收拢到身边。打定主意后,马上联系赵娟,发现她的手机也是处在关机状态。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找谁都关机。疑惑中,他走遍整个酒店问大家,竟然没一个人能说得清楚,大家和他知道的一样,赵总经理自从上午见过后,就再也没见踪影。这样看来情形更加不妙。梁少华马上给机场的朋友打电话订机票,同时问起今天的航班里有没有赵娟的名字。这位朋友惊奇地问他,怎么,你竟然不知道赵娟走了?今天下午最后一班飞机快要起飞时,赵娟急匆匆赶来说,她父亲病了,要马上回家。听到这个消息,他更是佩服这个女人的不简单!梁少华自愧不如地感叹,这么多年了,自己竟然不知道不离左右的赵娟究竟是什么出身,她的家在何方?连她真实的名字,此时都值得怀疑了。 梁少华首先飞到省城,在国际机场停留时,看着不断翻动的传递着航班信息的电子显示牌,思忖自己何去何从。一个多小时后,他决定先飞到东北再做安排,于是就用早已准备好的假身份证登上了飞往哈尔滨的班机。在哈市停留期间,他从路山公安网上看到公安局在他离开的第三天里就发布了通缉令,犹如惊弓之鸟的他,在不知所措中,无意在当地晚报上看到一则报道,一批34人组成的非法出境者在大连机场被截获,据落网的“蛇头”交代,这是他们今年以来组织的第三批非法出境团。这则消息叫他眼前一亮,既然三次才被抓,那说明完全是有机可乘的,不是说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吗?这样,他乘火车又来到大连,从报纸上看到韩国旅游团十分火暴,便用以前早搞定的假护照,报名参加了一个韩国8日游的旅行团。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在进行安全检查时,边防人员从护照上看出问题,他被机场扣留。 爆炸发生后,侦查员在第一现场发现了炸药的痕迹。经过检验确认这是煤矿专用炸药。有如此明确目的的爆炸,又使用的是煤矿专用炸药,警方马上把视野投向那些在煤矿从事爆破的人员,在排查的同时得知梁少华离开了路山,这无疑等于犯罪嫌疑人不打自招了。于是他们把侦破的范围锁定在青年营的煤矿里。在继续侦破的同时,公安局发出了抓获梁少华的通缉令。考虑到他可能持有假身份证和护照,路山公安局马上和省公安厅取得联系,在出入境管理局的电脑档案里,对照梁少华的照片逐一排查,终于发现了梁少华的照片,只不过这份两年前办理的因私护照,使用的是周华林的名字。省公安厅马上向全国发出了协查通知,把这份化名护照的样本发到各个边防检查站,张开大网就等他往里钻。 与此同时,路山爆炸案取得重大突破,三名犯罪嫌疑人全部被抓获。据查,这三人均为禾塔镇青年营的民兵,他们交代说,爆炸实施的头天下午,梁少华提着五万元现金找到他们,说有一个人干扰了他的生意,所以想给点教训。按照梁少华亲自绘制的草图,他们三人中有一人当天下午就到保险公司家属院进行了确认,另外两人去准备爆炸工具。那天凌晨两点多,他们三人开了一辆摘掉车牌的奥拓车,车停在巷口有一个人在外面接应,然后两人翻墙进入家属院具体实施爆炸。炸药安放好了,大家都跑到车里,启动了电雷管进行引爆,听到爆炸声后方逃离现场。同时,他们还交代,半年前在禾塔至路山的公路上发生的和记者碰车事故也是他们三人所为,因为没有碰死北京来的记者,梁少华说好的六万元只给了三万。随着审讯的深入,自知罪孽深重的犯罪嫌疑人供出更为吃惊的事情。发生在禾塔镇永平煤矿的爆炸,其实也是他们几个所为。当时,无任何手续的永平矿在井下乱采滥挖,侵占了附近路能煤矿的采矿区。这家煤矿的矿长几次前来交涉,还指示下井的工人理直气壮地在属于他们的采煤区域作业,干扰了永平矿的生产,同时该矿还到县里、地区告状,最后惹得梁诠山、梁军烦了,就雇佣他们几个去井下到路能矿的地盘上实施爆炸,准备封堵路能矿支撑好的坑道。当时他们知道在对方没知觉中进行爆炸肯定要死人,但为了钱,还是在极度的恐慌里安置了炸药、布设好导火索。也许是太紧张了,不知咋的在黑暗里点燃了放在永平矿这边准备炸煤的炸药。爆炸把他们原来准备逃跑的身后巷道给彻底封死了,还把自己人也给炸死了,后来他们几个还是从路能矿这边跑了出来。干下惊天大案的他们都十分害怕,立马给梁军说了情况。后来还是梁少华想出的招数,叫大家先放风说这是路能煤矿搞的爆炸,要受害的家属向路能的矿长讨要人命。私下里,为了防止这个矿长说出实情,梁少华又指示他们把矿长从家里骗出来,蒙了头套带到山上一个废旧的土窑洞里,用棍子把他打死,然后故意挖塌了窑洞把人就地掩埋。公开里他们还气势汹汹地叫嚷着寻找矿长,大造舆论说他是害怕报复,才畏罪潜逃的。公安干警到了埋尸现场,果然找到了一具白骨。矿难的真相到此大白,梁诠山和梁军也迅速被收进了法网。 第六十一章 中纪委专案组已经撤消,爆炸案也已彻底告破,梁怀念、潘东方、梁少华等人尽数落入法网,姜和平永远躺在医院。接二连三的事件好像已经尘埃落定,但这场对路山地区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深重的大地震后的冲击波,还在发挥着余力。无论在办公室,还是茶余饭后,人们街谈巷议,猜测着明天有谁还可能进去、还有谁会被谋杀等各种结果。 面对这样的混乱局面,郝智虽在省里开会时就有一定的思想准备,但回到路山亲身感受 时,还是显得无法适应。潘东方的卖官大暴露后,经省里同意,地区刚刚准备在各县全面开始的换届选举工作和人事制度改革只得暂时停滞,还有不少在梁怀念那里行过贿的干部,最后到底该怎么具体安置,该按照多少行贿额度如何进行处理,实在是难以定夺。郝智在网上查阅了全国发生的多起比较雷同的买官卖官的案件,都是对卖官的领导按照党纪国法进行了处理,而买官的却没有了下文。他知道这真是牵一动百的事啊。干部调整和换届本来就很令人头疼,再加上是处在非常时期的路山,郝智自己也没有信心,保证到什么时候工作才能正常展开。等专案组结束了工作离开路山时,他还在盘算过来盘算过去,确定不了如何重新开展工作。 他决定还是先去基层了解情况,掌握干部群众的思想动态后再考虑下一步举措。他首先来到大华电厂、水库建设工地,看到这些工程并没有受到路山地区出现的变动的影响,依然按部就班紧锣密鼓地在加紧建设,他不再担心了。检查中他多次强调指出,目前,正是我们路山拨乱反正后遇到的新的历史发展时期,希望各级领导和广大干部群众树立大局意识,继续按照地委行署制订的项目带动发展战略,齐心协力,不辱使命,安定团结,共创路山的新纪元。他知道自己说的都是官话和套话,但目前的话只能这样说,这番话通过随行的记者,给全区五百多万人民做个传达,表明自己对路山的经济发展继续保持信心百倍的态度。 看完重点建设工程,他到了永川县,这个政治环境比较复杂的地方,是这次政治变故中问题最多的县,目前县长潘东方已被正式逮捕,而县委书记马俑也因为渎职被停职检查。而且,潘东方笔记本上记录的那些局长们,地委、地区纪检委大多已给他们作了停职的处理。目前,县委、县政府都按照惯例,由常务副书记和常务副县长主持工作。在眼下这种形势下,不希望该县能有什么大的发展,只要维持好局面,稳定不出乱子,这几位主持工作的同志就算合格的领导。 郝智的车长驱直入,进了永川县委大门,看到院子里空无一人,走进楼道,空荡荡里几处传出“哗里哗啦”搓麻将的声音。寻声而至敲开了房门,见屋里烟雾缭绕,七八个人围着麻将桌子玩得正在起劲。 “你们找谁啊?怎么不敲门就随便进来了?”一个身穿黑色毛线衣的中年人开口发问。 “你们现在是上班吗?”郝智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问。 “是呀!怎么了?啊,是郝、郝——”中年人猛地站起来,刚才那种嚣张的口气马上变成了结巴。 这年头,领导都是公众人物,虽然郝智不喜欢怎么出头露面,但他的形象在电视新闻或者报纸图片上总能时不时地出现,要说进行暗访或者像过去的皇帝那样微服私访就不可能,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认得出来。 郝智再没说什么就退出了房间,还没有打定主意下一步该怎么做,看见从二楼下来了主持工作的常务副书记。见此场面,这位书记马上羞愧得脸色通红,连声做着自我批评。当天晚上,这位书记把几份检查交到郝智的手上,并再次做了自我批评。对于主持工作的副书记,郝智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就地把他也免职了吧。郝智问起那几个打麻将人的情况,知道那个中年人是保密办主任,还有一个是县委办公室督察室的副主任,另外几个人也都是副主任科员和科员。郝智表示,希望通过这件事情,能给我们的一些同志敲响警钟。和他们谈着话,郝智马上来了灵感,永川县委上班时间赌博给了他好多的启示,在目前的局面中,何不以提高干部队伍素质、树立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思想为目的,进行一次机关干部作风和思想建设大整顿呢?这样就可能尽快结束目前人心惶惶的状态,让大家投身到经济发展中来。 郝智刚回到路山准备开始部署机关作风整顿的事情,宣传部长黄劲给他汇报说,据当时随同郝智暗访的路山报社记者说,永川县委大楼里打麻将的事,被《华夏报》驻路山的记者知道了,可能要写成稿子,请示他该如何处理?郝智虽然一贯对舆论监督非常重视,提出了用舆论监督推进各项工作的观点,还在几家报纸发了头版或者在其它的版上发了头条,但在现在这种局面下,再发这样的稿子,不知道又该引起多大的震动。路山已经是经不起折腾了,起码说目前经不起这样舆论哗然的事情了!他毫不犹豫地告诉黄劲说,这个稿子不能发,请通知记者,我想和他亲自谈谈。 《华夏报》虽然名声很大,但地委书记提出亲自召见,也叫驻在路山的记者感到非常荣耀。起码说,此举算是官方肯定了他们的报纸在路山的地位。在郝智的办公室里,记者受到郝智的热情接待,看过已经写好的稿子“楼道只闻麻将声,办公室里不见人——永川县委大楼上班时间竟然设赌场”后,他真诚地表扬记者稿子写得真好,特别是导语写得更好,仅几十个字就能吸引读者的眼球。文章的角度选择很刁,剪裁得当,事件表述清楚,文章干练,仅凭叙述而不加评论就把问题拔到了一定高度。记者忙说过奖、过奖,在心里不得不佩服郝智也算个新闻的行家里手。 表扬过后,郝智说:“感谢《华夏报》和其它新闻媒体多年来对路山工作的支持,特别是你们报纸和你本人,通过舆论监督有力地促进了我们的工作。比如禾塔的矿难就是你们报纸大胆进行了揭露,才使里面的腐败逐渐浮出了水面啊!” 记者有点诚惶诚恐,连声说谢谢、谢谢。郝智接着说道:“最近,路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几件轰动全国的大事,我看到你们报纸也做了全面客观的报道。地震也罢,洪灾也好,就 是火山爆发,也有灾难过去的时候,还需要大家齐心协力重建家园。所以,路山需要良好的经济发展环境,当然也更希望有一个好的舆论导向来配合,来引导全区人民振奋精神,团结协作,奋力拼搏,抓住新的历史机遇,建设一个美好的新路山。” “郝书记,我明白你的意思。马上给报社打电话,把稿子撤了。” “能撤吗?不要太为难你了。”郝智还是站在记者的角度,很关切地询问。 “能撤,不过要找点过硬的理由。我可以给报社说,事发时我并不在现场,是后来听其他人提供的线索写的,所以稿子里出现了不实的地方,还需要继续补充采访。”记者急切地表态,还说将围绕路山地区最近的中心工作,发几篇积极的报道来配合。郝智当即指示在座的黄劲和宣传部的同志,认真整理一些路山经济建设的材料,在宾馆开个大套间,请记者在安静的环境里写稿。 经过地委委员会决定,路山地区将进行长达半年的机关作风整顿工作,工作组长由地委常务副书记吴帆和行署常务副专员魏有亮担任,整顿办公室由地区纪检委、组织部、监察局和人事局等部门组成,办公室设在地委组织部,由部长亲自担任办公室主任。各县和乡镇都要设立机构,按照学习、摆问题、整改和考评验收四个阶段进行。 整顿开始前,路山地区召开了声势浩大的动员大会,地区全体领导,各部、委、局、办副县级以上领导,全区15个县的县委书记、县长和各乡镇的主要负责人参加了大会。会上,大家重温了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时期的整风讲话,还安排时间要求大家对路山发生的几起恶性事件进行广泛讨论。也许大家都心事重重的,讨论也是蜻蜓点水,热烈不起来。 会议结束时,经过精心准备,郝智做了重要讲话。他重点对干部队伍中普遍出现的现象进行了严厉批评,归纳了六种现象:一是不读书,不看报,不思考问题,不做实际工作,办事拖拉扯皮,没有丝毫的进取心,虚度光阴,碌碌无为。或者明哲保身,患得患失,是非面前不开口,原则问题不介入,你好,我好,大家好。自己不干工作,又嫉妒别人干好。二是作风飘浮,好大喜功,急功近利,心浮气躁,追逐名利。习惯于做表面文章,热衷于搞“政绩工程”。脱离地方实际,不顾客观规律,什么大话都敢喊,什么态度都敢表,什么实事都干不成。三是随心所欲,自搞一套,对上级路线方针政策大打折扣,不仅损害国家利益,而且侵犯群众利益。四是弄虚作假,欺上瞒下。问题面前摆摆手,遇到矛盾绕着走,报喜不报忧,评功不摆过。五是不搞阳谋搞阴谋,热衷于挑拨离间,传播小道消息,目的就是要把领导关系搞散,把干事的人搞臭,把事业搞黄。六是以权谋私,与民争利,干任何事情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得失。贪图享受,铺张浪费,业余活动、生活圈子污七八糟,工作目的就是鼓自己的钱袋子。而且对群众感情淡漠,看到群众冷冰冰,嫌贫爱富,对群众提出的困难和问题,一听就烦,能推就推,能拖就拖。个别的甚至欺压百姓,以一训二骂三关押的粗暴手段对待群众。 郝智说,毛泽东同志早就说过,我们干部队伍里有那么一些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而在我们路山的干部中,要么是钻头蜜蜂,想尽各种歪招和怪招盘算当上主持,而大部分人是当着和尚懒得去撞钟。郝智殷切期望,通过这次作风整顿,将这些问题予以坚决纠正。如不解决,党和政府的形象就会在群众中大打折扣,我们的事业就难以取得胜利。 第六十二章 机关整顿像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那样,每天都有新的进展,这在呈送到郝智案头的许多简报上就可以看出。他每天仔细翻阅着这些简报,试图从中得到某些启示,但对基本上同出一辙的内容感到很失望。这些简报都是说本单位如何围绕郝书记的报告进行了热烈讨论,单位领导如何重视此项工作;通过整顿大家的思想认识得到普遍提高,迟到早退现象得到有效遏制;整顿带来了单位的新变化,大家踊跃给贫困大学生捐款。看着这些滑稽的文章,他就不由得联想到小时候学校里召开的运动会,在火辣辣的太阳下面,同学们坐在体育场里挖空心思地给运动会上的广播站投稿,你写一篇“我班运动员某某,昨天晚上还在医院输液,今天为了班级的荣誉,他带病上场参加百米比赛,在临近终点的时候,还落后其他队员,此时邱少云、黄继光和董存瑞这些英雄形象在他脑海不断闪现,激励着他加快速度,迈向终点,终于拿到了冠军”;他写一篇“某某同学虽然不是运动员,但他对运动会的热情一点也不比上场的运动员差。每当有班里的运动员比赛,他就给他们端茶递水,搞好服务。比赛开始了,他又是鼓掌又是加油,几天下来后,他的手拍红了,嗓子喊哑了,但他斩钉截铁地说,为了班里的荣誉,自己无怨无悔”。 这样的简报不看也罢,倒是有几封来信引起了他的注意。一封是建设银行的一名搞电脑的工作人员写来的,说自己是前年电子科技大学毕业的学生,经过全省统一考试录用到路山地区分行,但两年多时间了,本来他们是省管单位,在地方上履行了手续,但这个手续一直过不了地区人事局,主办人员说这个事情要上会,不知道他们的会是不是几年都不开一次?信中最后说,据他了解,地区人事局的工作人员是雁过拔毛,即使换个正常手续、盖个公章,如果不请吃饭、不送两三千块就休想办成。另一封信是几个从广州过来准备开4S店的卖车老板写来的,信中说,在西部大开发的东风劲吹下,他们看好路山经济发展比较快、私家车销售市场好的优势,两个多月前决定在路山投资近千万元,建设第一个销售、保养、维修和供应专用配件一体化的4S店,但在办理手续过程中,遇到了层层刁难,这些刁难者的目的就是为了吃拿卡要。在工商分局办理注册手续时,分局的副局长拿出好多的文件,说是路山地区限制汽车销售店的审批。随后又暗示,只要给他一辆家用车,他可以帮忙摆平这些事情。作为投资者,为了办理其它的手续已经投资了数万元,所以他们正在犹豫是否该给这位分局长送一辆小轿车。后来他们有机会认识了路山的一位在政府机关里工作的朋友,朋友听说后感到不可思议,他查阅大量的相关文件后发现,这位分局长拿出来的文件,竟然是在我国入世前早已作废的。这几个南方的投资者虽然看好路山的市场,但面对如此恶劣的投资环境,他们伤心至极,当然不敢在这里投资,悄悄地离开了路山。最近他们从网上看到路山地区正在搞轰轰烈烈的机关作风整顿,所以把材料写来,希望能清除这些干部队伍里的害群之马。郝智很高兴地看到最近《华夏报》配合整顿的相关报道还真的不错,频繁出现在网上了。他决定到这两个单位看看。 走进行署机关大楼,楼道里来来往往的人倒不少,但都急匆匆的还真没迈闲步的。进门时,郝智看到路牌上指示人事局在三楼,就径自走上去,照着牌子推门而入,看到十几个人的一个大办公室里工作人员有条不紊,有的在埋头整理材料,有的在电脑上搜寻着什么。见是郝智进来,这些人都本能地站立起来,紧张得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郝智摆了手,看到一个桌子前围了三四个像是办事的人,就走了过去。见有一个学生模样的后生拿着一叠材料,几乎是趴在桌子上向一个30多岁的人满脸堆笑说着什么。郝智从后生手里拿过那叠材料看,见是一份录用文件和人事档案,就询问起来。后生说自己是通过省里组织的公务员考试录用到永川县地方税务局的,但现在上班都半年了,地区的手续换不过来,到现在都领不到工资。他就问那人是咋回事。显然那人已经被突然走到面前的地委书记给吓傻了,结巴着说不出所以然来。正在此时,人事局长匆匆进来,脸上还渗着汗水。 郝智到工商分局,看到办证大厅里空空荡荡的,若无其事的工作人员看到他,马上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工商局长也马上赶来,陪着他视察。他问近年来登记注册户数多吗?分局长回答说基本呈稳定状态。郝智就说,十六大把发展私有经济都写进了党章,加上路山这几年经济发展很快,无论怎么说企业注册也该呈上升的趋势呀!局长支支吾吾词不达意地说了几句。 这样一跑开,郝智产生了许多的想法,索性准备多跑几个单位,搞些社会调查。与其走到哪里大家都认识而无法暗访下去,还不如公开行动的好。于是他叫办公室安排,到那些有典型意义的部门和单位走走。 当天下午他到地区农业局,先是参观机关作风整顿成果,各个科室、单位都是窗明几净,白净的墙上大红字是标语口号,还有围了花边的学习专栏。随意看了几份,写得都挺深刻,再看多了,感觉这些人的体会十分雷同。仔细看时,却发现有一份每页的下面隐约地有“新浪”字样,原来是从网上下载的!每个人的桌子上,也都摆放着一大摞政治学习书籍,果然是整顿取得了成效。郝智随便问了几个人平时他们都干什么工作,回答都是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郝智就和农业局长商量,找些有代表性的同志来开个座谈会。一会儿就召集来二十来名职工。局长一一介绍说,这个是农业专家,搞过谷子良种培育;那个曾经引进过小麦种子,获得过省农业推广一等奖;还有这位是昆虫学家,他在路山捕捉过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昆虫,为此荣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是国务院颁布的有突出贡献的专家。见有如此多的专家在场,开会前,郝智站了起来,诚恳地说:“我到路山五年了,但还没有和大家相识,没有看望过大家,在这里我给大家道歉。”说着,他就恭敬地鞠了个躬。他们这些人可能从来也没有和地委书记这么大的官坐在一起开过会,起先都显得十分拘谨,见郝书记一开场就是鞠躬,马上报以热烈的掌声。接着,会场的气氛就活跃起来,大家纷纷抢着发言。那位搞昆虫的专家说,现在我们还是讲奉献精神,但说句实话,现在别说是奉献了,就是叫谁在农村基层认真住上一两个星期,也没有几个人愿意。二三十年前的计划经济时代,全区大概就只有我们两三个人是搞病虫害防治的,大家虽说是辛苦一点,但把工作搞得还是比较圆满的,比如1970年遭受到那样大的蝗虫灾害,我们不也是把灾害控制住了?全区的土地面积不会增加,退耕还林后农作物种植大幅度减少,许多土地还出现了撂荒。农业耕种面积少了,可我们农业病虫害研究所却发展到一百多人,整天无所事事的,大家能干什么? 地区土肥站站长说:“实在不好意思,现在农民素质提高了,科学技术得到了广泛运用,农村普遍大量使用化肥,该怎么做农民有时候比我们还会因地制宜。加上各县都有相应的单位,可以这样说,我们站自从成立以来就基本没啥事情可做,也没有得到一分钱的事业经费。三年前,看到百十号人每天来单位还要消耗电、开水什么的,就只留了几个领导值班,索性给大家放了假。最近,地区开始机关作风整顿,又把同志们找了回来。大家对重返单位的热情很高,因为长时间呆在家里都已经快闷死了,到单位里还能和同事们说说话。当然对单位而言,上班就意味着多增加水呀、电呀和其它日常生活的负担,何况大家又都没有事情可干呢。” 农科所的一位研究员说,我们单位现在还算有点业务,但足有十年了没有搞出一个像样的优良品种。这不是科技人员不努力,而是我们的科技理念和信息、设施等远远滞后,搞品种还不如引进外来的优良品种进行推广来得快、效益高。所以,处于失业状态的科技人员只好呆在家里玩猫腻,在数字里出成果。去年,有一个小流域治理项目单位需要给上面做些数字、夸大成绩,该单位就出大价钱雇佣我们的技术人员下去调查,自然抽样得到的数字和项目区外的没有什么大的区别,显示不出来这个项目实施几年取得的成就。这个单位鼓动我们的技术人员,大胆给新修基本农田上每亩增加一百公斤粮食产量,就这样把效益一下子算了上去。看到如此的成绩,省里和部里也很高兴,上面有领导提出该项目应该申报技术进步奖,于是,大家乘着东风又合伙做起了这个“科研项目”,完全按照路数有模有样地进行了评审,请来的评委们看出了里面的问题,但谁也不说,因为既然是人家请你来的,就说明自己被看得起,如果实话实说扫人家的兴后,就再也没人请你了。在这样的会上说上几句好话,有吃有喝受到抬举不说,还能拿五百块的评审费,这样又何乐而不为呢?最后这个做出来的小流域治理技术项目竟然获得了省科技进步二等奖。 在这种会场气氛的感染下,一向不多言语的农业局长也激动地说,自己今天也放开一回,给郝书记说几句实话。地区农业系统现有职工两千四百多人,较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增加了二十几倍,其中中高级技术人员占到百分之四十三,仅在局机关里就有近三百人,除了农科所还有那么几个品种在培育外,其余人员基本上都处在待岗状态。当然,我们每年也轰轰烈烈地集中搞几次工作,比如在每年四月份的科技宣传月里,组织个科技三下乡,弄几部大篷车,在农业科技书籍里摘录一些如何种蔬菜、选种子、施农药、防治病虫害的文章,印刷几万张传单到农村集市上一发,活动在电视上一放,这工作就算做了。整顿机关作风以来,我们抓了学习和思想整顿,还买了比较先进的电子打卡机,使单位管理走向了规范化的轨道。但面临的最关键问题是,叫大家上班来干什么?说句实话,自己当了七年的农业局长,除了应付地区的会议和活动外,真正的中心工作就是解决各个下属单位之间的利益矛盾,比如分配办公室,调整内部人事,解决职工福利待遇,盖楼房,买汽车,检查卫生,落实计划生育,还和别的单位争名夺利等等,我感觉自己整个就像是一个社区领导。 农业局的状况令郝智无言,次日,他到地区发展计划局,看到的又是另外一种繁忙的景象。走进每个科室,大家似乎都很忙碌,他问一个聚精会神进行电脑输入的女同志在干什么?她腼腆地微笑说,正在输入水窖资料。郝智看到这些资料十分详细,具体到了每个乡镇和村,甚至有部分还写明水窖主人的名字。刚要表扬这种过细的工作态度,但转念一想计划局是宏观管理单位,怎么管得这么具体,就问这是怎么回事。那位女同志答道,马上要拨前年的款了,群众打一眼水窖给他们补助六百元,现在先把资料输入进去便于统计,给拨款提供方便。郝智更是连连感叹,这样的工作应该由水利局和乡镇、村组来做呀。 在随后计划局进行的汇报会上,局长马茹萍说,机关作风整顿以来,局里结合本职工作,提倡奉献精神,同志们的工作热情非常高涨。大家加班加点审查项目,目前有100多个项目得到通过。 “这些项目为什么压在你们局里,拖了这么长的时间报不出去?”郝智越听越不是个事,就发问道。马茹萍讲了好多的理由,主要是项目多,人手少,特别是懂得技术的人员更少。为了做到精益求精、细致入微,所以工作审查起来的时间就比较长了。 郝智提出有一个建设三十万吨甲醇厂的合作项目,据说已经报到你们局里有一年多了,现在不知审查进行到什么程度?马茹萍说她还不知道。项目办的一位主任汇报说,这个项目表刚刚转到他们办公室,目前正在进行可行性论证。郝智说,你们的论证可能已经没有必要了,据我了解,这个项目在一个多月前已落户毗邻地区了。大家听得一时语塞,郝智说我看把你们的材料拿走吧,也不要照本宣科了。马茹萍有点尴尬,就请郝书记讲话。 一阵热烈的掌声过后,郝智简短地讲了几句,说自己是来调研的,总之,我们政府机关应该转变观念,树立服务意识,抢抓发展机遇,为项目的争取和上马创造条件。 第六十三章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郝智在各个行业选择了代表性的单位走了一圈。通过深入的调查研究,他发现两个问题:一是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单位基本上没有什么事情可干,即使有事情的个别单位,他们一年的工作量也可以在一个月内处理完。另外一个问题是,剩余不到百分之十的单位,在所干的事情中,有三分之二的属于人为设置而出现的,比如一个手续三次五次地不予办理,一个批文压着半年不进行处理。地区这一级机构是否有存在的必要?这是郝智在这次调研后产生的一个最大的疑问。 路山是一个能源富集区,是一个最富经济活力的地区,可以说处在西部地区的桥头堡位置,完全可以成为一个西部大开发的试验区。如果内陆地区有码头的话,路山就是这样一个特大型旱码头,但要使这里成为西部开发的标志性码头,需要做的事情真的很多。经过深思熟虑后,在强烈的激情冲击中,路山地委书记郝智向党中央、国务院和省里写出了“建议实行三级建制,强县扩权逐渐取消地级权力”的报告。报告用一些具体详实的实例,从政治制度和人事制度改革的角度出发,说明了在区域经济中,地区这个环节不仅没有实质意义,而且在好多时候还会成为市场经济的绊脚石。因此,虚化直至逐渐撤消地区和地级市,使它回归到本来意义上的城市,而由省政府把大部分经济管理权力直接下放给县里,并逐渐将“直接管理”扩展到社会管理职能,实行省县两级政府的地方行政管理体制,是非常有必要的。 报告最后还提供了法律依据:按照《宪法》规定,我国行政区划是省、县和乡镇三级,还没有条例说可以让地区或者地级市管理县级市和县。 郝智写完了《建议报告》,接着就给省委和肖书记打了辞职报告。 省委并肖琦书记: 首先,请接受我辞去路山地委书记的请求。 五年前,我是带着省委和领导同志们的殷殷期望来到路山上任的。几年来,我们地区一班人带领全区五百多万干部群众,抢抓机遇,发展经济,使路山发生了有目共睹的变化。同时,我在最近的反思中也羞愧地看到,我们在经济发展中,把GDP这项指标作为中心,把发展是硬道理片面地理解为增长率是硬道理,出现了不切实际的政府举债搞政绩工程;不惜以浪费资源、破坏环境为代价搞经济腾飞;忽视增加财政税收和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等问题。 更为严重的是,由于我畏难政治体制和人事制度的改革工作,忽略反腐败斗争的长期性和艰巨性,几年里千方百计求稳定,求得稳定促发展,没有及时对一些已经暴露的问题进行有效的遏制,更没有大胆进行抵制和做坚决斗争,致使“黑洞”愈来愈大,直至导致严重损坏我党声誉的事件在路山接二连三地发生,给党和国家带来巨大的损失。虽然,就像打开了窗户总会有苍蝇飞进来一样,路山出现几个腐败分子也绝非偶然,但作为地委书记,我应该负主要领导责任(后附检查一份)。 在进行深刻反思的同时,我认真调查研究,总结经验,根据路山地区的实际情况,并参考了周边地区的经验得失,写成一份“建议实行三级建制,强县扩权逐渐取消地级权力”的报告(报告附后),谨作为领导在今后工作中的参考。 中共路山地委书记郝智 2004年10月18日 郝智准备把《建议报告》送给廖菁或者通过她送到中央有关部门,而辞职报告直接送给省委和肖书记,在他犹豫是先到北京还是先回省里时,他接到省委的通知,要他立即启程到中央党校参加学习。临行前,他接到廖菁的电话说,据她在国家发改委得到的消息,最近美国一个叫宇宙油轮公司的准备到路山进行投资,开采露天煤矿。郝智记得当年在来路山上任的飞机上,他就遇到过该公司的人,都快五年了他们才开始真正的行动,这样的大公司能落户路山,足以说明他们对路山、对在中国的投资有足够的信心。在他为路山可能首次引进外资感到高兴的同时,他说了自己马上要上中央党校的事,然后神情幽幽地说,自己已准备辞职,如果得到批准的话,自己可真的算是什么都没有了。 听到这个消息,廖菁显然十分高兴,她说:“你不是还有我吗?难道有我,你还不够吗?” “可到了北京,我会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呢?”他问廖菁,也是问自己。 第六十四章 郝智拿着一个花篮,心情复杂地来到路山人民医院。院长声调平缓地说,像姜专员这类中毒病人,能苏醒的概率是百分之一。郝智摆摆手,制止院长再说下去。随即在院长的引导下来到拐角处的特护病房,看到了浑身插满管子的姜和平,他心情复杂地从刘勇的手里接过散发着清香的花篮,轻轻放在床头,弯腰把花篮简单进行了整理,然后向身后看去。刘勇马上会意,和那些陪同人员一起悄悄走出病房。 病房里静悄悄的,只听到氧气瓶里咕咚咚的气泡声和那些仪器的电流声。郝智默默地伫立在旁边,看到这个曾经满怀远大抱负的姜和平此时脸色煞白的没有了张扬,没有了霸气,连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也不会眨巴了,只会平静地躺在床上,只有平稳而有节奏的悠悠呼吸,标志他的肉体还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 做官是无尽头的事情,就像近年来城里人时兴的攀岩运动那样。如果把官场比作是岩石的话,那做官的人都是这项运动的运动员。站在岩石面前大家都想往上爬,攀过这座岩石,更高的又横在你的面前。岩壁其实是无尽头的,要是一味不顾自己的力量攀登,那最后只能累死或者摔死。同样,个人的享乐和金钱也是无限的,满足起来没有尽头。别说时下流行的包二奶、三奶的,就是封建王朝的皇帝后宫有三千嫔妃,也不见得这些皇帝们生活得比那些有着平常心的老百姓快乐。至于金钱,更是身外之物,即使有谁再有钱,他能比得过比尔·盖茨?但人家比尔追求金钱的内涵早已经超越了金钱本身的范畴,他只是把它作为一种工作的信念,所以他“大手大脚”地拿出几亿、几十亿美元送给需要钱的人,做社会上需要做的事。听说他还不准备给自己的后代留多少遗产,因为金钱对于孩子的成长并没有好处,而对于贪得无厌者来说那无疑更是毒药。看看我们的国人,特别是一些追求起钱财来忘乎所以的贪婪的人,真是可悲。在一则报道里,一名平时艰苦朴素的贪官,竟然在自己床下放了满满的、还没有启封的几千万的票子!这样对钱财的追求,其实早已变态得超越了正常人的本能,到最后他们真的是服了自己酿造的毒药。成克杰、胡长青、王怀忠、慕绥新、马向东、田凤山、李真等等这些贪官们,都是自己把自己送上了绝路。古人云知足者常乐,平平淡淡里才是真,这些简单的话语,其实真的是包含着丰富的哲理。 人生就这么几十年,在历史的长河里人生是这么短暂,一不留神就会走到了头。所以,以平常心活着,对每个人来说是最重要的事了。但面前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如此这般地活着,却没有了任何意义,生不如死,滋味很苦啊!郝智思绪纷乱地想着、想着,不知过了多久,后来不知咋的,他在心里背诵起毛泽东的《为人民服务》: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张思德同志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还要重……这样连续背诵着,心潮起伏的郝智,不知什么时候已开始泪流满面了! 二00三年秋至二00四年夏初稿 二00四年十一月修改 后 记 连小说的构思都没有,却把《后记》写好的人恐怕不多吧!而我却是这样另类的一个。 我属于崇尚轻松、快乐的生活,喜欢在打抱不平和伸张正义中寻找快感的那种人,所以心态一直停留在二十郎当岁时的时间隧道里。但无论怎样,走过四十岁这道坎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也真奇怪,当两年前一迈过四十岁时,本来良好的心态突然变得空荡荡了。过去我 非常喜欢交朋友,长期沉湎酒场,曾经创造过一次喝下18瓶啤酒的记录,现在感到再这样下去已难以忍受了。于是,茫然中的我,开始寻找起无论对家庭、对自己,还是对社会、对生活有意义的事情来。 该做什么好呢?在苦苦寻觅中,二十年前做过的文学梦又“沉渣泛起”。 打小起,我就算调皮捣蛋又喜欢看书的那类孩子,特别是看起小说来更是不管天塌地陷的。记得刚上小学时,在外地工作的父亲来信说他最近正在看一本叫《烈火金刚》的小说,我马上心急如焚地恳求他将书寄来。拿到书后我真像一个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直至今天还记得“史更新死而复生,赵连荣舍身成仁”的故事。然而,大量的阅读在当时并没能帮我提高写作水平,反而因为知道写作艰难,害怕写作文了,只要老师布置作文,我心里就直发怵。记忆里,我的作文倒是叫老师念过几次,但那不是作为好的范文,而是当作“反面教材”。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伤痕文学兴起后,我国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千万人拥塞在文学小道上的盛况。当时处于高考失利后尴尬境地中的我,怀着满腔热血熬油点灯几个昼夜,炮制出一篇几千字的小说,寄给省里一位和我家有些交情的著名作家。很快收到她的回信,当我激动万分地打开印有鲜红“编辑部”大字的信封时,薄薄一页纸上的寥寥数语,却像一盆冷水给我当头浇下。她说:你的小说没有一点生活,纯属胡编乱造,而且文字功底极差。文学创作是一项极为艰苦的劳动,来不得投机取巧等到满头的“冷水”蒸发后,天性不服输的我继续尝试写作,不久后有一篇反映老干部过年受冷落的小小说最先变成了铅字,之后又有几篇小说和报告文学发表,但这些东西都和生活有一定的关联,而那些在理想和梦幻中编造的、压根儿没一点生活的故事,几乎都成了一团废纸。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文学的小道不仅不再拥挤,甚至连人影都难觅了。“为了生活,人们四处奔波”,就像这首歌里所唱的那样,为了工作和家庭,我也开始了生存的奔波,把神圣的文学只当作海市蜃楼般可望而不可及的梦幻。 为了轻松的生活,为了寻找正义的快感,同时也为了急功近利想赚几个稿费把口袋弄得鼓一点,我搞起了写得快、好出卖、有读者的“短平快”的新闻写作,被多家媒体聘为特约记者或特约撰稿人。十多年间,先后有近3000篇合计百万余字的各种体裁的新闻稿件散见各级、各地、各种媒体,并有比较难写的新闻言论在《人民日报》、《中国人大》、《中国青年报》等媒体上刊登。近年来,出于强烈的正义感,也是为了赢得媒体的青睐,我把偏重于出力不讨好的舆论监督和社会新闻作为自己的采访写作方向,连续几年中,每年都有五六十篇大小批评稿件在各种媒体上刊登,有数十篇得到高层领导的批示。就像一位被批评的对象所说的,那些批评监督报道真像钢刀一样直扎得人心疼!拿着这把“刀”,我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时间、精力和经费消耗暂且不说,还多次受到电话的威胁恐吓。但在邪不压正的信念中,我还是挺了过来。现在回头望去,真的要感谢充满紧张和刺激的火热生活,因为有这样的生活才有了写反腐败小说的源泉和动力。 要写小说光有生活的动力好像还不够,还必须要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挣钱的刺激。先说责任,任何人只要来到这个世界上都应该有很多的责任,比如夫妻之间有婚姻责任,父母和儿女之间有抚养和赡养责任,环境责任、公德责任等等。特别是作为一个写作的人,必须“位卑未敢忘忧国”,面对社会长期存在的腐败毒瘤,应该敢于拿起手术刀进行解剖,用自己的微薄力量尽量使社会这个机体变得美好起来,哪怕是使一个细胞变得美好。再说挣钱。有人曾经说过,这个社会将来最后的特权行业便是新闻行业,看看满大街上跑的都是新闻采访车,再看记者采访时的颐指气使,你不得不承认这个行业里无形存在的特权,特别是在腐败无孔不入的当代,更是造就了新闻记者成为发家致富的好职业。这一点我深有感触,可以毫不隐瞒地说,我多次遇到被我批评过的对象为“消灾免难”送呈给我的红包,面对这远比美女大得多的诱惑,我只是小心翼翼地默颂“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古训,就是不愿接受。于是,在看到周围好多人随便写些无聊的文章,私自印刷一堆“文化垃圾”就能卖个好价钱时,我真的经不起金钱的诱惑了!为了改善目前的生存状态和生活质量,我觉得自己也必须写一本书。我谢绝了好心朋友们“把过去发表的东西汇集起来编辑几本书”的建议,因为感觉那样无疑是拿着发馊的饭菜给大家食用,是对读者的不尊重。我决定认真写一本新书。在究竟该写什么样的书还没有一点谱时,我就用“也厚一把脸皮”为题先写了个《后记》,真的准备厚一把脸皮,拿出我丰厚的生活积累,争取写出一本具有畅销因素的好书,赚得几个小钱。当然,那个《后记》现在已不能再用了。 2003年春夏之交的时候,在准备卖的一堆旧报纸里我找到了几年前信手涂鸦的长篇小说《内陆港》的十几页手稿,顺便翻了翻,感觉还有写下去的必要,于是利用刚学会的电脑技术,把这个开头输入到文档里,这样,我朝思暮想要写的新小说就算正式开了工。像以往写中、短篇小说那样,这次写的长篇小说一开始仅有两三个人物,也没有提纲和故事,大体确定属于反腐败内容这个定位,就利用晚上别人看电视、喝茶的时间,信马由缰地写起来。今天有情绪写三千字,明日有点烦则连电脑也不开,后日单位里有事需要出差,那以后的几天 索性把写作忘在了脑后,以至于有时候写过的人物和故事自己都记不起来了。这样的写作方式自然是轻松和愉悦的,这主要是欣赏前中国足球队主教练米卢先生倡导的快乐足球的结果。其实,在人生短暂的几十年里,活着,最重要的就是快乐!在任何领域里都需要快乐,快乐地工作、快乐地学习、快乐地生活,当然也包括快乐地写作。这就像小说里地委书记郝智面对已经成为植物人的昔日好朋友、行署专员姜和平而感叹的那样,官场无尽头,金钱无尽头,享乐也是无尽头的,人应该在平淡中寻找自己的快乐人生,珍惜每一天,过好几十年。说到这里,我不赞同自己所认识的一位伟大作家的写作状态和生活态度,这位作家很严肃,很勤奋,在写出惊世之作的同时,自己也筋疲力尽地辞世了,我曾写过悼念他的文章《丹青写在天地间》,在对他充满敬佩之余我在反思自己,答案却是,我的快乐写作和快乐人生态度,注定了我多年来只是一个“写字”的人,而成不了真正意义上的作家。但不管怎么说,写作是我寻找快乐的一种手段,我会一直在文学这条小道上努力而且快乐地跋涉的。 这里,我要感谢多年来关心和支持我的各方、各界朋友们,同时也感谢那些可能现在还不理解我的朋友们,是你们给予了我丰厚的生活积累,是你们在潜移默化中激励我写出此书。 最后,我非常感谢华夏出版社的领导和编辑同志们,当我在京城冒着初冬凛冽的寒风,提着书稿,“瞎子摸大象”般找到华夏出版社时,素不相识的于泽俊副总编热情地接待了我,并耐心认真地听我口无遮掩的讲述。特别是倪友葵主任在拿到稿子后的两天时间里就读完全稿,并和即将离开北京的我在火车站附近一家小餐馆里进行促膝交谈,中肯地提出宝贵的修改意见。更令我兴奋的是,我们的谈话使我确定了本书在华夏出版社出版的意愿。在这里,我也要感谢直到今天也没谋面却为此书出版付出大量心血的文字、美术编辑韩平、房海莹小姐和宣传、策划等部门的朋友们,因为有大家的共同努力,本书才创造了仅用两个多月的时间,就完成了从修改、编辑、校对到设计、印刷、上市的奇迹。 我珍惜这一切,也希望再次拥有这一切,因为已过不惑之年的我明白,在自己新闻写作快要“谢幕”之日,也正是文学创作的“青春期”来临之时。在此,永远只是一个写字人的我自勉:《旱码头》已成为历史,力争有新的好作品早日奉献给读者。 2004年12月25日午夜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