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迁》 第一章 升迁受挫 1 自从角逐市长的宝座败北后,玉州市常务副市长陈海洋感觉人们看他的眼光怪怪的,里面似乎大有文章。得闲的时候,陈海洋仔细琢磨了琢磨那眼光,发现那确实已经不再是他以前常看到的、饱含着尊敬客气自然亲切崇拜甚至有些巴结的眼光了,而是搀杂了好些陌生奇怪尴尬观察审视乃至不屑的成分。有了这些成分,陈海洋就感觉那眼光挺刺挠人的,于是浑身上下便沾满了桃毛一般,不舒服得很。改天得闲再一琢磨又有了新的发现,他发现人们那怪怪的眼光,实在不应该是正常情况下看待一个常务副市长的眼光。那么是什么呢?陈海洋绞尽脑汁地想,对了,倒好像是在看一个曾经挑战了猴王,却不幸落败了的公猴的目光。想到这里,陈海洋烦躁起来,原本沮丧的心里又平添了几分恼怒,似有百爪在挠。 沮丧的心里平添了几分恼怒的陈海洋,心里被这百爪抓挠着,哪还平静得了!心里越是不平静呢,就越发觉得这日子过得不顺畅了,每天疙里疙瘩的,像是一根长长的线上打满了结。即便如此,时间还是一如既往地照常流逝着,每天不多一分,也不少一秒,照样是早上日出东方、晚上日落西山。可是,在日出东方和日落西山之间的那段时间,陈海洋看到那怪怪的眼光,却再也无法恢复到从前的正常状态。而更让他生气的是,渐渐地,他自己的下意识里,竟然也有了些许挑战猴王落败了的公猴的那种寂寞无助以及被边缘化的落单感觉。对那种感觉,他是有着深刻印象的。记得儿子朵朵四五岁的时候,他带儿子到动物园,曾经正好看到猴山上一只公猴龇牙咧嘴嘶嘶叫着向猴王发起凶猛的挑战,猴王也不示弱,同样龇牙咧嘴嘶嘶叫着前去迎战,而且叫声更大更尖锐。经过一番激烈而残酷的打斗,公猴满身是伤地落败了,哀叫着向远处狼狈逃窜。自此,这个公猴见了猴王,再也没有了打斗的勇气,老远见猴王走来,就低头垂尾、目光惊慌地躲开了…… 虽然他陈海洋还远远没有落到那只公猴的地步,但是,和quot;猴王quot;一起共事时,心里笼罩的那块洒落的墨汁似的巨大阴影,却是一时半会抹不去的,还落下了个肚疼的毛病。 陈海洋有时候想,造成这样后果的原因是什么呢,还不是为了升迁嘛!想着想着就不禁苦笑了一下,微微摇头,心里顿生万般滋味。 这人一旦在官场呀,就常常身不由己了,总爱这山看着那山高,总也没有满足的时候。虽然自己才四十来岁的年纪,就已经坐在了一个地级市常务副市长的位置上了,在那些大学同学,特别是中学同学的眼里,已经是少数混得相当不错的人尖尖,成了他们和旁人提起来可以大肆炫耀,并引以为骄傲的人物了。可是他陈海洋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一段时间失去了新鲜感后,特别是看到那些同样年龄同样资历,但是自认为能力还不如自己的人快步跑到自己的前面,成了市长、市委书记甚至副省长后,心理还是不平衡了。他常暗自寻思,或许官场的人都这样吧,从来不看那些落在自己身后望着自己项背的人,而眼睛只瞄着前方,盯着那些跑在自己前面的人的项背。而且,还不仅仅是盯着那么简单吧,恐怕还要挖空心思地琢磨那些人的项背上,是不是刻有平时深藏不露的升迁秘籍。一旦通过联想加幻想的方式,琢磨出那些似是而非的升迁秘籍,就会马上眼睛着了赤艳艳的红色,开始牢骚、骂娘甚至诅咒起来……想到这儿,陈海洋突然感到后背一阵阵发凉,仿佛是被身后的人紧紧盯着的缘故。又寻思,自己盯着跑在自己前面的那些人的项背,就有了这样匪夷所思的想法,难道自己身后的人不会同样盯着自己的后背有这样的想法吗?难道他们的眼睛就不会同样着了赤艳艳的红色,对着自己的后背发牢骚、骂娘甚至诅咒吗?陈海洋明白,官场中官员的级别人数呈金字塔结构,到了自己这个位置,其实在自己身后盯着自己后背的人要远比自己盯着的后背多得多,你敢保证这些盯着你后背的赤艳艳的眼睛中,就没有流出血水丧心病狂的? 想到这里,陈海洋的后背更凉了,冷飕飕的,胳膊上也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陈海洋清楚,人这一生呀,挺怪的,有时候一顺百顺,有时候一不顺百不顺。早些年自己在仕途上,是有过一段一顺百顺的时候的。那时候,说起来可能有些人会不相信,刚进入机关不久,榆木疙瘩脑袋还没有完全开窍的他,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往前走,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往前走的他,竟然会被天上吹来的一阵又一阵大风推着不停地往前走,就这样副科正科、副处正处地一路走来了,那可真叫顺啊!唉,现在想起来,往事如烟啊,俗话说:否极泰来!同样道理,泰极也会否来!按辩证法分析,自己也确实该到一不顺百不顺的时候了! 虽然这么着给自己宽心,可是想起近来发生的那么多不如意的事情,陈海洋的肚子还是不自觉地开始隐隐作痛了,他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发觉今天肚子疼得比平时还要早了些。 陈海洋的肚疼病不同旁人,它一般情况下只发生在夜雾轻罩、华灯初上的傍晚时分,每天只要按时下班回家,就会准时发作。 准确一点说,陈海洋的肚疼病一般发作在每天晚上的七点半左右。这时候,正是妻子艾艾和保姆皎皎把做好的两荤两素四个菜还有花卷馍、小米南瓜汤之类的饭点摆在餐桌上,喊儿子朵朵放下作业来吃饭的时候,也是罗京们刚刚把《新闻联播》播完要和观众朋友说再见的时候。就是在这个时候,总是还没等罗京们把最后一句quot;观众朋友们再见quot;的话说全乎,就会听到一声哀乐般的驴鸣怪叫从半空中斜刺里冲杀而来,吓得你心惊胆战。伴随着怪叫,陈海洋客厅摆放的四十二英寸等离子大彩电上,制作粗糙得如同小儿涂鸦般的《玉州新闻》片头,如同被关了几天禁闭躁动着出笼的猴子般,忽地一下蹿了出来,生硬地撞入了他的眼帘,让他好生难受。与此同时,儿子朵朵急头败脸顶撞他妈艾艾的声音也会随之传来,而电视里,《玉州新闻》播音员忽大忽小的播音声,和艾艾朵朵争吵的声音纠缠混杂在一起,乱成了一锅粥……这时,陈海洋就会感觉自己的肚疼减轻一些,显然那乱成了一锅粥的声音,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让他不再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肚疼上,于是,他就很愿意艾艾和朵朵的战斗能够继续下去…… 2 角逐市长的宝座,可以说是陈海洋政治生命中一次最大的赌博。既然是赌博,肯定有输有赢,或小输小赢或大输大赢,他是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的。但是即使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他对后来的结局仍难以接受。因为就算是赌博,也是应该有些悬念的,也是可以凭借运气侥幸赢上一把的,可是他角逐市长宝座的过程却毫无悬念可言,几乎可以用惨败、完败来形容和概括。所以他觉得自己在这次政治赌博中不能算是小输,因为除了角逐市长宝座败北外,他同时还把自己原本良好的政治环境和人际关系也给输掉了,这是他最为伤心和难受的。当然,平心而论,也不能算是大输,毕竟常务副市长的职务还是他的,没人能抢去,这可是他赖以东山再起的政治资本啊!而这个政治资本就是他的赌资,既然赌资没有输掉,那他以后就可以再去赌一把,所以他也就没有太过悲观地认为自己就是大输了。 既不能算是小输,又不是大输,那就是中输了!唉,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输了。虽然在目前的政治环境下,胜者为王败者还不至于沦落为寇,可是,日子过得没有以前那么顺心是肯定的了。别的不说,就说人们看他的那大有文章的眼光吧,就让他够腻歪的了!承儿子朵朵的话:烦啊! 是啊,烦啊!人生是苦恼的,生活是枯燥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升迁是无尽头的,诱惑是无处不在的……太多太多的东西你无法得到和改变,能不烦吗?不烦只能说明你还不是高级动物! 烦恼笼罩着陈海洋,烦恼考验着陈海洋,陈海洋被烦恼笼罩着,陈海洋被烦恼考验着,烦恼如同空气,无处不在! 按常理说,他陈海洋作为玉州市常务副市长,换届时接任市长的职务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排着队也该轮到他了。可是,官场的事,尤其是干部升迁提拔的事,向来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就是按常理出牌,市长身后排着的还有市委常务副书记、市纪委书记以及几个身为市委常委的部长们呢,哪个不是他的强劲对手?同时,省里还不时地往地方下放着空降兵,一个市长的宝座,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在官场熬了这么多年,陈海洋即使再书呆子,也深知凡事不争取,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所以,为了坐上市长的宝座,他只能放手一搏了。况且,参与这场政治赌博的,肯定不止他一个人,如果他不放手一搏的话,那市长的乌纱帽肯定不会自己飞到他的头上来。但是,赌博毕竟是有风险的,那可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双刃剑呀!现在,他就饱尝到了赌博赌输之后,那黄连般苦涩的滋味,也体会到了被双刃剑锋利无比的刀锋割破肌肤所带来的钻心之痛。 黄连般苦涩的滋味,陈海洋以前还从来没有品尝过,这次政治赌博是他大学毕业步入官场后,所遇到的最大的一次挫折。之前他的仕途一直是顺风顺水、中规中矩的,从科员、副科、科长、副局到副县长、县长、县委书记、副市长、常务副市长……他几乎一步一个台阶,进步的速度可谓是quot;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quot;,让多少人为之眼红和羡慕啊!而如今在他人生最为关键的时刻,却因为操之过急,赌输了一把,看来今后的风向要变了!一旦风向变了,他以后的仕途就不会再顺风顺水了,免不了要逆水行舟!逆水行舟陈海洋以前是经历过的,那还是二十年前他年轻的时候,参加单位组织的旅游,到张家界的茅岩河漂流。漂流的过程中,很不幸,他坐的橡皮艇被湍急的河水打翻了,艇上的人全部落入水中,惊慌失措。万幸的是,关键时刻,一只逆流而上的渔船救了他们。于是,他上了这艘渔船,并在这艘船穿越飞沫四溅的乱石滩的时候,客串了一回纤夫,亲身体验到了逆水行舟的艰难。至今他还清楚地记得船上那条粗粗长长满是鱼腥味的纤绳,深深地勒进他赤裸的肩膀上,他弓着腰脚抵着大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拉着,和湍急的河流做着殊死搏斗。身子斜后方的渔船在迅猛的水流冲击下,一寸一寸地、进两步退一步地逆水往上行进着……有了那次经历,他算知道了纤夫的辛苦、逆水行舟的不易!想到这里,陈海洋不由得仰天长叹,难道自己以后也要变成一个官场上逆水行舟的纤夫了吗?他有些绝望了,一旦绝望了,他的眼神就显得很空洞,空洞得一点内容也没有! 每次听到电视里传来的那声哀乐般的quot;驴鸣怪叫quot;,陈海洋都心里发坠、小肚痉挛、肛门发紧,顿时有了想要大便的感觉。陈海洋明白,这是他政治赌博失败后落下的后遗症,是电视里马上就要出现的quot;猴王quot;给自己形成的巨大心理压力!如果自己当初赌赢了呢?或许那声哀乐般的驴鸣怪叫和躁动着出笼的猴子般的《玉州新闻》片头,在他眼睛里和耳朵里就会变得无比美妙动听和好看了。 接下来电视里将要出现的quot;猴王quot;是谁呢,不用说,就是玉州市市委书记钱良俊! 陈海洋对钱良俊的秉性是很熟悉的,他们可以说是打小一起玩尿泥长大的。 当初,貌不惊人却耳聪目明的陈海洋,是村里当之无愧的孩子王,而小他两三岁的钱良俊,则整天和他形影不离,被大人戏骂作他的跟屁虫。陈海洋quot;千里眼quot;和quot;顺风耳quot;的雅号,就是从儿时钱良俊的小嘴里稚声稚气地喊出来的。当然,为了这两个讨人喜欢的马屁雅号,他义不容辞地成了儿时钱良俊的保护神。现在想想,其实人家钱良俊是打小就有处理复杂社会关系和开展公共关系的天赋的,不像他和儿子朵朵,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人何事,都是茅坑里的石头,臭硬臭硬的。 当然,为官之后,特别是在官场小步快跑并且最终超越了他之后,儿时钱良俊的形象,在他脑海里早已褪色成了发黄的老相片。眼下,钱良俊已经是声名显赫、威震一方的诸侯了,原本骨子里深藏不露的高傲霸道,终于是拿出了暗房的底片,让人隐约可见了;随后又渐渐洗成了清晰的相片,让人能够看得清清楚楚;到了今天,终于是放大成巨大的彩照,悬挂在玉州的上空,让所有的人为之震撼了。最近他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在某些时候,钱良俊对待在这场政治赌博中落败了的他,很有些鲁迅老先生笔下痛打落水狗的味道,这也是让他自己下意识里,有了些落败公猴感觉的一个重要原因。陈海洋打心眼里厌恶钱良俊,但又无可奈何,因为现在的他毕竟像是落败的公猴,无论心理上还是身体上,都没有了再次去挑战猴王的勇气。 正是基于眼下艰难的处境,他才不得不密切关注着钱良俊的一举一动。因为就目前的情况看,钱良俊可以随时改变他的前途和命运,让他在已经很坎坷的仕途上来个急刹车,甚至有滑坡倒退发生灾难性车祸的可能。 《玉州新闻》片头播完,钱良俊的形象准时出现在了电视上。陈海洋不明白,钱良俊为什么这么在意在公开场合露面呢?好像在他所接触到的各地市一把手中,如此注意在电视上公开露面的,还真不多见。看看每天玉州电视台的《玉州新闻》,几乎成了钱良俊的专题。每天新闻的头条、二条甚至三条、四条都被钱良俊长期一贯制地霸占着,几乎占去了《玉州新闻》的一半时间。而很多情况下,报道钱良俊的后几条新闻,都是些鸡毛蒜皮、婆婆妈妈的小事。 就像今天,钱良俊偶尔心血来潮,决定到机关食堂就一次餐,美其名曰关心职工生活。于是,不到十一点,市电视台、电台、报社的记者们接到市委办公室的通知后,纷纷披挂上阵,肩扛手提着quot;长枪短炮quot;早早赶来了。身穿土黄色帆布马甲的电视台摄像,轻车熟路地在空荡荡的机关食堂里选择好角度,架好重机枪般的摄像机等候拍摄;穿得花枝招展的电台记者和报社记者,则手拿小巧的采访机和烫金的采访本,和身旁的电视台记者打着情骂着俏,只有一个实习生般的女孩静静地坐在餐桌旁写写画画,精心准备着采访大纲。 这幅画面是他今天在市政府副秘书长周长安的陪同下,到机关食堂解决食堂改造问题时恰好看到的。按常识和道理,他陈副市长到机关食堂现场办公,解决机关食堂的改造问题,要远比钱良俊到机关食堂就一次餐重要。可是,当周秘书长听说这些记者是市委办公室通知来拍钱书记的时候,脸上便是莫名的一惊,眼皮随即痉挛般地抖动了几下,眼光马上开始变得怪怪的,有些刺挠人了!他看到后,也即刻有了身上沾了桃毛的感觉,浑身上下不舒服起来。 眼皮痉挛的周副秘书长心里清楚,不管怎么说,他这个常务副市长对于那些记者来说,也算是个人物,要是被他们粘上了,就有可能发生喧宾夺主的事情,就有给他这个市政府副秘书长带来不必要麻烦的危险。于是,周长安脑子里飞快地斟酌了一番之后,身子抖动了一下,像一个受到外力冲撞的小星球,一下子脱离了原来的运行轨迹,让原本行走流畅的路线发生了微妙改变。周副秘书长一边侧过身去,指着机关食堂北边斑驳的墙壁,说着早就该进行改造的废话,一边加快步伐,于有意无意之间引领着他走出了机关食堂,远离了那些记者。那些已经远远看到他,像狗看到了骨头般正蠢蠢欲动起来的记者们,只好遗憾地重新坐了下来,复归安静。 冒着冒犯他这个顶头上司的危险,周长安把他领出了机关食堂,远离了那些记者。三拐两拐,来到了食堂后院。食堂后院有个锅炉房,锅炉房的旁边有着一个小山般的煤堆。站在小山般的煤堆旁,周长安指着有些破旧的锅炉房,脸上挤出多少有些不安的笑容,说:quot;陈市长,咱们这个三吨的锅炉可是太小了,根本不够用,也达不到市里的环保要求,早该更换了呀!quot; 陈海洋的眼睛盯着脚下的黑煤,不置可否。 周长安的脸又变戏法似的哭丧了起来,诉苦说:quot;陈市长,您是知道的,去年冬天,因为供热温度一直上不来,市领导和干部群众都有意见,为这事我没少挨批评啊!quot; 陈海洋的脑袋挪动了一下,想起了去年冬天发生的事,就戏谑道:quot;哦,不错,有这回事,我记得大冬天的,周秘书长还让我们开着空调穿衬衣啊!quot; 周长安听了就有些发窘,黄黄的脸上泛起一层红皮。 去年秋末冬初,一股早早到来的西伯利亚寒流,突然袭击了玉州市,给负责机关后勤的周长安打了个措手不及。仓促之下,周长安急忙下令烧锅炉,因为锅炉和暖气管道没有检修,暖气温度一直上不来,一连多天市委市府的办公楼冷得像冰窖,惹得上上下下都很不满,还真受到了市长的严厉批评。挨了批评的周长安就带着后勤科的人亲自坐镇锅炉房,监督着锅炉工一锨一锨地把黑黑的煤块撂进红红的炉膛,终于把锅炉烧得热火朝天,办公室的暖气片烫得能烤熟鸡蛋。可是偏偏天不凑巧,老天爷像是在和他开玩笑,没容周长安高兴,那股西伯利亚寒流一阵风似的溜走了,第二天就变成了艳阳高照的大晴天,气温又翻着跟头蹿了上来。于是,被烫手暖气烘烤着的办公室由冬入夏,变成了桑拿间,逼得市委市府的同志们一个个脱下了冬装,穿着衬衣秋衣办公,就这还汗流满面、浑身透湿。不得已,有的办公室只好开起了空调降温,很快大家纷纷效仿。于是,大冬天的,市委市府办公楼的空调嗡嗡地开着,给周长安开了一个冷幽默的玩笑,让他哭笑不得…… 陈海洋并不想让周长安太尴尬,宽容地笑笑,说:quot;周秘啊,我在你们打的报告里,可是没有看到要更换锅炉的字眼呀!quot; 周长安的窘劲已经过去,努力龇了龇牙,把两个被香烟熏得黄黄的门牙露出来,故作轻松地开玩笑说:quot;嗐,我这不是逮住你陈市长一次不容易嘛,就临时抱佛脚,添了个项目嘛!quot; 陈海洋听了也没有答话,扭头大步流星地往办公楼走去。他清楚,有那帮记者在,机关食堂周长安是不会再领着他去看了,其实看不看都那回事,市政府办公室的事,他这个主管副市长还能不签字。周长安的黄板牙还在龇着,等着他的玩笑话在陈海洋那落个响,让陈海洋假装生气地骂上一句,然后大家哈哈一笑,什么都有了。秘书长嘛,就要学会低下身子哄领导玩,甚至让领导骂上两句,领导舒坦了,自己才会更舒坦,这是办公室工作的基本技巧,他周长安对此烂熟于心! 可是,牙龇着的周长安没有听到那个响,却看到陈海洋二话不说就往回走,便知道这次哄领导哄岔皮了,忙跟在陈海洋后面结结巴巴地解释:quot;陈市长,对不起,我开玩笑开过火了,您多原谅!quot;陈海洋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周长安一眼,仍一言不发地大踏步向办公楼走去…… 回到办公室,在周长安的报告上签了字,看着周长安哈腰出了门,陈海洋的好奇心反而出来了,一整天都在想,钱良俊今天只是到机关食堂吃一顿饭,这样无关紧要的垃圾新闻,那些记者会怎样挖空心思来写呢?上大学时,他虽然以quot;校园诗人quot;著称,号称中都大学的汪国真,写过不少流行于校园的诗作,可是并没有接触过新闻写作,于是就想象不出来,越是想象不出来,好奇心就越强烈。现在,耐心看完钱良俊到开发区视察的头条新闻,终于等到了播出钱良俊到机关食堂就餐的新闻了,陈海洋马上正襟危坐,竖起了耳朵,瞪大了眼睛认真观看: 本台消息,市委书记钱良俊同志十分关心我市机关干部的就餐问题,为了解决干部职工的后顾之忧,钱书记多次批示要求有关部门下大力气办好机关食堂,既要让就餐的干部职工吃得卫生、吃得营养,又要做的饭菜符合大家的口味。为此,钱书记经常亲自到机关食堂就餐,和干部职工一起品尝机关食堂的饭菜,并逐一提出改进意见。对此,市委市政府的干部职工深受感动,他们十分感谢钱书记在百忙之中,还能关心大家就餐这样的细微小事,并表示:一定要以加倍的努力投入到工作中去,以回报钱书记的关心。于是,近一阶段,市委市府各部门的工作效率在短时间内得以显著提高,受到前来办事的社会各界群众的好评…… 然后是记者手持话筒,对一些在机关食堂就餐的干部职工的采访,当然,从他们嘴里说出了很多十分感谢钱书记的话语。最后,还播出了对一些到市委市府各部门办事群众的采访,记者以明显诱导的语气,让他们谈谈市委市府各部门近来工作效率得以大大提高的情况。 突然,陈海洋看到,一个所谓的群众怎么这么眼熟呢,细细一看,这不是市城建局局长老马吗!看着老马一本正经地以一个普通群众的口吻回答记者的问题,陈海洋不禁咧嘴笑了起来,心想这些油条记者,可真有办法,简直是在搞笑。还有那个老马,竟然会办这事?哈哈哈,佩服,佩服! 第二天上班,正好市城建局局长老马到他的办公室汇报工作,陈海洋想起了昨天的电视采访,就逗了他两句,说:quot;老马同志,你可是咱玉州市老资格的干部了,堂堂的正处级市城建局局长啊,怎么能随便混同于一般群众呢!quot;老马听了,黑面皮便像喝了半斤二锅头似的,潮红潮红的,眼睛看着脚尖嘿嘿笑了笑,说:quot;陈市长,什么局长不局长的,说实话,在你们市领导面前,我老马可不就是一般群众嘛!quot;陈海洋听了一愣,然后抿嘴笑了,说:quot;妙,妙啊,老马说得实在妙!你老马在市领导面前是一般群众,我们呢,在省领导面前也是一般群众,大家彼此彼此,都是一般群众,还是当一般群众好!当一般群众好!quot; 两人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 第二章 一方诸侯 3 每当碰到什么棘手问题的时候,市委书记钱良俊总是习惯到临着城市广场的那面落地大窗前吸支烟、望望远,调整一下情绪。 吸烟的时候,他习惯左手托着腰,右手夹着烟卷,皱着眉头凝视窗外,边吸烟边思考问题。有人恭维他,说他这个样子特像主席,不仅形似,而且神似,他听了只是淡淡一笑。人总是这样,一旦某件普通的事情让某个伟人做了,这件事情便成了伟人的专利,别人再去做就是模仿了。其实在主席之前,肯定已经有数不清的人也习惯于这样左手托着腰、右手夹着烟卷的姿势了,可是,因为这些人并不为人知,所以,他们的姿势也就同样不为人知了。能够让这样的姿势为人知晓的,当然还是主席他老人家,多少年来,主席这样姿势的宣传画早已遍布全国,可谓家喻户晓,相信没有人敢说主席这样做是模仿了别人。而这样的姿势一旦形成主席他老人家的专利,别人再这样做,就会被说成是模仿主席。 他喜欢这样的姿势,不光在办公室,就是下去视察,甚至在田间地头、在学校工厂,他也同样习惯做出这样的姿势。他感觉托着腰很大气,也不呆板,不像?着腰,总有点给人置气、挺头、找茬的感觉,那是街头小混混们掐架前常用的姿势,他堂堂一个市委书记是不屑于那么做的。 说心里话,他做出这样的姿势,并没有刻意模仿谁,而是完全出于自然。所以,当别人恭维他这个样子特像主席的时候,他并不为沾了主席他老人家的光而感到高兴,反而很有些反感。可是,反感归反感,脸上也不能显露出来呀,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毫无道理地把人家批评训斥一顿吧!那样的话,人家当面不敢说什么,背后还不啐口吐沫恶狠狠地骂上一句:奶奶的,热脸碰上个冷屁股,拍马屁还拍到马蹄上了!所以,碰到这种情形,他就淡淡一乐,哈哈一笑,一笑了之。 他在落地窗前思考问题的时候,最讨厌的是谁在这时突然冒出来,打乱他的思路,那样的话,他往往忍不住是要发火的,甚至要发大火。 记得秘书小王刚调到市委办公室时,不懂规矩,敲门进来就冒冒失失地向他递送文件,还拿着笔让他签字。他当时正在考虑四大班子的配置和部委局办领导的人事调整问题,已经皱着眉毛想了很久,连着吸了三根大中华后,刚刚理出一些眉目,便被小王突如其来的话语打乱了思路。他不禁大光其火,用托腰的手一巴掌拍在了落地窗边的桃木条几上,条几上的玻璃烟灰缸吓得翻着跟头蹦到了地上,瞬间就粉身碎骨了。不明就里的小王当时就傻了,站在那里张着嘴、瞪着眼,双手捧着文件,变成了木偶…… 他恼火地盯着小王,足足看了有一分钟,才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出去了。直到看到眼前晃动的大手,小王才癔症过来,手脚早也不听了使唤,木呆呆地退了出去,临出门差点把门前的衣架碰倒,忙着去扶衣架,手中的文件又洒落了一地…… 第二天,市委常委、秘书长任启程亲自领着小王来给他承认错误,诚惶诚恐地说:quot;钱书记,小王不懂规矩,怨我这个秘书长领导无方,我向您深刻检讨!quot;说完用手碰了碰小王,小王脸上冒着细汗,眼里噙着泪花,忙不迭地向他认错:quot;钱书记,全怪我,我不该打扰您思考问题,我情愿接受组织的处分!quot;说着,眼泪就变成一条线溜出了眼眶。 事情已经过去,他的火也消得差不多了,就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慢条斯理地看看任启程,又瞧瞧小王,有意把口气放得和蔼一些,说:quot;老任啊,你们市委办公室是为市委主要领导服务的部门,要想服务得好,就要多了解一点领导的工作习惯、生活习惯嘛,这方面你作为秘书长以后还要多加注意啊!quot; 毕竟是自己身边的工作人员,又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说两句得了,他觉得自己对待下属还是很宽容的,何况且小王是省委组织部副部长王平的远房侄子,是经他点头之后才进来的。刚才之所以有意点了任启程一下,是他认为这样做的效果比直接说上小王两句更有分量。你想,为这事,领导都替他挨批评了,他小王能不愧疚吗?而且,只有这样,任启程回去之后,才能给他的那些部下们说出些他更想说的话,这点领导艺术他懂。 作为地方首长,他钱良俊不是个不分大事小事都眉毛胡子一把抓的人,市委书记首先应该是个帅才,应该更多地从宏观上考虑事关玉州市党政军和全市人民生活的大事,而那些由具体部门负责分管的鸡毛蒜皮小事,他才懒得去管呢。但是,不爱管鸡毛蒜皮小事的他,那天偏偏管了一件不起眼的鸡毛蒜皮小事。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是星期二的上午,他依旧习惯性地拿着烟灰缸来到了落地窗前,点燃了一棵大中华。窗外的蓝天难得那么湛蓝,一团团棉花似的白云点缀其间,像俏丽的姑娘头上插了几朵洁白的玉兰花,平添了几分韵味。他看了良久,才依依不舍地把目光从湛蓝的天空缓缓落到了地面,对面城市广场种植的那些大片大片的鸡冠花便进入了他的视野,使他精神为之一振。看,东边的那片鸡冠花,足足有十亩地,高高耸起的花冠清一色红艳艳的,满身肥大的叶子如同翠衣锦袍,使他不禁想起了宋朝杨万里的诗词,quot;出墙那得丈高鸡,只露红冠隔锦衣quot;。鸡冠花拥拥挤挤在一起,真乃quot;有时风动头相依,似向阶前欲斗时quot;啊,远远望去,真的很是养眼。他眯着眼睛定睛细看那些单个的鸡冠花,又暗自慨叹其形其状真如明朝诗人沈周所言,quot;高冠红突,独立似晨鸣quot;。随后,他把目光移到了西边那一片白色的鸡冠花上,西边种植的鸡冠花面积显然要比东边的少得多,但是因为是齐刷刷的罕见的白色,而别有一番风味。看着风中微微摇曳的白色鸡冠,他脑海的时光退回到了儿时,大概是上小学吧,语文老师曾经给他们讲过解缙为鸡冠花作诗的故事,他至今还依稀记得:好像是明太祖命解缙为鸡冠花作诗,解缙上来先是作了一句quot;鸡冠本是胭脂染quot;,谁料明太祖却从衣袖中拿出了一朵白色鸡冠花,解缙见状马上随机应变,作出了quot;今日如何浅淡妆。只为五更贪报晓,至今戴却满头霜quot;的绝妙诗句,成为流传后世的美谈!想到这里,钱良俊竟然也有了些许为鸡冠花作诗的冲动,可是,近来公务繁忙,脑子乱糟糟的,一直静不下来,这个念头转瞬也就随着口中的青烟飘忽而去了。他没理由地为自己刚才的冲动咧嘴笑了一下,又把烟放入口中,狠命吸了一口烟,然后深深咽到了肚子里,仿佛咽下了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 玉州市的很多大小官员甚至一些市民都知道,城市广场的那些鸡冠花当时是他提议种的。那是在一次城建联席会上,会议的主持人请他作指示,他说:quot;等到咱们的城市广场建成了,我看可以考虑种些鸡冠花嘛!鸡冠花这种花既漂亮又实用,还好活,小的时候我就经常种!而且它不仅可以观赏,花和种子还能入药呢,我小的时候一拉肚子就吃它,真的很灵验哩!quot;他的幽默风趣换来会场一阵笑声和掌声,然而笑音未散掌声未落,他马上表情严肃、态度谦虚地补充道:quot;当然了,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城市广场究竟适不适合种鸡冠花,种什么花最好,还是你们在座的说了算!quot; 他发完言,接下来会议的主题便变成了围绕着城市广场如何种植鸡冠花进行讨论,而且大家几乎是众口一词地表示支持在城市广场种植鸡冠花。没几天,园林绿化部门专门下发了《关于在我市城市广场推广种植鸡冠花的决定》的文件,完全把它当成市委书记的指示去落实办理了。看到市园林局上报来的红头文件,他心里美滋滋的,很是舒坦。事情本来就应该这样办的嘛,这样办就对了!他钱良俊是谁?是玉州市市委书记!市委书记是干啥的?市委书记乃一市之首脑!虽说他管辖的玉州市,在全省的城市排位中只位居中下,可管辖的人口和地盘,要是放在春秋战国时期,那可是要比一个诸侯国多得多、大得多的呀!而且,玉州市下属的封霞县,正是春秋战国时期,两个相临小诸侯国的封地。要是时光倒流几千年,他钱良俊可不仅仅是一个雄踞一方、一言九鼎的诸侯所能相比的,所以他说话有些分量难道还不应该吗?!话说回来了,如果一个堂堂的市委书记说出口的话,下面的人敢当成耳旁风,恐怕这个市委书记也当到头了,哪里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城市广场建成后,在他眼里最大的亮点,便是那目不暇接的红白鸡冠花,真是美不胜收呀!他不否认,他对鸡冠花是有些情有独钟的,让城市广场种鸡冠花也是有些私心的,可是,美就是美,丑就是丑,对美丑的分辨,大家应该都是一致的嘛!至少在他所听到的那些对城市广场种植鸡冠花的评价里,都是洋溢着浓浓的赞美之词。他钱良俊是个很理性的人,他知道,这些浓浓的赞美之词,如果仅仅是发自本地干部群众之口,少不了会有少数人有阿谀奉承之嫌,可是,这些浓浓的赞美之词,如果也有不少是发自人家那些外地来玉州市的人的口中,这又该怎么讲呢?所以,他觉得城市广场种植鸡冠花的决策是完全正确的,既体现了他钱良俊的领导眼光,又是他对城市广场甚至是对玉州市民的一大贡献。他考虑,过段时间找个合适的机会,在全市范围内大力提倡提倡种植鸡冠花,甚至还可以上上人大会,让人大代表们举手表决表决,把鸡冠花定为玉州市的市花也未尝不可嘛! 当然,偶尔他也会听到一两声发表不同意见的声音,这很正常嘛!做一件事情如果连反对声都没有了,那反而是不正常的,这至少说明自己的工作作风还是很民主的嘛! 上次城市广场的建成验收会上,那个戴着厚瓶底眼镜、满脸学究样的省城绿化专家刘教授不就啃玉米似的咬着话筒说:quot;总体上感觉,你们这个城市广场的绿化美化还是不错的,但美中不足的就是种植的那些鸡冠花,一个是太土气,另外面积也过大,和周边的环境、和城市广场的格调、和城市的档次不相般配……quot;他钱良俊是个谦虚的人,他很尊重这些专家学者的意见,听到这个专家有不同意见,他特意伏下身子,拿起钢笔,在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地仔细记录起来,并一直耐心地、面带微笑地倾听专家的讲话。 但是专家的话没讲完,就被市园林局局长赵天启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赵天启很激动,声调激昂地反驳说:quot;我对刘教授的看法有不同意见,什么是土气?什么是洋气?那都是些相对而言的东西,拿鸡冠花和荷兰的郁金香比,和雍容华贵的牡丹比,可能是有些土气,可是,要和我们玉州市老百姓家家家户户房前屋后种的烧汤花、牵牛花比,我认为它还洋气得很呢……quot; 不明就里的刘教授听了赵天启的发言,当时就蒙了,厚瓶底眼镜立时蒙上了一层白雾,忙从口袋中拿出手帕,哆里哆嗦着擦了起来。刘教授不明白,这个和他还算比较熟悉的玉州市园林局局长赵天启,今天犯什么病了?为何在这种场合,毫不留情面地用这种腔调和他发生这么激烈的争论,让他下不来台呢?难道他就不怕我投反对票吗?疑惑之间,旁边坐的省建委冯处长把脑袋凑了过来,悄悄给他递话:quot;刘教授,开会前他们没给你打招呼?那些鸡冠花可是人家市委钱书记提议种的呀!quot;学究刘教授这才恍然大悟,没等赵天启讲完,就一脸惭愧地又啃着玉米说:quot;赵局长高见,实在是高见,讲得非常有道理,而且非常有哲理,刚才我说的只是一家之言,一家之言而已,不一定对,不一定对,让大家见笑了!quot; 听了刘教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话,他有些哭笑不得。现在是什么风气、什么世道啊,像刘教授这样的老学究竟然也学会圆滑、也学会不得罪人了!只是没有想到,反对种鸡冠花的老学究,在说quot;一家之言quot;这个词上倒和他不谋而合了!虽说如此,作为市委书记,他是不能对手下人护短的,这像什么话呀,还让人家说话不让了!难道我钱良俊是个听不进去不同意见的人吗?那天,当着省里验收组同志的面,他毫不客气地狠狠批评了赵天启,口气是相当严厉的:quot;我说你这个赵天启同志,今天表现得未免太没礼貌、太霸道、太不让人家专家讲话了吧!俗话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难道这样浅显的道理,你赵天启同志都不懂吗?quot; 事后看,赵天启同志的素质还是相当不错的,很懂得识大体顾大局。听了他的严厉批评,当时就面红耳赤地站起来,作了一番自我批评,说:quot;钱书记批评得对,我刚才的表现是太没礼貌、太冲动、太没教养了,不像一个领导干部的所为。我不应该打断刘教授的讲话,在此,我向刘教授郑重道歉,等会吃饭的时候,我一定先自罚三杯!quot;说完还郑重其事地离开座位来到刘教授面前,向刘教授深深鞠了三躬,惹得大家都笑了,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刘教授毕竟是学究,哪里比得上这些官员圆滑,觉得担待不起,忙站起来躬身还礼,嘴里嘟哝着:quot;不敢!不敢!赵局长太客气了!太客气了!quot;结果验收会开得还算顺利,城市广场顺利通过了验收。 会后,赵天启又马不停蹄地来到他的办公室负荆请罪,说:quot;钱书记,都怪我会前工作没有做扎实,把这个刘教授给遗漏了,让他在验收会上胡言乱语!quot;他听了,脸又沉了下来,说:quot;我看你这个同志呀,认识上还是有问题!人家刘教授是园林绿化方面的专家,是咱们请来参加验收会的,人家发表发表意见,怎么就是胡言乱语呢?quot;看到赵天启满脸窘态,他指指沙发,大度地让赵天启坐下说话。 作为市委书记,他是允许部下犯错误的,干工作哪有不犯错误的,只有不干工作的人才不犯错误!但是,还要看你犯的是什么性质的错误,有些错误是可以原谅的,有些错误是不可以原谅的。比如赵天启这次所犯的错误,性质是很严重的,影响也是很恶劣的,差点破坏了玉州市城市广场验收这样的大事。如果城市广场验收不合格,那对玉州市的城市创建工作,将是一次致命打击,损失就大了。可是,从另一个角度讲,他赵天启能够在这种场合,不顾一切地站出来,坚决维护他这个市委书记的威信,也确是难能可贵的。对这样的同志,更多的还是要看他的优点,该重用的时候还要重用、该提拔的时候就要提拔,当然,该敲打的时候也要敲打,那天对赵天启的敲打就十分有必要。 不知何时,钱良俊开始把目光从鸡冠花身上移开,转向了城市广场门边那溜造型怪异的门面房。开始他看得还饶有兴致。他眼皮底下的这溜门面房看样生意相当不错,买东西的人你来我往的,一直没有间断。一个穿着绛红色背带裤的黄毛丫头,边走边剥下冰淇淋的包装纸,丢在地上,然后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满脸的兴奋。旁边那个穿碎花裙子的应该是她妈妈,正在打开一瓶矿泉水,可能是渴坏了,三口两口就喝了一干二净,然后随手把空瓶子扔到了鸡冠花花冠上。门面房前,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奶奶,颤巍巍地掏出几张票子,买了两个煮鸡蛋,蹲在婴儿车旁,慈爱地给她的不知是孙子孙女还是外孙外孙女剥着吃,碎鸡蛋皮扔了一地;后面又过来几个民工模样的人,买了几袋方便面,人手一袋,撕开包装袋丢在地上就大口大口地干嚼了起来;而民工后面,几个半大小子则把一盒香烟争抢得粉碎……钱良俊习惯性地皱起了浓眉,他看到门面房前边变得五彩斑斓的地面,几乎可以和门面房摆着花花绿绿商品的窗户媲美了。 quot;简直就是灯下黑!quot;钱良俊狠狠地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肚子里开始呼呼往外冒烟。他从当办事处书记、区委书记起,就一向重视城市的管理工作,对这些城市管理的细节问题,向来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回到办公桌前,钱良俊要通了市委办公室的电话,电话是小王接的,小王细着嗓子小心翼翼地问:quot;钱书记,您有什么指示?quot;钱良俊怒气冲冲地说:quot;你马上通知市城建局,就说我说的,让他们三天之内给我拆了城市广场那溜影响市容卫生的门面房!quot;说完,重重地把听筒扣在了电话上。 4 不能说市城建局局长老马接到市委办公室打来的电话不重视,人家市委办公室传达的是市委钱书记的指示,他老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不重视啊。放下电话,老马第一时间打电话叫来了城管科科长黄期。黄期这小子向来是烟不离手,没多久就头顶着一团云走了进来,径直坐到沙发上,跷起二郎腿,问:quot;马局有什么指示?quot; 老马皱皱眉,想训黄期两句,还是忍住了,耐心交代说:quot;小黄啊,刚才市委钱书记让市委办公室打来电话,命令咱们三天之内拆了城市广场那溜影响市容卫生的门面房,你去处理一下吧,先把门面房的情况了解清楚。quot; 黄期听了也不答应,站起来,嬉皮笑脸地到老马的桌前,拿起桌上那包拆了封的红塔山,熟练地照着烟盒屁股上弹了一下,一支烟便从烟盒中探出了头。黄期捏出来叼在嘴上,用手中的烟屁股燃着,烟鬼似的猛吸一口,又坐回到了沙发上,缓缓地、美美地吐出一大团烟雾,才不慌不忙地说:quot;马局,就这屁大点小事呀?这点小事还值得他市委书记亲自过问?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quot; 老马拿起还剩了多半包的红塔山,扔到了黄期腿上,一脸正经地说:quot;谁说这是小事?嗯!谁规定市委书记就不能管这事了?同志哥,革命工作向来是无小事的嘛!从这件事上,不正说明市委钱书记对咱们城管工作的重视吗,啊!我们要正确认识、正确对待……quot;话没说完,黄期已经弹簧般跳了起来,烟叼在嘴上弓腰冲老马直作揖,说:quot;马局,马局,你厉害你厉害,还是你政策水平高、理论水平高,你就饶了我吧,我现在就去,我马上就去,求你别给我上课了!quot;嘴里说着,黄期的脚已经迈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看着黄期离去的背影,老马摇了摇头,对这样既有点后台,又流里流气的部下,他也有点无奈。但有一点老马是放心的,黄期虽然流气,但干工作还是很干净麻利的。其实这些流里流气的人,大多都是聪明人,就看你怎么用了。 果然,下午上班刚走进办公室,老马就接到了黄期的电话,话筒里黄期扯着公鸭嗓子说:quot;嘿,马局,都上班半天了,你怎么才来呀,你们当领导的不能光要求我们小兵遵章守纪,也得给我们起个模范带头作用呀!quot;接着话筒里传来一阵哄笑。 老马真的生气了,部下当着下属的面开他这个局长的玩笑,是绝对不能允许的。老马厉声呵斥道:quot;黄期,看来我这个局长该给你让位了是不是?要不要我向你汇报汇报工作呀?quot;黄期听出他真恼了,忙说:quot;别,别价呀,马局,这不是跟您开个玩笑吗,弟兄们整天在外面受气挨骂的,跟领导开个玩笑,不就是想听两句领导的安慰吗,没别的意思,真的没别的意思!quot; 听了黄期的话,老马消了点气,这些部下也不容易,干城管这活,其实风险挺大的,不光受气挨骂,上个月,有个部下还被小贩砍了一刀,现在还在医院住着呢!听筒里,黄期的公鸭嗓子开始变得正经起来:quot;马局,遵照您的指示,上午我们去城市广场了解了一下情况,说实话,这事儿很挠头呀!quot; 老马问:quot;怎么个挠头法?quot; 黄期吞吞吐吐地说:quot;经调查,这溜房子是人家爱、爱民路办事处建的,各项手续齐全,不是违章建筑呀!quot; 老马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教训他道:quot;小黄呀小黄,我说你这个城管科长也不是才干三天两天,怎么还这么嫩呢!你说它手续有多齐全?啊,鸡蛋里还能挑出骨头呢,我就不信它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quot; quot;嘿嘿,马局,您别急嘛!我这不是在向您老汇报吗!quot;黄期重新换成了一副玩世不恭的口气,quot;这毛病嘛,倒也不是一点挑不出来,可人家就是有一点两点毛病,也不能说拆就拆呀,咱最好想点别的办法通融通融……quot; 老马忍不住要发火骂娘了,奶奶的,也不看看这是谁下的命令,你小小的黄期竟还敢用通融通融这个词,这不是逼着让我老马上交乌纱帽吗!老马粗声吼道:quot;通融?通融个屁!黄期,你别忘了这是谁交代的工作!是市委钱书记!quot; quot;嘿嘿,马局,我知道,我知道,是市委钱书记交代的工作,是市委钱书记交代的工作,那好吧,等会回局里了,我再、再向你做详细汇报,好、好吧,就这,就这!quot; 放下电话,回味着黄期不停地重复quot;是市委钱书记交代的工作quot;这句话,老马猛地明白了,妈的,又中了黄期这小子的招了,这小子要的就是这句话,这句话肯定是说给别人听的。说不定眼下这小子正领着他的部下,坐在人家爱民路办事处设的酒席上喝酒划拳呢。干城管的都是老油条,何况黄期这个城管科长!明着黄期是给他打电话汇报工作,实际上他小子是在人家办事处的人面前装好人呢!这小子,河里的泥鳅,滑着呢! 不错,此刻黄期正带领着他的部下,坐在爱民路办事处在鸿宾楼酒楼霸王间为他们摆的酒桌上五魁首、六六顺呢。 玉州市是很有些人瞧不起城管工作的,认为干城管的人素质低,工作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是个人就能干。其实那是他不懂行!懂行的人知道,干城管工作也是很有学问的,里面的道行同样深得很。在这行当里面,大家公认城管科长黄期的道行就很深。当然,黄期这很深的道行也不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有这样的道行,归功于他在工作中边干边学、活用活学、急用先学,总而言之,是创造性的学习。别看他黄期看上去流里流气的,其实他黄期真的是个很善于在实践中不断学习和总结经验的人。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说过吗:实践出真知!一点不错,实践确实出真知!他黄期今天的道行就是源自于实践,就是从实践中得出的真知!像马局今天交代的这件事,要是放在他刚来市城管局还没有获得真知之前,他会像领了圣旨一样,顶着炎炎烈日一阵风似的跑去认真了解情况。要知道,这可不仅仅是马局布置的任务,后面还站着市委钱书记呢,能不是圣旨吗?!可是,要是那样干的话,干完也就完了,除了出一身臭汗得罪一个单位挨几句臭骂外,别想得到一丁点实惠。但是,这件事放在他黄期已经获得真知的今天,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没听说过吗:知识不一样,工作方法就不一样嘛!何况他黄期获得的不是一般的知识,而是真知。有了真知,就一定要有和真知相适应的崭新的工作方法。 从马局办公室回来,黄期先是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茶,然后看看墙上的石英钟,才十点五分,就吩咐内勤小丽:quot;小丽,给弟兄们打电话,十一点收兵,统统撤回来,中午咱们吃席去!quot;小丽甜甜地答应了,便去拨电话。打电话的时候,小丽不停地咯咯笑着,脸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仿佛要请客的是她。吃席当然是件愉快的事,小丽虽然是女流之辈,有保持身段的重任,但也绝对不讨厌美食,只不过要悠着点吃罢了。 这些天市里抓卫生城市创建,科里的弟兄们忙得像没头苍蝇,整天开着几辆破面包车在大街小巷瞎转悠,一个个晒得像非洲人,确实辛苦。可恼的是,即使这么辛苦,也得不到理解,上面指责他们城建工作没抓好,盲点多,成效不大;市民们呢,则常常替那些小商小贩和违章户说话,反而把这些为他们辛辛苦苦工作的城管哥们骂个狗血喷头。奶奶的,都说干城管的人嫌狗不爱,可自己的孩子自己要亲,自己的孩子自己要爱,今天正好马局给提供个机会,不用白不用,不仅要用,还得狠下心来使劲用,让那些冤大头多出点血来,好好犒劳犒劳弟兄们。 十一点不到,手下的弟兄们陆陆续续回来了,有叼着烟屁股的,有端着大罐头瓶茶杯的,风纪扣都大张着嘴,形象确实不雅。进门他们就嘻嘻哈哈地向他打听:quot;头儿,今天逮着哪个傻二哥犒赏弟兄们呢?quot;黄期虽然在局头面前流气,但在他的手下面前,还是想端些领导架子的。他瞪瞪眼,声音往上翘得像爬楼梯似的呵斥道:quot;哎哎,你们这帮小子,瞎说什么呢,谁是傻二哥啊?下楼下楼,都给我下楼集合去,看看你们一个个的熊样,还像城管执法干部吗!怪不得人家说你们是土匪呢,我看也像,都把风纪扣给我系好了,告诉你们,等会到现场,谁也不要给我胡来添乱啊,按照我一贯的要求,要做到文明执法、礼貌执法,听到没有?quot;quot;听到了!quot;手下人声音往下滑溜着像下楼梯,边哄笑边乱七八糟地答应着,推推搡搡地下楼去了。 在楼下集合好队伍,黄期检查了手下的着装,然后一声令下,他的乳白色皮卡车打头,三辆喷着quot;城管执法quot;的面包车随后,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十分钟后,车队抵达城市广场,整齐地停在了城市广场的门面房前,队员们跳下车迅速列好队,精神面貌果然焕然一新。最后走下车的黄期,满意地看到,如他所料,刚才还表情轻松随意的商户们,现在脸上的面皮骤然拉紧,纷纷把疑惑中夹杂着几分恐惧和不安的目光锁定在他们身上,仿佛预感到大事不妙。黄期皱着眉头,走过去扫视了一下门面房前花花绿绿的垃圾,然后一挥手,手下们便按照事先吩咐,一个个走进各家商户,向他们索要各种证照,说是进行执法检查。商户们哪懂那么多,也不敢多问,就忙着翻箱倒柜,把工商执照、税务执照、卫生许可证、治安许可证等等乱七八糟的证照给翻了出来。队员们看也不看,只问:quot;有没有建筑许可证、规划许可证、占道许可证?quot;商户们一头雾水,问:quot;什么建筑许可证、规划许可证、占道许可证?听都没听说过呀!quot;连听说过都没有听说过,那肯定是没有了,没有建筑许可证、规划许可证、占道许可证,当然是违法建筑了,是违法建筑当然要拆除了,队员们黑着脸耐着心向商户解释。商户们听了,一个个就慌了神乱了手脚,哭爹骂娘的都有。也有个别心里有数的,偷偷躲在一旁,拿着手机急匆匆拨打起了电话。果然,没过多久,就见一辆黑色轿车按照黄期的预期,箭一般急速驶来,接着一个急刹车吱吱叫着猛然停了下来,从里面匆匆走出辖区爱民路办事处的康主任和秦书记。这两位才是黄期等着要见的真神,虽然是等着要见的真神,他黄期也不能亲自去办事处拜访他们,那样身价就低了,而只有在这种场合、这种地点以这种形式见面,才能达到他黄期想要达到的最佳效果。 康主任和秦书记是一左一右打开的车门,一前一后步履匆匆地伸着长手来到他黄期面前的,脸上灿烂的笑容宛如九月里绽放的菊花,比城市广场盛开的鸡冠花还要灿烂。康主任的双手抢先紧紧握住了黄期的手,说:quot;呦,黄科长,久违了!久违了!quot;与此同时,秦书记的手则在黄期和主任的手旁边排着队,嘴里并不闲着,说:quot;黄科长,你不够意思,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到我们基层视察视察!quot;黄期自然客气得要命,先是双手用劲和康主任握了,又双手用劲和秦书记握,说:quot;啊,今天是哪阵风把两个领导吹来了,我这几天正想着要去向两位领导汇报工作呢!quot;腾出手的康主任就掏出了红塔山,敬给黄期:quot;你才是领导呢,我们可是早就听说黄科长要进步了,下一步就是局领导了!quot;秦书记敲边鼓,说:quot;没错,我也听说了,黄局你可要请客呀!quot;黄期咧嘴笑笑:quot;我也想进步啊,可就是发愁没人提携,只好等着两个领导高升了,等到两个领导高升了,一定要多关照关照兄弟呀!quot;三个人哈哈大笑,把一群在附近觅食的广场鸽惊得飞上了蓝天。 言归正传,听康主任和秦书记说这溜门面房是办事处建的,黄期当然是一脸的惊讶,说我怎么就不知道呢,要是知道了,肯定要先去向二位领导汇报汇报的!康主任和秦书记听黄期说拆除这溜门面房是市委钱书记的指示,更是一脸的惊讶,眼睛瞪得像铜铃,说没想到咱这区区几间门面房,竟然把市委钱书记都给惊动了,没想到啊没想到,真的没想到!黄期从康主任和秦书记嘴里连着说出的三个quot;没想到quot;里,读出了他俩的不相信,而从两人脸上依旧绽放的菊花上,似乎还读出了他们在说:黄期呀黄期,你小子这不是拉大旗作虎皮吗,不过这大旗也拉得忒大了些吧!黄期嘿嘿笑了笑,笑得有些冷,心想,奶奶的,就是没有市委钱书记的指示,凭今天这事,照样修理你们!康主任和秦书记当然是明白人,心里清楚,不管黄期是不是拉大旗作虎皮,今天卵子肯定是让人家抓住不丢了,好吧,事情已然如此了,那该出血就出血、该破费就破费吧,不过山不转水转,嘿嘿,话不多说,咱走着瞧! 黄期的时间节奏把握得很好,这点很让属下们心服口服。和康主任秦书记一阵嘻嘻哈哈说笑之后,黄期大手一挥,让弟兄们上车,然后拱手和康主任秦书记告辞:quot;老弟公务在身,马局指示还要查处另外一处违章建筑,今天就不聆听二位领导教诲了,咱们后会有期!quot;康主任和秦书记听了,刚才脸上还在绽放的九月菊,立即像遭受了一场风吹雨打,颓败下来。康主任拉着黄期的左胳臂,一脸的残花落叶,说:quot;兄弟,你这可是瞧不起人呀,到了我们的地盘,还不给我们行使行使地主的权利,有这么办事的吗!quot;秦书记拉着黄期的右胳臂,脸上尚存几缕菊瓣,说:quot;黄局,你是不是想让我们落下你黄局在我们地盘上饿肚子的坏名声呀!quot;黄期对着康主任和秦书记连连拱手,谦恭地说:quot;二位领导这是说到哪去了,要请客也应该是我请二位领导呀,改天吧,忙过这一阵,我给二位领导打电话!quot;康主任哪里同意,扯着黄期的胳膊就往他的车里拉,说:quot;电话我们肯定等着,但是今天,兄弟你一定得给哥哥我面子!quot; 几乎是被绑架着,黄期无奈只好领着他的一帮部下,随康主任秦书记驱车来到了鸿宾楼酒楼。一行人走进大厅,看到大厅座钟的时针和分针稳稳重合在十二点整的点上,正嘣嘣地敲响着。怎么样,什么是水平,这就是水平,领导水平;什么是艺术,这就是艺术,领导艺术!当然,他黄期并不稀罕这一顿饭,他黄期怎么会稀罕这区区的一顿饭呢!请他黄期吃饭的人不敢说排着队,那确实有些夸张之嫌,可是,说他黄期吃请也是看家的,不是家的他还不去,这决不为过吧!要是随便是个人都能请动他黄大科长,他黄期还有什么面子可言。实话实说,他黄期也是时不时地会摆摆架子的,不但摆架子,多喝二两的时候他还会耍清高,别以为耍清高是知识分子的专利,他黄期也有。 落座之后,康主任和秦书记把菜谱递过来请黄期点菜。既来之则安之,黄期不再客套,把菜谱随手递给了小丽,让小丽点,美其名曰女士优先,康主任和秦书记连连点头称是。好多人都说小丽是他们科的花瓶,言外之意就是中看不中用。他黄期不这么认为,在他黄期的悉心调教下,小丽早已成为沙场老将,办事之老辣熟练,胜过许多大老爷们儿。只见小丽细长的手指优雅地夹着菜谱,眯起单凤眼,翘着长睫毛,朱唇轻启,一串串菜名便轻飘飘地落到了旁边小姐的笔下。部下们听着听着,便喜笑颜开起来,心里暗暗给小丽竖大拇指。康主任和秦书记听着听着,毛毛细汗便不自觉地渗了出来,这小女子,简直是金口玉言呀,听听她这楚楚动听的声音可是代价不菲啊!黄期斜靠在椅背上,笑眯眯地看着部下,又笑眯眯地看了看已经渗出毛毛细汗的康主任和秦书记,嘴里徐徐吐出一阵烟雾,很是得意。什么是人才?这就是人才!他黄期有句名言:只要能人尽其用,人人都是人才!没有小丽,嘿嘿,即使这菜谱上陈列着那么多美味佳肴,看着那吓人的价钱,你还好意思点吗!即使点出来了,也得让人家在肚子里暗暗捣爹骂娘一顿。然而有了小丽就不一样了,有小丽在,再尴尬的事也会变得轻松随意。这不,小丽朱唇轻启,事情轻松搞定!怎么样,女人有女人的优势,花瓶有花瓶的作用,对不? 菜一道道陆续上来,部下们都不是含蓄人,一个个像是饿了三天的乞丐,马上筷头涌动,海吃山喝起来。康主任和秦书记没有动筷子,他们是领导,领导是见过世面的、是含蓄的,他们和同为领导的黄期频频举杯,小丽的欢声笑语夹揉其间,就是一派和谐欢乐的景象了。 酒下得很快,看到科长黄期被康主任和秦书记轮番夹攻,小丽笑吟吟地拿着酒瓶款款走到了康主任和秦书记身边,甜甜脆脆地说:quot;两位领导: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给领导倒杯酒,要是你不喝,就是嫌我丑!quot;说着话就把康主任和秦书记的酒杯倒满了。 美女站在面前,秦书记首先坐不住了,站起来笑着说:quot;啊,我怎么会嫌这么漂亮的小姐丑啊!俗话说:女将出马,一个顶俩,干!quot; 虽然漂亮的小丽让人看着眼晕,可是康主任坐那没动。他是有品位、有层次的人,他嫌秦书记回答得没有套路,就坐在那儿紧张地思索,想拽出个什么词来,在美女面前出个彩。小丽在一旁不眨眼地看着他,他也满眼内容地盯着小丽看,看着看着就想好了,于是端着酒杯慢慢地站起来,说:quot;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举杯问美女,我该喝多少?quot; 黄期听了在一边暗笑,好你个自不量力的康主任啊,也不看看小丽是谁,就敢夸这样的海口,哼,这可是你自找的,等会有你好受的。果然,听了康主任的话,小丽想都没想,张嘴就来:quot;对酒当歌,能喝就喝。譬如茅台,一斤不多!quot;小丽边说边麻利地倒了满满一玻璃杯茅台端到了康主任眼前,康主任看着倒得满满的足有三两酒的玻璃杯,傻眼了,忙抱拳求饶:quot;厉害,厉害,小丽小姐实在厉害,真乃女中豪杰呀,我服了,服了,I服了You!好,我自饮三杯!quot;说着就把桌子上的三杯酒倒进了一个空茶杯,仰起脖子一口抽了。那边小丽也是得饶人处就饶人,喜滋滋地说,谢了,谢谢二位领导给面子!就回到了座位上,趁没人注意,抛给了黄期一个媚眼。 能把黄期一伙拉到酒桌上,对于康主任和秦书记来说,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但是,有关的背景,康主任还是要向黄期交代交代的。当黄期和他的部下面色渐渐潮红起来时,康主任知道茅台的功效已经起了作用,这个时候,知心的话儿可以说出来了。端起酒杯和黄期碰了个响,康主任说:quot;兄弟,有些话,哥哥不知该说不该说?quot;火辣的酒劲早已赶跑了黄期表面的谦恭,露出了本来面目,他眼睛一瞪,说:quot;废话!康主任说废话了不是,咱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讲的?quot;quot;那哥哥可给你讲了!quot;quot;讲,讲,讲!quot;康主任便和秦书记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徐徐道来。康主任说:quot;兄弟呀,和你实话实说吧,这溜门面房可是有些来历的,名义上是我们爱民路办事处建的,其实,真正的主人是人家乔市长的公子乔建军。兄弟你是知道的,虽然人家乔市长现在不在咱玉州当市长了,可是人家调到咱们北边的北阳市当市委书记了呀,兄弟你想想,北阳市可是比咱玉州市大得多呀,说不定过两年人家乔市长,不,人家乔书记就高升到省里当个副省长或者省委常委什么的了,那可不是没有可能啊!quot;秦书记接腔道:quot;是呀,黄局,人家乔市长在玉州的时候,待咱都不薄呀,咱弟兄们可不敢办那人一走茶就凉的事啊,有些事可是一失足就成了千古恨的呀!quot;黄期虽然已经喝得有些上头,可还是听明白了康主任和秦书记的话,也明白了自己的不利处境。原来他黄期一不小心就已经是老鼠钻进了风箱里,不、不,这可比老鼠钻进风箱里他妈的危险多了! 黄期端起一杯酒和康主任秦书记quot;咣quot;的一下碰了,说:quot;看看,两个哥哥今天算是体谅到兄弟我的难处了吧,说实话,城管这活真他妈不是人干的,兄弟我早就想辞职下海了,奶奶的,一边是市委钱书记的指示,一边是乔市长的公子,你说让我怎么办?quot;秦书记嘿嘿笑笑,说:quot;按道理呢,县官不如现管!不过,咱钱书记那可是有名的办大事的人啊,不至于连这么琐碎的事情也管吧?我看具体怎么办还是黄局你当家!quot;黄期听出秦书记是在把皮球往他身上踢,就有些不高兴了,说:quot;我操,秦书记你是不是信不过我,告诉你,兄弟我可不是拉大旗作虎皮的人!quot;康主任忙帮腔说:quot;兄弟,秦书记绝对不是这个意思,秦书记的意思是相信兄弟你一定能处理好这件事!quot;黄期无奈地自嘲般笑笑,说:quot;这可让兄弟我作大难了,房子既然是乔市长的公子盖的,那就不能说拆就拆,如果真拆了,那咱还真的对不起人家乔市长,对不对?这样吧,我给马局打个电话,先汇报汇报再说!quot;黄期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决定把皮球踢给马局,同时也让康主任和秦书记相信这确实是钱书记的指示。娘的,该谁作难谁作难,老子当多大的官管多大的事。于是,心情轻松下来的黄期拿出手机,打到了老马的办公室,电话里当然不忘做个好人,顺口说上几句人家办事处各项手续齐全、不是违章建筑的好听话,否则对不起人家康主任和秦书记请吃的一顿饭。 5 虽然和乔建军连一面之交也没有过,但因为乔建军是乔市长的公子,他黄期就要另眼相待。以前和人提起乔市长,他黄期是要竖大拇哥的,不经意间还会说些乔市长的趣闻逸事,于是好多人以为他黄期关系多、能量大、路子野,和乔市长关系不一般,马上对他高看一眼。其实,他一个市城建局的小科长,就是胳膊伸得再长,也够不着原来的乔市长、现在的乔书记啊。是的,单凭他黄期肯定是够不着乔市长的,就像他一米七的个头够不着篮球场的篮筐一样。但是,他黄期要是站在板凳上说不定就够着了,要是站在梯子上呢,恐怕更轻而易举了!他黄期暂时还没有梯子,但有板凳,这个板凳就是市政府副秘书长周长安,他的连襟一条船。那些乔市长的趣闻逸事,就是在老丈人家的酒桌上,周长安龇着大黄牙眯着小眼睛告诉他的。 即便不能直接够着乔市长,他黄期对乔市长也是心存感激的。他感激乔市长把他的一条船提拔成了市政府副秘书长,这样,他才能够在一条船的关照下,从快要破产倒闭的玉州塑料厂上调到市城建局,由一个快要下岗的职工,变成了国家干部,哦,对了,现在叫公务员。当然,新的岗位使他黄期发挥出了更大的聪明才智,为党和人民作出了更大的贡献。并且有这市政府副秘书长的一条船罩着,他黄期不仅很快当上了科长,还敢时不时地和马局开上个不合时宜的玩笑,让马局对他也无可奈何。 有了这些原因,第二天向马局汇报时,黄期就有了倾向性。坐在马局办公室的沙发上,黄期表情沉重地一口接一口地吞云吐雾,一会就把自己笼罩在灰蒙蒙的烟雾里。黄期以少有的严肃,认真地把其中的利害关系,一一向马局作了透彻的分析,尤其向马局强调了乔书记在不久的将来,有可能高升到省里当副省长或者省委常委。说完,黄期唉声叹气道:quot;唉,马局,拆房的事儿虽然不大,但背后的情况复杂呀!咱们他妈的被夹到中间了,处理不好,不是得罪乔市长就是得罪钱书记,不是得罪钱书记就是得罪乔市长,这可怎么办呢?唉,做人难呀,做好人更难,做两头都不得罪的好人尤其尤其难啊!quot; 老马本来对黄期昨天打电话的事还有点耿耿于怀,气哼哼地想要等会好好教训教训他,但是听了黄期的话,便沉默了!官场的事,往往小事不小,大事不大;处理不好,小事变大,处理好了,大事变小!他老马虽然谙熟其中之道,但在实际工作中就是把握不好,所以才在局级这一站一溜达就是十几年,再也没有了进步的希望,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一个个超越了自己。眼前拆房这事,是现任市委书记交代的,可是又涉及到在官场上似乎更有前途的前任乔市长,谁轻谁重就不好说了。但是他明白,这两个人都不敢得罪,也得罪不起!但是,两个人都不得罪又是不可能的,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呢! 看到马局一言不语地沉默了,黄期省事地递过来一支烟,然后帮忙打着火点上,于是,两人就变成了两个烟囱,不停地呼呼冒起了白烟。 老马注视着眼前漂浮的烟雾,越看越迷茫,忽然觉得自己的视力越来越差了,是不是要得白内障?人在官场几十年,老马觉得官场就像眼前这团烟雾,虽然混沌,虽然虚幻,虽然伤身体,但却十分诱人,让你不忍离开。虽然自己并不喜欢这混沌、虚幻的烟雾,可是自己不是也在不自觉地一口一口吞吐着,加剧这混沌、加剧这虚幻吗?说白了,你老马不也是制造这混沌和虚幻的人吗?老马从眼前混沌、虚幻的烟雾中得出了结论:混沌而虚幻的官场,正是他们这些身在其中的官人们自觉不自觉地营造出来的,怪不得别人。 烟雾笼罩下的老马,脑子如一团糨糊,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掐灭了烟屁股,有气无力地冲黄期摆摆手,说:quot;你先回去吧,让我再考虑考虑!quot;黄期站起来,晃到老马面前,把头伸过去,声音低低地对老马说:quot;马局,我觉得这事一定要慎重,搞不好,你我将身陷泥潭,里外不是人啊!不行的话,我看还是矛盾上交吧。quot;说完,神秘地笑了笑,裹挟着一团烟雾离开了办公室。 quot;矛盾上交?quot;黄期的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老马忽然觉得眼前已经慢慢消散的烟雾不是那么混沌和虚幻了,透过烟雾,他看到了对面墙上悬挂的那幅书法条幅: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quot;矛盾上交!quot;仿佛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脑子糨糊的老马茅塞顿开般清醒了,拿起公文包急匆匆出了办公室,边走边嘴里喃喃自语:对不起了陈市长,怨我老马无能啊,这皮球只有踢给你了! 老马很幸运,以前不提前预约别想见到的陈市长,今天竟然好像特意在办公室等他似的,一个人稳坐在办公桌后面批阅文件。办公室里出奇地安静,温暖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洒射进来,形成了一道道光柱,照在地面上形成了一排排整齐的斑马线,像是在放电影,煞是好看。 看到老马走进办公室,正拿着笔在文件上批示的陈海洋抬了抬头,朝沙发上努努嘴,示意老马先坐,然后又埋下头,沙沙沙地批示着。老马私下听陈海洋自我解嘲般地说过,每个星期他集中批阅文件是在补作业。作为常务副市长,整天不是出席会议、下去调研,就是协调政府工作,时不时地还要到市人大汇报汇报政府工作,一天下来忙的是腿,累的是嘴,很少能够安静地在办公室待待。即使偶尔有个空隙在办公室待上一会,又是敲门声不断,不是这个来汇报,就是那个来请示,忙得不亦乐乎!所以,不是文件积压得实在说不过去了,陈海洋是不会下决心坐到这里解决这些累赘的。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陈海洋终于甩掉了手中的钢笔,两手举过头顶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站起身,来到窗户前,quot;刷quot;的一声拉开了百叶窗,阳光便像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进来,办公室里顿时白花花的亮得刺眼。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老马是听到了几次敲门声和响个不停的电话铃声的,但陈海洋都像没有听见一样,坐着纹丝不动。老马知道陈海洋不是在他面前摆谱,而是一旦让那些敲门的人进来了或者是接听了这些电话,事情就会没完没了地接踵而来,再也休想把这些作业补完。别说他陈海洋是常务副市长了,就是他这个局长,也深深体会到革命工作是永远干不完的,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还要吃饭睡觉,怎么办?只能一件一件慢慢地干了,着急不得!老马很庆幸自己能够进来,可能是自己幸运吧,也许他敲门的时候,陈海洋只是顺口答应了声quot;进来quot;,而一旦自己进来了,他陈海洋就不好再把自己给硬生生地请出去了。好赖自己也是一个老资格的局级干部,论资排辈比他陈海洋的资历还深呢,自己当副局的时候,他陈海洋还是个小小的科长呢! 批完文件一身轻松的陈海洋,按铃叫来了勤务员给老马泡茶,然后问:quot;马局有什么急事呀?不打个招呼就跑来了!quot; 老马脸上就有些惭愧的样子,说:quot;唉,陈市长日理万机,我不能给陈市长分忧,还来给陈市长添乱,真是不好意思啊!quot; 陈海洋奇怪地看着老马,说:quot;啊,这可不是咱马局的风格呀,今天什么日子,你老马竟然和我客气起来了?你老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些所谓的市长呀,说白了,还不就是你们这些委局办头头们的服务员吗,有什么好客气的呢!quot; 老马双腿并拢,谦恭地看着陈海洋,说:quot;陈市长,我们市城建局碰到了一件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事,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来请示您了!quot;老马把市城建局几个字发音发得很重,突出说明这是市城建局碰到的麻烦事,而不是他老马碰到的麻烦事。 陈海洋皱着眉微微点点头,让老马继续讲,看着举止反常的老马,陈海洋心里怪怪的,有着不好的预感。 看到陈海洋点头,老马立即痛说革命家史般,从钱书记指示拆除门面房,到后来如何牵扯到了乔市长公子乔建军,讲了个一清二楚。讲完最后一个字,老马像是吐出了胸中憋闷已久的浊气,顿觉轻松异常。当他轻松地抬起头看陈海洋时,却发现陈海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睛利剑一般死死地盯着他,心里便是猛地一紧,仿佛陈海洋那利剑般的眼睛看透了他的花花肠子,忙低下头瞧地面白花花的阳光。 这回轮到陈海洋挠头了! 怪不得老马刚才对他那么客气呢,原来老马是要把这样一个棘手难缠的事甩给自己呀。老马啊老马,你还嫌我近来遇到的棘手事少吗?自从角逐市长的宝座败北后,他一听到市委书记钱良俊的名字就头大,凡是和钱良俊有粘连的事,他是能躲就躲,决不愿和钱良俊搀和在一起,这些老马应该是清楚的呀!既然清楚,老马为什么还来玩这一出呢?他的眼睛狠狠盯着老马,脑海里却不禁翻腾起了那些往事,一时间心绪难平。 玉州市的人对乔市长的评价还是很不错的,他在任上这几年,玉州市的城市面貌鸟枪换炮,确实变化很大,这是有目共睹的。所以上任市委书记常岸水到期卸任后,大家都期盼着乔市长能够接任市委书记。身为常务副市长的他更是把宝押在了乔市长身上,因为只有乔市长官升一级,腾出市长的宝座,他陈海洋才能跟着乔市长共同进步。 当时,和乔市长有一搏的只有还是市委常务副书记的钱良俊。但是,大家普遍认为:第一,在市委班子里,钱良俊排名乔市长之后,不可能没理由地超越乔市长;第二,作为市委常务副书记,钱良俊并没有什么政绩可言,顶多能够接任乔市长的市长职务就不错了。而他并不认为钱良俊会接任市长,他清楚,钱良俊从政以来,一直在党委部门工作,从来没有在政府部门担任过任何职务。没有政府部门的工作经验,就是把他钱良俊放在市长的位置上,他钱良俊自己也会心虚的。有了这种判断,他就果断地把自己绑在了乔市长的战车上,尽最大能力地为乔市长出任市委书记东奔西跑、上下活动,用事后钱良俊的话说,就是上蹿下跳。官场上他并不看好钱良俊,只要能够当上市长,在以后的赛程中,他就会一个冲刺把钱良俊远远甩在身后,所以,他当时并不怕钱良俊知道他是乔市长的人。当然,对于他的努力,乔市长也是投桃报李的,多次向他暗示,市长的位置腾出后,是不会轻易让别人坐的,言外之意是很清楚的。 事后证明,他的判断基本上还是正确的。钱良俊确实不是担任市长的料,可是不是担任市长料的钱良俊,却当上了市委书记;乔市长也确实官升一级,腾出了市长的宝座,没想到市长的宝座没轮到他坐,却被上面空投下来的摘桃派干部程学中坐上了。 这样一个结局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折腾了那么长时间,他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在别人眼里成了一个十足的跳梁小丑。他那个悔啊,肠子都悔青了!他后悔自己还是修炼不足啊,到事上了欠老到,一把赌输了自己的前途!他清楚,由此而始,他在官场的道路上将是荆棘密布,再无坦途可言。对于没有得到市长的宝座,他心里清楚,新任市委书记钱良俊是功不可没的。对于谁来出任玉州市的新任市长,省里不会不征求作为班长的市委书记的意见,而钱良俊也不会不让他这个押错宝站错队的常务副市长明白,押错宝站错队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不是一般的代价,是政治代价! 虽然乔市长后来调到了北阳市任市委书记,而北阳市论起城市规模和经济实力也比玉州市要雄厚一些,可是,由于离开了自己长期生活和工作的根据地,只身一人远赴他乡任职,玉州市的干部群众还是认为乔市长在和钱良俊的竞争中落了下风。此后,钱良俊就成了玉州政坛冒出的一匹黑马,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明星。 不知何时,天空上飘来了一块云彩,把太阳轻轻地遮掩了起来,窗外射来的光线柔和了许多,没有刚才那么刺眼了。陈海洋看着窗外的白云,慨叹玉州官场的气候其实和玉州的天气是很相似的,很少有那么晴空万里的时候,要么是晴间多云,要么是多云转阴,小雨大雨每隔一段总是要下一下的。到了下雨天呢,那就淋到了谁谁倒霉,谁让你不注意观察天气呢! 现在,陈海洋就感觉天快要下雨了,而老马这时却把他推到了无处挡风避雨的旷野。看来,要躲开这场雨是很难了!其实要躲也是可以躲开的,很简单,按钱良俊的意思拆了那溜门面房就是了!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拆了那溜门面房,远在北阳的乔市长知道了,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呢,会作何感想呢!人家说过河拆桥,你陈海洋却过河拆房?!乔市长会理解你的苦衷吗?够戗!何况,他心里还一直打着一个小算盘,那就是什么时候实在是在玉州待不下去了,乔市长至少还会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市委书记改选时他鞍前马后效劳的分上,会在危难之时收留他,他不想绝了自己的后路。 可是,不绝后路,就会绝了前路。作为主管城建的常务副市长,他如果发话不拆或者缓缓再说,拂了钱良俊的脸面,不又明摆着引火烧身吗?本来自己就已经是过河的泥菩萨,开始散架了,要是再在大火上烧烤烧烤,还不烤成了碎泥烂沙! 那就不表态。又想想,不表态呢,好像也不行!自己分管部门的部下来向自己请示汇报工作,自己没有一个基本的态度,让部下如何看呢?让部下如何干呢?想了半天,想不出任何头绪,陈海洋开始焦躁起来,嘴里感到了干渴,回到办公桌前,端起茶杯猛地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茶水,忽然感觉自己成了一个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走投无路的困兽…… 看着陈海洋为难的样子,老马心里挺不是滋味。他知道陈海洋目前的处境是很尴尬的,和市委书记钱良俊的关系也是很紧张的,在这个时候,给他出这样的难题,未免有些不厚道。想到这里,老马就坐不住了,趁着电话铃声又响起的当口,站起身告辞说:quot;陈市长,您这里太忙,我就不打扰了,改天我再来向您汇报吧!quot;陈海洋拿起电话,边接边向老马点点头,和他再见! 离开陈海洋的办公室,老马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了底气,走路如同踩在棉花团上,不塌实得很,下楼梯时竟然一脚踏空,踉跄了一下,赶忙扶住了楼梯扶手。回到办公室,老马左思右想,觉得即使不拆除那溜门面房,也得向市委办公室做个书面汇报,汇报一下不拆除的原因,也算是有个交代。于是,打电话叫来了黄期,吩咐他马上起草一个关于城市广场门面房调查的汇报材料,交代说:quot;汇报材料里,除了要写明门面房手续基本齐全,按规定不宜拆除外,咱们还要多从自身方面找找问题,多做一些自我批评,毕竟我们管理不善,让那些门面房给城市带来了卫生脏乱,所以以后一定要加强管理!quot; 黄期听了嬉皮笑脸地问:quot;怎么,马局,这矛盾没有上交出去呀?quot;又不以为然地说:quot;马局,人家别的部门都在往自己脸上贴金抹银,咱们不贴金抹银罢了,也不能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呀!quot; 老马的黑脸绷了起来,说:quot;黄科长,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要打打别呀,你说我这个局长说话究竟还管不管用?要是还管用的话,你少废话,照我说的办!quot;老马的黑脸一绷,黄期心里还真有些发毛,就点头答应了,悻悻地出了门。 黄期的汇报材料写好后,老马看了,发现黄期这小子果然不乐意往他自己的头上扣屎盆子,自身问题在汇报材料里基本没提到,成绩倒说了一大堆。老马差点气乐了,拿起笔刷刷地改了起来,把那些表白成绩的段落通通划掉,然后加上了一大段自我批评。他清楚,不做深刻的自我批评就想蒙混过关,没门!汇报材料修改完,很快打印好报上去了,但老马还是心里静不下来,每天度日如年,像牢里关着的那些随时可能被拉到刑场执行的死刑犯,一听到什么风吹草动的,就心惊胆战。 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一个星期后,心惊胆战的老马,终于心惊胆战地等来了市委办公室的电话,通知他下午四点到市委钱书记的办公室去。放下电话,老马心里倒塌实了,想,唉,终于该上刑场了!他咬咬牙,决定一个人扛着,不再向陈海洋汇报了,汇报了又有什么用呢,顶多拉一个陪死的!接着心里发了一下狠,想,去他奶奶的,反正自己是快要船到码头车到站的人了,他钱良俊还能把我怎么样! 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老马走进钱良俊办公室时,反而不是那么慌了。 秘书小王悄悄指着沙发让他坐了,又悄无声息地从外面端过来一杯茶,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老马手指头轻轻在茶几上叩了几下表示感谢。 坐稳后,老马看到,市委书记钱良俊果真像机关里传说的那样,左手托着腰,右手夹着烟卷,背对着他站在面向城市广场的落地窗边,注视着窗外的远方,像是在边吸烟边思考问题。窗外强烈的阳光,把钱良俊偌大的身影投射在办公室的地板上,让老马感到压抑。作为政府部门的局长,他很少能够得到市委书记的召见,所以还是第一次看到钱良俊的这种形象。不错,一点不错,从身后看去,俨然就是我们熟悉的一代伟人他老人家嘛! 老马知道,这个时候,你纵然是有东城失了火、西城杀了人这样天大的事情,也是万万不能打扰他老人家的,否则,影响了钱书记思考玉州大事,后果会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的,甚至当场劈头盖脸给你来一场狂风暴雨都有可能。老马清楚,这时候,明智的做法,要么是一声不吭地老老实实陷在沙发里,像个木头人般屏声静气地等候着钱书记过完烟瘾回到现实世界,要么赶忙踮着脚尖,像个地老鼠似的悄悄溜出钱书记的办公室,等会再来汇报。犹豫了一下,老马还是选择了前者,他怕过完烟瘾的钱书记会误以为他来晚了,罪加一等,那样就弄巧成拙了。 这样的情形下,时间便像走路拖拖拉拉的老太婆,过得贼慢。 终于,面色铁青的钱良俊过足了烟瘾,回转身来,看到了老马,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他没有理会站起来向他问好的惴惴不安的老马,而是径直来到办公桌前坐下,拿起了电话。老马看到这架势,便预感到大事不好,心里七上八下地翻腾起来,屁股上也似乎长了毛刺,开始坐立不安。 钱良俊的电话是打给市委办公室的,让他们通知陈市长马上过来一下。打完电话,钱良俊拿起桌子上的一份文件,开始细细地审阅,时不时还拿笔批示上两下。 因为历史的原因,市政府和市委同在一栋大楼办公,市委占了东半边,市政府占了西半边。很快,老马便看到陈海洋拿着个精致的记录本走了进来。走进办公室的陈海洋只是冲老马微微点了一下头,便大声对正在埋头批阅文件的钱良俊说:quot;钱书记,你找我?quot; 钱良俊这才抬起头,慢慢点了一下,说:quot;坐吧!quot;然后,又把头埋了下去,接着不慌不忙地批阅文件。良久,把文件批阅完,才说:quot;今天把你们两位请来,还是想说说城市广场门面房的问题。记得是上个星期吧,我已经安排市委办把拆迁门面房的任务布置下去了,可是,直到今天,它们还依然巍然屹立在那里,问题没有得到一点解决。我想问问你们两个,一个作为主抓城建的副市长,一个作为主管城建的城建局长,你们的工作是怎么做的呀?quot; 钱良俊的话音刚落地,惴惴不安的老马急忙解释:quot;钱、钱书记,是这样的,接到您的指示,我们城建局没有丝毫耽搁,立即派人下去进行了调查……quot; quot;还立即报上来了一份汇报材料是吗?quot;钱良俊打断老马的话,眯缝着眼,嘲弄地看着老马。看到钱良俊嘲弄的眼神,老马立即心跳加速,汗水顺着额头的沟沟壑壑流淌下来。 quot;老马你是个老同志了,按说你应该知道我钱良俊是个只问结果不问过程的人。对于领导布置下的任务,我想,哪怕你有天大的困难,也是要争取完成的,何况区区拆除几间门面房,你老马该不会碰到什么天大的困难吧?quot;这次,钱良俊说着老马,眼睛瞄着的却是陈海洋。陈海洋能够感觉到钱良俊瞄过来的目光冷冰冰的,让人心寒。陈海洋竭力保持着镇静,努力探索着钱良俊那冷冰冰目光中,究竟隐藏的是什么。渐渐地,在钱良俊冷嘲热讽的话语中,陈海洋慢慢理出了头绪,他悟出了钱良俊拿城市广场门面房说事,似乎有些醉翁之意不在老马,而在他陈海洋。 不错,要说老马能够以一局之长的身份混迹于普通群众之中,红口白牙地歌颂他钱书记,可见老马是个心里很透彻、小算盘打得很清楚的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做出站错队、说错话那样的傻事的,关于这点,钱良俊心里应该有数。但是,糟就糟在没有站错队也没有说错话的老马,偏偏又是他陈海洋手下的一员得力干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他陈海洋呢,就只有不时地挨挨敲打甚至划入另册了。唉,委屈老马了! 钱良俊还在滔滔不绝地教训着老马,陈海洋耳朵听着,目光却投向了面对着城市广场的那扇落地窗,透过落地窗他看到了马路对面那溜造型怪异的门面房的房顶。他忽然想起,在城市广场刚刚建成不久,有一次他陪钱良俊视察时,钱良俊看到那溜造型怪异的门面房,还嘻嘻哈哈地开玩笑,说我看设计这溜门面房的人呀,不是个怪才就是个鬼才,要不不会设计出这么怪异的造型!当时大家都哈哈笑着表示赞同。那时候,他并没有看出钱良俊有一星半点的对这溜门面房不满的意思,相反,口气里还有几分欣赏。陈海洋分析,之所以现在钱良俊把这溜无辜的门面房突然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摆在桌面上的原因是卫生问题、是影响了玉州市卫生城市创建大局的问题,而拿不到桌面上的原因,恐怕是他钱良俊觉得某些人到了该敲打敲打的时候了,换言之,就是他陈海洋到了该敲打敲打的时候了。而这溜造型怪异的门面房,以及由这溜造型怪异的门面房引发的卫生问题,则为钱良俊提供了敲打他的充足理由。 在钱良俊的教训声中,满脸汗水的老马低垂着头,快要把脑袋埋进裤裆里了,一副低头认错、甘心挨熊的样子。看着老马的样子,钱良俊本来是想到此为止鸣金收兵的,但是转脸看到陈海洋高昂着脑袋目视着远方,一副心不在焉地思考着什么的样子,就被激怒了。钱良俊拉开抽屉,拿出一本《细节决定成败》的书,狠狠摔在快要把脑袋埋到裤裆里的老马的身旁,语气更加严厉地说:quot;马局长,作为一个城市的管理者,如果你不积极转变思维、跟上新形势,还像过去那样粗放式地去管理的话,我个人会认为你这个城建局长是不称职的。对于不称职的干部,市委市政府包括市人大是不能容忍他继续待在这么重要的岗位上的。我建议你马局长回去把这本书至少学习三遍,然后写出心得体会交到市委办公室。quot;此时怒气冲冲的钱良俊,俨然就是一个在呵斥不听话小学生的老师! 老马从来没有见到过钱书记发这么大的脾气,虽然来之前已经做了足够的思想准备,但他老马毕竟不是冷血动物啊,还是被这一顿暴风骤雨般的训斥训得肚子里开了锅,满头大汗的脑袋上冒出了缕缕热气。这时的老马早就忘了来前的无畏。暴风骤雨刚一停息,老马忙抹了一把汗站起来,说:quot;好,好,钱书记,我一定按您的指示,把书拿回去好好学习,认真学习,一定写出心得体会!quot;说完,老马一双胖手微微颤抖着,把《细节决定成败》装进了公文包。 对于钱良俊如此小题大做的雷霆暴怒,陈海洋也惊出了一身冷汗,伴随着冷汗,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陈海洋清楚,虽然钱良俊今天没有给他布置作业,那只不过是暂时还给他这个常务副市长保留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面子罢了。而这点微不足道的面子,对于他来说,也许就是个肥皂泡,大不了是个气球,随时都会自己破灭或被钱良俊手里的烟头轻轻捅破! 陈海洋几乎可以断定,钱良俊演的就是一幕敲山震虎、杀鸡给猴看的把戏,可怜的老马是那只被杀的倒霉的鸡,而他就是那个看戏的猴!否则,怎么解释钱良俊以堂堂市委书记的身份,会仅仅因为城市广场前一溜门面房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亲自出马,把他和老马叫到办公室,大发雷霆呢?好像除了敲山震虎、杀鸡给猴看外,找不到什么别的合理解释。 对于老马的保证,钱良俊并不置可否,一通大火发完后,似乎有些疲惫了,就摆了摆手,让他们出去。看到钱书记摆手,老马如同一个得到了大赦的犯人,急忙拎起公文包说,钱书记,那我们先走了!边说边步履匆匆地走出了钱良俊的办公室。走到走廊,老马像是在水里潜泳了半天刚浮出水面的潜水员一般,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接着掏出手帕,擦净脑门子上的汗水,这才放缓脚步,等着身后的陈海洋。 陈海洋一言不发地走到了老马的前面。到了楼梯口,老马叹着气低声对陈海洋说:quot;哎呀我的天呀,简直就是暴风骤雨啊!陈市长,看来这溜门面房不拆是不行了,咱胳膊拧不过大腿、县官不如现管呀,我看还是拆了得了,省得钱书记接着找茬……quot; 陈海洋看着脸上还留有几分难堪印记的老马,本来想说上几句同情和安慰的话,可是没等说,就见几个人从楼梯转弯处走了上来,上来了就向他打招呼。陈海洋看到市委常委、秘书长任启程也在其中,心里便是一激灵。笑着回应了任启程的问候,陈海洋大声批评老马:quot;我说老马啊老马,不怨天不怨地,只怨你老马不争气!平时给你们布置工作,你们总是拖拖拉拉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说我给你说过没有,那溜违章门面房要赶快拆了,为什么不及时拆呢?今天撞到钱书记的枪口上,你好受了吧?quot; 没有防备的老马一下愣了,脸上立即浮现出一脸的委屈,说:quot;陈市长,我不是给您汇报过吗,那溜门面房是人家爱民路办事处建的……quot;陈海洋忙给老马使眼色,老马这才会意,忙闭了嘴,低着头跟在陈海洋后面下了楼梯。 第三章 公安局长挨罚 6 终于,陈海洋觉得解决quot;驴鸣怪叫quot;的机会来了! 星期三上午,市政府召开quot;创建卫生城市动员大会quot;,由他主持,要求市属各相关局委的一把手和日报社、电台、电视台的负责人参加。 参加会议的头头脑脑们,知道市长程学中要出席会议,来得都很早。 程学中是省里的下派干部,原来在省计委当副主任。可能是长期在省直机关工作的缘故,个头不高的程学中眼界很高,无论什么事都能站在很高的高度上看,比如一个简单的会风问题,程学中就能够把它上升到考验玉州市执政能力的高度来看待。所以,一些玉州市的机关干部就私下说,瞧瞧人家程市长,比比咱们,人家那才叫quot;珠穆朗玛峰上公鸡叫——高明(鸣)quot;呢!这些话后来传到了程学中耳朵里,程学中也分辨不出是褒是贬,只是笑了笑,以后依然我行我素。 客观地讲,玉州市原来的会风是相当差的。市府办通知九点开会,往往九点半了人还到不齐,好不容易人到齐了,再等等个别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去请才到的市领导,十点钟会议能开始就不错了!习惯养成后,大家都不愿意准时来,偶尔谁要是准时来了,连准备会议的市府办工作人员都会瞪大眼睛,像是看到了太阳从西边出来。而且市府办通知一把手来开会,来的十有八九是副手,有的权力部门甚至会让办公室主任甚至科员来顶替开会,美其名曰领导们都忙着在第一线战斗,实在没有时间来开会。好不容易会议开始了,参加会议的人也很不严肃,有打手机的,有开会中会的,有打瞌睡闭目养神的,还有开了没几分钟就借故离开的。对此很不习惯的程学中很是恼怒和不满,多次在会议上拍桌子发火并对相关人员进行毫不留情的批评。 让那些局委办头头最为震惊的是,为了整顿会风,有一次程学中竟然拿市委常委、市公安局局长胡长星开了刀,这下可把那些局委办头头给镇住了,之后再没人敢误了程市长出席的会。 那次的会议是市政府组织召开的城市治安联席会,通知明确要求市公安局局长参加,结果来的却是市公安局副局长张长富。以前类似的会议,要求市公安局局长参加的,他们能来个副局长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大家都习以为常。毕竟人家市公安局是执法部门嘛,一说有重大案情局长走不开,你还能怎样?除非是市委常委会之类的重要会议,身为市委常委的市公安局局长胡长星才会亲自参加。 但是程学中偏偏不认这个邪,会议开始前,当着头头脑脑的面,他黑着脸问张长富:quot;这不是市公安局张副局长吗?什么时间市人大任命你当市公安局长了,我怎么不知道?quot;张长富当时就窘了,但毕竟是行伍出身,玩枪把子的,经历过的事稠,还是倔强地迎着程学中犀利的目光,软中带硬地说:quot;我等着程市长你提拔呢!quot;言外之意,你程学中不是市委书记,也没权力提拔我,横什么横!闻听此言,黑着脸的程学中像炸药包被点着般地炸了,巴掌拍到桌子上震得话筒吱的一声怪叫,让在座的所有人耳朵里都钻进了一条长虫。程学中瘦长的手指利刃一样指着张长富的鼻子说:quot;我告诉你张长富,这是市政府召开的城市治安联席会,要求市公安局一把手参加,如果你现在还没有被任命为市公安局局长,那你就没有资格参加会议,马上离席!quot;张长富的脸早变成了一只愤怒的紫茄子,五官扭曲在一起没了人样,倔强地和程学中对视了一分钟后,站起来拿起会议桌上的帽子扣在头上,怒气冲冲地大步走了。 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看着张长富离去的背影,程学中命令市府办再次通知市公安局局长胡长星前来开会,而且必须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到。没过多久,市府办秘书小杨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汇报说:quot;程、程市长,市公安局说胡局长正在陪同省、省公安厅的领导在基层派出所检查工作,实在走不开!quot;程学中坐在会议桌前像个木头人,一动不动,只有嘴唇在一合一拢着:quot;那为什么不事先请假?你告诉他,现在市政府会议室一共有市长、常务副市长、副市长、市检察院检察长、市法院院长以及各区区长等十五个领导在等候着他胡长星局长大驾光临,他胡局长什么时间大驾光临,会议什么时间开始!quot;说完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然后把利剑一样的目光射向正前方,会议室的空气顿时更加紧张起来。 二十分钟后,程学中摘下腕上的手表重重放到桌子上,再次命令市府办秘书小杨:quot;你马上给我做一个-迟到席-的牌子来,给胡局长准备着。quot; 听了程学中的话,陈海洋开始暗暗为他担心。胡长星什么人?那可不是一般的市直部门的局长,而是市委常委呀,这么做未免让胡长星太下不来台了吧,他一个警察出身的粗人,还不给你闹翻了天! 会议室的时间一下子放慢了脚步,墙上原本行走正常的石英钟,好像也变得电力不足了,开始一秒一秒慢腾腾地向前磨蹭着,像电影里常用的慢镜头。那些副市长、市检察院检察长、市法院院长和各区区长们,一个个低着头,手里拿着钢笔在笔记本上比画着,仿佛犯错的不是胡长星而是他们。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市公安局局长胡长星终于拎着大盖帽急匆匆赶到了,一进会议室就笑着四处点头,然后向程学中和众人抱拳,说:quot;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各位,耽误大家时间了!quot;说完,就要到会议桌前程学中旁边空着的那个位子上坐下,却被程学中面无表情地指着会议桌外圈的迟到席说:quot;对不起,胡局长,那里才是你的位子,请迟到的胡局长坐到迟到席上,下面会议开始!quot;胡长星拎着大盖帽愣在了那里,站了足有两分钟,最后还是既尴尬又不情愿地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到了迟到席。 那天的会议,让胡长星刻骨铭心。 会后,程学中把胡长星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程学中亲自给胡长星泡了一杯茶,然后坐在胡长星旁边的沙发上,说:quot;胡局长,我知道你今天很没面子,也知道你今天肯定很生我的气……quot;胡长星忙摆手,脸上努力挤出一疙瘩笑,说:quot;程市长,怎么会呢,你多心了……quot;程学中不理会胡长星,继续按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quot;这事放在谁身上,谁都会生气,生气很正常,不生气反而不正常!不过,我并不想给你胡局长打一巴掌再揉三揉,巴掌打了就是打了!但是,今天我要和你讲清楚,为什么要打你这一巴掌。两点原因:一、你胡局长撞到了我的枪口上;二、你胡局长是市委常委,权高位重,我这一巴掌需要打在你身上,明白吗?quot;胡长星脸上不再努力挤出那一疙瘩难看的笑了,稍显严肃地说:quot;程市长,你的话我完全明白,说实话,以前我们市公安局在参加市里的会议这方面认识上确实不够,总认为开会是务虚的,解决不了多少实际问题,而且来开会还看人下菜,我接受程市长的批评!quot;quot;好,既然胡局长明白,那我就不多说了,我知道你那里摊子大、事情多、工作忙,就不留你了!quot;quot;那好那好,程市长,我先告辞了,改天再来向您汇报工作!quot;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程学中泡的热茶,胡长星就又拎着他的大盖帽出门了。 说不生气是假,出了程学中办公室的门,胡长星的两条眉毛立即凑在一起打开了架。钻进车里,回手把车门摔得差点震碎玻璃,吓得正在打瞌睡的司机小牛一哆嗦,不知道谁惹了局长,竟然手抖得连着几下打不着火。胡长星感到今天窝火窝到了极点,肚子像个沼气池,憋了一肚子邪气,快要爆炸了!妈的,今天算是丢人丢到家了,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市委常委、市公安局局长,在程学中眼里简直连屁都不是,竟然像老师罚学生站那样给罚到了迟到席上。这事传出去,以后他胡长星在玉州市广大干部群众心中、在他手下八千多名干警眼里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奶奶的,这姓程的也忒过分了!虽然他心里清楚,程学中今天把他放到迟到席上,并不是对他胡长星个人有什么特别的成见。程学中是下派干部,在本地的复杂人事关系上应当说是相当超脱的,还没有卷入到玉州市深不可测的派系争斗的泥潭中。他也明白程学中的用意,说白了就是要借他老胡的身份整整玉州市的会风,别无他意。可是,难道他程学中没有想到,修理了我老胡,你程学中的会风好了,威信上去了,可我老胡以后还怎么在玉州官场上混呢!本来出了程学中办公室的门,他想要拐到市委钱书记那里讨个公道,哪怕去诉诉苦也行,可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 自从程学中到玉州当市长以来,他从方方面面可以感觉到,钱书记是很尊重程学中的。程学中这样的下派干部,年纪轻,关系广,在省里有着很深的根基,据说早年还给省里某主要领导当过两年秘书,可以说今后的前途是无量的。钱书记虽然是玉州市这个班子的班长,可是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愿得罪程学中的。为了这事去找钱书记,搞不好,还会在钱书记那再额外挣到一顿批评,那才得不偿失呢! 程学中敢拿胡长星这样级别的领导开刀以整顿会风,玉州官场的人是不敢想象的,因为这么做,不仅违背了官场基本的游戏规则,也有违官人的处世之道。在省城宦海混迹多年的程学中对此岂能不清楚?程学中非常清楚,不但清楚,而且还明白这些游戏规则和处世之道,是为那些必须遵守它的人准备的,而他程学中则可以遵守也可以不遵守。举个例子,如果省长来到玉州市挂职,你敢强迫他遵守你这里的游戏规则和处世之道吗?不敢吧!因为对于玉州市这种级别的地方来说,省长应该是制定游戏规则和处世之道的人。当然,他程学中目前还不是省长,但他也决不是那些本地提拔起来的土头土脑、目光短浅、触角伸不了一拃长的乡巴佬干部。他自信,玉州市长对于他来说,只是他前进道路上需要暂时停靠停靠的一个小站,在这个小站上,因为工作得罪了几个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关键是要在这个小站干出成绩,施展出才能,展现出个性,让省里的老领导能够感受到他程学中在这里是风风火火干事业的,这对于他程学中的未来来说才是至关重要的。 除了拥有雄厚的政治资本以及省里那几棵为他遮风避雨的参天大树外,程学中敢于果断出手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他能够做到正人先正己。秘书出身的程学中,本来就是一个很自觉、很自律、很守时、很守纪的人,特别是守时守得都有些刻板了。凡是熟悉程学中的人,从这方面还能依稀看到他曾为领导秘书的影子。 自从为市公安局局长胡长星设置了迟到席后,以后凡是他要参加和出席的会,不管人到齐与否,开会的时间一律不许往后拖延一分钟,谁要是来迟到了,不管你有天大的理由,也不管你陪的是天王老子,对不起,你也得给我老老实实坐到迟到席上去。 有次程学中因为接见外宾耽误了时间,会议开始了五六分钟才赶到。当程学中夹着笔记本端着保温杯步履匆匆走进会议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满眼问号地默默盯着他看,看他对别人来晚了不讲任何理由就罚坐迟到席,今天自己来晚了怎么办?是不是不许百姓点灯,只许他州官放火!一时间,会议室里充满了诱人的悬念,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他们表面冷漠如冰,内心兴奋似火,激动得如同在等待着一出精彩大戏的开幕。 程学中进了会议室,不慌不忙地走向了主席台,来到了写着他名字的座位前,放下手中的保温杯,然后,腾出手拿过来胳膊夹着的笔记本。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会坐下来主持会议,人家毕竟是市长嘛!市长怎么了?也有人脑子里咕咕咕地冒着愤愤不平的泡泡,但是这愤愤不平的泡泡也就是在脑子里冒冒而已,没有人敢发出来,这就是所谓的敢怒不敢言。这些脑子里冒着愤愤不平的泡泡的人,大都是被程学中罚坐过迟到席的。当初他们挨罚时,也有充足的不能再充足的理由,可是,软硬不吃的程学中,没有因为他们的理由充足,就放他们一马,而是摆摆手,不容置疑地让他们坐到了迟到席上。今天老天有眼啊,轮到程学中自己了,他们倒是要睁大眼睛看看他程学中是怎么去遵守他自己定下的规矩的。 程学中把手中的笔记本放到主席台上,打开保温杯的盖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又盖好了盖子。趁讲话人结束讲话的间隙,目光冷峻地对台下说:quot;实在对不起,今天我来晚了,既然来晚了,就没什么理由可说,向大家道个歉吧!quot;说完,拿着笔记本大步走下主席台,坐到了迟到席上。随后程学中的讲话也是在迟到席完成的,直至会议结束。其间,市政府办公室的几个正副秘书长反复来请程学中上台坐到他的位置上,都被程学中毫不客气地呵斥走了。如此一来,程学中的会谁还敢怠慢!所以以后只要是市政府办公室通知开会,各局委办的人都要习惯性地追问一句:这个会程市长参加不参加?程市长不参加的会没必要太重视,而程市长参加的会是一定要和参加会议的领导交代清楚的,否则,领导被罚坐迟到席丢了面子,办公室的人还有好果子吃?! 作为今天会议的主持人,陈海洋当然也要早一点到会议室。 走进会议室,陈海洋瞟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指针刚刚指到九点二十分,离会议召开还有十分钟,会议室里已经是坐得满满当当的了。陈海洋很佩服程学中铁腕抓会风的举措,也曾借着程学中的东风试着仿效几次,罚过几个来晚的局委办领导坐了坐迟到席,以为这样会风会好些,但没想到情况却变得更加糟糕。以前局委办的头头们是不守时,现在好了,一罚坐迟到席,那些晚来的就干脆不来了,每次开会来的人还不到通知的一半。叫来秘书长一问,嘿,那些没来的头头们还真的都给政府办请假了,理由一个比一个冠冕堂皇,教委的说领导到乡村解决学校危房问题了,眼看着雨季就要来临,时不我待呀,可不敢让一个学生出问题!公安局的理由更充分,哪哪又发生命案了,省厅来人督办,几个局长已经在现场督阵几天几夜了!卫生局的理由则往往是市里又发生食物中毒事件了,领导们正在全力以赴组织抢救……总之,每个局委办都有每个局委办的理由,一去落实也都是真的,让你没有一点脾气。无奈,以后他就又放松了,慢慢恢复到了以前的常态。 因为程市长还没来,会议室里几个部门的头头正在放开嘴巴高谈阔论,其中市电视台台长高文洲的声音最为响亮。因为高文洲的声音一贯如此响亮,好多人见了高文洲第一句问候的话就是:啊,高台长又在唱高调呢!于是,背后就有人给高文洲起了个quot;高调quot;的外号,倒也很形象地体现了高台长作为党的喉舌的神圣工作性质。 高文洲近来对陈海洋很热乎,好像后背长了眼睛,陈海洋的脚刚迈进会议室,背对着他的高文洲就已经发觉了他的到来,急忙扭过脸,把暖洋洋得甚至有些暧昧的笑容抛洒了过来。作为回应,他向高文洲和邻坐的其他几个头头点了点头,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离开会时间尚早,坐下喝口水的工夫,高文洲便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但是说话的声调却不太高。高文洲把嘴巴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quot;陈市长,我们台最近新开了一个叫做《政务公开》的栏目,想请您参加,您可要多支持呀!quot; 看到高文洲,陈海洋马上想起了quot;驴鸣怪叫quot;,不知怎么的,就有了恶作剧的冲动。他夸张地把手卷成喇叭筒罩在耳朵上,一副重听的样子,问:quot;什么?什么?高台长你说什么?quot;无奈,高文洲只好用他原来的高调,向陈海洋重复了一遍,脸上多了几分尴尬。可是,陈海洋依旧听不见的样子,说:quot;高台长,你能大声些吗?还高调台长呢,怎么这么娘们气!quot;高文洲的面皮有些发烫了,没有办法,又抬高了几个音阶,惹得那些部门头头纷纷冲着他开玩笑,说高台长,看来你该改行了,好家伙,这高调唱的,超过帕瓦罗蒂了! 虽然有些发窘,但高文洲仍少不了要关心关心领导,高调着问:quot;陈市长,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日理万机给累的,我可是认识一个耳鼻喉的大夫呀,那医术相当高明,不然我让他去给您看看?quot;陈海洋这回听清了,说:quot;看什么呀看,我这耳朵呀,都是让你们《玉州新闻》的片头曲给震聋的!quot;旁边围过来几个局长副秘书长听了,都哈哈大笑,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房管局长许宏伟说:quot;可不是吗高台长,我说你们电视台那声怪叫的片头曲可是害人不浅啊,上次把我家老爷子的心脏病都给吓犯了,这不都住院了,不行不行,我家老爷子的医药费你们电视台得给我报了!quot;副秘书长周长安给高文洲解围,说:quot;你这老许呀,到哪都想占便宜,这都成你们房管局的习惯了,不过高台长,你们电视台这电视声音忽大忽小的问题可不是小问题呀,我就不信你堂堂一个高台长连这么个小问题都解决不了,那可不是我们高台长的水平啊!quot;众人围攻之下,高文洲的脸就由红变绿了,说出来的话也不像刚才那么顺溜!他摇摇头,唉声叹气地说:quot;唉,陈市长,各位,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不瞒各位说,咱们市电视台现在用的还是八十年代建台时购买的老设备呀,早该淘汰了,可没办法,还得用,谁让咱没钱呢,这不才让各位领导跟着咱遭罪了吗!既然今天话说开了,我也不怕丢人了,就拉下脸跟陈市长和各位财神爷化化缘,大家都来拉兄弟一把吧!为了让市电视台更好地发挥党的喉舌作用,大家多多少少献点爱心支援支援吧!不过说清楚了,不会让各位白出血的,咱们市电视台可以给各位做专题报道……quot;高文洲话没说完,就听到一阵讥笑声:quot;高台长,我们怎么听着你像老和尚化缘呢!你高台长什么时候出的家?quot;quot;高台长到哪出家了?是不是少林寺呀?quot;陈海洋听了也面带不屑地皱起眉毛说:quot;我说高台长啊,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还有没有个电视台台长的样子?我给你说,现在任谁叫穷也轮不到你高台长叫,我还不知道,你们市电视台可是咱们玉州市有名的富裕户啊,一年广告收入好几千万,每天看你们的电视,那乱七八糟的广告无孔不入,把我的眼都耀花了,还哭什么穷?quot; 正在说笑间,程学中迈着小碎步走进了会议室,刚才还充斥在会议室的说笑嬉闹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家马上各就各位,一个个翻开记录本,等待会议开始…… 待程学中坐稳,陈海洋用目光询问了一下他,会议是否开始,正襟危坐的程学中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眼睛便探照灯似的扫视了会场一圈,与会头头脑脑们的脑袋便随着探照灯的照射,一个个像熟透了的向日葵般垂了下来,目光紧盯着离自己眼睛不到一尺的笔记本。 陈海洋把扩音器往身边移了移,宣布:quot;-玉州市创建卫生城市动员大会-现在开始,首先请程市长讲话。quot; 程学中没有急着讲话,而是再次扫视了一圈会场,像是在找人,又像是在清点人数,看谁没来,会场死一般寂静。良久,程学中才语气沉重地缓缓开口说道:quot;同志们呢,今天召开的这个-创建卫生城市动员大会-,我本来是不想参加的。为什么不想参加呢?因为我觉得意义不大。大家说说,开这些光打雷不下雨的动员会有什么意义呢?我来玉州担任市长职务的时间不长,才半年多吧,可是,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参加这样的动员会了!会前,我去了市委钱书记那里,钱书记指着对面城市广场的门面房让我看,那地面脏得,可以说是五彩缤纷呀,我这个市长看了都脸红。同志们呢,钱书记这是在批评我们呀!大家想一想,我们连我们市委市政府眼皮底下的城市广场的卫生都管不好,那么,我们这个城市的其他角角落落会是什么样子就可想而知了!在这里呢,我首先要作个自我批评,作为市长,责任首先在我……quot; 听着程学中语气沉重的讲话,看着程学中表情严肃的面孔,陈海洋的心揪了起来。与其说程学中是在那里作自我批评,还不如说程学中是在不点名地批评他呢,这谁听不出来!陈海洋拧着眉看了看台下,台下的人们都在低着头紧张而忙碌地记录着程学中的讲话。陈海洋在那一排排低垂着的脑袋中间找寻着,终于,他看到了老马。老马的头低垂得已经贴到了笔记本上,他看不清老马的眉目,只能看见老马光秃秃的脑袋,在头顶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晶晶的亮光。 不知怎么的,看着老马反射着晶晶亮的脑袋,陈海洋忽然感到很惭愧。从钱良俊办公室出来看到市委秘书长任启程他们上楼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批评了老马几句,那样的表演简直太拙劣、太丑陋了,肯定会伤了老马的。他惭愧自己身上其实是有奴性的,说到底还是太在乎头上这顶乌纱帽,才会说出那样刺伤老马的话来。而且,这样几句话就是传到钱良俊耳朵里,钱良俊也会不以为然的。钱良俊是好糊弄的吗?钱良俊要是好糊弄,就爬不上市委书记的宝座了。 唉,惭愧呀! 程学中语气沉重的讲话还在继续着,空气中回荡的话筒的回音让他的语气显得更加沉重;程学中的表情依然严肃着,会议室令人窒息的空气衬托得他严肃的表情更加严肃。陈海洋没来由地忽然想起了去年的冬天,前一天还阳光灿烂的,夜里突然之间就遭到了来自西伯利亚寒流的袭击,陈海洋顿时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冷! 身上一阵阵发冷的陈海洋还感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 是呀,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现在的官场对于他来说,就是一间四面透风的破房子,随时都会遭受到来自各个方向的狂风暴雨的袭击,而他却无从躲避。 7 虽然心情糟糕透顶,陈海洋还是强打精神,和着程学中的语气做了会议总结和自我批评,一直坚持到会议结束。会议结束后,他看到老马低着头弯着腰匆匆走出了会议室,人比平常一下子矮了许多。估计老马现在已经到了该考虑他的城建局长的乌纱帽能不能保得住的问题了。他当然想为老马说话,但以他现在自身难保的状况,肯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想要罩住老马,难啊!对此,老马也一定心知肚明。不过,老马可能对他已是伤心透了,不再抱任何希望了,否则,连续遭受这般沉重打击,都没有找他诉诉苦发发牢骚骂骂娘,可见对他已经死心。 让陈海洋没有想到的是,老马没有找他,市电视台台长高文洲却像牛皮糖一样粘着了他。开完会,高文洲便成了他的尾巴,从会议室跟到了厕所,一起哗啦啦放完水后,又从厕所跟到了他的办公室。陈海洋告诫自己,越是心情糟糕的时候,表情越要轻松,就指着走廊东边开玩笑:quot;高台长,你跟错人了,快去快去,宣传部方部长在办公室等着你呢!quot;高文洲觍着脸笑嘻嘻地说:quot;陈市长,今天我可是专门给您汇报工作来了,您不会不欢迎吧!quot;进了办公室,高文洲端了陈海洋放在桌子上的杯子续满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陈海洋和蔼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说:quot;不欢迎,我敢吗?谁不知道高台长手下的记者个个都是见官大一级的角色,得罪不起啊,何况你这个管记者的台长呢!quot; 高文洲讪笑:quot;嘿嘿,陈市长听谁这么说的,这不是造谣吗,我们电视台的记者都是从事新闻工作的,可是党和人民的喉舌呀!quot; 陈海洋哈哈大笑:quot;对,对,喉舌,喉舌,正因为你是喉舌嘛,才得罪不起呀,我的话没说错啊!quot; 高文洲又是一阵讪笑,嘴里没词了。从刚才会议开始前陈海洋在他面前装聋作哑,出他的洋相,到现在话带讥讽夹枪带棒的,高文洲意识到陈海洋对他是有看法的,至于为什么对他有看法,他隐隐约约地也能够感觉出来。说实话,作为党的喉舌,他高文洲向来是听党的话,服从市委宣传部的领导的,所以平时并不太把陈海洋这个政府的常务副市长放在眼里,何况陈海洋现在已经是落水的凤凰煺毛的鸡,想抖也抖不起来了。自己这样的态度,陈海洋不会感觉不出来,对他有看法是很自然的。 可是,这个落水的凤凰煺毛的鸡毕竟还在常务副市长的宝座上坐着,毕竟还掌握着一定的实权,毕竟瘦死的骆驼要比马大,况且自己现在有求于他,能忍就忍了吧!要是身上没有该伸则伸、该缩则缩这根弹簧,要是脑袋里没有能大则大、能小则小的处世哲学,他高文洲也不会从一个整天扛着笨重摄像机跟在领导屁股后面跑、累得回家躺在床上就不想起来的小记者,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爬到台长的宝座上。 喝了一口水,高文洲把脸上的讪笑换成了很诚挚的笑容,一脸真诚地看着陈海洋说:quot;陈市长,今天我主要来向您汇报两个方面的工作,一个就是会前我向您汇报过的,我们台里新近开设了一个《政务公开》的栏目,栏目组的编导们想邀请您做下期的嘉宾,谈谈我们玉州市日新月异的城市建设,您是主管市长,可要多多支持我们的工作呀!quot; 陈海洋不自觉地架起二郎腿,摆摆手说:quot;不行不行,高台长的好意我心领了,至于这个嘉宾呢,我看就免了吧!一个呢,我笨嘴笨舌的恐怕说不好,害怕影响了你们的节目;二来呢,我觉得要谈城市建设,程学中同志作为市长来谈更合适、更权威也更有分量,所以,高台长你还是请程市长当嘉宾去吧!quot; 高文洲听了,情绪便有些激动,面红耳赤地说:quot;陈市长,我对您这话有意见!我不敢说您不支持我们电视台的工作,可最少也是不给我高文洲面子吧!来开会之前,栏目组的编导们一再给我说,让我请您做嘉宾,您说您不去,我回去怎么向我的那些部下交代啊?quot; 陈海洋放下二郎腿,拍拍高文洲的肩膀,笑着说:quot;我想你高台长总会有办法给部下交代的,你高台长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呀?那是一脑子智慧啊,这点区区小事怎么会难倒你呢?何况我这个副市长没有去,却换来了市长,你不还赚了吗,你说,要不要我和程市长打个电话?quot;说着陈海洋做出起身打电话的样子。 高文洲忙按住陈海洋的腿,说:quot;哪敢劳陈市长您的大驾呀,还是我去求程市长吧!quot; quot;那就说说你的第二件事!quot;陈海洋不想在高文洲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quot;给您汇报的第二件事呢,是……quot;高文洲似乎在肚子里酝酿措辞,quot;嗯,是这样的,刚才会前陈市长不是批评我们了吗,说我们电视台《玉州新闻》的片头曲,把您的耳朵都给震聋了。陈市长,咱们实话实说,市电视台从八十年代建台到现在,播出设备就没有更新过,别的省市兄弟台的同志来我们台参观,看到我们的播出设备都笑话我们,说我们的老牛破车早该进历史博物馆了。陈市长您是不知道啊,我们台的同志听了,臊得那是连头都抬不起来啊!我们也知道作为咱们玉州市的窗口单位,那些破烂设备落后,早该淘汰了,再不淘汰,我们市电视台就不能做到与时俱进,就会影响我们玉州市发展进步的良好形象。可是话说回来了,单凭我们电视台的一己之力,我们确实力不从心呀! quot;刚才陈市长您说我们哭穷,说我们电视台是咱们玉州市有名的富裕户,一年广告收入几千万,每天看电视五花八门的广告把您的眼都耀花了,那是您不了解情况呀。陈市长您知道,现在的电视节目竞争太激烈了,从中央台到省台、直辖市台,上星的频道一大堆,观众是越来越挑剔、越来越难伺候,他们手中拿着个遥控器按个不停,想留都留不住。何况咱们玉州台硬件差、人才少、自办节目质量一般,又没钱买好电视剧,所以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人家吃稠的咱喝稀的,勉强糊口度日而已。至于陈市长您说的五花八门的广告把您的眼都耀花了,我也不怕丢人,把底给您彻底透透吧。要说我们台的广告多也不假,可是陈市长您不知道,那些广告都是求爷爷告奶奶才拉来的,现在的客户猴精猴精的,把广告价格压得和街头老太太卖的大白菜胡萝卜的价格差不多,有些他妈的几乎等于白送。这么多的广告,一年到头我们合计广告收入才一千万刚出头,其中大部分广告费客户还拖欠着,好多拖着拖着就拖黄了,到手的就那仨瓜俩枣,还不够我们发工资呢。陈市长,说难听点,我们电视台就像个驴粪蛋呀,外光里毛糙,日子过得真是难啊!不瞒您说,我这个台长早就想撂挑子不干了……quot; 高文洲说到最后,语气很是悲怆,有些想哽咽了。他的两手插到头发里往后撸着,把刚才还光溜得蚂蚁也爬不上去的大背头,搞成了市委市府大院里法桐上的鸟窝样,一脸委屈而又无奈的样子,让陈海洋看了想笑。高文洲的演技很不怎么样,当他说到电视台就像个驴粪蛋,外光里毛糙时,陈海洋差点乐出声来。看来市电视台还真的和驴有缘,连高文洲自己都说他们是外光里毛糙的驴粪蛋了,他说《玉州新闻》的片头曲像驴鸣怪叫,看样也无可厚非!不过,既然人家高文洲已经做出这种委屈而又无奈的样子来,他无论如何是要安抚安抚的,否则让人家高台长如何下台。陈海洋用力拍了拍高文洲的肩膀,安慰道:quot;高台长,怎么能随便说出撂挑子不干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呢!你我都是党员,你们电视台呢,又是党的喉舌,所以你更要勇挑重担、为党分忧嘛!据我所知,你高文洲当电视台台长,市委还是信任的嘛,快振作起来,别搞得和杨白劳似的。quot; 一听陈海洋说到杨白劳,高文洲又来劲了,说:quot;陈市长,您形容得太准确了,我高文洲可不就是杨白劳吗,我还不胜杨白劳呢!人家杨白劳只欠黄世仁一个人的账,我呢,在外面欠了一群黄世仁的账,在电视台内部,还欠了干部职工的账,这日子能好过吗?quot; quot;日子不好过也得过呀,没听说过这句话嘛,-年年难过年年过-,高台长你说说,谁的日子好过,我的日子好过吗?quot;陈海洋继续开导着高文洲,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又不负责市广电局这个口,高文洲来向他诉的哪门子苦呀,这家伙,别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高文洲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头时尚鸟窝发型的高文洲抬起头,重新把诚挚的笑容贴在脸上,一脸真诚地看着陈海洋说:quot;陈市长,今天来给您汇报工作,就是想让您了解了解我们市电视台的苦衷。希望陈市长看在我们市电视台多年来为玉州的经济发展以及对外宣传拼命摇旗呐喊的分上,能够大力支持支持我们,特别是在资金上大力支持支持!quot; 陈海洋恍然大悟,高文洲是向他要钱来了,心里又有些暗暗生气,想,娘的,你们为谁拼命摇旗呐喊了?为钱良俊吧! 上个月,分管财政金融口的包市长上党校学习去了,市里临时把包市长负责的口划给了他代管。财政的钱是块大肥肉,谁见了都眼馋、都流口水、都想趴上去啃一口,是不是高文洲得到了消息,也啃肥肉来了。以前财政金融口有老包这个脾气怪异、六亲不认的家伙管着,还好一点,知道老包不好打交道,好多人只是想想而已,不敢真的过来啃,来了也是白白地挨老包一顿训斥。有些人恨恨的,私下就给老包起了个quot;看门狗quot;的外号。外号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老包的耳朵里,老包听了也不生气,反而挺自豪的,像是听到人家在夸他,还笑眯眯地说:quot;好,好,我看-看门狗-这个外号好,很形象嘛,不瞒你们说,我老包就是要当国家财政的看门狗,谁想偷吃国家财政的钱,我老包就汪汪叫着咬他个孙子!quot; 玉州市上上下下都知道老包的脾性,时间长了便很少有人来讨没趣,连书记市长也很少给老包写条打招呼。自从得了quot;看门狗quot;的雅号,反而给老包减去了不少麻烦。可是,财政的钱终究是块大肥肉,多少人见了眼馋得要命,都在眼睛不眨地盯着呢!这不,这块大肥肉刚刚移交到他手里,高文洲就想上门啃上一口了。 让不让啃呢,陈海洋还真有些左右为难! 说实话,陈海洋打心眼里不想让高文洲啃这块肥肉。对市电视台和市电视台的那些记者,包括高文洲本人,他一向没有好感,特别是每天一看《玉州新闻》,他就来气。虽然市电视台归口市政府的市广电局管,可是这些家伙们,狗眼看人低,一个个像是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哈巴狗,眼里只有市委书记、副书记和市委宣传部,看他们把《玉州新闻》办得都快成《书记新闻》了。别看今天高文洲这小子,在他面前可怜巴巴地装孙子,快要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可是,没准出了他的办公室就会变成狗脸,恶狠狠地骂他一句quot;狗屁quot;! 高文洲梳理了梳理他的鸟窝,鸟窝变得比刚才服帖了许多。陈海洋决定给高文洲一个软钉子吃,就说:quot;高台长,按道理呢,确实如你所说,市电视台作为党的喉舌,为玉州的经济发展以及玉州的对外宣传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在市电视台遇到困难的时候,政府应该出面拉上一把。可是,一来呢,我只是替包市长临时代管一下财政金融口,而且年初市里财政预算已经做好了安排,并报市人大批准了,不好更改;二来呢,你们市电视台有广告收入,好像属于财政不供的事业单位吧,这样的事业单位咱们市里还有很多,情况也都不大如人意,要是开了口子,以后就很难刹住了,希望你能理解市里的苦衷啊!quot; 高文洲梳理鸟窝的手渐渐停了下来,眼里满是失望。陈海洋安慰道:quot;不过,市电视台的情况是特殊的,特殊情况就要特殊对待嘛!quot;高文洲抬起头,暗淡的眼神又光亮起来,仿佛绝处逢生。陈海洋继续说:quot;我建议你高台长回去后,一要和包市长多沟通,毕竟人家是主管财政金融的市长嘛,只有让他了解到了你们的困难,才能争取把对你们电视台的资金支持列入明年的财政预算;第二呢,你们可以向市委市政府打个报告嘛,摆明你们的特殊情况,等到开市委常委会和政府常务会的时候,我也好替你们说说话……quot; 高文洲把头重又低了下去,刚才眼里忽闪了几下的光亮,如同回光返照,顷刻逝去。高文洲从陈海洋的话里,品味到了quot;敷衍quot;两字,他愤愤不平,财政的钱谁花不是花,花在谁身上不一样,凭什么就没有我们市电视台的份呢!这俩管钱的鸟市长,一个是quot;看门狗quot;,一个是quot;守财奴quot;,没一个好东西,都是狗屁! 陈海洋没有猜错,高文洲还没出他办公室的门,就把quot;狗屁quot;两个字在肚子里狠狠骂了出来。 第四章 领导是一门艺术 8 大热的天,头上淌着汗,心里却冰冰凉,老马发了高烧一般。 从钱书记办公室出来,本来心里已经挂了个铅坠儿似的,够沉重了,没想到,他挂了个铅坠儿似的心,不但没有得到作为顶头上司的陈海洋的慰藉,反而又让陈海洋在上面加了个沉甸甸的铁块。欣赏到陈海洋如此拙劣的表演,他心寒得打了个冷战。和陈海洋打交道这么多年,他没有想到陈海洋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竟然会演戏一般,在市委秘书长任启程上楼时,趁机批评他几句,而且是那种即兴的、无中生有的批评。他明白陈海洋的批评是做给谁看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陈海洋的身影在他面前矮了许多,他甚至觉得陈海洋已经不是一个堂堂的常务副市长,而变成了一个司机,一个遇到危险,本能之下狂打方向盘躲避,而不顾同车人死活的司机。他有些后悔这些年一直搭坐在陈海洋的车上了! 不能说陈海洋是在对他老马落井下石,陈海洋显然是在明哲保身。他实际上并不太在乎挨上几块石头,因为他落井时已经摔得遍体鳞伤了,即便再挨上几块石头,也不过是游泳池里添杯水,多不到哪去!但是,让他伤心的是,这实在不是一个常务副市长应该办的事呀。 对于陈海洋的处境,他再清楚不过了。某些情况下,官场如赌场,押中了宝跟对了人,就会一夜暴富青云直上,纵观历史,此类人物数不胜数。同样,押错了宝跟错了人,也会输得一干二净,甚至丢了卿卿性命也不鲜见。陈海洋没那么惨,虽然押错了宝跟错了人,但还不至于输得一干二净,至少,眼下他常务副市长的宝座就还没有动摇的迹象。可是,身处官场的官人,哪个不是修炼得眼光贼亮贼亮的,谁上谁下,谁失势谁得势,谁是红人谁是边缘人……他们搭眼一扫,就能看得一清二楚。而且他们一个个还都是地下组织部长,早把领导们下一步的去向提前安排妥当了。让人吃惊的是,他们安排得一般还真比较准确,往往和后来下发的红头文件一对照,准确率八九不离十。 可见,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向来是不缺少政治家的,缺少的只是机会,一旦有机会坐到高高的位置上,谁都是行家里手,谁的水平都不差! 对于陈海洋,那些地下组织部长们当然也提前做了安排:这届副市长干完就完事,或者去市人大当副主任,或者去市政协当副主席,而去市政协当副主席的可能性最大。当然,以陈海洋这样四十来岁的正当年,退到市人大或市政协,无疑是残酷的。谁都清楚,只要离开了党委和政府,就宣告着官场的前途基本结束。人大政协和党委政府抛开权力地位地上天上不说,最大的区别还在于,人大政协是一个官人官场旅行的终点站,而党委政府则是中途站,运气好的话,可以一站一站地接着旅行下去,如果运气好再加上机遇好的话,甚至可以旅行到当初你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去……所以,想想他陈海洋在市级领导里还算年轻的,就要到那个老人院般的地方,和那些垂暮的老人同堂共事,真是有些太残酷了。 当然,这只是推测,是常理下的推测。官场还有句话,叫做:三年河东,三年河西!未来还都是未知数,随时可能发生变化。至少从陈海洋在楼梯口的表演看,他是不甘心到人大政协颐养天年的。可是你陈海洋不甘心到人大政协颐养天年,也不能踩着手下的肩膀往泥坑外爬啊,这未免太不道德了吧! 想到太不道德,老马自嘲般地笑笑,都什么年代了,还讲道德不道德,难道自己矛盾上交就道德吗?不是彼此彼此吗? 回到城建局,老马让局办公室通知召开局长办公会,安排部署对城市广场门面房的拆迁工作,特意交代让城管科科长黄期列席参加。市委书记钱良俊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再不赶快落实,依钱书记的脾性,他老马就是拖延工作对抗领导,拖延工作对抗领导的后果,小孩子都明白有多严重。 可是就在会议召开前几分钟,他端着茶杯刚走到会议室门口时,突然眼睛一黑晕倒了。被手下手忙脚乱地送到了医院,大夫检查了,说没有什么大碍,乃急火攻心,让住院观察两天,输输液。谁知住院的第二天,他接到了让他参加quot;创建卫生城市动员大会quot;的通知,听说这个会程市长要参加,他哪敢不去,就让护士拔了针头匆匆赶去,没想到在会上又挨了程市长当头一棒,走出会议室,他又差一点晕倒。 坐车往回赶的路上,老马打电话给局办公室,让办公室通知立即召开局长办公会,他马上就到。赶回局里,走进会议室,人已到齐,老马黑着脸简单说明了一下城市广场门面房的情况,着重强调拆迁是钱书记的指示,然后征求大家的意见。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一缕缕青烟在欢快地飞舞着。既然局座已经说明这是市委钱书记的意见,执行就是了,还有什么说的。 老马向来不搞一言堂,挨个征求局领导的意见,局领导们都没有意见。末了,老马看了看坐在会议桌屁股上的黄期,想象征性地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又害怕他耍二杆子,就省略了。老马说:quot;既然大家没有意见,那么,我看就由蔡副局长带队,以城管科为主,从其他科室抽调人员组成执法组,今天就对城市广场的违章建筑实施拆迁,怎么样?quot; quot;好,好!quot;quot;可以,可以!quot;除了蔡副局长,别的领导如释重负般点头答应着,蔡副局长则把自己的头埋在了烟雾里一言不发。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蔡副局长,老马明白他是不愿意,不过,不愿意也得去,谁让你是主管城管的副局长呢,总不至于让我老马亲自出马吧!老马对蔡副局长就有了几分不满,在他老马需要有人站出来为他分担压力的时候,这些副手们没有谁挺身而出,都选择了当缩头乌龟。尤其是蔡副局长,他都点名了,又是你分内的事,你还推托,奶奶的!老马端起茶杯,正要没好气地宣布散会,这时黄期却出人意料地站了起来,说:quot;马局,我说两句!quot;本来列席会议的黄期是没有发言权的,但是,既然黄期已经站起来了,还能不让人家说话,于是,老马重重地放下了茶杯,斜靠在了椅子上。 面对一屋子局领导,黄期依然不改流气本色,四处张望了一下,舔了舔嘴唇说:quot;马局,各位局头,我要说的是,城市广场的门面房虽然手续不是很齐全,但是,依照规定,我们第一步只能让他们限期补办手续,如果在限定期限内没有补办齐手续,第二步我们才能勒令他们自行拆除,规定期限内他们没有自行拆除,第三步我们才可以强制拆除。现在毕竟是法制社会嘛,要讲究依法行政,而且大家都懂法了,蛮干不太好吧!上个月,林北市城建局对拆迁户强制拆迁,不就引起上访了吗,被中央电视台曝了光,受到省里的通报批评,所以,我看还是小心点好呀!quot; 老马斜眼看着黄期,不知道他的肚子里打的什么鬼主意,可是冷静下来一想,觉得黄期说得也有道理。是呀,要是真的捅出了娄子,被那些四处寻事、惟恐天下不乱的记者逮着了,上了报纸电视,到头来挨扳子的不还是他这个局长吗,谁也替他担不了。等到了那个时候,他总不能说这是在执行市委钱书记的指示吧!老马的脑仁子开始疼了,嗐,以前听部下说自己优柔寡断,还恼怒得很,现在看来,自己是有些优柔寡断了。听公说的时候觉得公有理,听婆说的时候又觉得婆有理,左右都不是,上下都不行,惹不起公恼不起婆,像个风箱里的老鼠。人家说当领导是一门艺术,可他老马想艺术却怎么也艺术不起来,只觉得当领导是一门手艺,一门永远也学不精的手艺。无怪乎人家那些把当领导理解成是一门艺术的人,后来一个个都成了艺术家,而他老马直到现在还是一个没有一点艺术细胞的手艺人! 但是,在一群部下眼巴巴地注视下,他老马现在想优柔寡断也优柔不起来了,就喝了口茶,润了润干裂的嘴唇,浇了浇心火,急中生智地说:quot;我看这样,咱们的执法程序合并,执法步骤加快。今天就下发限期补办手续通知书,明天下发拆迁通知书,限令他们晚上六点之前要么手续补办齐全,要么自行拆除。超过六点没有拆除,就强制拆除。好了,散会!quot;不给反对者任何反对的机会,老马端起茶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黄期知道他在会上的发言不会有多大作用,没有多大作用他也要说,他黄期就是要表现出和别人的不一样来。刚调到市城建局时,他是很高看这些领导们的,就是对一般的机关干部,他也是很敬畏的,一个工厂的工人猛然来到机关,对于机关里的干部当然有些敬畏了。但短暂的敬畏过后,没有多长时间他便开始瞧不起这些机关干部了,他发现机关里的人,无论年轻的还是年老的,无论有职务的还没有职务的,一个个都得了缺钙症,在领导面前只会阿谀奉承拍马屁,像是没有了屌的太监。他黄期当然不能当没有屌的太监,他要表现出和他们的不一样来,于是慢慢地他就开始和领导开起了玩笑,到后来就是马局他也照开不误,这点谁也拿他没有办法。敢和领导开玩笑,黄期就觉得自己的骨头不软,和那些没有了屌的太监们是不一样了。当然,背后也有人说他牛×,牛×就牛×,怎么了?他不在乎,妈的,牛×总比没有屌的太监强! 眼看着马局没有采纳他的建议,散会后黄期马上拨通了爱民路办事处康主任的电话,向康主任做了通报,不管怎么说,也算对得起人家办事处管的那顿饭了,同时也对得起对自己的一条船有恩也就是对自己有恩的乔市长和乔市长的那个没有见过面的公子乔建军了。当然,黄期把里面的利害关系也给康主任讲清楚了,说市委钱书记为了这事雷霆震怒了,桌子拍得山响,把马局和陈市长都熊得跟孙子似的,唉,咱哥们都尽力了,但是鸡蛋总碰不过石头呀,算了吧,咱哥们就别惹火烧身了。 事已至此,康主任还有什么说的,胳臂扭不过大腿的道理谁不懂,心意尽到就行了,总不能拿自己的前程做赌注吧,何况就是拿自己的前程做赌注,就能保住那溜门面房了?没门!在玉州地界想和钱书记较劲,那是蚂蚁撼大树,自不量力!他才不愿意当那自不量力的蚂蚁呢!当然,对黄期他还是要表示感谢的,说:quot;兄弟,上次可是和你说好了,你得抽出点时间,关心关心我们这些基层的同志,我可等着你的电话呢,啊!quot;说完就挂了电话。 电话刚放下,正巧秦书记走了进来,康主任就把黄期通报的情况和他说了,两人一合计,觉得还是给乔建军通通信为好,便和远在广州的乔建军联系上了,把情况一一讲了。原想着乔建军听了肯定要破口大骂的,没想到乔建军一点不在乎,轻松地说:quot;想拆就让他们拆去吧,哼,他们拆我的房,我拆他们的台,不信,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quot; 第二天下午临下班,康主任得到了市城建局大队人马杀到城市广场的消息,忍不住好奇,就叫上了秦书记爬到办公楼的楼顶看热闹。城建局这次动静不小,不仅租来了大型拆迁设备,还请来几个警察助阵,看样是动真格的了!很快,现场就乱成了一片,商户的东西被城建局的人毫不客气地扔了出来,哭声吵声叫骂声此起彼伏。康主任秦书记乐呵呵地看着那些门面房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瞬间变成废砖瓦砾,而废砖瓦砾边的黄期像个指挥员,正在威风凛凛地指挥着手下。虽然门面房变成了废砖瓦砾,可是康主任秦书记觉得对乔市长和乔市长的公子乔建军也是能交代得过去的,因为他们已经尽了心,这些乔市长和乔市长的公子乔建军应该是清楚的。对于乔市长和乔市长的公子乔建军,他们要做到的是不管结果只管过程,就可以交差了,就可以让他们在乔市长的心里留下一点位置了,到了关键的时候,他们相信在乔市长心里留下的那些位置是会起作用的。 看着城市广场大片大片红艳艳的鸡冠花,以及鸡冠花前的一片废墟,康主任若有所思,对秦书记说:quot;老秦啊,好好欣赏欣赏吧,-鸡冠花开红艳艳,胜似洛阳大牡丹-啊!quot;秦书记意味深长地看着远处废墟上荡起的烟尘,点头附和:quot;是呀,-鸡冠花开红艳艳,胜似洛阳大牡丹-,可是还有句话,叫做-年年花相似,岁岁人不同-啊,老赵你也听说过吧!quot;康主任也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说:quot;听说过,当然听说过了!quot;康主任边说边回想起了乔建军说的那句话:quot;想拆就让他们拆去吧,哼,他们拆我的房,我拆他们的台!quot;乔建军要拆谁的台?总不会是拆城建局老马的台吧,老马那三尺高的台子没人拆自己都快垮了!不拆城建局老马的台,拆谁的台呢?只有拆那个人的台了!他乔建军有多大的能量能拆那个人的台呢,要拆还得乔市长亲自出马来拆……有些事不敢想,越想越吓人!不过,谁拆谁的台对他都无所谓,玉州的政治,很大程度上就是拆台政治,只有你拆了别人的台,腾出位置,你才有机会升迁上去。拆台不可怕,可怕的是别人拆你的台你还不知道,那就太可怕了! 9 早上,市委书记钱良俊坐车上班时,突然发现市委大院门口立起了一个硕大的花坛,花坛上摆放着很多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鸡冠花,不禁好奇心顿起,下了车走过去看。来到花坛前,钱良俊两手托着腰,伏在那些鸡冠花面前仔细端详。嘿,这些鸡冠花不赖,姹紫嫣红,五颜六色。原来他还担心鸡冠花品种少,颜色单调,在玉州大规模推广种植有困难,今天一看放心了。这个大花坛上摆放的鸡冠花,不仅有樱桃色的、橙红色的,还有绯红色的、桐叶色的、桃红色的、金黄色的,甚至还有混合色的,从冠形上看,有羽状的、有子母状的、有圆绒状的……品种很是丰富。看着看着,钱良俊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钱良俊对眼前这个大花坛很是满意,就觉得市委秘书长任启程会办事,看来有必要表扬表扬了。说曹操,曹操到,刚抬起头,他就看到市委秘书长任启程从办公楼里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老远就说:quot;钱书记,你看这个大花坛怎么样?quot; 这次,笑容在钱良俊脸上久久不愿离去。一脸笑容的钱良俊指着任启程的鼻子说:quot;好你个老任,很有门道嘛,从哪踅摸来这么多品种的鸡冠花,简直可以开博览会了!quot; 任启程不好意思地笑笑,说:quot;钱书记,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这是人家市园林局局长赵天启昨天晚上拉来布置的,我可不敢贪功啊!quot; quot;我说呢,我们的任大秘书长怎么会不务正业,喜欢上花花草草了,原来是赵天启干的!quot;钱良俊过足了眼瘾,恋恋不舍地向办公室走去。任启程错半步跟着,说:quot;钱书记,我看鸡冠花确实不错嘛,很适合咱玉州种植,干脆什么时间开人大会了,要那些代表们写个议案提提,让鸡冠花当咱的市花得了!quot; 钱良俊听了很舒服,舒服得浑身脉络通畅。老任这家伙,确实是当秘书长的料,都说秘书长是领导肚里的虫,领导有个什么想法,即使不说出来,这些虫虫们也能领会到,看样确实不假。舒服是舒服,通畅是通畅,钱良俊还是要批评任启程,说:quot;你这个同志未免太武断了吧,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你任秘书长喜欢鸡冠花,就让鸡冠花当市花,那人家陈市长说不定还喜欢月季呢,程市长说不定还喜欢菊花呢,怎么办?难道人家的意见就可以不听吗?quot; 挨了批评的任启程却很高兴,这样的批评与其说是批评还不如说是表扬。任启程低着头说:quot;钱书记批评得对,我是有些武断了,我承认错误!不过,说心里话,我就是喜欢鸡冠花,我相信咱们玉州广大的干部群众也是有眼光的,肯定会喜欢鸡冠花,我敢打保票!quot; quot;你敢打保票?quot;迈上市委市府大楼的台阶,钱良俊继续批评任启程,quot;你怎么打保票啊?秘书长同志,作为党的领导干部,我们第一不要说过头话,第二不要干过头事,这是最起码的要求,尤其是重大决策,我们一定要讲科学、讲民主,对不对啊?quot; quot;对对对,钱书记说得对!quot;任启程似乎越挨批评越高兴。 走入大厅,进了电梯,钱良俊接着说:quot;当然了,民主之后还是要集中的嘛,但是,民主这个过程我们一定要走。我也同意把鸡冠花作为我们玉州市的市花,鸡冠花很不错嘛,刚才我们都看到了!quot;走出电梯,钱良俊没有理会旁边传来的那些问好声,继续说:quot;但是,即使鸡冠花很不错,我们也不要把我们的想法强加给玉州市的老百姓。选什么花当市花,玉州市的市民百姓最有发言权,我们这些做公仆的要注意倾听民意。quot;走进办公室,钱良俊意犹未尽,接着说:quot;当然了,这里面还有个导向的问题。对于市民百姓的审美取向,我们也要善于引导,不能一味地无原则地采纳他们的意见。毕竟他们生活在基层,不能站在一定的高度看问题嘛,要是他们选些什么烧汤花牵牛花之类的花做市花,那还不让人笑掉大牙!quot;说完,指了指沙发,让任启程坐,任启程没有坐,而是习惯性地站在了钱良俊宽大的办公桌前,说:quot;钱书记讲得太对了,高屋建瓴……quot; 钱良俊摆摆手,打断任启程的话,说:quot;我的意思呢,可以在广播电视报纸上先吹吹风、造造舆论嘛,让市民们了解了解鸡冠花,由了解到喜欢,由喜欢到热爱,是需要有个过程的,你以为如何呢?quot; quot;钱书记讲得太对了!quot;话的开头没有新意,任启程看到钱良俊皱了皱眉头,忙在肚子里紧张地斟酌了一下,说:quot;只有让市民们了解喜欢热爱上了鸡冠花,他们才会积极栽培,才会投鸡冠花当市花的票,我等会和宣传部方部长联系一下,把您的指示传达给他!quot; quot;好,还有,你通知园林局局长赵天启来一下!quot; 正是市委大院门口摆放的鸡冠花,让他又想起了赵天启,并有了召见赵天启的想法。赵天启这个同志不错嘛,政治意识强,善于也敢于维护领导的权威,是个好同志,比那个榆木疙瘩似的老马强多了!同样是局级干部,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看来干部队伍是要调整调整了,像赵天启这样的同志要重用,像老马这样的同志,要弃用,像陈海洋这样的人,要给着脸色用,让他在常务副市长的位置上坐着,也坐不安生。 当领导的,第一要务就是要会用人,而如何用人又是一门很深的学问,深不见底呀! 好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怪不得早上灰喜鹊在赵天启的窗台上唧唧喳喳叫个不停呢!当时他还烦得要命,讨厌这些没眼色的鸟儿惊扰了他的美梦,现在看来回去得交代老婆犒赏犒赏那些灰喜鹊,喂它们些玉米粒吃。赵天启没有想到,他的鸡冠花坛会让钱良俊的反应来得这么快,真是扔下鱼饵,就有鱼儿咬钩啊!当然,人家市委钱书记可不是池塘里的鱼儿,这样比喻实在有些大不敬。 接到市委秘书长任启程的电话,赵天启急匆匆地出门了,下楼的时候感觉腿脚轻飘飘的,有了腾云驾雾的感觉。不想那腾云驾雾的感觉竟然来自于一脚踏空,差点摔下楼梯的赵天启,幸好被正在上楼的财务科副科长罗史中托住。虽然惊了一身冷汗,让他有些后怕,但他仍有预感,钱书记召见他,绝对是好事,没跑! 到了市委,赵天启先到秘书长办公室和任启程见了个面,任启程让他坐了,笑嘻嘻地看着他说:quot;赵局长高明得很啊,在市委门口立个花坛,一早就吸引住了钱书记的眼睛,钱书记可是大为赞许啊!quot; 赵天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打着哈哈说:quot;高明什么呀,我再高明也没有秘书长您高明呀,领导给透透气,钱书记何事召见?quot; 任启程仍是笑嘻嘻的,说:quot;何事?好事!quot; 两个人眼神一碰,会意地哈哈大笑。 聊了一会闲话,赵天启起身告辞,去了钱良俊的办公室。 钱良俊今天的心情很好,一贯绷得很紧的脸皮,今天有些松弛,脸皮一旦松弛下来,表情就很柔和。看到赵天启进来,钱良俊甚至罕见地站起来和赵天启拉了拉手。赵天启双手紧紧握着钱书记软塌塌的手,脸上泛着红光,嘴唇哆嗦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钱良俊宽容地笑笑,说:quot;赵局长可是稀客呀!quot; 赵天启本想顺着钱良俊的话开句玩笑,活跃活跃气氛,可是,话到嘴边却成了:quot;钱书记您太忙了,整天考虑的都是咱玉州的大事,我不敢打扰您啊!quot;说完,觉得有些不妥,却不知怎么更正,只好尴尬地笑笑。 心情很好的钱良俊并不在意,说:quot;看来赵局长近来还是做了不少工作嘛,你的那些杰作,让我大开眼界啊!quot; 赵天启尽力把脸上的尴尬丢开,只留下笑容,并努力让这些笑容灿烂起来,说:quot;钱书记,根据您的指示,我们市园林局在城市广场大面积种植了鸡冠花,效果确实很好,目前已经成为咱们玉州一道美丽的风景。但是,我们感觉美中不足的是,城市广场种植的鸡冠花品种较为单调,只有红白两色,还远远达不到您的要求。为了更好地落实您的指示,我们局党委一班人经过研究,决定安排局属园艺所进行鸡冠花新品种方面的培育、改良、开发和引进工作,在资金不是很充裕的情况下,我们压缩其他方面的开支,为鸡冠花的培育、改良、开发和引进工作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现在终于取得了初步成果。所以,我们就把这些成果在市委大院门前做了集中展示,希望钱书记能够对我们的工作提出指导和批评,我们一定尽力改正!quot; 钱良俊满意地笑笑,夸奖道:quot;嗯,赵局长这种对工作的主动性和创造性很好嘛,市委和我本人对你的工作都是满意的,现在我们需要的就是你这种-不待扬鞭自奋蹄-的干部,这样的干部,是我们急需培养和提拔的嘛……quot; 听到钱良俊的最后一句话,赵天启心中一热,面皮就发烫了,眼里还涌出一些水来。隔着眼里涌出的那层水,赵天启看到的钱书记有些模糊,但是模糊的钱书记更加可爱。赵天启说:quot;谢谢钱书记的表扬,我们的工作做得还不够,还远远达不到您的要求,我们以后一定要更加努力工作!quot; 钱良俊点点头,说:quot;是呀,干好工作是永远无止境的,我们都要努力!嗯,对了,这次叫你来,我要给你布置一项更重要的任务,就是除了进行鸡冠花新品种的培育改良什么的之外,你们市园林局还要承担起在全市进行鸡冠花的推广种植工作。近来很多干部群众要求把鸡冠花定为我市的市花,呼声很高呀!既然广大干部群众有这个呼声,我们就要尽量满足嘛,对不对?另外呢,我还有个想法,就是想给你压压担子,在下一步的机构改革中,我想市园林局和市城建局还是合并了好,成立市城建园林局,由你出任局长。当然了,这只是我初步的想法,不一定成熟,也没有和程市长交换意见,不过你要先有个思想准备啊!quot; 赵天启的面皮终于滚烫了,真是喜鹊一叫,好事就到呀!市园林局和市城建局合并,由他担任局长,等于是小蛇吞了大象。虽说还是正处级,级别没有提升,可是,权力却大老鼻子了!谁不清楚同行还不同利呢,何况同职?市城建局是玉州市数得着的大局,富得流油,当市城建局的局长他原来连想都不敢想,今天却天上掉馅饼一下成了现实。于是赵天启眼里的水就要流下来了,说话也有了些哽咽:quot;钱书记,感谢您的栽培和信任,今后我一定跟着您走,为您好好工作……quot; 钱良俊叹了口气,唉,这个赵天启同志,要说也在局处级岗位上工作那么多年了,怎么会说出这么幼稚、没水平的话呢!这不是找着挨批吗?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不批评他都不行。钱良俊重重放下水杯,从办公桌后站起身,绷紧了脸皮,目光严肃地盯着赵天启批评道:quot;我说你这个同志啊,你说你还是个党员吗?还是个领导干部吗?怎么能说出这么没水平的话呢?你有没有搞清楚了,作为一个党员,我们首先要跟着党走,听党的话,坚决按党的指示办;同时作为一个党员干部,我们是人民的公仆,要努力为人民多做工作、多干实事……quot; 赵天启听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说:quot;钱书记,这些我都懂,真的懂,您就放心吧!quot; 看着赵天启小鸡啄米的样子,钱良俊摇摇头,想,嗐,眼下官场就这风气,也怪不得他赵天启,就摆摆手,让赵天启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了! 第五章 独裁统治 10 在家里,陈海洋绝对属于多数派,因为有了儿子朵朵这个铁杆盟友的支持,他轻而易举地掌握三分之二的多数票。所以,家里的大事小情,只要妻子艾艾发扬民主,他就能够获得主动,这样的境况比在单位强多了!可惜的是,少数派的艾艾,大多数情况下,是并不发扬对她不利的民主的,而以户主自居,实施独裁统治。当然,独裁统治历来是要受到反对的,国家如此,家庭亦如此! 朵朵就是当之无愧的反对独裁统治的先锋队和主力军,每次面对艾艾的独裁统治,都是朵朵率先吹响了反对独裁统治的冲锋号,并且打响了第一枪。 总算是盼到星期五了,朵朵急急忙忙吃完晚饭,撂下筷子跑到客厅打开电视看动画片,早已吃完饭等着打扫战场的皎皎看着朵朵的碗说:quot;哎,朵朵,你的汤怎么又没喝净!quot;朵朵从客厅的大沙发里探探头,不满地瞪了皎皎一眼,说:quot;找事呢不是,什么叫喝净啊?是不是得让我用舌头把碗添添,省得你洗了才叫净!quot; 遇到朵朵这么不讲理的情况,陈海洋是绝对不护短的,他放下筷子,声音低沉地对朵朵说:quot;陈朵朵,过来把你碗里的汤喝干净!quot;陈海洋轻易不叫朵朵的大名,一旦叫了,就表明了他的态度。朵朵虽然顽皮,虽然不听他妈的话,但是却听他的,真是一物降一物!于是,陈海洋每次就觉得儿子很给他这个当老爸的面子,隐隐地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果然,听到他的话,朵朵没有顶嘴,一个侧身翻从沙发上翻了起来,几个箭步蹿到餐厅,端起碗呼噜呼噜喝完了碗里的剩饭,临走的时候顺便掰开眼皮扯开大嘴吐出舌头给皎皎做了个鬼脸。 皎皎今年才十八九岁,也还是一个孩子,刚才被朵朵一句话噎得直翻白眼,白皙的脸上先是绽开了几朵桃花,然后又雾上了一层寒霜,显然是生气了。皎皎家里有一个弟弟,和朵朵年龄相差无几,要是敢和她这样说话,早大巴掌打屁股上了,还敢做鬼脸!可是,面对少爷公子般的朵朵,她却无计可施,只能委屈地噙着眼泪,心里暗暗骂着:quot;陈朵朵,你混蛋,好心当成驴肝肺!quot; 陈海洋看着泪眼蒙眬的皎皎,本想安慰两句,可是看了看旁边一言不发、只顾埋头吃饭的艾艾,还是忍住了。皎皎是他的远房亲戚,论辈分该管他叫叔。去年皎皎高中毕业,她的父亲,也就是他的远房表哥大奎,带着皎皎来到了他家,说:quot;兄弟,你是个当市长的,家里没个保姆怎么能行?皎皎是咱自家闺女,就留在你这儿帮着干点家务活吧!quot; 当时他家的保姆大梅正好回老家结婚了,后来又找了几个,可是艾艾不是嫌人家不讲卫生,就是嫌人家没有眼色,再不就是不勤快或者人长得太丑,丑了就换个漂亮的吧,艾艾又说人家妖冶,这样的人留在家里不放心。反正来个保姆艾艾就拿用顺手的大梅和她们比,鸡蛋里挑骨头。那些天,家里的保姆走马灯似的你去我来,好多连名字都没有记住。儿子朵朵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家里穿梭,又说起了怪话:quot;哎,我说咱家什么时间改家政服务部了?quot;可是就这样也没有一个让艾艾中意的,他有些烦了,就说:quot;我说你这是找保姆呢还是挑儿媳妇呢!照你这个挑法,挑出来的保姆可以到我们市政府接待办当接待员了!quot;谁知艾艾脖子一梗,说:quot;我挑的保姆就是要水平不低于你们市政府接待办的接待员,怎么了?quot; 碰到这种人,你有什么办法!没有办法,就由她瞎折腾去吧。陈海洋心想,人家要有那个水平,谁来给你当保姆!果然,市政府接待办接待员水平的保姆不是好找的,哪怕是市长家。走马灯似的换了无数个保姆后,艾艾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慢慢地,介绍保姆的就少了,再慢慢地,知道艾艾挑剔,就没有人敢来试工了。无奈,神情落寞的艾艾只好重新系起围裙,站在锅台前忍受烟熏火燎。那阵子,艾艾的脾气,就像炒菜锅里烧得嘶嘶冒烟的花生油,随时都会着起来。面对成了易燃易爆物品的艾艾,陈海洋尽可能不去招惹她,还使着眼色让朵朵也躲得远远的,心说都是自找的,让你还挑去! 就在这个时候,大奎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领着皎皎来了。 放在以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艾艾,对皎皎也不会看上眼的。现在农村的妮子,也是娇气得很呢,一个个小脸粉扑扑的,小手白嫩嫩的,家里大人根本舍不得让她们下地干农活,何况皎皎才这么大点的年纪。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一个多月的烟熏火燎,让艾艾痛苦得有了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感觉,她开始怀念往昔那些有保姆的美好日子。怀念往昔那些有保姆的美好日子的艾艾,脑海里就不自觉地放弃了找市政府接待办接待员水平保姆的念头,只想着能够早日脱离家务苦海,于是,看到大奎领着皎皎来,就感觉人家是雪中送炭,感激得很。艾艾一把拉过皎皎的小手抚摩着,亲热得不得了,不等陈海洋说话,就表态说,那就太谢谢大奎哥了,是呀,皎皎是咱自家闺女,在这就和在家里一样,你就放心吧! 艾艾那生怕人家反悔似的急不可耐的样子,让陈海洋看了觉得可笑。 本来贸然上门,心里还有些七上八下的表哥大奎,听了艾艾的话,倒是喜出望外,笑得满脸枝枝杈杈的,说那敢情好,那敢情好,有妹子你招呼着,我当然放心了! 陈海洋偷偷瞪了艾艾一眼,他不想让皎皎在这当保姆,一来大家都是亲戚,皎皎又是个刚走出校门没几天的妮子,让人家来伺候你,总觉得有那么些不好意思;二来呢,这个表哥大奎,在老家一向以眼皮子活泛著称,今天热和着领女儿上门来做保姆,还不是图着以后让他能给皎皎找个好工作。要说给皎皎找个好工作对于他这个常务副市长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张张嘴就安排了,他怕的是一开了这个头以后就收不住了。消息传回老家去,那些七大妗子八大姨和数不清的拐弯抹角的亲戚知道了,哪个不眼红!老家人爱攀比还爱较真认死理,好,既然你能给一个远房侄女安排工作,那这些比皎皎还要近的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们,你就看着办吧!到那时口子一决堤,想再堵着就难了。 可是,容光焕发的艾艾才不想那么多呢,她站起来拉着皎皎就去了厨房,说大奎哥,你等着,我和皎皎给你做俩菜,你和海洋喝两杯! 大奎求之不得,感激地说那老好,那老好,那就麻烦你了,妹子! 那天,大奎喝酒如饮水,大醉而归! 吃完饭,陈海洋坐到了沙发上看报纸。在单位没有看报纸的时间,陈海洋养成了把报纸带回家看的习惯。翻开《玉州日报》,他发现近来报纸开始连篇累牍地刊登介绍鸡冠花种植和市民群众喜欢鸡冠花的文章,感到莫名其妙,心想搞什么鬼名堂?!这些文章没有看头,陈海洋便把报纸翻得哗哗响,看报变成了翻报。 坐在对面沙发上嗑瓜子的艾艾,听到哗哗声,瞪了陈海洋一眼,一反常态地说:quot;哎,你哗啦什么呢,还让不让儿子看电视了!quot;陈海洋奇怪地看着艾艾,艾艾原来可不是这样的,她一直反对朵朵看动画片,说朵朵这个年纪看动画片太幼稚,今天这是怎么了? 过了一会,艾艾丢掉手中的瓜子皮,侧过头笑眯眯地对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的朵朵柔声细语地说:quot;朵朵,妈妈在市青少年宫给你报了个作文辅导班,老师很有名的,一个星期两次,到时你准时参加好吗?quot;说着就把不知从哪摸出的听课证递给朵朵。 朵朵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视,眼睛不离电视屏幕,却还能准确地接过听课证。拿到听课证,朵朵用不屑的目光扫了一下,手一挥,听课证就长了翅膀般,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飞向了餐厅。 当听课证像蝴蝶一样在空中优雅地飞舞着,还没有落到餐厅的地板上时,艾艾已经触电般尖叫着陈朵朵的名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刚才的柔声细语变成了声嘶力竭。艾艾仍旧是用她那细细尖尖的葱白食指,指着朵朵的后脑勺,不过今天这葱白食指却抖得厉害,脸上的五官也扭曲变了形,有点像朵朵正看的那部动画片中的女妖。女妖一样的艾艾很伤心,伤心透顶!朵朵这孩子,怎么对她这个当妈的有仇似的,好像她这个当妈的上辈子欠了他什么,总是和她过不去。唉,这孩子要不是亲生的也罢了,可是,朵朵确实是她十月怀胎亲生的呀!眼泪在艾艾的眼眶里打转转,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俗话说quot;儿大不由娘quot;,可是朵朵还没长大呀,怎么就这样?艾艾恼怒得真想狠狠打朵朵一顿,可是一想不行,依朵朵的个性,真的打了,恐怕只会让他更加敌视自己。于是葱白食指就缩了回来,两手捂着脸跌坐在了沙发上,这可该怎么办呀,我的老天爷! 看着艾艾伤心欲绝的样子,陈海洋也觉得朵朵有些过分了,这孩子,怎么就一点也不理解大人的苦心呢!可是话说回来了,艾艾你也是的,孩子都这么大了,给孩子报作文辅导班为什么不先征求征求孩子的意见呢!本来陈海洋是想帮艾艾批评批评朵朵的,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quot;艾艾你也真是的,不怪儿子把听课证给你扔了,报名之前,为什么不先和儿子商量商量呢?quot; quot;陈海洋!quot;正有火发不出去的艾艾终于炸了,她正憋屈着呢,她正找不到出气筒呢,陈海洋来得真是时候,谢谢了!艾艾迅速地把她那葱白食指伸向了陈海洋的鼻子,满腔怒火火焰喷射器般轰轰喷发出来:quot;陈海洋,都是你把朵朵惯成这样的,知道吗,是你让他好坏不明,是你让他香臭不分,是你把朵朵给毁了,你知道吗陈海洋……quot;伴随着满腔怒火的喷发,艾艾的眼泪夺眶而出。 艾艾夺眶而出的眼泪并没有吓住朵朵,朵朵这些孩子是喝着娃哈哈看着唐老鸭长大的,一个个小小年纪就成了人精。他们知道女人的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至于女人吗,哈哈,女人有泪随便流!不是吗,刚才皎皎的眼泪还没干呢,这边妈妈的眼泪又出来了,这让朵朵更加明白,其实女人流眼泪和男人流口水是一样的,太平常了,实在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可不必为之惊异。既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正好动画片也结束了,他陈朵朵要发言了。 朵朵站起身,一声响亮的、九曲十八弯般的清嗓子声回荡在空中,这是他要发飙的前兆。 没等朵朵的飙发出来,满腔怒火的艾艾猛地转回头,用那蒙眬的泪眼瞪着朵朵,尖声呵斥道:quot;陈朵朵,又想耍什么鬼花样?听着,给我闭嘴,去把听课证捡起来!quot; 朵朵不以为然,还是要张开嘴巴发飙。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方艾艾有你方艾艾的脾气,我陈朵朵有我陈朵朵的个性,咱们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谁怕谁!眼看着飙就要像离弦之箭一样从朵朵的嘴巴里飞出射向艾艾,这时,忽然传来一缕奇异的电波把朵朵麻了一下,使得朵朵的飙没有能够发射出来。朵朵定睛细看,原来电波来自于父亲,他看到陈海洋正在冲他挤眉弄眼,还偷偷地向他摆着手。父亲的意见他向来是尊重的,于是就会心地一笑,不再理睬艾艾,把两个胖嘟嘟的小手背到屁股上,小大人似的一扭一扭回他的房间了! 好斗的艾艾失去了儿子这个对手,重新把矛头对准了陈海洋。艾艾薄薄的嘴唇上下翻飞,好似蝴蝶振翅:quot;陈海洋,你拍着良心说说,朵朵的作文一直写得不好,老师批评过多少次了,我去给他报个辅导班,难道有错吗?quot; 陈海洋耐着性子一字一顿地说:quot;艾艾,你报辅导班是没有错的,但是儿子这么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你得尊重他,至少报名前要和儿子商量商量嘛!quot; 艾艾的手拤在了腰上,看来是想要和陈海洋好好理论理论了。薄薄的嘴唇依然上下翻飞:quot;商量商量?你说得轻巧,我和他商量了他不同意报怎么办?再说,什么事都和他商量,我还算什么家长?陈海洋你说说,儿子从小到大,你都管了些什么,不仅什么都没管,还一到事上净帮着朵朵说话,就会没原则地做好人……quot; 长期的斗争实践,使陈海洋明白,和气头上的艾艾讲道理,那是对牛弹琴。这会要是被她粘上了,等于一脚踩上了牛皮糖,甩都甩不脱。他不想再浪费口舌,便站起身去书房,还没走到书房门口,背后又传来了艾艾轻蔑的嗤笑声:quot;陈海洋,看看你这副德行,怪不得斗不过人家钱良俊呢!依我看呀,你这一辈子就是让人家踩在脚下的命!quot; 突然有一颗手榴弹轰的一声在脑子里爆炸了,爆炸而起的碎片直冲脑门,然后从眼睛里嘴里耳朵里鼻孔里四处蹿出,让陈海洋一下失去了理智,他转身走回来逼视着这个叫艾艾的陌生女人,仿佛和她从来不认识。艾艾的话是一把利剑,一下刺中了他的软肋,让他十分受伤。儿子朵朵在家,他不允许艾艾这样在儿子面前贬低自己,有损自己在儿子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很显然,从他眼睛里嘴里耳朵里鼻孔里四处蹿出的手榴弹碎片击中了艾艾,艾艾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向后仰去,要不是扶住沙发就摔倒了。一场世纪大战看样已经无法避免……这时,空中忽然传来了一声脆脆的甜甜的诗朗诵:quot;鹰——有时候飞得比鸡还低,但鸡——永远也飞不了鹰那么高!quot;啊,来得多么及时的一场春风细雨啊,春风细雨吹散了陈海洋眼中夺眶而出的怒火,滋润了陈海洋焦躁干枯的心田,他感激地回头看了看正站在房间门口调皮地看着他的儿子,突然就笑了。陈海洋笑着大步走进了书房,然后轻轻地关上了书房的门。 11 陈海洋的书房是一间真正的书房,房子的主人是书而不是他,他不过是时不时来这里休憩休憩浏览浏览的客人。环绕三面墙壁的六个大书柜,装满了数也数不清的书,这些书们平时是寂寞的,它们渴望得到这个叫做陈海洋的人的亲近,就像皇宫里三宫六院无数的嫔妃贵人们,渴望得到皇帝的宠幸那样。所以,当陈海洋走进书房时,它们都眼睛一亮,开始努力散发出自己身上独特而迷人的气息,向陈海洋昭示着它们的存在,想凭借自己独特而迷人的气息,把陈海洋吸引过来,让陈海洋打开它们、抚摩它们、阅读它们、宠幸它们。 但是它们都失望了!今天这个叫陈海洋的人进来之后,看都没有看它们一眼,就一屁股陷进了沙发里,眼睛发直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的陈海洋,脑子并没有发呆,而是在想着艾艾。艾艾今天撂给他的那句话让他受伤不轻,柔软的内心被无情地劐开了个口子,现在还在滴滴答答地淌血。 艾艾原来不是这样的! 艾艾怎么会变成这样?什么时间变的? 不知道! 陈海洋开始怀念起那个曾经的艾艾了,他在脑子里费劲地搜索着往昔那个曾经的艾艾的样子,可是那个曾经的艾艾却总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让他看不清楚,看不清楚。他能看清楚的只有今天的艾艾,一个和曾经的艾艾大相径庭的女人。唉,那个活泼大方、清新可爱、气质优雅、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艾艾哪里去了?难道时光就是这么打磨人的吗?难道造物主就是这么愚弄人的吗? 虽然总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但陈海洋并不放弃,仍试图走进记忆的深处,去找寻那个他刚刚认识时的艾艾…… 那时候,已经是深秋时节。 深秋时节的中都大学,落叶缤纷。 晚饭后,他和钱良俊踏着缤纷的落叶,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散步。那时,刚刚走进大学校园的新鲜感在他们身上尚未褪尽,身体里的血液整天沸腾着。看着脚下金黄的落叶,瞧着远处灯火辉煌的教学楼,他们畅想着美好的未来,憧憬着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那一天能够早日来到。 身边的钱良俊,显然已经不是儿时那个流着清鼻涕、尾巴一样跟在他屁股后面,听他使唤的小跟屁虫了!眼下钱良俊和他并肩而行,个头比他要高半头,块头也比他要大,看来是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了。对于已经和他平起平坐而且高了他半头的钱良俊,他很有些不是滋味,预感到钱良俊总有一天会大踏步超越自己的,而他要超越钱良俊则非常困难。就像今天散步,他需要暗暗加快步伐,才能赶上人高马大的钱良俊。按说他陈海洋是很自信的,他打小就是个耳聪目明的聪明人,可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钱良俊打破了他的自信。儿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小跟屁虫钱良俊,一进入校门,便像鲤鱼跳了龙门,学习成绩好得让他眼红,而且根本不给他超越的机会。本来钱良俊是比他低一届的,但上小学三年级时钱良俊跳了一级,成了他的同学,后来他们便一直同学到初中、高中、大学。高考时,钱良俊的成绩比他高十几分,本来有机会上北大清华,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才和他一起填报了中都大学中文系,两人又成了大学同学。 成了大学同学的二人有了晚饭后散步的习惯,他就是在那天散步的时候,认识了艾艾的。 那天是一个落叶归根的日子,数不清的金黄色落叶,欢快地从大树上飘落下来,在林荫道上铺就了一层厚厚的毯子,脚踩上去,弹弹的,柔柔的,很是惬意。陈海洋感觉秋天是很有情调的季节,秋天金黄色的色彩相比于春天的嫩绿、夏天的墨绿、冬天的雪白,更加富有诗情画意,更加给人以联想,使人仿佛行走在童话当中。金黄色的落叶不时飘落在头上,而更多的落叶则在他们眼前翩翩起舞,完成它们落叶归根前最后一次短暂的表演。 当他们走到学子雕塑亭的时候,两个女孩的谈话声吸引了他。他循声望去,看到亭子里坐着两个衣着长相反差很大的女孩。路灯虽然有些昏黄,可是他凭借着聪耳明目,依然可以轻松地分辨出,吸引了他的目光的声音是那个穿着红色夹克的女孩发出的,女孩身材苗条,白皮肤大眼睛十分漂亮。和这个红夹克女孩紧挨着的,是一个穿着花格粗布褂子的女孩,看上去很健壮,黑黝黝的皮肤红脸蛋,一副典型的农家女孩模样。 两个女孩手里各拿着一片金黄色的法桐落叶挥舞着,似乎在高兴地争辩着什么,脸上洋溢出的青春笑容,让人怦然心动。他注意到,钱良俊也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注视着两个女孩。哦,他突然明白了,原来是两个女孩发出的乡音吸引了他们啊!他们两个从未出过远门的游子,在满是异乡口音的中都大学,猛然听到熟悉的乡音,该有多么的亲切和激动呀!自从离开家乡来到中都大学,除了他们两个人说话,很久没有听到第三个人说乡音了。今天听到乡音,而且是两个女孩子的乡音,真让他们有了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他和钱良俊对视了一眼,相互给对方充上一点自信的电流,然后同时朝着两个女孩的方向潇洒地一甩头,像两个无畏的战士,勇敢地冲了过去。 来到两个女孩身旁,是他先开的口,用的是那典型的、只有平声而没有其他声调的家乡话向两个女孩问好:quot;你闷(们)郝(好)!quot;两个女孩愣了一下,手里挥舞着的法桐落叶停了下来,继而兴奋地跳了起来,向他俩落落大方地伸出手,说:quot;是老乡吧?太好了,没想到在中都大学还能遇到老乡!quot;他看到两个女孩伸过来的手,一个手指葱白一般尖尖细细,另外一个手指则豆角一般短短粗粗,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的手越过手指豆角一般短短粗粗的女孩的手,握住了手指葱白一般尖尖细细的女孩的手,说:quot;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鄙人陈海洋。quot;女孩的小手很滑腻,握了一下马上抽了回去捂着嘴笑,说:quot;两眼泪汪汪!泪呢?怎么没见你的泪?quot;女孩的长发被阵阵秋风吹拂得有些蓬乱,蓬乱的头发好像扫在了陈海洋的心里,痒痒的,麻麻的,让他有些心慌,便脱口说道:quot;那是老皇历了,咱们现在应该是老乡见老乡,心里喜洋洋!quot; 旁边的钱良俊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把手和那个手指豆角一般短短粗粗的女孩的手握在了一起。本来这个手指葱白一般尖尖细细的女孩是面对着他,而且他已经向她伸出了手,但是却被陈海洋捷足先登了,心里便有了几分不乐意,木棍一样直直地戳在那里,看陈海洋他们说话。 两个女孩是他们邻乡马家堡的,和他们村直线距离不过四十来里,是真正的老乡! 陈海洋没有想到,在那个落叶归根的秋日里,他们四人两对的握手,竟然成就了他们各自的姻缘。七年后,那个穿着红色夹克、身材苗条、白皮肤大眼睛的漂亮女孩嫁给了他,女孩名叫方艾艾。而在他和艾艾结婚的头一年,那个看上去很健壮、黑黝黝的皮肤红脸蛋、一副典型农家女孩模样的女孩则嫁给了钱良俊,农家女孩模样的女孩有一个洋气的名字,叫陈芳菲。后来好多人开玩笑,说他们这两对是老天爷点错了鸳鸯谱!明摆着嘛,漂亮的艾艾嫁给钱良俊那才叫郎才女貌呢,嫁给他陈海洋,嘿嘿,说出来不太好听,有点像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他听了这些玩笑话非但没有生气,相反还很得意,洋洋自得的那种得意。想想,能让鲜花插在牛粪上,那是需要本事的,对不?这句话从另一方面证明了他陈海洋有本事! 他有什么本事,能让鲜花插在牛粪上呢? 他的本事就是会写诗! 在当时那个把文学拔得比珠穆朗玛峰还要高的年代,要是有了会写诗这个本事可是了不得的。凭借这个本事以及校园诗人的头衔,他的身上便笼罩了一层绚烂而神秘的光环,这层绚烂而神秘的光环不但弥补了他自然条件的不足,还使他的形象高大起来。在校报发表了几首小诗后,他渐渐成了中都大学小有名气的人物,号称中都大学的汪国真。一旦和著名诗人汪国真沾了边,他就从凡人堆里脱胎换骨了,就能够把同样对艾艾着迷万分的钱良俊和那些钱良俊们比得黯然失色。回想过去,那时的校园诗人陈海洋,以诗人的身份去征服那个名叫方艾艾的女孩,可以说是牛刀杀鸡易如反掌。真的,就是牛刀杀鸡,太易如反掌了!现在想起来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他当年仅仅用了一首百十个字的小诗就征服了艾艾,让艾艾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时的艾艾年纪和皎皎差不多,和他们一样也是刚上大学一年级,读的是历史系。刚上大学一年级的艾艾,和那时的许多女大学生一样,单纯而幼稚,幼稚而多情,多情而伤感,很容易被文学作品里营造的虚假感情所迷惑。他们认识后的第二个学期,不知从什么时间起,艾艾忽然开始迷上了古典名著《红楼梦》,每天晚上蜷缩在被窝里读得神魂颠倒,而且边读边哭,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整个就是一个现实版的林黛玉。许多迹象表明,那时的艾艾已经沉迷其中不能自拔。每天宿舍熄灯后,艾艾拿着长把手电筒,把头缩进被窝里,逮虱子一般地看《红楼梦》。天长日久,艾艾看得视力急剧下降,白天上课无精打采的,学习成绩也直线下滑。更为严重的是,深更半夜,同寝室的室友们常常被她半夜三更狼嚎鬼哭般的失声痛哭惊醒,一个个吓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而平时说话呢,艾艾也是词不达意,精神已经到了错乱的边缘。 他是很久以后才得到这个消息的,那时艾艾的好友陈芳菲已经找了无数人,用了无数办法去拯救她,无奈艾艾中毒太深,怎么也不能从那个虚幻的世界里自拔,而别人用了吃奶的力气也同样不能把她拔出来。也是有病乱投医,陈芳菲找来找去就找到了他和钱良俊。钱良俊听了觉得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便把每晚到艾艾的宿舍开导艾艾变成了功课,想借机加深和艾艾的感情,无奈所开药方并无新意,早已被他人用过无数次,一个月下来没有一点效果。 轮到他了! 冥思苦想了一整天,他决定以毒攻毒,和艾艾深入探讨《红楼梦》。熬了几个通宵重新通读了一遍《红楼梦》后,他以半个红学家的身份,来到了艾艾的宿舍。他看到躺在床上的艾艾眼睛是空的,像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艾艾的葱白手指一圈圈地绞着黑油油的头发,一副自怜自哀的样子,可不就是个林黛玉吗!他坐到艾艾的床边,在艾艾眼前晃动了一下手里的《红楼梦》,艾艾的眼睛猛地就亮了,马上还魂一般坐了起来,一把抢过《红楼梦》放到胸前,眼睛湿润了。 他乐呵呵地看着艾艾,说:quot;艾艾,听说你也爱看《红楼梦》,我可算是找到同好了,咱俩得好好探讨探讨!quot;刚开始,艾艾半信半疑,待到陈海洋红学家一般和她一一道来,艾艾信了,继而兴奋了,乐得合不拢嘴,像是找到了知音。一天,两天,时间过得像小河流水,慢慢地就把陈海洋肚里现学现卖的那点红学之水流光流净了。于是,他就每天去图书馆借书加班熬夜地往肚里继续灌红水,闹得是疲于应付!时间长了,看看这也不是办法,他就在和艾艾的红学交流中,有意地把现实世界的景况不时地搀和到其中,一会是虚幻世界,一会是现实世界,让它们交替出现,轮流坐庄。末了,他引用了鲁迅先生的一句话,说:quot;艾艾呀,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的是排满,流言家看的是宫闱秘事,艾艾你看见的是什么呢?quot;艾艾没有答话,但是两条细长的蛾眉开始聚在了一起,陷入了沉思。就这样,慢慢地,不知不觉地,他无声无息地把艾艾一步一步引出了《红楼梦》的泥潭。最后,他还写了一首名为《贾宝玉》的诗,作为二人的红学研究成果,赠给了艾艾。诗是这样写的: 一块石头 众人围着看稀奇 我相信 石凳比你实用 山石比你坚毅 精致的石雕 长得比你美丽 但问题不在于此 你之所以惹得众人惊奇 不是因为别的 因为曹雪芹的一部《石头记》 宣扬得你有了十分的名气 于是 一块丑石 变成了quot;假quot;宝玉 就是这首小诗,彻底唤醒了艾艾,也让艾艾认识到了作为诗人的他陈海洋的价值。刚刚从《红楼梦》的虚幻世界里走出来,回到现实世界的艾艾,一时间内心充满了对才华横溢的校园诗人陈海洋的无比崇敬,继而由崇敬衍生为爱慕,由爱慕发展为爱情,最终成就了他们的姻缘,也经年累月地造就出了如今和他格格不入的艾艾。 当然,在这场爱情的竞争中,钱良俊是他的手下败将,而且败得毫无怨言。但是,大学毕业步入官场后,他们所走的道路好像又应验了一句俗话:情场得意,官场失意! 事实不是如此吗?他当年确实是情场得意了,今天不就官场失意了吗!而当年情场失意的钱良俊,如今却官场得了意,并且不是一般的得意! 难道这就是命吗?! 要是早知道这就是命,他不知道当年靠着一首小诗赢得了艾艾的芳心,应该是喜还是悲? 要是早知道这就是命,艾艾会怎么想呢? 艾艾会怎么想呢?要想公道,打个颠倒!自己要是艾艾,现在会怎么想呢?自己在费尽心思地去寻找那个曾经的艾艾,而艾艾何尝不会在寻找那个曾经的陈海洋呢?脱下校园诗人外衣的陈海洋,身上早已没有了耀眼的光环,没有了耀眼光环的陈海洋,哪里还能像以前那样赢得艾艾崇敬的目光呢,哪怕是当了常务副市长!想到这里,他开始有些明白艾艾为什么这么在意朵朵的作文了,是不是还有些别的因素在里面呢?他忽然有些怦然心动。唉!说不定艾艾是在儿子朵朵身上寻找自己过去的影子呢,说实话,难道你今天的陈海洋还是艾艾心中那个曾经的陈海洋吗? 沙发里的陈海洋微微摇了摇头,一阵困意上来,忍不住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上下眼皮缓缓地合了起来,最后一缕思绪飘离了脑海,进入了梦乡…… 第六章 明争暗斗 12 上午九点整,市委书记钱良俊和市长程学中一行的车队鱼贯驶出了市委市府大院。 黑色的车队像一条威严的长龙,在玉州市的街道上一往无前地行驶着。在这条威严的长龙面前,其他杂七杂八的车辆河虾海蟹一般黯然失色,而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则随着交警敬礼放行的手势变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眼下,他钱良俊就是这条黑色长龙的龙首,他在前面摇头,后面的车就步调一致地跟着摆尾,这个由八辆轿车组成的车队浑然一体。 轿车驶出市委市府大院时,钱良俊特意近距离看了看城市广场,广场内的鸡冠花依然娇艳美丽,门面房拆除后,起到了透绿的效果,使城市广场看起来一览无遗,这让钱良俊更加感觉到自己拆除那溜门面房的决策是无比正确的。虽然在他的重压下,市城建局局长老马执行了他的指示,终于拆除了门面房,可是,他对老马办事不力的印象业已形成。这样的干部无论如何是不能用了,和市园林局局长赵天启相比,老马的思想实在是僵化至极,不仅不能主动领会领导的意图,而且对领导做出的明确指示也不能雷厉风行地执行,这样的干部要他有什么用?市园林局和市城建局合并需要经过人大批准,要有个过程,时间不等人啊,钱良俊暗自拍板,决定让赵天启先代理了市城建局局长的职务再说,看在他老马老资格干部的分上,给他保留个市城建局党委书记的位子养养老算了。主意拿定,钱良俊长出了一口气,打算等会儿趁玉州大道开通仪式开始的间隙,和市长程学中打个招呼,先通通气。 玉州市的城区面积不算很大,不到半个小时,车队就游龙一般驶出了解放路,拐到了新修的玉州大道市区段上。钱良俊看着空旷的道路、道路两旁的猎猎彩旗和半空中漂浮的数不清的氢气球,突然有些眼晕,仿佛坐在了远洋的客轮上。这条大道是市长程学中上任后亲自抓的政绩工程,贯穿玉州市区,并向东延伸,利剑一般刺入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这样,从玉州市出市的车辆上高速,再也不用拐上个直角或者绕个半圆了,这就大大缩短了玉州市到省城的距离,使玉州到省城的单程由原来的三四个小时缩短到如今的不到两个小时。 对于这条大道,他当初是不太赞成修的。掰着指头数数,玉州市区通往高速公路的道路好几条呢!当然,这些路都不是直线的,不是拐个直角就是绕个半圆,有的还有点坑洼不平。不过,拐就拐一点,绕就绕一点,坑洼不平就坑洼不平一点,有什么大不了的,说到底不就是多花上个把小时的时间吗!说实话,现在的玉州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时间,一个个时间都富余着呢,对于时间的要求远远没有达到省城人那样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阶段。仅仅为了缩短这个把小时的时间,你就去花费一二十个亿的资金修这条大道,划算吗?要知道,路可都是用一张张百元的人民币铺出来的呀!当然了,你程学中在省里当过计委副主任,关系多门路广,有办法弄来钱,可是,就是有办法能弄来钱也不是这个花法呀!玉州市需要花钱的地方多了,比如旧城拆迁、城市基础设施改造、新建中小学校、公安系统添置装备、下岗职工妥善安置等等,等等。放着这些火烧眉毛的事情你不干,却急着修路,看来,他程学中是有想法的。明摆着嘛,路一修,省里的领导到玉州视察时,既能看得见,又能想得着,屁股下的轮子转得快了,车子也不颠簸了,心情会不愉悦?心情愉悦了,会不给他程学中加上几分!哼,看来他程学中来玉州当市长,不光是要镀金,还要用这条大道为他脸上贴金呢。 胡思乱想了一会,钱良俊歪下身子,习惯性地眯起了眼睛,想小憩一下。眯上眼睛前,他扫了一眼车窗外急速后退的行道树,又看了一眼把车子开得风驰电掣的司机小刘,心说,要说这钱是花哪哪好呀,在这条路上跑车确实比老路舒服多了!闭上眼睛刚眯上一会,还没有进入梦乡,钱良俊就感到车子减速了,然后缓缓停了下来,接着司机小刘说:quot;钱书记,到了!quot;到了?这么快?不会吧!钱良俊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着窗外。以往他坐车到高速路,那是要闭着眼休息好长时间才能到的,觉得从市区到高速路和从高速路到省城花费的时间几乎差不多,现在即使不再绕圈子了,也不至于这么快吧!但是,车窗外的景象告诉他没错,确实到了。路旁一个巨大的红色充气彩虹门拔地而起,从地面矗立到半空,旁边各有两个巨大的氢气球拖着个尾巴在空中摇曳着,而无数面的彩旗呼啦啦地在迎风飘扬,那些戴着红黄蓝白不同颜色头盔的施工工人则组成了四个方队,整齐地坐在彩虹门下……钱良俊没有急着下车,只是漠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仿佛眼前这一切和他这个市委书记并没有多大的关系。这时,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跟着市交通局局长孟得中把头探了进来,说:quot;钱书记到了!请,请!quot;quot;嗯,好!好!quot;钱良俊这才不慌不忙地骗腿下车,随意地伸出手让孟得中握了,然后,向簇拥在周围的、早已恭候多时的头头脑脑们挥挥手,说:quot;同志们辛苦了!quot;便带领着身后尾随而来的四大班子领导向主席台走去。 孟得中走在前面引导,伸着胳膊把钱良俊让上了铺着红地毯的主席台,然后向他介绍已经从主席台座位前站起来的男子:quot;钱书记,这是省交通厅许厅长!quot;钱良俊忙伸过手去,说:quot;许厅长一路劳顿,辛苦了!quot;他昨天已经知道了省交通厅厅长许大陆今天要来参加玉州大道的开通剪彩仪式,原来安排要先见一下面的,可是因为许厅长要去北阳市出席另外一个典礼,时间来不及,就免了。没有想到今天许厅长从北阳市赶来得比他还早。许厅长客气地握着钱良俊的手,说:quot;应该的,应该的嘛!quot;说完,许厅长扭过头,大手往下一劈,劈在了旁边程学中的手上,开玩笑道:quot;程市长别来无恙啊!quot;被劈了一下的程学中,握完手当胸擂了许厅长一下,说:quot;你许厅长可是庙里的大神,难请得很呀,听说让我们交通局的孟局长盯了你一天,你才答应来!quot;quot;咳,不是都忙着干革命工作吗,谁让咱分身无术呢,哈哈!quot;程学中跟着也笑,两人打着哈哈先后落了座。钱良俊便感觉出刚才许厅长对自己的客气其实是疏远,而程学中和这些省里的人打交道不仅如鱼得水,而且还多少有些狗皮褥子不分反正的味道。 坐在主席台正中,虽然是众星捧月,钱良俊却感到自己并不是今天的主角,今天的主角是旁边春风得意的程学中。他觉得这条大道的修成,与其说是缩短了玉州市到省城的地理距离,还不如说是缩短了玉州市到省城的心理距离。大道修好,交通方便了,省里的领导们自然会光顾得多一些,这对于和省里方方面面领导都很熟悉,希望省里领导能时常光顾光顾看看他的政绩的程学中来说,无疑是好事!可是,对于他就不一定是什么好事了。玉州市原来的地理位置相对闭塞,虽然交通有些不便,但却自成一统,使他脑海里经常浮现出自己乃雄踞一方的诸侯的美好感觉。然而,随着这条大道的开通,他便觉得自己一下子暴露在了省里领导的眼皮底下,仿佛那些省领导伸手就能触到自己,自然,脑海里那种雄踞一方的诸侯的美好感觉就会自然而然地淡了许多。 台下艳阳高照,锣鼓喧天。几十个衣着大红大绿的附近乡村秧歌队的中老年妇女,在台下不停地扭着秧歌,中间一个抹着红脸蛋涂着红口红的大妈,扭着扭着,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引来一阵哄笑。伴随着哄笑声,以及明显有人带头的鼓掌声,市长程学中大步流星走到了话筒前。钱良俊面无表情地盯着程学中瘦削的后背,感到那瘦削的后背蕴涵着一种骇人的力量。这种外表干瘦的男人,其实都是很干练的,比那种外表富态的人更有力量,这点他很清楚。接着,话筒里传来程学中那拖带着长长回音的讲话,长长的回音像是一条多余的尾巴,让讲话从不拖泥带水的程学中,显得有些婆婆妈妈: 首先在这里,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四大班子,热烈祝贺玉州大道今天正式开通!同志们,经过我们一年来的艰苦努力,在资金不足、施工难度大、征地困难多的情况下,我们玉州市各有关部门协同作战,终于实现了当初许下的有条件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誓言,并且提前高质高效地完成了工程,使这条造福玉州人民的幸福大道马上就要开通了!同志们,玉州大道的建成开通,将促进我市商贸物流业的发展,使进出我市的商品物资流入流出更加畅达;将促进我市旅游业的发展,吸引国内外更多的游客到我市旅游,使旅游业这个无烟工业逐步发展成为我市的支柱产业;将促进我市农副产品的外销外运,拓宽农副产品的销售渠道,加快我市农民致富的步伐;将促进外来投资的增加,使玉州有更多的外来资金投入,建设更多的项目,增加更多的就业岗位;将促进我市和省会及其他地市的交流,开阔我们的视野,提高我们的城市管理水平;将促进我市城乡闲置劳动力的外出务工,提高他们的经济收入…… 程学中的话语很激昂,每句话结尾的语调都像一个翘着尾巴的对钩,让钱良俊不胜其烦。尤其是那一连串的quot;将促进quot;,让他更是心生不快。什么狗屁逻辑!难道你程学中修了一条玉州大道,就把玉州社会经济生活中存在的问题都解决完了吗?笑话,天大的笑话!要是这么简单,玉州市还要市委书记市长干什么,让交通局长兼任市委书记市长不就得了! 刚在肚子里驳斥完程学中的谬论,钱良俊看到程学中讲完话走回主席台,便朝他微笑着点点头,那看似寻常的一笑却别有意味,让程学中感觉怪怪的,心里猛地揪了一下! 钱良俊的讲话安排在最后压阵。轮到他讲话了,走到话筒前,他语气低沉而缓慢地说: quot;同志们,今天,是玉州大道开通的大喜日子,玉州大道的开通,将开创我市交通建设的新篇章,在此,我代表全市人民,对玉州大道的开通,表示忠心的祝贺!谢谢大家!quot; 来之前,市委办公室是给他准备了讲话稿的,但是听了程学中的讲话,他临时决定弃用那个讲话稿。人家已经给自己描画得如花似锦、光彩照人了,难道自己还要再给他锦上添花吗?不,这朵花无论如何是不能再给他添了。在玉州,红花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他钱良俊,其他人都是绿叶,包括市长程学中!不光这朵花不能给他添,就是讲话也不能多讲。于是,他口中吐字便吝啬了,讲话如此简短,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讲话中,他特意讲到他quot;代表全市人民quot;,他相信有心的人是能够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的。哼,有我钱良俊在,你程学中有什么资格代表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四大班子,好,既然你代表了四大班子,那我就代表全市人民。这种时候这种场合,是不能和他尿到一个壶里的,要让他明白,有我钱良俊在时,你程学中是不能什么都代表的! 有了这样的想法,剪彩的时候,钱良俊下剪子就特别快特别有力,quot;喀嚓quot;一剪子就把彩球干净利索地剪掉了,然后扭头看两边的人,都还在小心翼翼地剪着,嘴角便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玉州大道的开通仪式,陈海洋没有参加。之所以没有参加,是因为他要陪同省人大代表视察团在玉州的视察。虽然没有亲自参加玉州大道的开通仪式,但是,他没有忘记收看当天的《玉州新闻》。照例,一声驴鸣怪叫之后,小儿涂鸦般的《玉州新闻》片头,仍旧像被关了几天躁动着出笼的猴子般,忽地一下蹿了出来。然后,陈海洋在电视里便看到了市长程学中,听到了他那每句话结尾的语调都像一个翘着尾巴的对钩般的讲话。最为关键的是,他听到了钱良俊的quot;代表全市人民quot;,也看到了钱良俊那quot;喀嚓quot;的一剪子,以及嘴角露出的意味深长的笑意。 不要小看这些细节,这些细节可是非同寻常啊!要知道,领导表现出的小细节里往往蕴涵着大文章。看完电视,陈海洋品尝美酒般细细品味着、回味着。渐渐地,陈海洋品味出了quot;反差quot;两个字。不是吗?市长的讲话如此慷慨激昂,市委书记的讲话却如此简短消沉;市长代表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四大班子,市委书记却代表全市人民,里面暗藏玄机呀!看来,一条玉州大道的建成,将成为市长程学中和市委书记钱良俊关系出现裂缝的开始。至于这条大道能不能改变玉州政坛的现有格局,他还要拭目以待。 像是品尝到了真正的美酒,陈海洋陶醉地陷进了沙发里,跷起了二郎腿。嘿,还真应了那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利益能够让敌人变为朋友,利益也能够让朋友变成敌人。如果如他所料,程学中和钱良俊关系真的出现了裂痕,那么,他的处境就会好转。要是二虎相斗,说不定他还会成为被拉拢的对象呢。但是,这样的机会又不太好把握,搞不好就会重复上次的错误,要是重复了上次的错误,结局将会比现在更为悲惨。想到这,陈海洋脸上的陶醉变成了痛苦,二郎腿沮丧地放了下来。 这时,一阵咖啡的香气飘了过来,让陈海洋的情绪为之一振。陈海洋贪婪地吸了一下鼻子,看到皎皎正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到茶几上,有些羞涩地说:quot;陈市长,喝咖啡吧。quot;说完,远远地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陈海洋端起咖啡,放在鼻子下面闻着,好香!艾艾今天不在家,押着一百个不乐意的朵朵上作文辅导课去了。要是艾艾在家,他就享受不到这杯咖啡了!他不知道皎皎怎么想的,反正艾艾在家,皎皎一般是不会主动给他冲咖啡的。 喝了一口咖啡,陈海洋说:quot;皎皎,不是不让你喊我市长吗,怎么还这样叫呀?quot; 皎皎的小脸红了,红得像春天里怒放的桃花,两只白嫩的小手不知所措地绞在了一起,低着头不说话。这孩子,毕竟是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以前来往少,不太熟悉,在他面前显得很拘谨。陈海洋好奇地打量着皎皎,发现这丫头其实是很耐看的,水汪汪的大眼睛,乌黑的头发,胳膊大腿的皮肤白白的,尤其是胸脯上鼓起的两个小包包,很是撩人。皎皎的长相在老家应该算是俊丫头了,比起城市的女孩则有些土气,但是决不亚于年轻时的艾艾。看着皎皎,想想艾艾,陈海洋暗自感叹岁月不饶人。今天的艾艾无论如何是没法和皎皎相比了,对于女人来说,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艾艾已经是熟过了的苹果,吃起来不那么脆甜可口了,而皎皎正是刚刚从青绿中泛红的红富士,要是咬上一口,肯定嘎嘣脆,虽然可能还有些青涩,但是一定更加回味无穷。想到这,陈海洋的心里忽然燥热起来,感到有什么东西往外涌,那可是他年轻的时候才有的感觉啊。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皎皎抬起头,忽闪着两个水汪汪的大眼睛,朝陈海洋笑了笑,就起身去厨房了。陈海洋意识到自己想入非非,亵渎了眼前纯洁可爱的皎皎,强迫自己把心收回来,重新去回味刚才电视里出现的那些细节,却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13 星期三,市委召开常委扩大会。 会议召开前半小时,玉州市的天气风云突变,一阵响着尖利呼哨的狂风卷着漫天黄沙刮过之后,墨汁般的乌云迅速涂满天空,密密实实地遮住了太阳,颇有几分quot;黑云压城城欲摧quot;的架势。跟着一阵电闪雷鸣之后就是暴雨如注了,市区马上一片汪洋。 此时,市委书记钱良俊依然习惯性地左手托着腰,右手夹着烟卷,站在临着城市广场的那面落地大窗前眺望远方。昨天他是听了天气预报的,预报今天是多云的天气,怎么就忽地下起了暴雨?看来,人算不如天算呀,这人要想摸清老天爷他老人家的脾气,终究还是难啊! 马路对面,城市广场的鸡冠花被白花花的雨水打得左摇右摆,直不起身来,看着很让人揪心。马路上的积水眨眼间已经漫过了人行道,来往的汽车像是河中行舟,不时涌起一波波白花花的浪涛来。钱良俊猛地抽了一口烟,心想玉州的老百姓肯定又要骂娘了,城市建设历年来欠账太多,下水管网早已老化,一场小雨就会积水成河,何况今天的暴雨倾盆,看来这事儿等会得上上常委会。看着窗外瓢泼般的大雨,钱良俊忍不住回到办公桌前拿起了电话,拨了两个号,想了想又放下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常委会马上就要召开,有事会上说,显得更严肃。 会议召开前五分钟,外面传来一阵说笑声,接着,市委副书记韩震东,市委常委、秘书长任启程,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方久林,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唐杰来,市委常委、公安局长胡长星等人嘻嘻哈哈地走进了他的办公室,空旷的办公室顿时热闹起来。其实,常委会的议题,大家早已心知肚明,可是,这些常委们还是近水楼台要先得得月,每次都要在会议召开前先来看看他这个班长。本来胡长星是不近水楼台的,不但不近水楼台,而且数他在市公安局的办公室离市委最远,但是自从被程学中罚坐了迟到席后,他便主动加入到了这支近水楼台的队伍。 对于大家的这种姿态,钱良俊是很欣赏的,也感觉很温暖。其实他内心里也是很需要常委们的这种姿态的。政治是什么?说白了,政治就是一种姿态!他们这些在市委任职的常委,更应紧密地团结在他这个市委书记的周围,这点是应该做到的,也是必须做到的。市委的常委和那些政府、人大、政协的常委相比,应当还是有所区别的,直截了当地说,他们更是他的嫡系。 一群人进来后,自然而然地围成了扇形,站在了他的办公桌前。市委副书记韩震东伸出短粗的手指指着窗户外面说:quot;钱书记,现在最不能信的就是天气预报了,你看看,明明预报的多云,结果呢,它给你下了个水淹七军,嗐!quot;说完,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胡长星拿着他的大盖帽拍打了两下说:quot;我说这老天爷呀,净给我们出难题,好了,又不知多少汽车该在路上熄火泡汤了,开,开不动,推,推不走,一会交通就得堵塞,我手下那些交警最怕的就是这鬼天气!quot; 钱良俊笑了笑,撂下手中的铅笔,缓缓站起身,说:quot;老天爷就是老天爷嘛,老天爷的心思要是让你我这些凡夫俗子摸得透透的,那还叫老天爷?只有反复无常、虚虚实实、声东击西,让你摸不着头脑,你才会知道他老人家的厉害!quot; 办公室回荡起一阵愉快的笑声,笑声里,宣传部长方久林点头说:quot;还是钱书记高见!所以我们以前提倡的所谓-人定胜天-,是很不科学的嘛!人连老天爷的心思都揣摩不准,哪还能战胜他?quot; 钱良俊微笑着反驳:quot;方部长你钻牛角尖了不是!老人家提倡的是我们要有-人定胜天-的精神,而不是真的去战胜他,我们战胜他干什么呢?我说你这个宣传部长呀,认识上还有待提高啊!quot;说完,轻轻地在方久林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方久林的脸就有些红了,连连点头说是,是。 说笑一会,钱良俊一挥手,说:quot;走吧,老天爷的问题,咱们改天再议,时间到了,开会去!quot;就大步流星地带头向办公室西墙的大门走去,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秘书小王急忙打开大门,一个装修别致的小会议室便豁然出现在眼前。 这就是玉州市有名的市委第一会议室。 千万不要小看这个貌不惊人的小会议室,它可是玉州官场万众瞩目之地,无数官场的悲喜剧曾经和正在这里精彩演绎:有的官员正是从这里平步青云,登上了事业的巅峰;也有的官员在这里被从青云之上扯到平地,甚至被无情地打入人间地狱,在铁窗中了却终生…… 对于这个研究乌纱帽是去是留、变大还是缩小的神秘之地,玉州官员只有敬仰,何敢轻视! 而这样一个决定官员命运的神秘之地,和市委书记钱良俊的办公室仅一门之隔。 是的,一门之隔!原来是一墙之隔,后来钱良俊命人在墙上开了个门,便变成了一门之隔。 墙上凿开的这个门,是钱良俊当上市委书记之后的神来之笔,仅仅一个门,就使得小会议室和他的办公室连成了一体,如同一个套间。这样,一个崭新的格局就形成了。这个崭新格局,让玉州市的官员们陷入遐想:在这里,谁是真正的主人!而且,由于有了这个门连通着,小会议室平时也就成了钱良俊的专用会议室,除了召开市委常委会,再没有他人使用。所以,如果钱良俊不是这里的主人的话,那这里就没有主人了! 走进小会议室,钱良俊看到市长程学中、市人大主任邢四海、市政协主席毛国用、常务副市长陈海洋等一干人都已各自坐在了自己惯常的位子上等候着,就满意地冲他们点点头,坐在了会议桌最东边的上首,那是他的位置。坐下后,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常委们相继落座,马上把会议桌余下的空位填得严严实实,他便切身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一种实实在在的、无人能够抗衡的力量。这个时候,虽然是坐在椅子上,他依然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躯比平时高大了许多! 今天常委会的议题是研究明年的财政预算。 会议开始,钱良俊先燃上了一支烟,慢腾腾地吸了两口,才来说这开场白:quot;唉,同志们呢,每年在常委会上研究财政预算问题,我的心情都不好,很不好啊!咱们玉州市的财政收入情况,大家都清楚,历年来都是入的赶不上出的,收得少出得多,寅吃卯粮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该出的还是要出,不出就要出问题。比如这公安专项经费支出,根据近年来的治安形势和国家的要求以及我市的实际情况,我们明年要新招警五百人,还要添置警用直升机、警用车辆和其他大量警用装备,今年合计要多支出经费九千多万元,快一个亿了。嘿嘿,光添置那架直升机,捎带着培训、备件、维修保养费什么的就千把万,我说胡局长啊,等直升机买回来了,你可要像照顾你的宝贝儿子那样照顾好它呀,不仅要照顾好它,还要让它发挥出作用来,那可不是市里给你买的一件玩具!quot; 常委们哈哈笑了起来,钱书记到底大气,花千把万买架直升机,如同买个玩具。胡长星没有笑,严肃地点点头,眼里炯炯有神,斩钉截铁地说:quot;钱书记放心,我们一定让它发挥出应有的作用,有了直升机,我们警方就可以对全市实施立体防护,空中打击,让犯罪分子无路可逃!quot; 钱良俊满意地点点头,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市长程学中和常务副市长陈海洋,发现他俩没有笑。陈海洋低着头,拿着笔不停地划着,好像在认真地做着记录;而程学中则紧紧皱着眉头,目光平视前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钱良俊收回目光,摁灭烟头,表情严肃起来,继续说:quot;对于可花可不花的钱,我们要做到尽量不花,但是对于该花的钱,我们一定要花,不能吝啬,在这点上,同志们千万不要目光短浅啊!作为领导干部,我们要学会讲政治、看大局、算大账。另外呢,还有一个必须要花的钱,就是对市电视台的财政补贴。大家都知道,市电视台是我们玉州市的窗口单位,也是我们市委的喉舌,但是,大家也清楚,市电视台的播出设备早已老化,不能适应新时期宣传工作的需要了。听说,海洋同志的耳朵,都让市电视台《玉州新闻》忽大忽小的片头曲给震聋了,是不是有这回事啊?quot; 说完,钱良俊嘲弄般地看着低头记录着的陈海洋,别的常委也把探照灯似的目光聚拢了过来,陈海洋身上便又沾了桃毛一般刺挠起来。 停顿了良久,钱良俊接着说:quot;由此可见,市电视台的播出设备已经老化到了什么程度!所以,给市电视台一千五百万的专项财政补贴,是必须的也是必要的,要尽快拨付。本来这笔支出已经列入今年的财政预算,却被包市长以没有钱为借口,拖到现在。唉,我还能说什么呢同志们,我只能说老包同志不懂得讲政治、看大局、算大账,目光放得还不够长远啊,所以,老包同志是要到党校好好学习学习了!quot; 拿着笔专心记录的陈海洋,猛然听到钱良俊说他的耳朵让市电视台《玉州新闻》忽大忽小的片头曲给震聋了,心里便猛地咯噔了一下,心想,肯定是高文洲那小子到钱良俊那儿告他的状了,这小子真他妈不地道!然后,听了钱良俊说老包不懂得讲政治、看大局、算大账,目光放得还不够长远,所以是要到党校好好学习学习的话,就明白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市里让老包这个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到党校学习去了。钱良俊玩的这是调虎离山啊!可是这样一来,该他捧着烫手的山芋作难了! 喝了口茶,钱良俊指着窗外的瓢泼大雨说:quot;还有啊,咱们玉州市历年来在城市建设方面欠账太多,城市下水管网早已老化,一场小雨就会积水成河,暴雨则成灾,老百姓一到下雨天就要骂咱们的娘,我不知道诸位听到过没有,反正我下去的时候就亲耳听到过。这个账我们早晚是要还的,晚还不如早还,一次还不了咱们慢慢还,但是绝不能像以前老乔那样老是拖着不还,而宁可让老百姓戳脊梁骨骂娘。quot;说完,钱良俊再次端起茶杯,看到几乎所有的常委们都在频频点头,包括市长程学中和陈海洋,便知道这项支出是得到常委的高度认可的。 quot;好了,我就说这几点抛抛砖引引玉,下面主要还是要听听大家的意见,大家一定要畅所欲言啊!quot;钱良俊结束了开场白。 自从看到钱良俊意味深长的目光后,陈海洋的头就再没有抬起来过,肚子里像是跳进了一个欢实的青蛙,闹腾得厉害。听着常委们一个个声调激昂地唱着赞歌,他很是犹豫,犹豫要不要跟着表态。他眼睛死鱼般盯着手中的钢笔,直到把钢笔盯成了重影。他不安地等待着,想等市长程学中表态后,再根据情况定夺,可是,程学中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出现。无奈,陈海洋微微抬起头,瞄了程学中一眼,却正好看见程学中也在斜着眼看他,眼中似乎蕴涵着某种希冀。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啊!上次的教训是深刻的,陈海洋忙没有读懂程学中的目光般,又低下了头,摆弄起手中的钢笔。 看到陈海洋慌乱地躲开自己的目光,程学中很是气恼,暗自骂了声娘。那些在市委任职的常委们,都是钱良俊的嫡系,不管钱良俊说什么,都跟在屁股后面唱赞歌。而花白头发的市人大主任邢四海和市政协主席毛国用,则像两个无脑人,凡事都是傻乎乎地咧着嘴说好好好,没有一点主意。常务副市长陈海洋装滑头,像个闷葫芦一言不发,就剩下他自己了,要是他再不表态,这些开支就会列入明年的财政预算。可是,他是市长,他知道玉州的饭锅里能盛出几碗粥,要是这个也争那个也抢,会哭的孩子多喝奶,就会该吃的吃不上,不该吃的吃撑着,到头来作难的还是他这个市长。 看来这个态他是非表不可了,但是如何表,以什么样的态度表,是个艺术,需要斟酌。到玉州上任以来,总体来说钱良俊对他还是尊重的,工作也是支持的。在别人眼里,钱良俊之所以如此尊重他这个市长,无非因为他是省里下来的,以前曾长期跟着省里的主要领导工作过,背靠的是大树,算条强龙吧。可是,他记得有句俗话,叫做quot;强龙不压地头蛇。quot;何况和作为市委书记的钱良俊比,他这个二把手的市长还算不上真正的强龙。即使加上外在的因素,他能算得上是条强龙,但他也不想去压钱良俊这条已经成了精的地头蛇。看看常委会开始前钱良俊出场时,被在市委任职的那帮常委们前呼后拥的架势,就知道这个地头蛇多么强大、多么人多势众了。在这里,强龙还真的不一定压得住地头蛇! 虽说心里认同quot;强龙不压地头蛇quot;的说法,但程学中还是瞧不起这些地头蛇。哪怕成了精,蛇毕竟还是蛇,无论如何也不能像龙那样威严地游弋在浩瀚的天空,呼风唤雨,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看到千里之外。和眼前这些目光短浅的地头蛇们相比,他还真觉得自己就是条龙。他的目光可不会仅仅囿于玉州这块弹丸之地,他是时常放眼全国、放眼世界的。说这话绝对不是自吹,那些修建玉州大道的资金,相当一部分不就是他从世界各地的财团引进的吗?不是自夸,换了另外一个人,要想在这么一穷二白的条件下修好这条玉州大道,那是白日做梦! 耐心地听完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唐杰来最后一个唱完赞歌,程学中轻轻咳嗽一声,开始发言了:quot;刚才听了同志们的发言,我觉得还是很有道理的,尤其是钱书记的讲话,站在讲政治、看大局、算大账的高度,高屋建瓴地看问题,是很正确、很有政治家眼光的。而且刚才提到的几项财政支出,如果是在我们财力允许的情况下,我觉得也是完全有必要的。但是,同志们呀,现在的实际情况是,我们玉州市毕竟在全省各地市的经济实力排序中位居中下,和周边的城市相比,我们的财力还十分有限,常常是捉襟见肘啊!所以,有些方面的支出,我们是不能和别的城市攀比的,我们要根据自己的财力量力而行。是呀,人家北阳市公安局是购买了直升机,可是,大家有没有计算过,人家北阳市的地方财政收入可是咱们玉州市的一点五倍呀,人家兜里有钱嘛!再则呢,咱们玉州市的城区面积不大,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汽车开足马力,半个多小时也就到了,有什么紧急情况,我看出动警车完全可以应付了!就这么大个弹丸之地,你弄个直升机干吗,还没起飞呢,就看见麦地了,有这个必要吗?quot; 刚才发言前,程学中已经斟酌了半天,想着等会表态要尽量婉转些、艺术些,可是说着说着,情绪还是有些失控。于是,程学中就强迫自己停了下来,咳嗽两声,喝口水润润嗓子。他忽然想,自己这么容易激动,是不是身体里的O型血在作怪。 这边程学中的茶杯还没有放下,那边公安局长胡长星已经坐不住了,他烦躁地推开桌子上的记录本,把手中的钢笔quot;啪quot;的一下拍在了桌子上,脸色铁青地说:quot;我们大家都知道,程市长你是省里下来的领导,眼界高,视野宽,看不起咱小小的玉州。是啊,玉州很小,弹丸之地,可再小也是一个有着五百多万人口的地级市呀!为了生活在这一方水土的五百多万玉州市民百姓能够平安,我们警方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好他们的安全。既然程市长说到了北阳市,那咱们就接着说说。程市长可能也知道,北阳市在没有购买直升机前,市区曾连续发生过三起恶性抢劫银行事件,影响极其恶劣,受到了公安部的通报批评,至今没有破案。可是,自从有了直升机后,人家北阳市公安局采取空中和地面的立体防护措施,就再也没有发生过抢劫银行案件。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仅仅直升机对犯罪分子的威慑力,就是巨大的,单凭这巨大的威慑力,我觉得我们玉州市配备直升机就值!程市长可能会问,我们玉州市不是还没有发生过银行抢劫案吗?是,我们玉州市现在是没有发生过银行抢劫案,可是,难道我们要像北阳市那样,等接二连三地发生了银行抢劫案再去买直升机、再去亡羊补牢吗?quot; 说完,胡长星的眼睛看着程学中,目光里面不乏挑衅的意味。 常委们惊呆了,会议室一时鸦雀无声。 谁也没有想到市公安局局长胡长星敢在常委会上单挑市长程学中,这不是脑子里进水了吗?人家程学中什么来头,钱书记都佛一样敬着,你胡长星可好,气势汹汹地当面质问,看来你胡长星是不想在玉州官场混了!你胡长星不想想下届玉州市委书记舍他程学中还会有谁?这不是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开玩笑吗?政协主席毛国用忧心忡忡地看了看人大主任邢四海,暗自感叹:quot;这个胡长星,毕竟一介武夫,遇事不冷静啊,只会逞一时之勇,看你如何收场?quot; 人大主任邢四海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药片塞到嘴里,就了一口水,猛地一仰头,咕嘟一声咽了下去,心想:quot;有好戏看了!quot; 面对胡长星自问自答的诘问,程学中气冲脑门,忍不住就要拍案而起。可是,当他看到常委们包括市委书记钱良俊都漠然地坐着,脸上一副坐山观虎斗、只等着看他俩交火的神态,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程学中不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甚至还在青筋暴跳的脸上挤出了笑容。他听出来了,胡长星这是对事又对人,上次罚他坐迟到席,他憋闷在肚子里的邪火终于借今天这个机会发泄出来了!程学中笑着,长时间地笑着,慢慢地,生硬的笑就变得柔和了、从容了。他的笑脸像一团柔软的棉花,让胡长星挑衅的目光失去了劲道,很快,胡长星便在程学中柔和、从容的微笑面前败下阵来,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程学中又把脸上的笑容送给了每一个常委,最后笑容稳稳定格在了胡长星冷冰冰的脸上。看着胡长星游移不定的眼神,他继续微笑着,他要用他的笑容,展示他的气度;他要用他的笑容,展示他的从容;他要用他的笑容,蔑视胡长星的狂妄叫嚣。 就这样,程学中让他的笑容在市委第一会议室花朵般地绽放了良久,这才缓缓开口说话:quot;刚才,长星同志的发言很好嘛,很有气势,很有魄力,不愧是咱们玉州市的公安局长,我为咱们玉州市有这样的公安局长感到骄傲和自豪!长星同志说得没错,直升机对犯罪分子的威慑力,确实是巨大的,北阳市配备了直升机后,也确实没有再发生过银行抢劫案。但是,长星同志的-亡羊补牢-说值得商榷。什么是亡羊补牢?没有直升机,怎么就可以成为我们允许发生银行抢劫案的理由和借口呢?如果那样的话,以后哪个城市发生银行抢劫案了,上级就不要追究他们的责任了嘛,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谁让我们没有直升机呢!笑话,天大的笑话!所以,我觉得胡长星同志所谓的-亡羊补牢-说,是站不住脚的,也是极端不负责任的! quot;关于直升机的作用,我从来没有否定过,以后也不想否定。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要量力而行!如果我们玉州市财力允许的话,作为玉州市市长,我是没有任何理由不同意给警方配直升机的,因为抓好玉州市的社会治安,也是我这个市长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是,同志们啊,眼下咱们玉州市的财政是什么样的状况呢?说好听点是吃饭财政,是钱书记刚才说的-寅吃卯粮-,说不好听点就是要饭财政啊!以眼下玉州市的状况,我想问问胡局长,有那么多下岗工人无法安置,有那么多五保人员等待救济,城市基础建设历年来欠账那么多,早就规划好的学校、医院、图书馆等公共设施一直停留在图纸上,难道这些不需要花钱吗?上个星期,我到玉通路小学视察,看到他们一个班的学生竟然有九十多人,教室里挤得满满当当的,几乎没有落脚之地。教室里热得像桑拿室,讲课的老师,衣服被汗水湿透了贴在身上,而孩子们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头发却是湿漉漉的,很多孩子的额头甚至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痱子。同志们呢,不瞒你们说,我当时心里是刀割一样地痛啊,我感觉我这个市长太无能了,让我们祖国的花朵在这样拥挤的环境里学习,简直是犯罪呀!他们学校的韩校长流着眼泪对我说,程市长,我们学校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啊!不这样挤着,很多孩子就要失学,可怜这些孩子,一个个都是独生子女,在家里被爸爸妈妈眼珠子一样爱护着,可是来到学校,却要遭这样的罪,好多孩子甚至热得都中暑了。我们对不起他们呀!quot; 说到这里,程学中的眼睛湿润了,停顿了一下,他盯着低下头去的胡长星继续说:quot;我想问一下胡局长,不知道你的孩子在不在这样的小学上学?如果不在,更好,说明我们玉州市不是所有的学校都是这个样子。同志们啊,大家都知道,孩子是祖国的花朵,是我们事业的未来,我们要倍加爱护。可是,为什么我们连我们的这些花朵、我们的未来都呵护不了呢?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我们的财政没钱吗!我想再问问胡局长,难道所有这些我们都可以抛开不管,而去花费巨资给你们公安局买直升机吗?胡局长,我再给你算笔账,你们市公安局编制六千八百人,现在实有人员八千三百人,几乎占了全市公务员编制的四分之三;每年耗去经费占全市财政收入的八分之一,今年如果再新招警五百人,花费九千多万元添置直升机等装备,可以想象,市里的包袱会有多么沉重。我不是危言耸听,这么沉重的包袱会把我们压垮的,而且将使我们年初向玉州人民许诺要办的十件实事无法实现!quot; 说到这里,程学中看到胡长星的头彻底低了下来,像是落日余晖下的向日葵。 仿佛感受到了太阳即将落山,其他常委的脑袋也陆续垂了下去,市委第一会议室一时间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葵园。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程学中决定一吐为快,不再藏着掖着了。他把目光投向钱良俊,接着说:quot;刚才钱书记提到的另外一项支出,是给市电视台一千五百万财政补贴。但是,市电视台属于自收自支的事业单位,市里是没有任何义务给它补贴的。如果仅仅因为市电视台是党的喉舌,我们就给它巨额的财政补贴,那么,市人民广播电台、市经济广播电台、市有线电视台、《玉州日报》是不是党的喉舌呢?他们可不可以也要求市里给予财政补贴?那样的话,我们负担得起吗?关于市电视台的问题,我认为还是要进行专题调研,最后通过市场的手段来解决问题。据我了解,其他地市的电视台,经过体制改革后,经营情况都是相当好的,人家更新设备的资金也不是当地财政投入的嘛。对于市电视台,我的意见是,他们已经不是嗷嗷待哺的孩子了,我们不能这么一直娇惯着他,让他一直躺在温床上,给他喂奶喝,我们要鼓励他大胆地走入市场中去磨练、去洗礼、去求得发展……quot; 听着听着,钱良俊的眉头渐渐锁紧了,两条浓眉变成了凑在一起打架的胖豆虫。他没有想到,在他一直强调要讲政治、看大局、算大账的前提下,程学中仍然会这样不给他面子,并且几乎全盘否定了他的提案。但是,心里虽然恼火,面对程学中讲得理由如此充足,如此声情并茂,他也不好贸然反对。这种场合下,碰到这样一个有来头的市长,如果贸然反对就会引起争执,一旦发生了争执,那将对他的威信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那是得不偿失的。所以,还是要算大账,还是目光要放长远些。虽然这么想,钱良俊还是把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了陈海洋身上,作为代替老包主管金融财政的常务副市长,他此时的发言应该是有一定分量的。钱良俊直截了当地把目光投向了一直低着头的陈海洋,可是,陈海洋看来今天是铁了心地要装聋作哑了,眼睛盯在记录本上一动不动,像个木偶。 哼!钱良俊不满地哼了一声,决定不再提财政预算的事,先放放冷处理一下再说。合住本子,钱良俊说:quot;好,既然大家有不同意见,那财政预算的事咱们就放放改天再议。下面,还有一个干部任命,请组织部唐部长讲一下,常委们议议!quot; 陈海洋没有想到,唐部长提请大家讨论的干部任命,会是市园林局长赵天启兼任城建局长一职,而城建局长老马将改任党委书记。这是他负责的口的干部任命,竟然没有人和他这个主管市长打个招呼,他郁闷得有些难受。 对于这项任命,程学中没有提出异议,就一致通过了,待市人大任命。 第七章 升迁有道 14 下了车,赵天启环顾四周,暗自感慨,到底是市城建局啊,大衙门,不得了。 以前他来过市城建局,当时也感觉不同凡响,但那时毕竟是局外人,只有白白地羡慕和愤愤不平而已,私下会发几句牢骚:妈的,都是正处级单位,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简直没法活了! 现在不同了!而今,他已经是市城建局的局长了,成了这里真正的主人,如今再看眼前的这些景物,感觉自然和原来迥然不同。他现在看着这些景物,有点像看自己家产的感觉,很是赏心悦目,很是底气十足。瞧瞧,气派的镀光弹簧伸缩门几十米宽,高大的办公楼直插云天,宽敞的大院停满了五花八门的小汽车……和市城建局比,他那与市乡镇局等几个小局委挤在一栋破楼里办公的市园林局,就显得太寒酸、太小家子气了,似乎和这里根本不属于同一个时代。 赵天启大步走入市城建局的大门,有走出贫民窟迈进大宅院的感觉。他感受着自己的脚步,欣赏着自己的步伐,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走着,他坚实地踏上了市城建局的楼梯,他有力地推开了局长办公室的大门,一个宽敞别致的空间便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顿时感觉心情格外舒畅,一肚子的满足感、成就感便发面一般膨胀起来,很快在皮囊里就要盛不下了,忍不住想要外溢。他当然要忍住,他不能让它们溢出来,可是,到底还是没有成功,憋不住的气体决堤般从下面的通道冲了出来,并且制造了一个很令人扫兴的响声。 这是个让赵天启料想不到的意外事件,他看看身边,只有办公室张主任站在身后,本来他想解释句这几天肚子不太舒服之类的话,可是看着张主任平静的脸上无动于衷,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便把这句想要说的话省略了! 局长办公室是老马给他腾出来的,腾出来后老马搬到了楼上的书记办公室。坐到老板台后面,赵天启嘘了一口气,心想这个位子一定要坐稳呀,这可是他亲手打下来的一块新天地,呵呵,从今以后,市城建局就姓赵了! 昨天上午,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户山亲自陪同他来到城建局,在全体干部职工大会上,宣布了他的任命。当时,原任局长老马就坐在他的旁边,脸色阴沉得像块破抹布。有这块破抹布在旁边映衬着,他就很扫兴,只好尽量地把满肚子的春风得意牢牢锁在肚子里,以防它不小心溜出来跑到脸上,让旁边的破抹布把他衬托成小人得志。于是,他也皱起了眉头,垂下了眼帘,一脸苦瓜样。他要尽可能地向老马的破抹布脸看齐,仿佛来到市城建局当局长是一个多么苦的差使,仿佛他是多么的不心甘情愿。虽然老马的破抹布脸让他很扫兴、很生气,可是,发表就职演说时,他还是一口一个老领导、一口一个老前辈,把老马夸到了天上。最后,他居然看到老马的那块破抹布脸,像是被香皂清洗了几遍,又用漂白粉漂了漂白,一下变成了干净洁白的洗脸毛巾了。看到几句好听的就能把老马由破抹布变成洗脸毛巾,他放心了,塌实了,这个老马,也就一个顺毛驴,不难对付! 今天,他是只身一人到市城建局上任的。和清水衙门的市园林局相比,市城建局是个富得流油的大局,局长的宝座不知有多少人眼馋地窥视着呢!可是,没想到过去对这个宝座连想都不敢想的他,竟然得来全不费工夫,甚至可以说这个宝座是自己长了翅膀飞到他屁股下面的。哈哈,真是好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他很感激那天早上在他家窗台上唧唧喳喳叫个不停的灰喜鹊,喜鹊叫,好事到,真的不假。那天从钱书记办公室出来后,他整整一天都是心潮澎湃的,怎么也静不下来。下午下班回家,特意让老婆抓了两把玉米放在窗台上,犒赏那些可爱的灰喜鹊,搞得老婆一头雾水! 当然,他最感激的还是市委钱书记。如今的官场,一个萝卜一个坑,有的地方甚至还要两个萝卜、三个萝卜挤在一个坑里,而他赵天启却身兼两职,一个萝卜占了两个坑,这种情况,在玉州市还是不多见的。他自信自己是个千里马,可是,千里马没有伯乐发现也白搭,憋屈在围圈里,和驴一起埋头拉磨的千里马难道还少吗。而他是幸运的,他碰上了钱书记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伯乐,有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伯乐的赏识,是他一辈子的幸事。从此他就再也不用整天低着头,和那些胸无大志的驴们一起踱着四方步低头拉磨了,从此他可以一步迈出窄小的围圈,到辽阔的草原上驰骋了,他可以看到蓝天白云,他将在广阔的天地里大展宏图,成就一番伟业。 他还年轻,而年轻在官场就是最大的资本。有了这个资本,加上钱书记的提携,他自信自己很快就会驶入仕途升迁的快车道、高速路,顺利地一往无前。高速路这两年他常走,他喜欢命令司机把油门一脚踩到底,让车子跑得像离膛的子弹,见车超车,见人超人,那风驰电掣的感觉确实让人很爽。他想象着,下一步在玉州官场这条大道上,他的车子同样也能跑得像离膛的子弹,见车超车,见人超人。现在,他已然是两个局的局长了,凭着他的实力,接下来的目标就是主管城建的副市长,当然,他有自知之明,市委常委一时半会还是当不上的。眼下,城建副市长的位置陈海洋坐着,可是,玉州官场的人谁不知道,从钱书记上台起,陈海洋就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了,还能蹦跶几天!想到陈海洋,赵天启又是一阵心潮澎湃,莫非钱书记这么重用他、培养他,就是为了日后取代陈海洋吗?要是真的如此的话,他可是前途无量啊! 上午,在办公室主任和几个副局长的陪同下,赵天启到各科室和大家见了见面、说了几句希望支持他工作的客套话。一路转下来,对各个科室的科长、副科长也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倒是记住了城管科那个玩世不恭的科长黄期。 当他们一行走进城管科办公室时,张主任在前面介绍:quot;黄科长,赵局长来看望大家了!quot; 他走进办公室,马上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烟臭味,看到办公室里雾气腾腾的,不禁皱了皱眉。张主任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办公室的男男女女都忙站了起来,送过来一张张笑脸。但是有一个人像是屁股钉在了椅子上,纹丝不动,不仅纹丝不动,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只给了他一个生硬的背影,那人就是黄期。 张主任以为黄期没有听到,就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quot;黄科,在这用什么功呢?赵局长来看望你们了!quot; quot;看呗,不是都在这吗?quot;黄期的屁股依然钉在凳子上,只是冷冷地冒出了一句话和一股浓浓的烟雾。 张主任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咧嘴冲他笑笑。 虽然心里生气,可是他也马上明白了这家伙肯定是城建局的一个硬茬,俗称quot;杠子头quot;,明摆着是要给他来个下马威!这样的quot;杠子头quot;不好惹,而且今天这种场合也不适合惹,惹不好就是一身臊,搞得出师不利,让那些心怀叵测的人看笑话就不划算了。于是,他就宽容地笑笑,照例说了几句希望大家支持他工作的客套话,然后匆匆走出了城管科的办公室。 那个该死的黄期,连什么模样他都没有看到,就搅和得自己格外舒畅的心情不那么舒畅了,如同晴空万里的蓝天突然飘来了一块乌云,而这块乌云偏偏又遮住了太阳,结果就放大了它原本不大的能量。 各科室转完,回办公室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没有见到老马,就问张主任:quot;马书记呢?quot; 张主任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说:quot;哦,马书记呀,刚上班的时候,马书记打了个电话,说身体不舒服,要到医院看看,今天就不过来了,让我和您说说,怪我刚才一忙就忘了!quot; 赵天启说:quot;那给马书记派个车呀!问问病得怎么样,我去看看!quot; 张主任忙说:quot;马书记说不用车了,单位的车挺忙的,还特意交代,千万不要麻烦赵局长您去看他,说您刚上任,也挺忙的!quot; 赵天启点点头,说:quot;也是!quot;便知道老马得了什么病! 进了办公室,又问身后的张主任:quot;刚才到财务科,他们科长姓什么来着?quot; quot;姓冯!quot; quot;哦,对,姓冯!你让他来一下,我了解点情况!quot; 没一会,张主任领着一个干瘦的quot;眼镜quot;走了进来,刚要介绍,赵天启冲他摆摆手,说:quot;张主任你先忙去吧!quot;张主任知趣地点着头,走了。 眼镜有些紧张,脸像晒干了的橘子皮,了无生气。赵天启寻思,堂堂的市城建局,怎么让个木乃伊当财务科长,也不怕影响形象!就没让眼镜坐,问道:quot;冯科长,让你来,我是想了解了解咱们城建局的家底,你给介绍介绍!quot; quot;这个!quot;眼镜后面的眼珠分明在眼睛里转悠起来,干橘子皮仿佛被人重新揉搓了一下,变成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看到眼镜后面的眼珠在眼睛里转悠起来,嘴里犹豫地说着quot;这个quot;,赵天启的脸就冷了,说:quot;怎么,难道我这个新任局长,没有权利了解局里的财务情况吗?quot; quot;不,不,不!quot;眼镜忙摇头,慌乱中把黑边眼镜的一个腿摇出了耳朵,眼镜斜挂在了鼻梁上。赵天启发现,眼镜脸上的干橘子皮这时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水分,罩上了一层水粉红,一下像个大活人了。 quot;赵局长,你刚来可能不清楚,咱们局有两本账,一本是公开的,财政上边拨付,咱们下边开支,没有什么结余,有时还有赤字。另外呢,还有一本账,是不公开的,因为咱们局有很多预算外收入和罚没收入,这本账才能反映咱们局真实的财务情况。quot; quot;预算外收入和罚没收入现在结余多少?quot;赵天启饶有兴趣地看着复活的木乃伊。 quot;大概一千多万!quot; quot;啊!quot;赵天启不禁惊叹出声来,他看到木乃伊的眼睛在黑边眼镜后面偷窥他,就皱起眉,说:quot;怎么会这么多?quot; 木乃伊伸出干柴般的指头,大拇指掐着小拇指,如数家珍般一样一样讲给他听。赵天启没有兴趣在这个木乃伊面前当学生,就打断他说:quot;好了好了,我现在有事要出去,你回去把报表给我打印一份,我看看!quot;说完,把手机放进包就要出门,木乃伊尴尬地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赵天启撂下木乃伊,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走廊里传来他响亮的声音:quot;张主任,我现在到市委开个会,你通知一下,下午三点召开局长办公会,研究部署一下近一阶段局里的工作!quot; 脸上卸去水粉红,重新变成干橘子皮的冯科长,狼狈地走出局长办公室,看着赵天启正拐向楼梯的背影,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这个赵局长似乎对他很不感冒呀,唉,一朝天子一朝臣!原来在马局长面前,他可是向来说话硬邦邦的,以后在这个赵局长面前,恐怕就硬不起来了! 昨天局里召开全体职工大会宣布赵天启任命时,黄期在台下坐着就感到心里别扭。他一口一口朝主席台吐着烟圈,烟圈往前面扩散着越来越大,可是都在离主席台还很远的地方就模糊混沌了,倒是呛得前边的那些女同志直用手当扇子扇,不时地回头朝他翻白眼。 对那些不时回头朝他翻过来的白眼,黄期视而不见,他聚精会神地斜眼看着烟雾后面的主席台。主席台上,戴着眼镜的市委组织部户副部长正襟危坐,他左边坐着显得有些年迈的马局,吊着脸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而右边坐着的赵天启,虽然皱着眉头垂着眼帘一脸苦瓜样,可是那溜光的大背头和扎眼的红领带,却暴露了他刻意的做作和小人般的得志。 黄期这回瞄准赵天启的大背头吐了个烟圈:奶奶的熊,你他妈一个小小的市园林局局长,凭什么来我们城建局当局长?就凭你他妈的在市委大院门前摆了个xx巴鸡冠花花坛! 星期天,在老丈人家,两杯酒下肚,一条船的市政府副秘书长周长安对他讲,妈的,市园林局局长赵天启这小子可了不得,年纪不大,花花肠子不少,都成精了。不知道怎么想的,他在市委市府大院门口摆了个鸡冠花花坛,明目张胆地拍老一的马屁,而且竟然拍出成效来了,拍成了书记红人,听说很快就要到你们城建局当局长了。他当时听了还不以为然,打别说,有这么容易的事?要是在市委市府大院门口摆个鸡冠花花坛,就能到我们城建局当局长,那我到省委大院门口摆个月季花花坛,还不弄个建设厅厅长当当。一句话惹得老丈人哈哈大笑,说,是呀,当官要是这么容易,那市委大院、省委大院门口还不变成花海了。周长安看到大家不信,面子就有些下不来,急得自己端了杯酒喝了,辣得龇了一下黄板牙说,你们还别不信,官场的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问题的关键,是看你能不能号准领导的脉。我为什么说赵天启这小子了不得、成精了呢,就因为这小子简直他妈的像领导肚里的蛔虫,号准了钱书记特别喜欢鸡冠花的脉…… 那天,直到酒喝完,他仍觉得一条船说的也只是些酒桌上的酒话,不能当真的。奶奶的,没想到今天还真的弄成真了,看来天下这事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的,这他妈的什么世道!怪不得人家说如今官场会干的不如会看的,会看的不如会吹的,会吹的不如会拍的,会拍的不如会上菜的……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黄期咬着牙暗下决心:妈的,找个机会,一定要出出赵天启这小子的洋相,让他知道市城建局的人不是好惹的,让他明白我黄期这个马王爷到底长了几只眼。 所以,当赵天启到城管科和大家见面时,他就给了赵天启一个冰冷的脊梁背。脊梁背没有鼻子眼睛嘴巴耳朵,也就没有表情,一定会和赵天启看到的一张张趋势逢迎的笑脸形成强烈反差,而且无缘无故给赵天启个脊梁背,赵天启肯定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就对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就是要在赵天启面前表明他特立独行的个性。你赵天启他妈的不是成精了会号领导的脉吗,好,我黄期这个杠子头会别领导的腿,我倒要看看,你这个会号领导脉的人精,能不能号准我这个会别领导腿的杠子头的脉! 透过望远镜似的烟圈,黄期把赵天启的鼻子眼睛嘴巴耳朵研究了个遍。在这点上,他是有优势的,赵天启在明处,他在暗处,赵天启在台上,他在台下,你他妈的坐在台上,不就是展览给大家看、让大家琢磨的吗! 闲着也是闲着,黄期对这个会号领导脉的领导产生了兴趣。最后,研究的结果是,他发现赵天启很有几分太监相。不是吗?首先,赵天启嘴巴四周光溜溜的,不长胡子,他瞪大眼睛看,千真万确,确实是不长胡子。如果长胡子,不论用刮胡刀刮得多干净、多光溜,也是会泛些青头的,可是,赵天启嘴巴四周的皮肤和脸上其他部位没有什么两样;再则,赵天启说话声音虽然响亮,却有些娘娘腔,没有男人的阳刚之气。由此,黄期判断,赵天启是个缺少雄性激素的家伙,怪不得善于察言观色,号领导的脉呢!对于这种男人,黄期更瞧不起,娘的,一个小太监,要是敢惹大爷生气,大爷我大巴掌甩过去,一巴掌非把他打回娘胎里不可! 散会回到办公室,黄期坐在办公桌上,向乱哄哄的科里弟兄和内勤小丽发布了他的研究成果,引来一阵哄堂大笑。赖孩丁二俊笑得嘴里的烟头都掉在了地上,捡起来吹吹重新叼到嘴上,看着小丽怪声怪气地问:quot;小丽妹妹,什么是太监呀,哥哥我不太清楚,你给哥哥我说来听听!quot; 正抿嘴笑着的小丽马上翻了脸,一巴掌把丁二俊嘴里的烟头打飞了,食指顶着丁二俊的额头说:quot;让我说呀,你这样的就是太监!quot; 科里这帮家伙,一个个都是惟恐天下不乱的货色,如果生在动乱年代,都是当土匪的料。听了小丽的话,立马兴奋地嗷嗷叫着起哄,他们推搡着丁二俊,把丁二俊推得东倒西歪的像个不倒翁,还一个劲地喊他丁太监、丁太监……被皮球一样推搡来推搡去的丁二俊不干了,有些恼羞成怒地对小丽说:quot;嘿,小丽,你说谁是太监呢?你见过我是太监了?来,我让你看看老子到底是不是太监?quot;说着,扎着架势就要解皮带。 这下办公室里可炸了锅,拍巴掌的、敲桌子的此起彼伏,一浪盖过一浪。 黄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妈的,局里的头头一改朝换代,好多人埋藏在内心的躁动因子就一下子被激活了,还有些原来已经心死的人肯定又有想法了,反正赵天启这小子的走马上任,肯定会一石激起千层浪,看来城建局要热闹几天了!没等丁二俊把皮带解开,黄期就挤到他的身边,照着他的后脑勺就是结结实实的一巴掌,这一巴掌清脆响亮,好似裁判的一声尖锐的哨音,立马让办公室的混乱喧闹平静下来。复归平静的办公室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大家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挨了打的丁二俊,等着看他的反应。挨了一巴掌的丁二俊真的恼了,瞪着冒火的眼睛扭头寻人,一看却是黄期在黑着脸看他,就把头一缩,自我解嘲道:quot;黄科,哥们这不是闹着完吗,发的哪门子火呀!quot;说完冲小丽眨眨眼,说:quot;是吧哥们?看看,我一直把小丽当哥们看,都忘了小丽是不带把的了!quot; 又是一阵哄笑。哄笑声中,小丽脸似霞染,泪光如波,把头埋在了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的。黄期看了一阵揪心,觉得刚才那一巴掌还不解气,就又朝丁二俊额头上狠劲来了一下,骂道:quot;妈的,欺负女人,你什么本事,我看你他妈的就是个太监!quot; 这下丁二俊不干了,黄期这一巴掌,把他逼向了绝路。他看到,四周一张张幸灾乐祸的脸正等着瞧他的笑话呢,再装孙子,以后还有脸在城管科混?于是,刚才被强压下去的怒火腾地爆发了,壮实的丁二俊像失去了理智的狗熊,猛扑过来,用力推搡着黄期,差点把没有防备的黄期推倒,幸亏被身后面的人扶住。丁二俊没有住手的意思,又扑上前来,双手揪住黄期的衣领,恶狠狠地说:quot;妈的,别欺人太甚,谁是太监?我看你才是太监呢!说,凭什么打我,当领导就有权打人吗?quot; 黄期被丁二俊揪得出不来气,仰着的脸憋得通红,眼睛死鱼一样盯着天花板,很是狼狈。动起手来他不是丁二俊的对手,但是,放在平时,借给丁二俊个胆,丁二俊也是不敢和自己动手的,今天自己确实有些过火了。黄期有些后悔,奶奶的,本来是想在科里发布发布他的研究成果,出出赵天启的洋相的,没想到这些缺心眼的家伙却把矛头转向了小丽,结果自己弄巧成拙惹了一身臊,出尽了洋相,太他妈败兴了。这时,丁二俊已经被手下七手八脚地拉开了,却依然摆出还要冲过来的架势,但是已经没有了刚才嚣张的气焰,脸上多了些被欺负了的委屈。黄期整了整被揪得歪斜在一边的衣领,恼怒地指着被一群人拉扯着的丁二俊,咳嗽了两声没有说出话来,最后一挥手,吼道:quot;都他妈的给我滚,给我上街溜马路去!quot; 一群人乱哄哄地拥出了办公室。 本来黄期打算,等到赵天启再来城管科和大家见面时,科里所有的弟兄都要给他亮个脊梁背的。但是,让这帮家伙一闹腾,他也就没有了兴趣。人走屋静,看到小丽还伏在桌子上耸肩膀,黄期无奈地摇摇头,走过去捋了捋小丽新染的黄头发,把嘴凑到她的耳朵边悄悄说:quot;好了,宝贝,别哭了,下班咱们老地方见!quot;小丽的肩膀依然抖动着,头上的黄毛丝丝颤动,颤得黄期心里兔子挠似的发慌,忙摁着小丽的肩膀,说:quot;好了好了,姑奶奶,别没完没了的,让人看见多不好,以为我欺负你似的。quot;小丽伏在那里还是没有反应,黄毛依然丝丝颤动着,黄期把嘴凑到小丽的耳朵边,小声说:quot;宝贝,晚上我一定下劲好好犒劳犒劳你,你知道的,我可不是太监!quot;正抖动着的小丽猛地破涕为笑,一把把黄期推到了一边,羞涩地说:quot;去你的,滚一边去,没一点正经!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