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女婿》 第一章 一 那是一个不平常的日子,江北日报社党组下发一份红头文件,文件内容是任命东启聪同志为江北日报社驻江口市记者站站长,尽管记者站站长只是正科级,但是它的意义重大,在众多实力相当的年轻人中,从此东启聪算是“出线”了。坐上记者站站长这把交椅,就意味着他进入了升迁的轨道,虽然还只相当于行政级别中最底层的科级,但对东启聪来说,已很满足了。他知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的道理,自己终于迈出了第一步。而且,在江北日报社派出的二十个记者站中,江口市记者站尤为重要和显眼。江口市是江北省的首府,全省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能坐镇这个中心,可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为下一步的发展开拓出广阔的空间,东启聪踌躇满志,以尚佳的竞技状态上任了。大约从这时候开始,东启聪不再做噩梦了,先前的痴情恋人媛媛,也不再“打扰”他了。 媛媛是他曾海誓山盟的初恋情人,就在她有了身孕准备结婚的时候,东启聪遇见了江口市常务副市长的女儿艾思思,为了从贫民走上官场,他选择了背叛,无情地用残忍的手段,将马上就要结婚的未婚妻抛弃,以致将她逼疯,最终当上了艾副市长的未婚女婿。 上任伊始,东启聪要做一次全方位的巡礼活动。巡礼的第一站是背头县。 汽车很快就来了,东启聪没有想到的是,接他的车是辆老北京吉普,随吉普车来的背头县宣传部姚干事见到东启聪就忙解释,实在不好意思,小轿车都从县委大院跑出去了,家中就剩两辆吉普,没办法,反正路途不算远,一个钟头就到了。东启聪忙说,没啥,没啥,坐啥车都是坐。说着就上了车,坐在后排,随他去的是踏出大学校门不到一年的小曹同志,小曹拎着采访包,背着相机,坐到东启聪一侧,姚干事则坐在副驾驶位置,汽车很快上了国道,仅用五十分钟,就到了背头县。汽车直奔县委招待所,姚干事告诉他们,已在这里安排了房,东启聪看看手表,才十点半,就告诉姚干事,上午还有时间,能不能先与县领导接个头,沟通一下,下午到下边一些地方转转。东启聪虽然刚刚上任记者站站长,不过他已经在报社摸爬滚打三年了,懂得记者下去的潜规则,像这样没有目的“巡礼”式调研,是应该先接触一下当地党政部门领导的,听听他们的思路、想法。这几年在报社混,他才懂得,报社记者不是自己想去哪里转转,就去哪里转转,想采访谁就采访谁,记者应该听领导的指示。听了东站长的意思,姚干事转身一路小跑,向隔壁的县委大院奔去。东启聪顺便从衣兜里拿出一盒当地产的香烟,抽上一支。一支烟刚刚抽完,姚干事就转回来了,他甚至怀疑,这人就没进县委大院,看着姚干事有些不好意思的眼神,东启聪已觉察,事情不那么顺利。果然,姚干事说,县委书记和宣传部长都不在家,不好接待,县委办公室主任这会儿在,要不,先去他那看看。 东启聪知道,自己这次出访,若见不到当地的一把手,即县委书记,就达不到目的,只有吃透一把手的精神,才好开展工作。而且,许多意思是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也只有在与书记面对面的交流之中,才好察言观色,领悟“精神”,至于与下边的小人物接触,一点都不重要,也没啥意思。想到这里,他说:“下午呢?或晚上,或明天与书记见个面,都行。”只要与书记见了面,就好。不见面的时间,自己可以到县里一些有风景或名胜的地方转悠一下。听了东站长的话,姚干事没有思索,更没有说去请示请示的话,就一口回绝:“不行,东站长,听他们说,一连几天都安排得很满,挤不出时间。”然后,他以带有少许冷漠的眼光看着东站长,与之前的姚干事相比,这目光在发生变化。东启聪很敏感,就顺水推舟地说:“那,好吧,见见主任,走吧。” 东启聪和小曹被姚干事带进主任办公室,他就离去了。主任大约有三十五六岁,人很精明,瘦削的面庞上的两只乌亮乌亮的眼睛,看人时有一种钻心的冲击感。他让两位客人坐在迎办公桌对面的长沙发上,沙发前边放着一张玻璃茶几,通讯员不失时机地倒上两杯茶水。 “辛苦了,东站长,是头一次到背头吧?”主任边说,眼睛的余光边扫视着办公桌上的一个什么文件,又用右手食指指着茶几的方位,“抽烟,抽烟。”东启聪看一眼那方位,果然有一盒江北省烟厂生产的“江北香烟”。他没抽烟,只是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说:“真是头次来背头,咱们江口市的六个县市,那五个我都去过,就是没来过背头。” “是啊,要说背头这地方,距省会也就是咫尺之遥,可是——不行啊,东站长,这儿的人太实,发展不起来,没啥可以宣传的东西。”主任漫不经心地说,他的话似乎对新闻记者没多大兴趣。 “怎么会呢,江口市的人谁不知,咱背头县是省会的粮仓,副食品的生产基地嘛。”东启聪以为主任说这话是一种谦虚,所以,他故意点到背头的长处。这时,通讯员又进来了,为两个客人的杯子添满热水又退了出去。 “你没听说吗,东站长,咱江口市的六个县市是靠啥赚钱的,林阳靠工匠,日蜂靠和尚,邓阳靠车辆,平山靠开矿,固阳靠办厂,背头靠稻秧,你想想,如今种大米能赚多少钱,跟人家那五个县市没法比,如今这市场,数搞农业效益低,就是使劲吹,吹破天也吹不出个啥名堂,不像人家搞运输的,搞贸易的,就是弄个寺庙,有几个和尚念念经,挣的门票钱都比咱卖大米强,你信不?东站长,要不,咱县的霍书记就说,咱背头就靠实干,不搞花架子,也不找媒体……” 接下来主任说的啥,东启聪似乎都没听见,大概他已明白,背头这地方眼下还很封闭。又一回想,果然,在《江北日报》的各种版面上,很难发现有“背头县”三个字,也是因为这种原因,礼节性的见面很快结束了,当主任将东站长送至办公室门口时,突然从楼的另一侧传来一种刺耳的声音: “霍书记,别送了,别送了,哈哈,后会有期……”不是说霍书记有事不在家吗?怎么又在家了。东启聪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又壮又高的汉子正四手紧握,做分别状。他转脸看办公室主任,这人的面色并不尴尬,且平淡如常。 东启聪是个有自尊心的人,他改变了计划,在背头县没有住下,下午三四点钟就奔往固阳市了。东启聪迅速地离开背头县,是在无意中发现了霍书记那一瞬间决定的。作为省报驻一个省城记者站站长,到下辖的县区,本应是贵宾光临,县里的主要领导人物出面接待是顺理成章的事,即使一时不便接待,也应推迟安排,即使不好安排,也应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怎能这样的不诚呢?不,不是不诚,东启聪想,是霍书记不太重视媒体,压根儿就不打算见他这个站长。东启聪觉得,自己以站长的身份刚出场,就叫人家弄个下马威,怪扫兴的,既然这样,还不如知趣地离开。按照事先计划的线路,下一站是固阳市。固阳虽然叫市,但属县级市,这里的市长与背头的县长同一个级别,都是县处级。只是固阳市的市委孙书记高出县级半格,是副厅级,因为他除固阳市委书记的头衔之外,还戴了顶江口市委常委的帽子,这顶帽子含金量颇高,使他高出江口市所辖六县(市)六区正职一头。 固阳市在江口市西北方向,从背头县出发沿着国道正北行驶,仅四十五分钟就到达目的地了。固阳市委宣传部负责同志让东启聪直接将汽车开进固阳宾馆,宣传部一名副部长就在宾馆大厅恭候。东启聪一进宾馆,副部长就走上前紧紧拉住了他的手,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那般热情奔放,亲密无间,边拉着东启聪边往房间走,边告诉客人,说市委孙书记听说东站长一上任,就来固阳视察,真是十二分高兴,要亲自设晚宴欢迎东站长。东启聪听后,有点受宠若惊,就客气地说,孙书记是大忙人,光固阳市的事就够他累了,还时常参加江口市委常委会,他能从百忙之中抽空接待,实在感动。副部长就说,要说孙书记是大忙人,这话一点不错,今儿个一天都在开市委常委会。 人与人就是不同,甚至大不相同,要拿固阳市的孙书记与背头县的霍书记相比,无论从哪方面说,他霍书记也比不上孙书记,可孙书记还这样平易近人,好接触沟通,他霍书记却跟自己摆谱耍花枪,竟然连面都不见,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待人接物往往是这样,两个人物(书记)连面都还没见,东启聪就给他们做好了鉴定评语。 晚宴自然热烈又富有激情,孙书记坐在贵宾厅正中位置,面孔对着雅间门口,他让东启聪坐在自己右侧,东启聪右侧坐着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再往下是宣传部副部长、新闻科科长、跟东站长一道来的小曹、固阳市报社社长、总编等,而紧邻孙书记左侧,坐的是固阳市委常委、春光镇委书记季发达。再往下坐的几位人物,职位都不大显赫,孙书记介绍罢,在东启聪心中就没了印象。晚宴确实十分隆重,东启聪原来只是想能见到市委书记就满足了,没有奢望书记专为接待自己这么个小站长而设盛宴,又有这么多贵人陪吃陪喝。孙书记的开场白,或说是祝酒辞并没什么新意,多是套话,不过,遇这场合,这种陈词老调还不能不絮叨,当孙书记的开场白刚过,与诸位举杯干下第一盅酒时,只见两个红光满面的人急匆匆地走至他身边,几乎是耳语的对书记说话,那内容还是被在座的人听见了:“孙书记,快去招呼招呼吧,他们都等着你哩……”孙书记听到这话,好似恍然大悟,道:“去……我这就去……”然后站起身,眼光对着圆桌扫描一圈,之后落在东站长身上,“对不起,东站长,今天有两桌老干部、老领导,还有省公安厅莫处长带的一桌,我去去再来,来,第二杯酒我干了。冉部长,东站长就交给你了,哈哈……干。”酒干罢,孙书记就跟那两个人匆匆走进另外的包间,冉部长瞅着孙书记的背影消失以后,方开口道:“孙书记忙啊,东站长,你在上边不知道下边,”他把东启聪划到了上边,毕竟东启聪来自省城,对一个县级市来说,自然属上级领导了,尽管级别不如冉部长,“你知道吧,东站长,他们说的那三桌客人,是孙书记不照面不行的,其中一桌是咱省人事厅的老副厅长,才退下来,人家在位时给咱固阳办过不少实事,如今退下了,来咱市玩玩散散心,能怠慢吗?另一桌是咱江口市政协白主席率领的,就更不敢怠慢了,如今政协,别看没啥权,可也冷淡不得啊!”这一点,东启聪也懂,他听政界人说,政协这些人物,虽然成不了啥事,可是要想坏谁的事,本事大啦。“还有公安厅那一桌,别看他们只是厅下边的一个处级部门,真弄起事来,呼风唤雨的本事都有。至于其他的十多桌,哪一桌客人都想见书记,能都见吗?身不由己呀……” “今天晚间就有十多桌宴请?”东启聪问。 “哪天都这样,有时更多。” 听着宣传部长的话,东启聪心里慢慢热乎起来,他已经觉得,这个冉部长的话又实又真,不像有些干部,一张口就是一连串的官话,甚至假话。这是啥,这就是信任。冉部长是把东站长当自家人了,或者说自己人了。也是因为俩人都是做宣传工作的,在这个行当里,各人都有需要对方支持帮助的时候,说俗一点,各方都有对方利用的价值,人就是这种动物,几句话能让你的心冷若冰霜,几句话也能让你的心温馨热和。晚宴在冉部长的主持下,自然热烈起来,并很快进入相互敬酒程序,只见膀大腰圆的季发达早已站起,一手拎起酒瓶,另一手持酒盅,迈过孙书记的空位,来至东启聪座位跟前道,“来、来、来……东站长,我先敬你。” “别、别、别……季老板,你先坐下。”冉部长也站了起来,转过东启聪的座位,将季发达按在了孙书记的座椅上,然后拍了拍东启聪的肩,东站长就将脸转过来,朝着部长射来的目光。“东站长,我忘了跟你介绍季大哥,这会儿补补课,叫他再敬酒不迟。”刚才还是季老板,怎么一下子变成季大哥?东启聪有些不解。部长说话了,“你一定知道,中国民国时期有‘蒋宋孔陈’四大家族,可是你没听说过我们固阳如今有‘季任秦林’四大家族吧?”怎能不知道蒋宋孔陈呢?还是在初中学历史课时,老师就讲过他们,说四大家族如何如何有钱,他们四家的黄金就能堆成一座小山,至于这季任秦林,却使东启聪莫名其妙了。冉部长将正对着东启聪面庞的眼光提上来,环视一下四周,最后落在了季发达身上,“知道吧,季大哥是咱固阳市四大家族之首,是开放以来最早富起来的人,是咱江北省政府命名的第一批农民企业家,不仅是咱固阳市委常委,还是咱江北省人大常委啊,东站长。”冉部长将左右两手握成拳头、两个拳头都伸出大拇指,而后又将二拳并举,高过眉梢,再二拳相碰,且作上下摇晃状,使两个拇指颇为醒目显眼,在两个大拇指摇晃五六个来回后,冉部长又接着道:“你来咱固阳,算是来对了,你在固阳吃的第一餐,孙书记就出马招待,孙书记亲自出面不说,又有季发达大哥亲自作陪,东站长,这是啥,是缘分!季老板那乡镇如今是新闻热点,季大哥是新闻人物,?往那里挖了,不管是他的乡镇,还是他本人,都蕴蓄着时下的热点话题,你直?去了,保准错不了,东站长。”冉部长话说到此,方告一段落,就由所站的位置退到自己的坐椅,坐在东启聪的下侧。这时,季发达已将手中的酒盅斟满了酒,很诚意的对东启聪微笑道:“东站长,头次见面,谢谢你对咱固阳重视,我先喝三杯,敬你一杯,这是咱固阳的规矩,先喝为敬。”说过,不容分说,季发达连饮连倒,一鼓作气直下三盅。然后,他的面孔依然微笑着,这种微笑暖和着东站长。这时冉部长又插话:“固阳的规矩,先喝为敬不假。可并不是主人喝三盅,客人喝一盅。是喝一敬一。这喝三敬一是季大哥一家的规矩……”大家跟着冉部长笑起来,异口同声说:“是这么回事,是这么回事……” 主人的酒风这么好,客人能不喝吗?东启聪早已站起来,端起酒盅一饮而尽。这时,季发达欲退回自己的座位,笑哈哈地道:“谢谢,谢谢东站长。”可是,东站长并没有坐下的意思,持酒盅的右手伸至季发达面前,说:“倒酒,与你一样,三盅。”听到这话,季发达如获意外喜悦。大笑道:“痛快,痛快,东站长。”说着将伸来的酒盅斟满,东启聪又一连喝下两盅,方坐下。季发达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好——好,不知东站长是哪年生人?”东启聪爽朗的回答了季发达的问话。“噢,这样算东站长该是贤弟,贤弟。”其实,一见面季发达就看出来了,东启聪比他至少小五六岁。“当哥的不能叫兄弟吃亏,我再喝仨。”他边说边倒,一连又饮下三盅。对于喝酒,东启聪也不是新手了。自从进了报社,酒场虽然不算频繁,但是隔三差五还是有的,也许东启聪天生对酒精有抵御能力,至今他还不知道醉酒的滋味,所以遇上酒场,他并不怯场,今天喝的又是江北省生产的上好白酒,多喝几盅又怎么样。看着季发达又饮下三盅,东启聪很豪爽地说:“我也再来三盅。”季发达毫不犹豫的为他斟酒,二人这样碰下去,又弄了一轮,每人各饮九盅先告结第一回合。接下来,季发达就顺着宣传部长、副部长、小曹、新闻科长这样的圆桌座次敬了一圈的酒,说是敬酒,实是碰酒,且是象征性的,许是因为他们之间太熟了,这种场合已成为家常便饭,就不像开始与东站长喝的那样认真,那样“敬业”,只是在与小曹共饮时,季发达与他都喝了三盅。接下来,进入了模式化的敬酒程序,按照圆桌顺时针座位顺序,冉部长没等季发达坐稳就出击了,他敬了一圈之后,副部长又敬,接下来则是一一起立敬酒,一直又转到了东启聪这里。这时,这个刚上任的站长方觉得头重脚轻了。以往哪里喝过这么多酒,更没有遇过这等众星捧月般的宠敬。他坐那位置就说明他是这桌宴席的首席客人,所以一桌的人都把他作为重点敬酒对象,咋着能叫他把酒喝下,就咋说,自然高帽子戴得一顶又一顶的,直说得东站长心里甜滋滋的,酒也就一盅接一盅的装入肚子里了。尽管喝的确实多了,心里却惬意得很呢,且油然而生一种优越感,看到大家都敬过了酒,就意识到自己也该出场回敬回敬,只是觉得手脚已不大听使唤,说话也不如先前流利,不过,脑袋瓜子依然清清亮亮,一点也不糊涂。他站了起来,自己为自己斟满了酒盅,想,是应先敬季发达,还是先敬冉部长?这种场合,这很重要,又想,先敬两人哪一位,似乎都不错,都有道理。还是冉部长心明眼亮,思维敏捷,他没等东站长的身子往任何方向偏倚,就不失时机地道:“东站长,你还不知道吧,季大哥对咱固阳是有特殊贡献的啊。”这时,冉部长将面庞转到新闻科长身上,似乎是指示什么,又像在提示什么地说,“大家都怎么称呼的?”机灵敏感的科长已心领神会了领导的意思,就毫不迟疑的接着部长的话说:“我们这里都爱称孙书记为孙一把,称季常委为季二把,季书记贡献大啦,东站长。” “不敢……不敢……”季发达立即挥动双手,矢口否认,“哪里敢这么称呼,嘿嘿……” “群众口碑么,也不是领导指示的。”宣传部副部长接着话茬,在打圆场。 东启聪听着这话,把身子转了四十五度向季发达倾斜过来:“来,我先敬……” “别……别……站长贤弟。”季发达边说边用两手按住东启聪的双肩,用力地把他按在座位上,“大家说,东站长还用敬酒吗?”他的意思很明白,明明看着年轻的站长喝高了,还能叫人家再喝下去吗?第一次相逢,岂能将人灌醉。 “不用……不用啦,东站长人好,酒风也好,够意思了。”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是的……是的。通过酒风看作风,透过酒品见人品。东站长,你这朋友俺交定了,到这份儿上,还用再喝吗?” “是么,只要感情有,喝水也是酒。来——来——来,大家开始喝茶,把酒收起来。”冉部长附和着季发达的意思,服务小姐闻声赶紧把酒瓶、酒壶、酒盅全撤了。 其实,东启聪这会儿也不想再喝下去了,他毕竟还清醒,已觉察微醺的滋味,只是碍于众人的热诚,更怕别人说自己不仗义,小家子气,也就入乡随俗,硬撑下去。眼下季发达替自己解围,冉部长又一锤定音,心中好不乐意,就顺水推舟道:“好——好,恭敬不如从命,喝茶,喝茶,只要感情有,茶也能当酒,喝。”东启聪说着,端起面前的一杯茶水,像喝酒的姿态一样喝下一口。服务小姐立即又沏了一壶新茶,为在座的各位倒进杯子,冉部长翻看一下菜谱,加点了几样小吃和两个汤。宴席是在热烈又欢乐的气氛中结束的,当东站长一行欲被宣传部长送往宾馆时,季发达突然说: “你们看这样中不中,今晚东站长就到咱春光镇,住咱的春光山庄,明儿个好好看看咱春光镇的企业和景点,也指导指导咱镇的工作,等从春光镇考察回来,再到咱固阳市来。” “好……这样也好。”冉部长马上接着季发达的话说,“东站长,我忘告诉你,季大哥过两天要出差外地,趁他在家,先去挖挖他那里的真经。再说,如今咱固阳最好的宾馆,就是他那春光山庄,省里来的领导,都住那里,不仅环境好,风景好,房屋设施好,服务人员更好,到春光山庄,才是真的到家了。东站长,你一去就知道了,至于到咱固阳市巡视,啥时间来,咱宣传部都全程陪同服务,哈哈……东站长,你看……” 这样的安排正合东启聪心意。自接触季发达,东启聪就想与这位既是经济实体业主又是政界要员的两栖人物交朋友,这会儿听冉部长的意思,心中暗暗欢喜。于是接着部长的话说:“好……好……感谢你们给我向春光镇、向季书记学习的好机会……” 春光镇距固阳市中心二十余公里,位于青山绿水之中,风景秀丽旖旎,春光山庄就建在山水中,背依小茫山,前傍固阳河。山庄建造得典雅大气,舒适实用,凡来过山庄的人物,没有不夸奖这座建筑的。东启聪一行乘着季发达的凯迪拉克轿车来到春光镇,下榻在春光山庄。细心的季发达又为他们的行程做了具体安排,上午参观访谈,多是到镇办企业和农户家,下午休闲健身,可选择打猎垂钓之类户外活动,晚间进春光山庄练歌房,与这里的土著歌星娱乐联欢。至于一日三餐,用城里人的话说,全是绿色食品。东启聪没有想到,这么一个乡镇,能把他的巡礼活动安排得这么充实,又这么惬意。这里其实是个小小的世界,它的全名叫“春光农工商联体总公司”,季发达不仅是镇党委书记,还是农工商总公司董事长。东启聪进了春光山庄,转眼间三天光阴过去了。告别春光镇时,季发达指示手下一个小伙说:“把才提的那辆桑塔纳开来,送东站长。”转眼间,小伙开来一辆崭新的轿车。当东启聪与小曹上了汽车,季发达说:“东站长,以后这台车归你了,你要有司机,就用你的,你要是没有合适的人,小邢就跟着你跑,小邢,要服务好领导,听见了么?”季发达又特地向开车的小伙强调一下。 “那怎么行?季书记。我怎么能用你的车,再说,记者站用车挺方便的。” “咋不行,东站长,我这车多了,给你台进口原装车,怕不方便,你别嫌这车孬就中了。我知道,公车再方便,也不胜自己有台专车,专车才叫方便,嘿嘿……” “不合适吧,这样……” “咋不合适?车是我的,你只是使用使用,谁还能说个一二三不成!启聪站长,客气啥?小邢,开车……” 桑塔纳徐徐奔上国道,箭也似的飞驰起来…… 第二章 二 自当上江北日报社驻江口市记者站站长以后,东启聪这名字渐渐被人淡化了,直至销声匿迹,而“东站长”三个字则愈来愈响亮了。直弄到许多人只认识东站长,不认识东启聪。东启聪哪里想得到,这么个本不算官的小站长,也有这么大的含金量,在江口市六县六区,尽管有背头县那种对媒体不大关注,对记者不屑一顾的人物,大多数人们,还是挺看得起这个站长的,平时出去采访,总能受到欢迎和厚爱,隔三差五,还有单位或领导邀自己光临“指导工作”,至于请吃请喝的小聚会,就更多了,如果是逢邀必应,邀请就到的话,那样日程几乎排满了。所以,东启聪慢慢学会了有选择的赴会赴宴,也逐渐体会到无冕之王的愉悦滋味,特别有一件事,让他懂得了自己的价值。 东启聪有个同事叫西宝,西宝与自己的职务一样,在江北日报社驻西阳市记者站任站长。西阳市就是东启聪的故乡,因为他家所在的宝川县东寨乡,就归西阳市管辖。西宝本不想到西阳市任职,因为他的家在省城江口市,爱人在省城上班,儿子也在省城上学,他常抱怨说,都怨自己姓西,领导就将姓西的派到西阳市了。离开了省城,在江口市办事就不方便了,儿子到上小学时,本想进全市有名的实验小学,可是,身在江北省西部边陲西阳市的记者站长,在省城这方地盘却施展不出一点威力,学校随便找个理由就将西宝的儿子拒之实验小学门外了,他已经为儿子上学的事跳足蹦够了,还是没有弄成。不过,西宝并不死心。他搜肠刮肚,想出了一个思路,请同事东启聪帮忙。东启聪是报社驻江口市记者站站长,心想,江口市教育局不会不给他这个站长面子。东启聪是个讲义气的人,同事有求于自己,没有拒绝之理,只能为其尽力为之。刚好,那天他应邀采访江口市教育局局长,趁采访的间歇,东站长向局长提出安排小孩进实验小学之事。令东启聪没有想到的是,局长连问其个一二都没有,就随手在便笺上写道: “朱校长,因特殊情况请安排东站长的孩子入学,谨此。”后边写着局长的大名和落款日期。局长把便条交给东启聪时,只是说,你直接找朱校长办吧,这事不应该有问题的。 当东启聪从局长办公室走出来时,方悟出来,也许局长把西宝的儿子当成了他的儿子,所以才这样爽快。唉……管他是谁的儿子,只要进了实验小学就成。自然,孩子顺利地入学了。那天,为了保险起见,是西宝攀着东启聪一道找到朱校长的,校长一见局长的手谕,并没有多问,就让他们去办入学手续了……事后,西宝两口子特地请东启聪与他的准爱人艾思思到江口市最高档的天外天大酒店吃了燕鲍翅。席间,西宝反复地问东启聪有什么事需要他在西阳市办,直讲了,就是钻天拱地,他也会去办的。他还说,在江口市,自己真不中,可是,如果进了西阳这地盘,市里辖管的四县四区,他都说得上话,说罢,还歪着头注视着东启聪,问他,你信不信愚兄有这能力?他说这话,一是怕比自己年轻的东站长看不起他这个长兄,二是觉得人家帮了这么大的忙,光请吃一顿燕鲍翅,还是意思不够,应该再帮人家做点啥事,才心安理得。还没等东启聪说话,坐在男人身边的艾思思就说,你老家不是就在那个什么宝川县的么,你看西宝兄这么有诚意,有什么事该说就说。女人说出这话,也许与这段时间她一直没去成东启聪的老家有关系。自俩人明确了恋爱关系,艾思思就多次提出要去东启聪老家看看,可是东启聪总是说,待老家的新房盖好再去。之后思思又几次催促这事,启聪方告诉她,盖房并不是难事,难的是宅基地出了问题。他就将前些年老家的宅基地纠纷告诉了思思……眼下既然有西宝这样的热心人主动请缨帮忙,何乐而不为呢,大不了事情办不成而已。也是在思思的诱导下,东启聪方将老家因宅基地造成的苦衷倒了出来,看西宝兄能不能帮办这个老大难。那是东启聪正在县城读高中时,邻里突然推倒了相隔的院墙,将他家正翻盖的房屋伸进自己家的院落,扬言道,东老三(东启聪的父亲)的宅基地有一半本属于他们家的……父亲是村里有名的胆小怕事的人,也是邻里家人多势众,又因他家闺女刚刚与村支书的儿子定了亲,就公然欺侮父亲。平时,父亲遇上不公的事,总是忍气吞声。可是,这一回不行,父亲把邻里告上法院,多亏年轻的法官锡作仁主持正义,父亲的官司打赢了。没有想到的是,赢了官司,却赢不回来宅基地,邻里侵权的房屋再也没有被父亲掀翻……也是这种缘故,使高中生东启聪萌生了一定要做官的想法,做了官有了权,不怕斗不过他们。如今,父亲早已不想再收回被侵占的宅基地了,只想让村委会再划一块新宅基地,远离使他伤心的这方是非之地,可是,对一个平头百姓,无权又无钱的弱者,划宅基地容易吗……西宝听了东启聪详细的叙说后,立马表态,这事一定帮忙,且坚决办成…… 东启聪讲义气,没把同事西宝当外人,真心实意帮他的忙,方将西宝之子入学问题办妥办好。西宝也讲义气,把同事东启聪当自己人,真心实意去办他的事。如今为人办事,倘若将别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再难的事也有希望办成。这个理西站长懂,所以这事自开始办,他就充当了东启聪家的亲戚。而且,一开始就找到他可能找到的最权威的人物——西阳市委常委、宣传部长。他对宣传部部长是这样说的: “蒋部长,我西宝在咱市当记者站长也有些时日了,你看我是不是尽心尽力为咱西阳市说话的。”西宝一副谦虚诚恳的面庞,认真地注视着蒋部长。 “那……没的说,西站长,你来以后没少为咱西阳市出力,该说的好话都说了,我们不好讲的话你也帮我们讲了,西站长,对西阳市,你是有功劳的。” “不敢当,蒋部长。不过,虽然功劳不敢当,苦劳总是有的,是吧,蒋部长”。 “哪里,哪里,功劳当然是有的,苦劳还用说吗?”蒋部长的语气是恳切的,不像逢场作戏,同时他将一支软中华烟递给西宝,自己也抽上一支。西宝赶紧掏出打火机,将两支香烟点燃起来,说: “这些年我向咱市提出过啥要求,找过啥麻烦没有,蒋部长。”这句话是西宝考虑几天,才想出的“警句”。他是让部长知道,自己是个恪守规矩、严于律己的人,从不张口为自己办私事的。 “没有……没有,这一点,我最清楚。”说罢这话,蒋部长已经意识到,西站长肯定有下文要讲,“你说,西站长,有什么麻烦需要我出面协调,别客气,咱们不仅是同志,也是朋友嘛,合作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西站长。” “蒋部长,是这么回事。我有个舅舅,就在咱们西阳市辖管的宝川县东寨乡东寨村,人特老实朴素,连大声说话都不会,更不会给朋友和领导添麻烦,十多年前,他家的宅基地硬是叫别人侵占了,后来法院判决他是赢家,可是赢家却收不回被侵占的宅基地,明明是自己的宅院,却盖上了别人家的房子。”话说到这里,蒋部长已经明白了西站长的用意,就爽朗地说: “不就是一块宅基地吗?叫村里再划拨一块不就妥了么。” “可是,村里要宅基地的人多,说不好解决。” “不错,如今农村矛盾最多的问题就是宅基地争端,五花八门,啥情况都有。可是,你是西站长啊,西宝同志,问问他们那些闹宅基地的人,哪一个人的外甥是江北日报社驻咱市的站长,也就是你老舅一个人嘛。跟别人不好划宅基地,跟你老舅能不好划吗?什么叫特事特办,唉,这些干部,水平低啊,根本不懂政治。” “不……不,蒋部长,这事我舅从来没往上反映过,我也是头一次向领导讲这事,唉,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老舅的孩儿姑娘们都长大了,要成家了,还没个像样的窝儿。” “我打个电话,叫明辉书记去办,小事一桩,西站长。”蒋部长伸手拿起电话听筒,拨出一个电话号码:“明辉同志吗?噢,好……好,你也好吧,别忙坏了身体,劳逸结合么,噢……下个月我到你们那调研。对……另外,有个小事,你帮办一下,江北日报社驻咱市的西站长有个亲戚在咱县东寨乡,家里的宅基地被侵占了,打官司人家也赢了,可是宅基地一直没有归还人家,我看这事的老账就别翻腾了,叫他们村重新划一块了事。”部长大概听到对方的问话,就转过头问西宝,“西站长,你舅住在哪个村,叫什么名字?”西宝说是东寨村,大名叫东老三。部长就将答案告诉了明辉书记,接下来俩人又寒暄一阵儿。当部长通完电话,对西宝说,“宅基地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明辉书记会直接布置给东寨乡党委书记的,乡书记会去具体落实这事,我刚才跟他说了,这事要派人抓紧落实,这种事,抓而不紧,村里也敢拖延下去。” “是的……是的,蒋部长,我知道宅基地这事很麻烦,有时领导打过招呼的事,到下边也会搁浅。”西宝大概以往采访过这类故事,他知道宅基地的事非同一般,办起来特别缠手。 “是啊,凡是落实不了,甚至搁浅的事,你问了,都是领导没动真格的,许多事往往失误在没有亲自抓落实上。西站长,你老舅的事,我一定叫他们办好,叫你老舅满意……” 蒋部长的话说到这种地步,西宝方觉得心里踏实了。果然,部长的话起了作用,大约过去一个月的时间,东启聪老家的宅基地解决了,而且位置和环境都十分优越。东启聪渐渐悟出了无冕之王的含意,是啊,自己在这方地盘什么官也不是,却能享用到一般人享用不到的待遇,这个“无冕之王”的帽子,戴上它,过的日子有滋有味了,也是有了这顶不是帽子的帽子以后,东启聪的视野大大扩展了,是记者的身份使他有机会进入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与不同层面的人物沟通接触,无论是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士农工商,可谓大千世界的众生相,都曾面对面的或被自己采访,或主动上门向自己倾诉心声,或邀请自己赴宴,或企图与自己交友,等等。在反复持续的与众多人物交流、沟通、相处、跟踪之中,动脑子的东启聪悟出一种现象,这么多人物中,生活得最风光最愉悦最幸福的是做官的人,别听他们挂在嘴上的那些套话,什么压力大啊,困难多啊,累死人啊。当然,这种套话中有真实的成分,若一点压力没有,一点困难没有,一点事没有,还要做官的人干啥,至于最后那句“不想再干了”,可以断定,是假话,屁话,倘若无缘无故的摘掉一个人的官帽,他不拼死老命去讨说法,那才是怪事。东启聪对官员生活得出这种上好的结论,是他细心观察后发现的。他接触过教师,教师如不努力钻研教学,就担心自己的课教不好,被学校冷落,甚至被学生轰下台;他接触过医生,医生如不刻苦修炼,没有掌握真正的技能,上了手术台下手失误,那是人命关天啊,后果不堪设想;他接触过技术工人,就连这最底层的小人物,若不懂机器性能,也能发生事故……其实,任何工作都是需要真才实学的,倘若缺少真功夫,别人不说什么,自己就知底气不足,有时候,自己就会主动辞去工作,不敢不懂装懂,胡混下去了。可是,官员之中,却没这种事,从没听说过哪个官员道出自己干不了这差事,倒是抱怨怀才不遇、嫌官职尚低尚小者大有人在。就是这类人物,在东启聪眼中,生活得最优越。一次,他在某个任办公室主任的朋友那里闲聊,说是朋友,因为俩人已多次交往,双方都觉得气味相投,一来二去,就成了无话不谈、没有隔阂的至交。那天,他的下属在电话里向他请示,说实木地板的价格太贵,已经超过领导告知的控制价位,是不是该换复合型地板。办公室主任回道,只管买实木地板,而且要选择那种档次高的,深咖啡色的进口地板,那种地板是领导最喜欢的。对方大概是担心地说,那种地板价位高得多,大约是领导交代的价格三倍了,买这种地板,恐怕对领导不好交代的……听了部下的担心,主任果断地指示道:“叫你买,你就买嘛,啰嗦个啥。” 对方大概是回答:“知道了,就选这种。”主任听到回答又加上一句,“知道就好,不过,发票先不开,知道吗?” 当主任放下电话,笑哈哈地对东站长说,这个大头兵,脑子就是不开窍,只能一辈子当兵了,没一点培养前途。 东启聪好奇地问,怎么个没培养前途?主任道,我们的局长都讲明了,他喜欢那种深咖啡色的印尼进口地板,他又讲明了,铺地板不能太浪费,地板价位要控制在一个数字之下,你说,这事咋办局长才满意?当然是物美价廉啦,领导要我们这些人干啥?为领导服好务最关键,别人能办成的事我们当然能办,别人办不成的事我们也能办,这才中,才有培养前途。像这个大头兵,主任说着,用右手食指往半天空指着,脑袋瓜僵硬得要死,就会认死理,根本不懂事情可以变通的道道,有些话还不能跟他讲明,这种人,只能去看个仓库什么的,用着特费劲。东启聪慢慢明白了这回事,他们的局长刚分了一套大房子,是江口市为市直机关正职领导配备的,房子到手了,就把装修任务交给办公室主任了。还有一次,东站长到另一位至交,某单位人事处长那里做客。他先到处长的办公室看看,正好有个人事处的办事员来请示处长,她告诉处长,厅长让办的那个调入的人眼下办不成,查了查还是没编制,问处长,这事是否汇报给厅长,先将这个人的事搁一搁?处长立即回示,厅长布置的事怎么能搁一搁呢?厅长吩咐调入的人,有编制当然要办,没编制当然也要办,懂吗?小红。什么事都不能只照本本讲教条,懂吗?小红。那咋办?小红反问处长。处长接着说,没编制是实事,可是,明年呢,明年他张大毛就退休了,不就腾出一个编制吗?正好厅长说的这个人补上,你只管办吧,进个把人不会发不出工资的,厅里的财务处办这事比咱们有办法,怕什么呢?那小红听罢处长的指示,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处长方转头对东启聪说,如今什么不缺,就两条腿的人不缺,哪个单位不是人满满的,人再满,再没编制,该进的人照样得进。有高层领导打过招呼的人,有与厅领导关系不一般的人要进,能以没编制的理由将这些人拒之门外吗?阅历过这类事,东启聪越发羡慕做官的人,掌权的人了。想想自己办成的那些事,比起人家,算得了什么。唉,比比这些带长字的人物,人家才算官员,办事才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再说,虽然家里的宅基地划好了,盖房的钱呢?靠老爹弄钱盖房,连门都没有,这事还得靠自己,若是仅自己眼下的工薪收入,攒钱盖房,就太渺茫了。这种事得有人支持,至少得张罗着四处借钱,根据自己的身份,去借钱,应该能借到的,不过,东启聪懒得张口求人,这事毕竟是老家的事,影响不了自己的现实生活。他又想,这事如果让思思的爸爸去办,恐怕张张口,就敢有人自告奋勇,为其提供免费建材,至少是提供廉价而质优的材料,肯定还有人参与义务盖房劳动。可是,自己能张口求准岳父帮老家盖房吗?绝对不能,万万不能。不仅不能去求艾副市长,即使他的千金小姐,自己的未婚妻,也不能与她谈这事。东启聪很清醒,也很明智,他知道自己眼下的位置和境地,作为艾思思的未婚夫,副市长大人的准女婿,应该怎么表演,才能赢得最佳效果,就怎么表演,而不是以那鼠目寸光的视野,急功近利的捕捉小利小惠。年轻人在思索,应该如何“投资”,才能事半功倍,应该怎样运筹所能调动的“资源”,才能赚得最大利益。在与思思频频接触中,他往往无意感叹道,眼下虽然处境不错,工作顺心,却是学非所用,专业不能对口。思思问他,到底想做什么?他直率地说,想进政府机关,做行政管理工作或捣鼓政治思想工作。思思理解未婚夫的心愿,当然知晓启聪的潜台词就是想当官,只有进入政府机关,沿着这种“轨道”竞跑,才能跑出来官员,男人有这种追求,女人怎能不高兴呢?做一个官员的夫人,是最风光、最实惠、最能享受生活,又不为生活所难的女人,这方面,母亲的经历就是个有力的说明,不用再请教任何人。未婚夫的选择没有错,她将启聪的愿望告诉了父亲。期望爸爸指点,艾副市长得悉准女婿小东的期望,心想,这孩子是有政治头脑,作为政府的常务副市长,知道哪个方位最容易出线,哪个方位最难混出来名堂,哪个方位只有虚名没有实惠,哪个方位却能名利双收。不过,这种真情实况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特别在光天化日的大庭广众面前,更不能实话实说。想一想,一家省委机关报,不仅知识分子成堆,且有思想头脑又善舞文弄墨,还能说会道、精通政道、识解时务的人才可谓济济一堂,东启聪能当上一个记者站站长,已是车到码头人到站了,再往前走,至少五年没戏。倘若将小东换个方位,换至那种看起来备受冷落,实际上出线概率极高的人才单薄之地,结果就与报社大相径庭。当然,这种事必须规划得当科学,操作得严谨到位,保密得不漏踪影,最终方能获得意外的惊喜。还有,当然是得有权威人物的支持,并有行家里手亲自操作。听罢女儿转达准女婿的想法,艾副市长没有正面回答问话,只是反问道,女儿与小东的婚事准备什么时候办?思思说,这事全看自己了,他小东说了,婚事的事,听她的,她咋安排他咋配合,艾副市长说,那就抓紧办吧,既然双方关系已经明确,亲朋好友大都知道了,就别拖了。至于小东的想法,父亲说,他知道了,这种事别多说了。最后,父亲还透露给女儿一个秘密,告诉她最近江北日报社驻各地记者站长的级别要晋升半格,由原来的正科级升为副处,不过,现任的站长要经过考察,才能定夺能不能留任晋升。小东的事等级别升过后再办。 其实,人都是有欲望和追求的,特别对一个有志向的人,做生意能赚到一万元,就想赚十万元,赚到一百万元时他想赚上一千万元,即使亿万富翁,也不会满足,一个赚更多的钱的目标,会成为他终生也到达不了的驿站。做官的人亦然,对于东启聪的想法和选择,在艾思思及他的父亲艾民看来,都没有错。 第三章 三 艾副市长的消息果然灵通,是在他透露给女儿思思那个信息不久以后,江北日报社就发出了一个文件,拟将全省二十个驻地市记者站站长晋升为副处级。文件发出之后,开始了对现任站长的考察。很幸运,东启聪顺利地通过了考察关,坐上了副处级记者站站长的交椅。与东启聪晋级同步进行的是,他与艾思思的婚礼。对东启聪说,真是好事成双,他不仅陶醉在级别晋升后的欣慰愉悦中,同时又痴醉的向往着盛大婚礼的体面风光。是的,婚礼的事他是听从思思的意思,思思向他展示了隆重又豪华的婚礼蓝图,听着未婚妻声情并茂的叙说,东启聪开始拟定邀请莅临盛大婚礼的亲友名单。 然而,情况突然发生变化,在思思与妈妈商量,是用德国奔驰轿车作为婚礼车队的花车,还是用美国凯迪拉克轿车作为花车时,爸爸突然不期而至。听到母女俩人的话,他很惊讶。这些时,也怨他一直没在家,先是出远门参加一项活动,之后又随省里一个考察团赴北欧去了。尽管他主张尽快把女儿的婚事办了,可是怎么举办婚礼还没顾得上与家人沟通。他问母女二人,干什么用奔驰,还有凯迪拉克?思思直率地告诉爸爸,是用来做婚礼车队花车的,一般的轿车太没劲,你说呢?女儿反问父亲。妈妈更了解爸爸,就不失时机的道,用啥车也不用你老家伙出面,这事我一手操办了,女儿一辈子就一回的大事,不能弄得太寒酸了。女人是在为男人打预防针,她知道,丈夫可能提出异议。果然,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发表了意见。 “不行,不能用这种车。”男人说这话时,眼睛盯着屋子一侧的墙壁,并没有看母女二人,但他那软中带硬的发音,给人一种不可讨价还价的强劲气势,可以想象,此时此刻,他的神态是极其严肃的。 “怎么不行呀?爸爸,我同学张山妮结婚用的花车还是美国加长林肯呢,咱们用个奔驰就不行吗?爸爸。”女儿知晓爸爸的心思,她想,爸爸是担心自家的事办得太出众。 “是啊,老艾,她张山妮算哪档子的人,都敢用林肯还加长!”妈妈忙帮助女儿说话,在她眼里,也实在看不上那些突然就发财的暴发户们。 “她张山妮算哪档子的人,算企业家的女儿,她老爸是纳税人,人家无论干什么,都是花自家的钱,当然自由了。我老艾是国家干部,是吃皇粮的公务员,咱们摆谱讲排场,弄豪华车队,人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会嘀咕,这是艾副市长动用权力调用的汽车。就是我老艾掏自己腰包去租汽车,谁会相信啊!”艾民说这话时,态度是认真的,看来,他是想借这机会,整治一下家风。特别是对女儿的婚礼,这不是一般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现在有些人,就是不能见我们家干什么,一干什么就说闲话,反正咱们家咋着也不是,做啥都有人指手画脚,真烦死人!”听着丈夫的话,女人就发起牢骚。她说的是事实,如今的确有人有仇官心理。不过,女儿对这种事能放得下,更不在乎别人说东道西,她接着妈妈的话说: “林子大了,啥鸟儿没有?咱们为什么要听别人唧唧喳喳的,谁愿意咋叫咋叫,咱该干什么干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思思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是在开导妈妈,又企图说服爸爸。 “你们知道有人议论咱们就好。”一向是一家之主的男人说,“这事也不能只怪人家看问题片面,如今确实有些人一当上官就找不到自己了,就敢滥用职权,以权谋私,弄得规规矩矩的官员的名声也臭了,还有那本来规矩的官员也学着下水了。本来嘛,咱们的政府官员应该是人民公仆,如今,老百姓都说咱们是老爷,想一想,在这种人文环境、这种舆论氛围中,咱们不检点行吗?不注意行吗?” “那……你说吧,怎么个检点,怎么个注意?”说这话时,尽管女人的语气不乏愤懑之势,但是心已开始软下来。在艾副市长家中,关键的事情,从来就是他说了算,至于日常琐碎,他连问都不问,那是女人职责之内的事。他的原则是,无论男人女人,各有自个儿的“势力范围”,谁也不应该越位侵权,今天发生的事,是出在认识问题上,妻子与女儿认为,与东启聪谈不谈恋爱,结不结婚,这是关键问题,应该请示一家之主,既然当家人同意接受东启聪,至于怎么办婚礼,则是女人张罗的事了。她们没有想到,男人能把这种琐事看得如此之重,还跟母女二人上起政治课。 听到妻子的这种话语,艾民知道,是应该把女儿婚事的调门儿定一定了,对这种事,他心中是有谱的,所以,就不假思索地说:“怎么个检点,怎么个注意,这事很简单,婚事尽量办得简朴、简单。什么意思,就是婚礼的形式、参加的人员、选择的地点都要简约,不要张扬,尽量朴素,更不能烜赫炫耀。” “没有啊,爸爸。”思思听着父亲为婚礼定下的调子,心中不解,她压根儿就没有想在婚礼时卖弄和炫耀自家的实力,只是想与时下同一个档次的门当户对的家庭操办的婚礼的规格持平而已,父亲怎么会有这种认识,“我啥时候都没想张扬,没想压别人一头,如今的婚礼都这样,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能组织个像样的车队。” “是的,思思,你的主观意识里没有烜赫炫耀,我相信,我的女儿我了解,爸爸经常跟你说,心态要平和,做人要低调。我知道,这一点你还是做了,至少努力了,不过,思思,有些事,并不是你去想才做得出来,或者说,你想做之后才有效果,而是效果处在下意识中。这不怪你,思思,怪爸爸坐的这把椅子太要害,太敏感。跟你这样说吧,思思,只要从我口中随意的道出思思要结婚了,就这几个字,我敢说,江口市六县六区的许多干部,还有市直机关的许多人都会动起来,即使江北省,也有诸多关系单位,老朋友,老同学,他们要不动起来,那才怪哩,送礼的人不得了啊,这么多礼,你收还是不收,到那时,可真是左右为难、进退不能啊!思思,可是,你还应该知道,假如我不坐这把椅子了,不是政府的常务副市长,而是一个负责无关紧要工作的领导,像抓抓统战啊,联络联络社会群团组织啊,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即使人们知道了我女儿结婚,也不会疯狂起来的,场面一定是理性的。再退一步说,如果我什么也不是,就是退了二线吧,情况就更不一样了,到那时,你怎么宣传,怎么发布结婚的信息,都没关系了。思思,不是爸爸太敏感,这是爸爸的经验和教训啊,你慢慢就明白了。思思,许多事没开始就应该想到它的后果,想到后果,就要预防恶果的出现,千万不能待恶果出来了,再去剔除它。明白了吧,思思,还有思思妈。”艾民的话由家常步入沉重,又由沉重回转至轻松,结束时,他环视着身边的两个女人,愉悦地笑着。 父亲的话女儿听得最明白,这种家庭中的务虚早不是第一次了,艾副市长一直在向家人强调,有那么多人尊敬他,关心他,厚爱他和他的家人,并非自己有“三头六臂”,也非他艾副市长对这么多人都有恩惠,而是自己的官帽厉害,倘若把官帽摘掉,还不是与成千上万的百姓一样平常平凡甚至平庸。有什么可以神气的?自己本来就是百姓,做了副市长还应该把自己当作百姓,办什么事都不要出格,倘若真的做到这种地步,官帽反而戴得更牢。这是为什么?因为口碑好。对父亲的良苦用心,女儿逐渐的心领神会了,先前的怨气渐渐减弱直至消失,只是以顺从又温和的神态注视着父亲,恳切地说:“你说吧,爸爸,你说这婚事咋办就咋办,我听你的。” “哈哈,真是我艾民的女儿,明达事理,又虚心大度,可……他小东呢,他什么态度?” “启聪啊,你放心,爸爸,这事他听我的。” “好——好——这就好。”艾民连声说好,边从抽屉里取出一包大熊猫香烟,从中抽出一支,女儿赶紧为他划上一根火柴,待火柴烧尽了药头,方将火苗对住大熊猫香烟,艾民深吸一口,细细地品着烟香,妻子不耐烦地说:“好——好——好什么呀,婚事到底怎么办,连一个字也没迸出来。” 不是男人不说下文,是他在专心享受抽烟的乐趣。艾副市长的吸烟,与一般的烟民大不相同,所谓不同是他吸得量极少,质却极高,还有,他吸烟的时候往往是心情兴奋起来了,或是心情特别败坏了,还有,就是他的吸烟,一定是在舒适的室内,要么是办公室,要么是家中,他不会在人多的场合吸烟,更不会在马路上走动着吸烟。这阵儿,他正沉浸于大熊猫高级香烟的享受中,经妻子这么一提醒,方书归正传了: “你不是说我连一个字也没有迸出来吗,好,我就迸出一个字,‘简’。怎么个简呢,我的想法是,一般性的婚礼仪式就免了,当然,婚宴就不必定了,思思,不举办婚礼并不是不能享受新婚的愉悦嘛。”艾民已经发现,女儿听到自己主张的第一反应是满脸的抱怨和失望,“反过来说,那种看起来热闹非常形势盛大的婚礼,并不一定能使新人真正地享受到什么。”父亲瞅着女儿阴沉的面孔,开导地说,“你和小东可以趁这个时间,去旅游旅游。可用一个月时间,从容悠闲地去转悠,也算是度新婚蜜月,思思,爸爸这主意行吗?” “往哪里去呢?”思思正视着爸爸,期待他能为自己设计好旅游线路。 “我想了,眼下天气寒冷,若往北方,气候环境不尽人意,可往南方,一是直奔地处热带的海南岛,二是到四季如春的云南。” “那好……爸爸,我就去海南,云南已去过三四次了,什么西双版纳、什么大理丽江,都看过了,就是那个还没有开发好的香格里拉,我今年初也去了。” “好,好,这次旅游,也叫旅游结婚吧,这定义挺时髦呢,哈哈……”艾民嬉笑的面孔对视一下妻子,落在女儿身上,“思思,这类事儿,一般情况,我不出面,思思,你和你妈知道爸爸的脾气,这次旅游,情况不一样,老爸亲自为你安排。待蜜月度完,返回江口市时,老爸为你们接风洗尘,庆祝你们进入新婚生活。” “我现在就想听听爸爸是怎么设计蜜月行程的,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如果爸爸设计的不合理呢,哈哈……我还有机会提出合理化建议嘛,是不是,爸爸……” “我有个朋友正好在海南,你们这次的海南之行,爸爸就委托他关照了。这样一是爸爸放心,二是能让你们旅游顺利,玩得开心。海南对咱们,毕竟是个生疏的地方,有朋友安排接待,省心多了。” “噢,想起来了,爸爸,还是去年春天的时候,从海南来的小石,你说他爸爸是石副市长,一定是他吧,爸爸。” “真聪明,就是他,如果见了他,叫他石伯伯,别喊石副市长。另外,对你的同事和其他人,别提石副市长的事,去海南就是去海南,懂吗?思思。” “我当然懂了,你常教导我嘛,没有积极作用的话不说,可能惹麻烦的话更不能说。还有,在生人面前,别夸夸其谈,说自己认识这个人物,熟悉那个领导等等。放心吧,爸爸,女儿不傻,你信不信?”思思有些撒娇的意思。 “哈哈,我不信,怎么样?”父亲显然是与女儿开玩笑。 “爸爸,女儿什么都懂,去年他小石带女朋友来咱江口市,你不是安排得挺好嘛,连你女儿都没进过那家全省最高档的大裕大酒店,你却安排他们住了进去。” “让他们住大裕大酒店,并不是爸爸的意思,也不是老石的意思,像这样的年轻人,来江北地区玩玩看看,住个三星级酒店满可以了,知道吗?都是接待办的人办的,他们一听是我艾副市长的客人,就怎么高档怎么安排,反正花的钱不是他们的,所以现在我再安排客人,就跟他们定好规格标准。唉,也真是,事无巨细了,至于你,思思,别说那家五星级大裕大酒店,就是江口市的四星级酒店,你也别去,知道吗?这事你应该知道啊。” “当然知道,爸爸,这是在江口市,何必在这地方享受高档酒店呀,又是爸爸工作的地方。哈……你女儿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爸爸,放心吧。”思思以一种十分了解政界、理解父亲的姿态道出这番话,而后就笑眯眯地看着爸爸,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夸奖。 果然,爸爸夸奖起女儿:“还是我的女儿,思思长大了,能理解爸爸的良苦用心,理解爸爸,爸爸也理解你,放心吧,爸爸不会让自己的宝贝千金受委屈的。思思,具体行程时间你与小东商定,好吧?”艾民的这句话,是有深刻含意的,思思能听得懂,临别,她也含蓄地对父亲说: “理解万岁!爸爸。” 父亲也毫不犹豫地对答:“理解万岁。” 踏上旅游结婚行程前夕,思思带东启聪来见父亲,艾副市长接见这种关系密切的人,是不在办公室的,一般情况也不会让他们走进家门,而是在江口市的一家宾馆。宾馆坐落在距市委不算远的一条街,宾馆前身叫江口市委招待所。以往,住进这家招待所的人,多是江口市六县六区的领导人物,无论是从县城出差来的,还是从区里开会来的,原则上都是白吃白住,不用掏钱的,待年终算账时,由政府拨款,一切就都抹齐了,摆平了。不过,近些年不中了。自实施市场经济以来,招待所改制了,名称也由先前的江口市委招待所变为“金江宾馆”,还挂上了三星的级别。经营的办法更是变了,不论南来北往的客人,只要交钱,就能享用宾馆的设施和服务,倘若不交钱,就别想入住宾馆。不过,对于艾副市长,则另当别论,他随时随地可以在这里开房办公。办公期间,食宿免费是当然的,不,应该是食宿费用统一由市政府年终结算。艾副市长办公用的房间,不是一般的标准间,是一个接待间,外加一间卧室,也就是一处套房。至于豪华房间,艾副市长也不用。了解他的人知道,金江宾馆其实是这位副市长的第二办公室。思思拉着东启聪的手穿过宾馆的一座五层楼房,再绕过一幢三层楼房,就走进一座淡黄色矮墙包围的院落,透过圆形门,可看见院内的花草树木,虽是冬季,依然有绽放的梅花和葱郁的松柏装点着院子。圆形门一侧的值班室走出微笑的服务小姐,显然,她是认识艾思思的,在她温柔含笑的目送中,一对恋人进入艾副市长的房间。这座看起来外表平常普通的灰砖红瓦房舍,屋子里却别有洞天,春意盎然。亮堂宽大的会客厅里,金黄与雪白两种颜色的菊花与枝叶茂密的平安树,和着一盆修剪规整的榕树盆景,似乎一道在向进来的客人发出温馨的问候,在艾副市长挥手示意下,东启聪坐在长方形茶几一侧的长沙发上,思思进屋就脱去了大衣,将它挂在内室的衣架上。茶几上放着几种水果,思思拿起一个苹果削着皮,服务小姐掂着一壶水进来说,艾市长,这是刚烧开的,沏茶吧。这里的服务人员都知道,艾副市长喜欢铁观音茶,这种茶必须用一百度的沸腾开水,方能沏出茶味,所以,凡有客人进入艾副市长房间,她们就不失时机地将滚得沸腾的水掂进来,服务员边说话边熟练的找到了铁观音,放进了两只玻璃杯将茶沏好,接着又将艾副市长的茶壶沏满,方退出房间。 “喝茶,喝茶。”艾民对视着东启聪说,自己随手将茶壶的水倒进桌面的一只杯子,抿了一口,“这是特地从福建弄来的铁观音,他们说是什么贡品,哈哈,哪里有那么多贡品,不过,茶确实不错。” 东启聪小心谨慎地抿了一口,感觉确实好,与他以往饮的铁观音大不一样,茶的香甜与滋润顿然使他兴奋起来,不过,兴奋是兴奋了,却不敢先说话,来这里不比下去采访,可以海阔天空地发表意见,甚至云天雾地的胡吣,那些对象大多把他奉为无冕之王,或者有求于他给予舆论支持。面前的岳父大人则不然,自己是来听教诲的。所以,他只是不时地小口抿下一点茶水,再就是用敬慕诚恳的目光仰望着岳父稳重的身影,期待他的嘱咐。 艾民没有告诉他们,这次旅游结婚的事宜和当下要注意些什么,而是透露一则使东启聪震惊的信息:江口市委正在筹办《江口晚报》,马上要选定晚报总编辑人选,晚报的负责人级别低于《江口日报》半格,为副处级,与东启聪这个省报驻江口市记者站站长的级别一般高。道出这些信息之后,艾民突然问东启聪,是否愿意任《江口晚报》总编辑。对这事东启聪事先没有精神准备,一时没回答,只是陷入思索状态。这时,艾副市长开始发表意见了: “小东啊,别看省报驻各市的记者站站长也算副处级,其实这个级别很虚,说到底,他只是相当于副处级,省报也是为了使驻地市的站长便于与地方领导交往,安下心来工作,方做出这种升格举措。它与《江口晚报》总编辑相比,虽然级别一样,实际内容可是天上地下了,眼下知道这个人事信息的人还不多,就是在很保密的情况下,竞争在幕后已开始了,《江口日报》那些没有希望晋升为总编辑的副总编、副社长,还有一些消息灵通的又沾点新闻边的人,都动起来了,把眼光盯住了晚报总编辑的位子。你知道吧,小东,江口市副处级以上的干部任命,是市委组织部下文件才算数的。唉,现在的情况很不正常,只要有干部提拔或任用的消息,立即就有成堆的人来说情,如今的人真有能耐,遇上这事,千方百计的能搭上线,找到能说上话的人,唉……难啊!” 东启聪瞅着神态无奈又烦躁的岳父,他并不懂这位艾副市长难在何处,也没有深思他讲的“难啊”的深刻含意,而是以一个小学生向他崇敬的老师请教问题的姿态和口气说:“这事我没有思想准备,我听爸爸的,您说吧。”自从上个月与思思领了结婚证,他就改口称艾副市长为爸爸了,“爸爸在这种事上有经验,是专家。” “小东啊,这就对了。”艾副市长认真地瞧着他的乘龙快婿,轻松又高兴地说,“不过,爸爸也不是人事问题的专家,只是比你们年轻人经验多一点罢了,即使这样,你如果不同意的事,爸爸也不会勉强的,既然你有这种态度,我就做主了。晚报总编辑,就应该选个年轻的又超脱的人嘛。想想,小东,那几个副总编、副社长,年纪都偏高,最小的也四十四五岁了,能有年轻人精力旺盛吗?再说,从江口市选干部,总担心他们坠入了哪个圈子,一旦掌权,特别是担任一把手,就很容易出现厚此薄彼的弊病,弄得下边的人意见很大,闹哄哄的,你是省里的人,当然就不存在这种嫌疑了。”接下来,岳父又告诉他,虽然是总编辑,其实是一把手,人财物都要统管的,因为晚报暂时不配社长,也许会让日报的社长兼任。这样,照岳父的说法,东启聪就更能得到锻炼的机会。听着岳父的分析指点,东启聪心里甜蜜蜜的,不觉得更加敬佩岳父了,也更加觉得,这世界上做官的人最厉害,有实权的人最最厉害。别看那么多聪明能干、能说会道的人,他们为谋得一官半职、费尽心思,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自己却不用吹灰之力,天下就掉下“馅饼”。真好,有这个手握实权的岳父,的确叫小东兴奋和欣慰。临别时,作为爸爸的艾民方交代小东和思思,到了海南,见到石伯伯要有礼貌,石伯伯怎么安排就怎么配合,不能向人家提什么过分要求…… 岳父的一番话,像希望的火焰,点燃起东启聪进取的动力,当他挽着思思的臂膀走在大街上时,忽然觉得,这世界太精彩了,生活太美好了…… 新婚蜜月对东启聪来说,可为一种空前的享受。他第一次住进五星级大酒店,第一次享用那么豪华舒适的房间,第一次享用那么周到温馨的服务,第一次在异乡受到至高无上的尊重。可以说,二十多天的蜜月之旅,比以往的二十多年享受的东西还多。想不到的是,石伯伯那么善解人意,又那么温和细心。其实,整个海南旅游生活,与石伯伯接触的时间可为寥寥无几,但是,就这么短暂的接触,却使东启聪铭记在心了。一开始,是他们由机场进了宾馆,吃第一顿晚餐时,石伯伯从另外一个雅间走过来,为一对远道客人祝酒,当时说的几句话,使东启聪的心窝一直暖洋洋的:“思思和小东啊,到咱海南,就是回家了,想到哪里玩玩看看,就去哪里,看到哪个地方好玩,想住下就住下,不必每次出游都要回到老地方住宿,那样光路途就废掉好多时间。思思,别不好意思,你别把这地方当什么海南,就当咱的家,到哪个地方,都是家,就像平时在自己家里,这样你石伯伯才高兴呢。”然后,石伯伯的目光转向陪年轻客人就餐的两个人,“小张、小王,你们把客人的行程好好安排一下,可以先环岛转一圈,再重点看东线、西线、中线。对,还有三亚的主要景区,游到哪里,就住哪里,这样游的效率才高,尽量节约旅行的时间。思思,小东,你们有什么想法,还是小张小王考虑不到的地方,直接对他们讲,一定别委屈自己,来到自己家了。好……好,你们慢慢吃,慢慢吃,那边还有两桌客人……” 东启聪望着石伯伯离去的背影,心里热乎乎的,蓦然生起一种感激之情。石伯伯安排得真好啊,就连陪游服务的人员都很到位,小张是位女性,年龄大约三十多岁,小王是个男性,年龄与自己相仿。他们大概都是市政府接待办的人吧。旅游开始,小王坐在一辆轿车的驾驶舱,接他们出游,小张则坐在小王一侧的副驾驶座上。两位一连陪伴他们转悠了九天半的时间,换住了四家宾馆。可以说,基本上游完了海南的重要景区,之后,艾思思和东启聪商量,就在三亚住下休闲,剩余的十多天时间,要好好的享受三亚的热带风光。小张小王为艾思思东启聪安排好酒店食宿,又交代了注意事项,还再三嘱咐酒店经理,一定服务好这对贵宾,方驱车北上,离开三亚。 也许,东启聪与艾思思在三亚的十多天生活,是他们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泡温泉、游海泳、吃海鲜、晒阳光,尝遍海南瓜菜、品味椰林海韵。新婚蜜月的柔情、辉煌未来的向往。东启聪经历新婚蜜月之后,对岳父大人更加敬佩了,岳父从不吆五喝六、耀武扬威的显赫权势,而是心平气和、低调做人,是啊,拥有实权的人物用得着炫耀吗?什么叫厉害,这才是厉害,不图形式的豪华,而讲内容的实在。 东启聪与艾思思新婚旅游归来,各自向单位的同事好友分发带回的椰子糖块,这时间,就有好的口碑互动传播: “看看,还是人家艾市长守规矩、讲规则,女儿结婚,一桌酒席没办,到外边转一圈,这婚就结了,多省心啊……” 第四章 四 东启聪终于坐上了《江口晚报》总编辑的交椅,在他率领的晚报同仁紧锣密鼓筹备中,“江口晚报”以套红的醒目大字问世了,这的确是省城文化和政治生活的一件大事。许多年了,江口人盼望有一张更加贴近市民、透视市井、气氛宽松、版面活泼、趣味性强的晚报,如今,向往变成现实,真好比久旱降甘霖,人们奔走相告,欣喜欢悦。报纸丰富多彩的栏目和诱人的逸闻趣事,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交谈的话题,当然不只是在这个圈子,政府官员、人民教师、商人医生,也在关注《江口晚报》。一时间,晚报的院落涌来络绎不绝的人物,有的是想让报纸发文章的,有的是想与编辑记者接触沟通的,有的是提建议并出主意的,还有人想借晚报这方阵地,反映自己多年蒙冤的故事,以期引起社会关注,达到洗雪冤屈的目的。也是为了集思广益,东启聪召开了一个有些规模的“为《江口晚报》出谋献策恳谈会”。参加恳谈的有市民代表,更有社会名流,还有政府官员。恳谈会开得热烈火暴,大家给予已问世的几期晚报极高的评价,这种赞扬肯定,使东启聪的心田乐滋滋的,顿然就来了春风得意的兴头,进而,又有了逢遇知音的感觉,接下来,就以诚恳加信任的心态聆听与会者的高谈阔论。一片赞扬声浪过后,话题集中转向了提建议,出主意,以及对某篇文章的批评,还有对版面版式的改进方案,给总编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大学教授和一位著名作家提出的看法,真可谓切中时弊,锋芒毕露,极富挑战性。是啊,办晚报,就应该办成真正的晚报,晚报与日报本质的不同,就在这个“晚”字,倘若不办出“晚”字的个性,岂不混同江口第二日报或《江口日报》小弟了嘛。要有勇气、有志气办成全国一流的晚报,归根结底,就是解放思想,就是敢于说出日报不能说、不便说又不敢说的大实话,就是要求总编辑要具有军事家的谋略,思想家的深度,政治家的胸怀,艺术家的发现,冒险家的探索意识,敢于为人先的胆略。那位教授与那位作家的发言,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一致肯定,《江口晚报》的年轻总编辑是位有为人物,具备了冲刺一流晚报的勇气和实力。他们还引用拿破仑的一句名言:“狮子率领的绵羊军队,能打败绵羊率领的狮子们(大意),因为首领是狮子的人物,能将部下都改变为狮子的……” 恳谈会散了的时候,东启聪特意让几位社会名流留下共用晚餐。其中有那位教授和那位作家。总编辑刚刚萌生一个念想,企图请这几个人物组成他的智囊团,为晚报的发展谋划战略。东启聪是个思想解放的人,他在读大学时就崇尚西方的某些政治家,因为他们能将诸多高人网罗入自己的智囊团,所以这些政治家的决策颇具远见卓识。 当东启聪与诸位人物酒过三巡、谈兴正高时,岳父大人突然来电,让他到金江宾馆一趟,有事要说。放下手机,东启聪想,平时岳父几乎没有打过他的手机,莫非有什么急事?不过,他还是礼节性地陪大家用完晚餐,送走众人之后,方匆匆赶往岳父的第二办公室。这时,时钟已过了晚九点半。岳父对着迟到的女婿说,怎么这么晚才来?东启聪说,陪客人吃饭,才来晚了。艾民燃起一支香烟抽一口道: “听说你今天召开一个什么座谈会?” “是一个恳谈会,请些人为晚报出谋献策。” “有人在会上鼓励你解放思想,大胆讲实话什么的,还要把晚报办成全国的一流晚报?” “是这个意思。爸爸,你听谁说的?” “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小东,我急着找你过来,是有话对你讲,以往有些东西还没向你讲明。小东啊,叫你到晚报,你应该明白,只是个过渡,虽说是过渡,也要安下心来,坐稳这位置,你是总编辑,必须有自知之明,今天有人讲那话,是很离谱的,怎么解放思想,难道不跟着领导走,想越位子?一个江口市,既非特区,又非直辖市,怎么能把晚报办成全国一流?就不是一流城市嘛,这不是教唆你犯错误吗?知道吗?为什么不能让你在报社长期干下去?” “我过去说过,想进政府机关。” “是要进政府机关,进政府机关也应该选择适合自己的位置,听说过吗?干部中流传这样一句话,‘跟着宣传部,天天犯错误,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 “听说过。” “俗话说,祸从口出,宣传部的人,任务就是造舆论,造舆论就是讲话,讲话多了,难免不出差错,其实,办报纸,是最容易犯错误的。” “还是爸爸想得周全,我要是能从报社调进政府机关,也就避免犯错误的可能了。” “对嘛,所以你不能解放思想,懂吗?要跟紧领导,领导没表态的事,别写;领导不支持的事,也别做。要与领导一致,不能唱反调。在报社,你就别打算出风头,也不应该出风头,一定要低调,低调,再低调。等时机来了,平平安安地调走就是了,不然,弄不好,出了岔子,报纸办不好,机会来了,调也调不出去,那就麻烦了。” “我懂了,爸爸,你的话我记住了。”说这话时,东启聪活像个小学生在应对他的班主任。岳父以关爱加教诲的口气说:“一定得记住我的话,你应该清楚,那些教授作家,虽然从理论上讲社会地位很高,可是手中没一点权力,只是能在一些场合发表演讲或发表文章,这也算是一种话语权。不过,这种权对掌权的人讲,可以听也可以不听,可以将他们当回事也可以不将他们当回事。所以这些人往往有很多牢骚。特别是当他们自以为正确的建议得不到官方认可,还有诸多他们以为很容易治理的流弊却一直治理不力时,就会大发议论,抨击时政,触及一点,不及其余,偏颇达到极幼稚的地步,令人可气又可笑。其时,他们以为正确的建议,大多是行不通的;他们以为很容易做成的事,是很难做成或根本做不成或压根儿就不能做的。这是为什么?要说教授和作家,都是有思想有学问又有水平的人物,怎么会判断错误呢?原因很简单,不懂政治。今天在你们所谓的恳谈会上发表高见的那个江北大学教授,就是讲政治课的,也许讲起辩证法头头是道,就是别结合实际,他那叫纸上谈兵,在实际中不管用。就像年初一个大学金融系的教授,跟咱江口市一个老板参谋投资股票,结果赔得一塌糊涂。还有那个作家,很有名气的,他那些观点不敢采纳啊。这些人,就是敢说又会说。别人不敢说也说不好的话,他们能说,而且说得词中有词,理中有理,可谓言之有理,持之有据,就是不管用。如果叫他去治理一个城市,不,去治理一个县,也不,就是派他去治理一个乡镇,照他那意气方法手段去弄,要不把事搞糟,那才怪呢。为什么呢?因为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物,他从来没有负过责任,国家也没有给他责任,即使从理论上讲,他们也有重要责任,但是那是虚的,界定他们是否负了责任,全凭嘴说,根本不好操作,即使认真去操作,也是争执不休的事。所以他很轻松,他的任务就是发表高见。”艾副市长点燃一支香烟,又呷一口铁观音,以微笑的眼光正视一下小东。东启聪顺着岳父的话道:“就是这回事,发表了高见拍拍屁股就走人了,下边的事他就不再理睬了。” “不拍就走人了,他们的屁股还用拍吗?什么责任也没有,什么责任也不负,多省心、多轻松啊。可是,小东呀,你与他们就大不一样了,你是个压着重担子的人,你要负重要责任的,做每一件事,迈出每一步,你都要对它的后果负责啊。” “我知道,爸爸。”东启聪边说边走至岳父身边,掂起暖水瓶为他的杯子添水。本来,他想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话到嘴边,又留住了,若称岳父为君,会有一种疏远感,再说,他还担心岳父以为自己是在吹捧他,这样效果就不好了。其实,这阵儿听着岳父的谆谆教诲,内心深处真的有了这种感觉。 是为了做出一番事业而努力工作,还是为升官晋级而努力工作,这个本应统一且并不矛盾的问题,在实践中却难以统一且常常相互矛盾着,倘若能兼顾二者并将其统一起来,则是要花费一番心血的,有时还要舍近求远,放弃直来直去的捷径而去走又长又弯的曲线,方可到达目的地。实际上,在人事问题方面,这种策略应用得更为普遍。 平心而论,东启聪不属那类沾染政客市侩习气的人物,他应该是一个可塑性极强的人,只要客观条件成熟,他可能成为一位称职的甚至优秀的官员,他也可能成为一位成功的报人,或其他行业的人才,他当然可以成为组织培养提拔重用的年轻干部。也是他有运气逢遇艾副市长这位伯乐,方使自己这匹千里马被发现。其实,像东启聪这样身世的千里马,大多是从生至死也难逢伯乐的。 艾副市长可谓相马的行家里手,那马是优等,还是中等,还是劣等,只要他一过目,再略加观察,就可以分出三六九等了。以往,宝贝千金思思也曾领来几个男友让家父相看,结果都被他一一否决。不过,艾民并非专横武断的人,特别是对女儿的大事,即使自己道出否决意见,还会说:“这只是爸爸个人的意见,如果你真看中了他,坚决与他结缘,爸爸也会尊重你的,思思。”艾民越是这样的开明,女儿越是听从他,把父亲的意见当作指令,忠实执行不走样。如今,思思终于找到了能使父亲认可的白马王子,先前那种莫名的压力方松弛下来。心情轻松了,开始为未来的新生活做着各种构想。自东启聪走进家门,父亲也发生了变化,变得较以前年轻了,乐观了,在他心中滋生出一种希望,他打算为年轻的女婿好好设计一下未来。其实,在发现女婿有进入政界的愿望之时,这种计划就开始了。调入江口晚报社,只是这种设计的第一步。艾副市长知道,让东启聪在新闻系统再走第二步,就非常难了。即使自己用上九牛二虎之力,勉强将小东再提升一格,结果会弄得自己一身腥。这种地方,官职的交椅奇缺,但不缺少思想深邃,政治敏锐,且敢于直言的人物,在这群人中选拔干部,是不好掺入私心杂念的,应该实打实的做事才稳妥。不过,这话他还没跟女婿小东讲,只是叫他埋头工作,低调做人,因循守旧,墨守成规。就像哑巴进寺庙,少说话多磕头。作为江口市政府的副市长,则是睁大眼睛,眼观六路,掏净耳朵,聆听八方,以为东启聪寻觅更佳“坐椅”。 遵照岳父艾副市长的话做事,果然是好。尽管大众对《江口晚报》的舆论是平庸无奇,不伦不类,可是总编辑东启聪的口碑却十分不错,在江口市领导心中,大家都认为这个年轻人政治觉悟高,与领导能保持一致,又谦虚谨慎,务实而不浮夸。至于那类指手画脚的批评者们,或是造舆论的小老百姓,他们都不在党政机关,那些意见,尽管有些还很尖刻,却来不到领导人物身边,真有那突破障碍冲上来的只言片语,领导也不屑一顾。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时光平淡又执著地向前走着,晚报一张接一张地出版着,转眼间,过去了春夏秋冬四季,当又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东启聪的机遇也随之而到。这时,背头县的宣传部长年龄到站,要退二线,县委组织部先后报来两位继任宣传部长的人选,都被江口市委组织部否了。不是学历太低就是年龄偏高,对宣传工作又都属外行,全是乡里摸爬滚打的人物,平时接触的是庄稼地头,农田水利,对宣传工作没一点兴趣,只是因为在乡领导交椅上坐的时间久了,熬到头了,该升一升了,见有个宣传部长的空缺,就削尖脑袋往上拱。县里的领导,也不考虑这种人适合不适合做宣传部长,只是想做“好人”,就往上报,幸好对这一级干部的任用,由江口市委组织部把关,否则,还不知会弄成什么样子。在艾民的眼光中,不只是对背头县委组织部报上的宣传部长人选有看法,就是整个背头县委、县政府的班子成员,也存在着不够知识化和专业化的弊病,而且除县委书记和县长两位不是背头人,其他副职清一色的本乡本土土著,且关系复杂,盘根错节。这种人事结构,干部很难超脱。许多工作无法推进,难以落实。江口市委早有心调整背头的班子成员,将不适合在本地工作的干部调出去,将有活力有朝气的干部调进去。可是,看起来并不复杂的事,一接触实际就弄不成了。这些能晋升到县一级的本地土著,都是能跑能跳,能拼善搏的实力派人物,在当地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他们又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十二分的热恋家乡,谁要说将他们其中某一位干部调出去,别说是平调,就是调出去升一格,那也不干。他们会道出一条又一条不能离开背头的理由,倘若你硬要调动他们,不用他们说啥,就有上级领导人物向你打招呼,告诉办这种事的干部:“算了吧,他××不想走,就别动他了,再干几年他也就到站了(年龄到杠了),惹他们县的干部干啥?再说,那也不是有人争着抢着想去的好地方,算了吧……”是的,背头这地方,在江口市所辖的六县(市)中,确实不怎么样,派谁去那里任职,也不是那么顺当的,还得做好人家的思想工作,除非是破格提拔干部的态势,被提拔的人才乐意去。在这种人文状态中,背头的班子就不声不响的维持下来。没有哪一个人对背头县的班子没有意见的,诸多人物一致认为,这个“老化、僵化、硬化、缺文化”的“四化”班子早该调整了,他们一致将矛头指向组织部门,以为这是组织部的失职。其实,这些人不知晓组织干部的苦衷,那就是往往他们设计的理想用人方案行不通,而行得通的方案却不理想。 不过,这次配宣传部长,组织部不再让步了,不能让背头的土著担当这个角色了,在艾副市长眼中,让女婿跻身背头当宣传部长,则是一次绝好的机遇。也许,在别人眼中,根本不以为然,从宏观上讲,背头县是江口市六县(市)六区最落后的地方,从职务上看,《江口晚报》总编辑与背头县委宣传部长为同一级别,都是副县(处)级。可是,一个小县的宣传部长与省会城市晚报总编辑相比,知名度与风光度就差远了。至于生活环境的差别以及家庭温馨舒适度,在背头县当然也大不如在江口市了。正是众人的这种认识和舆论,将女婿小东调放背头任县委宣传部长,才能取得一石二鸟的效果,使女婿不显山不露水地跻身于行政编制队伍的公务员行列,为下一步冲刺政府要职奠定基础。女婿上任背头县委宣传部长前夕,他是这样嘱咐的:“小东啊,别听那些人胡扯,”他将手臂往窗子外边一划拉,“他们懂什么,到背头县怎么是贬职呢,哈哈,这种认识也许对他们有几分正确,但是,对你,小东,就不是那回事了。知道吧,再过一年零十个月,咱江口市的六县(市)六区都要换届,那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过,机会并不是给没远见没思想的人准备的。想一想,你在报社,别说你这样的本科生,就是硕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也不缺嘛,前两天有个从首都名牌大学来的博士后,想进咱《江口日报》,没接收啊,为什么,这种新闻部门,最不缺的就是学历。可是,到了县里,别说研究生,就是本科生,也是宝贝蛋啊。再说,你又当过《江口日报》驻省城记者站长,做过《江口晚报》总编辑,这种经历,他们谁有?”艾民的手使劲地向背头县和固阳市的方向挥舞着,“所以说,你到背头和在《江口晚报》,别看是同一级别,晋升概率却是四比一,甚至八比一,哈哈。” “爸爸看得真远,真对,我听你的。爸爸。你放心吧,我理解爸爸的好心和远见。” “这就好。明天咱江口市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要亲自送你到背头上任,记住爸爸的嘱咐了?” “记住了,最重要的是与背头县委书记保持一致,即使他有些言行不对,也要保持沉默,千万不能像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露出锋芒;第二是在任何场合,不能打爸爸您的旗号,不要对外人谈到您——爸爸;第三是做人低调、低调、再低调……”东启聪像小学生背课文一样,流畅地朗诵岳父反复的嘱咐。听着女婿对答如流的话语,艾副市长流露出一种不易被人觉察的满意神态,想,这孩子会有出息的…… 东启聪到背头县上任那天,江口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为他送行。之前,背头县的干部得悉本地人已无法填充宣传部长空缺时,曾一度失落,发出不少怨言,埋怨在小县城的干部进步太难,晋升机会太少,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又被外边的人抢去了。可是,当上级组织干部将本地推荐的宣传部长人选的条件一摆,阐明如今提拔干部的标准,的确是反差太大。偌大的背头县,难道找不到符合标准的干部吗?也许,这里真有合乎上级要求的干部人选,却推荐不上去,而推荐上去的干部却不合乎要求。其实,这情况背头县的干部最清楚,他们知道这里任用干部的潜规则,靠这种潜规则,别说背头没有人才,即使有人才,也得叫他们封杀至死,一辈子别想出线。当然,对上级组织干部的堂堂理论,他们只能是瞠目结舌,自认理亏。他们比谁都明白,就在背头县城,就能找到比他们推荐的人选强得多的人选,特别是做宣传部长,无论是理论,是口才,是耍笔杆子,还是风度仪表,还是鼓动能力,都大大强于他们推荐的人物。但是,这种人在他们眼中,是干活的、拉套的料,不是做官的、掌鞭的人。大家都去做官,都掌鞭子,谁还干活,谁还拉套!不过,当他们得知,宣传部长由省城的《江口晚报》总编辑继任时,却没了先前的抵触心理,且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这一现实,尽管心中并不十分舒畅。毕竟人家总编辑原本就是副县级,来咱这穷地方又不是高升,再说,人家原来那个窝比咱这个窝还好,单比江口市与背头县,就差远了,人家来咱这穷地方,没沾啥光,咱就别跟人家过不去了。至于东启聪是艾副市长的女婿,这信息背头县的干部先前并不知晓,东启聪在岳父艾民的教诲下,一直低调做人,默默做事,从不张扬炫耀自己的背景。若不是紧贴身边的人,是不知道总编辑有个身为市政府副市长的岳父。当东启聪任背头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的消息传出之后,背头的干部方关心起这位年轻人了。进而,就自然而然地了解到,新到任的宣传部长的岳父就是艾副市长。艾副市长,则是背头县大小干部人人皆知,人人期望与之交往,与之接近,与之亲密的大人物。可是那容易吗!如今,大人物的女婿从天而降,无疑,这是赐予背头县大小人物的一种绝佳良机,下边,就看谁会把握了。一时间,艾副市长尚好的口碑莫名其妙地在背头街头巷尾传响起来,这种传播从东启聪一上任就拉开序幕了,那天,当江口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在背头县四大班子欢迎宣传部长任职会上的讲话一开始,下边就窃窃私语起来: “还是人家艾市长人品高,省城的干部都不想来的地方,人家的女婿来了,好啊。”说话人大概是背头县委副书记,边将右手握着拳头的大拇指伸出老高,左右两边乱晃一番。 “是嘛,在江口生活惯了的人,谁愿意来咱背头,别的不说,就这一日三餐,人家就受不了,就是咱背头数一数二的高档酒店,也抵不住人家省城一个中低档酒店,还有那洗澡娱乐唱歌的设施,唉,根本没法比。”说这话的是个副县长,这话挑起坐在他身边的县政协屈副主席的不同看法。屈副主席岁数较大,看面相至少有五十六七岁,在县级班子里,数老寿星之列了,他看一眼说话的副县长,慢条斯理又蛮不在乎地道: “如今啊,还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啊,那么年轻就坐到副县级了。”他将目光往坐在主席台上的东部长那里扫了扫,“咱呢,咱县打算叫×××接部长的位,他都四十多了啊,光在乡里都干二十一年了,这回还是上不去,完了,没戏了,一辈子只能混个科级。唉,朝里没人啊。” “你说这不对,屈主席。”坐在他身边的县委组织部长说话了,“举贤不避亲嘛,人家艾市长的女婿,来咱县当个部长,算啥,不就副县级吗?当这部长前人家就副县级了。在江口市,人家艾市长要想安排个副县职位,还不是一句话。把东部长安置到咱县,是对咱的高看,重视,咱不能不领情,再往人家身上泼污水。”显然,组织部长的原则性很强。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都知道维护大局利益,与领导保持高度一致,他不像刚才放炮的那个屈副主席,那人已没啥想法,待下次换届,就解甲归田了,就是再贴近上级组织,也没戏了。组织部长还年轻,特别当他获悉东部长是艾副市长的女婿时,似乎蓦然发现一道曙光,只要迎着这道曙光上,至少自己的这把交椅就能牢牢坐稳。 “静一静,静一静,下边别开小会,听常部长的重要指示嘛。”在主席台一侧就座的背头县委书记是会议主持人,他瞅着组织部长这方的人物在交头接耳,就说话了。常部长,就是江口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坐在主席台的除常部长以外,还有东部长和江口市委组织部同来的一位分管干部调配的中层人物,东部长坐在主席台另一侧。常部长将江口市委关于东启聪任职的文件朗读一下,就推开文件,即兴演讲了。先是对卸任的背头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的政绩给予了充分肯定,之后对新上任的东部长做了简单介绍,着重谈了他的简历和政绩,并强调东部长是一位年轻化、革命化、知识化、专业化干部,水平高,学历高,知识面广,经历丰富。不过常部长并没有一味地谈东部长的优势,他特别强调,虽然东部长非常优秀,但是在基层党政部门工作,却缺乏经验,更少实践,尤其对县情、对乡情、对村情的了解,这是东部长今后侧重努力的方向,希望背头诸位干部给予他帮助,更希望东部长谦虚谨慎,努力工作。当大家都以为常部长讲话完毕,开始拍手鼓掌时,常部长又在掌声落下后道出一段尾声。告诉在座诸位,这次东部长进背头班子,对背头诸位领导实在是一件大好事,不仅为这个班子增添了新鲜血液,而且降低了班子的平均年龄。本来,在江口市六县(市)六区的领导班子中,背头县的班子平均年龄已排在倒数第一,比哪个县区的都高,东部长的到来,却使这种年龄的排次进入倒数第三…… 常部长讲话结束之后,会场上又响起第二次掌声,在掌声中,常部长与邻座的县委书记紧紧握手,告诉他,我可是把东部长交给你了,你可要带好年轻干部啊,哈哈…… 县委书记边说“一定带好,一定带好,领导放心,领导放心”。一边盛情挽留常部长一行赴宴就餐,常部长却说得赶紧回去,家里还有要事,下午省委组织部陪同中组部领导到江口市,不能在这里停留。 东启聪顺畅地当上背头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小县城的宣传工作,与江口市相比,是有天渊之别的。虽然先前东启聪只是一家晚报总编辑,但是接触的人物,活动的场所都是江北一带档次最高又最热闹的。来到背头县,犹如从城市进入山村,加上这里一向对宣传工作轻视,宣传部长就成了县委常委中最清闲的人物。计划之内基本没什么大事,大部分时间是做中心工作,几个月过去,回想一下,都干了些什么,还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其实,做了官员的人最不愿意清闲,也最怕清闲,却不怕忙碌,只有忙起来,才觉得有价值。东启聪开始明白江口市的干部为什么不愿意到县城的道理,在这地方干宣传部长,实在是耽误青春,徒劳无功。毕竟,这个职务太虚了,特别是在这样一个落后的县城,连能够宣传的资源都是贫乏的。不过,东启聪心中有底,岳父向他交代过,进背头县,不是冲着宣传部长来的,只是为了抓住这个机会,进入公务员行列,好为下步棋打下基础。有了这种动机,这个官就太好做了,县委书记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县委书记没叫他干的事就连想也别去想。大事小事都向书记请示,书记觉得这个年轻干部特尊敬他,特虚心,还求上进。因为他会瞅空子,在书记稍闲暇时,主动征求书记对他的意见,无论工作方面,还是其他方面,他都表现的稚嫩谦虚,事事向书记求教。尽管他打内心对县委书记很有看法,他没有忘记,当年自己以记者站长身份初访背头县时遭遇的冷遇,他想,霍书记肯定也记得他拒绝接见东站长的事,只是俩人都佯装忘掉了这事。这样一晃,眼看做宣传部长快一个年头了,机会突然来了,说是突然,实际在意料之中。县政府的常务副县长死了,是患肝癌病逝的,在东启聪上任背头宣传部长时,这位常务副县长已被医院查出患了肝癌,并赴首都一家医院住院治疗了,若不是医院医疗条件好,医生医疗技术高明,恐怕前半年就下世了。如今的干部,特别是坐着官位的人物,如果不是年龄到杠了,或者是死了,或者是犯错误和犯罪被逮捕法办了,原则上是不能拿掉他们的,谁敢说哪个官的能力不强,水平太次,不能胜任所担的职务,或是德行太差,将其官帽摘掉,那就敢有一场火拼格斗,被摘帽的人物与要摘帽的人物很可能弄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这种故事是有先例的,所以明白人就接受了教训,不再为干部是否称职的事较真,大家是你好我好各位都好,就这样的态势,将诸多不称职干部保护下来。 在县城,宣传部长与常务副县长可谓平起平坐,不仅都是副县级,还都是县委常委。不过,二者的含金量差别很大,实际权力相差很大,常务副县长是县政府二把手,分管的工作很重要,也很实惠。宣传部长则不然,平时都是务虚的活儿。说白了,实权太少,作为在政界打拼多年的领导人物艾民,当然知悉这种内情,特别是对东启聪,倘若坐着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的位子,实惠得不到事小,影响下一步晋升事大。在县委,书记座次之后是副书记,副书记之后还有纪检书记、组织部长、秘书长等,常委的座次是按进入常务的年限排列的。这样,东启聪只能排到常委中最后一把交椅,而在县政府,除县长是当然的县委副书记之外,紧跟他的就是常务副县长,如果县长出差在外,常务副县长就是政府当然主持工作的人物,如此看来,常务副县长晋升县长成为正县级的概率,要大大高于宣传部长晋升正县级的概率。倘若趁常务副县长下世之机,使宣传部长填充此位,则显得平稳圆滑又自然。为什么?县政府那边虽然有五名副县长,可是没一个戴有县委常委头衔,这样就略低东启聪一头,排官员名次时只能在宣传部长之后,而县委这方的几名常委,压根儿就没想过再回政府做事,县委毕竟高于县政府,怎能从高处往低处流动呢?再说,他们也没有想做正职的“野心”,这种人事情况是艾副市长早就分析透的。所以,当常务副县长死了的时候,江口市委组织部下了任命东启聪为背头县人民政府常务副县长的文件,理由嘛,很充分,无论是知识结构、年龄状态还是实际工作,政府更需要年轻化、知识化的干部去充实。 东启聪坐上常务副县长的位子,艾副市长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里轻松下来。他知道,他摆出的这盘棋,下边的步子就顺其自然了,即使他艾民不再插手女婿的事,组织部的人也会照他设计的路子走棋的。这就是艾副市长的高明之处,是他事先摆好了棋子,下棋的人只能走这一步了。其实,艾副市长设计的棋谱,看到的何止是一步之遥呢。 第五章 五 坐上背头县常务副县长的位子,东启聪方知晓什么叫官员。先前当晚报总编辑,虽然也是副县级,如今看来,那只能算是相当副县级,与一个副县长相比,无论工作的广度、强度、深度,以及它的影响力和威慑力,都差老鼻子啦!记得自己做总编辑时惟一以权谋办的私事是盖老家的新房。那是老家的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找他,想发表一篇稿子,副部长知道东总编的老家新批了宅基地,还没破土动工盖房,就主动向东总编辑请缨,为东启聪老家盖房效力。副部长承诺,他能找到物美价廉的建筑队,对当上总编辑的东启聪来说,这已算不错了,少花钱,还能办成事,所以就答应了副部长的请缨,由副部长找来建筑工人,包工包料,盖老家的房子。最后房子盖成了,却不令东总编辑满意,原本打的二层小楼地基,只盖了一层,副部长讲,是东总编辑的父亲不让盖了,说够住就行了,别盖楼了。至于房子的质量,确实谈不上“物美”,也难怪干活的人,他们是乡下的建筑队,没见过啥世面,又舍不得用好材料,从房子形象到建筑质量,都不怎么样,至于工钱料钱,是便宜了。这事也怪东总编,对盖房压根儿就没个具体要求,就将这事交宣传部副部长了,副部长找来建筑队,也就不再管了,一切事都是东启聪的父亲接头,对于一个农村老人,像东启聪的父亲,只求有个新窝住下就行,房子不漏不塌能避风寒就中,这种低标准的房舍,当然好盖了。待房屋盖好,东总编方抽暇回家,一看新宅,有点失望,偌大的宅基地上,孤单地竖起四间平房,显得院落很是空旷。再看房子,无论是建材,还是工艺,都属下乘。东启聪知道,盖房的人为的是省钱,省钱是因为副部长向人家事先交代,这幢房屋的造价必须压到最低的底线,建筑一方的人明白,干这活是不能期望赚钱的,但也不能赔钱吧,那就压低成本吧……瞅着新宅,东启聪说不出什么,他不是贪心的人,也没有想过让人家垫钱盖房。最后他得出这样的结论:花什么样的价钱,买什么样的物,自家花那些钱,盖成这样的房,也算可以了,主家不能再挑三道四,还该感谢副部长的热心帮助。毕竟省了不少盖房的花费。常务副县长的新感觉是从前几天一件事开始的,是午后刚刚上班,一个不速之客,闯进东启聪的办公室,说是闯进,因为这人事先没与他联系,县政府办公室的人也没向他请示是否接见这人,客人就破门而入了。凡这种情况,东启聪知道,都是熟人,关系人,路过关口都是畅通的,不然,哪里能在这地方独往独来。这人进屋就掏出软中华香烟,边向东县长递烟边自我介绍。 “打扰了,东县长,俺叫宋城金,咱县人大常委,咱江口市人大代表,全县的人都知道俺是啥子农民企业家,你就喊俺老宋吧,听说你接蒋县长的班了,俺就说来看你,忙啊,一耽误,一个月过没了。这才来了,别见怪,东县长,抽上,抽上。”宋城金将打出火的火机递到东县长嘴边。 “坐……坐……”东县长吸着了中华烟,指着办公桌一侧的双人沙发说,听过宋城金的自我介绍,他不觉得惊讶了,这些天,自上任常务副县长以来,就有络绎不绝的人登门拜访,与当宣传部长不同的是,县长接待的人更为丰富多彩,不仅有政界要员,更有企业界、金融界、商贸界各色人物。 “东县长,俺已去你老家转了一圈,就是宝川县东寨乡东寨村。”宋城金弹着烟灰,目光随意的扫视着办公室四周,道出让东启聪有点不解又吃惊的话语。 “怎么,你去我老家,干什么去了?” “没干啥,就是到你老家转了转,瞧瞧你家那庄子,要说,那宅基地选的真不赖,后有山前有水的,就是房子盖的不咋样,那么大的院子,就那几间平房,光秃秃的,就压不住阵脚。我跟他们说了,把东县长的房子接成二层小楼,再盖一溜厢房,一间厨房,一间卫生间,院子里也绿化绿化,栽上几棵石榴树、枣树。这才像个县长的家。” “不行……不行,老宋,我家的房,怎么叫你去盖呢?”东启聪双手交叉挥舞着,有些着急地道出心里话。是啊,压根儿就不认识这个老宋,什么交情都没有,他为什么跟自己盖房,还是在老家,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老家在宝川县东寨乡呢?是谁告诉他的?一时间,东县长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东县长,你刚到咱政府,还不知道咱这地方的民俗民风,咱背头人,一个比一个厚道,一个比一个义气,如今我宋城金发了,挣着大钱了,就该办好事呀!想想,东县长,你们做官的没日没夜为俺老百姓操心做事,为的啥?俺这企业家要没有你们当官的关照,能成吗?人心都是肉长的,有钱大家花,没钱吃救济,我那账面上都八位数啦,能花完吗?嘿嘿,你就叫俺做点善事吧,东县长,给俺个机会吧。” 东启聪哪里会被宋城金说服,当然,宋城金也没跟东县长让步,两个人是在这种推拉进退中分别了。毕竟第一次谋面,有些事不能这样火速达成共识的,俗话讲,“好事多磨”。在宋城金离去不久,政府办公室的人送来了一份表格,上面打出的字迹显示二十二家道桥工程队的名称、资质及一些基本情况,他们是报名投标修建县城连接高速公路的一段公路的。看着这份表格,东县长方想起十多天前的一件事。那天,他与县政府一把手曾县长一道用过晚餐,曾县长语重心长告诉他,对门(指县委)的霍书记很快要调回江口市了,自己惟一的希望是接住县委书记,再干上一届书记,也就中了,该回去了,他说的回去,也是回江口市,他和现任县委书记都是从江口市来的干部。县长诚恳的向东启聪表示,方便的时候跟他岳父好好说说,在市委常委会上多美言美言,让自己从县长位子,顺利过渡到书记位子,之后,县长又说,只要自己离开县政府,接任县长的人肯定是你东启聪了,这只是早晚的事。末了,曾县长告诉东启聪,县城至高速公路的联络路图纸已出来了,马上要招标定工程队。原来的招标领导小组组长是他县长。这事也可以由常务副县长做,只是因为蒋县长有病住院,自己方才去顶缸了。如今你东县长来了,做这个组长是顺理成章的事。听到这话,东启聪与曾县长推让一番,之后,东启聪还是挑起这个组长的担子。第二天一早,公路招标领导小组成员名单就印制出来了。现在想来,这个宋城金,是冲着这个组长来看自己的吗?东启聪思索着刚发生的事,曾县长慷慨的将招标领导小组组长的肥差拱手让给自己,真够意思了。其实,这也是县长给常务副县长的见面礼,毕竟这位常务副县长幕后有道特殊的背景,县长明白,自己今天的慷慨,是为了明天获得上级赐予的慷慨。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当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慷慨。 自宋城金与东启聪接触以后,一连几天,又有十多家道桥工程队的头头要与东县长见面,或请他吃饭。只是这些人没有宋城金突袭入室的本领,他们要么是通过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传达,说有事想见见东县长,要么是将电话直接打入东县长的办公室,自报家门,而后发出盛情邀请,告诉东县长,已在××酒店订了宴席,期望莅临赏光。对这种不期而至的事情,东启聪原则上是一一拒绝。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时候,工程队的人来找这位刚戴上招标领导小组组长帽子的东县长,目的十分明确。可是,东县长能把修建道桥的工程许诺给其中的哪一家呢?这事连东县长自己也不知道,他做招标的事,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一点经验没有,不,连一点经历都没有。东启聪并非那类毛头小子,鲁莽粗心又胆大妄为,对于没有把握,或不十分清楚,或有悖规则的事,他当一一拒绝,压根儿就不与他们接触。在东启聪心目中,工程发包、招标是很重要的事,虽然自己没操作过这种事,但是听说过不少,以往有干部栽倒在招标的故事中,他当记者时就采访过这类事件,没想到,自己这阵儿直接管招标的事儿,他又认真地看了一下政府打印好的招标领导小组名单。虽然自己出任这个组织的最高领导,当了组长,可是其他成员也很有实力。其中紧随自己之后的是副县长,另有三名成员。分别是县交通局长、城建局长、水利局长。领导小组下设招标办公室,交通局长兼办公室主任,办公室就设在交通局,进入这个办公室的七名工作人员,分别来自与工程有关系的局委。不用问,这些人都是招标事宜的行家里手,不仅熟悉招标的程序,也熟悉各路投标的工程队,当然,更熟悉工程队的头头脑脑。哪个人诚信厚道,哪个人刁钻狡诈,哪个人实力雄厚,哪个人的二舅是市里哪个领导人物,哪个人的根子在省城,哪个人属皮包公司,等等。哪里像自己这个刚到任的常务副县长,对诸如此类的问题还是两眼一抹黑。怎敢信口开河,轻易迈步。这时,东启聪想起岳父艾副市长的嘱咐,遇上大事随时与他通话。如今真是方便,一拨电话,就听到岳父的声音,如同对面。岳父告诉女婿,这种事是利益分配的大事,千万不能自作主张,以为自己有权,就能使用。要征求曾县长的意见,这很重要。如果有必要的话,还要向霍书记汇报汇报,听听他的指示,不过,这要看具体情况再定夺。东启聪是个心有灵犀一点通的聪明人,岳父的指导他很明白,招标的事,必须向曾县长汇报,征求他的意见,照顾他的利益,尽管他已将招标领导小组组长的权力交给了自己。至于霍书记那边,向他汇报否,是要根据具体情况和事态发展来定夺的。从理论上讲,招标的事属行政事宜,责任和权力都在政府这边,这类事是不必向县委那边汇报的,不过,倘若县委书记是个很关心这类事的人物,又有心思插手这事,那就另当别论了。岳父指的“看具体情况再定夺”,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然而使东启聪始料不及的是,还没待他去征求曾县长的意见,县委那边的政法委书记打来电话,告诉他有一家投标修路的工程公司,不仅资质高,设备好,技术精湛,而且很守信义,在咱背头一带口碑尚好,请东县长在可能的情况下给予关照。东启聪放下电话,还没想好如何对付政法委书记时,县委那边的纪检书记敲门而入,这位年约五十、动作稳重的长者是以推心置腹的架势与年轻的东县长交谈的。他先是陈述一起因招标导致干部翻船落水的真人真事,而后道出背头这地方的特征性。多少年了,没遇过修建高速公路与县城的连接公路这么大的工程,全长三十公里啊,一级公路的标准啊!投资五六千万元啊!光中间那座跨背头河的桥造价就两千多万了啊!不得了啊,这么多钱啊!省财政直接拨款啊!比咱背头县全年的财政收入还多啊!这钱可得管好啊!千万不敢出差错啊!东县长啊,我跟你推荐个队,保准行啊!接着纪检书记就道出一家当地的道桥公司,既能修路,又会造桥,颇有实力,也守信义。说话结束时,纪检书记还是以很体贴东县长的口气道:“东县长啊,这事就靠你定了,我说的事可别为难啊,中就中,不中就不中。东县长,可别为这事作难啊,照原则办事啊,噢,我走了,走了,别送,别送。”至于为修路招标的事又有多少人找他,无论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一概记不清了。后来这些人都好对付,政法委书记与纪检书记不然,他们都是县委常委啊!这天,东县长匆匆吃过晚宴,就去找曾县长了,他知道曾县长正患感冒,没在晚宴上恋战,提前回他的内室歇息。他告诉曾县长,道桥工程还没有开标,好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就一窝蜂的来了,这事咋办才算办得了,办得好。曾县长听着东县长发自内心的苦衷,笑哈哈地开导他,你呀,东县长,在咱这地方当县长,不怕有人找,就怕没人找。没听说,到政协就没人找了,他们自嘲是“没权没钱没人找,无责无事无烦恼”。什么无烦恼,坐着那冷板凳能不烦恼吗?东县长,他们找咱,正说明有求于咱,不找咱不行,他们求咱办事,咱怕什么,办得着的办,办不着的不办就是。你刚来,恐怕还不适应这场合,实际上,这正是咱威风的时候,东县长,我不知道你咋想的,你是想管这事,还是不想管。不,说不想管不对,这么说吧,你是想多管点这事还是想少管点这事。东县长不假思索地说,想少管点这事。曾县长说,这就对啦,这种事,你不管不行,管多了也不好。如今你是常务副县长,常务是什么意思,别人不管的事,管不了的事,常务不能甩手。再说,当下你又是招标领导小组组长,能不管吗,要是真撒手不管,任他们去办,那也不行,最后工程出了问题,咱还得负责。跟你说实话吧,东县长,这个招标领导小组组长可不是没人干,他们几个(指副县长)要争着抢着干呢,利益驱动啊!为啥不叫他们本地人当这个小组长,要是叫他们干上了,你等着看吧,最后中标的都是他们的八大姑七大姨的,用地方干部就是有这种弊端,一弄事就掉进关系网里了。也不能只怨他们照顾关系,有些关系他们想甩都甩不掉的。像你和我这样的外地人,办事就超脱多了。听着曾县长说话,东县长心中有数了,开始曾县长叫他任招标领导小组组长,分管交通城建的副县长任副组长,他还有点不大理解,不管怎么说,人家与自己都是副县长,尽管自己的副县长前面加了“常务”两字,但级别是一样的,再说,人家分工就是专抓交通城建的,无论从业务熟悉方面,还是职责权限方面,这个组长叫人家当应该更合适些。自己戴上组长帽子,见了分管交通城建的副县长,总觉得心虚理亏似的,这会儿听曾县长一说,心中豁然开朗,组长这差事如果曾县长不当,非己莫属了。 “可是,我怎么个少管法呢?曾县长,你知道,我对咱背头县的许多情况还不很清楚,虽然做了快一年的宣传部长,可是那工作跟这工作是两码事,接触的人和事太不一样了。”曾县长见东县长问得恳切认真,他也回答得实在实用,全是自己的真经: “招标这事既是个肥差,也是个惹人的事,中标的人要感激你,没有中标的人要骂你,遇上那难缠的主,还会告状,就是你正儿八经光明正大招标,他也告你舞弊了,吃了中标人的贿赂了,可是,咱这地方,有些关系你不考虑,不关照,也真不中。像他宋城金,我看那张报名投标的名单了,这回他也报了名,要投标,这人在咱县算得上个人物了,政治上有地位,不论是咱县,还是到省城江口市,都有后台,听说就是江北省,也有领导支持他。关键是他有经济实力,他就是靠修路造桥起家的,他的道桥工程公司又是咱县最有名的,这项工程,不叫他中标,肯定不好向各方交代,至于其他投标的工程队,就不那么重要,东县长。” 东启聪已听明白,曾县长的意思是必须叫宋城金中标,他的高明之处在于,叫宋城金中标,并非他的意思,而是来自这方王国各种势力的压力所致。这时东县长已想好了,即使只是曾县长一个人的意思,他也必须照办不打折扣,说不清,那天宋城金突然进入他的办公室说事,就是曾县长做的幕后指导。想到这里,东启聪就直率地表态了: “曾县长,你说得对,我同意你的意见,只是应该怎么关照宋老板的道桥公司,我心中还是没底,曾县长。”曾县长见东县长态度明朗果断,言语干脆利索,也就实打实的务实了: “这条路虽然投资五千八百万元,我听说光那座跨背头河的桥就扛去了二千多万元,这样,把桥和桥两边的一段路作为一个标段,总投资不低于三千五百万元就行了,剩下的两千多万元,至少还得分三四个标段,谁愿意投就叫他们去投吧,你就别管他们了。” “为什么分这么多标段。这样做,那么多工程队好管理吗?曾县长。” “不分这么多标段,你就弄不成,东县长,他们(指当地干部)那千丝万缕的关系,要是不关照关照,招标能顺当吗?进场的工程队多了是不好管理,可是也比不叫他们中标好办。这事我有经验,也有教训。东县长,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曾县长,这条路和桥要是全叫宋城金干了,说不清那些没中标的人会联起手来跟咱捣蛋,是不是,曾县长。” “他们联手,咱才不怕呢!光宋城金就把他们摆平了,关键是咱政府内部,还有县委那边,都有人啊。嘿嘿,干一件事,你看难不——”曾县长没有道明“都有人”要怎么着,只是这么一提示,东县长就明白了这话的内涵,他也跟着曾县长勉强地笑了笑,说: “叫宋城金做三千多万的工程,剩下那两千多万再叫好几家分包,他们嫌不嫌少了。” “谁都嫌少,我太了解这帮人了,就是他宋城金,就是给他四千万,他也嫌少,当然那几家工程队也嫌少,不过,你放心,这路一开工,他们都会找理由,叫上边追加经费的,谁不知道这条路和这架桥是省财政的款,不过要追加经费,还得省交通厅点头同意,他们那里是道桥的行家,只要他们说,先前计划的投资不够,需要再追加,主管领导就会签字追加,说追加几千万元就能追加几千万元。省里有钱,不比咱小小背头县。” “噢!”东县长像一个小学生,听了老师的开导,方明白这里边还有这么多学问。不过,有些问题还是使他有点担忧,“曾县长,如果修路造桥的经费确实不够,上边又不同意追加经费,那——会不会弄成半拉子工程?” “放心吧,东县长,他们哪一个能进场的工程队都不是白吃干饭的,都有上蹿下跳、南征北战的本领,没有他们攻不下的关口,这事不用咱操心,到时候是他们手推着咱头拱着咱往前走的,嘿嘿。你只要把大框框敲定了,小事就别管它,我的意见是,到招标时,你连露面都不露面,干脆找个理由旅游去,就说到什么地方开会了,反正咱定的大框框谁也不敢推翻,那些小打小闹的事,叫他们去整,整的有了意见,由他们顶缸,整的好了,依然是你的政绩。”听着曾县长这番话,东启聪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想起前不久外地一家工程队也是修路建桥,由于在工程中偷工减料,桥刚建成试用就倒塌了,死伤许多人,那里主管这项工程的领导被定为渎职罪逮捕法办了,就试探性地说: “咱们的背头河桥工程,可是关键,不知他宋城金的技术力量行不行?这么大的桥能胜任不能?建桥不比修路,桥一出问题……”没等东启聪的话说完,曾县长就答话了: “这一点我早想了,他宋城金可不是个鲁莽粗心的人,别看大大咧咧的。其实他是粗中有细,又是大明白人,不像咱县有些工程队,好处揽到手了,就谁都不顾了,光知道自己赚钱,又不想后果,干什么活都敢偷工减料。宋城金在咱这地方是有信誉的,他干过的工程能经得住考验,而且,他重视使用专家,光他那工程公司就聘请了三个省里退休的高级工程师,都是专做桥梁和道路的。还有一点,就是他的关系特别广,有些活他没把握,会请高手帮忙,或是干脆转包给省里的大公司,咱所以敢把这工程交给他,就是他有头脑,又讲诚信,要不然,谁敢啊。”东启聪边听边思索曾县长的话,是啊,他宋城金能在背头县站住脚,又能戴上县人大常委、江口市人大代表的头衔,若他是个只知赚钱,不讲诚信的小人,肯定不中,也发展不到今天这一步。还有一点很重要,曾县长说他宋城金“是个大明白人”,这句话的内容其实很深,东启聪能理解,那意思是宋城金这人懂得别人为自己做的幕后工作的价值,像承包工程这事,自己中标了,他知道中标是有贵人暗中帮忙,自己赚了钱千万别只是自己花,要做到有钱大家花,要想到帮助过自己的那些贵人们。东启聪想,也许这个宋城金就靠这样为人做事,他的公司才越做越大,工程越揽越多,信誉也越来越好。不像那些鼠目寸光自私自利过河拆桥不懂知恩图报的一锤子买卖的糊涂小人。那种人,看似怪精,其实不精,他们的企业永远也做不大做不强的。这时候的东县长只担心一件事了,他问曾县长: “要是招标进行时,他宋城金的工程公司没中标怎么办?我是说万一,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曾县长。” “敢……”这个字十分强劲饱满的从曾县长的牙缝里挤了出来,“疯了他们啦!这种场面,他谁敢胡写胡画?谁不听话,随时就拿掉谁,这事,东县长,你?一百个放心了。在咱背头县,就没有这种万一……”听到这话时,东县长的心才释然了。 过了一个星期,东县长偕夫人艾思思到南国沿海考察,十多天后,返回背头县时,宋城金的道桥工程公司已进了工地,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这时老家打来电话,父亲告诉儿子,家中的宅房扩建开工好几天了,新盖的厢房墙起至两米高了。东启聪问父亲,是谁找的工程队?父亲反问儿子:“不是你叫人家来的吗?”儿子突然明白了,是宋城金派的人,他曾对他说过,要为自己老家的宅房扩建整修,没想到的是,他没得到主人的首肯,竟然开工了。可是,为这事,能怎么人家,主人是不兴打送礼人的。何况人家不远百里,派人为自己家修宅盖房,多辛苦啊!不感激人家,能再打击人家吗?唉,这个宋城金,就是这么个明白人吗?就是这么的诚信吗?他中了标,立竿见影,感谢关照他的贵人了……其实自己什么也没做,只是顺着曾县长的思路跟着下罢了,没想到就有这种回报。面对父亲的反问,能不识时务不领情吗?东启聪含糊其辞的回答了父亲,其实是默认了这事,领了宋城金的情,也怨宋老板热情太高,攻势太猛,弄得东县长猝不及防,不得不盛情难却了。情虽然领了,好处也得了,可是在东县长心里,一直有种惶惶不安的感觉,这不是无功受禄是什么?盖房建屋,可不是小恩小惠,这事若是败露,怎么交代?每每想到老家的房宅,就不自觉的生发一种愧疚和不安,心想,待合适时机,将建房的花费还给宋老板,即使是象征性的还款,也得走走程序。东县长明白,宋老板是不会收这笔还款的,那就暗示他,即使照实际花费打一折,也得收下,收下了建房款,东县长的心才踏实,至于收多收少,并不重要。东县长悄悄对自己说,在没有与宋老板结清盖房账目之前,老家盖房的事只能是绝密,包括妻子思思和岳父艾民,也不能知晓。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东县长企图“还款”的念头渐渐淡化了,特别是他得知,仅仅在建造背头河大桥这一个项目中,宋老板的纯利润就达一千二百五十万元,如果外加桥两侧的一级公路,总利润就一千七百万元了。怎么这么高,东县长有点不解,他宋老板揽到的工程总造价也就是三千多万元,难道干这种活利润能达百分之五十吗?对东县长的疑惑,身边的行家告诉他: “听说过吧,金桥银路铁房子。什么意思呢?建造桥梁的含金量最高,获得的利润是金子,金子多值钱啊。修建公路的利润也不低,但是比起弄桥梁,它还不行,不过它的利润可比喻为白银的价位,也很不错啊。若是盖房子就不中了,充其量利润像铁疙瘩的价格,比起路桥工程:低多了。知道吧,东县长,人家宋老板早先就是泥瓦匠出身,盖房子的,后来当了建筑队工头,再后来当了建筑公司老板,一年忙到头,盖的大楼不少,用他的话说,挣的钱就那仨核桃俩枣,不过瘾。后来不知是哪个高人指点他,他把建筑公司变成了道桥工程公司了……”得悉这些信息,东县长先前无功受禄的愧疚感不知不觉消失了,不安的情绪也荡然无存了。进而,觉得宋老板为自家出的那点力,充其量只是他身上的一根汗毛而已。只是这事得保密,不能让外人知道。前几天一个晚上,东县长与宋老板在背头大酒店相遇,那天两人都有应酬,宋老板趁东县长去洗手间时将他拉到一边,对他说了几句话: “东县长,咱老家的房子算收拾好了,你抽空回家看看,有不满意的地方直说,你咋说俺咋办。建这房子,你放心,东县长,俺找的是邻边江东省的建筑队,咱背头人除了我,没一个叫他们去的,盖房的人只是干活吃饭,不管闲事,盖好走人,别说他们,就连东大叔(指东启聪的父亲),也不知我姓啥名谁,还以为我是建筑队领班呢。嘿嘿,放心吧,办这事,俺经验多了,东县长,俺跟领导办好事,决不能办成坏事,跟领导帮忙,决不会帮成倒忙。你东县长能领俺这个情,就是看得起俺,心里有俺,俺得好好谢谢你呀。别说跟你盖几间房子,就你东县长,只要张张嘴,就是盖套别墅,也有人抢着争着干哩,嘿嘿,嘿嘿……” 宋城金果然是个大明白人,不仅知道为领导帮忙办好事,还要对领导负责任,防住可能出现的负面效果。这种人,与领导打交道,领导能不放心吗?就是那一天,东县长在宴席酒场上,又听到不少关于宋城金的传闻。 宋老板慷慨大气,忠厚诚信又有慈善心肠,每逢春节年关,他老家村庄的一千余户农家,每户都能得到他送的五斤猪肉,十斤鸡蛋,这是年礼;为翻修村里的小学,他投资五十万元;为扩建乡中学,他投资八十五万元。提起宋城金,村民恨不得喊万岁,乡里也是人人伸出大拇指说:“人家宋老板,那才叫老板,好人啊!”是啊,好人就该有好报,不久以后从上边传来消息,有个大人物点名要将宋城金作为全国扶贫模范,据说,还要将他作为下届全国政协委员人选。这样一弄,背头县哪里敢怠慢,赶紧将县政协副主席的头衔许给了宋城金,只是待县政协开会时表决通过一下,就名正言顺了,眼下虽然会还没开,宋主席的叫声在某些场合已经开始了。东县长知道,这种并非从官方发布的消息,是真的,宋城金是要当背头县政协副主席了。可是,在大庭广众面前,有人高喊宋主席时,宋城金却满脸迷惑地说:“咋我还不知道这事,谁叫我当副主席了。嘿嘿,别乱,别乱,副主席可不是乱叫的,嘿嘿……”显然,说这话时他的神态并不严肃,嘻嘻哈哈的,显现出既豁达又粗犷的大度,给人一种满不在乎的“马大哈”感觉。其实,宋老板一点也不马大哈,他的心超乎寻常的细密,使东县长有这种感觉是刚过了元旦的第十天。那天,东县长刚从政府食堂用过早餐走进办公室,宋城金就尾随而来,欲进屋时,他的眼光往左右两侧扫视一下,见走廊空荡荡的,空无一人,就走进屋,将门关上。没等东县长让座,就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这时间,离上班时间还差十多分钟,东县长好奇地说,这么早,你来我这,一定有什么事。宋城金说,也没啥要紧事,眼瞧过年了,我来看看,还有,你马上过生日了,我不能装马虎。没等宋老板的话讲完,东启聪就惊讶道,怎么又要过年?不是刚过了元旦,唉,至于生日,我早忘了。以往,从没人提起过什么生日,是的,东启聪说的是心里话,他看看日历,今天才元月十一日,不是刚过了阳历年吗?要说生日,三十多年了,他从没把这事当回事,只是记得小孩子时,生日那天,妈妈会煮个鸡蛋,还染上红颜色,这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了。后来长大了,再也没提过生日这事,今天,这个宋老板突然提起马上过生日了,方想起来,自己的生日,是个特殊的时间,大年三十,除夕夜。宋老板接着东县长的话,解释道: “今年过年早,两个年(指农历与公历)都在元月,今儿个都腊月十九啦,不早啦,我看了,你的生日是一九六一年二月十四,农历是庚子年腊月二十九,那年没三十,腊月二十九就是除夕了,好日子啊,属鼠的生在大年三十,啥都备齐了,你是想吃啥有啥,想穿啥有啥,想要啥有啥,有福……有福啊,东县长。嘿嘿……嘿嘿……” “噢。”东启聪如梦方醒的道,“那也还有十多天呢,早呢,这过年,我就没把它当回事,宋老板,不瞒你说,我的生日,要不是你提醒,我早忘了。对,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生日,还弄得那么清楚,公历农历都对照着。你真认真,真细心,想不到,哈哈。”东启聪轻松地笑着,递给宋城金一支香烟。两个人燃起来,屋子里出现了“云雾”。 “你是不知道,东县长,在江口市,别看离咱背头这么近,那是俩世界,大城市不到大年初一,不放假,咱这地方,过了腊八就进入大年了,到了腊月二十,也就是明天吧,机关里就没人了,都忙活过年了,就是有人,也是个把值班的,你们县政府、县委要好一点,各科室还留有人。俺嘛,今年过年不在家,过两天就出去旅游了,这回出去时间长,去的地方也远,出门前我能不跟你照个面?那就太不够意思了,东县长。” “宋老板还这么客气,咱们又不是才认识,哈哈。” “给……”说话间宋城金已将个信封放在东县长的办公桌一侧,又将一小叠文件把信封压住,“过年了,我该去府上拜拜,这一外出,哪还能去,太不礼貌了。东县长,你来咱县政府过头个年,我就失礼,唉,没办法,也是为陪领导,东县长,你多见谅啊,这点小意思,实在拿不出手。” “不……不行……宋老板,我已经无功受禄了,不能再……”东启聪将文件下边的信封取出来,往宋城金身上塞。 “唉……啥子无功受禄啊,东县长,你对俺支持大了,这里边(指信封里边)就是点江口市五彩大世界的购物券,叫弟妹买个化妆品什么的,还有件皮衣票,是我特地跟你定做的,叫通讯员抽空到护坡镇护坡皮货一条街去取就行了。”说话间,宋城金将接过来的信封又压在办公桌的文件堆里,站起就要走人,边走边以不可置疑的恳切口气说,“东县长,你要是看得起你这个大哥,别,你要是认你这个大哥,就别客气,俺就没敢跟你送现金人民币,几张购物券,算啥……嘿嘿……嘿嘿……权当俺请你喝杯茶水,嘿嘿……”宋城金轻松的却又是强劲的脚步踩着爽朗的笑声,手已拉开屋门转身走了。又不想收礼,又怕动作太大惊动四邻的东县长,在与经验丰富又气质强烈的宋老板“搏击”中,他只能就范于对方。 是在宋城金的提示下,东启聪才觉察果然年关来了,县政府大院开始着微妙的变化,一拨又一拨的人突然来了,又突然走了,一时间,大院呈现出异常喧闹热腾的景象,乱哄哄又吵嚷嚷的,转眼间,又变得静谧安详,不动声色,甚至连个人影都找不到。大家都在干什么?一个个忙得要死,一会儿迎来,一会儿送往,一瞬间又人影俱无,销声匿迹,去向不明,谁也不去打听谁的下落,谁也不想让别人打听自个儿的下落,大家似乎早已心照不宣,各干其事。在政府,与东启聪能贴着心说话的,其实就是曾县长,其他几个副县长虽然与他十分和气,有时还会主动献些殷勤,但东启聪与他们总有一种距离感,觉得他们对自己敬而远之。也许,因为这些副县长都是背头县本乡本土人士,曾县长与东县长却同是从江口市派来的人物,由于出处不同,也就使他们的共同之处,特别是所谓的共同语言有了悬殊。另外爱与自己接近的人,是从外地招聘来的几个大学生。这大概与各人的学历和学力有关,本县本土选进政府的干部,就很少主动找自己,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二日,吃早饭时,政府小餐厅里只有曾县长与东县长,也只是早饭他们会在政府用餐,中午与晚上不是在酒店就是在宾馆,大多是陪客人。曾县长很是关切地对东县长说: “真快,又到去年这个时候了,该去看的,该去拜的,他们都在跑啊。”曾县长说的他们,是指另外的几个副县长,这两天都跑出去了。东启聪能听明白,所谓该去看的与该去拜的,是那些有实际作用和利用价值的上级单位与上级领导,还有一些德高望重的人物。虽然已从权力的位子退至二线,但依然发着余威。 “我是不是有点怠慢了,曾县长,直到眼下,我还没往江口市跑呢。”东启聪很机敏,他理解曾县长的好心。 “不怠慢,不怠慢,这几天正是跑的时候。”曾县长想,东县长不比其他几个县长,他有艾副市长做靠山,就是有些违背潜规则的事,没有走到哪个该走到的人物面前,谅那人也不敢怎么样他东县长。只是有些牵涉县里利益的事,有那斤斤计较利益得失的小人会暗中使绊子,设障碍,弄得本能弄顺当的事弄不顺当,那不是吃大亏了。“有那得去看看的人,也不一定你亲自去,东县长,只要叫他们对口的局长主任代办就行了。唉,就这么回事,年年到年关都说,不准去拜看领导,不准送这送那,可是年年都没少送,我是眼看着一年比一年送的多了,不多不行啊,这礼,也像涨工资一样,只能往上涨,不能往下落,别说落,就是与去年一般多,就不行。东县长,知道吧,不是咱背头县一家啊,人家几个县都往上涨,咱也得随着上呀。” “每年涨的幅度该有多大?”东启聪对这种行情,确实还不大了解,他在报社当总编辑,过年也收礼,不过,那礼无论从量还是到质,与往政府送礼,往领导家送礼,是太不一样了。所以他是像学生请教老师一样,很诚恳地问这个问题。显然,他的这种提问太外行了,曾县长能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吗?面对东县长谦虚求教的面孔,曾县长只是说,这事可与你分管的那些局委商量,他们知道该怎么办。说过这事以后,曾县长又对东启聪说,他想见见艾副市长,不知这两天有空儿没有,想让东县长牵个线,哪怕只见面两三分钟,如果艾副市长特别忙的话。按常理讲,一个县长求见艾副市长,本不是什么难事,作为副市长,理应抽暇接待。可是这种事对艾副市长,则行不通。也许因为艾副市长前面加了“常务”二字,又因市长在外地学习,政府的工作由他主持的缘故,找他的人就多起来,倘若他一一接见,又一一许诺,绝对不行,如果接见了这些求见者,又不能给予他们许诺,或者给予的是一头凉水,是扫兴的拒绝,那样还不如不予接见。更使艾副市长不安的事是这类求见的人物,几乎没有两个肩膀扛着一个头空手来的,不是提着大包大包,就是身揣“细软”之礼者,你若收下了礼,送礼人就以为可以恭候佳音,如果日后兑现不了人家的期望,送礼人岂不骂你八辈。你若拒绝收礼,送礼人出了门就敢骂你八辈,这种礼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所以,艾副市长是不轻易接见来访者的。这会儿,曾县长有求于自己帮忙,为他见到艾副市长牵线搭桥,东启聪还是胸有成竹的,毕竟艾副市长只有一个女儿,也只有一个女婿,与女婿搭班子的也只有一个曾县长,女婿为这事去求岳父,岳父会拒绝吗? 俗话讲,做生意要随行就市,做人得入乡随俗,做俊杰应识时务。曾县长提示他,过年了,该去看的,该去拜的,都要去跑啊……吃过早饭,他就开始落实这事了,自己没工夫去跑,让别人代劳,关键是该送的东西要送达到位,其实办这事对东县长并不费劲,只要几个电话,就行了。许多电话还没顾得打,为送礼的事,下边的人就来请示东县长了,该看该拜的地方和人物,绝大多数是不谋而合的。东县长虽然没有像别的副县长亲自率队出征或单枪匹马登门拜访,却依然忙得够戗,从腊月二十开始,就开始忙碌地接待了,全县二十二个乡镇的书记、乡镇长,全县三十三家县直机关的局长、主任,全县二十多家像样的企业总经理、董事长,外加记不清的民营企业老板,工程队头头脑脑,另有银行行长、学校校长、酒店宾馆经理等等等等,平时熟悉的不熟悉的,见过面的没见过面的,这阵子纷至沓来,恳求拜见。 这是一个使东启聪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大年,他平生第一次享受到一个官人的高贵与惬意。原本自己想准备的年货,却有人为自己准备好了,原本自己没有想到的东西,或虽然想到但又舍弃的耗资太高的奢侈品,却也有人为自己准备好了。更重要的是,这种令人眼花缭乱琳琅满目的东西不用自己跑一里路,不用自己花一分钱,就“送货上门”了。东启聪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他没有向县里任何一个人索要礼品,甚至连暗示索取钱物的小动作都没有过。可是,丰厚的礼品却源源不断不期而至。他真想拒收某些礼品,可是,还没等他把拒绝收礼的理由道罢,对方就哀求般的要他务必收下,那意切情真的诚恳神态,由里及表流露得淋漓尽致,就差没有下跪求他了。唉,这算什么道理啊,人家送礼,还要央求自己,收下了礼,算是恩赐了送礼人,拒收礼,那是惹了送礼人。有意思,真有意思。东县长拍着脑门,有些不解,又有点得意地自言自语。天渐渐黑了下来,时钟走至晚十点半时,政府里还是人流如潮热闹非常。原来,白天往外跑的副县长都回来了,来拜见他们的人涌了进来,一拨接着一拨,像流水席一般,这种场面肯定是电话预约过的,要不,在平常的时候,别说晚上十点,就是一下班,政府大院就静得出奇了,人们大多到了酒店和宾馆了。东县长的屋里,已堆了不少年货,东县长从一个塑料袋中取出两条大中华香烟,突然发现,袋子中还放着一个信封,取出一看,信封里有厚厚一沓人民币,他想了想,怎么也想不起这是谁送的现钞,再数数那钱,数目还不少,他有点坐不住了,万一因为这钱出了问题,事就大了。不行,这钱不能要,烟可以收下。他走出办公室,来到曾县长的屋子。他知道,曾县长有熬夜的习惯,十点多钟,对他远不是入睡的时间。曾县长有些惊愕地看着突然敲门进来的东县长,问他有什么事吗?这时在曾县长屋里的县政府秘书长,边与东县长微笑着,边走出了县长的办公室。屋子里只有两个县长了。东县长告诉曾县长,可能是今天吧,他收到有人送来的现金,这怎么行,他想把这钱交给县委那边的纪委会。曾县长听罢他的话,很从容的告诉他,春节送礼,这些年已成了不成文的规矩,要是完全不收礼,肯定是行不通的,要脱离大多数人,弄得自己成孤家寡人了,唉……这事也真不好处理,从理论上讲,都好说,也好做,实际呢,不是那回事儿。其实这种官帽之事并非一般人想象的那么简单,东县长,我的意思是,这钱,要退,就退给送你的那一个人,别转手,也不要惊动纪委,你要去纪委办这事,不是把人家送钱的人给卖了。你想,那么多送礼的人,就卖了人家一个人,他的心能平衡吗?他能不生气吗?要是遇上脾气火暴的人,能稳定吗?这些人,咱别惹他们。是啊,有些人的礼是不能要,坚决不能要,不过这事要处理好,别留下啥话把。 离开曾县长办公室时,东县长一直在悄声埋怨自己,怎么这样粗心呢?谁送的礼都弄不清了,找谁退钱呢?唉,还是经验太少,以往哪里遇到过这事,唉…… 第六章 六 如今,人们爱将竞技场出人意料的胜利者称之为黑马。东启聪很幸运地被公认为是一匹黑马,是在江口市六县六区换届之时。原本,东启聪内定为背头县政府曾县长的接班人选,曾县长接县委霍书记的班,霍书记调入江口市政协了。可是,恰在这时固阳市的班子内讧起来,原来设计好的人事晋升蓝图难以实施,江口市委临阵磋商,果断定夺了新的人事方案,方使东启聪跃入固阳市班子行列,成为真正的黑马。固阳市虽然也是县级,但由于经济实力雄厚,且是全省县市的领头羊,诸多数字早已超过几个排名靠后的地级市。这些年固阳市不少干部一直在上蹿下跳,活动着固阳的升格大事,他们企望甩掉江口市的管辖,像其他地市,由省直管,计划单列。平心而论,若比综合实力,固阳市早已能与江北省的百分之三十三的省辖市抗衡,而且后劲和潜力更大,发展前景十分看好,倘若将其晋升为省辖市,不仅可以调动诸多干部的积极性和创造力,对未来发展也有益处。不过,固阳市的对手江口市太强硬了,作为辖管它的上司,怎能放掉一个充满活力又富得流油的县市呢。在政治斗争中,固阳显然不是江口的对手,晋升地级市的梦想没能成真,但是,鉴于固阳显著的政绩和贡献,在固阳市跑升格不成之时,省委决定,将固阳市委书记提升半格,由正县升为副厅,并进入江口市委常委班子。固阳市委的孙书记是个很顾同仁利益的人,自己虽然荣升为副厅级,那不过只是自己一个人,与自己搭班子的同志,却都还是原地踏步,特别是对十分能干的固阳市紫市长,他总有一点歉疚,就想早点离开固阳,将这个副厅级的市委书记让给现任市长。也是江口市委班子开明,趁这次换届,将孙书记调入江口市政府,出任副市长,原先江口市委常委的衔依然保留,虽说级别仍是副厅,但这把交椅的分量却更重了,更没让他去戴人大政协的帽子,心里自然乐滋滋的。孙书记更为释然的是,与自己搭档十分和谐的紫市长,也如愿以偿地坐上固阳市委书记的交椅。让他揪心的事是如何安排好固阳市长的接班人,这的确是个棘手又头疼的难题。市长是正县级,期望坐上这把交椅的人物,自然很多,而最有可能晋升为正县级的就有俩人,是固阳市委常务副书记和固阳市政府常务副市长,至于排在他们名次之后的市委常委和政府的副市长,也一个个跃跃欲试,梦想杀将出来成为接班的“黑马”。固阳市的情况与背头县大不相同,这里的干部,特别是领导层人物,大都从外边调来,他们一个个做梦都想升官,而不像背头人,只求安于现状,得过且过,以为全世界的地方都不如背头县好,宁愿在老家干到退休,也不想到异地高升。孙书记得知自己要出任江口市副市长的第一时间,就将好消息通告了紫市长,让他做好工作,好顺利接任书记。紫市长接任书记,意义比孙书记调入江口更大,因为他要实打实的升上一级,由正县变为副厅,这种幸运,对县级市的干部来说,实在是难上加难千载难逢的好事。当然当事人是要做好各个关口的工作,否则,很有可能被那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抢去这种宝贵的机遇。其实,不用孙书记交代,紫市长早就开始活动这事了。也许,孙书记能顺畅调走并腾出位子,与紫市长的猛烈活动也有关系,这笔账应该记在他们俩人的头上。只是俩人心照不宣,为一个目标都在悄悄的奔波。书记向市长透露这个消息之后,接着就说谁接任市长的话题,书记说话是客观的,也是温和的,他以为,要论资格,照常规,这个市长的位子应该由常务副书记接任,而常务副市长可接任常务副书记,待下次有晋升机会当作第一人选。不过,他并没有将话咬死,只是以商量的口吻告诉对方,并以征询的眼光瞅着紫市长。紫市长是个很有个性的人,论年龄,比孙书记小五六岁。他没马上表态,只是说,如果这样安排,也挺合理,只是得做好常务副市长的工作。市长和书记心里都清楚,倘若论能力和活力,常务副市长接任市长更为合适,他有激情,又熟悉工业,懂金融财政,有种年轻人的血气方刚,只是性情有些急躁。如果思想工作做不细致,常务副市长一旦有了什么想法,随时会将固阳市的大好形势弄乱。固阳市的班子一向是团结的,和谐的,书记和市长都不想使这种早已形成的良好舆论遭受伤害。 过了两天以后,紫市长找到孙书记,道出他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能使常务副书记和常务副市长都满意,孙书记一时很感兴趣,如果有这种办法,何乐而不为呢?真正会做官的人,大多数是顾同仁利益的,那种只顾自己,不考虑同仁的人,至少口碑不会好的,尽管他个人得到了利益。孙书记抽上烟,洗耳恭听紫市长高见。 紫市长的意见是这样的,固阳市委书记不仅挂着江口市委常委的头衔,还兼任固阳市人大主任的实职。其实他是一人三职,而书记和主任两职均为正县级,是那个江口市委常委使他成为了副厅级,如今既然有常务副书记和常务副市长两人均可作为提升正县级人选,紫市长表示,自己接任书记后,不再担任市人大主任一职,此职可让出去,当然由二位常务其中之一填补这一空缺。听过市长的高见,孙书记为他的高风亮节赞叹几句,称他一定能做个开明的书记。书记知道,当年叫自己兼任市人大主任时,是因为一时没有合适人选,上级方做出一身二职决定。如今情况变了,市委书记不必兼任市人大主任了。这样,眼前的常务副书记和常务副市长各任一职,级别都到了正县,的确皆大欢喜。他们腾出的常务副书记和常务副市长又可由两位新人填充。书记与市长很快就这一举措达成共识。接下来,俩人讨论由谁接任政府市长,谁接任人大主任。书记市长都明白,政府市长与人大主任级别虽然一样,含金量却天差地远了,人大排名在政府之前,从理论上讲,人大是十足的权力机构,就连政府的领导人物都是人大选举出来的,可是,从实际出发,政府市长比人大主任的实权大多了,实惠也多多了,如今做官的人,没有哪一个嫌权力大的,却都嫌权力太少。自然,常务副书记和常务副市长肯定都想出任市长,倘若做了固阳市人大主任,实际还不如先前那种副职。虽然那种职务只是副县级,实际权力与利益,却大大强于人大主任这个正职。孙书记认为,让常务副书记接任市长,从情理上更好解释,他的资历明显强于常务副市长,就是按时下官方权威四大班子排序,常务副书记是仅随市委书记和市长之后的第三把交椅,稳稳当当的在常务副市长名字前面。紫市长却认为,常务副市长接任市长,对实际工作更为有利,他虽然资历上较常务副书记略逊一筹,但是对全市经济工作,企业管理,改革思路诸多方面,则更为内行。书记与市长对俩人任职问题发生了分歧,有了争论,尽管争论是心平气和的各抒己见,各执一词。最后,还是孙书记让步了,毕竟他是要调走的人,紫市长则是要任书记的人,固阳的班子将要由他来领航。另外,从性格上讲,孙书记属温和宽厚型,紫市长则属硬朗严厉型。按道理讲,配备固阳市的班子应该由江口市委负责,而定夺固阳市委书记一职,则应由江北省委组织部研究决定,但是,固阳的市委书记和市长知道,在这种问题上,他们的建议和推荐,往往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许多时候,上边是顺着下边的推荐意见定夺人选的。这种事,很快就传入当事人常务副书记和常务副市长的耳中。开始,常务副书记还是接受了这种安排,尽管心中有些不快,在即将离任的市委书记劝导下,他勉强点头了,就等下文了。当然,无论是人大,还是政府,真正名正言顺的任职,还要等到市人大会议召开之际,代表走完表决程序才行。不过,那只是一种过场。对这种形式和程序,他们都懂。所以,对人大主任任职下文,也只能是让他出任市人大党组书记的文件,不知什么缘故,江口市的任命文件一直拖延未下,也许当下工作太忙,头绪太多,一时顾不到这事。有关人事的事,夜一长梦就多,一向平静的常务副书记,突然牢骚满腹起来,意见爆发出来,他理解不了,何以让他去坐人大主任的冷板凳,而让资历显然低于自己的人坐市长要职。有了解内情的人讲,常务副书记是受人挑拨煽动,方才撕破脸皮,拒绝出任已默认的人大主任职务。常务副书记的牢骚和意见很快传入常务副市长耳中,而且是添了油加了醋的,那不是原汁原味的东西。血气方刚的副市长恼火了,听着攻击自己的不实之词,一时间怒发冲冠,对副书记大加指责和抨击,他的指责和抨击又闪电般地传了出去,当然也是经过加工润色夸张放大之后,首先传到常务副书记耳中。再温和,再有修养的人,在这种时候,听到这种斥责的言语,也会怒火燃烧的,人恼怒起来,就没好话,即使自己亲口说出来的东西,待冷静下来也会认为是不实之词的,更不能随意传播。可是,事态发展由不得他们了,俩人的相互攻击像无线电波一样,闪电般地往来传递,这种传递并不传真,而是层层加码,大大提高了内容原本的分量和力度。一时间,常务副书记与常务副市长为争市长宝座,“大打出手”的新闻开始炒作了。是的,这事从一开始,就有人蓄谋叫他闹大,闹狠,闹得纷纷扬扬,闹到高层领导那里。 在平静的时间里,政界官员都懂得一个真理,“团结出政绩,团结出干部”。看吧,哪个单位的干部团结,不仅人际关系和谐,心情愉悦,干部更能得以提拔和重用。反之,糟了,闹得人际关系紧张,甚至剑拔弩张,弄得大家都不能进步。这道理,常务副书记和常务副市长都懂,可是,现实却使两个明白人陷入格斗的泥潭,只是二人还没有糊涂到没有底线的境地,他们都在提醒自己,互相攻击也好,提意见也好,千万不能触及经济问题,如果相互捣鼓经济问题,你敢先揭发他,他肯定与你对攻,反过来揭发你的经济问题,这样弄不上两个回合,要不两败俱伤,那才叫怪哩!二位官员的搏杀并非两虎相斗,充其量只是鹬蚌相争。就这样斗来斗去,谁也不能将对方置于死地,但是,俩人却都失去了宝贵的晋升机遇。想一想,能不是这个理吗?上级领导怎么能去提拔一个闹个人义气打内战的国家干部呢?突然一天,江口市委组织部一纸调令,将常务副书记和常务副市长统统调出固阳市,另行安排工作。同时,原市委书记调任江口市政府任副市长,原市长改任市委书记,而东启聪由背头县调进固阳市任副市长、代市长,等几天到市人大会议召开时走个选举过场,就荣升为市长了。谁能说,东启聪不是这次换届中蹿出的一匹黑马。其实,仔细琢磨琢磨,这匹黑马跑出来并不突然,且合情合理合乎规则。大凡人们评估政界人事变动与晋升故事时,重要的根据是这个人物职位变动或晋升之前坐的哪把椅子,是哪个级别,至于原来的那把交椅与那档级别是怎么来的,却不重要,一般情况也没人对这事刨根问底。是在东启聪到报社的第四个年头,靠运气升为副县级,那是报社将地市记者站站长级别调高半格给东启聪带来的“效益”。用东站长的话说,那纯属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自己根本没跑没送也没托人去说情。其实,那种副县级只属相当于的范畴,因为当时的东启聪未跻身行政编制的公务员行列。不过,在他的履历表格中,任副县级干部的时间已赫然地写上了一九八八年,那年,东站长二十八岁。之后,东启聪当了《江口晚报》总编辑,再之后,东总编辑当上了背头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再之后,东部长做上了背头县政府常务副县长。工作虽然几经辗转周折,副县的级别却没能改变。如今,二十八岁就成为副县级的干部已三十有三,在副县级岗位上折腾五个年头的人难道不该扶为正县级吗?没有人对东启聪晋升提出异议,再说,这位晋升为固阳市政府市长的人物,原来已是背头县政府的常务副县长,与正县长只是咫尺之遥,背头县的正县长与固阳市的正市长实际尿得一样高,都是正县级,只是区位不同,人家来坐市长这把交椅,没有人指东道西,流露闲言,因为这事顺遂常理;倘若宏观评估东启聪的提拔,也令人无可挑剔,从时下选拔干部讲究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的说法来分析,对东启聪这样的干部,自然没有问题。东启聪晋升固阳市政府市长是顺应潮流合乎规则的事。虽然人人都说他是一匹黑马,可是这马黑的找不出毛病。 一切进行得是那么平淡、安静、悄然、正常,既不声张,又不露锋芒,东启聪就这样,坐上了炙手可热的诸多官员可望而不可即的固阳市长宝座。他心中明白,是岳父艾副市长的高明决策,远见卓识,加之游刃有余的操作,方达到如此炉火纯青的效果。岳父办事就像下棋,在常人尚未“觉醒”的时间,已开始了布局,当常人“苏醒”的时候,棋子已摆好阵容,一旦对弈开始,棋子就当然地沿着事先设计的路数行走,你不想那么走都不行。 东启聪意识到,江口市六县六区换届,自己是最大的赢家,更欣慰的是,他的赢,赢得自然圆通,赢得安稳平静,比起在报社里混,当时调入背头县,算是弄对了。比比那些同窗,自己真是幸运,在报社要混个正县,不把头发熬白都不行,恐怕更多的人一辈子也坐不上正县的位子,即使坐上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个处长,那处长就是光杆司令,一个处室三个人,一个正处,两个副处,谁也不服谁。哪里像政府的县长市长,有一呼百应的权势威力,还有老同事西宝,如今还在那个距省城偏远的西阳市“挣扎”,这么多年,他企图返回省城江口的梦想就实现不了。其实他的要求并不高,只是回到江北日报社,还做副处级的职务,无论安在哪个处室都中,可是,报社领导不热不凉的对他讲,想回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没有副处的位置。然后就扳着指头跟他算,一个萝卜一个窝,一个空缺的窝儿也没有,总不能把人家坐得好好的椅子拉出来,让你坐吧。小西啊,再等等,总会有机会吧。西宝知道,领导并不是真心为他解决问题,就连打发他的话,也是软不啦唧的,没一点钢性。什么叫总会有机会吧,无论是这种措辞,还是说话的口气,连说话人自己都没有信心,西宝的心能踏实吗?况且这话他听了已不是一遍了。有时候,西宝就后悔,当时何以要竞争这个驻西阳市记者站站长,要不是为做站长,在报社当个机动记者,或是哪个版块的编辑,不也挺好吗?不过,转瞬间西宝就否定了这种想法,怎么能走下坡路呢?好不容易混上副处级了,决不能得而复失。眼下只要说一声自己不想当这个小站长了,报社立马有人打着踢脚来接任,弄到这地步,再回报社当个不带长字的大头兵,怎么向别人交代呀。不行,不能动摇,人往高处走,这话没错,那就再等等吧。为这事,西宝曾专来背头县找过东启聪,求他帮忙,话外之意是想让东启聪的岳父跟江北日报社的领导打个招呼,或者由艾副市长出面,再委托江北省哪个领导跟报社当家人讲讲情,也许这事就成了。当时在背头县做宣传部长的东启聪,出于对同事的同情,点头答应瞅机会跟岳父说说这事,也许他老人家真能帮上这个忙,可是事后东启聪食言了,他不想让岳父插手报社的事,那地方太敏感了,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能炒成重若千斤的大事儿,一个不起眼的钢镚儿能放大成厚重的磨盘。何必叫岳父沾报社的边,所以同事委托的事儿他连说都没跟岳父说,却告诉西宝,岳父说他与报社现任领导不熟,这事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对不起了。老实的西宝听后感激地说,谢谢。谢谢启聪贤弟为愚兄的事操劳了。东启聪没向岳父说这事并没有过错,即使他真说了,艾副市长也不会管这类闲事的,说不准还会批评女婿多管闲事。这时回想起这事,东启聪的心里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些愧疚,毕竟人家西宝当年帮过自己的忙。要不是人家,老家的宅基地能解决吗?而且,人家西宝是把自己的家父当作老舅,找领导说情的。西宝这人真老实,要是他也姓东,肯定会对老家的领导说,这宅基地就是为他亲爹要的。西宝啊,大好人一个……没容东启聪多想,思路就被打断了,是一帮为东县长荣任东市长饯行的队伍,闯进他的办公室。已经好些天了,当东县长要到固阳市做东市长的信息一露头,为东县长高升庆贺的呼声就一天强烈于一天,在背头县方圆一带形成了气候,加入这支强劲送行交响的不仅有宋城金这样的实业人物,还有霍书记、曾县长这类政界要员,他们都在感谢东县长,是东启聪的到来,为背头县带来好运,不仅出了政绩更出了干部。这次换届,背头干部可谓皆大欢喜,霍书记本来只是调回省城,进人大和政协弄个委级主任,因年纪大了,不好再安排了,谁知却晋升为江口市政协副主席了,这的确是个惊喜,曾县长也是如愿以偿,接了书记位子。更为惊喜的是接任背头县长位子的冷仁副书记,谁都知道,冷副书记的履历表上籍贯一栏填的是江北省背头县某乡某村,谁也知道,本乡本地的土著不准在本地做县长这种一把手的官职,可是,谁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间,他冷副书记将档案中填写的籍贯改为了江东省某县某乡某村。据悉,改档案时人家江东省那边三级政府都出具了证明材料,证明人家冷仁祖祖辈辈就是江东省××县的人,先前的籍贯填写纯属误写。至于这种误写的缘由,据悉回答的也是头头是道,句句有理。不过,这种道理已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江东省那方权威部门的证明,江北省这方就敢去改。既然冷仁不是背头本地人,谁还会说他不能接任县长,关键是有了接任县长的机遇,倘若是东启聪接任县长,冷仁恐也不会去改档案,那种改动花费的代价很不小的……知根知底的背头县人都以为,冷仁这次侥幸晋升,还是县委霍书记帮的忙,使的劲,平日冷仁跟霍书记最紧,简直就是书记的影子,当年从乡党委书记一步提升为县委副书记,就是霍书记跑上跑下帮的忙。霍书记感到兴奋的不只是亲信冷仁接任了县长,还有冷仁腾出的副书记位子与东启聪腾出的常务副县长位子,又成为自己实施干部晋升工程,为大家办好事的机会,他把多年来忠实于自己的县计生委主任作为晋升副书记的人选。政府那边曾县长则推荐他最信任的一个镇长作为提升副县长人选,又将一个在位的副县长作为常务副县长人选,一道汇报至江口市委组织部待他们考察定夺。为争这几个县级职位,在小小背头县,展开一场打斗火拼,县人大政协领导,退离休老干部,都插手了竞争,就连江口市一些领导,也向霍书记打招呼,求他支持关照某某某。遇上这事,霍书记是当仁不让的,除非打招呼的人是卡住自己脖子捏着自己咽喉的实权领导,那是不办不行的,只能看佛面了。否则,他一贯是以委婉的话语将对方搪塞糊弄过去。也真是没啥好法子啊,现实就这样,狼多肉少,只是这次对曾县长,他客气多了,答应了他推荐的副县长人选,又同意了他点名的常务副县长人选。霍书记心里清楚,不同意曾县长的意见,自己的意见也不好通过,这时候两个人敢在县委常委会上顶牛挺头,班子马上分裂,那不是重演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故事吗?况且,背头县长已是自己的人啦,怕啥,他再安排人,也是副的,至于县人大、县政协和老干部们吆喝举荐的那些人,对不起了,没位子了,只能等以后遇机会再说了,反正他们也翻不了大浪,充其量只是发发牢骚而已。至于江口市那些插手背头干部的人物,霍书记掰着指头数了数,没一个有实权的,那就连理也不用理他们了。这些人,就是没有自知之明,没想一想,小小背头县的干部多难,多苦,能遇上晋升提拔的机会,太少太少了,你们在大城市,还来添乱,你们知道背头哪个人几斤几两?还是你们举荐的外地人能适应背头县的工作?唉,人啊,就是这么回事,明白人太少,糊涂蛋太多,有公心的太少,自私自利的太多,唉,能体谅别人的太少,只顾自己的太多,没办法,生活就这么回事。背头县勾画的新一届领导干部蓝图很快被江口市委认可了,并由江口市委组织部下达了任职文件。县委和政府的换届,有些工作是不能拖延的,不过,在表面已平静的县级班子下边,依然是人头攒动,游说奔波,东跑西蹿,前仆后继,他们又开始争夺高升至副县级人物腾出的空缺了。 对东启聪来说,已经顾不得这些事了。这些天,一个劲儿地应酬着为他祝贺又为他饯行的酒会。记不清出席多少次这样的场合了,他是遵照岳父的教诲行事的。做人要低调、低调、再低调,尽管自己高升了,又是到那个令人羡慕的发达繁荣的固阳市任职,依然不能有趾高气扬、得意忘形的举动,甚至连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要表现的平常朴实,不能摆一点架子,所以,只要是诚心诚意的人相邀,他都不使人家失望,只是饮酒,他有个底线,决不喝醉,也不让对方醉在宴席。这种事,东启聪也很听岳父的指点。艾副市长告诉女婿,酒宴上是最能考察干部的场合,一个人办事是否有规则,把握事物是否有度,冲动起来是否有底线,运筹难题是否有智谋,对所有可能发生的后果是否有预测和预防,等等,在热烈欢腾的酒宴之中,诸多指数都能清晰的凸显出来,这是对一个干部综合素质的最佳考察时机……一个在酒场上出洋相的干部,或者总想叫别人出洋相的干部,至少说不是一个理想的干部,也不是一个能干大事业的干部。东启聪记住岳父的肺腑之言,在一次又一次的酒宴中,他把握得很好。只是有两次,他喝多了,一次是在霍书记为他举办的酒会上,又一次是宋老板为他举办的酒宴上,与霍书记举杯碰盏,实际是二人相互祝贺,也是相互饯行,因为俩人都要离开背头县,分别到他们荣升的新位子上。那是因为俩人都太兴奋了,太放开了。那天,霍书记带来他的亲信冷仁,还有县委办公室的两个副主任和他的秘书,专为这场宴席作陪,实际是叫他们敬酒并喝酒以活跃气氛,强化交流,增添友情。也许是霍书记一时激动,宴席一开始就连续与东启聪碰杯猛饮,两个人一整杯一整杯地将酒灌进肚子,一连三次,冷仁出来挡道,要替霍书记喝下,都被推开。东启聪见霍书记饮得实在,他也喝得痛快,完全没有平时酒场那种推诿扯皮、弄虚作假的作风。两人反复碰杯祝贺,又主动出击过圈,不知不觉那酒劲已冲上脑门,也是霍书记端杯不慎,玻璃酒杯从手中脱落摔个粉身碎骨,其中一个办公室副主任下意识地说,“霍书记喝多了,这杯我替了。”说话的人边说边让服务小姐取来一只新酒杯,并斟满了酒就要下肚,却一把被霍书记夺来:“谁敢说我喝多了,我喝给你们看。”只见他举杯一饮而尽,之后又厉声地说:“倒上!”服务员看着在座的人,将眼光落在那位刚才说话的副主任身上,等他指示。还没待副主任说话,霍书记发脾气了,“怎么回事,我这个书记还没走哩,说话就不算数啦!倒酒——我看你们谁敢不倒!”那位副主任向服务小姐示意倒酒,这时喝高了的东启聪也将空酒杯推到霍书记的杯子边,小姐将两只空杯斟满,二人又举杯相碰,一饮而光。这杯酒下肚,两个人都晕晕欲醉了,大脑极度兴奋起来,激情也在心胸剧烈翻滚起来,逼着真情实感往外迸发。只见霍书记将衣袖往上一捋,右手食指指着冷仁的鼻子道:“小冷,你说说你当上县长,是沾了谁的光?”冷仁不敢怠慢,马上说是您霍书记多年的栽培。霍书记马上打断冷仁的话说:“别说我!”冷仁方清醒起来,说,是沾了东县长的光,要不是人家东县长到固阳市任职,这位子我做梦也不敢想啊!霍书记接着冷仁的话道:“看来我没看错人,快再跟东县长敬三杯,敬三杯。”冷仁更是不敢怠慢,立马将一满杯酒下肚,接着又自斟自饮三杯,这是背头的规矩,叫先喝为敬,而对所敬的人物,则放宽了政策,喝多少都随便,也是冷仁看到东县长确实已经喝高了,方才发扬了“风格”。接下来霍书记又说:“小冷,还有个大恩人,你知道是谁吧?”冷仁赶紧说知道,知道。是艾市长。霍书记说:“明白就好,明白就好。不过,光说知道不中,就这几天,小冷,你要登门拜访艾市长!懂吗?小冷。”冷仁赶紧说:“我懂,我懂。这是规矩。”霍书记说:“别学那些过河拆桥知恩不报的尖酸小人,什么玩意儿啊,我最瞧不起那种鸟货!不光是你,小冷,还有政府那边(指新提拔的副县长和当上常务副县长的人),叫他们也去拜拜艾市长。艾市长,好人啊,帮了大忙,还不声张,也不夸功,更不会跟咱下边的人要好处。不像那些贪心的人,事还没办,就狮子大张口,事办不成,好处还要要。唉,人跟人,不一样啊,咱不能叫好人吃亏,你说是吧,东县长。” “是——是——还是霍书记有水平。不能叫清官吃亏,不能叫清官吃亏。”东启聪瞪着喝得发红的眼睛,附和着对方话语的意思。 “还有你们俩,”霍书记的面孔转向两个陪酒的副主任,“我走了,有些事得你们自己拿主意了,要是觉得在县委还有混头,就别动,他曾县长过来,也不会轰你们走,要是觉得留在县委大院没啥意思,那就趁早找个实惠点的局委,当个局长主任什么的。别吊在一棵树上,到头来要名没名要利没利,弄得鸡飞蛋打两头空,东县长,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对——还是霍书记看得远,心眼又好,临走还在为伙伴操心。” “那是嘛,别看我走了,进江口市政协了,背头县的事,我老霍说话照样算数,你信不信,东县长。” “我信——我信——咱这地方谁不知道,霍书记威望高,背头人哪个敢不听霍书记的。”东启聪只是一味的夸奖霍书记,就是你离开背头县,那也是高升了呀!是咱背头上级的政协副主席呀,他谁敢不听咱霍主席的话? “就是嘛,到了政协,我怕谁,享福的日子才开始啊,东县长,你知道吧,这些年当个县里的书记,干啥事都小心着呢,享受的事就放不开手脚,这回到政协,算放开了,路也走到顶了,啥想法也没了,就只想着享受了,啥责任也不用负了,想去哪玩,就找个理由去考察,想吃啥菜,就找个人物请吃,想去哪洗澡,就找个老板请洗,想去下边转转,就叫县里的政协出面接待,这日子真美啊,真美啊……”显然,霍书记醉意大发了,两个副主任扶着他离开宴席,冷仁则挽着东县长的臂膀并肩走出去,霍书记的秘书早跑出去唤司机了。 与宋城金一块喝酒过量,是在背头大酒店。那天,宋老板开着他的凌志轿车,将东启聪由县政府接去,宴席设在背头大酒店最豪华的贵人厅,出场作陪的是宋老板管辖的几个企业小老板,这些人知道是宋老板为东县长设的饯行宴席,知道以后难有机会再与东县长相聚,就一个比一个酒风好,一个比一个敬酒的行情高。第一个敬酒人敬三个,当然是先喝为敬,第二个敬酒人就翻了一番,敬东县长六个,第三个人则要敬东县长九个,理由是三六九,出门走,照这种敬酒数字,东县长的前路肯定走得顺畅,走得如意。当然,他们对东县长的饮酒要求并不苛刻。不过,东县长还是被这些人的实诚心意和豪爽酒风感动了,自己并没少喝,宋城金更够义气,每人敬酒,他都要支持一下,“赞助”两杯。所以,宋老板比谁喝得都多,酒饮至欲醉将醉之时,宋城金唤来一帮女将,全是二十余岁的漂亮姑娘,多是从外地招聘来的,由于宋老板肯给高薪,姑娘就被吸引过来。宋老板说,这些姑娘都是有艺术特长的,要么会唱,要么会跳。平时她们被安排在公司某个岗位,有了活动召之即到。姑娘们开始轮流向东县长和宋老板敬酒,之后又唱歌助兴。宋老板从始到终没忘记与东县长碰杯饮酒,以至于最后俩人都醉了。不过,东县长只是微醉,虽然四肢有点不听使唤,脑子却十分清醒,而宋老板则已控制不住酒力的冲击,颇富激情地感叹改革开放带来的经济繁荣和精彩生活,其中他道出的两句话令东县长久久不能忘怀:“如今这日子真好过,白天想吃啥吃啥,夜里想尻谁尻谁,嘿嘿嘿……” 东启聪是在醉意昏昏中被宋老板的人送回政府的,直到第二天,他方发现公文包里放了五万元崭新的人民币,怎么想也想不到这钱是谁塞进去的。不过,根据自己的判断,十有八九是宋老板办的事,退给他吧,退得出去吗?他太有钱了,他挣那钱也太容易啦!算了吧,唉…… 第七章 七 东启聪要任固阳市人民政府市长了。这信息像春雷一般,随着仲春的莅临,传遍江口大地,响彻江北长空。表示祝贺的人纷至沓来,有寄贺卡的,有打电话的,有让人捎口信的,有迎头碰面即兴表达的,可谓形式多样,门庭若市。让东市长激动的是,在众多的祝贺人群中,竟然有两位江北省委常委,有三位副省长,有多位省人大和省政协的领导人物,至于市级县级政界要员,已多得令人眼花缭乱了。可是,东启聪上任背头县委宣传部长和改任背头县政府常务副县长时,却没有一个省级领导理睬他,即使有一些人向他祝贺,那质和量与时下真是异常悬殊,无法比拟了。是啊!昔日的背头与今日的固阳无法相提并论,昔日的副职与今日的正职又有天壤之别。省会江口市在江北省有举足轻重的分量,而固阳在省城江口市则有举足轻重的功能。它不仅是江北省一百多个县市中的排头兵,而且早已跻身全国综合实力百强县市之列。这样的富市,哪个领导不喜欢。东启聪将那些颇有分量和影响的人物的贺卡贺信整理好,放进一个影集册子,不时翻阅一下,真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这些人物,日后对自己很有价值啊,说不清哪一天,哪一件事就派上了用场,应该打个电话表示一下,感谢他们的祝贺和支持。 能到固阳市任职,东启聪打心眼里高兴。还是多年以前,他刚当上江北日报社驻江口市记者站站长时,来到固阳市调研,就受到市委孙书记的接待,还有宣传部的冉部长,对他的到来十分重视,印象最深的是那位既是固阳市委常委,又是江北省人大常委,实职是固阳市春光镇党委书记兼春光农工商联合总公司董事长与总经理的季发达。第一次与他谋面,就将一辆新桑塔纳轿车送东站长使用,直到东启聪当上《江口晚报》总编辑,才将汽车还给季发达。固阳人真热情,又厚道。也是这种缘故,东启聪当站长和总编辑时,没有少写少发有关固阳的稿子。只是后来到背头县任职,就与固阳接触少了,不过,心里一直没忘记他们,特别是季发达,这样的政界企业界“两栖”人物。敏感的东启聪预感到,自己就要成为一个颇具实力的人物了,是在宣布固阳市新一届班子成员时,东启聪真正领略了固阳的实力和风光。这一天,江北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亲自莅临固阳,跟随来的还有省委组织部地市处处长和办公室主任,因为有两位直属省管的干部工作变动,他们要正式宣布人事任命,一是市委书记调离固阳出任江口市副市长,二是紫市长改任市委书记,晋升为副厅级。与省委组织部同时来到固阳的还有江口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一行三人。他们是来宣布东启聪任固阳市政府市长这一决定的。当就要卸任市长出任市委书记的紫市长向东启聪交代工作之后,东市长方感到,固阳市的人、财、物大权,几乎都在市长手中。所谓人权,是固阳市全部吃国家财政供应的公务员及事业人员,全由市长掌握,一市之长是当然的市编委主任,无论进固阳市任何吃皇粮的单位,只要有了市长的签字,就畅通无阻;所谓财权,是政府拨给各项工作计划的开支,都需市长签字同意,不仅如此,市长还有自己的备用金,这是为防天灾人祸与不可预见性的问题到来之际的专用资金;所谓物权,固阳市的国有资产当然属市长管辖的范围……与权力同时压到市长身上的是责任,每年必须按期完成上缴的多少亿元税收,这是硬指标,死任务,不能耍赖,也不好弄虚作假,当然更要保障城市的正常运转,倘若由于人为或渎职的缘故造成了运转失灵或伤亡事故,市长都有不可推脱的责任……有经验的紫市长宽慰刚接任的东市长说,重点抓住几个龙头企业,上规模的企业,只要它们正常生产,咱固阳的税收就没啥问题,至于安全问题,重点抓住几个有可能出问题的企业,像煤矿、炸药厂、运输公司之类的企业,问题就不大了。最后,紫市长向东市长传经式的说,其实做市长不难,说到底就是抓住几个人,这几个人一定要得力,要能干会干实干。至于有那充数的,吃闲饭的,混日子的干部,你市长拿他们也没办法,这些人都是有关系有根子的,就别管他,关键部位只要有干活的人,就坏不了事…… 东市长是在与紫市长交代工作中产生好感的,以往,他没有与紫市长接触过,没有想到,紫市长像孙书记一样豁达热情诚恳,他不仅交代了政府工作的注意事项,还将自己多年的经验传授给了新任市长。最后,紫市长掏心窝地说:“东市长,你来咱固阳,是与固阳有缘分,你与我搭档,是咱俩有缘分,你说,是不是?”东启聪一时没有悟出紫市长的意思,只是以半认真半疑惑的眼光看他。紫市长接着说,“你一定知道‘紫气东来’的典故吧,还是春秋时,老子西游,将至函谷关,关令严喜望见关上紫气浮动,老子乘青牛从东方来。这就有了‘紫气东来’之说,这是祥瑞降临,贵人出现啊!东市长,你一来我就想,这不是缘分是什么?那江口市正在咱固阳东边,你由东往西到咱固阳,不是贵人出现是什么?哈哈……” “噢,紫书记,”东启聪渐渐悟出,面前的书记就姓紫,怎么如此巧合,也许紫姓与东姓的组合,真的就是祥瑞而至?“你说的还真有意思,但愿吧,愿咱们是黄金组合。”东启聪由衷地笑着,以钦佩的眼神对视着紫书记。 “绝对的黄金组合,东市长,你水平高,愚兄也不是糊涂人,咱俩能不黄金吗?哈哈,干了这么多年市长,我算弄懂了治理一个城市的秘诀,太简单了。” “简单……治好一个城市,太难了。”东启聪有些不解地说。 “其实,就是两个人,治好一个城市,只要市长与书记联起手来,互相体谅,互相理解,互相支持,保持一致,求同存异,成了,只要做到这些,保准平安无事,市长书记最终是双赢,各得其所。哈哈,你信不……” “我信,我信,紫书记,只是我没一点经验,这方面,全靠你点拨了,紫书记。全靠你点拨了。” “说到底,市长也好,书记也好,别看权力怪大,谁也离不开谁,书记市长要是相互不尿,再相互拆台,别说工作上不去,就是俩人的私事,也弄不成。这事,我有教训。” “我信,我信,紫书记。”东启聪附和着紫书记的意思,他想听他深谈下去。 “跟你这么说吧,东市长,你说书记的权力大吧,真大,可是,在一个市,也有他那权力伸不到的地方。比方说,书记有个关系户,是那种离了休的老领导,他们家有个年轻人要往咱固阳市安排,当然是吃财政全供的公职,你说,这事市长就是不签字,能成吗?再说,市长有个关系,求他把咱固阳的哪个干部提拔一下,安上个什么‘长’,这事又得市委常委研究通过,组织部下文才行。可是,书记要是不点头吐口,再多少使点眼色,常委会上能通过吗?肯定黄了,事黄了,市长的面子往哪搁啊?相互需要理解的事多了,我只是举个小例子,所以说,市长书记得团结和谐,互相关照。毕竟一个城市只有一个市长,一个书记,就这两个人,能有多少关系,照顾了俩人的关系,也无伤大局。你说,东市长,我说得对不……” “对……对,紫书记,你说的有道理。” “说心里话,在咱固阳,这个书记早晚还得姓东,你信吧,东市长。” “怎么,姓东……”东启聪被紫书记突然转移的话题弄蒙了。 “我只是干一届书记,东市长,不瞒你说,我来固阳时间太长了,再干一届书记,就待够十年了,我得回江口市,到时书记的位肯定非你莫属,这事我看准了,东市长。” “你是要更上一层楼吧。紫书记,到那时你这副厅级也该扶正了。是不是再留固阳,要耽误大事哩。”东启聪是这样理解的,紫书记弄到这一步,在固阳市算是到顶了,他肯定还想高升,不换地方能升得上去吗?“紫书记啊,你应该高升是真,到那时我能不能接班,还真是个谜。” “不——不——不,东市长,我不会再高升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到顶了,换不换地方,都是副厅级。我的命也就是这个气数,也很不错了,能混到副厅的有多少人,不多啊。不过,东市长,你要接班,做固阳的书记,以后还要高升,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哈哈,你信不信?” “要说气数,紫书记,原来我不信这个,在大学时有个讲《易经》的老师就讲过关于气数的哲理,听他讲了以后,对气数的说法我有点半信半疑了,我不太在意这些,也没真正弄懂气数的原理。我还是以为,事在人为,世上的一切都是能改变的,谁敢说谁的政治前程到顶了,谁又敢打保票,谁一定要高升什么的。如今这世界,什么奇迹都可能发生,你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从道理上讲,是你说的这么回事,你刚才说到《易经》,那可是大学问啊,前些时我去发达的经济大国美国、日本考察,人家那地方研究咱中国易经的人都很专业了。如今咱国内不少大学的哲学系增补了易经这门教程,再不重视易经,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外国人研究易经的成果就超过咱们了,我也是这几年喜欢上易经了。不得了啊,用易经的原理诠释社会,破解人生,其实无论什么事,都是有规律的,可不是你想怎么弄就能怎么弄,你信不,东市长。” “哈哈,没想到紫书记对国学这么有兴趣。要说我不信这些,也不对,因为我没有证据,要说我信它,也不对,也是缺少证据。也许,怨我没弄懂这门学问,是不是?紫书记。” “东市长,就拿咱俩的组合说吧,我看了你的履历,你生在庚子年腊月除夕,属鼠;我呢,也属鼠,却是在戊子年正月初一,只是差了一轮,实际我大你十三岁。因为我是鼠头,货真价实的鼠头,是在正月初一的凌晨,如果再早生一小会儿,就不属鼠了,该属猪了。你呢,地地道道的鼠尾,一个鼠头,一个鼠尾,组合到一块儿,不是缘分,是什么?还有,咱俩到一块儿的时候,其实我已到顶了,不可能比现在再高了(指职位级别),我是大年初一生人嘛,初一是什么日子,是一年中的美好到了巅峰的时间,你是腊月除夕那天生,是一年中满怀希望,而且美好就要来到的时间,看看,你的明天多美好。我呢,就这样了,你说,我胡侃的对不——”紫书记的笑脸看着并没有答话的东市长,他似乎在玩味这些有些传奇,又有点似是而非的逻辑,还是紫书记轻松的调侃打断了他暂时的思索: “我也是胡乱扯,胡乱扯,东市长,别在意我胡扯的这些,不过,有一点我是认真想过的,你算一算,能从正县晋升为副厅的干部,能有多少?少得可怜啊,就拿咱江口市的六个县市说,也就咱固阳市时不时能出个把副厅,别的县,四大班子就是任满一届,也难出一个啊!这好事还叫我摊上了,行了,够了,也值了。我要再想从副厅升正厅,那就没有自知之明了。不过,也不是不想,东市长,我要说不想,你肯定不信,是咱的条件不行,无论哪方面,跟人家有晋升潜力的干部比,都有差距啊!所以,我就不想这好事,免得弄得劳民伤财,还徒劳无功。你东市长不一样,你确实有潜力,真的,我说的是心里话。本来么,人的命就不一样,待我离开固阳时,人生最黄金的时节已经过去,就像刚刚过去大年初一。东市长,你跟我不一样,待你离开固阳时,时值一年中的除夕,迎来的是热腾腾的大年,最好的日子等着你呢,你不信,那就等着看吧。” 紫书记说这话,也许是即兴发挥,不过,对东启聪,他是真的看好了,这个能突然杀进固阳的黑马,一举挤走“夺魁”呼声很高的常务副市长和常务副书记,绝对是有强劲竞争实力和坚硬背景的人物,不管组织干部道出他有多少被提拔重用的理由,对在政界打拼多年的紫姓官员说,他都不信,至少不完全相信,因为他有自己的见解和判断,他会在心中反驳道:“像东启聪这样所谓年轻化、知识化的干部多了,为啥不叫那些人来做固阳市长,偏叫他来?”然而,既然上级派来了新市长,这就是现实,一个自己无法改变的现实,尽管先前自己倾向让搭档多年的常务副市长坐这把椅子,如今已完全不可能了。怎么办?那就去适应现实,顺从现实,进而从现实中找到积极的因素,再将它加以利用起来。也许,东启聪的到来不是坏事,甚至是坏事变好事,这就看你怎么把握了,这是紫书记对东启聪的背景和经历稍加研究之后,心态发生的微妙变化。所以,紫书记很快地调整了自我,以诚恳、大度、欢迎的姿态主动与东市长结盟交友,以达到互利互惠的双赢目标,即使东市长不能成为竭诚的“战略伙伴”,至少也别相互拆台。东启聪虽然年轻,但他已不再稚嫩且很有灵气,他听得出,紫书记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哪一句是逢场作戏。但是,既然紫书记能说出这么多“心里话”,自己就应该顺着人家的意思走,东启聪也道出许多心里话,并以一个师弟请教师兄的姿态,请教紫书记一些问题,表现出他的谦逊,以及他也期盼与紫书记精诚协作默契配合的真诚愿望。 新的职位给东启聪带来全新的感觉,他似乎觉得固阳市政府大院,就是自己的家,固阳这个城市,也是他的,他也是固阳市的,在这方天地,他不用再向任何人请示,只要是自己看准的事,就下指令叫人去干。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事,就能做得成,虽然政府对面是固阳市委,市委书记比政府市长的分量还要重些。在固阳市,数一号人物,应该是书记,通常的排序市长只能是二号人物。可是,由于紫书记的大度开明,加之市长与书记达成的默契理解,如今,两个人都放开手脚,各干其事了。而且,紫书记对东市长还表现得特别关心,前天,他告诉东启聪为了使市长休息得更好,生活得更方便,特别是弟妹来了有回家感觉,他特地指示办公室主任为市长物色一套合适的房子,作为政府公寓使用。在背头县工作期间,一直住在寝办合一的政府办公室里,有特殊情况也就是在背头宾馆临时开个房间。眼下做了政府一把手,说起来市长是可以享受这个待遇的。可是,如果书记不说话,自己为自己安排这事,会觉得不很顺当。也是碍于这种顾虑,东启聪就没提这事,反正固阳距江口市不远,星期假日驱车走人,平时还睡在寝办一体的房间,也不是不能将就。现在既然书记主动为自己安置公寓,东启聪也就欣然接受,毕竟在固阳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以后日子长着呢。没有想到,紫书记跟东市长通报安置公寓的第二天,办公室主任就找市长汇报情况了。实际是房子已经物色好了,而且找了两处,主任请示市长,让他挑选。东市长挑选了濒临固阳宾馆的一小套房舍,这是一套两室两厅的房子。东市长没有选择那幢豪华的连体别墅,他觉得用不着住那么宽敞又那样招眼夺目的房子,毕竟自己的家在江口市,这里充其量只能算个家外之家,有个窝就行了。接下来,主任领东市长奔赴房舍查看一番,征求市长意见,需要怎么装修一下。东市长只是说,这房子马上就能入住,不用大动,只是简单粉刷一下墙壁,再将照明线路稍稍改动一下就成。房子很快收拾好了,里边配备好了桌椅床铺、书架衣柜、家用电器,还有燃气炉灶和炊具之类。东市长并不打算每天都到这里休息,只是想有时在办公室累了,散步到这里小憩一下,爱人倘若哪天来了,不用去宾馆开房,惊动四方,也不用招摇过市的进入政府大院,就可直驱这个家外家了,当然,这机会很少。让东市长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公寓接待的第一个客人是季发达。是东市长刚从背头县到固阳市的第二天,季发达就要做东请市长吃饭,还叫来了当年东启聪第一次来固阳时,陪他午餐的冉部长,如今这位当年的宣传部长改任市委纪检书记了,而季发达已成为固阳市委副书记,他的任职属于兼职,并不占市委头衔的职数,也不用到市委上班。 季发达走进东启聪的家外之家,将两室两厅的旮旮旯旯转个遍,然后边拨通手机边走进洗手间。东启聪依然坐在客厅,待季发达从洗手间出来,天南海北的与东市长乱扯的时候,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至楼道,接着就有人按响门铃,还没等房子主人起身,客人已越位开门,接踵走进四五个汉子,有搬高靠背皮转椅的,有搬电视机和音响的,有个人扛个小电视柜。还没等东启聪回过神来,季发达就说话了,你有了新家,我理该好好暖房,请来亲朋好友热闹一番,又怕你不让,只好委屈领导了,就找几个人,把家里摆设稍稍配配。搬东西的汉子早已在“喧宾夺主”人的手势下各至其位各司其职了,房屋主人还是拒绝季发达的过盛热情,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公事公办,何必用季老板破费操劳,还是别这样的好。季发达却说,也没给你弄啥好东西,电视机嘛光客厅一个,多不方便,您要是躺在床上,想看一会儿,总不能再往客厅跑吧,往卧室再摆一个,多方便。还有你这洗手间,配那热水器不中,我用过那牌子的,光出毛病,正洗着澡,热水突的凉了,有会儿是热水突的烧了,敢把身子烫伤,跟你换个名牌,进口的,保准使用安全,还有套音响,忙了累了一天了,回来打开听听音乐,不该吗?咱听不起吗?东启聪还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好几年了,一直没与季发达接触,如今一见面,就送这厚礼,自知有点受用不起,就依然表示拒收的意思,尽管他也知道季老板的为人做事,送进来的东西,你是退不出去的,最后还是季发达一锤定音了。 “东市长,别客气嘛,你要是不嫌俺季发达送府上这些小东西太孬,就别推辞了。东市长,以后俺可是全靠你关照哩,你就是俺的当家人,一家人还能说两家话嘛……” 话说到此,东启聪还能再说啥。其实季发达送来的东西,哪一件都不孬,东启聪已看见了。抬进卧室的电视机是眼下最时尚的,索尼牌的平面直角;音响是荷兰飞利浦的;热水器的纸箱上印着的牌子,正在电视台的黄金时间嗷嗷叫着做广告好长时间了;那把高靠背皮椅,只是看看那架势,那质量,那色泽,要比政府配的皮椅高档多了。只是抽了几支烟的工夫,季发达就率领几个汉子咚咚咚地下了楼梯。东启聪方往两室和洗手间转了一遭,卧室不仅增添了电视机,还装上了开关方便的袖珍床头灯,书房里新装的台灯更好,是那种可以随意转换角度改变长度任意调光的新产品。走进洗手间,突然发现洗漱台上放着一套精美的法国进口女人化妆品,东启聪知道这种牌子,是一次与妻子思思逛商场的化妆品专柜时,有个专柜经营这种牌子的化妆品,思思掂来掂去那些瓶瓶袋袋,反复细读化妆品说明书,又认真看那典雅艺术的包装,最后还是忍痛割爱了,价位实在太高,高得离谱,尽管这种价位对思思和已经做了副县长的启聪并非消费不起,思思和他只是觉得这东西虽好,但并非物有所值,他们舍不得花去上千元购这玩意儿,谁知这个季发达却不声不响的将如此昂贵的东西送货上门了。东启聪盯着化妆品,心神一时有点不安起来。但是转瞬之间,他想开了,不就是上千元人民币么?算什么啊,如今老板送礼,倘若送钞票,哪个一出手不是几千元啊,比起他们赚到的钱,只是一根汗毛罢了,想到这些,东启聪的心平静下来。他又从固阳市季发达想到背头县的宋城金,真有点相似,不过,那宋城金说话太野,他还记得,那次俩人喝酒时,宋老板竟然说,如今这日子真好过,白天想吃啥吃啥,夜里想尻谁尻谁。太粗鲁了,这话要是传出去,影响太坏了,他宋城金凭啥想干啥就能干啥,还不就是有钱嘛,他的钱是怎么挣到手的,还不是政府支持的嘛。他在背头修那路,建那桥,听说就挣了快两千万元,要是招标时政府不向他倾斜,他能揽住那么赚钱的工程吗?其实,这种活不论揽到谁手里,都要发财的。想想这些,东启聪的脑海里慢慢地有了一种不平衡的感觉,觉得他们的钱挣得太容易了,他只是粗略的掐算一下,就这一个工程,比自己做一辈子官挣的钱还要多得多,没待他再往深处去想,这时一连打来几个电话,都是约他吃午饭的,对方还特别强调,若是不想去已定好的饭店,那就由他东市长点地方。东市长想吃什么就点什么,这种盛情邀请,东启聪一连拒绝了三次,最后,接受了第四个人物的请吃。没办法,自来固阳市,只要临近吃饭时间,自然有人请吃,不应邀请人家就不高兴,想一想,还是做官人比做老板高贵。他宋老板只是白天想吃啥吃啥,他不管吃啥,当然得自己掏腰包,自己呢,那么多人请吃都不去吃,都懒得去吃,若是他们知道自己想吃啥,都会跑着跳着来送啥,当然还不用自己破费花钱,多自在啊,多风光啊,多体面啊,怪不得人人都想做官。相互比比,自己还是比老板强,虽然没他那么多钱,可是根本用不着自己花钱啊!至于宋老板说那夜里想尻谁就尻谁,做官的不能这么放肆离谱,太不像话了。做人嘛,还是得讲规则的,特别是做了官的人,要么,社会上何以那么多人尊敬政府官员呢。 自做了固阳市市长,除早餐外,每日午餐与晚餐都得认真掂量权衡,看是应谁的请吃合适,至于吃什么已不再重要,因为东启聪早已是想吃什么点什么了,而且这种请吃的生活态势使他开始腻歪了,惟一关注的是跟谁一块用餐。实际上一个市长的每一次应请赴宴,都有一定的工作含量,请者则有一定的期望值,双方这种状态,使被请的市长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每每赴宴,虽说是白吃白喝,却成为对请者的一种恩赐,至少是给足了请者的面子。也是做了市长的缘故,工作担子重了,节奏快了,强度高了。近来因固阳河风景区绿化工程招标,市区老城改造拆迁,加上创建全国卫生城市一系列大事,东市长一连半个多月没顾上回家了,虽然固阳距江口不足百公里,可是一市之长却难以抽身,不像那些副职,说走人一拍屁股扬长而去了。做了市长的东启聪方体会到,一市之长,就是一市的家长,大小事都有人请示市长,问这事该怎么办,好像若没了市长,这事就没法办了。有些事市长还必须到现场看看方能定夺,这叫现场办公。当然,也有许多事下边的人是不向市长请示的,是那种没什么责任又有实惠的事,他们不声不响就做了。也许东启聪做市长时间尚短,总是使劳与逸不能完美结合,不过,劳虽然是劳,并不费心费脑,即使有不懂的事情,市长只要张张嘴,懂行的局长和主任或工程师就来耐心向自己汇报了,汇报过了市长就略知一二了,就可以下指示了。这种忙只是忙了身子,占了时间,市长只用来回走动,指手画脚即可,忙到第三个星期,东启聪看看日历记事本,这个星期天仍有任务,上级部门下来检查全市卫生,固阳市正在创建全国卫生城市,如果创卫成功,不仅为固阳市增添一道光环,也为市长的政绩平添一笔光彩。领导要来了,作为东道主的市长能不在家迎候吗?东市长知道,这种上级下到基层市县的检查,是由固阳市的上级领导陪同的。一般情况,在固阳的时间不会太长,最多只是看看转转听听再吃顿饭,这些活动加起来,也就是半天时间,有那领导性子急,事也多,一落地就跑马观花地蹿起来,一帮子人跟着屁颠屁颠的撵,一气跑上两个点,就煞住了,不再往下看了,理由是窥一斑而知全豹,而后偃旗息鼓,驱车走人,连饭也不在当地吃。倘若东道主盛情相请,期望用过餐再走,或者得寸进尺的相邀,期望住上一宿,这种愿望会立即被贵宾摇头摆手拒而绝之。随之出口的是××地方的××领导已经在那里等着哩,得马上赶去,或者是××班的飞机票已定过了,得赶紧飞去……东启聪倒是巴不得来检查创卫工作的领导是个跑马观花的人物,能一落固阳大地,就想赶紧走人,往那正等他们赶去的另外的地方奔。这样,这个星期天就有自由了。不管是哪号领导来固阳,东启聪已与妻子艾思思约好,星期六下午用自己的专车把她接至固阳,在这里度周末,不然,就太不近人情了。上两个星期天都没有与思思见面,尽管妻子理解自己,还鼓励自己努力工作。 艾思思是被挂着“江A00068”牌照的奥迪轿车接到固阳市的家外家的,走出丈夫专车的时间大约是下午五点钟了,时钟不到六点,东启聪的电话座机及手机已交叉响起来,来电者几乎发出同一种热情的声调,邀请东市长偕夫人赴晚宴,之后再进固阳豪华的歌厅娱乐消遣。怎么是这样,妻子刚进固阳,消息就不胫而走,事先还特意嘱咐司机小毛,接艾思思只是接艾思思,没有其他任务,别惊动“四邻”。东启聪知悉妻子的脾气,思思是个文静的女人,许是自幼受家庭影响和父亲熏陶,干什么事都不张扬,更不想出头露脸于大庭广众面前,去显示自家的富贵和阔气,如果想那样,机会对她就太多太多了,她需要的是有着和谐节奏的生活,她期望的享受是在平静中孕育的激情,在巅峰上找到的平静。她厌烦那种无休无止的喧闹和莫名其妙的狂欢,更侧重追寻于精神世界而淡化了物质的享用。理想的生活对她应该像诗歌一样富有韵律,如美术一样颇有色彩,似音乐一样含蕴情调,许是如此诸多因素,造就她的举止永远是那么从容,且略带矜持,言谈时是那么温柔又恪守规矩。是啊,艾思思是与许多人不一样,还在她的少女时代,就有那么多的宠爱和快乐纷至沓来,想拒绝都拒绝不掉,可是她的那么多同龄人,时时都在期盼宠爱和快乐,却期盼不到。艾思思是高贵的,到固阳度周末,若不是丈夫主动相邀,又派专车接送,她是不来的。她不想使自己的行动给别人带来不便,包括她的市长丈夫,她不想因自己的到来影响市长的正常计划。来固阳,对于她,只是与丈夫说说心里话,亲热亲热,如有可能,最多是到固阳的风景区小游小游,她至今没有去过那个固阳河与黄河交汇的景区,只是听说那地方如何如何美丽宜人,所以,来之前,与丈夫就达成共识,别弄得惊天动地的让固阳官方接待。谁知市长夫人光临固阳有这么大的动静,尽管不动声色消息却不胫而走,东启聪很快将电话打至夫人艾思思,告诉她已有不少朋友盛情相邀,安排晚宴和活动,并且说这事不能怪他,只能怪固阳人太猴精,太神通了。艾思思虽然有自己的生活格调与待人接物的方法,但是她并非主观的理想主义者,在许多场合,她是现实的,特别是在丈夫上任市长不久的固阳,自己的一举一动会潜移默化的给丈夫带来一种舆论,她不能生硬地封杀朴素的热情和由衷的尊敬,更不能让丈夫里外为难。接到东启聪电话之时,她毫不犹豫地作出决定,既来之,则安之,就大大方方接受人家的邀请,该赴宴赴宴,该娱乐娱乐,对这种盛情诚意,艾思思并不陌生,无非是饮酒、唱歌和跳舞。东启聪得到夫人随和的应允,心里自然高兴,就将企图招待他们的人物的身份告知夫人,让她选择。其实,他告诉夫人的信息,已经过自己的过滤,那些想款待他们的人,并不够资格或不适宜做这种角色,在他这一关口就淘汰了。艾思思听过丈夫提供的信息,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固阳市旅游局长。她只是想,固阳这地方无论餐饮宴席,还是歌舞娱乐,哪里能与省城江口市相比,来这里不是为了享受这些东西,然而固阳市的旅游开发在省城已小有名气,有些已宣传的纷纷扬扬的景区,自己还没去过,何不趁这个机会了解了解固阳的旅游资源,再选个景点,转悠转悠。听过夫人的选择,东启聪笑吟吟地说,真是不谋而合,我也是想的他……旅游局长从东市长口中得知,他已获得做东的资质,可以为市长夫妇尽地主之谊了,高兴得屁颠屁颠的就像大工头刚获悉中了标的喜讯,立马吆五喝六指示部下全方位行动,为招待市长夫妇奔忙起来。谁知,只是转眼工夫,去固阳大酒店订餐的人反馈过来信息,像样的豪华大包间全都订出去了,总不能在大厅招待市长夫人吧。这一下急坏了局长,唉,也怨时间太仓促了,谁不知固阳这地方请吃厉害,像样的酒店包间,不预订哪行,可这是请市长,无论如何,这不是理由。接连他打出三个电话,分别打至另外三家酒店,当然是固阳有特色又有些档次的酒店,很遗憾,尽管找的都是酒店老板,老板还是无奈地说,实在没办法,人家预订的包间,总不能把人家撵走叫你进来吧……旅游局长没敢对老板们讲,他请的是东市长还偕夫人,东市长有交代,赴宴可以,但不要声张,以免弄得地动山摇的,市长特别强调,夫人思思不喜欢人太多又太热闹的场面。对着“四面楚歌”的局面,旅游局长急得浑身冒汗了,不过,旅游局长并非束手无策之人,一急之下,他驱车蹿进固阳市大酒店,直奔总经理办公室。还好,老总正在房间边抽烟边打着电话,见旅游局长进来,边点头示意,让他往办公桌一侧的双人沙发上坐,局长哪里有坐下来的工夫,时间毕竟不等人,马上就到机关下班酒店开宴的时刻了,他信手从提包里取出一条大中华香烟往老板桌上一甩,就要张口说话。总经理瞧着他焦急的样子,只是用左手伸直的食指贴着嘴唇,示意先别讲话,电话尚在继续打着。待少许时间,电话终于打毕,总经理方笑嘻嘻地对视着局长说,今天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嘿嘿,局长咋会想起来贿赂我这个坐冷板凳的人啦,嘿嘿嘿,边说边将大中华香烟推进抽屉里,又抽出自己的一支精品江北香烟,递给局长。局长火急火燎的告知了眼前亟待解决的难事,总经理十分从容又疑惑地反问道:“真的吗?人家东市长做你的客人,让你设宴?”是啊,在固阳市,作为一市之长,还用他这个旅游局长请吃吗?只要市长一出场,走到哪里,就吃到哪里,总经理在固阳这地方不是一年半载了,他太知道固阳的“风俗人情”了。旅游局长看着总经理有些开玩笑又有些顽皮的面庞,就将今儿个东市长夫人光临固阳的事说了一通,还补充道,东市长特别嘱咐他,夫人不喜欢人太多又太热闹的场面,不要对外人讲是请他东市长的云云……总经理方才相信,且不紧不慢的道,这样吧,有个包间,是咱政协老主席预订的,不过他没定死,即使他的客人来,也到八点半以后了,你就用这个包间吧,老主席的客人万一来了,我再想办法就是。听过总经理的话语,局长激动不已,双手握着他的手,连说谢谢——谢谢,还说,以后老板有什么贵干,直?吩咐啦……刚才还焦头烂额的旅游局长顿然轻松下来,马上电话招呼他的办公室主任过来点菜,主任说马上就到,马上就到,边又汇报一个信息,刚才得悉去联系歌厅的副主任说,那家银行的歌厅可以用的,但是人家提出,明天有个五十人的关系旅游团队要来咱市,要求两个景点免去门票,局长马上回话,说,好——好——好,他们提什么条件都行,免门票的事我回头协调。要说固阳市的歌厅是不少,但大多是营业性质的,来的人太杂,若招待东市长夫妇,显然不太适宜,之所以选择这个银行的歌厅,一是它是银行内部的歌厅,并不对外开放,环境相对就好多了;二是这里刚更新过音响与灯光设备,硬件可谓固阳一流;三是这家银行有许多漂亮姑娘,倘若需要她们陪舞陪唱烘托气氛,也十分方便,比在营业歌厅雇用小姐的档次高多了。让局长没想到的是,银行提出要免五十人的景区门票作为使用歌厅的交换条件。其实外人并不知晓,作为固阳市旅游局长,还真的没有免门票的权力,但是在固阳市的几个景区,还真有免去费用进入游览区的“票”,那种票,只有固阳市政府有权发放,这事不能怨政府太揽权,也不怪旅游局长太无能,都怪早先太没规矩,是个领导人物说个话,就可以免费进景区游玩,结果弄得景区雇用的工作人员连工资都发不了。政府一急,将大权收回,统一弄了个风景区管理办公室,简称景区办,设在政府内,任何头头,都没有免费进景区的权力了,包括旅游局长。眼下,旅游局长哪里顾得着屁股,那是以后的事,先顾头要紧。 旅游局办公室主任很快来到酒店包间,局长叫他先点菜,菜点好后先别上,待客人到来再说,还特别强调,宴席的菜肴,别考虑花多少钱,什么好就点什么。之后又与办公室主任商量,叫几个合适的人来陪客人,人太少气氛活跃不起来,太多也嘈杂。两人商定人选后,局长赶紧打电话找那家银行行长,告诉他晚上娱乐时,找几个像样的年轻人到歌厅助兴,千万不能冷场。行长听说招待东市长与其夫人,心里自然有了兴致,就爽快地回话,叫局长尽可以放心。 一切准备就绪,旅游局长和办公室主任及部下的两男两女陪客已到了包间,酒和饮料也准备停当,八个凉菜由主任与局长细心推敲点定,可谓席已备好,只等贵宾光临了。这时局长又将餐桌的座次确定一下,虽然今晚是自己做东设宴,照固阳规矩设宴人就该坐在主人位置,即面对包间屋门的座椅,东市长夫妇则紧邻主人右侧坐下,办公室主任和其他陪客就随意分坐两边。可是,鉴于贵宾是一市之长,旅游局长怎敢坐在主人位置,就特意将正对屋门的坐椅留给市长,市长右侧坐市长夫人,自己则坐在市长左侧,主任紧挨自己坐下,特让一女陪客坐在市长夫人身边,这样服务沟通都方便。座次刚安排停当,就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边伴着“东市长好”,“欢迎东市长光临”的声浪,市长一行走至包间,局长主任陪客已站在屋门微笑迎宾。令旅游局长没有想到的是,季发达这个固阳名人怎么会随东市长一道走来,谈笑风生的像是与东市长滚瓜烂熟的老朋友。局长主任热情地向宾客微笑,虔诚弯腰与宾客握手,然后伴拥着客人步入包间。在局长正指手画脚安排东市长及其夫人落座时,季发达就毫不含糊地确定了自己的座位,坐到了旅游局长准备坐的那把椅子上,然后不容置疑地笑哈哈地说,今天的宴席我做东了。说罢这话又将面孔转向东市长说,东市长,你也真是,弟妹头一次回咱固阳老家,你也不吭一声,弄得俺差点儿失了礼。旅游局长一听季发达要做东,马上申辩道,不行——不行,东市长已答应过我们旅游局了,总不能没个先来后到吧。局长说这话时,勉强堆出的笑脸比哭还难看。办公室主任赶紧帮着局长说话,季发达哪里理会这一套,先是冲着主任说,这里没你的事,又面对局长道,旅局长,咋的?你还能不给你季大哥个机会,就是不给这个机会,还能不给你季大哥个面子吗?季发达的话这时稍停顿一下,局长就趁这间歇时间去更正季老板的口误。局长本姓游不姓旅,百家姓中也没有这个旅姓,他知道,季老板叫他旅局长是旅游局长简称的意思,市里那么多的局长,这个姓季的人根本就不想记他们的姓。可是还没等局长话出口,就被季发达的笑声淹灭了,嘿嘿嘿,笑声过后,他又接着刚才的话题批讲起来,我知道你也是随和通达的人,旅局长,我刚才听东市长说了,明儿个还要你们旅游局陪同去固阳河景区游览,东市长不是给你的还有机会嘛,你跟我争啥子哩,嘿嘿嘿,就这么定了,小姐,来来,点菜。 游局长一边还想争夺这个请客设宴权,一边说,菜已点过了,要不,我能不让你。 点过了也不算。小姐,过来,小姐。季发达那赛铜钟的大嗓门,吆喝得一下子跑过来两个小姐,他不容分说,十分武断地指示服务小姐: “刚才点的菜不要了,统统换上鱼翅,”边查着人数道,“一共十位,对,就十位,按你们的规格上配菜,好了,去吧。”听过季发达点的这种翅,局长不再说话了,显然,他设宴的档次是比不上季发达的,他知道,十位鱼翅的价位,比他计划的宴席价位高出四五倍了,他个旅游局,不是财大气粗的单位,花钱的事,无力与人家抗衡。季发达看着小姐离去的背影,又唤回她,问,最好的酒有啥?小姐说,有茅台。季发达又问,最好的茅台有哪种?小姐说,十五年陈酿。季发达说,对,就十五年陈酿,先拿两瓶吧。他知道,与东市长喝酒,是不会喝过头的,两瓶足矣。季发达如此大方,旅游局长只好打退堂鼓了,只是觉得,他季发达埋单请东市长,坐的全是自己局的陪客,不大合适,就客气的对季发达小声说,愚弟只有让老兄尽地主之谊了,我们的人太多了。没等局长的话说完,季发达打断他说道,不多,不多,一个也不多,谁敢走,我可不依你,旅局长,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老哥的脾气。听到这话,局长便顺水推舟地说,好——好——好,听你的,季大哥。说话间,服务小姐已端上了十几个菜肴,又查了查人数,说,是九位,你们多要了一位翅。季发达说,多一位就多一位吧,比少了强,别退了,说不准哪个领导来了,就甭再点了。这时另一个服务小姐开始倒酒,她按照季发达的指挥,先将东市长的酒杯斟满,就去斟思思的酒杯,只见思思摆了摆手,将十五年陈酿茅台推开。东启聪忙解释道,思思不饮白酒,对不起了。季发达马上问,弟妹不饮白酒,来个饮料行吧?东启聪说,饮料她更不用,要是有白兰地,她还能饮一点点。听过东启聪道出这个重要信息,季发达拍着脑门,抱歉地说,怪俺,怪俺,咋把弟妹慢待了。然后问服务小姐,有白兰地吧?小姐说有。季发达说,把那最贵的拿来。小姐说最贵的是路易十三。艾思思一听路易十三,马上说,季书记,别了别了,一般的白兰地就行了。她知道路易十三的含金量,那一瓶酒比一桌高档宴席还昂贵,家里的酒柜里就珍藏有这种酒,一般场合也不舍得打开喝的。进酒店前启聪向她介绍过了季发达,这个人又是常委又是老板又是书记,的确不简单,经过这会儿的表演,艾思思对他的印象还不坏,很仗义的,只是稍稍有点野,农民企业家嘛,不能要求有那么高的涵养。艾思思知道该怎么在固阳出场,该给固阳人留下什么印象,其实平常她很喜欢白兰地酒的,对法国产的路易十三尤为青睐。这会儿是在固阳市,在老公任市长的地方,又在众多外人面前,不能像在自家中那么任性,若是那样趾高气扬,挑嘴挑食又挑剔,人走后还不知别人咋个议论市长夫人哩。要说心里话,这会儿她还真想享受享受路易十三醇美浓烈的酒香的。 咋能别了,就那啥子十三,噢,有没十四十五啥的? 只有路易十三,没有路易十四,十五。小姐答道。 那就也拿两瓶十三,快啊。季发达看着怔怔的服务小姐,嫌她动作太慢。 对不起,先生,咱酒店只有一瓶路易十三,您要得多,我们马上到洋酒专卖店去调货。 咋回事嘛?这么大的酒店,就一瓶十三,季发达发起牢骚。 也怨路易十三太贵了,喝这酒的人太少了,老板不敢多进,进来了卖不出去,对不起了,先生。小姐十分抱歉地解释着。 有多贵,一瓶酒能上万吗?季发达不屑地说。 差不多吧,一瓶要七八千元了。小姐对答。 不是还不到一万元嘛,有啥不敢的,你老板太小气了。季发达在指责她们。 对不起了,对不起了。小姐连连道歉。 好了,好了,一瓶就一瓶吧,先拿过来。季发达不耐烦地吩咐服务小姐。 小姐总算把圆桌周围的九位客人斟上了酒,因为思思饮的是路易十三,原本两位陪客女士也随她饮路易十三,只是在服务小姐斟酒时,思思让小姐将原来的瓷杯换成透明的红酒玻璃杯,如果规范地饮白兰地酒,思思知道,那是用专制的口小肚大低矮的玻璃杯,这里的服务小姐并不懂这些。饮这种酒,也不能像饮茅台五粮液一样,一下子就干了,净了,只能是慢慢地抿,细细地品,方能享受到酒的特殊味道。哪里像喝白酒,一瓶酒一会儿就饮个精光,这样一弄,宴席分成了两组饮酒模式,白酒组与路易十三组。白酒组在季发达主持下进入常规程序,路易十三组则是在艾思思导向下步入宽松随意的境地。酒过三巡,固阳市委书记突然破门而入,走在他前边的是书记的秘书,身后跟着固阳大酒店的总经理。进门秘书就说,紫书记来敬酒了,东市长。话未落音,已全场起立,大家微笑的面孔一律朝向紫书记。紫书记走至市长与思思之间,朗朗说道,东市长啊,今天是我官僚,不,是失职,没有为弟妹光临接风洗尘,失职,失职,我是才听说的,对不起了。紫书记将面孔由市长转至思思,说,我罚自己三杯。罚三杯。总经理指示小姐将酒斟上,紫书记一饮而尽,服务小姐接斟第二杯,秘书不失时机地夺过杯子说,这一杯我替紫书记喝了,之后又替书记喝了第三杯。游局长早已走至紫书记的身边,拉他往自己的位子上坐,紫书记说,不坐,不坐,那边还有一摊,不好抽身。这时,酒店总经理将自己的酒杯斟满,十分歉意地说,要说失职,是我失职,是我失职,全怪我了。我罚六杯,罚六杯,总经理随着话音,已落肚二杯,接下来又一气饮四杯。对不起,你们看,再加些什么菜? 东市长连声说,不用,不用,你们谁也没有失职,是我叫封锁消息的,哈哈,要罚,得罚我了。 紫书记忙说,哪里的话,罚谁也不能罚你,别说弟妹还在现场,对——明天怎么安排的?游局长马上接话,说明天陪东市长与夫人一行去固阳河景区。紫书记说,好——那地方值得去看,就是那里的餐饮不行,档次太低,这样吧,紫书记面朝着总经理,你准备一套特色野餐,就上回跟我陪省政协主席上山时的那样,政协那几个领导谁吃了谁说棒,都是在城市掏钱也弄不到的绿色食品,明早送到东市长车上,待东市长看过固阳河,上到固阳山时,可到那个有凉亭的地方午餐。紫书记的安排正合艾思思心意,她并不想进早已厌烦的千篇一律的酒店,总想变变就餐的形式和内容。紫书记又道,明天从景区下来,你们谁也别再为东市长安排了,由我做东。话说到此,紫书记觉得礼数已到,就做告辞状劝东市长喝好吃好,又指示在座各位陪好服务好,方转身往外走。众人早已站起,游局长和他的同仁都已走出座位,欲送紫书记走出屋门。紫书记见状又转过身来挥动双手,示意大家各回各位坐好。直到游局长他们都各就各位,紫书记方在秘书和酒店总经理陪同下出了包间。东市长和夫人艾思思觉得固阳人是讲礼节,他们为受到这种礼遇感到欣慰。刚到固阳,人家就把全部日程安排满了,而且安排得舒心宜人。特别是东启聪,突然意识到固阳就像个大餐厅,自己则是高贵的宾客,想点什么就上什么。又一想,这种比喻并不准确,贵宾赴餐厅虽然可以任意点菜,但是得付费的,一市之长在固阳,则不然。晚宴在季发达的招呼声中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两瓶茅台眼看喝光了,也是游局长他们实在,季发达又善于劝酒,还有这酒确实好喝,虽然首席客人东市长喝得不多,酒却下得不少。同桌的路易十三,许是陪酒的两个女性尚不熟悉这种酒性,有些不大适应的样子,还有主宾艾思思的矜持姿态,三位饮者始终没能放开。也许这种酒就是这种矜持的喝法,直到宴席结束,整瓶的路易十三下去不到二两。茅台酒最终被季发达倒个净光,每人面前的杯子都添满了,大家一饮而尽,方算宴席告终。酒店总经理不失时机的到包间门前迎宾,这时游局长接到来自银行歌厅的电话,告知那里灯光音响饮料瓜果及陪舞陪歌的漂亮姑娘全已“备齐”,只等贵宾入场了。没有想到,总经理又出一个节目,恳求东市长献上墨宝为酒店题字,在大厅一侧的长方形书画屋中,笔墨纸砚全都备好,原来这个老板喜爱书画。特别是省市官员的书画作品,更是宠爱有加,在这间不大不小的书画屋中,挂着不少江北省官员的书画作品。也是盛情难却,东启聪看着总经理流露出的热情期待,就挥笔写下四个大字“菜香人亲”。意思是俗了点,也没啥文采,只是随手即兴写下应酬应酬而已,哪里还去认真斟酌推敲。当市长在书写的条幅左下角落下东启聪三字时,总经理带头鼓掌感谢,接下来就形成一片掌声,掌声中不乏此起彼伏的赞叹:“写得真好啊!”“噢,这是东市长的新行草体。”“我看比咱省啥子书协主席的字还好。”……其实,东启聪根本就没练过毛笔字,更没临过帖什么的,平时哪里有工夫摆弄书法,不过他确实是个有灵性的人,什么东西一看就察觉出门道来,书法也就是写字,不管专家怎么忽悠,东启聪心里想,这门艺术还是比绘画艺术和小说之类的文学简单,要么,为啥那么多退休老干部,都敢摆弄这玩意儿,还有人敢冠以他们老年书法家。所以,酒店总经理叫他写字,他敢出场。而且,字的好坏优劣,若不是行家里手,是不会鉴别的,即使是行家里手,去鉴别有相当造诣的书法家作品,也会各有偏爱,各执一词,何况自己所处的这种环境,都是外行对外行,谁怕谁啊。东启聪就是这么个人,一些事他看得很透,即使在眼前一片赞扬声中,他并不以为然,他知道人家是看在他市长的面子上说话,不是在看书法。至于酒店经理,他要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字,而是一个重要符号——固阳市长。 从银行的歌厅回到家外家中,已是午夜了。好长时间了,这是玩得最开心的一天,艾思思余兴未去,激荡的情感还在心胸涌动翻滚,只是在激情之中,夹杂着一种绵绵的担忧。是在他们双双走进房间以后,她就向丈夫发出警告:“启聪,你可要小心,时时处处别忘了你是市长,不是一般老百姓,也不是老板大款,知道吗?”丈夫赶紧说,知道,知道,我注意着呢,放心吧,思思。妻子说,知道就好,就要检点行为,恪守情操,千万别栽在女人身上……也不能怪艾思思不放心,刚才在歌厅有那么多时髦漂亮的年轻女郎,簇拥着丈夫和自己,有几个特别狂热奔放的年轻姑娘,竟然悄悄向丈夫暗送秋波,还道出挑逗的笑语。唉,如今的女人怎么都没一点儿规矩,难道一个市长就这么有魔力,也怪丈夫长得太帅了嘛。尽管东启聪在向女人作着保证,思思的心中还是涌动着阵阵不安的忧虑。 艾思思的固阳之行闪电般过去了,星期一清晨离开这里时,送她的市长专车已装满了她和丈夫都不知晓的东西。直到东市长进了办公室,几个人先后打来电话,告诉市长,他们为市长夫人准备的土特产,已放进市长的专车上…… 第八章 八 自坐上固阳市市长的位置,东启聪的一种体会更深刻了,这种东西在报社当记者时就萌生出来了,如今只是更为确切清晰了。当记者只是发现了这个客观世界,做市长则是进入了主观世界。先前的发现变成了自身的作为,能不深刻、不确切、不清晰吗?!最早发现这种东西是从一个明星人物身上,那时自己是记者,又很年轻,还真的相信了这种东西。这种东西就是“假话”。记得那假话是这样说的:“做人难,做名人更难,做女名人难上加难。”当然,这一段话并非全假,现在看来,仅“做人难”这话还有点真,可是,大千世界哪个人容易啊,既然都不容易又何以诉苦呢。 这话假就假在后边两句,想一想,既然做名人难,何以还有那么多人想出名成名,不去做名人其实非常容易。还有,既然做女名人难上加难,何以还有“前仆后继”的女人争相出名成名。都怪那时自己年轻好哄,当时被别人称为小东的记者还写过配合这种论调的文章,那文章就发表在《江北日报》上。如今看来,真幼稚可笑啊。实际上,名人的名气带来的益处大大超过它的负面效应。再说那种负面的东西还可以通过主观努力加以遏制。说假话的名人,并不告诉他或她成名之后的惬意与欢欣,只将成名后带来的负面东西夸张放大,当作苦水诉说给听众和观众,多么不诚实啊。其实,与说假话的名人同样不诚实的是某些政府官员,这是东启聪步入仕途之后,方渐渐悟出来的。到做了市长,这种感悟尤为深刻了。首先是生活态势的感悟,做了市长,生活得真是有滋有味,该得到的都得到了,该享受的都享受了,实际是不该的东西也都变成该了。这是什么?是特权啊。自己在大学是读政治专业的,书本上讲,只有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的统治者才拥有特权,即使现代还残留特权的地方,也是指那类世袭君主国度。享有特权的阶层称为贵族,自己眼前的生活还不够贵族吗?东启聪不知道,就是先前的贵族,能比时下的官们多享受些什么?不过有一点,他知道是有差别的,就是先前的官们不仅可以娶妻,还能纳妾。至于皇帝,那就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了,皇帝毕竟只有一个,大家不能都正宫、东宫、西宫的乱弄。不过,纳妾并非官们的专利,老百姓中也能纳得起妾的,照纳不误。这样看,纳妾也不是官们的特权,大家都有份。区别在于那时的官统统列入官僚阶层,被称为“士大夫”。如今的官统称为“公仆”。所谓公仆,即为公众服务的人,所谓公众,即社会大多数人,可是大多数人都没有公仆的日子好过,享受不到公仆的高品质生活。想想这些,东启聪就暗暗发笑,明明是老爷,非要称是公仆。不过,这种假,只是属于务虚的范畴,也许,由于它的虚,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关注和挑剔,但是,却因为这种务虚,使实的范畴也生发出“假货”,且表现得面面俱到了。比如,固阳市想办一件大事,或想做一项工程,做方案时就要准备两套,一套是上报方案,另一套是实施方案。上报方案不仅要把做这事的重要性、必要性讲清说透,还要做得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地方利益,做得能争取到更多的资金,自然,个中该造假就要造。实施方案要做得符合实际,切实可行,当然要实事求是。上报方案是给上级领导看的,实施方案是自己做的。其实,只要一个真实的实施方案就行,可是不行,倘若这么弄就太傻帽了,因为其他地方都是这样弄出两个方案。这种弄法表现在计生问题上就更突出了。做了市长的东启聪清楚,下边乡(镇)报到市里的新出生的婴儿是一个数字,实际新出生的婴儿则是另一个数字,这不是向上级申要资金,报的比实际需要的越多越好,对一个领导人物,超生超育是一票否决,全盘否定的,就是吃了豹子胆的人,也不敢对这事实事求是。那就是什么样的数字合乎上级要求,就写什么样的数字上报,至于下边的真实情况,只能说那才是假的,无非多些黑孩儿而已。由于这种假是从“根”部造起,即使上级来查都无从查起,更难找出破绽。东启聪不相信上级大人物不知道计生中的实情,只是处于无奈,佯装一种糊涂吧。东启聪甚至这样想,也许这是一种最合乎国情、县情、乡情、村情的手段,对于计生问题,“雨可以小下,但雷必须大打,打得越响越好”,也许正是这种有限的糊涂,使许多不该出生的黑孩儿出生了,但是也限制了许多黑孩儿出生,谁能说这不是领导人物的一种高明呢?看到这种深度,东启聪对造假就见怪不怪了,甚至觉得造得有理,造得应该,有些事不能把弓拉得硬撅撅的,那样的拉法要使弓崩断的。也是这种缘故吗?像春节前夕的送礼现象,不得了啊,东启聪心里算了笔账,哪个有权力的人物收受的礼金不超过自己的薪金,那就出了鬼啦。只是权力愈大,礼金愈高,礼金的分量是与权力大小成正比的。其中不乏有权力和有大权力的人物,却拒收礼金,但是这样的人确实很少。尽管每年春节前夕,上级机关都要出台有关制止国家干部收受礼金之类的红头文件,但是每年的礼金都照收不误,且有年年行情看涨趋势。俨然这事不比计生那事,那事应对的策略是“雨可以小下,但雷必须大打”。这事运用的方略是“雷一定大打,雨可以不下”。既然是干打雷,不下雨,谁还怕地湿滑倒人哩,一个个?大胆往前走啦,没事。东启聪学过政治,当过记者,又做政府官员,啥事能糊弄住他?啥事他看不明白?再看看反腐机关惩处贪官的政策,凡接受贿赂或贪污达两千元人民币的公职人员,均已构成职务犯罪,当受到法律惩处。也就是说,检察机关即可批准逮捕法办这类犯罪者。不知这条政策是何时制定的,东启聪只明白,在他当上政府官员的九十年代,贪污受贿达两千元人民币的公务员,当被立案查处。倘若依照这种标准严格惩治下去,东启聪算了算,在国家干部带“长”字的人物中,大约能整掉过半数的“长”们,这只是保守的数字。真的如此整治腐败,惩罚一个索贿或贪污几千元人民币的干部,往往这人很不服气,会发出怪论,质问何以将矛头对准了他?旁观者也要发出一种论调,何以不整大的,去弄那小的干啥?反贪斗士则对答如流,“民不告,官不究矣,谁让他被人告了,或者说,谁让他撞到枪口上了。”东启聪悄悄地发问,难道反腐是靠“民”去告吗?“民”能知晓多少事情,“民”掌握的东西太少太局限了,难道民不告的贪官,就可无法无天了吗?不过,这话他没说出口,只是在心里嘀咕嘀咕,就否决了,又悄悄地跟自己说,这根本不是我东启聪该管的事嘛。况且,这说法对当上市长的人有什么害处?只要别树敌,理顺各层关系,团结周围同仁,肯定就没人告自己……东启聪终于觉察到,眼下的人文环境太优越了,对一个做官的人,生活太美好了,自己理应尽心尽力维护这种上好的环境,怎么老是想找它的毛病呢?真是幼稚得不知好歹了吗?哈哈……他在心中开始笑话自己了。是啊,不正是政界存在这么多毛病,大家才能这么使用权力,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对于执政人做的事情,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多惬意神气啊,做官的哪一个傻,那么多人都不去捅这个毛病,你逞能个啥,若真去捅这事,说不准要犯众怒啊,那就别在政界混了。是啊,怎么能得了好处还卖乖呢。好好干吧,这样下去,好处多着呢……东市长成熟了许多,是在市长的宝座上,修正了以往的观念,生发出新的意识,弄懂了应该倡导什么,抨击什么,维护什么,诋毁什么。是的,存在决定意识,意识指导行为,先前看着不顺眼的事,慢慢的顺眼了,先前以为的怪事,渐渐的见怪不怪了,先前以为的规则,变成了不合时宜的误区。东启聪踌躇满志,在固阳这方天地行使着至高的权力。 自从市长与夫人在固阳市大酒店用过餐那天,应老板所邀留下“菜香人亲”的墨宝后,固阳人就知悉东市长擅长书法,毛笔字写得很有功力。酒店老板选了高档文房四宝送至市长办公室,市政府的同仁不敢怠慢,立马到江口市购来一张专供市长挥笔写字的实木书案,放在市长宽大办公室的一侧,市长一有空暇,就信手挥笔,写几个字,这样一弄,东市长的书法在固阳市名气大震,就有一些企业老板请市长题写厂名,东市长尚有自知之明,对求字者道,还是请紫书记写,他比我写的要好。他不知紫书记根本没摸过毛笔,压根儿就不摆弄那玩意儿。自知自己的字拿不出手,紫书记就主动跟东市长打招呼,说以后遇见求字者别往他那推,你直?写了,我哪里会有意见,咱俩谁跟谁啊。东市长见紫书记说得诚心,也就放开了手脚,谁来求字就有求必应。其实,老板们求字并非是真,想接近市长联络感情才是真。也是东市长的平民意识,与诸多企业老板的关系更加紧密起来,一个又一个老板就开始回报市长了。固阳市有家钢铁公司颇具规模,在全国乡镇钢铁企业中数一数二,老板要去美国考察,特邀东市长作为企业高级顾问同行,东市长欣然应邀,成行时高级顾问当然要携夫人;另一个做羊毛衫的老板要到黑龙江边境调研中俄边贸市场,邀请东市长作为指导一同前往,东市长算了算时间,这事是在从美国回来一个多月后的盛夏,就表示予以支持。之后,又有人邀东市长到新疆参加一个什么产品交易活动,实质是一次新疆旅游,东市长表示,这要看从黑龙江回来后的情况,眼下不好答复。之后又有多家盛情邀请,期望市长参与他们举办的活动,就被东市长婉言拒绝了。只是有一家企业老板,邀他一道去北欧四国,名义是考察市场,实际是旅游观光,他拒绝后又觉得遗憾,因为北欧的瑞典和芬兰都是他早就向往的美丽世界,很想去领略那里的风土人情、旖旎景观。可是,倘若自己不顾影响,接连就去两个国家搞所谓的考察,舆论影响自然不好,尽管应企业老板之邀出国花的不是政府经费,依然还是收敛些好。怕什么,自己还年轻,只要做着市长,一年出一次国,弄不了十年,就将世界五大洲重要的国家转悠遍了。与这种奔赴异国和外地考察的邀请同时,是频频发来的邀请市长参加的各类研讨会、座谈会、联谊会、缔结姊妹城市活动等等的精致信函,只要市长答应参加,一切服务安排当即跟上,走时有人送行,到时有人接迎,中间有人陪同,吃住行玩均有专人招待,可谓全程优质服务。至于是乘飞机还是坐软卧往返,只是自己一句话,这事都有专人去跑,不用自己操心。你能说当市长不惬意不省心吗?还没等自己说话,大半年的活动都安排好了,轻松的是自己并没指示某某人安排这些好事。人就是这么奇妙,都争相为市长服务花钱埋单,自己只是说一句答应不答应的话。更使东启聪舒心的是,享受这种生活不仅不用自己花钱,连签字报销都不用,这比花公款还要潇洒痛快,真美。就是平常一日三餐,也是许多人争相为市长安排的,还没到星期假日,就有人提前安排度过假日的形式和内容了。至于工作,只是做了不久市长的东启聪,已掌握了做市长的诀窍,其实,做个平平常常的所谓合格市长,比什么都容易,当然不是那种有实质政绩的真正称职市长。市长管辖的领域里多个行当都有局长或主任主持工作,市长可以随时召他们来汇报工作,市长一时不懂的事情,只要咨询一下懂行的人也就略知一二了。最后,懂的人还得听从不懂的人定夺方案。看看,做市长还有什么不好,工作难不住自己,生活委屈不了自己,想享受的东西都享用得到。从而,使东市长体验到了富贵是什么。其实,自当上市长,东启聪就成了富贵之人,过上既富又贵的日子。流火七月的一天,固阳市书法家协会向东市长发来盛情邀请,请他以市长兼书法家的双重身份为隆重的书法展览剪彩,并诚挚地恳请他荣任市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紧接着,江口市书法家协会主席亲自登门拜访,先是对东市长的书法作品大加赞赏一番,这些作品是东启聪应企业老板相邀欣然命笔的,内容只是企业的名称,仅固阳大酒店那幅条幅属即兴题词。真是写者无意,观者有心。东市长没有想到,这些随意题字使他成了江口市一带著名的书法家,特别是他又有市长的身份,这样,市长兼书法家的头衔就显得尤为珍贵,在浩瀚书海之中,这种头衔则是惟一的,无可替代的。江口市书协主席赞赏过东市长的书法造诣之后,掏出写好的华丽聘请证书,证书是以庄重的隶体写出的醒目大字,东启聪只是粗略扫视一下书写的内容,其中有几个字他看得最清,记得最准,就是“聘请东启聪先生为江口市书法家协会高级顾问”。看到这样的内容,东市长有些受宠若惊了。尽管书法家协会在江口市算不上什么,若论级别,它连副县级都够不到,可是,东启聪知道,作为省会的江口市,云集着江北省最著名的画家和书法家,别说书协的主席、副主席,即使是个会员理事,在书法上也颇有造诣,自己压根儿没在这方面下过真功夫,更谈不上什么学识造诣,怎敢到这种地方班门弄斧,去做高级顾问呢?先前只是小小固阳市书协相邀,在这个小城自己还敢说三道四,所以就接受了固阳市书协的聘请,谁知这事又升级到了省城,对视着华丽的聘书,东市长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不敢当,不敢当。这个顾问还是高级,应该到江北大学请个讲金石学或教授书法绘画的老师做高级顾问。江口市书协主席则说,咱书法界缺的就是您,东市长,不瞒您说,教授专家咱都不缺,就东市长您,身担政府要职,肩担社会重任,还能身体力行,研究书法艺术,重视书法事业,难得啊!东市长,请您做高级顾问,也是唤起那些不重视书法和对书法有偏见的人的醒悟。面对书协主席的阐述,东市长依然没有表态。主席揣摩着市长的心理,就去解除他的后顾之忧,告诉市长,这个高级顾问绝不会给市长增加负担,只是在一些档次很高的书法活动中,才邀请东市长出场赏光。至于江口市诸多书事活动,都会提前通报高级顾问,只要东市长有意光临参与,书协当由衷的欢迎,精心的安排。这种活动主动权全在东市长您这一边,书协绝不给您添乱…… 最后,在书协主席苦口婆心的劝说下,东市长接受了这个高级顾问的头衔。书协主席临走时,特赠送了两幅国内最著名的书法大家的墨宝。这样,东市长毫不费力气地就戴上了江口市和固阳市书法界的两顶桂冠。虽然担任这种虚职没有工薪报酬,可是也不用付出什么劳动,更不负任何责任,只是偶尔参与书法家们的某项活动,或偶尔在书法界的大庭广众之下露露峥嵘。也许由于东启聪原本戴有市长这种含金量极高的闪光官帽,现在又添加一顶书法家的“雅号”,这种双重身份自然使东启聪成为官场中稀缺的雅士,雅士中少有的官人。官员同仁认为,人家东市长是有学问的人,又擅长书法,是大家公认的书法艺术家;书法界的同仁认为,人家东启聪虽然身居要职,公务缠身,还这么重视书法艺术,且身体力行,不忘笔墨,真是难能可贵,理当受到文人的尊重。随着时间前行,东市长在书法界的活动日益增多,不时有书法作品在书展露面,影响渐渐增大。家中和办公室的墙壁都挂上不少名人书法条幅,其中还有东市长自己的作品,自然而然,东市长俨然是一位名副其实的雅士市长。一个仅仅富起来的人不一定就有社会地位,甚至敢有人看不起他,且放肆地议论,他不就是一个暴发户嘛!只有踏上一定的台阶,镶嵌上斑斓的光环,步入不仅富而且贵的境地,方能赢得社会的认可,大众的接纳。倘若将富贵中又注入了文化和学问,使富贵雅三者集于一身,用大俗话讲,不仅有钱,而且有地位,还有文化修养,这样的人当然受到社会的厚爱和公众的尊敬。其实,富贵雅俱全的人物就是贵族,真正的贵族,正是当今时代最为稀缺的人。然而,年轻得志的东启聪已经跻身新贵的行列,谁能说东启聪不富,谁能说东市长不贵,谁又能说东顾问(书协顾问)不雅呢?东启聪成为了贵族,也许,这是历史的误会。然,谁又能说,东启聪过的不是贵族生活,受到的不是贵族待遇,自我感觉的不是贵族身份呢? 东市长,真正的贵族。 第九章 九 一个人倘若交上了好运道,真是不得了。东启聪荣任市长不到两个春秋,又一喜事降临了,东市长喜得贵子。喜讯顿然传遍四面八方,从婴儿出生第九天开始,只要东市长从固阳返回江口市家中,就有络绎不绝的不速之客登门拜访,这些来自固阳的有头有脸的人物,拎着大包小包东西亲切地喊着东市长,关切地问候婴儿与母亲身体可好,微笑着道出所送礼品的轻微,诚恳地请求主人笑纳。一道道程序过后,客人便匆匆离去,紧步离去客人的后尘,下一个不速之客接踵而至,言语节奏时间与前者如出一辙,只是所带礼品不同,如此周而复始,直折腾得东市长精疲力尽。这事连续重演三次以后,东市长就改变了策略,不再向任何人发布什么时间返回江口家中的信息,倘若回家,选在夜静人少的时刻突然起程,或是采用声东击西的方略,江口市明明在固阳的东侧,汽车从市政府出来却向西飞驰,待奔至四方不见人烟之地再转向驰往江口。然而,即使实施这种战术,对精明的固阳人来说只是雕虫小技,根本蒙不住他们,照样有人跟踪追击,在江口市与东市长相遇。不日后,东市长家中的婴儿用品、食品,坐月子女人的各种补品、衣衫、棉布、直至高档日用品名牌服装,已堆成小山。生一个孩子,坐一次月子,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东西,多得都离谱了。可是,这东西能拒收吗?在基层干了好几年的东市长,早已入乡随俗,习惯了地方的人情世故,这种朴素的情感是不能轻易创伤它的,只能是既来之,则收之,除非事先就躲到隐蔽处,叫人家找不到你。其实收这些礼品,也算不得什么。堂堂的一市之长,生第一胎婴儿,同仁朋友送些东西是司空见惯的常事,倘若你真顶住,将送礼人拒之门外,别人不骂你神经不正常才叫怪呢。让东市长没有想到的是,固阳的一个乡长,带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闯进”东市长家门,来为市长夫人送个帮手,也叫小保姆吧。乡长对东市长介绍,姑娘是在全乡二十个村庄选出来的,乡长选择帮手的标准一是年龄合适否,二是家门是否正派可靠,三是姑娘有没有文化和眼色,四是人的长相是否端正,五是姑娘能不能吃苦耐劳。乡长是个憨厚的汉子,一说话就堆出满脸笑容,他对市长说,自听说东市长家添了人口,就想表示表示自己的意思,可是想过来想过去,还是不知咋表示才对。老婆对自己说,人家东市长家在大城市,啥东西没有,从咱固阳带礼品,哪能有人家江口那里的好。最后总算想到这事,家中添人口了,就要添忙,关紧的事是得给你们找个帮手,也不知道你用不用,要是不用也没啥,俺还带回去就行了。 “用——用——”没等丈夫答话,在一边哄小孩的艾思思说话了,“谢谢您了,乡长,您从那么远的地方把这姑娘领来,辛苦了。”在乡长与丈夫说话的时间,女主人已将站在屋里的乡下姑娘打量个够,无论从年龄、从长相、从对这姑娘的感觉,艾思思都打了合格的分数。也是眼下家里的小保姆使她不满意,城市的人,猴精猴精的,不实在,时不时还耍滑头,一有空隙,不是看电视,就是听音乐,眼里根本看不见活儿,艾思思有心将她换了,可手边一时又没合适的人顶替,也就将就了下来。哪里想到,固阳人这么善解人意,一个个就像钻到自己心窝里了,你想啥,就来啥,就连你还没顾得想的,也能提前来到。自丈夫当了市长,连家务事自己都省心多了。乡长听着市长夫人的客气话,赶忙应对道:“谢个啥,能跟咱自己家办事,是俺的福分,俺该谢东市长和你才对。”听着乡长实实在在的心里话,女主人就站起身来,亲自为乡长倒一杯茶水,也是身边的小保姆上街买东西了,屋里没有帮手。乡长立马受宠若惊了。忙走上两步边从市长夫人手中接过一次性纸杯,边说:“不用倒水,不用倒水,俺这就回啦。”“眼看吃饭时候了,吃过饭再走。”艾思思热情留客的话语,不仅使乡长更为受宠若惊,连丈夫也觉得意外。平常,妻子是不与丈夫的客人直接对话的,更不会留客人吃饭。其实,是艾思思有事想请乡长帮忙,已经好长时间了,妈妈在她耳边吵吵,也是嫌家中的保姆不好使唤,一个接一个的更换,就没有一个叫妈妈满意的。也不知这事怪妈妈太挑剔,还是怨保姆太懒太滑太不诚实,妈妈还对爸爸发一通牢骚,怨他不操心家务,也不帮她找个如意称心的保姆。艾思思对妈妈倒是理解,同时对爸爸也能理解,家中住那么大房子,光打扫卫生都能把人累得够戗,还有那么多花卉盆景,该浇水还是该喷水,该修剪还是该施肥,都得把心操到,妈妈又患糖尿病,一日三餐都得照着妈妈特定的饭谱做饭,别看家中杂事不多,能尽到职责让妈妈满意却并不容易。一定得找个贤惠宽容勤快善忍的女人才行。别看父亲是市政府的大官,要找保姆这类人才,他并不是行家,更重要的是父亲的心思就不往这地方想,也从没有把找保姆当作任务列入他的议事日程,如果父亲真有操办这事的心思,像布置工作一样把找保姆的事交代下级去办,那也是应该不成问题的事。只是父亲一向认为这种家长里短、杂七杂八的琐碎事儿,都属于家中女人的职权范畴,不能与他的正业混在一起,也是这种缘故,母亲常常与父亲发生些小磕小碰的口角。这种争执并不激烈,只是火花稍一闪现就即刻减弱消逝,母亲是顾全大局的,只是发发牢骚,怨天尤人一番就自我了事。眼前突然出现热心肠的乡长,何不趁机会,将妈妈的保姆事宜交给他呢。“不——不吃饭,不吃饭,外边还有人等着哩,俺该走啦。”乡长诚恳地对答着艾思思挽留客人的话语,东市长微笑地看着乡长,又看看夫人思思,提示她赶紧表态,是留客还是送客。思思留客人吃饭是假,有事托客人办是真,眼看乡长要走,就将企图托办的事道了出来:“不知咱乡下有没有四十来岁的女人,我想再找个中年妇女做帮手。” “有——有——有,你要几个?”乡长不假思考,就连连道出三个有,还说你要几个。这种大包大揽的举动,使思思觉得特别痛快,只是她觉得这种事不会那么容易,就想往深处再追问追问:“你们乡下,就有闲着没事,说出门就能走人的妇女吗?”如果说实话,乡长也知道,这种中年妇女要比小姑娘更难找,即使有个别闲散没事的妇女,她们也不愿意出外,穷家难舍嘛,至于做保姆,无论是小姑娘,还是四十来岁的妇女,就更不想干了。毕竟固阳乡镇企业发展迅猛,到哪个企业干个差事,都比当保姆自在,挣的钱还多。只因为眼前是跟东市长家当保姆,情况就与一般的保姆大不一样了,别说要一个保姆,就是十个,乡长也敢当场表态,且能圆满完成任务。为啥?再难的事,倘若动用政府行为,再加上思想政治工作,就很容易做成了。有一句话说得好,“只要思想上去了,工作也就上去了。”听到市长夫人的疑问,乡长慷慨地表示道:“那是啊,咱乡二十个行政村,几百个自然村哩,是八万人口的大乡哩,除了人多,别的啥都不敢说多啦,况且是跟你东市长家找帮手,这事要是难住咱了,俺这乡长还够格吗?嘿嘿,你说吧,啥时候把妇女带过来?”艾思思没有立刻回答乡长的话,她转过身对丈夫说,这个中年妇女是想给妈妈请的。东市长方领会了妻子的用意,就对乡长说道,这事也不太急,关键是找个手脚麻利,讲究卫生,又靠得住的四十来岁的女人,找好了直接跟他说一下就行了。任务已交代清楚,乡长兴奋地直想蹦,反复道:“谢谢东市长的信任,谢谢东市长的信任。”就要领着已入选的小保姆走出东市长家门。艾思思站在屋里,向即将到任的小保姆交代道:“就这三四天,叫小毛去接你,记住,什么被子枕头都别带,这里都有,只带你自己的衣服和日用品就行了。”姑娘连声说:“是是是。”乡长一听让市长的专职司机开车去接,马上说:“别——别——叫东市长再操心了,我去接送,路又熟,我去接送,这点小事,就该俺乡长办的,咋能再叫东市长操心……” 送走乡长一行之后,屋里静了下来,妻子乐哈哈地对丈夫说:“这固阳人就是好,不像江口市的人。一个个都那么厚道、朴实,还都这么帮忙,帮忙帮的还都这么慷慨,连一点点为难的情绪都没有,哪里像江口人,办件事就把功表得那么大,把难处说得那么多,尽管事办成了,也叫人觉得欠他们天大的情债,真没意思,还是小城市的人好。” “是啊,我也有这感觉。第一回到固阳,还是我在《江北日报》当记者时,固阳人就热情的不得了,把你侍候的真叫无微不至,弄得你老是觉得欠人家什么似的,总想遇机会回报人家,这固阳人,就是会来事。”男人附和着女人的话语,他们对固阳人的看法产生了共鸣,“这回调到固阳任职,就更不用说了,从政府官员到老百姓,从大人到小孩,对我都那么热情体贴,一到固阳,就有回家的感觉。” “你说这也是,我头一回去固阳,你们政府里只要是见到我的人,头一句话都是说你回来了,就像我是在外地工作的固阳人,固阳才是真正的家。哈——这固阳人,真逗,到现在,你们固阳人,弄得我真的觉得欠人家什么的,也想对他们表示表示,跟他们办件好事,哈哈——”思思向丈夫道出心里的微妙感觉,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她是在笑固阳人,怎么能让你不知不觉地就对他们亲近起来。 “看你说的,怎么会是你们固阳人,你还真把我划到人家固阳了,我要是固阳人,你是哪里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你当然也随我成了固阳人,你跟我还想分开?” “太乱了,太乱了。启聪,”思思指指其中一间屋子说,“你去看看,都堆成仓库了,连下脚的地方都没了,那么多吃的用的东西,靠我去消耗,就是两年三年也消耗不掉。想想办法吧,不能叫它烂到屋里,还占地方。”东启聪知道,妻子指的那间屋子是专用来做仓库的,里面堆着食用油,硬软包装的各种肉食品、补养品、水果罐头、烟酒、咖啡、茶叶、土产、服装鞋帽直到洗涤用品,近些时日又集中送来婴儿奶粉、婴儿衣衫,直到超前的婴儿玩具,简直就是个小超市。对这些东西,无论是艾思思,还是东启聪,真的是不想收下的,可又推不掉,还是怨他们心太软,对送礼的人严厉不起来,也怪固阳人太实在,太诚恳,实在诚恳的把市长夫妇感动了,怎么能以居高临下的位子训斥和拒绝对方呢?这会儿听到妻子要他为堆积的东西想办法,就说:“那就把这些东西分给你的同事和朋友吧。” “给我同事?干什么呀,扶贫呀,我同事和朋友不缺这个,还是把它拉你老家吧,你们那穷山沟,有多少东西也填不满。你说,是吧?”听着妻子的意见,东启聪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 “想送人还不容易,你同事和朋友不缺这个,有人缺。这事好办,只是有件事,我拿不准主意,思思。” “什么事,看把你愁的。”妻子细细观察着丈夫陷入思索的面庞,等待他的回答。男人却没有立即说话,妻子不耐烦了,“说嘛,有什么事拿不准主意?”丈夫点燃支香烟,抽上一口,方慢慢地说: “他们都在将我的军,非让我为咱小宝做满月。像他们固阳人那样办,拉开场子做满月宴。这事能办吗?我一直在想。” “他们都是谁啊?要办,会有多少人来啊?” “都是在一块工作的同志,他们说,固阳就这规矩,家中添丁,不吭不哈,太小气了吧,又不是没有先例,他们讲,有的领导家里添个外孙还做满月,何况你东市长是晚婚晚育的第一胎,又是男孩,大喜啊!嘿嘿,直说得我心也动了。” “那——你的意思是,想为小宝做满月了?” “也只是有这个想法,原本就不打算做什么满月,太俗了。可是又想,人家要是都这么做,咱不做,不是显得咱太小家子气?” “人家都这样做,是你们固阳领导?” “是啊,有那不明着做,也要暗中做呢,这事我问过好几个人了,大家都这样。” “要说嘛,为小宝做满月,邀请人家来热闹热闹,也不是不行,人家都对咱这么厚爱,咱可什么表示也没有过,就是——爸爸不会同意这事。” “我担心的也是爸爸这一关,要是跟他说这事,百分之百的不中,我是想,要真做满月,从头到尾就不让爸爸知道这事。” “瞒得了初一,还能瞒得了十五?爸爸的耳目多了,外面有个风吹草动,他就是坐在屋里,也会立即知道的,启聪,这事只要你做,就瞒不住爸爸的。” “唉——也是。爸爸真是根深蒂固的领导人物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哈哈——我哪里是岳父大人的对手。” “去你的,你跟我奉承爸爸个啥,他又听不见,再说,爸爸根本不吃奉承这一套,知道吗?有啥事就实打实的跟爸爸说去,别想在他面前耍花枪。” “那——就不以小宝做满月为名堂,换个说法,把该请的人请来,设个宴,吃个饭就了事?” “还是你这脑袋瓜管用,怪不得叫启聪呢!你说,不以做满月的名堂,以什么名堂?” “我正在想嘛,”东启聪边翻看桌子上的台历,企图触景生情,找到一个合适的由头,把该表示谢意的人物邀过来聚一聚。 “像国外的人,搞什么派对呀,鸡尾酒会呀,周末舞会呀什么的,行不?” “什么座谈会呀、联谊活动呀、庆典什么呀,这种名堂更合适些。”东启聪边思索,边慢悠悠数着几种名堂的活动。艾思思像突然来了灵感似的,一拍桌子,道: “对,搞一个什么沙龙式的形式,把该请的人都召集过来,让他们其中几个人围绕一个轻松些的话题轮番上场讲一讲,说一说,争论争论,然后你出场总结,接下来就进入餐厅了。” “好,好,让我再想想。思思,这办法可以做一种方案先备用着。怪不得你叫思思,还真能想出好办法啊。哈哈,思思,再想一想,有没有比这种名堂更好的了?” …… 第十章 十 有人说,世上最宽广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广的是心胸。是的,海洋尽管宽广,它的面积却是可以量化的。统计起来,那是有数字的。然而,人的心胸大小却无从量起,倘若去追求一种理想,理想则是无止境的,一个无论成功到何种地步的人物,也不会满足获得的硕果却步不前,他当然要继续奋起攀登,去摘取更为丰硕的成果。既然数学概念的自然数有头无尾,可以发展到无限大,人的心胸也就随着自然数的音乐节拍,相伴相行舞之蹈之永远朝前驰骋,倘若去追逐享乐,享乐同样是无止境的,当然,享乐的追逐与理想的追求是有本质区别的,但是它们同样都没有止境的。 东启聪出任固阳市市长两年以后,油然而生一种欲望,这种欲望的烈火愈烧愈旺。也许是正中了历史的古训,“饥寒起盗心,饱暖思淫欲”,他对女人发生了兴趣,当然是对妻子艾思思之外的女人。也许,东启聪并非那类品格低下、道德败坏的淫荡之徒。而是上天赐予他赢得女人欢心的机会太多,也许,是东启聪的权力太大,有求于他的女性太多。无论是大庭广众的严肃会堂,还是宾朋云集的宴席舞会,都不乏年轻漂亮的女性出没,其中有风度翩翩的、姿容端丽的、气质妖冶的、卖弄风骚的,在这些女人之中,确实不乏对东市长单相思的执著者,倘若是在会堂开会,东市长在主席台上作报告,坐在台下的这种女人两眼就向台上射出勾魂儿的两道光柱,企图以会说话的眼睛传递痴情;倘若是在宴席就餐,女人就频频向东市长敬酒,东市长若要推诿,女人就先喝为敬,自己先喝三杯,再敬领导,看你喝不喝;倘若是在舞厅活动,女人就争先恐后邀请市长与之共舞。对于这种透明的公开应酬,东市长是老练的,当大会堂里有百双眼睛看着主席台上的市长时,市长的眼光并不往台下瞟,即使偶尔的扫描一下,从会场的一侧至另一侧,那速度当属“马不停蹄”的,他不会在哪个角落、哪个方位停顿的,行进的速度是均匀的,不会将眼光聚至某一个人身上,特别是女性。在热闹又轻松的宴席上,更显不出东市长对女性的厚爱和亲近,倘若有女性敬酒他只是以常礼相待、保持在与男性一视同仁的“规格范围”,决不跟女人打得火热,至于多种名堂的舞会,并不容易觅见东市长的身影,只是在那情况特殊的舞会或是他心血来潮,会偶尔走进那天的舞会。这时候,无论舞会是即将开始,还是正在欢闹热潮之中,主持人都会不失时机地通过麦克风向大家报告东市长大驾光临的号外消息,这时间,伴奏的音乐就当然地停下,欢快的舞步也戛然而止,舞会的中心迅速转移到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年轻市长身上,悠扬的舞曲变成了热烈的掌声,踩着掌声的节拍,就有那可人的女郎丢下先前的舞伴,以舞蹈般的步法向东市长靠过来,并向他发出十二分热忱的邀请。这时候,东市长就大方地接受对方的相邀,与盛情女郎双双跳进舞池,音乐刻不容缓地跟上舞步。新的舞曲开始了,舞场展示出新的面貌,不知是东市长的舞姿技高一筹,艺压群芳,还是东市长的权威至高无上,所向披靡,现场顿时成了市长与舞伴的交谊舞表演,众人自然而然地离开座位,把场子围成一个圆场,观舞者们不时发出由衷的表扬,这里的人还不曾见过,政府市长来跳交谊舞,而且跳得娴熟练达,优美规范。他们哪里知道,东市长为学交谊舞,特地请过教练为自己开小灶。也有一种场合,是上级人物光临固阳,晚间为领导举办歌舞晚会,这种活动的中心当然在上级人物身上,东市长则退居二线,有时还会为领导做点服务。不论哪种舞会,东市长都不会有与舞伴逾越雷池的踪迹。市长就是市长,他在阳光下的形象是有概念和定义的,东启聪并没有在女人的进攻中退却,他表现出一个政府官员应有的品格与操守。然而,要命的是在秘密的地方,那种一对一的场合,一个女人,倘若对一个男人“浪漫”起来,加之女人有倾城倾国的魅力,且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持续攻击,男人还挺得住吗?能不退却吗?东启聪就是这样被女人俘虏的。许多人责怪他,东市长怎么经不住女人这一关,东启聪却从心灵深处发出一种声音,这事何以怪我,自古英雄就难过美人关,何况我只是神州大地数以百计的小市市长,难啊,谁让她太美啊;那么柳下惠何以能做到坐怀不乱呢?还是你东市长立场不够坚定吧。有人依然斥责他,也有人替东市长抱不平,说,谁见过当今的柳下惠,请举一二例,众人哑然。可是,时下倒在女人石榴裙下的英雄却比比皆是,还用举一二例吗?众人无奈,只摇头不再言语,难道这就是现实吗?我们的男人和女人。东启聪曾经伤害过自己初恋的女人,还有,他的胞姐出外打工被老板凌辱,只因自家无钱无权,遭受污辱的姐姐连个公道的说法都讨不到……作为弟弟深知蒙受伤害的女人的苦楚,所以,他原本不想再伤害第二个女人了。无论是妻子还是另外的女人,也是朴素的良知规范着他的品行,在第三个女人的前两次进攻中,他顶住了。那女人却有不折不挠的意志和决心,其实是发现了男人的致命弱项,东启聪在前两次已经开始退却,只是没有退却到位罢了。这种概念是女人在第二次约见东启聪时发现的。倘若男人真的品德纯粹又坚定不移,何以会同意她的第二次约见?又是单独相约。在女人进攻中开始退却的东启聪是这样宽慰自己的,对不起了,我实在挺不住了,请不要一味指责我的软弱就范,我只是相信,倘若指责我的人也有我的这种艳遇,也会倒下的,甚至比我倒得还快。东启聪坚信自己的判断,也是这种主观的判断,使他构建的防线坍塌了,从此一塌而不可收。 东启聪构建的防线坍塌,客观地说,还有另外的原因。其一是同仁的影响,机敏的他早已发现,就在自己身边,有外遇或养情人者,以保守的眼光评估,已达百分之六十了。这是个过半的数字,也许这种现象只发生在固阳市,因为外边的世界他没亲身经历,不过,有朋自远方不断发来肉麻的堪称黄色的短信,足以证明那些地方也不“太平”。还有在与外地同僚相聚时刻,听言谈话语,观行踪足迹,也都不怎么干净,至于这些人到了陌生地方,或者步入私密空间,会是什么样的德行,东启聪自有判断。更有甚者,敢在酒桌聚会时将情人带至广众面前,以炫耀自身的魅力和荣光,而那年轻妖艳的女人竟然落落大方地与众人举杯碰盏,谈笑风生,其乐融融,有时还会对某人即兴创作的黄色段子捧腹大笑。宴席结束后并没有人说三道四指责如此浪荡的男女,倒是有人称赞其敢作敢为敢以潇洒走一回的做人标准。在这种场合,东启聪就暗暗自语,如果自己发展情人,无论风度气质,修养学识,言谈举止,相貌体态,要比这家伙带的情人强多了。每每此刻,东启聪的心儿就蠢蠢欲动,他甚至想,如今这世道,真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了吗?东启聪防线坍塌,其二是在妻子身上,艾思思的仪表虽然端庄但却缺乏妩媚,活动虽然频繁但却缺少浪漫,气质虽然高雅但不够风骚。显然,已婚生子的妻子比不过时而活跃身边的那几个女子漂亮妖娆,风流多情。更为重要的也许不只是这个,对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他方有暇顾及个人的欲望,以及对周围四方的攀比。无论是两耳所闻,还是亲眼目睹,的确有成功人士不时更换女友,甚至在宾朋聚会时暗送秋波,眉来眼去,至于他们在背后会干出什么越轨的勾当,已成为毋庸置疑的定论。不过,如今的人们对这事已不以为然,有句话叫隐私权,倘若有人打听这事,反而会被侵犯他人的隐私权的舆论吓得退却。有了这种人文环境,真的是为成功人士提供了方便,有那乱搞女人的人士还在夸夸其谈个中感受,说家中老婆早已是泡得乏透的绿茶,饮起来味乏水涩,情人才是刚下来的新茶,饮一口就芳香醇厚,心旷神怡,何不趁大好时光享乐生活……是啊,如今生活虽然优越丰硕,但只是物质层面,精神却缺少了激情,更没浪漫,与妻子相处,哪里还能唤起亢奋和快感,更谈不到抒情与惬意,那只是平平的生活,淡淡的日子,精神生活的少气乏力又干瘪枯燥,哪里还有初恋时的美妙向往。那时虽然生活拮据,物质匮乏,精神却浸沉在美好的韵致中。人,这种生灵,精神充溢时向往物质,待物质充裕了又向往精神。当然,精神物质齐备方是理想的生活。为这事,东启聪陷入另一种烦恼,他企图找个情人,以弥补精神的空虚。可是,又担忧被夫人强势家力的耳目发现,更惧怕由此产生恶果,要么就老老实实生活,与思思一夫一妻过着,世上那么多人不都是在平淡无奇的日子中活着嘛,自己何以不能坚持,思来想去,这种念头就占了上峰。然而,要巩固这种态势却难上加难,也怪东启聪不是东启聪,而是东市长,东市长的特殊地位与其超级优越条件,不能不使他成为各路人物挑战的核心,其实,他时时处处面临着考验。 盛夏七月的下午,已到了下班时间,东市长突然接到老同事西宝的电话,听到故交的声音,东启聪还是有些许惊喜,记不清有多久时日了,俩人一直断了音讯。还没等西宝的下文,只是听到“我是西宝啊”,东启聪就连忙问道:调回家了吧?这么多年了,不会还在西阳那方边疆吧?西宝忙说,调回了,调回了,也就是前两个月才办好手续,难啊,启聪,为这事折腾了三四年啊,真格是一言难尽啊。东启聪忙安慰道,调回就好,调回就好,到哪个处当处长了?西宝老伙计。西宝道,眼下到了《江北日报》广告部当副经理,也是没别的位置,正好广告部经理患脑溢血死了,才有机会填上这个缺。东启聪不解地问,既然经理死了,你为何不顶经理的位置,还当个副的?西宝说,还不是因为级别一直没升,至今还是个副处,当然是副经理,不过自己这个副经理后边有个括号,里面写着“主持工作”四个字。唉,不管正的副的,只要能回家,就先回来吧。东启聪说,也是,只是广告部的业务你没干过,能适应吗?不过,一时适应不了也没关系,慢慢就会适应的。西宝说,今天打电话就是求你帮忙的,刚来广告部,确实还摸不着大头小尾巴,这里定的任务挺重的,要是完不成就丢人了,你在固阳当市长,不会见死不救吧,嘿嘿。东启聪说,哪里的话,哪里会死,只会越活越好。西宝,说吧,有什么吩咐,我当竭尽绵薄,想想当年为帮我的忙,你能充当我爸的外甥,我还能有什么不能帮的,只看帮得上帮不上了。西宝看东启聪挺仗义的,不是那类一做官就翻脸不认人的货,就实话实说了,《江北日报》广告部的正式成员没有几个,大多跑业务拉广告的都是聘用的临时人员,报社叫这类人为部聘人员,而不是报社直接聘用的人员,这些业务员平时都在下边六县六区跑,广告大多是靠他们拉的,正式人员反倒弄不成事。现在有一个十分能干的业务员已到固阳,这会儿就在固阳市委门口,最好能与市委大门口的人说一下,让她进去跟你沟通一下具体情况。听过西宝求助的话,还没等他往门房打电话,电话就从门房打过来,值班的人告诉他,有个名字叫蓝莹的女士找东市长,说是《江北日报》事先与您联系好的。东启聪说,叫她进来吧。 当蓝莹很有礼貌的递给东市长名片的时候,东启聪方抬起头,对视着这位不期而至的女宾。蓦地,他被她超群出众的丰采惊呆了,继而就发现她的丰采与他的第一个恋人,曾经的未婚妻袁媛媛惊人的酷肖,这又让他惊异起来。怎么?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一个姓袁,一个姓蓝,一个已经三十五六,一个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二三,眼前的蓝莹不正是当年的袁媛媛吗?初恋时的媛媛年方二十初头,她那俊秀靓丽的脸蛋勃发出冷艳迷人的风韵,窈窕修长的身材流露着青春的纯真与清澈,一双会放电的眸子射出媚人的冲击波,冲击得一个个多情的男士暗暗赞叹,这姑娘真美,美得出格。那时候,东启聪与袁媛媛只要一道并肩上街,就会像一方流动的风景吸引着路人,回头率高得出奇,尽管他们的穿着打扮十分简单朴素,全是因为人长得太美了。如今与袁媛媛分手好久了,可是,在东启聪的心灵深处,并没有抹去媛媛的踪影和烙印,有时候,会突然生发一种愧疚和负罪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闪过了,东启聪知道应该怎么解脱自己的心理障碍。生活本来就是这样,有所得就必有所失,有所利当必有所弊,既然是经过权衡做出的取舍,就别再陷入往事的是非恩怨的泥潭,只有将眼光放到前面,甚至更前面,命运之舟才能一往无前。是啊,政治从不相信感情,也不在乎手段和过程,它要的只是结果。如今的结果还不满意吗?东启聪终于有了春风得意的体会,不是吗?在固阳这方偌大的天地,还有谁能管得了我东启聪,真是到了扬眉吐气的季节,我何以还要低调做人,夹着尾巴看别人的眼色行事。有了这种意识,先前压抑的心情舒展了,自然,一直收敛的姿态松弛下来。就在这个时候,蓝莹来了,东启聪为之惊喜之后,就进入自然状态。他客气地让蓝莹坐下,眼睛认真的扫描着蓝莹递过来的精制名片。蓝莹并没有按照市长的手势落座沙发,而是顺手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件礼物,轻轻地放到办公桌的边沿,微笑着说:“东市长,这是我们西经理送您的小礼物,如果不嫌弃,盼您笑纳。”听说是老同事西宝送的礼品,当然应该收下,就没有像接其他人的礼品时,总要演出一番推来挡去的拉锯战。只是信口问道,这个老西,还跟我玩客气,他送的什么? “送的是一套男士化妆品,还有一个飞利浦三头电动剃须刀,就这些,东市长。” “噢,还是世界名牌。”东市长已将小包打开,细细看那化妆品上的英文商标,“这个老西,也学会玩洋的了,真是士隔三日,当刮目相待啊。我回赠他点什么呢?”东市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让蓝莹听,他边打开柜子门在里边翻腾起来。 “别了,别了,东市长,你们是老同事,老朋友,总会有见面机会的,你送他什么待见面时送嘛,我可不跟你捎啊。” “礼尚往来嘛,怎能有来无往呢?你说,是吧?”不知为什么,东启聪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就没有陌生感,而且很愿意与她闲侃。第一次踏进东市长办公室的蓝莹,已经觉察到这次固阳征途的开局不错,不错在东市长能顺顺畅畅的收下她送的礼物。其实那东西根本不是西宝让送的,而是自己花钱买的,只是担心市长拒收,才将这东西张冠李戴的栽在西宝头上,她判断市长不会拒绝一个老友的馈赠的。若说是自己送的礼品,市长是不会收的,毕竟才第一次谋面,太唐突了。根据自己的经验,若只是两个肩膀一个头的去拜见领导,什么礼品也不拿,领导当然不说什么,那样只能是寒暄寒暄,客气客气,进行一番常规性的礼节作罢。结果印象不深,甚至十分淡薄,更不会有什么压力,若是这种态势,以后真的办事合作,就不太容易。这时东市长却要找东西作为回礼,蓝莹心想,得马上制止,就说: “东市长,我还有事请您帮助呢。” “噢,”东市长已停止翻腾,也是柜子里没啥合适的东西,他转过身来,坐到办公桌里侧的皮椅上,“说——你说。” 要说拉广告做广告这门业务,蓝莹比她的上司西宝经理在行,也是她在这个行当跑的时间长了,走的地方多了,经验自然就有了。对固阳市的广告潜力,她早看好了,她很有逻辑的又十分简明的道出了报社广告部的构想,从固阳的重点企业到固阳的农副产品,从固阳的旅游资源到固阳的三产,从固阳良好的投资环境到固阳领导人物的开拓思路等。其实,这些内容,都需要向社会广而告之,广告业与固阳市合作的前景十分广阔。听着蓝莹的这些打算,东市长就采用当领导后惯用的手法,对蓝莹说: “这样吧,你拿出个具体点的方案,再说怎么合作,好吧。” “好吧。”蓝莹微笑着答道,又不无担心地说,“东市长,待我拿出了方案,你可不能不支持啊!” “怎么会呢?西宝的事,我能不管?” “那我回去就跟西经理报喜了,东市长。” “好——好。” “噢,”蓝莹看了下时钟,已整整超出下班时间一个钟点,“真对不起,第一次来打扰,就让您牺牲这么多时间,这样吧,我请您吃饭,也弥补弥补我们的歉意,好吧。” “哪里的话,到了固阳,哪里能叫客人请主人。”东市长话音未落,电话就响起来,原来是市接待办主任打来的,告诉东市长,客人已到齐,只等他大驾光临了。东市长拍着脑袋说,真是记忆力减退了,怎么把这场宴席忘了。然后又问蓝莹,用不用派车送,蓝莹说,自己有车。 说来很是奇妙,自那天与第一次谋面的蓝莹分别后,东启聪的心中就再也赶不走这个既清新又熟悉的身影了,他有一种重新坠入初恋情网的激情与惆怅,其中又夹杂着难以压抑的欲火,而且欲火愈烧愈旺,直烧得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怎么会这样,在东启聪的记忆中,已经好久好久了,哪里还有这种闲情逸致,一心追逐着仕途进步的人,是不应该被一个女人迷恋的。也许,是她太美吧。那天,蓝莹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她的艳丽仪表深深烙在东市长的记忆中。那瓜子形的脸庞,正中镶嵌着稍稍高起但却瘦削的鼻梁,口形又是那么适中,不大也不小。特别是她的嘴唇,厚薄恰到好处,又红得自然鲜嫩,它不是涂抹的口红染出的那种生硬色彩,而是富有生命活力的自然红。至于两只眼睛,真可谓起到画龙点睛的功能,使这个躯体呈现出灵性的韵律,闪跳着诱惑的魔力,是文字无法表达的那种神奇和梦幻。两条弯弯的略往上挑的眉毛,是为两只晶莹闪亮的黑宝石眼睛量形特制的,眉毛与眼睛之间留着天然合成的空间,更显得眉目的清秀与明朗。还有那头乌发,是一种短披肩型,头发尾梢若即若离与两肩似接非接,又似烫非烫,似卷非卷的那般浪漫。东市长没敢直视坐在对面的女人胸部,只是他的眼光在瞄向地板又向上抬起时,对蓝莹的裸露的修长匀称的双腿闪电般扫视一下,仅仅这些,已经使得年轻的市长心跳了。也许,其间有蓝莹极其酷肖媛媛的缘故,只是这个蓝莹在气质上比媛媛要现代,要开朗,还要多些时髦的感觉。 是在梦中,东启聪拥抱了蓝莹丰韵的胴体,还是在梦中,他又亲吻了她的口唇,是啊,人只有在梦里,才敢,也才可能做出他白日不敢做或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当梦醒之时,东启聪在悄声骂自己,怎么如此没有出息,才见人家一面,就如此妄想胡来,不该,不该。他在努力地提示自己,又企图抑制无名的欲火。 三天后,东启聪接到蓝莹打来的电话,告诉他具体的方案已经做好,她想亲手交给他。这意思很明白,其实东启聪也想见到她,若是按一般规则,市长让秘书接待就算赏光了。谁让这个求助市长的人是蓝莹呢,因为是蓝莹,东市长没有拒绝她的要求。蓝莹接下去说,能不能给自己一次机会,让一个布衣百姓也做做东,请请市长大人。当然,说这话时女人不无幽默,还有玩笑之意。东启聪依然没有拒绝,只是问,准备怎么做东啊?当然,他的话也有玩笑之意。女人说,当然不敢在固阳了,因为市长说过,到了固阳,哪里能让客人请主人。其实这话正中市长下怀。他又追问,那会在什么地方?口气让人有半真半假的感觉。女人道,肯定是一个叫人向往的地方,特别对您东市长来说。东启聪以果断的口气道,好,就依你了。女人惊喜地问,那我什么时间到哪里接你?男人问,你现在在哪里?女人答,我已经来到固阳,你信吗?我十分钟就能到市政府。男人忙说,别往市政府来接。女人没等男人将话说完,就接道,我知道,我怎么敢到堂堂市政府大门口接市长,你说吧,什么地方,固阳城区我并不陌生。东市长方告诉她,一个小时后,在固阳河大桥北侧二百米处,又特别嘱咐她,要掌握好时间,不要早到更不要晚到。最后,女人又告诉男人,记住,是一辆普通桑塔纳白色轿车,又说了车号,方挂了电话。 东启聪不是一般的人,可以不声不响的神出鬼没。他先是告诉市政府秘书长,他要出去,如果没有紧要的事情就不要找他,反正时间不会太长。随后又将要出去的信息告诉了他的秘书。秘书只是问道,用不用小毛去送?市长说,有人来接。秘书就不再说话了。东市长还有一种这样威严,在固阳市,他说要出去,没人敢问你要去哪里。更没人敢问,你去干什么。反而,倘若市长不在市政府的时间,有人或电话要找市长,贴身的人就会随口应对道,市长去开会了。至于是否去开会,答话的人真的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这样向外人答话,不会出错。倘若外人再往下追问有关信息,答话的人就以不知道做挡箭牌了。除非是上级党政领导人物要找市长,贴身的人方才动用电话惊动市长,所以市长时刻都处于主动的位置,尽管他应酬很多。 几乎与预约的时间分秒不差,白色桑塔纳停靠在大桥北侧二百米处的公路右侧,只见东启聪从树丛覆盖的草地走出来,敏捷地钻进汽车,桑塔纳箭也似的射向前方。 “委屈市长了,坐我这桑塔纳。”蓝莹双手把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边笑吟吟的与东市长搭讪。 “怎么会呢,坐什么车重要吗?不就是个代步工具嘛。” “那出门远行,车不重要,什么重要呀?” “当然是乘谁的车,不,是与谁一道坐车更重要啊,哈哈哈。”东启聪的话如同一杯浓香的酒灌进蓝莹口中,顿然间有一股热流涌入她的心田,许是心情激动,太阳的光彩也烂漫多姿起来,四周的田野更显得开阔深长。是啊,一个女人知晓成功男人对自己的重视时,能不手舞足蹈吗?汽车在飞速中突然的向左侧歪去,眼看险情就要出现,只是转瞬之间,蓝莹的双手只那么微微一动,白色轿车就端正了车身,飞奔前行。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走神了,东市长,你受惊了吧。”女人歉意地安慰她的贵宾。 “没关系,好在路宽车少,就是跑出轨道,最多陷到庄稼地里,我打个电话叫拖车来就是,怕什么,哈哈。”男人依然显得轻松开朗,并没有被刚才的险情吓住。女人就是喜欢这样的男人,无论在什么时候,男人都不会严厉地批评和训斥自己,总是在说好话,即使出了差错,他也会找理由为自己开脱。自然,蓝莹紧张的心情放松起来,她关掉了空调,打开了两侧车窗,让大自然的风尽情地吹拂着身躯,汽车已开进固阳边的盘山公路,这是一方远离市区的田园景色,郁郁葱葱的树木将绵绵起伏的山峦蒙上绿色的幕布,苍翠茂盛的野草山花把幽深空旷的原野点缀得美丽如画,时有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唱着悠扬的山歌越空而过,或回转盘旋,一条小溪傍着山体淙淙流淌,它似乎在与奔跑的汽车比赛耐力。透过车窗看着这般景致,东启聪不禁感慨道:“好美的景致啊,要不是你,我怎么能来享受这种风光啊,谢谢,谢谢。” “您真会开玩笑,若不是您市长赏光,我个无名的平民百姓怎么能攀上您这贵人。”蓝莹接着男人的话茬儿,分明已放慢了车速,两个人都坠入朦胧的诗情之中。当汽车缓缓行驶至前方九十度的弯道时,眼前蓦然展现出一方静静的湖泊,湖泊三面依靠着陡峭的山体,高耸的山崖滑动着几条白色瀑布,将飞流直下的水柱摔得粉身碎骨,之后便乖乖涌入水域,平平静静地躺在湛蓝的湖面。汽车开至湖畔戛然停下,这个举动驾车的女人并没有与坐车的男人商量,但却是不谋而合的默契。是啊,已经是在画中行,何以不在画境留呢。两个人跳下车,拉着手走至湖畔。这是一个天然的湖泊,青石堆砌的岸畔阻挡着漫溢的湖水,涌出湖面越过岸畔的清澈泉水,又汇成一条溪流,叮叮地唱着歌儿流向远方。几只白鹭在湖泊靠山体一方盘旋飞翔,三五成群的野鸭就在眼前的水中翻上滚下,嬉戏打闹,不远处的湖畔置放着一方厚重的石桌,围着石桌还有两个石礅和一个长形的石凳,显然这是人造的摆设。石桌是用敦实的石块支撑着,两个人走到这里,坐在长形的石凳上,他们肩靠着肩,手拉着手,不再说话。四只眼睛只是遥望大自然赐予的湖光山色,两颗心房却在激越地翻腾跳动。东启聪似乎懵懵懂懂的找到了十多年前的自己,也是在一个湖泊岸畔,那是江口市的人工湖;也是与一个女人比肩而坐,那是初恋的袁媛媛;也是在一个火热的盛夏,两颗年轻的心房在湖畔倾诉真情,海誓山盟,接下来又共同绘制着明天美好的蓝图。如今,自己正飞黄腾达,可是,初恋的姑娘呢,她在哪里?怎么会突然想到了久已忘却的她,唉,东启聪埋怨不听话的思维,也怨坐在身边的姑娘太像她了,莫非她是她的化身?怎么可能呢?别再胡思乱想。尽管他强力地导向自己,一种刺疼心灵的内疚依然时隐时现,毕竟是自己背叛了媛媛。可是,不背叛她行吗?倘若自己是与媛媛成婚,即使混到了今天,也只能在社会底层打拼,还免不了遭人欺侮受人歧视,即使再不公平的待遇,也只能逆来顺受。软弱受气的父亲,遭遇欺侮的姐姐,不就是在这种痛苦磨难中熬煎时光的吗?如果不下决心改变命运,不仅自己终生难以出头,也给媛媛带不来幸福和欢乐,那就不如早点改变这种态势。东启聪为自己的背叛找到了理由,内疚的心灵稍稍恢复平静。 “东市长,你在想什么?”已经在湖畔度过一个时辰的静谧光阴,寂寞的蓝莹才向一直静坐的男人发问,她注意到他痴痴的夹杂着忧伤的神情。 “噢——”东启聪被蓝莹的提问催醒了,不假思索的答道:“想起了我的初恋。” “哟,你的初恋,那一定是个出类拔萃的女人,是吗?”蓝莹颇感兴趣地想开发这道话题。 “是不是出类拔萃,不敢说,只是她的长相与你简直就是一个人。” “她如今在哪里?”女人关切的问。 “啊,我胡扯什么啊,难道这是在做梦?” “怎么是做梦,东市长。” “不胡扯了,不胡扯了,咱们换个话题,蓝莹。”男人的手掌握紧蓝莹的手掌,他却觉得握的是恍如隔世的媛媛的手。 敏锐的蓝莹猜想,东市长是看到了什么,方引起他触景生情,联想到先前的初恋,使他陷入了要么遗憾要么苦楚的回忆。她没有想到,做官的人物也会有苦恼烦心的故事。接着想问东市长,刚才看到了什么,又一想,这样不妥,索性离开这地方,往目的地去,就说:“东市长,咱们走吧。” “好吧。”东启聪爽快地答应着,又说,“这地方真美,什么时间清静下来,再来这里散散心,到时搭个蒙古包住上一宿。” “好啊,东市长,您什么时间想来,我什么时间陪您,而且保证服务好。”两人说着话,已前后走进汽车。 “我不相信,你能随时都有时间陪我。”汽车已发动起来,缓缓向前奔驰,蓝莹握着方向盘,两眼注视着起伏绵延的山道,一边接着东市长的话说: “怎么不能呢?只要是您东市长的事,对我来说,在任何时间都是最重要的事情。您不信吗?” “怎么不信呢,不相信你,我能叫你开着车带进这荒山野岭?”在姑娘的挑逗中,东启聪的思绪渐渐从回忆里拉了出来,他不时看看驾驶姿态特别优美的蓝莹,心里就涌动出一股激荡的热流。 “怎么是荒山野岭,前边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到时候准叫你高兴。”姑娘期望激发起男人的兴致。男人问道: “什么又一村,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要带我到什么地方?我真大胆,头一次与你出来,就任你带。” “有你的西宝好友担保,你才敢相信我,要不是西经理搭桥,你会信我?恐怕连面也见不到的。你们这些做官的,都是高高在上,从不深入群众,你说,是不是?” “以后就不用西宝了,你这不是就没让西经理一道来吗?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什么第一村,该让当事人有知情权嘛。” “我跟你说吧,咱要去的地方,应该有两处,一处是新开发不久的窑洞宾馆,一处是农家绿色长廊游,这两处,您任选一处,留一处下一次我再陪您来。你看,我是不是太贪了,让市长陪一次还不够,还想下一次,真的要得寸进尺了。” “好啊,只要是你邀请,我欣然同意,只是现在去的这两个地方,你还没跟我介绍清楚,我怎么选择?” “好——好,我这就介绍,东市长,你住过窑洞吗?” “要说窑洞,我不外行,别看我没住过,可是我见得多了。背头县有几个乡在山里头,那里的农民住的全是窑洞。他们向我介绍窑洞的两大优点,就是冬暖夏凉,夏不用空调,冬不用暖气。我去调研一番,也总结了几大缺点:一是通风不好,窑洞里面湿潮;二是采光不好,无法开窗户。其实窑洞就是个山洞,哪里有现代的建筑文明,我是不是跟你的下文泼冷水了。” “东市长,你说得对,不过,你说的窑洞是咱农民自家打的那种传统窑洞。我说的窑洞宾馆,是现代窑洞。洞顶直通山顶,开了天窗,阳光能直射洞中,还挖了排气孔,装了排气扇,窑壁用石材贴面,地面是在铺成的地砖上又铺上木质地板。至于窑洞内的灯光、音响、电视、洗浴、卫生间,都是很上档次的。” “这不成星级宾馆了吗?就在这山里边,能有这么现代的东西?”东启聪有点半信半疑。蓝莹说,这只是说了说窑洞宾馆的住宿硬件,最诱人的还不是这些。她问东市长,能猜到最诱人的东西是什么吗?东市长说,猜不出来。这里在江北省的西北边陲地带,他就没往这地方来过。蓝莹故意卖关子的笑道,猜不出来,就别猜了,等会到了那里,一看就清楚了。说到农家绿色长廊游,蓝莹告诉东启聪,原来这名称叫农家小院,是在这里一方依山傍水的地方,顺应山势起伏和地形的变化,依山就势地建起一个又一个独门独户的院落。院子大的半亩地,小的大约二分地,院内有居家过日子的各种设施,除住宿房舍外,也有厕所、厨房,用电用水都没问题。这些院落好就好在各就各位,各自为政。蓝莹说这话时,已停顿下来,汽车已行至岔路口,她像在辨别方位。待汽车拐上一条山间的四级公路,车速明显慢下来,沿着稍稍往上陡起的山坡驶去。东启聪还想听女人的下文,就问,什么叫各就各位?蓝莹微笑地答道,这些小院不像城市的房舍,一排排,一幢幢,横竖成行成片,还都挤得肩并肩,背靠背的,叫人连气都喘不过来。一看这格局,就知道是人为的把房舍捆绑到一起的。这些小院所处的位置都很自然,哪个山旮旯处适合建房,哪个山坡有一方合适的平地,哪处山坞看着顺眼,房舍连同小院就在那地方建,你说这是不是各就各位。再说,来这里玩的人,都是在城市住腻了,就像你东市长,城里的哪家酒店、大宾馆你没去过,像我这穷小百姓,在城市能招待好你吗?蓝莹的说话,到这时候渐渐放开了,也许是这里远离喧闹的城市,四方一派开阔宽松的空间,没了先前的挤轧和拥堵,精神自然舒朗多了。东启聪何尝不是呢,其实在政界的人物,特别是占据要位的领导,平日更有这种束缚捆绑的感受,哪里比得眼下这种无拘无束的氛围,说话当然也就随意多了。听着姑娘柔和的声调,斜视一眼她美妙的容姿,就接上了她的话。 “你是穷小百姓,我不信,谁不知如今拉广告,提成很高的嘛。” “那是私人的广告公司,东市长,江北日报社是啥地方,官办的,就是谈成了的广告,大头的钱都给报社了,像我这样的,也就是拿那么一点点辛苦费。” “唔——嘿嘿。” “你不信?” “不争论,不争论。” “就是嘛,当领导的就是官僚,《江北日报》啥地方,你就是把广告做得再好,他们当官的也以为那是《江北日报》的牌子硬,有吸引力,不是你业务员的功劳,这你信不,哈——还是不信,唉,不信就不信吧。” “信——信,行了吧。” “噢,到了。”女人把着方向盘,眼视前方的一个岔路口,把车停下,“您还没下指示呢,东市长,是到窑洞,还是农家?下命令吧。” “我要是两个地方都想去呢?” “我当然服从命令了,这还用说,哈——” “这可不是命令,是跟你商量,叫你拿主意,我听你的。” “你们领导都是这一套,明明是你们的意思,批示人家去做,还得叫人家说是自己的主意。哈,那我就拿主意了,先到窑洞宾馆转悠一下,然后开到农家小院,行吧,请领导拿主意。” “好,嘿嘿,这主意好。” 第十一章 十一 汽车沿着崎岖的山道,弯左拐右,爬上滑下的蹿了一阵,终于来到蓝莹说的窑洞宾馆。只见一方开阔的山坳,停着各类不同型号的车辆,有一块高大的牌子,矗立在平地一侧,上面赫然的大字是:“窑洞宾馆世外桃源百姓消费神仙享受。” 大字下边几行小字,说这里有住宿、餐饮、娱乐、洗浴、休闲一条龙服务设施,其中洗浴一览的文字使东启聪颇感好笑,上边写的是“普澡价格”,又写“豪华澡价格”等等,看着这种在城市从没有见过的名堂,他自言自语道:“普澡,什么意思,洗个澡,还豪华个什么,真不懂。”蓝莹就答道:“普澡,应该是普通人洗的普通澡吧,你看那价格,多便宜,豪华澡嘛,价格竟然是普澡的二三十倍,项目肯定很多吧。”汽车开进停车场,俩人下了车。东启聪对蓝莹说,这么多车,都是哪里的人,跑到荒郊野外的来消费。蓝莹说,她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别人讲,能来这里的人,大多是有钱的老板,特别是邻接的两个省来的人多,那里做煤炭生意发了财的人多。东启聪就说,进去后别再称我东市长,也别叫我的名字。蓝莹说:“那就称您东老板,哈哈,市长变老板。”东启聪说:“别,应该称我张老板,或王经理。”蓝莹说:“我懂了,你们姓东的人太少,很容易叫知道东市长的人对上号,对吧?哈,还是东市长,不,是张老板想得周全。” 窑洞宾馆不像城市那类三产,在宾馆大厅就可办理所有可以享用的服务。而且,这里的所谓大厅很小,大厅只办客人下榻窑洞住宿一项业务,窑洞也分普通和豪华两种,如果还要享用另外的服务,大厅有服务小姐会带你往里边走,而且,也不像城市宾馆,各种服务会集于一座大楼之中,或是在一方院落之中。这里各项服务设施是分散的,像歌厅舞厅,大约距宾馆前台大厅有六十多米,餐厅就更远些。还有一个规模不算小的娱乐游戏中心,实际就是赌场,就更远了。不,要说远,也不算很远,就是弯弯曲曲的不好找,若是没服务人员引路,很难摸到。那是一条特殊的路线,如果是专来赌场消费的人,要从窑洞宾馆前台大厅走出,有人带你走过约一百米的小路,将你带进另一个窑洞。蓝莹与东启聪在这里交了押金,办了去娱乐游戏中心的手续。方细心环视一下这方天地,这是一孔装修现代的窑洞,窑壁直到窑顶都镶嵌着华丽光泽的瓷砖,从窑洞一侧,可以推开一扇两米高一米宽的门,如果不推这门,你会以为这是一面浑然一体的墙壁,因为墙壁上镶嵌的瓷砖与这扇门上贴着的瓷砖一模一样,连那图案的接触处也是天衣无缝,肉眼哪里能发现破绽。走进这扇门里,仍然是一个窑洞,不过,这孔窑洞不再装修,原汁原味的土质裸露出来,窑洞的后壁还有一个通往外边的门,这个门也没做什么装饰,走进去就像上楼,一个接一个的台阶,一直走上去五十多个台阶,大约相当城里四层楼高的地方,方可走出去,到了又一方不大不小的山坳,山坳北侧依靠着又一高耸的山岭,就在这架坐北朝南的山体上,建造了一孔又一孔窑洞,就是所谓的娱乐游戏中心。一孔孔窑洞都在娱乐游戏,只是赌具不同,客人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赌博形式。其中一孔窑洞挂着“服务部”的牌子,里边兼卖烟酒饮料点心之类的东西,还负责供应茶水。服务人员向东启聪和蓝莹介绍,这里的游戏全天开放,只要客人想玩,就是通宵达旦他们也全程服务。不过,大多的客人到后半夜就下去休息了,他们在窑洞宾馆都开着房间,有的客人第二天还会接着来玩。东启聪浏览过这方地盘,向蓝莹使个眼色,就对服务人员说,还有几个朋友在下边,我们去去再来。他们走出去时,没有再去索要刚才交过的押金,东启聪看着窑洞里来回走动的服务人员那种警觉的目光,就故意打趣的埋怨蓝莹: “看你这秘书当的,连钱都忘带了,怎么个跟人家游戏,小心我炒你的鱿鱼。” “张经理,我怎么能算忘了,不就是放在咱们的车里嘛,多跑一趟有什么呀!” 两人朗朗地对着话,从容轻松的往外走去。蓝莹问东启聪,还去参观一下歌舞厅吗?东启聪问她是否去过那地方,蓝莹说,去过一次,也只是走马观花地转了一遭,没有在那地方消费。东启聪又问,那唱歌跳舞的地方有什么特点吗?条件怎么样?蓝莹说,那地方跟你们做官的常去的歌舞厅大同小异吧,要说设备,肯定不如城市里的正规,不过,陪舞陪唱小姐的价格便宜多了。东启聪说,你怎么知道做官的常去这种地方呢?小莹,蓝莹听到男人唤她小莹,心头不觉一热,一股暖流就冲上脑门,面颊泛起两片红晕,依然带着微笑说:“您想一想,我干的什么业务,是拉广告啊,接触的经理老板多了点,也有做官的,不接触他们不行啊,下边的人谈什么都做不了主嘛,接触多了,对有权的人就有一种看法。不过,您跟他们不一样,真的。”听着蓝莹的话语,东启聪的心情更舒展了,就故意接下她的话茬道: “你是说我比他们还坏,是吧?” “怎么可能呢?”说话间,又走至了岔路口,“对,您还没告诉我,去不去看看歌舞厅呢?” “不去了吧,我不想在这地方唱歌跳舞。” “还有洗浴中心,去吗?都是你们男人爱跑的地方。” “太爱主观臆断了吧,男人跟男人可不一样啊!小莹,你说是吧,哈哈。” “我不知道,哈——真的,真不知道你们。” “我相信你真的不知道,你接触的老板和领导,有几个是市长,恐怕不多吧,小莹。”不知怎么回事,东启聪就将蓝莹的姓换成了小。 “你说得对,我能接触到市长,这是头一次,你信不信?你们这号人叫我高攀不上啊。” “市长是不该管你的这类业务的。特别是我,敢与你一道出来,已是破例了,市长更不会轻易去什么公众娱乐场所,至于桑拿按摩之类的玩意儿,可以说,做市长的人原则上是不会去的,这一点,与一般的男人不一样,你信不信?” “我要是信的话,现在咱们就离开这地方,什么洗浴桑拿按摩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是吗?” “你真聪明,哈哈。” “你在讽刺我。”两个人说笑着就往停车场走去。 “怎么会呢?小莹,我说的都是真话。要不是你聪明的安排,能把我拉出来吗?你能判断男人的心理,还不聪明吗?” “哪里是我的聪明,还不都是我们西经理的面子大,你又讲交情,这才勉强应邀了,你说实话,我讲的对吧?”蓝莹在追问东启聪。其实这时候她很想听到男人对她的继续赞扬,特别是男人对她的看重和在乎。 “不争论,不争论,这事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说着话,两个人已进了桑塔纳轿车。“小莹,有些事,真的说不清,真的。”蓝莹在驾仓将安全带系好,转过脸问副驾驶座位的男人:“你说吧,去哪里?领导。”这时的东启聪不想再坐后排了,坐在副驾驶位子上,不仅视野开阔,且与女人说话方便。另外,还有一种潜移默化的亲近感。 “不是说好了嘛,去农家小院,怎么,这么健忘。” “哪里敢忘,是怕领导变卦,这会儿突然想起什么重要事情,要回你那市长办公室呢,我敢不回。” “既然来了,岂能半途而废,也叫我开开眼界,权当来取经了。如果农家小院真能吸引游客,咱固阳也能做嘛,你说不是吗?” “真是做领导的,出来休闲还不忘工作。”汽车带着话语上了山间公路。这时的太阳已经开始下坠,呈现在稍稍偏西的位置,大山里显得分外明朗,原本金黄的色调在这里泛出一片银白,将满山遍野镀上一层夺目的光泽,即使潺潺奔流的山泉小溪,也在太阳的亲吻下熠熠闪光,慷慨的山风毫不悭吝的灌进打开的车窗,用力吹拂着惬意的面孔,似乎那是善解人意的精灵,以凉爽的躯体拥抱起火热的心房。汽车在自由王国尽情的奔驰,傍晚时分,蓝莹终于把汽车开至目的地,从盘山道爬上三十度的陡坡,向右拐入曲径通幽的小道,在一片灌木丛和柿子树的遮掩与覆盖中,汽车停下了,一座农家小院展现眼前。走出汽车的蓝莹,娴熟地用钥匙打开了锁着的木门,东启聪以惊奇的眼光看着开锁的女人。原本他想这农家院也像宾馆酒店,应该有服务人员在现场迎候,开门的钥匙怎么会在她的手中?随着女人的手势,男人跟着进了院子,用城里人的眼光打量,方方正正的院子应该有二百平方米了。院子里长着几棵枣树,靠上房窗下,有一棵石榴树枝叶十分茂盛,院中有两幢房舍。他们先走进上房的堂屋,使男人没有想到的是,里面是那样的窗明几净,一个长形沙发很是和谐的摆在堂屋一侧,沙发前边是个花岗岩石材的茶几,茶几上放着新鲜的杏子和甜瓜,还有饮料和茶叶之类的饮品,就像有人正在这里生活的样子。对应着茶几的另一侧,摆放着一个不怎么大的电视机,电视机的左侧,是一套音响装置,打开堂屋的后窗,一道令人兴奋不已的景观映入眼帘。一方溢满清水的池子,犹如天然的椭圆形镜子,映印着蓝天白云下房舍和树丛的倒影,一条从山体滑落的溪流,像一条长长的白色飘带,将它的另一端抛入静静的池塘,使平平的镜面从容地开放着一朵透明的花儿。更使男人惊奇的是,椭圆的池岸并非人工为之,而是清一色的石头结构造型,真像嵌镶镜面的合金框架,工艺精湛得天衣无缝,非鬼斧神工莫能造化,充溢的泉水悄然地漫出镜面,打着节拍迈起舞步向远方寻觅归宿。凝视着这种自然景观的东启聪惊叹道,真神奇啊,这不是天然的循环水吗?蓝莹对视着他,补充道,何止只是循环水,还是温泉呢。东启聪更疑惑了,以不解的目光斜向女人。女人解释道,这水池贵就贵在它有两个水源,你看到的只是从山上流淌下来的这一股泉水,这是冷水,却看不见从池底下冒上来的另一股温泉水,那是热水,两股水在池中调和以后,就成了适宜人泡澡的温泉水,不信吗?东启聪哪里会不信,自今天走进了山里,他的一些自以为是的满足感就开始改变了。是啊,许多东西,虽然距你并不遥远,可能你一生一世都不知道它,不知道它并不关紧,关紧的是你根本不信世上会有这种东西,为什么?因为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物,人总是不知道他不知道。也是这种缘故,大凡人们总是那么浅薄、自满、浮躁的对一切都不求甚解,傲慢得以为什么都明白。其实他还不是完全明白,甚至还是什么都不懂呢,却就听不进去另一种声音。此时的东启聪,对站在身边的女人平添一种悄然的敬意,他哪里想到,这么年轻的女人,不仅能在城市打拼,还能渗透至这方众多官员到不了的地方。显然,这方田园对于蓝莹来说,是她经常光顾出没的地方。东启聪将后窗关好,蓝莹又领着他看了堂屋两侧的内室,内室比起堂屋,面积小多了,应该称它为卧室。卧室分别置放着床铺,床铺的被褥凉席枕头都十分干净,床头柜上还有可以调光的台灯。走出正房,进入院落一侧的厢房,厢房中放着冰箱,还有厨具及烧煤的灶火及油盐酱醋之类。院落的另一侧,有一个露天的厕所,这套设施,就没有城市的水冲洗手间文明了,是旱厕,进去一看,还有几只绿头苍蝇在茅坑飞舞盘旋。不过,即使这样,对于见过世面的男人,还是挺满意这里的硬件设施呢,因为它的大环境太让人惬意了。这时候,东启聪似乎忘记了这次旅途的目的,也许原本就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跟着感觉亦步亦趋,走至哪里,就停在哪里,能走至哪里,就到哪里,自己也就不知不觉地失落了主导地位,一切听女人的安排了。偏西的太阳渐渐坠落,绵绵山峦遮掩了它半个笑脸,万道霞光将天际和大地涂抹得绚丽多彩,俨然是浑然天成又无比浪漫的画卷,沐浴在诗情画意中的人儿,心田尤为滋润,心房倍感热火,心潮汹涌澎湃,心扉欢快畅朗,心境悠然神怡,心里无比满足。因为这里有一个东启聪,他是女人昼思夜想的依恋靠山;因为这里有一个蓝莹,她是男人做梦都想占有的意中人。 “饿坏了吧,启聪。”女人亲切地唤着男人的名字,语气是那么体贴热乎,一下子拉近了男人与她的距离。 “不饿,不饿,不知为什么,到现在还是没有食欲。”男人说的是真话,尽管他们在窑洞宾馆那里只吃下一碗素面。多半天过去了,男人还是觉得心里满满的,是的,这时候的男女,精神满足悄悄的挤走了物质需求,当然就忘却了饥饿。 “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吃饭,要么自己动手去做,要么开车到山下去。”女人是在征求男人的意见,他选择什么,她就去做什么。 “自己做,怎么做啊,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男人不解地说。其实他什么也不想吃,只是随意的与女人搭讪。 “怎么会哩,这你就想不到了吧,你拉开冰箱看看,里边什么都有,肉蛋,还有新鲜蔬菜和米面。”原来女人早有准备,是她在约东启聪外出前,就把可能用到的东西准备好了。 “噢,这么多东西,这地方一定常有客人来了,嘿嘿,原来是这样。”男人拉开冰箱门,看着里边拥挤的空间说。 “怎么会呢?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真的,你不信——”说着话,男人已关好冰箱门,二人从厢房返回了正房。 “如果我不来呢,那不是白麻烦一场。” “你不会不来的,真的,我知道,哈——” “你知道?知道什么?” “还用回答吗?人都来了,为什么跟我来,你心里还不知道吗?哈哈——所以嘛,我不会白麻烦一场的。” “你这姑娘,简直是心理学家了,这么会揣摩别人的心思,不得了啊,不得了——” “不敢当,不敢当,我哪里学过心理学,这会儿我只是揣摩您应该饿了,该补充热量了,你倒是说,下山找饭店,还是在这就地取材,将就一顿晚餐。” “还用问吗?心理学家,我的心理你比我还清楚,哈哈哈哈——”男人爽朗的大笑起来。这种开怀大笑,以往是没有过的,一个市长,在政府机关就像一个老师在众多学生面前,时时处处都得为人师表呢,怎么敢这般放肆。 “哈哈——”女人也跟着笑起来,“我是您肚子里的蛔虫,行了吧,您咋想的我都清楚,行了吧,我就是不跟您说,老老实实等着吧,看我的手艺及格不。”女人会心的又是得意一笑,转身走出堂屋,去厨房了。男人赶紧跟了出来,女人打开冰箱,男人靠过来,看着冷藏的食物说道: “今天你什么手艺也别亮,先保留着,有的是机会哩。小莹,就调个黄瓜。”女人从冰箱里取出两根黄瓜。“再拌个西红柿。”女人又拿出几个西红柿,“噢,那是牛肉和火腿肠,够了,切两小盘,热量就补充够了。” “不行,没有汤,也没热菜,这不太慢怠贵宾了啊,真的,不行。”女人去取鸡蛋,男人按住她的手说: “别,别再炒鸡蛋,这不,这瓶白兰地,有了它就齐了,别再为吃麻烦,真的,小莹。”男人从冰箱里拿出了法国产的白兰地,很是诚恳意切的强调,女人将已握在手的鸡蛋放入原处,稍稍思索一下说:“对,下边有速冻饺子,对。”边说边打开冷冻门,取出一袋饺子,男人接过来说道: “太好了,四个凉菜,两荤两素,一瓶白兰地,外加一盘大肉水饺,美餐啊,哈哈——” 晚餐设在正房堂屋的茶几上,节奏进行得从容又轻松,不像平日那种盛宴,敬酒碰盏,接连不断,官话套话,你来我往,溢美之词,滔滔不绝。往往弄得赴宴人精疲力竭,醉生梦死似的,很没情趣。相反,在这方静谧的田园,二人对酌,不如说是对话,二人聚餐,不如说是聚会,实则是两个人的沟通与倾诉。晚餐时间,东启聪方知道,正在享用的农家小院,早先是一户农家的宅子,前些年宅院的主人出外闯世界,干建筑行业有了起色,一下子由工头成了老板,就在城市购置了豪华房舍,举家乔迁过去,这地方就闲置下来。附近还有不少散落在大山角角落落的小院,大多是小院的主人在直接经营。也就是近几年,城里人有了到乡下休闲玩耍的意识,乡里人就跟着潮流平添了服务创收意识,所谓农家绿色长廊游,就这样诞生了。 晚餐在谈笑风生中结束了,菜肴和水饺基本吃光了,只是那瓶白兰地酒只下去四分之一,两个人都有点微晕的感觉了。女人收拾了餐具,就打开音响,一支悠扬抒情的歌曲唱起来,优美的旋律和着深情的歌词,一下子把男人的心弦挑拨得兴奋起来,他跟着音乐走了进去。 美丽的姑娘你可曾想过,可曾想过, 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是呀是什么? 是甜蜜的话语,还是千缕的情思? 你可曾想过,可曾想过。 年轻的朋友你可曾想过,可曾想过, 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是呀是什么? 是温柔的春风,还是静静的小溪? 你可曾想过,可曾想过。 歌曲的名字叫《小路》,不知是曲调太美了,还是歌词太煽情,听了一遍,东启聪还是觉得没听够,又听第二遍,依然觉得不过瘾,又听第三遍……他被歌曲带动着,从沙发上站立起来,踏着音乐节拍沿着“小路”在屋内徘徊。心中随歌词在叩问自己:“真正的爱情是什么?真正的爱情是什么?”为什么一提及爱情,心情就激动起来?不,是与蓝莹开始同行,心跳就没有停下,不,是第一次见到蓝莹姑娘,就有点魂不守舍了,若不是强压制住狂想的念头,怕是要出轨的。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以往见过那么多姑娘,身边又活跃着那么多丽人,就没有动心过,是因为自己有做人的原则吗?还是因为身担要职,方刻意严于律己吗?还是岳父艾副市长的熏陶影响起了作用?还是妻子艾思思的警告产生的效果?可是,这么多的缘由,这么多的因素缔造的道德堤坝、规则围墙,何以在见到蓝莹之时,就发生动摇呢?歌曲《小路》还在叩问“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是什么?”也许,真正的爱情到来的时候,任何坚韧的铁壁铜墙,石堤泥坝,都阻挡不住爱的波涛,情的洪流吗?东启聪在堂屋里来回踱着步子,浑身开始冒出汗来,是歌声的魔力驱动?还是白兰地的酒力助威,他哪里知道,只是走至窗前,想借助外边的来风,熄熄燃起的烈火。他推开窗子,眼前的景致使他惊呆了,在灰褐色的夜幕覆盖的池塘岸畔,端坐着一个裸体的女人,她就是蓝莹,两条修长匀称的腿泡在池水中,丰满的臀部坐在池畔青石上,凸起的两个Rx房似白里透红的丰硕仙果,紧紧贴着白洁如玉的胸脯,垂肩的长发弯过脖颈儿洒脱出去,宛如晶莹闪亮的乌金瀑布,与柔美的肌肤辉映衬托,美妙异常,两只灵巧秀丽的玉手不时撩起池中的泉水,去洗涤婀娜苗条又风姿绰约的躯体。更使男人难以自制的是,随着窗子的开启,女人发现了洒出去的灯光,就自然地转头凝视过来,四只眼睛刹时间紧紧的黏在一起,像高温的光柱,焊接得难解难分。女人没有惊慌,也没有退缩,依然从容不迫地沐浴身体,且对着男人瞬间莞尔一笑。男人顿然由兴奋进入亢奋,由激情坠入疯狂,脑海里呈现一片空白,先前的樊篱围墙,规矩法则,轰的一下坍塌了,男人竟然跃过窗子,突袭到女人身旁。当他贴近女人的身躯时,却不知道要干什么了,蓦然,有一种莫以名状的警惕涌入脑际。常言说,隔墙有耳,引申下来,是不是有你看不见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你的行动,是不是有你瞅不到的地方,装有摄像机,随时准备拍你越轨的镜头。毕竟自己身居要职,关心自己的人比比皆是,只要一个市长亲密女人的镜头,再将这镜头公布于世,自己马上坠入困境。唉,政界就是这么过敏,对于这种丑闻,官员又是这等脆弱,一打就倒,且身败名裂,臭名远扬。可是,那类老奸巨猾的人物,能把丑闻做得绝密隐蔽,严谨封闭,不被人知,就能规避“丑闻”其害,享其“丑闻”之快,依然耀武扬威吆五喝六地行走在政界舞台,叱咤风云,指点江山。人,就是这般奇妙,同是一样的人,只是一个丑闻曝光于世,一个丑闻被包装加封,就有了天上地下的反差。噢,天堂与地狱,原本就是一双孪生姐妹,无论是时间的先后,还是相貌的差异,实际都是微乎其微啊,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呀,太不公平啦!这世道怎么会是这样。东启聪伫立那里,面对垂手可得的美色却举棋不定,思前想后,是理智磕绊住了感情,方使涌动的欲念收敛起来,男人一时痴迷不语也不动。蓝莹倒是自然自在,不以为然地说: “本来想叫您一块泡澡呢,又不好意思。既然来了,还愣着干什么,快下来啊,享受享受天然温泉呀,哈——可舒服了。” “唔,”男人似乎被女人唤醒,从痴想中回到池水跟前,蹲下身子用手试水,“啊!”真的不凉也不烫,这水温四十度多一点,像是有服务人员专门调配的,“奇妙,太奇妙了。” “您要是不来这里,亲自看见了,摸着了,您能信有这种天然温泉吗?看见了,摸着了,您要是不亲自泡泡,哪里知道啥叫真舒服啊。”女人在鼓动男人下水。是啊,百里奔波来到这地方,不享用享用这里的温泉澡,的确遗憾。男人环视一下四周,确实发现不了什么可疑踪迹,这里不仅远离尘世,而且还无比孤独,是绵绵起伏的山峦,挡住了远方各路的视线,池畔遮天蔽日的树冠,又将池水掩盖,造物主何以如此用心良苦,煞费心机的把这方“乐园”推进秘密境地,一切私密举止尽可放心行动,男人细心的目光从远方拉至近处,又从近处扫描四周,他发现女人的衣衫挂在一株低矮的树丛上,连同她贴身的衣着,男人不再犹豫了,脱去外衣和鞋袜,将它搭在另一棵灌木丛上。他没有像女人那般大刀阔斧地解除全部武装,而是穿着裤头下水的,池子不深,他蹲下来将整个身躯埋进水中,背靠着石头造就的池壁,眯起双眼,做起一个深呼吸,放开喉头朗朗叫喊道: “真舒服啊,简直是神仙浴塘。” “是啊,您不下水,怎么会有这种感慨啊。哈,这泉水,好就好在与咱城市的水不一样啊。” “真是啊!”东启聪已感觉到,这种水的厚重与光滑,柔和与滋润,贴在肌肤上,却润泽心田中,只是转瞬之间,顿觉疲劳全去,精神焕发,一种激越的活力在全身荡漾,当他眯起的眼睛睁开时,又一次瞅见女人肥美性感的大腿,还有丰满坚挺的Rx房,马上强制自己将目光向一侧转去,只去注视池中往外漫溢的泉水,且狠劲地提示道,别冲动,也别再去看她,冷静下来,就不会发生什么故事。尽管这是一方与世隔绝的隐秘地方,一般的人可以在这里放纵狂欢,甚至乱性交媾,但是东启聪却放不开手足,不敢轻易做出轨的事。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像一束追光,他走到哪里,那光柱就照到哪里,而且照的是他的心灵。是他刚坐上固阳市市长宝座时,岳父艾民对他有一次深刻的谈话,艾副市长严肃郑重的对他讲: 一个步入仕途又很得志的人,必须警惕两件事情;一是金钱,二是女人。二者之中只要其中一件发生问题,轻者仕途夭折,重者会有牢狱之灾。有多少前程似锦的官员,得志后得意忘形,失去规则,最后被贬为平民百姓,还有那触犯刑法,沦为阶下囚。想一想,早知如此,这些人何以还走仕途,不如在家种地务农或在工厂做工挣钱,也比遭受这种残酷的打击好啊。岳父然后将话锋一转,直指女婿东启聪说: “小东啊,我观察了,凭我的主观判断,你不属于见财忘义的贪心人,一般情况,你不应该在金钱问题上出差错。但是在女人问题上,却是每一个官员都可能摔跤的,我在政界工作几十年了,许多事情是能判断出来的,也能分析明白的,惟有女人问题,却难判断,也分析不透。至今我不敢跟哪个干部下结论,保证他以后不会在女人身上出问题。小东啊,当然对你也不例外,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家人,我女儿的丈夫,我的女婿,我有责任提醒你预防问题。对于疾病,应该预防为主,治疗为辅,对于干部问题,更应该以预防为主了。有句话你一定记住,‘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些栽倒的干部都犯一种错,就是不信这句话。以为自己聪明过人,做那见不得阳光的事没人会知道,其实要达到没人知道的效果,是不可能的。如果可能的话,就是自己别去做出轨违矩的事。只要你记住这句话,我保你的仕途不会翻船,还会越走越顺……”这番话在不久以前,岳父艾副市长又语重心长的对他批讲一番,想一想,东启聪能记得不清楚吗?即使到了陌生的地方,无人的地方,艾副市长的这种教诲依然紧紧跟着他。特别是最近,大约两个月前,岳父向东启聪透露,部分地市领导要作调整,这是一次很好的晋升机遇,尤其对已推至固阳市长坐椅的他。省委组织部正在悄悄考察几个后备的年轻干部,岳父嘱咐女婿,一定要遵规守矩,经得住组织的检验…… 沐浴的男人把心思都用在了回想岳父的教诲,性感的女人对他的诱惑力就明显减小了,虽然女人撩水的声响时而在耳际萦绕,还有女人温柔含情的自言自语,也没再搅扰男人冷下的心态。这时刻,期盼升官晋级的欲望显然占了上峰,他将注意力移动到观察池水平滑的镜面,突然间发现,池水明显地凸出了椭圆形的池岸,活像手表的表蒙子,高出了金属的表壳,鼓鼓的挺起透明平滑的躯体。男人在为自己的发现惊奇,惊奇深山的泉水也像北方硬朗的山梁,那么凝重稳健。不知过了多久,东启聪觉得泡够了温泉,全身筋骨松弛下来,整个躯体获得一次轻松的休整。他上了岸,环视四周,已不见蓝莹的身影。只看见在她沐浴的那方树丛上,挂着一条白色的浴巾,显然,这是细心的女人特意为男人留下的,以便他跳出池子时用浴巾抹干湿淋淋的身体。男人转到挂浴巾的地方,摘下毛巾抹过身子,蹬上鞋子,就掂着衣裤绕到院落门口。待他悄声悄步的推门进了上房,只见堂屋与两个里间灯光全明,音响正在轻声地唱着时下的流行歌曲。这里的房屋,不像城市的套房,每个房间都有独立的门子,从堂屋通往两个内室,只是挂上一个单薄布幔,任人随意进出。男人想看看女人这会儿在干什么,就信手掀开幔子,伸头往里看,哟,女人已躺下睡觉了,只有毛巾被稍稍盖住了她的肚脐与臀部,那冰清玉洁的肌肤让人一览无余,特别是正在起伏的酥胸与美如艺术品的大腿和臂膀,真个能使多情的男士神魂颠倒,欲火骤燃。东启聪聆听女人柔美轻微的鼾声,他硬是压住冲动的亢奋,悄悄关了灯,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子,回到堂屋关掉音响,方到另一个属于自己的卧室休息。一夜间,他都没有睡踏实,不是在深思岳父大人引用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名言的不可置疑的哲理,就是琢磨柳下惠何以能坐怀不乱的缘由,要么就低吟孟子名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东启聪胡乱想着,似睡非睡的昏迷着,好在屋里气温适中,窗外不时又送进宜人的爽风,比空调调节的温度舒适多了。来时就听蓝莹说过,这地方的农家小院都是“天然空调”,就在流火盛夏,气温依然凉爽宜人,不干不燥。所以,这地方用不着空调和风扇之类的降温电器。 天明了,窗外响起鸟儿的歌声,男人在半醒半睡中依稀听到清脆清新的旋律,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鸟儿,更不知道它在唱什么,只是觉得,有了这种歌声陪伴,反而比宁静无声的夜半能让人安逸平静,能不再浮想联翩,或异想天开。 女人倒是睡得安稳又自在。也许,压根儿她就豁出去了,只要能把这个重量级人物带出来,带到一个新奇又美丽的地方,一个人烟稀少却值得光顾的地方,到只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王国,他想干什么自己就干什么,如此想法,女人就没了一点压力,彻底放松了。她知道,人们能蜂拥而至的美景,一般来说不是真正的美景,即使先前是美景,也要被络绎不绝的“千军万马”践踏成为另一番样子了,真正的美景,却少有人光顾,因为通往它的路途曲折坎坷,一般人望而却步,更多的人则根本不知晓世上有这么个地方。能将固阳市长带出来,蓝莹觉得事情已成功一半。然而,使她没有想到的是,东启聪与她以往接触的男人并不一样。那些臭男人们,还没给他们个好脸,就想入非非,还没接触上一两次,就企图跟自己上床,一个个像狼见到肥肉一样,见到自己时,他们恨不得一口把自己吞进口中,咽到肚中,若不是自己把握得好,不知早被那些贪色的男人吃过多少次了。她把男人比做馋猫,馋猫没有不吃腥的。可是,这个东启聪,却不是馋猫,竟然能在一个解除全部“武装”的女人面前,还恪守规矩,不乱方寸,真不简单。也由于此,她对东启聪刮目相看了,并暗暗地想,也许,政府市长都是这样,与一般男人不一样,毕竟东启聪是她近距离接触的第一个市长。 当女人被窗外的鸟儿歌唱唤醒时,她躺在床上想着这些使自己不可思议的事,从昨天晚上,直到深夜,又至今天清晨,这么漫长的时空,这个男人竟然没有沾自己的身体,难道不是吗?她摸遍浑身肌肤,依然清洁如玉,她瞅瞅床铺,还是那样齐整干净,她再努力回忆,夜间的确什么也没发生,自己只是在安详的梦乡漫游。要使女人敬佩自己吗?信任自己吗?追求自己吗?甚至崇拜自己吗?东启聪的极力克制却生发出这么多的良好效果,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时的蓝莹已将他视为崇拜的偶像,心中的白马王子,可以以身相许终身依赖的伟男子。是啊,对一个女人,有什么比事业有成还恪守情操,又仪表堂堂的男人更如意呢。是的,东启聪这样的男人太少,太少,对一般的女人当然是很难遇见的,蓝莹却遇见了,只是这时的东启聪已结婚成家,他已成为别的女人的男人。不过,从一开始蓝莹就没有完全占有东启聪的奢望,她知道东市长是有家室的男人,而且市长夫人属当代新贵,自己哪里是人家的对手。她只是想借助市长的权力,达到一种事半功倍的效果。如果进而获得市长的真心支持,岂不是好运就要来到,命运也许从此改变,如何成就这种好事,只能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如今市场经济的世道,哪里有人平白给你办好事。姑娘当然知道,以自己的什么能换取男人的帮助。对这种交换,蓝莹是有信心的,她相信自身超群出众的丰姿容貌,她更相信这种“资源”对男人势如破竹的征服力。可是,已经经历的时光,似乎使她生出几分莫名的失望,不过,这种感觉只是瞬间就淡化了,她想,如今这世道,还会有柳下惠吗?……看这东市长,端庄稳重,举止文雅,俨然一个正人君子,不像那类歪瓜裂枣、尖嘴猴腮的男人,投足抬手轻浮的叫人生畏生厌。也许,是上苍恩赐自己的幸运,使这位助人为乐不求回报的男人走来了……其实,女人奉献自身的姿色只是无奈的手段,并非心甘情愿。倘若遇上正人君子的理解和帮助,岂不乐哉幸哉。想到这些,蓝莹更看重东启聪了,她小心翼翼的起了床,轻手轻脚走出内室,她知道,男人昨夜肯定睡得很晚,她从水池中出来进了屋,打开音响连续听了两盘录音带,男人还没进屋,直到自己睡着。这会儿该叫他多睡会儿,自己到外边换换空气,回头准备一下简单的早点,再喊醒他不迟。谁知女人还是惊动了男人,也许,男人也在醒着,在这种氛围,他哪里能睡得踏实,即使睡下也是醒着,因为那颗激动的心就按捺不住它的亢奋。是男人听到女人的脚步,先唤她的。女人走过去,见男人用毛巾被裹着半个身躯,侧身跟她说话,问今天要干什么?女人向他推介了方圆一带可去可看的景观和景色,其中有十里画廊、空中飞瀑、山巅平湖、通天神路,还有仙人茶道、千年古树、第一洞天、幽谷古刹。听着这些名称,尽管女人将其夸耀的绘声绘色,东启聪还是觉得缺乏新意,毕竟这类景致,与其他景区可谓大同小异,一听它的名字,就能判断个八八九九。女人见男人并不满足提供的去处,就说,还有几个地方,很是奇特,就是路难走一些,不过,真的想去,也不是不能到的。男人一听,就来了兴致,问是什么地方。女人说,其中一个景区叫冰冰背,如今天虽盛夏,那方天地却坚冰覆盖,寒气袭人,方圆一平方公里的山峦、窑洞、梯田、沟壑,与外界俨然两个世界,只要踏进那里,凉意即刻渗入身心,汗水立马消失,可是到了冬季,这里却气暖水温,热气腾腾。还有一个景点,也很奇妙,就在距冰冰背不远的山峦之中,因山崖缝隙长年流水不断,形成一片钟乳石,其中一石酷似肥大的母猪,横卧山中,另有十块像小猪一样的石头,依偎在厚重的母猪石跟前,构成一群小猪崽吃奶形象,游人只要用石块轻轻敲击,石头即发出一种极生动的声响,与猪的哼哼叫声极其相似,人们称这石为“猪叫岩”。更为好看的是,围着猪叫岩四方,是无穷无尽的秀丽风光,绵延远去一望无际,厚重丰富景中有景,山山叠翠,峰峰环簇,可谓一山瘦削一山肥,此峰落处彼峰起,更有山泉溪流叮歌唱,断崖瀑布飞泻而下,如果能深入进去走上一遭,以后就不想再看任何的山峦风景了。听着蓝莹的推介,东启聪开玩笑地说: “你这是在跟我做风景推销广告吧,说的比唱的还好,真有这么好吗?我不信。” “跟您推销风景,我真不敢,要说我的话有广告味,也真是,这些年写广告词,编广告词,说广告词,弄得快成职业病了,不过,我这广告不虚不假。那冰冰背,猪叫岩,我身临其境体会了,吃了早饭,咱们就去那地方,请您现场考察,哈——” “好——我听你安排,嘿嘿。” “怎么是您听我安排,是我听您指示。”女人打趣地跟男人说着,就走出内室,去厨房准备早饭了。 这时东启聪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市政府秘书长的电话号,心想,一定有事,不然,他不会打扰在外的市长。果然,秘书长告诉他,中央的一位老部长今天要到固阳,也是回老家看看,这位部长的故乡就在固阳,如今虽不再做部长,但在全国政协还坐着一把交椅。秘书长还告诉他,省政府秘书长要陪同他一道来固阳,秘书长向东市长通报这事,也是请示市长,怎么接待老部长。东启聪接过电话,问,他们大约几点钟到固阳?秘书长告诉了时间。东启聪没有犹豫地说,“知道了,领导来了你先陪着,照最高规格接待,告诉他,晚上我设宴招待。” 做领导的就是这样,特别是市长,若是对待本市政府的事,或本市的人物,对市长来讲,主动权都在市长手里,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怎么样做就找出为什么这样做的理由。但是,若是对待上级领导,特别是有点来头的人物,就不一般了。他立即告诉蓝莹,今日出外游览计划取消了,马上打道回府。 第十二章 十二 蓝莹曾有过诸多向往和幻想,在大学读书时,她参加过女模大赛和选美活动,尽管她被公认为是最美的校花,却没有赢得大赛的最好名次和选美冠军的光环。也许,这本属于十分正常的事情,无论什么名堂的比赛和选拔,胜利只属于少数的佼佼者,至于冠军,那只是佼佼者中的幸运儿。也许,蓝莹原本并不是不能接受这种比赛的结果,无论是模特竞技,还是选美竞斗,都不像田径体育赛事,有一个令人不容置疑,又叫人不服不行的量化数字裁决名次。这种本来就掺杂着偏见偏爱的感性色彩的女人赛事,只能是谁有话语权谁说了算数的事。可是,偏偏有那么多说话不算数的人在蓝莹耳际唧唧喳喳,为她的名落孙山打抱不平,有那义愤填膺者,扬言要去质问大赛评委,最终他们还是没去。不过,这种为姑娘打抱不平的舆论,在姑娘已经平静心态中,掀起了小小的波澜,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蓝莹原本纯真朴素的观念意识,她开始发出抱怨,有时候还会悄悄骂那不主持公道的评委。更为严厉的打击是在走出大学门槛,走至择业的十字路口,那是一家市级电视台招聘播音员,正对上了蓝莹所学的播音专业,她充满信心的踏上了百号人竞争的里程。电视台播音员虽非政界要职,也不是时下肥差,但是由于它能端坐大雅之堂,在大庭广众面前频频出头露面,无数年轻人视它为风光无限的事业,企图跻身这个行业。这样的态势形成了供远远大于求的格局,竞争路上就越发残酷。录用播音员的权力机构弄出一套严谨的遴选程序,像重点的正规艺术院校招生一样启动初试和复试两次考试。很幸运,蓝莹凭着她的专业实力和超群出众的自然条件,以总分第一的成绩通过了初试,第一名的蓝莹踌躇满志的迎接复试。使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在复试之中的面试之后,她被淘汰了。这是一件晕倒性的打击,对一个还没有遭遇过什么挫折和摔打的大学生,更不能接受的是,那家电视台最后录用的播音员竟然是蓝莹的同窗,无论学业、成绩,还是容貌气质,都明显不如蓝莹,这种判断不仅是姑娘的自我感觉,也是大学同窗和播音专业老师的共识。播音虽然不是体育的田径赛事,成绩那般清晰明朗,但是它的优劣好坏,高低上下,是很容易识别和区分的,别说是专业学识渊博的评委,就是普通的小老百姓,也能听得出门道,看得见黑白。这次事故发生之后,蓝莹变了,什么变了?如果用当今流行的说法,那叫“价值观”。蓝莹不再以为好好学习就有价值,不再以为专业技能就有价值,比这些东西更有价值的是金钱和权力。是的,因为蓝莹知道,这个被录用的同窗,父亲是大老板,他是用钱买通坐在前台的几个评委,事情就办成了。其实,这种钱权的肮脏交易只是蓝莹的主观臆断,她没有任何证据。可是,没有证据的事却酿造出了强烈的舆论和固执的认识,几乎在所有人的心目中,都这么认为。 蓝莹虽然竞争播音员失败,但是企图招收她聘用她的地方并不少,她有出类拔萃的仪表容貌,又有专业技能,又年轻,这就是资本,就是一张通往就业岗位的通行证。像蓝莹这样的女人,只要进了哪家公司,做个公关部经理,当上董事长或总经理的女秘书,都是轻而易举的事。蓝莹大学毕业的时候,国家不再对苦读寒窗的学生包分配了,采取的就业方式叫双向选择,听起来的确不错,用人单位可以选择大学生,大学生可以选择用人单位,刚走出校门的蓝莹,热情奔放且充满幻想又感觉良好,当然是信心百倍的进入了双向选择的轨道。选来选去,她得出这样的结论,理想的不能实现,实现的不是理想!对于蓝莹,还有一种难以启齿的磨难时时在考验自己,说轻了,这种磨难叫性骚扰,说重了,自己随时面临着失身的风险。蓝莹尽管年龄不大,自踏出学校门已换过三次门庭了,先是进了一家知名的广告公司,公司总经理对她十分器重,到公司没多久就委以重任,做了总经理助理,自然,拿的月薪很丰厚。总经理是有经验的,他懂得蓝莹姑娘的潜在价值,只要去开发,就有巨大的经济效益。的确这样,总经理带着蓝莹助理洽谈业务,总会受到热情接待,有比较重要的业务,总经理想请对方的头头出来坐坐,吃饭饮酒,或是喝咖啡品茶,只要让蓝莹亲自登门相邀,十有八九能成,见到蓝莹,对方会欣然同意的。可是,若换另外的人办这种事,却十有八九不成,对方总有理由拒绝赴邀。只有对方答应赴邀,业务才有希望谈成。当然蓝莹还要继续配合,像与客户进歌厅舞厅,陪舞唱歌,有时遇上好色男人,对蓝莹动手动脚,特别是跳交谊舞的时候,男人搂着女人,故意转至灯光暗淡的角落旮旯,利用躯体的接触与手的动作,来沾女人的光。遇上这情形,蓝莹不能公然反抗,只是机智应对,巧妙周旋,以使对方不能突破自己认为的防线。她知道,有些广告业务本来就是叫哪家公司去做都行的事。在这种竞争激烈的行当,总经理让自己攻关,能拒绝吗?然而,有一次总经理的意图却不能让她接受,那是一宗很大的业务,如果洽谈成功并签订合同,仅那一次的效益就比零打碎敲折腾一年还多。在一切事宜谈妥之后,对方的当家人暗示广告公司老板,让蓝莹在用过晚餐之后,再陪他一个夜晚。只要答应这个条件,立马在拟好的合同书上签字。面对这种抉择,总经理也有些为难,最后还是委婉的向蓝莹说出了这事,“也就是一个夜晚,到人家指定的那家五星级大酒店去。”而且,总经理很慷慨的对蓝莹说,待这笔巨款打到公司账号,立马将百分之三十的数额作为对她的报酬。可是,蓝莹没被巨款打动,倒是被对方的无理要求及总经理失去原则的做法气恼了,从那天以后,她毅然决然离开了这家公司。没过几天,她又被一家房地产公司聘用了。是的,天生丽质的蓝莹姑娘肯定会被用人的地方青睐与厚爱的。在这家公司干了不久,蓝莹就炒了公司的鱿鱼,而不是公司炒了她的鱿鱼。为什么?因为她是女人,一个极其漂亮的女人,从进公司那一天开始,就被数不清的目光盯上了,其中有两双目光格外使她生厌,一双是她的顶头上司,营销部经理,一双是公司的一个副总,主管营销业务的。两个人都有利用工作之便与蓝莹接近的机会和理由,这很麻烦,两个都称得上是蓝莹领导的人物,往往会在同一时段,要求蓝莹到他们的办公室,或要求蓝莹与他或他一道去某个楼盘现场……两个人因为蓝莹闹起矛盾,公司里渐渐有了一种舆论,说自从蓝莹这女人进了公司,原来安定的局面就打破了,特别是营销部,两个最重要的人物公然干起仗来,真格是“自古女子是祸水”呀!要么,何以这个姓蓝的妖精来了,就乱了,何以以往公司那么平静,那公司副总与营销部经理合作好几年了,一直相安无事,都是蓝莹这妖精惹的祸啊!不管谁是谁非,明智的蓝莹一走了之,进入眼下的《江北日报》广告部,这里虽然也是做广告业务,但它的牌子是“江北日报”,肯定比那类民营公司靠得住吧。在蓝莹的心中,还是到国有单位工作保险。一个女人,没成婚,又长得漂亮,在那类地方干,太有风险了,说不准哪一天他们趁工作酒宴之便将自己灌醉强暴,或者运用另外的手段占有自己……唉,男人啊,一旦迷上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最后,还怪女人是祸水,一旦到了那种地步,再高贵的女人也得贬值打折贱卖自己啊。自进了《江北日报》广告部,处境好多了,不过,在这地方工作,对于“才艺”出众的蓝莹讲,也有不尽如人意之处,就是收入少了,与先前在民营的那类公司差别太大太多。这里虽然也为不同的岗位制定不同的基本工资,但是差别不是很大,超额完成任务的人也能获得奖励报酬,但是钱数不是很多,不足以使获得者感到欢乐和兴奋。也许,这种地方对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不失为一方美好乐园,虽然不能像暴富者们天南海北游山玩水,大小酒店海吃猛饮,但日子过得轻松散漫,悠然自得,尽管手中没有巨资厚款,生活却并不拮据。知足者常乐的人总能为自己发现更多的优越感,然而蓝莹姑娘却不知足,她梦想住上漂亮的房子,开上时髦的汽车,着上华艳的服装,佩戴得珠光宝气,出没于金碧辉煌的会所客厅,享用着名贵的大菜佳肴,追随的是女人们共同渴盼青睐的风流男士、达官显贵,她高傲地聆听男人如诉如歌的绵绵情话,不时发出轻轻的有节制的笑语风声,如果哪一天来了兴致,想到地球的哪个角落走走看看,玩玩转转,只要道出心意,就有人办理出国手续,埋单成行。 蓝莹何以会有这种念头,全是因为她太漂亮,几乎她身边所有的人都认为,蓝莹生来就应该享受富贵,享受荣华,享受人间最优裕的生活,为什么,还是因为她太漂亮。所以,充塞蓝莹耳际的话语,几乎千篇一律地认为,蓝莹姑娘不应该过着常人简朴型的乃至小康型的生活,她应该,也肯定会过上贵人方能过得上的贵族生活。如今的成功男士都钟爱女人,喜欢女人,企图征服钟情的女人,当然是特别漂亮的女人。这种女人属于女人群体中的“稀有金属”,蓝莹正是这种稀有者。倘若一个女人能找到一个高贵的男人,并委身于他,也许,这是女人改变命运的捷径。 当蓝莹见到东市长时,忽地感到,踏破铁鞋无觅处的人已至眼前。是的,蓝莹等的,盼的,寻的正是东启聪这样的人,身份高贵又仪表堂堂,有权有威却年富力强。至于这样的男人是否结婚成家,并不重要,蓝莹知道,倘若去寻觅一个成功的男人且是未婚,基本是不可能的,未婚的正在人生路上打拼的毛头小子,有几个是成功人士,又有几个能成为成功人士?这类与自己年龄相当的男性,根本不在蓝莹的视野之中。从少年时代开始,她就厌倦了平民平淡平常平实的生活,到了青年时期,她又讨厌追在身前背后的一个个“奶油小生”,尽管这类年轻人中不乏英俊阳刚的猛男,但他们统统属于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毛孩子之辈,而且,谁知道以后的他是什么样子,能有出息吗?他们只是正在接受一道又一道质量检测的半成品,谁个正品、谁个次品、谁个残品、谁个劣品?那事真格玄之又玄啊,何以去冒那种风险。蓝莹才不情愿与个平庸无奇的男人厮守一生,重复父母过着的平淡乏味的日子。可是,既然成功的男人已成家成婚,那就将规则的底线下移吧,宁可做高贵男人的精神伴侣,地下夫人,秘密情妇,只要那男人真正爱自己,甘愿为自己做出奉献,其实这才是生活的真谛,爱情的内容。至于形式是否是夫妻,实在不再重要。有了这种潜规则的蓝莹,接触东启聪就格外大度包容,事事放弃遮挡,处处给男人亲近的机会,只要男人想做的事,即使与自己拥抱交媾,也在所不辞。谁知这个东启聪,会在关键时刻,故作镇静,依然与自己保持距离。这大大出乎了蓝莹的预料。但是,意外并没有减弱女人征服男人的信心。她甚至想过,如果不是东市长突然接到政府的电话,他当然不会打道回府的,如果能再在农家小院住上一两天,两人的关系也许有质的突破。 东启聪自从与蓝莹到农家小院小游以后,这个女人的容颜在男人心中再也挥之不去了,有时候,东启聪会暗暗警告自己,忘掉她,一定忘掉她!可是,只是转瞬之间,他又拿起电话,打给这个刚才还说要忘掉的女人,女人接到电话,马上兴奋得热情奔放,可是,男人却突的冷淡下来,只是淡淡地问,你在干什么?女人热情的答道,我在想你。男人却说,我正忙,没什么事,好吧。电话就此挂了。挂了电话的男人又在提示自己,还是忘了她吧,忘了她才对。男人强忍着激发的思念之情,硬着头皮不再联系女人。可是,女人的电话又打了进来,听到温柔悦耳的嗓音,犹如怀念多时的爱情歌曲,回话的心声就与对方的音韵紧紧拥抱,两个灵魂腾云驾雾跃出重重阻隔障碍,在眼睛扫视不到的天空原野亲吻,相互倾诉离别的苦涩,相互吐露相见的甜蜜,刻意地隔离只能使爱更加尖锐,一旦相见更使爱恋倍加增强。东启聪哪里还能忘掉她,这个叫男人神魂颠倒的女人,那双勾魂摄魄的深情眼睛,只要男人跳进去,足足可以淹得死去活来,不能自已。到了夜深人静的午夜,男人又在梦乡与女人相拥相抱,无比亲热。东启聪终于服了“英雄难过美人关”的定论。是的,在他的心中,自以为什么样的关口都不难闯过,惟独美人这道关口,真的闯不过去啊!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对于东启聪,他真的想闯过这道关口,因为有岳父艾民副市长打过预防针,因为有妻子艾思思寄予的厚重期望,因为有艾家的幕后扶持和帮助,方使自己获得了桂冠和荣耀,高贵与权势,怎么能背叛艾氏父女呢!?这是世间最基本最朴素的世情常理。也有那瞬间,或少许时刻,男人真的静下心来,压抑住喷发的爱意狂情,默默的道,忘了她,忘了她。然而,只要是这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或是闻到她的什么信息,静下的心房立刻跳跃起来,激情起来,没办法,真的没了办法,就像干柴被烈火燃起,怎么扑都扑不灭了。至于蓝莹,对男人已不是只爱他的权势,爱他的高贵,爱他的成功了,她还爱上了这个人,这个人的精神风貌、风度气质,这个人的面孔躯体,手足四肢。说来奇妙,东启聪和蓝莹都陷入了情网不能自拔,只是强打起精神应付日常工作。 一个星期日的上午,东市长没有像以往回江口市与夫人共度假日,因为省里有个会议在固阳市召开,会议在十点多钟提前结束,已经与会三天的人们个个归心似箭,一致提议取消原定的午宴提前返程。作为东道主的东市长当即表示主随客便的善解人意,会议在一片掌声中散伙了,人们纷纷驱车向高速公路奔驰。东启聪回到办公室,这时的市政府大院空荡荡了,他正在犹豫是驱车回家,还是就地休息。三天的会议累得他够戗,这时候电话突然响起,是蓝莹,一时又惊又喜。蓝莹告诉他,她就在市政府附近,有点事想见他。东启聪问她是怎么来的?女人说是开着桑塔纳汽车来的。男人不假思索地说,让她开车进市政府找他。并随手向门房拨个电话,告知守门人,有辆白色桑塔纳轿车,马上进来找他,请提前将门打开。 以往,东启聪是很少在办公室接待女人的,今天,不知什么缘故,听到蓝莹的声音,有一种无法自控的情绪,想急于见到她。况且,这是个特殊时间,市政府大院静悄悄的,没了平时人来人往的杂乱。汽车直接开进市长的小院,蓝莹从车里跳出来,径直走至市长办公室,推开虚掩的屋门,随手啪的一声,将门锁住,就将背着的挎包挂到屋门一侧的衣架上,没等主人开口,就往里间卧室走去,边说,也让我看看,大市长的卧室是个什么样子。主人随着女人走进卧室,女人已大大方方地坐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披肩的长发飘落在床头沿上,紧身的粉红短衫裹着的上身半倚着床头,两条玉臂交叉的摆放至丰满的胸脯与小腹之间,特别是丰满性感的大腿,裸露无遗地展现在男人眼前,只有白底蓝花的超短裙,遮掩着女人的腹部与臀部。 “热死我啦,快把空调打开。”女人说着又加上“启聪,快点嘛”。这后边的五个字,显然带有强烈的爱恋与挑逗。 男人赶紧开启了内室的空调,他已经发直的眼光早已死死盯住了女人诱人的躯体。不知怎么还下意识地说道:“嫌热,将衣服脱掉嘛,裹得那么严,能不出汗……”他看着女人擦拭汗水的姿容。 “哈……你以为我不敢吗?看……不就是个短衫和短裙嘛,有什么了不起的。”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女人噌地一声脱去了短衫,蹬掉了短裙,不容分说,又撕掉了胸罩,男人的眼睛被女人的躯体吸引得不再打弯了,直瞪瞪的射到诱人的又是饱满的两只鲜嫩的Rx房上,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行动,终于甩去了长时间强制的压抑,猛扑过去,撕去了女人惟一的衣装——裤头。一个完整的一丝不挂的胴体静静的躺在市长的床上,女人不再说话,也不动作,只是眯起两眼,漂亮的面庞涌动着从容的微笑,她在等待男人的到来。爬到女人躯体之上的男人,早已将下身的衣装解除,只是由于过于激动和亢奋,没顾得脱去上衣就去实施关键的一步。女人又是娇媚的责怪,还要这东西干什么?边用手去撕扯男人的短衫,她想接触男人的全部肉体,不愿意再有任何障碍物从中“作梗”。男人会意地配合女人,猛的一下甩掉了被汗水湿了的衣衫。这是一个令人无比激动、无比兴奋的时刻,男人不知怎么发泄他的欲火才好,女人不知怎么享用这种快感才对。也许男人进入女人身体的动作过于猛烈,也许女人从没有过这种被刺激的经历,只听见一声尖利的女人喊叫,她的双臂已搂得男人喘不过气来。男人的大脑随女人钻入心肺的尖叫,记忆的翅膀闪电般飞至十多年前的那种场景。那是在大学附近的一间出租民房,一张破旧简陋的单人床上,躺在他身下的女人,是从那一时刻,由处女变成了女人,少女的血染得床铺一片殷红。奇怪的是,那次女人的尖利喊叫,与今日身下的叫声,简直是一模一样,奇怪,真奇怪,人间竟有这样的巧合。接下来,就连女人的轻柔呻吟,女人的绵绵话语,女人颤动的肉体,都与那个已被忘却的女人一个模样。更使男人惊讶的是,他看见,原本黄蓝相间的床单,已印上了殷红的血迹,东启聪哪里想得到,这么漂亮的姑娘,又是从事接触多类人群的职业,竟能洁身自好,保持着处女的圣洁玉体。难能可贵啊,不知怎的,一股无名的压力骤然涌上心头。东启聪明白,一位姑娘将处女的身躯奉献给男人,意味着什么,而且,她已不是十八九岁那种情窦初开的少女,据她的年龄,她的阅历,她的丰姿,她时下需要求人需要“攻关”的生计,肯定是会频频遭遇性骚扰,只要稍稍放松警惕,或是为金钱、利益所诱,就自然而然失去贞操,哪里还有今天的处女身。 第一次尝试男人进入身体的刺激与冲动的蓝莹,浑身瘫软地躺在市长宽大的床铺上,她裸露着“玉洁冰清”的躯体,连拉毛巾被盖住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也许,她是有意让心上的男人欣赏造物主创制的人体艺术——女人完美无瑕的胴体,她依然微眯眼睛,眼窝中流出少许的泪花,是过于激动又无比兴奋的泪水。她似乎在回忆,回忆刚刚发生的故事,虽然只是转瞬之间,却恍如隔世般遥远……是在两个人的肉体交媾融汇一团的时刻,她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你中有我,什么叫我中有你,什么叫亲密无间,什么叫鱼水情深,什么叫两个肉体合为一个灵魂。什么叫爱,什么叫情,爱情的最高形式和最浓享受,也许就是男女肉体融化为一,去拥抱一个共有的灵魂吧,蓝莹陶醉在梦幻般的回忆中,她期望男人别离开她,继续紧紧地抱住她。本来已下了床的男人,又脱去衣衫,把沉醉恍惚的女人拥入怀中。他不知道以什么话语向姑娘倾述真情,只是觉得眼前的女子无比珍贵圣洁,只是觉得姑娘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女人。倘若自己是范蠡,蓝莹就是施夷光(西施);倘若自己是吕布,蓝莹就是貂蝉;倘若自己是异族的韩邪单于,蓝莹就是王昭君;倘若自己是唐玄宗李隆基,蓝莹就是杨玉环(杨贵妃)。显然,此刻的女人蓝莹,已升华为东启聪心目中的女神。有人讲,男女之间一旦陷入爱河情海,感性的波涛就迅猛占据了男人和女人的全部身心,以其汹涌澎湃之猛之力,将理性的智慧驱赶得无影无踪。两人享受在欢乐愉悦的海洋里。即使东启聪与艾思思的新婚之夜,也没有眼下的缠绵情意和亢奋激动,一时间,市长的卧室变成了温馨的洞房,明朗的白天变成了花烛点燃的良宵。不是新婚,胜似新婚,男人和女人真正体验到洞房花烛夜的美妙韵致。 陶醉在欢乐巅峰的男女,情感的浪花往往冲动出激扬的思维,企图找到意中的词语,表达此时此地的神往感受,东启聪下意识地想到那首熟悉的诗句,就随口在女人耳畔低吟: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把爱情摆到什么位置了?启聪,你说这样对吗?”姑娘敏感的评语,使男人高兴起来,“那么,应该怎么摆正爱情的位置呢?”男人用面庞摩擦着女人的面颊,故意引导女人,企图让她说出自己这会儿想说的话。 “听着,启聪,”女人用臂弯搂住男人的脖颈,深情的吟道: 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若为爱情故,二者皆可抛。 听着女人的吟诵,男人兴奋的不能自已,他无法表达惬意的心情,只是把女人拥在赤裸裸的怀中,两个人和谐又激动地演唱着一首“情投意合”小夜曲。这时刻,沉浸在爱河情海中的男女,真的感觉到,他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儿…… 这时候的男女,倘若一方鬼使神差的要另一方陪他(她)去死,另一方真的就去死了,也是不足为奇的。 本书精华已为您连载完毕,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