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府大院》 第一章 星期一早上六点半,张青云就准时起来了,当秘书三年,他养成了早起的习惯。虽然把自己的动作控制到最小,蹑手蹑脚的,但还是打扰了老婆郑丽丽的美梦。 郑丽丽眼还没有睁开,就问张青云:“王省长还没有正式上任吧,你慌什么?” “今天上午九点上任,我得去准备了。”张青云边回答,边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澡。第一次正式进省政府,他想给别人留个好印象。毕竟现在身份又不一样了,王省长已经正式表示,到了省政府,就把张青云调过去,继续做自己的秘书。 当省长的秘书,无论怎么说,对于三十五岁的张青云都是极具诱惑力的。想当初自己大学毕业,梦寐以求的就是能够进省政府大院,别说当秘书了,就是当个综合处的管理员,管管钥匙,开开门,给各位省长副省长的打打开水,他也知足了。他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当时的省政府办公厅范副秘书长是和他一个村子的,和张青云的父亲还是小学同学。 张青云虽然上的是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但因为是政治系,就业就很难。政治系人称“万金油”,干什么的都有,前几届的师哥师姐,当老师的、做律师的、经商的、从政的都有,各人靠各人的关系,各人找各人的路子。 张青云的爹就在范秘书长回老家过春节的时候,特意买了许多东西,到范秘书长家看望,顺便给人家提一提,看能不能帮得上什么忙,把自己的儿子留在省城里,找个工作。 范秘书长是整个张家村历史上出过的最大的官了,大学毕业就留在了省里,从一个小办事员做起,一直做到了省政府的副秘书长。在家乡名气很大,市委书记和市长有时候都看着他的脸色说话,更别说家乡的县长和书记了。 范姓在张家村算小姓,从小范秘书长就感受到了不少姓张的人家欺负,所以后来做了大官,他从来不帮姓张的,就是姓范的,他也看亲疏,人太多,没办法。除了自己的侄子侄女,他一般不管别人的事。 张青云的爹也是个明白人,知道求也可能是白求,但为了自己孩子的前途,只要有一线希望,他还是想努力一下。毕竟自己和范秘书长是小学同学,当时关系并不错,再说了自己的儿子也争气,上的是名牌大学,也不辱没了他。 哪知道张青云的爹一开口,人家范秘书长根本就不接这个茬儿,几句话就推托掉了。张青云至今还记得老爹回到家里垂头丧气地说的几句话,老爹说:“儿子,范红堂说了,他在省城里说不上什么话,他只是个副秘书长,上面还有秘书长、副省长、省长,随便哪一个,都比他官大,他没有什么实权,没办法解决你的工作问题。” 张青云听了心里凉了半截,对他爹说:“什么没有实权,咱这是关系不到!你看他侄子,不就是在省城里读了个大专吗,还是委培生,还不是被他安排到了省商务厅工作。邻村的王志远,比我高两届,也就是个普通本科,就是因为他爸爸是包工头,家里有钱,听说没少给范红堂送钱,结果范红堂把他安排到了省政府办公厅的行政计财处,做了出纳。” 听了儿子的抱怨,张青云的爹长叹一声道:“儿子,都怪你爹没本事,咱家也没有什么钱,我一个乡里信用社的小职员,挣的钱能把你和你弟弟养大,供考上大学,也就对得起你们了,我也老了,也没什么本事了,今后的路全靠你自己闯了。” 张青云说:“爸,别自责了,孩儿不孝,都怪我平时学习不好,结果毕业了还让你为我的工作发愁!你放心,天无绝人之路,凭我的文凭,我会在省城里找到工作的。大事干不了,咱先干小事。慢慢再等待机会。他范红堂当初不也就是个小职员,人这一辈子,谁知道会混到哪一步?” 洗完澡吹了吹头发,张青云在思忖今天穿什么衣服。这是十一月的天气,在东州这个中部的省会城市,气温白天是十五摄氏度左右,穿西服虽然有点冷,但人显得更精神些。第一次出场,千万马虎不得。 找了一套藏青色的毛料西服穿上,打好领带,张青云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虽然头发掉了一些,但皮肤还好,尤其是气色,比前些年好多了,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作为男人,得志了感觉是不一样。 想当初自己在东州市委党校当政治教员,每天上两节课,闲得要命,真正是白天没事,夜里没事。谈恋爱吧,高不成低不就,长得差的女孩他看不上。长得好的吧,人家一听他是党校的政治教员,首先在心里打了个折;又一打听,他家是农村的,没什么背景,更是有点泄气;最后了解到他在党校里住的还是单身宿舍,连套房也没混上,就在心里对他判了死刑。 有一个卫生学校的女老师,别人介绍的。和张青云见了一次面后,张青云很是喜欢她,那女孩子个子有一米七,比张青云矮不了多少,长相是张青云见过的女孩子里最满意的。打听清楚张青云的个人和家庭情况后,张青云再约她,人家说什么也不答应出来了,说不合适,她父母说了,要找个城里人,家庭条件要好,以后生了孩子有人帮带! 张青云电话里听了那女孩子的话,伤心得几个晚上睡不着觉,心里骂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鼠目寸光,你是嫁男人啊还是挑公爹!毛泽东、朱德哪一个不是农民的儿子,农民怎么啦,往上数三代,看你们哪一个不是农民的种!” 但气归气,日子还得过,现实还得接受。女孩子嘛,谁不想嫁个好人家,有房子,有人帮带孩子,省心。作为人,谁又能保证自己不势利! 又过了半年,碰上了郑丽丽,一个和张青云有着同样背景的女大学毕业生,在铁路中学当语文教师。郑丽丽是省里的师范学院毕业,老家是农村的,长相说不上好,但身材不错,张青云想就凭自己这条件,能够找到这样的女人做老婆,也算不错了,就和郑丽丽谈起了恋爱,上了床,打了证,就成了夫妻。 看看表,快七点了,张青云和老婆打了个招呼,连忙下楼。到了楼下,看到司机小韩开着奥迪正在调头。两个人昨天约好的,七点半要赶到王省长家,一起吃早餐,准备上午要带的东西。 讲话稿是不用准备了,王省长对付这样的场面已经驾轻就熟了,不就是上任吗,嘴边的几句话,做了这么多年的领导,从矿长、经理做到了市长、市委书记,再到常务副省长、省委常委、东州市委书记,张青云知道,王省长不喜欢随时随地拿着秘书写的讲话稿念,那显得自己没水平。再说了,他本人就是矿办秘书出身,又加上阅历那么丰富,说他出口成章,丝毫也不过分。 一个星期前刚开了正式的全省干部大会,参加人员都是各市的党政一把手和省直各厅局的一把手,此外是离退休的副省级老干部。中组部来了一个副部长,在会上宣布了中央的任命,由省委常委、东州市委书记王天成同志接任年龄到限的李大化同志,担任新一届的清河省代省长。中央对李大化同志在担任清河省省长的十年间,对清河人民所做的贡献给予了充分肯定。同时希望全省人民在杜茂林书记和王天成代省长的领导下,再接再厉,永攀新高,把清河省的各项事业推向前进。 会上代省长王天成发表了激情洋溢的讲话,他说:“中央决定由我担任新一届的清河省代省长,我深知责任重大,任务艰巨。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清河省的各项事业在历届领导的艰苦努力下,特别是在云石(前省委书记)同志、大化同志这一届领导班子的努力下,清河省的经济总量在全国的名次有了很大提高。全省国内生产总值已经接近九千亿大关,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我虽然能力有限,但我相信,在中央的正确领导下,六千七百万清河人民共同奋斗,我们一定能够把清河的大好局面维护好,发展好,我相信,清河的明天会更好!” 张青云知道,自己写这篇讲话稿,费了不少劲,连续熬了几个晚上。王省长看了还是不太满意,亲自在上面改了又改。张青云看出来了,对于自己的就职演说,王省长还是特别在乎的。 关于谁将出任清河省新一任的省长,从去年开始,小道消息就特别多,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当时的省长是李大化,年龄马上就到六十五岁了,按中央规定,他到今年年底要下来了。明年三月底或者四月初,就要开始新一届的选举。谁将出任省长,当时省里最有实力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常务副省长林正义,一个就是省委常委、东州市委书记王天成。 林正义是中央空降干部,在出任清河省常务副省长之前,是国家一个部委的副主任,此前还当过东部发达地区副省级市的市长,五十五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三年前他到清河省担任常务副省长时,许多人就推测,他是准备接任省长的。 王天成的优势就是本地派,对清河省熟悉,这几年政绩突出,特别是他以省委常委的身份,担任东州市委书记以来,在东州这个省会城市,大刀阔斧地改革,重点抓了城市改造和新区建设,使东州这个四百多万人口的城市面貌日新月异,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立交桥东西南北贯通,周围一百六十公里的环城高速也全面竣工。天桥机场也扩建成功,成了国内一流的大型机场,可以满足国内几乎所有型号的飞机起降。新区的开发也如火如荼,吸引了国际上许多著名的财团、企业进驻。东州市的经济每年以百分之二十左右的速度连续增长,现在市财政收入已经突破二百亿元大关,这是王天成最大的砝码。 在整个东州市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哪一个市委书记把东州的局面搞到这个样子,在全省的地位这么突出,不论是政治地位还是经济地位。 所以相比之下,王天成显然占了上风。 但民间的议论归议论,谁做省长,还是中央说了算。不到最后一分钟,谜底揭开,谁也不知道哪个是最后的胜利者,这就是现实。 张青云也感到,有一段时间,自己的老板有些心神不宁。跟老板三年,他知道,这样的情况是从来没有过的。毕竟王书记今年已经五十七岁,再不上一步,当上省长,这一辈子政治生命可能就这样了,以后永远没机会了。在官场上混,谁不想把官做得大些再大些!这不是迷不迷的问题,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如果不掌握大的权力,你根本就没有为人民服务的机会,你调动不了更多的社会资源,再大的本事,你也使不出来。 就像王书记,他如果当年不是当上了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上了这个台阶,当时的东州市委书记调到外省做副书记,东州的市委书记出现空缺时,就不可能任命他去接任。如果那样,张青云想,自己的命运一切都无法改变,说不定自己还是党校的教师,一辈子教着连自己都不喜欢的政治理论,虽然一套一套的,自己熟悉得都可以背出来了。 争官,有时候争的是个平台,是个机会,是为老百姓做大事的机会。当然不排除自己的心理满足,为了光宗耀祖、封妻荫子,人都一样,谁也不能免俗。 张青云想,如果不是王天成出任了东州市委书记,可以肯定地说,东州就不会是目前这个样子,可能更好,坦率地说,这样的可能性很小。大学毕业后,张青云在省城里呆了十几年,经历四任市委书记、五任市长,他们干的长三四年,短的一两年就动了,一般的老百姓如果不留意,根本不知道谁当市委书记和市长。 张青云是政治系毕业的,又当的是政治教员,所以没办法,不琢磨这个不行。自己是靠这个吃饭的,给学员讲课,没两把刷子还真不行,尤其是自己这个政治教员,到这里听自己讲课的,都是市里各单位要提拔的科级干部,眼看要提为副处级了,赶紧送党校培训培训。 在党校,张青云教政治是出了名的。他爱琢磨,信息量大,课本上有的他懂,课本上没有的他也懂。这么说吧,全中国所有的副省级以上干部的履历,他几乎都熟悉;所有的国家领导人的履历,就更不用说了,哪里人,从哪个学校毕业的,最先干的是啥工作,年龄多大当了处长,多大当了厅长、省长,和谁是同学,和谁最亲近,当过谁的秘书,娶了哪个大领导的女儿做老婆,他能背下来。业余时间和同学同事聊天,只要他一开口,别人都没有了话说,只听他一个人的就够了。 时间久了,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反感或者嫉妒,说他爱吹牛,狂妄自大,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三十多岁了还是个小教员,人家会混的,早当了处长、县长了,就是在学校里,也混到中层领导了,只有他,还什么都不是,小教员一个! 闲话传来传去,就传到他老婆郑丽丽的耳朵里。郑丽丽是个还算贤惠的女人,但心里气也憋不住,就劝他说:“你出去就别说那么多了,影响不好,人多嘴杂,对你说啥的都有。” 张青云一听就明白了,忍不住叫道:“我偏要说,怎么啦,老子辛辛苦苦翻了那么多资料,记了那么多东西,好心告诉他们,不感激不说,还说不够的坏话,在背后损我!这帮鸟人,真他妈的扯淡!我不但要研究中国的,今后还要研究外国的,气死他们!” 他老婆郑丽丽看劝不住他,就讽刺他说:“好了,好了,整个东州市就数你最牛,你是未来的大政治家,好好研究着吧,说不定哪一天,你出国访问、接见外宾,还真用得着。” 张青云脸皮也不红,说:“我觉得命运既然这样安排我,让我无意中学会了这么多东西,决不是无缘无故的。机遇从来都是青睐有准备的大脑!我相信我不会一辈子只做这个政治教员,命运会给我机会的!你等着瞧吧,到时候让他们知道知道,他们那是狗眼看人低!” 一晃十年,张青云大学毕业当了十年教员了,职称也没混上副教授,还是讲师一个,房子好歹有了,但还是旧房,两居室,七十多平方米。唯一的安慰是孩子有了,儿子张方圆七岁了,长得胖乎乎的,眉清目秀。方圆是郑丽丽取的,说是儿子长大了不能学他爹,太迂太直,书呆子一个,一辈子没有大出息。回头就开始损张青云,说:“我看你不发达就怨你爹给你起的名字不好,青云青云,想着直上青云,哪知道混到三十多岁,还是一个小讲师!” 张青云看她当着自己的乡下母亲也敢这么说,气得鼻子冒烟,几次动了离婚的心思,但跟母亲一说,老人家不同意,说是为了孩子什么都得忍着。等孩子大了,实在过不下去了再离婚。 对郑丽丽,张青云有时候也是恨得牙痒,别人看不起你男人,你也踩腾他,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但想想两个人过了这么长时间了,自己还是小讲师一个,人家心里有气,也情有可原。 但心里不服气又有什么办法,自己一没有强硬的后台,二没有多余的钱拿去送礼拉关系。再说了,在学校里,就是再爬,能够到了哪去,做个教研室的主任,又有什么意思! 想开了,也就释然了,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真要是这样过下去,索性放开了活,在课堂上,他的课讲得妙语连珠,旁征博引,汪洋恣肆,信息量大,知识面广,听过他课的人都说他有才,当教师可惜了。特别是市直机关一些刚参加工作的女大学生,对他更是情有独钟,他在台上讲课,一直脉脉含情地看着他,看得他都有些心猿意马了。 一来二去,张青云的名气也就大了,许多人都知道,东州市委党校有个青年教师叫张青云,课讲得好,天文地理无一不精,尤其熟悉国际国内的政治和经济。那几年各机关时兴搞学习辅导,中央不管有了什么精神,下面都要全体动员,尤其是国家机关的工作人员,就是占用上班时间,也要搞个集体辅导,然后拍拍照,录录像,上上报纸、电视什么的,算是完成了任务。 这时候党校的教师派上了用场,给大家随便讲一个小时,辅导一下,谈谈国际国内的形势,简单分析一下,对付过去就行了,反正各单位不会白请,车接车送不说,临走时都要送上一个信封,里面装上千儿八百的,算教师的讲课费。 因为张青云名气大,这些钱他那几年没少挣。 有一天市委办公室的顾主任打电话,说明天下午要张青云到市委办公室,给市委机关的干部辅导辅导,在家的市委领导也参加。顾主任张青云认识,经常到党校来。 张青云说:“我的大主任,那么大的领导,看着我就害怕,你还是饶了我吧,另请高明,我对付别人还可以,见这些大领导,我怕腿软!” “你个臭小子,少跟我扯淡!党校这些教师,我几乎全认识,就看中你了,你要是不答应,小心我哪一天狠狠心,把你借调到市委办写材料,累你个臭死,看你还自在不自在!”顾主任半真半假地和他开玩笑。 张青云看看推辞不掉,只好精心准备了一下,谁料想这一次他跳进了市委书记王天成的视野,命运从此得到彻底的改变,成了东州这个省会城市市委书记的秘书。 讲座是下午三点半进行的,下午三点十分,市委办的小车就把张青云送到了市委办公楼下。车离办公楼还有十几米,张青云就看见顾主任已经等在那里了。这个顾主任,真不愧是老官场,会做面子活。 但不管怎样,人家一个大主任,马上要升市委常委、秘书长了,副厅级干部,能够等自己这个小教师,给的面子也够大的了。 张青云忙下车,说:“顾主任,怎么敢劳您大驾,等我这个小百姓,折杀人不是!” 顾主任哈哈一笑,说:“你是大才子,我这个主任,也就是大办事员,是为大家服务的,能为老弟服务一次,也是我分内的事!” 说着两个人就往市委大会议室走。边走顾主任边告诉张青云,市委王天成书记也要参加今天的学习辅导,此外还有在家的两个副书记、宣传部长、组织部长等。 张青云在党校见的官也不算少了,但第一次给这么多领导讲课,心里忍不住还是有些紧张。但事已至此,想后退也不可能了,索性豁出去,放开了讲。 大会议室在三楼,顾主任说:“人还没到齐,我们先到小会议室休息十分钟,然后再去。” 服务员连忙给顾主任和张青云一人倒了一杯茶,先后就出去了。张青云看市委办的服务员比东州宾馆大堂里的服务员长得还好,就跟顾主任开玩笑说:“强将手下无弱兵!顾主任,别的不说,就说你手下的服务员,你咋挑的啊,长得这么好,把东州宾馆的都比下去了!” 顾主任说:“那当然,在这里服务的都是大领导,长得不好怎么能拿得出手!” 张青云说:“可惜我不是个女的,长得也不好,看来这辈子没有进市委办的命了!” 顾主任说:“你真这么想啊,这里哪有党校自在,有假期,又自由,想干什么干什么!你要是真想来,看上哪个位子了,随你挑!” 张青云说:“算了算了,我不是当官的材料,好自由,不爱受约束,还是当老师合适!” 闲扯了一会儿,看时间快到了,顾主任陪着张青云就走进了会议室。台上有两个座位,一个是主持人的,一个就是讲课老师张青云的。 首先由顾主任主持,他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说:“今天我们很荣幸地请到东州市委党校的教师张青云同志,来为大家做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知识辅导。张老师是党校的政治老师,对国际国内政治和经济都很有研究,在许多刊物上发表了自己的论文,他的课很精彩,希望大家注意听讲。下面请张老师给大家上课,大家鼓掌欢迎!” 顾主任讲话的时候,张青云用眼睛扫视了一下会场,在第一排正中的位置,他一眼就认出了王天成。 王天成是几个月前刚刚被任命为东州市委书记的,此前是清河省的常务副省长、省委常委。在整个清河省,他都是有争议的人物。作为副省长,他的光辉形象经常出现在电视和报纸上,张青云不可能不注意他、研究他。 对于王天成,张青云关注他好多年了,清河省就这么大,就出了那么些大人物。而像王天成这样,争议比较大、民间说什么的都有的却很少见。 王天成是本省平原市东方县张槽乡王家村人,早年丧父,母亲守寡,怕再嫁人孩子跟着受气,就带着他和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艰难度日。到底他当时有多穷,张青云从在党校工作的同事那儿打听到,说从小王天成就没有穿过多少鞋,大冬天里,还经常看他赤着脚。最经典的说法是,他考上省里的一所大学要去上学时,因为家里一分钱也没有,没办法,王天成到了村支书家,借了三十斤红薯片子,算上学的粮食。村支书又给他拿了几块钱做路费,那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的事。 大学没上完,“文革”开始了,王天成学的是矿山机械,就被分到清河省西部一个国家大型煤矿,做了技术员。虽然煤矿也搞什么“抓革命,促生产”,但毕竟全国人民都要吃饭,都要烧煤,所以煤矿的生产不能停。在煤矿,王天成一步一步,从技术员、矿办秘书、宣传干事做到了车间主任、副矿长、矿长,等大批知识分子得到重用的时候,他做了国家大型企业清煤集团的党委书记兼总经理,手下有几万员工。 在清煤集团,他推行了几项改革,比如减员增效、剥离不良资产,下放学校医院,进行技术革新,使清煤集团的效益在全国同行业都进入了前三位。他本人也多次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全国人大代表。但他的改革也必然触犯了许多人的利益,得罪了不少人,甚至有人扬言要杀了他,和他同归于尽。 社会上对他的传言也不少,说他从改革中得到了多少多少利益,手里有多少多少钱,并且乱搞男女关系。 他当了三年的集团老总和党委书记,成绩有目共睹,但因为社会上传言太多,煤炭系统许多领导对他有看法,几次提拔,都研究来研究去,没有了下文。 当时的清河省省委书记叫刘震天,是老红军出身,“文革”前做过国务院一个部的部长,“文革”中靠边站了,被下放到了清煤集团下面的一个煤矿劳动,虽然和王天成不认识,没打过交道,但知道王天成是技术员出身,不是造反派,搞管理确实有一套,清河省要做大工业规模,确实需要这样懂经济、会管理的人才。 刘震天打听到煤炭行业不用王天成,就找到部长,把王天成要了回来,任命为清河省最大的工业城市西平市的市长。西平市本来工业基础就好,煤炭、石油、化工、机械在全国都排得上名次。王天成到了那里,更是如虎添翼。他在西平市大面积进行了国有企业改制,大力发展民营企业,积极推动企业上市,发展多元化,最高峰的时候,整个清河省的全国名牌产品大部分出自西平市,整个西平市的工业总产值占到了全省的一半,经济总量超过省会东州市,成为整个清河省的第一经济强市。 因为政绩实在突出,在省委书记刘震天的一再关照下,王天成做了省委常委、西平市委书记,直到最后到了省里,做了常务副省长。 当然,王天成因为敢想敢干,一向是别人议论的中心。比如他当西平市委书记时,为了保护当地的民营经济发展,规范几个“大盖帽”的乱收费,曾经出台了一条著名的规定,要求全市所有的“大盖帽”,像工商、税务、卫生、监察、城管执法等等一律放假半年,不准上街罚款,都呆在办公室,谁上街处理谁,甚至开除公职。这招虽然用得绝了点,但一段时间内,还确实管用,“大盖帽”们不敢随便上街罚款掀摊子了,街道上虽然乱了点,但民营经济确实发展很快。老百姓再也不怕这些“大盖帽”们了。以往老百姓纷纷议论,说这些“大盖帽”利用职权没少欺负人,对外地客商,有“关门打狗”的说法。就是先把你引进来,然后再想办法刁难你,让外地客商“穿着西装进来,穿着裤衩出去”。 也有人说王天成的做法有些矫枉过正,有人说他是疯子,特别霸道,认准的事情八匹马也拉不回,告状信也不少。当时刘震天书记也退了,没人给他说话,他只好回到省里,做了副省长,后来又熬成了常务副省长。 过了三年,东州的市委书记又出现了空缺,派谁做书记,省里又议论开了。最后还是当时的云石书记一锤定音。 他说,派王天成去,虽然有争议,但共产党的干部,有争议的不一定不是好干部,因为他干事,必然要得罪人。干的事越多,得罪的人就越多。有些同志倒是没有争议,但也没干出特别突出的政绩。东州是省会城市,关系盘根错节,谁做都难,这个市委书记可能是最难当的,上面婆婆一大堆,得罪了哪个都没有好果子吃!当然是要能当好的,能干事会干事的。要混,也容易。而那样,我们这一届省委班子,就太对不起东州人民了,更对不起全省人民。连一个省会都发展不好,我们还有什么脸面提发展全省经济,建设和谐社会! 不客气地说,相对别的省会城市,我们东州落后了,经济上不去,交通混乱,城市破烂不堪,外地人到东州,这样形容,说下了飞机以为到了非洲,到了市区边缘以为到了县城,再往里开半小时的车,像到了一个地级市,开到清河大道才知道这是到了省城。甚至有人开玩笑地说,东州是全国最大的县级市!这种面貌再不改变,我们还怎么向全省人民交代? 就这样,王天成才出任东州市委的新书记,当然,他还是省委常委。 以前虽然王天成也去过市委党校,但都是校长和副校长陪同,像张青云这样的小教师,是没有机会接触这样的大官的。这样近距离地看王天成,对于张青云,还是第一次。 王天成个子不高,也就是一米七多一点的样子,在电视上,张青云见过他多次,戴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但脸上的两道剑眉和下面一双不怒而威的眼睛,透露出主人心里的冲天豪气。两个人的眼光一对视,张青云微微点点头,算无声地打了招呼。他感到,王天成在打量自己,表情相当友善,看张青云冲他点头,王天成也点了点头,算表示了对知识分子的尊重。 多年当领导,王天成知道,这些知识分子中,藏龙卧虎,别看现在是个小教师,只要有机会,他们很快就会一飞冲天,人啊,谁也不知道会混到哪一步。比如自己,当年连饭都吃不饱,最大的理想是有个工作,挣点钱,养活母亲和弟弟妹妹,做个车间主任什么的,至于当矿长,压根就没想到。更别说当市长、书记、副省长了。 知识分子好面子,需要尊重,你不尊重他,就是用他,他也不会死心塌地地给你拉套。美国的五星上将麦克阿瑟有句名言:“奴才好用没有用,人才有用不好用!”当大领导的,光有眼光不行,发现了人才,还要善于使用人才。所以,五十四岁的王天成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认识人才的机会,这次学习也一样。 市委机关学习,本来作为市委书记,他不用参加。书记日理万机,每天那么多事等着处理,这样的学习他不参加,谁也不会说什么。但上午顾主任给他汇报时,说请了一个党校的青年教师,下午给大家上个辅导课,看书记有没有时间,参加不参加学习。 王天成好奇,说:“为什么请了一个讲师,党校不是有七八个教授副教授吗?” 顾主任说:“按理是应该请个教授副教授的来,但每年送市直机关的科级干部培训,我去了无数次了,他们许多老师讲的课,我都听过了,没什么新意,基本上是照本宣科,听得我都想打瞌睡。而张青云这小子不一样,你别看他年轻,但知识面广,头脑灵活,善于思考问题,对许多问题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在党校讲课是出了名的。这小子有点个性,谁的账也不买,光顾闷头读书了,也不急于混职称,再说了, 书记你也知道,现在的职称论资排辈,年轻的就是有水平也上不去。” 王天成看了顾主任一眼,说:“这样有个性的人,我倒要见识见识,下午我去听课,看他真有东西还是假有东西!” 讲课开始后,张青云只用了几分钟,就进入了状态。 为了显示自己的才华,他特意不看自己准备的稿子,完全凭记忆,任意发挥。他讲课时一直环视下面的每一双眼睛,和大家做着交流。他的课从什么是市场经济,为什么要搞市场经济,市场经济有什么特点,我国目前的市场经济还有哪些不完善的地方几个方面入手,深入浅出,通过大量鲜活的事例,说明问题。 讲到为什么要搞市场经济、市场经济有什么好处时,张青云说:“为什么要搞市场经济?因为现在全世界所有的发达国家,搞的都是市场经济,事实证明,搞计划经济不行。不管哪一种社会制度,归根结底,要能够满足老百姓日益增长的物质和文化生活的需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像前苏联,老百姓连面包都吃不饱,还谈什么建设社会主义!结果一夜之间,就垮台了。市场经济为什么能够促进社会的发展,是因为它在满足每个人私利的同时,极大地促进了社会的发展,增进了社会财富的迅速增长,让这个蛋糕越做越大。比如你是生产牛奶的,我是生产面包的。为了发财,你要生产最好的牛奶,这样才有销路;而我是生产面包的,我为了自己发财,也要生产最好的面包。做牛奶是你最擅长的事,而做面包是我最擅长的事。通过交换,你吃上了最好的面包,我喝上了最好的牛奶,我们干的是自己最喜欢的工作,我们很有成就感,不知不觉中就发了财,这就是市场的好处,交换的好处,可以让各种生产要素在全球自由地流动,以最少的投入、最低廉的价格,提供质量最好的产品! “当然,市场经济也不是万能的,比如再好的市场经济也不可能监督到每一个人,不可能给每一个炸油条的摊子派一个警察盯着,让他不用泔水油,不放洗衣粉,那样社会成本太高,所以才出现了好的市场经济和不好的市场经济。凡是市场经济比较完善的地方,都是在宗教比较发达的地方,像美国、欧洲,因为没有人监督的地方,还有个无处不在的上帝,在天国里看着每一个人,这是学术界最新的观点!” 张青云的讲课结束后,他看到许多人对他投来佩服的目光。王天成特意站起来,和他握了握手,问了他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年龄多大。 张青云如实回答了,顾主任在一旁,知道王天成对张青云有了点意思。 第二章 两天后,一个由市委办公室和组织部联合组成的考察组就到了市委党校,专门考察张青云。消息传来,张青云有点吃惊。别人都议论他,说是被市委领导看中,要提拔了。 他老婆郑丽丽听说后,高兴得要命,以为自己的老公终于有了出头的日子,晚上回家,特意给他炒了几个菜。讲话也柔声细语的,贤惠得不得了。 张青云明知道自己因为讲课的事,给王天成书记留下的印象不错,但今后究竟会发展到哪一步,现在还说不好。也许考察考察就完了,没有了下文,这样的例子太多了。自己和市委办顾主任虽然熟悉,但这样的事,也不好贸然问他,那显得自己没城府,不值钱!自己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没刻意去巴结过哪个领导,现在更不会。所以对于老婆的兴高采烈,他故意装糊涂,装不知道。 女人家见识短,有什么事情憋不住。郑丽丽看老公一进家,就给他唠叨,说:“党校里都议论开了,说是市委派了个考察组,专门考察你的,说是要提你做副校长,有这事吗?” 张青云努力压下心中的喜悦,脸上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我不知道,我也不打听,我是书呆子,臭知识分子,自由惯了,喜欢做自己的事情,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他们爱咋整咋整,跟我没关系!” 郑丽丽说:“好了,你就别跟我虚伪了!我是你老婆,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了解你!狂妄得要命,还死要面子!典型的臭知识分子,又臭又硬!让你去巴结谁,比让你上吊还难受!前些年你说你混,我不说什么!因为我知道,你一个农村孩子,一没关系,二没钱,又不会巴结人,想往上爬,连门也没有!而现在,你讲课出名了,有领导赏识你了,你再混,我可不依你!眼看着你都三十出头,再糊里糊涂混几年,你这一辈子就完了!再想出头,也没有机会了。你不为我想想,也得为咱儿子想想吧,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出息点啊!” 张青云看她是真急了,就缓和了一下口气说:“好吧,这一次我就听你一回,他们要是真给我个官做,我就试试,显示一下身手,让那帮说我闲话的人看看,我张青云不是光会吹牛!” 一家人吃完饭,到党校的院子里散了一个小时的步,路上碰到几个同事,大家都主动和张青云、郑丽丽打招呼。脸上的表情也是挺复杂的,张青云看到,他们眼睛里透露出复杂的内心世界,混合着羡慕、嫉妒、讨好、献媚的表情。 晚上洗完澡上床,郑丽丽心情好得不得了,缠着张青云,屁股扭来扭去,让张青云看了欲火升腾。看老婆好久没有这样的表现了,张青云一把把她抓过来,趴在她耳朵边说:“等孩子睡着了,我们痛痛快快地大干一场。” 考核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到了顾主任手上。一大早,顾主任就去找王书记,汇报考核张青云的结果。 顾主任汇报说,考核小组总共问了三十多位同志,有校领导,有中层干部,还有普通员工。大家对张青云总的评价是,这个小伙子不错,有才华,课讲得好,知识面宽,思想深刻。缺点是爱说大话,不会搞人际关系,爱发点小牢骚。 王天成问顾主任:“他都是发什么牢骚啊?” 顾主任说:“比如他经常在党校说,现在的官场是‘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这不是明摆着讽刺领导吗,这样的人,当个老师还可以,真要到机关来,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得了。” 王天成想了一下说:“这样吧,你晚上把他带到我在东州宾馆的住处,我和他详细聊聊,看他能不能造就。按我的经验,狂的人都有点别人不具有的本事,我现在需要的就是有点真本事的人,我们机关里培养的四平八稳的人太多了,就像工厂里批量生产的标准件,没有棱角,但也没有多大用处,有没有都一样,这个和那个都一样。从他讲课的效果看,这个人的知识面很广,至少目前市委机关没有这样的人。我再给他一次机会,我们当领导的,现在和群众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发现一个人才不容易。如果他真有本事,我们也不能埋没了他。” 吃晚饭的时候,张青云就接到了顾主任的电话,让他哪儿也不要去,在家里等待命令,市委王书记晚上要会见他。 接了电话,张青云心里是七上八下,显得六神无主。不知道这一次对自己是福还是祸,俗话说“见官三分灾”,在古代见了这样大的官员,弄不好一句话说错了,脑袋就没了。现在虽然不是那时候了,但到了啥时候,官和百姓都有区别。 想想见了王天成该说些什么,不开口吧,绝对不行,人家领导好容易抽时间接见你这样的小百姓,给足了你面子,让你展示,你却被吓得屁滚尿流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不成了笑话吗!展示得太充分了,又怕领导是个鸡肠小肚的人,一贯光荣伟大正确惯了,容不得别人比他强,这样的领导历史上也不少,嘴里说着尊重知识啊,尊重人才啊,一旦你表现得有些过分,超过了他,让他觉得你比他智商还高,能力比他还强,那你的小命就危险了。 官大永远表准,这是中国官场几千年来不变的铁律!当久了大官,听惯了别人奉承的话,不知不觉中,大脑就会膨胀,以为全天下数自己能力最强、智商最高,自己是永远正确,别人是无知狂妄,直到退休了,官没有了,才明白一切全不是那回事,别人不傻,他们是把当大官的当小孩子耍,你有权,一切就迎合你;你没权了,就一脚踢开,转投别的主子去。 更为可气的是,有些当官的一屁股坐了那个位子,就以为自己永远正确,高人一等,党校的副校长赖春红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经常教训下级的口头禅是:“你牛什么牛,你牛怎么不是你当校长,而是我当校长?是你在我手下干活,被我呼来喝去,而不是我在你手下干活,被你呼来喝去!”把人讲得哑口无言。 张青云觉得,他那是小人得志!小人得志就猖狂,以为天底下就数他最厉害,因为他就是个半瓶子醋,不晃荡一下,心里憋不住。 晚上八点半,接到顾主任的电话,张青云打了一辆车,赶往东州宾馆。东州宾馆就在东州市委的后面,是一座四星级的宾馆,也是市委市政府的接待宾馆。主楼有二十多层,装修得不错,在省城里也是比较知名的饭店。 到了大堂,看到顾主任正在那里等他。顾主任个子不高,头发全掉光了,像个大灯泡,肚子不小,一看就是政府官员的样子。看到张青云走过来,忙招手。 张青云和顾主任握了一下手,两人不说话,就上了电梯。张青云看他摁了二十六层,判断王天成的房间可能在那里。 到了二十六层,出了电梯,一直往里走,到了一扇门前,张青云看了一下,上面写的是二六零一。 到了里面,张青云才看清楚,这里有五六间房子,看来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总统套房。到了客厅,看到王天成一身睡衣,在沙发上坐着,手里端着一个陶瓷杯,抿着茶喝。 看到两个人进来了,王天成站了起来,和张青云握了一下手,说:“小张,随便坐吧!我想和你随便聊聊天。”服务员倒了一杯茶,放到张青云旁边的茶几上。 顾主任没有坐,他说:“书记,还有事没有?如果没有,我就先走了。” 王天成说:“没了,你辛苦了,回家休息去吧!” 顾主任答应一声,就告辞了。服务员知道他们是要讲事,也知趣地离开了。 张青云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就端起杯子,吹着气,等待着王天成开口。 王天成说:“小张,我那天听了你的课,觉得你是一个有思想的人,论年龄,我比你大二十多岁,许多问题我尚且没有想到那个层面,你却能够讲得头头是道,看来有志不在年高。今天我们就放开了谈,有什么讲什么,你也不要把我当成是市委书记,我们就算忘年交的朋友,说错了没关系,出了门谁也不必负责。” 张青云说:“感谢了,第一次和大领导面对面地讲话,我还是有些紧张,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这么说吧,书记你先问,我知道多少就回答多少。” 王天成说:“好吧,我先开始,你不是爱读书吗,历史你肯定很熟悉,我就从历史问题问起。我喜欢诸葛亮这个人,你怎么看?” 三国历史是张青云的长项,什么《三国演义》、《三国志》、《资治通鉴》,他全看过的,有的甚至不知道读了多少遍,谈这个,在党校里没一个是他的对手。没想到王天成也喜欢这个。 张青云索性给他卖弄一下,他说:“书记,虽然中国许多人都喜欢诸葛亮,甚至崇拜他,把他简直当成神仙,但从心里讲,我并不喜欢他。为什么这么说,我觉得有这样几个理由,第一,从工作方法上,他是典型的事必躬亲型的领导,对谁也不信任,认为谁都没有他尽心,他整天忙的是不该他忙的事,结果越忙越糟糕,事业没干成,把自己的身体也拖垮了,从这个方面讲,他比司马懿差得远了。你看人家,以逸待劳,不战而屈人之兵。在朝中,权力越来越大,栽培的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强,最后把老曹家的江山都夺了去,一统华夏的事业是司马懿的子孙做成的,不是他诸葛亮。” 王天成听了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张青云继续说:“第二,诸葛亮没有胸怀,善于玩弄权术,甚至为了自己大权独揽,不惜毁灭人才,他搞的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人才跟着他,都没有好下场。像李严,那是刘备看准的人,说好的诸葛亮管政务、李严管军事,诸葛亮为了自己政权军权一把抓,就找了个借口,把李严给废了。刘备是什么人,大领导,最善于选人用人了。他诸葛亮还是一个毛头小伙子的时候,还不是刘备给了他平台。就拿诸葛亮欣赏的马谡来说吧,刘备早就看准了,不可大用,结果诸葛亮自以为聪明,用了就酿成了大错。魏延也是刘备发现的,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刘备一死,诸葛亮就把他挂起来了,从来没重用过,临死还拉他垫背,他诸葛亮有特异功能啊,能看出来魏延有反骨?要反他早就反了,何必千里迢迢投奔偏僻的蜀国呢?凭他的本事,到了曹操那边,还愁没有饭吃?当然诸葛亮有许多优点,但作为大领导,一国宰相,他的这两条都是致命的缺陷,不可原谅,带来的后果也是致命的,最后他一死,蜀国无人,所谓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廖化是干什么的?他原来就是一个跟班的马仔,被领导培养了培养,到了诸葛亮手里,就成了宝贝了。我不是说不能培养这种人,拿破仑说过,一个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当士兵的思维和当将军的思维实在差别太大,有些人是没办法培养的,他根本就不具有那个慧根,再培养也是白搭。当总理和当乡长的方法有天壤之别,别以为当好了乡长,就可以当好总理。这是两种根本不同的能力。有些人只能是扫一屋,有些人练就的能力就是扫天下。” 王天成看着对面的这个小伙子,心里是按捺不住的喜欢,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这个人已经充分展示了自己的能量。自己当领导多年,见过的人何止千千万万,但见到这样一个年轻人,还是第一次。看来天下之大,人才处处皆有,就看你有没有求贤若渴的心情,有没有发现人才的运气,有没有识别人才的一双慧眼。 当然,光发现了还不行,发现了之后,还得看你有没有使用的勇气,有没有驾驭的能力。唐太宗李世民说:“君子用人如器。”什么人才有什么用处,就看当领导的往哪儿放。合适的人才要放到合适的位子上,他才能发挥作用,否则发现了也没有用,用了也做不到人尽其才,人才也会跳槽,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封建社会尚且如此,何况现在。 以前几十年,自己都是凭着一腔热血,单打独斗,做了不少事,得罪了不少人,成绩是有,失误也不断,为什么?身边没有人,没有个可以出主意、有谋略的人。曾国藩为什么能干成那么大的事业,连毛主席、蒋介石都佩服他,不是因为他自己能力大,打仗,他屡战屡败,学习,你看他的劲头,每天再忙,都要练两张字,他不是特别聪明,就是会用人,身边聚集了一大批人才,像李鸿章这样的都为其所用。他的优势是有眼光,有胸怀,知道谁可以用,用到哪种程度,这才是大领导的做法。 现在自己好歹也是大市的市委书记了,四百多万城市人口,加上六个郊县的,有八百万人口,没有人怎么能干成事业,看来这个年轻人可用。 想到这里,王天成喝了一口水,对张青云说:“小老弟,你说得很好,虽然有些偏激,不符合传统,但我看出来了,你是真正动脑子思考问题了,况且你的论据还能够支持得住你的论点,对我有启发。你说要是你来当领导,你会怎么做?” 张青云没想到王天成会这样问,自己从来就没有做过领导,作为家长,连老婆郑丽丽都管不住,他有些吃不准,但不说吧冷场更不好,显得自己没水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给他先胡扯一番,对付一下算了。 张青云也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说:“对不起啊书记,我随便惯了,既然书记问到了这个问题,说实话,我从来就没有做过什么领导,现在就算我瞎扯啊,我先说不要怎么做吧,然后再说应该怎么做。现实生活中,我们宣传的好领导都是公而忘私,不怕吃苦,一贯加班加点,不把自己当人,当个永不磨损的机器,他们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不需要休息,不要亲情,永远没有时间看父母,陪孩子,关心老婆,他们不食人间烟火,把党和人民的利益看得高于一切,随时准备牺牲自己的生命。长期的透支让他们过度地消耗掉了自己的生命,就是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们还在病床头,放不下自己的事业和人民,就是还有一口气,也要工作到底,我们的新闻媒体拍到这样的镜头时,我就看见许多人感动得落泪。 “说实话,每看到这样的镜头,我就心里感到悲哀,一是为这样的人,这样的思维方式,二是为新闻媒体,他们自己不动脑子还罢了,还出来误导大众,愚弄人民。 “首先,作为一个人,这样对待自己的生命,是极端的不负责任。现在不是战争年代,斗争是你死我活,有个碉堡需要炸掉,必须牺牲少部分人的生命,换取全局的胜利。现在是和平年代,是建设和谐社会的时代,这种违背人性的做法没必要提倡。作为一个人,有多种角色,是父母的孩子,是妻子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这是家庭的角色,到单位,作为领导,还有一个管理者的角色。前一个角色只能是自己做,别人无法替代,比如孝敬自己的父母,教育自己的孩子,关心自己的爱人,别人无法做。而在单位,首先要树立一种观点,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甚至你不在了,可能会转得更好。你不是救世主,没必要这样拼命。做任何事情,都有正确的方法和不正确的方法,方法对头,事半功倍;方法不对头,再忙也是瞎忙,越忙越糟糕,不如歇着啥都不干,那样你至少没有浪费社会资源。 “其次,要知道生命为什么可贵,脑子里要经常思考这个问题,我们许多人之所以越来越麻木,就是因为从来就没有思考问题的习惯,随大流惯了,喜欢跟着别人的屁股前进。尤其是当领导的,心里要有对生命的尊重,这样你才不会乱干事,瞎指挥。生命之所以可贵,是因为它属于每个人只有一次,不可重复,过一天少一天,过一分钟少一分钟,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它的脚步永不停息。一个人的一生就像一缸油,这是爹妈给的,是你今生最大的资本,你怎么使用,一定要想好了,浪费不得。谁都想最大程度地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但具体怎么使用老爹老妈给的这个原始资本,却有讲究。如果我们把干事业比喻成在油缸里点灯,至于放多粗的灯芯,却有讲究。太粗了吧,亮度是够了,但时间不持久,很快就会点完,比如人的生命,很快就走到了尽头。就像那些英雄人物一样,过早地消耗掉了自己的生命。但太细吧,亮度又不够,放在人堆里就显不着你,事业就不会成功,所以也讲究个中庸。 “列宁说过,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我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个人首先要学会休息,然后才能高效地工作。生命垂危型、事必躬亲型、鞠躬尽瘁型的领导都不是好领导,他们不把自己当人,也就不会把别人当人,结果是自己鞠躬尽瘁了,老婆孩子没人管了,也连累了一大批部下跟着倒霉,事业也受到重大损失。” 听到这里,王天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小子,有意思,有道理,继续继续。” 张青云看自己胡扯一通,效果不错,书记爱听,就接着往下扯了,说:“其实,要说当大官也容易,你就看人家邓小平邓公,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人家干成了多大的事啊,真正是彪炳千秋啊!你看人家,不耽误打桥牌,不耽误游泳,还爱陪老婆散步,陪孙子孙女玩耍,晚年享受到了天伦之乐,轻轻松松活到了九十三岁,真正是颐养天年。当年周总理就评价他,说我是举轻若重,小平是举重若轻。周总理自认为自己的能力赶不上小平,虽然有谦虚的成分,但客观地看,也确实恰如其分。‘文革’后期小平同志出来整顿军队,整顿国民经济,很快就见了成效,别人问他怎么做的,他轻松地回答说,很简单,用对了几个人而已。你看邓公的气派,简直是谈笑间灰飞烟灭!这才是大领袖的做法。发现人才,使用人才,抓住了这个,就抓住了根本。” 王天成看张青云谈得正起劲,也确实对自己有些启发,就问他另一个问题,说:“怎么样才能发现人才,做到人尽其才,比如你小子,知识面广,有独立的思想,算个人才吧,要是你来当领导,你会怎样做?” 张青云说:“要我看,五千年的华夏,虽然英才辈出,发现人才、重用人才的例子举不胜举,但也有许多毁灭人才的时候。像曹操、朱元璋两个人,用着你了,把你捧到天上;不用你了,就从肉体上消灭掉。完全是把人才当成自己手中的玩偶,像徐达,是朱元璋当年的老哥们儿,立了多少功劳啊,晚年害病,快治好了,医生安排不能吃鹅肉,一吃就犯病,就再也治不好。而朱元璋偏偏派人给他送来鹅肉,皇上赏赐的食物,要立即吃下去,徐达知道,朱元璋是盼他早死!曹操杀杨修,杀孔融,甚至在司马懿年轻时拒绝投奔他做官时吩咐手下,他再不来,直接杀了,拿头来见我。天地之间,人是万物之灵,人才是最稀缺的资源,对人才的戕害就是对大自然最大的亵渎!因为许多人才,多少年才会出现一个。作为人才,不管生活在哪个年代,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王天成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张青云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喝干,看看书记的杯子里面水也不多了,就拿起杯子,先给书记加满,然后自己再加满,继续开始胡扯:“作为人才,古代要学范蠡,就是那个辅佐越王勾践灭掉吴国的将军。现代要学鲁迅,这两个人真正具有大智慧,人情练达,熟悉人性,他们真正做到了保护自己,把自己的生命价值发挥到了极致。你看范蠡,官也当了,功也立了,美人也有了,财富多得用不完,自己当老板,谁的账也不买,真正是天地间第一奇男子!他就知道以后再跟着勾践就没有好果子吃了,提前开溜了,根本不给对方下手的机会。再说鲁迅先生,他靠自己的一支笔,医治中国人的灵魂,虽然说不上有明显的效果,但他绝没傻到像谭嗣同那样,要用自己的鲜血唤醒国人,结果自己的血流了,国人该咋样还是咋样!照吃照喝,照嫖照赌,照贪污照腐败,他改变不了什么,他只能改变他自己,把自己先消灭掉。” 又吹了一会儿,张青云看看表,已经快十点钟了,忙站起来说:“打扰书记休息了,我是个书生,狂放惯了,请书记多多包涵啊!” 王天成说:“没事,你今天谈得很好,我有一个想法,如果你愿意,就到市委来吧,你要是不嫌委屈,就给我当几年秘书,给你三天时间,你考虑好了给我回个话。” 张青云说:“谢谢书记,我是个书生,不知道干好干不好。” 王天成说:“先别忙拒绝,考虑好了再答复我。” 张青云说:“好吧,多谢书记给我这个机会,我回去认真考虑一下,我先告辞了。”说着就关上门,退了出来。 张青云回到家里,看老婆郑丽丽还没有睡,在客厅里看电视,等着自己。一见张青云回来了,脸上的表情很不错,郑丽丽忙问:“王书记见你都说什么了?他想要你干什么呀?” 张青云说:“王天成看上我了,想要我当他的秘书。我当时没答应,说要考虑一下。他要我考虑三天,再答复他。” 郑丽丽一听高兴坏了,说:“去,这样的好事,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不去还不是傻子吗!一个男人,没有事业,谁也看不起你!在党校,再怎么混,你也就是个小教师,小萝卜头一个,没有谁看你算什么。当了秘书就不同了,王天成是省委常委、市委书记,这样的大领导,多少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你可倒好,还犹豫。” 张青云说:“我不是不想干,是怕干不好!秘书我虽然没当过,但这个活我知道,外人看着是风光,跟着大领导,吃香的喝辣的,是领导的身边人,多少人要巴结奉承,但这只是表面文章,是一方面。其实,做秘书的,也有说不尽的甘苦、辛酸,局外人是看不透的,我的几个大学同学、师哥师姐,都是当秘书的,和他们聊天,我知道,做这一行也不容易。说白了,这是伺候人的活,做好做不好,你自己说的不算,要人家领导说了算。你说这天底下,什么事情最难?”张青云问老婆郑丽丽。 郑丽丽哪懂这些,摇摇头说:“我说不好。” 张青云说:“要我看,什么事都比不上往别人心里做事难!这当秘书的,天天做的就是这样的事。人心隔肚皮,别人心里到底咋想的,你吃不准,又不能问,只能凭自己的观察、分析、判断做事,你想谁都不是神仙,做十件事情,必然有一两件是错的,日积月累,多做多错,到后来领导只记住你干错的事情,干对的却全忘光了。因为你是秘书,是你该干的,你做的就是这个工作。整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精神高度紧张,越怕错错得越多,越怕挨熊熊得越狠,天长日久,好身体拖垮,变成了坏身体,年纪轻轻,就有了神经衰弱啊、糖尿病啊、心脏病啊,提前透支了自己的健康。我有一个师哥,跟某个大领导当了四年秘书,现在浑身有几样子病,头发也白了不少,四十岁不到,就像个小老头了。” 郑丽丽说:“都像你说的,那谁还愿意做那个秘书啊?” 张青云说:“当然有好处,没好处谁干!在当今的官场,当秘书是一条捷径,许多领导都是秘书出身。为什么?因为现在的官场说白了还是人治,是上级提拔下级,你再有本事,进不了领导的视野,领导根本不了解你,不知道你的本事如何,或者虽然知道你有本事,但你和他没任何关系,他对你的人品根本不了解,没把握,不知道用了你对他是有好处啊还是有坏处,他就根本不会用你。因为没有哪个领导傻到要在自己身边放一个定时炸弹。他宁可用没本事的人,自己好控制的人,也不用自己控制不了的有本事的人,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就对他构成了威胁。所以要想在仕途上走得快,必须朝中有人,这是从古至今不变的官场规则。一旦当了大领导的秘书,就是朝中有了强硬的后台,有大人物随时为你说话,再加上能够当上秘书的人都有一些突出的本事,比如口才好,文笔好,聪明伶俐,会拉关系、走后门,这时候飞黄腾达是顺理成章的事。再说领导的政治生命都是有限的,别看他在台上时是多么风光,但一旦退休,所有的一切都会随风而去,当初越风光,这时候心里越孤寂。现在的人,有多少人是真心拥戴你,在台上时,谁也看不清。只有你失去权力了,原来巴结你的人可以不用丝毫的掩饰自己对你的厌恶和轻视了,你才会明白,哪个是自己人。而领导的秘书,因为和领导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有别人不具有的感情因素,这是一种混合了上级和下级、长辈和晚辈、老师和徒弟的复杂感情,是不可能短时间内可以消除得了的。所以就是所有的人离领导而去,秘书还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为他做事,关心他,这个时候秘书的羽翼大都丰满了,可以办成不少事情了,领导手中是没有权力了,但秘书手中还有,他可以继续通过秘书发号施令,实现自己政治生命的延续。” 看老婆听得出神,张青云继续说:“当然,什么事情有利就有弊,当秘书也是有风险的,有时候风险还很大,因为当秘书的收益很大,这是成正比的。还有那些因为腐败而出事的大领导,他们的秘书几乎没有多少有好下场的。这些秘书都是有本事的人,只是命运不济,上错了领导这个大船,船沉了自己也跟着倒霉。况且这是个没有选择的选择,一旦上了船,想下都下不来,跳槽根本不可能。当秘书的,还比不了出嫁的女人,嫁得不好,还可以再改嫁,甚至会越嫁越好。而秘书是一次过,你给这个领导当过秘书了,就是再优秀,别的领导也不会再用你了。在众人眼里,你已经贴上了标签,是某某领导的人了,别人都会提防你。你根本没有再嫁的机会。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领导和他的秘书就是这种牢不可破的关系。” 张青云一通鸿篇大论显然把老婆郑丽丽吓住了,她狐疑地看着自己的男人说:“你说咋办?我听你的,想做你就做,不想做我也不强求你了,这些年跟着你,虽然没有风光过,但毕竟我们一家人还平平安安的。你当秘书,万一出了事,还不如现在呢,你出去讲讲课,外快也没少挣,我们反正房子已有了,就是小了点,再买辆车,日子也算可以了。” 张青云说:“不做,我哪里会甘心!作为一个男人,我是有抱负有志气的,从小我就想出人头地,做个人上人。这是我当年发奋读书最大的动力。人活一口气,树要一张皮,我张青云此生注定要飞黄腾达,我等待这个机会都等了十年了。三十而立,我都过了三十了,还是小教师一个,以我的能量,我会服气吗?这么多年,我看了多少人的白眼啊,受了多少鸟领导的气啊?别的不说,就说我们村的范秘书长,现在省水利厅的范厅长,当年我大学毕业,我爸爸低三下四地求他,要他为我安排个好工作,他理都不理。他凭什么?还不是找了个好老泰山,是当时省里的副书记,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受不够的鸟气换来的。他那老婆,我见过,丑得要命,浑身都是肉,像头猪。骂他像骂小孩子,一说都是你那个破处长,还不是我爹打招呼给你提的。连范厅长他爹妈去了,都不给好脸色。凭本事,他比我差远了,他三十多岁就当了正处长了,而我现在什么也不是。我要去闯一闯,试试自己的身手,这个机遇不能再错过了,再错过我就只有在党校呆一辈子!祈求上帝,保佑我平安,保佑我全身而退!” 张青云看过《圣经》,觉得人有时候要有点精神寄托,这个宇宙如此之大,无边无际,无始无终,我们每个人相对茫茫的宇宙,是多么的渺小,渺小到甚至不值得一提。有时候张青云幻想,从茫茫的太空往我们地球上看,我们每个人都像是忙忙碌碌的蚂蚁,不停地奔啊,为了物质、金钱、名誉、孩子、女人等等,小小的身子背负了太多的重担,得到的越多,自己越有成就感,觉得自己是了不起的英雄,把许多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其实从太空往下看,一个人奋斗一生,只是比别人多走了一小步,你那一步相对于茫茫的宇宙,还比不上蚂蚁爬的一小步。 但人毕竟是人,谁也不能免俗,大家只有在相互的攀比中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自己的位置,让人羡慕,惹人嫉妒,本身就是非常满足的事,说明你混得比别人强。 所以要奋斗,要一往无前,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秘书,他张青云当定了。 第三章 看司机小韩把车调好了头,张青云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的位子。这个位子,是秘书的位子,三年里张青云凡是和王天成出去,大多坐这个位子。为领导开关车门方便。 做大领导的,都讲究个气派,身边没有人不行,出门不带秘书、司机,这证明你官不够大,权力不够重。出席大的场面,车子停稳了,秘书先下来,帮领导缓缓打开车门,领导先探出自己的皮鞋,然后站稳了一只脚,整个身子再从车子里慢慢晃出来,秘书再轻轻关上门,拿着重重的公文包,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那领导显得多威风啊! 俗话说,好花还需要绿叶来配。做领导的,挑秘书可严格了,要有文凭,有水平,能说会道,还要眼皮活,脑子好使,最重要的一条,长相一定要过得去,起码不俗,清清爽爽的,让别人一看就知道秘书不是个笨人,显得领导有档次。 做得久了,张青云就觉得,秘书这个身份还真是挺复杂的,是领导的脸面,是智囊,是徒弟,是部下,是仆人,有时候也是出气筒,尤其是领导心情不好、没地方发火的时候,就随便拿你个错,发泄一通。反正你天天在身边转悠,干的错事肯定不会少,熊了你你也没话讲。张青云觉得,要吃这碗饭,脸皮不厚没办法活,心态不好也没办法活。 怎么?领导一熊你你就想不开,就往心里去,那你还有什么希望!领导敢熊你,证明你和他关系亲近,没把你当做外人,你看那些陌生人,或者和领导关系不好、面和心不和的人,领导对他们多客气! 再说,领导也是人,也有血有肉,每天这么多烦心的事情,心里也是窝了一肚子的火,不对你发发还对谁发,你干的就是这个活! 好在王天成对自己还不错,熊自己的时候不多。要不然张青云实在受不了,整天做一个窝囊的小媳妇,不符合他的个性。 在张青云眼里,王天成是个有本事的大领导,大领导脾气也大,批评起人来就更厉害,没有心理准备的,或者脆弱一点的,根本受不了。好在张青云熟读古书,知道古今中外都是这个样子,当下级要有当下级的规矩,你是伺候领导的,就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不好听的话要听,还要装出一副谦虚的样子。 有时候仔细想一想,张青云觉得,自己这也是当奴才,不过是众人羡慕的高级奴才。当奴才也不容易,要有宽阔的胸怀,不生气,不然非把自己先气病不可,官也混不上,身体健康也丢了。 王天成虽然对自己还是比较尊重的,但张青云觉得,真正在一起时间长了,他体会到,两代人毕竟有代沟,有许多问题没办法沟通。 他们这一代领导人,从基层一步一步爬上去,心里经受了太多的委屈和伤害。他们大多数受传统的封建思想影响很深,官又当得太久了,太大了,脑子里自由、平等的意识几乎没有,或者很少。他们在家里是皇帝,在单位是主子,角色的固定化让他们根本转换不过来,他们也不想改变,这可能是当今官场的通病。 张青云想,这肯定是在官员选拔制度上长期搞人治搞出的毛病。规则不明确,无规律可循,下级猜上级的心思,上级防备下级,谁也不敢跟谁说实话,你利用我,我利用你,在这个不见硝烟的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官场险恶啊,看来这里不是自己这个书呆子长呆的地方,自己在里面混了几年了,知道了里面的深浅,再做一两年,就找个地方,好好地歇一歇,干一些自己喜欢干的事,不再进这个圈子,免得受这份洋罪。身体折腾不起了,也懒得折腾了。 司机小韩看张青云坐进来,笑着点点头。小韩比张青云小几岁,中等个子,是个挺帅的小伙子,跟着王天成开车七八年了。王天成当西平市委书记时,就是他开车,等王天成当了常务副省长,就把他调到了省政府办公厅的车队。到了东州市委,又借调过去,所以直到今天,他还是省政府办公厅的人,是个年轻的老司机。 小韩聪明,身体素质也好,经常没日没夜地跟着王天成跑来跑去,七八年了,没把他身体拖垮,张青云觉得,这简直是个奇迹。 看来老爹老妈给的资本每个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身体素质很好,有的人就差点,像这给大领导当司机的,第一条就是身体素质要好,经得起折腾。吃没规律,睡没规律,没有节假日,没有星期天,别人忙的时候你要忙,别人不忙的时候你也要忙。领导的身体你要考虑,领导的生活你也要考虑,是个集司机、保姆、保镖、部下于一身的角色,想干好不容易,像小韩这样长期干好更不容易。毛主席说,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张青云有时候给他偷换一下,对小韩说,一个司机做好一年时间并不难,难的是十几年如一日,天天干好。 小韩看看他,憨厚地笑笑说:“张哥你又拿我开玩笑!” 司机和秘书,一个管领导的生活,一个管领导的工作,分工合理,互相补充,配合得好了,领导的工作效率就会高些。 张青云刚进东州市委时,感觉小韩对他还是不服气,领导的司机嘛,跟领导久了,大场面见多了,能人见多了,就以为自己水平也提高了,别人在他眼里也就那么回事了,往往比较嚣张。 张青云在党校时,党校副校长赖春红的司机小李,给张青云就是这样的印象,领导多大他多大,讲话口气大得很,谁也惹不起。党校的校长由市委的一个副书记兼任,党校其实是赖春红一个人说了算,他是法人代表。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咋干就咋干,谁也管不了。 主子是这样,司机就更狂了,经常以二把手自居。想请客就请客,想吃啥就吃啥,反正可以报销,财务人员看他拿票来,都有点怕他,不敢不报销。他经常喝酒喝得脸红脖子粗的,喝高了就骂人,找茬儿,特别是谁得罪了赖春红,不用吭声,他就去咬了,大家私下议论,他就是赖春红养的一条狗! 大家恨他,但没办法,赖春红喜欢他,给他撑腰,什么好处先考虑他,他得到的利益比许多中层干部都多。赖春红年龄到限了,不干了,他捞的也差不多了,有人私下议论,这么多年,光是修车,他就搞了不少钱。车有没有毛病,他都把车开到固定的修理厂,整个党校的公车,都是他联系的修理点,有人说他在里面有干股。换个小零件,票上可能开的是大零件;花了三百元,票上可能开的是一千元,没人去查,没有人管得了。领导不干了,他钱也有了,房也有了,老婆的工作也安排好了,照样潇洒! 张青云明白,这就是给领导当司机的回报。辛苦是不假,回报率也不低。 张青云刚当上秘书,到了王天成身边,小韩觉得,自己跟领导这么多年了,你刚来,什么规矩都不懂,虽然我没你大,但总有个先来后到吧,所以心里对张青云就有点抵触。 张青云看出来了,但没在意,一来领导的一些习惯自己也确实不懂,二来刚到王天成身边,感情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说不定哪一件事情办砸锅了,就要卷铺盖滚蛋。所以对小韩还是客客气气的。 但人容易上脸子,不知道节制,尤其是一些在领导身边长期跑腿的,容易自我膨胀,不知道天高地厚。拿破仑说过:“仆人眼里无伟人!”他们大多数是粗人,没多少文化,不懂得深刻的道理,不知道人与人最主要的差别不是在外表,不是在世俗附加在每个人身上的东西,而是在一个人的心灵。 他们天长日久只看到领导和所有的人一样,也要吃喝拉撒睡,累了也要休息,病了也要看病,他们以为领导和他差不多,水平也高不到哪儿去。 小韩比别的司机也确实优秀,拉关系,走后门,轻车熟路,领导没想到的,他已经提前做好了。领导的家人、亲戚,该照顾的,有什么事情需要办的,找到他,他一个电话就办了,比许多副市长还管用。因为市里各局的头头脑脑们都知道,这是书记的心腹,要找王天成,找小韩就行了。得罪了小韩,他随便找个借口,就把你挡回去了,你想跟书记通个电话也不容易。这司机会做了,能量简直是了不得。 张青云研究了一下秘书和领导的关系,又研究了一下司机和领导的关系,两相对比,发现司机和领导的关系要比秘书和领导的关系紧密。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你看当秘书的,最多干个三五年,有了合适的位子,领导就放你走了,为什么?因为领导要栽培你,重用你,不能老是当秘书。这样级别上不去,也没有实权。况且秘书就像小媳妇,刚开始新鲜,用得多了,也就腻了,厌倦了,秘书想早走,领导也想早放你飞。 而司机,他本身没有多少文化素质,要文凭没有,要素质不高,当官几乎不可能,只有老老实实开好车,做好服务,才可以继续风光下去,只有领导不做了,没有权力了,他才重新归于平淡。因为没有太多希望,也就会更加塌实地干活,更加细心,服务工作更到位,时间久了,就让领导觉得,还是司机贴心。所以领导会频繁地换秘书,不满意了就换人,而司机是很少换的,除非司机自己不争气,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秘书是文人,又都有点知识分子的臭脾气,偶尔骂一句,司机觉得可能没什么,秘书可能觉得这是对自己尊严的伤害。所以秘书和领导的关系都有个蜜月期,然后过渡到平淡期,然后再过渡到冷淡期,最后能长期保持到平淡期的水平就算不错了。 都说书生人情薄如纸,其实不是那回事,是因为秘书和领导都是有见解、有水平的人,就像两个独立运行的星球,因为命运的机缘,在一起工作,其中一个围绕着另一个转,转的人觉得别扭,被转的人也觉得啰嗦。 况且在领导身边时间长了,清醒地看到了领导身上的弱点,以为自己以后可以弥补领导的缺陷,谁料想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维定式,越是大领导,越觉得自己的水平高,自己做的都是对的,别人都是错的。秘书这时候迎合还好,不迎合领导,首先倒霉的就是秘书。这就像婚姻,男人和女人因为相互不了解而在一起,因为了解而分开。 车子从党校家属院开出去时,在大门口碰上了门卫老李。老李看大门有十几年了,张青云刚上班时,他就在党校看大门,那时候张青云还没有分到房子,住党校的单身宿舍。当时党校为每个没结婚的青年教师提供一间房子,不带卫生间,在走廊尽头有公共卫生间。 就这条件,张青云已经感到非常满足,比起在省城里的其他同学,他算幸运的了,因为好歹他还是个名牌大学毕业生,工作还不错。他一个学校毕业的同学,有的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每个月要七八十块钱,还是小小的一间民房,在离城市中心很远的郊区,每天上下班骑车需要个把小时。那时候张青云一个月工资才二百八十块钱,七八十块钱算很大一笔钱了。 和郑丽丽刚谈恋爱的时候,这间小屋的作用就非常明显了。两人一下班,在党校的食堂简单吃点东西,就呆在屋子里不出来,拼命地亲热。张青云觉得,日子真是美好极了。他那些留在北京的同学,许多人还住的是集体宿舍,和上大学时没什么两样。屋子里挂满了裤衩、毛巾,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 张青云找工作时曾经去过一个老乡的宿舍。那个老乡比张青云大六七岁,研究生毕业留在了北京的一个研究所工作,毕业几年了,还没有谈上恋爱,就是因为没房子。那几年在北京,别说你有一套房子,就是有一间房子,在刚毕业的大学生中间就不得了。男女双方见面后,最先谈到的是房子,你没有房子,北京姑娘谁愿嫁给你做老婆,连个窝也没有,鸟都需要个窝,人家这个要求,不过分! 能够一毕业就在省城里有一间房子,作为自己落脚的地方,谈恋爱时有个亲热的场所,张青云觉得不错了,人得知足。反正党校有的是地皮,过个三五年,再盖一栋新家属楼,那些老教师就会把旧房子让出来。党校就这个规矩,刚来的年轻教师永远住旧房子、小房子,等你熬到一定的年限了,有了一定的资格了,才有机会住大房子、新房子。张青云算了算,按目前的速度,自己住上新房子,起码需要十年。 想想也就泄气了,十年啊,自己都三十多岁了,孩子也该有了吧,还没熬到一套房子,比起出国的同学,真是有天壤之别。 他大学一个班的同学林小兵,父母有点路子,老早就给他安排好了,大学毕业不久,就去美国读书了。大学四年,就没见林小兵学过别的东西,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英语了,张青云和他的同学都喊他假洋鬼子。 喊归喊,大家心里还是非常羡慕,谁让人家有一个好爸爸,有个好爸爸比什么都强!林小兵经常吹嘘说,等在美国拿到了学位,就在那里找工作,等绿卡,那里普通的大学老师每年都可以挣到三万多美金,干一年胜似在国内干十几年的。 三万多美金,张青云换算了一下,当时一美金可以换十几块人民币,这么多钱啊,张青云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挣到这么多钱。每个月几百块的工资,吃吃饭,买买衣服,买点日常用品,就所剩无几了。 有时候还要请郑丽丽看场电影,吃顿饭,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张青云就觉得,经济上的拮据时时折磨着自己,就像一只甩不掉的狼狗,这么些年来一直在撕扯着自己的裤腿,想摆脱根本不可能。 自己的钱都不够花,自然没有多余的钱给日渐衰老的父母。好在省城离老家有几百公里,没什么事情,他们也不会来。 有一年父母到省城里看病,父亲心脏不好,每隔几年要检查一次。母亲从来就没有出过远门,看父亲来了,她也想顺便看看儿子,看儿子住在什么地方,工作环境怎样,心里也就放心了。 谁知道到了党校,就碰上了这个看门的老李,他硬是把住门,不让两个老人进,说党校没有张青云这个人。大热的天,晒得两个老人够呛,面子上也过不去,心里更急,以为自己的儿子失业了或者犯了什么错误被开除了。 你想那么大一个党校,有上百位教师,连上家属和每天出出进进的学生,张青云又是这么不起眼的农村孩子,放到那里谁都不会注意他。那时候也没有手机,公用电话都很少,联系根本不方便。 在张青云的父母一再请求下,老李才同意打个电话,到了政治系教研室,问有没有张青云这个人。张青云的同事说有,现在正在上课。老李这才把张青云的父母让到传达室休息。 等张青云上完课,下课的时候同事才告诉他,他父母在大门口等他。张青云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忙忙赶到大门口,看到父母等得都有点急了。 忙把父母领出了传达室往里走,老李喊住了,说要登记。张青云说:“登记什么,这是我爹妈。” 老李说:“这是规定。外人来要登记,以防坏人混进党校来。” 张青云一听就气得鼻子冒烟,知道老李是摆谱,欺负他这个刚来的。真想冲上去扇老李两个嘴巴,但想想父母刚来,自己也是刚上班不久,就此把事情闹大,对自己不利。想想就忍了,胡乱地填了一张表,但脸色还是很难看,写完狠狠地看了一眼老李那幸灾乐祸的眼睛,扭头走了。 走不远,就听见老李对另一个门卫说:“他一个乡下孩子,牛什么牛,见了人连一支烟也不会递,不刁难刁难他,他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张青云听了立即感到血往上涌,当时杀人的感觉都有,但想想冲动不得,只好装着没听见,忍了。 过后一打听,原来看门的老李是党校办公室李主任的亲弟弟,有关系才霸道。 和老李的遭遇促使张青云许多年来一直潜心观察研究这种所谓的小人物的心态,他们的心理活动规律。按理说,他们都是一些没多少文化的人,地位不高,也可以说是低下,在这个社会上并不具有话语权,手里也没有支配多少有价值的权力,他们就是看看门,检查一下过往的车辆,巡查巡查院子,吓唬吓唬捡破烂的民工或者心怀不轨的小偷。但不知道凭什么,他们的心态如此失衡,利用自己手中掌握的哪怕一丁点权力(如果这也算权力的话),想方设法地刁难别人,从来不想着与人为善,而是拼命地作恶,不怕得罪人,不怕遭天谴,是什么让他们如此不近人情、孤注一掷? 在张青云看来,他们简直是疯子,不可理喻,没有同情心,从来不会为别人的利益考虑,做的是仗势欺人的事。他们只有在别人的无奈、屈辱中找到一种宣泄的快感,他们本来地位已经够低下的了,他们只有在拼命踩踏那些他们认为比自己还低下的同类时,才找到自己是上等人的感觉。这是一种典型的变态心理,张青云觉得,这样的人多了,社会真是非常可怕! 放大到社会上看,张青云知道,好多人有这种可怕的心态,虽然所从事的工作不一样,但他们的心态却是惊人的一致。 在公交车上,有一次看到小偷公然掏一个女孩子的皮包,张青云忍不住,提醒了那女孩子一句,说:“看好你的包!”女孩子一回头,才发现自己的皮包已经被拉开,侥幸还没有少什么东西,对张青云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车到站了,张青云下来,刚走了十几步,就感到后面有人跟着自己,一回头,看见那个小偷带着两个同伙,冲自己包抄过来。张青云急中生智,忙顺手从路边的西瓜摊子上拿了一把长长的切西瓜的刀,对老板说,我用五分钟,吓唬吓唬小偷。 三个小偷包抄过来时,看到张青云手里已经拿了一把明晃晃的家伙,估计这一次赚不到什么便宜,就对张青云愤恨地说:“小子,这一次饶了你,下次再见你管闲事,小心我们弄死你!”说完悻悻地走了。 “弄死你!”多么恐怖、血腥的话语啊!张青云此后从派出所的警察嘴里,从城管大队的队员嘴里,从老家农村的村民嘴里,都时不时地听到这样的口头禅。 前两年,东州市公安局发生了一起案子,几个派出所的警察吃了熟人一顿饭,就想为对方出出气,找了个借口,把对方的仇人带到了派出所,活活打死了。为了掩盖事实真相,又串通好,制造了当事人自杀的假象。当地公安机关领导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将错就错,人为地制造了冤假错案。 结果死者家属不服,历尽千辛万苦,告到了北京,把告状信交到了中央领导人手上,才把案子翻了过来,几个警察判死刑的判死刑,判无期的判无期。 张青云看了报纸上的报道,当事人被警察带上车时,一个警察的线人对当事人说的也是这样一句话:“等着吧,到了派出所,弄死你!” 几个小警察,一个小赖皮,就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一个大活人说弄死就弄死了,弄死了还可以制造个现场,说他是自杀。想想就让张青云感到毛骨悚然。 他们凭什么?不就是手中有一些权力,这种权力到了他们手上,就被他们无限制地乱用,任意发挥,没边没沿,结果酿成了惊天大案。 最可气的是,这些人胡作非为,背后还有数不尽的领导,为了掩盖事实真相,制造形势一片大好的局面,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不惜昧着良心,颠倒黑白,草菅人命,人为制造了另一个惊天冤案。 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权力,不受限制的权力。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腐败,这句话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几千年了,中国人最热衷权力了,权力就像一个魔棒,指挥得中国人神魂颠倒。有权力就有了一切,失去权力就什么也不是,甚至连身家性命也不保。张青云研究来研究去,他觉得,世界上可能没有任何一个民族像我们这样看重权力在人生中的位置,这样大面积地高发权力狂热病。在一个规则明确的社会,权力只是一种你为别人服务的媒介,你通过自己的服务得到一份收入,过上安逸的日子,照顾自己的家人。而我们,得到了权力,就成了人上人,就要支配支配别人,甚至可以随时剥夺别人的生命,从肉体上消灭自己不喜欢的人。像古代的县令,虽说是七品芝麻官,手中也有随时灭掉别人门户的权力,所以叫“灭门县令”。 权力支配一切,这本身就说明社会还没有实现多元化,每个人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途径过于单一,除了当官,别的路子都走不通,或者走着特别艰难。就像自己老家的县城,国有的工厂几乎都倒闭了,商业萧条,市场混乱,你做个小买卖吧,工商、税务、卫生、监督、城管,每个“大盖帽”来了都是爷,你得小心伺候着,得罪了哪个,他随便找个借口,不是罚款,就是踢你的摊子。你辛辛苦苦靠自己的劳动找碗饭吃,受不够的欺负,屈辱得不得了。你的命运随时在别人手里捏着,想舒展着活一天,都不太容易。 大学生、中专生毕业了,找不到工作,自己创业就那个生存环境,根本不可能!怎么办?家长为了孩子的前途,把自己腰包里攒的血汗钱拿出来,厚着脸皮给当官的送礼。护士学校毕业的想进个县医院,不送个两三万门也没有;师范学校毕业的想教个书,不送个一两万也甭提,这还是有点关系的。没有关系的,有钱你也送不出去。人在那个环境里活着,张青云自己总结了一个名词,叫“低层次生存,过度竞争”。 就像一个池塘,水就那么多,鲶鱼一年一年地放养,总有一天会达到饱和,没办法,只有你吃我,我吃你,不能眼看着饿死!而官们就是一个个大的鲶鱼,他们是池塘规则的制定者,吃谁不吃谁,他们说了算。让你活你活,叫你死你死,作为小鲶鱼、小毛虾,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生存环境的惨烈竞争,让每个社会成员心里都恐慌、焦虑,千方百计地想成为大鲶鱼,摆脱被吃的命运,支配别人,拥有吃别人的权力。而小鲶鱼们的命运就十分悲惨了,没有人可怜他们,一旦滑到了社会底层,就再也难以翻身,是死是活,只好听天由命。张青云就亲眼看到,在省城里的公园、路边,经常有一些衣衫褴褛的流浪者、乞讨者,吃不吃饭,生不生病,没有人管,没有人问,他们对匆匆而过的路人来讲,就好像不是同类,他们的生命没有价值,没有体会到作为人的尊严,他们卑微地活着,不如一条狗! 他们的存在,是一个健全社会的耻辱!因为他们毕竟是我们的同类,是直立行走的人! 车过大门时,老李殷勤地和张青云打着招呼,张青云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心里骂道:“他妈的,真是个小人啊,这就是典型的一条看门狗!” 当初张青云调到市委做秘书时,老李对他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什么时候见了,都努力挤出一脸灿烂的笑容,讨好张青云。 张青云从来就没给过他好脸色,有时候忍不住,想学学某大领导秘书的做法,照老李脸上来一巴掌,再顺便吐一口唾沫,但想想这样做太失自己的身份,那不是小人得志吗!做人,不能这样,得饶人处且饶人,大人不记小人过。算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永远过去吧! 摇下车窗,冲老李摆了摆手,点一下头,张青云算是给了老李些面子。 老李佝偻着腰,使劲地点头,生怕不热情再得罪了张青云似的。看着张青云坐的奥迪A6一溜烟地跑远了,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自言自语地说:“混抖了,都坐上奥迪A6了,真是运气来了挡不住啊!” 旁边的另一个保安小刘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对老李说:“烧个啥!车又不是他的,那是人家省长的,他一个秘书,能有这么好的车坐!等哪天我买彩票发了财,我立马买个奥迪A8开,气死他!” 老李说:“就你小子,算了吧,生就那个穷命,有个看大门的差事混口饭吃就不错了,你还想开奥迪A8!做梦吧你!” 小刘立即涨红了脸说:“说了你也不信,前两天报纸上公布,一个外地在我们东州市打工的,掏了十块钱,买了五注彩票,有三注同时中了五百万,一下就成了千万富翁。他的投注点就离我们党校两站地,上面写了大红的条幅,在宣传这事呢!前两天我特意去看了看,那里人多了去了,挤不动。为了图吉利,很多人在那里投注。” 老李问小刘:“你投了吗?” “投了十块钱的,结果摇奖后什么也没中上。”小刘说。 “看看,不是我说你,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好的运气的,这要靠命,命中该发财,怎么都不会受穷。你我就是把门的命,每个月辛辛苦苦挣六七百块钱,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别想那么多,耽误事!”老李开始教训起小刘。 小刘不服气,对老李说:“我就不信这个邪!你光说我,你去看看,比我穷得多的人有的是!许多老头老太太头发都花白了,走路都颤巍巍的,一天啥事情都不干,就坐在那里,手中拿一张纸,在那里研究走势图。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不吃不喝,简直是入迷了。他们是怎么了?不是跟我一样,想发财啊!我每天只买一注,就两块钱的,说不定哪一天我就中了五百万,我就不干这个保安了,回家陪我媳妇去。盖个三层的楼房,咱也显摆显摆!” 小刘家在郊区的农村,一两个月才回去一次,老婆在家里种地,带孩子,他在这里打工挣点活便钱。长期不回家,想老婆都要想疯了,但没办法,回家一趟车费来回要几十块钱,舍不得。 不像老李,好歹在党校有一套小房子,他哥哥是党校的办公室主任,有点小权,把老李的老婆也安排在学校食堂打杂,两口子算有碗饭吃,有个团聚的地方。 小韩开着车,拐了几个弯,就顺着清河大道,一直往东郊开。 清河大道是东州这个省会城市最著名的一条主干大道,全长三十多公里,往西连接省城通往西平的高速公路收费站,往东连接东州新区,而王天成所住的省级干部别墅区,就坐落在东郊的凤凰山下。 凤凰山是东州市最著名的休闲度假区,也是国家4A级风景区,山不高,也就六七百米的样子,由一组连绵的山脉组成,传说古代这是凤凰落脚的地方,因此得名。在山顶可以看到清河绕城而过,到山脚下,盘旋一圈,流向东方的大海。 这里有山有水,自古就是东州的旅游胜地,文人骚客到东州旅游,都要到凤凰山转一圈,不然就觉得没有来过似的。 七八十栋别墅就建在离凤凰山不远的一个小丘陵上,有高有低,错落有致,白墙红瓦,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中,显得宁静而庄重,彰显着主人不凡的身份。 当初建这些别墅群时,曾遇到不小的麻烦。那时候清河省的省委书记还是郭云石,是军工企业的技术员出身,后来一步一步,从车间主任、厂党委书记,做到了地区宣传部长、专员、地委书记、省委副书记,最后从外省调到清河出任省委书记。 郭云石刚来清河的时候,就住在省里的老干部大院,那里的房子都已经很破旧了,大多是七八十年代的建筑,标准低,面积小,看着破破烂烂的,像是危房。 许多老干部有意见,说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清河省的经济取得了那么大的成就,普通老百姓都改善了住房条件,你看东州市那些刚开发的别墅,标准多高,又节能,又环保,设计合理,什么罗马风情、欧洲经典,那是什么标准?我们革命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就住在这破房子里,说是别墅,到里面看一看,哪有个别墅的样子,标准的杂货房。整天不是那儿漏就是这儿淌,修来修去,烦死人。 郭云石第一年参加老干部的新春座谈会上,几个资格特别老的同志专门提出这个问题,要新任的省委书记考虑考虑这个问题,改善一下大家的住房条件。 后来省委专门开会,研究了这个问题,考虑到这么大规模地为领导干部兴建别墅,毕竟不是小事情,还是谨慎些好,免得群众说闲话。 为了慎重起见,省委常委、省委办公厅邱秘书长亲自带领一队人马,到周边的几个省份转了一圈,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 考察了一圈,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人家外省早动手了,最近几年在当地最好的风景区周边,为省级老干部建设了大片的高级住宅区,每人一栋还用不完,都多建设了十几套或者几十套,为以后新提拔的干部准备着。 省委几个领导听了汇报,看人家都这样干了,就觉得没什么了,反正领导干部也是人,也需要住房子,再说了,住在市中心也不便于管理。最好在凤凰山旁划块地方,用围墙一圈,派上十几个武警把门,又安全,风景又好,也免得住在市中心的老院子,车多人杂,空气不好,噪声也大。 大家的一致意见就是建,反正早晚得建,既然这样,晚建不如早建。越往后,地皮越难找,原材料也越贵。 具体由省机关事务管理局负责落实,东州市委市政府和省直有关部门配合。因为这个工程的背景特殊,一声令下,谁也不敢马虎,所以效率特别的高。从选址、勘察、设计到施工、完工,只用了一年半的时间。 这么一大片别墅群出现在凤凰山下,就很扎眼,尤其是站在凤凰山顶,向下一望,尤其醒目。省级干部别墅区的建设直接拉动了周边的房地产价格直线攀升。周边的普通别墅都卖到了一平方米一万多元,这在东州这个不太发达的省会城市是从来没有过的。 房地产商人最精明了,立即拿这个省级干部的别墅区做文章,说是这里一定请风水先生看过了,是风水宝地。我们开发的项目离这里近,也沾点风水,所以卖得贵。 现在的社会,从什么观点出发的人都有,所以讲什么话的人都有。别墅一时间成了东州市民街谈巷议的话题之一。 买不起别墅的普通老百姓、下岗职工,骂的人居多。说这些当大官的,不管老百姓死活,经济适用房、廉租房没见他们建多少,就是建了也是在偏远的郊区,坐公共汽车都需要一个小时,他们倒好,在那么好的地方,建了这么豪华的别墅! 那些发了财买了别墅的老板也骂,说,我们辛辛苦苦挣钱多不容易啊,买了栋别墅,一平方米花了一万多块。而他们的别墅,风景比我们的好多了,听说只象征性地收了几十万块钱,那一栋房子一转手就是几百万哪! 更有好事者爬到凤凰山顶上,拍好照片,寄到了国家某著名电视台的《热点访谈》栏目。记者们正在为没有好题材发愁,这可好,送上门来了。 这个栏目的记者有几个是不怕死的,什么马蜂窝都敢去捅。得到线索,直接就从北京带着设备过来了,也不和当地宣传部门打招呼,就把别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镜头也拍好了,等通过审查就可以和全国观众见面了。听说他们为了对比鲜明,特意到东州的老城区和新建的经济适用房工地拍了镜头,镜头里老城区破烂不堪,污水横流,许多市民一家三代,住在摇摇欲坠的危房里,男男女女,拉一个布帘,算有一个私人空间,上厕所要跑几百米,碰上谁肚子不好、内急的时候,都是一路小跑,弄不好拉一裤裆。 经济适用住房建是建了,但面积太大,动辄是一百三十平方米以上,甚至有二百平方米以上的大套,就是两千多元一平方米,一般的低收入家庭根本买不起,只好望房兴叹。 这恰好便宜了一些有关系的炒房者,用别人的名字,给少部分费用,用比市场上低得多的价格,就买了几套房子,放在那里,等着房子升值。看看赚得差不多了,就出手,狠赚一笔。真正的老百姓根本得不到多少实惠。听说记者来采访,许多老百姓自愿带路,指着建成的小区里停的各种牌号的小汽车对记者说:“这能是下岗职工、普通老百姓住的地方吗?你看看这车,谁买得起?” 电视台有记者来采访,并且矛头对准的是省级干部的别墅,这样大的事,风声很快就传到了省委宣传部赵部长的耳朵里。赵部长一听说是《热点访谈》的记者来了,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多年负责宣传工作,对这个他敏感得很,他知道,宣传上不出事便罢,一出事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就拿这个省级干部别墅区来说,是过于扎眼了,没有人拿它做文章便罢,真要是做,还真是有大把文章可做。比如说你是严重脱离群众,与民争利,变相侵吞国有资产,只顾自己享受,不管老百姓死活,只要能沾上边,就可以随便给你扣大帽子,到那时候整个清河省委、省政府的名誉就会受到很大损失。别看别墅建成了,能不能住得进去还真是不好说。 事情重大,得赶紧向郭云石书记汇报。赵部长连夜就赶到郭云石家里,向书记汇报记者采访的事。 郭云石正在家看电视,接了赵部长的电话,正奇怪老赵这个一向很沉稳的人怎么突然间慌张起来了,看他风风火火地到了客厅,忙张罗着让他坐下。保姆倒上水,知道他们有重要的事情要谈,就退了出去。 赵部长抿了一口水,向郭云石汇报说:“书记,不好了,别墅的事有人捅到了电视台的《热点访谈》了。” 郭云石问:“到了哪个阶段了?为什么现在才有消息?你们宣传部是干什么吃的?” 赵部长说:“这一次他们是悄悄下来的,根本没经过我们宣传部!以往中央媒体的记者下来,都要先和我们省委宣传部取得联系,经过我们审批后才能采访。这一次不一样,他们二话没说,到了东州市,找了一间房子住下,第二天带上设备,就开始干了。等我得到消息,人家早回到北京了。好在我北京有朋友,电视台的一个副台长跟我熟悉,我让他打听了一下,节目正在后期制作阶段,说不准一两个星期就播出了。” 郭云石说:“老赵,你现在就出发去北京,找你那个电视台的朋友,让他出面做工作,千万不能在《热点访谈》播出,一播出来,我们就被动了。就是再努力,我们清河省委、省政府的形象已经受损了。今后就是过去好多年,外界一提我们清河省,首先想到的是我们这些污点。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当然,我们建设这个别墅区是仓促了点,地点也选得太扎眼了,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但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到我们那些老干部家里看一看,看看这些为革命、为我们清河省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的老同志现在的居住条件,他们就会理解我们这一届省委领导班子的良苦用心了。领导也是人,老干部是我们党的宝贵财富,他们也需要关心,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分享改革开放经济发展的果实,我明天立即安排纪委的谭书记专门跑一趟北京,向中纪委汇报我们省委的意图,求得他们的谅解。电视台你要是谈不下来,你就去中宣部,让邱子虚副部长出面压一下,他是我的老同学,会给这个面子的。我刚到清河省主政一年多,这个忙他还得帮。我明天上午就给他挂个电话。” 赵部长说:“好,今天晚上航班没有了,明天一早,我坐最早的那班飞机去,争取把这个事情办妥当。” 事情果然就像郭云石估计的那样,电视台的副台长讲话不灵,但中宣部的副部长讲话,《热点访谈》还是不敢得罪的,得罪了他今后随便找个错,你的饭碗就砸了。不是说你换个单位就还可以吃饭,而是在中国,你几乎永远找不到再从事新闻事业的机会。因为新闻行业也有规矩,你一旦违反了行规,就被永远清除出场,里面有规定,比如几年几年不得在本省内再从事新闻工作,任何媒体不得再聘用这些违规人员等。 而什么是违规,还不是鼻子大压嘴!领导说你违规了,犯了路线错误,一个电话打下来,给你们单位的领导,领导才不会管你的死活。他这时候首先想到的是保住自己的乌纱帽,至于你,就算是冤死的,也没办法,你是个小蚂蚁,像你这样的人多了去了,牺牲就牺牲吧,领导不能为你这个小蚂蚁把自己的大好前程搭进去。再说了,他就是有恻隐之心,想保你,只要上面比他大的领导想收拾你,他也阻挡不了。 他袖手旁观还算是好的,就怕遇上坏良心的主儿,或者你曾经得罪过他,这一次正好找到了报复你的机会,来个落井下石。碰上这种主子对谁歪歪嘴,他就敢施拳脚的马屁精,恨不得把事情闹大的人,你就倒霉透顶了,马上等着卷铺盖卷走人吧。 别以为你是记者,是正义的代言人,你以为你是谁啊?得罪了大官,你连吃饭的机会都没有,还谈什么维护社会正义! 所以做记者的也不容易,他们上面有那么多婆婆管着,一不小心,捅了马蜂窝,得罪了哪个手眼通天的人,就没有好果子吃了。不做吧,老百姓不满意,骂他们专打苍蝇,不敢打老虎。 确实,张青云觉得,老百姓说的有一定道理,就拿《热点访谈》来说吧,刚开播时那多火,收视率多高,几乎创了全国纪录。但你现在再看,收拾得都是些村支书啊小乡党委书记之类的,要不老百姓说《热点访谈》找不到热点了,成了瞎子聋子! 设身处地地讲,张青云觉得,这也怪不得人家电视台的记者,人家也是人,要吃饭,要养老婆孩子,谁也不想把自己的工作丢了,喝西北风去。不是人家不会跳舞,而是脚上被戴了镣铐,跳不得自选动作了,所以让人感到别扭。 现在的老百姓小道消息特别灵通,上得台面上不得台面的,似乎没有不透风的墙,省级干部的别墅在社会上议论了一阵子,几个月后就不新鲜了,也没有多少人再提这事。 看看又风平浪静了,省机关事务管理局就把房子分了下去,每个省级干部一栋,按每个人的要求,选择不同的装修方案,半年就装修好了。又过了几个月时间,让新房子透透气,散发散发装修的油漆味道,就有人搬进去住了。 王天成当时已经是常务副省长了,也分得了一栋。 车到王天成家时,已经是早上七点二十五分。小韩麻利地停好车,摁响院子的门铃,门喀嚓一声就开了。对王天成的家,小韩比张青云熟悉得多。一般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张青云很少来王天成的家里。 因为司机和秘书的分工很明确,一个管工作,一个管生活,王天成的生活是小韩和保姆小刘的事,他们最擅长干这个。张青云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伺候人的料,自己连自己都不想伺候,小时候靠父母,结婚后靠老婆。能坐着决不站着,能睡着决不坐着,咋省事咋活,咋简单咋活,是张青云的生活法则。这样一个骨子里非常懒的人,你让他整天围着领导转,做仆人的活,张青云绝对不干,他认为那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 自己的长处是脑子好使,善于思考问题,容易抓住问题的实质,干谋士最适合自己的个性。缺点是体懒,不够勤快。这个缺点,从小张青云就知道,受了爷爷多少指责,他也说不清了。但他就是不改变,为什么?张青云觉得,懒人自有懒人的活法,勤快并非永远正确,懒惰并非完全错误。我们人类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受苦的,而是为了享受生活。再说了,正是因为世界上有像张青云这样千千万万个懒人,不想掏力气干活,才发明了汽车、洗衣机、遥控器、机器人等等,从这个意义上说,简直可以说是懒人在创造世界! 我们虽然提倡中庸,张青云觉得,我们中国人一贯爱走极端,忽左忽右,做什么都把握不好火候,做得过分,从来不想一想,这样做值得不值得,是不是无端地浪费自己的生命! 在农村时,张青云知道自己的爷爷最勤劳,是个农村的强人,什么事情都不服输,十八岁就当家作主,领导一个几十口人的大家族,上有父母、哥嫂,下有一大帮侄子、侄女,就看他一个人捂来捂去。 他认为自己年轻,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什么事都少不了他,争强好胜,结果年纪轻轻,就累得浑身是病,大出血几次,三十多岁就差一点死了。 他平生最大的特点是勤快,像个永动机一样,天一明就起床,不累得不能动了,决不歇着,在他心里,歇着就是犯罪,就是不孝,就是败家子! 他不歇着,更看不得别人歇着,尤其是自己的子孙。在他眼里,好睡懒觉的就是大逆不道,就是对他权威的最大冒犯,他看到这样的人,眼睛就气得通红,恨不得把他吃了。张青云在爷爷眼里,绝对是异类,是不可饶恕的败家子! 张青云觉得,爷爷是个可怜的人,他的一生生命质量低得可怜,他完全是受罪来了,有些罪是生活强加的,那没办法;但有些罪完全是他自找的,怨不得别人。说到底,他是被这种永远勤劳的观念害的,不知不觉中,成了错误思想的牺牲品。 后来读书多了,思考的问题多了,张青云才反思明白,这种鼓励全民勤劳的做法一旦做到过分的程度,也是对人类的一大戕害。别的不说,其他国家的人民对此就很不满,视为怪物,不符合国际通行的惯例。 西方人信奉基督教,《圣经》里面说,上帝创造人类和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用了六天时间,第七天上帝累了,他要休息了,所以有了星期天。星期天就是为了让人类在工作之余,不要忘了休息。一个永远不知道休息的人,身体很可能不会好,他戕害自己的身体,也就是对上帝最大的亵渎! 我们的同胞在国内勤劳惯了,一旦出了国,也把这种优良的传统美德带到了国外去,发扬光大。开商店的,一天到晚开门营业,从来没有节假日,不会度假,不会休息,不像当地人开的商店,一到时间就关门打烊,该休息休息,该度假度假。 看来没有节制的勤劳绝对不是聪明之举,不能为了勤劳而勤劳,把勤劳当成人生的目的。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张青云觉得,我们国家这么多人勤勤恳恳,许多人恨不得把自己变成永不生锈的螺丝钉,但结果只创造了那么一点可怜的社会财富,是日本那个弹丸小国的几分之一,为什么没有人思考这个问题? 原因当然有很多,比如生产力不发达、技术落后,等等等等,但有一条,张青云认为,我们肯定做了许多无事生非的事,做了许多根本就不该做的事,浪费了太多的资源。许多人力、物力、财力被无端地消耗掉了,我们还自以为很忙,很有成就感,很有价值,自得其乐,真是可悲! 张青云不愿意太多地到领导家里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觉得在中国领导家里现在都变味了。家本来是个私人场所,应该是个不被别人打扰的私人空间,是身心完全放松的地方,是和家人享受天伦之乐的地方,它应该是封闭的,是不为外人所知的,是神秘的。 但在中国,这似乎不可能。尤其是各级官员的家里,成了社交场合,成了各色人物钻营投机的场所,他们以能够走进领导的私人空间为荣,认为只有那样,自己才算被领导接纳,成了领导的自己人,铁杆!如果一个人连单位领导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从来就没有进过领导的家门,那这个人基本上已经没有任何希望,领导根本不会把你放在心上,甚至要从心里讨厌你,你还想升官、发财,做梦吧你! 张青云觉得,这是几千年来中国官场的悲哀,是各级领导干部的悲哀,这最直接地说明了一个问题,我们的内心是多么贫乏,多么缺乏远见! 作为一个领导,看到一个人走到自己的视野里,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对方是不是我的人,他驯服不驯服,听话不听话,用他对我有没有好处,或者好处大不大,而不是看对方是不是第一流的人才,他的长处在哪里,我用他他能够发挥到什么程度,对集体、国家有什么大的贡献。 领导干部还会忽视一点,就是只要是人才,他都是有骨气、有脾气、有尊严的,他不会为了得到一点小小的利益,就不要自己的尊严,就卑躬屈膝,低三下四,求爷爷告奶奶。他是有绝活的人,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长处,天下之大,还愁找不到一口饭吃! 况且,人挪活,树挪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才不稀罕你这样对待他,你看唐朝的大诗人李白,说得多豪迈,“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皇帝咋了,娘娘咋了,富贵咋了,我不在乎!我就是天地间堂堂一个大男人,我独来独往,仗剑游四方,逍遥自在,谁的脸色也不看! 而这样的人往往不为当权者所容,他们听惯了奉承的话,看惯了别人在自己面前低三下四,摇尾乞怜,给对方一个糖块,得到的是叩头、称颂和永远光荣伟大正确的赞美、欢呼。久而久之,当权者就习惯成自然,被一帮善于拍马、溜须的小人包围着,拥戴着,心里感到受用得很。他再也容不得别人对自己的丝毫冒犯或者不驯服。他根本就不允许任何独立的人格出现,这是现实社会最大的悲哀! 我们老是反思我们的国家为什么创新能力这么差?这么多人,世界第一人口大国,却比不上人口只有一两千万的北欧小国,发明创造寥寥,和诺贝尔奖根本无缘,为什么? 原因很多,张青云觉得,最简单的一条,像他这个书呆子都悟透了,就是我们的教育和社会大环境,一开始就在自觉不自觉地毁灭着人的个性、创新能力。 从一出生,我们就被父母不断地灌输着,生存压力多大多大,考学是多么不容易,找个好工作有多么多么难,我们要听话,在家要听家长的话,老老实实,不得越雷池半步。这样我们才是好孩子,我们才讨人喜欢。我们从小就学会了压抑自己的天性,适应别人,我们压根就没有想到,天地间的这个我是独一无二的,是谁也替代不了的,我要做我自己。 等上学了,老师就是我们的主人,他的话就是圣旨,他说谁优秀谁就优秀,他说谁能成功谁就能成功,我们在升学的指挥棒下挣扎,考分考分,学生的命根!考得好了,老师高兴,家长喜欢;考得不好了,老师不待见,家长施拳脚! 好容易熬到二十多岁,我们读完了大学,毕业了,参加了工作,又要上另一个大学,社会大学。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溜须拍马,学会了讨好献媚,挨了一轮又一轮大大小小领导的修理,这个说你不成熟,那个说你幼稚。你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地过了十几年,终于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婆,你成熟了,稳重了,四平八稳了,左右逢源了,领导也喜欢你了,同事们也说你不错了,你升职,提拔,当了不大不小的头目了,有权力训比你官小的人了。这时候再看看你自己,也成了圆圆的葫芦了,棱角是没了,但放哪儿都一样了,有你没你都一样了,你也成了工厂里批量生产的标准件,没有缺点,也没有特长,看起来你合格了,但从创新的角度看,你成了一个废人了,你的个性已经泯灭,创新能力已经丧失,你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大庸人! 经过这三轮毁灭,能够幸存下来的人,基本上不是圣人也是神经不太正常的人了,否则他根本撑不住!这样的大环境,要太多的创新人才出现,可能吗?! 经常到王天成家来的人,不外乎四大类,第一是亲戚,这包括王天成老家王家村和乡里、县里的一些亲戚,所有沾点亲带点故的,沾得上沾不上,甚至是八不挨九不连的,只要有一点连得上的关系,他们都不放过,就要来联络联络感情,最起码让王天成别忘了他们,一旦有什么事情,也不会那么突然,临时烧冷灶,不好办!还有一拨亲戚是王天成老婆刘翠芳的。她娘家也是个大户,亲戚朋友、七大妗子八大姨,人也是多得不得了。 第二是矿上早年的一些哥们儿。王天成当技术员时,认识了一些哥们儿,比如带自己的师傅、师哥师弟、师姐师妹,早年对自己有过恩情的领导等。这些人人数不多,况且过去这么多年了,地位差别太大,多年又没有联系,感情也逐渐淡化了。就这,只要他们有什么事情,找到王天成,开了口,只要能办的,王天成尽量给他们办,他是个特别重感情的人,什么时候,都没有忘记自己最不得志的时候,有人帮过自己,给过自己温暖。 第三是部下,这包括在西平当市长和市委书记,在省里当副省长,在东州当市委书记时结识、提拔、重用的一些老部下、铁哥们儿。这个队伍最庞大,来的人最多、最频繁,把王天成家常年弄得像超市一样的,主要就是这些人,大大小小的各级官员,企业老板。 第四是同学、真正的朋友。这个数量非常的少。张青云观察,当官当到王天成这个份上,真正的朋友是越来越少了,为什么?因为你位高权重,围着你转的人很多,许多人之所以和你交往,巴结你,是看中了你手中的权力,是想利用你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一个一个又像魔术大师似的,你能知道哪个人心里想的啥?危机,信任危机!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就是过去的老哥们儿、老同学,你也保不准他不出卖你、利用你。所以上阵还是父子兵,打虎还要亲兄弟,别人没有血缘关系,信任不得! 疑心大,对每个人都抱怀疑的态度,是不是成了中国官场几千年来不变的通病?张青云觉得,有许多事情是很无奈的,是没有办法的,自己有一天当了官,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肯定会,现在老婆郑丽丽对自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开始讨好自己,拍自己的马屁,张青云就觉得,女人嘛,都一样势利,就看到眼前一点利益,看一个人不看他的内心,他高贵的心灵,他的思想,他真正的价值,而是看大家对他怎么看,他有多少钱,他的官多大,这些世俗强加于人身上的东西,就是臭狗屎一堆,只要有了美丽的光环,就有人追捧、赞美。哪怕是流氓无赖,只要陡然间有了钱、有了权,照样有美女去追、去嫁。 或许人就是这么一种玩意,张青云认为,人绝对是动物界中最无耻、最势利、最冷酷无情的动物,这种东西不可爱,了解了他们的人性,就觉得谁都不可以被完全信任,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老婆! 这么多人打扰,张青云觉得王天成有时候很烦,烦得要命,有时候根本就不想回家,想休息休息睡个好觉也不得安宁。所以他就经常去东州宾馆,到那里不是特别可靠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儿,他可以随便休息休息,逃离了无端的干扰。 但真呆久了,没有人来了,或者来的人少了,他又觉得受了冷落。张青云觉得,这是个矛盾,领导干部当久了,也习惯了,国情如此,不得不这样。你要是谁都不见,显得不近人情不说,你就会慢慢被孤立,听不到社会上的各种消息,成了瞎子聋子。 再说了,没有大批追随者的领导算什么大领导?一个好汉三个帮,没有一批喽啰,再大的官也横不起来,呼风唤雨,没有人不行。 张青云觉得,这在中国当官还真是不容易!你要会干事,还得有耐心,身体要好,经得起折腾,耗得起时间。能力强,身体好,态度好,这不成了完人了!都这样干,早晚非把人累病不可! 不像人家国外,不主张把办公室里的事情带到家里去,该休息时就休息,谁也不打扰谁,有什么事情要预约,不能随便到别人家里串门子,无端地打扰别人的正常生活,那是特别不礼貌的事情,是粗鲁的表现。而在中国,这根本不可能,要得罪人、挨骂! 有一次郑丽丽的同事到家里去,吃完饭了,到了张青云该午睡的时间,张青云看他们还没有走的意思,而自己的眼睛早就开始打架了,和他们也没有什么可聊的话题。张青云就说,我该休息了,让丽丽陪你们聊吧,说完就去了卧室,自顾自地睡了。结果搞得对方很没有面子,郑丽丽也不依不饶,和他闹了一场,说:“一天不睡觉,能死了你啊?” 张青云气得够呛,说:“无聊至极!东拉西扯,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有什么意思,浪费时间!我懒得陪!” 郑丽丽一听,更火了,骂他:“你混蛋!书呆子,不近人情,不懂礼仪。你这样对待人家,就是不给我面子。” 张青云想,和她没道理可讲,她也听不懂,关上门不再理她。结果两口子生了一个星期的气,差一点离了婚。 王天成家的院子不大,也就一百多平方米的样子,里面养了十几盆花草,还有几个造型优美的盆景,这都是一些部下来看他时带的,有的价值还相当不菲。 来看领导干部,也难,最难的是不知道带什么东西。不带东西吧,空着手绝对说不过去,中国是礼仪之邦,人情社会,几千年就这个习惯。带东西吧,最难选了,烟酒茶,谁家没有,谁又会缺?你带的东西没特点,太老套,自己就觉得没面子,没品位。所以就挖空心思,猜测领导干部有什么爱好,喜欢什么,就投其所好。所谓的千不怕,万不怕,就怕领导没爱好,他没爱好,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送什么东西合适。送钱吗,绝对是最笨的一种人,官当到了副省级,都有合法的职务消费,吃喝、衣食住行几乎全可以报销,人家根本就不会稀罕你那个小钱! 再说了,收钱风险多大,一旦出了事,就前功尽弃,没有权不说,还会失去自由,严重的连小命都不保。你看那出事贪官的可怜相,原来在众人面前一贯牛逼哄哄的,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出事了,进监狱了,头发一夜就白了。罪大恶极的,听说自己被判了死刑的,腿立即就软了,站都站不住,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捶胸顿足,呼天抢地,甚至向法官跪下求饶,让放他一条生路,表忠心,立誓言,保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可能吗?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一切都晚了,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聪明的领导绝对不能收钱,钱不是万能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一旦收了别人的钱,你就会为人驱使,被别人牵着自己的鼻子走,你也不能保证自己哪一天会出事,因为给你送钱的人一旦出了事,他首先就会把你供出去,最起码是有立功表现,可以减刑的。这时候他才管不了那么多,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垫背的越多,大官越多,他立的功就越大,脑袋就越安全。 在官场上混,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张青云觉得,自己的老板王天成绝对是这样一个清醒的人,要不然他会那么无所顾忌,想干什么事情,气魄大得很,谁也拦不住,只有没有任何把柄的人才可以这样干。 就拿修省城里的环城高速来说吧,多大的阻力啊,要拆十几万平方米的房子,牵涉多少人啊,有许多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关系盘根错节,打招呼的,乞求的,达不到目的威胁的,写恐吓信的,甚至扬言要杀了王天成全家的,那一段时间基本就没断过。 就这,王天成也没有屈服过、退缩过。在全市干部大会上,王天成丝毫不讳言自己面临的巨大压力和危险,他讲到激动处,手使劲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面对全市一千多名厅、处、科级干部说:“现在可以明白地告诉大家,我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朱总理在就职演说时曾讲过,前面就是地雷阵和刀山火海,他也要义无反顾,一往无前。现在我也面临这样的命运,但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我们东州市积弊太深,我再做老好人,糊里糊涂混日子,就对不起培养我多年的组织,对不起四百万东州市民,更对不起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为了东州的发展,我不怕威胁,不怕暗杀,我愿意赌上我这一百多斤,换来东州的发展进步。 “我曾经很矛盾,想过退缩,但良知告诉我,党的原则告诉我,我不能那样做。现在我们许多人,也包括各级领导干部,已经很少有人再仔细地回味自己当年的入党誓词了,想到今天上午要讲话,我昨天晚上睡觉前,特意又翻了翻,我又找到了自己的精神支柱,我愿意为党的事业贡献终身,随时准备牺牲自己的生命!原来我以为这很远很远,因为现在是和平年代,现在,面临这样的局势,我才明白,党的事业不论是在和平年代还是战争年代,都一样要付出代价!都需要有人敢于面对邪恶势力,毫不妥协地开战!党和人民的利益永远高于一切! “在这里,我郑重地警告各位在座的领导干部,在这次史无前例的大规模城市改造和基础设施建设中,我们每个人都要认真想一想,我应该怎么做?几百亿的投资啊!我不相信在座的各位能够全部守得住底线。当然,总会有那么一些人,坚守不住自己的防线,被拉下了水,你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你错了。陈毅元帅曾说:‘手莫伸,伸手必被捉!’我相信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到时候想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在这里我郑重声明,我的妻子孩子身边工作人员,一律不准参与各种项目的招标投标,发现他们参与其中或者打招呼,大家都有责任向我直接举报,一经查实,我决不姑息!” 王天成的话讲完后,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王天成没办法,只好站了起来,向大家又鞠了一个躬,用力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停下来。这时候张青云刚到市委一个多月,他看到许多人眼里都流出泪来了。 王天成的讲话虽然激动人心,打动了许多人,威慑了许多胆小怕事的官员,但对于那些已经习惯了发工程财的官员,和商人、承包商勾结多年,已经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纠缠不清的官员,他们或是出于侥幸,或是习惯使然,还是忍不住要铤而走险。 在拆迁补偿、修路、招标投标和项目审批中,还是有些官员抵抗不了金钱的诱惑,见利忘义,贪污受贿,中饱私囊,走上了犯罪的道路,连堂堂的东州市建设局局长、东州市城市建设开发公司总经理都不能幸免。 这些贪官污吏被人举报后,纪检部门感到案情重大,专门向王天成进行了汇报。王天成一听,立即气得火冒三丈,他义正词严地说:“我之所以三令五申,就是怕有些同志意志薄弱,抵抗不了不法商人糖衣炮弹的进攻。虽然我们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但这样的害群之马,如果不及时清除,对于整个东州市的改革开放事业,对于当前大规模的城市建设,必将带来致命的打击,我们的许多造福于民的好事,都会成为官商勾结、掏空国家资财、谋取个人私利的机遇,我们会被东州人民唾骂一辈子。查处,狠狠打击,从重处罚,让那些敢于向党和人民的财产伸手的人身败名裂,倾家荡产,以威慑后来人。” 结果,这起东州闻名的腐败案,以建设局长被判处无期徒刑,城市投资开发公司总经理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而结局,他们贪污受贿的全部财产被没收,一批不法商人也被绳之以法,得到了应得的惩处。 那些被判刑的人就恨王天成,认为他太不讲情面,太狠毒,为了自己出政绩,拿他们杀一儆百。有一段时间,他们的亲属在社会上造了不少王天成的舆论,说他也和商人勾结,也收受贿赂,只不过做得更加巧妙罢了。他们的议论,当然谁也不敢亲自告诉王天成,因为大家都知道,作为他这样一个铁腕人物,常常都是在风口浪尖上,被小人非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那些花花草草的价格,张青云相信,王天成根本不会知道,他也不留意这些东西,他脑子里整天装的是发展的大事,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考虑这些生活的细节问题。甚至这些东西什么时候到他院子里来的,他也不注意,反正刚搬进来住的时候,司机小韩就到花鸟市场买了十几盆回来,想衬托衬托院子里的气氛。别人就是再送个十几盆,如果不留意,还真不知道啥时候放在那里的。 张青云一开始也搞不懂那些盆景的价格,在他的印象里,那些东西最多也就是几百块钱吧,不就是一棵小树,造型好点,就成宝贝了。一次陪老婆郑丽丽逛花鸟市场,他才发现,原来市场上好的盆景也卖几千块了。问老板都是什么人买的,老板说,都是一些送礼的人,或者大型酒店开业,自己或者朋友买的,摆在显眼的地方,显得上档次。 张青云才明白,现在送礼的人简直什么心思都想到了,什么稀奇送什么,什么有档次送什么,真是挖空心思啊!领导干部要是不留意,糊里糊涂就上了他们的贼船了。报纸上不是揭露出来了吗,有的人给领导送礼,把一百一张的人民币卷成卷,装在烟盒里,再包装好,从外边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条烟,但打开一看,里面就是上万块的钱。 当然收钱是犯法的,有些更聪明的做法,就很难界定他是不是违法,即使违法,有关部门也不好查处。党校的副校长赖春红就是这样,他有一大知名的爱好,就是喜欢石头。他喜欢的石头可不是简单的普通石头,而是奇石,各种造型比较好的,名气大的。你可别小看这石头,里面学问大着呢,外行人看不出它们的价值。张青云听党校的同事们议论过,说赖春红家里,最贵的一块石头能卖十几万,是一个老板为了承揽党校的办公楼和宿舍楼建设,特意买来送他的。他家的石头有几百块,大大小小摆满了三间房子,随便拿出去一块,就可以换几千块钱。 党校里谁想提拔了,到赖春红那儿送礼,首先想到的是带块石头去,这样送礼的觉得自己花了两三千块钱就把事情办了,也值得,胜似送钱。不安全不说,你拿了两三千块钱就想把事情办成,你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出手。 赖春红也高兴,他喜欢这个,他不缺钱,看到石头他就迷上了,爱不释手,双方都高兴。 有时候张青云就怀疑,赖春红是不是以这个为幌子,变相收礼,以逃脱纪检部门的监督查处。就是出事了,也好为自己开脱。如果真像自己推测的那样,张青云觉得,赖春红实在是个聪明人。反正不管怎么样,赖春红顺顺利利地干到了退休,安全着陆,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见了人整天乐呵呵的,官虽然不大,算个正处级吧,但钱是花不完了。最重要的是安全,他该捞的都捞了,该享受的享受了,却让人一点也抓不到把柄,高人,绝对是高人! 进到院子里,保姆小刘已经站在门口了,看张青云和小韩进来,就喊了一声:“张哥早,韩哥早!” 小刘二十多岁,是王天成老婆刘翠芳的娘家侄女,远房的,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一直在王天成家里当保姆,干了三年多了,想让王天成安排她到东州宾馆上班。在领导家里当保姆的,谁也不会白干,不要工钱,勤勤恳恳,就是图的领导开开恩,服务几年后给安排个工作,好歹有碗饭吃,比在农村老家干活强。 你别看在领导家里当保姆,那可不是谁想干就能干得了的。首先要可靠,最好是和领导沾点亲带点故,要不然根本就不可能,你以为是和我们普通人家一样,从街道边、劳务市场上随便拉一个,看着顺眼就可以了。到大领导家里的都是什么人?是有档次、有身份的人,他们要谈许多在公开场合不愿谈、也不方便谈的话,如果保姆是不可靠的人,随便听了哪一句,到外边宣传宣传,就对领导不利,就会坏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其次要长相过得去。保姆也是家庭的门面。比如过去的大户人家选保姆,长得不好的,根本不会要你;特别是大户人家生了孩子,孩子小的时候可讲究了,长得不好看的人根本不让接近,怕孩子跟着长丑了。现在的香港,有钱人家习惯请菲律宾保姆,人家长得好不说,英语讲得也纯正,孩子跟着,随随便便就学会了纯正的英语发音,寓教育于无形中。在领导家当保姆的,免不了跟着领导的家人出入各种高档场合,长得不好,根本上不了台面。 三要聪明伶俐,善于察言观色。保姆是干什么的?是伺候人的,伺候的是领导一大家子人,俗话说众口难调,领导家里也是这样。这个想吃这个,那个想吃那个,这个说这样做不好,那个说那样做不对,你要是都让大家满意,全家上上下下对你都没有怨言,或者怨言很少,那是很不容易的事情,绝对需要聪明伶俐。况且要分清主次,谁是主要的讨好对象,谁是可以慢待一点的,心里要有数,所以这当保姆也是一门学问。 好保姆不好找,这是多年也解决不了的问题,比男人找老婆、找个好工作难多了。两条腿的女人到处都是,只要你不挑剔,大把的女人可供选择。工作你只要心里感到满足,适合自己,就是好工作。而找保姆,你是找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到底心里怎么想,你根本不了解,也没把握,你会完全信任她吗?所以这是一件很令人头疼的事情。 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机会!清河省里就有这样的能人,从领导家里的保姆这里看到了机会,领导家里的保姆不是不好找吗,那我就专为领导干这事,培养好的保姆,做别人想不到的,以此和领导拉近了关系,其他的事情就好办多了,这里的投入不大,但回报有时候却大得惊人。 东州市的严少明副市长就是这样一个能人。他原来在乌有县当县委书记时,苦于和大领导拉不上关系,套不上近乎,送礼吧,人你都不认识,根本就进不了领导的家门,一切免谈。更别提要什么项目,批些资金,把自己的官提拔提拔了。 穷则思变嘛,他就分析来分析去,从历史上找原因,认为乌有县没有矿产,没有油田,耕地有限,唯一有的就是人口多,小小的一个县竟有一百三十万人。人多是劣势也是优势,就看你当领导的怎么看这个问题了。 乌有这个地方自古就出美女,可能是水土好的原因,历史上出过不少的娘娘、妃子。普通的庄户人家的女儿,十七八岁就出落得水灵灵的,身材高挑,皮肤嫩白,眼睛大大的,穿上好看的衣服,根本就不像乡下妹子。解放前就有不少乌有的乡下妹子,到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给大户人家、达官贵人家当保姆;解放后乌有县也出了好多护士、保健医生之类的人物,在大领导身边工作过,轰动一时。 现在的大中专毕业生分配又难,工作根本就不好找,乌有县城就那么十几万人,位子有限,根本就容纳不了这么多人就业。再说了漂亮的姑娘都挑剔,岗位不好的工作不干,太累的工作不干,收入不高的工作也不干,她们宁愿歇着,找个男人养自己,反正她们有的是年轻漂亮的资本。 严少明就想出来一个办法,以县委办公室后勤服务中心的名义,专找二十岁左右、长相漂亮的女中专生,或者高中毕业生,在县委招待所培训,说是要送到领导家里做保姆,由县里发工资,算行政事业编制,属于县委办公室后勤服务中心的正式员工,干完三年可以回来,安排在县委招待所算正式员工。 他这一忽悠还真管用,有许多女孩子报名参加,甚至有几个大专生。女孩子们有些是好奇,觉得有机会到领导家里服务,能够接触这个社会的上层人物,说不定也是一次机会。有些目的就更明确,就是为了服务三年,有一个稳定的工作,有碗饭吃。 不管怎么说,严少明这件事是办成了,况且从后来的结果来看,他办得还相当漂亮。第一批女孩子有十几个,简单的培训之后,他就用自己的专车,一个一个,送到了各级领导干部家里。其中有省里的官员,有市里的官员,甚至北京的官员他也送了几个过去。那些人有的是手中握有资金的权力,有的握有官员升迁的权力,反正都是对他的仕途很有用的一些人。 那些人一见这些可爱的女孩子,长相漂亮,聪明伶俐,又受过专业训练,最关键的一点,县里还负责发工资,根本不用各级领导操心,连后路都为这些女孩子想到了,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简直是安排得天衣无缝。他们就从心眼里喜欢严少明,喜欢他的善解人意,做事周详。 把领导伺候好了,领导心情舒畅了,那你的事情不就好办了吗!短短几年时间,严少明就为县里跑来了大批资金,项目有了,企业开工了、投产了,有效益了,城市的路也修好了,建设了不少新的楼房,干部、职工的收入也提高了,市场也繁荣了,简直是百业兴旺。许多人称赞严少明有本事,会干事,是乌有县建国以来最能干、贡献最大的县委书记,乌有县由此也从县改为了市。严少明官升市委常委兼乌有市委书记,副厅级,两年后又被调到省会东州市担任副市长,现在已经是正厅级。在乌有市、东州市甚至在整个清河省,他都是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只是老百姓不了解,他的乌纱帽里有多少女孩子的血汗、辛酸和泪水,甚至是屈辱和惨痛。 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那些女孩子大都没有回到乌有市的老家就业,也不再稀罕那个小县城里的宾馆服务员的位子了,她们见了大世面,开了眼界,心更高了。她们有的做了几年后,被领导安排了个好工作,留在了大城市;有的通过领导的关系,或者通过领导家这个平台,认识了其他有本事的男人,嫁了过去,或者被包养起来,过上了富足的日子;有的干脆缠着大领导,和元配离了婚,二奶扶正,做了真正的老婆,过上了富贵的日子。反正不管怎样,她们都有了自己新的生活,她们的命运是严少明改变的,她们的机会也是严少明给的,她们应该感谢严少明,这个有本事的人,虽然他的本事被老百姓称为歪才。 到东州宾馆上班,那也不是谁想去就能去得了的。没有可靠的关系,门也没有。这么说吧,能够到这里上班的人,就是个打杂的、扫地的,都有一定的关系。况且虽然都是在宾馆上班,有人没有人,工作位置不一样不说,就是待遇也差别很大,到哪儿都有体面的活和不体面的活。 有关系的,后台硬的,就会有好的位子,好的待遇,也不会受欺负。和领导关系一般的,后台不硬的,就干的是伺候人的活,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受欺负。同样是辛苦一年,一个人的收入可能是另一个人的一倍或者更多。 宾馆的人大部分是临时聘用人员,只有那些有非常硬的关系的人,才能够解决编制问题,端上“金饭碗”,进了保险箱,不用担心随时被领导炒了鱿鱼。 张青云了解到,这么多年,东州宾馆几乎成了市里的领导干部安排保姆就业的基地。市委副书记、副市长一大帮,谁家没有保姆?谁家没有亲戚?他们要照顾自己的亲戚,那些文化不高、找不到合适工作的小女孩、小男孩,怎么办?东州宾馆是最好的去处。 工作环境好,说出去也体面,干个财务坐个办公室的,每个月就会有一份工资,找个好的对象,日子就过下去了。碰到领导特别好的,发发话,把编制给解决了,成了公家人,旱涝保收,简直比那些大学生都强。 那些大学生怎么了,在宾馆混,没有关系,解决编制这样的好事八辈子也轮不到他们!这时候看的是领导关系,没有人,你再能干,没人为你说话,都是白搭!你只能一辈子做个打工仔,在社会下层混,天天为自己的命运发愁,生怕哪一天把领导得罪了,饭碗就没了。 那些招进来做服务员的,就更惨了,工资低不说,还要受欺负。碰上个流氓无赖的领导,就被糟蹋了。前东州宾馆的总经理董怀仁就是这样的领导。 董怀仁原来是市委的副秘书长,年纪快五十岁了,做了东州宾馆的总经理。他看自己的官也快当到头了,基本上没有升的希望了,就开始胡来,大肆贪污玩女人。要干这两件事情,这个位子最方便了。 东州宾馆有三百多间客房,有贵宾楼,有著名的东州海鲜大酒楼,有桑拿、按摩、洗脚屋,有天马行空夜总会,吃喝玩乐简直是应有尽有,每年的营业额有几亿元,想在里面做点违法的事情,简直是太容易了。 大到宾馆的场子包给谁,让谁干,上缴多少钱,合同签多长时间;小到采购谁的卫生用品,用哪一家的窗帘、床单,只要他想管的,都由他说了算。多少人要巴结他啊,巴结上了,就有了发财的机会;巴结不上,就没有做生意的平台了。 尤其是那些歌厅老板,为了得到这个场子,送钱不说,还给他送美女。国内的美女董怀仁玩多了,不新鲜了,那些老板就想了个新主意。 有一年歌舞厅进行新的一轮承包,虽然是公开对外招标,但内行人谁都知道,董怀仁说让谁干谁就能干。天马行空夜总会的老板为了得到这个场子,就特意安排人从东北边境找了两个俄罗斯的美女,在中国做小姐的,在省城最有名的清河国际大酒店开了间总统套房,打电话把董怀仁约了过去。 董怀仁到了房间里,天马行空的老板简单地和他握了握手,说:“大哥,我都安排好了,今天你就尽情地玩个痛快!”说完就关上门,告辞了。 董怀仁正坐在沙发上发愣,就听见随着优美的音乐声,两个貌似天仙的美女披着白纱,扭着性感无比的光身子,从卧室里走了出来。那阵势、那气氛让董怀仁这个大色狼魂飞天外。他左拥一个,右抱一个,把她们双双带进了大浴室,尽情地享受着两个异国美人带给自己的刺激和愉悦。 董怀仁玩痛快了,就真办事,最后天马行空夜总会中标了,生意火爆得很,听说每年都能赚上千万。董怀仁和他们约定,自己有百分之二十的干股。那帮老板为了发财,也不得不答应。做了五年宾馆老总,他到底搞了多少钱,没有人算得清楚。 钱和女人这两样东西,玩多了就会上瘾。董怀仁每天没什么事,就专门琢磨这个。看哪个小姑娘长得好看点的,就旁敲侧击,威胁利诱,到底他搞了多少宾馆的服务员,也没有人说得清。 董怀仁这人聪明,有关系有后台他觉得惹不起的,他就不惹。他专找那些刚参加工作的学校毕业的小姑娘,社会经验不丰富,没见过多少大世面,玩过了给点好处,加加薪,调换调换工作,再给点钱,就堵住姑娘的嘴了。人家想想他势力这么大,告也落不了什么好处,就忍了。还有的看他势力大,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还巴结他,主动把自己的身子送上去。 当然他有那么多劣迹,不是没人举报,但一般人都是议论议论而已,没有真凭实据,有关部门也管不了他。他又会做人,来了领导,都是加倍赔着小心,伺候着让各级领导吃好喝好玩好,领导看他这么会做事,就不再追究他那些事了。就这样他平平安安地过了五年。 王天成当上东州市委书记时,经常加班晚了,或者为了躲避家里的客人,就到东州宾馆常住。董怀仁为了照顾王天成的生活起居,特意安排从北京回来不久的范小玉为王天成服务。王天成只要到了东州宾馆,小玉只要在,都是她亲自为王天成服务。一来二去,两个人就非常熟悉了。 熟悉了有些话就可以讲了,王天成就问她宾馆的实际情况。范小玉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怕事,再说了,市委书记这样问自己,说明了对自己的信任,这也是个自己发展的机会,机不可失,她是个聪明人。她就把自己眼睛看到的,姐妹们和她说道的,一五一十统统告诉了王天成。 王天成没想到,这个看似老实巴交的董怀仁还有这么多花花肠子!犯了这么大的事!他再做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出事了,自己这个书记就会被他牵连进去,自己经常住这里,到时候有嘴也讲不清楚。 王天成也不想把事情弄大,自己刚到东州市,情况还没有完全摸透,贸然出手,打了董怀仁,牵出一大串问题,牵连太多的人,对下一步开展工作也不利。没有八九分把握的事情不能干,这是王天成多年养成的习惯,投鼠忌器,王天成还是选择了稳妥。 他特意安排和董怀仁进行了一次面对面的谈话,告诉董怀仁,有不少举报信告他,只是因为我王天成不想把事情搞大,才压住不让有关部门调查。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董怀仁再坐这个位子显然是不合适的了。 董怀仁也知趣,知道自己的事不小,就求书记开恩,放过他,自己愿意提前退休。 王天成说退休就算了,你还到市委办,做个调研员,过渡一下,到年限了再退休,这样外边也没什么议论了,你脸上也好看些。 董怀仁忙千恩万谢,回到了市委办,每天拿着工资,又不用上班,活得潇洒得很。唯一的遗憾就是巴结的人没了,想不掏钱玩大姑娘不方便了,但他手里反正有花不完的钱了,平安着陆,也算是不错的结局。 市委办的副主任秦文明早就眼红这个位子了,就盼着董怀仁出事,这回可逮到了机会。他上蹿下跳地一活动,找了顾秘书长,让他为自己说说话。 顾秘书长可怜他在市委写材料写了二十多年,头发掉了不少,眼睛也不好使了,四十六岁了,还是个副处级,再这样混下去,官也升不了了,财也没机会发了,就心软了,找了王天成,说让秦文明去接董怀仁吧,他是个笔杆子,人品也不错,在市委办写材料二十多年了,伺候了六任市委书记,勤勤恳恳,口碑还是不错的。再说他这个人胆子小,老实,不像董怀仁那样张扬,况且他是我们市委办的人,各位领导他都熟悉,做起服务工作来更得心应手。 顾秘书长是市委常委,对人事问题是有发言权的,再说,王天成刚来,人还没认识几个,办具体的事情还要靠顾秘书长。虽然顾秘书长是原来的市委书记的红人,但这个人做事做人都有一套,就是换,也得等到合适的机会,有了合适的位子,所以他的建议王天成还是听的。就这样,秦文明得到了东州宾馆总经理的位子。 命令宣布后,当天市委组织部就派了一位副部长陪他上任,他特意穿了最好的西服,打扮得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坐在了主席台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口才很好,笔杆子出身,讲话一套一套的,下面的员工听了舒服得不得了,纷纷议论说,光论讲话,就知道他比董怀仁强,有点本事,就怕时间长了露出狐狸的尾巴,比董怀仁更坏。 范小玉由此被王天成看上,很快被作为优秀女干部后备人选上报市委组织部,随后经过一番考察后,就被任命为东州宾馆的副总经理了。她的迅速走红也引起了一部分人的嫉妒,尤其是那些经董怀仁的手安排工作的和他的那些亲戚,以及那些上过他的床和他有了千丝万缕联系的女人,现在见董怀仁这棵大树倒了,没有了依靠,再也赚不到什么便宜了,就开始恨起范小玉来,认为她为了自己向上爬,到王天成那里告了董怀仁。他们说范小玉是王天成的情妇,天天伺候着王天成洗澡、睡觉,才换来这个副总经理的位子。议论来议论去,整个东州市很多人都知道了,但没有一个人敢告诉王天成,谁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怕他发火,怕他怪罪自己。 张青云在党校就听到别人的议论了,等他真正当了王天成的秘书,一见范小玉,才知道这样的女人,到哪里都会是人们议论的焦点,长得太好了,这样的女人,似乎都逃脱不了“红颜薄命”的宿命,注定要成为人们嚼舌头的话题。 范小玉个子有一米七,身材曲线玲珑,该凸的凸,该翘的翘;皮肤白皙,Rx房高耸;眼睛大大的,顾盼生辉;走路袅袅婷婷,一看就知道受过专业训练;气质高雅,说话声音是标准的普通话,十分悦耳,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会多看她两眼。这样的女人,在清河这样的内地省会城市,是非常扎眼的。 张青云做了秘书之后,到东州宾馆的次数多了,经常招待方方面面的客人,有些是官场上的,有些是王天成的私人关系圈的,只要王天成吩咐,他就作为王天成的私人代表,出席各种场合,招待客人。要安排客人吃,安排客人住,甚至要安排客人唱歌、洗脚,他是秘书,这是他的分内工作。 王天成忙,不能大事小事都出面,有些人纯粹是瞎扯淡的,为了和王天成拉拉关系,套套近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就是为了混个脸熟。碰到这些人,他们都是有点关系有点地位的,不见一下说不过去,显得你当领导的架子大,不近人情,所以王天成就和他们见一面,聊上五分钟,就借口有重要的事情,把他们打发了。 为了表示不冷落客人,王天成会吩咐张青云,安排他们在东州宾馆住下,晚上如果有时间,自己会陪他们吃顿饭。 客人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都住得起店,但他们就是要享受这个心理感觉,到东州市了,市委王书记亲自安排自己的住处,陪自己吃晚饭,说出去这多光彩啊! 但通常王天成是不会去的,他的应酬太多,大的重要的应酬还忙不过来,这些根本兼顾不了。东州是省会城市,中央各部委、省委、省政府、省人大、省政协,再加上军队的、各个大企业的,还有各兄弟省市的,每位重要的领导来了,他王天成都要到场,会见会见,接待接待,联络感情,以后好办事。 有时候一个晚上,王天成要出席四五个宴会,每个只呆上十几分钟,跟各位碰碰酒杯就撤退了。碰到这样的情况,张青云就协调各个请客的单位,像市委接待办啊,让他们把客人安排到邻近的酒店,最好是在同一个酒店,相互隔开,又不太远,这样节省时间。 既然王天成没有时间,也不能让客人感到受了冷落,这些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用得着。关系好容易建立起来了,就要好好维持,这是中国的现实,谁也不能脱离这个环境而独立存在,越是大人物,他的关系就越多。有广泛的人脉,这本身就说明了领导具有广泛的影响力。 领导没有时间,秘书就不能不到了。秘书是领导的脸面,是领导的代表,老板不来,有秘书陪,也算很光彩的事情了,所以张青云就成了王天成贴身的接待办主任,只要是王天成不想去不方便去的,都交给张青云去接待、处理。 张青云是个悟性很高的人,接待了一拨客人,他就掌握住里面的诀窍了。反正不用自己出钱,不就是让对方吃好、喝好、玩好吗,酒店现成的,打个电话,一切都安排好了。晚上要接待谁,什么标准,订什么样的房间,晚餐的标准是多少,喝什么样的酒,只要打个电话,别的根本不用多问,自有人给你安排好。 这中间张青云和范小玉打的交道最多。东州宾馆是市委的接待宾馆,是个老牌的四星级饭店,在省城里还是有名气的,在这里安排客人,档次也不低。这里吃喝玩乐应有尽有,况且最方便的是,张青云在这里根本不用为钱发愁,他签个字就行了,消费个三五千、万儿八千的,他只要签个字,就算挂了账,半年结算一次,由市委接待办或者市委办公室冲账。 作为市委领导,每个人都有一笔接待经费,数目不等,像副书记这个级别的,东州市规定是每人三十万,消费不了可以向下一年度结转。而市委书记接待经费是没有上限的,也没办法定,随机性太大,再说了,东州是省会城市,再怎么也不会穷到市委书记没有钱请客吃饭。 作为市委书记的秘书,张青云是有权力代表王天成接待客人的,王天成就是出席了接待活动,他也不会在那个账单上签字。再说了,根本用不着他管这些俗事,谁也不敢要求他去做。东州宾馆那帮经理副经理的,见了王天成,就像老鼠见了猫,一律地赔着小心,生怕哪一句话说错了,官就没了。 看他们小心谨慎的样子,张青云心里就感到特别好笑,这人啊,真是一物降一物,刚才还是在员工面前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人物,一转眼,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脸上随时堆满了灿烂的笑容,什么话好听就说什么话,什么事情有意思就说什么事情,目的只有一个,逗领导开心。插科打诨,讲段子,一个个成了最好的表演大师,把自己的看家本领使了个遍。张青云觉得,如果他们当初不进入官场,而是进入艺术学院学表演,他们或许都成了著名的演员,而现在不过是个三流的官员,一个跑龙套的。 观察得久了,张青云就悟出来了,这在官场上混,你得有真本事,就是有清楚的大局观,像王天成,知道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的能量,知道话该说到什么程度,事情该做到什么地步。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做的事不做,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表情,一个下意识的动作,都是精心准备的,里面都蕴涵着信息量,天长日久,浑然天成,一举手,一投足,都显示出主人不凡的品位。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让别人感到无形的威严和力量,这才是大官员、政治家的派头。 而那些整天只知道向领导讨好献媚的,久而久之,脸上就会把这些表情固定化,就给人留下永远是二流或者三流角色的印象,永远做个跟班的、跑腿的,上不了大台面。 而在这些人当中,范小玉却给他留下了不一样的印象。 第四章 初次见到范小玉,张青云在心里就暗暗惊叹,这个女人长得太好了,让人简直是无可挑剔,那身材、那眼神、那气质,用天生尤物来形容,丝毫也不过分。要在以前,这样的女人自己是根本没有机会见到的,更别说面对面地交谈、聊天、吃饭了。这个女人要是考得上大学,绝对是当之无愧的校花。 想起上大学,张青云就觉得那时候自己的感情是特别灰暗。一个农村孩子,从来就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本身就是个勤奋的乡下少年,高中毕业之前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离家三十多公里的县城,陡然间就到了北京,进入国内一流的名牌大学,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有些措手不及。看到的一切对他都是那么新鲜,特别是见到那些漂亮的城市女孩子。 他长期生活的农村和县城,这样的女孩子是难得一见的,她们仿佛和他来自不同的世界,张青云觉得自己的打扮实在有点土,脸上的表情也不好,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对城里女孩子的气质、穿着,他非常感兴趣,他就是搞不懂,简简单单的一件衣服,比如牛仔裤、白衬衫,穿在那些女孩子身上,被她们刚刚发育的屁股撑得满满的,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让他看了心里都紧张得发颤。 有一次他们班和另外一个系女生多的班举行周末联欢,一下来了十几个他不认识的女孩子,那帮女孩子个个能歌善舞,热情大方。有一个长相漂亮、身材很好的女孩子主动邀请张青云跳舞,人家把手都伸过来了,张青云还扭扭捏捏地推托说:“对不起,我不会跳,我不会跳!” 女孩子说:“没关系,我教你。”手依然伸着,坚持要教张青云跳舞。 张青云脸红着站了起来,把手放在了女孩子的腰上,刚接触到女孩子柔软的腰部,就感到手心一阵酥麻,这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神奇的感觉。 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他把手放在了一个女性的腰部,感受到异性带给他的激动、温馨,他更紧张了,手都不知道怎么放,四肢僵硬,腿机械地挪来挪去,动作姿势丑陋极了,连他自己都对自己的表现感到绝望,他感到有点对不起邀请自己的女孩子。 好在一支曲子很快就完了,他放开女孩子,充满真诚地对她笑了笑说:“谢谢你了,我不会跳。” 女孩子笑了笑说:“没关系的,多跳跳就会了。”说完就找了另一个位子,坐了下来。 这是张青云第一次和女孩子亲密地接触。高中时候,他是个一心只知道学习的书呆子,为了考上大学,他不顾一切。他学习好,虽然他感到班里有些女孩子默默地喜欢过他,但为了不分心,他故意装作不知道。有一个女孩子大胆些,走到张青云旁边时,故意多次碰他的胳膊,张青云看一眼她缓缓移动的身子,仍然埋头读书。因为他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只有一条路,考上大学,除此之外,他的人生几乎没有路可走。他不能分心,这些县城里的女孩子是可爱,但她们和自己是不一样的人,她们有城市户口,父母都是大大小小的头目,就是考不上大学,她们可以上技校,毕业后照样有个稳定的工作,而自己是个农村孩子,只有回家种那二亩地,那样的日子是自己根本不愿意面对的。这样的女孩子,到时候根本就不会属于自己,甚至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没有谈过恋爱,家里没有同龄的女孩子,这让张青云十分缺乏和陌生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他胆子又小,不敢主动开口追哪个女孩子,虽然他也会默默喜欢那些女孩子。 教张青云跳舞的女孩子叫杜倩,是上海人,这是张青云后来偷偷打听到的。他曾经有一段时间想追这个女孩子,但仔细掂量了一下,发现自己简直没有任何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长相一般,学习一般,不是校园的歌星,不是体育明星,不是学生会的干部,家里也没有钱,不是学生中的大款,简直是没有任何吸引漂亮女孩子的资本。 那时候,大学里的女孩子,都喜欢那些有些歪才的学生,比如你会弹一手好吉他,会唱流行歌曲,经常在学校举行的各种大型晚会上露露脸;要么你篮球打得好,足球踢得好,进入了校队,经常在赛场上打比赛;要么你能折腾,进入了校学生会,当上了主席、副主席的,最不济,当上了这部长那部长的;最差了,你打架出名了也行,证明你狠,只要不被学校开除,就保准有美女爱你,就算她不爱你,你只要追了她,她也不敢不从,哪个男生敢接近她,打他就是了。没人要了,她还得乖乖地跟你。 像张青云这种,一抓一大把的人,想泡到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做朋友,根本不可能!看着别人出双入对,他只有眼馋的份。唯一的一次,他想了几天,终于鼓起勇气,给杜倩写了一封信,表达了自己的情感,要求杜倩做他的女朋友。结果他很快就收到了回信,杜倩表示,她已经有男朋友了,不可能再和他发展。 张青云收到回信后万念俱灰,脆弱敏感的心灵又一次受到沉重打击,从此他对漂亮的女人怀有深深的怨恨和警惕,他喜欢她们,对她们充满了好奇,同时又防备她们,认为她们都是一些势利的人,鼠目寸光,靠自己的身子周旋在各种男人之间,获取更大的利益。 大学毕业之后,到了省城里,他的心灵又受到新的一轮更大更沉重的打击,这种打击来自工作上的不顺心,仕途上的不得志。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因为这些,直接导致了一个严重的后果,他根本没有机会接触那些长得好看的、生活在社会上层的女人,这是他感受到的最大的痛苦。 美女是这个世界上最稀缺的资源!没有权力,没有财富,没有地位,没有名誉,哪个美女愿意跟你过苦日子? 三十三岁的张青云感到,上帝对自己还真是够好的,他终于开眼了,幸运的大门向自己封闭了几十年,现在终于向自己轰然敞开,久久压抑的心情需要释放,人生得意须尽欢,现在的张青云真正体会到“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的滋味。 张青云承认,自己对范小玉是喜欢的。这种感觉是挡也挡不住的,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看到这样的女人,你就不会不喜欢。这是男人共同的心理特征,没办法,漂亮的女人就是有这个魅力。 以前自己也喜欢漂亮女人,但那只是想想而已,因为以自己小教员的地位,也确实难得泡到漂亮的女人。对自己的老婆,张青云现在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反正郑丽丽那张日渐衰败的脸和有些臃肿的身材,已经让张青云感到特别的厌倦。 自己的老婆本来就说不上漂亮,又生过孩子,身材早早就变形了,就是再打扮,也是那个样子了。张青云每次和她做爱,都尽量不开灯,生怕自己看到她那肉嘟嘟的水桶腰和松软的肚皮,自己没了性欲。 张青云这时候就觉得,命运对自己欠的账实在是太多了,假如自己出生在城市里,像别人一样有个好爸爸,有钱又有地位,凭自己的聪明和悟性,肯定早就泡到出色优秀的漂亮女人了。像郑丽丽这样的女人,自己说什么也不会娶她做老婆。 女人啊,就是不一样,长得好的,不用咋打扮,天生丽质,穿啥都好看,不穿更好看,当然那是让自己的老公和情人看;长得丑的吧,再打扮也就是那个样子,甚至越打扮越难看,穿着衣服还遮掩遮掩自己的缺点,脱了衣服,简直是对男人眼睛的谋杀。 男人都是好色的动物。张青云不记得在哪本书里看过这样的表述,他觉得,这个判断大体上是正确的。漂亮的女人对正常的男人是有无穷的诱惑力,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抵挡住美女的进攻,除非他为了更大的目标刻意压抑自己。美女永远是男人向上的动力之一,起码几千年之内,这个事实还不会改变。 对范小玉,张青云刚开始是不敢造次的,她传说中是王天成的女人,这让张青云脊梁上冷汗直冒。他知道,以自己秘书的身份,要是垂涎了老板心爱的女人,这是最大的犯忌。这根本是不允许的,换了谁也不会容忍!张青云觉得,假如自己是王天成,自己的秘书动了自己的女人,他就是再优秀,那也白搭。 很少有人能够做到像古代的一个名臣那样,自己的手下和自己的小妾私通,他不仅不处置,还送给手下一笔盘缠,让他带着自己的小妾,过正常人的日子去了。做不到,几千年的历史上就出了这样一个人,恰恰说明男人对自己的情敌都是毫不手软,该收拾时决不客气。 范小玉到底和王天成有没有关系,别人的议论也都是捕风捉影,谁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这让张青云无法正确地判断。领导的隐私是不能随便打听的,再说了,领导当久了,不可避免地要得罪人,就会有人说闲话,攻击你,私生活是个不错的话题,谁也无法对证,说了就说了,你就是气也没有办法,说的人太多,嘴又在人家脸上长着,谁让你是领导? 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张青云觉得,以王天成的地位,他要是想得到范小玉这样的女人做情妇,简直是易如反掌。一个那么大的官,位高权重,多少人巴结还巴结不过来,盼望着投怀送抱的女人肯定不在少数。王天成又有风度,正是最有魅力的时候,有一句话不是说,二十岁的男人是半成品,三十岁的男人是成品,四十岁的男人是精品,五十岁的男人是极品吗,五十多岁的王天成正是经验老到、手腕圆滑、风光无限的时候,对年轻漂亮的女人具有无穷的杀伤力,他要想得到哪个女人,实在不用费太多的力气。 王天成的老婆刘翠芳张青云见过后,从旁人那里了解到,她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前几年更是倒霉,子宫里长了肿瘤,只好把子宫切除了。 妇女把子宫切除了,这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从另外一个意义上来说,切除了子宫的妇女身体和心理都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张青云老婆郑丽丽学校里,有几个女教师得的也是这种病,被切除了子宫。郑丽丽说,她们性格都有些变了,莫名其妙地发火,受了气的女教师就在背后刻薄地骂她们,说不是女人。 张青云说:“你们这些女人啊,真是的,这么刻薄,人家怎么不是女人了?就是有一点不完整吗,一辈子这么长,谁又能没有个三灾六难?” 但他老婆郑丽丽说:“不骗你,没有子宫的女人是有点不一样,我都感觉出来了。她们私下议论,说特别烦自己的男人和自己干那事,没有感觉了,巴不得自己的男人出去找别的女人,只要不惹自己就行了,反正眼不见心不烦。”末了又对张青云说一句,“要是换了我,我也允许你出去花一下,都是人,只要不太出格就行了。” 张青云瞪了她一眼,冲她一句:“乌鸦嘴,净瞎说,真到了那一天,就你那脾气,还不趁我睡着了把我给阉了!算了吧,我可不想做太监!” 和范小玉的关系取得突破性进展是在双方认识半年以后。由于工作上的关系,张青云不可避免地要和范小玉打交道,有时候一天甚至要打无数次电话,给美女打电话,实在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给别人打电话,张青云都是咋简单咋说,决不啰嗦,把事情交代清楚就完了;而给范小玉,张青云却咋啰嗦咋说,常常是交代完了,又过了一会儿,好像又想起什么不妥当似的,再打一次,有些时候把范小玉都惹急了,说:“张秘书,你有话能不能一次说完,你这样累不累啊?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 张青云厚着脸皮说:“不嫌烦,跟别人通话我决不多说一个字,跟你就不一样了,听你的声音就是享受,更别说看见人了!你是做服务工作的,态度要好,不能这样对待你的客户,要耐心,不厌其烦,你现在是领导了,要以身作则嘛!” 范小玉一笑说:“就你嘴甜!都像你这样,我就别打算工作了。” 张青云说:“你是领导,本来就不用事必躬亲,会指挥下属就行了,要不要我抽时间和你交流交流经验?” 范小玉本来就对张青云有好感,见他这样说,分明是对自己有意思,就说:“好吧,有时间我向你这个大才子请教请教!” “请教谈不上,随便吹吹牛我还可以吧!”张青云说。两人经常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聊天,有接待任务时,张青云还会顺便和范小玉在吃饭的时候见见面,彼此很快就熟悉起来了。 在范小玉心里,她也不排斥和张青云交往,毕竟他是市委书记的秘书,有才华、有地位,气质不凡,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一股威严和霸气。这样的男人,绝对不是平凡之辈。 见多识广的范小玉早就在心里暗暗喜欢上了张青云,只是女性的本能让她把自己的心思隐藏起来,装作不动声色。她习惯采取的措施是欲擒故纵,等待张青云自投罗网。以她一贯的高傲,她心里就是喜欢上了哪个男人,她也决不采取主动,因为那不符合她的个性,她就是要让男人来主动追求自己,享受这种心理的满足感。 又是一个周末,王天成到北京开会去了,随行的是司机小韩和市委顾秘书长。领导出差,司机跟着方便,因为照顾领导的生活,还是司机熟悉,他也会干。买买机票,安排安排饭局,晚上帮领导准备换洗的衣服,这都是仆人做的活,司机最合适。开会嘛,就是往下面一坐,不该你发言想发言都不得,那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所以这时候张青云要是跟来了,基本上是没有用。伺候人的活他不愿意干,也干不好。 每到领导出差,这是当秘书的最自在的日子。秘书是伺候主要领导的,领导不在家,基本是没人敢管的。领导不在家,并不见得没有事,事情该来的还会来,只是领导不在家,许多事情没办法当场处理。做秘书的此时扮演的就是一个守大营的角色,是领导的最高代表,负责为领导看好家,有什么风吹草动,要及时汇报给领导,就是远隔千山万水,也要和领导随时保持联系,分清轻重缓急,重要的事情决不能耽误,要通过自己的判断,为领导提供决策依据。有时候甚至要想好几套方案,供领导在千里之外选择,什么是利,什么是弊,要分析得头头是道,让领导放心、省力。 特别是对那些对领导心怀不轨的人,这时候要特别留意他们的动向,随时让领导掌握第一手的信息,做好准备,随时剿灭他们的任何进攻,确保天下太平,江山稳固。这时候秘书就是领导的顺风耳、千里眼,领导和秘书一般不同时出差,秘书此时还是领导的雷达、扫描仪,而这个角色只有秘书这样的人才能不动声色地担当,他们具备两条别的任何人都不具备的优势,一是和领导亲密的关系,二是他们个人超常的能力。 你和领导关系不亲密,你的情报再准确,领导也不会相信你,你也根本没机会接触领导,把你的信息传到领导的耳朵里,你就是想拍马屁,都没有机会。 而做秘书的都是一些有能力的人,长期在领导身边,跟了这样一个一流的大师学习,他们的能力会得到超乎寻常的增长。领导有意无意的无形授权,给他们个人留下了一定的操作空间,秘书本身就是领导的代言人,他的话说是代表了领导的意思,谁也不敢反对,谁也摸不清楚。你就是有怀疑,也基本上没机会和领导对证。 就是有一两个不怕死的人,非要找到领导,问个究竟,问秘书的话是不是领导的本意。领导此时还是有很大回旋的余地的。如果此时发现自己原来的表态或者决策有了严重的不良后果,此时完全可以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把责任往秘书身上一推,自己全身而退,毫发无伤,把秘书当挡箭牌或者替罪羊。别人恨秘书,骂秘书,领导的形象依然英明伟大。 当然,秘书要受短时间的委屈,为领导背了黑锅,这本身就是非常荣耀的事情。谁能做到这一步?只有领导完全信任的人才能让你这样做。短时间的吃亏不是吃亏,放心吧,等风头过去,领导会给你加倍的补偿。当然这里也有风险,比如领导的官虽然保住了,但位子换了,到了一个权力小的部门,不能给你太多的补偿了,他手里没有多少可以支配的东西了,那秘书牺牲了就牺牲了,只有自认倒霉。谁让你命运不好,摊上了这样的领导,摊上了领导这段时间。 领导出差,但找领导办事的亲戚、朋友、同事、同学不会闲着,他们该来的还是会来,来了找不到领导,找到秘书也行。有什么事情能办的,如果不违反什么大的原则,张青云就向王天成电话里汇报一下,只要王天成同意,张青云就会给有关部门打个电话,把事情就办了。 各部门的头头接到市委书记秘书的电话,自然不敢怠慢,该审批的审批,该放行的放行。就是一切都合法,打了这个电话,最起码从时间上会更快点。找王天成的人也感到脸上有面子,去有关部门跑手续的时候,胸脯就会挺得老高,让那些办具体事情的工作人员高看一眼,以为他们都是些了不起的人,活动能力这么大,认识这么大的领导。 其实知道底细的张青云觉得,有时候他们根本就是无聊地没事找事,借办事的机会和王天成套套近乎,生怕王天成把他们忘了,不记得当年的情谊了。他们有的仅仅是和王天成一起工作过,有的是同学了几年,有的可能当年和王天成吃过几次饭。他们的事情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找领导,自己去跑,也一样能办得下来。只是时间可能没有那么快而已。 他们反正有的是时间,来了,就要个面子,领导在家不在家,都没关系。反正领导不在秘书在,找到谁都有饭吃。张青云看他们大老远来了,给领导汇报了一下,就给他们安排吃,安排住,临走时还要安排车送。对那些客人,领导可以怠慢他们,做秘书的,决不能摆架子,要不然这些人就会不满,就会随时向领导打你的小报告,告你大条,不会做人。 领导一听肯定会不高兴,认为你一定有错误的地方,要不然人家怎么会对你有意见?先批评你一顿再说。所以当秘书的,什么也马虎不得,尽量要做到滴水不漏,不容易啊不容易! 周末晚九点多钟,陪完了两拨客人,和他们吃完了饭,把他们分别送到开好的客房里,张青云觉得浑身真累。这迎来送往的事情也是如此费时费力。面对一帮子不生不熟的面孔,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因为怕客人冷场,还要研究客人的身份、职业、兴趣,话净拣有意思的说,有时候实在是没话找话,还要敬酒,夹菜,一餐饭下来,口干舌燥,只好不住地喝水,身上更是离不了润喉片。水喝多了,就会不住地上厕所,回到家里,见了郑丽丽,他连话都懒得说了,洗洗澡直接就上床睡觉了。 儿子找他聊天,他只有摆摆手,点点头,算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晚上和老婆睡觉,更是不再柔情似水,情意绵绵,说点情话,逗一逗老婆开心,似乎成了非常遥远的事情。因为这郑丽丽对他意见越来越大,夫妻生活也不协调了,有时候憋不住,两口子就是做了,郑丽丽也是心不在焉,根本不投入,更别说配合配合了,让张青云感到非常没有意思,像强xx妇女似的。 张青云有一次实在忍不住,折腾了半天看她下面一点反应也没有,又干又涩,顿时心里压抑过久的火气就冒了出来,说:“你是个木头啊?才三十多岁的人,跟进入了更年期似的。” 他老婆郑丽丽一听就更火了,一把把他从身子上推下来,怒气冲天地说:“有你这样干的吗?一点情调也没有!想了就上来了,拼命地蹭啊蹭啊,一点也不顾及人家的情绪。你原来的本事和耐心哪去啦?亏你也是个有文化的人,女人的性心理都不懂!上来就想干,就想舒服,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我是机器啊,你一上来,按下按钮,水就出来了?” 说完一转身,给了张青云一个后背,身子僵硬得成了死人,一句话也不说。张青云这时候也顾不得自己累和困了,把自己的女人得罪了,得赶紧哄,不然矛盾过夜,会越积越大。 女人家,心眼小,但也好哄,只要你工作做到家,摸着了她的脾气。这时候什么高兴给她说什么,她想要什么就答应她什么,然后脸亲着,手摸着,不出半小时,她的气就消了,身子也不僵硬了,心里也不排斥了,再顺势把事情进行到底,说不定又是一个小高xdx潮。要么说两口子没有隔夜仇,关键是男人要会做,要会讨女人欢心,不能和她拉弓,要顺着她,迎合她,女人的心是柔软的,她就是再坚强,也顶不住男人软磨硬泡。 这个张青云有经验,没有什么书上教过他这一招,这是生活、是婚姻、是长期的实践让他学会了这一切,对待女人,有时候也是一门学问,况且这门学问没有人能教得了你,就是教了你也不会用。只有自己悟透了,经历了,实践过了,你才真懂! 陪完客人,在酒店大堂里,张青云迎面碰到了范小玉。张青云看她眉头紧锁,好像有什么心事。女人家,事情多,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爱发火找事,这个张青云懂。 看到这样的美女郁郁寡欢,张青云就动了恻隐之心,反正今天是周末,领导又不在家,老婆也知道他现在忙得是脚不沾地,也不要求他陪,张青云要是想和哪个美女约会,他还是能够找到时间。 再说了,怜香惜玉是男人的本性,女人不快乐的时候,一般就是她最脆弱的时候,这时候进攻,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平常时间,她坚强得要命,围着她转的男人多了去了,有你没你都一样,那时候她才懒得搭理你。 张青云觉得,一个男人得有事业,有了事业才自信,就像自己,当初多么不擅长和美女打交道,一见美女就有心理障碍,表情也不自然了,语言也不风趣了,别人还没乱,自己先乱了阵脚,别说进攻了,连一点点先打开尴尬局面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别的进展了。 而现在不一样了,地位的提高、学识的积累、眼界的开阔都让张青云觉得,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男人比,自己都不比他们差,只是命运给每个人的机会不同,如果给自己那样的机会,他相信凭自己的悟性,自己可能干得更出色。 从别人看自己的目光中,张青云也体会到,自己的身价在倍增。这让张青云心里很受用,他的言谈举止更加潇洒自如,语言风趣幽默,像一个天生的外交家,驾轻就熟地周旋在各色人物、各种势力之间,见了美女,也不再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紧张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看着闷闷不乐的范小玉,张青云一笑说:“美女,想什么呢?这么心事重重的,要不我找个地方,给你散散心?” 范小玉说:“你没有事了?” 张青云说:“没了,该陪的陪完了,领导出差开会去了,我自由了,有的是时间。” 范小玉说:“那好,我想唱歌了,心里烦,想发泄发泄。” 张青云说:“好啊,我去开车,咱们现在就走,我带你去个新地方,换换环境,调节调节心情。” 范小玉说:“你等我一下,我到房间里换套衣服。”说完就转身乘电梯上楼了。作为宾馆的副总,范小玉在宾馆六楼有一间卧室,平常值班时她就住在那儿。 张青云估计她换衣服还需要十几分钟,女人家,干什么都慢,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更麻烦,穿什么衣服出去啊,做什么发型啊,配什么装饰品啊,思忖思忖这,想想那,没有十几二十分钟的,根本出不了门口。 张青云看看表,晚上九点十五分,就走到院子里的那棵大树底下,给老婆挂了个电话,说:“我还有客人没有招待完,如果实在太晚了,就不回去休息了,你和儿子先睡啊,不用等我。我没准头的。” 他老婆郑丽丽也已经习惯了,就答应一声,把电话挂了。张青云又在大树底下晃了几分钟,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到了停车场,把自己那辆帕萨特开了出来。前几年党校鼓励老师学车,给每个老师报销一半的费用,张青云看闲着没事,也去学过,得了驾驶证。但他没有买车,也没有公车可开,到了市委,这个本事正好用得上。办公室有的是机动车,司机也不少,因为张青云事情多,班长特意安排了司机小李跟张青云跑。小李是刚从部队转业不久的军人,对张青云尊敬得很,有时候张青云办事不想带他了,就说:“小李,今天你就休息休息吧,我有点私事,把车钥匙给我。” 碰到这时候,小李也高兴,不用伺候他了,可以乘机放松放松,干点自己的事情。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张青云发动汽车,缓缓地停在了宾馆的大门口,正好二十分钟,范小玉才款款地走出来。 张青云看她换了一套黑色的连衣裙,个子显得更高了,脸上的皮肤雪白,长长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头,比平时穿职业装时更自然、更漂亮了。张青云早早就按下了车窗的按钮,冲范小玉一摆手,范小玉就发现了他,冲他的车子走过来。 张青云侧侧身子,把前边的车门打开,范小玉屁股先坐了进来,然后是修长的双腿,坐好后她迅速关上车门,按了车窗的按钮,把车窗慢慢关好,才和张青云说话。 在范小玉坐进车子里的一瞬间,张青云看到了她那被裙子包裹的紧绷绷的屁股,圆圆的,翘翘的,线条非常的完美,心里按捺不住地一阵激动。车子发动,缓缓地开出了宾馆的大门口,拐了两个路口,上了清河大道。 范小玉问张青云:“咱们去哪儿?” 张青云说:“去外环,那里有个台湾人刚开的歌厅,听说音响设备非常好,在东州可能是最好的了。安静,不容易碰到熟人。” 范小玉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张青云算算开到地方要十几分钟,就没话找话,和范小玉聊天,说:“你今天怎么了,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范小玉哎了一声说:“烦!最近几个月都烦!关于我的议论你可能也听说了,那些嚼舌头的人真可恶!没有的事他们传得跟真的似的。” 张青云看她这样说,分明是暗示自己,她和王天成没有关系,心里就是又一阵激动。如果真是误传,是别人刻意的造谣,那就更好了,自己和她交往就是安全的,就不会引起王天成的反感,就是发生了亲密的关系,那也是两个人的私事,跟别人无碍。想到这里,就安慰她说:“嘴在别人头上长着,别人爱怎么议论就随他去吧,这种事情不好计较,有时候会越描越黑,索性不理它还好。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歪!” 范小玉说:“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张青云说:“好了,有我在,我给你消消气。你要是气得肚子胀了,我可以免费给你按摩按摩!”说着看了一眼范小玉那修长的双腿,换挡位时,忍不住摸了一把。 范小玉一把把他的手拨开,说:“看不出,你还是个色狼!” 张青云说:“见了你这样的美女,只要是正常的男人,他都会有反应的,何况我!不是我流氓,而是你太漂亮了!你要是使美人计,我肯定会将计就计!” 一句话把范小玉逗得哈哈大笑,她说:“张青云你这个坏蛋!肯定勾引过不少纯情的姑娘,就你这嘴皮子,不知道多少女人上过你的当!我可得小心点,离你远些!” 说着笑着,车子就从清河大道上了外环。又往前开了几分钟,到了去机场的路口旁,就看到一座二十多层的豪华建筑矗立在那里,灯火辉煌,这是一家新开业的四星级饭店——金玉满堂大酒店。 这家酒店刚开业时,张青云就知道,他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去一趟机场,或是接客人,或是送客人,从机场进入市区,离老远就可以看见这家饭店了。花仙子夜总会就在这家酒店的三楼,张青云此前也没去过,他只是看过这家酒店刚开业时在报纸上做的广告,知道这里的设备不错。 当初范小玉问他去哪儿,他第一反应就是去这里,离市区远,清静,不容易碰到熟人,心态也更放松。再说了,这个酒店的名字也吉祥,金玉满堂,多富贵。再加上今天的女主角是大美女范小玉,凭感觉,张青云觉得,既然范小玉肯跟他一起出来,说明内心是不排斥他的,只要功夫做到了家,和她开开房,享受享受鱼水之欢,还是有这个可能的。再不济了,也可以抱抱摸摸亲亲,和她调调情,洗洗眼睛。能够带这么漂亮的女人出来唱歌,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光彩的事。下一步究竟怎么走,张青云也没有太多的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了。 停好车,拿上公文包,两个人肩并肩地走进了酒店的大堂。从停车场上的车子的数量,张青云判断,这家刚开业的酒店生意还不是太红火,刚开始,有个被公众接受的过程。这样好,自己就是不想到人多的地方,身份不一样了,市委书记的秘书,接触的人多了,你不认识别人,别人说不定会认识你。身边又带了这样一个大美女,到哪里都是人们注意的焦点。两人加快了步子,坐上电梯,很快就到了三楼的夜总会。 四个迎宾小姐热情地迎上来,张青云边往里面走,边交代说:“找一个音响效果最好的包厢,我和我太太唱会儿歌!隐蔽点的,不要让外人打扰!” 领班的小姐看他气宇轩昂的样子,看他带的女人又是那么漂亮,知道他是有身份的人,不敢怠慢,问他一共有多少客人。 张青云说:“就我和我太太两个。”说完冲范小玉坏笑了一下,伸手过去,拉着她的胳臂,和自己挎到一起。范小玉看人多,不便发作,就盯了他一眼,随了他。张青云看一计得逞,就更大胆了,索性攥着范小玉又白又嫩的手,挟持着往前走。外人看来,这绝对是一对亲密的情人。 进了包厢,张青云看了看,包厢不大,平时也就是供五六个人用的,如今就他和范小玉两个人,算可以了,就学着领班的小姐问范小玉:“太太,满意不满意?要不要换个更大点的?” 范小玉说:“就这样吧,大了空荡荡的,人少不好玩!” 领班的小姐说:“你们先休息一下,一会儿服务员会来服务。”说完就掩上门,退了出去。 门刚掩上,范小玉就抬起她那粉拳,冲张青云后背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说:“你这个坏蛋!脸皮真厚,谁是你太太?” 张青云顺势一把把她搂在怀里,说:“带着你这样的美女出来,说是自己太太,是一个男人最光彩的事!如此好事我岂能错过?” 范小玉推了几次,挣扎了一会儿,看没有效果,索性抬起头,脸红红的,两个美丽的大眼睛逼视着张青云说:“你是真心对我好还是逢场作戏?” 张青云说:“我向上天发誓,我是真心喜欢你!骗你天打五雷轰!”两个人正说着,响起了敲门声,张青云只好放开范小玉,说了声,“请进!” 服务员过来了,两个人坐下,张青云让范小玉点东西,范小玉点了些小吃,又要了一个中果盘。张青云问她想喝什么酒。范小玉说:“喝点红酒吧!”张青云就点了一瓶最贵的红酒。 东西上来,张青云对服务员摆摆手说:“我们自己服务了,有什么需要我再喊你。” 服务员点了点头,弯腰退了出去。 张青云为了调动范小玉的情绪,说:“咱俩玩掷色子吧,谁输了谁喝酒。” 平时范小玉和姐妹们也玩过这个,一听就来了兴趣,茶几上准备的有现成的色子,两个人立即开始,范小玉像个孩子似的,兴高采烈的。几轮下来,两个人都喝了不少酒,看看一瓶酒快没了,张青云感到脸上发热,看看范小玉头发也乱了,衣服也不整了,笑的声音也夸张起来,脸上红扑扑的,更可爱了,也开始放得开了。张青云借和她碰杯的机会,搂搂她的腰,摸摸她的背,眼睛也不闲着,从她的领口处瞟了几眼范小玉的Rx房,可以看到她两个圆圆的Rx房的轮廓,看得张青云心里是一阵激动,下边胀得难受,顶住自己的裤子,挤得都有点痛了。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张青云提议,唱会儿歌,跳会儿舞,活动活动。范小玉先唱了一首,张青云看她投入地唱着,声音确实好听,不住地赞美她。歌声一结束,张青云拼命地鼓掌,拿起水果盘子里的一把小红伞,单腿跪下,算是给范小玉送花。他这个滑稽的动作把范小玉逗得哈哈大笑,头仰着,差点笑岔了气。 张青云看她这样,连忙迎上去,抱着她,手顺势在她后背上胡噜着。然后是跳舞,张青云使坏,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跳贴面舞。张青云的个子是一米七二,范小玉穿着高跟鞋,个头比张青云还高,张青云一低头,正好把自己的嘴巴放到了范小玉的脖子上,就顺势亲了起来。范小玉此时也不挣扎了,温顺地站在那里,让张青云肆意胡为。女人啊,到了这个时候,身子已不听使唤,全身已经动了真情,只有随波逐流了。张青云看她不反抗,索性把自己的手放在了她丰满的翘屁股上,使劲地捏着揉着。范小玉好久没有男人惹了,哪受得了这个,一会儿身子就软了,趴在张青云肩头,温顺得像一只小猫。张青云觉得,自己的下面顶住了范小玉的小肚子,热得要命,范小玉肯定也有感觉了。 张青云看时机已经成熟了,就对范小玉说:“我去总台开间房子,我们不回去了吧!” 范小玉点了点头,算是表示了同意。 张青云以最快的速度办好了手续,拿着房间的房卡,回到包厢的时候,服务员已经等在那里了,买了单,要了发票,两人直接坐电梯,到了十六楼的豪华房间。一进去,把门拴好,放下皮包,张青云就把范小玉抱了起来,不由分说,放在了床上。双手捧起范小玉的粉脸,就是一阵狂亲。范小玉也被他搞得气喘吁吁,不能自已。看着下面实在憋得难受,张青云就开始撩范小玉的裙子,脱她的内裤。 范小玉挣扎了一下,说:“还没有洗澡,等一下!” 张青云说:“都要疯了,等不及了!”说完托着范小玉的腰,硬往下扯范小玉的内裤。范小玉看说服不了他,也只好从了他,抬起自己的屁股,让他褪下自己的内裤。张青云看了一眼她的下面,也已经是汪洋一片。 这一夜,两个人像发情的动物,不住地折腾,在对方身上发泄着积压太久的情欲。 和范小玉的这一夜狂欢,彻底改变了张青云对女性这个群体的一贯看法。在以往,张青云也和别的男人一样,没有得到漂亮女人做老婆或者做情人,有一种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心理,往往自嘲地认为,天下所有的女人都一样,关上灯,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差别。 虽然自己的老婆不漂亮,但健康、干净就行了,反正比起别的女人,一个零件也不少。但这次和范小玉的一夜狂欢,让张青云深刻地认识到,漂亮的女人和不漂亮的女人差别简直是太大了,那种感觉简直是无法形容。世界上所有的动物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一个种群,有女性这个种群个体与个体之间的差异大。可以说有的是落入人间的精灵,你就是仅仅和她有一夜的肌肤之亲,就会一辈子无法忘怀;而有的女人,丑陋得无法形容,你甚至都不想多看她一眼。要不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文人骚客,为了美丽的女子可以抛头颅、洒热血,甚至赌上身家性命,闹得江山倾覆,社稷不保,真正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为什么?就是在这些枭雄眼里,人世间的一切一切,和这些倾城倾国的美人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她们的一颦一笑,带给自己心理上的满足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张青云觉得,自己虽然不算是枭雄,但说是个才子,似乎不算过分,自己应该是有福气消受范小玉这样的女人的,有这样的女人相配,自己的人生才没有缺憾! 张青云把房间的床头灯调得非常柔和,借着温暖的灯光,看着范小玉一丝不挂、美丽无比的身子,从不同的角度,他打量来打量去,像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范小玉显然是累了,侧着身,喉咙里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她的头发乱蓬蓬的,散落在雪白的枕套上。屁股向后努力地撅着,像两个熟透了的大苹果,娇艳欲滴。 张青云情不自禁,用手轻轻地抚摩着,又忍不住,用舌头舔了起来。他的动作显然又弄醒了范小玉,范小玉轻轻用手把他的脸移开,说:“累了,休息会儿吧!” 张青云说:“太激动了,睡不着!” 范小玉翻过身子来,说:“还没要够啊,馋猫!你都折腾三次了。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你,不让人歇着!” 张青云顺着她的话问:“你见识过多少个男人了?” 范小玉陡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就半睁开眼,糊弄张青云说:“我随便说着玩的,没几个男人,我原来谈过一个男朋友的。” 张青云问:“现在还联系吗?我算第几个?” 范小玉用手指头点了一下他的脑门说:“看看,你一个大男人也会吃醋!我和他早没有联系了,我在北京上班时谈的,回来之后就再没有联系过。” 张青云说:“我知道,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到哪儿都会有大把的男人追的。我只是想问你一句,你和王天成到底有没有关系,你千万别介意,我必须知道真相,因为这对我很重要!你要是和他有关系,我只能退出,要不然后果就严重了。” 范小玉一笑说:“怎么?还有你怕的时候?你怎么这么怕他?” 张青云说:“怕谈不上,他又不能吃了我!我只是心理上有负担。他是我的老板,我是他的秘书,是伺候他的。我动了他喜欢的女人,这是以下犯上,他毕竟对我有恩,从别人手里抢女人,我没有心理负担,甚至会有一种成就感;但从他手里,我还做不到。你们要是有亲密的关系,我就知趣地退出,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也不埋怨你,虽然我从心里非常喜欢你!” 范小玉冷冷地一笑说:“喜欢我,喜欢我的男人可是一抓一大把。我问你,你考虑过我的未来吗?当你追我勾引我时,你考虑过我今后怎么办吗?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把我们女人当玩具,看上了就想得到,得到了玩过了不新鲜了,就不珍惜了,就随手扔掉,去寻找另一个目标。” 张青云看她这样说,显然是触动了她内心里的伤痕,就半躺下,趴在她光光的身子上抱着她说:“我向天发誓,我是真心对你的!你是我今生今世最喜欢的女人,我要给你完整的生活。但我请求你给我时间,我现在这个身份,闹离婚副作用显然太大,我找到合适的机会,就和我妻子离婚,和你结婚。” 范小玉看他这么保证,脸上的表情顿时放松了好多,对他说:“好了好了,我就是那么一说!我二十八岁了,也拖不起了。只要你有这个心,也算我没有白跟你好一场。离婚的事情,以后再谈,我也知道,作为一个男人,在官场上混,也不容易。没有事业,谁也看不起你。不能为了我,把你弄得什么也不是!那我不成了害人精了。就是娶了我,你父母也不会原谅我,在你们那个家我也挺不起腰杆!我给你几年时间考虑,到时候你要是辜负了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张青云见她这么说,忙欢天喜地地抱着她,在脸上又是一阵狂亲,说:“你真好,我的好老婆,得到你是我一生的幸福!你这样的大美女,多少男人盯着啊,我高兴还来不及,恨不得天天抱着你,哪舍得把你往别人身上推啊!” 范小玉被他哄得心花怒放,高兴地说:“我也跟你说实话,我和王天成没有任何关系。刚开始时,我也真是暗暗喜欢过他,只要他有个明显的暗示,说不定我还真是会跟他,但他没有。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他也只是问我工作上的事情,从没有像有些领导那样,见了美女,喜欢动手动脚的。我打心眼里感激他,特别是他收拾了董怀仁。那是个坏东西,他对我早就想下手了,有一次我去他办公室,一进去,他就关上了门,抱住要亲我,我不让,他就硬抱着不丢,还使劲地揉我的屁股,要不是我急中生智,说我例假来了,不方便,等身上干净了再给他,让他耐心等几天。他以为我答应他了,才放开我。为了不让他糟蹋我,我才忍不住,到王天成那儿告了他,没想到他很快就垮台了。” 和范小玉发生关系后,张青云开始讨厌面对他老婆郑丽丽日渐臃肿的肉体。没见过范小玉的裸体之前,张青云还是很痴迷自己老婆光光的身子的,特别是郑丽丽洗完澡后,浑身上下肉乎乎,皮肤白白的,像一条美人鱼。脸虽然说不上好看,但五官还端正。 每当她头发湿漉漉的,肩膀上搭一条浴巾,只穿着三角内裤,两个xx子晃悠悠地从卫生间走进卧室里,张青云都要狠狠地盯着她看一会儿,看得郑丽丽心里也燃起一团火。听听儿子那个房间已经没有了动静,两口子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新一轮的搏杀,直到张青云筋疲力尽,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在郑丽丽充满弹性的肚皮上,张青云获得了极大的生理满足,这种满足让他感到生活非常美好,绷紧的神经彻底得到解放,这是他最好的催眠剂。每次当郑丽丽还沉浸在巨大的兴奋中,想和他聊聊天时,讲了几句看他没吭声,一回头发现他已经发出了沉重的鼾声。 看到这种情况,郑丽丽心里也会不高兴,但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毕竟是自己的男人,自己不心疼谁心疼。不聊天就不聊天吧,反正结婚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什么有意思的话题聊了。 如果生活没有变化,张青云还一如既往地做着自己的小政治教员,他相信,自己是没有机会得到范小玉这样的大美女的。他甚至假设,就是偶尔有一天两个人突然见面了,范小玉可能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因为像他这样的身份,以范小玉的美丽,反差太大,在当今的社会,简直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正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自己的命运得到了改变,被王天成看上,做了市委书记的秘书,还是一个人,分量就完全不一样了。自己从一个穷小子,一个达官显贵看都不看一眼的毛头小伙子,成了大领导身边的红人,位虽不高,权虽不大,但位置关键,谁也无法忽视。 自己胸脯也挺起来了,头也昂起来了,说话也利索了,气质也洒脱了,也引人注目了,也有美女对自己放电了,这一切都是他妈的权力闹的,看来男人离了权力是不行,权力的魅力真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要不然好多领导一旦失去权力,立即像抽去了龙骨的风筝,蔫不唧儿的,很快就委靡下来,生活再也提不起精神,一检查不是这病就是那病,严重的就去马克思他老人家那里报到去了。 张青云相信,如果自己永远不得志,没有和范小玉这样的女人同床共枕过,自己就不会知道女人之间还有如此巨大的差别,自己就会本本分分,和郑丽丽白头偕老。但现在不一样了,生活全乱了套,人的欲望一旦被勾起,它就会焕发出巨大的能量,把你过去的生活打得粉碎,想再回头,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现在的张青云特别怕和郑丽丽上床、做爱,他尤其不想再多看一眼自己老婆的裸体。每当他在外面和范小玉疯狂之后,回到家里,面对郑丽丽那显得如此平庸的脸,张青云心里就感到一阵阵的悲凉。他自问,这个如此普通的女人竟然是我十几年同床共枕的老婆吗?我当初为什么会要了她? 但转念一想,张青云又为自己的后悔、怨恨感到羞愧,他认为自己也是一个势利的小人,过河拆桥。以当时自己的条件,能娶到郑丽丽这样的女人做老婆,应该算不错的了。哪知道自己也和别的男人一样,人一阔就变脸,就嫌弃自己的糟糠之妻!人性啊人性,是人谁都不能免俗。 谁说男人不势利?从自己身上反思,张青云觉得,男人也是社会人,也会随着变化了的客观实际变化,而地位的改变可以改变别人在你心中的位置,像现在,和郑丽丽睡觉,张青云觉得委屈。而和范小玉睡觉,张青云觉得幸福无比。 郎有才,女有貌,才算是旗鼓相当、天生绝配,和范小玉做夫妻,才不枉自己的才子风流。 但和范小玉来往多了,在她肚皮上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张青云就只有千方百计地找借口,逃避和郑丽丽睡觉、做爱。他总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欺骗郑丽丽。郑丽丽是个大大咧咧的女人,绝对没想到自己的老公在外面偷吃,她只是可怜他忙,工作太累,尽量不打扰他,让他休息好。 为了安排和范小玉的不断幽会,张青云像一个地下工作者,施展着自己的才华。他从来没有什么规律,随心所欲,想在哪儿就去哪儿,有时候会利用短短的半个小时的时间,出现在范小玉的房间里。范小玉害怕,放不开,他劝范小玉,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张青云觉得,要是在战争年代,自己搞地下工作,也绝对是一把好手。 和自己相处久了,他发现,范小玉也慢慢习惯了他的生活方式,完全跟得上他的节拍,什么时候要,只要稍微调调情,范小玉很快就进入了状态,那种妖娆,那种媚态,让张青云欲仙欲死,每次都带给他销魂的感觉。女人啊,真是个好东西!尤其是像范小玉这样漂亮性感的女人! 这样的日子在一天天过去,张青云享受着这一个妻子、一个情人的日子,竟然平安无事,生活完美得没有一点瑕疵。 第五章 到了王天成家的客厅里,张青云看到刘翠芳正在餐厅里准备早餐,看张青云和小韩进来了,忙微笑着招呼。张青云甜甜地问候了一句:“阿姨,早上好!” 刘翠芳身体不好,前几年就经常请病假,现在到了五十五岁了,干脆退休在家里休养。她早年是煤矿医院的护士,王天成当技术员的时候,经别人介绍和她认识,后来就结了婚。她和王天成一共生了两个孩子,大的是个男孩,叫王富国,三十一岁,在国内的一所大学毕业后就到美国留学去了,现在美国定居,在一家大的公司做软件工程师。另外一个是女孩,叫王文雅,二十九岁,在东州市三中做英语教师,张青云经常见她回来。王文雅在学校也有自己的房子,只是周末回来陪父母住住。 张青云站在客厅里,听到楼上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他判断,这是王天成在洗澡。司机小韩麻利地上楼去了,帮助王天成收拾东西。一般到卧室里收拾东西,这是司机小韩的事情,张青云尽量不插手,免得工作上有交叉,两人抢着做,结果养成了对方的依赖心理,往往还容易误事。 不该自己做的事情绝对不做,不越位,不错位,是张青云多年养成的工作方法,他最讨厌为了显示自己的积极、谦虚,做一些眼皮子活。这样做是干什么的?是做给领导看的,是虚伪、矫情,往差里说,是献媚、邀宠。 张青云觉得,别人可以这样,甚至可以做得更下作些,但自己决不这样。这样也不是自己的优势,在这个方面和别人比拼,自己丝毫也不占不到便宜。既然如此,自己索性袖手旁观,思考一些自己应该思考的事情。 张青云的这个作风,往往给别人留下不够谦虚、大大咧咧的印象。谦虚,这个字眼发明得真是够经典的。张青云觉得,“谦虚”这个词,往往是庸人拿来对付聪明人的最有力的武器。 你看,作为庸人,他绝对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来向别人炫耀的,但看到别人超过了自己,心里就不舒服,就嫉妒,有气没地方发泄,就横挑鼻子竖挑眼,这时候,“谦虚”实在是太恰当、太能获得支持率的东西了。一句“不谦虚”,就把优秀者说得一钱不值,把优秀者的优点抹平,拉回到和自己一样的水平,甚至比自己的人格更低下,这样自己的心理也就找到了平衡,获得了满足。正因为这个世界上有无穷无尽的庸人,用“不够谦虚”批评聪明人,才会永远都有市场。 在庸人眼里,最好全世界的人都退回到他的智商的水平,向他看齐,大家谁也不要超过谁,就都一样的谦虚起来了,这样才会天下太平。 而作为一个有思想、有个性、喜欢特立独行的人,张青云觉得,如果自己顾忌太多,让自己活得谨小慎微,努力装出一副笨笨的样子,最好是别超过任何人,就像人说的先装猪,再变龙,那样不是活得太累了吗? 不干,说什么也不干。人不能窝窝囊囊地活着,这不符合他张青云的性格!不谦虚就不谦虚,我张青云从来就不靠谦虚活着,他王天成之所以看上我,绝对不是因为我谦虚得的好,而是我有实实在在的东西,具有别人不具备的东西。所以张青云即使在王天成家里,依然我行我素,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独特的个性。 王天成对这样的人还真是没见过,初时感到好奇,但时间久了,也觉得张青云是个典型的狂生,狂就狂吧,这小子也确实有点本事,只要他不出格,就容忍他算了。书生嘛,有点本事的,哪有不狂的。像李白,那多狂啊,在皇帝面前还敢说“天子呼来不上船”。古往今来,有本事的书生都是这个样子的。 在王天成家里,只有王文雅最佩服张青云,对他最有好感。这个高干子弟,从小见惯了大场面,一般的男人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有时候王天成在家里和张青云吹牛时,她就坐在旁边听,听得她眼睛眨巴眨巴的,心里对张青云是佩服得很。 有一次王天成出差,张青云没有什么事情,王文雅非要他请自己吃饭。没办法,张青云就开车带她去了一家日本餐厅,去吃日本料理。吃饭的时候,王文雅半真半假地告诉张青云,说:“张哥,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的男人!只有你见了我爸爸,头高高地抬起,不卑不亢,其余的人见了我爸爸,都是点头哈腰的,拍不够的马屁!看着我就烦!你要是没结婚,我还是真愿意嫁给你。”说完脸突然红了。 张青云看着她,知道这个姑娘可能是真心喜欢自己,但他故意装糊涂,说:“你个傻丫头!净瞎说,吃饭吃饭!再说了,你是大家闺秀,我一个穷书生,哪有那个齐天鸿福?” 王文雅认真地看着他,说:“你知道吗?我之所以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就是因为你,我见了别的男人,在心里默默地和你一比,就索然无味了,所以我宁愿选择单身。” 张青云给她夹了一些菜说:“得了吧,哄我开心啊你!我可没有那个魅力,我也不担那个责任,咱们就是好朋友,是哥们儿姐们儿,有空了聊聊天,拿我开开心就算了。过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啊,我也不承认!” 王文雅看他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就不吭声了,闷着头吃饭。 从心眼里,张青云还是有点喜欢这个聪明的姑娘的,但即使自己现在没结婚,张青云觉得,他也不会娶王文雅做老婆的。她一是长得不漂亮,远远比不上范小玉,身材气质都差远了。二是高级干部子女,身上都或多或少有点不同于普通人家出身的孩子,让人觉得不塌实。 王文雅长得不漂亮,这不怨她,实在是王天成当年和自己一样,是个小技术员,没钱也没权,找的老婆也就很一般。要不当年皇帝要娶漂亮的女人做老婆,一方面是为了赏心悦目,另一方面,还可以起到优化后代的作用,使儿孙漂亮起来。 张青云想起在老家时,爸爸经常重复他的奶奶,也就是张青云的曾祖母的经典名言:“讨一个漂亮媳妇,人才三辈人!” 张青云从爸爸嘴里知道,自己的这位从没有见过面的曾祖母,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年轻时高高的个子,皮肤雪白,大大的眼睛,是她优化了整个张家的基因,让后代子孙漂亮了起来。张青云见过自己的大姑奶奶,也就是爷爷的姐姐,六十多岁了,还是比一般的农村老太太漂亮得多,爸爸对他说,大姑奶奶的长相就像曾祖母。 现在,张青云从心底佩服这位老祖宗的远见卓识,但可惜,自己到了该娶老婆的年龄,因为还是个无名小卒,是没办法娶到一流美女的,但年龄大了,总不能闲着,老婆还是要找一个的。幸好郑丽丽不算难看,生的孩子张方圆也就丑不了,像张青云多一些,让张青云心里多少有点安慰,还算对得起老祖宗。 张青云想,要是娶了范小玉做老婆,一准是对得起老祖宗了,双方再生一个闺女,保准也是一个大美女,自己这一辈子就儿女双全了,那才算功德圆满! 看刘翠芳和小刘一个在厨房、一个在餐厅忙活着,张青云转了一下,看也没有自己插手的地方,索性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里的新闻节目。对这个,他有特长,只要扫一眼,就记得一清二楚了。国际国内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会马上记下来,王天成一般没有规律的看电视时间,有什么事情比较有价值的,张青云都要告诉他,让他了解了解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些什么。 刚看了几分钟,楼梯上传来一个女性的脚步声,不用问,这是王文雅下楼了。王文雅一米六的个头,长相虽说不上是美女,但也凑合着过得去了。张青云相信,冲着她爹爹的位子,有多少男人做梦都想得到她,做她家的上门女婿,好实现自己飞黄腾达的梦想。 做省长的上门女婿,在当今的社会里,是多么让人浮想联翩的大事情啊!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管他有没有能力,只要他能够俘虏王文雅的心,就算他是个穷小子,也会一飞冲天,在别人眼里,顿时身价百倍。 这条捷径,从来就是很多政客、野心家、机会主义者最青睐的路子,他们做梦想的就是这条道。一旦做了大官的上门女婿,在别人眼里,他就是能够手眼通天的人,有无数的人要巴结他,有无数的机会在等待他,到时候,想要钱有人送到手,想升官自有人为你铺路,多少人巴结他,就是为了见了他岳父有个话题好讲,有个人情好卖。这样见了领导才能开口说话,有困难了才好求领导帮助协调协调,这叫做人情提前做,免得到时候临时抱佛脚,来不及。 大官的女儿丑就丑点吧,只要有了本事,还愁找不到漂亮女人?到时候命运会加倍补偿的,吃亏了一时,赚的便宜却是一世。等老爷子退休了,没有权力了,对自己没有用处了,也管不了自己了,就把他姑娘一脚踢开,再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多么完美的计划! 范红堂范秘书长不就是这样干的吗?他老泰山离休后,很快身体就不行了,到医院一治,人是抢救了过来,但是成了植物人。范红堂原形毕露,马上给了老婆一大笔钱,成功地离了婚,又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大学毕业生,听说比他小了快三十岁,真正是艳福不浅。 张青云觉得,自己年轻时就有点冒傻气,看不懂这些。当时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大官的闺女,女方的父亲听说还是个正厅级干部,介绍人说,她家在省城里很有势力的,张青云要是和她家成了亲戚,那今后一生就不用愁了,就凭你的文凭,再怎么着,也能混到处长级。 张青云一听还感兴趣,就问介绍人,那个姑娘长得怎么样?介绍人实话实说,说姑娘长的说不上好,你想啊,当初她爸爸是个穷高中生,在农村讨的老婆,后来恢复高考后才上的大学,慢慢就发迹了,做了大官,才把一家老小接到了省城。 张青云那时候刚看上那个卫生学校的老师,那姑娘长得算出色的了。张青云觉得,讨老婆绝不是小事情,一个女人天天和自己同床共枕,太丑了,连做爱都没情绪,日子长着呢,就没答应做大官的上门女婿,失去了投奔权门的第一次机会。 对此,张青云也没有后悔,看看家乡人对范红堂的评价,张青云就觉得,自己就是一辈子受穷受累,没有任何出头之日,也决不找太差的女人做老婆,看了晦气。 郑丽丽虽然说不上很漂亮,但长相也算过得去了,这让张青云心里的落差没有那么大。得到了范小玉之后,张青云才觉得,这才是应该完全属于自己的女人,漂亮,养眼,拿出去光彩,男人脸上有面子,才子必须配佳人,这样心里才不觉得委屈。 看了一眼王文雅,今天穿的是一套料子很好的套裙,刚烫了头发,还算是有点魅力的女人。张青云就冲她笑着点点头。王文雅很乖,见了张青云,张哥长张哥短的不住地叫,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张青云的好感。 在厨房里忙的刘翠芳看了自己的闺女一眼,又看了一眼张青云,心里说:“是不错的一对,可惜时间不对,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的合适的人。要是张青云没有结婚,倒是不反对他们俩成一对。” 张青云和王文雅漫无边际地聊着天,打量着这个女孩子,在心里把她和郑丽丽、范小玉对比了一下,觉得当初自己没有结婚时要是碰上她,说不定会同意做她家的上门女婿,只可惜遇见的不是时候。而现在,以自己的地位和眼光,就是离了婚,也不会选择王文雅做自己的老婆了。他不喜欢长相普通的女孩子,女人嘛,谁不想要个更漂亮一点的,这是人之常情。想想范小玉在床上的光身子和风情万种的样子,张青云就觉得,自己应该知足了,那样的女人,才真的让自己感到心理满足,觉得不枉此生。 边聊天,张青云边翻看桌面上的东西,看有没有什么眼镜盒子之类的东西,王天成上班时要用。七点四十分,王天成才下楼。张青云看王天成下来了,忙恭敬地站起来,说:“早上好,老板。” “老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中国官场流行起叫领导为老板了。叫领导没新意,喊省长吧,又感觉太正规,在私下场合,感觉还是叫“老板”亲切些。 在现如今的市场经济社会,似乎只有老板是最风光的,只要不犯法,按章纳税,几乎是想干啥干啥,吃喝嫖赌,养情人包二奶,没有哪个部门可以管得了。 张青云就知道东州市那些私营企业的大老板,那过的简直是皇帝一样的日子,手里有花不完的钱,身边有玩不完的女人,想赌博了,坐着飞机就飞到澳门去了,扔个几十上百万的,眼都不眨一下。中国妞玩腻了,就去泡外国妞。有人还专门逢周末飞俄罗斯,泡那些美丽的洋娃娃,回来还吹嘘,说是自己又为国争光了。 而当大官的,就没有这么自由了,到哪儿都有人认识你,纪检部门监督着你,到年底要写这汇报那汇报的,要开会,要检查,要应酬,每天累得要死,就是你有那个花花肠子,你也没有那个精力应付了。 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你,有些人还专门盼着你出事,好给他腾出位子;或者你得罪过的人,早就对你心怀不满了,整天就想着造你的舆论,看你和哪个女人亲近一点,马上流言蜚语就来了,让你吃不到肉,先惹了一身臊。所以啊,这当大官的,说来说去,你要是没有一种牺牲的精神,一种干事业的劲头,你还真干不好,也干不下去。英国的哲学家培根早就说过:“身居高位者是三重意义上的臣仆——是君主和国家的臣仆,是名誉地位的臣仆,是事业的臣仆。”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更直白,“我们是人民的勤务员”,是“为人民服务的”,是“人民公仆”。 张青云比较了一下挣大钱和做大官的区别,当大官的,最大的满足是心理上的,是中国几千年来热衷仕途的心理在作怪,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传统思想在作怪,是传统知识分子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在作怪。 我们这个国家,几千年来,最发达的东西不是文学、艺术和发明创造,而是权术、谋略学、你死我活的斗争学,我们这个民族最优秀的人,把自己的最主要精力几乎都放在这个方面了,把这个研究透了,他们才敢涉足这个社会,找到自己的发挥平台,施展自己的才华,改写或者开创历史。 这些都是我们这块土地上孕育的最杰出、最智慧、最强壮的人,他们为了争夺美女、事业、天下,展开了一场又一场的生死对决,一代一代,历经几千年而不停息。 有胜利者必然就有失败者,胜利者踩着累累的白骨,蹚过血流千里的长河,到达自己人生的巅峰,他的脚下是匍匐在地、诚惶诚恐的臣民,有许多昨天还是和自己一起打天下、以命相搏、出生入死的兄弟姐妹。 他是胜利者,本来他绷紧的神经该好好放松放松了,享受享受天伦之乐、娇妻美妾,体会一下人生的美好,生命的可贵,他应该这样了,他的剑已经砍掉了太多人的脑袋。那些曾经强大无比的对手,就因为命运不好,和他同时生在了一个时代,就成为权力战场上角逐的失败者,不仅自己身家性命不保,还拖累了千千万万的人做了孤魂野鬼,当自己的命运走到尽头时,他们能做的只是仰天长叹一声:“既生瑜,何生亮?”然后把锋利无比的宝剑,那把曾经千百次地架在别人脖子上的、要了别人性命的宝剑,架到自己的脖子上,狠狠地一抹,然后轰然倒地,结束了一个早该结束的纷争。 他取得了胜利,整个天下如今都是他的了,他没有了对手,可以完全按自己的意愿活着了,他的随便哪一句话就是圣旨,就是错了,如今也没有人敢反对。就是有一两个不识相的反对了,那好吧,就把反对者的脑袋先搬了家吧。反正现在他实在用不着再迁就谁,谁让他有一丝一毫的不舒服、不顺眼,就把谁毫不客气地从精神到肉体统统消灭掉。哪怕你是全天下最优秀的第一流的人才,又怎么样?消灭的就是你这号太聪明的人!国家需要的是稳定,需要的是大批顺民,是像牲口一样,吃了睡睡了吃的猪崽,最好愚昧到底,永远供他和他的子孙后代驱使,这样才能确保传之万代而江山永固。 天下刚刚平定,他的屁股还没有坐稳,龙椅还没有暖热,就开始在心里酝酿另一个杀戮计划,这一次要毁灭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那些曾经和自己称兄道弟、生死与共的哥们儿兄弟。不要以为你们立下了盖世奇功,我不忍心下手,或者会顾忌社会的舆论,你们全错了,我是寡人知道吗?什么是寡人?就是天下之大,唯我独尊的人。我叫谁死谁就必须死,不管你是什么人,立有什么样的功劳。剥夺别人的生命是上天赋予我的权力,我就是最后的裁判者。 舆论,笑话,我会在乎那个吗?“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那是外国佬,而我,我活着就根本不在乎洪水滔天!我是个赌徒,命运的赌徒,我赌赢了,现在我想玩了,想糟蹋这份家业了,我高兴这样,你们谁也管不着! 历史是什么?还不是几个书呆子写的,我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还敢把我写坏!历史就是个小媳妇,让最强势的地痞无赖糟蹋过了,她还不敢吭声。 几千年来,一代又一代,一轮又一轮,我们这片土地上狼烟四起,争斗不休,杀伐不绝,每一次改朝换代,都毁灭掉大批的精英人物和千千万万个劳苦大众,我们国家的历史是嗜血的,它沉重的车轮每前进一步,都需要用这个民族最杰出人物的鲜血润滑。 生存环境的恶劣,让每个社会成员都胆战心惊,这种余毒历经千年而不衰,遗毒至今,什么《生存搏杀》、《向狼群一样去战斗》之类的书籍大行其道就是最好的证明。地位不管高低,权力不管大小,金钱不管多少,都要研究狼的心理,学习它们的团结、狡猾、无情、残酷,好像不这样,就无法在生活中成功似的。张青云觉得,这绝对是一种社会疾病,是社会成员大面积高发心理恐惧症的表现。 向狼学什么?人本身就是动物,而且是最聪明的动物。如果不进化,比狼凶狠狡猾得多。我们没必要向狼学习。如果羡慕狼群的生活,我们只要把自己退回到茹毛饮血的时代就可以了,保准比狼群聪明得多。它们的那种东西连我们原始时代的祖先都竞争不过,要不狼群就会是地球上的主宰,而不是两条腿的人。 我们祖先手下的败将,我们今天的人类还要向它们学习,真是愧对我们的祖先,要他们在地下笑掉大牙,骂我们是不肖子孙!太不成器! 斗争哲学的过度发达,本身就说明了一个问题,整个社会的规则不明晰,缺乏诚信机制,缺乏人文关怀,这会带来许多社会问题,最根本一条,这直接导致了整个社会交易成本的增加,社会财富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下降,整个社会成员的福利水平降低。 最可怜的是那些弱势群体,那些没有受过系统的教育,在整个社会上竞争力不强,被挤压到社会底层的人。他们本来就是生活中的弱者,理应受到一定的照顾、关怀,只要他们安分守己,不给社会添乱,他们是有资格分享社会发展进步的果实的。 但现在,他们要和那些起点远远高过自己的人竞争,展开惨烈的搏杀。你们这些聪明的人还嫌不够,用你们已经聪明无比的大脑,把狼群的生存哲学武装进去,你们成了武装到牙齿的凶猛的动物,残酷无比,手腕狡猾漂亮,把一个个弱者当成你们蚕食的对象,虽然你们胜利了,但你们有胜利的快感吗? 如果还感到心里很满足,那只证明了一点,你们已经天良丧尽,没有了一点人性!你们的心已经死了,完全不可救药。 生活在一个遍地是狼群,而且是武装到牙齿的两条腿的狼群世界里,不知道别人怕不怕,但张青云觉得,自己的脑门一直冒凉气! 吃过早点,看看还有时间,王天成就上楼,躺在床上,让小韩给做了全身按摩。当大领导的,大多身体透支太多,俗事缠身,身体都有这疼那疼的毛病,按按虽然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但至少可以缓解缓解。 小韩聪明、好学,曾经专门找过按摩院的师傅,学会了一套手艺,可以随时为王天成服务,手法不错,虽然比专业的师傅是差了点,但至少还过得去。 看着小韩卖力地做着,张青云在心里哀叹一声,看来给大领导做司机,也不是一件好干的差事。 人家忙活着你闲站着,显然不合适,张青云不好意思傻站在那里,就下楼开始收拾公文包之类的东西。看看快八点四十分了,小韩才伺候着王天成穿好西服,打好领带,走下了楼梯。 小韩快步走出去,去发动汽车。张青云边为王天成开门,边和刘阿姨与小刘保姆打了个招呼,伺候着王天成往外走。到了车子跟前,为王天成恭敬地拉开车门,看看王天成坐稳了,才轻轻地关上了车门,自己一转身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去,车子才缓缓启动,开上了小区的小路。 你别看这开开车门、关关车门的差事,没做过的不知道里面的技巧,贸然去做,还不可能做得好。领导干部坐的都是好车,就拿王天成这辆原装进口奥迪来说吧,全清河省能够有资格坐上这样档次的车的领导干部,也就三个人而已。一个是省委书记杜茂林,一个是省政协主席陈民丰,最后一个就是代省长王天成。他们三个都是省里的在职正省级干部,坐这个车子不超标。 有时候张青云觉得,我们国家的法律制度真是完备极了,谁说我们无法可依?我们的法律、规章、制度,比其他国家丝毫也不少,甚至更详细、更具体,就拿这领导干部的公务用车规定来说,科级的坐什么车,处级的坐什么车,厅级的坐什么车,多少排气量,价钱多少,都有明确的规定。你的级别不到,单位就是再有钱,你也不准买好车,买超标车。小车编制办不批,你就上不了牌照,像生小孩一样,不能你觉得自己有钱,不怕罚款,想生就生,最多逮住了算超生,交点罚款了事。 而公车,是花公家的钱买的,你不合乎手续,连钱都拿不到,财政根本不给你拨那笔钱,你急死也没有办法。 好车自然性能好,档次高,设施也金贵。要定期保养,更害怕不懂规矩的人乱折腾。比如这车门,好车人家的工艺先进,轻轻一关就合上了,不像我们的有些国产货,用了两年,你不使出吃奶的力气,就别打算关上车门。有时候砰的一声,听那声音,要把车门震掉了,往外一推,还没有关紧。天长日久,我们许多人已经习惯了这个做法,陡然间改变不过来,也没有这个意识。 张青云刚当秘书时,也闹过这样的笑话,关车门声音大大的,小韩听了都心疼,忍不住提醒他一下,立马把张青云窘得红了脸。 这还算是好的呢,还有更过分的,一个下属为了表示对王天成的亲近,帮王天成关车门,力量大,动作迅猛,差点没把王天成的脚挤住,幸亏他反应快,不然一定会出事。 王天成心里很不高兴,但脸上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做大领导的,都有这个度量,喜怒一般不形于色。 车子开出别墅区的大门时,张青云看了一下表,八点四十五分,这个时候已经错过了上班的高峰期,路上的车子会明显的少一些,小韩的车技又很好,九点钟到达省政府没问题。 按照约定,张青云和省长办公室的秦远哲主任通了个电话,告诉他省长已经出发,九点钟准时到。按照惯例,那些副省长和秘书长、副秘书长们,要一起站在省长办公楼下迎接的。这不是小事情,王省长第一次以代理省长的身份出现在省政府,这是整个省政府大院今天最重大的事情。 昨天晚上,为了安排好这次迎接活动,秦主任特意给张青云打了十几分钟的电话,把活动的安排大致交代了一下,要张青云问一下王天成,看有什么不妥当的没有。 张青云问了王天成,王天成说:“没有意见,就按他们安排的进行。会议要简短,争取控制在半小时以内,有那个意思就行了。” 张青云又把王天成的意思转达给了秦主任。秦主任很客气,对张青云一再表示感谢。 张青云原先和秦主任打的交道很少,只是偶尔到省政府办事,见过几次。王天成是东州市的市委书记,张青云是他的秘书,所以张青云打交道最多的还是省委办公厅的那帮秘书们。 和省政府的这帮秘书们虽然打的交道不多,但因为彼此都在秘书这个圈子里,手上都有一个机密的电话号码本,彼此之间只要想联系,可以随时随地联系上,这样也是为了各自伺候的领导工作方便,想找哪个领导了,随时可以通话。再说王天成当过常务副省长,省政府的那帮秘书们,都非常关注他,自然张青云的知名度也高起来。 从别墅区开出来不到三分钟,车子就上了清河大道。现在的清河大道今非昔比了,双层立交,双向四车道,是省城最漂亮的一条主干大道。两边高楼大厦林立,著名的宾馆、酒店、商厦、高级写字楼一栋连着一栋,和东部沿海的一些发达城市相比也丝毫不逊色。这是王天成的主要政绩之一。 当时修这条路加上外环线,要一百多亿的投资。这是东州市从来就没有过的大工程,许多人害怕,不理解,甚至抵制,说太超前了,东州市的财政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就是贷上了款,市财政也还不起,路是修了,到时候机关干部发不出工资,看骂娘的多不多。 在全市干部大会上,王天成丝毫不回避面临的这些困难,他说:“这些问题是存在,这样的大手笔,客观地讲,是有一定风险的。但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十拿九稳的事,现在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有!只要动脑子,办法总比困难多。什么也不做,最安全,没有任何风险,但那样还要我们这些领导干部干什么?我们要善于算大账,不要仅仅满足于会算小账,小事清楚,大事糊涂。要抓住问题的本质。我们现在不做,今后几年还要做,越往后,拆迁成本越高,我们的投资会更大,包袱会更沉重。 “我们要看远景,看预期!我们目前的市财政是只有一百三十亿元,但随着我们基础设施的进一步完善,大批投资会吸引过来,更多的大工厂、大企业会到我们东州落户,我们的财政会取得更快的发展。只要我们把东州这个蛋糕整体上做大了,不用说,我们的日子就会好过得多。” 事实也确实如王天成预测的一样,在仅仅三年的时间内,东州市相继完成了一百多项大的投资项目,新建了许多桥梁、道路、工厂、车间,整个东州成了中国内地的一个大的建筑工地。随着一项项工程相继完工,整个东州市的面貌焕然一新,初步具备了现代化大都市的气派,让每一个来到东州旅游参观的人,都惊叹她的变化。 投资的硬环境改善后,王天成又开始抓整个东州市的软环境建设。他带领考察组,奔赴沿海发达地区,学习发达地区先进的经验和管理模式,结合东州市的实际情况,在中西部地区率先进行了政府管理体制的改革,推出了著名的“三项制度改革”:办事公开制,限时审批制,责任追究制。矛头直接对准了那些手中握有审批大权,一向对企业吃、拿、卡、要的政府公职人员,让他们不敢再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刁难企业和人民,为自己谋取私利。 王天成在市委党代会上提出的口号是:“让东州的权力在阳光下运行!谁要和人民为难,就要砸掉他的饭碗!”那一段时间,《东州日报》上隔三差五,就会公布市委、市纪委、市人事局对某些官员、公职人员的处理决定。 市税务局的几个基层管税员,一到年关,就以打麻将为名,要挟自己管辖片区企业的负责人,陪自己打牌。对方不输给他个三五千,或者万儿八千的,都不会善罢甘休,这是典型的变相索贿。好多年来他们已经干习惯了,这一次他们以为王天成的政策也是像原来一样,光打雷不下雨。现在的许多事情,哪一件不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他们不知道,这一次不一样了,他们撞到了王天成的枪口上。他们的事情被知情人举报后,立即受到了开除公职、移送司法机关调查的处理,《东州日报》也进行了连篇累牍的报道。以此为契机,王天成又要求全市各级机关,进行机关作风大整顿,对那些不干事的太平官、乱干事的糊涂官、干不成事的平庸官,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整,一大批年轻有为、敢想敢干的人走上了各级领导岗位,东州市的各项事业焕然一新,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新气象。 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在目前的体制下,一个奋发有为、能力超强的铁腕领导,确实能对一个地方的经济发展,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他的思路、人格魅力,确实能影响一大批人,向着一个选定的目标,奋勇前进。东州市的发展局面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短短三年多的时间,东州就成为中国中部最有魅力的城市,中部最适合创业的城市,对外资最有吸引力的城市,成为中部发展的明星城市。有专家学者更是满怀信心地提出,东州在未来的十到二十年内,都将是中部地区发展的领头羊,有希望实现率先发展、提前进入现代化、进入发达地区行列的潜力。 当然,最具说服力的还是东州市的财政收入,随着一批跨国公司、五百强企业和外来投资的进入,东州市的房地产业、制造业、采矿业、纺织业等传统产业得到长足发展。东州开发区良好的投资环境和区位优势,又催生了一大批高科技企业,什么电子、医疗、生物制药,一个个项目先后落户、建成、投产,产生了巨大的经济效益,东州的经济连续几年都以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幅度增长,成为全省经济发展的标杆。财政收入一举突破二百亿元大关,把第二名的工业大市西平市远远甩下一大截。 王天成再次以自己的政绩证明了,他是一个卓越的领导人。在整个清河省,他的政绩也是无人能及的,最大的两个城市都是在他的手里,取得了跨越式发展,靠这个,他当之无愧地走上了省长的宝座,这是他应该得到的位子。 车到省政府大院时,张青云看了一下表,不早不晚,正好九点钟。选择这个日子、这个时段,张青云不知道,老板心里是不是早就看好的,还是无意中这样安排的。反正这个时间,张青云觉得吉利,做大官的,有时候非常讲究这个,生怕哪一点不妥当,带来了晦气。 一届领导都有一届领导的脾气,都有自己看问题的不同角度。就拿东州市党校的大门来说吧,张青云在那里上了十年班,经历了三任校领导,大门就被翻腾了三次。第一次修了个大门,听说花了十几万,但用了不到两年,主要的校领导就出事了,到医院一检查,说是到了肝癌后期,住进医院不到三个月,就去世了。 又换了一任校领导,上任不久,就投资在正对着大门的地方修了一面墙,墙高三米三,宽九米九,都是叫江湖上研究《周易》、《奇门遁甲》的高手看过的,说是党校的大门正对着主干大道,大门又正对着行政办公楼的大门,而校长的办公室正对着中间,冲撞风水,命不硬的容易出事。 修了一面墙,就把风水留住了,还挡住了外面的晦气进来,领导干部才安心。就此,前任校长的办公室也没人敢用了,重新装修过,做了会议室。 这一任校长平安地做了三年,就调走了,接着是赖春红调来,做了常务副校长,校长由一个市委副书记兼任,其实党校还是赖春红一个人说了算。 他也找人看了看,人家告诉他,党校的大门不好,太压抑,像个棺材,不吉利,虽然建了迎面墙,但保住不出事就不错了,但官再想升就难了。 赖春红还有官瘾,想再往上升一级,就问还有什么办法破没有,花多少钱都愿意。风水先生告诉他,有一个办法,就是把大门再接高一层,暗示着步步高升的意思。赖春红马上同意了,就安排后勤处抓紧找设计院设计改造。 很快设计院就反馈了,说加高还不如推倒重建合算,因为当时建的时候,根本就没考虑加高,地基不达标,承受不了。赖春红问了问风水先生,问可以不可以推倒重来。风水先生不同意,说只能加高,不能推倒,否则就没有意义了。 赖春红得了这句话,马上安排人要求设计院重新拿方案,不惜一切代价加高。结果大门建好了,下面为了稳固,多加了四根大柱子,重重叠叠的,看着十分滑稽。上面又新加的一层,啥用也没有,就是为了好看,多了几个飞檐,离远看像个公鸡头。就为这,党校多花了三十几万。 结果呢,赖春红因为名声不好,官也没有升上去,只是落了个平安着陆,钱倒是没少捞,又没有犯事。看赖春红退休后自得其乐的样子,张青云觉得,他这人心态还是不错的,至少认为自己比那些犯事的官合算。 到了省府大院的门口,因为秦主任提前安排过,把门的武警早已看见车子的车号,连忙站了一排,恭敬地敬礼。 小韩早把车窗放了下来,张青云从后视镜里看到王天成在举手,还了一个敬礼。自己也连忙举起手,看着这些一脸灿烂的武警弟兄,也还了一个敬礼。 人啊,地位不一样,差别简直是太大了。张青云想起自己第一次进省政府大院时,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自己现在想起来,还感到滑稽。 那时候张青云刚刚分配到党校不久,在政治教研室打杂,一次主任让他出去办事,办完后,他看还有点时间,就想进省政府看看,反正他办事的地点离省政府不远。他主要是好奇,再说长这么大,他确实也没进过这么大的衙门,不知道里面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到了省政府的大院门口,看着岗亭里一脸威严、荷枪实弹的把门的武警战士,他又害怕了,踌躇了,来回转了两圈,才鼓起勇气,往里面走。 他的举动早就被把门的武警觉察到了,看他走了过来,离大门还有一丈远的样子,岗亭上的那个武警非常严肃地伸手指向他,说:“站住!”把张青云登时吓了一大跳。 随即从亭子里跑出两个武警,一左一右,把张青云夹在了中间。右边一个个子比张青云高了一头的武警做了个手势说:“你请这边来,登记!”然后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扯着张青云的胳膊,把他“请”进了后面的传达室。 到了传达室里,武警依然一脸严肃地审问他到省政府找谁。找谁?整个省政府张青云就认识两个人,一个就是范红堂范副秘书长,一个就是老乡王志远,他的家和张青云老家的村子离三里地。张青云一开始想说找范红堂,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下去了,因为他好面子。 半年多以前,为自己找工作的事情,自己的爹爹曾经找过范红堂,人家理都没理他这茬儿,自己到现在心里还有气,陡然见了面,也没有什么话好讲。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省政府的副秘书长,你是党校一个小小的办事员,地位太悬殊。再说了,这次本来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因为自己多事,想到省政府里看看,连门都进不去,说出去那多丢脸啊! 但不说出具体的事情,看样子这两个武警是不会放自己走的,张青云无奈,只好说自己是王志远的亲戚,找他有事。武警问了王志远的单位,张青云告诉他们,是办公厅财务处。 电话很快就打通了,王志远接的。武警告诉王志远,说门口有一个叫张青云的,说是你老乡,在东州市委党校上班,让他进去还是不让进去。 王志远比张青云大两岁,在小学、初中、高中两个人都认识,张青云学习一向很好,是出了名的好学生,王志远印象很深的,听说是张青云来找,王志远忙说:“是是,快让他进来,他是我邻近村子的。”武警得了这句话,脸上的表情立即缓和了,让张青云登记了一下,就放了进去。 张青云紧张得脸上都冒了汗,他怕王志远笑话他,掏出手绢擦干净了,才往里面走。他边走边看着,路边的花草树木都是精心栽培的,树木高大,阴森森的,衬托出庄重和威严。停车场上停满了上百辆各种各样的轿车,最多的是奥迪和进口的皇冠,明晃晃一片;最神气的是里面走出来的人,男的女的,不管长的好看还是不好看的,一律的挺胸抬头,气宇轩昂,比大街上的老百姓有气质得多,张青云看了都眼馋、羡慕。 到了王志远的办公室,敲了一下门,王志远看了他一眼,立即站了起来,显示出一副很亲热的样子,又是倒水,又是递烟。 张青云摆了摆手,说:“谢谢,我还是没学会吸烟。” 王志远说:“好习惯,好习惯!我这是没办法,从小受我爸爸影响,改不掉了。” 王志远的爸爸这几年生意做得不错,在省城里接了个大工程,老家的人都传说,他现在最少也是个千万富翁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聊天,张青云看他的办公室,就两个人,房间一分为二,中间有一个小门,和银行里的设施差不多。来办事的人就站在外面的挡板外,还有一对沙发,可以坐下来休息。有空调,送着呼呼的冷气。那个时候,空调是特别金贵的东西,没有一定级别的人,是没有资格用空调的。张青云知道,在党校,只有几个校领导和会议室里安了空调,想不到这省政府这么牛,连一个小小的副主任科员,都有空调用。 王志远为人还真是不错,张青云看看聊了半小时了,怕打扰他工作,就说:“我走了,有空再来看老兄。” 王志远一听就急了,说:“咋了兄弟,看不起我是不是?现在都十一点半了,再呆半小时,下班了我们找个地方,我请你吃顿饭。放心吧,我没事,有人来报账,你坐着就是了。给他办完,我们接着聊。” 下班后,王志远把他带到附近的一家羊肉面馆,要了四个菜,两瓶啤酒,两大碗面,吃了一顿。张青云看他这么给自己面子,就喝了一瓶,结果喝高了,脸红红的。没办法,王志远又给他喊了一辆出租车,大约估计一下从省政府到东州市委党校用不了十五块钱,王志远又掏出十五块钱,交给司机说:“把我兄弟送到党校啊,谢了,不用找钱了。”说着摆手让司机开车。张青云说我有钱,不叫司机要。 王志远说:“你来找我,就是看得起我,和我在一起,不用你掏钱,有空我去找你玩啊,走吧!” 和王志远在学校上学时,张青云不觉得他怎样,学习成绩一般,但通过这一次打交道,张青云觉得,他是一个够哥们儿的人,值得交往,于是两个人的友谊维持了下来。 车子穿过林阴大道,看着一排排的树木擦肩而过,张青云顿时想起自己刚大学毕业时的梦想,那时候做梦都盼望能够进到这个大院子来,哪怕是做一个小小的办事员也好。 但遗憾的是,命运那时候根本就不给自己任何机会,也没有任何自己会发达的迹象。生活的平淡无味让张青云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可能就这样了,再怎么混也难以出人头地。 每次骑自行车经过省政府的大门口,他都半是怨恨半是羡慕地狠狠地看一眼,怨恨范红堂不是东西,势利眼,不给自己帮忙;羡慕王志远比自己命运好,有一个有钱的爸爸。钱能通神,现代社会仍然如此,张青云相信,如果当初自己的老爸能够拿出哪怕是三万块钱交给范红堂,他的事情就办成了。但可惜,自己的老爸一没有机会贪污,工资又低,妈妈又是个农民,照顾两个儿子上学已经非常不易,三万块对他们来说绝对是天文数字。 寒来暑往,十个春秋过去了,自己心里虽然还有雄心壮志,但棱角一天天也快磨平了,进省政府当官,对张青云来讲,似乎成了今生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他绝对没想到,十三年后,自己仍然有机会进入这个大院,况且是以省长秘书的身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让人感慨万千!让人心里感到提气,但同时,他也在心里感谢上苍对自己不薄,感谢这迟来的上帝的垂青,更感叹命运的不可捉摸。 车子离省长办公楼还有几十米,张青云就看见,一大帮人已经站在楼下,等着迎接王天成了。 省长办公楼是个四层的单体楼房,位于整个大院的核心地带,前面是个小型的广场,平时作为停车场用。从外面看,没有什么稀奇的,和周围普通的楼房一样,但进到里面,就知道她的设施一点也不比豪华的四星级酒店逊色。门口铺着红地毯,武警荷枪实弹,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来人。张青云在东州市委做秘书时,有一次到省长楼办事,进去看过一次,那气派,比东州市委的办公楼高级多了。 看看快到跟前了,小韩放慢车速,稳稳地把车停在了大门口。车子刚停稳,张青云还没有来得及下车为王天成开门,省长办的秦主任已经殷勤地为王天成打开车门了。王天成当过常务副省长,对秦主任也熟悉,就冲他点点头。 秦主任也非常识趣,连忙退到一边,给为首迎接王天成的常务副省长林正义让出地方。林正义个子比王天成高一点点,戴副眼镜,皮肤白皙,一看就是知识分子出身的干部。他和王天成亲热地握着手,王天成走过去,依次和几个副省长、秘书长、副秘书长握了手,然后就一起向二楼的大会议室走去。 张青云掂着包跟在后面,林正义和几个副省长、秘书长、副秘书长也非常热情地和他握了握手,脸上一律带着灿烂的笑容,让张青云感到心里非常受用。 这些人在省里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看清河省的新闻多了,张青云对他们的脸已经非常熟悉,看他们座位前面的牌牌,张青云也记住了他们的名字。这些人在电视镜头里都是一脸严肃,有的长相是难看些,给人的印象甚至是有点凶恶,很霸道的样子。可能是官当得久了,横惯了,气质也就定型了。 当官要讲面相,特别是在清河省,民风强悍,书生相的人给人的印象往往是虎气不足,不够强悍,给人一种不能够独当一面的感觉。 张青云就因为自己的书生相屡屡被别人嘲笑。有一次在老家县城里,和表哥、表弟吹牛,那时候张青云当教师已经五六年了,回到老家,看到县城还是那个破败的样子,看县城里的新闻,发现新换的县委书记长相实在是难看,一脸横肉,讲话的神态像是吹气球,腮帮子鼓得老高,仿佛让他简简单单地讲几句话,非要把吃奶的劲也要使出来。 看他讲话实在费劲,张青云就憋不住,狂开了,说:“你看他那个笨样子,哪个王八蛋瞎了眼,把这样的人放到这样重要的岗位上!他这人一看,就是酒肉穿肠过的货色,做个地头蛇、暴发户、黑社会的小头目还合适,让他领导堂堂一个百万人口的大县,率领老百姓奔小康,简直是要他的命。他有那个智商吗?” 表哥是个老实人,上学时就看不惯张青云的狂,但没办法,学习再怎么努力,也赶不上张青云,只好让他继续狂下去。但大学毕业后,就不一样了,表哥因为找了个有钱的老岳父,老岳父给了他几十万块钱做生意,表哥运气好,投到股市上,很快就翻了几倍。等股市低迷的时候,他手上的股票全部出手变现了,就有了上百万的资金,在县城里投资买了商铺出租,成了小老板,每个月不用上班,光找人喝酒打牌,挣的钱也比张青云上班多得多。 而张青云呢,本来大家以为他大学毕业后会很快飞黄腾达,但毕业这么多年了,还是小教师一个,混得不好就不好吧,你别狂也好啊,他不,该说大话的时候照样说,丝毫不顾忌别人对他的看法。 表哥忍不住,就打击他说:“光听你吹牛,也没见你干出什么事!就你这个书生样,在我们县,就是给你个县委书记干,你也干不下去。现在的官不是好干的,得黑道白道都通,正的邪的都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好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不然在我们县绝对混不下去。” 张青云不服气,问为什么。 表哥说:“你别看我们这个小县城,关系复杂得很!谁和谁是亲戚,谁是谁的人,谁家在外面有大官,谁家有几个赖兄弟,不怕死,敢拼命,甚至谁家住哪里,家里有几口人,都不是什么秘密。你要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就等着瞧好吧,弄不好就下不了台,丢人打家伙!” 张青云看了表哥一眼说:“那么复杂啊,我还真是不知道。” 表哥说:“你不知道的多着呢!你啊,就是个书呆子,整天就知道看你那几本破书,结果财也没发上,官也没当上,我看你就是个教书的命,这个工作倒挺适合你!给你明说吧,现在的官光有正气、儒雅气,就像你这样,根本做不下去。人家一看就知道你是个书生,什么也不懂,不欺负你就算不错了。要想干下去,你得有点霸气,往坏里说,你得有点流氓气,不怒而威,让人见了你就害怕,你想干什么事情,就没有人敢作对了。至于拆谁的房子,关谁的禁闭,你只要发一句话,手下自然有人给你干,有了权力,能够给人发乌纱帽,想为你跑腿卖命的人多着呢!这样你的政绩不就出来了吗,官不就升上去了吗?你看那些大官,谁不是从做小官开始啊?小官做好了,才有希望做大官。” 张青云想想,表哥说的实在有一定道理,要是他的这个理论是成立的话,那么许多身居高位的人一脸凶相,就丝毫不足为奇了。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是中国自古以来各级官吏对老百姓的一贯看法。他们嘴里虽然口口声声说是爱民如子,但骨子里,他们是把老百姓作为自己压榨的对象,奴役的对象,从来就没有给予百姓人的待遇。就像鲁迅先生所说,中国几千年来的时代,大体上可以分为两个时代,一个是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一个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 深刻!太深刻了!鲁迅把中国的问题简直是看到骨子里了。 刁民,既然老百姓被认定为刁民,那怎么对付他们就丝毫也不过分了。他们要是老实听话,安心做一头猪,我们就好好养着它,虽然还是免不了被杀头的命运,但至少可以让它苟延残喘。如果他不听话,那对不起了,从肉体和精神上彻底消灭掉,是各级官员义不容辞的责任。为了天下天平、江山永固,只好这样做。 古代的地方官叫“州牧”,张青云觉得,这里面应该有点意思,至少还比较坦率,不糊弄老百姓,明明白白告诉了老百姓,你们是一大群的猪和羊,本郡守是朝廷任命来看护你们的,你们不听话,扒你们的皮,吃你们的肉,怪不得我。 但采取这样的方法,天下太平了吗?没有,历史学家算过,中国历史真正太平的年份只占很小一部分,绝大部分时间是战争,是天灾和人祸。每一次大的改朝换代,都带来的是人口的大灭绝。“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是这种结果的真实写照。 管理老百姓要靠人治,要靠耍手腕,靠阴谋诡计,这本身就说明,我们离真正的公民社会还有很长很长的路程要走。 真正的现代国家是官怕民而不是民怕官,当官的见了老百姓要低三下四,要和蔼可亲,而不是一个个像凶神恶煞似的,让老百姓见了就腿软。到了那个时候,公民有了作为公民的自豪感,可以对当官的指手画脚,即使是无中生有批评错了也没关系,谁让你当这个官了,你就要接受人民的监督和指责,没这个胸怀、气量,趁早滚蛋。只有这样,历史才能跳出“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周期律,实现长治久安。 上楼也是分次序的,大官走在前面,小官走在后面,在这一群人中间,张青云估计了一下,就数自己官最小了,还是个副处级。就这,还是王天成照顾他,突击提拔了他一下。要按程序,他进市委最多只能定一个副科级,以张青云三十三岁的年纪,官显然是太小了,人家把门的有的都是副科级了。 王天成就给顾主任特别交代了一下,直接给他定了个正科。干了两年,市委政策研究室正好有个副主任的位子空了出来,王天成就提拔他做了副主任,挂个名,实际上还是做王天成的秘书。 副处级就副处级吧,短短的两年多时间,他已经混到了别人一辈子也混不到的高度,有些人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已经开始眼红他了。再说了,在市级机关,这大小也算个官了,但到了省政府,衙门大了,官的级别也升了,像秦主任,他是出来迎接王天成中官最小的,也是正处级,所以张青云觉得,到了这里,自己还要从头开始,继续谦虚,不这样熬不出头。 虽然几个副秘书长热情地请张青云先走,他还是非常有眼色,停住自己的步子,让他们先上。到最后只剩下秦主任和他自己了,两人谁也不肯先上,只好一起上了楼梯。 官场就这样,有些潜规则虽然谁都知道没有任何意义,但你还是不能免俗,该注意的细节就要注意,该按规矩做的还是要照办。你粗心大意,就会给别人留下大大咧咧的印象,到你该提拔、晋级的时候,这些小问题就会起作用,就会有人说闲话,甚至该投票的时候根本就不投你的票,你就是再有能力也不行。如果得票太低,连为你说话的领导都会感到没面子,感到你水平不行,最起码群众基础不好,你的提拔说不定就会泡汤。别看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什么时候变成大事情,你还真不知道。 张青云觉得,如今的官场,真他妈的难混,让你左右不是人。你要是全注意了,把心思全放在专门研究这些事情上,你就没有多少精力干正经的该干的事情了;但你要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那你等着吧,早晚非碰个头破血流不可。闷着头干活,不注意和大多数人搞好人际关系,别人就会说你是傻子。你要能说会做,还要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真他妈的让人不当人,累,真累! 这样要求每一个人,是把人当成完人看,标准过于苛刻,几乎没几个人能够达到这个档次,真正有骨气、有才华的人,在这种气氛下呆久了,慢慢就会把自己的志气、才气消磨掉,变成庸人。这种气氛还会培养一批又一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人格分裂的人,虚伪的人,最合格优秀的奴才和高高在上的主子。 熟读史书的张青云觉得,自己自从进了官场之后,神经也开始麻木了,思维一天天僵化起来,脑子里的火花一天天少起来,可能自己自觉不自觉地已经被同化了,快适应这个环境了,也快变成一个合格的奴才了,再耐心熬上一段时间,自己也会变成一个高高在上的主子的。 先当个好的优秀的奴才,才有资格当主子,不经过这一步,谁也不能一步登天,组织部规定的“大三小二”,就是个死卡,不能越级提拔干部,没有在下一个职位任满一定的年限,谁也不能升职,再有本事,你也要熬着。 年龄、学历、阅历、职称、民族、性别、群众基础、领导赏识,不管哪一个坎,你都不能马虎,要全部过了你才有资格,真麻烦!张青云有时候觉得,那些古代或者战争年代的杰出人物如果是生活在现在,他们或许都出不来,成为非常可笑的人物。 像西汉的名相陈平就会因为自己名声不好,而一辈子做个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混迹在社会下层;唐朝的名臣马周也就永远是个穷书生,给武夫做个文案换点养家的薪水;民族英雄岳飞三十九岁的时候,最多也就混个团级干部,他根本没资格带那么多的军队,所以他也根本影响不了历史,自己的小命安全得很;把小日本打得怕、国民党打得逃的林彪元帅二十多岁就不可能当上军团长,最多也就是个连长,就那他还得和营长搞好关系。 这些历史上曾经独领风骚、显赫一时的英雄人物,如果生活在现在,让他们一级一级地在官场上爬,接受群众的评议,做个弹簧脖子螺旋腰、头上插个试风标的人物,一天到晚要看领导的眼色行事,先立足于做个好奴才,然后再当上合格的主子,张青云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滑稽。 这是一个要求平庸的时代,社会接纳的是循规蹈矩的人,不喜欢打破常规的叛逆者,谁生活在这个时代都不能免俗,都要遵守社会通行的游戏规则。一个这样的时代是产生不了真正的英雄的,它只产生娱乐明星,让人们麻醉自己,一天天混日子,直到走进坟墓。 走进二楼的大会议室,张青云扫视了一下会场,发现里面已经齐刷刷地坐满了人,王天成和几个副省长、秘书长已经在主席台上就坐。 张青云走过去,把公文包放到王天成的脚下,把保温杯放到他前面的桌子上,然后从容地走下主席台,他感觉到,许多人的目光在盯着自己看。 从今天的装扮看,张青云觉得,自己这个形象还是对得起观众的,至少和省政府办公厅的那帮处长、副处长们相比,自己不输于他们。走下主席台,他想到后面找个不显眼的地方坐着,但向后看了一眼,就看到后面的座位已经坐满了人。这时候秦主任向他招手,张青云只好走过去,坐在秦主任身边的座位上,这是第一排。 开会张青云一向最讨厌坐第一排了,不方便,要做出十分谦虚认真的样子,领导讲话,你要全神贯注地听;听到重要的地方,你为了表示对领导的尊重,还要掏出本子,装模作样地在本子上记记;领导看你,和你的眼睛有了交流,你要露出激动或者崇拜的眼神,和领导进行互动。 虽然明知道领导讲的话也是瞎扯淡,是老生常谈,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套话、空话、大话,但你就是要认真地听下去,还要装出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有思想、有见解、如此精辟、如此生动的鸿篇大论的样子。 你的脸上要随时堆出灿烂的笑容,两只手要随时准备为了领导的精彩讲话而鼓掌,你的表情、动作,要发自肺腑,要以假乱真,让领导心里非常受用,得到真正的满足。这样你就给领导留下了个好印象,认为你是一个可造就的人才,有机会了,他才会首先想到你,你小子才能实现飞黄腾达的梦想。 你要是耍小聪明,装得不像,眼神里流露出不屑或者敌视的信息,让明察秋毫的领导发现了,你小子就惨了。提拔升职没希望是小事,给你小鞋穿问题也不算太大,最严重的后果是,哪一天有了充分的借口和机会,你小子就会被领导以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明不白地给洗牌掉,排挤出你原来舒服的位子,哪里差就把你安排到哪里去,你还一点办法都没有。再不识趣,你的饭碗就可能被砸掉了,你说危险不危险。 所以在官场混,连星星点点的小细节都不能掉以轻心,再小的河沟都可能翻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是每个在官场混的小人物的真实心态。 会议由常务副省长林正义主持,他讲了几句开场白,然后请王天成做指示。王天成也没有看稿子,这样规模的会议,他随便就对付了。 他主要讲了几点,要求办公厅的全体工作人员,团结一致,为全省改革、开放、发展的大局服务,为基层群众服务,为领导服务。这几条“服务”,张青云知道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用到各级党委政府的办公厅、办公室,都是合适的。张青云判断,办公厅这些人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每换一任领导,就强调一次,反正都是那些东西,谁说都是一样的道理。 这三条,前面两条都是虚的,只有这第三条,“为领导服务”,是最实在最关键的。办公厅是干什么的?就是为省政府主要领导服务的,为省长副省长服好务,就是为全省人民服务,就是为全局服务,这不矛盾。 会议进行了二十分钟,很快就结束了。张青云听到林正义宣布会议结束后,就站了起来,去帮王天成收拾桌面上的东西。提上皮包,端着茶杯,站在省长、副省长、秘书长和几个副秘书长后面,等他们先走。这时候张青云看到老乡王志远从人群中挤过来,张青云一只手拿着王天成的公文包,一只手端着保温杯,肩上还背着自己的公文包,没办法握手,只好笑着点点头。 各位领导鱼贯而出后,张青云忙跟上去,和王志远说了一句“有空再聊啊”,就紧跟着秦主任,向王省长办公室走去。 省长的办公室在三楼,还是前任省长李大化用过的那个,只不过重新装修了一下,桌椅、沙发、茶几、窗帘,都是新换的。地板也是新铺装的实木地板,整个办公室共占用五间房子的地方,最里面一间是休息室;中间三间是打通的,是王天成的办公室;最外面一间是秘书办公的地方。张青云看到,秘书的办公桌上电脑也是新换的,牌子货。 做领导的,都比较讲究,一般前任领导用过的东西,后任领导就不会再用了,怕有什么忌讳。张青云在党校时就知道,那些校长新上任的时候,前任校长的办公室都不用,另找几间会议室,改造装修一下,自己用。 李大化做了十年的省长,他的办公室,各种东西的年限也到了,换了也不过分。张青云看到王天成转了一圈,和各位副省长谈笑风生,对办公室的摆设和布局还算比较满意。 张青云把王天成的包放好,茶杯冲上开水,看看王天成和林正义已经坐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知道两位领导要进行一对一的私密谈话,就拿出纸杯,放上茶叶,冲上开水,恭敬地端到林正义面前轻轻放下。林正义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算是表示了对张青云的感谢。张青云觉得,林正义不错,知道体恤下属,是个细心聪明的领导。把王天成的茶杯放好后,张青云才发现,其他的几个副省长都退出去了,各人回了各人的办公室。副秘书长们也都走了,外间的秘书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省政府秘书长袁保山和省长办主任秦远哲。 张青云轻轻掩上门,退出了王天成的办公室,到了外面,脸上堆起了笑,跟袁秘书长和秦主任打招呼。袁保山五十七八岁的样子,头发几乎全没了,剩下的不多几根,也白了一半,像个小老头,在电视上看新闻,经常可以看到他。他跟着李大化,做秘书长六七年了,是李大化最忠实的部下之一。 在改革开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清河省像走马灯似的换了五六位省长,最短的只干了两年,而李大化是干得最长的一位省长,也是被外界公认的对清河省做出贡献最大的一位省长。 在他的两届任期内,清河省的工业、农业、第三产业都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GDP已经突破九千亿元大关,在全国的名次也进入了前十位,一举成为中部的经济大省,外界纷纷评价,清河省现在是中部崛起的领头羊。 凭他的政绩,他本来是有机会做省委书记的,特别是郭云石之前的那任省委书记不做之后,外界纷纷传言,他这个省长会接任省委书记的位子。再做个三五年,等到了年限,凭他的能力和威望,说不定会再升一级,进入全国人大或者政协,做个副委员长或者副主席之类的,成为国家领导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在这节骨眼上,清河政坛上爆发了一系列的腐败大案,首先是交通厅长谢大进携款潜逃美国,听说带走了两个亿;其次是水利厅长刘贯通挪用六千万公款到澳门赌博被国家安全机关抓获,这些都成了当时轰动全国的特大新闻。 第六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大工业城市西平市的市长黄大海因涉嫌特大受贿案被有关部门查处,初步审查已经发现他拥有个人财产五千多万元,不能说明合法来源。短短几个月曝出这么多案子,牵涉了上百个各级官员,被认为是建国以来清河省最大的腐败窝案。 而这些腐败分子的纷纷落网,引起了外界的猜测和议论。而这些人多出自省政府系统,不明就里的人们就捕风捉影地认为,这些人都和李大化有联系,是他的铁哥们儿。 李大化在省里做主要领导时间是最长的,用了不计其数的人,把自己欣赏的人放到最关键的位子上,为了好干事,这是当今社会每个领导都不可避免的用人模式,谁也没办法。没有可以信赖的部下,你的计划就是再完美,也落实不了。 而李大化,因为敢想敢干,用人的气派就更大了,清河省所有在政治上比较敏感的人都看得出来,在用人问题上他和两任省委书记都合不来,不管是郭云石还是前任的省委书记。有人甚至议论,郭云石有时候还没有他这个省长说话算数,只要是被李大化看上的人,他千方百计地把你用到合适的地方,尽量发挥你的专长,这也是他李大化最大的长处,用人不疑,放手让下面的人大干。 当然什么事情都有两面性,放手让下面的人干,束缚少了,容易出成绩,但一旦出问题,就是大问题。像交通厅长谢大进,这是李大化多年的小兄弟。李大化当县委书记时,他是县财政局长。李大化升了市委书记时,他是市委秘书长。李大化当了省长后,他就成了炙手可热的省交通厅长。就是李大化一手栽培的这个小兄弟,最后害了李大化,使他的政治生命戛然而止。 虽然有人出了问题,但谁的问题就是谁的问题,组织上决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查来查去,发现谢大进的犯罪事实非常简单,就是在全省的高速公路建设中,收了私人老板的钱,把工程发包给了这些私人老板。在谢大进当交通厅长的五年间,清河全省共投入一千多亿元,修起了覆盖全省十六个市的高速公路,从省会城市东州,到任何一个市的车程,都缩短为三个小时以内,被媒体称为“三小时”经济圈。这是崛起的重头戏,改善了清河一贯基础设施落后的局面,拉动了内需,吸引了大批投资,整个清河的经济也蒸蒸日上,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大好局面。 成绩是成绩,问题是问题,既然谢大进的问题和李大化没有任何关系,他的省长就还可以做下去,干到离休,只不过中央又从外省调来了郭云石,做了省委书记,让强人李大化的政治生命几乎画上了句号。 而省政府秘书长袁保山,也是李大化的铁杆部下之一。他早年当过中学的语文教师,后来从政,从一个一般干部,做到了县委宣传部长、市委宣传部副部长、部长、市委副书记,后来到了省政府,出任副秘书长,和李大化的关系处得不错,最后出任省政府秘书长。对这些人的经历,张青云都详细研究过,知道他们的来龙去脉。 看张青云出来了,袁保山笑着对张青云说:“小张,你刚来,有什么要求就对小秦说,你们要相互配合好,为王省长做好服务。个人的事情有什么要求,你可以直接找我谈。有些事情小秦要向你交代,等一会儿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让小秦先在这里守着。” 秦主任说:“我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安排上午吃饭的事情,在办公厅的食堂专门安排了两桌,工作餐,十二点开餐。”说着就从兜兜里掏出两个磁卡,交给张青云说,“这是你和王省长的,每张卡上面都二百块钱,是办公厅给大家的午餐补贴,你下班后直接去食堂就可以了。去后面的小食堂,那是专门为省领导和秘书们准备的。” 说完就对张青云摆摆手说:“你先去向袁秘书长汇报汇报个人情况,领导关心你,你还不快点。这里我先替你守着。”张青云一迭声地说着:“谢谢!谢谢!”就跟着袁秘书长,去了对面的办公室。 秘书长的办公室在省长的对面,这是机关的规矩,为了好办事。在东州市委时,顾秘书长的办公室也是在市委书记王天成的对面。秘书长就是整个大院的大总管,他的任务就是伺候好一把手,有了问题可以随叫随到,和主要领导形影不离。 说白了,能够当上秘书长的人,都是主要领导的铁哥们儿,是百分之百可以信赖的人,要不然根本不可能坐到这个位子。 看哪个人和领导关系亲近,从电视上也可以获取有价值的信息,只要你做个有心人,注意观察思考。张青云平时不爱看电视,因为大多数节目在他看来都是浪费时间,但有一条,不管再忙再累,清河省的新闻他是每天必看的。当小政治教员时他就养成了这个职业习惯,政治系毕业的嘛,不关心政治,没有政治头脑,那大学不是白上了。 张青云观察到,郭云石当省委书记时,什么活动都爱带上省委常委、秘书长白志建。省长李大化什么活动都带着秘书长袁保山,这证明了一点,白志建是郭云石在省委最重要的心腹,而袁保山是李大化在省政府最重要的心腹。 换一任省委书记和省长,必然要换秘书长,因为不是自己的人,用着根本不方便,也不放心,这也是官场通行的做法。 白志建就是前任秘书长被调整为省人大副主任之后,由一个市的市委书记升任省委常委、秘书长的。 而袁保山,本来就在省政府做副秘书长,他的前任赵同业是追随李大化多年的小兄弟,被提拔为了副省长,空出来个秘书长的位子,就给了袁保山。 张青云判断,袁保山秘书长的位子最多也就是再做几个月,到明年三月选举时,新一届的省政府组成人员,要完全按王天成的意思办,到时候谁做省政府的秘书长,由王天成说了算。 剩下的这几个月就是过渡,到了时间,他袁保山就会到省政协做个副主席之类的,这是清河官场通行的做法,谁做了省政府的秘书长,都要官升一级,年轻些的就做副省长,年纪大的就进省政协做副主席,也是个副省级。做个大总管,鞍前马后为省长服务了五年,不容易,论功劳苦劳,都该人家升职了,这不过分。 一前一后,随着袁保山到了办公室,袁保山热情地请张青云坐下,又亲自为张青云倒水,慌得张青云连忙把刚放到沙发上的屁股挪下来,小步跑到饮水机旁,抢过袁保山手中的杯子,说:“谢谢秘书长!谢谢秘书长,我自己来,怎么敢劳您大驾为我倒水啊,折杀人!” 袁保山看张青云这么识趣,就笑了笑,把杯子交给他,让他自己倒水。张青云很有眼色,先把袁保山的杯子冲满开水,然后才给自己倒满,坐回到沙发上,毕恭毕敬地看着袁保山,等待着领导问话。 袁保山拿起一支中华香烟,习惯性地在桌子上顿了顿,找了个烟嘴套上,看着张青云,掏出一根,做出扔向张青云的姿势。 张青云连忙摆手,解释说:“我不会抽烟,秘书长,您自己来,自己来。”看袁保山还没有点火,张青云连忙站起来,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打火机,砰的一声打着火,歪起手腕,把火头向外,凑到袁保山衔着的烟头边,点着了火。 你别看这给领导点烟,里面也有讲究,不知道的想拍马屁,弄不好会拍到马蹄子上。现在的打火机性能好,火头大,不细心的弄不好就把领导的眉毛或者胡子给烧着了,最严重的就是万一烧着了领导的脸,你就弄巧成拙了。出力不讨好,还有可能给领导留下笨手笨脚的印象,让领导从此对你没有了好印象。你可以不会吸烟,但你不能不仔细观察,伺候领导,什么小细节都马虎不得。 看着袁保山狠狠地吸了一口,憋了半分钟,从口中吐出一大口烟气,头往后一仰,靠在老板椅高高的后背上,向上狠狠地靠了靠自己的脖子,张青云知道,他或许也是颈椎病患者,多年看材料,写稿子,都有这个毛病。 这当秘书长的也不容易,每天要经手多少份材料啊,中央的,各部委的,省委、省人大、省政协、省军区,还有地方各市,省直各委、办、厅、局,所有的材料都要经过他的手,经过他签了字,才分派到各个省长副省长手上。有的他直接就可以决定的,就直接下发到各职能部门。他是这个庞大机关的神经中枢,承上启下,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就是个铁人,也受不了成年累月这样的车轮战法,这样高强度的劳动,这个位子谁也不想做长久,身体也吃不消。看袁秘书长没几根头发的秃头,张青云就知道,他是累的,五十多岁的人了,不容易。 袁保山烟吸了,脖子伸了,舒服够了,就开始满面笑容地问张青云:“小张啊,你现在是什么级别?” 张青云回答说:“副处,去年八月提拔的市委政策研究室副主任,今年刚转了正。” 袁保山哼了一声,说:“这就好办了,我马上安排人事处给你办手续,到办公厅先安排在省长办吧,先做个副主任,到明年再给你明确个正处级,到时候你要是不想做秘书了,就可以选个处长当当。” 张青云忙说:“感谢秘书长关心!感谢秘书长关心!”心里说,这人走了狗屎运,就是不一样,什么好事都轮上了,不用你操心,就有人往你心里做事。 走背运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想当初自己做小教员的时候,没谁看得起,特别是校长赖春红,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出差回来到他办公室里请他个王八蛋签字报个账,他头都不抬,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一个票据一个票据地看,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谁让你住这么贵的宾馆的,你是什么级别?没这个资格。超过部分自己支付啊!”说着就在上面签了“核报”两个字,字写得跟蚂蚁爬的似的。 张青云实在搞不明白,就他那水平,怎么能混到这个校长的位子,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吃错了药,提拔了他。现在的干部人事制度,简直是没法说,上级领导说了算,自然是各人选拔自己喜欢的人,下面的老百姓再反对也屁用没有。 这就导致许多善于伪装的人、素质很差的人混进了干部队伍,这样的人一旦得志,猖狂得很,影响很坏,让人怀疑发现提拔重用他的上级领导也不是个好东西,要不然就是有什么把柄落在这些小人手里了,有了短处,才不得不安抚这些小人一下,用手中的权力做了交易。 好人受欺负,恶人耍威风,这本身就说明了一个问题,社会缺乏正气,制度的设计有缺陷、有问题,正像小平同志所说:“制度好了,坏人也不敢干坏事;制度不好,好人也没办法干好事。”一句话,制度最关键,大的游戏规则最关键。 素质差的人一旦掌握了公共权力,掌握了任意宰割老百姓的权力,那他的破坏力是惊人的,他们对体制的冲击是毁灭性的,让普通人对社会怨恨、绝望,有一种屈辱感,不公平感,从而丧失对政府的信心。 就拿赖春红来说吧,他在党校可以说是一手遮天,他想用谁就用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出去玩了,随便找个理由,就以参加会议或者交流的名义,出省、出国旅游考察,也可以说是度假。想花多钱就花多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真正做到吃喝嫖赌全报销,随便开个发票,就报了账,反正财务、会计、办公室主任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心知肚明就得了。 而普通人,他给你制定的规矩多了,迟到一次,口头批评;顶撞领导一次,扣三十块钱奖金。反正鼻子大压嘴,什么都是他说了算。就拿出差这件事,他可以住五星级酒店,一晚上消费上万元,你要是小百姓一个,只能住八十块一天的低级宾馆,在有些城市里这样的酒店根本就不好找。 什么都讲个三六九等,什么都论级别,这种典型的官本位思想,在生活中真是发达到了极点。你作为一个普通人,每天一睁眼,就要自己提醒自己,我是个什么身份的人?怎么做才合乎我的身份?每一个环节都是对你身份的提醒,对你尊严的伤害,提醒你是个小人物,牛气不得,受气是你应该的命运,要忍气吞声,这样一天天活着,真他妈的累死人! 就拿党校的职工来说吧,就有七种等级:校领导,系主任,副主任,一般的普通职工,有编制的职工,没编制的但有聘用合同的职工,临时工。 张青云去给儿子张方圆上小学报名,他又像发现世界奇迹一样,发现自己在党校的地位虽然低下,位居第四等,属于一般的普通职工,但到了学校的报名处,他才知道,就自己这个身份,到了这里,和农民工兄弟和失业的小市民一比,自己的地位升了,变成了第一等。 原来学校的报名通知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新生报名分六种情况:第一种,有居民户口本,有房产证的;第二种,有居民户口本,没有房产证的,但有购房合同,有发票,有单位证明的;第三种,农民工子女,有打工单位证明和居住证明的;第四种,三代同堂的,户口随祖父祖母的,有房产证;第五种,拆迁户,有户口本,有拆迁证明的;第六种,有户口本,租房户,有街道和居委会证明的。 张青云判断,世界上或许没有任何一个别的国家有我们如此详细的儿童入学规则,你的户口,你的经济状况都写得明明白白,你是什么样的人,属于哪个等级,小孩子从小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的心灵从小就受到了伤害,父母是个没本事的人,他连房子都买不起,他是个居无定所的人。孩子会认为,我们家是穷人,别人看不起的人。 这种人为的划分,这种等级森严的制度,深入到每一个人的骨髓里,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小时候经常唱,砸碎万恶的旧社会,翻身农奴得解放。以为到了新社会就人人平等了,谁料想有关部门创造的户籍制度、城乡分割的二元社会结构,和一些大城市人为制造的门槛,让张青云这种出身于社会底层的人,感到人生是越活越复杂,似乎每前进一步,就有被脱一层皮的感觉。 就是因为你的出身、户口、贫富、长相、气质、社会关系,你随时面临和别人的不公平竞争。同是一个大学毕业的,就因为人家会投胎,父母是北京人,他天生就有了留京的指标。你是外地孩子,学习不进入前几名,得不到留京指标,你就只好哪里来回哪里去。他可以不劳而获,不用跑就到了终点;而你必须拼命跑完全程,还要把大批的对手比下去,获得好的名次,这样你才有资格到达终点。 张青云带着儿子在街上溜达时,每每看到在城市的建筑工地上打工的农民兄弟,穿着脏脏的衣服,戴着安全帽,皮肤被晒得成了焦炭的颜色;裤腿上不是泥就是油漆;脚上的皮鞋早已经变了形,看不出原来是黑的还是白的,肯定从来没有擦过。他们嘴里叼着劣质的香烟,走路一摇一晃的,还哼着小曲。 张青云看着他们就出神,就想到自己当初要是没考上大学,就会和他们过一样的日子,每天乐乐呵呵的,农忙时回家种种地,帮乡下的老婆收割庄稼;农闲时就到了城市里,凭自己的手艺打工挣点活便钱,也没有时间读书思考问题,也不会有任何怨天尤人的想法。随便得到一点东西,就感激得要命,满足得要命,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幸福”,做农民实在是“幸福”,不是有一个调查吗,问中国现在哪个阶层的人感到最幸福?结果网上公布出来了,是农民,农民的幸福感最强。 于是就有专家学者出来,立即论证为什么农民感到最幸福?发了一通鸿篇大论,结论是农民们生活在现在,实在是应该满足了。张青云看了他们的议论,心里骂了一句“王八蛋!狗日的!”就你们那水平,还配称专家,歇了吧你!要是在一个公平竞争的社会里,就你瞎子摸象似的搞出的那种东西,也叫成果!不饿死就算不错了,实在不配坐在那么好的位子上搞研究。 还有一些假假的文人,所谓的作家,一天到晚歌颂乡村的美好、优雅、情调,认为只有乡村,才是文明的所在。只有农民的生活,才是真正有诗情画意的生活。张青云每每看了他们的所谓大作,都要恶心得想吐。 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东西,他们吃饱了,喝足了,口袋里有用不完的钱,不用为自己的一日三餐、养老疾病发愁了,他们可以享受乡村生活的闲雅了,他们就以为所有的人都和他一样,也会坐在田埂上、小河边,静静地欣赏太阳从东方慢慢升起,一点一点坠入西边的晚霞里。 他不知道,作为一个农民,守着那家里的二亩地,除了化肥、种子、浇水、收割的投入,打到手的几百上千斤粮食,基本是平局,只是落了白辛苦一年。一亩地就是打上一千斤小麦,也就是七百块钱的收入,除去投入,也就是三五百块的收入,这要一个人花一年,吃穿用度,门头差事,他能潇洒得起来吗?不出去打工,挣个活便钱,孩子上学、家人看病,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等死。乡下人许多都是小病不舍得去看,拖成个大病,大病更没钱看,只能眼睁睁地等死。 农民最幸福!农村最有情调,张青云觉得,要是农民兄弟学会了看报纸或者思考问题,脑子里转过来弯,那发表这些奇谈怪论的所谓专家、作家就惨了,走在大街上,要化装,要不然被人认了出来,脸非被人打肿不可! 在省政府秘书长袁保山的办公室,张青云努力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向初次打交道的袁大秘书长简单汇报着自己的工作经历。 他心里非常明白,袁保山这样给自己面子,第一天就屈尊和自己这个小萝卜头拉家常,关心自己的进步,实际上是看王天成的面子,是向王天成主动示好的表现。 这官场啊,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想当年袁保山在整个清河省多红啊,是省长李大化的铁杆兄弟,在整个省政府,除了李大化,他就是最有实权的人物了。像当时的常务副省长王天成和后来的林正义,说是省政府的二把手,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实权。 这个常务副省长,有时候虚得很,会做了,你还有点权力;不会做了,你很可能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架空。什么叫会做?说白了,就是要主动和一把手搞好关系。这个对别的人不难,但对二把手来说,或许是天下最难的事情。 中国有自己的国情,这个二把手,不是一把手让谁做谁就能做得了的,是组织上安排的。组织是谁决定的,还是人,是说话更算数的上级领导。具体到一个省,谁做常务副省长,还是由中组部说了算,当然还要象征性地征求省委书记和省长的意见。 说了一圈,就是为了说明一个最基本的问题,不管是王天成或者是林正义做李大化的常务副省长,李大化都没有最后的决定权,他就是不喜欢谁,那也没办法,只能够接受现实。否则你就是不服从组织的决定,就是没有胸怀,缺乏大局意识,一句话,作为一把手,你的素质太差了。如果给组织部门留下这样的印象,那你的仕途基本上就走到尽头了。 所以即使有不满,也要憋在心里,脸上决不能显出来。反正你是一把手,只要动心思,你就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把不利因素向有利因素转化。在官场上典型的做法是,通过巧妙的授权和分权,把二把手的权力分散,不动声色地就削弱了这个最危险的对手。 多年观察政治,看过听过研究过太多的权力争斗,张青云知道,正职和副职永远就是一对冤家,党校的校长和副校长,市政府的市长和副市长,省里的省长和副省长,只要在台上一天,就会斗一天。 至于怎么斗,却是各人有各人的斗法。 具体到省政府来说,就是李大化和袁保山只要密切配合好,可以玩弄任何一个副省长于股掌之中。重要的财政权、人事权,都在李大化手里握着呢,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具体由袁保山负责落实。 他们两个可以完全撇开任何一位副省长,按自己的意愿做决定,他们两个就是省府大院最大的游戏规则的制定者。 而现在,李大化已经淡出政坛,只剩下一个袁保山,凭他的实力,独角戏根本就唱不起来,主子换了,这个新的主子就是代省长王天成。 而作为王天成的秘书,张青云知道,自己的地位在这个节骨眼上陡然上升,成了谁也不能忽视的力量,袁保山对自己的重视和关心就是最好的证明,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政治旋涡的中心。这一切都是身不由己,让人还来不及做周详的思考和准备,就已经进来了,成了这个高速运转的权力机器最核心的一部分。 坐在袁保山对面的沙发上,张青云满怀谦虚、感激的心情,和袁保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袁保山又问了一下张青云的住房情况和爱人、孩子的情况。 当听到张青云说还在党校住着七十多平方米的破房子时,袁保山脸上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说:“我安排他们赶快把你调过来,调过来你就有资格分房子了。省政府办公厅在东郊有二百多亩地,准备建新的办公楼和家属楼,到时候省政府就要整体搬迁过去。设计早就做好了,就等着上省长办公会定了,明年初开工可能没问题。到时候你就会有一套大房子,处级干部可以享受一百五十平米的。” 省政府整体搬迁,清河省委省政府早已经有这个规划,之所以迟迟没有实施,就是因为换一任领导改一任规划,换一任领导有一任领导的看法,轻重缓急,大家看法不一样。 李大化当省长时,就想上马,按张青云的估计,如果他能够顺利当上省委书记,省委、省政府早就搬迁到郊外去了。李大化这个人敢想敢干,只要是他认准的事情,八匹马也拉不回,从这个脾气上说,他和王天成属于同一类人。 但清河省爆发的系列腐败案,让李大化上升很猛的政治势头来了个急刹车,中央从稳定全局出发,从外省调来了郭云石做省委书记,可能考虑到李大化确实能力非凡,经济上又没有问题,就又让他做了一届的省长。 做省长和做省委书记,虽然都是正省级,但一个是一把手,一个是二把手,按党内通行的叫法,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副班长。谁是主谁是次,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 郭云石可能是受《毛泽东选集》的影响太大了,又是老军工出身,搞什么东西都爱带点战争的味道,他到清河省主政五年,张青云看清河电视台的新闻和省委机关报《清河日报》,发现他着力抓的几大著名工程,都带点火药的味道,像“扶贫攻坚战”、“基础设施大会战”、“工业强省战略”、“人才兴省战略”等等,让人感觉似乎又回到了战争年代,他到了哪里,电视画面上都显示出红旗飘飘、战鼓擂擂的场面。 这样一个整天沉浸在战斗幻想中的省委书记,自然和一贯我行我素的强人李大化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李大化有李大化的办法,他就是闷着头,不争论,踏踏实实地干实事,反正省政府由我说了算。但像省政府整体搬迁这样的大事,他李大化一个人是定不了的,要向省委书记郭云石汇报。 郭云石看李大化心里根本不服自己,就想借机敲打敲打他,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老李啊,这省政府搬迁的事情我看先缓一缓吧,最少也需要四五十个亿吧,这么大一笔钱,对于我们清河省也不是小事情,老百姓知道了会怎么看?我们西部山区的三个市,有一百多万老百姓连吃水都困难,出门要走几十里山路,我们还是多为他们考虑考虑吧,改善一下他们的生活条件。至于省政府大楼,我看比别的省虽然说不上先进,但也不是最落后的,先凑合着用吧,等我们的经济条件好了,再动工不迟。” 官场就这样,谁的官大谁说了算、谁有理,虽然他另有目的,或者是心理阴暗,你也毫无办法。李大化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件事只好一拖再拖,直到李大化的省长任期届满,也没有任何动工的迹象。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该聊的也聊了,袁保山就低头看起了文件,张青云知道,这是领导要开始工作了,人家是领导,不好意思赶你走,你自己得会察言观色。 张青云看看表,时间已经过去半小时了,就站起来对袁保山说:“多谢秘书长关心我,我刚来省政府,许多规矩还不懂,还望秘书长多批评指正!领导批评我,才是真正关心我的成长,领导要是不批评我,那就说明我没有什么希望了!” 袁保山笑着点点头,用手中的钢笔指着张青云说:“小张,你小子讲话有水平,要不王省长离不开你,走到哪儿把你带到哪儿。你这句话我爱听,有些年轻人在机关里呆了好多年,就是弄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以为只有受到了领导夸奖才有希望,偶尔挨了领导批评就失魂落魄,这是完全错误的。领导批评你,是关心你,是没有把你当成外人,你身上的毛病改了、少了,不就有希望了吗?我们这些老同志不就是这样上来的吗?” 张青云恭恭敬敬地又听他发表了一通高见,看他还有意犹未尽的意思,就站在那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好在袁保山也看出来了,冲他摆摆手说:“你先去忙,你先去忙,有时间我再和你闲聊。我看出来了,你虽然年纪不大,对许多问题却有自己的独立见解,不错,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实在太少了!好好干吧,跟着王省长,你会有大好的前程的。到时候别忘了我这个老头子啊!” 张青云忙在脸上堆出灿烂的笑容说:“哪里会啊!哪里会啊!”说着就退出了袁保山的办公室。 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秦主任就站了起来,说:“两位省长还在谈公务,估计也差不多了,我现在就打电话,要小赵把今天的文件送来,等会儿有些急的你让王省长先签。”说完就打电话出去,说,“小赵,把王省长的文件送过来。” 过了两分钟,就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走过来。张青云看她穿着一套职业套裙,个子有一米六,皮肤白皙,眼睛不大不小,身材适中,也是一个标准的美女。刚走到门口,先冲着张青云来了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说了一句标准的普通话:“你好!”然后又冲秦主任微笑着点点头说,“主任好!” 秦主任忙向张青云介绍说:“来,我给你介绍介绍我们省长办著名的美女——赵雅莉,清河大学文秘专业毕业,标准的才女加美女!今后你们要紧密合作了,共同为领导做好服务。” 清河大学,虽说是清河省最有名气的大学,但在全国却是个不入流的大学,看年纪张青云判断赵雅莉也就是二十四五岁,这样的年纪、职业、学历,能够进省政府省长办做秘书,可见此女来历非凡,没有特别强硬的关系,根本不可能进得来。 张青云正想着,听秦主任开始向赵雅莉介绍张青云,说:“这是王省长的秘书张青云,青云直上的青云,也是一位著名的才子,长得也帅啊,你们俩我看挺合适的,配合好啊配合好。我们省长办一向可是藏龙卧虎的地方,才子多美女多,许多人现在都混得不错,最大的混到副省级了,只要我们兄弟姐妹团结好,为领导做好了服务,我们都有大把的前途。你们握握手啊握握手,今后就是自家人了。” 秦主任说着又冲张青云做了鬼脸说:“抓住机遇啊,美女的手可不是随便就能握的。” 张青云看赵雅莉大大方方地把手伸了过来,只好象征性地握了一下,向她说了一句:“你好!” 小赵刚把抱在胸前的文件夹放下,里面的门就开了,林正义和王天成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两人脸上都洋溢着微笑,看起来心情都不错,谈得也很好。 林正义冲张青云和小秦、小赵点了点头,就走了出去。王天成送到了门口,就转过身,对他们三个说:“有什么急的文件没有?” 张青云还没来得及看,说不上来,只好由赵雅莉开口。她说:“报告省长,有三份比较急的,我这就给您拿过去。” 王天成看了她一眼,问:“你这个小姑娘,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 秦远哲忙介绍说:“省长,她叫赵雅莉,前年刚来的,那时候你已经到东州市委了,她是赵老的孙女。” “噢,是赵老的孙女啊,都参加工作了,你爷爷身体还好吧,有时间我去你家看看他老人家,时间真是不饶人啊!”王天成看着赵雅莉说。 “赵老”,张青云迅速在脑子里过滤着符合这个条件的老领导,可能是赵志刚赵省长,十几年前做过清河省的省长的,是李大化省长前任的前任,资格相当老。怪不得赵雅莉小小年纪就能进来,她是典型的高官子弟。 王天成走了进去,小赵把文件给他放好,张青云也跟了进来,把王天成的杯子里的水加满,放到他手可以拿到的地方,就和赵雅莉一起退了出来,轻轻把门掩上。 赵雅莉冲张青云微笑了一下,摆摆手,说了一句:“再见啊,你桌子上有电话本,上面有我的电话,有事打我电话啊!”说完就转过身,扭着不大不小好看的屁股,迈着标准优雅的美女步调,走了。 张青云看着她的身子,曲线很好,性感虽然比不上范小玉,但显然更年轻,是知识女性的气质,高贵,大方,这显然和她的出身有关系。 坐在秘书办公室的高级老板椅上,张青云手里拿着文件,装着样子看着,他知道自己看不看这些文件都不要紧,看了只是了解一下大致的意思,王天成忘了或者找不到了问起,自己可以说得出见过没有。作为省长的秘书,那些文件上根本没有自己下笔的地方。 送到这里的文件大都经过了三五道程序,上面有各秘书处秘书的拟办意见,各处处长的意见,各分管副秘书长的意见,分管副省长的意见,有些重要的还有常务副省长林正义的意见,最后才是到王天成这里,让他定夺。 其实意见已经非常明确,王天成只要画个圈,写上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这就表示他已经看过了;对于那些必须表示明确意见的,他写上“同意”就行了。对于他不同意的,他会写上暂缓或者再研究的字样,下边的人就会明白下一步该怎么做了,是推倒重来还是研究补充,自有秘书长去做善后工作。在东州市委呆了三年,张青云明白,这些东西都是大同小异,没什么稀奇的。公文都有固定的套路,举一反三,到哪里都一样。 只是这一上午自己看到和听到的,让张青云觉得,自己有些目不暇接,什么好事都要来了,升官、发财,那种让人关注、仰慕的感觉,让张青云心里感到很受用。 特别是袁保山屈尊和自己聊天,常务副省长林正义特意和自己握手,都让张青云觉得,自己这个傻小子现在活出了自己的精彩,虽然这种精彩还是在王天成的光环照耀下,但毕竟是和从前不一样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张青云觉得,自己目前的状态比二十五岁时都要好,那时候就是个愣头傻小子。 但如今这些人虽然拼命往自己心里做事,张青云还是有点怀疑他们的动机,心里没有太多真正的感激之情,他觉得这些人都是冲着王天成来的,和自己关系不大,就是换了另外的人坐这个位置,他们一定还会这样做的。 这种想法让张青云觉得心里顿时灰暗起来,势利,一切都是在演戏,大家都是演员,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如果在十年前,这些人哪怕是和自己说上一句话,张青云觉得,自己都会感激他们一辈子,但现在,自己虽然表面上努力装出一副感激的样子,心里其实是满不在乎。我早晚都会得到,你不做有人为我做,谁感激谁啊? 擅长凑热闹,烧热灶,不擅长烧冷灶;最喜欢锦上添花,不屑于雪中送炭。这是中国人典型的处世方式,自以为精明得很,生怕表错了感情,什么都经过内心精确的计算,但这个举动,恰恰暴露了我们的目光短浅、势利、钻营投机的品性。 雪中送炭别人会记你一辈子,而锦上添花,却只能换来别人廉价的言不由衷的感谢,这种感谢丝毫不值钱,它是互相利用和交换的前奏而已,利益还在就有意义,利益不在一点意思都没有,谁也不会记得谁。 正胡思乱想着,电话接连响了起来,都是找王天成省长的,有财政厅、公安厅、交通厅的厅长,这些厅长对张青云都很客气,热情地自报家门,称呼他为张秘书,话里赔着小心。 张青云知道,这些人在清河省里都是威风八面的人物,要不是自己给王天成当了秘书,要想见这些人一面,那基本上是比登天还难。这些人都是前省长李大化的铁哥们儿,或者是得力干将,现在主子倒了,新主子上来了,赶忙表忠心来了。 不知道他们和王天成具体说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通融感情,说点祝贺之类的话是少不了的。官场就这样,大家虽然都心知肚明,但该做的表面文章、该说的肉麻的话还是要做、要说,这叫做踢门槛。 一瞬间,张青云想起鲁迅的一句诗:“城头变幻大王旗”。现在的省府大院不就是这样,李大化下了,王天成上了,接下来必然要进行人事上新的一轮大调整,谁上谁下,省委书记杜茂林和省长王天成说了算。每五年进行一次,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按惯例,那些年龄接近六十岁的厅长就没有什么希望了,接下来几个月就是老老实实地过渡,出去旅游考察一番,或者出出国,该享受的尽量享受,该吃的吃够,该玩的玩够,该安排的人安排好,该提拔的人抓紧时间提拔,要不然一纸令下,光荣离休了,就什么好处也没有了,再想办任何事情,都难上加难了。 只争朝夕,是不少即将退出政治舞台的官员们的生活写照,只不过这时候他们忙的是自己的私事。 张青云觉得,这也难怪,权力这东西,太让人不可捉摸,说没有就没有了,几乎是一夜之间,一个说一不二的人,突然间被一纸公文解除了全部职务,转眼间就什么也没有了,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听了,想办什么事也办不成了。这种感觉让习惯于发号施令的人肯定不习惯,甚至心理上产生恐惧。 越害怕失去就越想趁现在说话还管用,多捞点实惠,多赚点便宜,多安排些自己的亲信,反正事情办了,位子占住了,就是自己下来了,也有人感激自己,为自己办事。继任者即使不满,也只是心里干气,毫无办法。人他开除不了,官他撤不了,只有慢慢消化。 风气如此,都是这样做的,谁也不说谁。 在党校时张青云就知道,每换一任校长,党校就突击提拔一批人,进一批人。下台的校长认为,反正以后自己不是党校的校长了,党校是死是活,于我无碍了,只要有人找到我,送了礼,我就给他提拔提拔,把编制占满,不给后来的接任者留下太多的空间。人情不赚白不赚,钱不收白不收。这就导致了官员的“五十九岁现象”。 党校的校长赖春红知道自己要下台了,一夜之间就研究了三十多个干部的提拔问题,报到市委组织部,组织部嫌多,没给他批。下边的人议论纷纷,说给他送了多少多少礼,连科长副科长都没有混上,就骂他下手晚了,没有早做准备,让别人白花钱。 张青云听了他们的议论就抿着嘴笑,回家对老婆郑丽丽说:“这个赖春红,真是够过分的,看最后一下子了,谁的礼都敢收了,不管办成办不成的。这下可好,办不成了,挨了不少骂,有些人嚷嚷着要找他把钱要回来。真难看!” 郑丽丽说:“幸亏咱们没给他送礼,要不然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张青云说:“我哪会啊,提个科长副科长的,有什么意思!” 第七章 快到下班时,又接了一个电话,拿起来一听,才知道是水利厅长范红堂的。张青云心情很复杂,不冷不热地听范红堂和自己套近乎。 虽然是一个村子的,自从大学毕业张青云的爹爹在范红堂那里碰了钉子后,两家人根本就没有来往过。同在省城里工作,张青云也从来没有找过范红堂。他心里还是有气,认为范红堂当年没给自己面子。况且自己是个小百姓,范红堂是一个大厅长,身份差别太大,以他好面子的心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找范红堂的。 就是到了东州市委,当了市委书记的秘书,他也没有找过范红堂,市委和水利厅平常没有多少业务往来,张青云也没有刻意去通融一下双方的关系。他的脾气,从来就懒得求人。 这次进省政府,他就算准了,范红堂肯定会主动和自己打招呼,他不先开口,自己决不先开口,就是要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很舒服,让张青云有种今非昔比的感受。 范红堂的语气很谦和,在电话里说:“青云啊,我听王志远说了,你跟王省长到了省政府,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还请老弟你以后多多关照啊。以前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还请多包涵啊,咱们毕竟是一个村子的,我和你父亲还是一个学校的同学,有时间喊上王志远,我们一起吃顿饭,好好聊聊天。” 张青云压住心里的不满,换了一种亲切、热情的口气对他说:“哪里啊,范厅长,你太客气了,按年龄我该叫你叔叔的,你是前辈,我早就该去拜访你,工作一忙就忘了,对不起了。等忙完这一段我约王志远一起去看你。” 张青云知道他也是找王天成表忠心的,就把电话给他转了过去。放下电话,张青云猜测范红堂的心思,他比自己的父亲小两岁,也有五十六岁了吧,这个年龄,是当官的最微妙的时候,让你干也行,不让你干也行,关键看主要领导怎样给你说话。 范红堂肯定还想把自己这个水利厅长干下去,再干一届,即使干不到头,也差不多了,六十岁再退休。但如果省委书记和省长看不上他,把他撵到人大或者政协去,当个什么专门委员会的主任副主任的,他也没话讲。最差了,给个巡视员的职务,虽然还是正厅待遇,但只有回家抱孩子去了。 以范红堂的经历,张青云判断,他是有很大官瘾的人,当年他为了迅速提拔,宁愿舍弃许多长相很好的女孩子的追求,做了大官的上门女婿,娶了个极其丑陋的女人做老婆,这样的人,你不让他当官,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张青云知道,他是想和王天成迅速搞好关系,毕竟他当过省政府的副秘书长,和王天成早就熟悉,至于以后怎么办,那要看他在王天成心目中的位置。 王天成要是对他印象不错,就会在明年新一届省政府成员调整时为他说话,为他保住厅长的位子。如果对他印象很好,他又特别识趣的话,平调到市里面做个市委书记、市长的也不是没可能。 虽然做市委书记和市长,和在省政府做厅长级别是一样,但重要性却不可同日而语。市委书记和市长,那是一方诸侯,手下管了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人,比当个厅长威风多了。当厅长,如果运气不是特别好,基本上就没有上升的可能了,只有那种在地方当过市委书记和市长的人,上升的可能性才更大。 张青云留心统计了一下,清河省最近十年来提拔的副省级干部中,除了那些民主党派的,真正从厅长的位子直接提拔为副省长的,就只有四个人,还都是财政厅长、公安厅长、发改委主任这样一些关键部门的一把手。像范红堂这个水利厅长,属于厅局领导里的中上等位子,按部就班当副省长的机会基本上是没有。 官当到正厅这一级,只要有机会,谁都想再往上爬一步,别看这正厅到副省就一级,差别可大多了,关键是待遇不一样。 当了正厅,在省里面还称不上是大领导,到哪里视察不会有电视台的记者跟着,报纸上见不到你的名字,电视上看不到你的镜头,你上台了,下台了,没多少人知道,也没多少人问。 房子你自己看着办,有钱你就买大的,钱少你就买小的。看病得排队,药也不能随便开,超过一定的数额医生不开,医保不报,单位不管。在台上官还当着一切都好办,有人给你跑腿,有人给你处理票据;但一旦官不当了,离了休,就没人理你了,想报个票,吃顿饭,用个车,基本上得看别人的脸色。 你人际关系好,在台上时没有得罪太多的人,别人承你的情还好办,你的事情还有人管管;你要是得罪了太多的人,现在权力没有了,你就要加倍偿还欠别人的债务,收获更多对你的怨恨和蔑视,别人压在心里几十年的怨恨、不满都会使出来,你就会成为丧家之犬,狼狈不堪。 而再上一级,当了副省级干部,就完全不一样了,你这才成了真正的高干,大领导,生老病死,都有人管,有人问。电视上有影,报纸上有声;到哪里视察都有人陪同,想度假就去度假;想看病了有专门的医生,住着统一分配的别墅,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就是离休了,老干部局还给你配着秘书、司机、管理员,享受着该享受的待遇,那多惬意,多威风。 张青云想,要是自己到了范红堂这样的年龄,这样的级别,也不会甘心,也会放手一搏,争取再上一个台阶。 人啊,到了那个时候,谁也超脱不了,谁不想风光了更风光,进步了更进步?野心、贪婪,有时候也是好事情,正是人类的永不满足,才导致了人类的一天天进步。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上学时张青云没少听老师们这样啰嗦,如今进了官场,才知道这当官比学习还紧张,更没有退路。你一退就什么也不是了,还不如从来就没有当过,那样至少没有大的心理落差,让人心里还好受些。最可怕的是风光惯了,威风惯了,一夜之间就什么都没了,心里承受不了,接受不了现实的残酷,一气就生病了,身体常年积压的病痛霎时间全爆发了,很快就向马克思报到去了,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例子太多了。 这些人都是典型的官迷,官就是他们的命根子,是他们生活的全部意义所在,离了这个,他们就活不下去,他们就觉得生命没有任何意义。张青云觉得,这也是一种病态心理,是生活长期贫乏、无情趣的必然结果。 这些年,张青云看书渐渐明白了一些道理,人这一辈子,不可以迷官,不可以迷钱,因为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太多了也没有什么用。但可以迷书,陶冶性情;可以迷色,享受异性的愉悦,只要不过分,这些都是对身体有好处的。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吧! 看看快到十二点了,该提醒王天成下班吃饭了,这时候电话又响了,张青云拿起来一接,是王志远的。 王志远对张青云一直比较客气、尊敬,这么些年来,两人关系处得很不错,是张青云在省城里最亲近的老乡了。其他的老乡同学什么的,张青云和他们也没有过多来往,他觉得俗气,没意思,不生不熟的,也没有太多的语言,见了面随便聊几句,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就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去了。 而王志远,最关键的特点是出手大方,好交朋友,本来张青云和他也没有太多的话题,但王志远很热情,对自己又好,有什么事用到他的时候,只要张青云开口,王志远几乎有求必应,这让张青云心里很感激他。 有三件事情张青云对他特别感激。张青云和郑丽丽结婚时,王志远打的是六百元的大红包。有儿子张方圆时,王志远又打了个九百元的大红包,这在当时是不少的一笔钱了,几乎相当于张青云一个月的工资收入。张青云知道,王志远家里有钱,老爸是做建筑工程的,但谁的钱都不是那么好挣的。王志远既然这样做,说明他看得起自己。人家还是省政府办公厅的副主任科员,而自己是个小教师,地位比人家差多了。 最让张青云感动的是,有一次老父亲到省里医院做检查,排队排了几天都没有轮上,老父亲都等急了,没办法张青云打了王志远的电话,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王志远二话不说,开上自己那辆刚买的小汽车,拉着张青云的父亲到省医院跑了一上午,找了个熟悉的医生,终于检查完了。中午张青云无论如何要请他吃顿饭,王志远推辞不掉,只好答应了,但到了结账的时候,张青云发现,王志远趁上厕所的机会,早已经把账结过了。 张青云不好意思,硬塞给王志远两百块钱,王志远脸一变说:“咋了,兄弟,看不起你老哥啊?我是真心看得起你这个兄弟,你要是看得起我,就把钱给我收起来,从此不要和我提钱的事。什么你的我的,我们既然是兄弟,就不要讲那么多!来,喝酒喝酒!” 吃完饭,王志远又开车把张青云和他老爹送回了党校的住处。回到家里,张青云听老爹对自己说:“儿子啊,这个人值得交,人家对咱可不赖,你可得对人家好点,以后出息了别忘了人家。” 张青云说:“我看这一辈子要想出息难了,咱一没人,二没钱,谁会用我啊?只能承人一辈子的情了!” 老爹听了叹了一口气说:“也难说,命运这东西,谁也说不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嘛,我相信你儿子,就你这材料,比他范红堂一点也不差,决不会一直埋没下去的。” 谁料想还真被老爹言中了,自己时来运转,做了大官的秘书。 王志远问张青云中午有没有时间出去吃饭。 张青云说:“没有,晚上吧,中午王省长可能还有事,再说中午时间太短,还要抓紧时间休息一下,不然下午没精神。” 王志远说:“好吧,那就晚上,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范红堂也参加,他托我跟你说说,想请你吃顿饭,你看行不行?” 张青云说:“吃饭肯定没问题,人家一个大厅长,请我这个小秘书吃饭,算给了很大的面子了。问题是晚上不知道省长有什么安排,我走了走不了。这样吧,先答应他,如果省长这里没活动,我就和你一起去。有什么变化,我再告诉你。” 王志远说:“好吧,没什么变化的话,下班我开车在楼下接你。” 张青云说:“好吧。先这样。”就把电话挂了。 看看时间过了十二点了,秘书长袁保山和省长办主任秦远哲都过来了,请王省长下去一起吃饭。大家一起进去,看王天成还在批阅文件。 看几个人进来了,王天成才意识到下班时间到了,看看表,十二点多了,就摘下眼镜,去了一趟卫生间,和大家一起走出办公楼,到后面的小食堂里吃饭。 到了那里,张青云发现几个副省长、副秘书长们都坐好了,单等着王天成到了就开餐。对这里王天成自然很熟悉,但张青云是第一次来,感到很新鲜。 领导们坐了一个大包厢,里面摆了两张桌子,张青云看了看,在这里吃饭的一共是十几个人,一个省长,七个副省长,还有一个秘书长带七个副秘书长。外加省长办的主任秦远哲和自己。 张青云看了秦主任一眼,小声说:“其他领导的秘书都不在这里,我自己在这里,不好吧!要不我到外面的大厅去,和他们一样打几份菜吃?” 秦主任笑着说:“没事。坐下吧,你刚来,第一次也找不到地方,明天上午我和你一起去大厅吃。今天就先这样,也不多你我两个。”说着就招呼张青云到秘书长们的那一桌坐下。 服务员很快就把菜上来了,王天成说了一句:“中午时间紧,大家还要休息休息,开始吧。”就招呼各位副省长吃菜、喝汤。 张青云也主动给各位秘书长转着桌子,让他们先品尝菜,自己最后吃,以显示自己的谦虚、礼貌,自己刚来,官是最小的,理应如此。 这样的场合,也不便于说什么,完全就是个工作餐的性质,所以大家都不说话,只顾吃饭。也好,这样效率很高,吃完饭时,张青云看看表,时间才到十二点半,二十多分钟就解决了问题。 按王天成的习惯,他是要午休的,张青云看王天成放下筷子了,就走了出去,到了走廊里给司机小韩打通电话,要他开车做好准备。 小韩在外面大厅里早吃了饭了,说已经在办公楼下等着了。又过了三分钟,其他的领导看王天成不吃了,也纷纷放下筷子。王天成对大家摆摆手说:“你们慢用,你们慢用。我先走一步,休息一下。”说着就站起来,往外走。 其他的人也一起站起来,跟着王天成往外走。 到了办公楼下,张青云看王天成往自己的车边走,就知道他是要回东州宾馆休息。东州宾馆离这儿近,开车不到五分钟就到了,方便。王天成跟大家招了招手,就坐到车子里,张青云轻轻地把门关上,车子就发动,一溜烟地开出去了。 看看离上班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张青云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到沙发上躺了一个多小时,算午睡了一会儿。 下午下班前,张青云仔细看了省长办送来的晚上的宴请活动,有两个国家部委的副部长在清河考察,接待办要落实省长出席不出席晚上的宴请。 张青云就到王天成的办公室里,汇报这事。王天成看了看这两个人的名字,不熟悉,就吩咐张青云说,让林副省长去吧。说完就把活动安排表交给了张青云。 张青云就打电话给接待办,让他们另和林正义的秘书联系。 看看到下班时间了,张青云就为王天成收拾好东西,一会儿司机小韩也上来了,张青云把包交给小韩,先提下楼去开车,自己陪着王天成走下楼梯。 把门的武警战士看到王天成出来了,忙立正敬礼。王天成冲他们笑笑,摆摆手,张青云忙快走一步,为他打开车门,等王天成坐稳了,才轻轻关上,恭敬地站着。王天成看了他一眼,招招手,小韩发动车子,一会儿就开走了。 张青云看王天成的车子开出了十几米,才转过身,到办公室里先给王志远打了个电话,说:“可以出发了,五分钟后我下楼,你到外面停车场的路边等我。”然后上了一趟卫生间,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走下楼去。 从省长楼走到停车场外的路边,有几十米,老远张青云就看见王志远的丰田轿车停在那里。这辆原装进口的汽车,要四十多万,一般的小公务员是买不起的。张青云觉得,王志远在机关里开这样的车,显得还是扎眼了些,明显的有点炫耀的意思。 在这个大院,能炫耀的是权力,钱似乎不是太重要,你一个小小的副调研员,副处级干部,开这么好的车,容易引起别人的嫉妒。 王志远这个人爱张扬,大大咧咧的,人是不错,就是不会低调行事,所以十几年了,还是在财务处,连个副处长也没混上。家里太有钱导致他对什么都不在乎,也是他官升不上去的原因之一。 张青云有一次给他出主意,让他找找范红堂,好好活动活动,争取早解决个副处长当当。 王志远嘴一撇说:“他那个鸟副秘书长不当家。逢年过节的哪一年我不给他送礼啊,茅台酒中华烟送的都有一面包车了,他就能给我解决个副处级,再往上,只有找袁秘书长了。我和袁秘书长也没有过多的交情,那么大的官,他们家在哪儿我都不知道,送礼都送不出去。算了吧,我就这样混了。” 张青云想想也是,没有渊源,没有关系,想硬套、硬贴领导,死皮赖脸地缠,连王志远都懒得这样做,如此看来,自己和王志远还真是有点共同之处。 坐上车,张青云问去哪儿。 王志远说:“水利大酒店,那里是范红堂的地盘,今天我们是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放心吧,他都安排好了。” 水利大酒店也是一家四星级的饭店,前几年省城里酒店生意好,许多有实力的厅局都想方设法以建培训中心的名义,建设了不少高标准的楼堂馆所、度假村之类的,作为自己的基地,开个会,吃个饭,都在里面接待,每年还有相当可观的收入给大家发福利。后来虽然上级发文说整顿,但已经建好的投入使用的,就只好让它继续运营了。拆了更浪费,有关部门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的事情,都是一阵风,过了就过了,过后该咋办咋办,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到了约定的包厢,服务员殷勤地推开门,张青云走进去的时候,看见范红堂已经坐在沙发上等自己了。范红堂一见张青云走了进来,忙站了起来,伸出热情的大手,说:“青云,志远,我的两位小老乡,小老弟,早就想和你们聚一聚了,就是抽不出时间,哎,都怪我,都怪我,坐,坐。”说完又交代服务员说,“快上茶,把你们最好的茶拿出来。” 张青云说:“范叔叔,你太客气了,作为晚辈,我们应该先去看你,我和王志远说几次了,但一直碰不到一起,不是他有事就是我有事,这不,推到了今天。” 王志远连忙补台,说:“是啊是啊,青云都和我说了好几次了,怨我,应酬太多,一忙就忘了。” 范红堂也知道他们是瞎掺和,就说:“不说那个了,不说那个了,今后我们多联系,你们到这里消费,随便吃玩,我等会儿交代经理,给你们挂账,我安排他们处理。”说完就掏出电话,打通说,“小孟,你来一下,我给你介绍一个重要的客人。” 五分钟过后,门一推,就进来一位个子高挑、长相漂亮的女人,看年纪也就三十岁左右,气质不错,身体曲线玲珑,属于有肉的那一种,性感十足。 张青云正在疑惑,就见范红堂一招手,指着张青云和王志远说:“小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王省长的秘书张青云,我一个村子里的小老乡,你第一次见。这是王志远,到我们家来过,你应该认识的。” 然后又对张青云说:“小孟是我爱人,是这个酒店的副总经理,你们以后在这里消费就找她安排,打她的电话,千万别客气啊!” 张青云心里一咯噔,这个范红堂,真是艳福不浅,这么大年纪了,又找了个这么年轻的老婆,比自己的老婆郑丽丽还年轻漂亮。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范红堂明媒正娶的第三个老婆了。 对于范红堂的经历,张青云再清楚不过了,他是张青云从小就留心研究的对象。 在老家的县里,范红堂是一个知名度非常高的人物。他是张家村第一个国家正牌大学毕业生,当官当得最大的,在旁人眼里混得最成功的人。 但张青云对他一直不感冒,认为他作为一个男人,太善于见风使舵,为了自己往上爬,可以无所顾忌。这样的人说白了就是一个善于投机取巧的政客,可以得志于一时,但决不会得志于一世,混到最后也就是个高级跑龙套的角色,不可能具有大智慧。 因为张青云知道,真正具有大智慧的政治家,决不会盲目出牌。每出一张牌,都要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能给别人留下太明显的把柄,让人从道德上指责你。这样的硬伤决不能留下,就是骗也要遮遮人眼,从大面上过得去。但你看看范红堂干的都是些什么事,过河拆桥的事都要让他干尽了。 范红堂第一个老婆是个乡下妇女,那时候他高中毕业后,在乡中学当代课教师。家里穷,也没有哪个长得特别出色的女人愿意嫁给他,没办法,只好找了个乡下姑娘结了婚,两个人后来还生了一对儿女。 “文革”结束后恢复高考,范红堂考上了省里的师范学院,学的是中文专业。到省城里读书时他已经二十七岁了,思想成熟,处事老练,对前途已经有了新的设计。 他认为凭自己的条件,要想留在省城里,不想点特别的办法不行。于是就想方设法认识了一位大学女同学,是当时的省委副书记的闺女,人长得是丑点,但范红堂看中的是她家的背景。 范红堂长得仪表堂堂,又有对付女人的经验,很快就俘虏了那个女孩子的心。凭范红堂的长相和当时大学生的地位,就是和乡下的老婆离了婚,也能够找到比这个女人漂亮得多的女人做老婆,娶她做老婆,对范红堂来说,简直太亏了。 但为了能够留在省城里,将来做大官,范红堂苦口婆心地哄着乡下的老婆和自己离了婚,终于和大官的女儿结了婚。 他得到的是自己坦荡的仕途,两三年就上一个台阶,从副处长、处长一路升上来,五十岁就做到了正厅级。 老岳父离休了,没有权力了,他范红堂的官也渐渐做大了,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了,他好色的本性又暴露了。看着自己丑陋的老婆,越看越烦,索性一脚把她踢开,另找年轻、漂亮的姑娘。 小孟把名片递了过来,张青云看了看她的名字,叫孟玉美,心里说,又是一个带“玉”字的美女,怪不得皮肤那么好。通过多年研究,张青云认为,名字有时候也带点信息量,任何事情都不是无缘无故的,它都会反映出来一些东西,只要你细心观察,就可以看出来问题,就像自己的名字张青云,暗含着早晚要飞黄腾达的意思,这不,自己发达了吗! 张青云把自己的名片递到小孟细嫩的手里,迅速地打量了小孟一眼,看她皮肤白皙,长着一双好看的凤眼,顾盼生辉,是个标准的白领丽人,走在大街上,回头率还真是不会低,比自己的老婆郑丽丽可是好看多了,和范小玉也有一拼。这样年轻漂亮的女人,却配了个几乎可以做她父亲的范红堂,这样的搭配,如果不是有权力、金钱做交换,无论如何是平衡不了的。 菜上来了,张青云一看,都是好菜,什么木瓜炖鱼翅、清蒸多宝鱼、龙虾三吃、鲍鱼海参、牛排、鹅肝之类的东西,喝的是最好的红酒,就这一顿饭,张青云算了算,恐怕至少也要三千多块。 互相敬了几杯酒,气氛就活跃起来了,小孟的话就多了,女人嘛,总是喜欢表现自己,喜欢出风头。她在服务行业呆,笑话又多,就给大家讲了一个又一个笑话,有些笑话还是黄色的,把张青云笑得前仰后合,连夸她有水平。 范红堂也显示出很高兴的样子,在旁边不断地给张青云夹菜、倒酒,小心伺候着,生怕再得罪了张青云。张青云忙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和范红堂不断地客气着,偶尔说一两句赞美他的话,拍拍范红堂的马屁,逗得范红堂晕头转向的。 官场就这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言不由衷的话还是要说,虽然明明知道都是些废话、假话、套话,但说者顺口,听者顺心,大家都舒服,活跃了气氛,融洽了关系,就达到目的了。 这顿饭吃了两个小时,看看差不多了,范红堂说:“青云,换个地方吧,我们唱歌去。” 张青云看时间才刚刚九点多,还有大把的时间,就说:“好吧,我服从领导安排!” 王志远自然表示赞同。大家就一起往外走,走步行梯,上了四楼的夜总会。 服务员一见重要的客人来了,都非常殷勤地招呼,带着人到了早已安排好的大包厢,刚坐下,小姐上了茶水,就见小孟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就来了四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小孟向张青云和王志远介绍说:“这些都是我的手下,酒店销售部的,个个能歌善舞,今天让她们好好表现表现。” 这帮姑娘很热情,争着给张青云和王志远倒水、取水果,然后是一首接着一首地唱歌、跳舞。她们的歌喉、舞姿都很标准,一看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小孟介绍说,这些姑娘都是从艺术学院的毕业生中专门挑选的。 唱了半小时,张青云看范红堂露出了疲倦的表情,就对他说:“范叔,你要有事你先回,我再呆一会儿就走了,不用陪,不用陪。” 范红堂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你们玩,你们玩,我年纪大了,折腾不起了,失陪了,失陪了。我先走一步,白天开了一天会,累了,你们继续啊,玩痛快点。”说着又交代小孟说,“我先回家,你陪好张秘书啊。” 大家都站起来要送他,范红堂摆了摆手说:“不必不必,你们继续继续。”小孟走过去,搀扶着他的胳膊,把他送到电梯口,打通了司机的电话,要司机在门口接他,就转回身,回到了包厢里。 现在包厢里都是年轻人的世界了,大家都放得开了,大声说话,大口喝酒,尤其是那些姑娘,一个个酒量大得惊人,死缠着要和张青云干。 张青云受不了这样的轮番进攻,就说:“你们再这样,我就回不了家了。” 小孟说:“不要紧,酒店有的是房间,我给你开个总统套房,你就住这里得了。” 张青云说:“我可不干,就我一个人,那么大的房间,空荡荡的,看着吓人。” 小孟说:“这些姑娘,你看上哪一个了,我让她陪你去。”那帮姑娘立即跟着起哄说:“愿意,愿意!” 张青云知道,她们是成心拿自己开心的,就说:“我可不敢,我老婆知道了,还不把我阉了。” 姑娘们听了就一阵哈哈大笑,说:“那就叫我们孟总陪你,她是有名的母老虎,保准不怕你老婆。” 接下来又是唱歌跳舞,张青云和小孟跳了四支曲子,王志远早早地就把包厢里的灯调到了最暗。张青云感到,跳舞的时候小孟故意用自己高耸的Rx房摩擦着他的胸膛,让张青云感到下面一阵阵吃紧。小孟肯定也感觉出来了,但没有拒绝,这让张青云觉得,她对自己是有点意思的。 到了十一点以后,红酒喝光了五六瓶,大家都有点高了,渐渐变得放肆起来。音响里放着激烈的迪斯科音乐,鼓点把人的耳朵都要震麻了,那帮姑娘随着音乐,夸张地扭着身子,做出许多放荡妖娆的动作。 张青云只觉得自己的面前白肚皮乱晃,性感丰满的Rx房不断地谋杀着自己的眼睛,心里的欲望被勾引得压抑不住地往外冒。换了一个舒缓的曲子时,小孟又来邀请张青云跳舞。张青云刚抱住小孟肉乎乎性感的腰部,王志远就啪的一声,把包厢里的灯全部关了,包厢里顿时成了漆黑一片,对面啥也看不见。 张青云就听王志远说:“谁想干什么随便了,抓紧时间。”张青云知道他是想趁黑占点那些姑娘的便宜,顺便在身上摸两把,捏捏她们的屁股,揉揉她们的Rx房,这是男人最爱干的事情。得不到手,摸摸也算过了一下手瘾。 张青云正在迟疑自己该怎么办,不占点便宜吧,显得自己太虚伪,这样的美女抱在怀里,又有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是再不主动,就是看不起对方,嫌弃对方。 动了吧,这是范红堂的女人,他是自己的长辈、老乡,也说不过去,显得自己下作,没见过女人。正在犹豫,他听到王志远已经把那个叫小齐的姑娘揉得嗷嗷叫了,一边叫一边说:“你这个流氓,用这么大的力,没见过女人的包包啊!” 听得张青云下面一阵冲动,把手一下移到小孟丰满的翘屁股上,轻轻地揉了两下。张青云想,她要是拒绝,就立即停止自己的动作,恢复到正人君子的面孔。但他感到这时候的小孟一声不吭,温顺地趴在自己的肩膀上,让自己肆意胡为。她的举动大大鼓励了张青云,他索性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下面不由分说地顶住了小孟敏感的部位,虽然隔着衣服,双方都感到下面对对方的渴望。 两个人虽然不说话,都感到有些动情了。正在搂着,不知道分开好还是继续搂下去,就听到王志远说:“该干的干完没有,我开灯了,再过半小时接着干。”说完啪的一声,又把灯开开了。 张青云连忙把小孟放开,走进卫生间,整理一下衣服,顺便掩饰一下自己的失态。 张青云心想,这种地方,太容易让人乱性,想克制也没办法,让人根本管不住自己。不管男女,喝点酒跳跳舞就把持不住了,要不许多人泡女人都在夜总会,这种场合容易唤起人放荡的本性。尤其是女人,白天别管多么冷艳,让人难以接近,晚上你一搂一抱,说点好听的夸夸她们,武装很快就被解除了,爱干啥就干啥。在这种场合,保不准就会失身,稀里糊涂就同意和别人上床了。 平静了一会儿,张青云缓缓走出去,几个美女看着他都抿嘴笑。张青云问她们笑什么。那个叫小静的美女说:“笑什么?笑你呗,一准是被孟姐惹得受不了了,才到卫生间里躲避一下,怕出丑。” 张青云佩服这些姑娘们的聪明,但碰到这样的场合,承认了不好,不承认更没有男人气,张青云索性放开说:“怎么了,抱着你们任意一个美女,只要是身体没毛病的男人,你要说他完全没有任何想法,我绝对不信。你们谁要是不相信,咱们再抱抱,我保证立即有反应。”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和漂亮女人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张青云看看表,快十二点了,按惯例,到了这个时候,不回家了要给老婆郑丽丽回个电话,张青云就又走回卫生间,告诉老婆自己有事情,不回去了。 郑丽丽这一段身体不太好,子宫里长了个肿瘤,到省医院找了最好的专家检查了一下,还判断不出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要再观察观察,看看情况,到时候再决定做不做手术,要是恶性的,也只好切除子宫。 郑丽丽想不到三十多岁就碰到这样的命运,情绪就很不好,感到非常失落,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经常不让张青云碰她,半个月也不和张青云做一次爱。 张青云看她那个样子,怎么安慰她也没有用,反正自己有范小玉,正好逃脱了做丈夫的义务,心里乐呵呵的。 凭敏感,张青云觉得,郑丽丽可能已经知道自己在外面有了女人,但她就是好面子,不好意思讲出来,怕讲出来了张青云没有退路,和她离婚。她经常旁敲侧击地说,自己身体已经这样了,也不求什么了,只求张方圆快快长大,张青云迅速做到副厅级,最好到那些大公司集团去,当个副总经理什么的,一年几十万。到时候就可以把儿子送到英国去读书,自己陪同,男人爱咋玩咋玩,只要给钱就行了。 张青云知道,她是在试探自己,索性装糊涂,不接她的话题。 跟老婆通过电话,张青云又给范小玉打了个电话,问在她干什么。范小玉说:“正在看电视剧,你今天过来不过来?” 张青云说:“等一会儿我过去,我在外面有重要的客人要陪,快结束了,完了我直接去你那儿,我想你了。” 范小玉说:“知道了,你快回啊,我等你一起洗澡。” 从卫生间里出来,小孟看了他一眼,说:“当大秘书的真不容易啊,这么忙!” 张青云说:“哎,哪碗饭现在也不好吃了。”说完就看了一下表,说,“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要不休息吧?” 小孟说好,又轻声问张青云:“今晚你喝了那么多酒,还能回去吗?要不我给你安排个房间去,你就住这儿,很方便的。” 张青云说:“算了,你今天还要回去陪范厅长,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等你有时间了,我打你电话,到时候别拒绝我就行。” 小孟半真半假地又打了张青云一拳说:“你坏死了!” 王志远把车开过来时,张青云看小孟让服务员提了两个袋子,放到车上。张青云和小孟打了个招呼,就坐进车里,一溜烟地开走了。 王志远问他去哪儿,张青云说这么晚了,不回了,到东州宾馆随便对付一夜算了。 王志远知道张青云经常住东州宾馆,就把车子开了过去。下车时王志远让他拿东西,张青云看了看,是两条中华烟、两瓶茅台酒,就对王志远说,你拿回去送给老头吧,就说是我孝敬他老人家的。 王志远知道以他的身份,这些东西他是不稀罕的,就没再推辞。 张青云看着王志远的车开走了,才又招手要了一辆出租车,七扭八拐,到了范小玉住的小区。她在这里刚买了一套房子,两室一厅的,八十六平方米,虽然不大,但收拾得很好,是个不错的幽会地方。 最关键的是,这里都是新搬来的住户,谁也不认识谁,张青云可以放心大胆地来,和范小玉尽情享受二人世界。 和范小玉交往的这两年多,两人之间也生过闲气,争吵的关键就是范小玉要求张青云尽快离婚,和自己结婚。自己都过三十岁了,俗话说“二十岁的女人一朵花,三十岁的女人豆腐渣”,范小玉害怕随着张青云地位的不断上升,他又会爱上别的更年轻、漂亮的女人,到时候自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张青云呢,在范小玉床上信誓旦旦,赌咒发誓,回到家里一定要和郑丽丽摊牌,把房子、存款全部给她,如果还不同意,张青云甚至愿意再向王志远借十万元钱,补偿郑丽丽,只要她同意离婚,说什么条件都答应。 但回到家里,看到儿子张方圆可爱的样子,又不忍心了,怕儿子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对他的一生造成影响。看着郑丽丽,嘴里嘟囔了半天,就是开不了口。 郑丽丽看他肚子里有话,就问他有啥事。他连忙掩饰说,没事没事,我现在脑子思考问题多了,神经衰弱,有点不正常,经常走神,歇歇就好了。 郑丽丽用手摸了摸他的脑门,说:“你不发烧啊,睡觉去吧,我们娘俩不用你陪,别把你自己的身子累坏了,我们娘俩还全靠着你呢!” 张青云答应一声回到了卧室里,心里一酸,眼泪差一点掉下来。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这边是陪自己十几年的结发妻子和宝贝儿子,那边是自己心爱的女人,哪一个都割舍不了,哪一个都是自己幸福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完全放弃哪一个,以目前的情况,都是绝对不可能的,真难啊! 回到范小玉身边,面对范小玉的质问,张青云只有唉声叹气,说再等一等吧,让儿子再长几岁,大一点,有心理承受能力了再办。 范小玉看他作难的样子,又心软了,不再逼他,就这样一拖再拖,直到范小玉有一次不小心怀了孕,两人爆发了一次空前的大战,几乎闹得要分手。 范小玉的经期一向很准确,很规律,每当例假结束后她身子刚刚干净的那几天,就特别来情绪,整天缠着张青云,要个没完。 张青云也喜欢她那个发情的样子,更加风情万种,比平常好看百倍,一到床上,大胆、泼辣、狂放,和平时判若两人,刺激得张青云野性大发,和她折腾了一轮又一轮,不累到趴下起不来了,决不歇着。 这个时候也是每个月张青云最喜欢的日子,不用戴套,可以尽情地享受水乳交融的感觉,这样的日子过了有一年,终于出事了。两人没想到,安全期也有不安全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范小玉突然怀孕了。 月经期都过了一个星期了,还是不来,范小玉就紧张了,让张青云出去到药店里买来验孕试纸一试,结果显示范小玉有了。 范小玉慌了,就埋怨张青云,说:“你看你干的都是些啥事!让你戴套子吧,就是不听,说隔着橡胶套子做没意思,没意思你还那么馋!你是舒服够了,玩痛快了,但我呢?我怎么办,要受多大的罪你知道吗?你们男人,一个比一个自私,都是光顾自己痛快,不管女人死活的主儿!” 张青云自知理亏,也不争辩,随她发泄个够,看看范小玉骂够了,气出来了,才安慰她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是再后悔、埋怨,也于事无补,现在我们要商量的是怎么办,把问题解决了。”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早就叫你离婚,你就是下不了这个狠心,你要是离了婚,这个孩子我不就能生下来了吗?我都快三十岁了,还跟着你不清不白的,说得好听点,是情人;说得难听点,就是你包的二奶!你给了我多少钱啊,我现在的收入比你还高,你说我这二奶当得还有什么意思?我是嫁不出去的女人吗?没人要,死缠着你,离了你活不了吗?我现在跟你明说,追我的人一抓还是一大把,有些人比你有钱得多,权力比你大得多!”范小玉继续发泄心中的怨恨和不满。 张青云见她这么说,牛脾气就上来了,拿起衣服,脸色空前的难看,两眼直视着范小玉郑重其事地说:“我张青云是个小人物,没有多少钱,也没有什么权,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书呆子!你跟我太委屈了,是我对不起你。我张青云承认,此生是欠你太多,如果今后有机会,我会尽量弥补,但你今天这样的态度,让我觉得我们的感情已经完全没有再发展下去的必要了,我不想一辈子欠你太多。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出来,我就是借钱,也把欠你的人情债还上。你好好考虑两天,考虑好了给我个信儿,今后自己保重啊!” 说完砰的一声,狠狠地把门关上,走了出去。到了门口,张青云没有立即坐电梯下楼,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口,听里面范小玉到底有什么反应。隔着门逢,他听到范小玉极度压抑的哭泣声。 听范小玉哭了五分钟,张青云就心疼了,他本来也是在气头上,一时兴起,想吓一吓范小玉。现在看范小玉认真了,女人啊总是比男人心眼小点,那么恶毒的话,换了谁也会受不了的。 再这样赌气下去,说不定真把范小玉逼急了,她脑子一热,做出来什么出格的事情,寻了短见,或者另投他人的怀抱,不是没可能。 就凭范小玉的长相,多少男人对她早就垂涎欲滴了,这些张青云绝对相信。那些男人一个个就像虎视眈眈的老虎,随时等待着张青云出现点严重的失误,好乘机把范小玉抢过去,做自己的情人或者老婆。张青云没有那么傻,这样的女人不是想得到轻易就能得到的,要有很好的运气才行。失去了实在是可惜,再想找回来,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得赶紧想办法哄,这点张青云最擅长了,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只要能够正常发挥,对付一个小女子,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等张青云掏出钥匙又进去的时候,发现范小玉已经不哭了,在收拾东西。张青云问她去哪儿,她也不答话,脸阴沉得要命。 张青云就厚着脸皮,抱着她哄着,说:“玉玉,我知道我错了,不该对你说出那么绝情的话,我是吓你的,闹着玩的,你可千万别当真啊!都怪我这个臭脾气,一冲动起来,什么话都敢往外撂。你跟我这么长时间,你还不了解我,我就是一个傻书生,大呆子,狂妄惯了,我千不该万不该,对我心爱的女人说出了绝情绝义的话,就凭我女人这身材、这长相,到哪儿没有大把的男人献媚啊?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这样的好女人,我到哪里去找啊?错过了,绝对是我一生的遗憾!今后我决定痛改前非,决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早日离婚,一切按你的指示办,你让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让我戴套子,我就一辈子戴到底,无怨无悔,和小套子不共戴天,决战一百年!” 一句话把范小玉逗笑了,她挥起粉拳,雨点般地打在张青云胸脯上,一边打一边说:“打死你,打死你,你这个坏蛋,大大的坏蛋!谁落到你手里,简直是倒霉死了,想跑都跑不了,都是你的理,把人家气死了,又哄过来,然后再接着气,你肯定是有神经病,要不然不会这样!” 张青云就顺着她的话说:“有本事的人,都有点神经病,只有精神不同于常人的人,才会干什么东西特别专注,顶得住压力,干常人不敢想、不敢干的事情。几乎所有的大人物,在一般的人看来,都有点神经不正常。国学大师章太炎曾公开对人说,自己有些神经病,并呼吁大家要想干成事,最好都有点神经病,所以人送外号‘章疯子’。我今后要是成了大功了,别人也会叫我张疯子的!” 范小玉说:“我挑来挑去,多少男人追我我都没有答应,没想到最后被一个疯子骗到手了。上了贼船,想下也下不来了!” 张青云和范小玉商量怎么办。张青云建议她请几天假,就说家里有事,悄悄地到西平去一趟,在西平医院里把孩子拿下来,能吃药就吃药,实在不行再做手术,张青云从包里给她掏出五千块钱,放到梳妆台上。 范小玉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就答应了下来,也没让张青云陪同,张青云确实也没有时间去。范小玉就自己去了一趟西平,把孩子悄悄做掉了,休息了几天,就回来上班了,两人重归于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第八章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张青云马不停蹄,陪着王天成把全省十六个市跑了一遍,这是每个新任省委书记、省长上台后,首先要做的事情,说是为了考察省情,到基层调研,好掌握第一手情况。 凭良心说,张青云认为利用这种方法,根本不可能达到什么掌握省情的目的。到了一个地方,最多呆上个两三天,看几个工厂,几个社区,选个农村的点看一看,况且看到的都是有关部门提前安排好的,排演多次的,是下面专门为了对付上级领导检查而精心准备的,你说这样做还有什么实际意义! 有的市面积有几万平方公里,人口有###百万,别说三天,就是一个月,要想完全了解清楚也不可能。 张青云推测,各级领导不是不知道这个实际情况,但前面有车,后面有辙,以往大家都是这样办的,前面所有的领导都是这样过来的,没见哪个反对过,后面的只有不动脑子地跟着跑了。 这样做虽然没有多大意义,但张青云知道,这是领导上任以来第一次以省长的身份巡视,所以尽管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甚至做秀的成分大大高于实际意义,但这样做对于迅速提高领导的知名度,可以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你想啊,到哪个市,新省长来了,都是天大的事情,报纸、电台、电视台还不提前几天就造势,有些市还早一个星期就打扫好了街道,平日里沿街摆摊设点、乱摆乱卖的,根本没人管的,现在被城管撵得不见了踪影。大街上干净得出奇,想找个大排档吃顿饭,根本不可能。一问才知道有大官要来视察了,有关部门严厉制止任何个体摊主沿街设点,等过了这阵风再出来。要不然罚款是小事,直接就把你的摊子砸了,扔进垃圾堆。 在县城、在省城里,这种情况张青云见多了。 这些生活在底层的老百姓真可怜,根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下一步命运是什么,不清不白,说不让你做就不能做了,说踢你的摊子你的摊子就被踢了,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城管,小小的收税的,卫生监督的,都可以随时把你的家当说毁灭掉就毁灭掉,况且他还可以随时找一些合法的理由,让你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你要是不服气,敢于反抗,那你的麻烦就更大,挨打被关禁闭都有可能,再给你扣一顶妨碍公务的帽子,谁也救不了你。这样的社会现实,当大官的根本没有机会看到,别人也不想叫他们了解。谁想让上级看到自己做的最差的一面啊?他的官还想不想干下去啊? 再说了,报喜不报忧,是国人几千年的传统。你就是看到了,都弄懂了,也没有那个勇气讲出来,谁知道领导爱听不爱听。 领导整天自我感觉良好得不得了,碰到谁不是什么好听讲什么,马屁怎么舒服就怎么拍?就你小子不识抬举,要仗义执言,你不是自找晦气吗?你贱啊你,不想活下去了,拿自己的大好前途开玩笑! 所以张青云即使看懂了许多问题,王天成不问,他也不说;即使王天成问,他也不说完,说一点留一点,揣摩着领导的脸色,再决定如何进行下去。 人啊,不管是谁,都是屁股指挥大脑,到了那个位子,谁都会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社会这个高速运转的陀螺上的一个部件,随波逐流,不知道东西南北。不是他这个人要变,而是左右他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换了谁都是身不由己。 陪同省长考察的人选都是由省政府秘书长袁保山亲自过目后,最后由王天成亲自审定的。叫谁去不叫谁去,那是有一定讲究的。 能够去的官员心里肯定兴奋得不得了。你想啊,省长刚刚上任,第一次巡视全省,就带上你了,说明他心里有你,下一任的政府和地方领导换届,你就仍然有机会做下去,说不定从权力不重要的部门调整到重要的部门,运气好的还可能官升一级。 而去不了的官员,心里就难免有一点失落,尤其是那些年龄快到限的人,知道自己的政治生命快要结束了,最多再做几个月,就要交出权力,回家抱孙子去了,于是就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感觉。 有的干脆就破罐子破摔,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混起了日子,这是胆子小比较老实的一种人;胆子大的就不一样了,知道剩余的时间不多了,索性放开了,该吃的吃,该贪的贪,该办的事赶紧办,来个最后的疯狂。因为他们知道,这时候不腐败,等一纸公文到了,靠边站了,就没有任何腐败的机会了。 这时候腐败了,即使有了不小的问题,纪检监察部门就是接到了群众的举报,向有关领导一汇报,领导想想这个人辛辛苦苦为革命奋斗了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就要退了,最后猖狂一下,办点自己想办的事,也是情有可原。这时候硬把他搞得很狼狈,也于心不忍,就挥挥手说:“算了,算了,放他一马吧,这个人还是做过不小的贡献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于是乎,最后疯狂的人赚了一个大大的便宜,让那些胆子小的人事后不住地骂娘,后悔不迭,说:“早知道这样,我也学他,大胆地干一番,反正不捞白不捞,捞了也白捞!” 知道内情的人就劝那些没有胆子的人说:“算了吧,你不行,人家和领导是什么关系?那是铁得很!他捞没有事,你捞保不准就会有事,还是这样平平安安的好,拿下半辈子赌博的事,还是不干的好,稳当!” 如今的世道,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事事如此,弄得老实本分的人也忍不住了,想铤而走险,搞短期行为,都是些什么玩意!张青云真是有些糊涂了,想了半天也搞不清楚,心里有一段时间很是困惑。 一开始,当袁秘书长把陪同王天成考察的官员名单交到张青云手上时,张青云一眼就看到了范红堂的名字,感到很吃惊、很好奇。 凭他的政治敏感,张青云觉得,这是个信号,说明范红堂最近和王天成沟通得不错。其他的几个厅局长,像交通厅长、财政厅长、公安厅长、发改委主任,都是省政府最重要的几个部门,地球人都知道。 就是最后的农业厅长,因为清河是中部数一数二的农业大省,省长考察带着农业厅长,也是理所当然的。但范红堂的这个水利厅长,说他重要就重要,说他不重要就不重要,是个厅局长中位于二流的角色,现在王天成的随员中偏偏多了一个他,这让张青云觉得,范红堂这个人实在不简单,要不然省长上任的第一天就向王天成汇报工作,在电话里和张青云套不够的近乎,晚上请张青云吃饭唱歌,献不够的殷勤,张青云判断,这里面可能已经另有隐情。 至于是什么,张青云还无法准确判断,最有可能的是抢官,说不定范红堂已经早早盯上了袁保山这个秘书长的位子,想千方百计讨得王天成的欢心,等袁保山过几个月去了政协,腾出来这个秘书长的位子,他范红堂接任就可以顺理成章。 公平地说,张青云认为,凭能力,论资历,范红堂都是下任省政府秘书长的热门人选之一,他就是不慌,王天成也会把他作为候选人之一,加以考虑。为什么?张青云判断,有以下几个原因。 首先,他熟悉这个工作,做起来得心应手。范红堂在省政府呆了二十多年,从一个小秘书做起,一步一步,做到了副秘书长。他熟悉省政府工作的各个环节,做起来肯定驾轻就熟,能够迅速进入角色。 其次,范红堂人非常精明,他善于察言观色,以他的政治敏感和善于攀附的超常能力,他可能早就看出来了,王天成绝非等闲之辈,所以在王天成从省委常委、西平市委书记的任上平调到省政府,担任副省长、常务副省长的那段时间里,两人曾有过几年的交往。这段时间,是王天成人生的低谷,他以省委常委的身份,到了省政府,前两年居然连常务副省长也不是,是他仕途上的苦闷期,可能就是这个时候,范红堂给王天成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以范红堂的智商,他只要用心去做,一定会做得非常好。这就是他超出一般人的做法,张青云总结出了,这在官场上叫“烧冷灶”,一旦选准了目标,那效果是惊人的,比“烧热灶”不知道要有效多少倍。只是一般人眼皮子太浅,太势利,考虑不了那么长远,这样的机会,不是非常精明的人,根本不知道把握。 第三,范红堂的资历也到了。做过副秘书长,又做了快一任的水利厅长,就是下去到了市里,做个市委书记或者市长什么的,那权力和在全省的影响,比起省政府的秘书长,那可是差远了。做了秘书长,按惯例,怎么着都可以升一级的,做到副省级,谁不想啊? 在视察的这段时间里,张青云看到,只要袁保山不在王天成身边,有事没事的,范红堂都要偎上来,和王天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天。看他和王天成那么亲热,张青云观察到,其他的厅局长都有些嫉妒或者愤愤不平了。 官场就这样,一个人的得志带来的必然是多数人的失意,你不得志了,没有人看得起你;你太得志了吧,就有人嫉妒你,人啊,就是这个样子,谁也不能免俗。 秘书长这个官,如今在省政府,是许多人都想做的,到最后这个乌纱帽究竟会落到谁的头上,还是由王天成说了算。这一点张青云明白得很。 以王天成的脾气,省政府是自己的地盘,秘书长绝对要用自己信得过的人,如果他看不上,谁安排的也不行,就是省委书记杜茂林,在这个问题上,他王天成也不会让步。以杜茂林的领导艺术,张青云相信,他也决不会插手秘书长的人选问题。那不是明摆着找不痛快吗! 张青云判断,按以往的惯例,省委书记的权力主要体现在人事权力上,像以前的省委书记郭云石和省长李大化,省委直属机关的头头脑脑和各市的市委书记,大部分是郭云石的人;各市的市长和省政府各委办厅局的头头,大部分是李大化的人,当然李大化还有相当大的财政权,大的预算没有他的允许,财政厅长根本就动不了,就是郭云石要办什么事情,也要先和他打招呼。 这也是一种平衡,省委书记和省长各把一面,互相制约,这也是具有中国特色的东西。这样的制度设计虽然平添了一定的扯皮,让每个省长和省委书记斗来斗去,几乎没有多少和睦的,都是面和心不和。但没办法,既然在一个班子里,就要互相容忍,因为谁也吃不了谁,真撕破了脸,就会两败俱伤。 所以斗归斗,还要相互配合,找到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底线,双方自觉地去维护这个底线,不跨越这个边界,你得一点,我得一点,共同把日子过下去。要不然真砸了锅,谁也吃不上好果子! 这就是权力永远争斗不休的根源,说白了,就是不能让你们穿一条裤子,那样你们搞什么事情,上级还不成了瞎子聋子,斗来斗去,真理才会愈辩愈明,上级才对下面的情况心知肚明,这就是权力制衡的诀窍。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陪王天成视察全省,还是让张青云心理上得到极大的满足,看到了许多平时在自己这个角度上根本看不到的事情,接触了许多从来没有机会接触的人,让张青云觉得,这也算一次重大的收获了。 以前张青云也和王天成一起到下面视察过,但那都是到东州下面的几个区县,距离最远的也就是一百多公里,即使不走高速公路,个把小时也到了。 到了下面,区县的头头脑脑们也是紧张得不得了,提前安排了又安排,生怕哪里出现了漏洞,被领导抓住了面子上过不去。中国的基层领导,确实也不容易干,什么都要管,哪一方面出了问题,不管属于不属于你的直接责任,都要受到一定影响,运气不好的,仕途糊里糊涂地就完了。 有一次王天成到下面视察,到了下面的一个郊县,看完了县领导提前安排好的一个点,就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出事了。车队的前面乱哄哄的,有几十个村民打着标语,跪在地上,上面写着“寻找包青天,为老百姓说话”的条幅,有的直接就拿着用硬纸板做的牌子,上面写了大大的“冤”字,要求大领导为自己申冤报仇。 这种镜头张青云只在古装戏里看到过,作为当时市委书记王天成的秘书,他见过堵政府大门的上访群众,见过围攻厂区大门要找厂长算账的工人,但这些活生生的模仿古代告状的做法,张青云确实是第一次碰到。 他看到这些情况,也不清楚下一步究竟要怎么办,只是静静地坐在车里,等待事态的发展。 过了一会儿,就见当地的县委书记和县长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向王天成请示说:“这些农民太不识抬举,给他们好说歹说,他们就是不撤,非要见大领导,说只有把告状信亲手交给大领导才放心,才愿意撤,要不然他们就一直跪下去。书记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真是刁民,贱!书记放心,你走后我们再好好收拾收拾他们!” 张青云听了心里登时一咯噔,看着这两个气喘吁吁的父母官,心里想自己要是没有考上大学,还在老家种地,碰上了这样的县太爷,就自己这个牛脾气,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搞出什么惊人之举,一旦犯在这样的人手里,那后果就特别惨重了。 又想到如果自己就是前面告状的农民之一,自己这样做的结果只能是处境更惨,又要让这些狗官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放到看守所里去,狠狠地打一顿,心里就不住地往外冒凉气。到了那样的处境,按张青云的脾气,脑子一热一冲动,可能连杀人的想法都有,不明不白,自己的这一百多斤可能就交待了。以个人的力量对抗一个体制,对抗一个武装到牙齿的基层政权,对于任何一个单枪匹马的农民,都是无奈的,没有任何胜算。 在那一刻,张青云不住地在心里感谢上苍,感谢命运的恩宠,让自己摆脱了这样的命运,虽然这种感觉是自私自利的,是漏网之鱼的侥幸想法,但张青云知道,凭自己的身份,自己还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小蚂蚱,救不了什么人,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 正在胡思乱想,就看到王天成脸色变得很难看,张青云知道,这两个基层的父母官没有好果子吃了。沉默了半分钟,就见王天成看了可怜兮兮的两个部下一眼,半是讽刺半是调侃地说:“好,好,有办法啊有办法!看不出你们两个,平时文质彬彬的,对付老百姓,你们所谓的刁民,还是挺有一套的嘛!你们两个倒是给我说说,等我走了,你们打算怎样收拾他们啊?” 两个父母官看王天成以这样的口气给他们说话,登时就吓傻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本来想拍领导的马屁,要领导消消气,谁知道这一次却拍到了马脚上。一时间大脑肯定失灵了半分钟,傻傻地看着王天成,嘴唇哆哆嗦嗦的,老半天还说不出一个字,看得张青云忍俊不禁,在肚子里不住地笑。 王天成说:“你们不说,我替你们说说,看我说得对不对?你们打算等我走远了,就把他们全部抓起来,送到看守所里,随便安一个妨害公务的罪名,找人狠狠地打一顿,再每人罚上他们几千块钱,让他们好好长长记性,看今后他们还敢不敢给你们添乱!好啊,你们有水平啊!这就是党教育你们多年教育出来的水平,就是组织之所以选你们来主政一方的原因?你们真给我丢尽了人,你们哪一个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哪一个不是农民的孩子,都忘了本了?比封建社会的贪官污吏都不如!人家为什么这样告状?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谁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告状?你们还是不是人,良心都到哪里去了?你们这样的思想、这样对待老百姓,人家怎么能没有怨气?走,跟我走,我倒要看看,面对面地和老百姓交流交流,听他们诉一诉苦,说一说心里的冤屈,能小了我这个市委书记咋的?” 说着王天成就推开车门,下了车,也不看面无人色的县委书记和县长,径直向前面一大片的农民走去。张青云赶紧跟了上去,紧紧地贴着王天成,想保护他的安全。 县长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一招手,让旁边几个身着公安服装的民警围了上去,要保护王天成。王天成一回头,就发现了这个问题,立即停下了脚步,严肃地质问那些民警说:“你们跟着干什么?都给我退回去!对付敌人啊?” 看民警止住了步子,王天成指着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县委书记和县长说:“你,你,跟我来,把农民反映的问题都给我听清楚,一个星期内给我查清楚,向我专门汇报,否则别怪我挥泪斩马谡!” 随后看了跟在身边的张青云一眼,没再说话。四个人走到黑压压跪倒的一大片农民面前时,农民兄弟们已经是哭声一片,他们绝对没想到,这个状他们终于告成了,大官终于愿意亲自接待他们了。现场的气氛感染了许多人,身临其境,张青云忍不住,早已是泪流满面。 就见王天成站在那里,扯着嗓门向大家喊话,他说:“乡亲们啊,你们快起来,都起来,你们这样做,简直让我王天成无地自容啊!你们受委屈了,我知道,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实在没有办法,你们绝对不会采取这样的方式拦我的车告状的。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到位,我对不起大家了。快起来,快起来,有什么问题,尽管向我反映,我把你们的县委书记和县长都带来了,当着你们的面,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向他交代清楚。我已经下了命令,限他们一个星期之内,把事情调查清楚,拿出解决的办法,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如果他们做不到这一点,我王天成立即撤他们的职,摘他们的乌纱帽!你们可以随时到市委,直接向我反映问题。” 说着指着张青云对大家说:“这是我的秘书,他姓张,你们到市委如果找不到我,可以直接找他,他会随时向我汇报你们所反映的情况。” 农民们看他这样说,纷纷站了起来,也不哭了,一个一个拉着王天成的手,不住地说着感谢的话。他们写好的状纸,王天成亲手接下了,交给了旁边的县委书记,王天成挨个和大家握了握手,说:“父老乡亲们,兄弟姐妹们,都回去吧,你们的问题我知道了,解决不好你们的问题,你们尽管到市委骂我,我没有怨言!回去吧,大家都有事情,不早了,散了啊散了啊!” 那些农民真听话,三五成群,不到三分钟,就散去了。两个面色如土的父母官来到王天成的车子旁,请示要不要到下一站看看。 王天成看了他们一眼,说:“回去,被你们这样一搞,还有什么心情?把问题处理清楚,马上向我汇报!”说完摆了摆手,小韩就把车子发动了,回了城里。 农民们到底为了什么这样不顾一切地上访,张青云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些都是县城郊区的农民,他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房子和宅子,被一个外地开发商看上了,准备投资上亿元,全部拆迁后,建一个当地最大的集贸市场。 县委和县政府的领导为了出政绩,也为了谋取一部分私利,自然一屁股坐在了开发商怀里,两家穿上了一条裤子,合伙欺负无权无势的农民。 为了最大限度地榨取利润,开发商要求县委、县政府出面,以极其低廉的价格补偿农民的损失。因为补偿标准太低,农民们都不愿意拆迁。看软的不行,开发商就来硬的。先是派黑社会分子半夜里砸门,砸窗户,向农民的院子里扔砖头,威胁恐吓;然后要求有关部门出面,断了拆迁户的水、电;最后干脆带上推土机,强行把农民的房子、院子推平。农民们奋勇抗争,自发地组织起来,排成了人墙,有的干脆睡到推土机下面,阻止机械施工。 这个时候政府组织好的公安、武警就从一辆辆车里钻了出来,对农民迅速实施抓捕,场面当场就乱得不可收拾,有的农民又哭又闹,打滚撒泼,躺在地上不起来。但终究还是斗不过训练有素的警察和武警,被一个个控制起来,扭上了预先准备的大客车,拉到郊区一个地方,说是集中学习,实质上是变相体罚。当然在冲突中双方动了粗,有的农民身上挨了警察的不少打,但这些人都是打人的高手,打得你都是内伤,你光知道疼,但外表却看不出来,让你告都没办法告,没有证据,也找不到伤害你的人,只有自认倒霉,吃个哑巴亏。 这边人一被带走,那边就开始施工了,随着推土机隆隆的轰鸣声,一座座房屋被推倒,锅碗瓢盆,床铺衣柜,还有那来不及搬走的电视机、洗衣机,都被碾压得变了形,成了一片废墟。农民们的家当顷刻间化为乌有,等他们回到家里,看着那一堆堆的瓦砾,自己的家成了一个垃圾场,大人小孩,一个个心如刀绞,哭天抢地,伤痛欲绝。 一年半载后,就在他们祖祖辈辈住了上百年的老屋上面,一个占地几百亩、商铺林立的大型集贸市场建成了,里面的商铺价格贵得吓人。原来这里补偿拆迁农民的,一平方米还不到八百元,而这些新开发的商铺,一平方米就卖到了三四千元。 还是那一片地方,仅仅靠权力和资本的联盟,瞬间就制造了一个又一个的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亿万富翁。权力的掌握者和资本拥有者都获得了巨大的收益,而那一个个无家可归的农民,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基础,成为这个社会的新的游民。 为了生存,他们只有走上漫漫的上访路,因为他们相信,天下总有说理的地方,就是封建社会,也有包拯那样的青天大老爷为老百姓说话。共产党的干部,决不都是和开发商穿一条裤子的,像王天成这样的大干部,总不会和那些贪官污吏一样,收了开发商的钱,就变成了他们豢养的狗,为他们说话,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事情最后还是调查清楚了,农民的补偿款得到大幅度的提高,参与殴打农民的警察也受到了处理,收了开发商贿赂的官员也受到了惩罚。这个县的两个父母官的仕途也因此终结,都回到了市里,做了没有多少权力的局长,比在下面那可是差远了。 就那还不算完,王天成以此为契机,决定彻底改进群众的上访制度,在东州市全面推行领导干部接待群众上访制度,要求全市所有的党政机关,一把手都要身体力行,每周都要抽出专门的时间,接待来访的群众,倾听群众的意见和建议,排解纠纷,把问题解决在基层,消灭在萌芽状态。 在全市干部大会上,他充满感情地说:“同志们,我们都拍拍自己的良心,问一问自己,作为党培养多年的领导干部,我们是不是日益脱离了群众?我们把群众的利益是放在了嘴上,还是放在了心上?我们忘没忘,我们是共产党的干部,为人民服务是我们的宗旨?党和人民既然把我们放到这么重要的位子上,就是为了让我们更好地为人民谋福利。而现在,有一些同志,却习惯了当官做老爷,对老百姓的疾苦不闻不问,老百姓心里不痛快了,有了委屈,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封建社会的官僚尚且知道,‘常闻民间疾苦声,一枝一叶总关情’,而我们有些同志的作风,说实话,确实比不上封建官吏,甚至差之甚远。对这样的同志,我先把丑话说到前面,你的所作所为,如果违反了我们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等待着你的命运,将是非常的不美妙。因为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谁真心为他们办事,他们就拥护谁;谁对他们推诿敷衍,他们就讨厌谁,我们的组织部门在干部的选拔任用时,一定要充分发扬民主,倾听群众呼声,把那些视群众为草芥的官员毫不客气地从领导干部的位子上拿下来,你不关心群众利益,你就趁早让位!小平同志讲过,‘我是中国人民的儿子’。而我们这些人,当人民的儿子我觉得实在不够格,还不配,我们要像对待自己的父母一样对待人民,像孝敬父母一样做好我们的工作,只有这样才对得起人民对我们的养育之恩,不这样我们就是忘本,就是不肖子孙!” 王天成的话讲完后,全场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大家都纷纷议论,认为他是东州市建国以来讲话最有水平、最有感染力、最有人格魅力的市委书记,也是最有亲民作风的领导,他这样的人执政,是东州人民的福气。 《东州日报》为此还特意发了篇特别报道,标题就是《当好人民的儿子》,轰动一时,社会舆论很好,大大提高了王天成的个人威望和社会知名度。当然也有不好的说法,说他善于造势,利用新闻媒体做秀,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但不管怎样,王天成还是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新闻舆论,提高了自己在全省的地位,成了本地的明星官员,这也是他能够脱颖而出的原因之一。 省长出行,那气魄比当市委书记时可大多了,前面是警车开道,后面是一大溜长龙似的车队,大部分是高级越野车,还有随行的工作人员,张青云扫了一眼,大约有二十多辆。 本来,王天成要求所有的领导和工作人员都乘坐中型面包车下去,那种车子张青云见过,东州市接待办也有几辆,都是市委、市政府的接待用车,一色的进口原装丰田面包,一辆车都要七八十万,接待办就有那么几辆,平时金贵得跟宝贝似的,专门用来接待到市里参观考察的各级领导。 省政府也有几辆这样的车子,用处也一样,都是用来供上上下下的各级领导到清河参观考察用的。这样的车子车况好,视线好,领导用来下乡,外人看来节约了成本,那么多领导都挤一辆面包车,多节约、亲民啊! 张青云知道,其实不然,从心里说,各级领导都不愿坐这个车子出去,车速慢不说,最关键的是不方便。 一大帮子领导坐在一起,平日里大家都是对手,有这样那样的矛盾,心里谁也不服谁,现在硬坐在一起,没话找话说,一个字——累。 再说了,领导们都忙,找他的人特别多,办公事的办私事的,你是下乡视察了,但人家不闲着,电话照样打,骚扰个没完。不接吧,有些事情确实急,耽误不得;接吧,当着那么多人,有的人还比自己官大,你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地打,叫你这样做你也不敢,你烦不烦哪? 况且有的事情是上不得台面的,不允许别人听见的,这样下去几天,会耽误不少事情。王天成也当过小官,这里面的诀窍,张青云相信他一清二楚。 所以当王天成问乘什么车子下去时,袁保山带着征求意见的口气说:“还是各人自带车子下去吧,这样方便,反正这些厅局长个个都有越野车。往年统一乘面包车下去时,这些厅局长私下里都安排自己的司机开一辆车跟着,以便有事可以随时回省城。这些厅局长们也是忙得不得了,碰上中央各对口部门的领导下来了,随时要回来接待,不带自己的车子确实也不方便。再说了面包车适应性比越野车还是差多了,路况好了还可以,一下高速公路,就不行了,还是越野车好,有个坡坡坎坎的,不费力气就过去了。” 王天成想想也是,尤其是西部几个市,山区多,路况复杂,赶上个下雨天,发生个泥石流什么的,是常事,开越野车是保险点。 等车子出发那天,张青云一看,小韩开的是一辆崭新的丰田A8,像一辆装甲车,高高大大,里面宽敞得很,中间放了一个小冰箱,比王天成在市里做书记时乘坐的丰田可是气派多了。 前面是警车开道,后面是一溜丰田越野车,鱼贯而出,浩浩荡荡,按照预先安排的行程,逐个视察起来。到了各市的边界,电话提前都联系好了,公路都提前清理了,沿途所有的高速公路收费站提前都接到了命令,领导的车队没有通过之前,和车队同一个方向的车辆,不再放行。 所以张青云一路只看到对面的车子隔着隔离带,不断开过来,而同向行驶的根本看不到一辆别的车子,也不见有车子从后面超过来。等车队出了高速公路时,拐过收费站,张青云才看到,靠路边车子排成了长龙,足足有一公里远,原来它们都是乖乖地等着给车队让路的。 这就是权力的魅力!让张青云心里陡然生出许多感慨,不管你是多大的富翁,你就是比尔?盖茨,就是李嘉城,尽管富甲天下,你可以花钱买任何你喜欢的东西,做你喜欢的事情,但你绝对不能做到,让天空给你封闭,不允许任何一架飞机起飞,只允许你自己的专机在天空翱翔。但美国总统可以,他可以下命令,把天空封闭起来,只允许自己的空军一号起降。 不说那么远了,就是一个省长,下去不用打招呼,下面自有人想到做到这一点,一切提前都安排好了,别看路是用国家的钱修的,不是你普通老百姓想什么时间用就随便用得了的,得先看人家大领导用不用,人家嫌你碍事,你就只好滚一边呆着去。 这一点也不过分,国家都有严格的保卫制度,像王天成这样的正部级干部,按规定是可以享受这样的待遇的。一切为了领导安全,领导的人身安全不能出问题,怎么办?为了省事,有关部门认为这样的方法最保险,我把路封了,就让你领导的车辆走,你还会出现交通事故啊,那样就怪不得我们了,只能怨司机瞎了眼,不会开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中国官场形成了这样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但凡有上级领导到下面视察,下面的领导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诚意,都要亲自到地界迎接。陪同视察完了,领导要走了,一定要送到地界,交给下一站的领导,自己才算圆满完成了任务,可以放心地回家睡觉了。好像不这样做,就过意不去,就是对上级领导不恭,就给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自己的乌纱帽就可能不保似的。 这一次陪省长视察全省,张青云看到,各个地方的官员把这个迎来送往,发挥到了极点,到了让人感到肉麻的地步,肉麻到连王天成都显示出了厌烦的程度。 好在领导毕竟是领导,度量大,忍性强,强压怒火,也装出满脸笑容,和送行的各级领导握手、聊天。领导不断地上车下车,手一遍又一遍地握来握去,弄得张青云屁股还没有坐稳,有时候车子刚开出了两公里,就又停下了,碰到了下一个市迎接的一班人,还得下去。 看着那些市长、市委书记诚惶诚恐的样子,赔着小心,张青云觉得这些在地方当头头脑脑的也真是不容易。抛妻别子,一个人在下面干事,生活没人照顾不说,平常光大事就抓不完,还要忙这些迎来送往的事。 光会干事还不行,还要出成绩,要接待,照应方方面面的关系,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有你的责任。来的都是爷,得罪了哪一个,都没有好果子吃,难,真难!看着是风光得很,但里面的酸甜苦辣,局外人是看不懂的。 有时候张青云突发奇想,想想省里在职的省级、副省级干部少说也有四十个左右,省委、省政府,省人大、省政协,再加上省军区的,如果各位领导都不歇着,一个接一个地排着队下去视察,那下面还是这样的接待规格,来了哪一个都舍命陪君子,这样干他个一年,下面的领导基本上就没有多少活路了,非累死不可!更别说有时间干正经事了。 这样想起来,领导下去视察多了,在目前的情况下,看来也是不大不小的灾难! 灾难归灾难,但下面的领导还是希望上级领导多到自己的地盘上走走看看,对自己的工作做出指示,所谓的做指示,就是借领导的口吻,表扬一下自己。 你想啊,各个市的情况千差万别,上级领导就下来个三两天,走马观花地看一看,情况哪能摸得清楚。其实这里面也有诀窍,材料都是他们各个市自己写好的,哪里是亮点,早一二三四五总结好了,写好的稿子交给省政府袁秘书长,袁秘书长过目后,大笔一挥,签上几个字“呈王省长阅示”就交给了张青云。 张青云仔细看一遍,关键就是消灭消灭错别字,没有问题了,就交给王天成看。王天成大致看了一遍,感到没有问题了,就吩咐张青云收起来,等到了市里的汇报会上用。 所谓的汇报会,都是每个市必不可少的重头戏,召集各个部门的头头脑脑,集中到一起,听王天成训话。各个县市的一把手都参加了。下去视察一遍,几乎全省所有的县委书记和县长,都看到了王天成。 张青云看到,连续开了那么多会,王天成都有些厌烦了,但入乡随俗,下面的同志那么热情,不好驳了他们的面子,伤了他们的情分,累也得开,烦也要陪,这官当的,有时候真累! 张青云开这样的会开多了,大脑就很是抵触,动不动就想罢工,一沾沙发,脑子就昏昏沉沉的,不住地想打瞌睡;但因为自己是省长的秘书,虽然不坐在主席台上,但一旦打瞌睡了,打出了呼噜,影响就太坏了,那就把省长的老脸丢到太平洋里去了,所以就是再疲惫,也得忍着。 但瞌睡虫是赶也赶不走的,因为领导的讲话实在是没有多少意思的,什么“战略啊”、“跨越啊”、“突飞猛进啊”、“一年一大步,三年大飞跃啊”,套话、屁话成堆,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张青云觉得,失眠的人实在不用吃药的,把各级领导最枯燥无味、最冗长扯淡的讲话灌成录音带,想睡觉了放在床头,放那么十几分钟,催眠的效果肯定超过任何安眠药。自己这个发明不知道能不能申请专利,如果能,也算会议的一个正面效果了,广告词可以这样写: “各位朋友,当你正为自己的失眠辗转反侧的时候,当你正为选择哪种安眠药副作用最小发愁的时候,试一试‘青云牌’催眠录音吧,保管你一听见效,我们郑重地向你承诺,本产品没有任何副作用,你可以一直放心地使用下去,直到你完全不再为睡眠发愁为止!” 为了不打瞌睡,避免闹笑话,张青云想尽了办法,掐自己的胳膊,不行,让旁边的人看了不好看;喝浓浓的茶水吧,在众目睽睽之下老往厕所里跑,也不雅观,想来想去,都不合适,只有瞪着眼睛,想范小玉。 连续出差这么久,别人不知道都是咋过的,张青云觉得,他们也都是正常的人,不会没有性的冲动,不会不想自己的女人,大家都是人,都一样。 这个不讲人道的工作方法,张青云觉得,是根本不把人当人看。你看人家国外的领导,出国考察,都带着自己的女人,人家那是真正的尊重人性;不像我们,出去了就出去了,谁也不能带老婆,一帮子和尚,一出去就是半月一个月的,连个女人气也不沾,别人不知道咋过来的,反正张青云觉得,自己是受不了了。 夜里睡觉,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满是范小玉的光屁股,忍不下去,就用宾馆的电话给范小玉打长途,反正现在宾馆的电话加入了长话联盟,随便打。 范小玉多聪明啊,一听就知道自己的男人又想干那事了,就逗他说:“老公,想我了吧?想得很不很啊?我下面都急死了,空得很,你再不回来,我就找别人填充填充了,反正追我的男人有的是!” 张青云明知道她是馋自己,就说:“你这个骚货!我才出去几天啊?就急成那样,小心我连夜赶回去。” 范小玉咯咯地笑个不停,嗲声嗲气的,鼻子里不断地哼着两人做爱时她最喜欢发出的声音,直勾引得张青云下面挑起了老高,把内裤都快要戳开一个洞了。张青云对着话筒发狠说:“他妈的什么狗屁考察,害得老子二十多天见不到自己的女人。再这样下去,身体非弄出毛病不可!” 范小玉看他是真急了,就安慰他说:“就你猴急,一起下去那么多领导,没见人家狗急跳墙,只有你,一天不和老婆睡觉就过不了!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你咋还那么狂,跟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我看逼急了,连母猪你都想上了!” 张青云说:“你还别说,这两天我还净做黄色梦,梦见你这样的美女还说得过去啊,偏偏梦见的是我家小胡同里摆摊卖小吃的老板娘的大屁股,她那屁股啊,在平时我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大得像个磨盘,上面可以让小孩子骑自行车转圈,而现在出差二十多天没见你的面,都要把你想疯了,这不,开始没出息透了,连母猪都想上了!” 张青云的这些话把那边的范小玉逗得哈哈大笑,说:“你呀你呀,没出息透了,好了,看在你还老实坦白交代的基础上,回来时我好好慰劳慰劳你,洗干净,让你一次干个够!我先说好啊,你可不能学有些人,家里有女人,还在外面不住地花,搞别的女人,你要是敢那样做,当心我跟你没完!” 张青云故意试探她:“怎么个没完法?先说出来,好让我有个思想准备!” 范小玉狠狠地说:“当心我趁你睡着的时候,给你阉掉,扔到下水道里去!让你花,我废了你!” 张青云说:“真到那时候,你还真下得了手啊?这么狠心,你自己就不用了,想当一辈子尼姑啊你?” 范小玉说:“我不活了,还当什么尼姑?被你没日没夜地玩了几年,临了,又和别的女人好上了,我受不了那口气,反正你把我惹急了,你也别想过好。” 张青云知道她是故意吓自己的,就哄她说:“好了,好了,我的宝贝!我的心思你还不了解,自从有了你,别的女人我看都懒得看一眼,在我心里,你才是我的唯一,我的女神。就你那身段,那光屁股,这么大一个东州市,难道是想找就能找得到的!我知道自己的运气好,老天爷帮我,让我这个傻小子得到了你,我能不懂得珍惜吗?放心吧,我要和你白头偕老,大干一百年!” 一句话把范小玉逗笑了,说:“你这个坏蛋,死流氓!没见过你这样会讲话的人,死人你也能把他说得满地跑!少啰嗦了,人家困了,该睡觉了。” 张青云挑逗她说:“那我给你说点骚话,你也给我使劲地哼哼,咱俩体会一下电话做爱,让你释放释放怎么样?” 范小玉说:“不干,隔着个电话线,有什么意思!你跟谁学会了这玩意?快跟我说实话,你都跟哪个女人干过这事?” 张青云说:“我不就是这样说说而已吗,我整天陪着领导,忙得要死,哪有那个心思干这事!这不是憋得急了,想你想疯了,才想起网上人家说的这些事情吗!要是在东州,我早三下五除二,把你的衣服扒干净,趴到你肚皮上拼命地折腾个够!还会想起这劳什子!” 范小玉看他说得跟真的似的,也就相信了他,说:“好了,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呢!什么时候回提前给我打电话啊,我先热好身等你。” “热身”是他们俩的暗语,张青云说:“好吧,你在外面可不准和别的男人胡来啊,你长得那么好,多少色狼盯着呢,提高警惕啊!给我戴了绿帽子,小心我找人打断他们的腿!” 范小玉说:“放心吧,省长秘书的女人,一般人给他个胆子,他也不敢惹!我等着和你同享荣华富贵呢!我能管得住自己,你看,你不在家,我就不出去,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剧,多乖啊!这样的女人如今你上哪儿找啊?” 张青云又连连夸了她几句,说:“很好很好,这才是我的好女人!等我回家啊,我一定给你加倍的补偿!” 范小玉答应一声,就把电话挂了。张青云看了看时间,这个电话真是创纪录的长,一小时二十分钟,原来没办法的时候,男人也会煲电话粥! 第九章 做秘书的,别人看着是风光得很,但最大的缺点是不自由,领导去哪儿你去哪儿,根本没有自己的时间,就是心里烦得要死,想女人想得要命,领导不发话,你还得接着陪,脸上还不能有一点表示,嘴里还不能有一点怨言,你说这是人干的活吗? 张青云跟着这帮大领导不住地视察,发现他们都非常有瘾,到哪里都是兴致勃勃的,只要一对准镜头,那精、气、神,简直是没法说。自己虽然比他们小许多,连续搞了这么多天,心里早就厌烦了,夜里又想女人,睡不着觉,脸上看着苍老了许多,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而那些人,却个个像吃了兴奋剂似的,精神好得不得了。 想了半天,张青云忽然想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当官的魅力。这些厅长局长以为自己这一次很荣幸地被王天成选中,陪同视察各地,这是一个有利的信号,说明自己的官位很有可能在明年的选举中会保住,说不定还会有更好的位子等着自己,自己在新省长心目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这样想了,自然气就顺了,精神就来了。 官瘾官瘾,当官到了这个地步,就身不由己了,老婆孩子,亲戚故旧,都需要照应,自己就是棵参天的大树,下面罩着一大群喽啰,自己倒了,没有权力了,下面的一大帮人就要跟着倒霉。所以只要能做下去,就千方百计地霸占着那个位子不丢,因为官位一旦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因为当官就是他的职业,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对于有很大官瘾的人来说,国家最好取消离退休制度,让他一屁股坐在那个位子上,一口气干到死,让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样他心里才不会有失落感,没有人一走茶就凉的感觉。 有人想不通,闹情绪,不想主动交出权力,说什么我们当初投身革命时,不就是为了为党和人民的事业奋斗终身吗?现在我还能跑能跳的,不缺胳臂掉腿的,说不让干就干不成了,那不行,闲得慌!没办法,中央只好成立了个中央顾问委员会,让老同志过渡一下,心理上好有个缓冲期,级别还在,待遇还在,还可以列席党的重要会议,看绝密文件,一切没变,就是没有多少实权了,不能够再发号施令了。 没办法,这就是中国的国情,几千年了,人们最痴迷的是当官,谁都想蹚蹚仕途这潭浑水,好像一辈子没有做过官,无论做什么,都有很大的缺憾似的。 在张青云的老家,你发财了,别人最多是嫉妒嫉妒,说说你的闲话,但决不会有太多的人怕你,羡慕你,巴结你;但你要是当了大官,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十里八村的乡邻乡亲,见了你们家的人就会不住地巴结,套近乎,打听你们家的情况,甚至多年不来往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会找上门来,重修旧好,目的就是日后有一天用到你的时候,好开口说话,办点私事。这就是权力的魅力,当官带来的副产品。 张青云在农村过春节时留意了一下,只要村子里最大的官范红堂回了老家,十里八村的人不出两天,就会都知道。因为村口时不时地会来几辆小汽车,都是乡里、县里甚至地区里的领导,那时候老家还没有改市,地区的领导称专员和书记。听说有一年范红堂在老家过年,地区的副专员都来他家里,给他爹爹拜年,和范红堂称兄道弟。 人人都想当官,人人都羡慕掌握权力的人,这本身就说明了整个民族的文化基因有问题,官本位的思想过于浓厚,深入到每个人的脊髓里,所有的人都热衷官场,这暴露出我们这个民族曾经吃过太多的苦头,受够了没有权力任人宰割的气,所以只能把权力的刀把攥到自己手里,心里才感到塌实,能够睡得着觉。 这样就导致我们拥有全世界最为庞大的官迷队伍,这些人把做官、做大官当成自己毕生追求的终极目标,除了这个,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为了能够当上官,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老婆孩子可以不要,送钱,送物,送人,只要上级领导喜欢的,对保住自己的乌纱帽有好处的,什么都可以干。哪怕牺牲自己的健康,牺牲自己的尊严,甚至牺牲自己的女人,一切的一切都在所不惜。因为他们明白,只要保住了官位,就一切都有;没有了乌纱帽,一切都会随风而去。他们都是第一流的数学家,心里精明得很,早算计得一清二楚,这样的人多了,也是一种灾难! 不知道是特意安排的还是纯属巧合,反正这次考察的最后一站是东岭市。东岭是张青云的老家,他就是在东岭下面最穷的县——清水县上的高中,从那里考上了大学,走出了这个落后、封闭的小县城。 他老家张家村离县城还有二十多公里,是个著名的泥巴洼子,十年总有九年涝,是个出了名的穷地方。这一次回老家,张青云嘴里不说,心里却有一种无比的自豪感,比三年前刚当了王天成的秘书时状态还好。 那时候东州和东岭是平行的两个市,谁也管不了谁,自己虽然当的是市委书记的秘书,但对于老家来说,鞭长莫及,权力根本覆盖不到这里,所以老家的人也没有太在乎。 这一次就不一样了,省长的秘书,老家东岭也在省长的权力管辖之下,那些势利的地方官,这一次该对我张青云刮目相看了。 三年前当上秘书时,抽空回了趟老家,只是震动了几个亲戚,一向看不上自己的表哥,不再说自己是书呆子了,到大酒店里特意摆了一桌酒席,为张青云接风,席上说了许多拍张青云马屁的话,说他早就看出来了,小表弟气质不俗,有文化,一看就是个有水平的人,和老家那些县乡干部一比,他们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像表弟这样的,才是干大事的人,今后肯定会前途无量的!以往得罪的地方,还望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张青云不动声色地听他给自己戴高帽子,灌迷魂汤,心里一直在笑,暗想,这人啊,真他妈的无耻、扯淡!就是亲戚,你混得不好了,也看不起你;你混得好了吧,他又开始巴结你,什么亲情、友情,在利益面前,都靠不住。看你有用了,有巴结的价值了,话咋好听咋说;你没用了,没本事了,哪里远躲到哪里去,想想真是没劲! 这一次回老家,张青云和谁也不打招呼,但就这,还是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了,知道他回了东岭。 晚上吃完饭,张青云看王天成也有些累了,准备洗澡睡觉,有司机小韩陪着他。王天成知道张青云的老家是这里的,就对他摆摆手说:“你去吧,好容易回了趟老家,该应酬的应酬应酬吧,我这里有小韩在。” 张青云说:“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有几个同学好多年没见,他们看电视知道省长到东岭了,判断我也跟来了,就打我电话,说是要出去坐一坐。” 王天成说:“应该应该,去吧。”说着就走进了卫生间。张青云答应一声,就退出去了。刚回到房间,电话就响了,一看才知道是弟弟张凌云打来的。 张凌云大学毕业后老爹花钱送礼找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他安排进了县委宣传部新闻科,一直写材料,十几年了,也熬了个副科长当当,在县城里娶了媳妇,生了个儿子,官虽然不大,比起别人,也算不错了。 张青云的老爹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很满意,一个在省城里跟市委书记当秘书,一个在县城里当副科长,大小都是个官,自己混了一辈子,还赶不上两个儿子十年混的,想想还真是要感谢老祖宗,说不定老坟还真是占住了风水。 最让老汉高兴的是,两个儿子的下一代都是儿子,现在都实行计划生育,不叫多生,一家一个儿子最好,看来老张家的香火还旺得很呢。有这些老人家已经十分知足了,逢人经常笑呵呵的,天天要喝二两小酒,哼着小曲,心里舒坦得很。 张青云又调进了省政府,做了省长的秘书,这样的好消息自然要向老人家汇报汇报,这也是孝顺,目的是让他高兴高兴。人老了,不图别的,就图个儿女有出息,给自己争争光。 老爹如今也用上了手机,张凌云不用的旧的就给了他,经常揣着,也就是接接儿子的电话,想孙子了和两个孙子聊上两句。 打通了老爹的电话,张青云轻描淡写地告诉老爹,自己又陪同王省长,调到省政府了,还做秘书,兼着省长办的副主任。刚接手,工作特别忙,没时间回家,又交代父母好好注意身体。 老爹说了几句:“知道了,好好干,人家既然这么看得起咱,要给他干好,这样才对得起人家对咱的恩情。人不能忘了本。我和你妈身体都好,放心干工作吧。”说完又把电话递给青云的老妈说,“你儿子的电话,当省长秘书了,向你汇报汇报,让你高兴的。” 老妈也是又安排几句,末了又问了媳妇、孙子方圆的情况,才把电话挂了。放下电话,张青云想,父母这一辈子还真是不容易,辛辛苦苦把两个儿子养大了,有出息了,自己也老了,没本事了。让他们住城里吧,他们推说不自由,不习惯,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还是愿意回到乡下去。 其实张青云知道,他们是怕给儿子添麻烦,两个儿子的房子都小,住三口人还可以,再来他们老两口,根本住不下,也不方便。看来还得多挣点钱,买套大房子,把两个老人都接到城里来,年纪大了,又没有闺女,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没人管,这样也不是个长法。 父母也知道,他现在虽然做了几年秘书了,但经济上还是不行,靠工资吃饭的人,小钱是有点,但动辄上百万的,根本不可能,除非你搞什么歪门邪道。 但以张青云的聪明,那样的事情他根本不会干,不是没有老板找过他,有,老乡啊同学啊,沾亲带故的,托关系走后门的,多了去了,目的只有一个,想利用他接近王天成,搞点工程项目什么的。 张青云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这根本不可能,自己根本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为了赚那几个小钱,把一生的幸福都搭进去,那样做根本不值!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样的大道理他懂。 再说了,跟了王天成这样的老板,你就是想干点非法的事情,也没有缝隙可钻,给你机会你都不敢!你能保证做到万无一失啊,要是有人透露了一丝风声,说你参与了某某事情,一旦查证属实,看你死得快不快。王天成在东州市干部大会上的讲话,张青云听得清清楚楚,那是什么决心,什么勇气,他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敢收拾的人,还会包庇你一个出事的秘书! 张青云不敢,也不屑于做那样的事情,他知道,以自己的精明强干,有了秘书这个平台,自己今后的前途肯定是光明的。往后到底能做多大,现在还不好说,因为当官有许多因素,你要能干,还得有很好的运气,最关键的是,上面要有伯乐发现你,有后台罩着你;但凭自己的能力,张青云知道,如果上天给自己像王天成那样的机会,自己也一样能把这个省长的职务干好!人得有信心,谁不是肩膀上扛一个脑袋,他就是再有本事,还能有两个脑袋啊! 扯得远了,吹得有点大了,不切合实际,实打实地说吧,按自己目前这个状况,混到副厅甚至是正厅,是完全有可能的。自己就是混官,也不学那些官油子,整天想着贪点污、受点贿、占点公家的便宜,自己要合法光明正大地挣钱,改变自己的经济状况,黑心钱一分也不能挣,挣了花着也不安心。 还是老爹经常唠叨的那句话:“儿子,咱老几辈子,活的就是个志气。咱不穷,解放前你曾祖父靠种地和节俭,不说发了大财啊,至少骡马成群,咱靠自己的劳动买了几十亩地,解放后分地就是分的自家的地。你曾祖父是个大善人,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只要看到谁家没有了粮食吃,过不下去了,都要接济接济,咱活的就是堂堂正正,活得有骨气。你们兄弟两个,都给我听好了,黑心钱不能沾,咱有多大能力就做多大事,本本分分的,千万别走什么歪门邪道。你看那贪官,他们的日子好过啊,这一辈子,运动我经过的多了,那时候因为贪了几个钱,多少人被整死了,还是老老实实做人塌实,睡觉安稳。” 张青云知道,老爹是怕他权力大了,官今后做大了,经不住诱惑,走了邪路,所以才不厌其烦地敲打自己。他的良苦用心,张青云全懂。 拿起电话,就听弟弟张凌云说:“哥,都知道你回东岭了,这一次回家不回家看看?咱爹咱妈都说想你了。” 张青云说:“就是想回,也回不了啊!这又由不得我,行程安排得紧紧的,根本抽不出任何时间来。” 张凌云说:“咱县的朱书记听说你回来了,非向我要你的电话,说想让你安排王省长到咱县看看,就是呆二十分钟也好,你看行不行?” 张青云一听就烦了,说:“你不要跟他们瞎掺和,哪有你们想的那样简单,省长的行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哪能说改变就改变,那要经过主要领导的同意,我一个小秘书,能有那么大的能量啊!再说了,咱们那个穷地方,要工业没有像样的工业,要农业没有像样的农业,你让省长看什么!真是的,他们就是想拍马屁,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 张凌云说:“我也知道,他们是想向上级领导表表功,出出风头,给领导留下个好印象,今后好把自己的官升上去。但我不是在他们手下干活吗,没有办法。” 张青云说:“你说说,他们都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能够值得让省长看上二十分钟?” 张凌云说:“也没什么,咱们县这两年乡镇企业搞得不错,产值都突破六七个亿了,在整个东岭市,算搞得比较好的了。” 张青云说:“就他们那乡镇企业,小造纸、小化工、小皮革之类的,歇了去吧,规模小,污染大,遍地开花,早晚得整顿。你看我们家后面的那条河,小时候水多清啊,渴了随便喝,一点没事,水甜滋滋的;现在黑得要命,离老远就闻见发臭了,这样的乡镇企业,不要它也罢!还有他们报的产值,谁能搞清楚到底有多少水分!你这个经常写新闻报道的,给我说说实话。” 张凌云说:“实话,现在谁还敢说实话!我们老家的乡,去年乡镇企业总产值报的是三千万,你回家看看,有一家政府办的厂子还生产吗?都停产了,就是厂房还在,机器还在,围着个大院子,找俩农民看着大门,就那乡长、书记还敢报三千万,把地皮卖了我看也不值三千万!他们也是没办法,县里硬压的,不报不行,报少了县里的指标凑不够,向上面不好交代。” 张青云说:“明白了,根子还是在上面,在上级领导。上行下效,不这样做不行,不这样官就保不住。” 张凌云说:“对了,哥,就是这个道理,你在上面,不懂下面的事情,下面可是什么都敢干,想咋胡来就咋胡来。” 张青云说:“我怎么不知道,你以为我生活在真空里啊!数字出官,官出数字,现在哪一个老百姓不懂这个啊!只是上面的没有那么明显罢了。没听社会上的老百姓都议论,说现在是歪嘴和尚念错经,上面的政策本来是好的,到了下面,一执行就走样的。由这个硬分配指标、虚报数字来看,上边的经也不完全是好的,有些经本身就存在很大的缺陷,到了下面一执行才发现和客观实际严重脱离,下边根本搞不出来这么多东西,怎么办?要交掉差事,只能造假,这样才弄出那么多荒唐的事情来。” 看看聊了十几分钟,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张青云又问了家里的一些情况,就说:“还有事没有?没事我就挂电话了,几个同学还在下面等我呢!” 张凌云说:“我是没事了,但朱书记一定要和你通个电话,我也没办法,你就糊弄糊弄他吧,我还得在他手下干活,就算你给我个面子好吗?” 张青云笑了笑说:“说得这么可怜!好吧,不就是通个电话吗,你让他打过来,我跟他讲两句。”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老家清水县里的朱书记,张青云没有见过,这几年他的工作一直忙,就是偶尔回趟老家,也是行色匆匆,到家里看一看父母,吃顿饭,聊聊天,在家里睡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又回去了。 县里还多亏有这个弟弟,官虽不大,但有点活动能力。张凌云经常写新闻报道,给省报市报投稿,接触了不少人。张青云还在党校当教师时,每次回老家,提前只要给弟弟打个电话,坐长途车到了县城里,弟弟早就把车子安排好了,面包车、小轿车,车子虽然不高级,但比坐乡下的公共汽车,那是强得太多了。因为这,大多数时候,张青云回老家都不用受太多的罪。有这个弟弟在,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从县城里到乡下的老家,那二十多公里路,坑坑洼洼的,逢上个下雨天,特别的难走,让陡然从省城里回到乡下的张青云感到,自己这一路虽然只是走了短短的几百公里,却像穿越了几个时空,经历了上百年的发展阶段。 省城里已经是高度工业化的时代,到处是高楼大厦林立,高速公路、立交桥环绕,机场可以起降几乎所有型号的大型飞机,和世界上不少先进的城市随时可以联系在一起。 到了东岭市区,感觉就不一样了,这是内地典型的中等城市,欠发达地区,没有太多的现代化建筑,房子大多是六七层的楼房,一座城市也只有两条主要的大街,呈“十”字形,坐车半个小时,就把整个城市看完了。 到了县城,就又低了一个层次。整个街道随时都是脏脏的,天永远是灰蒙蒙的,电厂、化肥厂、制药厂排出的废气,把空气弄得臭臭的。张青云上高中时县城里就这样,十几年过去了,还是那个老样子,空气污染相当严重,让从外地刚回来的人,感到简直透不过气来。 坐上破破烂烂快要报废的公共汽车,一路像老爷车似的,走走停停,不是漏油就是打不着火,二十多公里的路,要走一个半小时,回到乡下的家里,折腾得人一脸疲惫,一身的黄土。 每次回老家,只要听说叔叔张凌云还没有找好小汽车接送,儿子张方圆说什么都不愿意回老家,他宁愿住在县城里,到电影院看电影,多磨蹭几天,也不愿意坐那个破公共汽车。 小小年纪,他就知道享福了。这一代人,真比自己小时候幸福多了。看着儿子可爱的样子,张青云就笑了,说:“你是可以摆谱啊,我爹跟你爹那是不能比啊!我爹是谁啊,一个普通的乡下小职员;你爹呢,现在赖好也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省城里的党校教师,你小子有福气,一生下来就不用受罪,要是你也像我一样,出生在乡下,我看你坐不坐!” 人啊,都有自己不能逃脱的命运,没办法,你就是再努力,改变的也只能是可以改变的,许多东西就是再努力,也没有任何办法改变。 对于乡下的老家,张青云现在感到越来越陌生,他觉得,自己也和儿子一样,已经不能习惯乡村的生活了,那个世界已经离自己非常遥远。偶尔回趟老家,晚上躺在自己曾经非常熟悉的床上,听着窗外传来的高一声低一声的狗吠和不知名虫子的鸣叫声,张青云觉得,乡村的生活还是老样子,十几年了,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现在的乡村,已经是老弱病残的世界,村子里几乎所有年轻力壮的青年人,都进城里打工去了,剩下的是走不了的老人和小孩。在村子里转一圈,碰到的不是老人就是留守带孩子的乡下妇女,这让张青云感到,目前的乡村呈现的是一种衰败的景象。城市化看来是大势所趋,大批人口向城市迁移,已经在不少地方悄悄地进行了,留下来的是空荡荡的乡村,这已经是谁也阻挡不了的历史的脚步。 朱书记把电话打进来时,张青云还在胡思乱想,判断朱书记长的是什么样子,大约是凶巴巴的。因为按表哥的逻辑,在县里做父母官,要有点流氓相,这样别人才不会小看你,这个朱书记大约也是这样的主儿。 接通电话,就听到对方自报家门说:“喂,张秘书吗?我是清水县委书记朱凤山啊,你好啊老弟,我是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你弟弟张凌云经常和我提起你,我每次都安排他,什么时候你回来了,一定得告诉我,我要和你好好聊一聊,请教请教。你是大才子啊,我们清水县难得一见的大才子,不简单啊。” 张青云知道,这些当县委书记的,都是八面玲珑的机灵鬼,什么好听他们说什么,你要全当真,你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傻瓜,被他们灌了迷魂汤,找不到东西南北了。他瞎扯淡,你也跟他扯淡,就跟他打哈哈。 张青云说:“过奖了,过奖了,我就是一个书呆子,哪是什么大才子!你朱书记才是真正的大才子嘛!我听凌云说了,朱书记到清水县三年,是本县历史上最能干的县委书记了,各项事业全面进步,尤其是乡镇企业,听说在整个东岭市都拔得头筹了,政绩卓著啊。像你这样的人才,很快就进步了,组织上是不会忽视这样能干的官员的,你提拔了副市长,别忘了请我喝酒啊!” 朱书记哈哈大笑说:“张大秘书,不愧是才子,连话都讲得这么漂亮!我的前途,就拜托老弟你了,还望你多多关照。就像这一次,我提前不知道,要是早知道王省长要到东岭视察,我就和你打个招呼,帮我运作运作,让王省长到我们清水县看一看,我的政绩不就出来了吗!哎,你看我,一忙就忘记你还有个弟弟在我手下工作呢。你放心,咱弟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不出半年,我就给他调整调整,让他先做个正科长,有机会了,把他放到乡镇去,当个镇长书记什么的。” 张青云见他这样说,是主动往自己心里做事,也不太好驳人家的面子,就说:“多谢了,这省长的行程,都是下面安排好才报上来的,东岭市一开始做方案的时候,就没有把咱们清水报上,我贸然添上清水这一站,因为我本身就是清水人,就难免会有人说闲话,弄巧成拙,这样做太明显了,不好。下次吧,我提前给你打招呼,你先在市里活动好,让市里报上你,我就顺水推舟,把事情做了,谁也不知道,这样才妥当。” 朱书记那边连连称:“是,是,还是你老弟有经验,考虑得周全,等过几天我去省城看你啊,咱们吃吃饭,好好聊聊,跟你老弟聊天,简直是一种享受,高人啊。” 张青云不想再听他扯淡,就说:“先这样啊,领导叫我还有事,我先挂了啊,以后有时间再聊。”说完就把电话挂了,耳朵顿时清净了许多。 这一次出差,光电话费看来都需要一千块了,这秘书当的,成了接线员了,好在电话费全报销,要不然谁也赔不起。 这边刚放下电话,那边电话又来了,张青云一看,是高中同学赵大鹏打来的。赵大鹏高中毕业后考上的是省警察学校,现在东岭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支队做副队长。 在高一上学时,他和张青云是前后桌,关系不错。高二分科后,张青云读了文科,赵大鹏读了理科,两人也就是同学了一年。 张青云是当年学校里的学习尖子,他的动向,一向是同学们关注的焦点,好像他这样的学习尖子,命中注定了要发达似的;要是不发达了,同学们就觉得落差太大,不符合他们的心理预期,就会说,你看张青云,当年学习多好啊,现在不也一样,做一个党校的教师,有什么出息啊? 别人的蜚短流长张青云当年是一清二楚,凭他对人性的了解和判断,他知道,以自己当年在县城里的名气和地位,以及后来所上的名牌大学,都应该做出点大的成绩来,好让别人继续刮目相看,这样才能堵得住那些人的嘴巴,让他们继续羡慕自己。 当年如果大学毕业后顺利地进了省政府,混了个处长副处长的当当,就可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也还可以继续牛下去。 但谁知时运不济,范红堂根本不帮这个忙,自己的梦想破灭了,万般无奈,只好进了市党校,做了一个教师。早知道回来还要当教师,自己在大学时就该答应去外省,到一个本科院校里去当老师,那赖好也算个正牌本科院校啊,比东州市委党校还是好听点,大学老师嘛,说出去还好听些。 但命运就是这样,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人生不可能有机会走回头路。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经常教导我们吗,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接受现实吧。 张青云觉得,以自己三十五岁的人生经验,总结总结,才悟出了一个道理,这人生虽然不可捉摸,但有时候也像打麻将,也可以错打错赢。起了一张好牌,留了一个好口,自以为十拿九稳地会赢,却不知道想要的牌早就没有了,这样守下去,等待自己的是死输。 有时候拿到手里的是一张看似很不起眼的牌,只是一疏忽,把这张本来计划扔掉的牌留了一会儿,结果恰好没有看清楚,错打了一张牌,白白拆掉了一个好口;正在懊悔,又靠上来一张牌,和那张早就想扔掉的牌凑到了一起,组成了一个看来很差很差的口子,但就是这个很差很差的口子,让你自摸,赢得一塌糊涂。 这就是人生,自己三十五年的命运,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当年想方设法想进省政府,就是进不去。现在不用费劲,说进来就进来了,一进来还就是省长办的副主任,省长秘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威风得不得了。 人得志了,到哪里都有人惦记,以前半生不熟的人,现在也开始巴结自己,和自己套近乎了,这让张青云一方面觉得自己总算有点地位了,心理也得到了满足;另一方面,他心里开始厌烦这种功利性很强的交往,他觉得一切都没有意思,人啊,都怎么了,这样势利! 像当年自己当小教师时,回老家从来没主动跟别人联系过,别人也没有主动联系过自己,自己的弟弟安排好车辆,自己就坐上车回老家了,在县城里一分钟也不想多呆,怕碰上熟人没话讲,也确实不知道讲什么,因为自知混得不如意,还是少丢人现眼的好。 那个时候,只有自己的弟弟、父母、老婆、孩子,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他们没有什么,为自己抱不够的委屈,尤其是老父亲,时不时地发狠说:“这世道,简直是乱透了,乱透了,当官的思想都坏了,不是毛主席领导的那时候了。那时候虽然大家都没钱,但公平,谁上谁不上,群众可以公开发言,不合理的谁也不敢干。不像现在,当面说的一套,背后干着一套,你要全信,就上当了。像你这样的才华都上不去,要靠范红堂那样走歪门邪道才可以发达,这样的路,就你那牛脾气,说什么你都不干。算了算了,好好安心教你的书吧,说不定哪一天老天开眼,就发现你了。你老太爷说过,他积德行善一辈子,后代将来一定会有好运气,你是我们老张家祖祖辈辈学问最高的人,大约这个运气会落到你身上,耐心等着吧,会有出头的那一天的。” 十几年过后,张青云才知道,老父亲的预言真的实现了,况且远远超过了自己当初的设想,这就是运气,所谓运气好得挡也挡不住。 走到楼下时,看到赵大鹏开了一辆警车等在下面。看张青云过来了,忙走过来握了握手。张青云摆摆手,就上了车,问:“大鹏,都有谁啊?去哪儿?” 赵大鹏说:“去红灯笼茶楼,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们都等在那里了,都是当年我们班的同学,大家都想见见你。” 一会儿茶楼就到了,进了包厢,张青云看到许多人自己都不认识了,也叫不出来名字了,毕竟十六七年没见了,大多数人自从自己考上大学后,彼此从来就没有联系过。 再看人,一个一个,腰变粗了,体形变了,相貌变了,唯一不变的是眼睛,从那里面张青云才感到和他们似曾相识过,这就是时间,是时间冲淡了这一切。 高中时,大家本来只是在一个屋子里读书学习,谁也不太搭理谁,较着劲地学,目的只有一个,考上大学。毕业多年了,相互也没有联系过,不知道对方过得怎么样,陡然间聚到一起,确实也没有多少话说。 简单的寒暄过后,大家唯一的话题就是一起回忆在学校的日子,找点共同点,生怕冷了场。对这样的场合,张青云已经越来越缺乏耐心了,他感到非常没意思。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阅历,有自己独特的思维方式,地位不一样,经历不一样,思考的问题不一样,这样的一群人陡然聚在一起,谁也不知道谁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这样的聚会,参加不参加都没有多少意思。 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和他们糊弄了半小时了,张青云就看了看表,想找个借口溜号。恰好这时候,电话响了,他一看,是东岭市市长的秘书小方打来的。 这小子,也是个机灵鬼,张青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打听出自己的经历的,知道自己是清水县人,短短的两天时间,硬和自己套了个老乡,嘴里甜得很,张哥长张哥短的叫个不停。 张青云知道,他是想和自己套近乎,巴结巴结自己,今后好为他的主子办事。你想啊,作为一个市长,要想随时见到省长,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怎么办?有一个办法,和省长的秘书搞好关系,提前知道省长几天的行程,这样就有的放矢了,不会空等,或者扑空。 秘书和秘书容易建立关系,因为年龄都差不多,工作性质又一样,大家都是为各自的领导服务的,谁都有用得到对方的时候。想办个私事啊,不方便的,兄弟们彼此打个招呼,不知不觉就办了。 晚上吃饭前,小方告诉他说:“张哥,晚上你得给兄弟个面子,赏赏脸,我找个好去处,咱们唱唱歌,放松放松去。” 张青云轻描淡写地说:“还不知道有没有时间,领导如果没事,我过了九点给你电话再定。” 小方见他没有拒绝,连忙说:“过了九点,我给你打,一定啊一定。” 张青云也没在意,觉得也就是随便说说,谁知这小子当真了。 接了电话,就听小方说:“张哥,忙完了吗?” 张青云正感到无聊,就说:“没事情了,我在红灯笼茶楼,你来接我吧。” 小方说:“你等着啊,我五分钟后到。” 接了电话,张青云回到包厢,喝了一口茶,对大家说:“各位兄弟,不好意思啊,领导那边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失陪了啊。” 大家知道他现在是特别忙,就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就是想见见你,随便聊聊天,你那么忙,还肯出来见大家,足见你是个讲情谊的人,等你发达了,千万不要忘记大家啊。”说完乱哄哄地,争着和张青云握手。 张青云心里想,早些年我做小教师的时候,咋没见你们一个一个找过我,到我家看看;出差到了省城,也没见你们搭理过我,现在看我混抖了,来巴结了,知道有用了,真是的! 话虽这样说,但面子上还得过得去,他站起来,一个不剩,和大家握了手,才转身告辞。大家都走到门口,要下去送他。张青云拦住了,说:“不用,不用,你们继续啊继续。”赵大鹏坚持要送,张青云就没有再拒绝,和他一前一后下了楼,出了门口,就看见小方开了一辆黑色的奔驰等在下面了。 张青云顿时感到自己解放了,这个老同学聚会,看来今后自己还是不出席的好,免得没话找话说,活受罪。坐进车里,和赵大鹏摆了摆手,说了声再见,张青云看到,赵大鹏眼里流露出羡慕的眼光。 坐到车子里,张青云问小方去哪儿。小方说:“人间仙境夜总会,我特意给你从东岭歌舞团找了两个美女,都是专业水准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张青云又问小方:“你从哪儿弄的这么好的车?” 小方说:“接待办借的,我说市长要接待重要的领导,他们还不乖乖地把车开过来交给我。” 张青云说:“我哪是什么重要的领导,小秘书一个,这样做是不是太张扬了?” 小方说:“张哥你不知道,在咱们这地方,该张扬的时候就要张扬!那夜总会的老板可精明了,看你开的车好,就知道你是有身份的人,服务自然就好多了,开个破车,停在这里,会让人看不起。再说了,你老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兄弟我还得尽尽心不是?” 张青云见他这样说,就不再说什么,一切悉听尊便了。到了人间仙境夜总会,进了包厢,张青云才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两位美女。 一见张青云和小方进来,两个美女忙站起来,微笑着向张青云打招呼。小方忙向张青云介绍说:“这是小林,这是小李,都是美女,歌舞团的舞蹈演员,唱歌也不错。”又指着张青云向两位美女介绍说,“这就是我给你们说的张大秘书,省长秘书,也是我们清水县人,老乡,老乡。” 张青云本来不喜欢别人在公共场合公开自己的身份,但这一次是回老家,身份不用介绍,好多人就都知道,想瞒也瞒不了。今天又是见了这样漂亮的两位美女,自然这样的介绍可以给自己脸上添不少光彩。 张青云看到,小林和小李都是二十三四岁左右的样子,脸干净得要命,一点瑕疵都没有。看来年轻就是不一样,连范小玉现在脸上都开始起斑点了,女人老得快,青春短暂得很,就那么几年最诱人的时候。 服务员过来了,小方请张青云点东西,张青云把菜单顺手递给小林说,还是让美女先点吧,我刚喝完茶,真是什么都不想吃,就是想唱会儿歌,活动活动,让她们随意吧。 小林、小李看张青云这么有风度,也就不再客气,一个人点了好多东西,什么烤鳗鱼啊、鱿鱼丝啊、烤鹅掌啊,什么最贵就点什么。大约她们也知道,今晚这样的场合全是公款买单,实在用不着客气,不吃白不吃。 吃的东西点完了,小方问张青云喜欢喝什么酒。张青云说:“我什么酒也不想再喝了,看见酒就烦,看看两位美女喜欢喝什么,就点什么吧。” 小林和小李一见张青云这样说,就高兴了,两姐妹互相看了一眼,就异口同声地说:“喝洋酒吧,好久没喝洋酒了,再尝尝什么味道。” 张青云在心里笑了笑,知道她们俩别看是小小年纪,这样的场合可能见多了,脸皮也厚得要命,是个给根竿子就往上爬的主儿。反正不是自己花钱,既然出来玩,就是玩个高兴,女人嘛,你不打发好她,让她心里满意,她就有什么都使在脸子上,让你扫兴。 想到这里,张青云就豪气地对服务员说:“就拿洋酒,拿最好的来,让我们尝尝。不能拿假酒啊,如果被我们发现是假酒,你这个场子明天晚上就不用再开了,想开也开不成。” 小方接着张青云的话,对服务员说:“你们的齐老板在吗?告诉他,就说市政府办公室的方秘书来了,叫他给我回个电话。” 服务员答应一声,说:“我马上就告诉我们值班的经理,让他告诉我们的老板,先生您请稍等!”说完就退了出去。 东西还没有上来,小林和小李就开始给张青云选歌唱,大约刚才张青云对她们的关照起了作用,她们一前一后,不住地向张青云献着殷勤。 小林和小李,个头差不多,都是一米六五的样子,腰是一样的苗条,屁股是一样的鼓鼓的,皮肤白皙,眼睛多情,胸脯高耸,唯一不同的是小林气质比小李似乎好一点。 看着她们撅着刚刚发育成熟的性感屁股,在那里忙活着,这让张青云心里陡然生出些感慨来,现在的孩子是真幸福啊,生活水平高了,长的一个比一个好看,不像自己那时候,大学毕业了,还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看着傻乎乎的。 小林问张青云唱什么歌,张青云说:“你就给我选一首齐秦的《北方的狼》吧,我上大学时最爱唱这首歌了!” 小林一听就笑了,说:“我就猜,你要点这首歌,爱点这首歌的都有一个特点,不知道领导你知道不知道?” 张青云知道她是故意逗自己开心,就说:“不知道,你说说看。” 小林说:“我说了领导可不能见怪啊!要是见怪了,小女子我就担当不起了。” 张青云说:“随便讲随便讲,大家都是成年人,什么没见过!” 小林一本正经地说:“爱点这首歌的男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都有些色,是色狼!”说完捂着嘴,哈哈大笑起来。 她一笑,大家都跟着笑起来,张青云把她一把拉过来,坐在身边说:“色狼,我承认,看到你这样的美女,我是缺乏点免疫力。但如果男人不色,看到你和小李这样的美女都没有反应,你说他还算男人吗?自古英雄爱美女,谁也不能免俗啊!” 一句话又把大家逗笑了,小方忙接着圆场,说:“张哥水平高,水平高,美女谁不爱啊,我要是没结婚,恨不得把你们两个都讨过来做老婆,一三五,二四六,安排好日程,星期天我随意,想跟谁睡就跟谁睡,那多美啊!” 小李半真半假地打了小方一拳说:“你就美吧你,到时候还不把你活活累死!就我们俩姐妹,轮流折腾你,你那一百多斤还受得了?一个月下来,就没有人了!”说完又是开心地哈哈大笑。 正说笑着,服务员把东西上来了,两个美女开始吃东西,看她们津津有味的样子,张青云判断她们可能晚饭都没有吃。这样的女孩子,夜生活可能过惯了,知道晚上有应酬,索性晚饭都省了,和夜宵作了一顿。 看漂亮女人吃饭有时候也是一种享受,尤其是这一回出差那么久,一个月了还没有沾什么女人气,看了漂亮的女人,心里确实有一种蠢蠢欲动的感觉,幻想着她们要是自己的女人多好啊,可以随时抱在怀里,揉着亲着,享受肌肤之欢。反正明天就要回省城了,再憋这最后一晚上,但就是这最后一晚上最难熬了,你越是想就越放不下,心里一直是火烧火燎的,难受极了。 正胡思乱想着,门开了,服务员带进来一个人,个子不高、肚子老高,留着板寸头,走路一扭一拐的,脸上带点江湖气。张青云坐着没动,就见来人看见小方,脸上立即堆满了笑说:“兄弟你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亲自安排啊!” 小方忙向来人介绍张青云说:“来,来,见过我大哥,省城里来的,我特意把他带到你这里看看,给你捧场子。” 又对张青云说:“这里的老板,姓齐,我哥们儿。” 张青云忙客气地说:“你好,你好!”双方握了一下手。 小方拍了齐老板的肩膀一下说:“你忙去吧,我没有什么事,就是要你安排好你的人,服务好点,这是我最重要的大哥,怠慢不得!” 齐老板说:“放心放心,我这就去安排,想要什么,随便啊随便,全算我的。”说完就告辞了。 他一走,张青云就开始唱歌,接着是小林和小李唱歌,唱累了就跳舞。张青云抱着小林,小方抱着小李,一开始还正正规规,但一瓶洋酒下肚,两个美女就放开了,把外套也脱了,露出轮廓清晰高耸的Rx房,让张青云看了简直把持不住。 跳舞的时候小林不住地往张青云身上贴,张青云看小方早把小李抱在怀里开始揉上了,两人简直要变成一个人了,索性也放开了,把小林也抱在怀里,双手从腰里往下一直摸索,直到放到了她性感的屁股上。看小林没有任何挣扎拒绝的意思,张青云就把自己的双手从下胡噜到上,最后落在她坚挺的Rx房上,一摸一捏。张青云感到小林的脸都发烫了,大约也是受不了这刺激,这时候就是让她干点什么,相信她也不会拒绝了。 四个人疯到十二点半,张青云想想明天还要早起,陪王天成吃早饭,就对小方说:“散了吧,明天还有事情,得休息了。” 小方对着张青云挤了挤眼睛,然后趴在张青云耳朵上说:“张哥,不回去了吧,我在楼上的宾馆里开了两个房间,我们明天六点起床,早早回到东岭大酒店,谁也不知道,误不了事的。” 张青云想想,反正小方这小子是个机灵鬼,自己跟他在一起,在东岭市是肯定安全的;再说了,老婆情人都在几百里之外,远水解不了近渴,自己的情欲已经被小林惹起来了,就是回了东岭大酒店,也是一夜别想睡。算了算了,放荡一次了,男人谁不想放荡放荡,这个小林,论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舞蹈演员出身,脱光了衣服,肯定又是一种风味,这样的好事,不是想碰上就能碰上的。 想到这里,张青云就点点头,同时征求了一下小林的意见,说:“我不回去,你也不回去了怎么样?” 小林看着张青云笑了笑说:“好啊,我倒要见识见识你这个大色狼究竟有多色!” 小方看张青云答应不回去了,忙欢天喜地地从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房卡,递给张青云,接着喊服务员买单。 服务员过来了,说:“不用了,老板交代过了,免单。” 小方冲张青云笑了笑说:“怎么样张哥,这个老板还算识趣,咱们走吧,过两天我给他多介绍点客人。”四个人说笑着,坐了电梯,就上了各自的房间。 进了房间,开了房间的暖气,看看热起来了,小林就脱了衣服,说是要洗澡。 张青云说:“我帮你洗澡吧,我最爱帮美女洗澡了。” 小林说:“来啊,谁怕谁啊!我就知道你色!” 张青云笑了笑,就帮小林脱衣服,先脱外套,然后是上衣,脱去内衣和胸罩后,小林的Rx房就跳了出来,就像一个熟透了的大大的桃子,让张青云看了怦然心动。 小林也看出来他的反应了,就把手放在上面,隔着衣服,轻轻地抚摩了两下,这一下更惹得张青云心里火烧火燎的,恨不得立即把她的衣服扒光,放到大床上折腾。想想折腾了一天了,浑身不是汗味就是酒味,到床上扫兴,就只好忍着,耐心地给小林脱起了裤子。 两个人都脱光了,双双走进了卫生间,洗起了热水澡。看着小林滑溜溜的光身子,张青云哪有心思慢慢地洗澡,三下五除二,胡乱打了一遍香皂,就往小林的光身子上帮她涂沐浴露,涂着涂着,下面就受不了了,赶紧冲干净,把小林抱在怀里,跷起腿,做了起来。 一夜狂欢,这一晚上张青云根本没睡什么觉,光顾着和小林折腾了。好久不做,他心里馋得很,变着花样,一刻也不想让小林歇着。 小林看着他,说:“我没看错吧,你根本就是个大色狼,没见过你这样精力充沛的,不让人歇着,做你老婆,肯定受不了。也不知道你老婆是咋做的!” 张青云说:“所以啊,像我这样的男人,一个老婆根本不够用,要有两个才行,经常换着用,让她们轮休。” 小林说:“吹牛,你是没有碰上能干的女人,给你找个高高大大的,看你吃得消!一个就整坏你了!” 张青云说:“还真是,我老婆就一米七,身体强健,天天陪我折腾也没见她烦过!” 小林说:“算你运气好了,家里有那么好的女人,还出来玩,你们男人啊,都一样地爱偷腥!” 张青云说:“人都一样,就你们女人,不也一样喜欢偷情?偷情的感觉就是刺激,做爱这东西,图的就是个新鲜劲。你看那动物也一样,我知道有一种动物,从来不和同一个异性发生第二次关系,它们真是知道挑剔,不像我们人类,发明了个婚姻,一辈子把男男女女的拴在了一起,心里厌烦得要死,也没有办法,还得做,真是不如那些动物。” 小林听他这样说,哈哈笑了,说:“你这个男人,真有意思,脑子里净是怪怪的想法。不过听起来还有一定道理,到底是文化人,知识渊博,懂得多。” 看看快六点了,小方用房间的电话打进来,提醒张青云起床。张青云告诉小林再睡一会儿,把房卡交到总台就行了,拿起包,又特意看了看小林的光屁股,从包里拿出两千元钱放到桌子上说:“感谢你陪了我一夜,这是我的一点意思,你买件衣服穿吧,我的电话你知道,到省城里玩时跟我联系,我接待你。” 小林说:“谢谢了,谢谢了。”说着抱着张青云又亲了一口。张青云知道,小方可能都给过她们钱了,但小林这一夜伺候得自己确实不错,自己表示一下,也是应该的,女人嘛,谁不喜欢钱啊! 坐上车,小方主动问张青云:“张哥,你又给她钱了吧?” 张青云一愣,说:“怎么?你成了克格勃了,这你都知道!” 小方一笑说:“这些妹妹,都是我的死党,她们有什么都得向我说的,这不,短信刚到。” 说着小方从包里拿出一把钱,点都没点,说:“来了这地方,哪能让你出什么钱啊!那兄弟脸上还有什么面子啊!” 张青云推辞了一下,小方就急了,说:“张哥,看不起兄弟了吧?到了东岭老家,还让你掏钱,我还是不是人啊!快收起来,我都和她们讲好的,其他的你都不用管,在电梯里,人多没有告诉你,都怨我啊!” 张青云看他是真急了,想想他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钱,自然有办法处理,做秘书的,都有自己的办法,领导知道他忙活的都是正事,花点钱也是理所当然,就不再推辞,放进了包里。 回到东岭宾馆的房间,一看表,才六点二十分,估计王天成还没有起来,他就和衣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一躺下才知道这一晚上的折腾有了后遗症,浑身乏力,筋骨酸痛,看来美女玩过火了也是伤人的,该节制的应该节制一下。 但转念一想,出来个把月了,想女人都要想疯了,陡然间得了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就这一夜的机会,给了哪个男人,谁也不会歇着,他傻啊,天一明就谁也不认识谁了,不玩白不玩,玩一次赚一次的便宜! 但今天上午出发回去,中午就到省城了,肯定要先到省政府,看有没有紧急的事务需要处理的,如果没有,下午就不用去了。反正今天是周六,先到范小玉那里住一晚上,回到城里再给老婆郑丽丽打电话,告诉她明天才到家,这样安排才天衣无缝。 吃过饭,车队浩浩荡荡,就出发回省城了。按惯例,市委书记和市长照例要带着四大班子的领导,把省长的车队送出东岭地界。 张青云照例屁股从车子上下来又上去,这一个月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生活一点规律都没有,女人一个月才沾了一次,简直成了和尚了。别人还好,都是五十多岁的大领导,欲望可能也消减了,可自己年轻力壮的,长期过这样的日子,确实受不了。想来想去,罢罢罢,这当官的日子,看来也不是谁都能适应得了的。 不是有句笑话吗,说如今当官的是“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这前面一条还可以理解,有权力嘛,自然有公款消费的权力,吃喝嫖赌全报销,也不是没可能;但老婆基本不用这一条,却不是官员们自己想要得到的结果。谁不想天天抱着自己的老婆,热乎乎地睡觉啊?但现在的干部交流制度,一纸调令下来,就把两口子拆开了,中间隔他个几百公里,有的远的,像常务副省长林正义,自己一个人说来就来了,最多允许带一个秘书跟着,老婆孩子都留在了京城里。孩子要读书,老婆要工作,谁都分不开身,只能这样天南一个,地北一个,想想这组织上的政策也有点不近人情,活活拆散一对鸳鸯,还说是为了崇高的革命事业。事业再重要,也要考虑人的正常需求吧,这样做不是给官员找点婚外刺激创造条件吗,不客气地说,是制造了不少机会,逼着官员们风流。 张青云觉得,要是把自己下派到离省城几百公里的市里面,做个副市长或者副书记什么的,一个星期还不能回家一次,自己也会受不了,找情人包二奶可能胆子还没有那么大,但偶尔碰到心仪的女人,潇洒一下,还是有这个可能的。 一路上闭目养神,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想着中午还要对付对付范小玉,要不然她会生疑,说自己一定在外面干坏事了,要不然咋不是猴急猴急的。 第十章 到了省城,车队就散了,王天成的车子向东郊别墅区开去,把他送到家里,小韩就开上车子,问张青云去哪儿。 张青云看了车子后面一大捆材料说,去办公室吧,把这些东西先扔在一楼的秘书科,交代他们明天打纸浆。这些东西都是各地的汇报材料,王天成一份,张青云一份,都是厚厚的一大沓,印刷精美,就是为了应付这次检查。 张青云坐在那里开会时都简单翻了翻,全是一些表扬和自我表扬相结合的东西,套话、废话多的是,总结得一套一套的,让人真佩服他们的秘书班子肯定熬了不少夜,搜肠刮肚地才想起来这些东西的,有的人不知道又累死了多少脑细胞。 这样辛辛苦苦写的东西全部被扔进了废纸堆,打成了纸浆,当初布置写这些东西的和参与写这些东西的人,知道这样的结果,不知会作何感想? 反正张青云觉得,自己这样的事情也没少干,想想简直是可怕,浪费资源不说,简直是浪费生命!为了形式而形式,为了应付而应付,谁都知道这样干没有意义,但没办法,还是要干,还要应付,要干得津津有味,自得其乐,让不懂内情的老百姓以为,你们这些所谓有文化的人,有权力的人,所谓的社会精英,整天忙的是国家大事,是为老百姓分百忧解千愁的大事!岂不知你们也是瞎忙活,穷忙活,乱忙活,根本就不如不忙活,你说这悲哀不悲哀! 车子还在路上时,张青云已经悄悄地给范小玉发了短信,说自己中午去她那里吃饭,让她准备准备。 范小玉一看张青云的短信,就笑了,知道他所说的准备准备是什么意思,饭要吃,爱要做,这是张青云一贯的风格。出去那么多天,自己的男人肯定是憋坏了,自己这几天也想了,心里开始烦躁了,抓耳挠腮的,火气也大了,看来自己离了男人也是不行的,需要定期消消火。 反正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范小玉早早地就起来了,收拾收拾屋子,买点菜,准备迎接张青云的归来。这样的日子她也慢慢习惯了,虽然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不明不白的,说是老婆吧,没有打证;说是情人吧,张青云对她比对郑丽丽还好,几乎每天都和她在一起,找借口逃避郑丽丽。 她也知道,郑丽丽那个女人没自己漂亮、年轻,双方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竞争,要张青云选择,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但现实是郑丽丽还没有离婚的打算,自己还要和张青云继续以情人的身份过下去,不知道拖到猴年马月才能做名正言顺的夫妻! 有时候想起来,范小玉也生气,气张青云婆婆妈妈、儿女情长,就是下不了和郑丽丽一刀两断的决心;气郑丽丽不知趣,占着茅坑不拉屎,自己的男人都不爱自己了,还死皮赖脸地缠着,是看自己的男人发达了,想多捞点便宜。也气自己,当初为什么就那么痴情,一见张青云,就暗暗喜欢上了,即使明知道前面是火坑,也不顾一切地往里面跳,其实自己要是不给张青云机会,他就是再耍计谋也白搭。就是因为心里不排斥他,才给了他一次又一次和自己亲近的机会,直到和他去宾馆开了房,上了床,做了爱,顺理成章成了他的女人。 可能这就是自己的命,怨不得别人。自己骨子里还是喜欢才子型的男人,最好有点狂,有点傲,有点书卷气,遇见这样的男人,自己虽然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但心里还是喜欢和这样的男人交往,甚至有点莫名的冲动。 为什么?范小玉记得张青云曾和自己说过,说这个世界有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只要有人类存在,就会永远演绎着英雄爱美女、美女爱英雄的故事,一代一代,永不停息。为什么?因为这是人类自身存在的基因所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是一种本能,是上帝造人的神秘所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导致了人类一步步优化、发展、进步,走到了今天。 张青云说,世界上从来没有任何一种生物,个体和个体之间的差异超过人类。别的生物大不了高点大点,胖点瘦点,强壮点弱小点,基本上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猪都是猪,都一样地在泥巴里打滚;羊都是羊,都要吃青草,吃麦苗。只有人类,差别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杰出的人和最愚蠢的人,简直有天壤之别。 为什么?因为人类有思想,有精神世界,这些是其他的任何生物都不具备的;它们即使有,也是低级得可怜,就像最最聪明的狼狗,被主人夸了两句,也就是“这条狗好,通人性”,看看,就是最小的孩子,也比它聪明多了。 张青云经常跟她说,什么是最优秀的人类,在远古时候,最强壮最聪明的人,就是最杰出的人,他们有强健的体魄,灵活的大脑,可以在冲突中打败对手,抢得更多的女人和财物,青睐他的美女自然就多些。 女人骨子里也需要自己的基因优化,最漂亮的女人都想嫁给最杰出的男人,做他的老婆,给他生儿育女,这样自然他的老婆就众多,精力旺盛,后代就相对多点,自己的基因也得到了继承、延续。 到了现在,科技高度发达,人和人之间的竞争主要体现在拼智慧上,而体魄强健不是最主要的参照物了,美女们青睐的都是在某个领域有特殊才能的人,是社会上所谓的成功人士。这和古代一点也不矛盾,其实质都是一样的,找到最优秀的男人,让自己的后代得到优化。即使不生孩子,这样的搭配也给双方带来极大的心理和生理上的满足。 对张青云的这些奇谈怪论,范小玉将信将疑,她也不考虑这些深奥的问题,那是男人们的事,是张青云这种才子们考虑的事,自己就是个小女人,国家大事,人类的前途和命运,和自己没关系,自己就是想本本分分地过日子。她是个现实的女人,想和张青云结婚,堂堂正正做夫妻,出双入对,手牵着手,享受人生。而不是像现在,整天偷偷摸摸地,像做贼似的,连公开逛街的机会张青云也不给,说怕影响不好,耽误了他的前程。 这样的日子范小玉过了几年了,也确实过烦了,她几次想和张青云摊牌,让他说清楚,什么时候可以和自己结婚;如果不行,就好合好散,这样拖着也确实没意思。 张青云看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上心了,就哄她说:“快了,快了,郑丽丽的子宫出毛病了,她现在对我已经不再感兴趣,快放我了,你再耐心等一段,快看到结果了。” 范小玉想想这么多年两个人都一起过来了,感情已经非常深了,也确实不是说分就能分得了的。再说凭敏感,范小玉知道,张青云确实也算难得一见的奇男人,这样的男人错过了,也不是那么好找的,想想就心软了,又随了他。 小韩把张青云送到省长办公楼下,就调头回家了。张青云到办公室里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什么特别急的文件要处理,就放了心。看来这世界上的许多事情,离了谁都能过,地球照样转圈,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天成虽然出去了那么久,但几个副省长都在家,常务副省长林正义又是特别有能力的人,有他坐镇,省政府照样运转。想想王天成,张青云还真是佩服他的气派,敢于授权,充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该揽的揽,不该揽的全部下放,让下面的人放手去干,决不干涉,这是他最杰出的品格,作为大领导,他之所以一贯能做出成就,这是一条最主要的原因。 不像别的领导,所有的权力都抓到自己手里,生怕副手夺了自己的权,连一张小票的权力都攥到自己手里,把副手架空,一点权力也没有。 天长日久,副手们心里都憋了一肚子的气,谁也不再跟他一心,谁也不再给他拉套,就看他一个人手忙脚乱地捂来捂去,拆了东墙补西墙,累得要死,还漏洞百出。副手们都在那里看他的笑话,袖手旁观,他就是再有能力,身体再好,也有精力不济的一天,有撑不住的时候。这样的一把手,当得最累,最辛苦,也是最不容易出成就的。 王天成所表现出来的,是完全不同的风格,是政治家的大气,是拿得起放得下,是放眼全局,抓主要矛盾。张青云经常听他说:“做大事要有做大事的技巧,抓不住主要矛盾,抓不住牛鼻子,再忙再累,也是穷折腾。当领导的就是要有眼光,知道哪里是最关键环节,至于其他的,自有下级去执行,抓好监督就行了。” 对王天成,张青云真是从心底里佩服,虽然有时候他也觉得,王天成也是说得比做得好,有些事情可以不必要兴师动众的,可以采取更加节约、简便的方式。像这次视察,完全没必要搞这么大,但人家毕竟是领导,有自己的考虑,自己这样一个小秘书,看问题还没有那样的高度,说不定王天成另有考虑,想提高自己的知名度,或者为下一步的领导干部调整做好准备,看哪些是自己的人。君威难测啊,人心隔肚皮,领导的心思,不可能完全讲清楚,只能让手下的人慢慢琢磨。 况且,现实就是这样,随波逐流,大家都不能免俗。他就是想做特立独行的事,作为一个大领导,也不可能,做官还是稳妥点好,像自己这样的书呆子,有文人气质的人,还真是做不了大官。宋朝的大才子苏轼不是说过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在官场上混,要学会中庸,决不做出头的椽子,那样容易出事,王天成就是做到炉火纯青了,收放自如,浑然天成,不由得人不佩服。张青云觉得,自己的老板可惜了,早上了这个省长的台阶,前途就更不可限量了,当上国家领导人也未可知啊! 整理了一下桌面,看到自己的干部任命文件下来了,上面赫然写着:“关于任命张青云同志为清河省政府办公厅省长办公室副主任的通知”,看看时间,是半个月前就下来的。看起来袁保山的效率还真是够高的,说干就干了,自己已经堂堂正正地成了省长办公室的副主任了,这种感觉,让人提气! 气顺了,心情好了,就想自己的女人了。先用手机和郑丽丽通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还在东岭,几个朋友要见见,明天再回去,又问了郑丽丽的病情。 郑丽丽说知道了,子宫的肿瘤鉴定结果出来了,是恶性的,医生说还得做手术,切除算了。张青云连忙安慰她,说切除就切除吧,人家不是切除的多了,谁让咱摊上了,这是命运,没办法。等我回去,找最好的医生,给你安排手术。接着又和儿子聊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放下电话,他又用办公室的固定电话,和范小玉通了电话,说:“我忙完了,现在就去你那里,准备好没有?” 范小玉说:“馋猫,都准备好了,身子洗干净了,饭也做好了,你回来就可以开始了。” 张青云哈哈一笑说:“我这就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放下电话,走出去到了省政府外面,打了一辆出租车,去了范小玉那里。他不用司机送,自己打车,是为了不让人家知道,他除了老婆之外,还有一个漂亮的情人。 到了范小玉那里,吃吃饭,洗洗澡,两人就上床了。一个月没见,张青云看自己的女人有点瘦了,腰窝里的肉明显地少了,屁股也小了一圈,就用手环着范小玉的身子,两只手捏着她的屁股说:“你怎么啦,心情不好,怎么瘦了?” 范小玉说:“你不回来,我自己也不值得开伙,吃饭都是对付,有时候懒了,就到外面吃快餐,难吃得很,所以就瘦了呗!” 张青云说:“你可不能瘦啊!你这么高的个子,没有肉还不成了骆驼吗,难看啊!没有肉的女人在床上不好看的,屁股不是屁股、胸脯不是胸脯的,压着都不舒服,赶紧吃啊,我看瘦了有几斤。” 范小玉说:“我称过了,瘦了三斤多。” 张青云说:“从今天开始,你睡觉前每天喝一杯牛奶,很快就会胖起来的。” 范小玉早就春心萌动了,情绪上来了,翻身到了张青云的上面,不由分说就抓住张青云的东西,放了进去,陶醉地上下摇晃起来。 张青云看她情绪这样高涨,就逗她说:“怎么?知道我的重要了,出差一个月,就受不了了?我要是出国一年,你守得住吗?” 范小玉边做边哼哼着说:“别说一年,就是三个月,我就给你弄一顶绿帽子戴戴!” 张青云狠狠地捏了一把她的xx子说:“你怎么这样浪啊!你看人家古代的女人,王宝钏为老公守了十八年,你却连三个月都守不住!” 范小玉说:“她那是傻!我们女人怎么啦,我们女人也是人,现在男女平等,就兴你们男人在外面玩女人,瞎胡混,就不兴我们女人找自己喜欢的男人了?那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你跟我说,这一个月在外面疯没有,玩没玩别的女人?” 张青云心里一咯噔,但想想自己确实也没露出什么破绽,知道她是虚张声势,故意诈自己,就说:“我整天跟在领导身边,他去哪我去哪,就是有那个贼心,也没有那个机会啊!” 范小玉看他不慌不忙,不像在外面干了坏事的样子,就一边做一边说:“你听好了,我要是发现你在外面又玩别的女人了,我就不给你守着了,给你弄几顶绿帽子戴戴,咱看谁玩过谁!” 张青云说:“别,别,我的姑奶奶,你千万不能这样啊!就你这样漂亮的女人,要是在外面胡混起来,那还得了啊!多少男人早就看着你流口水了,我发誓,老老实实,一心一意对你好,把公粮全交到你这里,保证不走穴!” 范小玉本来就是吓他的,借机敲打敲打他,不让他在外面惹别的女人。自己的男人现在不一样了,省长秘书,多少年轻漂亮的女人都盯着呢!稍微看不好,可能就被别的女人勾走了,现在自己已经和他不明不白地过了几年了,妻不是妻妾不是妾的,名不正言不顺,虽然张青云承诺和自己结婚,但男人的话,能够全信吗!谁能保证他永远不变心? 现在的社会,变化太快了,成功的男人面临的诱惑也太多了,那些小姑娘,一个个精明得很,比自己十七八岁的时候,那可是强多了,一个个就想着走捷径,傍上一个有钱的或者有权的男人,一出学校门,就有房有车,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至于那个男人有多大,大得可以当她们的父亲或者爷爷,她们是不太在乎的。只要有钱或者有权,能够让她过上好日子,其他的都是次要的,多现实啊! 不像自己那时候,有多少老板提出要把自己包起来,一年给个几十万,自己压根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义无反顾,跟了张青云,看上的就是他的傲气、才气和一般男人不具备的豪气。但这样的男人如今也让人不放心了,女人啊,就是命薄,和男人比不得,老得快,青春太短暂,自己刚过三十岁,就有点老相,和二十多岁的时候那是没办法比了。而自己的男人张青云,却越活越精神,和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简直没多少区别,在床上还是生龙活虎的,折腾个没完,不知道自己今后还能不能满足得了他。 这样想着,范小玉的心情就灰暗起来,做着做着,就没有劲头了,停了下来,一翻身,就躺在了床上,看着天花板想心事。 张青云知道她又有什么情绪了,就翻身上去,自己边加快节奏边哄她说:“你是又为咱们的婚姻担心了吧,我向天发誓,等郑丽丽做完手术后,就和她正式谈一谈,看能不能把婚离掉。反正她对性生活也没有兴趣了,有我没我都一样,我多给她点钱,她或许会答应的。” 范小玉见他这样说,又高兴起来,说:“真的?要是她同意离婚,你就再找人借点钱给她也行,反正你今后有的是机会挣大钱,多给她个十几万也没问题。房子的钱我自己还,不用你操心的。” 张青云说:“钱我找王志远借,十万八万的,只要我开口,肯定没问题。放心吧。” 范小玉听了他的话,又相信自己的男人是真对自己好,就有了情绪,下面配合得也积极了,两个人又拼命折腾了一会儿,同时达到了高xdx潮。 出差一个月,又刚刚和小林折腾了一夜,回到范小玉这里,为了不引起她的疑心,就又拼命折腾了一次,让范小玉狠狠地过了把瘾才作罢,这样的车轮战,张青云觉得自己还真是吃不消了。 整个下午,他就躺在床上,范小玉和他聊天他都没劲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让范小玉觉得很没意思,就说:“你睡吧,不就做了一次吗,看把你累的,你原来的劲头哪去了?和我第一次在金玉满堂大酒店时,一夜也没见你歇着,不让干还不行;你看你现在,简简单单地做了一次,就成这样了!你八成是在外面偷腥了,才这样!” 张青云知道她没有任何证据,是瞎诈唬,就说:“你可不能冤枉人啊,我的工作性质你也清楚,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我就是想有点花花肠子,也没有机会啊!我是憋不住,自己在外面手淫了,生理卫生你又不是没学过,这男人的生理结构和女人不一样,所谓的满则溢嘛!里面制造的东西满了,做梦都会自己跑出来,不用咋折腾,害得我在宾馆里换内裤,狼狈死了,你说我有女人用,用得着这样狼狈吗!” 张青云知道,女人家心眼小,又敏感,你要是经不住她三诈两哄,把实话说了出来,那你就等着吧,她非把天闹翻不成,你今后就别想再过什么安生的日子。没有事情,不说;就是有事情,也不说,就是不能和她说实话。别管她的思想工作做得多么好,决心抱得多么大,你要是说了实话,那才是真正地伤害了她。 在别的女人身上折腾过,这样的事情,就是心眼天大的女人,她也受不了!换了你你会受得了?欺骗,有时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就像今天,要是和范小玉说了实话,说曾经和小林姑娘有了一夜疯狂,耗尽了精力,才这样无精打采的,范小玉肯定立马就翻脸了,把张青云扫地出门,从此不再搭理他,或者立即找另外的男人出出轨,报复报复张青云对自己的背叛也未可知。 对自己的女人千万不能说实话,只要不是在床上被抓了个现行,就要想方设法地狡辩,糊弄她,千万不能一诈就守不住底线了,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什么都说出来,那样你才是真正地伤害了她。 你糊弄她,时间久了,她就会忘了你这茬子事,别人就是告诉她,她也不会相信,最多将信将疑而已。你要是以为自己坦白了就能得到她的原谅,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不仅把自己的生活毁了,还伤害了你原本用不着伤害的人。 什么事情都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生活没有一成不变的真理,这些张青云懂,不凡的阅历和各种生活的磨练,已经把他造就为一个生活艺术的大师,何时该收,何时该放,他已经游刃有余。 范小玉从他中午回来就开始诈,直到现在,也没有看出来任何破绽,况且张青云讲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就相信他是出差累得了,就恢复了以往柔情万种的样子,加倍体贴张青云,忙着伺候他吃,伺候他穿,完全以一个最优秀、最善解人意的妻子的标准对待自己的男人。 晚餐范小玉特意给张青云煲了水鱼汤,给张青云补身子。范小玉没事情时,爱研究菜谱,喜欢做点好吃好喝的,自己讲究,也管住了男人的胃。管住了男人的胃,就管住了男人的心,大约许多女人是信这个的,范小玉也一样,中国女人,不管外表多么高傲,骨子里都有贤妻良母的情结,想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和他过平平静静的小日子。 一觉醒来,已经是星期天的上午十点,洗洗澡,吃点东西,换了干净的衣服,张青云告诉范小玉,自己要回党校的家里看看,商量商量郑丽丽住院做手术的事。 范小玉听说张青云老婆郑丽丽的子宫真有毛病了,要做切除手术,作为女人,就动了恻隐之心。毕竟这个女人是张青云名正言顺的妻子,自己是情人,是二奶,按时下的说法,是自己不道德,从她的手中抢走了本来完全属于她的男人。 虽然两个人从没见过面,也没见张青云这个名正言顺的妻子找自己闹过,但自己心里还是觉得对不起对方。有时候范小玉觉得,郑丽丽大张旗鼓地找自己闹一场,自己的心里倒会好受些,这样倒觉得自己欠了郑丽丽老大的人情似的。 想想郑丽丽老公也没守住,身体也残缺不全了,唯一剩下的只有儿子张方圆了,范小玉就有点黯然神伤的感觉。想来想去,她觉得趁郑丽丽做手术,自己该表示些什么心里才好受些,就拿出自己的钱夹,从里面数出三千元钱交给张青云说:“她要做手术,我也不好去看她,这是三千元钱,算我的一点心意吧,毕竟她跟了你十几年,这几年你又跟我好上了,冷落了她,她也算是个聪明的女人了,有度量,忍气吞声的不容易。怎么倒霉的事情都让她碰上了,命运真不好!你把钱交给她,别说是我的啊!” 张青云看范小玉能够这样做,充分显示了一个女人大气的一面,就觉得自己真是有眼光,没有看错人,两个女人都不是鸡肠小肚的人,感到心里很是舒坦,就搂着她说:“好老婆!我又一次坚定了自己的看法,你不仅漂亮,而且心地善良,这尤其难得。漂亮的女人大多任性,被人宠惯了,容易自以为是,像我老婆这样识大体、顾大局的女人,要是生活在古代,那怎么说也是国母呀,有母仪天下的气度,不简单啊!” 范小玉被她逗笑了,挥起粉拳,打了张青云一下说:“臭男人,没见过你这样会说的,怎么着都是你的理!你是夸我的还是夸你自己的?说了一圈,敢情是我的胸怀就是给你当好皇后的角色,给你管理好一大批女人,要你随便糟蹋,我还不能表示丝毫的不满啊!你做梦吧你!我才不干呢!你想当皇上啊,就你这样,歇了吧!” 张青云笑了笑,说:“中国几千年来,哪个有本事的男人心里没有皇帝情结啊!我们这片土地,培养了千千万万个做着皇帝白日梦的人,像我这样的书呆子有时候也不能免俗,为什么?你打开电视机,看那看不完的皇帝戏,宫廷戏,火爆了一年又一年,经久不衰,为什么那么多人看,那么多人喜欢,不管是当官的还是老百姓?因为大家都想在里面找到自己的位置。当主子的,学着怎么耍手腕,玩弄权术;当部下的,学着怎么溜须拍马,做个好奴才,大家都在勤奋学习,为古老神州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奴才和主子,我就是有一些这样的思想,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范小玉听了他这一番奇谈怪论,就说:“我说不过你,你是常有理,像诸葛亮一样,可以舌战群儒,我一个小女子,哪够你对付的。回吧,回吧,赶紧回家吧,老在我这里,也不是个事。” 张青云收拾好东西,打了一辆车,就回党校的家属院了。到了家里,张青云看郑丽丽的脸色虽然不太好看,但看到张青云回家了,还是努力显示出高兴的样子。儿子张方圆也在家里,正在看电视。 张青云问了问她的病情,看了看检查结果,就给省卫生厅的马副厅长打了个电话。马副厅长原来做过东州市卫生局的局长,去年刚提拔到卫生厅,和张青云早就熟悉。他老婆是省人民医院的副院长,著名的妇产科专家,找了他,让他老婆在医院打个招呼,一切都好办。 马副厅长一看是张青云的电话,不敢怠慢,马上和自己的老婆通了电话,反馈说没问题,明天就安排住院,先检查,再做手术。 住院的事情安排妥当,张青云想想郑丽丽住院后还需要人陪护,自己工作这么忙,接着要筹备省党代会了,估计王天成那边自己是走不开的,就对郑丽丽说:“让我妈和你妈两个老太太都来吧,我妈负责在家里做饭,带方圆。你妈负责在医院里陪护你,我有时间了两边跑跑。” 郑丽丽想想也没有别的更合适的人选,就同意了。 张青云这才打通了弟弟张凌云的电话,让他找车去乡下接妈妈,再把她送到县城里,坐上大巴,迅速到省城来。接着又打通了老爹的电话,把郑丽丽要做手术的事说了。老爹一听就急了,赶紧催促张青云的老妈准备东西,等二儿子的车子来接。 老妈晚上七点就到省城了,张青云在车站接到她,到了家里,刚坐下还没喝口水,老妈就打开手中的包袱,从里面的衣服里拿出一沓钱交给儿媳妇说:“你要做手术了,你爹说了,我们也表示表示,这是两千元钱,算我们的一点心意吧!”说着把钱硬往郑丽丽手里塞。 郑丽丽说:“妈,你看你,你们哪有那么多钱啊,我这次住院,可以报销百分之七八十的,不用花多少钱。快拿着拿着,我们不用你二老的钱!” 老妈站在那里,就很尴尬,看着张青云,以为儿媳妇嫌钱少了。 张青云一看就明白了,对郑丽丽说:“接着吧,爹妈的心意,他们二老还有本事,能挣钱的。” 郑丽丽看着张青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既然他这样吩咐了,就只好接下了。 老妈这才高兴起来,去了趟卫生间,洗了洗手,和孙子亲热了一会儿,就去了厨房,张罗着做晚饭。 趁郑丽丽到卧室里放钱时,张青云走过去告诉她,老年人老了,最怕儿女嫌自己没本事了,在他们眼里,儿女永远都是小孩子,需要他们的保护,你要拒绝他们的援助,他们就会心里有看法,不高兴。你就假装着很需要的样子,过后再找个由头,把钱加倍还给他们,这样既兼顾了他们的心理感受,又表达了我们的孝心,这样才妥当。 郑丽丽现在对自己的男人是越来越佩服,他说东决不向西的,就点了点头。 郑丽丽又打电话告诉了自己的母亲,让她明天早上赶过来。郑丽丽的老家离省城也就是一百多公里,早上坐车两个小时就到了,安排妥当,两口子洗洗也就一起睡觉了。 听老妈和儿子那边没有了什么动静,郑丽丽主动脱光了衣服,故意在张青云面前展示自己丰满的屁股。张青云想想自己大约有两个多月没和郑丽丽做过爱了,就觉得有点对不起她。毕竟这是自己的妻子啊,自从有了范小玉后,自己就从心里嫌弃她了。 她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可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是个好面子的女人,为了儿子,也为了自己有个退路,一直给自己的男人留了足够的面子,努力避免摊牌。张青云想想,心里就软了,脱了自己的衣服,主动抚摩起她来。 郑丽丽看自己的男人这么主动,也来了情绪,就对张青云说:“青云,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后不管你混到哪一步,我都是你结发的妻子吧,我知道你心野,有大抱负,我不拖你的后腿,等孩子再大些,我就放开你,让你独自飞。今晚的我还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到明天就不是了,你再和我好好做一次爱吧,我想享受享受。” 张青云满含负疚的心情,努力抖擞精神,满足着老婆最后的一次要求。 再过二十多天,元旦就要到了。每到这个时候,都是省政府的工作人员最忙的时候,小领导忙的是写总结,写汇报,年底考核。而到了正厅这个级别的,就忙的全部是大事情了,其中最重要的事情今年有两项: 一个是省里的党代会,五年才举行一次,对于清河省的官员来说,这是最重要的大事,直接关系到每个人的前途和命运。另一项就是每年都要进行的——“跑部”,到北京中央部委活动,要资金、要项目、要政策。 这两项对比起来,张青云觉得,官员们最最关心的还是五年才举行一次的党代会。因为每到这个节骨眼上,就要进行省委委员的改选,年龄大的官员,该离休的离休,该去人大、政协的就去人大、政协,就要交出自己省委委员、省委常务委员的位子,为年轻的腾位子。 这对一个为党的事业、为革命奋斗了一辈子的党的高级干部来说,离开这个位子,心里是最不情愿的,感情是最复杂的。一旦交出了这个位子,就证明你在党内不再有什么发号施令的权力了,你已经被边缘化,老老实实等待光荣离休,你的政治生命已经宣告终结。 不情愿也没办法,这是组织上的规定,是自然规律,也是官场规则,你心里服气不服气都没有关系,自己回家好好想想去,现实就是现实,让你走人就得走人,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现在的清河省,谁说了算,已经非常清楚了,省委书记和省长已经尘埃落定,分别由五十五岁的杜茂林和五十七岁的王天成担任,这也就是说,整个清河省的大老板是杜茂林,二老板是王天成,让谁干不让谁干这个省委委员,基本上是他们两个说了算。就是省委常委,中央要任命谁,也要先征求他们两人的意见,不然就是任命了,今后也不好开展工作。 张青云觉得,这就是整个清河省今后五年最大的“局”,要想在这个“局”里面继续混下去,他们中间必须至少有一个人为你说话,这样你才能保住自己省委委员的位子,继续呆在权力的核心区域,延续自己的政治生命。 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各级官员肯定会不择手段,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张青云明显感受到,到王天成办公室里来汇报工作的各厅厅长和各市市长明显增多了,一上午要接待十几拨。 来人太多,张青云看自己的办公室简直成了接待站,在旁边晃悠的都是这市长那厅长的,一律带着灿烂的笑容,要多亲切有多亲切,见了张青云,又是递烟又是拍肩膀,“兄弟长兄弟短”地叫个不停,好像和张青云早就认识八百年了。 这些厅长、市长的见了张青云,也不空手,手里拎着的大公文包里早塞了不少好东西,什么名贵茶叶啊、保健品啊、高级香烟啊,瞅个空子,看办公室里只有张青云一个人时,就赶紧拉开包,从里面拿出些东西来,硬往张青云手里塞。 碰到这种情况,张青云还真是没办法拒绝。人家都是五十岁上下的人了,按年龄可以当自己的叔叔了,再怎么的,也是威震一方的大官啊,手下管了几百万上千万的群众,像那些大市的市长、市委书记什么的,人家凭什么低三下四地要向你一个毛头小伙子献媚?还不是因为你是省长的秘书,巴结巴结你,给你点好处,目的是让你疏通疏通关系,领导在的时候不要说不在,领导不忙的时候不要说很忙,让他们能够及时地向领导汇报工作。要不是为了这个,你还是做你的小教员,你就是急死了,想见这些大爷,你也根本见不上,人家才不理会你这个小毛虾。 拒绝不了,因为那样太伤对方的情分,不给对方面子。在官场混,这面子最重要,尤其是这些大领导,你要是有一次得罪了他们,他们就会记恨你一辈子,你这个秘书还能当一辈子啊!等你老板离休了,不当省长了,没有权力了,你看你死不死!万一有一天你撞到他们的手下,你就知道你错了,小鞋绝对够你穿一阵子的。 所以在官场上混,得志了也不能太得意,还是曾国藩说得好:“福不可享尽,势不可使尽,上场当念下场时。” 张青云知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道理,所以对待这些来找王天成汇报工作的达官贵人,都殷勤备至,让座、倒茶、递烟、聊天,话净拣好听的说,赞美得恰到好处,让他们充分享受到心理的满足。一来二往,几乎所有来过王天成办公室的人,都知道新省长有一个聪明的秘书,叫小张,待人接物有礼貌,说话办事干净利落,一看就知道是王天成身边的红人。 张青云会来事,那些大官就更会来事了,看送张青云好烟好酒好茶他都没推辞,就开始送购物卡。 这年头人真是聪明极了,送钱,太俗了,况且上面有规定,超过五千块,就可以立案了,要处分人的。没有人敢要,也就没有人敢送了。别人接不接张青云搞不懂,但自己,在东州市委做了三年市委书记的秘书,反正是一次也不敢接。怕出事,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张青云还没有那么傻! 他知道凭自己的本事,今后有的是挣钱的机会,你就给个万儿八千的,能顶个屁用!但现在人家不送钱了,送购物卡,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张卡,看着不是钱,但和钱也没有多大区别,到了大的百货商店里,想买什么买什么,和钱一样用。 张青云想想也真是佩服,这商家简直是太聪明了,发明了这个,不是钱又是钱,大家脸上都好看,人情也到了,事情也办成了,又钻了政策的空子,聪明啊! 虽然纪检部门也有规定,不准收有价证券或者支付凭证,但张青云知道,规定是规定,但没几个去执行的。在东州市委时,张青云参加市纪委举行的春节团拜会,所有参加者都有一个小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五百元面值的购物卡。 纪检部门都这样干,其他的部门就更不用说了,大家习惯这样了,发购物卡方便、简单、实惠,谁爱买什么买什么,胜似前些年,过年统一发东西,不是被子、毛毯,就是电饭锅,发东西的人辛苦,选东西啊、搬运啊、发放啊,结果忙了一身的汗,累得要死,别人还不承情,说你吃回扣了,买的都是假冒伪劣产品。 领了东西的也觉得浪费,家里早就有了,留着吧没有用,扔了吧都是钱换的,两头都不满意。购物卡的发明一举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问题,双方皆大欢喜。 在东州市里,别人给的购物卡也就是三百、五百的,最多一千两千的,这样一年也没有几次,况且都是和张青云关系非常好的一些官员,张青云帮过他们的忙,他们感激张青云在王天成面前为他们美言过。 但这次到了省政府,和张青云打交道的都是这厅长、那市长的,出手一个个阔绰惯了,随便塞给张青云一个信封,张青云等下班的时候一看,里面不是两千就是三千的购物卡。 从纪检部门的规定来说,这样做是不对,违反纪律,但你要是拒绝了,会伤人家的情分,以为你嫌少,看不起;或者你是做样子,故意抬高门槛,摆谱。这样做适得其反,卡没有收,错误是没犯,但人也被你得罪光了,名誉也臭了,今后就不会有人为你说好话。碰到哪个硬茬子,在领导面前奏你两本,说你傲气,不懂事,领导肯定会认为你不会处理人际关系。 东西收了,谁也不知道,也到不了处理的标准,张青云觉得大家都是这样做的,换了谁也没办法。中国就是这样子的,人情社会,虽然这样不合法,但合乎情理,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一部分给老婆郑丽丽,一部分给范小玉,自己留下一部分,看老乡、同学时买点东西。 郑丽丽和范小玉都喜欢这东西,到了百货商店里,像不是花自己的钱似的,买的东西都算白捡,这样确实很过瘾。 张青云判断,这些天王天成的家里一定是门庭若市,各方奔走的人也不会闲着,没位子的想找个位子,有位子的想调个更好的位子,这官场上的事,明眼人都知道,等会议真正开始那一天,你再活动,就全晚了,到那时候盘子都全部定好了,你就是再活动,也是白费力气。 十二月八号,一个好日子,清河省第N次党代会正式开幕了。这是全省人民的大事,走在省会城市的任意一条主干大道上,你都能看到祝贺党代会召开的大红条幅。每天沿着清河大道上班时,张青云都可以看到交通警察早早就清理好了街道,等着各个代表团从下榻的宾馆出发,通过清河大道,最终到达省委大礼堂。 王天成这几天也是忙得不行,参加全体会议、分组会议,还要看望不同的代表团,和代表们畅谈下一步的工作思路,展望清河省更加美好的未来。还有没完没了的记者招待会、记者专访,看他在清河省电视台的出镜率,简直超过了省委书记杜茂林。 张青云觉得自己的老板刚当了代省长,意气风发,正是感觉最好的时候,但老这样,就过头了,抢了省委书记杜茂林的风头,会让杜茂林不舒服,毕竟他是一把手,是清河省的老大。 张青云感觉到,杜茂林在逐渐疏远王天成,和常务副省长林正义的关系越来越亲密。证据有一个,就是杜茂林在看望各个代表团时,都带着林正义,双方配合得很融洽,看着真有点亲密战友的意思。 再说了,两个人也都是外来户,林正义来清河三年,杜茂林则刚来清河半年,从外省调过来,一步做了省委书记,对清河省的省情肯定还不够熟悉。他确实需要有一个人,在省政府那边帮帮自己。 选谁呢?王天成显然不合适。这省委书记和省长,天生的就是一对冤家,以张青云这么多年的观察,近二十年来,清河省的省委书记和省长从来没有哪一对和睦过,这一把手和二把手无论怎样,就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这就是活生生的历史,是现实。 不和睦归不和睦,但情况也不尽然,有时候省委书记看着强势些,像老红军出身的前省委书记刘震天和前省长赵志刚。刘震天资格老,气魄大,给人的感觉就是,他这个省委书记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把手,清河省真正的老大。 而到了郭云石和李大化搭班子的时候,论能力,显然省长李大化比书记郭云石要强势些。李大化的风头一向超过了书记郭云石。有人判断他是故意的,反正知道自己的仕途也就那样了,手下出了一单又一单的事,件件是轰动全国的大事,他也知道他这个省长也当不了几年了,能够做到届满已经是组织上对他最大的照顾了,索性放开了做,该拍板的事情就拍板,该用的人拿来就用,谁也挡不住,谁也不在乎。真这样做了,郭云石还真是拿他没办法,索性让他任意发挥。 你还别说,李大化的第二届的政绩在外界看来,并不比第一届差,省里许多大项目都是这个时候上马的,整个GDP也突破了九千亿元,这是李大化交出的最有说服力、最有分量的答卷,虽然那里面有不少水分。 张青云初步判断,这里面至少可以挤出来五百亿到一千亿的水分,因为按弟弟的说法,许多乡镇企业的产值都是吹出来的,是造假造出来的,是一部分人想保官升官凭空捏造出来的,根本就是为了对付上级的检查,没有太多的实际意义。一个小小的乡镇可以多报三千万的产值,整个清河省有一千八百多个乡镇,如果个个都这样,那不就成了天大的笑话吗! 不会的,既然有人吹,就有人瞒报,故意把有的说没有,压低数字,比如创造了一个亿,只说出八千万,打点埋伏,为的是明年日子好过些。因为报得太多了,上面明年照样按比例下指标,完不成要处分,要撤职,基数报得太大了,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地方官员心里都测算好了,在自己大约五年的任期内,年年让它有增长,年年完成任务,目的只有一个,千方百计保住头上的乌纱帽。 只有想迅速出政绩的官员,才一把抛出个吓人的发展数字,在自己脸上贴贴金,让上级领导对自己刮目相看,提拔提拔自己。只要自己的乌纱帽升了,拍屁股走了人,留下的问题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万事自有后来人,让接任的官员自己想办法,慢慢消化吧,这是当今官场通行的做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 有瞒报的,有虚报的,目的只有一个,应付上级。发达地区大多瞒报,藏富于民;落后地区大多虚报,不这样交代不了。 两相抵消,张青云觉得,发展还是发展了,看看那么多的高速公路和机场、大厦,你就明白,李大化的功绩是不可埋没的,就像以往人们评价领导人一贯的说法:成绩是巨大的,缺点是渺小的,人无完人,是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问题。 第十一章 对于王天成的做法,张青云觉得,他照这个路子走下去,和杜茂林发生矛盾是迟早的事。以王天成的个性和阅历,他是不甘心做一个附庸的,他也是一个强势的省长,比李大化丝毫也不差,这是清河省所有的高官今后几年要面对的最主要的形势。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省委书记和省长一旦不睦,那些常在官场上混的老油条一眼就能看出来问题,这样在官员们面前摆好的有两条路,要么完全投靠书记,要么完全拥戴省长,想坐在中间,做骑墙派,两边都讨好,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到头来谁都不把你当自己的人,你的政治生命就完了。 看不清楚这个,糊里糊涂地在官场上混,那叫做缺乏政治头脑,没有政治敏感,早晚会被淘汰出局。 想想张青云就觉得悲凉,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管你内心里多么反感这种因人划线的做法,但只要踏进了官场这个大染缸,你就没办法,身不由己,就像张青云自己,到了哪里,人家都把他看做省长王天成的人,他的脑门上似乎贴了一个大大的牌子,今生今世都别想抹掉,一旦抹掉,在官场上就一钱不值了,因为没有了保护伞,没有了大的后台,你就是小人物一个,谁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你要是不服气,说我是谁的人?我谁的人都不是,我就是我自己,那你就是脑子进水了,早晚得滚蛋。 党代会开了一个星期,不停地开会、讨论、酝酿,外人看来,还真是看不懂,以为那么民主啊,其实知道内情的人早就得到可靠消息了,谁该提拔了,谁该离休了,上的人欢天喜地,下的人失魂落魄。 到了最后一天,谜底终于揭开了,在当晚清河省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里,播出了会议的公报,大的人事问题全部尘埃落定,谁进入了省委常委会,谁当上了省委委员,公报里写得清清楚楚的。 张青云没机会参加会议,也接触不到核心机密,在范小玉家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名字。 范小玉看他严肃得吓人的样子,就逗他说:“这么上心啊,又没有你啥事!” 张青云摆了摆手,让她不要打扰自己,一口气看完,才回过头来给范小玉说:“你不懂!这当不当省委委员可大有讲究。那些新当选的省委常委就不说了,那是中组部说了算的;而这些省委委员,却是杜茂林和王天成说了算的,看里面的人选,你就会明白,杜茂林的人占多少比例,王天成的人占多少比例。特别是那些原来不是现在新当选的,意味着自己的乌纱帽不仅保住了,还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比如从不重要的位子换到相对重要的位子。而那些原来是现在不是的,就是明确发出了信号,要离休了,要交出权力了,要靠边站了。” 范小玉说:“那么严重啊!你们这种在官场混的男人,真可怕,这么敏感!” 张青云说:“这是小儿科的东西,在官场上混的人都看得懂的。” 张青云特别留意了一下范红堂,他知道范红堂作为省水利厅长,上一届不是省委委员,而这一次,他当选了,这证明范红堂的仕途又上了一个大大的台阶;至于他的下一步是什么位子,张青云觉得,有必要继续观察。 开了一个星期的省党代会,除了安排重大的人事事项以外,另一个最大的成果就是,制定了清河省新的发展思路,那就是杜茂林半年来在大会小会上经常讲的“一紧二抓三突破”。 “一紧”就是紧紧抓住工业这个牛鼻子不放松,继续做大做强工业规模,把清河省由中部的工业大省变成工业强省,由清河制造变成清河创造,在全国凸显清河工业的地位,迅速提升清河的制造业水平,这是整个发展的关键所在。 “二抓”一是抓住农业这个基础产业,做好农业增产、农民增收这个大文章,继续巩固清河作为全国农业大省的地位,把粮食安全放在非常突出的位置,一刻也不能放松。 二是抓住第三产业这个新的经济增长点,争取在旅游、服务、餐饮、商贸、酒店等行业培植新的经济亮点,提升清河在全国的地位。 “三突破”中第一个就是争取经过五年时间的发展,使全省的国民生产总值突破一万一千亿元,在中西部地区率先实现奔小康的目标。 第二个突破就是进一步加大招商引资力度,五年内争取引进国外资金和省外资金一千五百亿元。 第三个突破就是初步建立规则明晰、公平合理的用人制度,建设一支高素质、能够适应全省经济和社会发展需要的公务员队伍,为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探索出一条新路,争取进入全国的先进行列,为政治体制改革积累经验。 张青云觉得,这个思路看起来还行,最起码通俗易懂,让人看一遍就记住大部分了,不像当年郭云石提出的“八大战略”、“九大突破”,拗口不说,又臭又长,想记你都别想记得住。张青云当年当教师时,要结合清河省的实际给学生们上政治课,看了一遍,越看越糊涂,不是记混了就是颠倒了,自己三十多岁尚且这样,他相信那些五十多岁的厅局长和市委书记市长们,也没几个能完全记得住。 再说了,什么是战略目标,那是非常宏观的东西,就像解放战争时,毛主席领导全党制定的“解放战争第二年的战略方针”中所说的,我们每月只要消灭国民党正规军七个半旅,那么用五年左右的时间,就可以基本实现全国解放,彻底打败国民党反动派。这多清晰具体,目标多么明确啊,只要不是傻子,看一遍听一遍就懂了。 而郭云石搞的是全面开花,四面出击,结果哪个是重点哪个是非重点,谁也不知道。都重要就都不重要,下面也摸不清楚上面的底细,就按自己的理解,结合实际干起来了。这就出现了省长李大化根本不在乎他说什么,该咋干咋干,想请示就说一句,不想请示自己就闷头干起来了,向来不把他这个省委书记放在眼里。 而东州市委书记王天成呢,名义上经常汇报汇报,算是表示了对他这个省委书记的尊重,实际上自己大刀阔斧地干起来后,也不看他的脸色行事,各路诸侯,各显神通,清河的局面反而一天天好起来了。有时候看起来这思想不统一也有好处,各人跳自己最拿手的自选动作,结合在一起,就是百花齐放的大好局面了。 思想统一,步调一致,这个问题一定要辨证地看。在战争年代,为了保存实力,战胜敌人,是要思想统一,突围从几个方向,谁是主攻,谁是佯攻,谁来断后,谁要随时面临牺牲,以确保全局的胜利,这是事关全局的大事。谁想咋干就咋干,就会是一盘散沙,到头来谁也活不了,出不去。 而和平年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什么事情都要求统一,像统一休假,全民创业,全民大炼钢铁,全国大串联,那就会造成不大不小的灾难。 每年的黄金周,“五一”、“十一”、“春节”大假,看看报纸上、电视里的报道,车站、码头、机场都是人满为患,千千万万的人疲惫地坐在那里,到处出现了一票难求的局面。 为了应付这种局面,有关部门马不停蹄,加班加点,投入了更多的人力、物力、财力,以应对这种局面,所有的环节在这一段时间里都超负荷运转,让偶尔到中国旅游的外国人看到这种情形,以为中国人都疯了,到处去逃难,花钱买罪受。 前两年郭云石还提出来一个“全民创业”的发展思路,就是要求每一个清河人要发扬敢于拼搏、敢于挑战的精神,下岗了不怕,失业了不怕,咱谁也不求,自己干,能摆摊的就摆摊,能设点的就设点,一时间大街上、马路旁出现了千千万万的小商贩,卖小吃、小商品、小服装、小百货的,遍地开花。工商不能撵,城管不能管,说是上面有规定,要千方百计为个人创业创造条件。 那时候走在省城的大街上,张青云觉得,这和老家的县城实在没有太大的差别。一样的脏,一样的乱,到处是马路市场、小商小贩。最好玩的是在党校门口的街道拐弯处,也就是二十多平方米的地面上,竟然摆了三家修自行车的摊子,为了争客户,你看着我像有杀父之仇,我看着你像有夺妻之恨,同行竞争到这样惨烈的程度,张青云看了他们千篇一律的灰头土脸,心中不住地叹气。外地人到了东州,给它的最高评价就是——东州是中国最大的县级市! 更好玩的是,那一段时间清河省电视台一遍又一遍地在重要时段播放着一首歌:“辛苦半生,如今我又走进风雨……心若在,梦就在,让我们从头再来!” 张青云一开始没在意,听着听着,就明白过来了,敢情是用这首歌鼓励人们创业、自谋生路啊!张青云想想假如自己在党校辛辛苦苦干到五十岁,身体垮了,精力不济了,却又莫名其妙地下岗了,没有了收入,没有了饭吃,这时候却要重新走进风雨。 那么大年纪了,要身体没身体了,要技术没技术了,为革命辛苦了一辈子,献了青春献子孙,临老了,不中用了,却被一脚踢开,连饭也不让吃一口了,这公平吗?这是什么样的政策设计,有一点人性没有?想想心里就感到特别悲凉!不是为自己,是为千千万万个唱着歌儿、走进风雨的老百姓。 接下来的事情是“跑部”,就是省里的各个部门的头头和分管的副省长、副书记都要到北京对口部门活动,对于那些特别重要的部门,则由省委书记和省长亲自带队去。 张青云看了看省长办制定的王天成的日程安排,总共是一个星期的时间,要拜会国务院西部开发办主任、国家发展改革委主任、国家开发银行行长等,都是牵涉为清河省要资金、要政策的大事。 这样的事情张青云是第一次参与,许多问题不懂怎么安排,为了稳妥,袁保山秘书长就安排省长办主任秦远哲一起去北京,协助张青云做好服务工作。 机票早订好了,接待办就是干这个事情的,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们是最忙的。土特产也早就准备好了,都是清河的名优特产品,什么红枣、雪梨、茶油、牛肉,张青云问秦远哲总共准备了多少。 秦远哲说:“两个车皮,早运到北京了,已经拉到清河省驻京办了,每年都这样,他们都轻车熟路了。” 张青云觉得,这样大规模地送土特产,前些年还可以,现在谁也不会稀罕这些东西了,超市里有的是,想吃了自己去买,还都是新鲜的。这么多东西运到北京,又不是专业贩运的,其实算一下成本,比在北京本地买都贵多了,是两下不合算。 但这一次算的是政治账,不算经济账。你在北京的超市买了一车,送给谁,谁也不稀罕。你说是专门从清河运过来的,对方才感到你是真心诚意的。这就是中国的国情,没办法,谁都知道这样做费时费力,没有太大的意义,但谁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好一年一年,按习惯做下去。 张青云在东州市委做秘书时,有一次王天成的一个朋友从外地给王天成空运了一批水果之类的东西,让张青云到机场去提。到了机场,张青云才知道,这批水果是坐飞机来的,金贵得很,光运费就用去了三千多块。提的时候,机场方面又让张青云交八百块钱的装运费。张青云又雇了一辆车,找了一个班的武警帮忙,才装上车,拉到东州宾馆的一个仓库里。 不就是水果吗,又不是没吃过,一忙起来就顾不上了,给谁吧王天成不发话,张青云也不好处理。就是给谁,还不是张青云一个挨一个地去送,张三两筐,李四三筐,张青云觉得自己一个书生,此时成了搬运工和水果贩子。所以到最后,这批坐飞机来的金贵得不得了的水果,烂了一大部分,送人一小部分,到最后,张青云想想自己最辛苦,竟然没来得及吃一个尝尝。想吃的时候才发现水果都过期了,成了垃圾。只好安排宾馆的人又扔出去。 这种不计成本,不算经济账、只算政治账的做法,张青云觉得,世界上或许只有我们这个国家最擅长做这个,因为钱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是公款,多少没关系,只要人情做到了,管他花多少,反正可以报销。浪费人力、物力、财力,浪费所有参与者的生命,最后是暴殄天物。 这样的结果,没有人去想,去思考,也没有人去阻止,究竟是为什么?张青云百思不得其解。我们往往为了一个个形式,付出了一个又一个实质上的代价,交了一次又一次高昂的学费,这实在是令人痛心的事情! 在王天成的主要随行人员中,除了秘书长袁保山,张青云又看到水利厅长范红堂的名字。本来水利部也是一个重要的部门,清河是农业大省,也是水利大省,每年都要从国家水利部要不少银子,水利厅长陪同省长去“跑部”,也无可厚非。 但敏感的张青云觉得,这里面可能另有文章。范红堂最近春风得意,在王天成这里地位明显地在提升,这一次袁保山把他列入进京的主要随行人员名单,这证明袁保山这个老狐狸已经闻出来什么味道了。 到底是什么味道呢?张青云判断,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是,范红堂可能已经获得王天成的充分信任,成了接任秘书长袁保山的最佳人选。 果不其然,在清河省驻北京办事处建设的清河大厦的总统套房里,王天成慢条斯理地问张青云:“小张,你和范红堂是一个村的,这个人怎么样?比你如何?” 张青云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老板,你真是当局者迷!他范红堂算什么东西?典型的一个跑龙套的,他怎么能跟我相比?我张青云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我有智慧,有骨气,是天地间一个奇男子,只要上天给我机会,我说不定比你王天成干得还好!” 但真要这么说出来,他张青云就是天底下第一号大傻瓜了,等着死翘翘吧!他知道,王天成既然这样和自己说话,心里一定是早有主意了,你赞成还好,说明你有眼色;你要是胆敢反对,绝对是自讨没趣。说了也没用,一点用也不会有。秘书不能干政,光这一句话,就能把你压死。反正他官大,他说了算,鼻子大了就压嘴! 强压怒火,张青云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老板,你既然问我,我就坦率地说出自己的一点不成熟的看法,范红堂这个人,我接触得不多,在老家时,听说过他不少事情。这个人绝对是聪明人,每一步都没走错过。他很有政治头脑,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怎么做才是恰到好处,这样的人才实在是难得啊!他最善于左右逢源了,我佩服得很,跟他简直是没办法比!我是个书呆子,穷酸书生,没有他那样的政治敏感和耐心,我跟他再学几年,也出不了师的。” 王天成多聪明啊,一听就知道张青云话里有话,这个书呆子,又犯糊涂了,牛脾气上来了,就不再接他的话茬,换了个话题说:“明天上午的会见,讲话稿你还没准备好吧,去准备准备吧,让范红堂帮着看看再交给我。” 张青云说了声:“好,你休息吧!”就起身告辞了。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一再回味和王天成说的话。他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冲动,嘴巴上没有把住门,一顺溜,就把自己的不满表达出来了,虽然是一点点,王天成还是听了出来,这样今后关系会不好处了。 但既然做了这一步,再后悔也没有任何用了,索性不去想太多。看来自己这个臭脾气,还真是适应不了当今的官场,条条框框太多,自己也越来越感到受不了这个那个的约束。 算了算了,一切都随它去吧,再干一段,找个机会,自己就找个地方,退出江湖,离开这是非之地,干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再不济,混个副厅还是没问题的,找个钱多的地方,拥着美人范小玉,天天过小日子去,谁的脸色也不看,天天逗自己的老婆孩子喜欢,混日子吧! 既然英雄无用武之地,咱就放浪形骸,装疯卖傻,一天天地把日子挥霍掉就行了,虽然有点不甘心,但又有什么办法?谁让你命运不济,赶上了这个遍地武大郎开店的时代,在他们眼里,哪有什么千里马?听话的有眼色的就是千里马。就是个驽马,在你的屁股底下硬装上几个轮子,前面放个大功率的马达,你一样跑得比任何人都快。这才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你不服气,能行吗?门都没有! 这“跑部”,最难的不是送东西,而是找人,找关键的人。你想啊,东西再多,只要和对方的办公厅主任或者后勤服务中心主任打个招呼,对方说送过来吧,告诉你个地方,你就可以找辆大卡车,呼呼地运过去,到地方把东西一卸,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至于他们怎么发,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了,跟你没任何关系。 而这找人,就难了,因为要找的都不是一般的人,都是这部长那主任的,你不忙,人家还忙呢。况且到了年底,其他的省市也在跑,人家已经不胜其烦,见你不见你,见多长时间,要看人家的心情,要瞅有没有空子。 这么大一个国家,就那么几十个部长,要开会,要参加外事活动,要布置工作,要听取没完没了的汇报,都是五六十岁上下的人了,你不嫌累人家还嫌累呢。 你以为你送了几车土特产,人家就应该给你面子啊!现在谁还缺这个。官到了部长这一级,什么没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根本不用说,自有手下人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就你拿的那仨核桃俩枣的,说不定人家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拉去灾区慰问穷人去了,根本不往家里拿。放在家里,都嫌碍事。 送东西人家不稀罕,请吃饭人家嫌麻烦,不是关系特别好的人,你根本约不出去,这可苦了那些负责联络领导的牵头部门的厅长、局长了。 省长和副省长们都来了,在清河大厦住下,就等着你联系对口的部长、主任呢,平常的关系你处得怎么样,这一次就彻底露馅了。平常你没有和中央的对口部门做好联络,关系不怎么样,别说部长,就是副部长你也约不出来一个,让省长副省长住在宾馆里干等,连对方的影子也见不到一个,你就等着瞧好吧,不熊死你才怪!能不能要回来资金那是一回事,那是国家的政策问题,都有规定,怨不得你。但见不到部长,却是你的不对了,证明你太不会做人做事,平常就没有和对口部门搞好关系,所以到关键时候,人家根本不帮这个忙,让你的领导晾那儿了,这是最没面子的事。 一旦出现了这样的问题,回去以后你就知道错了,你的厅长、局长也就干到头了,找个借口,就把你放到一边去了,到人大或者政协去,或者做个巡视员,老老实实回家抱孙子去。 因为啥?因为你能力不够,连这样的小事你都办不好,还能指望你做什么大事?所以这当厅长、局长的,可精明了,知道功夫在平时,临时抱佛脚就来不及了。对于部长身边的红人,部长的秘书、司机啊,还有办公厅的主任、副主任啊,那是刻意地留心、巴结,极力讨好,邀请他们来开会啊、观光啊、旅游啊。自己来可以,带着家人来也欢迎,反正好吃好喝好玩,临走时还准备了大包小包的礼品,让你来一次忘不了,下一次还想来。 平时有什么事情要办的,有什么熟人需要照顾的,安排个人,办点私事,只要打一个电话,那些厅长、局长就得开口子,想办法,符合条件要办,不符合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办,目的是要让上级领导满意,想着这个厅长够哥们儿,够意思,欠了人家这么多的人情,到关键时候,比如这样的关键时候,想见部长而不得的时候,平时的关系就非常起作用了。 平时关系处得好的,人家就真心为你出力,找领导接洽,安排时间、地点,安排会见时要谈的内容,安排有关部门准备材料,人家这时候简直成了你的没在编的员工了,一切不用你出面、操心,就为你安排妥当了,想见的领导见了,该谈的内容谈了,你的差事交了,那多有面子啊! 而平时关系处得不好的,你就等着 瞧吧,人家立即给你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问部长有时间没有?人家说没有,在开会、在出国、在参加外事活动,或者身体不好住院了,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一下,就把你吓出一身冷汗。 因为他拖得起,你拖不起啊,省长的时间都是万分宝贵的,人家别的部门都可以安排妥当,就差你了,你还有什么脸面啊! 所以这大领导身边的人你是千万不能得罪的,还是老话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得罪了这些人,你想随时见大领导,门儿也没有。 同住在一个宾馆里,当领导们和领导们谈事情的时候,张青云就和那些厅长、局长的秘书们在一起聊天、吹牛,听他们讲这些千奇百怪的事情。领导们辛苦,这些秘书们更辛苦,事情办好了吧,自己的老板就高兴,对下属就会好一点;事情办得不顺利,领导的心情不好,脸色就会变得特别难看,首先遭殃的就是身边这些秘书。领导就会怪你平日里不会做事,忙忙,忙得再很,也是瞎忙,该忙的没忙好,没忙到点子上。他是领导,每天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你秘书是干什么吃的啊,就是为了让你弥补这些领导容易疏漏的地方的,知道吗?! 每到年底,几乎所有的厅长、局长,副省长、省长,省委副书记、书记,都要到北京跑一遍,有的还需要跑几遍,搞得从清河到北京的机票这一段特别紧张,不打折不说,还特别不好买。因为各班飞机提前都为各位领导的出行留够了机票,只有他们不用了,才对外出售。 张青云上飞机时,看到飞机前面十几排,不是这厅长就是那局长的,还有他们的随员,包括办公室主任、秘书、司机,浩浩荡荡,像搬家一样。机票再贵也没关系,反正都是公款,都可以报销。中国的事情就这样,再穷也不能穷领导,大小当个官,胜似卖纸烟。这是张青云老爹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张青云想想真对,就像这坐飞机吧,别的厅长、局长的就不说了,想带几个人就带几个人,想住多高级的宾馆就住多高级的宾馆,没人管得了的。 就拿自己这个省长秘书来说吧,跟着王天成,想出门,打个电话,机票就送到了;到了财务那儿,想借多少钱就借多少钱,找秘书长签个字就行了。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只要有合法的发票,就都可以报销。就是有点小问题,财务也不敢问。因为给领导办事,都紧急,哪有完全正规的。 坐飞机吧,人家都坐好了,省长才上去,坐到最前面的头等舱。空姐知道是大官上来了,殷勤备至,端茶倒水,拿毛巾放布帘,把领导和普通乘客分开,营造一个安静温馨的空间。空姐一会儿跑一趟,问这问那,生怕哪一点没做好。这就是权力、官位带来的隐性好处,得到其他任何东西带不来的尊荣。这种人上人的感觉,真让人提气! 那么一大帮子人往北京跑,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该见的部长也都见到了,有什么具体的作用吗?张青云想想,有的确实有点用,有的根本就是搞的形式主义,屁用没有,钱一分也没有要到,甚至连口头的承诺也没有一个,可能人家部长见这个也见多了,烦了,随便应付应付算了。 最好玩的是见某部长,厅长们都联系好了,才通知张青云告诉王天成,几点几点在某某宾馆会议室见面。 张青云一边通知驻京办龙主任迅速准备车子,一边帮王天成拿有关厅局准备的稿子,让王天成熟悉熟悉,不然到时候不知道讲什么。 王天成看了十分钟,开始换衣服,张青云又通知袁保山陪同省长一起去。三个人慌慌张张地赶到指定的宾馆时,看到马厅长已经带着一帮人等在门口了。迎接到王天成,大家一起就坐电梯上了楼。 到了会议室门口,部长和办公厅主任迎了上来,双方握了一下手,互相寒暄了一番,就一起走进了会议室。张青云看看没有自己什么事,就和马厅长的秘书小钱坐在会议室外面的沙发上等。张青云和小钱认识,就问小钱:“兄弟,辛苦了啊!快忙完了吧?” 小钱比张青云小几岁,看着张青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说:“张秘书,你不知道,昨天晚上为了准备汇报材料,我一夜没睡觉,天明了还往计划财务处打电话,核实几个数字,生怕领导汇报时数字错了,不准确,闹了笑话。说好了汇报半小时,我就准备了三千多字的材料,简直累死了。” 张青云说:“你傻了不是兄弟,哪能这么当真啊!这些大领导谈话,哪里用得着讲话材料,他们就像我们哥俩一样,随便聊几句就算了,关键就是那个形式,形式到了,有那一道,就行了。我敢保证,你准备的材料他们看都不会看,就是看了,生命也就是十分钟,你却搭上一夜的时间,不划算不划算!” 小钱看着他说:“老兄,我不是不知道,但领导叫做,不这样做不行啊!咱当秘书的,有什么办法!你是可以超脱一些,一些事情可以交给下面的厅局去做,而我就不行了。” 二人正小声地说着,门一开,省长和部长都走出来了,张青云看了看表,仅仅用了二十分钟,不出自己所料,他们又简单地会谈完了。 握握手,随便唠上两句嗑,就算拜见完一个,每年都这样,形式的意义大于内容,这就是“跑部”的过程、意义。张青云觉得,这也是一种浪费,浪费时间、金钱和宝贵的生命,说明了一个问题,大规则不透明,经常出现能闹腾的孩子有糖吃,不闹腾的后来也看不下去了,也学会来闹了,结果大家都瞎折腾,都没有糖吃。发糖的也烦,闹腾的也累,大家都落不了什么好! 在北京“跑部”一星期,张青云总结了一下,王天成这一次最大的收获就是会见了国家开发银行的领导,达成了一个大的意向。国家开发银行的领导初步承诺,今后五年要向清河省提供两千亿元的资金支持,用于全省的工业新区的建设和大中型企业改造。这是清河省一件激动人心的大事,是王天成上任以来的又一个大手笔,值得宣传部门大书特书一番。 秘书长袁保山特意安排清河省电视台和清河日报社,要大张旗鼓地宣传,让广大群众都知道这个大好消息,鼓足干劲,加快发展,以优异成绩迎接清河省第N次人民代表大会的召开。 张青云看着他晃着秃头,不停地忙前忙后的,这么大年纪了,真是不容易。想想人代会一召开,他的秘书长就干不成了,或许到了省政协做个副主席什么的,也算是升了副省级,终于可以歇歇了,也算不亏。 从北京回到省城,张青云还是先在范小玉那里过了一夜,把身上憋的情欲在范小玉肚皮上尽情地发泄完,才回了党校的家里,看郑丽丽和儿子张方圆。 郑丽丽住院的时候,正赶上省里开党代会,王天成的日程都安排得满满的,几点几点干什么,接见谁,都需要张青云具体安排。有什么变动了,也需要他亲自协调。整整一个星期,把张青云累得简直是够呛。 公事不能误,自然没时间去陪妻子住院。好在提前给马副厅长打了招呼,医院那边知道这是领导的亲属,自然格外关照。病房住最好的,专家找最棒的,护士找责任心最强的,把郑丽丽像大少奶奶一样的伺候着,这让郑丽丽感到心里很受用。女人家,几乎没有几个不好虚荣的,看到自己如今沾了老公的光,实现真正的夫贵妻荣了,郑丽丽很为自己当初选择张青云而自豪,有事没事,就和自己的娘家妈夸张青云多么多么有才华,多么多么敬业。直夸得伺候她的小护士羡慕得不得了,恨不得也立即找这样的男人嫁出去,一口一个“郑姐”叫着,要她传授经验,怎么样才能泡到有出息的男人。 这一句话还真把郑丽丽问住了,她哪知道这个啊,当初她嫁张青云的时候,双方都是穷学生刚毕业,都是二十三四岁,老大不小了,看看别人都成双成对了,心里也是寂寞得不得了。特别是周末没事情的时候,也需要有个人陪陪自己,看看电影,说说话,当然也上床。那时候她知道,张青云最馋和自己睡觉了,到了晚上,想方设法把她骗到党校的那个单身小屋子里,脱光她的衣服一遍又一遍地看,看了抚摩,抚摩了就兴奋,就要干,反正每天都折腾,没见什么事情有这个吸引他。 当初也没有看出来张青云有任何发达的迹象,这个书呆子,平日里和谁也不来往,领导家里也从来没见他去过。人家见了单位的领导,都诚惶诚恐的,赔不完的小心。平常往领导家里经常跑跑,送点东西,帮助干点小活,感情经常联络着,领导也就时时记着你了,到了提拔的时候,就会为你考虑考虑。 而张青云呢,除了看书还是看书,让他买点东西送到领导家去,他说那多丢人啊!像个孙子似的,拉不下这张脸。不去就不去吧,你见了领导最起码表面上要装得谦虚点啊,人家领导的头昂得高高的,眼睛好像长到了脑门上,所有的人见了都低三下四的,不住地讨好献媚,别人都有这个眼色,都可以做得出来,你就是看不惯也得忍着不是,谁让人家是领导,你是个小兵,人家有牛的资本,该熊头! 可张青云是个愣头青,本来走得好好的,挺正常的,一看领导这个样子,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书呆子气又犯了,头立即昂起来,比领导的还高;领导的眼睛此时长在了脑门上,他张青云的眼睛此时就是长在了脑袋顶上,他比领导还牛! 领导一看他那个样子,鼻子全气歪了,脸立即铁青,严肃得吓人,头扭到一边,看都不看他一眼。 张青云一看领导这样对待自己,也针锋相对,立即把脸扭到另一边,他比领导还牛!因为这,他在党校呆了十年,没一任领导喜欢他,没人为他特别说过一句话。在领导眼里,他张青云是个狂人,是疯子,不可理喻,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领导这样看张青云,同事们嘲笑张青云,害得郑丽丽出去和邻居聊天,那些舌头长的女人就话里有话地损张青云,说他傻,迂腐,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不如她们的老公,不是这主任就是那科长的,有车开,有发票可以报销,风光得不得了。 女人啊就是爱攀比,郑丽丽越想越生气,回到家里,故意找茬儿,和张青云生气,故意把那些长舌妇说过的话重复一遍,气张青云。 每到这时候,就看到张青云满脸铁青,一句话也不说,关上门就走出去了。不用问郑丽丽也知道,他是到清河边散步去了,他只要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就会走出去,在河边一个人静静地走来走去。 刚开始时郑丽丽不放心,看他出去一个多小时了,还不回来,就怕他想不开,投了清河,寻了短见。每年总有几个人投清河的,郑丽丽就悄悄带着儿子张方圆去找他。在他不注意的地方,远远地看着他。 看张青云晃来晃去,又晃了半个小时,头抬起来,看着天空或者远方,双手叉在腰间,又恢复了以往轻狂的样子,郑丽丽就知道他的气又消了,就拍了儿子一下,让他叫爸爸回家。 儿子的出现让张青云仿佛又从梦想回到了现实,他抱起儿子,在他的小额头上狠狠地亲着,还是一句话不说,默默地往家走。 郑丽丽每到这个时候就特别聪明,不再火上浇油,默默地伺候孩子早早睡觉。晚上睡觉的时候,故意穿上最性感的内衣,勾引张青云,张青云这时候也顾不得烦恼了,趴在自己女人的肚子上,一通发泄,排解了心中的无穷苦闷。 郑丽丽看他脸色好看了,心里舒服了,才敢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在河边散步。 张青云说:“你不懂,你看过邓小平的传记吗,他在‘文革’那一段最痛苦的时候,下放江西省新建县,每天就是背着手,一个人围着自己的小楼,转来转去,他是在排解心中的苦闷,思考人生的终极意义。我是个小人物,自然不能和邓公相比,但位卑未敢忘忧国,我虽然是个草民,但我有自己的抱负,我就不相信,我张青云会混得不如赖春红那个王八蛋!雄才自古多磨难,别人的嘲笑不算什么,只能让我更坚强,让我体会到人性的丑陋、世态的炎凉。早看懂了这些,心里就淡定了、从容了,就不会那么天真了。这个世界是非常现实和残酷的,这就是生活教会我的,只有自己能够拯救自己,想靠别人,就要付出尊严的代价,这是非常公平的。” 郑丽丽绝对没想到,就是从那时候起,张青云的心理承受能力一天天变得强大起来,一切都可以拿得起放得下,不再是个患得患失的小男人,而是胸怀博大、眼光高远的奇男子,这样的男人,命运注定要给他机会,他是上帝的宠儿,无论怎样是埋没不了的。他的能量积聚到一定的程度,不管有人帮还是没人帮,他都一样会出人头地,没有人帮,他就自己打天下,他有这个实力。 郑丽丽住院的时候,张青云只能抽空去医院坐一会儿,陪陪她。每次去的时候,张青云不是买束鲜花就是买点新鲜的水果,让郑丽丽觉得心里很满足。特别是鲜花,张青云挑的不论是造型还是花朵的搭配,都很得体,摆在床头,很是协调,连医院的护士都向郑丽丽夸张青云有眼光、有品位。 郑丽丽觉得自己的老公现在真是出息了,官越做越大不说,还学会浪漫了,看来进步不小。自己一天天人老珠黄了,自己的老公却越来越风光,和自己做爱的时候是一天比一天少,说不定外面早就有女人了,现在的男人,有点本事的,谁不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啊! 彩旗飘就飘吧,只要他不提出离婚,不和外面的女人生孩子,自己就是名正言顺的正宫,外面的女人再多,也是小老婆。年轻时没看出张青云有这么发达的一天,对他也就没有多少客气,该损没少损,双方心里都有不少伤痕,有些还相当难以愈合。就是为了孩子,双方才凑合着过着,维持着名存实亡的婚姻。 郑丽丽想想还真是没办法,自己的男人发达了,自己也老了,不好看了,现在又成了没有子宫的女人,别说和别的年轻漂亮的女人没办法比,就是自己和自己比,和二十多岁的时候那可是差得太远了。那时候身材曲线玲珑,皮肤细腻,一掐能掐出水来,女人味十足。那时候张青云最迷自己的身子了,每次洗完澡,自己站在梳妆镜前整理自己的头发,张青云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看了又摸,摸着又看,就没见他厌烦过。 而现在,有时候一个星期还不见他的影子;出差回来了,到家里睡一夜,都是装死狗,动都懒得动;自己洗完澡,就是再整理头发,也不见他再多看一眼。推推他,他说睡吧,累死了,连话都懒得说一句。你说这还算什么两口子啊! 有时候郑丽丽想想,心里也气,气自己是个女人,说老就老了,还没有思想准备,就从一朵花变成豆腐渣了。现在自己照照镜子,屁股也臃肿了,皮肤也粗糙了,腰更是没法说,虽然还不像水桶,但也差不多了。穿什么衣服都不好看,没身段,该鼓的是还鼓着,但该凹的地方却怎么也凹不下去了,浑身圆嘟嘟的,就像一个大###,也难怪自己的老公嫌弃自己,说实话,连自己现在都嫌弃自己。 老天真是太不公平,干吗让女人生孩子啊!男人他舒服够了,抬起屁股就睡觉了,连卫生都不用清理。而女人呢,擦啊洗啊,收拾半天,才得睡觉,一不小心,就怀上了,不是流产就是打胎,受不够的罪。就是到了年龄,孩子生了下来,那也是脱层皮,到鬼门关里走了一遭,那个疼啊,没有经历过的男人从来体会不到,以为简单得很,像上厕所似的,一会儿就拉出来了。 郑丽丽觉得,下一辈子,自己最好能够做回男人,说什么也不想做女人了,太累,太难,老得也太快,三四十岁,就老相了。不像男人,五十岁了看着像三十多岁似的,还可以找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做情人,你说这有一点公平劲吗? 自己的老公现在是春风得意,越来越潇洒了,看他那个细心的劲,从来不会的浪漫都学会了,说明现在他本事不小了,说不定哪一天就和自己说拜拜了,得敲打敲打他。 想到这儿,郑丽丽就话里有话地问张青云:“青云,还记得吗?谈恋爱时也没见你这么细心过,从来没送过这么好看的花给我啊,你是跟谁学的,会浪漫了?” 张青云一听就明白了,她是讽刺自己,话里有埋伏,就话锋一转,向郑丽丽解释说:“你提那时候,那时候一个月挣多少钱啊,就那几个死工资,除去请你吃饭看电影的,买点日常用品,就所剩无几了,谁还有心思去浪漫!我敢保证,那时候我要是花一百块钱给你买束鲜花,你一准会骂我,买菜够吃一个月的了,花那个冤枉钱!这浪漫啊是有条件的,谁不想浪漫啊,得有那个经济基础不是,肚子都吃不饱,连个窝都没有,谁有心情浪漫啊?” 郑丽丽看他说的也靠谱,就点了点头,正好自己的娘家妈洗东西回来了,就不好再说下去。医院里有自己的岳母照顾郑丽丽,家里有自己的母亲照顾儿子张方圆,张青云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所以工作丝毫也没有耽误。 看看郑丽丽的伤口愈合得也差不多了,她自己在医院里也住烦了,就要求出院。医生检查过也觉得出院没什么问题了,就同意了。张青云就让王志远开车,把郑丽丽接了回去。 王志远还是很够意思,知道郑丽丽住院了,特意派他老婆苗红到医院看了郑丽丽,临走时趁郑丽丽不注意,塞了一个信封在枕头下面,走后才打电话,告诉郑丽丽。 郑丽丽就打电话问张青云怎么办。张青云说:“能怎么办,现在就退回去肯定不好,两家人一向关系不错,那样就显得生分了。但咱也不能赚人家的便宜,等他们的闺女过生日的时候,你去一趟,打个大大的红包,再送个大蛋糕,把人情还回去就得了。” 把郑丽丽接到家里,张青云就知道,自己的母亲该回乡下去了。一套房子里住两个老人,一个是自己的母亲,一个是自己的岳母,不方便,时间长了容易闹矛盾。伺候郑丽丽,还是她亲生母亲有担待,爱咋整咋整,想说啥就说啥,不用考虑太多。 而自己的母亲本来就不喜欢呆在城里,她在乡下自由惯了,吃完饭可以在村子里到处转转,所有的人都认识,和这个说两句,和那个聊一会儿,一天就对付过去了。在城里呆,孙子上学去了,家里就剩她一个人,看电视也没意思,到院子里转,她这个乡下老太太,别人也不认识她,和她也没话聊。对于她,在城里呆,就像住监狱。 张青云理解她的心情。就像自己已经完全不适应乡下的生活一样,自己的老母亲也不适应城里的生活,人啊,你是属于哪片土地上的,就得在那里活着,离开了你就感到不自在。就像鱼,小鱼就不能生活在大海里,浪太大,也活不好。而鲸鱼呢,也到不了小河沟,就是到了海滩上,搁了浅,也活不了。谁该在哪儿活都是命中注定的,没办法。 第十三章 今年的这个春节,是张青云有生以来过得最忙活、也是最风光无限的春节。 忙活,是因为如今他是省长王天成的秘书,基本是王天成去哪儿他得去哪儿,王天成休息了他还不能休息,还要安排领导的下一个日程。此外还要陪同领导吃饭、视察、出席无穷无尽的招待会、团拜会,接见国外、省外来宾,接待记者采访,到第一线看望工人、农民、教师、下岗职工,还有老干部、老红军。 最风光无限,是因为张青云感觉到,到了哪里,人们看自己的眼光和从前又不一样了,特别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不管资格多老,年龄多大,只要一听说自己是王天成的秘书,马上热情得要命。那些在职的厅长、局长、书记、市长,私下里见到张青云,手使劲地晃着,嘴里“老弟,老弟”地叫着,要多热情有多热情。当然,他们还孝敬张青云不少礼物,包括烟酒、茶叶、水果之类的东西,当然也有不少购物卡,让张青云过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肥年。 这个春节,张青云才真正第一次体会到工资基本不动的境界。你想啊,光别人送的烟酒、水果都够走亲戚送礼的了,给老婆孩子和情人买衣服,购物卡足够用的了,年底发的八千块的年终奖根本不用花。 因为刚调到省政府两个月,省政府这边的年终奖只能按平均数的一半发,好在东州市委办公厅的顾秘书长还够意思,市委那边张青云的年终奖还是足额发放,张青云去领的时候,特意到顾秘书长办公室坐了十分钟,聊了会儿天,对他的关照表示了感谢。 虽然明知道顾秘书长是看王天成的面子,拿公家的钱,做顺水人情,但自己毕竟落了好处,况且在市委三年的时间,和他相处得并不错,他也没找过自己什么麻烦。张青云觉得,顾秘书长是自己参加工作以来关系相处比较融洽的第一个顶头上司。 原来在党校当教师的时候,党校的校长、副校长,前后换了几任,没一个看上自己的,自己也看不上他们。教研室的主任、副主任之类的,就更不用说了,大多数是领导的红人,领导看不起张青云,想孤立他打击他,别人一看还不明白得一清二楚啊,都躲得远远的,在一边看笑话,要不就说点风凉话,讽刺讽刺张青云,说他太傻、太迂、脾气臭、高傲、瞎逞能,看看吃亏了吧! 张青云也知道,当时自己在那样的环境里,对那些得志的小人丝毫不妥协,已经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是惹了众怒的,他们是不会让你一个小教师活得舒舒服服的,总会找机会刺激你,找你的茬儿。 赖春红当校长时,搞了一次部门双向选择,就是各个部门主任挑自己的部下,像张青云这种领导不待见的人,是这一次要重点收拾的对象,一旦落选,没有部门要,就要下岗,没有饭吃。 所有的一切都在秘密进行中的时候,张青云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有个好心的同事平日里还是挺佩服张青云的,就找到他,把情况大致告诉了张青云,张青云才如梦方醒。 张青云意识到,自己最难堪的时候就要到来了,这是许多人正在盼望出现的结果,他们就是要自己出丑,借机羞辱自己。万一落选了,连个教师也聘不上,那可真是够丢人的!怎么办,怎么办,真是奇耻大辱啊! 向赖春红妥协吗?认输吗?不能,这不符合他张青云的个性。唯一的办法是走一招险棋,吓吓赖春红。 张青云知道,像这种屁股上不干净的贪官,他自知有不少把柄在别人手里捏着,心里其实虚弱得很,别看他平时张牙舞爪的,那是对不明底细的人。你只要掌握了他的“七寸”,敲打他一下,就完全有可能把他吓退。为什么?因为他们顾虑太多,和你根本赌不起。 你想啊,他要官有官,要权有权,可以白吃白喝,可以用手中的权力办不少私事。你是小百姓一个,什么也没有,你和他拼命,他失去的是什么?你失去的又是什么?就像闹革命的年代,那句曾经鼓舞了千千万万的人,义无反顾地走上革命道路的著名论断:“无产者失去的只是身上的锁链,但他们得到的却是整个世界。” 主意已定,张青云故意找到赖春红最信任的一位部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他聊天,在聊天之间旁敲侧击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和看法。 张青云说:“我反正就这样了,也没有什么前途了,我只好破罐子破摔。如果这一次有人敢和我作对,让我出了丑,那我们东州市委党校就要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了!说不定校长办公室会被人炸掉,或者家里会让人放上炸弹,睡觉的时候就上西天了。你不信就走着瞧吧!”说完张青云故意装出神情恍惚的样子,一摇一摆地走了。 那人得了这个最新情报,马上就赶到赖春红家里,汇报张青云的反常举动。这个消息把赖春红吓得够呛,他立即采取了补救措施,亲自给政治教研室主任打电话,要求他无论如何也要把张青云作为必选人员聘上,千万不能让张青云落聘。 他的口气实在是太严厉了,把政治教研室主任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一迭连声地说:“是,是,我一定照办!”但在心里却骂,这个张青云,肯定给校长送了一份大礼,这小子也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 计谋得逞,张青云笑了,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妈的,这蚂蚁跟大象斗,你要想胜利,还真得想点好办法!” 春节一晃就过去了,到了二月底和三月初,铺天盖地的会就来了。打开清河电视台,每天都有几个会议在开,大部分是各个厅局在布置新一年的工作,这是惯例,每年都这样,似乎不开会工作就没有布置似的。 三月初,王天成到北京参加了一年一次的全国人代会,回来后又开始传达会议精神。这次张青云没有陪同去,是司机小韩陪王天成去的。 按惯例,秘书长袁保山应该陪同省长去的,但这次他却没有去,王天成特意点了水利厅长范红堂陪自己一起去。 这一次张青云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范红堂已经铁定要接袁保山,出任下一任的省政府秘书长,时间也就是再等一个月的样子,这个范红堂,真是个机灵鬼,什么好事都让他赶上了。 领导出差了,张青云相对就自由一些,可以干点自己想干的事情了。但名气大了,找的人就多,该来的不该来的就都来了,让你不胜其烦。这不,自己的初中数学老师于老头就来了。 于老头是张青云在乡里上初中时的老师,对张青云不错,他这次是到省城住院检查检查身体,顺便看一看自己的得意门生。 张青云把医院早给他联系好了,但住院之前还有几天,他要吃要住,在家里肯定不太方便。想来想去,张青云就想起范红堂的老婆小孟,就是水利大酒店的副总经理孟玉美。 自己虽然曾经和她唱了一个晚上的歌,双方也曾情谊绵绵,差一点把持不住,但毕竟是自己同乡的老婆,虽然和自己是同龄人,也有点不好意思下手。见了一次面,就再没有联系过。 这一次于老师来,安排在他们水利大酒店,让她帮帮忙,她肯定会给这个面子的,范红堂当时都交代好了的。想到这里,张青云就打了孟玉美的手机。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就接通了,里面传出小孟甜美的声音:“喂,张秘书啊,你好!” 张青云知道,她把自己的号码早早就存进了电话里,心里就对她更有了好感,说:“美女,反应这么快啊,好久不见,在干吗呢?” 孟玉美说:“瞎忙呗,不像你,忙的都是国家大事。” 张青云笑笑说:“什么国家大事?国家大事哪里轮得到我,我忙的都是狗屁事!” 小孟一听就哈哈笑了,说:“你还是这样幽默!” 张青云说:“闲话少说了,我是求你帮忙来了,我有个乡下的老师来了,你给安排间房子,让他住几天好吗?住我家里实在不方便!” 小孟说:“没问题。我这就给你办好,你随时都可以来拿钥匙,我安排他在食堂吃饭,费用挂到房费上,我来处理好了,你不用操心了。” 张青云说:“那太谢谢了,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 孟玉美说:“不客气,你能找我是看得起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说完自顾自地哈哈笑了。 张青云知道,她是在场面上应酬惯的女人,啥话都说得出口,认真不得,但一个漂亮女人能这样对自己,让张青云心里还是感到很受用。 晚上于老师来了,张青云把他接到水利大酒店,进了预先安排的房间,又到了餐厅里,要了一个小包厢,张青云又陪老师吃了顿饭。 于老师很高兴,一看张青云拿出的是茅台,多喝了半瓶,嘴里就没把门了,一个劲儿地夸张青云有出息,懂礼貌,混抖了也没忘本。张青云看他喝得差不多了,就送他回房间休息,出来时打了孟玉美的电话,说想见见她。 孟玉美在酒店也有自己的房间,就告诉了张青云房间号码,让他上来。 张青云看看表,是晚上九点半,今晚自己和孟玉美之间说不定会发生点什么,这样的美女,也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上一次摸她的时候,感到还真是挺刺激的。 到了孟玉美的房间,敲了一下,门很快就开了。张青云闪了进去,孟玉美轻轻就把门关上了。 看孟玉美,穿着质地很好的羊绒上衣,胸脯高耸,屁股翘翘的,更加性感迷人了。 这个房间是个标准的单间,雪白的床单,温暖的床头灯,让张青云感到心里暖暖的,好像不是孟玉美平时住的,倒是专门用来给人约会的。 这样的气氛,屋子里又只是孤男寡女,刚开始,张青云也有点尴尬,但既然进来了,就不能随便再出去;再说了,小孟的脸蛋、胸脯、屁股实在太迷人了,张青云一转念头,就感到下面吃紧,又回忆起当时两个人搂抱在一起的感觉,心里又是一阵激动。 看小孟,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给张青云倒茶,放到茶几上,才在对面坐下来,两个人没话找话地聊天。 张青云在这样的环境中,抬头看着小孟的粉脸和挺拔的Rx房轮廓,就感到心猿意马,下面一阵阵地发热,不听使唤地翘了起来,把裤子顶得高高的,怕孟玉美看见,张青云把公文包放在大腿根部,遮掩了一下。 脑子里打岔,嘴里胡乱地说着话,张青云就感到耳朵根也开始发热了,脸开始红起来。小孟也看出来张青云有些异样,但今天这个场面,或许就是她精心安排的,她本来就是盼望两人之间能够发生些什么。女人嘛,心里就是再急,表面上也装作不动声色,这是她们的本性。 没话说,张青云就不断地喝茶,看看快喝完了,小孟就过来给他加水,拿杯子转身的时候,把性感的屁股正对准了张青云,让张青云感到血脉贲张得要命,脑子一热,一把抱住她的腰,硬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屁股坐在自己的大腿根上。 小孟心里可能早就盼望出现这样的结果了,也不吭声,也不拒绝,任他抱着在自己脸上亲起来。亲着亲着,两人就找到当初的感觉了,张青云把手探到她的裤子里,又向下一直探下去,用手轻轻地掐着捏着,一会儿小孟就受不了了,嘴里发出快乐的哼哼声。 张青云把她抱到床上,一层一层,脱掉她的衣服,最后露出了一个性感饱满成熟的女人身体。张青云觉得自己嗓子眼里开始冒火,紧张得不得了,这种感觉简直是太刺激了。双方来不及洗澡,就匆匆忙忙开始了一场大战。 云雨过后,两个人身上都像水洗了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恢复元气。休息了半小时,精力恢复了,张青云才躺着和小孟聊天,问她是如何认识范红堂的。 小孟说:“我大学毕业后来酒店上班,因为长得还漂亮,被安排在总台做了服务员。有一次范红堂来,一眼就看上我了,从此他隔三差五地要我陪他吃饭、唱歌,又安排我做了部门经理。有一次他喝多了,就住在酒店里没有走,让我伺候他,我一开始没答应。但他不知道在我喝的茶水里放了什么东西,可能是催情药吧,我喝下去,脑子就不当家了,浑身发热,糊里糊涂地就和他上了床。夜里醒来后,才知道自己脱得光光的,和他睡在了一个床上。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能怎么样?反正那时候也不是处女了,又不是第一次,范红堂对我还不错,给我钱,安排工作,最后提拔我做了酒店的副总经理。和他老婆离婚后,又跟我结了婚。本来我也知足了,但范红堂年纪毕竟大了,做一次爱,弄不了五分钟,就不行了;让他吃药,他又不敢,怕依赖起来就更完了,所以我们夫妻生活一直不好。” 张青云想想,判断小孟讲的大部分也可能是实话,女人嘛,一旦和你发生了性关系,有时候还是可以相信的。但她既然可以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傍上范红堂,说明这也是个势利的女人,现在又有点性饥渴,自己无意之间成了她性爱的补充。虽然她很漂亮、可爱,丝毫也不让人讨厌,但对这种女人,张青云还是觉得她们心计很深,少惹为好。干一次就算了,知道知道是什么滋味就行了,不能再发展下去,万一有一天,惹出大的麻烦来,就得不偿失了。 主意已定,张青云就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还有事情,得回去了,就洗了澡,把自己身上打扫干净,免得范小玉看出什么破绽,起身告辞了。此后小孟又打过几次张青云的电话,都被张青云找借口推辞了。 这一次张青云虽然偶然有一点负疚感,认为自己动了范红堂的女人,给他戴了顶绿帽子,作为老乡、晚辈,是有点不地道。但想想当初范红堂对自己的态度,对他前妻的态度,张青云又觉得,自己的气出来了,这是他范红堂应该得到的报应。小孟虽然是他的老婆,但也是他用不正当的手段抢来的。想想心里也就释然了,没有了负担,恢复了以往平淡的日子。 万众瞩目的清河省第N次人民代表大会终于开幕了,按《清河日报》和清河电视台的统一宣传口径,说这是“全省人民政治生活中的大事,关系到全省人民走向共同富裕、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战略目标的实现”。 张青云觉得,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得一点也没错,但最关键的是,这次会议要解决的是以王天成为首的省政府所有新成员合法化的问题。再通俗点讲,就是谁还可以干下去,谁该滚蛋了。 就是不说,老百姓心里其实也清楚得很,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是出租车司机可以随便议论高层领导变动的时代,你到北京去,随便和一个开出租车的师傅聊聊天,你都要惊叹他信息掌握的全面性和高度的政治敏感,你觉得他开车简直是太屈才了,让他当个人大代表或者政府官员,一准干得还不错! 新闻媒体再怎么忽悠,老百姓也知道,清河省又要改朝换代了,李大化下了,王天成上来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那些郭云石的人、李大化的人,这一次就要全部或者部分下来了,换成杜茂林的人、王天成的人,这是谁也挡不住的客观规律。主子变了,大批奴才也要跟着动,到哪儿都是这样的。 为什么?谁用谁的人在中国是几千年的传统,不是我的人,凭什么重用你?就是用了你,你会跟我一心?笑话!谁的孩子谁疼,知道吗?这是铁的事实。 会议开了整整一个星期,全体会议,分组会议,讨论了再讨论,酝酿了再酝酿,就见清河电视台每天的新闻联播比平时整整加长了二十分钟,各个代表团的团长挨个发言,表决心,发誓言,异口同声地支持大会的各项决议。 张青云知道,这些团长都是各市的市委书记担任的,他们心里其实比任何人都紧张,因为这次会议直接关系到他们个人的前途和命运。运气好的,就升了,或者做了副省长;运气不好的,原地不动,还做自己的市委书记,或者调回省城,弄个厅长、局长的当当。最落魄的是那些年龄到限的,或者不讨郭云石和王天成喜欢的人,他们的政治生命在这次会议后,就完全终结了,要么任了虚职,要么回家抱孙子去。 会议到了最后一天,所有的谜底全部揭开了。 王天成由代省长变成了省长,林正义还是常务副省长,前任省长李大化的哥们儿副省长赵同业,做了排名第三的副省长。 唯一的亮点就是新当选了两位副省长:一个是西平市委书记马奔升任副省长,一个是民主党派的代表、唯一的女副省长谢小米。 马奔张青云就非常熟悉了,他是王天成的铁杆哥们儿,早年和王天成一起在清煤集团做过集团的团委书记,按通常的说法就是,在轰轰烈烈的革命斗争中,和王天成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王天成到西平做市长和市委书记时,马奔作为他的得力干将,就一起到了西平市,先在市政府办公室做副主任,然后到了下面的城区,从副区长做起,一路升上来,做了区长、区委书记、西平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 马奔这个人官运也特别好,他自从跟上了王天成,仅仅四年时间,就从正处级的团委书记一路做到了西平市的常务副市长,这时候王天成已经调到省里,出任副省长。好多人都以为,马奔这个官场上的黑马,前进的步子也该停几年了吧。 但人算不如天算,西平市长黄大海突然出事了,罪名是涉嫌特大受贿,他个人拥有财产五千多万元,不能说明合法来源。 他的倒台,直接引发了西平市和整个清河省的官场地震,大批官员纷纷落马;而马奔,因为和王天成一样,有一贯廉洁的名声,这时候再次脱颖而出,进入上级组织的视野。 经过一番评选,他以四十六岁的年纪,出任西平市长,成为当时全省十六个市中最年轻的市长。两年后又顺利出任西平市委书记,现在市委书记刚做了三年,就升了副省长。社会上纷纷议论,按这个势头,他将来可能会接任王天成,做清河省的省长。因为他才五十一岁,来日方长啊! 他的当选,也在众多的人预料之中,不论是讲能力、论资历还是年龄结构,他当选都是合适的,别人也没有多少话讲。 善于思考的张青云认为,马奔的当选,说明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自己的老板王天成掌控全局的能力再一次得到充分的证明,整个省政府还是在王天成手里掌控的,他可以利用马奔,牵制所有的副省长,包括常务副省长林正义。马奔就是他在省政府最大的牌,想咋打咋打。 而副省长谢小米,完全是另一种类型了,她是典型的“无知少女”——无党派,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女性。符合提拔的全部条件,像她那样符合全部条件的,全省实在找不出第二个,她简直是没有对手,当选顺理成章。 关于她的早年经历,社会上也是议论纷纷,张青云也略知一二。她早年是清河大学的哲学老师,因为表现一贯不积极,十几年了,多次申请要加入中国共产党,党组织就是不答应,说她还不够条件。 她一气之下,就加入了一个民主党派,结果从此一飞冲天,短短几年,就做了省里的主委,还是全国人大代表,混到了副厅级,把那些同时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同事们活活要气死! 这一次她当选为唯一的女副省长,更是让当初那些看不起她、不同意她入党的人跌破了眼镜,估计心里又要堵一阵子,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水利厅长范红堂也如愿以偿,出任了省政府秘书长,成了省政府新的大总管,这对张青云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毕竟自己和范红堂是老乡,最近一段关系处得还不错,他的当选,对自己的政治前途是有好处的,最起码许多事情更好办了。 此前,提前一天召开的省政协会上,袁保山顺利当选为省政协副主席,虽然排名比较靠后,但毕竟上了副省级,王天成也算对得起他了。 另一个意料之中的事情就是,省委常委、秘书长白志建,像他的前任一样,当选为省人大副主任,而杜茂林看上的一个市委书记,接任白志建,出任省委常委、秘书长,这是个惯常的套路,没什么稀奇的。 从大局上来看,杜茂林和王天成看上的人,都得到了应该得到的位子。杜茂林在省委的权力得到加强,王天成在省政府的权力得到巩固,一个自己的铁杆出任省委常委,一个自己的好兄弟出任副省长,算打了个平手,公平合理,谁也不说谁。 对于整个清河省来说,这是一个全新时代的开始,标志着曾经的政治强人李大化和当年的清河“一哥”郭云石,已经完全淡出清河的政治舞台,下面这个时代就要政治高手杜茂林和新强人王天成共同开创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那是古代! 如今这世界变化多快啊!想领风骚数百年已经完全没有可能了,但领个三五年,还是有些希望的。 仅仅是几天时间,各级官员的交接工作就全部完成了,该走的走了,该留的留了,清河省政府大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范红堂已经搬到原来袁保山用过的办公室,因为时间紧张,他的办公室还来不及重新装修,只是换了新做的窗帘和室内的办公家具。 张青云看了看,他的新办公桌相当高级,和省长王天成的是一个牌子的,就是看着短了一尺的样子,张青云不禁暗叹范红堂的细心和老到。连办公桌都和老板选一个牌子的,说明同心同德,一心一意;但在尺寸上偏偏短了一尺,说明不敢和老板同起同坐,而是甘拜下风,恭恭敬敬、踏踏实实地做奴才。这个范红堂,真是个官场通,什么都把握得不温不火,让所有的人都舒服,难怪王天成要用他。 张青云觉得,就是换了自己,坐了秘书长这个位子,也不一定有范红堂干得好。这个位子虽然是个官,却是一个伺候人的活,上面婆婆实在是太多了。多就多吧,一心也好啊,但要想让省长和七位副省长一心一意,那基本上是天方夜谭。 就拿现在省政府的形势来说吧,省长王天成是最大的老板,下面是七位副省长,林正义是常务,赵同业是前省长李大化的铁杆兄弟,新提拔的两个:马奔和谢小米。马奔不用说了,是王天成自己的人。谢小米,是个女人家,又是民主党派,连省政府党组成员都不是,大的决策她根本沾不上边,基本是有她没她都一样。 另外的三个副省长,都是老油条,谁也不买账,反正手下管着一摊子事,你让干就干,不让干拉倒,李大化做省长不咋着我,轮到你王天成,你照样咋着不了我。老子又不是你们任命的,是中央任命的,你就是不满意,也对我毫无办法。老子高兴了就听你的,好好干一下,不高兴了就消极怠工,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混到年龄赶紧去政协下棋去,谁的脸色也不看。老子熬到这一级了,该牛气了。 这就是中国的现实。王天成是省长不假,但在省政府的七位副省长中,真正靠得住、给他真心拉套的其实只有一个马奔而已。 副省长们靠不住,但活那么多,还是要干。怎么干?选个好秘书长最关键,这个秘书长要八面玲珑,还要听得进话,受得了气,会干事,能协调;对主子能够察言观色,对其他的人要能够说变脸就变脸;能够软硬兼施,该大的时候大,该小的时候小,耍大牌,装孙子,都要炉火纯青,出神入化,表演得滴水不漏。目的就只有一个,不折不扣地执行领导的决定,贯彻好,落实好,至于你采取什么方法,自己看着办。 这个角色,没有很高的悟性,没有长期的官场历练,没有和领导高度的默契,是做不了也做不好的。 张青云自忖,别看自己平时自视甚高,但这个秘书长的位子,自己确实干不了,比着范红堂,那是差得太远了。自己是个书呆子,容易意气用事,脾气一上来,连对着王天成,都敢肆意开炮,说白了就是个狂放的书生而已,确实不适合当今的官场。 想到这里,张青云在心里又开始佩服起自己的老板来,王天成毕竟阅人多了,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长处和短处,所以一直还对张青云不错。这次起用范红堂,更证明了王天成一贯的做法,用人所长,其他的不计较太多。管他盗嫂还是受金,名声就是再不好,只要有能力,能够为我所用,就大胆地提拔重用。 张青云觉得,自己老板用人越来越像曹操了。 但从实际使用人才的数量上,却是少得可怜,和曹操根本没办法比,不知道这是社会的进步还是社会的倒退。 你看曹操那时候,当个大官,多威风啊!说杀谁就杀谁,不用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些就不用说了。单单拿举荐使用人才一项来说吧,那简直是太随意了,看上谁了,立即就把你提拔到身边,三五年就是中央或者地方大员了,不论资排辈,只要你有真本事,就会一飞冲天。 不像现在,要先看你的学历、经历、工作年限、有基层工作经历没有,什么都来个条条框框,按照这个尺子一衡量,不是那不合格就是这不合格,让你一肚子晦气。等找到一位条件都合格的一用,才发现这样选拔出来的人才根本就是个大庸人,真是开了天大的玩笑。 在“三国”那个时代,选拔干部没这些条条框框,也没有太多的道德要求,比如曹操身边的大谋士郭嘉,年纪轻轻,二三十岁就名满天下了,他就不会搞人际关系,有点放浪形骸,和谁都处不好,打他的小报告的人多了去了。 曹操照样信任他,保护他,从来没有派组织上去考察他,让大家评议评议他,或者给他明确指出来,让他改正、节制。因为曹操知道,凡大材必有大的缺陷,就比如有高山必有深谷一样,人无完人,一个人的缺点他想改掉是很难的,你要用他,就要看大局,看主流,其他的不能计较太多。 而现在,你看那么多的条条框框,即便是对于一个大省的省长王天成来说,他手里又有多少人事权,想用谁他说了算吗? 比如一个擦鞋子的,他是一个被埋没的大贤,是像姜子牙、百里奚、管仲那样的大材,只是命运不济,才沦落街头,靠自己的小手艺勉强糊口而已。要是王天成发现了他,他能够怎么办? 明知道对方是天下第一流的人才,可以安邦定国,但他一没文凭,没有本科以上的学历,根本不具备成为国家公务员的资格。况且他的年龄可能也太大了,远远超过了三十五岁,况且他的长相又不好,身高没有达到一米七以上,怎么看也不像个官员的样子。 王天成就是再喜欢他,尊重他,也一点用没有,组织部门通不过,违反干部使用制度,说不定还会落下大大的把柄,说你有私心,告状信漫天飞。 清朝名士龚自珍曾说:“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其实,在浩浩中华的苍茫大地上,天公从来就没有不抖擞过,中华从来也就不缺乏人才,所谓百里之内,必有遗贤嘛。 几千年来,我们一直缺乏的就是让人才脱颖而出的机制,保证人才出得来,有地位,有实权,干得了事,干得成事,活得风光、痛快、任性,哪怕是有些张扬。 现实是非常残酷的,在我们中华的辽阔土地上,一代又一代的封建统治者、军阀寡头,嘴里说着尊重人才啊骗人的谎话,手中干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对杰出人才从精神到肉体疯狂消灭,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这样的思维方式,这样的制度设计,我中华焉能不落后挨打,任人宰割? 尾声 如今的省政府,张青云算看得非常清楚了。省长王天成就是要利用马奔和范红堂两驾马车,牵制所有的副省长,全面掌控省政府的权力,三驾马车的大格局已经形成。 果不出所料,在随后召开的省政府常务会议上,王天成宣布了省政府省长和副省长们新的分工,马奔的权力大大加强,交通、水利、发展改革等重要的部门落入马奔的手中,他的实际权力已经大大超过常务副省长林正义,虽然林正义名义上是常务,分管财政、金融和省政府办公厅等外人看来更重要的部门。但实际上,他的权力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王天成消减了。 就拿林正义分管的财政厅和省政府办公厅来说,这些都是王天成的铁杆部下控制的部门,听谁的不听谁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就拿范红堂来说,他这个秘书长是谁让他当的?王天成!不是他林正义,就是让你林正义分管,你能够管得了? 这就是大家一起做权力的游戏,表面上谁也不说透,但骨子里,大家都一清二楚。 林正义也清楚,自己运气不好,没有当上省长,就要承受这样的结局。官场就这样,现实得很,不进则退,最起码在王天成这五年当省长期间,自己的日子是不会轻松了。好在省委书记杜茂林是和自己站在一条线上的人,两人全力对付王天成,他也不轻松,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书记是一把手,省长是二把手。 作为常务副省长,他手里是有一定的资金使用权限的,每年一千五百万的副省长准备金,其他的六个副省长,一人一千万。这些钱足够自己用了,想咋使用就咋使用,只要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谁也不会过问。 所以这当副省长的,只要想得开,不和省长争权夺利,日子还真是好过得很。 在省政府半年,张青云就看明白了,他们各有各的活法,想吃什么有人安排,想玩什么说走就走,今天还在东州,明天一打电话,就到了北京、上海、香港、澳门,就是想出国,也方便得很。下面厅局里那么多出国考察团,只要他们想去,打个招呼,下面的人就办好了,吃喝花费自然有人争着出,真是自在得很呐! 随便找个由头,就可以出去转一圈或者几圈,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花多少钱就花多少钱,自己一个子儿都不用掏,全是公款买单,这样的好事,张青云觉得,走遍全世界,如今也找不到官当得如此舒服的地方。报纸上公布,每年公款出国要花费几千亿,这个数字,张青云觉得是可信的。 一个人来个欧洲游,就要几万块钱,那帮公款出国的,就更贵了。旅游团最爱接的就是这样的团,可以漫天要价,反正都是公家出钱,花多花少全报销,只要把各级官员打发好了,吃好玩好,你尽管开口吧。 比如普通的团,同样的路线,同样的接待标准,要三万元。而这些全部是官员的团,报价就给它升到四万五千元,多余的钱团里赚个一小半,剩余的都返还现金,让各个官员在国外都有一大笔零花钱,这样谁也不说,演了个双簧,从各个单位的国库里就多掏出一笔钱,进了个人的腰包,这样多合算啊。 可以白吃,可以白喝,还可以白玩,又可以合法地把公款装进自己的腰包,这样的好事,可以说在这个地球上,能够这样肆无忌惮地做的国家,肯定是越来越少了。 至于像我们这样,做得无遮无掩,大张旗鼓,做的人觉得理所应当,看的人觉得事不关己,大家都若无其事,这样大面积高发习以为常的,世界上大概只有我们国家的官员做得出吧,也只有中国的老百姓习惯了没有怨言吧!!! 郑丽丽现在是彻底看开了,人这一辈子,就那么回事,短短的几十年,还不是这灾就是那难的。在医院里住了十几天,和病友们没少聊天,才知道生命有时候脆弱至极,好好的一个人,也就是十天八天的事,说没有就没有了。 和郑丽丽同时住院的有个妇女,来的时候一检查,才发现癌症已经扩散了,连病加上吓,很快就没了。这次经历让郑丽丽彻底地看破了红尘,她一切都不在乎了,只想一心一意地带好儿子张方圆,平常没什么事情了,就带着张方圆逛街买东西,反正她手里有钱。张青云每月的工资基本上一分不动,全部给了她,工资卡和奖金卡都在她手里拿着呢。张青云基本上不花什么钱,吃喝全部可以报销,手里也随时有购物卡,可以随便买东西。 到了省政府,张青云的补贴和奖金比在东州市委时又高了许多,每年有六七万块钱,再加上张青云给的购物卡,郑丽丽觉得,和他结婚这么多年来,这是经济上最富裕的一年。 手里有钱,老公的名气一天比一天大,特别是回了市委党校的家属院,不少人围着老公,不住地讨好献媚。那些原来看不起张青云的同事们,有事没事的,也爱找个借口,到家里坐坐,送点饮料、水果之类的东西。虽然现在郑丽丽根本不缺这些东西,但女人家,心里还是非常受用,毕竟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处好关系,有好处。 老公出息了,带着儿子在院子里散步,碰上那些舌头长的女人,当年她们经常话里有话地讽刺挖苦张青云,而现在,她们见到郑丽丽,一个个像斗败的母鸡,谨小慎微的,说话都不住地赔着小心。 而郑丽丽呢,走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头抬得老高,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男人发达了似的,故意在别的女人面前耍不够的威风。 那些女人看看郑丽丽,想想张青云一天天地发达起来,将来前途更不可限量,有好车坐着,官越来越大,回家就越看自己的男人越不顺眼,就故意找茬儿,刺激自己的男人,说他窝囊,一辈子就是个穷教书的命,不像人家张青云,马上就是正处级了,再跟省长两年,就能做到副厅,还四十岁没到,你说人家该有多大的前途啊!像这样一直做下去,两年一级,说不定今后进了中央也未可知!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当初咋没看上他那样的书呆子,都以为他迂腐、傻,但没想到,人家那才是肚子里有真东西,是恃才傲物,不像自己的男人,贼眉鼠目的,像个领导的跟屁虫,巴结了十几年,当不够的孙子,才换来一个科长、副科长的,说出去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 郑丽丽心情好了,想开了,就不太管张青云,她知道,自己的老公忙,身上也没有太多的钱,他又不会贪污受贿,最多收人家点小礼物。看上他的年轻漂亮女人如今肯定有,但以他的身份,他也不敢太放肆,最多暗地里来往来往。他要想长期包养,就是有那个贼心,他也没那个经济实力啊!他的钱都在我手里控制着呢,他哪来的那么多钱啊! 她绝对想不到,就是有漂亮的女人,况且收入比张青云还高的女人,心甘情愿地做了他的地下夫人,不图名,不图利,就因为看上了他的聪明、机智、幽默。郑丽丽又一次失算了,她过多地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就像当年大大低估了张青云的能力一样,这或许就是她一生必须付出的代价。 逛街,看电视,陪孩子学习,是郑丽丽一成不变的日子,她活得很充实,对生活不再企求什么,她就是想让张青云的官升得快点,大点,挣更多的钱,把儿子张方圆送到外国读书去。那里花费大,一年没有个十几万过不下去,没有钱现在是寸步难行啊! 张青云每次回到家里,看她心态越来越平和,说话细声慢语的,都是看着张青云的脸说话,是个温柔体贴的妻子的样子了,离婚分手的话,都到了嘴边了,就在喉咙里打转,一圈又一圈,就是不忍心说出口。 到了范小玉那儿,就不住地唉声叹气,说开不了口,还是再等一等吧,等我秘书不做了,官也升上去了,再提离婚的事。不然她要是闹起来,什么我们都得不到,省长也会怪罪我,我的前途就给毁了。 范小玉想想也确实没办法,就又随了他,一边赌气一边唠叨说:“早知道这么累,我当时就该躲你远远的,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孩子说不定都会跑了。跟着你,一点保障也没有,何时是个头啊?” 张青云抱着她说:“我向天发誓,一辈子对你好,给你妻子的名分,但你还是要给我时间!我求求你了,我也难啊!谁让当初我们没有遇见!” 范小玉笑了,说:“当初你怎么会遇见我?你是小教师一个,就是见了我,我也不会看上你,我一个大姑娘家,还嫁不出去啊?” 张青云想想也是,自己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而已,男人啊,没有事业,不能出人头地,哪个漂亮女人会看得上你?! 王文雅现在已经坠入情网了,一个公子哥正在对她展开疯狂的攻势。那小子张青云在王天成家里见过一面,一看之下,张青云就对他没有好感。不是张青云嫉妒,而是张青云觉得,那小子别看年纪不大,心计却很深,王文雅八成是被他迷惑住了。 以张青云敏锐的洞察力,他判断,这小子属于标准的政客,是个善于投机钻营的主儿,他追求王文雅,绝对不是看上王文雅这个人,而是她的家庭,说白了,是她的老子王天成,是省长这个位子的影响力。 这小子的举动和年轻时的范红堂如出一辙,简直就是范红堂的翻版。只不过范红堂出身更加卑贱,是个农村孩子;而这小子,听说他老子是省电力集团的前任老总,现在调回总公司任职去了,家里肯定有不少的钱。从他在王天成家里,对王文雅献媚的表情来分析,张青云认为,这是个表演的高手,他的目的是通过认识王文雅,取得王天成的信任,从而使自己的仕途从此坦荡起来,因为他老子已经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了。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大的靠山,为了这个,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而做省长的女婿,可以迅速实现这个目标。 女人啊总是很天真,很好骗,张青云虽然看得出来问题,但他绝不会向王文雅提醒一句,因为他知道,疏不间亲,自己是外人,不好发什么议论。她吃亏就让她吃个够,这都是命,逃也逃不掉。谁让她的老子是省长,她就应该承受这样的折磨、打击,命运有时候非常公平,你得到了自己不应该得到的,就必然要付出代价。 这样分析其实没什么依据,张青云也是凭感觉,他只是觉得,像王文雅这个长相,在女人里面只能算是中等偏下,丝毫说不上漂亮,自己尚且不愿意娶这样的女人做老婆;那小子家里要钱有钱,要长相有长相,身边肯定不乏美女的追求,他竟然弃之不要,追自然条件非常一般的王文雅,这根本不符合一个男人的正常心理,讨老婆,谁不愿意讨漂亮点的女人啊,又不是没条件! 对于这样天生的政治动物,张青云从心里就非常反感,尽量和他保持距离,不得罪,不交往,顺其自然。 王文雅的事情处理清楚了,今后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了,说实话,这让张青云没有了任何思想负担。自己本来就没有打心眼里喜欢过她,只是她对自己表示了好感,碍于她是自己老板的女儿,才逐渐冷落她。现在好了,有人缠上她了,自己彻底得到了解脱。 张青云有时候觉得,老天似乎在故意考验自己,前些年让自己受不够的折磨,工作失意,情场失意,连个漂亮女人都追不上;而现在,仕途一天比一天得意,官眼看越做越大了,因为范红堂自从当上了秘书长后,私下里已经对张青云表示过几次,等到了十月份,副处任职满两年,立即提拔张青云为正处级。 仕途上得意就得意吧,情场上也得意了,范小玉心甘情愿地当了两三年的地下情人了;而现在,省长办的小美女赵雅莉,有事没事,也对自己表示出好感,这真让张青云觉得,好事它说来就都来了,老天仿佛是在加倍补偿自己当年的损失,现在连利息都算上了。 从心里讲,赵雅莉是不错,年轻,才二十四岁,正是一个女人最有魅力的年龄段,况且她身上有种气质,是范小玉和郑丽丽根本不具备的,那就是见过大世面,大气。要归类的话,范小玉属于小家碧玉,而赵雅莉属于大家闺秀,郑丽丽则属于标准的良家妇女,普通得很。 赵雅莉每次送文件或者单独和张青云在一起的时候,都是瞪着美丽的大眼睛,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问这问那,和张青云开不够的玩笑或者聊天,有些段子还相当黄,不是一个姑娘家应该知道的。 虽然自己心里已经是蠢蠢欲动,但老谋深算的张青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贸然出击,万一自己失算了,是自作多情那就难堪了。漂亮女人嘛,现在自己不是没有,也不是见了就饥渴得要命的时候了,得等一等,有了充分的把握再动手不迟。 机遇总是青睐有准备的大脑,这不,机会它说来就来了。 进入七月份,全省经济工作会议刚刚开完,为了准备会议的材料,张青云和省长办的一帮秘书们整整忙活了半个多月,累得够呛,会议总算是开完了,画上了句号。省长王天成在会议报告上说,全省经济上半年实现了快速发展,各项经济指标比去年都有大的突破,是改革开放以来清河省发展最好最快的时期。 这句话到底是谁先想出来的,张青云觉得,他真是个天才!这表扬和自我表扬做的,简直是太美妙了,让别人一点也抓到把柄,抠不住牙缝子。 你想啊,如果没有意外,明年肯定比今年好,这样的说法一点也不矛盾,老百姓又不懂的那么详细,只知道原来杜茂林和王天成上来后,比前任郭云石和李大化要强了,你看清河省的发展,又是一个最好的时期,真是大快人心啊! 自己表扬自己,还挖空心思地找了那么多名词,这就是养一帮子秀才的作用,他们可谓贡献不小。 累了就应当休息休息不是,大家就向秦主任提议,说组织大家出去玩一趟吧,就当是党支部搞活动。 秦主任就向秘书长范红堂一汇报,范红堂想想这帮秀才们也确实够辛苦的,平常伺候各个领导,领导在家忙,领导不在家也得忙,一年到头就没有个休息的时候,每次检查身体,大家都是亚健康,不是腰有毛病,就是脖子有毛病,戴眼镜的占大多数,也确实应该出去放松放松,就答应了。条件是安排成两个班组,一个在家值班,一个出去考察,实际上就是出去游山玩水,但说考察西部农村好听点,省政府办公厅的干部嘛,要经常下到最基层,有助于了解基层实际,培养对基层老百姓的深厚感情。现在的官场,就是再龌龊的事,你只要想找,都可以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