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离任之前》 第一章 1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曲直走下飞机。天空中正飘着片片雪花,雪花洋洋洒洒,悠然婉约。 作为河东市一市之长的他,刚刚从伦敦转道广州归来,一下子还难以适应北方这早到的飞雪。一个星期前,当他离开这里时,这里还是秋高气爽,丽日高照。 此刻,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外面罩着件西服,一阵阵冷风吹来,让他不免打起寒战。他双手抱胸,快步朝机场出港大厅走去。曲直站在出港大厅的里侧,静静地看着秘书刘大为走出大厅。几分钟后,刘大为重新回到曲直身边,曲直跟着刘大为走出大厅,一起坐进来接曲直的车里。 曲直将身体向靠背靠去,脑袋依附在靠背的顶部,一副放松的样子。此行他是应市里一家大型企业之邀去爱尔兰,是那家企业与爱尔兰一家企业正在洽谈一个项目,需要他出面代表市政府支持一下,他便接受了邀请。回到广州时,他又因为有事要办逗留了一个晚上,此刻只剩下他与刘大为。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女儿曲晓的形象。他本来想趁这次机会,顺便看一看自己在那里读大学的女儿。女儿正在那里就读美术艺术专业。可是她正好与几个同学去他国采风,偏偏错过了父女见面的机会,想来曲直总觉得有几分遗憾。 别人家的女孩儿总是会和妈妈特别亲近,而曲晓偏偏不是这样,她仿佛从小就有恋父情结,对爸爸的依恋程度远远超过对妈妈的依恋。说起来也不是女儿的原因,是因为她妈妈欧阳子墨太酷爱艺术的缘故。她常常在外面奔波,不管是长江是雪域,还是湖海峻岭,一跑就是小半年。采风回来又会一头扎进画室创作,长年如此,没完没了。了解她的人,常常戏称她是桃花源里人。 时间长了,曲直也自然地担当起了这样的责任,不管再怎么忙,也不会忘记对女儿的关心与关照。他做了市长之后,那时女儿还没有出国,他才不再去参加家长会。那是怕他那张为人熟悉的脸,会被更多的人一下子认出来。从而使他出席家长会的正常行为显得过于隆重。可别的事情总还是少不了他的关心与关照。 轿车在一处花园式小区内停下,曲直走进了家门。家中四十多岁的保姆李丽给他开了门,又接过他的上衣挂进了衣帽间。曲直径直走进他爱人欧阳子墨的画室。 那一刻,欧阳子墨还是没有动身,依然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画着她的油画——《马之系列》。 她像是没有发现曲直的到来。 李丽站在画室门口看到了这一幕,欧阳子墨不可能不知道他走到了她身边。曲直按响门铃的那一刻,是她让她去给曲直开的门。李丽有些犹豫,走进去不合适,离开也不合适,迟疑了片刻,扔出了一句与她工作相关的话,quot;曲市长,您吃过晚饭吗?quot; 曲直迟疑了一下,quot;有什么现成的,再吃一点儿也行。quot; 李丽去了餐厅。 欧阳子墨终于放下手中的画笔转过身来,两手一摊,手上还沾着油画颜料,话里有几分调侃:quot;你看我忙得一塌糊涂。我想这样抱抱你?quot; quot;还是抱抱你的油画吧!它才是你的最爱。quot; quot;那是过去,不是现在。quot; 这句话似乎有些出乎曲直的预料,quot;过去与现在还有大的区别?quot; quot;我已经开始重新审视自己,这年头像我这样痴迷艺术,值不值得?quot; 曲直感觉到有些莫名,却并没有再问什么。 欧阳子墨伸出一双带着油污的手,用自己的双臂环绕在曲直身后,只是两手并没有合拢,又将脸贴在曲直的脸上,曲直也伸出双臂抱住了她。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曲直仿佛一下子有了冲动,已经久违了的冲动。他整天忙于繁杂的事务之中,加上自己与欧阳子墨不时地擦肩而过,已经好久没有像此刻这样感觉她身体的起伏了。 他轻轻地推开她,她那身淡黄色的睡衣,看上去显得慵懒,它将她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 曲直当然不是从那一拥之中,才体会出他再熟悉不过的她身体微微发福后的有节奏的曲线起伏。她那张自从他第一次面对时就喜欢上的脸,此刻正平静幽雅地展现在他的眼前。在他看来,那仿佛是一张超凡脱俗的脸,仿佛生来就与艺术搭上了界。注视着她,会让他感觉到亲切和安宁。 曲直明白,当年当他一眼看上她时,最看好的就是她的气质,是那种艺术家般的气质——尽管那时她还只是一个高一学生。他们仅仅相识一年时间,就各奔西东。 直到今天,他依然没有忘记她最初留给他的那份童话般的记忆。 那时,她不仅仅是沉稳,还仿佛带有一丝淡淡的忧伤。不知道为什么,那份忧伤几乎一直伴随着她。 在他看来,那分明是一种美丽,一种淡雅而又高洁的美。此刻,曲直在欧阳子墨那黑里透红的脸上,轻轻地扭了一下,便离开了她。 他刚刚走进卫生间,便仿佛听到电话铃声。几分钟后,当他走出卫生间时,欧阳子墨已经站在客厅里,她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那般情绪。 quot;电话是找你的?quot;曲直信口问道。 quot;是找你的。quot; quot;为什么不叫我?quot; quot;闵家山去世了。quot; quot;什么?闵家山去世了?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quot;曲直震惊极了。 quot;说是意外死亡。我问人家,人家也没说什么,可能有难言之隐。明天早晨七点整在绿山殡仪馆火化,电话是国华医院副院长赵超普打来的。quot; 曲直呆坐在沙发上,眼睛潮湿,仿佛在自言自语,quot;五十多岁的年龄,身体也还不错啊。怎么会一下子意外死亡呢?quot; 第二天一大早,曲直去了殡仪馆。 闵家山是市国华医院院长,这是一家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医院。论起来,这样一家医院的院长去世,作为一市之长的曲直是大可不必非要亲自去参加遗体告别仪式的。但闵家山不同,他是曲直的高中同学,他们在一起曾经度过了相当长一段难忘的时光。何况这些年来,工作上也有过一些来往。如今,闵家山遭遇了这样的不幸,无论如何他也不能不去再看他一眼。 曲直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进告别大厅的,也几乎不知道自己在此种场合扮演的是与以往怎样不同的角色。前面谁在说什么,都说了些什么,他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当他从迷茫之中醒过神来时,一首正在播放着的哀乐的与众不同,让他有了新的感觉。 他惊讶了,完全惊讶着。 他从在场人们的目光中分明感悟到了他们与他同样地惊讶。那分明是一首摇滚歌曲。人们的议论声不时地进入他的耳边,quot;怎么会是汪峰的《直到永远》?quot;quot;为什么会是这首歌?quot; 人们在这种与众不同的哀乐声中与闵家山的遗体告别。曲直也同样努力地让自己习惯于这种场合的这种与众不同的安排。他站在闵家山遗体前深深地三鞠躬,又缓步绕过闵家山的遗体。曲直看不到闵家山脸上的异样,更无法知道他临死之前是否痛苦。 走出告别大厅时,一个大大的问号留给了曲直,也留给了在场的人们。 闵家山为什么会突然匆忙离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事情呀? 第二章 2 闵家山的遗体告别仪式是由国华医院副院长赵超普主持的。离开殡仪馆后,赵超普径直朝医院赶去。 闵家山出事已经几天了,他的突然离世,给作为他副手的赵超普突然增加了难以招架的负担。 他也是最有可能接替闵家山院长位置的人选之一。赵超普要比闵家山小十多岁,他一米七五六的个头,一头乌黑的头发,脸色黑红,那双大大的眼睛看起人来,仿佛一下子便可以看到底。如果是他看不上的东西,从他的那双眼睛里便可以表现出来。他有医学博士学位,技术上颇有见地,看上去年轻有为。 可是自从三天前闵家山出事那天起,赵超普就一直没有得到过安宁。也就在闵家山出事那天下午三点多钟,当闵家山意外死亡的消息传到医院后还不到一个小时,医院里就发生了一件意外事故。 那是对一名直肠癌患者施行切除手术时出了问题,手术恰恰是另一名副院长吕一鸣主刀。手术进行得倒是很顺利,手术结束,患者醒来时,却总觉得腹部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当患者家属把患者的感觉反映给吕一鸣时,根本就没有引起他的注意。接下来患者持续高烧,不论采取什么方法,就是高烧不退。经过CT检查,才发现手术时竟然将一只止血钳落在了患者的腹腔内。 当医院方面不得不如实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患者家属时,患者家属愤怒至极。他们非要求医院方面严肃处理不可。他们提出的条件之一,就是必须将事故的责任者开除出医生队伍。 赵超普已经接待过患者家属三次。他是难为情的,他和医院很多人的想法是一样的,医院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旦被媒体披露出去,其负面影响是不言而喻的。因此,他力主与家属和解,也就是私了。家属却说什么也不同意私了。这就给赵超普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因为赵超普不仅没有开除吕一鸣的权力,他甚至连给点儿什么说法的权利都没有。那是因为吕一鸣同样是未来院长接班人的重要人选之一。 赵超普并不明白,吕一鸣业务上也是过得硬的,怎么会在这种司空见惯的手术中,出现如此之大的纰漏呢? 此刻,坐在赵超普车上的还有秦刚,他是那天参与手术的麻醉师。他坐在赵超普旁边,谈起了那天的手术。到医院门口时,他们仿佛还没有谈及事情的本质,赵超普觉得秦刚或许有什么话不便于当着司机的面说。下车后,他主动把秦刚请进了办公室。 秦刚离开赵超普办公室时,赵超普已经有了初步答案。 那天手术开始之前,吕一鸣已经知道闵家山出事了。尽管并没有证据证明闵家山的意外死亡对吕一鸣当时的情绪产生什么大的影响,可赵超普说什么也无法排除对吕一鸣情绪波动方面的嫌疑。这甚至是那样强有力地左右着他对这件事的猜测,因为他太了解闵家山与吕一鸣之间的关系。他甚至知道闵家山的突然离去,会对吕一鸣的心理产生怎样的影响。在吕一鸣看来,闵家山之死,甚至有可能会断送了他的大好前途。 此刻,赵超普更意识到了自己的艰难处境。自己应该怎样做呢?如果此前想与患者家属私了,是出于对国华医院利益的考虑,那么眼下出于私心,出于自己利益的需要,也一定要将此事压下去。绝不能让别人感觉到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是落井下石,是乘人之危。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走进门来的是一男一女,赵超普与他们早就见过面。这一男一女分别是患者的弟弟和患者的老婆。从前几次曾经打过的交道看来,患者的弟弟是最难对付的。他是一家民营企业的老总,是见过世面的人。如果不是他的存在,赵超普完全相信只要给家属适当的补偿,问题是不难解决的。要求将主刀医生开除的主意显然是他的意见。赵超普当然明白,他是把长期以来对医院服务方面的不满,甚至是对社会其他方面的不尽如人意而产生的不满情绪,一股脑地倾泻到了国华医院身上。 赵超普把患者家属让到沙发上坐下。 尽管赵超普再一次告诫自己一定不要激化矛盾,可他们之间的谈话还是又一次冲突起来,而且是激烈的冲突。 院长办公室主任李义走了进来,他是听到吵闹声后走进来的。他的到来并没有改变现场紧张的气氛。就在他们之间正僵持不下时,半掩着的办公室的房门又被推开,两个穿警察制服的男人同时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的警察自我介绍,他叫王金生,是市刑警队刑警。他又把那个四十岁左右的刑警介绍给赵超普,他是市刑警队副队长,名叫陈勇。 两个人的到来,让李义,也同样让赵超普感到意外。几分钟后,赵超普不得已只好跟着陈勇和王金生坐进了警车。 带走赵超普的理由是,他可能涉嫌闵家山之死一案,希望他配合调查。警车飞也似的向远处驶去。一路上警笛不停地鸣叫着,这更增加了赵超普的心理负担。此刻,他觉得自己在警察的眼里仿佛真的成了一名犯人。他的心里乱极了,这哪里是什么配合调查呀? 他终于沉不住气了,几乎吼了起来:quot;你们这是需要我配合调查吗?你们是把我当成了十足的罪犯!我会控告你们的。quot; 陈勇投来了蔑视的目光,quot;不用吵,有你说话的机会。我们会给你机会的。quot; 半个小时后,汽车停在公安局的大院里,赵超普跟着警察走进刑警队。这是位于办公大楼外侧不远处的一处平房区。路过几个办公室后,赵超普被带进一个单独房间。赵超普的心情更加沉重。他从来就没有走进过这样的场合,更从来没有被这般无理地对待过。他抑制着自己心中的怒火,quot;说吧,需要我配合你们做什么?quot; quot;闵家山遗体的火化,是你一手安排的?quot;陈勇开口问道。 赵超普十分坦然,quot;是我一手安排的。有什么问题吗?quot; quot;我们接到举报,怀疑闵家山之死与你有关系。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看,我们怀疑这不是一起一般的意外死亡事故。quot; quot;那是刑事案件?quot; quot;当然,我们还需要调查,不能就这样断然结论。quot;陈勇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掏出一个信封,拿在手里晃动着。他的眼睛并没有盯在那封信上。 quot;闵家山出事那天上午,你们一起走出了国华医院的大门。在此之前,你们还在他的办公室里争吵了一阵子,而且争吵得很厉害。quot; 赵超普惊呆了。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赵超普当然明白,他与闵家山之间的争吵几乎是家常便饭,他是医院里唯一敢在闵家山面前提出不同意见的人。即便是他每次谈完了自己的想法,最终什么结果也没有,他也一定要把自己的不同意见说出来。至于采纳不采纳,那不是他自己的事。quot;你们离开医院之后又去了哪里?quot;陈勇又一次开口问道,但口气仿佛有所缓解。 quot;你们凭什么把我带到这里?quot;赵超普似乎答非所问。 quot;是希望你协助我们调查此事。quot; quot;这完全可以在医院里进行。quot; quot;在哪进行并不重要。quot; quot;重要,当然重要。把我从医院里强行带走,会让医院员工产生错觉。quot; quot;我们顾忌不了那么多。你还是回答我的问题吧。quot; quot;那你首先需要说清楚,是希望我协助调查,还是原本就把我当成了犯罪嫌疑人?quot;赵超普无论怎样规劝自己,内心的愤怒,还是郑重地写在了脸上。 quot;我暂时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可是我可以告诉你,只要我们认为有必要对闵家山之死立案调查,与他接触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协助我们调查的义务和被怀疑的可能。况且你是医院里有人看到过和闵家山接触过的最后一个人。quot; 听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赵超普的情绪倒是平静了许多。 此刻,赵超普想到了闵家山出事的那天上午,他确实是与他争吵过,这次争吵与以往不同的是,并不是因为医院的具体业务和管理方面存在问题,而是关于把已经搁置已久的医院与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签订的置换协议难以操作的现实,向市里全面汇报的问题。 当然,争吵还是不果而终。争吵过后,他们几乎是一前一后走出了医院的大门,又分别坐进了自己的座驾。他们一起应邀前往千山医院,参加了一个肿瘤患者的会诊。 从离开国华医院到会诊结束,整个过程只有两个多小时。当会诊结束之后患者家属要请他们吃饭时,他们拒绝了。赵超普并没有在医院里逗留,因为下午还有一台手术等着他做。 想到这里,赵超普十分配合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在场的刑警。 陈勇与王金生并没有表态。 quot;我所能够提给供你们的情况也就是这些。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quot; quot;你还不能走。quot; quot;为什么?你们要拘留我?凭什么?凭你们的主观猜测?quot; quot;赵院长,你言重了。我们是希望你能够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会多给我们提供一些有用的情况。quot; quot;我再重复一遍,我所能够给你们提供的情况只有这些,我可以任由你们去调查。我是问心无愧的。如果有证据证明闵家山之死与我有关系,你们随时可以拘捕我。可是在你们没有掌握任何证据之前,你们没有权力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况且下午还有一台手术需要我主刀。quot;赵超普的情绪又一次被激怒。 quot;赵院长,请不要激动。你所给我们提供的情况,还远远不够。那天你离开千山医院之后,闵家山也没有在那家医院逗留,他是紧随你之后离开医院的,而且就在你的身后。这一点,我们已经从医院监控录像中得到证实。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来,他一直是一个人开车出行。所以你自然成了他出事之前接触到的最后一个人。所以你是能够给我们提供有关他出事之前更多情况的人。不是这样吗?赵院长?quot; 赵超普最终也没能离开刑警队。他不得不把电话打到了医院行政办公室。他让李义通知需要他主刀的手术推迟进行。他并没有说明是什么原因,他也不知道这在患者家属中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他已经鞭长莫及。 有一点他是明白的,他离开医院时是被警察带走的。他最担心的是这一消息会在医院里不胫而走。这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影响,是难以预料的。赵超普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他坚信事情总会搞清楚的。如果他们在二十四个小时之内,仅凭目前的主观猜测,是不可能将自己拘留的。他相信他很快就会离开这里。 正像他猜测的那样,已经日落时分,赵超普终于被允许离开刑警队。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义愤。 近乎一整天的折腾,最终他还是回忆起了那天与闵家山分手之前的情景。临分手时,他听到闵家山手机响过之后,看到他接了一个电话,也就是这时,赵超普便走出了医院大门。 赵超普在走出公安局之前,把这一情况告诉了陈勇。他并不知道他提供的这一情况,对刑警侦破案件是否有价值。他更不知道他提供这一情况之后,会对他今后产生怎样的影响。 他无精打采地走出公安局大楼。 第三章 3 下午,市长办公会结束后,市卫生局局长李亚文走到曲直面前。曲直意识到他一定是有话想说,主动与他打了招呼。曲直与李亚文站在会场的一角,他们直接聊起了关于闵家山之死的话题。 上午参加闵家山遗体告别仪式时,尽管曲直对他的意外死亡同样充满疑惑,基于他的特殊身份,他最终并没有过问什么。作为一市之长的他,能前去参加遗体告别仪式,完全是考虑他们个人之间的交往,而与他的市长身份并无多大关系。 与李亚文的交谈,让曲直更感觉到意外与震惊。 原来,闵家山的遗体是在海上被发现的。 那天晚上四点多钟,几个垂钓爱好者驾驶着带尾挂机的木制舢板船返航途中,发现船行驶方向的左前方隐约有一个漂浮物,像是人的模样。出于好奇,船老大便把船开了过去。当船行驶到漂浮物跟前时,证实了他们的判断,一具尸体面朝下漂浮在海面上。他们借助于抄鱼用的抄子,慢慢地把遗体拉到船舷一侧,几个人一齐动手把尸体拉到了船上。 发现尸体的过程并不复杂,船靠岸后,马上聚集了不少围观的人。事情也极其凑巧,当场竟然有一个人认出了死者。那是一个曾经在国华医院住过院的患者家属。 不久前,他老爸在国华医院住院时,闵家山曾经和查房大夫一起去查过房。事情就这么简单,有人把电话打到了国华医院院长办公室。再接下来,事情就更加简单,没过多久,警察、医院方面的人,还有闵家山的爱人夏丹等人,先后赶到了海边…… 闵家山为什么会发生意外?意外又为什么会发生在海上?难道会有人加害于他?谁会与他有这样的过节呢? 警察又是拍照,又是录像,最后又检查了身上是否有被伤害的痕迹。征得死者家属的同意后,两名法医赶到了现场,临时用条型无纺布围成一个围栏,他们从尸体的胃中取出了一些残留物之后,便将尸体运走。 最终的化验结论是胃里只是有一种叫缬沙坦的残留物。闵家山之死基本可以确定为溺水死亡。 原来胃中的残留物其实就是一种降压药。正常服用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即使是在他的胃里发现了这种成分,也说明不了什么。 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是一起刑事案件,因此便不能立案。依曲直对闵家山的了解,他平时并没有高血压,怎么会在他的胃里有大量的降压药残留呢? 尽管没有立案,尸体也已经火化,可是曲直心里依然对闵家山之死充满了疑惑。遗体告别仪式之后,他不止一次地听到过人们的议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几分蹊跷,又怎么能不让别人说三道四呢? 整整一个白天,稍微闲下来的片刻,他就会想到闵家山之死。他无法把自己的这种感觉告诉别人,除了对闵家山缘于他们早就缔结下的友谊之外,他还在思考着另外一个问题。如果闵家山之死真的成了一个谜,会不会与市里曾经向市民许诺过的要办的二十件大事有关?国华医院的改扩建工程,曾经是那二十件大事之首。眼下两三年都快过去了,本届政府的任期已经过半,此前曾经向市民许诺过的事情都已经完成,唯有这件市民和人大代表最为关心的问题却始终没能落实。 难道闵家山之死,真的会有什么问题? 曲直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一进门就坐在了沙发上。他将电视机打开,目光散落在电视屏幕上。保姆几次叫他吃饭,他都没有什么反应。欧阳子墨感觉到他有些异样,便坐在了他身边,quot;有什么心事?quot; 曲直的目光移动到欧阳子墨的脸上,quot;没事。就是有些累了。很想好好休息休息。quot; 这只是他的搪塞之词,累只是一方面。他的脑海里确实是正在思考着另外一个问题,是在试图破解一个大大的问号。 欧阳子墨最终也未能从他那里听到什么解释。 曲直一直坐在沙发上,依然没有摆脱关于闵家山之死的困惑。欧阳子墨再一次催促他吃饭,他们一起走进了餐厅。 走出餐厅后,曲直便去洗了个热水澡。不知道为什么,欧阳子墨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晚饭后走进自己的画室,而是直接去了卧室。 不知道过了多久,曲直穿着一身浴衣走进卧室。欧阳子墨知趣地将电视机的声音调整到最低限度。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两双眼睛同样漫不经心地盯着前方,没有谁知道他们是在看电视,还是在想着各自的心事。 欧阳子墨侧过身去,quot;你是不是还在想闵家山?quot; 这似乎有些出乎曲直的预料之外,quot;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他?quot; 欧阳子墨没有回答,她犹豫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慢慢迂回到原来的话题上,quot;他的遗体告别仪式,我也去了。quot; 曲直有些吃惊,一下子转过头来,quot;你为什么要去?我怎么没看到你?quot; quot;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去看看他,最后看他一眼。因为……因为……quot; 欧阳子墨像是有难言之隐。 曲直又一次转过身来,quot;因为什么?你们之间有什么来往?quot; 欧阳子墨迟疑了片刻,quot;算是吧。quot; quot;什么叫算是?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quot; 欧阳子墨终于慢慢地将曾经发生过的一件事情,详细地倒了出来。 欧阳子墨一个大学同学的女儿大学毕业后,寻找工作无果,便想到了欧阳子墨做市长的老公,希望让她老公帮帮忙。那个女孩儿是一家名牌艺术院校学摄影专业的学生,她本来学的这个专业寻找工作就比较困难,加上正赶上金融危机爆发,找起工作来就更成了问题。欧阳子墨碍于多年交情的面上,加上她又不想让人家说她因为老公当了市长而疏远了人家,便答应了她帮助试试。可她又不想因此而增加曲直的负担,于是便主动找到闵家山。而在此事发生之前,她曾经不止一次因为曲直与闵家山的关系,找过闵家山帮忙找医生诊病。 欧阳子墨去找闵家山时,闵家山很给面子。一个多星期之后,那个女孩儿被安排进医院做了医学摄影,这让欧阳子墨的同学甚为高兴。事情办完后,欧阳子墨并没有告诉过曲直。 欧阳子墨缓慢地叙述着,她似乎是在注意曲直的反应。曲直并没有说什么。房间内是寂静的。寂静得只能听到电视机里发出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还是曲直打破了寂静,quot;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去参加了他的遗体告别仪式?quot; quot;还有,还有……quot;欧阳子墨几乎是不假思索。 quot;还有什么?quot; quot;那次去北京搞画展时……quot; 曲直干脆打断了他的话,quot;搞画展与他有什么关系?quot; 欧阳子墨的头没有转向曲直,但却感觉到曲直态度的严肃。她没有再说下去。 曲直更加直截了当,quot;搞画展你也去找过他?quot; 曲直的目光似乎有点儿逼人,欧阳子墨似乎极不适应这种目光。可她最终还是慢慢地讲起了那件事。此刻,她知道如果不把情况说清楚,她去参加遗体告别仪式的理由并不充分,尽管事情已经过去。 那还是她自从美术学院毕业之后,第一次走出自己生活的城市搞个人画展。去北京搞画展一直是她多年的愿望,那不仅仅需要自己好的画作,还需要金钱的支持。 那是她去国华医院看病时,十分偶然地提到了正在筹备去北京搞个人画展的事,当时闵家山正好在场。 此后不久,当欧阳子墨再次与闵家山见面时,闵家山便主动提到此事,他提出由他找朋友帮忙出资赞助。后来这件事也就真的运作成了。为此,欧阳子墨是感谢闵家山的,她也对闵家山多出了一份好感。 quot;这种事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一声?quot;尽管有几分指责的成分,可是曲直的态度 还是平静的。 quot;我没感觉到有谁因为这件事而有求于你,也就没有和你说什么,也是不想给你增加负担。quot; 曲直没有再说什么。 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妻子是满意的,除了她刚刚说的这件事之外,他感觉到她还从来就没有背着自己做过自己不希望她做的事情。想来自己对妻子是问心有愧的,自己对她搞个人画展这样的事情都很少过问,就不用说别的什么事情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曲直转移了话题,quot;去参加遗体告别仪式时,听到了什么没有?quot; quot;没听到什么。遗体告别仪式之后,我又在那里多待了一会儿,毕竟与别人不一样,闵家山是你的同学,我们和他两口子都熟。既然去了,直接走了也不好。不过我与夏丹打招呼时的感觉让我不舒服,我觉得不太对劲。quot; quot;为什么?quot;曲直有些吃惊。 quot;我一直觉得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很好,可是我却觉得她对闵家山的突然离去,没有我想象得那样悲伤。quot; quot;不对吧?怎么可能呢?是你想多了吧?quot; quot;不是,肯定不是。我总觉得和以往不一样。quot; 凭什么这样说?凭你的感觉?quot; quot;是凭感觉。你注意到遗体告别仪式上播放的那首哀乐了吧?很特别,很与众不同。你可能不关心这些,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音乐,那是汪峰的摇滚歌曲《直到永远》,在遗体告别仪式上放这样的歌曲,我还是第一次见到。quot; quot;我也注意到了,我也感觉很特别。我也没有遇到过这么特别的。我当时也对此产生了疑问。quot;曲直迟疑了一下,quot;这是夏丹的主意?quot; quot;不是。在场的好多人都有疑问,我搞明白了,那是一个叫裴小林的刚毕业不久的女大学生的主意,听说是她坚持这样做的。quot; quot;她和闵家山是什么关系?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权力?quot; quot;据说她是闵家山资助过的学生,从高中一直资助到大学毕业。quot; quot;因为这个原因,她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别人也没有加以干预?quot; quot;我看到过这个女孩儿,她长得很漂亮,也有气质,看上去很自信。quot; quot;我从来就没听闵家山说起过这个人。quot; quot;你以为什么事人家都会告诉你呀?quot; quot;那个女孩儿是不是一个大高个?一头披肩长发,圆圆的脸,却很秀气,举止看起来很大方。她的穿着也很特别,站在家属队伍里?quot;曲直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 quot;应该是她,我看夏丹与她也很熟。quot; quot;是这样?quot; quot;不然,放什么样的哀乐,怎么可能由她说了算?quot; 她与闵家山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难道她真的仅仅是闵家山资助过的一个学生吗? 此刻,又一个偌大的问号涌入曲直的脑海。 第四章 4 赵超普走出刑警队前,陈勇告诉他,没经过他的允许,他是不能随便离开这座城市的。他必须随叫随到。 赵超普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卷入这场谜局的。 当他再一次像以往那样走进国华医院大门时,医院的不少员工向他投去了异样的目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敏感了,敏感的程度几乎让他能感觉到无风吹拂时青草的摆动。 在与闵家山的接触中,在走上医院领导岗位之后的两年里,他就渐渐地敏感起来。他也不知道这是缺点还是优点。 那天上午,每天一次的院务例会正常举行。七点半钟,所有应该参加会议的人都走进了会场,会议理所当然地由赵超普主持。开会时间已经比往常向后拖了十分钟,吕一鸣却依然没有到场,也没有电话打来。 会议很快就结束了。 赵超普离开会议室朝办公室走去,恰巧与吕一鸣相遇。赵超普有心想与吕一鸣打招呼,这是他们平日里谁都可以做到的事情。可他竟然发现正当他要与他说点儿什么时,吕一鸣竟然把头转向了另一侧,有意识与他擦肩而过。 走进办公室,赵超普觉得不快,他坐在办公桌前,两眼呆呆地盯着前方,渐渐地将自己被刑警队关注的缘由,集中在吕一鸣身上。 赵超普越想觉得问题越清楚,所有的感觉都指向了吕一鸣。 不知道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出现了两个对他来说犹如恶魔般的面孔——陈勇和他的那个小兄弟王金生。正是这两个人昨天竟然纠缠了他整整一天。 赵超普意识到不能将自己内心的反感,郑重地写在脸上。他强作笑颜奉迎着眼前的来人。 quot;没有办法,我们还得打扰你,还需要得到你的配合。quot;陈勇还没有坐下,便开诚布公。 quot;配合什么?有什么好配合的?quot; quot;看来你不想配合我们?quot;陈勇一脸的严肃。 quot;也没有那么严重。不配合的话,我不就更成了嫌疑犯?quot; quot;如果想摆脱嫌疑,那很简单,你必须证明你与这件事确实没有任何关系。quot; quot;我本来就与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quot;赵超普一脸的无辜。 陈勇低头停顿了片刻,又抬起头来,颇有几分深沉,quot;昨天你给我提供的信息很重要。我们当即就去查了闵家山的通话记录。你怎么证明那个电话不是你打的呢?quot; quot;本来就不是我打的。还要什么证明?quot;赵超普有些反感,quot;我不希望你们使用的调查手段太惯常,太低级。别让我瞧不起你们。quot;赵超普柔中有刚,让对方不得不又一次沉默起来。 quot;赵院长,我想问你,如果一个被保险人死亡,那最大的受益人将会是谁?quot; 陈勇迂回起来。 赵超普不无蔑视地注视着陈勇,quot;这对我来说太小儿科了,根本不值得我回答。quot; quot;那我想告诉你,闵家山如果是人为地被害,总应该有一个最大的受益人。而从我们目前所了解到的情况看,他生前并没有与什么人结下死结。他的善良他的为人在医院里是有口碑的。quot; quot;我不怀疑这点。可你们之所以纠缠着我不放,自然是因为他死之后,我是最大的受益者了?quot;赵超普有几分激动。 对方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赵超普接过电话,听对方说着什么。 电话挂断后,赵超普的目光又移向了陈勇,quot;如果你们没有任何证据,还是这样无理地纠缠,请恕不奉陪。我希望你们马上离开我这里。你们昨天的举动,已经给我造成了极恶劣的影响,quot;他停顿了一下,quot;在我的员工面前,这等于说我就是杀害闵家山的凶手,至少我与这个案件有牵连。凭什么?我凭什么要承担这些莫须有的罪名?quot;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 也许是赵超普态度严厉的缘故,陈勇的态度有了变化,quot;请不要激动,这样做,可能会对你造成一些影响,我们会尽力考虑到这一点。我们今天来这里,还是想继续从你这里得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你给我们提供他接过电话的情况,我们查过了,那是一个全球通手机卡,并没有实名登记。尽管你不愿意我们用这样的思维考虑问题,我还是想告诉你,你必须证明这个电话不是你打的?quot; 赵超普抬起头来,异常郑重地看着陈勇,quot;看来你们今天就是为了这个而来?quot;陈勇点了点头。赵超普继续说道,quot;如果是我打的,我为什么要向你们提供闵家山离开千山医院之前,曾经接过电话的信息?那不是飞蛾扑火吗?quot; 陈勇不置可否。 quot;那你们直接拘捕我好了。quot; quot;赵院长,我还是想再一次提醒你,请不要激动,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闵家山之死,很可能只是一般的意外事故。如果是那样,刑警队是不应该介入调查的,可我现在坦白地告诉你,有人提出了质疑,而且还写了署名举报信,这封信矛头又直接指向了你。而你又是最后一个在人们视线里与他接触过的人。quot;陈勇放慢了速度,显然是在注意赵超普的表情,quot;还有,有人怀疑你有消灭证据之嫌。quot; quot;什么?我有消灭证据之嫌?quot;赵超普十分震惊。 quot;在问题没有搞清楚之前,你对操办闵家山遗体火化这件事,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积极性?能和我解释一下吗?quot;陈勇的态度越发从容而又平静。 越超普终于明白,陈勇他们为什么会总是盯住自己不放,背后确实是有人在做自己的文章。 此刻,他想到闵家山出事的第二天,李亚文曾经给自己打过电话,当时李亚文已经知道闵家山发生了意外,他特意打电话叮嘱他要暂时担当起主持医院正常工作的担子,不能因为闵家山的离去而搞乱了医院的正常工作秩序。 也就是那天下午,一个陌生人走进他的办公室,自我介绍之后,赵超普知道来人是闵家山的内弟夏岐,他说明了来意。他是代表他姐姐来找赵超普的。他姐姐希望第二天将闵家山的遗体火化,之所以这么急,就是因为他家中有一条传了几代的规矩,人死之后,三天之内必须入土,是为了让死者早日入土为安。 赵超普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接手这件事的,一切都是按照家属的意愿操办的,只是涉及需要医院方面做的工作,大都是由赵超普安排医院员工做的。比方说都通知什么人参加遗体告别仪式,以及如何与殡仪馆接洽等等。 难道这也成了自己的罪过? 他并没有再解释什么,反倒慢慢地平静下来,quot;我非常想知道想致我于死地的人是谁?我知道他吕一鸣早就觉得我是他加官晋爵的障碍,不过也不用使出如此手段吧?quot; 片刻之后,陈勇既像是回应赵超普提到的问题,又像是故意岔开了话题,quot;赵院长,你认识一个叫裴小林的女大学生吗?quot; 赵超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陈勇,仿佛不理解陈勇此刻的用意,想了半天,才一边慢慢地摇头,一边做出了反应,quot;不认识。不知道裴小林是谁。quot; quot;那天的遗体告别仪式上,播放的那首《直到永远》,你总应该听到了吧?这件事你知道吧?quot; quot;当然知道。quot; quot;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quot; quot;遗体告别仪式的前一天晚上,办公室主任李义和我汇报工作时提到的,他说是家属的意见。我以为是闵家山爱人的意见,也不方便多问什么。quot; quot;据我们了解,这并不是他爱人的意见,而是一个叫裴小林的女孩儿的意见。quot; quot;那与我有什么关系?quot;赵超普一脸茫然。 陈勇站了起来,脸上仿佛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quot;我们该走了,也许我们还会来找你。quot; 赵超普并没有起身,甚至连礼节性的送别都没有。陈勇的云山雾罩,让他更加感到茫然。 第五章 5 闵家山的住宅坐落于香樟北路靠近山南坡的一个小区里。 曲直和欧阳子墨一起坐进车里,司机平稳地驱动着轿车朝闵家山家驶去。 曲直是在欧阳子墨的建议下去看望夏丹的。这依然与他的市长身份无关。曲直比欧阳子墨更加明白,当年他读高中时,如果不是闵家山曾经那样真诚地帮助过他,他绝不会有今天。 曲直出生在河东市北部山区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他排行第三,两个哥哥都只读到了小学就因为家中生活困难而辍学。到了曲直读书时,父母看到他读书十分用功,而且学习也好,最后便咬牙让他读到了初中。而曲直坚持要参加高中入学考试,结果真考上了县高中。他坚持要去读书,父母拗不过他,最后一咬牙还是满足了他的要求。 走进县高中学生宿舍时,他便结识了当时家在县城里的同学闵家山。八个人一间宿舍,闵家山与曲直住上下铺,曲直主动提出来住在上铺。接下来他们相处得非常好,他们之间的关系完全超出了别的同学之间的关系。 谁也没有想到,在读到高中二年级时,曲直原本困难的家庭突然出了一件大事:他妈妈患上了肝癌。当他听到这一消息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同样难逃与哥哥们一样的命运──必须辍学回家。事情真的没有出乎曲直的预料,经过大半年的折腾,家里的债台已经达到几万元,虽然经过手术,但他的妈妈还是离开了人世。就在高三将要开学时,他爸爸告诉他让他退学回家。当曲直听到这一决定时,心里并没有过分地震惊。 尽管如此,当他真的要离开学校时,他的心里还是难受极了,可他知道他没有一点理由违背爸爸的意愿。 那天,他去学校准备向同学和老师告别。 就在曲直提起行李准备往外走时,闵家山匆匆忙忙走进宿舍,他挡住了他的去路,quot;不走了,不要走。我和我爸爸妈妈商量好了,高中还有一年半时间的读书和生活费用,都由我爸爸妈妈负责。今后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我用什么,你就用什么。quot; 正在宿舍里的几个同学被感动了,他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闵家山。 最被打动的当然是曲直,他傻傻地站在那里,手里的行李掉到了地上……轿车停在闵家山的住宅楼前。 夏丹已经知道曲直将来造访,门铃响过之后,楼道门便被打开。只有夏丹一个人在家。 曲直看到夏丹的那一刻,仿佛觉得她还没有从失去爱人的悲痛中解脱出来。她脸上的抑郁之情远没散去,眼袋沉重地下垂着。寒暄之后,曲直和欧阳子墨便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曲直自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颇有品味的装修风格,看上去风雅别致。 这是闵家山的新家,刚刚搬进来一年,而自从闵家山搬到这里居住之后,曲直根本就没有来过。欧阳子墨与夏丹之间并不陌生,多少年前,她们还是时常见面,只是这些年来来往越来越少。 欧阳子墨打破了沉寂,quot;遇到这种事,你得想开点,尽量早点儿走出来,不然身体会出麻烦的。已经过五十的人了,更要好好地珍重身体。quot; 欧阳子墨没有听到夏丹的回音,只见她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泪水。她俯下身去从茶几上拿起一张纸巾轻轻拭泪。 过了好一阵子,夏丹才慢慢地恢复平静。看得出她很在意自己的形象,精神状态远比她的实际年龄年轻。她长期在市总工会机关工作,也许是坐惯了机关的缘故,具有良好的素养。她欠了欠身子,将两杯已经倒好了的茶朝曲直和欧阳子墨面前移了移,quot;听说家山的事,已经由刑警队立案调查。quot; 曲直和欧阳子墨不约而同地看着夏丹,欧阳子墨有几分震惊,quot;是吗?发现了什么问题?quot; 曲直的脸上并没有惊讶之色,他什么也没有说。 quot;不知道。能发现什么问题?遗体已经火化了。立案还能有什么用?quot; quot;既然刑警队要立案调查,那就不应该火化。quot;欧阳子墨认真起来。 quot;早一点儿火化,是我的意见。不光是家里有些讲究。再说当时也没有人提出来要立案调查。我也不知道刑警队为什么会突然找到我了解情况。他们找到我时,我才知道他们开始关注起此事。不然我什么也不知道。就是现在我也不理解究竟是因为什么,又会有这样大的变化?因为当时在海上发现闵家山尸体时,刑警队也到场了。他们对尸体做了解剖,说是也没有发现什么大的异常。尸体火化之后,怎么又会出现这么大的波折呢?quot;夏丹仿佛很平静。 曲直插话道:quot;出事之前,闵家山的情绪还有什么变化吗?quot; quot;没有啊。quot;夏丹回答。 quot;出事那天离开家时,他说没说白天要去哪里?我是说他说没说白天要去干什么工作以外的事情?quot; 夏丹起身朝卧室走去,几分钟过去了,还不见她出来。曲直与欧阳子墨相互对视了一下。 欧阳子墨站了起来,试图朝卧室走去,她是想去看看夏丹是不是因为过于悲伤的缘故,而特意去卧室躲避了起来。 正在这时,夏丹走了出来,她的脸上依然挂着泪水。 夏丹主动说道:quot;那天给他准备了衣物,说是出差,晚上根本没有回来。quot; quot;出差?quot;欧阳子墨有些吃惊。 quot;是说出差。quot; quot;那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出差了?quot;话音刚落,欧阳子墨便看到曲直直视她的目光,她意识到曲直并不希望她这样直接发问。 夏丹也看到了曲直那来不及掩饰的眼神。 quot;没什么,人已经不在了,再也不会有什么是非了。再说,曲市长是他多年的好朋友,他也经常提起你。这些年虽然你们之间的接触少了些,但交情还在,和你们说说,我也不在意什么。他是不是出差,我也不知道。反正就算是不出差,他晚上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quot; 听到这里,曲直仿佛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他没有说什么。 曲直对欧阳子墨的无言告诫,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她反倒变得更加直截了当,quot;这么说你应该知道他不回来时都忙些什么?都去了哪里?quot; quot;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不会刻意去寻找答案,即便是有了答案,我也不会去闹,我不想活得那样没有尊严。quot;夏丹依然平静。 此刻,曲直想到了那天晚上他和欧阳子墨聊天时的情景,他想到了她们谈起的那首摇滚歌曲,想到了决定采用那首歌曲的那个女孩儿。 曲直不动声色地思索着。 他比谁都明白,如今这是一个风驰电掣的时代,物质领域里的飞速发展,似乎比不过人们欲望的增速。人们已经有了仰望星空的屋檐,道德与信仰却渐渐地远离了人们的生活。 闵家山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却依然无法判断眼前这个女人的话是真是假,更无法判断那些事情是有是无。 他沉默着。他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一分钟。与朋友之间的情谊,也许到此已经结束。如果不是因为欧阳子墨的提醒,或许他不会主动前来这里拜会夏丹。 在闵家山还活着的时候,曲直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到了他们都离开工作岗位的那一天,两个人之间的交流或许会更容易一些,更容易感受到他们相识时那情谊的纯真。 如今,这一切都成了虚无,永远都不再可能。 quot;闵家山作为一院之长,平时太忙了。人已经不在了,你也别想得那么多。闵院长活着的时候,我去医院里找过他,他确实很忙,我能感觉到他的口碑还是很不错的。quot;欧阳子墨用心相劝。 曲直便站了起来,quot;我们应该走了。早一点儿让夏丹休息吧。我回去也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quot; 此刻,门铃响了起来。夏丹直奔门口而去,用对讲机与对方通过话后,她按响了开门的按钮。曲直正要朝门外走去,正在这时,一个看上去大约二十三四岁的女孩儿走了进来。夏丹连忙介绍,quot;这是闵家山生前资助过的女大学生裴小林,已经大学毕业了。quot; 曲直和欧阳子墨听到裴小林的名字时,似乎都有些意外,这不就是在殡仪馆里见到过的那个女孩儿吗? 还没有等他们多想什么,裴小林就主动地打起招呼,quot;曲市长,你好。quot;她将手伸向曲直,quot;我听闵叔叔多次提起过你,早就想在一个正规的场合见见你。今天有了这样的机会,我们总不能就这样擦肩而过吧?quot; 曲直与她握了握手,仿佛一时无法婉拒裴小林的坦诚与爽快,他回头看了看欧阳子墨,欧阳子墨领会了曲直的意思,两个人便走回去坐了下来。 quot;哦,你刚才说早就希望在一个正规的场合见见我,这么说我们已经见过面了?quot;曲直特意咬文嚼字。 quot;当然。那天在闵叔叔的遗体告别仪式上,我们已经见过面。只是我能记住你,而你记不住我。quot;裴小林不仅显得坦诚,甚至还有几分那个年龄段女孩儿身上常有的稚气。 quot;你想在正规的场合见到我,有什么事吗?quot;曲直开诚布公。 quot;没有,什么事都没有。闵叔叔常常当着我的面提起你。他是一个大好人,而你是他的好朋友,又是一市之长,你这个人也一定错不了。quot;裴小林天真中仿佛不无幼稚。 quot;哈哈……quot;曲直不无失望地笑了笑,quot;就是因为这个呀。那今天算不算是正规场合?quot; 裴小林犹豫片刻,quot;如你能听我说点儿什么,那就算是正规场合了。quot; 裴小林目不转睛地盯着曲直。 quot;明白了,看来你真的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呀?quot; quot;原来没有,现在不一样了。quot; quot;还这么复杂,我怎么听不大懂你的意思?quot; quot;一点儿不复杂,原来只是有想见你的愿望。现在是确实有话想说。quot; quot;那就说吧,今天算是挺好的机会,平时你还真不大容易见到我。我也卖一把关子,就算你今天偏得了。想说什么?说吧。quot; quot;闵叔叔的死是有问题的。quot;裴小林的直截了当,让曲直大吃一惊。 他半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裴小林。 裴小林意识到她的这句话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感到了震动,她马上又一次郑重地强调,quot;曲市长,我是说真的,闵叔叔的死肯定是有问题的。quot; 坐在曲直身边的欧阳子墨轻轻地踩了一下曲直的脚,曲直并不明白她的意思,没有理睬欧阳子墨,却对裴小林说道:quot;你说有什么问题?quot; quot;他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一定是有人加害于他。不然,他突然跑到海上去干什么?quot; quot;你怎么知道是他自己跑到海上去的呢?quot;坐在裴小林旁边的夏丹问道,她边问边把目光投向了曲直和欧阳子墨,仿佛是想向他们暗示什么。 这仿佛难住了裴小林,她半天也没做出什么反应。 欧阳子墨却插上了话,quot;是啊,谁能说明白他的遗体为什么会在海上?quot; 裴小林仿佛有几分尴尬,quot;是啊,谁也说不明白。可是我感觉到他的意外之死一定是存在问题的。quot; quot;你凭什么这样认为?就是凭感觉?quot;曲直问道。 裴小林果断地回答:quot;凭感觉,还凭他出事前一天晚上,对我说过的话。quot; 听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quot;前一天晚上……quot;欧阳子墨险些喊出声来。 这不恰恰证明刚才夏丹说过的话是真实的吗? 这几乎成了除裴小林之外所有人的共识。 曲直是机敏的,quot;他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和你在一起?quot; quot;是啊,是和我在一起。quot;裴小林看了看夏丹,仿佛是特意说给她听。 曲直明白再也没有办法问下去。他站了起来,准备马上离开这里。欧阳子墨也跟着站了起来。 夏丹却没有动身,她执意问道:quot;那天晚上,你们都说了些什么?quot; 裴小林已经感觉到夏丹情绪的波动,便有几分得意,quot;至少他没有谈到他要死呀。quot; quot;所以……quot; quot;所以我才说一定是有人加害于他。quot;裴小林果断地打断了夏丹的话。 夏丹接着说道:quot;裴小林,你说话是需要负责任的,尤其是在曲市长面前,他既是闵家山的好朋友,也是一市之长。我知道你在闵家山眼里比我重要得多,他死后的许多事情的安排,我都依了你这个外人。我希望你不要再节外生枝。人已经死了,你最好是别再把我牵扯进去。quot; quot;他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系,只有你自己知道。我哪有那么大的能力,把你扯进去?quot; 欧阳子墨终于忍不住了,quot;裴小姐,我想问你,闵院长出事的前一天晚上,究竟和没和你在一起?quot; 裴小林看到欧阳子墨非常认真的样子,终于慢慢说道:quot;那天晚上,我们见过面……quot; 夏丹一下子打断了她的话,quot;是见过面?还是在一起……quot; 裴小林向她投去了蔑视的目光,态度又是那样地严肃,quot;无聊。quot; 曲直已经再一次意识到必须离开这里,必须马上离开。 欧阳子墨跟着曲直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闵家。 走出楼道门后,他们朝停车场走去,欧阳子墨感慨道:quot;这种家务事,实在是太复杂了。quot; quot;看来我这市长也难断家务事啊。quot; 第六章 6 那天上午,开完例会之后不久,赵超普就与吕一鸣有过一次正面碰撞。 他们从走廊上一直吵到了赵超普的办公室。好在办公区是单独设立的,离门诊和住院部还有一段距离。他们之间的争吵才没有在患者中产生影响。 此次争吵原本是不该发生的。如果闵家山还活着的话,就更不可能发生。事情其实非常简单。 自从闵家山出事之后,吕一鸣没有申明任何原因,就再也没有像样地参加过一次医院例会。他一直声称身体不好,每天下午才来医院。他如此这般地处理方式,让赵超普根本就没有更多的理由去指责他。当官的不打病人是常理,而赵超普也无法违背这一规律。 当天上午,赵超普竟然意外地在医院里看到了吕一鸣。他主动地走上前去与他打了招呼,在问过他的身体情况之后,便和他说起了一件想由他办的事情。市财政局长蔡学平的爱人被查出患了结肠癌,已近晚期。蔡学平特意找到赵超普,希望安排吕一鸣为他爱人主刀做这个手术。蔡学平与吕一鸣不认识,便只好通过赵超普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这本来是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如果是以往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只是时间怎么安排的问题。赵超普刚提起这件事,吕一鸣居然扭头就走,接着又扭过头来扔下一句话,quot;做不了。我没有时间。quot; 赵超普先是一愣,几秒钟之后他爆发了。他没有了以往的矜持,似乎也忘记了自己是站在走廊上。他大声吼道:quot;吕一鸣,我告诉你,手术你可以不做,但人你还是要做的。我不管你的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你都必须参加每天的院务例会。这是最起码的要求。quot; 赵超普吼完连看都没看吕一鸣一眼,便径直朝办公室走去。这一刻,他的脑海里更加强化了是吕一鸣举报了自己。他气呼呼地将办公室的门摔上,门却并没有摔出响声,而是正好摔在了紧跟着他走进门的吕一鸣的身上。赵超普回头看去,两个人的目光正好遭遇在一起。而此时他们几乎同时发现走廊上已经有不少人站在那里,注视着他们的举动。 赵超普侧过身子将门关上,尔后又朝办公桌走去。还没等他坐下,吕一鸣同样吼了起来,quot;赵超普,你现在还不是院长,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你有什么资格大吼大叫的?你自己的问题还没搞清楚呢!你吼什么吼?quot; 赵超普看着站在办公桌外的吕一鸣,听到他这番吼叫,脑海里顿时便浮现出他被刑警队找去时的情景,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甚至比在走廊上更加激动,quot;我再指手画脚,再大吼大叫,也比你强得多,起码我都做在明处。不像你白天是人,晚上是鬼。不,我高抬你了,白天你都不是人。quot; quot;我不是人不要紧,起码我不会害人,不像你做了亏心事,也不怕鬼叫门。quot; quot;你给我说清楚,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你必须拿出证据来。你最好是不要给我机会,免得让我控告你诬陷。quot; quot;你怕是没有机会控告了,你就别做梦了。quot; 赵超普近乎崩溃了,他突然用两只手抱住头,大声吼道:quot;吕一鸣,你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真的不明白。闵院长的死,究竟与我有什么关系?你你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你为什么要莫须有地举报我呀?quot; 吼完,他便坐在了办公桌前,低下头不再说话。 quot;举报你?我举报你?quot;吕一鸣站在那里,同样什么也没有再说下去。 两个人尴尬地僵持着,不知道僵持了几分钟,房门被突然推开,陈勇和王金生走了进来。他们并不知道此前办公室里发生过什么。 quot;赵院长,正在研究工作呢?对不起了,我们又来打扰你了,你必须马上再跟我们到刑警队走一趟。quot;陈勇是严肃的。 赵超普站了起来,quot;你们有完没完?你们究竟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与这件事有牵连?quot; quot;我们找到了新的证据,证明闵家山出事前,你们之间曾经通过电话。quot; quot;什么?通过电话?quot;赵超普感到莫名其妙,又觉得无聊至极,quot;怎么越整越复杂了?quot; 赵超普绕过办公桌朝门口走去,王金生上前挡住了赵超普的去路。赵超普怒视着他,quot;你想干什么?quot; quot;我应该问你,你想干什么?quot; quot;去卫生间。quot;赵超普用蔑视的目光瞧着他。 王金生看了看陈勇,陈勇点了点头。 赵超普走了出去,王金生一直跟在他的后边。离开医院时,医院的不少员工都知道了赵超普与吕一鸣之间的激烈争吵,还有人亲自目睹了赵超普被带上了警车。 当赵超普再一次走进刑警队时,他才感觉到陈勇和王金生的神通远比他想象得广大。 陈勇与王金生再次带走赵超普的依据,还是因为赵超普曾经提供给陈勇的那个信息,也就是那天赵超普与闵家山分手前,他看到过他接听了一个电话。 陈勇与王金生从移动公司那里查到了闵家山生前最后几天的通话信息。赵超普提供的那个信息确实是重要的。陈勇和王金生查证了闵家山接到那个电话的时间,确实与赵超普提供的闵家山接电话的时间是一致的,这一点在医院监控录像里已经得到证明。 可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不仅没有让赵超普摆脱他所面临的窘境,相反恰恰让他本人越陷越深,甚至是不能自拔。 在接下来的调查中,陈勇发现那个曾经与闵家山通过电话的手机号码,虽然是一个非实名手机。可是他们却发现有人用这个手机在与闵家山通话之前,还与闵家山周围的几个人也通过电话。这就给赵超普带来了新的麻烦。 其中有人使用过这个手机曾经与吕一鸣通过电话,还与医院内科一病房护士长王虹通过电话。为了查清这个手机持有者的真实身份,陈勇与王金生曾经找到过吕一鸣了解事情的真相。 调查过程都是悄悄地进行的。 那天下午,在医院附近的一个茶馆里,吕一鸣被陈勇和王金生找了去,说明来意之后,陈勇让吕一鸣回忆在闵家山出事的一个星期之前,是谁用那个手机往吕一鸣的手机上打过电话。 吕一鸣在最短的时间内就向陈勇提供了有用的线索。 他很快就在自己手机的通话记录中,找到了那个手机号码,而根据那个时间的记录,他轻易地回忆起当初给他打电话的人正是赵超普。他甚至详细地回忆起了赵超普当初与他通话的内容。 那天中午,他在医院里接到了赵超普的电话。 赵超普正在外边吃饭,席间有人提到吕一鸣,说是与吕一鸣是高中同学,已经好久没有与他见过面,只知道吕一鸣在国华医院工作,而且干得不错,却和他没有什么联系。也许是喝到了兴头上的缘故,正在席间,赵超普竟然拨通了吕一鸣的手机,说明情况后,赵超普又把手机递给了坐在身边的吕一鸣的高中同学,他与吕一鸣在电话中热情地聊了半天。 吕一鸣提供的信息,成了陈勇与王金生追踪的焦点。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陈勇与王金生竟然找到了吕一鸣的那个高中同学,在她那里吕一鸣的话得到了证实。 就在当天下午,内科一病房护士长王虹也被找到了茶馆里,她同样证实了陈勇他们已经掌握的她的那次通话,确实是赵超普打给她的。她还清楚地记得赵超普当时是找她为一个赵超普所熟悉的病人安排一个住院床位,因为当时老年气管炎高发,住院床位很紧张。 通过陈勇和王金生的调查,却让赵超普自己走进了为自己准备好的陷阱,所有的调查结果都指向了赵超普——那个手机漫游卡,原来竟然是赵超普的。 重新走进刑警队后,赵超普的抵触情绪越来越大。当他上一次从刑警队返回医院时,他就深切地感觉到这件事给他本人带来的不利影响,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此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认识到,对方一定是有备而来。 quot;赵院长,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又一次请你到这里来吗?quot;陈勇坐在上一次坐过的位置上问道。 quot;这应该是你们回答的问题,好像不应该由我来回答吧。quot;赵超普蔑视中带着无奈。 陈勇非常得意,quot;好吧,那我们就直来直去吧。赵院长,我们发现,那天闵家山在医院里接到的那个电话,也就是他一生中最后接到过的那个电话,是使用你曾经使用过的手机打出去的。这就是我需要告诉你的。在他临出事之前,你们之间确实曾经通过电话。quot; 赵超普先是一愣,他的目光渐渐地盯住了陈勇,quot;你说什么?你们不是天方夜谭吧?如果没听错的话,也就是说你们认为那天在医院里打给闵家山电话的人是我?quot; quot;这回需要你来回答了。quot; quot;那你们怎么解释闵家山接电话时,我也在场这个问题?正是因为我在场看到了他接电话的情景,我才向你们提供了这样的信息。否则,我怎么会知道他接过电话这件事?quot; 赵超普是那样地认真而又理直气壮。quot;没有人证明你当时在场看到了这一幕。quot;陈勇自信而又得意。 quot;那家医院肯定有监控录像。去查一查监控录像就知道了。quot; quot;看来你是明白的。作为国华医院的副院长也当然会明白,监控录像是会有死角的。所以当我告诉你,我们在录像中只找到了闵家山,而没有找到你的时候,你早就考虑好了,你会回答我们你是站在监控录像的盲区。quot;陈勇仿佛胸有成竹。 赵超普试图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又坐了回去,他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激动,quot;真不愧为刑事警察。我十分佩服你们丰富的想象力。不过,我不得不真诚地告诉你们,你们实在是高抬我了。那既不是我的专业,医院的监控设备的安装与维修又不是我范围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哪是盲区,哪不是盲区。quot; quot;那好吧,我们是不希望与你绕来绕去的。我想提醒你,我们之所以说你曾经使用过那个电话,是有根据的。在闵家山没有出事的前一个星期,你用同一个手机给吕一鸣和你们医院的王虹护士长打过电话。前一个电话你还交给过吕一鸣的一个高中同学,让她用你的手机与吕一鸣通过话。你在与王虹的通话中,曾经让她为一个你所熟悉的病人预留了一张住院床位。quot;陈勇特意停顿了一会儿,quot;我想这些你总不会都不承认吧?quot; 赵超普终于冷静下来,他的脸上渐渐地冒出了冷汗,他低着头,像是说给在场的陈勇和王金生听,又像是自言自语,quot;我明白了,你们说的闵家山最后接到的那个电话,就是使用我曾经使用过的手机打出去的。quot;赵超普突然抬起头来,quot;你们搞准了吗?这里面一定是有问题的!quot; quot;连这点儿问题都搞不清楚,我们还能吃这碗饭吗?quot;陈勇自信至极。 quot;那个电话不是我打的,确实不是我打的。quot;赵超普鼓足了勇气。 陈勇停顿了一下,像是不屑回答,却又慢条斯理地回答了他,quot;我们并没有说 那个电话一定是你打的呀,是你告诉我们那个电话不是你打的。我们只是说那个电话是用你曾经使用过的手机打的。这一点还值得怀疑吗?quot; 赵超普的情绪依然有些焦躁,他已经无心再与对方纠缠他开始是怎样说的。他努力地抑制着自己内心的不满,quot;如果,如果你们确实想听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们这是怎么回事。quot; 陈勇马上看了看王金生,王金生像是就要大功告成那般,郑重地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赵超普似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quot;我可以告诉你们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可能还是会让你们失望的。quot; 陈勇与他的同事又相互对视了一下。 赵超普终于开始涉及到了实质问题,quot;你们说的在闵家山出事之前,我用那个手机打的那两个电话,都确有其事。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谎。可是我确实没有用那个手机,给闵家山打过电话。quot; 陈勇打断了他的话,quot;我们并不需要你信誓旦旦的表白,而是需要证据。quot; quot;证据我没有,也没有人能为我作证,可是我可以告诉你们,就在闵家山出事之前的两三天,我就不再使用那个手机了。quot; quot;为什么?quot; quot;那本来就不是我的手机,只是我暂时使用的。quot; 陈勇和王金生依然半信半疑。 赵超普终于道出了他为什么曾经使用过那个手机的缘由。原来,就在闵家山出事的前一个星期的某一天晚上,赵超普的女儿赵琳洗衣服时,将他穿的裤子扔进了洗衣机。而平时就不怎么细心的她,竟然急三火四地将赵超普裤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而恰巧阴差阳错地将他的手机落在口袋里。就这样,手机跟着裤子在洗衣机里经受了一次洗礼,直到衣服洗完,也没有人发现手机去了洗衣机。第二天清晨,当赵超普要出家门时,习惯性地将手伸进了裤子口袋,这时他才下意识地发现手机不在,想到寻找手机的下落。寻找到手机的下落时,他有些无奈,又觉得有些可笑。 赵琳想到了一个临时办法,她把她的一个手机卡交给了爸爸。那是她刚从曼谷旅游回来还没有用完的一个手机卡,是她此前在街头小摊贩手里买的不记名的环球通手机卡。她帮助赵超普急三火四地找了一个旧手机,将卡装了进去。临出门时,赵超普叮嘱女儿,抽时间去给他重新办一张手机卡,一定要原来那个号。就这样赵超普就临时使用上了那个手机。 听完了赵超普绘声绘色的描述,陈勇还是半信半疑,quot;这么说你的手机卡又还给你女儿了?quot; quot;没有,根本没有。quot; 陈勇更加不解,他刚想再问什么,突然手机响了起来,他迅速地接通了手机,一边接听一边走了出去。 第七章 7 曲直走出闵家山的住宅时,以为他在闵家山家里听到和看到的一切纯属他的家务事。 他原本只是想不论是去参加闵家山的遗体告别仪式,还是去闵家山家里对夏丹表示慰问,都是出于他与闵家山的朋友关系,与他的市长身份毫无关联。 可是事情却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就在赵超普被警察带走的第二天,李亚文就匆匆忙忙地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他提前约好与曲直见面。他是特意来找市长探讨由谁出任国华医院代理院长问题的。 本来决定一个医院的代理院长,是不需要曲直这位市长参与意见的。可是事情有些特殊,李亚文不明说反倒拐弯抹角起来,这却让曲直感觉了个明明白白。 一是因为原来的院长闵家山是曲直的同学,而且私交甚好,闵家山出了这样的事,还没有彻底平息,眼下还正处在沸沸扬扬之时,怕节外生枝;二是这家医院的乱摊子,在闵家山离去之后,还确实需要一个挑得起重担的人前去担纲。 这后者是最为重要的。 李亚文与曲直见面后,曲直便知道了赵超普被拘留的消息。尽管曲直不大相信赵超普作为一个博士研究生,又是一个颇有发展前途的人,会与这件意外事件有什么牵连。可他对这家医院的情况,除了熟悉他的那个老同学闵家山之外,对任何人和任何事情都并不十分了解。 李亚文先是向曲直汇报了闵家山出事之后,这段时间内国华医院的情况。曲直越听越觉得问题有些严重。他所担心的并不是眼下院长的人选问题,他担心的是闵家山遗留下来的可能会是一个更加难解的课题。 国华医院的改造与扩建工程,之所以在两三年前被列为市政府为市民办的二十件大事之一,那是因为当时的市人大会议上,六十几个人大代表的提案获得通过的结果。那个人大代表提案,是缘于几年来围绕着国华医院的医疗条件和医疗能力的不足问题而展开的。 国华医院所在的行政区域是一个老城区,原来只有这一家医院。而随着这些年来城区无限制地扩张,这家医院所担负的医疗服务范围,已经是过去的三倍。而在这个区域内真正算得上有点儿规模的医院只有国华医院一家。没有人愿意来这个区域投资建医院,就算是民营资金也不愿意介入其中。原因是在这个老城区的中心地段,因为老城市的格局,停车早就成了天大难题。而在这里建医院,不论将医院设置在什么位置,都无法解决停车问题。而到周边新扩展的小区附近的任何一条街道去兴建医院,都将无法覆盖国华医院所在地区的服务对象。 这几年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这里的百姓们,也困扰着市政府的决策者。 还是一个偶然事件,让人大代表们在人大会议上就百姓看病难的问题,向曲直提出了质询案。也就是在那次人大会议上,代表们的一项提案得到了通过。 那个偶然事件已经过去几年,如今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依然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正值下班的车流高峰期。 市急救站接到了一位孕妇丈夫的电话,说是他的爱人还不到临产期,却出现了早产症状。当时他是匆匆忙忙从单位赶回家的。本来就耽搁了不少时间,再加上他家住在六楼,他一个人根本就无法把妻子弄下楼去。况且,他明明知道她的肚子里装着四个不足月的孩子。这才直接给急救站打了电话,而不是首先寻找出租车。 打过电话之后,他在家里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救护车的到来,当他再一次把电话打过去时,急救站说车早就走了。肯定是因为路上冰雪太多的原因才没有赶到。孕妇的丈夫只有着急的份,眼看着自己的妻子疼得死去活来,他急得几乎都要哭了。这夫妻俩都已经三十四五岁,这才传来了将要为人父母的喜讯,他们怎么能不珍惜呢?这在别人家里,像他们这么大的夫妻,不少都有资格去开家长会了。 正在着急的份上,他想到了110,他把情况说明白之后,不到十分钟,110指挥中心就调来了离他家最近的一辆巡逻警车,而且还上来了两个警察和他一起将孕妇抬到了车上。眼看着事情出现了转机,却还是没能如愿。 警车干脆鸣起了警笛,110还联系上了交通电台。交通电台马上动员路上的车辆给警车让路,知道情况的司机几乎都积极响应避让,老早地避开了警车。警车总算是开得比原先快了许多。可是路上的结冰和还正在下着的雪,让警车还是如同爬行那般缓慢,总算是到了国华医院——这家离孕妇家最近的医院。 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因为如果要去离这里最近的另外一家综合性医院,直线距离也有八公里。而直线距离只是理论上的事,就在通往这家医院的一条主要马路上,一条自来水管线因为天冷已经爆裂十几个小时,还正在抢修。如果去妇产医院那就更远了,妇产医院拆迁后搬到了北郊一个新区。警察与孕妇家属商量之后,做出了不得已的选择。 可是到了国华医院之后,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国华医院竟然没有妇产科。这家医院的妇产科早就在两年前撤销了。原因是医院房间太紧张,而他们的医疗能力又不如专业妇产科医院,因而来就诊的孕妇越来越少。妇产科的医护人员的收入,也比其他科室人员的收入少得多,造成了人员的大量流失。 孕妇到了医院之后,难坏了医院的医务人员。闵家山当时正在医院里,他马上赶到了一楼儿科诊室,一边指挥儿科在场的医生设法处置,一边联系外院的妇产科医生前来帮忙。 当有人去儿科寻找医生时,所有的医生都已经离开了医院。最后只好将还没有离开医院的外科一名四十多岁的女医生请到了现场。 请求前来帮忙的外院医生还没有出发,闵家山亲自打通了那个医生的电话,他让本院女医生一边与她通电话,一边设法为孕妇接生。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孕妇既出现了早产症状,又是难产。而孕妇的家属却告诉医生,孕妇平时就患有血小板减少症。这就加剧了剖腹产的难度,这是一个从来就没有涉猎过这个领域的女医生,又遇到了这样的难题。产妇情况的变化,不断地通过电话向外传递。 很快在场的医生就发现已经听不到胎心音。 当前来救援的妇产科医生赶到国华医院时,产妇已经离开了人世。他们给出了造成孕妇死亡的结论:前置胎出血,胎盘早剥,加上救治不及时。 事情过后,产妇家属与国华医院打起了官司,他认为是国华医院方面的原因造成了产妇与孩子全部死亡的结果,而医院却又觉得自己是冤枉的。当地报纸将事情披露了出来,那篇报道是把这件事当作问题报道披露出来的。报道并没有关注医疗官司的是是非非,而是关注了导致问题产生的医疗资源的设置是否合理的问题。这件事发生后不久,就有了人大代表质询案,人大代表的一项提案也很快得以通过。 事实上,曲直从来就没有忘记国华医院改扩建这件事,按照眼下的进程来看,他甚至担心他很可能还会因此再一次面临人大代表们的质询。李亚文给他带来的赵超普被拘留的消息,无疑又给他增加了新的思想负担,他所关心的并不是闵家山之后,谁来接替他的问题,而是担心因为人事方面的变动,会更加影响医院改扩建工程的进展。 曲直明白,不管谁来接替新院长一职,在医院这种错综复杂的情况下,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亚文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来拜见曲直市长的。 quot;曲市长,国华医院几乎出现了权力真空,需要马上着手解决呀。这对我们卫生局来说,几乎也成了烫手的山芋。quot; 曲直并不完全理解李亚文的意思,quot;怎么会出现权力真空呢?quot; quot;赵超普被带走以后,就非常麻烦了。这么大的一家医院总不能群龙无首啊。quot; 曲直似乎更不理解,quot;不是还有副院长吗?先把工作管起来。怎么会形成权力真空呢?quot; quot;国华医院除了闵家山一位院长之外,还有三位副院长,一个是赵超普,一个是吕一鸣,还有一个是俞志强,而俞志强一直分管行政管理和工会工作,从来就没有分管过医疗。眼下如果让俞志强接手医院的工作,是极不现实的,因为医院大量的日常工作都是医务方面的事务,所以即便是临时让他接手,也不合适。quot; quot;吕一鸣呢?quot;曲直问道。 quot;他……quot; quot;他怎么了?quot; quot;他的名字一直是排在赵超普的后边,却也是闵家山生前最希望接替他院长位置的人选……quot; quot;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由他接手医院工作,不是很正常吗?quot;曲直似乎不假思索。 李亚文沉默了。 曲直仿佛感悟到了什么,quot;你们卫生局是怎么考虑的?医院的正常运转总不能受到影响吧!你们主管部门总得拿出个主意来。quot; quot;从外边临时调干部是不合适的。没有人能够把国华医院这堆乱摊子收拾利落。吕一鸣确实是闵院长生前最看好的院长人选,他的业务水平还行,但在群众中的威信不高。他的主要特点是唯命是从,对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领导从来就不会说一个不字。国华医院的乱摊子,不是他这样一个人所能够掌控的。quot; 曲直看出了李亚文对国华医院的情况是了解的。 办公室的房门被推开,刘大为走进来提醒曲直,quot;曲市长,去地铁工地视察的时间已经到了。quot; quot;知道了。quot; 刘大为走了出去。 曲直并没有动身,又把目光重新移向李亚文,quot;你来找我的意思,不会是想让我拿主意吧?quot; 李亚文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一副难言状。 曲直看到了对方的表情,quot;你直截了当地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quot; 李亚文显然知道如果再不说,已经没有机会了,他还是有些小心翼翼,quot;我想,关于赵超普的问题,曲市长是不是能够过问一下?quot; 曲直有些吃惊,quot;你说什么?赵超普不是被拘留了吗?quot; 李亚文一边点头一边称quot;是quot;。 quot;你是想让我干预司法?quot;曲直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准备向外走去。 李亚文有些紧张,quot;不,也不完全是那个意思。凭我的感觉,我怀疑赵超普被拘留,很可能有问题。quot; quot;什么?有问题?怎么都是些凭感觉呀?有证据吗?quot;曲直又坐到椅子上。 quot;是凭感觉。quot;李亚文十分果断。 quot;凭感觉?quot;曲直更加吃惊。 quot;你无法找到赵超普加害闵家山的动机。除非他们之间还有不为我们所知的恩恩怨怨。quot; quot;你怎么知道就没有恩恩怨怨?quot;曲直问道。 quot;如果真是那样,那就应该另当别论。眼下,我觉得赵超普出山是最有利于国华医院发展的。所以……quot; 曲直打断了他的话,quot;所以,你想让我干预司法?quot; quot;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让曲市长过问一下此事。quot; quot;这不是一回事吗?quot;曲直站起来,径直朝门外走去。 第八章 8 那天,陈勇接到了一个电话便走出办公室,当他回来之后,再也没有询问赵超普什么,又重新走了出去。 赵超普真的被拘留了,这让赵超普感觉到震惊。他对自己第二次被带到刑警队,尤其是被拘留感觉到更加不可理喻,转瞬之间又一次被激怒。 那一刻,他甚至像一头狮子近乎是咆哮着:quot;我可以不做那个院长,我也不想待在这里。他吕一鸣分明就是一个小人,肯定是他在陷害我。quot; 陈勇仿佛并没在意赵超普的咆哮,而更在意的是他咆哮的内容,quot;你说吕一鸣在陷害你?你有证据吗?quot; 赵超普敏感极了,quot;除了能证明那个手机是我的之外,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加害了闵院长?quot; 陈勇像是哑了似的,再也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便直接离开了赵超普。 当赵超普被拘留的消息正式传到国华医院两天以后,李亚文在见过曲直市长之后,不得已去宣布了卫生局的决定,暂时由吕一鸣主持医院的日常工作。 决定宣布之后,在医院内引起了相当大的反响,这无疑等于变相地证明赵超普确实是有加害闵家山院长的重大嫌疑。许多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身边,竟然隐藏着这样一个颇具城府的杀人嫌疑犯。 能够还赵超普清白的,只有他的女儿赵琳,而她从泰国回国之后,又与几个同学一起去了北欧旅游。 她已决定去美国读大学,眼下还没有正式入学。所以特意趁这个机会好好玩一玩。 赵超普已经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他开始考虑起自己的境遇来。他当然知道那个手机的来源,等到女儿回国之后,是可以说清楚的。可最重要的是自己必须说清楚这个手机最终又是怎样从他的手里,转移到了另外什么人的手里。 其实,关于手机的去向问题,他是清楚的。当那天陈勇在他面前突然提到此事时,他就回忆起了手机的去向,因为那毕竟还只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只是此刻已经没有人会相信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实话。 他无时无刻不在仔细地回忆手机丢失时的情景。 那天晚上,他喝多了,不曾有过的多。 也许他有喝多的理由,当然,这理由不仅仅是因为他那性情中人的性格,还因为那是两个太特殊的宴席。 一个是赵超普在国内读大学时的大学同学聚会,这是他的同学们早就筹划好的。一个是闵家山的生日宴会,生日宴会上的那些客人有的为赵超普所熟悉,有的则不熟悉。正是因为两个宴会时间上的冲突,他的大学同学的聚会,才在赵超普的建议下,也被安排在闵家山举办的生日宴会的同一个酒店里。 当赵超普离开酒店坐进早就等在楼下的轿车里时,他发现手机不见了。他又返回餐厅试图找回手机,最终什么结果也没有。当他再一次走出餐厅时,他与正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吕一鸣碰了个照面。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短暂的对话。如今赵超普还能清楚地回忆起,当时吕一鸣是知道他的手机丢失这件事的。 那天上午,当陈勇在看守所的审讯室里,再一次见到赵超普时,赵超普详细地将几天来,他再一次回忆起来的详细情况叙述了一遍。当他谈到这个细节时,与上次谈到这些细节时不同的是,他特意强调当时在卫生间门口见到吕一鸣时,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一段关于寻找手机的对话。 陈勇离开之后,赵超普仿佛对陈勇充满了希望,他寄希望陈勇会在短时间内弄清楚事情的经过,起码他希望吕一鸣能够证明他们在卫生间见面时的那一幕,确实真实地发生过。 就在这天下午,一件完全出乎赵超普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他在被提审之后的几个小时,竟然又一次被带到了审讯室。正在他猜测着将要发生什么事情时,他竟然发现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陈勇,也不是其他刑警,而是一个这些天来一直困扰着他、甚至让他厌恶的面孔──尽管那张脸长得白白净净,脸上还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透过厚厚的眼镜片,随时可以看到那眼球超频繁地转动。 那完全是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 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吕一鸣。 当吕一鸣站在赵超普面前时,赵超普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来这里?何况自己还正处在被拘留期间。此刻,显然是不允许有人前来探视的。 可是眼前站着的活脱脱的形象确实是真实的,他还是惊讶着,quot;你怎么会来这里?你是怎么进来的?quot; 这一刻,赵超普仿佛早就忘记了此前他们曾经有过的争执,仿佛感觉到眼前这个人是来拯救自己的。 还没有等到吕一鸣对他的问话做出反应,赵超普便急不可待了,quot;太好了,我太需要见到你了。quot; 吕一鸣看出了赵超普对他的到来表现出的热情,却越发矜持。 赵超普更沉不住气了,quot;你是怎么进来的?他们怎么允许你进来?quot; 这时,吕一鸣用右手向上撑了撑眼镜,上下嘴唇斯文地蠕动起来,quot;我是,我是代表医院来看你的。quot;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看赵超普作何反应,quot;我让他们给你做了一个假病历,证明你患有先天性胰岛功能缺失,每天都需要注射胰岛素,如果几天不注射,怕是有危险。我需要给你送些胰岛素过来,也顺便对你的身体做一下检查。quot; 尽管赵超普对这样的说法心怀疑惑,可他并没有多加思索,quot;他们信了?你这样做是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quot; quot;反正是让我进来了。什么责任不责任的,事情也大不了哪去。反正他们知道我是医院领导,是医院的临时负责人。quot;吕一鸣一板一眼。 赵超普是敏感的,吕一鸣的话意味着医院里已经发生了变化,他特意试探起来,quot;医院里也只有你了,现在这种情况下,总需要有一个人担当些责任。quot; 吕一鸣直言不讳,quot;卫生局去宣布了,由我主持医院工作。quot; quot;那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quot; quot;我是,我是想和你说清楚,并不是我举报你与闵院长之死有牵连。不是我,真的不是我。quot;看得出来,吕一鸣似乎很认真。 他的情绪仿佛感染了赵超普,赵超异乎寻常地平静,quot;其实,你是可以帮我把问题说清楚的。你应该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大学同学聚会时,闵院长也在同一个饭店里举办生日宴会。晚上离开的时候,我又回去找过手机。quot; 吕一鸣沉思了半天,一边晃动着脑袋一边说:quot;不记得,不记得了。那天吃饭的事,我倒是记得很清楚,后来就喝多了,喝多之后的事就记不得了。quot; 赵超普有些急,quot;你好好想想,应该能想起来。那天我也喝多了,可我还能记得起来当时的情景。quot; quot;费那么大劲想它干嘛?丢了就丢了嘛。quot;吕一鸣故弄姿态。 quot;就是这个手机把我卷了进来。现在,只有你能帮我把问题说清楚。至少你可以告诉警察,那天晚上我把手机弄丢了。quot; quot;那好吧,你让我再想一想。quot; 赵超普回到房间时,再一次想起了刚才与吕一鸣的会面,他想来想去,觉得事情十分奇怪,警方真的就那么容易放他进来看望自己?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蹊跷呢? 第九章 9 那天下午,一辆轿车从市政府大院门口开了出来。正在这时,突然从旁边的灌木丛中窜出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儿。她细细长长的身体,看上去很单薄,她的穿着十分得体,却不乏学生气。她充满泪水的眼睛,带着些许忧郁,足足一米七左右的个头,让人很容易记住她。 她迅速地朝那辆轿车冲了过去,不容分说地挡在了轿车前边。 司机李铎仿佛早就发现了她的意图,提前有了警觉,李铎迅速踩了刹车。轿车在距离那个女孩儿不足一尺的地方停了下来。李铎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下车之后重重地将车门摔上,气冲冲地直冲那个女孩儿而去。 quot;你想死,别在这地方死,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quot;李铎大声吼道。 那一刻,他看到女孩儿哭了起来,便主动改变了口吻,quot;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quot; 还没有等女孩儿做出反应,只见距离他不远处的市政府门前的武警向这边跑来,就在他们将女孩儿拖起来的那一刻,灌木丛中又突然窜出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迅速冲到女孩儿面前,制止了武警的拖拉。她自己主动地把女孩儿拉了起来。 这一幕就发生在曲直面前,当曲直看到那个中年女人出现在轿车面前时,他走下车来。 中年妇女看到曲直时并没有吃惊。她的出现却让曲直颇感意外。曲直马上走到中年女人面前,quot;这是怎么回事?quot; 眼前的武警正准备把那个女孩儿带离现场,曲直向他们挥了挥手,目光移向了中年妇女,quot;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quot; quot;这个女孩儿想见你。quot;中年妇女说道。 原来曲直早就认出了眼前的中年妇女,竟然是夏丹。 quot;你认识她?quot; quot;她是国华医院副院长赵超普的女儿赵琳。quot; 曲直对赵超普的名字并不陌生。他迅速反应过来,quot;你为什么要这样做?quot; quot;不这样做,能见得到你吗?她早就来找过你,连大门都没能进去。quot; quot;那也不应该这样做啊。quot; quot;不应该哪样做?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让欧阳子墨转告你给我打个电话,你连反应都没有。我也来过,同样也进不去。没人相信我认识你。quot; 为了避免有人围观,曲直让司机调转车头,将车开回了市政府大院。曲直与夏丹和赵琳一起朝市政府办公大楼走去。曲直一边走一边与夏丹交谈着什么。 他的脑子里却迅速地再现着这几天欧阳子墨和他说过的一些事情。 那天晚上,他洗完澡后走进卧室,一个人坐在床上打开了电视机。不知道过了多久,欧阳子墨从画室出来也走进了卧室,她告诉曲直,夏丹曾经打过电话,说是有事情想找他。欧阳子墨接到夏丹的电话时,曾经犹豫了一下,最终她还是答应了她会转告曲直。 她之所以犹豫,是因为那天她与曲直去闵家山家时遇到的那一幕,让他俩共同感觉到,在那个家里仿佛潜藏着他们都不希望知晓更不希望介入的秘密。 那天晚上,他们回到家后,曲直就告诫欧阳子墨,与闵家山的交往随着闵家山本人的离去,就算结束了,不要再过多地与他的家属来往。对曲直的这种观点,欧阳子墨是认同的。 欧阳子墨把接到夏丹电话的事告诉曲直时,曲直没有想夏丹找自己会有什么事。他更没有想过要给她打什么电话,他甚至都没有主动记下留在欧阳子墨手机上的夏丹的手机号码。 可是这件事并没有就这样结束。 第二天,夏丹又一次将电话打到了欧阳子墨的手机上。欧阳子墨直接打电话告诉曲直,希望他给夏丹回一个电话,曲直不置可否。这让欧阳子墨有些担心。曲直明确表示不希望她多关心此事。 欧阳子墨第三次接到夏丹的电话时,她感觉到夏丹几乎有几分急躁。夏丹直接将曲直的手机号码要了去,quot;对不起,我不能考虑他忙不忙了。这个电话我自己打吧。quot; 曲直不想给夏丹打电话的想法开始动摇,前一天他已经将夏丹的手机号码储存在自己的手机里。当夏丹拨通他的手机时,他还是犹豫不决,特意没有接听。曲直确实是不想卷入闵家山家的那些是是非非之中。随后,为了防止夏丹再用别的电话打给他,他便设置了呼叫转移。 此刻,他与夏丹并排走着,却依然不知道她这样处心积虑地带着这个女孩儿拦劫自己的轿车,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走进他的办公室时,曲直把客人让到沙发上坐下,又主动地递过去了两瓶矿泉水。 quot;说吧,到底是为什么?quot;他自己也坐了下来。 quot;我给你打过电话,你市长大人就是不肯接,没有办法只好挡驾了。见你市长大人,比见当年的皇帝还难啊。quot; quot;没有像你说的那样严重吧?quot;曲直一边说一边佯装微笑。 quot;如果不是为了她,我是不会来找你的。quot;夏丹指了指赵琳,quot;你可能知道她爸爸被拘留的事。她刚从国外旅游回来,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四处为她爸爸找说理的地方,一直没有人理睬。就想到了直接捅到你这,又进不了市政府的大门,最后没有办法,就找到了我。我也没有想到,我见你也这么难,所以就这样做了。这是她的主意,也是被逼出来的。quot;夏丹显得十分坦诚。 曲直的目光移向了赵琳,quot;你想找我反映你爸爸的事?quot; quot;我爸爸是无辜的。quot;赵琳直截了当。 quot;哦,你怎么知道他是无辜的?这么说你知道你爸爸因为什么被拘留?quot;曲直的脸上挂着笑容。 quot;他是因为我给他使用的一个手机,而被牵扯进去的。我当然可以说清楚。我还曾经使用过那个电话与我的同学通过电话。他们都可以证明那个手机本来就是我的。quot; quot;这又能说明什么?我不了解情况,也听不大懂你的意思。quot;曲直两手轻轻地摊了一下。 赵琳终于慢慢地将事情的原委道了出来。 这是曲直第一次郑重地从赵超普家属的渠道,知道了赵超普为什么被拘留的原因,尽管那只是一面之词。 曲直已经明确感觉到赵琳确实是真心想找到一个申述的地方。尽管她的理由是那样地充分,他还是无法赞成夏丹竟然采取这种方式把赵琳带到了自己身边。 四十多分钟后,曲直起身送两位客人离开了他的办公室。走到门口时,夏丹又停住了脚步,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说。曲直看了出来,却并没有主动地再问什么。夏丹转过头去,对赵琳说道:quot;赵琳,要不你先走一步,我和曲市长再说几句话?quot; 赵琳与曲直打过招呼后便走了。 他们依然站在走廊上,曲直有几分疑惑,quot;你还有什么事?quot; quot;我本来是不想说什么了,人都已经死了,说的再多也没有什么意义。我没有把你看成一市之长,只是把你看成闵家山的朋友。他已经去了,所有的是是非非都已经成为过去,我不想再提及什么。可我还是想告诉你,眼下发生的这一切,都是那天你在我家看到的那个叫裴小林的女孩儿惹出的麻烦。 quot;闵家山出事之后,遗体告别仪式上的那种安排,都是她的主意,我都依了她。可是在这之后,她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却没完没了,写了举报信举报赵超普与闵家山之死有关联。我不希望事情扩大,因为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什么。如果能够证明是谁加害于闵家山,我当然是不会放过他的。可是她这样做,把事情搞得更复杂了。说老实话,我不相信赵超普与这件事有牵连。尽管我知道他与闵家山之间确实存在一些矛盾,可我还是不相信……quot; 正在这时,刘大为走了过来,quot;曲市长,填海工程指挥部来电话,问你什么时候能赶到现场?quot; 曲直看了看表,quot;告诉他们,四十分钟之后赶到。quot; 市长的座驾遭遇拦劫的消息不胫而走,这迅速引起了市政府办公厅的重视,办公厅马上通知了市公安局着手调查此事。 下午五点多钟,曲直刚刚从外边回到办公室,公安局长张东就走了进来。此刻,曲直的心情多少有几分复杂。他已经知道张东是要了解上午的情况。 而他的座驾这次遭遇拦劫是与以往的情况极其不同。他本来不希望让这件事张扬开来,可是出了这种事,又是捂不住的。再说也没有必要去捂这种事。曲直觉得说不出口的是这件事竟然是与自己不接电话有关。 正是因为这一点,让他有些左右为难。可是市长的轿车被拦劫,这肯定是属于社会不安定的隐患,你想让公安局不查都不大可能,曲直当然明白这一点。 想到这里,他便热情地招呼张东在自己办公桌的对面坐了下来,两个人面对面地开始了交谈。 曲直很快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此前张东已过问过曲直的司机和门口站岗的武警。曲直和张东根本就没有在一些细节问题上过多消耗时间。 两个人之间的谈话简单而又坦诚。 quot;赵琳反映的情况,我了解过了。quot; 曲直有些吃惊,quot;你找过她?怎么会这么快?quot; quot;上午我给你打过电话之后,很快就找到了夏丹,她帮我联系上了赵琳,女孩儿很配合。quot; 张东接着说了下去,quot;我与她见面之后,她详细地和我述说了她爸爸为什么会使用那个手机的经过。她爸爸被拘留时,她还在国外,这一点不容怀疑。所以她没有机会与她爸爸接触。而她所反映的情况与赵超普在看守所里交代的情况完全是吻合的。这就说明赵超普并没有说谎,他确实使用过那个手机。quot; quot;那就把人抓了起来?quot; 张东并没有说什么。 曲直用一只手拄着下颌在想着什么。他不时轻轻地摇动着脑袋,自己的这位老朋友究竟遭遇了什么不测呢? 此刻,这是他想的最多的问题。 quot;那么,你们是在什么时候立案的?为什么又没有保留遗体?quot;曲直终于打破了他原有的市长难断家务事的思维。 张东犹豫了片刻,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注意到曲直已看出了他的犹豫,quot;好吧,既然曲市长这样问,我就如实说了。本来遗体发现之后,很快就找到了家属,又确定了他的身份。国华医院又是市里历史最悠久,又有一定影响力的医院,这样的一家医院的院长不明不白地死了,是应该重视起来的。因为当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他杀,我们没有立案的依据,也就没有再调查下去。可是后来,有人举报这里面有问题……quot; quot;所以你们又立了案?quot; 张东没有回答,甚至连头也没抬,仿佛是在有意回避曲直的目光。 quot;所以你们又立案了?quot; 张东依然没有说什么。 quot;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quot; quot;适当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个合理的答案的。quot;张东终于抬起了头。 曲直转移了话题,quot;举报赵超普的人,是一个叫裴小林的女孩儿?quot; quot;没错,是她。可她也只是一种直觉,是一种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只是把矛头指向了赵超普。quot; quot;那赵超普究竟为什么被抓?quot; 张东犹豫着,依然什么也没有回答。几秒钟过后,他站了起来,quot;有水喝吗?quot; 曲直要起身,马上又坐了回去,他指了指办公室一角的杂物柜,quot;自己拿。quot; 张东取回一瓶矿泉水打开后喝了起来,一边喝一边主动转移了话题,quot;曲市长是闵家山的老同学?quot; quot;你怎么知道?quot;曲直多少有些敏感。 quot;这种事谁还不知道?quot; quot;这么说,知道的人还不少?还真有人对这种事感兴趣?quot; quot;对国华医院免五年营业税。不是哪家医院都能享有的政策。quot; 曲直吃惊极了,他似乎有些沉不住气了,quot;那不是因为我与他是老同学的关系,是因为要从政策上扶持他们对医院进行改造升级。quot; quot;这我知道。可是医院什么变化也没有啊!除了医院原址后边一个如同天坑一样深的大坑之外,再什么变化都没有啊。税却是照样免的。quot; quot;张东,你不会也像人大代表那样,是在向我提出质询吧?quot; quot;不是不是,我哪敢那样做,只是顺便说说而已。quot; quot;不对,你是话中有话呀?quot;曲直似乎还在微笑。 quot;真的不是,真的不是。quot; quot;你今天提起这件事,一定是有原因的。那你说依你职业的特点,你感觉闵家山之死和国华医院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会有关联吗?如实和我说,说实话。quot;曲直强调着。 quot;说实话吗?quot; quot;说实话。quot; quot;那我就不客气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但我确实没有证据,我也不想过问什么,不牵扯到刑事方面的问题,也不该我事。况且你是闵家山的老同学,这是世人都知道的秘密。我这个公安局长还想多干几年。quot;说完,张东quot;哈哈哈quot;地笑了起来。 quot;这么说我一直是你们的一种障碍?quot; quot;不不不,不是。曲市长说哪去了?quot; quot;那么就换一个说法,你们一直很给我面子。quot; quot;哈哈哈……quot;张东又一次笑了起来,quot;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quot; quot;看来你是知道一些底细的?quot; quot;不不不,不知道什么底细,只是一种感觉。只是一种感觉而已。quot; 第十章 10 这是一家位于泰和广场附近的高档酒吧。在这座城市里,有身份的人如果需要去酒吧的话,免不了要来这里。时间长了,出入这里便成了身份的象征。 一天晚上八点多钟,一个五十多岁,足有一米八零个头,面容消瘦的中年男人走进了这家酒吧的二楼。有人注意到他穿着一件黑色夹克衫,戴着一副墨镜。服务员看到这个人的这副打扮,没有敢多问什么,便热情地接待了他。他们明明感觉到此人的陌生,还是按照客人的要求径直把他带到了他要去的二楼的一个房间。 一个男服务员把房间门推开后,对坐在里面的一个客人说了声,quot;陈哥,这位先生找你。我把他直接带来了。那个被服务生称做陈哥的人看到门前站着的人先是一愣,马上慌张起来。 这时,大个子男人看到房间内灯光昏暗,昏暗中正好有四个人,两男两女。除了quot;陈哥quot;之外,还有一个看上去文文静静,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的中年男人,他的年龄应该在四十岁上下。其中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儿,正坐在他的左腿上,女孩儿的右手绕过中年男人的脖子,搭在了他肩膀的另一侧。两个人每人的手里都举着一个啤酒杯,正喝着啤酒。正在这时,他们被突然推开的房门惊呆了,他们的胳膊连同举在手里的啤酒杯,仿佛冻结在了那里…… 站起来的中年男人显得异常慌张,quot;张局,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quot; 大个子男人正是市公安局局长张东。他摘下眼镜拿在手中,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了一个纸杯,自己倒满了啤酒喝了一口,才慢慢地对站着的中年男人说道:quot;陈勇,怎么不坐呀?quot; 陈勇怯生生地坐了下来。 张东说道:quot;赵超普跑了。quot; 他特意悄无声息地注视着陈勇的反应,只见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站了起来,quot;怎么能跑了?怎么会是这样?quot; 张东并没有回答,而是对身边的两个女孩儿说了声,quot;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你们可以走了。quot; 两个女孩儿站了起来,其中一个像是有话要说,陈勇立刻瞪了她一眼,两个女孩儿便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张东对另一个中年男人说道:quot;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国华医院吕一鸣副院长吧?吕院长,你和陈勇早就认识?quot; quot;是是是,是早就认识,我们一直是朋友。quot;吕一鸣慌张极了。 quot;朋友?quot;张东特意将这两个字的音调拉得很长,quot;既然是朋友,那么就不客气了,我和陈勇有事商量,你也可以先走了。有时间我会去拜会你。quot; 房间内只剩下张东和陈勇。 张东一边喝酒一边问道:quot;你看这件事怎么办好?quot; 陈勇停顿了片刻,quot;赵超普有重大犯罪嫌疑是肯定的,不然他也不能设法逃跑。我看还是应该马上下达通缉令。quot; quot;网上通缉?quot;张东漫不经心。 陈勇没有回答。 quot;我想问你,当时你是根据什么,执意要对他进行拘留的?quot;张东问道。 quot;所有证据都指向他。他还有逃跑的嫌疑。quot;他看了看张东,quot;再说,拘留赵超普也经过林副局长签字了。quot; quot;你干了这么多年的刑警,骗过他还不容易。我现在要问的不是这些,我是要问你,你是怎么得出他有逃跑嫌疑这一结论的?quot; quot;他的妻子几乎长期待在国外。他们早就有移居国外的想法。quot; quot;你是怎么知道的?quot; 陈勇没有回答。 quot;是吕一鸣告诉你的?quot; 陈勇点了点头。 quot;这么说,你们是在这里庆贺胜利了?quot; quot;不是,不是。就是出来坐一坐,我们以前也经常在一起聚。quot; quot;那是另一回事。而这次就不一样了。你是非常巧妙地趁着闵家山发生意外这件事,配合他完成了一件他自己根本就无法完成的心愿。我没说错吧?quot;张东停顿了一下,quot;至于赵超普是不是与闵家山之死有关系,那早就不是你关心的问题,因为你就是要趁这样的机会,制造这样一种结果,从而让吕一鸣从容地走上领导岗位,完成他的心愿,造成既成事实。quot; quot;张局,不是不是。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我没有那样做的理由呀。quot; quot;陈勇,我会告诉你,你为什么要那样做的理由的。quot;张东站了起来,quot;我们也应该走了。quot; 走出酒吧,张东坐进自己的车里。陈勇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张东扬长而去。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裤子早已湿了,他折回头朝卫生间走去。 张东的车开出不远后,就停在了离泰和广场大约三五十米的一处停车场上。他走下车重新坐进了一辆面包车。面包车上坐着三个人,其中就有此前走出酒吧的吕一鸣,另外两个人都是张东提前安排好的警察。当吕一鸣走出酒吧时,他自然被带到了面包车上。 张东坐进面包车里,还没有说什么,就听到吕一鸣的手机响了起来。此刻的吕一鸣仿佛像是一个被控制住的犯罪嫌疑人,不知道应不应该去接这个电话。 张东说了声,quot;吕院长,你的电话。quot; 吕一鸣怯生生地将手机掏了出来,接通了手机,quot;喂……quot; 他只quot;喂quot;了一声,就再也不说什么。张东迅速从他的手里拿下手机,quot;陈勇,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我是张东。quot; 张东将电话挂断。 半个小时后,面包车停在了市公安局办公大楼门前。 在张东办公室里,吕一鸣原原本本地向张东道出了他心中的秘密。 quot;闵家山的死与我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举报赵超普与闵家山之死有牵连也不是我干的。我敢对天起誓,这两件事确实都与我没有关系。我是国华医院副院长,闵家山活着的时候,我们之间的私人关系特别好,他特别器重我。还答应过将来可以由我来接替他的职位,我是他最信任的人。他死了之后,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quot; 他停顿了一下,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张东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找来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了他。 他打开后喝了一口,quot;正在这时,闵家山生前曾经资助过的女孩儿裴小林对闵家山之死一直无法接受,她始终认为这里面有问题,她坚信闵家山之死一定与赵超普有关。她曾经来找过我,声称一定要把这件事搞清楚,不能让闵家山死得不明不白。她知道我与闵家山的私人关系特别好,便问我应该怎么办?那封举报信就这样产生了。我知道那本来就是没有证据的事。quot; quot;你曾经去看守所见过赵超普?quot; quot;是去过。quot; quot;你明明知道那是违规的,为什么要那样做?那样做还会暴露了你自己?quot; quot;我开始想过这件事时,还有点儿害怕。后来我想到陈勇竟然能把他以莫须有的理由关起来,还正式办理了拘留手续,我就不害怕了。去看赵超普完全是为了我自己。他被拘留之后,我的目的达到了。我想在赵超普面前证明我的清白,根本不是我举报的他。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是我在加害他。我就是为了证明那件事不是我干的,才找到了陈勇,让他给我开了绿灯。我并没有把这一切告诉赵超普,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一切。我就是想让他知道并不是我害的他。quot; quot;为了得到那份权力,你真是绞尽了脑汁,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甚至竟敢亵渎法律。你们走得也太远了。quot; 吕一鸣低下了头。 quot;你看是我直接告诉你,陈勇为什么要这样为你卖力气?还是你自己亲自告诉我这一切?quot;张东依旧不紧不慢。 尽管张东并没有摆出一副审问的架势,可吕一鸣的心理防线还是早就崩溃了。 听到张东这番话,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觉得这是张东给自己的一个机会,他一定是什么都掌握了。他一五一十地将他与陈勇是怎样认识的,又是怎样成为朋友的,近而陈勇又为什么会为他那般卖力气的缘由,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那原本只是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几年前,陈勇的爱人因病住进了国华医院。当时,吕一鸣还在住院部做临床医生。因为陈勇的爱人在那里住院一住就是几个月,而且一直就是靠呼吸机维持生命。吕一鸣经常看到陈勇的岳母会因为不满意陈勇对她女儿照顾的不周,而对他大吵大闹。护士长和吕一鸣都曾经劝过她,是因为陈勇太忙的缘故,希望她对陈勇好一些。而陈勇的岳母不客气地告诉过吕一鸣,陈勇是因为外边有别的女人,才那样怠慢她的女儿。 就在吕一鸣一天晚上值班时,已经到了下半夜,病房内也没有特殊的病号需要关注,于是他便打算巡视一圈病房后回办公室睡觉。当他走到陈勇爱人病房门前时,透过门上的玻璃,发现陈勇已经将他爱人的呼吸机拔掉,而且正神情慌张,不知所措。那一刻,吕一鸣没容考虑,便冲了进去,陈勇更加惊慌失措。吕一鸣大声喝斥着他,他马上走上前去用手捂住了吕一鸣的嘴,quot;吕大夫,求你了,千万别大声吵吵。你再吵,不仅是她完了,我也完了。她反正是已经活不了了,就算是你救我一命好吗?quot; 吕一鸣一下摆脱了他,抓起陈勇妻子的手腕,他发现已经没有脉动了,他又看了一下她的瞳孔,瞳孔已经放大。 那一刻,吕一鸣不知道是被一种什么样的动机驱使,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听命了陈勇的央求。 在这之后,所有的麻烦,当然包括家属的纠缠,都是吕一鸣帮助陈勇摆平的。最终说成了是因为她心力衰竭,抢救无效而死亡的,吕一鸣替他掩盖了事实真相。 半年之后,当陈勇再度拥新人于怀中的那天,陈勇更是对吕一鸣充满了感激。 他一直也没有忘记吕一鸣对他那份危难之中的担当。当然他也知道吕一鸣永远都是知道他心底那个秘密的人。 吕一鸣回忆着当年的情景,他以为他的坦白会让张东满意。没有想到,他的话音刚落,张东突然变得严肃起来,quot;说一说你平时是怎样给他提供杜冷丁的?quot; 吕一鸣突然更加紧张。他紧紧地盯着张东,quot;杜冷丁?他是让我买过杜冷丁,不过我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用的呀?quot; 张东的态度缓和了许多,quot;这就不对了,吕一鸣,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干什么用呢?quot; 吕一鸣终于又一次开启了记忆的闸门,那是他认识陈勇半年多之后,吕一鸣的弟弟因为一次贩卖摇头丸,被警察抓获。为了拯救他弟弟,吕一鸣在第一时间内,想到了这个他曾经有恩于他的朋友,想到了陈勇。 陈勇并没有辜负吕一鸣的期望,一星期后,吕一鸣的弟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让吕一鸣对陈勇充满了感激。可是吕一鸣却没有想到,事后不久,陈勇就又找到了他。他提出要让他帮忙买一点儿杜冷丁。他没有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当即答应了。后来他所需要的量越来越大,吕一鸣便有了察觉,可是他依然是有节制地向他提供杜冷丁。当他做到副院长的位置上之后,他得到这些东西就更是轻而易举。医院里从来就没有人提出过他为什么需要这么多杜冷丁。每次他提供给陈勇之后,从来也没有问过他什么,两个人自然是心照不宣。 此刻,尽管吕一鸣一时说不清楚每次他都提供给陈勇多少杜冷丁,可对他的这番交代,张东却是满意的。 因为此刻张东心里明白他所需要的是什么。 吕一鸣离开张东办公室时,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这些天来,他一直处在焦虑之中,开始时的焦虑是担心闵家山发生意外之后,自己坐上国华医院一把手位置的美梦告吹。当他在陈勇的密切配合下欲望得到满足之后,他依然是焦虑的。他知道赵超普之所以走进看守所,完全是他,是他的朋友陈勇和他一起为赵超普精心制造了这场灾难。而裴小林的举报只是对赵超普采取措施的一个借口。他害怕有一天会暴露出来。那样将会物极必反,势必会危及他自己的仕途。 当张东出现在酒吧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完了,他与陈勇的交易结束了。 此刻,张东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他起身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仅仅是稍稍动了一下脑筋,就让问题得到了解决,他的心里自然有几分兴奋。 自从市刑警队队长王大年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他就一直处在两难之中。 他需要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接替他的位置。可是已经过去很长时间,张东却觉得一直作为副队长的陈勇并非是合适人选,甚至根本就不应该作为刑警队队长的人选。他一时又无法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最让他耿耿于怀的是发生在公安局内部的一件怪事。一次,刑警队破获了一起贩毒案,一下查获了二百克海洛因。结案之后,二百克海洛因被人放在了刑警队仓库里,两个月之后,当人们提起应该将其销毁时,却再也找不到那些东西了。这引起了市公安局各级领导的重视。而那起案件完全是由陈勇一手指挥侦破的。他还因此受到过嘉奖。 海洛因丢失的事早就搁置了下来。 不久前,当山泉街派出所偶然侦破了一起入室盗窃案时,发现了新的问题,被盗窃的那个住宅是租给外来人口住的,而在这个房间里民警发现了四十多支杜冷丁。这引起了警方的注意,尽管那个被盗的临时房主坚持说他储藏这么多东西只是为了给家人治病止痛用的,他说是一个警察帮忙搞到的这些东西,可张东还是从这个人曾经有过吸毒历史的蛛丝马迹中,寻觅到了痕迹。 自从那时起,张东早就盯上了医院。他开始怀疑那些杜冷丁有可能来自于哪家医院。当陈勇十分热衷地提出要对闵家山之死立案侦查时,张东并没有同意,那是因为没有任何可以作为刑事案件立案的证据。那一刻,张东却再一次睁大了眼睛,注视着陈勇的一举一动。他开始在暗中紧紧跟踪着事情的发展。 让张东没有想到的是陈勇竟然以举报信为由头,断然假公济私,悍然行动。张东没有想到,确实是应该由他过问的曲直座驾的被拦劫这件事的出现,进一步引起了他的注意。当他走出曲直办公室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候。 这就是当曲直再三追问凭什么拘留了赵超普时,他最终才表示会在一个合适时机给他一个合理答案的真实原因。 出击之前,他是需要谨慎的,是因为他早就知道闵家山是曲直的同学,而且私交甚好。他不能因此而惹恼了一市之长。他还需要生存,甚至还希望在仕途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一些,尽管他的命运不是把握在曲直一个人之手,但有他这等身份的一个人的阻拦,就足可以让他终结前进的脚步。 张东当然明白这一点,才在与曲直见面时提到了闵家山是曲直的同学这件事,他就是想感觉一下曲直对此将做何反应。 曲直的反应,似乎让他增加了他下手解决陈勇问题的信心,而这样做他不必过多地顾忌什么。尤其是不必过多地顾忌最有可能接替闵家山的吕一鸣。 他果断地去了看守所与赵超普见了面,亲自把赵超普送出了看守所。 他当着陈勇和吕一鸣的面提到赵超普逃跑一事,就是为了判断赵超普命运的变化,会对他们两人各自的影响,尤其是想知道陈勇对这件事的敏感程度。 此刻,张东重新坐回办公桌前。 他的心里平静了许多,可是此刻他仿佛感觉到,关于赵超普女儿拦劫市长车辆那件事,并不一定就会随着赵超普走出看守所而结束。他意识到,那个举报赵超普的裴小林,很可能还会制造什么新的麻烦。 因为赵超普那个手机究竟曾经落入谁人之手,确实是赵超普必须面对的问题。 第十一章 11 赵超普走出看守所的那一刻,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变化。 他自己拦了一辆出租车,悄然离开了那里。 车不停地在城郊那并不平坦的道路上颠簸,仿佛像跳跃的音乐节奏,伴随着他渐渐地回忆起往事。 当他决定从美国回国的那一刻,曾经有多少人表达着不同的想法,甚至就连他的妻子也不同意自己做出回国的选择。国内许多家医院向他投来了橄榄枝,不能不让他在两难之间犹豫不决。可是最终他还是听从了心灵的召唤,抓住了那次机会,毅然决然地回到了祖国。这些年来,物质条件上的不够优越,倒还是可以容忍,那些人与人之间的是是非非,那一味追名逐利的周边环境,常常会让他心力憔悴。 他想到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想到自己遭遇的这些不幸,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竟会被卷入这样一起骇人听闻的事件中来?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当他走进家门时,给他开门的是他的女儿赵琳,当赵琳看到她爸爸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顿时惊呆了。 她一下子扑向前去,紧紧地抱住了他。赵超普同样是激动的,可是他却仿佛一下子还难以接受这种东方父女不大习惯的表达方式,仅仅是经历了并不被女儿察觉的犹豫,他便同样张开了臂膀与女儿相拥在一起。 那一刻,他似乎百感交集,什么也说不出来。足足待了几分钟,他感觉到脸已经被泪水浸湿,他这才发现女儿已经哭了。他抬起头来,慢慢地松开女儿,两个人依然站在一进门的玄关处,quot;你早就知道了?quot; quot;我去找过曲市长。quot;赵琳有些漫不经心。 quot;什么?你去找过曲市长?quot;赵超普十分惊讶。 quot;我拦劫了市长的轿车。quot;赵琳完全恢复了平静。 quot;你拦劫了曲市长的轿车?quot; quot;是的,没错。quot; quot;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quot;赵超普是紧张的。 quot;我做好了准备,可是他们却没把我怎么样。那个姓曲的市长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也许我是沾了你们闵院长爱人的光。她一直陪在我的身边。quot; 她将夏丹为什么会与她一同前往,如实地告诉了爸爸。 quot;你是不是有些冲动?quot; quot;不冲动,我能见到市长吗?这种事在中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难办。如果不这样做,公安局局长能静下心来,听我一个平头百姓申述什么吗?quot; 赵超普和女儿分别坐了下来。他们面对面地交谈着。赵琳又把回国后的这些天她是怎样四处奔走的详细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赵超普。 quot;怪不得会有这么大戏剧性的变化?一定是曲市长说话了,不然市公安局长怎么会特意出面呢?quot;赵超普最先想到了这些。 quot;抓与放之间,竟然像是游戏。quot;赵琳颇有微词。 quot;顾不了那么多了,这不是我们所能顾及的。quot; quot;爸,我怀疑这件事并不一定就会这样结束,怕是还会有麻烦。就算是你现在出来了,可是我想过,你现在依然无法证明闵家山生前接到的那个电话,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quot; quot;他们也没有办法证明那个电话一定与我有关系呀。quot; quot;爸,你就想不起来那个手机到底丢到哪里去了吗?quot; quot;我已经把范围缩小到了那天晚上吃饭前后。quot;赵超普详细地讲述了那天晚上的情景,又接着说道:quot;我怀疑吕一鸣知道我手机的去向,至少他可以证明我的手机是在那家酒店丢失的。可是他就是不肯证明这件事。quot; quot;你说的那个姓吕的,就是很想接替闵家山的那个人?quot; quot;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quot; quot;在我拦劫市长轿车之前,我与他也接触过。我对这个人的印象不是太好。quot; quot;为什么?你听到了什么?quot; quot;他看人的那种眼神都很特别。看上去挺斯文,说话都是那般平铺直叙,其实总有点儿像心怀叵测。quot; quot;你想的太多了。我还没发现他有这种毛病,就是觉得他对做官非常感兴趣,还会哗众取宠。quot; quot;爸,你没出来之前,我重新考虑过,我和妈妈在网上也聊过,妈妈也挺赞成我的意见。quot;赵琳认真地看着赵超普,同时也放慢了说话的速度,quot;我在想我们需要重新考虑一下我们全家未来的去向问题。quot; 赵超普的爱人宁小洁多少年前,就将女儿留在了国内,只身去了德国。她在波恩的一家医院里,已经有了一份挺不错的工作。在赵超普回国的前几年,她转道去了美国,是为了与赵超普团聚才去那里的。 赵超普力图说服她与他一起回国,她一直不置可否。那时就已经有一家大医院准备留她在那里从事心血管方面疾病的研究。她又一次萌生了定居国外的想法,而她却无法说服赵超普留在国外。她最终并没有坚持己见,是因为在他们俩人一比一的尴尬天平上,女儿的那一票最终投给了爸爸。 她答应去美国完成自己的大学学业,可还是表示完成学业之后,回国生活。 于是,宁小洁承诺将陪着女儿在那里读完大学,然后再一起回国。 赵超普听到女儿的这番言论,有几分吃惊,quot;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将来都留在国内吗?怎么又提起了这件事?就因为眼下遇到了这些麻烦?quot; quot;这些麻烦还不够吗?人的一生能有多少时间可以供这样无谓地消耗?你又是一个能干点儿事儿的人,你到哪里都可以生活。况且到了美国,你可以做你的美国梦。你可以发展你的事业,也可以生活得很充实。quot; 赵超普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晃动着脑袋,轻轻地晃动着。 他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第二天上午,他正在前往单位的路上,竟然接到了李义的电话,李义告诉他李亚文已经在他的办公室等他。 赵超普是紧张的,他不知道这位和尚又将要念哪门经。就在此时,李亚文从李义手中接过电话,quot;赵院长,什么时候能到啊?我是来给你压惊的呀。quot; 这一句近乎浸染着江湖义气的话,尽管让他多少有些不适应,却一下子让他清醒了过来。 当他离开看守所的那一刻,他并没有奢望,甚至是连以往曾经有过的期望都没有了。眼下,他期望的只是平安,只是不再被莫须有的罪名所牵连。此刻,他仅仅是听到了这般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寒暄,就已经激动无比。 就在这天下午,他走进了国华医院会议室,戏剧性的变化,再一次郑重地演绎。 几天前,由李亚文宣布的吕一鸣临时主持医院工作的决定,竟然如此短命,李亚文重新宣布接下来将由赵超普作为代理院长,主持医院工作。尽管如此,赵超普的心里还是准备不足,仅仅是几天时间,竟然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可他还是高兴的,甚至是相当高兴,这无疑等同于给他正名,等同于证明他本人与闵家山之死并无牵连。 当赵超普把李亚文等人送到医院大门口时,李亚文紧紧地握着赵超普的手,quot;接下来你身上的担子是很重的,希望你能够开拓性地工作,希望医院的局面短时间内会有大的突破呀。quot; 赵超普觉得这只是例行公事般的叮嘱,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别的含义,可他分明感觉到自己的手已被对方握疼。 送走李亚文后,赵超普回到办公室,这是这些天来,他第一次一个人平静地坐在办公桌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李义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站在赵超普面前小声说道:quot;赵院长,闵家山的爱人来了,她正在收拾闵家山的遗物。她知道你已经接替了闵院长的工作,你需不需要见见她?quot; 赵超普沉思了片刻,quot;过一会儿吧,过一会儿还是过去看看她。你先过去看看她需不需要人手帮忙,如果需要的话,你们就过去两个人帮帮她。如果不需要也就算了。quot; 李义满口答应着走了出去。赵超普依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脑子里却不自觉地陷入了对闵家山的回忆之中。 赵超普回国后不久,就去了市第二人民医院工作。仅仅工作了一年多时间,市卫生局便主动把他调到了国华医院任副院长。那时,他便认识了闵家山,闵家山大他十多岁。赵超普刚来医院时,闵家山对他极其客气,而且也照顾有加。随着交往的不断增加,加大了彼此的熟悉程度。赵超普性格中的坦坦荡荡,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地拉大。后来,他们甚至常常因为意见不一而大吵起来。这在医院一部分人中似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赵超普忘不了他与闵家山第一次产生激烈冲突时的情景。 他来国华医院之前,市政府确定对国华医院的改扩建工作,早就开始实施。 赵超普与闵家山之间的分歧,原本是不应该产生的。分歧之所以产生,是缘于赵超普的不谙世事。 一次在闵家山的办公室里,谈到眼下医院面临的困难时,赵超普明确地表示,当初国华医院根本不应该在新大楼的相关事宜还没有得到丝毫落实之前,就从旧楼里搬出去。他认为,正是那样的错误决策,从而导致了眼下困难的发生。 闵家山对他的这一番议论,十分不满,他当即问道:quot;如果当初由你决定,你将如何操作?quot; 赵超普仍然没有感觉出闵家山的用意。他依然是那样地坦诚,quot;如果实在必要时,可以先将医院办公系统全部搬出大楼,将倒出来的办公室改造后作为诊室使用。办公室则到外边临时租用一个地方办公。quot; 直到很久之后,赵超普才慢慢地意识到,他的这次坦言,无意识之中,已经在两个人之间竖成了一道天然屏障,而这条屏障让闵家山始终记忆犹新。 赵超普后来才知道,国华医院当时做出这样的决策时,也有过一些小小的争论,可最终还是按照闵家山的意见办理了此事。 就在那件事确定之后不久,医院买下了新大楼的产权,花去了医院几十年来全部的积蓄。两个多亿的自有资金用于支付全部房款,还不够数。不得已又借了八千万元的民间债务。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为装修贷款留出空间。 当新大楼归于医院名下时,医院已经是被逼上梁山。很快又在医院内部通过了闵家山的提议,用新买的医务大楼作为抵押,在银行贷款两亿三千万元用于大楼装修。 此刻,赵超普想到了这两年来,他与闵家山的关系已经渐行渐远。自从那次他在他面前多言之后,让闵家山明确地感觉到,他与他的势不两立。 打那以后,他与闵家山之间的关系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甚至再见到闵家山爱人时的那种感觉也有别于当初。 那是赵超普刚刚调到国华医院不久,闵家山还特意为他举行了一次欢迎宴会。参加的人员已经超出了医院员工的范围,在那次宴会上,赵超普第一次见到夏丹。 她尽管已是中年,并没发福的身材,白白净净的脸庞,自然得体的谈吐,还是给赵超普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赵超普明确感觉到,当他与闵家山之间的距离疏远之后,当他再一次次地见到她时,那份感觉便不复存在了。 她让他感觉到了陌生与冷淡。 赵超普当然明白,这年头,没有人会关心他与闵家山之间究竟是因为什么产生过矛盾,多数人都会断然推论一定是利益之争。 在赵超普看来,就连夏丹也一定会这样认为。这正是他想推迟一会儿再去见她的原因。 他又不得不去看看她,他的心里多少有些矛盾。那是因为他不明白夏丹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竟然参与了赵琳拦劫曲直座驾的行动。他不理解那一刻她是怎样一种心理。据赵琳说她是被她逼上梁山的,因为赵琳知道闵家山一家与曲直一直过往甚密。 她当时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想到了去找她,是想通过这个渠道攻克曲直这个堡垒。不管怎样,如果不是赵琳见到了曲直,如果不是曲直关注了此事,也许自己还不会那么快走出看守所…… 此刻,他太不希望与人产生矛盾。自己毕竟是上任伊始,况且今后的前程还未卜。 李义再次走了进来,他告诉赵超普,曾听到闵家山办公室里传出了哭声。李义试探着,quot;是不是需要进去看一看?quot; 赵超普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犹豫着。 quot;她已经进去两三个小时了,她不用别人帮忙。我怕她会出什么问题。quot;李义说道。 这仿佛提醒了赵超普,他不容分说,便站了起来,quot;走,一起过去看一看。quot; 他们匆匆忙忙推开了闵家山办公室的门,赵超普跟在李义后边走了进去,他们几乎是同时看到夏丹正在那里哭泣,而且哭得十分伤心。当他们走到办公桌前时,顿时便有了新的发现,在已堆放的乱七八糟的桌面上,电脑正在播放着什么。夏丹已经看到赵超普和李义走了进来,急忙整理着自己的面容,却并没有去关掉电脑。 画面上显现着闵家山的形象,那是一个个赤裸的镜头,那上边的每一个人物都是赤裸着身体。闵家山的身边正陪伴着一个女人。那些床上动作,让赵超普与李义颇不自在。 夏丹自然注意到赵超普和李义已经看到正在播放的内容,她却并没有中止播放的意思。几秒钟后,镜头中又出现了另外一个赤裸女人的形象。他们所在房间的环境也已经发生变化,只是两个场景之间并没有间歇。 正在这时,夏丹突然将机器关掉,又将那个光盘退了出来,重重地扔到了赵超普面前,冲着赵超普气哼哼地说道:quot;愿意看你们拿去,没有什么保密的。所有男人都是这副德性,没一个好东西。quot; 她已经不再哭泣。 她又开始翻动抽屉里的东西,一边翻,一边说:quot;你们来干什么?我还没收拾完呢,我是不会赖在这里不走的。quot; 赵超普尴尬极了,如果没有他与闵家山之间的那种让人感觉到的隔阂的存在,他是不会有这种尴尬的。他似乎明确感觉到,刚才的那番话不是针对李义,分明是针对自己的。 赵超普站在那里不知道是退是进,不知道怎样做,站在那里才是他此刻最好的选择。正在这时,夏丹又在抽屉的一本书里发现了一张照片,那是闵家山与裴小林在一座大楼前的合影。她看了看,像是有些不屑一顾的样子,口中还念念有词,quot;这年头盛产不要脸的女人。quot; quot;那,quot;她把照片扔给了赵超普,quot;你们可以再认识一下这个小妖精,我知道你们早就见过她。还是再认识一下她,她也是你们闵院长的小情人。quot; 赵超普真的从办公桌上捡起了那张照片,照片上两个人显得很是亲密。几秒钟之后,他将照片放到办公桌上。 夏丹还在那里找着什么,像是有些失常,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quot;我早就知道他的结果好不到哪去,整天在这些女人面前转来转去,不死在她们手里才怪呢……quot; 赵超普的手机响了起来,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这是赵超普此刻的第一反应。 他拿着手机并没有接听,匆匆忙忙地对夏丹说道:quot;嫂子,我这里还有事,就不陪着你了,你先忙着,如果需要帮忙,就和李义说一声。有事我们再谈。quot; 出乎赵超普的预料,尽管刚才夏丹还对他那般极尽污蔑,此刻,她却并没有那样无理,而是抬起头来平静地说道:quot;忙你的去吧。我没有什么事,收拾收拾就走了。quot; 赵超普叮嘱了李义几句,便离开了那里。 赵超普回到办公室后,心里却更加复杂起来。夏丹对他的无理,是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的,况且她今天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可以过多指责的。她表达的只是在那种背景下对整个异性的一种不满。 可是她的思维却是不正常的,在赵超普看来是那样地不正常。作为闵家山妻子的她,为什么会在人已经不在的情况下,还如此将闵家山生前见不得人的东西公之于众呢?即便是他们之间曾经在这个问题上发生过什么,那所有的伤害都已经随着人的离去而永远地离去了,为什么不能维护一点儿他的尊严呢?尤其是在他曾经做过院长的同事面前。 赵超普在办公室里来回走着。 难道她是在暗示什么?是在暗示闵家山之死可能与哪个女人有关系?如果真是那样,那个加害他的女人又为什么要使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给他呢?又为什么要让自己卷入其中呢? 赵超普感到头疼。可是眼下这些错综复杂的问题,却依然没有因为他的头疼而远离他的思维。他毕竟依然没有摆脱那个电话对自己的影响。 夏丹的反常行为,让赵超普开始怀疑起这个他早就认识的女人,究竟在这其中扮演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妻子、女人、受害者,抑或是其他? 第十二章 12 那天,当张东突然出现在陈勇和吕一鸣面前时,陈勇紧张极了。那一刻,他一下子意识到他和吕一鸣各自的如意打算已经宣告终结。 陈勇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些年来,他在刑警队经营起来的基础,仅仅瞬间就不复存在了。说起来,那是他自作自受的缘故。 其实,他自己到那一刻还不知道张东早就盯上了他。张东只是相当长时间以来,一直在寻找证据而已,是因为他自己的过于得意,才让他走进了自己为自己铸造的囚笼。 那天,那个被盗的临时房主在报案后不久,就露出了马脚。其实他就是一个吸毒者。他出事之后,一直就没有交代出自己吸食毒品的来源,他以为关于杜冷丁的那点儿小事,是不足以招来太大麻烦的,再说任你警方有多大的能耐,也不容易找到自己供出的那个警察。 就在陈勇被带回公安局后的第二天,陈勇就与那个quot;失主quot;见了面。那个失主在陈勇看不到他的情况下,终于指认了陈勇不仅是卖给他杜冷丁的那个警察,他最终还招认了也是陈勇曾经卖给过他海洛因。但他承认,他开始吸毒并不是缘于陈勇。他是偶然地在一个娱乐场所与陈勇认识并被他瞄上,还认出他是一个吸毒者的。 张东心中的一块痼疾,总算是清除了。他是通过发现杜冷丁,从而发现了吕一鸣。又通过吕一鸣,从而证明了陈勇的犯罪事实。 此刻,张东的心里是高兴的。他已经对吕一鸣所涉及的问题不再感兴趣。他更不愿意卷进曲直或者是闵家山可能罗织的网络之中。他实在不想纠缠到里面去,不想被那些是是非非绊住手脚。此前,他之所以与曲直打个招呼,他害怕会涉及到那个领域。不是他怕什么,他害怕在闵家山刚刚离去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把那湾水搅浑,而再也没有澄清的机会──那是因为他担心国华医院是曲直的一块领地,会有他的背景。 他虽然与国华医院隔行又隔山,却没有谁知道他与卫生局局长李亚文曾经是省党校同学,他们同窗半年时间,因此早就结下了人脉关系。包括他们在内的三十几个同学,每年年底总少不了聚会一次。张东与李亚文的关系,还完全超出了与其他同学的关系。 就在闵家山出事的第二天,李亚文就曾给张东打过电话,询问是否有闵家山出事后的侦破线索。他们谈到了闵家山身后的国华医院将会面临的难题,李亚文甚至开诚布公地告诉张东,quot;国华医院是一个乱摊子,怕是难以收拾。quot; 李亚文的话,恰恰加深了张东对国华医院的关注,也加大了张东在着手解决陈勇问题时,会涉及到闵家山未来接班人时的谨慎程度。 于是他便走进了曲直的办公室。 张东比谁都明白,他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为了闵家山之死那个无头案,或许那原本真的是一次意外而已。他是为了清除掉陈勇这个公安队伍里的败类,而不至于给自己增加什么麻烦,才那样做的。说到底,张东就是不想让曲直感觉到他会触及到曲直在国华医院的利益。他不能当着曲直的面明说而已。 如今,就连张东本人都没有想到问题竟然会如此顺利地得以解决。此刻,他需要的是再次走进曲直办公室做一次汇报,也算是善始善终。 他特意打电话给刘大为,准备与曲直约一下见面的时间。 那天下午,他们在参加完河东市建市两千年狂欢节组委会筹备会议后,留了下来。 他们就坐在刚刚坐过的会议室里,直截了当地继续着前一次的话题。 张东简明扼要地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向曲直做了汇报。曲直不动声色地听着,听得津津有味,但并没有感到震惊,像是早就知晓了事情的始末。 quot;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quot;曲直问道。 张东似乎有些吃惊,quot;什么接下来?没有接下来了。触犯刑法的,待侦察完结之后,移交检察院。别的就没有我的事了。quot; 曲直当然明白张东所说的触犯刑法的那个人是指陈勇,他抬头看了看张东,却什么也没有说。 张东显然看出曲直像是有什么心思,quot;曲市长,你有什么想法想告诉我?quot; 曲直环顾了一下四周,向张东跟前移动了一下身子,神情异常平静,quot;我并不希望你到此收兵,明白我的意思吗?quot; quot;不明白。quot;张东干脆地回答,quot;不收兵,你想让我干什么?剩下的,就不关我的事了。那个吕一鸣,好像可以不抓。quot; 曲直沉默了半天,quot;对闵家山之死这件事,你难道真的一点儿也不感兴趣?quot; 张东似乎才明白过来,quot;他爱人都不想再追究什么,又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他杀,我们何必呢?quot; quot;凭你多年的公安工作经验,你也以为这里面真的没有什么问题?quot;曲直的两眼紧紧盯着张东。 quot;此前刑警队立案调查闵家山之死,完全是陈勇考虑了他与吕一鸣之间的关系,那是假公济私。quot; quot;我不是让你也假公济私,我是问你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quot; quot;如果曲市长确实需要我着手调查这个案子的话,我可以从头开始。quot;张东直截了当。 quot;不是我曲市长需要你这样做。我是在问你,你不觉得或许真的像那个叫裴小林的女孩儿说的那样,这里面有问题吗?quot;他停顿了一下,quot;当然那个女孩儿也只是怀疑,提不出一点儿证据来。可是证据是需要寻找的。我总觉得不管闵家山之死是因为什么原因,总应该有一个明确的交代才对,因为他身后留下的乱摊子实在是太大了。quot; quot;如果那堆乱摊子中确实存在问题的话,应该是检察院介入才对……quot; 曲直打断了他的话,quot;我知道你想说那不是你们公安局的事,我现在希望你能够从调查刑事案件入手,这总是可以的吧?quot; quot;曲市长,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因为闵家山是你的朋友。你要对你的朋友之死,有一个明确的交代?quot; 曲直不知道张东是真的听不明白他的话,还是故作不知,他犹豫了片刻,quot;可以。在问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你可以这样理解。quot; 曲直当然知道谣言止于公开,而自己竟然将这种本来没有公开的秘密进一步公开化,当然不会有人理解自己是想澄清什么?还是想让事情更加荒诞? 张东仿佛觉得与曲直之间的距离顷刻之间拉近了许多,他已经和曲直一起站了起来,朝会议室之外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说道:quot;听说曲市长读高中时,经济上得到过闵家山不少帮助?看得出来,你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quot; 曲直一边走一边侧过脸看了看张东,quot;你了解的还不够全面。我岂止是得到过闵家山经济上的帮助,他还给过我精神上的莫大慰藉,如果不是他,我当时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呢?quot;曲直看得出张东听不懂他的这番话,便又补充道:quot;当年我染上了乙肝,正处在传染期,已经没有办法继续留在学校里过集体生活,如果不是他把我接到了他的家里,我可能还是会退学回家。quot; 张东终于明白了,这是他从来就不曾听说过的曲直与闵家山之间的另一个秘密。 这一刻,他仿佛悟出了一点儿道理,曲直为什么会对他的这位老同学这般情有独钟。原来这里面确实有着太深的历史渊源。想到这里,曲直的形象在张东的脑海里,突然血肉丰满起来。 如今这般怀念旧情的人已经不多。况且怀念的是友情。 他坐进车里,脑子里还不时地浮现出刚才曲直说话时的情景。他仿佛已经暗暗地下定了决心,下气力把闵家山之死的谜底揭开,不管最终会是怎样一种结局,也要给曲直这位重情重义之人一个真实的交代。 第十三章 13 正所谓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赵超普仅仅是刚刚接替了一把手的工作,仅仅是操持起了这样一个乱摊子,就让他感觉到了作为这么大的一家医院的当家人有多么不易。 就在宣布他上任的第二天,医院的财务部长苏光就找到了他,向他告急:银行贷款的利息已经是第三个月没有偿还。原本是由开发商那边帮助偿还的利息,开发商那里也因为银行贷款的紧缩政策而贷不出款来,从而替代医院还贷的计划已经无法实施。 赵超普知道其一,根本就不知道其二。他无法回答苏光向他提出的问题,他简单地应付了一下,便把他打发了出去。 谁都知道赵超普接手的是一个乱摊子,可是就连他这个曾经参与过医院部分决策的人,也不知道这个摊子到底乱到了什么程度。有些事情,是他参与研究过的,有些事情是他没有参与研究的。即便是他参与研究过的东西,有的他也并知道其中真正的底细。 上午,他走进办公室不久,就接到了市长秘书刘大为打来的电话,刘大为告诉赵超普,曲市长想听听关于国华医院情况的汇报。 这对赵超普来说,是没有想到的。这原本不是他的事情,就算是如今应该由他来汇报,也不应该这样匆忙啊。 赵超普想的不无道理。可是他却并不知道,正是因为闵家山的突然离去,才让曲直产生了要听听国华医院汇报的欲望。 就在曲直决定要听取赵超普汇报之前,刘大为接到了市人大提案处的督办电话,说是人大要听取关于国华医院改扩建工程提案落实情况的汇报。曲直不知道是不是人大那边也知道了闵家山已经出了意外,因而自然地怀疑工程的进展会受到影响的缘故,所以才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听取什么汇报。实,即便是人大对闵家山之死不那么敏感,曲直也早就对此事产生过怀疑。 那时,他只是担心这个工程无法按照规定的时间完成,从而无法向市民兑现政府的郑重承诺而已,却并没有担心其他什么。 正因为这些复杂的因素所致,他便想到了马上听取刚上任的赵超普的汇报,以便了解更多的情况。 当赵超普按照约定的时间走进曲直办公室时,曲直已经在那里等着他。 一阵寒暄之后,他们便面对面地谈了起来。 quot;我想知道你们医院旧址的施工,什么时候才能开始?quot;曲直直截了当地切入了主题。 尽管赵超普此前还很认真地回忆起当时决策时的情景,可当他听到这句话时,还是一下子愣住了:quot;我刚接手院长工作,有许多事情还根本说不清楚。在此之前都是由闵家山院长一手操作的。quot; 曲直并没有不满的表示,低下头环顾了一下办公桌上的一堆杂物,仿佛有意在缓解赵超普的紧张情绪。 quot;你们医院现在的新大楼我早就去看过,规模上比原来大不了多少,也只能作为临时场所使用。所以只有搬回老地方才是你们最根本的出路。quot;曲直依旧是平静的。 赵超普紧张的情绪似乎得到了缓解,quot;当初搬进新大楼时,就是临时打算。当时考虑如果将来搬回旧址之后,现在这个地方可以作为住院部二部。quot; quot;政府不能过多地干预你们的具体经营活动。可是我去过你们医院现在的大楼之后,就感觉到尽管是暂时的,也不像那么回事儿。十几层的大楼,你们只买下了其中的一层到八层,其余的都是别的公司的产权。尤其是一层的一部分还归属一家商场,购物的人流整天出出进进,连带着你们国华医院也像商场一样嘈杂。要去八楼以上的人,也需要路经你们医院大厅,这像什么样子。quot;曲直说道。 quot;附近的停车场是商场买下的,属于我们停车的地方,只有不足二十几个车位。 仅仅够我们医院行政部门停车的,眼下这已成了相当大的问题。quot;赵超普说道。 接下来,赵超普将当初搬出旧大楼时的情景,如实地向曲直做了汇报。 当初市里将改扩建国华医院作为为市民们办的二十件大事之一时,国华医院就想到不仅要将医院的旧大楼推倒后重新再建,而且还要将规模扩大。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开始寻找合作对象。 这些都是赵超普后来才知道的。 也就是在开始寻找合作伙伴后不久,闵家山提出了一个建议案,那就是将医院的旧大楼,连同医院后院的一处仓库和家属楼的地皮,统统交由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负责拆迁与重建。最终在原地上建起两栋分别高三十二层的建筑,其中一栋经由开发商按照医院的要求装修后,交与国华医院,产权归国华医院所有。另一栋大楼的产权将归开发商。正所谓置换工程。 这个方案在国华医院高层得以通过后,不足二十天,合同就签订了。就在合同签订一个星期后,也就是在旧大楼搬空的第二天,开发商就将国华医院的旧大楼拆掉了,挖掘机轰轰隆隆地开进了工地,一个偌大的如quot;天坑quot;般的深坑便形成了。 那时,开发商还没有与许多计划内的被拆迁户达成搬迁协议。至今,那些住户们依然还焦虑地住在那个quot;天坑quot;的边上。 曲直认真地听着,赵超普认真地汇报。可是他却无法告诉曲直,天坑已经形成许久,工程却迟迟没有开工的真正原因。 这正是曲直想知道的。 谈话已经无法继续下去。 已经到了离开的时候,赵超普站了起来,却并没有马上离开。曲直似乎感觉到赵超普像是意犹未尽,quot;还有什么事吗?quot; 赵超普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几天前的情景: 就在夏丹将闵家山的遗物收拾完,并带回家之后,不知道是谁将风声传到了裴小林的耳朵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夏丹将这一消息特意泄露给了她。 第二天下午,裴小林就走进了赵超普的办公室,她是不请自到。当她走进赵超普办公室的那一刻,赵超普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不费气力地想起了她。他已经不止一次地见到过这位身材修长,两眼有神,长着一副锥型脸的女孩儿,她的身高足足有一米七的样子。她曾经给赵超普留下过深刻的印象。她是开朗的,身上明显带有敢说敢做,也敢于承担的性格特征。 他已经记不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具体时间,只记得那是在闵家山的办公室里。 那天,当赵超普走进闵家山办公室时,一个漂亮女孩儿正端坐在闵家山办公室的沙发上,闵家山正与她近距离地说着什么,看上去是那样地亲切,如同父女,又如同情人。 那是赵超普看到那情景后的第一感觉。 他断定那个女孩儿绝不是因为工作上的关系而来闵家山办公室的。他迅速地做出了反应,自然地退了回去。半个小时之后,当闵家山将电话打到赵超普办公室时,他知道女孩儿已经离开,便重新走进了闵家山办公室。 也许是闵家山为了避嫌的缘故,他主动地告诉赵超普刚才那个女孩儿其实是他资助过的一个学生,正在读大学。女孩儿家境不好,她本人却很懂事,一有时间就来看望他。这让闵家山感觉到很温暖。 在此之后,赵超普确实又见到过那个女孩儿,他只是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而已。 她真正地再一次给赵超普留下深刻印象时,还是在闵家山的遗体告别仪式前后。那时,他才记住了她叫裴小林。裴小林曾经主动找到过李义,表示不同意马上将闵家山的遗体火化。她的理由是怀疑闵家山之死是有问题的,必须在问题得到解决之后,才能将遗体火化。可是她却无力阻挠家属早已做好的决定。在这种情况之下,是她坚持一定要在遗体告别仪式上播放汪峰的那首《直到永远》。 这一切,李义都向赵超普做了汇报。 那天,当裴小林在夏丹收拾完闵家山遗物之后,又一次走进赵超普办公室时,赵超普非常客气地欠了欠身子,把她让到了自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裴小林开门见山,看上去态度是那样地严肃,但表述起来却并没有激动,quot;赵院长,我今天来你这里,是有一件事想问你。你为什么同意夏丹把闵家山的遗物这么快收拾走了?你是不是害怕什么?quot; 赵超普一下子被问住了。自从她在闵家山的遗体告别仪式上出现后,赵超普就已经感觉到了这个人物的出现像是一个谜团,让人摸不着头脑。此刻,他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他面前这样火药味十足。他半天没有说话。 quot;我在问你问题呢。quot;裴小林强调。 quot;裴小姐,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我想告诉你,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你的问话。quot;赵超普十分平静。 quot;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同意她这样做?quot;裴小林的态度更加严肃。 quot;如果你非要用这种态度质问我的话,我也只能告诉你,收不收拾闵家山的遗物,那本来就不用我同意不同意,那是闵家山家属的权利。quot;赵超普依然保持着平静。 quot;家属的权利?哼,多么好的理由!夏丹早就不是闵家山的家属了,你不会不知道吧?就连我这样一个外人,都早就知道了。你们和闵院长每天都在一起工作,还能不知道?你如果告诉我不知道,鬼才相信呢!quot;裴小林那蔑视的目光,让赵超普再一次哑口无言。 经过了一段沉默之后,他才吃惊地问道:quot;你是什么意思?夏丹不是闵家山的家属?那谁是他的家属?他们本来就是夫妻关系呀?这有错吗?quot; 赵超普近乎呆傻的表情,并没有让裴小林产生情感上的变化,quot;看来你确实是想掩饰什么。quot; quot;掩饰什么?我需要掩饰什么?quot; quot;这一点儿应该由你回答我才对,你害怕在闵家山的那些遗物里寻找到你们之间矛盾的证据。你害怕那些东西会对你不利。只能有这样唯一一个解释。quot; 赵超普理智的防线终于被摧毁,他站了起来,还是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让自己在这个自己原本并不了解的女孩儿面前过于失态,他轻轻地说了一句,quot;你可以走了,我请你离开这里。quot; 裴小林也站了起来,quot;你不用这样无理,我看得出你平静背后的紧张。我相信你是闵家山之死的最大嫌疑人,这一点,你是无法洗清的。quot; quot;你说的只是嫌疑,但不是肯定。我希望你能够把你掌握的证据递交给有关司法部门,而不是这样无谓地在我面前肆无忌惮。这样做,一点儿意义都没有。quot; quot;我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我现在可以郑重地告诉你,正是我举报了你。即便你已经走出了看守所,我依然不会放过你。quot;裴小林同样没有声张,但她平静的话语背后,却充满了坚毅。 她走出了办公室。 赵超普依然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他的心脏仿佛加速了跳动。他还仿佛感觉到血液不断地向上涌动。 当电话铃声响起时,他才慢慢地镇静下来。他迅速抓起电话,那一刻,他的手依然有些颤抖,甚至难以一下子将电话送到自己的耳边。 此刻,依然坐在曲直面前的赵超普犹豫着,他看到曲直的目光在他的身上一直就没有移开。这时,他才开口说道:quot;曲市长,我已经想过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quot; quot;你指什么?quot; 赵超普直截了当,quot;工作,现在的工作。眼下我还无法摆脱与闵家山意外之死牵连的嫌疑,我每时每刻几乎都能感觉到投向我的异样目光。我觉得还是让我暂时回避一下现在的工作为好。当然,这个问题我不应该在你面前提起,而是需要向卫生局提出来。quot; 曲直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回应了他的意见,quot;你可以提出你自己的看法。不过,我想在没有确定你与闵家山之死之间一定存在着因果关系之前,既然让你主持医院的工作,是不无道理的。一方面不至于让医院马上陷入混乱之中。另一方面,你也可以利用这样的机会证明你与那件事没有关系。如果真的存在问题,那就另当别论了。quot;说到这里,曲直故意quot;哈哈哈……quot;地笑了几声,那笑声显得有几分勉强。 quot;如果闵家山之死的原因就是查不清楚呢?我就永远都会背上一个既得利益者的骂名,我也永远都无法轻松下来。quot; quot;那你就更应该坚持下去,把工作做好,把谜底揭开。quot; quot;前者倒可以努力,后者不是我怎么努力所能解决的问题。quot; quot;那我明白。哦,我想问你闵家山生前曾经资助过一个女大学生吗?quot; quot;资助过。不久前,她还去我的办公室纠缠了我很长时间。quot; quot;纠缠你?quot; 赵超普终于将刚才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情景,如实地告诉了曲直。他还告诉曲直,他听裴小林说闵家山出事之前,已经和夏丹离婚。 这一刻,有一个想法立刻涌入曲直的脑海。那天与夏丹见面时,夏丹提到过闵家山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回家,难道他真会是与这个女孩儿在一起? 想到这里,曲直并没动声色。 几分钟后,他静静地目送着赵超普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第十四章 14 自从那天张东走出曲直办公室后,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责无旁贷,他必须对曲直有个交代,必须把闵家山之死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 他明白这是他的顶头上司一市之长的明示。 可是张东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彻底弄明白曲直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仅仅是对于朋友的责任与义气?还是另有图谋? 不管怎么说,自己必须向前走去,而且按照曲直的交代,要做到事必躬亲。仅仅就这一点而言,这几天就让张东好不头疼。 曲直为什么会这样叮嘱?他想来想去,还是不得而知。 可是这并没有影响到他对这件事的思考。 这些天来,他想到了那个叫裴小林的女孩儿,他想找到她,想看一看能不能再从她那里挖出点儿什么有用的东西。 不久后,张东接到了曲直亲自打给他的电话,曲直向他提供了一个新的信息,那就是赵超普曾在他面前透露过闵家山生前已经离婚的消息。曲直还向张东述说了那天在闵家山家里,听夏丹说过在他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他夜不归宿的事。 放下电话后,张东便确定将两个人作为突破口,一个是裴小林;另一个则是赵超普。他知道虽然赵超普是他亲自送出看守所大门的,可只要案件没有大白于天下之前,他确实是难逃干系。不能因为自己的拨乱反正,而放弃了对他的嫌疑。 他之所以将这两个人确定为突破口,是有他的道理的。如果闵家山之死,确实是刑事案件,如果又确实是因为情杀或者与女人有关,裴小林自然便是一个突破口;如果闵家山之死,确实是与利益上的争夺有关系,那么赵超普作为闵家山生前最后见到的人,他理所当然地应该把当时的情景说清楚。他手机的失踪更是一个谜,那个手机是否真的丢失或者被什么人所利用,也自然会成为案件侦破的线索。 一天下午,张东与裴小林在公安局一楼的一间接待室里见了面,张东身边还坐着一个看上去不足三十岁的小伙儿,一米七五六的个头,看上去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他叫丁少聪。他原本在刑警队工作,是张东直接将他从刑警队临时调到了自己的身边。这是张东的有意安排,他决定让他介入对此事的调查。 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他们便开诚布公地开始了正式交谈。 quot;我的疑问全都写在我的举报材料里了,那份材料现在在陈勇的手里。听说陈勇出差办案去了,他一半会儿回不来。我也找不到他,所以只能来劳驾你局长大人。我想知道赵超普为什么又被放了出来?quot;裴小林说道。 此刻的裴小林并不知道陈勇已经有了麻烦。 quot;裴小姐,我想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能提供出证据证明赵超普确实与闵家山之死有关系吗?quot;张东的态度是严肃的。 quot;他肯定涉嫌这个案子,他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仇视闵家山的人。quot; quot;仇视?他凭什么仇视闵家山?你又是怎么知道的?quot; quot;我是闵家山生前最信赖的一个人。他对我来说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quot;裴小林十分自信。 quot;哦,是这样。我想问你,你和闵家山是什么关系?quot;张东想一探底细。 quot;我是他资助过的一个学生。quot;裴小林毫不掩饰。 quot;就凭这一点,你就敢断言他在你这里没有什么秘密?说说看,你为什么会这样自信?quot; quot;闵家山是我的恩人,他是一个大好人,他没有仇人,除了赵超普之外,我想不出还会有什么人会加害于他。quot; 张东笑了,quot;你这种推理,我不敢苟同。还是由你先来当说客,我当听众,好吗?从头说来,说说看。从你们认识说起。quot; quot;我出生在河川县一个大山沟里,从我记事那天起,我就知道家里很穷,穷的连锅盖都买不起。我上学时一遇到交学费,妈妈就会几个星期都睡不好觉,因为学费的事常常会和我爸爸争吵,争吵得没完没了。爸爸不主张我上学,妈妈坚持让我上学,我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读完了小学和中学。考上了高中,我只上了一年,就不能再读下去了,因为妈妈病了,已不能起床劳动。不是因为需要我照顾妈妈,而是因为妈妈不能再坚持她的意见,因为爸爸原本就不希望我再读下去。 quot;后来有人资助了我,说是城里人资助的,是一对一的那种。我高兴极了。当时那个人表示如果我能考上大学,他会一直资助下去。我很争气,几年后真的考上了大学。那个人也真的兑现了他的承诺。现在我可以告诉你,那个人就是闵家山。quot; 裴小林的眼睛有些潮湿,quot;我读大学期间,他还去学校看过我几次。直到我大学毕业,同学们都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quot; 裴小林不再说话,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巾在眼角上擦着。 quot;那后来呢?后来毕业之后,你们一直来往?quot; quot;后来我回到了这座城市。我们一直有来往。quot; 张东还想继续听下去,裴小林却停顿了下来。 张东灵机一动,quot;你想到过报答他?quot; 裴小林抽泣着,quot;当然,人是应该知恩图报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不会有今天。quot; 接待室内,一阵长时间的寂静。 张东再也没有听到裴小林说什么。他不得已问道:quot;你是想用弄清楚他的死因这种方式报答他?quot; 她不置可否。 quot;请恕我冒昧,他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是否与你在一起?quot; quot;没有,根本没有。那是根本没有的事。她爱人早就怀疑上了我。怀疑他是与我在一起。我们是清白的,真的是清白的。所以,所以我现在极瞧不起那个女人,都是她把事情搞砸的。quot; quot;当那天曲市长和他爱人出现在她家里时,你为什么当着他们的面说闵家山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是和你在一起?quot; quot;我是特意气她。我恨那个女人,她一直怀疑我是闵家山的情人。其实,我们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quot; quot;你也怀疑过闵家山之死与她有关系?quot; quot;不不不,我不这样认为。我是指是她早早地跑到医院里收拾了闵家山的东西,这正符合赵超普的心愿。我断定从那里面肯定可以寻找到什么蛛丝马迹。quot; quot;关于闵家山之死的蛛丝马迹?quot; quot;是的,一定会有。quot; quot;你这样肯定?quot; quot;这样肯定,尽管夏丹与他早就没有了感情基础,可是我还是不相信会是她害了他。不相信。quot; quot;那你为什么说,他们已经离婚了?quot; quot;我看到过闵家山手里的离婚证书。quot; 张东一边点头,一边问道:quot;你相信了?quot; 裴小林并没有表态。 quot;你相不相信他外边会有女人?quot; quot;不相信。根本不相信。quot; 送走裴小林回到办公室之后,张东更觉得一头雾水,根据他多年的经验,他感觉裴小林根本不像是在说谎,更不像是在作戏,而是内心世界的真实表白。 张东想来想去,想到了夏丹。看来自己需要亲自去拜一拜这个女人。既然一个并无血缘和亲情关系的人,在闵家山出事之后,竟能够提出必须保留遗体,不能马上将遗体火化,可作为他爱人的夏丹为什么会那么急三火四地一定要在三天之内将其遗体火化呢?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需要尊重家族习俗的缘故? 第二天上午,张东走进位于南阳路道路一侧的一家茶馆,坐在张东旁边的还有丁少聪。 没过几分钟,夏丹便走了进来。 他们提前在电话里约好在这里见面。 张东从那个通透的座位上,远远地看到了一位中年妇女走了过来。她穿着一条黑色裤子,上身着一件黑绿相间的外套,脖子上还围着一条淡淡的沙巾。张东虽然从来就没有与她见过面,可当她一出现在他视野里时,他就猜到了他们要等的人一定就是她。 夏丹走到张东跟前时,似乎也猜到了他们,张东主动站起来与她打了招呼。 夏丹坐到张东与丁少聪的对面。 丁少聪将一杯茶递到夏丹面前。张东顺便向夏丹介绍了一下丁少聪。 quot;在闵家山遗体火化之前,你是否想过这次意外很可能会存在什么问题?quot;也许是因为职业的关系,张东直入主题。夏丹并没有直接回答,显得十分沉着,像是对张东的问话早就有了准备那般。 她轻轻地举起茶杯,慢慢地送到唇边喝了一口,又将茶杯轻轻放回原处,两腕合抱在前胸,这才开口说话,quot;遗体什么时间火化是我决定的。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你们不是也没有弄明白这里面是不是存在什么问题吗?不然你们也用不着再来找我吧?quot; quot;我们找你还是想把事情弄清楚,是希望得到你的配合。quot; quot;配合可以。但我不希望你们把问题的焦点指向我。好像我有什么重大嫌疑似的。quot;夏丹同样开诚布公。 quot;我们不是那个意思。quot;张东赶紧解释,quot;我是说如果当时你没有想到闵家山之死也许存在问题,那么是不是有人提醒过你应该将遗体保留一段时间,把问题搞清楚再火化也不迟?quot; quot;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确实有人提醒过我,我什么都没有听进去。quot; 张东打断了她的话,quot;你总应该希望把问题搞清楚才对。不然闵家山之死对你来说,不永远都是一个谜吗?quot; quot;我对这种事没有兴趣。quot;夏丹半天才扔出这么一句话。 quot;你对这种事不感兴趣?quot;这让张东更加不解,quot;我不明白。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爱人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死的?哪怕属于纯粹的一般性意外事故,你也是应该希望知道结果的呀?quot; 夏丹沉默了良久,quot;其实,知不知道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们之间早就没有感情了。quot; quot;你们已经离婚了?quot; quot;没有!quot;夏丹回答得异常干脆。 quot;没有?quot;张东却异常地吃惊。 quot;没有。确实没有。quot;夏丹又平静地解释道,quot;如果不是考虑女儿正在谈恋爱,也许我们早就离了。我和闵家山都不希望让她男朋友的家长感觉到我们是一个破碎的家庭。quot; 张东的思维不停地运动,究竟是眼前这个女人说的话是真实的?还是裴小林的话是真实的呢? 张东渐渐地转移了话题,quot;据我们了解,闵家山在单位里的口碑是不错的呀。 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当中,他都有不错的口碑。我们还听说她资助过一个女学生,那个女学生已经大学毕业了,还挺有出息的。她就对闵家山有非常好的评价。这件事你知道吧?quot; 夏丹的眼睛渐渐地潮湿了,她慢慢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侧过身子,从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掏出了一个大纸袋放到茶几上,突然用力推向了张东,quot;你看看这个吧,已经没有什么保密的了。他当初录下这些东西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总有一天会有人看到它。quot;她停顿了一下,quot;至于那个裴小林,与闵家山是什么关系,我在这里没有找到证据。不过,剩下的事你还是亲自去问问她本人吧。她不还活着吗?quot; 张东将那个纸袋拿了起来,在手里下意识地摆弄着,quot;听说闵家山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并没有回家,你怀疑他会在哪里?或者说你怀疑他会和谁在一起?quot; quot;他前一天临离开家时,说是当天晚上出差要去杭州,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他出事的当天上午还在医院里出现过,还与赵超普一起出去会过诊,这就证明他根本就没有出差。出差纯粹是一句谎话。像这种谎话,对我来说早就听得习以为常了。quot;她喝了一口茶,quot;至于他会去哪个女人那里,这是我所无法回答的。但去女人那里的结论却是肯定的。quot; quot;你怎样评价裴小林这个女孩儿?quot; quot;我现在的脑子里乱套了,开始我完全认为是她搞乱了闵家山的阵脚。可是她的直言不讳和我在闵家山办公室里发现的这些东西,又让我觉得不知道应该怎样评价她。quot;夏丹晃动着脑袋,quot;不想说了,我不愿意再想这样的问题,他已经让我伤透了心。他不在了,我还需要有我自己的生活。quot;她又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后便主动站了起来,quot;如果再没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事情,我想撤了。quot; 回到办公室里,张东将夏丹交给他的光盘放进了电脑,那上面的东西并没有让张东有什么震惊,与他们平时办案时所接触过的此类东西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眼前的这些东西拍摄的不够专业,角色也不是那种纯粹的专业演员而已。让张东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里面的男主角,正是他目前所关注的对象闵家山。 在闵家山出事之前,他也曾经与闵家山见过面,还不止一次,有时是在公开场合,有时是在电视上,仅此而已。此刻,见到他这般情景,还是让他感到十分遗憾不同女人的形象,更是让张东有些眼花缭乱,他天真地试图从中寻找出他所熟悉的面孔,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第十五章 15 那天晚上,赵超普不时地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萤火虫般发亮的小区内灯光照射下的道路,一直不见女儿的踪影,打她手机也一直关机。他焦急地在客厅里踱步,心里却更加焦虑。此刻,他不时地猜测着会发生什么事情,每一次猜测都会让他更加惊恐不安。 直到下半夜两点左右,赵琳终于走进了家门。 赵超普是又喜又气。他还是强忍着没有让自已的不满情绪过度外露。面对他的追问,赵琳给出的回答是去参加了同学聚会。聚会是临时决定的,她实在无法拒绝,而手机之所以一直处在关机状态是因为没有电了。 第二天上午的医院例会结束之后,赵超普径直回到办公室。就在他走到办公桌前还没有坐下时,一抬头便看到吕一鸣走了进来。赵超普有些吃惊,他又觉得不便于直接问什么,便注视着他坐到了自己的对面。 吕一鸣坐下之后,半天没有说什么。赵超普已经感觉到他像是有话要说,又不愿意开口,便不得已主动问道:quot;有什么事吗?quot; quot;我我我……quot; quot;有什么事就直说吧。quot; 赵超普对吕一鸣的这般态度,是始于他走出看守所之后。尽管吕一鸣并没有因为那件事而受到更多的牵连,但他早就感觉到有愧于赵超普。 当他与陈勇精心设计的有关他辉煌前景的计划告吹时,他的内心世界已经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他最希望的是不会被卷入更多的麻烦之中。赵超普也早就意识到这一点。尽管那件事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可他还是尽力把它放在了脑后。 quot;我想告诉你,那天晚上你回到酒店找手机那件事,我确实是知道的。quot;吕一鸣一边说一边注意着赵超普的表情变化。 赵超普似乎并没有震惊,而是慢慢地抬起头来向他投去了蔑视的目光。赵超普半天也没有说什么,仿佛像是漫不经心。其实,他的眼睛已经潮湿,他回避着吕一鸣的目光,把头转向了右侧,透过窗户注视着远处。他是不想让吕一鸣看到他内心世界的起伏。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医生模样的人。对方刚要说话,赵超普便向他挥了挥手,quot;等一会儿再来找我。quot; 来人退了出去。 赵超普这才说道:quot;你终于良心发现了。你是明明知道打给闵家山的那个电话,确实不是我所为。你却希望我卷入那场漩涡之中,以便你从中渔利。quot; 吕一鸣刚想开口说什么,马上被赵超普打断,quot;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和我说这些没有什么意义。你还是把这些话告诉警方吧。这或许会对弄清楚闵家山之死有帮助。quot; 吕一鸣站了起来,又说了些什么,赵超普似乎根本没有听到。 吕一鸣走后,赵超普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办公桌上。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半天之后,才慢慢地镇静下来。不管怎样,自己还是庆幸的。总算是有一个人可以证明那天晚上自己的手机确实是丢在了那里。只是这一切来得太迟了。 第二天中午,赵超普走进医院食堂,他站在打饭的窗口,看了看那些他根本不满意的饭菜,犹豫了。他越看越觉得倒胃口,于是便扭头离开了那里。回到办公室后,他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电子表,已经快十二点半了。他一点儿食欲也没有,可下午还有一台手术需要他主刀。 几分钟后,他便走出了医院,直奔大门口右侧的一家咖啡馆而去。 那家咖啡馆其实就是冲着国华医院开的,国华医院的员工和进进出出这家医院的人们,成了这里最主要的客人。赵超普对这里同样是异常熟悉。他早就不止一次地来过这里。 当他走进这里时,有人认出了他是国华医院的领导。他找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又在服务员递过来的食谱上看了半天,才选择了一份咖喱牛肉饭。他一边看着堆放在餐桌上的当天报纸,一边慢慢地吃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他结了账起身向卫生间走去,就在这时,他突然间有了重大发现。那是他做梦都不曾想到的。 那一刻,他看到赵琳也正在这里,她坐在一个开放式的一排排座位其中的一排。她对面还坐着一个男人,显然他们是一起来的。那个男人的熟悉面孔,更让他感觉到震惊,他正是吕一鸣。 当赵超普看到他们的那一刻,对方也看到了他,目光的急速相遇,让双方同时感觉到了尴尬,一种近乎从来就没有过的尴尬。 赵超普渐渐地靠近了他们,quot;你们怎么会坐在这里?quot; 那是发自内心的疑问。 quot;我……我找吕院长有点儿事。quot;赵琳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quot;哦……quot;赵超普几乎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应对才好,quot;你们有事,那你们慢慢地谈吧。我需要回医院,下午我还有一台手术需要做。quot; 赵超普离开了那里,赵琳和吕一鸣几乎再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他们甚至连身子也没有欠一下。 这天晚上,赵超普早早地回到家中。他是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客厅的。 此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觉到疲惫,那是缘于内心的疲惫。他坐到沙发上时,赵琳马上走到他的跟前,只是告诉他吃饭了。赵超普什么也没有说,也不想说什么。他当然明白,如果没有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如果没有他眼下与吕一鸣之间的微妙关系,他是不会在意今天在咖啡馆里看到的那一幕的。此刻,虽然已经经历了一个下午的消化,可是他依然猜不出这里面会有什么样的奥秘。 赵琳又一次招呼他吃饭。招呼过几次之后,赵超普终于洗了洗手,坐到餐桌前。一桌子的饭菜,依然激发不起他的兴趣。几分钟后,赵超普一边吃饭一边问道:quot;你们怎么会搅到了一起?quot; quot;爸,别说得那么难听。quot;赵琳一边说一边看了赵超普一眼。 quot;那还是由你来说吧。说说看,是你去找的他?还是他找的你?quot;赵超普并没有抬头,两眼只是盯着自己碗里的饭菜。 赵琳终于放下了筷子,将碗推向了一边,quot;前晚,前晚……我们是前天晚上搅到一起的。quot;听到这句话,赵超普突然笑了,他笑着放下了筷子,quot;我说你们是搅到一起的吧,你还不愿意听。最终还是这样吧?quot; quot;爸!还是哪样啊?什么叫搅到了一起呀?还不是为了你。不是为了你,我去找他干什么?quot;赵琳认真地表白。 几分钟后,赵琳终于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赵超普。 那天晚上,赵琳确实是去了方圆酒店与同学们聚会。可是就是在那次聚会时她竟然发现了一个秘密,而那个秘密恰巧激发起了赵琳的热情。 赵琳早就认识吕一鸣,她最初与吕一鸣见面时还是在自己的家里。当时,吕一鸣曾经和医院的其他同事一起来过他家,还在他家里喝过酒。也就是那次她对吕一鸣留下了印象。 那天晚上,她与同学们玩得正酣,一个同学与她一起去了卫生间,就在她们走出卫生间时。赵琳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的右臂还紧紧地搂着一个女孩儿,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女孩儿。那一刻,赵琳一下子想到此前他爸爸曾经说过,想到他不肯证实爸爸曾经回酒店找手机那件事。那一刻,赵琳顿时便产生了一种复仇心理…… 她近乎下意识地悄悄地跟在吕一鸣的身后,看着他们上了电梯。电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又看到电梯在八层停了下来。此前她按动了电梯的按钮,就在那部电梯显示停在八楼的刹那,另一部电梯正好停在赵琳眼前,赵琳迅速地窜了上去,而把她的同学甩在了电梯外边。她从八楼走下电梯,不费气力地发现吕一鸣和那个女孩儿走进了八零三房间。也就在他们走进房间的那一刻,赵琳的同学也已经站到她面前。 让赵琳根本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同学竟然认识那个女孩儿。那个女孩是她的邻居,是专门在酒店来来往往的陪酒女郎。至于别的,她就不知道了。这更引起了赵琳的兴趣。 赵琳与她的同学躲到了一边,赵琳详细地向她的同学讲述了她为什么会对这一对男女感兴趣的原因。也就是在她的陪同下,赵琳愣是在走廊的一处可以看到电梯的地方,等待着吕一鸣和陪酒女郎的再一次出现。 直至下半夜一点多钟,他们才再一次出现在电梯门口。就在这时,赵琳和她的同学一起走了上去。当吕一鸣见到她们时,一下并没有想到眼前这两个人当中会有一个人与他认识。还是赵琳主动与吕一鸣打了招呼,quot;吕叔叔,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呀?quot; 吕一鸣震惊极了,quot;你认识我?quot; quot;当然认识你。我还认识这个女孩儿。她经常在这家酒店里陪酒。你不会告诉我她是你爱人吧?quot;那个女孩特意把身体背了过去,赵琳面对着吕一鸣再次发问, quot;你不认识我了?我可认识你呀。我是赵超普的女儿赵琳。quot; 吕一鸣慌不择言,quot;是你呀,怎么会是你呢?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quot; 赵琳毫不客气,quot;等人呀。quot; 吕一鸣并不知道赵琳的话是什么意思,quot;等谁?quot; quot;等你呀。我不在这里等着你,谁会知道吕叔叔还好这一口儿?quot; 吕一鸣的脸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走出酒店门口时,吕一鸣主动拦住了赵琳,quot;告诉我,你这样做的目的?quot; 赵琳更是直截了当,quot;我需要你做一点儿人事,把你知道的事情如实地告诉我。quot; quot;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什么意思?quot; quot;那天晚上,你到底看没看到我爸爸回酒店找过手机?quot;赵琳的目光是犀利的,那犀利的目光直射他的内心深处。 但他并没有马上回答,特意迂回起来,quot;咱们俩能单独谈一谈吗?quot; 此刻,那个陪酒女郎早就没有了踪影,他们身边站着的,只有赵琳的那个同学。赵琳看了看她,又转过脸对吕一鸣点了点头,quot;可以。quot; 赵琳的同学走后,他们就又回到酒店大堂,选择一个地方坐了下来。大堂内已经很少有人走动,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地谈了起来。 吕一鸣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他需要赵琳做出承诺,绝不能将在酒店见到他与陪酒女郎开房的事声张出去,更不能告诉她爸爸。赵琳答应了他。于是他便郑重地告诉赵琳,quot;那天晚上,我确实看到过你爸爸返回酒店寻找手机。那天晚上我喝得并不多,我也没有忘记那件事 当闵家山出事之后,你爸爸问起我那件事时,我明确告诉他我不记得了,是希望他会多一些麻烦。那时,我以为只要他有了麻烦,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替院长的职位。等我坐到了那个位置上以后,不管你爸爸再有什么想法,一切都来不及了。quot; 赵琳越听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的脸已经涨得绯红,可是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答应他什么也不和爸爸说。 第二天上午,当吕一鸣主动走进赵超普办公室提起那件事时,他敏感地注意到赵超普情绪的波动。吕一鸣竟然鬼使神差地以为赵琳并没有按照约定办,而是将事情告诉了赵超普。于是,当他走出办公室时,便急不可待地给赵琳打了电话,把赵琳约到了咖啡馆,询问并再次叮嘱她需要遵守他们之间的约定。 听到这里,赵超普站了起来,走到橱柜前,拿出了一瓶白酒,为自己倒上了一杯,一下子送进了口里。 赵琳起身将饭桌上的菜送进了微波炉。几分钟后,菜重新加热了一遍,又摆到了赵超普面前。 那一刻,他看到赵超普的眼睛仿佛有些潮湿。她走到爸爸面前,站在他的侧边,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quot;爸,遇到了这么多的麻烦,你后悔回国吗?quot; 赵超普什么也没有说,甚至是连头也没有抬。赵琳却感觉到了他的脑袋正在轻轻地晃动。 quot;你真的不后悔?quot; quot;后悔倒是还没有。只是这种扯皮的事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它纠缠着我,让我几乎什么事都干不了。quot; 那一刻,赵超普仿佛有些动情。 第十六章 16 闵家山死亡之谜,绝非是张东从事公安工作以来遇到的最复杂的案件。这些天来,他却被这错综复杂的头绪弄得晕头转向。他一时不知道应该从哪里下手,也搞不明白应该沿着什么方向走。 张东坐在办公桌前,静静地思考着。他面前摆着一张白纸,上边画了一个手机,在不远处画了一个卡通女人,又在她的下方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右手拿着一支笔,拄在下颌处,冥思苦想。 究竟应该从哪里下手呢? 是寻找赵超普的手机下落?还是去寻找闵家山与那些女人之间的联系?哪一条线索才是最终突破的渠道呢?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电话是丁少聪打来的。丁少聪告诉张东,有人想急于见他。 张东回答让他在一楼接待室等他。 放下电话后,他起身向门口走去。他突然又停下,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便又坐回到办公桌前,拨起了电话,电话是打给丁少聪的,quot;你把他领到我办公室来,我在这里见他。quot; 几分钟后,丁少聪走了进来,跟着他后边的是吕一鸣。 张东知道吕一鸣迟早是会来找他的。因为吕一鸣知道陈勇的被捕,这早就让他心惊肉跳。尽管并没有证据证明吕一鸣卷入了陈勇的涉毒案件,可是仅仅凭借他为陈勇提供的那些杜冷丁,足可以给他一个适当的说法。 眼下,吕一鸣已经无法再考虑他是不是能够接替闵家山的职位问题,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迅速从与陈勇的纠葛中摆脱出来。而张东从来就没有给过吕一鸣明确的答案,从而让他放下心来。 吕一鸣俨然已经没有了昔日那般得意。他依然彬彬有礼地打着招呼。张东与他几乎是同时坐到了两个单人沙发上。丁少聪正要向外走去时,被张东叫住,quot;你也在这坐一会儿,一起听听。quot; 张东直来直去,quot;来找我有什么事?有什么新情况?quot; quot;没没没,也没有什么新情况。这些天,我又想起来一件事。那天,我确实是看到赵超普回酒店找过手机。他回到酒店时,我还没离开那里,他问过我看没看到他的手机丢到了哪里?我当时说没看到。闵家山出事之后,他曾经让我证明那天他回酒店找手机的事。我当时说了谎,我说不记得他曾经回酒店找过手机的事。quot;吕一鸣说说停停,停停说说,总算是把话说完了。 quot;这么说你确实可以证明赵超普的手机丢了?quot;张东问道。 quot;不不不,我不能证明他的手机是不是真的丢了。quot; quot;但至少你可以证明他曾经回酒店找过手机?quot; quot;是这个意思。quot; quot;闵家山出事之后,这个手机成了很关键的一个环节,而你明明知道你是否出面证明赵超普回酒店找过手机一事事关重大,你却背着良心说不记得了。像你这种人还治病救人,我看首先需要先治治自己的病,先治治自己的心病。quot;张东站了起来,走到办公桌前,为自己点上了一支烟,又坐了回去,quot;那天,你与赵超普在一起吃饭时,发现他用过那个手机吗?quot; quot;他之前用那个手机给我打过电话,这是肯定的。闵家山生日那天,我看到过他用的不是他原来使用的手机,而是一个很旧的手机。那里面装着的是不是几天前用来给我打电话的那个手机卡,我就不清楚了。quot; 张东轻轻地点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道赵超普竟然会有那么深的城府?会在那天把那个手机卡换掉,而特意做戏给别人看? 如果是那样,如果赵超普真的那样做,他又会是什么动机呢?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要致闵家山于死地,而又让自己摆脱嫌疑。 张东轻轻地晃动着脑袋,不愿意再想下去。 quot;闵家山生前都有什么业余爱好?quot;张东问道。 quot;爱好钓鱼。水平还很高。quot; quot;哦?quot;这马上引起了张东的注意,quot;他竟然有这种爱好?这么说他有很多渔友?quot; quot;那我就不知道了。有时闲聊时,也会听到他说起一些钓鱼时的体会,我也不大感兴趣,也就不太关注那些事。quot; 张东下意识地点着头,quot;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quot; quot;没有了。没有了。我就是想把这件事早一点告诉你们,也许会对你们侦破闵家山的案子有点儿帮助。quot; quot;我想你是可以帮上我们忙的。那需要看你配合不配合了。你的问题还没有结束,我希望你能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这对你是有好处的。quot;张东两眼注视着电脑前的显示屏,quot;你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quot; 吕一鸣站到张东身边,丁少聪也站在旁边。 电脑显示屏上正在显示着夏丹提供给张东的录像。张东抬头看了看吕一鸣,quot;看一看这里面的女人,有没有你认识的?quot; 吕一鸣显然是紧张的,他一下子认出了画面上的那个男人正是闵家山,他开始关注起那上面的一个个女人来,几分钟后,他终于认出了其中的一个女人,quot;是她?他们之间竟然会是这种关系?quot; 张东马上将画面锁住,他把头转向了吕一鸣,quot;你认识这个人?quot; quot;也谈不上认识,就是见过面。quot; quot;你们在哪里见过面?quot; 吕一鸣当即回忆起了那天应闵家山之邀,出席他的生日宴会时的情景。 吕一鸣所回忆的情景,正是赵超普那天穿梭于那家酒店两个包间之间那件事。 张东明白,根据赵超普本人所描述,他的手机也正是在那天的那个场合丢失的。 吕一鸣向张东讲述了那天他所经历的情景。 那天,他和赵超普一起去了那家酒店,他与赵超普到那里之后,闵家山已经在那里等着客人的到来。接下来便来了不少人,一张大大的圆桌前,最终足足坐了十六个人。而吕一鸣在录像上认出的那个女人,当时也在场。在吕一鸣的印象里她只有三十岁出头的样子。她是姗姗来迟的,她坐在离闵家山不远处。闵家山向人们介绍她的身份时,说她是大东会计师事务所的会计。吕一鸣已经记不清她叫什么名字。可他还隐约记得那天好像有人叫她上官什么。张东对眼前的发现显然十分感兴趣,他马上让吕一鸣仔细地回忆当时的情景,仔细些,再仔细些。可是吕一鸣明确表示,他已经尽力了,当时在场的不少人,他都叫不出名字。当时也只是萍水相逢,交谈起来有些拘谨,因为闵家山请客是为了庆祝他的生日,而国华医院前去赴宴的也只有他和赵超普。 张东送走吕一鸣之前,告诉他回去之后继续回忆当时的情景,并且让他通过回忆把当时每一个人坐的位置画出示意图,能够叫出名字的,都标注上名字,不知道姓名的,描述出他们的形象或者是身份。 张东并不知道吕一鸣此次主动来找他是被逼上梁山的。可是张东却从这次与吕一鸣的接触中发现了新大陆。这是让他没有想到的。 丁少聪把吕一鸣送到办公室门外,又重新回到张东办公室。 quot;去,马上给我查清楚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马上就办。不要声张。quot;张东命令似的说道。 quot;明白。quot;丁少聪刚要转身离去,又被张东叫住,quot;你怎么去查?quot; quot;放心,我不会暴露身份的。quot; 第二天下午,吕一鸣打来电话,说是示意图已经画好,并表示可以马上亲自送到公安局来,被张东拒绝。 放下电话后,张东马上打电话告诉丁少聪让他前往国华医院,把示意图拿到手后,直接去东山酒店大厅等他。 张东到达酒店时,丁少聪已经到了那里。丁少聪并不知道张东让他到酒店来是何意思。 他跟着张东直接去了二楼一个名叫东方夏威夷的包间。包间内空无一人,也没有人打扰他们。 这是张东提前与酒店联系好的。他是想亲自到现场看一看,想从现场和吕一鸣提供的那张示意图上,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他从丁少聪的手里接过示意图,展开后放在餐桌上,不时地看着示意图,又不时地看着现场餐桌的不同方位。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走了进来,那个人正是赵超普。丁少聪看到赵超普后有些吃惊,他还没曾与赵超普见过面。张东却并没有感觉到意外,赵超普正是他约来这里的。张东介绍他们两个人认识后,赵超普便坐到张东跟前。张东把示意图递到了赵超普跟前,quot;你看一看那天你们聚会时,各自坐的位置是不是这样的?quot; 赵超普这时才明白,张东约他来这里的目的。他仔细地打量着周边的环境,几分钟之后才点了点头,quot;应该差不了多少。有几个人我不是太熟悉,所以印象不深。quot; 张东手指示意图,quot;你仔细想一想,靠近闵家山坐的这几个人的位置标注得对不对?quot; quot;这几个女人坐的位置是对的。quot; quot;你左右的这两个女人,你都认识吗?quot; quot;左边的这个女人我认识,她是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长季佳舒。右边的这个女人好像是一个会计。但我记不清她叫什么名了。当时听闵家山介绍过,过后也没记住。quot; quot;她是不是姓上官?是一个复姓。quot;张东问道。 赵超普皱了一下眉头,quot;对了,是姓上官。quot; quot;她和闵家山是什么关系?quot; quot;不知道。那天来参加闵家山生日宴会的,除了几个工作上有来往的人之外,大都是他的朋友。她可能是属于后者吧。quot; quot;你再也没有在什么场合见到过她?quot; quot;好像没有。quot;赵超普一边摇头一边回答。 quot;听说夏丹去收拾闵家山的东西时,你也在场?quot; 赵超普突然眼前一亮,他迅速做出了反应,quot;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些录像当中其中的一个女人,好像是她?quot; quot;是谁?是那个姓上官的女人?quot; quot;正是她。应该没错。quot; 张东沉默了一会儿,quot;我们已经调查过,那天你最后使用这个手机,打出去电话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四十分,你现在仔细回忆一下,你打完那个电话之后,手机是带在身上?还是放在了什么地方?quot; quot;不知道。我早就想过,确实不知道放在了什么地方。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根本就没带出这个房间。因为当闵家山的生日宴会结束时,我们的同学聚会也已经散了,我直接去了车里,车刚启动,我就发现手机不见了,便马上返了回来。quot; quot;如果照你这样说,最有可能是你打完电话之后,将手机放在了餐桌上,不然你是解释不通的。quot;张东分析道。 赵超普放慢了说话的速度,quot;如果,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最有可能发现我手机的人,应该是季佳舒或者是这个姓上官的女人。quot; 张东一抬头,quot;你也是这样认为的?quot; 赵超普轻轻地点了点头。 quot;张局长,那个姓上官的女人好像不存在。quot;丁少聪插上了话。 张东看了看丁少聪,便马上站了起来,quot;我们应该走了。quot; 丁少聪与张东一起回到市公安局,丁少聪跟在张东后边走进他的办公室。 他向张东详细地汇报了他去寻找那个姓上官的女人的过程。 丁少聪是以一家民营公司员工的名义走进那家会计师事务所的,她走进位于五卅广场旁边的盛大写字楼时,被一个保安拦在了门口,当丁少聪说明来意之后,才被放了进去。他去了位于十二楼的办公室,最外边办公室的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接待了他。 丁少聪告诉她,他是来这里探讨聘请兼职会计师一事的。当中年女性正要把丁少聪领到她领导的办公室时,被丁少聪拒绝,quot;哦,先等一等,是一个朋友介绍我到这里来找上官会计师的。我想先与她谈一谈。能让我先见一下她吗?quot; 对方有些莫名其妙,quot;上官会计师?我们这里没有姓上官的呀?quot; 其实,丁少聪早就有了思想准备,他还是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quot;不可能啊!怎么可能没有这个人呢?是一个她最好的朋友介绍我来的呀。quot; quot;没有这个人。肯定没有。quot; quot;会不会以前有,现在已经不在这里干了呢?quot; quot;没有,肯定没有这么个人。quot;她像是怕丁少聪跑了似的,干脆站在丁少聪前面,像是要拦住他的退路,quot;你不就是要聘请兼职会计师吗?找不找到这个人都是无所谓的事情,由我们帮你操作不就完了吗?quot; quot;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既然她不在这里,我还得先回公司向领导汇报一下,这事得由领导决定。我暂时定不了。quot;丁少聪巧妙地周旋之后,走出那座写字楼。 张东听完丁少聪的汇报,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 quot;这个女人的身份是虚拟的?这个人总不应该是虚拟的吧?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quot;张东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命令丁少聪。 第十七章 17 赵超普接到女儿赵琳的电话,她告诉他晚上下班后一定回家吃饭,她已经精心准备好了晚饭。这让赵超普十分高兴。在他的记忆中他quot;遭遇quot;女儿这样礼遇的时候并不多。 赵超普爽快地答应了。他早早地把自己需要处理的事情处理完毕,到了晚上下班时间,他匆匆忙忙地坐进车里,轿车像蠕动的甲壳虫那般挪动,经过了一个半小时的爬行,终于从那些成群的quot;爬行动物quot;中逃离出来。 当他疲惫地又一个人爬上了位于五楼的住宅时,赵琳已经将门打开等着他。赵琳将一双拖鞋递到赵超普的面前,又马上闪到了一边。赵超普换上鞋后,一抬头竟然意外地发现他的爱人宁小洁正着一身淡黄色衣裙站在他身边,款款地注视着他。 他震惊极了,quot;你怎么回来了?quot; quot;不希望我回来呀?quot;宁小洁调侃似的回答。 quot;不是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怎么突然回来了?quot;赵超普依然疑惑着。 quot;你那些破事快把人吓死了。让人能放得下心吗?quot; quot;不是已经没事了吗?quot;赵超普一边往客厅里走一边问:quot;赵琳,是不是你打电话把那件事告诉妈妈了?quot; quot;我不告诉她,我能承受得了吗?quot; 原来,早在赵琳知道赵超普被拘留的第一时间,就把电话打给了宁小洁。当宁小洁听到这一消息时,她震惊了,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根本无法想象赵超普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更不知道接下来他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局面。那一刻,她决定马上返回中国,可是此前早就安排好的工作日程,根本就无法让她脱身。她不得不推迟了返程日期。为了不让赵超普如此牵挂,她与赵琳约好她没有回到家前,谁也不把这件事告诉赵超普。 赵超普走进厨房,看了看餐桌上已经摆上了几道凉菜,赵琳还正在厨房忙碌着。他别出心裁,quot;我看咱们还是出去吃点儿什么,好不好?quot; quot;嫌我做得不好?quot;越琳头也没回地回应着。 quot;这饭菜款待我已经物有所值了。quot;他哈哈哈地笑着,quot;你妈妈今天刚回来,出去吃点儿什么算是为她接接风,好不好?quot; quot;这有什么不好的?又不是我买单。quot;赵琳边说边果断地将煤气阀关掉。 赵超普一家三口一起走进了离小区不远处的一家中档饭店的一个包间。 赵超普走到衣服架前,将衣服外套脱下后挂在了那里。 赵琳一个人点着美味菜肴。 一道道菜肴陆续摆上餐桌,他们开始用餐。赵超普要了瓶长城干红,喝了起来。 一个多小时后,整个一瓶干红已经所剩不多,赵琳将剩下的酒倒进了赵超普的杯里,又将一个螃蟹递放到了赵超普的餐盘里,赵超普又将它放进了赵琳的盘子里,quot;你吃吧,我不喜欢吃这个。quot; 赵琳又一次递了过去,quot;什么都需要吃一点儿。这年头不能偏食,偏食对身体不好。quot; 赵超普又一次递了过去。 赵琳没有再客气,quot;好吧,我就愿意吃这东西。quot; 宁小洁插话说,quot;原来你是不愿意吃螃蟹的呀。quot; quot;那是过去,现在不一样了。它愿意横行,吃下去我总会有一种征服感。quot;她笑了起来。 赵超普也跟着笑着,并从嗓子里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音quot;阿Qquot;。 quot;爸,我是说给你听的。这年头,遇到什么事情都像你这样文质彬彬的,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quot; 听到这里,赵超普想到了赵琳跟踪吕一鸣的情景,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宁小洁。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要离开包间时,赵超普刚要去衣服架上拿他的那件外套,赵琳抢先从衣架上将外套取了下来,递给了赵超普。正在这时,赵超普一下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异常缓慢地接过外套,却并没有马上穿上,而是像在思考着什么。 赵琳看出了他的神情变化,quot;爸,你想什么呢?quot; 赵超普并没有回答,他依旧在想着。 也许是因为赵琳刚才那个动作的缘故,让赵超普突然想到了那天出席闵家山生日宴会时的一个情景。 当他要离开那里时,曾经也有一个人将他的衣服外套递给了他。 那个过程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回到家里,赵超普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一种梦幻般的情景。那梦幻般的情景,再现的不是晚上一家三口人在饭店里用餐的场面,而是那天参加闵家山生日宴会时的一个片断。 这一夜,宁小洁不断向赵超普发问,她依然担心赵超普的未来还会有什么麻烦。 第二天,赵超普去市卫生局开会回来,刚刚走进办公室还没有坐稳,财务处长苏光便走了进来。赵超普一下便看出他焦急不安的样子。 quot;怎么这么匆匆忙忙的?有什么急事?quot;赵超普问道。 quot;我们的财务账号被法院查封了。quot;苏光马上做出了回应。 quot;为什么?quot;赵超普不解地问。 quot;我们的贷款银行把我们告到了法院,因为我们欠人家利息的问题。人家向法院提出财产保全。所以法院也就查封了我们的账号。我们已经没有办法运转了。quot;苏光越说越着急。 quot;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quot; quot;不要说明天需要给职工们发工资,就连今天都没有法办了。今天上午进来了一批药,医药供应商说什么也不卸货,说是必须把我们以往欠他们的药款先补上才卸货,不然就宁肯拉回去。quot; quot;我们一共欠人家多少钱?quot; quot;三百多万。就这一家就是三百多万。他们送来的这批药,是药剂室提供的进货清单,说是等着用,不然就断档了。quot; quot;你去让吕一鸣处理这个问题。就说我说的。让他先想办法把药留下来再说。quot; 苏光向外走去,赵超普马上又把他叫了回来,quot;顺便让李义到我这里来一趟。quot;几分钟后,李义走了进来。 赵超普问道:quot;法院查封账号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quot; quot;刚刚知道的。quot; quot;你去与法院联系一下,说我马上要与他们的办案人员见面谈一谈。约好时间和地点后告诉我。quot; 办公室内只剩下赵超普一个人,他不停地在办公室内来回走着,脑子里乱极了。他虽然一直也算是医院的院领导,可是长时间一直没有离开医疗业务的具体工作。对医院内部的一些经济活动知道的并不多,也不是太关心。此刻,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虽说自己是接手了一个乱摊子,却没有料到竟然会乱到这种程度。 此刻,他想起了上次在市长办公室里与曲直见面时的情景。他按照曲市长的意见,把他自己掌握的医院的情况向他作了简单汇报。他还没有介绍到眼下医院启用两年多的新大楼,从理论上讲不再是国华医院的国有财产。 不是他不想告诉曲直这些情况,而是因为那天曲直已经另有安排的缘故,才终止了汇报。 赵超普想到了此前的情景,又眼看着医院账号被查封,顿时便觉得不寒而栗。 赵超普再清楚不过地知道斥巨资买下、又斥巨资装修的医院新大楼,尽管将来想用它作为医院住院部二部,但仅仅在两年多的时间内,国华医院事实上已经失去了对它的控制权。 那是因为医院再无力偿还用于装修的银行贷款的利息之后,终于与医院合作开发国华医院旧楼工程的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签订下了另一桩合同,暂时由开发商代替偿还银行利息。累计下来,对方代替偿还的贷款利息,加上最初购买这栋大楼时,还向对方借下的八千万元的债务,已经远远超过了医院所拥有的大楼那部分固定资产本身价值的百分之七十。而那八千万元的债务,都是高利息举债,只是双方约定利息部分允许五年之后偿还。但需要累计复利。 那是在几个月前的一次医院班子会上,闵家山郑重而又悲痛地提出了一个出让方案,也就是不得已将国华医院对这座新大楼所拥有的产权,转让给开发商,用以抵掉开发商为医院偿还贷款利息及其所欠对方债务。而当时也同时决定,国华医院原本贷款的全部债务一同转给开发商。 会议在几轮激烈的争论之后,最终不得已还是采纳了闵家山的意见。与开发商的交易协议是会后由闵家山主持起草的。 赵超普再也没有过问过此事,他也没有过问的欲望。只是当医院的不少员工开始议论此事,而且明确表示质疑和不满时,他才知道自己也同样坐在了租来的办公楼里工作了。 此后,整个国华医院的员工,无不把未来医院发展的前景寄托在旧大楼拆迁后的重建上,即便是与开发商合作开发,那也是一种希望,那是他们的全部希望所在。 下午两点钟,当赵超普一个人走进市法院经济庭时,许力山庭长已经在他的办公室里等着他。 许力山还是很给赵超普面子。这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尽管他是在严格地依法办事,但他将国华医院账号查封的做法迟早是会引起非议的。因为国华医院如果因此而无法正常经营,将会在相当大的范围内引起反响,甚至是会引起相当大的反响。 许力山满脸堆笑,反倒像是他有求于赵超普。 两个人同时坐到沙发上。 quot;赵院长,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可是咱们还得公事公办,我们是依法办事,总不能亵渎法律啊。你们的贷款银行提出来要进行财产保全,这是有法可依的。quot; quot;我没有指责你们的意思,我来的目的就是想听一听还有没有协调的余地。如果有,我们是不是可以商量商量?看一看采取一些什么办法会更好一些?quot; quot;你说的更好一些是指什么?quot; 赵超普停顿了一下,quot;我也没有考虑好,但总还是有办法的。比如不采取查封账号的办法。这样说吧,我们的银行账号一查封,医院马上就得关门,再无别的选择。quot; quot;我也没有办法。quot;许力山非常坦率,quot;如果我不这样做,那我就是不作为。那样肯定是不行的,因为我找不到那样做的法律依据。如果你想在我这里寻找到什么解决办法的话,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我却可以向你提一个建议,你可以找银行协商让他们撤回关于财产保全的申请。quot; 赵超普轻轻地摇着头,已经意识到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待下去。他站起来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与许力山握了握手,quot;不管怎么样,我还得谢谢你。quot; 赵超普走出法院大门时,他并没有马上坐进等在那里的轿车里,而是在法院大门口不停地来回走着。这一刻,他近乎有些绝望。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医院是不能关门的,可是所有的经济往来都已经无法进行,这对国华医院这样一家规模的医院而言,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如果今天问题得不到解决,明天势必就得关门,这是不言而喻的。 去找卫生局长,把这件事情迅速地向他汇报。他马上否定了这种刚刚冒出来的想法,这样做只能多出一个程序,会耽误更多的时间。自己直接去找曲直,那样等于把球踢给了曲市长。那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企图让他干预司法呢? 这种嫌疑还是存在的。已经不能再寻求两全。他当即决定去市政府。他马上坐进车里,轿车向市政府开去。 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市政府,他三下五除二地奔到了曲直办公室门前,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什么反应。他直接去了办公厅,有人告诉他曲市长正在外边有事,估计一个小时后回来。赵超普看了看表,决定在那里等下去。 一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半小时过去了,还没有见曲直回来。赵超普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来到走廊上,突然想到还是直接给他打一个电话。 他快速回到车里,拨通了曲直的手机,就在手机拨通的那一刻,他突然发现曲直正从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走下车来。就在他正准备朝办公大楼里走去的刹那,赵超普直接迎了上去。 三两分钟后,赵超普便跟着曲直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曲直看到赵超普的那一刻,赵超普已经告诉曲直,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等了他一个多小时。 此刻,曲直还没有坐下,便急着问道:quot;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quot; 赵超普刚要开口,曲直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赵超普坐了下来。他匆匆忙忙地讲述着上午发生的事情。 赵超普足足讲了几分钟,曲直听完之后,仿佛还是没有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赵超普最终只好从头再来,他从头讲述了新的医院大楼是在什么情况下,已经连同债务抵给了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的事实。 quot;赵超普啊,赵超普!你们的这些决策听起来,怎么就像是一个个不懂事的孩子们做的游戏一样啊。quot; 听到这里,赵超普沉默着,心里不免有些委屈,表情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那般。 quot;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既然新大楼的产权从理论上讲已经属于开发商了,债务也转给了他,那银行就应该去向开发商要钱啊,那他们欠银行的利息不还,与你们就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关系了?quot; quot;手续一直没有办理。这也是我接手这个工作以后,听财务部长说的。原因是贷款银行根本不同意将我们的贷款转移给开发商,是他们对这么大的一笔贷款转移给开发商不放心。银行明确表示对他们的信誉信不过。quot; 曲直不停地点着头,quot;这么说,从理论上讲,大楼虽然已经属于人家的了,可是债务却依然是属于你们的?人家银行这样做是无可非议的呀?quot; 几分钟后,曲直拨通了刘大为的电话,刘大为走了进来。曲直说道:quot;你马上通知卫生局局长李亚文到我这里来,马上。quot; 刘大为走了出去,曲直的目光重新移到赵超普的脸上,quot;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认为这件事应该怎么办?quot; 赵超普半天没有说话。 quot;你比我更了解情况。说吧,说说看,应该怎么办好?quot;曲直是诚恳的。 quot;必须设法恢复被查封的账号,不然医院明天就得关门。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附近百姓看病难的问题,就会更难了。quot;赵超普说这些话时,仿佛还有所顾忌。 quot;这我知道。问题是政府怎么出面去与银行交涉呀?quot;曲直的脸上浮现出了愁云,quot;你们这是把我这个市长推进了不伦不类的境地呀。quot; 正在这时,赵超普的电话响了起来。他说了声:quot;对不起,我接一下电话。quot; 接过电话后,他抬头紧张地看着曲直,quot;曲市长,我必须马上回医院,quot; quot;等一下,我们一起见一见李亚文。quot; quot;不行,我必须马上回去。秀山大楼立面装修工程工地失火了,已经有伤员送进了国华医院,我必须回去组织抢救工作。quot;赵超普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向外走去。 曲直同样紧张起来,他迅速走到衣架前拿起了外套,与赵超普一起向外快步走去。 第十八章 曲直刚走到政府办公楼门口,李亚文迎面走下车来。 曲直迎上前去,“看来你还不知道秀山大楼发生火灾的事?” “知道了,是正往你这里赶的时候接到的电话。”李亚文回答。 “那你还来我这里干什么?还不去现场组织抢救伤员?”曲直不客气地说道。 “我以为你这里有什么急事呢。” “就算是有天大的急事,也得先去救人哪。走吧,我们一起走。” 为了路上说话方便,曲直干脆让李亚文直接坐进了自己的车里。曲直聊到了赵超普刚才来找过他的事。 李亚文非常震惊,他还根本就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啊。”李亚文紧张极了。显然他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你看需要怎么办?”曲直问道。 “这件事看起来是医院本身的事情,实际上影响的是全市的大局,弄不好甚至会影响到市政府的形象。本来人大代表的提案还没有落实,如果再出现医院关门的问题,那就不好收拾了。看来只有市里面出头说话了。”李亚文是坦率的。 “我这个当市长的公开出面去干预司法?让人家不受理银行方面财产保全的申请?” “如果不行,可以考虑说服让银行方面暂时撤回财产保全的申请。” “这是一家外地银行,人家也不归市里领导,这样做的难度是很大的呀。”曲直认真地分析着,“但这件事情还真不容拖沓,必须马上解决。赵超普刚上任,也没有更多的理由去指责他,可是眼下的事情我还真的都不知道。我也没有想到这里面还会复杂到这种程度。” “搬进新大楼的事你是知道的。”李亚文似乎是怕曲直怪罪什么,而特意加以强调。 “那当然。可是眼下新大楼的产权已经抵给了开发商,这件事从来就没有人告诉过我呀。” 轿车在离秀山大厦不远处停了下来,曲直与李亚文走下车后,远远地看到那座大楼的外墙连同脚手架正冒着浓烟。接近顶楼的地方正从窗户上往外窜火苗。大厦的周围已经被警察团团围住,一些无关人员是没有办法接近的。 曲直与李亚文快步走到离火灾现场最近的地方。消防队员们正在消防局局长李英汉的指挥下,展开灭火工作。 张东也早到了现场。他走到曲直面前,向他汇报现场的灾情和灭火情况。 这是一处正在进行立面装修的高层建筑,由一家施工队对其外表进行增加保温层和立面装潢的施工。张东告诉曲直,初步分析大火很可能是施工者违章操作引起的。目前已经死亡十一个人,大都是因为窒息死亡的。已经抢救出来的伤员有六十多人,多是老人和孩子。消防队正在组织挨家挨户地搜查还有没有遗漏人员。 整个大楼的电源已经烧毁,消防队员都是沿着安全通道来回实施抢救的。 此刻,李亚文早就离开了曲直,他与比他早一步赶到这里的卫生局领导们,一起去协调组织伤员的转运工作。 伤员一个一个按照就近就地原则向外转移。 秀山大厦离国华医院最近的直线距离只有五六分钟的车程。就在李亚文还没有到来之前,已经有三十几名伤员被送到那里。这是最佳也是最捷径的抢救路线。正在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不能一味地把伤员都送往那里,他想到他刚刚与曲直在路上说到的那些话。于是,他果断地把电话打到了赵超普的手机上,问起了医院的情况。 赵超普明确地向他报告,全院职工全部到位,就连在家休班的医务人员都主动地赶到了医院,接诊能力依然是有的。可是眼下最急需的是烧伤的外用抗感染药物,需要马上解决,而医院…… 李亚文没有让他再说下去,“我马上从别家医院给你们暂时调一部分所需药品。” “医院的账号?”赵超普担心地问。 “医院账号的事正在想办法解决。”李亚文果断地回答。 “必须马上解决,一刻都不能停。”赵超普大声强调,“如果今天解决不了,明天就必须关门。这是肯定的。” “你想要挟我?”李亚文平静而又严厉。 “李局长,你是卫生局长,又不是生下来就是局长,你是在医院里干过的。我今天接收了这么多急需抢救的患者,谁知道哪一刻需要什么东西?我总不能全等着伸手向你要吧。明天,明天你让我怎么办?” “这我知道。我也不是白痴。”李亚文挂断了电话。 大约四五个小时之后,大火才完全被扑灭。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 市政府三楼大会议室里亮如白昼,全市所有委办局的领导都已经到齐。曲直匆匆忙忙地走进会场坐了下来。 市委书记正在中央党校学习,无法赶回来。会议是由曲直临时召集的。 他开诚布公地通报了当天下午发生火灾的大概情况。会上宣布了三项决定:第一要全力抢救受伤人员,不惜一切代价,动员全社会力量,为抢救伤员大开方便之门;第二马上着手做好死难家属的安抚和善后工作,马上成立专门班子,这件事由民政和信访等部门牵头;第三由副市长李力牵头,以市安全生产监督局为主,马上成立事故调查组,协助上级主管部门弄清楚事故的真相。 会议从开始到结束,还不到四十分钟。 会议结束后,李亚文走到曲直面前,刚要张嘴说话,曲直冲他挥了挥手制止了他。曲直马上站起身来,像是要寻找什么人。他什么也没有发现,便迅速将站在门口的刘大为叫到身边,“你马上给我把法院院长吴刚找回来,快,一定不要让他走了。” 几分钟后,吴刚一步紧似一步地来到曲直身边,曲直示意他坐下。会议室里只剩下曲直、吴刚和李亚文几个人。 曲直长话短说,三下五除二地把白天所经历的关于国华医院的事情向他做了描述,又向他交代了如果国华医院的账号一直被查封,将会引起的麻烦。 “曲市长,你的话我都听明白了。你想让我做什么?直说吧。”吴刚坦言。 “最好的办法是我直接出面去找银行,可问题是眼下出了这么件大事,我根本不可能顾及到这些。所以我希望你马上让国华医院的账号恢复正常。” 吴刚不停地点着头,但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无意干预司法,我根本不想难为你,但暂时必须这样做。如果因此而引起什么后果的话,由我一个人负责。忙过这一两天,我直接去面见贷款银行行长。” 李亚文与曲直一起送走了吴刚。 站在会议室的走廊上,李亚文握住了曲直的手,眼睛仿佛有些潮湿。 李亚文离开之后连夜直接去了国华医院,看望医院正在抢救受伤人员的情况。 曲直一宿没有离开医院。临近天亮时,他回到办公室躺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当他醒来时已经是九点多钟。他正准备去卫生间洗把脸,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走上前去接通了电话,电话是李亚文打来的,他告诉曲直,国华医院的账号已经启封。 第十九章 秀山大厦火灾事故的调查工作很快取得了进展,事故的原因确实是由操作工人使用气焊违章操作引起的。相关责任人已经被拘留。 曲直总算是有了喘息的机会。 那天,曲直在市政府三楼会议室听完秀山大厦事故调查结果汇报之后,他直接把张东留了下来。 张东明白曲直让他再一次走进他的办公室是为了什么。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意外大火,他一定会早就找他过问那件他曾经交办的事情。 曲直坐在张东对面,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张东似乎是在表达着曲直此刻的想法,也在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曲直当然明白张东的意思,“大量的善后工作还需要相当多的时日去做啊,眼下还远远不能算是结束。” 曲直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将水杯端了过来,刚想坐下,又觉得不对,便站了起来,走到办公室的一角,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了张东。他还没有坐稳,便说道:“这是一起完全可以避免的灾难。看起来是工人违章操作引起的,实际上施工方在使用这些农民工时,早就违章在先。上岗人员本来就是不具备上岗资格的。为什么要使用?临时拉了这些人,仅仅临时培训了两天就上岗,不出问题才怪呢!事情完全调查清楚之后,是一定要追究责任的,包括追究一部分人的刑事责任。” 张东抬起头来看着曲直,刚要说什么,曲直又开口说道:“我找你来,不是想谈这件事。我是想问你,上次我交代过你的关于闵家山之死的调查,着手做了没有?” “哪能不着手做呢?市长交代的任务,还能不认真对待?”张东回答。 曲直听起来觉得不是太对劲,但他还是没有太在意什么。他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发现什么线索没有?” “还没有。不过我们一直在认真地做工作。只要认真做下去,我想总会有新的发现。” “你这么有信心?” “当然。如果按照物证学的观点看,除非一个人不做什么,只要他有犯罪行为,总是会留下痕迹的。我们正在寻找蛛丝马迹。”张东停顿了一下,“曲市长认为这件事非常着急吗?” 曲直果断地回答,“当然。非常着急。你怎样认为,那是你自己的事。我现在需要再一次强调,你一定要抓紧时间调查这件事,而且再一次强调需要你亲自挂帅。有什么事情随时向我汇报。” “好吧。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事情有进展时,我会随时向你汇报。”他正准备往外走时,又补充了一句,“曲市长不仅是对工作兢兢业业,对朋友也非常重义气。好,请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给他的家属,也给您一个明确的交代。” 张东便朝门口走去。曲直终于沉不住气了,马上叫住了他,“没有那么急,再坐几分钟。” 张东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他还是重新坐到原来的位置上。 “秀山大厦着火那天,国华医院的账号被封了,险些影响了医院的正常营业。如果真的关了门,那将会是怎样的结果?我不说,你也是明白的。我怀疑这家医院存在着很复杂的问题。我没有证据证明什么,可是我却希望你不要顾忌什么,从闵家山之死入手,遇到什么问题查什么问题。如果……”他特意停顿了一下,“如果还需要别的力量介入的话,那到时候再说。” 张东郑重地看着曲直,他什么也没有说,却仿佛已经明白了曲直的意思。看起来自己误解了曲直,曲直一次又一次地交代,显然已经超出了朋友义气的范围。 “我已经明白了。还有什么事吗?” 曲直站了起来,张东也站了起来。曲直伸出手去,张东也急着伸出了手。两只手握在了一起。张东明显地感觉到曲直那只手特意紧紧地握着,仿佛是在向他暗示什么。 张东坐进了车里,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刚才曲直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开始意识到,曲直或许已经开始怀疑闵家山之死并非是一般的意外事故,而其中可能另有隐情。 车窗外掠过一道道美丽的街景,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是在留恋那一处处的美丽。 车停在公安局办公大楼门口。张东并没有马上下车,依旧坐在后排座上。司机秦刚回过头去,看到张东呆呆的样子,便提醒着他,“张局长,已经到局里了。” 张东一抬头,似乎从睡梦中醒来。他走下车直奔办公室而去。 当他路经局行政办公室门口时,他推门进去对办公室主任雷峰说道:“你看看刑警队的丁少聪在哪里,马上通知他来我办公室。” 十几分钟后,丁少聪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还没有站稳,张东就开口问道:“那个姓上官的女人找没找到?” “找到了。” “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看你这几天一直在忙秀山大厦火灾的事,所以没有打扰你。” “坐坐坐,说说看,是在哪里找到她的?”张东显然是着急的。 张东坐下后,将这些天他寻找那个姓上官的女人的经历说了出来。 原来,丁少聪首先是走进了市公安局的户籍处,在那里查到了全市姓上官的全部人员名单。 全市姓上官这个姓的人并不多,但一共也有一百三十多个。在排除了男性公民之后,女性公民一共有五十六个。再将年龄段缩小到二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这个年龄段的人当中只有六个人。 那天,丁少聪将这六个年轻女性的身份证照片复制了下来。 回到办公室后,他又一次将曾经看到过的闵家山与那个姓上官的女性的床上录像重新放了一遍。尽管身份证上的照片与本人的实际形象差别较大,最终丁少聪还是锁定了那个疑似“上官”。不过她的户籍资料当中,并没有标注她的会计师职业,标注的却是教师。 “这无关紧要。能找到她吗?”张东问道。 “应该能找到。我去过河东财经大学,她早不在那里工作了。” “关键是看这个人是不是我们所要找的那个上官?” 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多钟,张东在丁少聪的引领下,走进了风景海岸小区,那里风景秀丽,面朝大海。尽管已经夜色初降,点点灯光还不是那般璀璨,但却显得婀娜浪漫。 他们远远地将车停在小区的一角,漫步在小区内,寻找着“上官”户籍上注册的居住地址。 丁少聪终于锁定了一栋楼的大门。 他走上前去,按响了三楼一号的门铃,很快里面便有了反馈,问话的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他一下子来了情绪。他回头看了看张东,接着向年轻女性说明了来意,“我们是人口普查工作人员,想找你核实几个问题。” “不是已经核实过了吗?” “可能还存在一些问题,所以还需要再做一些工作。” 丁少聪和张东终于走进“上官”的家门。 丁少聪客气地先将张东介绍给了女主人,“这位是我们市局户籍处的张处长。”他又自我介绍道,“我是他的部下,叫丁少聪。” “你叫上官至薇?”丁少聪问道。 对方称是。 上官至薇先是一惊,接着就平静了下来,虽然是微不足道的情绪波动,还是没有逃出张东的眼睛。张东还是从中窥视出了她内心世界的一丝恐慌。 上官至薇显然是很有城府。 看上去,她足有一米七零的个头,从身份证上显示的出生年月日看,她的年龄是三十二岁。她身材丰满匀称,一双不算太大的眼睛不停地转动,说话的语速不紧不慢。她身着一身橘黄色的休闲服,落落大方地坐到客厅中央的双人沙发上,又指了指两侧的单人沙发,说了句,“坐吧。” 张东和丁少聪坐了下来。 “说吧,找我来不是为了人口普查的事吧?我知道你们迟早是会找到我的。”上官至薇十分坦率。 “噢,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找你?”张东顺水推舟。 “这还用我回答?人口普查都动用了你这么大的公安局长。你们也太高抬我了。”上官至薇的目光几乎有些蔑视。 “你怎么知道我是公安局长?” “就不要再绕圈子了,你是公众人物,认识你的人多了。电视上早就见过你。刚才我不是说过吗?我早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找我。还是直截了当一点儿吧。”上官至薇说道。 张东已经明确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的厉害,他也只好单刀直入,“那好吧,我们就直来直去。你认识一个叫闵家山的人吧?” “当然认识。你们就是为了他的事来找我的,这我知道。但是我明确地告诉你们,他的死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他更不是我杀的。就这么简单。”上官至薇满不在乎,她一边说一边向沙发后背靠去,脸上现出一副异常轻松的表情,原本已经隆起的前胸,更加隆起,一副风情万种的样子尽情显现。 看到这般情景,张东仿佛再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的厉害,他除了开始感觉到她的一丝惊恐之外,再也感觉不到她内心世界的紧张。他放慢了与对方交流的速度,也改变了说话的口吻,“看来,你并不否认你与闵家山认识,这很好,这让我感觉到你很坦诚。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又是什么关系?” “我有义务告诉你们这些吗?” “配合我们调查清楚我们需要调查的问题,是每一个公民的义务。再说这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我看说说也无妨。”张东慢条斯理。 “告诉你们,也没有什么。我们是朋友,已经好多年了。我是在对国华医院的一次审计中与他认识的。那是我们会计师事务所被请去为国华医院审计,就这样我们就认识了。” 张东依然感觉到,上官至薇还是没有一点儿在意的样子,他无法判断出她的话是真是假,“好吧,我不想勉强你。”他特意巡视了一下四周,像是心不在焉,接着又转过头来,“闵家山生前的最后一次生日宴会,你参加了吧?” “参加了。”她果断地回答,“这与他的死有关系吗?” “你不要紧张,我没说这与他的死有关系。” “我没有紧张。我紧张什么?我是想说你是不是扯得太远了?” 张东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纸,慢慢地展开,递到上官至薇面前,“你看一看,这上边标注的那天晚上你在宴席中坐的位置对不对?你左侧坐着的这个人是不是赵超普?” 上官至薇接过去之后仔细打量,她一边看,一边点着头。 看到上官至薇已经配合自己的工作,他便有意识地没有提及关于她与闵家山床上录像的事。他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你仔细地想一想那天晚上,赵超普在用餐时打没打过电话?” 上官至薇终于慢慢地陷入了沉思。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纸,像是会从中发现什么似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开始讲述那天晚上她所看到的情景。 那天晚上,宴会开始不久,赵超普就不断地穿梭于两个宴会之间。另一个宴会的包间,距离闵家山生日宴会的包间只有两个门之隔。赵超普坐在上官至薇左侧,先后接听过两次电话,最后一次接听完电话后,就把手机放在了餐桌上。 当有人提议应该将杯中酒一扫而尽,准备散席时,赵超普并不在场,他正好去了他同学那边。离席时,上官至薇发现赵超普的手机还放在桌子上,便将手机拿起来,走到衣架前,将手机放进了赵超普的外套口袋里。那是因为当他们开始入席时,房间内的温度太低,大家几乎都没有脱掉外套,赵超普的那件外套恰恰是一件很时兴的款式,纽扣是那种细细长长的造型,当时便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上官至薇往赵超普的口袋里装手机时,衣服架上只剩下两件外套,其中一件是女式的,那件外套正是坐在赵超普身边的开发商季佳舒的。 “赵超普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张东问道。 “就在季佳舒去拿自己的衣服时,赵超普回来了。有人招呼他把剩下的半杯酒喝了。正在这时,季佳舒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又顺便把赵超普的外套递给了他。” “有人看到过这个过程吗?” “不知道。大概不会吧,不会有人注意到这种小事,再说当时人们已经陆续撤离。” 谈话的气氛有了转机,张东早就想好,不再想马上打破这种局面,想给她留下点儿余地。关于录像的事,还是暂时不提为好。因为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还感觉不到她除了与闵家山可能是情人关系外,一时还无法发现她有伤害他的动机。 走出上官至薇家门时,张东回过头来明确告诉她,一定还会来打扰她。 坐进车里,上官至薇的形象与神态,在张东的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她与裴小琳比起来,同样是坦率的。可是她却比裴小琳多出了太多的成熟与心机。她与闵家山究竟是一种单纯的情人关系?还是另有其他?他轻轻地不由自主地晃动着脑袋。 那种什么都不图的情人关系如今还存在吗? 他把头转到丁少聪一侧,“你说如果闵家山之死,确实不是一般的意外事故的话,那么什么样的人最有可能加害于他呢?我指的是从一般规律考虑。” 丁少聪犹豫片刻,“闵家山已经是五十四五岁的老男人了。我总感觉到情杀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有哪个女人会争他的风吃他的醋呢?” “这么说,你以为男女之间只有争风吃醋才会杀人?”张东反问。 “那就必须有利益链条,他是其中的一环。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要杀人灭口。可是闵家山毕竟不是一个黑道上的人,现在还看不出这种可能。” 张东轻轻地摇着头,没有再说什么。 张东的手机响了,这么晚了,会是谁打来的呢?他犹豫片刻,还是接通了电话,对方自报家门是赵超普。张东颇感意外。赵超普告诉他,他想找时间与他见见面。张东当然明白,赵超普找他的用意,一定是有什么话要说。他当即答应可以马上见面。赵超普反倒有些犹豫,他既想马上见到他,又因为太忙的缘故难能一下子脱身。虽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医院里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他连夜处理。 张东最终决定立刻奔国华医院而去。 在赵超普的办公室里,赵超普回忆起了那天他在与家人吃饭时,突然感悟到的那一幕。 那天晚上,他正在接过他女儿赵琳递给他的衣服外套时,突然下意识地想到那天出席闵家山生日宴会临离开那里时,是季佳舒将他的衣服外套递给了他,他还说了声谢谢。 他终于隐约想起来是上官女士告诉他,她把他的手机装进了他的衣服外套的口袋里。 “这么说,这个手机应该是在你的衣服外套里?它是什么时候离开你衣服口袋的?”张东发问道。 “肯定地说,在那之后,我就没有使用过这个手机,当我想到要打电话时,我就已经坐在车上了。那时,我掏遍了衣服的所有口袋都没有手机的踪影。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才返回酒店的。” 听到这里,张东什么也没有说,他的思维又一次不停地转动着,看来赵超普与上官至薇提供的情况是一致的。可是这依然不能证明打给闵家山的那个电话肯定与赵超普没有关系。 为了仕途上的利益,吕一鸣竟然能够动用他与陈勇那极为特殊而又危险的关系,甘冒那样大的风险。说明在他们的眼里,院长的位置是多么重要?赵超普难道会例外吗? 如果从这个角度讲,眼下,赵超普已经是闵家山之后的最大受益者,此刻他会不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这种可能性虽然不大,但赵超普的这番话却依然无法把他洗刷干净。 张东这样想着。 离开国华医院之后,张东和丁少聪直接回到了局里。 张东本来是可以直接回家的,可是因为他走出国华医院时,接到了一个电话,他最终还是决定回局里之后再说。 在很短的时间内见到了上官至薇这个女人,总还是让张东高兴的。他还是有几分兴奋,他大步流星地走进办公室。刚一进办公室,就有人跟了进来,他知道那一定是网络处警察于文昌,他回头一看,果然是他。他给张东带来了一个让他高兴的消息。 他与丁少聪的年龄差不了哪去。胖胖的形象,让那一米七几的个子显不出应有的高度。可是他对他所从事的专业却颇为在行。 “张局长,赵超普丢的那个电话号码出现了。”于文昌平静地说道。 张东先是一愣,“什么?真的出现了?” “只是打过了两个电话,很快又关机了。” “查过没有,两个电话都是打给谁的?”张东急切地问道。 “一个是打给闵家山的,一个是打给一个农村来的打工女的。” “打给闵家山的?什么意思?” “还是打给闵家山生前用过的手机。那个手机号并没有取消啊。” “怎么解释这个问题?” 于文昌慢慢地讲述了自从他白天锁定这个号码,到最后迅速出击的过程和发现。 于文昌锁定这个号码的位置之后,仅仅几分钟信号就消失了。 于文昌还是发现了最初的那个电话是打给闵家山的,两个手机之间并没有接通。 当他赶到护国路的一处住宅工地时,根本就寻找不到打电话的人的任何一点儿蛛丝马迹。 他在最短的时间内,便去了位于远山小区的一处住宅,他试探着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那个曾经接听过赵超普手机电话的手机号码。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于文昌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电话中传来的说话声。为了不让对方发觉什么,于文昌马上与街道取得了联系,又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在街道工作人员的配合下,与那个年轻女人见了面。 他们见面的地方,正是居民委办公室。走近于文昌的那个女性,看上去,便不像是见过太多世面的女人。 “我是公安局的。”于文昌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年轻女性紧张起来,于文昌说明了来意之后,她才渐渐地平静下来。 原来,那个电话是他在一处住宅工地上打工的老公打给他的,他叫李林。他是为了提醒她孩子需要去街道注射疫苗而给她打的电话。前一天晚上,他回家时,在楼道门口看到了贴在门上的通知,因为忘记告诉她,所以才在工地上想到打电话提醒她一下。在此之前,她已经发现李林的电话忘在了家里。至于他是用了谁的电话,她并不知道。 这个年轻女人并没有说谎。 四十分钟后,于文昌就在护国路的一处工地上找到了李林。李林是来自安徽的农民工,在这个建筑工地上做临时工才半年多时间。他家住的房子是租下来的。 原来,那个电话是他在建筑工地的一处建筑垃圾上捡来的。 上午休息,他出去方便回来路过那个垃圾堆时,发现一辆轿车正从那里路过,轿车行走的很是缓慢,轿车开走之后,他发现垃圾堆上比他刚才路过这里时,多出一个塑料袋,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知道这里是没有人扔生活垃圾的。他看到塑料袋里露出一个深蓝色的手机模样的东西,出于好奇,他便走了过去。他没有想到那里边竟然装着一个手机。他捡了起来,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发现那个手机还有电。他便想试探着拨一下,打给闵家山的电话,正是他错按了重复键才打出去的。 他发现电话可以使用之后,便又用那个手机给他的爱人打了一个电话。 那一刻于文昌完全相信李林所说的话是真实的。他让李林领着他去了那处垃圾堆,却再也没有发现什么。他试图让李林回忆仍掉那个塑料袋的人开的是一台什么牌子的轿车。 “他回忆起来没有?”张东听到了兴头上,着急起来。 “他说那辆轿车不止一次来过工地,以前他曾经看到过。可是他记不住车号,只知道那是一辆宝马车。”于文昌依然平静地述说着。 “这么说,这辆轿车完全有可能还会在那里出现?”张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于文昌。 于文昌肯定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章 当赵超普知道丢失的手机已经找到时,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他几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这还不能最终解除对他的嫌疑。可至少可以证明,他绝不是闵家山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与他最后一个打交道的人。至少还有人用他的手机给他打过电话。因为从时间上看,闵家山接到用那个手机打的电话时,赵超普确实应该没有离开千山医院。这是警方告诉他的。 手机是丁少聪和于文昌亲自送给赵超普辨认的。 他们虽然已经精心提取了遗留在手机上的所有指纹,可手机却依然装在一个崭新的小塑料袋里。 赵超普当然明白,尽管警方还没有最终确定是谁用他的手机给闵家山打过电话,可至少他们已经不再怀疑是他曾经有意设置过让警方迷惑的陷阱。如果他真的要那样做的话,那无疑是庸人自扰了,他何必不在使用完那个手机之后,迅速将它马上销毁呢? 此刻,赵超普最先想到了他的爱人宁小洁,想到了他的女儿赵琳,想到这些天来,她们为他所付出的心血。他觉得他对不起她们。 自从那天晚上走出餐厅回到家之后,直到眼下,宁小洁与他的矛盾始终还没有平息。矛盾焦点正是围绕着他未来的事业走向问题展开的。 早在几年前原本勉强解决的问题,在赵超普有了麻烦之后,被又一次提了出来。其实,宁小洁此次回国,一是放心不下他,特意回来看个究竟。二是想回来再度劝他离开河东市,远离这个她眼中的是非之地。 这些天来,他们还是不时地争吵。赵超普一直是家中的少数派。 宁小洁与赵超普最近的第一次争吵,是在她回国之后的第二天晚上。那天,她再一次提起了她从来就没有彻底放弃的想法。赵超普告诉她,希望她不要再提及此事。他说他同样接受不了这样的委屈,可是他却同样接受不了仅仅因为这种莫须有的牵连,就这么快做出离开中国的决定。 宁小洁终于向他发出了忠告,如果他不去美国,她将不再考虑回国问题。 赵超普沉默了。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已经无话可说。晚上,她睡在了女儿房间。 第二次争吵是发生在两天前。她丝毫没有改变第一次与他争吵时的态度,她试图继续说服他,她甚至明确表示,她再回美国之后,就着手为他洽谈工作问题。 赵超普再度拒绝了。 宁小洁真的发怒了,她终于做出了决定──离婚。 她再也不想为他无谓地牵肠挂肚,尤其是担惊受怕。 那天晚上,虽然争吵得很激烈,可她还是睡在了那张双人床上。已经夜半三更,两个人都无意再争吵。赵超普紧紧地搂住了她,眼泪夺眶而出。 宁小洁喃喃道来:“不是我想在你患难时离开你,而是我不想让你蒙受灾难。要不你就选择跟着我去美国,要不你就选择离婚。我看到了我们在美国的前景,我们在那里生活是没有问题的,而且会生活得非常舒心。” 赵超普依然没有答应。 第二天清晨,当赵超普要离开家时,宁小洁站在门口抱住了他。她哭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与你纠缠,你还是跟我走吧。在美国你依然可以做梦,也许比这还会更有机会。” 赵超普同样抱住了宁小洁,但始终没有说话。 宁小洁以为赵超普可能动摇了,她来了情绪,“许多华人在那里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而且很有成就。就连奥巴马一个有非洲血统的混血儿,都做了美国总统,我们……” 赵超普放开了宁小洁,“我不是奥巴马,我也没有美国梦。我不能就这样离开这里,不能。”他看到宁小洁脸上的泪水再一次泛滥起来,他拉起了她的手,“我知道我这样说有点儿生硬,可是我真的不能走,不能就这样离开这里……” 赵琳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爸,你不能太自私了。”赵琳几乎是在喊着。 “自私?”赵超普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他推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他并没有坐进每天清晨都等候在楼下来接他的车里,一个人沿着前往国华医院的路边行走。心里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如果说自己还有梦的话,怎么可能离开中国呢?如果需要去异国他乡做梦的话,那早就应该留在国外,何必等到现在呢? 眼下,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的波折与选择,自己只有生活在这块土地上,才会让心里更踏实,更脚踏实地。 当年国家教委的一个考察组发现了他在心脏方面的医学研究成果,而诚邀自己回国工作。尽管回国之后并没能一一兑现他们的承诺。可是那毕竟是他们想挽留住自己的真情表达。尽管自己从来就没有过高地估计自己的才能。 如果能够为自己家乡的百姓们尽一份力,让每一个百姓都能享受到国家变化而给他们带来的实惠,健康地生活着,不同样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吗? 可是,眼下物欲横流,人心不古,即便是自己的爱人都无法理解自己的所想所思,又能和谁去谈及这样的话题呢? 况且这几乎不合潮流的梦幻般的想法,说来立刻都会被那鄙视的目光所嘲弄。 可是,眼下怎么可能就这样让宁小洁离开呢? 家不仅仅是野鸟的巢、水手的港,还是人生精神的游乐场,宁小洁如果真的离场而去,这里还会有什么欢乐可言呢? 天上下起了小雨。他在雨中继续行走。他不时地想起自己与宁小洁认识时的情景。 宁小洁与他的出身完全不同。她是家中四个兄妹当中排行最小的一个,她是遗腹子。她出生时她的爸爸就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妈妈把她拉扯到六岁时,就抑郁而死。那是因为她一直怀念宁小洁的爸爸而最终才发展到了精神抑郁的程度。 宁小洁的爸爸是绝顶的聪明,又是一表人才。二十七岁时就做上铁路分局副局长,眼看着要大干一番时,却赶上“文革”。一夜之间他就变成了走资派,他被带到了铁路局所在地省城。不知道造反派当时都对他做了些什么,几天之后,他就趁别人不注意跳楼自杀了。 这一切都是宁小洁的哥哥后来告诉她的。 直到如今,已经几十年过去了,每当她爸爸的祭日,她都会心情沉重,不自觉地想起他来。这成了她永远的心病。 赵超普是理解她的。理解她心中那份一直解不开的死结。 赵超普认识宁小洁时,还是在一次聚会上,当有人提了关于“文革”的话题时,当宁小洁讲起了她爸爸遭遇的那一刻,她哭了,赵超普也哭了。他是除了宁小洁之外在场的人当中,唯一当场落泪的人。 这仿佛引起了宁小洁的共鸣,在这之后,聚会结束时,他们自然地走到了一起。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一走,两个人竟然携手走了许多年。 可是赵超普明白,他始终都没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治愈宁小洁心理的创伤。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情绪波动。 他只是没有想到,此次她竟然会这般坚决。 他明白,白天怎知夜的黑。他还是从内心理解妻子的心理。 晚上,当他回到家时,发现了宁小洁留下的一封信,那上边写道: 超普: 我们已经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我们是谁都难以说服谁的。时间会见证我的取舍。 我走了,我必须马上回美国,没有时间再与你纠缠。 我还是想再给你一段时间,希望你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如果你依然固执己见,对不起,我们只有分道扬镳。 宁小洁 此刻,他想到这些天发生的一切,想到眼下出现的对他极为有利的转机,他再也无法平静。他想到了宁小洁,想到应该马上将这一消息告诉宁小洁。他看了看表,此刻,应该正是美国的午夜,他放弃了打电话的想法。 正在这时,丁少聪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通了手机。没有人知道那是谁打来的电话。丁少聪接通电话后走出了办公室。 赵超普给女儿打了个电话,电话不断地响着,就是没有人接听。 他想先把这件事告诉赵琳,他知道在这个问题上,最让妻子和女儿牵挂。 此刻,他给赵琳发了一个短信,“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手机已经找到。我终于从那种尴尬的处境中摆脱了出来。哈哈哈,上天自有评说。” 丁少聪接完电话后走进办公室,却没有坐下,不急不慢地向赵超普问道:“听说闵家山生前非常喜欢钓鱼?是喜欢海水钓?还是淡水钓?” 赵超普并不知道丁少聪为什么会突然问起此事,他没有犹豫,“海钓。他从来就不钓淡水鱼。” “很迷恋吗?” “很迷恋。” 赵超普向丁少聪和于文昌讲述了曾经经历过的一幕。 闵家山除了周六和周日经常去钓鱼之外,有时还偶然会在工作时间去钓鱼。 赵超普曾经记得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上午,他正在闵家山办公室里交谈工作。正巧,他接了一个电话,电话中都说了些什么,赵超普听得并不清楚。放下电话后,闵家山说当天下午他要去钓鱼,也是为了与渔友聚会。 那一刻,赵超普才悟出闵家山对钓鱼具有多么大的兴趣。 于文昌并不知道丁少聪此刻为什么要提到这样的话题。丁少聪微微地点着头。 半个小时后,丁少聪还是说服了赵超普为他们做向导,三个人一起前往闵家山家。尽管丁少聪早就与夏丹打过交道。 夏丹对丁少聪等人的造访,并没有什么思想准备,可她还是平静地把客人请进了客厅。 走进客厅时,丁少聪最大的感觉就是家中显得乱七八糟。透过客厅通往一间卧室的房门看去,几个旅行箱正摆在地中央。客厅内也堆放着一些杂物,像是要搬家那般。 他们还没有坐下,丁少聪便试探着问道:“您这是忙什么呢?像是要搬家呀?” “哦哦哦……”夏丹“哦”了半天,也没有下文,这反倒让丁少聪更加敏感。 他感觉到夏丹并不愿意告诉他真实情况。她是真的想搬家,还是另有安排? 丁少聪的脸上露出微笑,“是想搬到哪里去呀?” 夏丹犹豫了片刻,“想去我侄女家里住一段时间。” “侄女不在本市呀?怎么还这样兴师动众呀?” 夏丹似乎担心对方再看出自己的犹豫,“不不不,不是在外地,就在护国路边上的杨柳小区。她的孩子小,父母都不在本地,让我去帮助照顾一下孩子,也是为我考虑,免得我太孤单了。” 夏丹的回答似乎能够自圆其说,可是那堆放了一地的东西,还是让丁少聪有些纳闷。他已经不能再问下去。 丁少聪和赵超普,还有于文昌都随意坐了下来。 赵超普与夏丹交流着什么,显得有些随意。 几分钟后,丁少聪的目光集中到了放在书房角落里的一个大陶瓷画缸里,那上边正立着几个鱼竿,“听说闵院长生前十分愿意钓鱼,他通常都和谁去钓鱼呀?都什么时候去?” 这并没有引起夏丹的怀疑,“周六和周日除了医院里有事之外,基本上都会去海上钓鱼。都和谁去,也不固定,我也说不清楚。” 丁少聪不停地点着头。 “这不,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他没有回来。早晨离开家时,他还莫名其妙地带了一些钓鱼用具。”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丁少聪机敏地问道:“带了些什么样的钓鱼用具?” “那一大堆东西,我怎么知道,我也不关心这种事。他平时只要能早一点儿回来,就愿意摆弄那些东西。就算是出国,有时也会带回来一些渔具。”夏丹像是唠家常那般随意聊着。 “他明明告诉你是去出差,却又带着钓鱼用具,你没有对此产生过怀疑?”丁少聪继续着他关心的话题。 “怀疑过,他完全可能不是去出差。可我已经没有打探究竟的兴趣,类似这种事我早就习以为常了。何必呢?弄得谁都不愉快。” “哦,没有想到您还这么看得开。” “不是看得开,是被逼无奈。慢慢让自己习惯呗。” 夏丹的一番话,还是让丁少聪又一次产生了疑问,可他还是不想在这一刻把问题搞得过于复杂。他什么也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起身朝书房走去,“于文昌,你不是也对钓鱼感兴趣吗?过来看看,看看这些东西比你用的那些工具的档次怎么样?” 于文昌也跟着走了过去。 赵超普并没有离开原地,他与夏丹坐在那里继续闲聊。他们的目光完全可以光顾到丁少聪和于文昌的每一个细小动作。 几分钟后,丁少聪与于文昌重新回到客厅,但并没有再坐下的意思。 赵超普也站了起来,“嫂子,如果有需要我们帮忙的事,就说话。我没有时间,还可以派别人过来。” 夏丹还算客气,这让赵超普感觉到,她对他仿佛已经少了几许上次她去医院时对他的那种反感。 走出闵家山家所在小区,他们各自离开了那里。 分手前,丁少聪告诉赵超普,他们之所以让赵超普跟着来闵家山家,是为了淡化夏丹对他们此行目的关注。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想弄清楚闵家山的钓鱼工具是否曾经缺少过。 丁少聪和于文昌前往国华医院找赵超普时,原本并没有当天去找夏丹的计划。正是丁少聪在赵超普办公室接到的那个电话,让他们改变了行程。 那是张东打给他的电话。 当天上午九点多钟,城东区环卫队在清理护城河垃圾时,意外地有了发现,那是浮在浅水处淤泥上的一样东西,当他们捞出来时,发现那是非常新的渔具,鱼竿上还有一个滑轮。每一节鱼竿的衔接处的金属环,看上去都是由金子镶嵌。 正在大家对鱼竿津津乐道时,就在护城河边的理石地面上练毛笔地书的一群老人围了过来。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其中有一个六十岁出头的知识分子模样的人挤到了前边,不断地打量,又从环卫工人手里接过鱼竿仔细观察,像是在辨认什么。 他越看越觉得眼熟。 最终,正是这位老人在鱼竿上发现了秘密,鱼竿最粗的那头竟然有几个汉字清晰可见。那上边刻有“闵家山”三个字。 就是这样三个字,让这位王姓老人走进了闵家山之死调查组的视野。 这位老人叫王长久,退休前曾经是一家公司的会计。他与闵家山并没有太多的接触,两个人共同的爱好曾经让他们走到了一起。 那是在一次市钓鱼协会组织的渔友联谊活动中,王长久与闵家山坐在同一条船上。船上共有八个人,彼此之间有的相互认识,有的从来就没有谋过面。王长久与闵家山就从来没有谋过面。 正是那次活动让王长久记住了闵家山,因为闵家山所使用的正是眼前从护城河的淤泥里发现的鱼竿。鱼竿不仅仅是王长久第一次看到,也是同船的所有人第一次看到过的最豪华而精制的鱼竿,仅仅是那个电动轮就值八千多元钱,这还不算,更让人瞩目的就是鱼竿的纯金环箍,在渔友使用的渔具中是绝无仅有的。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一路上让王长久与闵家山有了更多的交流。自从这件事之后,王长久又有过一次机会与闵家山接触。那次也是因为钓鱼,但那是钓鱼比赛,闵家山并没有再带那支鱼竿。那是因为比赛组织方有要求,不能使用电动轮。 当王长久认出那支鱼竿时,他并不知道闵家山已经不在人世。可是他还是马上意识到这是极其不正常的。据他对闵家山对自己那支豪华鱼竿喜爱程度的了解,那支鱼竿绝不应该躺在护城河的淤泥里。 于是,他建议环卫队将鱼竿交到附近派出所,他们听从了王长久的建议。王长久也跟着去了派出所。 正是因为派出所民警对闵家山意外亡命海上的敏感,这支鱼竿很快就交到了张东手里。 随后,张东便把电话打给丁少聪。 等到丁少聪将这件事情如实地告诉赵超普时,赵超普才明白他为什么会成为丁少聪和于文昌去闵家山家时的向导。 赵超普回到办公室,此刻,他真正地意识到虽然自己已从闵家山之死的瓜葛中摆脱了出来,但闵家山之死无疑是存在问题的。不然,警方绝不会对那支鱼竿那样地感兴趣。 他不时地晃动着脑袋。手里却慢慢地抓起了座机,几乎是下意识地拨通了女儿赵琳的手机。 第二十一章 丁少聪与于文昌走进张东办公室时,看到了张东脸上的几许兴奋。 他是高兴的,高兴的原因是这几天来不断地有新线索发现。 他们集中在办公室的一角,丁少聪兴奋地谈起他们的新发现。 夏丹要去侄女家,聊解闵家山离世之后的不快和困惑,这可以理解。可按她所说所要去的那个小区,离闵家山家的距离并不远,她为什么要准备那么多的行李呢? 其实,张东对此已经产生疑问,可他却偏偏向丁少聪较起真来,“不会是你太过敏吧?难道她……” “我怀疑……” “你怀疑什么?”张东打断了他的话。 “我怀疑她是在说谎。” “有什么动机呢?” 丁少聪晃动着脑袋,“不知道。不过我还是感觉有些蹊跷。我有一个想法,如果她是慌不择言,这里面就一定会有破绽。” “明白。看来你这个小子越来越聪明了呀。” “张局,我还有不聪明的时候吗?”丁少聪调侃着。 张东伸手扭了一下坐在他右侧的丁少聪的耳朵,“有时候还行。” 于文昌笑着,“局长,你可不能这样评价他呀,免得公安局装不下他了。” 张东转移了话题,“李林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在那之后,按照你的意见,让丁少聪介入了这件事情。我们一起去找过他。我们始终没有放弃过……”于文昌说道。 “我没问放没放弃过,我问他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张东强调着。 “没有。什么消息也没有。我们又去过那里向他核实过,他还是坚持说那辆车肯定不止一次地去过工地。既然这样,我想宝马车就一定与工地或者与工地上的什么人有联系,它一定还会出现的。所以……”他犹豫着。 “所以什么?” “所以丁少聪自作主张,答应他如果他能够在那辆轿车再度出现时,记下那辆车的车牌号,或者及时给我们提供其他有用的信息,我们就奖励给他两千元钱。”于文昌试探似的目光,落在了张东的脸上。 张东笑了笑,他注视着丁少聪,“你以为你享受的是最惠国待遇呀?这么大的事你自己就决定了?” 丁少聪有点儿紧张。 张东接着打起诨来,“小丁早就想好了,这笔钱从他的工资中扣除。” 丁少聪显然听出了张东并没有指责他的意思,便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你小子给我盯住了,一定想办法找到那辆车。”张东面对着丁少聪,认真起来。 正在这时,于文昌的手机响了,他接通了电话。 电话是他爱人打来的,他与她说了几句之后,就挂断了手机。他面对着张东,“张局,我得先回去一趟,我爱人来电话,她下午必须去学校,有她的课,脱离不开。孩子正在住院,离不开人,我去照顾他一下,行吗?” 张东原本知道于文昌孩子正在住院,他信口回答,“行,你去你的。有事我再找你。李林那边的事可以交给小丁自己处理。”他停顿了片刻,“我再强调一遍,我们三个人所做的这项工作,与以往办的案子有不同的要求,一定不要过于声张。明白吗?” 这是张东早就在他们俩面前强调过的,他并没有说明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张东明白,在他的心里,他始终不知道这湾水会有多深。即便是曲直明确向他交代,要把闵家山之死,弄个水落石出,他还是猜不透这里面究竟是不是有更深的背景,是不是存在着巨大的利益链条。这不能不让他小心翼翼地操作这个案子。 于文昌走后,张东朝办公桌走去,他似乎在准备着什么,接着回过头来,对丁少聪说道:“走,我们两个人就够了,再去拜会拜会上官至薇。到了让她走到前台来的时候了。” “去她家?” “是,只有去她家。” “能找到她吗?” 张东明白丁少聪的意思,“如果打招呼,就更找不到她。只有凭运气了。” 几分钟后,丁少聪坐到司机的位置上,熟练地发动了引擎,那不是警车,而是张东的座驾。 他们到了上官至薇住宅楼门口时,并没有急于按响楼道口的门铃,而是等到有人从楼道里面出来时,借机走了进去。为的是不让果真在家的上官至薇有任何考虑的余地。当丁少聪再一次敲开上官至薇的房门时,房间内真的有了反应,丁少聪自报家门。上官至薇显然想起来人曾经光顾过这里,便在里边回应了一声,“等一下,我穿上衣服。”便没有了动静。 几分钟后,房门终于打开。 第二次出现在张东和丁少聪面前的上官至薇,已经不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般轻松自如。尽管张东曾经与她打过招呼,可能还会来找她。可张东还是从她的反应中,窥视出了她内心世界的变化──仿佛有几分紧张。 那是因为她迎接他们的眼神仿佛有几分诡异,甚至是躲躲闪闪。再就是当她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张东发现她不仅穿着整洁,又是一身职业装,而且发型完整而又利落。这是不可能在几分钟之内完成的装扮。她却在那一刻回答丁少聪,她需要穿衣服。 显然,她或许只是利用了穿衣服的托词,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而已。 刚刚坐下,上官至薇竟然先行发问:“找我又有什么事?还是为了人口普查?” 张东顿时有几分吃惊,他没有想到此刻她居然还能这般镇定,仿佛与他感觉到的外表判若两样。张东随机应变,“算是吧。” 她没有再说什么。 他严肃起来,“我想问你,你知不知道闵家山生前都有什么样的业余爱好?” 上官至薇先是一愣,又迅速恢复了平静,“这与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朋友之间还必须知道对方都有什么爱好?” “我上次来这里时,感觉到上官至薇女士是很爽快的一个人,我想你是会配合我们工作的,应该是这样吧?” “那我也没有义务必须知道我的朋友都有什么样的爱好呀?”她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但在张东看来,这微笑似乎有点儿勉强。 “当然,你的朋友有一些什么样的爱好,你不一定全都了解。比如他是不是爱好与女人来往。”张东特意停顿了一下,意在观察对方的反应,他隐约观察到她的脸上有了一丝变化,面部的皮肤仿佛有些呆板,又微微地抖动了一下,“但有一些爱好却是可以了解的,比如他是不是爱好钓鱼?” 上官至薇明显有意识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离开了女人的话题,仿佛是给她的一个台阶。她沿着这个台阶,自然地进入了新的话题,“我知道不知道他是否爱好钓鱼这件事,对你们来说很重要吗?” “很重要。你们是朋友,我想你也希望我们能够把你朋友之死的原因,弄个水落石出吧?” “我们是朋友,但我再一次郑重地告诉你们,他的死和我肯定没有关系。”看得出上官至薇说这番话时,是严肃而又郑重的。 张东下意识之中看了看丁少聪,半天之后,他才重新开口,“那好,也是为你本人负责,我们希望你能够证明你与这件事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上官至薇警觉地抬起头,“你是什么意思?你们真的怀疑我与闵家山之死有关系?” “不是我们怀疑你与闵家山之死有关系,而是你必须证明你与闵家山之死没有关系。”丁少聪终于插上了话。 “按照法律规定,既然这样,你们具有举证责任,你们应该证明我与这件事有牵连。不然,请恕我直言,你们在我这里是属于不受欢迎的人。”上官至薇显得异常平静。 房间内鸦雀无声,几分钟后,张东同样异常地镇定,“你最后一次见到闵家山时,是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 “你们之间的最后一次通话呢?” “也记不清了。” 张东站了起来,向一间卧室门口走去,他站在卧室门外,似乎漫无目的地向里边望了望,又转过头来,“闵家山生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与你曾经通过一个电话,是在那天晚上的七点四十二分。你还想否定吗?” 上官至薇的脸上的肌肉向上抽搐了一下。 她什么也没有说,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睛向一侧看去。 张东竟然在客厅里来回踱起步来。丁少聪也站了起来,东看看西望望。这一刻,他们两个人仿佛成了房间的主人。 张东依然没有停止踱步,“如果我没说错的话,闵家山临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晚上,是在你这里度过的。”张东有意识地注视着上官至薇的反应,他没有看出上官至薇脸上的任何反应,“说吧。说一说你与闵家山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希望你不要再像上一次我们见面时那样搪塞我们。” 上官至薇依然默不作声。 张东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临离开办公室前,带在身上的两个光盘,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蔑视而又轻轻地晃动着,“你不是很在意证据吗?这里面就记录着你们在你的这间卧室里的床上翻云覆雨时的情景。我想你对此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张东将光盘轻轻地扔在上官至薇面前的茶几上。 上官至薇一下子将光盘从纸袋里掏了出来,慢慢地将它掰碎,然后轻轻地扔到茶几上。 张东感觉到了自己的被轻蔑。 他同样轻蔑地回敬着她,他轻蔑的目光像一缕寒凝的月光落在了她的脸上,“没有必要这样做吧?做都做了,还在意这些?做人总应该敢于承担点儿什么,如果不是你的问题,我们就是天大的本事,就算是我们想粘也粘不到你的身上。如果是你的问题,你是掰不碎的。这就像是黑字写在白纸上,就是用斧子都砍不掉的。” “我有什么问题?就算是你掌握了这些,又有什么?这都是我们之间的事,都是你情我愿,又涉及不到犯罪问题。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上官至薇平静之中,又近乎是在挑战。 张东停止了踱步,站在离上官至薇两三米开外的地方注视着她,“你是个聪明人。我们能把你怎么样?我想你是应该知道的。”他特意停顿了一下,“那就要看你配不配合了。你说得对,那是你们私人之间的事。可是这还要看危害不危害公共利益,看触不触犯法律的规定。” 上官至薇终于沉默了。 “走吧,跟我们走一趟吧。”张东温和地命令。 上官至薇突然抬起头来,吃惊极了,“凭什么?就凭我与闵家山认识?就凭我们曾经上过床?” 张东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你想得太简单了。到局里之后,我会告诉你,我们是凭什么再一次来你府上的。” 上官至薇终于认识到,这已经没有周旋的余地。她站了起来,“我需要换换衣服。” 她走进卧室,将门关上。 丁少聪有几分紧张,向张东连说带比划,“让她自己进卧室,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张东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静静地站在客厅里,等待着她走出卧室,又走进了卫生间。 丁少聪指着那些掰碎的光盘,有些不解,“张局,你怎么能让他掰碎了?” 张东一副鄙视的表情,“备份。这是备份。亏得你还觉得自己很聪明。” 四十多分钟后,上官至薇跟着张东和丁少聪走进了张东的办公室。 “坐吧。”张东指了指沙发。 上官至薇坐了下来,张东向丁少聪示意了一下。 丁少聪走到办公室的一角,将一个纸箱搬了过来,放到了茶几边上,又从中将一支鱼竿拿了出来,放到了茶几上。 张东指着鱼竿,目光逼向上官至薇,“这个东西你应该见过吧?” 那一刻,上官至薇立刻惊呆了。 她似乎是下意识地躲避着鱼竿,仿佛又觉得那样做十分不妥,一股焦躁的情绪油然而生。 这一切都被张东尽收眼底,“说吧,为什么要将它扔到护城河里?你不会说这不是你干的吧?” 上官至薇依然沉默着。 张东起身拿了一杯矿泉水,放在了上官至薇面前,又坐到她的对面。 “是我扔的,没有别的目的,就是不想让自己牵扯进去。”上官至薇终于开口说话。 “从头说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先说你与闵家山是怎么认识的。” 上官至薇平静了下来,开始述说心底的秘密。 原来,她此前说起的与闵家山认识的经过,完全是一种谎言。是她临时编造出来的谎言。 那是她一次在与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长季佳舒的接触中,说起了自己身体不适这件事,引起了季佳舒的注意。季佳舒主动提出来可以帮帮她,找一个医生看看病。 那时,上官至薇已经结束了婚姻的三年之痒,刚刚走出第一次婚姻。她独身一人住在一个临时租住的房子里。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自己腹部不时的疼痛,于是便去了一家医院检查,检查的结果是子宫上有多个囊肿,医生建议她将子宫摘掉。 她没有孩子,那样做是她说什么都无法接受的。这件事一直困惑着她,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季佳舒几乎是让上官至薇突然看到了希望。她表示应该尽量采取保守疗法。 一天下午,季佳舒与上官至薇一起走进了闵家山的办公室。闵家山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们。 上官至薇还清楚地记得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她就给闵家山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她发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眼睛里闪现出的异样的目光。 那时,她不仅仅是因为与他年龄上的差别而让他眼前一亮,他似乎对她的形象与气质更有好感。 那一刻,仅仅是十几分钟后,她就感觉到他对她超乎寻常的殷勤。那是因为就连季佳舒也是后来才知道国华医院已经几年没有妇产科这个科室了。而闵家山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那样热心。 闵家山满口答应着,一定会帮这个忙。他当即表示,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为她找到全市最好的妇科医生,重新为她做检查和制定治疗方案。 三天之后,当上官至薇再一次与闵家山见面时,她的身边已经没有季佳舒。闵家山亲自把上官至薇带到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王蓉是这个医院这方面的专家,已经六十岁有余,是医院方面强行把她留下来继续服务,是她接待了闵家山和上官至薇。整个检查过程是一路绿灯,足足耗费了三个多小时。这期间,闵家山始终都待在院长办公室里,喝茶聊天,等待着最终结果出来。 王蓉看到所有的检查结果时,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可以考虑将囊肿剥离,从而保住子宫。 当听到这一结果时,上官至薇是兴奋的。更让她兴奋的是,她根本没有想到闵家山会自始至终都陪伴在医院里。这让她感觉到了温暖,一种久违了的温暖,特别是那分明是来自于一个异性的温暖。 几天之后,她走上手术台。手术完全是按照事先的约定由王蓉操刀。 此前,当上官至薇提出是否需要打点一下王蓉医生时,季佳舒当时表示用不着,既然闵家山能这样热情帮忙,看在她季佳舒的面上,就不需要上官至薇自己操什么心。 手术是成功的,异常地成功。 住院期间,闵家山知道上官至薇没有亲人可以前去照顾她。他便主动委托医院方面为上官至薇找了一个保姆。在这期间,他还几次来医院看望过她。或许正是因为闵家山这种热情之举,让上官至薇对他产生了感激之情。 出院之后,上官至薇把这一切告诉了季佳舒。她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闵家山才好。季佳舒给她提了一个建议,不妨可以请他吃顿饭,表达一下自己的谢意。 上官至薇接受了季佳舒的意见,不久之后的一天晚上,上官至薇把闵家山请到了国悦酒店的一个不大的包间里。当她提前向他发出邀请时,他并没有拒绝。当他出现在上官至薇面前时,他的脸上挂着笑容。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喝了酒,尽管他们是第一次单独坐在一起用餐,尽管这只是两个人的聚会,可双方却没有一丝陌生感。当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酒店门口时,双方都发现自己醉了。 他们的意识却是清醒的。两个人各自开来的轿车都只好停在了酒店门口。上官至薇坐进了一辆出租车,闵家山也坐了进去。当出租车停在上官至薇家门口时,两个人都下了车。闵家山客气地要将上官至薇送到楼上,上官至薇并没有过分地表示拒绝。当上官至薇家的那道门槛将两个人分隔在房间内外的那一刻,两个人的目光却交织在一起。 “握一下手吧。”闵家山说道。 上官至薇毫不犹豫地伸出了那只纤细的手,两个人身上的暖流就在那一刻通过那有限的肌肤接触,涌遍了对方的全身。闵家山不仅仅感觉到了那只手的纤细和异样,更感觉到了通过那只手传递的依依不舍。那只手长久地缠绵在他的手掌之中──柔软、柔嫩、柔情。 他们就是这样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一起。正是那个晚上,他们把各自的热情分别注入了对方的肌体。 “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张东的话让上官至薇从回忆中醒来。 “如果说我们的第一次接触,是因为我对他充满了感激的话,那么,后来,后来我就真的渐渐地爱上了他。我发现他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加上我知道他与他爱人的感情不好,我就从心底里接纳了他。”她停顿了一下,这引起了张东的注意,张东却并没有再度打断她。她看了看张东,“再后来,再后来我们就想到过要结婚。” “他答应了?”张东紧追不舍。 “他已经离婚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张东有些莫名其妙。此刻,张东想到了此前曾经了解到的关于闵家山是否离婚的两种不同的说法,本身就是矛盾的。上官至薇的这种说法又能佐证什么呢? “两三个月前,我看到了他手里拿着一份离婚证。” “那份东西是在你手里,还是在他手里?” “我只是看过。当时他就装进了包里。” “这么说,你们正在准备结婚?” “没错。” “这我就不明白了,你肯定是不否认他出事之前的那天晚上是在你家里度过的。那你为什么要在他出事之后,将他的鱼竿扔进护城河呢?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过了好半天,张东才听到上官至薇挤出了两个字“害怕”。 张东有些莫名其妙。 “他答应了我,准备一起去大王岛上待两三天。所以晚上把鱼竿带到了我家里,我们准备第二天晚上出发,没想到没到第二天晚上,他就出事了。”她停顿了一下,“我觉得他的死有些莫名其妙,我越看那些东西,越觉得害怕。它就像是一个勾魂的东西,是不是它把他钩走了,我害怕它也会把我勾走,就想到把它扔了。又怕被别人捡到,就想到了护城河。” 张东轻轻地晃动着脑袋,显然是将信将疑,但他并没有就此再追问下去,而是特意转移了话题,“他出事之前,你发现过什么异常情况吗?” “没有,根本没有。” “你认为他的死会与什么事情有联系?”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轻轻地晃动着脑袋。 此刻,张东断然得出了一个结论,闵家山绝非是出海钓鱼时而发生了意外。如果上官至薇的话是可信的,那么他是不大可能在与上官至薇约好了的情况下,又于第二天去海上垂钓。 可是闵家山的遗体明明是在海上被发现的呀! 此刻,张东这样想着。 毕竟已经有了新的收获,张东虽然没有满足,却下意识地感觉到需要收兵了。在这个女人身上仿佛还隐藏着太多的秘密,但是在没有掌握更多证据之前,不能再过多地纠缠下去,以免乱了方寸。 上官至薇离开之后,丁少聪有几分兴奋,“张局,今天真是意外收获呀。” “怎么叫意外收获?” “你怎么会想到鱼竿会是她扔的?” 张东不无蔑视,“你小子学着点吧。第一次去她家时,我曾经发现过鱼竿,当时只是没有想到会与闵家山有关。” 丁少聪信服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想到突然要把她带到局里?这是此前我们没有过的打算呀?” 张东并不想回答他,却又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执拗,便一边收拾着办公桌上的东西,一边回应了他,“人啊,都是一样的。贪心动则津生,哀心动则泪生,愧心动则汗生,欲心动则精生。当我发现她的脸上沁出了一脸的冷汗时,我就断定击中了她的要害。那时,她就不得不跟着我们走了。” 丁少聪不停地点着头。 张东笑了,“所以聪明是智慧,是需要努力去积累和打造的智慧,是绝少的天赋。小子,努力吧。” “张局,我还有些不明白,你怎么又把她放走了?” “那你想怎么样?拘了她?凭什么?凭她和闵家山的关系?”张东一边说一边朝办公室外走去,“她身上的疑点,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他看了看手表,又随手关上了办公室的房门,“我到点开会了。你小子给我盯住了工地那边的事。一定要找到那辆车。” 第二十二章 赵超普是接到刘大为的电话之后,前去曲直办公室的。 就在他走进曲直办公室的那一刻,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号码,马上意识到这个电话必须接听。他客气地道了声:“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曲直点了点头。 赵超普走到了办公室一角,坐在沙发上接通了电话,那是他爱人从美国打来的,她在电话中是激动的。她告诉赵超普她已经知道他从那个被怀疑的阴影中摆脱了出来。这是赵琳告诉她的。她总算是把心放了下来。 赵超普是矜持的,他当然知道此刻是在曲直的办公室里,而且曲直正在等待着与他谈话。他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却是高兴的,这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温暖,也许她不会再那样执拗地谈起离婚的事。 挂断电话后,他坐到曲直办公桌的对面。他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曲直,又看了看手机,那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他按了拒绝接听的按键。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他又一次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当手机再一次响起时,他终于低下了头。 “接一下吧,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曲直十分理解。 赵超普起身又坐回到沙发上,接通了手机。手机中传来一个女孩儿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有几分熟悉,“赵院长,院长大人,你不会想到我是谁吧?” 赵超普立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你是哪位?” “我是哪位?我会慢慢告诉你的。我现在急于想告诉你的是,你的女儿已经有两天没回家了吧。她给你发短信告诉你是在同学家里,那是我用她的手机给你发的。其实她现在正在我的手里,你不想与她说说话吗?” 赵超普已经反应过来,对方正是裴小林,“她怎么了?” 对方并没有说话,等到赵超普再度听到手机中传来对方的声音时,已经是赵琳在与他说话,“爸,裴小林绑架了我。” 赵超普更加震惊,他的脸马上变了色,“为什么?为什么?她为什么要绑架你?” 曲直已经发觉了什么,特意走出办公桌,朝赵超普走来。 赵超普继续发问,手机中却没有了赵琳的声音,取而代之的还是裴小林的声音,“不错,是我绑架了你女儿。不过,你女儿是无辜的。她是代你受过。做父亲的作孽多端,总不应该让女儿承担才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想干什么?”赵超普慌张极了,“你有什么事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不要对她怎么样,好吗?”赵超普近乎是在哀求。 对方迅速做出了反应,“你听着,我并不想伤害她,是你们逼着我这样做的。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既然你们把事情做得这样绝,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赵超普打断了裴小林的话,“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不要明知故问。你加害了闵家山,又与那些做官的串通起来……” “我还是听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就不要装糊涂了,你明明是犯罪嫌疑人,却被放了出来。你女儿去见市长大人,市长就接待了她,而我要去见他们,他们竟然理都不理。我这样做完全是被逼出来的。” “咱们能不能马上见个面,有什么误会当面谈谈?” “你少废话,你必须在今天下午五点钟之前,向公安机关自首,交代你是怎样加害闵家山的。不然,你就甭想活着见到你的女儿。” “好好,你的手机一直开着,我会随时和你联系,我马上就去自首。你一定不要伤害我女儿。一定。” 赵超普慌乱中挂断了手机。 曲直着急地站在他的身边,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赵超普告诉他是谁打来的电话。说起裴小林的名字,曲直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说到闵家山遗体告别仪式上播放的那首《直到永远》,曲直终于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竟依然与闵家山之死有关。 他走到办公桌前,抓起电话,拨通了张东的手机,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他让他马上锁定裴小林的手机号码,他说一定要保证赵超普女儿的生命安全。他强调,“绑架者是一个女孩儿,也可能是一时冲动才这样做的,要想尽一切办法,既保证人质安全,也要尽量保证绑架者的安全。要弄清楚绑架者的真正动机。” 此刻,赵超普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副傻傻的样子,他已经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办好。 曲直走到赵超普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过于紧张,我想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我还第一次遇到这么离奇的绑架案。不是图财害命,而是为了让你去自首。看来这个女孩儿与闵家山之间的感情,一定是非同小可呀。” 赵超普竟然像是什么也没听进去那般,他突然拿出手机拨了起来。手机中传来了对方的声音,赵超普对着手机急切地央求道:“吕一鸣啊,我求求你了,我的女儿被裴小林绑架了。我害怕她会对赵琳怎么样。裴小林听你的,你马上打电话劝劝她,一定不要让她加害我女儿,她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要伤害我的女儿呀。你帮帮我,你一定要帮帮我呀。” 电话那边传来了“哦哦哦……”的声音。 “一定,你一定要帮帮我。”赵超普的眼睛里已经充满泪水。 曲直本来是想找赵超普来谈谈近来的情况,毕竟是由他出面应允银行,政府会为国华医院的贷款负责,这才让国华医院暂时解除了后顾之忧。可是这件事却一直让曲直多出了一份后顾之忧。这不仅仅是他做市长以来,就是他的前任也不曾这样做过的呀。国华医院毕竟是一个经营单位,尽管它担负着一部分社会服务功能,可自己没有权利用纳税人的钱,去担保他们的债务。 曲直已经意识到此刻已经无法与他再交谈什么。 正在这时,张东把电话打到了曲直办公室,张东向曲直报告已经确定了裴小林所在的位置。他已经命令离她最近的派出所的民警赶到了那里,已经肯定地断定,她正在自己家里,人质也在那里。警察正在门外与她进行交涉。 曲直把这一切告诉赵超普后,赵超普顿时觉得有了希望,他迅速走出办公室,跑步离开了市政府大楼。他坐进车里,直奔紫云路东方戴维营小区。 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他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电话竟然又是他的爱人宁小洁打来的。 电话中,宁小洁几乎是对赵超普吼道:“告诉你赵超普,如果赵琳出了什么问题,我会和你没完的。” 电话那边传来了她的哭声。 “没事没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赵超普疑惑地问道。 宁小洁哽咽着,“绑架她的那个女孩儿,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 “她很快就会没有事的,很快就会没有事的。” 那边的手机并没有挂断,赵超普再也听不到她说话的声音,只是听到她不间断的哭泣声。 轿车停在楼道门口,门外已经有警察把守,没有什么人可以靠近。赵超普同样被拦在了楼下。 此刻,吕一鸣从楼道里走出来,正好与赵超普相遇。赵超普几乎忘记了曾经给他打过电话。吕一鸣叫住了他,“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解决了。一切都解决了。” 赵超普这时仿佛才想起他曾经求助于吕一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 原来,就在张东赶到这里时,他就在第一时间将谈判专家派到了这里,开始了与裴小林的谈判。谈判是隔着房门进行的,整个过程异常顺利。 几句话下来,裴小林就明确地表示她确实没有加害赵琳的故意,只是想用这样的办法引起有关人员的注意。因为她始终都没有看到警方对赵超普重新采取任何法律措施。她容忍不了赵超普一直逍遥法外。她向谈判专家提出放人的唯一条件,便是马上让她面见市长,而并不是此前她提到的让赵超普主动自首的事。 那是在她知道赵琳拦劫了市长的座驾之后,才产生了这样做的想法。她在见过张东之后,曾经主动闯过市政府。眼下,她甚至已经开始怀疑曲直是否也已经卷入了对闵家山之死的犯罪之中。她怀疑曲直与赵超普,甚至与更多的人沆瀣一气。因为她不解的是闵家山与曲直一直是多年的朋友,她不能容忍作为一市之长的他,会对朋友不明不白之死,这样无动于衷。尤其是不能容忍在她主动出击,力图弄清闵家山之死的真相时,他还那样麻木不仁。 谈判专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整个过程波澜不惊。 此刻,赵琳走到她爸爸身边,她一直没有像赵超普那样激动,她也并没有像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考验那般惊梦初醒,“爸,没事没事。我没有什么事。她确实没想伤害我。” “那就好,那就好。” 赵琳接着问道:“爸,除了那个手机之外,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把柄在人家手里?不然,裴小林为什么会对你这样不依不饶?” 赵超普吃惊地看着赵琳,他一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眼睛依然潮湿。 他背过身去,默默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赵超普难受极了,这一刻,他仿佛感觉到自己的无助,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助与孤独。 楼下的人们并没有完全散去,赵超普看到裴小琳已经坐进警车里。裴小琳也看到了他。她的脸上依然挥洒着得意的表情。刹那间,他便对眼前这个女孩儿产生了一种痛恨的心理。是她的无端之举,给自己蒙上了这样大的心理障碍,更让自己与女儿、甚至是与妻子之间产生了如此之大的无端猜疑。 张东站在离警车不远处,向他的同事们交代着什么。赵超普走了过去,主动向张东伸出手去,表达着自己的谢意。 “不用谢我,只是虚惊一场。” 赵超普并不知道张东的话是何等意思,他没有办法再问什么,只好失望地看着张东坐进车里。警笛声声,在赵超普的耳边响过,警车呼啸着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第二天下午,赵超普再一次去了市政府,当他坐车赶到市政府大院时,他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正是裴小林。他看着她从容地坐进停在市政府大院停车场里的一辆轿车,发动了引擎,缓缓地离开了那里。赵超普走下车时,那辆轿车留给他的已经是远去的背影。 赵超普疑惑地走进曲直办公室,他是再一次接到刘大为的电话之后,前来曲直办公室的。 此前,赵超普并不知道在曲直的办公室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他意识到,一定是曲直兑现了此前谈判专家对裴小林的承诺。 当他看到曲直时,曲直的脸上一如平常,已经没有了昨天绑架发生时的那种焦急。尽管那并非是对自己亲生骨肉的担心,却也让赵超普感觉到了温暖,一种莫名的温暖。此刻,曲直并没有再提绑架之事。 正在赵超普纳闷时,曲直郑重地坐到他的对面,“我改变主意了。今天请你来,已经不想谈昨天准备好的话题。我想问你,你怎么看待你曾经的合作伙伴──闵家山院长?” 这是出乎赵超普预料的,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是好。他沉默着,一直沉默着。 “是不太好回答?还是一半句话说不清楚?” “人已经不在了,再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再说,不论是我愿意不愿意,眼下我已经被卷入其中,我再说什么,在外人看来,都是在洗刷自己。还是不谈为好。如果……”赵超普几乎是无奈地应付着。 “如果?如果什么?” “如果时间可以证明什么,那比我自己无力的辩解更有说服力。” “那好吧。我们不泛泛地谈这些事情。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与他有过很激烈的争吵?” “当然有过,而且很激烈。”赵超普直言不讳。 “你既然这样坦然,那么我也坦白地告诉你,我已经见过裴小林。”曲直十分平静。 赵超普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可他并没有说什么。他明白他们之间的谈话一定与自己有关。他平静地面对着他。 “裴小林刚从我这离开。”曲直看了看赵超普,放慢了说话的速度,“她绑架你女儿的最终目的,就是想见到我。这里面可能有些误会,她不仅怀疑你与闵家山之死有关,甚至也怀疑我与这件事有牵连。” “你也与这件事有牵连?”赵超普十分吃惊。 曲直是平静的,“这不奇怪,她怀疑我干预了司法,怀疑我放了你一马,才让你逃过一劫。她几次要面见我都无果而终,而恰恰你女儿却见到了我。她并不知道你女儿是怎样才见到我的,她也不知道那个手机已经找到。” “所以她依然把我当成闵家山之死的最大嫌疑对象。”赵超普打断了曲直的话。 “不仅如此,她还提供了新的线索。” 赵超普紧紧地盯着曲直,“新线索?怎么可能呢?” “她提供了闵家山生前曾经与她往来的电子邮件。那里面谈到了与你的关系,其中有一封电子邮件中还说道,如果你要置他于死地的话,他一定会与你鱼死网破。” 赵超普朦胧的目光,疑惑地洒落在曲直的脸上。 “我想知道,他的这些话意味着什么?”曲直疑惑的目光,同样在赵超普的脸上蠕动。 难道曲直也对自己产生了疑问? 赵超普轻轻地晃动着脑袋,内心世界又一次陷入了迷茫之中。 正在这时,刘大为走了进来,“曲市长,去风力发电厂工地视察的时间到了。” 曲直看了看表,便站起身来走出了办公室。 第二十三章 张东还没有回到公安局时,就意识到了这很可能是一起离奇的绑架案。绑架犯罪,大多是为了勒索钱财。而裴小林绑架了赵琳,目的却是那样的异乎寻常而又简单。 从现场到返回市公安局的路上,按照张东的意见,对裴小琳并没有采取强制措施,是为了让她能够更直接地表达她的诉求。张东这样做的前提,是基于她不会对社会构成新的危害。 丁少聪显然知道裴小林的绑架行为,与闵家山之死有密切关系。裴小林被带到局里,张东直接处理了这个案子。他的良苦用心就是不想让别人过多地了解眼下他正在集中精力查办的这起案件。对于这一点,丁少聪当然明白。 裴小琳十分配合地交代了她的作案动机,这完全符合她此前的表述。当裴小林就像无事人一样走出公安局大门时,丁少聪还是提出至少应该以扰乱公共秩序的名义,对其行政拘留七天的建议。 张东断然否定了。他并没有把他的真正用意告诉丁少聪。他也不可能告诉他什么。 张东明白,这些天来,他身边的人不断地议论着,议论曲直断然决定以市财政的名义,为国华医院的贷款做了担保,这明显是违法的。国家早有规定,国家机关和事业单位是不能为企业或者个人进行经济担保。可是曲直却在国华医院的银行账号被查封的情况下,断然决定为他们做了那样的担保,这才让国华医院得以正常经营。 曲直作为一市之长,他不可能不知道这种行为的违法性。他既然会为此承担风险,那就一定会有值得他这样做的理由。 他为什么会这样做呢?这是这些天来,张东听到这种议论之后,最先想到的问题。 一种最为时髦的说法,最早曾经流进张东的耳朵里。有人私下议论,是因为曲直与闵家山是朋友的缘故,曲直才会那样做的。这年头是无利不起早,如果曲直本人与闵家山之间没有利益上的瓜葛,他何必要这样做呢? 其实,张东也已经开始这样考虑这个问题。 曲直不止一次地交代他一定要弄清楚闵家山之死的原因,他到底真的是要让自己将真相查清楚,还是欲盖弥彰? 裴小林的盲目行为,在她看来那样做是值得的。可是张东却对眼前这个女孩儿有了新的认识,一个八零后女孩儿,为什么对闵家山那样一个并没有亲情关系的长辈,情感上居然会那般投入?而且竟然到了无视法律的程度?难道她仅仅就是为了表达对闵家山曾经的资助的感激之情? 张东又有了新的打算,他想到对她采取放任态度,他想看看她会再引发出怎样离奇的故事来。 他当即满足了她的要求,他甚至亲自为她约好与市长曲直见面的时间。他希望让曲直亲自听一听她内心世界的独白,他想让曲直在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里,理出他的朋友闵家山与赵超普之间是怎样一种关系,他们各自究竟都在扮演着一种怎样的角色。 尽管赵超普遗失的手机已经将他从与闵家山之死的纠缠中基本摆脱了出来。裴小林的再一次贸然行动,又让案件复杂起来。 此刻,就连亲手将赵超普放出看守所的张东,对赵超普也不得不再一次产生新的联想。他为什么竟然会让一个与他素昧平生的女孩儿那般痛心疾首? 张东坐在办公桌前,点燃了一支香烟,起身走到窗前,两手抱胸,目视着窗外并不遥远的前方。房间内轻烟袅袅地向上升腾。 他仍然在思考着什么,这是他从警三十多年来,第一次感觉问题的棘手。他已经投入了相当精力,亲自查办这个看似并不复杂的案件,如今却这般茫然……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的身上存在各种各样的疑点? 他突然转过身来狠狠地将烟头掐灭,走到办公桌前,又狠狠地扔进了烟灰缸里,像是下定了决心那般。他拿起了电话打给了丁少聪。 此刻,丁少聪正在回公安局的路上。十几分钟后,丁少聪走了进来。 丁少聪还没有坐稳,就主动向张东汇报起工作。 “夏丹提到的那个叫夏一平的侄女,我已经查到了。不过我去了解过,她家住的房子还不足五十平方米,三口之家本来就挺拥挤的。夏丹在自己家那样优越的环境中生活惯了,是不大可能去她那里散什么心的,只能是添堵。”丁少聪介绍道。 张东坐在办公桌前,不停地点着头,“那你怎么解释这个女人的行为,她为什么要说谎呢?会不会是我们太敏感?” 张东既像是向丁少聪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不可能,不可能是我们过于敏感的缘故。从她那天的神态来看,我就觉得不是很自然。再说,我早就对她的行为产生过疑义。”丁少聪坚持己见。 “说说看,什么事让你产生过疑义?” “就算是裴小林与闵家山之间的关系再怎么蹊跷,作为闵家山的爱人,她也没有理由轻易地允许裴小林操纵遗体告别仪式呀。” 张东还是不停地点着头,“分析得有道理,作为一个女人,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尊严,也不会在那种情况下,轻易地放弃自己的权利和主张。我也早就对此产生过怀疑,我不是说在那样的场合应不应该用那首歌作为哀乐,而是觉得像这样的问题,是应该由与闵家山最亲近的人来决定。她为什么会对这种事无动于衷?” “这说明闵家山生前与夏丹的关系是存在问题的。” “这样判断太简单了,那些录像早就佐证了这些。我是觉得夏丹这样做是不是别有用心?” “这一点看来越来越清楚,可我却怎么也悟不出她会有什么别的用意?” “看来,需要我们把这个谜底揭开,才能知道她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既然她没有可能去她的侄女家,就更说明这里面有问题。下一步,需要关注她的去向,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张东交代着。 丁少聪起身向门外走去,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边走一边接通电话,电话那边传来了一个他并不十分熟悉的声音,对方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丁少聪从对方焦急的话语中,迅速辨别出他就是李林,是那个捡到赵超普手机的民工。 丁少聪警觉起来,此时,他将一只已经踏出办公室门槛的脚缩了回来。他继续与对方交流着,李林告诉他,他发现了那辆宝马轿车。轿车又一次来到工地上,可能很快就会离开工地。 丁少聪看了看张东,张东显然已经看出丁少聪正在接听的这个电话非同小可,他注视着丁少聪。丁少聪十分果断,“你先给我记住那个车牌号,一定记住。”他大声强调,“然后,你再打一辆出租车跟着他,你随时随地与我保持联系。” 挂断电话后,丁少聪马上把这一意外消息告诉了张东。张东多出几许兴奋,“只有他自己跟踪怕是不行。” “记住车牌号不就完了吗?” 张东鄙视地看了丁少聪一眼,他拨通了电话,“你现在还在医院里吗?” 张东原本知道于文昌上午去医院陪着他妈妈看病。 “我在医院里陪着我妈做完了加强CT,准备回局里。”于文昌说道。 “那辆黑色宝马车出现了。你马上开车去旁边的玉苑小区工地。想办法盯上那辆从工地里开出来的黑色宝马车,看看它会去哪里。”张东认真做了交代。 “车牌号是多少?” “不知道。只有你离那里最近,只好这么办了。” 张东挂断电话,想到了交通路况的监视系统,他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一闪念,他记起来这个工地的那条路正是监控死角。再加上眼下还不知道车牌号是多少,这个设想根本没有办法实施。 二十分钟后,丁少聪的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他迅速接通手机,电话真是李林打来的。李林告诉他,“车实在是盯不上,不知道去了哪里。” “车牌号记没记住?” “记住了。” 丁少聪挂断电话后,把结果告诉了张东,便朝楼下走去。他已经与李林约好二十分钟后在公安局大楼楼下见面。 丁少聪很快回到张东的办公室,他的身后跟着那个叫李林的民工。 李林当着张东与丁少聪的面讲述了他所经历的那一幕。 原来,他因为家中临时有事,所以上午没有去工地,当他下午匆匆忙忙地走到工地时,正好看到那辆宝马车停在工地一处空地上。他眼前一亮,便悄悄地在不远处观看着宝马车的动静。 那一刻,他马上想到与丁少聪的约定,便给丁少聪打了一个电话,也就在他们的通话没有结束时,那个开宝马车的人正朝车上走去。李林看到那个人正是上次见到过的那个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年龄。 放下电话后,他便按照丁少聪的交代跟踪宝马车。可是宝马车停车的位置,离马路上还有一段距离,宝马车启动之后,李林只好步行跟在后边,当他跟到马路上时,宝马车已经离他有了相当一段距离,他还是拦了一辆出租车跟了上去。没过几分钟,他就发现想跟踪宝马车已经不可能了。 他再一次拨通丁少聪的手机。 此刻,李林仔细地向张东和丁少聪描述了他所看到的那个男人的形象。那是一个衣冠楚楚的形象,一身藏蓝色的西服看上去十分笔挺。他一米八几的个子,面庞白净。李林两次见到他时,他都戴着一副看上去十分考究的墨镜。他还是给李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一张轮廓清晰的脸,看上去便似一个硬汉小生。 当他把记在一张旧名片上的车牌号递给丁少聪时,丁少聪看了看,便一边递给张东一边问李林,“不会有错吧?” 李林肯定地回答,“不会,肯定不会。自从你上次和我谈过这件事之后,我就有了思想准备,我考虑过当这辆车再出现时,我应该怎么办。” 几分钟后,丁少聪把李林送到楼下,离开前,他把一叠人民币塞给了李林。 回到张东办公室时,张东正在与于文昌通电话,于文昌已经回到局里。正在他们说话时,于文昌拿着手机走了进来。他放下手机,直接对张东说道:“我到那里时,什么也没发现,我便坐在车上问了问门岗有没有一辆宝马车来过这里,他们告诉我已经走了十几分钟。所以我就给你打了一个电话,往回走了。” “那个扔手机的人终于出现了,这是他的车牌号,你马上去交通队查清楚这辆车的车主。一定想办法找到这个人。”张东向于文昌做了交代。 于文昌与丁少聪一起走了出去。 大约四十分钟后,于文昌又重新走进张东办公室。 “车主是不是这个小伙儿本人?”张东着急地问道。 “不是。肯定不是他本人,车主是一个女的。” “女的?”张东有些疑惑。 “是女的。这个女人的名字叫季佳舒。” 张东一下抬起头来,“叫什么名字?季佳舒?” “没错,是叫季佳舒。” “这个人的个人情况搞清楚了吗?” “从交通队那里查到的情况看,她是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于文昌肯定地回答。 张东略带沉思,“这么说,是有人开着季佳舒的车,去他们自己家的工地办事?”他停顿了片刻,“这样吧,还是由你和丁少聪出面,马上去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弄清楚上午是谁开着这辆车去了小区工地。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事情搞清楚。” 傍晚六点多钟,张东在局会议室开完局长办公会之后,重新回到办公室。时间已经不早,可他还是想知道于文昌和丁少聪去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调查的结果。他给于文昌打了一个电话,于文昌正在开车,他说一半句话说不清楚,路上正堵车,大约还需要半个小时才能回到局里。 半个小时后,于文昌和丁少聪走进了办公室。 张东认真地听着他们讲述当天下午,去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了解情况的经过。 于文昌和丁少聪很快找到了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那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管理得相当严格,于文昌和丁少聪走进公司大楼时,被保安拦在了那里。他们说明了身份,才在保安与季佳舒通过电话之后,被允许走进她的办公室。 位于六楼的办公室门口还有一个保安把守,显然他已经接到通知,这才把于文昌和丁少聪放了进去。 走进办公室,于文昌和丁少聪被那气派的办公室所震撼。他们从来就不曾见到过这样气派的办公室。他们局长的办公室要是与此比起来,那简直就不值得一提。 办公室足足有二百多平方米,四处都是绿色植物环绕,加上坐落在室内的养鱼池,更是不同凡响。还有挂在墙上的各种各样的书画作品,更是应有尽有。 于文昌和丁少聪的目光很快划过一道道可人的风景,他们直接走到了季佳舒面前。季佳舒明明知道来人的身份,却并没有起身,只是抬头看了看于文昌和丁少聪,接着又低下头忙着收拾手里的一叠材料,嘴上却发出了声音,“公安局找我有什么事?” “没想到季董事长会这么忙?可是我们还是需要打扰您一下,想来核实一下你名下的那辆宝马车。”于文昌客气地解释着。 季佳舒终于中止了手中正在干着的事情,“哦,找我核实宝马车?有什么需要核实的?我的车就停在楼下。需要配合的话,让办公室的人配合一下。”她按了一个按钮,很快就有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赵谦,你带这两位警察去看一看我的宝马车,看看他们有什么疑问,向他们介绍一下。” 于文昌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果。他看了看丁少聪,又看了看季佳舒,刚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对方便抢先一步,“对不起,我这非常忙,马上等着去参加一个会议。你们有什么要求,他就可以满足你们。” 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们只好照此办理。 来到楼下停车场时,那辆宝马车正停在停车场上,那是他们公司自己的停车场。看起来管理得十分规范。 赵谦是办公室主任,于文昌与他聊起了宝马车的情况。他说宝马车并不是登记在公司名下,而是登记在季佳舒私人名下。平时都是由季佳舒自己开车,她没有专职司机。每到年检时,都是由办公室去办理。 于文昌问起这辆宝马车白天都去了哪些地方,对方很干脆地回答,哪也没去过,就待在原地根本没有动过地方。 于文昌和丁少聪的目光交汇在一起,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怎么能证明这辆车今天没有动过地方?”丁少聪直截了当。 “这很简单。我们这里有二十四小时的监控录像,每天的录像都会保存一个月。要想知道今天停车的情况,那就更简单了。”赵谦边说边朝办公大楼内走去。他们一起拐进了靠左侧的一个小房间内,里面正坐着一个保安。保安明白了于文昌和丁少聪的用意,十分配合地放起了当天的录像。那上边的时间显示是清楚的,于文昌和丁少聪明白这是不可以做什么手脚的。 几分钟后,他们只好悻悻地离开那里。 当张东了解了这一切之后,断然说道:“这只能说明去工地的是一辆套牌车。” 丁少聪说道:“这查起来,会麻烦多了。” “麻烦也要查下去,一定要把那个戴墨镜的人找出来。你们想那个人尽管开的是一辆套牌车,但肯定是与工地有关系,不然,他反复去工地干什么?”张东信心十足地说道。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就还会再次出现在工地上。”于文昌十分肯定。 “这种分析是对的。接下来,我们需要做什么,你们是应该知道的。” 丁少聪像是醒悟过来,一边点着头一边笑了。 第二十四章 那天上午开过医院例会之后,吕一鸣走到赵超普面前,主动提起赵琳被绑架一事。 赵超普趁此机会,客气地感谢吕一鸣,“如果不是你与裴小林尽早地通了电话,也许她会做出过激的行动来。” 赵超普明明知道这不是事实,可他还是违心地说了这番话。因为此前他已经感觉到吕一鸣的心理需要,他需要他对他充满感激之情。赵超普是理解他的,他知道眼下吕一鸣最需要的是想明示赵超普。他已经不再有任何幻想,只求平安度日。 赵超普当然明白,他是害怕此前发生的那些事,会依然纠缠着他。他从心底需要吕一鸣能够替他多说几句好话,赵超普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尽力满足着吕一鸣的心理需求。 当吕一鸣提起赵琳被绑架的事时,赵超普依然心有余悸。尽管那只是一场虚惊,可当问题没有最终解决之前,他怎么知道事情会是怎样一种结果呢? 此刻,赵超普仿佛是继续寒暄,“事情已经过去几天了,想起这件事来,我还是很紧张。”他话题一转,“不过我也为闵院长生前能资助了一个这样重情重义的女孩儿而高兴。真不容易,闵院长的心血也算没有白费。” 吕一鸣听到赵超普这番话,反倒坐了下来,赵超普也只好坐在了他的身边。吕一鸣似乎一下子变得坦诚了许多,“人已经不在了,本来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你可能还不知道吧?闵院长为她付出得够多了。也就是因为这个女孩儿,闵院长差点儿把家都给搭进去。” 赵超普莫名其妙,“怎么会把家搭进去呢?不至于吧,不就是资助她上完了高中又上了大学吗?” “闵院长活着的时候,夏丹始终认为正是这个女孩儿破坏了他们的夫妻感情。” “怎么会呢?她只是闵院长资助的一个学生,怎么会扯到那上边去呢?”赵超普更加不解。 “开始时挺好的。后来,她却想嫁给闵院长。” 赵超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吕一鸣主动向赵超普讲起了他曾经经历过的一幕。 一天晚上,吕一鸣和闵家山正与几个客人在一起吃饭。饭局还没有结束,闵家山接到了一个电话,接完电话后起身去了卫生间。正是在卫生间里,闵家山打电话给吕一鸣,表示他有急事需要先撤一步。他当时并没有说明有什么急事,吕一鸣当即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吕一鸣走进闵家山的办公室,提起了前一天晚上的事,当吕一鸣说到客人对闵家山的提前离去不是很满意时,闵家山才说道:“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不得不提前离开那里。我资助的那个女孩儿,非要嫁给我不可。” 吕一鸣表示,接下来他们之间究竟又发生过什么,他并不知道,他却知道后来夏丹怀疑闵家山外面的那个女人就是裴小林。 听到这里,赵超普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知道眼下吕一鸣也许还不知道在闵家山的办公室里,已经发现了他与不同女人做爱时的光碟。可那里面却并没有包含裴小林这个女孩儿。 赵超普回到办公室时,仿佛渐渐地对裴小林有了异样感觉,显然她固执地认为是自己让她失去了所爱,她才那样疯狂地进行报复。可她抓住的却完全是自己与闵家山工作上的一些矛盾呀。 看来,她所谓的重要线索,只是基于她与闵家山的特殊关系,而从闵家山那里知道的一些东西而已。 自从离开曲直办公室后,这几天来,赵超普一直在思考着曲直曾经说过裴小林掌握着新的线索那番话。 他终于猜到了闵家山要与自己鱼死网破的理由。 那是因为闵家山生前始终认为,眼下人们对国华医院的种种非议和关注,都是在他到来之后发生的。都是他在其中发挥着巨大作用,是他有意识地与他过不去。 此刻,当吕一鸣又将闵家山与裴小林的真实关系告诉他时,他越发觉得裴小林对自己所有的愤怒与怨恨,依然缘自那个已经不在人世的冥冥之中的灵魂。 赵超普更深刻地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像阴云一样布满了自己的心头。 这些天来,他郁闷极了。女儿被绑架之后,他才又一次意识到,自己依然没有走出那是是非非的阴影。赵琳并没有被那突如其来的事件所震慑,但那件事却也改变了她对赵超普处境的看法。这几天来,她已经彻底地站到她妈妈一边。如果说此前她也是站在她妈妈一边的话,可她还时不时会因为赵超普的游说,而多少产生一丝动摇。眼下却没有了,一点儿都没有了。她开始怀疑裴小林的奋不顾身,是不是会有她特殊的道理和理由,而这理由或许是她爸爸与闵家山之死这件事真的会有什么特殊的牵连。尽管她根本就不相信她爸爸会杀人,但她还是会不时地怀疑赵超普是不是真的做过什么对不起闵家山的事。 晚上,赵超普回到家时,赵琳依然为他准备好了晚餐。可是他却感觉不到以往她脸上那天真无邪的笑容。 走进餐厅的那一刻,他并没有食欲,可他还是坐到了那里,他想趁机与她进行一番交流。 他手持筷子,迟迟没有向前移动,“赵琳,我今天有了一个新的发现。” 赵琳一边吃饭,一边抬起头来看了看爸爸,半天才回应了一句,“什么新的发现?” “裴小林与闵家山之间的关系,并非像想象的那么简单。裴小林在闵家山生前曾经提出来要嫁给他。”赵超普平静地说道。 赵琳有些漫不经心,“怎么可能呢?她是闵家山资助的一个学生,仅仅就是这种关系而已。怎么可能是那种关系呢?再说他们之间的年龄相差太远,足足相差二十几岁。你这是从哪得到的信息?” “吕一鸣告诉我的。我相信他不会说谎,也没有这个必要说谎。” “他有什么必要告诉你这些?”赵琳认真地反驳着。 赵超普没有再说什么,他无法把自己对吕一鸣眼下心理状态的解读告诉赵琳。即便是告诉她,她也不一定会认同。 “那是他的事,我们不必要去研究他。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她所说的她掌握着我与闵家山之死有牵连的线索,纯粹是无稽之谈。不过蛊惑作用还是很大的。她的行为甚至影响到了曲直市长。”赵超普停顿了一下,他有意识地看了看赵琳,“甚至也影响到了你。” 赵琳放下筷子,显然注意到赵超普的情绪,也理解了他这些话的用意,“爸,你与闵家山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我相信你不会与他的死有关联,可是我也被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弄得晕头转向。我真的搞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被裴小林不依不饶地揪住不放啊?”她哽咽起来,“爸,其实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害怕极了。我真的害怕她会杀了我。她平静下来之后,我才知道她可能真的是不想伤害我。可是我想起来还是很后怕。我在你面前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是怕你担心。” 赵超普站起来,站到赵琳身边,一只手在她的头上抚摸,“不怕,事情已经过去了。都是爸爸不好。不过你放心,爸爸真的没做过什么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请你相信我。” 他走进客厅,赵琳也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他在有限的客厅内来回踱着步,“这是我今天才产生的想法,也许她认为是我夺去了她的心上人。女孩儿初恋时,往往会偏执,往往会疯癫。别的,我无法解释。” “爸,总的来说我还是相信你的。可是我对她却恨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身上我好像看到了一种挺可贵的东西。” “你指什么?” “她认准的东西,会义无反顾。这很难得。” “很难得,也可能很无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当她发现被欺骗的话,会难以接受的。”赵超普近乎有点儿漫不经心。 “有这种可能?” “也许吧。至少她没有看到过闵家山分别与几个女人在床上的录像。” 赵琳仿佛有些愕然,“闵家山也能做出那种事?” 赵超普的心情总算是平静下来许多,他感觉到与女儿的这番对话,至少是增进了女儿对自己的了解。他寄希望于赵琳在宁小洁再一次提出离婚或者随她一起出国的两难选择面前,会站在他的一边。 如果能这样,至少能给自己争得一些时间。他相信关于闵家山之死的谜团迟早会解开。 又一天下午,当赵超普再一次走进曲直办公室时,曲直的脸上仿佛多出了几丝愁云。 他并不知道曲直的这种情绪是否与他有关。 “关于裴小林谈到的所谓新线索问题,你能和我说点儿什么?” 赵超普早就有了思想准备,“我仍然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任何一个人,我来到国华医院的两年多时间内,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包括与闵家山的关系。我们之间所产生的任何矛盾与冲突,如果我是责任方的话,那都是出于工作的需要、出于对国华医院负责任的缘故。” 赵超普已经有几分激动。 他向曲直详细地述说了他所能回忆起来的那次与闵家山之间产生的激烈冲突的过程。 曲直认真地听着,始终没有打断赵超普的讲述。 赵超普足足用了半个多小时,才算结束了关于那个话题的叙述。 曲直并没有就此表示什么,赵超普却仿佛看到了曲直脸上的一丝变化,那一丝不同于几天前,他在裴小林走出他办公室时,他见到他时的那种表情的变化。 曲直直接进入了另一个话题,“今天我请你来,还想继续前几天我们约好见面时要谈的话题。” “就目前国华医院的情况来看,如果没有市政府采取的这种果断措施的话,结果只有一个,那就只能是关门大吉。真的,曲市长,我不是耸人听闻,我也没有必要那样做。我不想无谓地扩大我的前任存在的问题,我也不想夸大我上任之后的工作难度。这一点意义都没有。”赵超普一五一十地说道。 曲直半天没有说话,他起身两手抱胸踱起步来,“这是我上任以来遇到的最棘手的问题。这些天来,我已经被无形的舆论搞得晕头转向,有人已经将我的问题反映到了省里。我知道我是做了一件违反法律规定的傻事,可是我明明知道那是傻事,却傻事傻办了。如果不那样做,医院就得关门,这等于雪上加霜。我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明白的。” 曲直坐回到原处,“我请你来,就是想探讨一下解决问题的办法。你谈一谈应该怎么面对这一切?眼下你毕竟是国华医院的一院之长啊。” 赵超普沉默了片刻,“曲市长,我无法回答,更无法解决这样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他有意识地停顿了一下,“如果你曲市长对我的这种回答不满意的话,我可以放弃代理院长一职,因为我实在无力回天。” 曲直呆呆地看着赵超普,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赵超普似乎也没有想到他的坦诚,会让曲直这般意外。下意识之中,他仿佛是想缓冲一下紧张的气氛,“我想如果既为国华医院负责,也为我个人负责,同时也为闵家山负责的话,那么我建议马上对国华医院进行审计。不然我是很难真正地接手医院院长工作的,即便是临时负责人,我也难以担当。” 赵超普的一番话虽然让曲直感觉到异常意外,却也让曲直渐渐地感觉到了他的坦荡与真诚,“你说的有道理,即便是领导离任,都需要审计,况且人已经不在了。我赞成这样做,我看可以考虑你的建议。这件事情由我直接协调。我需要郑重地告诉你的是在审计期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必须以大局为重,保证医院的正常运转。这个利害关系,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国华医院所在地区,老百姓看病难的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如果你们再出现什么问题,那无异于雪上加霜。” 赵超普不断地点着头,“这一点,我会做到。但我希望市里能够早一点介入这件事情。”他看了看曲直,“请恕我直言,尽管我知道闵家山是你曲市长的好朋友,可是我还是想说一句心里话,国华医院很可能是存在问题的。” 曲直有几分吃惊,“这是你的直觉,还是有证据?你坦白地告诉我。” “我是坦白的。这是我的直觉,一直就是我的直觉。不过我没有证据。” “你想过没有,如果国华医院真的存在问题的话,作为国华医院班子成员的你,也难逃干系?”曲直异常严肃。 “我当然敢承担属于我的那份责任。” 赵超普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又回过头来看了看曲直,曲直的目光仿佛一直没有从赵超普的身上移开。 第二十五章 张东马上需要去市政府开会,临走之前,他急着把丁少聪和于文昌找到办公室,向他们交代了几句之后,才匆匆离开。 丁少聪和于文昌很快走出了市公安局办公大楼。他们知道这件事是一点儿都不能耽搁的。他们开车直奔闵家山家中而去,准备再度与夏丹见面。尽管此前他们曾经去过她家,发现家中没人。他们还去过夏丹说过的那个侄女夏一平家暗中查找过她,都无果而终。此刻,他们却还必须设法找到她。他们早就商量好要与她再次见面的理由,既要让她感觉到有压力,又让她感觉他们此举只是例行对闵家山之死的调查。 他们早早地将警车停在远远的地方,当他们敲响闵家山家门时,里面竟然还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们不停地敲着,终于有人开门了,开门的并不是闵家山家里的什么人,而是对面的住户。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老年男人告诉他们,他的邻居好像已经有些天不在这里住了。于文昌和丁少聪尽管早有准备,可还是感觉到失望。 “知不知道她是搬走了,还是临时去了哪里?” 老人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能提供她已经有些时日不在这里住的信息。 “看来她确实是十分诡异呀!”丁少聪一边下楼一边对于文昌说道。 “这就更说明事情十分蹊跷。” “打电话给张局?” “不用了。如果她真的去了她的亲戚家,就一定还会回来。如果她想永远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就必须把房产处理掉。”于文昌分析道。 “我们是不是可以去一下市房地产交易所?” 两个人走出大楼之后,直奔房地产交易所而去。 他们直接走进了房地交易所所长办公室,在交代了身份之后,请求房地产交易所所长战卫兵的配合,战卫兵打电话找来了一个年轻女孩儿,他交代了几句之后,女孩儿就走了出去。十几分钟之后,女孩儿重新走进所长办公室,“这套房子几天前已经过户,过户到了一个姓夏的,叫夏阳的女人的名下。” 于文昌看了看女孩儿,“能打印一份相关的资料给我们吗?” 女孩儿看了看所长,战卫兵表示:“这没有什么问题。公安局有事,我们全力配合。” 二十分钟后,两个人走出房地产交易所大楼时,已经是中午。他们走进了附近的一家小饭店,开始用起午餐。 “我担心她很可能是要出国。”于文昌边吃饭边谈着自己的看法。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不然,她没有必要这么快处理掉房产。而且这里边一定是存在问题的,我是指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然,上次我们去她家时,明明看出来她在做着什么准备,她却特意回避这样的话题。即便是我提到这个问题时,她依然刻意回避我。”丁少聪分析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不对。”于文昌迅速放下筷子,“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很可能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或者是马上将要离开。真是这样的话,怕是不好找了。” “怎么办?去哪里找她?去找新的房主?夏阳如果真是她亲戚的话,她会与我们说实话?”丁少聪提出了疑问。 “如果你存在问题的话,我是指比如你需要隐藏涉及到犯罪那样的问题,你又想很快地逃避法律的制裁,你会告诉你的兄弟姐妹吗?”于文昌试探性地向丁少聪发问。 丁少聪轻轻地晃动着头。 “那好,那我们马上与这个女人接触。”于文昌断然说道。 “我们不去找她,让她来找我们。”丁少聪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与于文昌商量之后,将车重新向闵家山住宅的方向开去。 丁少聪开着车,于文昌准备拨打那个叫夏阳的女人的手机。于文昌是从新的房主留在房地产交易所的资料中查到那个联系电话的。 丁少聪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对,还是不能这样做。”他把车朝路边移动,又拐向了一处可以停车的地方把车停了下来。 他双手扶在方向盘上,“我想如果夏丹真的存在问题,如果我们把新房主找来,而这个房主又是她的亲戚,那肯定会走漏风声,那将会让夏丹更迅速地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你说对不对?” “刑侦这一行,你比我有经验,你说得对,那样会打草惊蛇。” “所以我说咱们还回房地产交易所,让他们配合我们,把对方请到房地产交易所来,就说交易过程中出了点儿问题,需要买卖双方都再一次到场。她们是肯定会来的,因为虽然交易已经办完,可交易手续全部完成最少需要四十五个工作日,买方的房产证还没拿到手呢。”丁少聪详细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没过多久,他们就重新回到房地产交易所,说明情况后,战卫兵非常配合地向他的部下又一次做了详细交代。还是刚才那个姓仇的女孩儿,当着他们的面拨通了夏阳的手机。她从容地与夏阳通了话,最后还特意叮嘱对方,需要买卖双方马上到场。对方并没有提出任何疑义,只是抱怨这又给她们增加了不少麻烦。仇小姐不断地道着歉。 整个通话过程,让丁少聪和于文昌异常兴奋,他们从中意识到夏丹眼下并没有离开这座城市,这正是他们所希望的。 二十分钟后,仇小姐与买卖双方见了面。 她们彼此之间的全部对话,都是在交易大厅的客户窗口进行的。就像平时一样,仇小姐的耳机上依旧戴着一个耳麦。她们之间的所有对话与一举一动,都通过监控录像出现在丁少聪和于文昌眼前。 夏阳问道:“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了吧?” “应该不会吧。”仇小姐回答。 “你们再不要出现这种失误了。如果不是因为她身体有点儿毛病,需要做一下检查,你们今天打电话给我,我就找不到她了。” “要去哪?”仇小姐机敏地问了一句。 “要出国。”夏阳毫不忌讳。 丁少聪与于文昌在画面中明显地看到了一个细节,当夏阳说到这里时,夏丹用胳膊肘碰了夏阳一下。 仇小姐的耳机中传来丁少聪的声音,“和她聊聊哪不舒服?在哪家医院做的检查?” 仇小姐十分自然地体现出丁少聪的意图。她没有任何一点儿不自然的表现。 离开房地产交易所,丁少聪和于文昌马上回局里向张东详细汇报了所经历的事情。 “看起来,这个女人确实是存在问题的。”张东感叹道。 “她总不至于涉嫌杀害她丈夫吧?”于文昌说道。 张东沉默了一会儿,“不管是什么问题,只要没有解除对她的嫌疑之前,一定想办法留住她。” “如果走了,就算是有问题,也难以找到她了。”丁少聪强调。 “怎么才能留住她呢?”张东像是自言自语,“不可能强行将她留下,我们毕竟不掌握她犯罪的证据。可是又不能将她放走,那样也许会给我们自己带来很大的麻烦。”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张东走过去接通了电话。回到沙发前他没有再坐下,“我得马上回家,家中有点儿别的事情。” 分别前,丁少聪表示,“让我来想想办法吧。” 第二天上午,于文昌又一次跟着丁少聪上了路。他只知道丁少聪要与他去的是一家民营医院,他却并不知道他们要去那家医院如何操作。 丁少聪明确地告诉于文昌,“你只要跟着我前往就行了,接下来的事情都由我一手操办。” 走进华林医院时,丁少聪与于文昌直接去了院长办公室。丁少聪表明身份之后,着实让邰东林院长好一阵紧张。他不知道医院又触犯了哪条法律规定,不知道又会有什么麻烦缠身。当丁少聪说明来意之后,他难为情地答应了丁少聪提出来的要求。 邰东林走了出去,办公室内只剩下丁少聪和于文昌。于文昌抱怨道:“为什么一路上都不告诉我要这样做?” “不想告诉你,更不想告诉张局。这样做有点儿缺德,我不想让你们跟着我一起缺德。没办法,不能按常理出牌了。这缺德的骂名,还是让我一个人担吧。如果最终能把她留住,而且还会真的发现重大嫌疑,我缺点儿德也是值得的。”丁少聪笑着,近乎有些调侃。 邰东林重新回到办公室,“一切都安排妥当。只需要等着结果了。”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你这里也很忙。我们出去忙点儿别的事情,下班前再回来。”丁少聪起身与邰东林告别。 晚上回到华林医院之前,丁少聪先与邰东林通了一个电话,邰东林告诉他一切都搞定了。 半个小时后,丁少聪与于文昌又一次走进邰东林办公室。邰东林详细地讲述了白天丁少聪亲自导演的那一幕波澜起伏的闹剧。 原来,丁少聪是在前一天从仇小姐与夏阳的对话中,知道了夏丹正在检查身体这一信息。他便从仇小姐的问话中,知道为夏丹检查身体的是哪家医院。 当他们共同想到需要把夏丹留下来时,一个大胆的想法,便渐渐地在他的头脑中产生。 “这有点儿残酷,可是我们还是按照你们的意思做了。”接下来,邰东林有些调侃,“我想警察总是对的。” 丁少聪客气地表达谢意。 “我们佟医生打电话把夏丹找来时,她就知道身体可能是有什么麻烦。通常情况下,医生不会主动出击找患者。这一主动出击,当然会让她非常紧张。佟医生告诉她,她的身体可能有麻烦,在她的卵巢上发现了不小的肿物。她必须再做进一步的检查。否则,怕会有大麻烦。她听说后几乎不能自制。”邰东林停顿了一下,“说老实话,我们这样做也有违医生的职业道德。我好不容易做通了佟医生的工作。” “不不不,”丁少聪站起来连忙解释,“不是你们没有职业道德,是我,是我一个人没有道德。邰院长,你告诉佟医生,事情结束之后,我会亲自来向她道歉。” 走出医院大门口时,丁少聪的脸上没有了笑容,更没有胜利者的喜悦,他的心理是矛盾的,他自己又一次感到自己有些残酷。 “别想了,已经这样做了。再想还有什么用?”于文昌劝他。 “但愿我们会早一点儿还她一个清白。” 第二十六章 就在赵超普向曲直提出应该请专业审计机构对国华医院进行审计之后不久,由市审计局委托的天竺审计师事务所的一班人马,便走进了国华医院。 这个消息仅仅不到半个小时就不胫而走。国华医院的员工争相议论,多数人都为此举叫好。不少人认为国华医院迟迟不能完成改扩建工程的问题,肯定会在这次审计中暴露出来。 赵超普并没有想那么多,建议是他提出来的。他相信这里面是有问题的,可查出问题来,并不是他建议的初衷,他只是不想让曲直逼着他这个刚刚上任的还没有名正言顺的院长走上梁山。他知道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这天,赵超普早早地回到了家里,这是因为他的双胞胎弟弟赵超度打来电话,说老爸肝区经常疼痛,他想把他们接到国华医院好好地检查一下。赵超普当即答应了。 按照约定,晚上弟弟就会把父母接到赵超普家里。 现在,赵超普已经感觉到差不多应该到了,他不时地走到客厅的阳台上向窗外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迅速地走了过去,一手将电话抓起。电话里传来的并不是他弟弟的声音,而是赵琳焦急的说话声,“爸,出事了,你快点儿下来,就在楼下。”赵琳一边哭一边重复着。 赵超普没有再问什么,扔下电话直奔楼下而去。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楼下,发现有许多人正围在那里,赵琳和他的父母也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脸上一片茫然。 “爸,叔叔被人打坏了。”这是赵琳看到他时说出的第一句话。 赵超普顿时像是当头挨了一棒,他几乎站不住了,不知道是谁扶了他一把。冷静之后,有人片言只语地告诉了他,他们所听到的一幕。 原来,当赵超度将车停在离赵超普家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时,将父母扶下了车,他们分别走在赵超度的前边。这时,他的父母听到身后的儿子“啊”地叫了一声,接着是一阵痛苦的惨叫。等到他们缓慢地侧过身子回头看去时,两个人影迅速向四处逃去,儿子倒在了血泊中。路过的好心人报了警,没过几分钟,巡逻在附近的警车就赶到了这里。他们发现赵超度的腿断了,于是就先把他送往医院。 赵琳就是这时回到楼下的。 赵超普马上让赵琳把他的父母送到楼上,他迅速走出小区,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而去。 他的判断没有错,他的弟弟果然被送进了国华医院,这是离这里最近的医院。 在医院外科急诊室里,赵超度沉重地晃动着脑袋,脸上一副痛苦的表情,“我下车后,先把咱爸咱妈扶下了车,他们相互搀扶着向前走去,就在我准备看一下车是否已经锁好时,我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了两个人。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根木棒就朝我的小腿砸了过来。每条腿就砸了一下,我就再也动不了了。” 赵超普看到弟弟脸上痛苦的表情,不忍让他再说下去,他走出门口,正好碰到了值班医生鲁远征。赵超普说道:“这是我弟弟,看一看应该怎样处理,越快越好。” 走出医院时,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赵超普的第一感觉便是这件事一定是一起故意伤害案,又很可能与自己有关。他这样判断,不仅仅是因为事情是发生在自己家门口,还因为弟弟与自己是双胞胎。 赵超普回到家时,管区内派出所的两个警察已在家里等着他。警察已经对他的父母进行了询问。赵超普刚刚坐下,就与警察交谈起来。 赵超普明确表示,他对弟弟在自己家门口被伤害颇有疑问,可他又不能将自己的感觉说出来,那毕竟是自己的感觉。眼下需要证据说话。 第二天上午,赵超普走进医院大厅,手机响了。电话是医院苏光打来的,他说有事情需要马上向他汇报。赵超普告诉他几分钟之后可以去他办公室。 赵超普匆匆忙忙直奔办公室而去。苏光已经在门口等着他。 赵超普看到苏光的脸上仿佛有些焦虑,“有什么急事?” 苏光似乎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他显然有些难为情,“审计工作刚刚开始,人家就提出了问题。” “什么问题?”赵超普有些不解。 “有一笔一千二百万元的款项,对不上账。” “什么款项?” 苏光犹豫着,最终还是慢慢地讲出了那笔钱的来龙去脉。 苏光曾经听从闵家山的安排,将一千六百万元打到了一家医药公司的账上,那是一家向国华医院提供药品的公司之一。国华医院当时只欠这家公司四百万元的药款。闵家山当时让苏光这样做的理由是,对方的经济运转暂时遇到一点儿麻烦,为了保证他们对国华医院的供货不至于中断,先预支给他们一千二百万元的药款。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这笔钱直至闵家山出事之前也没有着落,也没有任何人再提起这件事,更没有来自这家公司的相应的药品进到国华医院的库房里。如今还没有与此相对应的购货发票可供充账。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件事?”赵超普态度严肃。 苏光低下了头,一句话不说。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赵超普更加严肃。 苏光抬起头来,“闵家山出事之后,我就知道这件事是一定会出问题的。我说了也没有什么用,我就想靠一天算一天。” “联系过那家公司没有?” “早就联系过,已经联系不上了。” “什么时候联系的?” “闵家山出事之后。” “你们早干什么去了?这么大一笔钱,一直没有音讯,不早一点儿过问吗?” “那是闵家山……” “如果我现在让你们把三千二百万随便打到哪去,你们也会不问青红皂白,马上照办是吧?”赵超普的声音高了起来,“唯上级是从,唯一把手是从的作风,是谁给你们养成的?” 苏光再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那家公司为什么联系不上?”赵超普继续问道。 “公司没有了。” “公司没有了?” 苏光又是一言不发,这反倒让赵超普没有再发作下去的理由,“你是怎么向审计人员解释的?” “还没有解释,所以想问问你怎么办?” “问问我怎么办?”赵超普依然气愤难平,“是怎么回事,就怎么向审计人员说明。” 苏光走出去之后,赵超普的脑海里几乎被苏光所反映的情况所占据。他越发觉得自己提出应该对国华医院进行审计的建议是正确的。看来,自己两年多来对国华医院经济运营情况的感觉怕是不无道理的。 自己作为一个外来户,虽然身居二把手之尊,可是始终被闵家山边缘化,除了分管一部分医疗业务之外,自己的另一个功能就是班子开会时的表决器。只有自己举手表决的份,没有不举手否决的权。即便是你表示反对的意见再坚决,理由再充分,最终也只能是被否定在会前的务虚里。 这是一种怎样可悲而又可怕的事情啊。 赵超普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走着,他回忆起他来国华医院的两年多时间内,从来就没有听到过哪一个上级部门来听取过医院领导的汇报。即便是偶尔在什么场合问起经营情况,也只是听一把手漫无边际地尽唱赞歌。从来就没有听过存在着什么问题的汇报。 权力,那是一种完全可以欲盖弥彰的权力。 此刻,他仿佛感觉到自己肩负责任的沉重,更感觉到国华医院未来的渺茫。 赵超普想到应该直接把此事向曲直汇报,因为是自己向他提出的审计建议,这又是在审计之初就发现的问题,何不在第一时间内向他做一下汇报呢? 他坐回到办公桌前,拨起了刘大为的手机,手机已经关机。这让赵超普感觉有些蹊跷,他的手机怎么会关机呢? 他不时地拨打,二十几分钟过去,手机还是没有开通。 这时,他才想到是不是先向李亚文汇报一下。李亚文很快就接通了电话,赵超普说有要事汇报。所谓有要事汇报的说辞,也没有让李亚文有丝毫的震惊,他平静地问道:“先说说有什么要事,需要告诉我?” 赵超普不得已只能在电话中说起此事,他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李亚文依然是那样地平静,他平静地几乎让赵超普感觉到他的麻木。是不是眼下的官员都是这副德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李亚文明确表示,“审计的事是市里委托审计机构介入的,曲市长也很关心国华医院的事,你就直接向他汇报吧。” 李亚文的这番话,并没有让赵超普感觉出他是在挑剔什么。他听信了他的说服。挂断电话之后,他又一次拨打起刘大为的手机。 刘大为的手机依然没有任何反应,赵超普索性坐进了轿车,直奔市政府而去。走到曲直办公室门前,门是紧锁着的。他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在走廊上徘徊了一会儿之后,他去了办公厅,门是开着的,当他走进去问起曲市长去向时,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女工作人员先问有什么事要找市长? 这一下子难住了赵超普。 他无法告诉他要见曲直的真正目的,又不能笼统地说要向曲直汇报工作。自己仅仅是国华医院的代理院长,谈什么向市长汇报工作。那不是会让人家贻笑大方? 他退了出来,有几分尴尬,仿佛又觉得有几分自作多情。他红着脸朝座驾走去。 走到座驾跟前,他仍心有不甘,又一次拨打起刘大为的手机,竟然意外地打通了。赵超普有些喜出望外,“刘秘书,我是国华医院的赵超普,我有事想见曲市长。你看看他方不方便?” 刘大为半天也没有回应,赵超普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呀。 几秒钟之后,刘大为终于回话,声音是那样的低沉,“曲市长正在省城做述职报告。” “曲市长什么时候能回来?”赵超普追问。 “不知道。” “我有急事需要向他汇报。” “你有急事也不行,什么时候回去,我说了不算,他说了也不算。”刘大为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有什么麻烦事?”赵超普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是有麻烦事。很可能与你们国华医院有关。”刘大为的态度平静了许多。 赵超普的头顿时“嗡”地一声,与国华医院有关? 他已经不能再说什么,客气地道了一声“对不起”,便把电话挂断。 他坐进了车里向医院驶去。 在车上,赵超普的脑海里不时地浮现出多少天前,曲直在他面前说起那句话时的情景。是不是有人已经将政府出面做出的有关国华医院的承诺,反映给了有关部门?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了他?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就更加复杂。 赵超普刚到国华医院时,就知道闵家山与曲直的关系,甚至知道闵家山曾经有恩于曲直。正是因为这一点,别人办不到的事,闵家山才敢于在大家面前郑重地许愿他可以办到。谁都知道他凭借的就是与曲直的关系。有人甚至把市政府决定对国华医院改扩建的决策,都看成是因为闵家山与曲直的这层关系使然。有人干脆说这完全是由闵家山争取来的。 赵超普并不知道闵家山与曲直私下里都有什么来往,更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交易。真正在赵超普面前证实了闵家山与曲直关系确实很密切的事,就是在闵家山出事之后遗体告别仪式上,曲直真的来了,而且赵超普还知道曲直曾经去过闵家山家里,对他的爱人表达过慰问之意。 这些天来,因为工作方面的关系,赵超普被不断地约请到曲直办公室,他们谈到的都是些工作方面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赵超普对曲直却渐渐地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渐渐淡化了曲直会与闵家山之间有什么黑幕交易这种来自外界的浓重的猜测。 他不大相信在国华医院的问题上,曲直真的会有什么个人利益所图。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这种感觉的对与错,这仅仅是一种感觉而已。 此刻,赵超普的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如果曲直不在此前做出那个违反常理的决定,也许他就不会有眼下的麻烦。如果当初他不做出那种有违常理的决定,那国华医院的结果将是不言而喻的。孰重孰轻?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杆秤。曲直偏偏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难道他依然旧情难却?难道他要掩饰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交易?如果是前者,那为什么闵家山生前在自己面前还不止一次地流露过对曲直的不满?他抱怨曲直几乎忘记了他曾经有恩于他。如果是后者,那曲直也是太弱智了。 赵超普断然晃动着脑袋。 赵超普在迷茫和不解中,重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他想来想去,觉得已经无法再与曲直联系。可是苏光所反映的情况,是十分重要的,这件事不应该到自己这里就算是一站,更不应该等到审计结束之后,再听候调查或处理。他想到了张东,想到自从闵家山出事之后,张东始终都在围绕国华医院的事忙活着。马上向他通报一下情况,是眼下最好的办法。看来已经别无选择。 他坐到办公桌前抓起坐机,刚想拨打电话,却又放了下来。他犹豫起来。 几分钟后,他终于重新抓起电话,拨通了张东的手机,“张局长,我是赵超普。我这里发现了一点儿新情况,想向你通报一下,不知道你是否感兴趣?” 张东询问了一下是哪方面的情况,赵超普简单地做了回答。 一小时后,赵超普走到办公室门口,把张东和丁少聪走进赵超普的办公室。 也许是赵超普主动给张东打过电话的缘故,反映的又是国华医院的问题,这像是一下子拉近了赵超普与张东感情上的距离。 赵超普客气地把他们让到沙发上坐下来,他主动地说起苏光向他反映的情况。 张东的态度是严肃的,异常的严肃。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沉思着,静静地沉思着。 赵超普还是不断地重复着什么,张东似乎已经不再感兴趣。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站起身来与赵超普告别。走出办公室之前,他握住了赵超普的手,“谢谢你这么及时提供这一情况。” 送走张东,赵超普并不知道张东所说的“及时”的真正含意。他只是觉得自己像是完成了一次历史使命,心中总算是多出了几许宁静。 第二十七章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张东坐在自己家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不停地按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在寻找什么。 他的思维早就游离开了电视屏幕上那斑斓的色彩。 几个女人的形象不时地交替着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一个这些天来苦苦地纠缠着他的结论,渐渐清晰起来──他杀。 这些天来从掌握的所有异常情况来看,都在渐渐地佐证着一个事实,闵家山之死一定是他杀,而且一定与女人有关。 在录像中所看到的那一个又一个与闵家山缠绵的女人,早就不再是张东关注的焦点。那天,丁少聪曾问过他,为什么不对录像中的另外几个女人进行追踪。他明确地告诉丁少聪那个名叫上官至薇的女人是最值得关注的。张东已经预感到上官至薇这个女人的非同小可。因为在录像中出现的女人,只有上官至薇同时出现在闵家山的生日宴会上,而赵超普手机的丢失也正是在那个场合,闵家山之死又牵扯到了那个手机。 那天,他把夏丹、裴小林、上官至薇三个人的名字写在了同一张纸上,又在几个人的名下,分别画上了一个个大大的问号。 当丁少聪走进他办公室时,他把那张纸递给了丁少聪,“这是我们下一步要盯住的重点对象。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也需要我们关注。” 张东马上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我们不仅要关注她,甚至还要渐渐地把她请到台前来。” 两个人会意地笑了。 此刻,张东坐在沙发上,又想起了那天的情景。 同时出现在两个乃至其他不同场合的女人,只有她们三个。可是自从丁少聪和于文昌去了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回来之后,季佳舒的名字就已经渐渐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而且是那样地强烈。 那是张东几次听赵超普和吕一鸣等人提到过的名字──季佳舒。 她最初被张东摄入脑海,只是因为她曾经出现在闵家山生日宴会上。是她将赵超普的衣服外套递给赵超普那个简单的动作,引起了张东的注意。那是一个几乎无法寻找到答案的疑惑。 季佳舒既是出席闵家山生日宴会的人,又是国华医院的合作伙伴,还是那台黑色宝马套牌车的被套牌宝马车车主。 难道赵超普的手机真的会落到这个人的手里? 如果真是这样,她又会包藏着什么样的祸心呢? 已经是夜间十一点钟,张东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马上多出了几许兴奋,“怎么样?有结果吗?” 电话那边传来了丁少聪的声音,“有结果。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给她开车。她坐的就是台黑色宝马。” 张东站了起来,走到客厅的阳台上,继续与丁少聪的对话,“留下影像了吗?” “留下了。” 原来,那天张东与丁少聪会意地笑过之后,张东就给丁少聪明确了一项任务──注意观察季佳舒的动向。张东把这样一个任务只交给了丁少聪一个人,为的是不打草惊蛇。他只是想证明季佳舒的这辆宝马车与那台套牌车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下午,张东与丁少聪离开国华医院之后,他们就分了手。丁少聪直接去了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远远地等候着季佳舒宝马车的出现,他已经连续几天如此这般。 他眼看着那辆宝马车驶出了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大院,一直跟着宝马驶向了左岸大道,又拐进了苍浪娱乐城。 丁少聪看到季佳舒从司机的位置上走下来,显然,她是自己开车来这里的。这让丁少聪有些失望。他不相信她会一个人来这里娱乐,他足足在门口等了几个小时,终于有了收获。就在他给张东打电话之前,他看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有说有笑地与她一起走了出来,那个男人坐到了宝马车的驾驶座上。 丁少聪迅速拍摄下几个镜头,又把电话打给了张东。 此刻,张东兴奋起来,他仿佛看到了一丝光亮,他命令似的说道:“跟踪宝马车。看看他们会去哪里?” “明白。” 挂断电话后,张东依然没有一点儿睡意,他不放心地又一次拨起了电话,接电话的人是于文昌。电话里传来了于文昌的说话声,同时还传来了电视节目的嘈杂声。 “你小子干什么呢?”张东开口问道。 “张局,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啊?”于文昌有几分紧张。 “你倒是挺轻松的。我问你,你们能保证夏丹暂时不会离开国内吗?”张东变得严肃起来。 “暂时是指多长时间?”于文昌也认真起来。 “说不好。要看事情的发展。” “我也说不好,我感觉这一两天之内她怕是走不了,她走出医院时那种落魄的样子,像是什么都顾不了了。可是……” “可是如果她一旦换一家医院,再做一次检查,你们很可能就会露出马脚。是不是这样?”张东打断了他的话。 “是这样。所以我们必须要在短时间内拿到她涉嫌闵家山之死,或者涉嫌其他犯罪的证据。不然,即便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海关大门,也没有理由留住她。”于文昌认真地分析道。 “你们可以肯定那天她离开医院之后,是去了她妹妹家?” “至少当时是这样。” “那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和丁少聪了,你们必须保证当我需要找到这个女人时,能把她带到我面前来。”张东十分认真。 “张局,刚才不是说了嘛,时间长了不行。时间长了,肯定留不住她。”于文昌难为情地辩解。 “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之后,张东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白天李亚文曾经给自己打过电话,因为他正在开会,当时告诉对方,等开完会后再给他回电话。可开完会后他就急着去了国华医院,早就把这件事忘了。 他看了看表,觉得时间已经晚了,可他还是拨通了对方的电话,李亚文根本没有回家,刚刚与几个客人吃过饭,又搓了一会儿麻将,正准备往回走呢。正在老妈红酒店的大厅里。 “你老兄给我打电话,是不是为了你侄子报考公安局公务员的事?”张东直截了当。 “哈哈哈……不是不是,那件事就算了,原来是想让你看看面试时能不能关照一下。现在不用了,他改变主意了,不去你们那了,已经另有打算。” “那你还有别的事?” “说有事,就算有事,说没有事,也算没有什么事。”李亚文半遮半掩。 张东反倒不明白了,“你老兄怎么和我客气起来了,有事就说嘛,只要我能做到的。” “不是不是,真的没有什么事。就是想和你随便聊聊天。后来又觉得多余了。你没来电话,我想也就算了。”李亚文说道。 张东越发觉得李亚文仿佛真的是有什么心思,“你想说什么,现在说说也无妨。我离睡觉还早着呢?” “那好吧,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想告诉你市政府委派的审计机构对国华医院进行审计时,已经发现了问题。有一千两百万元的资金兑不上账,这还是刚刚开始审计,就发现了这么严重的问题。”李亚文似乎是小心翼翼。 张东机敏地做出了反应,“这么说你知道我正在对闵家山之死进行调查?” 李亚文冷笑了一下,“当然。”他有几分得意,“早就知道了。” 张东又一次看了看表,已近午夜,“你现在方便吧?” “你是什么意思?” “方便的话,我们马上见个面。” 二十多分钟后,李亚文就赶到了张东所在小区的门口,他身边已经没有自己的座驾。张东与他一起,走进了位于小区附近的一家通宵营业的酒吧。酒吧依然灯红酒绿,客流频仍。 张东与李亚文选择了一处客人相对较少的地方坐了下来。张东随便要了两瓶啤酒和一些干果,便一个人喝了起来。李亚文推辞着,最终也还是向自己的杯里倒满了一杯啤酒,陪着张东一起喝了起来。 “尽管我们的关系很好,可是我还是不大好与你明说。我没有想到,你对这个话题还是很感兴趣。既然这样,我就如实地告诉你我的心态。”李亚文十分坦率。 张东慢慢地喝了口酒,酒杯依然握在手里,“看来你对国华医院的事是有自己看法的?” 李亚文并没有直接回答张东的问话,而是绕了一个圈子,一个大大的圈子,“你还记得当初我是怎样极力主张让赵超普走出看守所的吧?”他看了看张东,又低下了头,“其实,那是我的故意。我故意尽我的所能,在闵家山出事之后,让赵超普走上代理院长的岗位。” “为什么?”张东疑惑地看着李亚文。 “为了把国华医院的谜底揭开。”李亚文断然回答。 “这么说,你知道国华医院可能存在问题?”张东继续发问。 “当然。” “作为卫生局局长,国华医院是你的下属单位,为什么不早想办法解决?” 李亚文犹豫起来,他将自己杯中的啤酒喝了下去,又为自己倒满了一杯,“说起来,我这个卫生局长对国华医院只具有行政管理的职能,医院本身的经营,那不是我能涉足的。国有资产的增值与保值,是国资委的事。再说……”他又停了下来。 张东明显感觉到他似乎有话要说,他没有马上打扰他,特意举起酒杯一个人喝了起来。 “赵超普这个人……” 张东打断了李亚文的话,“别,先别说赵超普。你刚才想说什么?” 李亚文虽然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重新提起了刚才那个话题,“再说闵家山这个人有着很深的背景,他与曲市长关系一直很好。在这个问题上,他本人一直很高调。他似乎根本不回避这一点,很多场合他都会公开地宣扬他是曲市长的朋友。” 李亚文向张东详细讲述了他曾经经历过的一幕。 在一次市卫生局召开的各医院院长会议结束之后,用餐时,闵家山喝了点儿酒,便借着酒劲,不止一次地在别人面前提起国华医院改扩建的事。他明确表示,那是他为卫生局争取来的项目,是因为他与曲直的关系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你以为呢?你怎么看这件事?”张东问道。 “我自然不相信这一点。不过,我相信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是不错,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听别人说过,闵家山与曲直之间不是一般的同学关系,闵家山曾经有恩于曲直。” “所以,你就不敢郑重其事地过问这件事?” “不全是,不全是你说的那样。即便是我干预此事,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国华医院存在什么问题。”他停顿了一下,“所以,所以我希望在他之后赵超普能够走上代理院长的领导岗位。他的上任,有利于国华医院谜底的揭开。” “他知道你的用意吗?” “不知道。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只是看到了他的一身正气。我不能如实告诉他我的想法,我不希望我的想法让曲直知道。因为我不知道曲直的心里究竟想些什么,他毕竟是一市之长。” “这么说,你也在怀疑曲直是不是真的纠缠于其中?”张东紧追不舍。 “我不大相信会像传言说的那样,可是我同样没有证据证明事情不是那样。” “为国华医院担保的事你是知道的。” “当然知道,国华医院账号被查封后,我亲自去找过曲直。我不认为在这件事上,他存在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果当时换成我做市长,我可能也会那样做。老百姓的意见,那不是当政者的终极决策。决策者决策问题时,总是需要从大局考虑。” “可是曲直好像去省里述职了。” “这个时候述什么职呀?是有了麻烦。有人把这件事反映到了省里。” “会是这样?” “可能还不止一个人这样做。很可能还包括裴小林。” “怎么可能呢?” “她就认准了赵超普与闵家山之死有牵连,又认准了曲直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维护赵超普的利益。”李亚文说道。 “上次解救赵琳时,我答应了裴小林要见曲直的要求。曲直也见过她,据我了解,他们谈的也还不错呀。她怎么会又起事端呢?” “我也觉得奇怪,这个人怎么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 “这都哪跟哪呀?不是一直说曲直是闵家山的好朋友吗?她怎么又一口咬定曲直与赵超普有什么瓜葛呢?”张东迷惑极了。 “闵家山出事之后,我几次接触过这个女孩儿,据她说曲直与闵家山的关系根本就不像传说的那样好,曲直与闵家山早就闹僵了。”李亚文又透露了一个新的信息。 离开酒吧时,已经是下半夜两点。 分手前,李亚文向张东建议,“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倒觉得你可以再会一会裴小林这个女孩儿,或许会有些益处。” 张东重新走进客厅。此刻,他开始怀疑闵家山之死的幕后,是不是隐藏着经济犯罪的背景? 如果自己的猜测没有错的话,这是需要检察院介入的啊。 他这样想着,可是转眼之间,便有了主意。如果按照这种程序操作,这件事很可能又会搁置起来…… 因为到目前为止,自己根本就拿不出闵家山之死系他杀的任何一点证据。如果他的死纯属于意外死亡,那是根本就不能立案侦查的,可眼下自己已经介入了对此案的调查。不管是为了能向曲直做出交代,还是真的能从中发现一点儿其他犯罪的线索,何尝不需要继续走下去呢? 必须继续顺藤摸瓜,不放过眼下任何一点可疑线索。他的手在空中用力地划出了一条弧线──那是用手打出的一个响笛。 第二天上午还不到八点,他照常走进了办公室。几分钟后,他就按照前一天晚上考虑好的想法,拨通了局经济犯罪侦察大队大队长靳长来的电话。几分钟后,靳长来走了进来。张东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张东走到门口,将半掩着的房门认真地关上,又重新坐回到办公桌前。 论起岁数来,靳长来只比张东小一两岁。说起来,他们两个人算是老战友了,两个人的岁数加起来已经过了一百岁。当初靳长来来到刑警队工作时,张东已经在那里干了两三年。从那时开始,两个人常常一起携手办案。 当张东离开刑警队做了市公安局副局长时,正好赶上局里重新组建经济犯罪侦察大队,张东便提议把靳长来调到了那里做了大队长。 这些年来,两个人虽然一个是领导干部,一个是局里的中层干部,可是彼此之间的情义却是根深蒂固的。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两个人的看法相左的时候几乎不多。靳长来的为人与工作态度,张东心里早就有数。 此刻,靳长来看到张东认真的样子,知道他一定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说。他始终没有说话,像是要接受什么大战之前的嘱托那般。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香烟,放在嘴上一支,又抽出一支扔到了张东面前。 张东拿起办公桌上的打火机点着了自己那支,又把打火机扔到了靳长来面前。 “这些天来,我一直被一件事所困扰着。”张东吐了一个烟圈。 “还有能难倒你的事?”靳长来回应。 “不是难倒,而是比较麻烦。”他吸了一口烟,又轻轻地吐了出来,“我正在调查国华医院院长闵家山之死那件事。事情看来比较复杂,从掌握的线索看,下一步很可能会涉及到经济犯罪方面的问题。但现在依然没有证据,不管从哪方面打开缺口,我都想对闵家山之死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不紧不慢,“我的想法是暂时不惊动检察院,又不弄得动静太大。” 靳长来狠狠地抽了一口烟,“说吧,既不想惊动检察院,又不想弄得动静太大,你想怎么干?” 张东慢慢地向靳长来叙述了国华医院一千二百万元去向不明的问题。 “你是让我追踪那一千二百万元的去向?” “是这个意思。不过要快,我等不了了。但又不能轰轰烈烈。”张东再一次叮嘱。 靳长来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他留给了张东一个背影,那个背影让张东感觉到依然是那样地熟悉而又高大。 第二十八章 第二天,赵超普刚走进办公室,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电话中传来了一个陌生人的声音,“赵院长吗?我是市公安局经济犯罪侦察大队的靳长来,我正在你们医院里,想与你见见面聊一聊。” 几分钟后,两个人在赵超普的办公室见了面。靳长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伙儿。靳长来介绍了一下他的身份,他叫杨能。 杨能是靳长来的部下,小伙儿精明强干,个子不高,却浑身都是精神。他是考试进入了公安局,一进来时就做起了经侦工作。 刚刚坐下来,靳长来就说明了来意。他需要赵超普的配合。 几分钟后,赵超普就打电话把苏光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把苏光介绍给了靳长来和杨能。 赵超普建议他们换一个地方交谈,他们起身向外走去。 正在这时,吕一鸣走了进来,正和他们打了个照面,但谁也没有与他说话。吕一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苏光同样与他擦肩而过,也没有给他介绍两个客人的身份。吕一鸣走到赵超普面前,更加疑惑,“他们是干什么的?” 赵超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告诉了他,“市公安局的。” “闵院长的事还没有头绪啊?”吕一鸣坐到办桌前。 “不知道。他们点着名要面见苏光。”赵超普很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特意力图用这样的方法摆脱他的发问。 “苏光能知道什么呢?”吕一鸣一边说一边注视着赵超普的表情。 赵超普并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晚上,到了下班时间,赵超普急着走出办公大楼,正要坐进车里,裴小林走了过来,主动走到赵超普的座驾前,将轿车车门轻轻地关上,又背靠在车门上,“赵院长,不急着回家吧?我想找你聊一聊。” 赵超普被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吓了一跳,他马上振作了一下精神,“你找我聊一聊?找我聊什么?” “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想和你聊一聊,随便聊一聊。”平静之中,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毅。 赵超普顿时便有几分懊恼,他还是极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你找我有什么可聊的?我们之间既没有工作上的联系,也无其他往来。我不明白你找我有什么意义?” “坐下来就知道了。”裴小林依然是那样地平静,她移动了一下身体,有些洋洋自得。赵超普已经意识到,似乎已经没有退路。 “明天可以吗?明天上午到我办公室找我。”赵超普终于让步。 “不行,就今天,而且必须是现在。” 赵超普几乎更加恼怒,可他意识到,正是下班时间,不断走出医院大门的员工,并没有几个人认识她,不能与她在此地过多地纠缠。如果真的纠缠起来,很容易引起人们的误解。 几分钟后,裴小林与赵超普一起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你想找我谈什么?说吧。”赵超普先开口拉开了谈话的序幕。 裴小林依然平静而又沉着,“我想,做人还是应该讲究点儿道德。人已经死了,尸骨未寒,你就在他身上大做文章,这是不是太过分了。这不如同古代的鞭尸吗?我希望你能够让他有尊严地离开这个世界,这已经是我的最低要求。” “裴小姐,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你想说什么?”赵超普表面看上去同样是平静的。 “你制造了闵家山经济上有问题的假设,以欺骗世人,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太耸人听闻了吗?”裴小林的声音高出了八度。 “你不觉得你的行为才真正地耸人听闻吗?”赵超普仿佛已无法忍受,他的声音同样高了起来,“你一次次地在闵家山之死的问题上呼风唤雨,我不明白,你究竟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赵超普停顿了一下,“我见过重情重义的女孩儿,我却没见过你这样重情重义的!” 裴小林并没有马上做出反应,办公室内一片寂静。赵超普看到裴小林脸上的泪水像清泉一样汩汩流下。 她抬起头,声音哽咽,还有几分沙哑,“是的,你是没有见过像我这样重情重义的女孩儿,你也没有幸见到我这种女孩儿。我现在可以郑重地告诉你,假设他依然活着,如果还有人要嫁给闵家山的话,我一定是最想而又最真诚地希望嫁给他的那个人,就连他的爱人对他都没有过我这样的真诚。” 赵超普的心仿佛一下子软了下来。 他的心里是矛盾的。这年头,有多少人都是活在极其现实的世界里,活在物欲横流的当下。闵家山去了,他真的已经去了。她为什么还要那样为他奔波,为他疯狂呢? 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又是为了什么呢?她怎么可能是另类?是那种现代社会的极度另类呢? 可他分明感觉到裴小林的两行热泪,似乎正循着一条看不见的渠道向他的心里悄然流来,腐蚀着他习惯的思维。 “裴小姐,我们暂且放下我们之间可能有的误会不谈。我真想告诉你,你的举动很让我感动。”赵超普是真诚的,“真的,很让我感动。”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 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我原以为你只是闵家山资助过的一个学生,你很感激他。我没有想到你们之间还曾经有过那么深的感情。我相信你说的话,如果没有那么深的感情,我无法理解你的行为。这很难得,我想闵院长如果在天有知的话,也一定会为你的行为感到知足。” 本来是干戈一样的矛盾冲突,谁也没有想到就在顷刻之间已经化解于无形。 一阵沉默之后,换来的是裴小林的轻声漫语,只是声调中依然带有几分沙哑。 赵超普又一次插话,“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揪住我不放?”他的声音回复了平静,“难道你非得在闵家山的死与我之间,找到因果关系不可?” “不是我要在此之间找到因果关系,而是这些事情之间本来就有因果关系。只是你以强大的权力作为保障,我一个小女子比起你们的势力来,显得太微不足道。” 赵超普无奈极了,他是那样地无可奈何。 “我只求你,不要再在他的身后泼什么脏水了。求求你了。”裴小林哭了起来。 一种无形的力量撞击着赵超普的心。他起身走到墙的一角,取了一瓶纯净水,又走了过来,打开盖后放到裴小林面前。他指了指沙发,“过来坐吧。坐下慢慢说。” 裴小林顺从地坐到单人沙发上,赵超普坐到她的对面。他又从纸巾盒中抽出了几张纸巾,轻轻地放到了她面前。 这无声的语言,仿佛像甘霖淡淡地浸润了裴小林的心田。她又一次哭了起来,哭出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小林激动的情绪终于渐渐地平复下来。 一个纯洁而曼妙的故事清晰地展现在赵超普面前。 那是裴小林刚刚接到高中入学通知书的当天晚上,她高高兴兴地走进家中那个高粱秸围起的农家小院,还没有跨进门槛,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哭声,那是锥心刺骨的哭声。那一刻,她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撕裂。她的双腿像注入了沉重的铅水,当她艰难地迈进门槛的刹那,她发现满屋子的陌生面孔围在她妈妈的身边,她妈妈已经哭成泪人。 刹那间,她就意识到家中出事了。 她的爸爸去镇上卖菜时,开着自家的三轮车,为了躲避一个孩子,竟然撞上了路边的电线杆,当被好心人送到镇医院时,已经没有了心跳。 突如其来的打击,如同擎天柱突然垮塌,几乎击垮了她的妈妈。家中只剩下她和妈妈,还有一个近乎呆傻的弟弟。弟弟早年就患上了大骨节病。 眼看着刚刚接到的入学通知书,成了一只远去的断了线的风筝,它的命运已经无法在自己的手中操控。需要去县城上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顷刻间没有了着落。 裴小林是懂事的,没有等她妈妈说什么,她就决定放弃学业。 谁也没有想到,一天,国华医院组织的下乡医疗队走进了她所在的村落,正是这支医疗队的到来,改变了她的命运。 裴小林带着自己的弟弟走进医疗队临时搭起的帐篷,接受了医生为弟弟做的免费检查。她记不清楚当时是不是有人注意到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排。 几天之后,村长张广才走进她家,他兴奋地告诉她,有人主动提出来资助她上学。裴小林说什么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几天之后,事实让她不得不相信那并非是天方夜谭。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如同电影中讲述的故事那般生动而又传奇。 当她走进学校时,她才知道是国华医院院长闵家山主动资助她走进了高中校园。 后来是闵家山告诉了她当时的情景。闵家山率医疗队来村里时,看到了那个患大骨节病的男孩,也看到了他的姐姐,他是从村长那里知道裴小林家中刚刚遭遇不幸的。于是他决定资助她上学。他不希望让一个将来有可能长成参天大树的幼苗因为贫穷而夭折。 在裴小林的记忆中,这是闵家山对她的第一次资助。她对他充满了感激。 她对他更加充满感激之情的是另外一件事。 那是她上大三时,眼看着就要走出苦海,她却遭遇了生命中的第二次不幸,她在长时间肚子疼之后去医院做检查时,查出患了卵巢癌,发现时,还算早期。医生明确告知,马上手术是可以保留住卵巢。如果不手术,将会危及生命。 裴小林已经很久没有与闵家山通过电话。闵家山觉得有些奇怪。便去了裴小林所在的学校。他终于知道了真相。 裴小林永远也忘不了,是闵家山把她接到了身边,又为她亲自安排医院做了手术。手术异常地成功,她又重新开始了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赵超普静静地听着裴小林动情地讲述她的心灵故事。他的眼睛潮湿了。 “你既然想到要嫁给他,为什么没能实现?”赵超普有些疑惑。 “当我知道他与他的爱人关系不好时,我就萌生了要嫁给她的想法。他让我失望了。可我也正是从这次失望中,看到了他人格的力量,看到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君子风度。” “你们之间的关系,夏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我住院手术时。她像疯了一样不能原谅他。可那时,我还根本没有想过要嫁给他。”她停顿了一下,“我瞧不起她,所以后来我才对她横眉冷对。其实,我和闵院长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我们之间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又一次哭了起来,“我已经没有办法报答他。所以……” “所以,你才不能容忍有人伤害他?”赵超普打断了她的话。 裴小林点了点头。 “可是,我想告诉你,我并没有伤害他,至少我没有主动地伤害他。在他生前,你一定是听到他说起过我,说起过我与他之间曾经有过的争吵。”他看了看她,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其实,那都是因为工作上的问题引发的争吵。” 赵超普的眼睛潮湿了,他起身走到办公桌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来靠在了办公桌前,两眼看着裴小林,“你的盲动险些让我妻离子散。” 裴小林仿佛并不理解也并不关心赵超普的话题,又一次直抒胸臆,“我至今还在怀疑,是曲直在袒护着你。你们是官官相护。” “上次那件事之后,你不是见过曲市长吗?听说你们之间交谈得很好啊。” “我已经否定了那次谈话的感觉。在那之后,他不仅没能督促你交代你的问题,还暗中为你……” “别说得那么难听。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是为了我?”他停顿了一会儿,“如果你非要那样认为,我必须告诉你,是你高抬了我。” 裴小林沉默着。 “你认真想过没有,他为什么要护着我?” “利益,利益上的瓜葛。” “那他应该与闵家山有瓜葛才对?” “那是表面文章,曲直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闵家山曾经有恩于他,这谁都知道。可是实际上,曲直一点儿旧情都不讲,他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看来,闵家山生前严重地影响了你。闵家山对他与曲直之间关系的看法,也同样影响了你。”裴小林刚要插话,赵超普打断了她,“但我不妄加评论。因为我并不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 “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样?曲直心里是最明白的。我知道我搬不动你们,所以才来找你,希望你不要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裴小林再一次表现出了刚刚走进赵超普办公室时的平静态度。 赵超普已经是平心静气,“裴小林,通过我们刚才的交流,我已经看到你坦白的一面。你能不能再坦白地告诉我,你又听到了什么,才想到来找我的?” “一千二百万元的缺口,是不是你制造的又一次伤害他的口实?”裴小林终于说出了她此行的心理动机。赵超普紧皱眉头,裴小林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她与国华医院的谁还会有这样密切的来往呢? 赵超普首先想到了吕一鸣,会不会又是他?除了苏光之外,吕一鸣是唯一一个知道靳长来来医院调查此事的人。除此之外,还会有谁知道这件事呢?即便是还有人知道,又有谁有兴趣将这件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透露给裴小林呢? “是吕一鸣告诉你的?”赵超普果断决定试探一下裴小林,看看她的第一反应。 “我确实是从他那里知道的。”裴小林回答得异常从容。 这让赵超普感觉到意外,“你们之间一直有来往?” “一直有来往。”裴小林没有一点掩饰的意思。 赵超普用异样的神态看着裴小林,却感觉到不能再问下去。 裴小林看出了他的心理,便毫无掩饰地说道:“大学毕业之后,工作非常难找,有的同学甚至是投出去几百份简历都没有着落。我很幸运,是他把我介绍到了他朋友的一个公司工作,而且给我的待遇很好。我很感激他,更相信他。” 此刻,赵超普感觉到眼前这个女孩儿纯朴之中,还透着几分天真。 赵超普已经没有再与对方谈下去的欲望,他想迅速结束他们之间的谈话,“裴小林,我可以郑重地告诉你,你担心的那一千二百万元缺口的事,确实是存在的。不过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没有得到证实,那不是我想不想泼脏水的问题。”他犹豫了一下,“我作为一个几乎可以算作你长辈的人,非常尊重你对闵家山的那份感情,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感情和这些事情是两回事。一个人的尊严,不是别人想颠覆就颠覆得了的。即便我挖空了心思,想对他怎么样,又能怎么样呢?审计还没有结束,即便是再发现什么问题,都会有人一项项去落实,这是你我所不能左右的。” 赵超普发现他的这番话仿佛在裴小林的心理产生了作用,“裴小林,你的年龄比我女儿大不了几岁。我作为一个过来人,非常欣赏你的敢作敢当,敢爱敢恨。尽管你始终咬住我不放,可通过今天我们之间的交流,我对你还是有了新的认识。我也想趁这个机会,把我的一些人生感觉相告于你。真正的男女之爱,需要多一点给予,少一点索取。你今天之所以让我感动,是因为你做到了,你想到了知恩图报。甚至当那份爱已经成为历史时,你依然在维持着恋爱时的那份感觉。这是至高无上的。” 他起身又为自己的杯里倒满了水,走了回来,“但我想告诉你,正因为相爱时可能不懂得爱情,爱情才表现出它本身的纯真与自然,才能让它如朝露如新出土的春笋那般原始与新鲜,才会让你的幸福与痛苦同样记忆犹新,弥久不忘。即便爱情变成了一份痛苦的记忆,也会是沉甸甸的,像是你自己无意识踩出的脚印,即便是歪歪扭扭,也会透出一份不曾加以雕塑的原始。”赵超普突然停了下来,半天没有说话。 裴小林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赵超普,她似乎发现了什么,“说下去,我想听你继续说下去。” “你了解对方对你的感觉吗?”他有意识地加重了“对你”二字的语气。 裴小林并没有回应。 “我并不怀疑那种超越年龄的爱……” 裴小林依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照旧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 “如果……”赵超普异常缓慢地道出了两个字。 “如果什么?”裴小林打断了他的话。 “如果他的身边还有别的女人呢?你将作何感想?”赵超普终于大胆地道出了他最想告诉裴小林的话。 “你是不是空穴来风?” “如果不是呢?”赵超普还是小心谨慎。 裴小林再一次流下泪来,“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不早说这些话?” “今天走进这个办公室之前,你还在怀疑我在闵家山离去的时候,给他泼脏水。你让我早和你说什么?我不想,也没有能力颠覆他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我所说的这些话,只是希望能够对一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儿有所启发,就像是对我女儿的忠告。”赵超普的这番话,仿佛让裴小林感觉到了他的真诚。 两个人一起走出国华医院时,已经很晚。 第二十九章 丁少聪有了重大发现,他又一次去过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工地。寻找那个叫李林的民工。他之所以直接去了工地,是因为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打电话给李林,电话都因欠费关机。他着便装深入进正在施工的工人中,认识李林的人告诉丁少聪,李林已经有几天没来上班,听说他已经不干了。 丁少聪又仔细询问了工地上的民工,问他们最近一段时间看没看到过一辆黑色宝马车来过工地,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 丁少聪去了李林家,他很顺利地找到他曾经去过的出租房,几次敲门,里边也没有反应。他以为他爱人可能是出去买菜了,便等了一阵子,也没有等到她的身影。他又重新返回楼上,就在他想再一次敲门时,有人正好路过那里。丁少聪从那个人的口里知道李林一家已经搬走。 清晨,丁少聪走进张东办公室,把这一情况向他做了汇报。张东明确表示,不能就让这条线索中断。他提出了一个双管齐下的办法。一是继续通过他的邻居或者是工地上的人,寻找李林新的落脚地点。再就是通知交警大队,让所有的交警注意一辆尾号为4386的宝马车。 如果找到了那个司机,再与和季佳舒在一起的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加以比对。 丁少聪走出公安局办公大楼,最先想到了一个办法,他直接去了电信公司,查出了李林手机曾经与之联系过的通话号码。 经过几次拨打那些手机,丁少聪终于找到了其中的一个人正是他的老乡李发财。丁少聪说明意图后,他终于向丁少聪提供了李林新的联系方式。 接近中午时,丁少聪联系上了李林。 那是在一处尚没有改造的城市旧区。两个人在旧区的一处三层楼附近见了面。丁少聪是好不容易才说服李林与他见面的。 “怎么不在那个工地干了?”丁少聪问道。 李林仿佛有难言之隐。 丁少聪意识到了什么,他看了看表,已经中午十一点半钟,他拉起李林,“走吧,我们一起去吃点儿饭。我还没有吃饭呢。” 李林开始拒绝着,丁少聪不容分说,直接把他拉进了附近一家小饭店。 他们坐在饭店的一角,丁少聪点了两个菜,又要了两碗米饭,两个人一起吃了起来。直到吃完之后,丁少聪才把筷子一扔,“是不是给你带来了什么麻烦?” 李林终于告诉丁少聪,不是他不想在那里干了,而是工头通知他不让他干了。工头告诉他,是上边通知的。 “为什么?”丁少聪问道。 “你见过我之后,是不是去找过那台黑色宝马车?” 丁少聪一下子兴奋起来,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果李林是因为这件事被辞退的,那就从反面证明开套牌黑色宝马车的人,很可能就是那天晚上自己看到的那个小伙儿。 “是去查过那台车,可那台车的车主并不是那个小伙儿呀。”丁少聪已经悟出了大概,却依然不停地发问。 “谁会知道是你提供的情况呢?” “我反复想过,那天我捡起那个塑料袋时,他的车开得非常慢,因为是在工地上,他很可能是从反光镜中看到了我。” 丁少聪点了点头。 “打草惊蛇了。”丁少聪自言自语。 丁少聪从口袋里掏出他已经印出来的那天跟踪季佳舒时拍摄下来的照片,递到了李林面前,他指了指那个小伙儿,“你见到的那个人是不是他?” 几乎没有经过认真辨认,李林就不断地点着头,“没错,就是他,肯定是他。” 这个收获让丁少聪太高兴了。他喊来服务员结账,正在那里等着结账时,丁少聪问道:“你在那个工地上每月的收入是多少?” “我们不按月算,是按天计算工资。每天是一百块钱。” “工作上你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吗?” “没有。” “那你等着我的电话。” 下午两点钟,丁少聪回到局里,他非常想马上见到张东,需要马上向他汇报他刚刚掌握的情况。 张东并不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丁少聪知道他没有离开局里。他拨通了他的手机,手机响着,响了半天,对方还是没有接听。 丁少聪在走廊里徘徊,十多分钟后,张东回到了办公室。丁少聪再一次做了汇报。 “看来,疑点越来越清楚了。” 张东还没有说完,丁少聪打断了他的话,“本来我对找到他是不是能够揭开谜底还持有疑义,现在不是了。我们查到了季佳舒的宝马车,就引起了他这样大的警觉,正好证明了这里面是存在问题的。” “你小子真的是越来越聪明了。原来我以为你只有少许聪明,现在有了大智慧。”张东不无玩笑。 “大智慧算不上,能说我有一点小智慧,我就很高兴了。下一步怎么办?下一步我怎么觉得会是硬碰硬了?” “这个人就在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而且一定就在季佳舒身边,还很可能与季佳舒的关系十分密切。”张东断然结论。 “对,肯定是这样的。不然,他怎么可能套用季佳舒的轿车牌子?” 张东轻轻地点着头,一只手又习惯性地拄着下颌。 他依然站在办公桌前,像是在考虑什么。 “张局,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下一步是直接由我出面,还是继续由你们出头去拜会他们?”张东还是若有所思。 “我觉得还是先会会这个小伙儿为好,与他单兵相接,你先不用出面。” “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呀。” “我与于文昌出面怕是不行,我也知道这一点。” “这就是我考虑的问题。” 就在这时,靳长来走了进来,他看了看丁少聪,又看了看张东,像是不知道应不应该说什么。张东显然明白他的意思,“说吧,丁少聪也一直在忙乎这件事。说一说,有进展吗?” “那一千二百万元,曾经打到了一家叫佩山医药公司的账上,而那家公司现在已经不存在了。”靳长来简单地做了介绍。 “看来这里面真可能有大鱼呀。当初的法人绝不能找不到吧?”张东说道。 “公司法人根本不在本市,是一个外地人。打电话,原来登记的手机号码已经变成一个空号。按照以往我们是可以去外地按照身份证上的地址寻找这个人的踪迹,可是现在时间来不及呀。” 张东频频地点着头。 “我本来想让你与丁少聪去会一个人,看来你这边的时间更紧迫呀。”张东顿时改变了主意,他看着丁少聪,“这样吧,还是由你出面,还是由你与于文昌一起去想办法会一会那个小子,遇到麻烦时再说。” 丁少聪明白了张东的意思,便走了出去。 张东示意靳长来坐下来,“去外地是肯定来不及的,还是得另想办法。当时的员工不可能都是外地人,在他们身上想想办法。” “当初公司的股东总不能都找不到吧。想办法找到其中的一个,就可能寻找到突破口。”张东说道。 靳长来走了出去。 就在这天下午一点多钟,丁少聪突然打来电话,张东听到了丁少聪在电话中的焦急声。他告诉张东,邰东林给他打来电话,说是夏丹上午去了他们医院,在他的办公室里又哭又闹,她已经知道医院的诊断完全是错误的。 丁少聪简单地叙述了当时与邰东林通电话的过程。 丁少聪当时告诉邰东林,“你一定告诉她是误诊,一定得这样说。” “我就是这样说的,不然是没有办法交代的。” “她是在哪家医院重新做的检查?” “她是拿着国华医院的检查结果来找的我。” 听到丁少聪的叙述,张东立刻敏感起来,“这个消息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我怕夏丹会有所警觉,那样我们就会麻烦了。”他稍做停顿,“你马上去夏丹妹妹家,想办法搞清楚夏丹的动向,绝不能让她离开我们的视线。我想至少眼下她不会有这么快的反应。我是指她走出国门这件事而言。” 挂断电话,张东马上拨通了赵超普的手机,“听说最近夏丹去了你们国华医院检查过身体,你帮我查一下,是谁接待的她。” “她都做了什么检查?” 张东详细地述说了事情的过程。 “需要你马上给我回话。” 半个小时后,赵超普那边就有了回音,“夏丹确实是来医院做过身体检查,是我们吕副院长接待的她。” “她直接找到了吕一鸣?” “是,是吕一鸣一直陪着她做了各种检查。” “在此之前,你是否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放下电话后,张东越发紧张起来,根据他的感觉,如果想将此前的计划继续实施下去,已经不可能。这条路已经彻底堵死。眼下只有华山一条路,只能等待着靳长来传来最有用的消息。 这天下午,张东几乎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办公室,他甚至连市政法委召开的表彰见义勇为人员大会都没有参加。 他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靳长来能带来什么转机。 直到晚上六点钟,靳长来终于走进了张东办公室,张东急不可待地走到沙发前,“坐坐坐,怎么样?有什么结果没有?” “这笔钱出去旅游了一圈,最终是去了一家叫美林书画院的账上。” “是用于购买艺术品了?”张东问道。 “看来不是那么简单,我找到了那家书画院,注册法人不在,一个挂名的书画院院长,只管画他的画,其他什么也不懂。” “你是怎么找到那家书画院的?” 靳长来详细地讲述了他下午寻找的过程。 靳长来原本考虑通过公司另外两个股东找到法人,他当时就敏感地发现另外两个股东与法人是同一个姓,他怀疑这是一个家族式公司,经过一查对,果然不出所料,他才断然否定了寻找他们的想法。 离开张东办公室后,他和杨能直接去了区地税局办公室,说明了情况后,栾风岐主任接待了他。栾主任找到了相关人员,仅仅就是半个多小时,就查到了他要找的那个人──一个叫王晓芳的会计。 让靳长来喜出望外的是,靳长来不仅仅找到了王晓芳,还从税务局那里得到了一个王晓芳的手机号码。只是不知道这个号码是不是现在还在使用。 靳长来巧妙地让栾主任给王晓芳打了一个电话,试一试手机是否能够打通。电话顺利地拨通了,接电话的人正是王晓芳。栾主任巧妙地与她周旋起来,他告诉她是因为税务人员工作上的疏忽,以前的报表中,有几个数字可能有错误,需要与她核实一下。就这样,栾主任与她成功地取得了联系,又在闲聊中知道了她现在的工作单位。 靳长来示意栾主任不要再打扰她。 半个小时后,靳长来与杨能火速赶到王晓芳所在单位。 那是位于市中心繁华区域内的一座写字楼,那里面拥有若干家公司。靳长来辗转走进位于六楼的她的办公室时,一眼就认定了那个叫王晓芳的女人。整个办公室里一共有四五个人,只有她自己是四十五六岁的年龄,其余几个人都在三十岁左右。 当靳长来和杨能出现在她面前时,王晓芳才明白来找她的人并不是税务局的税务人员。 靳长来明确表示,有事情需要与她单独谈一谈。 王晓芳马上恢复了平静,并十分配合地领着靳长来和杨能去了一个空房间。 “你曾经在佩山医药供应公司做过会计?这没错吧?”靳长来开口问道。 “没错,不过我在那里工作不长时间就离开了。” “你是怎么去的那里?” “我的前任不干了,有人偶然说起那里需要一个会计,我就去试试看,他们相中了我。”王晓芳看上去十分平静。 “你又是怎么离开的?” “离开时不是我提出来的,而是老板让我走的。” “理由呢?” “没有什么理由,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干我们这一行的,不求找不到工作,我有高级会计师资格证书,也不求在哪个单位一干到底。” 靳长来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想什么,“这么说公司是为什么注销的,你是不知道的。” 她肯定地回答:“不知道。” “据我们了解,国华医院有一笔一千二百万元的款项打到过你们公司的账上,你应该知道这件事。你帮我回忆一下,这笔钱是怎样处理的?是一笔什么样的款项打到了你们公司?”靳长来平静地与对方交流。 王晓芳陷入了沉思之中,半天之后,她才慢慢说道:“我已经离开那里有一段时间了,有些事情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不过这是一笔不小的款项,也还能记得起来一些当时的情景。当时是一千六百多万元打到了账上,四百多万元开了发票,那是他们欠下的药款。那一千二百万元仅仅不到一个星期就转走了。说是人家只是从我们这里走一下而已。领导叫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这笔钱又去了哪里?” “去了一家书画院。后来一次吃饭的机会,领导提起过这件事,说是那笔钱是用于购买一张什么名画的。别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靳长来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兴奋,“那家书画院的名字,你应该记住吧?” 王晓芳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好像叫美林书画院,后来我还在云岗路的马路边上看到过那个招牌。” 靳长来已经急不可待。 靳长来看了手表,起身客气地与王晓芳告别。王晓芳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靳长来和杨能远去。当靳长来回过头来,看到王晓芳已经不在他的视线里时,他快速奔向电梯。电梯仿佛冻结在了第二十八层,靳长来已经等不及了,他干脆直接朝安全通道跑去。杨能紧跟在他的后边,他们几乎是跑步离开了大楼。 半个小时后,靳长来与杨能赶到了美林书画院。 书画院门口挂着一个大大的牌匾,整个结构一共两层,楼下是作品展示厅,楼上是创作室。靳长来与杨能走进一楼时,既没有客人,也没有主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三面墙上零星地挂着几幅国画,靳长来只好直接奔二楼而去。 当靳长来和杨能出现在二楼时,一个看上去六十几岁的老人正在几米开外的一张画案前作画,他放下手中的画笔走了过来,“你们是来看画的?” 靳长来晃动着脑袋,“是想打听一点儿事。” 老人是书画院委任的院长。靳长来说明了来意,直接问起了这家书画院的情况。老人叫高中华,说起话来直来直去。几分钟下来,他就明确表示他只是别人用来装潢门面的,说是院长,其实什么都说了不算,只是在这里看门守舍,赚了一个遮风避雨可以画画的地方,有时还可以与朋友在画院里聚上一聚。 “那这家书画院是谁开的?”靳长来不解地问。 “是一个叫上官至薇的女人开的。这是她的业余爱好,人家另有别的工作。”高中华毫不遮掩。 “上官至薇另外的工作是什么?”靳长来机敏地问道。 “好像是会计师。” “她在哪工作?” “说不好,我就知道她是一名会计师。” “有她的电话吗?” “有有有,存在手机里。” 高中华走到画案上去拿手机,翻开手机盖后,他发现手机已经没有显示,“真对不起,手机没电了。充电器还没带在身边。” 靳长来马上意识到,已经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如果再在这里纠缠下去,怕是会误了大事。他决定马上离开。 此刻,张东听着靳长来绘声绘色的讲述,越发兴奋起来,“真会是她?” 靳长来听不明白张东的意思,“你是指谁?” “我是说上官至薇竟然会是这家画院的院长?”张东疑惑着 “这么说,你认识这个叫上官至薇的女人?”靳长来吃惊地问。 “岂止是认识?” “你可以找到这个女人?”靳长来问道。 “当然,必须连夜出击。一定要马上拜拜这个女人。”张东几乎是在下达命令,他脸上的那份严肃,让靳长来已经俨然感觉不出他们之间曾经是那样亲密无间的战友。 靳长来却习以为常,他什么也没有说,马上给妻子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晚上不能回去吃饭,将有新的任务。 “走,马上跟我走。”张东一边说一边穿上外衣,朝办公室外走去。他回过头来,对杨能说道,“你马上给丁少聪打一个电话,看看他现在在什么位置,你去把他替换下来。” 靳长来发动了警车,张东坐在他的身边,对他说道:“我让杨能去接替丁少聪,是想让丁少聪直接参与我们的行动,这样更方便一些。我们两个人曾经会过这个叫上官至薇的女人。”他拨通了丁少聪的手机,“你现在在哪?” “正在夏丹妹妹家楼下。” “能确定夏丹肯定在那里吗?” “肯定没走出过家门。” “这么晚了,估计是不应该再有什么动作。这样吧,我让杨能去找你了,他会给你打电话的。你马上奔上官至薇家门口等着我们,我和靳长来大约半个小时之后赶到那里。我们一起去拜一拜这个女人。看来这个女人比我们想象得要复杂得多。” “她会在家吗?” “如果不在家,今天晚上就算是蹲树待兔,也要等到这只兔子。” 挂断电话后,张东向靳长来详细地介绍了此前他曾经与之打过交道的上官至薇。 时间已悄然消失,半个小时后,张东赶到上官至薇家楼下时,丁少聪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 张东决定马上上楼敲开上官至薇的家门。丁少聪与靳长来趁着楼道内一个人走出来的空隙闯了进去,张东跟着走了进去。 到了楼上,丁少聪在门上敲了几下,房间内没有什么反应,丁少聪又一次敲了几下,依然没有反应。几次过后,他们已经断定,上官至薇一定是不在家里。 “给她打一个电话?”丁少聪想尝试一下。 “不行,只能慢慢地等着,除非她狡兔三窟,不天天住在这里。但我感觉这种可能性不大。”张东分析道。 “凭什么这样感觉?”丁少聪问道。 “凭上次来这里时的感觉。凭她家里陈设的讲究。”张东十分自信。 走到楼下,他们一起沿着两楼之间的方砖曲道,向住宅楼西部一处稀疏的小树丛走去。夜色弥漫着整个小区,几十米之外莹火般的灯光,还是能够让他们看到不时地有人走近那里。 张东靠在一棵水桶粗的银杏树上,两手环绕在胸前,“小丁,说一说夏丹那边的情况。” “和我们现在一样,就是这样守着呗。”丁少聪回答。 “你小子怎么听不懂中国话?我不是问你现在,我是问你是怎么断定她肯定在那里的?” “哦,你说这个?那还得从我们是怎么找到她妹妹家说起。”丁少聪站在离张东半米远处,“上次去房地产交易所的时候,我就留下了她登记在房屋交易手续上的所有资料,我们就是根据她的身份证,找到她家的。” “接着说。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断定她是住在那里的?” “说起来,邰东林院长还真挺配合。” 原来,丁少聪和于文昌在去寻找夏阳住处之前,先去了华林医院。再一次请求他配合一下。他还是比较痛快地又一次答应丁少聪的要求。 丁少聪和于文昌离开华林医院之后,驱车朝七贤北路开去,当他们找到并确定夏阳的住宅时,丁少聪拨通了邰东林的手机,邰东林当即让提前准备好的医务部部长李小霞和当时给夏丹做出“错误诊断”的医生一起出发,去与丁少聪会合。 “就这么简单,李小霞和那个医生一起走进了夏阳家,还带着一大堆礼物,以医院的名义向夏丹道歉。”丁少聪显得十分轻松,“他们走出夏阳家时,我们就什么都知道了。” “你小子还行啊,还能又一次搬动邰东林。” “民营医院经营起来不容易,也希望与社会各界搞好关系。当然也很在意我们喽。”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几个人依然待在小树丛中。就在这时,就在丁少聪的目光从张东身上移向上官至薇家楼道门口的那一刹那,他隐约发现一辆黑色轿车正在慢慢地向楼道口驶来,几秒钟之后,停在了楼道门口。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下了车,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但却根本看不清楚她的面孔。丁少聪迅速将自己衣服外套的领子向上拉直,半遮住了脸,快步向楼道口走去。张东与靳长来依然隐藏在小树丛中。 就在丁少聪距离那辆轿车只有四五米远时,车上的人突然将车门打开,一个中年女人将身子探出一半,“你的包不要了?” 她把一个手提包扔给了已经下车的女人。就在这一刹那,丁少聪的目光几乎完全被车上的女人所吸引,而不是已经下车的女人。 那个女人是那样地熟悉,他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这不是季佳舒吗? 他还是理智地侧目瞄了下车的女人一眼,下意识之中,他从她留给他的侧面背影中,感觉到她就是他们寻找的目标。 丁少聪的心怦怦地跳动,他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季佳舒身上。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那般激动。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他还是极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平静地向轿车走去,当他将要靠近轿车的那一刻,轿车突然向后倒去,那倒车的技术动作显得是那样地娴熟与自信。夜色中,丁少聪还是注意到了那辆轿车正是那台他曾经跟踪过的宝马。 只是瞬间,轿车就调整好自己的位置,驶离了丁少聪的视野。 当丁少聪的目光移动到上官至薇身上时,上官至薇已经用钥匙将楼道门打开,正要向里面走去。丁少聪几乎是下意识地快步走到她跟前,用一只手将正要关上的楼道门拉住。 上官至薇被吓了一跳,就在她吃惊地回头想表示什么时,她半张开的嘴突然失声,她认出了眼前的小伙儿。 “你怎么会在这里?”上官至薇终于做出反应,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着。 “我们在这里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你想干什么?” “还是关于上次的人口普查问题。”张东与靳长来已经出现在楼道门口,张东故意南辕北辙。 上官至薇有几分激动,“你们有完没完?我希望你们不要总是这样纠缠着我。我会控告你们的。” “上官女士,你随时都有这样的机会,问题是你必须有控告我们的理由。”张东平静而不失威严。 “走吧,跟我们去局里走一趟。”靳长来明示。 “我需要上楼换换衣服。” 靳长来与丁少聪的目光同时移向了张东,张东立刻做出了反应,“暂时就不必了,我们希望你按照我们的要求办。” 上官至薇无奈地朝警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