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法检查》 第一章 最后一次机会 甘凤麟垂首站着,脸上着火一样,瞄一眼寇主任,寇主任脸色铁青,再看身旁同样站着的崔月浦,汗从脸上滴下来,脸色苍白。 “最后一次机会,栗克良这件事再处理不好,我就处理你们。”寇主任已经训了他俩半个小时,眼里全是怒气。 甘凤麟不敢说话,用眼角瞟着崔月浦。老崔更是低了头,一言不发。 “市场上的假货,一定要打击。这件事办不好,我也饶不了你们。滚。”寇主任完全失了风度。 综合执法科科长崔月浦正巴不得听到这一句,马上带头往外走。副科长甘凤麟脚步迟疑了一下。 “甘凤麟,你等一下。”寇主任坐下,看一眼自己的手掌,手掌刚才拍在桌子上,有点儿疼。 甘凤麟退回来,隔桌站在寇主任对面,眼里满是愧疚。 通宜市市场管理办公室主任寇连喜,此时坐在自己宽大的椅子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良久,叹一口气,说,去吧。 甘凤麟脸上更红,他这人,脸皮薄,让人骂了,比让人打了还难受。何况是因为自己不争气。心里的火就全映到脸上来了。 “凤麟,又有个举报的。”刚进办公室,老崔迎上来,对案子,他不内行。不等甘凤麟回答,又提出了问题:“寇主任刚才对你说什么了?咱们的事?” “什么也没说,就叹了口气。”甘凤麟心里堵,看着老崔狐疑的眼光,更烦。 不管心里多憋闷,甘凤麟还是坐下来,耐心地听情况。 举报电话是花如玉接的。她一五一十地向甘凤麟转述。 有一车假酒,今天下午到通宜批发市场。举报人提供了送货车辆的车型颜色车牌号,花如玉问对方的电话,人家说不想留电话,就挂断了。 花如玉把记录的情况给甘凤麟看。甘凤麟让她补充一些具体情况。 来电话的是个男人,声音很陌生,似乎不是市场里的人,口音也不是本地的,来电也没有显示号码。 这些都好办,找个人打电话,用一个隐藏号码的机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关键是,这次举报不知是真是假。 “这里是通宜市——市场管理办公室——综合执法科——稽查队吗?”花如玉学着来电人的语气。这人把单位名字说得这么详细,好像是个对本单位不熟悉的人,熟悉的人一般直接问,这是稽查队吗? 从这些情况,看不出来举报是真是假。已经好几次了,稽查队接了电话,守候半天,甚至是一夜,一无所获。 “这种举报,空穴来风,咱们完全可以不去。”崔月浦心里正不痛快,工作没动力。 “不去,就是不作为。何况,咱们干着这份工作,明知违法事件有可能发生,不制止,心里难安啊。”甘凤麟不同意崔月浦的意见。崔月浦没有再坚持。 下午三点半多,市场西边第二个门,花如玉发现了目标,市场外面的马路上,人车拥挤,目标行走缓慢。 一分钟后,守在另一个门口的甘凤麟赶到了,目标已经开出去几百米,甘凤麟骑摩托车追上去,命令货车停下,后边的执法队员也都到了。 车上只有两个人,一个司机,一个押车的。见七个大男人围上来,吓得脸都变了色。 车上的货物的确是酒。甘凤麟让押车的过来,当场搬下一箱酒来,打开。 是一箱五粮液。甘凤麟拿出一瓶,仔细观察,透明的包装盒上有明显的划痕,用手指敲了几下,声音脆性大,轻轻地把瓶子倒过来,酒水中有一些明显的杂质,不用再看别的,就凭这些,就能定性是假酒了。五粮液这种酒,真品没有明显的杂质。真酒的盒子,敲击声音柔和浑厚。有明显划痕,说明制作假酒用的是回收包装。 又检查茅台,一箱六瓶酒,五个批号,只凭这一条,就是假酒,真酒同一箱中不会超过两个批号。包装盒粗糙,瓶口漏酒,丝带质地稀松,颜色晦暗,标签字迹模糊,红色部分偏黄。甘凤麟一边看一边给他的队员讲解,识假技术是队员要掌握的基本知识,甘凤麟心胸豁达,从不吝啬。 两个送货人知道碰上内行,瞒不过,竹筒倒豆子,坦白不讳:他们是隔壁那个省临河县的,车上有三十箱假酒,货是送往通宜西边的富城市的,有发票为证。在通宜没有销售,只是路过。 做过现场笔录,把人和货带到单位,做了详细的询问笔录。甘凤麟难住了。 案子已经报到了主任那里,这样的大案子一定要报上去的。 可是不好立案。 人家是过路车,虽然是运送假货的,但没有在这里生产,也没有在这里销售,要处理这样的事件,无法可依。轻易放过,又心有不甘。 “移交给公安吧,也许他们有相关的法律。”甘凤麟无奈。 抓个大案不容易,拱手让人,崔月浦坚决不同意。外地人好欺负,又有车扣在这里,崔月浦力主:“让他们回去一个人,拿钱。刚才他们不是也说了吗,愿意交罚款,只要能放他们走。他们害怕了,这就好办了,让他们交钱,咱就放车。” 甘凤麟想了想,也许可行,没有说话。 两个队员去和临河人谈罚款。临河人说,他们身上只有三千,如果处罚多了,需要回去拿。 崔月浦和甘凤麟商量,需要大家研究一下。全科会议上,大家都觉得,有车在这里,价值也有几万,那两个人应该舍不得。 两个临河人又要求,让他们一块儿回去,反正路不远,他们明天早上就回来了。 “一块儿去也好。咱们没有拘留权,免得被他们告非法拘禁。”甘凤麟认为,扣留人质,还要看守,万一出了事,死亡逃走,都要担责任。 崔月浦点点头,觉得有道理。他对法律不太懂,只知道他们两个刚出过了事,肩膀柔弱,担不起什么了。 货车也要放个稳妥的地方。甘凤麟又提出了问题。 “车就放在咱单位院里。咱总不能出去租车库吧?咱也没法报销租金啊。再说了,这样的事,一般人都不愿意把仓库租给咱啊,万一出点事儿呢?而且,要是这两个人好多天不回来,这笔费用可也不少呢,谁给出啊?还有,咱的人也开不了这个车呀。封好了,我看没事。不就是一晚上吗?过去不都是在这里放着的?你也太小心了。”崔月浦摆出了一大堆困难,甘凤麟想想,确实是事实。 天早就黑了,崔月浦岔开话题,说饿了。甘凤麟知道,崔月浦一向自负,不太听得进别人的意见。况且,崔月浦是正科长,只好不再多说。 大家都饿了,崔月浦给寇主任打个电话,希望能带大家去吃水饺。寇主任知道大家辛苦,又抓到了大案子,很痛快地答应了。 要了几瓶啤酒,大家筷子如飞,不等第二盘菜上桌,一盘爆肚很快见了底,崔月浦牢骚起来。 执法办案,经常错过饭时。回家吃,来不及,在外面吃又贵。单位一不给报销,二没补助,别的科室还总是眼红,说执法科是肥差。崔月浦抚了一下头发,指着脑袋说:“你们不知道,我这头发,早都白了,这全是染的。有时候,真盼着,快点退休算了。我都五十九了,还在这里担惊受怕,吃苦受累。” 市场办这几年的日子不好过了。 当初,成立通宜批发市场的时候,有一半企业是国营的,其余是其它经济形式,这二十多家国营单位,都是市场办的下属企业。那时候,通宜批发市场是全国有名的批发市场,企业效益都很好,市场办收企业的管理费,又有财政拨款,是全市最好的单位。 这两年,假货充斥,通宜批发市场成交量萎缩。很多企业都不景气,国营的衰败尤甚,破产的破产,改制的改制,已经所剩无几。勉强支撑的那几个,大多也是靠出租经营场地生存。奇怪的是,国营企业经营,连职工的工资也保证不了,租给个体户,人家交了租金,还有利润。 二十几个国营企业,职工们各自为政,变身为近千个个体工商户。管理费已经寥寥无几。市场办的资金来源,除了财政拨款,主要依靠执法科的罚款,花起钱来,小气得很。 谈起现状,讲起历史,崔月浦话多了,似乎在摆自己的老资格。 “哪怕每人一个月给几十块钱的补助也好啊。是吧,崔队?”队员展飞试探着崔月浦的口气。 “那怎么可能呢?市场办不是只有咱们一个科,你在外面受累没人看到,你要是多拿一分钱,他们能把你吃了。”甘凤麟的话得到了大家的认同,都点着头不再说话,只把饺子快速往嘴里送着。 第二天,天刚亮,电话铃就响了起来。甘凤麟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果不其然,单位出事了。 快速穿上衣服,甘凤麟把一支火腿拿出来,放在小桌子上,给儿子小宝当早餐,忙着往单位赶去。 市场办的大门洞开着,门锁已经被剪断,几个公安人员在忙碌着,货车已经被开走了。 门卫的老头正在做着第N遍陈述,大概每来一个人他都要讲述一遍:“半夜里,也不知道几点,我正睡着觉呢,进来几个大小伙子,把我摁在床上,说,别动,我们不想伤害你,只要你不动不说话,没你的事,我们是临河的,就是来拉这车酒。没你的事。我们拉完就走。我吓坏了,看着他们把电话线也铰断了,又把我捆起来,嘴上粘上胶布,然后他们就开车跑了。我这身上到现在还让他们摁得疼呢。天亮了,财务科胡科长今天晚上值班,他起得早,出去锻炼,才发现大门上的锁被铰了,来喊我,才看到我在这里绑着呢。这才报的警。报也晚了,人家早到家了。” 甘凤麟一拍大腿,说什么也没用了。 稽查队的人陆续到来,除了叹息,补救无策。寇主任也只有埋怨一番,告诫他们前事不忘,务为后事之师。 “租仓库不是怕花钱吗。”崔月浦说。 “租仓库花钱多呀,还是罚款多?你会不会算账?”寇主任正在气头上。 谁也不敢再说什么,灰溜溜退了出来。 “听说你们昨天抓住那辆车了,我能拿到举报奖励吗?”昨天举报的人把电话打了过来。 “这个案子还没有结果,等结案了,我们再通知您吧。”花如玉知道现在还不能把这个案子的情况说出去,但是,奖励是肯定没有的了。按规定,奖金要按比例从罚款中提取,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谢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与帮助。” “像这种事,以后就不要去做。什么举报,谁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人,安的什么心?没有实名举报,咱就不受理。省得最后弄出这些乱子来。”崔月浦冲着花如玉嚷。 崔月浦把错误的原因推卸到花如玉身上。花如玉脸上变了颜色,她最讨厌不敢担当的人。 “这话可就不对了。”花如玉正欲辩解,有人替她说话了,“咱们是干什么的呀?打假是咱们的工作,有人举报了,凭什么不去?没那个道理。这是咱们的职责,不能对不起自己领的那份工资。” 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穿着高档,态度高傲,只有个子不高。她叫赵玉琴。 崔月浦的气焰马上消失,换上笑脸:“玉琴啊,这么早就来上班了?”面对赵玉琴的伶牙俐齿,崔月浦自动败下阵来。 “这种事,以后可不能掉以轻心。幸好没出人命,否则,你会自责一辈子。”赵玉琴言犹未尽。 “这种案子,过境的假货,没有出售的事实,不算商品,处罚没有法律依据,跑了更好。”崔月浦给自己找台阶。 “这话就更没道理了。没有依据,当初就不该扣押。现在跑了,就是自己的失职,怎么能说是跑了倒好呢?再说了,哪能这样把假货放在院子里,也没有人看守?像这样,不出事是万幸,出事倒是很正常了。你不是给人家制造了机会吗?”赵玉琴不依不饶。 “以后,要吸取教训。”甘凤麟表情郑重。 崔月浦看一眼甘凤麟,怨他向着赵玉琴说话,甘凤麟没有回应他的眼神。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时收下他们三千块钱呢。”崔月浦悔不当初。 “你们应该庆幸。半年前,通南县有个单位,也是抓住了一个外地人。晚上,人家来了二十多个小伙子,把看守的四个人打伤了,其中一个重伤,到现在,伤者还在医院,案子也没结。公安去了几次,根本就找不到犯罪嫌疑人。人家那里,地方保护,你想到人家那里执法,门儿也没有。”赵玉琴说得头头是道,没有人再反驳她。 “咱们这个案子怎么办?”花如玉有点儿愁,眉头皱着。 “这事不能完。公安已经立案了。正和临河的公安联系,共同抓捕那几个人。”崔月浦长出口气,把身子坐正。 “这样的案子,我看,还是不要再追了。这么小的案子,追也是白花钱。我这话先说下放在这里,不信你们就看着。”赵玉琴大声说,仿佛她自己就是诸葛亮一样,前知几百年后知几百年。 第二章 一切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昨天只顾了忙案子的事,今天把咱们自己的事办一办吧。”甘凤麟跟着崔月浦进了科长办公室。 综合执法科有两间办公室,一间大屋,一间小屋,崔月浦自己占小间,其余的人都在大间。 “我也着急。”在崔月浦眼里,私事比公事重。 两个人商量了一下,纪委臧副书记是个“吃礼儿”的人,有钱有物就好办事。这样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要东西的人。 送礼,崔月浦最在行。两个人提着东西,给经营户栗克良打了电话,要了臧副书记的地址,诚恳登门。 臧副书记瘦瘦的,气色不太好,面皮青白,两只眼睛亮亮的,看得人心里直发毛。态度很和蔼,话不多,坐在沙发里,听着他们说,眼睛晶亮地看着他们。 崔月浦紧张,一时变成结巴,反复地认错检讨。 直到两位来客搜罗不出语句,只剩下紧张,臧副书记端起杯子,吹吹茶叶沫,抿了一小口:“行。过去的事,好好反思,吸取教训,坏事会变好事。以后,好好工作,不许再犯。不要忘了教训,也不能让教训压得抬不起头来。” 领导吐了口,二人如同听到无罪释放判决,一齐说:“谢谢书记,我们记住了。” 从臧副书记家出来,两个人都长出了一口气,不怪这个老头能坐在这个位置上,他的眼睛实在是太厉害了。你说话的时候,他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你,看到你心里,让你觉得什么都瞒不住他。 “这个老家伙,太厉害了,我就差给他下跪了,我的天哪,弄我一身汗。你呢?小甘。”崔月浦擦了擦额头,着了凉风,生怕感冒了。 甘凤麟也非常紧张,好在他这几年在市场上和经营户打交道多了,练得喜怒不形于色,但是手心也湿了。 “看来,管理市场很难啊。经营户背后,关系复杂,稍有不慎,就会大祸临头。”甘凤麟感叹着。 “是啊,就一个栗克良,谁会想到,这千丝万缕的关系。”崔月浦后怕,“这也给咱们提了醒,日后,要多了解经销商的背景,看人行事,不会错的。” 两个人相随着进了机关,已经快三点了,迟到了。 “摆平了吧?我说没事呢。”赵玉琴一见甘凤麟就笑,一切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栗克良都不再追究了,臧书记只是为了他的面子,当领导的,都这样,尊严重要。他跟寇主任说过的事,总要有个交代。再者,你们送的礼,也够厚了吧?” “赵姐料事如神,服了。”甘凤麟端起杯子喝水,“不愧是县长夫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要是能娶到你这样的老婆,早当县长了,说不定比你家老柴还能干,早当上市长了。” “嗯,你要是娶到我这样的老婆,早把你管好了。”赵玉琴不生气,喜欢甘凤麟这样开玩笑。“只是你们两个去的?展飞没去吗?” “没有。”甘凤麟擦擦嘴边的水珠。展飞只是个临时工,责任应该由科长们负。 无暇多说,崔月浦和甘凤麟要去向寇主任汇报。 “这事办得不错。臧书记能放你们一马,办里也不再追究了。你们好自为之。”寇主任脸上有了笑。 昨天,臧副书记还严厉地对寇主任说:“像这样的执法队伍中的败类,应该开除,最少也要记大过。” 寇主任小声回答:“我们会依法处理的。”言外之意,要秉公处理,不能以势压人。 臧副书记沉了脸:“什么叫依法?对这些人,狠一些就是对人民负责。你当的是人民的官,要对人民负责。你管不了,抽空,我跟市长说说。市长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他一定不会姑息养奸。” 寇主任窝了一肚子火。臧副书记在本市姻亲干亲盟亲众多,是通宜市的地头蛇,惹不起。 这些细节,寇主任不愿对两个下属讲,只吩咐他们一定要注意市场上的假货,市里要求下大力度整顿市场秩序。 卸掉了肩上压了几个月的包袱,两人很高兴。没想到,乐极生悲,崔月浦晚上参加喜宴,酒喝得多了点,中风了,甘凤麟和同事们去医院看他时,已经脱离了危险,落了个半身不遂,说话不清。 科长歇了病假,科里要有人主持工作,主管领导于副主任给全科开会。 “经主任办公会研究,科里工作暂时由凤麟同志负责。队长也由凤麟同志担任。玉琴还在工作队,那项工作很重要,离不开她,办里要调她回来,我没同意。工作队不忙的时候,玉琴多支持凤麟一下,你经验丰富,凤麟对你也很尊重。”于副主任办事一向圆滑,照顾到各方的情绪。 赵玉琴用笔在记录本上画了个圆,每次于副主任开会,她都要记录,她知道,于副主任喜欢。她是综合执法科的副科长。三个月前,于副主任任基层工作队长,把她抽去任副队长。几个上访职工的事,现在,已经风平浪静,她成了自由人,高兴了就来上班,不来,也没人干涉。 “赵姐。咱俩又在一起过日子了。”于副主任的脚刚迈出科室门口,甘凤麟就和赵玉琴贫,“你可得多帮着兄弟啊。” “和你一起过日子?真恶心。”赵玉琴笑,啐一口。 于副主任叮嘱甘凤麟,一定要把打假工作做好。甘凤麟与赵玉琴研究。 赵玉琴假意推辞:“要你负责,你就拿主意啊。不管你。”嘴上冷,心里温暖着。她热爱工作,最近闲得很失落。 “你那边也没什么事,回来和我一起过日子,别说得这么疏远。”甘凤麟有好话也不会好说,嘴贫。 赵玉琴理解话里的意思,甘凤麟的大度,让她后悔,自己过去是不是做得过分了。“哎,别打哈哈儿了,我说,有人给我提供了线索……”她凑近甘凤麟耳朵,大家都把耳朵竖了起来,却只字未闻。 “走!”甘凤麟一声令下,率队直奔市场后面的仓库区。 赵玉琴心里一转,难道自己成了甘凤麟的手下吗?此事,要有个说法。现在,案子重要,先把工作做好,再分高下。 仓库区不远,丛惠书的仓库,大家早认识。门锁着,不像赵玉琴说的正在卸假烟。倒是旁边的化妆品仓库,正在卸货,门庭热闹。 “进去看看。”甘凤麟率先下了车,赵玉琴紧随其后,她也想到了,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我们是市场管理办公室综合执法大队的。”朱读亮出了执法证,他是招聘的新队员,执法证刚给他办下来,心气正高,到哪里都第一个亮证。榜样一带动,其他三个新队员,争相把证件亮出来。 赵玉琴笑看甘凤麟,队伍带得不错。 “咱不能吃这个亏。”甘凤麟解释一句。行政执法,程序出了差错,就很可能输了官司。就为一个未出示证件,处理得再公平公正公开的案子,也经不住被处罚者的告诉。 “你们干什么?我们这里正盘货呢,你们不能进来。”仓库里有人出来,阻拦执法。 赵玉琴和甘凤麟对看一眼,心照不宣,这里有问题。里面有人在偷偷打电话,甘凤麟第一个冲了进去。 “不准你们进去,这里面都是货物,你们给弄坏了怎么办?”仓库里有七八个人,全围过来,向外推搡甘凤麟几个。 “展飞,朱读,你两个去控制住外面那辆车,不许放它跑了。赵队,给派出所打电话,叫他们支援咱们。你们三个,跟我来。”甘凤麟布置完,不再硬冲,他们不是打群架,是在执法,不能和对方打起来。“请你们让开,我们在执法。” “你们要查什么?我们这里什么也没有。”“我们这是仓库,不是门市。”“老板不在,我们不能让外人随便进去。”“你们进来,少了东西谁负责?”七嘴八舌,显然,没有主事的。 “小兄弟,我们是稽查队的,刚才已经给你看了证件,仓库也是我们检查的范围,我们来查的是商品,不是老板,要是没有什么问题,我们也不用见老板。我们只是例行检查,查完了还要去别家看看,咱们不要在这里耽误太多的时间。好不好?要不然,一会儿派出所的来了,还不是一样要检查?你说呢?”甘凤麟和颜悦色,和这些人说话,只能如此。 卸货的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再看看装模作样拨着号的赵玉琴,不知所措,甘凤麟知道时机成熟,赶忙带着队员们走了进去。 这间仓库利用率真高,一垛一垛,堆满了货物,几无空闲。大家仔细地检查着。甘凤麟不动手,只用眼睛搜索。在一个高架子上,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知道那里一定藏着什么。 “甘队,你看。”闫取在一小垛护手霜下边抽出来几个大箱子,里面全是烟,甘凤麟拿到亮处一看,假的。 赵玉琴收起手机,转到另一个角落,又发现了几箱假烟。她面有得色。毕竟,识假,她也是行家。 清点了一下,一共十二箱,门外停着刚刚卸完的送货车,看来,大鱼不在这里。 “来,你们过来个人,咱们做一下笔录。”甘凤麟喊了一声,几个卸货的全跑了出去,顺手把大门一关,锁了。 “你锁门干什么?有什么事说什么事啊。锁了门有什么用?快打开。你们这算非法拘禁,知道吗?”甘凤麟哭笑不得。 “钥匙没在我们这里,我们也不是故意锁的。等老板来了,就给你开了,老板拿着钥匙呢。” 外面的展飞和朱读也没办法。展飞碰到这样的事一向是不敢碰硬,现在更是没了话说,一个人坐到一边等着去了。朱读是新队员,一个劲地和那几个人讲道理,对方不辩驳,只说是老板不在,打不开锁。 甘凤麟在里面半真半假地打着电话,外面的人就仔细地听着。一边有人不断地向老板汇报。 赵玉琴一直在冲着门外做思想工作。 “老板来了。”半个小时后,老板终于出现了。 “滚一边儿去,怎么这么不会办事啊?快把门打开。”老板喝斥着,开了门,连声道歉。“对不起了,几位,孩子们不懂事,你们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来来来,咱们到外面坐吧。这里这么挤。也不是办公的地方。到我办公室吧。” “不用了。咱们先在这里把这些货物清点一下,做个笔录。然后,有什么事再说。”赵玉琴说。 甘凤麟带着人开始清点,同时让老板看好了,该做标记的做上标记。 甘凤麟和赵玉琴对了一下眼神,心里都挺高兴,关键时候,还是他们配合默契。 “谁敢动我家的东西。我砍了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挥舞着一把刀,闯了进来,几个卸货的伙计拼命拉住。 “谁让你来的?快回去。”老板装模作样,站起来,大声责骂。 “谁也别拦着我,要动我们家的东西,门儿也没有。”好几个人居然没有拦住一个人,眼看就进到仓库里来了,离甘凤麟不过几步距离,才被人死命地抱住。 甘凤麟面无惧色,赵玉琴暗自佩服,她也毫无惧色。两个人本来是站着的,这下倒都稳稳地坐下了。三个队员本来不由地往后退了退,见了甘凤麟和赵玉琴的表现,都把胸膛挺了起来。 老板也在观察着他们,见他们摆出这样的姿势,倒是不好再表演下去了,这一招明显是失败了。 “不用拦他了,你们放开他。”甘凤麟今天有意露一手。 “快把他弄走。”老板骂起人来。“对不起,甘队,这是我一个侄子,在这里帮我看仓库,有点儿浑,又喝了点儿酒,您别和他一般见识啊。” “没事,你叫他过来吧。你也不用怕。这要是在平时啊,他这样做,就是暴力抗法,可是我们今天不说那个,你叫他过来吧。”甘凤麟冲那几个人一挥手。 拦的人都是好事的,见甘凤麟居然这样,也就愿意看看好戏,全放了手。这倒难住了持刀的,不冲过来吧,自己掉了价,冲过来吧,不知道甘凤麟有多大的本事,就算是甘凤麟什么本事也没有,要是自己真把甘凤麟给砍了,不也是犯了罪?亏他脑子也快:“大哥真是好汉,小弟佩服。咱们不打不相识。以后,您这个哥哥我认定了。” “以后啊,别干这傻事了。你说,你要是真砍死了我,我是烈士,你是杀人犯,你年纪轻轻的也是个死。要是砍伤了我呢,我是工伤,国家给我报销一切费用,兴许我还能一辈子不用上班了,就在家吃劳保,你呢,也不用上班了,进去吃窝头。你说,咱俩是不是都挺倒霉啊?以后,还是少做这样的傻事。再说,你伤得了我吗?”甘凤麟一伸手,把刚才锁门的那把锁拿过来,用力一拧,锁鼻子就弯了,“说实话,我要是想出去,你们刚才也关不住我们。我只是给你们个机会。去吧,我们这里还说正事呢。回头,我买把新锁给你。” 小伙子灰溜溜地走了,老板只剩下说好话:“甘队,咱不说那些了,咱找个像样点儿的地方,好说话。今天兄弟我一定赔罪,我得请大家原谅我,真是得罪大家了。” “什么像样的地方,不就是饭店。你的想法我们知道。别麻烦了,哪里也不用去,就在这里把情况说一下,我们把这些商品带走,你要是对这些商品的真假有异议的话,咱们再做进一步的鉴定,如果你觉得没有必要鉴定了,咱们再进行下一步,反正我们现在初步认定这些烟是假的。现在先把这些商品登记一下,我们要异地保存。”赵玉琴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你怎么称呼?”朱读抓住机会,赶紧做笔录。这样的奸商,说不定一会儿又有什么坏招呢。 “我叫丛令书。”老板客气地说。 “丛惠书是你什么人?”甘凤麟和赵玉琴对看一眼,同时问。 “是我妹妹。” “谁也不许动这些烟,这是我们已经立了案的,还没有处理,正在调查中。”突然进来两个人,穿的是烟草专卖局的服装。 这里是交叉管理,所以,烟草作为单项执法也能管理这个市场里的烟草经营。来人亮了执法证:“这些烟我们现在要带走。根据谁先查获谁先处理的原则,这个案子是我们的。” “很抱歉,我们正在调查这个案子。今天,我们先把这个案子带回去,如果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个案子是你们先查处的,明天,请你到我们单位来说。”甘凤麟不软不硬地说:“小朱子,装车。” 几个小伙子不管那么多,队长让装车就装吧。 烟草的两个人也不示弱,把驾驶座上的展飞拉下来,坐到稽查队的车上,握住了方向盘,把车控制在他们手里。 第三章 你威胁我们? “是你请他们来的吧?我劝你最好不要再表演这些拙劣的节目。”每一次查获了假货都要有一番较量,方式不同,轻重有别,甘凤麟都愿意用自己的智慧化解。 请其它执法部门来,利用一事不二罚的原则和谁先查获谁先处理的规定,这是第一次。看来,丛令书与某些执法部门关系非常。 “勾结。”赵玉琴小声提醒甘凤麟,甘凤麟点头,悄对赵玉琴竖大拇指。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甘凤麟不急,索性坐下来,声音洪亮,态度从容,长篇大论,做思想工作,气势不能输。“也许没有关系。”更不能有漏洞。 “我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来查我,我恨不得宰了他们。不对,我凭什么恨啊。人家是执法,和你们一样,我都得敬着。”丛令书话里带着暗示。 “你威胁我们?”赵玉琴坐在丛令书另一侧,和甘凤麟三人成一三角型。这种时候,她要替甘凤麟化解,这才叫配合默契。 “他没那么傻。赵姐,他那是一时说走了嘴。咱们是工作,不是存心和他过不去,他要是合法经营,咱们会保护他。他和执法人员作对,执法人员不是一个人,走了这个还有那个,他不做生意了?”甘凤麟给丛令书找台阶,同时告诉他,别做傻事。 丛令书聪明,当下给赵玉琴笑脸,解释自己的话。自己怎么敢和政府部门作对呢。 “我的身手你刚才看到了。”甘凤麟开始和丛令书磨嘴皮子。现在是两个部门,不是小混混打架,不然,甘凤麟一个人就把那两个人从车上拉下来。烟草的同志这样做,无疑很可笑。 丛令书点头,面露难色,都是执法部门,他哪个也不敢得罪。 “不敢得罪不行,这事,还就得你去解决。我们两个执法部门,难道真的在你这里掰扯起来?两边你都熟,这事,非你莫属。”赵玉琴也隐去丛令书和烟草执法那两个人勾结的事实,迂回作战。 “对。你就作为中间人,把这事办好。我们相信你的能力。他们声称是他们先查获的,请问有什么证据?”没有点儿硬话,甘凤麟知道,丛令书不会让步。 丛令书果然经过风浪:“这是你们的事,我一个商户,不懂这些。” “假烟还在这里,也没有封存的迹象。另外,重要的证据他们没有吧?”重要的证据,是立案的手续,甘凤麟不能明说,如果这几个丧心病狂,给单位的同党打个电话,马上会做一份假的案卷送过来,签上前几天的日期,自己等于提醒对方。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极小,来捣乱的两人,应该是个人行为。执法数年,甘凤麟知道,凡事不可不防。 丛令书低头不语,眼珠在快速地转。甘凤麟扫一眼赵玉琴,赵玉琴以同样的姿态示意,火候差不多了。 “今天,这种情况,我绝对不会让他们把假货带走。为了不伤了两家的面子,希望你能把这事处理好。也算你做了件好事。”明知他不做好事,还要把粉给他擦到脸上,甘凤麟暗笑自己的圆滑。 丛令书知道,碰到了厉害角色:“甘队,您放心,这事交给我了,现在,不是得罪您还是得罪他们的事了。现在这事,就是他们不对,我去说,不管费多大劲,我也让他们走。甘队,您先抽根烟,我马上去请他们走。赵队,您喝饮料。” 丛令书吆喝他的伙计搬来一箱饮料,不喝也强塞到稽查队员手里。 五分钟后,烟草那两个人面无表情地走了。 照惯例,稽查人员把这个案子议论一番。既是释放压力,也分析各种情况,以利于扬长避短。 协作愉快,甘凤麟不住地和赵玉琴开玩笑,赵玉琴心情也很好,工作中的默契,是一种享受。 “甘队,昨天,真是开了眼了。”“您拧锁那功夫,真厉害。”“甘队,您是武林高手啊。”队员们七嘴八舌,夸起甘凤麟来。 “不要拍了,我会脸红的。”甘凤麟不喜欢听别人夸奖自己,止住了大家。 “放心,你的脸短时期内红不到表面上来。” “赵姐,我的脸皮真的这么厚么?很荣幸,得到您的表扬。”甘凤麟谦虚着,“要我说,赵队才是真的厉害。你们知道,咱这稽查队,有过几任队长了,崔科长当过队长,赵队也当过,展飞当过,最后才排上我。”甘凤麟要开大书一样,几个队员都认真听着。提到自己曾经的辉煌,展飞也来了精神。 “不知道又要编排谁呢。”赵玉琴看着甘凤麟,似笑非笑。 “不编排人,说说正事。你说咱们这稽查队吧,赵姐,你说这叫个什么东西,你说乱不乱?咱们单位,科室是正式编制,稽查队只是科里下属的队,不在编,队长也只是办里封的官,没级没品,主任办公会一句话,让谁当谁当,让谁下谁下。科长当行,副科长当也行,你当也行。”甘凤麟指着朱读、闫取、桑匀、张分,他们四个是聘来不到半年的临时工。 “你当更行。”甘凤麟不愿意冷落每个人,花如玉是内勤,不属于稽查队,“你是大学生,又这么聪明得跟傻瓜一样。” “嗯。”花如玉不反驳,她的确认为自己又聪明又傻。 “这个没什么奇怪的,你是不知道,很多单位都有这种情况,有些单位的执法队长,一直是临时工,说起来都是笑话。”赵玉琴显得比别人见多识广。 “还是说赵队吧。”甘凤麟见展飞脸色不好看,转移话题,“那真是女中豪杰。当年,赵队长一个人,一把刀,杀得宋兵遍地尸骨,那英雄气概,啧啧……” 大家都含笑看着甘凤麟,赵玉琴笑得拿手指着他,展飞也快乐起来,忘了刚才赵玉琴的话带给他的不满,他也是临时工。 “如今,赵大姐有了我帮着,那更是,如母老虎添翼一般……”甘凤麟的笑话这才告一段落,大家笑翻了。 “按照案值,这个案子要移交,还有,过去,你们有没有应该移交尚未移交的案子,我们要调查一下。”不速之客搅乱了所有的快乐,刚才的气氛烟消云散。 检察院的同志来得真巧,丛令书的案子一波三折。 检查了以前的案卷,没有什么大案,本案正在审理中,案值还没有落实。检察院的同志不喜饶舌,只表示会按规定继续监督。 “要是早知道这个,查获的时候少查几箱不就行了。真是的。”赵玉琴说,“这还有地方说理去吗?要是都这样,以后大家再查案子不是要把大案子变成小案子啊?谁愿意为别人做嫁衣裳啊。咱查获,叫别人处理,他们真会吃现成的。” “以后,在这方面,的确是要注意了,案值较大的案子,一定要慎重,千万别给自己带来麻烦。”甘凤麟也觉得有点后怕。 “这个案子,案值在两万上下,如果按批发价就不到两万,按零售价就两万多了。”朱读算了算,对甘凤麟说。 “是啊。”甘凤麟感慨着。征求赵玉琴的意见,“咱们再和检察院的同志解释一下。实在不行,就让办里出面协调一下,这样的事,还是领导们之间沟通一下更好,不然,以后总会在这些事上摩擦。” “嗯,是应该让领导出面。”赵玉琴赞同着。 甘凤麟起身去向领导反映情况。赵玉琴一愣,本以为甘凤麟会和她一起去反映,转念想到,自己现在还没有正式回机关工作,没有资格去汇报稽查队的工作,心里生出一股失落。 没有人再说话,赵玉琴心里发空,转向展飞:“小展,最近股票又赚了吧?” “没有。”展飞无精打采的,他最近又赔了。看好了的,没买,涨了,买了的全绿着。对这个话题,他没兴趣。他对什么都没兴趣。所有的案子,他觉得,与他无关。 三八妇女节。宋丽影已经好几年没有在家过这个节日。导游,总是在外面跑,时间要服从旅行社安排,不带团就意味着收入减少。 “祝你们节日快乐。妇女和女孩儿。”甘凤麟把杯子举得挺高,看着妻子丽影和侄女甘春西。 “节日快乐。”大哥甘凤麒今天来弟弟家做客,“丽影,你辛苦了。” 丽影花了一上午时间,忙活了一桌菜。甘凤麒几次要请大家去饭店,都被婉拒。宋丽影认为,来了客人,就要自己掏钱招待,不能让客人花钱,即使客人很富有。当然,她舍不得自己花钱去饭店消费。家里最缺的就是钱,要精打细算。 “二婶,你做的菜真好吃。我给你当女儿吧。”甘春西十八岁了,仰着一张漂亮的脸,永远玩世不恭。 “你可别给我做女儿。”甘凤麟不客气地说,“我怕你闹得慌。好家伙,自从你来了,这几天,把家都翻过来了。小宝本来挺听话,你一来,也成混世魔王了。” 西西嘿嘿直笑。才三天,叔叔家已经让她折腾得不像样子。 “我愿意姐姐在我们家。姐姐来了,天天有好吃的。不像你们。”甘小宝反驳爸爸的话。甘凤麟笑着抚摸他的头。 “小宝说了,等我们老了,天天让我们吃方便面。”甘凤麟笑着对大哥说。 “爸爸今天和我一起吃方便面了。 “爸爸做的方便面就是和自己泡的不一样,他做的方便面里有肉丝有西红柿还有鸡蛋,煮出来香喷喷的一锅,怎么吃着也不像我自己泡的那个,自己泡的方便面我每次吃着都想吐。 “爸爸说他做的这叫福寿面。 “我每天在家吃方便面。” 西西抑扬顿挫,大家都搞不懂她在做什么。 “妈妈出去带团,常常在外面住,爸爸常不回家吃饭,没有人给我做饭,我就吃方便面,吃火腿,吃饼干,吃面包,吃零食,反正这些东西家里有的是,他们不会让我饿着了。可是我吃烦了,不想吃了。 “小的时候,吃完了我就站在门口,打开我家的门。那时我家的防盗门是栅栏式的,横竖的几根铁棍子,对门的文文家也是那样的,文文和我一样大,我俩就隔了防盗门说话。文文比我幸福,她有一只猫。” “不准你再背。”甘小宝意识到什么,过来捂西西的嘴。 “后来我上学了,我们家也搬家了,我吃完了方便面就只能一个人写作业。 “我不爱写作业。我总是边玩边写,爸爸妈妈很生气。他们打我。我习惯了。我不怕。有时候他们会坐在我身边监督我写作业,这时候我觉得我好幸福,就算他们打我,我也愿意呆在他们身边。” “不理你了,臭姐姐。”小宝捂不住西西的嘴,气得回自己屋。 “西西,不许再说了,弟弟都哭了。”甘凤麒制止女儿。 西西不理睬爸爸。 “那一次我哭了,妈妈以为打疼了我了,问我:‘还疼吗?’我哭得更厉害了。我早就不觉得疼了,我是觉得妈妈在身边的感觉真好。我记起书上有个词叫亲情。 “爸爸那天和他的同事在一起说笑,他说我家小宝说了:等你和我妈妈老了,天天让你们吃方便面。他这样说,好像是觉得我这个孩子很可笑,我听了什么话也不说,就像说的不是我。其实我想说,我不想天天吃方便面,尤其不想一个人在家吃。要是爸爸妈妈和我一块儿吃,吃什么都行。 “今天的方便面真好吃,我吃了三碗,我还想吃。” 这是小宝的日记,只是写得没有这么好,是西西按自己的水平修改的。开始小宝没听出来。 西西泪流满面。三个大人都沉默了。 “小宝,对不起。等姐有本事了,姐养着你,再也不让你吃方便面。”西西擦干泪,走到屋里,抱着小宝。小宝往她身上抹鼻涕,用脚踢她。 “你真生我气了?我走了。再也不来了。”西西的耐心没几分钟,见小宝不给面子,站起来要走。 “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小宝跑过来,抱住西西的胳膊。他八岁了,知道姐姐对他好。又气不过,在西西的胳膊上用力掐了一下。 “这下扯平了?出去吃饭吧。要不,好吃的都让你爸吃了。”两个孩子握手言和,三个大人预知结果一样的,如同什么也没发生。 “孩子们从小都受苦了,咱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其实还不是为了让他们有一个更好的家庭环境。凤麟,别太难为孩子。”甘凤麒掏出一大叠钱,数了一千,给小宝买零食。 甘凤麟和宋丽影赶忙推辞。 “有人给钱,凭什么不要?”西西从她爸手里把钱抢过来,“我替小宝收下了。” “这孩子。”甘凤麟看着西西,束手无策,这孩子,他了解。 “我也没钱了。”西西无视几个大人的眼光,把手伸向她爸甘凤麒。 “你们看到了?这就是我祖宗。”甘凤麒无奈,又给西西一千。“别总在叔叔家捣乱,住几天就回家吧。你姥姥想你了。” “嗯。”西西啃着鸡腿,和小宝比赛谁吃得快。 “凤麟,做执法工作,就要黑白两道,太老实了不行。”孩子们消停了,甘凤麒和弟弟喝酒。 “他这人,太正派。”甘凤麒对弟妹说,“胆子小。执法,你就当自己的事来做,什么叫公私分明啊,权力就是你自己的,维护手中的权力,这是你的本钱,你要全力以赴。有办不了的事,你找大哥。我在通南县,没有办不了的事。一提甘凤麒的大名,哪个不怕?” 西西白了她爸一眼,继续吃饭。 “也就是我这小姑奶奶。”甘凤麒笑。凤麟给他斟酒。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小宝把衣袖蘸进了菜汤里,西西数落着。一物降一物,小宝听西西的话,乖乖去把衣服换了。 “西西这孩子,让你们费心了。”甘凤麒对着宋丽影客气。 “我看,你们的关系也没你说得那么僵啊。她这不也是有说有笑的?”甘凤麟以为西西会不理大哥呢。 “哎,这孩子,很难管理啊。心机深着呢。”甘凤麒无奈,“她喜欢二婶,丽影,你多劝劝她吧。” 第四章 不要打着我的旗号敛财 银行的基础真高,凡是离钱近的单位,楼都漂亮,银行是,财政局是,税务局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几十层台阶,赵玉琴站在上面,有点晕。平时她是不晕的,今天不一样。 街对面就是通联超市最大的直营店。她站的位置是最佳观察点。 通联超市出出入入地挤满了情绪激动的顾客,警察在维持秩序。赵玉琴用手机给通联的董事长张力打电话,对方关机,再拨总经理程光,也是关机。 看来,真的出事了。 前天还打通过他们的电话,他们都保证得挺好。今天,全失踪了? “赵姐。”财政局的小胡从银行出来,赵玉琴的熟人多,总是能碰到叫赵姐的,“看到了吧,听说,老总被抓了。可惜,人们手里拿着他们那么多的购物卡。这下,全扔了。我们单位好多人正骂呢。现在去抢购东西,哪儿还有好的啊,原来值十几块的东西,现在卖一百多,就这样,人们还疯了一样的抢呢。哎,你手里一定也有他们的卡吧?” “张力和程光被哪里抓了?”赵玉琴摸摸手包,里面的确有卡,只有几百块钱的卡,算不得什么,家里还有一万多元的购物卡,这不重要,那些用卡在通联超市买的家电也不重要。她更关心的是别的。 “不知道。”小胡一向心直口快,说完就跑了。赵玉琴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这是怎么了?赵玉琴自笑失态,看看四下,没人注意她,赶紧站起来,手在屁股上划拉几下,拍掉沾上去的尘土。 有柴云鹏在,什么事也不会出的。只要柴县长地位稳固,县长夫人赵玉琴就稳如泰山。 “不要贪图这些小便宜。”柴云鹏看着地下室满满的礼物,告诫赵玉琴,别把钱看得太重。这些东西,这么显眼,出了事,不值得。 “你知道咱家有多少钱吗?”赵玉琴故作神秘地询问,柴云鹏三次没有猜中,他还是说:“钱不重要,咱们今天的生活来之不易,要珍惜。不要打着我的旗号敛财。” 柴云鹏当县长,曾经明令,哪个给他送礼,严惩不贷,结果,有一个送礼的副局长,让他给处理了。 赵玉琴支持柴云鹏的观点,你做你的官,越清廉越好。但是,我贪我的财,只要你这棵大树在,我什么都不怕。 经济问题,什么叫经济问题?经济问题的根源是政治问题。因为经济问题出事,是因为经济之外的问题没有处理好。赵玉琴一向这么认为。相对于她的灰色收入,栗克良告崔月浦和甘凤麟那个案子,真是可笑至极。 去年。将近中秋。 稽查队突袭栗克良门市。队长崔月浦、副队长甘凤麟、老齐、展飞,四个人的出现,栗克良始料不及。赵玉琴是副队长,她请假了,她婆婆的外甥来了。 那时候,综合执法科只有六个人,花如玉在单位值守,她是内勤。 通宜批发市场,全省最大的综合批发市场,市里的重点保护区,市场管理办公室就是市里专门设置的管理这个市场的行政单位,属于本市特色。 两年前,这个市场开始走下坡路,因为假货太多了。通宜造假的速度已经超过特区发展的速度,只要是市场上畅销的东西,通宜都能在一夜之间造出成批的仿制品。 市政府意识到,打假治劣成为挽救市场的当务之急。 栗克良售假,名声在外,只是苦于某些原因,总是抓不住他。这一次,机缘巧合,让稽查队抓个正着。 展飞从柜台下面翻出十条假红塔山,十条假熊猫,撂在柜台上,挺漂亮的一小堆。崔月浦冲他点点头,满含赞许,他得意地一笑。 老齐也凑上去,他不认识假货。稽查队原本只有甘凤麟和赵玉琴是打假的行家。展飞好学,经常求教,赵玉琴的识假技术从不外传,甘凤麟与她不同,倾囊相授。 展飞打趣老齐。他也不生气。内退后返聘,老齐只想多得点实惠,不想学知识。 战果辉煌,展飞和老齐兴高采烈,忙着做笔录。 崔月浦咧开嘴,看着栗克良,嘲笑。甘凤麟坐在一边,微笑。 两个队员无比兴奋。 群情振奋。 打假人员,大多有“职业病”,见到假货就兴奋,好比老虎见到兔子,狼见到羊,蜂见到蜜,蝴蝶见到花,天性使然。当然,今天逮到的是栗克良,大家的兴奋有了更深一层的含义。 栗克良收起平日的傲慢与冷淡。凑过来,递烟,倒水。 崔月浦仰头不睬。 栗克良求甘凤麟帮忙。平时,他对别人傲慢,对甘凤麟还算尊重。 “队长在呢,我说了不算。”甘凤麟不争权。 栗克良蹲在崔月浦的旁边,身子向地面倾着,要给崔月浦跪下似的,好话说了一车。 崔月浦有了回话:“先把笔录做了,有什么事再说。”这是程序,执法重证据。先把笔录做了,拿到第一手材料,这是证据,没有这个说什么也没用。 栗克良没办法,只好把这些烟的来源进货数量等等一五一十说了,边说边大喊冤枉,说真的不知道这些烟都是假的。 做过笔录,让栗克良签字。把烟封好,双方做好印迹,稽查队出了登记保存的手续,假货装到了稽查队的车上。 打道回府! 四人乐不可支,一路欢笑,把栗克良的种种丑态描述细致而夸张,感觉出了一口恶气。 “他妈的,这小子也有今天。我在市场好几年了,谁家水没喝过?独独没喝过他们家一口水。”老齐还没等车门关上就大声嚷着,也不怕栗克良听到。 甘凤麟对栗克良没好感,但是,“不能因为人家对自己态度不好就挟私报复。” 老齐就笑,说:“就是,咱还有纪律呢。从现在开始,他让我喝他水我还不喝呢,今天就没喝吧?” “你知足吧,他从来都没拿正眼看过我。”展飞开着车,“人家有恃无恐。他就没想到有今天。” 崔月浦此时要表现出自己的成熟稳重,不笑是最好的方法:“我算是看到他那孙子样了。看来人都是这样的,你不捏住他的短儿,他是不认识你的。要不怎么说‘管理管理,不管不理’呢。这回我就让他知道,卖假货的结果。” “也让他知道马王爷三只眼,是吧?”展飞扭头看崔月浦,崔月浦眼神一挑,命令他好好开车。 “嗯——”崔月浦拐了个弯并且拉了个长声,表明他的不同意,可惜字典里没有他说的这个字,“咱是执法,不是私事,哪能掺杂那么多呢?咱就是秉公执法。” 对对对,秉公执法。几个人都笑了。姜还是老的辣。 怎么秉公执法?没收假货,没收这批货物已售出部分的非法所得,按条文处以三到五倍的罚款,停业整顿,媒体曝光,吊销证件,还要上黑名单。 栗克良是大批发商,这些烟,不算什么,罚款也没什么大不了。时近中秋,秉公执法,要他到单位配合调查,或者是稽查队到他门市,就把一个大好的旺季给搅了,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传出去,会严重影响他的生意。 如果照此办理,栗克良将元气大伤。 栗克良懂法。当晚,他去崔月浦家串门。十分钟后,他从崔家出来,直奔甘凤麟家。 甘凤麟住的新房子,用的旧家具。 “你的事,我说了不算,有正队长呢。”甘凤麟不喜欢争权卖权。 栗克良拉着甘凤麟的手,叫他兄弟,说自己也是上当受骗,不知道这些烟是假的。也许,是真的里面掺上了假的。“我大意了,这么多年,你们抓到过我卖假货吗?” 见栗克良在真假的问题上纠缠,甘凤麟心里暗笑,根据经验,贩假的大多这样,一直到交完了罚款,也不肯承认自己知道经营的是假货。 “我们只是凭感观判断,不具备权威性。为了慎重,咱们可以请权威部门来鉴定。如果是真的,我们赔偿你损失,如果是假的,再依法处理。”甘凤麟一向认为,生意人不容易,不能冤枉人家,要让人家主张应有的权利。 栗克良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说是假的,那还能有错?我只是恨自己没验好货。” 谈了一个小时,甘凤麟听明白,栗克良刚从崔月浦家来。栗克良轻轻放在桌上的购物卡只是为了封他的口。 如果甘凤麟拒绝了那张卡。只要栗克良在这个案子中吃了亏,一定会以为是甘凤麟从中作梗。 响鼓不用重槌。栗克良知道,甘凤麟全听明白了。起身告辞。甘凤麟拉住他,让他带上自己的卡,两人推让到门口,栗克良匆忙出去,甘凤麟没有再追。在楼道里推让,等于广泛宣传。 卡是一千元的。甘凤麟一愣,他第一次收这么大的礼。 环顾自己简陋的新家。甘凤麟觉得自己活得肮脏,窝囊。 在稽查队很多年了,起初,没有什么权力,直到最近两年,政府严厉打击制假售假,甘凤麟才知道什么叫受贿。他很正直,秉公执法。同事都对他有意见。 入乡随俗吧。赵玉琴比甘凤麟大几岁,开导他,否则会被大家孤立的。收两瓶酒几条烟,算不得什么。 甘凤麟慢慢习惯了吃请,也慢慢习惯了收下经营户的小恩小惠。虽然,心里总是不痛快。 这次,数额太大,不再是入乡随俗,是受贿了。 “最近,我不是想钱想疯了吗?丽影回来一定会很高兴的,她嫌我没本事,为钱愁坏了。我不怪她,她也不容易,一个人在外面带团,现在的导游不好干,看到她晒得黑黑的脸,我心里也不是滋味。”甘凤麟不由苦笑了一下。 小宝在屋里写作业,甘凤麟帮他检查了一遍作业,又给他洗了澡,安顿孩子睡下。 第二天,崔玉浦拿出了处理意见,栗案要从重处罚。罚款数额,是按条文规定的最高额。稽查队有自由裁量权,只要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不管是不是合理,全由他们说了算。 出乎意料。甘凤麟愣住。 崔月浦解释他的理由:第一,中秋将近,商户日进万金,甚至数十万金,此时,时间就是金钱,任谁摊上这事,也宁可多交罚款,不愿意耽误时间;第二,只罚款,不曝光,商誉是无形资产,栗克良知道孰轻孰重;第三,继续营业,除罚款外不做其它处理。 甘凤麟觉得,罚款应该适度。崔月浦提出,罚款任务也要完成。甘凤麟没再坚持。 栗克良一听罚款额度就炸了。这个数字与他的想象,相去甚远,他的脸“呼”地红了,商人,最看重钱。 花如玉给栗克良端了杯水,崔月浦瞪她一眼,她不理。在她心里,公务员就应该这样,礼貌待客。 栗克良接过杯子,镇静了一下,说:“领导们,我说,咱能不能高抬贵手,照顾照顾我呀?我今年的生意做得不好,还没有挣到什么钱呢。春天,出了车祸,花了好几万,到现在还在打着官司呢。咱就少罚点儿吧?” 甘凤麟很尴尬,又不得不说:“你以为这是在菜市场买东西呢?可以讨价还价呀?”自己也明白,处罚从来都是讨价还价,随意性很大。 栗克良没有说话,恨。 崔月浦把他认为的那些“优惠”讲出来,栗克良说:“等于你们没有照顾我呗?” 崔月浦把眼一瞪:“你这个人,真是不知好歹,这还不是照顾你了?你还想怎么样?花如玉,给报社打电话,叫记者过来,就说咱们这里有个案子要报一下。” 花如玉马上拿起电话,找出号码本查号。虚张声势。 商户有吃软的有吃硬的,吃什么就要端什么,看人下菜碟。 现在的记者,不像过去,过去想登篇新闻要苦求他们。现在,一个电话打过去,一会儿就到。 这招挺灵。 栗克良的气焰小了:“别打别打,你是我祖宗,千万别打。”说着,看表,快中午了,拉了崔月浦的手请求:“咱先吃饭行吧?我说祖宗啊,咱先吃饭去。” 大家都冷着脸,栗克良缠了半个小时,崔月浦是个贪吃的人,经不住纠缠,答应带全科一起去。 “赵队今天有事,没上班,你不给赵队打个电话?”崔月浦问。 栗克良厌恶地说:“叫她干什么,咱们兄弟们在一起多好。” 大家一起走到门口,花如玉说有约会,退出。 甘凤麟打趣她:“丫头,少吃点,刚处对象,别让人家看着跟没出息似的。” 她一笑说:“放心吧,少吃不了。不吃白不吃。” 真是不吃白不吃,这一顿饭,栗克良花了一千多。双方喝得高兴,崔月浦把罚款一降再降,最后定在五千。当天下午,差老齐和展飞去收罚款。 第二天,刚上班,寇主任把崔月浦和甘凤麟叫到了办公室。一封信摆在他的桌子上。是栗克良的告状信。相同的还有一封,在纪委。 第五章 我不能打她 临河的案子,公安去了几趟,来市场办报过几次费用。据说临河公安很配合,还出动了十几个人,配合抓捕抢车贩假的那两个人,只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找人,人不在家,找车,车无踪影。 为这事,寇主任很恼火,最后也没能有个满意的结果, “不是找不到,是他们那里的公安本来就是那些人的内线,不用他们帮忙,兴许还能找到那些假酒贩子,用了他们,却找不到了。”赵玉琴及时验证她说过的话,“我当时怎么说的?这事,追不出结果来。没必要瞎耽误功夫。” “没什么重要事,就不要让玉琴同志去稽查队了。”寇主任吩咐下来,“让她和花如玉在家做内勤工作吧。小花是新录取的公务员,虽然有学历,毕竟只是二十出头的孩子,工作经验还少,玉琴经验丰富,多带带她。工作队的事情也很重要,不能掉以轻心。” 寇主任知道,赵玉琴再在稽查队,还会出事。 丛令书的案子还没有结,甘凤麟知道,这批假货的真正主人是丛令书的妹妹丛惠书。丛令书替他妹妹扛下来,又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找了这么多的人,此案,应该拖一拖再办。让那些隐藏着的关系露出水面,也让丛令书的神经疲劳一些,冷处理,免得操之过急。 这些年,假货案一个一个办下来,没有一个能深挖,只是把最终端的商贩揪出来,罚款了事。市场上的假货也就东方不亮西方亮,按下葫芦起来瓢。 一定要严厉打击假冒伪劣,寇主任对甘凤麟说,新来的程市长对市场的信誉很重视,在会上表态,要铁腕反腐,铁腕打假。 甘凤麟不知道谁是新来的市长,他对谁当市长不太关心,寇主任批评他,不懂政治。甘凤麟笑,他只懂打假,对本职工作,他有最大的热情,寇主任说他工作狂,宋丽影说他职业病。 通宜批发市场通过几年的发展,大大小小,两千多个商家。售假比较猖獗的是烟酒和日化,前几年管理松懈的时候,假货率达到百分之八十多。曾经有一段时间,市场上买不到一瓶真五粮液,找不到一条真红塔山。尔今,这些商品的假货率也在百分之四十左右。 市场管理,主要是三个方面:证件,渠道,质量。 甘凤麟在主任办公会上谈到他的工作思路。主任们很感兴趣,议论纷纷。 “证件管理,自从花如玉负责这项工作,基本变成了一项服务,管理规范,没有吃拿卡要。对于无证经营户,我们稽查队尽量以教育为主,做好宣传,办证费用不大,一般都能办理。遇到特殊的,不防罚一儆百。” 寇主任点头,大多数主任唯寇主任马首是瞻。只有主管财务的年主任提出疑问:“这样就会减少了咱们的罚款。” 寇主任不以为然:“不能只看罚款,咱们还要看社会效益。况且,这一项本来也没有多少罚款。” 大家都知道,办里的经费紧张,再加上招聘了这些临时工,他们的费用也挺大的,罚款是办里很关心的事。 渠道管理方面,甘凤麟认为:“收品牌费是违法的。” “可是钱呢?钱从哪里来?你用什么来保证这几个人的工资?” “过去展飞收品牌费,每一个进入咱们批发市场的品牌都给咱们交钱,不是也没出事吗?工作要讲究方法,只要你做得巧妙,把每一个收费项目都变成了合法的处罚。” 几个副主任都认为甘凤麟胆小死板。 “小甘的提法,有道理,不管手续多么合法,事实上,我们是在变相地收保护费。”寇主任一语定对错。 政府机关的办公经费,公务员的工资,理当政府财政负担,机关招聘临时工,大部分是非法用工,再为这些人的工资乱罚款,错上加错。 在编的公务员,不一定做好本职工作。稽查队在编人员五个,崔月浦歇了病假,赵玉琴专门拉倒车,常玲借调到市政府,真正努力工作的只有甘凤麟和花如玉。不用临时工,人手不够。 寇主任示意甘凤麟继续说,思谋着,竞争上岗多好,不管正式工临时工,能者上,庸者下,一改不良风气。可惜自己说了不算。 甘凤麟分析了市场上假货的情况,认为应该追根溯源,清理假货。有的副主任提出来,把假货清理了,你还干什么?换句话,没有小偷了,警察还有用吗?罚款还有吗? 寇主任也考虑到这个问题,市长已经下了决心的事,请大家不要再纠缠自身利益。 有了寇主任的支持,甘凤麟带着他五个不在编的队员开赴市场,地毯式检查。 “你的许可证呢?” “甘队,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办吗,刚开业。” 老生常谈。 “有点儿新意好不好?又骗我。”甘凤麟笑着。“都开业好几个月了,办个证能花多少钱,按规定该处罚了。” 不说处罚,动员办证要很长时间,一谈罚款,马上主动地要求办证,只要不罚就行。甘凤麟深知这些人的性格特点。 “不是我不办。有个前置条件的证没有办下来。说句实话,我去那个单位办证了,去了好几次,不是因为我的材料没带齐,就是找不到他们的人,今天是管批准的领导不在家,明天是负责办证的人不在家,反正去了几次就是办不成,等到这些人都在家了吧,又说是要到我这里来看看,看就看吧,又这不合格那不行的,我也急了,跟他们打起来了,这下子更办不了。我也不办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哪有你这样办事的?”朱读正色善意,“你不能和他们急,有话好好说。看这意思,人家是想叫你送礼?” “没错,他就是这个意思,我也不在乎那几个钱,就是不惯他们这毛病。” “看看,倔劲又来了。这样会吃亏的。早点儿想办法把证办了,好来办我们的证。不行,就换个人去。做生意,该圆滑的时候就得圆滑。”甘凤麟设身处地。 “甘队,我想办法去办证,你看,就别罚了吧?这是几条烟,给弟兄们带上。”老板此时倒是开了窍,想把甘凤麟叫到一边,甘凤麟没有动,只好面对着大家说。 “弟兄们,你们看,怎么样?”甘凤麟征求大家的意见。几个队员眼光里纷纷显出希冀的神色。 甘凤麟知道,钱是好东西。尤其是几个新队员,过去没有正式工作,挣几个钱,手指头缝就漏光了,基本没有什么积蓄,要是有可能,他们都愿意多往自己口袋里装一些。 “你们知道,我前些天出了点儿事,栗克良的事。要不是因为我们几个出事,单位也不会把你们招聘来,你们说,这个事怎么办呢?” 没有想到甘凤麟会自揭伤疤,一时都愣住了。 “我不怕伤疤,这伤疤就是我一生的座右铭。”甘凤麟推开老板的手,“走吧。别忘了,赶紧补办你的许可证。” 吩咐完经销商,甘凤麟走出去,看着经销商诧异的目光,他笑了笑,感觉有一种对自己的嘲弄。 “甘队,我真是佩服你。”朱读恭维着。 甘凤麟笑笑,本来想说“别拍了,我不是马”,可是觉得这样说话有失自己德行,也会让朱读脸上下不来,就把话又咽了回去。 “这是什么?”又是一家商户,朱读在柜台上发现了一瓶假的进口香水。 “不知道这是什么,这不是我家的。”这个商户狡猾得与众不同,当场否认。 掘地三尺,再没找到任何假货。 孤证不能定案。看来这家老板是个老手。可惜,稽查队没有任何录音录像资料,只能没收这瓶香水。 “我们拿走了,你总要证明一下吧,要不我们怎么解释这瓶香水呢?”甘凤麟还想做一次努力。 “你们爱怎么处理我不管,不知道你们从哪里拿来的这样一瓶东西。”他是咬定牙关不承认。 “我说这瓶香水是真的呢?” “真的也不是我的。” “其实还就是真的。走吧。你们谁家媳妇愿意用就拿回去用吧。”甘凤麟一本正经。 经销商脸上的表情一变,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不再多说一个字。 “这的确是真的香水,而且是不错的香水,只是,用的是外国的瓶子,灌得是咱们国产的香水,但是香水也挺好的。不信你们闻一下。” 一听这话,几个小伙子抢了起来,谁都想着拿回去给自己的爱人献媚,老板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 “这瓶酒,桑匀,你测一下酒精度。”在一家专门销售烟酒的门市,甘凤麟拿起一瓶酒,晃了几下,酒水的堆花情况显示度数太低,标示的是四十五度,看样子也就在十几度。 桑匀拿出酒精计测了一下,只有十三度。老板也很意外,当时把嘴张得挺大,看得出来,他的吃惊是真的。 “甘队,这,这事,怎么闹的呀,我也不知道这是劣质酒啊。你看,甘队,这可怎么办呀?”看得出来,这是个老实人。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郑重。甘队,这个事,你可得帮我呀,我这是进了一车货呢。好几万块钱的呢。这可怎么办呀?我可是受害者呀,你们可千万别没收啊。” “这样的劣质商品,不没收怎么行?我们要保护消费者权益,这种劣质商品绝对不能再流入市场了。”朱读义正词严,全然没有了跟展飞作队员时的习气。 “先登记保存吧。”甘凤麟做出了决定。他们租了辆货车,几个人搬了半个小时才把这些货物搬上了车。 展飞一边慢慢腾腾地搬着一边说:“这哪儿是执法啊,我们成搬运工了。搬运工收入也比我们高。” 雇搬运工,没有这项开支。 “领导吃饭能报,这个就不能报了。”展飞小声对桑匀说,桑匀不敢接话茬儿。 郑重也愁眉苦脸地帮着装货,一边不住地哀求,甘凤麟倒安慰起他来:“知情和不知情是不一样的,你这个案子,我们会根据情况处理的。先别着急,看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没有办法,这些酒还是要存在单位,办里没有经费,不可能租场地。好在,这些酒根本没有什么价值。 卸酒还要搬运,这个活,展飞是不愿意干的,甘凤麟派桑匀、闫取和张分跟车回去,自己带着展飞和朱读继续检查别的店。 “甘队。”朱读拿着一瓶剑南春酒,怀疑,但是不敢确定,甘凤麟接过来,盒子制作粗糙,锁扣质地低劣,知道是假的,故意问:“这个还有吗?” “没有了。”看来这个商户早有准备。 甘凤麟冲朱读使了个眼色,他马上会意,进里面去检查。 “哎,你进去干什么呀?”老板娘拦住了朱读。 “请让一让,我们要检查。这是我的证件,刚才已经让你看过了。”朱读又掏出证件递过去。 老板娘抢过证件,看也没看,远远扔出去,朱读忙捡了起来。 以后,再也不能让经营户摸到执法证了。甘凤麟暗忖。 朱读捡起证件,继续往里面走,老板娘急了,过来推朱读:“就是不让进去。里面是我睡觉的屋子,你进去干什么呀?” “你这是门市吧?是门市我们就要检查。”朱读被推急了,两个人争执起来,老板娘往外推他,他就往里推老板娘。 “你敢非礼我!”老板娘耍起了无赖。马上哭起来,引得外面好多人在看。 “说什么呢?这么多人在这里,你说出这种话来,你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好意思说这话呢?现在我们是执法检查,希望你好好配合工作,说别的没用。”甘凤麟上前止住她。 “少来这个,老娘什么没见过,就凭你们几个小毛孩子还想占老娘的便宜?” “谁占你便宜?瞧瞧你那老样子吧?我还看不上你呢。”朱读气得脸色发青。 “朱读,不要说这话,你出去。”甘凤麟知道,只能让朱读出去了,“你也让开,我们要检查。” 甘凤麟义正词严,老板娘有点儿怕,往后退了一点:“不能让他走,我这么大岁数了,不能吃这个亏。” “那个事,下一步再说,如果你有证据,去法院告他也行。现在我们是执法检查,请你配合工作,否则就是阻碍执法。”其实,阻碍执法又能怎么样呢?只是说给老百姓听吧,甘凤麟心里苦笑。 这句话好像起了作用,老板娘让开了一条路,甘凤麟进了里间屋。里面的假酒不多,只有三瓶,但是有两个空箱子,应该是装这批假货的包装箱。 “假货,假货怎么了?你们有本事去找那个制造假货的呀,别和我们较真啊,我们还是受害者呢。”老板娘理直气壮地说。 “我们一定查,只要我们能查到,我们一定打击,你要是能给我们提供线索我们还会奖励你呢。”朱读做笔录。 老板娘不再纠缠朱读,好像刚才的事没发生过。 “我才不做那缺德事呢,你们愿意找,你们自己查去吧。我不得罪那人。”老板娘这种人,真是让人头疼。 “甘队,我们已经把货卸完了,你们在哪儿呢?”是桑匀打来的电话,号码是科里的,他宁可跑上三楼,也舍不得用一下自己的手机。 “你们过来吧。”甘凤麟看看表,已经十一点了,还有一个小时下班,能多检查几家就多检查几家吧,不要把这一个小时浪费了。 “哎,你这是干什么呀?”展飞的声音,很着急的,甘凤麟忙挂了电话跑过去。晚了,老板娘正在摔酒,展飞只是大声嚷着,不去干涉,手里还抓着一瓶酒。 “给我!”甘凤麟把酒从展飞的手里拿过来,老板娘的手也到了,她死死地抱住这瓶酒,这已经是唯一一瓶证据,十分重要。 甘凤麟不撒手,老板娘躺到地上,手指甲在甘凤麟的手腕上用力划,血很快就流下来,甘凤麟的手没有松,心里的火烧得他就要跳起来。 要不要制服她?要不要制服她?甘凤麟在心里问自己。 不,我是执法人员,我不能打她。 好几分钟,老板娘躺在地上。甘凤麟弯着腰站着,手上吊着这个撒泼的女人。 甘凤麟的脑子飞速转着,怎么样才能既不伤害她还要让大家都看得出来我没有对她运用武力,还要把自己解救出来。 “你干什么?你放手。”朱读和展飞在一边焦急地做着思想工作,却一点作用也不起。 “都起来。怎么回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110居然来了。 老板娘放开了手,甘凤麟的腕子已经让她抓得破了一大块。 “谁打的110?”甘凤麟奇怪地问自己的两个队员。 “我!不能看着你们这么欺负人。”旁边一个围观的人说,在他眼里,执法人员的形象很糟。 “做个笔录吧。”在派出所,甘凤麟成了当事人。 直到此时,甘凤麟才知道,这个老板娘叫曾敏芝。她们家只是一个小经营户,没有自己的代理品牌,来得也晚,所以稽查队还不认识她。 做完笔录出来,曾敏芝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甘队,实在对不起,我刚才是着急,没想到自己店里会出了假货,你别和我一般见识啊,我一个老娘们家,没见过世面,你多原谅吧。” “就你这样,平时怎么做生意呢?对顾客也是这态度吗?你是做生意的,要和气生财,哪儿能这样做人做事啊?你这样做了,就能把事情给平息了吗?恐怕是越闹越大吧?这也就是我,要是换了别人,你这暴力抗法,还不知道怎么收拾你呢。”甘凤麟教训她,她毕恭毕敬地听着:“是啊,我这人呀,就是这么个烂脾气,从小父母惯的,以后,确实得改改了。您可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啊。” 甘凤麟没有回答,这点伤害,他不想追究,但是,案子一定要想办法找到突破口。最近,这个市场上的真货率明显下降,他不想放过任何一条线索,也许,可以利用老板娘的恐惧心理,让她提供线索。 第六章 有人逼你告状? 寇主任常说,他姓寇准的寇。他认为,寇准为人正直而圆融,充满了人生的智慧,是他学习的榜样。所以寇主任很少发怒。 栗克良的信摆在桌子上,寇主任再也压不住心中怒气。 野蛮执法,推打经营户,吃拿卡要,打白条,调戏女商户,而且,一向如此。依这封信的说法,崔月浦甘凤麟等四人罪不可恕。 “把他们叫过来。”寇主任脸色不好,命令办公室主任亲自去综合执法科。 办公室主任叮嘱崔甘二人小心从事。两个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告状,难免夸大其词,先调查一下。寇主任冷静下来。 两个人小心翼翼,相跟着进了寇主任的办公室。过去每次来了都是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这次不敢,并排站在寇主任的桌子前面,毕恭毕敬。 寇主任气不打一处来:“来了?”没等两个人回答,声音大起来:“捅完娄子了?你们看看,有你们做的这事吗?我三令五申,叫你们一定注意党风廉政建设,尤其是你们稽查队,我是大会说了小会讲,私下里也不知和你老崔说过多少次了,你每次都表态很坚决,说什么你知道。经销商没一个善茬子,你去罚他,他就恨你,你罚得多恨你,你罚得少还是恨你,你不罚也恨你——谁叫你上他那里去了,去了就给他添麻烦了。他给你送礼了,你照顾他了,你就有了把柄在他手里,到他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咬你一口。这是你说的吧?” 老崔忙点头:“是我说的。我也是这么做的呀,主任。” “什么?你是这样做的吗?到现在了,你还这样说?”寇主任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桌子上的茶杯震洒了也不管,甘凤麟忙把文件收拾到一边,拿了抹布擦桌子。寇主任说:“不用你现在献殷勤,你看看吧,这就是告你们的信。” 甘凤麟赶忙接过信,一目十行,头上的筋慢慢胀起来。崔月浦向信纸伸了伸脖子,不敢细看,寇主任还在指责他呢。 “怪不得别人说,执法人员现在是‘脸要黑,心要狠,手要快,嘴要硬。’你到了我面前嘴还是这么硬?你要是没吃人家饭,没收人家礼,没给人家打白条,人家会告你?你们这不是敲诈是什么?人家说你们是土匪执法。连我这个主任也受连累。” 崔月浦不明就里。 甘凤麟小声说:“是栗克良。” “是。是纪委臧副书记的亲戚,臧副书记刚来电话,把我狠狠训了一顿,要求我从严从快处理。杀一儆百。” “寇主任,您先别生气。”两个“犯人”在领导气愤训话的时间里已经匆匆看完栗克良的告状信。甘凤麟先说话了:“我觉得他的这封信有好多不实之处。” “什么实不实的?自己犯了错,不知道检讨自己,还在这里指责别人?你现在应该好好想想你自己!反思!!”寇主任的气更大。 “他说的的确是出入太多了。跟事实一点儿也不相符。”崔月浦也说。 “到现在了还说这些?还是先去考虑考虑自己的所作所为吧?想想自己都错哪儿了。别在这里没理搅三分了,回去吧。”不容分辩,寇主任让他们回去写检查。 两个人不敢多说。 寇主任说:“我会让纪检组调查这件事的,等结果出来,你们试试,看我怎么整治你们。”看到两个人出去了,他忽然又叫:“甘凤麟,你给我回来!” 甘凤麟只得又回来。也不知主任还有什么训斥。 寇主任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甘凤麟才在沙发边上坐下来,欠着身子,看着主任。 “小甘啊。”寇主任老半天没有说话,甘凤麟看得出来,他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寇主任一般不会失态,今天他这是气坏了。“那些烟酒,你看过了吗?是假的吗?” 甘凤麟感觉到他的脸一下子红了:“没有。是展飞看的。应该不会错。” “这么说,我们至少还占着三分理。他说你们还骂了他。展飞还推了他几下子。野蛮执法。执法中言语冲突是难免的,但是打人的事我有点儿怀疑,你从不在我面前说谎,你说实话,这事有吗?” 甘凤麟老实地说:“没有。过去在别的案子中可能有过,但是在他这个案子上绝对没有。他当时配合得很好。态度很谦恭,我们不用和他冲突。他说晚上去我家,给了我五千块钱的事,那也纯属虚构。” 寇主任不耐烦地说:“那些细节,自然会有人调查的。你太不应该了。执法队伍中,鱼龙混杂,有的年纪大了,想搂一把就退休,有的贪财受贿,有的年轻没经验。这些年,我对你的执法水平还是很看重的。有方法,有思想,和经销商之间相对融洽,不贪不占。这次,你太让我失望了。诬陷的事,不用怕,我们会调查。只是臧副书记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好自为之吧。” 寇主任喜欢甘凤麟,全单位的人都看得出来。 甘凤麟工作有能力,聪明,大度,幽默,懂礼,正直,人缘好,与机关里那些阳刚之气不足的男人相比,出类拔萃,像极了年轻时的寇主任。尤其是,他从不阿谀奉承。寇主任有意等崔月浦退休之后,提拔甘凤麟为正科长。 “这件事,可能有人在背后指使。”甘凤麟思考片刻。 “不要总是怀疑别人,要从自身找原因。”寇主任挥了挥手,示意甘凤麟走。 甘凤麟和崔月浦这下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甘凤麟知道,崔月浦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没事的时候,他胆子比熊胆都大,给他座金山他也敢往家拿,出了事,他胆子比耗子都小,毫无担当。这事,只能自己想办法。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这件事的关键是栗克良。“民不告,官不究”,如果栗克良不告了,这事也许就没事了。 “咱们要去栗克良家。”崔月浦提议,甘凤麟同意。 “这小子够可恨的。等过了这事,我饶不了他。”崔月浦说,他没见到栗克良的一万块钱,栗克良也没去他家串门,一切都是子虚乌有。 两个人刚商量出一点儿主意,纪委的人到了。拿着一张白条的复印件。 “你们收的钱呢?” 钱还在保险柜里。纪委的同志请崔月浦打开保险柜,崔月浦示意甘凤麟,甘凤麟拿着保险柜的钥匙。 “嗯,你们还不错,一般,打白条就有小金库,看来,你们这里边只有这一笔钱。”纪委的同志态度很好,他们是来工作的,不想得罪什么人。 崔月浦见纪委的同志没有抓到证据,马上来了精神,保证自己从来没有小金库。甘凤麟暗自庆幸,多亏前几天刚把小金库里的钱处理掉。这事,不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主管主任是知道的。 昨天中午,栗克良请客之后,崔月浦让展飞和老齐去栗克良门市,把罚款收上来,要求展飞打白条。 甘凤麟不同意。崔月浦说,你就是胆小,这都是说好了的事了。有事我担着。甘凤麟明白,所谓说好了的事,就是栗克良送礼的时候,崔月浦已经和栗克良达成了协议。 展飞到门市后,栗克良知道,老齐不如展飞聪明,把老齐叫出去,请他和展飞商量一下,给他们两条红塔山,照顾自己一下,老齐不敢做主,说要跟展飞商量一下。门市内,栗克良的老婆把三百块钱塞到展飞的手里。展飞没有推辞,扫了一眼,知道是几张百元票,神态轻松地装进口袋,如同收回了欠债。 老齐把展飞叫到一边,展飞面露难色。 老齐说:“你不用担心,这事,回去我跟崔月浦说。我这么大岁数了,什么也不怕。他老崔明摆着是收了礼了。他吃肉,咱喝汤,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行,我就和他吵嚷,再不行,就找寇主任说道说道。” 展飞犹豫半天,答应老齐。 两个人又给栗克良出主意。让栗克良找出一堆零钱,凑了两千块钱,打了张白条,收下,算是处罚。 崔月浦看到只有两千,很生气,说好了五千,怎么变成了两千?老齐拍了桌子,崔月浦马上说,我还得去寇主任屋一趟,回来再说这事,反正你们这样做不行。这事没完。 崔月浦出去,老齐看着展飞笑,这事儿,就算完了。 纪委的同志拿到证据,谢绝了崔月浦的挽留:“等你们过了这一关,要是没事,不请客都不行。” 只隔了二十多个小时,昨天晚上还是栗克良给队长们送礼呢,今天就变成了他们给栗克良送礼。 敲了半小时的门,栗克良才把崔月浦和甘凤麟让进屋,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说是看电视了,没听到。两个人心里明白,却无可奈何。 其实,栗克良刚才在打电话。 栗克良眼睛看着电视,不愿意答理他们。 崔月浦脸皮厚,东拉西扯,栗家两口子也不怎么回话。甘凤麟后来说话了,他们两口子也知道甘凤麟是只老虎,别看他平时说话和颜悦色的,可是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再说,他的为人市场上还是有个公论的,的确是个好人。两口子不好不理甘凤麟,和他说起了家常。 甘凤麟会说话,道歉也非常诚恳,说着说着气氛就好了。 栗克良的媳妇说:“甘队呀,别怪我说呀,你们这事做得也太过了。但是我们也不想和你们做对,只要你们放过我们,我们也不想为难你们,毕竟我们以后还要做生意,就算是不做生意了,也还要和你们见面吧?大家何必闹到不可开交呢?我们不想告状,可是我们不告不行啊。” “你是说有人逼你告状?”甘凤麟小心地问。 “是赵玉琴?”崔月浦不管那么多,直截了当。 “我们可没这样说。”栗克良瞪了媳妇一眼。 “要是那头不闹了,我们这里好办。”栗克良媳妇说。她看见崔月浦把什么东西放在沙发上,她知道,那是两千块钱的购物卡,也看见甘凤麟把什么东西放在桌子隐蔽处,这些,都是昨晚栗克良送出去的。而地上的那堆东西,是崔月浦和甘凤麟承认的错误,是他们夫妇在执法人员面前的尊严。 第七章 送礼的接踵而至 “甘队,真是对不起,您别和我一般见识,我一个老百姓,老娘儿们,不懂事,爱冲动,您别生我的气了。我以后保证不再这样做事了。”曾敏芝后悔莫及,晚上,甘凤麟还没吃完饭,她就提着礼物上门了。 “这事做得,的确够傻。我是执法人员,你打了我,就是暴力抗法。也幸亏我是执法人员,否则,我还了手,你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抬手不打笑脸人,甘凤麟耐心给曾敏芝讲道理。 “再也不敢了,甘队,当时哪儿想那么多了,一看自己家给查出假酒了,就急了。多亏您跟派出所说了好话,要不,这次我就难看了。”曾敏芝陪着小心。 “你知道什么?真是个老娘儿们,就知道撒泼!这些年,习惯了,在家里和我打,在市场上和这些经营户打,一点儿也不像个女人。”曾敏芝的丈夫数落起来,曾敏芝想发作,又忍住了。 “现在又和稽查队打,真是疯了。你认识假货,甘队告诉你了,你不说好好感谢,人家保护了你的信誉,你可倒好,居然和甘队动起手来。甘队那是不愿意理你。你知道甘队是干什么的?甘队是练武术的,要是打你,十个二十个你也早就打倒了。全亏了甘队这人厚道,不和你一般见识。我就说,我一天不在家,你就惹事。” 甘凤麟看出来,曾敏芝的丈夫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不说话,顾自吃饭,看他们表演。 “甘队,其实这事,我真不知道那酒是假的。没想到,那个混蛋把假货给了我,过后,我一定找这小子算账。”曾敏芝恨恨地说。 “你还挺厉害,还能找他算账。”甘凤麟若无其事,盼着她能提供出送货的人来。 “找什么找?他送完了货,还会再回来呀?你又不认识他是谁,上哪里找去?”曾敏芝的丈夫明显比她狡猾。 “是啊,这些售假案件,倒霉的都是咱们市场里的这些经营户,送货的送完假货跑了,处罚的可是咱这些经营户啊。要是我们再在报纸上一宣传,你们还要背一个卖假货的黑锅,以后这信誉很难再树起来了。”甘凤麟又加了一个砝码。 “是啊,凭什么我们帮他们背着这黑锅,以后我们的生意还怎么做呀?”曾敏芝有点儿急,这话是冲着她丈夫说的。 “替谁背呀?谁叫你自己不长眼呢,人家蹬着个小三轮来推销,你就只图便宜进了货。我说过不让你进来路不明的货吧,你不听,这回傻眼了吧?后悔也来不及了吧?再说了,那些人,别说你不认识他,就算你在哪里认出了他,人家死不认账,你有什么证据?他们都是亡命徒,你找到他们,还没等你把他们怎么着,他先把你门市砸了,你还做不做生意了?” 曾敏芝的丈夫频频使眼色,看得出来,曾敏芝怕了。看来,这些送假货的,他们是认识的。 “只顾了说话,还忘了问,你怎么称呼?”按市场上的惯例,甘凤麟猜测,他在市场上大概被叫做“曾敏芝的老头子”。 “我姓袁,叫袁世林。您就叫我老袁就行。” “哦,老袁,确实是挺圆滑的啊。”甘凤麟开了个玩笑,不深不浅。 “现在,是私人场合,咱说点儿实话行吧?我说话也没证据,你们也不用担心,出了这个门,这话烟消云散。”甘凤麟不愿意听那些没用的谎言。 “识假,你们商户的水平不比我们差。你不要急着分辩,听我说。现在是淡季,货源充足,咱们三令五申,要从正规渠道进货,你们为什么还要从可疑商贩手里进货?他们的供货价那么低,你不怀疑吗?你说不知道那些酒是假的,谁能相信呢?进这样的货,以你的精明,能不了解供货商的来龙去脉吗?” “甘队,您别逼问我了。这些事,我说句实话,别说我们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我们也不敢说。市场这么大,卖假货的人也不少,我们也不算什么大户,只是偶尔卖了这几瓶……” “是,我们就卖了这几瓶。甘队,我们本来就是小门市,卖不了多少。这不是看别人都卖,我们才……”曾敏芝怕丈夫说多了,结果自己也说多了,把大家都卖的事泄漏了出来。她丈夫瞪了她一眼,这才住了嘴。 “大家都在卖,您也别问我们都是谁在卖,我们也不敢说。反正,卖假的一瓶,比真的十瓶还赚钱,大家都知道这个理。不是有人说吗?叫什么,原始积累,原始积累就是罪恶的,第一桶金有多少是干净的?我们这个市场不也一样吗?” “你这是什么理论?违法还有理了?”甘凤麟把饭碗放下,是有些人打擦边球,不只是市场里这些商人,就连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也有时会钻法律的空子。 “甘队,你们天天坐在机关,干的是正义的事,不了解我们这些人,我还不知道吗?聪明的,钻法律空子;胆子大的,直接违法。抓到了,算倒霉,抓不到就偷着乐,等赚够了钱,大多数就不再违法了,成了正经商人了,谁还能翻出老账来说他什么?大家都是这样做的,你们不知道,我知道。”袁世林对自己的经验很自信,他只顾了自己说,看不到甘凤麟的愤怒。 “你是说,那些大户也是靠着这种手段才起的家?”甘凤麟脸色有点儿不好看,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故意低头吃饭。 “甘队,你别听他瞎说,人家那些人,哪像他说的那样。你别乱攀扯别人,自己的事就说自己的事,拉扯人家干什么?你有什么证据?”曾敏芝这回又比她丈夫明白了。 看这两口子一唱一和地表演,甘凤麟气笑了。 “甘队,说着说着就说些乱七八糟的,我们两口子,您也看出来了,就是这个素质,也没文化,就是靠在市场上小打小闹地卖点货,也赚不了大钱,也没那个本事,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们一般见识了。今天,我来认个错,求您原谅我。刚才,您也笑了,我知道,您也不能和我这样的人计较,全是我的错,我不该不懂事,您多原谅,我也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胡乱买了点营养品,您自己看着喜欢什么,自己去买点吧。”曾敏芝指了指买的一包奶粉之类的东西,看样子值不了多少钱,又把一叠钱从口袋里掏了出来:“甘队,我也不知道怎么表示自己的歉意,这是八千块钱,您千万别说别的,这不是行贿,案子,您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案子,不就是几瓶酒吗?没收了,再罚上点儿钱,也不会多吧?我也问过别人了,罚也罚不了千儿八百的,我就是觉得对不起您,这点儿钱,全当是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了。” “这点儿钱,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甘凤麟故意沉着脸,“我一个稽查队长,在市场上这么多人看着,你们这么大吵大闹的,我以后还怎么执法?” “甘队,您说个数,我们错了,听你的处理。”袁世林说。曾敏芝的脸上有点儿急的样子,甘凤麟看到他使眼色制止曾敏芝发作,但是,“您”字已经换成了“你”。 “这件事,要消除在市场上的影响。不然的话,以后我们在市场上还怎么执法?都知道我们吃硬不吃软,那还怎么工作?我个人的事没什么,我也用不着你们精神赔偿。咱们不是打架,要是个人打架,你们也知道,别说是一个,就是你们两个也不在话下,而且,要是你们真的伤害了我,我还真是会索要赔偿。可是现在不是,我为的是执法人员的形象,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我从小练武,受的伤多了,过几天就好了,我个人不追究了。但是,如果这件事情处理不好,我保留追究的权利。” “甘队,您这人真是太好了。让我说什么好啊。只要您个人不追究,您让我们干什么我们都听。”两口子立刻高兴地说,他们知道,个人追究,比法律追究来得更快,更彻底。 “我让你们干什么?我让你们提供售假的商贩。”知道可能性不大,甘凤麟还是不愿意放弃。 “甘队,您饶了我们吧,打死我们也不敢啊。我们还要开店呢,再说了,家里还有孩子。”也许是受了感动,两个虽然还是不愿意提供线索,但是真话总算说了出来。甘凤麟知道,市场上可能有一支很难对付的恶势力,他们不只是售假,可能还是黑社会性质的。 “那好吧,这件事,我个人可以不追究,但是,处罚是不能从轻的。你们要接受处罚,还有,我件事,我们会在报纸上曝光,挽回影响……” “甘队,能不能不曝光啊?我们认错,我们公开认错,我们请执法队的弟兄们好好地吃一顿。或者是给执法队赞助点儿什么,都行啊,就是千万别曝光啊。”两个人开始哀求。 “你们也知道声誉比钱值钱啊?早知道这个,你们早干什么了?难道执法队就不要声誉了?这样吧,只曝光这件事,不提你们的名字。” “甘队,没想到您这么大度,谢谢您。听人说,你们家是武术世家,你是黑白两道,我还以为……谢谢您。”老袁赔着笑。 “以为什么?砸了你们的门市?八小时以外,打你们一顿?还是利用职权,天天去你门市骚扰?还是什么?我甘凤麟不会那样做的,你们就放心吧。” 甘凤麟下了逐客令,两个人一边不住地说着谢谢,一边道着歉,把那一包东西留下。甘凤麟知道,那些东西值不了几个钱,再不要就是不给面子了。 小宝在屋里写作业,甘凤麟担心,如此环境,对孩子影响不好。收拾完厨房,小宝就来让甘凤麟给他听写。 孩子每天的作业,都有给家长的一部分,不是听写就是出数学题。家长替老师做了大量的工作。隔三差五,还要给老师送礼。甘凤麟本来不想送,宋丽影说,别的孩子都送,不送的一定会吃亏。小宝说,就是送完那一个月,老师还算温暖,以后,照样不理不睬。 最近,又说孩子们的作文不好,星期天要到老师家里去上补习班,甘凤麟对这位老师的看法极大。 推己及人,甘凤麟觉得,其实,大家都是不正之风的受害者。今天你在这里不正当地得到,明天便会在那里不正当地付出。今天你卖给我劣质的生活用品,明天,我就卖给你有毒的水果蔬菜,坑来坑去,大家在转圈坑自己。 曾敏芝的话也引起他的思考。 当上队长之后,门庭热闹起来。甘凤麟并没有主动把地址告诉别人,经营户们却轻易就能找上门来。如果下大力度打假,那股恶势力也会找上门来。甘凤麟看着小宝,心情沉重。 “你先自己写吧。”又有敲门声,甘凤麟把小宝关在卧室里,出去开门。 是郑重。 “甘队。我可怎么办啊?”还没坐下,郑重就愁眉苦脸地问。 “郑重,你是老实人,我知道。这几年,你在市场里做生意,没有做到很大,但是自己一贯坚持诚信,声誉很好。这些年,市场里能像你这样守法的大概不是很多,我在市场上呆了这么多年了,这些我们都清楚,你不用担心。”甘凤麟给郑重倒了杯水,郑重接过杯子,脸上有了笑容。“甘队,你们也了解我?”他欣喜地说。 “当然,市场的这两千多个经销商,我现在还不能都认识,更不可能都了解,但是,一些商誉极好和极差的,我们心里都有数。要不,我这几年的工作不是白做了?”甘凤麟笑着拍拍他肩,缓解一下他的紧张情绪。 “还真是。”郑重不会花言巧语,憨厚地笑。 “怎么进的这些货呀?”和郑重说话不能像是和曾敏芝两口子一样,甘凤麟主动问他。 “哎,甘队,说起这事来就让我上火。前些天,来了个推销员,拿着样品酒,还有质检报告,厂子的三证,什么也不缺。我喝了样品酒,觉得不错,又找了几个朋友,大家在一起喝了喝这酒,都说还不错,价位也合适,正好面向农村市场,包装也还可以,我就定了货。谁知道来的货和样品不一样啊。其实,我还挺留意这事的,到厂里去看过,以为不会出什么差错,谁想到还是出了差错。一车酒呢,十几万呀。您要是再罚我一下子,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呀?”郑重说着,眼里就含上了泪。 “别这样,你的情况我知道,一个人,从农村来的,从刚建市场时就在这里给别人打工。后来有了经验,老板帮着,你自己戳起这个摊子,踏踏实实干了这几年,刚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也结了婚,又刚买了房子,小日子正是越过越好的时候。要是倒了这么一次霉,这一年就白干了。我说得对吧?” “甘队,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郑重有些吃惊,了解他的情况本来不难,他家又不是保密单位,他吃惊的大概是甘凤麟对他的关注。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啊?你怎么就知道我的家呀?”甘凤麟以玩笑的口气说。 “知道你的家很容易,市场上有人知道,我就能知道。我一打听,没有几个人会瞒着我。” “你小子,就是有个傻人缘。既然你找我来了,直说吧,有什么想法?” “甘队,我想求求你,少罚我点儿吧,我已经损失挺多了。”说着就低下了头。 “要是不罚你呢?”甘凤麟轻松地望着他。 “真的?”郑重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不相信地看着甘凤麟,从衣袋里掏出个纸包,一下子塞到甘凤麟手里。 “郑重,你也会这个了?你送我多少钱,想买我的良心。” “三……三千。”郑重的脸涨得通红。 “你也是生意人,看来这种良心买卖你做得还是不多,所以,你自己先觉得不好意思了。告诉你,我也不想卖良心。我说不罚你不是因为我想要你的钱。我是因为知道你是个规矩的商人,我想帮你。当然,是不是能帮得了,我也不知道。更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让我帮你。”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就是不知道甘队你怎么帮我。” “我这回是想帮你个大忙,不只是不罚你,还要帮你追回损失。我建议你这样做——当然,你想不想这样做是你的事。——你过几天,给厂子打个电话,告诉他,货卖得挺好,让他再送一车来。到时候,咱们把车一扣,人一抓,不怕追不回你的损失,罚款也不用你出了,自然有他承担。这个主意,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算,因为这是外地厂子,我们拿人家没办法,就算是和当地执法部门联系,难免会走漏风声。地方保护,很常见,我不能保证所有执法人员都秉公执法。这话明白吧?” “我明白,我听你的,我原来还打算给厂里打电话如实说这件事呢,幸亏没打。可是,他人来了,咱们就能抓住吗?” “这要提前和公安联系好。只是,联系了公安,恐怕吃亏的是我们单位,大概公安会把罚款拿走。我还要请示领导,这就不用你管了。这是我的事。” “那太好了,甘队。谢谢你。”郑重做生意的头脑有,但是到了这时候,话就是跟不上。 “甘队,这个……你看?你就收下吧。算我谢谢你。”郑重又把纸包拿出来,红着脸小声说。 “不用这个那个了。栗克良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不要害了我。只要把这个厂家引过来,就是回报我了,这也是我的工作成绩。”甘凤麟笑着把郑重推出了门。 第八章 赵玉琴被这种融洽的氛围感动了 走到雅间门口,甘凤麟请崔月浦先进。他从小习武,对长辈和领导非常尊重。对下属,他和蔼可亲,从不要求这些。 崔月浦喜欢摆架子,对别人的尊重很敏感。赵玉琴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气愤,却又无奈。人家是县长的娘子,她在市场上名声很臭,只是投鼠忌器,连寇主任都不好意思动她,崔月浦也只有忍气吞声。 栗克良的案子,本来是为了报复赵玉琴。那天,赵玉琴请假,崔月浦带着甘凤麟、老齐和展飞检查市场,崔月浦提出要给栗克良来个突然袭击,大家一致赞同。 赵玉琴是栗克良的保护伞,人尽皆知。 自从稽查队开始打假,赵玉琴第一个意识到,权力来了。她抢先在市场上拉拢了大批的商户,这些人,在她的护蔽下贩假售劣,很难抓获。栗克良更是有恃无恐,对稽查队的其他人,傲慢无礼,稽查队的人们恨透了他。 想不到一脚踩在地雷上,稽查队做事不慎,全落到赵玉琴手心里。栗克良说出赵玉琴在背后指使他的事,崔甘二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很吃惊。 “下手太狠了。”崔月浦咬牙切齿。 “咱们知道她的事也不少,从来没想过去告她,只是敲山震虎,拿栗克良出出气。”甘凤麟觉察到赵玉琴的狠毒。 “等过了这事,看我不整死你,赵玉琴。”崔月浦恨恨地说。昨晚,他们才去给栗克良送过礼,今天,是他们宴请赵玉琴,求她放几位同事一马。 “凤麟,我一直奇怪,她有什么手段,把这些经营户都掌握到手里呢?”崔月浦没有坐在正位上,今天,要把最好的座位留给赵玉琴。“今天一定要让她高兴,我问过纪委的朋友,这事,有臧副书记盯着,说不定要给咱们处分。不过,与臧副书记相比,主要还是栗克良。栗克良昨晚不是说了吗,真正主要的,还是赵玉琴。” “昨晚回来,我又给栗克良打了个电话,他说,他还有生意要做,不想和咱们结仇,主要是赵玉琴。”甘凤麟皱着眉,很自责。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怪,就怪自己不争气。 “所以说,关键是赵玉琴,只要她这里一松劲,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你平时和她关系好,这回全看你的了。我的话,她一点儿也听不进去,我看,这娘们儿还是对你有点意思的。”崔月浦挥挥手,把刚进门的服务员赶了出去。 赵玉琴和花如玉去洗手间了,还没有到,老齐和展飞在大厅点菜。现在时兴这种点菜方式,直接让客人在大厅点,这让崔月浦觉得有失客人的高贵,所以他从不点菜,只是让展飞和老齐去点。他们是知道他爱吃什么的,要是点的菜他不喜欢,他会不高兴的。现在,只有两个人在这里坐着,正好说话。 “说什么呢?谁对她有意思了?”甘凤麟随口说。 “不是说你对她有意思,是她对你。你还没看出来呀?”崔月浦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他喜欢认真。 “大家都是同事,在一起开开玩笑可以,哪儿能动真格的呀?你多想了。”甘凤麟很真诚,他对赵玉琴从无非分之想。 “信不信由你。”崔月浦满脸真诚,“我也快退休了,五十九岁现象,不瞒你说,我不想离开这个岗位。我这一生,抱负远大,却不得志,这几年,刚有了权力,你别笑话我,我想好好用用。寇主任并不想严惩咱们,所有的症结,都在赵玉琴这里。” 甘凤麟用眼睛指了一下门外,崔月浦知道,怕赵玉琴听到,闭了嘴,又忍不住补充上一句:“今天一定要哄她高兴啊。” 甘凤麟点点头:“好汉不吃眼前亏”。 两人说着话,一回头,赵玉琴和花如玉走进来。实际宴请赵玉琴,表面上是全科聚餐。 甘凤麟一笑,说:“咱们稽查队的两位半边天来了?俩半边天就是一整天了,你们一整天了,我们只能是晚上了,哈哈。” 赵玉琴见甘凤麟笑得很真诚,心里也觉得很舒畅。她也笑了说:“瞧你那黑灯瞎火的劲吧,看你也是晚上。瞧那张黑脸。” 甘凤麟摸一把自己的脸:“只是不如你们女人白,也算不得黑吧,男人嘛。知道你喜欢小白脸,可是咱脸黑心不黑,也挺可爱的吧?” 赵玉琴知道,今天的场合,她是女神,可以肆无忌惮:“瞧你那德行吧,还可爱呢?也不怕别人笑掉了牙。” “大姐您只管笑,牙掉了我给你接着,不用担心。要是真掉了呀,也说明您那牙该下岗了,咱换新的,让崔队给您报销。还不行吗?”甘凤麟说完就看赵玉琴的牙。 赵玉琴从小牙不好,就怕别人看她牙:“看什么看?” 花如玉年轻,爱凑热闹,接着赵玉琴的话说:“不认识呀?还看。” 甘凤麟咧咧嘴:“嗯,是不认识,这么漂亮的大姐我哪儿认识呀。请问,神仙姐姐,您是哪里来的呀?天下掉下来的林妹妹吧?不对,林妹妹没这么老,看着像林妹妹她妈。” 花如玉早知道会有这一句,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缝儿,赵玉琴说:“像你妈。去你的。” 甘凤麟说:“你看,不对了吧?我和你开玩笑,你怎么能骂人呢?而且还要这样污辱老人,你不对啊。” 见甘凤麟真的不高兴了,赵玉琴知道这句话说得过分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这不是顺口说出来了吗?不好意思啊。” “大家就是要多开开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平时大家出去执法,就像演员化了妆登上舞台一样,演什么就要像什么。不执法了,就要好好地轻松轻松,虽然我不爱开玩笑,但是我支持同志们在一起快快乐乐的,愿意给大家营造一个宽松的工作环境。其实,你们是没有机会去看,到各执法单位走一走,你们就知道了,他们也都是这样。上了班,面对执法对象,大家都很严肃,这样时间长了就会很累,所以,没有外人的时候,就要放松一下。”崔月浦说,“咱们又好长时间没有一块儿吃饭了,今天咱们的奖金发下来了——就是去年咱们得那个先进单位的奖金,正好咱们可以在一起聚聚。赵队也要请客啊,你得了先进个人奖呢。” 赵玉琴说:“行,不就是吃饭吗?你说吃什么吧?” “一看赵队就是财大气粗呀。”花如玉说:“你们说吧,吃什么?发五百的奖金,怎么也要吃六百吧?” “还真就是财大气粗,花儿,我家一个月的工资加奖金,我们两口子加上孩子,你知道有多少?差点儿不到一万。你说,像你这样的,不是我说你,还要在外面租房子住?你就住你赵队家里,我管你吃管你住,你没事了就是帮我做做家务就行了,省你多少花费呀。”赵玉琴有点儿忘乎所以。 花如玉的脸沉下来。 甘凤麟对赵玉琴充满了厌恶,怕花如玉脸皮薄,忙说:“小花,你去看看,那两个点菜的怎么还不来?不会是点完了俩人在那儿吃上了吧?让咱们傻等。” 花如玉话到嘴边:“我可不做你家保姆。”看了看甘凤麟,终于没有说,自顾自出去了。 点菜的俩人随着话音进了屋,花如玉没有回来。 服务员进来问:“几位喝什么酒?” 崔月浦喝白酒,甘凤麟说:“来瓶红酒,要张裕。” 赵玉琴明知是为她要的,只有她喝红酒,展飞和老齐喝啤酒,可是她还是不放过打击甘凤麟的机会。很久没有和甘凤麟开玩笑了,她也觉得累了。于是说:“你就是好色呀。” 甘凤麟一笑说:“还是赵姐了解我呀,可是我好色不饮(淫),我是给你要的。不过,要说好色呀,还是他们俩,小展和老齐,他们喜欢黄色的。我今天喝白酒。” 甘凤麟和赵玉琴又开始斗嘴,大家都高兴了,展飞和老齐也一个劲地凑趣。展飞说:“甘队,你就是有学问,还知道好色不淫。我有个问题要请教你呢。” 甘凤麟说:“问吧,你甘大哥就是有学问,难不住我的,不像你赵姐,傻乎乎的。拣难的问啊。” 展飞说:“是的,女的就不问了。问就问难(男)的。请听题:四书五经,什么叫四书,什么叫五经?” “真笨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四书都不知道?上学都干什么了?我对你们这些年轻人很失望呀。告诉你吧,记住了,四叔就是你三叔的弟弟。” 不等大家的笑声结束,甘凤麟又说:“五经,赵队你知道吗?” 赵玉琴说:“不就是诗经,书经,还有……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了。” 甘凤麟又问崔月浦:“崔队你知道吗?” 崔月浦没学问,不懂这些,他说:“我不看那些没用的东西。” 甘凤麟转向老齐,老齐拿牙签往嘴里比划。 甘凤麟摇了摇头说:“好,都不知道,这回就好办了,听着啊:五经,就是,诗经,书经,易经,还有,”他回头看了一下,见花如玉没有回来,放心了,又看大家期待的眼睛,知道是等他的笑料呢,就说,“月经……” 话还没落地,赵玉琴说:“还有你个神经。”众人哈哈大笑,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花如玉推门走了进来,赵玉琴考她:“小花儿,你说四书五经是什么呀?” 花如玉猜测,赵玉琴这样问她,一定有潜台词,不愿意让她小瞧了。赵玉琴一向散布读书无用论,贬低花如玉这样的大学生,就说:“我不知道是诗书礼义和春秋,别问我,我也不想听。菜来了,快吃吧。” 赵玉琴一脸憨厚:“你知道你甘队怎么说的吗?” 甘凤麟赶紧制止:“哎,赵姐,儿童不宜啊。咱们开玩笑,我脸皮厚,小花可是个好孩子,你别把人家教坏了。” 花如玉聪明,知道他们在讲成人笑话,站起来说:“我去找服务员要餐巾纸。”连忙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却什么也没拿,因为“危机”已经过去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那么护着花如玉?看人家年轻漂亮啊?”花如玉走了,赵玉琴还是不依不饶。 “和你这种比徐娘还老的大娘开玩笑,是逗你开心,和一个小姑娘胡说八道,就是不道德了。大家都从年轻时候过来的。”甘凤麟和赵玉琴喝酒,赵玉琴不恼,半杯红酒倾下去,脸上红起来。 十五年前,甘凤麟刚参加工作。如今,他三十八了,对那些曾经帮助过他的同志,他至今心存感激。 都从年轻时过来的。赵玉琴年轻的时候,和花如玉一样,美丽,聪明,单纯。也有老同事欺侮她,她和年轻的同事们在一起议论,等她们老了,绝不欺侮年轻人,把机关的风气扭转过来。 现在,她的观念变了。她并不讨厌花如玉。但是她嫉妒。上天生成了美,就是让人欣赏的,爱恋是一种赏慕,嫉妒未尝不是一种痛彻的喜欢。她所经受的风雨,花如玉同样经受了,她才觉得公平。 这顿饭吃得非常热烈,大家吃得很卖力气,也吃得很快乐,很融洽。赵玉琴被这种融洽的氛围感动了,她也愿意自己的生活能这么快乐地过下去呀。当然,她心里明白,大家为什么这样对她,过了这个难关,也许就不会再有人这样对她了。但她还是留恋这种日子。 崔月浦看出这次的效果很好,他敬赵玉琴一杯酒说:“赵队,小妹,咱们可是多年的老同事了,你还要多照顾着大哥点儿呀。大哥这人,有时做事不大考虑的,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尽管说,千万别往心里去。” 赵玉琴喝了酒,拿餐巾纸擦掉沾在下巴上的残酒:“看大哥说的,咱们这么多年的同事了,哪儿能在意那么多?我这人也有好多事不走大脑的,做得对不对的,大哥别计较呀。” 崔月浦冲着赵玉琴伸大拇指:“我就是喜欢你的痛快,不像有的女人,婆婆妈妈的,我妹妹就是女中豪杰。我先干为敬。”说着把小半杯白酒,一仰脖子就喝了下去。这是四两的大杯,一口喝下去足有一两半。 赵玉琴没有喝完她手里的酒,她只是抿了一口。崔月浦也没有再多说,要是平时他一定会让赵玉琴也干掉杯中酒的,现在他不敢。 见队长敬了赵玉琴,大家也都敬她。 都敬过了,崔月浦说:“妹妹啊,你是女诸葛啊,有些事还要你多帮忙呢。” 赵玉琴说:“什么事?你说吧。” 崔月浦说:“你看,市场上的事,你比较熟,大家也尊重你,你能不能做做栗克良的工作?帮我们一个忙?让他别再告了。” 赵玉琴早就知道,崔月浦会提这件事,她也想就坡下驴了,只是她希望这个要求是甘凤麟提出来的。崔月浦提出来也是对的,因为他是队长啊。她想了想说:“其实我和他们也不太熟悉,但是我是局外人,大概和他说话要比你们自己去说好一些,不容易激化矛盾。我试试吧。” 有了这句话大家都放心了,这就是说,这个事要结束了。 甘凤麟倒了一大杯酒:“崔队喝得不少了,我代表大家,敬赵姐。” 赵玉琴让他倒满,甘凤麟倒到酒漾出来,赵玉琴也把自己的酒杯倒满,两个人碰了,干掉。举座鼓掌叫好。 第九章 爱情和婚外情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就像我爸甘凤麒,我小姑父李志遥。”甘春西刚从省城小姑姑家回来,冲着二婶大发感慨。 “你也该回家看看了。你妈会担心的。”甘凤麟劝侄女。 “看看,一句话没到,下逐客令了。”甘春西从来不和二叔计较,“只有甘凤麟同志是个好东西。” “越说越没好话了。”甘凤麟不生气。小孩子,活泼点儿,没什么不好。 “你二叔可不是你说的那种男人。”宋丽影刚刚带团回来,昨晚,还在宾馆想着甘凤麟种种的好。 “宋导,你对婚外情怎么看?”昨天的晚餐,有个游客突然问宋丽影。 大家都在吃饭,乱哄哄的,听到他的话一下子静了下来。连孩子们也不知所以地停下来,摇着小脑袋东瞧西看,没看出门道就又开始吃起来,反正知道吃晚了就抢不上好的了,旅游团的饭一向是这样的。 宋丽影看看他,并不出乎意料。一路上,他已经盯着她看了很久,视线都快疲劳了,现在说出这话算是够能忍的了。她正欲借这机会对他说说自己的观点,省得他胡思乱想。 “这个呀?”宋丽影笑了,大家都喜欢看她笑,羞涩而含蓄,很美。她用手抚摸了一下身边那个小女孩儿的头,这些孩子都崇拜她,只要她对谁有了点儿亲近的表示,那个孩子一定兴奋好一阵子。这个女孩马上甜甜地笑了,还向她旁边的孩子炫耀地晃了晃头,吐出舌头,旁边那个孩子也向她做了个鬼脸儿。 宋丽影再次轻轻地笑笑,反问:“现在婚外情很多吗?”不等得到回答,她知道,回答并不重要,“其实我也听说过这种事,觉得这是一种很自然的现象。” 大概有点儿语出惊人,大家都看着她。 “关于婚外情,人们可能出于多种心理,有的是寻求刺激,有的是寻找感情的慰藉。其实,不管是哪一种,首先不是违法的,所以我不斥责。任何人都有权利在不违法的前提下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可以高尚一些,也可以庸俗一些,别人无权批判。但是有些人的做法是不明智的,会给自己带来想不到的麻烦,自尝苦果,所以我也不支持。有一些人,因为婚姻的不幸福,却又由于父母子女等等原因无法解脱,对于这些人,他们的做法又让我感到同情和理解。” 游客们没有了惊奇的表情,有的人开始吃饭。 “还有一种人,”宋丽影看了看提问的那个中年人,“是专门去勾引良家妇女的,呵呵,我这样说可能有点儿那个,但是我还是喜欢说实话,对这样的人我是不屑的和批判的。在我眼里,情是美的,而且,”她顿了顿,有点儿羞于启齿,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性也是美的。人不是动物,不能去寻求那种纯身体的刺激。” 那位游客脸憨皮厚,全然不顾宋丽影的批评与规劝:“宋导,你会不会去赶这个时髦呢?” “我?”宋丽影招呼服务员,快点上菜,然后,很自豪地说,“我没那个条件,我的家庭非常幸福,我爱人特别爱我,我没有理由去赶那个时髦,我也不是那样随便的人。理解别人不一定就要自己去做,我只是对别人有所宽容,这不代表我认为那样做是好的。我坚守我的观点。我相信爱情,也相信婚姻,我觉得一个人一生能拥有一份坚贞的爱情是多么的幸运,我同情没有得到的人,而我有幸得到了,我就会去珍惜,不能辜负了命运对我的这份垂青。我这一生只有一个情人,那就是我爱人。我也想反问您一下,所谓婚外情,难道就不怕染上点什么病吗?” 有人鼓起掌来,这里面那几对年轻的情侣更是对宋丽影尊重有加,在接下来的旅途中,他们对她的崇敬溢于言表。 提问的人端了一大杯啤酒,一仰脖子,自己干了:“高,宋导,佩服。”朝宋丽影伸了伸大拇指。 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宋丽影想到了甘凤麟。 他说过:“宋丽影,是我一生最爱的人,我唯一的爱人,我将会对她热爱一生,苍天,大地,白云,明溪,绿草,苔石,请你们为我作证,见证我一生不变的爱情。我的誓言请你们永记。” 他做到了,结婚十几年,他爱我,呵护我,社会上的性交易这么多,他都没有染指过。这个我知道,夫妻之间,我还是有这点儿敏感的,我也是个聪明人。我长期带团,每星期总要有几天不在家,也真是难为了他。 可是我们有爱,这就够了。 贾宝玉说过:“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甘凤麟,他就是把我变成鱼目的过程变得长了,让我多做几年珍珠。 甘凤麟的誓言是在河边发的,他对着苍天大声地呼喊,我至今记得那感动我一生的一幕。 那一天,天气真好。 十二年前了,那一天。 我们恋爱已经有半年了。他带我去东山野餐。那时候的东山,没有什么人去,不像现在,到处都开发了,没有一个清静的地方。 他带我去那个清秀无比的山里。 盛夏,市里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山里却依然凉爽。我们到了那块山间平地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我累了,坐在树下休息,看他把食物铺陈在一块塑料布上,拥着我吃着说着。等胃里充实起来,我倚着他,幸福地看。 天空恰到好处地点缀着几许白云,太阳亮得坦诚而美丽,照着每一株碧绿的小草。五颜六色的花儿在微风中翩然而舞。脚边是明澈的小溪,有游鱼在里面嬉戏。枝头是鸣叫的小鸟,和我们一同享受植物幽幽的香气。 我陶醉了,微微闭上眼眸。 “丽影,我,想结婚了。”他在我耳边说。 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我也想,可是我不说。嘻嘻,我在心里俏俏地笑。 他知道我想什么,他知道。他不再说,只是吻我。吻到我心里的小兔子跳个不停。 他为我脱衣服,我说:“不行。这里是外边。”他说:“这四面的山就是天然的屏障,这里远近都不会有人。” 我看了看,的确是的,这山中的一块平地是如此难得,四面全是小山,这里的确是没有人的。 我看到自己的身体在阳光里泛着金色的光。我害羞了。 “人的身体是美的。”是他教会我,是的,这么多年来,我再也没有想到过这种事是龌龊的,有爱的两性是美的。人体是美的,只要你带着美丽的心灵去看待。我知道了什么是美,我也就主动去拒绝丑,就像拒绝今天的游客。 凤麟在阳光下搂住我。我说:“这种事是不能让天看到的。”他笑了:“天若有情天亦老。天不怕看到。”天就在我眼里旋转起来。 “有人来了。”我说。 “不怕,我就是要让别人看到,看到我拥有了这世上最大的幸福。”他一定是在享受巨大的幸福,这我知道。 其实我看到的不是人,是一只小鸟。它飞过来,落在枝头看我。我心里充满了羞涩,不敢再去瞧它。 这东山,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碧草,这里的闲花,这里的小鸟,这里的游鱼,他们都看到了我们的第一次,而这里的茸茸细草,见证了我少女的童贞。我不好意思看到它们被揉搓的叶片上我美丽的腥红少女之痕。 他笑了。我低下头,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了。 他走到小溪边,用水洗净了自己。溪水好凉,他把我拉到水边,用手沾了水,一点一点帮我擦洗,水被他的手温暖过,我就不再感觉到凉了。 洗好了,他站起来,对着苍天大声呼喊:“宋丽影,是我一生最爱的人,我唯一的爱人,我将会对她热爱一生,苍天,大地,白云,明溪,绿草,苔石,请你们为我作证,见证我一生不变的爱情。我的誓言请你们永记。” 我们穿好衣服,躺在细密柔软的草甸子上。 那一天我们回去得很晚,怕的是小草翠绿的汁液染在我们衣服上的印痕出卖我们一天的所为。 躺在蓝天下,我说:“小鸟刚才那么好奇地看着我们,它一定在想:原来男女,噢,不,在它心里应该想的是雌雄之间的事可以这么美,人类就是伟大呀,因为他们知道用感情来提升幸福。” 凤麟笑了:“小傻瓜,也许小鸟是这样想的呢:人类是多么的可怜呀,他们的文明让他们把世上最原始最快乐的事看得丑恶,关在屋子里进行,而只有这种在广阔天地里的真情流露才是如此美妙而轻松。” 我用手轻轻打他一下,他一脸坏笑,突然用力抱住了我。 也许我们的恋爱过于浪漫,有点儿疯狂,但是,这么多年来,我们始终不渝地生活在一起,没有让爱情降过温,没有对家庭倦怠过,我觉得我们都是认真的,负责的。 夫妻之间,浪漫,有情调,是义务的一部分。但是,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在外人面前就要庄重,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别人总是说我看似浪漫实则保守的原因吧。这些年常常要带团出来,我力争让自己做一个浪漫而不轻浮的人。我一直认为,做人要正派,但不要呆板。 是啊,这么多年带团,也许正是这样才让我们经常能够品尝到“小别胜新婚”的那种感觉吧。只是苦了凤麟。我常常不在家,他要一个人带孩子,虽然小宝是个懂事的孩子,可是他们父子两个都受苦了。 我想,回去以后,我要和旅行社说一下,我年岁大了,最好是在公司做点儿内勤工作,那样可以照顾到家庭。 想起家,想起甘凤麟,想起小宝,我又睡不着了。 我不看电视,在家里,我每天都讨厌小宝看动画片,可是每次出来带团,我都会情不自禁地看动画片,而且是开着电视睡觉,只有这样才睡得踏实,就像孩子在我身边一样。 现在演的是《哪吒传奇》,越看那个哪吒越像我儿子。哪吒,这个我从小就喜欢的形象,就是我可爱聪明的儿子吧…… “二婶,想什么呢?”甘春西看到宋丽影脸上的笑意,故意问。 “这丫头。鬼精灵。”宋丽影把一支香蕉递给西西。 “收买我?”西西笑着,“我知道,一提我二叔,你就高兴。我二叔这么可爱吗?长得这么黑,一点儿也不像白马王子。倒是像黑马王子。” “小姑姑家有什么事吗?”甘凤麟更关心的是妹妹小秀。 “没什么事。我就是不喜欢李志遥,整天游手好闲,什么也不干。下了班,往沙发上一躺,不是抽烟,就是看电视。我小姑忙里忙外,他却心安理得。还有他那个死妈,一天到晚唠叨个没完,地上掉颗饭粒,她马上拿布擦了,我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生怕我弄脏了什么。才住一天,我小姑姑不在家的时候,她就问我,你出来这么久了,不想你妈?我说,老太太,你要不是我小姑的婆婆,我早踢飞你了。你们别笑,我说真的。就她这样的,三个也早踢飞了。” “她欺负你小姑姑吗?”甘凤麟知道,小秀在婆家过得不舒心。 “反正我看不惯他们家人。小姑姑怎么嫁这么一个市侩人家。”西西没了兴致。她说话,向来这样,不想说了,抬身就走,自己回屋玩手机游戏去了。 “上个月,我去省里开会,小秀好像和李志遥吵架了。我问她,她不说,小秀不像大秀,她有事都是自己憋在心里,从来不回娘家说。”甘凤麟叹了口气,“我这个妹妹,在我们家四兄妹中,她是最出色的,她的遭遇,却是最苦的。” 吵架是因为李志遥吃醋,李志遥吃醋是因为小秀的二师兄来了。 二师兄自己开了个武校,想请小秀去帮忙。小秀在街道办事处,做一个普通干部,日子过得紧。 “只要一家人相亲相爱,就是幸福。”小秀不想和二师兄有过多的接触,过去的就要让它真正地过去,不能再去碰它。万一过去醒了,人将退身无路。 李志遥对二师兄很敏感。他本来就是个醋坛子,能娶到小秀,他总觉得不真实。 “二师兄恨我。”这是小秀对李志遥唯一的解释。 二师兄到单位找小秀:“师妹,你去给我当个副校长吧?有你在,我心里踏实。你是真正的侠女呀。” 小秀笑,二师兄又提起往事。 那一年,他们去参加一个擂台赛。 带队的是小秀的姥爷。姥爷是他们真正的师傅,为了扯平徒弟和小秀的辈分,姥爷让他们都拜在大舅的门下。 最后关头,几个武艺一般的师兄师姐被对手打下台来,只剩小秀和二师兄。 面对对手的叫阵,二师兄眼睛瞪大了,拳头握紧了。 “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事小妹付其劳”,小秀抢先蹿上台去。对方最后两个种子选手很快败下阵来。 从此,姥爷和他的徒弟徒孙们声名大振。用一个武功第二的选手就赢了对方最好的两名选手。 “你用的是孙膑赛马的智谋。其实,我从来没有赢过你。”二师兄至今佩服小秀有勇有谋。 “是你让我的。”小秀笑。 “你就知道傻笑,就跟《聊斋》里那个快乐的婴宁一样。你怎么就这么快乐呢?当年,要是你肯给我机会,我一定会笑到合不上嘴的。” “那是因为你嘴太大。”这样的话题,小秀不顺着他的话说,要不他又要“疯”了。 小秀和二师兄青梅竹马,最终没有走到一起,是他们心里永远的痛。 小秀是计划生育超生的孩子,从小在姥姥家长大。在姥爷的一手栽培下,文武双全。从小就参加各种文武比赛,是通南县出了名的神童,最后,以本市状元的成绩考上北大。 还差几个月就要大学毕业的时候,姥爷走了。走得那么突然,他教徒弟们回来,往床上一躺,说是睡会儿,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小秀回家奔丧,伤心的姥姥也追随姥爷而去。 痛失两个最疼爱自己的人,对小秀打击沉重。她一病不起,高烧不退,二师兄照顾了她一个多月。 父母接小秀回家,她不去。父母的家,从来不是她的家。她从一百天起,就是姥姥姥爷抚养大的。父母希望生个男孩儿,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女儿,不愿意再生一个女儿,何况这个女儿是超生的。这些年,姥姥姥爷抚养小秀,没要过父母一分钱。小秀,是甘家遗弃的女儿。 每到过年,本地风俗,不能住在亲戚家,舅妈们没少给小秀白眼。 “小秀不是外人,她不姓甘,也不叫甘凤桐,她姓陈,叫陈桐。”姥爷的脾气大,再也没人敢说闲话。 多亏有二师兄,他大学刚毕业,还没有工作,为自己心爱的人付出,使他甜蜜非常。他说,他从那次擂台赛就爱上小秀了。 回到学校,小秀得了心肌炎。生她养她的通南县,成了伤心地。毕业后,她去了省城。 二师兄在通南工作,小秀和他断绝了来往。 “心肌炎其实是可以治愈的。”二师兄怨恨小秀的无知,只是时光迁延,再回头已梦里身,再说已无益。“我疯狂地找你。可你冰冷地拒绝,我以为,漂亮的师妹飞上了高枝。” 二师兄和追了他十年的大师姐结婚了,过年的时候,小秀回到父母的家,听到了这个消息。 再过年的时候,小秀就成了李志遥的媳妇。 甘凤麟到小秀家的时候,李志遥脸上有些慌乱。 “我来开会,过来看看你们。”甘凤麟是吃过了饭才来的。他知道,小秀的经济状况,招待客人会给她增添压力,何况,会上有免费的午餐。 小秀接到电话,很快就回到家,高兴地拉着甘凤麟的手像个孩子一样:“二哥,你来了。” “桐桐,别生气了。”小秀给甘凤麟沏茶,李志遥追到厨房,“我错了。这两天你不在家,住在招待所里多难受,那个小破招待所,连厕所都那么脏,我知道你还是心疼咱家的钱,舍不得住好地方。这两天,我也知道错了,这算是对我的处罚。妈也知道错了。我们对不起你。” 李志遥一直紧紧地跟着小秀。婆婆也一直赔着小心,在客厅给甘凤麟斟茶倒水。 “现在别说这个。我不愿意听。”小秀低头续水。 李志遥抱住她。她的心又软了。 “桐桐。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犯这样的错误了。你原谅我吧。你两天不在家,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你知道,我是爱你的,长这么大,我没有爱过别人。以后也不会。没有你,我活着也没意义。回来吧,哪怕你不理我,只要我天天看到你,我心里就就踏实了。” “你的爱太沉重了。我负担不起。” “我吃醋是因为我爱你。结婚这么多年了,别的男人早都厌倦了自己的老婆,你看我,还对你爱得这么深,原谅我吧。” “吃醋也不能瞎吃吧,本来没有的事。”小秀有点儿理亏,能说本来没有吗? “我以后不吃醋了。” “你还要钱。你们,要我回娘家要钱。你的爱情太贵了,也太不值钱了。” “这事,不是的。有了你,我什么都不要。你不要误会我。” “你不要铁嘴钢牙。你敢说,你不希望我去娘家要钱。” 李志遥不愿意承认,一个男人,还是要脸面的。 “你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贪图你娘家的钱。”他做了保证。 “行了,别黏了,二哥该起疑心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小秀不喜欢没完没了。 朴真坐在甘凤麟的腿上,正吃二舅带来的零食。 “二哥,你刚买了房子,还给孩子花这么多钱。”小秀舍不得二哥花钱。甘家的人,只有二哥疼她,从小,二哥没少为这个妹妹抱不平。每年过年,二哥都要把父母准备的糖果分成四份,然后,把自己的和小秀的都给小秀带去。 小秀把二哥买来的零食分成两份,一份给儿子朴真,一份让甘凤麟给小宝带回去。李志遥和他母亲也送到门口,把食品袋强按在甘凤麟手中。 “小秀,跟哥说实话,你们吵架了吗?”小秀送二哥到车站,甘凤麟抓住小秀的胳膊,关切地问。 “婚姻就像是炒菜,治小家也如烹小鲜,吵架就是花椒,是调味用的。不能太多,也不能没有。吵架增进夫妻感情。”小秀调皮地说,她不希望二哥担心,他应该因为她的快乐而快乐。“二哥,你明天中午过来吧,我给你包饺子,放心,花不了多少钱的。” “行。” “我就是愿意听你说话。愿意感受那种来自于兄长的关怀和宽容。”小秀露出孩子一样的顽皮,“我已经没有地方去撒娇了,我就是想在你身上体会到亲情的温暖。” 第十章 从来就没有甘凤桐 李志遥做梦也没想到,他能娶到陈桐这样的妻子。他李志遥其貌不扬,才华平平,家境温饱,工作在普通单位,所有门当户对的条件他都不具备。 天上掉下陈妹妹的时候,李志遥在街道办事处的表姨紧抓住不放,把陈桐介绍给在卫生局当出纳的李志遥。 陈桐当时拒绝了二师兄,万念俱灰。李志遥和他母亲,拿出最大的热情,感动了陈桐。 “我希望生命就在自己的手里画上句号,不再传承,让我的苦就此终结。”陈桐坐在夜晚的公园里,对李志遥说出自己的想法,如果,他非要娶她,她不愿意生孩子。“我不想让自己的后代,一天天在这物欲横流的地上行走,让他的心灵一刻不停地受着煎熬。”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怎么样都行。”李志遥不假思索。 “你家里呢?你家只有你一个儿子,会同意这种荒唐的提议吗?”陈桐觉得这样对李家不公平。 李志遥答应先和家里商量,第二天,李志遥很高兴地找到陈桐,说家里很开明,不干涉这些事。 陈桐带李志遥回家,把自己要结婚的事告诉父母,父亲甘子泉只对李志遥说了一句话:“志遥啊,小秀可是我最漂亮最才华出众的女儿,她文武双全,我们家所有最好的遗传基因都被她继承了,你可一定要好好待她呀。” 陈桐躲进卫生间流眼泪。父母早就催她快点结婚,希望她能嫁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家,她竭力抗拒,就算找不到爱情,她也不能拿婚姻做交易。 父母多年来一直吵闹,就算陈桐在外祖家生活,也常常听说父母的不和。她对婚姻有着自己的排斥。李志遥是个平凡的人,但是他有一个温暖的家,他有对小秀热烈的爱,还有,他的承诺。 小秀。父亲从来都是叫她小秀。父亲不能叫她陈桐,一个父亲,无法承受自己的孩子背叛自己的姓氏。他也从来不叫小秀甘凤桐。甘凤麒,甘凤麟,甘凤阁,甘凤桐,多么好听的名字。可是,从来就没有甘凤桐。 陈桐又躲在卫生间哭。她只是渴望一个幸福温暖的家庭。 “您放心。我会对她好的。”李志遥的回答就是这么简单。 婚后的日子,的确很甜蜜,贫穷而幸福。陈桐很庆幸自己的选择。直到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们说好不要孩子的。”一直避孕的,陈桐很奇怪,问李志遥。 “是说过。可是观念是可以变的。那时候要是不同意不要孩子,你会嫁给我吗?”这是典型的赖皮。 陈桐对李志遥的所有承诺都产生了怀疑。 陈桐是个善良的人,她生下了儿子,朴真,从此成了她的命根子。也是从此,李志遥渐变成现在的样子。 李志遥开始吃醋,不放心陈桐的一切,翻看手机短信,打听单位情况,害怕陈桐在外面吃饭,细致入微。 “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很可笑?”陈桐为人侠义,不太习惯这些。 “我才不在乎你。”李志遥狡辩。 他们开始吵架。为鸡毛蒜皮。陈桐觉得,幸福的家庭,要学会吵架。人在社会上打拼,压力巨大,应该有个发泄的地方,这个地方应该是家。学会吵架,适当的爆发,恰到好处地结束,是幸福的保障。 慢慢地,陈桐觉得,自己错了。她的忍让,鼓励李志遥一步步进逼。 心肌炎治愈后,婚后那段幸福的日子,陈桐的身体恢复得非常好。她是个勤快人,家务活算不得什么,她都包揽下来。陈桐淡泊名利,从来不要求李志遥去拼搏。李志遥却常常叹息。 “真想有辆车呀”,“要是有个大房了住着该多好呀”,李志遥总是嘀咕。 “幸福不是车和房子,我们现在的日子不是很好吗?”陈桐知道,凭李志遥的本事,车和房子都很遥远。 李志遥不高兴听,和陈桐争吵,吵到动手,陈桐没有还手。李志遥不知道陈桐会武术。 吵得多了,伤了感情。陈桐的婚姻全靠朴真维系。朴真刚上幼儿园,婆婆来了。自从有了朴真,婆婆就一直身体不好,现在,婆婆不愿意在农村住了,搬过来跟儿子住。 李志遥讨厌他妈住过来。需要照顾孩子的时候,装病,一旦没事了,马上住过来。陈桐劝李志遥,老人没有义务帮儿女带孩子,儿女却有义务孝敬老人。每天精心给婆婆做饭做菜,婆婆很挑剔,不是咸了就是淡了。陈桐不恼,老人,就要儿女们多担待。 婆婆开始骂陈桐,李志遥不在家的时候。陈桐忍了。她是习武之人,姥爷教会她长幼尊卑。终于发展到打,也是李志遥不在家的时候。 陈桐困惑了,难道这家人越敬越坏吗? 直到婆婆忍无可忍:“你可真窝囊,看看你们住的房子,看看你们过的日子,再看看你娘家的日子,你不会去要呀?你爸妈的钱不也有你的一份呀?你两个哥哥能从你父母那里要钱,你姐姐也从你父母手里要钱,你怎么就不能?” 陈桐愣住了。 她从来没想过去和父母要钱。 父母从来不欠儿女的,他们有钱应该让他们自己支配。 做人,要自立。 陈桐时常给公婆零花钱,父母这边从来不要她的钱,已经很知足,她对婆婆的想法很震惊。 “你为什么不还手呢?你救我的那次,可是一个人面对四个持刀歹徒的。”作家来看望陈桐,看到她胳膊上的一条青紫,陈桐不想隐瞒他,和盘托出。 “因为我想让他有男人的尊严。因为我觉得她是长辈。我姥爷说过,教我武艺是除暴安良的,不能用来欺负人。” 作家说:“你现在不是欺负人,你是在受气了。再忍下去,只会纵容他们。宽容不等于懦弱。你就是太宽容了,你都快成佛了。可是你不是佛,你是凡人,你要学会反抗。” 陈桐顿悟。作家是对的。他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他的内心是强大的。 陈桐决定不再忍。 李志遥像往常一样对她横眉立目的时候,她也瞪起了眼,她对自己说,只要他动手,他就会知道什么叫吃苦头,她对他,还有他们一家人已经失望,不再忍让。 他果然动手,她只轻轻一推,他就躺在地上。婆婆怒骂着过来,伸手抓陈桐的脸,陈桐也是一推,她只能也和她儿子一样。 收拾完丈夫和婆婆,陈桐离开了家。 离婚已经是一种解脱,她不做选择,她把这个权利给了李志遥。她今天还手,是给他们一个警告,如果他们知道悔改,她将尽弃前嫌,重建幸福的家。如果他们觉得是陈桐过分了,那就从此各奔东西。 只是,舍不得朴真。想到儿子,陈桐流下泪来。她内心里还有些自责,婆婆毕竟是长辈,虽然她不止一次动手打过陈桐,陈桐还是悔恨自己推她那一下。 善良,不能成为纵容别人的原因。想起作家的话,陈桐擦了擦眼泪。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求不到团结,则缘分尽。 一个人想明白了,就不再烦恼。陈桐接到李志遥电话,心静如水。听到二哥来了,她才急急忙忙地赶回家。 今天,宋丽影没有去上班,她昨天晚上刚刚带团回来,早上甘凤麟起来没有叫她,他要让她好好休息。他买了早点,给她放在保温瓶里,这样,她什么时候醒了都可以吃到热的早点,然后他和儿子吃了饭,匆忙送孩子,然后再拐回来到单位上班。 为了让小宝上个好学校,他选择了和单位反方向的实验小学。虽然还要交择校费,他也愿意。为这个还托了人,请了一次客。为了孩子的将来,付出再多也心甘情愿。 甘凤麟总觉得亏欠了孩子。妻子经常在外,鞭长莫及。甘凤麟单位事多,有时需要在单位吃饭,宋丽影带团的时候,甘凤麟常常跑回家给孩子做好饭,然后骑车回去,有时候,就让小宝自己泡方便面。 要是能雇个保姆该有多好啊,可是他又没那个实力。也许妻子不上班了,在家照顾孩子,那样对孩子会好得多,但是,他有能力养活这个三口之家吗?他觉得他不能。有时候也想,是不是让宋丽影换个工作?但是换工作也不是容易的事,只能等机会了。所以日子就这么艰难地一天一天过着。 甘凤麟感慨良多。走在下班的路上。买了菜,又想起该给小宝买书了,又到书店买了几本书,匆忙赶回家。 宋丽影还没有起床。 听到甘凤麟回来,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问:“几点了?” 甘凤麟说:“还早,你睡吧,我做好了饭叫你。” 丽影说她休息得差不多了,穿衣起床。 睡衣穿了十一年了,还是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买的。甘凤麟觉得不能让妻子——自己最爱的女人过上富裕的生活,的确是一个男人的悲哀,但是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而去做傻事就是更大的悲哀了。 他一直没有对丽影说过自己出了事,这些事,他应该自己承担。 “导游真不是人干的活。”宋丽影说,“吃不好,住不好,休息不好,天天在车上晃悠,还挣不了多少钱,真是活受罪。那些小丫头还以为是什么好工作呢。还有那些游客,对我那叫一个崇拜呀,哈,想想也真是,有意思。” “看看,刚还说不是人干的活呢,一会儿又这么高兴了。你一定是有什么好事。”甘凤麟了解妻子。 “你呀,就是什么都瞒不了你。还真是有好事。这回我可出了气了。这次带团,我得了钱不说,还扬眉吐气了呢。”宋丽影兴奋地坐在甘凤麟身边,帮他择菜,“这次带团,我可是出足了风头。我给你从头说吧:前些天,我们不是招了几个兼职导游吗?让我这次带上两个,教他们。领导说我是我们旅行社最好的导游。高兴吧,看看,多会说,最好的导游,我。” 甘凤麟看看她,笑了:“的确,我老婆是最好的导游,我老婆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宋丽影笑得更甜,把头靠在凤麟的胸前:“你又夸我了。” “没有没有,我的确觉得你很好。嘿嘿。”甘凤麟一向认为,在夸老婆的问题上永远不要谦虚。 “拿牌子,换水,带杯子,带帽子,带垃圾袋,一切准备工作做得细致不说,一上车,我开始说第一句话,就让小丫头们服了,我说:‘尊敬的游客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您参加这次怡情旅行社为您组织的快乐之旅。’学员们说:‘您真是暴强,别看就是两个字,别的老师教,就显得特死板,您加上了‘快乐’两个字,一下子让人心情变得非常好。也拉近了大家和导游的距离。’我心里话,你们往下看吧,接下来,我的导游词也是让她们大吃一惊,她们问我‘宋姐,您是怎么背导游词的?’我说:‘导游词不是背的。只要记住那些硬性的数字就行了,至于故事之类的,没必要去死记硬背,记个大意自己发挥就行了。要变成自己的话,别人才喜欢听。’学员们可崇拜我了。” “吹吧你。”甘凤麟爱怜地看着自己的爱人。 “哼,”宋丽影顽皮地轻笑着,“才不是呢。”每当她在甘凤麟身边,她就觉得自己变得像个孩子一样快乐。“到了景点,你知道,是要用一个地接导游的,今天这个又是个不厚道的。” “她带游客去购物,却不给你们几个分成?”甘凤麟内行地说。 “嗯,就是。说真的,我也不想让游客去买那些质次价高的东西。不过我也不想违反本行业的潜规则。重要的是,咱也缺钱!我见她想一个人独吞,就趁她不在的时候和游客们说:‘请大家一定要注意,地接导游往往和购物点的老板有关联,大家一定注意,不要上当,我要是不说让你们去,你们千万不要听她的话。’车上的游客都对我印象很好,全听我的,她再叫大家去买东西,没有一个人下车,她没办法了,只好偷着央求我,答应跟我分成。你说我是不是出了气了?还有那几个小学员,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哎,都是买房子闹的,你看,咱都让钱挤兑成什么样了。”甘凤麟用下巴蹭了蹭宋丽影的头,怜惜之情溢于言表。 “是啊,”宋丽影闭上眼,长睫毛铺在脸上,快速起伏着,“真想不到,咱们有一天会为了钱难受到这种程度。原来爱情也是不能当饭吃的,哈。” 已经快到放学的时间了,宋丽影站起来:“今天我去接小宝吧,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家长接送的,只有我们家小宝都是自己坐公交车回来,这孩子真够可怜的。想起那句话,我心里就酸。等你们老了我天天叫你们吃方便面,听听。” 第十一章 县太爷的麻将经 栗克良的案子牵扯到的太多,寇主任经过慎重考虑,召开了班子会。综合执法科全科整顿,有错者改之,无错者加勉。 赵玉琴出马,无往不胜。栗克良不再追问这事。 “我赵玉琴说话算话,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俨然功臣,越说越高兴,“不是我笑话你们,这点事就让人家给抓住了,是你们无能。” 这几年,赵玉琴在市场上,广结善缘,广结财源,许多商户都成了她的铁关系,她保护他们,也搜刮他们,有些经营户对她既敬如上宾,又恨之入骨。连寇主任都觉得,甘凤麟出事出乎意料,赵玉琴不出事出乎意料。 “出不出事不是看你拿了多少,是看你会不会拿。”赵玉琴教育崔月浦和甘凤麟,他们现在不敢恼怒。 “还要看你拿了干什么?对吧?”甘凤麟学生向老师提问一样的,谦虚。 “聪明。”赵玉琴挑了下大拇指,她欣赏甘凤麟的聪明与侠义,“拿了不能自己装口袋里。要拿出一部分来,留个后路。” “就是说,要构筑个工事。一方面,给经营户当保护伞,对他们恩威并施,让他们不敢告发。另一方面,上面找个保护伞,只要保护伞在,万无一失。”甘凤麟解读赵玉琴的话。 “小子可教。”赵玉琴调侃。“对了,凤麟,甘凤麒是你什么人?” 赵玉琴很自得,对甘凤麟的称呼也变得亲切了,大姐似的。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人们心中的疙瘩会淡化,却未必会消失,崔月浦和展飞老齐都看着甘凤麟,怎样处理和赵玉琴变得敏感的关系。 “甘凤麒是我哥。” “怪不得。昨天,到我家来串门,我听老柴叫他凤麒,就觉得跟你有点关系。” “我哥到县太爷家串门了?呵呵。他是通南大酒店的总经理。” “别想得太多啊,你哥可没送礼,就是带几个人来帮我家把卫生搞了搞,快过年了,我没时间。你哥挺能干的。他说,你们通南县那个最大的私人饭店麒麟阁也是你家的。” “那是我父亲开的。店名用的就是我们哥儿几个的名字。甘凤阁是我妹妹。” “在省城的那个妹妹吗?”大家在一个单位久了,谁家有什么人都知道个大概。 “不是。省城那个是二妹妹。叫甘凤桐。”甘凤麟脸上现出怜惜与骄傲的神情。 “玉琴,昨晚打麻将赢了吗?”崔月浦不喜欢当配角,打断他们的话。 “没打。现在哪有时间玩儿。”赵玉琴不愿意结束她的话题,一句话打发了崔月浦。 “春节要到了,市场上的假货挺多。咱们想个办法,好好查一下,也增加咱们的罚款收入。”崔月浦拿出了绝招,说工作。 春节前是假货最多的时候,尤其是假烟和假酒等节日用品。同事之间想消磨不愉快,最好的解决方法还是一起谈工作,尤其对他们这些工作狂。 很快制订出计划。崔月浦高兴地让大家回家休息。稽查队的工作,时间上比较自由,出去执法,具体去哪里,上级不管,他们可以自己掌握。 “最近不倒腾假的了吧?”赵玉琴晚上给栗克良打了个电话。 “没有,阿姨。”栗克良知道,赵玉琴打电话一定有事,他不愿意告诉赵玉琴实话。“最近哪儿还敢哪啊?怕他们报复我啊。” “报复你是不会的。他们的事,还怕你再翻腾出来呢。不过,要注意啊。我知道,你星期天销量不小。”说完,不容对方多说,挂了电话。 栗克良愣住了。不知道赵玉琴这是通报星期天要突击检查的消息还是跟他谈条件。 星期六的下午,三点多钟,一天的经营接近尾声,批发商们都累了。稽查队突然出现。 “这个,还有吗?”快过年了,各门市外都堆着大量的货物,稽查队只朝畅销品牌下手。不出所料,大部分门市都有假货,稽查队行动迅速,只要在门口的货物堆里发现了假货,马上进门市检查。同时,派一个人做笔录。速战速决,查完一家,马上去下一家,案子等以后再处理。 展飞一边做笔录,眼睛盯着几瓶“酒版”,放不开。 所谓“酒版”,是指酒的样板。酒版又称酒办、酒伴、酒样、“迷你”酒,是一些酒厂按比例将各种名酒缩小制成,专为促销宣传、专家品鉴、收藏者收集而特意生产的微型瓶装酒,它与原装酒在外观、材质、酒液、酒标上完全一样,瓶内装有30到50毫升的原酒。 展飞最近迷上了这种小巧精致的东西,专门收藏。 “别看了,快写。”崔月浦最近不敢惹赵玉琴,对甘凤麟也不敢太过分,只有展飞是他表现领导气派的人了。 “喜欢就拿走吧。”被查户马上讨好。“这是非卖品。我这里还有呢。” “弄些这个有什么用?不要。”崔月浦把脸沉下来,“你前些天不是集打火机吗?怎么又变成这个了?”看到展飞脸色也沉下来,崔月浦的话又软了。 展飞不再说话,鼓着嘴,做笔录。 一个小时,执法队收获颇丰,大大小小的案子查获了二十多个。有了这些案子,整个正月,都够忙的了,罚款任务肯定超额完成了。 “这两天,可累死我了。”星期一,赵玉琴第一个叫了苦。 “我也一样,星期六晚上,电话响到十点多,我一看,没办法,把电话线拔了。”崔月浦也说,“看来,以后不能这样查案子。说情的太多,没法休息了。” “是啊。平时也没这些亲戚,这时候,都出来了。”展飞有些不平。 “只是亲戚倒是好办了。能给照顾多少就照顾多少,反正咱们这里也有自由裁量权。主要是领导们。市里的头儿,有出面的了,找了寇主任。寇主任给我打电话。你说,这不是为难吗?”崔月浦嘬着牙花。 “该照顾还得照顾,不能把关系都弄僵了。也要体谅主任的难处。”赵玉琴察颜观色,见崔月浦不住点头,才说:“我家也是,主要是找老柴的人多,都是领导,咱不能得罪啊。要是咱说做不了主,人家就说了,我找你们主任吧。咱不是白得罪人了?” 甘凤麟不动声色,只在观察着。不是没有人找他,他说案子要慢慢处理,按照原来定好的,是年后处理。他告诉来人,自己说了不算。 乱了好几天,案子大多轻描淡写地处理了。各方面的势力,压力太大。大家空欢喜了一场。剩下的案子,可以慢慢来了。 “今晚没事,我家老柴也回来了。到我家打麻将去。”赵玉琴邀请崔月浦。崔月浦知道,那几个赵玉琴说情的案子,她对处理结果很满意,几乎全是按照她的意愿结案的。 “叫上凤麟吧,他也没事,今天他老婆没出门。”甘凤麟没有为任何案子说情,崔月浦知道,他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 “小展,给你这个。”赵玉琴拿出两瓶“酒版”给展飞,“我给你要来的。” 展飞眼里露出喜悦,这次的案子,找他说情的,几乎都没有照顾,他心里不痛快,见赵玉琴对他这么关照,挺感激。 “孩子喜欢这个,拿着玩去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看到崔月浦不高兴,赵玉琴解释着,展飞在她嘴里成了孩子。 “又是小恩小惠。”老齐对甘凤麟说,声音大得所有人都听到了。赵玉琴经常给办领导们送东西,整个市场办的人都知道。 “是你。”一进赵玉琴家,崔月浦就看到江水娟坐在那里。 江水娟这次被查获的假货不少,赵玉琴给她说了话,希望给予象征性处罚。她今天也来打麻将了。 “如果评选国粹,如果没有限制,我想推荐麻将。”柴云鹏不愿意他们在家里说工作。江水娟的案子是他讲的情,老崔答应给面子,他觉得,赵玉琴把关系弄得太僵了,有意缓和一下。 大家入座,赵玉琴不打。两口子一块上场,不合规矩。江水娟就坐在崔月浦和甘凤麟中间。 “麻将这东西,经过了多少代人多少年的改革与创新才形成如今的规模形式,我觉得,麻将代表了中国博大精深的关系学,表达了中国人对成功的东方式理解,体现了中国古老的文明精髓。”柴云鹏不愿意谈严肃话题,只好拿麻将开讲,他开会讲话习惯了,张口就是一篇文章。“不信,听本官一一道来。” “听听县太爷的麻将经。”甘凤麟最先码好牌。 “我推荐麻将的最主要原因,在于它简单易学,便于推广,略有智商就能学会。却又深奥精妙学无止境,很少有人能真正做个‘赌神’,将麻将打得出神入化。” “一边出牌,一边演讲,领导就是水平高。”甘凤麟不拍马屁,也不调侃,怎么理解,全看各人境界。“赵姐,给我们父母官上茶。” 柴云鹏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他不愿意别人称他父母官。县长,只是个七品芝麻官,他的志向还远大得很。 “说到打麻将的形式,首先是四个人,讲究个东南西北,这个对应是什么我说不了那么精当,但是我知道,一定也有一些人文观念在里面。最讲究是‘打风’。你有没有见过哪种娱乐方式有这么正规的?一般扑克牌什么的,都是坐在一个地方就不用动了,麻将却不然,它需要‘四圈’一调风,风水轮流转,不能让一个人占了宝地。同理,庄也要轮流坐。我不知道外国的国情,反正我们中国人是讲究这个的,‘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嘛。” 打了风,江水娟坐崔月浦对家,柴云鹏是她下家。 “打麻将的四个人,永远是各自为战,‘顶下家’,碰对门,和谁都没交情,对谁都不相信。外国人说‘一个中国人是最难对付的,两个中国人是最容易对付的’,说的就是中国人的这种多疑。今天不评价这种多疑的利与弊——当然不像有些人说的有弊无利,凡事都有利弊。今天只说麻将体现出来的特性。” “那我就专门顶你这个下家。不给你吃牌。”江水娟打出二条,柴云鹏上一张打的也是二条。 “够毒。要不怎么说,最毒女人心呢。”柴云鹏的妈在一旁观战,忍不住插嘴。 “妈,去睡吧。”柴云鹏孝顺他妈,声音很和缓。 “走吧。瞧您儿子给您带回来的水果。回屋吃吧。”赵玉琴对婆婆也很客气。 “我不吃臭榴莲。”老太太白赵玉琴一眼。 “妈,您不是最爱吃榴莲吗?我特意带回来的。”柴云鹏明白,老太太就是看儿媳妇不顺眼,多少年的疙瘩了,解不开。 “您吃山竹吧。这个败火。”赵玉琴不急,有这么多人在,就算不会演戏,也要演好。 “我不吃这个。剥半天,没几瓣。”老太太一把夺过榴莲,“我儿子给我带的,我不吃,对不起儿子。” “人老了,都这样,做儿女的,要多担待。玉琴在这方面就特别好,老人跟我们十几年了,她从来不嫌弃。接着说麻将,我这理论可是一篇论文呢。”柴云鹏来了演讲的兴致,“一百三十六张牌,当然又是有原因的。奇怪的是,一般都能分出输赢,只有很个别的时候会‘荒庄’,就像人,虽然一生岁月不算长,但是大多数人都能完成自己的一些任务,达到自己的一些愿望,只有少数人‘流局’了。” 大家知道柴云鹏和他们没正经话可说,都打着哈哈听着。 “和了。”崔月浦高兴地一推牌。他和得容易,柴云鹏喂给他三张牌。 “领导,你太笨了,都是你把他供和的。”江水娟斜了柴云鹏一眼。旁观的赵玉琴斜了她一眼。 “怎么是我供的呢,赶巧了。在麻将里,和牌并不容易,却又非常容易,有的人抓牌抓到最后才松了这口气,有的人却‘天和’了。这就像人的命运,你拼搏得再苦,你算计得再精,也抵不住手气的顺遂。” 门开了,赵玉琴的女儿柴莉走进来,“叔叔阿姨”地都打过招呼,大家都夸这孩子懂事,漂亮。 “有对象了吗?”崔月浦没话找话。柴莉不答话,脸上的肌肉明显硬了,一扭身回了自己屋。 “快出牌。”江水娟岔开话题。 “接着说啊。”柴云鹏用他的麻将经化解僵局,“大多数时候,打麻将还得有个技术,你打什么容易‘和’,这都是需要动脑筋的。我就不会打麻将,所以,总是输牌。而输的主要原因,在于不知道‘和’什么才能多赢钱。也许我手气不错,一连好几把不‘下庄’,但是我‘和’一把只有几块钱,可是人家会玩的呢,一把就能赢十几,人家赢一次等于我赢好几次了,这就是个很高的技术问题了。” 甘凤麟今天话很少,他一直在琢磨柴云鹏的话。柴云鹏有意对他说:“打麻将就是做人啊。在人生中的大多数时候,我们只知道勤勤恳恳,其实我们不知道,‘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经营理念其实也适用于对人生的经营。有人学的是斤两算计,有人学的是屠龙术,也许学屠龙术的一生潦倒,只是一旦发迹,就胜过斤两计较的人一生的所得。子牙八十遇文王的故事,你们知道吧?在遇文王之前,子牙是最困顿的,做什么都做不成,连老婆都离他而去了。那时候,谁能想到他就是后来斩将封神的姜丞相,谁能知道‘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 “姜太公在此。”江水娟推倒了麻将,“七对。” 柴云鹏把钱递过去,谈兴不减:“最佩服的是麻将‘和’牌的规矩。三连张能行,三横张也能行,‘碰碰和’能行,‘七对’也能行,你只要拉好了关系,怎么样都能行。正所谓成功的路不止一条,看你怎么去走,怎么去挑。如果你什么也没有,那么,好,你就干脆耍个‘光棍儿’,‘十三不靠’也能赢。如果你足够幸运也足够智慧,那么,你还有加分的机会。比如,你能把本来是一家一户的关系织成关系网,那你就成了‘一条龙’,你就能‘和’一副大牌。如果你能把本来没有关系的织成网,你还可以成就‘花龙’、‘混合龙’,这也是多赢钱的。再比如,你如果能把本来是独行侠的‘东西南北中发白’组织起来,你也纠结成了势力,这些敢死队不只是能保你成功,还能得到出乎意料的收获。如果你做事遵循某些规矩,那么,你可以得到奖励,你‘不带幺’‘全带幺’‘无字’‘缺一门’‘清一色’‘混一色’全能多得到酬劳。如果你厌倦了,什么规矩也不在乎,那你也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快乐,‘五门齐’,多得。如果你命运天生不济,来的牌全是小牌,不要怕,你会因祸得福,‘和’一个‘小于五’。当然,你也可以‘和’一个‘大于五’。早创业晚创业,都是创业,关键是你学会怎么利用自己的优势,因地制宜,因人制宜,种好自己的责任田。和了。” 柴云鹏又和了大牌,一条龙,自摸。正好甘凤麟的庄。 凤麟,你这样打牌不行。柴云鹏看了甘凤麟的牌,深有感触。很明显,凤麟不会打牌。 麻将和的关键是什么呀,是你要学会怎么来,怎么打,打麻将不能犟,你计划怎么和不行,要根据具体情况,要因势利导,要与时俱进,只有这样,你才会成为常胜将军。 领导家来送礼的了吧?这么晚了,门庭若市啊。传来敲门声,崔月浦正倒了杯茶要坐下。 都把手放在桌子上。进来两个人,自称警察。 干什么的?柴云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把你执法证拿出来。 进来的两个人愣了一下,互相望一眼,其中的一个掏出了执法证。 柴云鹏看了看,没问题,对另一个伸出手,那一个没有动。 玉琴,给法制办主任打电话,叫张云路过来。柴云鹏有点急。 别打了吧,这么晚了,老三早睡了吧?赵玉琴故意说。 我不管。你告诉他,这里有两个违规执法的。他大哥受了气了,叫他马上过来,一定要处理他们。 大哥,对不起啊。我们也是接到举报来的。来得急点,我这位兄弟没来得及带执法证。有证的警察换上笑脸,小心地问,我们也知道这一片都是领导家属区,接到举报也不敢不来呀。不知道这位是? 这是崔月浦很兴奋,他就是喜欢看别人在他面前栽面。 你别管我是谁了。你自己先违了法了。柴云鹏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名字。 你跑到县太爷家里来了。甘凤麟态度平和,劝那两个人,我们又不是赌博,你们快走吧。 哦。两个警察脸上的怯懦不见了,不过是个县里的领导,神气什么?这里又不是县里。 打电话。柴云鹏大声指示着赵玉琴,我就不信没人能管住你们。给他们局长打。 大哥,别往心里去。我们这也是为工作。大晚上的都不容易。不耽误你们了,你们继续玩吧。不过,小声点,桌子上铺层毯子,别吵到邻居。再见啊。都别动,谁也不许送啊,你们玩你们的。两个警察好汉不吃眼前亏,迅速走了。 看来是吵到邻居了,四楼那家孩子上高三了,嫌咱们闹得慌。柴云鹏冲赵玉琴说,他管得了咱们吗? 越这样越闹,真是小人。有话明着说,怎么能这样做呢。都在一块儿住着,想挨整呢。赵玉琴恨恨地说。 也不能全怪人家。柴云鹏宽容起来,咱们吵到人家了。打完这一圈,就散吧。 最后一把了,又是甘凤麟的庄。 受益非浅。我想我学会打麻将了。甘凤麟一晚上没和几回,这次终于自摸了。大家看了他的牌,都愣了。大三元。 第十二章 执法考试 甘凤麟讨厌别人说他洗心革面,他说自己是脱胎换骨了。“其实还不是一个意思。”他也觉得自己可笑。当上队长,他改变了许多。 栗克良的事,是他一生的耻辱,也是最大的财富。 他把这丑事比成一个人骨折。要是一个老年人骨折,可能一辈子也无法恢复,少年的时候弄折了骨头,那个地方反而会长得更结实。 在市场上,碰到税务所的大李和工商所的小高,看着他们穿着高档的服装,出手大方,跟经销商不分彼此的样子,甘凤麟毫不羡慕,只有鄙视。 每一个政府工作人员,代表的都是政府的形象!老百姓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执法人员的过错或是不检点,而把账记在政府的头上。 知耻而后勇。甘凤麟要做出点儿样子来让自己看看,我甘凤麟还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老齐解聘了,全科人在一起吃了顿饭,欢送老齐。 赵玉琴最近心情很好,总是和甘凤麟开玩笑。 甘凤麟也不客气:“你这娘们儿,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赵玉琴笑得说话都不利索,嘴却硬:“瞧你那德性,我还有眼睛呢。怎么会喜欢上你?” “喜欢我怎么了?保证比你家那个县太爷强。看看,这小伙子,怎么了?一米八的个头,大眼睛,高鼻梁儿,模样好,气质还好,这副德性怎么了?” 赵玉琴故意上下打量甘凤麟,说:“的确不错,要是晚上干个兼职,肯定生意兴隆。” 甘凤麟不由笑了:“这娘们儿,没她不敢说的话。说吧,你给多少钱?这个兼职我做了。” 老齐冲着甘凤麟怪笑,说不上是支持还是冒坏。 花如玉在旁边坐着,她一向非礼勿听,甘凤麟赶忙收住话头。 崔月浦不喜欢甘凤麟和赵玉琴开玩笑,他恨赵玉琴。 甘凤麟不恨赵玉琴。他不喜欢怨天尤人,他喜欢自省自责。自己做得完美了,还有谁能来刁难你呢?凡事还是多对自己提个问号吧。 大家有说有笑的,轻轻松松就把工作做了。甘凤麟喜欢这种宽松的工作环境。崔月浦不喜欢,他喜欢别人都敬着他。赵玉琴喜欢有利可图,在单位上班,工资只是计划内应得的那份,额外收入才是她最喜欢的。 朱读他们几个新队员,沾了酒,一个个显出豪杰本色来。大杯喝酒,大声吵嚷,桌上的气氛热烈起来。 甘凤麟出来小解,站在饭店门口,清静一会儿。四月的天,海棠花开得正艳,花瓣飞得到处都是。这条街叫海棠街,十几里的街道,数千株海棠,美得娇艳而盛大。 如何重新归整被展飞带坏了的执法队员,是甘凤麟最伤脑筋的事。 工作,不只是干活,工作中最难的是人的工作。怪不得现在讲究领导艺术。 最近,甘凤麟参加了人事局组织的学习,领导艺术,很实际。崔月浦不用学习了,他这个年龄,不在学习范围内。赵玉琴也参加了学习,她也受益匪浅。 要想让别人听你的,先要想想对方怕什么,怕什么端什么。赵玉琴这样和甘凤麟交流她的学习心得。 要想让别人服从拥戴你,就要先想想人家需要什么,需要什么给他提供什么,这是甘凤麟的想法。 赵玉琴说甘凤麟是怀柔政策。甘凤麟不认为怀柔政策有什么不好:“我相信,人,终究会被感动。” 仔细分析了四个新队员的情况,甘凤麟有了自己的办法。 现在的年轻人,你跟他讲思想觉悟,讲奉献,大多不愿意听。他工作就要有报酬,这个,天经地义,甘凤麟很理解。 甘凤麟找到寇主任,期盼领导能给临时工一个希望,将来把他们调进机关,哪怕是只有一个名额,也能让他们安心工作。 寇主任苦笑着摇了头,这样的事,难。 机关每年都到编委跑指标,饭没少请,卡也送过,人家不把话说死,让等机会。机会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就算有指标也不是公务员,只能是事业编制。”寇主任说。公务员,逢进必考。 甘凤麟没有再多说,就算将来有了指标,机关里那么多的借调和招聘人员,花落哪家,难卜难料。 也想过做点儿实际的,向领导请求为他们加薪。 全市公务员从元旦涨了工资,涨幅很大,最多的已经翻番。临时工的薪水原地踏步,显得少了。 “鹰饱了不拿食。”于副主任给科长开会的时候,甘凤麟提出这个问题。赵玉琴首先反对,“有了工资保障,罚款积极性就没了。工作质量下降。” “涨能涨多少?百儿八十的?杯水车薪。对他们不起作用。展飞带他们那一段,他们已经习惯了受点小恩小惠,一个月怎么也有几百的收入,涨几十块钱的工资已经让他们看不上眼了。”于副主任也不同意甘凤麟的观点。 “在他们的观念里,工资高低都是应得的,‘动锯就要有锯沫’,他们希望得到工资之外的收入,越多越好。如果没有这样的收获,他们的工作就没有积极性。涨工资,只会起短期作用,时间长了,跟没涨一个样。你总不能经常涨工资吧?我觉得这不是办法。”赵玉琴认准的理儿,从不轻易改变。 “说得有道理。”甘凤麟承认,“我们工资涨了,给队员们争取点儿待遇,我觉得,是我们分内的事。” “凭什么给他们涨工资?他们嫌工资少,可以不干啊,这里又不是传染病隔离区,准入不准出。他们在这里,还抢了我们的权利了呢。”赵玉琴的嘴一向不饶人,但是这话说得过了,有失干部水准。 “有了临时工,正式工还不干活了呢。”甘凤麟揭露道。自从临时工多了,赵玉琴就变成了动嘴的,从不动手。 赵玉琴看看甘凤麟,突然改变了方向,对于副主任说:“既然凤麟提出来了,申请申请吧,要不然,他的工作不好做。” 赵玉琴主动缓和关系,于副主任很高兴。同事之间,矛盾在所难免,怎样保持一个相对和谐的关系很重要。 经过不断要求,办里同意给每个临时工涨一百块钱工资。不出赵玉琴所料,五个人高兴了几天,很快,就跟没涨过一样了。 最近,甘凤麟发现一些小问题。 趁人不备,展飞经常带上一个队员溜出去。人员不固定,出去的时间也不太长,回来的时候,脸上有喜悦,也有慌张。 甘凤麟起了疑心。侧面打听了一下,原来,他们避开大队,私自检查。查出了问题,就对被查户一番恐吓,捞到外快就私了。 甘凤麟没有声张。展飞最近心态不好,谁都恨,规劝展飞,要想个万全之策。 四个队员的情况,甘凤麟也做了了解。 张分年轻,家里条件不错,钱不钱的倒是不太在乎。在行政机关干,只是为了体面,说起来好听,也好找个对象。甘凤麟让丽影给他介绍漂亮的导游小姐,很快,他们处得火热,听说,已经谈及婚嫁。他的工作,特卖力气。 没事聊天的时候,甘凤麟告诉大家,我们是一个整体,如果家里有什么事,大家应该互相帮忙。桑匀有一次吞吞吐吐地说起他家的事。 桑匀家住在城中村,想盖平房。邻居韩家仗着兄弟三个,侵占到他家的宅基,非让桑匀把房子往内缩一尺。告状是没用的,官司打了两年,两边都送礼,案子总是不结。最后结了,桑匀家赢了,可是没用,执行不了。对方更嚣张了。 “这事好办。”在老家,甘凤麟和大哥没少处理这样的事,打抱不平,是他们的家常便饭。现在,年龄大了,又当了公务员,凡事收敛多了。 星期天,好日子,艳阳高照,桑匀家的房子重新开工。建筑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朱读闫取张分高高兴兴地帮着做菜买酒。甘凤麟一个人坐在旁边,看热闹。 刚开工,锨把还没有握热,桑匀的邻居韩家三兄弟就到了。 “你们想干什么?”桑匀和他父亲紧张地迎上去。 “不干什么。就是不让你盖。”对方表情凶恶,看模样是韩氏弟兄的老三,眼看就要推倒桑匀。 “大家都在一起住,前邻后居的,别伤了和气。”甘凤麟笑着走过去,用手轻轻挡了老三一下。他脸上的肌肉马上抽动了一下,甘凤麟这一挡,疼痛异常。 “找人来了?想打架?”韩老三不服,挥拳来打甘凤麟。 “别闹,坐那儿歇会儿。”甘凤麟把他的来拳捉住,轻轻一拧,他的手就到了背后,然后一提一推,把他扔到了刚才自己坐过的椅子里。椅子离这边有三米多,他落下去,椅子没动也没散。 韩老大急了,嘴里说出脏话。 甘凤麟只当没听见。该忍的,要忍。 “哥。”韩老二用力抱住他大哥,转头对甘凤麟和桑匀赔着笑:“桑匀,这位大哥,别往心里去啊。我大哥这人,粗鲁。说话没分寸。都看我了。”然后,严词喝斥他大哥,韩老三此时也跑过来拉住他大哥。 “大匀兄弟,咱们都在一块儿住着,有话好好说。这么多年了,咱们从小就在一块儿玩,保不齐谁有个对啦错啦的,闹个红脸。多年的老邻居了,别往心里去。”韩老二拿出烟来,往桑匀父亲手里塞。桑匀父亲没想到事情这样顺利,接过烟,人还在发愣。桑匀性子倔,不接烟。 “桑匀,不对了。大家在一起住着,要和气。”甘凤麟命令桑匀把烟接了,这样的邻里关系,不能闹得太僵了。 “这位大哥是?”韩老二把烟递过来。甘凤麟没有接,告诉他,自己不吸烟。 “大家在一起住着,要你敬我让,这样才和气。你说是不是?”甘凤麟冲着桑匀说。 韩老二在一边回答:“是是是,大哥,你放心,我们邻居住着,大家都和气。这不,我们哥儿几个来帮忙来了。” “那好啊。中午让桑匀请客,我们好好喝喝,现在,咱们好好干活。还没打线呢,我爱干这活,今天,这活我来干,来,你们量好了,我给画线。”桑匀拿尺子量地,甘凤麟大声说,“哎,我说那位兄弟,看着点儿,别让他量过界了,这地基的事,不能马虎。” 量好了,桑匀冲甘凤麟点点头,甘凤麟拿了块儿砖头,用手搌成面儿,给他们画了一条笔直的线。 韩家三兄弟敢怒不敢言。他们一向欺软怕硬,并没有别的本事,就是三个人打一个,桑匀打不过他们。 “走,咱们喝酒去。干活有工人呢。”酒桌上,甘凤麟把矛盾化解了,不留后患。其实很简单,把道理讲透了,酒喝透了,扣就解开了。 桑匀很义气,解决了这件事。从此,他的工作热情比哪个都高涨。还跟甘凤麟学起了武术。 朱读工作能力比较强,他家里有门市,事多,在时间上,尽量照顾他。为了大家都能照顾上家庭,执法队一般上午九点半才集合,下午尽量早点散,让他照顾到门市。如果有特殊事,他请假,甘凤麟也不为难他。朱读很知足,工作起来不耍奸偷懒。 就剩下一个闫取,他原来是做生意的,到这里来,就为了轻省还多赚钱。没了额外收入,自然不高兴。但是看大家都认真工作,他也只能随大流了。 “甘队,真不错。”赵玉琴由衷地说了一句,甘凤麟能把这几个人摆弄顺了,不简单。 “执法检查,进了店,一定要先亮执法证。”做好了思想工作,甘凤麟开始教队员如何执法。 “法律。”桑匀打了这么久官司,已经领教过法律,哼了一声。 “很快就要执法考试了,每年一次,执法证年检考试。执法,要先懂法。今年的考试与过去不一样了,今年是微机考试,AB卷,不准漏题,当场出结果。挺严的。” 执法考试一年比一年严格,从大家直接拿着试题答案抄,到开卷考试,到现在的闭卷,一年比一年严格。只是,执法人员素质的提高还显缓慢。 交了卷,考试成绩就出来了。 花如玉得了九十五分,是最高分。甘凤麟得了八十九分,是第二名。崔月浦不愿放弃执法证,带病参加考试,得了六十多分,赵玉琴倒是七十多分,原来,她还是提前拿到了答案。这种情况,大家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从考场出来,崔月浦对甘凤麟唠叨:“有答案却不告诉别人,一个人在那里抄。这个人,就是这么个素质,永远是这么个素质。”他词汇贫乏,不会说别的。只有在做报告的时候他的语汇才丰富,他最善于直接套搬政策,那些报纸上说的话,他全能囫囵吞枣地套下来,至于有什么含义,他就不懂了。 “你没要过来抄抄啊?”甘凤麟问他。 “我要?我才不要呢。我崔科长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我也是要脸面的人,我怎么能向她低头呢?再说了,大不了再过几个月就退休了,我还怕这个?就算是不及格,谁还能把我怎么着呢?不求她。”崔月浦理直气壮地说。“可是,这人呀,她就是贱呀,你越不理她了吧,她倒主动找上门来了。她自己答完了题,居然跑我这边帮我找答案来了。你知道,我俩一个桌,她是A卷,我是B卷,谁知道,她两个答案都有,这个娘们儿,是真有能量啊。谁叫人家是县长的媳妇呢。还真沾了她的光,要不然,我没法及格了。” “那你可得好好谢谢她呀。”甘凤麟觉得自己笑得挺坏的。 “我谢谢她?我谢谢她什么?谢谢她把我整得病了一场?我谢谢她让我天天抬不起头来?我谢谢她个屁。这辈子我也忘不了她。”老崔使劲吐了口唾沫。 只有一个人不及格。甘凤麟给展飞拿来一大堆参考书,《行政处罚法》、《行政诉讼法》、《行政复议法》、《国家赔偿法》,希望他能好好学习,做个合格的执法人员。 看着大家的成绩,甘凤麟长出了一口气。上任之初,他曾经找过寇主任,要求解聘这些临时工,重新招聘。“他们已经让别人画得乱七八糟,我想要几张白纸自己画。” “这些人,来得易,去得难啊。表面上是招聘来的,实际上,哪一个不是托了这样那样的关系啊?”寇主任不松口。“这些人,你必须用,还不能出事。” “别人我不能保证。我自己是想明白了,当公务员,就不应该发财。发财了,说明出问题了。要想赚钱,去做赚钱的事。同时,我要教育我老婆,把她教育成一个廉内助。” “凤麟,不能小瞧你呀,这件事让你成长了成熟了。这样看来,这件事对于你倒是一件好事了。”寇主任很高兴。 学习过后就是实战。 在一家店里查到了假烟。三条红塔山。 店主叫于志彬,一见查出了假货,和大多数人一样,又是敬烟,又是倒水,像极了半年前的栗克良 第十三章 别小看花如玉 笔录做了,情节很简单:烟是别人过年收的礼,邻居老头拿来的,让给代卖。根据法律规定,像这种情况,既没有违法所得,情节又轻,只能没收假烟,再相应给一点处罚。 于志彬哭丧着脸,说了一车的好话,又说自己也是受害者,看着很可怜。这种小案子,适用简易程序,当场结案。 甘凤麟处理案子,不喜欢拖拉。 赵玉琴和崔月浦都喜欢把案子压一段时间,为的是从中捞好处。 有的大案子,要主任办公会研究决定。有时候会拖很久,有的还要跨年度,经销商到处托关系,弄得很复杂,双方都很被动。 又是无头绪,每个案子都只能抓住终端。甘凤麟把问题带到了科务会上,希望赵玉琴和花如玉帮着拿拿主意。 “最近有个新动向,不知你们发现了没有?”甘凤麟先问稽查队员。 “是的,所有假货,都是小批量。市场再也查不到大案子。而查到之后又会立刻断线。不是说过年收的礼,就是说有结婚的,用不了的烟酒,卖给经销商的。再找送货的人呢,就说是不认识,是蹬一辆三轮来的,交易完就走了。”桑匀抢先,他们几个都愿意在甘凤麟面前表现好一点儿。 “最近查的这几个小案子,都是这个结果,虽然说确实有这种情况存在,但是不排除有个别的不法分子是在以这个为借口,做幌子。应该深挖一下。”朱读说。 “我认为,应该说,真正从骑三轮的手里进货的是少数,大多数是明知故犯的。因为,这些人,――朱读,你别不高兴啊,咱们都是为工作,大家各抒己见,我只是说我的看法啊。――这些经销商,没有一个傻子,他们肯定明白,这样的来历,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赵玉琴总是喜欢在别人后边发言,这样会更周全一些。 花如玉却是想到了就说:“而且,经销商都是识假高手,真假应该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去。” “这话说得对,我也正是这个意思,”赵玉琴的眼睛看了大家一圈儿,只是不看花如玉,“所以说,他们贪小便宜,以为是逮到了冤大头,低价回收的可能不是没有,但是一般都是明知故犯。” 甘凤麟同意赵玉琴的看法:“半月后全市要联查,希望不要在咱们批发市场查出什么事来。” “联查,没什么大不了的,拣咱们最好的企业,让他们查去吧,绝对不会出事。”赵玉琴对这些事一向有她自己的主意。她目前是个闲差,甘凤麟能让她参与案子的讨论,很高兴。 “只好这样。但是,咱们自己不能放松,市场还要仔细查。严格一点儿好。”甘凤麟职责所系,不愿蒙混。 “是啊,要查呀,我也没说不查呀,联查是联查,平时咱们自己检查是自己检查呀。”赵玉琴说。 气氛有点儿紧张,不友好的态度若隐若现。 “现在我们要拿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好好查查假货的来源。”甘凤麟只谈工作。 “假扮消费者!” “引蛇出洞!” 略加思索,赵玉琴和甘凤麟同时说。大家认为他们的办法可行。于是又完善了一下细节。 “办里要求咱们好好查一下市场,这次行动,全体人员都要参加。”行动前,于副主任给大家开会,要求赵玉琴和花如玉参与行动。 稽查队有五天不去市场检查,只在单位处理过去的积案。 第六天,“托儿”出场了。 十点钟的时候,甘凤麟的手机响了,是他的同学老商。 给稽查队做“托儿”,有危险,报酬少,很难物色人选。老商是省会人,碰巧出差通宜市。他是甘凤麟大学同学,跟甘凤麟学过几天拳脚,真是天赐人选。 甘凤麟答应老商,只要他帮了这个忙,请他喝好酒,还要再教他一招绝招。老商为人正直热情,这事,当仁不让,反正过几天就回省会了,经销商难寻他的踪影。 “鱼上钩了。”老商来电话,商户从仓库给他拿来十五条烟,不是门市。 老商不认识真假,只记住甘凤麟叮嘱他的,如果商品是从门市拿的,就没问题。稽查队天天在市场检查,没人敢在门市放假货。 经常售假的商户,仓库不好查找,他们经常换地方,比狡兔还狡。 三十五号门市。稽查队刚好在老商装模作样验货的时候闯了进去。老板是丛惠书。 烟是假的。 把老板和老商一块儿请到办公室,甘凤麟假装不认识老商。老商戏演得好,不住地要稽查队给他作主,说是店主欺负外地人,卖给他假货。 笔录做了。 老商已经交了钱,假货就是售出了。售出和未售出,处罚起来,区别很大。 丛惠书是第一次被查到假货,有点儿怕,说,她是花钱进的货,一共进了三十条,卖了十五条了,就还剩下这些了。 上次在丛令书仓库查到假货,大家就怀疑是丛惠书的,一直没有抓到她。看来,她售假的水平也提高了,没想到,栽在外地人手里。 经常售假的,眼光毒,他们只要看一眼,说上几句,就能判断顾客购物用来做什么。外地人,送礼的,他们就大胆地给假货,如果是饭店超市来进货,他们不敢给假的,那样被查获的风险很大。 甘凤麟和赵玉琴商量了一下,决定在丛惠书身上深挖。 “朱读,你去和她谈谈。”赵玉琴觉得,甘凤麟如此尊重她,凡事和她商量,她可以发号施令了。 “赵姐,还是你去吧。辛苦一下。”甘凤麟求赵玉琴帮忙似的,“一个女的,让朱读单独和他谈,怕不好,让她咬一口就说不清了。” 赵玉琴见甘凤麟反驳她,有些不悦,听了后面的话,知道甘凤麟考虑的是工作,很有道理。 “我也别单独和她接触,咬一口同样说不清。小花儿,咱俩一块儿去。”赵玉琴知道,丛惠书是个厉害角色,男的和她谈,可以被污占她便宜,女的和她谈,也可能被污索贿。 赵玉琴的铁齿铜牙,没能说服丛惠书。 丛惠书只是掉眼泪,家里又是病了的老娘,又是上学的孩子,又是下岗还出了车祸的丈夫,日子还怎么过呀?千万可别再罚款了,本来想着卖假货还能赚点儿钱养活这一家人,现在这种情况,真不如死了算了。 花如玉先受不了了,跑了出来。拿了钱包回去说:“这是我一个月的工资,你先拿着。我捐给你的。案子的事,该怎么处理还怎么处理。” 丛惠书愣了,眼里有感动和忏悔流露出来。过了一会儿才说:“谢谢你,妹妹,你的好心我会永远记得的。不过我不要你的钱。我还能自己过日子。就冲你的为人,我也不能没有人心眼儿,这事儿,我说。” 丛惠书的话让花如玉愣住了,连赵玉琴也没想到。 丛惠书单独对花如玉说出了实情:“这些烟,是一个外地人送来的,晚上开车送过来,市场上不只是我家要他的货,还有别人。但是再多了我就不能说了,你们也可怜可怜我吧,我一个女人家,怕事,我还要过日子呢。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稽查队不是公安,只能让丛惠书回去。能有这些收获已经很不错,总算有线索了。 于副主任很高兴,跟寇主任打个招呼,设宴招待了老商,甘凤麟也很高兴,教了老商两招。老商更高兴,喝得吐了。非要在甘凤麟家住,吐了一床单。 甘凤麟庆幸,多亏丽影又带团走了,要不,还不知道多烦呢。想起自己美丽的妻子天天在外辛苦,接触的人良莠不齐,甘凤麟心疼,怪自己没有本事,让妻子生活得更好一些。 赵玉琴也当过一段时间的队长。 栗克良告状的事,寇主任跟纪委查案的同志做过几次酒桌上的沟通,崔月浦和甘凤麟又去那几位同志家沟通过,稽查队进行了整顿。纪委的同志说,只有两千块钱的白条,小金库里也没有别的,这个案子,先不追究了,但是,市场办要严肃处理。 市场办的处理意见报上去,纪委没有说什么,默许了。 全科继续整顿,上午全部学习。崔月浦和甘凤麟由于负主要责任,不再担任队长职务,在单位学习,负责内勤工作。副科长赵玉琴担任队长,下午检查市场,花如玉到稽查队,由于人员太少,只好让老齐和展飞继续留在稽查队。 赵玉琴要披挂上阵了,先召开誓师大会。她意气风发,讲了一个多小时,把如何执法讲得挺详细。重点是花如玉,因为她没有去市场执过法。老齐和展飞听得直打呵欠。 花如玉认真听讲,不时提问。赵玉琴颇为不满。正告花如玉,出去执法的时候,队长说话,要多听多想,不要随便插话。 展飞和老齐就偷偷地挤眼睛挑眉毛:这娘们儿,刚拿到权力,这就开始发号施令了。还这么牛气。 赵玉琴知道他们心里不服,心想,你们就看着吧,早晚让你们服喽…… 开完了会,两个被“挂”起来的正副队长看到,四个人表情各异地从市场办的小会议室走出来。进了办公室,赵玉琴意犹未尽,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花如玉表情严肃,对这次改变工作性质很认真,那两位则是满脸的无可奈何,又是不服气。赵玉琴去厕所了,几个人就吵吵起来,把她刚才的表现绘声绘色地讲给崔月浦和甘凤麟听。 “真是小人得志!看把她能的,好像当了国家主席一样的,还教训上我了。我是你教训的?我参加工作的时候你还背着书包上学呢,跟我摆上架子了。真不要脸。”老齐先不高兴了。 “我看她是疯了。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展飞也说。 “我觉得她说的工作方法很有用的。”花如玉反驳说。 “你知道什么呀?你平时又不去市场,这些事,我们都会,还用她说?”老齐和展飞一齐冲着花如玉说。 崔月浦不说话,只冲老齐和展飞点头。 “别说那么多了,出去执法,要注意团结。”甘凤麟很真诚,“我们刚出了事,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不团结。只有团结,工作才能做好。大家团结起来,不是为了吃拿卡要。一定要对自己严格要求,不能再出这样的事了。” “甘队说的是,到市场上,要多留心,凡事多跟我和甘队汇报着点儿。我们也不去市场了,你们要学会自我保护。”崔月浦一句话说得大家心里热乎乎的。 “都汇报完了吗?”赵玉琴回来了,她早料到大家会在背后议论一番的,有意给他们提供时间,“没事了吧?咱们走。” “走吧你们,我们在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甘凤麟说得很轻松,赵玉琴听来却重如千斤。 赵玉琴知道,甘凤麟嘴上贫气,心思很重。为了这点儿事,他的思想好像有了很大的转变,他是个有正义感的人,内心很敏感。要不是自己在幕后操纵着栗克良……想到这,她心里有什么刺了一下,忙扭身出了办公室。 赵玉琴走得急,甘凤麟看出了她的悔意。 过去,甘凤麟和赵玉琴的关系不错。那时候,大家都年轻,经常在一起开玩笑。两人都聪明,还有点儿惺惺相惜的感觉。只是,人和人的关系,总是在变化,变来变去,他们变成了对立面。 有了教训,甘凤麟思考了很多,赵玉琴也对自己的行为做了反思。 公务员就是为企业服务的,同事之间的关系要处理融洽。不良后果,主要来自于自己的不良行为,不用怨天尤人。甘凤麟不恨赵玉琴,他只恨自己,只觉得有愧于栗克良。他不断地自审,十几年的工作,当年那个正直善良豪气冲天的甘凤麟已经消磨殆尽,剩下一个庸俗无志为生存奔波犯错的可怜人。 还能不能找回以前,甘凤麟没有足够的自信。他也就越加珍惜科室里唯一的纯洁,仔细地关注着花如玉的成长。 “除了名字俗,哪儿都不俗。”甘凤麟取笑花如玉。 花如玉顽皮,甘凤麟总是和她开玩笑。他喜欢这个小女孩儿,看到她,就想到自己的妹妹小秀。 对甘凤麟这种大哥式的关心,花如玉很感动。参加了工作,她发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复杂势利,行事如履薄冰。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工作了一段时间,懂得三思而后行了,每句话到了嘴边都要再想上一想,生怕一旦说错引来麻烦。机关里,有些人专门记得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比如赵玉琴。你要是一句话不小心说错了,她就抓住了把柄,适合宣传的宣传,适合“存档”的“存档”,哪天有了合适的机会就会端出来,花如玉可是吃过亏的,也就学乖了。 到稽查队工作,花如玉没有思想准备。她做内勤,热情服务,一扫“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的不良风气。除了赵玉琴,科里人对她评价都很好。这次到了赵玉琴手下,前途未卜。 “别小看花如玉,这小丫头。”老齐对花如玉的作为很是赞赏。 甘凤麟虽然在科里整顿,市场上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三位队员总是在向他请教。 赵玉琴做什么事都是三思而后行,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 打仗,最重要的是自己的队伍要过硬。要把队员们团结在自己周围,这方面,赵玉琴借鉴了甘凤麟的做法。甘凤麟有一种人格魅力,别人愿意追随他。 对经营户,必须让他们怕,让他们怕的关键是你本事比他大。过去,和甘凤麟一起执法,赵玉琴经常说甘凤麟是黑白两道,工作顺利得很。自己当队长了,赵玉琴的绝招是她认识的领导多。有意无意地提及经营户比较敏感的领导,经营户的气焰自退。 在行政机关工作,尤其是做执法工作,赵玉琴认为,靠的就是脑子好。 赵玉琴脑子很好,花如玉的脑子也很好,区别在于一个老练,一个稚嫩。 第一天执法,大家都要磨合。 上午是要学习的。大家学到十点多,赵玉琴说:“好了,咱们该去查一查市场了,学习可以下午早点回来,咱们也要灵活一点儿,不能说半天就学一上午。”三个人只好跟她走。 恰逢有经营户来找花如玉办事,领一些表格。赵玉琴说:“下午再来吧。” 人已经来了,花如玉不愿意让经营户多跑冤枉路,对赵玉琴说:“你们先下楼吧,我一会去追你们。” 赵玉琴颇不高兴,说:“那你快点吧,我们就在这里等你,外边这么冷,谁知道你要磨蹭多久啊。”扭头对展飞说:“也不知道这是她什么关系?还是得了人家什么好处了。” 展飞不语。 表格不到两分钟就领完了,经营户满脸堆笑,感谢不尽:“我去过很多部门办事,您这里是最痛快的。” 这样的事,花如玉已经习惯了,只说:“应该的,别客气。以后各单位都会这样的。” 大家这是第一次看花如玉办公,平时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没有人注意到她是这样工作的。 甘凤麟不由在心里赞叹了一声:丫头真是个好孩子。他平时开玩笑,总叫花如玉丫头。 “傻子。”赵玉琴小声嘀咕了一句,没有人听清她说的什么。“以后,这些事交给两个科长就行了,他们现在是内勤。” “……”崔月浦瞪大了眼,不知道说什么。 大家往楼下走,展飞又去厕所。这是他的习惯,每次出去之前他都要上厕所,可是他还不提前下去,非要和大家一起路过厕所,才去。 赵玉琴说:“懒驴上磨呀你,怎么这么多的事?” 展飞嘻嘻一笑:“就是事多,不光事多,还得跟你要东西呢。”说着手就伸了出来。 赵玉琴打开手包,拿出块儿卫生纸给他。 嫌少,还要。 赵玉琴说:“干什么?你来例假了?” 展飞红了脸:“呸!牙碜!” 花如玉忙回身向外走,脸涨得通红。 老齐瞪赵玉琴一眼,很不满:“你看你,跟小孩子说话也不注意点。” 赵玉琴刚想说就是要锻炼锻炼他们,忽然想到,现在花如玉是自己的兵了,要在各方面让她佩服自己,和老齐也要搞好关系。态度平和下来:“看来以后说话要注意了。” 一连检查了十五家店。皮鞋,服装,烟酒,三个种类。 市场是分区的,每个区一个品种。赵玉琴说,先带花如玉学习一下技术。 花如玉的确服了赵玉琴的本领。她对工作的娴熟,让花如玉觉得很敬重。每一个种类,每一个畅销品牌,赵玉琴都对产品特点了如指掌,分辨起真假来毫不费力。 在第十六家店里,赵玉琴发现了假货。是一双皮鞋。 经销商很滑头,见查获的只有一双样品,就说是亲戚买的,穿着不合适,放在这里代卖。对假货的处理,首要的依据是经营数量。这家经销商似乎很清楚这些。 赵玉琴不急,她今天主要是先在几个队员面前树立威信。让花如玉做笔录。花如玉已经学习过了,但是实际操作起来还是不熟练,赵玉琴指导着她写。 “别小看这娘们儿。”展飞和老齐在一边小声说:“赵玉琴是多面手,和甘队一样,要是换了崔队,他就写不了。” 这种小案子,按照《行政处罚法》,适用简易程序。是可以当场处理的,赵玉琴说:“展飞,给他算算,看要怎么处理。” 展飞连忙翻公文包里带的小册子,他要看了条文才能算罚款。 “好吧,拿给他看。”赵玉琴把展飞的小册子拿过来,翻到某页递给经销商,“你看着,就是这一条,按照这个规定,要没收你的违法商品,还要对你进行处罚。”说着就把这一条背了出来。 展飞暗暗佩服。 虽然条文背得好,但是处罚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赵队,姐姐哎,您看,我也不是故意卖假货,你们大家都看到了,就这一双,咱就别罚了,照顾照顾吧。”经销商涎皮赖脸。 展飞是按最高额算的,经销商则要求不罚。 赵玉琴的唾沫费了两水桶,摆事实讲道理,法律讲透彻了,自己的人情也送足了,关系也拉到家了,这才在不高不低的数字上给予了处罚。 经销商客气地送出来,说:“中午我请请老几位吧?”赵玉琴说不用,又向下一家走。 花如玉很失望,觉得执法就像是菜市场买菜一样,讨价还价。看看表,已经十二点了,赵玉琴说,再检查几家咱就回去。反正也是顺路。 市场不是高规格的市场,就是一排一排的平房,所以检查总要出一个门市再进一个门市。花如玉这才知道,其实在市场上检查是很辛苦的,门市里有暖气,大家穿着羽绒服,热一身汗,出来北风呼号,汗全变成冷的。这滋味,真不好受。 走在路上,老齐拿展飞的鼻子开玩笑,说他是酒糟鼻子,大家就都笑。其实大家的鼻子都冻得不好看了,只是展飞的更红一些。 大家笑着进了一个眼镜店。展飞正笑着,见老板正戴着一副眼镜在那里看柜台上的眼镜,大家相熟,就说:“四眼儿,看镜子呢?” 老板一抬头,看到展飞,突然变了脸,说:“你怎么说话呢?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展飞一时愣住。他的情绪还没有调整过来。“怎么了你?急了?平时咱们不也常开开玩笑吗?”展飞颇为不解,语气也很不友好。 三言两语,两个人都急了。 老板的火气更大了,扑过来要打展飞。展飞也不示弱,冲上来讲理。老齐忙把老板往后推,花如玉把展飞推了出去。 赵玉琴说:“行了行了,干什么呀这么大火气?他不是和你开玩笑吗?现在他已经不说了,他说话是有点儿失口了,你总不能为一句话就没完吧?他不对,我批评他,你也别再说了。” 老板见队长发了话,又派了展飞的不是,只好不再多说。赵玉琴又扯了几句闲话,把老板的脾气压服住,才出来和他们一起又往前走。路上教育展飞说:“平时,咱们自己不管怎么开玩笑,到了工作中,就要像演员上台一样,扮什么像什么。不该说的一定不要说,该说的一定要说到位。和经销商尽量少开玩笑。” 展飞不服气:“我看人家甘队也是常开玩笑的。” 赵玉琴笑了,给他细分析:“甘队开玩笑,我也常开玩笑,但是一定要把握好时机。甘队开玩笑,有过叫人家不高兴的时候吗?没有吧?他那玩笑都是在事态就要僵住了的时候,为了缓和气氛。没有必要的时候,千万不要开玩笑。你知道经销商心里正为什么不高兴呢?再说了,他们心里本来就是恨咱们的,你还要去招惹他?” 说着话,进了一家经营糖果的店,这家和赵玉琴的关系明显地好。见他们来了,又是倒茶又是递烟,格外殷勤,又说:“还没吃饭吧?今天我请客。” 大家都推辞,赵玉琴说:“去就去吧,你们也不用推了,这么晚了。他没有违法经营,不算是贿赂咱。不让他请客,我请你们,大家都去。” 队长这样说了,老齐就不再说别的,展飞踌躇着。花如玉说:“我还要回去拿点儿东西,你们去吧,下午我回来找你们。” 赵玉琴知道花如玉的心思,说:“小花,不用这样,你不要觉得甘凤麟他们吃顿饭出了事,就怕了。‘不打勤的,不罚懒的,专打不长眼的’,那是他们倒霉。吃顿饭算个什么事啊?你放心吧,没事的,有队长带着你呢,你怕什么?吃完饭,咱们还要接着检查呢,你回去可不行,现在是工作,你要服从我的安排。” 花如玉被“将”在了这里。 老齐说:“没事,去吧。”展飞也跟着往外走。 老板娘拉着花如玉:“去吧,去吧,有什么呀,不就是在一起吃个饭吗?谁还不吃饭了?我就不相信那些大领导就不吃饭了?这不算什么事,给个面子,我又不求你们办事,就是愿意和大家在一起热闹热闹。再说,不是我请客,咱叫赵队请客。” 花如玉的脑子转了半天也没转出个好主意,恨不得哭一顿,只好跟上他们一起去吃饭。 不想吃请的逃不掉,想吃请的没机会。 每天在单位闲待着,甘凤麟体会到工作是人的第一需要。崔月浦很快懂得了《水浒》里那句名言“嘴里淡出个鸟来”。英雄难过美食关啊。没有权力,没人请客,胃最难过。 两个被挂起来的正副队长,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沙发上。 “整顿完了,是不是还要处理咱们?”崔月浦扬着脸,不知道是问甘凤麟还是屋顶。 “谁知道呢?这种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说实话,我不太愿意在这个科室干了,如果能调整到别的科室更好一些。”甘凤麟很诚恳地说。 “不会为这事把咱们调整到别的科室的,那样处理也太重了。批评教育,整顿学习,再扣工资已经够重了。只不过吃了顿饭,打了张白条,钱也不算多。其余的查无实据。吃饭谁不吃,哪个领导干部没吃过?咱倒霉,碰上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最主要的,他的烟是假的。” 崔月浦越说越激动。甘凤麟没有和他争论,这些事,和别人比是没有用的,自己违法了,就要承担责任。 “咱们这样的执法科室,的确是不好干。”见话不投机,崔月浦换了个话题。“你在这个科,因为你会武术。当初,还是我把你要到这个科来的呢。你可别恨我。” 第十四章 婆媳关系,儿子是主角 “爸,妈,这次检查结果这么好,我们就放心了。”宋丽影一边往餐厅端菜,一边笑着跟公婆说话。恭敬地把一盘油焖虾放在了婆婆面前。 “妈,这是我刚跟一个游客学的。前天我带的那个团里,正好有个大姐特会做菜,她就教了大家一个油焖虾。她的这个做法我不知道是不是地道,但是很省事,就是把油烧热了,把花椒炸糊了,然后把虾放下去,待到快熟了,放上白糖,等汁挂匀了就出锅。我也是第一次做,不知道好吃不好吃,您尝尝吧,您对这个内行。”她夹了一只虾放在婆婆碗里,又忙着给公公也送上一只:“爸,您给评价评价。” “自己家人,吃这么好的菜干什么?”陈惠英看着儿媳妇,嘴里不高兴,脸上可全是笑,“儿子好,不如媳妇好,这话,是真的。” “儿子好,才有媳妇好。婆媳关系,儿子是主角。”宋丽影看着甘凤麟笑。甘凤麟疼爱媳妇,宋丽影自然孝敬他的父母。 “妈,您别担心我们,我们的日子过得去。”甘凤麟笑着给甘子泉倒上酒,“爸,现在您这腿也没事了,最近胃也挺好的,咱们少喝点,庆贺一下。” “好,我也早就想喝酒了,只是你妈管得严啊。”甘子泉看一眼儿媳妇,见丽影脸上的表情很自然,知道丽影不笑话这话,又说,“丽影也喝点儿,齐大侠,你也喝点。” 甘子泉赞助了通宜市通俗歌曲大赛,颁奖的时候,他喝高了,从台上掉下来,摔折了腿。 “为了宣传企业,赞助是可以的。”陈惠英心疼地看着丈夫,埋怨他不该喝酒。“这么大岁数了,企业也不用再宣传了。” “我已经好了,夫人,别再埋怨了。我要是知道自己会摔一下,别人给出赞助,我也不去。人活着,要的就是这个不知道,摸着黑走,拣着元宝是元宝,摸上牛粪是牛粪,这才是人生乐趣。我这个人啊,一辈子就是喜欢冒险,就是喜欢出风头。男人嘛,没点儿闯劲还行?”二儿媳面前,甘子泉喜欢说点儿有哲理的话。 “就你会说。”陈惠英看着甘子泉,嗔笑了一下,给小宝剥虾。这位奶奶平时喜欢舞刀弄棒,在亲情上很少表现得这么细腻。 甘凤麟心里流过一股温暖:“妈,您可从来没有这样对待我们几个。看来,孙子和儿子就是不一样啊。要不怎么说‘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呢。” “凤麟啊,你说这话可是冤枉你妈了,你就是你妈最心爱的儿子。丽影你不知道……”陈惠英赶紧向儿媳妇诉委屈,还不等说出一句话,甘凤麟就笑了:“妈,急什么,这不是和您开玩笑吗?谁还不知道您最心疼我呀,为这个,大秀可没少了嚼舌头。” “她嚼什么,她还不是你爸护着。到现在,一家三口,住在我那儿,生活费全是我出,你爸还经常给她钱。你爸偏心,我都看不惯了。“ “妈,您吃这个,来,爸,我给您把酒斟上。”丽影看出来,气氛有点儿不太对了,甘子泉的脸上有了一丝不快,急忙把话岔开。 第十五章 赵玉琴从来不服输 赵玉琴常说,工作要讲究艺术。 “你是说,你本人就是一门艺术?”老齐讥笑她。 赵玉琴不生气。她不和老齐一般见识。当领导,要包容下属,这也是艺术之一。 包容和认输不同。赵玉琴从来不服输。 赵玉琴十岁上死了父亲,母亲把她和哥哥姐姐拉扯大,从小受气受罪,使她养成倔强性格。 她的成绩一直很好。家里穷,她不做大学梦,烧掉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她一个眼泪都没掉,她知道做人要现实。民以食为天,吃饭是最重要的,换句话说:钱是最重要的,因为吃的饭要用钱来买。 这些年,她疯狂地攒钱。她只开源,不节流。她对母亲很孝敬,给老人花钱不心疼。对周围的人,亲戚、邻里、同事,她信奉一个原则,钱能通神,花几个小钱,铺很多大路。 “赵队,你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花如玉很不解赵玉琴何以对钱如此痴迷。 “你年轻,不懂。家里有钱,我心里才踏实。”赵玉琴明白,自己是穷怕了。“依你的想法,我老了有养老金,病了有医疗保险,房子有了几套,没有后顾之忧,存钱一点儿用也没有,是吧?” “傻丫头。她不挣钱,在家没地位。”老齐这个胖乎乎的老头,拿花如玉当晚辈。 “又答对了。”赵玉琴要哄着老齐。他一个内退人员,什么也不怕。 赵玉琴从不隐讳她在家庭中的矛盾。她和柴云鹏都是外向性格,过得就是争吵打闹的日子。吵归吵,日子过得很好。 “他挣了钱全给我,两口子,只要钱放在一处,心就在一处。”赵玉琴挺自豪地说,“所以,我心甘情愿地帮他照顾着他的老娘。柴云鹏还有个弟弟,我从来没让他弟弟照顾过婆婆,咱在城里,条件好。” 其实,昨天晚上,赵玉琴刚和婆婆吵完架。 赵玉琴一直和婆婆磕磕碰碰,柴云鹏当了县长,他母亲脾气就大了。招呼起赵玉琴来,奴婢一样的。 昨晚,柴云鹏回家,婆婆又告赵玉琴的状,嫌赵玉琴当了队长不顾家,经常吃不上热饭。 赵玉琴正在给婆婆洗衣服。多年来,婆婆不会用洗衣机,不会用燃气灶。赵玉琴听到婆婆在客厅说话,已经很气愤。婆婆故意大声说话,意在告诉赵玉琴,老太太光明磊落,不是打你的小报告。 “当不当队长,有什么用,把家照顾好了最重要。咱家不指望你挣那几个钱。”柴云鹏和颜悦色地对赵玉琴说。当了领导,风度也好了,说话很讲究方式。 “你妈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赵玉琴觉得委屈,她委屈了不流泪,而是抬杠。“不指望我挣钱,你又能拿回多少钱来?” “我儿子拿多少钱回来?我吃我儿子,用我儿子的,你挣多少钱了?”婆婆指着赵玉琴鼻子说。 “你吃你儿子的,用你儿子的,现在是谁在给你洗衣服?天天谁给你做饭?”赵玉琴把手里的衣服往脸盆里一扔,不洗了。“谁爱伺候你谁伺候。” “你不用威胁我,我可以给我妈雇个保姆,不用你帮忙了。”柴云鹏下不来台,在他妈面前没面子。 赵玉琴心里一惊,县长的妈可以让保姆照顾,县长也可以让别的女人照顾,她感觉到危险,口气软了:“你妈跟了我十年了,现在你有本事了,用不着我了,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拍拍良心想一想,你对得起我吗?” 柴云鹏看出赵玉琴的怯意,没再说话,两口子,没必要不依不饶。 “你也拍拍良心,前几年,柴莉小,是谁帮你照顾孩子?是我。”婆婆也没忘了自己的贡献,“我不是在你这里住了十年,是在我儿子家。” “老太太,做人要厚道,这几年住的才是你儿子的房子,过去住的,都是我的房子。你儿子当官了,才分到这两套房子。”赵玉琴想起来婆婆住自己房子的时候温顺的样子,火气更大。 “妈,玉琴也不容易,上了一天班,还在给你洗衣服,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干什么。”柴云鹏把老太太劝进屋,出去打麻将。 自从赵玉琴当上队长,花如玉对赵玉琴的看法发生了转变。赵玉琴娴熟的识假技术和对法律条文的精当掌握,让花如玉十分佩服。 过去,花如玉一直认为,赵玉琴小肚鸡肠、欺凌弱小,是个世故妇人。 花如玉参加工作的第二天才见到赵玉琴,赵玉琴家里事情多,经常请假。 上班第一天,花如玉给科里人留下了很好的第一印象,和大家相处得很和谐。 甘凤麟开玩笑说:“小花呀,你以后就是我们这儿的警花了,有了你这么个小朋友,我的嘴上要挂把锁了,再也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我这人嘴贫点儿,以后,要是在你面前说话不注意,你可提醒着点儿啊。” 第二天上班,花如玉第一个到单位,打扫卫生,然后照着镜子,理一下妆容。她从不当着同事的面照镜子,这些事,全部在别人上班之前做完。 这时候,赵玉琴来了。 赵玉琴消息灵通,早就知道,有个新招录的公务员要来,也知道叫花如玉。平时,她舍得请同事们吃饭,也喜欢小恩小惠,机关里有什么事,她大多能提前知道。 赵玉琴不理睬花如玉,拿了工具,打扫楼道。花如玉刚打扫过的楼道,很干净。赵玉琴不管,她上班没规律,有时早来,有时迟到,有时干脆不上。如果她早来了,就会在楼道里干活,让单位的人都看到。 做秀完毕,赵玉琴和对门同事有说有笑地回科室。 “您好,我叫花如玉。”介绍完了自己,花如玉把手伸出来,赵玉琴没有伸手,她脸上的笑纹瞬间消逝,比把盐扔水里的融化速度还快。 花如玉不知所以,尴尬而立。 赵玉琴挺了挺胸,她一米五二的个头,在一米六五的花如玉面前,还是没挺出威严来。她故意不看花如玉,过了半分钟后,才说:“现在的学生不如过去了,都觉得自己多有学问似的,其实全是书呆子,一点儿社会知识也没有。” 花如玉有点儿吃惊,赵玉琴的话太突兀。 “你要好好地再学习,学校里学的那些在这里基本上没用。” 花如玉点点头,这道理,她知道。 崔月浦一进办公室,就表扬花如玉卫生搞得好。赵玉琴说:“年轻就是好啊,干一点儿活就有人表扬了,我这儿干了多少年了,也没见科长表扬一回。” 甘凤麟不客气地说:“算了吧,赵姐,你光擦楼道,您在外面热火朝天地表现,您屋里的桌子还是我们帮你擦的呢。” 让甘凤麟揭了短儿,赵玉琴也不脸红,立马改了词:“甘凤麟,你小子昨天是不是打麻将了?赢了吗?请客啊。” 甘凤麟说:“你又想吃我呀?” 赵玉琴转脸对着花如玉笑:“你听听。”表情里带着坏。 花如玉不懂,傻愣着。 甘凤麟歉意地看看花如玉:“行了,赵队,我认输。我习惯了,忘了今天这里有小花在场。” 第一印象的恶劣,直到花如玉给赵玉琴当队员,才慢慢扭转。赵玉琴开始扶持花如玉,教她工作方法,生活上也照顾她。单纯的花如玉觉得,赵玉琴其实是一个大度的好大姐。 唯有一条,花如玉对赵玉琴的吃喝风不习惯。 自从赵玉琴当队长,天天中午有经营户请客。许多经营户,查不到违法的货物,态度又极好,去了又是茶又是烟,赵玉琴和他们有说有笑,老齐展飞也高高兴兴。花如玉逃不脱,只得跟着去吃饭。 花如玉向甘凤麟请教。 “这种事,我也没办法。吃,心里别扭。还有可能吃出我这样的结果,被人家告。不吃,同事们讨厌你,你不吃,他们吃得不踏实,经营户也猜疑你,只要他被处罚,就以为是你搞的坏。”甘凤麟觉得,两难。 “我就不明白,赵玉琴怎么这么馋?”花如玉叹息。 “她不是馋。馋的是老齐和展飞。赵玉琴这样做,是为了把大家的心拢到一起。坏人有坏人的招数。在一起做过案,能让人关系变得很铁。”甘凤麟猜测,凭赵玉琴的为人,她还会让经营户给队员们一些廉价的促销品。 “你看。”花如玉拿出来一个小包,打开,递给甘凤麟。 “这么多。”这是一些纸条,大小一样,全是用单位的信笺裁成的,上面的字体各异,签名全都熟悉。甘凤麟一张一张翻看着,皱起了眉。 “每次吃完了饭,我都单独去请客的人那里,把应该我负担的那一份给人家,再让对方给我打个收到饭费的条子。”花如玉笑了,顽皮,牙雪白。 “这么多,真不容易。”甘凤麟粗略算了算,这孩子的工资剩不了几个了。“我不得不佩服你了,丫头。可是你的生活怎么办呢?” “我也为这个发愁呢。常此下去,不是个办法啊。”花如玉低下了头。“还有一些东西,都是赵队替我们收下的,经营户给的小礼品。幸好,没有值钱的。” “值钱的她一般不会给你们的。尤其是你。是不是请客的人,都没有被查到过什么?”甘凤麟太了解赵玉琴。请客送礼的人是她的关系户,她会提前通知他们检查时间。给队员礼物只是为了堵他们的嘴,不会让他们占大便宜。 “小恩小惠的礼物,你只管收。虽然也是犯错,毕竟只是几块钱的事,收了,经营户高兴,不收,就是看不起他,以后的工作不好做。这事,赵队办得对。”甘凤麟知道,执法不能头脑简单。 赵玉琴再一次接受经营户的邀请时,花如玉坚决拒绝。 “看,我们这里最年轻的同志都知道,吃请是不对的。”赵玉琴不坚持。花如玉偷偷付饭费的事,她早就知道,她以为,早晚有一天,花如玉会屈服,没想到,花如玉如此正直。 老齐和展飞都对花如玉不满。赵玉琴表现得很大度,叫他们理解花如玉,“她年轻,怕影响前途。” “想不到这娘们儿还有这一套。”崔月浦对甘凤麟说,“把几个队员都抓在她手里了。连老齐都听她的了。这才半个月的时间。” 甘凤麟笑笑,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稽查队团结在赵玉琴周围,大家都愿意听她的调遣,每个案子也都以她为主处理。队员们工作轻松,处理完了案子,她都会或多或少给展飞和老齐一些好处。 可惜此景不常,不久,大家就发现赵玉琴变了。 权力,一旦集中在一个人或者是少数几个人手里的时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权力是危险的,这个人本身也是危险的。 手下的人都摆弄“顺”了,赵玉琴觉得,她的手也就好伸开了。开始是小心地,慢慢地,循序渐进。 几个队员都好对付:老齐是内退的人,眼睛只盯着钱,好在他智商低,胆子小;展飞年轻,社会经验少,又是临时工,不足为虑;花如玉虽然聪明,却正直,送到手里尚且拒绝,更不会争权夺利。 花如玉提出不吃请,正中赵玉琴下怀,反正照顾了经营户,总要有回报。主动送礼的最好,不送礼的,赵玉琴旁敲侧击,对方提出请客,赵玉琴就带上女儿去吃。 “你们发现问题了吗?”老齐偷偷地问展飞和花如玉。 “最近,案子都是她说了算,处理都偏轻。看得出来,她和经营户关系暧昧。”展飞断定,她有私弊。 三个人商定,拆赵玉琴的台。 “这个案子你去处理吧。”赵玉琴发现三个人和她对着干,让老齐去处理案子,老齐不去,展飞和花如玉也有心无力。 市场办稽查队这种行政执法单位,没有限制人身自由的权利,全凭三寸不烂之舌。赵玉琴能言善辩,察颜观色,出类拔萃。她总能切中经销商的弱点,话专往经销商的痛处戳。 赵玉琴说话尽量不伤经营户的面子。 怕公安的,她说,处罚不是目的,相信你已经吸取教训,咱们不叫公安过来了,他们来了,对你们没好处。当然,我们也不愿意找他们帮忙,挺麻烦的。 怕媒体曝光的,也是这一套话,不过是将公安换成媒体。 害怕黑社会的,她会适时提到一些黑社会大哥的名字,有时候,她也不认识,却能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 也有人在官场上有人,这就更好办了。柴云鹏朋友很多,只要提了他的名字,十有*会找上门来,不收礼,交朋友。 还有什么关系也没有,遇到事就到处托人的,赵玉琴干脆把后路堵住:“你不用到处求人,托了谁的关系,最后还是我们几个处理,还显着咱们关系远了,把求人送礼花的钱,交了罚款多好。” 在处理案子上落败,几个队员无计可施。赵玉琴白天领着队伍执法,晚上在家等礼上门。 星期天,赵玉琴常常一个人去市场“执法”。 按法律,一个人是不能执法的,她是来敲竹杠的。手中有权力,比做什么生意都好。 “对不起,请你在工作时间来。”赵玉琴也碰到这样的硬茬子。这样的人,赵玉琴会让他知道,工作时间来的赵队长执法有多严格。 有一次,查到了假货,经营户见她势单力孤,把她推出去。星期一,她迫不及待地带着稽查队去那家检查,经营户把她星期天来敲竹杠的事说了出来,队员们很吃惊,都散开,经营户推搡了她,花如玉看不过去,才把经营户拦住。 没有不透风的篱笆墙,赵玉琴的做法,大家都听到了消息,连寇主任也风闻了这些情况。 星期天忙“工作”,正常工作时间,她就忙家务。上午,说好了去检查服装企业,十点也见不到她的影子。三个队员对着崔月浦和甘凤麟抱怨起来。 执法人员素质,已经成为一个大问题。甘凤麟思考着。临时工,“五十九”,负担重,刚买房,这些人,危险。 “我看,应该高薪养廉。”甘凤麟说,“执法人员工资低,压力大,像我这样意志薄弱的人,可能会犯错误。每天接触商人,贫富悬殊,咱们容易受刺激。我们比他们智商不低,付出也不少,凭什么生活差距这么大?我辛辛苦苦一年,吃穿用度,支付了孩子的各项费用,所剩无几,好日子总是冲我招手,总是抓不到,心理能平衡吗?要是我月月拿高薪,别人向我行贿,我不敢要,因为我要保住这份好工作。当然了,高薪就要有严律,对于以权谋私的人也要严惩。不过,我说的这些是以我为例的,对于见到钱就眼红的人,什么高薪也养不了他的廉。贪是那些人的本性。” “比如赵玉琴!”展飞和老齐异口同声地说。 “找我干什么?”赵玉琴正好走进来。大家一时都没了话。 第十六章 怎么才能捉住那条看不到… “甘队,喝茶,工作不是一天干的,在这坐会儿吧。” “甘队,中午喝几杯。” “甘队,你家在哪儿住?” 曾敏芝的案子从重处罚,曾敏芝千恩万谢,甘凤麟大人大量,只是给予了经济处罚。市场里的经营户都客气起来,再也见不到对稽查队横眉立目的人了,起到了杀一儆百的作用。 市场就是这样,每一次较量都影响深远。输过一次的经营户,只要战胜他的执法人员不调动,他就再也没有了那种戾气。 “谢谢,你们忙,不耽误你们做生意了。”甘凤麟跟每一个经营户客气着。检查依然严格。 “不是我不领你的好意,我刚出过事,你也知道。”也有强送强请的,甘凤麟只好提起栗克良的告状的事。 他知道,这是一块伤疤,长在脸上的伤疤。他知道丑,他不断地提起,就是为了让自己以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假酒假烟的案子最近比较频繁,凭着职业的敏感,甘凤麟觉察,有一个大的造假团伙,提供给市场的假烟假酒数量巨大。如果以这两个方面为重点,深挖细纠,查获大案,对市场来一次大的净化,对不法分子是有力的震慑,也是一次立功雪耻的机会。 “这是什么?”桑匀虽然不认识真假烟,但是知道,把几条红塔山扔在一个破箱子里是不正常的。 “那是别人送我老丈人的,他没舍得抽,让我代卖。”商户赔着笑脸过来解释。甘凤麟知道,不用看,这烟肯定是假的,慎重起见,还是拿过来看了看,没错,是假烟。 “马大愣,这种烟你进了多少?”甘凤麟一般不愿意叫别人的外号,怕在关键时候引起矛盾,马大愣是乳名,大家都叫习惯了,不知道他大名叫什么。 “不是我进的货。真不是。”马大愣瞪着两只大眼睛,牛眼一样的。 不用甘凤麟废话,队员们早就开始搜了,但是很失望,门市找不出别的假货。 马大愣脸上现出得意的神情。 “把仓库打开。”甘凤麟严肃起来。 “没有仓库啊。我哪儿有什么仓库啊。” “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你仓库在哪儿。跟我走。”甘凤麟拉着马大愣上了稽查队的车。如果他自己开车,怕他耍花招。 仓库不远,稽查队早都打听过了,对于重点监视的这些烟酒经销商,甘凤麟秘密访查过,大部分的仓库位置都了解。 仓库里果然有假货,不只是假烟,还有假酒,搜出来几箱,不算多,马大愣挺不在乎的样子。 甘凤麟察觉马大愣的态度,认定还有大鱼在后面。不能打草惊蛇,一定要先稳住他,就泄气地说:“好了,先做了笔录,听候处理吧。” 一连三天,稽查队一直没有去马大愣的门市,只是在别人的门市检查,也没有查到什么有价值的案子。 甘凤麟正在指挥队员检查一家服装经营户,郑重突然来了:“甘队,我把他们骗来了,他们一会儿就到。” “真的?这么容易就来了?他们没有怀疑?”甘凤麟有点儿不相信自己,还有这么好骗的骗子吗? “真的,他们大概是想不到我会骗他们吧?”郑重张开大嘴笑了,这家伙,他一点儿也不傻,就是这副傻里傻气的样子,正是做生意的好材料,别人以为能骗到他,其实恰恰让他给骗到了。 第十七章 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吴跃升第一次请展飞喝酒,是赵玉琴当队长的时候。 “我操她姥姥的。”吴跃升瞪着血红的眼睛,是这样骂的。 “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啊!”他把一杯酒倒进嘴里,“来,兄弟,咱们喝,我知道,你们是同事。可咱们是什么?你今天能和哥哥我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喝这个酒,是瞧得起我。咱们是好哥们儿。小二,是我盟兄弟,也是你同学,咱们就是兄弟。你能不帮你哥我吗?” 展飞很少有机会和这些人坐在一起喝酒,小二叫他来的时候,他还不知道会和吴跃升坐在一张桌边喝酒。 小二是他中学时的同学,多年来,他们来往很少,小二的父亲是局长,小二来往的都是有本事的人。 小二突然请展飞喝酒,展飞不明就里。 “哥哥,喝。” “喝,兄弟。” 推杯换盏,都是小二的盟兄弟,展飞都不熟悉,只知道这全是些有点事业的人。他不多说,他只是看,咬人的狗不叫,展飞是个韬晦之人,这个,吴跃升早就看出来了。 “兄弟,我要找几个人做了她。”吴跃升酒气上来,满脸通红。 “大哥大哥,千万不要那样做,用不着,她算个什么呀,咱有的是办法调理她。”小二不等展飞说话,先拦住了吴跃升。“再说了,你要是那样做了,不是也像她说的一样,不给兄弟面子了吗?你让咱侄子怎么和女朋友交待啊?你说呢大哥?” 他们在演戏给展飞看。展飞在稽查队,看厌了经营户的表演,心中明镜一样。 “哥,咱不说那些了,说那个不痛快。来,咱们喝酒,以后,咱们弟兄多亲多近。”话就说到这里,再说多了,会失了他的身份,展飞明白,这一场酒,就是吴跃升和他这个稽查队员拉关系的。 吴跃升进了一批假货,赵玉琴带着稽查队查获了。 当时,吴跃升态度很强硬,不允许稽查队带走这些假货,为了抢夺展飞手里那一箱货物,还差点把展飞推倒。 赵玉琴把脸一沉:“阻碍执法,给记者打电话,叫他们马上过来。先把这事曝光再说。”然后掏出手机查记者的电话。 “昨天来的那个记者的电话吗?”展飞马上配合赵玉琴的表演。昨天倒是来了个记者,但不是采访的,是来拉广告的。 过去,的确有记者跟着稽查队采访过,曝光的时候,报事不报人。曝光经营户的名字,等于给他的小店判了死刑。 “哎呀,大姐,他不会说话,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吴跃升的媳妇适时出来解围,“你快去一边呆着去,又喝多了,一喝多了就没个正经的,说话也着三不着两的。快进里屋去吧。”一边说着一边就把吴跃升推进了里屋。 大家都知道,里屋一定还有假货。但是这时候,也不能再进去搜了。吴跃升店里有五个人,搜到了也拿不走,更是个大僵局。稽查队没有强制措施,只能智取。 软哄硬吓,吴跃升总算同意赵玉琴把查获的假货全部带走。 这批假货价低量大,搬运起来费事,赵玉琴、老齐、展飞、花如玉,四个人,搬了好多趟,都累了。 剩下最后两箱的时候,赵玉琴示意展飞和老齐上车,把最后一箱留给花如玉。 老齐说:“你这个妇人啊,太狠了。” 第十八章 这根本就不是人 有了吴跃升和小二的帮助,展飞渐渐培植起自己的小圈子。他没有处理案子的权利,通风报信还是力所能及,初尝权力的甜头。 “好家伙,寇主任真能喝呀。”赵玉琴今天心情挺好,坐在办公室里大说大笑,“昨天,老柴和他坐一个桌上了,这俩人,连喝两大杯,那可是三两的杯子。” “你们老柴请寇主任了?”老齐就是爱说关键话。 “哪里,是老柴那个县要和市场办谈一个投资项目,所以坐一块儿了,公事。”赵玉琴轻描淡写地说。说到这里,不想再多给他们透露信息,起身去厕所。 “什么项目,谁给谁投资,县里会到市场投资还是市场会到县里投资?也亏她说得出来。全是屁话。”老齐一辈子没当上官,最讨厌在他面前显能的人。 “人家这是告诉咱们,上面有人了。”甘凤麟天天和崔月浦在家被整顿,蔫了许多,“真正的*高手,必先找个靠山。” 甘凤麟话里有话,大家议论起来,话题离不开赵玉琴,又怕她听到,不想,赵玉琴过了半小时还没回来。 “小花儿,还不去看看,你们赵队不会在厕所光荣了吧?”甘凤麟岔开了话头。 花如玉皱皱鼻子,歪了一下嘴角,表示她对这话的不满。 “又去外面打食吃了。”崔月浦认定赵玉琴去和经营户接触。 厕所果然没有人。花如玉想起来自己的洗衣粉用完了,该去买一袋回来,走到单位大门口,恰逢赵玉琴进来,她说马上就要去市场,叫花如玉不要到处跑了,花如玉听了不高兴,声音冷冷的:“我就去门口超市买袋洗衣粉。” “洗衣粉还用买呀?”赵玉琴不屑地说。 “不买怎么办呢?我怎么能和你比呢?”花如玉觉得语气太冲了点,又接着说:“你家有人发劳保啊,咱们单位又没有。” “哼,还算你有自知之明。和我比?”看着花如玉走远了,赵玉琴对着她的背影说,她喜欢背后议论人,也喜欢指别人的后背遥遥地自言自语。“老娘当个省长的夫人也有富余。你看老娘出去,眼馋了?馋死你。” 花如玉到底也没有去买洗衣粉。 她刚出单位的大门,就碰到一个人。这个人叫江水娟,在市场里开了个门市,专门卖酒。前段时间,执法队查获她卖的一批假酒,十多箱五粮液,还有几箱剑南春、全兴什么的,全都藏在门市里间屋的床底下,明显是有意卖假酒的。 看到一大堆假货摆在执法人员面前,江水娟吓哭了,给大家跪下。花如玉心软,有些不忍,一转念,存有这么大量的假货,江水娟不会是个胆子很小的人。 “这个案子先不往上报了。”赵玉琴这样吩咐大家。向办主任上报案子是队长的事,大家无权过问。赵玉琴想得细,她叮嘱大家不要走了消息,这个案子先在队里掌握。 花如玉说:“她这是在演戏。她很老练。” “听赵队的。”老齐当时正佩服赵玉琴,当然一切听赵玉琴的。 过了一些天,赵玉琴说:“江水娟那个案子报上去吧。” 赵玉琴向大家解释,她本来是想给大家弄点福利,结果,生了一肚子气。 江水娟的姐姐和她家住对门,姐夫和柴云鹏是好朋友。不久前,她姐夫出车祸死了。 “我记得老崔带队的时候,她卖假货,你还给她讲过情,还照顾她了。”展飞记忆犹新。 “赵队,你别这样想啊,为大家,你受委屈了。这个娘们儿也真是的,这么不懂事。狠罚她,给赵队出气。”老齐听说赵玉琴打算给大家弄点儿实惠,很高兴,怕她以后不再做这样的事,赶紧哄她开心。 展飞也说:“和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我原来不知道,这个江水娟啊,看着挺老实的,其实最不是东西。她老头子没什么本事,她看不上,把他赶出去住,她天天和那个隔壁卖烟的彭什么在一起鬼混,这样的人怎么能帮她呢?太不是东西了。”赵玉琴脸朝花如玉,花如玉为人正派,听了这些,马上做出了反应,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到现在,这个案子已经报到局里一段时间了。 “花妹妹。”江水娟一直这样称呼花如玉。 花如玉冲她点点头:“怎么到这边来了?” “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不要说是女人,这根本就不是人啊。”江水娟眼里含着泪,她总是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怪不得做那些事。花如玉想着赵玉琴的话,挺厌恶面前这个人的。 “你们主任是不是姓寇?”江水娟羞愤的样子让花如玉有些吃惊,这回看来不像是演戏。 “是啊。” “她老婆有病?” 花如玉不太了解领导的家事,回答不了。 “花妹妹,我江水娟虽然是个生意人,可我不是什么都卖。我也有自己的人格。我虽然卖了假货,可我还是个人。”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看得出来,肩膀气得一抖一抖的。 花如玉听得一头雾水,不由想到刚才遇到赵玉琴,很快想到了其中的原委。 “等一等。”花如玉叫住了江水娟。“你这是怎么了?” 江水娟自悔失言,顾左右而言他。她本来跟赵玉琴说定,给稽查队一人买一套衣服,案子从轻处理,没想到,赵玉琴给报了上去,说队里已经无权处理此事。 江水娟说得显然与赵玉琴不符,花如玉觉得江水娟可怜又可恶。 江水娟还想说什么,突然转身走了,赵玉琴带着老齐展飞走过来。 向大家提起在门口碰到江水娟,花如玉是漫不经心的,赵玉琴却反应很快。 “江水娟啊,那天去我家,说想给大家买点小礼物,让咱们不了了之。我拒绝了,案子报上去了,咱们可没权力照顾她。” “哼,要是说给她自己买点礼物这事就不会是这样了。”展飞偷空对花如玉说。花如玉不信赵玉琴会这么贪,展飞给她讲了吴跃升的事,只是隐去了自己和吴跃升的关系。 “她既然来找我了,我家又和她姐姐家对门,我想,要不咱们给她个机会,让她把供货方提供出来,咱们就从轻处理她。这事,我去和主任请示。”赵玉琴想,办个大案子,对她的前途有好处。 江水娟答应得很痛快,还一个劲地感谢大家,只要能减轻对她的处罚,不管用什么方法,她都感激不尽。她说,她也恨死了那个卖给她假货的人,害得她又要被处罚又要担惊受怕,最重要的是“砸”了她门市的牌子。为此,她非常感谢稽查队,要不是稽查队查出了假酒,她还不知道要上多少当,吃多少亏呢。就为这些原因,哪怕稽查队不能给她减轻处罚,她也会想办法抓住那个假酒贩子,让他尝尝苦头的。 不是说不知道对方的情况吗?花如玉的疑问不用提出来,人家江水娟早就想到了。 “我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但是,他会来的。他已经来过好几次了,我每次都进一点儿货,觉得挺便宜的,哪知道是假的呀?你们也知道,我们这些人,不太懂得真假,多赚钱就行。真酒赚不到多少钱的。”说到这里,知道说漏了嘴,忙又说:“假酒倒是赚钱,可是咱不知道啊,愣是拿着当真酒进的货,要是知道是假酒,真赚到了钱,也值了,就算是让你们罚了,我也不心疼,反正钱来得容易。怕什么呀。可是咱不是没赚到钱吗。哎,想起这些来我就生气。恨不能把那个王八蛋给宰了才痛快呢。” “别说这个,还说不好谁宰谁呢。”江水娟骂王八蛋,说不好是骂谁的,赵玉琴可不能吃这个暗亏,她马上接上了话。“还是说说怎么办吧。” “大姐,你对我做的,我心里会记着的,我谢谢你,还有几位哥哥弟弟妹妹,谢谢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这个案子我一定好好配合,不让你们失望。我觉得,过些天,他还会来的。只要他一露头,我马上给大姐打电话。你们马上过来。他一般是开车来的,全是好车,到时候,把车一扣,人一抓,不怕他不承认这事。”江水娟说着一咬牙,露出狠毒的样子。 展飞心里不觉一颤,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女人这么狠毒,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赵玉琴,又看看花如玉,她们也许永远不会出现这种表情。 赵玉琴是负责的,也是真诚的,她几乎每天都要给江水娟打电话。江水娟说她也很着急,但是那个送货的家伙还是没有露面,自己又没办法联系他,真是急死了。 “大姐,那家伙今天来了,就在市场外面露了露面,我正好走到那里,碰到他了。他问我还要货吗,我说正好想找他呢。他说回头给我打电话。刚才来电话了。说是今晚要来。”江水娟的电话终于来了。 “今天晚上不能休息了。”赵玉琴说,“咱们要去市场附近埋伏。我马上联系公安。办里是不会出马联系这事的,只好运用我自己的关系了。” 赵玉琴给自己在公安的朋友打电话,说是她的朋友,其实是柴云鹏的朋友,是区公安局的一个副局长。 “老柴和公安局那几个活宝关系都不错,但是这事不用找市局局长,找个区里的副局长就足够了。”赵玉琴打完了电话,在队员面前显摆。 电话很快打完了,这是大案子,公安局派了四个人过来。说好了,要是有了罚款,两边五五分成,费用这边全包。 “原来我和他们探讨过,要是咱们有事,他们可以派两个人来帮忙,那样的话呢,就不用分成了,只要给点补助就行了。今天这个案子大,人家要公事公办,所以过来四个人。”赵玉琴给大家解释。 赵玉琴这里派兵点将。公安来了,车里没油了,赵玉琴让展飞带着去加油,展飞不高兴。展飞当司机,办公室总说他的车耗油多,暗示他“吃油”。 “不用担心,我去和局长解释这事。”赵玉琴又拿出了自己的县长夫人派头。 江水娟那边其实也没闲着。在赵玉琴带着两辆车,摸黑停在市场附近的时候,送货人其实已经和江水娟见了面了。 “我这里出事了。”虽然在屋里坐着,江水娟还是小声说。“我怕他们有电话监控,所以一直不敢给你们打电话。最近看他们没什么动静,才让我弟弟给你们打的电话。” 江水娟与两个贩假人很熟悉,对他们很关切。但是她家里屋却坐着她一个弟弟一个妹夫,保护她的安全,还有一个弟弟和她一块儿坐在客厅里,就是他给假酒贩子打的电话。 “我骗他们说,等你们来了,给他们打电话,帮着他们把你们抓住了,这样会减轻对我的处罚。当然,我只是稳住他们,我怎么能让他们抓你们呢。抓了你们我还怎么赚钱啊?”她说得很真诚,也很婉转,他们俩一定听得懂。 “江姐,您放心,我们不会让您有损失的。损失多少,我们补。”来人很大方。 “现在还没有损失。听说要罚三万多。我这还是送了礼才打听到这么个话。”江水娟吞吞吐吐的。 “送礼花了多少钱?我们给。”说着,掏出五万块钱,“以后拿处理结果给我,我给报销。” 事情处理完了,两个人也就该走了,避免夜长梦多。江水娟的第二出戏也就开始演了。 “大姐,可吓死我了。我现在盖着被呢,吓得直哆嗦。那人刚才来电话了,我在电话里骗他们,让他们过来。他们说是今天有点事,过不来了。是不是他们知道了呀?那可麻烦了,大姐,不会有谁走漏了风声吧?可吓死我了,要是他们知道我出卖了他们,还不得要了我的命啊。大姐,你可要保护我呀。” 赵玉琴气得差点儿把手机摔了。“谁走漏风声了?回去一定要仔细查查这件事。只要让我知道了,这事一定从重处理。”她冲大家大声嚷嚷着。知道再藏在车里已经没有意义了,自己“噌”地从车上跳下来,自言自语地说:“这只狐狸。我早晚逮到你。” 她忽然觉得,有一种想要和谁分个高低上下的冲动。 没等赵玉琴施展手脚,主管领导于副主任找她谈话。 箱包城的职工上访厉害,办里要派工作队,于副主任担任队长,上访职工大多是女职工,工作队需要一个女同志。 “玉琴,咱们过去是邻居,你和我老伴关系一直好。咱办里这些女同志,拿眼睛数数,哪个也不如你工作能力强,我请示了寇主任,把你要过来,帮帮我,当副队长。用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回来的。” “稽查队呢,谁当队长?”赵玉琴气恨非常,她已经不是稽查队长了,只想知道是谁暗算了她。 “办里还没有研究。”于副主任本来不想说,看到赵玉琴怒火燃烧的眼睛,怕她恨自己,“我听寇主任的意思,大概想让展飞当。” 这个消息出乎赵玉琴的意料,展飞只是个临时工,怎么可以当队长呢?看来,他是做了手脚。 “寇主任说,以后,不再让科长们担任队长,队长只是个虚名,不下文任命,一句话的事,出了事却要担责任。”于副主任解释了一下。 “这就是行政执法,混乱,太混乱了。不只是市场办,社会上的行政执法单位,从执法人员到执法行为,除了少数几个部门,大部分都不正规。”赵玉琴咽不下这口恶气。 “玉琴,不要怪寇主任,他也是不得以啊。有些事,我以后会和你说的。”于副主任安慰了赵玉琴几句。 有些话,于副主任不便说。 寇主任单独把于副主任叫到办公室,推心置腹谈了稽查队的人事。 赵玉琴在市场收受贿赂,影响非常不好,寇主任早有耳闻,只是碍于柴云鹏的面子,正在烦恼。 前几天,柴云鹏请客,拜托寇主任,不要再让赵玉琴当队长了,家里有老娘,有女儿,她总是在外面忙,照顾不了家,“一个家庭,只能有一个工作狂。”柴云鹏半开玩笑。 寇主任以为柴云鹏请客是为赵玉琴疏通关系,没想到是为了这个。 “女人家,见识短,从市场上拿回家些针头线脑的,影响不好啊。”柴云鹏见寇主任犹豫,干脆说出了心里话。 寇主任很佩服柴云鹏,能主动反老婆的*。答应他,不告诉赵玉琴,是柴云鹏不让她当队长的。 赵玉琴不明就里,把账记在展飞头上,看到展飞小人得志的脸,她狠狠地咬了咬牙。 第十九章 给你个惊喜 甘凤麟做梦也没有想到,电视里那个紧跟在市委书记身边的人就是他的妹妹甘凤桐。 甘凤麟很少看电视,本地新闻看得更少,本地电视台办得不怎么样,没几个人会看这个台的节目。偏偏,就是这天晚上,他就坐在了电视机前。 白天,市里召开了电视会议,单位组织大家看电视,新来的市委书记程雪娥提出,这一年,作为干部作风整顿年。镜头一晃,甘凤麟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他不能确定,那个人是谁。 妻子宋丽影又带团走了,儿子小宝在屋里写作业。甘凤麟换到本市电视台,新闻还没到。 妻子在家的时候,电视是归她所有的,她喜欢看什么,甘凤麟就跟着看什么。星期天的时候,电视是儿子的,每次看电视,甘凤麟都是从属者,只要是电视还在演着节目,就是儿子要看的节目。 甘凤麟觉得,电视从来不是他的用品,他是电视的热心观众罢了,演什么看什么。今天,没有人和他争电视了,他一时不知道看什么。 选台。从一选到一,转了一圈儿,还是不知道看什么好,那就等新闻。 “我市市委书记程雪娥同志……” “小宝,快来看,这个人是谁呀?”小宝随着甘凤麟的喊声跑了过来,刚才的镜头已经切换,他没有看到父亲要他看的人。几个并不清晰的镜头过后,这段新闻就结束了。 程书记旁边,有个漂亮女郎,高挑的身材,秀丽的脸庞,和善的微笑,敏捷的动作,酷似小秀。 也许是自己看花了眼。甘凤麟笑自己,小秀在省城,前些天自己刚去看过她。大概是太牵挂妹妹了。 第二天,一到单位,甘凤麟就翻最近的报纸,市委书记的新闻一大堆,却没有妹妹的消息。想了想,也是,一个普通工作人员,怎么会报道呢?有心给妹妹打个电话求证一下,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异想天开,让妹妹听了又要笑。 晚上,吃过了饭,甘凤麟又坐到电视机前。这一天,他心里长了草一样的,好容易盼到天黑了,又可以仔细看看,电视里出现的那个人是不是妹妹了。 新闻刚刚开始,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谁这么讨厌啊,专门挑重要的时候来串门。就不能等我看完了本市要闻啊?”嘟囔着,去开门。 “小秀,你怎么来了?”虽然心里正在想着小秀,当看到小秀就站在自己家门口的时候,甘凤麟心里还是惊喜非常。他一把拉住妹妹,把她拽进了屋里,又按在沙发上。小宝也跑出来,高兴地坐到姑姑怀里。甘凤麟关切地看了看妹妹,妹妹精神焕发,气色很好,不像是受了气跑出来的,他先放了心。看小秀高兴的样子,知道大概是有喜事,妹妹也许真的调到通宜来了,而且是和市委书记形影不离。 “二哥,我来通宜工作了。”小秀证实了甘凤麟的猜测。 凤麟高兴,忘了正在给小秀接水,杯满水溢,烫到手,一边笑一边“咝”了一声:“怪不得我昨天看电视,见一个人很像你,正在纳闷。你不是在省会办事处吗?” 小秀笑了,齿如编贝,笑得灿烂天真。 这得让小秀从头讲起。 去年冬天,小秀去一个贫困户家里做帮扶工作,回来的时候,天晚了些。她一个人,骑着自行车,琢磨晚上做什么饭,突然听到打斗声。小秀是练武出身,对这种声音极其敏感,她用耳朵一测,这声音来自一处小巷。 天已经快黑了,小巷幽幽的,一侧是一家工厂的外墙,另一侧是一片平房,居民宅里已经亮起了灯,饭菜的香味随着电视的声音飘出来,打斗声和斥责声夹杂其中,却没有人出来干涉。 小秀毫不畏惧,很快冲了过去,只是,有些奇怪,没有呼救声。 黑暗,已经笼罩了大地。 看不清人的脸,只看到四个黑影在围攻一个人,那个人背靠着墙,其实没有还手之力,四个黑影手里都拿着刀,好在他们没有捅过去,好像在教训那个倚在墙上的人,只是偶尔用手或脚给他一下子。 “你们干什么?”小秀把自行车往墙上一靠,大步走了过去。 “没你的事,快走吧。我们不想打女人。”一个持刀的说。 “姑娘,快走吧。没你的事。”被刀逼住的人也说。 “呵,你还挺仗义。”持刀的笑了,“我叫你仗义。”一拳打在他胸口上。 “不许打了。”小秀一把推开打人的那个。 “还真有不怕死的。”一个持刀的转过来,面向小秀,那三个笑着往倚在墙上的人身上挥着拳头,“不让打,偏打,他是你什么人啊,啊?相好的吧?” “姑娘,别管这事了,你管不了,快跑啊。”被挟持的人大声叫着,焦急地看着小秀。 “当”,一把刀飞出去,撞在不远处的墙上。没有人看清小秀是怎么把那把刀踢出去的,面对小秀的那个歹徒已经躺在地上,这下,几个歹徒恼了。 躺在地上的最先蹿起来朝小秀打来,其余三个也跟着把刀子扎向小秀。小秀不慌不忙,轻轻一侧身,对面来的那个用力过猛,一下子扎到墙上,小秀又一抬腿,把左边的刀子踢飞,一伸手,把右边的手给拧到了背后,刀子已经到了她的手中,再一推,正好把刚才挨摔的那个给撞倒。还没等他们明白是怎么回事,四个人就已经赤手空拳了。 四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撒腿就跑。小秀不追,把刀子往地上一扔,骑上自行车就走。 “姑娘,你留步。”被挟持的人追上来。 小秀停了下来,人还坐在自行车上,只是用脚在地上支着:“什么事?”她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架。 “姑娘,我叫王洪亮,是个作家,我写了一篇文章,揭露了本地的企业家,他非要我再写一篇后续报道,给他挽回声誉,我说可以,但是要他自己先把那些缺德的事改了,他就找了人来威胁我。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第一次这些人来,是到我家里来的,想吓唬吓唬我,刚进门,电视台的记者正好来做一期我的节目,约好了的,他们一看来了人,没有说完就走了。第二次来,说,如果我在一个星期内不把美化他们的稿子写完交给报社,他们就卸我一条大腿。他们说得到做得到,我信,可我也是个宁折不弯的脾气,别说是一条腿,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低这个头。今天,他们把我堵在这里,我不怕,我一个文人,不图别的,就是图个心安理得,要是做了那昧良心的事,我活着也压抑。刚才,他们还说呢,他们也佩服我是条汉子,今天这是第三次,就是来卸我大腿的,如果我能从这里全身而退,他们就再也不找我的麻烦,他们回去整改自己的企业,这是他们老板说的。姑娘,多亏你救了我呀。” “没什么,应该的。”小秀从自行车上下来,她觉得自己不能不下来了,这个人是那么可敬,虽然是个文弱书生,心中却有着那么强烈的正义感。“我叫陈桐。”她伸出手去,和王洪亮握了握,“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找我。我会帮你的。” 小秀说,这个时候,她对王洪亮的话并没有当真,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说谎的人她见得多了。所以,她没有把自己的单位告诉他。王洪亮很识趣,没有再多问,只是很礼貌地再次道谢。 没有再多耽误,小秀出了小巷,在不远处买了菜,赶忙往家里骑去。她感觉得到,王洪亮跟着她来到了卖菜的地方,向另一个方向走了,要不,就成盯梢的了。 三天后,王洪亮找到了小秀:“陈桐,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啊。” 那家企业已经整改了。 老板昨天请王洪亮吃饭,说王洪亮是他的克星,他派人几次都没有办了王洪亮,这是天意。 酒喝多了,老板说起心里话,当年,他也是热血青年,“谁不想做好人,后来对挣钱着了魔,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佩服你的为人,宁死不屈。” 老板请王洪亮到他企业兼职,帮他搞策划,王洪亮没推辞,他在本市广告行业小有名气,帮助许多企业成功树立形象。 要想把企业做好,不能靠偷工减料来取巧,就算是取巧也要会取,把钱赞助给穷困的学生,特困人员,自然就对自己做了很好的宣传。王洪亮当下给老板出主意。 “我们和解了。至少表面上。”王洪亮深知,社会险恶。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小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她厌倦这些是非,不想知道太多,只愿意自己过清静的日子。 “哈哈,你的自我保护意识这么强?卖菜的认识你,说你就是办事处的,她们常见到你,还知道你叫陈桐呢。” 王洪亮给陈桐写了一篇报道,陈桐婉拒,这样的事,她不知道做过了多少,不值一提。 王洪亮坚持要发表,陈桐再拒绝,王洪亮拿出他的倔强劲,不达目的不罢休,直到陈桐没了耐心,答应发表。 见报之后,陈桐的事迹,得到了百姓的关注,引起报社的重视。他们派人对陈桐进行了跟踪报道,居然宣传起陈桐来。 三次宣传之后,市委副书记程雪娥来看望陈桐了,陈桐不仅得到了表彰,程副书记还非要让她去做自己的秘书。 “二哥,你知道我的,我不愿意去。程书记来了三趟,我没办法,去就去吧。”小秀说。 区里听说了这件事,很快就把小秀提成了办事处副主任。 “工作这些年,付出很多,不送礼,没关系,提拔的事,从来与我无缘,一听说市委副书记要让我当秘书了,马上就提拔了。”小秀有淡淡的不满。“提拔之前谈话,领导说,早就想提拔了。我没说什么,不管什么原因,总要领这份情。” “提拔了几天就去市委上班了?”甘凤麟问。 “提拔了一星期,我就成了副书记的秘书,这回,程书记调到通宜来当市委书记了,我就成了贴身秘书,跟着来了。” “来了也不知道给我打电话。”甘凤麟嗔怪。 “就为给你个惊喜。”小秀调皮地笑。 “你就长不大。” “长不大,我和小宝是好朋友。”小秀摸着小宝的头说。 小宝正打开姑姑带的零食,吃得嘴角上全是,听姑姑问他,用手抹了一下嘴,顺势往裤子上抹了一把,说:“就是。我喜欢小姑姑。” “又往裤子上抹!”甘凤麟瞪了一眼儿子。 “嘿嘿。”小宝不怕他,照样吃自己的。 第二十章 作风整顿 “这次作风整顿,听说查得很严,我们家老柴说,可能会处理一批人。咱们以后也不能在单位炒股了。抓住了要处理的。”赵玉琴在科里大声说话,没人理她,转向展飞。 “赵姐,最近,股市不看好啊。”展飞愁眉苦脸的,他最近被套得厉害。 展飞心里恨赵玉琴,要不是她,自己还稳稳坐在队长的位置上。展飞也恨其他人,甘凤麟取代了他,自从不当队长了,临时工们对他的态度变了,经营户们对他的态度也变了。现在,他不知道该恨哪个。 人总是要活着。展飞对谁都没好印象,却不能谁也不理。 “谁说的?越是这种熊市,越是机会。现在,你把钱投进去,涨了就做短线,不涨就做长线,稳赚不赔。”赵玉琴一向喜欢逆向思维。“我最近赚了点钱,不多,这个月,也就万儿八千的。本钱也少,只投了十多万。” “十多万,还这么轻描淡写的。牛。”朱读听到赵玉琴说,也凑过去。 甘凤麟安排大家学习,此时,全把脸扭向了赵玉琴。她总是有办法让自己成为中心。 “这算什么呀。花不着的钱,一部分存银行,一部分买保险,再买一些股票,钱生钱,钱才多啊。这年头,只怕算计不到,算计到了,钱算什么呀。低头就捡。”赵玉琴越说越高兴。 “什么低头就捡啊,除非你家那县长。”花如玉抢白道。 “我们家县长可不爱财。他那几个钱,够干什么的。我家的钱是我和闺女挣的。闺女开个了网店,很赚钱的。还不用纳税。”赵玉琴有点急,但是很快镇定下来,脸上现出自豪。 “赵姐,炒股有什么秘诀吗?”朱读还是很想知道。 “既然是秘诀,怎么会告诉你呢?”展飞不满,看了朱读一眼。 “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赵玉琴最怕激将法。“股市大跌,炒股,一定要记住,买绩优股,多选几支股票,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但是也不要太多,太多了,照应不过来。” “这个谁不知道啊。”张分不屑地说。 “别看人人都知道,不一定人人会用。我炒股,有十*宝。”赵玉琴容不得别人不尊重她。 “什么?”所有人都盯着赵玉琴,连花如玉也认真地听着。 大家等了半天,赵玉琴不说话,只顾用抹布擦桌子。大家都不再理她,各自做自己的事。 “人,要做大事,不要被眼前的窘境所羁绊。人们往往不愿意花巨大的精力去做成一件大事,却用了十倍与之的精力去做成百件小事,结果,事倍功半。所以,我的第二个法宝就是,不在意小的波动,只要把钱投进去了,放长线,大鱼会上钩的。”赵玉琴好像自言自语,大家的注意力又集中到她身上。 “可是,现在这种状况,谁敢把钱放在股市啊?会套牢的。”朱读也炒股。 “那怕什么?总有一天会解套的,别忘了我的第一条,你要买绩优股啊。所以,我还有第三条,你要有信心。对自己有信心,对国家有信心。因为,最重要的,第四条,国家是最大的庄家。”赵玉琴很得意,大家都在听,连甘凤麟这不懂股票的也在听。 “那也不行啊。钱占用时间长了,耽误事啊。”桑匀也凑上去听。 “所以说,第五条,要用闲置的钱。千万不要借钱炒股。更不要贷款。那样风险太大。” “嗯,有道理。我姑妈家的大表哥,在外地,借我表哥表姐们的钱炒股,原来是七十万,现在,还剩了不到二十万,今年,连年都没回来过,说是没脸见大家。天天愁得吃不下饭。”桑匀感慨万端。 “你们看,我说得对吧。”赵玉琴来了精神。 “那,怎么才能在最低点买入,在最高点抛出呢?”朱读给赵玉琴倒了杯水。 “你这就太贪了。只有更高,没有最高――不要追求最大利润。”赵玉琴这人,就是这样,你敬她,她未必给你好脸。 “这是第六条。”闫取说。 “心态要平和,只当娱乐。这条最重要。” “第七条。”闫取记数挺专业。花如玉说他小学数学不错,大家都笑了。 “你这都说的什么呀,每条之间也不挨着。”闫取捣乱,大家都让他闭嘴。人们都缺钱,赚钱乏术。 “不说了。”赵玉琴卖关子。 “不说就算,股市有风险。我们还不炒呢。”花如玉打开抽屉,整理她的台帐。 “错了。股市无风险,风险在自身。现在,咱们的股市,赔钱的,全是心理素质差的。买了股票,只要你等得住,早晚赚钱。赔钱的几率比中彩票要小得多。就算你买到了破产的,它还会重组啊,还有借壳上市啊,只要你不在低点抛售,面包会有的。”赵玉琴喜欢抬杠,尤其是和花如玉抬杠。“这是第八条。” “第九条,第九条。”展飞的眼里有了光彩,催着赵玉琴说。 “这条是我压箱底的,先不告诉你们。”赵玉琴得意起来。喝茶。把吸到嘴里的茶梗用力吐到地上。 “还有呢?还有呢?第十条。”几个小伙子,声音兴奋起来。 “最后,自己的思路很重要,要懂得借鉴,但是不要轻易改变自己的战略方向。” “是啊,坚持很重要。我就是卖完之后,股票大涨,连着好几次都是这样。”展飞顿悟。 “但是,也要学会改变自己,有时候,自己的观点的确错了,就要及时改正。”赵玉琴说得神乎其神,仿佛满含玄机。大家一头雾水。 “股票这东西,终究只是投机,能够赚钱的人毕竟是少数。赚了钱就收手是明智的。如果太贪婪,结局可能还是赔钱。”花如玉不认同赵玉琴的观点。“其实,钱是很重要的东西,但不是最重要的。当金钱成为一个社会评判是非与人际亲疏的唯一标准,我们已经为之付出太多,也在错误的路上走出太远了。要想幸福,需要把眼睛从钱眼里拔出来。” “不怪是大学生啊,说话文绉绉的。”赵玉琴讽刺道。 展飞冲几个队员挤眼睛,几个人捂着嘴,偷着笑。 “好人坏人都可圈可点,讨厌小人。”花如玉依次指着甘凤麟、赵玉琴和展飞。 “展飞,她说你是小人。”赵玉琴不高兴了,挑拨展飞。 “我就是小人。”展飞不上当,“我要是听了你的话,和她打起来,我就成了傻子。” “这小子。”赵玉琴没办法,又不甘心让花如玉说成坏人。“这小丫头片子和你什么关系,你这么让着她。” “相好啊。不行吗?你管得着吗?”展飞故意说。 “你?”花如玉虽然嘴厉害,却最听不得别人说这样的话,“狗食。” 赵玉琴站起来。 “赵姐,你女儿开的网店卖什么啊?咱也不会网上购物,哪天咱去她店里看看吧。”甘凤麟分散赵玉琴的注意力。 “凤麟,又帮小丫头解围了?”赵玉琴不依不饶。 花如玉站起来,想说什么,甘凤麟看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 “要尊长爱幼。领导和比自己岁数大的人都算长。比自己小的都算幼,包括几岁的孩子,也要尊重他们的人格。”甘凤麟一本正经,背书一样的,为的是让大家一笑而过。 “别说得这么假。”赵玉琴眼里全是嘲讽。 “我说假话了吗?”甘凤麟平时的确如此。 “没看出你对我老人家怎么敬来。”赵玉琴笑,还是讥笑。 “我对您老人家哪儿能敬啊,我对您老人家那是爱。”甘凤麟恭维着,“您这样的美女,怎么可以敬而远之呢。没听说吗,赵娘半老,*犹存啊。” “小色鬼。”赵玉琴笑骂。 “英雄本色吗。我虽然不是英雄,何妨色一下?”说完冲赵玉琴挤眼,夸张而难看。 赵玉琴笑得满脸都是皱褶。 “我就说嘛,不管多老多丑的女人,也愿意听别人说爱她。”甘凤麟正颜总结。 没有人再计较,笑得花如玉一口茶喷到地上。 赵玉琴举着拳头冲过来,甘凤麟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赵玉琴说:“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哦,那就是和小人一样难养的。”甘凤麟挥臂遮挡赵玉琴的来招。话说得急,说完自己先愣了,赵玉琴的手也停在了半空。大家心里的隔膜还在,小人这个词,还是用得过分了。 赵玉琴有自己的优点,工作上,她有独到之处。甘凤麟向她学习。 安排队员们学习,甘凤麟独自来到市场。 他不检查,悠闲自在地踱到丛胖子家。 “哟,甘队来了。来来来,快坐。”丛胖子热情地招呼。 甘凤麟很少和经销商拉个人关系,这本来是为了廉洁,到了关键时候,才知道,关系多么疏远。 “最近生意怎么样啊?”甘凤麟拉起了家常。 “不好做啊。”在执法人员面前,商户的生意永远不好做,被搜刮怕了。 “想多了吧?你不是地主老财,我也不打土豪分田地,你赚钱合理合法,怕我干什么?”甘凤麟和丛胖子开着玩笑,态度和蔼。 “现在什么好卖呀?”甘凤麟喝着茶,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不只是生意,也问家庭的事,孩子多大了,上什么学呀,成绩好不好啊,丛胖子看出他今天只是来闲坐的,心里踏实了,说笑起来。 坐了半个多小时,甘凤麟站起来,准备离开。 “甘队,你这人真风趣,想不到,想不到啊,平时看您挺威严的,我们见了你都害怕,其实听你这么一说话,真是挺愿意和你说话的。有时间常来坐坐吧。我们交个朋友。”丛胖子高兴地送甘凤麟出来,到了大门外还紧紧抓住他的手不放。 甘凤麟感觉得出来,不考虑工作因素,丛胖子喜欢和自己攀谈。 又走了两家,也是说些闲话,相谈融洽。 “甘队,进来。”郑重老远看到甘凤麟,跑过来,拉着甘凤麟的手,非要到他门市去。 “郑重,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甘凤麟给郑重帮过忙,怕别人误会,影响不好。 “你放心吧,我不贿赂你,我就是叫你到我这里说说话,知道你爱喝好茶,请你喝杯茶。”郑重大声地说。 “好,就喝喝你的好茶,你不知道吧,我可是很讲究的。平时,什么茶都能凑合,就连茶叶沫子也行,可要真是讲起品茶来,我可就不凑合了,不光是讲究茶本身,还讲究喝茶的器皿,还讲究……”甘凤麟故意逗郑重。 “算了算了算了,我没那些东西,我就一只茶壶几个茶杯,至多给你刷干净了,要好的没有。我一个小门市,讲究那些干什么,弄个几千块钱的紫砂壶,再给摔喽,还不得疼死我呀。”说着话,郑重的茶叶已经沏上了,是很好的铁观音。 茶是甘凤麟最喜欢的茶,郑重傻傻地抓一把,往茶壶里一放,然后就是一大壶开水倒下去,甘凤麟叹息:“真是可惜了好茶。” “你就不洗茶呀?”甘凤麟心疼地看着那茶叶。 “什么?”郑重显然没听懂。 甘凤麟不对他解释,只说:“少放点,挺贵的。” “没事,我邻居是卖茶叶的,他给我的,说是他那里最好的茶叶了。我拿酒换的。我也不会喝,一会儿你全拿走。算我给你送礼吧,我也不知道怎么谢你。”郑重把杯子递过来,杯子边上,有一块儿颜色颇深,是平时喝水的印迹。 甘凤麟皱下眉,把杯子放下:“郑重,你不用谢我。我跟你打听点儿事吧,你不要瞒我,我保证不说是你说的。” “行,你问吧。”郑重屋里没有别人,他是个讲义气的人,答得挺痛快。 “二龙是谁?” “甘队,你?”郑重往外面看了看,低头想了想,说:“甘队,你既然问我了,我就不能瞒你,我郑重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可是这事,我也挺怕的。”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甘凤麟凑近郑重。 “他们这些人啊,是一个小团伙,在这个市场上,开始是收收保护费,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卖上假货了,专门给门市提供假货。最近好像有些假酒假烟的案子跟他们有关。但是,被查获的经营户,谁也不敢把他们说出来,听说,他们说了,谁要把他们给说出来,谁家就甭想过好日子。” “他们有多少人?” “具体多少人不知道,需要打架的时候,他们还有人马在外面,随叫随到,常在市场里混的好像就那么五六个人,二龙,小牛,三胖,张子,还有瘸腿儿,有时候还有个女的,但是不常来。甘队,你是我大哥,我劝你,不要惹这些人,他们在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关部门大概也有知道的,派出所那个副所长经常和他们在一块儿喝酒,但是没有人动他们,我们这些人也不惹他们,他们都是些小无赖,没成家,打人伤人是常有的事。平时不管跟哪个经营户要点儿钱,大家都给,不惹他们,您是有正式工作的,更不要和他们拼了,他们算什么?他们本来就没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反正活着也是稀里糊涂,死了倒也痛快,没钱活着,不如不活着,谁和他们比呀?甘队,还是不要再问他们的事了吧。好像,他们后面是有人的。但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人。” “好的,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甘凤麟感激地看了看郑重。心里盘算,要怎么样来做好这件事。是抓获他们呢,还是赶走他们? 第二十一章 又收到了匿名信 展飞当队长只有两个月,寇主任又收到了匿名信。 “赵玉琴,你就不能搞点儿新鲜的?有点儿创意行不行?”寇连喜看着桌上的信,不怒反笑。 信封上用一号字打着寇连喜的名字。 寇主任知道这是一号字,前些天,他向打字员请教过几次电脑知识。后来,听到了闲言碎语,寇主任让办公室主任摸了一下,造谣的是赵玉琴。寇主任没有发作,注意自己的言行是最好的辟谣方式。 “寇主任。”于副主任拿着一封相同的信,只是信封上的名字是他的。“听说好多人都收到了。” 两个人交换了信件。 “一样。连打印机都是同一台,你看,这边上有一块儿黑的,这是打印机有点儿毛病,所以,每一页上都会有这一小黑块。很明显,这是一起打出来的。措词,页数全一样。”寇主任已经见怪不怪了。 办公室主任甄立把十几封匿名信都收上来,寇主任赞许地点点头。 匿名信是针对展飞的。 主要说展飞收受贿赂,索要财物。再就是展飞平时对领导和同事的一些议论,有些话比较恶毒。 “这几个情况应该好好落实一下。”寇主任沉吟一会儿,“展飞的确存在一些问题,咱们也知道。” “寇主任,我也侧面听说了一些。这个事,责任全在我,我没有很好地了解这个人,就向您推荐他当队长,现在让我们很被动。”于副主任真是会做事,他勇于把这个责任承担了。 “现在不是谁的责任的问题,这个人是我用的。”寇主任不推卸责任。 寇主任在思考,于副主任不说话,观察着。 寇主任抖动着信,在桌上摔打。“可恨。”只有两个字。皱着眉。 “窝里斗,最烦人。”于副主任试探寇主任的口气。他和赵玉琴关系不错,但是,寇主任更重要。 “是啊。总是做幕后英雄。”寇主任没有多说,机关里的人际关系,寇主任掌握得很细。 “有情况,可以直接找领导反映,这个赵玉琴,不计后果。”于副主任看出寇主任的不信任,主动划清和赵玉琴的界限。 “千万不能再出事了。调查一下,不能冤枉了展飞,也不能让他做出违法的事来。对下属教育不好,是咱们失职。”寇主任心情很沉重。 “我看,应该重视,不知道她还给哪里写了信,崔月浦甘凤麟那事,才过去不到半年,故伎重演啊。”于副主任知道,栗克良那件事,对寇主任刺激挺大。寇主任对赵玉琴很反感。 寇主任认真看信。大概理出几条告状的由头。 展飞查到了小案子,不上报,别人往手里塞几个钱,就不了了之了。经营户的名字罗列在下,比较容易查证。 处理案子,不征求队员意见,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为他收礼提供了便利条件。 展飞把他媳妇安排到吴跃升那里当会计,挣一份高工资。 “展飞媳妇给市场上一个经销商打工,我知道。”于副主任证实信上的话,“我问过展飞,他说,就是正常的打工。我想,总不能因为他在市场办工作,就不让他媳妇打工了吧?所以,也就没有再深追。” 寇主任点头:“这里还说,他经常向经销商借钱,有几百的,也有上千的,收了钱,检查就成了走过场,成了收保护费的了。” “在市场上六亲不认,不管是哪个,只同钱说话,不同人说话,再近的关系,不拿钱也不办事,拿了钱,没关系也成了好关系。” 寇主任念起信来。 “展飞家里条件不好。他对我说过,他家那些亲戚,什么叫关系啊,没有人肯照顾他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再亲的人,也知道把钱往自己口袋里装,没有几个亲戚愿意周济他们。”于副主任工作做得细,常和下属闲聊,比较了解情况。 “我听别人说,他跟经营户说:‘我不想和你们成为什么朋友,也不可能。我现在有权,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将来我没权了,你们爱理我不理我。我不强求。’”寇主任后悔,自己早有耳闻,为什么等到别人告上门来。 “这观点倒是和赵玉琴不一样了,听说赵玉琴总是希望又执了法又交了朋友呢。” “交朋友?她那是做梦。她交友的目的太单纯。”寇主任笑,赵玉琴,收获的只有唾骂。 “展飞。”寇主任念叨着。起用展飞是个错误,不管有没有这封信,展飞是有问题的,寇主任曾经旁敲侧击过,收效甚微。 “撤掉展飞就遂了她的意。等于助长了这种做法。”于副主任知道寇主任的心思。 “是啊。没有谁的工作是十全十美的。总是有这么个人在背后盯着,固然不会犯错误,但是,她再加上那些谣言中伤,别人还怎么干工作?” “其实也没别的,就是想让大家都别当队长,让她自己当。”于副主任说。 “她不知道,不让她当队长不是咱们的意思。”寇主任苦笑,“柴云鹏,娶这么个媳妇,也够瞧的。先这样吧,调查一下。” 于副主任明白寇主任意思,告辞。 于副主任前脚走,就有人来敲门。 寇主任平静了一下,说:“请进。” 寇主任不像别的领导,有的领导在单位不喜欢说请进。他认为尊重别人,包括尊重部下,是一个人的修养。 “寇主任。”出乎意料,来人是赵玉琴。 寇主任不动声色,等她表演。 “玉琴啊,坐吧。”寇主任客气地说,指了指沙发。 “寇主任,”寇主任看着她,表示洗耳恭听。 赵玉琴掠了一下头发,眼睛直视着寇主任,给人一种平等的感觉。 “我觉得,展飞不适合再当队长了。本来,这事不应该是我来说,有主任,有主管主任,什么事也轮不到我一个副科长来说。但是我还是觉得,我应该对主任负责,也是为他,为展飞负责。我看到的事,我觉得就应该直截了当说出来。我这人说话直,不喜欢藏心眼儿,主任不会计较吧?”赵玉琴不慌不忙。 “你说,咱们不用那些虚的,我知道你是为工作,为市场办好。”寇主任喜欢赵玉琴的直爽,只是不知道,直爽背后是什么。一种倾向会掩盖另一种倾向。 “今天,各科室都收到一封信,相信主任你也看到了吧?刚才我也看了。说句实话,就算不收到这封信,我也有事要来和你说说了。这个展飞,对市场的管理简直太不像话了。我说这话,你别误会,不是说我赵玉琴当队长就能管得多么好,也许有些地方我还不如他呢,但是,我至少知道哪些事是不能马虎的。 “现在这个市场上,假货横行,他不打不管。他说,管理的最终目的就是罚款,把钱拿到手了,管理就到位了。这成什么了?土匪?还是什么?以罚代管。 “他是税务局吗?税务局是为国家收钱的,收的也是该收的钱。咱们是吗?咱们是管理市场秩序的,要是咱们成了专门收钱的,要税务局干什么? “再有,就是信上说的那些事,我也早有耳闻,一个队长这样执法,那还叫执法吗? “我不否认,现在执法是有很多吃拿卡要的人,我也知道那样做不对,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还都要顾及自己的职责,该管的还是要管的。像他这样,无视自己的责任,手下再带上这么几个临时工。我听说,那几个,更是无法无天,说什么,在哪里打工不是一样,这里收入好,还能有机会喝酒,又不用干活,到了哪里都有人敬着,如果再能收点小礼,这日子过得,就是神仙的日子啊。您听听,这都是什么呀?这还是执法人员吗?” 寇主任不说话,看着赵玉琴,有些敬重。 “我觉得,让展飞从这个位置上离开,是对他的保护,也是对办机关负责,也是对你寇主任负责。这本不该是我说的话,可是我这人就是正直,看到的事不说就觉得不痛快。 “也许你们觉得,刚把他放到那个位置上,又把他拿下去,你的脸上下不来。说实话,人都有这样的想法,我觉得这很正常,但是,是主任的面子重要呢,还是工作重要?或者说,是办机关的声誉重要,甚至于,是展飞的命运重要?他要是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早晚会出事,我可以这么说,以他的这种做法,不出事是偶然,出事是必然。这就是我的看法。我不隐瞒观点,说得对不对,好不好的,寇主任别挑剔。” 赵玉琴说完,胸脯剧烈地起伏,看了看寇主任,没等寇主任说话,告辞走了。 寇主任愣住。赵玉琴说话有点黏,但是黏中有钢。 寇主任的确觉得,免了展飞的队长,自己面上无光。 “谢谢你。赵玉琴。”寇主任在心里说。 “甘凤麟,你过来。”寇主任拿起电话。 甘凤麟已经在机关学习了五个多月了。栗克良告状,纪委要求整顿,赵玉琴当了三个月的队长,然后是展飞当了两个月。这几个月,甘凤麟从愤怒到平静到自责自省,他的心理,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和甘凤麟说话,不用长篇大论,寇主任教育他几句,让他吸取自己和展飞的教训。走马上任,代理队长。等时机成熟再正式当队长。 甘凤麟建议,还是由崔月浦来当队长,崔月浦可以在家坐镇,市场稽查由自己来做。寇主任赞许之情,溢于言表,同意了。 整治了展飞,赵玉琴出了一口恶气。 展飞当队长的两个多月里,赵玉琴没有一天痛快过。 两个多月,展飞春风得意。 赵玉琴以为,她去了工作队,稽查队将无法运转。崔月浦和甘凤麟在整顿期间,花如玉是刚招录的公务员,老齐是内退返聘人员,展飞是临时工,队长无人胜任。想不到,市场办从人才市场招聘来四个临时工,朱读,桑匀,闫取,张分,派展飞当队长。 于副主任把展飞叫到办公室谈话,喜从天降,展飞的脸乐得特夸张,就像开了花的陈馒头。 于副主任告诫他,一定要吸取前面的教训。只说了前面,没有指名道姓。展飞姑且想成是吸取崔月浦的教训,仿佛栗克良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于副主任最后说的话,让展飞很不高兴:“小展啊,本来不想让你带这个队的,你太年轻了,怕害了你呀。” 展飞非常不满。他在稽查队有几年了,天天笑眯眯地,其实,每个队长的工作方法,他都仔细揣摩,经验已经很丰富。 “我什么案子处理不好啊?只是没有机会罢了。”展飞在心里和于副主任抬杠。 展飞展飞,展翅高飞。当上队长,展飞高兴地和父亲喝酒。 展飞家里的日子过得穷,妻子淑萍很贤惠,从不嫌日子艰难。自从下岗后,她很少花钱,没有钱,就忍着。孩子已经两岁多了,淑萍还是没有合适的工作。 前几年,家里的日子还好过些,现在,展飞的父亲退了休,退休金比在职的时候又少了一些,妈妈本来就没有工作,又体弱多病,今年更不顺,摔折了腿,总也不见好。 据说,在省城有一个很有名的大夫,去他那里住着,他就可以包好,不留任何后遗症,医药费要好几万。 展飞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没有跟任何人说。一个人在单位坐到很晚,打了自己几个耳光。看着老妈一天天躺在床上,总是不能下地走动,脸上的肉都松松地耷拉着,他恨自己无能。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展飞和父亲喝酒,兴奋地说。 “是佛爷保佑。”展飞的妈躺在床上,感谢神佛。 展飞妈一辈子信神信佛,但是她没有得到什么好的护佑,不是生病就是受苦,有了她的这些教训,展飞什么都不信。 交接是个难事。 赵玉琴交出来的全是没用的东西。经营户的联系方式没有交,展飞知道,这些资料,都是甘凤麟积累的,他没有和赵玉琴较劲,找甘凤麟复印了一份。大宗进货的台账,赵玉琴也不交,展飞有自己的办法,他根本不需要台账。 “赵姐。”赵玉琴已经离开稽查队,展飞不再称呼她赵队,以后,只有展队,展队带着四名新队员,威风凛凛。 “那些没处理完的案子,案卷都在你那里了吧?处理完了的已经归档了,这我知道。”展飞明知故问。 “这些案子你有处理意见吗?”赵玉琴很生气,显然失了章法。平时她从来不这样说话做事。 “这你放心,我和弟兄们会斟酌着拿出处理意见的。”展飞不说是他自己拿意见,说和弟兄们一起拿意见。这是跟赵玉琴学的。 四个新队员什么也不懂,案件只能由展飞处理。展飞庆幸,他是最幸福的队长。不搞一言堂都不行。 美中不足的是,于副主任在宣布展飞当队长的时候,说赵队只是临时去工作队,等那边事完了,还是这里的队长。 “你还是我们的队长,等你回来,我再交给你。”赵玉琴迟迟不交案卷,展飞只得退一步。赵玉琴的阴损,展飞早已领教。 赵玉琴没办法,磨蹭了两天,也只好把案卷全交了。期间,把该处理的都处理了。 崔月浦鼓动展飞,不要让赵玉琴再在任何一个案子上捞到油水。展飞有自己的主意,“穷寇莫追”,他不想太得罪赵玉琴。 展飞还想要赵玉琴的打假资料,那是她多年积累的,知道赵玉琴不会给他面子,想请于副主任帮忙,于副主任说:“她能积累,你不会自己积累啊?” 赵玉琴心理正不平衡,于副主任不敢火上浇油。 没有就没有。展飞发誓,要做最好的稽查队长。 带着队伍,大摇大摆走在市场人来人往的路上。展飞志得意满。他不打假,打假是最辛苦最有风险的事。 我们稽查队的目标是什么?展飞自问。 甘凤麟错了,他以为是让这个市场有一个有序的环境,他太傻了,那不是他一个人,也不是短时期内能做到的。 赵玉琴也错了,她以为这个市场就是她们家仓库,她就是个负责往家搬东西的运输工人,显然,这是行不通的。别看这地方叫通宜市,其实好多事是不通的。可惜她不懂这个理,她以为只要她想要,就能做到,她把自己当谁了?王母娘娘?真可笑。 崔月浦的观点当然更不对,这个地方可不是混退休的,不是让你来五十九岁现象的。 执法队是干什么的呀?是来管理的。 “怎么管理呀?管理的第一条就是管,然后才是理,先管住了,才有可能去理,管都管不住,理什么?一团让风吹得乱舞的麻线,你怎么理?必须先让他停止舞动才能理。” 展飞教导他的队员们。他们还不懂得怎么执法,他们就是那一张张白纸,任凭他作画。 展飞带队员们吃饭。这家酒楼是最平常的酒楼,但是他们吃得挺满足,看来,平时生活条件都不怎么好,吃喝的机会更是很少。向赵玉琴学习,先让新队员尝尝甜头。 “跟着我,酒量一定要好,不然的话,以后总带你们出去吃饭,没人替我喝酒怎么行呢?”听到这话,队员们的眼睛一下子变得亮晶晶的。 展飞看了一眼吴跃升,今天请大家吃这一顿饭,花不了他多少钱,他在稽查队员的心目中却有了地位。 吃饭没有老齐的事,展飞总是叫老齐在家歇着。收到礼物了,给他送家去。老齐乐得清闲。也没有花如玉,稽查队人员够用了,她自然回去做内勤。 “管理的关键是什么呢?现在是商品经济,这里是市场,这里最重要的是什么?钱呀,对,小朱子说得对,就是钱。咱们执法队每年都有任务,这个任务要是完成得不好,是要挨批的,完成得好的时候还没听说过。钱怎么来呀?不是靠天天累得臭死去各门市搜索假货,要靠智慧,要既能拿到钱,又不太累,又不亏待自己。知道吗? 队员们个个懵懂,却点头说知道。展飞心中暗笑,要的就是他们不懂,等他们都懂了,就没他什么事了。 上任之后,展飞很快就宴请了赵玉琴。 自从知道了展飞接替自己的队长,赵玉琴天天对甘凤麟说展飞的坏话。短短几个月,甘凤麟由敌人变成了朋友。她这个人,随时会根据利害关系调整统一战线。有用就是朋友。 “一定要注意处理各种关系。”甘凤麟劝展飞,“要吸取上次的教训。” 展飞嘴上拒绝,事实上,还是接受了甘凤麟的建议。他对队员说,自己出钱请赵队,稽查队全体成员做陪。队员们信以为真,提出来,大家共同出钱,展飞推辞了几句,收下大家凑的钱。吃饭的费用还是吴跃升给报销。 “这些职工真是不知好歹,忘了过去挣高工资的时候,企业刚有一点儿不好,收入刚低了一点儿,就不能忍受了,告状,告什么呀告?怎么就一点儿也不替政府想想,一点儿也不替企业想想呢?”赵玉琴发着牢骚,让她去工作队,她就恨上访的职工。 展飞和队员们一个劲地奉承她,希望她能忘记不快。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展飞实在是忍无可忍。他最知道下岗工人的艰难。“要是也让你下岗,你比哪个都闹得凶。” “哎,话不能这么说,咱不能只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说话,人呀,不论到了什么时候,说话都要立在一个公正的立场上,要让别人听着挑大拇指,要让人家佩服。”赵玉琴又拿出了要辩论的样子。展飞一看,老毛病又犯了,赶紧去洗手间。请她的目的,不是让她恼,也不是听她教训。 饭店门口有个电话亭子,展飞把电话听筒拿起来,使劲砸了一下屏幕,也不知砸坏了没有。想想屋里那个大吃大嚼的家伙,那个富得流油的娘们儿,她还在那里看似正义地批判着这些吃不好喝不好的人呢。她的良心到哪里去了呢?还有这些垄断行业的职工们,他们只靠工资就能吃香的喝辣的,他们一个人的收入比普通人全家都要高,展飞砸电话出气。 “都是人,凭什么有的人一个月挣别人一年的钱?他们多做了什么?一点儿也没多做,就是比我们数钱的时间用得多点儿。还有那些特殊职位的人,他们收入高是受贿。”展飞大声嚷嚷着,有个过路的女人吓得绕开他跑了。 他忽然大笑起来,因为,他想起来了,他以后也是有特殊职位的人了。 展飞当队长,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抓钱。他自己忠诚于这个任务,也向队员灌输这个思想。 新队员对展飞毕恭毕敬,惟命是从。他们见这里有工资,还能吃喝,他们又没有太强烈的是非观念,有队长领着,他们什么事都能去做。绝对是一切行动听指挥。 展飞庆幸他没让花如玉在稽查队,于副主任征求他意见,他说稽查队不需要这么多人。他了解花如玉,她有理想,想腐蚀她,太难。 “你们来了,工资到哪里去领?当然是从罚款里来了,我们的车损油耗,从哪里来?当然也是从这里来了。还有我们大家的提成。我们不是为提成干工作的,但是罚款多了,提成就是高啊,这也是为了鼓励我们大家的工作积极性啊。” 展飞没有提及他的队长补助也在罚款里出。还有司机补助。他已经当了队长,本应不再做司机,可是他舍不得放车。开着车,自己用车方便,还能拿司机补助,做司机还能“喝油”。 “咱们怎么抓钱呢?不能靠打假,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们明白吗?就是说,咱们要把市场上的情况仔细摸一下,然后,根据品牌大小,对各个品牌进行收费,这个品牌费是固定的收入啊,既不用咱们辛苦工作,来得又稳当,当然了,咱们不能直接叫品牌费,每次开罚款单的时候咱都有一个合理的理由不就行了。以罚代管?的确。但是不能这么说,这样说是违法的。这样做没错。不信你们看看,别的执法单位,也是这样。” 做通了内部的思想工作,展飞工作得心应手,一星期只要做一天的工作就够了。 以罚代管,有些经营户很欢迎,反正怎么也是罚款,不如这样痛快。稽查队少到门市去,省得闹得鸡犬不宁,生意也做不安生。 每天完成了任务,稽查队就坐在吴跃升家的里屋玩牌,吴跃升不用交罚款,乐得招待他们。 来了顾客,吴跃升就拿稽查队当幌子:“我这里没假货,看到了吧,里面穿制服的那几位哥哥,那就是咱们市场办稽查队的,那个最英俊的就是展队长。” “老吴,”展飞大声喊他进来,揪着他耳朵说,“你别瞎嚷嚷了,你卖货就卖吧,别净扯上我,你又不给我分成。你那些东西,我不知道,你自己还不知道啊?” 吴跃升“嘿嘿”笑。第二天就孝敬了展飞一个红包。展飞去倒水喝的时候,吴跃升若无其事地往他口袋里一塞,展飞也装没事一样。 钱来得易,也要有个保证,不能让它断了来路。 赵玉琴对展飞的态度没有变,吃饭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吴跃升告诉展飞,赵玉琴偷偷在背后调查展飞处理的案子。 “没事。我不怕。”展飞做事很细密。他从来都不和队员们一起收受贿赂,哪怕一个小纪念品。他收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即使出了事也无凭无据。 说不怕是假的。展飞上面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他最担心的事。 把吴跃升的那个红包换成了礼物,晚上没有人的时候,展飞摸到了寇主任的家里。 “小展哪,我对你是抱着希望的,千万不要出事啊。”寇主任说的这些,展飞全当成了耳旁风,他只是对他最后一句话敏感,“以后上我家来不用带东西,只要你不出事,执法队不出事,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有时间多过来玩儿,多沟通情况,欢迎你来啊。” 拿着被寇主任退回来的东西,展飞知道,这个靠山不行。 第二十二章 青出于蓝 告别小姐,夜风有点凉,吹着刚刚出过汗的身体,展飞捋了下头发。畅快。 队长和队员,天壤之别。 当上队长后,天天有人宴请,过去不拿展飞当回事的商户,多年不联系的同学,很快都成了好朋友,他的肚子不知不觉就鼓了起来。珍馐美味,玉液琼浆,胃舒服。想听什么,有人说给你听,精神舒服。想做什么,有人替你去做,身体舒服。 彭泽军把展飞敬到酒桌的上首,展队的脸色还是不好看。对这种人,不能太给面子。要沉着。 “大姨父,您坐这儿。”展飞把大姨父让到上首,他到市场办做临时工就是大姨父帮的忙。那时候,大姨父是市场办的副主任。 “姨父,我敬您。” 展飞家穷,亲戚都少来往,大姨父帮展飞在市场办的下属企业安排了工作,又借调到稽查队。展飞不忘旧恩,经常去看望大姨父,现在,大姨父退了,他去得稍微少了一点。 “您家里要是有什么事,用个车啦什么的,现在,这车我说了算。您尽管说话。”展飞有点儿自得。 “没事,小飞啊,你们现在的于副主任,是大姨父一手提拔起来的。你要是有什么事,我跟他说,我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大姨父端着酒杯,不急着喝,“你表妹的公公,是市委冯秘书长。他打个招呼,你们寇主任也要看看老交情。” 展飞不解:“我表妹不是在省城工作吗?” “是我兄弟的闺女,不也是你表妹?”大姨父轻描淡写地说着,虹鳟鱼做得不错,他吃起来也是轻描淡写。退了休的人,怕人家说他没机会吃了。 “有机会我要认识一下这位长辈。”展飞只和姨父说得热闹,不看彭泽军,让他在那里干晾着。 “这好办,都是实在亲戚。星期天,我安排,你们都到我家来,吃个便饭。”为了让姨父帮忙找工作,展飞在姨家住过一年,做的是保姆的活,姨父和他不见外。 “小彭,给我们倒酒啊。”姨父把服务员支了出去,让彭泽军服务。 彭泽军给展飞斟酒,展飞高高在上,一动不动。 上任以来,展飞通过吴跃升的嘴宣传出去,稽查队不打假,只收品牌费,让商户踏实做生意,稽查队也能轻松完成罚款任务。 一个月,展飞说到做到,商户们也很配合工作。 渐渐地,市场上的假货多起来。展飞不动声色,把情况摸透。然后,迅速收网,一举查获了彭泽军价值两万多元的假货,而且,当场查获发票存根,已经售出的假货大约三千元。那些发票,都是为了迷惑消费者,显得更像真货才开具的,没想到此时成了违法的证据。 彭泽军当时想来横的,展飞身后那两个便衣没让他得到便宜。 便衣是展飞让同学小二帮忙找来的,小二的哥哥是公安局长。展飞请他们帮忙,不用给公安分成,这是私人交情,走的时候,给两个便衣六百块钱。 这六百块钱,展飞自掏腰包,然后,他向崔月浦汇报,也向队员们讲述,当然也要让甘凤麟和花如玉知道。最后,他还向于副主任汇报。 于副主任很歉疚,这钱是不能报销的。 展飞不为报销,他就是让单位欠着他的。这样,他的威信才高。 崔月浦和甘凤麟在单位整顿学习,展飞有案子还要向他们汇报。展飞很窝火,他没事就往于副主任屋里跑,多次沟通,于副主任同意,案子,展飞直接向他汇报。 于副主任很喜欢展飞,喜欢展飞请他喝酒。于副主任能喝,展飞也能喝,和展飞喝酒,于副主任说,痛快。“喝酒喝厚了,玩钱玩薄了”,他俩成了酒友。于副主任不拒绝展飞给他送的东西,只是嘱咐展飞,千万别出事。 “展队,我敬你。”彭泽军站起来,把酒杯举到展飞面前。 “姨父,我再敬您一杯,这些年,多亏您照顾我。就连我的手机还是您替下来的旧手机,要不然,我哪儿有钱买这玩意儿啊?”展飞看都不看彭泽军。 “我刚好有个朋友是卖手机的,展队,这事,我办了。”彭泽军笑着,展飞还是不看他。展飞要钱,更要自尊。 “小彭,说什么呢,小飞是我外甥,你不许带坏了他,今天,我让你们两个坐到一起,就是让你们成为朋友,你别把事情弄得这么俗,以后,你们俩的关系要自己走。咱们都是亲戚,小飞啊,小彭是我同学的孩子。”姨父端起杯,“来,咱爷仨干一杯,以后,你俩的关系要处好,记住,人在社会上混,离不开朋友。” 姨父发了话,展飞不再装模作样,看了看彭泽军。彭泽军也毕恭毕敬,展飞知道,他服了。只要他服了就好办了。 酒喝得很亲热,两瓶白酒,一瓶红酒,一大堆啤酒瓶子,最后,姨父高兴地打车走了。 “人不*枉少年啊,兄弟。”彭泽军已经和展飞称兄道弟。 展飞很高兴,治人要治服,不能心软,也不能没限度。 彭泽军把六千块钱放到展飞手里,让他买个喜欢的手机。然后,拉着展飞的手,让展飞跟他走。 “够朋友。”展飞有点儿上头,酒上头,钱也上头,他把钱装起来,“你这六千块钱,绝对以一当二。”他已经决定,对彭泽军的罚款往下降一万五。 “兄弟,别说哥把你带坏了啊,哥哥今天带你尝尝什么叫成功男人的滋味。”彭泽军有点喝高了。 “老彭,你没事吧?”展飞在彭泽军身上摸了一遍,怕他录音。 彭泽军身上,只有手机。展飞拿过他的手机,往家打了个电话,告诉家里,和大姨父在一起呢,免得家里惦记,同时,也知道,彭泽军没有用手机录音。 “我没事。吃了喝了,要放松,要不然,天天吃这么好,热啊。”彭泽军拍拍展飞的肚子。 话说到展飞的心里,他也总是觉得无处消耗这些热量。 “女人,老婆以外的女人,爽。”和彭泽军比起来,展飞觉得,自己这辈子白活了。 第二天,展飞很后悔,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让商户带着去过那种地方。 受贿,是一件很隐秘的事,找小姐也是,这两件事绝对不能一起做。 受贿,也不能和别人一起做。每次收别人的礼物,展飞都背着队员们。后来,他发现,和队员们一起吃请也是一件有风险的事,他开始削减队员在外面吃饭的次数。队员们偶尔会表现出不高兴。 有几次,展飞发现,赵玉琴和队员们小声地嘀咕着什么,展飞察觉,队伍有了不稳定因素。 安抚队员,展飞还是有办法的。 “朱读、闫取、桑匀、张分。”他招呼四个人,“今天这个案子,有人说情了,是我表哥。表哥的面子,我不能不给,但是也不能亏待了弟兄们,表哥给了我三百块钱,让我请大家吃顿饭,我又跟他要了一百,也不请大家吃饭了,这钱,大家拿着吧。我知道,家里都不富裕,有钱,买点儿什么也比吃了强。再说,吃饭影响太大,以后,咱们尽量不吃商户的饭。只要有机会,我就多想办法给大家弄点实惠。” 展飞察颜观色,几个人脸上都有喜色。 “不过,这样的事,不是总有机会,咱们也不能为了自己得点好处就闹出事儿来,没机会的时候,谁也不许不高兴。今天这事,谁也不许传出去。我也是为大家好,这里面,我可是一分钱也没沾,一会儿,朱读,让表哥把钱给你,记住,是表哥给你的,跟违法户没有关系。”展飞已经把表哥给的三千块钱藏在办公桌里,在队员们面前,却是个清廉的队长。 展飞觉得,自己逃避法律的方法最聪明。 大的经营户都收了品牌费,平时检查,主要是小户,大户要抽冷子,不然,他们会不高兴的,显得稽查队不讲信誉。 “朱读,桑匀,去和他们谈谈这个案子。”展飞现在很少亲自和经营户谈案子,案子查获了,私下接触了,他不需要再出面。 赵玉琴的招数,展飞青出于蓝。 “展队,他说他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哭天抹泪的,要不,咱照顾照顾他?”朱读把展飞叫到一边,汇报他的战况,“他说,每人给一个化妆品。” “我知道这个化妆品牌子,那天陪老婆逛街,看到的。”展飞没有再往下说,那时候,他还没当队长,他老婆在那里看了很久,服务员又是笑脸又是甜言,还给她试用了,后来,听了价格,一百多块钱,他老婆看看他,说,走吧。 昨天晚上,展飞已经和这个卖化妆品的商户吃过饭了,小二帮商户说的话。 “这个人可信吗?”展飞问小二。 “放心吧,在这个市场上,谁敢不老实,我做了他。”说这话,小二轻描淡写。 展飞知道小二的能量。 “不过,这也太简单了吧。我怎么跟弟兄们交待呢?”只吃一顿饭,这案子就不了了之,小二也太黑了,展飞已经这样给过小二面子,不能每次都这样。 “我卖法,就要卖得值得。”展飞心中愤怒,出卖良心也要公平交易,出价太低,不如不卖。 “那当然。”小二脸上掠过一丝不悦,掂量一下,觉得发作起来不好,以后,他还有很多事要用到展飞,“飞哥,咱俩是谁跟谁啊?我的就是你的,我能让你吃亏吗?他这个案子本来就不大,当然,不管案值多大,你们说的是他的违法性质,再说了,处罚多少还不是你说了算,罚他五千,和罚他五百,都行。这事,你就听兄弟我的安排,放心,我一定让你在弟兄们面前有话说。” “老强,”小二回到雅间,大大咧咧在违法户身边坐下,“这事,毕竟不是飞哥自己的事,这是公事。咱们哥儿几个,好归好,也要让飞哥在弟兄们面前有个交待,你那化妆品,给哥儿几个拿去用呗,拿真的啊。” 老强问展飞,要什么牌子的,展飞不理他。 喝了几杯酒,展飞问老强,化妆品这东西,有作用吗?我老婆天天用,还说是名牌,也没看到皱纹减少。 老强问了牌子,说:“这是名牌啊,作用肯定有。不过,要想不老,哪儿能呢,衰老是自然规律,谁也没办法。甭听广告。那全是忽悠人的。你像那个头皮屑,那本来就是新陈代谢的产物,怎么去?” 老强这人实在,今天就给大家一人一款化妆品。本来打算罚他一千块钱的事,现在,吃了一顿饭,罚了五百块钱,还送了五百的化妆品,看来,要宰就宰这样的人。 “化妆品,有什么用?”展飞装得清白,问朱读,“你愿意要吗?” “我,我听队长的。”朱读很聪明,“不过,这个牌子不便宜,他说批发也八十多块呢。” “你要是愿意,给你媳妇拿上吧。”展飞试探着,“还有他们几个,大家出来都不容易,老婆在家也挺辛苦的,哄她们高兴高兴。” “谢谢队长。”朱读冲后边的桑匀挤挤眼,几个人立刻都高兴起来。 “我就算了。”展飞说他老婆有化妆品,这东西,放不住,过保质期就不行了,以后,什么时候用再来拿吧。 拿着罚款,展飞让朱读和桑匀去交银行,虽然按规定是被罚户自己交银行,稽查队惯例,自己收了罚款去银行代他们交,这样做,并不违规,为的是罚款能够及时收缴上来。 展飞去市场买盐,闫取张分两个人跟着他,一路上,所有商户都笑脸相迎,问需不需要带些什么去用,还有的拉着去喝茶。展飞让他们两个喝茶等他,自己买了盐。 拿着盐,走过马二山家门口,马二山低着头,没理展飞。展飞不高兴,径直进了他的门市。 “这是什么?”一箱假皮鞋,卖得只剩下一半了。 “朱读,完事了吗?赶紧到马二山家来。”展飞坐在椅子上,守着证据。给四个队员打了电话。 “展队,您看,我没看见您来,您别怪我啊,我眼神不好。”马二山掏出烟,手有点抖。 “我不抽你的烟。你看没看见我没事。一会儿大家都来了,说说这鞋的事。”展飞不愿意和他多说,现在就自己一个人,马二山要是来硬的,展飞什么办法也没有。 闫取和张分很快就到了,又在里屋翻出三箱假皮鞋,有幸,还找到了进货票,进了二十箱,售出了这么多,这可是个比较大的案子了。没别的说的,做笔录。 “展队,他是我家亲戚。”桑匀来的时候,笔录已经做完,字签了,手印也按了。 “那怎么办?他卖这么多假货,坑害消费者。”展飞口风一点儿也不松,谁叫你是队员呢,你要想办事,就得让大家得实惠。 桑匀出去和马二山商量了几次,有了主意。把展飞叫进里屋,塞给他两千块钱。展飞瞪了眼,桑匀苦苦哀求,给他个面子。 “给面子也不能这样做啊。”展飞脸还虎着。 两千块钱,不算多,但要看谁给的。如果让队员知道自己每个案子都吃那么多,以后就不好做工作了。 “我怎么能要钱呢?而且这么多。”展飞骂桑匀昏了头。 “只要您给我面子,照顾他,这算什么呀?这不是他给的,这是我给的,您放心,这件事,到什么时候也没您的事,你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个。” 展飞放心了。这件事,到什么时候,他也不承认,桑匀收了马二山的,私吞了。 拿定了主意,又假装为难,称自己从没收过别人的钱,不敢收受。 桑匀把好话说尽,眼泪都快挤下来了,展飞才勉为其难,收了他的钱。 “弟兄们那里怎么交待呢?大家也不容易啊。”展飞启发桑匀。 “您放心,亏待不了弟兄们。请大家好好吃一顿。” “吃就免了吧。影响不好。最近,办里有人反映,咱们执法队经常在外面吃喝。” “那给大家拿点儿东西?还是直接拿钱?” “一人拿双好皮鞋吧。这事,可不能出事啊。因为是你的亲戚,咱们才能这样做,换任何一个外人也不能这样做。会出事的。”展飞做出害怕的样子,叮嘱张分。 “可是这笔录怎么办呢?”张分为难起来,这么大的案子,处罚几百块钱,根本不合法。 “重写一份。”展飞胸有成竹。“按处罚额写案情。” 张分愣了,执法文书,也能儿戏? 新的笔录很快做好了,“我们做假比商户内行。”桑匀办成了事,脸上有光,说话没了分寸。 市场办管理混乱,规定大案要上报,既没有规定什么样的算大案,也没有上报的时限,经过展飞的处理和调整,基本没什么大案,大案只能是他无力处理的。 “别签字了。展队。”马二山突然明白过来,“咱不要这笔录了,咱们都是朋友,要这个干什么。” 展飞不说话,不说话是最好的武器。 马二山把笔录拿过来,放在了口袋里:“我一会儿再签。展队,我知道您收集小玩意,您看我这个怎么样,您内行,您给看看。” 马二山拿出一把紫砂壶,展飞端详了一下,他对紫砂略有研究,这把壶,市场价大概在一千左右。 “不错,不错。喝茶挺好。”展飞有意不说价钱。“多少钱买的?” “没花钱,朋友送的。我也不喝茶,放着可惜了。” “你留着这个没用,给展队吧。”桑匀赶紧说,“对了,展队,我想买个空调,那边正降价呢,您帮我说说,让他们便宜点行吗?” “这不是处理案子吗?”展飞脸色和缓。 “先让他们几个处理吧。哥儿几个,多辛苦。” “你们几个?能处理的了?那好吧,我们先去,一会回来。”展飞随着桑匀出来,桑匀说,鞋和茶壶都会在今天晚上到展飞家。然后,他们分道扬镳,桑匀通知那几个人回家。 展飞慢慢踱到老强门口,老强看到他,热情得快把展飞溶化了,让到屋里,拿了两瓶化妆品硬往展飞包里塞。 “这么多,用不了,会过期的。”看老强不开窍,只好明说了。 “看我这脑子。”老强自责着,把两瓶换成了一套,什么洗面奶,爽肤水,乳液,日霜,晚霜,琳琅满目。 拿着这些东西,老婆的脸在展飞的眼前晃着,展飞无声地对晃着的老婆说:“我的老婆凭什么不如别的女人享受得好,我是男人,我要让老婆抬得起头。” 展飞热爱他的工作,也不怕失去这份工作。 在稽查队,展飞一年的工资收入是一万多,十年是十几万。如果一年挣到十几万,出了事,丢了这份临时工作,他还赚到九年自由时间。如果侥幸不出事,这份工作,比他做生意要好上十倍。 市场办每年都跑编委,给临时工争取编制。展飞知道,自己一没文凭,二没关系,就算是有了指标,也争不过那些司机和新来的大学生。成为正式工,希望渺茫。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用好手中的权力。 不当队长不知道,原来这么实惠。 说情的人实在太多,展飞学会了看人下菜碟。 办里的领导来说情,面子要给足,原则也要讲。在领导面前,没了原则,受累也不讨好。 其它科室的来讲情,有用的人,一定要让他满意,没什么用的人,不管是科长还是科员,一律明说:“叫被罚户直接来找我吧,你放心,你的面子,我肯定给。” 什么叫肯定给,反正处罚从来都是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只要话说圆满了,说是给谁的面子就是谁的面子。 展飞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补罚户直接跟我联系就行了,不需要中间人,中间人吃了好处,我就有损失。我的权力,谁也别想争。 第二十三章 赵玉琴早就怀疑柴云鹏 赵玉琴一直以为,展飞夺了她的队长,愤愤不平。“我赵玉琴当不成队长,谁也别想当成。”用力地擦地,跟地板有仇似的。 柴云鹏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冲着赵玉琴的背影说:“你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只有你不拿我当回事。”赵玉琴低头擦地,心中委屈。 柴云鹏没有说话。 “你是不屑于理我了是吗?” “说话不行,不说话也不行。你是不是更年期了?”柴云鹏换了衣服,出去打麻将。 赵玉琴感觉到,柴云鹏越来越不愿意她和说话了。她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原因。但是她现在不知道真实的原因。 作为一个聪明的妻子,赵玉琴不愿意乱猜疑的,但是,作为一个厉害的女人,她不会任人宰割的。她不和他争执,只是仔细地做着一些事。 赵玉琴喜欢去市场上玩。人人都知道她喜欢去市场玩。 东家转转,西家看看。她什么也不关心,却又什么也关心。她和每个人都友好亲切地谈谈,今年的生意好不好做了,最近的货源紧不紧张了,价格又有了什么波动了,包括家里人的情况,没有她不关心的,然而,这一切又全是出于无心。 “我只是你们的朋友。我不在执法队工作了,暂时的。”赵玉琴对谁都这样说,“但是,我们还是朋友啊,有了什么难处,我还是会帮忙的。” 赵玉琴的主要目的是让经营户帮她的忙。 常常,像过去一样,赵玉琴带些家里没地方放的东西让经营户代卖。 现在这个社会,人心不古,人没走,茶就凉了,好多人已经不愿意为她代卖东西。 那天,赵玉琴拿了几条烟去卖,那个经营户居然说现在查得紧,没有发票的东西不敢卖了。怕展飞追查货源。 “展飞算个什么呢?不过是我手底下调教出来的小毛孩子,他还敢管我吗?”赵玉琴没想到,经营户会拿展飞来压她。 经营户不买账:“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队长了,我们就得听他的呀。他说再让他发现了来源不明的,就要处罚。” 赵玉琴脸皮薄,觉得受了奇耻大辱。有心退缩,自尊心受不了。 “你只管卖吧,出了事找我。”她老了脸皮说。 “你要不先和展队说说吧。省得将来以后出事。”经营户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你当一天队长,我怕你一天,你不当队长了,恨你还有余,等你哪天再当上队长,再巴结你也来得及,你不就是要钱吗。 经营户的鄙视写在脸上,赵玉琴笑笑,说行。她不着急,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常赶集,没有碰不到亲家的。 赵玉琴不去找展飞。她不能向展飞低头。 也许,本来就是他们放出的风声呢。要不怎么大家都知道我不在执法队了呢?赵玉琴暗忖。 这一次,她猜对了,展飞一上任就散布消息,崔甘二位在机关整顿学习,赵玉琴去企业工作队,稽查队,就是他说了算,他有事直接找办主任汇报。为的是树立他在市场的威信,也为了排除前几任队长的干扰。 赵玉琴又找了别人家。她不愿意找固定的人代卖东西,那是有风险的。收礼,也不能让他们都知道了,再说了,也不好让他们赔得太多了,总要多找几个人吧? 想得太多了。柴云鹏不会有事的,他不收礼,收礼的事,大多是假手赵玉琴。求县长办事的人,素质比经营户高,取证很难。 也许是杞人忧天呢。赵玉琴想,官大官小还是有区别的。官越大,越安全。出事是政治问题,不会是经济问题。 一想到问题这个词,赵玉琴又敏感起来,她现在,最重要的是感情问题。柴云鹏不出问题,不代表他们的感情不出问题。 四十多岁,赵玉琴感觉自己容颜枯萎,女儿站到她面前,她就能照出岁月留在她身上的痕迹。 女儿多好啊。聪明漂亮,随父母的优点。平常他们夫妇有了什么矛盾,全是靠她来调解。要是没有女儿,这个家,早让婆婆搅散了。 婆婆成了赵玉琴最大的负担。劳心劳力,增添烦恼,赵玉琴对婆婆说,不怕给她花钱,也不怕受累,就怕她多事多嘴。 其实,赵玉琴也觉得累。年龄不饶人,家务活这么多,柴云鹏横草不拿,竖棍不动,柴莉更是连自己的衣服都不洗,她有点儿吃不消了。 赵玉琴想请个保姆,又舍不得花钱。她想让花如玉到家里来住:“我管你吃住,你只要帮我做做家务就行了,也不是太累,不过是打扫一下卫生,做做饭,来了客人帮着照顾一下,晚上洗洗衣服,我忙不过来的时候再买点儿菜,也就这些事吧,累不着你。” 花如玉马上涨红了脸,大怒。 “我还能亏待了她吗?柴莉不喜欢的衣服,我自然会给她的。柴莉好多衣服可是一次都没穿过的。”赵玉琴和甘凤麟说,希望甘凤麟能帮她,至少会向着她说话。 “过分了你。”甘凤麟没有和赵玉琴开玩笑,“花如玉自尊心很强。”话只能说到这里。 是过分了吗?赵玉琴自问。甘凤麟的话,她是信的。她佩服甘凤麟。他们虽然明争暗斗,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她喜欢甘凤麟的为人。 在执法科,如果让赵玉琴选队长。第一人选是甘凤麟。他聪明正直,年富力强,除了嘴贫点儿,没有其它的毛病。第二人选是花如玉,她有学历,没经验,但是她人品好,只要好好培养,将会出类拔萃。第三个才是赵玉琴,她自惭,论能力,赵玉琴谁也不服,但是站在正义的角度,自己太过贪婪。第四个是展飞,展飞本来是个好孩子,赵玉琴自责,是她言传身教把他带坏了。至于崔月浦,他昏聩贪婪,根本不值一提。 每一个人,当她让心灵静下来,都能找到内心深处珍藏的善,也能释放出平时不敢暴露的怨恨。 赵玉琴痛恨展飞。是她,一步一步把他培养成自己的敌人。她搜集他的罪证,誓要惩之而后快。 快过年的时候,展飞带着稽查队全体人员,给赵玉琴拜年了,毕恭毕敬,谦虚有礼。 赵玉琴心软了。别人已经服软,杀人不过头点地,不如放他一马。 “展飞。”赵玉琴私下和展飞商量,家里过年的礼物多了点儿,能不能帮着在市场上处理一下。 “赵姐,对不起,这个忙,我帮不了你。”展飞很客气,解释了很多。 解释是没有用的,赵玉琴只需要听到是或者否。也就是说,展飞只是表面的客气,较起真来,毫不让步。 “拿我当什么?给块儿糖就能哄乐的孩子吗?”赵玉琴恼羞成怒。展飞的情况很快变成铅字,摆上了寇主任的桌面。 “展飞,小子,对不起了,接招吧。”赵玉琴从寇主任屋里出来,觉得无比爽快。 第二十四章 线索总是这样断掉 甘凤麟开始寻找二龙。 一个门市一个门市地问,闹得市场上好多人都知道甘凤麟在找二龙。确切地说是稽查队在调查二龙。 “谁是二龙?二龙是干什么的?”这就是稽查队的问题。 有时候,经营户透露一言半句,得到的大多数回答是不认识或者没听说过。 甘凤麟不急,只是有事没事就问上一问。 “谁找我?我听说有人找我呢。”甘凤麟正在一家门市坐着,队员们在检查商品,五个黄毛小子闯了进来,其中还有个瘸子。甘凤麟知道,是二龙来了,说话的这个瘦小的大概就是二龙,不过看这样子,倒像是个听话的孩子,一点儿也没有暴戾之气。 甘凤麟从小习武,哥哥甘凤麒又是黑白两道,他了解这些人。在混混儿中,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不能小瞧,是有心计的。 “哟,二龙来了,快请坐。”经营户对二龙的态度显然比对甘凤麟恭敬得多,“谁找你?哦,我找你,我找你。这不是吗,好长时间没在一起喝酒了,想弟兄们了,哪天,你有时间,咱们在一块儿好好喝喝。”烟马上递上去。 这个经营户怕二龙找甘凤麟的麻烦,主动帮忙。 二龙把烟叼在嘴上,经营户的火马上又到了。 “甘队,都查过了,没有问题。”朱读怕出事,示意甘凤麟快走。 甘凤麟不动声色。心里话,不用怕,就凭他们几个,要真打起来,绝对不是咱们几个的对手,只不过咱们不和他们一样,咱们是来执法的,不是来打架的。 “哎哟,这不是飞哥吗?好些天不见了,怎么样,挺好的吧?”二龙与展飞看来挺熟。 队员们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展飞,几天来,他跟随稽查队,一起打听二龙,可他就是不说他认识二龙。 “我挺好。小二。你也挺好吧?”展飞和二龙搭话,不在乎同事们的看法。 二龙就是小二。 “挺好,挺好,做女人‘挺’好。”二龙大声说。 甘凤麟看得出来,二龙的嚣张是给稽查队看的。他不动声色,稳稳坐在那里,看戏一样,目光里没有任何态度。 “大哥挺好吧?”展飞挺周到。 “好嘛,人家那叫一个美,天天在分局一坐,下边有干警们忙活着,当局长有什么事儿啊?不就是吃饭喝酒吗?我那天说了,我也不想再这么混了,给我弄个干警当当,大哥还没同意呢,这不,这几天我正和我们老爷子闹呢,这事儿,就得老爷子说话了。”二龙的哥是公安分局长。 甘凤麟听着他们唠,没想到,二龙有些背景,原来只以为是个混混儿。不过,混混儿大多有点儿根基,这也不足为怪。 “你这里有客人,先接待客人吧,我们检查完了。不错,没有任何假冒伪劣的商品,但是我还是要给你提个醒儿,一定要注意,最近市场上假货挺多,进货的时候注意点儿,不要让我们查到假货。我们查不到的,算是侥幸,要是让我查到了,可别怪我不客气,现在,市里对这事抓得严。行,我们走了,你多注意吧。”甘凤麟不想和二龙正面冲突,叮嘱了经营户几句,算是敲山震虎。 甘凤麟不怕公安分局局长,安分守己过日子,和公安犯不上。他是不愿意招惹混混儿。行政执法,没有任何保护措施,执法人员要在执法的同时学会自我保护,更不能让老婆孩子担着风险。 这样想,甘凤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他不想逞英雄,但是,也不能失去正义。 寻找二龙,是希望二龙有所收敛。对经营户说的话,是给二龙打个预防针,希望他能悬崖勒马,不要让稽查队抓到。如果抓到了他,甘凤麟当然不会因为自己安危而放过他,刚才的话已经再明白不过。 甘凤麟第一个走出去,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二龙的脸色很难看。 “我先走了,小二,有工作。”展飞大声说,说这句话之前,他还和二龙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好的,飞哥,改天我请你。”二龙也大声说。 “好好好。”展飞赶上队伍。 “展队,”朱读已经好久不这样叫展飞了,“你们原来就认识啊?那你怎么不说呢?让咱们找了这么多天。” “我哪儿知道你们找的是他啊,他是我同学,我一直叫他小二的。咱们有些案子处理不了,我还请他哥帮忙来着。”展飞故作轻松地说。 “朱读,去看看那辆车上,装的什么?”甘凤麟支开朱读,再问下去,没有丝毫意义。 “是一车酱油。”朱读回来,脸朝向展飞,想继续质问展飞。 展飞自知无趣,转身去厕所了。 “甘队,你为什么不让我问问他?他也太过分了。” “不用问了。知道了就行了。”甘凤麟没法向他们解释。 这些新队员还不了解执法中的好多潜规则,人事关系他们还不是太懂,甘凤麟也不便去说,但愿他们永远保持着做人的本真。转念一想,甘凤麟又担心,太单纯的人怎么能执法呢?行政执法工作,好汉子不干,赖汉子干不了。 下午,办公室通知,主管人事的副主任的父亲去世了,办里组织同志们去吊唁。甘凤麟是一定要去的,队员们都不是正式人员,工资又低,甘凤麟征求他们的意见。 大家问随多少钱的礼,甘凤麟估计,按惯例,不是一百就是二百,科长多一些,科员少一些,临时工应该更少。 “我们还是算了吧?”朱读犹豫着,几个新队员都同意他的意见。 展飞一直不参与这些事,甘凤麟让他临时带队,把下午的工作做好。 “我跟你一起去吧。”展飞最后才说。管人事的副主任,展飞很愿意拉上关系,也许以后会有机会调过来呢。 没办法,甘凤麟让朱读暂时带队,给他个锻炼的机会。 “要是有什么事,马上给我打电话。不管那边有什么事,我都会很快过去的。”甘凤麟不太放心。 “甘队,你放心吧,不会给你惹祸的。”朱读急着抢过了这份任务。 吊唁很快。鞠躬,说几句节哀顺变的话,把礼钱交上,就可以回单位,只等后天开追悼会了。 “甘队,我们和二龙他们碰上了。”桑匀的电话。甘凤麟还在回单位的路上。 碰上就碰上吧,每天在市场上检查,碰上谁都是有可能的,不惹事就得了,为什么要打电话,只能说明二龙要寻衅。 “甘队,你来了,没事了,他们已经走了。”甘凤麟急忙赶到市场,朱读迎过来说。 “刚才,我们在市场上检查,二龙他们几个来了,那个瘸子手里还拿了把刀子,也不说什么,就是看着我们。我怕出事,就打了电话。”桑匀还有些激动,话说得挺快。 “我们也没理他们,我们是执法,他们不经营商品,不属于我们的管理范畴,我们也不用怕他们,但是没必要惹他们,我就带着大家离开了。他们也没再来纠缠。”朱读向甘凤麟汇报。 “你们做得对。看来,这是向我们示威来了。大家要多走走脑子,看看怎么对付他们。他们这是对咱们的虚张声势有了反应,但愿他们从此有所收敛,至于他们对咱们的威胁,也是虚的。在咱们没有动他们之前,他们也不会动真格的。不用怕。” 甘凤麟没有说如果稽查队真的采取行动,可能他们就会找甘凤麟个人的麻烦,这事,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不能动摇大家的军心士气。 就在这天晚上,马大愣家的门市被人泼上了大粪。这事很快在市场传开,稽查队当然也知道了,不用问,这是二龙干的。他一定是以为马大愣告发了他,所以稽查队才到处找他。 “甘队,我举报,二龙他们卖假货。”马大愣这回是真生气了,在市场追了稽查队一里多地,才找到甘凤麟。 “好,回单位说吧。” “他们卖假货,我家的假烟假酒全是从他那里进的货,不只是我们家,这个市场上的假货有三分之一是他们送的,他还威胁我。一块儿长大的兄弟,甘队,你知道,我对他可是够仁义的,你那么问,我都没告诉你,他居然不相信我,给我家门市泼大粪。这小子,我这回不能放过他。”马大愣边说,朱读边做着笔录,甘凤麟不让大家打断他。可是说到这里他就不说了。 “市场上有三分之一的假货是他的,你怎么知道?”桑匀问得正在点子上。 “我怎么知道,我在市场上是干什么的呀?谁家卖假货我还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人家怎么能让你知道?”朱读也学会了用这种方法套别人的话。 “你别套我话,我不说,我要是把这市场上的人都得罪了,我就不只是做不了生意了,我也别想活着了。不知道哪个就把我给做了。”马大愣看上去傻乎乎的,其实心里挺有数的。 “那,你说你的假货是从二龙那里进的,有什么证据吗?”这个重要问题当然要先问清楚了。 “甘队,你不会是不敢惹他吧?这种事哪儿有证据。你们要是不敢惹他就算了,我到别处去举报。”马大愣将甘凤麟的军。 “这个我没办法,没有证据不要说是我,任何执法单位也没办法。” “我看还是算了吧。我没证据,我也不举报了。”马大愣那股子愣劲过去了,起身就走。 “大愣,这样吧,就算是你帮我们,你注意搜集一下证据,只要有了证据,不一定是你的,别人进货的证据也行,我们一定依法处理。如果处理了,也不会少了你的举报提成,这是有明文规定的。”甘凤麟观察着,马大愣这会儿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生气了,大概恢复了理智,再说什么也不起作用,但是,作为执法人员,宣传法律总是有必要的。 “行,只要我有了线索,马上来通知你们。甘队,你们忙吧,我走了。” 又断线了。线索总是这样断掉,真是挺让人着急的。 “我看马大愣还会来的,他不是说了要帮咱找线索吗?”闫取说。 “我看不会来了。”朱读分析起来,“你看,他刚来的时候,那是什么表情啊?气得脸都青了,后来,慢慢地,脸色恢复了,又听说咱们要证据,那证据要是拿出来,说不定他自己也跑不了,谁知道他卖过多少假货呀?再说了,二龙也不傻,能让他拿到证据吗?他看到咱们真的严肃起来,就怕了,刚才的冲动劲没了,自己把话收回去了。我看,以后再也不会从他嘴里得到消息了。” 几个队员争论起来,甘凤麟不管他们,这正是他们提高工作能力的好机会,让他们争论吧。他躲到一边,给郑重打了个电话,让他悄悄注意一下二龙和马大愣的动向。 到了下午,郑重给甘凤麟来了电话,说是中午马大愣和二龙他们几个在一起吃饭了,是二龙请的客。二龙这家伙,太精明了,先给马大愣来个小提醒,然后再请他吃饭,软硬兼施,马大愣就又成了他的人了。 看来,要想得到二龙的证据,很难。 第二十五章 执法人员都成什么了? 一直以来,通宜是个比较有名的地方。因为通宜综合批发市场。市场最初的红火和后来的假货泛滥,使通宜美名与臭名兼具。 一个网络上发出的帖子,很快又让通宜处在风头浪尖,惊动了通宜市委市政府。 喝酒喝出了人命。 昨晚,死者家宴,喝完酒,家人找不到他,后来,发现他死在了洗手间。 一起吃饭的十来个人,其他人都安然无恙。大家回忆了一下,菜和饭大家都吃了,只有死者一个人喝白酒,家属认定是酒有问题。 这家人也能折腾,很快就在网上帖了出来,同时找了报社,电视台,本地的报纸电视不敢报,省里一家报社的驻通宜记者站给捅了出去。 程雪娥书记听到这个情况,非常重视,给市长打电话。市长把所有跟这事挨边的单位全叫来了,大发雷霆,问是谁负责的,大家全说不是自己负责的。 有人说:“不是有市场办吗?这不是在市场买的酒吗?这事应该找他们。” 市长终于找到负责人,痛批寇连喜。 寇连喜心理不平衡。平时有了什么案子,谁都来查办,因为可以罚钱,有部门利益,现在有了责任,全推了。 寇主任扫一眼把他推到解剖台上的同僚们,颇为不满,小声嘀咕:“平时不是大家都管吗?要这样,以后你们谁也别管市场了。” “说什么呢?都这时候了,还互相推诿,你,回去先把这事查清了。处理要从重从快,任何人不许说情。”市长发了怒,寇连喜再也不敢多说,唯唯而出。 寇连喜主任回到单位,冲综合执法科大发雷霆了:“你们怎么管市场的?管了几年了,管出了人命。要你们有什么用?马上都去市场,一个也不许留下,去给我查办这件事,同时,要严格管理市场,不许再出现假酒。市长要求,再出现假酒先摘我的帽子,我没别的办法,撤我之前,先撤了你们。听明白了吗?” 执法科再也不分内勤和稽查队,八个人在一起研究怎么进行这项工作。 赵玉琴笑寇主任和甘凤麟胆子小:出事是好事,出了事,上边就对你这个部门重视了,要不,没了老鼠显不出猫的重要来啊。 花如玉看她一眼:“都出人命了,还考虑你自己。有没有同情心?” “去哪里呢?”朱读问甘凤麟。 “去事主家吧。总要一点一点的查。”甘凤麟征求赵玉琴意见,尊重同事没有坏处。 “当然是先去事主家了。”赵玉琴说。 事主家里正闹得不可开交。死者岁数不算大,只有五十三岁,的确是让人痛惜。甘凤麟同情着。 “真可怜。”看到死者的女儿哭得哀伤,年龄比自己还小,花如玉眼里含着泪。 “我们不是来吊唁的,是来调查的。”赵玉琴责备花如玉。 听到有人来调查,死者家属够上来,要挠稽查队员,被亲友拦住。 “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假货横行!要不是你们这些吃人饭不干人事的,我们家的人也不会就这样死了。”家属哭骂连声。 “你们躲开。”赵玉琴推开甘凤麟他们。 “又抢功,出风头。”展飞不屑。 “别误解她。这种时候,男的不好上前,怕被那个家属诬赖占她便宜,或者是说打了她。”甘凤麟理解赵玉琴的做法。 赵玉琴挤到前面,眼圈红着,拉住死者家属的手:“大姐,别生气了。你看,出了这事,大家都难过。真是让人痛惜呀。我们和你一样,也恨那个卖假货的。也怪我们工作做得不到位,才发生了这样的事。事情已经这样了,人死不能复生,但是咱们一定不能放过那个犯罪分子。我们是来帮你的,咱们要先拿到证据,有了证据就跑不了他。该判刑判刑,该让他赔偿损失赔偿损失。大姐,配合好我们的工作,咱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家属见赵玉琴又谦恭又难过的样子,说话又是这么说到她的心里去了,就说:“这妹妹说话我爱听,是啊,我也是气糊涂了,可不是,你们是来帮我们的。我说,妹妹呀,你看,这不,就是这个酒瓶子。报社的同志们就是拍的这个。这个挨千刀的呀,他怎么就卖给我们假酒呀?”说着大哭起来。 “大姐,别着急。我先问问,这酒是从哪里买的,你知道吗?”赵玉琴不慌不忙。工作,她有一套。 问明了酒是在就近的小卖部买的,八个人又马不停蹄直奔小卖部。 小卖部不敢隐瞒,说是从市场白世谊家进的货,朱读做了笔录,一行人直奔市场。 白世谊正在门市,愁眉苦脸,见稽查队来了,说:“我知道你们早晚会来,那个小卖部已经给我打电话了,说是让我顶着呢。我也没话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反正一句话,我不知道这些酒是假的。你们要问什么,我全说。” 白世谊的脸都白了,稽查队都恨他,花如玉说:“现在知道害怕了,早干什么了?为了赚点儿钱,去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这可是人命关天呢。” “花同志,你别这样说我,我现在,死的心都有。我告诉你们,我真不知道这酒是假的。”白世谊看着花如玉,仿佛花如玉害的他。 从哪儿进的货,进了多少,卖了多少,多少钱进的,多少钱卖的。一一问明白了,白世谊很主动地把进货票和账本全拿出来。朱读仔细地做了笔录。 然后,去仓库查看。 “好在公安还没有来。我不明白,这事公安怎么还不来?这事虽然和我们有关,但是这可是人命啊。”甘凤麟和赵玉琴议论。赵玉琴虽然心肠狠,看问题却比别人有深度 “也许是没有报案吧?”赵玉琴也纳闷。 看了仓库,封存了库存的货物,因为没有权利把这些酒扣压,也没地方去放这一千多箱酒,甘凤麟让闫取抽取了样品,告诉白世谊好好保存这些酒,不要出了什么差错。 白世谊说:“放心吧,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敢不保存好了吗?我还盼着这些酒是真的,好洗刷我的冤枉呢。” 甘凤麟说:“行,你放心吧,我们这就拿去化验,三天后出结果。自然会给你个公道。” 质检站的人也早听说了。看到样品送来,他们也不敢怠慢,当即派人去化验样品酒。 交割明白了这事,稽查队没敢休息,又回到了市场,一家一家地查,市场上的经营户早听到消息,有的已经关了门,稽查队掘地三尺也没发现假酒,倒是零星地查到一些假烟假瓜子。一一做了笔录,改天再处理。 一天下来忙得腿都直了,嘴都干了,也没敢休息。 “不能休息,这个责任不能丢,而且,我们已经失职了,出了这么大的事,说实话,心里有愧啊。我们拿着国家的俸禄,就这么不负责任吗?”甘凤麟的良知提醒他,不能偷懒。 这一天,白世谊可是倒了霉了,事主找来打架不说,公安也来传他。把他都吓傻了。回来,就知道在门口坐着。大冬天的,也不觉得冷。 “这样的人,就是要严惩,杀一儆百。”花如玉嫉恶如仇。 甘凤麟只是盼着化验结果快点儿出来:“执法是要讲证据的,证据一天没有下来,一天不能给问题定性。” 花如玉点了点头,但是好像还有什么弯没有转过来一样。 质检站的效率很高,比平时快了许多,他们把电话打给甘凤麟:“酒没问题。各项指标都合格。” 一听这话,甘凤麟舒了口气。 “仿佛白世谊和他有什么关系一样。”赵玉琴取笑甘凤麟。 “我可怜他了。”甘凤麟承认自己看不得白世谊那种绝望的眼神。“不过,要是我现在听到说酒是假的,我一定会义愤填膺的。小花,赶紧给白世谊打电话,告诉他酒没事。叫他过来一下。” 甘凤麟和赵玉琴拿了化验结果,从质检站回来,白世谊早就等在办公室了,一看到质检报告,他的手就抖起来,人一下子蹲在地上,勉强看完了,突然抱住头大哭起来。这个人两天间仿佛就老了十多岁。 甘凤麟不觉叹了口气。赵玉琴也叹了口气。花如玉看不下去,给他倒了杯水。 白世谊喝了口水,平静了好半天,说:“我一定要去告报社。没有他们这样做事的!”说完就走了。 其实不用他去告,报社的人早到他家去恭候他了,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又是主动要求赔偿精神损失。最后,他只好接受了。他说,我不缺钱,但是必须在报纸上给我公开道歉。报社没办法,只好同意,谁叫自己瞎报道呢。死者家里见了这样,也没了话说,还说什么呀?人,经过验尸,的确是喝酒死的,但不是喝的假酒,是酒精中毒,喝得太多了。 花如玉说:“看到了吧?这就是喝酒的下场,你们以后也少喝吧。” 甘凤麟点头:“有道理,非常有道理。” 假酒事件虽然是闹剧,市委市政府的重视没有变,很快召开了一个大会。 会议有两个主题。 第一是全市干部作风整顿。市委书记程雪娥以铁腕反腐出名,此次,干部作风整顿,继承了她以往的反腐决心,同时,对机关作风整顿下狠手。纪委派出几个明查暗访小组,发现吃拿卡要、上班脱岗、工作时间炒股、玩游戏、打牌等现象,一律从重处理。 “要抓几个典型。现在这种状况,只有用重典了。”程雪娥个子不高,说话很有力度,“抓住哪个,不要找我说情,希望大家都好自为之。我程雪娥不怕得罪人。” 第二个主题是打假。程雪娥的讲话,严厉依旧。市场已经走向灭亡,再不用猛药,将无可救药。查到假货,一律从严处理,查获制假者,就罚他个倾家荡产。 这种会议,按说,甘凤麟是没有资格参加的,只因为打假牵涉到他们的工作,综合执法科全体参加了这个会。 甘凤麟看到陈桐出现在会场,远远地,他用目光温暖了妹妹,没有过去打招呼。 赵玉琴和纪委臧副书记说话,甘凤麟低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脸上发烧,心里痛苦。 这是甘凤麟第二次看到臧副书记。 第一次见臧副书记是和崔月浦一起,去臧副书记家,送礼。 赵玉琴一封匿名信,把展飞赶下了队长的座位,寇主任无人可用,把自己刚说过的不再让科长兼任队长的话收回去,重新任命崔月浦和甘凤麟为正副队长。 过了几天,寇主任在一次会议上,碰到了臧副书记。会议休息时,臧副书记突然问起崔月浦和甘凤麟的事。 寇主任很讶异,他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了。赵玉琴已经找过栗克良,栗克良答应不再追问,赵玉琴说,臧副书记那里,由栗克良负责去说。公事方面,纪委对市场办报上去的处理结果没有提出异议,经过寇主任不断沟通,已经不再追究,臧副书记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件事? “那几个人,名字我还记着。一个崔月浦,一个甘凤麟,一个展飞,还有一个姓齐的。这么久了,我一直在等,等你把处理结果报给我,你始终没有跟我提一个字。看来,我臧某人在你寇连喜眼里,狗屁也不是啊。”臧副书记看到寇主任一脸不解的表情,恼怒起来。 寇主任急忙解释,又把处理的结果跟臧副书记说了一遍。 臧副书记脸色依旧铁青;“我管不了你了。咱们找个能管得了你的人说说。当年,我在组织部,提拔了你,现在,你翅膀硬了,我就不应该以私人关系提醒你这个案子,我们应该直接立案,查处。你寇连喜也要负领导责任,小金库,没你一把手的认可,他们敢吗?哪个单位也不要蒙混,纪委都明白。” 寇主任被戳到了痛处。这件事,他的确知道,单位经常有一些无法处理的账目,过年过节,也要给同志们发些福利,小金库是他同意的。出了事,科长们担起来,替他扛了。 寇主任低了头,知道臧副主任心狠手辣,一旦追究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我听说,他们还在执法?像这样的人,要清理出执法队伍。他们都成什么了?执法人员都成什么了?成土匪了。各单位都这样还了得?老百姓还怎么过日子,怎么做生意?常此下去,对我们的政府,我们的党,会产生多么坏的影响?同志,不能掉以轻心啊。真到出了大事就晚了。作为老领导,我不能不提醒你。”臧副书记先是雷霆万钧,越说越语重心长,寇主任感谢领导的及时提醒。 回到市场办,寇主任把崔月浦和甘凤麟叫到自己办公室,大加训斥。限令他们把这件事处理好,如果处理不好,就处理他们。 寇主任很后悔,违法的事,是有甜头可尝,不出事,谁都抱着侥幸心理,出了事,才知道得不偿失。他已经把各科的小金库都撤了。但是,这不代表他没有私设过小金库。 寇主任也开始反思执法队伍的建设问题,人员复杂,良莠不齐,很容易出事。他也有意清理执法队伍。 像崔月浦、老齐这样的,不思进取,唯利是图,应该停止执法,像赵玉琴、展飞这样的,只能教育一下试试,如果不思悔改,也应该调离工作岗位。 甘凤麟这样的,偶尔犯迷糊,知耻知改的,经过了教训,倒是可以放心使用。最放心的是花如玉这样的人,假以时日,定是合格的执法人员。如果能招聘到一批花如玉这样的大学生,执法队伍的素质一定会提高很多。只是,千万别让老执法人员带坏了。 崔月浦和甘凤麟分析臧副书记的心理,这件事,他们还要请教赵玉琴。 “这个臧副书记。什么大不了的事,逮着蛤蟆捏出尿来。他‘脏’副书记不也是天天吃别人?社会上这样的事也多了,哪个执法部门不吃请?不受贿?抓住咱们不放,欺人太甚!我也搜集证据告他去。”崔月浦很激动。 “算了吧,他的事,不是咱能管得了的。现在,是咱自己错了,不能不思悔改。”甘凤麟的话,让崔月浦生气:“小甘,甘队,你是不是让人家吓破胆子了?” 赵玉琴说:“别说那些没用的。你要明白,臧副书记为什么要这样做。栗克良都不追了,他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事来了?依我看,第一,他对寇主任说了这事,没有得到回音,他下不来台,当领导的,要面子。第二,可能寇主任过年送礼忘了给他了。当然,也可能有别的原因。” 赵玉琴的确是料事如神,崔月浦和甘凤麟送礼之后,臧副书记那里风平浪静,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以后,再不能受贿了。”崔月浦对赵玉琴说,“没收到什么,花得可太多了。” “赵姐。”甘凤麟问赵玉琴,她当时给栗克良做工作时,栗克良不是答应得挺好的吗? 赵玉琴指天划地,发誓自己把工作做得很细。忽然觉得,自己有什么必要急于表白,转了口气,说:“傻冒,这不是你赵姐做事不力,这些事,瞬息万变,你呀,学着点吧。” 有些事,赵玉琴不愿意说出来。 “良子。”赵玉琴受崔甘二人之托,假装没事,走进栗克良的门市。 亲切的称呼,让栗克良受宠若惊。 栗克良夫妇手忙脚乱,给赵玉琴拿最贵的饮料,赵玉琴很随意地坐下,说:“不用拿了,我不爱喝,还是留着卖钱吧,给我倒杯白开水。”她的这种不见外,总是能感动对方。 “自己过来的呀?姨。”栗克良的媳妇,嘴总是这么甜。 “是。现在,你姨当队长了,再没人敢欺负你了吧?”赵玉琴继续套着近乎。 他们是利益共同体,她没有理由说话不好听。 “谁敢呀。有我姨在这里,谁敢惹我试试看。”栗克良把胸脯一挺,很高兴,很“牛气”地歪着脖子,笑了。 “良子,没有人欺负咱就行了,咱可也不能欺负别人啊,听没?”赵玉琴很大气地说。 “是是是,我就是这么一说。我扬眉吐气了,可是也不能飞扬跋扈不是?我舅舅也老是这样说我呢,叫我不准欺负别人。我说我哪儿能啊?不信您看,阿姨,现在吧,就说咱们市场办吧,崔队,甘队,别看过去他们待咱们那样,咱现在也不能得理不让人,他们到咱这儿来了,我也是客客气气。我今天去办里盖章,您不在,我觉得这么一点儿小事也不值得麻烦您,去了,正好是甘队在那里了,看了看,符合规定,一点儿也没刁难,我也挺客气。不就是这么点儿事吗,不能没完啊?您说是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做得对,良子,这点儿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别没完没了。我看最近他们也挺自责的。你也没有什么损失。以后不是还要在这里做买卖吗?把关系弄得太僵了,对咱也没什么好处,何况,你那些货物,确实是假的。当然,咱也不怕他们。这个事也没必要弄得太大了,毁了一个人的一生,也是件缺德的事。你说呢?”赵玉琴说话,向来软硬兼施。 “阿姨你说得是,我们也这么想的呢。要不,咱就这样了?” “差不多就行吧。”点到为止。她是来平息事端的,但是不能明说,事是她挑起来的,她再平息,不好意思说出来。 栗克良明白赵玉琴意思,他也不想和稽查队结深仇,何况,甘凤麟还是个练家子。 “舅舅,舅舅那里怎么办呢?我们怎么去和舅舅说呢?”栗克良的媳妇真是个没眼色的女人。 赵玉琴心里暗恨,难道你舅舅那里还要我去说呀?笨死。 “你们舅舅外甥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话,你们之间的事就不是公事了,你们自己掌握吧。”赵玉琴转了话题,“有个朋友,结婚,剩了一批烟酒,舍不得自己用,你们看看能不能帮他卖了呀?” “那怎么不能啊?咱自己的,您哪天有空给我拿过来吧。让他自己拿过来也行。”栗克良马上点头答应。 “不会是假的吧?”栗克良媳妇就是这么傻。大约栗克良也猜到这些东西的来历。 “你真是的,阿姨能给咱假的呀?”栗克良喝斥他老婆。 赵玉琴不说话,她知道里面的确有假货。他们又不是没卖过假的。心里话:比你们给我送礼又怎么样?好歹我不查你们也就是了。 “小莉,把咱家地下室那个大箱子给我送市场上来,我在你栗哥哥这里。”赵玉琴马上给女儿打电话。 前一天,赵玉琴刚把另一个大箱子给江水娟送过去。江水娟会做人,当时按最高零售价结了账。 栗克良的媳妇收下烟酒,说等卖完了马上给赵玉琴打电话,把钱给她。 赵玉琴扭头看柜台里的东西,没听到一样。 就在这一沉吟间,栗克良明白过来,瞪了他老婆一眼,大声说:“没见过你这样的,还得让阿姨跑一趟啊?快把钱给阿姨带着,真有你的。” “给多少啊?” 赵玉琴听了这话,也瞪她一眼,真有这样的傻女人。“就按你们的进价吧。不能让你们吃亏啊。”赵玉琴一向这样说话。 “阿姨,您说这话就不把我当人了。我栗克良虽然爱财,也不能不要脸了,我只是给您的朋友帮个忙,咱卖多少钱就给人家多少钱,这个一定按零售价给。快点儿。”栗克良又大声叫他媳妇。 拿上这些钱,赵玉琴心里热乎乎的,只要有钱,她心里就觉得暖和。带着女儿柴莉,她们去买最漂亮的衣服。 柴莉长得漂亮,赵玉琴看着自己的女儿,心满意足。 当晚,柴云鹏一位北京的朋友带着妻子和儿子来家做客,赵玉琴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酒席。 为了能让女儿看上去更美丽,也许会让来客一家眼前一亮,尤其是客人家英俊的儿子眼前一亮,赵玉琴拿出了所有的项链,柴莉挑了一条钻石的。赵玉琴又为她配上了一个钻戒,还要再带别的,柴莉说:“戴太多了就俗气了。” 赵玉琴不懂这些,穿衣打扮方面,她不爱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