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大院》 第一章 在出任西江省省委副书记之前,王一鸣已经做了八年京官。 俗话说,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不到广州,不知道钱少;不到深圳,不知道身体不好。老百姓这几句简单的顺口溜,把三个城市最鲜明的特征勾勒了出来,简直是活灵活现。 没有进京之前,王一鸣曾经创造了几个官场神话。29岁,成为自己的老家清江省最年轻的副厅级干部;31岁,成为正厅级干部;32岁,出任江北市市长,是全省当时最年轻的地市级正职;35岁,被中央组织部作为副省级后备干部重点培养,并到中央党校,进入中青年干部培训班,脱产学习一年;37岁,他终于像众人预测的那样,顺利进入北京,出任S部党组成员、办公厅主任,成为当时全国最年轻的副部级高官之一。 在他的老家,王一鸣成为整个县城、地区,甚至省城里,议论最多的焦点之一。从小学到大学,凡是教过他的老师,都努力回忆他当初的样子,用他勤奋好学的故事,激励一届又一届的学弟学妹们。他升官的经历,也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有的老师、同学,和别人谈起王一鸣,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容,好像能够认识王一鸣,就是一件无比光彩的事情。好多人更是乐观地预测,按照这个升迁速度,说不定哪一天,王一鸣就进入中央,成为国家领导人了。 但真正进入北京,王一鸣才认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副部级官员,在这里,确实算不上什么了。 S部是国家的综合经济部门,有一位部长,六位副部长,还有总经济师、总审计师、中纪委驻部纪检组组长,加上自己这个部党组成员,总共是一位正部级干部,十位副部级干部。自己的排名最靠后,又兼着办公厅主任的职务,年龄又最小,理所当然地就成了这帮老头子的大办事员。 年龄最大的当然是袁部长,63岁,头发全花白了,前边的脑门也是光光的、矮矮的、胖胖的,一看就是一脸福相。按他的年龄,再干两年,他就要退休了。每次见了王一鸣,都是“小王,小王”地叫着。这么多年,已经没有几个人敢于当着王一鸣的面,喊他“小王,小王”了。 大学毕业,王一鸣因为在学校表现好,作为全年级第一名的学生,被如愿以偿地分到了省委办公厅秘书处,做了文字秘书。那个时候,大家就叫他“小王,小王”。 等他幸运地被赵老书记看中,做了清江省第一把手的秘书后,大家都开始叫他“王秘书”。敢于公开叫他“小王,小王”的,也就是省委几个主要大领导,就是当时的省委秘书长,见了王一鸣,有时候也是客客气气地喊“一鸣”。 此后,他当上了团省委的副书记,人家又开始叫他“王书记”。等当上市长后,又开始喊他“王市长”。如今,敢于当面喊他小王小王的,也就是区区两个人了,一个是赵老,一个就是袁部长。 赵老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前些年从副总理的位子上完全退了下来。对当今的政治越来越没有了影响力,而王一鸣的升迁速度,也就陡然间慢了下来。 八年时间,王一鸣从部党组成员、办公厅主任,做到副部长、常务副部长,窝是两三年一挪,位置是越来越重要,但级别还是副部级,从级别上来说,等于是八年没有进步。 对于自己的仕途,不管别人说什么,王一鸣却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自己是个农村的穷孩子出身,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只是到了自己这一代,才有了条件接受良好的学校教育。凭着自己的勤奋和聪明好学,才顺利地考上了省里的大学。当时凭自己的成绩,就是报考北京的名校,也是有可能被录取的,但为了保险,自己还是选择读了本省的大学。到大学毕业时,正赶上了大学生吃香的时代,自己没有找任何人,就凭成绩进了省委办公厅,从一个小科员做起,不几年就做到了副处长,还兼任着省委书记的专职秘书,以后更是福星高照,年纪轻轻,就做了厅级干部,成为老王家历史上第一个从政成功的人。有这些,足以说明,上天对自己是非常眷顾的。老家的那些小学同学,好多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就是那些大学同学,有的分回到了县城里,工作了二十多年,也仅仅是个科长、副科长的干部而已。比着他们,自己已经是万分幸运了。 当然,知足并不等于自满。王一鸣还是有要干一番大事业的抱负的。仅仅满足于在部里做一个副部长,干着自己分内的几件事,一年到头出几次国,到下面的省里跑几趟,调研调研,在文山会海里消磨掉自己的才华和抱负,王一鸣觉得,这样的日子对那些年届退休的老部长还有意义,而自己,似乎一点也不感兴趣了。 到赵老家里聊天时,赵老也提醒他说,要做好到省里去工作的准备。马上就要到2000年了,作为跨世纪的党的高级干部,中央到时候将会考虑,选派一批年富力强的干部到各个地方任职,为十六大的召开提前布局。三年后,换届的时间就要到了,到时候,从中央到地方,将有一大批干部的年龄到限,要离开目前的领导岗位,而像你这样,到时候年龄在四十七八岁的中青年干部,将会走上重要的领导岗位,出任省部级的正职。你现在最缺乏的,就是地方省级的职位阅历,你别看你当了八年的副部长了,那只是在条条部门的工作经历,按照约定俗成的惯例,要想再往上走一步,没有省级干部的经历,在块块上再工作一段时间,到时候你就会很被动。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迅速离开北京,选择到省里工作去。中组部就是派给你的是西部落后地区,哪怕是西藏或者青海,条件就是再艰苦,你也不能有丝毫的犹豫,马上给我启程。眼睛不要老是盯着东部和沿海发达地区,以为只有到了那里,基础好,容易快出成绩。那是偏见,是私心杂念在作怪。我们共产党人,从宣誓的那一天起,就下定了为党和人民的事业贡献自己的毕生精力的决心。哪怕是牺牲自己的生命,只要值得,就在所不惜。像我这一代人,都是读着毛主席的书长大的,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只要我们是为人民的事业,再怎么做,都是有意义的。现在虽然是和平年代,国家经济发展得很快,对外开放的步伐前所未有,但也出现了许多新问题、新困难,我这个老头子虽然不过问政治了,但通过读书、看报,和老年人聊天,我也知道,现在的社会暴露出的问题,并不少,有些问题值得认真研究,加以注意。有些现象往严重方面说,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危险,非常尖锐。还是当年小平同志说得好啊,发展起来后,问题并不会少,甚至比不发展问题更复杂,更难以解决。今天的中国,比着改革开放前,物质产品是丰富了许多,老百姓吃的穿的,可供选择的余地是更大了,但假冒伪劣也更猖獗了,黄赌毒又开始泛滥了,工人农民的日子,有的是提高了,但也有许多人,又一夜之间,打回到原形了。前些天我和一个曾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将军聊天,他说了一句顺口溜:“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又说了社会上的许多事情,五花八门啊,有下岗的工人没地方挣钱,抢劫杀人的;有下岗女工从事卖淫的;有黑煤窑、黑砖窑为了发财,草菅人命的,这些令人发指的社会丑恶现象,死灰复燃,实在是令人深思啊。 我老了,不中用了,对许多社会现象,已经无能为力了。你还年轻,前途远大,不能光想着做官,那没有多少意思。要多想着做事,为老百姓做事。连封建社会的那些官吏尚且能做到这一点,何况我们是共产党人。一个人,只有把自己的命运和国家、民族的命运联系到一起,人生才有意义。对你这个人,我观察了20年,我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的,你是有激情有抱负的,是愿意做出一番事业的,这是我最感欣慰的地方。 和你年龄差不多的,有的已经出任省长、部长了,这一次,我就舍上我的老脸,再豁出去一次,为了你的前途,找找中央领导,让他们考虑考虑你的工作情况。我告诉你,这是我最后一次出面帮你了,今后到底能怎么样,全靠你自己了。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从赵老家里出来后,王一鸣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一股暖流,在身体里左冲右突,整得他热血沸腾。这老爷子,简直就是自己的大贵人啊!今生今世,这样的情义都无法报答了。 果然,过完年到2月底,王一鸣的任职文件下来了。中央决定,王一鸣同志任中共西江省委委员、常委、副书记。 西江省是中国西部一个经济欠发达省份,地处祖国的大西南,境内丘陵山地众多,30多万平方公里的面积,平原只有三分之一,人口却有6000多万,人多地少,有的地方更是大石山区,土壤存不住水分,水土流失非常严重,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地区,到世纪之交的2000年,全省绝对贫困人口,仍然高达300万人。 王一鸣刚到北京,做部党组成员兼办公厅主任的时候,部里的扶贫开发工作,虽然由一位副部长分管,但实际上,做具体工作的,还是王一鸣这个大总管。每年给哪个省多少多少钱,扶持几个项目,做预算的时候,都是王一鸣和计划司的司长具体操办。 地方上的同志为了多争取点预算,多要几个项目,也是勤快得很。每年年底,到了该制订下一年预算的时候,省委书记、省长就带着副书记、副省长的一大堆,还有各个厅局的厅长、局长们,到中央国家机关的各个职能部门,提前活动一番,拜见拜见各个部门的头头脑脑,目的是拉拉关系,通融通融感情,为自己的省份多争取点利益。老百姓总结说,这叫做“跑步钱进”。 而王一鸣所在的这个部,每年都有大批的项目和资金,是各地方政府“跑步钱进”的重点中的重点,每年都要接待一拨又一拨的省委书记和省长,副省长、副书记更是多得数不清。等着会见的人实在是太多,安排不过来,当时的袁部长就安排王一鸣,除了各个省份的省委书记来了,我要亲自接见外,其他的省长副省长的,就由各个副部长、部党组成员分头接待吧!大家一人分担一点,减轻一下压力,要不然工作简直是没法干了。国务院的会议要参加,必要的外事活动要出席,还要陪同中央主要领导到外地调研,越是到年底,事情越多,地方的同志们又那么热情,心情可以理解,做法却值得探讨。 王一鸣看着袁部长光光的脑门上不多的几根花白头发和疲惫的眼神,眼袋是越来越明显了,像是眼睛下面卧了一条蚕,不禁可怜起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了。按说他这个年龄,在农村都是爷爷辈了,如果孩子孝顺,家庭条件好一些的话,几乎可以什么都不用干,只等着颐养天年了。而在官场上,却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时代。几十年的宦海浮沉,只有到了这个年龄,才能够身居高位,达到自己权力的巅峰。 位子显赫了,权力大了,工作的责任也就更大了,事情也就更多了。每天是开不完的会,看不完的文件,签不完的字,见不完的人,出席不完的活动。每年都要坐着飞机,把地球转几圈。还要没完没了地讲话、发指示、搞调研。假如活动有官比他们更大的官员出席,他们就成了陪衬、摆设,坐在旁边,一言不发,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频频点头,这叫做熬会。 这样的场合每年王一鸣也要出席不少。最无聊的就是这个熬会,简直是对人的折磨。面前放着一沓文件,都是打印好校对了的,大领导讲的,基本上是照本宣科。越大的领导,因为所分管的事情多,他就越害怕讲外行话,越怕别人说他不懂,所以越不敢自由发挥,只好按照各个部门准备好的发言稿子,一字不差地念下去,时间到了,就算完成了任务。你听也好,不听也行,反正文件里都有,白纸黑字,回去传达一下,让办公厅文电处转发一下就行了。 文件你可以不看,但会议时间你不能不熬,尤其是坐在主席台上的时候,不能吸烟,不能打瞌睡,不能东倒西歪、无精打采,面对各个新闻媒体的镜头,你还得努力打起精神,露出精神饱满、意气风发的样子,这样才能给媒体一个好印象,给上级领导一个好印象。就是这样的活动,一天下来,让王一鸣感到,坐得屁股生痛,腰杆僵硬,胸闷气短,浑身上下,像是被捆了一道绳子,不得舒展。 每次开完这样的会,他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找个安静的地方,或是公园,或是树林里、小河边,静静地走上一个多小时,舒展舒展筋骨,大口地喘着气,直到身体自发地出现了深呼吸,才缓过劲来,恢复了常态。 王一鸣想,像自己这样三四十岁的身体,还有点吃不消。而老袁那样,都六十多岁的身体了,还像年轻人一样拼命,不知道他怎么受得了。 办公厅里都传言,说老袁有秘方。平常里对吃讲究得很,每天喝的汤里面,都放有多种名贵药材,比如冬虫夏草什么的。喝的茶水,也是秘书按照中医的配方,专门熬制的。杯子也是专门定制的紫砂壶。在外面吃饭,老袁也是从不乱吃东西,况且浅尝辄止,定时定量。管住了嘴,也就预防了许多疾病。平常里老袁也是非常注意锻炼身体,经常打打球,游游泳,一年到头,更是到医院检查多次。有个感冒发烧什么的,也是从来不马虎,都是住院治疗,生怕小病拖成个大病,有病早医,没病早防。 虽然招呼得很紧,但衰老毕竟是自然规律,年纪不饶人,老袁也是一天天地江河日下,明显地看着精力不济。事情多了,就烦,发脾气的时候就越来越多,时不时逮着身边的人,狠狠地骂一顿。家里的保姆,办公室的秘书,甚至他的老伴,都没少挨骂。 有几次把秘书骂得够呛,秘书姓林,是个个子高高、精瘦精瘦的小伙子,鼻梁上架了副眼镜,一看就是个知识分子的样子,跟了老袁四五年了。小林就找到王一鸣诉苦,说老板现在是越来越难伺候了,时不时逮着一件事情,就批评个没完。你还不能解释,越解释他脾气越大,简直没办法做下去了。这样吧,王主任,你还让我回办公厅算了,我还做我的小秘书,虽然没有部长秘书风光,但不受气,清静。 王一鸣自己本来就是省委书记的秘书出身,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做秘书的,虽然辛苦了点,受了点气,但长期在领导身边工作,可以接触许多别人接触不了的事情,可以学习许多别人无法学习的东西,社会地位高,在机关里众人都高看你一眼。最关键的是,大领导们也是有情义的,他虽然向你发了脾气,但从心里,还是把你当自己人看,尤其是自己的秘书,到了该提拔升职的时候,就会首先想到你。这样,只要有升迁机会,你就会捷足先登,比别人快了一大步。 想到这里,王一鸣就开导小林说:“兄弟,你听我说,千万不能冲动,袁部长冲你发脾气,他也是不得已啊!他咋不冲我发,我是办公厅主任,按说也是他的部下,他怎么控制住了?难道就因为我资历比你老,级别比你高,是部党组成员吗?不是,在袁部长这样的老前辈面前,我们都是小字辈,被他老人家批评批评,是完全应该的嘛!领导批评你,是没有把你当外人看,别的人想叫领导批评他,领导还不批评他呢,就是办错了什么事情,领导对他还是客客气气的,但这样,他的前途也就完了。你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但到此为止啊,你不要再和任何人讲这件事情,放下包袱,好好为袁部长做好服务,再辛苦两年,争取在袁部长退休之前,把你的级别解决了,争取做个办公厅的副主任什么的。按你的想法,还回来做秘书,我这是没问题,你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但袁部长那,怎么交代?你就把老头的心伤了,他就是再有度量,也不会首先考虑你的前途了吧!这样你只好一辈子在办公厅里,做个处长了。你这个位子,好多人都盯着呢,就盼着你出点事情,好取代你,你自己想一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小林听了王一鸣这一番开导,立马明白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立即站了起来,冲王一鸣深深地鞠了一躬说:“王主任,太感谢您了!我明白了,您是真心为我好,我记住您的话了,好好为袁部长服务,他就是再发脾气,我也忍受下来,绝无怨言。一定配合您做好工作。” 果不其然,在老袁正式退休之前,提拔小林做了办公厅的副主任,小林32岁,也做到了副局级,是部机关最年轻的司局级干部之一。 各省各市的头头脑脑年年到部里走一番甚至几番,热情得不得了,邀请了一遍又一遍,邀请部领导带领各个职能部门的领导,一定要抽出时间,到下面转一转,调研也行,考察也行,有事要来,没事也欢迎,哪怕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就是观光旅游,也欢迎。只要到了下面,什么吃啊喝的,住的行的,全给你安排好了,该看的看了,该玩的玩了,临走时还可以带着各地的土特产,满载而归,就这,地方的同志们还是非常欢迎,宁愿花钱、管吃、管住、陪玩。原来,现在各个地方,都把接待上级领导来访,当做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了。有的地方更是喊出了口号,接待也是生产力。在对地方领导的政绩进行考核的时候,加上了这样一条,每年接待了多少上级领导,特别是中央各个部门的领导。 在北京待烦了,也想换换环境,没事情的时候,中央各个部门的领导,也爱到下面视察视察。袁部长出去视察的时候,王一鸣还兼着办公厅主任的职务,自然是部长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 等袁部长退了休,中央从北京市委调了一个田副书记过来,做了新部长,王一鸣就不再兼任办公厅的主任了,做了专职的副部长。六个副部长中排名最后,分管了两年办公厅的工作,还有扶贫开发。 借这个机会,王一鸣曾经多次到过西江省,具体来了多少次,他没仔细算过。有的时候是陪部长来;有的时候是陪中央和国务院的其他分管领导来;有的时候是代表部里,到西江参加这个节那个会的。更多的是自己的分内工作,要做下一年度的扶贫开发预算前,他都要到省里转一转。一来了解一下上一年度拨付的资金使用情况,二来听取一下省里同志们的意见和建议。虽然这只是个形式而已,但必要的形式还是要走,当然,到了哪个省,都是受到高规格的接待。省里同志的意见也是一贯的,就是想方设法让部里多拨付些资金。这个时候,从省长到副省长,见了王一鸣,都是异口同声地说:“困难,困难,我们真是困难,希望部里多关照。” 王一鸣每年都要跑十几个省份,听他们说的“困难”多了,也渐渐麻木了。看着各地的省城,一年一个样,到处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路越修越宽,广场越建越大,大剧院、博物馆、体育中心一个个地标性建筑越建越豪华。尤其是党政机关的豪华办公楼,一座比一座漂亮、高档,甚至有的县级市市政府的办公楼,那规模、气派、豪华程度,放在北京,简直要把那些部委机关的办公楼比下去了。接待客人的豪华星级饭店,更是一点也不比北京的档次差。吃的更是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了,在北京能吃到的,各个省会几乎都能吃到。像王一鸣这个级别的干部,到了省里,随便吃餐饭,花个几千元,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要是省长、副省长参加接待,陪吃一顿饭,上万元的情况也会有。真正是应了老百姓的那句顺口溜:“一餐饭,一头牛;屁股底下一座楼。” 在下面转的机会多了,也让王一鸣发现了一个重要问题,他发现,由于幅员辽阔,我国各个地方的经济发展水平有很大的差距,比如东西差距、发达地区和落后地区的差距,这些差距随着改革开放步伐的进一步加大,不仅没有缩小,相反,还有逐渐拉大的趋势。同是做一个公务员,在发达地区工作,收入就是落后地区的几倍;就是在同一个地区,由于所待的部门不一样,收入也会有很大差距。比如那些中央直属国企,垄断行业,一个普通员工的收入,就是其他行业普通员工的几倍甚至十几倍。但对于官员来说,情况就又不一样了。就是再穷的省份,它们的省部级领导,和中央部门的领导相比,丝毫也不逊色。大家一样坐的都是奥迪,你是八个缸的汽车,我的也是;你有八个缸的豪华大越野,我的也是。所谓的再穷不能穷领导,一个这么大的省,不差那几个钱。 一个大省,几千万人,每年的财政收入,再少也有三五百亿,就养了几十个省部级干部,当然是不差钱。但一到具体的扶贫开发上,绝大部分省份确实都差钱。尤其是西江省这样的经济欠发达省份,更是很差钱。 有一年王一鸣到西江省搞调研,陪同他的是分管农业和扶贫开发的胡副省长,矮矮的个子,胖胖的,一脸络腮胡子,浑身强健得像是个举重运动员。一问才知道,胡副省长原来是军人出身,正师职干部转业,从地区副专员干起,一直干到地委书记,前些年刚被提拔,做了副省长。 因为前几次都是走马观花,看的都是西江省情况不错的地方,这一次王一鸣就提出,到西江最贫困的地方看一看,尤其是住在大山里的少数民族。胡副省长也想多向部里争取点资金,于是就同意,亲自陪同王一鸣,到一个少数民族自治县跑一趟。 从省城到那个少数民族的自治县,越野车要走六个多小时,越是接近县城,路况是越来越差,尤其是最后的四五十公里,汽车简直是行走在悬崖峭壁的边上,缓慢地爬行,时速也就是一二十公里,这就是所谓的盘山公路。车走了半天,其实还是在山腰上打转。透过车窗望出去,远处是连绵不绝的大山,半山腰上是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从远处看,就像是一道弯曲的白线。胡副省长手指着远处对王一鸣说:“老弟,不是你提出一定要到最艰苦的地方看看,我也根本不会来。我分管这方面的工作,已经三年了,也就是来了两次。陪书记来一次,陪省长来一次,还都是新一届省委班子刚刚上任的时候。这个地方,路太难走,进出县城目前只有这一条盘山公路,还是五十年代大跃进那时候,开山炸石,修建的一条老路,当时修这条路,听说死了几十个人,平均两公里,就是一条人命。省里的交通厅也早就规划了另一条公路,但由于投资太大,要修隧道,建桥梁,整个投资预算需要四五个亿,省里目前资金紧张,就搁置了下来。没办法,目前只能是先把这条路维护好,想方设法多安排交警值班,千方百计降低道路安全事故的发生。但由于自然环境恶劣,尤其是到了冬天,碰上下大雪或者下大雨的天气,或者是大雾的天气,这里的交通事故就不断,每年都要在这条路上死几个人。你看看,那下面的山涧,一般的也有三五百米深,车子只要翻下去,上面的人,肯定就没命了。前些年有一个拉民工回家过年的车辆,由于超载,在会车的时候,躲避不及,一下翻进了山沟里,连人带车,滚了下去,车体都散架,许多人就从散架的车辆,抛了出去。等搜救人员赶到时,顺着绳索爬到山沟里,那个场面啊,简直是惨不忍睹。那个时候,我还在下面一个市做市委书记,虽然没有亲自到现场,但通过媒体的报道,我才知道,整个山沟里、树木上、乱草丛里,到处是人体器官和横七竖八的尸体,一次事故死亡了四十多人,是当时轰动全国的特大安全事故,为此当时的省长还受到了国务院的处分。” 王一鸣听他说着话,透过车窗向下望去,确实,自己所坐的汽车就行走在悬崖的边缘,往下望去,一眼就可以看到,下面的深沟足有几百米深,像是从一座摩天大楼向下眺望的感觉,让人感到眩晕。王一鸣连忙转过头去,平视着窗外。但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他明明看到山沟里,是一排排的房子,这说明那里住的有人。他就问胡副省长,那些老百姓怎么都住在山沟里了。 胡副省长笑笑告诉他,那些老百姓其实不是住在山沟里,是住在半山腰上。我们的车是行走在这个大山里,在翻山越岭,等过一会儿,到了平地上,你就明白了,他们其实都是居住在半空里,伸手就可以抓一把白云。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翻过了大山,汽车行走在一条小河边,王一鸣就看到,远处的大山上,确实建了一座座的木楼,顺着山腰,可以看到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男女老幼,背着背篓,顺着山间的羊肠小道在艰难地爬行。王一鸣是平原出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感到非常好奇,就提议停下车子,下来看一看。 司机停稳车子,王一鸣拉开车门,跳了下去,站在小河边,听着脚下哗哗的流水声,抬头看去,远处的山腰、山顶,被山民开垦出巴掌大一块地方,他们的房子,就建在那仅有的一点平地上,脚下就是百米深的山沟,下面是潺潺的流水,假如夜里糊涂,上厕所一不小心,就会翻下几百米的深沟,立即就会丧命。木楼的旁边确实是白云缭绕,犹如画卷一般。 风景是不错,但确实是太危险了。一旦刮大风,下大暴雨,引起了山洪暴发,或者泥石流,那后果就不堪设想。想不到解放都五十多年了,有老百姓竟然还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王一鸣问胡副省长,他们为什么愿意住在山上啊? 胡副省长说,是历史遗留问题了。这些都是少数民族,从前他们打不过汉族,汉族把山下的平原都占领了,他们只好就上山了,久而久之,就成了他们独特的生活习惯,让他们下来,他们也不愿意了。这几年政府也开始在平原地带,修建连片的少数民族居住区,政府出大头,山民出小头,目的是让他们从山上下来,生活方便些。大部分山民已经响应政府的号召,从山上下来了,但还有一小部分,习惯了待在山上,过自由自在的日子,没有下来。这一部分人,非常令人头痛,尤其是碰上自然灾害的时候,道路中断,非常难以救援。再说了,我们省里的情况你也了解,贫困人口多,现在贫困线以下的人,全省还有300多万,目前还不能完全救助。政府也是力不从心啊! 王一鸣问:“目前我们省里,贫困线定的什么标准?” 胡副省长不好意思地看了王一鸣一眼,说:“实不瞒你老弟,我们的标准比较低,我们这里是落后地区,自然和东部发达地区有些差异。按照我们上报国务院的数字,我们划定的贫困线,就是年人均收入在750元钱以下的,才算贫困人口,就是按照这个标准,我们还有300万人。要是提高到人均1000元的标准,我们的数字就更难看了,保守估计也得有700万人。” 王一鸣听了心里一震,他知道,胡副省长说的,就是我们宣传媒体上所说的“绝对贫困人口”,这个概念就是王一鸣他们这个部,和国家其他部门联合提出的,目的是和联合国的贫困人口的标准区别开来,好对外宣传。从事具体工作的王一鸣知道,如果严格按照联合国对全世界不发达国家制定的贫困线标准,人均年收入不足365美元的标准测算,那我们中国的贫困人口,就不是有关部门宣布的那样了,全国2700万人,说不定数字得扩大十倍,是两亿多人。那样中国官员的面子,就扔到太平洋里去了。反正老外傻,他们也搞不懂我们的这些专有名词的具体涵义,他们糊里糊涂,就以为,我们的贫困人口就这样减少了。毕竟认真研究中国问题的老外,还是少数。 随后的一天,王一鸣亲自爬了一下山,到了十几户老乡家里,看了看他们的生活情况。这里的老乡都非常淳朴,平日里难得见到外人,尤其听说王一鸣是从北京来的,就更加高兴了。 王一鸣握着一个个老乡粗糙的手,看着他们淳朴的面容,和长期跋山涉水早早就累弯的腰板,弓起来高高的后背,心里更是百感交集,不是个滋味。建国这么些年了,城市里到处是高楼大厦,北京、上海的建筑,比着伦敦、纽约的建筑已经丝毫不差了,城里人的生活水平,也相应地提高了许多,但在这大山深处,却还有那么多的人,生活在堪称原始的状态,他们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大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他们的祖辈那样,重复地过着一个又一个人生。没有改变,没有进步,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是悲剧还是喜剧。 王一鸣问当地的领导:“大山里现在还是不能通电吗?” 当地的镇长说:“像这些散居在大山上的老乡,目前还是做不到,造价太高,一家一户,拉一根电线杆子,中间就要隔着几百米,地形又复杂,没办法。” 王一鸣叹了一口气说:“看来要解决老乡们看电视的困难,还是要动员大家下山,集中居住,政府再多出点钱,建设得标准高一点,吸引大家下山。” 胡副省长说:“是啊,是啊,希望部里再向我们倾斜一下政策,加大点扶持力度,多给点资金,我代表这些老乡,表示感谢了!” 说完大家全拍起了手掌,笑了起来。 从西江省回来后,王一鸣特意把在西江省的所见所闻,在部务会议上,向田部长详细汇报了一下。讲到动情的地方,王一鸣眼睛湿润了,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他努力抑制着,但声音还是哽咽起来,没办法,他只好停下来,用纸巾擦了擦眼睛,这是王一鸣平生以来,第一次在部务会议这样公开的场合失态。 当然,他的举动也感染了在座的所有的人,田部长对他的举动给予了高度评价,他说:“像王副部长这样,下去调研,所取得的成果,才是真成果,才有真价值。这才是部机关应该具有的作风,我们下去,要带着对劳动人民的真感情,不能走马观花,要了解实际问题,这样我们所提出的问题,所提出的意见和建议,对国务院领导才有实际的意义。我们制定的政策,才更加有针对性。全部一定要大兴调查研究之风,扎扎实实,到一线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获得第一手资料,为部领导的宏观决策做好参谋和助手。” 当然,领导重视了效果还是不一样,获得了田部长的首肯,在制订下一年度扶贫开发资金预算的时候,西江省的资金额度就比上一年增加了2000万元。 预算下来后,西江省的领导对部里的安排非常满意,尤其是胡副省长,更是把这作为自己的一大功绩,向省长、书记分别作了汇报,把陪同王一鸣视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一遍。顺便又吹嘘王一鸣,说通过多次的接触,发现王一鸣是中央部委机关最年轻、最有水平,也最有前途的副部长之一,这样的青年前途不可限量,更别说还有退休的赵副总理做后盾。省长、书记自然对王一鸣的履历知道得一清二楚,对于王一鸣自然是更加高看几眼,指示有关方面,加强和王一鸣副部长的联系,有什么事情,特别是私人的事情,符合条件的要办;不符合条件的,创造条件也要办。 从此,逢年过节,王一鸣都是接到西江省委书记、省长的亲笔签名的贺年卡、慰问信。胡副省长更是有事没事,给王一鸣打个电话,问候问候。到北京开会的时候,都要和王一鸣联系联系,有时间的话,双方也会吃顿饭,聊聊天。更过分的是西江省委、省政府驻京办,从主任到副主任,哪一个都有王一鸣家里的电话号码、办公室号码、手机号码,司机号码、秘书号码。历届办事处的主任不管是新上任的,还是离任的,都要抽时间,到王一鸣办公室或者家里汇报汇报,逢年过节,必要的礼数更是少不了,当地的土特产,一箱一箱的,开着汽车,亲自送到你家里,让你拒绝都不好意思拒绝。 王一鸣毕竟是秘书出身,从大的方面来说,也是做服务工作的,只不过是为大领导服务而已,虽然官居副部长了,但还是非常能够理解这些同志的心情。人家就是做这个工作的,不这样做,他们的领导会不高兴。再说了,人家也不容易啊,大过节的,开着车满北京城里跑,找到地方还得当搬运工,辛辛苦苦送到各级领导家里,目的就是让你记住他,记住他们是有情意的,对你的关心,人家是有恩必报,这就是中国的人情。 推托不掉,只有接受,所以逢年过节,家里就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尤其是春节的时候,家里净是各地的土特产,说起来也值不了几个钱,但吃吧吃不了,扔吧又可惜,送人吧太麻烦,堆在那里,也确实占地方。尤其是王一鸣的老婆于艳梅,是个爱干净的人,没事的时候,喜欢在家里收拾收拾家务,平常里家里都是一尘不染的样子。到了春节,这大箱小箱地堆满了一楼的储藏室,更把房间里弄得乱七八糟。儿子、女儿放假回家,每个人房间里都放上几个箱子,里面都是吃的喝的,散发着说不清的味道,确实也带来了不少烦恼。 于艳梅收拾得烦了,就对王一鸣发牢骚,说:“你咋认识那么多的人啊?原来我跟着你,刚调进北京的时候,逢年过节,那真是清净啊!几乎没有人打扰,你看现在,这人多的,家里电话响个不停,我在家里,本来学校放假了,刚想休息几天,但现在却成了电话接线员了,一天到晚,不得消停,真是烦哪!” 王一鸣看着自己的老婆,苦笑了一下说:“好了,你就别发牢骚了,人家也不容易,硬拒绝太伤人情面。再说了,我们也有用到人家的时候,你暑假去旅游,一个电话,哪个驻京办不是车接车送啊!到了下面的省里,人家更是殷勤备至,管吃管喝管住,临走时还准备着礼品,人家图个啥?就是图个我们有的时候,可以为省里办点事情,我们应该理解人家的苦衷啊!” 听了王一鸣的一番劝解,于艳梅才恢复了平静的心情,继续当自己的接线员,对登门拜访的各个省市的驻京办主任、副主任,热情接待,给大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都说王一鸣副部长有福气啊,老婆长得漂亮不说,还非常贤惠,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一看就是有素质的人。第贰章 中组部下发的关于王一鸣同志担任中共西江省委委员、常委、副书记的文件上,特别加上了这样一句话:排名在省委书记杨春风和省委副书记刘放明之后。刘放明是省长,在副书记中当然要排名第一。 这句话看似不显眼,其实非常重要,在官场上混的人都知道,许多人宦海沉浮,奋斗几十年,五六十岁了,才混到副省级,有的人担任省委副书记、副省长好多年了,做梦都想得到这一行字。距离看似很近,但其实非常遥远。 得到这一行字,就说明自己的前途还非常远大,一旦省长和省委书记出缺,作为排名第一的副书记,你就非常有可能,趁势而进,弄个省长当当,运气实在足够好,一步到位,坐上省委书记的第一把交椅,也是有可能的。实在不顺利,本省没有空缺,还可以调到外省。再不济了,临到退休前,还可以解决个正省级,弄个政协主席的当当,也算是修得正果,可以颐养天年了。 王一鸣的这个任职文件,相当明确地透露出一个信息,就是中组部认为,王一鸣是西江省下一届省委书记或者省长的最佳人选。他现在就是在熟悉情况,为党的十六大的顺利召开,为下一届地方省级党政领导干部大换血,做好准备。 所以文件刚刚下发,王一鸣人还没有到西江报到,他已经毫无悬念地成为西江省本年度最令人关注的大员之一。网上看到消息的人就纷纷议论,有的好事者,或者关心西江省政治的人,就开始仔细研究他的简历。许多人看到他的简历,都大吃一惊,37岁,就成为副省级干部了,这样的例子,在西江省的历史上,只有建国初期和“文革”期间,才可以找到一两个这样的例子。 现在的官场已经几乎没有什么秘密了,所有的官场上的大人物,在老百姓眼里,几乎成了透明的了。有许多小道消息,更是以惊人的速度传播。所以没几天,不少人都知道了,这个要来西江省的王一鸣副书记,在当今的官场人脉颇深,背景不凡。退休的赵副总理,就是他最大的恩人。 第二章 首先看到文件的是西江省委书记杨春风。当机要员把这个短短的文件交到老杨手里时,虽然只是两行字的文件,老杨却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心里思忖了半天。他今年62岁了,中等个子,四方脸,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尤其是他生气的时候,讲话时一双浓眉就会不停地抖动,让人感到十分恐怖,不怒而威。其实他是个非常随和的人,为人也豪爽,尤其是能够喝酒,白酒随便喝个半斤八两的,没有问题。 他虽然个子不高,但长得肩宽背厚,有会看相的,说他长得有官相,一看就是个做大官的样子。 老杨做西江省委书记已经三年了,眼看着做完这一届,就人到码头车到站了,向上提拔一级,成为国家领导人,这样的机会基本上已经没有了。老杨也知道,以目前西江省在全国的地位和影响,这个省委书记的位子,已经是今生自己仕途的顶点了。最终的结局只能是,到全国人大或者全国政协,做个专门委员会的主任副主任什么的,一天到晚,开开会,出出国,到各地检查检查工作,过渡到完全退休,就是不错的结局了。至于西江省的未来,他也考虑不了那么多了,万事自有后来人,中央会提前作好安排的,这不,该来的不是已经来了吗? 对于王一鸣,他是认识的,也知道他是前副总理的秘书出身,年纪轻轻,就做了副部长,是全国最年轻的省部级干部之一。但这几年,王一鸣的升迁速度明显地降下去了,一直在原地挪窝,没有实质上的进步。和他同时提拔的副省级干部,有的前几年已经出任省长、部长了。王一鸣还迟迟没有动静,让人琢磨不透他的前程。这一次高调下派,看来中央已经下了决心了,把这块好钢,放在了西江省,为三年后的换届做准备。 对于王一鸣的到来,杨春风的感情是复杂的,他是既欢迎,又有点排斥。从中央的安排来看,王一鸣是特定了要接他的班的。三年后自己这个书记到年龄了,省长刘放明比自己还大半岁,到时候都得下。书记省长两个都出现空缺,熟悉情况三年的王一鸣,自然会首先接任省长,说不定还会书记省长一肩挑。就是只接老刘的省长的职位,凭王一鸣的年龄优势,到时候他才50岁,书记这个位子,迟早还是他的。往长远看,今后十几年,西江省的党政大局,还是要交到这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小老弟手里。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干部年轻化是党的政策,年龄到了就要离开工作岗位,把一切交给年轻人,这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 但只要自己一天没退休,还坐着省委书记的位子,他王一鸣就是再年轻,再有本事,后台再硬,也没有办法,还是要看我一把手的脸色行事。这是官场上约定俗成的规矩。相信他王一鸣是知道这个规矩的,就像老皇帝和太子,虽然名义上你是合法的继承人,但时间没到,你就不能抢,还是要韬光养晦,唯一把手的马首是瞻。 但毕竟是多年的老革命了,必要的政治觉悟和思想水平还是有的,自己是老兄,比王一鸣大十几岁,自然得有个老兄的样子。 老杨吩咐自己的秘书小张,赶快把秘书长高天民叫过来。 高天民是老杨亲自提拔的秘书长,原来是下面一个地级市的市委书记,56岁了,一副忠诚老实的样子,说话高门亮嗓的,也是个爽快人,其实这个人,外表看来,似乎其貌不扬,其实他粗中有细,是个非常有水平的人,处理起事情来,该轻的轻,该重的重,绝对是做服务工作的一把好手。最关键的是他也能喝酒,是著名的酒缸,白酒喝个斤把两斤的都没问题,是杨书记心腹的酒友之一。 西江省是贫困省区,每年都要到北京“跑部”,争取各个项目的资金,有个能喝酒的省委秘书长,是个极大的优势。那些部长们,一个一个,手中握有财政资金大权,到了酒桌上,一旦放得开,也是豪爽得吓人。平常里打了一串报告办不了的事情,要不回来的钱,到了酒桌上,一拼起酒来,就完全失控了。只要你让他喝得痛快,要多少钱就给多少钱;想通过什么项目,就通过什么项目。有一年到一个部要资金,晚上在西江省委驻京办的所在地——西江大厦请客。部长喝多了,眼睛红红的,不服气,看着杨春风说:“老杨,我就是不服气,你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我们部办公厅的许主任,也不是吃素的,我们不能当孬种!来,给我上,小许,不能给我们部机关丢脸,把他们的高秘书长放倒,我就不信,他真是个酒缸,喝不醉!是人喝多了,就得醉,哪有喝不醉的道理!” 杨春风说:“部长老弟,喝酒可以,但我们西江省今年的资金,得有个说法,这酒不能白喝。从现在开始,小高开始和你们的小许喝,小高每多喝一玻璃杯,你的资金就得多给我们一千万。”说着把面前倒白酒的玻璃杯重重一放,看着眼睛红红的部长,说,“怎么样?说话算数!” 部长一挥手,说:“算数,就这么办了!我回头安排计划司,给你们调整预算!” 就这样,高天民站在那里,一杯一杯地和许主任碰下去,直到把许主任喝得求饶,说实在是不行了,撑不住了,右手捂住嘴巴,自顾自地跑向了卫生间。高天民还站在那里,一杯接着一杯,又喝了五杯。他还要接着往下喝的时候,部长摆了摆手说:“行了行了,知道你们西江的水平了!我们愿赌服输,我说到做到,多给你们五千万。这是我最大的权限了,再多喝,也没有钱了。” 从此以后,高天民在整个西江省的政坛上闻名遐迩。 听说书记叫自己,高天民马上从对面的办公室走了过来。在这个省委常委楼上,高天民的办公室刻意安排在杨春风的对面,就是为了服务方便。高天民毕恭毕敬地站在杨春风宽大的老板桌对面,一双眼睛微笑着看着杨春风,等着老板的吩咐。别看都是省委常委了,但私下场合,独自在杨春风面前,高天民还是表现得非常低调,因为他知道,自己之所以会有今天,完全是杨春风提携的结果。没有杨春风,他高天民就是再能喝酒,再会做,也不可能坐到省委常委这个位子上。说不定一辈子,连个省城也进不了,到了年龄,就在市政协主席的位子上过渡一下,就光荣退休了。好多和他资历差不多的地市级领导,不就是这样安排的吗!所以,不管什么时候,高天民都在杨春风面前表现得非常到位,亲切、尊重,让杨春风感到心里非常受用。 杨春风看他还谦虚地站在那里,就透过老花镜的玻璃镜片,看了他一眼,用手中的钢笔向下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来说话。得到明确的指示,高天民才拉开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等着老板发话。 杨春风把文件顺手递过来,说:“你先看看这个。” 高天民连忙双手把文件接过来,捧在手上,打开仔细看了两遍,立即明白了这份文件的分量。尤其是最后一行字,已经明明白白地写着,这个即将到西江省任职的王一鸣,在今后西江省政坛上的特殊地位。这样写,接班人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对于王一鸣,高天民也是知道一些的。虽然王一鸣到西江多次,但因为业务上两人没有交叉,出门接待王一鸣的,一般都是省政府那边的。高天民陪同杨春风到北京“跑部”,到部里汇报工作时,也是部长出面接待,王一鸣有时候参加,有时候不参加,反正双方都是一大堆人,乱哄哄的,分坐两排,大家见面了只是礼貌上握握手,笑着点一下头,走到大街上,再见面,几乎都不会认识。 倒是西江省驻京办的主任汪忠,特意和高天民提起过王一鸣,说他在部里,对西江省特别关照,只要是西江省的事情,找到他,能办的,他会一口答应下来;不能办的,他会毫无保留地指出问题所在,怎么样加以改进,找谁具体运作。不像那些官场上的老油条,不给好处不办事,给了好处满足不了他的胃口,就变本加厉地不办事。逼得我们这些在下面的人,很是为难。不送礼吧,事情办不成;送礼吧,太轻了就更加逗弄起他们的胃口;送大礼吧,肯定是违法的事情,况且都是为公家办事,谁也不会掏自己的腰包,还得瞒天过海,想办法,从公家的口袋里打些主意。但一旦出事,就把自己牵连进去了。为了给公家办事,把自己送进了监狱,你说我们冤不冤?所以啊,像王一鸣这样的京官,简直是太难得了,又年轻,又清廉,还平易近人,每次到他办公室或者家里,都是客气得不得了,他老婆于艳梅,也是落落大方,从来不把我们这些人当外人看,又是倒茶,又是拿水果,还跟你聊几句家常。我们这些人,你说算什么人?说白了就是各个省份驻守北京的奴才、联络员,所送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东西,搁哪个副部长的家里,都不算什么东西,人家有的人怕麻烦,就不跟我们地方上的人来往,你千辛万苦送的东西,人家根本就不领情,就是到了门口了,也不会给你开一下门,让你进去,坐上一分钟。我就有多次这样的经历。送年货的车子都到楼下了,我低声下气地打通电话,说:“是某某部长家吗?” 接电话的是个女性,开口就是冷冰冰地来了一句:“你什么事?” 我说我是西江省驻京办的汪忠,我们省杨书记到部里汇报工作时,我曾经陪同去过,部长和我握过手的。部长常年对我们西江省没少关心,这不快过春节了吗,省委杨书记安排,要送点我们西江的土特产,表示一下心意。 对方口气略微缓和了一下,就是:“那不用了,心意我们领了,你们请回吧,部长不在家,有问题到办公室谈吧!”说完不等你讲话,就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汪忠说:“你说我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一个孙子似的,屁颠屁颠地把礼物送到人家门口,却连门口都不得进,还吃了这么个闭门羹,你说我心里能好受吗!他们那些京官,咋就这样看不起我们西江人哪!” 高天民看着自己的部下,说到伤心处,一个五尺高的大男人,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也激动地从自己的老板椅上站起来,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转着圈说:“小汪,你的辛苦我理解,不容易,简直是太不容易了!尤其是这几年,是你们驻京办工作最难开展的几年。大环境如此,短期内不好改变啊!要怪都只能怪我们上一届的领导人,尤其是我们省的谢青松书记和钱名贵省长,他们一个锒铛入狱,被判了20年的有期徒刑;一个被执行死刑,成为建国以来为数不多的被处决的省部级正职高级干部,他们的腐败行为,严重地破坏了党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也使我们西江省的整体形象,受到了不可估量的损失。我听说,前两年,谢青松和钱名贵刚被抓的时候,北京的官员只要一听说是我们西江省的官员要到办公室汇报工作,都紧张得不得了。连忙打开办公室的门,故意大声说话,或者喊一个人,在旁边记录,生怕别人说,他会见了西江省的干部,私下里又收了什么好处。弄得我们西江省在京城里臭名远扬。我们的省委、省政府领导,在京城里摆好酒宴,想请一个部长、副部长的吃顿饭,谈谈公事,通融通融感情,都是非常难。看来这人哪,都是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啊!” 王一鸣这个人,在高天民的印象中,就属于为数不多的对西江省雪中送炭的人之一。没想到这么凑巧,王一鸣竟然到西江省出任副书记了。看来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了。 高天民翻来覆去地把文件又看了一遍,才轻轻放到杨春风的面前,用探询的眼光看着杨春风,问了一句:“老板,你的意思是……” 杨春风用手习惯地梳了梳他那耷拉在头顶上、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说:“看明白了吗?有什么想法?” 高天民一听,就明白了,杨春风是要自己先谈一谈看法,和他自己的看法印证一下,他这个秘书长,说白了,就是为杨春风服务的,是省委的大总管,也是一把手身边的高参。事情要会办,还要会谋划大事情,没有这个能力,窝囊废一个,谁也不会把你放在这么关键的位子上。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他高天民已经练就了非凡的本事,要不然他就不会在前省委书记谢青松和省长钱名贵双双出事的时候,作为地市级的市委书记,得以自保,一点事情也牵连不了他,仍然稳居自己的市委书记的位子。在杨春风出任省委书记后,他又从本地官员中脱颖而出,获得了新省委书记的信任,迅速升任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谢青松和钱名贵先后锒铛入狱后,牵连了一大批的官员。受到审查的地市级的书记和市长,有六七个,各个委办厅局的正职和副职,有几十个,最后被撤销职务的,有十几个,锒铛入狱被判处有期徒刑的,有五六个,一时间引起了西江省的官场地震。中央鉴于西江省的严重情况,从外地大批地调进省部级干部,充实各个领导岗位,省委书记杨春风和省长刘放明,都是从外面调进来的。三年来,整个西江省提拔的省委常委,本地派,就是他高天民一个人而已。历经几朝都安然无恙,别人私下里都叫他官场上的不倒翁,高天民有时候也会为自己的政治智慧而暗自高兴一番。当然那都是在老婆面前,在最私密的场合,在最得意忘形的时候。 他老婆范金花早年是县棉纺织厂里的一朵花,省纺织学校毕业,一米六五的个子,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走路袅袅婷婷,前凸后翘,是厂子里出了名的美人。她老爸是这家国家大型企业的党委书记,军转干部出身,曾经是副师级干部,而当年的高天民,是一个贫穷的乡下孩子出身,高中毕业后,在农村的中学当了几年的代课教师,恢复高考后,好不容易考上了省里的财经学院,上了三年,混了个大专文凭,被分回了县里。正好棉纺织厂财务部缺乏财务人员,他就到了厂里的财务科,做了一位出纳会计。 当时的高天民个子不高,穿着又土,其貌不扬,在上万人的大型国有企业,根本算不上什么人物,更是入不了美女们的法眼。当时范金花由于各个方面的条件很好,追求她的小伙子,是一打又一打。范金花在厂里的人事科,高天民在财务科,都在一层楼,低头不见抬头见,但高天民发现,范金花甚至都没正眼打量过他一下。 那个时候,正是美女范金花做梦的年龄,21岁的年纪,她在心里把那些认识的小伙子的面孔逐个过滤了一遍又一遍,想从中找一个,作为自己的如意郎君。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高天民,会成为她最终的老公。 高天民到了厂子里,很快就因为自己的聪明肯干,获得了上上下下的好评。他做事严谨,滴水不漏,凡是领导交给他处理的事情,都能够保质保量地按时完成。最关键的是他细心,善于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问题。有一次厂党委书记老范要到省里的工业局开会,临走之前,说要带一个办公室里能喝酒的人,到了省里,一旦应酬起来,好为自己当当挡箭牌,抵挡一阵子。但办公室里女同志多,能喝酒的是不少,但老头害怕别人说闲话,说女的就不带了,带个男的吧!选来选去,别人就提醒他说,财务科新来的高天民据说有些酒量。过年的时候,大家聚会,他一口气喝下半瓶西江大曲,脸不红,像没事情一样,照样坐下吃饭。问他能喝多少,他说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在省城里读书时,参加同学们的聚会,从来就没有喝醉过。 那个年代,国家刚刚开始搞改革开放,能喝酒的人,在这个封闭的小县城里,就是有本事的人,自然会被人高看一眼。老头子一听,就让人把高天民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问:“听说你小子能喝酒?你到底能喝多少啊?” 高天民在走廊上多次见过这老头,他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在厂子里,目不斜视,什么时候都是迈着标准的军步,给人一种无形的威严。高天民每次见了他,就有点紧张,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问候一声:“范书记早!” 老头鼻子里哼哼一声,眼皮也不抬一下,就算是回答你了。让你觉得,你什么时候都是微不足道的,是个小人物,在这个厂子里,他才是至高无上的权威。 谁知道私下里一接触,高天民才知道,这都是表面现象,其实老头子是个非常热心肠的人,内心里非常忠厚,他摆那个臭架子,就是给不熟悉他的人看的,让你时刻尊重他的权威。 对于老头子的询问,高天民不敢隐瞒,只好如实交代说:“具体能喝多少酒,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就那52度的西江大曲,我一口气喝两瓶,估计没有问题。大学毕业时一个宿舍的同学聚餐,我就喝了将近两瓶,只是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 老头子说:“好,有这个酒量,就够了,你准备一下,陪我到省城里走一趟,又到年底了,我们要到各个局委跑一跑,请请客,这一次你陪我去。” 到了省城,连续请了三天的客,不是那局长就是这主任的,那个年代,生活刚刚好一点,能够喝上高度酒,吃上一大桌子的菜,许多人都把这个当做是人生最大的享受了。所以只要能喝,就拼命地往自己肚子里装,甚至吐都不舍得吐出来,因为一肚子都是茅台五粮液啊! 范书记毕竟年纪大了,连续战斗了几天,心脏就有点受不了。高天民看他,脸色是越来越难看,就劝他不喝了。晚上回到宾馆的房间,高天民还提出,到医院看一看,检查检查。 老头子没答应,说是老毛病了,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没事。说完就摆了摆手,让司机和高天民回房间休息了。司机回到房间里,就打开电视机看上了。高天民到洗手间,准备洗澡,刚准备脱衣服,他就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嘭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摔倒的声音。按户型设计,高天民判断,是隔壁的范书记在卫生间里洗澡时可能出事了。他一把拉开门,只对司机喊了一声:“快去看范书记!”随后就冲出去,到楼梯的拐角处,叫来值班室的服务员,拿着钥匙,打开了老范所住房间的门。 推开卫生间的门,只见里面是水汽蒸腾,老范书记歪在浴盆里,光光的身子蜷曲在那里,嘴里哆里哆嗦,说不出话来。后脑勺磕在浴盆的边缘上,擦掉了一块皮,正在流血。 高天民立即让服务员用房间的电话,叫了急救车,自己和司机撕下一块床单,把老范头上的伤口先简单包扎住,擦干净身上的水珠,平放在床上,等急救人员的到来。救护车来后,把老范放在担架上,送进了医院。高天民又给厂里打了电话,汇报了老范犯病的情况。等老范的老婆、儿子、闺女,坐着厂里专门派出的车辆到了省城后,高天民才离开医院休息了一下。整个一个晚上,他都待在老范的床头,像亲生儿子一样,照顾老范的一举一动。 家里人赶来后,说起这次犯病的经历,老范热泪纵横,说要不是高天民细心,听见了我房间的动静,抢救及时,我就没命了啊!从此,老范全家人都把高天民当恩人看待。老范恢复得很快,休息了几个月,就能正常上班了。对高天民更是关怀备至,隔三差五,就让高天民到家里吃饭,陪自己散步聊天。对于高天民的前途,更是大开绿灯。只要有提拔升职的机会,就千方百计地把高天民推上去。还动员自己的漂亮姑娘嫁给高天民。 一开始范金花对高天民确实看不上,大学生厂子里有的是,上百个都有,长得帅的家庭条件好的,多了去了。但自从高天民救了自己的老爸,成了范家的常客,范金花也时不时地与高天民搭句话。但高天民只要看到范金花那白里透红的脸蛋,窈窕的腰肢,立即就像触电一样,立即紧张不自然起来。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因此范金花认为,他是个没有多大出息的人,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但老范认准的事情,儿女们是要服从的,老范说:“闺女,你别看高天民现在不行,人长得其貌不扬,但这个人有心计,做事情周全,一般的人比不了。要我看,这个人前途不可限量。你就下定决心跟他处吧,别这山看着那山高了,别看那些人长得比高天民好,但有可能一辈子都要在我们这个厂子里,做个技术员或者工人。现在时代变化这么快,明天到底会走到哪一步,实在说不清。我老了,也管不了你一辈子,你自己的路,还得靠你自己走。选男人嘛,有本事要放在第一位。帅气能当饭吃吗?听我的没有错,老爸一辈子,虽然文化不高,但经历的事情多,见过的世面大,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 范金花就是听了她爸爸的话,才答应和高天民处了对象,逐渐培养起了感情,后来结了婚,生了孩子,彻底成了他高天民的女人。对于这个,许多人当初都没有想到。那些曾经追求过范金花被拒绝的小伙子们,和一帮潜在的追求者,看到其貌不扬的高天民,不声不响地,就超越了所有的对手,揽得美人归,一个个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们为了平衡自己的心理,就私下里发牢骚说:这是典型的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但高天民此后的发展,却印证了老范书记的高瞻远瞩。八十年代中后期,高天民在老范的栽培下,一路高升,先是做了副厂长、厂长,然后调到县里,做了常务副县长、县长、县委书记,此后官场上一路顺风顺水,从副市长,做到市长、市委书记,直到升任省委常委、秘书长,成为省级干部。而那些说他是牛粪的人,一个一个,在九十年代的下岗潮中,成了这个小县城的首批下岗失业人员。曾经的大学生、技术员、国有企业职工,风光得不得了的人物,到了九十年代,年纪已经一大把了,许多人都是四五十岁的年龄了,但随着企业的不景气,待遇越来越差,到最后连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没有保障。许多人没有办法,只好放下自己的斯文,到街道上推三轮车,到路边擦皮鞋,到餐馆里打短工,好歹挣些吃饭的钱,勉强填饱肚子。有的人受不了这样穷困的日子,就走上犯罪的道路,靠坑蒙拐骗偷生存。仅仅一二十年,社会的变化之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有的人从天上掉到了地下,有的人又从地下跳到了天上。 高天民就是那种特别幸运的人。 官场上的高天民以低调著称,做副职多年,都能兢兢业业,配合一把手的工作。他做副厂长时,伺候得厂长舒舒服服,到了退休的时候,向上级推荐高天民接任自己的工作。这样高天民就从几个副厂长中脱颖而出,超过几个资历比他老、学历比他高的人,做了厂子的一把手,为以后顺利杀入官场,奠定了基础。 到县里做副县长时,他本本分分,配合县长的工作,什么事情都要摸清县长和书记的底细,既不得罪县长,又不得罪书记。如果实在搞不清,他就装糊涂,踢皮球,确保自己不陷入一把手和二把手的官场内耗中。所以他的升迁一直顺风顺水,每隔个三年两载的,就升了一级。那些忙着内耗的官员,不是你要搞死我,就是我要搞死你,结果谁也没有升上去,倒让高天民这样的官场通,白白捡了个大便宜。 比高天民官大的人,只要和他共过事,都认为他这个人最难能可贵的品质就是能够忍辱负重,识大体,顾大局,不争名,不夺利。每当各级领导以颇为欣赏的语气这样夸奖他时,他总是点着头,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做出一副谦虚谨慎的表情。 而回到家里,独自面对自己的老婆范金花的时候,他才完全放松下来,把在外面拼命压抑住的情绪完全宣泄出来,尤其是在床上,当两口子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他总是志得意满地说:“识大体,顾大局,统统放他妈的屁去吧!老子不那样做行吗?!一个一个,官都比我大,我在他们面前,只能永远装孙子,装得不像还不行。低调低调,低他妈的调!谁想一辈子永远低调下去啊!总有比我官大的,我的命运时刻在人家手心里捏着,我不那样干行吗?有时候想想,真他妈的不值。心里想哭,可脸上还得装出笑的样子,这样的活一干几十年,意志如果不足够坚强,早搞成精神分裂症了。我这个位子,虽然名义上是副省级干部了,但从本质上,还是伺候人的活,我能高调吗?我那是万不得已!” 现在,清楚地看到了王一鸣的任命文件,高天民敏感地意识到,自己的政治生命,在三年后,可能就要彻底终结在这个王一鸣手里了。省委秘书长,可能就是自己在官场上最后一个最风光的位子了。三年后,随着杨春风的退休,自己这个秘书长的位子,也要顺理成章地交出来了。这基本上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他看了一眼杨春风,习惯性地向前欠了欠身子,说:“老板,要我看,这个王一鸣来头不小啊!所谓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来这里,铁定的是摆出要接班的样子啊!对于这样一个人,我们既要有心理准备,不能掉以轻心;又不必大惊小怪,毕竟老板你还是西江省的一把手,他这个三把手,只是三年后才有机会,里面还有数不清的未知因素。主导权还在老板你手里,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杨春风微笑着点点头,放下手中的钢笔,拿起桌子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把后背紧紧地靠在老板椅的后背上,使劲地摇了摇说:“该来的一定会来,该去的一定会去,这一天早晚会来的,在官场上混,新老交替是自然规律,我们要理解中央的良苦用心。我到西江省已经三年了,坦率地说,中央对我主持西江省的工作,是给予了充分肯定的。我们省南部沿海三市的边境设施大会战,北部十县的扶贫开发战略,以及我们的工业企业改制改造和技术升级,还有人才引进战略,都取得了相当显著的成就嘛!中央主要领导到西江视察时,听了我们的汇报后,都相当满意嘛!等我这一任的任期结束时,这几项工作已经基本上可以收尾了,我也算兢兢业业,为西江人民干了点事情。问心无愧,至于今后的安排,就只好听天由命了。去全国人大任个职就可以了,平稳过渡,颐养天年吧!” 高天民听杨春风这样说,完全是一副超然事外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是真心的,在官场混,都做了七八年的正省级干部了,谁不想在临近退休的时候,再更上一层楼,荣升国家领导人的岗位啊!那样才算达到了自己人生的巅峰,该是如何风光啊!对这些在地方主政的方面大员,所谓的封疆大吏,要说哪一个对自己的前途完全没想法,根本就不去努力,那是不符合实际的,也是不符合人性的。只是西江省经济发展缓慢,在全国三十多个省市自治区中,各种发展指标一比较,西江省的数字总是排在倒数十几位,在全国根本排不上号。在一个官出数字、数字出官的时代,东部沿海发达地区的官员,由于基础好,每年向上汇报的时候,一大堆耀眼的数字,就把自己的政绩烘托出来了,所以三五年一个台阶,三混两混,就进中央了,成了国家领导人。而那些在落后地区任职的干部,除非你采取非常规的措施,在全国某一方面,确实做出了别人做不出来的政绩,引起了全国的轰动,老百姓那里人气很旺,中央领导也对你刮目相看,这样你才有机会,脱颖而出。而像西江省这样的条件,改革开放后的二十多年里,在西江省主政的党政一把手,竟然没有一个荣升国家领导人的先例。偶尔一两个,也是先调到外省任职后,做了几年,才升到国家领导人的位子。这几乎成了一个宿命,凡是到西江任职的一把手,都已经提前预知了自己的命运,就是干到退休,好歹到全国人大或者政协,谋个闲职养老去。 当然还有更不幸的,像前任省委书记谢青松和省长钱名贵,他们都是在接近退休的年龄,一个还要在监狱里待上20年,能不能活着走出监狱,还是个未知数,因为到时候年纪少说也有八十多岁了,如果走不出监狱,死在监狱里头,真正是像解放前那些革命烈士宣誓的那样,把牢底坐穿了;一个是走上了漫漫黄泉路,在注射中静静地见了马克思,算是保留了一个完尸。所以这些年,在西江省的官场上,都有一个魔咒在那里环绕,经久不散,每隔几年,就有一场官场大地震,搞得老百姓见得多了,也逐渐见怪不怪了。 由于西江省曝光的落马官员数量多,贪污的数额大,西江又是贫困地区,老百姓的生活普遍还不富裕,群众对腐败分子就更加痛恨,所以民间的顺口溜像插上了无形的翅膀,传播得非常广泛,以致于外地人前些年提起对西江省的印象,都是贫穷,落后,贪官多。有一段时间,中央的那些挂职和下派干部,到了西江,家里人都千叮咛万嘱咐,生怕自己的男人或者孩子,抵抗不了诱惑,糊里糊涂地当上了贪官,把大好的前程给毁了。 高天民判断,杨春风到西江省执政才三年多的时间,以目前所做出的政绩,要想赶在65岁省部级正职的官场大限到来之前,再上一个台阶,确实希望非常渺茫。看来这次中央对王一鸣的高调任命,里面意味深长啊。眼下的任务,就是如何安排好王一鸣的生活和工作,这是当今最需要解决的问题,生活上的事情,好办,自己出面安排就可以了;但工作上的事情,却非常麻烦,因为这牵涉到方方面面的利益,这个只有一把手说了算,自己不能乱参谋的,弄不好传了出去,会引火烧身,自己这个秘书长,更不好做人。 按他的习惯,拿不准的事情,他就装糊涂,也不问,等领导发话,顺着领导的思路往下想,才避免犯低级错误。 杨春风闭着眼睛,边晃着老板椅边说:“几个副书记的分工,要重新考虑了。你看,怎么样才能摆得平?你这个大参谋长,给我出出主意看看。” 高天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加上即将到来的王一鸣,省委就有五位副书记了。第一副书记刘放明,是省长,这个没什么动不动的;周副书记原来抓组织,李副书记原来抓宣传,谭副书记原来抓纪检、兼着省纪检书记,再来这个王一鸣,确实也没什么好分管的啦。但中央文件里又明确规定,要让王一鸣排在刘放明之后,毫无疑问,要加以重用,要是安排,只能从周副书记手中,把全省的组织工作接下来,再按惯例,兼任省委党校的校长,分管工青妇和党建工作,这样的安排,才是符合文件精神的,但这样一来,对周副书记,却是不大不小的打击。 周副书记名广生,已经57岁了,在副省级的位子上,也已经混了十来年了,当过一届的副省长,后来进了常委,做了省委宣传部长,副书记也已经做了三年了,在省委是老资格的副书记,如果王一鸣不来,好多人都传言,他是有希望接任西江省的省长的,最差了,到了临近退休的年龄,也应该做个省政协主席什么的,而王一鸣这次空降西江,冲击最大的,就是这位周副书记。 关于王一鸣任职的文件还没有正式向西江省的干部公开宣布,但小道消息早已经传出来了,北京有可靠关系的官员,早在一个月之前,就知道了王一鸣要到西江省任职的消息。现在,网上也已经发布了确切的新闻了,周副书记的秘书小马看到这个消息,马上就从网上下载,打印了下来,以最快的速度,交到周副书记手里。 周副书记把这张薄薄的纸片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大口大口地吸了几次烟,把剩下的烟屁股狠狠地摁进了烟灰缸里,扭曲成一堆,然后重重地坐在老板椅里,闭上眼睛,沉思了起来。他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他妈的,煮熟的鸭子,看来要飞了。上面没人,就是干得再好,到了任用的时候,就想不到你了。看来,自己这一辈子,就要在这个副书记的位子上终老一生了。”想想自己下一步就该为这位空降的大员让位子了,真叫人心里憋屈。但这是明摆着的事情,早来晚来,都会来的,事到临头,索性想开些,再怎么的,也该有我一口饭吃吧!说不定我还会因祸得福,最好派我到江城市兼任市委书记,这样我手里有了实权,比这个省委副书记的位子强得多。 这样的事情自己却急不得,你沉不住气,就被人轻看了,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这些常识他还是懂的。他相信省委书记杨春风一定会找自己谈一次,到时候再探探他的实底,随机应变。 高天民思忖了一会儿,看着闭目养神的杨春风说:“老板,我有个不成熟的建议,你看这样安排,是不是合适些。谭副书记属于中央纪委这条线上的干部,他的工作动不了。能够动的,其实就是周副书记和李副书记两人。他们一个抓组织,一个抓宣传,王一鸣副书记到任后,肯定要抓组织,不能让他抓宣传。这样,只能是调整周副书记和李副书记的工作,他们俩人中,只留一个人,还分管宣传。其中一个,安排其他的位子不合适,只能是安排他们以副书记的职务,兼任省会江城市的市委书记。现在江城市的市委书记老梁,年纪大了,59岁,再干也就是一年了,不如提前拿掉他几个月,先安排他到省政协做个副秘书长,到年底的时候,再给他补选个副主席什么的,他上了一级,就绝对说不出什么了。现在空出来这个市委书记的位子,就是安排谁去接任的问题。论资格,两人都具备,周副书记还稍微占优势,但我觉得,还是安排李副书记合适些。一来李副书记比周副书记年轻三岁,是从外省调来的,在本地没有那么复杂的关系,形不成自己的派别,对老板您,也会更加感激,在日后的工作中,就会更加配合您。而周副书记就不一样了,本地干部出身,在省政府工作过,在地方上也工作过,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他一旦担任这个西江省最大的城市的一把手,他那些老部下,就会纷纷聚集在他的麾下,成为西江省里一股不大不小的势力,这样他的情况,就更加不明朗。对你这个大老板,可能就不会有李副书记那样顺从了。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建议啊,最后的裁判权,还在老板手里,你怎么说,我就怎么执行。” 这个时候,杨春风渐渐睁开了原来眯缝着的眼睛,看了高天民一眼,嘴里“哦”了一声,随后点了点头,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是欣赏和赞许的目光,似乎对高天民的分析很重视。但他又没有立即表态,说这个建议很好,就照你这个建议办吧。那样,就显得太没有城府了。做大领导的,最关键的是要有点神秘感,让部下们感到似乎近在咫尺,而又相隔天涯,永远让部下捉摸不透,从你的一个表情,一个下意识的动作里,捕捉有价值的信息,然后再作出推断,让他们永远生活在惶恐、迷茫、战战兢兢的状态中,摸不清老板下一个的动作到底是什么,手中的权力利剑到底刺向何方,这样他们才时刻意识到老板的重要性,对老板诚惶诚恐,充满了尊敬,再没有了向老板的权力提出挑战的非分之想,安安心心、本本分分地做一个奴才,为老板服务到底。 杨春风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混了将近40年,从一个县委办公室的秘书做起,一步一步,从公社书记,做到了县委副书记、县长、县委书记。三两年一个台阶,40岁的时候,就做了一个地级市的市长,以后步步高升,做了省农业厅的厅长、省政府秘书长,以后又出任省委常委、组织部长、省委副书记,直到升任省长。一届省长的任期还没有做完,正赶上西江省出现了官场地震,省委书记和省长的位子双双空缺,他就被从外省调入,做了省委书记,成为西江省的一把手。 想起刚来西江省的时候,杨春风感慨万千。那个时候,真是风雨如磐,百废待兴啊!在此之前的短短半年时间里,西江省的省委书记谢青松和省长钱名贵,先后被“双规”。 最先被抓的是省长钱名贵,他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会出事,提前做好了准备,早早就安排秘书,伪造了身份证,以到香港旅游的名义,想伺机从香港出发,潜逃美国。在此之前,他的老婆、女儿、儿子,都早在几年前,成功移民美国,按投资移民的办法,获得了合法的居留权。这几年,他实质上是一个人在国内做官,继续捞钱和玩权,顺便着也玩女人。老百姓把他这种人叫“裸官”。 可能是官当得太久了,也太大了,没有人制约了他,有时候省委书记谢青松的话,他也敢不听。手下又有一帮子喽啰,不断地拍马屁,什么话好听就说什么,他想干什么事,就有人立即安排。这样天长日久,就养成了他飞扬跋扈的性格。他这个人,为人又非常张扬,有时候做事情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根本就不管什么清规戒律,党纪国法。 有一次到地方上视察,中午吃饭的时候,地方上安排宴请,在当地一个最豪华的酒店,摆上了一大桌宴席。出面作陪的是当地的市委书记和市长,跟从的还有省政府的一大帮子人,秘书长和各厅的厅长,满满地坐了两大桌。酒店特意安排了两位训练有素、长相标致的女服务员为这个包厢的领导服务。酒宴开始后,在大家还十分拘谨的状态下,钱名贵心里就蠢蠢欲动了,他的眼睛像刷子一样,毫无顾忌地在其中一个身材高挑、气质优雅的姑娘身上扫来扫去。别人向他敬酒,他也是心不在焉,有时候眼皮也不抬一下,象征性地碰了碰杯子,沾了沾嘴唇,就放下了。倒是对两位女服务员,笑逐颜开,特意把经理喊进来,交代经理,要给这两个服务员加工资,重点培养,又问了那个长相姣好的女孩子的名字。 酒宴结束后,他回到房间里,立即安排秘书拨通酒店经理的电话,让他安排那个女孩子到房间里谈话。秘书自然是知道自己老板的意思,很快就办妥了这件事情。 酒店的经理特意把那个女孩子叫到自己的房间,对她说:“姑娘,你的运气来了,钱省长可能看上你了,他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好色,他老婆在国外,不在身边,他这个样子,也可以理解。不过他这个人,挺讲义气的,他对女人还不错,只要满足了他的需要,你想办什么事,几乎都能成。你在我这里,就是再干几年,也是个临时工,随时可以把你辞掉。就是勉强干下去,但等你结了婚,生了孩子,年纪一大,照样会没工作,服务行业是吃青春饭的,非常残酷,你们女孩子,要善于抓住机遇。眼下就是个好机会,就看你愿不愿意干了。” 那姑娘还不大,刚从职业学校毕业,也就是20岁刚出头的样子,但谈了一个男朋友,两个人在市里租了一套小房子,已经开始同居了,还没有办结婚手续而已。对男女之事自然是明白的,经理这样说,她已经大约知道了这里面的含意。心里虽然斗争了一阵,但还是非常激动,脸上羞得通红。毕竟被这样的大人物看上,自己作为一个女人,也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一同工作的两个女孩子,省长偏偏看上自己,说明自己还是比别人漂亮,更性感,也更有魅力。 经理看她心里已经活动了,就进一步地开导她:“一会儿我带你上去,你一定要为省长服务好,这不仅牵涉到你的前途,也事关我们酒店的利益。我在省城里还投资建设了一个四星级酒店,现在已经进入了项目评估阶段,等建设的时候,还需要省长关照,他说一句话,批上一行字,就可以为我节省几百上千万的费用。你伺候他舒服了,我的事情以后都好办了。你放心,等省城的酒店建设好了,我就任命你当那里的总经理,到时候,给你配辆轿车,买上房子,你就成了我们公司的高级白领了。你千万不要傻,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 在酒店经理的软硬兼施下,这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只能心一横,默默地低着头,跟在经理的后面,进了省长的房间。 钱名贵一见进来了两个人,自然是不高兴,脸上一沉。看都不看经理一眼,坐在那里,摆了摆手,说:“你回去吧,让这姑娘留下就行了。我问她些事情。” 那酒店经理本来是想借机搭讪几句的,想让省长记住他的名字,日后要办什么事情好联系。听到这忙不迭地掏出名片,递到钱名贵手里,说:“省长光临我们酒店,是我的极大荣幸!这是我的名片,有用得着我的时候,请打我的电话,愿效犬马之劳!” 第三章 钱名贵看他这样殷勤,又会说话,脸上的表情就缓和了下来,接过名片,象征性地看了一眼,说:“我知道了,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的秘书联系,你不错,你不错。” 酒店经理看该说的话也说完了,连忙识趣地退了出来,腰弯得像个虾米。 钱名贵看了一下站在自己面前,窘得面红耳赤低着头局促不安不知道说什么话好的姑娘一眼,说:“小黄,别紧张嘛!我又不是大老虎,我能吃了你啊!去,你把门保险关上,给我按摩按摩肩膀,你不知道,我年纪大了,开会开了一上午,浑身累得很哪。不像你们年轻人,可以站一整天,都没有事情的。” 小黄听话地转过身去,扭着腰肢,摆着修长匀称的美腿,轻轻地把门上的保险关上了。然后站在钱名贵面前,说:“我没学过按摩,怕按不好。” 钱名贵说:“谁也不是一生下来,什么都会的,你就这样,站在我身后,用手捏我的肩膀。我教你,很快就会学会的,你们年轻人,有的是力气,一学就会的。” 小黄只好装模作样地,用嫩白的细手,轻轻地捏起了钱名贵的肩膀。钱名贵闭上眼睛,做出很享受的样子,说:“不错,不错,就这样。力度再大些,再大些!” 边按摩,两人边聊天,钱名贵问了小黄家是哪里的,家里都有什么人,哪里毕业的,上班多久了,有没有男朋友。小黄都一一作了回答。越讲话小黄越放松,她开始渐渐喜欢上这个老男人、大领导了,她觉得他是那样地亲切,不是在外面表现的那样,不可一世,威风凛凛,让人连接近的勇气都没有。而现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却表现得这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就像是自己的叔叔、长辈,问长问短,关怀备至。姑娘也逐渐放松了警惕。这个时候,钱名贵的手就开始不老实了,先是拉过姑娘嫩白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摩挲了一阵子。然后就把姑娘拉进自己的怀里,坐在自己的腿上,手放肆地放在了姑娘发育良好的胸脯上。姑娘的脸立即羞得成了一块大红布,整个身体都激动起来,抖动个不止,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躺在钱名贵怀里,成了一团棉花。钱名贵看火候差不多了,就半抱半拖地把姑娘放到了宽大的床上。整个过程,姑娘都感到天旋地转,巨大的刺激、幸福感、对未来的期许、对大人物的崇拜,都一股脑地涌现出来,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激动、新鲜、刺激、幸福。她在钱名贵夸张、变形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给这个老男人带来的快乐、幸福,两个人在床上,迅速完成了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亲密无间的转变。激情过后,小黄又伺候着为钱名贵洗了澡,看着这个比自己父亲年纪还要大的男人,腆着的大肚腩,松松垮垮的身子,小黄没有一点嫌弃的感觉,她觉得,能够被这样的大人物看上,成为他的女人,这是自己一生中最有价值的一天。和这样的大人物相比,自己那个男友,简直渺小得不值得一提。从此,她开始死心塌地,做钱名贵的女人,从市里跟到省城里,随叫随到,成了钱名贵公开的小情人之一。 为了方便联系,钱名贵安排手下人,把这个小黄安排在省政府的接待饭店——西江饭店的贵宾楼,当上了经理。解决了编制,分上了房子,开上了进口的佳美轿车。后来小黄还悄悄地为钱名贵生了一个儿子。为了掩人耳目,钱名贵就安排那个投资酒店的老板,一个香港人,出面为小黄母子办了到香港的移民,买上了房子,转移了上千万的财产,过上了无忧无虑的生活。隔三差五,钱名贵都要借助开会、考察的名义,经留香港,和自己这个姓黄的小情妇幽会幽会,顺便看看自己的宝贝儿子。那些想巴结他又找不到机会的商人们,就千方百计地结识那姓黄的小情妇,送钱送物,事实证明,还真是办成了不少事情。 对于钱名贵的事情,其实早已经在中纪委的掌握之中,为了不过早地打草惊蛇,有关部门运用了许多科技手段,早就把钱名贵的一举一动,置于完全监控之下。就在钱名贵这个老狐狸感觉情况越来越不妙,打算出逃美国的时候,在飞机场的贵宾室里,等待安检的钱名贵,被早已埋伏在周围的工作人员,成功抓获。 被双规的钱名贵非常顽固,一言不发,拒不交代任何问题,甚至绝食,用筷子刺破了喉咙,企图自杀。他的举动被看守及时发现,才没有得逞。经过反反复复的思想政治工作,他终于选择配合审讯,交代问题。他的记忆力非常好,谁在什么地方送过钱,要办什么事情,用什么袋子装的,多少钱,交给谁处理了,他记得几乎一清二楚。他的案卷,光是牛皮纸的袋子,有一米多高。送过钱的官员和老板,因为太多,全部处理了,那西江省将近一半的省直机关,就可能瘫痪。没有办法,有关部门只好宽大处理,凡是送钱在10万元以下的,只要主动到纪检部门交代,就不再处理了。那几天搞得办案人员办公的驻地,停满了豪华轿车,一时间弄得交通都要堵塞了。 最后落实的数目,是贪污800万、受贿3700万,还有2000多万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转移到海外的,具体有多少钱,谁也不知道。估计最少也有一个亿。这样的数目,在全国都没有先例,实在是罪大恶极,法不容恕。中央台的新闻联播还为此编发了一条新闻,在新闻中,说他严重违纪,贪污受贿数额巨大,生活严重腐化堕落,败坏了党纪政纪,决定给予钱名贵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的处分。对于已经查实的问题,移交司法机关处理。群众最感兴趣的,一个是他从哪里弄了那么多的钱,一个是他到底腐化堕落到什么程度。根据公开的报道和小道消息,他的钱主要来自省里的一些大型标志性工程项目上。他在这些项目的立项、规划、审批和招标投标、拨付进度工程款中,利用手中的权力,为不法商人谋取了巨额利益,从中收取了大量回扣。至于他玩过的女人,到底有多少个,他自己也交代不清楚了。经纪检部门查实的,长期和他保持不正当两性关系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在省内的就有三十多个。有的是政府的公务人员,有的是企业的经营人员,有的是个体户,有的是教师,还有的是在校的大学生、研究生。年龄最小的只有18岁。这些人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有的是想在升职提拔上得到他的关照,有的想在生意上得到他的关照,有的是想解决自己的工作问题,有的更是什么也不图,就是看他是省长,佩服他、崇拜他,他提出来了,不好拒绝,就糊里糊涂地上了床,让他白玩了一遍又一遍,还觉得特别刺激,有成就感。这件事情曝光后,好多人觉得现在的城市女性,简直是不可思议,完全没有了传统女性的矜持和保守,而是大胆、泼辣,我行我素,个性突出,开放得让人咂舌,真是便宜了这些贪官污吏,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就可以让无数的女性主动投怀送抱,这样的情况在历史上从来就没有过的。可见世风日下,物欲横流。 因为实在是罪大恶极,影响极坏。为了杀一儆百,以儆效尤,有关部门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判处钱名贵死刑,立即执行。报最高人民法院复核后,钱名贵就被带到了最新的死刑注射车上,等待静脉注射,执行死刑。当法警把他带出来,有关人员向他出示了最高人民法院的死刑复核材料,让他签字时,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手立即哆嗦起来,脸煞白,拉了一裤裆。法警只好又为他换了一套衣服,因为他腿软,已经不会走路了,两个人把他架到了车上。 钱名贵出事后,吓得西江省的官员们一个个人心惶惶。上至省委书记谢青松,下到各个厅局长和各个市的市委书记和市长,如果连续一个星期,在本地新闻上没有露面,那社会上立即就会谣言四起,说他可能被双规了。小道消息更是漫天飞,搞得各个副书记、副省长们,也不敢在办公室待着了,每个星期,都要抽出时间,到分管的部门,到地方上调研、视察,目的就是要让电视台有影,电台有声,报纸上有名,通过新闻媒体,每天让老百姓看到,我还在,我没有出事,好着呢! 谢青松更是不敢怠慢,原来他不愿参加的部门会议,他也屈尊出席了,大会小会作报告作指示,忙得不亦乐乎。他越忙,出镜率越高,越引起那些有政治头脑的人怀疑和分析,从他越来越僵硬的表情,越来越疲惫的眼神,和越来越容易失控的情绪中,看出来了蛛丝马迹。有的人更是预测,他的内心压力很大,完全没有了以往春风得意的样子,这很不正常。听说中纪委进驻的调查人员,以核实其他涉案人员为借口,还没有离开江城市,正在调查谢青松的问题。这些人不走,谢青松他就永远无法轻松起来。照这个样子,不出半年,他也得进去。 果不其然,等中纪委掌握了确凿证据时,就开始收网了。以到北京开会的名义,要求谢青松进京。他带着秘书,刚到北京首都机场,走下飞机的舷梯,就碰上了几个专门迎接他的人,迅速把他押进一辆汽车里,呼啸而去。随后他的事情也彻底曝光。 经查实,谢青松贪污300多万,受贿1700万,和十几个女性保持不正当两性关系,比着钱名贵,情节较轻,因认罪态度较好,有立功表现,被从轻处罚,判处有期徒刑20年。 受他们牵连,西江省的一大批厅局级官员纷纷落马,丢官的丢官,进监狱的进监狱,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政局不稳,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中央从稳定西江省的大局出发,从外省调杨春风出任新一任的省委书记,把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刘放明,一步到位,提拔出任省长,这个也是非常规的措施,由常委而不是副书记直接提拔担任省长的,这么多年来,刘放明是唯一的一位。当时周广生还是省委的组织部长,本来他也有机会担任省长,是最有竞争力的省长候选人之一,但到了最后,还是刘放明胜出。有人总结,他是北京下派的官员,到西江省挂职的时候,就是中央某部委的司局级干部了,是重点培养对象,担任省财政厅长后,就兼着省长助理。以后就顺理成章,做了副省长、常务副省长,在西江省也待了将近十年了,情况熟悉,上边又有大领导为他说话,所以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不一样。 刘放明担任省长后,周广生就很失落,但官场上的事情,说不清也道不明,有时候就是命,好在给他了个省委副书记的位子,在十几个常委里面,他的排名,就在书记和省长之后,属于省里的第三把手。他本来想再干几年,无论好歹,会把省政协主席的位子给他,他也就知足了。哪承想,关键时候,又来了一个王一鸣,看来,前途渺茫,更加具有不确定性了。 杨春风来这三年,主要的工作成绩就是稳定了西江省的大局,重新凝聚了人心,唤起了士气,制定了新的发展目标,西江省的各项发展指标,开始逐步走向正规。和刘放明配合得也不错,两人还没有暴发大的不可调和的矛盾,小的分歧在所难免,好在刘放明作为省长,也知道自己是捡了一个大便宜的,是这次官场地震中最大的受益者,所以事事想得开,让着杨春风,配合杨春风的工作,这让杨春风感到非常欣慰。 杨春风自己也是省长出身,知道这省长要是和书记尿不到一个壶里,事事对着干,他还真是可以找到办法,你就是书记,一把手,也不可能掌控一切。所以两个人搭班子,也讲究个合作、共赢,和则两利,斗则两败,大家都要发扬点风格,有些自知之明。不能光允许自己吃肉,不允许别人喝汤。那样谁都会受不了,和你对着干,到时候大家都不落好。 所以杨春风这几年,还是能够把握分寸的,有什么事大家商量着来,不搞硬对硬,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西江省的领导班子,也不像前面那几届了,拉帮结派,勾心斗角,整天搞得精神紧张,让外人看来,乌烟瘴气,中央不满意,群众也不满意。 对自己的工作成绩,杨春风相信,中央会有一个恰如其分的评价的。这个王一鸣的到来,不会对自己构成太大的威胁,这只是一次正常的人事变动而已,不值得大动干戈,自乱阵脚。 对于高天民的建议,他觉得,还是非常有道理的。周广生这个人,要资历有资历,要能力有能力,干工作绝对是一把好手,但就有一个毛病,自视甚高,轻易不服人。现在在省委常委班子里,他基本上只听书记一个人的了,就是省长刘放明的话,他有时候也会装糊涂。 去年初有一个机会,省委常委会准备研究提拔一批干部,在酝酿人选的时候,刘放明就想把自己的秘书肖钢提拔起来,升个副厅级,并且提前向杨春风打了招呼。论资历,肖钢的条件也够了,在省政府办公厅,工作15年了,做过副处长、处长,省长办公室的主任,也做了两年了,原始学历虽然只是个大专,但有一个在职的MBA学位。唯一的缺憾,就是肖钢没有基层工作的经验,大学一毕业,就在办公厅里打转转,基层岗位锻炼得不够。 刘放明一到省政府,先是做副省长,以后升任了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都是肖钢做秘书,前前后后服务了四五年。刘放明怕耽误他的前程,一直在领导身边当秘书,看着是风光,但级别上吃亏,没有担任实职领导,在提拔时就会硬件不够。为了肖钢的前途,刘放明就又换了一个秘书,把肖钢提拔为办公厅第二秘书处的处长,其实还是为自己服务。等刘放明当了省长后,为了工作方便,就让肖钢做了省长办公室的主任。 为了自己的秘书能够顺利过关,刘放明除了向省委书记杨春风挑明关系外,还特意向省委组织部长秦大龙交代,要在酝酿的名单中,千方百计地保住肖钢,确保上常委会研究。 秦大龙说:“刘省长,请你放心,我这里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但周副书记那里,还请你打个招呼,名单最后都要经过他的审定,他是分管的副书记,报谁不报谁,他说了算。” 刘放明说:“好吧,我给他通个电话,让他也心里有点数。”哪知道此后的一个多星期,刘放明先是到北京开了三天的国务院会议,又到外地参加了一个会展,回到西江,又赶上一位中央领导到西江视察,七忙八忙,就把和周广生通电话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等常委会研究干部时,坐在会议室里,刘放明才看到,拿在手里的名单里,找不到自己的秘书肖钢的名字。他顿时气得够呛,恨不得站起来,拍着桌子大声骂娘,但想想自己是个省长,在这样的场合,更是冲动不得,那样会被官场上传为笑谈,大大降低自己的威信。况且此时会议已经正式开始了,就是再努力,也是无法挽回了,于是只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不在焉地把会议开完。 会议一散,先是杨春风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问:“我说放明,到底哪个环节出问题了,这一次怎么不见小肖的名字?” 刘放明心里没好气,但情况不明,又不好对着他发,只好苦笑了一下,说:“我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我这十几天,忙昏了头了,没顾得过问这个问题。我先了解了解,再和你沟通沟通。”说着,也不看在后面跟着的组织部长秦大龙,匆匆下楼,上了自己的轿车,重重地关上车门,嘭的一声,把司机吓得够呛。 刚过了几分钟,车子还没有到省政府大院,包里的电话就响了。刘放明拿起一看,是秦大龙打进来的。于是迟疑了几秒种,还是接了电话,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秦部长,有什么事情,请说!” 秦大龙一听刘放明这样称呼自己的官衔,就知道他心里是误会了,对自己有怨言,平常里见了面,刘放明从来不称呼秦大龙为秦部长的,有时候叫大龙,有时候喊老弟。论年龄,刘放明比秦大龙大五六岁,这样的称呼理所应当,也显得亲切些。 按说两个人从来就没有什么瓜葛,都是外地人到西江做官。秦大龙是从外省交流过来的,到西江省出任省委组织部长还不到两年。而刘放明,属于北京下派干部,从省长助理、财政厅长开始做起,最后升任西江省的省长,虽然在西江省好多年了,但从本质上说,还是外来干部,和秦大龙是有着共同语言的。 只听秦大龙说:“刘省长,实在是出乎意料啊!小肖的事情,我没有办成。对不住了。我本来是按你的意思,把小肖的名字上报了的。谁知道下午三点,也就是省委常委会召开之前的半小时,周副书记突然提出,要最后一次看看名单,我以为你提前向他打过招呼了,就没在意。谁知道周副书记看过名单后,对省直机关的三个人选不满意,认为这三个人,都是缺乏基层工作经历,不符合党政领导干部提拔任用条例的精神,我把这三个人选的情况又分别解释了一下,周副书记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说那就缓一缓,先把这三个人放到县里一年时间,锻炼锻炼,等下一年再考虑。我看没有办法,就只好同意了。等开会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解释了。再说仅仅报小肖一个人,别人会告状,说不定到时候更加被动。我本来想散会后向你解释一下,但没有跟上你,只好给你先打个电话了,等见了面,再详细聊。” 刘放明听他这样解释,立即明白了症结在哪里,原来是周广生在捣鬼,这个老狐狸。一定是抱怨我在他女婿提拔的问题上没有表态,才这样故意将我一军。 周广生的女婿叫黎安平,在省政府办公厅人事处做处长。周广生做副省长时,看上了刚大学毕业不久的黎安平,就把女儿嫁给了他。那时候黎安平还是一个中学老师,和周广生的闺女周敏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周敏在周广生的安排下,进了江城市教委,做了公务员。而黎安平因为没有关系,又是省里的师范学院毕业的,只好做了教师。周敏和黎安平的关系明确后,周广生看黎安平文笔不错,是个可造之才,就安排他先进了江城市政府办公室人事科。做了三年,提了正科级,就调进了省政府,到综合处,做主任科员。以后隔几年一个台阶,就做了副处长、处长,做人事处长也已经三年多了,按说要提拔,也够资格了。 关于省政府这一次要上报的副厅级干部后备人选,省政府是秘书长薛志恒,曾经专门向刘放明汇报了一次,报谁不报谁,让省长最后定夺。 按照惯例,对于要上报的副厅级后备干部人选,省政府办公厅都要专门开一次会议,组织全体人员无记名投票,根据得票多少,做一个排名,这叫做民意测验。 当然,得票多少,不公开宣布,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掌握。参与计票的工作人员掌握,秘书长薛志恒掌握,省长刘放明也掌握,其他的七个副省长,七个副秘书长,都不一定掌握。想让其他人知道多少,还是一点都不让大家知道,一切由刘放明说了算。他就是省政府大院的国王,大到一亿十几亿的资金调动,小到一个公务员的调进调出,提拔升迁,他都有最后的决定权。 民意测验的结果表明,肖钢的得票还不如黎安平的高。肖钢的学历也不如黎安平。黎安平虽然是师范学校毕业,这些年在老岳父的亲自指点下,充分认识到学历的重要性。周广生自从离开了省政府,先后担任了西江省的省委组织部长,抓组织的副书记,他根据自己多年的组织工作经验,谆谆告诫自己的女婿说:“越往后,高学历越吃香,要想在官场上吃得开,提拔得快,没有博士文凭,今后恐怕是不行了。现在的干部提拔,没办法看真才实学,只能是先看文凭,看你从哪个学校毕业的,获得了什么学历,在哪个岗位上工作过。履历表重要,文凭第一重要。有了个博士文凭,首先就给上级领导个好印象,好像你就是传说中的人才了。因为中国自古就有重文凭的传统,古时候你进京赶考,考上了状元,连皇帝都高看你一眼,宰相说不定会把闺女嫁给你,其实他们看的不是你这个人的真才实学,而是你考试的能力。再说了,在官场上,也没办法显示真才实学。大家都是办文件,开会议,作为小官,只是跑跑腿,办些具体的事情,能够贯彻领导的意图就行了,只要不是傻子,勤快些,都能按部就班地干好。所以清朝的名臣李鸿章曾说:‘这世上什么事情最好做?做官!’所以当官没有什么稀奇的,你别看那些大官,威风凛凛的,其实肚子里可能跟你一样,也是一肚子青菜屎而已,脑满肠肥,思想贫乏,所以当官的最爱讲官话、套话、废话,不是他天生这样,他是脑子里没有东西,害怕出错误,怕当众出丑,让别人看透了他的底细,只好照本宣科,一辈子把无聊进行到底。讲得人昏昏欲睡,他自己也身心俱疲。浪费了别人的宝贵时间,也糟蹋了自己的人生年华。但是,当官还是比不当官好,当大官还是比当小官好。从古到今,一旦有了灾荒,首先饿死的都是老百姓,没有说先饿死当官的。你看今后的改革方向,工人的铁饭碗已经砸了,事业单位的铁饭碗,很快也就会变成纸饭碗。社会上充斥着下岗失业的工人、农民工。他们今后绝大部分的人,都要从民营企业主手里讨饭吃。民营企业,说得好听点,那是新社会阶层。说得不好听点,那就是资本家。全世界的资本家其实都是一样的,不管他是美国的,还是香港的、台湾的,或者是我们自己产生的乡镇企业家,老板,他都是要赚钱的,他都是把发财作为自己的人生的首要目的,资本都是逐利的,这是不以人的意识为转移的客观真理。马克思早就说过,资本为了100%的利润,可以铤而走险;为了300%的利润,可以冒上绞刑架的危险。他们这些人,为了发财,是不会顾及打工者的利益的。在各种法律制度还不完善的今天,普通的民众,要想通过本本分分地打工,过上好日子,基本上比登天还难了。只有当官目前还有保障,至少工资在年年涨,不管工人、农民的日子怎么样,但公务员的工资,还会年年涨下去,为什么?因为政策就是他们制定的,谁会傻到把自己的工资年年降啊!这是最简单的道理。所以我劝你啊小黎,要趁我还在领导岗位上,能为你说上话,你得把博士文凭搞到手,以后提拔的机会就顺理成章了,只要你上去了,我们家就又有个高级干部,以后等我退休了,有什么事情,也好办!” 黎安平听了岳父佬的一番话,从此茅塞顿开,在工作的时候,还不忘学习,先是在职获得了硕士文凭,后来又花了七八万,搞了个博士文凭。至于怎么得的,自然少不了花钱请客,送礼拉关系。但不管怎样,文凭是到手了,档案里注明了一条,是“在职博士”。 他这个博士,现在省政府里也不稀罕了,许多处长都花钱弄得有。那些厅局长们,更是大多数都有了。老百姓把这些博士官员,叫做“掺水博士”,是把他们和那些真正的博士区别开来,一时间中国成为博士大国,中国的官员,也成为这个星球上学历最高的官员了。 但博士不代表博学,文凭也不代表水平。刘放明作为省政府的一把手,就是个本科文凭。省委书记杨春风,只是个大专文凭。所以,对这些省政府的博士们,刘放明压根就没想到要高看一眼,他私下里经常骂:“这些假博士,都是他妈的垃圾,一个一个,都是官油子,是个读书人的样子吗?有一点斯文相吗?我不用,只要我在省政府一天,这些假博士,就别想出头!” 所以,在上报副厅级后备干部人选时,他一看到黎安平的名字竟然排在自己的秘书肖钢的前面,马上就让秘书把秘书长薛志恒喊了过来,指着黎安平的名字说:“这一次不能有他,有他还有小肖的戏吗?划掉!” 薛志恒笑了笑说:“老板,我看你还是再考虑考虑,报上他吧,他岳父可是周广生,如果他使起了绊子,都不好办!到时候小肖也可能过不了!” 刘放明那时刚当上省长两年,正是屁股坐稳,春风得意的时候,大脑有些膨胀,以为在西江省里,还没有自己办不成的事情,就没有听从秘书长的建议,拿起笔来,划去黎安平的名字,随手把文件扔给了薛志恒说:“就这么上报,我看他周广生敢怎么样我。” 秘书长看他都这个样子了,就只好作罢,按他的意思,上报了组织部。 周广生本来对自己的女婿充满了希望,但在组织部送来的名单上,却怎么也找不到黎安平的名字,就问秦大龙,是不是省政府报错了。 秦大龙说:“没有错,这是省长刘放明亲自过目过的。我打电话已经问过薛秘书长了。” 周广生一听就明白了,所以思考了几天,还是决定搞个突然袭击,让刘放明知道知道自己的价值。于是才出现了会议开始时的情况。 对于周广生和刘放明的这个小过节,杨春风并不知道,但从他们两个在省委常委会上的表现,杨春风知道,他们两个肯定是有些不和睦,但具体是什么事情,杨春风也懒得去了解。作为一把手,他倒觉得,省长和抓组织的副书记关系不好,对于他这个省委书记,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坏事情。他们拧不成一股绳,斗来斗去,自己这才更加安全,才可以分而治之。毛主席曾经说过,七八亿人口,不斗怎么行啊!杨春风切身的体会是,班子里那么多人,12个常委啊,不斗也不现实啊!主席不是还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嘛。以前都把这理解为贬义,认为是阶级斗争的扩大化。其实,这是主席的矛盾论的思想,非常伟大,非常精辟。矛盾无处不在,哪里都有矛盾,都有斗争,此消彼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官场上更是如此,无法回避矛盾。大家只能在相互的斗争中,找到双方都接受的平衡点,这样才达到表面上的和谐。所以和谐是结果,斗争是过程。为了达到和谐,就要进行斗争,这是一个矛盾的两个方面。 读了那么多的书,还是主席的书意味深长啊!杨春风油然而生感慨之意。 胡思乱想了一番,他头脑里渐渐理出了头绪,心情也顿时好了许多。他重新用欣赏的眼光看了高天民一眼,说:“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会仔细考虑的,等王一鸣到任了,我们省委常委要开个全体会议,重新考虑领导班子的分工问题。这几天我就和放明省长碰一碰头,再听听他的意见。王一鸣生活上的事情,就由你全权处理了。我的意思是,你先代表省委,和王一鸣接洽一下,看什么时候到任,任命文件什么时候传达,有什么事情,再向我汇报,你去办吧。”说完,向高天民摆了摆手,低下头,继续批阅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文件。第叁章 高天民不紧不慢地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秘书小邱看老板回来了,忙站起来,端茶递水,伺候着老板坐下。 高天民坐在老板椅里,闭上眼睛,挥了挥手,示意小邱没什么事情,让他自己好好呆一会儿。小邱立即领会了老板的意思,识趣地悄悄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轻轻地虚掩上门,做自己的事情。 高天民坐在那里,眼睛虽然闭着了,但脑子运转得飞快。他在想,怎么安排这个王一鸣,今后三年,自己和王一鸣打交道的基本原则是什么。三年之后,杨春风退休了,自己该怎么办。当前最重要的问题是,既要为老板杨春风一如既往地做好服务,又要不得罪这位未来的老板王一鸣。要不然杨春风一退休,换了一把手,自己就非常尴尬了。做不做官到时候倒没什么了,反正年龄也大了,不过是到人大或者政协过渡过渡,关键是个面子,和王一鸣关系处得好了,到时候就是下,也是光彩地下,有尊严地下,他也会给自己面子,这样大家脸上都好看些。但处不好,到时候灰溜溜地下,就会让别人看笑话,落下个官场的笑柄,自己出门,就不好见人了。所以,最关键的是要把握好一个度,掌握好分寸感,让这两个主子都满意,这不容易,这是当前最让高天民头痛的事情。 考虑了一会儿,也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看起来只能是走一步说一步,到时候再随机应变了。当下最当紧的事情,就是接洽王一鸣到任的事情,他是省委秘书长,大管家,这个事情就是他的分内工作。 想到这里,他就站了起来,拉开门,对着自己的秘书说:“小邱,你给我联系驻京办的汪忠,让他打我办公室的电话。” 本来汪忠的电话他手机上就有,他随便一找,就找到了。但大领导,日理万机,一般不自己亲自打电话,尤其是给自己的下属。汪忠这个驻京办,属于办公厅管,高天民就是汪忠的直接上司。所以,他叫汪忠什么时候来电话,汪忠就得什么时候来电话,这是规矩。 一会儿,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不用看,就是汪忠的。高天民拿起电话,喂了一声,耳朵边就听到汪忠的声音,诚惶诚恐的:“老板,我是汪忠,请问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小汪,最近这几天,看新闻没有?” “哪一方面的?老板。” “王一鸣要来我们西江了,你知道了吗?” “知道,我正等着您老人家的吩咐呢。” “刚才杨书记和我谈了话,要求做好王一鸣副书记的接待工作,北京那边,就由你总负责了。你尽快联系上王一鸣,问清楚他的行程安排,我这边好准备。这样吧,你先打通王一鸣的电话,告诉他我想先和他通个电话,把杨书记的意思转达转达,你先把号码告诉小邱,等一下我再打。” “好吧,我这就联系,请等我电话!再见老板!” 接到高天民的命令,汪忠连忙翻起了电话本,找王一鸣的电话。对于王一鸣,汪忠是熟悉的。汪忠在驻京办,已经十几年了。从西江大厦的副总经理做起,一步一步,做到了副厅级的驻京办主任。京城里各个部委机关的所有副司级以上干部的电话号码,他几乎都有。逢年过节,他联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对于王一鸣这样关键岗位上的副部级干部,更是各个驻京办联系的重点。有事没事,总要打个电话,问候问候。每逢八月十五、元旦春节,这些中国人比较注重的节日,驻京办的任务就是做好联络,把省里的土特产送到,把该表达的人情表达充分。一旦有省里的领导到部里办事,要确保找得到人,办得成事情。 省委书记和省长在西江大厦举行招待会,宴请各个部门的头头脑脑的时候,要确保客人请得到,来得了,不冷场,所以这些驻京办的工作人员,都是些八面玲珑的人,善于和人打交道。没有联系的,他也会千方百计,和你联系上,成为各个省份摧不垮、打不烂、常驻北京的桥头堡。驻京办主任几乎个个神通广大,消息灵通,交接的人士四面八方,能给省里办成不少事情,是各级政府在首都北京派驻的神经中枢。 汪忠很快就打通了王一鸣秘书龚向阳的电话。和大领导联系,先打通他的秘书的电话,这样礼貌些。 汪忠说:“你好龚秘书,我是西江省驻京办的主任汪忠,我们曾见过面的,我有事情要联系一下王一鸣书记,他现在已经是我们西江省的副书记了,你看方便不?” 小龚这几天正在办公室,帮王一鸣整理东西。该销毁的文件销毁,该上交的东西上交,该打包的东西打包,正忙得不亦乐乎。王一鸣这几天,没有按时间上下班,在家里处理一些自己的事情。一到晚上,就是推托不掉的宴请,这个朋友,那个同僚,不厌其烦。又是喝酒又是唱歌,一弄就是大半夜,似乎不这样,表示不出自己的热情。王一鸣又是一个生活特别有规律的人,这样几天下来,就很是疲惫,早上十点,还在床上睡着,虽然脑子里没有睡意了,但就是想赖在床上一会儿,不想起床。 他老婆于艳梅,在首都一所大学的研究所搞研究,平常里就不用天天上班,有事情就去,没事情走人。这个时候,为了照顾自己老公的生活,索性几天也不去,在家里陪老公,早上起来,给他做早饭,晚上出去,陪老公吃饭,怕他喝多了。 王一鸣躺在床上,听手机响了,一看是自己的秘书小龚打来的,忙接了电话。 小龚说:“老板,西江省驻京办的汪主任,想和你通电话,你看方便不?” 王一鸣说:“好吧,你让他打进来吧!” 一会儿,王一鸣的电话又响了,他拿起一看,这个号码没存,但可以判定,是汪忠打来的。像这些驻京办的电话,自己秘书手里都有,王一鸣一般不会存在自己的手机里。他的手机,都是存的一些大人物的电话号码,像汪忠这样的小角色,还根本排不上号。 王一鸣拿起话筒,说了一声:“喂!” 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非常亲切的声音:“您好,王书记,我是汪忠,打扰了啊!王书记就要到我们西江省上任了,从今往后,我们驻京办,就是为王书记服务的了,这是我的荣幸!希望王书记今后不要客气,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做得不对的地方,请多批评指正!” 王一鸣知道,汪忠这么讲,只是官场上一些必要的客套话,他打这个电话,绝对不止这一个意思,于是就说:“好的,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不会客气的,许多事情,还要多多麻烦你这个驻京办主任。有什么事情,多联系。” 第四章 汪忠说:“是这样王书记,省委的高天民秘书长想和您通个电话,您看方便不方便?” “方便,方便,你让他打进来吧!” “好的,王书记,我马上就告诉他。另外,两位领导沟通后,有什么事情,请一定联系我。我这个驻京办,就是为领导服务的。龚秘书那有我的电话,我随时听候调遣。我就不打扰了,再见,王书记。” “好,再见!”王一鸣放下电话,还有点不习惯,当了七八年的副部长,又开始被别人喊王书记了。 这边王一鸣在等着接电话,那边汪忠就把电话告诉了高天民的秘书小邱。 小邱记好电话,就走进了高天民的办公室,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听到电话接通的声音后,就把话筒递给高天民说:“王副书记的,老板。” 高天民忙接过电话,脸上立即呈现出灿烂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在生活中,很少呈现,小邱就更难得一见。他见到的都是老板严肃的面孔,铁板着脸,目无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悲伤。 在机关呆久了,小邱也总结出来了,这官场上的脸色,都是千篇一律的,大家不管在外面怎么疯,怎么放得开,只要一走进这个省委常委楼,立即像触电了一样,一个一个,立即恢复了一副标准的面孔。大家一样紧绷着脸,目无表情,像是机器人一样,做着每个人该做的工作。只有在非常私密的场合,像单独和老板在一个房间里,大家才能笑上一笑,说一些随便的事情。 大约高天民这个表情,只有在两个人面前才会呈现,也只有这两个人,才有资格看高天民的笑脸,一个就是省委书记杨春风,一个就是这个即将到来的王一鸣。小邱想。 高天民为了发声方便,特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歪着头,用最毕恭毕敬,最温和略带男中音的话语,对着话筒说:“您好啊,请问是王书记吗?我是高天民。” 王一鸣那边听到一个声音,觉得这个男人,怎么这样慢条斯理啊,拿腔拿调的像是个女人。他和高天民,以前从来就没有打过交道,即使见过面,也是匆匆一晤,在大场合,或者是参加大的会展,或者是参加大的会见,双方都不是主要领导,不引人注目,自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王一鸣不知道,这个高天民,一向是风风火火,在官比他小的部下面前,都是大嗓门,呼来喝去的,只是到了他这里,才故意掩饰的。但人家毕竟是秘书长,是今后要打交道的人,王一鸣还是非常热情,有礼貌地打了招呼。 王一鸣说:“你好,高秘书长,今后要给你添麻烦了老兄。” “哪里,哪里,我是跑腿的,就是为各个常委服务的,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在部里时,您就对西江省没少照顾。这次能够到我们西江省,出任要职,是西江6000多万人民的幸运啊!杨书记刚才把我叫到办公室,特意安排我,要全力以赴,做好王书记的接待工作。他要我首先转达,对王书记的到来,省委领导班子成员都是举双手欢迎的。并要我询问一下您最近几天的行程安排,什么时候到西江上任,我这里好提前准备。到时候还要召开全省干部大会,宣布任命文件。” 王一鸣说:“还是下星期一吧!我这里还要进行工作交接,收拾收拾办公室的东西,出席一下必要的应酬。中组部那里,你再问一问。接洽一下,看看他们的时间。我们还得服从人家的安排。” “好吧,好吧,中组部那里我去问。您放心,尽量让他们也安排在星期一,双休日大家都休息休息,应该的,应该的。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再联系啊,再联系。好,不打扰了,再见书记!”说完,高天民听到王一鸣那边的电话先挂了,才放下电话。连忙到了对面的杨春风办公室,汇报王一鸣要下周一才来西江上任的消息。 杨春风看了一下桌子上的台历,还有五天,就哦了一声,说:“办公室的问题,你准备怎么考虑?” 省委常委楼,是座四层的中式建筑,挑起的屋檐,灰色的墙壁,青色的琉璃瓦,从外部看来,丝毫不起眼。和旁边二十多层的省委办公大楼相比,显得那么矮小、落伍,但这里有一个单独的庭院,里面有喷泉、假山、花草、树木,错落有致,一看就经过精心的设计,在喧闹的都市中心,显得高贵典雅,闹中取静,彰显着不凡的品位。 一进里面,从门口开始,地上、台阶上都铺着红地毯,楼梯扶手,都是高级的木料,装饰得豪华、典雅,而又不甚张扬。作为西江省最高的权力中心,这座小楼,在大家眼里,都笼罩着几分神秘色彩。普通老百姓,就是一辈子在院子外的大街上蹓来蹓去,也没有机会到里面待上几分钟,一识庐山真面目。门口进进出出的,不是豪华的轿车,就是豪华的越野车,间或还有那高档的大轿车,是接待办用来接送大领导下去视察用的。 每一个进出大门的人和车辆,都经过了门口武警战士的严格审查,他们一天几个班,对这座小楼,实行24小时的全方位监控。确保在里面的每一个大人物的人身安全。在这里面工作,是许多人一生的梦想。能够在里面拥有自己的一间办公室,是许多人追求一生的渴望。 每个在里面办公的省委副书记,都有四间办公室。两间办公兼会客,一间休息,就像宾馆五星级的客房。还有一间是自己的秘书的。 省委书记就更不一样了,办公室更大,是三间打通的,宽敞明亮,像是剧院的舞台。还有专门的会客室,里面放着高级的沙发,茶几上放着鲜花、瓷器,墙壁上挂着大幅的国画,是省艺术学院的著名画家桂天培的得意之作,一幅《西江春色图》,画的是奔腾的西江,江水浩荡,两岸怪石嶙峋,惊涛拍岸。山上苍松翠柏,郁郁葱葱。整个画面看着气势恢宏,动中有静,静中有动,不愧是出自大家之手,是精品中的精品。有时候省委书记就在这里会见客人。细心的观众,从西江省的新闻节目中,隔三差五的,就可以观赏到这幅名作。 领导多,一个书记,五个副书记,加上高天民这样一个秘书长,每人都要这么多办公室,自然是不够用了。按目前的情况,王一鸣来了之后,就不知道安排在哪里办公了。 高天民早已经想过了,周广生的办公室不能动,李耀副书记的办公室也不能动,他还没有到江城市兼任书记,目前还只是个意向。谭士平副书记抓纪检,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纪委办公,但办公室还是要保留的,因为纪委那里的办公条件不好,新办公楼还没有建成,比较破旧拥挤。唯一能动的,就是省长刘放明的办公室。 刘放明是省委副书记,这里的办公室,也给他留了一套,但刘放明一年到头,也不会到里面坐一个小时。省政府那边,在省长楼上,他有专门的一个大办公室,比这里装修得还豪华,比省委书记杨春风的丝毫不差,他也习惯在那里办公。要说动,目前只有这一个机动的了,可以正好拿来给王一鸣用,以解燃眉之急。 高天民说:“看来只有先把王一鸣副书记,安排在刘放明省长的那间办公室了,反正他也不用,我亲自给他打个电话,解释解释,相信他会配合的。至于住的,更好办了,西江饭店是省委接待饭店,那里的贵宾楼长年闲着,就让王一鸣先住吧!他短期内我看不会带家属过来,那里生活也方便些,食堂好安排。等家属来了,省委常委的家属楼空的还有两套,随便哪一套,都没问题。” 杨春风听了他的汇报,比较满意,就点了点头,说:“这样挺好,挺好的,你去办吧!” 按照组织部门的惯例,在新的任职文件下发之前,要先下发免职文件。所以王一鸣还没有看到自己任职的文件时,他的副部长的免职文件就已经下发到部里了。 其实在部里,关于王一鸣要下派到省里面任职的消息,早几年就有传闻,但传来传去,就没了下文。等王一鸣做了三年的常务副部长,眼看着资历也够了,小道消息又传出来了,说中央之所以目前不动他,是想让他在三年之后,接任老田的部长职务。这个消息也传到了秘书小龚的耳朵里了,部里的许多人见了他,更是对他刮目相看,格外高看一眼。那些司长、副司长的,有事没事,都要和小龚电话联络一下,逢年过节,到王一鸣办公室汇报工作的时候,也不忘了给小龚带点稀罕的礼品。什么进口的剃须刀、名牌领带、皮带之类的东西。也值不了几个钱,收了也不算犯错误,只是大家通融了感情,毕竟中国还是人情社会,大家都是这样约定俗成的。 小龚也知道,人家那些四五十岁的司长、副司长的,论年龄都可以当自己的叔叔、阿姨了,自己一个刚上班几年的大学毕业生,在部机关,多如牛毛,连保卫科的干事,都是大学毕业的。要不是王一鸣看上了自己,提拔自己当了秘书,小龚相信,自己还是在办公厅里写材料,或者搞会议接待,估计见了那些司长、副司长的,向他们打招呼,他们都不会正眼瞧自己一眼,更不会记住你是谁了。 没办法,这个社会,地位决定一切。你是个小人物,就要接受小人物的命运。自己这个小人物,目前之所以被许多大人物高看着,背后就是因为有老板,有王一鸣这个大人物。 在小龚心里,王一鸣绝对是属于大人物。自己这一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靠毕业成绩,幸运地分到了这个人人羡慕的国家大机关,进了办公厅秘书处,成了一位国家公务人员。更加幸运的是,他在办公厅上班时,就认识了王一鸣。 小龚今年才三十出头,是农村孩子出身,他的老家,是西北一个落后的国家级贫困县。那里终年缺水,有的年份,几乎不下一场雨,到处是黄土漫漫。一刮风,黄沙遮天蔽日,你连眼睛都睁不开。为了解决吃水问题,家家户户都建了水窖,逢到天下雨的日子,收集雨水。当地的闺女找婆家,都是先看谁家的水窖大,存的水多。 小龚的父亲,是村里小学的民办教师,教了十几年了,拿的都是当地学校最低的工资。那些有编制的教师,工资涨了一级又一级,三五年一个台阶,等小龚大学毕业那一年,那些公办教师,每个月的工资都涨到一百六十块钱了。而自己的父亲,每个月才能领到区区的五十块钱。还不如在外面打工的。村子里那些在外面打工的,在建筑工地上干个最笨重的活,搬搬砖头,和和水泥,拉拉车子,一个月也挣个一百多块钱。 但小龚的父亲没有走,他知道,再干几年,自己就有资格转正了,当时有一个政策,农村的小学代课教师,如果连续教满20年,就可以自动转为国家正式的教师。小龚的父亲之所以咬牙坚持下来,就是因为心里有个盼头。 哪知道,到了儿子小龚毕业的那一年,县里的政策又变了,原来自动转正的规定,变成需要考试选拔了。就是说你到了年限还不算,还要通过县里教育部门专门的考试,只有这样,你才有转正的资格。这个消息传来,让老龚心里凉了半截。你想啊,他本来文化水平就不高,在农村小学教了快20年了,年纪也接近50岁了,现在却要和一帮刚刚大学毕业的学生比考试成绩,这样他能是对手吗? 消息传来,眼看着转正的希望一天天成为泡影了,小龚的父亲精神压力很大,连续十几天睡不着觉。眼睛熬得红肿着,头发也一夜白了许多。没事情的时候,就一个人蹲在墙角,什么话也不说,静静地发呆。小龚的妈妈怕他气出病了,就千方百计地开导他,让他想开些,多想想自己的娃子。自己的娃子很争气,年年都是前几名,在大学里,都得奖学金的。 小龚大学毕业,顺利地通过了部里的面试,进入了办公厅。第一件事情,就是写信向父亲报喜。 老龚接到儿子小龚的信,顿时精神百倍,像干瘪的皮球重新又充满了气。走路也有精神了,吃饭睡觉也正常了,就连走起路来,也比平常里腰杆挺直了许多。见到外人,只要提起自己的儿子,老龚都是一副开心灿烂的笑容。 小龚毕业分配,进了国家的大机关了,在老家那个落后的县城里,这是爆炸性的新闻,是街谈巷议的话题。就连那些县长副县长的,也开始从县高中的老师那里,打听这个名字叫龚向阳的学生的经历。特别是县教育局长,特意安排龚向阳高中的班主任,一旦龚向阳回到县城,无论如何,要请龚向阳吃顿饭,认识认识,以后到北京出差好办事。 春节回家,龚向阳回到县城里,果然受到了老家父母官的热情接待。先是教育局长请客吃饭,教育局长向分管的副县长汇报后,副县长立马推掉了别的应酬,赶过来接待龚向阳。副县长吃饭的时候,就按捺不住,向县长电话汇报了一下。县长立即吩咐副县长,留下龚向阳,第二天县长亲自请客。这一次是在县城里最豪华的大酒店——县委招待所请客。这个地方,龚向阳在县城里读书的时候,多次从大门口走过,但就是没有机会进来过。 县长请客的时候,又向书记汇报了汇报,书记出差,在外地开会,没有赶回来,但立即和龚向阳通了电话,一再表示,等他回来,要给龚向阳接风。并安排县委办公室主任,随时做好接待龚向阳的工作,要车给车,在县委招待所开好房间,随便吃随便住。 县长更是热情,特意交代自己的司机,买好礼物,把龚向阳用小车送回了村里。这一次,是有生以来,龚向阳在小县城里最风光的一次。 回到家里,得知父亲的遭遇后,龚向阳连忙安慰自己的父亲说:“没事,没事,过完年我回北京,县委毛书记还要为我送行,到时候我向他提一提,估计他不会驳我这个面子。这一次我回来,看他们的意思,对我是高看一眼了。等他们问我有什么事情需要办的,我再说。顺手就把你这个事情给办了。对于他们,这事小得很,不就是转个公办教师吗!一句话的事。” 果不其然,等县委毛书记请客的时候,私下里问龚向阳:“老弟,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办的没有?千万别客气。以后我还会有用到你的时候,你是我们县第一个在S部上班的人,家乡的事情,今后还请你多关照关照。” 龚向阳当时还只是办公厅里的一个小秘书,刚进部才半年,人还没认识几个,在部里,像他这样的小角色,是根本上不了台面的,也办不成什么事情。但这是实话,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向外人说不得,在家乡的这些父母官面前,无论如何,都要装出一副大人物的样子,做出能办事的样子,要不然就会让他们轻视你,看不起你,有损自己的名誉。 所以龚向阳做出一副豪迈的样子,说:“没问题,今后家乡有什么事情,只要到北京找到我,我一定千方百计地为家乡的事情想办法。我们部里的事情,没问题;别的机关的,也可以找我,我那么多同学,各个大机关都有熟人,老乡帮老乡,同学帮同学,这是社会风气。有了熟人好办事,各位千万不要客气。” 龚向阳毕竟有正儿八经的身份,确实在部里上班,语言表达能力又强,这样海吹了一番,效果也确实明显。他回到北京刚一个月,老龚就给儿子来信,说自己转正的事情办下来了。县委毛书记亲自向教育局长打了电话,事情一下子就办妥了,现在不仅补发了上万块钱的工资,还比着别人,提了几级工资,现在一个月是原来的好几倍了。还是当官好啊,有了官就有人巴结了,什么事都好办了,能办不能办的,现在也都能办了。看来自己含辛茹苦,培养儿子读书,还真是没有错,不仅改变了儿子的命运,还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小龚接到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心里是感慨了一遍又一遍,做个小人物,是真难啊,什么事情都有人设绊子;等你做了官了,有了哪怕是一丁点的权力,就不一样了,什么事情又都能办了,你说社会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了! 小龚大学毕业,到部里报到后,人事司就举行了一个新人的见面会。各个司局的领导到部里挑人。那时候王一鸣还兼着办公厅的主任,自然是第一个挑人。他先看了几个人的简历,其他的人都是城市孩子出身,有的父母还是高级干部,这样家庭的孩子,王一鸣心里就有点排斥,怕这些孩子太娇气,吃不得苦。办公厅里杂活多,经常加班加点,生活、工作都没有规律,所以要找个能吃苦的孩子。 他看了看小龚的简历,农村孩子出身,成绩优异,从照片上看,长相还可以,就把小龚喊到自己办公室,谈了一会儿话。看小龚谈吐不俗,个子虽然不高,但长相清秀,有培养的潜力,就把小龚要了过来,放在办公厅秘书处,在自己的手下打杂。帮助写个材料,搞搞会务,办点具体的事情。 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验,王一鸣看小伙子挺机灵的,农村孩子出身,能吃苦,又老实可靠,就格外关照他。等王一鸣做了专职的副部长,按惯例,也应该配个属于自己的专职秘书了,他就从办公厅挑了小龚。 这样,小龚就顺理成章,做了王一鸣的秘书,并且一做就是五年,从一个副主任科员,做到了正处级的秘书。对于自己的发展,小龚非常满意,这个位子,是他当初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他陪着王一鸣,国也出了十几次了,什么美国、欧洲、加拿大,都跑了几遍了,全中国的不少地方,也去了无数次了。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该看的看了,该玩的玩了,做大领导的秘书,真正是风光无限。现在别说回到县城里,就是回到老家的省城里,市里,在别人眼里,自己都成了不容忽视的人物了。每次回去,不是这个领导宴请,就是那个领导接风,认识不认识,熟悉不熟悉的,都要来做个人情,套套近乎,目的是认识认识他,结交结交他,将来一旦有用得着他的时候,好开口找他。 这样的事情多了,也开始让龚向阳感到没意思,甚至是不胜其烦。他从一开始的很享受,到渐渐觉得,这就是官场上的应酬,你拉拢拉拢我,我结识结识你,没有真心实意,只有虚情假意,推杯换盏、称兄道弟的背后,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互相利用而已。心里虽然看透了这一切,但自己做的是秘书,就是在官场这个大染缸里混,必要的人情往来,还是要应付过去,不然不利于开展工作。 小龚这几年,也开始考虑自己的前途。部里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有的已经开始向副司局级的位子迈进了。自己这个做秘书的,要想升任司局级,不再换个更关键的岗位,以目前的情况看,似乎很难。但王一鸣没有提这个事情,小龚知道,自己心里就是再有想法,也不能主动提。那样就让领导对你有看法了,怎么?不想跟着我干了,想单飞了,好,你赶紧走,越远越好,省得让我再看见你。这样,领导对你的事情再也不管不问,你的前途就彻底毁了。 所以这做秘书的,分寸的把握能力要非常强,要不然就会一着不慎,全盘皆输。 现在王一鸣下派的事情,终于变成现实了,小龚在办公室,替老板边收拾着东西,边思考自己的问题。怎么办?怎么办?这几天回到家里,他和自己的老婆方小曼躺在床上,反反复复地商量着这个问题。 他老婆方小曼,是部机关后勤服务中心的团委书记,也是正处级,比龚向阳大一岁,大学毕业生,比龚向阳早上班一年。两人还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在部直属机关幼儿园上小班。现在最令小龚头疼的,就是自己一旦和王一鸣去了西江省,那老婆孩子,就没人照顾了,家里只剩下小曼自己带孩子,出差开会什么的,更是不可能了,肯定会影响工作。 不让龚向阳去西江省吧,今后又怕耽误了他的前途。以王一鸣目前的身份,好歹三年,就是正部级的干部了,不说当上省委书记,当个省长什么的,是一定的。小龚跟上他,前途无量。要是还留在部机关,在办公厅做秘书,那今后就说不好了,离开了大领导的关照,做个普通秘书,就没有人高看你了,前途就更是谈不上。这一辈子,想在办公厅里按部就班地混到副司局级,都没有把握。思前想后,两口子达成了初步的意向,只要王一鸣开口,说愿意带着小龚去西江省,那小龚就要毫不犹豫地去西江任职,继续为领导服务,也为了自己的前途。至于孩子,实在忙不过来,就先送到小曼父母那,她父母在东北一个省城里做教师,家庭条件比小龚父母这边好,先让他们带几年,等该上小学了,再接回来。 部机关里的那些同事们,这几天见了龚向阳,脸上的表情都有一种让龚向阳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关系好的,就一把拉过龚向阳,紧紧地握着手,使劲地晃几下,然后装出神神秘秘的样子,用手捂住嘴巴,对着龚向阳的耳朵,小声说:“怎么样老弟?老板动你也动了吧?是不是你也要去西江省了?还是下面好啊,有前途。跟着老板,不几年你可能就是市委书记、市长了,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啊!” 龚向阳苦笑了一下,说:“哪能啊?要真是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不会忘记老兄。你对我一向很关照的。只是现在还不知道老板的想法,他让我去,我才能去啊。” “还是去了好,前途无量,老在部机关混,也没有什么意思。你看我,都50岁了才混个副司局级,说出来还是高级干部,不知道的,以为多大的事呢。但你看,我每天还不是骑自行车上班,我们司条件差,只有司长有一辆车,其他的几个副司长、巡视员,都是自己想办法。我这个级别,要搁在下面省里的地市里,怎么着也是个副市长吧,那就连秘书都配有了,车还不是随便坐。还是下面实惠,到了一定的级别,什么都有,不像我们部机关,只有关键的几个部门权力大,油水多,一般的部门,也是紧紧巴巴地过着,是饿不死,但也吃不饱。你们年轻人,有机会还是到下面发展去,那里天地广阔,三混两混,就出来了,说不定哪一天,就回北京,做了部长副部长的,还是我们的上级。” 那些关系一般的,见了龚向阳,只是点一点头,就过去了,脸上的表情你看不出是高兴还是幸灾乐祸。 当然,根据经验,王一鸣的离开,对部机关相当一部分人,是非常高兴的事情。比如,副部长樊晓天,年龄比王一鸣还大两岁,排名却一直屈居王一鸣之后,在部领导里,位居第三。这一次不出意外,他就会升任常务副部长,顶上王一鸣的空缺。运气如果特别好的话,三年之后,政府换届,田部长退休,说不定他还会再进一步,顶上空缺,出任部里的一把手,那就是非常令人兴奋的事情了,部长啊,整个国家那么大,才不过几十个部长啊! 王一鸣的调出,看似空出来一个位子,其实会带来一连串的反应。樊晓天从副部长变成常务副部长,接下来部机关就会有一个司长,变成副部长。下面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晋升。有人从副司长变成了司长,有人从处长变成了副司长,有人从副处长变成处长,还有人从科长变成了副处长。临到最后,那个刚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人,就会万分幸运的,晋了一级,升任副主任科员或者主任科员。 这看似一次简单的人事变动,到了部机关,却可以放大很多倍,它的影响,以几何等级地扩散。这就是官场的升官效应。动了一个萝卜,就可以带动一群萝卜。所以在部机关,但凡有部长、副部长的调出,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个升迁的机会。就是小龚这个不起眼的位子,一个正处级干部,也是一个机会。至少部机关又空出来一个编制,明年人事司又可以提出进人计划了,那些有关系的早就等待着进部机关的,这一次又等到了一个机会,一次机会就是一个新的机遇,也是竞争的开始。有的人投入,有的人失败,有的人参与,而最后的胜利者,只是极少数人。这就是残酷的生活。 王一鸣这两天,也开始考虑自己秘书小龚的问题。毕竟一起工作了这么多年,双方也建立起了非同一般的感情。他对小龚,总体上是满意的。小伙子忠诚、可靠、勤快,又能吃苦,大事不糊涂,小事不马虎,是个得力的助手。生活上也对王一鸣照顾得无微不至,家里有什么事情,他都能够妥善安排,有些事情王一鸣还没有考虑到的,他就先考虑了,家里人对他也比较满意。 至于小毛病,突出的是脾气太直,西北人,办事有点莽撞,把握不好分寸。但对这个缺点,王一鸣却给予了谅解。 他认为,这是小龚年纪轻,阅历不深所致。年轻气盛嘛,到了一定年龄,慢慢就会好的。自己二三十岁,也是这个样子的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第肆章 王一鸣想起大学毕业,自己刚刚到清江省委办公厅报到的时候。一个农村孩子,一脚踏进了省委大院,这让王一鸣感到诚惶诚恐。那还是八十年代初,中国刚刚进行改革开放没几年,在清江省这个内陆省份,各方面的发展才刚刚起步,经济发展水平还相当落后。省委大院内的建筑,还是国民党时期省党部的旧址。灰白色的主体建筑,四层楼,风格有点中西合璧,房间高高大大的,大木窗户,刷着深红色的油漆,楼道里阴森森的,静静的,气氛庄严凝重得吓人。 进出大门口的车辆,也不像现在,到处是豪华轿车。那个时候,省委领导的车辆,大都是黑色的上海轿车。只有省委赵书记和省军区司令员老潘,省长老李,坐的是国产的大红旗。那种车子,宽宽大大的,像是一辆活动着的装甲车。每当赵书记坐着这辆车子,进出大门口时,门口的警卫,都毕恭毕敬地敬礼。 王一鸣拿着自己的行李,先到省委大院门口的接待室,登记了自己的名字,又拿出自己的报到证明,交给把门的战士验看之后,把门的战士拿起电话,拨通了办公厅人事处工作人员的电话,得到答复后,才对王一鸣摆了摆手,说:“好了,请进吧,人事处在一楼。” 王一鸣左手拿着报到的介绍信,右手提起自己的行李,里面是自己随身换洗的衣服,和一套简单的被褥。那是母亲特意准备的,都是去年刚刚收获的棉花,为了儿子上班,提前赶制的。本来大学宿舍里,王一鸣还有一套旧的被褥,盖了四年了。但母亲说,那太旧了,提回来,放在农村的家里用。你现在是上班的人了,是我们家第一个吃公家饭的人,在外面混,理应体面些。 父亲也知道,儿子顺利地进了省委办公厅了,办公厅到学校挑人,自己的儿子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作为农村孩子,祖祖辈辈都是农民,自己的孩子能考上大学,又顺利地进了省委办公厅工作,这是家族里破天荒的大事情。就是在整个县城里,也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新闻。 为了让儿子体面地报到,父亲特意卖了家里养的一头老水羊,换了一百多块钱,为儿子添置了一套新被褥,又给了儿子几十块钱,让他到省城里的百货商店,买一身新衣服。那个时候,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最时髦最高档的就是涤卡布料,能够用涤卡布做一套中山服,是每一个成年男人的梦想。王一鸣拿着父母给的钱,到省城里,买了一套蓝色的中山服。皮鞋他没舍得买,要十几块钱一双,他嫌贵,就买了一双深蓝色的运动鞋,虽然配中山服不太妥当,但适应性强,用处多,先对付着也没问题了。等上班后发了工资,最当紧的,就是先买一双黑皮鞋,穿在脚上,嗵嗵地响,走着也带劲,人也显得精神些。 王一鸣一路上东张西望,近距离打量着这空旷的省委大院,那进进出出的车辆,那一个一个器宇轩昂的行人。这里的一切一切,对于他这个刚刚踏入社会的大学毕业生,都是那么地新鲜。尤其这里面的人,男人女人,都是气质不俗,走路一律抬着头,目光平视,走路的步子不紧不慢,有节奏地甩着双手,脸上随时挂满了笑容。特别是女同志,不管年龄大的小的,穿着都非常讲究,高跟鞋,走路咔咔作响,衬衫的料子和裙子的样式,都是最时髦的,和她们的年龄、身份、气质都非常相配。 这个世界,和以往王一鸣生活的世界,差别简直是太大了。说得夸张点,简直是有天壤之别。 王一鸣一路观察着,在大厅里悬挂着的示意图上,找到了办公厅人事处的房间号码。顺着走廊,走到尽头,里面的四五个房间,就是人事处的办公地方。处长、副处长的房间,门都虚掩着,只有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着的,里面是一个大大的办公室,放着四五张桌子,坐着三个工作人员,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女人,正在桌子上写着什么。其他的两个人,背对着门口,王一鸣也看不清他们的脸面,只好轻轻地敲了一下门。 那个女人抬起头,看了王一鸣一眼,说了声:“请进!”等王一鸣走了进来,就接着问了一句:“你找谁?什么事情?” 王一鸣这才看清楚,这是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女人,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烫着当时非常时髦的头发,这样的头发,在农村老百姓那里,叫鸡窝头,但在城市女性那里,却是非常自然的。 王一鸣放下手中的行李,把左手上的介绍信递到女人手里说:“您好,我是来报到的,这是我的介绍信。” 第五章 那女人接过介绍信看了一眼,立即露出笑容说:“啊,新来的大学生,欢迎啊欢迎!”说着站了起来,放下手中的活计,对王一鸣说,“你跟我来,去见见处长,看他怎么安排。”那两个背对着办公室门口的人,这个时候,也转过身来,好奇地看着王一鸣,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王一鸣也冲他们点了点头,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就转身跟着那女人,走出房间,到了对面一个门牌上写着处长字样的房间。那女人敲了一下,还没等里面回应,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个宽大的房间,足有三十个平方米,靠墙是一排排的铁皮柜子,上面挂着锁。办公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年纪40岁左右的男人,偏过头,往门口看着。 那女人甩着手,高跟鞋一阵咔咔声,就走到了桌子前,把手中的信放到办公桌上,看着那中年男人,说:“姚处,新来的大学生,来报到的。您看怎么安排?” 那姓姚的处长看了王一鸣一眼,立即站了起来,热情地伸出手,握着王一鸣的手使劲地晃了晃说:“好,好,欢迎啊欢迎!我们办公厅又来了新生力量,这一批共三个,都是大学毕业生,在学校都是学生干部,个个好样的,你是第一个报到的。来,来,先坐下,聊聊!”说着把王一鸣让到沙发上,又对着站在那里的女人说,“小于,快倒杯水,给刚来的小王!” 王一鸣这才知道,这个女人原来姓于。倒完水,那女人冲王一鸣笑了笑说:“你先和处长聊聊,有什么事情,再找我,我叫于艳丽,负责你们这些大学毕业生的接待工作,有什么别客气。”说完就走了出去。 王一鸣坐在那里,喝着水,和处长随便地聊着天。处长问了问,王一鸣在学校里学的什么专业,有什么特长,对什么最感兴趣,对今后的工作,有什么要求。 王一鸣知道,在自己的档案里,这些都有相当详细的叙述,这个姓姚的处长,也可能去学校,看过自己的档案了,但因为档案还没有转过来,处长看的档案又多,对具体的哪一个人呢,他对不上号,所以才又问了问,想加深一下印象。 王一鸣就告诉他,自己是省里的名校——清江大学中文系毕业的,自己在学校里是校报的副主编,最擅长的是写文章,对文学、哲学、历史都有兴趣,也有一定的研究。对于自己的工作,没有什么要求,领导叫干什么就干什么,服从命令听指挥。 姚处长听了王一鸣的叙述,边点头边说:“好,好,我就喜欢你这个态度,年轻人,有文化,又很谦虚。这很好。到省委办公厅工作,不比别的地方,这是我们整个清江省的心脏,我们能够在这里工作,为省委领导服务,不管干什么,都是非常光荣的事情。我们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谦虚谨慎,不骄不躁,兢兢业业地为领导做好服务,为领导服务,就是为人民服务。因为领导忙的都是关系着全省人民的大事情。作为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你们这些新来的,一定要有这个觉悟的。等过几天,你们几个全部报到后,我们人事处还要专门抽出时间,对你们进行培训。好吧,我带你去见一见权副秘书长,他分管秘书处,从你的档案情况看,我们认为先把你放在秘书处比较合适些。那里离领导更近些,你一定要加紧学习,尽快熟悉情况,学好为领导服务的本领。”说着,就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等电话通了,他就说,“权秘书长,我是姚建功,新来了一位大学毕业生,您有时间吗?我带他见见你。”等得到答复后,他立即站了起来,对王一鸣说:“走吧,我带你上楼去,见见秘书长,认识认识,明天你就可以正式上班了。” 王一鸣站了起来,又提起手中的行李。姚建功说:“行李你就先放在小于办公室,等一会儿你还要下来,她还要带你去后勤处,要一间宿舍。” 王一鸣提着自己的行李,进了对面的办公室,冲于艳丽笑了笑说:“你好,于姐,我的行李就先在你这里放一下啊,处长让我见一见秘书长。” 于艳丽冲王一鸣点了点头,说:“放那吧,没问题,等一会儿你还有事情要办呢。”说着冲王一鸣笑了笑。王一鸣这一次仔细看了看她的笑容,觉得这个女人,对自己的第一印象还真是不错。人长得也漂亮,不知道是什么背景,她才能到省委机关工作。 跟着姚处,王一鸣上了这座办公楼的二楼,在楼梯的东面,找到了一个挂有副秘书长牌子的房间,姚处轻轻地敲了一下门,里面就传来一声:“请进。”姚处推开门,带着王一鸣,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王一鸣看长长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头发稀疏、年龄有50岁出头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高度近视的眼镜,那玻璃镜片一圈一圈的,度数可能在七八百度,这样的眼镜,即使在大学里,也是很少见得到的。 只见那个男人,面无表情地看了姚建功一眼,又扫了王一鸣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说:“新来的?” 姚建功忙笑了笑,说:“秘书长,他叫王一鸣,是我们办公厅这一次特意挑选的大学生。”说着又转回头,冲王一鸣摆了一下手,说,“来,小王,快见过权秘书长。” 王一鸣忙迎着权副秘书长扫过来的目光,露出讨好的表情,点着头说:“您好,秘书长!您好!” 这个时候,权副秘书长才慢腾腾地站了起来,象征性地伸出手来,握了王一鸣的手,软绵绵的,晃了一下,说:“到办公厅来写材料,这个差事不好干哪!小伙子,你要有思想准备啊,等你干两年你就懂了。” 王一鸣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只好站在那里,傻笑着。姚处忙接过话茬,说:“是啊,是啊,在办公厅,数这个给领导写材料最辛苦了,耗费脑力不说,还经常加班加点,吃饭睡觉,都不能保证。看着整天坐那不动弹,但只有懂行的人才知道,干这个最耗费精力,也最辛苦。况且,别人干这个,还干不了,领导不满意,只有权秘书长出马,省委赵书记才放心。别人写的材料,根本不符合他的胃口。所以权秘书长才大才小用,亲自操刀,离开了权秘书长,这办公厅,不知道今后怎么过啊!小王,你刚来,还不了解,权秘书长,是省内知名的一支笔,我们省委的大材料,像省委常委会的决议、公报,和赵书记的绝大部分讲话,都出自权秘书长的大手笔。你一定要多向他学习,多请教,争取写出好的文章来,为办公厅争光添彩!” 王一鸣什么也不懂,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是脸上堆着笑,一个劲地不住地点头,说:“好,好,我记住了,记住了。多学习,多请教!” 又随便寒暄了几句,姚处见差不多了,就说:“秘书长你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权副秘书长也不客气,摆了摆手,说:“好,你们去吧,我还有事情忙,有空常来坐坐啊!”说着又坐回到自己办公桌后面的藤椅里。 王一鸣又冲他点了一下头,发现权副秘书长已经低下头,看着自己办公桌上的材料,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王一鸣的动作。王一鸣觉得,他真是有急的事情要忙,于是立即悄悄地退到门口,轻轻掩上他办公室里的门,跟着姚处,又走到楼梯的西面。王一鸣看到,上面都是秘书们的房间。几十个房间,上面的牌子都写着秘书一处、秘书二处、文电处、打印室,等等。 在一个挂有处长室的房间门口,姚建功门也没敲,直接推门就进去了,边走边冲里面大声说:“何处长,你的人来了。” 王一鸣只好跟着他,进到房间里头。就见房间里已经站起来一个40岁左右的男人,留着偏分头,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山服,胸前的口袋里,挂着一支钢笔。白皙的皮肤,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镜,斯斯文文的,个子不高,不到一米七零,他看了一眼王一鸣,连忙热情地伸出手来,使劲地晃着说:“欢迎,欢迎,你就是王一鸣吧?清江大学的,中文系的高材生。” 王一鸣说:“是的,处长知道我?” 何处长说:“我也是清江大学毕业的,中文系,不过比不了你这个大学生,我们那时候,都是推荐上大学,工农兵学员。但再怎么说,我们都是校友嘛。” 姚处长忙解释说:“小王,就是何处长向领导提出的,到你们系选的大学生。你是学校推荐的第一个,我们看了档案,各方面都不错,就要了你。” 王一鸣连忙说:“太感谢了,感谢了,我今后一定要好好工作,不辜负领导的希望。” 何处长扶了扶眼镜的镜框,说:“大家都是兄弟,能够到一起工作,就是缘分,以后我们一起干,有什么事情互相商量,不要客气。”说完又问了问王一鸣的住处安排没有。 姚处长说:“还没有,等会儿让于艳丽带他去后勤处,要一间宿舍,先住下来,食堂那里,也安排好,解决了吃与住的问题,安定下来再上班。” 何处长拍了一下王一鸣的肩膀,说:“先不急,安顿好,把生活上的事情先处理好,明天后天再上班,都行。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来找我。正式上班后,我再给你安排办公室,不急。去吧,先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王一鸣只好跟着姚建功,又下了楼。姚建功安排于艳丽,带着王一鸣去一趟后勤处,安排住的地方,吃的地方。 王一鸣跟着于艳丽,提着自己的行李,一再说:“麻烦你了,于姐。我这一天,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于艳丽说:“千万别客气,这就是我的分内工作,今后大家就是办公厅里的同事了,用不着客气。” 到了后勤处,找到管住房、管食堂的工作人员,登记之后,王一鸣就领到了一副钥匙。工作人员小李,一个20岁出头的小伙子,领着王一鸣,先到省委机关食堂,登记了一下,领了一沓饭票。因为王一鸣还没有发工资,只能是先记账,到月底发了工资,再从工资里扣除。然后七扭八拐,就找到一栋三层的楼房里,上到三楼,在走廊的尽头,上面一个写有316的房间。小李对王一鸣说:“就是这间房,你打开看看吧!” 王一鸣掏出钥匙,打开一看,房间挺大的,足有二三十个平方,放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床铺,和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床铺上是一套军用被褥,看着是新的,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王一鸣看了,非常满意。对小李说:“挺好的,挺好的,谢谢你了兄弟。” 小李说:“不用客气。对于你们这几个刚上班的大学生,领导交代过,要特殊照顾。一个人一间房。还要买好新被褥。其他的上班的,都是两个人一间房,我上班三年了,还是和别人同住一间宿舍。我是军人转业,比不得你们,有文化,受优待。” 他的话让王一鸣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说:“谢谢兄弟,谢谢兄弟。” 小李走后,王一鸣关上门,在床上躺了躺,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这个房间,又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感觉还是非常满意。刚上班,就有了自己独自生活的空间,况且是在省城里,是在省委大院里,这对于王一鸣,简直是太出乎意料了。在大学里,他知道,那些毕业参加工作好几年的人,想在单位要一间房子,都是非常困难的事。学校里那些资历浅的讲师、助教什么的,长期住集体宿舍,都谈恋爱好多年了,都无法结婚,最迫切的问题,就是找到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 而自己,一大学毕业,这个问题就顺利解决了,想什么时候睡觉就什么时候睡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实在是非常幸福的事情。睡了一会儿,王一鸣就走出门,观察自己刚刚到达的这个地方的情况。他先在走廊的尽头,找到公共卫生间,去了一趟,洗了手。然后,又走下楼,围着省委大院这个院子,花了一个多小时,转了一遍。 他看到,在这个院子里,有食堂、大礼堂、篮球场、商店、洗澡堂,甚至连邮电局都有。一幢幢的楼房,有新的,有旧的,大多数是三层的楼房,红砖的墙壁,挑起的屋檐,房子宽大、厚重,是那个时代最好的建筑了。有的是拿来办公的,有的是供领导干部居住的家属楼。在这个大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员,可能有上千人。 对于王一鸣这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农村孩子,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这里面的一切,对他都是新鲜的。这里面的人,是生活在这个社会的顶层的。他们的生活,是王一鸣以前从来就没有接触过的,他对此充满了好奇。 傍晚,他在食堂里打了一份饭,端着饭盆,准备拿回到自己的宿舍吃,在路上,正好碰上了出去买菜回来的于艳丽。 王一鸣连忙站了下来,热情地叫了一声:“于姐。” 于艳丽早就看到他了,知道他是去食堂打饭了,就说:“小王,打饭去了?” 王一鸣说:“是,于姐。你买菜去了?” 于艳丽说:“是,食堂的饭每天就那几个花样,没有变化,我还是喜欢自己做饭吃,等有时间,请你去我家坐坐,吃吃我炒的菜。我家就在你的宿舍后面,13栋203,有空去啊!” 王一鸣连忙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说:“好,好,有空一定去,一定去。” 回到宿舍,边吃饭王一鸣边思忖,自己在省城里,确实也不认识什么人,除了自己留在省城里工作的那十几个同学和学校里几个关系还不错的老师,自己几乎没有什么人可以来往。这个于姐,对自己的印象不错,对人也热情,况且同在一个大院子里生活,有什么事情,真是可以请她帮帮忙的。 王一鸣上班后,就开始了按部就班的秘书生活。先是参加了人事处的培训,学习保密制度,怎样办文。 然后在何处长的领导下,就开始接触机关的具体事务。处理来文、来信、来电、来访。好在他有基础,文笔好,脑子好使,上手很快,几个月过后,就成了秘书处的一个比较得力的秘书。 有的大的材料,何处长也让他参与参与,平常里工作不忙的时候,他就自己主动学习,主要是看省委赵书记的讲话材料,揣摩文章的立意、布局和主要观点。对整个清江省的省情、民意,都在另一个全新的高度上,有了理解。 没事情的时候,他也喜好在院子里转转,散散步。省委大院里到处是参天的大树,有些古木都有几百年的树龄了,树围都有几米粗,在这样的树下,就是夏天,周围是三十多度的高温,站在树下,立即有一种清凉的感觉。 王一鸣散步的时候,几次碰到于艳丽,带着一个三岁的小男孩,旁边跟着一个30岁左右的男人,王一鸣判断,这是她的男人。那小孩,就是于艳丽的儿子。果不其然,于艳丽一看见王一鸣,都会热情地打招呼。然后对自己的老公说:“这是王一鸣,我们办公厅刚来的大学毕业生。” 对王一鸣说:“小王,这是我老公,孙广明,在省人民银行工作。” 王一鸣忙礼貌地和孙广明握了握手,又抱了抱他们的儿子,夸了一句:“你看你们儿子,长得多好啊,把你们的优点都继承下来了。” 王一鸣会说话,自然于艳丽和孙广明都高兴,热情地邀请王一鸣没事情的时候,到家里坐坐。 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八点,王一鸣想想没有什么事情了,就给他们的儿子买了点吃的东西,什么饼干、糖果之类的,到了于艳丽的家里,登门拜访。恰好他们一家三口都在,看王一鸣真的来了,手里还带着东西,自然是分外热情。 王一鸣进门口就看到,他们的家是两室一厅,面积虽然不大,也就是六七十个平方的样子,但在这省城里,尤其是在省委大院里,拥有这样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也是非常令人羡慕的事情了。家里有一台黑白电视机,这也是那个年代非常金贵的东西,一般的家庭,根本想都不敢想。可见于艳丽两口子的生活水平,在普通人之上。 于艳丽忙热情地倒茶,招呼着王一鸣坐下,吃水果,聊天,几个人天南地北地闲扯着,自然是越聊越投机。那个年代,人还非常淳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像如今牵涉了那么多的利益关系,反而是不好相处了。 无意间,于艳丽就问了王一鸣一个问题,说:“我看你都是一个人散步,星期天还是到食堂打饭,你还没有女朋友吧?” 王一鸣在大学里,虽然表现好,学习好,长相也不错,但因为家庭是农村的,家里条件差,平时里穿的衣服,都是落后过时的东西,比不上那些城市里的孩子,穿得也高档、时髦多了。有的人甚至都戴上了手表,上海牌的,一块都需要一百多块。在农村里挣工分,一家人干上一年,也挣不了一块手表的钱的。 这样的差别,就让王一鸣感到有些自卑,他觉得,自己和那些城里的孩子,更是没办法比。自己兄妹多,父母都是农民,手里没什么钱,有时候连吃饭都成问题。自己和弟弟二虎上学,已经让家里不堪重负了。好在考上了大学,国家免费不说,还发生活补贴。自己的生活费用靠国家就可以解决了,弟弟也考上了省里的师范学院,基本上不用家里管了。但两个妹妹,三妮和四凤还在读书,需要花钱,对于父母,都是不小的负担。自己只能是好好学习,到时候分配个好的工作,尽快帮助父母,解决家庭的苦难。 所以他没有心思谈恋爱,没有主动追求过哪个女同学,也没有接受哪个女同学的追求。现在于艳丽问了自己,他只好如实回答说:“于姐,我还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女朋友。” 于艳丽一听,就更兴奋了,说:“那更好办了,我给你介绍个行不行?我妹妹,大学三年级,等下个星期天,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她在清江大学经济系,和你还是校友呢!你都有什么条件,说来我听听看。” 王一鸣说:“我一个农村孩子,刚毕业的穷大学生,能有什么条件?就是要求对方人品要好,知道孝顺父母,贤惠就行了。至于长相,有个一般就可以了,我也没有过多要求。” 于艳丽说:“别谦虚,别谦虚,我看你不错的。大学毕业,长相不错,小伙子一表人才,工作又好,有文化,又懂事,不就是家庭穷点吗,那有啥?时间长了会好的,就这么说定了啊,我妹妹,人挺不错的,等你见了就知道了,比我还漂亮。就是瘦了点,不要紧,女人嘛,等结了婚,生了孩子,自然会胖起来的。我结婚前也瘦,现在不是胖起来了吗?”说着看了孙广明一眼,说,“是吧,我们结婚时,我还不到90斤,等生了小龙之后,体重一下子就到了110斤了。现在还得控制着饮食,怕再发胖。” 孙广明点了点头,对王一鸣说:“是,是,她们三姐妹,都偏瘦的,没办法,闺女像爹,你看小龙外公的体型,都57岁了,还风度翩翩,一点也没有肚腩,不像那些厅局长们,一个个大腹便便,个子不高,裤腰不少,有的裤腰都赶上裤子长了。” “厅局长”,王一鸣一下子敏感起来,整个清江省不过就是几十个厅局长。姓于的厅局长,只有于开山一个,他是省长助理、省财政厅长,在省政府组成人员的名单上,他的排名是很靠前的,直接排名在几个副省长之后,在省政府秘书长之前。 上班这两个多月,王一鸣除了处理公文,没事情的时候,他就一遍又一遍地翻办公厅发下来的那些电话号码本,熟悉各个部门领导的名字,尤其是各个省委领导,省政府,省人大,省政协的领导,他们的职务、称谓、在省级领导干部中的排名顺序。这是每一个办公厅的秘书,首先要掌握的东西。那些地市级一把手,市长、市委书记和省直机关各个部门一把手的名字,也是掌握的重点。 所以,王一鸣迅速明白了,于艳丽很有可能就是省长助理、省财政厅长于开山的女儿。当然现在还不能开门见山地问,那样显得自己没城府,太急功近利。但从于艳丽的长相、气质,和她的工作情况来看,她绝对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虽然表面上装得不露声色,但王一鸣心里还是一阵激动,毕竟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这个事情太重大了,这或许是他王一鸣此生最大的转机。如果和于艳丽的妹妹谈了恋爱,能够最终顺利结婚的话,那么他王一鸣一下子就成了大官的上门女婿,这对于他这样的农村孩子,该是多么天翻地覆地变化啊!以后的事情还会起什么变化,简直是无法预料啊! 从于艳丽家里出来后,王一鸣心潮澎湃,他还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会这样好,工作解决了,恋爱也要解决了,如果于艳丽的妹妹长得像她本人一样,那样漂亮,自己也是没有什么挑剔的了,况且人家的家庭,又是那么好。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于艳丽的妹妹,会不会看得上自己,人家是高干子弟,公主脾气,和自己这个农村子弟,有着天壤之别。这是他心里忐忑不安的地方。这一个星期,他是在万分不安的等待中度过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干什么都集中不了精力,办文也出了几次差错,挨了几个老秘书的一阵批评。 对这个,他也没有放在心上,自己刚来,是个新人,什么都不熟悉,需要向老同志们请教。办错了事情,挨别人批评几句,没有什么。自己又是一个没有任何家庭背景的孩子,在这个大机关里混,没有任何人为你撑腰说话,自然你就没有牛气的资本。什么都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有时候何处长安排他,到权副秘书长办公室里送材料,有时候一天下来,进进出出几趟,也没见权副秘书长站起来,和他正儿八经地点个头。上厕所时偶然碰上权副秘书长,他的脸,总是绷得紧紧的,像是随时要下雨的阴天。王一鸣向他点头,他有时候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鼻子里都不会哼上一声。 其他的副秘书长和办公厅的副主任,王一鸣算了算,有七个,有的只是在开会时见过面,有的走到走廊里或者院子里,碰上了,王一鸣露出笑脸,准备提前向领导打招呼,但双肩擦过的时候,王一鸣才发现,人家根本就没正看他一眼。自己的表情,都是浪费的。或许人家根本就没有在意你是谁。 省委秘书长、办公厅主任乔远方,根本就不在这座楼里办公,他和各个省委常委,在后院还有一栋专门的三层楼,那里戒备森严,是不准随便出入的。像王一鸣这样的普通秘书,根本就没有机会出入那样重要的办公场合。就是送文件,也轮不到他。 省委办公厅的秘书二处,是专门为各个领导服务的秘书集中的地方,他们才是有资格随时出入常委楼的。这些领导秘书,是整个办公厅秘书们中的最高等级。他们在领导身边服务,一个一个,器宇轩昂。偶尔到这边办公厅的楼上办事情,王一鸣看他们,穿着打扮,都是料子很好的中山服、夹克衫,是当时最新、最时髦的款式。手中的公文包,都是皮质很好的,一看就是高档货,名牌,一般人用不起的。他们的皮鞋,也是擦得黑又亮,走起路来,个个挺直着腰杆,非常有气质。 那些处长们见了这些领导秘书,立即矮了半截,一个一个,堆满着笑脸,嘴里说着恭维的话,拍着肩膀,“兄弟,兄弟”地叫着,有的还隔三差五地,约这些秘书们吃吃饭,打打牌,通融通融感情,目的是通过秘书和领导拉近关系,让秘书向领导吹吹风,等有了提拔升职的机会,会想得到他。 第六章 那些副秘书长、办公厅副主任、巡视员什么的,见了这些领导秘书,架子也不摆了,一个一个,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小张,小王,小李”这样的称呼,他们也不敢叫了,见了面,总是讨好地叫“张秘,王秘,李秘”。似乎这些年龄比他们小许多的人,成了他们的朋友、哥们儿。那个亲热的劲,让王一鸣这些普通秘书,感到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当然,大家只是眼里看到,心里明白,在行动上并不能表现出什么不满,大家都明白,在这个集体里,谁的官大,谁就有分量。你是小人物,就要接受现实。心里就是再委屈,再不满,也不能在脸上有丝毫的表示,还要笑,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工作、生活,不能把不良情绪带到工作中,要不然就会有领导找你谈话,你就会被认定为是有不良情绪的人,不适合在这样的部门工作。最终你就会被淘汰出局,调出这个关键的单位,另换一份无关痛痒的工作。 王一鸣是个细心的人,他有非同一般的悟性,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内,他已经把里面的潜规则,研究得大致清楚了。他的思想有了相当充分的准备,该怎么说话,该怎么做事,该如何和同事们处理人际关系,他都拿捏得很有分寸。 又过了一个星期,星期六的下午,于艳丽来了电话,说要王一鸣晚上到他们家里吃晚饭。虽然是上下楼,通过电话联系,还是隐秘些,比直接到办公室说话方便。在机关里,人多嘴杂,还是隐秘些好。 王一鸣一接听电话,就明白了,知道今天晚上可能要和于艳丽的妹妹见面。他准时下了班,向何处长打了招呼,确定没有什么事情了,就离开了办公楼,到了门口的百货商店,又买了些东西。主要是一些水果、饼干之类的。现在王一鸣有了工资收入,虽然不高,每月四十多块钱,在当时,也是不小的一笔收入了。自己生活,也已经没有问题。每个月还可以向老家的父母,寄上十块八块钱,贴补家用,供两个妹妹读书上学。 回到宿舍,他又拿出自己最好的衣服,这个时候是10月份的天气,秋高气爽,温度不冷也不热。白天是十七八度,晚上是十三四度,穿上件夹克衫,就可以了。 王一鸣穿上自己新买的白衬衫,外套一件新买的灰色的夹克衫,配上自己的深蓝色裤子,把一双刚穿了一个多月的上海皮鞋,擦得亮闪闪的。穿上这身行头,来回在屋子里走了两遍,在桌子上的镜子里,他来回看了几遍,确认没有什么不妥当了,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小闹钟,快七点钟了,这个时候,正是吃晚饭的时候。 几分钟过后,他就到了于艳丽的家门口。轻轻敲了一下门,门很快就打开了,于艳丽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口,腰里还系着件白色的围裙,看起来正在做饭。见是王一鸣到了,忙热情地把王一鸣往里面让。她儿子孙小龙看王一鸣手里提着个袋子,知道自己又有好吃的了,二话不说,马上跑过来,夺过袋子,蹒跚着跑到沙发上,掏出里面的饼干,一把撕开,放了一块就到自己的嘴里。 于艳丽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假装生气地说:“你这个淘气的孩子,没见过饼干啊!快叫叔叔,谢谢叔叔。” 孙小龙嘴里嚼着东西,呜呜啦啦地说了一声:“谢谢叔叔!”眼睛却直盯着电视机,看着里面的少儿节目,不再搭理任何人。 王一鸣向屋子里看了看,发现孙广明没在家,就问了一句:“孙哥不在啊?” 于艳丽说:“他啊,有应酬。不回来吃饭了。没事,我妹妹来了,我们四个吃,一样。”说着冲着厨房里喊了一声,“艳梅,你出来一下,王一鸣来了,见一见,认识认识。” 话音没落,王一鸣就看到,一个个子高高、身材苗条的姑娘走了出来,她大大的眼睛,瓜子脸,皮肤比于艳丽还白皙,头发随便地在脑后绾了一条马尾巴辫子,这是那个时候流行的发型。穿一套蓝色的套装,翻领,里面衬着带碎花的白衬衣,棕色的皮鞋,走路挺胸抬头,很有精神。王一鸣觉得,这个女孩子,给自己的第一印象非常不错,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于艳丽指着王一鸣,对自己的妹妹说:“艳梅,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王一鸣,我们办公厅今年刚分来的大学生,你们清江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不知道你们在学校里见过没见过?” 王一鸣郑重地看了一眼于艳梅,对于艳丽说:“没见过,学校那么大,几千人,男生女生,又不在一个楼上,学校食堂,又有好几个,不容易认识。” 于艳梅也认真看了王一鸣一眼,摇头说:“没见过。” 于艳丽忙招呼着双方坐下来,说:“好了,今天你们就算是认识了,有时间常联系。”说完就站了起来,说,“你们随便聊,我去准备饭,我们马上就开饭。” 王一鸣陪于艳梅坐下来,两个人第一次接触,双方都有些拘谨,小龙还在看电视,三岁的小孩子,他还不懂什么事情。边看电视,嘴里边吃着东西,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的屏幕。 王一鸣干咳了一声,就没事找话说:“学校的校报你看过吗?我在学校时,做过副主编的,那是业余时间兼职,曾写过些文章的。” 于艳梅说:“看过,我们宿舍有一份,我想起来了,我在上面是看到过你的名字,写的具体是什么东西,我想不起来了,是散文吧?” 王一鸣说:“是,大部分是散文,我曾经写过一篇《家乡的河》的散文,先在校报上发表的,后来省报也用了,还给我付了25元的稿费呢!” 于艳梅说:“啊,那真是不错啦!我有点印象了,你的那篇散文,我是看到过。你们中文系的,都挺能写的,好多人都在报上发表过文章了。” 王一鸣说:“我们就是靠这个吃饭的,不会写哪成!你们经济系的也不错啊,学生会主席魏正东你认识吧,我们一届的,也是我们河川县的,我们算是老乡吧。” “认识,听说毕业后分到省社科院经济研究所了。我听过他讲话,挺有激情的。听说他读了不少的书,马列原著都能背了,都叫他‘老夫子’。在学校好多人都佩服他,说他学问大,在全国的学术期刊上都发表文章了。”于艳梅说。 “他是挺有水平的,就是思想激进些,学校有些领导看不惯他,才把他分得很差。按他的成绩,可以进省政府发展研究中心,一点问题也没有。不过现在也挺好的,可以安心读书,作研究,挺适合他的。”王一鸣随声附和着。 两个人毕竟是一个学校的,虽然王一鸣比于艳梅高两届,但学校的事情,还是容易找到共同的话题的。 魏正东是王一鸣的老乡,两个人都在河川县高中读书,王一鸣是文科班的尖子,而魏正东是理科班的尖子,到了参加高考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经验,不敢报那些省外的名校,怕录取不上还要复读。于是不约而同地报了清江大学。暑假回家的时候,所有河川县的学生,都喜欢一起乘火车,大家互相照应着,一起买票,挤火车,爬窗户。那个时候,交通非常不发达,汽车少,票价还贵。火车票,用学生证半价就可以买到。从省城到河川县城,坐那种绿皮的火车,也就是慢车,300公里的路,需要六个多小时。有人做伴,大家就有说有笑的,也不寂寞了。这样,王一鸣就和魏正东渐渐熟悉了起来。在学校时,魏正东也经常写文章,不过他的文章,理论文章多些,有的观点还相当尖锐,在校报上发不出来。他就把自己的文章投出去,结果在许多大型学术期刊上却发表出来了,一时间成了学校的轰动新闻。 大学毕业后,有的学校领导看他是个搞研究的材料,就想让他留校。但他不愿意教书,所以选择了去研究所上班,自由,可以有大把的时间看书。王一鸣曾经到研究所找过他,两个人还吃了一顿饭。听他的话味,魏正东对他的工作还是不满意,现在恋爱也不谈,正在准备复习考研究生。 王一鸣却不一样,他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虽然做的是最不起眼的秘书,但在省委大院子里,身份特殊,出去了人家一听你在省委混,立即对你高看一眼。社会地位明显不一样。 现在于艳丽愿意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自己做女朋友,不就是冲着自己的这个身份。如果自己像魏正东一样,是个普通的研究人员,估计对方就要重新考虑了。 王一鸣和于艳梅随便地聊着,双方越来越熟悉,越来越放松,渐渐发现,两个人确实有不少的共同语言。等于艳丽准备好饭菜,端上桌子的时候,大家已经非常熟悉了。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许多。 于艳丽看妹妹和王一鸣聊得挺投机,估计有戏,也很高兴,特意拿出一瓶红酒,打开让王一鸣喝,她和于艳梅,一人也倒了一杯。 王一鸣第一次喝这样档次的红酒,他原来在家里喝的,都是块把钱一瓶的葡萄酒,逢年过节,农村人才拿出一瓶招待客人。那酒黏黏的,甜得很。 现在这种红酒,放在高脚杯里,像玫瑰花的颜色,非常好看,喝在嘴里不甜,相反倒有一股天然的葡萄味。这样的酒王一鸣在百货商店里看到过,价格吓人,一瓶要十几块钱,有的要几十块钱,不是王一鸣这样的人可以消费起的。 王一鸣在于艳丽的劝说下,连喝了几杯,渐渐感到浑身发热,就不敢喝了。吃了不少的菜,都是一些相当家常的菜。看起来于艳丽手艺不错,炒的菜比机关的大食堂好吃多了。酒足饭饱后,于艳梅帮助姐姐收拾了桌子,还要帮助姐姐洗碗。 于艳丽说:“今天不用了,我自己收拾,你去陪着小王到下面院子里走走,等有时间了,你自己就可以来了,要加强联系。” 王一鸣看于艳丽这么善解人意,是真心想促成自己和她妹妹的事情,于是只好接受于艳丽的建议,到下面院子里的大树下走了走。 运动了半个小时,王一鸣想上洗手间了,就说:“到我宿舍里看看吧,你也认认门,等下周六,你还过来找我,我带你看电影去。” 于艳梅迟疑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就跟着王一鸣爬上楼梯,上了三楼的宿舍。王一鸣把门打开,从保温瓶里为于艳梅倒了杯水,自己赶忙去了楼梯尽头的卫生间,痛快地放松了一下。刚才在于艳丽家,他一直憋着,不好意思上厕所。 王一鸣又不好意思地问了于艳梅,要不要上卫生间。于艳梅点了点头,觉得这个王一鸣,还挺善解人意的,够细心。王一鸣又带着于艳梅,去了女士的卫生间。 这样隐私的事情都可以沟通了,一个晚上下来,王一鸣觉得,自己和这个女孩子,已经非常熟悉了。晚上十点,于艳梅该回家了,王一鸣陪她,先去了于艳丽家,敲开门打了招呼。于艳丽安排王一鸣,把于艳梅送到家。夜里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于艳梅是骑自行车来的,王一鸣刚上班,还买不起自行车,于艳丽只好把自己的自行车钥匙借给王一鸣,让他骑着送自己的妹妹。 两个人趁着夜色,顺着马路走了十几分钟,就拐进了省政府大院的家属区。这个地方王一鸣以前也没有来过。只见在一栋三层楼房前,于艳梅下了车,对王一鸣说:“到了,一鸣,谢谢你了!你请回吧,有时间再邀请你到家里玩,现在天太晚了,不方便。” 王一鸣也觉得,今晚自己的使命就算完成了,于是就掉转头,看着于艳梅敲开门,进了院子,冲自己摆了摆手,自己就骑上自行车,飞快地回了。 走在路上,他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于艳梅的父亲,不用问就是那位省长助理、省财政厅长于开山了。要不然他们家也不可能住在这省政府大院里,况且能够住上这样的小楼的,都是副省级的领导干部。省长助理,应该算可以享受副省长的待遇了吧。这个于艳梅,大小姐,对自己的印象应该是不错的,自己要抓紧时间,表现表现,争取最后的胜利。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每到星期六的下午,不出意外,于艳梅就会来省委大院看自己的姐姐,也顺便着找王一鸣。两个人看看电影,逛逛街,有时候还到机关食堂里吃饭。在院子里散步,更是常有的,有时候还带着于艳丽的儿子小龙。 没有多长时间,办公厅秘书处的同事们,就知道小伙子王一鸣开始谈恋爱了。并且对象不是别人,就是于开山的三女儿,一个还没有毕业的大学生。那个时候,社会刚刚开放不久,但大学生谈恋爱,也已经不稀罕。公园里,大路上,经常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时髦青年,留着长发,穿着喇叭裤,手中提着收录机,招摇过市。 知道了王一鸣女朋友的身份,办公厅里那些熟悉不熟悉的同事们,再看王一鸣,和以前的眼光就有点不一样。特别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何处长,隔三差五,也不找自己的茬子了,时不时地还会在处里星期一的全体会议上,表扬王一鸣几句。说王一鸣虽然是位新同志,但进步很快,办文规范,材料写得也好,几次受到秘书长的表扬。 他说的秘书长,王一鸣觉得,还是权副秘书长。原来他都不看自己一眼,现在进了他的办公室送材料,都会特意站起来,和王一鸣握握手,说两句客气话。估计是有一次,王一鸣带着于艳梅,和于艳丽一家三口,在院子里散步时,碰到了陪老婆散步的权副秘书长。他瞪着高度的近视镜,惊讶地打量了一下王一鸣和他身边的漂亮姑娘。 于艳丽忙介绍说:“这是我妹妹,秘书长。” 于艳梅忙礼貌地喊了一声:“叔叔好!” 权副秘书长忙脸上带着笑容,说:“好,好,你爸爸还好吧?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你别看就这两个大院子,中间就隔着几条马路,但不开会,却很少有机会见得到。” 于艳丽忙接过话说:“我爸也经常提起你,说起你们当年一起在市政府工作的时候,他很怀念那个时代。我爸说了,等有时间,就邀请你去家里坐坐,吃顿饭。” “好,好,我一定去,一定去。”权副秘书长下意识地应付着,回头又夸了于艳丽的儿子小龙几句,“你看这小家伙,长得多好,像他爸爸一样帅,长大了还是一位帅哥!” 权副秘书长的老婆站在一边,也随声附和着,说了几句话,才挥手离开。 王一鸣站在旁边,悄悄地观察着这一切,思忖着他们话里的意思。后来熟悉了,他才知道,原来于艳丽的爸爸于开山,当过省城江城市的市政府秘书长,而权副秘书长,那个时候是市政府的副秘书长,两个人当年是同事。而当时的市长,就是现在的省委书记赵长东。 赵长东是清江省老资格的领导人,是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听说他出身于一个大资本家的家庭,祖父、父亲都是解放前赫赫有名的大资本家,在上海、北京、香港和内地众多城市,都有自己的产业。他们家虽然是有钱人,但早年就同情共产党,祖父、父亲都对共产党的事业,给予了帮助。赵长东年轻的时候,更是倾向于革命,解放前就在上海秘密参加了学生运动,成为学生领袖,是上海地下党在大学生里发展的党员之一。 解放军过江前,他父亲思前想后,还是带着家人去了香港,以后又长期定居加拿大,成为当地的华侨领袖。而留在国内的赵长东,解放后依然跟着自己的介绍人,自己的老师,先在上海,后到北京,从事党的经济工作。 赵长东的入党介绍人黄克贵,更是中共建国后经济战线上的领导人之一。曾经出任过国家计委副主任,还做过一届的部长,但“文革”期间,受到了冲击,下放五七干校劳动。 “文革”前,黄克贵就把赵长东推荐到了清江省,出任省计划委员会的副主任。赵长东因为有海外关系,“文革”中也受到了牵连,被下放干校劳动。后来通过了审查,证明他们家庭对革命是有特殊贡献的,他才又官复原职。 “文革”结束,拨乱反正,许多原来被撤职的老干部,又走上了领导岗位。黄克贵这个时候,到了清江省,担任省委书记。作为他的老部下,赵长东也顺理成章,成了江城市的市长。以后又当了市委书记、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等黄克贵高升到中央后,赵长东就做了省长,一届过后,就成了省委书记。 于艳丽的爸爸于开山,就是赵长东任市长时候的市政府秘书长,所以两人也建立了很深的感情,是多年交往的老部下、老战友。于开山之所以能够出任省长助理、省财政厅长,背后的原因,在整个清江省的政界,都是公开的秘密了。 这些情况,随着王一鸣对整个官场上的熟悉,和于家姐妹交往的加深,再加上自己的信息搜集工作也做得不错,他逐渐掌握了个一清二楚。 经过几个月的交往,王一鸣和于艳梅的关系,已经迅速升温。虽然还没有见过双方的父母,但两个人的亲密关系,已经达到了热恋的程度。王一鸣的那间小屋,也成了他们两人每星期一次幽会的爱巢。 两人都是20岁出头的年轻人,血气方刚,正是欲望强烈的时候,又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交往,双方在心里都已经完全接纳了对方。当时的社会风气,也已经开始开化,男女青年,也不再像他们的父辈那样保守、僵化,对于和自己亲爱的人,发生婚前的性关系,并不反对。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两个人正在屋子里卿卿我我,突然外面雷鸣电闪,暴雨倾盆,风大雨也大,刮得院子里的大树,都倒下了不少。到晚上十点钟了,外面的雨还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王一鸣就劝于艳梅说:“今天你就住我这吧,雨这么大,没办法回的。就是冒雨回,这样的天气,到家里也被雨淋湿了,说不定会淋出病来的。” 于艳梅推开门,站在门口,向外面望了一眼,看到确实没办法出门,只好同意了王一鸣的提议。夜里两个人躺在床上,先是谁也不脱衣服,抱在了一起。后来觉得非常别扭,于是王一鸣就先脱了自己的衣服,然后就帮于艳梅脱。 于艳梅一开始不同意,但经不住王一鸣的死缠烂打,最后也只好妥协,脱得只剩下一个乳罩和三角裤。两个人在此之前,动情的时候都是穿着衣服,隔着衣服干点自己喜欢干的事情,亲亲嘴,摸摸对方敏感的地方,都是适可而止,尤其是于艳梅,还坚守着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但今天在床上,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两个人几乎脱光了衣服躺在了一起,这样的深夜,孤男寡女,只要不是铁石心肠,是谁也经受不了性的诱惑的。最后王一鸣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开始脱于艳梅那最后的两件贴身内衣。于艳梅这个时候,也早已经被王一鸣惹得全身发烫,神志亢奋,不能自已,只好放弃了抵抗,让王一鸣一点一点,进入了自己的身体。 两个青春的身子,在这一夜,疯狂地交织在一起,一次又一次,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情感,都在这一夜发泄了出来。王一鸣发现,于艳梅带给自己的,是另一个陌生、好奇的世界,这里有说不出的美好。于艳梅的身子,虽然苗条、纤细,有点弱不禁风的感觉,但她的皮肤细腻、光滑,浑身上下,像缎子一样流畅,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件艺术品。身子里散发出刚刚发育成熟的女性的气味,这个味道,让王一鸣感到心里非常温馨、放松。23年了,王一鸣感到,这个夜晚,是自己有生以来最感幸福的一个夜晚。一个女人美丽的身子属于了他;同时,他也把自己青春矫健的身子,奉献给一个女人。他征服她,她接纳他,他们在一起耕云播雨,享受着这人间至爱。这个味道,是王一鸣和于艳梅以前从来没体会过的,从这个夜晚开始,两人的关系又有了新的改变,两个人都把对方当做是这个世界上最贴心的人,两个人已经决定,在以后的日子里,要风雨同舟,不离不弃,度过美好的一生。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都恢复了理智,面对着昨夜的激情释放,于艳梅先担心害怕起来,她害怕没有采取任何避孕措施,自己会怀孕。王一鸣在这个方面老到些,他看过一些书,知道女性有安全期,于艳梅上个星期天刚来过月经,这几天,应该是安全的日子。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大胆,不采取任何措施,肆意胡为。于艳梅听了他的开导,将信将疑,回了学校。后来两个人老实了两个星期,静静地观察了一下,看真的没有怀孕,才放下心来。以后的日子,就学会了采取安全措施,不冒险从事。 于艳丽看自己的妹妹和王一鸣的关系已经确定了下来,也很满意,她回家的时候,也会向自己的父母偶尔透一句。于开山两口子,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他们对自己大女儿的眼光,还是非常相信的。对于小伙子的家庭,他们没有过多的要求,只是要求人要好,要老实,有文化,工作稳定,长相要说得过去。他们要求大女儿安排一下,约这位未来的三女婿王一鸣上家里见见面,沟通沟通,看看人品到底如何。他们两口子再最后把把关。 星期六的晚上,按照约定的时间,王一鸣和于艳梅一起,骑上于艳梅的自行车,载着她,于艳梅的手中提着王一鸣买的一个水果花篮,来到家里吃晚饭。 这毕竟是第一次正式登门,整个下午,王一鸣上班时都心神不定,思忖着晚上的这第一次出场。下班的时候,于艳梅已经来了,王一鸣给了她自己房间的钥匙。于艳梅下午没课,提前就骑上自行车,早早地就等在了房间里。王一鸣收拾打扮了一下,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从里到外,焕然一新。这几个月的工资,他在衣服上的开销不算小,新买了一套毛料的中山服,又买了两件新的白衬衫,可以经常换洗。皮鞋当然还是一双,但他知道爱惜,所以看着还是像新的一样。他穿好衣服,转了个身,让于艳梅看了看。于艳梅说:“可以了,挺精神的。”两个人又商量了买点什么东西送给二老。 贵的买不了,只能买一般的吃的东西,于艳梅说:“我们家什么都不缺,我们就随便地买点水果,提着个果篮,也好看,又不花多少钱。” 敲开门,王一鸣看到一个年纪大约十七八岁、穿着朴素的女孩子站在门口,冲着于艳梅叫了一声姐。看着王一鸣,笑了笑,没有说话。 王一鸣也冲着她点了点头,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于艳梅忙介绍说:“一鸣,这是表妹秋玲。”又对秋玲说,“这是王一鸣,你以后叫他王哥就行了。” 秋玲忙懂事地叫了声:“王哥。” 于艳梅在前,王一鸣在后,通过不大的院子,就进来堂屋的正厅。王一鸣边走边扫视了一下,这个院子虽然不大,也就是三四十个平方的样子,但放着一盆一盆的花草,有的是盆景,各种颜色的花草都有,显得非常有情调。 推开纱窗门,王一鸣看到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人了。于艳丽三口也在。看到王一鸣和于艳梅进来了,里面的人纷纷站了起来。王一鸣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国字脸,皮肤白皙,头顶光光的,只有稀疏的几根头发了,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但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目光甚至有些锐利,好像能够穿透人体似的,双手叉在腰间,冲着自己微笑着,浑身上下,有着一种不言自明的气势。不用问,这位就是于艳梅的父亲,自己未来的老丈人于开山了。 他身边是一个50岁上下的妇女,微胖,烫发头,打着波浪卷,圆圆的大大的眼睛,精巧的鼻子,白白的皮肤。她个子高高的,和于艳丽姐妹的个子差不多,穿着高跟鞋,显得大方、优雅,一看就是有身份的国家干部。 第七章 王一鸣刚进来,只好扫视了一圈,冲大家不住地点头。于艳丽忙介绍说:“爸爸,这就是王一鸣。”接着又对王一鸣说,“这是我爸爸,这是妈妈。他们都想见见你。” 王一鸣忙叫了一声:“叔叔好,阿姨好。” 于开山伸出手来,象征性地握了一下王一鸣的手,指了指沙发,说:“坐吧,小王。随便聊聊。” 于艳梅妈妈,又忙着倒茶,拿水果,说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秋玲准备好饭没有,等一会儿我们就开饭。王一鸣在于开山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对面是孙广明、于艳丽两口子,小龙这个时候,在和小姨于艳梅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王一鸣还没有开口,就先轻轻地喝了一下茶水,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抬起头,顺便观察了一下这个房间。 这是一楼的客厅,面积约有二十多个平方的样子,靠墙的一面,摆放着那个年代非常时髦的家具,上面放着彩色电视机和组合音响,从那精巧的造型来看,不用问,这些都是国外进口的品牌,只有在省城里的免税商店里,才可以买得到这些东西。对于一般的家庭,从来没有机会出国的人,靠自己的工资收入,想要拥有这些东西,在那个年代,是不现实的。于开山属于高级干部了,每年自然都有出国的机会,家里有这些东西不算什么。 屁股底下,坐的是高级的真皮沙发,这样的东西,王一鸣只是在省委办公厅的会议室里坐过,在普通老百姓家里,也是难以见到的。正中的山墙上,挂着的是一幅尺幅颇大的山水画。这里的一切,都随时随地地彰显着这个家庭的主人不同一般的身份。 王一鸣还在出神,就听于开山轻声地问他:“小王,到办公厅多长时间了,还适应吧?” 王一鸣看着于开山的眼睛,说:“快四个月了,基本上适应了。” “听说你是学中文的,那文笔一定很好了。” “还可以吧,我喜欢写点东西,原来在报纸还发表过,《清江日报》上登载过我的文章,在副刊上,是散文。” “噢,那相当不错了,年轻人,有文学功底,好,好,尤其是干文字工作的,没有文学功底,就没有文采,写出来的文章,就会言之无物。言之无文,行之不远嘛!我年轻时也从事过秘书工作,后来又做过市政府的秘书长,我看过许多秘书写的文章,但真正有印象的却不多。大多是应景之作,玩的都是八股文、文字游戏,所以好秘书难找啊!能做事,又会写文章,尤其大手笔,更是难得啊!你看毛主席写的文章,文采多好,气魄多大,读着多顺口,带劲。你一定要好好看看,多学习,争取做个好秘书。” 王一鸣说:“我一定牢记您的话,多学习,多思考,提高自己文字水平,还请于叔叔您今后多多指点。” “你们办公厅的权副秘书长,我们是老同事了,他在我们省,算是大秀才了,省委许多大文章,都出自他的手笔。但依我看,他的功夫,还是欠点火候。最关键的,是缺乏激情,缺乏灵气,那样的文章,写得再长,也不会有太多的价值,只能是材料的简单堆砌,你一定要学习他,超越他。只有那样,你才能出人头地。” 王一鸣说:“我记住了,叔叔。我一定好好学习他的优点,争取超过他。”两个人越说越投机,越说越有话题。等于艳梅妈妈把饭张罗好后,大家坐到餐厅里,开始吃饭,还意犹未尽。 亮相第一次王一鸣的获得了于家父母的首肯,于家也开始正式承认他是于家未来的女婿。王一鸣和于艳梅,就大大方方、公开地出双入对,成了别人眼里一对亲密的情侣。 于开山对这个三女婿,从长相到口才都非常满意。王一鸣一米七五的个子,身材不胖不瘦,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身材笔直,就是和城里孩子相比,这自然条件一点也不差。况且小伙子聪明伶俐,悟性很高,工作又好,现在虽然还没有和自己的女儿结婚,但两个人的关系,做父亲的也看得出。自己的闺女,是真心喜欢这个小伙子,于是他心里就有了栽培栽培王一鸣的意思。和省委秘书长、办公厅主任乔远方吃饭的时候,在一次酒酣耳热之际,他就交代乔远方,适当的时候,关照关照自己的大女儿于艳丽和自己未来的女婿王一鸣。乔远方也是清江省老资格的省级干部,和于开山都属于赵书记欣赏的人,一个当着省委大院的大总管,一个管着全省的钱袋子,都是赵老书记最为倚重的人之一,官场上私下里传播的小道消息,都说他们二人是赵老书记的左膀右臂,他们自己也知道,两个人是一个战壕的战友,理所当然地应该相互关照。 对于于艳丽乔秘书长自然认识,但对于王一鸣这个刚刚上班的小伙子,乔秘书长还对不上号。办公厅里上百号人,像王一鸣这样刚上班的,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秘书长这样的大领导。但既然于开山打了招呼,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到了年底,办公厅新提拔了一批处级干部,王一鸣看到,下发的任职文件里,有于艳丽的,她被提拔为人事处的副处长了。 到了过春节的时候,机关放假,王一鸣提前买了火车票,要求于艳梅和自己一起回老家几天,看看父母,让家里人认识认识。于艳梅反正没事情,学校放了一个月的假,征求了父母的意见后,就和王一鸣一起,坐上火车,回了趟河川县谷口镇王一鸣的老家王家村。 在火车上坐了六个多小时,人挤得要命,人挨着人,连上厕所的可能都没有,空气又脏,把没有受过这样罪的大小姐于艳梅,弄得是一脸疲惫。 王一鸣可怜她受不了,就不住地抱怨说:“这个破铁路,几十年了,还是这个水平,把人挤得都成了沙丁鱼,好在我们年轻,还受得了。要是老年人,简直是没办法活了。” 于艳梅虽然疲惫,但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也非常新鲜,她倒劝王一鸣说:“这没有什么,不经历一次,哪知道普通人是这样生活的呢!我以前回老家,都是坐我爸爸的专车,从小到大,最差的也是辆北京吉普吧!坐这样的火车,还是第一次,挺好的。我受得了。” 王一鸣心里想,我的大小姐,你就是受不了,也得咬牙坚持啊,现在到了中途,又不能下去了。你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 到了县城,下了火车,最当紧的事情就是找厕所。在火车上,虽然做好了精神准备,在上火车前几个小时,王一鸣就提醒过于艳梅,不要喝水,吃东西,忍着,肚子里最好是什么东西也没有,空着腹,比肚子里都是东西要方便得多。要不然万一不该来的来了,到时候要放松,却上不了厕所,因为里面也可能都是人,你根本就挤不动。到时候就非常难看了。 于艳梅听从了他的建议,就提前做好了准备,但一下火车,就不行了,说自己憋不住了,要当紧找厕所。 王一鸣连忙带她去找厕所,哪知道这个时候人群蜂拥而至,许多人和他们的情况是一样的,厕所门口也是拥挤得像是火车站的售票大厅似的,王一鸣看等下去根本是没希望了,就动员于艳梅,拉下大小姐的面子,硬挤过去,只要到了厕所里,找到或找不到蹲位,都要自己想办法解决了,这个时候,顾不得脸面了。 于艳梅点了点头,让王一鸣看着东西,自己就不顾一切地向里面挤去,很快就从王一鸣的视线里消失了。过了一会儿,于艳梅就回来了,脸上带着轻松的表情。 王一鸣看她这个样子,估计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就问她:“里面怎么样?有地方吗?” 于艳梅撇了撇嘴说:“哪里会有!都是随便找个地方,谁也顾不得脸面了。唉,出门真难!这个罪受的,简直超过了我的想象。今后没什么事情,我是不回来了,你要回来自己回,我是再不能受这个洋罪了。真难受,憋得肚子痛。” 王一鸣怜惜她,就说:“好,好,今后没什么事情,我也不回来了,等交通条件好了再考虑吧。” 于艳梅说:“那要等到猴年马月了,最关键的是你要当官,当大官,好歹有一辆北京吉普,那就好了,我们回家,也风光风光!” 王一鸣苦笑了一下,说:“我一个小秘书,现在还没有转正,连个正式的级别还没有,想要一辆吉普车,基本上是白日做梦了吧!” 于艳梅说:“快了,等你转了正,有大姐在那照应着,怎么着也给你解决个副科级,两三年提一级,过个五六年,你也是处长了。到时候回到县里,让他们派个车接接送送,他们还巴不得呢!” 王一鸣知道,要是哪一天自己真成了省委办公厅的处长了,想回老家,提前向县里的父母官打个招呼,他们就是再忙,也会派辆专车,接自己回家的。当然,那样做也有风险,就是万一别人知道了,会说闲话,说自己摆臭架子,搞不正之风。要是被级别更大的领导知道了,说不定还会影响自己的前途。最安全的办法,就是低调,夹着尾巴做人。在机关里,哪一个方面,你都要小心谨慎,马虎不得。哪怕是小小的一个失误,都有可能葬送你的前途。 路边有一辆辆的人力三轮车,推三轮车的,都是城郊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一年到头,靠出卖自己的体力找口饭吃。王一鸣看到一个戴着火车头棉帽子的大哥,年纪约莫有四十多岁,嘴里哈着白白的雾气,身上穿的是旧旧的棉袄、棉裤,有的地方都磨出了破洞,上面打了一块块大大的补丁,看到王一鸣和于艳梅提几个包,一看就是从外地赶回来过年的,连忙把自己的三轮车推上来,招呼着王一鸣坐他的车子。 王一鸣问:“到县里的青年浴池多少钱?” 那中年汉子说:“你们两个人,四五个包,给三块算了。” 王一鸣说:“这么贵啊?平常里不是一块钱吗?你怎么这么贵,不坐不坐了。” “老板,照顾一下吧,今天都腊月二十九了,都涨价了,不信你问问去,都是这个价。” “不坐了,不坐了,我们自己走着去。县城就这么大,也用不了多少时间。”说着王一鸣做出要走的样子。 那中年男子没办法,只好妥协,说:“好,好,你给两块钱吧,两块我把你们送到地方。” 王一鸣说:“最多给你一块五,你要拉就拉,不拉我们另找人。” 那中年男人看王一鸣这么会搞价钱,听口音也是本地人,估计再磨蹭下去,也赚不到什么便宜了,就只好妥协,说:“好,好,走吧,走吧,算我照顾你们一次。”说着下了车,从王一鸣手中夺过行李包,放到了自己的三轮车上。 于艳梅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王一鸣和推三轮车的男人搞价钱,这一切对于她都是新奇的,她实在不知道,别人的生活状态是这个样子的,搞价钱也会有这么多的技巧。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要是不明白,到了这里,你就会寸步难行,或者成了别人眼里的傻瓜,白白挨宰。她也佩服起自己的男人,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游刃有余,和各个方面的人打交道,都没见他发憷过。这也是一种能力,一种适应环境的能力。 到了青年浴池,在总台存好行李,王一鸣买了两张票,递给于艳梅一张,说:“好好洗洗澡,回家就没有机会了。家里条件差,最近的浴室,也在镇子上,离家有十几里,条件也比县城里差多了。我们好好洗个澡,然后找个饭馆,吃点东西,再到汽车站坐车,等天黑前回到家里,就算不错了。” 两个人洗了澡,又吃了饭,坐上汽车站的破公共汽车,晃晃悠悠地经过了两个多小时,到了镇子上,等下了车,就看到弟弟二虎,妹妹三妮、四凤,一人推了一辆自行车,都站在汽车站,抻着脖子往车上看。 弟弟放假前,到大院里看哥哥。王一鸣告诉他,腊月三十,单位才放假。像他这样要回老家过年的,向领导打招呼,可以提前走一天,腊月二十九才可以出发。等到家里的镇子上,恐怕天都要快黑了。他安排二虎,回家告诉爹和娘,于艳梅也要和自己一起回去,让爹娘提前准备准备,把家里打扫干净。 二虎说:“哥,没问题,我先回去十几天,等你和嫂子回来了,我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腊月二十九,我下午就带着三妮,到车站早早等着。不见你回来,我就不回家。一定啊一定!” 那个时候,农村还没有电话,写信到乡里,也不知道邮递员几天送一次,还是口头约定方便。 到下午五点的时候,终于等来了从县城方向开来的公共汽车,二虎和三妮、四凤一看汽车进了站,就不住地透过车窗往上看,找自己的哥哥。 等王一鸣和于艳梅一前一后,提着行李,走下了车子,弟弟、妹妹忙迎上来,二虎接过王一鸣手中的大包,红着脸看了于艳梅一眼,叫了声:“嫂子。” 三妮和四凤一左一右,接过于艳梅手中的东西,两个人抱着于艳梅的胳膊,相拥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嫂子,你长得真好看。爹娘见了你,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 于艳梅虽然没有和王一鸣正式结婚,但两人已经有非常亲密的关系了,听着男人的弟弟妹妹叫自己嫂子,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相反,还觉得挺有意思。 王一鸣边走边说:“你们等久了吧!”说着用手轻轻捏了捏自己妹妹四凤的脸,说,“你的脸怎么又冻了?不注意保护好,皴了,不好看了。” 四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学校早上跑步,风刮脸,冻住了呗!” 于艳梅用手摸了摸她脖子上的围巾,说:“等回了家,戴上嫂子给你新买的围巾,羊毛的,就暖和了。” 在回来之前,提前十几天,于艳梅就开始准备东西了。她知道王一鸣工资不高,还没有多少钱,家里人又多,还需要他时不时地接济一些。自己家里条件好,虽然于艳梅还没有工资收入,但女孩子饭量小,她又经常在家里吃饭,学校发每月二十多块的补贴钱,她都用不完。父母平时又给零花钱,逢年过节,她还有红包。这样,她的手里就有不少的私房钱。这一次回家,她就全部拿出来了,去了一趟又一趟的百货商店,给每个人都选了礼物。什么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买了几大包东西。 三辆自行车,只有一辆是王一鸣他们家的,其余的都是从村子里借来的。王一鸣和于艳梅骑一辆,三妮和四凤骑一辆。有些小的东西,四凤手里提着。那两个大包,都让二虎用绳子绑在了自行车后座的两边,二虎自己驮着。 顺着乡间的土路,三辆车子又经过半个多小时,才回到了家里。等到了村口的小桥上,爹娘已经站在那里等了好久了。旁边还有许多人,都知道王一鸣要带着女朋友回来,都想见识见识新媳妇长得什么样子,左邻右舍,看到远处的自行车,都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热闹。 王一鸣刹住车闸,让于艳梅跳下车。于艳梅坐了半个小时的自行车,乡间的土路,高低不平,颠簸得屁股生疼,腿早就麻了,跳下车来,一下子适应不了,走不了路,一瘸一拐的。 王一鸣的娘连忙走上来,一把搀扶着自己的儿媳妇,说:“我的娃,这一路可让你受了不少的罪吧!你是城里人,金贵着呢!没受过咱们庄稼人的苦,快活动活动,腿一定酸麻了,等到家了躺躺,休息休息就好了。” 王一鸣忙对于艳梅说:“这是咱娘,这是咱爹。” 于艳梅忙爽快地叫了一声:“娘,爹。” 王一鸣的爹王春福,嘴里叼着个长长的烟袋,脸上的老皮,笑成了一脸核桃,揣着手,腰里面拴了一条粗大的带子,把上身的大棉袄,紧紧地捆着。下面是一条大棉裤,因为常常蹲坐在地下,有的地方卷曲成了蚂蟥的形状。脚上是一双大棉鞋,上面沾满了草屑,是一个典型的乡下农民打扮。 听说儿子要回来过年了,又带着没过门的儿媳妇,老汉心里,那是高兴得没法说。走到哪里,只要有人问他,他都是笑呵呵的,把儿子、儿媳妇要回来的消息告诉别人。自从二儿子二虎从省城里放假回家,把王一鸣要回来过年的确切消息带给他,他老早就开始准备了起来。 这几年,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村人干活,再不是大锅饭了,大家都肯下功夫了。他们家里,分得了十几亩的田地,种的小麦,一季可以打上五六千斤,除去上交的公粮,还有三千多斤。秋季还有玉米、芝麻、黄豆、红薯的收成,风调雨顺的时候,家里什么粮食都有,可以天天吃白面。家里又养了猪、牛、羊,到了年关,杀了一头猪,除了卖给别人的,光是留下的猪杂、猪头肉,就有几十斤。当然,为了迎接孩子回来,还留下一条猪后腿,少说也有四五十斤重,今年这个年,是老汉长这么大,最感到高兴的。 王一鸣看到父亲,忙跳下自行车,从兜里掏出了早准备好的“大前门”香烟(这是那个时候比较时髦的牌子),掏出一支,递给父亲,说:“爹,换这个,这个好抽。”说完递给爹爹一支,然后依次向旁边的男人们分发下去,见到一个,根据他们的辈分,称呼他们“大哥、叔叔、大伯、爷爷”。见了女的,也不忘称呼她们“大嫂、婶子、大娘、奶奶”。这是礼仪,在外面工作的人,一旦回到村子里,要更加懂得人情世故。见了年长的,要懂得主动打招呼,要不然他们会在背后骂你,说你刚出了三天门,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也不能说普通话,要说家乡话。邻村的一个当兵的,刚出去一年,回到村子里和乡亲们说话,讲的是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就被乡亲们笑话了好几年。 折腾了一整天,终于回到了家里。半年没在家,王一鸣看到家里的变化还是挺大的。新盖了两间偏房,墙壁还是用白灰粉刷的,白白的,墙壁上贴着几张年画,还挂着一些明星的挂历。地上还铺了红砖,地面上一干二净,里面放着一张宽大的木床,上面是新做的被褥,新买的床单,一看就知道,这些都是为王一鸣和于艳梅准备的。 堂屋虽然还是那四间瓦房,屋子里的墙壁上,到处贴满了报纸,一看就是新糊上的,房顶上显然也已经清扫过了,那些平常里悬挂着的脏东西,也不再晃晃悠悠的,做出摇摇欲坠的样子了。桌子也擦得干干净净,显然这些都是弟弟妹妹们的杰作,为了迎接哥嫂的到来,他们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到了家里,还没顾得上吃饭,于艳梅就打开了旅行包,一件一件,分发她为大家准备的礼物。两个妹妹,一人得到了一条羊毛围巾,长长的,大红的颜色,蓬蓬松松,厚重得很,一看就是上等的好东西,在县城里都买不到的,只有城里人,才能有这样稀罕的东西。把三妮和四凤两个姑娘,兴奋得不得了。 爹得到了一件军用毛衣,娘得到了一件对襟的羊毛衫,给弟弟二虎,于艳梅买了一双翻毛的牛皮棉鞋。这些都是那个时候农村人非常金贵的东西,一般的老百姓,是买不起,也舍不得穿这样的东西的。此外还有大包小包的食品、省城里的糖果什么的,把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气氛立即烘托了出来。 王一鸣看着于艳梅,一件一件地往外掏东西,一个一个,都兼顾到了,老的小的,大家都满意,不禁佩服起自己女人的聪明和细心。 晚上父亲烧火,母亲做饭,一家人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说着话,笑呵呵的,真是感到其乐融融。 晚上休息时,母亲征求王一鸣的意见,是让于艳梅自己睡还是儿子、媳妇睡在一起。老太太不知道,城里人开放,没结婚照样男男女女,可以住在一起的。 王一鸣说,你不用管了,在城市里,我们早就住在一起了,等她一毕业,我们就打结婚证,这没什么。 老太太看儿子这样说,也就不再说什么。 在家里待了一个多星期,大年初七,王一鸣早早就起来了,吃过母亲做的饭,收拾了行李,还是二虎和三妮、四凤送他们去车站。在家里时,母亲特意把王一鸣拉到一边,悄悄地说:“对这闺女,品性、气质我没话说,但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她太瘦,你看她那腰,那么细,一把都可以掐过来。儿子,她这个样子,今后生孩子,能行吗?咱们庄稼人,我还是喜欢胖一点的,大块头,看着也气派。你看你堂嫂,个子又高,块头又大,站着比男人都显块头。” 王一鸣笑了笑说:“娘,城里人和乡下人的审美观点不一样,就我大嫂那块头,到了城市里,想找对象都难!谁敢要啊,一百八十多斤,站在那里,像一堵墙。在农村干庄稼活是有劲,但城市里,又不需要干庄稼活。要那么大的块头干什么!艳梅腰是瘦,但身上的肉结实,屁股并不小,生孩子肯定没问题。她们家里的人,就那样,她姐原来也是这样,但现在,生了孩子也胖起来了,体重有一百二十多斤了,在城市里,已经相当胖了,所以你不用担心的。” 母亲听了王一鸣的话,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这次回家,算是于艳梅在王家的正式露面,再次确定了双方的关系。 第八章 第二年夏天,等王一鸣工作了一年之后,在于艳丽的运作下,一转正,他就得到了副主任科员的职务。这个职务,虽然在省委办公厅,是不显眼的,王一鸣知道,要是在县城里,许多人奋斗一生,都不可能得到这样的位子。 在县城里读书时,王一鸣看到,那些在县城里非常风光的人物,像县高中的校长、县百货公司的经理、县化肥厂的厂长、食品公司的经理,这些炙手可热的位子,不过也就是股长、副科长的角色,正科长的级别,在县城已经是大人物了。副县级的位子,更是凤毛麟角,就是那有数的十几个人。而自己一毕业,刚刚工作一年,就得到了副科级的位子,这应该是非常令人兴奋的事情了。 级别有了,工资也提高了十几块,现在每个月,王一鸣就有五十几块钱的收入了,比县城里工作好多年的老师还高几块钱。因为家里的情况也好多了,不用他每月从自己的工资中节省出十几块寄往乡下了。弟弟二虎虽然也在省城里,因为读的是师范,补贴就很高,不仅吃饭不用花什么钱,就连平常里的日常用品,也是自己从伙食费里节省的钱,王一鸣一年下来,也就是为弟弟买双球鞋,或者买几件好一点的衣服,算是尽了哥哥的情义。 二虎是个懂事、憨厚的孩子,对哥哥从小就非常崇拜,又非常知道心疼父母,孝顺长辈,家里的情况,他非常体谅。所以他报考大学的时候,预先就向学校的老师打听过了,哪里补贴高,上大学不用花钱。本来,凭他的成绩,也是可以到外地读个好一点的学校,但为了节约路费,他还是选择读了省城的师范学院。 王一鸣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以前挺对不住自己的弟弟的,就花了几十块钱,为弟弟买了一套运动服,送到了弟弟的学校。 二虎看到哥哥为自己买了这么贵的衣服,就说:“哥,这衣服穿着是好看,就是价钱太贵了,那是人家城里人穿的,我们家条件差,三妮和四凤还都在上学,家里开支大,我们不能和人家攀比吃什么穿什么了,你今后和嫂子也不要再为我买什么新衣服了,你把那不穿的衣服给我穿就行了。我不计较。你虽然上班了,但谈恋爱,还要应酬,必要的花费是少不了的,在大机关里混,我们农村人,穿得太寒碜,也会让人看不起的。你都上班一年多了,还没有一辆新自行车骑,你就攒些钱,给自己先买一辆自行车吧!手表也得有,你看那些参加工作的,谁手腕子上没有块手表啊,这你也得有,没有怕别人看不起。” 王一鸣想想,弟弟讲的确实也有道理,于是也就想方设法地攒了些钱,一年下来,他就为自己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星期天和于艳梅,经常骑着自行车,逛街或者上公园。 第二年,于艳梅也参加了工作,被分配到省财经学校当老师,两个人的工资加在一起,很快日子就好过多了。半年下来,他就又攒够了钱,为自己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明晃晃的,戴在手上,时不时地抬起手,看看时间,显得格外地带劲。 弟弟二虎也大学毕业了,根据分配方案,他们这批学生,都是哪里来哪里去。二虎先是被分回了老家的地级市里,但出于照顾家庭的需要,也为了在农忙的时候,回家帮助父母干干农活,二虎主动提出分回县城里。按他的成绩,他被分配到县城的城关镇中学,教初中的语文,对这个工作,他也很满意。县城离乡下的老家,也就是二十多公里,骑上自行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星期天就可以回家去了,帮父母照顾农田。学校里给他分了一间宿舍,他还可以时不时地到县高中,看一下正在读高中的四凤。 三妮去年参加了高考,却非常不顺利。她学的是文科,但成绩出来后,离分数线还差八十多分。父母本想让她到学校再复读一年,明年再试一试。但三妮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一背书就脑子疼,对复读一点信心也没有。别到最后,钱也花了,庄稼活也耽误了,一头也没有得到。家里的地多,活重,两个哥哥又都不在家,干脆自己辍学,帮助父母做农活,也减轻了家里的负担。 等春节回家过年的时候,王一鸣看到妹妹三妮,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十八九岁的大姑娘,腰也变粗了,身子也强壮了,胳臂也粗得像个男人了,走起路来,嗵嗵地踏着地,像是能把地面跺出一个窟窿。原来细皮嫩肉的学生妹,现在已经有点农家妇女的味道了。 王一鸣知道,这都是超负荷的体力劳动的结果。那个时候,农村实行了五六年的分田大包干,大集体时代的农业机械化,已经荡然无存了。一家一家的田地,都成了皮带。因为农村的土地一块一块的情况不一样,有的地势高,有的地势低;有的土壤肥沃,有的贫瘠;有的利于灌溉,有的利于排涝。所以在分地的时候,颇费周折。精明的庄稼人不愿意自己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在分地的时候,都是平均分配,各家各户,都是旱地也有,水田也有,一户户,都是一条条的,像是长长的皮带。这样的土地模块,根本就没办法进行机械化的耕作,所以几乎一夜之间,随着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行,中国农民又回归到几乎刀耕火种的年代,重复着古老的耕作模式。 原来在生产队大集体的时代,每到耕田犁地的时候,公社里的东方红大型手扶拖拉机,一辆一辆,就会出现在那一望无际的田地上,烟筒里突突地冒着黑烟,机器声轰鸣着,像是一个旷古未有的大力士,一趟下来,就把土地掀了个底朝天。 原来的大宝贝,突然成了谁也不待见的东西,停在了仓库里,先是腐蚀、生锈,然后是年久失修,谁也不再用心看护,一天一天,就被那些贪小便宜的人,拆去卖了废铁。 农村几十年建设的农田水利设施,那些水泥干渠、排水沟,也被那些爱贪便宜的乡民,为了扩大自己承包地的面积,多种一行或者两行庄稼,人为地破坏掉了,整个农村,成了一个个家庭单打独斗的生产单位。在这样的情况下,农民干活的积极性是无可置疑地提高了,但农村劳动的艰巨性、繁重性,却把二十世纪的中国农民,推回到遥远的过去,他们要完全依靠人力,从自然手里讨食吃。 中国农民,就像一头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为了自己的那一口粮食,没日没夜地在田地里挣扎着,他们虽然生活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却和刀耕火种的时代没有本质的区别,一样地都要掏力流汗,靠自己的血肉之躯,在黄土地上耕耘。这样的劳动,天长日久,不仅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生活习惯,更重要的是,它还可以不费力气地改变一个人的身体状态。一个苗条纤细的农村姑娘,经过年把的体力劳动,就变得饭量惊人,腰围会陡然增加许多,变得肩宽背厚,甚至会虎背熊腰,从后面看,完全和男人没有多少区别。 看着妹妹三妮短短一年的改变,从一个皮肤白皙、身段苗条的学生妹,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王一鸣感慨万千。他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本书,说苏联三十年代搞大清洗的时候,那些出身高贵、长相娇媚的女孩子,受到了有组织的迫害,为了把她们改造成为像普通劳动者一样的社会主义建设者,有关部门就组织这些美丽的姑娘们,到了伐木场,当扛木头的工人。几年下来,这些当初从事音乐、舞蹈等艺术工作的,身段苗条、气质优雅的高贵女性,在每天繁重的体力劳动下,一个一个,变成了膀大腰圆相扑运动员般的身材。她们力气巨大,饭量惊人,一个人可以扛起一根圆木,和体力好的男人没有什么区别。让那些当初曾经见过她们美丽的身段、为之神魂颠倒的男人们,一个一个大倒胃口,顿时没有了任何非分之想。 这说明繁重的体力劳动,超过人体负荷的劳动,有时候对人类,带来的是多么大的灾难。王一鸣想,如果于艳梅也在乡下,从事这样的体力劳动,一年过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个曾经的杨柳细腰,让自己痴迷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城里女人那典雅的气质,那摇曳多姿的步态,会不会都不复存在了? 看着妹妹,他又心疼起来,问:“三妮,不上学你不后悔啊?干农活多苦啊!现在咱家又可以供得起你读书了,你为什么不上了呢!好歹考上个学校,都比这当农民强,长年的风吹日晒雨淋,人老得很快,你看爹,还不到60岁,就已经是标准的小老头了。城里那些大干部,60岁了,还看着像是四十多岁的样子。于艳梅她爹,就比咱爹小几岁,人家看着腰一点也不弯,脸上的皮肤,白里透红,像我一样,人家那也是一辈子,城里人和乡下人,差别那可大着呢!难道你就心甘情愿,一辈子做个农村人?” 三妮听哥哥说,知道他也是为自己好,苦笑了一下说:“哥,你的好意我理解,但我看了,我就是这个命,我费了很大的劲了,就是学不会,我也没办法,我再学习,也考不上大学的。我不像你,天生的聪明,咱家老祖坟里的灵气,都让你和二哥带走了,我和四凤,都不是读书的料,这样也好,可以在家里多陪陪爹娘,你们就放心工作吧,人各有命,我们就是这样的命,不怨恨谁。” 王一鸣听了,也只好作罢,打消了再劝妹妹读书的念头。 于艳梅刚参加工作半年,突然发现自己该来的例假没有准时来,到医院一检查,发现自己怀孕了。回来找王一鸣商量怎么办。王一鸣一听,还挺高兴,就说:“反正孩子已经怀上了,第一胎,再怎么着,也不能打掉的,人家都说,第一胎的孩子聪明。我们赶紧把结婚的手续办了,我到机关里,赶快要房子,快抓紧时间,准备吧!” 于艳梅先把怀孕的事情,和姐姐于艳丽说了。于艳丽也同意他们尽快结婚。到了家里,把怀孕的情况又告诉了母亲,母亲又告诉了父亲。家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赶早不赶晚,就在随后的元旦节,把喜事办了。 王一鸣和于艳梅,通过姐姐于艳丽,找了医院的熟人,开了婚检证明,然后顺利地办好了结婚证。王一鸣拿着结婚证,就到了办公厅的后勤处,提出要一套房子。 后勤处的马处长,五十多岁,是个表情严肃、一丝不苟的老机关,一脸横肉,相貌有点凶凶的,个子不高,胖胖的,脸上带着职业性的表情,让你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因为县官不如现管,他管的又是非常具体的事情,为谁调套房子啦,都是关系到别人的切身利益,所以求他的人很多。求的人多了,他也就渐渐拿起了架子,习惯说的话,逐渐就缩短为这样几句:“研究研究。请耐心等候。你的心情我理解。比你条件好的,还有大把的人。你先等一等吧。我要向秘书长汇报汇报,看他什么意见。” 当然,对那些能够决定他前途命运的人,尤其是顶头上司,他也会卑躬屈膝,俯首称臣,屁也不敢放一个,只会一个劲地点着头,说:“好,好,是,是,我这就去办!” 但对于一般的人,尤其是像王一鸣这样刚参加工作没几年的大学生,小字辈,他是完全不放在眼里的。在这个大院子,他已经混了几十年了,谁的底细是什么,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对人对事,他拿捏的分寸都非常到位,所以虽然下面对他有不少的怨言,但只要把大领导打发好了,他的位子,就照样稳如泰山。 王一鸣为了好说话,特意上商店里,买了一包进口的三五烟,那个时候,机关里有一段时间,非常时兴吸外烟。王一鸣满面笑容,低三下四地敲开他的门,未曾开口,姿态上先是矮了半分,叫着处长,递上自己的结婚证,说自己想要一套房子,自己的女朋友不小心怀孕了,再过几个月,自己就要当爸爸了,不能一家人还挤在一个小屋子里,那样就太不方便了。 马处长知道王一鸣的女朋友是谁,也知道于开山在整个清江省里的影响,况且于艳丽现在是办公厅人事处的副处长,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个叫王一鸣的小伙子,表现还可以。但房子的事情,却是当时每一个人第一等的大事情,就是在省委办公厅,房源也是有限的,也无法给每一个工作人员,提供成套的住房。有的人也是排了许多年的队,才分得了一套房子。除非是领导特意交代,特批,这样才能打破惯例,提前安排。 对于王一鸣这个要房子的要求,他没有接到任何领导的指示,所以他就像对付一般人那样,装起了糊涂。他看了一眼王一鸣和于艳梅的结婚证,说:“不错嘛,结婚了,好,好,大喜事啊!要孩子,也应该,唉,只是这房子的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啊老弟!你得找找乔秘书长,他只要点了头,我才敢落实啊!这样吧,我先记上你的名字,等下一批开会的时候,再研究研究看。” 王一鸣一听,就知道他是在糊弄自己,根本就没有个痛快话,其实有的房子,他说给谁就给谁住了,只是一批一批,报告秘书长知道个大概数字就行了。作为秘书长,不可能管得那么细。王一鸣就知道,他的一个老乡,听说是他老婆那边远房的侄子,是军转干部,安排在办公厅车队里,一进来没几天,就分上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但现在的情况,又不好和他发生什么争执,那会更加激化矛盾,到时候会更被动。想到这里,王一鸣只好站起来说:“谢谢处长了,希望处长一定把我这个事情放在心上,我全家老小,都感激不尽了。”说着只好悻悻地离开马处长的房间,回了办公室。 晚上下班后,他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连忙敲开于艳丽家的门,汇报情况。 于艳丽知道老马的个性和行事风格,就对王一鸣说:“你这样就是排上一年,也不一定能得到房子。等着要房子的人多了,谁有关系,谁就能先得。这个地方,什么规矩都是人定的,什么规矩也都能突破。你这个事情,看来不找爸爸,让他老人家亲自给乔秘书长打个电话,是办不成的。这个时候,也没有办法了,爸爸那里,我去说好了,你也不要着急,等消息吧!” 果不其然,仅仅过了一个星期,后勤处的小李就打电话通知王一鸣,可以到房管科拿房子的钥匙了。分到的房子是套两室一厅,70个平方的建筑面积,在省委大院里,这样的条件,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事后于艳丽告诉王一鸣,为了这套房子,于开山亲自出面,给乔远方秘书长打了电话,说明了自己女婿的情况,请求老朋友关照自己的女儿、女婿。乔远方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因为他也有需要照顾的社会关系和一些事情,今后免不了还是要有用到于开山的时候。这个时候,做个顺水人情,到时候事到临头,才可以好意思开口。这是官场的规矩,你投我以桃,我报之以李。 一个令普通人非常伤脑筋的事情,到了有影响力的大人物那里,仅仅是一个电话,几句无关痛痒的应酬话,就可以解决许多非常棘手的问题,这就是中国的现实。你是个小人物,就不能不服气。 拿到了房子的钥匙,王一鸣迫不及待地找到了自己分得的这套房子。这套房子在家属区最靠近马路的地方,这里相对别的家属楼,属于最差的,因为靠近马路,噪声大,灰尘多。但对于这些,王一鸣已经不太在乎了。能够得到一套房子,这已经是万分幸运的事情了。他知道,要不是自己是和于艳梅谈的恋爱,换了普通人家的女儿,要是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在后勤处按部就班地排到自己的房子,要等到猴年马月,王一鸣自己也说不清楚。说不定在这个过程中,还要看别人多少白眼,受多少气,才能得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而现在,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简单到不用自己出面,自己未来的老岳父一个电话,就把问题解决了。 看着这套地处一楼的房子,推开客厅的门,正对着的就是高高的围墙,围墙足有四米高,把整个一楼的视线,堵得严严实实,能够看到的,就是马路边上高大的法国梧桐树,树叶在风的吹动下,哗啦啦地响着。围墙和楼房之间,围成了一个十几平方米的空地,上面摆了几个扔弃的花盆。 这是一套旧房,估计建设的年头也有十几年了,屋子里简单地清扫过了一遍,墙壁上有的地方,已经脱落了。地板不错,是水磨石的地坪,窗户还是木窗户,上面的油漆也有些脱落。 王一鸣知道,在院子里,这样的房子,是像他这样的副主任科员和一些刚刚转业的下级军官,能够分到的最好的房子了。就这样的条件,也不是想要就可以得到的。这是省委大院啊。 房子这个样子,要入住显然还需要整理一下。装修显然是不必要的,那个时候,住的都是公房,不属于自己。说不定哪一天,房子就换了。那个时候,一个人一生的发展变化,最为明显的,就是体现在房子上。像王一鸣,他现在是科级干部,只能是住这套房子。等他有一天当上了处长了,他就搬家了,住上三室一厅,也是顺理成章。要是有一天,他当上了厅级干部了,那他又要搬家了,他就可以住上像权副秘书长那样的四室两厅,所以一个人的一生,就像蜗牛一样,搬来搬去。这还是好的,说明你混得不错,每隔三五年,就有了不小的进步。最惨的是住进一套房子里,一直到死,都没有挪窝,那说明你混得太失败了,提拔升职,根本就没你的戏。 王一鸣不想装修,一来自己没有什么钱,也装修不起。二来房子反正也不属于自己,是公房,自己只是短时期的拥有,就是有钱,也没必要花在这个方面。他让于艳梅和于艳丽看了看,帮助参考参考。 姐妹俩一起,围着房间转了一圈,还是不太满意。于艳丽说:“这是一楼,又潮湿,又靠马路,等以后小孩出生了,外面乱哄哄的,会受影响。不如我再给爸爸说说,让他再出面,让乔秘书长亲自过问一下,给你们调换一套更好一点的。乔秘书长管大事,他肯定就是交代了马处长,要给你分一套房子,其他的,他就不过问了。至于分的房子怎么样,他也不知道。要落实,还是看下面的。” 王一鸣说:“我看就算了吧,论我的级别,能够得到这样的房子,已经非常不错了。再麻烦爸爸,让他老人家开口求人也不好。一楼就一楼吧,我父母都是乡下人,没进过城里,住楼房,他们还可能不习惯,说不定他们出门之后,回来连门也找不到。一楼好,他们好找,还有一个小院子,可以种点花草,放点杂物什么的。我准备就把墙壁找人重新粉刷一下,窗户的框框上,重新刷一遍油漆,这样就行了,你们看怎么样?” 于艳丽和于艳梅姐妹俩,听王一鸣这样说,也表示同意。于艳丽说:“这样也好,不麻烦了,先住着吧,说不定过了几年,还会搬家,没必要大折腾的。刷墙和油漆,你只要找后勤处说说就行了,他们有人,也有东西,不用你花什么钱,那些都是他们分内的事情。” 于是王一鸣找到后勤处的马处长,再次送上两盒三五烟,请求马处长,安排一下工人,看能不能把墙和窗户帮助刷一下。 马处长收下香烟,说:“没问题,我马上安排人。” 几天以后,房子就收拾好了,王一鸣下班后,没事情就去打扫打扫。眼看离元旦还只有半个月,房子里还空荡荡的,眼下的事情,就是买两张床,一张王一鸣和于艳梅住,一张等孩子出生了,保姆住。其他的厨房用品,厨具、灶具的,杂七杂八,全部买齐,并不少花钱。客厅里还要买一套沙发、茶几,来了客人,有个坐的地方。算来算去,就是买这些必要的东西,也需要一千多元钱。 王一鸣算了算,自己积攒的还有两百多元钱,因为这两年,自己买了自行车和手表,花了两百多。于艳梅那里,也只有两百多元钱,两个人加在一起,仍然不够。 三女儿要结婚了,房子也有了,于开山知道王一鸣没有什么钱,就安排自己的老婆丛秀英,到女婿新分的房子里看一看,看都缺点什么,家里有的,就拿给他们。家里没有的,就给些钱,让他们自己买。一定得大面上过得去,不然别人会说我嫁女儿太寒酸。 丛妈妈看后,对房子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就先这样吧,先安顿下来,以后再想办法。”又对着女儿和女婿说,“我这四个孩子,二女儿在美国留学,小儿子在北京读书,结婚的事情,暂且不提。家里这两个,艳丽结婚的时候,那时候家庭的条件比不了现在,我给的钱少,只给了她500块钱。你们结婚了,你爸爸和我商量商量,说你们两个都参加工作不久,还没有什么钱,小王又家在农村,我们想了,先给你们1000块钱,买一些必要的家具,先过着吧,等条件好了,再逐渐配齐。我和你父亲结婚时,国家还是非常困难的时期,正赶上大的自然灾害,我们啥也没有买,只是把两个人的被褥拢在一起,用木板拼了一张床,下面还垫了砖头,也过来了。你们现在的条件比我们那时候,简直是好多了,以后慢慢来,什么都会有的。”说着掏出1000块钱,递到王一鸣的手上。 王一鸣不好意思,推辞了一下说:“让你们二老花钱,使不得的。我们还是自食其力,有多少钱办多少事情吧!” 丛妈妈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你这孩子,又见外了,这是我和你爸爸的一点意思,好歹我们还是领导干部家庭,打发闺女出门子,怎么着也要像个样子的,要不然人家会嚼舌头,说我看不起你这个女婿,不同意闺女嫁给你。拿着,该买什么就买什么吧,过日子,必不可少。有了孩子,花钱的地方今后还多着呢!” 于艳梅向王一鸣使了个眼色,说:“拿着吧,父母的意思,要不然他们会不安心的。再怎么着,我爸也是大厅长啊!女儿要是住在寒窑里,他脸上也没有面子的。” 王一鸣笑了笑,只好收下来,说:“那就多谢爸妈了,我一定会好好待艳梅,请你们放心,我们的日子会幸福的。” 丛妈妈笑着说:“你有这个心,就行了。做老人的,都希望自己的子女幸福美满,我们这个三闺女,从小就没有离开过我,我们家的闺女,不说是大家闺秀,也算是知书达理、相貌出众吧,各方面的条件都不差,我们之所以肯把闺女嫁给你,就是看中你有文化,懂礼貌,也能吃苦,是个好孩子。闺女跟你,我们放心。希望你们今后要互相体谅,有什么商量着来,不能任意使性子,把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我们也就知足了。” 王一鸣一再地点头说:“好,好,请妈妈放心。” 王一鸣和于艳梅,现在手中陡然有了一千多块钱,再上街逛商店挑家具,心里也就有底气了。于艳丽知道妹妹、妹夫钱不多,他们夫妇结婚五六年了,孙广明的工资又高,手中有了一定的积蓄,现在妹妹要结婚了,一定要好好表示表示一下。两口子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决定拿出200块钱。要知道,在那个时候,200块可是一笔大数目了。王一鸣和于艳梅,两个人的工资加一起,一个月才100多一点。平常里给同事们结婚添份子钱,一个人都是10块钱。关系非常好的,送20块钱的份子钱,已经非常有面子了。而现在,于艳丽对自己的妹妹,一出手就是200块钱,这可见她们姐妹的情义,是非同一般的。 有了钱,又有于艳丽做参谋,王一鸣和于艳梅,断断续续,跑了十几家商店、家具店,把该买的都买齐了。 新添置了窗帘,厚厚的布料,外面带着白纱,把整个屋子衬托得生机勃勃。木沙发,厚重的木料,一看就是真东西,一个长的,两个小的,带一个茶几,放在客厅里,也像模像样的。最关键的是,长的够长,足有两米,二尺多宽,上面铺一床被子,就可以睡觉。老家谁来了,如果地方不够住,就可以临时在客厅的沙发上,对付对付。 大床是很好的,实木家具,厚厚的水曲柳木板做的。席梦思也是名牌,弹簧紧凑,硬硬的,就是两个人睡在上面,也不容易塌陷。这是王一鸣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弹簧床垫,以前只有在宾馆里见到过这样的床铺。 厨房的用品也买好了,有煤气炉,有成套的锅碗瓢盆。唯一的缺憾是电视机还买不起。 因为结婚的时间已经定在了元旦,王一鸣提前就向家里的父母写了信,又给在县城教书的弟弟二虎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元旦要结婚的消息,安排他到时候请假,带着父母,一起到省城里来一趟,参加自己的婚礼。在信上王一鸣告诉父母,用家里上好的棉花,做四床新被子,其他的什么也不用准备了,直接带着被子,坐火车来就可以了。 王一鸣的父母接到儿子要结婚的消息,自然是非常高兴。按照儿子的吩咐,马上开始准备。弹了上好的棉花,到供销社里买了上好的缎子被面,王一鸣的妈妈,加上三妮,还又找了村里的婶子、大嫂,几天时间,就做好了被子。王一鸣的爸爸王春福老人,又卖了家里多余的玉米、大豆、小麦,凑了500块钱,准备拿到城市里,给儿子买结婚的东西。 王春福老两口子,是第一次进省城,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在整个省委大院里是东张西望,像是刘姥姥,陡然进了大观园里,一时间眼花缭乱,看什么都看不过来。 敲不开门,二虎估计哥哥还没有下班,于是让自己的父母待在门口,不要乱走,仔细看着东西,自己又找到办公厅的大楼里,终于找到了王一鸣。 王一鸣这个时候,才知道父母已经到了,于是连忙向处长打了招呼,先走半小时,去迎接父母。 到三楼把父母找到,王一鸣又带着父母,到自己的新房子里,放下东西,先安顿下来。现在家里锅碗瓢盆都有,立即就可以开火做饭了。王一鸣买了些馒头、熟菜、肉食,一会儿于艳梅也下班回来了,一家人就开始吃饭。 吃饭的时候,父母就开始焦急地问儿子,婚事到底怎么办?准备好没有?总共都需要多少钱?说着父亲去了一趟厕所,从最里面的裤子里一个特意缝好的兜兜里,掏出还热乎着的600元钱,递到儿子手里说:“我和你娘,听说你们要结婚了很高兴,这是我们俩这一辈子为自己的子女办的第一桩大喜事啊!要是你爷爷和奶奶都活着,我带他们来看一看,参加参加你们的婚礼,看看你们的新家,他们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啊!只可惜他们不长寿,没有活到今天。你叔叔、婶子、姑姑、姑父,还有大舅、二舅和妗子们,我和你娘也通知他们了,因为路程远,他们就没有来,但礼数都到了,有的买了床单,有的买了被面,还都给了钱,你姑姑给得最多,50块,还送了一个最高档的缎子被面,她让我转告你,她小时候就最疼你,最看得起你,知道你是老王家最有出息的孩子,就是家里忙,你表妹和表弟都上学,家里喂了牛和猪,要每天伺候着吃喝,所以来不了,等有时间了,她和你姑父会专门来趟省城看看你们。” 王一鸣握着父亲递过来的钱,说:“爹,这钱你都是咋拼的啊?” 娘说:“我和你爹一商量,就把那些用不着的粮食,都统统卖了,卖了几千斤,就换回了这么多钱。没事,明年只要收成好,我们又能结余这么多。就是收成差点,我们也留够吃的口粮了,过日子不成问题,你们还用不着操我们的心。” 王一鸣握着那钱,说:“四凤还在上高中,每年也要有不小的开支,这钱你们还是拿回去吧,一大家人家,有个头痛发热、门头差事的,要应酬,离不开钱的。我们有钱,艳梅她妈给了我们1000块钱,她大姐也给了200块。你看这些添置的东西,我们就是用的那些钱,基本上也够了,该买的也都买了。还没有买的,我们今后再慢慢攒钱,我们有工资,很快就会好的。这钱你们还是拿着吧!” 于艳梅看自己的男人这样说,也过来帮腔说:“是啊!爹,娘,你们就不用再为我们操心了,我们自己都有工作,很快就会好的。人家有的,过几年我们也都会有。” 爹和娘听儿子和媳妇都这样说,脸上很快就露出不高兴的表情,正在吃着饭,也没有胃口了,放下筷子,尤其是爹,往口袋里直摸,王一鸣知道爹是心情不好,要找烟抽了。 弟弟二虎一看就明白过来了,知道父母是觉得哥哥嫂子没有收下钱,嫂子的娘家是大户人家,家里有钱,连儿子结婚,都是人家帮助操办的,没有自己家里什么事。这样不是等于自己的儿子,成了大官家的上门女婿了吗?这是农村老人家特别在意的事情,到了家里,和农村的老百姓唠起了嗑,会挺不起腰杆,于是忙接过话茬说:“大哥,嫂子,我看这钱你们就收下吧!这是爹和娘办的第一宗大事,他们看重得很呢!你们要是不收下钱,就像这个事和他们没有关系一样,他们会觉得自己成了局外人,会不高兴的。我看了,你们还缺一个彩色电视机,城市里,家家都有这个东西了,你们没有,别人会看笑话的。这里比不得乡下,有个什么东西,可以到邻居家看。城市里家家都是关着门,没事没非的,谁也不到谁家串门,没有个彩色电视机,确实说不过去。家里的事情,有我呢。四凤那里,我会管的。你们就收下吧。”二虎一边说着,一边对着哥哥不住地使着眼色。 王一鸣一看就懂了,马上转变了过来,说:“好,好,这钱我们收着了,正好拿来买个电视机或者洗衣机,这样我们的东西,就算是买齐了。”说着把钱递给于艳梅说,“先收起来吧,等爹娘回去了,我们就去选东西。” 于艳梅也是聪明人,看他们兄弟俩的小动作,立即就明白了其中的含意,于是就把钱收过来,放好,才回来一起吃饭。 父母这个时候,心情也缓和了,父亲也不再找烟抽了,重新拿起筷子,夹菜吃饭。 王一鸣边陪着父母吃饭,边解释说,婚礼的事情,就不用您二老操心了,于艳梅娘家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我们听候安排就行了,自有人出面的,具体的安排,到元旦那天才知道。 第九章 原来前几天,为了婚礼的事情,王一鸣特意征求了于艳梅父母的意见。依着王一鸣的意思,是小范围地办。请请一些至亲好友,简单地安排几桌,大家吃吃饭,乐和乐和,有那个意思,就行了。婚纱也不一定穿,仪式也不一定当众举行,太麻烦,又多花不少冤枉钱。但这些话,王一鸣只是跟于艳梅私下里透了透,但看于艳梅不置可否,于艳梅说:“你这个意见,先保留,这个事情,得看我父母的意思,他们自有考虑的,我们不用操心。” 果然,当王一鸣和于艳梅提出举办婚礼的事情后,于艳梅的父母心里早就有数了。于艳梅的妈妈丛秀英说:“我和老于总共是四个孩子,你二姐艳红还在美国留学,什么时候结婚,在哪里办,都是未知数。大伟还在上海读书,大学还没有毕业,他是个男孩子,心还野着呢,什么时候结婚,更是不好说。你大姐艳丽,我们就是大办的,请了许多亲戚朋友,办了五十多桌,婚礼办得很排场,我和老于也都非常满意。看着儿女们过得好,我们也非常高兴。现在眼下这几年,只有艳梅这一桩大事了,我们更不能悄无声息的,那会让别人看笑话。你爸爸在省里工作多年,大小还是个省长助理,亲戚朋友,远亲近邻,交结了不知道多少人,这些年,也为人家随了不少的人情礼,现在还在台上,还有影响,对自己的女儿糊里糊涂,不管不问,熟人朋友问起来,也不好交代。到时候解释半天,还让对方落个便宜怪!我和你爸爸商量好了,办,一定要郑重其事地办。但不大办,我们不学别人,到处发请帖,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发,惹人笑话。我和老于好赖在省里,也是有点脸面的人。我们不做那些过分的事情。我们就是邀请那些平时有来往的亲朋好友,大家在一起聚聚,但有些没有发请帖的,他们知道了,主动地来,我们也得笑脸相迎,提前准备好,留有余地,任何人只要来,我们都安排饭吃,让人家喝好吃好,不能让他们说我们不给面子不懂事。至于地点,我和你爸也商量好了,就选在他们财政厅的财政大酒店,那里人都熟悉,也好办。操办的人也都选好了,大总管就是财政厅的办公室主任曹明华,你爸说了,这个人办事细心、周到,这样的大事交给他,错不了的。” 曹明华王一鸣也认识,经常在于艳梅家里会碰到,中等个子,眼睛大得像是鸭蛋,脸胖胖的,逢人都带着弥勒佛似的笑,走路一摇一摆,像是一头大企鹅。但这个人非常能办事,精明得很,于开山用他,就是看重他有眼色,办事能力强。逢年过节,这个人都会时不时地出现在于家,缺什么了需要什么了,不用安排,他只要看到想到了,立即就办好了,所以很得于开山的信任。有这个神通广大的人安排,王一鸣自然觉得,一切都没意见没什么问题了。 吃过饭,王一鸣又安排于艳梅陪母亲到大院的浴室里去洗洗澡。父亲在二虎的陪同下,也洗了洗澡。农民在家里一年到头,也不得洗个热水澡。夏天的时候,只是到河里露天洗洗,现在到了城市里,才知道城里人的生活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晚上休息,王一鸣和于艳梅一个房间,父亲和母亲一个房间,二虎拿了床被子,就蜷曲在木沙发上,过了一夜。一套房子虽不大,但一家人不用住旅馆了,解决了实际问题,有吃的有喝的,也是其乐融融。 元旦那天,一大早,财政厅车队的小车就来到了王一鸣住的楼下,接上王一鸣的父母、弟弟和王一鸣,到了财政大酒店。一下车,就看见曹明华等在大厅门口了,见到王一鸣带着家人走进来,连忙热情地过来握手,叫王一鸣的父母为:“叔叔,婶子。” 王一鸣忙为自己的父母介绍说:“这是省财政厅的办公室曹主任,婚礼的大总管。”王春福两口子连忙冲着曹明华点头,说:“让你费心了,让你费心了,太感谢了!” 曹明华说:“不用客气,都是一家人,不用说两家话,有什么我没有做到的,尽管提,一鸣和我,都是好兄弟,客气的话就不用多说了。” 论年龄,曹明华要比王一鸣大十几岁,看他的模样,至少也是40出头了。但见了王一鸣,都是拍着肩膀,兄弟兄弟地叫着,在家里没外人的时候,他叫于开山就不叫厅长了,都是喊叔叔,喊丛秀英为阿姨,热乎得像是一家人似的。 曹明华带着王一鸣一家人,到了早已准备好的餐厅,让服务员赶快上早点。服务员不敢怠慢,很快就上了一桌子的吃的东西,有面包、牛奶、包子、馒头、油条、豆浆,一样都有五六个,装在一个盘子里,另外还上了几碟新炒的青菜,还有几个小蒸笼,里面是蒸好的排骨、鱼块、鸡爪之类的东西。王春福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在大酒店里吃过东西,现在看一个早餐,城里人就吃这么多东西,更是心里不住地感慨,怪不得如今城里人到处都是大肚子,胖子多,瘦子少,原来是吃得太多了,一点也不知道节约,吃那么多,咋能不发胖。 曹明华陪着他们吃了早饭,又把他们安排进楼上的一个房间休息,大家一起乘着电梯,到了房间的门口,服务员打开房门,曹明华看着王一鸣一家进去了,才笑着说:“老弟,你陪叔叔、婶子先休息着,等会儿迎亲的车队到了,我再通知你们下来。” 王一鸣说:“好,多谢了曹大哥,今天让你多费心了。” 曹明华说:“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都是兄弟,不用客气。我先下去安排去,一会儿见。” 王一鸣在房间里,换好了一套新衣服,这是于艳梅和他几天前在百货大楼选定的,专门为了结婚这一天穿的。 到了十一点的时候,曹明华来了,说车队马上就要到了,让王一鸣和家人下去迎接。 王一鸣带着爹、娘和弟弟,在酒店的大堂门口等了几分钟,就见十几辆小轿车鱼贯而入,停在了大堂门口,于艳梅在姐姐于艳丽和她的一个同学的陪同下,走出了小轿车,身上穿的是雪白的婚纱,脚穿一双红色的高跟鞋,显得更高了,脸上扑着粉,画着眉毛,打扮得像是一个公主,把王春福两口子都看愣了,几乎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儿媳妇了。 后面的十几辆车子,坐的都是亲朋好友,都是于艳梅娘家那边关系最亲密的人。于开山两口子,也笑容满面,从第二辆车子里下来,见到王一鸣的父母,连忙热情地过来打招呼。 于开山握着王春福的手,使劲地晃着说:“你好啊,老哥哥,身体还扎实吧,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把孩子就交给你了,希望你多批评她,让她多孝敬老人,有什么,千万不要客气!” 王春福看人家那么大的干部,一点架子都没有,和自己说着家常话,不住地套近乎,感动得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一个劲地说:“好,好,好。” 按照惯例,稍事休息后,于艳梅和王一鸣要站在大厅的门口,迎接客人。到了十二点,客人陆陆续续地就都来了,王一鸣观察了一下,整个停车场里,停满了各种各样的汽车,那些省直机关的厅局长、处长们,来得最多。下了车每人都从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封包,放到早已准备的一个托盘里。端托盘的是于艳梅的表妹秋玲,她负责整理今天的封包。 省委办公厅来的人不多,也就是十几个。因为王一鸣本来就没有向大家发几张请帖。上班才刚刚两年多,他也不认识多少人,就算是泛泛认识的,也没有和别人有什么交往。别的同事结婚,请过他的,这两年也就是五六个人。这次自己结婚,也向他们发了请帖,这叫做礼尚往来。其他的,他只是向秘书处的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处长、副处长的,发了正式的请帖。人事处里也来了几个,虽然王一鸣没有向他们发请帖,但于艳丽肯定向他们说了,他们都是看于艳丽的面子,才来参加王一鸣的婚礼。 十二点整,婚礼正式开始,酒店里有专门的主持司仪,进行了各种仪式之后,酒宴就开始了。于艳梅到房间里脱下婚纱,换了一套衣服,就和王一鸣为大家分别敬酒。大厅里坐满了客人,这些人绝大部分,王一鸣都不认识,估计都是财政厅机关和下属单位的领导,但来的都是客,王一鸣于艳梅只好一个一个,向大家敬酒。大厅旁边,还有十几个包厢,都是为各个领导准备的,这些人有的是于开山多年的同事,有的是多年的朋友,有的曾经是他的部下,现在提拔做了各单位的头头,都是在省城里风光无限的人物,这些人的出席,可以想见,于开山在清江省,是多么有影响力的一个人。 婚礼加上宴席,前前后后,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客人们才渐渐散去。曹明华又安排汽车,把王一鸣一家和于艳梅姐妹送上汽车,才回来处理善后的事宜。 到了自己家里,顾不上休息,于艳梅就和王一鸣关上门,从秋玲交过来的皮包里,一张一张,开始整理今天的封包。两口子数来数去,发现今天的封包收入,竟然是一笔巨款。总共是14650块钱的收入,在八十年代中期,这绝对属于一笔大数目了。 王一鸣在心里算了算,大厅里摆了有40桌,加上12个包厢,总共是52桌的客人,按十人一桌算,参加自己婚礼的,竟然有520人左右。每个桌子的酒水、饭菜的成本,最多也就是180元。除去这9360元的开支,本次婚礼,净赚5290元。这实在是一笔大数目的钱了。 两个人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把手中一大把的钞票,又数来数去了一遍。王一鸣看到有的封包上,还写有名字、金额。有的一个人,就送了100元,都是一张一张十元的面值。100元在当时,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在省委办公厅里,大家添份子,一般关系的,也就是二三十元,只有关系相当好的,才送50元。50元已经是一个人差不多一个月的工资了。 对于那些送100元、50元的人,王一鸣看了看,自己都不认识,和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往来。于艳梅却基本上都熟悉,说这个是自己的亲戚,那个是父亲的老部下,都是关系非常好的。王一鸣就跟于艳梅商量,说:“这些人,之所以来参加我们的婚礼,都是看着爸爸的面子,人家才来的。这些钱我们不能要,要全部还给爸爸、妈妈,我们把人家的名字也抄下来,送给他们二老,等人家有儿女结婚的时候,还需要还礼。那个时候,爸爸还要出钱的。虽然爸爸妈妈没有说什么,但这个便宜,我们不能赚,该讲的话,还是要讲明。” 于艳梅听王一鸣说得有道理,也同意他的意见。第二天到酒店里找到经理,结算了婚礼的一切花费,经理又给打了折,说曹主任安排过了,一切都按成本价,只收了9000元钱。 王一鸣和于艳梅拿着那剩下的5000多块钱,就到了家里,交给了丛妈妈。丛妈妈看自己的女婿和女儿这么懂事,自己还没提,就已经做到了,于是接过钱,说:“这些人情,到时候是都要还回去的,我们的钱,不都是为儿女攒的吗!我和你爸爸工作了一辈子,养了几个孩子,也没有攒下什么积蓄,这些钱,你们就先拿走2000,存起来,等孩子出生了用吧,添一个孩子,花钱的地方今后可多着呢!剩下的3000多,就先放在我们这里,等到了春节,商业局和百货大楼的领导到家里看望你爸,拜年的时候,我向他们提出来,为你们买一台进口的电视机。他们每年都有一定的内部指标,我给你们要一台,比着外面,要节省好几百块钱呢。” 王一鸣看这样的安排也非常合理,就对丈母娘一再地表示感谢,说:“谢谢妈妈了,谢谢妈妈了。” 丛妈妈说:“只要你们过得好,我们比什么都高兴。” 婚礼的第二天,王一鸣和于艳梅就陪着父母和弟弟,在省城里转了转,逛了逛百货大楼,看了看省城里的公园。父母在城市里,想到只有三妮一个闺女在家里看门,就不放心,也没有什么玩的心思了。好歹在家里又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上了火车站,买了车票,由二虎陪着,坐上火车,回了老家。 第伍章 日子过得飞快,几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于艳梅的肚子,也越来越显怀,很快就到了预产期,到医院检查了一下,一切正常,到了时间,就在医院里,顺利生产了一个男孩。男孩长得很漂亮,大大的眼睛,皮肤白得像瓷器,胳臂像莲藕,一节一节,又特别爱笑,是个特别可爱的小宝贝。 为了照顾孩子,丛妈妈特别安排秋玲跟着于艳梅,照顾好他们的孩子。没事情的时候,王一鸣就抱着孩子,陪着于艳梅,在院子里晒太阳、散步。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王一鸣一家三口,又到大院子里散步,不知不觉地就走到喷水池旁,于艳梅有点累了,就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这个时候,王一鸣突然看到,前面二十多米外,是省委赵书记带着一个老太太,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赵老书记,并不认识王一鸣这个小秘书,再说了,他是这个院子里的老一,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他背着手,踱着步子,不紧不慢地照样朝喷水池走来。王一鸣这个时候,再想回避,已经来不及了。再说了,他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回避,现在是休息的时间,自己虽然是个小秘书,但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休息休息,并没有冒犯谁,也用不着躲避。所以他干脆站在那里,笑呵呵地逗着儿子,故意不去迎接赵书记的眼光。等赵书记走到近前了,他才微笑着看了赵书记一眼,问候了一声:“您好,赵书记。” 赵书记早就注意他们一家三口了,他又是特别喜欢小孩子,走到近前,仔细打量了一下王一鸣胳膊上抱着的孩子,看了看,用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孩子嫩白的脸,又轻轻地捏了一下胳臂,回头对旁边的老伴说:“你看这个小孩,长得多好!皮肤多白,像玉一样,胳臂上的肉多结实,真可爱!” 他老伴在旁边也不住地观察着王一鸣抱的孩子,说:“是好看,长得没有缺点。”又回头打量了王一鸣和于艳梅说,“父母长得都好,孩子也错不了。” 这个时候,于艳梅已经站起来了,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赵伯伯好,童阿姨好!” 赵书记感到非常诧异,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于艳梅说:“你这闺女,看着这么面熟,你是谁家的女儿?” “伯伯,我爸爸是于开山,我小时候,在市政府大院子里经常见到您的。” “啊,原来是于开山的女儿啊!你是老几?” “报告伯伯,我是老三。” “啊,都长这么大了,现在也当上妈妈了。你是在办公厅里工作吗?” “不是,我在财经学校,在办公厅工作的是我大姐艳丽,我叫艳梅。” “哦,知道了知道了。” 赵书记看了王一鸣一眼,说:“小伙子,你在哪个部门工作?” “报告赵书记,我在办公厅秘书处工作。” “上班几年了?” “快三年了。” “哪个大学毕业的?” “清江大学中文系。” “那文章一定写得不错吧?” “还不错吧,我曾在《清江日报》上发表过文章,都是散文什么的,没有什么影响。” “好啊,好啊,有时间了我们交流交流,我喜欢有文采的年轻人。” 说着赵老书记又看了孩子一眼,说:“你这个孩子长这么漂亮,你给他起名字没有?起什么名字,很见学问的。” 王一鸣说:“起了,叫王礼。”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有来历吗?” 王一鸣说:“有,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所以我给孩子起名叫王礼,是有这个寓意的。” 赵书记笑了,说:“这个意境好,看来你还是很有学问的,虽然年轻,但古文的底子很好。要不是现在提出计划生育,你们再生个儿子,就给他起名叫王义。生第三个,就叫王廉。但王耻就不能用为名字了,有贬义。假如生个闺女,就叫王荣,也是挺好的嘛!” 王一鸣笑着说:“是挺好的,就先这么定了。” 说了一会儿话,赵书记和他老伴就告辞了,临走的时候,特意对于艳梅说:“姑娘,有时间去我们家坐坐吧,陪陪你童阿姨,她已经退休,没什么事情,在家里一个人闲得慌。”说完就踱着方步走了。 王一鸣不知道,就是在这个平平常常的下午,一个偶然的邂逅,几句随便的聊天的话,今后会改变他的命运,把他推到权力的风口浪尖,成为整个省委大院子里,一个人人议论的新星。 半年后,在于艳丽的运作下,他的级别从副主任科员,又变成了主任科员,上班刚刚三年多,他分了房子,结了婚,有了孩子,生活按部就班地,按既定轨道在平稳运行着。他不知道,他的生活就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了,这一切来得却是那么猝不及防,一点预兆也没有。 这年3月,省委又提拔了一批厅级干部,其中一个,就是赵书记的秘书郑南起,他被提拔到省城江城市,担任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现在赵书记最当紧的,就是选拔一个新的秘书,接替郑南起留下的位子。对于自己的秘书,赵书记向来都是大胆使用,他的秘书,最长的也就是干个三四年,他认为年轻人,能够尽快使用,就尽快使用。多给他们身上压担子,这样他们才能成长得更快些。现在的干部制度,什么都讲究论资排辈,等真正掌握大权力了,都成了一帮子老头老太太了,这个时候,血气也衰了,干事的劲头也小了,身体也经不起折腾了。这样,其实对党和国家的事业,是不利的,也不利于人才脱颖而出。所以在用人问题上,他一向就很解放,主张大胆启用新人。最好有一批四十几岁的人,进省委领导班子;一批三十岁左右的人,进地市级领导班子;二十多岁的人,如果特别优秀,也可以进县级领导班子。他的这个思想,正好和当时中央出台关于大胆选拔年轻干部的精神不谋而合。八十年代,中央明确提出,要大力推进各级领导干部的年轻化,选拔一批素质高、发展前景广阔的50岁左右的人,进中央领导班子。40岁左右的人,进省级领导班子。 省委常委、秘书长乔远方,向赵书记提出几个候选的秘书人选,都是办公厅秘书处和一处、二处的秘书,有的还是副处长。年龄都是在三十五六岁左右,大学毕业,都有长期从事秘书工作的经验。有几个和乔远方还有点拐弯亲戚。 赵书记看了看他们的简历,感到都不太满意,这个时候,他想起来曾经见过的王一鸣,知道他就在办公厅的秘书处,但具体叫什么名字,他不知道,只知道这个小伙子是于开山的女婿,就说:“你给我就找这个于开山的女婿,这个小伙子,我和他谈过话,我看他不错。就让他试一试吧!” 乔远方马上就打听清楚了,一看王一鸣的年龄,就有些犯难了,王一鸣才刚刚25岁,上班也才三年时间,职务还是个主任科员,这样的资历,做省委书记的秘书,显然是太年轻了。他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了赵书记。 赵书记说:“他不就是年轻吗?年轻有什么不好?这恰恰是优势嘛!毛主席在井冈山上带领大家闹革命时,那个时候,党的各级干部,多年轻啊!林彪24岁,就是军团长了。二十多岁当高级干部的,多了去了。我们现在干部的选拔制度,越来越僵化,论资历,看年龄,都是熬资格,别说比井冈山了,就是三国时候,也比不了。你看那时候,诸葛亮出山的时候,才多大,27岁,就做军师中郎将了;周瑜呢,二十多岁,就是大都督了,率领着千军万马。年轻人才可以建功立业,干大事才有冲劲,我看哪,就让这个王一鸣试一试吧,不行了还让他回去做普通秘书,不就行了吗!” 就这样,一句话,王一鸣的命运就彻底地改变了。这一切是多么地偶然,但冥冥之中,又是多么地必然。事后,王一鸣想了又想,为什么上天给自己这样的命运,他觉得,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假如自己当初没有分配在办公厅上班,一切都无从谈起;假如自己那一天没有带自己的家人散步,偶然碰上老书记,以后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假如自己不是抱着孩子,孩子引起了赵书记的兴趣,他也不会留下来和自己说那么多话;假如自己的老婆于艳梅不主动打招呼,叫“赵伯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也不会记得住自己这个小人物,一切的一切,看似非常偶然,但却都毫无悬念地发生了,看来这一切都是命,这是自己和这个老头一生的缘分。 星期一的早上八点,刚刚打扫完秘书处的办公室的地面,王一鸣正在手里拿着抹布,一张桌子一张桌子地擦着。作为秘书处年龄最小的秘书,这三年来,他几乎都是第一个到办公室,打扫办公室的卫生,擦桌子扫地打开水,都成了他分内的事情。一般都是他打扫得差不多了,其他的人才不紧不慢地赶来,象征性地说一句:“辛苦了啊小王,你歇歇,我来吧!” 王一鸣说:“不用,很快就完了。” 有的时候,他看到何处长的办公室如果是开着的,也会有眼色地顺便打扫一下,拖拖地,擦擦桌子和沙发,何处长边看报纸,边夸奖他一句:“小王,不错,不错。” 在整个处里,数他年龄最小,随便哪一个人,都比他资格老,所以对干这些事情,他觉得实在没什么,他是农村孩子出身,有的是力气,这点活,比着在老家时帮助家里干农活轻松多了,也费不了几分钟。 别人到底是怎么看自己的,他也没在意,反正到了年底的时候,处里评先进,一人一票,民主选举,当场验票,几乎都是他得的票最多。他觉得这可能就是自己爱劳动的结果。他不知道,在机关里,大家资历差不多,提拔升职的机会又是特别有限的,于是相互之间,都成了对手,谁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对手平添一点优势,相反,他这个刚刚上班的新人,却是对任何人构不成威胁的,于是大家就把票全部投给了他。正好,他又是特别热爱劳动的,一年到头,为大家确实做了不少工作,得到先进,也理所应当。 于是他就年年得先进,连续三年,还加了一级工资,一级工资就是七块钱,当时可以为儿子买两包奶粉了,他很高兴。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成为一个小市民了,得到一丁点的利益,也开始沾沾自喜了。回到家里,他和于艳梅说起了自己涨工资的事情,眉飞色舞。于艳梅怕伤害了他的虚荣心,先是表扬了他几句,安慰安慰他,然后就说:“这些小恩小惠的,我们不要看在眼里,我看上你,是因为你是一个有学问的人,有理想,有抱负,你还是要加紧学习,把自己的能力提高起来,争取做一番大事业。斤斤计较得像个城市的小市民一样,不是我喜欢的男人的样子。” 王一鸣听了这句话,感到醍醐灌顶,是啊,要不是自己的老婆提醒,自己真是在不知不觉间,就坠入小市民的生活中,不能自拔起来。 王一鸣总结了一下,这可能是自己长期生活在社会的底层,眼界不开阔所致,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生活的,一天一天,满足于现状,对一个蝇头小利,耿耿于怀,这样就会摧毁一个男人的志气,让他成为一个庸人。 痛定思痛,王一鸣马上就从小我中挣脱出来,重新为自己定位,他把办公厅的权副秘书长作为自己超越的目标,潜心研究他的公文,他为赵书记起草的讲话稿,揣摩里面的思路、文笔、技巧,对熟悉整个清江省的农业、工业、商业、交通运输等各个行业的现状、数据,对许多情况一天一天,做到了烂熟于心。他是一个有心人,自己认准的目标,一定要达到。他不知道,自己暗暗准备的东西,有一天终于找到了施展的机会,让他大放异彩,迅速受到了赵老书记的赏识,为自己的飞黄腾达,奠定了基础。 第十章 这天早上,王一鸣把整个办公室收拾停当,才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翻开当天的《清江日报》看新闻。这时候,就见何处长步履匆匆地走进来,看了王一鸣一眼,说:“你跟我来。”说完转过身,立即走出了办公室,看也不看其他的同志一眼。 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到处长表情严肃的脸,都判断,一定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并且这件事情,是和王一鸣有关的。大家就不解地看了这个无辜的小伙子一眼,有的是同情的表情,有的是幸灾乐祸的表情,有的是麻木的表情。王一鸣也不知道自己哪件事情,冒犯了哪个领导,但既然处长找到了自己,就说明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了,要不然领导也不会这样表情严肃地找到自己,在机关里混,大家都养成了习惯,见官三分灾,一般领导找你,都是坏事情多,都是你挨批评的时候多,受表扬的机会少。 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临到头上,想躲是不可能了,索性心一横,坦然面对生活中的一切。王一鸣放下手中的报纸,牙一咬,就走出了办公室。 他跟着何处长,一前一后,却见何处长没有进自己的办公室,却是快步走下楼梯,向后面常委们办公的一栋三层小楼走去。那是这个大院子里最新的建筑了,刚刚投入使用没几年,花岗岩装饰的外墙,显得庄严而肃穆。楼顶是红色的琉璃瓦,屋檐探出老长,风格有点中西合璧,周围被高大的白杨树环抱着,树叶在风中哗啦啦地响着,更加衬托出这座建筑在整个大院子里的崇高地位。门口站着把门的武警,手中握着的是亮闪闪的钢枪,刺刀被战士们擦得明晃晃的。两个战士一丝不苟,目光警惕地在每个来客脸上扫来扫去,打量着每一个要进入这座大楼的人。 这座大楼,王一鸣上班三年了,从来就没有机会进入过。他最多的时候,就是站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远远地观察过这座建筑。对里面的设施,他感到有点神秘。对进出的人,他觉得高不可攀。他觉得,只有自己混到了像何处长那样,才有资格进出这座大楼,向里面的领导们汇报工作。 何处长自然是经常有机会出入办公楼的,两个武警战士都认识他,看了他一眼,就放行了。两个武警战士还立正着,向他敬了一个礼。何处长只是点了一下头,笑了笑,算是还了礼。等王一鸣随后跟着要进的时候,就见武警战士一伸手,把他拦住了,说:“证件。” 王一鸣忙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工作证,递到武警战士的手中。何处长这个时候回过头,解释说:“这是我们秘书处的秘书王一鸣,秘书长要见他,我带他去见见。” 这个时候,武警战士才把证件还给王一鸣,敬了个礼,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王一鸣尴尬地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谢谢。”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原来是秘书长乔远方要会见自己了。他和乔远方,近距离的接触只有一次,还是在自己的婚礼上。当时他和于艳梅,到乔远方坐的包厢里敬酒。当天的客人里,数乔远方的官最大,于开山也在这个包厢里,亲自陪客。 敬酒的时候,于开山指着乔远方,对王一鸣说:“这是乔秘书长,是你的顶头上司,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在这个包厢里,你就不用喊他的官衔了,你就喊他乔叔叔,他比我小几个月,今后你的事情,少不了还要你乔叔叔多多关照呢!” 王一鸣和于艳梅,满满地端上两大杯酒,双手递给乔远方,说:“还请乔叔叔多多关照。” 乔远方说:“小王,不错,不错,年轻人,好好干,有前途。” 于开山接着说:“你老弟不关照,他能有什么前途啊!” 乔远方一仰脖子,把杯中的酒一口喝干,放下酒杯,哈了一下口中的酒气,说:“我们兄弟,就不说那么多的外气话了,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关照是一定的,你就放心吧老哥!” 说着又亲自拍了拍王一鸣的肩膀说:“好好干,好好干,有你岳父在,不愁今后没有好的出路。” 王一鸣跟着何处长,顺着铺着红地毯的楼梯,走上二楼,向左拐,在一个办公室门前站住了,轻声敲了一下门,听到里面喊了一声:“请进。”才敢推开虚掩着的门,进了里面。 王一鸣看到,乔远方的秘书小夏忙站起来,热情地向何处长打着招呼,又冲着王一鸣,点了点头。 小夏叫夏正义,三十出头,白净的面皮,不长不短的头发,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镜,身材瘦瘦的,是办公厅老资格的领导秘书了,现在是副处级。 在这个大院子里,除了那些身居高位的大领导,最风光的,就是这些领导们的贴身秘书了,他们是领导的影子,走到哪里,哪里的人都是笑脸相迎,像是领导本人到来了一样。就是表情一向严肃的权副秘书长,见了这些秘书们,也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热情地打着招呼。王一鸣仔细观察,发现这些大领导的秘书们,都有些共同特点,服装整齐,衣服光鲜,头发都打理得一丝不苟,皮鞋都收拾得锃亮,浑身上下,显得充满活力、干净利落。走起路来,不快不慢,稳重大方,举手投足,都有一种无形的风范,透露出几分威严,似乎他们是大领导的化身,可以代表大领导发号施令。在人前,他们一般是不苟言笑,从来不开那些低级下流的玩笑,别人说了,他们也只是听听,但决不附和、添油加醋,在大家面前,他们给人的印象,从来就是精明、能干、严谨、口风极严,想从他们的嘴里,透露出有价值的信息,只有在非常私密的圈子里才有可能。 王一鸣看到,那些处长、副处长的,见了这些秘书们,立即自贬身价,不住地赔着笑脸,有的人露出的甚至是毫不掩饰的献媚表情。王一鸣就在心里思忖,这些大领导们的秘书,手中虽然没有掌握什么具体的权力,但他们有时候却可以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影响一个人在大领导们心中的印象,比如那些想升迁的处长们,万一得罪了哪个秘书,他在大领导面前,不经意地说你几次坏话,让大领导对你留下个不好的印象,等到关键的时候,就可能毁掉你的大好前程。所以,在机关里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领导不能得罪,领导的秘书也不能轻易得罪。 夏秘书看了一眼王一鸣,说:“你就是王一鸣吧?” 王一鸣忙笑了笑,说:“是,是,夏秘书曾经去过我们办公室。” “你们先坐着,我进去汇报一下啊!”夏秘书说着,招呼王一鸣和何处长坐下,一人给他们倒上一杯水,然后推开套间的一张虚掩着的门,进去汇报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对王一鸣说:“你进去吧,秘书长有事情问你。” 然后就看了何处长一眼,说:“何处,要不你先坐一下?” 何处长一听,就明白秘书长今天找的是王一鸣,人家才是主角,自己就是个送人的,人送到了,自己的使命也就结束了,于是忙站起来,知趣地说:“我还有别的事情,小王你进去吧,我先走一步,先走一步。”说着放下手中的杯子,水也没喝一口,就走出了办公室。 王一鸣诚惶诚恐地推开乔远方的办公室,一步一步,走了进去。他看到乔远方的办公室,是两间房子打通的,宽宽大大的,足有五六十个平方的样子,靠近窗户,放着一张长长的老板台,上面密密麻麻,堆满了一摞一摞的文件。个子不高的乔远方,看王一鸣走了进来,忙放下手中的文件,站了起来,迎着王一鸣走了两步,伸出手来,轻轻地握了一下王一鸣的手,指了指旁边靠墙的沙发说:“一鸣,随便坐吧,我们聊聊天。” “一鸣”,这个称呼太让王一鸣感到意外了,他觉得,乔远方这样称呼自己,里面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客气和尊重,这里面有信息,有问题,他应该称呼自己“小王”才对,看来,今天自己遭遇的,不是坏事,说不定还是大好事呢。 王一鸣镇定了一下情绪,大大方方地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乔远方,不住地点头,等候着这个大人物向自己发言。 只见乔远方习惯性地干咳了一声,说:“一鸣,我今天找你谈的事情,是件大事情,赵书记的秘书郑南起已经要下派了,他的位子,现在空了出来,办公厅党组决定,先由你暂时代理赵书记办公室的秘书,从今天起,你的身份就是赵书记办公室的秘书,当然是见习的,对你的考察还需要一段时间,少则几个月,多则半年,你要高度重视党组的这个决定,把自己的全部身心,投入到这项重要的工作中,为赵书记服务,就是为全省人民服务。有什么不懂的事情,可以问我,也可以多向赵书记的司机小曲请教,他跟着赵书记好多年了,秘书换了好几个了,他还跟着,你们两个,今后一定要全力配合,认真做好赵书记的服务工作,把他的生活安排好,工作安排好,有什么意见,你现在可以提出来。” 这个结果,完全超乎了王一鸣的预料,让他感到手足无措,他一瞬间感到有点天旋地转,在沙发上傻坐着,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牙,确定不是做梦,然后才对着秘书长,结结巴巴地说:“秘书长,太突然了吧,我没有丝毫准备,怕做不好,耽误了事情。” “不要犹豫了,我现在明确告诉你,用你是赵书记本人的意思,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认识你,亲自提出来要你试一试。我现在就带着你去见他,顺便今天就开始进入角色,熟悉情况,和郑南起交接工作,他马上就要上任了,时间紧迫。”乔远方说。 这个时候,王一鸣只好应承下来,说:“好吧,我先试试看,不行了我还回秘书处,做我的普通秘书。” “没事,好好干,谁又不是一开始什么都会的,来吧,我们去见赵书记。”乔远方说着话,就站了起来,带着王一鸣,到了对面的办公室,里面的郑南起秘书,连忙站起来,向乔远方打招呼,说:“秘书长好。” 乔远方点了点头,说:“小郑,马上就是郑部长了,快走马上任了,来,我介绍介绍,这是小王,接任你的,你们一会儿要多交流交流。” 郑南起显然已经知道结果了,连忙向王一鸣伸出手来,使劲地握着,说:“好兄弟,就等着你来的,快,去见过书记,等会儿我们聊。”说着亲自推开里面办公室的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到了赵书记的办公室,秘书长站在前面,说:“书记,这是小王,我把他带来了。” 赵书记正在看文件,戴着一副老花镜,看到乔远方进来了,慢慢地摘下老花镜,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从老板椅里站了起来,绕了几步,伸出手来,握了握王一鸣的手说:“小伙子,还记得我们说过的话吗?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好,我就是冲你这句话,才决定用一用你。我就是喜欢爱读书、有文化的青年,尤其是我们的传统文化,更是不能丢。你看毛主席当年写的东西,多有气魄,多有文采,简直是气迈千古啊!为什么?因为主席学问大啊!我们现在还有谁比得了?你们年轻人,要多看主席的书,多学主席的思维方式,写的东西,要生动活泼,不要总是板起面孔,做八股文章,那样的东西,看着让人生厌,言之无文,行之不远,你今后在我身边服务,我这个老头子,不好伺候啊!就是对你发了什么脾气,也请你先原谅了!要做好思想准备,今后的苦头,可不会少了啊。” 说完,笑了笑。 王一鸣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继续微笑着,秘书长乔远方连忙过来打圆场,说:“书记说你是个好苗子,你一定要争气啊,多学习,多请教,争取早日进步。” 王一鸣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一个劲地点头说:“我会努力的,我会努力的。” 这个时候,赵书记习惯性地挥了挥手,王一鸣就知道他又该忙别的事情了,于是忙和乔远方退了出来,轻轻地掩上门,到了外面郑南起的办公室。 乔远方说:“好了,南起,你就好好教一下小王,这两天时间,你就带一带他,让他尽快进入角色。”说完,就扭过头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郑南起连忙招呼王一鸣坐下来,亲自倒杯水,两个人开始交流起如何为赵书记做好服务工作来。 郑南起把赵书记的工作习惯、生活习惯,都简明扼要地对王一鸣做了交代。整个上午,王一鸣就在郑南起的办公室里,帮助他整理材料,办理公文,来了客人,帮助招呼客人。过半个小时,为赵书记倒一次开水。一开始赵书记还有些客气,点一下头,后来就基本上把他当成自己的影子了,他出入办公室,赵书记根本不在意,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王一鸣想,这可能就是秘书和领导的关系,相互信任,虽然是两个人,配合得好的,跟一个人一样。秘书就是领导加长的手,是储备的脑,是运动的腿,可以帮助领导减轻不少负担。 到了十二点,赵书记办公室里还是等的有人,等着领导接见。郑南起就进去了,提醒客人,时间到了,领导该休息了,如果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就下午再来。 客人识趣地告辞了,郑南起才去提醒赵书记,下班的时间到了。赵书记把自己办公室里最后一批客人打发走,站了起来,慢慢地踱着方步,向外面走去。到了外面,看王一鸣还没有走,就说:“下班了,一起吃饭去吧?” 王一鸣看了郑南起一眼,不知道如何回答。 郑南起一看就明白了,说:“一起去,一起去,你也顺便认认路,熟悉一下情况。不用回家吃饭了。” 王一鸣只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郑南起顺便把公文包交给王一鸣,示意他跟着赵书记先走,他自己转身关好灯、关住门,才飞快地跟上赵书记和王一鸣,顺着楼梯,走了下来。 一路下来,碰上好多人,有省委副书记,有秘书长,还有杂七杂八的秘书、服务员和其他来办事的客人。大家一看是赵书记下来了,连忙识趣地退到一边,正在准备拐弯下楼梯的,也连忙止住步子,退到走廊里,等着赵书记和郑南起、王一鸣下了楼梯,他们才敢跟着下来。 大家一律脸上带着笑,含情脉脉地看着无比尊敬的赵书记,微微点着头,像一朵朵的向日葵,伸长的脖子,就像向日葵长长的秆,而赵书记就是那火红的太阳,向日葵随着太阳的移动,而不由自主地移动。 赵书记抬着头,微笑着,用和蔼的目光在大家脸上扫视了一下,似乎每一个人的笑脸他都看到了,又似乎没有看到任何人,他的目光遥远而深邃,透露出无言的威慑力。整个楼道里鸦雀无声,这个时候,就是落了根针,也听得见。 这就是权力的力量,无处不在,而又那么润物无声。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自己该怎样笑,怎样走,怎样处理每一个细节。 王一鸣看到,这中间只有郑南起,脸上是轻松的表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向大家点着头,还挥了几下手。大家的目光和赵书记的对接后,就开始和郑南起对接。一个一个,向这个省委书记的秘书,一个即将就任的市委组织部长,权力的宠儿,不住地示好。 等他们看到郑南起身后跟着一个更年轻的小伙子,小伙子手里拿着的,竟是赵书记开会时经常要用的黑色大大的公文包时,他们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小伙子,就是赵书记新找的秘书,准备接任郑南起的,这不,已经开始见习了。 王一鸣看到,那些原来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的大人物,像省委副书记敬致远、齐宝明,一个一个带着自己的秘书,等候在楼梯口和走廊的拐角处,等着赵书记下了楼梯,他们才开始跟在后面下了楼梯。 他们看王一鸣的目光,是亲切的、自然的,是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才用的目光,王一鸣感到,自己好像和他们早就认识了一个世纪。 王一鸣对于投来的友好的目光,马上作了非常友善的回应。他频频点头,面带微笑,显得非常有礼貌。 到了一楼大厅的门口,武警战士立即双腿并拢,身体紧绷,举起右手,做出敬礼的姿势。 赵书记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就过去了。 王一鸣也学着郑南起的样子,点了点头。 三人一路向前走,穿过宽阔的林阴大道,向机关食堂的高干餐厅走去。一路上碰到大院许多机关的职工和家属,有的是步履匆匆,赶往食堂买饭。有的是已经买过了,忙着端回家吃。大家看赵书记带着两个年轻人,一个在前,两个在后,排成“品”字形往前走,大家都不由自主地闪在一边,鸦雀无声,各人走着各人的路。那些认识王一鸣的人,这个时候,也不敢向他打招呼了,只是不解地看着王一鸣,似乎在心里说:“这个小子,怎么那么运气好!赵书记怎么会看上了他?” 走了一百多米,就到了机关的小食堂。这是专门为省委领导服务的一个小餐厅,在大食堂的后面,是一个新建的两层小楼,楼下是操作间,楼上是一个个的包厢。到了门口,就见一个穿蓝色工作服的女同志迎上来,她的胸前,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有她的名字和职务,看年纪也就三十多岁,身材是不胖不瘦,曲线玲珑,皮肤白皙,头发烫成了一个一个的鬈,看着挺养眼的。 她早早就等候在门口了,一见赵书记,连忙脸上堆满了笑,说:“您好,赵书记,今天想吃点什么?” 赵书记说:“你看着安排吧,要快。最好是有什么吃什么。” 那女人不解地看了郑南起一眼,想从郑南起那里得到明确的答案。郑南起一看就明白了,说:“主食来点米饭和饺子,再炒几个淮扬菜,来个汤,就可以了。不要那么复杂。中午书记要按时休息。” 那女人点了点头,又看了王一鸣一眼,郑南起忙介绍了一句:“覃姐,这是王一鸣王秘书,以后就由他负责安排赵书记的生活,你们先认识一下。” 这个时候,王一鸣才看清楚了她的胸牌,上面写的是“经理覃云”。 覃云忙热情地冲王一鸣点了点头,笑了一下,就立即转回身,安排饭菜去了。 到了二楼,穿红色工作服的小姑娘又迎了上来,打开一个包厢,热情地倒水,递热毛巾。一会儿饭菜就端上来了,赵书记就开始吃饭。郑南起和王一鸣,一左一右,陪在旁边。三个人也没说什么话,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吃完了饭,擦擦嘴,走下楼去。 王一鸣看到,其他的包厢里也陆陆续续坐满了人,都是各个省委领导,带着他们的秘书和客人。但这里吃饭的气氛和别的饭店却不一样,都是静悄悄的,像是没有人一样,没有人大声喧哗,大声说笑。吃饭也这么有纪律性。 走下楼梯,覃云已经迎候在那里了,看赵书记下来了,连忙热情地打着招呼,问候着。赵书记点了点头,径直走了出去。郑南起和王一鸣,还是一前一后,跟在后面。 穿过一条小径,就到了一个小门前。门口仍然有站着的武警把门。王一鸣知道,这里就是省委常委们住的地方,一个单独的院子。里面有几十栋三层的小楼房,从外表看,几乎是一模一样,都是白色的墙壁,绿绿的屋顶。家家都有一个院子,里面养着一盆一盆的花。院子门口,都有宽阔的水泥地坪,可以用来停车、倒车。 走到最里面的一栋,门牌上面写的是101,郑南起熟悉地按了按门铃,里面立即跑出来一个姑娘,看样子也就是一二十岁,估计是赵书记家的保姆。她迅速打开门,站在一边,冲着赵书记和郑南起笑。看了一眼王一鸣,也要笑了笑。 赵书记笑了一笑,就穿过院子,走上台阶,到了大厅的门口。郑南起忙快步走上台阶,拉开纱窗门,让赵书记先进了屋里,自己才示意王一鸣,一起进去。 这是王一鸣第一次进赵书记的家,一路上他都在仔细观察着所看到的一切,力求不忘记任何一个细节,一旦郑南起走了,自己不会毛手毛脚。进到屋里,他看到童阿姨面带微笑,对他和郑南起打着招呼。 郑南起叫了一声:“阿姨。”忙介绍说,“这是王一鸣,以后接我做赵书记的秘书的。” 王一鸣忙叫了一声:“童阿姨好!” 第十一章 童阿姨点了点头,说:“小王,坐会儿吧,坐会儿吧。” 郑南起看赵书记已经上楼了,于是就没有坐下,对童阿姨说:“不坐了,我就是带王秘书先认认门,让他熟悉熟悉。这两天我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交代,等我过几天下去了,也放心。” 童阿姨说:“好,好,又让你们费心了。小郑不错,跟书记这么久,真舍不得你离开啊!但为了你的前途,老头子说了,让你们都早挑担子,趁他还在台上,该用的赶紧用,不用自己的人,还用谁?” 郑南起忙说:“谢谢阿姨,谢谢赵书记的栽培,我虽然下去,不做秘书了,但有什么事情,阿姨千万不要客气,我还是随叫随到。反正我还住在这个院子里,来也方便。” 童阿姨说:“好,好。” 他们站着聊天,王一鸣也插不上话,只好傻站在那里,干笑着。 郑南起提起手腕,看了看表,说:“快一点了,阿姨你也休息会儿吧,我和小王等到两点多的时候,再来接书记上班。” 童阿姨还是笑着说:“好,好,辛苦你们两个了。” 郑南起和王一鸣又向童阿姨说了声“再见”,就一前一后,出了门口,保姆跟上来,把他们送出了大门口。 走出十几米开外,郑南起对王一鸣说:“这是秋菊,是童阿姨远房的娘家侄女,在这里做保姆,你记住就是了。” 王一鸣点了点头。因为两个人的住处都在这个大院子里,郑南起的家在那个新建的家属楼上,是三室一厅。因为他当时是正处级,可以住那个房子。 郑南起对王一鸣说:“兄弟,我们回家休息一会儿,到两点二十的时候,我们还在这个家属院的门口会合,到家里去接书记上班。记住,今后你的任务,就是每天按时接书记上班、下班,严格遵守作息时间,让书记休息好,又不能误了什么事情。其他的事情,你慢慢就会熟悉的。都有规律可循的。” 王一鸣充满感激地说:“多谢你了郑哥,这么关照我,感激不尽了。” 郑南起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跟着赵书记好好干吧,他这个人,领导水平不是一般的高,能够在他身边工作,是我们一生最大的荣幸。你我都是有运气的人,希望你好好把握好机会,我相信用不了几年,你就上去了,说不定比我还强。” 王一鸣说:“哪能啊,老哥,你马上就是市委组织部长了,前途无量,说不定很快就当市委书记了,我资历太浅,跟你没法比的。” 郑南起拍了拍王一鸣的肩膀,说:“你会行的,兄弟,我看出来了,赵书记他喜欢你,这就叫有缘,再说你比我年轻,我给他做秘书的时候,已经过了30岁了。而你,现在才25岁,前途无量,前途无量。你一定有很大的发展的。” 王一鸣看他这么说,也不好意思再解释什么了,只好说:“谢谢老哥关照。” 两个人分别后,各自回了家。 回到家里,于艳梅和秋玲带着孩子,已经吃过饭了。看王一鸣才回来,以为他又是有事情加班,才这么晚。 秋玲叫了声:“哥,你回来了,还没有吃饭吧,我去把饭热一下。” 王一鸣说:“我吃过饭了,不用。”随后就对于艳梅说,“你过来,我给你说个事情。” 于艳梅看他笑嘻嘻的,以为有什么好事情,连忙跟过来,关上门,坐在床上,等着王一鸣开口。 王一鸣故意卖了关子,说:“你说我干了一件什么大事情了?” 于艳梅看了他一眼,说:“怎么?你吃错药了,就你能有什么大事情啊!” 王一鸣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赵书记的秘书了,你信不信?” 于艳梅一听,简直傻了,说:“我的吗呀!你说的是真的吗?有这个可能吗?不是骗我玩的吧!” 王一鸣说:“骗什么?我都干了一个上午了,中午还和赵书记一起,在小食堂里吃的午饭,然后又送他回家。上午秘书长专门找我谈的话,要我准备接任郑南起,先试用几个月,如果通过了,就是我做。” 于艳梅高兴地拍了拍手,感到还是不解恨,又站起来,在屋子里跳了几下,然后冲上来,抱住王一鸣的脸,在上面狠狠地亲了几口,说:“我就知道,你会很棒的,怎么样?我没看错人吧!不行,我下午就去告诉爸爸妈妈,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王一鸣说:“先不要这么心急火燎嘛!还没有最后定下来,只是先见习见习,如果不成功,我就只能回去,还做我的小秘书。” 于艳梅说:“我不许你失败,只能成功,从今天起,你什么家务都不用干了,儿子也不用你哄了,我和秋玲全部包下来,你就一心一意,为赵书记做好服务。我就不相信,就凭你的脑子,全身心地投入,会做不好。” 王一鸣说:“好,有了你的支持,我一定会做好的,比他们做得都好。” 其实在王一鸣的心里,他对做好秘书工作,还是有一定的准备的,他脑子好使,文字功底好,这几年又潜心研究各种文体的写作,在心中早就树立了目标,虽然当省委书记的秘书是他当初没有想到的,但超越权副秘书长的文字水平,他还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的。现在突然到了赵书记的身边,有了施展的平台,他的潜力,他为此所做的所有储备,都立马发挥了作用。 再加上他有一种不服输的精神,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所以在以后的工作中,王一鸣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只想着干好秘书工作,他的努力和勤奋,很快就得到了回报。三个月过去了,他很快就通过了考验期,获得了上上下下的认可,最关键的是,赵书记这几个月,通过长时间的接触,近距离的观察,开始全面了解了这个小伙子的朴实、勤奋和爱钻研的精神,对他非常满意,尤其是对他起草、参与的会议文件,讲话稿、题词什么的,读起来朗朗上口,简洁朴素,言之有物,还有文采,这是不可多得的秘书人才。 赵书记对他满意了,什么时候都开始高看他一眼了,看着他都是非常亲切的样子,他全天候地陪着赵书记,出席没完没了的会议,接见四面八方的来宾,在各种各样需要抛头露面的地方,堂而皇之地出现。赵书记家里不论是公事还是私事,他几乎都介入、参与,他成了这个家庭不可或缺的成员,受到了充分的信任。 现在,走在省委大院里,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如今在这个院子里的地位了,见了他,都是带着最灿烂的笑容,老远就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也就是在一夜之间,王一鸣感到,原来在这个大院子里,住了那么多的人。这些人前几年对于他来说,好像是不存在一样,他不认识别人,别人也不认识他,就是在路上或者食堂里碰见,也没几个人主动和他打招呼,所以他走在路上,也就不用观察任何人,勾着头,或者抬起头,大踏步地走就可以了。 现在不行了,他要观察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看他们是不是对自己点头了或者笑了,对于别人的笑脸,要立马还回去一个笑脸,要不然别人会在背后骂你,说你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才得志几天啊,就这个样子了!看来也是个得志就猖狂的小人而已,没什么大出息! 每一个细节,王一鸣都要观察到,分析里面所包含的意思,立即作出恰当的回应,这样下来,一开始是挺好玩的,但时间长了,王一鸣感到,真他妈的累,简直是累死人了。你成了一个透明体,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接受那么多完全不相干的人目光的扫射,他们以或是挑剔、或是好奇、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打量着你,想从你的身上,发现些破绽,作为背后诋毁你的东西,几乎一夜之间,你就成了一个公开的靶子,让许多内心里不平衡的人,时时刻刻,留意着你的一切。 所以现在,除非陪着赵书记,王一鸣连平时自己非常喜欢的散步也没有兴致了,走在大院子里,到处是人和他打招呼,碰到那些资历老的处长或者副秘书长,一站下说起话来,还三五句打发不了。人家一个劲地表示着热情,虽然说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套话,但人家毕竟是老前辈,自己是小字辈,还要装出非常受用的样子,陪他们站一会儿,等他们说够了,才放你走。 王一鸣觉得,这就是自己当秘书的副产品,自己其实一瞬间失去了自由,成了这个大院子里的公共人物,走到哪里,都有眼光跟着,这非常让人不自在。 但另一个方面,这一点确实也可以让他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从小人物陡然变成了众人瞩目的人物,这样的变化,本来就可以给人带来极大的满足感。尤其是和赵书记出席盛大的活动的时候,在万众瞩目之下,赵书记的豪华轿车,缓缓地停稳,年轻矫健的王一鸣,从副驾驶的位子上下来,轻轻地为赵书记打开车门,然后提着包,不紧不慢地跟在赵书记身后。那些早已等待在那里的各级领导,都一律地面带笑容,弯下腰,接受着赵书记的检阅。等赵书记过后,他们连忙万分热情地伸出手来,握着王一鸣的手,使劲地晃着,嘴里“老弟长老弟短”地叫着,像是早已经认识八百年的好兄弟。 王一鸣的办公室,更是各路神仙聚集的地方,只要赵书记在家的日子,王一鸣秘书的办公室,就成了最繁忙的接待办。这个来了,那个走了,进去的进去了,排队的正在排队,到了下班的时间,还是有一拨又一拨的人,等着会见,等着汇报事情,等着赵书记在他们拿的文件上,批上几个字。党政军、工青妇,个个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走在外面,都可以呼风唤雨。王一鸣原来听到这些人的名字,就感到如雷贯耳,只是在报纸上可以看见这些人的图片,在电视新闻里可以熟悉他们的面孔,如今他们一个一个,隔三差五,就要在王一鸣办公室里走一遭,王一鸣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事情,天天要见书记汇报。说不定他们也是没事找事,就是想和赵书记套套近乎,通融通融感情,也未可知。 心里虽然为赵书记的健康担心,要忙省里的大事情,还有没完没了地接见方方面面的人,但既然人家来了,肯定都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你觉得不重要,是没有站在别人的角度上考虑问题而已。所以,即使再忙再累,王一鸣都打起精神,压抑住自己的天性,用最灿烂的笑脸,最热情的举动,笑迎各路诸侯,各方神仙。端茶、倒水、微笑,接待,为客人安排吃,安排住,几乎是做到了没有一处不妥帖。短短的几个月时间,王一鸣的工作,就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赵书记满意,办公厅的主任、副主任们满意,其他的处长、秘书们满意,上上下下,对他的评价就很高。 秘书长乔远方干脆趁热打铁,一不做二不休,在一次办公厅党组的会议上,征求了几个副秘书长的意见后,马上亲自签署了一道命令,任命王一鸣为省委办公厅秘书处的副处长。他的理由是,王一鸣是省委赵书记的秘书,省委书记的秘书,哪有还是主任科员的道理,走遍全中国,也没有这样的。秘书和书记经常同时出差,在会议登记簿上,级别这一栏,还写着主任科员,不好看。他的意见自然是没有人敢反对,所以,王一鸣在刚刚做了赵书记的秘书三个多月后,就被提拔做了秘书处的副处长了,当然,这就是明确了一个职务,实际上他还是做赵书记的专职秘书。 原来和他一个办公室,对他呼来喝去的那些老秘书们,资历比王一鸣老得多的人,在心里是又气又恨,但表面上却不能有丝毫的表现,他们见了王一鸣,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热情,脸上都是带着夸张的表情,不敢叫“小王”,也不好意思叫“王秘书”,因为那是官称,显得生分。他们这几个曾经和王一鸣一个办公室的,都是叫王一鸣“一鸣老弟”。他们有的上班七八年了,还是个主任科员,看到王一鸣仅仅上班三四年,就是副处长了,真是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羡慕、嫉妒、辛酸、失意,估计什么样的心情都会有的。 王一鸣从他们看自己的眼神里,表面热情、内心疏远的举动里,已经猜测出了他们大体的心情。王一鸣觉得,这很可以理解,换了自己,也会有同样的感受的,毕竟是一个部门的同事,相互之间非常熟悉,谁又不比谁差多少,只是每个人的运气不同,机会不同,人生的际遇就有了如此大的差别。越是起点差不多的,越是容易嫉妒。我们嫉妒的往往是我们身边的人,和我们情况差不多的人。他们的偶然发迹,会引起我们内心里的嫉妒。就像我们不会嫉妒一个美国总统又写书发了大财一样,我们不会嫉妒那些和我们的生活没有关系的人。 王一鸣不知道从哪本书上,曾经看到过这句话。他也明白,要想消除这些嫉妒,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拉大这些差别,让别人觉得,不应该跟你比,你和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让这种差别无限大,根本就没有消除的可能,那个时候,这些人就见怪不怪了,安然接受了现实的安排。 所以对于这些老同事们,王一鸣只有采取超然的态度,和他们不卑不亢,不远不近,不愠不火地处着,让他们自己去浇灭心中的妒火,回归平和,接受现实。 领导满意了,群众满意不满意,就不是最关键的了。有了赵书记的信任,有了秘书长的具体运作,王一鸣的前途,是越来越顺畅了。他的秘书工作,顺风顺水地又干了两年。正赶上办公厅里又调整一批干部,乔秘书长顺手就给他调整了一个处长的位子,兼任省委办公厅秘书二处的处长。当然他没有时间,管理处里的日常工作。具体的工作,由一个副处长负责,他的工作,还是为赵书记做好服务。这样的安排,王一鸣也知道,赵书记是独具匠心的,中央正在提出,要下大力气,培养年轻干部,自己要学历有学历,就是资历浅点,赵书记是想让自己尽快积累资历,等有了提拔的机会,好脱颖而出。 果然,又做了一年,终于有了一个极好的机会,团省委副书记出现一个空缺,省委常委会议讨论的结果,是要选拔一个比较年轻的干部,做团省委副书记。 具体多大年龄算是年轻,赵书记说:“根据文件精神,进中央,50岁算年轻的;进省委领导班子,40岁算年轻的;各个厅局,我看30岁左右,算年轻的吧!以前我们都是把目光集中到三四十岁的干部身上,还搞论资排辈,什么干部履历,任职年限,哪一样少了,都不行,机械得很,僵化得很,当然按部就班,遵守文件的规定,并没有错。但是,须知人是活的,文件的精神实质是,我们一定要选对的人,到对的岗位上,让他们发挥作用。只有是看准了的,就要不拘一格,大胆提拔重用,争取让他们早发挥作用,早成才。我希望我们清江省,今后能向中央输送好苗子、好后备军。最好是多出几个中央领导,这样,才能说明,我们的干部路线是有成效的。现在一说提拔干部,就说年轻人不行,经验不足,还是用老成一些的,这些都是思想还不解放的原因所致。你看我们共产党早期的干部,都是多么年轻,毛主席,周总理,哪一个不是年纪轻轻就担当大任了。还有那些二十多岁就当上军长、师长的,这些人怎么样,都是非常杰出嘛!有的成了元帅,有的成了大将、上将了。我们不要自己年纪不小了,就吹毛求疵,说人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年轻时怎么样?不是照样被别人这么说过吗?所以我们一定要解放思想,大胆选拔一批新人,充实到各级领导干部队伍中,为全省的长远发展,储备培养一批干部,往他们的身上早压担子,逼迫他们,早日成才,独当一面。这样,对我们省的未来有好处,对我们的国家也大有好处。” 在清江省里,赵书记的话就是圣旨,现在没有哪一个人,敢对着干。他德高望重,雷厉风行,下面的人,理解得了的,要执行;不理解的,只有在执行中加深理解了。各级、各部门的领导,马上传达了赵书记的讲话精神,组织部门,马上就开始落实了。当然,最能够理解执行的还是省委常委、秘书长乔远方,他就像是赵书记肚子里的蛔虫,赵书记的任何一个表示,他都能准确地把握,迅速地落实。经过筛选,省委办公厅很快就向省委组织部,上报了几个素质特别好,年轻有为,可堪大用的年轻处长的名单。其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王一鸣。王一鸣是年龄最小的处长,才刚刚29岁。 省委常委会很快就研究了一批干部,这批干部,都是年轻干部,年龄大多在30到40岁之间,像王一鸣这样还不到30岁的,只有他自己。不出众人所料,他很快就被任命为团省委副书记。仅仅两年后,在团省委书记下派当了市长后,他顺理成章,接任了一把手的团省委书记,31岁,就成了整个清江省里最年轻的正厅级干部。 到北京参加团中央的会议时,他又引起了中组部领导的注意,把他列为省部级后备干部人选之一,想调到北京,重点培养。但赵书记觉得,他还缺乏基层的任职锻炼,就向组织部门建议,先缓一缓,然后找了个机会,就把他下放到了清江省最偏远的江北市出任市长。 这样,王一鸣就在32岁的时候,成为整个清江省最年轻的地市级正职。 这个时候,赵书记也实现了个人前途的重大飞跃,他被任命为国务院的五位副总理中的一个,虽然排名最靠后,主抓农业,但毕竟成了国家领导人之一,他的地位,比他的老师黄克贵还高了一点。当年黄克贵,才是个国务委员,排名屈居副总理之后。 王一鸣的政治前途,由于有了赵副总理的一再关照,所以顺风顺水,在37岁的时候,终于离开地方,到了北京,出任S部党组成员、办公厅主任,成为当时全国最年轻的副部级高官之一。 这就是王一鸣早年大致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