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司机》 第一章 市长司机 咱就是个司机,因为是贫苦大众出身,长相也老实,当年在部队有幸被首长选中开车。退伍回到地方,承蒙老首长的关照,我进了政府机关,先给局长开车,没过两年局长当了副市长,我也跟着进了政府大楼。领导职位升了,坐骑也一样抬价,我虽还是个司机,可也水涨船高,至少方向盘是新的,摸起来不扎手。等副市长被扶正后,我有了个官方私下雅号quot;书记quot;。那些局级干部放开官架子,背后开始管我叫quot;书记quot;,这是在部队时从未有过的荣耀。把一个领导司机戏言为quot;书记quot;,可见这司机的分量也不轻。quot;书记quot;一叫就是几年,刚开始还不习惯,后来听多了,就入耳了,还别说,有时候,咱还真把自己当成官了。平常开坐骑跟领导出去视察工作,明着捎带走的贡品,都是由我这个司机来接受,包括红包,自然是双份的,领导有的,quot;书记quot;落不下。暗地里的东西,咱就不大清楚了,也不敢知道,心实口严,这是从部队到地方,我的优点长处。 市长做完一届后,退居二线,上了人大,改称为主任。主任不习惯新称呼,我这个quot;书记quot;的雅号也就此销声了,我俩都有些失落。 我本想随领导一道激流勇退的,可老领导临走前发了话:留下来给吴副市长开车。 我有点纳闷,这吴副市长本是从北京某研究所下调挂职在这里的,听说跟老领导还是党校研究生班的同学,挂职在这里,也是当初老领导跟上级组织部门提议的。 吴副市长很年轻,四十不到,跟我差不多大。对了,她是位女同志,平常在本市见面机会不多,除了开会,大楼里的人都觉得吴副市长很神秘,与众不同。 不同之处在于她的穿戴,像个商人,香水味特别浓。有一次她随老领导下乡检查工作,回到车上,老领导的身上都带着香水气,可见这吴副市长商业气味的浓厚程度是带传染的。 关于她和老领导的关系,大楼里也一样风言风语,觉得很暧昧。老领导一退居二线,就有人向我打听,问那是不是真事儿,领导的影子再诡秘总逃不过你们司机的夜视镜。 我的眼睛告诉他们,都是传言,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他们就是不信,说我想把秘密带进棺材里一同埋了,人都上人大了,司机还帮他隐瞒花柳之事,真是条看家狗! 接到新差事,这一个月来我基本在茶水报纸中度过,吴副市长上了省城,是自己开车去的。我这个昔日光芒四射的quot;书记quot;碰上了quot;日犬食quot;,挣扎在黑暗中,成了光杆。 我无聊地过着每一天,真后悔没跟老领导一同进人大机关去养老,至少我还能开上奥迪A6啊。 吴副市长的坐骑只是一辆本田,跟上她,我这个quot;书记quot;也跌价啊。 今天下午,吴副市长回来了,直接打电话到小车司机班,把我叫进办公室。坐在她对面,我还真有点不自然,不只因她貌美(脸蛋是女人为官的重要砝码,由不得你不信),体味也太浓厚了。不好意思地说,我老婆也是位局座,相貌嘛,肯定也非同寻常,可惜也是体味太浓,跟吴副市长相比,两人是天壤之别:一香一臭。我老婆有狐臭,外人是不知道的,有资格剥她衣服的人才有机会品味,当然是借助驱狐液体来掩盖啦。吴副市长的香水实在刺人鼻孔,也叫男人想入非非,难怪外面传言她跟老领导之间有一腿,老头子实难抵抗这味啊。简单随便地聊了几句,都是家常话,没一点官腔,她小我一岁,管我叫老余。问题是口气再和蔼可亲,就是不带笑脸,冷冰冰的,冰冻之美人儿。 跟她开车比较清闲,除了公务,她都是自己开车,以前的司机小王老觉得跟着她捞不到什么好处,借故调到了市委。她让我有个思想准备,自己不同于老领导,司机只管开车,别指望她给我长什么威风。也是大实话,意思是叫我脱掉头顶上的quot;书记quot;帽,还原司机本色,一心开车。当然也侧面树立了自己为官清廉的形象,没有油水可捞的司机,那领导一定是位quot;包青天quot;了。 领导如此中肯,我也实话实说,向新领导表态:这一个月闲置着,我基本忘记自己过去的风光了,自己就是个司机,有工资发也就满足了。 她说,那就好,说明天跟她上A县去。 吴副市长穿着让人受不了,可说话很轻,感觉有点像邻家妹子,见到我这大哥,就扮着冷脸掩饰含羞本性。反正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女市长,给她开车应该是很轻松的。 晚上回去,老婆又是那句话:又窝了一天啊? 女人都这样,当男人奔波在外头,没工夫答理她时,她视你为救星,在她寂寞时,填补她的空缺;可你每天按部就班地晃悠在她眼前时,她就心烦了,跟你做爱也勉强,不痒也叫声痛,活像是婚内强xx。过去当quot;书记quot;的日子,我基本是晚点归巢,那时候被强xx的对象总是我,稍微力不从心,就踹上我一脚:又在外面鬼混了吧,小心爱滋!后来老婆自己走上了领导岗位,在外面应酬也多了,这才对我有所理解:领导一忙活嘴巴,司机就要动手脚。 因为A县离市区较远,吴市长要我早上八点半上quot;小招quot;接她。 quot;小招quot;是市政府招待所的简称,虽然前面挂的quot;小quot;字,可别以为是规模小,规模大着哩,有假山,有人工小湖泊,那气派至少得评上四个星。在现今政府机关,此类招待所是不可缺少的,大到省里,小到乡镇,都有它的身影,只是坐落的位置和叫法有所区别罢了。级别高的政府机关,一般将其立在政府大楼附近某个显赫位置上,冠上quot;××quot;大厦或宾馆的面纱,而这quot;××quot;字号是特殊化标签,一看字面就知道是官方色彩,只要有钱,住进去是最为安全的,无须担心警察查房。基层政府就没这么高贵了,大都是通俗唱法:招待所。对于本市来说,quot;小招quot;是机关大院人习惯的叫法,过去名副其实,当时还只是县城,县政府大院旁边一栋陈旧的几层小楼房是其雏形,主要是住着家不在本地的领导,顺带充当招待上面领导下来考察时的吃睡场所。quot;小招quot;的规模化发展,还要推算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彼时的县城早已建制为地级市,外地人到本地做官的多了,上级领导下来视察工作的也勤快了,小楼庙小菩萨多,安置不下太多的佛面尊像,于是推倒重建,扩展为宾馆式骨架,有头有脸的也冠上了学名。可人们还是习惯叫它quot;小招quot;,好似孩子成年了,可家长仍旧叫着小宝小玉什么的,以示怜爱。时光穿梭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世纪交替更新之时,quot;小招quot;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骤变。刚进政府机关的新人,听旧人说起机关里的那些人和事,总会听到一个耳熟能详的好段子:说曾经,省委某领导来此视察安居工程项目。马不停蹄地跑了一整天,领导兴致极高,一点都不觉得累,晚上回到quot;小招quot;餐桌上时,多贪了几杯茅台,即兴之下,叫人拿来纸墨,酒气冲天,当场奋笔挥毫出四个大字:小招安居。凡是领导留有墨宝的地方,那都是马屁古迹,镏金终究会为风雨摧蚀,剥离惨淡,也同领导的政治生涯完结一样,风采不在。可人们在扫视的瞬间,足以想象出曾经的动感画面:掌声拍给马屁的片段,热烈而精彩! 四个大字让陪坐的官员们都拍手叫好,可心里不知那四字为何意,反正先说quot;好quot;就一定没错。等省领导回了贵宾房休息时,官员们这才拉住领导的随身秘书,请他解惑。秘书是领导肚子里的蛔虫嘛,也没多话,只说领导对贵市的安居工程十分满意,就是这招待所太寒碜了点,服务设施有待健全啊。一言点醒醉中人,官员便心领神会了:领导劳累了一天,得有山水怡情,好放松筋骨不是? 等那位领导第二次驾临本市时,quot;小招quot;扩招了,不光有山有水,也多了漂亮的女招待,实现了他那四个大字蕴涵的思想精髓。结果,省领导自然是乘兴而来,也称心而去。当时的市领导随后上调到了省里,都说是那四个大字带来了红运。群众编了个顺口溜,说:小招小招,安居安居,大招大招,瞎捣瞎捣。 当年树在quot;小招quot;大厅里的那四个镏金大字早不见了,因为那位省领导成了阶下囚。罪名繁多,情妇玩得也不少,骂他瞎捣,一点也不委屈他。 甭管风云如何变幻,大院里的人还是习惯把这里叫quot;小招quot;。保留传统,敝帚自珍。 神秘的吴副市长住在quot;小招quot;最高层的一套房子里,听说里面装潢成了咖啡色调。因为人家曾经在伦敦喝过洋墨水,也嗜好喝咖啡,于是背后有人称呼她为quot;咖啡夫人quot;,挺洋气的绰号,比查泰莱夫人好听多了。我一直期盼能有那么一天,亲眼目睹那咖啡闺房里的色调。对于吴副市长的底细,一直没人知道,包括我这个消息灵通人士,也只听说她和老领导是党校同学,组织部门好像也有意遮盖这一敏感话题,对外守口如瓶。一个外地女子,四十不到就坐上副市长的位置,而且还主管财政,是位财神婆,所以,把这吴副市长当做是大院里最为神秘的女人,并不言过其实。 当初老领导在最后一年任期里,曾想过让我去quot;小招quot;工作,想争取退前让我主管quot;小招quot;。领导退前都要最后一搏,尽量将余热发挥到沸点状态,尽可能地安置自己的党羽充实各部门,包括自己的司机。作为领导司机,身份不尽相同,早年进入政府部门的,有些抓住机会就捞到正式编制,而大多数是quot;包身工quot;的角色,都是领导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临时拽到车上的,靠领导关系给口饭吃,自然是编外人士了,领导若是大发慈悲,给弄个事业编制,能叫司机笑掉牙。我属于公务员身份,得感谢那个时代对退伍军人的恩惠,端的可是铁饭碗。这样的身份,加上工龄,让领导安排个像样的位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范例不在少数,坐上局级领导位置的也有先例。不过,这都是过去发生的经典案例,现在不同了,把关严格了,啥都要考核通过,对一个酒肉之徒的司机来说,难度太大——素质摆在那里了,除了方向盘,还有啥技术含量啊? 老领导是军人出身,说话老带粗口,可思考问题却很缜密,就好似一个敢死队长,冲杀在疆场时,轮起大刀片不只是蛮力,也动脑子琢磨削切下去的角度,专朝敌人头颅上砍。他思量之下,还是觉得quot;小招quot;比较适合我,不需要多少理论水平,管好吃喝拉撒睡就成。假如我接受了那职务,肯定能正面接触到quot;咖啡夫人quot;的,说不定假工作之便,还能溜进咖啡屋里,品尝到那里面的醇香。 就在我蠢蠢欲动时,老婆的枕边风把我吹昏了头,丧失了大好时机。老婆本身也是坐机关的,大小也是副局干部,政治觉悟比我这替身quot;书记quot;高多了,她才是家里的quot;书记大人quot;、政治委员。老婆分析说,老头子在任几年里,政绩可不小,防洪大堤工程之大,那是史无前例,在老百姓中有口皆碑,标志性广场的建立也是他亲自督办的项目,再加上龙头产业凯云工业园,红红火火的商业城,还有农村浩大的葡萄园工程,等等,比前任市长功劳大多了。人家前任都调进省里做了常委,老头子至少也能混上副省长位子吧,到时候调令一下,你不就跟着他进了省城,有机会再把我调过去,多好啊! 女人总爱做梦,总野心勃勃,当时我就觉得她夸大其词了。可回头一想,领导稳坐钓鱼台的架势不像是退居二线的表现,毕竟没忙乱起手脚来,火速提拔干部,提前预留政治遗产;也不像有些领导退居二线前,早早收敛了昔日养成的霸气,换上平易近人的低姿态,给自己留条后路。老婆的话不无道理啊,犹豫之下,错失良机,我失去了quot;小招quot;的肥差。在老头子面前,我拍着胸脯说:您上哪,车就开到哪。 真是失策啊! 事后老头子在家里单独请我吃了顿饭,劝我说:小余呀,难说我就退到人大了,这几年上上下下得罪过不少人,你可要考虑好,一旦老子退了,说话就等于放屁了。 军人出身的老头子,过去上过南疆打仗,属于死过一回的汉子,说话比较粗鲁,为人也很霸道,这样的硬汉最终也在官场折腰,也要考虑自己的后路。 老实说,就算是头骡子,跟主人也有感情的,更何况我跟老头子开了这么多年的车。一路上并不平坦,颠簸到现在,从私交上说,我还是愿意一直跟着他走,上人大开车,我也心甘情愿。 见我死心塌地要跟着他,老头子居然落了泪,说你这小子从部队出来这么多年了,还是不开窍,木瓜一个!这时候谁不想找机会往上爬啊,前阵子我家的门槛快被踩扁了。可人一走,茶就凉了,你瞧瞧那帮家伙,只要老子上不了省里,到时候就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 老头子最后说了句掏心窝的话,说真要是退到人大了,我会安排好你的,quot;小招quot;不去也好,你这人太实,那位置看似简单,可让你充当伺候人的角色,你小余不见得能吃得开,还是干老本行吧。开好车没什么大风险,当官一不小心就要栽跟头,即便你有能耐爬上招待处长的位置,那也是浪尖上的人物啊! 回头我跟老婆一交底,老头子的心虚又让老婆反悔了,说还是上quot;小招quot;算了,官不大权力可不小,没见那女处长整天呼风唤雨的吗? 这回我自己做主了,做人不能出尔反尔。再说,我就是个开车的,除了方向盘,干啥都没底,何必赶鸭子上树呢?老头子是最了解自己司机的秉性了,因材施教,说得很在理。我掂量一下自己,没别的本事,只会开车,当官根本不是那材料。溜须拍马的嘴脸,这些年我见得太多太多,我缺少这种细胞组合。作为司机,只要把车开好,无风无浪的,收入也不错,何必到时候把自己整成跛脚鸭子呢?丢人现眼不说,也给老头子留下是非:瞧瞧啊,连自己司机都提拔了,就差给小车发任命书了。 我极其鄙视现在quot;小招quot;的当家人女处长,她那处座可能是用女人的手段换到手的,才初中文化,凭借一身骚情俘获前任市长才得意至今,还不如我这个大兵司机,在部队咱也混了个大专学历,货真价实不敢说,可也是通过了考试的。 人大会一结束,正式换届了,从兄弟市调来一位新任市长,老头子栽了大跟头,头破血流中躲进了人大。老头子对我的安置是:继续留在市政府,给吴副市长开车。 其实老头子也没啥不平衡的。现在人大主任的位子大都由市委书记兼任,上级组织还是考虑到他的实际政绩才有所照顾,毕竟是宪法赋予的权力机关,好好运转起来,政府还是尊重监督机关的。相对政协而言,他该知足了。 老婆又推理猜想上了,说常务副市长位子一直空着,莫非是留给吴副市长的?看来,老头子是胸有成竹,有意这样安排的。女人的嘴巴总爱倒腾风语,女干部也一个样,她居然说吴副市长原来的司机小王会上市委开车,是因为那小伙子跟女市长之间有点暧昧,老头子不放心,退前就把他给调开了。让我小心点,以史为鉴,别步人后尘,色胆包天,错把市长当二奶。 真能瞎掰啊!我给领导开车至今,说女领导勾搭上自己司机的,闻所未闻。女领导那是啥档次啊,宝马对马车,风马牛不相及啊。女领导勾搭男下属,倒是听说过不少,但那至少也是当quot;本田quot;坐将上去吧,再怎么性饥渴也不可能让你一辆破马车拉上,一道啃马料来喂饱自己啊? 我对天发誓:只开车,不揩油。贼心肯定有,可油价太贵,咱只好闻进鼻孔满足欲火。 至于说到小王,我太了解了,一群司机整天在小车班里碰面,放个闷屁都能指证谁的裤裆没收稳当。小伙子才二十多岁,雄性比较旺盛那是不假,也时常利用身份在外头滥交女孩子,属于正常发泄不是?借他一百个熊胆,也不敢在女市长身上动心思啊。我不否认小王上市委开车是老头子背后操作的,那还不是为了给我小余挪出空当吗?小王也心甘情愿,他经常在小车班里发牢骚说:跟个管财政的副市长开车,我却成了贫困户。也难怪,女市长不太爱运动,喜欢在办公桌前打发时光,小车班里就他小王长期留守,那滋味我接班后也品尝过了:相当失落啊!上市委组织部给翟副部长开车,而且是常务副部长,自然是千载难逢的肥差事,他乐得屁颠屁颠的。我倒是眼红了,老头子分明是胳膊肘往外拐嘛,让我替代小王留守,叫别人当上好差,实在是老年痴呆的预兆。 小王临走时十分得意地告诫我说:余哥,从今往后你得放慢车速了,没事多翻报纸,买个彩票什么的,向quot;彩王quot;学习。quot;彩王quot;是新市长的司机,是市长随外地带过来的。这位quot;书记quot;很是另类,烟酒不沾不说,也不好赌,嫖不嫖就不大清楚了,进了司机室话也不多,只专心研究他的体育彩票,而且很投入,每次电话下注都好几百,可惜中的不多,收支失衡。平常就喜欢钻研报纸上的体彩,就因为这爱好,待的时间不长,就得了个quot;彩王quot;的绰号。吴副市长上省城的那段日子里,我真就留意起彩票业务来,可上面的数字最终没引起我的兴趣,瞧quot;彩王quot;的专注劲儿,只可惜一位伟大的数学家被埋没在小车班里了。 空穴之风,老婆只当笑话讲,她理智地下了结论:老头子撇开小王这样安排你,说明吴副市长要升迁。 早上八点半,我将车开到quot;小招quot;大门前,准时守候着吴副市长。刚好赶上女处长出门,一个小小招待处长居然有辆私车宝马,真叫人难以置信。女处长姓潘,从风骚程度上看,祖上应该跟潘金莲有渊源。潘处长四十开外,离异单身,跟老头子都是A县人,前夫就在本市做房地产,过去靠倒卖钢材赚足了本钱,这里面有潘氏妻子一半功劳,从潘处长腰身扭动的弧度上就能返照出前任市长那里批下的地皮有多厚重了。长相一般的女人也能吸引男人眼球,先天不足,后天打造,听说她那对xx子就是动过手术刀的,风情往往就从胸前蹦跶出来了,一对大xx子时常跳跃着,呼之欲出。在老头子这样的铮铮硬汉面前,她同样敢于卖弄风骚,嗲声嗲气的,蛇腰狂扭。叫人咋舌的是,大凡跟她打交道的大小官员,还都挺喜欢她的张扬个性。有一回,也是省里领导下本市检查工作,晚宴上她为省领导陪酒时,招数使尽了,领导就是不喝。这下潘处长下不了台啦,没有她搞不定的领导呀,僵持下去有损她潘氏的响名不是?潘处长撸起袖子露出白嫩的胳臂下起了赌注,说领导您喝一杯,我就抽口大雪茄。当时那位省领导手里正夹着根古巴雪茄,不知领导是想借机品尝一下女处长口红的味道,还是有意要用雪茄冲倒她,找个乐子助兴,结果一连端杯狂饮,直到那雪茄剩下小半截,他才塞回自己嘴巴上。我说这话一点没夸张,当时场面很沸腾,我们一群司机跟省领导的quot;书记quot;就坐在隔壁房间,听到那边起哄就过去看热闹。别看领导们坐在会场主席台前一本正经的,到了台下酒桌上,人性就暴露无遗了,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也食人间烟火,也有七情六欲。女处长招领导喜欢,可能正因为这娘们撒起泼来,不把他们当大老爷看,也就是这点让领导找回了真实的面孔,让他们在酒性中恢复了男人本色。 酒色向来是一家,骚情的女人就是催发剂。 我当quot;书记quot;时,也只有这娘们不把我放在眼里,开口闭口直呼小余。现在她叫我小余,我反觉得很贴切,而不像别的人先习惯式道出quot;书记quot;后,又赶忙改口叫出老余小余来。叫人难堪别扭。 人走茶凉,灰飞烟灭,我就是领导喝剩下的茶渣,丢进烟灰缸里的过滤嘴。 潘处长将头伸出车窗问:吴市长刚吃完早餐,是不是要下去? 我点点头,没答理她。潘处长一听,又钻出车子回了quot;小招quot;。工夫不大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一打饮料,说现在天气热,路上让吴市长多喝点饮料解暑。那热乎劲儿,像是从她家的小卖店搬出免费饮料似的,既热情大方,又无微不至,让人感动。这种情况在我当quot;书记quot;时早习以为常了,包括软包中华,也不知从她手上拿过多少条,反正她出手很大方,收条都不要,好在不是出自她家的地窖。官家的地窖都是不费电的储藏室,估计潘家的地窖也不在小处。 老头子所说的quot;浪尖上人物quot;并非夸大招待处长的能量,像潘氏这样的货色是将quot;小招quot;的能量发挥到极至了,搞定前任市长就是例证。 第二章 quot;小招quot;往往是内部消息流窜出去的源头,因为酒席戏言往往才是真实的,酒后吐真言啊! 女处长对女市长格外体贴,莫非她听到窗外风声,印证了我家里那位quot;书记quot;的推断? 我给吴副市长拨了电话,她很快下了楼,挎着精致的皮包,穿着一身旗袍,一眼瞅去,那是去商场购物的行头,我若是配上墨镜,那就是富婆保镖了。 人未到香气先冲鼻孔,她老远就叫道:老余,把烟给掐了! 开车以来,还没听到这样冷酷的命令,责令我缴quot;枪quot;,在部队上,首长也没下达过这样的军令啊。 我这才想到自己嘴巴上叼着烟卷,好在是车外抽烟,没玷污到女市长的圣洁,因为昨天她一再强调最反感烟味,给她开车,禁止抽烟。为此,我特意给前任车夫小王打了个电话求证。小王那是满肚子委屈向我倾诉啊,说余哥哎,知道那是啥滋味了吧?奶奶的,这几年可把小弟坑苦了,快憋成太监了,这娘儿们也真会修理咱男人啊,比武则天还专断呀…… 不是司机小王矫情,说的是大实话。 这条禁令对公务司机来说简直是残忍!你想啊,作为领导司机,首先一条是酒不沾口,这可是硬性指标:领导的尊贵之躯就握在你的方向盘上。出了车祸,重点说,你就是太监的命,搭出性命陪领导殉葬,就算你命大,捞个半身不遂,你也评不上工伤,更别指望烈士了。酒后开车那是犯法的事。领导的肚子重比泰山,你的心脏薄如鸿毛。一个男人不喝酒,少了些烈性,再不抽烟,跟太监没啥子区别啦。所以,相对而言,那烟就是领导司机的命根子了:一来,烟是别人送上门来的,领导有一条就少不出你一根去,不抽白不抽,又都是高档烟,岂能浪费?二则,烟能提神养神,很少有司机不是烟君子的,作为领导司机,烟雾是风向标,对识别方向至关重要,况且很多领导喜欢坐加班夜车,你得时刻提醒自己把握方向盘。靠什么?为人民服务吗?那是套话,就靠烟了。领导成日东奔西跑,有时候还披星戴月,不辞辛劳地甘做人民老黄牛,司机就是那头牛前的马灯,得照亮方向。靠什么照亮前方的路,防止栽进沟沟里?不是车灯,也是两个字:烟火! 作为领导级别的,是男人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自己也抽烟。省部级领导我也见过不少,正式场合里你是看不到他们手里夹烟卷的,他们是禁烟的决策者,自己当然要以身作则,做出榜样给大小烟民们看,但私下场合就忍耐不住了。记得有一次,一场国际足球邀请赛在本市举行,来了不少体育界的拳头重量级人物,也包括几个省部级领导,听说是铁杆球迷,被特意邀请过来的,其实都是伪球迷,醉翁之意罢了。因为领导的关系,给我弄了张靠近贵宾席的座位。我看球时习惯一手拿着啤酒瓶,一手夹根烟卷,这样看起来才有滋有味,当然这是对着电视屏幕看球,现场看只能抽烟助兴。那天因为挨着拳头人物们距离近,一直没敢掏出烟卷来,怕呛着这些高高在上、不苟言笑、只冒口水不冒烟的权贵们。一直忍到中场休息,那回中国队还挺争气,上半场居然送给国际友人一个鸭蛋,简直太振奋人心了。就在我犯烟瘾时,陪在贵宾席上的老头子向我招手,我胆战心惊地轻脚到了那主席台旁,老头子什么也没说,只做出抽烟的手势。我当时想啊,老头子是不是看球兴奋得失去方向感了,烟瘾再大,你也不能当着这些头头们抽啊? 老头子既然下达手语了,我只好执行。也许在烟事上,老头子可以像中国队上半场那样,挺举一回,堂堂正正做出东道主的样子。 说来也真奇怪,那天我匆忙离家时,顺手错把自家老爷子爱抽的红河揣进了口袋。平常家里的好烟不少,老爷子却看不上,说那是腐败烟,抽起来没劲。quot;红河quot;硬盒装在我口袋里,感觉特别沉,难以出手啊。 我很不好意思地将烟递到他手上,他皱了皱眉,瞪了我一眼,好像在责问:前天不刚拿了一条软包中华吗?这么快能吹完了?当面条吞哪? 等我回到自己座位上,再瞧主席台那头,苍天啊,好几个拳头们正在烟雾缭绕中,桌面上那盒quot;红河quot;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个个腾云驾雾着,赛似神仙了。 操,都他妈憋不住了!冠冕堂皇,连盒烟也不随身带上,也真是两袖清风!我心里骂着,后悔当时没拽出一根来,这会儿只能咽口水。 你放心,直播镜头绝对不会在这时候上来赶热闹,岂能丑化quot;球迷quot;形象? 扯远了,回到前面镜头。 吴副市长这一声断喝,我的烟卷当即掉在了地上,赶紧赔笑道:没在车里抽。大丈夫能屈能伸,姑且妥协为妙。 quot;车外也不行,太难闻了,老余你怎么不长记性啊?quot;吴副市长连连挥着手,好像毒气攻身一般,造作扭态。 跟老头子开车这么多年,还从没讨骂过,今儿个好嘛,一上岗就挨骂,这家伙要真是主政了,那还不成了小王所说的武则天。女人得天下,男人只好进宫当龟奴了。 部队养成的习惯,首长上车前,我得先拉开车门,习惯成自然,一直用在了老头子身上。因为事先没向小王打听吴副市长的坐车习惯,这次我没上去给她开车门。 这领导坐车,坐前还是坐后,往往取决于个性。性格张扬霸道的,自然要坐在前面,路过之人,无须看那特色车牌号,只要瞅那张尊脸一眼,自当退避三尺去,比八台大轿还来得威风。碰上交警同志,他得敬礼,却不是来抄牌。老头子属于前排型领导,胖胖的身子往我旁边一墩,比警笛管用。到了乡间小路,老头子一般摇下车窗,叫车放慢速度,望着田野,做出一副微服私访的亲民模样来,巴不得在田间弯腰耕作的农民起身看到他们的父母官,为他体察民情而感动。但大多数农民好像都不认识他,尽管家家有电视,老头子也天天光顾新闻时段。问题是现在从上到下的新闻时段都是异口同声,我种好我的地,你讲你的话,互不干涉才好哩。有一次,老头子居然让我停车按响喇叭,吸引老农们的注意,老农们确实停下了手里的活,向这边张望,可还是无动于衷,手都不情愿摆动一下向领导问好,倒是旁边的牛犊子蹬开蹄子朝这边quot;哞quot;叫了几声。老头子触景生情,道出他官场中最幽默的一句成语:对牛弹琴! 也有例外情形。我在部队给首长开车时,首长跟老头子的秉性差不多,也是火爆性子,却坐在车后。原因很简单,军牌车目标太大,万一违反交规碰上了麻烦事,司机可上前抵挡一面,坐在后面,一般人是不敢窥探的。当然了,在我开车的那几年,还没发生过胆敢拦下首长车的事情,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违规是在所难免的,军车嘛,交警也乐得当睁眼瞎。 吴副市长属于后排型的,比较收敛,这跟她外表有点不搭配,我原以为她跟她那位老学友志趣相投。一个干涉男人抽烟的女人,就算她是女总统,也是专横跋扈之流,理当坐在前面张扬那不可一世的官相。坐在后面的官员一般比较谨慎,在官场上跌打滚爬,像条泥鳅般圆滑,属于中庸之人,这类官爷政绩一般,但声誉好,容易建立良好的上下关系。在老百姓眼里往往错以为是两袖清风的清官,可一旦劣迹败露,常叫群众瞠目结舌,不光中饱私囊,还能牵连出江山美色来。这种官爷即使被带上审判台,也会伪装到底,涕泪纵横,叫苦连天:比我贪的人多的是,我自认倒霉。而坐在前排的官爷相对来说有股子视死如归的劲头,判个死刑也不会哭叫一声:坚决上诉!心里可能在狂笑:二十年后老子又是条汉子! 不管前排后座,对一个司机来说,都无关紧要,就算领导走错了道,锒铛入狱,司机总是案外人,车技再差,也不能把小车开进监狱门里吧,手中只要握的是方向盘,那就平安无事。这跟手握笔杆的大秘小秘们有着本质区别,蜜蜜们往往在那错道上起着推波助澜之功效,搂进了大鱼,小虾也得垫背啊。 老实说,吴副市长一入座,我就开始反胃了,那香水味太刺激鼻子了。此时此刻,我却不能点燃一根烟来冲淡那股味儿,能不恶心吗?一路上我都用饮料来充实嘴巴和咽喉,没有烟雾的车道,让我这个老司机的视野反而变得模糊起来,心里有些不踏实了。第一次给女领导开车,让我想到老头子的夫人来。老婆子当过医院院长,退休前的坐骑可比本田高档多了。退休后可能不太适应徒步节奏,所以,时常动用奥迪赶路。夫唱妇随,老院长也是前排就坐,发号施令直接干脆:往右拐,到下一个街口再往左,有条巷子,巷尾有家小商铺卖山货的。反正只要老头子不用车,老院长就不闲着。有个礼拜天,老头子上旧物市场逛悠(后文再详细交代其收藏癖),没多大收获,就让我开车先回。返回途中就接到老院长的电话,说小余快过来,我这边有急事,别管老头子了。老院长事再急,哪怕心脏病突发也不会遥控自家医院的120,始终想着奥迪。我只好从命,结果让她一路指挥着开到了郊外一家卖草药的农家小院,在那里择选了老半天草药。偏偏老头子在市场搜到一个笨重的老式大吊钟,叫我给他驮回去,一边是草药,一边是古钟,轻重不一,却也都是传统项目,顾此失彼啊,最终老头子是打车回的。所以,我感受过女官僚在车前的威信。好在吴副市长坐在后头,一路上跟我也无话可说。期间,吴副市长接听了两个电话,像是A县那边打来的,她电话里回复对方:不上县政府了,直接去检察院。然后才交代我说:开车上县检察院。 作为领导司机,甭管啥场合,车上车下,只要有领导的身影,你就得时刻明确自己的身份。参与政事话题那是最大的忌讳,此时你若是向领导打听上检察院干啥,那你肯定自讨没趣,耐心一点的领导会小声叮嘱一句:开好车。意思是,我去干吗不是你司机能操心到的,让我平安抵达目的地才是你的本分,你不是我的参谋秘书;脾气大点的会怒问一句:想叫我给你开车吗?语气显然是怪罪你犯规了,司机参政就跟太监理朝一个道理。这里所说的政事不包括人事,领导主动跟自己司机沟通的话题往往在人事上。比如老头子在任时,每逢提拔下属,对某个人拿不定注意时,时常侧面问我一句:你觉得某某怎么样?有道是当局者迷,让老头子身边的高参们评价一个干部,主观性太强,水分太大,原因就是那些高参们早被人套住了,脖子上勒了根绳索,自然迷失了方向。所以,老头子要选择个局外人给他参谋,比较客观。这也是为什么这类司机被人尊称为quot;书记quot;的主要缘由,不参与内政的司机比起领导身边那些成日周旋于内政的高参们,要单纯得多,领导有时候就需要身边有这样单纯的脑袋帮他梳理自己复杂的思维。人和事本身是无法割裂开的,若某某跟司机私交不错,那司机乘机向领导美言几句,往往能起到四两拨千金的效用,如同润滑剂滴在领导的脑门上,让他转动的脑袋静止在一个名字上面,烙下印记,官运就此降临了。与此相反,司机冲某某嘲骂几声,那就如同钉子砸在领导的脑门上,生痛起来,便连根拔起当废品给扔了。领导会想啊,一个司机都看不上的人选拿到常委会上讨论,简直是浪费口水。 可能在部队待过,习惯保密条款,即使我能猜出领导的心思,也选择保持沉默,除非领导主动发话。 我跟老头子这么多年,之间从没谈论过他脑子里的大政方针,这点也许是老头子最欣赏我的。为人实在嘛,从不没事找事,像个娘儿们乱嚼舌头,画蛇添足。 反正一路上我都沉默着,反胃着,只盼着快点到检察院,好出去透口气。我实在受不了女市长身上的香水味,估计她闻到我身上的烟味,感受也一样。所谓异性相吸,在女领导和男司机之间,是绝无可能发生的。 A县对我来说,闭上眼睛也能开进小巷子里,太熟悉了。这里是老头子的官场第一站,也是起家的地方。当年南疆战役结束后,他这个野战团长也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土地上。从水利干起,一步步爬到县委书记的位置,着实褪去几层皮。所以,老头子一直对A县感情深厚,进了市里后,时常利用权力之便给予关照,在A县上下,口碑不错。过去在市长位子上,有事没事他都爱往老窝里钻,过去扶持过的干部也因为他的发迹而把持县政,那里算是老头子的老巢吧。事过境迁,老头子也就对这块故土有所眷恋。刚退下那阵子,A县死党们怕老头子一时难以适应,特意请他过去静养了一段时间。回来后,老头子感喟一声:还是故土养人啊。 A县上上下下的领导跟我也都是熟人。车刚开进检察院大门,一个副县长就过来了,车一停下就给上级领导拉开车门,满面堆笑地说:辛苦吴市长了。吴副市长没握他伸将过来的热情大手,他只好攥住了我的手,加倍抖动着问:老爷子身体可好?我接过他的烟卷,点上后贪婪地猛吸一口,吹出浓烟说:每天早上练太极,快成张三丰了。这句话把对方逗得大笑起来,一旁的吴副市长也露出点笑意,可很快就晴转多云,问:人都到齐了吗?副县长忙说:正在会议室等您哩。随后,检察长也迎接出来,在检察长的引领下,他们直接去了会议室。副县长的司机把我拽进楼上一间空房里,里面坐着好几个司机,正在耍扑克牌。见我进来,他们还像过去那样套起近乎来,又递烟又倒茶的。想起老头子的感喟,我这个失落的司机跟主子一样,也只能在这片故土上寻回往日的影子。 主子换了,饭菜都变味了,几个男人围着一个女人也不好行酒令,吴副市长执意要吃工作午餐,其他官员也只好委屈将军肚皮坐进了职工食堂。 我们司机坐在一起也难以咽下那些清淡口味,没吃几口饭,都冒起烟来。 因为是女领导,席间自然就免了提供免费香烟的习惯做法,大家坐在那里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很不得劲儿。副县长的司机凑近我耳朵,嘀咕一句:余哥,怎么给女的开上车了,麻烦大了。 换成是老头子,此时一定是坐镇在quot;东方quot;大酒店,也还是quot;北京quot;厅,然后在quot;酒鬼quot;弥散的醇香中吐洒对这片故土的眷恋情怀。熟悉老头子口味的部门,接待他时都上quot;酒鬼quot;,老头子对quot;酒鬼quot;的评价是:喝到嘴里,香而不冲;进了肚子,热而不烧。他向来拒绝洋酒,说那玩意儿都是马尿。有时候赶上关系不错的省领导来视察,老头子就当仁不让地quot;客随主便quot;,也要上quot;酒鬼quot;,诱导省领导中quot;鬼quot;。quot;酒鬼quot;是quot;小招quot;以前的必备酒,闻到酒气,就知道老头子是东道主。quot;酒鬼quot;比起那些国宝级品种来,物美价廉,至少老头子是这么认为的。 这趟A县之行,对我来说心里很是失衡,基本是空着肚子往回赶路,心里特别郁闷,后悔听从老婆的谗言,没上quot;小招quot;谋差。这第一趟差让我空手而归,连盒香烟都没捞进口袋,实在憋屈。 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副县长司机的话又让我怪罪起老头子来,莫非传说中的暧昧关系是真的,你将我小余安插进来给你当耳目使唤吗? 吴副市长好像也窝着一肚子气,没出县城就自言自语道:胆子也太大了,住房公积金也敢挪用,要彻底法办! 管你啥金啥银的,我是一块钢板也没捞到! 我一言不发地开着车,直到回了大院才习惯地问了一句:吴市长,下午要用车吗? 从A县归来,我又被闲置了,本田的方向盘让吴副市长亲手掌控起来,闲得闹心啊!正副市长们都出去了,偏偏她吴副市长大白天的也自己开车公干。小车班就留我一个,蹲坑一样难受。 长此以往,绝对要患坐疮的。 有关领导自己开车干私活儿,现如今已成趋势。老辈领导们再牛气,能把人当驴子使唤,却没勇气亲手开动四个轮子,其中缘由可能还是安全意识强,自己那双驾驭权力的工具,一旦用到机器上,他们就失去了自信。而年轻一辈的精英领导则完全不同,双手既能牢牢地握住权杖,也能准确地把握四个轮子的方向盘,二者和谐统一,加速度运作权力,具备破釜沉舟的胆识,智勇双全。在这点上,跟吴副市长比较,开不动四个轮子的老头子,是没有理由不退居二线了,好给吴副市长这样的人杰们让道。四个轮子的小车跟两条腿的小秘,在功能上是一致的。机关领导废除秘书制后,那些老子辈的一时很不习惯,因为他们习惯了背后有枝笔让他们台前的嘴巴长出花花来。所以,他们换个手法,变通一下,把秘书类的角色安置在督办科、研究室一类的新岗位上,其实是换汤不换药,人还是旧人,新用而已;精英却是反潮流的代表,因为他们本身就笔锋犀利,本身就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完全是自力更生,何必在自己背后照出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多余的影子来? 跟老革命们相比,精英分子的私人生活要丰富多彩得多,私生活精彩,那就得设法保护自己的隐私,毕竟是公众人物,透露出去,等于断送仕途。尽管生活作风已不怎么用来上纲上线,当成斗争工具,但还是个声誉问题。在这个鱼目混珠的年代里,道德底线如果超越了法律规范,法律制裁不了你,道德可能让你背黑锅。在私生活上,老革命往往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就没想过把所谓的隐私藏进四个轮子里的车尾里,自己开着躲避人们的视线,所以,在老革命的眼里,秘书灵活运用,司机更是一个也不能少。 在此,我敢放言,有关老头子跟quot;咖啡夫人quot;之间捕风捉影的事,纯粹是流言蜚语,除非她quot;咖啡夫人quot;自己将车开到老头子的床上,那就是我看不到的风景了,嘿嘿。 老头子偶然的私生活还是放在自己的根据地A县。他那破嗓子只适合咆哮军歌,当军歌嘹亮之时,旁边陪唱的小姐们只有竖起耳朵听的份了,那分贝绝对赛过炮火轰鸣。末了,有人提示老头子:要不要再去蒸蒸?老头子两眼一瞪:让老子出那身臭汗,还不如再蹲一回猫耳洞。至于带小姐开房,再放肆的属下死党在老头子面前也不敢调笑。不过,等坐回到车上,打道回府时,老头子会闭目养神叹息一声说:还是年轻的好啊,小余,要不你上去试试?继而哈哈大笑,一笑了之。 今天我这个光杆quot;书记quot;非常空虚,搜刮老头子的旧影子来填实自己,老头子肯定要打喷嚏的:妈的,老子都进养老院了,哪个龟儿子还在算计老子?! 说曹操曹操到,老头子的新quot;方向盘quot;小姜吹着烟,进了政府小车班。人大和政府办公楼相邻,不同的机关,步伐也不一样。小姜小我好几岁,三十出头,可步伐已进入晚年,一走三摇,像个脑血栓后遗症患者,老气横秋的。 他原本在乡里开吉普车,现在鸟枪换洋炮,土八路穿上了黄军装。虽说是个编外人士,可毕竟在司机行列里那也算飞黄腾达,入阁了。不是他命好,更不是开车稳当,而是有个当过兵的父亲。父亲老姜当年在老头子的麾下,一仗下来打折了腿,退伍成了农民,每月领少许抚恤金,主要靠耕地为生。过去老首长在任时,老兵找过很多次,希望给儿子找条好道,老头子也念旧情,可要是把他儿子直接送进城里找个工作,老头子又不太情愿,觉得有失原则,结果就让当地乡政府来安置,让他成了司机。本来是可以给乡领导开车的,乡领导知道他父亲跟老头子的关系,巴结还来不及哩。可人家小姜说了,桑塔纳档次太低,不够划弄的,先弄辆破吉普车练手脚,等技术过硬了进市里给市长开奥迪。有关系在,空话也显得分量十足,乡领导也只好当真了,破例从乡派出所专门找来一辆老爷车,让他小姜驰骋。破吉普车基本是小姜专用,下乡时才驮上几个哥儿们,架势比乡长书记牛多了。有一次,老头子下乡检查工作,回来路过那个乡,就顺便去看望老兵,中午跟老兵喝了不少米酒。小姜也不知从哪儿听到了风声,破吉普车轰然而至,当着老子的面,给市长灌上了。老头子那天情绪很高涨,跟他父子俩你来我往喝得很开心,结果可好,挪不动步子了。下午就没往回赶,准备休息好再走。小姜提出建议,说家里鸡鸭成群,市长休息也闹个耳根不净,请市长上乡里睡个舒坦觉去。老头子刚开始还骂小姜,说老子跟你爹在猫儿洞里跟老鼠为伴也能做上美梦,鸡鸭个球啊。老姜一听也跟儿子一样劝道:老首长就上乡里一趟吧,也听听乡干部对这小子的工作评价,不料老首长说,这小子没少给我惹是生非啊,上回隔壁村还有人问我,家里的鸡是不是多了几只?人家儿子媳妇在南方打工生孩子,关你小子屁事啊?非得上门去罚款,人家一双老人带一个孙女儿,在家够可怜的了,你要罚款,没钱还掏鸡窝,奶奶的,这不成鬼子进村了?你给老子说说,到底咋回事?小姜一听,理直气壮地跟老子吼道:鸡确实抓了几只,放在乡政府大院里养着,没人馋那一口,不信市长过去瞧瞧,养得贼肥贼肥的。这叫工作方法,等鸡一下蛋,我就给送回去,这是做好事啊,市长,您说是不是?老头子听到这儿,红脸板成青色了,本来不想挪步子,被这爷俩鸡毛蒜皮的事给挑动神经了,破口大骂着:军阀作风,眼里还有老百姓利益吗?你们乡计划生育指标是靠养鸡崽来凑数不成?乡长叫啥啊? 不等小姜开口,老头子已猫进车里,让小姜头前带路,吓得破吉普车差点没撞在自家院墙上,哼哧着往前猛跑开来。小姜肯定已在车里向乡领导电话通气:来者不善! 到了乡里,早有几个人战战兢兢地候在门前,想抢步上来跟市长亲热一下手掌,又不敢轻易出动:枪打出头鸟!这时候的书记乡长可不敢排资论辈,讲究前后次序了。倒是小姜主动取代了他们的位置,跳下吉普车,给老头子开了车门,哈腰叫了声quot;叔叔quot;。在官府门前叫quot;叔叔quot;,实在是小姜的高明之处,现身说法让乡里的头头们知道:我和市长关系非同寻常。老头子此时的脸色早恢复到红润状态,也就是说,先前的怒气是做给老兵看的,因为过去的老首长一直遵循quot;三大纪律、八项注意quot;的群众路线。在半道上我就看出老头子的脸部表情缓和了,见到破吉普车在前头狂冲,老头子还提醒我慢些开,说这帮土皇帝也有难处,这几年计生工作松懈了,年轻人都进了城,老一套办法也不好使了,可也没听说过掏人家鸡窝的,太荒唐了! 老头子一下车就换了张热脸蛋,居然朝小姜quot;哼quot;了一声,再看那些哆嗦一旁的乡大员们,当即像一个个弹簧,腾身而出,抢着伸出手掌来,也忘却手掌次序了。 来看看啊,路过,听说你们这院墙里的鸡养得不错,食堂伙食一定改善了吧?老头子笑眯眯的,调侃起来。 尾随在后的大员们面面相觑,不敢吭声。还是小姜替代政府喉舌:叔,咱没说假话,每只鸡腿上都编上号了,到时候原璧归赵。这个成语的错用让老头子哈哈大笑,停下脚步就朝旁边的鸡群瞅去。果然,每只鸡腿上都拴有一块红布。小姜不亏是掏鸡窝高手,顺手一拽,就将一只花母鸡揪到了手上,送到老头子眼前,说:叔,你看,上面都注明了哪村哪户的,不会错的。 老头子没理会他,回头问乡大员:是这样吗? 第三章 乡大员没人敢吭声。老头子一把拽开那红布,花鸡受了惊吓,鸣叫一声飞腾出小姜的手,留下一摊鸡屎在他手上。 老头子又哈哈大笑起来,指点小姜骂起来:龟儿子手不干净了,肯定跟你老叔在扯淡,你们也不知道弄点旧布来,这颜色可以挑红旗了,要不要我回市里给你们摇旗呐喊,树立计生工作典型,来学习观摩啊? 这笑声到了最后近似阴森起来,几个大员再也撑不住了,争先恐后要求市长处分自己。小姜狠命地将鸡屎扔出手去,不自然地搓了几下,又凑到老头子跟前说:是我出的馊主意,跟他们无关。 老头子不再说话,进了会议室。这种小地方也议不出什么经纬大事,我一般直接跟进去,无须回避。老头子一言不发地喝着茶,在座的几大班子领导个个惴惴不安,诚惶诚恐,拿着记录本和笔,在鸦雀无声中静等市长拍桌子发落,然后展开自我检查,自我批评。 老头子确实渴极了,只听到他喝茶声不绝于耳。 老头子终于敲了敲会议桌,圆桌周围当即是记录声一片。 加水!老头子指着茶杯说。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坐在旁边的小姜眼疾手快就给倒满了。 今天,他小姜是长脸了,因祸得福,一直走在书记乡长之前,替代了党政。 老头子又喝了几口,这才开口说话,只说了两句:一、完璧归赵,小姜你可听好了,不是quot;原quot;,是quot;完quot;;二、以后要开动脑筋,思考新的工作策略,不要蛮干,以人为本嘛!散会,安排个地方休息下。 老头子这人比较奇怪,就这件事上,若换成别的领导,肯定不会轻饶过去的,倒不是抓了老百姓的鸡让领导同情农民了,而是后面的红布作假,这可是附带出来的严重作风问题,明目张胆地欺上瞒下,这不是把领导当猴耍吗?欺负领导弱智不是?原则性错误就在这里,少不了要撤换你乡长的,书记也来个警告。可这样的原则性问题,到了老头子这里,他放马一过,一笑了之。那天走前,他特意交代乡长说:以后给小姜安排个闲差,他这种人不适合打前锋,让他收发报纸信件也行。老头子这时候又讲究起原则来,一个连成语都识别不全的人,他是不寄予厚望的,即便是老部下的亲儿子,是虫他不会把他当龙看。包括提拔干部,虽说也带点权术之变,但经他提拔上来的,都还能做事。套用老头子话说:书生上不了前线,我不找只会耍嘴皮子的。可退了退了,反而违反一贯原则了,把过去老兵的儿子给提进了奥迪里。在他私下嘱托我以后多照顾这进城的新车夫时,我问过他原因,他爽朗笑道:老子都养老了,还怕哪个龟儿子揪尾巴吗?这点权力都没有,老子干脆回A县养鸡去。 别小瞧这小姜,进城之后尾巴翘得还挺高,大凡在乡镇一级镀过金的,大到书记镇长,小到司机,身上都沾染点牛气,好像是井冈山下来的,进城后该享福了。乡镇级干部进城,好点的至少在当地局级机关捞个正职,差点的退居到县级人大政协部门清闲起来,不管怎么样,只要进了城,那都是享福,也是对他们扎根基层的回报吧。这小姜一脚踏进了市级人大一把手的小车里,就好比是泥腿子伸进了温泉,舒坦死了,自然有点得意忘形了。同样是苦出身,我感觉他活得比我嚣张,把乡镇里的匪气也带进了机关。背后早有人说他怪话,说他仗着老头子,连副主任们也不放在眼里,都骂他小人得志。 今天他一进来,就扔给我几包香烟,像是在扶贫,并说晚上没事就跟他上quot;朝贺quot;俱乐部去,有人请客。那种场所我也去过不少,现在也玩腻了,搂搂抱抱的没啥新名堂。我说晚上要看足球赛。他开始给我打抱不平,说这司机室就你一人在留守,吴副市长出去也不带上你,这午饭还得进食堂解决,要不,跟老头子一道出去溜溜,等会儿上A县去。那口吻依然就是quot;书记quot;,我想老头子也太过于关心他了,这样的角色混在机关那是如鱼得水,还需要我这个快要下岗的旧车夫关照吗?该关照的是我,他现在就开始关照我了。 闲扯了几句,他就告辞了,说准备上A县去。 我就这样无聊地翻看报纸,度过了一白天,中间还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无公务车事,我可以养足精神晚上加班修理quot;长城quot;:孔雀(小鸟)东南(东南风)飞,红中一单吊。 晚上十点多时,接到老头子的电话,问我这两天开车是否顺手。我说生手了,连烟都不让抽,手放在方向盘上很失落。 老头子嘿嘿一乐说:习惯成自然,先熬着吧,小余,没准你小子就把烟给戒了。 我说,吴市长对我身上的烟气很反感,料不定哪天就让我下岗了。言下之意,是你老头子赶鸭子上树的,到时候得留条后路给我。 老头子又笑了:不会的,她也会习惯的,放心吧。听这意思,老头子好像感受也挺深刻的,难道以前他身上的香水味是女市长喷上去的? 老头子挂电话前安慰我一句道:你很快就会忙起来的。 给领导开车,最乐意听到这话。汽笛一响,黄金万两! 在家闲着无聊,我就静心翻看着一本《职业心理学》,是老婆书架上的藏书,书皮很陈旧,感觉跟现在街面旧书摊上残存的琼瑶大婶的言情小说差不多:你好好好老土哦…… 在部队时,我看的书很杂,那时候给首长开车,经常跟司令部的秀才们打交道。秀才们就引导我这个初中毕业生进一步学习科学文化知识,先从专业开始,单汽车维修方面的书籍我就啃过几大本,活学活用,基本保证首长小车无妨碍畅通。在这点上我品尝到不少甜头,首长格外关照我,表扬我这个农村兵肯吃苦好学。到了地方给领导开车,我的专业技能发挥了更大的优势。出车前总要细致检查一遍设备性能是否正常,做到有备无患,反正从没发生过中途把领导撂下的。领导也最忌讳中途撂担子的车夫,更厌恶拖车过来将自己的宝座驮走修理,车道就是官道。所以,司机的技能是领导考核你的重要指标之一。因为进步明显,首长督促秀才们继续帮助我这个农村兵,最终鼓动我参加了电大函授。我一开始学的是会计专业,因为自己读书时数学成绩向来不错,喜欢跟数字打交道。我学会计专业是考虑以后退伍好上乡政府谋个吃饭的岗位。我父亲在村里做了一辈子泥腿子干部,跟乡里的头头们算是比较熟,过去的税费收缴少不了村干部在前头打前锋,乡里领导也记着这些老功臣,偶尔村干部上乡里汇报工作,领导会跟他喝两杯。父亲来信说,乡长跟他喝酒时拍过胸脯,等我退伍时,一定在乡里安置个位子。显然是酒中豪言,不当真的,不过父亲倒是提醒我:乡政府的老会计过两年就要退休了,那可是个好位置,可惜你算盘都不会敲,实在不行,回来接我的班,开拖拉机吧。开拖拉机帮人拉矿石,是这位泥腿子干部的第二职业,靠那点干部补贴他自己吃饭都不够,更别说要养一家子了。好在他过去在人民公社当过拖拉机手,贷款买了辆拖拉机干起了第二产业。所以,我心里有了想法,以后学到一门技术,再进乡政府,安置起来要容易些,就这样啃起了财会。老实说,没到一个月,我就打退堂鼓了,因为一个月下来,我还是无法理解啥是quot;借方quot;,何为quot;贷方quot;,跟一般意义上的借钱还钱是两码事,可我偏偏钻不出那死胡同,总颠倒位置,只好放弃了。秀才们又给我出招了,说学汉语语言学吧,这专业适用性不大,却是拿文凭的最佳捷径。有道是耳濡目染,跟他们整天消磨在一块,我也快成半个秀才了,还别说,学起中文得心应手,反正比在学校时轻松多了。遇到什么修辞或文言文等难点时,请教他们比老师管用,手到病除。 可最终都是徒劳,几年读下来,我没指靠啥文凭安排自己的退伍生活,首长的一句话指明了道路:这样的同志应该放在地方上发挥自己的特长。 于是出了军营,我列在了军队特殊人才的名单上,回到原籍,地方安置部门还收到了军方举荐函。碰巧遇到同样是军人出身的局长,大手一挥:小兵蛋子我要了,继续开小车。 我现在的人事档案上就填有大专学历,这有那些秀才们的功劳。比之老头子的研究生学历,我也不觉得自己水分多,这年头,到了一定位置,小学毕业也能扣上博士帽子,咱大专学历也就名副其实了。 那本藏书是老婆推荐给我看的,说你闲着也是闲着,学学理论知识,往后在实践中多总结些人际关系经验。还说给女领导开车,你老余可得多加小心,多揣摩女人的心理。我重点阅读的正是里面的那章quot;职业女性的心理quot;,虽读不懂上面枯燥的专业术语,可对照在老婆身上,我看起来消化得也快。老婆本是职业记者出身嘛,总结一个词就是:冷酷到底!啥场面都见识过,跟个女法医似的,能把尸首当标本收藏,相当地麻木。 我无法将书里的文字码在女市长的身上,总觉得她跟我老婆不是一类的女性,我老婆再冷酷,到了床上可是热情似火的,能把我整个小鸟燃烧。 吴市长是哪类?非要我给个定义,三个字:不知道! 别看老头子是冲杀过枪林弹雨的,生来却有收藏怪癖,小到毛主席像章,大到古玩字画,把他家的小洋楼书房整得混乱不堪,书不多,杂货倒不少,为此,领导夫人意见可大了。有一回实在看不过去,就将文革时期的几张破旧宣传画扔进了垃圾桶,先斩后奏。老头子知道后,立马露出军阀嘴脸,破马张飞似的给老伴一个耳光,骂她是白痴,不珍惜文化遗产。帽子扣得太大,有点斗quot;右派quot;的架势。老伴一气之下,要跟这位quot;武斗分子quot;离婚,老头子没当回事,反而笑道:你这是让组织怀疑我在外头一定包二奶了。 我刚给他开车时,他还在水利局长的位置上,那时候要清闲点,有空就让我载上他逛西城收藏市场。车一停好,他就拽上我扎在了人堆里,连路边地摊也不放过。只要他看中的,不管是陈旧字画还是破尿壶,出手也大方。我记得当时他还高价买了几本越战电影改编成的连环画,一回到车上,就返老还童了,看得很认真,到了家门口还在埋头看书。 升迁进了市政府后,老头子公务繁忙起来,也没时间发扬光大这一嗜好。不过,位置一旦翻新了,那爱好随之也上了档次:小兵喝酒练胆量,将军把杯为庆功。手上有了更粗的权杖,领导的嗜好通常也会像红头文件一样,逐层下达下去,口头式的传达。于是坛坛罐罐的,山山水水的,飞禽走兽的,这些玩意儿,一股脑儿飘进了老头子书房里。我这个司机,双手免不了有离开方向盘的时候,时常在上下之间充当媒介作用:没有上层关系的,想给领导的嗜好助兴,实在是珠峰一般遥不可及,预约拜见都排不上名,也只好从侧面玩弄迂回战术,我就成了这类小角色的猎物。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倒腾出那些破玩意儿,除了连环画,在那些残屑乱渣面前,我基本是个文盲,只好捧到领导面前,让他慧眼识真。老头子会不动声色地观察,认真探究的镜头好像置身于远古墓场,又像是战前指挥官在巡查阵地,只不过手头拿着的不是望远镜,而是放大镜。也正因为有如此雅兴,文化部门是老头子重点光顾的单位,他也结交了不少老学究,都快把自己研究成考古专家了。 其中有个学究给我印象比较深刻,此人能有六十多岁,满头白发挽成道士冠,飘然苍须挥洒颌下,一身粗布蓝袍也隐不住浑身散发的道气仙骨。自诩为quot;南山老松quot;,踏遍鸡形图上大好河山,每到一处必在醉意中吟诗作画,抒发胸臆。quot;南山老松quot;算是位民间杂家,上自天文地理,下至飞虫走兽,没有他不知道的,博学多才。 偶然踏足本市,仙身现于西城旧市场,合掌打坐,膝前报纸上搁有几枚古币,旁边一行楷书毛笔字:祺祥通宝,背宝云局,一千。 那天,老头子俘获了清代徽商家祠里的一张破椅子,让我小心地背在肩上,刚好路过那里。古币老头子也收藏不少,那些破玩意跟我小时候在乡下见到的烂铜钱差不多,那些烂铜钱嵌在老房子内堂阁门上的门环里,腐蚀成青色,有点像现在垃圾电器上的电路板颜色。 quot;南山老松quot;摆放的古币形状类似中孔方圆,颜色却是酱色的,方孔四周也腐蚀成斑斑点点的。 老头子摸了摸,又在耳边摇晃了几下,问:至少得三千一枚,老先生何故折卖? 老头子说话分场合,味道截然不同:在官场,大会小会上的官话自然少不了quot;嗯啊quot;语气词;私下里常粗口,骂别人亲娘,称自己为老子;但在这旧市场上,他有时候也把自己扭捏出quot;之乎者也quot;来,假冒文屁。 quot;老松quot;岿然未动,保持松姿,眼皮也没挑动下,朗声成音:行家识真货,区区小钱算计作甚? 意思好像是,我摆摊子是给古币找主子的,不贪那点小钱。真是高风亮节,流窜在这市场的,哪个不是条泥鳅,专找软的钻,老头子也高尚不到哪里,刚才为那张椅腿上的quot;伤痕quot;,宰割了卖主一百大洋。 老头子发现高人了,说老先生不嫌弃的话,咱上酒桌一叙。 quot;老松quot;一听酒字,当即崩溃,将报纸一裹,喜颜悦色:甚好甚好。 酒香逢知音,老头子和quot;老松quot;相见恨晚,尽兴聊到了一块儿。 酒后吐真言,quot;老松quot;说,老朽周游列国,卖艺积攒盘缠,倒也潇洒自在,没承想刚一涉足贵土,就惨遭歹徒洗劫,差点流落街头,只好苟且售币,太平盛世罹南疆之患也! 老头子一听,当即扯去文人伪装,拍桌子骂道:抢劫学者,天理难容,三天内给你破案,老子判他个无期。 quot;老松quot;这才明白过来,巧遇官人了。 就这样,quot;老松quot;在副市长的安排下,被聘请为文化局专家顾问,副市长还特意拨款给quot;老松quot;办了一次书画展。quot;老松quot;感动得老泪纵横,知遇之恩难以回报,于是quot;老松quot;也时常溜进旧市场给副市长打捞流散民间的真迹。 还真没白忙活,搜刮到手的东西虽是些赝品,可流通的价格却相当不菲。quot;老松quot;游遍了大江南北,人到暮年方才大梦醒来,终于还俗了,剪掉道冠披发,在老头子的资助下,回家乡开了古玩店。期间跟老头子也有联系,偶尔给老头子寄个包裹。听说发了点小财,后来跟一个学画画的女学生缠绵到一块儿,衰竭早逝了。 对于这位民间专家,老头子一直很怀念,那几枚大清币至今还躺在老头子的书房里。 老头子时常遗憾道:quot;老松quot;走后,我的书房里就一盘散沙了,没人帮我筛选。 所以,老头子对送来的旧品,很多靠的是直觉,缺少quot;老松quot;的专业眼光。 看中眼的,老头子会问一句是谁送来的,淘汰掉的,就一声不吭了。 有一天,老头子和几个部队老战友坐到一块喝酒,往事如酒,一群老兵蛋子开怀畅饮,老头子也喝高了,那天话特别多。等回到车上,嘴巴也没闲着,居然跟我提起某某局长送的罐子来,说小余啊,现在这人的脑子真能整事,就一个破罐子非得在里头塞满quot;老人头quot;,让老子学小孩子存钱了…… 后半句他打了一声饱嗝,有所清醒,便不再说话。 这是老头子在我面前唯一一次酒后失言,我听后觉得不大带劲,无意中入耳的隐秘之事就好像钻进耳朵里的一蚊子,嗡鸣不宁。 第四章 第二天,老头子问我小时候用过存钱罐吗? 此话别有用心,试探昨晚那半句话我是否铭刻在心了。打死也不说啥存钱罐啊。 我忙回答:听都没听过,我们家在农村,穷得叮当响,只知道腌菜的坛罐。 现在想来,领导和司机的此番对话是在打哑谜,领导的意思是:别把我昨晚的酒言当真,彻底给忘了;司机的回答是:往后不准自己的孩子用那玩意儿,在我脑子里、眼睛里,那玩意儿是星外之物了,您就把心刻在印章里吧,没人敢窥视。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这是正人君子的豪迈之言,我和老头子不在此列。所以,当领导激流引退后,就露出了退潮后的海滩,大海从宽阔的胸怀里总要掏出点东西撒在海滩上留作纪念,有夺目的贝壳,也有肮脏的塑料袋,我属于后一类,污染环境的源头不是我,而是塑料加工场。不同的色彩,在斑驳间却都一样晃动着游离之光,那是一种惴惴不安,顾虑下一轮浪涛席卷而至,再亮堂的色彩也都被吞没了。 我的顾虑是方向盘,很表象,四个轮子的小事情儿;而老头子的顾虑是深层次的,类似肛内痔疮发作前的惶恐,后果很严重!都是座椅上的事儿,都担心坐不稳当…… 今天比较繁忙。 昨晚失眠,手机也关了,早上起来后就接到电话,相约麻将台。 小车司机大白天不务正业玩牌,在机关算不得新鲜事。领导也是人,总有嗜好的,有嗜好就得享用,于是给司机提供了消遣的时机。司机的爱好不一定要跟领导相合,你玩你的麻将,我蒸我的桑拿,互不干涉。 领导忙于公务尚且如此,领导不在时,那司机的空间就更大了。小车班是没有什么考勤一说的,你办公室主任给小车班考勤打表,就等于监控领导了。大明quot;东厂quot;管的那些事,早被历史淘汰了。 吴副市长不经常用车,不代表就有人敢跟踪司机老余的影子。 接下来忙着码quot;长城quot;去了,手气还不错,搜刮了不少。常话说得好,赌桌上是不分三六九等的,亲爹输了也得给钱,愿赌服输嘛,只要有钞票,你就有权占据quot;长城quot;一方,发牌自主。这话套用到官式quot;长城quot;上就不灵了,总得有人扮演始皇角色,也总有人充当哭长城的戏子。可别以为是孟姜女发挥超自然力量,发起洪水来冲倒长城,此哭者假模假样地摆出痛心状,瞧着别人门户大开自己得数钱买过路费,有此经验者,知道这是变相行贿而已,quot;孟姜女quot;心甘情愿守活寡以成全始皇帝拒敌之策。 非官场场合里,我有时候也能品尝到坐龙椅的滋味儿,无须太动脑子,自有人算计着把你喂饱,想要正东风,绝不会刮来西北风,由不得你不吃,龙颜一悦那可能就是一条龙了。 有关官场里的长城码法,程序太复杂,忸忸怩怩,躲躲闪闪,有点像旧俗的迎亲,吹吹打打间又哭哭啼啼的,闹腾得活像长城是由成千上万具尸骨垒成的,阴气沉沉。 我所赶赴的牌局正是这样的闹剧,一场下来,你才觉得赢到手头的那每一张quot;老人头quot;里,都凝聚着你的脑汁。过去在官场上码长城,大都是饭后娱乐节目,可能歌舞类玩腻了,时常肾亏,不如把精力转移,打造四方一城,至少比自挖地洞要热闹点,能反复推敲,高xdx潮迭起,同样有声有色,只不过思考的器官部位有上下区别而已。挖洞时,你好比是只老鼠,嗅觉再灵敏,那也是地下工作者,见不得光亮,就算有黑猫警长给你把门,那家里头不是还有个母老虎,虎视眈眈吗?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饭后长城的传统quot;国粹quot;项目,清唱起来有多人和声,不止是二重唱。 当然,这样的牌局不大可能随老头子的,像他那样日理万机的,是没有精力消耗在长城上的,官衔越是达到一定层次,嗜好也就越单一,分身无术不是?只能忍痛割爱,老头子保留了收藏爱好,丢弃了垂钓之雅。他只是节日期间偶然跟自家的亲朋好友小赌怡情,老头子的技术也只配窝里斗,受宰的对象,谁也不会把他当领导看,而是索取利市的最佳机会,输钱反而是件快事,只会发生在官家内部,非敌我矛盾。但也有特例,比如某位上层领导正好就爱这一手,那时候老头子最犯难了,牌技太差怎能取悦于上司啊?可这长城之术又非一日之工能练就出的,得日日复日日,才能做到收放自如,得心应手,跟在女人身上施展功夫,有着天壤之别,那是本能,天生有把子就会干活,无师自通。在特定状态下,老头子要陪着搬砖头,却叫砖头砸了自己的脚。遇到新手的长城,在面对老苦力时,往往偏向嫩手,像是在引诱新手进一步磨炼下去,蜕变为老手,最终给它城墙卖苦力。长城偏向你了,手气自然好,让你招风唤雨的,由不得你不和,可分明是和牌却又不敢推倒,生硬地将摸到的牌又打出去,这种感受有点像钻洞,洞天别开,一泻千里,却拔不出脚来,被淹在水中,痒酥酥的。沉陷其中的老头子也没有退路,只好耗下去,直到上司摸到翻牌,才擦拭额上汗水,暗吁一口长气。事过之后,他也会造作地感叹一声:这打麻将有时候也很简单嘛,比打鸟容易!其实他打猎技术才高超,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一瞄一个准。麻将就是麻雀啊!为什么老头子节日里在自家玩耍跟陪领导是两种不同的境界,老头子问过,我也纳闷,难道这quot;长城quot;就是田埂,也遵从肥水不外流的农田规则?反正在外,他手气特好,只能弃和。 你可能要问:这样级别的领导也赌博?答案是肯定的。当官的不只是跑到澳门背后耍一把,麻将台上也换了个方式,你只见大小不一的小塑料码儿,没有现金,现金要在领导起驾离开时,用个信封装好,塞给领导的小秘,小秘也心领神会,知道那是昨晚台面的钱,赌资不算受贿,也就替领导笑纳了。 事后那位领导会跟秘书故作怪责状,问:你怎么又收下了,咱说好玩玩嘛,这不成赌博了? 因为老头子对此quot;长城quot;之砖不感兴趣,我记忆中只替他收过三四回信封,沉甸甸的。 我没看好中场巴拉克,德意志输球了;我同样没看好后座吴副市长,也就揩不了油水。别看我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不在乎那点油水,薪水够吃就知足了。可一旦付之实践,我感觉怅然若失,旁的不说,每天都是孤零零一个人窝在小车班里,实在太丢人现眼了。 大小quot;书记quot;走前跟我打招呼的神态,分明在嘲笑:你也有今天啊。 秘书长大人见我哈欠不绝,就让我到他办公室坐坐,喝茶解闷。他是老头子当年跟班的,一手提拔上来,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头了,本以为这次换届他能得到梦寐以求的副市长宝座,结果原地踏步,心情可能跟我一样,沉重又失落。 秘书长一上来就说了句:沉住气啊,很快会忙起来的。口吻跟老头子差不多。 秘书长姓萧,四十多岁,教书匠出身,平常文屁冲天的,偶然有豆腐块儿类的文字出现在省报上,他就特意剪裁下来,装订到一块儿,放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上。私下里我一直管他叫老萧,他老觉得不得劲,有损他秘书长的薄面,可我就是改不了口。 我刚道出一声quot;老萧quot;,老萧同志的脸就挂不住了,猛吸一口烟,说你该摆正位置了,吴副市长可不同于老领导,没人惯着你。 我算听明白了,这人啊,一失宠,妃子就成了婊子,该露xx子就得露。我终于改口了,道出官位来,秘书长这才点头说:这就对了,学会圆滑你才能开好新方向盘。闲扯了一会儿,见秘书长电话不断,每年这时候会议特多,上传下达都靠他秘书长做纽带。等办公室主任过来听令时,我退了出去,临走特意提高嗓门叫出句:萧秘书长,走了啊。 圆滑往往从称呼开始,我开始圆滑了。 进了小车班,屁股还没坐稳当,办公室一个小小女科员就过来了。一个刚出校门不久的女大学生,大圆脸,大胸脯,怎么看也不像个刚出门的女学生,孕妇一样。我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只听说是毕业后提前报到来上班的,这样的小样儿我是不放在眼里的。 可偏偏这位丑小鸭,一进门就朝我嚷嚷道:去趟房管局。 这不是大象瘸脚,蚂蚁挡道吗? 我抽烟喝茶没答理她。她反而来劲了:余司机,听到没? 圆滑从称呼开始,我这个quot;书记quot;都学会谦虚了,反倒是她来跟我叫板。这小娘儿们可能刚出校门,意气风发的,够尖锐的,大小你也得叫声哥不是? 我洋腔怪调问:你谁啊?余司机是你叫的吗?别以为自己体重不轻,就看重自己了。 小胖妞给扭上劲了:你不姓余吗?不是司机吗? 看来我得给她上一堂生动的机关小车司机课:我是司机不假,可我是副市长专职司机,你想让我老余给你开车,那要等我胡子白了,你爬到副市长的位子才成。 这句话她听明白了,口气温和了些:办公室其他车辆不是都出去了吗?这两天很忙,就你闲着…… 我嗓子调高了说:纠正一下,你的意思是吴市长闲着? 胖妞就是不开窍:没错,所以叫你啊。 我差点没把烟头吞进肚子里,混机关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这样拎不清的,连市长也不放在眼里,真是后生可畏啊。 在胖妞执著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个影子,几年前的一个北京高才生分配到市府办,老萧看好那小伙子的笔杆,准备推荐给老头子,日后当机要秘书。可就是一份微不足道的会议通知断送了这书呆子的大好前程。萧大秘因为热衷于文字工作,大凡政府办发出的公文他都要亲自过目,连个标点符号也不放过。老头子对他的赏识倒不是写作水平,而是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那回也是再普通不过的会议通知,萧大秘让刚来的高才生草拟,先让他熟悉熟悉公函写作。其实这对一个名校中文系出身的高才生来说,是大材小用了,那玩意儿人家在学堂时根本瞧不上眼,于是略略几笔带过,送到了萧大秘书案前。本来嘛,一份通知也就几行字的事,说清楚时间、地点、参会成员不就得了,又不是什么长篇社论,让我这司机捉笔也不至于把会议地点搁进中南海啊。可萧大秘不满意了,语重心长地教诲起高才生来,做事不能眼高手低,写公文就是穿衣戴帽,得包装好,不是进游泳池,留条短裤一猛子扎进去就了事。于是乎,萧大秘成了大裁缝,区区几行鸟字经他缝补,变成了华丽的凤凰,盖满了整整一页。那高才生嘴上没说什么,神色却是不屑加不耐烦,被老萧看在眼里,从此将他归为另类打进了冷宫。 我也不想跟她多罗唆,把她推出门外说:有本事找吴市长说去,我余司机只听她的,秘书长来了也不管用。 quot;找就找,你这车我今天用定了!quot;胖妞肥屁股一扭,就扭向了吴副市长的办公室。 此类事,我当初在局级机关碰到过,给领导开车都开出毛病了,好像跟领导换了个位置,谁也叫不动。那次在老头子的严厉呵斥下,我夹着尾巴给一个办事员开车。也就那一回,事后局里人在车闲置时再没找过我,进了政府大院后更不可能,谁敢轻易讨坐领导的宝座啊?秘书也是搭便车,除非领导交代的重大事项需要尽快落实,他才敢请示领导,动用专车。政府办公室也有专门的车辆提供外出之用,在车辆紧张时,也有豁达的领导主动让自己的司机配合。但有一点从不破例,那就是同级别的领导从不乘坐对方的小车,就算车坏了,也宁愿屈驾坐其他一般公务车。更别说级别高于自己的了,好像有意避讳,跟职位一样,彼此间有所避讳。 毫无疑问,吴副市长应该明确自己的身份,明确那辆本田的分量,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蹲上去,跌价的不是我余司机,是她市长的尊贵之躯。 看到这里,你可能骂我:一个鸟司机有什么可拽的?我受骂,确实没什么可显摆的,要怪就怪领导,他们显摆在先啊。 可这回我又栽跟头了,吴副市长一个电话把我宣进了办公室,这是我第二次抬脚踏进这块香水之地。 那胖妞坐在一边,趾高气扬的,好像她成了市长小秘一般。 吴市长将头从文件夹里抬起,怪怪地扫视了我一眼:车是公家车,你是公家人,怎么就唤不动了?老余,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司机不开车不等于耕牛不下田吗?赶紧送小欧去房管局,别误了正事儿。 一丘之貉,老头子跟他这女同学一个德性,不把自己当回事,我还有啥抹不开的,反正闲着无聊,不握方向盘的手除了拿烟,都不知往哪搁了。 得,我送胖妞上房管。 我送胖妞上房管这趟车很快成为quot;书记quot;间的笑料,有人嘲笑我当初没上人大是失策,在那里,至少有老头子掌舵,随便让个丫头片子骑在脖子上拉屎,太跌辈分了。还说吴副市长那样做也是没办法,关键你这个司机让小丫头看扁了,就好似群众有冤情,直接控告到市长办公室,市长那是父母官,能拒之门外吗?既然进来了,就得热脸相迎,怪只怪门卫没守住大门,办公室没挡住驾。 这一类比,把我当成了守门员,十指没把好关。细想一下,还真是这个理儿,当年老头子对我那顿训斥实质是一种指桑骂槐,言下之意:老子的坐骑是你们随便坐的吗?吴副市长是女性,没老头子激烈,话里话外比较委婉,在胖妞听来很入耳:有开明的领导撑腰,下属自然就放开手脚大胆做事了。可胖妞忽视了弦外之音:我老余是头耕牛,那尾随其后的不就是张破犁吗?实际上吴副市长的比喻很不贴切,哪有司机敢充当前头吭哧的老黄牛啊?quot;孺子牛quot;说的是领导,张张破犁是老百姓嘛,从古代农业时代,一直拖到现代工业时代,应了一句老话:任劳任怨。吴副市长的潜台词里是把自己喻为牛后的破犁,是不是在自嘲中提醒那胖妞:你小样儿把自己当鞭子使了。 这事很快传进了萧大秘的耳朵里,萧大秘坐不住了,为此召开了局部会议,包括我们司机在内的办公室大小公务分子全集合在小会议室,听萧大秘的最高指示。挨剋的自然是胖妞,居然敢要市长专车出外办事,太不懂规矩了,这领导每天多忙碌啊,说走就走,误了领导大事谁担待得起?会议严厉批评了胖妞小欧的不正之风,反而表扬了我:瞧瞧人家老余,那也是领导的老司机了,没在年轻人面前摆资格,这才是我们应该提倡的工作作风嘛。quot;书记quot;们一听,窃窃发笑,笑得我耳根发麻。胖妞这回没再嚣张,半天吐出一句:吴市长是同意的。你这叫越级请示,吴市长能跟你一般见识吗?今后要杜绝这种目无领导的做法,办公室尽快拿出个办法来,从严整顿机关作风,小欧写份检查,我要亲自看。萧大秘宣读了判决。 其实办公室的明文规定多如牛毛,可有关领导专车的规定从没出现在红头文件里,约定俗成嘛。总不会跑到别人家的炕头上,找暖被窝的媳妇吧? 散会后,quot;书记quot;们回到司机室更是肆无忌惮地嘲笑我,说小欧这趟车坐的,好像把老余强xx了。 第五章 我也觉得萧大秘小题大做了,丫头不懂规矩,说教几声就行了,何必上纲上线,写哪门子检查啊?也许这教书匠喜欢这一手,动辄就让人写检查,典型的班主任作风嘛! 事后,萧大秘也挖苦我两句:你也圆滑得过了头,小心吴市长把你踢出驾驶室。 从萧大秘的言语里,我算听明白了:小车司机除了负责开车,还得给领导死扛着车轮子,除非领导,亲娘老子来,打死也不踩动油门! 失职啊,我这个领导的守门员。 吴副市长见我进来,第一次客气地叫我坐在她对面,今天香水味特浓,好像有意要跟我正面接触,抵抗烟味。 她问小欧叫车的事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你背后跟老萧告状了,这样处理一个刚进机关的女同志,不是让她市长难堪吗? 我实话实说,自己不乐意送小欧,可市长您同意了,我也只好遵照指示。老萧开会是听别人反映的,我可没在他面前发牢骚,我就是个司机,听从领导安排,其他事我没有发言权,市长应该直接问老萧。 在她面前,我的态度不亢不卑,你级别再高,也是个女人,让我跟你献媚拍马,咱还没学会。市长将漂亮脸蛋扬起来,神色有些惊讶,好像坐在面前的不是司机,而是她的属下干部,在跟领导提意见。 quot;你这人咋这态度啊?我就是随口问问,你还急了?我问老萧用得着你提醒吗?quot;市长对我的态度很不满意,觉得有冒犯之意。这女官僚我见过不少,家里就有现成的,对她们的为官心态一清二楚:她们能坐上位子,最担心是背后的流言蜚语,什么女色啊,裙带啊,反正你不是靠实力坐上的,坐在那里也是个摆设,没有实权,只是需要一个女性角色而已。拿我老婆来说,本科毕业,中文专业,业务能力也强,坐在广电位置上,也是合情合理。可因为一个quot;书记quot;老公,被人归类到裙带上,她经常发牢骚说:老头子不退休,自己就扶正不了。没有不透风的墙,吴副市长也清楚自己位置后面的空穴来风,吹得她无法安宁,所以平常很谨慎,不敢丝毫大意,给人留下不利的把柄。一个外调干部在当地,都得学会藏起尾巴做事,你再能耐,也扛不住那些团体力量,好像四面不透风的墙挡在你面前,让你压抑。吴副市长强烈地压抑着自己,自从老头子退到了人大,本就收敛的她基本足不出户,整天埋在文件堆里,有些不重要的会也懒得参加。局外人以为,这位失势的女市长很快就会离开了,而局内人看法刚好相反,这叫:韬光养晦,蓄势待发! 此时此刻,她只能把压抑之火喷到一个司机身上,我成了她的出气筒。 quot;你要是对我有意见,可以不为我开车,另寻高就!quot;她近似在咆哮,典型的地主婆子打发一个含辛茹苦的佃户的嘴脸。我也火了:市长这么说,我哪能赖着啊,这就跟老萧请示去。在我离座出门时,女市长在背后冷冷地扔出一句:是秘书长,不是老萧! 老子背后还叫你市长大人小吴哩。 从没受此窝囊气的quot;书记quot;一屁股坐在老萧办公桌上,嗓门老高:你们整的叫啥事啊?我开车开出罪过了,闯红灯了还是出车祸了?没有啊,干吗朝我身上吐口水啊?我还不干了! 老萧从没见我这样一副嘴脸,脸红脖子粗的,跟一个老实人形象判若两人了。老萧听我说完经过,也耷拉起脑袋,嘴里喃喃着:怎么会这样?他考虑的是自己处理一个不识时务的小丫头,惊动了市长,让昔日不可一世的quot;书记quot;背了黑锅,这事叫他秘书长很扫兴,大小也是个长啊,权威荡然无存了。秘书长毕竟是老官僚了,跟我这个司机比,那水平不是一般的高深,脑袋一转,回转身来就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妙策:这事得老领导出面,你也别生气,女人嘛,小心眼儿。给谁开车本来就不是他秘书长能决定的,尽管是他权辖范围内,我只好吞完几支烟就走了。不过,他让老头子出面也好,我顺便要求上调人大算了,不跟小姜抢位置,那里副主任多的是,都是帮老家伙,开车慢点就成,四平八稳,要求不高。老头子退了才几天啊,我在这里就开始遭罪了,老萧对称呼有意见,大小quot;书记quot;们说尽风凉话,还有那些大小官僚们吐出的酸葡萄类的官腔儿,就连那小丫头片子也掐我脖子,诸如此类,表面上看是冲我来的,其实是对老头子怨气的发泄,真应了老头子的话:人走茶凉。此时打狗,是不需要看主人了。我就是老头子扔下的臭手纸,他拍屁股走了,把一群张牙舞爪的苍蝇蚊子引到我身上。不当政了,就好像一家之主卧病床塌,病恹恹的,说话再没分量,伺候你的人牢骚满腹,数落你过去的不是,一碗水没端平,凭啥你给老二找媳妇,咱老大光杆啊,论资排辈也是我老大……老头子整天待在那里喝茶看报纸,逍遥自在,和着把我扔在病床上给他当替身啊?老奸巨滑,我算看明白了,吴副市长是您老儿撒出的鱼饵啊,若真让我尝尝腥味上钩也值得,谁承想那香水里全是毒气啊。最可气的就是吴大人了,虚伪得一塌糊涂,也真不知道你老儿这回垂钓是图个啥?就是这湖面上的雾气吗?冒出来的可是怨气啊,怨声载道啊! 平常没事,除非手特别痒痒想抓牌,我尽量做到安分守己,待在小车班里消磨时光。今天坐不住了,你小吴不是闲着吗?我开车出去兜风,看谁能挡住? 我是成心要破戒一回,逢灯必闯,结果让辆摩托警车给盯上了,一路嚎叫着撵赶着。我操,今天真是不幸,喝水也塞牙缝,交警是不是吃错药了,要给我抄牌不成?那敢情好,正闲着烦闷,上你支队叙叙旧,没准能混上一顿好饭菜,好久没打牙祭了。快到交警大楼时,后面那位才熄了声,估计是基层新上岗的,只看灯,不认车牌的主儿。我从镜子里看到他取下头盔擦汗的熊样,直想乐,故意将车倒回到身旁,笑着问:一道进去吧。那小伙子反应极快,知道啥来路了,敬礼回笑一句:送佛到家。挺幽默,前途无量! 这交警支队熟人还真不少,上到一把手,下到干警,过去没少打交道,大都是为朋友办事,托门子放车。这些朋友自己本身毫无背景,有拉货运的,有开出租车的,最多的还是开摩托车上下班的街坊邻居什么的,都指望车子生活,我给他们办事完全是朋友义气,他们捎带的香烟只当是看望我父亲的见面礼,根本拿不出手,只有老爷子抽得来。你要是推辞,人家说你瞧不起了,以后不想帮咱忙啦之类的话我也不想听,找人放车又不是捞人,大错误不犯,小错误常有,还不是警察同志一句话的事。从号子里捞人,那属于大错误了,超越一个小司机的能力范围,咱从不干那勾心斗角的鬼事,不是公安没人,咱只想把车开好,别开进监狱门那是最基本的保护。这些不多说,也点到为止。 如果那小伙子执意要抄牌,我就直接开进大楼了。望着里面忙碌不停的人,咱也懒得凑那热闹了,也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一看也真邪门,张所长的,公安局老熟人,在一起经常码长城。他什么也没说,叫我赶紧过去,口气比较急。我发现这闯红灯还真不是好事啊,刚被交警护送,又被所长传唤,祸不单行呀,这时候叫我肯定不是三缺一,准没好事。以前这类电话也接到不少,咱平常为人还不错,大街小巷子的群众基础扎实,冲犯警察后,有时候我得出面擦屁股,那也是小错之类的,什么赌博啊,什么打架啊,什么消防啊,非聚众,非持械,非贩毒,那些玩意儿太沉,咱玩不转,得躲得远远的。 派出所离交警支队不远,十多分钟就到了。别看是个派出所,规模可不小,好几十人哪,里面的群众更多,有的手里拎着衣物在滞留室旁边胆怯地张望,有的在窗口排队办事,吵吵闹闹的。内勤都认识我,我畅通无阻地上了楼,直接进了所长办公室。这张所长原来只是一个乡政府的普通干部,一脸农民相,也是当兵的出身,老头子偶然会下乡溜达一圈,发现这小兵蛋子应该放在公安口子上,老头子对当过兵的干部格外赏识,至少在酒桌上有共同话题,能让老头子尽兴。张所长比我稍长两岁,下乡时跟我贴得很近。有一次老头子喝多酒了,在乡里住了一宿,是大冬天,乡下晚上很冷,半夜三更张所长敲开我的门,说自己特意回家里一趟,取来新被子给领导。第二天回去的路上,我跟老头子提了这档子事,老头子听了有点感动,说:还是当过兵的热心啊,该把他放到公安队伍里。就这样,没过多久,张所长进了城,没过两年就当上了所长。他一直以为是我在领导面前给他吹风的,其实不是,就一床被子的事,没他想的那么复杂。实际上,官场上的那些事儿,有时候被人为夸大了,局内人都想得太复杂,就拿张所长的事来说,有人说他当过领导的警卫员,有人说他父亲跟领导是老战友,更有过分的说,张所长把家传的一幅清代字画送给了领导。作为开车的局外人,我知道就一床被子。混在官场,之所以累,就因为想得太多了,捕风捉影,能不累吗? 一进所长室,我彻底傻眼了。坐在老张办公室的居然是小姜,这小子入道也太快了点,才几天工夫就跟老张贴上了。老张不在,小姜正低头抽烟,满屋都是烟雾,烟缸里快被烟蒂塞满了。见到我,小姜的表情有点像过去战争片里的地下工作者见到组织似的,一把抓住我的手,勇猛地抖动起来说:余哥你可来了。 这时候张所长刚好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看上去很忙碌。给我递了根烟,也不寒暄,直接手指小姜问:他说是你表弟,以前咋没听说过呢?我立马懵了,哪跟哪啊,咋就冒出个表弟呢?我刚要开口,小姜使劲拽了拽我的手,抢上话问:警官,我表哥都来了,该放我走了吧?我操,一个quot;放quot;字让我恍然大悟过来,原来这小子是犯事了,又不敢道明自己的身份,假冒表弟抬出我这个表哥来捞人。quot;走吧,走吧,你窝火也别进发廊发泄啊,那地方多不安全!quot;老张挥手,小姜也不敢看我,灰溜溜地出了门。 我这才问清楚事情的缘由。可能这小子进城后,被花花世界迷失了,包括那不见头发丝的发廊,大白天就飘出敞亮的机关大楼,猫进阴森的发廊里嫖娼,太叫人不可思议了。碰巧这阵子老张要扫黄,现在的发廊比俱乐部张狂,大白天也敢明目张胆地接客,这肯定伤害了片警们的尊严:晚上我没值班啊,白天我巡查路过,总不能当睁眼瞎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雪亮的,咱只好拽把扫帚,打理一下街道,猫要捕鼠了。谁曾想,一扫就扫出一只硕鼠来,指名道姓说是余某人的表亲,于是被单独请进了所长室。老张是什么人啊,脸是农民相,骨子里彻底改造过了,根本就没相信所谓的表弟,也没追问小姜到底是谁。他明白,叫出余某人,那就得放一马。我更不好开口说是老头子的新方向盘,那是很尴尬的,相信以后这猫和老鼠有照面的机会,在官方场合下隆重会晤,说不定就称兄道弟了。中午老张留我吃饭,我刚好窝气,在桌上自斟自饮,老张是不能喝的,现在对警察工作时间禁酒令很严格,挂着红脸进办公室,不定就有谁投诉你,记号一下很不光荣的。见我闷苦酒,老张忍不住要多问几句。我跟他也不便多说,虚荣心啊,总不能将过去quot;书记quot;嘴脸换成孙子脸吧,说一句:真他妈累!他忽然低声问:听说吴市长要进常委班子,是真的吗?我倒满酒,反问:谁告诉你的?老张有点不自然地笑道:看来是真的了,还以为是传言呢?你啊,命好!我闷酒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是想开车,咱换个位子咋样,打死你也不干啊!老张说到兴头上,忍不住也满上一杯酒吞下,又低声说:别跟我开玩笑了,我哪有那造化,这一进常委,就有发言权了。你没上人大可真是高人啊,这叫什么来着,欲擒故纵。quot;奶奶的熊,你以为这是战术要领啊,是老头子不要我跟着,烦我啦。quot;我骂道。又瞎掰了一通,老张叫酒店老板记账,我这才开车回去。 屁股还没坐稳当,萧大秘就过来说:刚才吴市长过来找你,好像是用车,快点过去。我吐着酒气说:爱找找谁去,我现在是醉酒状态,她敢坐我还不敢开哩。 正戗着,传来一声女中音:老余,来我办公室。 酒气和着烟气跟那香水气较量,这回我一定占上风。有人说,你一个小小司机也敢跟市长叫板,未免太夸张了点。要我说,一点不夸张,我真正在quot;书记quot;位置上时,眼里的上司只有老头子,所以,一个大秘书长,在下面也是趾高气扬的,可在我眼里,老萧就是跟在老头子屁股后面拎包的,干的都是苦力活,我至少是技术工,操纵机器不是?再说说那些副手,在正职面前有他们说话的份吗?我一天跟老头子的话比过他们大半年的,会场上不算,那是书面汇报,算不上他跟老头子之间的直接对话。再说了,领导们聚集到一起,大都是官话,对事不对人,他们在老头子面前始终有点战战兢兢的,能掏心窝子发言吗?我却不是那样的角色,老头子在家受了老婆子气,也会跟我发泄情绪,就这么简单,平常跟老头子最贴近的人,就是我老余,当然了,不包括老头子家里的。所以,副市长在我眼里跟老萧没大区别,不过是干拎包活罢了,我对他们最大的尊敬是称呼官职。就算老头子退了,我也一时改变不了过去目空一切的牛叉相,但已经意识到眼光得朝地下看了,否则会摔跤。我说过,给吴副市长开车前,我跟她之间形同陌路,尽管她跟老头子贴得比较近,那也是工作所需,至于外头的传言,我从没看到,所以她在我眼里,只是个副职,而且是女的。对于女官僚,我向来是冒犯的,家里每天要面对啊,也就习惯了,级别嘛,也高不出多少,年纪也相仿,所以,我没把吴副市长当回事。另外一点就是,我跟那些大小书记们略有点不同,过去赶上好时候,一退伍就正式入编了公务员队伍,属于吃皇粮的司机,不像现在,你一个司机就算quot;书记quot;级别,想捞个正式名额,那难度太大了,有制度约束,没听说机关公开招考公务员职位是司机,你的领导就算有通天本领也无法做到这点。制度是人制订的,还不是领导说了算?这话不假,可问题是你就是一个给他开车的,你加入了组织,这不等于说领导收了红包让人录像了吗?太明显了。领导视你为干儿子也不行,涉及他的廉正清明啊,总不能直接把后门当车门开吧,除非领导是聋是瞎,这样的残疾人士也坐不到这位置。身份不同,选择余地就大,比方说,我老余被领导踢出车外去,可我还是躺在组织的怀抱里啊,你得安置不是。现在开除一个公务员,那大都因为给逮进去了,就算你包二奶三奶的,也奈何不得你,生活作风问题属于隐私,法治社会无权干涉你,不能像过去那样上纲上线,把你清理出去。 小吴市长交代接站的火车到点时间还有半个钟头,我刚过大桥,就被人遥控上了,上来就一句:喂,你是小余吗?我是吴市长的同学啊。是个男人,太监腔调,听那意思好像是娘娘凤轿就要驾临,让我跪迎似的。我二话没说就挂了电话,一声居高临下的小余,一声高高在上的市长,这不是狐假虎威吗?这套我都玩腻了,偏偏现在有人跟我显摆上了,真是报应啊!本来是想提前过去,像给老头子接客一样,就算是平头百姓,也要守候人家以示尊重。可这几位,未曾谋面就觉得是小人几个,我偏让他们反思下自己的身份。市长过去的同学,切,老子还是将军过去的司机哩,谁压谁啊?我上车站旁的一家修配厂溜达去了,这家规模不小,挂着公务车特许亮牌。老板跟萧大秘比较铁,也是我们司机常来的地方,虚开发票那是心知肚明的事,点到为止。车还没停稳当,汽修老板娘就晃着大xx子出来迎接,说好久没见我了,今天是什么风吹来稀客。妖风!我吹着烟坐在她办公室喝茶。老板娘是个女强人,先前跟自己的男人开个小档口修摩托车,后来规模越来越大,开成了好几家汽车修配厂,男人也就冒油花心了,离婚分割财产,汽配厂各归名下,老板娘也自己打理了。外面她跟老萧有一腿,所以生意红火。有一点,我倒是相信,老萧在外偷腥,专挑油腻的,这肥硕无比的老板娘正合他口味,送到嘴边,绝不会渗漏半滴油水。 别看汽配厂女老板身在火车站,对机关事务也是了如指掌啊,哪位上了,哪位下了,哪位的坐骑鸟枪换洋炮了,哪位换人了,包括车牌,她都能倒背如流。肯定是萧大秘枕头边吹风获取的信息。这不,刚一落座就跟我扯起了女市长,跟组织找人谈话似的,说得头头是道,比我还要了解女市长的秉性,就差道出女市长用的香水是啥牌子了。有一种浅薄的女人,当她眼里只剩下钱字时候,跟她聊天得有耐心,跟她聊另一个女人的话题,你最好把自己当成聋子,关闭听觉,这样你才能打发掉同样无聊的时光。期间电话又响了两次,我没接,感觉老板娘的话比铃声要悦耳得多,也听出点味道了:教导我老余,给女领导开车,就跟和优秀的女人谈情说爱一样,你要主动迎合,不能太大男子主义了,在女领导眼里,男人都要被驯服,丈夫和司机都不放过。老板娘不经易间漏出一个秘闻:给离过婚的女领导开车,你老余可要把握好方向啊,别陷进泥坑了。瞧瞧这女人,不简单吧?有关吴市长的私事,我从未耳闻过,今天算开耳了,一个汽配厂的女人居然掌握着女市长的闺房隐秘,不可小觑哦。 第三个电话我不得不接了,号码是小吴市长的,肯定是同学打到那边问:专车呢?那小余同志呢?果然,小吴市长问:老余,在哪啊?他们早到了,在广场等了好长时间了。奶奶的熊,等到拉下夜幕才好啊,这帮孙子就知道公车坐起来威风,舍不下面子来打车。我随口一句:加油哩。然后才懒洋洋地出了厂,很不情愿地把车挪向近在咫尺的火车站广场。 刚一停靠好,手机就响了,可能看到特色车牌号了,就一句:小余吗?看到你了。随后就有个矮胖的男人拿着手机走过来,后边还跟着一对男女,手拉手,挎着小旅行包,一派野游的情侣装,岁数也都不小了,他们有点苍老的脸蛋上都有一个共同标志:近视眼镜。叫起来方便:十二只眼。 矮胖的家伙叼着烟,到了我跟前,走近了好像才发现这司机小余的抬头纹够深刻的,圆脑袋一晃悠,改称哥们儿了:怎么才来啊,哥们儿没油了?那对情侣也不言语一声,老气横秋地拉开车门坐在后座,我故意没开冷气,里面至少得三十八度,超过体温,女的马上叫嚷道:快开冷气啊,蒸饺子呀? 我掏出一根中华点上,旁边有棵树,我在树荫下吹着烟奸笑一声:现在油价猛涨,咱用油也得限量了,廉洁从油箱开始嘛,等太阳落山了凉快点再走吧。情侣终于忍耐不住煎熬了,走到树荫下喝着手里的矿泉水,女的白眼珠子翻动着,透过镜片折射出逼人的寒光刺杀着我,问道:你真是小吴的司机吗?从吴市长的三十九级台阶上,一跃蹦跶到地面上,一声小吴立马把自己搬弄到跟市长平起平坐了。这省城来的一个娘儿们就这么能忽悠人,好在不是京城来的,那家伙要是造访鄙城,还不管部长叫小×啊?没等我回话,就气吁吁地按动手机,一脸恶人告状的样子。此时此刻,我发觉当初对他们身份的猜测是对的,一个远离官场和商场的人,才会在领导司机面前指手画脚,岂止啊,我听到的第一句竟然是粗口:整个13点啊,你怎么让这号人给你开车呀?有病!我老余出道以来,人是憨墩点,也没人敢骂我13点啊,我当即就把烟卷扔到那娘们的脚下,反骂道:你二百五啊,德性!女人边打电话边朝我瞪眼,打电话的口气活像被强xx了一样委屈。两个男人看不下去了,忙把我拉到一边去,胖的给我递来一根烟,赔笑说:哥们儿消消气,她一路上太累了,想早点进宾馆休息。好男不跟女斗,跟这样的女人拌嘴有失身份,我不再说话,把眼前的烟卷挡了回去,我三根中华就抵他口袋里的一包红塔山。于是,我很大气地排出两根去,两个男人接到手里瞧了瞧,胖子赶紧给我点上。我问胖子:你们仨是海外赤子,刚留学归来,不太适应国土了?两个家伙窘迫地干笑几声,胖子红脸道:老余这是笑话咱啊,咱就是个教书匠,成天跟粉笔打交道,别见怪啊。旁边的男子附和道:中学,中学。听出对方都是老师,我的嘴脸即刻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满脸堆笑道:早说啊,赶紧上车,今天喝高了,见笑。我的态度急转而下,让三位有点莫名其妙,刚才还一脸狗腿子形象,专横跋扈,怎么忽然就春风荡漾了呢?那女人一挂电话,我就进车开了冷气,并招呼他们稍等,一会儿里面就凉快了。这时候吴副市长来了电话,兴师问罪:是不是撒酒疯啊?这样待我同学?我第一次向女首长道歉起来:对不起,不知道他们是老师,呵呵! 等他们上了车,一路徜徉在江城大道时,那女的才问:你是装醉吧?故意整我们。 我严肃认真地回答:我很清醒,你们啊,是我老余这辈子最尊敬的人,换了旁人,就你们一开始的态度,别想让我老余给你们开道了。 quot;为什么啊?老师就特殊了?quot;女人疑惑不解。 我也不想多做解释,喝了不少酒,开车得小心着点。 我尊敬老师也不是因为什么高尚的蜡烛燃烧了自己,毁灭了自己的无私奉献精神,咱不说啥大道理,有现成的例子,在我儿子身上发生的。那还是他上小学时的事,有一年春天,学校组织郊游,调皮捣蛋的儿子私自带着一个女同学脱离队伍,跑到河边捉蝌蚪玩,为了在女同学面前表现出勇敢的精神,居然挽起裤脚下水了,结果可好,把自己整成蝌蚪蹦跶在河里喊救命,都说淹死的是会水的,所以我老婆一直把儿子保护成了旱鸭子,那回小旱鸭子彻底歇菜了。可偏偏也有旱鸭子敢水中捞人,最先听到呼救的女班主任是个快退休的老教师了,也不知道什么神奇的力量支配着老人家,竟然在手舞足蹈中没让我儿子沉下,后来入水的老师才救出一老一小来。没有那女老师的舍己救人,我儿子早撑饱肚子了。我就为这事感动,以点带面,所以觉得天下的老师都是好人。我后来认那女教师做了干妈,可惜好人命不长,退休才一年就病故了。可从她身上,我看到了人性的伟大,尽管我是个小人,可并不妨碍我崇敬高尚的人,在我肮脏的视野里,并非天下乌鸦一般黑,老师是伟大的!四川地震中这样的老师比比皆是,不要说我老余看电视给洗脑了,绝对不会。一个quot;书记quot;的脑袋那是花岗岩垒成的,弹药都炸不开,别说啥镜头能给咱洗脑,我从不相信啥高科技镜头,但这回地震我信了。 扯远了,回到本田车上。 反正我老余司机跟他们三个老师很快拉近了距离,大家也都不再拘谨,胖子说话也随便起来,问我是不是给领导开车的司机都喜欢摆谱。我也实话实说,一开始就反感你们叫我小余,首先我年纪跟你们差不多大,此外除了直接领导管我叫小余,还没听别人直呼我quot;小quot;字,当然吴副市长除外,她都叫我老余。瘦长的男子跟那女人好像还没听明白,瘦男子说咱学校开车的司机在称呼上没这么复杂啊。胖子比这对情侣世故点,回答说学校跟机关怎么能比较,校长跟市长官阶差别太大,那开车的司机也就不同了。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女的还不服气,牢骚道:校长也一样是官僚,架子不比市长小啊。看来,只要有官长的地方,就有压迫,有压迫就有反抗呀。 没闲扯几句,车就进了大院,我招呼他们说到了招待所,你们别出声,吴市长是个原则性强的人,一定会私事私办,我哩,给她破个例,私事公办了,给你们安排两个上等房间。老师就是不一样,抬脚一进quot;小招quot;,当真不说话了。我走向服务台,女服务员满面含笑地迎上来问:余哥,上面来人了。我只点点头,让她叫女处长下来。服务员很快拨了电话,工夫不大,女处长就摇晃着华丽的旗袍从电梯飘到前台。先望了来客一眼,专业角度的扫视,她有这样的透视功能,只瞧一眼就能猜出八九不离十了。老师生性给人以朴实感,尽管胖子的面相很符合官态,但那飘忽不定的眼神是抵挡不住女处长的法眼的。这不,女掌门先把我拉到一旁去,小声打探:哪里来的?我只回两个字:省里。看似简单的两个字,包含的内容很丰富,换到别的场合,这两个字很普通,省里来的也极有可能是一介草民,可放在这里,那就意味着是省里的干部。女处长很狡黠,又问:跟你车来的?自己没车?这话我只能推到小吴市长身上了:吴市长安排的,你去问她。搬出了小吴市长,她女处长就算心存疑问,也不敢穷问下去了,马上换了一副灿烂的脸蛋:三位领导一路辛苦了,欢迎来我们这里视察,我这就安排,服务员,快拿行李啊,对不起啊。服务员急忙给他们拎行李,老师们好像不太习惯别人给自己拎包,手里的旅行包基本上是被服务员热情的双手抢夺过去的。也难怪女处长疑心,就他们那袋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上级领导来视察工作的,顶多是背包族自助游。陪他们上了楼,安排房间后,我跟他们握手道别,瘦子还傻乎乎地问:不用登记吗?冒充省里干部合适吗?我哈哈一笑说:我可没说你们是省里干部,是省里来的,没错呀,放心住下吧,这里又不是宾馆,登记无须身份证。刚把车开出quot;小招quot;,小吴市长就来电了。先是一句谢谢,然后问晚上有空吗?温柔得好像在主动约会我。我带着怨气说:跟您开车,我晚上一般没节目了。她说那好,晚上一道吃饭,我那两个男同学特能喝酒,你老余要给我挡驾才是。明白了,把我这司机当酒陪了。我本想找个借口委婉拒绝,可冥冥中失去了勇气,话筒那边仿佛变了个人,小鸟依人般轻柔,我很想看看这平常严肃而不活泼,香水扑鼻的女市长脱下乌纱帽时是怎样的风景。我第一次想窥探这女人的另一面,只属于女人的那一面,包括那间神秘的quot;咖啡屋quot;。 我说这小吴市长是个原则性强的人有两点可以看出:其一,胖妞小欧叫专车本身有悖机关惯例,但一开始小吴市长没坚持不成文的原则,觉得一年也就一两回,不值得小题大做,而老萧却认真上了,要杀一儆百,这时候小吴市长就开始讲究原则性了,不能因为一次用车就处罚一个科员,那样就失去章法了;另外就是工作时间绝不腾出手来干私活,委派司机跟自己亲自接人是两码事,其实她一直都在办公室,不缺那半个钟头,这也是原则性在作祟。在她眼里,司机总是局外人,可以充分利用司机来替身,包括晚上的饭局,她也只找自己的司机陪客,因为接客是私人空间,她不想掺和上官方性质,假如让老萧作陪,那性质就变了,有老萧在的场合,私人也就代表官方了,当然,他跟女人的私房活动另当别论。可笑的是,她所谓的原则性从同学一进quot;小招quot;就被自己的司机老余同志给破戒了。 随后我给老婆一个电话,说晚上不回家吃饭。老婆觉得很奇怪,自从老头子二退后,我这个老余司机也蜕变成居家男人了,学会了泡网,在枯燥单调的键盘声中打发无聊的日子,甚至揣上手提进司机室里消磨时光;而不是沉醉于过去灯红酒绿的糜烂生涯里,那时候出动前向老婆汇报工作属正常程序,这程序一旦停顿下来,老婆反而不适应了,总埋怨一句:别老在我面前晃悠。时不时还跟我汇报上了:今天局里来了人,我要出去应酬。 女官僚出去应酬,免不了让更高位置的男官僚占点便宜,那豆腐渣类的饭局我见识多了。过去自己忙碌得找不到北,也没闲心思考虑豆腐之类的事,现在闲置下来,才觉得危机四起,八面埋伏啊。好在我老余过去结下的朋党散布在不同节目单子里,反馈的信息是:一切正常,毫发未损。我觉得是老头子的余威还没完全消失殆尽,可再过一两年就难说了。男人的中年危机不光表现在下身,也包括大脑啊! 老婆不可能再问出过去千篇一律的一句来:跟老头子吗?换了个称呼:跟吴市长吗? 没错,跟她一道吃饭!我有点夸张地大声叫道,那得意之色快赶上跟女市长晚上有一腿了,有种发泄后的酣畅:我余某人又有节目了,而且是跟个女领导成双成对,余味无穷啊! 晚宴很丰富,属于省级领导的菜谱。女处长多会做人啊,知道吴市长很快要升迁了,能不卖力吗?管他省里来的是何等角色,只要吴市长满意就行了,又不要她女处长埋单。我无法预知在我破戒后,小吴市长是否坚持原则妥善解决善后问题,但至少在今晚的饭局上,她活脱脱像变了个人似的,请注意这里的quot;人quot;字,官僚们也是人,可因为官威摆在脸上,让人仰视后就脱离普通人群了,他们属于另类的族群,电视上的镜头是呆板的,几乎没什么表情,城府越深越冷酷,偶然的笑容也是形象需要。领导败露本来面目有两种场合:家里、车内。就算涉足风月,你也无法在风月里偷窥到他真实的影子。 我发现这老同学聚会类似于我们战友聚会,个个面红耳赤,撕开伪装的面具,也个个张牙舞爪地摧残对方过去的光辉形象,难怪小吴市长要叫上我给她挡驾,那两个一胖一瘦的男子太能喝了。我一直以为只有官场上才是酒杯碰撞最激烈的场所:下级碰上级,一碰三喝一;上级撞下级,一撞桃花碎。只要有等级的地方,吃亏的总是下级,醉成桃花也要表现出千杯不倒的好汉形象。可跟这两位灵魂工程师喝起来就不同了,划拳酒令决胜负,公平公正公开。我老余酒量是先天遗传,只是过去给领导开车,一直没敢公开酒量,有时候假模假样意思一下就过去了,没人敢跟你叫劲,那不是小觑领导尊贵的生命吗?图谋不轨的罪名谁敢扣到头上。我跟老头子在酒桌开戒,大都是他和部队老友在一块时,给他助兴,酒后开车也不会有闪失,自己能把握度量。今天我算是找到对手了,习惯官场套路的酒令在这行不开了,以拳会酒,我这手不像握在方向盘上那样自如,总是败下阵来,喝得我心服口服。人家是灵魂工程师,我出拳前,灵魂早被人家揭穿了。男人酒一上脸,在身旁没有女人时,大都要直接切入话题,眉飞色舞中吹起女人来,当酒精挥发;有女人在旁边时,先要假借酒力给自己壮胆,色胆包天往往是酒精催发的结果。这不,两个老师,一个司机,被酒精催发得飘飘然了,矛头直接指向了小吴市长。 此时的小吴同志,就算香水冒出胸脯也无法阻挡这肆虐的酒气了! 在胖子舌根僵硬,吞吞吐吐地向老同学发泄口水时,我眼前的小吴市长似乎已褪去贵族式的旗袍,流转在白衣飘飘的大学校园里。原来这胖子才是她学校时的直接领导——班座,多年以后,胖子还是班座——班主任,而吴同学已荣登市长之位,这让醉酒后的老领导胖子心里很是不平,凭啥他胖子在班座的位置上原地踏步啊?胖子总结出一句:女人呐,要是飞黄腾达起来,喜马拉雅山也挡不住。从他们怀旧的校园话题里,我听出当年的吴同学属于校花级别的,追求者太多,高处不胜寒,总拒人千里之外。胖子说到动情处,竟然声情并茂地背诵起当年写给吴同学的朦胧爱情诗,什么风啊月的,我是一句也没听懂,吴同学为此红着脸向过去的胖蜜蜂敬了一杯酒。胖子感到不解的是,吴同学四年里一直守身如玉,让身旁嗡嗡乱飞的蜜蜂们沾不上半丝花粉,何故在毕业前一个月丧失原则,让一个北京来的外籍男生摘落到手呢?让那些扑腾着的蜜蜂们哑然无措。看情形这话胖子以前也问过,今天又重复道:他有什么好呀,早看出是白眼狼一条,就因为能上京城工作?吴同学原本绯红的脸蛋变得苍白了,低下头沉默不语。瘦子赶紧圆场,说:喝酒喝酒,老余,来!女同学用拳头砸在胖子的肩上,骂他总自作多情,陈芝麻烂谷子的有啥好晒的。胖子这才收住乱卷一通的舌头,添上酒浆,继续麻醉着。瘦子话不多,在胖子痛苦的回忆中时不时发出奸笑,居然插出一句:那时候你就学会喷香水了。话一出口,也觉得失言了,在自己女人的逼视下,仓皇地端杯,以遮蔽他多年前的嗅觉。我哩,在胖子抖落吴同学的浪漫情史时,也不好直接助兴,只呵呵乐道几句:是吗?看不出来啊。 我终于发现,这平日面无表情的小吴市长也会脸红,也会羞涩,也会苍白,也会低垂下高傲的头颅。 两瓶茅台很快见底了,吴同学恢复了常态,胖子歪倒在椅子上,痴痴发笑,离美梦境界就差那么一小步了。 吴同学摆上了市长的脸孔,正色道:明天一早市里还有个会,我就不陪你们了,让老余开车给你们做回向导吧,大家早点休息。 这是端茶送客了,老友重逢也不忘记公干,原则性就是强嘛。 当晚我在床上搂着老婆,做了个梦,晃晃悠悠溜进了quot;小招quot;咖啡屋里…… 要死,半夜三更的,发什么神经,捏痛我啦! 老婆一声惊叫吓出我一身冷汗,我捏错了对象。 第六章 吴同学的同学我只陪送过一次,后来听说他们直接坐火车去了别的地方游玩。quot;小招quot;女处长后来说,吴市长这人太认真,公私分明。看来,我还是没能让她破戒,人家不愿意占公家便宜,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萧大秘的两全之美策略没用上,我和小吴市长的胶着状态因她同学的到来而化解,胖妞小欧自然也就免去了检查。可老头子还是听到了耳朵里,给我一个电话说:要尊重领导嘛,下不为例啊,你还真想来人大呀。实在不想干,就去开出租车。你好自为之吧。 老头子的话说得很重,意思是除了给吴市长开车,你小余别无选择,别指望我一个糟老头子再给指点退路。我感觉冲撞了小吴市长就等于把那辆奥迪开进了泥坑里,妨碍了老头子的行程。他的行程就快接近终点了,还有啥盼头的?难道有岔道,可以加大油门继续往前冲?老头子一向老谋深算,跟他开车这么些年,我是无法预测前进的方向,只求一路上四通八达,跑出多远,都能安稳开回来。 小欧叫车原本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因为萧大秘伸手一搅和,问题越发复杂化了。虽说小吴市长及时出面给化解了,主管市府办的副市长却要再次小题大做,继续做文章,当然矛头不是指向一个司机,而是习惯给别人做文章的萧大秘。这位副市长姓姚,跟萧大秘本是一对官场夙敌,过去在一个局级单位是正副搭档,萧大秘当时是副手,那时候萧大秘充分发挥笔杆子优势,听老头子说过,当时萧大秘有篇关于农民抛荒现象的文章上了省党报,受到省里主管农业的副省长关注,特意批示下来,要见见文章作者。从省政府回来后不久,老头子就把他扶正了,而姚局被放到一个清水衙门里冷冻。让一个老九出身的副手踢出去,姚局觉得太没面子了,认为是萧大秘背后做了手脚,自此结下瓜葛。所谓条条大道通罗马,东风不吹,西风刮,不甘落败的姚局也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力挽狂澜,摇身一变进了一个区的党委班子,之后便青云直上了。萧大秘在秘书长的位置上屁股还没坐热,姚同志成了副市长,当然,那时候不是主管政府办,可也是上司了。两个冤家最终又回到起点,针锋相对。过去有老头子罩着,姚市长也没能把夙敌怎么样,明里两个人热情洋溢,实则是笑里藏刀。为此,老头子曾在车里说过一句话:我退二线后,首当其冲的就是小萧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印证了,而点燃导火索的是老余,一场纷争仅为一辆小车。 真是罪过啊,老余我! 办公室里的那些事一般跟司机室不相干的,大小书记们往往充耳不闻,我们平常只关心谁谁又上哪了,这个月的报销单咋那么厚,什么什么车跑起来费油,哪个哪个单位出手比较大方,啥地方的特产比较多。我们最留意的是彼此穿过鼻孔飘散出的烟味牌号,我们只在烟事上攀比,在我们眼里,硝烟弥漫的烟场比明争暗斗的官场显得清晰明朗。我们在一起最多的话题是切磋麻台心得,交流经验教训,防备可能遇到的高手,相互提个醒,别被老千了。当然,我们也关心社会上流传的热门话题,我们属于学习流言的,而不是文件机关成员。每年我们所参加的政务会议也就在岁末年初,大大小小的,不分红砖黑石,都聚集在一块扯淡儿。与其说是小欧要车破戒,不如说是萧大秘自身犯规,他破例召开了大小quot;书记quot;们会议,这不是打狗没看主人吗?将会议精神上报给姚副市长的,肯定是为姚大人抬轿子的御前佣人quot;小杯quot;书记。quot;小杯quot;是绰号,取自于他过去的领导quot;大杯quot;,意思是酒桌上要换大杯,于是司机也跟着私下叫成了quot;小杯quot;。quot;大杯quot;最终在政协副主席的位置上光荣退休,就把quot;小杯quot;安置给了姚大人。quot;小杯quot;岁数已不小,再过几年,可能就再没人敢叫他把握方向盘了,在我们那堆里,他是老字辈quot;书记quot;,所以尊称为quot;老杯quot;。老杯年纪不小,话却很多。也许是没几个年头混机关了,不像我们还有所顾忌,严守嘴巴,老杯基本是我们司机室里的新闻发言人,从他口头经常透露出那头发生的事儿。好在这新闻只在司机室里内部传播,如果流到外头,就直接影响到红头文件的威信了。 萧大秘整顿内务会议一散会,老杯回到司机室就开讲了,说这事本来芝麻点大,我过去也碰到过,基本是下不为例,可萧秘书长一召开会议,问题就大了,你们瞧着吧,要牵动高层的。大家都能听出弦外之音,矛头显然是姚副市长要挑起的。萧大秘这回吃了个哑巴亏,没考虑到头上面一直竖着一根刺,只想到吴副市长的quot;车祸quot;他得让老头子出面摆平,经验主义作乱啊,你就没想到旧主换新颜了,手腕也短了,够不上这里了。问题是吴副市长开门见山地给quot;车祸quot;下达了责任认定。我老余负全责,胖妞小欧属无责任方。还检查个鸟蛋啊? 有会议就有记录,有记录领导就要审阅,有审阅就有意见,因为人家吴副市长态度已挑明,姚副市长便旗帜鲜明了。老杯说,姚市长的批示就四个字:画蛇添足。为此姚副市长亲自主持召开了市府办会议,跟萧大秘不同的是,会议照常将司机剔除在外,完全是针对管理层的。老杯的新闻发布会是这样讲的:会议严肃批评了某些领导干部的官僚主义作风,打击了一个新同志的工作热情,有损上下级关系……反正就差点名道姓要他萧某人写检查了。士可杀不可辱啊,萧大秘当场就跟姚大人叫板了,意思是我一个秘书长连这点小事也无权处理,有能耐把我降职处理算了。然后直接找一把手告御状。最后一道程序老杯也无法了解到细节,新市长是从外地调来的,才上任,根本不了解姚萧之间的历史遗留问题,充当了调和角色,这事才算了结。新市长的quot;书记quot;对此保持沉默,人家跟新市长一样,也是从外地一路跟过来的,格调自然要跟主人保持一致,老杯向他也打听不出什么公母来。 这事因我而起,萧大秘也是好意想给我挽回点面子,结果适得其反,弄巧成拙。我很是过意不去,想请他吃顿饭给他消消火。他说哪有心情吃饭啊,我已打了调职报告,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老子不干了。接着就将满腔怨气喷向了小吴市长:装啥大鼻蒜啊,表面上姿态很高,实际还不是针眼孔,袖里藏针,扎人不眨眼,把我老萧当挡箭牌,我真他妈有眼无珠小看这娘儿们了。这话听着是牢骚之言,其实是有道理的。只要你小吴市长保持沉默不吭声,那姚大人就不会大动干戈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啊,这也是同级别官场上约定俗成的规矩:安定才能团结。同样是副市长,分管部门不同,权力大小就不一样,从分工上看,分管内务的副手一般属于弱权地位,虽妒忌别人掌管肥水衙门,也只能在心里窝囊着,不能发泄,所以,内务管理成了泄洪坝口,这样的副手大都在内务成员中寻找失落的威严:捡来芝麻当黄豆嚼,能不解气吗?这会姚大人不光嚼了粒黄豆,还连带着回味出蚕豆的滋味。那蚕豆是谁啊?萧某人过去的保护伞啊,老头子是也。这叫一箭双雕,既让黄豆感觉到痛,也让蚕豆炸开了皮,姚大人自然是很得意了。 这事老头子好像也能沉住气,从他给我的电话里,已清楚自己的位置,也只能交代一句过去的司机:知足吧,别老怀念过去的风光日子,老子也怀念,有甚用啊? 反正,一场胖妞坐本田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受打击的是萧大秘,当然他的调职报告是退回了。你是一支锋利无比的笔啊,你走了,那些报告谁来起草呀?继续给公文把关吧,你就是特殊材料打造成的公关先生。 今天吴副市长忽然要车,说要下乡,而且比较偏远,我觉得很意外。那晚宴席过后,吴同学完全恢复了市长本色:旗袍飘飘,香水阵阵。我冒出了一个残忍的念头:这吴同学是不是跟我老婆一样,有先天性狐臭啊? 我跟老婆谈对象时,她还是个小丫头片子,那时候在电视台当记者,新闻镜头上常出现她尾随在领导后面的身影。老头子当时还在局里,偶然也有机会跟在上级领导后面,这给了我亲近记者的机遇。当时可没想过抠上她,咱自卑啊,人家是堂堂大学生,又是电视台炙手可热的人物,我一个小小的司机怎敢奢望啊,只能暗自欣赏。那时候老婆年轻,丰姿也不错,短发显得很干练,在我眼里比部队女兵强多了。有一次记得也是下乡,检查农村水利工程,在一个水库大堤上停靠了一大溜车辆,老头子也去了,天气炎热,官员们在防洪堤上指手划脚的,我们司机靠在一边抽烟。大家伙的目光不自觉地瞥向拿着话筒,站在最高领导嘴巴下的女记者,无聊中便将话题转移到她身上,其中的最高quot;书记quot;透露出女记者身上的秘密:你们肯定想不到,她身上有狐臭味儿。大家都摇头不信,有人小声笑道:真是有狐臭,老板还能跟没事一样站在那里,早把话筒拨弄开了。quot;书记quot;继续说:涂药啦。我先前也不知道,有一次老板上山区视察工作,车上不去,只好半途停车,老板徒步上了山,等他们一行人下来时,个个满头大汗的,奇怪的是,向来尾随老板左右的女记者落在队伍最后面,只有摄像的一个人跟在领导屁股后头,等他们走过了车旁,在一处林子里休息时,我忽然闻到一股臭味来,真他妈的恶心啊。再看女记者,不停地用手纸擦汗,地下丢了一大片纸巾,然后独自进了另一片林子里,很久也没出来。我觉得很是奇怪,偷偷从地上拾了一张纸,奶奶的熊啊,臭味就在那纸上…… 一阵大笑,笑得让目光投掷在水面上忧心忡忡的大老板回头望了一眼,当即又鸦雀无声了。完美无瑕的女记者竟然有狐臭,这叫我很失望,涌动内心的美感大打折扣了。可后来还是做了我老婆,咱也习惯了那股味儿。不习惯能成吗?除非你不同房! 至于吴同学为什么钟爱旗袍,我就冒不出什么念头了。身材正啊,开茬口雪白雪白的,玉笋一般,叫你很想啃上一口解馋。单就她花样翻新、款式各异的旗袍,大院里的故事就有不同的版本,有说她过去是演员,有说她从过商,更有偏激的说她做过三陪。真不知那香水里的故事会不会传出国门以外了:参加过白宫晚宴。 下乡对我来说,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以前老头子实在闷得慌才下去一趟,自当是呼吸一下乡间新鲜空气。作为市级领导跟县级是有区别的,基层政府主要对象就是基层,我跟那些县级quot;书记quot;们也交流过,他们倒挺乐意跑乡下,总觉得塞进车尾里的农产品比香烟来得实惠,香烟只优待了自己,而米油能幸福一大家,而且是纯粹绿色食物,不带颜料深加工,吃起来放心。乡镇是不能跟城市相比的,席间能孝敬你一盒硬中华,那已是挤奶牛的劲头了,但最终让你满载而归的农产品一折算,远高于软中华包装。在农民眼里,往往忽视自耕自种的粮食价格,在乡镇干部眼里也一样,他们也同样不会变换思维掂量那农产品的价格与香烟是否对等,总觉得农产品是现成的,好像就跌价了。 跟小吴市长跑市里机会不多,偶然能在食堂蹭顿饭吃,然后空手而归,这种失落对于一个曾经不可一世的quot;书记quot;来说,是极其沉重的,别的不说,夹在指间的烟头是越发短小精悍了,无法做到过去的奢侈,剩下大半截就潇洒地弹出指间。好在现在我不能在车里抽烟,小吴市长的禁令也是件好事,让我学会了节省粮食,也深刻领会到quot;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quot;的古训。 兴许刚参加过吴同学的私人宴会,也窥探到吴同学过去校园里的丰姿,我们在车上的距离感无形中拉近了点。尽管她仍旧坐在后面,我仍感受到身后的香气越发浓厚,却不再有先前的恶心,居然能当烟雾吸进肺腑里,打通封闭的烟道,拿捏方向盘比过去增添了点信心,小车跑起来飞快。 等车开出市区,我才放慢速度。通往乡镇的公路一般车辆不大遵守交通规则,作为领导司机只能用速度告诫自己已上雷区,所以,来不得丝毫大意,料不定有什么牛啊驴的横冲到路中央充当交警拦下你。 速度一慢下来,小吴市长开口说话了,问我儿子多大了。女领导跟男领导就是不一样,我给老头子开车这么些年,老头子从没过问我什么家事,只记得当年我泡上女记者时,老头子说了句:嗯,不错,给我长了脸。一副家长式口吻,不冷也不热。当然,老头子在家受了夫人气,经常在车子里发怨气,可那也是他的家事。有一个春节,我带着老婆孩子上他家拜年,老头子一见我儿子,给压岁钱时问道:该上幼儿园了吧?我儿子的回答让老头子的笑容立刻僵硬了:我个头没那么矮吧,快小学毕业了。 看来,女领导级别再高,政事再忙,也始终忘却不了自己的性别,家事也始终是她们关注的。 我忙说:上初中了,明年中考。于是,我和小吴市长的话题从孩子身上展开了,她说话的口气越来越随和了,拉家常似的,毫无官方语言。我才知道她也有个上初中的儿子,远在北京,现在没过去听话了,性格有些反叛,好好的电话不接,非得跟她这个当妈的QQ聊天,为此她特意注册了QQ号码,还安装了视频,在网上面对面跟儿子交流才发现,儿子的个头隔一段时间就冒出一大截来……小吴市长彻底摘下了官方脸谱,陶醉在为人母的亲情里,享受着一种天伦之乐。 在她倾诉母子之情时,我没插话,只听着小心开车。后来在她说到儿子学会了抽烟,语气凝重时,我才回头说:我儿子也偷抽过,被我一顿胖揍。quot;现在的孩子怎么会这样?quot;小吴市长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我大大咧咧地说:让他爸揍一顿呗,男孩子嘛,不打不识相。此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她不主动说话,我就保持缄默,这是开车的习惯性思维,甭管跟领导如何近乎,开车时要分清主次,况且开车时聊天是最大的忌讳。 直到快到目的地时,她才说上镇子里的农信社。我问:不到镇政府吗?她说不用了,到了那里又要耽搁时间,办完事我们直接回城。没有镇政府出面,找个信用社都费事,只好边开车边向路人打听,最后在街面的拐角处找到了,很简陋的铺面,人也不多。小吴市长下车时,我也懒得跟着进去,在旁边一个烟酒店坐下,喝水抽烟。 这时候从里面出来一个胖墩墩的男子,围着小车转悠,像是在找人。我叫了一声,他急忙凑到跟前说:怎么能待在外面啊,快进去喝杯茶,外头多热啊。说完直接塞给我一包香烟,连声说辛苦了。我觉得这家伙太冒失了,一包香烟是小事,可你也不能当着人民群众的面塞给我啊,再者说了,瞟那包装一眼,也不是我习惯的口味,就算进去了也喝不上啥好茶水。于是,我装出一副正义的口吻道:我自己有烟,你就别破费了。然后将烟搁在他手上,男子发窘地摸着烟盒,僵硬在那里没动地儿。我又说,我只是个司机,你们该忙啥忙啥去,我等会儿上车子里睡觉去。男子这才笑呵呵地离去,临走还跟我竖起拇指赞口道:市里来的,素质就是不一样。在他走后,店老板愣愣地望着我,好像从飞盘里冒出个三只眼的小人竖立在他面前,冲我说了句:昨天可在我这里拿了好几条上等好烟啊,再赊下去,我只好挪地方了。意思是,你不进去,损失大了。 老实说,我没进去是冲着信用社那寒碜的铺面,店主这么一说,反叫我有眼不识泰山了,没想到破庙也有金佛像啊! 我只好郁闷地进了车子,打开冷气,放平车座,打发这无聊的时光。 在我闭目养神时,车窗被人敲响,睁眼一看,还是刚才那胖子,满脸堆笑。我摇下窗子,以为他是二次邀请,那我就不客气了,总不能跑这么远的地方,还让我两手空空吧。他倒没有叫我进去,而是让我把车拐进后面的小院子里。现在想来,还是我下乡经验不足,习惯性地将车停靠在下访单位前方,市里的机关楼前都有开阔的停车场,到了乡镇,我这小车一挤兑在门前,太扎眼了。在他的指引下,我将车停靠到后院,刚一下车,就见胖子一招手,过来两个年轻男子,每人手里拎着一袋米和一桶油,胖子自己手里拿着一个大塑料袋子,从形状上看,一眼就能识别出是两条香烟。我才明白让我开进后院的原因,避人耳目,好往车肚子里喂东西。因为一开始演过戏,我这戏还得往下演,表演起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若是给老头子开车,我早理所当然地掀开车肚子,接受到口的粮食,可现在主人不一样了,又是第一次跟她下乡,没有她的准许,我还不敢擅作主张,以免污染她洁然一身的清官形象。此类粮食在一般领导眼里,就好像老头子春节内部茶话会的调侃:烟酒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能收钱。所以,领导们大都默许自己的司机接受这类粮食,非原则性问题,无须上纲上线。可偏偏小吴市长属于另类人物,默许总是在第一次之后,而眼下正是这第一次,好比洞房,你新郎钻探入内后才知道新娘是不是真品,未进去前,你是拿捏不准的。 人的本性决定了贪婪,决定了不劳而获,信手拈来的东西往往比血汗换来的更容易让人产生成就感,quot;书记quot;们的成就感不同于官场:车位不在高,车肚饱了就成。 我的造作推让让胖子投出一种藐视的神色,仿佛在说:矫情了不是?推一次正常,推两次虚伪,推三次了,你是在登台演戏啊?这里没有观众! 再这样推却下去,我绝对会当场恶吐晕场,我终于豁出去了,打开了车箱。 胖子终于如释重负地拍了拍手,让两个年轻人走了,自己靠近我递上一根烟来,烟盒刚开封,显然就是刚才我退回的那盒。点上烟后,我笑着问:你是办公室主任?胖子干笑两声说:逃不过你们书记眼光的,瞧我这身子,都是酒撑的。然后诡秘地凑到我耳旁问:我们社里的问题大吗?其实司机是很少过问领导政事的,可外人总以为领导稍有风吹草动,开车的司机都能捕捉到,这完全是误解,司机顶多能了解点干部提拔的事,具体政事那是高层决策所考虑的。所以,别指望开车送领导下来指导工作的司机能给你什么参考意见。但在外人揣摩领导意图,想通过领导司机透露点风声时,你这时候千万别摇头,一问三不知,那有损你身为书记的光辉形象。你得道出一句不疼不痒的话来,能让对方抓耳挠腮沉思你话里的玄机,其实是空弹。这类办公室主任角色可能是我打交道最多的小官僚,个个滑得像泥鳅,钻进自己领导的肚皮里挖掘上司的回回肠,溜须拍马,一拍就响。这样的货色大多没实质本事,靠嘴皮子吃饭,能吃能喝也能说,只要能取悦领导,往往不择手段,而正是此类嘴脸能在机关呼风唤雨,有时候一个副职的嗓音都盖不住他的嚣张,原因跟我们司机差不多,跟领导贴得近呗,瞧不上你,我随便吭哧两声,领导就可能给你定性了。岗位提拔往往是办公室首脑优先考虑的,而非业务科室的骨干分子,于是才有了外行领导内行之说。 我只回了句:你见到过市级领导直接上乡镇信用社吗?胖主任小眼睛转动着,开始惶恐起来。他老人家没见识过,我也是头一遭啊,问题大小跟我无关,但我知道小吴市长的行为时常违背官场规则,小事她也事必躬亲,如同她的香水旗袍,也是她的特色吧。可这话听到胖主任耳朵里,自然就遵从惯例了,小问题能惊动大市长亲自趋身来过问吗?这样一想,那小问题也成大问题了。胖主任心不在焉地跟我聊了几句,匆匆离去,边走还边拨着电话,显得很紧张。 小吴市长还是按照自己的规律行事,在信用社的头头们诚惶诚恐地挽留不住一顿午餐时,几个人的宽脑门上都汗津津的。小吴市长一猫进车,我也不踏实了,老想着车肚子里的贡品,先斩后奏的结果始料不及啊,我只能先保持沉默,见机行事了。那心怀鬼胎的紧张气氛,活像是我在反光镜里窥探出市长的旗袍裂缝了,有种犯罪感。 小吴市长上车后,神色有所放松,不再板着脸孔,居然和颜悦色地跟我说:咱找个地方吃饭去,我请客。 看到这,你肯定会说这市长有病,哪有领导下来不赴饭局,自己掏腰包请司机吃饭的?自己也把司机当书记孝敬啦?这想法很正确,我早思考过,从她同学quot;小招quot;接待一事上,我就发现吴同学很另类了。这另类是故意装扮出来的,还是一个外调干部本身自我保护意识在支配,就算这地盘是别人的天下,也不至于如此步履寒战,寸步小心啊?这样的官员我也见到过,能力是有的,不管你把他放在什么岗位上,都能发光发热,就是为人过于小心,做什么事都得经过深思熟虑,给自己留条后路,也从不拉帮结派,属于明哲保身类的清官形象,在老百姓口里都能道出quot;好quot;字来。而这样的谨慎性格决定了其仕途不会宽敞的,上司会评价一句:你办事我放心,但你总是创造不出奇迹来,属于卧槽马。于是,这样的官员因为太中庸,失去进取心,只能原地踏步,直到告老归野。不结盟等于不同流合污,所以在官场上你是另类怪物,你谦虚谨慎,人家自当退避三舍,远而敬之,以防一套上近乎就时刻戒备有朝一日可能被你出卖了。 根据我多年跟大小官员们打交道的经验看,小吴市长的另类还不是quot;卧槽马quot;,总感觉出静中有动,蕴涵着能量,像个休眠火山口,指不定哪天就喷发了,一发不可收拾了。quot;小招quot;传出的小道消息,以及quot;司机室quot;里的新闻发布会,常是红头文件的铺垫。老杯在跟我提到quot;本田风波quot;时,有意无意地说了句:你啊,赖在这里不走,是要接班啊。明着是说我,其实暗指小吴市长。再加上老头子二退前跟我点到的话外音,我有理由推断:小吴市长之所以夹起尾巴来,是先隐匿起来,有待日后宣扬。 人家市长请客,你是无理由拒绝的,我也很想利用这两个人面对面的餐桌跟她贴近点,趁机说说那车肚子里的粮油。在那样的餐桌气氛下,吃客往往是平等的,她不至于跟我摆官相训斥我给我小鞋穿的。我痛快地道声谢,开始寻找吃饭的地方。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不用猜我就想到了是镇政府来的。小吴市长应付两句就说:不了,车已在回城路上。然后埋怨道:他们怎么还是告诉镇子里了,最反感跟那些镇干部一起吃饭。这倒是大实话,这镇干部酒一上脸,管你多大的官,也不问青红皂白了,不喝你就是看不起咱小地方,不把咱芝麻粒的官儿当回事,喝了你才是关心下属的好领导,我扎根在这里,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老头子偶然下乡也害怕这样的酒令,有时候喝多了就当场开骂那些醉醺醺的乡镇干部:想想你们的草包肚子里灌下了多少吨农民粮食!碰上个女领导,可别以为就酒下留情了,人家有后备女干部库存,这女的跟女的叫劲,就别说咱乡镇干部有着典型性别歧视的小农意识了。那样的乡镇女干部大都是性格豪爽类的,估计都是计生口的,嘴动手到,老娘直接给你喂上打胎药了,不信你还想着留种要超生,以一罚十,瞧你能撑多久,由不得你不倒塌如泥。 这个镇子不太富裕,想找个像样的酒店真是不容易,转来转去,终于发现有一家还不错,可偏偏就在镇政府办公楼对面。店前停靠着不少车辆,还有警字号的,看来生意挺好,地域优势明显。我下乡机会不多,跟县级quot;书记quot;们交流的心得是:县里二退领导最中意跑乡镇,既能品尝到地道的山珍野味,又能带回绿色食品。也符合常理,都身居二线了,最关心自己身体了,革命本钱的存折也该拿到野外晒晾一番,防止发霉报销啊。顺口溜是:一线圈局级,二线跑乡里;局座掏中华,乡长上野鸡。各得其所,各取所需,形象又贴切。 小吴市长皱皱眉头说:算了,咱随便找个小饭馆凑合一下吧。 我刚将车掉转过来,猛然发现正前方跑过来一个大高个子,一边跑着一边在叫嚷,张牙舞爪的,难道我没小心压着一只猫儿狗的了?瞅那大高个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就在我愣神的工夫,他已到车前,拦住了去路。 我只好停车,这个镇子我过去只来过一次,还是老头子在局长位子时,应该没熟人的。大高个见车停下了,也斯文多了,敲了敲车门,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不一会儿,他身旁就围拢过来一些夹着小皮包的人,胖瘦高矮不等,有的是从酒店里出来的。quot;谁啊?quot;小吴市长没下车,问我。我回头笑道:肯定是镇政府的人,谁叫咱把车开到人家眼皮底下了。她叫我出去应付几句赶紧走人。我领命下车,大高个立刻把我拽到一边,递过一根烟小声问:余哥啊,吴市长是不是对我们有意见?咋到了门槛就是不进呀?靠近了,我发现他鼻梁上有块疤痕,恍然想起来他是谁了。你是毛委员?我试探性地问到。大高个猛地一拍我肩膀,咋呼道:谁说贵人多忘事啊,余书记还能记得当年quot;井冈山quot;,哈哈!这家伙姓毛,也是个兵蛋油子,退伍后混进一个乡的武装部里头。那个乡有道岭子,飞禽走兽不少,老头子去过几回,过把狩猎枪瘾,那时候小毛同志很精干,还像个小兵蛋子,没长成现在的quot;将军quot;肚。那天饭局后,乡里党政军头头们领着一大群随从,给领导保驾护航,钻进闷热的林子里,一闷就好半天,累得气喘吁吁,呼哧成声。喝了点酒的老头子不干了,说你们这是在给猎物拉警报器啊,难怪一个个惊弓之鸟,都歇着去吧。其实是酒精挥发影响了准心,都脱靶了。党政军头头们一合计,跟着也确实是累赘,干扰首长瞄靶,可也担心首长安全,老虎早灭绝了,可山猫不少,万一从林子里冒出来在领导脸上挠上一爪子呢?于是跟领导请示,留几个年轻人充当保镖。老头子瞥了那帮随从之后的随从一眼,有点当年在南疆挑选敢死队的气氛,继而摇头说:一群散兵游勇。挥挥手,没看上。碰巧有只野兔这时候蹦跳出来,像是有意来冲淡猎人的惆怅,老头子连放三枪也没射中。就在老头子收枪擦汗时,随从的随从里忽然闪出一个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首长手里夺过枪杆,随后quot;砰quot;的一声,那穿梭在草丛里的野兔四脚蹬天了。刹那间空气凝固了,人们都惊得目瞪口呆,仿佛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行动,目标不是野兔,而是首长,尽管枪口是朝向野兔的。党政军头头喽罗们个个面成死灰,汗津津,颤巍巍,焦灼的目光能点燃这道岭子,投射在那冒失的火枪手身上。 quot;哈哈哈!好身手,我是老昏眼花了,咋就没看出来这样的标兵啊!quot;首长爆发出的爽朗大笑,回荡在岭子上空,带动了一阵附和献媚的笑声,震飞了林子里的鸟儿。气氛由冰川时代融化成了奔腾的海洋。火枪手提着野兔回到首长面前,鼻梁上有块疤,一个标准军礼,又一个完美的端枪姿势,把枪还到首长手上。首长接枪时也威严地还了军礼,随后问:当过兵?quot;啪quot;的一声立正:是,首长。旁边的乡领导赶紧介绍说:小毛是武装部的,部队出来的就是素质高。听这一介绍,首长这老兵油子开始冒浑了:也姓毛,嗯,叫你毛委员吧,井冈山下来的。老头子一句戏谑之言在第二次上岭狩猎时,变成了现实:毛委员成了名副其实的党委委员。绰号:井冈山。 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镇子碰见了,而且从旁边人的口里得知过去的毛委员早高升了,一镇之长。跟他也就照面几回,泛泛之交,所以我也拿不出多大热情来,吹了口烟说:吴市长想直接回去。quot;那怎么行,一年到头,咱镇子还很少能见到市领导,今天说什么也要听领导当面指示。quot;毛委员还是过去的炮筒子,能抢领导枪杆子的主儿能混上镇长位置也真是他的造化。这不,井冈山露出了本色,又冒失了一次,直接拉开车门,非得一睹女领导躲藏在车里的风采。 小吴市长甚感意外,一个小小镇长居然拉开车门,要强行拜见,实在有失礼节。另类的市长碰上另类的镇长,这台戏倒是好瞧了。实际上,说到官方礼节还是吴同学的不是了,你想啊,你微服私访到了田间,却不让老农给你端口水喝,分明是瞧不起人,嫌弃那水不干净嘛。吴同学的骨子里就是这样的想法,藐视乡镇干部,觉得那是官场上最粗俗的角色,她这香气飘然的高贵之躯唯恐被泥土玷污了。 小吴市长再怎么另类,此时此刻也只能遵从微服私访的惯例了,前头毕竟说过自己已在回城路上,现在又出现在镇门口,只好装扮下去,拿出长官体察民情的低姿态谦虚道:我过来只是随便走走,不想惊动你们,知道基层工作忙。毛委员在市长面前,两眼放光,很不谦虚地挺开quot;将军quot;肚,回道:瞧您说的,我们再忙也不能不听领导指示啊,没有领导指示,咱还不是瞎忙活啊。说实话,我这镇长想见您一面那都是在一年一次的人代会上,平常只能在电视新闻里见到,现在您亲自来指导工作,多好的机会啊,您要是不做指示,那就是不支持我们基层政府工作了。 过去那立正敬礼的兵蛋子影子早不复存在了,莫非男人的肚子一大,就变得老谋深算、油腔滑舌了?同样是肚子大了,女人在孕育生命,然后拖着赘肉皮囊把自己蜕变成小女人,将寄托拴在了男人腰带上;而男人却用肚子包裹起生命中的灵丹妙药,打造成百毒不侵之躯,用凸形抗拒一切的锋利棱角,圆滑起来游刃有余。 反正毛委员的慷慨陈词好像在你背后设下了一口陷阱,让你有来无回。小吴市长一时间没辙了,打发乡镇干部对一个女领导来说,本身就是个科研难题。以粗暴回击粗俗,这套不好意思出手,性别决定了你必须充当细腻角色,换成是老头子,你小小镇长给老子摆官话,老子怒骂一声:滚球球,有空你上庄稼地里给农民捉虫虫玩去,老子没空带你玩!粗暴的方式最合乡镇干部的口味,因为他们本身习惯了这种方式,他们时常对着耕牛吼:妈个把子,再偷懒晚上不给你喂草吃! 细腻的本性决定了市长此时也必须保持沉默,你没有退路可选择,好比发言讲话的麦克风已竖在你面前,你咳嗽了几声说:不好意思,今天感冒了,就此散会!没那么随便的。 吴同学的目光投向了我,有救援的意思。跟另类的女市长开车,我感觉自己一次次在充当处男之身,破例的机会实在太多啊,还以为这是同学聚会啊?咱爱莫能助,看你吴同学该如何发号施令了。 女人一旦选择沉默,那对面的男人就会得寸进尺了,这点在官场上也符合民间常理。毛委员果然展开下一轮攻势:吴市长该不会只关心您自己管辖的金融口子吧,那可就偏心了哦。这quot;哦quot;音拖沓得很长,收尾时绝对赛过李莲英的尖细,把我恶心得狂吸进两口浓烟去。官场向来是造作的场所,能把女官僚塑造成男中音,也能把大男人捏成太监腔。 吴同学终于叹了口气,最终发出妥协的官腔:下午有个会,不能耽搁的。这种妥协既是借口,也是撒手锏,就算你陷阱设置得深不可测,那也是白费工夫,浪费口水了。毛委员终于识相了,忙赔笑道:那就不敢耽误吴市长时间了,有空一定要来我们这里指导工作啊。 小吴市长终于跟毛委员握手道别了,一坐上车,就气咻咻地骂道:鱼肉百姓! 没错,刚才那队人马在和quot;本田quot;挥手致敬后,就直往酒店开拔而去。 我和吴同学最终在一家小饭馆吃了两碗面解决了午餐,吴同学有点过意不去,到口的山珍野味让她挡回去了,实在是委屈自己的司机了。你领导起早贪黑,日理万机的,那司机也没闲着蒙头睡觉啊,眼睛睁得溜圆给你识别航道,一样辛苦;你领导辛苦之后就有收获,有了政绩就能步步高升,司机能得到什么?还不是那点柴米油盐吗?工资是死的,补助是少的,全指望你领导的脸面能给车肚子塞点东西啊,没功劳也有苦劳不是? 小吴市长歉意地对我一笑说:以前从没有这样过吧?下乡吃面条。 我只好言不由衷地回道:也不错啊,素面能减肥。 她摇了摇头,又说:我能看出你对我有意见,拿小欧用车的事来说,老萧跟你都挺反感我的做法的,是不是觉得我这人有些虚伪呀? 看来,这顿面餐也能造就平民气氛来,感觉这吴同学又恢复了那场同学聚餐时的身影,这叫我有点欣喜,何不就汤下面,把车肚子里的粮食翻将出来。你不是自己也怀疑虚伪吗?那我就给亮出真格的参照物,让你自己评价是否虚伪。 想到这,我说是自己不好,没端正态度,让领导从中为难,自己文化不高,在部队就是个粗人,遇到事没啥主意,容易随大流…… 我刚想说,这不,信用社那边瞒着你送了米油,我就不知道该怎样打发了,也只好按照惯例暂且收下。 吴同学狡黠地盯了我一眼,打断我的话,说:你的主意是带四个轮子的,吞吞吐吐的,不光米油,还有香烟吧? 我只好装傻了,说了句:原来你都知道了。 确实,这事不用猜,是明摆着的,只是跟她开车这些个日子,在市里一无所获,到了乡镇却开苞结果了。越是基层,巴结上层领导的机会越少,不像市局单位,低头不见抬头见,老孝敬你,你就习以为常了,理所当然总不是好事儿,容易忽视对方。这次是高高在上的主管市长带问题下访的,再寒碜的破庙也要挤出点香火来叩拜,更何况哪座庙里不暗供着金佛像啊。 吴同学没说话,喝着面汤,然后才感叹道:汤面清水,难免浑浊! 这趟下乡让老婆颇感意外,原本准备上超市买米购油了,一下招来quot;双丰收quot;。局座老婆为这次下乡考察总结了两点:一、吴市长的旗袍袖口被你的烟气污染了;二、农副产品对单身吴副市长来说,无用武之地,司机拿双份分量太重,你应该有所补偿。第一点有轻蔑上司的意思,女人嫉妒女人,女官僚嫉妒女官僚更甚!至于第二点,是妒忌后的升华,有点醋味在里头,吧嗒出的潜台词是:无功不受禄,孤男寡女的在一个车子里,双手能安分守己只握着方向盘吗? 真是知识越多越反动,当初我开车追逐这女记者时,早感受到那薄唇如刀的锋利,再加上时不时冒腾出的狐臭,已然是一派女杀手形象,独门暗器,赛过迷魂散。在我习惯了烟油味的鼻孔将狐臭纳入嗅觉不敏感之列时,她终于褪去一身杀气,敞开满身狐狸气息,瘫倒在我怀里。 当初一个局机关小车司机何故色胆膨胀地敢打起名记的主意来?原因很简单,那个时候年轻女子很少留短发,我喜欢短发女人是在部队养成的习性,那时候经常偷窥那些齐耳短发下的细长脖颈,可惜哟,军装扣得死紧,大都靠想象了。老头子见我对女记者跃跃欲试,骂道:癞蛤蟆吃天鹅肉,你小子比老子狠呐!我明白老头子所说的狠是不自量力的嘲讽,他当年把野战医院漂亮女护士长搞到手,学的是战争年代里老首长的那一套,强拉带拽地就给上了,典型的暴力霸权式。漂亮的女护士长只有小学文化,漂亮的女记者是大学文化,从文化上衡量,我这个司机比当年他这个老兵痞子还要流氓,简直是土著人强xx现代文明! 在我第一次向老头子请示,动用quot;大众quot;车驮上女记者私下去兜风时,老头子的嘴角能撇出战壕来:行啊,这就吹响冲锋号了,当真能把红旗插进去?老头子始终不相信一个只会开车的小兵蛋子,一脸庄稼地相,那白里透红的女记者会在他粗糙的地表上刨几锹?岂不是浪费香汗?!物极必反,事实恰恰相反,人家名记看中的正是我周身庄稼地的味道,敦朴而结实,有股公牛精神。直到入了洞房我才明白过来,她的贞洁早让另一个男人偷走了,她痛失处身后的教训是:嫁人只嫁老实本分的男人。憨相对男人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在大多数职业选择上,你属于被淘汰者,就因为表里如一,而不适合做quot;笑里藏刀quot;的工种;但在特殊行业里,憨厚之色往往带来好运,从新兵连被挑选出给军区首长开车,再到地方给局长开车,我的脸谱成了特别通行证,一路畅通,谈不上事业,工作顺利算得上。我这样的人即便在官场开车,不管领导职位高低,也始终保持低调做人。近墨者黑,我的黑心只在乎车肚子里的那点肥料,没指望过改头换面,彻底改造自己。性格决定命运,我的命运维系在四个轮子上,轮子四平八稳,我便平安无事。同样的命运在维系着一个家庭,从恋爱到结婚再到生子,都在平淡中度过,老婆总背后跟人评价我说:老余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对我这个开小车的丈夫,她从没有太多的想法,被窝里的话倒是很残忍:别以为自己哪儿哪都硬,捏不死了! 第七章 娶不到处女老婆我也知足,甭说一个给领导开车的小司机,你开宇宙飞船是牛比,你敢在宇宙空间咆哮一声:老婆嫁给我时是处女! 真有上帝的话,上帝也不相信你火箭筒里飞腾出来的宇宙谎言啊! 老婆的日常思维总带着职业性惯例,思考起来能把简单问题尖锐化,当初对我去不去“小招”,她给我绞尽脑汁地分析,最终我否决了她错综复杂的方案,别瞧我跟她躺在一张床上,真正对我知根知底的还是老头子,在他眼里的小兵蛋子,是适合给他在前沿冲锋陷阵,还是留在后方指挥所给他遥控电话,那是一目了然的事儿。你的性格决定你只会开车,顶不住车外的枪林弹雨。 自从跟了女领导,老婆反而跟我一样有些失落,别的不说,柴米油盐得自己掏腰包了,掏起来自然空荡荡的,有点不适应了,埋怨老公没上“小招”上错了船。女guan僚在家往往原形毕露,暴露出小女人的本色来,小女人最难忍受一个大男人成天窝在家里的,那样的男人纯粹是窝囊废。这也不怪她,广电系统在一个地级市也没什么忙活的,文化宣传这道口子本身是清水衙门,没了广告投放,没了商业赞助,没有财政拨款,只播新闻,早破产了。她呆在副职位置上也好几年了,实指望老头子光荣引退时拉扯司机夫人一把,哪怕是平级调动。那时侯她在我面前唠叨不停,说自己提拔时完全靠业务能力上来的,没沾上你这个“书记”一点光亮,现在该是时候了,过了这座庙,想拜菩萨也没头像了。可我清楚老头子的原则,在政事上我从不敢出口。直到老头子引退,老婆才死心塌地没动那心思了。其实,老头子早看在眼里,拜年时也安慰两句冠冕堂皇的话:一个人找到适合自己的岗位那才是最好的位置,位置再高,你不适合坐,那就悬空了,容易栽跟头的。一语双关,指明了你夫妇专业对口,别图谋二心了。 正因为如此,对于每月工资单上的死数子,掌家的老婆常有怨言,但从不滋事,知道老公就这么点能耐,当初嫁给他是看中憨相,而不是啥狗屁前途,开车的永远属于地上跑的苦差事,不会飞黄腾达的,假如真的飞腾起来,那就不正常了,料不定哪天摔落下来,震得粉身碎骨。“小招”有可能给我安插上翅膀,可到底能飞多高,就那一脸呆相,老婆对老公也就没多大奢望了。 女人总生活在患得患失中,因为男人总在得失中证明自己。老婆对我第一次拿回家的“双丰收”没表现出开心,过去跟老头子出去收获再大,那也是自然而然的事,而现在她面带焦虑地思考上了,发现自己老公的感染力超乎了想象,怎么可能让一个夏天里从不穿长袖的女市长,玷污自己洁然一身的旗袍呢? 敏感中的女人就喜欢干穿针眼的细活儿,老婆冷不丁问出一句:她还让在车上抽烟吗? 我也没多想,豪迈地答出响亮的回应:快破戒了吧,把老子都逼疯了,能开好车吗? 你敢?!老婆咆哮一声,一下成了母老虎似的,冲我虎视眈眈的。 奶奶个胸,你从没叫老子戒烟啊,怎么忽然将鼻孔按在了吴同学的鼻梁下,一个鼻孔出气啊?我只会在心里骂老婆,跟知识分子对决时,往往要辨证看待那句俗话了:秀才遇到兵,无理也说得清。 当天晚上,老婆就像个下山猛虎,披头散发,坐在我身上肆虐发癫,直把我累得举起白旗才忪手,望着她大汗淋漓的,我恍惚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香气,等我从颓废中清醒过来时,方才意识到是老婆身上的狐气。 我刚点上一根烟,老婆一把夺到手上,猛吸几口,在剧烈咳嗽中跑进了浴室。接着,我听到放水的声音,混杂着娇颤的柔声:老公,快过来,我还要…… 奶奶个胸,今晚老婆吃错药了? 司机室的功效不只是停车打盹看报听新闻的地方,也时常能捕捉到最基层的呼声,比信访部门还要灵通。这不,早上我刚一迈进门槛,老杯就呷着茶水朝我干笑两声问:昨天有所收获吧?就差那一顿饭了。都说群众的眼睛雪亮的,搁在这里,那“书记”的耳朵就是回音壁了,就算你钻进原始群落的山洞里,他照样能使唤上文明人的工具探测到你的脚步。今天上午可能有会,大小“书记”们都闲置得无聊,一大早便腾云驾雾开来,浓烟都朝准一个方向,我仿佛成了马蜂窝,那架势是想熏出个黄蜂炸窝,倾巢出动,给他们播报早间新闻,说说昨天里的大事件。我说过,自己一副劳苦大众相,在外头能欺骗一些良民,冠上“书记”头衔,比官老爷还威风;而在蜂窝里,我顶多是只工蜂,只知道开车,属于卖力气的蓝领角色,不同在于,过去有老头子在,这帮白领阶层充分尊重我的劳动罢了,自从跟了女市长,我时常成了焦点访谈,用车风波刚过,他们的嗅觉就穿透了女市长席卷一身的香水重围,闻出了乡野气息,很清新:吴市长下乡视察,老余哥跟班扫荡。业内术语叫下乡三光政策:油米烟。实施三光政策在市级“书记”眼里机会不多,那是县区一级的强项,常言道“物以稀为贵”,更何况是我老余“改嫁”以来首次圆房,自然产生的轰动效应。之所以流传如此神速,从乡野直达司机室,原由还是那顿残缺的饭局。你吴市长一句“开会”,说起来轻巧,扭屁股走人,人家事后会慎重揣摩的:真是因为公务在身,还是另又蹊跷啊?咱是怠慢您领导大驾了?还是因为咱这里不干净,您怕脏了身子啊?如此反复思考,那种种“?”号就如锋利的镰刀削在他亮堂的脑门上,如坐针毡……与其雾里看花,水中捞月,不如呼唤太阳驱散当头乌云,于是拨开了热线电话,顺藤摸瓜,探究个根源。答案很简单:人家花样旗袍,瞧不上你们乡野粗陋呗!所谓热线电话再诡秘,也逃脱不了司机室的监控,监控的目的不在于政论上的是是非非,只着眼“三光”政策。奶奶个胸啊,我快成刚进洞房的小媳妇,四周闹洞房的围住那块遮羞红盖头,腾出“咸猪手”来,想揩油非礼哟。这群黄蜂中,也有另类,最高“书记”始终保持沉默,坐在一边静静喝茶看报,事不关己,悠然自得。这位另类人物显著特征是:不抽烟,却也不讨厌二手烟。可能患有严重鼻炎,否则,抗击能力太强大了啊,新市长可是个百折不扣的老烟鬼。对于司机室里焦点访谈,他是惟一的观众,缄默的观众,年纪轻轻,却显得胸有城府。老杯的叫声最响亮,可能干扰了新“书记”学习党报上的头条,他终于说了句:都小声点啊,今天参会的人可不少,影响不好。话不多,分量不轻,像是下了一场及时雨,浇灭了滚滚烟火,挽救了我这个蜂窝。我一直在跟他们打哈哈,只说自己难得一次小收获,在乡间拾了点鸟粪,还不够给你们嘴上喷出的名贵烟草施肥的。 喧闹之后,有人便耐不住,开始溜达出去了,按照过去的经验,这类上规模的会议没一天下来是不会闭幕的,可刚出去几个,就又进来不少,都是局座们的司机,大小领导会聚一堂开会讨论大事儿,大小书记们也要扎堆到一块交流下经验。兴许新老“书记”在场,总让我感到失落,因为点头哈腰的对象换成了别人,很让我产生强烈的怀旧情怀,甚为尴尬啊。于是,我主动撤离了。 自从老头子退到二线,我还没到隔壁办公楼去看望过他老人家,一个月来,时常回忆起给他开车的点滴琐事,我无法肯定这个老家伙是否归属清官之列,但在一个司机眼里,他是个爱憎分明的汉子,有时性烈如火,有时也会潸然动情。一线二线领导干部在年龄上有“7上8下”之说,也正是这惯例让老头子退却得很窝囊,他是“6”数位,该是上的段落,怎么就钉死在“8”字上呢?就算让老子提前引退,也该安插个省人大副主任位子呀?窝边退,就等同于把过去趾高气扬的红冠鸡阉割了,混杂在母鸡堆里滥竽充数,实在憋屈啊! 人大办公楼盖得时间没几年,过去在老市区,是一栋很陈旧的楼房,跟权力机关很不般配,虽说掌管政府财政预算审核大权,却没办法给自己预算一笔楼款。老头子过市政府后,一开始是分管财政的,让一个部队出身的粗人管财实在叫人有点费解,当年的人大老主任瞅准了机会,又是过去的老领导,财神爷不得不给面子,拿出军阀气概来,大笔一挥,动用军款一样利索,打开财库,在政府旁边树起了象征权力的显赫大楼,比政府楼还高出一层去。两年后的换届选举,人大代表们一呼百应,高举双手,全票推选出新任市长——财神爷。举手虽说是形式,也能反映出老头子当时的群众基础,至少电视画面爆发出的雷鸣般掌声,能叫人心服口服。叫我代表举手没意见,轻而易举嘛,鼓掌就不一样了,那是跟自己叫劲,完全能自我掌控,可以做个哑语手势来应付,管它震后效果是唏唏落落的小雨点,还是唏里花啦的大暴雨。反正那次是掌声如潮,符合老头子当年战前动员的阵势。搞笑的是,老头子在面对大会堂热情洋溢的代表时,过于激动,将本来的鞠躬仪式换成了军礼,那最后敬礼的镜头,事后听说市委书记一散会,就叫秘书指示电视台,当晚的新闻画面要删剪。书记对新任市长的敬礼点评为三个字:四不像。 进了人大楼,熟人也不少,他们本以为我会随波逐流,将奥迪一路开进人大的,没想到老头子把我给留置了。进了人大才知道,主任基本算不上官谓了,有多少委员会,就有多少正副主任,感觉老头子在这里挂上的“主任”头衔跟下面那些主任分不出大小公母来,碰上有同姓的,岂不是以小充大吗? 人大办秘书长过去是局单位一把手,跟我关系不错,见到我很是客套一番,说你老余是瞧不上咱人大啊,年终奖且就不作攀比了,单出差补助都少政府一大截啊。我发现人大机关有个毛病,只要见到政府的人,首先跟你算一笔私帐,好象他们握权监控的不是财库,只是私人腰包,那可是纪检监察部门的事儿。跟人大司机碰头时,他们也一个德性,埋怨人大太清苦,到下面检查工作是一轮又一轮,可车肚子总是瘪的,碰到哪位局长给老领导面子的,勉强塞包烟,那也是硬包装,反正是牢骚不断。政府机关接待人大检查,也总喜欢调侃一句:哟,领导监督来了,欢迎指导,欢迎批评。可在人大听来,这句包含着强烈的讽刺意味:大权旁落,你奈我何啊? 咱不懂什么体制,那玩意儿太高深,再多加四个轮子我也找不着北,只说点司机在不同机关的切身感受,在此也照例点到为止,不敢妄自评论。 老头子正召开什么代表座谈会,没空见我。过去在政府主政,老头子是很反感开会的,座谈会之类的他基本不出席,说那场景跟几个老太太在夕阳下聊天差不多,消磨残余的时光。看来,一退到人大,老头子也快蜕变成老太了,人大会多嘛,不开会干啥去啊? 别看人大老哭穷,小车一个都不能少,司机室也一样人满为患。我进去时,里面一样烟雾缭绕,里面有两张办公桌。小姜端坐在后面一张桌子旁,正在打电话,一脸淫笑。旁边几个司机围在他身旁,挤眉弄眼的,强忍住笑,好象窃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见我进来,小姜忙合上手机,站起来给我让座。从刚才这帮司机对小姜表现出的献媚之色就能看出,这个乡镇痞子已占据这里的制高点,树立了一把手“书记”的威信。那几位司机,过去可都是不可一世的角色,哪一个没在实权机关混过,开的车至少也是副市长级别的,咋到了这里,都成了纸老虎呢?让一个山间蹦出来的猴子称王称霸。刚才和秘书长闲聊时,人家秘书长无意中点到他小姜,说老领导不把你带过来我们也能理解,那是为你好,可偏偏怎么会找一个不省油的灯来开车呢?素质实在太低了,别说不把他秘书长瞧在眼里,就连常委会副主任也得罪了好几位,老领导是不是犯糊涂了,听说是从乡镇找来的,咱人大啥都缺,就是不缺司机呀,随便挑一个也比姓姜的强啊! 上回嫖娼请出我这个“表哥”把他捞出来后,他再没溜达到政府楼跟我吹牛,那种场合毕竟打击了他的气焰。男人最避讳的事莫过于裤裆里的玩意儿被人生硬里拉出洞口,好象一条蛇,进洞前神气活现的摇头摆尾,刚探进洞口,就被你揪住尾巴拖将出来,身子猛然一软,极容易败火伤骨,一蹶不振的。看眼前小姜“书记”的气色已然朝气蓬勃了。开口就咋呼道:余哥,今晚有空吗?咱上“朝贺”亮嗓子去,王老板亲自安排。小姜出口就提到“朝贺”夜总会王老板,倒是让我吃惊不小,那姓王的身价排在本市十大富豪之列,我过去跟老头子开车时,只在饭桌上跟他照过面,从无私交,这小姜来了才几日,这么快就傍款了,而且口口声声是王老板亲自安排,叫人难以置信。官场上有人把你高看成“书记”,那是想通过你贴近领导,商场上可不需要你这样的媒介,在巨贾眼里,你还不如他自己的司机,他的司机身兼保镖要职,一身硬功夫绝对不是用来应付女人的。商贾的身价不是你一个小小司机能巴结上的,领导傍他们,还得看权力大小,还得看自己的掌印是否适合款爷们脚码。奶奶个胸,都说乡镇来的干部,能把会议主席台吹倒,这小姜“书记”也能吹翻人大楼不成? 冲他刚才那声“王老板”,我决定舍命奉陪,瞧瞧这小姜到底使出啥法术,能把一个商场老银狐忽悠成了傻猫“汤姆”。 朝贺”处于繁华区,硕大液晶屏幕上得表演画面显示出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第一次坐在奥迪平常老头子的宝座上,我觉得浑身不自在,再加上小姜一旁开着车,又觉得本属于自己的位置被侵占了,这两种触感交织到一块儿,让自己满怀惆怅。反正今晚上这里就是要填满失落,驱散多日来的惆怅。 上这种场合最多的时候是我刚把车开进zheng府大院那两年,那时候老头子肺活量还算比较强盛,饭后也会泡泡洗洗,再高歌几首。侦察兵出身的老头子是善于伪装的,在那种场合里,他一般套上一副有色眼镜,遮隐住电视新闻里晃动的官相,当然,老根据地A县除外,在那里他从不伪装,那片土地属于他的疆域,无需化装侦察的。私人听萧大秘就老头子的伪装说过这样生动而形象的段子:有一次,老头子招待上级领导,去某个特别小楼享受特供服务,一路上老头子都套着眼镜。上司就纳闷了,问他白天眼睛好好的,怎么到了晚上要戴上眼镜。他忽悠上司说:过去当兵时,守过西北边陲,一年到头,都是大雪封山,到处白茫茫一片,晚上那叫亮堂啊,比白天还要刺眼,所以常戴上雪地眼睛,现在这眼睛一直保留这样的毛病,怕见晚上的光亮。实际上,在那种特供红楼里,是无须避讳什么的,来那里,都他娘的冠冕堂皇地来,赤条条地躺,再颓废而去,那些服务的小姐都是有眼无珠,经过洗脑的,打死也说不出你就是那电视镜头主席台中央的主角。可老侦察兵依旧在黑夜的红楼里把自己隐身,只是手头没了刀械,也不需要暗算敌人前沿哨兵,更不用逮个舌头,胯下一杆枪,刺刀直捣红楼巢,有声有色,不像侦察时一片死静。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啊?老头子的高明在于:他把自己当成裹臭脚布的老太婆,扯开臭布后,脚板还是很扎实,丝毫不拖泥带水,留不下足迹来。在红楼粉色服务员的眼里,他这个老板跟别的老板没什么两样儿,只是鼻梁上架出两块有色玻璃而已。在那种安全系数第一的红楼里,当着上司的面也要伪装一把,就更别说其他缺少安全感的公共场合了。上红楼,我开的奥迪也要退避,只有去公共娱乐的场合下,奥迪车里才会响起军歌,老头子在旁哼着节拍,一路开过去。这种场合下,随从都学会了小姐的习惯称呼:老板。我也叫老头子为老板,在有人多贪几杯后,收不住打卷的舌头,冒出一句官谓来,老头子也很会圆场,笑道:老子当过团长,不是师长,你在给老子追认吗?老子还没死哪,哈哈! 我印象中,那时候的王老板刚发迹,听说他原本只是乡村里的一个小瓦匠,后来入城带了一帮人混杂在建筑工地当上了小包工头,那时候正是房产开发最火热的时候,建筑工也是供不应求,王包工头攒上了第一桶金,从工人的血汗里克扣下的资本,自然是赤裸裸的剥削阶级,有了资本的王包工头忽然心血来潮,瞧上了郊外一大片烂泥塘,把工人们的血汗钱撒进水里,买下了那块肮脏的地皮,有人说他疯了,钱肯定打水漂了,养出的鱼也是臭的,谁敢吃啊?可王疯子偏偏也没养鱼养虾的,楞是守着那片水塘耗了两个春秋,眼看闲置期限快到了,好家伙,狗屎运冒出了烂泥塘,一个开发商看中邻近一块地要造房,偏偏背后有块烂泥塘,此乃风水之大忌,非得填平不可。于是找到王疯子,王疯子此时一点也不疯了,说填平可以,咱得入股,否则我就开工养鱼了,到时候有腥味可别怪我这个渔夫。王疯子等于在池塘商撒开了一张臭网,而开发商正是那条他守侯两年的鲍鱼,该是收网的时候了。王疯子摇身一变也成了开发商,烂池塘钻出了一条浑身长鳞的鳄鱼,自此,在当地房地产诞生出一条新鳄来,从王包工头到王疯子,换了新绰号:王圣水。不是圣水,怎么会先知先觉,探测到那地方会树起栋栋高楼,水是圣人,人乃圣人也! 小姜很是得意,说今晚上就咱兄弟俩,让王老板挑两个最标致的小妞伺候你余哥,你是喜欢肥的还是瘦的? 风月下的男人等于是被剥去皮囊的,骨子里的东西就剩下“色”髓了,在拣三挑四中识别女人的肉色。那是一种独特风味的菜市场,交易起来一样露出平民本色:你的xx子确实不小,可摸捏起来水份太足,那给你注水的主刀人一定是本土的,没喝过洋墨水,听说从海外归来的刀客,都能造就成“乔丹”式的牛xx子,喝起来很腥的;你屁蛋子的厚度不错,可弹性有些失控,按上一把,要等到300秒才恢复原形,没指望你献出哪门子女膜来,可也不能隐藏超生游击队的身份,孩子越多,屁蛋越大,你还算不上真正的熟女,熟女的屁蛋再大,那也能当席梦丝享受,因为那是天公造物,绝对没有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你们的风月规则是从不让男人的舌头探测上面的口,尽管下面是来者不拒,可你为什么非得把鼻梁垫高啊?知道男人为什么喜欢高鼻梁吗?那是因为东方接吻跟西方接轨的年代太长久,塌鼻子也要侧脸咬舌头,听说这样吮起来能产生错位感,不知道舌头归属,那是最高境界,你这样垫得高,不光浪费材料,也让人产生接轨的冲动,岂不是冲犯你们约定俗成的规则;再说说你那脚指丫子,干吗涂得鲜红啊?万一来了足癖,想舔上几口,很是担心那杏红的膏药里埋藏着“苏丹红”啊,威力不比爱滋差…… 我曾是这种风月市场的老顾客,在VIP专区消费,倒车的小姜仿佛将我拉回到那灯红酒绿的糜烂世界里,时光倒流,那浑身泛起淫光的小姜成了我的替身…… 朝贺”大门边守着青一色黑衣人,每进去客人,他们都要偏脸对着耳机小声嘀咕几句,随后便有身着旗袍的小姐颔首微笑着把客人领引进去,门两边站立两个男侏儒,礼貌燕尾服,不停地脱帽敬礼,动作相当滑稽。他俩的动作本身并无滑稽之态,让一个正常人做起来,该叫彬彬有礼,可先天身段让那正常动作显得非常态了,于是有了滑稽动感。夜生活本身是滑稽的,人们白天守在各自岗位上,坐在那里一班正经的,阳光下的脸谱甭管是阴沉还是灿烂,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你若是个领导,不管是公家还是私企,也不管你自身心绪如何,在面对部下时,你的脸谱时常不自觉地堆积成云,阴云密布下才显示暴风骤雨前的恐怖色彩,长官意识不就是让人不寒而栗吗?长官的脸谱总被冬风刮出青色来;假如是个小喽罗兵,那你一年到头就甭想活在春天里了,要想出人头地,首先学会夹起尾巴做人,长官的脸谱即使在冬天里漏出一丝阳光来,你当双手捧住,把那抹阳光想象成仲夏夜色里柔情洋溢的月辉,朗朗星空下,你列数起那些繁星,祈祷那稍纵即逝的流星不是自己,遥想吉星高照的日子早点降临,这也是一张活在冬天的脸谱,只是气候随那个冬天变动而已。贵与贱,富与穷,对男人来说,其实很简单:活在档下。再穷不能穷乏档下,再富也不能打造两杆枪,只好拿钞票买点油水来,让档下变得更为强硬起来。不同类的男人寻找档下那些事儿,通道是一致的,没钱的可以走地下人行道,有钱的可以开车穿越隧道,道之道,档下道。白天是文明人的外衣,有了包裹就显得严肃,黑夜是土著人的遮羞布,赤裸裸下,亮出滑稽的一幕。 一个黑夜汉子一见我们过来,首先冲小姜来了个标准鞠躬,笑脸道:姜哥,老板亲自吩咐了,您直接上“仙宫”。接着就有个旗袍女郎娇滴滴地在前引路,领我们进了电梯。 仙宫”我没去过,但听说过,是这里最高档次的包厢,平常只用来招待特殊人物的,今晚小姜上“仙宫”让我惊叹起他的能量来,我发现事先的怀疑在一步步变成现实。快到八层时,小姜接了个电话,恩恩呀呀的,口口声声说:王主席您忙,没时间就别过来了,都不是外人,我和余哥来的。怎么呼出主席了?董事会主席?黑社会主席?我彻底懵了。等到了包厢,小姐叫姜哥稍微等会,部长马上就过来。我这时候才问:姓王的怎么成了主席?小姜眯缝着眼睛说出了奥秘,原来王圣水刚坐上了某区政协副主席的位子,有了官方头衔。我算孤陋寡闻了,我们司机室一般只关心自己的事儿,跟人大政协是不搭旮的。可我还是不明白,这王主席跟你小姜又有啥猫腻的,给你这么大面子呢?我刚要问时,一个身材丰满的高挑女子进来了,开口就是余哥姜哥的。我不认识这位部长,这种场合的部长跟那些小姐其实是一路货色,完全属于风月下的景色,风月轮转,她们换个地盘敞开胸怀罢了。从胸脯及臀部张力上看,这位部长还不算色衰类的,至少脸上的粉底没那么厚实。“朝贺”属于高档俱乐部,自然有此游戏规则的,可人家小姜部吃这一套,一把就将女部长拽到膝盖上,让她亲自给自己洗一回。女部长显然跟他混得很熟,扭捏造作地说:帮你挑个好手吧,刚过来没几天,以前是个模特,我可伺候不起姜哥的。小姜的动作开始放肆起来,女部长脱身不了,我在旁看不下去了,跟流氓在一起,我也是阿飞不是?我骂了句:你以为自己在发廊吗?真娘的丢人!我这一骂很见效,小姜尴尬地忪开手,女部长整理了一下工作装,忙退出去,说等会就让小姐们过来。女部长走后,小姜低声央求道;余哥,别再提那倒霉的事了,弟弟那时候不刚进城吗?现在就是八台大轿请我也不会去啊,太他妈的脏了,这里绝对安全,不用套子的,嘿嘿。这话我倒是信了,以前来这种场合,安全是第一,所以针对不同的客人,这里的优待政策不一样,最高优待不是提供绝色,而是安全,至于色相好坏,倒腾进去也出不了花花来,顶多奉献你一块处女膜,换来你的征服感,这年头,也只能用血祭奠男人裤裆里的雄风了。“仙宫”这类包厢是多功能性的,洗蒸推唱一条龙服务全部到位,设备齐全,我去过的级别也有这样的,但没这里豪华,连西洋文明的裸体油画也张贴在墙壁上,泛起诱人的高贵气韵,让你感觉这里的幽雅之乐,一派祥和,让人浮想联翩,从西洋文明中滋生出野蛮的东方征服。小姜就是野蛮的代表作,他是这里的主宰者,要大吞活人了。其实我这个前人“书记”对后继者心存妒忌,从他跟王主席对话开始,到他肆无忌惮地把女部长玩耍在膝盖上,我感觉这家伙已洗头换面了,不再是那个诚惶诚恐的乡土嫖客,在他身上,我发现自己缺少点什么,同样的身份,我为什么总缩手缩脚,不具备他身上冒出的匪性,这匪性往往是种霸气,老头子也是这种霸气,难道我跟老头子这么多年也没继承下来,他小姜全盘吸纳了,否则怎么能把一个王主席的老巢当成自家房舍了,这不正是匪性霸气吗?缺少霸气的我注定要开车一辈子,一路小心翼翼,而小姜很难说,他显然不指望方向盘来维持生活的,他在开车时,时不时将视线偏离前方,瞟向了两侧。 在我观察眼前的小姜与派出所那位嫖客到底有啥异样时,女部长领着一队清一色的娘子军排在姜哥跟前,只等D“代表”选拔了。这样的“卖鸡”场面我是司空见惯了,个个把胸脯挺得高高的,柔媚百态,仿佛在吆喝着:老娘下的蛋黄营养最丰富,不信你掏出来尝尝,绝对补肾。老实说,在我眼里面前是堆烂柿子,甭管它表皮多饱满,可里面的肉瓤早稀烂如泥了,啃上一口,黏糊双手,所以,也就无所谓挑剔什么口味了,那玩意儿不过是钞票流通的柜台,黄色银卡被机器卷吞几个数字罢了,她们属于一种吞金的收银机。针对我们这样习惯霸王餐的顾客,店主只当是收银机暂停维修,事后给她们多加点油墨,好让日后印记更加清晰。听说,此种场合下的小姐们最为卖力,免费午餐的吃客大有来头,喂饱了他们,老板的赏金比台费要沉得多。所以,她们才拿出看家本领,使出浑身法术来,把你伺候得前仰后翻,直到你偃旗息鼓,鸣锣收兵;而不是职业性呻吟,在夸张的糜叫中,让你提前缴械。有种风月体会心得是这样的:宁包一个二奶,勿嫖二只夜莺;二奶叫一声延长一分,夜莺叫半句吹灯拔蜡。就是说,职业嫖客遇到职业妓女,嫖客档下持续时间将和嫖娼次数成反比,嫖得越多,越没信心,越没信心,越想征服,长此以往,恶性循环,直到功能障碍,裤裆再膨胀不了,才知道啥叫太监滋味了。 我老余好在已厌倦此类风月鸟情,所以尚能应付老婆的二次叫春。奶奶个胸,修理长城砖墙跟填补女人坑洼虽是思考的方位不同,可从尽兴上,自摸的感觉远远超越那华而不实的肉博场面,自摸起来你浑身战栗,毛孔出汗,掀牌瞬间,你就是征服武则天的男宠。当然,自慰就另当别论了,跟嫖娼境界类似,虚无中虚脱,只是无须担心病毒攻身。 姜“代表”在女部长的提示下,来到肉色鲜满的模特跟前,朝她屁股蛋上猛捏一把道:余哥,你先! 有道是先入为主,姜“代表”那是客套,我这个前任“书记”跟老头子现在的位置很相似,在论资排辈上,总排在名单前面,优先考虑。他客套,我却没假模假样推让,故意要让这乡间色狼遭受中途打劫,丢掉到口的猎物,直接点了那模特。大家颇感意外,娘子军们望着她们的姜“代表”,好似半途杀出个“南霸天”,让小娘子们失去阵脚了。女部长在旁忍不住掩口偷乐,因为姜“代表”的表情委实是僵硬了,惟一那只刚才还在模特屁蛋上揩油的手不自觉地在自己衣服上蹭了几下,好象在吧嗒那滋味。不等姜“代表”收起一脸窘态,女模特已扭动标致的臀部向我靠将过来,我一把给拽进怀里,女模特温顺地依偎着我,我这才冲姜“代表”说出一句:你慢慢挑,我先了。 这“仙宫”类包厢非同一般,前面我已交代过,除了华丽宽敞的外厅,通过一条不长的走廊,两侧分别内设套房,进了套房你才真正领略到“仙境”,套房两室一厅,厅里摆设很简洁,设计很精巧,浅绿双人沙发,一个不大的茶几,旁边有个小酒柜,花红地毯,橘黄壁纸,让人感觉华贵之色,最叫绝的是天花板上居然挂出了活灵活现的浮雕灯,灯光闪烁时映照出春宫一般的图象来,栩栩如生,叫人浮想联翩。一进小客厅,女模特先叫我坐下,然后倒了两杯冰镇水酒,摇晃了几下送到我手上说:余哥是先上“北极”破冰还是先下“南极”捕鲸?一开口就把我弄懵了。有关这行内的术语我也精通不少,可这南北两极是何造化,我成了门外汉了。来时的路上小姜本打算跟我说说一些新玩意儿,我却一脸正色地给制止了,现在想来有些后悔,奶奶个胸,进了这门槛,就等于和尚扎进了尼姑庵里,还顾及啥无发无天啊?我迟疑了片刻,那感受有点像梦中被一头母熊追赶在冰天雪地里,既想回转身子跟她搏斗热身,又害怕自己流出血浆来冻成冰碴,最终逃之夭夭。我说出了最低级的术语:波推吧。女模特笑了,笑得有些发癫,好象自己成了面戴深度眼镜的老教授,一个小学生在他面前提问:1+1=?我被她笑得脸上发烧,知道把自己已抖落成一粒凡尘,在“仙宫”里失去立足的寸土了。女模特不再说话,那表情显得有些失望,像是眼前这个服务对象跟自己不怎么搭配,或者感觉她这块好材料搁在我身上是浪费资源了,她失去了刚进来时的劲头,酒也不喝了,自己先脱去衣服,直接进了厅外的桑拿室。我望着她丰腴的裸背,一口喝干了酒,迅速扒完自己,跟了进去。 那晚上,我的全身落满了两只乳鸽的啄印,好象是女教授在传教我这个小学生有关歌德巴赫猜想的演算符号,最终我乱涂一通,向教授交出了答卷。答卷肯定是错误的,直到现在我还没弄明白“南北极”到底是何种仙境? 回去的路上,小姜自己耗油太多,开不动机器了,我给他当了一回“书记”。姜“书记”在闭目养神中向我回忆起他跟王主席过去的神交:小瓦匠当初的师傅跟小姜是一个村子,有一年他师傅不幸在工地上失足摔死了,家住隔壁村的小瓦匠时常过去帮师母做农活,有点男耕女织的味道,后来小瓦匠把持不住自己,就在师母的床上偷偷扮演起师傅的角色;在一个阴冷的寒冬里,寡妇的儿子引来了一大帮叔伯,围剿敢在大白天里偷吃师母xx子的小瓦匠,小瓦匠来不及穿衣,从炕上跳出窗户夺命而逃,后面是凶器乱响的追兵,情急之下,小瓦匠一头扎进了一户人家的猪圈里,猪圈里刚好有个少年在蹲坑拉屎。猛然见到一个神色慌张的裸体男人,当即跟圈里的母猪一同失声惊叫,而外面混杂的脚步越来越靠近了,喊杀不断,小瓦匠“扑通”一声给那位来不及擦屁眼提着裤子的少年跪下了,慌乱手指着外面,低沉地从嗓子眼憋出两个字:救命!少年很快便又重新蹲下身子,让裸体男人进了猪圈,母猪叫唤不停,外面有人叫嚷着到了猪圈旁。少年狂叫一声:奶奶个胸,再跑栏明天就让爹宰了你这畜生!外面人问:谁在里头啊?少年答:老子在拉屎,老母猪跑栏,你想进来给这畜生消消火?追兵终于去了别处,小瓦匠已冻得快想搂老母猪驱寒了,少年回家拿了件破棉袄丢进圈里,直到晚上喂猪食时,少年才回到猪圈,小瓦匠趁夜色掩护这才溜出村子口,临走前又给少年磕了个头,朗声发誓,将来一定报答救命之恩。少年潇洒挥手道:老母猪都会跑栏,别说那寡妇婶子了,快走吧,满身猪骚味。瘸子父亲最终知道了儿子把猪圈提供给小瓦匠当“避难所”了,拿出军人的正义气概,用牛鞭子教训了儿子。没过几年,小瓦匠从城里回来,当了包工头,衣锦还乡,光明正大睡在了师傅的炕上,再没人敢上来围剿,包工头提着厚礼上了少年家,瘸子父亲正义凛然地将东西全扔出去,让那家伙快点滚蛋,别带坏了他家孩子。自此断了音信,直到少年长大成人后也进了城,才打听到当年的小瓦匠已是大开发商,这才怀旧起那年臭味相投的日子,于是小姜成了王主席门户的显著“代表”裤裆里的恩情从裤裆开始感恩,自然最贴切不过了。 有了这层关系,由不得姜“代表”不得意啊,可以说脚踩两条船,扬帆于官商两道。 我和小姜都处关机状态,两个人电话一打开,信息声叫个不停了。时间也不早了,快是午夜凌晨。我的留言里大都是麻友,奇怪的是,一向放任我自由的老婆大人也打过电话,时间在11点左右,而最后一个留言让我更是始料不及:明天我孩子来看我,请一早陪我上机场接人。显示号主是:吴同学。 姜“代表”带着醉意在电话里打情卖俏着,说什么宝贝,明天上你那里,今晚陪领导太累了。挂上电话他骂出一句:操,还让不让老子活到天亮啊? 我先回了家,姜“代表”这才懒洋洋地将屁股安插到驾驶室,按响喇叭淫笑道:嫂子是不是还等着你交公粮呀,嘿嘿。 等到了家,老婆就坐在客厅里,电视还开着,处静音状态,见我进来也不招呼一声,猛地一把揪过去,使劲在我身上闻起来,警犬似的,就差吐出红舌头了,举动异常,从未有过的。莫非今晚又吃错药了?好在我这人有个坏毛病,夏天里极容易出汗,在“朝贺”弄出的一身骚汗没舍得冲洗,多年来一直保留这个习惯,以防被老婆嗅出什么异味来。这点跟老婆有共性,只是我流不出她的狐气罢了。当一个狐臭之人想依赖自己的嗅觉来探视别人的汗味时,她反而失去应有的敏锐性,包括那汗水里是否搀杂着女人的香体余味。 我趁势搂住她身子,装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甚至让呼吸加速起来,老婆果然中招了,一把推开我,骂道:一身臭味,赶紧洗澡去,我困了,先睡去。 等我彻底清理干净后上了床,老婆又将我造作的双手从她xx子上推开,喃喃道:我就纳闷了,吴市长怎么会往咱家里打电话,原来是你关了机,晚上一定输钱了吧?老婆对我的麻台总结是:输钱肯定关机。总结的没错,但忽视了这里面还有愚乐项目。我只好装傻深叹一句:手气太背,下回挣回来。 真不知道装疯卖傻的人到底是谁?我严重怀疑是老婆,她的高明之处在于不揭穿我的谎言,这样的女人才叫大智若愚啊! 第二天,我早早就到了“小招”等吴同学。吴同学今天气色不同往日,一下来就是满面春风,还向我表示歉意说,昨天给你家里电话有些唐突,打扰了,真不好意思。我说自己昨晚打了一宿麻将,关了手机,以后领导有什么指示,尽管往家里打。吴同学坐进车子里,兴致很高,说以后说不定经常要打你家电话的,你们这样的男人有几个晚上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啊,一到外面就关机。听出来是话外有话,说明“小招”传闻,“司机室”新闻已接近现实。作为司机,最乐意听到这类话,这话就是发动机,就是油门,跑起来不带喘气的。 心里美滋滋的,我表面很平静,只“哦”了一声,将车开进通向省会的高速公路。 今天吴同学穿着很随便,也很休闲,就连香水味也淡淡的,还让我把后窗户打开,显得很兴奋,这兴奋中既有对亲情的期盼,也包括以后的忙碌生活吧。 吴同学又让我打开音响,问有没有老歌CD。老实说,过去我搜集的都是些老掉牙的军歌,给吴同学开车,不知所好,所以我一般听电台。眼下也只能挑个频道,给吴同学打发时间了。现在这电台,除了医疗保健广告,就是放歌给你听,倒也省下CD钱。还不错,一首翻唱的老歌《甜蜜蜜》,虽比不上邓丽君的甜美歌喉,也让人怀旧起那个青色年代。歌声回荡在车子里,又飞驰到窗外,只感觉这官轿里多了些人情味儿,因为这位吴同学居然放开了架子,小声和着旋律哼唱起来。再严肃的领导,脸上的官谱化装得再严密,当他坐在自己车子上时,终有暴露本性的时,前提是他忽略了司机的存在,把司机和车融合为一体了,当成他身外的一部分,此时的司机才算成了领导真正意义上的引路人。 歌声里的音符像是安全带,将领导和司机系在了一处,与小车患难与共了。 我感觉和小吴市长的磨合期行将终结。 吴同学在哼唱一段后,又说起了自己的儿子,说儿子大了很叛逆,可有一点让她很欣慰,那就是理解做母亲的了,过去都是她上北京看儿子,今年儿子暑假主动要过来看自己,实在让她高兴。我们的话题再此回到各自的儿子身上,上次聊过一回,我发现跟女领导在一起时,有时候觉得自己要变换个思维,性别错位,把自己也扮作成一个唠叨的女人,附和女领导的兴趣投入。这点在开奥迪时从未有过,老个兵蛋子在车里大都是沉默中僵硬相峙,在老头子偶然罗列他老婆的不是时,我会安慰一句:女人嘛,都一个样子。 可现在,我也成了个娘们似的,在吴同学说到儿子上网一事时,我的口水就不自觉吐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跟老婆谈恋爱时,还停滞在书面情书年代,写首情诗我还得翻开在部队收藏过得诗集,抄录改编几段,为我所用,不像现在,甭说情诗类得糖衣炮弹,就算“导弹”机密,只要你有黑客帝国的本事,一样能从网上窃取。政府机关用电脑装备人脑的初级阶段,还不能上网,也只是一个摆设,那时候人的手指很笨拙,习惯握笔杆来表达自己所思所想,即便是公式化的公文写作,大小蜜蜜们还是不习惯直接对着冷冰冰的电脑屏幕输入,总是按部就班第先打腹稿,再化成墨水,最后一道程序是:将吐洒出来的墨水用指尖涂到键盘上,一字一字,一个标点一个标点地击打成铅字色彩。当打印出的公文摆到领导审核的书案前时,领导往往犯上难了:打印稿跟手稿的显著区别在于,很少找到错别字了,领导权威大打折扣,也只好从标点符号上抠出点小毛病来,领导——冒号嘛! 记不清是九几的事,电脑已开始普及,每个科室至少配上一台,而且也能上网了,一时间人们的目光游历出报纸,盯在了四方的屏幕上,惊叹高科技带来的神奇。作为电视台业务骨干分子,已成为人妇的老婆利用管财有利条件,将存折里的人民币掏出一半来换了个“方脸汉子”,从此跟那家伙缠绵悱恻起来,空闲之余,她居然还学会了打游戏,老婆应该属于游戏第一代,现在的水平跟尖端高手的宝贝儿子较量起来,往往处于下风了,但也时常掀开内战。作为只会汉拼打字的老余,望着她娘俩拼杀,基本是欣赏“好奶舞”式的星球大战,根本看不懂外星人的战略战术,所以,家庭电脑我一直停留在汉拼原始阶段。老婆常会戏谑道:老余你,你那手指早中病毒了,除非你戒烟,指头才恢复正常。我说不对啊,老子的手指敲打你的xx子节奏感很强啊。 跟吴同学聊起网上之事,我有点忘形了,口不遮拦,一不小心将老婆的“xx子”亮在吴同学耳朵边了,局促之下,我碰响了喇叭,好象在提醒自己:后面的“xx子”是戴乌纱乳罩的。 吴同学听到这里忽地大笑着不停,从后镜窥视中,发现她笑得胸脯乱颤,眉飞色舞,有股子床上欢叫的颠峰状态。 我狠命地咽了几口唾液,此时此刻,若点燃一支烟,就近似神仙逍遥了…… 除了游戏,你爱人还有别的爱好吗?吴同学终于平静了下来,问我。聊天啊,周末有空就网上聊天,你说她大小也是个局长,居然起了个啥“S战警”的雄性网名,跟一群色狼混杂在一块,太影响政府形象了。说到“S战警”,我就来气,这家伙在QQ世界里把自己彻底变性了,长此以往,我真担心老婆有朝一日要请医生在她档下宰割几刀。吴同学并没有大惊小怪,说网上的东西是虚拟的,不必当真。我回头斗胆问了她一句:你也聊吗?她说:跟儿子网上聊。跟我这网盲交流起网事,吴同学显然很失望,她说自己平常也上网站看新闻及社会热门话题,比报纸来得快,而且很多内容比较客观。这话让我有点后怕,很想追问一句:XX网站你也上吗?口到嘴边又收住了,觉得自己太小瞧吴同学了,人家是学经济学的,纵然上网也是关注时政大事,我那破鸟事儿怎能吸引她的凤眼啊?我又想到了老头子的网络情趣,老头子是当年机关办公电脑化最后一拨顽固派,对于习惯听汇报签阅文件打句号的古董级领导,对于一切新鲜事物的抗拒力是强大的,但最终在自己亲手签发的“无纸化办公”政见下妥协了。当他们坐在方块脑袋前面时,他们表现出从未有过的紧张感,因为这机器的脑袋是僵硬的,你冲它发号施令,绝不会惟命是从,正确的指令它百折不扣贯彻落实,对于你错误信号,它的抗击能力超越你顽固派,直到死机放懒,叫你傻眼也没辙。所以,机器与人比较起来,机器效力高,但不太听话,比较僵硬,而人手脚慢,却能百依百顺,容易掌控。 老头子桌上只多出一个摆设,依然是挥笔自如,画出一个色泽饱满的“。”号。有一次,老头子忽然叫办公室人把电脑请出了他办公室,事后萧大秘捏着鼻子跟我说笑过,说老头子那天喝了点酒回到自己办公室,不知道碰了方块脑袋的哪根弦,方块脑袋拼命地吼叫起来,吓得醉酒中的老头子以为大楼警报器响起,失火了。一场虚惊之后,老头子彻底告别了自动化办公设备,恢复了原状:别跟老子整出啥无纸报告,来者全盘否决! 吴同学忽然提出一个意向来,说自己忙,没时间照应孩子,到时候让你儿子陪他玩玩,都差不多大,容易相处。我响亮地回答:没问题,上我家住几日,让他俩打游戏,来回南北对决! 吴同学发出一声嘲笑:你儿子肯定不是我儿子对手。不见得啊,孩子他娘经常被儿子杀得片甲不留。说到自己的儿子,在车里的主仆都成了地道的凡夫俗子,总认为自己的种苗才是人世间最优良的。 中国历史早已证实:南北内战总以北方胜利而告捷!吴同学说这话时,好象意味深长,我一个小司机是无法考证她如此厚重的总结陈词,只不服气地叫道:历史将在我儿子身上翻开新的一页! 等到在机场见到吴同学的宝贝儿子时,我先前的豪言壮语化为烟雾了。这小家伙别看年纪跟我儿子差不多,个头早高出我一个头去,也没跟他亲爱的老娘来个热情拥抱,一头先扎进了车里,出口就是脏字:你肯定是个老烟鬼,我妈能受得了吗?知道我妈甩掉我爸列举的十大罪恶吗?首当其冲就是烟鬼。 看来,这北京来的小鬼头比我儿子早熟得多,而且嗅觉特灵敏,估计是个小烟鬼了。吴同学要儿子坐后面,想跟他亲近。儿子长发一甩说:都是官家的车坐起来威风,我见识一下,可车子也太跌价了点,小本田,上了长安街那就是辆破马车了,就这也就不错了,我同学他爸是司长,还没捞到专车哩,凑合着坐吧,妈,咱家可刚换了辆大奔,我都开出去兜风了,倍牛比! 这小子在车上口若悬河,黄河瀑布一般滔滔不绝,敢情不用我发动,车子就能给他吹跑起来,从语言上,我完全可以下结论了:吴同学的儿子已娴熟地操纵起网络术语,而我那儿子还停留在“造反有理”的文革阶段,风马牛不相及,隔出好几代去。 吴同学可能觉得自己的心肝宝贝一到车上就胡掐乱吹,有损于她为官尊严,打开车门,执意把儿子拖到了后座,叫儿子少贫嘴,影响叔叔开车。儿子嘿嘿一乐,说妈妈你让个男司机给你开车,容易让他分心不是?政府也真是奇怪,为什么不配备女司机,跟个理发店似的,操刀的都是男人,女人只管洗头啊? 奶奶个胸,我彻底被这小子折服了,这哪是初中生的口吻,莫非吴同学的IQ遗传基因在作怪?还是京城来的都是高墙厚砖打造出的嘴巴,贫得能唤醒故宫里的万岁爷来。 无须刀光剑影比试了,我那儿子啊,躲避还来不及哩,老子提前让他甘拜下风,机会难得,投师学艺,多学学人家语录式的语言,说不定以后能拿个演讲比赛第一名。 吴同学叫儿子昊昊,奶奶个熊,这名字也太响亮了,拆开一看:一日一天啊,甭管是一日一天还是一天一日,其实是频率和时长问题,一天一日是频率,一日一天是时长,估计这小子的胸口已长成绒毛来。回去的路上,嘴巴随着车轮翻滚,从省城马路到城外高速公路,从农舍到田野,基本被他推土机一般的贫嘴给铲平了,一无是处,好象tianan门成了他家大门似的,目空一切。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插进一句:这里可没有沙尘暴。这下捅到马蜂窝了,好家伙,手都抄到了我车座上,振振有辞:显摆了不是,知道啥叫原始森林吗?知道啥叫土著居民吗?不用穿衣服,赤条条当然瞧上去干净,可生吞兽肉是极不卫生的,你是情愿让飞沙走石把你卷进文明国度里吃熟肉,还是赖在一毛不拔的兽肉身上喝血?我写过一篇关于沙尘暴的作文,没有骂天叫怨,假如全国人民都在乎shoudu安危的话,每个人都到荒漠里栽上一棵小树苗,那就是十三个亿,甭说沙尘暴,核爆炸也能抵挡一面哪,合着你们把沙尘暴当戏瞧呀,也不怕眼睛里揉出沙子来,我爱beijingtian安门,我也爱沙尘暴,首都特色嘛,就你这不着北的蛮夷之地,眼里头除了金子,还能揉进啥呀? 奶奶个胸,我就地闭嘴了,仿佛满口塞进了沙砾,嚼得我门牙迸裂 首都beijing咱也去过不少回,跟老婆新婚蜜月是一路北上,那是头一回,那时候工资低啊,在局里开车也没什么可捞的,算计着坐在列车上,游山玩水,好在老婆的地理课基本功扎实,出发前就对照着地图,设计最佳路线图,既省钱又能多玩几个地方。有知识就是不一样,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义无返顾将财政大权托付给老婆了,可知识多了不见得就能生财,刚兴起买股票的时,我始终不相信那玩意儿,老婆掌财后也疯狂投入其中,但收获还不如我中彩的,我这人在赌场上有两面性,明里我码长城,背地里赌球,赚得不多,却总比老婆用知识武装的股票收益大点。当我们背着疲惫的行囊最终达到终点时,我尝到了地铁的滋味,那么快的速度才5mao钱,shoudu给我的印象是个豪爽的城市,就像胡同口边拉黄包车的,多给一个子儿人家也给你退回去,口里哈哈乐道:咱都是劳动人民,不是剥削阶级。思想觉悟就是高,即使是拉黄包车的,也不小瞧自己,始终将劳动所得与剥削思想划清界限.可当我们操起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在beijing转了一圈又回到起点时,才感觉beijing抠得让人流起忏悔的鼻涕来,我们囊中装载的纪念品,土特产,包括伟人像章都高出一般游客好几倍去,当然除去白种人。在回程的火车上,就有人笑话我们挨宰了还不知道疼在何处,套用beijing话:丫傻比一个! 第二回上beijing,档次高点了,局里组织游玩,老头子亲自带队,空中飞过去的,地铁还是五mao,可人力黄面包是明显涨价了。首站自然是天安门,而且天上还挂着星星时(那时候沙尘暴没现在凶恶,还能见到星空)就被老头子轰起来,徒步走出宾馆,奔向天安门看升旗仪式。当仪仗队“刷刷”跨过金水桥,我发现老头子的眼里闪着花花儿,比星星还要亮堂,国旗飘然升起时,老头子让大家成立立正姿势,行注目礼,上了一堂生动的爱国主义教育课。那天我们一直守侯在广场,然后汇入龙形方正里,在肃穆中迈进纪念堂,瞻仰了伟人,老头子就走在我前面,泪花再次闪烁在他眼里,又不能停步,边走边鞠躬。出了纪念堂后,老头子交代办公室主任,多买些纪念章回去,让没来的同志人手一个。老头子来北京已不是一回两回,觉得他激动神情有些夸张了点,我斗胆问了他一句:过去见过毛zhuxi真人吗?老头子眼睛一瞪骂道:你们这群小辈都他娘的忘本,毛zhuxi永远活在我们那代人心中! 等大家掏自己的腰包准备买东西时,老头子在旁奸笑道:别上当受骗啊,小心被忽悠啦! 再后来是新一代人进京了,老婆带儿子去的,玩了好几天才回来,我那时候已随老头子进了市政府,开始忙碌起来,没时间带队的。回来后,我问起儿子的感受,儿子只说一句:跟电视画面是两个样子。 老头子上京多次,但最大的收获还是趁在党校学习机会,带回一个理财专家来,她就是吴同学。当初老头子顶住各方压力,最终说服sheng委组织部将那位zhongyangdang校研究生借调下来,成了一名理财副手。吴同学走马上任一开始,也是放了三把火:机关车辆油费按级别不同加以限量;成立政府采购办公室,进行公开招标制度;成立工作小组,审核住房公积金帐目。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虽说这类话题是老生常谈,早有明文规定,但上面的政策往往给下面的对策提供了理论依据:条件还没成熟啊,思想还没想通啊,要进一步论证可行性啊,等等。当真正实行动作起来,让一些人坐立不安了,震动很大。我老婆的单位最在意的还是政府采购,对于他们那样的衙门口,设备是关键,一旦公开招标,部门利益就给毁了,此类衙门自然惶恐不已。有关车油限定,在大小书记之间炸开了锅,都说这北京来的女官人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这不叫咱们自断炊烟吗?大小领导们也是怨声四起,我的车马路程由别人限定距离,往后怎么做到深入基层,了解民间疾苦啊?人们将怨恨的焦油投注到老头子身上,冷嘲热讽说他进了一回党校就把自己当书呆子了,请来一位算帐先生,珠盘能敲得明白吗?我给老头子开车以来,从没见他在别人面前妥协过,但那回触犯了群体利益,他也感受到了四面楚歌,那时候他也问过我切身相关的车油问题,试探我的看法,我实话实说:没有足量的汽油,能开好车吗? 最终市委发话了,尽管吴同学的三把火早经过班子讨论通过,授权点火,但谁也没料到阻力那么大,只好在口水中熄灭了。尽管当年吴同学的三把火在现在看来是制度上的小儿科,法治社会下,那点星火并不显得强盛,可当时施政的失败给吴同学当头一棒,好似一个教书先生,拿尺子训斥学生时,学生用头一顶,把尺子顶折了,叫先生无地自容啊。听说吴同学一气之下,准备卷铺盖走人,后来还是市委书记亲自出马,耐心做工作才留了下来。改革嘛,你没点韧性,老把自己扮成知识分子的穷酸相,干脆窝在研究所里研究理论去,理论那一套,你就是研究出刀剪来,也只是个纸张上模型,中看不中用,老子掀开裤裆亮在你眼前,你也不能把老子怎么的。自古以来,中国的知识分子当不成改革者的,纵然有时候能沾满鲜血当笔墨来铺张,可当刀架头颈时,他们别无选择了,只好一缩脖子,保住脑瓜反思自己,知识的倒戈力量永远大于刀枪的杀伤力。 而此刻的吴同学完全蜕变成了慈母心肠,好似剥开了包裹,全心身地投入在母子天伦之中。跟她那贫嘴儿子对唱起来,很像我老婆的神情,儿子调子越高,母亲就越温柔。她已经满口答应下来,请假陪儿子多玩几日,然后抱住儿子,有点肉麻地埋怨道:每次聊天你都心不在焉的,又在玩游戏是不?想死妈妈了。儿子猛地推开她,咋呼一句:男女授受不亲。 吴同学嬉笑着用手打在儿子身上,儿子继续用口水滋润着京味贫调,连我这个司机也深受感染了,奶奶个胸,此时若换成那辆大奔,驮着她娘俩奔驰在长安街上,那该是多美的差事啊! 后来昊昊嘴巴说累了,歪倒在吴同学身旁睡着了,鼾声不小,些许有了母亲依靠,这样的小顽主儿也暴露出亲情的一面来。从开往省城始,一路上没听到吴同学的手机响开过,为了这份难得的天伦,她肯定将手机关闭了,不希望烦琐的公事影响她身为慈母的心境。出了高速开往市区的路上遇到了塞车,昊昊可能把小车想象成摇篮了,这一停下摇晃,他即刻就醒了,又开始抱怨起前面横七竖八挤对在一块的长蛇队伍,骂车辆太不守规矩,难怪要提倡排队上车,敢情是车自身犯规在先,还说他不指望将来在北京上大学了,想远渡重洋到自由女神那边学习西方文明。我发现在孩子身上的早熟,身体和思想是和谐一致,与时俱进,唇毛有多少根,思想就有多深,昊昊这孩子的言语间时不时透出一股文痞作风,调侃时貌似粗俗,却附着一种思想底蕴,正是这底蕴中反馈出少年老成的早熟。北京的政治文化气息同样能从昊昊的嘴里翻将出来,地域不同决定了成长环境迥异,我儿子跟昊昊比较,明显是思想落后,文化低俗,他成天除了埋醉于游戏,就剩下带女同学诳商场的恶习了。我儿子也早熟,却时常表现在生理特征上,像个小动物,迸发出原始本能,在森林里乱闯一通,但始终出不了林子。就拿只身一人坐飞机去外地来说,借给他航天飞行员的熊胆,他也死活不飞的,人家昊昊就做到了。同样是女人,同样用xx子哺乳,也同样是女官人、女知识分子,我老婆所奶大的儿子跟人家吴同学悬殊就这么大呢? 昊昊显然是等得不耐烦了,打开手机向北京那边报平安:不知道上飞机要关机啊,土帽儿,刚打开就给您汇报哪,您不知道在我双脚踏上这片热土时,我可真想立马返身呆在机舱里直飞下一班回京,妈妈当初绝对被人灌下迷魂汤了,这是人呆得地方吗?鸟儿都插上镀金翅膀了,两个字儿:忒俗!昊昊可能顾及我的脸面,到了车外,也不怕炎热,继续喷起了口水,看那神情是聊得极为开心。吴同学对儿子一路上的表现很不满意,跟我解释说,孩子那张嘴巴继承了父亲的传统,听了别见怪。我忙说自己倒是乐意听他说话,比我儿子水平高多了。吴同学笑着说:北京人啊,就是能耍嘴皮子,没别的本事。直到前面的车松动时,昊昊才回到车上,一坐下就跟吴同学说:你那前夫向你问好哩。 有关吴同学的私人空间,外人总在揣测,传闻也不少,只有人事组织部门的档案上才能显示真实情况,单就组织部传出的内部消息也就几种说法,所以无从查证了,反正谣言都尽量把吴同学朝老头子身上拽。作为老头子的司机,我能感受到老头子在这种莫须有的浪漫情节里,很是郁闷,记得有一次也是老婆跟他闹别扭,而且极有可能是谣言引发的,老头子在车上自谑道:老子要是倒退20年去,肯定让那帮乱嚼舌头的家伙变成哑巴,老子把谣言变成现实了,你能把老子怎么的?现在这身子骨,就别妄想强占山头了。 老头子就是这么个人,像个斗牛士,从不服输,也正因为死不改悔的牛脾气,让他跟两任市委书记明枪暗剑地争斗不息,他将毛主席的话改编了一下:与天斗,与人斗,再与班子斗,其乐无穷。他从中获取的乐趣最终付出了代价:在6字上窝囊中引退。 官场就此有个传闻,说老头子跟上级组织部门就提前引退达成了君子协定,而协定的主题是吴市长的安置问题。 也不能说是空穴来风,老头子对我的安置侧面佐证了传说中的君子协定。 今天,从吴同学的儿子口里,我拜读到了吴同学的私人档案:离异分子。这是标准答案了,联想起那次同学聚会,可推测吴同学毕业后嫁进了北京城,被那胖子妒忌多年的男子就是昊昊的父亲。 吴同学见天色临近傍晚,忽然主动提出请我们一家吃饭,顺带给儿子接风洗尘。我一听自然乐意了,忙给老婆一个电话,让她先定好桌位,跟吴市长母子俩聚餐。老婆知道我去接吴同学儿子了,听说和市长吃饭,她也巴不得,暴露出官僚巴结上司的本性来。她一直在盼望着吴同学尽早升迁,那样一来,司机丈夫就恢复过去的光环了,她说不定也就实现多年未了的心结了,自己也能换个位子坐坐,夫唱妇随,共同进步。奶奶个熊,都说狼子野心,这母老虎更是虎视眈眈啊!我倒是反思起昊昊所说的“政府理发店”理论来,真要是考虑让娘们给领导引领道路,那世界会颠倒过来了,除了家里头有个吹枕边风的,到了车上也一定让你开动马力,于是我想起一首童谣来:两只老虎。一个没有耳朵,那是安插到领导的胖脸蛋上了;一只没有尾巴,那是夹在领导的宽屁股里。真他娘的奇怪哪! 我从没见识过老婆在官场上的正面嘴脸,可那顿貌似是家宴的饭桌上,我算领教了她献媚地一面,本来说好人家吴同学请客的,老婆是抢着付钱,而且免去要发票的惯例,像是在表明:市长,我是诚心诚意自己掏腰包请你吃饭了。至于说昊昊要在我们家呆几天,老婆的话听来更是恶心,教训起儿子来:瞧人家昊昊,就大你几个月,知识面比你仿佛多了,这北京来的孩子素质就是高,多向昊昊学习,将来考大学也上北京。反正吧自己的儿子数落得一无是处,那昊昊成了洋娃娃,一肚子洋墨水似的。当晚昊昊跟市长住进了“小招”咖啡屋,明天准时上我家报到去。老婆是忙活了一夜,连牙缸都准备了一个新的。儿子有点吃醋,口里很不服气:那家伙懂什么呀,说熊猫功夫的招数来自少林派,我看报道说的是西方人自己想象的,胡说八道呀。 老婆终于消停了,可到了床上还处在亢奋状态,我本想翻到她身上充当消防员,却被她划弄下来了,眉头紧锁着自言自语:吴市长到底卖的是啥药呀,滴水不漏的,能进常委班子吗?席间老婆有意无意地把话题从孩子身上引开,饶到官方论坛上,可吴同学似乎不予理会,故意躲开,让老婆浪费了不少口水,也只好将主题落实在私人家话上。官场的那一套,人家吴同学没感兴趣。 第二天起床后,老婆先交代父母要照顾好北京来的小客人,然后叮嘱自己的儿子跟同年人多学习学习,山外有山,谦虚点。等老婆婆婆妈妈地唠叨完后,我把儿子拉到一边去,小声说:别听你妈那一套,你不是一直想找个游戏高手斗斗吗?现成的自己上门来,正是切磋的好机会,爸爸我倒要瞧瞧,你这儿子是不是纸老虎? 按照昨晚吴同学的指示精神,早上我先送她上市委,然后回“小招”接她儿子去我家。吴同学下来时,让人耳目一新,往日的花样旗袍换成了端庄套装,白领翻外,也闻不到那呛人的香水了。有点不习惯她这样的装扮,至少没有旗袍式的亲近感。吴同学本来就一脸冷酷样子,配上现在的行头更显得麻木不仁了,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反而强烈留恋着她旗袍翻卷,香水飘飘的时光了。 一路上无话可讲,进了市委她才交代说:这阵子很忙,昊昊就麻烦你们了。 等我返回“小招”接昊昊时,那家伙还没起床,女处长亲自把我领到了吴同学闺房所在楼层,小声说吴市长的儿子可不好伺候,往日这时候服务员要进去打扫卫生的,可门被反锁了,就是不让进。女处长一摊手,意思是刺头交给你司机了,你来修理吧,然后走了。我耐着性子敲了半天门,里面才有了点动静,骂骂咧咧的,闪出个门逢来,见到是我,昊昊才揉着眼睛把门打开了,叫嚷道:这哪像个家呀,简直就是房客嘛,吵死啦! 咖啡屋的布局很宽敞,最外面是一间会客厅,紧挨着是一间大书房,四面墙边都是褐色书架围拢着,成了书市一样,靠南边有张老板桌,上面有两个电话,一部手提电脑,堆积着很高的文件夹,靠右边才是卧室和卫生间,门开着,我只扫视了一眼,里面拉着厚窗帘,光线很暗。很普通的套房,没像外面传说的神秘。第一次贴近了吴同学的闺房,我发现里面也没有想象中的浓香扑鼻,流散着的倒是满屋书卷气息,让我的“烟囱”有些过敏了。我坐在外面的客厅等着昊昊,昊昊慢腾腾地刷牙,居然带着满口牙膏沫进了客厅,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抛倒茶几上,叫我抽烟。 好不容易伺候这位北京来的小祖宗上了我们家,将重交到儿子身上,我才打道回府。 第八章 这一回去,可不得了,手机开始叫个不停,有关吴同学的,捷报飞来。 先是萧大秘的电话,染有五星色彩:这次是可靠消息,明天就正式发文了,吴xx为shiweichangwei,常务副shizhang。接下来萧大秘是长叹一声:老头子总算挽回点面子了。这声长叹既含有对老头子运筹帷幄的叹服,也搀杂着他萧某人怀才不遇的哀叹,他也只能将这复杂的情感声波送到我耳边了,在他眼里,我这个留置下来的司机是他惟一可以掏出心窝的对象了。第二个电话居然是老张的,就一句话:老余shuji,恭喜你开进shiwei班子了,跟我们汪局成一家人了。老张的电话多少让我有点意外,一个小小所长跟秘书长相比,在官场错综复杂的道根上是没有可比性的,可我一寻思那位汪局长也就不足为奇了。 gonganjv长兼任政法委shuji,自然是changwei了,握枪杆子嘛,就得进入决策层。本来这汪局也算跟老头子是一个战壕里的,先前只是个挂着政法委副shuji的空头衔,数着日子混在司法线上,基本是个摆设。过去在A县gonganjv当过办公室主任,笔杆子还不错。老头子在老根据地生根发芽时,汪主任跟在了队伍后面。后来老头子进了市里,从局座位置上重拉山头,等进了市府,就从A县调了几个旧党羽过来,其中就包括已升迁为县gonganjv副局长汪同志。当时老头子根底不够硬实,所以,几个旧党羽也都明升暗降,闲置在无权的冷板凳上,汪副局长在政法委副shuji的椅背上靠得是寂寞难耐啊,终于按耐不住,等不得老头子给他挪位子了,自己主动向shiwei领导靠近了,自此偏离了原来的梯队。 本来想回大院的,我半途返回了,我知道那群人可能正在司机室议论此事,我若是掺和进去,一定被当成靶子了,把我整得像个荣归故里的新郎官,香烟是少不了散发的。我眼下最为珍惜就是手指间地烟火了,自从下乡扫荡了一回,至今颗粒无收,好在有个广告代理商上门找老婆办事,捎带了两条玉溪,我也凑合着抽上了,总比自己掏腰包强,再说了,自己一旦掏起来,那玉溪也是天价呀,抽得起吗?老婆挖苦一句:趁早戒掉,长此以往,你会上街头拣烟头充饥的。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一个在我进入市府大院后,谆谆教诲过我的人,一个老“书记”。老“书记”是名副其实的“书记”,直接跟市委书记开过壹号车。老“书记”过去当过知青,插队在我们乡下,那时候就跟我父亲关系不错,在一个生产小组,父亲在干农活时经常照顾这城里来的下放知青。小时候我也经常去他那里玩,他每会城里壹趟都带回些水果糖发给村里的孩子吃,回报是让孩子给他捉青蛙和蚱蜢,当时农村吃的是棉籽油,他把那些玩意儿用油煎着吃,实在叫我们恶心。返城的年代他没回省城,因为过去学过驾驶,留在县城开上了公交车。再后来处了个对象,姑娘的父亲是干部身份,当时他还带新娘子回过村子,热闹了一番。在他成家后,就失去音讯了,一直到我退伍进城,一次在剧院召开人大会,我在停车场碰见了他。岁月很容易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可痕迹是无法抹去的,在他知青的岁月里,惟一的记号是嘴唇上有块明显的残缺,那是过去跟邻村抢占坝水发生武斗时,留下的疤痕,铁锹差点削去他的嘴唇。我们一群孩子背地里叫他“半边嘴”,符合他的性格,话少。在我直呼出他的雅号时,他当时还反应不过来,好似忘却了曾经的记号。后来自我一介绍,他才知道我就是当年给他孝敬野餐的小鬼,自然是喜出望外,蹲在车旁给了我一支中华,一起在烟雾中忆苦思甜。我才知道他后来的经历,开公交没两年赶上招考公安,那时候招收干警不像现在这样百里挑一,只要身体硬朗,劳苦大众出身,愿意为人民服务,再加上有门技术,哪怕你是开锁高手,大门也就敞开了。“半边嘴”的技术手段不在嘴巴上,而是娴熟的双手,那时候没有领导会开车的,警察也一样,不像现如今,只要是四个轮子的,没有大盖帽翻转不动的。就这样,“半边嘴”从公交车上移了位子,直接坐进了警车给局长开车。从此一路畅通,开上了壹号车。我说他是真正的“书记”不光表现在驾驶室,显著特征是他佩带手枪的,兼任保镖角色。现在的“书记”再牛,你也不带枪把子的。我能安稳地掌管方向盘到现在,也得益于老“书记”当初的教诲,该做什么,不做什么,啥时候当睁眼瞎,何时何地充当聋哑人,什么时候又要挺直腰板狐假虎威,他基本数列给了我,我当成守则来遵守,他是我开小车的良师益友,从他身上我学到了很多,操纵方向盘来游刃有余。但“半边嘴”最终晚节未保,在壹号车就要引退时,车主人锒铛入狱,他被当作心腹,连同那些蜜蜜们一同栽了进去,调查了大半年,最终检察院以“不予追究刑事责任”把他给放了,出来后,“半边嘴”彻底哑巴了,提前进入老年痴呆状态。我每年都过去看望过几次,他对什么话题斗不敢兴趣,只跟我唠叨过去抓蚱蜢的事,也只有那一刻,你才见到那弯曲的嘴角边露出一丝童贞的笑意。从他身上,我发现啥叫“河边湿脚”了,有时候也做噩梦,梦见老头子收藏室里的坛坛罐罐都放射着滚烫的金色光芒,随后又化作冰冷的金属手铐,哗弄作响。 他就住在大院的一栋房子里,跟我过去的房子离得不远,我很奇怪在这时候会想到去看他。虽说对吴同学升迁早有思想准备,可同以前老头子入阁相比,我觉得没那么坦然,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好似看不清前方的路面,生怕车轮陷坑。正是这种不安,让我想到了老“书记”,记得他说过一句话:对领导是做不到完全了解的,了解一半是为了保住好差事,另一半有可能让你手脚乱阵,惹祸上车。我对老头子的了解绝对超过一半去,否则也不会给他当二传手,传递那些破坛罐的;可对这位吴同学,我始终迷失在香水里,无法识别她旗袍里面的凹凸图案。跟这样的人开车,她坐得越高,司机心里越没底,直接影响方向盘的正常运转。 车主未变,车骑也一样,可位置抬高了,这让我在前排有点悬空感,心里不太塌实,于是想到了曾经风光的“半边嘴”。 停好车,我先给她家里打电话,没人接,我就转悠到大院的广场,那里是退休人员集中的地带,不管先前地位多么显赫,一旦适应了退休失落期,也大都汇入到那里,成为一名普通的老者,不分地位高低,玩耍扑克,麻将、象棋打发夕阳里的日子。“半边嘴”没别的爱好,嗜好象棋,在大院是一流高手,也只有面对这样的“楚汉争霸”局面时,“半边嘴”才显得斗志昂然,流露出过去的影子来。我在下象棋的地方转了几圈没发现“半边嘴”,向旁人一打听,都说有日子没见他过这边玩了,让我上干部活动中心找找。干部活动中心属于室内活动,有阅读室、书画室、练歌室等等,给老同志打发时间的地方,老头子退前让事务管理局把这里翻修了一番,增添了不少光彩。在阅读室终于找到了“半边嘴”,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一个拐角,戴着老花镜埋头翻看着一本旧书,手里夹着根未点燃的香烟,时不时凑近鼻前闻闻。我一声不响地凑到他跟前,想看看他专心翻看的是什么书。“半边嘴”看似提前衰老,听觉十分敏捷,抬头见我立在眼前,木楞楞地翻动白眼珠子问:你那位女领导忙开了,你咋闲得有工夫上这孤老院子来?我忙给他敬烟,他用手挡住了,说早不习惯烟气了,只闻不抽。然后使劲咳嗽起来,脸膛憋得通红。我坐下来就问了:您老在这里怎么也得知吴市长忙开了呢?剧烈咳嗽后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气来,把书合上,看的是老掉牙的小说《青春之歌》。他将书放回书架上,只才说:别小看这里,你们那头的领导敲敲桌面,这里也能听到回音的。这倒是大实话,混在这里大大小小的官人儿也都不是等闲之辈,也时常牵挂着身外那头的事儿,稍有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他们的老花眼,他们的关注焦点跟过去相比转换一个方式,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来娱乐自己,而不是过去搀和其中,充当阿谀讹诈的角色了。 “半边嘴”嘿笑了两声,问:瞧你脸色,觉得心里没底? 吴同学终于从忙碌的电话中抽身出来,和颜悦色地说了句:晚上我上你们家看看,真担心昊昊不懂规矩,惹出事来。 老婆溜须拍马的机会来了,我却没一点兴致,总觉得那昊昊是我车后的一辆铲车,轰鸣中让我手脚紧张起来,我开始回味起“半边嘴”那句警言,感觉如此深入下去,真有种危机埋伏在前方的马路上了。红颜祸水,我跟吴同学之间泾渭分明,毫无暧昧之实,可我总感觉这女官僚所能兴起的洪水泛滥之灾,远非红颜所能比拟的,女色再重总有叫你腻味的那一天,而女权重一斤,其后果足以引发泰山压顶之势。我无法预知向来小心翼翼的吴同学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藏得越深,爆发时就越发张狂,休眠火山的威力在于不可预测性,吴同学是属于休眠火山口吗?一旦喷发就肆意吞噬了? 从我跟她开车始,我就觉察出她总在郁闷中,也总盘算着要突破什么障碍,所以,连我这个小小的司机也成了她脑子里的一颗螺丝,时刻拧紧着,不让懈怠,以防毁损她的廉洁形象。 当天晚上,我开车到“小招”接吴同学回到自己家里,老婆事先已得知吴常委要过来,以为是我主动邀请的,所以,拿出平常少有的勤快,在厨房卖力,忙活起来。等吴同学过来时,已摆上满桌好菜,还特意准备了葡萄酒,两个孩子白天登山玩了,早饿得不行,提前动起了筷子,昊昊嚷嚷着要啤酒喝,我们刚好进门。吴同学先跟我老婆客套了几句,然后便数落儿子,不让他要酒喝。儿子不干了,说在自己家里,经常喝啤酒,天太热,啤酒醉不倒人,他也不是小孩子了。老婆殷勤地请吴常委入座,上司尴尬地一笑说:我过来就是看看孩子,今晚早约好了人,还得麻烦老余开车送我过去。 老婆的笑脸好似刚拿出冰箱的啤酒,有些僵硬着,可马上又说:吴常委,您忙您的,孩子在我们这里,您就放宽心吧。 吴同学又是道谢,并强调指出:私下场合不要叫她职位,更不要叫什么常委。 就这样,我连饭也没吃上一口,跟随吴同学出去了。 晚上跟吴同学出去公干,这是头一回,我觉得很是蹊跷,往日她不是自己开车吗?今天这是怎么了? 因为身份不同了?不是,身份越高,夜色下的方向盘更是自己把握起来方便啊!也有一种可能,把我当灯泡了,大凡有司机出没的私交场合,司机往往充当灯泡的角色,有司机在,就代表着官方色彩,这种场合即便有阴暗面也不容易让人抓住把柄,因为司机的参与,再阴暗也能放出光亮来。 “半边嘴”正是因为此种场合参与得太多,最终连自己也跟黑色抱成一团,分不清黑白了,当一个司机失去灯泡角色时,那他本身也可能同流合污了,差别在于:他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斑黑点。 跟老头子充当灯泡的场合实在太多,因为他本身不会开车,但我至今还没自我检查过身上的污点有多少,可能还没到自醒的时候,因为老头子的影子还挺立着。 而跟吴同学这趟出去,我却提前醒悟了,已意识到自己的功能不光是开动四个轮子,也充当了车灯,车子熄火了,车灯照样闪亮,我就是那盏无须耗油的节能灯……. 一坐上车,吴同学让我直接开向莲蓬山庄,那是郊外一处有名的度假村,有山有水,也能吃到野味,过去没少跟老头子上那里解馋。说到吃字上,您千万别以为领导们都乐意上高档酒店餐馆去享受,其实不然,一来店大招风,毕竟是经常上新闻节目露脸的,容易让人识别腐败的肚腩;二则这店再好,也跟城市差不多,同样的野味经过热岛效应后,就变味了,只有城外才具备绿色食品的天然屏障;再一个,饭后的娱乐节目玩起来尽兴,同样是小姐,同样的xx子型号,到了那里,你完全可以展开想象空间,把她们当成不娴城市技巧的村姑,也能让自己尽情发挥出庄稼汉的蛮力来,脱开城市节奏,那才是最地道的乡野气息,呼进吐出,淋漓尽致啊! 老头子为此总结过一句战略术语,大概意思是,抢占山头的小战斗跟攻城的大战役区别不在于火力上,而是胜利后插上红旗的瞬间感受,插在山顶上,你会发现山再高,也被你征服在脚下,而同样的旗杆插到城墙上,你会觉得四周的围墙困住了自己的身子,失去居高临下的王者风范。言下之意,城里的粉黛小姐们都是城墙垒成的,洞穴坑口都是方方正正的,插到哪,都一个鸟样,而村野就不同了,能插出个杨柳细腰桃花粉面来。 反正老头子每去一回,都是精神抖擞地进去,红光满面地出来,那气概也只有在A县表现过。当然,他所谓的插红旗理论,我们随从们当面可不敢错误理解领导意图,只当是他对陪唱小姐们的点评,可私下偷偷交流时,就各自领会其中的精髓了。 对于娱乐节目,老头子一直保持外层空间的纯洁格调,如同一首首军歌;至于那里层的活动就不得而知了,口是心非抑或是心照不宣都不重要了。我曾经多次想试探出老头子到底有没有更深入一层,大都是他喝高的情况下,让他酒后吐真言,亲口道出那鸟事,不亏是侦察兵出身,纵然红脸了,也处于高度戒备中,哈哈大笑道:小余啊小余,老子的红旗早破旧,指望你们年轻人多抢占几座山头了。 跟吴同学上那边,让我本有的欲望之火复燃了,强烈留念起曾经发生的肉搏战,只可惜,吴同学是女领导,主人的性别决定了奴才的性福指标,今晚肯定是零。 我满怀失落地打起了哈欠,很是扫兴:男人最败火的事莫过于身在娘子军中,却不能充当旗手做一名D代表啊! 吴同学忽地在背后说了一句:想抽就抽吧。 月朦胧,鸟朦胧,小车也朦胧,我感觉周围一切都朦胧了,就因为这句话,比烟雾还要浓厚。我愈加觉得今天的吴同学彻底改头换面了,没了旗袍香水不说,竟然放纵驾驶室点燃烟雾了。 越是朦胧,越要擦亮眼睛,因为我是开车的,香水是道鸿沟,烟雾也一样是块隔离带,一旦破戒了,就失去隔阂了,距离就近了,就容易追尾了。 此时此刻,我脑子里浮现出的是“半边嘴”的警世格言,对一个小车司机来说,那是前方悬崖边上的指示灯,切勿闯灯坠崖。 不是小题大做,也不是自作多情,在没看透身后的车主人到底是何角色,我要学会自我保护,“半边嘴”就是鲜活的例子,一盏节能灯的功效释放在黑夜里,但更多需要白天的光亮来补充能量,黑与白就如同前方的路面,车灯指明了界限。 老余,今晚你开车不是很稳当啊。吴同学明显感觉出车颠簸的厉害,又问道:以前不是常上那里吗?路况应该很熟悉吧? 这口气吹得我脑后发麻,手捏出汗来,那威力比我老婆的质问要强十倍有余,好似一只偷腥的老鼠,猛然被猫爪勾了一次,褪出一层皮毛去。看来往日置身与外的吴同学,视野并不狭隘,包括这夜幕下的乡道也没脱离她的追寻之外,她追逐肯定不是一个司机,而是那辆奥迪。一个奇怪的念头再次席卷而至,她跟老头子之间真的是清白如水,君子之交吗? 罪恶的念头一闪而过,我赶紧定神开车说:开过开过。 黑夜给了我一双眼,这话套在我们“书记”脸上最合适不过了,只有黑夜里,我们才能看清车主的本来面目,与白天迥异。 神秘的吴同学第一次指唤我在黑夜里为她开道,好似已掀开脸上的沙巾,蓬莱山庄又好象是面镜子,无须光线的镜子里却能折射出真实而清晰的画面,至少我发现今夜的吴同学与过去的影子划清界限了。 嬗变的人们啊,往往选择夜色为掩体,把过去的伪装剥开来,扔进夜的深渊…… 那晚上,我享受到一顿野味大餐,直到吴同学坐上车回城时,我还打着饱嗝,一算时间,吴同学在山庄跟我久别了将近三个钟头,好在有山庄的人陪着我,一条龙服务下来,也让我筋疲力尽了。吴同学回到车里带着一身酒气,脸色也红扑扑的,看来,今晚她也同样野味十足,只可惜我没机会观摩到她的现场表演,但停车场上那几辆熟悉的车牌号还是逃不过我的专业眼力的,同样是常委班子成员,人家没带司机“灯泡”,而吴常委保持谨慎,提着“灯泡”赴约的。 累坏了吧?你们男人啊,都一个德性!吴同学也明知我猜到了今晚的与会人员,彼此心知肚明,便把我这个小司机跟那班大人物生硬地套在了一起,实在是抬举我这盏节能灯了。可话又说回来了,甭管什么样的灯泡,只要有导体,也不管导体的长短粗细,只要有那几吧功能,也就是一个鸟样儿了。 吴同学的话让我很不自在,换成老头子一定唉声叹气道:还是年轻好啊,老不中用了。好在我打的是饱嗝不是哈欠,没表现出萎靡之态,假如你吴同学需要救急,咱一样能倒腾出来。 我正要启动车,吴同学忽然开车门下了车,让我退到旁边,跟她换个位置,她来开车。我忙摆手说:那可不行,别说你喝酒了,就算平常,有我在也不能让领导自己开车。这是一个领导司机的底线,我不当班时,你领导再牛,开进月球去赏月也不关我的事。所以,我坚持原则。吴同学扫兴地坐到我旁边,说我怀疑她的驾技,她的驾龄有10多年了,从没出过事。 男人酒后话多,女人酒后吐沫星也飞溅不少,吴同学居然跟我回忆起学驾驶的经历,说自己根本没经过专业培训,是丈夫手把手教会的,拿驾照也是丈夫走了后门。口口声声是“先生”两个字,好似忘却了那位远在北京的“先生”已是她前夫。 挨近了,我忽地发现这娘们一下子蜕变成长舌婆了,字正腔圆的官方语言仿佛瞬间受了车裂大刑,四分五裂,化成碎片儿洒落在我耳边,“先生”最终也背上了“臭男人”的骂名,她对前夫称呼的过度好象踩了急刹,让我在惯性中冲击了一下,好好的先生,好好的教练,咋就成臭男人了。吴同学嘴巴开始有点含糊不清,嘟囔着:一个德性…… 当女人声讨另外一个男人时,往往是最脆弱的时候,身旁的男人就有机可趁了,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赐给她一个宽广的胸怀当作容器,盛载下她的泪雨滂沱,随后的暴风骤雨就有你这个男人来摆布了。 可惜啊,吴同学没有流泪,更可惜她是个市长,否则,在这漆黑的夜色里,我极有可能充当起呼风唤雨的魔术大师,单手就能把她划弄得赤裸裸,一丝不挂…… 任命正式下达了,吴同学的称呼有了些变化,大都称她常委了,这常委别看只是个委员,可翻遍整个政府大楼,副市长也不少,能进常委班子的只有市长和常务副市长,可见这委员的分量,大家都能掂量出来,在此不多废话。 吴同学的着装回归了正统,醉人的香水也闻不到了,看上去完全官方化了。上任没两天,我就往市委跑了好几趟,都来回折腾在会议上,对市委那边我原本就很熟悉,别看我在政府机关挂着“书记”招牌,到了那里就显得心虚了,因为那里才是书记的发源地,属于正宗物产。开壹号车的“书记”跟过去“半边嘴”出身相同,也是公安局调过去的,有40出头,习惯留寸头,脑门特大,脸膛也宽,听说也配带枪把子,一般都叫他刚哥,从称呼上看,就是力量型的,见人老瞥着眼,高昂起大脑壳,不可一世。老头子前后跟两任书记争斗过,仗着骨子里的军人气概,不想做一把手的傀儡,所以叫劲起来,也时常惊动上级组织部门,前两年甚至流传过要把他调进省政协给闲置起来。班子不团结,那就是一盘散沙了,老头子属于烫手的沙砾,拣来拣去,也只好丢进沙堆里,消磨他的热量,最终发配二线了。第一任就是“半边嘴”的车主,开进了高墙内,老头子出了恶气,以为会拨乱反正,自己荣升为壹号,因为斗争的实践证明,他是正确的。事与愿违,第二任也没轮到他,外地调来的,一个戴着深度镜片的知识分子。来这里也只是镀镀金,所以秀才跟兵之间没摩擦出多大火花,远而敬之,求同存异,没动干戈,结果是皆大欢喜,秀才很快就升迁调离了。这回老头子有十足把握了,挂上了“代”字,在市委大楼主政了一段日子,连壹号办公室遗留下的旧物都清除出去了。天有不测风云,省委组织部门最终下派了一名意气风发的团委书生剥夺了老头子的“代”字,因为通盘考虑后,组织部门认为他还是不适合一把手的位置,性格过于冒进,不利于集中制原则统揽全局。老头子的仕途之路就此关闭,只能委身二线了。 听说刚哥开上壹号车,汪局起了关键作用,至于这作用的原由说法比较乱,有人说刚哥身板硬实,车技也一流,符合壹号标准,也有的谣言说,刚哥的老婆从中推了一把,说他那从歌厅领回的二婚小妇人早跟汪局有一腿,枕边风吹来的壹号方向盘。 谣言大都针对出头鸟来的,林子那么大,鸟儿那么多,凭啥就你飞腾出去,翅膀硬了得有东西支撑,谣言正是围绕支撑点铺开的,化风化雨想把你打折了,摔落而下,重归林子。 刚哥的硬汉形象一看就是抗击能力强盛的,时不时还拽上小自己10岁的居家小媳妇儿在壹号车里出外兜风,于是谣言更进一步了:那小妇人当初在省城混过,跟壹号是老相好了。 我和刚哥之间始终保持着距离,步调跟各自车主保持一致,以前只有开会时才碰面,他话不多,眼神带有警察的职业习惯,猜疑而审视。在他面前溜须拍马的大小司机有很多,刚哥声不绝于耳,弹指间灰飞烟灭,刚哥只有在点烟时,眼光才朝下看,此后便下颌高悬了,让你来仰视。 老头子很少评论机关司机的,但对刚哥另外,曾当面责骂过刚哥。那次也是上市委开会,我随老头子等电梯时,碰巧遇到了刚哥,他夹着根烟,朝老头子笑着点点头算是招呼一声市长大人了。老头子瞟了一眼没吭声,进了电梯后,这小子太不识抬举,居然没掐灭烟卷,直接在电梯里抽上了。老头子和我都是烟鬼,对烟雾并不敏感,敏感的是他在电梯里抽烟是对市长的藐视,可能他习以为常了,约定俗成的条框儿对他没有约束力。老头子的军人脾性即刻爆发了,一把将他烟卷打落,呵骂道:你小子把这当烟囱了,书记进电梯也得掐烟,你是哪泡尿尿出来的,照不见自己啦? 刚哥被老头子呛得脸色青紫,也只能低头说对不起,那是我惟一见到他低首的一刻。老头子出电梯前,指着他教训我说:千万别学他,挂羊头卖狗肉!出了这门槛,开拖拉机都不够格! 事后刚哥主动跟我聊过这事,说老头子批评得也是,自己不是有心那样的,习惯成自然了。我明白他说的意思,跟壹号久了,有时候真把自己当成壹号人物了。 反正在官场上提到他刚哥的名,比黑老大还要有威信,比起这位老大,我们那群开车的,都成马仔了,没啥好显耀的。 老头子退后,我跟刚哥照面的机会就少了,直到吴同学成了班子成员。刚哥对我的态度略有好转,毕竟我的旧主已退二线,步调不再强调过去的节奏了。他甚至跟我开起了玩笑:咱俩换个位置吧,每天载着女领导,多美的差事啊! 今天忽然接到小姜的电话,说晚上有饭局,刚哥做东,指名让我参加,地点换成“蓬莱山庄”。 这小姜同志也真是个人物啊,身在人大,手也没闲着,伸进了“朝贺”,也巴结上了刚哥,掏向了“蓬莱”。长此以往,我有理由相信:小姜也能开上壹号车。 我老余是望尘莫及了,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啊 各行都有各自的旁边索道,guan道险恶,开车的也免不了从中投机取巧,保全饭碗。大家都是编外人士,新zhu往往最避讳前任的残留之物,办公室里的沙发桌椅换新姑且不说,就连门也有先封再凿,开出个新方向来,司机也一样,属于旧物,一样要被丢弃。小姜看似是个乡野cu人,实际是聪明透顶之人,他还年轻,好不容易蹦达到ji关小车里了,是绝不会退出去的,他也深知自己的处境,zhu子在二线已属于yang老级别了,过几年就彻底告老还乡了,zhu子一还乡,他这个脚夫就shi业了。所以,他跟刚哥套上了,实质为后路早做打算了,料不成这刚哥以后成就为一ju之长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我无法推测为什么刚哥主动托小姜请我上“蓬莱”,但这个饭局我还是婉言推辞了,他开他的壹号,我开我的本田,不是一条道上的 晚上我是和萧大秘在一起喝上了小酒,挑了个包间,就两个人。萧大秘有点心思重重,自从胖妞小欧叫车一事后,他一直窝着气,也不像过去那样时不时朝其他科室转悠一下,督促工作。我也忙起来了,跟他照面机会不多,所以,今天私下场合,我叫他老萧再响亮,他也不在意,皱紧眉头,闷声抽烟。喝下几杯后,他长叹一声说,自己当初不该看中shi府秘书长的位置,而是上xuan传部当个副bu长,说不定这时候也捞到常wei了。依旧是怀才不遇的感伤,这话也是冲老头子去的,老头子当年硬是把这笔杆子拽到自己手上,把shi委也不放在眼里,可见那时候老萧是炙手可热的人物。现如今被凉在冷板凳上,高不成低不就的,着实委屈死人啦。跟一个大秘书长喝酒,我这个司机不过是他发泄内心郁闷的出口,诺大的shi府大楼车水马龙,他却只能拉一个司机当听众,真是孤家寡人了。在他眼里,我是他用来开怀申yuan的道具,像ya门口里的一张鼓,敲打起来,振振有辞,其实他还保留着过去的习惯性思维,不便向老头子当面进谏的,就在我身上敲鼓,声响足以传进miao堂老爷的耳膜里。可问题是:我这张鼓早破了,起不到震动声波了;老爷也卷袍子退出庙堂了,纵然余音不绝,也是对牛谈琴啊。萧大秘唉声叹气,借酒消愁,我发现这guan道上的人,不管性别,真应了那句话:进了澡堂子,都一个鸟样。表面上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心地无私,等欲火烧身按捺不住时,一样能把自己剥成精光,跳进浴缸里洗把鸳鸯浴,只是这浴缸太浩瀚无边,深不可测了,有人即兴畅游,有人却淹没其中,更多的是呛了几口水还带着侥幸心理不愿回岸,期盼美人鱼的献身,事与愿违啊,极有可能是条饥饿的大鲨找他来充饥。萧大秘正是这样的心态,死撑在水中狠命挣扎,憧憬着鸳鸯戏水的美图 萧大秘睁开血红的眼睛,盯视着我,焖了一大口酒吐着烟雾说:其实像你老余这样的,做人才潇洒,知遇而安,知足常乐,有时候真是羡慕你们司机啊。 奶奶个胸,这话我全当是他醉语,酒后真言的俗话在guan场上是谬论,真理都是在床上搏杀出的,所以,guan场上枕边风吹出的才是真理。 萧大秘见我摇头自嘲,老毛病又犯瘾了,开始跟我引古博今地论证起他的miu论,说古代晋国内ge成员最主要是六卿,左、中、右三jun统帅及其佐将,合为六人,但在晋文公朝代,还有一位不可忽视的准内ge成员,那就是晋文公所坐zhan车的驾驶员,此人叫荀林父,后来当了三jun统shuai;汉武帝时有个叫卫青的大将军,原本出身很卑微,骑奴出身,相当于驾驶员,可人家后来给皇di的姐姐平阳公主做“家骑”,结果成了名垂青史的大英雄。足见这给领导开车的可不是一般岗位,你老余也是块好材料啊,指不定哪天你余shu记自己也配带上“家骑”了。 萧大秘果真一肚子墨水,一个小司机被他翻开了历史篇章,寻找“shu记”的原始鼻祖来,叫我兴叹不已。也让我惭愧啊,我连“小招”的门槛都未曾有勇气迈进,怎敢奢望有“家骑”的飞黄腾达? 我为他的渊博墨水而碰杯,顺口说道:刚哥才有那造化,咱从不做黄梁美梦。 点到刚哥的名,萧大秘话就多了起来,也顺带将那yao言shan动起来,总结道:靠女人升guan发财可以理解,男人嘛,为达目的就要不择手段。看来他是把谣言当真了,居然绘声绘色地描述起刚哥的小妇人当年在省城跟壹号之间的风流旧情,说壹号那时候在团wei工作,经常跟文化部门打交道,自然也包括了文化部门的管辖地带——演出公司,一些主旋律大型晚会上除了专业歌舞演员,也需要一些穴头举荐的业余演员来助兴,其中一名身着藏族服装的女高音感染了壹号,一曲荡气回肠的《青藏高原》让他回味起过去支藏的生活经历,于是两人产生了共鸣,对方是酒吧歌手,他经常光顾那里,给她献花,最终让她也献了身。两人交往没多久,东窗事发,大奶发威,壹号妥协,只好熄灭心头上的高原火把。故事总是编造得巧合成章,那年碰巧刚哥上省城办案,一路劳顿之后,几个人泡上了酒吧解困,同样一首老掉牙的《青藏高原》也将生性冷血的刚哥给感动了,此时的歌手遭受情伤,已完全堕落,失婚的光棍刚哥当晚就把她领进了酒店,情投意合没几下,歌手就将一颗破碎的心丢在了省城,随警车一路鸣叫着开回了刚哥的府第。 接下来的故事便水到渠成了,壹号与小妇人来了场鹊桥会,于是刚哥开上了壹号车。 生活作风问题在过去的年代里,那就是过街老鼠啊,也是考察干部的硬指标,上纲上线,像一把利剑当头悬挂,哪怕你头上粘了一根身外女人的头发丝,就足以斩断你对仕途的千丝万缕的牵挂;也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的,向来扎根在官道上的这块荆棘带忽地灭迹了,官人们不再胆战心惊了,恰恰相反,也开始明目张胆地在女人身上铺张卖力了,俘获的女人越多好似也成了另一种政绩象征了,位置越高,女人越多,也越发精致,女人成了人肉梯子,每升一步,脚下那都是肉体铺垫成的。无所避讳,也就津津乐道了,此时的萧大秘眉头完全舒展开来,眉飞色舞,那飞溅的口水里一定也包含着他自己在汽配厂老板娘xx子上的印记。 既然萧大秘对壹号车兴趣昂然,完全换了副嘴脸,我倒想讨教秘书大人对刚哥“蓬莱”之邀的看法,久在官场,我们小车司机也是他考究之列,能列举出“书记”的师祖爷,该算得上考古专家了。听我说到是小姜从中凑合的,萧大秘的话又冲向老头子了,看来有点见物思情,由司机想到小车,再由小车怀恋起车主来,酸甜苦辣的怀旧最终揉成一把鼻涕冲出鼻孔,有些感冒迹象:真是老糊涂了,唉,再强的人一旦闲置起来也就英雄无用武之地了,那小姜是个什么东西,五毒俱全啊,再这样放纵下去,老领导末了会栽在坑里头也难说呀。萧大秘的口气跟先前那位人大秘书长比较起来,忧心中额外搀杂着抱怨。说的也是,你老头子一拍屁股走人,进了最高权力机关,却把上衣口袋那杆笔抽出身外,扔到了一边,这不是等于那些娘们儿玩狗玩猫腻味时,踢出家门,让过去宠儿们沦丧成浪子吗?萧大秘是文化人,情感十分脆弱,妄自菲薄,把他比作一杆笔,是因为曾经妙笔生花,春风得意;又贬低成猫狗儿,是因为他也有动物凶残的一面,温顺中也难说不咬路人一口。 于是先搁下刚哥不说,直接点将起不是东西的小姜来。大秘就是大秘,别看这阵子一蹶不振地畏缩在办公桌旁,视觉有所限制,但听力照样好使,就连上回我随小姜双龙入“朝贺”他也略知一二,奸笑两声说,你老余也算是老油条了,咋跟小姜那号人抢着剥小姐的衣服呢?听说是个模特出身,凹凸不平的手感一定加速血液循环吧?你啊,就是头老馋猫,让只户外野猫圈出了家门,有了第一回,自然招徕第二次呼唤哪,瞧着吧,往后有你忙活的。随后的话题又转移到“朝贺”老板“王圣水”身上,萧大秘眯缝着小眼问:知道他那副主席帽子咋扣到头顶的吗?值这个数——萧大秘伸出五个指头,然后吞了口酒继续说:都是老汪干的。说到汪常委身上,萧大秘即刻恢复了正常状态,打起了官腔儿:老余,开好自己的车,那里面的事你还是少打听为好。奶奶个胸,不是你自己收不住嘴巴跟我可劲地卖弄吗?从壹号车扯到警车,我关心的是刚哥,咱开车道上的事。我没理会他的官态,还是叫他老萧,问壹号司机约我上“蓬莱”用意何在? 终于回到原题,萧大秘像个老中医给我拿捏一番,翻动眼珠子说:车事就是官事,车主争权夺利,都想上高速康庄大道,司机自然也是闲不住手脚的,把各自的手脚绑到一处,共同发力,开向同一个方向,这说明吴市长跟老头子不是一条线上的,向那边靠拢了。可话又说回来了,没有老领导当初引退前的君子协定,吴市长怎么会高升了呢?难道吴市长早就是壹号那边的人了?萧大秘的眼神定住了,他也有困惑的时候,能从刚哥身上挖掘出吴同学的影子来,也只有他那脑袋能载重下钻探机。不过,他的疑问也让我发现吴同学确实隐藏太深,又想起“半边嘴”的话,我只觉得卸下旗袍后的吴同学变得更为沉重了,驮载起来很费汽油啊! 第二天一上司机室,老杯端着茶杯跟我嘿笑道:你的老对手小欧同志就要正式成为你“本田”成员了,不打不相识,哈哈! 我听出了意思,吴同学一直没配带秘书,现在忙开了,就需要有个贴身秘书给自己充当上传下达的角色。可为什么偏偏要的是胖妞啊,吴同学这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吗?这样一来,她胖妞往后用车不就名正言顺了,她代表市长,代表常委,更代表着她这样的少壮派先锋,三个代表的分量足以让我一朝元老级“家骑”像个奴仆给她开道了。 给萧大秘电话,求证事实,萧大秘说,我现在什么也不管,去问主管市长吧。连姚姓都难得提及了。姚市长的嘴巴是长在老杯脸上的,看来既成事实了。 刚放下电话,手机就响了:余哥,吴shi长要出去。 小欧成了吴同学的代言人,事先我毫无思想准备,办公室那么多笔杆子,吴同学偏偏选种这个丫头片子,真是叫人费解。这件事也可看出我在吴同学眼里只是个握方向盘的,不属于随从大员之列,否则的话事前会跟你通气,至少听听你对这个人选的评价。老头子过去换过好几个笔杆子,也一样没征求过司机的意见,在领导们眼里,开车跟拎包接听电话是完全不同的工种,各尽其职,互不相干。 小欧上车后,调皮地冲我一乐:没想到吧?我自己也没想到哩。神情很是得意,就好象我们司机出外扫荡一回后的满足感。市政府的常委就两个,她轻而易举地弄到这样的大蜜位置,自然甜丝丝的,多少人望眼欲穿啊!一旦成为领导小车的常驻大使,那大小主任科长们,包括首nao人物秘书长,就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吆喝你,只有直接领导有权使唤你了。这样的角色转换我见得太多,而且这几年大学毕业生跟过去相比还有所不同。像我老婆那个年代出来的,一到机关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在科室没来新人前,每天早上你得第一个进办公室,然后要按部就班地完成机关办公室的点点滴滴琐事:先得把小领导的烟灰缸清理干净,然后将昨天茶杯里遗留下的枯叶倒掉,不要恶心那里面的口水,冲刷干净后不是还要放进消毒柜吗?接下来要拿着抹布开始擦拭桌面、窗户玻璃、沙发茶几,当然别忘了电话机;然后你得卖力拖地,特别是领导的座位下面,至少要拖三遍你才放心,最后的程序是该你把风扇或冷气之类的机器给转动开,剔除一夜晚的糟粕,让新鲜空气弥散开来……此家务事儿你在家可能有人代劳,而且你年纪越小,在家就越清闲,可机关刚好相反了,这里不信家里那一套,从不护牛犊子,越是年轻,你就得越勤快,日日如此,岁岁反复,直到新手来接岗,你才退居二线,拍手道:总算把您给盼来了,光荣而神圣的重担就托付您肩上了,谁让您肩膀嫩着呢?得磨砺!假如你在磨练途中遇到了伯乐,千里马就无须干那些驴子拉磨的脏活累活了,那就该前任再次挑起担子来,明里说可不敢让您劳累,暗地里只怕在你椅子下方吐几口唾液:奶奶个胸,让老子二次劳动改造,没出头之日了。这样的规矩是约定俗成的,隔在过去没人敢置疑过,是公理,直接引用;但时代在变化,思想在翻新,年轻一代的后生们那都是计划生育的产物,属于优良品种:老子上学时,都是花钱洗内裤的,在家从不沾染鸡毛蒜皮的细活儿,咋进了这里要给大众服务啊?公仆角色非得要在内部实践吗?自己的屁眼让别人给你擦,典型guan僚作风嘛,都21世纪了,封建残余势力还没清除尾巴,实在可悲啊!老子要当一回反潮流斗士,战斗就从拖地开始! 新锐势力的力量冲击的不光是办公内务家事,那是表象,更可怕的是直面政wu了:我不习惯用笔撰写公文啦,好多方块字都不会写了,领导您给我邮箱吧,QQ号也行,您直接在文档里修改,节省纸张和墨汁不是?您没有?那您得学习了,你得彻底改正过去那一套批文方式,动辄圈个句号,一改就是鲜血淋淋、四分五裂的,太残忍,还是在文档里捉刀文明点,即便见红,咱也能改成铅色,一个杀手在得手后最不喜欢留下蛛丝马迹了,您啊,自当是给我写的,在学校时经常发生的这样事,专业术语叫:枪手! 诸如此类,包括小欧要车都属于此列。于是领导们总结一句:考进来的就是不一样,不像过去走后门时,弯腰曲膝,生怕碰了头。 碰头是在所难免的,敢于跟公理对抗的人终究要付出血的代价,始终挺直腰板的,被就地打落冷宫的人毕竟是少数,家庭学校调教不出一个顺民,进了这里,是虎也得卧着,留点蛮力回家跟年老娘叫板去,这里不是托儿所,由得你撒野;大多数就范了,由一开始的锐不可挡,变得忍气吞声,最终缴械投降,甘为“公仆”了。萧大秘手头镇压过两个刺头,一个没就范,主动脱离了队伍;一个本该就范,却因吴同学的另类性格,给成全了。 我觉得胖妞小欧属于咸鱼翻身,之所以能死里逃生,不是她运气好,而是汹涛相互争斗的结果,几方妥协的产物,涛浪拍岸后,她蹦达了几下,又回游到水里,畅游在风平浪静之后大海中,那便是海阔天空了:天水一色,蔚蓝一片。 小欧进入角色很快,一坐上车就先给吴同学汇报,车在楼下等着。然后又拨了一个电话,说你们那里准备好没有,吴市长很快就到。奶奶个胸啊,快在哪呀?吴同学还没下去啊。我终于悟出一个道理来:领导的节奏不是小车司机能掌控的,是秘书,秘书就是领导的眼睛,领导的腿脚,跟蜜蜜们比,他们才是采花专业户,我们当司机的充其量是只苍蝇,一样能嗡鸣出声响,一个风光而悦耳,一个未闻其声,臭气已近。 也没冤枉我等,车主路过后的污染气息,不正是我们排放出去的吗? 我看小欧直接坐进了驾驶室,就说:那可是领导座位。 小欧嬉笑道:余哥你就把我当领导吧。然后认真地补充一句:其实我早留意过吴市长,从她坐车位置上看,跟别的市长就不一样。 什么叫新锐,小欧就是典型代表,别瞧模样儿一般,胸脯也挺大,可脑子属于清凉油型的,能洞察毫厘。 吴同学终于进了车,小欧胖手一指,指引我四个轮子的前进方向:某某区政府。 自从废除秘书制以后,老头子再没选拔过秘书角色,而由萧大秘亲自担当,所以跟老头子开车的日子里,我这个司机基本没什么失落感,有萧大秘在场,我基本知道老头子检查工作的大致内容,其实万变不离其宗:上级空手来检查,下级双手握成花,蜂拥相随笑颜耍,豆腐工程也能抓,镁光闪闪响喇叭,挥手之间民膏扒,推杯换盏口水挂,满载而归梦奢华。 可有胖妞在场,基本跟吴同学单独在一起没啥区别的,多个引路人而已,我是一个眼睛雪亮而耳朵闭塞的聋哑人士。 胖妞在车上嘴巴也没闲着,一开口就点点名道姓说某区的办公室主任办事很不到位,居然说没及时通知区长回来开会,区长在外地出差赶不回来了,明显是渎职行为啊。吴同学没吭声,小欧又说到上次见到某区的工作汇报上,呈报领导批阅栏里漏了市长你,太不象话了,事后主动跟萧秘书长提到这事,他竟然说我小题大做,说不一样送给吴市长批阅了吗?那只是个形式。 奶奶个胸啊,这波大的嘴巴可够快的,我刚开出大门,她个丫头片子就出卖了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同志,附带还责难那位区长领导,没把市领导放在眼里。胖妞这只肥硕的蜜蜂,胸针绝对是一流的,蛰一下就是个窟窿啊。可怜的萧大秘啊,胸针再刚硬,也只能躲藏在自己的花园里采集些残花散粉了,因为放蜂人更喜欢野外撒野的蜂儿们,只有敢于放飞自己的翅膀,才能得到放蜂人的赏识,采集越多,浆液越醇厚,才能制造出蜂浆来,这就是“蜂箱”理论:秘书的手脚越没有束缚,领导的口袋就越发膨胀。 吴同学还是没吭声,让肥妹自觉没趣,这才收口。过了一会儿,吴同学向我问起自己的宝贝儿子来,肥妹也才知道市长的公子哥驾临本市了,凑上一口道:改天让他上我家玩玩,我侄女儿成天一个人闷在家里,就盼着早点开学。吴同学这才说:昊昊太顽皮,还是在老余家让我放心点。其实为了让做母亲的放心,一心扑在工作上,我没说实话,昊昊惹出的祸事还真不小,跟我儿子在泳池里比赛扎猛子,一不小心撞击到一个女人的胸部,被人家抄了一耳光,骂他小流氓,他还不服气,动起手来,差点没让人逮进派出所。另外一件事让我担心起儿子来,昊昊也不知道从哪弄到的外国网址,色情聊天室,居然和外国妞面对面地锣鼓喧嚣,噪音惊动了我家老爷子,这才关闭窗口。儿子事后跟我说,那昊昊英文水平也太差了,文盲一个,就知道乱点击,然后打出啥“mmmm”的。这回轮到儿子挨嘴巴了,我煽过去力量比较大,记号明显,我骂儿子为什么跟着起哄,看色情网站,想做强xx犯吗?儿子揉着记号流下委屈的眼泪:你们俩巴结市长,把他儿子领进家的,我做强xx犯,那你们就是教唆未成年人犯罪!奶奶个胸啊,这叫啥世道啊,现在教训儿子也得磨练嘴皮子工夫呀。儿子委屈的泪水是清澈的,返照出父母一对浑浊的身影,我不得不承认,昊昊若不是市长的儿子,浪游在大街上,我会捂着钱袋子从旁闪过。老婆摸着儿子的脸蛋也心疼了,责怪我这个粗人下手太狠,把儿子脸蛋当车喇叭给摁上了。 看来吴同学还是相当了解自己儿子的,真要是让昊昊上小欧家,没准就把她侄女儿拐进北京城去了。 某区的五大班子共用办公大楼,正是“王圣水”王副主席所在地盘,以前我常上这里。楼层布局上也很有意思,最下面是政协,从上往上分别是:政府—党委—人大—纪委。听说当初办公楼竣工进驻时,五大班子曾经为楼层阶位高低意见不一,主要是人大与党委谁在上比较合适。折中意见是:人大是最高权利机关,理应在最高层。人大领导也基本同意这个方案,自己可以在政府党委之上,但主动向党委提出一个条件:让纪委在最高层。方案最终确定了下来,受到了市委领导的好评,于是其他区也效仿这样的做法,作了局部调整,达成步调一致。 大楼前的停车场停靠的车辆很多,一看就是全区局级头头们会聚的规模。小欧打开手机又遥控起来:吴市长到了。有了秘书就是不一样,车前车后,车上车下,总有个人为你指手画脚的,你的尊严也总有个人给你撑开着,像一把伞,无论阴晴,给你遮光避雨,领导们也总习惯背后有个撑伞人。 我懒得仰视高高的台阶上面,疾步迈下错乱而紧张的腿脚,以及那伸过来的火热掌风,一放下两个女人,我就开车找车位了。别看是区级单位,这停车场里的小车足以让吴同学的本田黯然失色,也让我这个骑手自惭形秽。保安早为吴同学的小车留了车位,在后面给我引车,我瞟了一眼左首边的一辆宝马,问了句:这车是哪位领导的?保安忙说:王主席的。王大老板的坐骑不是辆凯迪拉客吗?我又问。保安摇头说:不知道啊,平常进大楼都是这辆车。以前我见到“王圣水”的场合,都是一辆凯迪拉客,司机很年轻,留着标准寸头,话不多,也不抽烟,神情十分严肃,有点中南海保镖的味道,在海军陆战队混过。同是军人出身,我们碰到一块儿还比较投缘,小伙子也是农村出身,保留着农民耿直。老头子对他印象很不错,当着我们的面曾调侃道:要是打仗老子肯定选中你小强,小余不行,胆太小,一听炮声就尿裤子。 第九章 跟小强比较起来,他确实属于冲锋陷阵的敢死队成员,听说身上留有枪伤,那是为“王圣水”挡下的,大鳄级的商贾自然脱不去身上的黑色污点,也就逃脱不了江湖恩怨的追击,这也是诞生红顶商人的历史渊源吧。花点碎银子,套上乌纱帽,黑也就白了,给自己涂上了保护色,从此与江湖恩怨隔绝,却依旧叱咤江湖,这才是人上之人。大凡颚鱼类巨贾中镖时,你会发现他的头顶上有很多光环,每摘去一顶,那汗迹里都包裹着肮脏的交易,之所以养成大颚块头,其皮囊之下都是交易拼凑的骨肉之架。 政协司机班就在一楼,我想到保镖小强有日子没见了,正好跟他聊聊,反正楼上的会议非得耗完一整天才能散会的。 政协司机班相当来说比较宽敞,因为司机不多,不像政府司机室一盘散沙,乱成一团。这里很安静,司机也都是老气横秋的,能静下心来翻看报纸,喝点闲茶。见我进来,都开玩笑说:欢迎新领导来视察工作。新字显然是冲吴同学头衔去的。小强坐在一边正看着报纸,起身跟我握了握手说:真是稀客,总想给你电话,又怕打扰你。这小子比较腼腆,还像在部队,连走路姿势都没变,话不多,却透出诚意。我笑道:上回去王老板的老巢,本想叫你过去,可人家主席正忙着,你也就没空了,哎,瞧瞧穿上防弹背心没?司机班都乐了,小强保持着严肃,当起真来回道:现在还有谁敢朝王主席开枪啊?这话一出口,大家伙笑得更欢,有人说:小强啊,你道出了咱这政协的新功能,防弹玻璃!哈哈!! 小强摇摇头,把我拉到一边问有没有空,想单独谈谈。神色比较凝重,显得顾虑重重的样子。我说今天不是开会吗?一天都闲置着,正愁着没地方可去呢?小强说,那好,咱上外头喝茶去。 出门前,有人冲我叫出一嗓子:别忘记回来收割烟草啊。 那天在茶楼小强的话特多,因为他一直在惴惴不安中。其实在我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汪局长在王老板的凯迪拉客里醉后失语,说有那50万弄个副主席绝对没问题吗?已经不是秘密了,萧大秘早在我面前伸过五指山。小强听到耳朵后,心里直敲鼓,老板行贿泰然自如,他这个司机反而惶恐不安着,莫非这糖衣炮弹的威慑力远远强过夺命子弹头?他小强能为老板舍命挡子弹,却没勇气承受老板行贿的勾当,这叫我很是费解。叫小强更为不安的是,那晚之后,第二天他的工资就翻出了一倍,显然王老板是在封口,明里看重他,其实已开始心存戒备。从这点上看,小强的顾虑又有些道理,虽然官商是两条道儿,可握方向盘的大致方向还是靠近的,一旦车主对你产生戒备,那饭碗就有危机了,随便找个茬就能把你踢出驾驶室。我不太懂得商道上的车事,只觉得那些司机都是风月高手,大白天也敢把手伸出车窗摸捏女人的xx子,同样他们身带江湖义气,为老板两肋插刀,在所不惜。陆战队小强的性格只符合后一个特征,无法合着老板的节拍,吐洒于风月之情,就好比你是官道上开车的,连车尾肚子的贡品掏起来都胆战心惊的,这样的孬种车主敢用你吗? 我倒觉得小姜书记更适合小强的角色,换成是小姜,在听到汪局酒后密事,事后极有可能装疯卖傻提醒老板一句:老板,你借他钱,打收条没? 我也遭遇过这样的事,所以跟老头子提过:家里从不养什么猪罐罐。 问题在于商道的主仆两人对此事都保持沉默,这让小强始终处于被动防范,连工资拿到手上都觉得烫手了。而“王圣水”是用钞票封口,显然想通过这种默示方式警告自己司机:那句话分量很沉。 我只能让乖巧的小强静观其变,当兵的,能捞到大老板的驾驶室也算是撞上狗屎运了,不要嫌弃脏,官道上一样脏兮兮的,握上这类方向盘就别假装清高、洁僻了,假如我老余装上你小强的脑子,恐怕早车毁人亡了。 由此,我倒是发觉老头子是看走眼了,真正的敢死队员是小余,不是陆战队员小强。 话题最终在凯迪拉客上轻松结束,小强说,自从王老板进了政协,就低调多了了,那辆名贵车交给他女儿开了。 我调笑道:改天你直接给他女儿开,那车主就由可能是你的名下了。 那天的会议收获还可以,听说礼品是王主席准备的:一张消费卡,外加两条烟。礼品是小欧直接领到手的,上车时将烟交到我手上,表情有些不舍的样子,好象有点性别歧视让她接受不了,香烟是我的专利品,你小欧料不成想变性?开车时,她又偷偷塞给我卡,明显有些紧张,手在发抖。至于她俩收到什么,或是拒收过什么,从小欧颤抖的手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送女人的礼品大都属于贴身类的,比较轻巧,不易觉察。 至少,吴同学有了质的飞跃,对此看在眼里,也无动于衷了。 明天就是老头子的寿辰,老婆像往年一样提醒我,奶奶个胸,自家老爷子的生日她从来都记不住。女人总能记住几个数字,自己的岁数和生日,这对数字是矛盾对立的产物,合到一块常叫悲喜交加,在熄灭蜡烛的瞬间,她的祝愿也包含着对岁月的无奈伤感。能让女人记住的生日当然也包括她的至亲——父母和孩子,对于老公,就另当别论了。相比之下,男人往往不太关注那对数字,也正因为粗枝大叶,常让女人怀疑起“爱”字来,时不时敲击一下男人的心房:下个月的今天是什么日子啊?真到了那一天,男人上床后一拍脑瓜子自骂道:娘的,又忘了。这就是男人在恋爱和婚姻中的特出表现:健忘! 其实我没理由怪责老婆的,她忘记的不过是老爷子那对数字,偶然也会做顿好饭,破例赏我几口好酒,纪念我横冲出世的伟大日子;而我忘却的是一组数字,包括孩子。所以,老婆每年提醒我老头子的寿辰,在她眼里,我现在的衣食父母是不带血缘的。过去老头子的生日一般很低调,只在家摆设一桌简单饭菜,找几个死党喝顿小酒凑兴就心满意足了,大家只提些烟酒,跟过节串亲戚差不多。每年聚在一起的除了我这个司机,其他都是官场红人,也都是老头子一手提拔的“黄埔”嫡系,萧大秘算不上一期,充其量排在四期位置,头三位分别是储区长、夏局长、杨主任,区长自然是区级行政长官,局长也是来自要害部门税务,主任也不可小视,开发区管委会的。再加上其他部门的干将,基本是小内阁了。 我也只有在那种场合里,有机会洗耳恭听到他们的议政。无党无派,千奇古怪,才知道集团势力的区划界限不在办公桌前,也不在会场里,更不在公家盛宴上,而在私家小席旁:觥筹交错时,推心置腹。 现如今,储区长交流到了老头子的根据地A县做了书记,杨主任已荣升为开发区区长,锒铛入狱的是夏局,老头子没保住,至今还在看守所等待宣判,属萧大秘最稳当,原地踏步,极其郁闷的四期学生。“校长”退野了,往日的嫡系学生也大都树倒猕猴散,各自寻找新的荫凉,重新组合新范围去了。老头子的失落不光是权力,也包括多年打造的铜城铁墙被攻破了,甚至还传出风声来:夏案可能牵扯出一条大蛀虫。矛头直接指向老头子,直到夏贪官上了审判席,风声才匿迹。不能说老头子稳如泰山,否则就不会老往医院溜达了,单就他们私席上的谋划,老头子至少充当了调控角色,你调教出一个蛀虫,说明你本身就有可能你腐体,滋养了蛀虫。好在有惊无险,夏案扯出几个企业老总后,便鸣金收兵了。 我很奇怪,吴同学这几年从没搀和这样的私家寿宴,好象是刻意要跟老头子保持距离,远而敬之,或者是谣言让吴同学怯步,无法正视市长夫人的正面盯视?再联想到上回跟萧大秘一起吃饭时,他对吴同学的分析,感觉这吴同学跟老头子有点貌合神离,老头子压根就没把吴同学列入“黄埔”嫡系。然而,再想想老头子退前对我的安置,以及对我这个司机前途的胸有成竹,前面的所有假设都不成立了。 世间本无事,慵人自扰之。 萧大秘一肚子墨汁都画不出个头绪来,我操哪门子心哪! 集中精力放在方向盘上,开好车才是正道。 上午陪胖妞小欧又去了趟某区,现在她用车是名正言顺了,一个电话就搞定我老余,秘书是领导的影子,由不得我了。路上小欧主动跟我提到那张消费卡,问我过去一定是收过不少吧。口气酸溜溜的,恨不得抢过我的方向盘,跟我换个位置。我说你猜错了,过去我给老领导开车,只收过一张马场的贵宾消费卡,老领导爱好不多,更不会打啥子高尔夫,有一回陪个日本商人打那玩意儿,老领导陪了打半天,楞是没进过洞,知道他事后怎么总结那次娱乐的吗?小欧笑着问:啥?同样是打洞,也同样是草地,这地洞比女人打起来费劲啊!我话一出口,本以为自己杜撰的领导口吻能让旁边的小妹子露出红脸蛋来,没成想人家露的还是笑脸,呵呵乐道:老头子有这么幽默吗?那张脸活像个炮火筒。见她没流露出丝毫女人羞涩感,我继续侃上了:就说那次骑马吧,老领导的身子骨还真硬朗,溜跑半天不带喘气的,我老余就惨了,缰绳哪有方向盘顺手呀,半天下来,摔腾得伤痕累累啊,最致命的是胯部了,留下两道鲜红的印记,回家后,老婆非得要跟我洗鸳鸯浴,这下破相了,一脚把我铲出浴池,揪起耳朵审问上哪鬼混了,哪个妖精让你如此卖力,咋没把蛋球压碎啊……欧蜜终于扛不住了,不自然地摇头道:打住,打住啊,小心开车! 我嘿笑了几声,趁热打铁,问:你收到什么卡了? 欧蜜忽地深叹一声:本来有两个盒子,可吴市长让我退回去了,还说你老余开车辛苦,烟和消费卡算不上什么,就让我替你收下了,你说说,吴市长是不是太认真了,真是少见。 从她的怨言我明白她的手当时为什么会发颤,给别人拿东西分量就是重,因为自己不平衡。我先前的推测原来是错的,吴同学依旧洁然一身,思想飞跃只落实到自己司机身上,秘书却除外。 我故意摆出一张严肃的脸蛋来,语重心长地对这小妹子说:吴市长为什么让你做秘书,就因为你胆敢叫领导的车驾,属于不畏权势,一身正义的好干部,你千万别跟我们司机比较,那样太跌身份了啊。 我这话分量也不轻,既表达出对她的嘲讽,也让她明白自己充当的是什么样的角色,我司机能拿的,她秘书未必就敢伸手,我们的区别在于:我只在车内,却始终坐在领导的前面,很少欣赏到领导的背影;而她更多的是身在车外,并且都尾随在领导身后,笼罩在领导的影子里。 活在别人影子里的人,注定要跟上影子的节奏,影子黑一圈,你就得快一步。 下午下班前,我给吴同学电话,说晚上要去老领导家,问她用不用车。她说不用,随后却扔出一句让我莫名其妙的话:你带上昊昊一道过去。见我楞在话筒一边,她才解释说:老领导的生日,就让儿子代表我去一趟吧,他爷俩早认识的。 这一解释不大紧,让我为吴同学的城府之深而吃惊,也感到这对党校同学关系非同一般,跟谣言靠近了一大步:一个女人能记得身外男人的生日,那说明心中有他啊。也间接说明吴同学并非双耳不闻窗外事,我甚至怀疑过去私家寿宴上发生的私语,同样没逃出她吴同学敏锐的耳膜。 可能猜想到我的诧异,吴同学随口补充道:听老萧说的,他今晚也去,等会你送我去商场买些东西。 四两拨千斤,我刚才满脑子涌现的狐疑即可被洞穿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哦。 我支吾几声挂了电话,好似偷窥到窗帘后的影子,曲线轮廓上看像是裸体,扯开帘子,吓我一大跳:消魂一刻的动感画面原来是紧身衣勒出来的。 一直到下班,吴同学才打来电话叫车,我开车先陪她买了些礼品,保健类的,就是没烟酒。等回到车上,她交给我时,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自己送去才合适吧?吴同学的表情有些僵硬,但很快恢复过来,故作轻松地说:你们一群大男人喝酒,我就不凑那热闹了。理由太牵强,却能看出吴同学的苦衷:一来避讳曾经的谣言,二来她始终要跟老头子保持官方距离,远离他的队形,即便是退居二线了,她也不轻易跨前一步。 等敲开老头子家门,我才发现吴同学的理由根本就是虚设的,里面除了他家人,没有所谓的“群龙聚首”。老夫人见到我有些意外,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小余有空来串门?奶奶个胸,这可不是你老婆子的口吻,隔在去年,您老是满面春风笑迎门客啊,老头子一退,老婆子就把他辉煌的日子踢入了黑暗角落? 身后的昊昊咧嘴一笑:老爷子的生日啊,我从天安门串门到这里。 老婆子见到昊昊一脸嬉皮相,这才裂开笑纹说:还以为是你儿子哩,谁家的孩子啊,这么有心从首都赶来给老头子过生日? 我还真不好介绍昊昊同学,老婆子的耳朵过去一直没清净过,心胸开阔如海,也少不了有卷动旋涡的时候,更何况正处于更年大期的婆子级女人。将老头子置于旋涡中心加以讨伐,混沌迷失中的老头子呛了一肚子水,时常蹲进车里呕吐,感喟道:老子哪有那艳福啊? 我就想了:你那满身烟草之中咋透出香水气息呢?这气息一直若即若离,让我困惑于这对党校同学的暧昧关系,雾里看花,难以琢磨。 老爷子在北京学习时,跟我妈是一个班上的,我那时候还在上小学,等老爷子提着东西登门看望我爷爷时,我才明白,他过去是我爷爷的手下。昊昊自我介绍跟个绕口令似的,把老婆子和我都饶糊涂了。 老婆子已猜到昊昊是吴同学的儿子,捕风捉影向来是女人一大爱好,时常追逐也时常被风打折了腰,也抓不出什么公母来,最终当耳边风听之任之了。现在人家女市长的儿子笔挺地立在她老婆子面前,至少有关吴市长至今未婚的传言是不攻自破了,儿子是证物。老头子有一对儿女,都在省城成家立业了,碰到假期,两个孙子会过来陪陪老人。往年这个日子,儿女也会抽空回来给老头子祝寿,今年没见到他们影子,好在有孩子在,人再少也能烘托出热闹劲来。两个小学生很快把一个中学生拉到楼上去了,这昊昊也真是个热心人,只要是游戏话题,他从不保留,非得手把手教你过关才肯歇手,反正在我家,他快成我家那对游戏母子良师益友了。 在我问起老头子咋还没回家时,老婆子忽然抹起了苍泪,埋怨着老伴来:你说当初他非要占个位子不走,图啥?提前退休我们上省城安享晚年该多好啊?现在啊,脾气越来越古怪了,横七竖八的,看谁都不顺眼啊,一回到家就躲进他的书房里,耍那些破玩意儿,两个孙子都怀疑爷爷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就说今天早上吧,我好心叫他下班早点回家,和孩子们一起吃生日蛋糕,他却骂我说,你这婆娘巴不得让老子早点卷铺盖滚蛋,老子从今往后再不过什么生日了,永远56!小余,你说说,他是不是神经错乱呀? 老婆子一句“永远56”把我给逗乐了,想起自己曾经的偶像谭校长,变着法子让自己保持“25”状态,看来在这世界上不光只有女人在乎自己的年纪,也包括官爷和星爷们:官爷总怀抱老骥伏枥的老黄牛精神品质,星爷也总想将愚乐进行到底;也都是为了服务大众,也都是为了激活纳税人的两个口袋,一个用来愚乐自己,属于私人精神消费,心甘情愿,一个用来供奉衙门开支,虽犹豫不决,但最终要证明自己的主人身份。没有观众的舞台再华丽,也只是独角戏,所以星爷们总油头粉面的,不惜扭捏娘们样取悦大众:没有群众的衙门再威严,也只是狐假虎威,正因为如此,官爷们有时候也得收敛恐吓妆,摆出亲民脸铺,拉拢顺民来捧场。 从某种意义上说:56=25! 有种说法是针对老头子这样失落情怀的:前排一退,衰老两岁;家里一蹲,鼻涕两斤。 从老婆子忧心的皱纹里可以探出,老头子失落后揩出的鼻涕分量,那里面搀杂着荣耀与委屈两种成分,混杂到一块容易产生化学反应,分泌出两道不平的强流,垂直而挂,大有银河坠落之势啊! 老婆子给我斟好茶水上楼看孩子时,电话响了,一看是萧大秘的,我抢先问道:怎么还没过来啊?萧大秘低声问:还有谁啊?我摇头说不知道,现在就我一人。他长叹一声:原本就没想过去的,人都上人大了,我这个市府秘书长再去套近乎,让人知道还以为我想着人大副主任的位子哩,给别人省点口水吧,这年头都他妈活在口水里了。言不由衷,这老萧绝对是半途退缩了,否则也不会事先跟吴同学提这挡子事啊,原本是套吴同学口气,吴同学若是上门了,打断腿他也会尾随而至,在所不惜的。 别人我不了解,他萧大秘我能挖出心肝来,现在的消沉是为将来积攒力量,才四十多岁,正是候备干部最精华时段,就算脑袋扎成浆液来,他也要在副市长的位置上肝脑涂地不是? 萧大秘这回让我当秘书角色了,让我转告老头子,说他一直打不通电话,又没时间过去,只好托我贺寿。其实他是多此一举,假装自己不记得也就结了,这样的笨拙借口真不是久混官场的老秘所能说出的。有点倒是事实,老头子的手机处关机状态,显然这个日子他想忘却点,也心烦别人假情假意给他提醒,找此类借口的愚人大都像老萧那样,曾经聪明透顶,八面来风,现在收起尾巴装相罢了。 老婆子下了楼,又拨了电话,见还没开机,就来气了,问我小姜的电话。过去我的电话老婆子是记在脑袋里的,时常来个突然袭击,从司机的电话窃听所处的位置,一般先不出声,听一会儿动静,见没什么异样,就会咋呼一声:是小余啊,我打错电话了。假如碰到我关机,那见面后的问题就严重了,避开老头子,单独审讯我,好似是一台测谎仪器,让我脉搏节奏加快,呼吸也跟着紧张。好在我的谎言已在自己老婆身上实战过一次,第二次操令起来,估计真机器也被我蒙过去:谎言说多了,那也是向真理靠近了。 朝我前任司机要后来者电话,说明老婆子对过去跟踪追击的累活感到厌烦了,再者说了,那小姜的脸孔是电影里的标准“二狗子”形象,油得冒水,诈不出啥真言来。或许也像老头子感叹的那样:不中用了。奶奶个胸,都不中用的柴火,你还生怕啥子后院失火,不是自找闹心吗? 小姜的电话也是没拨通,老婆子立马神色变样,好象又恢复到过去的机器状态下,机械地问出一句:咋都关机了呢? 我本能地应和道:不方便吧。 不方便?哪儿不方便啊?这老不正经的,别是跟别的女人一起吃蛋糕吧?嘴巴张不开了…… 那晚上我和昊昊等到快九点多,既没有老头子音讯,也不见踪影,最后老婆子给我们下了点长寿面,我们就回去了。出门时,老婆子忽地抹起眼泪说,末了没想到惦念老头子的只剩下你一个外人了。老人的眼泪冲刷着屋内的寂寥,一个热闹过的场面一旦消停了,更容易叫人感伤此刻的冷落。此种场面老头子也早有心理准备,过去每逢他得意的日子,回到车上就会发出此类感慨:瞧瞧他们溜须拍马的熊样,等老子没权没势了,肯定给老子马脸看,拉得长长的,现在拍得越响,指不定日后拉得越长。得意而不忘形,这是老头子官场条例,说官再大,你也要跟小人交往,得意忘形了,就把小人看高了,识别不出了,倒头来,那小人恢复原形来,咬你一口也最凶恶。他也规划过自己的退休生活,那时候一直是满怀雄心准备上省城光荣引退的,姿态还挺高,拿出落叶归根的情怀来,说哪都不去,回A县某村,他自己的祖屋里养鸡养鸭去,还能打水鸟,再不回城里了。他规划的田园鸡鸭鸟图,有点古代文人骚客采菊东南山的意境,其实那是文人墨客的想象:缺少环保概念,野菊常摘,水鸟常打,没有花鸟的田园,那是荒原了。老头子也是在想象,可能因为自己嗜好古玩意吧,跑到村头的泥巴里挖几锹,说不定挖出点盛世王朝洒落的瓦罐儿。真正退休干部最终还是把自己养在城里的,乌烟瘴气的城市本身就是他们政绩下的产物,政绩越大,空气就越浑浊,正是这种浑浊气流卷动他们的身子,飞黄腾达的,当他们踱开四方步,溜达在政绩标志物下时,他会举首指点孙子说:这是你爷爷当年留下的墨宝。镏金大字的辉煌之下,让小辈孙子想起了过去求字人拜门的场面,于是问:赐字给钱吗? 昊昊是败兴而回,没见到老头子,让他有点遗憾,说自己跟妈妈提过好几次,上老爷子家玩,可妈妈就是不同意,听爸爸说,妈妈以前是犯上官瘾了,被老爷子忽悠到这里的,我爷爷也被忽悠了,于是找人把妈妈放在这里镀金的,以后好回朝为官,可怎么肉包子打狗啊,倒头来,父母离婚,我成了单亲家庭,是不是老爷子暗里给我妈妈下了套啊?他都没脸去见我爷爷了,直到爷爷去世,还后悔当初同意我妈妈来这里。 从昊昊的话里,我理顺一道关系:老头子是他爷爷过去的部下,极有可能是位部队老首长,吴同学到地方做官显然是老头子借助了老首长的手腕,所谓引退的君子协定也是带官方色彩的,老头子没那能量跟上级组织部门谈条件的,但最终破坏了老首长的家庭,弄巧成拙了,于是这些年,老头子背负着双重压力,跟吴同学保持距离。 我也遗憾昊昊白跑一趟,若是他跟老头子正面交锋,就可能解开我心头的谜底了,而且吴同学这回主动让儿子过去,说明她也想解开这道瓜葛,有老头子的幕僚在场,有儿子油腔滑舌的本色表演,她吴同学的来龙去脉很快就会传开的,老头子充其量是个举荐人,她能有今日靠的是家庭背景,和老头子之间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吴同学盘算很精巧,这可惜这场寿宴没开成,不光没有幕僚,连寿星也失踪了,昊昊没起到物证效果。 昊昊开始贫上了:还说过去是侦察兵出身,我看是缩头乌龟,不敢见人了,当年我爷爷退居二线,照样会站在作战图前,对着老部下回忆过去的战争场面,就他这孬样儿,难怪第一次上门跟我爷爷套近乎,我爷爷就是想不起来他是谁来,估计是干侦听的,从没上过正面战场,只敢在后方窃听敌军电波。我爷爷才是虎将,敢跟许司令划拳斗酒那才是英雄,死前还用嘴唇粘过茅台,多壮举啊!这老家伙连生日都不敢过,肯定是个怕死鬼,咋没在战场上吃粒枪子就地掩埋啊?当初还牛比哼哼说,等我长大后来看他时,一定茅台伺候,明儿我就飞回北京去,丫也把我给忽悠了,傻帽儿,忽悠了咱家老中青三辈人,丢不起这人哪—— 这北京小爷爷,脾气一上来,本田也拽不住他的缰绳,直接让我送他回“小招”。 从他气咻咻的样子,我感觉“小招”即将爆发一场母子大战,我当何去何从啊? 才不到十点,我跟昊昊说你妈可能还没回“小招”,回我家吧。公子哥儿耍大牌了,说你家在北京也只配安插在四环以外,咱呆上几天权当是体验农宿生活,再说了,你儿子的游戏水准基本属于被动挨打的初级阶段,血浆浓度不够稠密,跟他交手很像抗日大片《举起手来》里的潘氏小鬼子,忒怂样了,我啊,这些年走南闯北到过不少地方,还是觉得天安们倍亲切,别的不说,我能上长安街开着大奔兜风,多牛啊,哪像这破小本,估计是反日货的积压旧品,颠得我老恶心…… 这小子将瞒肚子憋屈全撒向了我,包括我那100多平方的大宅院,在他眼里被压缩成贫民窟了,也难怪啊,人家私车是德意志产嘛,从标志图案上比较,就显得小国寡民的心态了,人家德国佬是三角包圆啊,你小日本只会方方正正的。 我本想掏出手机向吴同学请示,如何发配她的公子哥,公子哥自己先呼叫上了,火冒三丈叫嚷着:都几点啦?在哪呀?怎么你也跟我爸一个德性了?他在外花天酒地,拥抱女人,你呢?也贪上了夜生活,该不是跟哪位人到中年的老衰哥品尝咖啡吧?小心上瘾!甭说那么多了,我在招待所等着你,当初你生我时能多出两只翅膀就好了,我现在就直飞回鸟巢去…… 奶奶个胸啊,听到鸟巢两字,我差点没笑出驾驶室去,发觉这小子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料不成奥运开幕式的伟大工程里包含着他的点滴想象,滴进老谋子口里,喷出火把来?我是彻底折服了,在官场上这类能说会道的嬉皮士人物自成一族,没旁的本事,就靠单口相声取悦上司,上司也好他这一口,于是嘴巴成了敲门砖,拾阶而上,也是一门官道;昊昊才多大个孩子啊,莫非是京城遛鸟这一传统项目也让孩子们继承了,鸟儿唧唧喳喳,附和人类语言,孩子口若悬河,让官话儿进一步发扬光大? 反正贫起来能当汽油使,开车也轻松。 吴同学觉得儿子很反常,很快就打给我电话问是怎么了,走时不好好的吗?跟老爷子闹别扭了? 我汇报说,老寿星压根都没露面,让昊昊很扫兴,情绪低落,嚷着明天就回北京,让我送他回你那里。 真没回去过生日?吴同学反问一句,好象事前有征兆似的。我进一步说明了今晚的场面,包括老婆子的哀怨。 吴同学喃喃自语:难怪啊,怎么会这样? 这话我听不出是针对谁的,是昊昊的怨言还是指老头子没回家过生日,也可能是双关语,二者是前因后果。 吴同学微叹一声说:先送他回小招,我随后就到。 我们的对话像是泼撒了柴油,让昊昊无名之火更加旺盛了,有点歇嘶底里地朝我吼问道:你是司机,我妈妈的一言一行都逃不出你的耳目,你说说,她跟老爷子之间到底有没有阴谋?我爸老骂他是大流氓,还真有这事?当初要不是他勾我妈妈到这不长毛的地方,我也不至于只能在网上瞅几眼妈妈,真是流氓作风,是不是这样?余司机! 人在丧失理智时,往往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对孩子来说,犟起来会改换对你的称呼,叔叔换成司机了,从职业角度追问你车里车外的那些事儿。 凡是跟我打交道的人,最感兴趣的话题就是这车鸟之事了,他们关注于领导的电视镜头远远落后台后的影子,那无形的影子倘若被他们一不小心踩到脚下了,收获比金子还要珍贵:人的劣根性都藏在身后的影子里,越是高大,影子越宽厚,也藏得越深。 先说说风月之影吧,这是大家的共同爱好,放在第一位。影子上过哪个女人始终是别人嗅觉的敏感地带,从那个女人身上你能分析出影子的色相指标:是肥是瘦,是高挑是玲珑,是胸大还是屁小……这类参考数字融合到一处,就能打造出一个新的替代产品来,找准影子色胆分泌时间,隆重推举出新产品,然后你给产品充足能量,尽情遥控就是了,影子再鬼魅,也逃不出你遥控的掌心啊! 女人总跟经济势力挂钩,有多少粉黛取决于你能承担多少化妆品类的消费指数,所以,有人活在影子里,而有的人却叫影子活在他布控的阴暗里,那就是商道上的官影。排上老二的是商道之影,符合女人老大的规则。 女人再复杂也就那么三点优势,握住了啥子都简单了,跟动物世界没区别,动作姿势都能应用自如;官道则不同,好比海底世界,潜得越深,微生物毒性越大,此道错综复杂,节外生枝,藤密刺杂,又如原始森林里的天然野火,吞噬一块林地,赶走一批飞禽走兽,也遵循着一种物竞天择的进化规则。因此相对于风月之影来说,商道之影是用钞票铺垫成的,见不得光亮,包括钞票本身已摇身一变,成为别的载体,价格对等,具备变色龙的生存潜能。这个时代的小学生都懂得事理,记得在女老师生日那天,让家长准备点化妆品,投其所好。老头子收缴的坛坛罐罐也是一种化装品,道理是一样的。你老不识相,总以为别人见钱眼看,直接将闪亮的纸币搁到眼皮底下,想起到滴眼液的明朗功效,毫无避讳献上谗言:大老爷,赏小的一顶乌纱如何?我呸!没上过初中历史课啊,那上面明确注有:三年清知府,十万白花银,你他妈的也太落后了,脑后还拖着一条大辫子啊,老爷我可不想让你这小厮给我梳个辫子,将来等着你来揪我,剃了光头再来吧,一点不具备革命者的品性。 此类进化产品不再一一列举了,只要想想钞票能变成其他型号的有价纸张,就基本知道它的来龙去脉了,真要是说清楚,那就不是开车了,完全可以开一家万国证券公司,统统准备来上市吧,私募资金的主儿,千万别说我知道你的来历啊,我什么也不知道,当然啦,打死也不会说。 看完上述两道,可别以为小车之道就穷尽了,女人和钱确实是顶天立地的两个标杆,可以用来撑竿跳,叫人大开眼界,但对于小车司机来说,还有一个保留项目,那就是人们时常淡忘的:亲情,即家道之影。跟前面撑竿跳运动相比,这个项目可比作是立定跳远,没有借助物,只能靠自己腿脚施展力量,除非你有特意功能,你蹦达再远,也超不出一盘散沙。家道就是一盘散沙,正因为如此,小车司机时常被当成了借助物,只有超越那盘散沙,才能看清楚身后那跌落的沙影在多远。家道之影中能真正偷窥到影子的本来面目,再深藏的影子也架不住枕边风把你吹散,叫你袒露胸怀,原形毕露。探究此道影子,最大的好处能牵扯出影子的茬口来:施主打哪来,又往哪去?翻祖谱似的,能道出你七大姑的八大姨的九里屯外的十外侄女儿现在嫁人没?所谓裙带关系往往就是从这道影子里延伸出来的,说不定跟你擦身而过的,就是位直系关系,也难说你踩上他一脚,你们就此相识了,你也套上裙子了。 此时的昊昊把我这个余司机当成借助物了,要我给他数列他妈妈的影子有多长。 奶奶个胸啊,假如我余司机跟你妈吴同学躺在一张床上,我一定用舌头一丝不苟地从上量到下,最后将裸体下的长度卷出口来,告诉你这个龟xx儿子…… 当晚把昊昊送进“小招”我就回家了,也懒得跟老婆罗嗦老头子的事,只说没见到人就上床了。老婆在旁显得有些兴奋,唠叨个没完,猜测老头子为什么躲开以及老头子的去处。我真想把她压到身下,让她就地熄火,可一闻到她散发的狐气,就没了兴致,昏然中听她碎嘴拌动。她又问到昊昊为什么没回来,我真他妈忍受不了了,从床上坐起来骂道;让不让老子睡觉啊?他要喝他娘的奶,你娘的能给吗?我的莫名之火终于震住了局座大人,嘴巴还是蹦达一句:哟,给老头子开车也没见你这么凶恶,咋啦,给女市长开车脾气就厚了一层,瞧你这德性,往后我可要留神点。终于消停了。 深更半夜电话响了,老婆极不情愿地接到手上,一声不耐烦“喂”之后,立刻换了副口气,忙说:还没回家啊?怎么会这样,不会发生什么事吧?要不让小余找找去?说完推了我几把,我把电话接过去,正是老婆子打来的,说老不死的到现在还不见人影,电话还是关机,该咋办?换成别人,我肯定说打110啊,可应付领导夫人,我这个车夫只能充当警察角色了,劝慰几句后,老婆子听说我去找找,这才挂了电话,挂前还威吓一句:回来看我怎么收拾这老不死的。 今天也真是事多,还都牵连到车主,都属于人民内部矛盾,解决起来还得靠我车夫。吴同学那边估计火候也不小,先一边凉快着,大不了明天上趟省城,把那菩萨给送上飞机;这边是紧急救火啊,老头子也真是老糊涂了,过去意气风发时也没见过你敢先斩后奏,匿声消失啊,最可气的是小姜了,你开车就代表着领导的声响,你也跟着关机,这不是想谋害国家干部吗? 洗了把脸,抽上烟,我想着该从何处入手,打探到老头子的行踪:直接给老头子的朋友打电话肯定不行,那些朋友都一个个惊弓之鸟似的,你一咋呼说老领导不见了,他们肯定做好亡命天涯的准备,跟老头子交上朋友的,本身就是个污点,天不亮,整个城市就会传开,某某被盯上了,逃到国外去了。你想啊,领导失踪,那肯定是负罪逃亡,这类鲜活的例子比比皆是啊。只能从小姜身上找线索了,那家伙走到哪里,都是一阵狂风,快比上壹号车夫刚哥的马力了。我先让老婆找来机关电话薄,先找人大秘书长的宅电号码,我手机存储的电话一般不包括二线单位,所以跟那秘书长虽说挺熟的,并没有私交。半夜打人家家里电话,我可没有老婆子那样底气十足,好象我把她那老不死的拴在裤腰带似的,找我要人。秘书长接的电话,以为是找人托门子的主,一开口就是盛气凌人:谁啊?啥事明天说不成吗?三更天的,把我家当热线电话啊?我连声说对不起,自报家门。秘书长听说是我,口气才缓和下来,说别见怪,经常深夜被人骚扰,老余你有什么急事吗?秘书长说的是大实话,他们那个部门管得宽啊,谁都可以监督,至于有无效果是另外一回事,并不影响到此类热线求助电话。我可不能实话实说,说你们的头头失踪了,那秘书长还不吓得发动全套班子,紧急召开人大会啊。我只能拿小姜说事,说我跟小姜司机本来约好今天见面的,有点急事找他,可直到现在也打不通他电话,一直关机,知道他白天去哪了吗?秘书长一听,当即骂上了:鬼才知道他上哪,跟你这么说吧,在人大除了老领导,他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更别说他开车上哪兜风去了,没人敢管着他,你问老领导吧。得,给推到失踪者身上了。我忙问知道小姜住哪吗?秘书长说大院单身宿舍啊,原来是两个人住的,他通过机关事务局的人把同室人挤兑走了。我说早不住那里了,搬了,问的是新住址。秘书长没词了,一问三不知,也只好道谢挂机。单位是打听不到姜书记的下落了,我真的没辙了,他的朋友圈子太复杂,我也从不搀和其中,除了“王圣水”和刚哥,我泛泛交过,其他人都不认识。王主席跟小姜的旧交再深,他也是官商两道上的忙人,无闲顾及到一个人大司机的身影,他俩视线交流的范围只能局限在“朝贺”。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到刚哥身上,眼下这俩人打得正火热,“奥迪”喷出的油烟绝对逃不出他刚哥的嗅觉。问题是我没有刚哥的电话,电话薄里的领导司机电话比领导还要保密,领导至少留个办公座机,尽管很少能打通,那也是公布在外的。对于壹号车车夫来说,车牌号可以招摇过市,而手机号是绝对能入进机要局档案库的(夸张点吧)。试想,知道壹把手电话号码的有几人,自然也包括车骑的号码。所以,单就电话号码来说,小姜已跟壹号车骑贴得相当近,近到给他传话了,有点秘书的味道。如果能知道刚哥的死党有哪几位,自然就知道电话了,可他的死党一般连萧大秘这类角色都般配不上,局级领导那也得看什么岗位。筛选之后,我想到了一个人:杨秘——市委书记机要秘书,人称“小杨头”,头不大,分量沉啊! 说到杨秘,话头还真不少,原先属于政府法制局的一员干将,学法律的,能写能说,精通业务,经常被头头们召见临时给他们开小灶,煮点法律汤水喝,在依法行政上给领导把关。那时候政府官司也不少,民告官时常发生,老头子豁然出现在行政起诉状法定代表人一栏上,这让老头子难以接受,一市之长老出现在被告栏上,虽说不用出席听判,可当被告次数多了,有损形象不是,于是这杨秘成了救火队长,不光代表政府上法院,也充当了政府行为的法律总参。不服不行,人家有律师资格证哪,那玩意儿很烫手的,一般人拿不到的。代表政府当被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于是年纪轻轻就被提拔成法制局副局长了,这个局长可不同于外面的局级单位,属于政府办内设机构,也还是个小角色。小角色经常跟领导贴近了,就容易遭人红眼,首当其冲是直接上司萧大秘了,笔杆上的功夫他不输给杨局,可论到法律,他萧大秘基本是一穷二白三不知了,纯粹是法盲,正因为这样,在某些政令出台的文字上,双方产生了争议。人家杨局是据理力争,不像萧大秘那样官大一级压死人,法律本身是死的,也就不是压制能左右的,杨局也有办法让上司退却,找来司法局的公职律师们上市政府开会讨论,逐字逐句加以揣摩,当然也邀请萧大秘主导会议大方向,最终论证结果是站在杨局立场上。 然而习惯法律思维的杨局最终倒在死板的法律条文上,当时那个案子涉及到农村征地补偿,补偿标准不符合法律规定,于是农民们不干了,集体上省政府打条幅请愿。主管副省长批示下来,要当地政府按法律办事。老头子不敢怠慢,亲自上村里做思想工作,说有什么条件只管提,千万别上省里了。谈判的结果农民还是不满意,这次农民们不学上回了,知道请愿没效果,踢皮球一样给你揣回来,直接从省城请来了大律师,要和政府打一场官司。拉锯战的官司打了足有一年多,杨局的头上也多出几根白发来,老头子为此召见过几次,问他胜诉的把握。杨局一脸无奈,答案自然让市长很失望,有了这个先例,往后征地麻烦就大了。当判决书摆到老头子桌案前时,风凉话也一块吹了过来:说那省城律师是杨同志大学校友,早就认识的,开庭基本是走过场,姓杨的肯定收了好处费,官司输在用人不当。空穴之风常唤来暴风骤雨,杨局遭受了洗礼,被平级安置到了人大依法治市办公室,从性质上说,治市办虽说是个空壳,却直辖于依法治市领导小组,放置在人大也符合惯例。原以为杨局的仕途可能就此断送了,他本人也时刻一颗红星两种准备,大不了老子辞职当律师,干个体户更自在。 也就在这当口,领导小组组长换人了,省团委来的壹号人物走马上任了。也不知道哪位出色的马屁精,给壹号拍出一个校友会来,拉了一大帮党政校友,跟壹号会聚一堂。是金子总要发光的,“小杨头”也在校友之列,聚会没过两天,杨局就调离治市办了,进了市委督办科,级别低了,可权力那是连升三级呀,督办督办,就是将壹号阅过的“。”号督办成圆满的结果来,钦差大人的角色,谁敢小视?自此证实有了“小杨头”的称呼。 我和“小杨头”的交流时常在麻将台上,他这人没别的不良嗜好,对女人也不感冒,就是好赌,他总结说是遗传基因在作乱,他家三辈男人都爱赌,在学校他就开始赌球了。能说会道的“小杨头”跟我在一起时,从不把我当书记看,也常拿我这张憨厚脸蛋开玩笑,说嫂子当初嫁给你一定是长远考虑,一旦爆发台海战役了,你一定拽上嫂子回老家种地去,男耕女织,过上田园生活,导弹找不到的地方。调离政府后,联系就少了,偶然也会叫上我搓几把,但到了市委办后,一次电话也没了。当一个人忙碌到忍痛割爱屏弃嗜好时,那才是真正的塑造自我的高超境界,说明他离腾达的日子不远了,跟过去的影子诀别! 都是给壹号跟班的,左右臂甩动时,前后很紧凑,互通有无,自然能提供刚哥的电话。 壹号人物一般都属于披星戴月的工作狂,所以,无须担心左右臂停止摆幅,一般也就开机了。 我拨开“小杨头”的电话。 第十章 果然,手机一拨就通,还是过去的友好称呼:余哥,咋这么晚想起小弟了,刚散席吗?随便客套几句后,正想切入正题,他忽地压低嗓门说,老板正召集几个头儿在议事,等会给我回话。等我燃尽第四根烟头时,电话才响了,“小杨头”好象很亢奋,让我出来吃夜宵,好久没在一块聊聊聊。我哪有心思陪你秘书聊天啊,三陪的是你们秘书专职,车子一停下,司机自当退避三尺。我说改天吧,先打听刚哥的电话,我找他有点急事。一听找老板车骑,“小杨头”有些纳闷,说你余哥一直保持过去的一贯作风,从不把脚踏进市委半步,今天是怎么了,口口声声点他刚哥的名字,该不会遇到什么难事吧,有事招呼一声,咱才是兄弟啊。然后又说老板今天一天都没出门,估计刚哥又上外头逍遥去了,这时间正在兴头上哩。“小杨头”平常瞧不惯刚哥狐假虎威的派头,但碍于老板的面子,跟车骑还能保持步调一致,否则他们一叫劲,左右一失衡,老板就不稳当了。开车是航线,督办是终点,相互依存,同舟共济不是?我又把跟人大秘书长的借口重复了一遍,“小杨头”才“哦”了一声说:老市长就是高,当初没带你上人大,还真是为你着想。说到老头子,“小杨头”不能说没一点怨言,毕竟是老头子听信萧大秘之流的谗言给闲置到人大的,后来在跟我切磋麻将,提到这事时,他对老头子的评价还比较客观:一介武夫,算个君子。这在官场上已委实不容易了,至少没反咬一口,说你这老家伙任人唯亲,打击报复后备年轻干部。说到小姜,他随口问了句:老市长的新司机吗?我说是,找的就是他。他嘿嘿一乐说:那家伙啊,连汪局都知道他大名了,想不到人大还能跳出这样的货色,真是个尤物啊。他倒是没问刚哥怎么也跟小姜套上了,兴许他觉得正常了,一个司机能叫公安局长记住名字的,也不是个凡夫俗子了,跟壹号车骑交流到一块,不足为怪。他打着哈欠说,累了,改天咱哥俩找个时间聚聚,你现在是市委政府两脚踩,往后多跟这边人交往没坏处。关上电话后,他将刚哥的手机和宅电号码都发到我手机上。我赶忙拨起刚哥的手机号码,“小杨头”说的没错,话筒那边正歌舞升平,娇滴滴,呼哧哧,浪声骀荡。刚哥“恩呀”了半天也没听出我是谁来,在我点到小姜时,他好象才有所清醒,开口就骂:操,龟儿子是不是用女人的手机给老子晚请示啊?不是说陪那老家伙上你老家了吗?没扎破轮胎啊?真他娘的邪门,你们那不长毛的山沟沟也能冒出信号来,睡不着了吧,早跟你说哪,快点滚出养老院,陪那帮老家伙你小子迟早要阳寿的…… 奶奶个胸啊,百折不扣的流氓口吻啊,我赶紧挂了电话。 敢情老头子是上乡间度他56个岁月里最后一天的,到了乡间自然就不想让远方的城市烟尘卷过来,关机一定是老头子的指令,这回小姜很规矩,老实本分地断绝外来一切信号。不管怎样,有了下落就心定了,给完老婆子电话,折腾到大半夜,我这才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躺在床上很想睡个懒觉,吴同学一个电话惊扰了我的美梦,吴同学的口气很不耐烦,让我早点过小招,机票一订好,就把昊昊送到省城去。看来,昨晚小招“咖啡屋”味道也很浓,母子俩也舌战了一宿。 我刚把车停到小招,吴同学就跟儿子下来了,儿子背着迷彩包,大踏步走在前头,好象躲避瘟疫一样,一哈腰就进了车,脸色铁青着,一声不吭。吴同学也是眼睛红红的,也没化妆,一脸无奈的样子,步履沉重多了。把我拉到一边说辛苦你一趟,然后塞给我一个大信封,让我到机场时交给他儿子。我一掂量就孩子到里面装的是人民币,敢情这市长也用如此低劣的手段行贿自己的儿子啊。 我收好后就上了车,吴同学抹着眼泪凑到车窗前,向儿子挥手,昊昊可好,斜躺在那里响起了鼾声,估计是装的,临走也要保持冷战状态,我摇开车窗,吴同学说了句:上飞机前给妈妈一个电话。这回儿子有了回音:给我买保险没?万一发生空难,你也好得到赔偿。 母子就此别过,吴同学的后影第一次显得像个女人,脆弱的女人。 出了政府大院,昊昊这条僵蛇立马舒展开身子,重新活跃起来,吐出的芯子直接刺向老头子,毒性挺重:老爷子跟我妈到底有没有一腿?看来,这是他从京城微服私访到这里的目的了,昨晚上的交战话题也极有可能在老头子身上。我还真替老头子缺席感到庆幸了,一旦见面了,口无遮拦的昊昊当面把这话蹦达出来,那场面能叫老头子彻底滚出人大,提前回家静养了。 这问题实在太深奥,我虽说给两个人都开过车,但从没遇到过两个车主共用一车的时候。我这个没机会打官腔的司机终于找到了群众:谣言,纯粹是谣言,谣言的风力太强,连遥远的北京也侵扰了。 昊昊没理这茬,道出一句:无风不起浪,我到觉得我爸当初的决定是对的,你想啊,一个中年女人,基本是虎年岁月,身边没个男人咋过啊? 奶奶个胸啊,这小子年纪跟我儿子一般大,看问题实在是成年化,连女人的生理也加以思索。再说了,有这样说自己母亲的吗?这不是乱纲犯上了吗? 昊昊又问:老爷子是不是成心躲开我啊?真要是见到他,我一定要问清楚这事,好在他俩认识前我已上小学了,要不我爸非得跟我做亲子鉴定不可! 我就地闭口了,这家伙嘴巴煽动起来,能迷失我的行驶方向,还没上飞机就出“地难”了,空中保险也不管用的。 反正一路上他都在念叨他妈妈的事,我好象坐进了信访办,他这个群众没完没了地投诉,重言滥语,我这个接待官员只当听众,开小差(车)。 总算到了机场,在跟我道别时,他给了我一个强有力的拥抱,叮嘱一句:开车时看好我妈妈,别让老爷子溜进去。有点让我好笑,不管说到哪,他对老头子始终是尊称:老爷子。 我差点忘记那信封,忙交到他手上,昊昊奸笑一声:昨晚吵破了脸皮,我怪不好意思,没要,世上只有妈妈好啊,比我爸爸出手大方得多,谢谢哪—— 送走了菩萨,我忽然觉得有些失落起来,小侃爷登天了,我回去的路上甚为寂寥,刚打开音响,电话就响了。 奶奶个胸,正是万恶不赦的小姜“书记”,咋没把他法办啊? 康桥衣袖10:55:04 小姜一上来就大吐口水,说哥哥你有所不知啊,昨天一白天老头子窝在办公室不挪屁股,本以为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晚上我好开车找刚哥他们几个兄弟玩几把去,谁想到下班老头子要用车,用就用呗,他老人家出去,咱跟着也吃香喝辣的,可打破脑袋也想不到,他说回我老家看望我爹去,这不是瞎折腾吗?我家那糟老头子哪来的造化啊,让一个老首长屈驾小村看望一个瘸子老战士,我真怀疑老爹那条腿是不是当年勇救首长给炸飞的。可怜那小车哟,颠得快散架了,老头子却说过瘾,有点部队吉普车的味道,这么跟你说吧,最终老头子受不了颠簸,坐在了后座,去就去呗,还让我关上手机,说到了乡下,别搭理城里头那些人儿,好好享受一下片刻宁静。跟你余哥说实话吧,自打跟了老头子,我发现他的电话也不多啊,一周下来,还没人家刚哥一天接的电话多哩。反正我觉得老头子比较反常,跟刚哥打声招呼后,我就关机了。老头子却骂上了,问跟谁暴露他的行踪。也怪我没把刚哥外人,老头子一急,我也只好坦白说是刚哥。你想啊,你老头子再神秘,也不能把市委书记的司机当内奸,把你供出去吧,怎么把自己整成过去的侦察兵了,怕暴露啥目标似的,不就是想跟我家那糟老头子喝几壶米酒吗?想喝吱语一声啊,我一个电话,乡政府能送来一大缸子来,干吗费老劲往穷山沟里钻哪?牛比不是吹的,现在的乡书记、镇长都知道我跟刚哥比较铁,隔三岔五的就给我电话,让我去他们那里玩,我哪有时间啊。老头子开始厌烦我的电话了,说一个司机的电话比领导多,那就不正常了,非得让我套上耳塞,安全开车。我都不好意思说他老人家了,人啊,一退到人大就等于提前告退官场了……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好象刚哥成了奶他的亲娘,掀开衣襟来,吸吮个没完。我嘲笑一声:让刚哥重新给你姜书记安排个岗位啊,做他刚哥替补也不错,他醉了,由你来掌舵,说不定老板一高兴就把你给扶正了,刚哥跟你交流换岗。 这小子显然还没清醒过来,估计喝自家酿的酒已不习惯那口味,过去能当谁喝,千杯不倒,现在肚子让城里的洋玩意儿骄纵惯了,回到家里反而水酒不服了。真他娘的矫情! 小姜听到这里,好似迎面吹来一阵凉风,催发米酒出了鼻孔,打了声响亮的喷嚏,才想到给自己饭碗的人是谁了,这才说了句人话:余哥笑话小弟了,没有老头子就没有我今天,刚哥不过是酒肉朋友,老头子才是我的贵人哪! 接下来小姜才谈到正题,说老头子昨晚特别反常,跟他爹一起喝酒时,冲大地泼洒了三大碗酒,两个老家伙哼着军歌,对歌当饮,喝到兴头上又哽咽成泣,他爹别看瘸了一条腿,平常精神头十足的,伐木功夫丝毫不输给年轻小伙子,斗起酒来一个顶俩。可那晚上,感觉衰老了许多,老泪纵横,好象哭出了多少年积压的声响,老头子也一样,冲出鼻涕,甩开后长笑道:跟死去的战士比,老子还有啥憋屈啊! 该不是他们在部队什么纪念日吧?小姜问。 我似乎明白老头子退居山野打发56岁最后一晚的用意了,喧嚣的城市已无法充实他失落的胸怀,而清净的山野能让他找回真实的年轮,好象一棵树,立在城市混凝土间那是景物,而扎根在山里,才是木材。找回自我的感觉即便很短暂,却能叫人回忆起流逝的岁月,在那漫长的岁月里,激情而不奢华,神圣却不浮夸,血也总是热的。 我给小姜的答案是:昨晚是两个老头子想喝米酒的日子,没有纪念意义的日子。 挂电话前,这小子狗改不了吃屎,又拿刚哥说事了,说上次你没去“蓬莱”,刚哥说你老余是xx市拒绝他刚哥的第一人,还说这样的人他刚哥才看得起。 我“呸”了一声说:只有女人对他百依百顺,咱这样的爷们多的是,你小姜也别太跟他黏糊了,小心被塞进女人洞穴里当枪使唤你,你卖力冲锋,他坐享其乐,好自为知吧,别以为老头子不知道你背后的交易。 回到市里,已近中午,小欧代表吴同学给过我一个电话,得知昊昊上了班机,安然回京,吴同学又亲自打电话问:信封他收了吗? 收啦,连声道谢哩,说你当妈的比他老子大方。我代为传话,吴同学也笑了,说下午你在家休息吧,晚上要见几个客商,你早点过“小招”来接我。 小姜有一句是大实话,领导电话多,司机也跟趟:电话一响,玉浆万两。 在家刚吃完午饭,小强就来电话了,说余哥咱晚上又能凑到一块了。不用说,王副主席也是晚宴坐客,而且是买单的东道主儿。随后小强又说,汪局的司机也来电话了,让老板在“朝贺”安排好点的牌室,局长饭后要跟客商耍牌玩,老板吩咐下去了,司机也单开一室。我问都有谁到场。他说具体不大清楚,老板提到吴市长和汪局长,看架势常委有好几个。能叫上常委们小规模碰头,客商来头委实不小,也难怪红顶商人“王圣水”前后张罗着,丝毫不敢大意,连司机的娱乐室也安排妥当。 下午我得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才能应付那群“长城”高手们,跟他们搏杀基本是技术性的,别指望谁心慈手软,跟你卖乖。可躺下没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老头子的。自从奴仆隔楼相离,他还是头一回主动给我电话,我上人大找过他几次,每次都是在开会。今天来电,意义非同小可,因为他刚从村野归来,也刚迈进人生第57个年头,属于“7上”的光荣岁月,肯定有所感怀。毕竟共车多年,老头子一声咳嗽,我都能测量出那痰汁的浓度来,震响一个屁,也能掂量出分量。果然,老头子说了句上他家一趟就挂了。老头子的嗓音干巴巴的,一听就是经过烈酒煎烤过的。很久没洗耳听他谆谆教诲了,我也想当面跟他提提小姜的事,让他留点心,别太纵容自己的脚夫,步伐失去了章法容易将轿子掀翻了。 老头子一人在家,两个孙子随奶奶去了省城。我问咋没派车啊,小姜没去送?老头子挥手说,别说那娘们了,一大早就跟老子没完没了,恨不得老子抛尸野外让狼叼走,给老子骂走了,走了好啊,现在耳根清净了,所以叫你过来说说话,一直想找你来着,咱爷俩有日子没叙了,怪不习惯的。昨晚上这城里发生的寻人启事我不便多说,只说老婆子很担心他。老头子靠在沙发上,捋了捋大背头,挑出一根段白发,重叹一声说:就知道是那样的光景,才躲开的,也只剩下你小余敢登门了。昊昊也来啦,没和你见一面,跟他妈发脾气,上午就飞回北京了。我提到昊昊时,老头子坐直了身子,恢复军人姿态,神情有些异样,好象老婆子没跟他提到这一茬儿。他点上一根烟,吹了一口才问:啥时候来xx的,我一点都不知道啊。我将昊昊住在我家的事说了一遍,并说昊昊曾提到过来看你,可吴市长没同意,说你老人家工作太忙,不要去打扰,昨天是吴市长主动让我带昊昊过来的,碰巧你不在。老头子脸上也没流露出遗憾之色,嘴里却嘟噜一句:小吴咋这样呢?跟我事前的想法基本一致,老头子的神情表明他也不太愿意见孩子,甭管传说是真是假,人家家庭破裂了这是事实,这跟当初吴同学来xx当官有着直接原因,老头子心里有愧。老头子最终露出狡黠的本性,用手比划着故做轻松地说:那小家伙背后没准会骂我老头子的,嘴巴可利索了,我第一次见他时才这么点高,现在该长大成人了。我忙回道昊昊什么也没说,个头高我儿子半个头去。我们之间的对话还是保持着过去的习惯,对于敏感话题,始终留有矜持,作为领导最害怕别人探知他的个人隐私,包括跟一个孩子的往年之交,他也很介意,毕竟昊昊说他向老首长自我介绍时,老首长对他毫无印象,这种场面有点攀附的意境,着实叫老头子回忆起来很尴尬。 话题很快从儿子身上转移到孩子他妈。吴同学进班子有一段时间了,老头子除了在电话里给我确认过一回,再没下文,好象一台哑剧,他这个导演是用手势无声指令着下一幕开始。老头子说,你在吴市长身边开车最大的好处是能一直朝前开,只要吴市长想在基层干下去,抛开京官的事,这xx很快就是她说了算的。老头子这次评价吴同学是开门见山,旗帜鲜明,不像过去在我面前提到老同学时,轻描淡写,一笔划过,让你猜不出是首肯还是摇头。今天算是太阳西边出了,他这个即将沐浴夕阳的人大主任却托起了太阳,光芒四射,给我照亮车前的康庄大道。因为有了太阳烘烤,我也变得热血沸腾起来,就他的旗杆往上爬了一截,斗胆问出一句在心底憋了好几年的话:吴市长是不是有背景?其实昊昊昨天的话已证明这个事实,但终究出自一个孩子之口,他那嘴巴也够油滑的,水分多。 老头子哈哈大笑着站起身子,指点着我骂道:龟儿子你是代表整个xx城在发问啊,都憋不住了,都以为是我一手遮天,老子有那本事也不会退到人大啦,还有人说什么老子跟省委组织部达成啥子约定,娘的,简直把组织部门当成摆地摊了,可以讨价还价啊?今天明确告诉你,人家早在北京时就是专家型处级官员,说到背景我就不多说了,能跟许大将军一起喝酒的,你就能掂量出那酒杯的分量了,都娘的啥蛋,没背景能坐上官吗?朝中有人好坐官,就好比树起一个枪靶子,你准心瞄得再好,没有靶子,神枪手也没人发掘你,奶奶个胸,打仗不也一样,谁突击冲杀,谁当后援,得听首长指示。 老头子今天很反常,不光是就事论政,也不再避讳吴同学的深厚根底了,我感觉好象是昨夜那顿米酒在催发他的豪情壮语,也可能是活到57了,感觉到年轮的危机,有些事儿该放出口边,带进棺材里实在太可惜了。 别看老头子消沉在主任办公桌前,对隔壁大楼发生的那些事儿是鸟如指掌,萧大秘被排挤他早有耳闻,连同吴同学的新任秘书他也一清二楚,甚至于我跟小姜“朝贺”小聚他也能奸笑几声说:你啊,倚老卖老,让小姜吃了哑巴亏。话题自然而然地到了小姜身上,用不着我跟他掀轿帘。老头子第一次将自己的俩个轿夫作了比较,大概意思是,说你小余的性格只适合握方向盘,领导不轻易让你改行,原因很简单,有你开车,领导心里塌实;小姜是另一号人,不安分,车上是缺点,但到了车外有时候就是长处了,能为领导抵挡一面,有时候领导需要这样的角色给自己扯大旗,为什么有的人敬畏司机,反而觉得领导和蔼可亲,其实是错觉,领导的威信是司机在维护,拿人大机关来说吧,就需要这样的司机,他能告戒别人,别不把老同志不当一回事,这样的司机狂妄,也是有气魄,也就是这号人能叫别人放低狗眼,所以,平常放纵点也是给他老头子自己装门面,他不是跟刚哥缠在一块儿,由他去呗,等他小姜惹祸上身了,那也不干人大的事,自会有人给他摆平。老头子最后总结陈词:老子退休前,他小姜一定能自找门路的,这也是为什么让他开车的原因,我对老姜只能做这点了。 临出门,老头子还提到晚上的常委小规模聚会,说那几个客商也都是非等闲之辈,其中有来自北京的大股东,跟吴市长是熟人,可见吴市长的能量了。最后那句话,听着有酸意,好比他老头子看到的是酒坛子,嗅进鼻孔的却是陈年老醋。 反正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只是不再运筹帷幄了。 作别旧主,我深深感叹老头子的用心良苦,至少还念旧轿夫卖力的苦劳,对照之下,我和小姜属于两条道上的人:一个是看门狗,看家护院;一个是野狗,猎取肉食。 奶奶个胸,都是一条狗儿! 晚宴设在郊外的一家酒店里,听说那酒店的股东有汪局的老婆一份,属干股,不出资只分红,所以时常是接待官方的好去处,跟“蓬莱”功效是一样的,老百姓的目光很难窥视那么远。下午出了老头家,我直接回了司机室,有关今晚的官商聚会是逃不出这里聚焦点的。老杯还是担当首席发言人,说那帮奸商盯上氮肥厂那块肥地了,依山傍水开发成别墅区,项目可不小,来头也不小,开发商是省城房产老大,还有太子党参股,今晚是高层会晤,我等是凑不上闻那酒香了。市长这两天在省城开会,原本今晚该是他当主角的,常务副市长吴同学第一次履行代理职能,所以,大家都开始说起有关太子党的话题来,说他们的身份比他们老子还神秘,老余这次能瞻仰到他们的风采,那是突破中南海保镖防线的难得机会,回来给大家描述一下,是不是长有三只眼,六个指头。反正搅合在一起胡扯了半天,直到有几位拉领导出去提前赶赴应酬,才安静下来。 我刚翻开报纸,小欧就来了电话,说要用车上国土局。我说都快下班了,等会要上“小招”接吴市长去,你跟办公室要车吧。办公室有好几辆公务车,你小欧还真养成尊贵之躯了,把自己放进小本田里显摆自己身份。见我没买帐,小欧反问道:吴市长要出去,我咋不知道哩,你别是借口吧,我打电话问问。奶奶个胸,她快成市委书记了,市长出门还得像她请示,将来一定是武则天的德性,从胸脯厚度看,还真符合大唐审美标准。我太了解这胖妞了,另类人物的举动往往就是打破规律,她肯定会打电话追问吴同学的,以识破司机老余的谎言。过了会儿,我主动给她电话了,问吴市长怎么说的?她还矫情上了:怎么她一个人去啊?娘的,小丫头片子是不把司机当人了,这样以后咋合作成吴同学的左膀右臂啊? 领导带秘书的场合要看什么类别,从贴身度来说,白天秘书尾随领导的影子始终多于司机,出了车外,领导就交给秘书了,上传下达,形影不离;但是夜间行动就另当别论了,夜晚的影子是灯下的,比阳光下要鬼魅得多,就算跟你秘书铁心了,也不见得让你窥视到他的头发丝儿丢在哪个角落了,除非你出泥污而染了,彻底把自己也丢进色缸里搅和,那样的秘书一般极有可能在未知的日子担当殉葬的角色。这就是为什么开车的一般平安无事,而当秘书的锒铛入狱大有人在,就因为他们参与夜间活动太泛滥,司机不同,总在局外,偷窥不到里面的勾当,顶多拿几份礼品。 我敢放言,今晚上除了司机,没一个秘书角色贴身在场,她小欧有啥子不平衡啊? 吴同学今天穿着很简单,一套休闲装,上绿下白,显得很素雅,香水也是淡淡的,感觉是和老友聚会一样,从里到外透着亲切。我故意问小欧怎么没来啊。吴同学只摇头说不需要,也不解说当晚宴会的性质,符合她的性格。跟她开车以来,在车内还没听到她半句官方语言,比起老头子来,嘴巴还要严实。路上她接了几个电话,都是简短式谢绝:谢谢,今晚没空。有点我觉得比较纳闷,刚开始给她开车时,我的方向盘夜间基本没机会把握,只担当白天角色,上回去了趟“蓬莱”,已觉得方式在改变,莫非吴同学跟我之间的磨合期已过,我完全可胜任“灯泡”角色了?对于今晚的官商聚会,充当“灯泡”的大都是司机,秘书自然被闲置,司机嘛,给领导开道,眼睛只盯着路面,对于路外的噪音能做到充耳不闻的。吴同学忽然说到昨晚的事,问老领导到底上哪了,连自己生日都健忘了,听昊昊说,就你俩在他家,是这样吗?于是我把老头子退避乡野的事叙说了一遍,吴同学听后也轻叹一声,没再说话。我试探性问:昊昊回去发脾气了?她这才说道:可不?整晚搅得我不安宁,我发现见面还不如跟他在网上聊天,网上他还管我叫妈,昨晚你猜怎么着,他改叫我市长,气死我了,这孩子真叫我烦心……说起儿子来,她话明显多了,很想发泄内心的焦虑,却欲言又止。电话再次响了:汪局长啊,恩,快到了,太客气啦,你才是今晚的主角,小山的酒量?不知道呀,我们也不是很熟的,行,见面再说吧。汪局在催吴同学了,顺便考究小山的酒量,没有秘书的场合,这样打探消息属正常程序,因为那种场面是不带盾牌的肉搏战,秘书就是盾牌。听得出来,汪局和吴同学都不是主角,主角是小山,跟吴同学认识的北京来的大股东,问题是这样的大股东,何以被称呼为“小山”呢?官员在傍款时,往往也收起官威,就好比再高傲的女人在面对金钱时,也会心花怒放,屈身相偎。在款爷们献媚道出官谓时,官爷们时常爷变得矫情起来:你是大老板啊,别瞅着这些长那些长的眼红,那位置近似于老虎的屁股,摸正了,老虎很舒服,心平气和地让你给它挠痒痒,一不小心碰到屁眼了,还不活吞了你才怪啊,你说能自在吗?哪像你们大老板啊,个个膀大腰圆的,抡起哨棒子,那是好汉武松,行者自由,远的不说,就咱那点薪水还不够你塞牙缝的……你吹我捧,也是一种礼尚往来的优良传统。这回是破例了?官爷把自己当成老爹了,叫唤起儿子的小名来?我期盼能等到一次机会,各位官爷当面在“小山”面前对他的称呼,不知道今晚的月亮儿能否满足我这个心愿,尽管你在云层里泛出淡薄的余辉,却同样能照见人的影子来,我想偷窥一眼那“小山”的影子到底有多长…… 等到了酒店放下吴同学之后,我发现了壹号车停靠在正中间,这点很是意外,没听小强提到壹号要亲自出马呀。司机的职责就是把领导安全送到目的地,然后你就别跟趟了,那是秘书干的活,甭管什么地方,你抬脚一进,自会有人引领你到你该上的地盘去。也就是从这一刻起,你才发现自己跟领导的车外距离是如此遥不可及了,也同样觉察出如小欧话语里隐含的内容了:司机算不上领导真正意义上的身边人。 因为老头子和汪局的私人恩怨,所以过去我很少将奥迪开到这里的,老头子还时常诶属下敲响警钟:你们啊,少给我往xx(酒店名)钻,那地方有枪,小心走火!意思是:少跟公安搅和,出了事,老子撒手不管。 即便是这样,人家对我这个旧日轿夫还是一视同仁的,先给你塞两包软中华,然后满面春风给你引进电梯,无须你说话,一路颔首把你送进包厢里。 包厢是豪华而整洁的,可因为客人的显著特色,造就了这里头的乌烟瘴气,一旁伺候斟茶倒水的女服务员不时咳嗽着。废气的制造者们大都翘起傲然的二郎腿,斜歪在那里,首当其冲的是刚哥,有日子没见,脑门又厚墩了几码,肥硕的身子瘫在沙发上,肚子凸出一道弧圈儿,皮带快束到“小弟”部位了,正喘着粗气指唤服务员摆麻台。惟有小强笔挺地站在一边望着电视,活象个哨兵守在这帮“二郎腿”旁。只有三个陌生脸孔,其他都是熟人,都是“书记”类角色。我一进来,刚哥就嚷道:老余啊,你现在是神龙不见尾呀,藏在哪座庙里修炼啊,咱哥几个想敬上几拄香都找不到你佛面了。他一咋呼,汪局的司机也附和上,包括xx区委书记的司机也说,余哥你上次到我们那里,居然躲进政协了,明摆着瞧不起我们啦。小强冲我笑了笑,算是招呼一声。我也虚伪地客套几句,自嘲道:各位有所不知啊,别看我跟吴市长开车,心态早进人大了,提前步入男人更年期喽,玩不转啦!哪像你们不分白天黑夜地操劳啊,力不从心了。 接下来是刚哥引见三位陌生脸孔,开车的不管车主是什么派头,你就是司机,刚哥再牛也没勇气给自己冠上个“书记司机”的名片散发出去,介绍起来极其简单,老某老某的,我也记不住,只知道两个来自省城,一个来自北京,架势都不小,省城的两位块头能跟刚哥一比,北京的就不一样了,瘦高个头,寸头,倍精神,跟陆战队员小强有一比。寒暄几句后,麻台已摆上,又是假模假样相互推辞,最后客随主便,阵形成二对二,我和刚哥南北方,省城两块头据东西,其他“书记”陪瘦高个闲聊,吹水起来能吞灭满室烟雾。小强可好,又笔挺地守在我背后,假如给他佩带上墨镜,那我就是du神了。 饭前“长城”之役时间短促,一般没多少火药味,不用绞尽脑汁做牌,保留精力到饭后,以便充分发挥最佳状态,所以,码起来很轻松,顺便也聊上几句 聊天中能看出官商两道的司机有着不同点,首先对话题筛选上,他们比较杂乱,跟主人一样,赤裸裸金钱染指舌根,什么股票基金,什么房产汽车,等等经济信息都很前卫,这类话题是官道司机的弱项 在我们眼里那些东西实在深奥,交给自己老婆琢磨去,咱脑子不好使;再者他们喜欢宣扬自己的老板,老板财大气粗的秉性也传染了他们,嘴巴抖落出来的不比政府报告水平低,也带数字的, 可能是商人喜欢做广告的原故吧,自己的司机把嘴巴当喇叭,给zhu子吹开来。这点是我们最忌讳的, 除非跟老婆,能说说zhu子点事,平常嘴巴是封闭的,辣椒水也甭想灌出来。当然共性的方面也很多,最为典型的就是女人了,说到女人,是男人都来兴头的,除非你有生理障碍。 由此,我在麻台上窥探到了这场宴席的议事主题:“王圣水”是牵线人,对位于本区黄金地段的氮肥厂生活区垂涎已久,势单力薄下从省城搬来主力军,再借助北京客人的势力,想吞下那块地皮,开发成山水别墅区。 那晚上,我们饭后修理“长城”足有2个钟头,头头们那边才散席,将车迎驾到酒店大门前,我才发现在门前同吴同学话别的还包括“小杨头”,看来我先前的判断是错的,第一秘书到了场,取代书记来旁听的。我同样听到吴同学在跟一个年轻后生握手时,说了句:小山……回北京后代向老爷子问声好……吴同学好象也喝了不少,脸色绯红,舌头也打卷了。 曲尽席散,那帮大队人马随后要赶往“朝贺”开始后半夜的节目,这节目自然要将女市长排除在外了。我才觉得跟个女领导开车,也把自己变性了,心里有些不平衡了。 那晚我啥都没捞到,麻台上还奉献了十来张“老人头”,这就是两包中华的价值。 奶奶个胸啊,给个娘们开车,我亏大了! 吴同学上车后见我一声不吭,像是明白了我的心思,吐着酒气说:老余,他们那是醒酒去,你就别羡慕了……今晚我被小山灌了几杯,头痛啊,刚才上车感觉飘飘的……等到了小招,你要送我上房间,我……好恶心啊,啊…… 看来喝了不少,醉后的女人就如同脱光衣服一样,暴露出女人本性,需要男人给她抚慰。我忙停下车,将一瓶矿泉水交到她手上,搀扶她出了车,蹲在路边恶吐了几声,什么也没倒出来。她做了个手势,叫我扶她回到车上,然后才说:走吧……,等会他们就赶过来 醉到这份上了,她还在乎同僚们的眼光,保持一饿常委副市长的风度。 得,吴同学你就忍受点吧,我尽量开稳当点,实在不成你就吐在车里,别怕我闻不得那股子味,跟老头子早习以为常了。 身后终于“哇”的一声巨响,好似夜空打出了霹雳,随后就是暴风骤雨般的腥臭,奶奶啊,敢情香水女人吐出的秽渣也是臭的啊! 我急忙向后面扔过纸盒,好让她清扫残局,从镜子看出,胸口湿漉漉的,肤色一览无遗,她正低头忙着擦拭。我狠狠咽了口口水,摆正目光向前,此时此景,作为男人没有非分之想那是虚伪,换成别的娘们,老子早乘机下手,拥揽入怀了:宝贝,只管往哥哥胸口上吐,只要你舒服就成。 这时候我的电话响了,一看是“小杨头”的,不亏是秘书,开口就问吴市长没事吧。我回头望了吴同学一眼,她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靠在车座上喘气。我回道没事,我们快到了。他又问:送回吴市长,你还过“朝贺”吗?咱俩好久没聊了。说话间听到刚哥的粗嗓门在叫唤:叫老余过来,快他妈成缩头乌龟了。见吴同学痛苦成这样子,我不能撒手不管啊,至少送回房间再叫来服务员一旁伺候才能脱身,也就没那兴致玩耍了。于是我说:改日吧,到时候你有空招呼一声。 挂上电话,吴同学居然笑出一句来:是让你过去吧,男人都这样…… 等快到“小招”时,吴同学好象清醒了点,问:老余,晚上你爱人从不给你电话吗? 我笑着回应:以前跟老领导开车,偶然会要我晚汇报,自从跟你开车了,这程序也免了。 吴同学听后笑出了声,可随后就又“啊”上了,说赶紧点,又反胃了。 下车后,吴同学基本是头重脚轻的状态,失去方向感,可心里还狠清楚,在我搀扶她时,染我动作轻点,别让值班的员工看到,影响不好。此时,“小招”就在眼前,吴同学恢复了官态,自然要维护女市长的光辉形象。 主仆俩人做贼一样溜进电梯里,进了电梯,吴同学才彻底松弛下来,我只感觉自己的胸口被她的秀发蹭着,痒酥酥的,胳臂也加倍沉了下来,等出了电梯,便不自觉地揽上了她的腰身,软软的,却不失弹性,真叫我魂魄游离啊。 终于进了“咖啡屋”,到了自己地盘上,吴同学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力量,一把甩开我,跑步进了洗手间,里面发出阵阵“啊”叫声…… 那晚上送吴同学回到房间时间已近凌晨一点,孤男寡女的,我真担心自己把持不住,图谋不轨。好在吴同学吐完后,用苍白的脸蛋儿将我请出了“咖啡屋”。这种场景可能就此一遭了,我有点恋恋不舍着,回头还问:你行吗?要叫服务员吗? 吴同学晃着脑袋将门合上,我满怀失意地退缩在门外,怅然若失。 月亮躲进了云里,“小招”悄然无声,我靠在车位上,打开音响,点上一根烟,熟悉的旋律再次响起,多年来我一直喜欢张宇的沙哑嗓门: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 在这漆黑之夜,有多少缠绵故事在发生,又有多少怨言冲破乌云积压在月亮上啊! 今晚月亮很羞涩,今晚吴同学很苍白,方向盘提醒我:自己该回家了。 按照过去的作息,此时的老婆早进入梦想了。自从我把这女人开上了床,她对于领导司机的夜间行动关注点连成抛物线:刚开始她没时间搀杂这些花鸟之事儿,那时候她这个园丁没时间打理自家的花园,正是事业颠峰时期,一心扑在工作业务上,成天拿着话筒跟在领导屁股后面,事业性强女的欲火都烧在业务上了,没精力考虑自己户部容积量需求了,在女人失去需求时,她自然对男人失去应有的敏感性,包括户外反应也迟钝了;事业高xdx潮过后,她提拔到了领导岗位,我的车主也进了市政府,夜间活动明显加强,此时的老婆恢复了正常分泌,开始关注到户部里里外外的那些事儿,这期间有适应、有纷争,也有妥协,最终由波峰下滑,回归原位,她自己混杂在官道上,就应该遵守交通规则,领导司机的方向最终由车主决定,身不由己;眼下处于波动期,有回潮的倾向,虽没明说,我早感觉到,就因为车主的女的,女人对女人就好比是蜈蚣与鸡的关系,啄个不停,只是她不能张扬出口,痛在心里。但关键有一点能让老婆宽心,那就是官场上的女人可以跟上司插两腿,最差也拽上个单位小白脸,但绝不会拽上一个踩油门的腿脚,那样不光有生命危险,主要是尺码不适用,极容易断送仕途上的政治生命,上司给你下了结论:草,连司机都不放过,冒出的都是油,水少废气多! 纵然如此,醋意还是有的,也难怪她,女人不是圣人,也怀有出墙那颗熊胆,男人就是凶猛的草原雄狮,爪子闲不住的,况且我今晚上就带着失意回归的,对方若不是女官僚,早掏出她心窝下酒了。 老婆好似是入睡了,头偏向里侧,鼻息声还挺响亮的。 “长城”上崩溃,再加上吴同学一路上折腾,我也累了,将衣服扒下扔在卧室里,进了浴室冲澡。刚擦上沐浴露,外面响起了老虎般的吼叫:滚出来! 奶奶个胸,梦中发情不成? 没搭理,继续冲水。 “咣当——”门被揣开了,未见虎身,我自己那张皮被扔了进来:老实交代,你跟姓吴的咋的了?不说清楚甭想上床! 我这才想起衣服上的残留物,那该是酒水与香水的混合产物,一定刺鼻的。在母虎吃醋时,不要分辨,一分辨就是醋上浇油,也不要扯上什么吴同学今晚上喝醉了,我扶她进了小招之类的事实,此类事实在女人听来跟谎言没区别,而且正切合她的疑点,那等于跳进黄河呛水了。从过去经验上判断,咱只要说个陪唱小姐喝多了,朝我胸口喷洒五线谱,老婆基本也就不问下文,她自己也是官场上混的,这种沾染在所难免,无须大惊小怪的。可这次不管用了,老婆立在我面前,歇斯底里地叫道:别跟我瞎扯,这香水味是特有的,不说实话是吗? 到了这份上,我只有实话实说,因为我知道一个事实:有狐臭的老婆对香水特别敏感,当然对吴同学身上那味道就更感冒了。 不信,你打电话问问吴市长!我用脚蹬上浴室房门,把疑问留在门外,让她自己选择。 老婆收声了,等我出来时,她变了个人似的,和颜悦色地说:老余,以后别编造谎言,你这样的粗人也只有我看中,老实说,司机跟女领导之间很少发生那样的事,除非女人性饥渴,饥不择食了,像你这样的,还比不上我们单位食堂小货车司机。 奶奶个胸,把老子给踩进粪坑里了,除非吴同学尿急,否则是不会跟我亲密接触的。 老婆终于让我搂上了,我就说了,咱俩啊,是臭味相投,搀和到一块才容易激情。兴许带着那份对吴同学的失意,也或者我有了想象空间,回味着吴同学的丰腰弹肉,在老婆身上多坚持了一会儿,老婆这才满意而睡:实验证明,我的公粮没缺斤短两。 第十一章 第二天早上,刚吃完早餐,我就被小欧遥控上了,说上午吴市长要上氮肥厂生活区视察,让我直接去“小招”接领导。 我故意问一句:你也跟着去吗? 小欧颇为自豪地说:当然要去啦,给困难户的慰问金我都准备好了。 敢情她小欧跟着去扶贫的。 等我刚到“小招”,收到萧大秘一个信息:老余,晚上有要事相商,到时候再联系。 我很奇怪,萧大秘很少给人留言的,就算节日里你发信息祝福,他也懒得回你一次,而不像“小杨头”,再忙也礼貌里回敬一句:同乐同福! 于是我就拨了电话问:老萧,啥事啊,学会节省话费了? 萧大秘支吾了好一会儿,还是收住了口:见面再说吧,想听听你的意见。 能叫萧大秘听我老余司机的意见,这机会好象也就这一回,老学究也有不耻下问的时候,看来,我老余给吴同学开上车后,学问也变大了,这也叫近朱者赤吧。 本市房地产曾掀起两个高xdx潮,“王圣水”是90年代的弄潮儿,能从烂泥塘里挖掘金币的机会一去不复返了,却诞生了不少地产大鳄;到了老头子当政的日子也正是新一轮开发高xdx潮期,路宽了,楼高了,开发区更多了,烟尘也就更浓了,当老头子将办公室墙壁上的宏伟蓝图都变成实物时,有一会他在视察自己的政绩作品时,面对一江两岸的城市布局竟然怀旧起旧城那些高大的梧桐树来,总感觉缺少枝叶覆盖的新城好比是身着华丽袈裟的和尚,脑袋是光秃秃的。一江两岸,该拆的拆,该推的推,该起的起,路灯繁烁下,那是夜色包装的产物,却无法隐饰太阳下钢筋水泥的苍白。惟有南山脚下那块氮肥厂生活区保留着八十年代的旧貌,也只有那片土地上,扎根着茂盛的梧桐树,让年轮停滞在那个年代里。好象一个衰老的人,固守在祖屋里,不愿踏进面前的繁华闹区. 说起氮肥厂,那是一块伤疤,见证了国企改革的阵痛,八十年代里,这个部属单位辉煌一时,厅级厂长牛气冲天,连市长的条子也不放在眼里,计划经济下的条子是统筹分配外的后门,就是金钱,就是效益。也正是这种条子式的运作,最终倒置90年代被部委这个亲娘遗弃,贬值卖给了地方. 此时的氮肥厂已成了包袱,地方政府成了给人擦屁眼的,花费不少卫生纸也没能擦拭干净,也只好赶上改革的浪潮,手起刀落,将此类“条子”砍成粉碎,宣告了破产。机器卖了,厂房卖了,土地卖了,连厂长自己也入了外国籍,出卖了跟自己打拼的工人阶级,躲在西洋的洋房里享受起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只留下那片生活区,还有那些哭爹叫娘的几千个下岗工人以及家属. 辉煌成了过去,如同梧桐叶子洒落满地,随秋风而逝。凤凰蜕变成麻雀,可鸟巢风景依存,南上脚下,身缠水带,碧水山色,自然招引来地产大鳄们的贪婪眼神。“王圣水”对此也玩尽了花招,可老头子放过话:你王大财主要是能做到原地安置,不算差价,那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儿,无须政府做工作,氮肥厂广大职工也坚决拥护你,就算给破产企业做善事,我保你做省人大代表。“王圣水”觉得老头子在拿自己开涮啊,哪有下岗职工住别墅的,美国也没这样的先例啊,不一样苟且在贫民窑吗?政府走不通,那就直接找市委,市委是拍板部门呀。 壹号在百忙中过问了一下,吩咐有关部门先规划论证一下,结果闹出动静了,南山脚上涂上了鲜红的“指甲油”,旗帜鲜明,保卫家土:卖厂卖机卖地要卖人,无产无业无家来跳江。这红幡子一挑起,代表着几千户下岗工人的呼声,足以掀起惊涛拍岸之势,这年月没人躲乞丐,可一听说下岗职工,你得饶着路走,生怕要你扶贫啊。于是,那帮手拿图纸居高临下揣摩脚下那块厚土得论证者们灰溜溜下了山。仕途之路最怕民愤:老子的厂子、机器全给你们卖完了,咋的了,又要推老子的破屋?你们做败家子,老子可不是,大不了拽上几个一同跳江找水晶宫住去!壹号见此情形,可不想造成上京请愿的被动局面,那堆烂摊子也好似前任扔下的,他何故要拾起来弄得一身脏呢?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仕途就不顺畅了,人家还要借这块垫石板往上跳哩。 老头子在这件上比壹号高明,毕竟是土huang帝,知道自己臣min的伤痛,你先给人家身上戳了窟窿,然后再往里面使劲塞盐想凉成肭肉吃,其心何其毒啊?!老头子叫“王圣水”为财主很恰当,为富不仁那就是地主老财狠哪!事后老头子调侃过王财主:说咱政府对下岗工人本来就心存愧意,你这家伙非得让政府出面铲平那块地,你以为还是你圈鱼塘的年代啊,老百姓也懂法,你是成心想下套让老子再当一回被告啊?别说找市委,找中南海那道门也给你关得死死的,什么门?法门啊!咱也得闭门思过修身养性了,你要是钱多了没地方打发,就把南山上的破塔修缮修缮,积善行德,登高望远嘛。 就这样,那块肥地暂且搁下没再议议,可眼看着一江两岸的蓝图已成现实,掐手指一算计,就剩下那块空缺了。在商贾大鳄的眼里,那是一条水中精灵,不吞下它,吃头大象也不解馋啊。于是在脑子里再次翻腾出画卷来,要喷墨挥毫,留下印戳了。这回班子换了不说,也请来了菩萨,“王圣水”像个龙王爷,不来个水漫南山塔,绝不收口了,势在必夺! 按常例说,市长上居民区视察,一般不干你政协什么事,两会上你们成日视察也就够了,弄出几个议案交付给政府,任务就算完成了。可今天,王大财主脑袋一晃成了政协副主席的身份,尾随在吴同学之后,依然是一副官方嘴脸了。我就问小强了:坐骑咋换成破桑塔拉了?小强说,老板有好几辆车,商业圈子是凯迪拉客,进区大楼是宝马,这样的场合一般是陈旧的桑塔拉。我明白了,有市长区长在,他王大财主在坐骑上刻意要矮半截去,以防喧宾夺主。区长的小车后面开着辆货车,上面装有米袋,是慰问品。 今天风向有点怪啊,不逢年过节,也没让电视台记者跟着,吹来哪门子慰问啊? 这种场合自然离不开蜜蜜们,围拢在领导左右,时不时拉着居委会大妈的手,引见着领导,吩咐上哪家哪家困难户去,事前早安排好的。小欧贴在吴同学身旁,陪着笑脸,从体魄上看,酷似观世音娘娘。一大群跟班的簇拥着领导们缓缓而行。我们一帮司机挤在不大的居委会办公室浑身不自在,溜达到室外的一个场子里,坐在梧桐树下的石凳子上闲扯。扯来扯去旧扯到近前了,区长的司机就说到他一个高中同学,说人快四十,当初破产安置费早花完,到现在也没找到工作,只好在街上摆地摊。说当初那哥们是氮肥厂销售部的,权力可大了,别的不说,单就托门子送上家的水果搁到现在就能开家水果超市。有人开始问小强,北京来的那位你见没,啥样啊?小强摇头说:没见到,我是陪老板最后一个离开的,北京司机倒是见到了,除了个头高,也没什么与众不同。他们奸笑道:那到了“朝贺”呢?你们老板一定得献上天资国色吧,听说从省城引进了好几个鲜货啊? 小强又是摇头,送回老板我就回宿舍睡觉了,你们问余哥吧。这家伙没一点陆战队本色,拿我做挡箭牌了。 我吹出浓烟说:告诉你们一个秘密,知道北京客人抽什么牌子香烟吗?烟鬼们即刻凑到跟前,问:中南海特制的? 一杆旱烟枪,那谁啊?对,电视剧里的红顶商人纪小岚,老纪式的烟枪,哈哈! 众人知道被愚弄了,哈哈一乐而过,有人提议上南山看看,反正领导慰问起来要手把手问寒问暖,不知道要转多少家。 于是,大家登上了山,山上有个六合塔,大清帝国留下的,听说兴建者是个大卖国贼,当初还邀请过列强大员们在塔上赏月吃饼。因为有此耻辱,纵然是古迹,也没当成文物保护,文革时期被革命小将门彻底砸烂,现在已颓废成砖头墙了,杂草丛生。有胆子上去的每年能有好几位,一上去就跳将下来入了江,成了自杀者的跳板,因此又成了凶塔,游客到此,一般只远远望上几眼。 我正仰视这座耻辱塔,暗自惋惜之时,电话响了,萧大秘的,开口就问:老张现在调到xx区公安分局了,晚上你约他一道出来好吗? 老张刚从派出所升迁到公安分局我也听说了,其间打电话祝贺过,他现在跟汪局比较近,已不是过去那个只会给老头子送被子的小张了。萧大秘忽然提起他叫我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不约,大小也是秘书长啊?再说了,约个老警做啥子啊?难道你萧大秘捞个人也成问题了?妄自菲薄了不是? 江面上吹来一阵风,古塔乱草唰唰作响,几只黑鸟掠空飞出,呜咽成泣,似乎在预示什么凶兆。 奶奶个凶啊,此地不宜久留,弟兄们,风紧扯胡—— 赶紧下山喽! 官方视察工作中,有王副主席在场时,他时常要做东,设下私宴为领导洗尘,也是为财库做贡献,少了些报销单据。老头子曾说:吃你王财主的心里塌实。可这次吴同学没给王财主面子,非但没去吃喝,直到氮肥厂飘起炊烟时,吴同学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把尾随的队伍拖得饥肠辘辘的。最后回到居委会时,吴同学立在人群中央,握着一位老太太的手,眼睛有点湿润了,近似哽咽道:政府关心你们不够啊,真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多家至今没用上燃汽灶,烧蜂窝煤…… 此言一出,叫周围的大小官员们汗颜哪,区长的表情甚为尴尬,在旁连连点头:都是我们工作没到位,一定改进,一定改进。 炊烟袅袅,也只是乡下田园景色,富裕的农民也有人开始用燃汽了,然而在这繁华都市中却能闻到蜂窝煤的烟气,好象让时光倒退了几十年。这个一个被现代节奏遗忘的角落,火种是原始的,原料未曾加工升华的,就如同四周围高大的梧桐树,始终用躯体为这个角落遮去炎炎骄阳,原生态下的呵护,而不依赖于人为造就的园林式建筑:喷泉涌得再高,花朵开得再艳,也都是雕琢后的产物。 蜂窝煤真实再现了居住在这个角落人和物的原貌,容易被忽略的面孔。 吴同学的陌生不该是蜂窝煤,而是烟气充斥着她的嗅觉,让她面对此时此景有些恍惚迷失,仿佛一个文明国度里的游客,猛然出现在土著人面前,惶恐不安着。她的不安是作为父母官的愧疚,她无法想象在自己施政的都市里竟然出现炊烟画面,这画面搁在乡下是副美丽的风景,而放在这里,就显得落后与贫困了。 到了车上,吴同学情绪还是低落着,好似那烟气冲淡了她身上的香水,让她很失落。 小欧坐在前面问:下午两点就开会,现在快一点半了,咱上哪吃饭去? 吴同学说:吃快餐吧,老余,去麦当劳。 小欧说:那地方可没发票,咋报销啊?秘书考虑问题就是缜密,明白自己跟着领导就是公差,要吃公家饭,你吴市长姿态高,不愿意上区府吃饭,总不能让俺胖丫头自己买单吧。其实,现在的小欧秘书也跟个蜂窝煤差不多,火不旺,废气却不少,离萧大秘那样的燃气正果,那还得磨砺多年才成。换成稍微老道的秘书一定早拿气电话给领导安排吃处了,至于谁来买单那不是明摆的事吗?有问领导上哪吃饭的秘书,肯定是做不长久的,可话又说回来了,我总感觉吴同学看中胖妞的,恰恰是胖妞没什么城府,保持一个大学毕业生的本色,时常还暴露出小女人的针空心眼来,比如刚才说到发票,给发票那还叫麦当劳吗?洋快餐就是牛茬啊! 市长吃洋快餐,我也是头一回见识,很想知道这女官人嚼起鸡腿来,会不会也用手抓,也用嘴巴撕咬,吃到即兴时,甚至连指头上的油腻也不放过,吮吸几下。 结果令我很失望,吴同学斯文中吃了块汉堡就收兵了,胖妞小欧啃起鸡腿来符合我的想象,也难怪她肥硕。 下午那办人马会聚到区府开会,我还是溜达到政协司机班里,跟小强闲聊,小强小声说汪局车上漏嘴的事算是过去了,老板对自己还跟从前一样,倒是汪局说过他,跟着王老板要拿出部队警卫员的铁胆衷心,保持部队纪律性。那话是不是给我小强提个醒:把住嘴巴。我说你认为哩,那事就这么烂在你耳朵里了,当耳屎掏出去,我老余可从没听说过。会议一开就是一下午,快下班时才散会。这回可好,啥也没捞着,空手而归,我也觉得正常,大凡是领导心情不悦时,是没人敢孝敬礼品的,那玩意儿一摆上来,有时候能充当火上浇油的副作用。老头子下乡视察工作时,有过类似遭遇,望着农民家快断米揭不开锅了,却有马屁精献上所谓极品大米给领导回家熬粥喝,老头子大发雷霆:把老子当刮民党了,下次来还有农民告你们乱收费没饭吃的,你们他妈的全撤职,给我滚回老家种地去,亏你们还是农家出身! 换到吴同学身上可能温柔点:希望下次视察工作,别再让我闻到煤烟味,比我司机老余身上的烟草味还难闻,拜托各位了。 先送小欧回了家,这胖妞回头还朝市长道谢,谢谢她请客吃麦当劳。吴同学望着胖妞的背影,哑然失笑了。这好象是一天来第一个笑脸,来之不易。我就说:这丫头挺有意思的,想跟麦当劳要发票。吴同学终于对自己的秘书有了第一句评语:我倒挺欣赏她这认真劲的。 还没到“小招”,萧大秘就来电了,问约好老张没有。我真给忘了,忙说跟吴市长出去一天,给忙忘了,现在就联系他。萧大秘说晚上七点半,贤聚楼“望月”包间见。挂完电话,吴同学问:又要出去应酬?你们做司机的咋这么忙啊?我回头说:老萧的电话,不是外人。说到萧大秘,吴同学的口气流露出同情来:像他那样的真该挪个位置,去市委宣传部挺适合的。我说了句玩笑:那不是直接进市委班子了?老部长快退了吧,你们上级领导也该关心一下老萧这样的老臣了。 吴同学没再说话,好象我成了她床前伺候的太监,开始干涉内宫里的那些鸟事儿了,以沉默告知太监别忘了档下少条根。 吴同学进“小招”前,特意交代一句:别玩得太晚了,明天一早要上凯云集团剪彩去。 叫上老张,那肯定不能早休了,那家伙白天闷着酒瘾,到了晚上就像条发疯的非洲大象,席卷池中水啊。因为电话打得太晚,老张有点犹豫起来,估计当晚接的邀约电话至少十来个,应接不暇啊,身份不同了嘛。我就骂上了:奶奶个胸啊,帽子高了,瞧人就低眼啦,老子请你喝酒还得抬轿子上门求你不成? 见我生气了,老张忙说:这话说得伤兄弟了,咱是啥关系啊?不满你说,今晚和刚哥约好玩牌的,得,还是跟你老余去喝酒得好,咱话先放在前头,我请客。 草,你请客不假,别人给你报销,哈哈,就这么地了。我笑骂一声。 贤聚楼老板姓韩,过去就是机关出去的,听说跟萧大秘还是老同学,以前在机关事务局混过几年,也没捞出象样的位置,自己的老婆从乡镇基层做起,反而腾云驾雾,直上青天,坐在了市监察局副局的位置,这叫姓韩的没面子了,心眼本来就小,承受不了外界流言,说老婆是某常委的姘头,于是斩草除根离了婚,自己也主动脱离了组织,干起了茶楼生意。可局长老婆还是恋旧,在前妻的帮忖下,茶楼也火了起来,至少带动了机关人员光顾这里,吃起来放心,监察总不能连前夫的茶楼也要清剿吃客的嘴巴不是?来这里消遣的本来只是光明正大,只吃喝不玩耍,基本属于吃客本色嘴脸,又可以赊帐,公款吃得放心大胆。有前妻照应,茶楼虽比不上“朝贺”、“蓬莱”红火,但生意一样兴隆。到此的吃客大部分是机关中层骨干分子,不像上层那样神秘,红光满面的招摇过市也显得君子坦荡荡,面对群众眼神并不畏缩:咱就过把嘴瘾,有本事反腐败,您朝黑暗中偷窥去,吃喝顶多违纪,不违法;只要不违法,吃喝两手抓,你奈我何哉? 可普通群众恰恰看不惯这样的嘴脸,显得理直气壮似的。咱是纳税人啊,怎么让他们这样肆无忌惮地糟践上缴的人民币啊。可又能咋地呢?顶多骂一句不正之风,不务正业,你也没本事朝他嘴巴穿针引线给缝上。更有人望之兴叹:这叫本事,有本事你也吃啊,没人拦着你。至于说酒后摆上红脸去女人身上消火,你也只能想象了,看到那些公车,你完全可以驾御思想的车轮开进暗阁中,一副四季春图酒活灵活现了。还真有这样的能人高手,不满足于想象空间,直接跟踪偷窥上了。前两年就发生这样的案例:某位几进宫的盗窃惯犯,从号子里出来后,改造后的IQ系数急剧上升,这老兄一寻思过去干的都是硬活儿,翻窗倒柜的,手段过于原始了,他想明白了,偷东西犯法,但偷女人属软活儿,不犯法,所以揪他进班房的那位警察大哥始终代表着正义,尽管警察大哥自己也偷女人。于是,他盘算出一个妙策来,过去都是猫抓耗子,现在他要换个玩法——耗盯猫,盯梢踩点,连摄像器材也装备上了,非得搞个呈堂正供,让猫就范,狠狠榨出一笔来,自当是几年蹲班房的误工赔偿。于是乎上演了一出耗子盯猫的偷腥好戏,软活只需要屏息守侯,无须硬活响声,耗子自然稳稳当当拿到了火线图象,然后也不匿名,指明道姓地发出勒索函,要求警察大哥赔偿误工损失。警察大哥哈哈大笑,这回看我挠不死你,函件一上交,那才是真正的呈堂正供,耗子老兄又戴上金手表了,摇晃中呐喊道:老子干的还是硬活啊! 此类录象资料证明不了什么,因为法律管不了私生活。同样你手持一线资料,到处叫喊:某法官在吃被告。可咋证明那吃客就是法官啊,咱黄皮肤人实在太多,大街上随便就能踩出一个模样相象的来,你的闪光灯打得再亮,那也大都是黑夜里的图象,谁大白天给你瞄准啊?除非你找来公证员当面给你见证,这样的公证机关有吗? 见怪不怪,千万别较真! 废话少言,还是回到萧大秘摆的饭局上,从凶塔的征兆上思谋,萧大秘这顿饭虽谈不上“鸿门宴”,那感觉这顿酒也不好上口,为什么?因为张副局长在啊。有警察大哥在场,准没什么好事儿。 老张进“望月”见到我和萧大秘,颇为意外,事先我没告诉他今晚做东人是萧大秘。搁在萧大秘风光时,老张想给萧大秘敬酒的机会那也是千年等一回啊。那时候老张刚进市里,好象土八路换上了正规军服,新鲜中有些失措,旁人都以为他是老头子从村野牵来的一头老掉牙的千里马,只有他自己明白不过是一床被子的分量,不带搀水拖泥的。人到中年才褪去一身游击习气,让这个乡镇干部有些不适应,跟留守在乡中学教书的老婆过起了牛郎织女的日子,该调进市里好搂着焐冷炕呀,孩子也得搬进市里求学才是。半年下来,毫无着落,人们才知道这位游击队员的能量就是一床被子了,厚着脸皮求过最高上司汪局,汪局说了句官话:我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先熬着吧。言下之意:不要得寸进尺,有能耐再送一床被子去。于是老张又找对口单位教育局,教育局领导没给小警察面子,说现在的师范毕业生一茬接一茬要求发放教鞭,可都是本科学历,中专学历的老师在小学都已更新换代了,实在没多余的鞭子了……拜佛无门,老张请我喝了顿酒,大吐苦水,说早知道现在这样,我还不如呆在乡镇自在。其实我明白,不是他小警察能量小,而是他还没有完全扎根在这块水泥疆域里,浑身还冒出游击队员的土腥味,也叫水土不服吧。等到他真的适应这里浑浊的气流时,这位跟我一样具备劳苦大众脸盘的警察,也会旧貌换新颜,得心应手了。眼下不就打造成副局长了?还真应了他现在的领路人汪局当年那句话:熬着吧。终有出头之日的,只要站好队伍,不丢队。当时老张可没一点所长的霸气,整个一小警察窝囊相,借酒消愁。我当时给他支了一招,说萧秘书长一向乐于助人,让他给教育局通气一声,工作调动又不是违法的事,事在人为。就这样,在我的撮合下,萧大秘在百忙中抽空进了一趟贤聚搂。事先还跟我嘲弄道:老头子从庄稼地里牵来一头老黄牛,不会下水,这点小事都搞不定,他能管好一个派出所?萧大秘对老头子的用人方针曾多次进谏过,认为领导提拔干部要有最起码的准则,不能兴手拈来,把芝麻当黄豆种。其实老头子心里有谱的,看似随心所欲,却有远谋,除了几个半途坠马的,汪局和吴同学不是进了班子吗?连微不足道的小所长也当上了副局长。老头子用人也好似有原则的:老子只要看上你某一点,就把你引上道儿,至于怎么走下去那是你的事。也就是说,我把你当成是队伍中的一员,开拔过程中你是脱队、溜号还是一条道儿走到黑,选择权在于你,领路人并不干涉。汪局算是脱队了,可他至今对老队伍还是怀旧的,老张的提拔就是实例。惟有心成铁坨的萧大秘自己束缚了腿脚,原地不动,在我看来,他是那种被引上道后,还需要被人牵着鼻子走的骡子,而老头子恰恰属于不爱使唤僵绳的人。总结下来,好象他萧大秘才是老头子用人之道的另类人物,太中规中矩了,也难怪老头子的对他的评价:会针线活的男人。 知识分子永远是高姿态的,小所长在他大秘书长的眼里形同白丁,更何况小所长本身就是投胎在乡镇的,萧大秘对乡吏们向来没好感,也时常是他辛辣笔尖上的活靶,挑起来皮开肉绽,guan吏的劣根性在他萧大秘笔下表露无遗,像个手拿刀片子的外科医生,缝补之下,尽览内脏肉骨。有一回老头子拿着省党报上的杂文问萧大秘:你是乡间赤脚医生啊?那些乡镇干部病得不轻啊,草药不管用的,你直接学华佗,给他们脑子动刀子吧,有这技术吗? 反正,萧大秘觉得不正之风都是刮自乡野,也影响了城市气候,催发热岛效应。 大秘书长冲小所长第一句问话就带有医生口吻:到了城里,有些东西不适用了吧?我在旁野听出他的潜台词:你要是乡镇派出所所长,在那片黑土地上,没有你玩不转的,进了城你这个土皇di也沦落成贫民了,磕头也无门。 张所长长吁短叹:没想到配偶调动工作有这么难,早知道我就不进城了。那回萧大秘在张所长面前基本是摆着官府面孔,冠冕堂皇。一顿酒下来,张所长把自己喝成了农民相,红着脸膛求秘书长帮帮忙。我也帮着吆喝几声,说这点小事,你给教育局一个电话就搞定。萧大秘不干了,说你老余跟领导说句话的事,何别转弯磨角的。张所长一听,脸更红了,忙说千万别给市长添麻烦,岂敢岂敢。看来,他觉得那床被子的暖意是天公做美,不能人为铺张,适可而止,也算是自知之明吧。推就半天,萧大秘像个护住胸脯的妓女,扭扭捏捏着,未了,萧大秘惯用了那句行话:我试试看,违反原则的事可不敢,你先等信儿。妓女终于敞怀,你老张可不要抓嫖客,这回自己充当男主角吧,丢弃职业毛病,别指望吃霸王餐啦。老张很乖,要让秘书长吃定心丸:现在办事都得花钱,萧秘书长说个数。这话搁到现在,除非张局长给逮进号子里,在面对律师时的悄悄话儿,否则你就是罐上辣椒水,也甭想掏出这样的舌根来。可那时候不一样,刚入城的队伍还带着游击习气嘛,总脱不开俗字。嫖客出价,妓女反而翻脸了,整得像是一夜情,玷污了纯洁少妇红墙之外的性福之花儿,萧大秘当即翻了知识分子的薄脸皮儿,铿锵有力道:收起你过去的那一套,有钱是吧?你找别人去啊。甩袖而走,还连带着骂我老余,往后少叫上他,跟这种人打交道是太俗气。张所长彻底懵住了,我说过他那张脸跟我一样,始终雕刻着农民本色,那表情好似是拿钱买谷种,农机站抛出一句:您上粮站直接买粮得了,省得下种。他老张就是这一副嘴脸,可能在乡镇见惯钱事买卖了,估计鸡鸭鹅捎带上门的场合也不少,于是跟萧大秘的官话儿一样,立正稍息操令一般,也能脱口而出。可他终究不明白,自己所面对的是位拿匕首刺杀不正之风的风中斗士,结果弄巧成拙,斗士风一般逃遁了 也正因为过去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萧大秘开始不太自信了,约个分局小局长,他这个大秘书长还要让个司机张罗,势况日衰啊。大凡是有求于人的,在官场上大都靠人情来买单,你过去给我打通过门路,那这回你开车经过时,我不收路费,这样就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君子之交风范,一码归一码,你不给我风,就甭想着雨,呼风唤雨非一人所能及,得绑到一块儿,方能同舟共济,乘风破浪。 对于此类规则城乡也好似二元式分化结构,好比乡间河上野鸭跟城市广场飞鸽,都能飞腾,但画面效果不同,一个容易诱发人的口味,遵从烹调程序;而另一个却被摄像头捕捉,遵循打印规则,相比之下,艺术领域的精神享受总高于物质上的味觉:真规则是一门艺术。 张局还是礼貌地朝萧大秘招呼一声,说难得跟市领导坐到一起,以后还请领导多下去走走,指导工作。萧大秘起身跟张局握了握手,说还是你张局忙啊,约你吃个饭还得提前预约啊。官场客套寒暄,张局也早娴熟,至于过去的那番冷场也不再回味,毕竟是自己跳出了规则之外,打破了艺术美感,从这个角度上看,人家秘书长说的在理。上级称呼下级也有些诀窍在里面,一个单位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你首先得从“小”字被人叫起,倘若您老不求进步,总被人使唤着做事,这小字就极有可能叫到你退休,无论年纪大小,包括后辈,也都这么称呼你了,其实你是被叫老的,谁让你不上进在姓前挂个“长”字呢。您上进了,带“长”字了,刚开始可能让人不太习惯,叫出“小”字后马上又改口叫“长”了。对于上级领导来说,他是最不习惯的,所以,你得耐心一点,终有那么一天,领导也冲你叫出个“长”字来,那说明,你这个“长”字坐稳当了。到了下属单位,上级领导一般都会呼出“长”字来,因为你不光面对着上级领导,还有你得下属在场,有下属在场,那就是官家场合,这个“长”字既代表官方场合的严肃性,又能避讳亲近关系,假如你是领导的秘书出身,出头后被领导安排到下面坐了一把手,领导在正式场合下绝不会叫你过去的“小”字来,到了私下场合,领导自然要拿出家长作风来,垂问你这小子进步的咋样。那才是掏心窝的话儿。而对于本来就没有亲近关系的下属,领导自始至终会叫你“长”字,有了“长”字就有对比,就有了高低,也就让你时刻牢记自己的辈分,除非你在酒着上把领导罐多了,他偶然会拍拍你的肩膀,称兄道弟一般吼出“老”“小”字眼。 跟前次比较,萧大秘这回叫“张局”了,称呼转换实质是萧大秘的心态变换,过去那个小所长在他眼里还不是官谓,叫起来跟我老余一样,属于永不上进之类的。这回不同了,一方面有些显示官衔高低,却又透出一点亲近的味道,这点有悖于称谓规则。这种亲近不是说话口气,而是眼神,我总感到萧大秘的眼神总朝下,而这正是老张当年在他萧大秘前的表现。 料不成,那场合又要重演一次,主次颠倒?他萧大秘也有求人的时候,向警察求帮,能有啥好事啊? 千杯万盏,总要从酒精里挥发出主题,萧大秘终于道出了今晚的主题:听说你们最近抓了一批聚众赌博的?张局点头说,上次不是刚开过全市社会治安综合治理会议吗,汪局长亲自挂头,要求严打娱乐场所黄毒赌,各区都动起来了,抓了不少,我这个主管刑侦的熬了好几宿,总算有些收获,萧秘书长需要一线材料的话,我明天就叫办公室给你送一份来。 萧大秘摆摆手,吸了口烟,说今晚上咱哥三在一起喝酒不谈公事。 奶奶个胸啊,知识分子也一个鸟样儿,酒一上头,就跟人拜把子了,管你是白丁还是红丁啊? 问题是,我所熟悉的萧大秘就算喝趴下了,也始终把领带护理好,不让丝条上沾有半点污迹,谈何跟酒囊饭袋之流合污到一块儿,称兄道弟起来,着实很是反常啊。 萧大秘给张局点上烟,压低嗓门说:不满你说,我有个朋友的亲戚也在里头,听说没什么不良嗜好,平常就爱打点麻将,咱谁不好那一手啊,咋就给你们逮进去了呢? 我喷出一口浓烟来,差点没呛着,把双手递到老张跟前:得,张大局长,我这双手码长城老遭罪,您啊,给我带上能晃铛得玩意儿,让我解脱吧,我一定感谢政府还来不及,哈哈! 老张眯缝着眼睛,似笑非笑着抽烟。萧大秘推了我一把,说讲正经事儿,你老余别跟着起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回轮到张局长发官话了:萧秘书长,你知道,这种场面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只要不够判的,到时候罚点款也都放了,一切按法律办事。 这话一出,萧大秘的表情当时就僵硬住了,连烟蒂也忘了丢,差点烧到手指。 他两个人的事,有着历史恩怨,我自当不好插言,可总觉得老张用话把萧大秘将在那里,实在叫秘书长面子没地方搁了,于是我圆场道:判不判还不是你们说了算啊? 老张彻底装相上,说老余你有所不知啊,现在是法治社会啊,不像过去放一个人那么简单了,逮一个人要有法律依据,放一个人也该有理由吧?只要不是职业赌徒,不是庄家,我在这里给萧秘书长保证,肯定放人! 萧大秘终于挤出一丝尴尬的笑纹来,恢复了秘书长的常态:张局说的对,依法办事,依法办事。 这主题暂且就这么搁下了,继续喝酒,萧大秘开始关心起老张的家庭来,问他爱人现在在哪所学校,然后又说过去自己太较真,没帮上什么忙,让对方海涵。老张有些不自然起来,干笑两声说,那是自己不懂事,让萧秘书长见笑了,老婆最终在汪局的关照下,调进城里的。 杯酒释怀,双方好似是一笑了之,可我发现这张局长嘴里时不时卷出汪局来,好比是在跟萧大秘行着酒令,总能压制住对方,处于强势。 这时候,韩老板端着酒杯进来了,这也是惯例,酒店老板对官方酒客的礼貌之举,喝几口,叫几句往后多关照,有来有往,不已乐乎。韩老板一叫嚣,叫来了一大群,个个红光满面的,踉跄着进来陪酒,都说你秘书长独自偷饮,不与民同乐,咱先干为敬。大都是下面局级单位的吃客,这种场合也不是他萧大秘所能左右了的,都自损成平头百姓了,你还摆上官长架子,不跟人同乐碰杯,等酒醒后谁还敢巴结你啊。 所以,萧大秘今晚的主题基本被搅局了,没了下文。人家老张的电话从上场叫唤到下场,没理由陪你秘书长大人磨嘴皮子了,跟韩老板招呼一声记到我帐上,然后提前奔赴下一场了。临出门还跟秘书长说:到时候电话联系,您放心,只要没大问题,人自然毫发不损。 等周围清净了下来,只有我在场了,萧大秘抓起酒瓶直接吞了几大口,喘着粗气,圆睁红眼骂道:奶奶个胸,你瞅瞅,老头子当年牵了头白眼狼进城的。 奶奶个胸啊,你大秘书长有气也只能朝人大主任头上撒野了,谁让他没发挥最后余热,给你挪个位置啊?! 碰到节假日,我们司机有时候也能偷空休息,因为再忙的领导也有歇口气的时候。我们除了对外饭局麻台上交流,彼此之间偶然也会小聚的,那种场合脱离了司机室,也能交流出一点别样的味道来。也只有那时候,我们才忘却了自己身份,也不大愿意谈车轮子的事了。对于谁做东,我们之间也有约定俗成,将该月各自跑车的项目列举一次,最后变成“石头、剪刀、布”的游戏规则,谁排第一谁掌舵,公平合理。领导外出无怪乎奠基、剪彩、视察三个项目,当然会议除外,那玩意实在太频繁,一般被我们剔除游戏规则之外。奠基仪式自然少不了石头,石碑分量足,也形象;剪彩也少不了道具,那就石剪刀了,也很生动;至于视察联想到“布”,确实有点牵强了,觉得领导视察一般要钻出小车,开动自己两个轮子的,没有步伐,何乃视察啊?于是将“布”套用在“步”字上,觉得很牵强,假如时光倒退几十年去,倒十挺贴切的,那时候刚打下江山,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官方步履迈出时也保留原始状态——布鞋嘛。反正是凑齐了,完整的游戏规则,砍杀起来也很有意思,谁是王者,那你得出点血,你捞得多啊,也该分田斗土豪的。 这种司机间的潜规则没有官场那般深奥,通俗易懂,连孩子都会,可对于发明者来说,简直是一种创举。奇怪的是,谁也不知道该规则的发明专利人是谁,我为此还跟“半边嘴”考究过,老江湖也一知半解的,说反正年代够久的,推算到刚解放时比较合适。至于是哪位老前辈挖空心思灵活运用这一古老游戏规则的,成了无法揭开的迷了。但有一点比较符合,那就是“布”字进化上,从原始“布”鞋进化成谐音“步”伐,实际是时代的产物,就好比猿猴有那么一天把自己尾巴磨蹭掉了,才有了人类一样。你非得要知道猿猴是怎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忍受割爱的,达尔文老人家也给不出答案来。 过去开奥迪,我的手指除了搭在方向盘上,摆除的图案花样累积起来,也够开家小型模具店了,揣入兜里的,抱进车肚子的,包括手指本身,也都五光十色过。那玩意儿拿得光明正大啊,理直气壮,无须遮掩的,来者有份嘛。至于说包装里的分量轻重,也只有收获人自己知道的。所以,那时候司机们碰头时,我是常胜将军,给他们买单也大方,谁叫咱出手次数多啊,甭管是石头还是布,最终的王者是我,犒劳三军,理所当然。司机们此类潜规则到了领导眼里,那你就是池中之鱼,一目了然,跟官场规则一比较,他们是脑瘤科,我们是小儿科,都是病态,根治起来是天壤之别的。患有脑瘤重疾的他们却一点不糊涂,并不干涉车骑们的内政,有时候还会有意无意地问上一句:你们那帮家伙又凑到一块了吧?谁出血啊?在你响亮应答一声“我”时,你能从后镜里看出他得意神色,车骑是赢家,那车主才是幕后真正王者啊。这就是为什么有些小车司机改了车主后,容易对照过去,对照之下就有失落或满足了。失落时叹一句:以前领导真好,屁股从来不闲着,连上卫生间,门外都有人伺候着。满足了也自豪一番:还是现在的领导好,过去那位就知道守侯坐机电话,不深入群众,典型官僚主义啊! 私下我跟老头子也交流过游戏心得,总觉得这样玩下去好象在戳领导后梁骨,叫领导打喷嚏。老头子哈哈乐道:你们司机这叫鼠目寸光,只知道贪吃,领导能在乎那点破玩意儿吗?还不是为了工作嘛,我们有时候啊,也让人摆布的,身不由己。 跟吴同学混了不少日子,除了繁杂的会议,我的手除了握方向盘,还没有出手的机会,也就整不出游戏图案了。今天算是破例,我终于有机会先用手指攒下一把剪刀来,放进武器库里。 凯云集团是做电器的,算得上本市轻工龙头老大了,是上市企业,创税大户,搁进省里也排在前列,所以,这回剪刀一定是“十八子”名牌类的,一准剪出金花来。 看小欧同志今早的神气劲,就知道晴空万里了。 按照惯例,这种场合的剪彩是少不了四大班子的,小姜的电话已遥控上我了,说也正赶往凯云,碰面再聊。听小姜说过,老头子坐在人大,除了会多,就数“石头剪刀”多了,跟过去相比,现在视察的机会少了,无须拖着老腿亲历而为了。吴同学过去很少在这种场合露面的,也轮不到她,几位副市长把她挤兑在后,她也心甘情愿,老头子也心知肚明,知道自己的女同学是厚积薄发。所以,过去在一起战斗的日子里,两位同学始终保持着距离,好似人为设置一道“三八”线,给别人看的。前面我已说过,在老头子身上,我只闻到过一次吴同学的香水味,兴许是吴同学的高跟鞋不习惯乡间小路,一不小心崴了脚,让走在前面的老男人搀扶了一把吧。也难怪,两人都不带秘书跟班,旁人谁敢插手啊?风言在前啊,未落雨点,那也让人远远躲开着。 凯云集团位于城北开发区,也正是老头子过去的干将杨主任的地盘,现在是杨区长了。老头子这次过去拿剪刀,也算是故园重游,那地方从废墟开发成工业园,是老头子披星戴月奔波的结果,也是老头子引以为豪的政绩项目之一。他曾经跟杨主任放过话:工业园起了,区长的位子就是你的。而凯云总裁钟老板也是来自A县的,是老头子故交,双方老辈人曾经在一起挖过煤炭,到了坑下那都是生死之交的。老头子在A县当政时,钟总还只是一家快倒闭的小电器厂厂长,后来是老头子把他调过来的。老头子在商场上的死党不多,钟总算一个,别看“王圣水”巴结得很勤快,在老头子眼里,他就是一个暴发户,搁在过去那就是投资倒把得主儿,够判的了,这样的人老头子只表面应付,甭想跟他称兄道弟的。上回过生日,我原本想到杨区长和钟总会到场的,结果都是缺席,其中原由也只有他们这些死党之间知道了,死党即便是过期的,也不大可能萎谢的,花衰根也存啊,除非连根拔起。 快到工业园时,小欧照常电话遥控,提前通知那边吴市长快到了,还问市委那边有哪位领导到场。然后回头问吴同学:下午还上氮肥厂吗?吴同学说,剪彩后直接过去,你没告诉区政府吧?胖妞笑道:您要微服私访,我哪敢透露消息啊,上次有那帮人陪着,很多人没敢说真话。不大工夫就到了工业园,锣鼓阵阵中,彩旗飘扬,红毯高台,舞狮队伍摇头摆尾的,好不热闹。正中央挂着条幅:XX设备上线剪彩仪式。看来凯云的投产规模越来越大了,单就厂区面积就算得上是工业园的土豪了。我将小车开进大门,停靠在办公楼前,大楼台阶上早有一大群人恭身迎候,个个穿着整齐,胸配彩花,喜笑颜开。钟总也快50岁的人了,标准“地中海”式发型,足以显示商业分泌物有多雄厚,那每根衰亡凋落的发丝,都奉献给了凯云这块厚土,树起栋栋楼房车间。身着大红旗袍的迎宾小姐彬彬有礼地将领导和秘书引出小车,在钟总带领下,凯云人争先恐后伸出热情双手,感谢常务副市长百忙中抽空来耍“剪刀”。钟总头前带路,将两位女性引进了大楼。我溜达在后头,站在门前先点了根烟,早有人跟我寒暄上了,一看就是后勤接待的,领着我上了招待室,自然给我先塞上两包香烟,好茶好果地摆上来。招待室除了几个工作人员,只有我一个外来客,见惯了这种场合也不足为怪。几大班子中,遇到这类“剪刀”事儿的,政府始终走在前头,市委是幕后操盘,除非重大项目仪式,一般也只委派主管常委到场,算是天大面子了,至于人大政协老领导们,步伐虽说要缓慢些,只要你邀请了,一准是主任、主席亲自驾临。此类场合,也是一线、二线的显著区别,前者有选择性,看你面子大小而定;后一个来者不拒,管你黑脸还是白脸,老子是远视,凑近了都一个鸟样子,反正屁股都坐疼了,急需跑动下。坐了有好大一会儿,有人引领着刚哥进来了,有刚哥在场,气氛就是不一样。他立刻将里面的工作人员打发走了,说跟余哥交交心。旁人一听自然主动回避了,奶奶个胸,整得像组织部来考察干部谈话似的,一对一交流,甚为神秘。没旁人了,他发起了牢骚,说老板也真的,自己不来,也该叫上常委啊,非得让让我给姓杨的开车,他快把自己当老板替身了,啥人啊?我说老板为什么需要秘书,那也是一种脱身之处,啥事都要老板亲自出面,不整成三陪了吗?其实我明白,这地盘即使在老头子退线了,壹号眼里还是见外,有意避开老头子,有老头子在的场合,壹号好似让位了,由他人大主任做主了,倚老卖老。眼不见心不烦,这句俗话很适合高层官僚会晤规则。刚哥壹听嘿笑两声,然后话锋一转,车轮改道了,诡秘地靠近我,说道,你们那位大秘书长开始紧张了吧?不是老张不给他面子,是问题不小,汪局亲自过问了。听口气,这回抓赌好似没那么简单,有醉翁之意在里头,而且,昨晚上老张赶赴的后半场就是他刚哥摆下的。我想从刚哥口里进一步探出老萧的用意,于是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随口说,不就是码长城吗?照他们公安局的做法,你我都得进去享受公家饭。说外行话了不是,咱是警察出身,大凡是丢进去的,哪个不是彻底盘查,你以为我们吃干饭的啊?这档子事极有可能要移交检察院的。一听到检察院三个字,我才明白老萧为什么厚着脸皮求一个分局小局长了,进那里面都带着“公”字不是?涉及到职务啊,难不成老萧本身给牵连上了? 第十二章 昨晚上的宴席是没有结局的,我这个中间人基本蒙在鼓里头,只知道老萧什么朋友的亲戚给逮进去了,也就没挂在心上向老萧刨根问底。我试探着问:老萧要捞的人到底是谁啊?刚哥哈哈大笑着,卖起关子来,说了句:去问他姘头吧。然后扯着嗓子叫人斟茶,收住舌头了。老萧的姘头,传说中有好几位,我所知道的比较贴切的就是修配厂女老板,而传说中最为精彩的篇章应该是师范学院的某个校花,说当初在夜总会端盘子让老萧眼里涌起怜悯洪水,再穷也不能穷教育不是?别打工挣学费了,我萧叔叔给你扶贫吧,于是抱到床上给彻底扶平了。文人骚客,自古如此,好似墨水是从下面酝酿成的,铺张起来,豪情万丈。老萧别是在女人身上铺张得太多,擦不干净了吧?隔壁一间房甚为热闹,那是别处来的四方宾客,属于没资格拿“剪刀”,在前面给剪刀人喝彩捧场来的。至于说领导们身在何处,就不用多语了,肯定在贵宾室听钟总汇报工作啦。剪彩貌似是咔嚓一声响,让红布成片落进礼宾小姐的盘子里就完事了,刀前的程序还是烦琐的,反正有领导参与的事儿,都不能小了去的,你随身都得准备好笔记本,时刻做好做笔记的准备,什么产量啊,质量啊,安全啊,职工思想啊,等等,都得让你揭开红布头,先向领导们亮亮相。 政协主席的司机是第三个入场,见到刚哥像是矮处半截去,其实他比刚哥高处一头,又是点烟,又是奉承。主席的前身是组织部长,属于拳头人物啊,一拳砸下去能叫你永不翻身,谁敢得罪啊。可事情往往会朝反向发展,也叫物极必反吧,先前别人不敢得罪你,也极有可能你所得罪的人太多太多:该讨论讨论了,该公示也公示了,可最终让你组织部门给卡住了脚,绊脚的理由你完全可信手拈来,那玩意成纲成条的,无须你动脑子算计,一纸总结陈词就等于隔山打虎,让一位前途无量的同志哥跌倒在仕途上,再也立不起身子来。老子为什么趴下,还不是你出拳砸的?这坑算你的头上了,你就是挖掘咱祖坟的人,没了仕途不等于自撅祖坟吗?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你就是盗墓人!握拳砸坑,那舒展起来就是如来佛手了,只要你有猴子灵性,你照样可以撂一个跟头,然后蹲在上面尿一把,这样的佛祖才是心宽四海,不会翻手遮云,而是托你一把,让你驾朵祥云飞黄腾达,只要你别忘记他手指上残留下你的气味,那气味虽腥臭,却提醒你明白曾经的跳板位置,说俗一点,你就是一条狗儿,撒尿留气味好找回路。等部长成了主席后,才知道自己得罪过的人有多少。作为形式上的参政部门,也只好在议案中消磨时光,同样是议案,同样的问题,人大可以找政府答复,你政协就是找了,人家完全理直气壮地回答:已汇报人大了。部长的司机也是一路开过去的,也曾趾高气扬的,从不低头找路的主儿,刚哥就是他过去的影子,他在刚哥面前低首,也是在追寻那早已失落的旧影吧。 四套班子,四驾车夫,就剩下小姜了。有刚哥在场,我老余就是配角了,即便车主“小杨头”只是个秘书,货真价实的是他刚哥,招待人员时不时进来问他有何吩咐。刚哥说,领导们剪彩还早着,咱等会就聚齐了,整个台子来耍两把。人家就为难上了,企业办公室能献上好喝好喝好吹的,你要跟人家要砖头码墙,没那材料不是?刚哥不理这个,这小子大白天将车开进下面的机关单位都敢码长城,甭说你企业了,你庙再大,得有人给你披大红袈裟吧,否则庙堂再光亮,那也无法显露,我把你们封死了。他刚哥代表着壹号方向呀,谁敢不从? 买去啊?死脑筋怎么开成这么大厂房了,真是奇了怪?主席司机终于拾回了过去的影子嵌在了身上,狐假虎威着,吆喝起来。人家赶紧小跑着张罗去了,也正是这时候,我们的姜同志驾临了,气势跟刚哥一个模子打造的,一进门就叫人送“王老吉”,说这几天喝酒喝得嗓子冒火了。刚哥嘲笑一声:你们人大领导习惯叫旁人等了,都开会开出的毛病,好在这里没安排台面,要不你姜主任成东风了,就差你老人家给我杠一手。 都说伺候司机比起向领导汇报工作难度大多了,这话看似夸张,其实不然。汇报是书面性的,也是数字性的,在不失原则的情况下,你可以搀杂水分,领导别不穷究你的酒精浓度,只要能挥发出香气,领导都会给你面子,就算不口头表态,但点首之时也就肯定你的汇报了。所以,伺候领导有着按部就班的程序,用来取悦领导的道具就好比是会场上的部署,早各就各位,照本宣读就是了。而跟“书记”们打交道,是没有规则的,这个冷不丁朝你要“砖头”,那位忽然记起“王老吉”的好处来,东一榔头西一棒的,叫你措手不及,应接不暇啊。“书记”之所以为“书记”,其实不在方向盘本身,而是成了领导附属品,跟坐骑一样,既然是附属物了,那跟主物就有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好比一栋房子,你在旁砌了堆积杂物的小间,主屋的空间大小以及卫生状况完全取决于杂物间的承载能力,再明白不过了:司机的恶气都反照出领导身上隐藏的陋习。这就是为什么有时侯人们反而觉得领导平易近人,司机专横跋扈的原因,其实都是一个鼻孔出气。领导可以放任自己的司机,是因为他们始终是附属品,脱离不了母体;但用在秘书身上,就难说了,秘书至少是活动房,剥离后也能冒充主屋,营造自己的地盘,当家作主的。 企业的办事效率永远高于机关,不一会儿,崭新的自动麻台就摆上了,刚哥满意地拍了拍那小伙子的肩膀说:有备无患嘛,过去我很少过你们这里的,来了就指出你们后勤工作的不足,吸取教训吧。小伙子也真把他当领导了,连连点头说:指教的是,以后一定改进。 招待人员退出去时,小心带上了门,四个“书记”割据一方,开始了长城事业。这期间“小杨头”来过一次,毕竟身份在那里,面对两个元老一个女领导,他有自知之明,代表壹号只是形式,无须带耳垂听汇报的。而同样身为秘书,小欧就坦然了,甭管跟到什么地方,只要在领导身边,那就合理化了。刚哥问他咋没跟领导们在一起,是不是手痒痒了,你可不能跟我们这等粗人参合,影响不好。没等“小杨头”回话,就有人找过来了,说等会仪式要开始了,请他过去。“小杨头”被刚哥呛了一句,尴尬地离开了。外头再热闹也干扰不了我们的专心致志,只是老头子的破嗓门冲过麦克穿透力特别强,碰巧小姜糊了,好似那砖墙被外面的高分贝震倒的。刚哥骂了句:诈糊吧?也太快了点。大眼朝小姜的牌面扫视了几下,也只好掏钱。还真应了刚开局时的话:今天谁的老板发言,谁就赢钱。刚哥只能怪壹号放弃发言机会了。趁刚哥上洗手间的空挡,我到窗前朝下望了望,老头子和吴同学并肩站在正中央,手持剪刀,还说起了悄悄话,这样的景象也真是百年一遇,吴同学显得很愉快,脸上一直挂着笑,老头子倒是能撑得住,始终是一副老学长的样子。手起刀落,掌声如雷,也就完事了。我也该拍手走人了,因为吴同学要直接上氮肥厂私访的,耽搁不得。刚哥说跟个女领导就是麻烦,饭也不吃一口就走人,老余你亏大了,不过亏的是胃,肾不亏。 下楼后,早有人等在车旁,手里拎着华丽包装的礼品,来这样的大户礼品一般比较丰厚,最差也能凭券进商城选家电去。在交代完礼品别类归属后,我把东西塞进了车肚子。吴同学跟他们握手道别时,我也凑过去跟老头子打声招呼,他们中午肯定要吃大餐的。正想离开时,老头子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这个礼拜天吴市长没事,你跟我回A县转转去。我问道:小姜呢?老头子将烟头踩在脚下,骂道:让那小子跑A县,老子真担心一去不返,他快成醉鬼了。 小欧先上的车,坐在前面浑身不自在着,肥臀动个不停,眼睛老朝后瞟。这神情过去我见过不少,也是司机室里笑话新秘书的一大焦点,说他们别看装出一副文绉绉的样子,贪心就是这样一点点积累成的,场上卖乖,场下也不比咱司机高尚到哪去,滴水漏石就是从那眼神开始的,生怕咱司机给独吞了,啥心眼啊,都是笔尖戳成的,虚伪到家了!当一个秘书的瞳孔里抽离出这种贪婪之色时,那就老道了,学会了车主那一套,给自己周身上下涂满颜料,自我保护了,你就是用金条晃悠,他也有定力,保管眼皮不眨动一下。背后嘛,眼睛能当透视镜,把女人剥个精光。 我冲小欧一笑说:瞅啥啊,少不了你大秘书一份的。小欧被我一说,怪不好意思着,有些顾虑地问:吴市长知道吗? 简直是屁话,别忘了每个大领导都是从小蜜开始的,你小欧就是他们过去的缩影,这种小屁事也能逃过他们敏锐的嗅觉?把领导们当残疾人啊,至少当成鼻炎患者了。 我说,你放心好了,这样的礼品来者有份,跟上次性质不同,无功不俸禄嘛,剪彩要使力的。 二次氮肥厂之行,胖妞小欧进步了不少,至少临近中午时,没问市长上哪开锅吃饭。吴同学也真会体察民情,整得跟电视剧一样,在百姓家搭伙了,就差交粮票了。走前死活要给人家饭钱,下岗工人就是不答应,说您市长瞧得起我,不嫌弃咱粗茶淡饭,这样的好官很多年没见了,您克要为咱下岗职工做主啊,这要是拆了,咱连睡觉的地方都没着落了,可别把咱往桥墩下赶啊。 吴同学的情绪比上次还要差,她在一贫如洗的职工家四处瞧了瞧,然后把我拉到门外,小声问:凯云的礼品呢?我立马懵了,发现这女同志也太另类了点,你再同情工人阶级,可人家还保留革命传统啊,吃饭不收钱,你不至于要把剪刀下的礼品送人吧?这也太不合适了,典型的腐败现象啊,人家可刚夸你是个好官呀,千万别自毁形象。 我算是把吴同学看透了,她还真就让我拿礼品去,说合适的话就拆开包装,给这家留下,不能白吃人家一顿饭。 奶奶个胸啊,知识分子咋就这么酸哪!把自己装成木瓜脑子,那些东西怎么可能合适啊?! 小欧也在旁听得真真的,眼神又不自觉地瞟向车子,神情有些恍惚,可能被市长的言语打乱了方向。 我也只好领命,只当是记录里少了这把“剪刀”。其实女领导让司机翻弄这些玩意儿是破戒的,按照过去的经验,征对不同性别及嗜好,礼品还是有区别的,包括我跟老头子之间,虽说在烟酒上达成共性,可他老人家不是喜欢瓦罐字画吗?那时候人家一般会特别交代说:这份小心点,别弄破了。意思是:这是领导的那份。现在让我直接掏她们女人的东西,对我来说还真有点犯罪感,伸进胸窝似的,有些惊心动魄啊。我掀开车肚子,也不好直接拿出车外,弯着腰先打开属于我的那份精装版外壳,自然是少不了烟酒的,这玩意肯定是不能冲饭钱的,明摆着是腐败毒瘤嘛,怎么能污染百姓家呢?除了两条烟、两瓶酒,还粘着一个红包;其他两份我伸了伸手,还是控制住了,原封未动。不就是饭钱吗?我随便从红包里掏出两张“老人头”也就结了,可问题是人家不收钱。那就花钱买物呗,这回我先斩后奏了,坐上车一遛烟出了生活区,在附近一家小超市买了些营养保健品,这年头保健品早跌价进了普通百姓家,管它有无功效,包装华丽就成。 我的做法事后得到了吴同学的首肯,赞许下又跟我酸上了,非要给我钱。我就纳闷了,她明知道奶牛是吃草后有了奶水,干吗非得把我当成人工哺乳啊?估计她吴同学产奶那会儿也是酸性的。 最满意的莫过于小欧,好似我这个流氓没剥夺她的贞操,给她封存得天衣无缝,从今往后她彻底崇拜上我了,称呼也发生了显著变化,娇滴滴叫一声:老余头。 这个“头”字听起来入耳哟…… 当晚小姜打来电话,说你余哥走了可真是遗憾,老头子表现很反常,在酒桌上破马张飞似的,不光把杨区长整趴下了,连书记秘书也没放过,两个姓杨的成了酒桌上的“替罪羊”,老头子成了烤羊肉串的,吆喝不停,直到上了车才翻江倒海地一路喷洒酒精,草,那味道能熏倒人大办公楼…… 听后,我倒觉得正常,一个平日依赖会议打发时间的老官人,基本是散步在夕阳红下的拐杖老人了,也只能凭借酒精散发昔日万丈豪情了,也无须保持清醒的脑壳来筛选落实讲话精髓的,屁再响再臭,没人冲你捏鼻孔了,说明臀部后面少了贴身者,大家都进步到了你前头。 不过,靠上面一张口来泄发胃中无法磨化的秽物,也是一种自娱自乐的出口,多少由自己把握分寸,只要胃不出血,那就是安全出口。 有关老头子仕途起点老巢A县,前文零碎穿插说过几次,这回是老头子退居线后首次回巢,有必要详尽叙说一番。一般作为仕途上的根据地,存在两极分化的局面:要么穷得叮当响,连裤裆都裂开了春光大泄,你就有机会充当忙碌不停的小媳妇了,穿针引线,任劳任怨地缝补那些窟窿儿,只要你补上了窟窿,甭管针线活粗细与否,当家的会记得你的好,至少破衣服都弥合上了,所谓不破不立,很适合这样的领域,一旦立起了,就有了政绩,衣食住行有了,那可是安居乐业的根本,由不得当家的不把你扶正,冲破三房五妾重围;要么富得溜油,你顺手一捞就能炸出金饼来,所谓“借鸡下蛋”就是这个理儿,不费啥子工夫,手到蛋来,很快就能孵化出鸡崽来,这样的“养鸡专业户”政绩一箩筐,踩着蛋花儿步步高升了。前者都来自基层,毫无裙带关系,凭借一身苦力,脚踏实地,有着广泛群众基础,上下都能落个好评,好比是泥腿子赶集,卖出了一小篮子鸡蛋,称来几两瘦肉,货真价实,等价交换;而后者,纯粹是借一方沃土来镀金的,末了,屁股一掘,震响四方,其实金屁也透出臭气。 A县地广人多,属于本省出了名的贫困县,就好象违反计生产下的黑户,家再大,也容纳不下太多的裤裆,也只好春光泄发,暴露出耷拉着脑袋的怂样,不具备强xx功能的。所以,老头子时常把自己在A县的经历比作是小裁缝拿剪刀,到处裁剪缝补,不惜使出愚公的蛮力来,搬石造田,将水渠引向半山腰,打造成第二悬河——黄河。也正是这项工程造就了老头子的一大嗜好:收藏。愚公移山的意外收获是挖掘出一个天然大洞穴,里面残留不少坛坛罐罐的,还有一些远古化石,震动了考古界,北京来的学者专家接二连三来考证,掀开了华夏文明的新篇章,“愚公”是第一功臣,从此也学会手持放大镜考究坛罐了。这一招够狠够绝的,一箭双雕,归属于物质精神两手抓的文明典范,引发了当时省委书记的高度重视,要求宣传部门大力宣扬这种新时代的愚公精神,于是小裁缝摇身一晃荡成了“愚公”化身,见电视焦点,上党报头条,记者蜂拥而至,采集汗水浇灌成的花朵儿。后来有人评价说:老头子的仕途是石头和水铺垫流淌成的,细水长流了。老头子倒是有自知之明,对那条悬河的总结词是:劳民伤财,巴掌大的水田能收割几粒稻谷啊?可不管效果怎样,只要被省委书记宽厚的大手强有力地握过之后,小裁缝的手就不再是拿剪刀的,那玩意儿分量太轻,摊上“愚公“两字的,那都是典型,化为道风仙骨,直接驾上祥云进了市里,当上了水利一把手,开始了推土机的重力活儿。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了,全市每一块贫瘠的土地,缺水的地方就有他的影子,深得民心,背后叫他“龙王爷”了 那时候,我给“龙王爷”开车基本是当船来把舵的,风风火火,乘风破浪,时常要备用一个轮胎才能赶上他老人家的步伐。部队出来的干部有一点是地方干部无法比及的,有气魄,有胆识,也敢叫板,冲撞最多的数主管财库的副shi长,我“龙wang爷”在前头打前锋,逢山开路,见水搭桥,你“财shen爷”就得做好后勤保障,跟打仗差不多,别让老子抢山头前,弹尽粮绝了。“龙wang爷”的丰功伟绩还是在他成为“财神爷”时造就的,最终高票当选shi长。shi长之路有旱道,也有水道,所谓“要治富先修路”的硬道理也适用水道,都是心系老百姓的饭碗工程,在老百姓眼里看到的不是公里数字,是实物,让我出门不绊脚你就是好官儿,至于说那条条道道里到底搀杂着多少腐蚀之物,又暗藏着多少交易,那不是我平民所能干涉了的,那是官管官的事儿了,我顶多在发现裂缝时咒骂一声:dou腐渣!官道上的人背后议论水道上来的shi长时,也都感喟几句:那沟沟渠渠里漂出多少钞票啊! A县“悬河”最终在悬挂中崩溃了,泥石流吞噬了石头围成的“良田”,已身为市长的“愚公”在视察现场苍泪纵横,随泛滥的洪水一道冲刷起往日的辉煌,他觉得愧对那片热血浇灌的土地,像个失守城池的将军,再也无颜面对城民了。从此,老头子对这片根据地,都是悄悄地来,又轻轻地去,不带走一片瓦砾。 这回返乡老头子能踩出响声吗?估计音响不小,因为萧大秘来电提前预约了,要随老头子一道上A县,同车伴行。大凡有他萧大秘身影的地方,动静都不小,尽管眼下处于休养生息,可到了A县,那也是市领导的身份,更何况储书记是一个战壕里老战友了。 我深感到这次A县之行,老头子有补上生日蛋糕的用意,否则何故甩开小姜呢?那样的聚集场合里,小姜确实属于不安全因素,而不在方向盘上。 这个礼拜六我没出去玩牌,在家等着小姜上门送车钥匙。小姜听说我陪老头子上A县也没多想,反正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傍刚哥还嫌时间不够用哪。直到中午他才上门来,眼睛还没睁开似的,一看就是熬了大半夜的,哈欠不断。老婆正在厨房张罗午饭,小姜鼻子嗅了嗅,说从昨晚到现在米粒未进,胃难受得很,中午蹭口饭吃吧。老婆一听让儿子出去买几瓶啤酒去,小姜忙摆手说:不喝不喝啦,再喝肚子就成酒糟了。然后低声问我:家里有白酒吗?也难怪老头子骂他是酒鬼,啤的不带劲,整白的。我笑道:你嫂子是严格限定我喝白酒的,家里的白酒都让丈母娘搜刮给他老伴了。小姜好似不信,问你家老爷子也被媳妇管着吗?这话让我父亲在旁听到了,不等我回话,老爷子就呛上一句:我那糟糠米酒合你胃口吗?怕要起火的。小姜上门也没几回,可老爷子就是看不惯他那张嘴脸,说现在这些当官的都把身边人放纵成没人样了,我当年在人民公社开过拖拉机,也载过下乡干部,咋就没你们威风啊?真他娘的腐败透顶,连司机都跟老百姓摆谱。在我们家,只要见到有人提东西上门,老爷子事后都要给我们夫妇上课敲警钟,官场上鲜活的腐败例子太多,够他媳妇受听的;针对我这个司机儿子嘛,总是老生常谈,他老友“半边嘴”是惟一的先例,也不知翻腾过多少次了,磨得我耳朵起茧。我和媳妇一般都一笑而过,自当是耳边风吹过,觉得老爷子那辈人太过认真,近似迂腐,但也不想打击他满身反腐正气,只说送礼不犯法,搪塞了事。可老爷子还是认真上了,这么些年从不抽我的香烟,至于酒嘛,只要亲家母一上门,他主动从酒柜子里掏出来让她带走,说放在里面扎眼。自己可好,抽着劣制烟,喝起土造酒,有滋有味的,从无怨言。老婆私下开玩笑说:太为你爸遗憾了,这素质当年咋就没当上生产队长呢? 老爷子的话让小姜很难堪,搓搓手说:老叔,不喝不喝,随便问问,嘿嘿。儿子本来就不想出去,凑近小姜,捏着鼻孔说,你这烟酒混合物散发的气味塞过化学武器了,将来只能娶个鼻炎媳妇了,否则要戴上防毒面罩跟你过日子。小姜哈哈大笑说:可别小看叔叔,你爸爸跟我差不多,你妈妈患鼻炎吗?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我啊,以你爸为榜样,以后一定也娶个大学生,不带鼻炎的。说到体味,老婆自然很敏感,因为本身就有狐臭啊,端着菜盘子进了餐厅,一把将儿子从小姜身边拽开,叫儿子洗手准备吃饭。饭菜上齐了,老婆还问了句:小姜,真就不喝啦?老爷子此时给自己斟上了一杯米酒,沾上一口,嘴巴吧嗒出声响,小姜的喉结动了动,讪笑道:那来一杯米酒吧。饭桌旁顿时笑成一片,老爷子给小姜倒上一杯说:平常多喝几口这酒,忆苦思甜哪,知足吧,别忘了自己姓啥? 小姜是那种有酒便是娘的主,乡野之风吹成的,有了第一杯下肚,那就该成双接队地鱼贯而入了,老爷子也乐个有人陪着忆苦思甜,一老一少就这么礼尚往来,当然少不了老爷子掺着酒精来说教眼前的后生,小姜是眯着眼睛在旁恩恩呀呀应付。也就在这当口,门铃响了,老婆开门一看,我也觉得意外,来者竟是小欧,她这是第一次登门,事先也没说一声。小欧叫了一声嫂子,说自己顺路过来,有点唐突,不知道你们正吃饭。没等老婆请她进屋,小姜先宾夺主了,抹着嘴巴起身说:还没吃饭吧,来来,坐下一道吃。儿子端了把椅子过来,小欧也没客气,说在街上转了半天,真是饿了,我就不客气啦。这就挨着小姜坐下了。老婆客套了一番,给小欧盛上饭,有了这两位来客,我发现今天的午餐别有风味着,烘托出一种少有的气氛来。本来小姜的舌头就有点打滑了,有了胖妞当作料,米酒也杯催发洋化了。说你欧秘书虽不认识我,我可跟你照面不少回了,眼下可是吴常委的红人哪,将来前途无量啊,往后多加照应,你以茶带酒,我先干为敬。作为四大班子小车司机,说官场上的有人不知道你,那肯定是装蒜,问题是小欧就装上了,歪头问:不好意思,真没见过你,老余头,是你乡下来的亲戚吗?老爷子也是喝高了,开怀大笑应答:姑娘,你真有眼力,他在家没钱娶媳妇,上城来了,哈哈!儿子也痞上了,朝小姜调笑道:大表叔,想媳妇想疯了,要我爸给他介绍个保姆带回家。小姜一口酒喷出去,差点落到小欧的身上,居然嬉皮赖脸地混上了,擦了把鼻涕道:表哥表嫂,小弟的终身大事早就托付给你们了,你们有现成的,咋不介绍给小弟啊?老婆毕竟是官场上的,明白玩笑要有分寸,何况这小欧是吴市长的红人,可开罪不得,赶忙圆场说:都别说笑了,小欧,他是人大老领导的司机,少听他瞎掰,咱家可攀不上这门亲戚。老婆也真能卖傻,旗帜鲜明地跟小姜“书记”划清界限。小欧白了小姜一眼,没搭理他,饭碗一搁,说想借车用用,吴市长说这两天不用车,我刚好来同学了,老余头你方不方便?小姜插言:没问题,他老余头借我奥迪了,好嘛,我该朝刚哥借车……没等他说完,我朝他嘴里塞上烟卷,直接给点上火,怕他说漏嘴,道出老头子的去向。这小欧本是位猎奇心特强的女人,听后一定也会像我老婆那样,猜测老头子上A县的动机,疑问集中在司机身上:为什么换上老车夫?我给老婆的答案是:老头子想叙旧。老婆摇头摆出女官僚的习气:没那么简单的,不符合常理。官场常理是什么,就是弃旧推新,跟男女之情相仿,说夸张点,近似滥交乱伦,只要满足欲望,不足手段,狼狈为奸。旧的东西都是脚下的铺垫石,身子抽空了,当即一脚踢除,也包括形影不离的司机。老子的背影总投射在你眼光下,挣脱后,你要当好瞎子角色,别再指望溜达到老子身上了。 小欧吃完饭,手拿车钥匙满意而去。小姜冲着那肥硕的背影舔起了嘴唇:真不错啊…… 奶奶个胸啊,胖妞再肥,在你小姜面前也是天鹅肉啊,真乃赖蛤蟆也! 小姜并没有躲避我嘲讽的眼光,而是勇敢地迎上来,碰撞出耀眼的光芒来,好似在说:瞧着吧,你余哥就是我的榜样,你能勾搭上女记者,我就不信拿不下女秘书,谁叫咱兄弟充当“书记”啊? A县位于本市最北端,山路较多,所以第二天一早我就开车先去接老萧。老萧的房产听说有好几套,政府大院的旧房子给他弟弟住了,他弟弟原先在乡镇工作,后来被哥哥调进了市区。刚开始安插在某区要害部门城管大队,是出了名的冲锋队员,很快就被提拔为副大队长了。冲锋在前往往就遭遇暴力流血事件,有一回碰上了一位刚刑满摆地摊的刺头,硬对硬就磕上头了。刑满份子本来就面临生存危机,觉得到了外头,身体是自由了,可总吃不饱饭,精神自然很压抑,你戴大盖帽的,摇晃一身肥膘来没收我那可怜的饭碗,老子只能搏命了。一场流血搏杀下来,两败俱伤,刑满分子挂着伤回到了铁窗老巢继续深造,而萧大队捞了个半身不遂的悲壮下场。好在属于工伤,有政府给养起来,但终究是哥哥心头上的难以根除的伤痕,后悔当初把弟弟引进了城,若在乡下混个一乡之长,吃香喝辣,无灾无病的,凭啥非得让城里挤兑啊?即便是萧大秘在官场最得意的时候,也时常为家事而锁紧眉头,弟媳妇忍耐不了寂寞,扔下瘫痪的丈夫红杏出墙头了,而且敢把外汉领进家里来享受。这叫哥哥恨之入骨,依然就是给自己扣上顶绿帽子,其实他做哥哥的应该能平衡心态才是,哥哥不是给别人扣绿帽子高手吗?别人借用他弟弟的头颅返还一小顶,不失公平吧?偷情不为罪,做哥哥的再能耐也无法把弟媳妇给法办了。还是弟弟大度,功能都废了,权当是娘娘伺候太监,只要娘子不离婚,太监也知足了。有人背后评价这位昔日的先锋战士说:再牛比,裤裆顶不起来,就成软八蛋了。哥哥最终想出一个办法来,让弟弟搬出外面的商品房,住进政府大院里,跟外面比较,这里头保安工作很到位,来客都得出示身份登记,就好比在户院外垒起了高墙铁网,提防红杏探头。这招还真显灵,弟媳妇收敛了许多,不过提出一个硬条件:将房子产权改到她名下。哥哥无所谓,破财息事,不就是一套旧房子吗?可嫂夫人不愿意了,凭啥让我来买单啊,再者说了,让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守活寡也太不人道了,你弟弟都忍得,你在旁吹胡子瞪眼的假正经,别忘了你自己的德性,等那么一天,老娘真就给你戴一顶试试…… 做贼心虚,兄长跟弟媳都一个鸟样儿,两个贼的交易最终还是达成了,经过公证手续的,当然在嫂夫人面前妥协的结果也是经过公证的:新买一套房子属嫂夫人个人财产。 前面的纠葛大都是传言,但有一点是事实,两份公证书确实留存在公证处,有一回我跟那位处长喝酒时,对方无意中提到这事,说你们这位萧大秘书长到底有几套房子啊,我那里就有两套备案了,一新一旧。 现在萧大秘的豪宅位于近郊,是“王圣水”一手打造的黄金地段,住着不少机关干部,复式构架虽比不上别墅,也算是楼上楼了,非一般人能承受起的。 打完电话,我点上烟卷在楼下等着。老萧这人也有文人的臭毛病——磨迹,甭管做什么,都得面面俱到,从头到脚要梳理一番。过去随老头子出去,我也是先接他,从时间上看,他至少得消磨一刻钟,是老头子的三倍,也难怪老头子说他是针线活男人哪。今天颇为意外,两分钟没到就进了车,头发显得格外凌乱,脸上的胡须好象有两天没修理了,领带也歪系在粗短的脖子上,平常笔直的西装皱巴巴的,就连嘴巴上的烟卷也少了玉把子烟蒂支撑……总体感觉严谨而刻板的大秘书长,刚脱身铁窗,不修边幅了。 开快点,别让老头子等久了。车上的萧大秘有些心神不宁着,老催我加快车速。 奶奶个胸,忘了限速啦?这可是你大秘书长一向贯彻的路线方针:你们给领导开车,一定要限速,安全第一! 其实这回轮到老头子磨蹭了,坐在院子里喝茶哼着京曲,手在膝盖上打着节拍,悠然自得。 见我们进了院子,头也没抬一下,老萧连叫两声,他才动了动身子,说了句:怎么还没改口啊,叫主任吧。老萧讪笑一声,坐在了旁边,局促着说:您生日那天实在脱不开身子……老头子用手势制止了老萧的下文,瞥了他一眼说:不请你上门,你怕是迈不开脚进这门槛了。老萧被这句话呛得立起身来,欠腰连说:怎么会,怎么会…… 老夫人出来给我们斟上茶,别有用意地说:是凉茶,能消火,小萧你嘴唇都起泡了,多喝点,来一回不容易啊。 老萧低头无语,呷了口茶,好似在咀嚼这尴尬的场面,茶自然是好茶,凉在心里罢了。 官家门第由车水马龙蜕为门庭冷落,其实也是正常现象,属于潜规则的外相表现。在玩耍游戏规则时,只要有利可图,也都有胆量把自己变成一只蚂蚱,拴在一根草绳上,作茧自缚抑或是荣辱与共,只要草绳没惹火上身,那就烤不到每只蚂蚱了。拴得再牢靠,草质本身还是有脆弱一面的,即便没有火势,也极有可能被风雨摧断,腐蚀后的草绳无法做到自保,也只好任由蚂蚱蹦达出身了,当然比起焚烧、烧烤,这样的结局也算完美,绳子保存了草料,蚂蚱毫皮未伤。但绳子终究是用来捆绑的,功能决定它必须惦念起旧物来,没了附属物,总感到失落,有时候恨不得打上一个扣环,套上自个来滥竽充数。 老头子此时就是那根枯绳,悬挂在冷落的门前,遐想着万马奔腾的日子,他是那缰绳的操纵者,一个老道的牧马人,在自己一方肥草地上,圈养着一群驯马…… 老头子盯视着老属下,可能觉得形象反差太大了,就招呼老萧进屋将自己修理一下,胡子拉茬的,像是遭受蝗灾似的,别在A县丢人现眼。然后又叫老伴找一件西装给小萧换上,太拖沓了。等老萧从屋子出来时,周身光亮了许多,胡子也剃干净了,可精神头总提不起,脑袋还是耷拉着。 老头子说了句:一个赌徒翻不了天的,振作点。然后就出发了。 从老头子的话语里,我能猜出这次A县之行可能跟老萧有关,而且也涉及到公安局抓赌行动。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一次抓赌何足挂齿,一个赌徒更是微不足道,奈何让他萧大秘书长耿耿于怀,释怀不下呢?其间必有玄机。 一路上无话可谈,除了车声,车内保持缄默,没了过去萧大秘的甜言蜜语,等于少了润滑油,奥迪开起来也显得笨重;让我大跌眼镜的是:老头子和萧大秘颠倒了位置,主子主动退缩到后座上。这更叫萧大秘便秘一般难受,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接过我一只香烟,点上后才稍作安息。老头子在后面腆着肚子,眯缝着眼睛,半睡半醒着,一副老态龙钟的熊样儿,就差流汗砬子了。奥迪离报废时间还早着,而车上的主仆二人好似都衰老了许多,惟有我这个司机依旧睁开着大眼,盯着前方的路,来不得丝毫大意。 半途路过一个镇子时,老头子忽然叫我停下,这镇子就是上回我送吴同学到信用社的地方,位于去A县省道上,那镇长也正是当年抢夺老首长枪杆子的“毛委员”。老头子下车走了两步,身后的萧大秘即刻进入了角色,抢前一步问:要不要上镇政府休息一下?老头子捶了捶后腰,又点上一根烟,也回到了过去的威严中,既不摇头,也不点首。秘书就是要善于总结领导的一举一动,将领导的表情刻画在脑海里,见风使舵,方能一帆风顺。会上会下都一样,咳嗽不是痰,眯眼不为困,挠头不是痒,诸如此类的动作都是规范,都代表着一定的思想意识,你都得领会在眼,升华在心。至今我只观察到吴同学的一个习惯动作,那就是喜欢用口轻吹额前的发丝,意义何在我考察不出,还是留待胖妞去慢慢揣摩吧。 反正老萧翻开了电话薄,老头子又回到车上,递了根烟给我说了句:休息会再走。 车就停靠在离镇政府不远的路边,没过几分钟,有几个人一路小跑着到了车边,其中那位毛委员急步上前,开了车门,老头子这才重回到车下,跟党镇干部们热情地握起了手。为首的一看就是镇书记,不光体魄宽硕,从握手次序上他是第一位,因为毛委员开车门后就闪在了他后面。胖书记身材不高,只到老头子肩下,仰头献媚道:老领导来了也不通知一声,瞧我们慌乱的,失敬了啊。老头子对他没大兴趣,转头朝向毛委员,笑着问:上次见面是两年前的事了,你咋还在这里呢?进步得不快嘛!可别小瞧这句话,看似是嘲弄你这家伙原地不动,其实是有潜台词的,假如老头子没退居二线,假如此时是官方考察,跟班的县级领导一定铭记在心的,第二天任命书就有可能下达。进步不快,那是你地方官员不胜任伯乐角色,严重失职,多好的干部啊,因为你们有眼无珠,给闲置在这里浪费了,应该提拔到他该去的地方发光发热。可惜啊,这回老头子的话没用的,不是说没那权力,而是一个市人大主任不可能为一个小小的镇级干部,把手伸向政府机关发号施令,毕竟你在位的是监督机关嘛,权力是大,可大都是象征性的任命程序。也该着毛委员的官运到头了,碰巧眼下萧大秘大权旁落了,否则这个马屁拍起来一点不费力,堂堂的市府大秘书长提拔个小镇长进县委班子,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吗?也只能当作是老头子过去习惯式的口头禅了,提拔下层干部的口头禅,专门讲给下层干部的上级领导听的,起到四两拨千金的奇特功效。 在镇招待所喝了一会茶,将车肚子塞满后就上路了。临走时,也不知道老头子是不是开玩笑,让毛委员随他一道上A县打猎去。毛委员面露难色,胖书记忙汇报说:省农业厅明天要过来检查试点工作,我们今天都没休息,都忙着准备工作,请老领导不要怪罪。老头子大手一挥说:工作是正事儿,忙你们的数字去吧,我就这么一说,不别当真。 出了镇子,老头子骂起来:农业厅算球啊,老子这主任当得他娘的窝囊,真以为老子有闲心玩扳机啊?小萧,千万别想着下届谋个啥人大副主任的位子坐,靠边调研员也比进人大强,廉颇老焉,尚能饭否?老子老啦,服输哪。 中午到的A县,直接开进了县府大楼,这里的五大班子牌照挂在一个门上。老萧此时才拨开电话,告诉储书记说老领导到了。老萧对储书记的称呼还是过去的老储,死党到了一块就少了官场公共场合下的套路,至少老萧没事先电话通知说快到了,好让下面人门前恭候,给领导长脸。死党属私交,有着等级划分,却无等级程序,碰头能称兄道弟,相互骂娘。 我将车停靠在招待所门前,令我意外的是,旁边停靠着好几辆来自市里的小车,其中那辆警号凌志RX350格外显眼,虽然不是全新,但在本市机关领导中那是首缺一指的,超越了壹号车。有关政府领导车辆使用限定的文件,作为老司机,我见得实在太多,上到中央部委,下到市县,都有规范文件,有的竟然规定副厅以下干部不配专车,实在叫人哑然。大的不说,就拿乡镇来看,我所到过的基层,就算是穷乡僻壤,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几乎都配用专车,更别说实权机关的副职们人手一车了。“车轮腐败”之所以越开越猛,是因为大都在级别、档次上加以刚性规定,但弹性有余,实难掌握。我碰到过一个区级法院院长开进口宝马的,违反刚性吧,可院长振振有辞:车是扣押车,放在车库时间久了,容易废掉,开出来活活动腿脚。铿锵有力吧,我是为车主着想,保质保量,万一报废了,那可是我法院的责任。这种柔性开脱在重权部门更是猖獗,没准这辆凌志也是扣押品,挂上警号来维护功能。再说说我们司机最根本的刚性规定:禁止公车私用。这玩意儿简直就是洞房之夜试探小媳妇是否见红,太难拿捏了,由不得你来操刀出血。一来领导时常在干时顺带私活儿,公私不明,自然无法识别用途何在了公私;二则我们司机跟领导废一般关系,彼此心照不宣,睁一眼闭一眼,而也有“与他人之便,行己方便”的考虑,我们也少不了拉私活不是? 就本市来说,像老头子这类角色至少也得坐上奥迪A6,基本符合俗成标准。见车如见人,这是我们司机的独特眼光,既然公安局汪局长都来了,那老头子没理由让小姜给自己开道了,小姜就是只泼猴,再蹦达也逃脱不出老头子的视线,他很清楚自己的车夫在外头勾搭上了警字号,关键时候,就得剔除。至于说,这位脱队的旧党为何在A县与老领队的碰头,也就一目了然了:为了一个不知名的赌徒,为了知名的萧秘书长。看来问题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否则,老头子不会亲自出马,更不会跟过去的“变节者”相聚一堂的。 招待所规模不大,布局很典雅,门前迎出旧党羽们,除了汪局长,还有杨区长和钟总,另外一个是市委组织部的翟副部长,他也是A县出去的,只是进了市里后,跟老头子保持了距离,不算脱队者。储书记作为东道主,自然是领头迎驾。老头子握着手,自嘲一句:还是老友到一起乐和,汪局长能来,也真给我糟老头子天大的面子了。汪局有些不自然,脸上的笑容僵硬着,可握手之间还是夸张地抖动起来:老领导这是在骂我哪,担当不起啊。楼层不高,没有电梯,大家边上楼梯边说笑着,老头子跟汪局并肩走着,接过汪局递过来的香烟。只有老萧一声不吭地落在后头,这场老友会很难得,他老萧是引发人,却躲藏在背后,蜕离秘书长本色了。 等上到六楼时,储书记把大家引进自己的房间,跟吴同学一样,家不在本地的官员,一般都住在政府招待所里,这里既是办公场所,也是歇息地,跟其他客房相比,这里是特定的“总统”套间。里面的摆设基本吴同学的“咖啡屋”差不多,外间是大客厅,花瓶紫竹什么的立在墙角,沙发茶几都是上等材料。紧挨客厅的就是办公室,墙边也树着书架,上面都是书,墙面上少不了几张地图,从世界到中国,由大及小,最后是A县蓝图,桌面上自然少不了一大堆圈阅的文件夹,还有两面小旗帜,右首是条小走廊,通向卧室。办公室跟外间客厅差不多大,很宽敞,桌前方摆放着沙发,围成圈形,这一般是局部通气会的场所,议定好方案后才拿到外面的正式会场公布的。等大家进了办公室坐定,我才觉察出这里面就我一人是“小”字辈的,没见到其他司机在场。不带司机的聚会都是机密的,也难怪选择偏远的A县,汪局是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跟旧主私自谋面,包括自己的随身司机,老头子也有所避讳,以防别人说他退到二线还搞利益集团,换成旧车夫来得保险。我是个明白人哪,得主动退出啦。刚回到客厅,早有人在那里静侯,此人曾见过几次,戴着眼镜,很书生气,是储书记的秘书。他说一路辛苦了,带我上客房休息。至于里面那些头儿们碰到一块,围绕啥主题曲哼唱,我是无权旁听的。 到了客房,跟秘书闲扯了几句后,秘书也很想知道老头子来此目的,便侧面试探着我,问很少见到汪局私下找储书记的,市里班子有变动了?玄外之音:是不是储书记要进市委班子?我笑着说:可能老领导想提前退休,想在A县找个养鸡场地吧?我们都笑了,秘书问要不要找人来玩会麻将。我一看时间已不早,也该吃午饭了,就没那雅兴了。说自己躺一会儿,吃饭时叫我一声。秘书这才退出去,嘴里还嘟囔一句:前任书记可是市委常委啊。 刚在床上迷糊着,手机就响了,是小强的电话,那边很吵闹。小强说余哥在哪呀,晚上出来坐坐。我说没空,你又身在何处,咋这么闹腾?小强叹声说:在商场陪老板女儿购物,一早上出来,到现在自己还空着肚子,这女人买东西咋不知疲倦呢?我手里的袋子都快拎不下了。我嘿嘿一笑,说指不定哪天她就嫁给你了,到那时候你才觉得女人每进一回商场,你都得大出血,你越痛,她越疯狂,跟上床颠倒了男女位置。小强也被逗乐了,说除非王老板送他一辆凯迪拉克做嫁妆,否则,这样的女人是吞不下的,能噎死人。接着他让我等等,好象是找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压低声音问:吴市长是不是又去氮肥厂了?草,没有不透风的墙,吴同学自以为神秘造访,还是没逃过“王圣水”的法眼。我故作惊吓,问:不会吧,去那地方少不了你们王老板啊?小强嗓门更低了:余哥,老板这几日心情很糟,酒一喝多就骂什么姓吴的娘们,我听着像是指吴市长。听到这,我口气认真了,说你小强管好自己方向盘就行了,别没事找事,这话是我老余听到了,换了旁人你饭碗就砸了。小强惶恐地说:那是,那是,我懂得……挂了,又叫老子过去拿袋子了,余哥,回头再聊啊。 这天中午的旧党相聚时间很短,一个钟头不到就散会了,在招待所吃饭时,汪局接了个重要电话,就匆匆提前离去。剩下的几位才推心置腹谈开了,先是叙旧,也都想起老头子的好处来,老头子指点几位说:老子也不指望你们将来能混进省里,只要平平安安就好,老翟你这人还是改不了处事太小心的臭毛病,在你的位置上不敢于说话,趁早换个地方,上统战部比较合适,别想着组织部长的位子了,那位置是好好先生玩不转的;再说说你萧秘书长吧,也是个老同志了,脑子咋就没笔杆子灵活呢?你当初跟一个小修车厂老板凑哪门子热乎哪?就因为他婆娘风骚吗?好吗?财色双丰收了?不见得吧,我看是色字当头,结果可好,让人家揭疤了,混到今天你应该知道,细风小雨的儿更容易让人翻船的,因为你船板早腐烂了,窟窿不大,可给人重力踩上一脚就塌了,话又说回来,就算你把全市机关小车使唤到那里,能给你多大好处,给人家揪住小辫子了吧? 老头子今天在酒桌上的话特多,有种过嘴瘾的架势,也难怪,成日耗在人大闷得太久,这回碰到党政部门的同志,自然要操练一番久违的官话儿,深刻剖析起来,恨铁不成钢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这个局外人也领会了老头子的讲话精神。老萧差点在“修车厂”被报废支解,那个不知名的赌徒就是老姘头的前夫。能叫公安充当“醉翁之意”的幕后人一定来头不小,他老萧也就是跟自己的主管副市长有些个人纠葛,这次怎么会惊动汪局,要把一个小小的赌博案办成铁案,甚至于准备移送检察院呢?这幕后的操盘手到底是谁?也只有在座的头儿们知道了,但对方顺藤摸瓜的思路还是清晰的:赌徒——秘书长——?这“?”号很笨重,如同脚镣,叫人不寒而栗。老头子亲自出马,就是要挣脱那脚镣,将“?”号扼杀在摇篮里,停止晕眼的摆幅。 瞧老萧此时的表情,有所放松了,不停地给老头子敬酒,依然是事先吞下了定心丸,不再忐忑不安了。 饭后,老萧随翟部长先回市里了,老头子在储书记、钟总陪同下,扛着那杆德国制猎枪上山打鸟玩。手气还不错,枪响鸟落,老头子吹着冒烟的枪口,大笑几声:跟老子玩农村包围城市的鬼把戏,鬼儿子也太嫩了点,抠过扳机吗?哈哈—— 笑声回荡在山谷间,惊飞出一群乌黑的野鸟,场面有些阴森,跟在后面的书记和老总表情显得复杂,既想附和而笑,又望着枪管发憷,心里一定在盘算着:老家伙的枪把子到底能举多久…… 晚上回到市里,钟总做东,请老头子上一家很不起眼的野味店吃饭。这类野味店从表面上看,跟一般小饭馆差不多,挤兑在小街巷子里头,但面门很雅致,虽赶不上大酒楼的灯红酒绿,却有别样的风味在里面。貌似生意很冷落,没什么吃客光顾,但只要进了里面,才发现收银台前墙壁上的招贴宣传菜谱及价格叫人咋舌。地上爬的四脚,天上飞的两翅,包括有本事学人类模样,直立行走一会儿的猴爷猴孙们,基本都属于法律保护范畴。这也是为什么这类门店不起眼的原因,不需要张扬做广告拉吃客,因为顾客都是固定的,非流动群体。官场两家才是这里的常客。此类野味店,在本市有那么几家,过去跟老头子开车,也时常光顾,感觉进了这里头,就好象回到了原始部落,逮啥吃啥,就差吃人了。最让我惊心动魄的还是吃猴。那是老头子当“财神爷”的时候,有一次一个广东佬带着一帮南方客商来考察项目,请老头子吃饭,进的就是一家野味店,是个四川人开的。当时刚坐定没一会儿,那川人牵了只猴子过来,让广东佬先验货。事先大家并不知道当晚的食物跟那只脏猴有关,老头子还挥手嚷着快把猴子赶走。猴子在动物园见过不少种类,那晚上的猴子长相比较奇特,眼睛是红色的,体毛为棕色,一瘸一拐地蹦达在地上,发出惨叫。细瞧之下才发现,那条右腿鲜血淋淋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夹过,前爪被截断了,红眼睛里流露出恐慌之色,使劲挣着脖子上的锁链。广东佬在猴子身上摸了摸,然后用手一的猴子的脑门,向上提了提,这才拍手道:不错,脑子够沉,就这只了。见我们很是不解的样子,对方才解释说猴子用来煲汤的。老头子一听,眼睛瞪得溜圆,沉声问道:这泼猴的脑子能当汤喝?你别是让我们生吞猴脑吧?我可听说过那玩意儿,场面太惨烈了。我老婆是干记者出身的,见多识广,同学分布全国各地,有一会家里收到一盘带子,晚上夜深人静,等孩子上床睡觉后,她把我从床上弄醒。说你平常不是爱看恐怖片吗?今晚上让你见识啥才叫恐怖。说着将白天收到的带子放进DVD里,一瞧就是记者暗访的镜头,左拐右拐,进了一个黑暗的角落,再往里边去,灯光明朗了,看上去是餐厅,里面很是吵闹。我一看实在没劲,说你们这行的就爱侵犯人家隐私,合上眼睛继续睡觉。老婆没动,好象看得很投入。紧接着吵闹声忽然禁止了,传来一声惨不忍闻的啼叫声,令人毛骨悚然,老婆一把抓住我的手,汗津津的。我再次举目观瞧:但见暗淡的镜头下,桌边人站得远远的,屏息相望,镜头聚焦在餐桌上,有只猴头被铁制夹子固定在小洞里,那洞穴位置餐中央,有人手拿着着圆规一样的两边刀具,正在猴头顶门上固定准心,猛然一转圈,猴颅骨当即被活活切下顶盖来,用刀一挑开,脑髓尽现,血管鲜红,众人发出一声惊呼。再看那被捆住四肢的猴子,拼命地蹬开着,发出痛苦的嘶叫,当中有女人掩面而退。随后推过一个小餐车,上面有个油锅,油气沸腾着,有人戴着很厚的手套,用勺子盛上沸油,直向猴脑灌入,猴子发出一声嘶裂般惨叫,便气绝而亡。最后叫人浑身起疙瘩的镜头是:在猴子全身抽搐中,那群吃客拿起勺子吃开了…… 我老余看过太多的恐怖片,觉得大锯活人的场面也不过如此,但那个晚上,我是搂着老婆睡觉的。 广东佬说,不会的,我们是文明吃饭,只煲汤。然后跟老头子说起猴脑汤的做法,还讲起猴脑汤的来历。说当年吴三桂变节归清,在引领清兵入粤后,为显示其威武之师,将一些活猴关在笼中,以棒击脑,吸食浆液。也真是涂炭生灵啊,古人尚且如此,现代人发扬光大了。吃在广东,看来是有着历史渊源的。按照广东佬的说法,煲猴汤也有步骤的:先把活猴用棒击昏,然后用刀割喉放血,再放进沸水中浸泡褪毛,之后才割下猴头,撬开颅骨取脑,最后才炖,直到骨肉分离,猴头汤即成。 反正那回喝完猴脑汤后,老头子一直眷恋不忘,至于说此后他有无猴瘾大发,痛喝几回,我就不知道了。我嘛,猴肉倒是吃过不少,汤入谁口,也就不得而知。 今晚,储书记随同从A县过来作陪,反正家在市里,都挺方便的。跟老头子一样,他也把握不住方向盘,所以,秘书跟着一道来的。老头子当年在A县老搭档鲍副县长闻讯也来了,鲍县长现在是A县政协主席,家早搬进了市里,礼拜天就从A县回来。老头子一见面就笑道:鲍主席,你可又发福不少喽。鲍主席连连摇头:不动脑子了,只长肚子,血压高啦。几个老枪杆子碰到一起也照样擦出火花来,嬉笑不停。我在偏座上埋头吃菜,将他们花费在酒令的时间发配到筷子上,填满嘴巴。在官方私宴上,但凡见到埋头苦干的家伙那一定是司机,能说会道,将口水掺进酒杯的,就一定非秘书莫属了。今晚是纯粹私宴,所以,有储书记秘书在场,不带做笔记的,领导们完全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嘴巴。说着说着,焦点回到了壹号人物身上,官场上酒令规则,先闲扯,再议政,最后回归到女人身上。扯完闲话,老头子点将起壹号来,先拿鲍主席说事。跟鲍主席碰了一杯,一抹嘴巴说:自从退到人大,就跟“酒鬼”久违了,一日没喝,如隔三秋啊!老鲍,你也有体味吧。老鲍望了一眼储书记,欲言又止,像是有所避讳。老头子一拍他肩膀说:别看他老储脸色啦,今天在这里畅所欲言,言无不尽。我先给你说了,你的意思是,本想跟我一样,弄个主任位置,可现在都让人家书记兼任了,哈哈,我这主任位子,市里那位还不稀罕呐,我哪,算是捡了个便宜啦。储书记讪笑道:老领导说笑啦,其实人大主要工作还是常委副主任在抓,我只是个空名而已,就个人来讲,多戴一顶帽子,压力就大一份,就拿上次人大代表被警察打伤一事来说吧,一边是公安,一边是人大,我这个当家的偏向哪边啊,最终还不是两边不讨好。老鲍这才说:我可没想过主任位子,都是快滚蛋的人了,萝卜白菜挑个啥啊?都是一碗清汤水。老头子将头偏向一直保持沉默的钟总:老钟,你可是全国人大代表,多听听基层同志的意见,都成萝卜白菜了,来年一定要提个议案,建议给我们这些老人院加点油水,伙食太差,没这样减肥的吧。钟总是商业脑子,算盘敲起来,也哗哗作响,说老领导上人大没多长日子,就一针见血指出了弊端,不满老领导说,过去人大机关没少上我那里搞赞助啊,每年两会都是我出血的时候,政府会议预算跟不上大会开支啊,再说说年终吧,政府财路通广,老领导在政府时,机关干部奖金发放问题是用不着您费心的,可退到人大,问题就来了,又要找企业的,您放心,在我这里,无须您开口,到时候一定加倍奉上。老头子一听,对着储书记笑道:听到没,这就是人大主任,老叫花子啊,市里的那位本是为公子少爷的命,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叫他体验叫花子街头乞讨的光景,早他娘的做缩头乌龟了。就拿氮肥厂来说吧,不是整天叫啥群众利益为重,以人为本吗?才消停几日啊,这又钦差大臣下访了,这下可好,都他娘的当龟xx了,我看啊,古塔上不跳下去几位,他当书记是不会出头的,倒霉的数吴市长,领导小组啥时候不是书记挂头名?你嫌名堂太多,消受不起,那也该市长出面吧,看见没,都把头勒在裤裆里了!常委班子就要进行第三次讨论,这回我看公子哥是要明确态度了,态度一明确那就是表决通过啦,她吴市长意见再大也要执行是不?末了还是老百姓遭殃啊!老头子有点失控,脸涨得通红,热血沸腾,吐沫星乱飞。说到常委班子,储书记加问一句:宣传部长人选有着落没?看来,盯上这职位的人不在少数,包括一直想重整旗鼓的储书记,为当上常委,也不惜来个曲线救国,用书记头衔嫖取部长之位。老头子的话让储书记的脑袋上砸下冰雹,当局者并不混沌,老头子至少很清醒:喉舌人选自然是那位说了算,你们啊,都别费劲啦,要说耍笔杆子,我倒觉得小萧更合适,可惜哟,生不逢时,这次差点被人脑后砸砖头了。 话题越来越敏感了,储书记好象嗓子烧得干燥,连声“恩呀”着,声响也不大,可那秘书反应特别强烈,给大家斟上茶水,然后用手轻拉了我一把,意思很明确:咱先撤吧。因为过去经常旁听他们私党论坛,私党们也基本没把我当成树起耳朵的与会者,两者漠视对方的存在。对于他们的高谈阔论,我是充耳不闻,我在他们眼里,也就熟视无睹了。秘书的政治敏锐性往往就是从领导的“恩呀”声中捕捉成的,所以,他都主动撤离了,我这个司机没有理由留下的。出了野味店,秘书看了看表,说才八点多,老板们不喝到十一点是不会散席的,现在正在高xdx潮期,咱俩找个地方放松一下吧。眼前这文绉绉的“眼镜蜜”,提前伸出了针头,刺向灯红酒绿的夜市,采集夜来香魂。没等我回话,他就拨开了手机,斯文扫地,开口就骂:草,不知道我陪老板正吃饭啊,懂不懂规矩呀?随后他说了我们所在的位置,让对方快点过来接:我只有两个钟头的空闲,别耽搁了老板的正事。 奶奶个胸啊,老板的正事就是吃野味,喝补酒。 我笑着问:有女朋友了吧?他也乐了,反问道:有孩子了吧? 一个司机,一个秘书,在夜色里发出一阵淫笑。 第二天,我接到了老张的电话,说人先放了,但没有撤案,老萧暂时可睡安稳觉了。还说碰到这样的事,他也很为难,别看是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有时候是抓是放,也做不了主的,这事要是让老头子知道了,一定会怪罪的。我试探着问:老萧到底得罪谁了,拿这破事挖墙根,真不地道。老张狡黠地笑了笑:天知道啊,反正我只听上面的意思办,从不问为什么,干咱这行的,多问几个为什么,早晚自己也出事,泥菩萨过河哟。一脸农民相的老张,自从扣上大盖帽后,头发是少多了,最终进化成了泥鳅,专往混水里扎猛子,泥潭越深,他反而越安全。在老头子那根烂草绳上,他还够不上蚱蜢角色,可终究用爪子勾攀上了老汪,所以,现在活得很滋润,秋千一般荡漾。 老萧的事就算暂告段落,波澜不大,却也颠得他呛水,好在老头子充当了一回木匠,及时在他腐烂的船板上钉上几锤,才没在阴沟上翻船。至于后事如何,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我忽然想到一个日子,一个记忆新的日子,一个真正从阴沟里爬出来的日子。那是个雨天,秋雨带着寒意。我很少跟老头子请假的,包括奥迪,而且是上高墙内接人,实在有点晦气。所以,张开口来,觉得有冲撞领导的意思,心里很是不安着。老头子一听,大手一挥说:去吧,也是个替罪羊啊。 老头子的命是战场上炮火烘烤过的,他始终是位坚定的无神论者,更不相信坐骑靠近高墙边会带来什么不测。就是这位不信鬼神的领导,却时常让下面的官员当神一样供奉着。就说说他老家山沟子里那间土墙屋吧,在他上任市长的第一天,就被当地乡政府当文物一样保护起来了,包括他家祖坟,也让周围的坟群退避三尺。当市长的那年春节,久在城市的老头子忽然想到垂眠大地的祖坟来,想回去扫墓上坟,祭奠先人。年三十那天一大早,我就驮着他一家子上路了,直接开往A县那座很不起眼的山坡。等到了坟场,已是午后。那天上坟人很多,到处是篝火蔓延,人们在焚烧坟茔上的黄草,只盼来春吐出绿青。 爆竹声声,划破阴沉的苍穹,山口灌出的北风呼啸开来,好似在跟坡上坟场的鞭炮声比起了嗓门,混杂的声响震动在空旷的山谷间,搀杂着断断续续的泣声。 上坟人中除了女子的泣声,大都是静默,包括四周的孩子,收起调皮好动的本性,蹲在大人身旁,很小心地往冥火中丢下草纸。 大人一边烧纸,口里一边默念着什么,许下新一年的愿望,唤醒长眠大地的先人,恩赐给后人福址,岁岁平安,年年有余。 见景生情,老头子像个守墓人,在山下开始给自己的子女讲起老家旧俗来。说这一年到头,死静的坟场也只有在这大年三十的午后,才死灰复燃,活着的人给这片亡地带来点人气。然后指点着坡上又说:没人知道这坡上的坟场是什么时候出现第一座坟头的,在山坡的最高点,斜卧着一块半入土的残碑,在我小时候每年三十都要上去玩耍,青石面已成黑色,上面的字迹早模糊不清。过去在生产队时,坡上的不少墓碑被村里人挖出来,抬到山下的村子里,垫在池塘边上,充当女人槌衣板,最后挖完了,只剩下最高点的墓碑了,有村民挖时,游出两条金黄色的大蛇来,吓跑了挖碑人。当时全村人都被吓住了,有老人指点说,恐怕冲撞老祖宗了,会遭报应的。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女人也不敢到池塘的石板上洗衣服了。生产队长跟我出身一样,年轻时也当过兵,觉得村民太迷信,亲自上阵挥锹挖碑,结果脚板刺痛了一下,当场口吐白沫身亡。从此,再没人敢动那墓碑,那墓碑始终保持着原样,斜立在坡顶,而那一年碰巧赶上大旱,饿死了不少人,坟场上又多出不少新坟来。村民都说是报应!农村人善良啊,没怨天怨地,只怨不该碰那块碑,说那肯定是老祖宗的墓地。有一年夏天,接连下了半个多月大雨,那立了多年的墓碑终于倒下了,那一年是涝灾,村里人不少出去乞讨为生。再后来,坟场又不平静了,开始有人荒地了,原本没人在意的坟地突然间变得珍贵起来,为了一块刚开垦出来的荒地不让别人的坟地占据,村民间时常发生争吵,田地承包到户了,可荒山还是集体共有。村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谁恳出的荒地归谁所有,就好象分田到户前的自留地,人们的思维还停留在大集体阶段,那自留地才是他们的命根子。把荒地当成自留地,自然是寸土不让,生者与死人争抢地盘,往往已不是简单的邻里纠纷。坡下争斗不断,很是热闹,但坡上依旧寂寥一片,包括那卧倒在制高点的墓碑,再垦荒造田,也没人敢朝那块动一粒沙子。所以啊,人跟人斗,能舍出性命去,可一旦面对鬼神了,就没那胆量了,你们想想,一样是条命,为什么不敢冲犯鬼神啊? 老头子借题发挥的感慨,我们都没听懂。他媳妇抱着自己的儿子,跟老子说道:上坟就上坟,说啥鬼神啊?别吓着孩子了。 老头子显然是沉醉在过去的回忆中,继续开讲:制高点的平静最终还是打破了,就在这年春天,制高点上长出一棵小青松来,仿佛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嫩绿嫩绿的,松叶发出少有的香气。村民才真正明白过来,那可是块风水宝地啊。于是有人开始迁坟了,老坟头换上新土帽,逐渐靠拢在墓碑四周,就这样,坡上坡下都热闹了起来…… 老头子一路上痛述坟场历史,等到了坡上,老头子傻眼了,好象自家的祖坟了无踪迹,升天了。 这时候,低头上坟的村民才认出他来,左右跟他招呼着,老头子笑容可掬掏出软中华给男人们递烟。男人们接过烟来一瞅,立刻夹到耳根上,没舍得抽。 不远处一个老者唤起他的小名:花蛋,找不到了吧?你这兔崽子忘本哪,真是造孽! 老头子赶紧小步跑过去,给老者敬烟。老者吹了口烟,这才用手指着不远处几座坟茔说:那边躺着哩,你现在是贵人了,祖上也沾光,咱贫下中农的祖宗也要回避哪!老头子望了望,还是疑惑不解:不对啊,老爷子,以前咱几家祖坟不是都在一起吗?咋这么空旷啊? 老者一听,山羊胡子气得抖动起来,当面骂上了:狗日的花蛋,你也真能装蒜,你让乡政府的人出面给你挪地盘,是不是以后也想在这里土入啊? 老头子这才听明白过来,敢情是别人家的祖坟都迁移出去了,难怪他找不到祖宗的灵位了。我特意朝那边看了几眼,这市长当的,真够忘本的,杂草丛生,连个墓碑都没有,快淹没坟头了,真乃不孝子孙啊!祖宗这是藏起身子,敬畏他大老爷虎威呀? 老头子的脸当即被老北风扫成青色了,也无颜在那里显摆了。做了个手势,带着一家子灰溜溜向坡下逃遁。 这样的上坟也真是头一回见识,来回折腾,没烟没火也没响爆竹就走了。 回到车上,老头子才问起老伴:咱多长时间没扫墓了? 你调进市里就没来过啦,你也真是的,连墓碑也不树一个,寒碜!老伴“呸”了老头子一口唾沫,吐出车窗。 老头子嘴巴又犟上了:想当年毛主席他老人家多久才回去上坟啊?咱不信那个! 这事春节一过,老头子亲自下到乡里,把那群小马屁精骂得狗血喷头。结果是老头子出资,隆重将那几家祖坟重新迁回原地,然后又找来人将乡里圈养的“土屋圣地”给扒掉了。 当然,也终于拿出孝心,在祖坟前树了几块石碑。 这一事件引发了老头子一手策划的“清剿祖坟”行动,在全市清查官员违规兴建祖坟,可谓震动四方,连省电视台都跟踪报道过,一时间,老百姓拍手称快。 官员们时常骂老百姓违愚民,其实他们自身更为愚昧。老百姓再穷,每年节气里都要祭奠自己的先人,哪怕是穷到只能在坟茔上添几把新土,这是约定俗成的传统,不代表任何功利色彩,顶多祈祷先人保佑后人健康平安;而官员们恰好相反,祖坟上冒烟了,咱就腾云驾雾,升官发财啦,于是乎,指点山水之灵,大兴土木一番,造就王陵之势,君不见,那每层厚重的砖瓦里,凝结着多少老百姓的血汗钱啊!造势并不仅仅是为了祭奠,也为了显赫身价,更为了野心的扩张,像坟墓一样伸开手臂,贪婪地吞噬一方水土。 在这件事上,老头子得罪过太多的权贵,他却义无返顾:你们还是不是党员?心里还有握紧拳头时的信仰吗?多好的土地啊,让死人霸占着打不出谷子来,你们的良心真让鬼吃掉了? 老头子是坚定的布尔什维克,所以,我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小车开到电网高墙边。 没错,那天我是去接“半边嘴”,一个快磨掉槽牙的老山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