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备干部》 开篇 A市的地势东高西低,东郊是著名的玉佛山。说它著名,海拔却不过四百来米,只是山里有一尊不知哪个年代生成的天然石佛,据专家考证,这一带的矿脉中含有玉的成分,远古时代,先民们便以玉为原料雕琢加工出不少玉刀玉斧玉玉琮,而石佛其实也是一块璞玉,佛以玉成,山以佛名,于是便有了玉佛山。玉佛山山势不高,奇松怪石却不少,最有传奇色彩的是佛光寺后面的“登天石”,那里是山巅,一块高约数丈、硕大无朋、颜色黄绿相间的巨石凌空突兀,上面寸草不生。这块石头很耐人寻味,从正面看,高低两层酷似一把太师椅;从左面看,宛若古代将军戴的头盔;从右面看,则像是封建年代文官头上的乌纱,所以它便有了“将军盔”、“官帽石”等好几个名字。巨石峭立,圆润光滑,没有可以攀爬的路径,只是在正面嵌入了一道铁链,链端有一只圆环,手抓圆环,脚蹬石壁上人工凿出的踏窝,可以一跃而上。据说只要爬到顶部,便能看到上面刻有“一步登天”四个大字,“登天石”之名便是由此而来。不过虽然跃跃欲试者多,却少有能攀得上去的,于是人们说,这块石头有灵性,只有有官运的人才能爬上去,而一旦爬上去,定会官运亨通,一览众山小。早些年,市公路局局长陪着省里的客人来此游览,一行人纷纷尝试“登天”,却只有局长一人攀登成功,结果不出几日,局长便高升到省里当了交通厅副厅长。从此以后,这块石头可以测出官运的说法更为流传,大官小官们纷至沓来,连外省市都有不少人专程前来膜拜,为的就是一卜官运。 玉佛山的东面山势较缓,沿着一片丘陵伸展开来,是正在建设中的高新经济技术产业开发区。西侧险峻陡峭,高耸的“登天石”下,是千年古刹佛光寺。佛光寺住持觉明长老年逾七秩,一袭灰布袈裟,童颜长髯,双目深邃,经年手持一部佛经在禅房里品茗默读,鲜与游人交谈。据说这位老和尚有些来历,但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只知道他同时也是省政协委员。一年前,一对老夫妇携女儿走进寺里,意外地受到觉明款待喝茶。那位老者约在六十岁上下,面容清癯,神态高贵;女儿则三十出头,面容清秀温婉,气质优雅。进到寺来,老者并没像大多数香客那样对着石佛顶礼拜谒,而是驻足在大殿两侧的楹联前细细观赏,诵读有声,并频频颔首。 聚三五名流斫脍衔杯,问世间何物是愁几时才老? 破万千尘劫煮茗焚香,听园内佳花如笑好鸟频啼。 “好联!意境颇佳,然而平仄略有不合。”他对跟在身边的女儿说,“名流与尘劫,衔杯与焚香,都犯失对之忌,且老与啼两个字词性不对。” 正待离去,佛龛后转出觉明,稽首为礼:“施主请留步,愿借禅房叙茶。” 老者回礼,一家三口随觉明转入后堂。 觉明亲手给客人奉上茶盏。老者吹去浮茗,轻啜一口,道声“好”:“峨嵋雪芽?难得在这山里喝到这般好茶!” “施主差矣,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此乃老衲将普通龙井亲手加以炮制,佐以香料而成,不过其味道香气绵长,不逊于峨嵋雪芽、庐山冻顶而已。” 两人说起大殿楹联,觉明说是一个弟子张南山来看望自己,临走时为寺里撰的。 “施主似也向往采菊南山之乐,不过以老衲浊眼,施主应该是秉政中枢之人,虽想布衣草履躬耕垄亩,恐怕也难以如愿。” 老者笑了,看了女儿一眼,并未对觉明的猜测表示可否,却反问道:“长老腰干挺拔,气度威严,一举一动颇合章法,想必早年有过戎伍经历?” 觉明点头:“施主所言不差,不过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休再提它。” 说罢取出签筒,请客人拈上一卦。老者想想,说,还是测个字吧!于是觉明取来文房四宝,老者提笔,略加沉吟,写了一个大大的“民”字。 觉明接过字,注视老者良久,感叹道:“‘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老衲这些年为无以计数的人求过卦测过字,施主是唯一一个关注这个字的人。有官如此,苍生之幸尔。” 老者请觉明为之解析,觉明沉吟片刻,开口道: “民字五画,五为阳数,乾位,其力可主宰天下;上部为‘尸’字内敛,下有‘弋’字去点,弋者箭也,以箭射之,民则为尸,尸者天下糜烂之兆也,故为政者宜善为养民乃得民力。亚圣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唐代魏文贞有句名言,道是:‘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能载舟,亦可覆舟。’民字深合此意,说的都是这个道理。” 老者叹口气,说:“可惜现在真正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太少了。” 问起寺中香火情况,觉明说,小寺虽然敝陋,然而因为有玉佛庇护,居士、信众还是不少。老者问常来进香的都是些什么人,觉明答,经商者,求学者,还愿者,祈福者,不一而足,这些年当官的来得更多一些,他们感兴趣的是寺后那块“登天石”,都想一试身手,虽然没有几个人能攀得上去,但给石下的香台进供施舍却很大方。 三杯茶罢,老者一家告辞。后来觉明才知道,这位老者是省里一个挺大的官儿,是陪老伴来A市看望在这里任职的女儿的。 第一章 无执无失 001 卞占丰一眼瞄到魏书记桌上的名单,脑子里没来由地突然激灵了一下,梁吾周嘱托他的事一下子跳上心头。 这是一份市委组织部送来的市级领导班子后备干部名单。卞占丰看得很清楚,在梁吾周和张嘉缑的名字前头,不知是谁用红笔画了两个“△”号。 卞占丰自然而然地想到老纯峰的病情。市委书记魏东专程从北京赶回来,也是为的这件事。身为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的老纯峰肝癌晚期,手术后在医院躺了半年多,眼下已是弥留状态。今天下午,省委常委、宣传部长穆天剑特地从省城来到A市中心医院代表省委探望老纯峰。得到通知后,正在中央党校中青年干部进修班学习的魏东匆匆乘飞机回来。穆天剑虽然远在省城,却能明里暗里有力地掌控着A市的大局。这主要缘于A市是他的“龙兴之地”,二十年前,他是A市市长。当时的市委书记是一位参加过南疆自卫反击战的转业军官,正师级干部,在战场上是员骁将,却在官场上摆布不了比他年轻十多岁的少壮派市长,两人的政争以市委书记被一纸贬书谪迁、继而辞官而去告终。穆天剑如愿当上了市委书记,而那位性情火暴的军人书记的去向则成为A市政坛上一个不解之谜。穆天剑在A市市委书记任上干了十年,魏东接的是他的班,而在担任市长和市委书记之前,魏东也干过老纯峰的角色,所以于私于公这两个人都很熟悉。但现在穆天剑的身份是省委常委、宣传部长,那么这次来,除了表达慰问、处理善后外,肯定会涉及市委宣传部长的后继人选问题。给魏东当了多年秘书,卞占丰养成了高度的政治敏感。在一瞬间,他就产生了这么多的联想。 魏东刚才陪着穆天剑动身去医院时,吩咐卞占丰留在市委给他找一些关于全市近几年经济发展情况——特别是各企事业单位贯彻市党代会提出的经济隆起战略取得成效的材料,准备带回北京用于结业论文的写作。卞占丰分别给市委宣传部、市经贸委、市发展和改革局等相关部门打了招呼,叫他们务必在明天午后3点前将材料送到市委办公厅。市委宣传部主持工作的副部长李听梵一直在医院里忙活着,综合处的处长接的电话,答应马上向李听梵部长报告。卞占丰不耐烦地说,这是魏书记急等着用的材料,你们手头有什么尽管送来就是了,还用请示报告干什么?!对方连说是是是,马上就办马上就办。 00官大一品压死人。各行都有各行的行规,在机关里,这就是规矩。卞占丰暗想,难怪梁吾周费尽心机地要在仕途上再上一个台阶,在人之上就是比在人之下威风得多。自己的级别并没有刚才这位综合处的处长高,可他对自己却唯唯诺诺,百依百顺,他当然是把自己当成了市委书记的影子。市委书记比他大出岂止一品! 002 魏东的办公室是一套三进间,除去最外间的小会议室,还有一个专供与下级谈话的屋子,最里面才是他处理公务的地方。魏东是一个不太喜欢与部下交流的人,平时很少出屋,常委会多是在那间小会议室里召开,为此,办公厅特地配置了录音录像设备摆在那里以备不时之需;有时兼着市委副书记名头的市长王日普有事过来,两人就在那个专供谈话用的房间里商量事情。卞占丰跟随魏东几年了,看不出来他有什么特殊的嗜好,房间摆设也很简单,除了宽大的转椅后面那面党旗外,再就是文件柜上方挂着的一帧书法比较吸引人的目光了。书法被精心装裱过,镶在一面玻璃框中,上面是四个洒脱的颜体字:“无执无失。”卞占丰第一眼看到它时,没明白其中的涵义,虽然他是文科出身,对这句话也感到有些陌生。后来暗地里查了查资料,知道这是出自《道德经》中的一句名言,老子的原文是:“无执,故无失。”意思是,手中不拿东西,也就不会丢失东西。引申开来,就是告诫人们,不执守某种观念或主张,也就不会在这种观念或主张上遭遇失败;同时,因为手中不固定地拿一件东西,所以随时可以拿起任何东西。魏东显然对这句饱含辩证法原理的名言有很深的感悟,一次,在全市抓党风促廉政的干部大会上讲话时,他引用老子这句话,教育党员领导干部要懂得“取”与“舍”的关系,以“无执”达到“无失”,不要进了监狱才弄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执”与“失”,说得很动情,也感动了许多人。 从省城过来,穆天剑并没有急着去医院,而是先来到魏东的办公室,两人关起门来在那个专门用于谈话的房间里单独交谈了一个小时。虽然卞占丰猜到他们所谈的内容会与桌上这份名单有关,但是里面的细节他当然无从得知。 穆天剑开门见山地问起老纯峰的身后之事。丧仪的筹备实际上办公厅和宣传部早就在悄悄张罗了,该按什么规格什么规模办等一些具体事宜也有一定之规,并不需要花费太多精力,关键是接班人选问题。穆天剑特意强调,临动身时,省委书记王景林专门叮嘱过他,要他与A市市委商量出个初步意见,争取尽快上报省委组织部。如果在A市内部产生不了,则由省委做通盘考虑,这就意味着有可能从兄弟市地或省直派一个人过来任宣传部长。魏东当然不同意由外部派人,当即表态完全可以从本市解决。这也在穆天剑意料之中,哪个地方哪个部门哪个单位也不愿意压着自己的干部不提,让出板凳来给外人坐。 “市委几年前就着手进行定向培养,确定了两个后备人选,并且已经在省委组织部备案。”魏东说着,把手里标着“机密”字样的市级领导班子后备干部名单递给穆天剑过目。“纯峰同志住院以来,宣传部的工作一直是李听梵同志在主持。” “哦。”穆天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梵下来有两年了吧?我记得她是团省委选派的后备干部。” “是的,您说得很对。” “干得怎么样?”穆天剑笑问。 “工作嘛,倒是没的说。群众威望呢,也不错。”魏东字斟句酌地说,“但是我却不想让她来接这个位子。——毕竟嫩了点。” 穆天剑大笑起来:“你这个同志啊,还是没有魄力。忘记咱们总设计师的话了?胆子再大一些,步子再快一些,思想再解放一些嘛!嫩一点有什么不好的,谁不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再说,A市市委班子里,还真缺少这么一个女干部呢!”他拍拍魏东的肩膀,“当然啦,我这也是个人意见,只能供你参考。这两个后备人选,各自的条件也不错,最后的主意还是要你们自己拿,市委拿出方案来,特别是你的意见,我想省委会充分尊重的,我看这件事不宜过于草率,还是要考虑周全一些。” “穆部长说得对。” 003 离开市委大楼,穆天剑在魏东的陪同下赶往医院看望老纯峰。 市中心医院的高干病房里,上上下下都在围着特一床病人忙碌着。——老纯峰被安排在特护房间。穆天剑走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旖旎而妙曼的身姿正俯在病床前给病人揩脸。这是个年轻女人,从背影上看不过三十来岁,个头约在一米六五上下,一头秀发直直地披下来,在抵及肩头处微微烫了一圈碎花卷,腰肢纤细,两臂嫩白,周身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听到有人招呼自己,她转过身来。 “听梵,穆部长专程来看望纯峰同志。”魏东介绍道。 李听梵握住穆天剑伸过去的手,轻声说:“谢谢穆部长,穆部长辛苦了。” 穆天剑点点头,走到床前,看着全身插满了管子、鼻子上戴着呼吸面罩、被癌细胞啃噬得几乎脱相而且毫无知觉的老纯峰,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许久,他半弯下腰,托起病人一只青筋毕露的手,轻轻摩挲一气,小心地放进被子里。在这个过程中,他一句话也没说,但悲伤、沉痛的心情溢于言表。 医院院长、高干病房主任和特护部护士长等人都等在房间外面。魏东陪伴穆天剑在院长诸人引领下来到会诊室,坐下后,病房主任详细介绍了老纯峰的病情,并打开看片灯箱,给省市领导观看了各种检查片子。 “依你们看,病人还能维持多长时间?”穆天剑开门见山地问。 院长和主任互相望了望,迟疑地说:“省医大的专家刚刚走,他们认为,病人已经属于病入膏肓了,很不乐观。” 穆天剑相信医院的判断,但仍要求他们尽最大努力延长病人的生命,并尽量使之减少痛苦。然后穆天剑打听老纯峰的家属在哪里,听说正在另一个房间里休息,便提出过去看一看。 一行人出了会诊室。这时,穆天剑才抽出空与李听梵说上话。 “听梵,听说你这几天一直在医院里陪护老部长,受累了!也要注意身体哦,可不能两个部长都倒下啊!” 李听梵这段时间确实累得不轻,但鸭蛋圆的脸庞依旧很有光泽,两只弯月一样的眼睛仍是水汪汪的,听到穆天剑的夸奖,她的脸上泛起两片浅浅的红晕,优雅中透出几分妩媚。 “谢谢穆部长关心,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老部长的夫人身体不好,我在这里,能给她宽宽心。”李听梵得体地说。 “是啊,这个时候,可要给家属更多一点安慰。”穆天剑扭头对魏东说,“你们研究一下,纯峰同志干了三十多年宣传工作,资格很老,贡献很大,善后事宜,要考虑周全一些。” “穆部长放心,我们一定按您的意见办。” 魏东谦恭地允诺。 第二章 投桃报李 004 手机发出接到短信的“叽叽”声,梁吾周低头一看,上面是一行暧昧的话:“在忙什么呢?宝宝馋了!——想你。” 此时梁吾周正在参加集体备课。马列、党建、科社三个教研部全体教师集中在4号研讨室里,听科社教研部主任罗天骥教授的新课试讲,讲的是科学发展观方面的内容。这个新专题,从选题、立项到确定主讲人、规划授课大纲,都是教学副校长赵连庭亲自抓的,他组织了这次集体备课,并且提议校委成员都来听一听,帮助把把关。梁吾周也很重视,十七大闭幕后,科学发展观的学习实践活动随即在全国展开,市委已经做出部署,要利用一年左右时间对全市县处级以上干部进行一次全面轮训,这是继“三讲”和先进性教育后党中央开展的又一次全党性的马克思主义教育活动,作为市一级党校,承担的任务很重,他不能掉以轻心。 梁吾周看了看表,下午3点。这鬼丫头,大白天的不上班,八成又去了那处香巢。只是现在课没听完,按惯例,一会儿他还要讲点意见,眼下是万万走不开的。 焉雨亭顽皮可爱的小模样儿在梁吾周眼前晃动着,弄得他再也无心听主讲人在台上滔滔不绝的论述。想想置身在这样一个严肃而堂皇的场合,心里却被那样一份苟且的情愫牵挂着,他暗骂自己荒唐。 “在水一方”那套小户型住宅是焉雨亭买下的,但首付款是梁吾周出的。那天,焉雨亭告诉他想买一套房子,并且向他借钱时,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虽然他从心里喜欢这个女孩子,却不想成为被女色套中的傻蛋。起初他以为这又是一个俗而又俗的老套故事:女人以色相相诱,然后又以色相作套,最终把男人当成手里牵着的狗一样,直到把他敲诈得倾家荡产,身败名裂。可是焉雨亭很快令他释然了,这妞儿拿出与房产商签的意向书,上面的名字竟然是他梁吾周的,而还贷人的名字却签的是她本人!焉雨亭说,她就是想要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窝,不要很大,有一张床,有一张桌,有一间卫浴就足够了,她不想再到宾馆酒店去担惊受怕,鬼鬼祟祟地真像“偷”情一样。 梁吾周给焉雨亭付了十万首付款。他原打算就把这笔钱送给她好了,毕竟这姑娘对自己一往情深,十万元也不是个大数目。但他坚持让她把房主改成她自己的名字,党校校长在这A市虽说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却也经常报上有名,电台有声,一旦哪个人知道自己在这里还有一套房子,而且住的是个如花似玉的妙人儿,那可真是不打自招了。现在这社会,什么事也没有绯闻更令大众感兴趣、传播得更快的了。 可是梁吾周没想到的是,几个月后,也就是住进这套房子的当月,焉雨亭就给他拿出一张“零存整取”的存折,上面是一笔近万元的存款。焉雨亭说,这是她刚刚“勾兑”成的一单广告的提成,以后她会从每月工资中提出一定比例按期还贷,拉广告的额外收入就用来偿还他的首付。这使梁吾周很意外,也很感动,同时更为自己当初的“小人之心”而暗自羞愧。焉雨亭说,她不想让人认为自己是那种靠男人吃饭的风尘女,既然房子记在她的名下,她理当付款。梁吾周说服不了她,便由着她不定期地往里存钱,但心里却打定主意,这笔钱还是要给她留着。 想想有一个来月没和她亲热了,梁吾周心里产生一阵冲动。前段时间,焉雨亭随广告公司经理去厦门参加行业联谊会,走了十多天,回来后打来电话约了两次,都赶上梁吾周脱不开身,两人一直没见面。想想那句“宝宝馋了”,这小色女肯定是耐不住寂寞了。 005 可是梁吾周却没能及早赶到“在水一方”。罗天骥讲完后,参加听课的人又从不同角度提了些补充和调整建议,赵连庭作为教学副校长又讲了几点意见,啰啰唆唆地一下子拖到5点多钟。梁吾周一看时间不早了,只能原则性地提了提要求,便回到办公室。刚想给焉雨亭打电话约她出来一起吃饭,卞占丰的电话先进来了。无论如何,他透露的这件事要比与焉雨亭重温鸳梦重要得多,他只好抱歉地告诉她,自己暂时过不去了。那厉害丫头连叫不行不行不行,好劝歹劝,直到答应晚上过去过夜,才令她转怒为喜。 “你要不来,我可上你家里去找你哟!” 她用撒娇的口气威胁道。梁吾周苦笑着摇摇头。焉雨亭的性格他是知道的,说得出来她就能做得到。 梁吾周约了卞占丰到环球大酒店的VIP包厢见面。酒店本身位置远离闹市区,贵宾厅里每个包厢都是独自出入,连电梯都互不相通,平时又少有人来,更不是平民百姓消费得起的。梁吾周常年以党校的名义在这里签单,4号包厢基本上是他专用的了。卞占丰是自己开着车来的,停好车,一进大厅,迎面便看见梁吾周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忙快步走上前,连声表示歉意: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叫大哥等候,失礼了。” “咱们哥儿俩,这么客套干什么!”梁吾周大度地笑着,两人进到电梯,直接到了28层的包厢里。 从年纪上说,梁吾周与卞占丰应该算是两代人,可他却一直与这位“A市第一秘”兄弟相称,除非公开场合,私底下从来不叫他“卞秘书”或“卞处长”。就职级而言,梁吾周要比卞占丰高出一大截,虽然卞占丰兼着市委办公厅秘书处副处长的职务,但梁吾周却是正局级;就资历而言,梁吾周被提为正局级已经近十年了,而卞占丰是去年才任上副处长的,倘若不是在官场,卞占丰至少要称梁吾周一声“叔叔”的。然而他这个副处长却与市直机关上百个副处长不一样,人人都知道,同样是副处长,人家这副处长的“含金量”就是要高。关键不在于副处长本身,而在于他的另一个职务——市委书记的秘书。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梁吾周才在他面前放下身段,倾心相交。 卞占丰最忌讳别人称自己“卞秘”,因为从发音上听,像是“便秘”,很是不雅。机关上下的人都知道这一点,通常都称他“卞处长”,只有梁吾周叫他“占丰”,他则回称“大哥”,亲热得很。说来两人真正形成莫逆关系不过是一年前,市委党校与澳大利亚一所大学联办在职研究生学位班,卞占丰报了名,但三年四万元的学费却令他踌躇,按照规定,这笔学费是不能报销的。梁吾周得知后,暗中做手脚冲销了这笔费用,使卞占丰得以免费入学,而且两个学期的考试也都是梁吾周吩咐手下教师替他答的,这使卞占丰很是感激。作为回报,梁吾周便能得到许多在正常情况下根本得不到的有关市委高层的一些内幕消息,包括市委书记本人的所思所想及其动向。须知对于混迹于官场的人来说,这些消息可都是梦寐以求、千金难买的。 两人落座,梁吾周把菜谱递给卞占丰,让他点菜,并随手取出一张储值卡推到他面前: “快过节了,学校给员工发点福利,大哥给你留了一份。” “谢谢大哥想着小弟。”卞占丰神情自然地收了起来。学校福利云云,不过是个借口,而且这张卡里也不会是个小数目,他明白,这是梁吾周对他今天打电话这一举动的回报。 006 吃什么喝什么不是今天晚上相聚的主要目的,卞占丰傍晚那个电话传递的信息是梁吾周最关心的。 “老头子真不行了?”梁吾周直截了当地问。 在市委宣传部分管的意识形态圈子里,人们都称老纯峰为“老部长”或“老头子”,一则他在市委班子里年龄最大,确实够上“老”字辈的了;二则是更主要的,他的“老”姓比较少见,人们这样称呼他,既自然而然,又带着几分恭敬与尊崇。 “穆部长专程从省里来,而且是代表省委王书记表示慰问,就是来向老部长作最后告别的。”卞占丰喝了口金装四特酒,咂咂嘴品味着滋味,说,“只可惜老头子已经神智不清了,也就是这一半时的事,家里人连寿衣都带去了。” “天不永年啊!”梁吾周叹口气,“可惜了这样一个好人、能人,六十都不到,咱A市,这么多年还没有在任上过世的领导呢!” “是呵,看看他老伴和孩子哭的那样子,也真令人心酸。” 梁吾周点点头表示赞同,但他并不关心行将就木者的亲属是什么心情,想听的是卞占丰在电话里说的那件事,见他迟迟不提,便主动问起来: “穆部长这次来,不单单是为处理后事吧?继任人选的事,老头子没留下话吗?” 卞占丰说:“这七八天,老部长都是不省人事,根本不可能讲什么了,倒是以前住院时他不止一次跟魏书记提过,希望早一些把李部长正式任上,接替自己的缺。” “李听梵?” 梁吾周并未感到意外。李听梵眼下是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自老纯峰病倒后一直在主持日常工作,这女人年轻有朝气,水平能力都颇受好评,而且还有省里的背景,由她来接任宣传部长,也算顺理成章。 “正常情况下,她倒是个合适人选,何况是省里下派的后备干部。”梁吾周说,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卞占丰笑了:“未必吧?魏书记心目中,她可不是第一人选。我觉得大哥这次很有希望。” 梁吾周摇摇头:“人家可是天时地利人和全占着呢,我这个党校的小小校长,哪能竞争过人家?” “大哥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要我看,李部长不但接不上班,弄不好,连现在这个位置都坐不住。你,甚至张嘉缑,都比她有希望。这回组织部送上来的后备干部名单上,根本就没有她的名字!” “那是什么原因?”梁吾周不解地问。 “内中缘由你自己琢磨吧,大哥是聪明人,何需小弟多说。来,喝酒。”卞占丰举杯。见梁吾周仍在思考,卞占丰干脆解释道:“这女人的老爸是副省长不假,但这个副省长已是过去的事了,何况他和穆部长是死对头。市委宣传部部长的任命,省委宣传部能不干预?穆部长可是省委常委哪,这次专程前来,肯定会过问这件事的。魏书记现在正处在一个关键时刻,他本身就是省级后备干部,哪能不考虑自己的仕途,为老上级的女儿去得罪现任的省委常委?” 这么一分析,倒是有道理,但梁吾周的心里还是不能妥贴,即使李听梵不再是竞争对手,张嘉缑仍是一个很大的威胁。他的实力与自己不相上下,而自己对他的底牌却一无所知。既然如卞占丰所言,后备干部名单上两人的名字都被画了记号,说明对方也已经进入了市委书记的视线中。 “事在人为。下一步棋,就看大哥怎么走啦。” 卞占丰提醒道。 第三章 “后备”之惑 《A市日报》总编辑张嘉缑获知市委宣传部长老纯峰病危的消息比梁吾周还要早,一则市委机关报作为市委市政府的喉舌,在市直机关二十四小时派有记者,高层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得到讯息;二来他这个总编辑还兼任着市委宣传部的副部长,虽然这个副部长只是挂个虚名,但部里的重大事项还是得按规矩知会他。所以穆天剑亲临A市,市委书记急匆匆从北京赶回,他比外界知道得都要早,而且断定老部长这回大概真的挺不过去了。 但是张嘉缑并没有急于去医院。无论是部里还是市委办公厅,都没来正式通知,这说明上头对善后事宜还在运筹之中,眼下并不需要无关人员到场,他权衡了一下,认为还是静观其变为好。从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的角度看,去向老部长作一下最终告别也未尝不可,但外界会怎么看?人人都知道老部长去世,马上面临的便是选择继任人的问题,这个时候不待上级打招呼就冒冒失失地去了,会不会让不明真相的人误以为自己是在刻意表现与老部长的亲近,从而留下“迫不及待”的印象?所以他只是叮嘱负责市直报道的女记者时辰盯住穆天剑和魏东的行踪,及时掌握办公厅的动态,保持与报社的联系,至于如何报道,要看市委领导的意思。 张嘉缑算是市委宣传部的老人了,但与老纯峰的关系一般。对这位搞了一辈子宣传思想工作的老领导,他是有几分敬,有几分怕,也有几分不满。他在老纯峰手下干了十年,由一个干事一直升到副部长,基本上是在老纯峰手把手教导下成长起来的。那年出任报社总编辑兼党委书记,也是老纯峰力主的结果。两人后来关系不够融洽主要是在他主政报社之后,老纯峰似乎总对报社的宣传不满意,大会小会上表扬的时候少,指责的时候多,有时候为一篇稿子也会在电话里毫不客气地把他一“训”半个钟头。平心而论,张嘉缑承认老头子无论是理论水平还是领导能力,乃至为人、魄力、作风都近于无可挑剔,自己在这些方面与之比较都有不小的差距,唯独对他的工作方法常有腹诽,有时甚至认为他是在有意刁难自己。现在,这位老人家一病不起了,倘若他还有康复的那一天,不管外界怎样说,不管对他如何不满,自己也一定要去病床前探望探望的,但既然他已经有今天没明天了,那不去就不去吧,犯不上为了一个将死的人惹一身麻烦,何况,死人是无法怪罪活人的。 张嘉缑知道自己这种心理过于龌龊,但身在官场,就得奉行这样的实用主义,而且他料定,有他这种想法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房间里空调开得很足,但张嘉缑还是有几分燥热感。他松开领带,拿起总编室送来的一版大样,看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他在天头部位签上自己的名字,按铃叫来总编室主任,吩咐他仔细把把关。目送他走出房间,张嘉缑锁好门,仰在真皮沙发上开始发呆。 写字台上方是一帧放大的照片,上面是省委书记王景林、省委宣传部长穆天剑在市委书记魏东和市委宣传部长老纯峰陪同下来报社视察的情景。照片上,张嘉缑正在向省市领导介绍激光照排系统的运作情况,老纯峰脸上露出满意而自豪的神情,在张嘉缑印象里,老头子很少在自己面前展现这样的笑容。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部长那自得而又带有几分天真的笑脸,想到不过两年工夫,生龙活虎的这个人就要与自己天人永隔了,不自禁地产生一丝悲戚,而且他马上明白了,自己之所以心绪不宁,也与老头子离去后政坛格局的下一步变化有关。 008 张嘉缑知道自己早已被列为宣传部长的后备干部之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对老纯峰生出几许感激。如果当初这位现任部长反对,市委断无可能将自己作为后备人选储备,从这一点看,老头子称得上是大公无私。当然老纯峰从不曾向他透露过什么。按说选择谁作后备干部是一件极其秘密的事,更不应该让本人知道,张嘉缑是去年被派去省委党校参加为期半年的“中青年领导干部培训班”之前才知道这件事的。党校学习,让谁说谁都说重要,可是派谁去谁也不爱去,除非是已经明确定向回来后就要提拔使用的人才愿意去,所以张嘉缑同样找借口想推掉。没想到,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关本为亲自给他打来电话,不客气地说他“不识时务”,放着阳光大道不走,甘当一辈子“报虫子”。 “大哥先别骂我呵,有什么指教我听着就是了!”张嘉缑与关本为在机关里共事多年,私交不错,两人又有点七拐八连的亲戚关系,所以也没拿他当领导看。 “你要去的是地市级后备干部班,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你竟然要主动放弃?!一看就是满脑子小农意识。” 关本为不客气地开导他。张嘉缑的确是从农村出来的,大学毕业后在乡镇和县里工作过一段时间,所以关本为时常这样嘲弄他。也就是在这天,张嘉缑知道自己已被确定为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的后备人选,与他同列这个名单的还有市委党校的第一副校长梁吾周。其后不久,李听梵到市委宣传部挂职常务副部长,外界风传她也被补为部长的接班人之一,不过她却是省里管理的后备干部。 后备干部所备的那个职务就像一张悬在眼前的大饼,诱人的香味固然可以嗅得到,但想吃到嘴里却不容易。张嘉缑看过一份新华社内参,说是据某省省委组织部调查,该省后备干部提拔使用率仅为30%,这就是说,三分之二的人要成为那三分之一幸运儿的陪衬!如果仅仅是“陪太子读书”也就罢了,可怕的是出现上面所说的那种结果,那样的话,当这后备干部可就不如不当了。所以,为了避免这样的结局,当上后备干部的人就得拼命想办法,使出浑身解数,红道黑道白道齐上,力争在第一时间里把那张香喷喷的大饼吃到口。 但是,由后备干部“转正”,并不全凭主观努力,有时候,客观条件甚至成为决定因素。譬如所备的那个岗位迟迟腾不出位子来,任你再着急也是没有用的,而能使那个岗位出缺,不外乎几种原因:高升,辞职,平级调离,降职左迁,犯事了被撤职,因病或因其他意外不能视事而离岗,亡故。说起来有诸多理由可以让占据这个岗位的人腾出位置,可在现实中这样的机率实在是太低了。最可气的是,好容易捱到坐在自己所备岗位上的那个主儿到站了,不料上级一个文件下来,这个岗位撤销了,多年的心血付诸流水,时有后备干部经不起这样的残酷打击而精神失常。更有那些一备十年二十年的“后备油子”,这些人,备到后来年纪大了,精神头和进取心都消磨殆尽,对这个当初令他们激动自豪、心旌摇动的美好称号也麻木了,面对比自己年轻得多、“后备”也晚得多的新贵们,自然会产生一种酸葡萄心理,工作上时有抵触也就是很自然的了。 张嘉缑当然不甘心成为一个被大浪淘沙“淘”掉的人。老纯峰去世,对A市可能是个损失,对他这个后备干部来说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因此,化悲痛为力量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争取战胜竞争对手,顺利接上他的班,从而更好地继承老头子的遗志,完成他老人家未竟的事业。 只是,从哪里选择突破口,张嘉缑一时还拿不准主意。 第四章 “寡人之疾” 009 从医院出来时,太阳已经西斜,魏东和市委副书记、市长王日普,市委副书记司徒向彬等A市市委市政府一班人陪同穆天剑坐上车要往玉佛山宾馆去,李听梵带着市委宣传部几个处长送出高干病房的大门,谁也没有料到的是,穆天剑上车之前,忽然向李听梵招手,把她叫到自己身边。 “你这宣传部主事的人,是不是也应该跟着去坐一坐啊?” 魏东稍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连声说应该应该。李听梵毫无准备,正不知该怎么回答,穆天剑已经拉开车门,让她坐自己从省城带来的豪华雷克萨斯大轿车。李听梵想到前座坐,却被穆天剑的秘书小丁拦住,只好与穆天剑并排坐在后座上。 稍事休息,一行人来到小餐厅。市委办公厅主任敬晖已经等候在这里,并且把酒菜都安排好了。 “简单些,一定要简单些,廉政建设要从酒桌上着手嘛!”穆天剑用热毛巾拭着脸颊,拉着长声吩咐。 “很简单很简单,工作餐标准。”魏东言不由衷地给穆天剑下台阶。事先敬晖请示他按什么规格安排这席晚宴时,他着实为难了一阵子,按说以穆天剑此次A市之行的任务,实在不适宜过于奢华,那边病人已经一脚踏在鬼门关上了,这边还山珍海味龙虾鱼翅地铺张浪费,委实说不过去,但过于简单又怕穆天剑不高兴,早就知道这位颇具理论修养的上司同时也是个美食家,深谙孔老夫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说教并能身体力行。斟酌再三,他告诉敬晖还是按最高标准准备,但要逐道菜往上端,看客人的反应再决定究竟上几道菜。 穆天剑显然没把自己刚才提的要求放在心上,一任服务员大盘小碟地往桌上布菜,话题转到老纯峰身上。 “纯峰同志病倒,对A市、对全省的宣传思想工作都是一个不可估量的损失啊!我昨天晚上几乎一宿没能睡好,难过呵!” 众人频频点头。魏东接上话说:“纯峰同志是我们班子里的老大哥,我与他共事多年,从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尤其是党性、人品、作风,堪称楷模啊!” 王日普由衷地说:“老部长这些年对我的帮助也很大,围绕经济建设做好宣传工作,两个文明一起抓,老部长贯彻得有板有眼,A市这几年经济隆起成效显著,宣传部功不可没。” “是啊!”穆天剑感慨道,“纯峰同志思想活跃,观念超前,经验丰富,为人正派,是一个难得的优秀宣传干部,得知他得了不治之症,连中宣部的领导都觉得很惋惜。” 他连连咂嘴,表情有些沉重。看李听梵默默地坐在末座不搭腔,他特意点着她的名字说: “听梵在纯峰同志手下干了有两年了吧?一定学到不少东西。今后要照着纯峰同志的样子干,把A市的宣传工作再推上一个新高度。” 李听梵脸一红,恭谨地回答:“老部长对我来说,既是领导又是老师,我的确从老部长身上学到不少东西,这些东西,够我消化一辈子的。” 她只回答了穆天剑的前半句话。后半句她感到不好回答,只好回避了。 魏东心里却一跳,不明白穆天剑这句话到底是随意说的还是一种暗示。难道他真的想把这个老对手的女儿提拔起来? 司徒向彬笑着顺竿往上爬:“听梵虽说是个女同志,能力、魄力、毅力都不逊于男同志。这两年给纯峰同志当助手干得非常出色,特别是近一年来,基本上都是她在主持部里的工作,抓得有声有色,上上下下反响都很好。” 魏东、王日普和敬晖等人连连颔首,表示赞同。 茅台酒斟上,主人开始依次敬客人。李听梵要了一听玫瑰奶露,穆天剑以长者自居道:“听梵呵,穆叔叔来了,你也不陪一盅酒?” 几位市领导都起哄让李听梵喝酒,她无奈,只好接过服务员递上的一杯酒,杯子不大,但也有二两左右。 边吃边喝,穆天剑忽然问魏东,王市长刚才提到的“经济隆起”是个什么概念?当初在A市党代会报告中他就注意到这个提法了。 魏东有几分自得地解释说,A市地处省城与省内GDP产值位居第二位的滨海市之间,而经济实力却远不如这两个城市。市委市政府决心利用五年时间,在两市之间实现由低到高的突破,形象地说,好比地质学上喜马拉雅山从海中隆起为世界屋脊一样,让这块经济上的“洼地”异军突起,追上或接近两市的高度。 “‘隆起’这个词儿,是咱魏书记亲自敲定的,一经提出,便受到广泛好评,全市干部群众都倍受鼓舞。”敬晖适时地接上话。 “不错不错,很有新意,很有新意。”穆天剑点头表示肯定。魏东一高兴,又敬了他一杯酒。 这餐酒席时间不长,一个小时后,穆天剑说有些疲乏,提议散席。于是众人把杯里的酒都喝掉,起身想送他上楼歇息。不料他却笑着说:“你们都忙了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叫听梵送我上楼就行了,正好有些事情我想和她聊聊。” 不仅李听梵,在座的其他人都有些意外。看穆天剑缓步走向大厅门口,脚步有些蹒跚,A市的几个人急忙跟上去。魏东做手势让李听梵上前搀扶着穆天剑朝二楼客房走去。在二楼中厅,穆天剑与众人一一握手道别,自己领着李听梵随女服务员进到房间里。 “你去吧,这边不用你了。”穆天剑朝女服务员点点头,又说:“听梵,给穆叔叔沏杯茶。” 010 这是一个大套间,外间是会客室,里间是卧室。两人在外间坐下。李听梵有些不自在,不仅因为穆天剑超乎常态的亲热,也因为房间里幽暗的光线。她下意识地用眼光往墙上寻找开关,想把灯光调得更亮些,却没找到。 把茶杯端到穆天剑身旁的茶几上,李听梵声音柔和地说:“穆部长,时间不早了,您休息吧!——我告退了。” “不急嘛!”穆天剑示意她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今天我高兴,不想睡得那么早,你陪穆叔叔好好聊一聊。” 李听梵无奈地侧着身子坐下来。 “听梵啊,多长时间没见到你爸爸了?” 李听梵的情绪低落下来。父亲出事,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刚听到消息时,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响。爸爸十七岁当兵,兢兢业业地为党工作了大半辈子,怎么会一夜之间便成了渎职犯、贪污受贿犯?她不相信,更不理解。可是这却是事实,从父亲被“双规”后,她已经有三个月没见到他了。 看李听梵眼圈发红,穆天剑善解人意地宽慰她说:“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我和你爸爸是多年的老同事、老朋友,我是不相信他会变成那样一个人的,或许这里有些误会,迟早会搞清楚的。你也不要背上思想包袱,即使你爸爸真有那些问题,他是他,你是你,也不会影响你,何况有穆叔叔为你做主。” “谢谢穆叔叔。”李听梵心里一热,眼泪终于没能忍住。 “你是团省委下派的后备干部,过去是,现在仍然是!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谁也不能把你怎么地!”穆天剑站起身,拿出一块手帕要给李听梵擦眼泪,李听梵忙接过来。 穆天剑重新坐下,说: “你明白刚才我在饭桌上为什么那样表态吗?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老纯峰腾出来这个位子,只能给你,不能给别人。省委组织部那边我可以打打招呼,我是省委常委、省委宣传部长,各市地配备宣传部长,我的话是有分量的。” 李听梵道谢,然后说自己年轻,资历浅,缺少基层工作经验,没有条件也没有能力主持这样一个重要工业城市的意识形态工作。 “条件?你是在省里挂号的后备干部,这就是条件!再说有没有条件,不谦虚地说,还不是穆叔叔一句话的事?”穆天剑半开玩笑地说,“年轻有什么不好?党中央一再提倡要大胆提拔使用年轻干部,大胆提拔使用女干部,A市就应该从你身上搞一个突破!不到四十岁就当市委常委,到时候,你可是全省政坛上的一颗明星呐!” 李听梵脸红了,有感激,有激动,也有几分忸怩,这使她看上去愈发显得妩媚。今天她没穿那身严肃的职业套装,而是换了一件深蓝色立领带纽绊的斜襟中式便服,虽然领口锁得很严,但婀娜的身段,高耸的胸部,披肩秀发下白皙细嫩的面颊,一双幽深的大眼睛,很能令人动心。 刚才喝下的茅台酒不住地往头上涌,穆天剑的眼前有些恍惚,李听梵俏丽的面容也变得时而清晰时而迷蒙。作为同住在省直机关家属大院里的邻居,又是与她父亲经常打交道的长辈,可以说自打李听梵大学毕业他就与她很熟悉了,不但她的婚礼是他主持的,李听梵的丈夫方黎当年是她的老师,也正是由刚到省里工作的穆天剑亲自批准,才被作为特殊人才引进到L省,而现在方黎已经是省情研究所的所长、博士生导师了。穆天剑常常自嘲喜爱美女胜过喜欢金钱,而且这种喜爱有时近乎病态。早在市长任上,他身边就不缺少各色女人,小至艺校的学生,大至已为人妇的所谓“熟女”,他都没少染指。到省里工作他又是主管宣传战线,更为他这点“寡人之疾”不时发作提供了适宜的土壤。年轻时的李听梵便优雅可人,看上去像一朵雨后的海棠花一样清新宜人,在家属院里,每次看到她,穆天剑心里都有一阵阵发痒的感觉。可是她却是常务副省长的女儿,而这个常务副省长与自己在政坛上又不是一路人,外界都把两人看做是“政敌”。穆天剑倒没把这种“政敌说”太当回事,官场上勾心斗角争权夺势是一种客观必然,未必就是因为有什么政见上的差异,但那毕竟妨碍了他在李听梵身上打什么主意。眼下,置身A市,这朵惦念已久的鲜葩就在眼前,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焦渴,一种把自己的政治对手的女儿搞到手的冲动。他感到,那将是一种莫大的成功,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其他女人都带不来的快感。 穆天剑努力睁开眼睛,像是自言自语道:“年轻好哦,年轻就是本钱,如果不年轻,我还不能这样看重你呢!” 李听梵心里忽然有些紧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想,说了一句很不得体的话:“其实也不算年轻,徐娘半老了。”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这句话很容易让对面这个男人产生暧昧的理解。果然,穆天剑朗声笑了起来,接上话说:“不错,徐娘半老,可是风韵犹存嘛!” 李听梵愈加紧张,决心告辞,可是不待她开口,穆天剑又说话了: “听梵,你还没结婚时我就挺喜欢你,这些年见面不多,你出落得越发有女人味了,瞧,既苗条又丰满,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你知道吗,真正有魅力的女人让男人第一眼看到的是她的胸脯,第二眼是她的胸怀,你是二者兼具的女人,魅力独特的女人。我就是对成熟的女人比较中意。” 李听梵见他越发出格了,有些发慌,边说“穆叔叔休息吧”,边起身要往外走。谁知穆天剑却坐在那里不动,堵着她走出去的路。 “这么晚了,就别回去了,反正你回家也是自己一个人住。——我叫服务员给你开个房间,或者干脆就住在这里算了!” 穆天剑也站起来,像是在安排工作,两眼盯着李听梵说。李听梵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浓重的酒气。 李听梵站住脚步,口气严肃起来: “穆部长,李听梵是A市市委宣传部的副部长,不是倚街卖笑的妓女。” “话说得多难听!”穆天剑不以为忤,俯身面向李听梵,似在嗅着她发际上的馨香。李听梵突然觉得像要作呕,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你是我的部下,是省里选拔下派的后备干部,前途无量,我要对你负责到底呀,这样才对得起我那老朋友,你的爸爸妈妈。” 李听梵躲开他,走到门口,郑重地说:“穆部长,谢谢你的关照。不过如果是这种负责法,我宁可不当这个后备干部,不当你的部下!” 穆天剑的口气显然有些老羞成怒,生硬地说:“那很好嘛,这一点不难做到。” 李听梵没再接腔,“砰”的一声关上门,疾步向楼下走去。 她的眼泪不可抑制地一涌而出。 第五章 “在水一方” 011 吃过饭,梁吾周又和卞占丰去泡了个桑拿浴。两人分手时,卞占丰要开车送他,被他婉拒了,虽说两人的交情不错,但他也不愿意让别人掌握太多自己的秘密。好在现在混迹官场的人都学会了揣着明白扮糊涂,没有人刨根问底地专门打探别人的隐私。看着卞占丰的车消失在黑暗中,他才招手叫停一辆的士,吩咐司机往“在水一方”开去。这时已近午夜11点了。 一进门,那个鬼丫头就猴急地扑上来。焉雨亭长得小巧玲珑,天生一副婴儿肥的小脸,配上短短的娃娃头,显得娇俏可爱。二十二三岁了,可脸上仍是粉嘟嘟的白里透红,尤其是那两只大眼睛,一对长长的睫毛,顾盼生情,天生一个活色生香的芭比娃娃,模样迷人,性格开朗,说话动听,一句话,怎么看怎么可心,当初梁吾周就是被她身上那股率真无邪的孩子气打动了。她的个头不到一米六,却长得珠圆玉润,周身圆鼓鼓的凹凸分明,搂在怀里,梁吾周常有带着自家孩子做游戏的错觉。这妞儿属于外向型,敢作敢为,而且什么话都敢说。梁吾周身高一米八多,一次开玩笑道,咱俩这海拔高度差得有点太悬殊了吧?没想到她当即回了一句:“那怕什么,中间找齐就行了呗!”所以一到床上,梁吾周总戏弄她,笑骂她不要脸。 “就不要脸就不要脸!在你面前,我早就没有脸了!”她娇憨地用粉拳捶着他的后背。 一室一厅的小小房间整理得清新宜人,梁吾周闻到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味,这是焉雨亭最喜欢的香型,梁吾周出差时,也总给她买这种香水。屋里只点着一只床头灯,光线有些晦暗,南向的窗户半开着,微风吹拂着白色的窗纱,增添了诗意的气氛。梁吾周抱起焉雨亭,把她放到床上。这张超宽型号的双人床是当初入住时焉雨亭亲自选定的,床边还摆着一只卡通造型的小熊,床头上方是一幅二十四吋彩照,照片上的焉雨亭单手支颐,调皮地做着怪脸,煞是撩人。对着床的墙上挂着液晶彩电,里面正在播放A市新闻。此刻的焉雨亭只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吊带衫,饱满的Rx房上两粒小巧的乳头把前襟高高地顶起,滑嫩如玉的双腿绞在一起,急不可待地伸出红红的樱唇吻向梁吾周。 “我要……”她呻吟着。 “傻孩子,让我把外衣脱了嘛。” 梁吾周脱得只剩下短裤,刚坐到床边,瞥见床头柜上放着一本言情小说《爱你一万年》,想必是她正在读的,不由拿起来看了一眼。 “别看了,快上来嘛!” 焉雨亭用撒娇的口气催促道,一伸手抓住梁吾周的命根子,往床上拉他。晚上梁吾周本来喝了不少,泡过温泉后酒劲已经退去,可是经她这么一搓弄,立时变得情绪亢奋起来,周身像着了火一样发热,扑上去死死地吻住她的双唇。 012 梁吾周与焉雨亭的相识很有几分戏剧性。她是外地人,在省城读大学时与家在A市的同学苏畅处了朋友,毕业后便想随苏畅到A市来。去年夏天,市编制委员会和市人事局批准市委党校面向全省招聘几名应届硕士研究生补充教师队伍,党校组织部便参加了在省城举办的大型人才招聘会。那天梁吾周恰好到省委党校开会,中午抽空来到招聘现场,正赶上焉雨亭和苏畅也去应聘。相比较在场的数百家企事业单位而言,党校并不是个热门单位,而且入门门槛较高,所以打听的多,真正投档的少。焉雨亭冒冒失失地看也没看招聘条件,上前就把手里一叠材料塞给站在招聘桌前的梁吾周: “老师,我要报名!” 这个瓷娃娃一样的女孩子穿着一件湖蓝色的背带式学生裙,天真活泼,很是令人好感,她的大大咧咧又使在场的几个人忍俊不禁。梁吾周努力扮出一副严肃模样,接过她的简历翻了一遍。简历倒是没得说,制作很精致,而且个人条件也不错,可是当初研究招聘时,就决定非研究生不用,而且最好是要男生。焉雨亭是本科毕业,专业又是广告与传媒文化,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说都不符合招聘条件。于是梁吾周笑着把简历递还给她,指了指招聘板,说: “烟雨长亭,名字起得很浪漫哦!你看过我们的招聘条件了吗?” 男朋友苏畅在一旁责怪她道: “瞧你,不看明白就乱投!人家要研究生呢!” 焉雨亭弯下腰细看了看,吐吐舌头,口气里却不服气:“咋啦,研究生就比本科生有本事哇?老师,你们党校是干什么的?” “就冲你这么问,到党校工作就不够格。”梁吾周连哄带劝,叫两人到别的招聘单位去试试。 说来也巧,当天晚上,梁吾周吃罢饭,独自来到省委党校墙外的河畔散步,又碰上了焉雨亭。那天天气不好,飘着细细的雨丝,河边游人不多,远远地,他隐约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呼救,冥冥中感觉这声音有点熟悉。他疾步奔过去,却见三四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正往灌木丛中拉着一个个头小巧的姑娘,那姑娘拼命挣扎,那身熟悉的背带学生裙令梁吾周一眼认出——正是中午去应聘的那个女孩子。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连骂带踢,可是架不住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伙,裙带都被扯断了。 “你们几个浑蛋,给我住手!” 梁吾周大吼一声,冲了过去。 几个小混混吓了一跳,定神一看,梁吾周只有一个人,便壮了胆。 “吃饱了撑得,你?想找死跳河去,别***碍爷爷的事!” “王八蛋!我是她老爸!” 梁吾周脱口骂道,自己也不明白何以这样说。 几个家伙一愣,焉雨亭趁机扑到梁吾周怀里,满脸泪痕,失声大哭:“爸爸……” 面面相觑一气,那几个小青年呼哨一声,闪进树丛里不见了。 过后得知,焉雨亭和苏畅都已经找到了接收单位,她签了A市一家民营广告传媒公司,苏畅则被A市日报社广告部接收。一块心事有了着落,两人便想借着黄昏的小雨在河边浪漫一番,却不料遇上了这群地痞无赖。身高体壮的苏畅本能地想护着自己的女朋友,可是一虎难斗群狼,三拳两脚下来,他被打得鼻口冒血,几无招架之力,还挨了几刀,只得脱身而逃,去搬救兵。也就是在这危急当口,梁吾周扮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从而也征服了美女的心。 事情后来的发展就有些俗套了。焉雨亭无法原谅苏畅扔下自己逃命的可耻举动,尽管他很快报警并带着警察赶到了现场,焉雨亭还是坚决地与他说了“拜拜”。与此同时,比自己年长一倍的梁吾周却成了姑娘心目中的偶像。三个月后,来到A市报到的第一天,她就以“女儿”的身份找上门来。梁吾周破例在学员宿舍给她安排了一间临时住处,对外介绍说,她是自己老同学的孩子。 013 两人之间的第一次是怎么发生的,梁吾周有些说不清楚了。那天他喝了不少酒,她也喝了不少,好像那天是她刚刚拿到新房钥匙,他陪她在A市最好的酒店吃饭,饭后便上了床。在此之前,她总是半开玩笑半当真地称他“老爹”,打那个晚上之后,他不再允许她这样叫自己。尽管不是真的父女,有了那层关系,再这样称呼,心理上总是过不去。 “那我叫你什么?”焉雨亭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你叫我小宝,我就叫你大宝吧!” 梁吾周苦笑:“不好,别这样叫,多肉麻。” “我不嘛,我偏要叫,我喜欢这样叫!大宝!大宝!大宝!……” 面对这个比自己孩子大不了几岁的姑娘,梁吾周时常感觉自己是在堕落,想起省委书记王景林有一次在全省党风廉政建设大会上讲话时,批评有些领导干部沉迷酒色时说的“人头马,宫廷菜,怀里搂着下一代”,真像在给自己画像一般。可是,堕落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磁场,只要一沾上边儿,想抗拒也抗拒不了,更不用说摆脱了。看看报上时常公布的那些贪官的所作所为,他有时只好叹口气,自我开脱道,比起他们来,自己这点毛病只能算是不拘小节,何况,这样一个鲜嫩欲滴的玉人儿摆在面前,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呢? 缠绵一气,两人都尽兴过了,梁吾周卧在这具玲珑剔透的美妙胴体上不愿起来。焉雨亭纤细的手指插进他浓密的头发里轻轻摩挲着,忽然,她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梁吾周支起上身,不解地问。 “你听,电视里讲你呢!” 梁吾周侧耳细听,A市新闻里正在报道市委党校送理论到基层,其中提到市委党校第一副校长、我市著名理论家梁吾周给中直企业领导干部做关于“八荣八耻”的专题讲座,受到普遍好评云云。那边一副正人君子形象,这边却趴在女人身上大展雄风,这未免太令人尴尬了,梁吾周暗骂电视台的报道不是时候。 “那不过是演戏而已,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是真实的。”梁吾周自嘲道。这也是他的心里话。 “我相信你。”焉雨亭吻了他一口,动情地说。 梁吾周忽然有些感慨,揪揪焉雨亭小巧的鼻子,说:“其实谁不想过一种真实的生活呢?可是这个时代、这个社会就是不真实的,你要想处处真实,就无法立足。你还年轻,生活阅历就像一张白纸,一切都是透明而真实的,不过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真实会让你处处碰壁。像我这样搞政治的人更是如此,时时刻刻都要戴着假面具。台上的我不是真实的我,外界眼中的我也不是真实的我。如果有一天我以真实面目站出来,人们都不会认识我的。一句话,真实是政治的大敌。” 焉雨亭搂住他说:“我不愿意要搞政治的你,我要一个真实的你,远离政治的你。” “傻话。”梁吾周拍拍她的小手,心想,二十年前还可以这样说,现在再想还原一个真实的梁吾周,已经不可能了。冷不丁地,他又想起卞占丰说的那些情况,既然被列入了人选,便说明有希望;而既然人选不是一个,那就意味着将面临残酷的竞争,下一步棋到底应该怎样走,需要认真斟酌斟酌。这种事松懈不得,说不定自己正在温柔乡里腾云驾雾的时候,人家那边已经出手做工作了。 思绪至此,他不禁激灵一下,暗自后悔不该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沉湎于儿女情长之中。 第六章 夜色迷离 014 出了房间,李听梵忍不住想放声大哭。刚才的一幕在她看来简直是奇耻大辱,三十多年来,还没有人敢对她这样放肆,何况是一位谆谆长者、一位位高权重的上级领导。可是宾馆走廊里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到,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用拳头堵着嘴,来到大厅,长吁了一口气。 总台里的值班小姐殷勤地过来问她需要什么帮助,李听梵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摇摇头走出旋转门,却发现门前停着的大福特是魏东的车。司机见她出来,忙打开车门请她上车。 “魏书记怕您晚上回去不方便,特意叮嘱我在这里等候。”司机解释说,从反光镜里瞄了李听梵一眼。李听梵道过谢,把脸扭向一侧。 司机问她去哪里。李听梵一时不想回住处,想了想,吩咐他沿着胜利大街走一走,说自己想散散心。 胜利大街是贯穿A市东西的一条景观路,全长二十多公里,双向十车道,沿路种植着国槐、银杏、黄榆等观赏乔木和海棠、紫薇、金银花等灌木,再配以各式造型新颖的路灯,夜晚的景致分外漂亮。司机以中速开着车,李听梵摇下车窗玻璃,望着扑朔迷离不断变幻的街景,陷入沉思。 魏东这个人到底是个厚道人,从他留车来接自己这件小事便能看出来。想到这里,李听梵心里涌上一阵暖意。早些年,父亲李苏宁在省里当冶金厅厅长时,看中了魏东的文笔,亲自把他调到省厅给自己当办公室副主任;后来父亲荣升省委常委、副省长,又不断提携他,直到让他当上了A市市委书记。前年团省委确定李听梵为后备干部,准备下放锻炼而征求她的意见时,根据父亲的建议,她要求来A市,而魏东也表现得非常积极。到市委宣传部上任那一天,魏东破例亲自把她送过去,而且在部内讲话时给予她很高的评价。平时两人是正常的工作关系,见面时,李听梵从来不像在省城家里那样称他“大哥”,而是与其他人一样恭恭敬敬地叫他“魏书记”。长年在省直市直机关工作,李听梵深知这些衙门本身就是一座金字塔,每一级台阶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固定的位置,等级森严,对这些清规戒律,李听梵早已经了然于心,能够摆正八小时内外的关系。魏东对李听梵也一视同仁,除了生活上暗地里过问了几次表达关心外,工作上从来不曾对她特殊照顾过,甚至还几次退回了由她起草上呈的报告或文件。对这些,李听梵觉得非常正常,从中她也认识到,父亲的这位老部下是一个正派的领导干部,丝毫没有想借机讨好老上级从而给自己垫高上升台阶的意思。 倒是穆天剑今天的表现令李听梵大感意外。说起来,穆天剑与李苏宁的关系很微妙,表面上两人各管一摊,互不妨碍,彼此相处得也很融洽,但省直上上下下都知道两人曾经有过一场激烈竞争。上次省委班子换届,穆天剑和李苏宁都被列为省委常委的人选,两人都在经济领域干过,都看好了常务副省长的位子,所以明里暗里都在活动。最后的结果是李苏宁被任命为常务副省长,穆天剑则担任了省委宣传部长。尽管同样是常委,但两个职位的分量却不一样,从此,省里便传言这两人面和心不和,据说在常委会上常常意见相左,而且各自手下都有一批拥趸。当然传言毕竟只是传言,公开场合里,两人表现得相当亲近,一起出席活动时还时常互相抬举。内中的细节和实情,作为李苏宁老部下的魏东当然是清楚的,李听梵虽然不甚了了,多少也有所耳闻,但穆天剑每次见了她,都是笑眯眯地和蔼可亲,问长问短地显得很是关心。在省直机关家属大院,李听梵去看望父母时遇到穆天剑,也是一口一个“穆叔叔”,对他十分尊重。 015 三个月前,父亲李苏宁突然被停职,不久又被中纪委“双规”。事出意外,李听梵一时蒙了,回到家中听母亲说起才知道,省属一家重点煤矿发生透水事故,死了几十个人,父亲因为负有领导责任而被记大过并通报批评。紧接着,省交通厅厅长兼高速公路管理局局长出国考察期间滞留不归,连带着经济问题案发,接受境外媒体采访时称是给李苏宁送了钱才得以获准带队出访的。这样,作为交通厅的分管领导,身为常务副省长的李苏宁又有了受贿罪,加之煤矿事故中的“领导责任”升级为渎职罪而被免职。 魏东找李听梵谈过一次话,大略意思是说,老上级出这种事,他也很难过,但老子是老子,女儿是女儿,父亲的责任不能由子女承担,他会一如既往地支持、关照李听梵的,希望她放下思想包袱,振作起来,把工作做好。当时李听梵很感动,从此在工作中也格外谨慎谦恭。正在医院治疗的老纯峰对她更是信任和支持,凡是她定下来的事,都毫无保留地表示赞成,并且一再叮嘱她放开手脚干,不要瞻前顾后,谨小慎微。这段时间,她已经成为实际上的宣传部一把手,而且几次代表老纯峰列席研究宣传思想工作的市委常委会。 李听梵从来不曾把穆天剑当成是与父亲敌对的人来看,在她心目中,这就是一个慈祥的长者,一个有着深厚理论造诣和高超领导艺术的上级领导,一个令人尊重的党的高级干部。她对他一如往常地尊敬甚至崇拜,每次传达他的“重要讲话”时都带着一种由下往上高高仰望的心情,从心底佩服他的渊博、睿智和幽默。她绝没想到他竟然会对自己产生那样的想法。那一瞬间,她的心脏一阵刺痛,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污辱,更是为自己心中的偶像訇然坍塌而承受不了。 出身于官宦家庭的李听梵是个很传统的女人,活了三十多岁,除了大学毕业时在工厂实习过半年,基本上是在一帆风顺的环境中长大的,参加工作不久便进了团省委,一步步由干事到中层干部,其间结婚、生子,有了一个和谐美满的小家庭。丈夫方黎虽说当过她的老师,却也是她的第一个恋人。虽然对官场里这样那样的所谓“潜规则”时有耳闻,但她多是一笑了之,因为以她的身份,没有哪个人敢把“规则”“潜”到她头上。但是今天晚上却给了她重重的打击,自己的上司,被自己尊称为“叔叔”的这个人竟然提出那样一个在她看来极其丑恶的要求,这使她真切地看到了掩藏在官场舞台大幕后面的肮脏。 如果父亲没出事,他穆天剑敢于这样无礼吗?想到这里,李听梵更加气愤,这简直是在乘人之危,而且临别时他说的那几句话,明显地是在威胁自己。 刚听到自己被选拔为后备干部时,李听梵很激动,第一时间便打电话告诉了丈夫和父亲。外界或许认为她是沾了当常务副省长的父亲的光,她自己却不这样认为,毕竟在团省委的十年奋斗是她一步步走过来的,年年被评为省直机关先进工作者或优秀共产党员,这份成绩不是靠父亲的光环就能挣来的,她相信自己有这份实力。既然走上了仕途,谁不想一步一个台阶地稳步进步呢?而被列为后备干部,便说明一只脚已经踏上了下一个更高的台阶,只待时机和条件成熟,另一只脚再迈上去,这个“进步”便是实实在在的了,这样的机遇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按照正常情况,处级身份的后备干部下派到地市任职,不出意外的话,一两年后便会被提拔到地市级副职岗位。安排她担任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走的就是这样一步棋,可是现在,对宣传系统干部的选拔任用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省委常委、省委宣传部长对自己提出了那样的“最后通牒”,这无异于当头一棒,使李听梵真的不知所措了。 李听梵又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她克制不住地掏出手机,按通了方黎的号码,但旋即又挂断了。她不想让他为自己担心,更不想让这个令自己恶心的夜晚给心爱的丈夫心里添上阴影。 一路行来,车窗外的景观依旧很美。王日普当上市长后,大抓“亮化工程”,把城市的夜晚装点得五彩斑斓,虽然得到了浪费能源的非议,但极大地丰富了市民的夜生活却是实实在在的。街上行人很多,不少都是一家几口其乐融融地走在一起,开心的笑声不时透过车窗飘进来。李听梵忽然产生一种悔意,留在省城,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和丈夫、儿子一道享受这美好的夜生活?省城的夜晚比这里还要美呢,何苦置身于这样一个你争我斗、尔虞我诈、外表冠冕堂皇而内里腐臭不堪的环境中! 但是她却不想向穆天剑低头,虽然知道,只要顺从他,地位,权势,其他各种物质利益和荣誉都会随之而来,而且今后职务上升的空间远不止一个地市级副职,但李听梵自认还没下贱到出卖自己的地步!如果从“后备”到提拔必须经过这样一个令人作呕的程序,她宁可不再当这个后备干部。 正要告诉司机转回住处时,手机忽然响了,是宣传部综合处的小范。小范语气慌乱地告诉她,就在几分钟前,老部长走了! 李听梵忙叫司机送自己去医院。 第七章 李听梵谪迁 016 由于魏东是从中央党校临时请假回来的,穆天剑在A市也停留了许多天,两人都忙得很,所以老纯峰的后事便没有按“停三”或“停七”的民间习俗办,去世后第二天下午,就在市殡仪馆举行了遗体告别仪式。事先李听梵和市委办公厅主任敬晖一道,按照市委研究的意见与逝者家属做了沟通,家属很是通情达理,没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 时间比较紧张,好在最重要的生平介绍早在一周前就准备好了,并且获得市委批准,但即使这样,整个殡仪的筹备也很忙碌。办公厅和宣传部会同民政局一起来操办这件事,大量具体事务都落在李听梵身上。她努力摒弃头天晚上在宾馆造成的坏心情,布置手下一项项落实下午告别仪式涉及的一些细节,忙得连早饭都没吃上。看看已近中午,她来到机关食堂,随便点了两样东西便坐在桌前吃起来。 旁边的小范突然指着挂在天花板下的大屏幕叫她看,原来是在报道穆天剑到东方钢铁集团公司进行学习贯彻科学发展观实践活动调研的新闻。东钢是中直企业,党的关系隶属地方,其董事长兼总经理杜国忠挂着A市市委常委的头衔。科学发展观学习实践活动由省委宣传部统筹,穆天剑利用市里筹备丧事的间隙去那里做做考察或视察也是分内之事,可是经历过昨天晚上那场噩梦,李听梵却对这张看上去矜持严肃端庄正派的面孔产生了天然的反感,尤其是听着他在现场谆谆指导东钢如何把科学发展观教育引向深入,如何通过科学发展观教育提高广大党员干部综合素质的堂皇言论,她不由得又一次感到一阵阵反胃,食欲顿时一点也没有了。屏幕上这个形象,难道与昨天晚上那个眼色暧昧、语言低俗、举止猥琐的家伙是同一个人吗?她简直不敢相信。可是看着杜国忠却在频频点头,旁边的一干随行人员则虔诚地记着省委宣传部长讲的每一句话,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在演戏?李听梵心里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点点悲哀。 老纯峰的遗体告别仪式举办得庄严而隆重,除了各市地委宣传部门,老纯峰老家和他工作过的地方,连省委书记王景林和中宣部都送了花圈或挽幛。穆天剑代表省委省政府出席了仪式,王日普主持仪式,魏东介绍了逝者的生平,虽说评价有些溢美,但本着“死者为大”的原则,在场的人都能认可,所以尽管英年早逝,但这份哀荣也算说得过去了。 回到市里,穆天剑与魏东关起门来个别交谈了半小时,然后下楼乘车返回省城,看见李听梵站在送行的人群中,他特意与她握了握手,亲切地说: “听梵,这一阵子干得不错,继续努力,好好干!” 那张富态而慈祥的脸上挂着善意而关切的微笑。李听梵礼节性地道谢,却没有什么表情。 017 穆天剑走后,魏东把王日普、司徒向彬、另一个副书记兼纪委书记成跃龄加上组织部长关本为叫到自己办公室,就宣传部下一步工作做了简单的沟通,然后马上召开常委会进行研究,因为晚上他就要赶火车回北京。他提出的动议令在场的几个人都很意外,但他说,这个方案已经和穆部长交流过,省里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一祭出这面大旗,其他人便不好再反对了。常委会上,魏东让关本为介绍了关于宣传部的人事调整意见:李听梵改任高新经济技术产业开发区党工委书记,提名为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待市人大批准后上任;原开发区党工委书记曲路平改任市委宣传部副部长,主持宣传部日常工作;由市委副书记司徒向彬临时分管宣传部;原开发区管委会主任丁大一年届退休,退居二线,保留原待遇不变。 魏东知道,这个调整方案肯定会引起不同意见,至少会有不少人为李听梵抱不平。但他没有办法。穆天剑临行前已经把自己的意见表达得很清楚了,他怎么能逆着这位省委常委的意思行事呢?穆天剑说,他考虑了几天,还是觉得魏东的想法比较全面,李听梵参加工作时间短,家门,校门,机关门,缺少必要的历练,需要补上基层这一课,眼下提起来担任这样一个重工业城市的常委、宣传部长,似乎嫩了些,不如先放下去锻炼几年,等成熟了再用不迟。 不愧是上级领导,说话就是有水平,明明是自己的想法,却说成是听从下级的意见。魏东暗地里叫苦,不明白何以两天不到,这位上司忽然改变了主意。从心里说,魏东不愿意这样安排李听梵,毕竟她选择到A市是奔着自己来的,李苏宁又一向有恩于自己,但恰恰是这个因素使魏东不敢违忤穆天剑的意见。穆天剑对自己与李家的关系可是一清二楚的,自己已经被列为省级后备干部,正在接受重点培养,被派到中央党校学习,就是表明离进入副省级行列已经为期不远了,在这个关键时刻,绝不能为了那点所谓的情义而葬送大好前程。 本来前天魏东与穆天剑提出另行安排李听梵的工作是在放气球,意在试探他的口风。当时听穆天剑否决自己的想法,他还有几分高兴。从本意说,魏东是想把李听梵提起来的,一来她具备这个条件,二来也好对老领导交代。李听梵来A市这两年,工作很出色,上上下下口碑都不错,不仅老纯峰,市委班子里其他人也都认为这是棵搞宣传工作的好苗子。按照眼下这样安排,虽说职级没降低,但谁都看得出来,接市委常委的班基本上是没有希望了,这未免有些残酷。 “可是……她是省里下派的后备干部啊!”魏东还想争取一下,委婉地提醒穆天剑。 “你就把这个后备干部看得那么重?此一时彼一时嘛!”穆天剑睨了魏东一眼,不屑地说,“情况是在不断地变化,我们的思维方式也要与时俱进。昨天后备,今天就可能不需要再备了,这种情况很正常嘛。何况我并没有说不让她当这个后备干部了。” 魏东出了一身冷汗,立刻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说得多余了。穆天剑这番表述,无异于在警告自己,“后备干部”上级可以叫你当,也可以随时取消你的后备资格。 “穆部长考虑得很周全,我完全拥护。这样安排,对听梵这个年轻同志也是关怀爱护,我想她是会理解省委和穆部长这片良苦用心的。” “是呵,她还年轻,来日方长嘛!”穆天剑打着官腔说。 魏东毕竟心里对李听梵有几分歉疚,于是力主由她同时兼任管委会主任,而此前穆天剑的意见,只是想叫她担任工委书记一职。 常委会上不出所料地发生了争执,但由于事先魏东已经与几位主要班子成员达成了一致,所以其他人有不同意见也影响不了大局,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散会时天已见黑,魏东不待休息,马上让人把李听梵叫到自己办公室,向她宣布了常委会的决议。 李听梵的反应令魏东有几分吃惊,她似乎有所准备,态度非常平静,一点条件没讲便答应到新岗位任职,只是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办理工作交接。这反倒使魏东心里越发不得劲儿,生怕李听梵误会自己是落井下石,看老上级倒霉了才把她贬到底下去,加之穆天剑临走时对李听梵说了那样一句话,很容易让她以为这样的调动是他这个市委书记的意见,于是宽慰她道: “交接的事不急,你听办公厅安排吧,司徒副书记会送你过去的。——听梵,你也是在大小机关工作过十多年的人了,经历的人和事不比我少,一定会明白我的苦衷,上级的意图我不能不执行,即使是不理解,这是党内的规矩。回去见到老太太,要多给我做做解释,待我抽出时间,也要上省城去看看她老人家。你放心,只要我魏东还在A市,你的事我就要负责到底,毕竟你还是省里挂号的后备干部嘛!” 李听梵起身告辞,微笑着说:“谢谢魏书记关心。——可是对这个后备干部,我并没把它放在心上。” 看着李听梵落落大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魏东忽然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卑琐,尤其是李听梵最后那句话,让他感觉出自己与她在人格和心灵上的差距。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八章 列车上的“巧遇” 018 晚上8点三刻,由A市始发开往北京的列车缓缓启动了。魏东没让送站的卞占丰上车,自己拎着简单的一只公文箱走进9号车厢,循着车票号码找到软卧二号包厢,拉开门,一张笑容可掬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魏书记,您也去北京吗?” 原来是市委党校第一副校长梁吾周。他接过魏东手里的公文箱,利落地放在行李架上,告诉魏东,自己是前往北京邀请专家来A市给全市干部作关于科学发展观专题报告的。 “真巧了,没想到竟能与领导坐同一个车厢。”他得体地说,似乎在为这意外的邂逅而高兴。 魏东知道市委党校有这个打算,兼任市委党校校长的司徒向彬曾跟他提出来,邀请一些北京的高层专家学者来A市作作报告,让全市干部开开眼界换换脑筋。当时他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在中央党校学习这半年多,他真切地意识到,首都的政治气氛就是比地方要开放,尤其对于A市这样闭塞的内陆城市,更需要不断地补充新鲜空气。只是他没料到,邀请专家这种事竟然还要主持党校常务工作的第一副校长亲自出马。 包厢里四张床,不知为什么,只有他们两个人。梁吾周到盥洗间绞了个热毛巾,递给魏东擦擦脸。魏东注意到窗前的小几上放着一篇打印得很工整的文稿,便拿在手里看起来。 “让领导见笑了,这是我刚刚完成的一篇草稿,没什么新意。”梁吾周谦虚地说。 这时列车广播通知,餐车开始供餐。梁吾周请示魏东,是不是过去吃点夜宵。魏东表示上车前已经吃过了。梁吾周说自己来得匆忙,没来得及用晚餐,魏东便叫他自己去吃。 梁吾周没再勉强。他知道自己与这位市委一把手之间的交情还没到在一起吃吃喝喝、无话不谈的程度,今天能与他乘上同一趟列车,坐进同一个包厢,已经是拜卞占丰所赐了。如果不是这位“A市第一秘”提供消息并帮忙买票,哪能得到这样一个好机会!重要的是到北京后的下一步路子能不能走好。他已经做了充分准备,而且有着充分的信心,这篇罗天骥以他的名义撰写的关于科学发展观的文章,就是要拿到北京派上大用场的。本来早些时候他想在市报上发表,但却未能如愿。 睡不着觉,魏东索性借着灯光把梁吾周这篇文章仔细地读了一遍。这的确是一篇好文章,立论新颖,观点鲜明,阐述精到,论据充实,更可贵的是,联系A市实际非常深入,针对性也很强。魏东甚至产生个念头,应该批示市报全文发表,推动一下全市的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活动,也让外界看看,A市不仅仅是个工业城市,理论方面也有自己的建树。 梁吾周这顿饭吃的时间比较长,他是有意留出时间叫魏东看完那篇文章的。回到包厢,他抱怨说吃饭的人太多,给自己回来过迟找借口,但他注意到,魏东显然已经对文章产生了兴趣,一直拿在手里没有放下。 果然,魏东说话了:“吾周,这篇文章写得不错,很有深度,我看可以公开发表。” “书记过奖了。”梁吾周表现得很高兴,“只是有些观点还需要再推敲推敲。再说了,您在中央党校学习,接触到的都是高层次的权威学者,观点新,起点高,我这篇东西,只能算是小儿科了。” 魏东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不要迷信权威,毛主席说得好,就是要破除迷信,解放思想,我看你这篇文章丝毫不逊于那些所谓权威写的东西。” 019 车到北京,天刚刚见亮。A市市政府驻京办事处主任池风飏已经领着车等在出站口了。看到梁吾周与市委书记一道走出站台,池风飏显然很意外,因为办公厅来电话时并没交代魏书记还要带着别人一道进京。梁吾周忙解释说与领导是在车上巧遇,自己到北京是办点别的事。正说着,梁吾周的亲信庞武事先联系好来接站的那个关系户上前与梁吾周打招呼,他便顺势与魏东等人告别,坐上车离开了车站。 梁吾周暗地里为自己走的这一步妙棋而得意。其实这都是庞武的主意。那天天没亮,他就离开焉雨亭的小窝。心里有事,一宿也没睡踏实,径直回到办公室,他打电话把还在梦乡里的庞武叫醒,用命令的口气叫他马上到学校。 庞武不明底里,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匆匆赶到第一副校长办公室时,见梁吾周正拄着腮对着写字台上的一张白纸发呆。他扫了一眼,上面列着一串名字:魏东,王日普,司徒向彬,成跃龄,关本为,敬晖,穆天剑,李听梵,张嘉缑……在李听梵的名字后面划了一个问号,而张嘉缑的名字后面则重重地打了个惊叹号。 “怎么了,领导?当上省委组织部长了?开始研究起这么高级的干部了!”庞武开玩笑说。 和名字形成极大反差的是,庞武是个精瘦矮小的中年男人,五十岁上下,没有几根头发,其貌不扬,唯一能给人留下点印象的是那双异常灵活的眼睛,里面似乎总是埋藏着狡黠和精明。在市委党校,庞武的身份并不显要,级别也不比其他中层干部高,他的职务是党校实业开发公司经理,严格说起来,只是个编制外的角色。早些年,为了安排本校教职员工子女就业,党校成立了这个开发公司,在以教学为中心的大环境下,这样一个鸡肋一样的岗位根本没有人愿意去干。令人意外的是,当时身为现代管理教研部主任的庞武主动提出来要当这个经理,而且一当就是十多年。庞武早些年当过东钢某厂的宣传部长,论讲课搞科研,在人才济济的党校确实排不上号,但没想到干实业却有一套,两年不到,就把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小校办企业搞得红红火火,不仅手下员工收入稳步提高,还能不时给党校提供点经济上的资助。最风光的一次,是由他的实业公司出资,组织全校教师和机关人员去延安走了一趟“红色之旅”。当然背地里对他有非议的人也不少,说得最多的是他假公济私,中饱私囊,而且人品欠佳,但这些事也只是反映反映而已,谁也拿不出真凭实据。梁吾周当上第一副校长后,一时民意汹汹,包括班子里不少人都建议他顺应民心把庞武拿下来,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庞武与梁吾周早在许多年前便已情同莫逆,而且在帮助他竞争党校事实上的一把手职务的过程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也是在梁吾周的大力斡旋和支持下,庞武不但没下台,党校实业开发公司还越办越大,垄断了全校所有的采购业务,经营范围不断扩张,相继涉足了合作办学、劳务中介、房地产装修等诸多行当,并且还办起了一家以“红色旅游”为招牌的专业旅行社,当然,更有油水的新校区建设工程也全权交给他来掌管。 看外表,庞武像是个经商之人:挺括的虎豹男装,炫目的劳力士名表,纤尘不染的意大利皮鞋,腋下夹着的皮包也是LV品牌的。有梁吾周撑腰,他不在乎学校内外的流言蜚语。但他真正能使梁吾周将自己视为心腹的,并不单单在于出手大方,而是对政坛动向的敏锐观察和在官场博弈中的政治嗅觉。好几次梁吾周拿不准主意时,都是他给出谋划策,而事后证明,按着他的路数出牌,鲜有失算之时。这也是面临新一轮官场角力之际,梁吾周第一个想到他的原因。 梁吾周开出来的这份名单,是他认为应该着力做工作的人物。李听梵究竟是不是像卞占丰所言已被淘汰出局,现在还没有定论,需要搞清楚;而张嘉缑作为与自己同时列为后备干部的人选,无疑将是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现在亟需确定下一步的行动方略。倘若李听梵还是人选之一,那自己基本上就不需再枉费力气了,人家本来就是主持宣传部日常工作的,这一年多政绩彰显,上下交口称赞,又是从省里下来的,还有那么强大的后台背景——虽然这后台现在靠不住了。老实说,如果真由她来接任老纯峰,梁吾周觉得还可以接受,毕竟那是顺理成章、众望所归的事;但如果她被否决掉了,那自己无论如何就得与张嘉缑一拼高下了,这等好事绝不能拱手相让。 梁吾周没理庞武的玩笑。在党校的中层干部中,也只有这个人才敢与自己这样没大没小的。他推过面前那张纸,说了自己的担忧。 庞武抽出一支希尔顿香烟,闻了闻,却没点着。——他知道梁吾周对烟味天生反感。蹙眉沉思片刻,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卞秘说得不会有错,那个女人未必能站得住。” “哦?”梁吾周扬起眉头。这是他希望听到的一个结果,但却不明白庞武何以如此自信。庞武解释说,李听梵当初能作为省里选拔的后备干部被派下来挂职锻炼,固然有她本人干得比较出色的缘故,更多的是团省委和省委组织部给她老子面子。魏东是李副省长的老部下,在当时的情况下,当然乐于把她收在麾下,然后选择适当时机提拔起来,借以报答老领导的知遇之恩。倘若他老子不出事,这回市委宣传部长的继任人选本来是没有任何悬念可言的。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李副省长身陷囹圄,自身难保,从上到下,没有人还会顾忌这位昔日的省委常委。相反,省里市里高层的人都知道穆天剑与李副省长面和心不和,是政坛对手,如果李副省长仍在台上,这个因素可能不会对李听梵的提拔产生什么不利的影响,可是,眼下这个因素就成为决定性的了。何况,穆天剑是省委宣传部长,对地市一级宣传部长的任用有话语权,A市市委即使想使用李听梵,穆天剑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将她否决掉。在这种情况下,魏东如果还打算在仕途上有所进步,就只能选择尽量避嫌,努力洗白自己与李副省长的亲密关系,绝无可能坚持提拔李听梵,甚至都不会将她列为人选之一。 这个分析与梁吾周所想的大致差不多,但庞武却讲得头头是道,很有说服力。梁吾周愈发感觉这家伙的确是个人物,不让他当省委组织部长真是上级瞎了眼。 关于重点要做好哪几个人的工作,庞武说,名单上这些人哪个也不能忽视,谁知道哪座庙上的香火灵?不能干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蠢事,但重点还是魏东和穆天剑,假如能与省里更大的人物接触上,那当然更好了,比如省委书记王景林。 “我要有那样的关系,还能待在这清水衙门坐这个冷板凳啊?”梁吾周摇摇头,又说:“基础工作也很重要,到时候真要搞个民意投票,也马虎不得。” 庞武笑了:“那就不用担心了,民意再重要,不如上级一句话。A市的干部,有几个是靠民意上去的?群众投你一百票,顶不上领导一张票。”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梁吾周默然。两人仔细推敲了一气,想出了这条“暗度陈仓”之计。 020 梁吾周叫接站的人把自己直接送到中央党校附近,找了家宾馆住下,然后便给中央党校一位认识多年的副校长打电话。在家时,两人已经沟通过,梁吾周说A市市委邀请他去给全市党员领导干部做一场关于科学发展观的报告,务请拨冗光临,他很痛快地答应了。电话里,梁吾周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京,想与他见上一面,同时用商量的口吻说,自己的上司目前正在党校中青年干部进修班学习,如果能把这个进修班的班主任一并请出来坐一坐,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副校长说不成问题,两人约好晚上再会。 放下电话,梁吾周当即赶到中央党校,找到魏东所在的学员宿舍。魏东刚要去上课,听传达室说有人找,便迎了出来,见是刚刚分手不久的梁吾周,有些奇怪,问他有什么事。梁吾周便把刚才与那位副校长商定的事说了一遍,用恳求的态度说: “魏书记一定要赏光,这也是给我一个面子,同时也表明咱A市市委很重视这件事,是诚心诚意要请人家去的。” 魏东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脑子里却在飞快地打转。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参加这个进修班的六十来个人,都是各省市区选拔上来的优秀人才,说是中青年干部进修班,人人都明白培养的是省一级的后备干部。结业在即,能不能得到一个优于他人的进修学习鉴定,至关重要。他来党校快一年了,虽说与任课教师和班主任相处融洽,但都是泛泛之交,而且自己只是个普通学员,连个班委会成员都没混上,如果在这个关头能与校一级领导拉上关系,那好处也是不言而喻的。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利用市委党校这个关系呢?这个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但魏东却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是件好事呀,按说我是应该到场的,可是……我刚刚销假,再请假出去,怕不好吧?” 梁吾周明白他心里的小九九,却装作很着急的样子说:“您若是不去,我可不好交差了啊!人家是听说有您出席,才答应参加的。这事也怪我,没有事先向您请示……” 魏东叹口气,很勉强地说:“既然这样,那你就安排吧,我向班主任请个假,好在晚上是自习时间,好说话一些。” 第九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021 梁吾周提前在校门口那块著名的校铭石前接到魏东,陪伴他来到自己入住的宾馆餐厅包厢里。这时距他与那位副校长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他是有意留出这段时间来与市委书记单独接触的。 到底是在首都这样的大地方,一家毫无名气的三星级宾馆同样有着富丽堂皇的装潢。这间包厢面积不大,但格调高雅,器物精美,让人一进来便有赏心悦目的感受。一身旗装的服务小姐给客人斟上茶,悄悄退出门外。魏东酒量不大,但嗜烟,而且非高档烟不抽,一落座,便不由自主地掏出一盒软包精装中华来。梁吾周忙拿起餐台上备好的印有酒店名字的打火机凑过去。他对烟味很敏感,在党校里,曾严令所有公共场所都不许抽烟,连学员犯了烟瘾也要到专设的吸烟室去抽,但他却不敢在自己上司面前表露出一点点的反感。还是魏东笑了笑又把烟塞进盒里,说一会儿有客人要来,还是克制点吧! 梁吾周说:“不妨事,书记尽管抽吧,他们要来,还得一阵子呢。” 魏东摇摇头,半开玩笑地说:“我那班主任管得可严,从来不允许我们抽烟的。” 两人聊起市委党校的情况,梁吾周取过一个很精致的公文包,从中取出一份材料,用汇报工作的口气讲道,校委班子按照市委关于贯彻干部培训工作条例的要求,制定了一个三年规划,这次带来想请魏书记审阅,如果可行,希望能向市委正式汇报一次。魏东略一沉思,记起了这件事。前不久,中央下发了新制定的干部教育培训工作条例,他曾批示市委党校加以研究并提出落实方案,不过说实在的,作为一市的最高领导,每天摆在案头比干部培训重要得多也急迫得多的事情数不胜数,这件事他早就忘到脑后了。再说,有司徒向彬主抓党校工作,也不需要党校直接向他来汇报落实结果,所以他问道: “司徒副书记看过了吗?” 梁吾周字斟句酌地说:“这只是个初稿,还没来得及向司徒书记汇报。这次正巧碰上您,我才想到先请您给我指指路子。——回去我就正式把材料报给司徒书记。” 魏东颔首:“晚上我抽空看看吧,不过还是按程序办为好,先让司徒副书记给你们把把关。” 梁吾周连连点头称是,把材料装进公文包里,放在屋角的台子上。其实,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魏东看这份材料,越过主管副书记直接呈文给一把手,这是严重犯忌的行为,这样的蠢事他绝对不能干。在公文包里,他放了两条上品中华烟,还有一张存入十万元现金的储值卡。这些东西都得找借口送到魏东手上。 022 6点整,女服务员拉开房间门,客人进来了。走在前头的是那位副校长,体魄魁梧,满面红光,一头银发,米黄色的金丝眼镜透露出些许儒雅,一看便是专家学者的身份。跟在他后面的却是个中年女人,三十岁上下,齐耳短发,面带微笑,长相很甜美,衣着打扮却很朴素。梁吾周初时一愣,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原来这就是魏东的班主任。 梁吾周给副校长与魏东作了介绍,魏东做出小学生一样的架势谦恭地半躬着腰向副校长致意,连说听过校长报告,深受启迪,这次有机会面聆大教,真是幸运。然后又与班主任握手,感谢她光临。梁吾周也与班主任见了礼。 主客一阵谦让,魏东坚持让副校长坐了首席,四个人交错着坐下。副校长摇着纸扇,提着开司米半袖衫的领口,用嗔怪的口吻对魏东说,既然是在党校学习,随时都可以到办公室找他,何必这么兴师动众地吃饭!不待魏东解释,梁吾周抢着答道: “魏书记回去对我们讲过几次了,说听了您的辅导报告大有收获,一再督促我想办法邀请您到A市那个小地方一行,也让A市的各级干部都能听听来自高层的声音。这不是嘛,我这次专程来北京见您,魏书记说,一定要由他当面邀请您,这才能显出诚意。” 副校长哈哈大笑着说:“我那点老生常谈没有什么新意,难得魏书记能听得进去。”语气里透出几分得意。 魏东忙起身给副校长把茶水斟上:“您还是叫我小魏吧!——虽然只听过您一次报告,但对我的启发真可以说是胜读十年书啊!我和伍老师说过,不愧是大理论家,高瞻远瞩,鞭辟入理,见人所未见,言人所难言,那是我听到过的最好的一场报告。” 被称为伍老师的班主任微笑着点点头。 梁吾周接过茶壶给伍老师续上茶水,回身又取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菜陆续上齐了,虽然人不多,菜的数量却不少,摆了几乎一桌子。梁吾周知道这位副校长一向喜欢名酒,特地点了一瓶度数很高的极品国窑,据说是“中南海特供酒”,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菜的档次自然也不低。魏东亲自把盏,给副校长满了杯,又给班主任倒酒。自己的领导在场,伍老师明显有些放不开,连称不能喝,但魏东还是给她斟满了杯。 “这大半年,伍老师对我格外关照,难得有这个机会让我报答一下嘛!”他笑着说。副校长见状发话道:“今天都不是外人,小伍你就喝点吧,我知道你有点酒量。” 伍老师脸上一红,不再拒绝。梁吾周觉着,这女教师虽然未加修饰,倒也有一番天然美的韵味,如果是在自己手下当兵可就好了。 魏东先举杯敬酒,自然还是惯常那些套话,酒桌上必须说的。副校长很豪爽,一两容量的小盅一饮而尽。魏东和梁吾周陪着喝干了杯,伍老师浅呷了一口,在魏东力劝下,最后也喝了下去。 023 几盅酒过去,气氛愈加活跃。副校长问起魏东的经历,魏东借机把自己这几年过五关斩六将的功绩一一列举了一番。 “还有两个月就要结业了,我记得你们省这次派来两个学员,那一位是什么角色?”副校长问魏东。伍老师代他答道:“一个计划单列市的统战部长,是个女同志。” “回去后,省里会做出什么安排?”副校长把筷子放下,接着问。 “哪能有什么安排,还不是哪儿来哪儿去?说实在的,直到来党校报到,我才知道这个班的学员都是各省区市的后备干部,也才知道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列为省里的后备干部人选了。”魏东做出一副很诚实的样子说。当然这并不是实话,不仅后备干部是他当初通过李苏宁的关系争取来的,参加这个进修班也是他上省委组织部活动后才从全省十余个人选中脱颖而出的。 “省里不会没有考虑的。”副校长摇头,很有把握地说,“来中央党校进修的后备干部,都是已经列入提拔预案的优秀人选,学习结业后,名单要在中组部挂号的。前几期培训的学员,回去后提拔率都在九成以上,除非有了严重问题。” 魏东心里产生压抑不住的惊喜,这是入校九个月来,第一次有如此高层的权威人士向他透露这方面的信息,但他还是保持着平静的表情,举杯向副校长敬酒,同时又向伍老师邀饮: “只怕我就是那九成之外的一个了,我们这个班里,可以说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我这人又愚钝一些,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是吗?啊!哈哈!魏书记过谦了吧?”副校长笑着望向班主任。 伍老师适时地接上话道:“哪像魏书记说的那样。校长,魏书记可是个有思想、有见地、有魄力、有经验的好学员,一个难得的优秀市委书记啊!那次在首钢曹妃甸新区进行现场教学,回来后分组研讨,我有幸听到魏书记的发言,讲得非常生动,特别是联系A市的实际阐述经济‘隆起’,对,是用的‘隆起’这个词儿,给我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 梁吾周忙接过话头说:“您二位不知道,把经济振兴状态用‘隆起’这个概念来表述,就是咱魏书记亲自发明的,现在已经在全省成为A市的专利名词了,连省委都很欣赏呢!” 嘴上奉承着,梁吾周心里却想起市里有一次开会讨论,高新区主任丁大一粗鲁地把“隆起”说成了“勃起”,引得满堂哄笑,有些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 魏东制止他再往下说,但梁吾周起身取出一叠纸张,递到副校长手里,接着说:“您看看,这是我专门带来给您这位经济理论权威过目的,这就是魏书记亲自写的文章。我一看,这样的力作,就是发到《求是》上去,也够分量啊!” 魏东一眼就看出,这就是在软卧车厢里他读到的那篇论文,没想到这家伙来了这样一手,可是他又不能出面否认,只能微笑着默认了。好在文章写得确实不错。 搞了一辈子理论的副校长仅仅看了几个题目便认可了这篇文章,抑制不住满意的心情连连赞许:“小伍说得不错,魏书记的思维很开放,很有前瞻性,这篇文章的角度也是我没见过的,难得,难得!” 他把文章递给班主任:“明天把它交给学报,让他们再润润色,可以作为下一期的头条推出,就说是我说的,现在需要这样既有理论新意又有实践佐证的好文章。” 魏东一阵高兴,嘴上却连说不敢献丑。副校长正色道:“你们这个班交上来的那些阶段学习考察报告,我逐一看过,实在说,满意的不多,这样的好文章哪能让它埋没呢?我还想建议学校,中青年干部进修班最后一次外出考察就到你们A市,实地看一看人家是怎样树立和落实科学发展观的!这样活生生的例子,上哪里去找啊?” 魏东更感到激动,未及谦让,梁吾周先说话了:“那敢情不错,A市有全国最大的冶金企业东钢,还有门类齐全的新兴产业,不到三年时间,经济总量就翻了将近一番,很有说服力的。而且A市还是全国优秀的旅游城市之一,钢铁之都,文化名城,伍老师,值得您去一趟。” 伍老师娴静地笑了:“校长批准,我当然乐于前去学习了。” “可以考虑,可以考虑。”副校长转向梁吾周说:“你回去,可以对在家的领导转达我这个想法,做做必要的准备工作,届时我要亲自带队去。” 副校长这个设想如果能够成行,当然是往魏东脸上贴了大大一块金,但魏东自己自是不便鼓动他们这样做,所以梁吾周这边一力撺掇,魏东心里很满意。 这事就算暂时定了下来。四个人又喝了一气,看着一瓶酒光了,副校长建议散席。下楼时,梁吾周故意与班主任走在后面,悄悄塞给她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价值万元的购物卡:“伍老师,谢谢您这一年来对魏书记的关照,一点心意,给孩子买点东西。” 班主任面露窘态,可又不便声张,只好接了过来,轻轻说了声“谢谢”。 第十章 焉雨亭的烦恼 024 这天上午,焉雨亭粘着庞武开着他那台绿白相间、造型前卫的斯巴鲁越野车拉着自己去嘉龙集团。嘉龙集团是本市著名的房地产企业,投资建设的“河畔嘉园”是一处高档别墅群,她想拿下这个楼盘的外宣设计和广告营销业务。嘉龙集团眼下正在投标市委党校即将开始的老校区拆迁工程,由主掌着校区改扩建工程大权的庞武出面疏通关系,想必他们会给面子的。 焉雨亭现在与庞武的来往已经很随意了,当然这是借的梁吾周的便利,否则以庞武的身份地位,哪能对这样一个小丫头如此顺从?焉雨亭到广告传媒公司上班后,拉到的第一单广告就来自市委党校,也是通过庞武之手办成的,那单广告使焉雨亭得到了平生第一笔抽红。广告公司员工的底薪很低,收入主要靠广告提成,打那以后,市委党校的广告便由焉雨亭完全包揽了下来,而且今年的广告投放额比上年增加了两倍之多。 自省城分手,焉雨亭便一直没再与梁吾周联系。去年7月底的一天,正值党校放暑假,梁吾周在学校值班,门卫给他打来电话,说是他女儿来找他。他正奇怪自己哪来的女儿,办公室的门响了,打扮得古灵精怪的焉雨亭闯了进来。那时她刚刚在广告公司报到,既无住处又无业绩,按照这个行当“宰熟为上”的惯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来找这位曾经的恩人。在A市,除了原先的男朋友苏畅,焉雨亭也实在没有第二个可以称为熟人的人了。道明来意,梁吾周很爽快地把庞武找来,不仅答应让她临时住在学员宿舍里,还决定将与澳大利亚合作办学的招生广告改由她来做。而此前几年来,这个广告都是由市报广告部承办的。精明过人的庞武一眼便看出自己的上司与这女孩子有着不一般的关系,以后便陆陆续续将采购招标、车库出租、装修承揽乃至大小维修项目的公告、启事等都交给焉雨亭,而且私下里把函授学院的招生广告由半版改成整版,将费用翻了一番。慢慢地,焉雨亭与庞武越来越熟悉,后来到党校再办什么事便不通过梁吾周了。庞武打从干上实业开发开始,少不了拈花惹草地在脂粉堆里厮混,身边整天蝶飞燕绕,判断不同女人的成色很有一点眼光,对这个瓷娃娃一样可爱的女孩子,一照面便看出是个不谙世事的雏儿,免不得心里暗骂梁吾周老少通吃,不够地道。因为他知道,这位校长最大的毛病便是贪恋女色,风闻不少有点姿色的女人都和他不清不白的,不过现在官场上流行两大时髦:一是称儒雅,一是玩处子,以梁吾周那般风流倜傥,当然不能免俗。虽然庞武不敢确定焉雨亭在与梁吾周结识之前还是不是一朵未经采摘的蓓蕾,不过可以相信的是,现在这妞儿必是已经被梳弄过了。 事情谈得很顺利。嘉龙集团的郭总一听是党校一把手校长的“女儿”,当即满口答应,并把负责文案业务的副总找来做了交代,焉雨亭与他商量好抽时间具体协商,然后再正式签合同。 出了嘉龙集团的办公大楼,焉雨亭开心地蹦蹦跳跳上了车。这是她参加工作以来拉到的最大的一个单笔合同,虽然尚未签约,但包括文案制作、平面设计、传媒推介、各种载体宣传等一揽子内容,基本上将这处楼盘的广告业务全方位垄断了下来。公司老板会对自己另眼看待不说,她估摸着,仅先期提成就足够还上购买“在水一方”那处房子时梁吾周垫付的那笔首付款了。尽管梁吾周不要她还钱,她却不想给人留下想在男人身上占便宜的印象。 025 回到广告公司,同事们都还没回来,焉雨亭来到楼下自己那间正在装修的工作室。这是公司闲置的一个小偏厦,招租半年多也没人看得上,焉雨亭与老板商量后,交了点钱留下来自己用,想办一个街舞学习班。时尚而前卫的焉雨亭对那些新奇刺激的东西总是感兴趣,那天傍天黑时,她和几个伙伴一起出去逛街,在站前广场看到有人在跳街舞。那是一种很新颖的舞姿,狂野而奔放,一男一女跳得非常投入。尤其那个一身粉红色露脐装、撕边七分裤的女孩子,随着柔和身段的剧烈扭动,腰间七零八碎的各种饰件伴随着音乐发出动听的声响,别有一番韵味。自小便颇有舞蹈天赋的焉雨亭跳过许多舞,什么伦巴、曼波、恰恰,甚至芭蕾舞和肚皮舞这些格调截然不同的舞姿都懂一些,而今天这种舞蹈却是她见所未见的,所以一下子就把她吸引住了。不一会儿,音乐变得更加亢越激昂,那个女孩子下场跳起了独舞。焉雨亭看得出来,这是一出没有什么规则的个人自由舞,舞步独特而性感,在扭腰摆臀中把女性的妩媚妙曼表现得淋漓尽致。焉雨亭被深深地迷住了。夜幕降临,街舞收场,焉雨亭放下身段,虚心向那个女孩子求教。女孩子说,这就是有名的“萨尔萨舞”,一种拉丁风格的舞蹈,老少咸宜,非常好学。北京、上海、深圳等大都市都很流行,只有A市这小地方的人孤陋寡闻,总有一种大惊小怪的新鲜感觉。这么一说,焉雨亭不禁自惭形秽,非要跟人家学习这种街舞,也正是从那天起,她有了创办自己的街舞工作室的念头。 突然,手机响了,焉雨亭低头一看,是苏畅。 “有什么事吗?”她冷冷地问。 苏畅嗫嚅着说,他妈妈想请焉雨亭后天到家里吃饭。 焉雨亭不客气地说:“你有没有搞错?我凭什么要去你家吃饭啊?” 苏畅说,妈妈记起后天是焉雨亭的生日,叮嘱他务必要把她请去,妈妈要给她过个生日,不想让她孤伶伶地一个人度过这一天。 “你怎么知道我会孤伶伶地一个人过?”焉雨亭嘴上硬,心里却涌上一股热流。自己都没想到这个生日,老太太却还惦记着。 “亭亭,”苏畅央求道,“妈妈心里一直放不下你,我也……是这样。不管你高兴不高兴,后天还是去吧,别让妈妈伤心,哪怕你去了什么也不说,吃过饭就走也行,好吗?” 焉雨亭心软了,答应了下来。 独自坐在布满策划图纸和广告文案的电脑桌前,焉雨亭陷入了烦恼。说来真快,转眼间与苏畅分手已经半年多了。这半年来,尽管不时有人给她介绍男朋友,她却都笑着婉拒了,说到底,苏畅的影子在她心里还没有彻底抹去。就个人条件来说,苏畅的确无可挑剔:个头很高,体魄像一个运动健将,长得阳光帅气,形象是没得说的;文凭也不低于自己,现在的工作甚至比自己还要好;家庭条件虽说算不上大富大贵,温饱还是不愁的,而且还是独生子,没有其他负担。当初与苏畅处对象时,心地单纯的焉雨亭并没有考虑这么多,只是觉得两人情趣相投,他对自己百依百顺。可是,心中的白马王子在危险降临关头那份表现却令她大失所望,其实她也知道,即使当时苏畅留在现场,对自己也没有多大帮助,弄不好还会先搭上性命,何况他也是去报警的。不过,对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梁吾周的侠义表现,她始终无法原谅作为自己将要托付终身的这个男人的怯懦行为。 焉雨亭在A市举目无亲,现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她就比当初理智得多了。苏畅其后一直没有放弃想与她重温旧好的努力,据说他也始终不肯与别的女人相处。他的父母后来找过焉雨亭几次,除了替苏畅道歉外,也恳求她原谅儿子的“一时糊涂”,希望两人能重新走到一起。平心而论,苏畅所具备的各方面条件在同龄男青年中的确是比较难找的,何况他确实对自己一往情深。每当想到这些,焉雨亭都感到左右为难,有时睁开眼睛看到梁吾周躺在自己身边,也会产生一丝丝惆怅,暗想,如果这个人是苏畅该有多好!可是,梁吾周身上那份成熟男人的大度、儒雅、善解人意,却是苏畅所不具备的,这也是自己能够被他吸引,并且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他的主要原因。在这种情况下,即使答应苏畅重新与他走到一起,心理上的障碍能那么容易就排除吗? 可是不管怎么说,苏畅的父母还是两位不错的老人,焉雨亭觉得没有理由令他们伤心,所以她决定,后天一定要过去,而且要表现得乖巧一些,让老人家高兴。 第十一章 兰苞初绽 026 尽管四面临街,省直机关家属大院里却十分幽静,一堵高墙将闹市的喧嚣阻隔在外,遍布各处的龙爪槐和大叶垂榆虽然已经过了开花的季节,却把片片绿荫带给大院里的住户,也吸纳了飘进来的浮躁市声。李听梵让司机把自己送到大门前,便下了车。警卫认识她,礼貌地向她致礼问候。 李听梵自己不住在大院里,这里是她父母的家。前副省长李苏宁的住宅是一幢日式小楼,掩在一簇簇丁香花丛后。从春节后李听梵就不曾回来过,一晃小半年了。昨天郑阿姨悄悄给她去电话,说老太太最近身体不太好,又要到端午节了,希望她能回来看一看。哥哥在国外当访问学者,丈夫也有一摊自己的工作,自从父亲出事后,在这幢小楼里陪着老太太的只有这位五十多岁的保姆。想想父亲的事给老太太的打击,李听梵料到,妈妈倒不一定有什么大不了的病,心情不好却是一定的了。 正是下班时间,大院里不时地有人来来往往,可是,无论是坐车的还是步行的,主动与李听梵打招呼的人却很少。这与过去的情形大相径庭,那时几乎每个人见了她,都要过来搭讪两句,至少要送上一个热情的、带着明显讨好表情的微笑。看到父母家的楼前一片冷清,李听梵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这才四个多月,在她看来就像是隔了半个世纪一样,而世态的炎凉更像一出活报剧一样活生生地展现在眼前。 李听梵想起了自己从市委大楼里往高新区管委会搬家时的情景。与曲路平交接完毕,她当时就提出把办公室腾出来,小范张罗着送一送她,可是响应者寥寥,不少人只是在门口与她握握手而已,气得小范坐在车上一个劲骂自己这些同事“势利眼”。其实李听梵的东西并不多,办公厅一台车就全都装下了,她劝止了小范。小范说,不在东西多少,他生气的是,不管多正直的人,进这机关泡上一两年,都变得这般没有人性,说到家,不就是怕给新来的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怕被说成是前任的人吗? 那天傍晚,小范下班后又去了高新区,李听梵没想到的是,他竟是坐着报社记者时辰的雪佛兰小坤车去的。听了小范介绍,她才知道,两人是相处多年的恋人,只是机关里没有几个人知道罢了。 郑阿姨开门见是李听梵回来了,惊喜地接过她手里的包,让她先去看看老太太。李听梵上楼去,却发现母亲一直午睡未醒。她悄悄在床边坐下,四周打量了一下,爸爸和妈妈前年在玉佛山下照的那幅彩色大照片依旧挂在电视机上方,照片上的爸爸双目炯炯有神,嘴唇抿得很紧,不怒自威,一望而知是个身居高位的领导者。可是,现在他却桎梏缠身,罪名是渎职与受贿。 027 李听梵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爸爸与“渎职”、“受贿”画上等号。她想起来那是春节刚过的一天,省委办公厅打电话到A市,叫她立刻到省委,有领导找她谈话。她匆匆赶去,却没想到竟然是省委书记王景林亲自接见了她。王景林告诉她爸爸的事情后,李听梵晃了一晃,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 “听梵,你是在党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我是看着你长大的,相信你会处理好爸爸这件事的关系。派你下去挂职锻炼是组织的决定,与你爸爸无关,你要放下思想包袱,一如既往地做好自己的工作。这个关头,正是党考验你的时候。” 王景林的话很严肃,表情却是父辈一样的慈祥。李听梵知道,省委书记破例亲自把自己找来谈这一席话,是一份格外的关照,不能不说也是对爸爸所涉案情的一种态度上的保留。 李苏宁涉案,源于出逃境外的省交通厅厅长。有关部门接连接到举报,说在几条高速公路建设施工中,这个厅长收受巨额贿赂,就在要对他立案查办之时,他却不知道从哪里提前得到讯息,骗取护照一逃了之了。可恶的是,临走前,他给中纪委和省纪检监察部门分别写了信,还在境外对媒体大肆渲染,举报自己的顶头上司常务副省长李苏宁是高速公路项目巨额贿赂的收受人。此前李苏宁正因为那起重大煤矿事故而被停职检查,几件事凑到一起,便被北京来人直接带走,很快被“双规”了。 李听梵打死也不肯相信爸爸会是一个贪赃枉法收礼受贿的人。那个厅长她也认识,据说以前就是从A市调入省里的,在省城时,他偶尔也会到自己家里来,在李听梵的印象中,爸爸对他评价尚好,说他有能力,有魄力,是个干才,但有一次,李听梵却听到爸爸对他声色俱厉地好一通训斥,似乎是为当省级后备干部的事。爸爸说,干部问题是组织考虑的事,哪能个人伸手要官?共产党没有这个规矩!爸爸这个人平时严厉有加,李听梵和哥哥从小就很少看到爸爸的笑脸,但她绝对相信爸爸是个一身正气的人,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十四岁生日那天,爸爸忽然主动提出要带她上农村去玩,去了之后她才知道,爸爸从报上看到毓岚山区一个贫困家庭的孩子辍学在家,特地带着女儿来提供资助。那次,李听梵把自己攒了几年的压岁钱都捐了出去,爸爸还给那户人家留下不少日常生活用品。回来的路上,爸爸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满了十四岁,你就进入半成年了,要学会对自己负责,对社会负责,对人民负责。就是这样兢兢业业为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而夙夜忧思的一个人,怎么会一下子变成贪污受贿分子呢? 就是那天,穆天剑也来家里看望李听梵的母亲。李听梵多少知道,虽然爸爸与这位穆叔叔是同时进入省级领导行列中的,但两人关系并不算融洽,至于是什么原因,她却从没听爸爸提起过。不过那天穆天剑的表现却非常动情,对老太太说,听梵在宣传口工作,算是自己的部下,自己一定要关照她,要对她的前途负责。感动得老太太差一点流出眼泪来。 李听梵自认在工作上并不逊于他人,能被选为后备干部派到基层锻炼,也绝非自己巴结钻营的结果,所以她口头上对穆天剑的好意表示感谢,却从来没有要靠上这棵大树的打算。没料到的是,作为一个父辈的人,一个身居高位的领导者,他竟然乘人之危,提出那样龌龊的要求,令李听梵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像被癞蛤蟆咬了一口似的浑身难受。 028 窗台上摆着一盆兰花,花苞初绽,旁边是李听梵与丈夫、儿子在一起的照片。儿子在寄宿学校读书,应该打电话叫他回来一趟,这么长时间不见面,她真有些想他了。但一想还有正事要办,李听梵压下儿女情长,打通了省国际人才交流中心的电话,找到丈夫为自己联系好的那位主任,约好明天去他那里谈谈引进人才的事。 那天到高新区上任,是司徒向彬和市委组织部长关本为把她送去的。高新区班子成员都在,李听梵头一次见到她的前任丁大一。年届六十的丁大一一脸横肉,头顶上没有几根毛发,嘴里叼着香烟,带答不理地与李听梵握握手,连例行欢迎的话也没说。李听梵知道他肯定对自己来顶了他的位子心有不满,不过也没太在意。可是第二天想和他谈谈工作交接的事,他却躲了起来,声称身体不舒服,要休息几天。没有办法,李听梵只好先与高新区工委和管委会的几个副手分别谈话,又召开几个座谈会听听情况。一周后,她对自己下一步工作的重点有了大体头绪,在电话里与丈夫说起了自己的一些设想。方黎鼓励她,并给她出了不少好点子,其中之一就是利用高新区的优惠政策,筹建一座“海外归国学子创业园”,吸引出国留学人员回国创业。明天去国际人才交流中心,就是要通过他们的渠道,为这个创业园做做宣传,同时物色物色青年学子到高新区落户。 李听梵想起小范小两口给她提供的信息。这次改任高新区,市里议论不少,有说她犯了错误的,有说她靠山倒了没有仗恃的,有说她自甘暴弃激流勇退的,总之都认为她是走了下坡路。其实对此李听梵有一定的思想准备,魏东找她一说这个安排,她立刻明白是穆天剑从中搞的鬼。看着魏东那副为难的样子,她不假思索便答应了下来,连为自己辩解的话都没说。她明白,魏东现在正处在可上可下的关键时刻,不可能也不敢得罪这位手握重权而且曾在A市一手遮天的人物。同时她也有几分高兴,离开意识形态领域搞一搞经济工作一向是她的愿望,现在有这个机会,未尝不是件好事。或许以后晋升的路子被堵死了,但爸爸说过,人的一生要学会对自己负责,对社会负责,对人民负责,只要做到了这几条,人生就是轰轰烈烈的。个人的荣辱进退,在轰轰烈烈的壮丽人生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不值一提啊! 倒是张嘉缑当天晚上给李听梵来了一个电话。他很热情,根本没提升呵降呵那些庸俗的字眼儿,一再说,高新区是个大有发展的天地,报社以后会加大对高新区的宣传报道力度,极力支持李听梵做好工作。 李听梵颇受感动,还对时辰说起这事。时辰说,是呀,我们总编以前总叮嘱我到市直机关采访时多与你接触,说你有思想,以后会是个了不起的女中豪杰呢! “什么女中豪杰,我哭的时候你还没看到呢!” 李听梵半真半假地对时辰说。她又想起来那天晚上冲出宾馆时自己的心情,可是那灰暗的一页已经掀过去了。高新区到处生机勃勃,像一个正处在成长期的大孩子,丈夫说得对,事业比仕途重要。那方圆六平方公里,是自己干事业的最好天地,与事业比起来,仕途得意与否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十二章 “兵棋推演” 029 张嘉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什么人也不见,专心致志地搞他的“兵棋推演”。桌上的电话响了好几通,他也没理睬。不知不觉间,两个小时过去了,他的演习还是没有重大突破,不免有些烦躁,所以当手机响起时,他恨恨地骂了一句,不情愿地捡起来看看是谁这么讨厌。 屏幕上显示的是池风飏的号码。这个电话不能不接。张嘉缑揿了通话键。 张嘉缑交朋友很注意选择性,他总结为“四项基本原则”——交上升期新人胜过交巅峰期旧人,交政坛强人胜过交财坛富人,交看得见的上司胜过交看不见的高官,交领导夫人胜过交领导本人。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独门秘籍”,在官场上,这些浅显道理人人明白,但像张嘉缑这样身体力行坚持不走样的却比较少见。细细分析,这里的道理全在于“实用”两个字。张嘉缑从来不讳言自己对杜威的实用主义哲学的推崇,而且把它与“白猫黑猫论”等同起来,认为“不管白猫黑猫,捉住老鼠就是好猫”这一理论本身就是最大众化、最符合中国国情的实用主义,在交往上,当然也得秉持这一指导思想。上升期的新人固然暂时没有一言定乾坤的力量,但依据自然法则,取代已经达到权力巅峰的旧人是历史的必然,与这些人交往,好比股票市场抄底,眼前投入小,后期回报大。富豪大款固然可以挥金如土,快意人生,但在权力面前,财富不过是奴仆,以中国的政治经济惯例来看,有了权力,财富自然会源源不断地送上门来,想推都推不出去。省长、部长这样的高官当然是位高权重了,可是对他一个地级市党报的总编辑而言,未免可望而不可即,谁能指望某某省长某某部长亲手提拔自己?顶头上司却不一样,他的一句话便可以决定你的政治生命。至于交领导夫人,更是毋须细说的,“枕头风”有时会比市委常委会上的决议更有分量。 池风飏符合张嘉缑“四项基本原则”中的第一条。这位年轻新秀是从毓岚县选调上来的,在市政府经协办当了几天副处长,然后被派到北京驻外。张嘉缑从关本为口中得知,池风飏由于具备政治学博士学位,且年富力强,已被省委看中选为“第三梯队”重点培养,说穿了,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后备干部,于是便有意识地与他接触。池风飏初到北京时,各方面工作都出师不利,一时间没有什么业绩可言,市里不少人啧有烦言,称其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池风飏思想压力很大。就是在这个关头,张嘉缑派记者专程赶到北京采访,写出一篇篇幅不小的新闻特写——《驻京办事处繁忙的一天》,围绕池风飏的活动日程,详尽地介绍了这个驻外机构工作责任的重大,工作推进的难度,工作人员的敬业,工作成绩的突出。《A市日报》在头版头条配上图片发表后,那些对驻京办和池风飏品头论足指手画脚的人顿时没有了市场。也是从这件事后,池风飏和张嘉缑成了不分彼此的“铁”交情。两人之间互相利用的因素是有的,但双方却都能诚心相待,关系越来越密切。 池风飏在电话中透露的信息令张嘉缑很吃惊,甚至可以说很震惊。池风飏说,他刚刚把魏书记送到中央党校,魏书记这次来京,带着市委党校的第一副校长梁吾周。 市委书记在中央党校学习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梁吾周去北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是魏东与梁吾周一道进京,这就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了。不正常,很不正常。 “他跟魏书记同车去的?你能确定?”张嘉缑狐疑地问。 池风飏做了肯定的回答。 “能不能是为着市委党校的什么业务,他才跟着魏书记一起去的?”张嘉缑猜测着说。 池风飏说不像,因为出了车站,两人就分手了,并没有一起去中央党校。再说了,即使是两级党校的业务往来,也根本没有必要请市委书记出面哪! “老兄,听说老部长去世了?现在可是关键时期,老兄可要好自为之呵!”池风飏像是开玩笑,说完便收了线。 自己是市委宣传部长的继任人选之一,市直机关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池风飏特地来电话通报梁吾周的动向,也是基于这一点,为此,张嘉缑对这个年轻人还是心存感激的。但令他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心中忐忑不安的是,梁吾周怎么能这么快就与魏东拉上关系?老纯峰的丧事昨天才办完,难不成这一夜工夫他就把市委书记摆平了? 030 屋角的落地时钟“当当”地敲了十二响,张嘉缑却一点不觉得饿,重新坐回到电脑前,屏幕上还在提示他,这一关没过去。“兵棋推演”是从著名的军事网络铁血网流传出来的一款最新风格的网络游戏,原本是为了迎合军事爱好者弄枪舞棒的业余追求,以两军对垒的形式进行单方操纵的攻防战。张嘉缑的女儿呦呦是个电脑迷,而且像男孩子一样酷爱网络游戏,将这个游戏下载后进行了升级,使之适用于商战、谍战、情场、官场上的厮杀。张嘉缑无意中发现女儿玩得如痴如醉,凑过去一看,很快也被吸引住了,于是拷贝了一份拿到单位来。当然他对情杀、商战什么的不感兴趣,按照自己的理解将对战双方设定为自己和另一个不知道真实面目的对手,目标是竞争一个高出一级的爵位,看看究竟靠什么谋略、战术和具体手段可以击败对方,夺得先机。遗憾的是,半个月时间交手了十多次,竟然是败多胜少。今天这场推演更是被动,他把自己的全部有利条件分别转化为顶级军师、一流部署、精锐部队、高能武器,所采取的战术也经过缜密研究,可是出击之后竟然连连败北,一连数战,无一占到便宜。一阵恼火,张嘉缑的倔劲上来了,与池风飏通罢话,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金戈铁马,大漠狼烟,各种新武器都派上了用场,对方却有如神助,依然攻能取,退能防,自己这方还是不能前进一步。张嘉缑点击了“斥侯”按钮,派出细作探看对方的兵力部署,结果一无所获。就这样胶着了十多分钟,屏幕上跳出了“你需要帮助吗?”的方框。以往到这个时候,张嘉缑便宣布休兵,调整兵力部署以备再战,可这次他却丧失了信心,无奈地点击了“帮助”。很快,电脑提示他: “你需要出奇制胜。” 出奇制胜?说得对。孙子云,兵者,诡道也。看来自己屡战屡败,原因全在于只注重常规打法,而忽略了以奇兵取胜。人家已经把工作做到了市委书记身上,焉知那不是人家的出奇制胜之策?这是一个危险信号,至少表明自己这一方已经处于被动局面,如果不想束手告负或是主动退出战场,那只有选择一支奇兵,佐以诡道,才可能反败为胜。 张嘉缑回到办公桌前,摊开一张图画纸,用红蓝铅笔画出一个人物网络图。他边琢磨边画,边画边修改,使之逐渐清晰起来。 魏东,一号决策者,一言九鼎。张嘉缑在他的名下一连画了三个重重的惊叹号。 王日普,A市的二号首长,虽说不直接管干部,但他那一票的分量也很重。张嘉缑在他的名下也画了一个惊叹号。 司徒向彬,报社的主管领导,同时还分管市委常务工作,说话也很有影响力,至少可以影响到组织部拟定初步方案。张嘉缑在他的名下画了两个惊叹号。 不对。张嘉缑想了想,又在司徒向彬名下加了一个问号。这位副书记同时也兼着市委党校校长一职,在自己与梁吾周两个人的选择上,他会倾向于哪一方?这个还说不准。 还有关本为,虽说最后拍板的不是他,但作为干部部门的负责人,他的意见具有一定的导向性。以两人的关系而言,他的天平应该是会倾斜到自己一方的,只怕他顶不住比他更大的上级的压力。张嘉缑在他的名下也画了一个惊叹号。 …… 勾勾连连,这张红红蓝蓝的名单一点点地在张嘉缑眼前演化成为一张曲折幽转的作战地图,每个名字都像是一座堡垒,而他就像怀揣炸药包、手提冲锋枪、随时准备发起攻击的勇士。他知道,虽然每一座碉堡都是坚固的,但并不比战场上真正的钢筋水泥堡垒更难对付,这一点,从自己涉足政坛二十年的经验看,还是有把握的。最大的挑战来自于前进过程中随时可能出现的那些看不见的对手在半路上发起的狙击,往往这种狙击才是致命的。 张嘉缑担心的不在于不清楚对手隐藏在哪里,而在于不了解对手可能有什么自己不掌握的法术。出奇制胜固然是双方对垒的克敌要诀,焉知对手不是也在按这个要诀行兵布阵? 想到梁吾周目前正在北京与魏东在一起,张嘉缑顿时又心烦意乱起来,思绪也发生了短路。想了想,他决定抽空还是到佛光寺去一趟。也许我佛如来会给自己指点迷津? 他拍拍脑门,长出了一口气。 第十三章 卜卦佛门 031 将近四十年前,毓岚县深山中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里,有两个三五岁的孩子,两家比邻而居,青梅竹马,成天在一起玩耍。一天,小男孩儿拿着一柄镰刀摆弄,不小心把小女孩儿的一只耳朵剜掉小指甲大小一块肉,流出不少血。小女孩儿的妈妈心疼之下,与小男孩儿的妈妈发生了争执,经村里调解,小男孩儿家赔偿了二百元钱。看着小女孩儿满面泪痕不住叫痛的样子,女孩妈妈恨恨地说,这下子我女儿破相了,以后长大了怎么找婆家!村里那个专门打卦算命的“三仙姑”恰好就在旁边,不以为然地指指远去的小男孩儿的背影,说,不用担心,月下老儿早就牵好线了,以后那娃子就是她男人。 这件事情发生后不到半年,小男孩儿的爸爸把娘儿俩接到A市,男人在东钢上班,厂里给他家属办了“农转非”户口。从此,小男孩儿就与小女孩儿分开了。 二十年后,小男孩儿大学毕业,回到A市,先在县乡干了一段时间,后来又上调到市委宣传部。男大当婚,同事给他介绍了一个女朋友,是市政府机关的公务员。姑娘长得眉清目秀,温婉知性,两人一见钟情,很快订下终身。洞房花烛夜亲热之时,小伙子忽然发现新娘一只耳朵的耳垂上有块伤疤,便惊奇地问起缘故。姑娘气恼地说出了小时候被村里同伴用镰刀误伤的事。新郎大惊,细问之下,方知身边的新人便是当年自己闯下祸的那个受害者,她也是大学毕业后才来到A市求职的。想起当初算命老太太的那番话,两人都不由得暗暗慨叹造化神奇,缘分天定。 这对新郎新娘便是张嘉缑和刘子。在刘子看来,这只不过是人间奇事一件,巧合而已,张嘉缑却从此对抽签打卦一类的非常迷信,并且在玉佛山佛光寺拜入觉明长老的门下,成为一个不去发的居士。当然,作为一个党报总编辑,他是不敢公开自己这个身份和信仰的,所以无论是给寺庙布施还是到外地的佛庵道观进香纳贡,他都是独来独往,从不带第二个人。 正值中午,山里人很少,绿树掩映下的青石板小路弯弯转转,不时有一两只小松鼠在林间嬉戏,啁啾的鸟鸣更显得曲径通幽。张嘉缑进得寺里,小和尚认识他,合掌施礼,把他引到后堂。正在打坐的觉明长老起身相迎。 张嘉缑接过觉明长老斟满的茶杯,并不急着饮用,却在琢磨如何开口,毕竟求官拜爵算不得什么超凡脱俗之举,搞不好,容易给人留下苟苟营营的印象,自己当初许身为居士时,信誓旦旦地对觉明表白过“对富贵二字已然看淡”。作为大师的居家弟子,他自信与觉明缘分契合,两人往往不需要多言便能彼此明了对方的心事。 张嘉缑等着觉明问话,可是大师仿佛入定一样,手捻佛珠,双目微阖,并不发一言。方丈内只有沁人心脾的檀香味伴着氤氲茶香一阵阵飘入鼻中。良久,觉明又起身给张嘉缑续茶,本来半盏茶水转眼便成了满杯,可觉明似乎没有察觉,手中的泥壶仍然不离杯口,终于茶水溢出杯外,流淌在桌面上。 “师父,水满了!”张嘉缑不由得提醒道。这是他进庙后说的头一句话。 “月圆则亏,水满则溢,此乃人生大忌。”觉明声音和缓,却字字清晰。“你一进门,便可看出印堂发暗,面色沉滞,原因就在于心里装得太满了,像这茶杯,水太满了就要往外淌,旧茶不去,新水便倒不进去。” “师父何以教我?” “空杯贮水,空宅容人,空谷传音。佛说四大皆空,乃成正果。凡事要拿得起放得下才好。”觉明走到案前,提笔写了十二个字,张嘉缑上前一看,写的是: “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放下它。” 张嘉缑沉吟片刻,看出觉明已经猜透自己心事,觉得不妨明言,于是问道: “弟子固然向往四大皆空,然而冥冥中佛祖指点弟子,既然身在尘世,难以一刀了却凡缘,就要设法普度众生,共赴极乐。醒来顿悟,只不知西天大自在佛,弟子可得而为之否?” “佛法无边,世事皆有其缘,尽心尽力足矣,不必争你多我少,你先我后,你上我下。须知慈悲没有敌人,智慧不起烦恼。”觉明手捻佛珠,一字一句答道。 张嘉缑默默回味大师的每一句话,还是有些吃不准。面对它,处理它,就是说要正视挑战,迎接挑战,这和眼下自己的思路是一致的;那么接受它,放下它,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让自己承认对手的胜利,甘心臣服?可是,“尽心尽力”好像又表明师父是在鼓励自己,如果奋力一搏,前景还是光明的。 谢过觉明长老,张嘉缑回到前殿,在石佛坐像前进了一炷香,虔诚祷告良久,然后从小和尚手中抽出一签,展开一看,上面写着: 大吉上上签飞龙升天 惊蛰变化喜逢时 指日升腾可遂期 风云际会冲霄志 鱼塘绝非困龙池 张嘉缑长出了一口气,顿觉眼前一亮。既然连佛祖也认为自己是龙困鱼池,那么,龙非池中物,乘雷可上天,眼下老纯峰故去,便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是惊蛰天的春雷,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 他小心翼翼地把签语折起来,放进怀里。 032 刚坐进车里,手机忽然响了,接听后张嘉缑才想起,今天是周三,下午市直机关举办大型党课,他竟然给忘到脑后了,于是急忙让司机送自己去市委礼堂。进去后发现,党课已经开始了,主讲人是市委副书记司徒向彬。他在后面找了个空位子悄悄坐下,刚要松口气,右边一个人捅捅他,窃笑着说:“老哥,空手来听课,糊弄鬼哦!” 他认出是毓岚县的县委书记孙冰暇,于是解释说,中午去走访病号,是从医院直接过来的。 他自己都奇怪撒谎撒得怎么这么自然。 左边一个人瓮声瓮气地抱怨说:“大热天把咱们拘在这里受罪!什么党性党风党纪,都是老一套,有本事先把自己管好。没听说嘛,问题都在前三排,根子就在主席台,上头有病,却叫下边吃药。” 声音不小,张嘉缑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原来是刚刚下台的高新区原主任丁大一。前排的人也都听到了,纷纷回头望着他,脸上都是会心的微笑。 张嘉缑不敢搭腔,又怕引人注意,忙半伏下身子做出认真听讲的样子,心里却忍俊不禁,想起了上次吃饭时池风飏讲的一个笑话。说是某市召开反腐倡廉大会,市委书记开场讲道,今天这个会以教育为主,对过去犯过的错误一律既往不咎,为了考验大家是不是对党忠诚,有真心悔过之意,现在请有过贪污受贿行为的人坐到左边,有过包二奶养情妇行为的人坐到右边。片刻后,会场左右两侧基本上各坐了一半人,只有一人仍在原位不动。书记问他,你怎么回事?该人答,我既贪污受贿了,也包二奶养情妇了,不知道该坐哪一边。书记、市长与身边一班人耳语后,说,你这种情况就上主席台坐吧! 这种段子虽然荒诞,却流传甚广,并且听过的人大都认同,这说明如今的官场已经面临着何等严重的信任危机,不管多大的领导在台上讲话,也不管你讲得如何慷慨激昂,正气凛然,下边的人绝对不会“疑罪从无”,第一反应就是猜测他靠什么当上的官,有什么后台,捞了多少钱,包了几个二奶,而不是坚信这个人究竟有多么清廉,创造过什么政绩。更可怕的是,地位越高,官职越高,受怀疑的程度也越高。如果把官场视作一潭水的话,已经很少有人相信这潭水里还会有吃素的鱼了。 这样想着,张嘉缑就为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找到了自我开脱的理由,不管怎么说,自己还不算那条最贪得无厌最劣迹斑斑的虎头鲨,虽说偶尔也吃点小鱼小虾解解馋,但与政坛上那些饕餮客们相比,还算是清廉正派的,即使挖空心思想再爬上一个台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仕途就是仕途,想清高就别踏上仕途,除非从现在起就金盆洗手,退出仕途。而事实是,从踏上仕途那天起,自己就没打算清高过,何况仕途根本不允许你清高。 张嘉缑把刚才求得的签语用手机发给在北京的池风飏。不一会儿,这个聪明的年轻人就回复了: “恭喜大哥!福禄寿喜皆有天定,吉星高照,龙飞九重,好自为之,前程光明。小弟翘首企盼好消息呢!” 张嘉缑心满意足地合上手机,心里愈加坚定了要和梁吾周恶斗一场的信心。虽然在佛光寺没求到出奇制胜的招术,但这个上上签足以证明,自己完全有条件有能力也有实力与对手决一雌雄。下一步就要认真地筹划一下,如何把那几个关键人物攻下来,只要他们能站到自己这边,不,即使他们保持中立,不给对手添加砝码,自己就不会处于下风。只是不知道梁吾周现在还有什么秘密武器没拿出来,这家伙居然能陪着市委书记进京,这就说明他也在处心积虑地往上靠,如果能随时掌握他的动向,做到知己知彼,那就好了。这就像战前布阵一样,缜密筹划,精确出击,不打则已,打则务求旗开得胜。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政治斗争也是这样,劳师糜饷只会给对手机会。 想到这里,张嘉缑抬头四处寻找梁吾周的身影,很快便看到他坐在会场靠前方的位置上,正一本正经地记着什么。 “这家伙,真会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张嘉缑暗骂道。 第十四章 运作 033 头天晚上张嘉缑接到通知,让他第二天早晨到市委二楼会议室参加司徒向彬召集的一个临时会议。会议很短,就是按照魏东从北京打来的电话指示,落实接待中央党校中青年干部进修班来A市考察的具体事宜。张嘉缑讲了讲报纸如何做好跟踪报道的想法,司徒向彬表示认可。散会后,张嘉缑借口内急,没随着另外几个与会者一道下楼,而是在卫生间里悄悄给关本为打了电话,问他方便与否,想去看看他。关本为说自己正在看文件,叫他过去。 张嘉缑顺着楼梯上到三楼。常委们都在这一层办公,他必须非常小心。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出入组织部长的房间,下边的人看到不好,常委一层的人看到更不好。还好楼道里很静,厚厚的栽绒地毯把他的脚步声都吸纳进去了。他像做贼一样左右扫了一眼,轻轻叩了两下门,不待里面应声,便推门而入。 关本为并未责怪他贸然闯入,反而笑着起身给他端来一杯茶水。两人的交情已经到了不需要讲那些官场礼节的程度。张嘉缑说,司徒书记临时召开这个会传达魏书记的指示,我也很长时间没到市委来了,顺便上来看看大哥。 “魏书记过几天就要回来了,衣锦还乡呵!”关本为笑着说,不知道是替魏东高兴还是在揶揄他,“全班学员都要来取经,这可是不花钱的广告呢!” “是啊是啊!”张嘉缑应和着,关心的却不是这件事,直截了当地问道:“老部长走了……接班的人得魏书记回来才能定吧?” “那当然了。一把手不在家,别人谁能定得了这么大的事!”关本为明白张嘉缑不至于白痴到这种程度,只是要借这个由头引出这个话题来,不过他却不肯往深里谈。 “听说……梁吾周去了北京。”张嘉缑看着关本为说。 “哦?”关本为眉毛一扬,显然这个情况他也不知道,自言自语地说:“去见魏书记了?” “好像两人是同车到北京的。” 关本为沉吟起来。在梁吾周与张嘉缑之间,他是比较看好后者的,但在与魏东个别交换意见时,却看不出市委书记明显的倾向性。平心而论,这两个竞争者彼此条件差不多,而且当初备的都是宣传部长的岗位,用哪一个都有充分的根据,反之,不用哪一个,也都可以找出站得住脚的理由。在这种情况下,一把手的意见便有一言九鼎的作用了。可是魏东至今不曾向他做过任何一点暗示,而以往,想使用哪个人时,魏东都会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先向他交底,由他去组织考核,然后拿出符合魏东意愿的考核意见来。魏东不表态,说明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拿准主意,假如张嘉缑透露的消息属实,那么梁吾周显然是在利用这个关键节点加大在魏东身上的感情投入,以求占得先机。 “大哥,你得为我说话啊!”见关本为不表态,张嘉缑有些着急。 “我当然会说话,不过我的话的分量不一定够啊!”关本为的表情很平淡。 “如果你说话再不管用,那我可就真的没戏了!”张嘉缑泄气地说。 两人默默地喝了一会儿茶,关本为忽然问: “嘉缑,你搞过经营吗?” 张嘉缑怔怔地望着他,摇摇头。从大学毕业就在机关工作,除了当上报社总编辑后才过问过报社的经济指标外,他没有一点从事经营的经历。 关本为意味深长地说: “其实做人的工作也是一种经营,只不过经营的对象是一种有思想的商品。正是因为有思想,所以这种商品有时就能反过来影响经营者的行为,甚至能彻底改变经营者的处境或初衷。这种现象,用我们这一行私底下的话来说就叫运作。运作可是大有学问的呵!当领导的,不懂经营不会运作是不行的。” 张嘉缑马上明白关本为的话是什么意思,事实上这两天他自己一直在做着这方面的努力,只不过没像关本为那样把这种努力理解得那么形象,那么深刻。但他还是有几分担忧。梁吾周跟到了北京,明显地抢跑了一步,同样是经营运作,人家却优先占据了天时之利。 “还记得诸葛亮在《隆中对》里给刘备分析天下大势时讲的那句名言吗?‘曹操比于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唯天时,抑亦人谋也。’非唯天时,抑亦人谋,这就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一再强调的人的主观能动性。何况你不是袁绍,他也不是曹操,现在还说不上谁强谁弱呢!” 关本为眼睛里的内容非常丰富,脸上却不动声色,说话的声音也没什么感情。 张嘉缑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明白关本为说的“他”指的是谁。关本为起身准备送客,说省委宣传部穆部长的老关节炎犯了,昨晚来到A市杨柳河温泉疗养院休养,他要去探望。 “这可是咱们市的老领导,他的话,魏书记还是很看重的。” 他加重语气对张嘉缑说。张嘉缑心里一动,一个主意慢慢形成。 034 下班回到家里,刘子正在厨房里哼着歌做饭。张嘉缑知道她心情不错,但自己却轻松不起来,把手里的文件包往茶几上一扔,双手垫在脑后靠在沙发上想心事。 “开心生活每一天!”一声聒噪突然响起,吓了他一跳,原来是刘子养的那只鹩哥“佐丹奴”正冲着他叫,声音尖尖的,一本正经。张嘉缑气恼地斥了一句:“闭嘴!”鹩哥却马上回击道:“没有教养!没有教养!”这都是平日里刘子贬损张嘉缑的话。夕阳的余晖从落地窗透进来,浑身漆黑、冠上缀着艳丽羽毛的“佐丹奴”绅士般优雅,睁着两只圆圆的眼睛盯着他,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家里一共三口人,刘子却总对外介绍说四口,她把鹩哥称为儿子,平时对它的疼爱,连女儿呦呦都看不过去。 “瞧你,又跟我儿子发什么邪火?”刘子给他端来一杯苦丁茶,说是入夏了喝这东西有好处。他呷了一口:“呦呦呢?” 刘子往里屋努努嘴:“刚回来,这不,又要往外跑,说是要去跳街舞,连饭都不吃了,真拿你这宝贝女儿没办法。” 正说着,呦哟打扮完毕,走出自己的房间。女儿继承了父母身上所有的优点,长得高挑苗条,青春靓丽,只是眼前这套过于时尚的装束令张嘉缑皱了皱眉头。一条蓝灰色牛仔“乞丐裤”,在大腿上开出数个窟窿,露出里面白嫩细腻的皮肤;一件黑色大V型领韩式窄版皇冠级束袖衫,衬出令人心动的优美身材。女儿才十九岁,这个扮相让他这做父亲的总是放心不下。 “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下班了,在家看看书多好,疯疯癫癫的跳什么街舞?”张嘉缑沉着脸说。 呦呦却不怕他,吐吐舌头,悄悄地跟妈妈做了个手势,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女儿不爱学习,却痴迷上网啊,蹦迪啊,远足啊,这是令张嘉缑最为苦恼的事。爹妈都是大学毕业,女儿却连大学的门都没迈进去,多亏关本为帮忙,才在杨柳河温泉疗养院给她找了份理疗助理的工作,这使他在外人面前常感到没有面子。为此张嘉缑没少与刘子拌嘴,说就怪她从小溺爱迁就。 “你用不着为呦呦的事操心,我女儿这条件,别看没上大学,到时候踩破门槛来求亲的你赶也赶不走!忘了当年你见到我时那副猴急模样啦?” 刘子给女儿挣口袋,讥笑丈夫。要说长相,刘子年轻时的确丝毫不逊于呦呦,即使现在已届四十,仍然丰姿绰约,仪态迷人,白腴的鹅蛋面容细嫩如昔,上挑的眉睫总随着眼波忽闪,略带点小波浪的烫发乌黑滑畅,腰身丝毫不显臃肿,走动起来如风摆柳,处处展露着成熟女性的风韵。张嘉缑乐于带着她参加一些聚会休闲活动,就是因为每到那种场合,她都能成为中心人物,引来惊艳的效果,从而给他带来心理上的满足。两人虽然都是从山区小村出来,但刘子如同凤凰涅槃一样彻底完成了灵与肉的升华,而张嘉缑却时不时还能流露出一些乡土气息,这也是刘子常常责怪他“没有教养”的主要原因。 坐到饭桌前,刘子问他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张嘉缑把关本为暗示自己的话道了一遍,说没想好怎么能与穆天剑接触上。 “他在市里当书记时,你不也认识他吗?”刘子问。 “认识倒也算认识,不过那时我和他接触不多。后来他到省里,有一次还陪着省委王书记到报社视察过呢,但也仅此而已,没什么深交。” “还要什么深交?这就够了!”刘子理直气壮地说,“过去,现在,你都算是他的部下,报社也归宣传部管嘛!老部下去看看老上级,不是很正常吗?既然他在这儿疗养,那就更方便了。明天叫呦呦打听一下,他在哪个疗区,我陪你去看看他。” 张嘉缑在单位说一不二,看似很有主见,其实一些大事往往要听刘子的主意,他自己也承认,女人的直觉真是了不得,有时候刘子看问题比他更准确更深刻。听刘子这样一说,他也觉得有道理,而且除此之外,也确实找不出与穆天剑直接接触的理由。 搭上穆天剑这条线,是运作自己的计划的关键环节,是一道不能越过的坎。 当然还有魏东。看来其他人都不是特别重要,只要把这两个人拿下来,堡垒自会不攻而破,到那时,梁吾周再有本事,也是孙猴子在佛祖手心里翻跟头——白忙活。 第十五章 杨柳河温泉疗养院 035 杨柳河温泉疗养院离市区不远,这里的泥疗闻名全国。泥疗就是将泥加热稀释后入浴或包缠患病部位,利用其温热作用进行治疗,是中医治病的手段之一。杨柳河疗养院的泥疗采用温泉矿泥,内加多种中药成分,结合了中草药熏蒸、推经点穴、理筋拨筋、艾灸刮痧、火罐针灸等诸多优点,将脊柱养生原理和中医的经络原理应用于整肌,其中“三脉通脊点穴健康疗法”颇为人称道,甚至连日本、韩国、俄罗斯等国病人都远道而来,为的就是过一把泥浴瘾。穆天剑多年前患有慢性脊髓关节炎,早在A市任职时,就经常到这里做泥疗,这次来疗养,一方面是要放松放松,另外也要把省党代会报告的初稿从头过过目。——他是报告起草小组的组长。 甲号楼位于疗养院最里端,环境优雅而静谧。这里平时不对外开放,专门用来接待上级领导及其家属。穆天剑住的是甲号楼中最好的那间套房,推开窗便能看到人工湖畔婆娑的垂杨柳和林间草坪上不时跳跃的花喜鹊。上午做了保健理疗,此刻他刚从午睡中醒来,疗养院院长带着护士过来给他测体温。 秘书小丁进来报告,说报社张总编来了。穆天剑叫请。 张嘉缑跟在小丁后面走进来。穆天剑本来是盘膝坐在床上,见同来的还有一个笑靥动人身材轻盈的女人,便起身下床,陪着客人来到外间坐在沙发上。院长与张嘉缑认识,打过招呼便想离去,穆天剑留他也坐一会儿。护士给每个人倒上茶。 张嘉缑问候罢,拉过女人给穆天剑介绍说是自己的爱人。刘子得体地奉上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选择这个时间段来,张嘉缑是经过认真考虑的,他知道疗养的人都习惯午休一会儿,午休之后是身心最放松的时候。上午来会妨碍人家治疗,中午来又影响人家睡觉,小憩之后,精神舒缓,身体熨帖,心情就好,心情好就便于彼此沟通。看着穆天剑兴致勃勃的样子,他知道自己挑的时机正好。 闲聊了几句,穆天剑打听刘子的情况,得知她在妇联工作,便频频颔首道,妇联的地位很重要,他当市委书记时就经常听取妇联的工作汇报。聪明过人的刘子连忙说,现在妇联的人还经常说起当初穆书记对妇联工作如何如何重视呢。看了院长一眼,她又跟上一句: “现在魏书记也很重视发挥妇联的作用,这次还特别批准我们组织女劳模出去考察呢!” 张嘉缑取出一本对开报纸大小的画册请穆天剑过目,说是刚刚编印的报社创刊55周年纪念册。穆天剑饶有兴趣地翻看着,张嘉缑在一旁做着说明。目录页过后,便是穆天剑陪同省委书记王景林视察报社的大幅照片,后面还有几张穆天剑当市委书记时与报社有关的历史图片。穆天剑笑着说: “很好嘛!这就是历史,历史啊!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家庭,都有自己的历史,单位也是这样,特别像报社,每天的报纸都是一页信史,更要注意在保存历史方面下工夫。我常说,一个不善于总结历史经验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民族。对自己参与创造的历史都无动于衷,同样也是没有出息的表现。” “穆部长讲得太深刻了,我们搞新闻工作的人应该把这些话当成座右铭。”张嘉缑露出心悦诚服的表情。 刘子见院长坐在一旁插不上话,便有意和他聊起来,然后又说起女儿也在疗养院上班。穆天剑听到了,忙问做什么工作。院长说现在是理疗助理。刘子笑道,什么助理,给人家打下手而已。 “不错嘛,疗养院里环境优美,还可以学点技术,适合女孩子干。在哪个疗区呀?”穆天剑问。 “她在戊号楼,我叫她过来吧,见见穆部长,正好爸妈都在。”院长说罢,吩咐女护士去一趟戊号楼。 时间不长,一个俏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房间里的人不由得同时眼前一亮。刘子忙把女儿叫到身边,向穆天剑做了介绍。穆天剑笑眯眯地问她名字。 “张呦呦。” “呦呦?好名字!”穆天剑兴致勃勃地信口吟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一定是爸爸给你起的吧?到底是文化人。” 呦呦脸上泛出半腮粉红,愈显妩媚清纯。刘子给她抻了抻浅蓝色的护理裙,说:“瞧穆伯伯知识多渊博啊!你爸爸还没给你背过这首诗呢!” 院长看出穆天剑喜欢这个女孩子,便送人情道:“既是这样,呦呦,这段时间你就先在甲号楼上班吧,我和主任说一声,你专门为穆部长服务,每天陪穆部长做做疗,散散步,聊聊天什么的。” “那敢情好了,还可以跟着穆伯伯学点知识。”刘子高兴地说。 036 从疗养院刚回到办公室坐下,张嘉缑桌上的电话就响了。他抄起一听,是市委宣传部综合处的小范。 “张总编吗?曲部长要和您说话。” 张嘉缑热情地应和着,心里却有些不舒服。这姓曲的谱儿摆得也忒大了些,真把自己当成市领导了?往常只有魏东、司徒向彬才会通过秘书找下边的人接电话,连王日普都很少采用这种通话方式。看来这位新上任的主持日常工作的副部长还没从高新区一把手的架势中走出来。 曲路平的口气倒是满热情,一口一个“老弟”叫得很亲,这使张嘉缑的心理多少平衡了点。 “老弟看了今天的《人民日报》了吗?理论版。”曲路平闲聊了几句,转入正题。张嘉缑回答说尚未来得及看,问有什么重要内容。 “魏书记的文章啊!”曲路平习惯性地抻着长声说,“了不得啊,老弟,占了大半个版哪!我听说,咱A市几十年来还没有哪个市领导能上《人民日报》呢,这可是中共中央机关报,中国第一大报啊!而且这篇文章专门谈的是科学发展观问题,非常及时,非常有深度,有新意!了不得,了不得啊!刚才我请示了向彬书记,他的意见是市报应该全文转载!老弟你看呢?” 曲路平一口气说完,一副崇拜有加的态度。 你***都请示过了,还问我干什么?张嘉缑心里骂着,嘴上却表现得很激动:“是吗?这可真是开天辟地的大喜事,大好事!曲部长的建议太英明了,我马上安排,照向彬书记的意见办,明天就见报,加编者按全文转载。” 放下电话,张嘉缑按铃叫来隔壁的文书,吩咐她取来当天的《人民日报》,翻到理论专刊。果然,通栏大标题显赫地刊登了署名魏东的一篇长文,看样子足有四千字,占了大半个版。文末还有一行小注,说明本文转自《中央党校学报》,作者是中共A市市委书记,中央党校中青年干部进修班学员。 一看题目,张嘉缑的头就“轰”的一声几乎晕过去。这篇文章他太熟悉了,一个月前,市委党校科研处的处长前来找他,拿的就是这篇文章,不过当时署的却是梁吾周的名字。科研处长说,科学发展观教育活动马上就要全面铺开,党校作为理论研究部门,理应起个先导作用,梁校长的意思是先发点东西做做预热,也算是抛砖引玉吧。张嘉缑仔细看过文章,暗地里承认确实写得不错,但他却把它压了下来,理由是全市性的教育活动尚未启动,需要市委先确定宣传的基调,此时发表这样的文章为时尚早。 张嘉缑一阵心烦意乱,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双手叉腰向远处望去。太阳快要下山了,东边的丘陵地带一片苍翠,被一圈圈光晕笼罩着,显得层峦叠嶂,意境幽远。那片绿地面积很大,周围环境优美,不少单位都看中了它的潜在价值,报社和党校也都提交了报告,想迁址到那里。后来市委和市政府专门开会研究,认为党校建在那样一个绿树环抱、远离喧嚣的地方更加合适一些,于是决定在那里建设新校区,将市委党校整体搬迁过去。实事求是地说,报社记者需要经常下去采访,交通是否便利是个重要考量,在那个偏僻的地方上班的确有诸多不便,毕竟有车一族还是少数。但张嘉缑心里却系上了一个结,总感觉梁吾周处处与自己对着干,而且每次都能占上风,这让他一想起来就不痛快。 眼下显然人家又拔得了头筹。张嘉缑想,前些日子梁吾周屁颠屁颠地跟着魏东进京,肯定是到中央党校替上司疏通关系去了,不然的话,在中央党校那样高官云集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地级市市委书记写的东西哪能被学报看中?!又哪能挤上党中央机关报的版面?!文章固然写得不错,但是能进到党的最高级党校学习的人,哪个没有一班笔杆子,谁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来!可是这篇文章对魏东的意义却是非同寻常的,张嘉缑知道,魏东参加的也是后备干部班,同样面临着下一步提拔的问题,在这个关头露这么大的脸,远比一个泛泛的毕业鉴定值钱得多。魏东当然会明白梁吾周付出这份心血的价值,对这样鞍前马后尽心尽力的部下,肯定是要有所回报的。 037 这个老狐狸!梁吾周只比张嘉缑大三岁,但张嘉缑还是这样恨恨地在心里咒骂他。可是骂归骂,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补救,扭转一步棋落后步步棋落后所造成的劣势。市委宣传部已经通知要转载,那只能照办了,而且动作要快,要高规格,要大场面。张嘉缑左右思忖,觉得还是先和司徒向彬打个招呼为好,虽然曲路平声称已经请示过了。他知道这位副书记自恃有点资历,一向对魏东不以为然,不事先过个话便贸然行事,尽管司徒向彬挑不出什么理来,难保私下里不会对自己有想法。 司徒向彬当然不会表示反对,反而说,这是A市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一件大喜事,报纸不但要转载,还要配发个短评,号召全市党员干部认真学习领会魏书记文章中阐述的重要观点,并联系本单位实际加以落实。这个规格已经超出了张嘉缑有关加编者按的设想,既然如此,那就大张旗鼓地干吧!张嘉缑暗自佩服司徒向彬的圆滑与老练,明明是在做表面文章,明明心里想的不一定是这么回事,却说得一本正经,一副大局在胸、正气凛然的样子。 第二天,市报在头版以初号字体通栏大标题的形式全文转载了魏东发表在《人民日报》上的文章,并配发了署名“本报特约评论员”的文章。特约评论员文章轻易不发表,只有为配合重大事件才由高层权威人士亲自撰写,一般认为是代表市委市政府的意见,被称为“公开发表的官方文件”。这篇评论员文章并不是上头写的,但司徒向彬在审稿时批示这样署名,显然也是做给魏东看的。 文章见报了,张嘉缑心里却高兴不起来,不论自己如何表现,也是晚三秋的事了,魏东当然不会把这份“马后炮”式的殷勤与梁吾周空前绝后的历史性贡献等同起来。他心情抑郁地回到家,见刘子正在厨房忙活,便躺到沙发上,打开电视机。A市新闻里,播音员正朗朗诵读着白天报上转载的那篇文章。 “真***会拍!”张嘉缑暗骂一句,不知道是说电视台还是在说自己。 他关掉电视,两手垫头,沉思起来。 现在全市干部都看得很明白,随着李听梵的出局,真正有实力具备竞争市委宣传部长位子的实际上只有自己和梁吾周两个人了。曲路平虽然眼下坐在主持工作的副部长椅子上,但是人人都清楚他只是个过渡性的人物,年纪五十五岁,任你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被列为人选。而自己和梁吾周各方面的条件比较起来,旗鼓相当,势均力敌,谁能胜出,说到家还是上头一句话。张嘉缑曾对比着分析过自己与对手的优势与劣势。就与魏东的关系而言,两人似乎差不多。魏东这个人比较有城府,平时与部下的接触也很少,更没听说和哪个人私下过从密切。这样一个对大局具有绝对掌控权的人如果不表现出明显的倾向性,其他人便不敢随意表态。而如何争取使他对自己有所倾向,是张嘉缑这段时间一直在苦苦琢磨的事。没料到的是,自己这一方还没想出什么锦囊妙计,对方却已是妙招迭出,一下子便把人脉的天平弄得失衡了。 出奇制胜。想想“兵棋推演”时电脑告诫自己的话,张嘉缑皱起眉头,很明显,人家可是正在“出奇制胜”呢。 刘子招呼他过去吃饭。她的兴致倒不错,饭间,又说起女劳模外出考察的事,张嘉缑心不在焉地听着。原来,市妇联要组织一个女劳模学习参访团到云南红塔集团考察,让她带队。刘子现在是市妇联权益部部长,每年都有不少外出的机会,但云南一带还不曾去过,这次能借机去西双版纳和丽江一带玩一玩,自然很高兴。 “这次去十多个人,市委魏书记的夫人也在这个团里。”她补充说。 闻听此言,张嘉缑顿觉眼前一亮,停下手里的筷子,盯着老婆的眼睛,问道: “她也是劳模?” “她是什么劳模,咱那大主席给人家打溜须呗!”刘子撇撇嘴,“书记在北京学习,夫人自己在家没什么事儿干,她与咱那主席关系不错,主席便提议让她跟着出去散散心。本来主席计划亲自陪她去的,但司徒书记没批准,她又不好说是要陪书记夫人出去玩,所以我就捡了这么个便宜。” “太好了!”张嘉缑大叫一声,吓了刘子一跳。 “你怎么了?发神经啊?!”刘子责怪地说。 张嘉缑放下碗,郑重地对刘子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真是天助我也!老婆,你可是我的贵人啊!” 刘子不解地望着丈夫。 张嘉缑没心思再吃饭,从头到尾把自己目前的处境讲了一遍,然后说:“我正愁没有机会与魏书记接触,老天爷开眼,给了咱这样一个好机会。你一定要争取去,而且要千方百计把书记夫人侍候好。别怕花钱,咱家不缺钱,只要你把事情办明白了,想花多少钱,老公都满足你。” 不料刘子却紧张起来:“这哪成啊,我和这位夫人还没打过照面呢,今天还在担心能不能照顾好人家。听说官太太们都有点小脾气,弄不好,回去枕头风一吹,书记不更会对你有看法了?” “要的就是让她吹枕头风!”张嘉缑兴奋地说,“吹什么风,就看你临场发挥了。我老婆有这个本事,我相信你。明天我就给你办一张信用卡,你带在身上,放开手花,只要能让那女人高兴,就是大功一件。” “瞧你,平时我要买件像样的衣裳,你都嘟嘟囔囔的,给别人花钱,倒大方起来。”刘子佯作生气说。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嘛,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张嘉缑嬉皮笑脸地说,“当年如果不是我用那把镰刀割了你一下,你怎么能嫁给我?那镰刀可是好钢打的。” “去你的吧,还有脸提那件事!” 刘子娇嗔地说。 第十六章 意味深长的饭局 038 中央党校中青年干部进修班在A市的考察调研活动前后用了一周的时间,带队的副校长对东道主的周到安排非常满意。特别是省委常委、宣传部长穆天剑抱病从疗养院赶来参加他的报告会,更令他感到很有面子。在回北京的列车上,副校长特地把魏东叫到自己的软卧包厢里聊天,对A市的工作表示嘉许。 魏东自然更是高兴。所谓政绩,不过是通过从政求得业绩,在官场上混久了的人都明白,当官的所作所为,无人认可只是“执政”,有人承认才算是“业绩”。而究竟是不是政绩,草根百姓当然说了不算,话语权在上头,而这位副校长作为全国知名的意识形态领域的权威人士,他的评价无疑会给A市市委所做的工作赋予理论上的合法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要比来自行政高层的认可更为难得。 回到学校后,魏东的名声愈发大了起来。本来,作为一名普通学员,能在学报上发表文章已是不易,而被《人民日报》转载更是难得。在A市的活动尽管是校方安排的,客观上也等于给A市的各方面工作做了一次极好的宣传,无异于给魏东本人的脸上贴了金。在此之前,无论在班里还是在全校,魏东都是个不引人注意的普通学员,一则他自己比较低调,二来班里的同学个个都不是等闲人物,不管什么事都轮不到他出头露面。现在不一样了,小组研讨,大会发言,参加这样那样的座谈、务虚、交流,班里总是推他出面,班主任伍老师也经常指名叫他发言。而副校长在公开场合也不止一次地提到A市这位年轻有为的市委书记,还邀他到自己的办公室去闲坐聊天。慢慢地,魏东与副校长和班主任的关系都比别人近了一层,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一年的进修学习即将结束,在党校的学习效果能不能对离开党校后的仕途产生直接助力作用,这样的关系至关重要。 这天午后是自习时间,魏东独自在房间里打开电脑浏览A市的网页。桌角的电话响了,他抓起一听,惊喜地站起身来。副校长在电话那一端慢悠悠地问他在做什么,然后告诉他,A市所在的L省省委组织部长卢雅宣到北京参加一个座谈会,副校长打算晚上尽尽地主之谊。 “她前些年也在中央党校学习过,算是我的一个学生,开完座谈会,想来看看我。我一想,和你是一个省的,在一起见见面没什么不妥吧?” 副校长的话说得很含蓄,魏东当然能听出其中的深意。这样的好机会哪能错过!他心里对副校长暗自感激,明白人家是有意在为自己创造机会。这位组织部长以公道正派而闻名,魏东虽然与她相识,却只是工作上的交往,还从来没在一个桌上吃过饭,说实话,如果不是副校长出面,即使想请人家也是请不到的。 魏东语气恭敬地向副校长表示谢意,并说晚上由自己来张罗。副校长笑着说:“我请客,哪能让你破费!都是公务招待,你就别争了。” 人要走运,好事挡都挡不住。魏东放下电话,心里高兴得不知所以,脑子里又浮出梁吾周的影子。要说感谢,其实第一个应当感谢的是自己这个部下,如果不是他的北京一行,哪会有今天的局面?这小子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些年,越发长进了,用组织部门的话说,“才堪大用”。虽然不曾明言,梁吾周的追求魏东也心知肚明,无非是盯着老纯峰腾出来的那把交椅,而以他的表现来看,当这个宣传部长应该说还是能称职的。 魏东又想起梁吾周塞给自己的那张储值卡。他看过附在后面的开卡凭条,上面有密码和数额,十万元。打开衣柜里的行李箱,魏东找出那张卡反复看了看,连同凭条一起装进一个信封里,塞进衣兜。梁吾周肯下这么大的本钱,其用意不言而喻,不过魏东却不想收他的这份厚礼。送礼收礼都有个讲究,事前收礼,在送礼一方有买官之嫌,在收礼一方则更为卑琐,似乎是因为收了钱才把官位“卖”给人家的;事后收礼则不然,送礼的属于答谢,收礼的感觉也自然得多,说成是人情往来亦未尝不可,至少面子上好看一些。魏东自认为在金钱方面并无太大的嗜好,看到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为了一点小钱而锒铛入狱,他常常瞧不起,虽然尚未考虑好是不是要满足梁吾周的心愿,但他仍打算下次见面时把钱退回去。不过今天要与组织部长打交道,他有些犹豫不决。按说这个女人对自己从党校毕业后的去向有着绝对的影响力,在她身上下点本钱是完全必要的,也是值得的,如果必须走这一步,那这张卡就能派上用场了。可是毕竟与人家隔的层次太多,而且相互间又不熟悉,贸然出手,会不会适得其反?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带上这张卡,到时候相机行事吧。 039 卢雅宣下榻在新世纪饭店,国家各部委不少都在那一带办公,交通也很便利。池风飏亲自开车送魏东到饭店大门口,魏东进到餐厅包房时,副校长已经到了。房间里除了副校长、卢雅宣和秘书,没有外人,这使得魏东心里更加高兴。 卢雅宣主动走上前与他握手:“魏书记,挺长时间不见了,还是这样干练。这一年来学习很有收获吧?” 虽是官腔,说来却亲切得很。魏东握住卢雅宣的手,有些激动地连连致意: “谢谢卢部长关心,能在北京见到卢部长,真是意想不到的幸事。这一段时间学习收获很大,有机会一定要向部长好好汇报汇报。” 坐在沙发上的副校长摇着纸扇哈哈笑着说:“雅宣,这可是我最看好的一个学员啊,他那篇文章你看过吗?很有新意的。” 卢雅宣扭过头得体地笑道:“《人民日报》上那篇吗?我看过了,确实写得不错,名师出高徒嘛,您的学生,除了我没出息外,哪个不是好样的?” 魏东忙说:“卢部长过谦了,我听过卢部长的讲话,说心里话,没有哪个领导能让我那样佩服,高屋建瓴,振聋发聩,完全可以与校长的学术报告相媲美。” 魏东与副校长见过礼。卢雅宣的秘书小柳是个年轻姑娘,长得修婉甜美,看上去有二十七八岁,手勤眼快,见主客到齐,便招呼服务小姐上菜,自己则拿起文件夹找个借口出了房间。 副校长居中落座,让卢雅宣坐在右首,魏东坐在左首。小姐布菜当中,魏东悄悄地打量了对面的女部长一眼。这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据说已经快五十岁了,但看上去要年轻得多,肤色白皙,眉目清秀,颇有几分富态相,头发不知焗过没有,黑乌乌的缎子般滑畅,配上一条浅藕色纱巾随意地拢在颈间,气质高雅,举止端庄。不知为什么,魏东心头突然增加了一点紧张,似乎面对的是一个主宰着自己命运的人。 主菜不多,一共四道,分别是葱烧驼掌、双色鳕鱼、琵琶大虾、丝瓜烩豆腐,外加一钵菊花八珍羹,都是北京城里上得了台面的极品佳肴。副校长吩咐服务小姐将一瓶产自西班牙的格伦纳什葡萄酒启封,亲自把盏给卢雅宣和魏东斟上。两人急忙起身,连称不敢当。副校长说: “能坐到一起,就不是外人,你们俩不必客气,今天我是东家,理应我来敬酒。四菜一汤,咱们是严格按中央要求办事,酒呢,也是象征性地喝点红酒助助兴,主要目的是在一起聊聊天,沟通沟通思想,交换交换思路,是不是这样啊,雅宣?” “老师说得极是。”卢雅宣笑着应道,“只是这敬酒的事,还是应该学生来做才对。” 副校长开心地举箸相让,三个人边吃边谈,天南海北地扯着闲话,气氛很轻松。魏东知道在这两人面前自己不算主角,所以只是偶尔插插话。聊了聊各自单位的现状,副校长介绍了带队到A市考察调研的情况,说魏东在主持本市的科学发展观学习实践活动方面颇多创意,言下夸奖不已。卢雅宣点头赞同,说前两年进行党内先进性教育,A市市委抓得就很不错,省委十分满意。魏东忙站起来给两位领导把酒斟满,谦虚地表示那是上级领导英明,自己只是按照省委的部署贯彻落实而已。他明白副校长在卢雅宣面前这样说为的是什么,心里满是激动。 酒过三巡,副校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指着魏东对卢雅宣说:“选派小魏这样的优秀人才来中央党校深造,你这当部长的事先一定有所考虑吧?” 卢雅宣略一沉吟,答道:“能参加这个进修班,当然不会是随随便便派个人来。这次省里选的这两个人,都是经过慎重考察的,组织部确定人选后,还要报省委批准,景林书记也要过目的。” “是呵,能成为省里的后备干部,说明各方面的表现都是得到上级认可的,至少你这个组织部长是看好的吧?”副校长半开玩笑地说。 “魏书记很不错,有思想,有魄力,作风正派,政声昭著,在全省十几个地市一把手里,是年轻有为的一代新锐。” “中央一再提倡要解放思想,大胆起用年轻干部,党校对这个班的学员也很下工夫,每个人都建立了严格细致的考核档案,现在正在逐个做结业鉴定。据我了解,小魏这一年来的表现非常出色,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副校长的话说得更加直白了。 卢雅宣问魏东:“魏书记今年四十几了?” 魏东答:“属鼠的,四十八了,不年轻了。” 卢雅宣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换了个话题,副校长问起卢雅宣参加中组部座谈会的事,卢雅宣迟疑了一下。魏东见状,借口方便告罪离席,出了房间。他明白,虽然副校长事先说过在座的都不是外人,但卢雅宣心里还是有个分寸。能够在这样的场合与省委掌管组织人事大权的这位重磅人物面对面地接触,已经是个意想不到的收获了,自己与人家从来没有过交情,不能期望人家立马就把自己当成知己,后面的工作还要细水长流地做。这就像煲粥,慢火炆出来香气才绵久,喝起来才值得回味。 魏东又想,今天这餐席还是应该自己埋单,虽然副校长不同意。看这架势,没有万八千的恐怕挡不住,那瓶西班牙葡萄酒价值不菲,温莎大厦里卖三千八百多元呢!那几道菜也会是天价。当然,副校长也有签单权,不会掏自己的腰包来摆这样的谱,但人家毕竟是在替自己疏通路子,总不能这么不明事理吧? “四菜一汤?”想起开席前副校长说的话,魏东不由得暗自笑了笑,照这个水平贯彻中央廉政规定,这恐怕是上头制订政策的人做梦也想不到的。 从洗手间出来,魏东把一张信用卡交给侍立在包房门口的女服务员,悄声吩咐她去结账,然后回到屋里。刚刚落座,便见小柳推门进来,俯耳对卢雅宣悄声说了两句。卢雅宣面色平和地说,告诉他在房间里等着我。然后笑着解释说,儿子在北京工作,特地来看看老妈。副校长便顺势宣布散席。 “老师放心,魏书记的事我心里有数。”告辞时,卢雅宣握着副校长的手说。 副校长哈哈笑道:“那好,那好。雅宣啊,组织部长不好干哪,在中组部干过几年,我是深有体会的。出以公心,一定要出以公心。——小魏啊,你送卢部长上楼吧,我就先回去了!” 第十七章 下注 040 两天后是周六。上午,魏东在市政府驻京办事处会见了日本投资商松本成人,并就带队赴日考察进行了商谈。松本是日本尼崎市一家通讯公司的总裁,尼崎与A市是友好城市,经尼崎市市长牵线搭桥,松本计划在A市高新经济技术产业开发区投资建设一座3G手机生产线,市长王日普已经去考察过了,尼崎市市长委托松本带信,邀请魏东前去访问。魏东打算结束在党校的进修后去走一趟,日本他还真没去过。 中午是便宴。饭罢,池风飏安排外联部部长陪同松本去观光,自己陪着魏东来到房间小憩。 “魏书记,您是不是先休息一会儿?”池风飏给魏东倒上水,半躬着身子问。 “那个小伙子来了吗?” “10点就到了,我安排他吃过饭了,正在我办公室里上网呢。” “把他请到我这儿来吧!” 池风飏答应着出去了。不一会儿,一个小伙子推门进来,亲热地叫了声:“魏舅舅……” 魏东脸上浮出慈爱的笑容,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 小伙子是卢雅宣的儿子,名叫沈小庐,大学毕业后在北京就业,眼下是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业务员。 那天晚上在新世纪饭店,魏东陪卢雅宣回到她住的套房,这小伙子正斜倚在床上看电视。卢雅宣把他叫到外屋客厅,给两人做了介绍。 “这是我儿子。这位是魏叔叔……” 魏东笑着说:“还是叫舅舅对,是吧,卢大姐?” 他有意拉近与卢雅宣的关系,故意没叫她的职务。卢雅宣瞥了他一眼,也笑了:“对对,叫舅舅更准确一些。” 这一刻,她脸上不再有在公众场合常见的那种严肃冷峻与不苟言笑,在儿子面前,她的笑容完全是发自内心,自然而亲切。魏东忽然觉得,这女人其实也是蛮可爱的,并不令人感到难以接近。 卢雅宣的儿子长得很阳光,一头前卫的卷发微微染着栗色,两只大眼睛很像母亲,明亮而澄澈,鼻梁很高,脸部棱角分明,个头也不矮,一身休闲装都是品牌。与魏东打过招呼,他就开门见山地提出来,想买一台车,让老妈赞助点钱。 卢雅宣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但仍忍着没发作,只是问他买车有什么用。 “北京的公共交通这么发达,地铁也便宜,有必要买台车开吗?” 沈小庐说,他负责一摊业务,成天要往外跑,坐公交耽误时间,打车又太贵,所以想买台车自己开着,于公于私都方便。再说,同事们大多有车,自己成天坐地铁,面子上也不好看。 卢雅宣还是说,北京车太多,自己开车不如坐公交快捷,而且担心他的安全。儿子却辩解说自己在大学时就学会开车了,不是新手,再说,也不想买太豪华的车,有一台十来万元的伊兰特开着就行,北京人比较认这个品牌。 一旁的魏东心里一动。他包里倒是有一张十万元的卡,却不敢冒冒失失地拿出来,怕卢雅宣叫自己下不来台。 大概天下的母亲在儿子面前都硬气不起来,强悍如卢雅宣此刻也只能哄着儿子,答应回去和他父亲商量商量,想想办法。 “你可别和老爸说,他那老脑筋,肯定不会同意的。”沈小庐叫道。 卢雅宣叹了口气,说:“小庐,你爸给你买房子刚交了二十多万的首付款,哪还有闲钱买车呀?等一段时间吧,啊?” 沈小庐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答应了。 魏东想,看来这位组织部长也确实是手头拮据,舐犊情深,那副为难的表情不像是在作秀。第二天,他把池风飏找到党校,指示他把办事处那台新买来的三菱越野车先借给沈小庐用。这款SUV风格时尚,外型狂野,从价位上说,要比伊兰特高出不止一个档次,年轻人都喜欢。 办事处有大小车辆十多台,这台三菱是为了给来京的领导外出旅游专门配置的,跑了还不到五百公里,池风飏有些舍不得。但当了解到这小伙子的身份后,他马上就明白了,于是才有周六请沈小庐到办事处提车的举动。 沈小庐在魏东的对面坐下。魏东问他开上车试试手没有,他兴奋地说: “试过了,忒棒了,魏舅舅!这回在公司里,我可是NO 沈小庐吃了一惊,急忙推辞。魏东板起脸,用长辈的口气命令道:“拿着!就算是舅舅给你买新房配点家具,一点心意而已。” 沈小庐犹豫着收下来,连声道谢。 送走沈小庐,魏东泡了个澡,想小睡一会儿,可是躺在床上,却久久阖不上眼睛。在卢雅宣身上下的本钱够大的了,倘能如自己所愿,这投入产出比还是划得来的,只怕人家没看上眼。酒席上,卢雅宣对自己倒是赞誉有加,可魏东明白,那些官样的话信不得,自己在不同场合也没少说过,关键在于人家是不是从心底认同你,接受你。除了临分手时那句模棱两可的话,卢雅宣始终不曾明确表态,这使他心里一直没底。 魏东分析,以卢雅宣在儿子面前的为难表现,估计她还算是个比较清廉的官儿,否则,一个省委常委,一个大权在握的组织部长,何至于连给儿子买台车都掏不出钱!这样看来,一台车,十万元钱,也不算是一份薄礼了,何况这是送给她儿子的。官场上有条“潜规则”,礼不能不送,不能白送,更不能乱送,要使受礼者收礼收得坦然,就要讲究技巧,通常情况下,送给老人孩子或者送给官老婆都比直接送给当官的本人更容易被接受,彼此面子上也更好看。魏东知道,这么大的事,那孩子肯定要告诉他妈妈的,如果卢雅宣不表示反感,这份功德就算圆满了。 041 勉强眯了一觉,魏东醒来。要找池风飏,办事处工作人员告诉他,池主任去机场接客人了。他这才想起昨天妻子许隽如从昆明来电话,说乘今天午后的飞机到北京。市妇联组织女劳模去西南地区考察,名义上是学习参观,其实就是旅游,事先他并不知道许隽如也要跟着去,如果她提前与他打招呼,他是不会同意的。自己结业在即,下一步究竟有没有再上台阶的迹象,眼下正处在敏感的节骨眼儿上,每一个小环节都要格外谨慎,犯不上为一点蝇头小利而丢掉清廉的名声。可是许隽如似乎没意识到这些,成天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一副吃饱了这顿不想下顿的开心模样。有时候他也羡慕她,像那样没心没肺地活着会少却许多烦恼,不须再为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伤脑筋,可是他却做不到,不是不想做,而是身处的环境不允许他那样做。 正在胡思乱想,门外传来说笑声,池风飏敲门而入,把身后的两个女人引进来。前头的是许隽如,后边这位妆饰绮丽,性格活泛,满面春风,不待介绍便朝魏东开口唤道:“姐夫,您好!” 魏东应答着,眼睛却瞟向妻子。许隽如笑着说:“子这张嘴就是甜,看把你姐夫闹糊涂了!——这是报社张总编的太太,市妇联权益部部长刘子。这趟旅游,多亏子跟我做伴呢!” 魏东明白了,这位总编夫人八成是专门陪自己妻子出外散心的,谁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至少市妇联的头头们对溜须逢迎这一套把戏熟谙得很了。他难以察觉地笑笑,随口向刘子表达谢意。 池风飏适时地说:“两位嫂夫人难得来趟北京,又赶上今天书记有空闲,晚上在一起吃顿饭吧,我去安排一下。” 说罢下楼去了。 魏东从茶几上拿起两个红富士苹果,刘子乖巧地接过去,手脚麻利地削好皮,又切成了三角块,插上牙签,分别递给魏东和许隽如。 “不是从云南直接回家吗,怎么又跑到北京来了?”魏东吃着苹果,问。 “咋啦,不欢迎啊?”许隽如白了他一眼,“说实在的,我本来不想来的,是子劝我来看看你,瞧你,还不领情。” 刘子笑着说:“姐夫别责怪隽如姐,是我主张的。——我们可是自费哦,从昆明到北京的机票钱都是自己拿的。大姐好长时间没看见姐夫了,再说,俺俩也想去看看‘鸟巢’和‘水立方’呢!” 看着刘子落落大方,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意,魏东感觉到这个女人很会讨男人喜欢,不由得多瞄了她一眼。虽然已是韶华半退,但刘子的装束却不老气,一件苹果绿色的月白暗花带流苏的半袖衫,米黄色的多褶半截裙,胸前还调皮地佩着一枚红豆胸针,显然是云南旅游的纪念品;秀发垂肩,发型很别致;脸上的肌肤蛋清般细嫩,一举一动都洋溢着朝气。 处事机灵的刘子不仅很会说话,在酒桌上也爽快得很,第一杯酒便把老公抬了出来:“我代表嘉缑敬姐夫一杯!嘉缑在家时总是说,他当了快十年总编了,侍候了几任市委书记,哪一任也没有咱魏书记有水平!姐夫,你可是俺全家的偶像呢!” 池风飏在一旁敲边鼓道:“这话倒是不假,张总编在我面前也没少这样说。” 魏东笑笑,没接话茬,不过心里却很受用。 第十八章 浪漫的“私奔”之梦 042 焉雨亭与苏畅重新“拍拖”上了。——她不愿意用“处朋友”这三个字,认为它土得冒烟,而宁肯用这个港味儿十足的怪名词,尽管苏畅的爸妈这两位本本分分的老工人听得一头雾水。 苏家二老早些年都在东钢工作,一辈子没挪过地方。苏爸爸是炉前工,属于高温重体岗位,早早就退休了;苏妈妈则是食堂炊事员,因为身体不好也办了提前离岗手续。老两口唯一能引以自豪的就是这个宝贝儿子。苏畅从小到大,一直学习不错,初中,高中,大学,一点没让爸妈操心,实在说,从上学起就赶上“停课闹革命”的那一代人基本上没有什么知识根基,苏家老两口便属于这“被耽误的一代”,所以根本没有能力辅导儿子的功课。好在儿子争气,苏畅完全靠自己的努力顺利考上了大学。小伙子出落得一表人才,个头颀长,面容白皙,长相没得说,多年的学校生活熏陶,气质也算得上一流。当初焉雨亭一口答应做他的女朋友,很大程度是被他的风度所打动,感觉在他淡淡的忧郁后面有一种令人着迷的东西,至于他的工人家庭背景和略显清贫的经济状况并没有让她考虑太多,虽然不少女伴提醒她,跟着这样一个人,很难过上锦衣鼎食的体面生活。热恋中的女孩子总是把爱情看得无限大,认为如果爱情是“1”,那其他一切就都是“0”,而“1”是永远大于“0”的。 在省城河边的那个晚上,一场突如其来的险情改变了两人的关系。危急关头苏畅的表现令焉雨亭大为失望,女人找老公,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寻求一个平安的靠山,一个可以倚靠的宽阔胸膛,连自己的老婆都保护不了,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梁吾周,这个年过四旬的“熟男”由此便走进了焉雨亭的心灵。按说,既然与苏畅已经断了那层关系,焉雨亭完全可以不再到A市来,本来她中意的城市是沿海的几个大都会,只是当初苏畅说自己的爸妈不希望儿子远离身边,她才跟着他一道签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工业城市。可是,梁吾周的影子从那个夜晚开始就逐渐替代了苏畅的形象,似乎在召唤着她,等待着她。其实,那时的梁吾周已经慢慢地把这个姑娘忘记了,毕竟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不止一个,萍水相逢的一个女学生,虽然如花似玉,却也像晨曦里裹在氤氲中的一片柳絮一样,很快就随风飘走了。 跟梁吾周好,完全是焉雨亭主动的。动机呢,说来好笑,梁吾周不止一次地问过她,她先是不肯说,最后被逼无奈,才做个怪脸笑道: “你不用问了,我就是想试试有没有魅力‘拿下’你!现在把你‘拿下’了,我特有成就感。怎么样,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吧?” “拿下?”梁吾周哭笑不得。这个含义暧昧的词儿在男人中间很流行,每当男士身边有个姿色不错的女人时,其他男人常常会心照不宣地问一句:“哥们儿,拿下没有?”意思是“得手了吧?”梁吾周没少这样问过与自己身份相当的别的当官的,也没少被别人这样调侃过,却不料在焉雨亭的眼中,自己也成了被她“拿下”的对象。或许这就是这一茬小青年与自己那一代人的差异所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女孩子们,是死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拿自己的贞操去换取所谓的“成就感”的。不过由此他也自得于自己在这个前卫而另类的小女生心目中的地位,并对她为自己所做出的牺牲而有些许的感激。 梁吾周知道,自己与焉雨亭不过是不受法律保护的非法鸳鸯而已,不可能有完满的结局,从一开始,他就告诉焉雨亭,不会给她什么承诺。说这些话时,他觉得自己很龌龊,很卑鄙,底气不足,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焉雨亭倒像是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似的,用她的话说,就是“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这令梁吾周从心里感到放松,也更加喜爱这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了。 对于焉雨亭与苏畅的关系,梁吾周从一开始就不赞成她那样绝情,有时两人在一起亲热时,提到苏畅,他总是劝焉雨亭原谅那个小伙子。平心而论,虽然与苏畅只打过几次照面,他对苏畅的印象却不错,而且每当想到苏畅,他总有一丝丝负罪感,认为如果没有自己,焉雨亭或许不会那样毫不顾念旧情地把相处几年的恋人PK掉。 “你不用担心我赖上你。”每当这个时候,聪明的焉雨亭就气恼地说。而当看到梁吾周脸色一沉时,她又会很快地灿烂一笑,抱着他撒娇道:“好啦好啦!大宝,我会把自己嫁出去的,我可不想当一个没人要的‘剩女’。” 生日那天,焉雨亭在苏畅的爸爸妈妈面前当了一把乖乖女,一改往日的任性和口不择言,哄得两位老人脸上绽开了花。苏妈妈竟然激动得落了泪,“心肝啊”“肉啊”地叫个不停,也着实让她感动。细想想,与苏畅分手的确过于冲动,其实作为一个初出校门的大男孩儿,在当时的情况下,他已经尽到最大努力了,总不能叫人家为了自己而轻易地舍掉性命吧? 就这样,两人又重新走到了一起。从到A市那天起,焉雨亭在老板和同事面前就没承认过自己有男朋友,也厉声警告苏畅不许往广告公司打电话。现在她公开了自己与苏畅的关系,也允许苏畅到单位找自己。这样一个温存帅气的小伙子当然会博得很高的评价分,焉雨亭身边的人都羡慕她找到了一个“真命天子”,有两个一度对她跃跃欲试想大展追女攻势的年轻“王老五”也知趣地抽身而退。人人都看好这一对金童玉女,苏畅自己也为重新找回了失落的爱情而庆幸不已,可是焉雨亭本人却没有那种心爱之物“失而复得”的幸福感。可以没有婚姻,但是不能没有爱情,这是焉雨亭的信条。人回归了,心却飞了。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与苏畅的感情无论怎样努力,中间都像隔着一层似有似无的纸,看不见摸不着,却像给两颗心外面镀了一层膜,很难再有过去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了。 043 这天下班,苏畅骑着电动小摩托到焉雨亭的公司接上她,两人一起回到“在水一方”那套香巢。一进门,焉雨亭便又喊累又喊热,苏畅殷勤地把淋浴器调好水温,哄她先洗个澡,自己到厨房做晚饭。忙忙碌碌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苏畅忽然听焉雨亭在屋里连声叫自己。他以为有什么事,系着围裙便进了屋。 他那可爱的瓷娃娃刚刚出浴,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却急急地向他招手:“快来看快来看——” “什么东西呀?”手里还拎着炒铲的苏畅莫名其妙。 “我想上隆达!隆达!这样的地方是我一直向往的!多么美妙神奇呵!” 焉雨亭半卧在席梦思床上,正在看画册,仰脸望着苏畅,眼睛里充满了憧憬。 苏畅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隆达,他一头雾水,探过头去看了看,原来是一本《国家地理》杂志。 “你看你看,这上面介绍得多好哇!‘隆达是全世界最适合私奔的地方,那些来隆达的游客多是成双结对,在许多地方都可以看到相互依偎的身影。他们纷纷循着前人的脚步,来此地许下终身厮守的盟誓。’多浪漫呀!咱们俩也去一趟吧!” 苏畅哭笑不得,说:“追求浪漫可去的地方多着呢,大都市有巴黎、里约热内卢、卡萨布兰卡,小城镇有卢森堡、普罗旺斯、帕莎迪纳,还有南非好望角、埃及尼罗河、澳大利亚大堡礁,这隆达有谁听说过呀?” 焉雨亭不理他,继续念道:“隆达是典型的西班牙白色小镇,隆达的白,像是嵌进了天空里,镶在云朵中。夕阳下,它微微地有些泛红,好似燃烧的白云。在世人眼中,隆达像个西班牙贵妇,既有阿拉伯女郎热情如火的一面,又有传自宫廷的矜持与端庄。清晨,街道上的鸽子在迎着朝阳起舞,它们围着教堂尖顶的十字架扑腾着翅膀,须臾不肯远离。老城的路很窄,依旧铺的是鹅卵石,鸽子飞翔其上,仿佛时间倒退了数个世纪。这是一座最适合私奔的城市。” 她跳起来抱住苏畅,撒娇道:“我就要上隆达,我就要和你一起去那里私奔!” 苏畅举起手中的炒铲躲开她,嗔怪道:“胡说什么呢!咱俩可是正儿八经地恋爱呀,哪里用得着私奔!你快看你的书吧,我还得炒菜呢!” 说着转身回了厨房。 焉雨亭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兴致索然,涌上心头的冲动刹那间消逝得无影无踪。她不由得想起梁吾周。那个男人比苏畅年纪大得多,却依然有着浪漫的情怀。焉雨亭想象着,如果是他听到自己提出这样一个难为人的念头,肯定不会像苏畅这样令自己扫兴,虽然他也会感到匪夷所思,但却一定会变着花样地哄着自己高兴。 其实焉雨亭也知道,隆达虽然迷人,亲自跑去潇洒一趟却几乎没有可能,她需要的只是一种心灵上的默契,一种情感上的心心相印,可是就连这一点,身边这个看似聪明过人而且要与自己相伴一生的人却都不能满足自己。她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心情一下子灰暗起来。 第十九章 关山暗度 044 北方刚刚进入夏季,地处湘赣边界的井冈山已是满目苍翠。罗霄山脉腹地的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里,花团锦簇,绿树成荫,小桥回廊,曲水流觞,精致的赣南房舍配以布局考究的庭院设计,使这所专门培训中高级干部的特殊学校既有严肃的政治氛围,又不乏轻松的生活格调。梁吾周来到这里整整一周了。中组部分期分批对全国地方党校主要负责人进行培训,他这一期被安排在这里。井冈山是著名的革命圣地,培训虽然乏味一些,但有机会到这块中国革命的发源地走一走,倒是难得的机会,所以他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井冈山学院的培训方式以现场教学为主,大部分课程都是在昔日的历史事件发生地由学院教员和当年的老红军、老赤卫队员进行讲解,而且没有考试研讨一类的内容,对学员来说,这无异于一次观光旅游,每个人都像是来度假一样身心放松。 晚上在学员食堂举行结业聚餐。培训期间,不论官阶大小、职务高低,师生一律吃自助餐,而且严格禁酒。明天就要散伙了,学院领导特意来与学员吃顿告别饭,破例提供了当地酿制的“井冈红”米酒。梁吾周喝了不少。这种米酒乍一喝有一丝丝甜味,似乎度数不高,但喝多了却有后劲,酒席还没散,梁吾周就有些晕晕乎乎的了。为他们这一桌服务的小女孩儿长得娇小玲珑,穿着无袖嵌腰式大红旗袍,婀娜娉婷,巧笑似嗔,撩得他心里一阵阵发痒,不由得把她与焉雨亭做了一下对比。两人个头都不高,皮肤都嫩白如脂,但焉雨亭长得圆圆鼓鼓,像质地饱满的津门面塑,梁吾周常把她与那个在中国长大的日本女乒乓球运动员福原爱相比,称她“瓷娃娃”,而焉雨亭好像也不生气这样叫她。眼前这姑娘却纤细苗条得多,尤其那身旗袍一衬,愈发显得亭亭玉立,像一株含苞欲绽的米兰,从年龄上看,大概也要比焉雨亭小一些。虽然心里蠢蠢欲动,但梁吾周头脑还算清醒,知道这里不比那些高级酒店,想在这个女孩子身上吃豆腐,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梁吾周不由得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渴望,渴望焉雨亭此刻就在自己身边。由于接到通知突然,临从A市动身前,他也没来得及去“在水一方”与焉雨亭亲热。电话里,那丫头听说他要到这等好地方来学习,娇滴滴地嗔怪说为什么不带着她。梁吾周还没傻到带着相好的女人前来接受“革命传统教育”,那要是被人知道了,肯定会成为轰动全国的一大丑闻。可是明天就要与其他学员分手了,他的胆子忽然壮了。 梁吾周走出餐厅,坐在荷花池前的曲廊下,四处看看没有人,拨通了焉雨亭的手机。那边的心上人照例用腻人的声调和他发嗲,责怪他为什么好几天不打电话,而且还总关机。梁吾周解释说学院管理严格,上课时间不许带手机,然后便问她想不想来庐山玩。 “真的?”焉雨亭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兴奋之情掩之不住,一叠声地叫道:“想去想去想去!我明天就去!” “傻孩子,吓我一跳!”焉雨亭毫无顾忌的声音冲击着梁吾周的耳鼓,他把手机离耳边稍远点,悄声叮嘱她买明天的机票直接飞到南昌,他在那里等她。 焉雨亭高兴得在电话里连连送吻:“老爹,我太开心了!我马上上网订机票哦,你一定要等着我,大宝!” 又是老爹又是大宝,这没心没肺的丫头。梁吾周苦笑着合上电话,不过心里的焦渴却愈加强烈,恨不得现在就把焉雨亭搂在怀里。那小色女,他能想象到明天见面后她该多么疯狂。 045 第二天一早,举行完简单的结业仪式,学院用大客车把学员们送回到省城南昌。梁吾周找个借口没与本省几家党校的头头们同行,自己到宾馆开了间客房住下。其实他和这个省会城市的党校校长很熟悉,如果是公出或是办其他事路过这里,对方知道了,一定会蛮热情地接待的,可是这种事却不方便找人家,不仅不能找,而且还得尽量避免让人家知道。偷情之难,由此可见。梁吾周不由得想起张爱玲的那句名言:“人生好比一件华美的裘袍,外表光鲜华贵,内里却爬满了虱子。”张爱玲感叹的是人生,梁吾周却觉得,用它来形容人性倒更准确一些,尤其是那些走上仕途的人,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所以尽管虱子满身,却宁肯用一件美丽的外衣装饰自己高尚伟岸的形象,也不愿意把虱子彻底杀灭。 焉雨亭的飞机是晚上6点钟到达。梁吾周无所事事,先给司徒向彬打了个电话,撒谎说培训班要组织学员到广州深圳一带考察,需要四五天时间。这算是续了个假。领导自然是好骗的,司徒向彬并没深问什么。然后他又挂通了赵连庭办公室,照例是那通谎话,接着问了问家里的情况。作为同一个班子里的一二把手,梁吾周对赵连庭有着天然的警惕和防范,除了当初两人是第一副校长的竞争对手这个因素外,最近一段时间,梁吾周感觉到司徒向彬对这位教学副校长关注得多了起来,时常打听他的工作情况。他猜不透这两人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这种关系是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倘若自己高升一步的计划能够如愿实现,这鸡肋一般的第一副校长的位子给他干也罢了,就算是送个人情而已,但是假如自己当不上市委宣传部长,那就要防着赵连庭在背后做小动作。为此,临行前,梁吾周特地把庞武找去,吩咐他注意观察家里几位副手的动向,防止被人搞了“政变”。 赵连庭的口气依然那样顺从谦恭,汇报了家里正在办的几个班的进度情况,其他的也都是些例行工作。梁吾周又拨通庞武,得知家里一切正常,最后庞武告诉他,一会儿要开车送焉雨亭去机场。 梁吾周料到焉雨亭会来这一手,笑道:“这丫头,倒会巧使唤人。” “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只要领导玩得开心就好。”庞武呵呵笑着收了线。 在机场的出港大厅里,梁吾周一眼就看到随着人流走出闸口的焉雨亭。虽然他有意隐在汉白玉大柱子的一侧,焉雨亭还是很快找到了他。这疯丫头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抱住他就是一个香吻,根本不在乎旁边众目睽睽的目光。梁吾周多少有些尴尬,轻轻刮了她的小鼻子一下,接过她手里的小行包,出了大厅,叫上一台出租车奔宾馆而去。 “也不打个电话,人家都要想死你了!”并排坐在后座上,焉雨亭两手捧住梁吾周的头,半痴半嗔地说。梁吾周细细端详着她,有些婴儿肥的脸蛋上,几星浅浅的雀斑恰到好处地点缀在鼻翼两边,使本来就很有特色的面颊显得愈发生动,不知为什么,今天她涂了很浓的眼影,连睫毛好像也做过加工,一根一根的清晰绵长,而以前她是很少抹唇膏眼影腮红一类东西的,常常自诩是“纯绿色女人”,不靠装饰活着。 “你这打扮……”梁吾周扶她坐正,扭头低声笑道,“我都差一点没认出来。瞧,穿得多暴露!” “人家愿意嘛!”焉雨亭娇嗲地捶了梁吾周一拳,又俯在他耳边说:“还不是为了你方便?” 说着,小手不老实地往梁吾周大腿上蹭着。梁吾周“嘘”了一声,连忙止住她。 进到宾馆房间,焉雨亭扔下手中的包,猴急地抱住梁吾周就狂吻起来,一连三分钟不松口。梁吾周好不容易透过来一口气,问她是不是饿了,要给她叫份宵夜。 “我不吃,我就要吃你!” 焉雨亭不由分说,给梁吾周脱去T恤,自己也把本来不多的几件小衫褪去,拖着他仰到床上,滚在一起。 “我要你,要你……”她抓住梁吾周的大手,放在自己白嫩高耸的玉乳上,娇声莺啼道。 “你这个鬼丫头,怎么比男人还色呢!好歹得歇口气嘛!”梁吾周调侃道,可是自己也感觉到激情勃发了。 “我就色!我就是小色女,是大色女,大色狼!我就要你!你是我的!”焉雨亭语无伦次地呻吟起来,进入迷离状态。两人缱绻缠绵,灯都没开,连窗外什么时候彻底暗下来的也没察觉。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了,焉雨亭静静地闭着眼睛,享受着激情之后的快活。梁吾周轻轻抚弄着身边这具精美绝伦的胴体,心里既充盈着成就感,又有着强烈的不满足。权力,地位,金钱,美女,这些男人所钟爱的东西,从某种程度上说,自己现在都拥有了,细细想来,人生的追求也不过如此。说到底,梦寐以求地想当上市委常委、宣传部长,为的不也是拥有更大的权力、更高的地位吗?其实,所有这一切都取决于权力,有了权力自然就有了地位,有了权力地位,金钱美女自然就会有人送上门来。现在自己所拥有的权力和地位在A市那个小地方虽然也属于出人头地了,但远远还算不上登峰造极,更多的金钱更多的美女需要用更大的权力更高的地位去换取,所以学无止境,艺无止境,对权力地位的追逐也是一项永远不可能有句号的事业,山外青山楼外楼,权力的巅峰会令每一个痴迷于它的人永不言弃。 梁吾周不由得把焉雨亭搂得更紧,暗想,美人儿,为了你,为了更多的你,我也要无休止地奋斗下去。 焉雨亭感受到了他的力量,睁开那双春情荡漾的大眼睛嫣然一笑,刚要开口说话,手包里的手机响了。她跳起来打开一看,皱皱眉头,没加犹豫便揿了关机键。 梁吾周按亮床灯,探询地望着她。 “是他。”焉雨亭低声说。 第二十章 匡庐风流 046 上午梁吾周领着焉雨亭去滕王阁游玩。本来这丫头对历史典故不感兴趣,甚至连南昌有什么著名景观也是一脑子糨糊,不过她的讨巧之处就是比较听话,尤其对梁吾周真的说得上是百依百顺,与对待苏畅的态度截然不同。 “我可不想去看什么疼王不疼王的,我只想上庐山去看一场《庐山恋》。” 昨天晚上,焉雨亭赤裸着瓷实的身子趴在梁吾周身上,吻了一口他的眉心,撒娇道。 “那怎么行啊?”梁吾周两手轻轻抚着她那光洁滑腻的脊背,给她启蒙道,“到了一个地方,总要看看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游览游览一个地方的代表性景点。来南昌的人哪能不去登一登滕王阁?没听当地人说嘛,不上滕王阁,不算豫章人。” “豫章人是什么意思?”她一脸懵懂地问,那表情天真得令人不忍责备。 梁吾周只得耐心地给她解释南昌城的来历,关于洪城,关于豫章,三国时的周瑜,唐朝的滕王李元婴,王勃写的《滕王阁序》,听得她一脸崇拜。 “不愧是大校长哦,懂得真多!”她一口接一口地鸡叨米一样连连在梁吾周脸上亲着,又吃吃地笑着说:“对女人也懂得那么多,叫小色女爽歪歪啦!” 这就是焉雨亭的可爱之处,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虽然已经大学毕业,虽然已是二十多岁了,但生活的阅历却始终如同一张白纸,给人的印象是那样纯洁无瑕,似乎对复杂喧嚣的世事一无所知,言谈举止间时不时显露出几分童真。即便是在男女之事上,她也是收放自如,随心所欲,爱的时候如痴如狂,恨的时候似泣似诉,从来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情感。这使得梁吾周在她面前非常放松,他甚至觉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只有在她面前,自己才能还原出一个不加装饰的自我,一个“原生态”的梁吾周,其他时间,即使在老婆面前,他也需要戴着一套假面具。其实不止是在精神上,有时候与焉雨亭躺在一起嬉戏,想想自己老婆那一身臃肿松弛的肥肉,那一副蜡黄枯萎的面色,他就会油然生出一份对这小丫头格外珍爱的情愫,从而愈加激情洋溢,愈加威猛亢奋,往往弄得她娇啼连连,“老公老公”地乱叫不止。 初夏时节的滕王阁园区,绿草如茵,鲜花吐艳,一条贯通南北的干道将宽阔的阁前广场与主阁连接起来,游人顺着主道拾级而上,便进入了滕王阁的底层。梁吾周多年前来过南昌,但重修过的滕王新阁却是头一次登临,所以他看得很仔细。 五楼是主阁最高的明层。漫步回廊,眺望四周,滔滔赣江如一条白练敷陈在绿苍苍的大地上,佐以西山叠翠,南浦飞云,真是美不胜收,游目四望,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梁吾周一时竟不想离开这个地方了。 焉雨亭却没心思欣赏这些,看梁吾周在“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巨幅拱联前驻足不动,便挽住他的胳臂一个劲地催促他快走。下到一层出售纪念品的地方,梁吾周叫服务员把挂在货架上的一只精美的珍珠包取下来,在焉雨亭身上比量着,问她喜不喜欢。焉雨亭搂着他撒娇说: “不要不要,人家要上庐山嘛!” 梁吾周笑着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告诉服务员买下这只珍珠包,又选中了一座小巧的纯金缩微版滕王阁的模型,一起付了款。 两人谁也没注意到,身后有个人正在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们。这层楼面积很大,人流来来往往,大多是旅行团,大概是焉雨亭半娇半嗔的声音引起了那个人的兴趣,他站在侧后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两人的一举一动,手里的手机也有意无意地往这边晃动着。 梁吾周更不会想到在这远离A市千里之外的地方还会遇到认识自己的人。买完纪念品,禁不住焉雨亭的缠磨,梁吾周带着她直奔长途客运站,乘上旅游大巴奔庐山而去。而那个人则一直目送着两人消失在滕王阁园区的大门外…… 047 天将黑时,梁吾周与焉雨亭来到庐山牯岭,住进了匡庐雅舍。他不想随旅游团队走,因为那样有诸多不便,不如自助游来得随意,行程可以自由安排。这家客店门面不大,但洁净雅致,又稍偏僻一些,正适合他的心意。本来他也有些乏了,想晚上休息休息,明天再去游玩,可焉雨亭却兴致很高,非要去看那部著名的《庐山恋》。 《庐山恋》是二十多年前由张瑜和郭凯敏主演的一部爱情片,取材自庐山。自公映后,便成为庐山风景区招揽游客的保留项目,据说是庐山电影院上映的唯一一部影片,被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认定为“全球连续放映时间最长的电影”。梁吾周多年前就看过这部片子,不过如今年近半百的他已经不容易被这种做作而拙劣的煽情故事所感动了,倒是那傻丫头看得如醉如痴,还跟着洒下了大把大把的眼泪。 深夜的山路上一片寂静,焉雨亭挽着梁吾周的一条臂膀,幸福地蹦蹦跳跳,一路上抒发着自己对电影故事的理解。梁吾周嗯嗯啊啊地应付着她,心里却在想象着那个可怜的苏畅一连几天挂不通自己女朋友的电话会是一种什么心情。他劝过焉雨亭几次,要她认认真真地与苏畅处下去,条件成熟了该结婚就结婚,该生孩子就生孩子,可是焉雨亭虽然每次都答应他,实际上却一直没把心放在苏畅身上。刚才在电影院,他故意贴在她耳边说,那个郭凯敏长得挺像苏畅,焉雨亭却白了一眼,狠狠掐了他手腕一下。虽说这丫头明确表示不会向自己要名分,跟他好只是为了圆那份前世种下的缘,但他却不明白自己何以跟她有过前世之缘,更担心哪一天她真的走火入魔了,会把两个人都烧掉! 想来自己也真是没出息。梁吾周暗自自责。有时候想明白了,他也曾下决心慢慢疏远她,特别是开始竞争市委宣传部长以来,他更是注意尽量别在这方面给对手留下把柄,可是从心底说,他的确放不下这个能给自己带来身心愉悦的可人尤物,甚至担心她会在某一个早晨突然间不辞而别。按说这么多年来他所染指的女人不止一两个,但还没有哪一个像焉雨亭这样让他拿得起放不下,就像抽大烟上了瘾的人一样,明知道罂粟花美丽的外表后面是剧毒,却抵御不了它的诱惑。 焉雨亭忽然转过身来抱住他,月光下,那对大眼睛亮晶晶的:“大宝,你能像电影里那个男人那样对我好吗?” 傻丫头就是傻,连问的问题都冒着傻气,何况这是一个梁吾周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他弯下腰,抱起焉雨亭抡了一圈,在她耳边说:“不早了,快些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爬山呢!” 048 第二天吃过早饭,梁吾周说要带焉雨亭去参观庐山会议旧址,可是焉雨亭坚持要沿着电影里男女主人公玩耍过的景点走一遍。没有办法,梁吾周只好陪着她从如琴湖走起,沿着花径、锦绣谷、天桥、仙人洞、五老峰、三叠泉、含鄱口、石门涧、小天池走了一大圈。这一圈可是不近,若不是途中搭了几段旅游车,坐了一段滑竿,他险些回不来了。 返回匡庐雅舍,梁吾周连衣服都没脱,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累得一点也不想动了。焉雨亭还是兴致不减,换上那件在景区买的被称为“张瑜衫”的套头短袖小衣和张瑜在电影里穿的那款小方格裙子,在镜子前扭腰摆臀地做着POSE,连声问梁吾周好不好看。梁吾周还没来得及应答,只听“叮咚”一声,手机响了,是短信息。他打开一看,原来是卞占丰发来的一条荤段子,后面还有一句话:“祝哥哥旅途愉快,别忘了找个南方小妹妹消消食解解乏。” 梁吾周忍不住笑了。焉雨亭趴到身边问他是什么信息这么好笑,他攥着手机不让她看,说女孩子看这些东西不好。可焉雨亭不依不饶,非要看一眼,抢过手机翻着看完,粉嫩的俏脸变红了,啐道: “瞧你们男人这副德性,表面上人模狗样的,背地里就能研究这点事儿。” “这点事儿怎么了?”梁吾周看着她半羞半嗔的娇憨样儿,忽然来了兴致,浑身的疲乏似乎也消失了,弯起一根手指托着她圆润的小下巴颏,挑逗道:“小宝不喜欢这点事儿?” “你烦人,又撩人家!”焉雨亭猛地翻过身,把梁吾周压倒在身下,红红的香唇紧紧地贴上他的嘴巴。 外面的阳光透过洁白的窗纱将柔和的光线透进房间,两人翻天覆地地又是一场纵情鏖战,一口气折腾了半个多小时。这已是梁吾周连续第三天应付这个不知道满足的疯丫头了,加上连日爬山消耗体力,很快便有些力不从心了。可是焉雨亭却仍像一条蛇一样在他身下扭动着,盘曲着,一声声地哼唧不止,不大的屋子里似乎每个角落都汪着一片旖旎春光。 忽然,房间四壁一阵阵抖动,门和窗都发出奇怪的声响,连床铺都仿佛在轻轻弹跳,仰躺在下方的焉雨亭首先感觉到异常,本来迷离的眼神变得清澈,不知所措地盯着梁吾周。梁吾周也诧异地停止了动作,心想,真他妈见鬼了,这点子小事就能惊天动地了不成?可是没待他骂出口,整幢楼房又是一阵剧烈地颤抖,他立刻反应过来: 地震了! 这一天是2008年5月12日。 第二十一章 “霸王花” 049 庞武开着斯巴鲁从机场接上梁吾周和焉雨亭,回到市里已是天色将暮时分。分别把两人送回各自的住处,他驱车前往汇贤楼。市报印刷厂厂长禹大班几次约他聚一聚,他总是借故推托。禹大班一早又来电话,说自己刚从南方回来,给他带了点土特产,他这才答应今天晚上见面。 虽说四川离这里很遥远,昨天下午的地震也没对本市造成直接影响,但街头抗震救灾的气氛还是很浓,各种各样的标语旗帜广告牌匾甚至连公交车车身上的宣传画都在表达着同一个主题,那就是“全民行动,支援灾区”。市委市政府办实事向来慢慢腾腾的,可是造声势却绝不落后。庞武在电话里对禹大班说,震区的父老乡亲正在水深火热中煎熬,咱哪能咽得下那山珍海味啊!禹大班说,越是想到震区百姓的苦难,咱越应该吃好喝好,养好了身体养足了精神,好去灾区为抗震救灾做贡献哪!庞武暗道,这小子真是没心没肺,丧尽天良了! 不过庞武对梁吾周的政治敏感性还是很佩服的。昨天晚上他接到电话,梁吾周说打算提前回来,让他亲自去机场接机。庞武还劝道,领导难得出去走一趟,又有那个可心的人儿陪着,不差这几天。不料梁吾周态度很坚决,还批评他糊涂,没有政治头脑。刚才在车里,焉雨亭一直噘个小嘴满脸不高兴,本来梁吾周答应她从庐山下来要带她去一趟婺源,那里如诗如画一般的田园风光早就令她向往不已,可是一场地震让她的美丽期待成了泡影。她软硬兼施想让梁吾周改变主意,说也奇怪,平时梁吾周对她可以说是百依百顺,这次却丝毫不为所动,当着她的面打电话订了返程的机票,这令她一直不开心。 汇贤楼是一家开业不久的高档酒店,以经营粤菜为主。饱享口腹之欲的庞武一向对吃的比较挑剔,禹大班选择这个地方也是为了迎合他的口味。进到包间,禹大班已经到了,旁边一个身穿蓝色条纹西服的瘦高个也连忙跟着禹大班一道站起来。庞武没客气,在上首坐下来,边用热毛巾揩脸边笑骂道: “你小子真糊涂,一点没有政治头脑!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大吃大喝?一看就是没出息的货色。” 他把梁吾周责怪自己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赠给了禹大班。 “瞧你老兄说的!俗话说,民以食为天,没有‘食’哪来的‘天’?天塌下来也得吃饭呀,何况天还没塌呢,不过是地陷而已。” 用“巧言令色”来形容禹大班是再准确不过的了。口齿伶俐,擅长强词夺理,加上形象敞亮,禹大班在社交圈子里是个很有人缘的角色,身边自然也少不了各色各样的女人。他比庞武小十多岁,虽然不在同一个单位,工作性质也不尽相同,两人却算是“铁哥们儿”。“铁”到什么程度?社会上有个评判的标准,道是:一起吃过糠的,一起扛过枪的,一起渡过江的,一起下过乡的,一起贪过赃的,一起嫖过娼的,是谓生死莫逆之交,俗称“铁子”。庞武与禹大班倒不算一起长大的,也都没当过兵、渡过江、下过乡,不过后两件事两人的确一起干过,所以交情也就“铁”得非同寻常了。 几个人相继落座,禹大班给庞武介绍了蓝西服,称是自己的表弟,现在是一家园林规划公司的经理。庞武笑笑点头,在这种场合介绍的这种关系,大可不必当真,所谓堂兄表弟姨姐妻妹一类,多是幌子,为的是引荐起来显得关系亲近,重要的是熟识之后要办的事情。今天禹大班要办的事情事先他在电话里已经对庞武透露过,这家公司听说市委党校新校区建设工程已经着手设计施工了,便想把新校区的校园绿化项目拿到手。按照图纸规划,几幢新楼落成后,整个校区近十万平方米的地面都要重新进行软硬覆盖,仅林木花草这一项,预算就达百余万。这一类施工投入小产出大,油水自然不少。禹大班开口了,这个面子不能不给,但庞武却不想轻易答应他,还要吊一吊他的胃口。 虽然只有三个人,酒菜却很丰盛,这一桌没有三千元下不来。庞武有些酒量,禹大班喝不过他,但对付个三四两白酒也不成问题,倒是蓝西服不胜酒力,两口落肚,脸上就红得像只公鸡冠子。他起身给庞武斟满,谦恭地说自己的公司刚成立不久,各方面的关系都还没建立起来,以后还要庞总多多关照。庞武斜眼觑着他,心里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感觉,现在有身份有品位的人都是一身名牌休闲装,哪还有穿西服的?看他这打扮,便是农民企业家出身,一身土坷垃味儿。 “你表哥倒是跟我打过招呼,”庞武两根手指抿着酒杯轻轻转着,慢条斯理地说,“可是不好办哪!大班你是知道的,党校那鬼地方,典型的一言堂,大事小情都要一把手点头才行,上百万的资金,我哪有那么大的支配权力!” 蓝西服有些不知所措地望望禹大班。禹大班听得出来庞武的话外音,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于是他举杯对庞武示意,呷了一口,笑着说:“事情当然难办,现在办事情,哪有容易办的?正是因为难办,所以才找到大哥头上,不然正常参加投标就是了。我对我这表弟说了,有庞总帮忙,再难办的事儿也都不难,大哥的本事我还不知道?” 见庞武还要推托,禹大班忙对蓝西服递了个眼色,说:“当然,疏通关系的事,让表弟自己去办,不需要大哥为难。” 蓝西服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储值卡恭恭敬敬地双手放在庞武面前。庞武拿起来把玩着,瞄见上面写着五万元,便笑着对蓝西服说:“也罢,既然你表哥说话了,豁出老面子去我也要和老板说一说,这张卡就算是给他的见面礼吧!” 蓝西服又掏出一张卡,半弯着腰谄笑说:“庞总说哪里去了?那张是孝敬您的,这张给您打点各方面关系,如果不够,随时吩咐好了!” “这不太好吧?我和你表哥这关系,铁着呢,哪用得着这一手!”庞武作推辞状,却被禹大班硬给塞进了怀里。 050 这餐饭就此便算吃完了,禹大班看看表,用开玩笑的口气说,时间还早,要不要陪大哥去“霸王花”松松骨,解解乏?庞武头一次听说“霸王花”的名字,饶有兴致地问是什么去处。 “看看,大哥落伍了吧?”禹大班得意地说,“十二纬路新开了一家洗浴中心,最大的特色是小姐给客人做‘胸摩’。那里的小姐用香港话说,属于‘波霸’一级的,所以老板起的店名叫‘霸王花’,生意火爆着呢!” 这倒是闻所未闻,庞武不禁有些跃跃欲试,可是看看蓝西服,欲言又止。蓝西服知趣地掏出一叠钞票塞给禹大班,声称自己还有一伙朋友要会,先告辞一步,就请表哥陪着庞总去放松放松好了。说完独自走了。 这小子倒是懂事。庞武想着,开车顺着禹大班的指点来到几里路外的“霸王花洗浴休闲中心”。这里果然生意兴隆,连找个停车位都很困难。门童把两人领进男宾部,草草洗罢,庞武跟着禹大班来到休息大厅。禹大班派头十足地招手叫来领班小姐,让她开两间VIP客房。 “先生请随我来。”领班小姐穿着月白色素花旗袍,袅袅娜娜地款款前行。庞武跟在后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凹凸有致的优美弧线,不由得暗自咽了口口水。禹大班见状,附耳低言道:“大哥别急,好货都在里面呢,一会儿由着大哥点。” 说是高级客房,中间却只有一道薄薄的板墙隔开,庞武能听到禹大班与领班小姐在另一间屋子里调笑。房间里有一座专供客人洗鸳鸯浴的双人池,一张席梦思双人床,一条按摩躺椅,一台电视机,一对沙发。正面墙上还有一句冠冕堂皇的提示语:“非夫妻谢绝光临。”庞武暗自笑笑,这才是掩耳盗铃呢,真正的夫妻哪有上这里洗澡的! 门开了,一溜六七个女孩子依次走进来,领班小姐扭亮天花板上的大灯,请庞武挑选。女孩子们个个穿着超短裙,上身则近于半裸,虽然化着浓浓的妆,但看得出姿色都不错。庞武一时眼花缭乱,不知选谁才好。领班小姐笑了,问他中意哪一个。庞武嗫嚅着说,都不错,都不错。女孩子们“咯咯咯”齐声笑起来,七嘴八舌地说,那就来个七仙女会牛郎好了,咱姐妹一起侍候大哥。 最终庞武选中一个长相颇似焉雨亭的小姑娘,工牌是007号。这女孩子周身圆润,皮肤柔滑,小小的个头却柳肩丰胸,细腰硕臀,处处都有焉雨亭的影子,只是年纪明显比焉雨亭要小。看得出来,她对这套活路十分老到,门刚关上,就把大灯关掉,揿开昏暗的壁灯,然后上前解开了庞武浴袍的带子,接着问庞武要做哪一套样式的。 庞武不解。她解释道,这里的服务分不同档次,最低消费是“平沙落雁”,348元;中档的有“弯弓射月”,458元,“前仆后继”,568元,“推波逐浪”,678元;高档的还有“登峰造极”,888元;而最高档的是“云破月开花弄影”,3800元。 “大哥是有身份的人,我看就来个‘登峰造极’吧。”女孩子恬不知耻地解掉吊带衫。 “有身份的人应该做那个三千八的才是呀!”庞武开玩笑地问。 “对不起,大哥,那一档现在是有行无市。”女孩子搂住庞武的脖子,“那得是处女才能卖出的价,现在店里没有原装货,大哥就将就点吧!” …… 荒唐过后,庞武回到休息大厅要了一杯红酒,喝下去后就半睡半醒地迷糊过去了。感觉有人推搡自己时,庞武睁眼一看,禹大班一脸坏笑地坐在旁边。 “咋啦,大哥,这点活儿就累成这个样子了?” 庞武白他一眼,问他做的是哪一档。 “当然是888的,不过我给了她一千元。” 问为什么,禹大班的回答令庞武哭笑不得。 “那小妞儿是四川来的,那里不正闹地震嘛,权当咱捐助灾区人民了!” 闲聊着,禹大班突然问道:“你们那梁校长在外面是不是有人哪?” 庞武一愣,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反问道:“你听谁说的?” 禹大班笑着说:“还用听谁说啊,从常理分析,现在当官的哪有不包养一两个小蜜的?” “胡说八道!那你们张总也包养了吗?” “他?”禹大班摇摇头,不屑地说:“他那人光认当官的,对女人倒不是太上心,没听说包养别人,倒是自己的老婆能不能养住还不好说呢!” “有人见过梁校长在外面有人吗?”庞武追问道。 禹大班张了张嘴,又摇摇头。 第二十二章 矿难 051 魏东参加的中青年干部进修班提前结业,当天晚上他便乘火车回到A市。突如其来的大地震把一切都打乱了,在这种情况下,正常的事变得不正常,而不正常的事则是正常的了。本来按照正常进度,他们这一期班要在7月中旬完成最后一个阶段的培训任务,还要参加由中央高层领导参加的结业式,可是现在却一切从简。离开北京时,他连结业证都没来得及拿到。班主任伍老师告诉他们,结业证随后会寄发到每个人手中。当然这个证书并不特别重要,重要的是校方给每个人所做的鉴定,而这份鉴定本人是看不到的,会直接发到学员所在省的省委组织部。 A市原先的工作部署也被完全打乱了,“经济隆起”的总体规划现在要让位于抗震救灾,这是当前最大的政治。魏东深谙其中的道理,身在首都,他对中央当前最关心的是什么深有感悟,所以这两天一直在电话里遥控着市委围绕地震这个中心做出一系列安排。其实在这般重大的突发事件面前,他也没来得及完全消化上头的一些精神,但有一个原则对他来说却是坚定不移的,那就是,要讲“北京话”,也就是“跟党中央保持一致”。二十多年政坛摸爬滚打的经历告诉他,有时候是不是真正吃透上级精神并不重要,能不能在第一时间把上级精神宣传出去、贯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而宣传、贯彻的标志是什么?那就是要抢在别人之前学会说上级最新的提法,喊出上级倡导的最新口号,即使暂时还不理解这些提法和口号,也要先打出这个旗号。这使人不由得不佩服当年林彪那句名言“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在执行中慢慢理解”具有何等的政治智慧。或许领导高明于部下之处,就是体现在这些方面。 魏东回到市里时已是地震后的第三天了。向灾区派遣医疗队,调集各种抗震物资,动员全市各行各业为灾区捐款捐物,市直机关和各企事业单位都在没日没夜地忙碌着,意想不到的是,正在这节骨眼上,毓岚县发生了一起重大的矿山事故,几乎给了魏东当头一棒。 得到消息时已是晚上10点多了,一接到电话,魏东的额头就冒出汗来。毓岚县玉石矿在起吊一块数百吨重的璞玉坯料时,因为临时搭建的天吊轨道架倒塌,导致吊车倾倒,石料坠落,将在下方作业的三名民工砸在底下,起吊机具也报废了。 打来电话的是毓岚县委书记孙冰暇,早些年给魏东当过两年秘书。大概这种事他也是头一次遇到,在电话里还能听得出他说话的声音直打颤。魏东脑子里急速地转着圈。最怕在这一段时间里出现什么大的纰漏,可这个孙冰暇恰恰就捅出这么个大娄子来。不过也怪不得他,谁愿意在自己管辖的一方天地里出这种事?魏东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件事会给自己的前程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他的下一步举措必须服从于这个考虑。 他问孙冰暇,现在事故的知情范围有多大。孙冰暇回答,他已经下令封锁矿区,并严令不得将消息外泄。那三个人已经确认死亡,所以矿上也没叫救护车。魏东松了一口气,暗想这小子还算有点头脑。 稍稍沉吟一会儿,魏东觉得应该先给孙冰暇吃颗定心丸,于是放缓口气说:“这是不可抗力作用造成的后果,就像地震一样,属于天灾,没有办法的事,你也不用惊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做好善后,我相信你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的。” “谢谢魏书记,谢谢魏书记。您这样说,我这心里就有底了。您放心,我一定会把善后工作做得严丝合缝,绝不会给市委带来不必要的影响。” 聪明的孙冰暇立刻明白了魏东的意思,半是感激,半是高兴,连连表态。魏东一想,也不能让他过于轻松了,还得加点压力,何况这种事弄不好就会造成后遗症,于是补充道:“主要是得尽快找到家属,做好他们的工作。这三个人都是本地人吗?” 孙冰暇说,都是外县的民工,不是本地人。魏东心里又宽慰了一些,这就更好办了,处理起来麻烦会更小一些。他明白,这事是发生在国有矿山,还有人出面承担责任,如果是个人开办的小矿点,那些黑心老板根本不会上报,偷偷地把尸首一裹,随便找个坑就埋掉了。既然都是外地民工,估计能好应付一些。 “还是要注意以人为本,以保持稳定为优先考虑。有什么办法啊,花钱买平安吧!”魏东叮嘱道,“当前正是抗震救灾的关键时刻,不能让它妨碍抗震救灾的大局,所以要抓紧处理,别拖得时间太长。” “我马上就去和矿里说,多给点钱。魏书记放心,一定按您的意思办。”孙冰暇心领神会地说。 “不是按我的什么意思办,这是县属企业的事,县里完全可以自主处理。”魏东意味深长地说。 孙冰暇喏喏连声地放下了电话。 052 今天一天连续跑了两个县去检查下面支援灾区的准备,魏东本来感到很疲乏,想早些休息,可现在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了。他把床头灯调低,半倚在枕上想着心事。这场大地震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毓岚县的事故发生得更不是时候。通常情况下,从中央党校进修回来的省级后备干部会很快进入省委组织部拟提拔的预案中,如果不出意外,顶多有个一年半载的就会往上再走一步。魏东自认为这次赶上的机会很好,从卢雅宣那里讨得的口风是,明年年初省党代会和省政府换届,会腾出一大批位子,只要平平稳稳地度过这半年,弄个副省级职务应该说没有多大问题。当然这里的前提是这半年不能出现任何大的变故或是差错,而且要尽力争取多出政绩,同时还要精心筹划私底下的运作。可是地震一来,各方面的工作都要往后推,在全国上下全力以赴迎战这场罕见灾害的情况下,很难想象省委还有精力来考虑人事变动的事。按说这倒不至于从根本上影响自己的仕途,抗震救灾毕竟是应急性任务,迟早要画上句号的,怕就怕夜长梦多,拖得时间越长,不确定性因素就越多,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这个后备干部身份的“保鲜度”便会渐渐稀释,明年新一茬的后备干部一出炉,就等于又多了一批竞争对手。 在这种情况下,毓岚县矿难无异于一枚突然嵌进飞速旋转的车轮上的钉子,轻则令轮胎泄气,重则导致车覆人亡。这样的结局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出现的。这便是魏东下意识地决定不能让这场事故曝光的原因。 刚才在电话里说的话虽然隐晦,但意图是很明显的,魏东知道孙冰暇一定领会了自己的想法。都说秘书是领导肚子里的蛔虫,如果连这点悟性都没有,那自己可真是白白培养他这么多年了。当然魏东也明白,这样做是有风险的,隐瞒、漏报重大事故,要承担政治上、道德上、行政上、法律上的多重责任,这是有前车之鉴的。如果不是处在眼下这样一个关键时期,他真不愿出此下策。但是总不能让十多年的努力因为这点小事而功亏一篑吧?那样未免也太委屈自己了。唉,没有办法,只好求那几位死者家属“理解万岁”吧!当官有当官的难处啊!但愿孙冰暇能不负所托,把这出戏唱得圆满,千万别穿帮了。 卧室的门无声地开了,许隽如穿着一件真丝睡衣款款走了进来。魏东抬头望了望,顿觉眼前一亮。一看可知,这是一件价值不菲的高档睡衣,顺滑的布料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白底带着淡淡的鸭蛋青色,上面隐约有几条红尾鲤鱼在轻轻浮动,手工镶绣的蕾丝花边和精致的丝绦束带搭配得相得宜彰,看上去令人赏心悦目。魏东不由得伸手摸了摸,手感很好。 “怎么样,好看吧?”许隽如得意地问。“黛安芬,世界上最著名的内衣品牌,玛丽莲-梦露穿过的。” 魏东皱了皱眉头:“在自己家里摆的是什么谱?这要花多少钱啊?” 许隽如本来想给丈夫带来一点惊喜,不料却被迎头泼上一盆冷水,不禁噘起嘴来:“这怎么叫摆谱?你没看见,这次出去旅游,那些女人哪个不比我穿得排场?好歹我还算是A市‘第一夫人’呢,没有比我更寒酸的了。” “你拉倒吧!”魏东正色道,“这‘第一夫人’只可以咱两口子说着过过瘾而已,在外面可千万别认这个账!现在一言一行都要格外小心,别被人家抓住把柄。” 见许隽如脸色沉下来,魏东觉得自己有点过于严肃,想想女人最大的爱好不就是花点钱修饰自己吗,这些年在自己的严格限制下,老婆也确实没添置过什么像样的衣服,心里不禁有些软了,于是带点讨好地撩起许隽如的睡衣下摆,在手里搓弄几下,顺势在她大腿上掐了一把,笑着说: “不过这件衣裳倒像是给你量身定做的,我老婆这一穿上,立马换了个人,蛮有诱惑力呢!” 许隽如的表情当即转阴为晴了,在魏东身边躺下来,揿灭床头灯,汇报说:“其实我哪舍得花这么贵的钱,这是子送给我的,说是去年他老公去欧洲考察带回来的。你还没看见子穿它,衬着她那身材,才叫绝呢!我这腰身,唉!” 许隽如很有自知之明地叹着气。魏东转过身搂住她,黑暗中却想象着刘子轻灵柔曼的身姿穿上这款睡衣一定是别有一番韵味。 第二十三章 先声夺人 053 震后一周是全国哀悼日。庄严肃穆的降半旗、献花圈、鸣礼炮仪式结束后,市委市政府紧接着召开了全市处级以上干部大会,对组织力量赴四川灾区进行对口支援一事进行动员部署。拥有近千个座位的大礼堂里坐满了人,平时对文山会海既头痛又无奈的干部们,这次却表现得庄重而理性,在这次百年少遇的民族浩劫面前,作为社会精英的这部分人展示出了应有的神圣责任感,坐在主席台上的市领导们都感到很欣慰。市长王日普主持大会,魏东做了简短的动员。在这样的历史时刻,人们不需要听那些长篇大套的官样文章,灾难面前,似乎每个人的心地都变得纯粹而透明了。“多难兴邦”,人类社会就是这样在一次次劫难中顽强进步的。 市委组织部长关本为刚走到麦克风前,还没来得及宣布派遣计划,就见下面的座位间竖起一面鲜红的旗帜,上面是市委党校的字样。一个戴着眼镜、年纪约在二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一手执旗,一手高扬着一叠白纸,高声说:“我们是党校预备党员培训班的学员,我们要求组成新党员志愿者抗震救灾突击队,到四川灾区一线去,与灾区人民同生死,共患难,让共产党员的旗帜在灾区的土地上高高飘扬!” 全场先是一阵寂静,紧接着爆发了长时间的热烈掌声。掌声中,坐在校旗一旁的梁吾周接过年轻人手里的白纸,不待主持人邀请,便大步跨上了主席台,用激动的声音宣布:参加市委党校今年第六期预备党员培训班的三十名新党员,在班级临时党支部的组织下,决定暂停培训课程,赶赴四川地震灾区参加抗震抢险和灾后重建工作,用自己的行动展现一名共产党员的根本宗旨与奉献精神,让灾区的严酷环境考验磨砺每个新党员的党性与意志,把灾区变成最具现实意义的培训课堂。作为党校第一副校长,他深深地为学员们的举动所感动,决定亲自担任志愿者突击队的队长,与这三十名新党员一道冲向抗震救灾的最前线! 魏东第一个站起身,高举双手鼓掌呼应。主席台上的人都站起来了,会场里所有的人都站起来了,掌声震耳欲聋,似乎要把礼堂的穹顶冲破。这场面,已经有好多年不曾出现过了。 魏东走出座位,来到梁吾周身边,接过他手里那叠纸,充满激情地说: “同志们,我们的党员,我们的干部,在人民最需要的时刻,在党最需要的时刻,是经得起考验的!这是我们党的力量所在,是我们党的事业兴旺发达的希望所在!让我们记住这三十名新党员,听一听他们的肺腑之言——” 魏东一字一句地亲自宣读了三十名预备党员写下的请愿书。对于大多数没有资格参加这次大会的那些刚刚跨入党组织大门的新党员来说,这是一个很高的荣誉。魏东确实很激动,不仅是因为梁吾周的举动完全契合了今天动员大会的主题,而且这是一本送上门来的现成的活教材,比他这个市委书记讲一千句、一万句话都更有分量。此时此刻,他是多么希望有这样一个榜样啊!而梁吾周带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可是,坐在会场里的另一个人却产生了严重的失落感,他就是市报的总编辑张嘉缑。 自地震发生后,张嘉缑一直是在严格按照市委和上级主管部门的要求组织报纸宣传的,他已经有好几天没回家过夜了。每逢重大宣传活动来临,他都要亲自在报社值班,生怕出现任何微小的偏差,眼下这个敏感时刻,他更不敢掉以轻心。今天大会的重要性他是清楚的,所以除了负责市直机关报道的时辰外,他特地把要闻部主任和言论部主任都带来了,为的是让他们亲自感受一下会场的气氛,回去好写出一组有深度、有分量的报道和评论。可是梁吾周出人意料的先声夺人举动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以至于当梁吾周站到麦克风前时,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听不到震耳欲聋的掌声,只有双手在机械地拍击着。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作秀做到这个份上,真可以称得上是炉火纯青! 张嘉缑仿佛不是置身在会场中,倒好像是在看一场电影。他的耳朵里轰轰作响,梁吾周在讲什么,魏东在讲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眼前只有一个个人影在晃动。猛地,电脑上兵棋推演游戏提示他的那句话又一次跳了出来:“出奇制胜。”是啊,人家可真是吃透了这四个字的精髓,每一招每一式都别具新意!这么好的一步棋,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在编辑室熬了那么多天付出的辛苦,被对方这一个惊人举动就全冲淡了! 054 散会后,张嘉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坐进汽车回到报社的。他关上办公室的门,仰靠在宽大的转椅上默默地出神,心里充满了懊悔。棋逢对手时,任何一步差池都会是致命的,高手交锋,有时候靠的就是先敌一招而取得胜算。可是此刻,对方显然已经占据了优势,夺得了先机。“这步棋输得太冤枉。”他的脑海里突然跳出电影《南征北战》中那位国民党军长的哀叹,“不是我们无能,而是共军太狡猾了。”这梁吾周真是条狡猾的狐狸,一分钱的本钱不用花就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明眼人看得很清楚,这出闹剧就是他梁吾周一手策划的,可是即使看出来了,谁又能把他怎么样呢?谁能那样不合时宜地去揭穿他呢?上级正需要这样一杆旗帜,他就适时地把这杆旗帜打了出来,而且还亲自递到了上级手里,既给自己脸上涂了脂粉,也给上级增添了在更高的上级面前邀功买宠的本钱,这不正说明人家的政治嗅觉要比自己灵敏得多吗?冤枉就冤枉在这种小把戏本来不需要什么高智商,谁都可以做得到,可是自己就是没想到! 张嘉缑越想越窝囊,恨不得自己掴自己一个耳光。而电话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市委宣传部,便没好气地抄起来问道:“哪位?” 电话那头的人拉着长声说:“是张总编啊?我是曲路平哦。今天的大会,真是别开生面啊,多少年没开过这么激动人心的大会了。关于报道嘛,我的意见是……” 张嘉缑气不打一处来,口气很冲地打断了他的啰嗦:“报道的事,向彬书记已经有了指示,我们正在研究落实,是不是还需要向你汇报一次啊?” 曲路平打了个顿,明显愣了一下。虽然从名义上说,张嘉缑也是宣传部的副部长之一,但报社却是直接对市委副书记负责的,于是他连忙说:“既然向彬书记已经有了意见,那我就不多说了,你们照办就是,照办就是。” 张嘉缑放下话筒,长出了一口气,想了想,把总编室主任、要闻部主任、言论部主任、摄影部主任和时辰一起找来,听了听他们的报道计划,又议论了一气评论员文章的主题,便要他们抓紧回去操作,自己抓起电话拨通司徒向彬的办公室。 非常时期,机关下班都很晚,这时已近晚上6点了,司徒向彬仍没走。张嘉缑把明天准备见报的主要内容简单地做了汇报,请示是否可以。司徒向彬没提更多的意见,只是说要突出一下党校志愿者的感人场面。一般情况下,如果这位主管意识形态的副书记不主动过问,报社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部署进行报道,没有必要事事请示。张嘉缑之所以打这个电话,是因为刚才顶了曲路平一通,怕他到司徒向彬那里打小报告。曲路平他倒没太放在心上,一个正在走下坡路的人,像他本人自嘲的那样,“蜡头不长了,没多少光亮了”,用不着再瞧他的脸色行事。但这种人,成事可能不足,败事却肯定有余,怕就怕小河沟里浸死人,下午已经吃了个哑巴亏了,不能再走错棋路。 时辰的稿子送来了。张嘉缑仔细看了一遍,把文中提到梁吾周的地方都删掉了,只保留了志愿者的名字。这样,这次赴地震灾区的志愿者行动便由党校组织发起变成了三十名预备党员的自发行动。那张突出党校校旗的照片也被他枪毙了。他在稿子上签了字,吩咐照此排版,然后叫来司机往家走。 055 一进门,看到刘子的弟弟正在客厅里等着他,张嘉缑没好脸地哼了一声,径直走进餐厅坐下。刘子也参加了下午的干部大会,不用问就知道丈夫是为什么窝火,连忙端出已经热好的饭菜,并招呼弟弟过来一起吃。 刘子的弟弟刘子琮是站前刑警大队的一个中队长,他所在的大队有一个副大队长即将退休,小伙子想争取一下。刑警支队长与张嘉缑是当年一起参加整党指导团的团员,俩人关系不错,刘子便吹枕头风让丈夫帮帮忙。张嘉缑对这个小舅子印象挺好,农村出来的孩子,警校毕业,当了十多年警察,还很听话,所以也想成全他一下,于是大方地拿出五万元钱,叫他去支队长家里串串门,套套感情。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不知道他今天来能报告个什么结果。 “姐夫,”看张嘉缑放下筷子,刘子琮小心翼翼地开口了,“那件事儿……” 张嘉缑倚在沙发上剔着牙,含混地问:“他收下了?” 刘子琮摇头:“我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他都说太忙了,不叫我上他家里去。” 张嘉缑的火气不打一处来,把牙签一扔,提高声音说:“这点事你都办不明白?真是个窝囊废!我跟你说过一百遍了,不要事先打电话。你打电话说要去串门,他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还能叫你去吗?我已经告诉你他住在哪里了,你就直接闯进去,把话说明白,扔下钱就走,只要他收下了,这事儿就成了一半!即使他不在家,也要把钱扔下,他老婆不会不对他讲的,何况把钱给他老婆孩子,比给他本人还要好,至少对他来说,面子上要好看一些。你非要先打招呼,这下子好,他不叫你去,你这钱能送上去吗?送不上去,你还想当什么大队长?” 刘子琮嗫嚅着说:“我是怕一旦他收了钱不给我办事,这五万元不是肉包子打狗了吗?” “现在哪有那么傻的官儿?”张嘉缑点着他的鼻子开导说,“不给你办事,他绝对不会要你的钱!只要他收下了,那就表示他肯帮你的忙。现在不是怕他收钱,而是担心他不收!收了钱不给办事,那不是自己给自己套绞索吗?那些倒台的官儿,不都是收了钱不办事的吗?这点道理你都搞不懂,还想当官?” “那怎么办?”小伙子显然没经历过这种事,姐夫的这通高论也让他发懵,发怵地问。 张嘉缑叹了口气,说:“这样吧,马上要过端午节了,明天你直接去他办公室,扔下钱就走,就说过节了,给孩子点零花钱。工作的事不用提了,反正我也与他打过招呼,他心里明镜似的。” 刘子琮唯唯诺诺地告辞走了。张嘉缑接过刘子递过的茶杯,骂道:“这***什么世道,好好的孩子都跟着学坏了!” 刘子不以为然地一撇嘴:“你以为他愿意学坏?他一直担心这五万元打了水漂,不好向你这姐夫交代呢!再说了,要说学坏,你不是学得比他更坏?” 张嘉缑一下子想起梁吾周来,看着一身家居服打扮的刘子媚态十足地在梳妆镜前卸妆,心头又冒出一股无名火,把茶杯重重往茶几上一顿:“五万元还值得一提?你折腾这一气,十多万元扔进去了,不也是连个响儿都没听到?” 第二十四章 大鱼和小鱼 056 白天大出了一气风头,晚上无事,梁吾周想找卞占丰出去坐一坐。电话打通,那端却带着歉意说,大学同学当爸爸了,他要去喝满月酒。 “谢谢大哥了,改日再陪大哥吧!”卞占丰说。 “那好吧,等我从四川回来,咱哥儿俩再聚。” 梁吾周刚要说“再见”,卞占丰忽然压低声音说,有个情况要告诉他。梁吾周忙竖起耳朵。卞占丰说,张嘉缑的老婆现在与魏书记的夫人打得火热,在北京还专门与魏书记一道吃过饭,据说此前曾经亲自陪着书记夫人到南方旅游了一圈。 “有这回事?”梁吾周心里一紧。 “许阿姨对我说的,应该不假。”卞占丰用肯定的口气说。 放下电话,梁吾周突然变得心烦意乱起来,在办公室里闷坐了一气,一时有些犹豫这个时候该不该去灾区。一旦自己不在家,市里的人事突然发生什么变故而自己措手不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想来想去也没有个准主意,于是亲自开着车来到庞武楼下,打通了他的电话。庞武很快下楼来。 “领导还没睡呀?”庞武嬉皮笑脸地说,“要是有心情,我陪领导去‘霸王花’吧,做一做‘登峰造极’,那才叫个爽呢!” 梁吾周瞪了他一眼,当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勾当。但是作为一个堂堂党校副校长,总还不至于堕落到去那种场合寻花问柳的地步。再说此刻他也没有这份心情。刚才卞占丰透露的信息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官太太们之间有些交往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这两个女人之间的交往就值得关注了。一个是自己竞争对手的老婆,一个是掌管着自己命运的顶头上司的夫人,在眼下这个关头,两人走动得这么密切,难道不值得怀疑吗?以前可从来没听说过她们之间有什么了不得的交情。再说,刘子不过是市妇联的一个中层干部,按说她是没有资格与市委书记搭上关系的,怎么忽然之间居然能在一个桌上吃饭呢?倘若卞占丰这条消息准确,这里面就大有文章了。很显然,张嘉缑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耍的是兵行诡道那一套。这小子太卑劣了,竟然走起“夫人外交”的路子!但是谁又能小觑枕头风的威力呢? 梁吾周开着车在街上遛着弯,说了自己的担忧。 庞武笑了。 “领导过于敏感了吧?像魏书记那样说一不二的人,哪能听老娘们的!再说,咱们下的本钱,他姓张的可是拿不出来的!上次魏书记陪着中央党校那老家伙来,我就看出来,他对你可是很够意思呵,何况今天你又夺了个头彩!” 这倒不假,那次招待魏东他们那个班的学员来A市考察,告别宴会上,魏东特地把梁吾周叫到主桌去陪同中央党校的副校长,这面子给得是够足的了。 “不过,”庞武怪笑了一声,“英雄难过美人关,张总编如果豁上血本把老婆舍出去,那力量可就大了!” 梁吾周心里一个激灵,不由得把车停了下来。这却是他没想到的。“枕头风”固然能把人吹迷糊,“美人计”不是更有威力吗?张嘉缑那个老婆虽然算不上什么尤物了,但对男人来说杀伤力还是有的。只是,张嘉缑真能下贱到这种程度吗?也不好说,报上不是报道过,湖北一个市委书记,专以吃“窝边草”为荣,不仅机关里稍有姿色的女人都被染指,那些一门心思想往上爬的部下们还争先恐后地主动把自己的老婆、妹妹甚至亲生女儿当做贡品无私地奉献出去了吗?在今天这样一种道德沦丧的政治生态下,什么样的丑恶不能发生呢? “得想个办法,把他彻底淘汰出局,不然总归是个威胁。”梁吾周自言自语地说,眉头紧蹙。没听到庞武接话,梁吾周从后视镜看去,他也在想着什么。 “我很快要带队去灾区了,家里的事,你给我警醒着点。”梁吾周补充道。 车子又发动起来,两人都不再说话。不一会儿,又转回到庞武家附近。庞武向梁吾周道别,临下车时,笑着说:“领导回家睡个安稳觉,我琢磨个办法吧!” 梁吾周却不想回家,往前开了一段,停下来拨通焉雨亭的手机。那个夜猫子果然还没睡。听说梁吾周要过去,做作地说,你还能想起我呀!这么晚了,过来干什么?不过声音却是欢快的。 明显地欲擒故纵。 “等着我,宝贝,十分钟后到。” 想想庞武刚才的表情,梁吾周估计他很快就会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这小子虽说人品上让人不敢恭维,脑瓜灵活反应机敏却是一般人难比的,对自己也算忠心耿耿,如果真有当上市委常委那一天,一定得给他也谋个好位子。 一个人独处时,梁吾周时常为自己这种“策划于密室”的阴暗勾当而自愧。可是没有办法,想在这个社会上立足,想在官场上混得开,想在仕途上有所发展,只能这样做。梁吾周把眼下的社会环境比作大海,大海是神秘的,无边无际又深不可测,这种神秘中有危险,也有机遇,每个人都像大海中的一条鱼,危险和机遇对每条鱼都存在,平头百姓就像那种手指肚大小的无名小鱼,它们只能以肉眼看不见的浮游生物或细若游丝的鳞虾为食,在维持生计的同时还要时时提防被比他们大的鱼吞食,而任何一种稍稍大于它们的海洋生物都能吃掉它们,它们是海洋生物链的最末端。当官的则好比比它们大得多的那些鱼,官越大,鱼的个头便越大,嗜血性也越凶。高官当然就是那些巨鲸、猛鲨了,它们是一伙饕餮之徒,永远不知道满足,能够吞得下海洋中的一切生命。如果不想被它们吞食,就要把自己锻炼得有一双洞察入微的火眼金睛、一身闪转腾挪的上好功夫、一套死里逃生的生存技巧。而更重要的是,要把自己变成更大的鱼,能吃掉其他鱼的鱼。每条鱼都是在吞食与被吞食的过程中生活的,能够吃掉别的鱼而不被别的鱼吃掉,既要靠运气,更要靠智谋,因此,瞒天过海、借刀杀人、趁火打劫、笑里藏刀、指桑骂槐、混水摸鱼等等阴谋诡计都是不能不运用的。所谓“三十六计”,哪一计不是阴谋的产物?为了成为一条更大的鱼,为了尽量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除此之外,恐怕也别无它途。 想到这里,梁吾周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坦然了一些。他的思绪又转到了焉雨亭身上,眼前仿佛出现那副顽皮而可人的笑靥,那具丰满诱人的娇小身材。他的情绪忽然变得格外亢奋。 第二十五章 讨价还价 两个多小时的言来语往,李听梵一阵子口干舌燥。送走上访的几个人,她脸上平和的微笑消失了,喝了口水,脑子里还是晕乎乎的。办公室主任劝她休息一会儿,她摇摇头,吩咐他安排车,抓紧时间去高职院工地,嘉龙集团的郭总还在那里等着呢!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高新区,竟然有这么多难缠的事在等着自己。李听梵感觉自己这几天身心俱乏,极度疲惫。 今天早上刚一进办公室,就有电话打进来,说是丁家峪的村民把高职院施工现场包围了,要求政府满足他们的动迁条件。李听梵赶到时,不知什么人报了警,连防暴警察都出动了。这明显是在火上浇油。李听梵很生气,一方面安排人向市里汇报,一方面把几个上访的领头人请到管委会,答应与他们面对面地交换意见,这才平息了现场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 丁家峪是玉佛山东坡山坳里的一个小村落,四百来口人。按照高新区的原有规划,要在村子原址上建设一个型钢结构厂,借助东钢出产H型钢的地域便利和资源优势,增加高新区的工业产值和利润。当时答应,新厂投产后,优先吸纳村里的青壮年就业。李听梵到任后,经过广泛调查研究,征求意见,认为这样一个高噪音污染企业设在山清水秀的玉佛山脚下有违环保原则,请示市发改委后,果断叫停,把这一地块划给了相邻的正在建设的冶金技工学校。由于A市已有十多所中专和技校,李听梵又说服市教育局,借助方黎的关系与省教育厅沟通,决定将冶金技工学校升格为高等职业技术学院,按照专科层次设置专业。这件事市委和市政府都很满意,因为除了两所本科大学和中专、技校外,高职院恰好填补了A市高中等教育的一个空白,为此王日普还亲自来高新区主持会议,要求“举全市之力”支持高新区的这个决策,并把它与海外归国学子创业园、3G手机生产线一道列为高新区的三大重点工程。李听梵也由此而赢得上上下下交口赞誉。市属两所大学并且承诺,要动员、抽调最好的教师来参加高职院的初创工作。 但是矛盾也随之产生。丁家峪的坐地户听说型钢结构厂下马,村民们失去了就业机会,顿时不干了,于是一连几天到管委会办公地讨说法,由最初的几个人、几十人发展到今天几乎全村上阵,一直闹到阻挠工地施工的程度。 李听梵在决定筹建高职院的同时,便与高新区工委、管委会一班人研究过村民安置问题,并向市劳动就业局做过汇报,方案是,将原打算安排到工厂就业的那部分人转移安置到高职院,从事物业管理等后勤服务方面的职业。她估算过,以一所招生两千人的大学来说,仅学生宿舍、餐饮洗浴、园区养护、网吧书店、设施维修、各种车辆、保安值更、医疗通讯、邮政储蓄等,就需要不下五六百人,丁家峪那点人的安置应该算不上什么难题。不料村民们上访提出的条件却苛刻得多,他们认为,到高职院就业,收入要比到工厂低得多,这与政府当初许诺的标准有较大差异,作为补偿,高新区还应该按人口平均给每户一套住房。 实事求是地说,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没有了住处,失去了土地,总该给人家一处安身之所吧!现在处处强调和谐社会,“以人为本”,情况汇报上去,市里研究同意,说由高新区酌情解决。 “酌情解决”四个字倒是轻飘飘的,落实起来可就难了,主要是资金问题,不过李听梵心里已经有了谱儿。上午与村民代表交涉过,主要纠缠在住房标准上。好在最后双方达成了大体一致。 虽说刚到初夏,阳光却也灼热得很,李听梵刚一下车,忽然感到周身发软,像是中暑了一般。她知道自己可能过于疲劳,努力定定神,看着办公室主任关切的目光,笑了笑,拾步往山坡上走去。 工程指挥部设在一排简易房里,嘉龙集团的郭总正由庞武陪着在喝茶,见李听梵几人进来,他忙起身相迎,送上一副笑脸: “李书记来啦?李书记辛苦了!” 彼此握手落座,寒暄过后,李听梵问庞武,梁校长上井冈山学习收获如何,什么时候带队去四川灾区?庞武笑着说,校长这一两天就要动身,革命圣地一行,肯定思想境界大大提高,不然怎么会有那么高的觉悟,亲自带学员去抗震救灾一线呢!说得大伙都笑起来。 梁吾周与方黎是大学同学。李听梵来A市这两年,两人时有联系。到高新区后,李听梵得知,承建冶金技校校区工程,便是梁吾周帮助嘉龙集团中的标。决定将技校改建为高职院后,李听梵去市委党校专门拜访过梁吾周,希望他能对未来高职院的校园规划、专业设置、办学特色等提提意见。在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任上时,梁吾周对李听梵很热情,常常主动打电话嘘寒问暖,把与方黎的关系时常挂在嘴边上;可自打李听梵改任高新区后,他的热情明显在降温,听说要让他帮着出出主意,也是打太极拳,只说庞武是党校改造工程的总负责人,而且与郭总熟悉,于是指派他来与李听梵联系。 话归正题,李听梵首先对工地受到冲击表示歉意,然后提出,市里同意对丁家峪的村民给予住房补偿,高新区准备在原先规划的民居地块拿出几亩地,按照安居工程标准建设一个用于安置动迁村民的小区,这个项目也准备交给嘉龙集团。 “安居工程?那可没什么油水呵!”郭总两手交叉在一起,一颗硕大的祖母绿戒指熠熠闪光。 “说对了,没有油水。不是不想给你油水,而是不准你有油水。”李听梵脸上板起来,冷静地说。 “为了社会稳定,适当地做点牺牲,嘉龙是愿意奉献的……”郭总沉吟着,接着又问:“需要多少面积?” 李听梵早就胸有成竹,干脆地说:“按每户八十平计算,大约需要九十套。” 八九七千二百平。郭总狡黠地转了转眼珠,问:“按什么价位出售?” “只能是成本价。”李听梵说,“我们与村民达成的协议就是这样,不挣他们的钱。安居工程嘛,首先要算政治账。你花多少钱建起来,就卖多少钱,一分钱不许加。” “那哪成啊!”郭总叫起来,看了庞武一眼,“庞总,嘉龙集团可不是靠政治账过日子的,我要养活那么多人哪,还有各种税费。不加价,我就要从自己腰包里往外掏钱了,那可赔大发了!” 庞武笑而不答。 李听梵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强硬地说: “郭总,九十套安居房,我要把它与校区建设绑起来对待。你到底有多大的利润空间,我不想关心,我相信你比我心里有数。现在这件事已经得到日普市长的关注,我想你会明白其中的利害得失的。我要告诉你的是,最晚入冬前,我要让村民能够住进去!” 她转头对庞武说: “庞总也是内行,希望你帮着郭总好好算算这笔账。” 郭总挠着头,还是一副为难的模样。 李听梵想,不能一味地拿大帽子压他,商人唯利是图,也得适当给点甜头,于是换了个笑脸,说:“我知道郭总经营有方,今年嘉龙集团的合同早就排得满满的了。这样吧,明年高新区外商生活区的工程,我向市里建议,争取还由嘉龙集团承建。怎么样,这个条件可以吧?” 果然,郭总眼前一亮,爽快地说:“既是这样,那我就照李书记的要求办。咱虽然是民营企业,也得听党的话嘛,书记挥手我前进,没二话。我保证按期交出九十套安居住宅,保质保量,让李书记放心。” 双方商谈至此,李听梵说,这件事关系重大,具体规划她还得向市委市政府汇报,嘉龙集团要随时做好开工准备。说罢,几个人握手道别,分头坐进各自车里。 庞武开着斯巴鲁送郭总回市区,见他还往李听梵下山的方向打量,不由得骂道:“你小子,真是典型的奸商!这么大个工程,赚得盆满钵溢,做点积德的事都不肯!何况人家还给你成本价。” “老兄哪里知道!看上去油水不小,可是哪一路神仙不得打点?最后算来算去,也就是混个吃喝玩乐钱。”郭总叫屈道。 “这个高新区的新书记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庞武警告他说,“手眼通天呢!得罪了她,在这块地盘你可就没戏唱了!我劝你还是识相点,何况她开出的条件够优惠的了,你得学会放长线钓大鱼嘛!” “也是,这娘们儿有点意思。”郭总露出一副色迷迷的样子依旧往李听梵离去的方向张望,“能钓到这条大鱼,才叫够味儿呢!” …… 这边车里,李听梵还在回味着刚才与郭总说的那一席话。看来这事就算四脚落地了,得抓紧向上级汇报。她打算明天就去找魏东。一旁的办公室主任由衷地夸奖道,说没想到李书记办事这样果断利落,每句话都占着上风,硬是从那铁公鸡身上拔下了毛!然后低声告诉李听梵,上午来上访的人中,那个坐在村长旁边的矮胖子是丁家峪村的会计,与管委会前任主任丁大一是堂兄弟。李听梵一听明白了,怪不得他总是那么阴阳怪气地提出一个又一个不切实际的要求,起初她就怀疑他是在里面成心搅局,现在看,背后果然有牵线人。 第二十六章 “忍冬” 清晨的空气比白天清新得多。魏东半摇下车窗,深深嗅了嗅晨霭中隐约飘浮着的淡淡花香,感到十分惬意。初夏时分,满城一片绿色,遍布各个角落的金银花含苞欲放,星星点点的黄白相杂的花蕾在街边、巷口、墙角、坡地、篱下随处可见,到处都显示出勃勃生机。这是一种常绿灌木,属忍冬科,一蒂二花,一黄一白,如金似银,所以得了这样一个寓意富贵的名字,民间也把它叫做鸳鸯草。去年在魏东力倡之下,市人大把它确定为A市的市花。魏东很喜欢这种具有药用效力的藤类植物,觉得它不像牡丹月季那样招摇炫耀,一年四季周身绿色不变,即使开花那两三个月,也是静悄悄地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幽香,既能“忍”冬,又能御暑,还可入药,这份韧劲,与自己的性格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从北京回来,魏东每天都是早早就坐车到市委大楼,比以往要提前一个多小时。要办的事情太多,他总有时间不够用的感觉。坐在车上,他打开当天的市报浏览了一遍。这三天全国停止了一切文化娱乐活动,报纸上各个版面全是有关抗震救灾的内容。市报上,昨天的干部大会占据了头版大半个版面,对三十名志愿者的报道图文并茂,很有气势。但魏东草草地看了一遍便发现了问题,通篇消息似乎都在有意淡化市委党校的作用,梁吾周的名字更是连提也没提。他不由得暗自摇摇头,明白张嘉缑的小心眼儿想的是什么。张嘉缑也在觊觎市委宣传部长的位置他是清楚的,刘子珺最近一段时间异乎寻常地与许隽如套近乎,无非也是为的这件事。虽然市委宣传部长的遴选并不是公开进行的,外界却早就在传说会在梁吾周和张嘉缑之间产生,昨天梁吾周那番石破天惊之举,想必张嘉缑心里不会舒服。 这一类勾心斗角的事是官场的常态,作为上级,自然是司空见惯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下属之间互相存在利害冲突,有利于做上司的平衡矛盾。不管是大单位还是小地方,作为一把手,最担心的是部下们勾结起来齐心对付自己,当然在一般情势下,这种现象不大容易出现。但权柄在握的人总是把“分而治之”当做上上之策。魏东不担心这两个人之间关系不融洽会给工作带来麻烦,为难的是下一步究竟应该把选择的重心倾斜于哪一方。 在办公室刚刚坐下,秘书卞占丰就悄悄进来,把一叠文件放在魏东面前,请示道,李听梵来电话,有事情要向魏书记当面汇报,问见不见。魏东当即要他通知李听梵过来。 不到半个小时,卞占丰引着李听梵走进魏东的房间。魏东站起身与她握手,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陪着她坐在沙发上。 “魏书记……”看卞占丰关上门出去了,李听梵开口道。 魏东摆摆手,笑道:“现在没有外人,你还是叫我大哥吧!你父亲——我那老上级,有什么信儿没有?” 李听梵摇摇头。魏东又问了问李听梵母亲的身体情况,李听梵简单地说了说,并向他道谢。 魏东留意打量了李听梵一眼。她似乎比两个月前略清秀了一些,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表情也更加凝重,只是那两只好看的眼睛依然那样清澈。想必这段时间她的压力不小。思虑及此,魏东的心头又浮上一丝愧意。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把话题转到了工作上,问她有什么事要说。 李听梵首先汇报了处理丁家峪村民上访事件的情况。当初决定创办高职院时市委就讨论过这方面的善后问题,所以魏东对李听梵的处置表示完全赞成,并叮嘱她再向王日普市长当面汇报一次。然后李听梵又取出一个文件夹,向魏东汇报了开发区财务审计中查出的关于前任管委会主任丁大一的经济问题。除了巧立名目、滥支乱报、私设小金库、资金体外循环导致账目混乱外,还查出他假公济私挪用巨额款项给自己办理高尔夫会员卡以及用公款带老婆孩子出国旅游的问题,涉案总金额超过百万元。 这个情况,在北京学习时市纪委书记成跃龄就向魏东做过汇报,但并没有说得如此严重,所以当时魏东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把它当做了一件违反财经纪律的普通案子。现在听李听梵详细介绍了案情,他意识到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你们打算怎样处理?”他表情沉静地问李听梵。 李听梵递给他一份材料,是开发区纪委提出的处理意见。 “市纪委是什么态度?” 李听梵回答说,市纪委与开发区纪委现在存在一定的分歧,认为按开发区纪委提出的方案,对当事人的处分过重,与同类性质案件相比,也不易平衡。 魏东沉吟了一会儿,表示待他仔细斟酌后再给她个答复。 “听梵,”魏东脸上又露出温和的笑容,“你这段时间干得不错,看来穆部长的考虑是有道理的,年轻人,就得在多个岗位上历练,实践出真知嘛。每走过一个岗位,都会增加一笔财富。那个海外归国学子创业园的点子称得上是别有新意,这件事要抓紧落实,特别是要尽快吸引一批高学历的‘海归’回来落户。过些日子我去日本,也可以捎带着帮你做做宣传,及早把这块牌子亮出去,多方延揽人才。政策方面,市里可以给一些倾斜,有了梧桐树,不怕招不来金凤凰!” 李听梵答应回去抓紧办。 魏东又说:“那个3G项目也要往前抢,我准备督促日方早些敲定设备引进计划。这也是高新区放的一颗‘卫星’,上马之后,等于抢占了全省新一代移动通讯技术的制高点,对全市经济的拉动作用不会小,千万要把这一炮打响!” 送李听梵出门时,魏东又问了问高新区工程机械厂的生产情况,说明天自己要过去看一看。 李听梵回到开发区,刚进房间,桌上的电话就急骤地响了起来。她抓起话筒,里面传出一个气势汹汹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姓李的,别把事情做得太绝了!” 她先是一怔,旋即知道是那个前任主任丁大一。对方显然不想听她解释,自顾叫嚷着: “你想用老子的鲜血染红自己的顶子,也得看看对象!老子在这一亩三分地混了几十年,还怕你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老子吃点喝点玩点怎么啦?他妈的哪个当官的不是吃喝嫖赌五毒俱全?跟他们比,老子够得上清正廉洁的了!你想烧你的三把火,老子不管,可是想拿老子开刀,老子可不答应!” 这个一口一个“老子”、语言粗俗肮脏的人居然会是在位多年的局级干部,一个入党多年的老同志!李听梵做梦也想不到,他怎么能是这样一副面目。她感觉到这个人简直无法理喻,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好容易等他吵得歇气了,她才用严肃的口吻说: “违法违纪的事都是你自己办下的,没有哪个人存心想和你过不去!你的资历再老,贡献再大,在党纪国法面前也要低头。我劝你端正态度,把问题讲清楚,认错服法,争取得到组织的宽大处理。” 电话里开始破口大骂:“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还敢来教训老子?你以为你就是圣女啊?你老爹就是个大腐败分子,你当我不知道?你自己要是没有问题,能被人把宣传部长撸掉哇?说不定跟哪个男人有一腿,被人家抓了现行呢!” “流氓!卑鄙!”李听梵狠狠地摔下电话,眼泪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 她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做法是不是正确。当初财务部长把审计报告交给她的时候,曾经吞吞吐吐地暗示道,这位老主任在A市,特别是整个高新区经营多年,各种关系盘根错节,而且黑白两道都有交道,与市长王日普也过从甚密,不值得为他去捅马蜂窝。班子里也有人从侧面提醒她,过去这方面违反财经纪律的事时有发生,即使有人写信向上反映,但每次丁大一都能摆平,从来没有哪个部门哪个人真正来查办过,与其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马马虎虎应付过去就算了,反正问题都是前任的,与新主任无关。但李听梵的个性却不允许自己这样做,就像看不惯那些高高在上的领导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人前冠冕堂皇,人后原形毕露一样,她对这种以权谋私、中饱私囊的丑恶行为深恶痛绝,尤其是得知当事人挪用的几十万资金中有许多都是无业人员的社保基金后,她更对这种卑劣做法痛心疾首。正是在她的一力主张下,高新区纪委才把案情上报给市纪委。不料她得到的答复却是推诿扯皮,甚至市纪委主要领导的态度也十分暧昧,案件审理处的处长更是直言不讳地在电话中对她说,如果深查下去,恐怕不少人会受牵连,特别是一旦牵扯到高层,那时候就不好收场了,甚至对A市的整体形象都会造成负面影响!李听梵没想到一个简单的案子会有这么多的利害关系牵涉其中,更为官场上这种讳疾忌医、官官相护的风气而震惊,由此也明白了为什么群众会对反腐败工作的成果不满意,为什么许多案子常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什么年年反腐败,腐败却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竟然污辱自己的父亲!这是李听梵最不能容忍的。尽管父亲还身陷囹圄之中,但李听梵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自己从小就敬重仰慕的父亲会是一个腐败分子。她坚信那只是一个误会,而洗清误会的那一天迟早会到来的。但这毕竟是一块她不敢触及的心病,可恨的是,那家伙却专门拿刀子往自己的心灵深处捅!李听梵可以容许别人丑化贬低自己,却不能容许别人把脏水泼在自己敬爱的父亲身上。为了捍卫父亲的高大形象,她也不能被这种卑劣的恫吓和中伤所吓倒。她要用自己坚定不移地与腐败行为做斗争的实际行动,证明已经下台的李副省长的女儿是一个一身正气、刚直不阿、不向邪恶势力低头的堂堂正正的共产党人,就像她的父亲一样。 可是,李听梵却拿不准魏东在这起案子中会是什么态度。她现在特别希望他能成为自己的坚强后盾,特别希望他不会令自己失去信心。 第二十七章 粉饰 魏东本打算去一趟高新区,正要下楼,卞占丰进来报告说毓岚县委书记孙冰暇打来电话,称有急事请示。魏东抓起案头话机,里面传来孙冰暇急迫而有些惶恐的声音。孙冰暇说,几分钟前,王市长去电话过问玉石矿事故的事,并且马上要指派市劳动、监察、安全等部门前去了解详情,并对县里隐瞒事故不报大为光火。 魏东心里一沉,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王市长批评得有道理。这么大的事情不及时上报,你们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观念?要争取主动,马上按程序向上报告。”他严肃地批评道。 电话里愣了一下,接着呐呐地问:“那……可就瞒不住了。” “糊涂!”魏东恼怒地扔下电话。 那天晚上他暗示孙冰暇对事故做内部处理,其实心里也明白,想彻底瞒住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刚才这个电话并不令他意外。棘手的是下一步该如何处理。既然事情已经被捅破,那就得赶紧研究善后。正要打电话找王日普,他却先过来了,于是魏东又找来司徒向彬,打算三个人在一起把情况碰一碰。 市长王日普的脸色很难看,说话的口气也很重,坚持要追究县里的责任,来个杀一儆百。也难怪,地震发生后,他刚刚主持召开了全市安全工作会议,要求各县区都要开展一次全面的安全排查,把大小隐患消灭在萌芽当中,话音未落,毓岚县就捅了这么大个娄子,好像有意要给他上眼药一样,不由他不气愤。可是魏东却不以为然。追究县里的责任当然不是难事,也是情理当中的事,可是市里可以追究县里,下一步,省里就要追究市里,作为市长和市委书记,谁能逃得了干系?何况安全生产是“一票否决”,全年工作干得再好,这起事故一出,所有成绩也都化为“0”了。 他望望司徒向彬。 “还是抓紧时间去现场看一看吧!”司徒向彬沉稳地说。 魏东让卞占丰电话通知毓岚县,然后几个人分头坐上车直奔发生事故的玉石矿而去。毓岚县位于东部山区,行车要两个多小时。公路两旁,一排排白杨树的叶子已由鹅黄转为翠绿,不知名的小花开遍田野;大田里机声隆隆,春播正忙;路过的乡镇村庄到处都是抗震救灾的标语口号以及预防地震灾害的宣传板;公路上不时有满载着支援灾区的各种物资的大小车辆急驰而过。自从年初在市委全委会上提出抓好全市经济隆起、打造L省中间带GDP高地的目标后,这半年来,各方面进展都不错,综合经济技术指标逐月攀升,本来有望年底在经济总量上实现一个新突破,抱个大金娃娃,却不料突兀而来的大地震一下子打乱了整个安排,雪上加霜的是,又发生了这样一起死亡事故。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想到这里,魏东不禁越发懊恼。 “这件事赶得太不是时候了!”他瞥了与自己同坐一车的司徒向彬一眼,“得抓紧处理,尽快了结,不能让它影响全市工作的大局。” 司徒向彬微微笑了笑,答道:“魏书记不必过于生气,坏事未尝不能变成好事呢!” “说说你的想法。”魏东心里一动。 孙冰暇在电话里已经向司徒向彬做了详细汇报,并恳求他帮助县里说说话,打打圆场。司徒向彬与孙冰暇的私交不错,平时来往很多,而且早年司徒向彬也在政府系统工作过,处理这一类突发事件有一些经验,于是当即答允尽量帮他维持。对这起事故,司徒向彬的考虑与魏东很接近,虽然他尚未从魏东口里得到明确表态,但也能对市委书记心里的小九九揣摩个八九不离十。同样,他也不希望因为这起事故而影响魏东的仕途,因为魏东的官运直接决定着他自己的官运,所以不论从哪个方面着想,他都必须与魏东共进退。按说王日普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市委一班人现在其实是坐在同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惜这位市长好像掰不开这个账。——技术型官僚在政治智商方面还是有所欠缺。 司徒向彬说:“我听冰暇汇报,那几个工人是为了保护宝贵的‘玉石王’,明知有危险却硬冲上去的。现在虽然他们献出了生命,可是那块国宝却完好无损。如果这个情况属实,那他们至少应该算是因公殉职。这里面很有文章可做。”看了看魏东的表情,他又补充道,“日普市长的意见,我看欠妥。事故固然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但是更要看到事故本身所展现的精神,这才是我们要总结、要挖掘的。” 魏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车到县城也没停留,孙冰暇和县长正在城关等着,引导市领导出了城区往玉石矿奔去,时间不长便到了发生事故的山坳里。 这是毓岚县最大的玉石矿,归县政府直辖,有几百名工人。毓岚县以出产上等河磨玉而闻名全国,这种玉料在东南亚各国也非常抢手。这几年,随着玉器市场的持续升温,矿里上缴县财政的税收不断增加,已经成为全县三大经济支柱之一。 魏东、王日普、司徒向彬一行人走进现场,发现以市安全监察局牵头的事故调查组已经到了,接到通知前来采访的时辰也在这里。从现场看不出多少事故的痕迹,死亡工人的遗体已经被移走,倒塌的塔吊,断裂的支架,倾斜的滑道,大都恢复整理完毕,只有那座小山一样的玉石璞料静静地卧在那里。这就是那块被称为“玉石王”、在国家地质矿产部登记注册的全国已被探明的最大的原始玉石料。这块玉石料重达数百吨,世所罕见,堪称国宝,早在上世纪60年代被发现时,它与整座山体连在一起,限于当时的技术水平无法剥离,国家有关部门曾专门行文要求A市政府妥为保护。去年的广交会上,香港特区旅游部门与A市达成协议,由港方出资将“玉石王”开凿加工,运到香港雕成一尊世界最大的释迦牟尼坐像。这项协议获得了省里和国家主管部门的批准,地质矿产部和国家旅游局还专门组织专家前来指导剥离开凿工作。本来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谁也没想到在即将外运的关口却发生了这样一起事故。 孙冰暇向领导们介绍了事故发生的详细过程。说是“详细”,实际上已是人为加工过的。魏东的暗示和司徒向彬的提醒,让孙冰暇明白了自己该怎么说,而且还要把这个过程说得很圆满,滴水不漏。好在这方面他也算是轻车熟路了,常年与各类媒体打交道,他早已锻炼出了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大话,空话,假话,套话,都能说得像真话一样逼真,不仅能感动听的人,有时连自己都被感动了,以为说的的确是真实情况。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三个工人如何在滑道倾斜、吊车脱轨、玉石料坠落的紧急关头,明明自己可以脱身,却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硬是用撬杠和木竿撑住数百吨重的巨大落石,延缓了石料下坠的速度,保证了“玉石王”丝毫无损,三个人却被挤在石料与塔吊之间不幸牺牲的感人场面。而对施工组织的草率,起吊时间为什么选择在晚上,设备设施的简陋,安全防护的疏失等问题却只字未提。 王日普阴着脸问:“既然知道这几台吊车起重能力不够,为什么不准备就绪再施工?” 孙冰暇扭头望望县长,县长嗫嚅着刚要解释,魏东打断他,让大伙儿到会议室去坐下来分析。甫一坐定,王日普便劈头盖脸地对毓岚县一通训斥,口气十分严厉,屋子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魏东不快地板起脸,不仅是因为王日普没待自己这个主持人把话说完,更因为他这一发火,很容易把会议的方向扭到追究事故细节的方向上,而这正是魏东想极力淡化的。他看了司徒向彬一眼,示意他说话。 待王日普讲完,司徒向彬提议道,还是先不忙下结论,先由毓岚县配合调查组把事件的前因后果、发生过程、损失和影响、如何善后做出详细分析评估,然后依照国家和省市相关法律法规拿出相应的处理意见,再提交市委市政府研究决定为好。魏东适时地接过话头表示同意,同时强调说,发生安全生产事故,县委县政府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目前这种严峻的形势下,更是不能原谅的,王市长刚才讲的意见非常重要,调查组要按照这个精神开展工作,毓岚县也要认真总结经验教训。当然,不能因为一起事故就全盘否定毓岚县的工作,更要善于发现事故中的闪光点,善于发现存在于事故当中的积极因素。对在事故中舍生忘死保护国家财产的英雄人物和英雄事迹,更要深入挖掘,及时总结,大力宣传和弘扬。在当前全国上下全力以赴抗震救灾的关键时刻,一定要注意不能被消极因素遮住我们的视野,不能因为局部的工作失误影响抗震救灾的大局,要用正面的、积极的、昂扬向上的典型人物、典型事迹教育和激励全市人民,进一步振奋精神,齐心协力,夺取抗震救灾和各方面工作的全面胜利。 出了会议室,时辰追上司徒向彬,请示如何进行报道。司徒向彬想了想,说:“回去告诉你们总编,先不忙报道,待调查组拿出结论来再说吧!“ 时辰问:“可是事故本身是不是应该发一条动态消息呀?” 司徒向彬盯着她说:“魏书记刚才讲的意见不是已经定调了吗?要注意宣传事故当中的闪光点,就是那些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国家财产的英雄人物和英雄事迹。你们要从这个角度来策划宣传报道。” 时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坐车回到市里时,魏东说,明天召开一次常委会,对事故的处理统一统一认识。他还叮嘱司徒向彬提前与王日普个别地做一些沟通,争取在这个问题上达成共识。 第二十八章 工程机械厂的难言之隐 063 上午的常委扩大会议研究了毓岚县玉石矿的事故,最后定调为“一曲革命英雄主义的赞歌”。会议委托市委副书记、市精神文明建设委员会主任司徒向彬统筹规划,对这一典型事迹做总结宣传,并由市委宣传部、市精神文明办、市各大媒体及毓岚县联合组成采访写作班子,争取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写出深刻反映三名矿工舍生忘死保护国家财产的英雄壮举的系列报道,并责成市文化局组织得力原创人员突击创作同题材的戏剧作品,大力弘扬在科学发展观教育过程中毓岚县人民的崭新精神风貌,借以激励全市各行各业以先进模范人物为榜样,甘于牺牲,乐于奉献,勇于进取,坚决打胜抗震救灾和加快全市经济隆起的攻坚仗。会议还决定,要向上级申报三位以身殉职者为革命烈士,并对其家属予以从优抚恤。 这样的结果令魏东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事先他为此做了不少铺垫,除了说服王日普外,还亲自去疗养院向穆天剑做了请示,以求得这位前任市委书记的认同。穆天剑很够意思,当即指示省委宣传部派专人来A市参与对典型的总结提炼工作,并答应届时推动省内各大媒体同步推出宣传报道。 散会后,魏东把孙冰暇留下来,再三叮嘱他回去后要把必要的工作做圆满,特别是对死难者家属的善后工作,万万不能出现差池,县里各部门和各级党员干部一定要从讲政治的高度出发,与县委和市委保持一致,本着对党负责、对人民群众负责的精神,高标准高质量地做好这项重大宣传活动。孙冰暇当然明白魏东这番话的深意,将一起完全可能导致自己丢掉乌纱帽的恶性事故美化为一首慷慨激昂感人至深的正气歌,失职变成了政绩。他一反前几天的夜不能寐,现在连做梦都笑得拢不上嘴,哪还敢掉以轻心,能不拼出性命来周全这个“神话”? 午饭后,魏东坐车来到高新区,由李听梵陪着前往工程机械厂考察。省里给这个厂下达了紧急任务,要求尽快生产出一百台挖掘机、一百台水泥搅拌车,用于支援四川灾区的震后重建任务。可是前天市政府在专门研究这件事时,该厂厂长却百般推诿,强调说无法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任务。那天魏东听李听梵讲了这件事便很生气,认为这个厂长一点没有政治头脑。其他订单可以不接,这笔由中央统筹安排下达的任务,就是有天大的困难也不能说二话呀!所以他决定亲自来给厂长施加点压力。工程机械厂是一家民营企业,不好用对国有企业“不换脑筋就换人”的那一套办法,但既然是在A市的地盘上,市委市政府的权威性他们总是要考虑的吧?另外,魏东也闹不明白,别的单位为销路的事愁得要命,这家企业何以要把送上门的买卖推出去呢? 厂长正在厂门口恭候。魏东沉着脸与他拉了拉手,没进办公室便往车间走去。卞占丰把一顶安全帽给他戴上。工程机械厂是高新区的大型骨干企业之一,厂区规模很大,颇有一些现代化的气概,几个分厂、十多个车间走下来,小半天就过去了。魏东的印象是,厂区里冷清得有些令人吃惊,丝毫没有那种热火朝天的生产场面;原料库房空空荡荡的;初装线运行缓慢;工人也都无精打采;摆放成品车辆的露天场地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十几台车辆,上面也都标着已经有了买主。按说眼下正是加班加点增加产量的好时机,为什么这里会这样反常,连基本负荷都不饱满? 他把这个问题扔给了厂长。厂长听他语气挺生硬,脸上露出了一丝紧张,望望李听梵。李听梵说,魏书记来,就是要帮助你解决问题的,有什么困难你就如实提出来吧! 厂长把几个人领到自己的办公室,倒上茶水,然后取出一个文件夹,说: “既然领导这样器重我这个小厂,那我就实话实说了。现在厂里最大的困难是资金周转不开,导致从原料采购到技术改进再到生产销售全线低迷,目前已经连续三个多月亏损了。” 李听梵不解地问:“上个月我来的时候,你不是还说资金不成问题吗?当时我还注意过你的财务报表,流动资金盈余好几千万呢!” 厂长叹了口气:“那只是账面上的钱。现在这笔钱不在账上,如果能回来,我何至于如此被动!” “到底是怎么回事?”魏东严肃地问。 厂长嗫嚅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道出了详情。原来,去年高新区管委会与他商定,由工程机械厂出资两千万,用于开发房地产工程。工程以高新区的名义立项,工程机械厂算作融资方,按月获得利息,如果运作好了,以后也可以转为甲方之一。当时正好赶上厂里的生产任务不足,资金闲置,厂长便为这点蝇头小利动了心。不料时间不长,丁大一下了台,房地产项目也半途而废,这时厂长才得知那个项目根本不是高新区官方的工程,而是丁大一的妹妹通过个人关系搞到的地皮,连开工手续都不齐全,由于后续资金接不上,建了一半的工程成了烂尾楼。这几个月,别说利息没有了,本金也讨不回来,所以造成厂里的生产严重受影响。这些天厂长正在为这件事而焦头烂额,联系丁大一,人却不知去向,打电话也不肯接;找到他的妹妹,那女人称自己在国外呢,让他耐心等待;而银行得知厂里将生产资金挪做他用,也不肯再给发放后续贷款了。 “我与丁主任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当初办厂时,人家帮了不小的忙,所以我一直不想把这件事捅开。”厂长懊恼地说,“书记今天不来,我还打算自己扛着呢,谁叫咱贪小便宜了,鼠目寸光。” “乱弹琴!”魏东生气地说,“你这样做,是一种什么性质的问题,你明白不明白?亏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厂长,连一点依法办企业的观念都没有!虽说厂子是民营的,但是触犯财经纪律,违反法律法规却是要一视同仁治罪的!这件事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别人的责任是别人的,你的责任,你也要自己承担!” 厂长连连点头,头上冒出汗来:“我是不懂政策,不懂法律,平时也不学习,才有这个后果,我认罪认罚,一切听书记处置。” 魏东想,当务之急是把生产恢复到正常状态,完成省里下达的任务,追究责任的事只能往后放了。于是他放缓口气,告诉厂长,明天他让市政府出面帮助他筹措一笔贷款,争取马上把订单下去,抓紧组织生产,不论有什么困难,也要保证按期交货。这是抗震救灾的头等大事,一切都要为此让路,其他问题,等调查清楚了再说。 厂长感恩戴德地把魏东一行送出了厂门。魏东让李听梵领着自己又去正在施工的3G手机厂房工地看了看,对工程的进度很满意。往回走的路上,他对坐在自己车里的李听梵说: “那个案子,还是按你的意见办吧。你回去组织力量再把材料补充一下,然后正式给市纪委报上去。我会督促他们抓紧研究的。” 李听梵点头答应,本想说说自己挨骂的事,诉诉苦,想了想又罢了。 064 魏东回到家,保姆小蓉给他取出拖鞋换上,魏东听到楼上卧室里传来轻轻的说笑声,不知道是谁和许隽如唠得如此开心,便上楼来。推开门一看,许隽如正半裸着身子伏在床上,腿上盖着一条夹被;刘子珺则背对着门,正卖力地给她做按摩。刘子珺也穿得很少,扭头见是魏东,脸上飞上一层绯红,忙捡起床头的碎花半袖衫穿上。 “姐夫回来了?”她带着一点腼腆的微笑问候道。 魏东应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笑着问:“什么事儿让你们这样开心,在楼下都能听到笑声。” 本来忙碌了一天,他有些疲乏,心情也不快,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女人的笑靥却令他感到周身轻松。 许隽如抑制不住地又笑了起来:“没想到子珺一肚子的故事,有趣得很,笑得我都透不过气来。” “是吗?那讲给我听听。” 刘子珺的脸又红了,忙在许隽如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大姐——”那份娇憨活像个小女孩儿,接着又朝魏东递过一个求饶的眼神,煞是令人心动。 “没有,我是和隽如姐说,要她去做做瑜珈,不仅强身健体,还能起到吐故纳新、美容养颜的作用,可是她嫌运动量大,不想去。”刘子珺找借口道。 “子珺做了半年了,现在的确是越发年轻了。”许隽如夸奖道。 魏东不禁仔细地瞥了刘子珺一眼,感觉似乎真的比前些日子在北京看到她时滋润了许多,尤其那张富有狐媚魅力的尖下颏脸庞,白嫩中透着粉红,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他笑了笑,却换了话题:“没想到子珺还会按摩。什么时候学的这门手艺啊?” 刘子珺有几分得意地说:“姐夫真是小看我了,别忘了我可是妇联权益部的部长哦!别说按摩,刮痧、针灸、拔火罐什么的,还有烹饪、裁剪,我都有资格证的。去年妇联开展万名妇女学家政活动,就是我主持的,顺便也跟着学了学,现在我们家嘉缑可享受呢,天天吃过饭要我给他按摩,都快上瘾了!” 许隽如边穿衣服边口不择言地道:“你不亏的,你给他按摩,少不得晚上他也要给你按摩,是吧?” “大姐说什么呢?羞死人了!”刘子珺佯装不好意思,伸手去掩许隽如的口,却又瞄了魏东一眼。 小蓉上楼说饭做好了,许隽如不容刘子珺告辞,便拉着她坐在桌前。席间,说起女儿即将临产的事,许隽如不无感慨地对刘子珺说,过些天就要到滨海女儿家去侍候月子,哪像你呀,一家三口利利落落,少了多少麻烦事。刘子珺说,大姐这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俗话说,女儿是当妈的贴身小棉袄,到老了就知道有女儿的好处了。当初我生女儿时,嘉缑嘴上不说,心里可不痛快。现在女儿大了,他也知道比儿子省心省力多了! “是吧,姐夫?”她问魏东。 “是呵,都是男孩儿,以后谁来干妇联啊?”魏东用玩笑的口气说。 第二十九章 石榴裙下 065 火车站广场上人山人海,盛况空前。欢迎市委党校新党员赴四川灾区抗震救灾志愿者突击队凯旋的仪式在这里隆重举行。魏东、王日普等市领导悉数出席。梁吾周带领队员们走出站台时,一群小学生涌上前去,给每个人颈上戴上花环,像迎接功臣一样把他们簇拥到主席台上。梁吾周发表了热情的即席讲话,各界人士纷纷发言,表达敬佩学习之情。简短的欢迎仪式变成了继续深入开展抗震救灾、振奋精神凝聚力量迎接北京奥运会的又一次动员。 新党员抗震救灾志愿者突击队是魏东亲自批准乘飞机去灾区的。市里组织募集的各类救灾物资装了十辆大卡车日夜兼程地随后跟进。全副迷彩装备的三十名队员在梁吾周的带领下,半夜时分到达了成都双流机场。张嘉缑征得司徒向彬同意,派出时辰和一位摄影记者随队前往。 经事先与当地抗震救灾指挥部联系,这支新党员志愿者突击队被分配到震情最严重的映秀镇。当历尽千辛万苦到达震中后,队员们全都被眼前这前所未见的惨状惊呆了,一股强烈的悲壮感、责任感涌上每个人的心头,不听当地接待部门的劝告,一分钟也没歇息,他们便直扑救灾第一线,配合消防、武警和解放军战士展开救援活动。特地制作的那面鲜红的志愿者大旗插在一座摇摇欲坠的四层居民楼上,令A市党校这批新党员名声大噪。时辰和她那个摄影师同伴含着热泪发回了一篇篇现场报道;梁吾周忙里抽空接受了当地媒体的几次采访,形象上了多家电视、报纸。而这正是他此次灾区之行所要追求的效果。 到映秀的第二天,早晨起来阴霾就很重。只睡了不到五个小时的队员们简单吃了点饭就又来到救援现场。梁吾周一眼看到,在那所几乎全部垮塌的小学校原址上,有四五个小青年正在紧张地忙碌着。他们穿的都是自己的服装,唯一能够称为标志的是臂上那块标着红十字的布箍。救援官兵显然不许他们往危险的地方去,于是他们便在救援队员们后面做着一些打杂的活,给前方的人递绳索,送矿泉水,为受伤的官兵做简单的包扎,还有两个小伙子蹲在稍远处支起一口锅烧开水,然后把一盒盒泡好的方便面递给轮换着下来喘口气的救援人员。梁吾周远远地听到他们说的似乎是东北话,那个尖脆的声音则更为耳熟。他不敢相信会在这样的地方见到她,可是待她转过身来定睛一看,不是焉雨亭是谁?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梁吾周冲动得恨不得马上冲上去把焉雨亭搂在怀里。在这远离家乡数千里的地方,他觉得那个圆润丰满娇小可爱的形象是那么亲切,那么令人温馨。如果是在家里,他绝对不会有这种感受。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感动,他的眼眶竟然有些发潮。这丫头,本质上是那么纯真,那么善良,竟然不打招呼自己就和伙伴们闯来了,而且没有一点功利的目的在里面,而自己这次震区之行,从某种程度上说还是作秀的成分多一些。 梁吾周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卑污,心里油然生出一份难以言表的惭愧与尴尬。 焉雨亭转过头,猛然看见了梁吾周,一种溢于言表的狂喜令她扔下手里的锹把,高喊着冲过来扑进梁吾周的怀抱:“老爹——” 这一下子惊动了聚在一旁的各路记者们,顿时,两人成为焦点,各式闪光灯把阴晦的天空照得一片明亮。时辰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父女相会救灾一线”立刻占据了各大媒体的头条,各个角度的照片使这两人瞬间成为远近知名的新闻人物。 跟焉雨亭一起来的是她的几个大学同学,还有平时经常在一起蹦迪跳街舞的伙伴,全部费用也都是自掏腰包。从电视上第一时间看到灾区的惨烈景象,这姑娘就哭得吃不下睡不好,给公司打个电话请了假就坐了两天火车跑来了。救灾指挥部安排他们在后方做一些灾民接待安抚工作,他们却硬搭上了军队的敞篷车一路颠簸着来到一线。他们比梁吾周早到灾区好几天。梁吾周细细打量着自己的这个心上人,可能是考虑到来灾区不能过于浪漫,焉雨亭穿了一套以往从来不肯穿的厚厚的水磨石蓝牛仔,脚蹬旅游鞋,脸上似乎也没认真洗过,嘴唇有些皴裂,往日白里透红的面容显出几分憔悴。梁吾周拿起她的小手,笋尖一样的纤指破了好几处,用创可贴裹着,再一看,衣服裤子都刮出了口子。不知怎地,他忽然有一种真切的心痛的感觉。 “老爹,没事的。”焉雨亭好像看出了梁吾周的心情,内心里觉得很热乎,嘴上却安慰道,“你知道吗,我们还受表扬了哪,昨天一个很大的首长,好像是个军长,说回到成都,要请我们吃饭呢!” 在这样百年不遇的灾难面前,是不是每个人的心灵都能变得格外纯洁呢?梁吾周没说出来,心里却在这样想。 066 欢迎仪式结束后已近中午,回到家里,魏东独自喝了点酒。刚才在路上接到卢雅宣秘书小柳的电话,说卢部长准备在全省组织系统推广A市市委“抓党建带团建”的经验,希望他能亲自到会做个发言。他明白卢雅宣此举的用意,是想为他下一步获得提拔垫垫台阶,自然是满口答应。小柳对他很客气,说话的语气也很亲切,这是那个爱马仕时尚手袋的作用。那次在北京一起吃完饭后,第二天,他特地叮嘱池风荷去新光天地买下了它,花了6000多元。其实他知道,这种包在国外才卖不到1000元。 本来心情不错,不料许隽如却叫他生了点气。许隽如要和小蓉去滨海市,女儿又生了个女儿,当妈的要去帮着催奶水,拎着大包小裹的不少东西,想叫办公厅安排车辆跑一趟,却被魏东断然拒绝。他不愿意为这点小事造成不好的影响,只同意叫卞占丰亲自开车把两人送到火车站。看看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人了,他也懒得收拾碗筷,回到客厅躺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电视里正播报上午的欢迎仪式,乏味得很,看着看着,一丝困意涌上来,他慢慢地眯上了眼睛。 旁边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魏东抓起听筒,里面传来了刘子珺那又软又甜的声音: “姐夫在家啊?我想去看看你们,可以吗?” 魏东本想说“你大姐去滨海了”,可是却鬼使神差地变成了:“没什么不可以的,你来吧!” 放下电话他又有些后悔,许隽如不在家,人家来了,自己和她有什么好谈的呢!没等他拿好主意,门铃响了,他只好去打开房门。 刘子珺像只花蝴蝶一样款款地飞了进来。她穿的还是那件苹果绿的月白暗花的小翻领半袖衫,前胸一侧缀着几道流苏,腰身处恰到好处地往里收拢了一点,显得苗条中略带丰满。 “大姐呢?我想陪她一起去做做瑜珈,让她亲自体验体验就知道有多么好了!”她爽快地说。 魏东带着歉意解释道:“我还没说完,你的电话就撂下了。——隽如去滨海看女儿了,刚刚走。” 刘子珺却没有离去的意思,换上拖鞋随着魏东进到客厅。魏东张罗着给她倒水,她反客为主地说:“小蓉也去了?那姐夫您歇着吧,我自己来。” 不待魏东拒绝,刘子珺便走进餐厅,一看满桌狼藉,二话不说便动手收拾起来,很快就忙活完了,又端着两只茶杯回到客厅。 “姐夫喝酒了吧?来,喝点热茶,解解酒。”她的语态自然亲切,像这个家的女主人一样。 两人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看魏东似有倦意,刘子珺乖巧地站起身取来一把椅子,说要给他按按肩。魏东推辞不过,只好坐了过去。 刘子珺站在魏东身后,两只手刚往他的肩头一搭,魏东便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暗自抽搐了一下,头顶上,一股兰芷般清新的呼吸气息淡淡地飘着,一种异样的感觉也随之涌上他的脑际。刘子珺的按摩技巧果然不是徒有其名,穴位拿捏得很准,力度掌握适宜,按压推揉敲叩,轻重疾缓,每一下都像挠中了痒处一样令他周身舒坦。他不自禁地发出了畅快的呻吟声,困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气揉捏了二十多分钟,刘子珺的额角渗出津津细汗,趁她揩脸的空当,魏东给她续了点水,不过意地说:“你受累了,坐下歇歇吧!嘉缑可真是有福气,天天能享受这样的待遇,令人羡慕哦!” “姐夫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天天过来侍候姐夫,这种按摩,最好晚上做,对睡眠很有帮助。” 这话说得有些别有意味,魏东瞥了她一眼,看她的表情很自然,暗忖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067 魏东没话找话,问起了妇联的情况。刘子珺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快,说:“我正想和姐夫说说呢,妇联准备安排几个副局级职务,本来我是够条件的,可是主任却找我谈话,要我顾全大局,先让着那几个年纪大的人。姐夫您说,这种事还能搞论资排辈呀?” “你们主任这样说是不妥,选人用人要注重德才兼备,以能为序嘛,不是看资历,而要看品德、能力和业绩。” “就是嘛!”刘子珺说,“要论业绩,权益部年年被评为市直机关的先进处室,去年一年,我自己就在上级报刊上发表了文章十三四篇,《中国妇女》杂志还给我评了个一等奖呢!” 她忽然笑靥一绽,对魏东说:“姐夫,您跟咱主任打个招呼吧,您的话,她肯定当成圣旨的。” 魏东觉得不妥,正迟疑间,刘子珺已经拨通了妇联主任家的电话,捂着话筒递到他手里。 接电话的正是妇联主任,一听是市委书记,果然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魏东打着官腔问了问妇联目前正在抓的工作,说了几句表示肯定的话语。那边大概激动得很,连声说明天要召开班子会议传达书记的重要指示,末了问书记还有什么指示,魏东便自然地提到了妇联准备提拔副局级职务的事。 “这项工作非常重要,关系到一个单位的风气,一定要充分体现大多数干部的意愿,让真正众望所归的人,真正有本事有能力、想干事会干事的人上来,不能比老资格,搞安慰性安排。这个原则要把握好。” 他谆谆教导着妇联主任,“顺便”提到了刘子珺:“权益部那个部长表现怎么样啊?上次我在《中国妇女》上读到她写的一篇文章,很有些思想嘛!” 妇联主任好像说,这个同志很不错,也是人选之一。魏东严肃地说:“不管用谁,都要出以公心,一视同仁,让群众心服口服,坚决不能搞双重标准!” 放下电话,魏东摇摇头,说:“为了你,我可是破了例了!——你要知道,我是从来不曾为这种事给下边打招呼的。” “谢谢姐夫!谢谢姐夫!”刘子珺感激地连声说。她明白,这回自己提拔副局级的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姐夫,您上床躺着吧,我再给你做做松骨。” 魏东看着刘子珺。大概是因为天热,也许是因为激动,这女人脸色绯红,衣领的扣子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两颗,露出里面半隐半现的一片酥胸,头上的刘海被汗水贴在额前,尖翘的鼻子调皮地轻轻耸动,涂着唇膏的嘴角挑逗地向上弯着,那神态,慵懒又暧昧。他忽然感到心里一阵躁动,或许是酒精还在起作用,又或许是知道许隽如不在家,胆子一下子大了。 “松骨?谁给谁松啊?”他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些诱惑的成分。 “你烦人!”刘子珺娇嗲地挥拳要打他,却又落下了,起身说,“上楼吧,我让你彻底享受一下按摩的好处。” 来到魏东与许隽如的卧室,刘子珺站在床前不动,娇叱道:“上床,把上衣脱了,趴下!” 魏东却坐在床边,拉着她的一只手说:“先不忙。——隽如说,你特别会讲故事,那天讲了个什么好故事,却不肯让我听?” 刘子珺往外挣了挣,没挣出来,用另一只手点着他前额说:“看你在台上多严肃多正经呀,怎么喜欢听这种故事?算了,快躺下吧,我来给你做松骨。” 魏东脱得只剩下一条小短裤,平伏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刘子珺也脱了半袖衫,里面是一件玫瑰色的肚兜,托起两只饱满的Rx房。她两腿蜷曲,跪坐在魏东的大腿上,卖力地给他敲着后背。魏东非要她讲那个故事,推托不过,她讲了,说是妇联新来了一个女孩子,隔三岔五总给男朋友打电话说自己“不想活了”,吓得妇联那些老大姐以为这对小青年闹了什么大不了的矛盾,生怕女孩子出个三长两短,连她去洗手间都派人看着。后来才知道,人家小对象俩做爱时,男方总喜欢说“我整死你”,而每当这时候,女方都感到畅快莫名,于是一想那事儿时,就打电话告诉对方说自己“不想活了”,其实是要和男朋友约会。 魏东失声笑了起来,高耸的臀部一下子把刘子珺颠到了一边。刘子珺惊叫一声,刚要起身,魏东猛地转过来把她抱在怀里,粗鲁地撕开她的肚兜,把玩着那两只丰乳,贴在她耳边戏谑道: “你是不是也不想活了?” “讨厌……” 刘子珺挣扎着,嘴巴却与魏东贴在了一起。 …… 回到楼下刚刚坐定,电话又响了,魏东看了看来电显示,是王日普,便抓起话筒。王日普把市经贸委提出的赴香港澳门招商考察团的名单给魏东说了一遍,这次考察将由王日普亲自带队。 魏东听罢,不假思索地提出加上市报总编辑张嘉缑。 “老王,以后凡是有出国出境考察培训一类的任务,我建议都要安排一个媒体负责人跟着去,过去我们在这方面的宣传不够,光做不说不行呵。宣传城市形象,这些人是有经验的,咱们也要学会打形象牌。” 他一本正经地说。 刘子珺高兴地在他脸上又亲了一下。 离开魏东家,刘子珺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这次来串门真是大获丰收。其实她早就知道许隽如要去滨海,来之前还与她通过电话,得知她已经上了火车。本来来见魏东主要还是为了丈夫升迁的事,不料却有了这么多额外的收获,自己的级别问题顺便得到解决,丈夫又捡了个港澳游的美差。虽然一句没提竞争宣传部长的事,但能把这个A市的最高领导俘虏到石榴裙下,那事儿也就有了八成把握。 早在北京时,刘子珺就从魏东的神态里看出了一些端倪,所以对“拿下”这位市委书记还是有几分自信的。都说这个男人在A市是有名的正人君子,不好吃喝,不赌不嫖,也不收礼,不过现在看来,“英雄难过美人关”真是千古不变的道理,虽然自己已经算不上什么美人了。 第三十章 攀缘 068 刘子珺心满意足地从魏东家里出来时,不曾料到会被一个她最应该防备的人撞见。 魏东住的是一幢单体别墅,旁边有一座不大的街心花园,依山傍水,环境幽静,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在这里购置房产。这是一处丘陵地带,当初规划时便是按照高档住宅的标准设计的,各色风格的小楼或四合院式的平房相互间都保持着上百米的距离,而且夹竹桃、金银花、银杏、龙爪槐等乔灌木点缀其间,不但绿化率很高,外围还有一圈铁艺矮栅,充分考虑了“保护隐私”这一时尚追求,平常日子里,鲜有外人来往。 傍晚的阳光带有几分柔和的温馨,不像正午时那样刺眼。满街花香透过车窗扑鼻而来,使人有一种闻之欲醉的快意。梁吾周坐在庞武开的斯巴鲁越野车后座上,打量着甬路周围的情形。上午仪式散场时,他趁别人不注意,请示了魏东晚上有没有活动,知道他不会出去。选在这个当口前去,主要是为了避开别人的耳目,因为晚饭时间,一般人不会往外跑,也不会在这个时间段去领导家里叨扰。 离魏东的小楼还有不到百米,梁吾周忽然发现一个娉婷的身影从一道齐胸高的树篱后走了过来。显然那是个女人,藕荷色的小花伞遮住了脸部,但软款有致的步态依然能透出无法掩饰的活力。令梁吾周吃惊的是,小花伞是从魏东家那扇栅栏门里出来的。他急忙拍拍庞武的肩膀,叫他不要停下,直接越过魏东的家门开到前面。 小花伞与斯巴鲁擦肩而过,梁吾周留意一看,是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看上去有些眼熟,稍一细想,他的脑子里忽然轰地一下——这不是张嘉缑那个在妇联工作的老婆吗? 汽车在拐角处停下来。梁吾周像自己做贼被抓了现行一样,心里怦怦跳个不停。卞占丰那天透露的信息得到了证实,看来张嘉缑果然是在走“夫人外交”的路线。这家伙,真够下本钱的了! 虽然都属于市里级别相同、身份相当的干部,梁吾周与张嘉缑打交道的机会也挺多,不过夫人之间却没有什么来往。用梁吾周的话说,自己那个当保育员的老婆是个“拿不上台面的看家妇”,相比较之下,在市妇联当着中层干部的刘子珺的社交圈则宽泛得多。去年三八节时,市直机关工会组织了一次慰问家属的大联欢,要求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另一半带上。能歌善舞而又口齿伶俐的刘子珺那天晚上大出风头,令许多男人为之倾倒,当然也没少遭其他官太太们白眼。那天梁吾周与她跳了一曲“慢四”,回家后得到的待遇便是与老婆“背靠背”地睡了一宿。 打“夫人牌”也只能是这种品位的女人才行。梁吾周暗骂张嘉缑真他妈的有远见,讨了这么个招人喜欢的花旦式人物做内人。 嫉妒也罢,羡慕也罢,还得按自己设计的路数出牌,而且还要把牌打得更见水平。梁吾周没急着从车里出来,而是又坐了十多分钟,才推开车门拎着一个纸袋往魏东家走去。庞武将车开到远一些的地方,坐在车里等着他。 揿铃,通话。魏东得知是他,倒没打官腔,打开门放他进去了。梁吾周把纸袋放在身畔,在沙发上坐下,一眼便看出来主人的情绪不错。魏东穿着一套白色的印花纽绊仿绸家居服,脸色红润,印堂发亮,头发像是刚刚梳理过的,一丝不苟。 “许大姐不在家?”梁吾周搭讪着问。 “别提了,刚刚和我怄气,要上滨海去看女儿,非要我陪着去,我哪能走得开啊?这不,她前脚和保姆走了,你后脚就进来了!”魏东摇着头,一脸无可奈何的微笑。 梁吾周也笑笑,暗想今天差一些当了一把白痴。有道是如今最犯忌的“官场四大傻”,“领导讲话他唠嗑,领导夹菜他转桌,领导小姘他摸波,领导秘密他乱说,”自己晚这几分钟进来真是太正确了,躲开了领导的秘密,避免了不应该有的嫌疑。可是嘴上却说:“其实书记大可不必把自己搞得那么紧张,明天是星期天,陪许大姐去一趟也是应该的。” 梁吾周脑子里却又一次浮出刘子珺风中摆柳般的绰约身姿,心里有说不出的好笑。 魏东问起汶川震中的情况,梁吾周介绍了一些所见所闻,两人欷歔不已。 “吾周,”魏东的神态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你不来,后天我也想找你。省委决定推广咱们市‘抓党建带团建’的经验,让我去做一个发言。这个发言材料组织部正在写。我的想法是,党校是不是组织几个人从马克思主义建党学说的高度,写一篇有点分量的文章,阐述一下我们这个做法对于新形势下加强党的后备军力量建设所具有的重大现实意义?这篇文章要突出理论色彩,要用经典作家,马恩列斯毛,包括邓小平、江泽民的论述来佐证,要有说服力,还要联系当前的科学发展观学习实践活动,把它看做是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的具体成果。” 梁吾周做出一副茅塞顿开的表情,频频点头,说:“书记的意见真是高瞻远瞩,非常深刻,非常有针对性。我们现在的许多工作都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善于从理论上总结提高,所以进步不快。您的想法抓住了要害,我回去就安排这件事,抽调几个老理论,我亲自当写作组组长,一定要争取在短时间内把文章写出来,请书记过目。” “对,就要这样干。”魏东像是推心置腹地说,“在当前这个时刻,你要尽可能多地做工作,努力为自己创造条件,这样也方便我为你说话。A市虽小,却也藏龙卧虎呵,《三国》有话,‘曹营的事,难办得很呐’!” “谢谢书记,书记对我真是知遇不浅,我这一辈子也忘不掉。”梁吾周真有些感动了,因为魏东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倾向于帮助自己说话的,尽管那个女人刚刚从这扇门里走出去。 梁吾周取出纸袋里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锦匣,打开来,里面是一组奥运会吉祥物福娃金条,99·99%成色。这是他此次入川托当地党校的熟人特地从成都造币总公司搞到的,全球限量发行版,价值数万金以上,是收藏者梦寐以求的绝品。 “我一个同学在北京奥组委工作,给我搞了一套福娃纪念品。这东西也不是我这把年纪的人喜欢的,听说书记要当姥爷了,不如您留着给快要出生的小外孙子当玩具吧!”他托词道。 魏东边欣赏边笑着说:“你的消息不够灵通哦!我是当姥爷了,可不是外孙子,是外孙女。这不,你许大姐就是为这个事才去滨海的。” “是吗?”梁吾周一副惊喜的样子,“那我这东西可是找对了主儿了,不然我还担心没有人要呢!” 069 出了魏东的别墅,夕阳的余晖已经隐进朦胧的暮色里。梁吾周低着头快步顺着甬路走向斯巴鲁,不待坐定,便吩咐开车。夤夜钻营,虽说私底下人人都在这么做,被人看到总是不那么光彩。 庞武从后视镜里瞄见梁吾周气色不错,知道事情办得挺顺利,没征求他的意见便把车开到杨柳河边一处小酒店。这里远离市区,不大的店面建在一条水泥石舫上,只有四五个小隔间,每间里也只能坐四个人。老板和服务员都是渔夫渔姑打扮,餐具也全是陶壶泥碗,但一看就是专门订制的,外表古拙,实际上却很精美。庞武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地走进其中一个小包厢,一个身穿蓝花衫、腰系围裙的十七八岁的小丫头边叫着“庞哥”边迎上来。庞武轻佻地在她粉嫩的脸蛋上掐了一下,把梁吾周让到靠窗的位子,自己在下首坐下。 “杨柳河的河鱼河虾,这家店是最正宗的,而且现打现捞现上灶,绝对鲜活。”庞武介绍说,“三两个朋友,来这里点上一份嘎子鱼,一份香烹毛虾,烫一壶老白干,那叫一个熨帖。想吃别的,还有干烧田鸡腿,藕汁炒野鸭蛋,莲蓬鱼籽饼,泥鳅氽豆腐,全是特色菜,价格还上算。” 梁吾周头一次来这里,此前甚至不知道城南还有这样一个去处,没待接话,小丫头进来温酒,问道:“庞哥今天怎么没领个美女姐姐做伴呀?” 庞武有些发窘,笑骂道:“你这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道这位是我的领导呀,成心告我的刁状不是?” 梁吾周体谅地一笑,问道: “你知道今天在魏书记家门前遇到的那女人是谁吗?” 庞武边倒酒边摇摇头。 “张嘉缑的老婆。” “是她?”庞武的手停止了动作,睁大眼睛,“看来这小子真是豁出去了!前些日子你对我讲,我还以为你是道听途说呢!” 接着又骂道:“他妈的,什么下三滥的招都肯使,别的本事没有,连‘肉弹’都用上了!” 两人举杯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庞武自问自答道:“魏书记不至于为这样一个半大老娘们动心吧?不过也不好说,那女人看上去还是有几分姿色的,现在当官的,时兴老少通吃。” “别胡说,”梁吾周说,“魏书记这人平时自律甚严,尤其是眼下这节骨眼上,他正千方百计要再上一步呢,不会胡来的,我看张嘉缑也是一厢情愿而已。”而心里却赞同庞武的评价。暗想,以那女人的姿色,若不是睡在张嘉缑床上,自己也会对她动心的。 “魏书记答应你了吗?”庞武夹了一口鱼,问。 “倒没明确表态,但有这方面的暗示。不过,”梁吾周蹙蹙眉头,“姓张的这样不择手段,显然是志在必得,得尽快把他的气焰打下去。上次我让你办的事,琢磨出什么点子没有?” “领导放心,我老庞办的事,哪件给你砸锅了?不出一个月,你就听好消息吧!” 第三十一章 圈套 070 第二天一早,庞武就给禹大班打电话,告诉他新校区工程绿化项目的招标很快就要开始了,想与他见个面具体研究一下如何操作。禹大班喜出望外,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他早就着急了,那个“表弟”这几天一直都在催问这件事,他正愁没法回应呢!除了打点庞武,他也从中敲了一笔,俗话说“吃了人家嘴短,拿了人家手软”,票子进了腰包,总要给人家办事才是。所以他当即说: “我这几天也是瞎忙,一直没腾出空儿来和大哥在一起坐一坐。这样吧,还是汇贤楼,我请大哥。” “今天可不敢让你破费,大哥还有事要求老弟呢!”庞武笑着说。 “瞧大哥说哪里去了!咱弟兄俩还分什么你我!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哪说得上‘求’字!就这么定了,汇贤楼,晚上6点,不见不散。” “哎哎哎,你这家伙就是性急。”庞武讥笑道,“别总盯着一个汇贤楼了,换换口味吧!我看去那家新开的‘樱岛料理’吧,当一回日本鬼子怎么样?” “听大哥的,我马上打电话订个位。” 禹大班爽快地答应了。庞武告诉他先别带那个表弟去,待两人商量好了再告诉那小子,“不过手头有什么美女你可以带来,让大哥也开开眼。” 071 A市去年进行城市道路改造,把一条上世纪40年代日本殖民者聚居的旧巷子拓宽了,定位为“国外餐饮特色街”,上岛咖啡,真锅西餐,九神飘逸茶吧,迪利比萨屋,富士快餐,肯德基,麦当劳,德克士……各色东西方知名餐饮品牌相继入驻。“樱岛料理”是新开张的一家日本餐馆,老板娘叫西村叶子,长得青春靓丽,妩媚妖艳,性感火辣。她本是从A市到日本九州鹿儿岛留学的纯正中国人,后来学业没大长进,嫁给一个日本老头做续弦后,加入了日本籍,又捞了一笔巨款,随后一脚把行将就木的丈夫踹掉,回到家乡开了这家特色餐厅。樱岛是鹿儿岛上的一座观光火山,有很高的知名度,她便给餐厅起了这个名字,开业时间不长,生意却很火爆。一向嗜腥如猫的庞武听说有这般一个好去处,尤其是有这样一个风情无限的尤物,自然不肯错过,所以不到一个月时间,他已经去过两三次了。 禹大班预订的是兰町,一间足有四十平方米的和式大房间,按日本的计量单位算,足有25畳。米白色的榻榻米中央是一方下凹踏足之处,内置炕桌,客人们可以围桌而坐,把双脚放在下边。东西两面墙上挂的都是身着和服的仕女图,对着拉门那面墙则是一口嵌入壁中的大鱼缸,五彩斑斓的各种热带鱼悠闲地游来游去。低矮的天花板上是颇有日本特色的吊灯,烘托得整个房间里既温馨又暧昧。 禹大班提前到了,跟着他来的是时辰。中午吃饭时,他在食堂看到时辰,便悄悄问她,报考党校研究生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时辰说没有时间复习,怕考不上。他便说给她介绍一个党校的领导,看看能不能有所关照。时辰一听很高兴,便答应跟他一起来。侍应生送来两杯富士冰露,两人相对而坐,用吸管慢慢啜着。 庞武大大咧咧地走进来,禹大班忙起身相迎,又给时辰做了介绍。庞武朗声笑着说:“时辰!好名字!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起的名。我可是在报上没少拜读你的大作哟!” 时辰客气地说着谦逊的话。禹大班让她坐到庞武一边,她笑笑,隔着禹大班与庞武坐了个对面。她与庞武是头一次见面,对他的做派有些看不惯。禹大班没勉强她,打个响指,让侍应生上菜。他点的都是有名的日式名菜,盐烧海虾,安康鱼肝,海胆刺身,油炸鲜蘑,生吃鲍鱼,什锦寿司,还叫了一瓮“日本之心”上等清酒。 等菜上桌,庞武取出两张纸,说是工程投标书,要禹大班转交给那个表弟,三天内就得交到招标办。禹大班笑道:“你老兄可不能涮着我玩哦,这投标书谁手里没有?关键是你得把标底告诉我呀!” “看你着的哪门子急啊?”庞武也笑着说,“标底我是不会透露的,但我想办法叫他中标就是了。” “好,有大哥这句话,我这心里就有底了。那我先代表我表弟谢谢你了。”禹大班说着,把投标书塞进自己的皮包里。 “你先不忙谢,我这还有事要求你呢!” 庞武说着,取出一叠书稿摆在桌上。 “这是党校一个年轻老师新写的一部小说,书号已经搞到了,想找个便宜一点的印刷厂。这位老师参加工作不久,一下子拿不出上万元的印刷费。禹厂长能不能关照关照,少收点钱?” 禹大班拿起书稿简单地翻了翻,嘴上夸奖道:“不愧是党校,人才济济呀!没想到大哥还是个伯乐呢!不过,”他打了个顿。 “不过什么?” “我这印刷厂是以印报纸为主业,兼印各种报表、年历片、宣传画,今年才向上申请扩大经营范围,准备上设备印杂志和挂历一类高利润的东西。书籍印刷,得上新闻出版局办理增项才行。” “你就说你的设备能不能印书吧!”庞武打断他的话。 “当然可以印,其实内部学习材料一类的东西我们没少印,但正式出版物的印刷,上面管得很紧。” “不过就是一本书嘛,打打马虎眼不就行了?你这堂堂一厂之长,这点事还不是小菜一碟?”庞武武断地说,“不仅要印,还不能多收钱,这本书哇,就熊上你了!” “那当然,大哥有话,小弟哪敢不办!”禹大班知道这桩事虽然有些麻烦,却是推托不掉的,只好送个人情。好在庞武说得对,把任务派下去,底下的人也不知道详情,这个马虎眼还是好打的。 “书号带来了吗?”他还是多了个心眼儿。 庞武取出一张“自费出版协议书”和书号条码底片,一并交到禹大班手里。看手续齐全,禹大班心里不再嘀咕,于是乐得把人情送到底。 “大哥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下个月就叫你见到成书。” “印刷费……” “大哥这么说不就远了吗?这本书我一分钱不收,就当是尽义务了。” “禹厂长这可是给我一个大面子了!”庞武做出作揖的架势,又取出一只U盘,递给禹大班,“全部文稿都在这里,已经校对过了,你只要交给工人排版就行了!” 酒菜上齐,三个人开始喝酒。有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在场,禹大班和庞武也不好过于放纵,所以席间气氛还算文雅,所谈的也都是比较正经的话题。时辰咨询了一下党校研究生招生的事,庞武把情况向她作了简单介绍,并答应给她搞一套内部复习题。庞武说大话道,党校自己招生,还不是咱说了算?到时候提前把考题给你就是了!时辰知道他是在说酒话,但仍然很高兴,说既然这样,回去一定要动员自己的男朋友一起报名。 “俺们这位大记者可是本市有名的笔杆子哇!”禹大班借着酒劲奉承时辰,“文章写得好,人长得也靓,连进市委魏书记办公室也像蹚平地一样。这不,马上又要当副总编了!” “禹厂长喝高了吧?哪有这回事呀!”时辰有些脸红了,不让他往下说。 禹大班找时辰来参加这个聚会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前些日子他听主管后勤的副总编说,张嘉缑对这个时辰很器重,已经把她列为总编助理候选人报到市委组织部了,显然这是报社的一颗正在冉冉上升的新星。禹大班是报社有名的“股王”,据说投身股海十多年,从来没亏过,其中的要诀便是抓“潜力股”。时辰进入社级班子后备干部人选,对这样一支潜力无限前景光明的“股票”,他当然要及早抓到手,何况她的未婚夫还在市委机关要害部门工作。所以听说她有报考研究生的意愿,便借这个由头把她拉了来。当然,事先他已经与庞武打过招呼,希望在时辰报考研究生问题上能提供点帮助。 半透明的格子拉门轻轻地开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年轻女人碎步移了进来,这便是老板娘叶子。她穿着一身和服,举止做派冷眼看上去与日本女人无异,深深鞠躬后,她一手执壶,一手捏住宽大的袖子,给每个人把酒斟满。在庞武的要求下,又唱了一支日本小调,然后道声“请多多关照”,退步出了房间。 “这女人,韵味不一样吧?”庞武脸上挂着轻浮的笑问禹大班。禹大班看看时辰,捅了庞武一下。时辰暗中皱了皱眉。 品尝日餐主要吃的是鲜美。几个人都吃得很满意,一瓮酒也喝光了。对着卡拉OK又唱了几首歌,禹大班张罗去泡温泉,但时辰不想去,于是告辞分手。最后是庞武抢着结了账。 第三十二章 呦呦的梦魇 072 转眼间穆天剑在疗养院断断续续地住了一个月了。这天是周末,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带着几个部下专门从省城赶来看望他,陪他在市里品尝了一顿淮扬菜。秘书小丁问是不是把市委宣传部的曲部长也叫来,他没同意,说那样就好像是逼着人家请客似的,咱这都是部里同事,在一起吃顿便饭好了,然后大家趁着天光好还得早些赶回去呢。 饭后,丁秘书随车回省城,穆天剑的老伴要来泡泡温泉,小丁回去接她。汽车把穆天剑送回甲号楼,没做停留便匆匆上路了。 这天恰好是张呦呦值夜班,看到房间里的灯亮起来,她连忙过去,给穆天剑做入睡前的最后一次常规测量,血压,心率,体温,脉搏……穆天剑仰靠在沙发上,双目半阖,惬意地任从呦呦摆弄着。 “穆伯伯张开嘴,我看看舌苔。”呦呦取出压舌板,说。 穆天剑睁开眼睛,看着呦呦一丝不苟地在查体表上记录着,脸上慢慢浮出温和的笑意。眼前这个姑娘一看就是孩子气未褪,单纯得很,浑身洋溢着掩饰不住的青春活力。后来张嘉缑和刘子珺又来过一次,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争取市委宣传部长的位子,不过穆天剑并没表态,但他对刘子珺印象却挺深,暗想年轻时这肯定是个出色的美人儿。这丫头继承了妈妈身上所有的遗传优势,而且比她妈妈还要柔媚姣好。灯光下,细如白玉的面颊吹弹可破,由于距离近,连脸上的丝丝毳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又长又细的睫毛衬着一双弯弯的大眼睛,像是森林中的湖泊一样澄澈;婴儿般的芳唇和玛瑙一样尖挺的小鼻子搭配得挑不出一丁点儿毛病;浅蓝色护理裙领口半开,一弯腰,粉嫩的酥胸下是两座高挺的峰峦……穆天剑嗅着呦呦口中香若兰芷般的气息,忽然有一种欲晕欲醉的感觉,连她说什么都没听进去。 “呦呦,你妈妈说你跳舞跳得好,那为什么不去考歌舞团啊?” 见呦呦忙活完了,正在收拢血压计,穆天剑慢悠悠地问道。 哟呦脸红了,不好意思地说自己去市歌舞团报过名,但没有文凭,人家只收艺校毕业生。 “这是什么道理嘛,重文凭不唯文凭,主要得看有没有真才实学才对。”穆天剑似乎很生气,转而用和蔼的语气说,“反正天还早,伯伯也睡不着,你给伯伯跳一段,我看看怎么样,要是有点基本功,我给省歌舞团团长说说,去他那里。” 呦呦脸上露出惊喜,可一想要现场跳舞,又有些羞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孩子,别愣着呵,来,选你最拿手的跳一段吧!”穆天剑自顾拍起巴掌来。 呦呦推却不过,想了想,红着脸跳了她最喜欢的杨丽萍《云南映象》中“雀神怪鸟”一节。其实她最拿手的是街舞,但她没敢跳,因为她觉得像穆伯伯这么大的领导,肯定不会喜欢那种扭腰摆臀的前卫舞姿。杨丽萍是她心中的偶像,模仿杨丽萍对她来说是得心应手,修长柔软的身段演绎着蹁跹曼妙的舞蹈语言,使她愈发像一只神秘的精灵,在偌大的房间里翩翩欲飞。 “很好,很好啊!”穆天剑由衷地夸奖着,随即拨通了刚刚分手的那位副部长的手机,告诉他下周找省歌舞团团长说说,给他们推荐一个很有舞蹈天赋的女孩子,务必要认真加以培养,不要把人才埋没了,云云。 呦呦没想到穆天剑竟然真的为自己的事打了电话,兴奋之中又有些不知所措,美丽的大眼睛睖睁了半天,才想起来躬身施了个九十度的大礼,然后说穆伯伯不早了,您休息吧!她想快些回自己的房间,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妈妈。 穆天剑却说:“急什么哪,你这孩子!来,穆伯伯上床,你给穆伯伯按摩按摩。” 不待呦呦回答,他就径自进到里屋,换上了宽松的病员服,四肢平伸,躺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呦呦不便拒绝,只好拉个小几在床边坐下,从头颈开始给他做睡前按摩。这套程序,本来是应该由值班医生做的,可是周末的晚班,只有一个主任在楼里值夜。 作为理疗助理,呦呦上班一年多,学了一些按摩松骨敲背舒筋等基本手法,平时也跟着妈妈打打下手,但并不熟练,很少有病人愿意找她做。可是穆天剑似乎很享受她的功夫,一再说按得好,穴位找得也准,鼓励她大胆一些,用力一些,这样她的紧张心情慢慢地放松了,做得愈发用心,不一会儿,额上便沁出了细细的汗丝。 “嗯……不错……呦呦,伯伯就喜欢女孩子做按摩,阴阳腠理拿捏得准,你这小手哇,一下一下像是挠痒痒一样,挠得伯伯心里像长了草似的……” 不谙世事的呦呦奇怪穆伯伯怎么会有这种感觉,还没想明白,便见穆天剑肥厚的大手忽然抓住了自己纤巧的玉腕,惊讶间,感觉到身子往前一倾,竟被拉到了床上。 “穆伯伯——” 呦呦叫道,心里一阵发慌。穆天剑慈爱地笑着,像是长辈对一个喜爱的儿童,声音柔和地说:“今天反正是你的班,就好好陪陪伯伯吧!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伯伯不会亏待你的。” 整幢大楼里一片寂静,房间里的灯暗了。穆天剑软硬兼施,终于如愿以偿地闯进了少女最后的伊甸园。 …… 073 明天就是端午节,又赶上是星期天,刘子珺的心情好极了。一大早张嘉缑就出去晨练,她开始收拾房间,与鹩哥“儿子”说了一气悄悄话,把新买来的艾草香包分挂在窗前、门边,餐厅里悬起一个硕大的中国结,还给女儿准备了由五彩丝线缠成的吉祥坠。心情好还在于丈夫的事似乎希望越来越大,上次和穆天剑提起来,尽管他没表态帮忙说话,但也没表示反对。刘子珺打算抽空单独去见见这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有些话丈夫不好说,她这个当妻子的反倒容易出口,“夫人外交”往往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另一方面,这段时间与魏东的夫人许隽如的接触愈发频繁,两人的关系已经到了姐妹相称的程度,这样的话,下一步再搞一搞许隽如的“夫人外交”,效果会更好。 不料女儿的电话把刘子珺的好心境一下子击得粉碎。呦呦在电话里抽噎着说穆伯伯欺负她,她伤心得要死,不想回家了!作为过来人,刘子珺当然明白“欺负”两字意味着什么,脑子里不由得轰地一下子像炸开了似的一阵眩晕。她有些不知所措,听着女儿痛不欲生的哭声,又感觉像有一百把锥子在往自己心肝上捅一样刺痛难忍。稍一定神,她急忙告诉女儿等着妈妈,千万不要想不开。然后又拨张嘉缑的手机,刚按了几个号,又挂断了,决定还是先不要让他知道,自己去看看情况再说。 在这个家里,刘子珺一直是个强势人物,平时外出活动时她都是甘当绿叶,可是紧要关头却常常是她拿主意。张嘉缑也乐于听从她的摆布。 刘子珺叫了台出租车径直开到了杨柳河温泉疗养院。 呦呦在自己值班的屋子里哭得梨花带雨,双眼红肿,头没梳脸没洗,一点也没有了往日那种天真娇憨无忧无虑的可爱模样。刘子珺忍住愤怒、心痛、埋怨和怜爱,问清楚了是怎么回事,然后告诉女儿等着自己,就气冲冲地奔向最里端穆天剑的房间。她甚至连门都没敲便闯了进去。 穆天剑好像刚起床,身着睡袍,慵懒地倚在沙发上看电视。门一响,他面上微露愠色,见是刘子珺,马上又浮出一丝笑意,像对老熟人一样招呼: “小刘同志呵,来,坐,坐。是来看呦呦吧?” 神态和语气都是那样平和自然,丝毫没有一点难为情的表现。刘子珺心里骂道,官当得脸皮这般厚了,也真叫功夫! 她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寡廉鲜耻。 “穆部长,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呦呦还是个孩子!”刘子珺勉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尽量用平缓一点的声音责问道,不过她还是不客气地用了“你”而不是“您”来称呼他。 “惭愧,惭愧啊!”穆天剑用手捋捋脸,面不红心不跳地慢吞吞地说,“昨天晚上喝了点酒,稀里糊涂的……酒后失德哟!” “你看这事怎么收场吧?”刘子珺咄咄逼人地问。 穆天剑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并没让客人,又坐回到沙发上。 “小刘呵,你也是在机关里坐了那么多年的人了,还没学会怎样和上级打交道?这样的性格,哪能进步呢?” “上级得有上级的样儿!为老不尊,怎能以身作则?”刘子珺尖酸地说,气愤地狠狠瞪了穆天剑一眼。 穆天剑不以为忤,大笑起来。 “说得好,说得好。‘为老不尊’,可是如今官场上那些长者有几个能做到自尊自重的?何况我还不认为自己老了呢!” 刘子珺差一点没恶心得呕出来,这话说得简直近于无赖了。 “算了吧,小刘。呦呦这孩子我是打心眼儿里喜欢,正好我也没有女儿,干脆收她做干女儿算了,以后她的事就都包在我这个干爸的身上。你回去和嘉缑商量商量,看看行不行。” 穆天剑忽然改用郑重其事的口吻提议。 刘子珺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的压抑和愤懑无法排解,可是又无可奈何。面对这样一个强势人物,自己这一方明显地与人家势不均力不敌,何况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求人家呢! “嘉缑倒不关心呦呦给不给你当干女儿,他想要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她直言不讳地说。 “好说好说,那都是老夫一句话的事。”穆天剑为自己轻易摆平前来兴师问罪的刘子珺而高兴,倒忘记了刚刚还否认自己老了的话。 刘子珺还要说什么,可还没待开口,敲门声中,疗养院院长带着医生护士进来做例行检查。就像变戏法一样,刘子珺脸上霎时转阴为晴,换上甜吟吟的笑容: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穆部长。明天是端午节,提前祝您节日快乐!” 说罢,与屋子里其他人打个招呼,袅袅娜娜地离开了。 第三十三章 不尽如意的喜讯 074 “全日空”班机缓缓地停靠在首都机场三号楼的停机坪上。魏东率领的赴日本经贸考察团结束了十余天的东瀛之旅,回到北京。池风荷早早就候在机场,一溜五六台高级轿车把魏东一行十多个人接到了办事处。 卢雅宣的公子沈小庐也参加了这个考察团。这是魏东的主意,给这个小伙子安排的头衔是随团翻译兼经贸顾问。他的外语水平不错,所在的房地产公司也曾从日本引进过建筑工程设备,与日本厂商时常发生往来,所以当个顾问或者临时客串个翻译也说得过去。当然魏东脑子里打的小算盘考察团的人心知肚明,但没有人会去点破。一路上,“魏舅舅”对这个小伙子关照有加,而且两人也谈好了,回国后,就把他调进办事处,担任经营部部长。 这次日本之行收获不小,除了参加与尼崎市的友好城市互动活动之外,更重要的是签署了大宗的经济合同或贸易意向。其中李听梵主抓的3G手机生产厂的车间基础建设已经完工,日方专家事先专程到A市高新经济技术产业开发区做了现场考察,魏东去了之后,双方很快谈妥,从本月起就进行设备引进、安装与调试。风闻明年起国内3G网络要全面推广,如果能赶在年底前生产出成品,A市将在国内夺得新一代高端网络手机的研发先机,这不仅是拉动GDP增长几个百分点的问题,更有领先同行业的标杆性意义,所以魏东非常重视,一直亲自过问这项工程。在日本期间,魏东还与旅日留学生广泛接触,动员他们到A市的海外学子园投资创业。 075 到了办事处,其他人分头去休息,魏东叫上沈小庐来到自己那间套房。这时,池风荷才说,卢部长早晨打来电话,请魏书记下飞机后给她回个电话。 魏东用热毛巾擦擦脸,沉吟片刻,告诉沈小庐给妈妈打电话报个平安。小伙子倒是听话,很快挂通了。那边好像是在打听出国吃得习惯不习惯,身体好不好之类的,小伙子有些不耐烦,连说一切都好,然后把电话递给了魏东。 池风荷知趣地点头退出,沈小庐又坐到电脑前上网去了。坐了两个多小时的飞机,魏东感到很疲乏,可是他仍用一副很恭敬的态度站着接电话。卢雅宣先是用批评的口气责怪他不该让儿子跟着去滥竽充数,影响不好。魏东解释说这是市里研究的意见,因为这孩子口语很好,涉外知识丰富,而且通晓与外商打交道的规则,事实证明,这次他去了起的作用很大,是无可替代的。嘴上这样说着,其实他心里也明白,作为上级领导,卢雅宣这也是不得不做的姿态,倘若不想让儿子跟着出去“开洋荤”,一开始她就应该出面反对。经过这几个月的接触,他看得愈加清楚了,在工作上一丝不苟原则性很强的这位组织部长,对儿子却是舐犊情深,由此他越发感到当初把赌注下在这个公子哥身上是绝对正确的选择。 卢雅宣把话头转到正题,告诉他,省委书记王景林日前主持召开了书记碰头会,对下一步的人事调整务了务虚,初步打算把他调到省里,担任省政协秘书长。当然这还只是拟议中的方案,最后的决定要等召开省委常委会再做决定。卢雅宣说,她提前给他打电话是让他思想上有个准备,A市的工作还有什么需要善后的可以抓紧做一做。 魏东心里一沉,一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懊丧。听话筒里没有声响了,似乎是在等着自己回答,他忙对对方表示感谢。 说心里话,这个安排令魏东多少有些失望。从级别上讲,省政协秘书长一职似乎比市委书记高一些,算是重用,但却算不上副省级,而且与魏东自己的期望值差距较大。各市地都有这样的顺口溜,道是“市委立棍儿,人大挑刺儿,政府办事儿,政协听戏儿”。说的是市委是绝对权威,好比黑社会老大说一不二;人大虽然决定不了方向路线,却可以挑三拣四地出个难题找个毛病什么的,虽然是跛脚猫,发起威来也令人发怵;政府作为行政部门,当然属于实权在握;只有政协,说是“肝胆相照”“互相监督”,但这种监督与人大相比却乏力得多,你想与人家肝胆相照,人家却未必把肝胆亮给你看。平时无事可做时,只能组织视察视察医疗卫生教育文化,提些不痛不痒的意见或建议,而且就算提给人家,人家也未必当回事,此外就是听听京剧,看看“二人转”。年富力强有点进取心的干部都不愿意到政协任职,通常被安排到政协的人多是七老八十、基本上宣告政治生命日薄西山的耄耋耆宿了,所以涉及人事去向时,便有“趔趔斜斜进政协”的调侃。魏东自忖还不到半百的年纪,现在就到政协去未免早了些,与其这样,还不如留在A市继续担任市委书记,毕竟这是名正言顺的“一把手”。 卢雅宣听出了魏东语气里的勉强,问他是不是不太理想。魏东决定直截了当地表明态度,于是说自己对政协工作不太熟悉,希望能到政府方面找个位置。 卢雅宣笑了,显然魏东的反应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她解释道,把魏东安排到省政协秘书长的这个位子上,是她从长计议所考虑的第一步。目前省里副省级的岗位没有空缺,如果等到明年初政府换届时再把他提上去,那时参与竞争的便不止他一个人。现在先当政协秘书长,犹如爬楼梯,比其他人提前迈上了一个台阶,占据了先人一步的优势,届时再提名时便有利得多了。省政协秘书长历来没有这么年轻的,所以让他去也只是过渡,不会让他老死在这个岗位上的。 “大姐明白你的心思,我为你设计的路子是,或者争取一个省长助理的岗位,或者到省会去当市长。当然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左右得了的事,最后还得景林书记拍板,但大姐会尽力的。” 这话说得就比较知心了。这也是与她打交道以来,卢雅宣难得的一次表示亲近的态度。魏东心里茅塞顿开,心情也豁然开朗,连声向卢雅宣表示谢意。 表示感谢是应该的。现在的干部调动不再像过去那样事先征求本人意见,而往往是在会上决定了,上级当即指派专人与本人谈话,而谈话本身便表示这个人的现任职务终结了。按照规矩,谈话之后,这个人对所在单位的人、财、物便都不再有支配权。这种突然袭击式的干部调整往往令不少人措手不及,该安排的人没来得及安排,该花的钱没来得及花出去,甚至一些猫腻也来不及消化,于是往往在离任之后露出狐狸尾巴。即以L省而言,便有不少市的领导前脚调离,后脚案发,所以有一个市的市长被调到省里做厅长,花了不少工夫活动,宁可留在本市降半格担任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也不敢去省里就任新职,怕的就是后院失火。 076 卢雅宣提前透露的这个信息,对魏东而言十分重要。“无执则无失”,他是信奉这个准则的。为官多年,他在经济上一向比较谨慎,生活作风方面也自律甚严,像与刘子珺之间糊里糊涂发生的那种事,在他来说是绝无仅有的一次,事后他甚至怀疑那个女人是故意设下陷阱引诱自己入彀,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点反感,但夜深人静时回味起来两人在床笫之上的那份默契与温馨,似乎耳边又听到了那个娇媚而畅快的呻吟,一种与自己老婆截然不同的新鲜与刺激令他难以入眠。不过他却警告自己,虽说成龙大哥有句名言说得好,那是每个男人都能犯的错误,可在目前这种关键时刻,偶尔失足可以原谅,同样的错误犯第二次却是愚蠢的。所以后来刘子珺给他办公室打过两次电话,他都用很严肃的口气拒绝了她,尽管她的言语里饱含着勾引和诱惑。 卢雅宣的话说得很含蓄,提醒他要把必要的善后工作做好。其实他所需要做的“善后”主要是在人事方面。自己的秘书小卞得安排个说得过去的职务,一些重要部委办局的干部也得适当调整一下,特别是那些跟着自己鞍前马后卖命却一直没有机会得到提升的人,最好都能给人家一个交代,位置不够,看来只好超职数提拔了。更重要的是,李听梵的事要有个结论,就这样一拍屁股走了,对她未免太说不过去,何况她老子还是发现、提拔、重用自己的“伯乐”,不能让外人指着脊梁说自己不仗义,而她自己这几年来的表现一直是有口皆碑,只是穆天剑那一关恐怕不好过。再有就是市委宣传部长的人选,在梁吾周和张嘉缑之间总得确定一人,拖了半年,这两人肯定对自己都已经是满腹怨气,只是不敢表露而已。 其他人选该如何安排,这半年来,魏东已经在暗地里考虑过了,也有了大体的腹案,但最令他挠头的还是梁吾周和张嘉缑。从在北京与中央党校的那位副校长挂上钩那天起,他的天平上梁吾周的分量就一直重于张嘉缑,但是刘子珺上演的那出闹剧却使他不得不努力把选择的砝码向天平中央移动。他心里清楚得很,刘子珺肯主动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为的就是老公能爬上市委常委的高位,而张嘉缑连老婆都舍出去了,也显示了其势在必得的决心。尽管他采用的这个手腕过于肮脏,可是自己毕竟中了人家的圈套,在这种情况下,不能使张嘉缑得到满足,就要承担极大的风险。不过话说回来,梁吾周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那十万元礼金可是会说话的,何况自己在中央党校学习期间做出的一幕幕精彩表演,哪一出不是梁吾周背后策划的? 魏东想得脑袋都要大了,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 第三十四章 要挟 077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卞占丰边应着“请进”边过去拉开门,一朵笑靥在眼前绽开,是刘子珺。 “卞处长连中午也不休息呀?”刘子珺这样问着,却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卞占丰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他本来想借着午休这点时间小憩一会儿,见她这样问,不好点头,只得说自己没有午睡的习惯,接着问刘部长有什么事。 刘子珺妩媚地一笑,答称有点事想见见魏书记,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空闲。卞占丰说书记上午去玉佛山宾馆接待一个上级检查团,还没回来,刘部长如果事儿不急,可以再约个时间,由他提前向书记禀报一声。 “你坐吧,卞处长。”刘子珺在沙发上坐下,把手里的坤包放在身边,反客为主道,“那我就在这儿等他一会儿,反正下午我单位里也没有什么急事要办。” 卞占丰稍稍一愣。这女人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居然毫无局促忸怩之态。未及应答,刘子珺又开口了: “你别一口一个刘部长刘部长的,听着多生分,叫我一声大姐不亏吧?俺家老张总说,卞处长多么有水平,多么平易近人,见了面我才知道他说的真的一点也没水分,有水平没架子,还是个小帅哥呢。” 说着“咯儿咯儿”地笑起来。 卞占丰也笑了,听着奉承话总是很舒服,不过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原因是刘子珺在他身上上下打量的那道火辣辣的眼神。 “张总编那是在抬举我,A市谁不知道,张总编才叫有水平的人呢,不然能掌管那么大一张报纸?那可是党的喉舌啊,关乎全市舆论导向呢!” “嘁!”刘子珺不屑地一撇嘴,“啥喉舌啊,导向啊?说白了,不就是吹喇叭抬轿子的活儿吗?” 卞占丰心想,这女人可真敢说话,在市直机关里鲜有人会在一个只见过一两次面又没有什么深交的人面前说话这样直白的。如今的机关里,混久了的人都成了“机关油子”,就像深水里的牡蚌一样,无时无刻不把自己紧紧地包裹在那层厚厚的壳里面,彼此打交道也不少说话,但都是“今天天气哈哈哈”之类的,开会学习时发言说的也都是一些空话套话不痛不痒言不由衷的话,说的人没把它当成真话说,听的人也没把它当成真话听。按说市妇联也算是个机关,估计像她这样毫无顾忌地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的人恐怕也不多。 刘子珺是刚刚从魏东家里出来的。今天上午妇联没有会,她溜出来拉上许隽如去“金丝鸟瑜珈会馆”泡了小半天。这家瑜珈店的老板是从印度留学回来的一个年轻女人,叫孟薇薇,据说她所引进的是正宗印度古典瑜珈,而她本人则是印度著名瑜珈大师马哈斯博士的“亲授弟子”。一向喜欢追逐时尚的刘子珺自会馆开业那天起就成了第一批瑜珈会员,并且这半年来愈加痴迷其中。孟薇薇得知她的身份后,对她也照顾有加,给她办了一张可以享受六折优惠待遇的贵宾卡,冀望通过她的关系拉到更多的女性顾客。与刘子珺不一样,许隽如的生活交际圈比较窄,对这种新潮的玩意儿更是陌生。进到富丽堂皇的大厅,看到那么多奇葩丽姝个个天仙儿一样,她首先就自惭形秽了,打起退堂鼓,不想再往里去。刘子珺硬把她拽到了老板室,孟薇薇一听是市委书记的夫人光临,自是特殊关照,拿着彩色图册详细介绍了女子瑜珈的种种好处,并亲自陪着这位贵夫人从头到尾尝试了一遍瑜珈的全套项目,燃脂,纤体,塑形,美颜,舒缓、优雅的新颖体验,在一动一静、一呼一吸间不知不觉地挑起了许隽如的兴致,特别是孟薇薇一再强调的长年做瑜珈对于重塑女人玲珑有致的身材,滋养女人婉约柔和的美丽,营造女人清新宁静的心灵所起到的作用,更让她动心。回到休息间,她已经决定要办一张会员卡了。 “大姐能经常光顾,就是对小妹的高看了,哪能让大姐破费呢!”嘴甜如蜜的孟薇薇自然不会让许隽如掏钱,吩咐手下取来一张与刘子珺的卡外表相同的贵宾卡,双手递给许隽如。不同的是,这是一张免费卡,无需花一分钱就可以享受会馆里的全部消费内容。 从瑜珈会馆出来,许隽如不让刘子珺走,拉她回自己家吃饭。刘子珺高兴地答应了。小蓉动作麻利,很快就做出一顿简单的午饭。吃着饭,刘子珺说起丈夫想当市委宣传部长的事,恳求许隽如在魏东面前吹吹风。 “这种事,他哪会听我的?”许隽如不无抱怨地说,“那家伙回家从来不谈公事,吃过饭就躺在沙发上看报看电视,眼里就像没有我这个人似的。再说了,我也从来没掺和过这些事呀!” 刘子珺暗想,从这一段时间的交往来看,这女人可能在丈夫面前的确没有什么影响力,于是随便问道: “老部长死了这么长时间了,那个位子不应该总空着吧?不知道姐夫心里有没有什么打算?” “没怎么听他说起过,”许隽如想了想,补充道,“那天我从滨海回来,接到了司徒的电话,后来老魏接了过去。我隐约听到他们像是在议论这个事儿,提到一个党校的什么人,好像司徒挺看好那个人。” 刘子珺的脑子里嗡的一下子,立刻判定许隽如说的不是假话。看来自己丈夫的担心有道理,人家的确已经把工作做到前头了。市委副书记出来帮忙说话,这形势就严峻了。主管领导,又兼着党校校长,司徒向彬的意见,魏东肯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她没心思再和许隽如闲聊,决定马上找到魏东问个究竟。自从上次有了肌肤之亲后,不知为什么,魏东没像她想象得那样对自己表现出迷恋,反而像是在有意疏远自己,有时甚至连电话都不接。这令她极度失望,以致产生了一种做买卖赔了本的感受。老娘哪是那么容易耍弄的!电话不接,上门了你总不能不见吧? 许隽如仍然沉浸在上午的愉悦之中,又把话题扯到了瑜珈上来,说折腾了这小半天,感觉真是不一样,周身舒泰,好像精神头都足了,只是那个会馆的名字起得不好,“金丝鸟”,听上去像是专门给当二奶的人开心的地方。 刘子珺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心想老娘现在就是你老公手里的一只“金丝鸟”了,只是他尝过鲜又想甩掉,哪有这等便宜事!于是借口要回单位开会,匆匆告辞,直接来到市委机关大楼。 与卞占丰有一搭没一搭地闲磨牙,刘子珺忽然问道:“老弟今年不到三十吧,弟妹一定也是个大美女,在什么单位呀?” 卞占丰苦笑:“弟妹?大概还在老丈母娘的肚子里没托生出来呢!我现在是单身王老五。” 刘子珺睁大眼睛惊叫道:“真的吗?那哪成哦!你是不是标准太高,挑花了眼呀?得,这事儿包在大姐身上,我一定要给你找一个天仙妹妹来配你这个帅哥。这本来也是妇联分内的事嘛!” 078 正说笑着,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卞占丰抬头看看钟表,说可能是书记回来了,待我过去通报一下。不一会儿,便返回请刘子珺过去。 魏东中午大概喝了酒,脸上还有些发红,看卞占丰关上门出去了,就在转椅上坐下,正色问道: “大中午的跑过来,有什么事吗?” 这一刻,坐在眼前的市委书记又是平时在电视里见到的那副庄重形象。“没什么大事,就是不想活了!”调笑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一看魏东公事公办的样子,刘子珺便气不打一处来,暗想,把老娘玩过了,现在又来扮圣人,哪有那么轻松?!现在她已经不像在北京初次与魏东面对面地打交道时那样心里发怵了,自觉手里有足够的资本让他听自己摆布,别看他坐在那里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 “有点不大不小的事儿。”她把手里的包放在写字台上,就势坐在魏东对面的椅子上。 魏东显然不大高兴,微微皱起眉头,但声音却还平缓:“我说过几次了,不要到市委来找我,影响多不好?有事在电话里说嘛!” 现在才知道影响不好啊?刘子珺又是一气,不过仍是做出动人的媚态:“这事只能当面说,不然你还不是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今天你必须给我个明确保证,不然我天天来找你。” 声音不高,却满含着威胁。 魏东有些恼火,却没有办法,拿起案头卞占丰刚刚放下的文件夹,自顾看起来。 刘子珺直截了当地质问道:“嘉缑的事,你到底什么时候给办?” 魏东直视着她,仿佛没听明白:“嘉缑的事?什么事?” 刘子珺顿时柳眉竖了起来:“嗬,你这出戏唱得不错哦!别装糊涂!嘉缑这后备干部一备十来年,都要晒成鱼干了!我听说,梁吾周也在活动要当宣传部长。” 魏东火了,把文件往案上一拍,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这是你应该过问的事吗?你当了这么多年党员干部,连这点起码的规矩都不明白?” 刘子珺却不让步,迎着他的目光说:“规矩我当然明白,可是A市不按规矩办的事还少吗?你这个市委书记也未必事事都按规矩办吧?” “你!”魏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了,别说是部下,即使是上级对自己有什么不满,也要客客气气的,可是这个女人,凭借着那一夕风流,便觉得有了本钱,想把自己当成傀儡,这是他绝对不能想象的。 他缓了口气,想想还是应当开导她,便说:“嘉缑固然干得不错,但比他优秀的干部也不少啊!比如梁吾周,也是十多年的后备干部嘛!” 刘子珺冷笑一声,尖刻地说:“优秀?什么叫优秀?还不是你们当上司的一句话的事?能当上后备干部,本身就是优秀的,别拿这个理由来打马虎眼。” 魏东说:“人事问题向来十分敏感,我不能不通盘考虑。再说,这么大的事,眼下是全市都在关注的焦点,是要常委会研究决定的,你以为是你在自己家里吃饭啊,想给谁个馒头就给谁个馒头,想给谁个包子就给谁个包子?” 刘子珺轻轻一笑:“这话得看怎么说了,既是我家里的事,也可以算是你家里的事,要知道,我现在可是你家里的人了!” 刘子珺站起身,两只丹凤眼盯着魏东:“这也不是什么违反原则的大问题,就这点小事儿,嘉缑成天念叨,都快中魔了。该怎么办,你心里会有数的,我回去听信啦!” 说罢莞尔一笑,款款向门口走去。 第三十五章 两害相权取其轻 079 经过一周的反复权衡,魏东认为不能再拖了。这天一上班,他便把王日普、司徒向彬、成跃龄和市委组织部长关本为找来,开了个书记碰头会。关本为虽然只是常委,但涉及干部问题通常都要列席,而且决定下来的事项也多要由他去落实。 这几天,魏东经常处于两难境地,这在他当上市委书记以来是很少有的事。两年多时间里,他一直是把李听梵作为市委宣传部长的继任人选来培养的,这其中既有上面的意图,也是他内心的意愿。把老领导的孩子在自己手下提拔起来,在他看来是顺理成章的事,也是他这个当部下的职份所在,何况李听梵本人也不是那种烂泥巴糊不上墙的纨绔子弟。当然这是李苏宁副省长出事之前定下的计划,穆天剑强力介入并且突如其来地表达了不同意见,迫使魏东不得不另做打算,硬起心肠把李听梵“贬”了下去。但他心里还是有主意的,那就是给李听梵一段创造政绩的时间,然后再把她“拽”上来,高新区的工作是很容易出成果的,届时帮助她享受个“副市级待遇”应该不是问题。提拔市委常委需要省里批,但类似市长助理这样的角色,他魏东就可以决定。李听梵出局,按照市委早先确定的后备干部排序,梁吾周和张嘉缑都是宣传部长的合适人选,两人的条件也不相上下。老纯峰去世后,魏东首先属意的是梁吾周,这里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这些原因魏东都不能拿到桌面上讲,他只能说,相比较而言,梁吾周要比张嘉缑成熟一些,综合条件好一些。其实从这几个月来梁吾周的一个个举动,也证明了这个人很有政治头脑,思维缜密,为人大度,办事周全,而且颇有创新精神。不用这样的干部还能用谁?所谓德才兼备,不就是从这些一点一滴的小事来体现的吗?所以他有理由理直气壮地把这个人选推上去。令魏东高兴的是,司徒向彬的意见与自己吻合,也曾不止一次地推荐他手下的这位常务副校长。司徒向彬肚子里有什么小算盘,对魏东来说并不重要,关键是在这个重大问题上他能和自己吹出同一个调子。至于王日普,更多的是关心政府系列的干部调整,一向对党群干部的任用不太在意,估计不至于提出反对意见。如果这三个人的思想统一了,常委会上就有了八成把握。 不过最后魏东还是决定弃梁而用张。昨天晚上,穆天剑忽然直接把电话打到家里找他,开门见山地提出要让张嘉缑出任宣传部长。过去这位前任市委书记也时常对A市的干部任用指手画脚,但都很委婉,理由也冠冕堂皇,而这次则近于赤裸裸地下命令,根本没讲原因。这使魏东有一种被人当成傀儡般的羞耻感,一度很痛苦。痛苦不在于舍弃不下梁吾周。都是党的干部,都符合任用条件,叫谁上都有充分的理由,张嘉缑未尝不可以当宣传部长,何况他兼任宣传部副部长也有些年头了,而梁吾周,大不了过后再找机会给他以补偿罢了。魏东痛苦的是,自己这个决定多少有点违心,而这种违心又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所造成的。对于一个一向说一不二、有着政坛“老大”之称的A市最高领导而言,这种痛苦几近于屈辱。可是他却不想、或者说不敢不做这件违心的事,既因为穆天剑的专横跋扈,更因为那个女人留下的那几句类似敲诈的话。那个骚货,魏东现在真是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能被一个明显是勾引自己的小笑话拉到她的身上。那身柔若无骨的滑腻肌肤,那双风情无限的丹凤眼,那张狐媚得令人心旌摇动的俏脸上的一颦一笑,现在看来,都是散发着氤氲香气的温情勒索。如果没有她,自己或许还有胆量与穆天剑讲讲价钱,可是现在,却丝毫没有这份底气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按照她的要求去做。魏东对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进退得失考虑得很清楚,他不想因小失大。让自己顺顺当当地跻身省级领导行列,是目前“唯此为大”的事。魏东的脑子里忽然涌出“成也女人,败也女人”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两个女人,卢雅宣已经为自己铺好了路子,万万不能让刘子珺再把这条路子挖断了!只要不影响自己的晋升,其他的都可以做出让步,都可以看做是小事。如果自己真能到省政府去上任,一个小小的市委宣传部长又算得了什么呢? 何况这女人也给自己带来了一番别有情趣的享受,让自己品味到了不一样的人生,再说,她丈夫所付出的精神上、物质上、心理上的牺牲,也应该得到一定的回报。魏东安慰自己道。 只是让他不解的是,张嘉缑是什么时候与穆天剑拉上关系的,自己竟然毫无察觉。记忆中,穆天剑好像与张嘉缑并没有更深的交往,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能为张嘉缑的前程作背书?真是难以理解。既然穆天剑如此明目张胆地为张嘉缑讨要这把交椅,那姓张的当上宣传部长后也不会感谢自己,只能记住他穆天剑的恩赐。想到这里,魏东多少有点愤愤然。只是他不知道,穆天剑与他一样,都是被同一根绳子牵着走的,给他打电话时,刘子珺就坐在穆天剑的身边耳提面命。在这种情况下,穆天剑根本不可能同意提拔梁吾周的。 080 书记碰头会并不是制度性的会议,而是魏东上任后定出的规矩。通常情况下,需要提交常委会讨论的议题,他都要先在几个书记之间沟通沟通,没有大的分歧再端到会上去。这样做的好处是,市委班子的几个主要领导不至于在常委会上公开顶牛,有利于议题的顺利通过;弊病是,书记碰头会上定的事,常委们往往无法再提不同意见,“民主基础上的集中”便被“集中指导下的民主”所替代了,常委会成了举手表决的程序性工具。虽然省委对这种现象表达过担忧,但魏东却依然如故,因为这是他作为市委书记个人意志得到体现的重要保证。 司徒向彬显然对这个突然变更的人选方案感到吃惊,当即表示反对。魏东耐心地听他把话说完,又让其他几个人讲了讲各自的意见。王日普与这两个人选都没有什么深交,实话说,让他比较两个人的优劣,也确实说不出什么内容来,所以他表态说,报纸工作与宣传业务似乎更贴近一些,如果两人的条件差不了多少,用张嘉缑似乎更顺理成章一些,因为他本身已经是副部长了。关本为当然倾向于让张嘉缑上去,听魏东一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就心里一阵高兴,但书记与副书记各自的态度都摆明了,他却不想为一个第三者得罪任何一方,于是圆滑地说,两位书记的意见都有道理,还是再加以具体分析为好。成跃龄则顾左右而言他,不肯明确表态。 魏东亲自给司徒向彬面前的茶杯续上水,端起自己的杯子呷了一口,这才用平静的语调说:“向彬同志的意见与我当初的想法是一致的。不瞒你们几位,前些日子,我们两人在一起没少琢磨这件事,都觉得在现有的人选当中,梁吾周比较合适一些。但是昨天向省委穆部长作汇报时,穆部长的态度很明确,那就是,宣传工作有很强的意识形态性,综合当前国际国内形势,省内外市内外形势,方方面面的形势,抗震救灾啊,迎接奥运会啊,反对‘藏独’、‘台独’啊,科学发展观教育啊,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啊,和谐社会建设啊,等等等等,都面临着极其繁重的宣传思想工作。统一全省全市人民的思想,加强正确舆论导向,做好凝聚人心的工作,都需要一个懂得宣传工作特有规律、精通宣传工作专业性的同志来担任宣传部长。在这样的条件要求面前,张嘉缑显然更占优势,因此穆部长倾向于把张嘉缑同志提起来。穆部长的意见应该说是代表了省委的态度,虽然与我们的想法有距离,但作为下级,除了毫无条件地服从,也没有别的选择,你们说是不是?” 打出了省委的旗号,别人还有什么说话的余地?王日普、成跃龄和关本为当即表态同意。魏东看出了司徒向彬的不快,便特地对他说:“向彬,这件事让我思想上也很被动。前些时候思考工作都是按照梁吾周上来的方案设想的,我还打算让你考虑一下谁来接党校第一副校长职务的问题。现在这一变,有些事就得重新研究了。好在报社也是你分管的,新总编的人选还是你先和本为同志碰一碰拿个意见吧!” “好吧!”司徒向彬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他明白,魏东让自己负责报社新总编的物色遴选,也是送给自己一个人情,按说这种事本来就是一把手应该考虑的。从心底说,他并不想在眼下这个关节与魏东闹僵。魏东晋升到省里大局已定,他离开后,A市政坛势必要重新进行洗牌,那时他的意见,将会左右自己在新的一轮权力分配中的位置,况且他成为省级领导后,更会影响到自己的仕途升迁。 市委常委会议是下午召开的。会议进行得很顺利。按照规定,张嘉缑出任市委宣传部长还要在几天后的市委全委会上表决通过。根据魏东的意见,这次只是提名他担任宣传部长,至于市委常委的身份,还需要获得省委任命。但人人都明白,那只是个时间和程序问题。 这边常委会尚未结束,便有人从会场发短信给张嘉缑表示祝贺了。张嘉缑心中的狂喜可想而知。但他却表现得很矜持,一个也没回复。直到快下班时,电话潮水般打进来,他才做出一副“出乎本人意料”的姿态,谦虚地逐个向致贺者表示感谢。 刘子珺几乎在同一时间得到了信儿。妇联主任亲自把消息透露给她,祝贺之余不无讨好的意思。对这种事刘子珺还是拿捏得很得当的,对主任依然是那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可是一关上门,她就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拨通了魏东的电话。她想亲自确认一下主任的消息是不是真实无误。 魏东大概刚刚回到房间,声音里还带着疲惫,不待刘子珺把话说完,便冷笑一声,说:“这就是你处心积虑所要达到的目的吧?你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瞧你说的,我的大书记!我也不是没有可爱之处吧?” 刘子珺不在乎魏东的愤懑,开心地戏谑道。 第三十六章 贺客盈门 081 这个晚上张嘉缑家里真是热闹非常。他回家比平时要早,以往都要看完准备第二天一版见报的重要稿件才能离开办公室,但今天他把这个差事交给了值班的副总编,自己踩着下班的铃声出了报社大门。关于他行将高升的消息还没传到报社,但不会很久便会人人知道,他不想待在那里听那些虚头巴脑的阿谀奉承。想想真是奇怪,自己总是去给自己认为有用的人溜须拍马,可却不待见在自己面前低三下四胁肩谄笑的人。 没料到刘子珺回来得更早,而且把晚饭都备好了。这个懒婆娘,又是买的现成的,不过都是对张嘉缑胃口的。桌上还摆着一瓶上好的葡萄酒。从几年前开始,刘子珺就不允许他喝白酒啤酒了,酒瘾上来时便让他喝这种红酒,有时自己也跟着呷两口。因为她从妇联办的养生讲座上得知,红酒有百益而无一害,尤其对于年近半百的男人还能起到调节肾上腺分泌、增强性功能的作用。一般情况下,每次刘子珺把葡萄酒摆上桌,便意味着晚上她有心情了。呦呦大了,天天在网上熬到半夜不肯睡,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两口子做那种事。但今天情况不一样,无论如何,刘子珺觉得应该庆贺一下。 这顿饭根本没法坐下来吃安稳,电话一个接一个,座机响过手机又响,张嘉缑的手机声音未落,刘子珺的手机又发出悦耳的铃声。两人索性都把手机关掉,可客厅里的电话还是响个不停。呦呦不耐烦了,推开门叫道:“你们能不能让人消停消停?!”说罢,饭也不肯吃,出门打车走了。张嘉缑看出来女儿这些日子有些反常,脸上少有往日的笑靥,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见了爸爸也不像以前那样攀着脖子讨宠,而且动不动就发脾气。他不明就里,暗地里问过老婆,刘子珺也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 电话都是来表示恭喜祝贺的,市直机关的处长们居多。张嘉缑接了这个又接那个,没办法,只好把酒杯和菜碟端到电话机前边吃边喝边聊。外单位的电话他都很谦逊客气,一再说自己也没想到,而且尚未有人正式找自己谈话,或许是“马路社消息”亦未可知;报社有两个副手闻讯也打来电话道喜,他则板着脸告诉对方不要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倒是池风荷的电话令他说了几句心里话。 “大哥这一步,可说是开上快车道了。不出几年,副书记,书记,都是有可能的。”池风荷声音朗朗地笑着说,“年富力强,前途无量啊!” “老弟怎么也拿我开涮?”张嘉缑嘴上不以为然,心里却很高兴,也认同池风荷的判断,“不过说实在的,这也算得上是一个坎儿。迈过这个坎儿,后面的路就要好走一点了。” “是呵是呵,当上常委,就是副市级领导了,发展的起点高了,再往上迈步就占得了先机。这可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呢!” “大哥有这一步,也多亏了老弟在京城帮我维持。老弟放心,只要大哥有出息,自然会想着老弟的。”张嘉缑慷慨地说,“等我有了话语权那一天,一定要给老弟谋个像样点的位置,别在那里抛家舍业地干些侍候人的活计了。” 池风荷笑着称谢,接着问:“这个事儿,那位‘梁上君子’还不知道吧?” 他指的是梁吾周,张嘉缑自然明白。 “那也是个不肯轻易认输的主儿,正式公布之前,大哥还是要谨慎一些,免得被人家抓了把柄。我观察着,他和一号的关系也不错。” 池风荷提醒道。“一号”者,在市直机关里通常指的是魏东。 刚与池风荷聊完,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曲路平。这位眼下正主持着市委宣传部日常工作的副部长,一反那天在电话里对张嘉缑颐指气使的作派,谦恭得令人意外,除向张嘉缑表示“最最诚挚的祝贺”外,还说已经安排人给他收拾办公室,配备必要的设施,希望他尽快到任。 “这几个月,部里群龙无首,工作大受影响。张部长来了,一切都好了,宣传部肯定会有一番新气象的。” 张嘉缑也没像那天那样不客气,而是用一种亲热得像自家人一样的口气与他聊了一会儿,除了说尚未得到确信儿,一再表示自己离开宣传口多年,业务已经生疏,曲部长对党的建设、舆论导向、意识形态各方面的工作都有经验,今后还要仰仗曲部长多多指教呢。 饭后又有几个报社部下和市妇联的同事前来串门,张嘉缑和刘子珺无一例外地热情招呼,并且一一送出门外。邻居住着市委“文明办”的一个主任,也是个处级干部,见他出门送客,主动上前搭讪。精神文明建设归口市委宣传部负责,此后“文明办”主任也算是张嘉缑的下属了。张嘉缑想,这小子平时眼皮总是朝天翻,这回能放下身段示好,显然也是听到了什么消息。这就是当今的官场政治生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靠友情感情亲情,而是完全维系于“权力”两个字之上。 082 送走最后一拨客人,电话也不再响了。看看表,已经11点钟,呦呦回来了,又一头扎到了网上,张嘉缑叮嘱她早些休息,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刚冲过淋浴的刘子珺慵懒地躺在床上,正在看一本《女友》杂志,见丈夫进门,抛过一个媚眼,说时间不早了,快上床吧! 张嘉缑的大脑还处在兴奋之中,虽然躺下,却没有一丝睡意。刘子珺裹着一件真丝绣花睡衣,转过身来搂住他撒娇,叫他关灯。一丝甜甜的葡萄酒气息冲进张嘉缑的鼻翼,他忽然有了一种冲动,扭过头看着妻子柔媚娇俏的面庞和圆润凝滑的柳肩,一股激情油然而生。他猛地把刘子珺翻到身下,趴上去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这枕头风的力度真是要命呵,宝贝儿!你这回是立了大功了,不然魏书记的夫人哪会认识我呀!” 刘子珺差点脱口而出:“这哪是枕头风的力度?还不是你老婆肚皮的力度大!”两手托起张嘉缑的头,盯着他说:“还算有良心。不过以后出息了,可别像那些当官的,见了女人就往上扑!小心叫我抓住一刀劁了你!” 说着把手伸到他的胯下,嘴里莺啼鹂啭般发出“嗯嗯哎哎”的呻吟。张嘉缑揿灭电灯,抱住刘子珺拼命揉搓起来,直到引逗得她欲癫欲狂,才相互龙凤和谐地云雨了一场,然后看着她满足地沉沉睡去。 张嘉缑两手垫在脑后,还是无法入睡,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黑暗中思绪像幽灵一样飘来飘去。他想象着会是谁来找自己谈话,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司徒向彬,甚至也可能是魏东本人;如果是这两个人出面,自己该如何表态;他也想象着到宣传部上任的第一天应该说些什么,头三脚该怎样踢;他又想象着当梁吾周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心情,下次与自己见面时的表情该是什么样子;他还想象着有几个人应该如何答谢答谢,比如关本为,这件事他一直都在暗中鼎力维持,常委中有几个人也替自己说了不少好话,这些人都得给人家以回报;还听说省委宣传部的穆部长表态选中了自己,看来几次到疗养院拉关系没白去,这个人虽说没有什么深交,但今后却需要下更大的本钱加强联系,既是上下级部门业务上有此必要,更需要借重他这个省委常委替自己百尺竿头再进一步提供助力。 再就是魏东。想到他,张嘉缑心头一沉,扭头看了身边的刘子珺一眼。在A市历任市委书记中,魏东的政声算是好的,外界评价他想干事,能干事,也能干成事,这两年在城市各方面工作中他常有新思路,不论是在普通百姓还是各级干部中,口碑都不错,尤其是大伙公认这个人比较公道正派,为人尚属清廉,也没听说有过什么绯闻。按说这样一个颇有主见的人不见得会轻易地被自己的老婆所左右,为什么刘子珺陪着那婆娘出去旅游了一趟,又去串了几回门,领着她做了两回瑜珈,就能说动她替自己“挣口袋”,而且还一击即中,使得看来很复杂很难办的事一夕而成?果真是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枕头风”的威力强似八级台风? 张嘉缑知道自己这个老婆在全市同级干部的夫人当中算是佼佼者,不仅有学历有地位见过世面,更算得上是个丰韵犹存的成熟美人儿。有时候带她出去一起参加一些交际,他也时常为之自豪。可是,既是美人儿,自然喜欢的男人就多,难保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不会动心。当然,“要奋斗就会有牺牲”,这是革命导师的名言,同理,要进步也得有付出,时下流传的“当官六径”说得好:有人有门有靠的,拿着票子铺道的,死皮赖脸哭闹的,提着刀子硬要的,辛辛苦苦熬到的,脱了裤子让X的,这六种人都是最有可能获得提拔的。张嘉缑不是女人,没法靠脱裤子上位,但假如为了自己的高升需要老婆付出这种牺牲,他设想过,应该不会犹豫。当初说服刘子珺与魏东的夫人套近乎,并没打算把老婆当成“肉弹”去攻城夺地,但张嘉缑也清楚,刘子珺虽然算不上水性杨花,对男女之间那点事却看得很淡,从小山村里走进大城市的女人总是讲究实际的,倘若魏东真的动了那方面的心思,她恐怕不见得能硬起头皮来为丈夫当一回烈女。 所以,张嘉缑口头上不说,心里却对刘子珺到底靠的什么法术让魏东听从摆布有些嘀咕,他倒不是很在意老婆红杏出墙,在这个贞节比大盘贬值还快的年代,一个半老徐娘,仍能够凭姿色让手握重权的高官拜倒在石榴裙下,这本身就是个奇迹,何况这个奇迹还给她丈夫带来了梦寐以求的利益,说它“低投入高产出”并不夸张。电脑提醒自己“出奇”才能“制胜”,夫人出马何尝不能算是一支奇兵?觉明大师常说,世间事当以平凡心处之,“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乃尽人事,“乐其不应得而得之”乃应天意,看来今天算是应验了。张嘉缑所担心的只不过是,这种带有桃色韵味的信息一般很难掩饰得滴水不露,如果被外界知道了,传扬开来,张总编把太太当成贡品献出去使自己变成了张部长,那以后在A市可就难以抬头了。刘子珺可以不要脸,他张嘉缑却不能不要脸。 见了女人就往上扑!想想刘子珺刚才的警告,张嘉缑不由得哼了一声,许别的男人往你身上扑,怎么就不许你自己的男人往别的女人身上扑?天下哪有这个道理!何况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地往上爬为的是什么,金钱,美女,靓车,豪宅,不都是动力吗?只是身份变了,对女人的选择也得有点品位了,像办公室那个小文书,浪是足够浪,一看就没有什么内涵,以后再往外带恐怕是拿不出手了。 忽地似有一道闪电在脑际划过,时辰恬静飘逸的笑容浮现在张嘉缑眼前。这姑娘自从来到报社,张嘉缑就对她颇有好感,一个月前结婚后,愈发出落得成熟优雅。每每见到她,他都不自禁地想入非非,只是那副“冰美人”的冷峻总令人望而却步。前段时间,张嘉缑力主将她提拔为总编助理,可她却不领情,说自己不是当官的材料,愣是回绝了。现在好了,她丈夫也在市委宣传部工作,她自己不是当官的材料,总不能也不想让丈夫进步吧?要进步就要做出奉献,呵呵,这回可是有机会“堤内损失堤外补”了。 张嘉缑美滋滋地想着,仿佛时辰那苗条软款的身子已经躺在自己怀里了一般。 第三十七章 当头一棒 083 张嘉缑一宿没睡觉,梁吾周同样也是彻夜未眠。当然两个人无法入睡的原因截然不同。 接到电话时,他正由嘉龙集团的郭总和庞武陪着刚从仙人岭猎场出来。钓鱼啦,麻将啦,漂流啦,这些消遣花样早已经落伍,跑马,攀岩,打猎,玩高尔夫,才是当今城市白领、时尚达人们最推崇的休闲方式。仙人岭猎场是省内唯一一家经过林业部门批准设立的飞禽射猎基地,出于环保的因素,每周定时定人开放,狩猎证被炒到几万元一张。梁吾周对其他那些老一套的玩耍方式早已经不感兴趣了,真刀真枪地打猎却没尝试过,所以郭总一邀,便爽快地答应了。 梁吾周的运气不错。郭总这几杆枪都是从德国购入的,比射猎基地提供的那些老掉牙的气枪高级得多,每支造价都在万元以上。早年接受基干民兵训练时,梁吾周的成绩就不错,手巧加上家什妙,今天又是收获颇丰,郭总和庞武两人的战利品也不如他一个人的多。他一直认为射击不仅需要技巧更需要灵气,有时看到电视上国际射击比赛选手令人不敢恭维的成绩,常常很自信,认为如果自己上去打,也不会逊于他们。可惜这个猎场只有天上飞的可打,如果能有狐狸、狍子之类的走兽,那就更过瘾了。 太阳将要落山时,猎场该关张了。郭总开着那台墨绿色的悍马大吉普,拉着几个人来到一家乡村客栈。一进门,郭总就把用草索缚着的几只山鸡、野鸟扔在地上,吩咐店家拾掇后抓紧端上来,然后一行人洗脸喝茶,坐在房间里等着享用自己的狩猎成果。 梁吾周盘膝坐在小火炕上,看着扮成村姑的服务员给自己的茶碗续上水,不由得想起了焉雨亭。这种场合如果叫上她来,那丫头一定会兴奋得跳着脚欢呼,但他却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还养着这样一个小情人。 不大会儿工夫,几道野味都上桌了:红蘑炖野山鸡,烤鹌鹑,葫芦条炒黄苇莺肉,干烧绿叫子,山雀野芹汤。郭总从后堂捧出一坛乡酿老烧,给梁吾周和庞武分别倒上。几个人举起泥瓷大碗,刚要开喝,梁吾周的手机忽然响了。 来电话的是一位市委常委。梁吾周下了炕,走到外屋接听。屋里的两个人不便动筷,坐着等他进来。可是这个电话一接便是二十多分钟,桌前的人都猜不透是什么人这么能啰唆。 进得屋来,梁吾周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不像刚才那样轻松开心的样子。他说家里有点急事,不再喝了,抓紧吃完饭赶回市里吧。另两人顿时兴致索然,默默吃罢,郭总开上车往回走。 一路上梁吾周没再多说话,其他人便也不敢随便多言。庞武猜测肯定是与张嘉缑较劲的事出岔头了,却不便问。看梁吾周半阖着眼似乎很平静,脸色也不像刚才那样发灰了,心想或许问题还不至于太严重。 梁吾周让悍马车把自己送回党校。庞武与他分手后,还没到家,忽然接到梁吾周的电话,叫他马上回学校。 084 天色已经暗下来,学校办公楼里空无一人,只有梁吾周的房间亮着灯。庞武进去时,梁吾周正在与什么人通电话。听了一会儿,庞武知道对方是卞占丰。 “嗯,嗯……”梁吾周没理睬庞武,边听边应答着。 “你是说,这个方案是省委穆部长的意思?”他追问道,“这小子什么时候与穆部长挂上钩的?咱们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 这话是自责,也有责怪卞占丰信息不灵的意思。大概卞占丰在电话里解释着什么,梁吾周叹口气,说:“既是这样,那魏书记恐怕也无能为力了,你大哥肯定是没有戏了。” 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卞占丰告诉梁吾周,魏书记对这个方案也是不太甘心,今天情绪一直不高,但他没有办法,穆部长的手伸得太长,眼下这个关节,魏书记不可能硬顶着。好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魏书记大概很快就要到省里上任了,那时他会替大哥找个合适的位置的。 这话对梁吾周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干部,类似的空头支票他也没少给别人开。开支票的人并没有必须兑现的义务,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卞占丰又带着歉意说,这件事他也过于大意,因为在此之前,司徒书记和魏书记的意见都是一致的,按照常理,市委两个主要领导一致看好的人,从来没有落马的可能,没想到张嘉缑的活动能量那么大,竟然直接动用了省委常委。这个力度,魏书记和司徒书记无论如何也是顶不住的。 “看来只好认输了。”梁吾周对卞占丰道了晚安,怏怏地放下话机。 至此庞武已经知道在山里时自己的分析是对的,果然张嘉缑胜出一筹,夺得了头彩。没待他开口,梁吾周又抓起电话,拨通了司徒向彬。 问候过后,没待他提及,司徒向彬就先说到了这件事。梁吾周静静听着,不时应对一两声,庞武看出他的眉头越蹙越紧。 司徒向彬所说的与那位常委传递的信息大体一样,与卞占丰介绍的过程也无二致。梁吾周越听心里越凉,仅有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对司徒向彬安慰自己的那几句话,他也没跟上话表示感谢。 放下电话,他仰躺在转椅靠背上,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回我们可是输得太惨了!” 沉默良久,庞武给梁吾周倒上一杯水,小心翼翼地说:“事情还不至于这么糟糕吧?” “还要怎么糟糕?!”梁吾周猛地坐起来,声音突然提得很高,吓了庞武一跳。“人家明天就要上任了,还说不糟糕?!这回好了,咱这条政治生命从此算是攥在人家手里了!” 庞武微笑着摇摇头:“我看未必。一个在政治上与党中央离心离德的人,能当市委宣传部长?我就不信。” 梁吾周忽然想起庞武曾经说过已经想好了如何整治张嘉缑的办法。当时他并没深问,因为他不想了解得过多,更不想亲自参与其中,以免事情败露自己陷于被动。现在看来,既然对方木已成舟,要想挽狂澜于既倒,只能掀起一场惊涛骇浪把这条“舟”倾覆,除此之外别无他途。而听庞武的口气,他有这份把握。 他瞥了庞武一眼,说:“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反败为胜了。但是这和体育比赛一样,想翻盘哪有那么容易!” 庞武没顺着他的话说,却反问道:“省委常委说话顶用,那省委书记应该更顶用吧?” “废话!”梁吾周白了他一眼,“你去还是我去找省委书记呀?要是有那么硬的靠山,我还用困在这里生这等窝囊气啊?” “领导坐等好消息吧!”庞武竟然嘻嘻笑起来,“我早就把棋路安排妥当了,这几天就会有回音。别上火,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让姓张的先高兴两天吧!——我敢保证,这宣传部长只能是领导的!” 看他要告辞,梁吾周别有深意地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打蛇要打七寸,关键时刻,就看你是不是有那份本事了。” 这一宿,梁吾周没回家,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里屋便是一个标准的卧室,可他一直到天亮也没合眼。 第三十八章 现场会 085 “抓党建带团建”现场会在东钢冷轧硅板厂召开,卢雅宣专程从省里赶来参加,这使得会议的规格大大提高。 事情的缘起是,东钢冷轧硅板厂党委在抓党的积极分子队伍建设过程中,将党建与团建有机结合起来,充分发挥厂团委的作用,组织团员青年中积极要求进步的新生力量向党组织靠拢,通过党的建设带动团的建设,一年间,被列为党的积极分子的人数较上年增加了一倍,从而为党的组织发展储备了丰厚的后备力量。该厂党委写了总结上报给集团公司党委,兼任集团公司党委书记的杜国忠认为这一做法大有新意,指示将它报到市委组织部。市委组织部又以党内信息的形式投给中央组织部的内部刊物《组工通讯》,于是一条经验诞生了。中组部和省委都表示高度重视,上次卢雅宣来A市主持全省组织部长会议时特地就此进行过调研,并决定召集全省各市地组织部长和主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到东钢参加现场会,进行实地考察并学习借鉴。中组部组织局的一位副局长也从北京赶来参加会议。 魏东心里明白,卢雅宣之所以大张旗鼓地推广这个典型,其实是别有深意。——既可以大大增加他作为市委书记的政治资本,也是一定程度上为省委组织部脸上涂脂抹粉,同时对下一步可能的人事调整制造舆论,创造条件。因此,他对这个会议分外重视,连一些会务细节都亲自过问,并与先期赶来筹备会议的省委组织部有关人员仔细斟酌了几处关键环节,直到确认没有什么疏失之处才放下心。现场会之前半个月,他把市委党校为此撰写的一篇专题理论文章送到省报发表,算是做了舆论预热。 按照原先的安排,会议主要内容包括:冷轧硅板厂党委书记、团委书记分别介绍经验,一名被列为党的积极分子的团员青工发言,市委组织部部长关本为介绍在全市推广这一做法的设想,市委书记魏东侧重讲讲对抓好党的后备军建设的认识,中组部和省委领导讲话。但在会议前一天,卢雅宣忽然给魏东打电话,提议由司徒向彬代替他代表市委讲话。这令魏东很感意外。 “共青团工作本来就由副书记分管,向彬来做这个发言也是顺理成章的嘛!”卢雅宣笑着说,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一旦你离开了,A市要有人能接上班呵,作为一把手,要善于给副手创造条件啊!我觉得你现在并不需要出头露面太多了,无论如何,这个成绩是要记在你这个市委书记头上的,这样做,反倒可以体现出你的襟怀气度和掌控宏观局面的能力。” 卢雅宣的话说得够直白的了。魏东喏喏,并且亲自打电话给司徒向彬,明确告诉他这是卢部长的意见。 司徒向彬力辞,说省委召开的会议,哪能让一个副书记上去讲话?但魏东坚决不许他推让,吩咐卞占丰当即把给自己准备的发言稿送到司徒向彬的办公室。 卢雅宣的格外垂青令司徒向彬倍感激动,不过他心里也很矛盾。放下电话,想了许久,终于拿定主意该不该接受这个差使。 086 司徒向彬的仕途算不上一帆风顺,有时他也常常为此而郁闷。论进入领导层的时间,他甚至比魏东还要早,二十八岁就当上县级市市长了,又是省委选拔的第一批青年干部赴欧洲研修班的成员,那批干部中,现在人人都比他做得官大。其实他也是有机会的,从国外回来,正赶上各市地大面积换届,拟议中要把他派到L省中部的一个工业城市担任副市长。研修班结业的晚宴上,当时的省委组织部长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年轻有为,正是大展鸿图的年纪,有没有想法挑点更重的担子啊?他笑笑,谦虚地说自己能力有限。嘴上虽然这样讲,心里却很高兴,因为对他的安排早就风声在外,这回部长亲自这样问,显然是八成的事了。不料两天后结果公布,副市长的交椅给了一个西部小县的县委书记,而他的这个研修班同学无论哪方面条件都不如自己。更令他接受不了的是,全班十五个人,没有获得提升的只有他一个人。分手那天,一向处事矜持的司徒向彬喝醉了。事后他得知,就是组织部长与他闲聊的那个晚上,那位县委书记去了部长的家,据说包里是一叠厚厚的钞票。当然时间不长,组织部长因为卖官鬻爵而锒铛入狱,花了十五万元当上副市长的那个家伙也丢了乌纱帽。但这件事对司徒向彬的刺激实在太大了,后来他对知己的朋友说起此事时,那个朋友连声骂他蠢:“人家部长向你透露那个信息是什么目的?不就是在暗示你吗?你竟然毫无反应!你以为共产党的官儿天生就该让你当?对那些大权在握的人来说,提拔谁干不行?离了你这地球就不转啦?!” 现在这个市委副书记的位置,是司徒向彬靠着实干一步一个脚印熬上来的。从县级市市长任上,他历任县委书记、市政府秘书长、市长助理,又干了几年副市长。五年前干部交流,来到A市当了权力排行榜上的第三号人物。比照那些当初与自己肩膀头一般高而如今都当上市地一把手的得志者来说,他的升迁节拍算是慢的,可恶的是,那些浑蛋捡了便宜还卖乖,一见面总是夸他“干得稳”、“有长劲”,明显地是在嘲弄他。不过司徒向彬感到硬气的是,从进入政界第一天起,他在职务一事上就没花过一分钱。他也不打算花这笔钱,这是他给自己确立的一条底线。他觉得如果那样做,不仅收他钱卖给他官帽子的人瞧不起他,连他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司徒向彬自认还算是个读书人,这点廉耻观还是有的,起码以后面对儿孙,他要保证脸上不会有愧色。 当然,这不等于司徒向彬对更高的职位没有追求。大凡有事业心的人都希望有能干事业的一方天地,当官从政也是如此,官儿大了,权力随之也大了,自己的意志便可以在更大的范围内得到体现。司徒向彬在当官的事上也时常动心思,他常想,官总是要人当的,不是好人当,就是坏人当;他给自己开脱说,我想当官,是因为我是个好人,好人当官,可以堵死坏人当官的路,所以好人想当官绝对是件必须大力提倡并且应当获得全党全社会大力支持的事。假如历史上的官儿都让魏征、包拯、海瑞、况钟这样的杰出人才当了,哪还有赵高、蔡京、严嵩、刘瑾之流为非作歹戕害天下的机会! 魏东要高升到省里去,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司徒向彬为他高兴,更为自己有机会再进一步而高兴。正常情况下,市委书记出缺,市长会接任,市长腾出的位子,如果上头不另派人来,那么市委副书记和常务副市长便是最合适的继任人选。上次卢雅宣来A市时,适逢魏东在北京尚未回来,他曾夜访卢雅宣,向她暗示了自己的意图。他与卢雅宣有过一面之交。多年前,他在一个县级市当市长,做城市规划时,请了省规划设计院的院长前去顾问把关。当时他中意的一份设计图是建设一条沿江大道,笔直十公里,二十八米宽。不过受邀的院长坚决反对,理由是,一个只有二十万人口的小城市,不适宜建设宽街广衢,城区街巷应该多点辐射,以道路密度取代道路宽度,同时要多设环岛、弯路、隧道、桥涵,借以增加城市的起伏感和深邃感,不至于一眼望到底,显得浅薄而庸俗。后来他采纳了专家的意见,城市改造扩建工程完成后,被国家建设部评为优秀规划建设项目。他拿着奖杯和获奖证书到院长家里去报喜,见到了卢雅宣。那时卢雅宣还在省人事厅工作,而那位规划设计院的院长则是她的丈夫。那次夜访,使卢雅宣又想起了他。其后,他又与王日普进行过一次透彻的算得上是交心的长谈,开诚布公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王日普这个人为人处事比较公道正派,也认为由司徒向彬来接任市长更有利于工作,因此表态很明确:假如自己有可能转任市委书记,一定会力推司徒向彬接任市长一职。对魏东,司徒向彬并没有直接谈及这个话题,总不能人家还没离开,自己就急不可待了,好像要赶人家走似的。但这段时间,他与魏东接触得比以往要多得多,而且无论大事小情,他一般都会支持魏东的想法和决定。像处理毓岚县玉石矿事故一事,放在以往,他肯定是要表示不同意见的,但这次却违心地投了赞成票。 司徒向彬明白,卢雅宣能够主动提出让自己在这样重要的会议上唱主角,就说明她对A市干部的布局已经有了通盘考虑,就是说,从外地调进来一个市长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了。既然这样,自己也就别再不识抬举,反正魏东也不会认为受到了威胁。 087 现场会开了一天,下午安排的是分组讨论,最后又是大会,卢雅宣做了总结讲话。散会后,来自北京的记者要求采访魏东,想起卢雅宣说自己不必出头露面太多的话,魏东笑着请卢雅宣接受采访。卢雅宣说,经验是你的,我怎么好贪天之功为己有哇,还是你来吧! 晚上,东钢老总杜国忠设宴款待与会代表。魏东、王日普和司徒向彬陪同中组部和省委组织部的领导在主桌就座。卢雅宣的身边坐着魏东。说话比较多的是杜国忠、中组部那位副局长、卢雅宣和魏东几个人,其他人只是适时地插插话,言语不多。这也是官场的规矩,这种场合,当下属的如果抢着出风头,那才叫不知好歹呢。 卢雅宣突然说起了A市的市容建设,连连夸奖有时代气息,“一个重工业城市能够获得国家级的‘花园式城市’荣誉称号,在咱们省内也是独一家,的确不容易。王市长大破大立,有气魄!” 王日普听了自然高兴,但仍然谦虚地表示做得不够。 卢雅宣转向魏东提议:“我早年在大学就是学的城市规划与建设,现在虽然脱离了本专业,对这方面还是很关心的。A市的城市经营理念有超前之处,这也应该看做是推动经济隆起的重要动力。我看市委可以出面好好总结总结老城市改造的成熟做法和探索创新之处,这对全省各市地都会有借鉴作用。向彬,我记得那几年你在东部城市抓市政建设很有一套,还被国家建设部树为典型,称得上是行家。魏书记很忙,这件事你可以牵头抓一抓,是吧,魏东同志?” 魏东暗地里吃了一惊,心想卢部长看来真是要大力往上抬举自己这位副书记了,竟然连他早年的那点光彩事都摸得一清二楚,还郑重其事地为之广而告之。不过这种想法转瞬即逝,魏东随即脸上漾满笑容说:“还是卢部长目光远大,我们班子里这么多人还都没想得这么远呢!向彬,卢部长说话了,你就受点累,把这副担子挑起来吧,好在这方面的工作你并不生疏。” 司徒向彬得体地说:“两位领导既然交办给我,这活儿无论如何我也要接受,而且千方百计也要干好。只是王市长,如果我总结得不到位,不能完整反映市政府这些年的建树,你可不要责怪我哟,我这也是被赶着鸭子上架的。” 餐厅里洋溢着一阵阵笑声。 第三十九章 功败垂成 088 市委大楼顶层有个中型会议室,能容纳四五十人,通常情况下各部门召开需要部内全体人员参加的会议时,都使用这个会议室。周一刚上班,小范就到各处室通知大家8点半在顶楼开会,不许请假。他没透露会议内容,但人人都知道,新部长要上任了。 大约8点一刻,关本为领着张嘉缑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曲路平急忙迎上来,热情地与两人握手。会议室是长方形的房间,屋子正中摆着一张深栗色椭圆会议桌,部里各处室头头都围坐在桌前,其他人则随便散坐在四周。宣传部拢共只有三十多人,今天到得很齐。关本为不客气地在居中位置坐下,张嘉缑则亲热地与相识的人握手,彼此问候,即使不认识的也点点头,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曲路平示意小范把桌上的茶杯斟满水。再过十分钟司徒向彬过来,会议就可以开始了。 张嘉缑今天显得神采奕奕,心情好极了。从得知自己被确定为新一任市委宣传部长到今天整整半个月了。这半个月,他始终是在亢奋与担忧互相交织的心情中度过的。亢奋的是,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这几个月的心血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担忧的是,市委全委会是否能够顺利过关。他本人也是市委委员,与其他委员大多都认识,只是交情不一。这两周里,他差不多与每个委员都通了电话,除了套套近乎,更是或明示或暗示地希望对方在全委会上投自己一票。他也知道这种举动近于贿选,一旦有人抓住把柄便不容易说清楚,所以每个电话他都很含蓄,意思到了,却不是直言,他相信对方都明白自己的心思,因为每个人的承诺都是毫不含糊的。后来他也想,其实犯不上冒这个险,自己这些年在A市苦苦经营,非常低调,算得上是“夹着尾巴做人”了,估计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对立面。不过现在的风气就是这样,虽然人家不见得会在你的名下划“×”,你把电话打上门去,至少让对方知道你心里有人家,人家投你的票才更情愿一些。这也是一个人情问题。 虽然这些年来一直顶着个宣传部副部长的虚名,张嘉缑却很少介入部内的业务,所以对部里的人事并不熟悉。他的眼光扫到对面几个处长主任的脸上,每个人都回报给他半是矜持半是讨好的笑容。坐在身边的曲路平则不时地与他附耳。这个代部长是这几天与他通电话最多的一个人,虽然他还没正式上任,但曲路平几乎大事小情都要向他报告,并谦恭地请他“指示”,让他愈加真切地体会到了“官大一品压死人”的道理,对权力的威力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要知道,就在半个月前,曲路平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拖着长声不时给报社做“指示”呢! 不知为什么,张嘉缑突然觉得这十分钟实在太长了。司徒向彬怎么还不露面?难不成他还在为梁吾周抱不平? 想到梁吾周,张嘉缑脸上不由得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那家伙也不简单,竟然在第二天一大早就打电话向自己表示祝贺。若是放在自己身上,还真不一定能做得到。据说国外的政治家都有这种风度,竞选时是你死我活的对手,一旦大局明朗,失败的一方都要向胜利者道贺,其实也是在间接地表示自己愿意臣服于对方,虽然这种臣服是不得已的,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戈尔在得知小布什胜出后曾打电话认输,但当得知计票出现差错时,又打电话收回了自己的祝贺。这种事对中国人来说近乎小孩子摆家家,在国内政坛上根本不可能出现。梁吾周能放下身段主动来电话示好,起码表明这家伙还是有点政治家风度的。张嘉缑甚至想,以后自己就是他的上级了,冲他这种态度,必要时真可以找机会给他点关照。 8点半了,连关本为也有些着急,正在看表,市委办公厅主任敬晖匆匆走进来,俯身对他说了句什么。关本为拉着他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站在桌前宣布说,今天的会议先不开了,大家回去照常工作。然后叫上张嘉缑一起往楼下走去。 会议室里刹时一片寂静,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然后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停留在曲路平脸上。曲路平也是一脸懵懂,睖睁片刻,没好气地说: “看着我干什么?关部长不是说了吗,都回去,照常工作!” 089 关本为和张嘉缑随着敬晖来到三楼。——书记、副书记都在这一层办公。敬晖把张嘉缑领到自己房间,关本为则直接走进了走廊顶头魏东的办公室。 魏东正坐在外屋那圈沙发的正中位置,司徒向彬和成跃龄以及市委政法委书记都在场,另两个人是市新闻出版局局长和市文化局局长,气氛有些紧张。关本为不明就里,在司徒向彬身边坐了下来。 “本为,看看这个吧!”魏东把手里两张纸递给他,声音有些喑哑。 这是一份传真件,下面赫然盖着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的大印,天头上还有一行龙飞凤舞的批示,是省委书记王景林的亲笔字。 粗略浏览一遍,关本为清楚是怎么回事了。A市报社印刷厂违反印刷品管理规定,超范围经营文学书籍印刷生产,更为严重的是,私自印制带有严重政治问题的文学作品,公然为二十年前北京那场政治动乱张目。这本名叫《绿色雨》的长篇小说流散出去后,有人直接寄给了北京中宣部和国家新闻出版总署予以举报。新闻出版总署认为案情重大,转给了A市所在的L省,省委书记指示要彻底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严肃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 “根据书后条码查证,这本书的书号是盗用的,但确是出自报社印刷厂。”市新闻出版局局长把省里转来的书籍样本递给关本为。 “刚才我给报社去电话,总编不在,印刷厂那个厂长姓禹,他承认这本书是他们印的。” 新闻出版局局长补充道。 “乱弹琴!” 魏东在沙发扶手上重重一捶,脸上怒形于色,抓起省里的传真件,说:“现在中宣部、国家主管部门都过问了,省委书记也有批示,这事算是捅破天了。张嘉缑怎么会这么糊涂?简直是匪夷所思!” 关本为看完了省委书记的批示,心里就是一沉,也在暗骂张嘉缑蠢到了家。但此刻他不能不为张嘉缑开脱,于是平静地说: “超范围经营,报社可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听说这几年他们一直亏损,书刊印刷利润比较大,想打打擦边球也是可以理解的……” 司徒向彬不待他说完,就打断他道:“超范围经营当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印刷违禁品却是个严重问题。上头追查的并不是经营范围,而是政治倾向。” 关本为说:“我估摸,这本书的事张嘉缑不见得知道得那么清楚。总编辑掌管全局工作,未必能过问具体的印刷业务。” “领导责任是摆脱不掉的。”司徒向彬的口气依然很强硬。 魏东沉吟了一会儿,说:“不管怎么样,省委主要领导表明态度了,我们就得认真对待,不能马马虎虎地应付过去。” 他转向成跃龄,指示他牵头负责调查处理这件事,由纪委、监察局、公安局、新闻出版局、文化局、扫黄打非办和市直机关党委抽出几个人组成工作小组,从源头查起,把这本书的书稿出处、书号真伪、审稿过程、签批人、排版印刷程序,以及装帧设计、印刷费用、成品去向,等等等等环节,都要逐一搞个水落石出,一清二楚,然后提出具体的处理意见,尽快结案,好向省委汇报。 成跃龄请示道:“宣传部是不是也应该介入?” 魏东想了想,摇摇头:“现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就不要让他们参加了吧。”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众人走后,关本为跟着魏东走进里屋,小心翼翼地问:“那宣传部新部长上任的事……” 魏东知道关本为与张嘉缑私下里交情不错,但对他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问题却有些不快,脸色沉下来说:“本为,你觉得这个节骨眼上,张嘉缑还能马上过去吗?这不是和省委顶着干吗?” 关本为顺风转舵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个结果是不是应该跟省委穆部长知会一声,免得他误解。” 这倒是有道理。魏东感到自己的口气有些过重了。市委组织部长主管干部工作,他关心干部的调整调动也是职分之内的事,于是换了稍为亲切的口吻说:“你说得对,一会儿我就给省委宣传部打电话。另外,你把刚才我们研究的决定通报日普同志知道。” 090 看到市纪委书记带着一大帮人走进来,张嘉缑先是一愣,问题一摊开,他脑门马上见汗了。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是,半天时间,自己便由天上摔到了地上。 印刷厂不过是报社的一个附属机构,作为市委机关报的主要负责人,张嘉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报纸上,很少过问印刷生产的具体业务,对广告部和印刷厂这两个能给报社带来效益的部门,他关心的也只是经营收入。虽然不清楚这本书是如何炮制出来的,但由本社印刷厂印刷他却不怀疑,因为禹大班在年初汇报工作时曾经提到要增加经营项目,上一条书刊连动线和四色胶印机,印刷书籍和画册一类高产值高回报的东西。当时他也知道这不符合规定,但却没有明确反对,等于是默许了。但他绝对没想到禹大班竟然挣钱挣红了眼,敢往枪口上撞。对涉及敏感领域政治忌讳一类的印刷品,上头一直抓得很紧,这是业内谁都明白的事。这个禹大班,真是昏了头! 张嘉缑没有别的办法,唯有一推六二五,说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件事。这虽然是实情,但他也明白,这种辩解是苍白的,并不能摆脱掉自己应负的责任。面对着调查组一干人,他忽然感到心里一阵阵绞痛,眼前也金星直冒。可恨的是,就在自己即将坐上市委宣传部长宝座的那一刻,竟然横生枝节,发生了这样一件做梦也想不到的意外事件。他似乎看到,那顶闪闪发光的乌纱帽,正在幻化成一个七彩斑斓的肥皂泡,在阳光下随着微风向高处飘去,飘啊飘啊,“砰”的一声,在高空中破灭了…… 第四十章 密谋反噬 091 事情的经过并不复杂,不出三天,前因后果便调查得一清二楚。书是由报社印刷厂印的确定无疑,张嘉缑对此毫不知情也是事实。但“不知情”并不能成为免责的理由,他还是没能坐上市委宣传部长的交椅。 魏东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否则他就无法向上头特别是向省委书记王景林交差。精通官场运作规则的张嘉缑也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但他还是有几分不甘心,让刘子珺到魏东家里做最后一次争取。 刘子珺可怜兮兮地用手帕擦着眼泪,一个劲地替丈夫叫屈。许隽如也愤愤不平地说,这明显是有人在栽赃陷害,不知者不罪,哪能让嘉缑跟着背黑锅! “你懂什么?”魏东训斥她,“任何单位都是一把手负责制,A市出了问题,上头也得先拿我这个市委书记是问。嘉缑是委屈点,但他不承担责任,难道要市委承担?不给他处分,已经是特殊关照了,还想提拔,能说得过去吗?” 刘子珺哭得梨花带雨一般,魏东却有一种解气般的快意。本来起用张嘉缑就不是他特别情愿的事,只是把柄在这个女人手里,他不得不按她的要挟去办,现在好了,你总不能再怪我不成全你老公了吧!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不过他还是给了刘子珺一点安慰。 “嘉缑还是不错的,我心里有数。明年市委换届,我想办法让他干干市委副秘书长,用不了几年,秘书长一退,他自然就接班了,那也是常委嘛!” “那就谢谢姐夫了。”刘子珺完全没有了那天在魏东办公室那副不可一世的咄咄气势,眼神里满是乞求。魏东已经不再对这个女人有好感了,应酬了几句,独自上楼去了。 092 张嘉缑却不会轻易放过禹大班。禹大班说,他也是揽活心切,一看送上门的买卖,而且印数还挺大,便接了下来,没想到这个庞武竟这样阴毒。当然他没敢说是为了报答庞武,自己不但没收一分钱的印刷费,还从庞武手里得了五千元的贿赂。调查组根据禹大班提供的情况找到庞武,不料庞武却把自己洗得一清二白,承认委托禹大班印书,也承认自己的书号是从书贩子手里买来的,却一口咬定自己交给禹大班的书稿并不是印出来的那本,而是一部言情小说。调查组找到原作者——党校一个年轻的业余作者,她也如是说,而且从自己电脑里调出了原稿。再看当初庞武交给禹大班的打印稿,的确与人家电脑里的相同,至于U盘中的稿子为什么变成了《绿色雨》,禹大班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禹大班一直以为是自己手下的印刷工人把稿子弄错了,或是车间里哪个人与自己过不去,暗中偷梁换柱有意给自己制造麻烦,但他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详细述说一遍之后,张嘉缑立刻明白是着了梁吾周的道了。表面上看是庞武做的鬼,背后的鬼影却是梁吾周。 这个亏吃得太大了,而且还是个哑巴亏,吃了亏还说不出口,这股闷气真令人难受。想想梁吾周肯定在那里捂着嘴暗笑呢,张嘉缑恨得牙根都发痒。同在官场上混,被人家这样耍弄,这脸也丢不起啊!此仇不报,枉为男子汉,梁吾周,走着瞧,老子就不相信玩不过你! “我看你这印刷厂厂长是当到头了。”张嘉缑黑着脸对禹大班说。禹大班吓得几乎给他跪下,脸上全是汗。 “张总,张总,我这是一时失察,没把下边的人管好,你原谅我吧!”他哀求道。 “老子煮熟的鸭子都飞了,还让我原谅你?”张嘉缑冷笑道,“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在和那姓梁的、姓庞的串通起来坑害我!” 禹大班浑身颤抖,衣服都湿透了,连声否认,并表示自己一定要将功补过,好好整顿印刷厂,完善制度,从严管理,保证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故。 一直到现在,他仍然认为是自己手下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将功补过?你能补给我一个市委常委的位子?”张嘉缑越想越气,一拍桌子,厉声说:“给我滚出去!” 晚上的饭吃得也不香。刘子珺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怕他郁闷出病来,便用魏东说的话宽慰他。 “他的话,你就能当真?”张嘉缑不屑地哼了一声,“说不定哪天他就拍拍屁股走了,那时谁还想着让你当什么秘书长?” 刘子珺噘起嘴,气急败坏地说:“那能怪谁?人家给你把道都铺好了,还不是自己鞋里有沙子硌出泡的?” 张嘉缑瞪起眼,想发火却发不出来。 想想为当这个官,花销高达十多万,甚至可能连老婆都搭上了,现在却是这样一个结局,张嘉缑心里又像那天在调查组面前那样隐隐作痛。他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下,感到周身无力。 093 门铃响了。刘子珺打开门,禹大班走进来,把两盒高档滋补品放下,边问候边走进客厅。张嘉缑瞄了他一眼,没理他。他在心里痛恨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部下,可却不敢真的把他怎么样,自己在他手里的秘密太多了,仅从印刷厂调出的小金库资金就不下百万,惹恼了他,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禹大班回去把整个事情的前后过程仔细回想了一遍,也开始怀疑庞武是在借刀杀人,相信张嘉缑的猜测是有道理的。假如真是如此,那自己就太有负领导了,这个“过”可不是一般的“功”所能补偿的。既然梁吾周是张嘉缑的主要竞争者,而且这件事又是他导演的,那只有把他也搞下来,才能让自己的领导出口恶气,弄好了,领导咸鱼翻身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样一想,他就有了主意,一个隐藏在内心深处一直不曾向人透露的秘密很可能就要派上用场了。于是他不等过夜便赶来了。 “张总,我有一个好主意。” 张嘉缑白他一眼。从他进屋,他就没给他好脸色,连杯水都没倒。 禹大班掏出自己的手机,翻到相册一栏,让张嘉缑看。 “张总,这个人你一定认识吧?” 张嘉缑接过去一看,顿时精神一振。照片上的人是梁吾周,和一个酷女打扮的小丫头在一起,好像是在一个风景地。 “下面还有。”禹大班给他揿动滚动键,一张张展示给他看,一共六张,都是这两个人,看得出来,两人的动作很是亲昵。 “你是从哪里搞到的?”张嘉缑问。 “记得几个月前你派我去南昌参加全国印刷设备订货会吗?那天会议东道方组织游览滕王阁,我意外看见了他们俩。他不认识我,可我在市委党校学习时,听过他做的动员报告,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女的我后来打听清楚了,你猜是谁?巧了,是咱报社广告部苏畅的对象。你说堂堂的党校副校长,带着小姘出去游山玩水,这罪过是不是够大的?” 禹大班有一种立了大功的激动,一口气说完。 张嘉缑也有些兴奋,却没表现出来,一张张反复地看着照片,许久,才冷冷地说: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带个女人出去散散心,就是罪过啦?” “单纯散散心当然没有什么,但我看得很清楚,这两人的关系绝对不一般。我这眼睛存不得一点沙子,那就是情人关系,小蜜关系,二奶关系。”禹大班赌咒发誓地说。 “我是说,光有这几张照片还不够,打狼要打脊梁骨,打不中要害,回过头来它就会咬死你。”张嘉缑指点他说,“如果能拿到更有分量的证据,这些照片才有分量。” “这事包在我身上。苏畅那小子我能摆弄得了,我有办法搞到铁证。”禹大班拍着胸脯说。 张嘉缑又看了一遍照片,叮嘱禹大班把照片洗出来,还要把底片保存好。“这事要绝对保密,不能对任何人透露,打草惊蛇就会前功尽弃。” 他严厉地说。 “张总放心,我明白。”禹大班说着,又从包里取出一捆百元票,大约有四五万,“这个月的结算出来了,利润还说得过去。这点钱给领导应酬用。” 送走禹大班,张嘉缑的心情开朗了一些。这几张照片倒是意外收获,可恨的是,禹大班为什么不早拿出来?那样就可以提前置梁吾周于死地了。即使不能一棒子将他打死,他也得招架一阵子,何必让他这样从容地在背后给自己捅刀子?不过现在也不算晚,你能在政治上找我的毛病,我同样可以在道德上让你出丑。虽然说现在为官不检、为长不尊已经不算什么致命的错误了,但包养二奶却是与一般的生活作风问题不一样,上头还是抓得很紧的,而且这种过错要比政治上站错了队丢人得多。 那个女人看来年纪不大,长得也娇俏妩媚,张嘉缑隐约感觉有些面熟。努力了回忆一气,猛然想起时辰等人从四川地震灾区发回的报道中说到“震中父女相遇”时,照片上就是这个丫头。妈的,姓梁的真是挖空心思了,玩女人竟然能玩得这般冠冕堂皇,真叫水平了,焉知那场“父女相遇”不是两人合谋上演的一出现场秀!不知道这家伙是靠什么手腕把这妞儿搞到手的,既然是苏畅的女朋友,看来明天得找苏畅聊一聊了。这小伙子到报社快一年了,自己还没和他说过话呢。 第四十一章 底牌 094 市委党校新校区位于玉佛山脚下。这里原先是市消防局的一处训练场,杨柳河从山脚下蜿蜒而过。一些开发商看好这里依山傍水,争着要买下这个地块开发高档商品房。市规划办和城建局曾想在这里打造“东方的奥地利山地小镇”,据说还派人专程去那个北欧国家高薪聘请设计师进行初步规划。报社也打报告申请将社址迁入此地。后来还是魏东力排众议,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样有文化蕴涵的上好地势,哪能让那些不学无术的暴发户们暴殄天物!于是决定把市属的几所高校和中等专业学校迁址于此,腾出高校在市区内的原有地块开发房地产。党校便借了这个便利获得了十万平方米的开发面积。 梁吾周对市委书记的这个决定由衷赞成,这说明魏东的眼界还是比一般人宽阔,站得高,看得也远。而且这也是一个各方共赢的结果,高校环境得到了极大改善,市中心原有地块由于处于寸土寸金的位置,开发商拿到手里也不吃亏,况且把高中等院校迁出市区往风景优美的郊外发展,更符合国外开办大学的模式和惯例。 顺着崎岖的山路登上山顶,梁吾周已经有些喘息,手里那根随意捡来的柞木棍子成了他借力的拐杖。赵连庭、庞武还有后勤副校长以及新校区基建办的几个人跟在他后边。下午他召开了校领导班子和有关部门参加的专门会议,研究基建筹备工作。下周就要招标了,招标之后,先期施工就要展开,虽然整个工程都由上头统筹,但涉及校内的事情也不少,他这个主持党校工作的第一副校长,不得不把更多的精力用在这上面。会议之后,看看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他便带着相关人员来到现场看看消防局搬迁工作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玉佛山并不算太高,但也是全市的制高点。登上山顶回望,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下,一抹云彩被它涂成了五彩斑斓的颜色,不断变幻着奇异缥缈的形状。那个燃烧着的火球一样的大家伙以前所未有的壮观把最后的辉煌倾泄在大地上,市区里一幢幢摩天大厦好像都披上了一层黄金甲,愈来愈浓的暮色似乎在给浮躁忙乱的一天做着最后的总结。梁吾周一动不动地拄着柞木手杖盯着慢慢沉下去的太阳,心里忽然产生一阵悸动,似乎感觉到这景象里包含着许多深不可测的秘密,而这些秘密都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不由得瞥了身边的庞武一眼。 坏消息和好消息传播得一样快,有时甚至比好消息的腿还要长。周一上午,梁吾周便听说市委宣传部迎接新部长上任的会议突然被取消,他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一两个小时,确切消息传来,说是张嘉缑惹上了大麻烦,这回不但宣传部长的宝座坐不上,弄不好,恐怕连报社总编辑的位子也保不住了。细打听之下,竟然是省委书记亲自发的话。梁吾周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庞武笑嘻嘻地问自己,“省委常委说话顶用,还是省委书记说话顶用?”难道这小子真的手眼通天,能直接挂上省委书记的关系? 没等他找,庞武自己就推开门进来了。梁吾周心照不宣地瞅瞅他,笑了,顺手给他倒了杯水。 “你小子搞的什么鬼?说说吧!” 两人不用拐弯抹角,都明白对方的心思。 庞武在梁吾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半秃的头顶闪着光,自得地说: “我说过领导不必烦恼,别看他姓张的蹦跶得紧,那也是瞎忙活。官运这东西是命里注定的事,该是你的,推也推不掉;不该是你的,抢也抢不来。这不,应验了吧?” 梁吾周专注地听着。 “其实两周前我就把那本新印的《绿色雨》寄到北京几个要害部门去了,省里也寄了,只是没想到上头的反应这么慢。不过我想,除非没有反应,有反应就会是致命的。这种有严重政治错误的书,哪个当权者敢掉以轻心不予置理?省委书记批示,我还不过瘾呢,按说至少应该是中宣部的领导亲自过问才够分量。” 这个分析倒是有道理。梁吾想起当初玩弄赵连庭的事,倘若不是抓住他支持动乱、政治立场不坚定的把柄,自己哪能当上这党校事实上的一把手?在中国做官,宁犯组织错误,不能犯政治错误,政治上站错了队可是仕途上最大的忌讳。 “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呀?” “是我从海外明慧网上下载的。” 梁吾周知道,“明慧网”是流窜海外那些所谓“民运分子”开办的,专门发表一些攻击国内现行政策的东西,属于被查禁的网站。 “你这样做也有点不仗义,”梁吾周笑道,“不是把那个禹什么给坑了吗?” “可不是嘛!”庞武也有些不自在,“刚才那小子还打电话问我是怎么回事呢。我给他来了个装痴卖傻,说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印出的书我还没来得及看呢!他叫我过去查对一下原稿和U盘,这不,一会儿我就得去,那家伙现在连上吊的心都有了!” “你这一拳可算是致命的了,只是忒毒了点。”想想张嘉缑现在可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梁吾周不由得有些心中不忍。 “领导说过,打蛇要打七寸,咱老庞要打他就得一下子打死,不然回过头来被他咬一口,那可是赔本的买卖,咱不能干!” 梁吾周满意地点点头,又说:“那个提供书稿的作者也得叮嘱叮嘱她,得统一口径,别被人家找到什么漏洞才好。” 095 从山上往下望,依稀可以看到报社那一排建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老楼。市委党校原来的硬件条件与报社不相上下,但这回新校区建成后,可就鸟枪换炮,旧貌变新颜了,只是那时自己也可能在市委大楼里占据一席之地了。按说张嘉缑本来有这个机会的,可现在只能继续困在那排与他的年龄差不多的老楼房里。想到这里,梁吾周心里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 那小子心眼太小,注定成不了大气候。想到这里,梁吾周又有些释然。“三个代表”学习教育活动刚刚启动时,他给全市处级以上干部作过一场报告,反响很好,校办把讲稿整理后送到报社,想在理论版发表。版面编辑已经画好了版样,到了张嘉缑那里却给毙掉了,说是上头有规定,不能随便发表局以上领导干部的署名文章。地震后党校组织志愿者队伍去灾区救援,引起很大轰动,市委书记都给予了高度肯定,张嘉缑在组织报道时却刻意淡化了党校和他梁吾周的作用。就冲他这些做法,今天走了背运也真不值得同情。 “校长,”后勤副校长展开一张规划图,让梁吾周看,其他几个人也围过来。按照上头批复的设计意见,新校区将建设一座办公楼、一座综合教学楼、一座可容纳四百人住宿的高标准生活楼、一个千人礼堂、一个拓展训练场、一个室外运动场、一座体育馆、一所医疗保健中心、两座食堂,外加学历教育区、电化教学区、大小研讨室、游泳池,仅土建工程部分投资就需六七千万,再加上配套设施,预算约在亿元之上。全部工程完成后,A市市委党校的办学条件在L省将达到一流水平。这在党校五十年的发展史上也是破天荒的。梁吾周想,如果说政绩的话,在自己任内能操办起这么大一件事,不是最好的政绩吗?至少以后的校史上是要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他张嘉缑怎么能和自己相比! 看着规划蓝图,梁吾周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魏东几天前曾暗示他,说省里一个领导的孩子有意拿到这个项目,但当时是在匆忙之中,他也是含含糊糊地说了半句,后来便没再过问。旧校区拆迁与开发已经交给了嘉龙集团,本来那个郭总胃口很大,想把老校区与新校区两个工程一揽子拿下。但梁吾周却没那么傻,人情送给一个有腰包没头脑的大款,何如送给一个有用的人?嘉龙集团是王日普介绍的关系,不能不关照,不过给他们旧校区拆迁那么大的项目足可以在王日普面前交差了。现在看来,自己把新校区施工这块肥肉留下来还是聪明的,不然一旦有更大的领导开口,拿什么应付?现在他就有把握来满足魏东可能提出的进一步要求了。 按照规定,这样大的项目,招标必须由市里统一组织,党校只是参与方之一,没有最终决定权。从理论上说,既是公开招标,一切就应该是透明的,基本上不应该有暗箱操作的机会。但现在的事,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真正严格按照公开公平公正要求办的实在是少得可怜,主事者若想把这个工程给哪个人,总是有他的办法。所以有时候尽管招标仪式搞得热热闹闹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其实大多数投标单位不过是“陪标”而已,梁吾周自己就干过这种事。上次党校电教室拟采购一百台电脑,上头要求供应商不得少于三家,而庞武弟弟的那个公司想拿到这块肥肉,梁吾周只是给了后勤副校长一点暗示,这件事就做成了。其实手法很简单,庞武弟弟自己找了另外两家同行一起来参与竞标,事先已经“勾兑”好了,那两家只是报个高价,用来反衬庞武弟弟这家公司“物优价廉”,中标当然就是情理当中的了。 梁吾周知道,现在对于魏东来说,省里领导至关重要,倘若真有哪个省领导开口提出要求,不管是什么事,魏东肯定都不会拒绝。而魏东对自己有着同样的重要性。自己虽然已经在与张嘉缑的第一个回合较量中占得上风,魏东却至今没明确表态,只要任命文件不下达,变数是随时可能出现的,半路上杀出匹黑马来也未尝不可能,所以还是要在魏东身上浇浇油。这个工程是火上浇油的最好材料,他决定不等魏东追问,自己应当主动一些. 第四十二章 温馨家宴 096 一连数日,李听梵一直忙得团团转。三项重点工程进展顺利,她把下一步的工作重点放在了进一步科学规划高新经济技术产业开发区的发展方向上,为此,她给丈夫打电话请他来一趟,想通过这位省情研究所专家的视角重新调整高新区的功能定位。本来方黎脱不开身,但架不住妻子软硬兼施,只得答应。好在方黎的几个学生都是搞宏观经济研究的,A市的高新区正在申请升格为国家级开发区,方黎想,这个典型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可以指导学生解剖这个典型,总结出经济转型条件下开发区建设的规律性东西,以完成博士论文。 三天当中,方黎和学生们分头考察了开发区的各方面情况,收集了大量数据和翔实的第一手材料。对海外归国学子创业园,方黎关注得更多一些。创业园占地约两平方公里,园区的硬件建设基本完成,按照国外标准,划分成大大小小各个不同的产业区域,分别用ABCDE标示着,只是现在还没有留学生入住。方黎对园区的条件很满意,当初这份规划图也是他帮忙从美国硅谷复制来的。这次他给李听梵带来了两个大体成型的项目,一个是小型金融设备的研制与生产,是一位留学英国的小伙子拥有的专利,其中高灵敏度的激光验钞机和全自动钞票分类仪是国内空白产品;另一个项目是电脑操控消防灭火器。这两个项目的开发者都是方黎的学生,所以听了老师介绍相关情况后,都表示愿意回国创业。这次方黎带来了他们在国外签署的委托函和意向书,这是令李听梵最为兴奋的一件事。创业园的设想魏东也很支持,不时过问进展情况,这两个项目落地后,会起到很好的示范作用。 魏东得到报告,打电话说要来拜访方教授。方黎笑着说,哪敢劳动你这一方诸侯呢,还是我去拜访你吧。他叫李听梵陪自己去,李听梵想了想,说,还是你自己去吧,晚上我做几个好菜,好好犒赏犒赏你。 高新区机关宿舍离办公区不远,李听梵住着一套两间室。方黎到市委去了小半天,魏东要留他吃饭,他婉言谢绝,说听梵在家做饭了,如果不回去吃,那丫头怕要生气。 “当老师时你就宠着这个学生,现在还保持着这个美德呀?”魏东开玩笑说。 “不是宠着,是怕她。”方黎也用玩笑回应。 李听梵属于那种“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人,工作上事业上都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居家过日子也不甘人后,尤其烧得一手江浙菜,很适合方黎这个上海人的胃口。进得房来,一看有红有绿的四道佳肴,方黎咧嘴笑了。 “几天不见,你的手艺见长哦,今天我可要大快朵颐了!” 李听梵打开一瓶花雕酒,给他温上,一本正经地说:“明天你就要回去了,这餐饭算是给你送行,当然更是表达对你这个当老师的一点谢意。” 两人边吃边聊,方黎问:“上次回省城,你没向卢部长汇报过创业园的事吗?” 李听梵摇摇头:“为什么要向她汇报?这是我们高新区自己的创意,不需要上头批准,她也不可能给我投资。魏书记表态支持,市里的领导和各部门都开绿灯,这就够了。” “你呀,”方黎不以为然地说,“这件事,听说景林书记已经指示组织部予以关注,你更应该主动一些。人才引进,组织人事部门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虽然不需要省里批准,但如果能求得上头的支持,不是更好吗?发掘人力资源,你的眼界与省委组织部长的眼界哪能相比啊!” 喝了口酒,他接着说:“我来之前,在家属院里看到卢部长,提到这件事,她责怪说,听梵这丫头,有这么好的点子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她说省委组织部正按景林书记的指示,由省国际人才交流中心着手落实这件事,还说过些日子,她还要来你这里实地看一看。” 李听梵嗔怪地说:“我只是想悄悄地干点事,瞧你,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就张扬得满世界都知道了!” 方黎郑重地说:“不管有一撇还是有两撇,你这个思路都是一个极富新意的创造,有方向性意义。吸引海外人才回流,从上到下都很重视,可是都缺乏具体措施。卢部长对此感兴趣,正说明你的做法抓到了点子上。” 李听梵笑道:“什么我的思路?当初还不是你启发我这样做的吗?” “很好,李听梵同学还没有完全贪天之功为己有。”方黎大笑起来,“来,干了这一杯!” 097 这时,房间里的电话响了。李听梵接听,然后交给方黎。电话里是梁吾周。 “你小子可真够意思,难得来一次,连老同学都不想见一见?” 方黎笑着说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明天上午就要回省城,实在没能抽开身,还望老同学海涵。 “不行不行!我去接你,咱哥儿俩好好喝一通——不喝白酒,我陪你喝‘女儿红’!”梁吾周不听他解释,霸道地说。 “还是算了吧,听梵亲自上灶慰劳我,我们都快要吃完了。” “嗬,佳人在怀,美酒相伴,怪不得你小子连个电话都不打,真是重色轻友!等着,我马上过去。” 没待方黎说话,那边就把电话放下了。 方黎摊开两手笑道:“这个魔头可是难缠得很。看来不打点他满意,他是不会善罢干休的。听梵,只好劳驾你了,再弄两个菜吧!” 李听梵不情愿地起身往厨房走去,语气里有些许不满:“一会儿他来了,你别什么话都没遮拦。他现在想当那个宣传部长都要急疯了。” “瞧你这肚量,不就是人家顶了你的位子嘛!”方黎停下筷子等着梁吾周来,两手支着下颌开导李听梵,“其实我觉得你现在的处境不错,干点实实在在的事,比搞那些过于务虚的活计要充实得多。在学校时,你也是学理工的嘛!” “当不当那个宣传部长我倒不是特别在意,我生气的是那些人变脸变得那么快!老爸在位时,他们恨不得把我捧到天上,现在又都躲我躲得远远的,生怕跟着受牵连!你这个老同学也不是个好东西,以前见了面嘘寒问暖的,平时也是电话不断,现在呢,我大概有两三个月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李听梵手里的炒勺乒乓作响。 方黎沉默良久,说:“人是活在现实社会里的,总是要现实一点,也怪不得他们。吾周这人,水平能力还是有的。” 门铃响了。方黎去开门,梁吾周进来,大笑着当胸就是一拳。 “妈的你小子真是势利眼,能去看市委书记,却不肯给老同学打个电话。若不是魏书记说起来,我还连信儿都不知道呢!” “你也混得够意思了啊,”方黎找来软拖给他换上,戏谑地说,“连市委书记都要向你报告自己的一举一动。” “别拿我开心了。魏书记是催问我在高新区开办党校分校的事进展得怎么样了,说起你来帮助搞规划,我才知道。听梵——”梁吾周朝厨房喊道,“你眼里也没有我这个老大哥,方大教授来了,总得给个机会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吧?” 梁吾周提议出去到酒吧消消夜,方黎说,你不想尝尝听梵的手艺?她可是特地为你加菜的。于是梁吾周在桌前坐下来,李听梵给两人换了杯盏,说自己吃好了,在一旁坐着相陪。 聊了聊各自的情况,梁吾周感叹道:“四十五六岁就当博导了,方黎,你可是我们同学中的第一个呵!事业有成,羡煞我等凡夫俗子了!” “算了吧,”方黎回击他说,“世人只知当官好,还没听说谁羡慕搞学问的人呢!瞧你,党校校长,中共的黄埔军校,A市的精英,哪个不是你的学生?算得上广植人脉了,不比我这穷教员光鲜?” 梁吾周喝口酒,摇头道:“你哪知道仕途上那些叫人头痛的事!听梵在这里,她是深有体会的。一想到她的遭遇,我就心里冷了半截,后悔当初不如听你的劝,留在学校搞搞专业,现在即使当不上博导,混个专家学者的名头还是没问题的。” “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已经身居高位,再想那些有什么用?” “是呵,所以我现在就是聊尽职守而已,不求上进了。倒是听梵,”他扭头望着李听梵,“你可不能自甘暴弃呀,全市干部都在为你抱不平。这回张嘉缑栽了跟头,大伙一致的呼声,还是应该让你来当这个宣传部长,今天在电话里,我还和魏书记提这件事呢!” 方黎笑着不语。李听梵淡淡地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老师说了,”她含笑瞅了方黎一眼,“我还是应该安心把这个管委会主任当好。老师的话,我不能不听呀!” 她笑了起来,给方黎递去一个情意绵绵的眼神。梁吾周也跟着笑了。他喜欢听这个女人的笑声。与李听梵认识好多年了,第一次听到她笑,他就为之心动,这么多年来,每次听到这种笑声,他都觉着有一种别样舒心的快意,暗想方黎这家伙真有福气,能把这样一个温婉而柔媚的可人儿搞到手。 第二天天刚亮,李听梵就陪着方黎出去散步,刚走出家门,便见到丁大一牵着一条半人高的黑背藏獒站在不远处的甬道上朝这里张望,脸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第四十三章省城攻关 098 广告部在报社临街那一排平房营业,最里端是主任的房间。张嘉缑走进来时,主任吃了一惊。平时有事情需要请示,都是他到楼上总编辑的办公室去,印象中张嘉缑还不曾这般屈尊过。 “哎呀张总,您怎么到这小地方来了?瞧我这屋里乱糟糟的!” 正在与手下研究广告版面设计的主任挥手把屋里人赶了出去,几个年轻人腼腆地与张嘉缑点头打招呼后悄悄地出了门。张嘉缑瞥了一眼主任给他倒的水,没动杯子,像是很随意地打听起了业务经营情况。 “上半年的总结我已经给您打过报告了,下半年开局不错,借奥运东风,加上地震后慈善类广告比重加大,估计全年的营业收入会比上年增加一到两成。”主任高兴地汇报。 张嘉缑听了也很满意,对经营业绩满意,也对主任本人满意。除报纸业务外,广告收入在报社的效益总构成中占的比例越来越大,已经有赶超印刷厂收入的趋势,而这笔收入也是报社“小金库”的重要资金来源,所以选谁当这个广告部的主任至为重要。他上任后,提拔了现在这个年轻人,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小伙子精明强干,不仅头脑清醒,市场意识极强,而且富于开拓精神,把个以年轻人为主体的广告部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颇明事理,口风很紧,为人处事都让张嘉缑放心。 问起具体的业务考核,主任娓娓道来。张嘉缑认真地听着,注意到他提了苏畅的名字,说他负责的教科文卫版块上半年的经营收入增长最快。 “就是刚才那个个头最高的小伙子。”主任用赞许的口吻说,“他是去年大学毕业应聘来的,还不到一年时间,现在已经是业务骨干了。” “其他方面表现怎么样?” “都不错,工人家庭的孩子,很朴实本分。” “没成家吧?” “还没有,但是有女朋友了,也是搞广告的,大学同学。” 看了看每个人的广告承揽图表,苏畅的业绩果然遥遥领先。闲聊一气,张嘉缑说,明天是周末,这一气忙活得够戗,明天下午他想请广告部的员工在一起活动活动,打打保龄球,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劳逸结合嘛,总不能让大伙总是把弦得紧紧的,是不是?” 主任显然有些受宠若惊,连声说这是广告部的偏得,大伙不定得高兴成啥样子呢,他一定要带着这二十多个小青年都参加。 099 下午张嘉缑按照事先约定悄悄赶往省城。由省委办公厅工作的老同学给他牵线,他想与穆天剑再见上一面。据穆天剑的秘书小丁说,穆部长已经得知了张嘉缑的情况,话里话外颇有惋惜之意。张嘉缑当然与丁秘书不熟,但老同学却与他有几分交情。 眼看就要跨上金鞍,却不料马失前蹄摔了下来,张嘉缑心里的窝囊难以言表,更不甘心被别人用暗箭射下马。经过几个不眠之夜的反复自省、检讨,他认定,反败为胜东山再起还是有希望的,当然这取决于两个前提:一是有足够的证据把竞争对手打下去,二是找到足可以做靠山的外部力量。竞争对手只能是梁吾周,这一点他已经锁定了目标,而且坚信不移,把他打下去,需要细火煲汤,水到渠成,现在一切都在按照既定部署展开。而找靠山就不那么简单了,这个靠山必须有话语权,还必须有一言九鼎的权威。由于省委书记表过态,再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魏东一个人身上显然分量不够,市里其他人更不行,只能是比他们位高权重的人,只能从省一级的大员中寻找。掰着手指头把十多个省级领导过了遍筛子,张嘉缑不由得有些丧气,暗骂自己这几十年算是白混了,竟然一个有用的人都没贴上。想来想去,还得去找穆天剑,相比较而言,他与自己毕竟打过几次交道,况且他还是省委宣传部长,出面过问下边的宣传部长配备的问题也算名正言顺,更重要的是,听说上次选定自己接任老纯峰就是他的意见。 这种事是不宜让更多的人知道的,所以张嘉缑只带了司机一个人。距离省委大院还有百来米的时候,他吩咐停车,打通了老同学的电话。老同学声音很低地问他在哪里,然后说出来与他见面。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局促紧张,张嘉缑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身中山装的老同学匆匆地从武警把守的大门里出来,左右看看,上了张嘉缑的车。看来这家伙混得也不怎么样,二十多年了,还是调研处一个副处长,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谨小慎微,一点没有大机关里重权在握、居高临下那类人的潇洒自信。张嘉缑不由得心头又是一沉。 果然,老同学当头给了他一棒,说刚才又与丁秘书通了电话,丁秘书说,领导正在开会,不方便会客。问他什么时候方便,答曰不好说。这其实就等于是关门了。追问下去,才知道穆部长当初就没答应要接见张嘉缑,只是小丁与穆部长提及时,他笑笑没表示反对而已。 也是,不反对并不等于人家同意见你。张嘉缑想,其实这也是正常的。连省委书记都动怒了,穆天剑作为一个省委常委,哪能公开与一把手唱对台戏呢!看来是自己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当然穆天剑也不是完全不能施加影响,至少淡化印刷事故的性质,不再揪着问题不放,他说话还是有用的。只要先从这起“严重政治错误”的大帽子下脱开身,下一步就好走了。 既然来了,总不能一无所获。张嘉缑叫老同学再与丁秘书通电话,然后接过来做了自我介绍。小丁与他见过几次面,言谈中还算热情。张嘉缑约他晚上出来坐一坐,他推让一番,勉强答应了。 张嘉缑来之前做了必要的准备,随身的公文包里有禹大班给他提前办好的储值卡。这样大把大把地花钱,说不心疼是假话,尽管这钱不是从自己腰包里出。张嘉缑给自己定了个上限,倘若花销超过五十万,他就放弃了,好在现在满打满算花在魏东身上的也不过十多万,而且平心而论,还都不是直接塞到魏东手里,大部分是被他那个“第一夫人”老婆消费掉了。花在其他市领导身上的加在一起也就十万上下。在省里的花销不会小于市里,他做了几手准备。原本以为可以直接见到穆天剑,所以计划里根本没有小丁的份,现在看来,这一份是省不掉的了。妈的,阎王小鬼哪个不打点也不行啊! 在香格里拉大酒店开了房间,老同学陪他闲聊消磨时间。张嘉缑取出一张存有两万元现金的无记名购物卡,塞到老同学手上。老同学连说自己人何必来这一套,但张嘉缑坚持叫他收下。 “给弟妹买件衣裳穿吧,一点小意思。” 老同学有些难为情地收下了,随即给他出主意说,还是要争取给穆天剑“点”上一根大“炮”。 “那老东西,贪权,贪色,更贪钱,好吃这一口。省直的人都心知肚明。那个跑掉的交通厅长,就是他一手帮忙提起来的,不知道给他送了多少呢!只是人失去了下落,也就没法子深究了。” 张嘉缑拍了拍随身的皮包:“我是做了准备的,还有一幅唐伯虎的真迹,找人鉴别过的,至少有这个价。” 他伸出手指头,比量着“三十万”的样子。 “我想他也算个文化人,送这东西大概面子上更好看一些。” 老同学不屑地哼了一声,说:“他才不在乎面子呢。我看你还不如直接给他这个。”他做出点钞票的手势。 张嘉缑叹口气,说:“不管送什么,得能送上去才行呵!没想到我也有拎着猪头找不到庙门的时候。” 这倒是个问题。想送礼,至少得见上面,这种事又不能托人代办,哪怕心腹如秘书,也是要背着的。两人冥思苦想,还是没有好办法。 100 天慢慢黑下来。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小丁还没露面。老同学有些着急,打通电话,对方说已经到了楼下。老同学急忙说在二楼的“阿二鲍翅轩”见面。合上电话,两人急匆匆往楼下走,正好在二楼电梯口见到小丁。 落座之后,客套了几句,张嘉缑把菜谱推给小丁,互相谦让一番,最后还是老同学包办了。趁他跟侍应生点菜的机会,张嘉缑把一个小巧的花边信封塞到小丁手上。小丁看了一眼,没多言语就放进怀里。 几道精致的粤菜依次上来,都是店家的招牌名肴。名贵固然名贵,但坐在这里的人都不是为解馋过嘴瘾而来的。小丁似乎并未留意都是些什么菜,开门见山地说: “张总编这事,确实有些意外,连我听说后都为你叫屈。明枪好躲,暗箭难防,政治这玩意儿,真让我大开眼界了。” “说的是呀!”老同学给小丁把酒添满,“如果压根没有希望,也就不做那种非分之想了。可气的是,十分钟前就要上任了,十分钟后又宣布无效了!你这A市市委是不是也有点过于儿戏了。” 小丁看起来有些酒量,三钱的盅子都是一饮而尽。他摇着头说:“这事不关A市的事,省委王书记做了批示,A市市委哪敢不照办!还是张总编的点儿不好,让人抓了小辫子。” “是呵,脚上的泡是自己走的,怨不得别人。这次来省城,就是想借重丁秘书的力量,帮助老大哥演一出翻盘的好戏。丁秘书在穆部长面前说话是有分量的,这个忙可一定要帮哟!” “这可是我最好的大学同学,睡上下铺的,丁秘书一定不能在一旁看热闹呀!”老同学适时地跟上话。 小丁睥睨了张嘉缑一眼,说:“我一个小秘书,就是侍候领导的,哪有那个能量?这事如果能说动领导,他的话,王书记还是重视的。他可是咱L省宣传战线的元老呢!” “我想请求穆部长接见,丁秘书能帮忙安排吗?”张嘉缑小心翼翼地望着小丁,问。 小丁摇头:“领导没明确说要见你,我也不好贸然提出来。再说,你现在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明晃晃地出现在省委机关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领导恐怕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不肯吐口。” “那今天晚上你带我去穆部长家里拜访,怎么样?”张嘉缑急切地问。 “领导今天有外事活动,要陪王书记观看西班牙民间艺术团的表演,说不好回不回去呢。” “那……”张嘉缑心里凉了半截。 “领导不在家,并不等于你不可以去嘛!”小丁瞄了张嘉缑一眼,“有的人专门趁领导不在家的时候去串门,那才叫正儿八经的拜访呢!——只要夫人在家便好。” 他意味深长地说。 张嘉缑恍然大悟,连忙恳求小丁给引引路。小丁豪爽地答应亲自陪着他去。 第四十四章吉兽貔貅 101 张嘉缑回到家时心情不太好,可他看出来刘子珺却是一副开心的模样儿。见他蹙着个眉头,刘子珺奇怪地问他又怎么了?张嘉缑把公文包往茶几上一扔,骂了一句什么。刘子珺没听清楚,“佐丹奴”却听到了,一扬颈,叫道:“要文明礼貌!要文明礼貌!” “去去去!”张嘉缑做出要打它的架势,“佐丹奴”在笼子里跳了两跳,又叫道:“没有教养!没有教养!” 张嘉缑真有些火了,正要起身,刘子珺把鹩哥护住了。 “在哪儿惹来一身邪火,在咱这宝贝儿子面前发泄?儿子不怕,有妈妈呢!” 事情其实不大。今天魏东在报纸上作了个批示,一大早就转到张嘉缑手里。前几天,有几个北京旅客在火车站临时寄存处寄存了行李,准备四个小时后取出来乘当晚的火车返京。结果这几个人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寄存处的值班人员锁上门下班走了。为了不误车次,没办法,车站公安派出所的民警劝旅客先行空手离开,第二天他自掏腰包把行李打快件寄到北京。旅客收到行李后,给车站写来感谢信。今天的报纸报道了这件事,角度是火车站民警急旅客之所急,想旅客之所想,赢得了旅客的赞誉。魏东很生气,批示说,这属于一件责任事故,不仅应当追究当事人的责任,车站也应该做出检查,怎么还能把过失当成绩来宣传?市委书记说话了,报社免不了要做出自我批评,承认宣传立场有问题。这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原则错误,但对于正在走背运的张嘉缑来说,也够闹心的了。所以他把执笔记者和所在部的部主任好一通训斥,还扣了他们全月的奖金。 刘子珺心情好是因为今天陪许隽如去做瑜珈时终于从她嘴里得到了明确的承诺。许隽如说,无论如何她也要让老公再给张嘉缑一个机会,而且经过她没完没了地絮叨,魏东好像也在认真考虑增设一个市委副秘书长的位置来安排张嘉缑。这令刘子珺大喜过望。这些日子,魏东虽然不再对她的殷勤表示好感,但找到他时也能尽量满足她的愿望,提拔她为副局级的事已经报到市委组织部,只待常委会上走走过场了;弟弟当刑警支队副大队长的事,最后又是魏东与市局领导打电话才促成的。张嘉缑刚被撤销宣传部长人选提名时,妇联内外一些人冷嘲热讽,一副幸灾乐祸的小人面目,但副局级一公示,那些人马上收敛了不少,意识到刘子珺毕竟是刘子珺,并没有垮下来,依旧是一支处在上升板块当中的“绩优股”。 “算了,别自寻烦恼了。”听张嘉缑述说完,刘子珺宽慰道,“那个鸡肋样的总编辑,你也干不了多长时间了。我寻思着,姓魏的走之前,怎么也会给你个交代的。” 张嘉缑冷笑一声:“他的话你就那么当真?明天他拍拍屁股走了,还给你什么交代?这个红顶子一天不戴到头上,那就是写在瓢把上的,随时可以一风吹的。这种事,我经历得多了!”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不至于吧?许大姐说得可是挺肯定的呢!”刘子珺狐疑地说,差一点冒出一句:“姓魏的他不敢,老娘手里攥着他的把柄呢!” 102 正吃着饭,刘子琮来了。到底是当上官了,派头立刻与几个月前大不一样,在姐夫面前再也不是那副委委琐琐的样子了。不待张嘉缑让,他自己就在桌前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玉件,上面有一条红蓝黄绿几色交织的丝线,让姐姐姐夫看。 “这是什么东西?”刘子珺好奇地问。 “这是貔貅,”刘子琮卖弄说,“生意人都喜欢戴着它,这个就是我从一个大款那里搞来的。那家伙,妈的五十多岁了,还搂着个十七岁的妞儿在包房里抖擞,被我手下的人抓了个现行!没说的,罚款五千,拘留七天,老子一点不给他面子!” 张嘉缑吃完了,从刘子珺手里接过去把玩着。他在不少旅游景点见过这东西,貔貅也叫辟邪,是古代的一种瑞兽,做生意的人都喜欢把它戴在身上,原因是传说中这种貌似麒麟的怪兽没有屁眼儿,只进不出,所以生意人说它旺财,堪比吉祥物。这只貔貅做工精致,用料考究,绿荧荧的翡翠一般,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刚当上官就学会搜刮不义之财了,你还能有什么出息?” 他沉着脸说。 小舅子还是有些怵这位姐夫,解释说这是大款的儿子请弟兄们吃饭时主动送的,不是假公济私讨要的。 “这玩意儿给我也没什么用,不如给我外甥女戴着玩好了。”他讨好地说。 “别让孩子沾这些铜臭之气。”张嘉缑说着,心头却是一动。内弟现在手里也握着一点小小的权力,而且还有执法的便利,想想他经常到风月场所去抓“黄赌毒”,倘若叫他配合配合禹大班,那可是最理想的人选了。 张嘉缑想起下午在保龄宫见到苏畅和他的女朋友的情景。中午张嘉缑和广告部的全体员工一起吃了顿热热闹闹的饭,饭后带着大伙儿去打保龄球。年轻的姑娘小伙们头一次和报社最大的领导在一起搞这样的活动,气氛自然轻松快活。闲聊中,张嘉缑有意打听苏畅处对象没有,苏畅红着脸点头。广告部主任见过焉雨亭,在一旁一个劲地夸那丫头多么多么好,而且与苏畅还是同行。张嘉缑笑着说,那就请来一起玩玩散散心嘛!总编辑说话了,苏畅拗不过面子,便给焉雨亭打了电话。时间不长,一身时尚打扮的焉雨亭便到了。第一眼看到焉雨亭,张嘉缑便立刻断定,正是禹大班手机里拍下的那个女孩子。他不由得一阵兴奋,似乎看到自己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地实现。 焉雨亭天生就是个公众人物,虽然与广告部大多数人都是初次见面,却一点也不怯场,还主动拿起球道旁边茶座上的啤酒给张嘉缑和主任倒上,向他们敬酒。她穿着一件荷叶边坎肩小衫,及膝短裙,扣着双层漆皮腰带,坡跟细带凉鞋,个头不高,却珠圆玉润,整个人显得活泼灵动,魅力四射。张嘉缑想,这样一个足可勾魂摄魄的小妖精,哪个男人见了能不动心?何况梁吾周那种见了像样的女人就迈不动步的情场老手。 焉雨亭对保龄球不感兴趣,那只十多斤重的硕大球体她连抱起来都很困难,更别说顺着球道投掷了。她正在四处张望,手机忽然响了,低头一看,却是一个跳街舞的女伴打来的,问她怎么不在自己的工作室。于是她借故与众人道别离开了。 焉雨亭刚走,禹大班就大大咧咧地来了。广告部主任以为他也是与朋友来消遣的,孰不知是张嘉缑暗地里安排他来与苏畅套近乎的,毕竟在报社里不属于同一个部门,彼此交往不多。保龄球是禹大班的强项,几个回合下来,广告部也只有苏畅能与他打个平手。边玩边喝边聊,待散场时,苏畅已经和他像老朋友一样亲热了。最后禹大班很大方地替广告部付了保龄球的包场费,于是从主任到下边的承揽员,人人都夸禹厂长这人很仗义。 张嘉缑看着苏畅和广告部主任出了保龄宫后被禹大班拉上了他的汽车,心想这家伙搞交际倒是有一套,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成效。他可以舍出官位舍出金钱舍出名誉甚至舍出女人,明天他就打算先把苏畅提为主任助理,反正都是自己手心里的官,给谁不给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但现在他最赔不起的就是时间,所以得提醒禹大班,此事宜快不宜迟,待到人家把生米煮成了熟饭,那就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想到这里,张嘉缑脸上的表情变得亲热了些,拉着刘子琮到客厅坐下,亲手给他剥开一只山竹。 “说说,最近有什么新闻?” 刘子琮说,上礼拜他回了趟毓岚老家,见到了三仙姑,她那所百年老宅,整天上门求签问卜的人不绝于路,没料到的是,他竟然遇上了孙冰暇。 “他一个县委书记,那么大的官,还信那个?”刘子珺边削着苹果皮边说。 张嘉缑没理她,心想真是少见多怪,当省长的当部长的都有烧香拜佛的,一个七品县令算得了什么,自己不也是佛光寺的常客?于是问道:“他有什么绕不过去的坎要老太太给点拨?” “听说县里前一阵子出了起大事故,死了好几个人。这县太爷问三仙姑,这事儿会不会影响他的官运。” 张嘉缑一下子想起这几天各大媒体连篇累牍宣传的那起玉石矿工人舍生忘死保卫国家财产的典型事迹,也想起时辰写的内参,其中对这一事件提出许多疑点,建议报社降低宣传调门,进一步深入采访,还公众一个事实真相。当时他挺生气,连省委宣传部都表态要大力弘扬这一“革命英雄主义的赞歌”,市委更是大张旗鼓地不断调高报道口径,作为市委机关报,哪能与市委唱反调?现在看来,孙冰暇还是心里有鬼,时辰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 当然张嘉缑不会因为这个理由便更改报纸的报道计划。他并不关心事件的真相如何,只关心是不是能与上级保持一致。他更不会做那种得不偿失的买卖,天真到拿着新闻的真实性当理由而与市委和省委宣传部唱对台戏。 “老太太有八十岁了吧?”他淡淡地问。 刘子琮点头:“快九十了,可是耳不聋眼不花,对了,她还叫我给你和姐姐捎话呢!” “说什么了?”张嘉缑专注地问。刘子珺也盯着弟弟。 “她说,她知道你们俩傍上贵人了,旺兴着呢。只是姐夫不能穿着皮鞋走山路,小坷垃也能绊倒人的。” 听弟弟说自己傍上贵人了,刘子珺的心里有些发虚,但偷偷瞄了丈夫一眼,见他在沉思,似乎没太在意,心里也就坦然了。老太太当年就断定了两人之间的姻缘,这次能说准自己的隐私,也算不得什么奇事。 这时,刘子琮的手机忽然响了,接听后得知,高新区发生了一起命案,局里通知他马上赶过去. 第四十五章 丁大一之死 103 丁大一死了。 丁大一死在了“梦幻城”音乐舞厅。这是高新区一处开张不满一年的高档娱乐场所,当初开业时,还是丁大一给剪的彩,那时他还是高新区管委会主任,在这数平方公里的地盘内说一不二。之后他也是这里的常客,当然每次来消遣都是不需要埋单的。 现场已被警方封锁。白煞煞的高亮度汽灯灯光打在光怪陆离的舞厅正面墙上,“梦幻城”三个大字更加显得怪诞迷离。成群的围观者聚集在一起,各种议论在人群里传来传去。120急救车停在警戒线外,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进进出出。几辆警车则首尾相连地在大门前围成了半圆形。 由于死者的身份,市委政法委书记、市公安局局长都来到了现场。李听梵也在这里。凶手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在舞厅当迎宾员,已经被警方控制在车里。事件的经过据说是这样的,高新区工程机械厂的厂长傍晚在一家酒店宴请丁大一,为前一阶段丁大一因挪用公款而被调查一事赔礼道歉。酒后几个人到这里来K歌,丁大一见迎宾小姐长得靓丽,便令服务员把她叫到包厢,要和她发生性关系。小姐说自己不是干那种活的,让他另找别人。丁大一大怒,本来他就因为今天晚上舞厅老板没有亲自出来作陪有些恼火,假如自己没下台,那老板还不得像条狗一样颠颠地跑前跑后?现在不但老板不露面,连个小姐都不给面子,这还了得?他掏出厚厚的一叠钞票嚷道,你知道老子是谁?老子叫丁大一,天下第一大的人物,在这高新区什么事办不了?老子有的是钱,专门用来“买处”的!你这贱货肯定不是处女了,还装什么贞洁?说着不顾小姐的反抗,当着几个同伴的面就强行把她按倒在沙发上。眼见旗袍要被撕破,小姐又气又怕又恨,挣扎中摸到了茶几上的水果刀,胡乱划去,一下子划破了丁大一的颈部动脉血管。丁大一猛地起身,直挺挺地站立了好久,才有气无力地说:“你……够狠……”话没说完,便倒地气绝。迎宾小姐惊恐万状,歇斯底里地跑出了包厢。其他几个人慌了神,连忙打电话报了警。 虽然一干当事人的说法有所差异,但大体情形却没有出入。看着躺在担架上的丁大一两只眼睛像死鱼一样翻着白,李听梵忽然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急忙掏出手帕捂住了嘴。在宾馆里那个令人恶心的晚上又浮现在眼前。究竟凡是男人都是这副德性,还是当了官的男人才会这样不知廉耻?丁大一是一个局级领导干部,他的道德修养可能还没达到那种令人仰慕的高度,那么一个省委常委,一个可以给自己当父辈的高官,为什么也会是那样一副嘴脸? 李听梵感到一种精神上的痛苦。如果说那次穆天剑的举动让她震惊让她愤怒,那么今天丁大一的死则让她有一种心灵麻木的感觉。三十多年来,她一直是在一个传统的家庭中接受着传统的教育成长起来的,父母的说教,书本的熏陶,讲的都是光明的东西,尽管走上社会后她不断地在接触一些灰色的东西,但现实中暴露出来的阴暗面与她的理想形成的巨大反差还是让她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和接受。 有时候,李听梵感到自己很幼稚,方黎就不止一次地这样感叹过。那天市纪委书记成跃龄把她找去,笑着向她打听方黎来A市的情况。她奇怪这事与纪检部门并不发生关涉,何以他会感兴趣,后来成跃龄告诉她,有人举报她生活作风不检点,与省里来的专家关系不清不白,竟然把人家留宿在自己家中。纪委从侧面了解得知,所谓“省里专家”其实是她的丈夫。李听梵一听便知道是丁大一捣的鬼,怪不得那天清早看到他时,他是一副牵着吉娃娃狗心怀鬼胎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这种人就是这样,专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一脑瓜子癞癞疮,也巴不得别人是个秃头。满肚子委屈的李听梵晚上打电话向丈夫述说了这件事,方黎笑着安慰她:“老婆哦,我是相信你的,不过你也要有点心理承受能力,官场不但是个名利场,更是个是非场,可不像在省委家属院里那样风平浪静波澜不惊的。” 那天晚上,方黎还向李听梵透露,听说到了一个不太准确的传言,说是那个出逃的省交通厅厅长被引渡回国了,现在正关在某地接受审问。此人是导致李苏宁副省长落马的关键因素,他的落网,会产生什么样的新一轮官场地震,李听梵不敢想象。好在方黎也说,这个消息还没得到证实,劝她不要想得太多。 104 第二天上午,市里召开干部大会,总结上半年工作,安排下半年任务,同时部署确保“平安奥运”和进一步做好抗震救灾工作的任务。“丁大一事件”成为与会者热议的焦点。李听梵走进会场时,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她。这让她很不自在,好像这桩丑闻是出在自己家里一样。 张嘉缑周围也形成了一个小聚落,不少人都在围着他打听详细案情,以为报社有着新闻触觉灵敏的天然优势,会掌握更多的内幕。其实张嘉缑知道的也不比旁人多,记者虽然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却无法介入刑侦过程,只是从小舅子口中得知,警方现在正在讨论是不是该以故意杀人罪拘捕那个迎宾小姐。丁大一与张嘉缑比较熟悉,在高新区主任任内,两家的互动较多,每年都要搞几次以高新区冠名的征文啦竞赛啦评比啦等等活动。张嘉缑对丁大一的好感在于,这家伙虽然为人粗鲁且好色成癖,用刘子珺的话说没有什么教养,出手却大方,两家联合策划一些社会活动主题,从来都是高新区承担费用。活生生的一个人,六十岁不到,竟然被一个风尘场所的女人断送了性命,想想真令人欷歔不已。张嘉缑说不上是同情还是惋惜,只是觉得这种死法过于窝囊。 胡思乱想间,见梁吾周夹着公文包从那边走过来,边和远处的人点头打招呼边与就近的人握手致意,一脸春风得意的表情。张嘉缑忽然气不打一处来,心里说,这家伙也算得上是个风流领袖,那把水果刀怎么没把他的脖颈割断! 大会开了两个小时。魏东作了主旨报告,然后是分组讨论。可是,一坐下来,话题依旧离不开这桩离奇的凶杀案。官员们话里话外,似乎并不为死者有违官箴的丑陋行为感到惭愧,反面遗憾他这样稀里糊涂地就把命送掉有些“太亏”,赔大发了。 “教训,教训呵!”市教育局的局长摸着没有几根头发的硕大脑袋一叠声地感叹。谁也不明白他说的“教训”是指的丁大一,还是迎宾小姐,抑或是对整个事件的反思。 孙冰暇故意拿他开心:“是呵,这丁大主任还是不够档次,咱这种身份哪能上街去找野鸡?像您老人家手下,奇花异草唾手可摘,个个保鲜保嫩,即便遇上一两个不合作的,再怎么着也不至于把命搭上吧?” 局长回击道:“老夫垂垂老矣,早就对这等事不感兴趣了。市委英明,没叫你这如狼似虎的后生主政教育局,挽救了多少无辜少女的纯洁青春啊!哈哈,年轻人,老夫提醒你一句《金瓶梅》里的名言,‘二八佳人体似酥,腰中仗剑斩愚夫。’丁大一果然就是命丧刀下,血的教训哦!” 众人哄笑起来,孙冰暇却被噎得直翻白眼。 丁大一猝然而死,令正在查办的涉及他本人的违纪案子不得不中止。市纪委把这个决定正式通知了李听梵。李听梵听罢笑了笑。这个结果其实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当初对丁大一进行离任审计时,查出有近百万的资金去向不明,后来从工程机械厂又爆出了两千万巨款被挪用。在魏东的支持下,高新区向市纪委作了报告,并按正常步骤启动了向司法机关移送案件的程序。不料立案未久,忽然莫名其妙地就被搁置了,被限制自由数日的丁大一也以“责任不清、证据不足”获释回家。魏东的态度随之也发生微妙变化,李听梵向他汇报与案情相关的事项时,他不是回避就是推诿给市纪委,而成跃龄则哼哼哈哈地打马虎眼,最终两笔资金都在一夜之间回到了各自的账面上。办案方宣布撤案,理由是资金流动是正常的融资业务,所存在的问题只是手续不够完备而已。后来李听梵得知,王日普强力介入了案件的查办,并且当初两千多万的资金挪用到房地产项目也是经过他从中牵的线,因为那家房地产公司的女老板,也就是丁大一的妹妹是王日普一个远房侄子的妻子。这就意味着,王日普实际上与丁大一也有着弯弯拐拐的亲属关系。李听梵看得明白,魏东显然不想在自己任内再爆出这样一起经济大案,既然钱都还到了账上,也没造成什么损失,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何况案情又牵涉到市府。市纪委经过研究并请示市委同意,将丁大一的问题定性为“违反财经纪律”,准备给他一个党内严重警告处分。但就是这样一个不痛不痒的处分,丁大一仍然拒不接受,拖了半个多月也不肯签字。这回人死了,“处分”二字自然也就不用再提了。 李听梵没有心思再纠缠于丁大一的事,干部大会开完已近傍晚,她匆匆赶回开发区。为地震灾区加班加点生产出来的二百台重型机械设备明天就要举行起运仪式,她要去工程机械厂再次检查确认准备工作,特别是随着这些救命设施一同前往灾区的操纵驾驶人员是不是全部到位了。这可是给饱受劫难的灾区人民雪中送炭的大事啊! 第四十六章 晴天霹雳 105 有道是“食髓知味”,苏畅这段时间算是和禹大班“摽”上了,两人的感情急剧升温,简直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程度。以至于一连两个星期没与焉雨亭约会,他也想不起来去找她,“霸王花洗浴休闲中心”成了苏畅和禹大班去得最多的地方。 两人第一次单独在一起是在那次打保龄球后不久。快下班时,禹大班忽然出现在广告部那排平房前,隔着玻璃向苏畅招手。起初苏畅以为他是在找别人,抬头左右看看,禹大班指指他,又点点自己的鼻子。于是他出去了。 “苏助理,晚上赏光,请你吃个便饭,怎么样?” 周一上班时,广告部主任宣布,根据个人业绩考核的情况并报总编辑同意,决定聘用苏畅同志为主任助理。这个决定不仅众人意外,苏畅也没想到。但惊讶之余,他又有一种极度的兴奋,第一时间打电话告知了焉雨亭。焉雨亭一直觉得他不会有大出息,时常对他冷嘲热讽,这回好了,在报社干了十多年的老广告都没有这份幸运,自己参加工作刚半年就当上一摊的头儿,不满一年就成为主任的助理,你焉雨亭也是拉广告的,至少咱比你强了吧? 不过他还是对“苏助理”这个称呼有些不适应,脸上红了一下,推辞道哪好让禹厂长破费。他与禹大班也实在说不上有什么交情,以前见了面连话都很少说,总觉得自己与人家差得太远。 “给你道贺呀,当上助理了,一大喜事嘛!以后大哥需要苏助理关照的事多着呢!”禹大班笑着说,不知是开玩笑还是心里话。 推辞不过,苏畅给焉雨亭打电话说了这事,两人原想晚上一起去看电影《梅兰芳》。焉雨亭倒没生气,反倒揶揄他道,行啊,刚当上官儿就有人打溜须了哦!他连忙说,打什么溜须,人家才是真正的官儿呢,是咱报社印刷厂的厂长。 令苏畅没想到的是,那天晚上的饭局只有他们两个人。禹大班选择了“真锅”西餐咖啡厅,要了一瓶欧佩达波尔多干红葡萄酒。两人都有点酒量,这酒口味醇厚,香气馥远,与几道精致的红肉菜肴、西式烤肉相搭配,边吃边喝边聊,都很尽兴,竟然有种相见恨晚的感受。禹大班还给他介绍了不少报社内部的秘闻,包括张三与李四的关系,哪个人是哪个帮派的,总编当中谁有小姘谁有买卖,中层干部中哪个人正在闹离婚,这些都是苏畅所不知道不了解的。禹大班还给他讲了不少在报社立住脚所应该注意的事,告诉他,当今社会,哪个单位都一样,工作好坏成绩大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处理好各方面的关系。关系处理到位,没有成绩也是成绩;关系处理不好,成绩也可以变成罪过。这些“老成谋国”的话对年轻的苏畅来说都是闻所未闻,令他眼界大开,由此更加认定这位比自己岁数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厂长的确是在与自己交心,是个可以交往可以信赖的朋友。 “禹厂长……” 禹大班止住他:“小苏,你要是不拿我当外人,就叫我一声哥好啦!” 从咖啡屋出来,禹大班拉着苏畅去了“霸王花”。蒸过桑拿搓过盐奶浴,苏畅以为该回去了,便提议穿衣服。禹大班说,反正晚上你也请过假了,哥哥带你开开眼界。说着不由分说,便给他和自己各叫了一套真丝浴袍,披上后一起往楼上走。 刚来到VIP包房门外,里面出来两个人。不待禹大班看清楚,前头那位上来捶了他一拳,原来是庞武和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 “你小子还上瘾了,禹大厂长?”庞武笑着骂道。 禹大班一眼看见跟在庞武身后的007号,知道他也是刚刚折腾完事,便笑着回击道: “庞总还挺专情的呢!换换口味嘛,别盯着一个往死里整。” 庞武没见过苏畅,大堂里灯光昏暗,他也来不及细看;苏畅与庞武也不熟,但从口气中能听出来这位就是焉雨亭时常提及的那个庞总。旁边的年轻人面孔很生,禹大班和苏畅与年轻人礼貌性地点点头。庞武没给彼此做介绍。这种暧昧场合,连熟人都尽量相互规避,是最不适合介绍生人彼此认识的。几个人心照不宣,谁也没主动打听。 当禹大班把丰乳肥臀的007号小姐推进苏畅包房后,苏畅才明白刚才在门外庞武与禹大班你来我往那几句话的真正含义。起初他有些惊惶,甚至想逃脱,但当长得极像焉雨亭的这个女孩子主动解开他的袍带,把两只硕大的Rx房贴上他的胸膛时,他忽然觉得一阵眩晕,紧接着便周身发紧,喉头急速地蠕动,小腹部又胀又热,连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只有下体膨胀得令他有一种快要疯狂了的感觉,刚刚消逝一点的酒劲再一次涌上来。他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这具肥腴白嫩的胴体,眼前幻化成焉雨亭娇媚狂放的表情,连那一声声做作的娇啼声,也像是从焉雨亭那檀香小口中发出来的,而这半年多来,焉雨亭再也没令他销魂过…… 106 十多天的时间里,禹大班领着苏畅去了“霸王花”三次,令他彻底痴迷其中了。说起来与焉雨亭相恋多年,恢复拍拖关系也有好几个月了,但在焉雨亭身上,他从来不曾得到过这般刺激,这般新鲜,这般满足,也从来没像这样有成就感,尤其是当那些不知羞耻的小姐们夸奖他“好棒”的时候,更是如此。而焉雨亭却很少这样赞美他,有时候他甚至感觉到,焉雨亭与他做这种事时表现得很勉强,即使是她主动要的,做到一半时,她也会莫名其妙地忽然兴致索然,一下子把他推下床,转眼就变得烦躁,失态,对他恶言相加,令他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在“霸王花”,他不需要看小姐的脸色,相反,小姐要千方百计地讨好他,任由他颐指气使。他知道,只要手里有票子,自己就永远是小姐们的“上帝”,小姐们就永远是“上帝”的奴仆,他愿意怎么折磨她们就怎么折磨她们,根本不必考虑她们的感受,只要自己感到舒畅爽快便可以。这三次光顾,他换了三个小姐,做了三套不同价位的“保健”项目,当然费用都是禹大班出的。说实话,如果真要自己掏钱,他还真消费不起。好在禹大班一再表示,印刷厂有这笔招待费,可以打到成本里去。 今天是两人第四次来,尽管总是花禹大班的钱有些不好意思,但苏畅还是咬咬牙叫了一套888元的“登峰造极”。这个小姐看上去刚出道不久,手法生疏,但超出常人的巨乳却使苏畅发狂,欲拒还迎半推半就的态度更令他倍感刺激。趴在汽球一样圆润高耸的胸脯上,他策马扬鞭,纵情驰骋,一口气折腾了四十分钟才作罢。 从洗浴中心出来,已近半夜,禹大班提议去汇贤楼吃夜宵。苏畅也有点饿了,另外他还想答谢答谢禹大班,高档消费承受不了,简单地吃点点心还是可以的。于是两人开车来到汇贤楼,上楼来要了一个小单间。苏畅叫来服务小姐要菜谱,禹大班伸手拦住他,打开随身的老板包放在桌上往外掏钱夹。两人正在争着做东,禹大班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说声“接个电话”,便走到门外。苏畅趁机先把钱塞到小姐手里,告诉他一定不要让对面的客人付账,随即点了几样粤式晚茶小点,又给两人各叫了一份粥。 服务小姐出去了。苏畅独自坐在那里把玩着茶杯,一低头,看到对面半敞着的皮包里好像有一叠照片,有几张还露出一个角。他好奇地取出来,刚一打眼,脑子里顿时“轰”地一下子像是爆炸了一般。 ——那是焉雨亭。他的心上人焉雨亭。 焉雨亭和一个倜傥儒雅的男人在一起。 那个男人是梁吾周。 苏畅认识梁吾周。不仅认识,焉雨亭与他,苏畅与他,都有着算得上密切的交往。他是焉雨亭的干爸,这次与焉雨亭重归于好,他还做了许多劝导说服工作。 如果两人在一起只是一般性的合影,倒也没什么,可是这些照片都很过分,甚至有些“色”。苏畅一张张地看着,焉雨亭穿得很暴露,翘着脚在吻着梁吾周;焉雨亭让梁吾周背着开心地大笑;梁吾周把焉雨亭横抱在怀里,低头吻着她的芳唇;梁吾周从身后搂着焉雨亭,两只手扣在她那高挺的酥胸上……照片有七八张,好像都是在一处景点拍的,虽然没有那种赤裸裸的镜头,但却足以证明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谁看了也不会相信这是父女俩。 宛如晴天霹雳,苏畅险些晕倒。他摇摇头,定定神,逐一又看了一遍,不错,真的是梁吾周与焉雨亭。 正在不知所措时,禹大班回来了,看见苏畅捏着那叠照片发呆,不由得笑了: “你这小老弟,什么都感兴趣!拿来,这可是好玩意儿,明儿个要用它敲竹杠呢!” 见苏畅不明所以的样子,他得意地接着说:“这是市里的一个局级干部带着他的小蜜跑到江西去风流,被我一个哥们儿遇见了,偷偷照下来。我和他俩都很熟,哥们儿说,别便宜那小子,哪天非叫他好好请咱们撮一顿才行,不然就交给他老婆!哈哈!” 他好像没注意到苏畅的脸色,自顾自把照片收进皮包,然后坐下来开始动筷。苏畅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了,只想马上离开这里,找焉雨亭问个究竟。 第四十七章 苏畅的锥心之痛 107 苏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禹大班要送他,他坚拒不让,自己打了的士,可是当司机问他要去哪里时,他却怔怔地半天没想起来自己家在何处。 他没有一丝睡意,恨不得马上见到焉雨亭问个究竟。从坐上出租车起,他就不停地拨焉雨亭的手机,可是一直是“对方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这说明她已经关掉了手机。在家的时候她总是二十四小时开机,可每次出门在外却总是关机。上次她去庐山,就一连几天打不通电话,偶尔开机也不肯接,这本身就很反常。 焉雨亭昨天去了北京。北京奥运会开幕在即,她说干爸给她搞到一张开幕式门票,她要和市委党校的人一起去观摩。这样百年难遇的盛事,苏畅没有理由反对,但是她真的是和市委党校的人一起去的吗?市委党校跟她一起去的人是谁呢?她的“干爸”可是市委党校的第一副校长!苏畅现在几乎可以肯定,焉雨亭一定是跟着梁吾周去北京的。 他的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痛难忍。 打开电视机,各个频道都在播报有关奥运会的消息。北京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盛大的派对,屏幕上的每一张面孔都洋溢着难以抑制的笑容,可在苏畅看来,这些多彩动人的笑靥仿佛都是在嘲讽自己。女朋友投入了别人的怀抱,自己痛苦难禁,举国上下却仿佛都在为之而狂欢! 苏畅到外屋饭桌上找到爸爸的一包烟,把自己锁在屋里抽了起来。在大学时为了扮酷他耍过烟,但并不嗜好,与焉雨亭交往后,便没再碰过,不过今天晚上他却特别想借着尼古丁来麻醉自己。 焉雨亭对梁吾周有好感,苏畅心里很清楚;两人来往很勤,焉雨亭给梁吾周打电话时常常像女儿一样娇嗲,这些她都不背着他,至少在苏畅看来是这样。平时焉雨亭常拿梁吾周来与他作对比,对比的结果,都是苏畅赶不上梁吾周。每当这个时候,苏畅往往都是大度地一笑了之。他也知道,梁吾周有些应酬常叫焉雨亭参加,焉雨亭在广告公司能取得那么好的业绩多是梁吾周出面帮助疏通方方面面关系的结果。不过他从来没把两人的关系想得太多。梁吾周在A市是个响当当的人物,电视有影,电台有声,报纸有名,时常给全市干部作报告,一副正人君子形象,况且年纪和焉雨亭的爸爸差不多,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酒色之徒。冬天的一个早晨,苏畅出去锻炼,一时心血来潮,往“在水一方”跑去,看到梁吾周的奥迪A6轿车停在小区院子里,他有几分奇怪,却也没往深里想。按响焉雨亭楼宇门的门铃,却无人应答。他给焉雨亭打手机,焉雨亭用慵懒的语调说,自己和单位的几个女伴在毓岚县拉广告,天太晚了,便没回市里。事后他说起看到梁吾周汽车的事,焉雨亭漫不经心地说,那有什么奇怪的,他的车经常停在那里,听说他的司机的爹妈住在这个小区。 这样想着,一件件在苏畅看来值得怀疑的事便越来越多了。两人恢复恋人关系后,焉雨亭一直不愿意让他去自己的住处,直到苏畅有些气急败坏了,才勉强领他去“在水一方”认了认门,但从来不曾留他在那里过夜,甚至苏畅想要一把门钥匙,也被她断然拒绝。“在水一方”那套房子虽然不大,可是以焉雨亭参加工作不过半年的经历,恐怕也买不起。问她,她就不耐烦地说是按揭来的。苏畅自己就是搞广告的,对这一行的薪酬多少明白一些,一个策划员的正常收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经得起焉雨亭那样大手大脚地花销。如今的焉雨亭与在校时大不一样,周身新潮时尚服饰不说,连化妆品都是非舶来品不用,仅那只名牌手袋就不下几千元,而且现在她正在驾校学习,打算明年春节前买一台坤式小跑车。虽说她的业绩好提成高,但如此高消费也不能不令人感到诧异。 苏畅与焉雨亭早在大学时就偷尝了禁果。这次两人重归于好,每当与焉雨亭单独在一起时,苏畅常感到激情难抑,可是焉雨亭却很少答应他。甚至有时两人看电影散场晚了,苏畅送她回住处,到了楼门前她也赶他回爹妈家。苏畅一直认为或许两人分开这半年使她的感情进入降温期,乍暖犹寒,她可能需要一段时间调整心态。为此他甚至有些愧疚,暗想如果不是那场意料不到的变故,如果不是自己令她伤了心,她绝对不会表现得这样不即不离的。可是今天晚上他却意识到,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而是她一直没把心真正放在自己身上。她的心属于那个比她年纪大出整整一倍、事业有成而风光无限的男人。 这是令苏畅最感痛苦的一件事。 108 第二天早晨刚上班,双眼布满红丝的苏畅就出现在禹大班的办公室里。禹大班满脸笑容地起身倒水,眼里却飘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得意。 “老弟的脸色不太好哦!可得注意休息,养足精神,晚上还要看开幕式呢!” 苏畅两手支头,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禹大班坐在他对面,一再问他出了什么事。他抬起头,眼睛里盈满泪水。 “大哥,你告诉我实情,昨天那些照片是从哪里来的?”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深深的绝望,在禹大班听来,像是跌进陷阱里的小鹿在呦呦哀鸣。这一瞬间,禹大班忽然产生了一种内疚,怀疑如此残酷地摧残一个年轻的心灵是不是太过分了。 “怎么啦?” “你知道吗,大哥!”苏畅的声音忽然变得嘶哑,“那上面……是我的女朋友。” 禹大班猛地站起来,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你说什么?!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他摸了摸苏畅额头。 苏畅摇摇头,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是的,我们俩相处好几年了!” 禹大班愣了片刻,忽然疾步奔到办公桌前,从公文包里取出那叠照片,几下子撕成了碎片。 苏畅默默地坐在那里流泪。禹大班挨着他坐下,轻轻抚着他的肩膀,用歉意的语气说:“老弟,原谅大哥,大哥不是成心要往你心头捅刀子,我真的不知道这里还有这样一层关系。我明白,虽然照片销毁了,但你心灵上的伤疤是难以平复的,大哥非常同情你。” 苏畅抽噎着说:“大……哥,女孩子……难道都……都是这样……水性杨花……吗?” “不瞒你说,老弟,”禹大班叹口气,“那男的你认识吧,市委党校的校长梁吾周,风流成性。其实这件事,外面早就传得沸沸扬扬的了,那些话难听着呢,都说他姓梁的包养了一个小二奶,比他儿子岁数还小,两人关系暧昧得很。梁吾周每次公出都要带着她,大把大把地给她花钱,还有人说,那丫头连人流都做过了……” 苏畅高声叫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想极力维护焉雨亭的形象。在他眼里,焉雨亭始终是圣洁的,他不肯让那个仙子般的形象在自己心中破碎。 他断断续续地向禹大班讲述了自己与梁吾周相识的经过,以及这一年来交往的过程。末了,喃喃地说:“他怎么能这样?他为什么要这样?” 禹大班同情地应和道:“依我看,责任不在那个女孩子身上,完全是姓梁的没有人性。他明明知道你和她是恋人关系,却干出这样为人不齿的勾当,这还叫人吗?再说,人家姑娘口口声声叫你干爸,你怎么能下得了手!就算是猎艳有术,也不能做出这种有违人伦的丑事呀!真是畜生不如!” 苏畅站起来,眼睛红得像要冒火,咬牙切齿地说:“我要去告他!我要让他名誉扫地!” “你看你,还是年轻,沉不住气。”禹大班按着他坐下,给他端来一杯水。“大哥理解你,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放在哪个男人身上也无法容忍!你能有这份血性,大哥佩服你,一定要帮你出这口气!但是老弟,现在告他,还不是时候。” 苏畅望着他。 禹大班看着苏畅一步步跳进自己精心设置的圈套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快意,脸上却是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 “你去告他,上哪里告?找谁告?告他的由头是什么?仅凭这几张照片能说明什么问题?姓梁的完全可以说,自己和干女儿在一起亲热亲热,虽然有失分寸,又能算什么大不了的过错?那时候,你能有证据证明他们俩发生了不伦关系?搞不好,他还告你个诬陷领导干部,给你来个反坐,你上哪里讲理去?” 这一连串问号把苏畅打晕了。他丧气地坐在那里,两手捂脸,痛不欲生。 “算了,老弟。”禹大班看看表,“男人嘛,要拿得起放得下,女人固然是个尤物,可是总不能为一个女人把自己搭进去吧?走,大哥领你去散散心,回头咱再商量怎么收拾那个姓梁的。” “我不想去。我现在只想马上见到雨亭,我要当面问个明白。”苏畅用可怜的声音说,“大哥,你们报社也有人在北京参加开幕式吧?你能不能让他们找一找雨亭,叫她马上回来?” 禹大班做出生气的样子:“老弟,我没想到你这么没出息!古人讲,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况她现在还不算你的妻子!要是我,这样的女人,巴结我我还不想要呢!既然她的心不在你身上,你又何必那么在乎她?” “可是……可是她……她不懂事,她一定是被梁吾周花言巧语欺骗了呵……” “是被欺骗了又怎么样?她不也一直在欺骗你吗?”禹大班毫不客气地说,“你怎么就能保证她不是有意拿你做幌子,遮掩自己的二奶身份呢?” “你别说了!” 苏畅的心被这几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又捂着脸哭起来。 看着他那无助的样子,禹大班再一次有些感到自责。但想一想张嘉缑阴沉沉的脸色,他叹口气,拉苏畅坐直身子,递给他毛巾擦擦脸。 “老弟,别怪大哥心直口快,其实就是这么个理儿,女人如衣裳,穿着不合适,换一件就是了。眼下你可能感到痛苦,过段时间就会想明白,爱一个不爱你的女人,痛苦可是一辈子的。” 不待苏畅说话,他又说:“心胸宽一点儿,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你放心,这事儿,大哥帮忙帮定了!” 第四十八章 忘情跑马场 109 禹大班开出他那辆“狮跑”越野车,拉着苏畅出了报社大门。天气有些晦暗,稀薄的云层遮住了炽热的阳光,车窗半落,扑在脸上的风带着一丝丝潮湿的溽气,令人愈感压抑。禹大班骂了一句,说北京可别下雨,晚上还有好戏要看呢!苏畅一下子想起今天晚上焉雨亭会在“鸟巢”观看开幕式,仿佛看到了她在雨中夹着两肩瑟瑟发抖的样子,心里不禁一阵战栗。 汽车绕过玉佛山,开到杨柳河南面的一片开阔地,迎面是九个数层楼高的镂空镀金大字:成吉思汗马术俱乐部。苏畅萎靡的心情为之一振,知道禹大班把自己拉到跑马场来了。这座跑马场是省内最大的一家专业马术训练表演基地,投资方是香港英东集团。基地选择的位置很好,依着玉佛山,面对杨柳河,周长十余公里,地势平坦而略带起伏。经营方特地从美国引进优良草种,草场一年四季都不退化,春夏秋冬都可以举行各种规格的马术活动。苏畅早就知道这座跑马场,只是听说这里的消费水平高得惊人,像他这种靠工资吃饭的人根本不敢问津,所以从来没动过进来一试身手的念头。今天禹大班把他带到这里来,既令他看出了这位过去并无深交的新朋友出手阔绰,又为他对自己的哥儿们义气而感动。 精美的不锈钢围网将整个跑马场封闭得严严实实的,一面面方形长形多角形彩旗迎风招展,一尊两丈多高的成吉思汗戎装雕像威风凛凛地矗立在大门里正中央,身后竖着一面绣满蒙文的大纛。依着围网,排列着大小不一一连十余座蒙古包。禹大班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车子刚停下,身穿仿古将军服饰的管事便朝大帐喊道: “娜仁托娅,尊贵的客人到了!” 最大的那个蒙古包珠帘一卷,一个英姿飒爽的身影闪了出来。这是一个身材高挑的漂亮女孩子,头上顶着用野雉花羽装饰的软盔,身穿麂皮护胸,腰束银光闪闪的饰带,黑色箭衣,黑色马裤,外裹嵌有银钉的黑色绑腿,高筒马靴也是黑色的,腕上悬着一柄缀有红缨的马鞭,周身通黑,像一个黑色的精灵。这样“酷毙”的造型苏畅还是头一次见到,顿觉眼前一亮。 娜仁托娅左手抚胸,半躬施礼,口称欢迎,声音甜美,姿势优雅。待她抬起头来,苏畅看见了两汪清澈得似乎可以一眼见底的潭水,还有那双长可入鬓的细眉,无与伦比的挺拔鼻梁,小巧朱唇,以及耳垂上微微晃动的精致饰物。面对她那英气四溢的火辣辣眼神,苏畅忽然有些紧张,不由得瞥了禹大班一眼。 “我这小兄弟可是头一次来哟,娜仁托娅,你要给他选一匹听话的马驹子!”禹大班笑着吩咐道。 娜仁托娅给苏畅牵来一匹三岁口的栗青色牝马。她帮着苏畅穿戴好跑马的行头,把马鞭交到他手上,然后牵着缰绳把他领到环形跑道上。自己驾驭马匹在苏畅还是破天荒的事,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用双脚轻叩马腹,训练有素的栗青马打了个响鼻,慢慢地沿着跑道向前碎步跑去。娜仁托娅把马缰交给苏畅,轻轻吹了声口哨,栗青马忽然加快了脚步。苏畅连忙抓住缰绳,两腿夹紧,栗青马得到暗示,疾步奔跑起来,越来越快,很快就把娜仁托娅抛在了后面。 风儿在耳边呼呼作响,漫天云层似乎越来越厚,眼前如地毡一样的茵茵碧草一望无际,随着风波浪般前后起伏。苏畅陡然间产生了驰骋在广袤的克什克腾大草原上的感受,这一瞬间,他忘记了从昨天开始便压在自己心头的不快,只想放开嗓门迎着风高声呼喊,让“风吹草低见牛羊”一样的波澜壮阔冲刷着自己积郁已久的胸襟。 栗青马越跑越快,苏畅渐渐有些驾驭不住它了,而且依稀感觉到它已经跑出了平缓的环形道,向着高低起伏的竞赛区冲去。他不禁发慌,连连勒缰,叱令它停步,可是栗青马却不听指令,仍然放蹄狂奔。正在他紧张得周身战栗的当口,但见一道黑色的闪电从眼前划过,“吁——”娜仁托娅从斜刺里冲出来,两马并辔之际,伸手抓住了栗青马的缰绳,把它拢在自己身边。 惊险刺激的自由式跑马以苏畅出了一身大汗而告结束。两人慢步往回走。娜仁托娅告诉苏畅,她并不是蒙古族姑娘,娜仁托娅是在这里当驯马师而起的职业名字,她刚从长春马术学校毕业,在这里实习一年后,要到香港从事专业马术训练。 110 计时收费是从接过马缰那一刻开始的。跑了这一圈,前后用去一个小时,花销一千五百元。一个蒙古族装束的小服务员用托盘捧来一瓶香槟,这是给跑马比赛夺魁者准备的。禹大班不客气地启开瓶塞,告诉娜仁托娅准备个野餐台,他们要在这里吃蒙古烤肉。 一道爬满藤萝的木厦下,禹大班和苏畅坐在烤肉桌前品着香槟解乏。娜仁托娅正在不远处指挥厨工忙活着,这会儿,她卸去了戎装,换了一身天蓝色的蒙古袍,头上裹着一方花巾,宛若豆蔻少女,苗条而娇媚。苏畅眼睛望着她,心情又有些灰暗,焉雨亭如果知道有这么个好去处,一定会拉着自己来疯一通的。她总是对新奇的事物充满兴趣,总是喜欢能带来刺激的生活。可是现在,她却不知道和什么人在一起疯狂,不知道在哪里寻找刺激! “老弟,到这里来,有点什么感悟没有?” 禹大班的话把苏畅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想了想,懵懂地摇摇头。 “对付女人,就像骑马一样,骑着不合适,换一匹就是了。男人嘛,还能叫一匹马拖死?” 禹大班意味深长地说。 苏畅苦笑了一下。相处四年多,哪能说放弃就放弃。这又不是在“霸王花”,每次去都要换换口味。 禹大班见他不以为然,掏出手机,说要找个朋友来开导开导他。不待他反对,便与对方通了话,邀他过来一起吃午饭。不大工夫,一辆挂着“警”字牌照的汽车驶进来,下来一个身着便装的中年人。 这时各种餐盘摆上来,烤炉也生了火。禹大班叫娜仁托娅过来,陪坐在苏畅身边。经介绍,苏畅得知,这位中年人是市刑警支队的刘子琮副大队长。从言谈看,他与禹大班关系非同一般,与娜仁托娅也认识。 一连几顿饭都没正经吃,苏畅有些饿。几块别具风味的烤肉下肚,他的情绪好了一些。刘子琮举起马奶酒致意,说是初次相会,敬他一杯。这方面的礼数苏畅总是跟不上趟,窘迫之下,他忙说自己是小弟,应该先敬大哥。刘子琮倒没客气,一饮而尽;苏畅又向娜仁托娅举杯,说是感谢她在危急时刻冲了上去,不然自己真不知道会被栗青马驮到哪里去呢!娜仁托娅喝罢,笑着对禹大班夸奖苏畅,说这位帅哥在家肯定是个乖乖宝,如果有女朋友也会很听女朋友的话。问她何以看出来,她掩口笑而不答,最后才说,连一匹小母马都摆弄不了,那在家还不是好丈夫呀? 禹大班和刘子琮大笑。苏畅也跟着笑了,只是他的笑里有些苦涩。 敬了一杯酒,娜仁托娅道声“失陪”,起身去接待新来的客人。三个人边吃边聊,禹大班告诉刘子琮,说这个小兄弟遇到点头痛的事,心里没有谱,想请大哥给拿拿主意。 整治梁吾周,刘子琮早就和禹大班策划好了整盘棋该如何走,心里明镜一样,嘴上却装糊涂,问是什么事。苏畅没想到禹大班会把这种丢脸的事说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外人听,欲待阻止,禹大班却一五一十地细述起来。他只好垂着头一声不吭。 “老弟,别窝火,这算不了什么事!”大概看出苏畅有些不爽,刘子琮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推心置腹地说,“你大哥也吃过这种哑巴亏,现在这社会,男人有钱就学坏,女人学坏就有钱,谁也保不了自己的女人就能跟自己一辈子。” 苏畅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感动,眼眶不禁湿润了。 “听大哥一句话,要拿得起放得下!现在大主意还得你自己拿。”刘子琮撕下一块牛肋骨肉塞进嘴里。 “愿听大哥指教。” “两条道:你是想挽回和那妞儿的关系呢,还是想借此机会一脚把她蹬掉?” 苏畅声音有些干涩,说焉雨亭本质是好的,自己心里实在放不下她,所以想等她回来好好与她谈一谈,让她回心转意,如果她真能与姓梁的一刀两断,那自己还会一如既往地爱着她。 “好样的,是个多情重义的年轻人!”刘子琮竖起大姆指。“我赞同你这个想法。女孩子,又那么年轻,犯点错误在所难免,咱做男人的就得有大度量。” 喝了口酒,刘子琮接着说:“不过很可能她根本就不承认自己和那男的有那种关系,所以你得先把证据拿到手。我们搞公检法的,最看重的就是证据。即使和她谈不拢,以后真要告倒那个狗屁校长,也得有铁证才行。所以老弟,一定要想法先找到证据!” 苏畅一脸惘然,说禹大哥手里有照片。 “那不能算是确证。”刘子琮指点他说,“得拿到她和那个男人真真切切胡扯乱搞的证据,那样她才会无话可讲。照片有什么用?人家完全可以说是你PS出来的呢!” 苏畅沉思了一会儿,继而痛苦地摇头。总不至于为了取得证据,再给梁吾周为所欲为的机会吧? “你不是怀疑那男的偷偷上你女朋友家住吗?这就是证据!先不说去干了什么,一个党员领导干部,有家不回,跑到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孩子家过夜,这说明了什么?只要把这个证据一摆,别说你女朋友赖不掉,那男的也抖搂不清楚。” 见苏畅还在犹豫,刘子琮又仗义地说:“老弟,大哥好歹是当警察的,有这方面的便利条件,无论如何也要帮着你把女朋友的心拉回来。你等着!” 他起身走到车前,一会儿,拿着一个精致的小匣回到座位上。 “正巧,我这两天要跟踪另一起情杀案,准备了这个小玩意儿。你先拿回去用,保证不用费什么事,你就把证据搞到手了。”刘子琮打开小匣,里面是一个针孔摄像头,还有一个无线接收器。“找机会上你女朋友家,把它随便放在卧室里什么位置,回家后你在电脑上就可以实时监控她的一举一动了。——这接收器只有一个,可别弄丢了!” “这……太那个了吧?她会生气的。”苏畅没想到对方会出这样一个主意,下意识地感觉这手段有些卑鄙。 “她能做出那种事,你就得用这种她想不到的办法对付她。再说了,你这也是因为爱她嘛!为爱做出点牺牲,也是值得的。”禹大班在一旁劝说道。 苏畅从心里觉得这样做不够光明磊落,可是刘子琮那一席话却使他觉得很有道理。新颖小巧的摄像头又令他有几分好奇。马奶酒的度数不高,后劲却大,他有些头晕。想了想,他默默地把那只小匣装进怀里。 禹大班和刘子琮互相望望,不约而同地举起酒杯:“来,喝酒!” 第四十九章 暗室亏心 111 沈小庐是庞武亲自去北京接到A市的。观看了奥运会开幕式后,梁吾周回来的当天中午,就在汇贤楼为他接风洗尘。一眼看到来人是个稚气未脱的毛孩子,梁吾周多少有点失望。这餐饭属于礼节性的,彼此都没深谈。饭后,梁吾周客气地让沈小庐好好休息,回到办公室便打通了魏东的电话,说晚上想正式设宴招待这位北京来的客人,请示魏书记能不能光临。魏东打着官腔说,具体业务党校与他谈就行了,自己还有别的事,就不参加了。梁吾周说,涉及工程问题,党校恐怕定不了,最后还要主管副市长拍板。魏东要他直接向主管副市长请示。 “我的态度是明确的,一切都要按市里关于工程招投标的规定办,务必要做到公开透明。”魏东严肃地说。 梁吾周苦笑着放下电话。想想沈小庐的一举一动,怎么看也不像魏东早先说的是“一家相当有资质的建筑公司”的代表。可是魏东却是铁了心要把新校区建设项目交给他来施工,要说“态度明确”,这才是他的真实态度。虽然自始至终,他不曾说过一句要求梁吾周违规操作的话,但事实是,如果不违规操作,这块云彩就是打一百个响雷,也不会有一个雨点落到沈小庐他们公司头上。 把沈小庐送到宾馆休息,庞武鬼头鬼脑地来到梁吾周的办公室,开口便问: “领导,你知道魏书记为什么要把工程交给这小子吗?” 梁吾周望望他,没吭声,眼神里却是探询。 “这小子是有来头的。——他老娘是省委组织部长。” “卢部长的儿子?”梁吾周惊讶地问。 “应该不假,这小子自己说的。”庞武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魏书记肯定心里有数。这样也好,反正他妈的给谁干也是干,有这两头蒜在后面撑着,真要出点什么岔头,也有人替咱们兜着!” “想得简单!”梁吾周哼了一声,“真要出了事,还能指望他们替你承担责任?”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梁吾周明白,沈小庐此行并不是单纯地考察工程项目值不值得参与投标的问题,而是有备而来,志在必得;魏东叫他来,也不是要与党校商洽有关招投标条件,实际上只是按程序履行手续而已。党校根本没有资本与人家谈什么条件,更没有考虑是不是要与之合作的余地,能够做的只不过是在协议和合同上签字罢了。 梁吾周忽然有一种将要被迫签订“城下之盟”的感受。 “他不是驻京办的经营部长吗,怎么能介入到这样大的一个工程中去?”梁吾周还是有些不解。 庞武说,沈小庐原来所在的公司便是搞房地产开发的,是他们首先得知了这个项目的消息,委托沈小庐帮忙牵线的。当然这个忙不会白帮,按照业内通行的“潜规则”,如果成了,中介费不会少于百分之十。 百分之十!梁吾周周身一紧。那就是说,自己那支笔一签字,沈小庐就会有至少六七百万的进项。 而这笔钱,本来是应当属于甲方的。 庞武看出梁吾周心有不甘,说:“这小伙子啥也不明白,那家施工企业的老总明天到。我去和他谈,好歹不能叫他们太黑了!” 尽管知道这块肥肉不得不让出去,梁吾周心里毕竟不舒服,既然魏东不想出面,晚上也就没有必要再搞什么正式接待了。他叮嘱庞武陪好沈小庐,自己下班便回了家。现在提出要参与工程竞标的施工企业已经有六七家,就像一群饿狼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一只肥美的羔羊,本乡本土的狼吃不上,却无缘无故地让一匹远方的狼得到了,这就要给那些一无所得的狼有个交代。这里有许多环节必须事先理顺,包括怎么样向主管副市长交底,都是需要认真考虑的,既不能明晃晃地打着市委书记的旗号,又得让他明白这里面的机关所在,演好这出戏,导演,场记,烟火,美工,特别是那些作为配角的狼,都得互相配合。任何一点差错,都会使整出戏穿帮,一旦那样,自己这半年多的努力可就全都泡汤了;弄不好,连魏东都要跟着坐滑梯,一头出溜到底,那责任,可是谁也负不起的。 第二天一早,梁吾周就与主管城建的副市长约好,到他办公室个别进行了沟通。事情办得很顺利,副市长答应北京那家公司的领导来洽商时,他要亲自接见,这令梁吾周心里多少有了点底。回到办公室,见庞武正在等着,他问了问客人的情况,庞武坏笑着说那雏儿这几天一直泡在“霸王花”里,不时便上演一出“新鸳鸯蝴蝶梦”。 “你他妈的太缺德了,那还是个孩子!”梁吾周哭笑不得,“让他娘老子知道了,还不得剥了你的皮?!” 庞武一脸无辜地说:“这可怪不得我老庞,又不是我把他推到小姐肚皮上去的!” 112 梁吾周骂庞武“缺德”,张嘉缑也把相同两个字送给了自己的小舅子和禹大班。 跟着王日普赴港澳转了一圈回来,当天晚上,张嘉缑就把刘子琮和禹大班找到家里。禹大班详细述说了这段时间与苏畅来往的经过。张嘉缑脸色沉下来,连骂了几声“缺德”。 “你这手段未免过于肮脏了。都在一个单位共事,以后让他怎么见人?” 禹大班喏喏道:“张总批评的是,我是立功心切,实在没有好办法,才出了这个损招。” 心里却骂道,你要办的事本来就够肮脏的,却偏要充正人君子。 刘子琮毕竟比禹大班说话随便一些,替他辩解道:“特殊时期,特殊情况,就得用一些特殊手段。金庸小说里的大侠,都是剑走偏锋的好手,只有这样才能出奇制胜嘛!” 又是“出奇制胜”!这几个字打动了张嘉缑,想想也是,搞政治哪还有“道德”两字可讲?权力斗争本身就是一件肮脏的事,既然矢志于此,再去说什么缺德啊肮脏啊,明显就像是倚门卖笑的娼妇在向嫖客吹嘘自己一向追求贞节一样可笑。何况兵棋推演时也提醒自己要学会“出奇制胜”。政治斗争向来是只看结果不问过程,手段光明与否可以忽略不计,只要达到目的,焉知这些谋略战术不会成为经典?以色谋权固然算不上崇高,但历朝历代何曾少过这方面的先例? 这样想想,张嘉缑就不再责备他们,而是叹口气,说出了心里的不安。今天他与省里那位老同学通了电话。原本穆天剑的秘书答应一两天就给他回信,可是一直没有动静,从电话中才得知,穆天剑一周前被召到北京参加一个“后奥运时期国家形象塑造工程”的高端会议,去了之后忽然失去了音讯,省委宣传部找他请示工作,会议主办方说不清楚他去了何处;打丁秘书的电话,也一直处于关机状态。这令张嘉缑猛然间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试探着向老同学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老同学在电话里沉默良久,声音消沉地说,现在看来,靠谁也靠不住了,老兄还是好自为之吧!说罢便撂下了电话。 “穆部长恐怕是出事了。”张嘉缑分析道,“他出事,倒牵扯不到我身上,咱们与人家隔得太远,想搭上关系也不容易。但是这个外力看来是借不上了,只能靠咱们自己努力,没办法,自己的梦自己圆吧!” 他心里隐隐作痛,想想搭在姓穆的身上的那些钱,那些人,那些物,感觉又做了一笔赔本的买卖。呦呦倒是如愿地调进了省歌舞团,可是外间纷纷传言,说那位见艳心喜长于渔色的宣传部长如何如何了,女儿这段时间也沉默少言,性情大变。他问过刘子珺,她支支吾吾地不肯道出详情,私下里却发现她的眼圈红了。实话说,他不愿意相信外面的传言是真的,如果那样,即使当上了宣传部长,这成本也太大了,岂止是五十万元,背后会有多少人对着自己的脊梁骨指指戳戳呢! “姐夫放心,凭我这刑警队长,这点手段不过是小儿科而已。”刘子琮拍着胸脯担保说,“只是要保证那小伙子能按着咱们的要求去做。这一点,大班就要看你的了。” “问题不大。”禹大班信心满满地说,“现在他和我称得上是无话不说了。就算爹妈的话不听,他也会听我的。这样吧,明天我再找他,烧烧火,加加压,保证叫他乖乖地照着咱画的道道走。” “你那东西……有把握吗?” 张嘉缑本来打算把自己扮作一个局外人,不去干涉他们的具体操作,可还是忍不住担心地问。 “百分之百。”刘子琮得意地掏出一个小接收器,“这是德国西门子高灵敏度顶级配置,可以自动拷贝下载,刻录成光盘后,声音和图像的清晰度都没的挑。那傻小子做梦也想不到,我给他的接收器是国产的备用副品,进口原装件在我手里呢!” “事情到了眼下这个关头,成败也就在此一举了。” 张嘉缑心情沉重地自言自语。 已经把头埋在翅膀里睡去的鹩哥忽然从笼子中的横竿上站起身,冷不丁叫道: “没有教养!没有教养!” 声音清脆而响亮,几个人吓了一跳。 第五十章 破灭 113 魏东马上就要高升进省的传闻越传越盛,可市委宣传部长人选的事却丝毫没有动静,梁吾周有些坐不住了。早晨上班前,他在家里给魏东打了个电话。按说以自己的身份是不适宜在电话里谈这种事的,可现在已到了迫在眉睫的关头,他又不想径自去市委当面打听,那座大楼里眼睛太多,何况越过主管副书记直接闯到市委一把手那里,司徒向彬知道了,心里肯定不会舒坦。 电话里的魏东很亲切。梁吾周没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他到省里工作的事是不是确定了,什么时候走。魏东笑了: “有这回事吗?我还没得到信儿呢。” 梁吾周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问话太冒昧了些,很容易让领导认为自己已经“急不可待”了,连忙把话往回拉了拉: “书记不走,我是求之不得啊!您要是离开了,我可就没有靠山啦!” “不能这样讲话,咱们都是党的人,谁给谁当靠山啊?”魏东批评他,语气却是温和的,显然并不以他的话为错。 “放心吧,你的事我有考虑,这几天就会有结果的。作为一级组织,我们要对干部的政治生命负责任嘛,何况你是市委培养了多年的后备干部。”魏东补充道。 这正是梁吾周一直想听的一句话。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机关算尽,阴谋阳谋并用,忙活了大半年,为的不就是这句话吗?放下电话,他兴奋得连早饭也没吃,叫来车便赶到学校。 上班的铃声刚刚响过,梁吾周就告诉办公室主任把校委成员召集到小会议室。他要把自己早就考虑成熟的一些该办的事提前办完,免得哪天一声令下,自己调走了,再想办就办不成了。这方面的教训不少。科技大学那个校长在任期间,光小金库就划拉了上千万,结果突如其来一纸调令,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不仅白白给后任留下一大笔钱,而且连许愿要提拔的心腹的事也没来得及兑现,被那伙鞍前马后跟着跑了多年的亲信骂得狗血喷头。梁吾周不想当那种傻帽,至少账面上那些节余款他要找由头全部花掉。 没料到的是:出来杯葛的竟然是教学副校长赵连庭。这令梁吾周心里非常不快。 赵连庭与梁吾周多年来一直面和心不和,这里面有历史的渊源。赵连庭属于老党校,从助教干起,一步步当上了教学副校长。那年党校一把手达龄退休,市委决定在全市副局级以上干部中公开招聘第一副校长,本来他是呼声最高的一个人,但最后公布的结果却是时任市社科联副主席的梁吾周胜出。赵连庭落马的原因,据说是有人举报他在上世纪80年代末北京那场政治风波中态度骑墙,发表过与党中央立场相悖的文章,并且提供了刊登那篇文章的《新观察》杂志原件,上面果然白纸黑字印着作者赵连庭的名字。赵连庭大喊冤枉,要求调查并予以澄清,可是该杂志被勒令停刊多年,刊物负责人也早已出逃海外,于是人们都坚信作为一名学问深厚的理论工作者,赵连庭写出这样一篇重磅文章是在情理之中的。当然后来查实这篇文章不过是同名同姓的作者所写,但那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上级组织部门只能以“遗憾”两个字轻描淡写地向他作了解释。这篇文章其实就是梁吾周指使庞武做的手脚,那时庞武是党校的教研部主任,与梁吾周当年同在一个公社插队,当然巴不得这个有着多年交情的老熟人来给自己当上司。 再弱智的人也会想到这一出黑箱操作是梁吾周导演的,但赵连庭却没有证据,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但这个心结却是难以化解的。而梁吾周也时时处处提防着他,生怕他借资历老、经验多、人脉足而与自己过不去。 引起梁吾周警觉的还有一件事,那便是两个月前司徒向彬在听他汇报工作时,忽然提到第一副校长的后备人选问题。按照组织部门的要求,各单位党委每年都必须专题研究一次后备干部工作,并及时将调整后的后备干部名单上报备案。梁吾周却一连两年都不曾研究这件事,原因是按照党校眼下的干部结构,第一副校长的后备人选只能是赵连庭,但他却一心想把庞武推上去。无奈庞武脱离教学业务多年,而且政声人品都不算好,属于朽木难雕的那类人。司徒向彬说,第一副校长的后备人选长年空缺,不利于干部队伍的稳定和新老交替,也不利于调动干部的积极性,他建议还是把赵连庭报上去为好。梁吾周搪塞说,赵连庭与自己年纪相仿,不符合后备干部选拔的梯次原则。这事暂时也就应付过去了。但梁吾周从此对赵连庭戒心更重,怀疑他是不是暗中与司徒向彬挂上了钩。教学副校长是党校实际上的二把手,如果他与主管党校工作的市委常务副书记而且又是名义上的党校校长穿上一条裤子,那就太危险了,甚至会直接威胁到他这个一把手的地位。 所以,当赵连庭反对借改善办学条件给大伙儿更新电脑,尤其是反对突击发放奖金的意见一提出,梁吾周便下意识地感到这小子是不是想把钱留下来等他自己上台后再花。其实他也知道赵连庭的意见不是没有道理,新校区建成后全校教职员工都要迁入,那时再统一配置更合理一些。但那至少要到十个月之后,他梁吾周可等不起。 他沉着脸让大伙发表意见。庞武第一个表态支持,当然也讲了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其他班子成员揣摩着主要领导的意图,没有人再反对。何况只要发钱,当领导的就不会是个小数目,谁还想冒着被下边骂的风险去干这种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的事呢。尽管从大局来看,赵连庭的意见不无道理。 这件事就这样通过了,会议责成庞武的实业开发公司具体承办。庞武心中暗喜,别的不说,数百套新电脑就够他吃一大笔回扣的了。 接着梁吾周又提出一个中层干部调整方案,也顺利获得通过。 散会后,庞武跟着梁吾周进到办公室里,脸上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梁吾周不解地望着他,问还有事吗?他开口便道:“领导这回肯定是马上要高升了,你走了,那老赵还不得收拾死我呀?可不能见死不救哇!” “放心,真有那一天,我是不会还叫你待在这个穷地方的。”梁吾周信心满满地许诺道。 114 苏畅鼓起勇气给焉雨亭打了电话,说下班后去接她,然后一起去“在水一方”她那间香巢,还说单位的一个同事从日本探亲回来,送给自己一盒正宗和式料理配餐料,晚上要给她做一顿她喜欢吃的咖哩饭。 这个电话苏畅真是犹豫再三才打的。焉雨亭从北京回来好几天了,只是下火车后来过一条短信,后来就音讯皆无。她不知道,这些天苏畅是在一种怎样的煎熬中度过的。 而苏畅的心理则一直处在极度的矛盾之中。那天从跑马场回到家,妈妈看出他一连两天闷闷不乐,担心地问他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医生。他说自己挺好的,只是有些累,然后便关在房间里独自发呆。禹大班和刘子琮讲的那些道理,当时他是接受了,可是冷静下来想一想,他却实在不忍心像他俩策划的那样,用那种残忍的手段去伤害自己一直百般呵护的恋人。焉雨亭与梁吾周有了那种不伦关系,现在他是相信的,以焉雨亭的个性和为人,完全能做得出来。“爱情第一,婚姻第二。”大学时刚刚相恋,焉雨亭就公然打出了这样的旗号。苏畅察觉到,焉雨亭虽然在形式上恢复了与自己的交往,但两人之间他爱她远远胜过她爱他,相比较而言,焉雨亭对梁吾周的感情似乎要比对他深得多。说不吃醋是假话,每当这种时候,他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一种锥心之痛。但他却不敢得罪焉雨亭,一则是他实在太在乎她了,生怕惹火了这个任性的公主再和自己来个“拜拜”;二则他自忖以梁吾周的身份地位年纪以及与焉雨亭的关系,总不至于背着自己暗度陈仓吧,何况他为撮合自己与焉雨亭和好是那样积极。但事实总是事实,不仅仅是那几张照片,回想这一年多来的许多蛛丝马迹,都可以勾勒出焉雨亭与梁吾周之间已经形成了事实上的情人关系。想到这些,苏畅认为禹大班和刘子琮确实是在为自己出气,借这个机会整一整梁吾周,让他身败名裂,没有机会和条件再来纠缠焉雨亭,是个不错的点子。 但是那样做,是以牺牲焉雨亭的名誉和前途为代价的。这是苏畅百般犹豫始终下不了决心的主要原因。A市这块小地方,稍有点风吹草动,不消一个晚上便会传遍全市每一个角落。高官美女,情夫二奶,父女畸情,这些刺激人眼球的字眼足以掀起一场十二级台风,在卷走梁吾周的同时也会淹没可怜的焉雨亭,而且以她刚烈的性格来说,即使不走绝路,也不可能再死心塌地地投入自己的怀抱了,可以说,绯闻揭开之时,也是她与自己义断情绝之日。话说回来,那时,即使她回心转意了,自己又怎么能忍受外界的指指戳戳,娶回家一个当官的玩物呢?那脸面往哪里放呀? 所以,今天晚上苏畅下决心要再给焉雨亭一个机会。他要看一看,在焉雨亭的心目中,自己与梁吾周究竟谁的分量更重。 他把那个纽扣大小的无线摄像头偷偷塞在上衣兜里。他发誓,如果焉雨亭真的心里还有自己,就如实向她坦白禹大班之流的计划,并且当着她的面把这个摄像头扔进下水道里。 在焉雨亭的公司楼下等了足足二十分钟,才看见她和几个年纪相仿的男女同事说说笑笑地走出来。可是坐上小摩托后,她立刻变得沉默寡言,丝毫没有小别重逢之后的那份激动和开心。这令苏畅心里一冷。虽然两人在感情上渐行渐远,但以前见面至少还有交流,可是今天,她连起码的问候都省却了。 心情复杂的苏畅不知道是不是想哭,只感觉嘴里涩涩的。到了家,焉雨亭也没像初恋时那样只要没人就抱着他腻个没完,说声“累死了”便进屋躺到床上。苏畅取出特地带来的餐料,进到厨房准备做饭。他打算饭后彻底地和她谈一谈,争取把话说透。 可是不一会儿,就听焉雨亭的手机响了,她的声音忽然变得亢奋而热烈: “行啊行啊,我一个人在家呢,没有事没有事。……你来接我啦?那我马上下楼。” 苏畅下意识地从楼上望下去,果然是梁吾周的那台奥迪A6轿车停在那里。他的头“轰”地一下子胀得老大,一股不可抑制的怒火腾腾升了起来。 “怎么,我在这里,你还要出去?” “干爸他们要招待一伙北京的房地产商,叫我去凑凑局。”焉雨亭兴孜孜地忙着换衣补妆,一点不像刚才无精打采的样子。 “我可是特地来给你做饭的!”苏畅瞪大眼睛高声说。 “你自己吃吧,反正现在我也没胃口。”焉雨亭似乎没注意到苏畅的恼怒,也许对他的恼怒根本就没当回事,匆匆下楼,临走时还扔下一句话: “你吃完了就回去吧!——不许留在这里住哦!” 就是这句话,彻底击碎了苏畅尚存一念的幻想。他呆呆地站在窗前,看着焉雨亭像一只快乐的小燕子蹦蹦跳跳地钻进车里,看着锃光瓦亮的奥迪A6趾高气扬地开出小区,心里一片迷茫。 良久,他蹒跚着走进卧室,掏出那枚精巧的摄像头,怔怔地呆了半晌,手止不住地颤抖,随后,猛然跌坐在床头,抱头痛哭起来…… 第五十一章 收获时节 115 天气晴好。头天晚上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小到中雨,魏东还有一点担心,但早晨推开窗户一看,头上却是一片湛蓝。A市的气象预报多年来一直被人诟病,说它很少有报得准确的时候,如果它提醒你要下雨,第二天肯定是万里无云;但如果它告诉你次日天晴,可以放心远足,那你千万要带上雨具,不然被浇个落汤鸡是免不了的。魏东常常由此联想到自己置身其中的政界,风云变幻,阴晴不定,政坛的气候不是更难把握吗? 今天需要一个好天气,是因为今天要有一个重要的仪式举行,对魏东来说,或许是他在市委书记任上参加的最后一个公开活动。快半夜时,卢雅宣打来电话,告知他省委常委会已经定下了他的新职务——省政协秘书长,今天会有省领导正式找他谈话。这个安排令他亦喜亦忧,但他还是对卢雅宣表示了感谢,毕竟这属于重用,而且是为下一步垫了一个重要台阶。下一步究竟会如何发展,就要看时运、机遇和自己运作的情况了。他问是哪位省领导找自己谈话,卢雅宣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高新经济技术产业开发区海外归国学子创业园、3G手机一期生产线、冶金工程高等职业技术学院都要在今天剪彩。省里非常重视,认为在当前宏观经济形势呈现下滑趋势、信贷紧缩市场低迷的情况下,这在全省都是难得一见的亮点,也证明了A市市委确定的经济隆起战略初见成效。省发改委、国资委,省委“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办公室”经过研究,决定高调予以宣传,以期给正处于下坡状态的全省经济打一针强心剂。魏东接到通知,说将有省领导亲临参加三大项目的启动仪式,省各部门也要与会。他当即赶到开发区,与李听梵和开发区一班人再次进行了仔细研究,对每一个环节都检查了一遍,直到认为没有什么疏漏了才回家。 想想卢雅宣的电话,魏东更加感觉自己昨天对李听梵说的那句话很有道理。李听梵送他上车时,他说: “听梵,这次活动务必要组织得滴水不漏,这是对你这一段工作的检验,能不能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就看明天了。” 现在看来,与其说是检验李听梵,更不如说是给自己这几年的工作打分。有了这样一个圆满的结局,就是到了省里,也是理直气壮,腰杆笔挺的。这是实实在在的政绩。 剪彩仪式安排在创业园。临时搭起的台子四周,摆满了各色鲜花。明媚的秋阳下,一面面彩旗迎风招展,几只硕大的氢气球拖着长长的条幅点缀着会场的气氛,园区大门两侧,种植着一排排从国外引进的稀有树种,欧洲杨,日本苦楝,北美鹅掌楸,法国梧桐,非洲黄栌,还有一些说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这是方黎的主意,为的是更好地体现海外学子归国创业所代表的“四海归心,天下大同”的理念。进到大门,正中矗立着一尊罗丹“思想者”雕塑的青铜复制品。小范正指挥着几个人在青铜像前帮助市电视台记者架设摄像台。在李听梵的争取下,小范已被调到开发区当了综合部部长,同时负责对外宣传业务。好在在市委宣传部那几年,小范与各家媒体都建立了良好的互动关系,所以上任一个多月,就把开发区的对外形象推广工作做得有声有色。 魏东带着市委市政府几个主要人物到市界去迎接省领导。李听梵来到剪彩现场又对各项细节认真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疏失,这才松了一口气。今天她的心情比谁都兴奋,但外人从表面上却看不出来。早上起来,她特意换上了一件紫荷色的小翻领西服,领口还别了一枚白玉兰胸针,周身上下显得年轻精干,清爽利落。虽然一宿没睡好觉,她脸上却洋溢着饱满的激情,淡淡的眼影显得两只眼睛更加明澈,无色唇膏衬得双颊细嫩柔滑,浮出一层若隐若现的红晕。昨天晚上她给丈夫打电话述说了自己的激动心情,方黎笑话她道,这样一点成绩就让你兴奋成这个样子,若是得了诺贝尔奖,会怎么样呢?她没有责怪对方善意的讥笑,心里却认同他的说法,这确实体现了自己到任半年来所取得的成绩,这份成就感是在市委宣传部近两年里所不曾有过的。 她希望丈夫能亲自来看一看创业园开园,亲自来看一看妻子这半年来辛劳的成果。可是方黎却不置可否,只是笑着叮嘱她好好睡一觉,为明天的剪彩仪式做好准备。 “或许到时候你还会得到一个意外的惊喜呢!”临放下电话,那家伙神神秘秘地说了一句。 乐队奏起迎宾曲。一溜小车鱼贯开进创业园。站在主席台上一侧的李听梵远远看到各级领导相继从车里出来,簇拥着一个个头不算太高、清癯而略显消瘦的花白头发老人往主席台走来。她刚想下到台底迎上去,仔细一端详,忽然像被电着了一般周身一颤,愣住了。 那是一个她朝思暮想的形象,一个她将近一年不曾见着面的形象,一个在她心目中十分高大伟岸的形象,一个慈父的形象。 李苏宁副省长,她的父亲。 李听梵像是在梦里。难道……难道今天来参加仪式的省领导会是爸爸?难道昨天晚上丈夫说的要给自己一个惊喜,会是见到日里夜里思念不断的爸爸?果然,她从人群中见到了方黎,正在不为人察觉地笑望着她。 果然是李苏宁。他是代表省委和省政府来参加这个活动的,跟随他一道来的,还有省直各有关部门的负责人。方黎作为特别嘉宾,同时还是对海外归国学子创业园开发建设有贡献的专家,也得到了邀请。 开发区的几个主要负责人都上前与省市领导握手。李苏宁握住李听梵的手,没说什么,只是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李听梵感觉出,爸爸的大手厚实而温暖,那一刻,她突然感到周身充满了力量,可是奇怪的是,心里却一下子涌出了一份委屈,竟然有一种想哭出来的感觉。 三大项目的剪彩仪式进行得简洁而热烈。魏东宣布仪式开始,海外归国学子创业园代表、留学加拿大归国人员,3G工程投资方代表、日本客商松本成人,高职院代表、由方黎推荐担任院长的一名博士后分别发言,王日普宣读了市政府关于进一步扩大招商引资范围的相关优惠政策,最后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李苏宁亲自执剪为项目启动剪彩。 喜庆的鞭炮声伴着气球、鸽子在开发区上空回旋飞翔。省市领导先后参观了三个项目的运行情况,一致给予了高度评价。李听梵有意放慢脚步,等着方黎上来。方黎脸上带着自得的笑容看着变得容光焕发的妻子。李听梵瞪他一眼,低声说:“你等着,晚上再和你算账!”…… 116 从开发区出来,李苏宁来到魏东的办公室。卞占丰找到李听梵,说李省长叫她也过去。方黎戏谑道,首长召见,还不快快沐浴更衣!李听梵让她陪自己过去,方黎说,我可不敢随随便便去见那老爷子,我还是上高职院去和我那个博士后老同学侃一侃吧! 李听梵走进魏东的房间时,见爸爸正仰头欣赏着挂在正面墙上的那帧书法作品。 “无执无失。好,符合辩证法!”李苏宁赞许道,没理会女儿进来,“陶铸所谓‘心底无私天地宽’,其实说的是同一个道理。你能以这四个字自律自持,我很高兴。” 他对魏东说。 魏东给李苏宁奉上茶水,笑着说:“这还不是按老领导的教诲做的嘛。其实我有时也很苦恼,知道为人为官为政都应当这样做,可是真正要做到,又感觉很难,主观上客观上,都很难。” “客观上固然不容易,但更难的是主观上。少奇同志强调的‘慎独’,就是要求我们在主观上要把持得住,在物欲面前要有定力。”李苏宁深沉地说。 “老领导说得对。” 李听梵默默地观察着爸爸,看得出来这一年来他的变化很大,本来不够富态的身躯似乎更显瘦小了,头发也白得更多,脸上的老年斑都比以往明显,只有那双很有特点的眉毛和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依然没有变化。 李苏宁说:“这一年里,我没有工作可做,读了一些书,其中有些总结历代时政兴衰王朝更替的,从中悟出不少道理。中央一再强调提高执政能力问题,真是高屋建瓴振聋发聩呵!取得执政权不容易,巩固执政地位更不容易。能力取决于党性、宗旨和党员素质,而增强党性提高素质进而让党的宗旨融化到每一个党员的血液里,我们在这些问题上始终没能找到行之有效的办法。几千万党员、上百万党的中高级干部,有多少人是在自觉地履行党性宗旨,自觉地为维护党的形象为巩固党的执政地位而奋斗?这是一个令人忧虑的问题呵!” 魏东点头表示赞同,并说这个问题应当现在就抓,而且主要应当从各级党员领导干部抓起。 “是啊,你说得对,必须从‘官’抓起。古人讲‘为官五德’,指的是不贪不贿、爱民亲民、法严法慎、克己奉公、造福桑梓。咱们是共产党人,总不能连封建时代的清官循吏都赶不上吧?如果党的干部个个都是刘青山张子善,谁能保证人民群众不会成为陈胜吴广?这次从北京回来,我特地去了趟内乡县衙,实地看了看那块著名的官箴石,‘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为官为政者不能不把这十六个字记在心底啊!” 喝了口水,李苏宁意犹未尽地说:“有些人一旦爬上高位,便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即使干了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的事也没有人能管得了他。他们相信‘下民易虐’,却不相信‘上天难欺’,只以为那都是虚无缥缈封建迷信的说法,可是他们不明白,共产党人的‘上苍’,就是历史发展规律,就是马克思主义,就是党纪国法,就是人民群众!” 魏东连连点头,心里却隐隐有些紧张,自己在北京的一言一行,对毓岚县工程事故的处理,张嘉缑,梁吾周,孙冰暇,特别是刘子珺,一个个形象活灵活现地在眼前浮现,不知不觉间后背竟沁出了津津细汗。 李苏宁没注意到魏东的表情变化,郑重其事地换了话题:“我这次来,也是代表省委和你谈谈话,本来这事不应该由我来谈,但景林书记说,既然你去参加活动,那就顺便代劳了吧。——省委决定,调你到省里,担任省政协秘书长。这是对你这几年工作成绩的充分肯定。你能干得这样好,我作为看着你成长起来的老同志,心里也特别高兴。刚才我说的那些话,都不是随随便便发表的感触,希望你能记在心里。听梵,”他把脸转向女儿,“我之所以叫你来,就是想让你也听一听。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党的事业的接班人,一定要做官先做人。这一条,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了。” “我记住了,爸爸。”李听梵郑重地回答。 “对你而言,还要记住:经风雨才能见世面,花盆里是种不出万年松的!” 李听梵听明白了爸爸话里的意思,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第五十二章 秋夜玉佛山 117 傍晚,时辰小两口突然来到李听梵在高新区的住处。这时方黎还没回来,李听梵正在厨房忙活着。 “你这丫头,总是当不速之客,你一个人来也就罢了,小范难得登门,你总得让我有个思想准备呀!” 李听梵甩掉手上的水,端上一盘洗好的南果梨,笑着责怪时辰。 时辰不知为什么那么高兴,起身抱住李听梵在客厅里转了一圈,一点也不像平时那副稳重端庄的样子。 “听梵姐,别忙了,等姐夫回来,我和小范要请你们俩去吃烧烤呢!——今天有喜事,一会儿我才能告诉你。” “这工夫还不回来,只怕你姐夫在他那个博士后同学那里吃过了,可惜你这份好心了!”李听梵开玩笑说。 “不会的不会的!”时辰摇头,“刚才我给姐夫打过电话了,他答应回来的。” “那也不能让你破费哟!正好,”李听梵兴致勃勃地说,“今天我买了不少菜,本来就打算好好犒赏犒赏他,咱们就在家里吃吧,不比烟熏火燎的吃什么烧烤好?你姐夫对咱这高新区贡献大着呢,算得上半个总设计师了,应该慰劳慰劳他了!” 说说笑笑间,门铃响罢,方黎健硕的身躯走进来。不待开口,时辰上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老师,您好。” 李听梵呆住了。 时辰笑着转身搂住李听梵:“从现在起,我就应该改口叫你‘师母’了!” 小范在一旁高兴地揶揄说:“时辰考上方教授的研究生了,所以她兴奋得像是精神失常了似的。” “原来是这样!”李听梵叫道,“你们都知道,只有我蒙在鼓里呀!”语气里却是替时辰高兴。 “瞧你说的,当初不是你向我推荐的吗?”方黎换上拖鞋,准备下厨主灶,“我可是好几年没带硕士生了。这回看你的面子,才决定亲自带她的,不过她报的也是硕博连读,在职研究生。” 这事说起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那次听时辰讲,正在备考市委党校研究生,本身是研究生毕业的李听梵当即表示反对,说那是专门培养党务干部的,不属于国民教育系列,既然想读,干吗不报个正规院校?时辰说党校比较好考,而且也找到关系能关照一下。李听梵当即给方黎打电话,叫他给所在大学的硕士生导师推荐推荐,争取让时辰报名参加考试。后来一忙,她便没再过问这件事,没想到方黎却不声不响地办完了,而且还办得这样圆满。 “那今天晚上更得请你了,权当为你祝贺。”李听梵开心地说。 “师母……” “哎哎哎,别叫得那么难听,我可不给你当什么师母,你还是叫我姐吧!”李听梵打断她,深情地瞥了方黎一眼,“当年我也是他的学生哩!” 尽管小范和时辰一再动员,方黎和李听梵还是都不同意出去吃。无奈,小两口争着进了厨房,让老师夫妇俩坐在屋里享受现成的。拗不过他们,李听梵和方黎只得答应了。 客厅里安静下来。李听梵拿起一只梨递给方黎,问起老爸的事。她已经看明白了,丈夫自始至终都在关注着父亲的冤案,并且一直没放弃为之奔走,只是他不曾透露过内中的细节。她明白他的心思,他是不想让自己跟着忧虑烦恼,担惊受怕。 想到这里,李听梵心头又一次涌上一阵温馨。 方黎说,案情获得突破是因为出逃境外的省交通厅厅长被国际刑警组织从一个非洲小国抓获引渡回国,由此那些隐藏在黑幕中的一切秘密交易都大白于天下。穆天剑平时在工作上与李苏宁就常有矛盾,加上他一直觊觎常务副省长的位置,所以处心积虑地想把李苏宁打下去。交通厅由李苏宁分管,因为几项工程存在问题,李苏宁没少批评这个厅长,后来又有人举报他在高速公路施工中收受巨额贿赂。李苏宁把举报材料批转监察部门查处,这迫使厅长狗急跳墙携赃款出逃。穆天剑与厅长是出自同一个村子的老乡,厅长在仕途上一路都得到了穆天剑关照,当然经济上两人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交通厅厅长逃到境外更是穆天剑一再暗示的结果,临走时,穆天剑指使厅长留下了几封“检举”信,把自己贪污受贿、营私舞弊、失职渎职的劣迹都推到常务副省长李苏宁的头上,金额数字、来源去向、时间地点、关联人物说得一清二楚,甚至把自己出逃也说成是李苏宁帮忙办的证照,一下子把李苏宁推到了百口莫辩的地步,加之其间发生的煤矿透水死亡多人的严重事故,李苏宁就此以渎职受贿多项罪名而被停职审查。 交通厅长归案后,很快便竹筒倒豆子般把全部涉案情况坦白得干干净净。于是穆天剑被以开会的名义召进北京,旋即被限制行动自由,接受“双规”。看到交通厅长出现在面前,他没再做任何辩解,痛痛快快地承认了所有指控,并且交代出更多在任期间滥权乱政、收受贿赂、卖官鬻爵乃至道德败坏、玩弄女性的严重违法乱纪行径,对李苏宁的诬陷自然也就彻底澄清了。 李听梵静静地听着,一言未发。方黎讲完了,她仍旧默默地坐在那里,许久,才起身走到窗前。那里有一盆叶片饱满的兰花。这是父亲平时最珍爱的一种花,被称为“花中君子”。上次回家看望母亲,她什么也没带回来,只带了这盆含苞待放的君子兰,现在虽然花期已过,但她仿佛仍能嗅到那种沁人心脾的清淡花香。君子兰开花从来不张扬,花气也不浓郁,可是却韵味悠远,令人沉醉。她想到上午在魏东的办公室父亲讲的那一席话,更加真切地感受到,李苏宁副省长,自己的父亲,正是让许多人景仰的真正的响当当的共产党人。 很快,六菜一汤端上桌。这餐饭吃得轻松愉快,气氛活跃。方黎夸张地说,这是结婚十多年来吃得最可口的一顿家常饭,时辰的手艺听梵简直没法比。李听梵笑道,你可真是没良心,为了适应你这南方人的口味,我连自己的餐饮习惯都改变了,辣的咸的都不敢做,事业上没大出息,厨艺倒长进不少,你还不满意。 饭后,小范时辰起身告辞。方黎说,夜色正好,咱们不妨一起出去走一走。于是四个人相傍着出了门。 118 经过几年奋斗,高新区正以一日千里的速度飞快发展。李听梵到任后,在方黎的指导下,对原有规划进行了较大调整,一些高污染项目和落后产能项目被淘汰掉,现在的布局更加科学合理,IT产业区,前沿科技区,院校区,金融区,轻工业生产区,机械产业区,生物工程区,生活区,休闲区,商业区,都在按部就班地建设当中,其中一多半已经初具规模。利用原有的丘陵沟壑,还从杨柳河引水建起了一大片人工湖,两条通向山外的隧道相继开通,宽阔的马路,弯曲的甬道,登山小径,点缀在山间的长廊栈桥各色亭台,加上大面积植树造林,空气清新度大大优良于隔着玉佛山的老市区。当初几百元一平方米的住宅,现在已经攀上了六千元大关,在高新区买一套住宅成为市民竞相攀比的消费目标。 都说秋高气爽,其实秋天的夜晚更令人心旷神怡。一轮皎洁的明月悬在天际,数不清的星星笑嘻嘻地眨着眼睛,微风拂过,隐隐有松涛低吟。时辰牵起小范的手,不自禁地哼起歌来。顺着青石小路登上玉佛山,看着灯火辉煌雏形初展的高新区,李听梵有一种由衷的自豪感和成就感。这一刻,她特别想听一句丈夫的肯定,这比那些上级领导、专家学者的话更令她期待。 方黎站在山巅,山那边是市委党校新校区的工地,也是灯火通明,一片忙碌,一座座塔吊的影子在灯光中显得很巍峨。转过脸,他看着高新区远处的一片预留地块,突然笑了: “听梵,我想如果把我们省情研究所迁到这里来,省里会不会同意?” 李听梵一愣,没来得及回答,时辰先拍手说,那当然好了,那样听梵姐就不用天天掰着手指头盼着老师回来,我也有更多机会当面向老师请教了! 见李听梵没回答,方黎开玩笑说:“怎么,你这工委书记兼主任不欢迎?” 李听梵心里是难以言述的欣喜。这是她来到开发区之初就有过的想法,只是当时她不曾动过让方黎把整个单位迁过来的奢望,只希望他能转到自己身边来工作。极力促成高职院筹建,她就有这个想法,希望丈夫以后能到这所新学院任职,不料方黎却推荐了他在法国读博士后的同学。李听梵现在已经对高新区有了深厚的感情,她觉得,自己付出心血和汗水的这块土地承载了自己下半生的梦想,现在如果叫她离开这里,她会受不了的。此刻方黎提出这个设想,她当然求之不得,但她明白,这只不过是一个玩笑而已。 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方黎郑重地说:“我可不是开玩笑哦。那天景林书记去看望岳父岳母大人,我还对他提过这个设想。他非常赞成,说研究机构长年困在大城市里,本身就是脱离实际。他让我找主管省长探讨一下。对了,他还打听你呢,而且一直关注着你这个海外学子园的进展情况。你可能不知道,给他提供信息的就是这个小时辰——” 他拍了拍时辰的肩头:“她写的一篇内参稿,省报转发后景林书记看到了,这才批转给卢部长,要求认真加以总结,尽快在全省推广的!” 时辰羞涩地笑笑。 李听梵拉起时辰的手,另一只手揽在方黎的腰间,心里洋溢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感。 第五十三章 尘埃落定 119 很快便进入11月了,这天早晨刚起床,张嘉缑便打开电视机,里面播报,贝拉克·侯赛因·奥巴马当选为美国第四十四任第五十六届总统。 这可以算是新闻,也可以不算新闻,奥巴马胜选,早已是全世界人民预料当中的事了。但即便如此,这个黑人血统的年轻政治家,此刻也是几十亿双眼睛关注的焦点。妈的,真年轻,才四十七岁。这家伙与自己应该算是同龄人,张嘉缑忽发奇想,不知道他当没当过后备干部! 梁吾周也是四十七岁,可是他却进去了。张嘉缑想起了昨天下午在市委大楼前看到梁吾周的情形。司徒向彬把张嘉缑找去研究如何进一步贯彻落实李苏宁副省长在高新区的讲话精神,加大新的经济增长点宣传报道的问题。司徒向彬的情绪很好,不像往日那样板着个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还取出一筒上好的乌龙茶送给他,说是别人刚从福建带回来的。张嘉缑谢过,知道司徒向彬心情好是因为马上要当市长了。两天前,魏东离开A市到省政协任职,省委宣布市委的日常工作暂由王日普主持,日后正式转任市委书记,王日普便不能再当市长了。司徒向彬是继任市长的第一人选,而且风闻上头也是这个意思。 出了大楼,张嘉缑与梁吾周走了个碰头。与司徒向彬一样,梁吾周脸上也是春风得意的样子,一下车便和张嘉缑打招呼,亲热得像老朋友一样。 “日普书记召见,不知有什么吩咐。”梁吾周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几分自得,显然是在为代理市委书记刚上任便找自己谈话而兴奋,一再说:“咱们哥们儿好些日子没在一起好好聚一聚了,过几天找几个人痛痛快快地喝上一顿,我做东!” 张嘉缑大约摸能猜出王日普把梁吾周找来会是什么事,心里真像梁吾周说得那样,不由得一阵“痛痛快快”。禹大班几天前就鬼鬼祟祟地告诉他,说那件事已经四脚落地,“一切都搞定了”。 梁吾周当然不可能再做这个东了。当天晚上他就被市纪委执行了“双规”。电话是市委办公厅主任敬晖打来的,口气很是谦恭,说王书记请他到市委来一趟。梁吾周的第一反应便是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一刻终于到了,不然这位敬主任不会这样客气。而且据他猜测,魏东走后,市委班子肯定要在短期内进行调整完善,宣传部长一职空闲已久,在这一时刻配备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段日子外面已经有这方面的口风,不少人见面都提前表示道贺,梁吾周私下里问过卞占丰,他也说问题应该不大。不料进到办公厅,迎接他的并不是王日普,而是市纪委书记成跃龄和另外几个纪委的人。这些人与梁吾周都挺熟,平时见面也很随便,可是今天却都面色沉郁,表情严肃。成跃龄开门见山地问起他与焉雨亭的关系,并且拿出了几封举报信,一张光盘,数张大大小小的照片。光盘没展示给他看,但那些照片一拿到手上,梁吾周顿时周身颤抖,虚脱了一样大汗淋漓,连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梁吾周“倒霉”的消息几乎与奥巴马当选的消息同时传播开来,而且比那位黑人新总统更加引人关注,成为当天全市上下议论的热点。虽然大多数人并不清楚把市委党校第一副校长拉下马的那位“莱温斯基”到底是谁,但并不影响坊间对这种桃色事件的演绎。据说随着审查深入,梁吾周当天晚上就交代出了许多劣迹,包括经济上的一些问题,于是,他所面临的便不仅仅是“违反社会主义道德”这样一个轻飘飘的指责了。 在办公室里坐了半天,张嘉缑一直处于“报了一箭之仇”的快意当中,虽然表面上显得不动声色。事实也是如此,除了禹大班、刘子琮少数几个心腹,连苏畅都不知道他才是这件事的真正导演。临近午休时,禹大班突然闯进来,脸上带有几分紧张。张嘉缑问他出了什么事。 “刚才苏畅来找我,说是那妞儿失踪了。” “失踪了?”张嘉缑吃了一惊。焉雨亭俏丽顽皮天真可爱的样子一下子在眼前浮现,他忽然觉得有些心里发虚。 “会不会是上头把她也圈起来了?”他猜测着问,“正常情况下,她是应该到案作证的。” 禹大班摇摇头:“我打听了,纪委、检察院都没动她。” “不会想不开吧?”张嘉缑开始担心起来,暗自感觉有愧。自己与梁吾周的矛盾冲突,其实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权力争斗,却让这个无辜的姑娘陪绑,这未免过于残忍。 “这倒不像,她给苏畅留了个条子,说是要到一个没有背叛没有虚伪没有物欲的地方去过一生,叫苏畅不要再找她。看不出有寻死觅活的意思。”禹大班说。 张嘉缑挥手让禹大班走了。他的心情忽然变得灰暗,双手垫在脑后,想着自己这番举动是不是有损阴德。把梁吾周打下去固然如愿以偿,但自己又得到什么了呢?重新被列为市级后备干部的可能性显然不大了,年纪摆在那里,不是当初三十出头风华正茂的时候,再说魏东一走,在上头也没有靠山了。其实有靠山又能怎么样?魏东信誓旦旦地说要把自己提拔为市委副秘书长,结果不也是一张空头支票吗?官场就是这样,一事当前,人人都要首先考虑个人得失,精明如魏东,当然不会冒着给自己带来不利影响的风险贸然重用一个被省委书记点了名的人。这一点,并不应该感到意外。意外的是,打击梁吾周却殃及池鱼,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跟着坠入了绯闻的旋涡里,而这也可能对她的后半生带来抹不去的阴翳。 张嘉缑忽然又想起了觉明长老送给自己的那十二个字:“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放下它。”当时自己心悦诚服地受领了这句偈语,可是在现实中却没做到。想想也是,又有几人能做得到呢?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120 下午,市委办公厅忽然通知张嘉缑参加全市干部大会。会场还是在召开抗震救灾动员大会的那个大礼堂,主持会议的是王日普。宣布开会后,与会者惊奇地发现,除了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卢雅宣和市里的几位常委外,李听梵也坐在主席台上。当卢雅宣代表省委宣布决定后,底牌才揭晓:王日普任中共A市市委书记;司徒向彬任市委副书记,提名为市长人选,主持市政府日常工作;最大的“冷门”是,李听梵任市委委员、常委、副书记。 市委宣传部长的位子依旧空着。 张嘉缑坐在回家的车里,手机忽然发出一阵嘀嘀声,低头一看,是池风荷发来的短信。刚才他也来参加会议了,只是两人未来得及说话。 短信却不短,内容是: 中组部受联合国委托对奥巴马进行考察,结论如下: 1.资历不行,由参议员到总统,好比人大代表直接当上了国家主席,缺少台阶,跨度太大。 2.年龄不行,47岁当主官,太嫩,压不住阵,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3.形象不行,上台演讲一路小跑,不稳重,没有亲和力,不会高呼“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4.财力不行,为省钱辞掉保姆,为竞选借过钱,腰包连我们的村长都不如。 5.党性不行,没进过党校,也不是第二梯队后备干部。 6.演讲不行,几万人群情激奋,大喊大叫,却没有人鼓掌。真正的领导作报告,台下应该时而鸦雀无声,时而掌声雷动。 7.皮肤不行,长得像个农民,天生就不像当官的材料。 有鉴于此,此人不适合提拔,美国人民识人有误,故应宣布此次大选结果无效! 张嘉缑笑了笑。这当然不可能是池风荷的创意,他肯定也是属于“进口转外销”,现在吃饱了没事干的人真多,把聪明劲都用在了这上面。不过这则短信的原创者倒是深谙中国比照美国官场彼此的差异,活灵活现地描摩出了时下干部培养配备的机制和选拔任用的真实状态。 他删除了这条短信,转头望向窗外。满街的金银花正是盛开的时节,黄的如金,白的如银,黄白相间,妖娆妩媚。张嘉缑忽然觉得,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多年,怎么从来没注意到它们竟然会是这般美丽呢? 121 市里的干部大会召开的那一刻,玉佛山佛光寺里正在为觉明长老做法事。省政协秘书长魏东特地从省城赶来参加。觉明是头天晚上圆寂的。他是省政协委员,L省知名的宗教人士,但魏东此来还有另外一个缘由,除了他和省委书记王景林,没有其他人知道这层缘由。 觉明的遗物摆在魏东眼前,里面有两枚军功章,一枚是上世纪60年代末北疆保卫战一等功奖章,一枚是70年代末南疆自卫反击战二等功奖章。魏东对这两枚军功章很熟悉,二十年前觉明担任A市市委书记时,魏东是市委政研处处长,经常看到书记坐在办公桌前精心揩拭奖章的场面。 操办丧仪的和尚们依照觉明的遗嘱把他的遗物都投入火中烧掉了,唯独这两枚军功章被魏东收藏了起来。在觉明的遗像前深深地做了三鞠躬,走出山门时,他意识到,一个时代结束了。 远处传来一阵阵隆隆的雷声,要下雨了。 雨后的明天,会是一个风清气爽的晴朗天空吗? (终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