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从八品乡官到省级高官》 第一章 花枝俏·春来报 天下之势,官场之势,既有形也无形,全靠置身其中者自己去体会把握。没有定法,没有常规。过去士大夫为官处世遵循的是“道”,现在的官员们则都在玩味“游戏规则”。但不管过去还是现在,只要你身在官场,无一人能够超脱这看似无形的官场轨迹和无言的明德大道…… 1 官场上,过去人们说组织上分配什么岗位,就在什么岗位上兢兢业业干工作,现在人们说谁占住什么位置就是你的一亩三分地。这一个“占”字非常有讲究,其中的奥妙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比如天野市的天南县,县委书记武崴占着位置调不到市里,县长安智耀就当不了书记,安智耀当不了书记,其他眼巴巴想当县长的人也就不能如愿以偿。 再拿天南县的石云乡来说,徐来这个乡党委书记赖着不走,乡长就当不了书记,那些副书记、副乡长就不能及时地提拔。 石云乡副乡长王步凡干了十二年乡镇副职,是天南县唯一一个十二年在乡镇没有被提拔的干部,更没有调回县城在局委任职。因此王步凡在官场上的失意和后来的高升就极具神秘色彩和戏剧性变化,被天南乃至天野的干部们津津乐道。 石云乡是天南县最偏僻最贫穷的一个乡,多见石头少见人,石头也是百无一用的石头。老百姓说这里是只长石头,不长庄稼也不长官,从解放后这里就没有出过处级干部。乡政府处在半山坡那条被人们称为“扁担宽扁担长,东边撒尿西边可以看见小二”的街道上。可就在这么个街道并不宽敞、经济也不发达的小镇上,一九九四年的冬季竟然冒出一家“想死你歌舞厅”,一时间封闭的石云乡好像从奴隶社会突然迈入资本主义社会。每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歌舞厅门口总会早早站着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搔首弄姿嘻嘻而笑的妖艳姑娘招揽客人,不长的街道上弥漫着香水气息,下水沟里发现越来越多的避孕套。 但自从这个歌舞厅“仙女下凡”之后,石云乡就没有太平过,先是两个青年人为争夺一个叫“柳眉弯弯”的小姐动起了刀子,结果造成一死一伤,死者横尸街头没人收拾,伤者逃到外地至今案子不了了之,“柳眉弯弯”也因此销声匿迹了;后是一个年轻人为了天天能够和一个叫“一枝花”的小姐上床,竟然又偷又抢,犯案之后锒铛入狱。但“想死你歌舞厅”最终被查封,是因为后来乡党委书记徐来和妓女“一枝花”双双死在一起的桃色新闻,把事情闹大了…… 党委书记徐来是个包工头出身,是花钱从县委书记那里买来的官,在工作上没有任何思路,但对女人特别有想法。有一天妓女“一枝花”主动到乡政府找徐来,说是需要他帮什么忙,徐来抵不住“一枝花”甜言蜜语的引诱,竟然在办公室里投进妓女的怀抱。之后的日子里,有时候徐来到歌舞厅里去玩荤弄素,有时候就把“一枝花”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云来雨去。 那天,王步凡的同学时运成的老婆到北京去看病,回到天野因为他妻子身体太弱,怕坐公共汽车受不了。但时运成只是县组织部的科员,调不了车。于是打电话到石云乡政府找到王步凡,以为他可以从乡里叫辆车到天野市火车站接他们一下。其实王步凡也没有调动乡里车辆的权力,可是时运成是他最好的朋友,这忙必须帮。 王步凡只好硬着头皮去找乡党委书记徐来,借用乡里的吉普车。谁知到了徐来的办公室,正好碰上“一枝花”也来向徐来要车。王步凡前脚刚跨入徐来的办公室,就听见“一枝花”浪声嗲气地说:“徐书记呀,我要到老家去一趟,坐客车我晚上可就赶不回来了,让妹妹我用一下你的车吧!” “行,让司机随你去吧,早去早回,有钱吗?”徐来很慷慨地把车借出去了。 “有,钱还没有花完呢。”妓女说罢,很妩媚地向徐来笑了笑。 徐来回过神发现王步凡愣在那里,就很不高兴地问:“王乡长,你有什么事吗?”王步凡知道乡里就那一辆吉普车,已经被妓女借去了,再说借车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只好哼哼哈哈地说:“啊,没事,没事,想说农田水利的事情,改天再说吧。”就退出徐来的办公室。 王步凡见妓女的身影消失在乡政府门口,就啐了一口唾沫直想骂,自己这个副乡长竟然连他妈的一个妓女也不如。没有办法,王步凡忽然想起他的同学夏侯知,那小子这几年搞了个建筑队,挣了点儿钱,一天到晚开个吉普车,拿个大哥大到处招摇,烧得头发都成卷毛了。不知道夏侯知现在在什么地方,他只好打个电话碰碰运气。来到乡政府办公室,拨了号码,电话里立即传出夏侯知粗野的声音:“喂,哪位?”王步凡和夏侯知经常开玩笑,刚才没借到车心里正有气,就骂道:“猴子,别他妈洋腔怪调的,我王步凡,你在哪里?” “哎哟,原来是王大乡长啊,我就在你们石云乡呢!” “放屁!就那么巧,我给你打电话你就在石云乡?也来找一枝花?我可知道你小子不是安分人。” “王八,你还别不信,我就在石云乡,来看望一个老朋友,正准备走呢,王大乡长有何见教?”其实夏侯知就是来找一枝花的,不巧人家借了徐来的车要回老家。 “猴子,用用你的车到天野去跑一趟。” “干什么?去跑官?” “跑他妈的尿罐,去接个病人。” “你在乡政府门口等着,一分钟就到。” 王步凡坐着夏侯知的车一路哼着戏,夏侯知笑着开车不说话。等他们赶到天野火车站外的广场上,远远望见时运成搀着病蔫蔫的妻子正在那里东张西望,等得有些发急。 王步凡刚下车正准备到时运成身边去,突然看见县委书记武崴从一辆黑色桑塔纳车上下来,远处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向他打着招呼走来,也不知是武崴的情人还是爱人。王步凡想和武崴打个招呼,可是人家明明看见他了,就装成没有看见他似的,他只好不去讨没趣。 说来也巧了,因为天南县扩建葡萄酒厂占地的事,城关镇正有一帮人准备到省城天首市去上访,此时在这里看见武崴,就上前给团团围了起来,有人说:“武书记,葡萄酒厂扩建占了我们的责任田,说是一亩地给八千呢,现在只给了两千就不给了,你是县委书记,为什么就不给我们农民做主呢?你还是共产党的干部吗?你还为人民服务吗?” 武崴面带愠色,装腔作势地说:“我已经把这个事情交代给安县长了,怎么,他到现在还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一个农民说:“武书记,县委书记说话都不算数,你还让我们相信谁去?你说的话可是与安县长说的不一样,安县长说你根本就没有交代过这个事,还说他是人民的县长,永远是为人民服务的,是不是你不让给我们钱呢?” “安智耀说话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呢?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让给你们钱了?是他不给你们钱!钱是县政府管的,县委是管干部的不是管钱的,知道不知道?” 这时群众里有一个人说:“乡亲们,看来武崴和安智耀他们两个一个也指望不上,省城也不要去了,我们连路费还没有凑够呢,今天既然碰上武崴了,他不给咱们解决问题咱就不让他走,啥时候把问题给咱们解决了再放人。” 愤怒的群众说话之间已经把武崴和他要接的女人一起围了起来,武崴有些愤怒,也有些无奈,面对这么多群众他简直没有一点儿办法了。他抬头看见远处本县的基层干部王步凡和时运成,就像在异乡遇难的人见了救星,急忙给王步凡和时运成他们招手,想让他们帮忙脱身,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他们叫啥名字。时运成搀着有病的妻子没有看到武崴招手,王步凡看到了却假装没有看到。刚才他想和武崴说话武崴竟然像没看见一样冷落他,现在武崴遭到群众围攻才想起他,他才不理睬呢,就去搀了时运成的妻子,三个人上了夏侯知的车,迅速离开天野火车站。 在路上,王步凡问时运成:“运成,你刚才看见县委书记武崴没有?” “没有啊,武书记在哪里?”时运成吃惊地问。 “就在天野火车站的广场上,被咱们天南县城关镇上访的群众给围住了,只怕一时半会脱不了身。”王步凡幸灾乐祸地说。 “到底因为那个酒厂出事了,我看安智耀是成心挤兑武崴书记呢!” 王步凡在乡下的消息没有时运成的消息灵通,他不解地问:“运成,你是说书记县长他们不合拍?” “岂止是不合拍,简直是水火不容。安智耀急着要当书记,武崴因为市里没有合适的位置赖着不走,两个人就产生矛盾了。” “哈哈,县里与乡里有着惊人的相似。运成,我可听说安智耀没有武崴的官品好,人们都说安智耀在扩建葡萄酒厂的时候有经济问题,叫我看武崴占住县委书记这个位置也好,不然安智耀当了县委书记肯定还不如武崴呢。” “步凡,你还是太幼稚了,经济问题不是主要的,政治问题才是主要的,政治永远是第一位的。” “你是说武崴有政治问题?这都啥年代了,难道还有路线错误?不会再说武崴是反革命吧?” “怎么没有路线错误?路线什么时候都是第一位的。步凡,你不知道,武崴是老市委书记吴惟真重用的人,安智耀是现任市委书记李直重用的人,吴惟真出事被撤职以后李直上台,武崴就成了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县委书记,有些县的县委书记都提拔为副市长了,而他连调到市里安排个局长也办不到,这就是政治问题和路线问题,因为他跟错人了。” “啊,原来如此。运成,照你这样说武崴看来是没有戏了。我感觉武崴虽然没有安智耀坏,但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你说我王步凡论写论说还是论干,一点儿也不比别人差,可是他武崴为什么就不提拔我呢,不会是因为我也有路线问题吧?” 时运成说:“上边讲路线,下边讲感情。不送礼也应该多联络感情啊,今天这个机会多好啊,可惜失去了,你如果在这个时候给书记解了围,可比你送礼还管用。” “运成,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可能一辈子也升不上去了,自尊心强有时也害人呢,就拿在天野火车站广场上的事说吧,我看见武崴的时候想和他说句话,咱也想密切联系领导啊,可是你看人家的架子大去了,把脸一摆好像就不认识我王步凡,嘿嘿,等上访群众把他围起来了,他又向我们招手求救,我才不理睬他呢,我现在也不认识他武崴了!” 时运成长叹一声说:“唉,步凡,你也太意气用事了,可能你要为今天的事情付出代价呢,不信你走着瞧。” “我就不信他武崴还能把我一个副乡长给吃了?真撤了我正不想干呢,干了他妈的十二年副乡长早干腻了,不如还教书去。” “他不会为今天的事撤你,但是他会找你的茬啊,领导的心眼儿有时候比一般人还小。这几年我算把领导的心思摸透了,他们一个个都心思特别重,别看平时装得非常豁达。” 王步凡沉默了,他觉得时运成的话不无道理,一个县委书记就是一方诸侯,县里边的干部他想用谁就提拔,不想用谁你再能干也看见就当没看见。王步凡的背上升起一股寒意,觉得今天自己的行为可能真的“过火”了,他并不想在这穷乡僻壤干一辈子。 果然,没几天,徐来就接到县委书记武崴的电话,说城关镇老百姓到天野闹事的时候王步凡在场,极有可能就是王步凡煽动的,应该查一下王步凡煽动老百姓告状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是不是因为长期没有升上去对组织上不满……平时因为王步凡清高孤傲,徐来很看不惯他的德性。最近王步凡因为歌舞厅的事总在公开场合说石云乡藏污纳垢,是天南县最肮脏的鬼地方,为此徐来有点儿恨王步凡。所以,徐来接了武崴这样的电话,好像接了圣旨一般,把王步凡叫到他的办公室里训斥: “我说步凡同志,你身为一名副乡长,国家干部,理解不理解什么叫改革开放?懂不懂得什么叫新生事物?对于石云乡出现歌舞厅这个事情,我希望你能够正确理解,不要说三道四。要光这事也就罢了。你说对县委有意见也不能煽动城关镇的老百姓去天野闹事啊,你王步凡这样做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你的行为已经影响到天南的安定团结了,是不是因为长期没有升上去对组织上不满,对武书记有意见……” 王步凡哪里受得了这个冤枉气,“我说徐来同志,是你曲解了改革开放吧!改革开放就是让你一个乡党委书记去泡妓女?改革开放就是让你把妓女招到办公室来鬼混?安定团结就是把乡里边的车让妓女随便坐?你凭什么说我对县委有意见?有什么证据说我煽动城关镇的老百姓去天野闹事?我一个石云乡的副乡长能够指挥动城关镇的老百姓?我长期没有升上去是我自己没有本事不会巴结人,你徐来是怎么上去的自己不清楚?你凭什么给我扣一个对组织上不满、对武书记有意见的大帽子?我看你才是破坏安定团结的罪魁祸首……” “王步凡,你在和谁说话呢?我是一把手,你知道吗?小心我撤了你的职!” “徐来,我王步凡不是在和一把手说话,而是在和一个嫖娼犯说话,在和一个不称职不合格的党员干部说话,小心我到上边去告你!你有权撤我的职吗?你撤啊,笑话!谁给你那样大的权力?”王步凡说罢愤怒地离开了徐来的办公室…… 乡干部们只知道下午王步凡和徐来吵过架,但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而徐来尽管下午才和王步凡吵了架,但与“一枝花”晚上的约会是不会忘记的。徐来欲火攻心地等到晚上十点钟,“一枝花”坐着吉普车来到乡政府大院里,见徐来的办公室里亮着灯,就径直走去……她没有敲门,轻轻推门而入,见徐来一个人在,“一枝花”反手锁了门,迫不及待地扑上去用双手勾住徐来的脖子嗲嗲地说:“徐哥,想死我了,谢谢你的吉普车。”顺势亲了徐来一口。 女人的娇态,早已撩拨起男人的情欲,徐来如狼似虎地扑在“一枝花”的身上……“一枝花”不愧是一位久经欢场的高手,用特别的声音不停地叫喊着,把男人抱得很紧很紧,致使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困难,甚至彼此都有些心慌气短…… 徐来玩过的女人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然而每逢与“一枝花”做爱时都能使他找到与上一次不同的感觉,这个女人的做爱技巧太棒了,她每一次都会变换花样,高xdx潮到来时低低的狂叫声一次与一次不一样……几番上下翻滚,身体肥胖的徐来已经有些体力不支,可是床上的女人仍然在一个劲儿地乞求他继续,最后女人居然翻身跨在他的身上疯狂地起伏起来…… 徐来惊叹道:“天哪,你这个妹妹太厉害了,连我这种人都能被你折腾得招架不住,你……你想搞死我呀?” “大哥,你一次就给了我五千元,我总得对得起大哥吧,总得让大哥尽兴吧。”女人说罢喘着粗气又疯狂起来……一阵一阵的冲击之后,女人突然停止了冲击,瘫软地从徐来身上滑落下来。当徐来叫她时却没有应声,徐来看她一眼,竟然发现“一枝花”口里吐着白沫,已经断气了。徐来突然受到惊吓,胸口像压了一块比天还大的石头,脑袋“嗡”的一声,两眼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徐来和“一枝花”双双死在办公室里是第二天被通讯员发现的。一时间消息不胫而走,在天南县掀起轩然大波…… 徐来是县委书记武崴的什么远房表弟,石云乡接二连三出丑闻,再加上城关镇的老百姓到天野去闹事,武崴被市委书记李直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可最倒霉的竟然是王步凡。有人甚至怀疑是王步凡谋害了徐来和那个妓女,乡长说接到上级指示,让王步凡停职接受审查,公安局还把他传唤走了…… 然而奇怪的是有人传唤王步凡,可是到公安局之后又没有人理睬他,一个副局长和他整整下了一夜象棋,第二天又说没有他什么事了,让他回乡里去。回到乡里王步凡才听别人说徐来和妓女的死因最终是被法医解剖尸体之后才弄清楚的,“一枝花”因为兴奋过度突发心肌梗死死亡,徐来因为惊恐过度引发脑溢血死亡。 让王步凡最不可理解的是组织部通知他停职接受审查,可是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过问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检查什么。歇了半月仍然没有人宣布让他上班,更没有人说他是冤枉的,因此他一直在乡里赋闲待命。 后来从县城传来消息,武崴要调到天野去,安智耀一天到晚到市里活动着要当县委书记,王步凡被停职的事情现在根本就没有人管,也没有人通知他上班。乡长也跑着要当党委书记,有几个副书记和副乡长跑着要当乡长,天南县乱了,石云乡也乱了。 武崴是正常调走的,天南人爱造谣,有人说他是因嫖娼被捉住了,没脸在天南工作才调走的,有人说武崴是因为有严重的经济问题已经被抓起来了,不过他走的时候城关镇的老百姓确实放了一阵子鞭炮,王步凡看到了。那天武崴去葡萄酒厂和那里的干部告别,又被酒厂的职工围住了,说是他坑害了酒厂职工,搞垮了企业,放鞭炮恶心他。 王步凡看见别人走马灯似的去跑官,石云乡的乡长升了书记,一个说话满口错别字的副乡长当了乡长,他心里烦得直恶心,干脆回到孔庙镇初中他老婆舒爽那里去安心休息,眼不见,心不乱。 2 一个人无缘无故让他休息,可能比让他干着繁忙的工作更加苦恼。几个月时间被百无聊赖地打发掉了,王步凡一天到晚无所事事,没有朋友来聊天,没有组织上的任何消息,一天到晚面对的都是老婆不高兴的脸色,听到的都是啰啰唆唆的声音,他在苦闷之中对参加工作十几年来的一切事情进行了认真的反思。 王步凡在上大学的时候就是个文学青年,不但成绩好,而且书法好,文章好。他的书法曾获得河东省的大学生书法大奖赛一等奖,文章也有几篇发表在《天野日报》上,其中还有一篇上了《河东日报》。一九八二年大学毕业前夕,由于学习成绩优秀,王步凡颇受学校领导的关爱,他入了党。当时他很自信很狂傲地对同学时运成和孔隙明说自己是天野大学那届学生中的人杰,将来肯定会被分配到宣传部门去做个宣传干事,要不了几年自己就会当某一个县的宣传部长。他既漠视同桌时运成的平和与中庸,也蔑视孔隙明的不学无术和投机钻营。 然而毕业分配时的结局让王步凡大跌眼镜。孔隙明的父亲是个高中校长,托了人,送了礼,就直接把孔隙明分配到天南县人民政府办公室当了秘书。时运成是天西县人,和当时的天南县委书记是老乡,还沾点儿亲戚,稍一走动就被分配到天南县委组织部了。只有王步凡是到文教局报到。时运成一脸惋惜,孔隙明春风得意,王步凡沮丧无比…… 王步凡觉得自己一时间比两个同学矮了半截……在文教局的门前他徘徊良久,泪水差点儿流下来。这时候他心里才明白,没有任何关系,没有钱送礼,只好去当教书匠,当初认为自己会被分配到宣传部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才华和书法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知道分配这一关对人的一生是非常重要的,也许几年后时运成和孔隙明都是委局领导了,他最多是个校长。 几天后王步凡被分配到天南县兴隆镇高中教书,尽管社会现实令王步凡大失所望,既然做了太阳底下最光荣的人,他仍然很严肃地对待教学工作。他有才气,课教得好,学生们很敬佩他。本来倒也平静,但谁知,却又演绎出一段没有结果的风流韵事…… 王步凡参加工作的第一年,班里有个叫伊扬眉的女学生,高高的个头,秀发披肩,很有气质,特别是那双丹凤眼特别迷人。王步凡没有想到自己的学生中间还有如此俏丽的人,对她颇有好感。扬眉的父亲是天西县人,在兴隆高中教书,入赘在当地做了上门女婿。扬眉的学习成绩只属于中游,上课时不怎么专心学习,眼睛老是盯着王步凡的脸发呆。王步凡不想批评她,总以眼神和微笑来提醒她专心听课。谁曾想王步凡的眼神和微笑竟然给他带来了麻烦,扬眉悄悄地爱上了王步凡。 伊扬眉陷入爱的泥潭中不能自拔,她主动给王步凡写求爱信,一封、两封、三封,写完之后悄悄塞进王步凡的办公室里。王步凡面对突如其来的求爱信显得很冷静,他并不是不爱扬眉,也没有嫌弃她没有工作,只是觉得不该搞什么师生恋,因此迟迟没有作出应有的回应。扬眉如痴如疯地坚持着写信,天天写,有时一天能写两封,甚至发出最后通牒:非你不嫁。王步凡被扬眉的痴情所打动,他终于给她回复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两个人很快坠入爱河。兴隆镇的小河边、大路旁都留下了他们相依相伴的身影,不过幽会从来都是在月光里或星光下,就像两个地下工作者在悄悄接头,生怕被“反动派”发现…… 扬眉的父亲对扬眉是寄予厚望的,一心想让她考上大学有个好的前程,后来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女儿竟敢背着他与王步凡谈起恋爱来,他说什么也不答应。几经解劝,见扬眉不能回心转意,铁了心要爱王步凡,父亲一怒之下就打了扬眉。扬眉二十年来从来没有被父母弹过一指头,现在挨了打,一时想不开竟然投井自杀。幸亏井水浅没有伤着筋骨,邻居们把她从井下救了上来……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闹得太大,师生恋也被世俗所不容。扬眉的父亲一狠心把她送回天西县老家交给她的姑母管教。扬眉因为走得匆忙,临别也没能见上王步凡一面,从此没了音信。王步凡不知道扬眉的任何情况,也不知道她的地址,连封信也没法写,只能失魂落魄地苦苦地等着扬眉的来信。那段日子他像一个神魂颠倒的病人,上课总是说错话,念错课文,学生们便说他得了失恋综合征,有些早熟的学生反而说如果得不到爱情雨露的及时滋润,只怕老师要发展成为精神病患者。 王步凡与伊扬眉的师生恋在兴隆镇闹得沸沸扬扬,让王步凡这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很没面子。他终日一副情绪低落愁肠百转的样子,红光闪烁的面颊渐渐褪去了光泽,潇洒的身材看上去也有些猥琐。校长本来就一直对王步凡的清高孤傲耿耿于怀,很想找茬征服这个自命清高的狂人。现在机会来了,校长专程跑到县文教局跟局长嘀咕了一阵子,以王步凡道德败坏,有失师表为由,一纸调令把王步凡贬到孔庙镇初中。 又是一次沉痛的教训。再加上扬眉一去杳无音讯,王步凡彻底灰心了。后来从兴隆高中传来消息,说扬眉已经在天西县老家嫁人了。王步凡万念俱灰,和着泪水,他把所有的信件全部烧掉,想把扬眉的音容笑貌从自己的记忆中彻底驱逐出去。然而信虽然烧了,人却总也忘不掉,一天到晚扬眉的身影老在他的脑海中萦绕,让他倍觉困惑和思念。 为了摆脱婚姻对感情的困扰和折磨,王步凡决定尽快找个女人结婚,结束单身生活。后来经人介绍,王步凡与孔庙初中的女教师舒爽谈上了,他不喜欢舒爽,只是为了结婚,而舒爽却非常喜欢他。舒爽是接她父亲的班当上教师的,她又黑又瘦,个头又矮,嘴大,牙长,眼小,根本配不上潇潇洒洒的王步凡。结婚没有几天王步凡就后悔了,他觉得舒爽不光样子丑,思想境界也低,两个人根本没有共同语言,更谈不上感情和爱情。当初急于结婚,显然是太草率了。一九八三年和一九八四年的暑假,孔庙初中的领导们连续两次拿了学校的钱到省内的风景区去旅游,因为王步凡不在学校领导班子之列,只好靠边站。为此他一气之下提笔写了一篇《学生年年有辍学校长依然去旅游》的文章寄给《天野日报》,没想到这篇文章还登出来了。 文章一见报,如同美国在日本的广岛投了原子弹,震得孔庙上下恐慌不安,余波还震惊了天南教育局的头头脑脑们。教师们很夸张地说王步凡抨击丑恶,无愧英雄之举。但校长气急败坏地骂王步凡是条疯狗,逢谁咬谁,教育局长说王步凡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事后王步凡才知道,两次旅游,县教育局訾局长的夫人都去了,难怪訾局长会为此暴跳如雷。甚至放出话说王步凡是孔庙教育的不安定因素,扬言要把他调到天南县最贫困的山区去教书,免得他再惹是生非。 现实又给王步凡上了一课:决定他命运的是官员,而不是群众,他对群众的作用开始怀疑了,群众可以说你好,但是他们决定不了你的命运。教育局长这一下可把舒爽吓坏了,她本来就性格怪说话刁,为此连续五天没有搭理王步凡。王步凡处在内外交困的境地,对一切都失去了信心和希望,甚至做好了到山区教书的思想准备。 过了一星期,教育局果然把调令下到孔庙初中,调王步凡到石云乡的深山老林里去教书。接到调令的那一刻,一股无名火从王步凡的心头蹿起,简直快要把他的头发烧焦了。他想起主席当年说的话,穷则思变,要干要革命。看来文人也应该把笔杆子变成牙齿,去咬,去啃,不然就要任人宰割。于是他写了一封揭发信…… 在一个风高放火、夜黑杀人的晚上,王步凡拿出多半瓶酒,一仰脖子像灌老鼠洞那般灌进肚子里,然后揣着那封信,骑上自行车出发,径直闯进在进修学院的訾局长的家。訾局长并不认识王步凡,以为是送礼的,就用怪异的目光扫了一下说:“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有什么事吗?” 王步凡一个箭步蹿上去,左手抓住訾局长的衣领,右手从怀中抽出那封信,举过头顶说:“姓訾的,老子是来找你算账的,你他妈的凭啥把我王步凡调到石云乡去?不就因为老子写了一篇批评不正之风的文章吗?你不让老子活老子也不会让你安生!从今天开始,老子就不上班了,也他妈的当个专业告状户,市里不行到省里,省里不行去北京,别人不告,就告你老婆公款旅游的事情,不把你姓訾的告倒老子不姓王,咱们走着瞧!” 訾局长面对突如其来的“暴力”行为,惊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稳了稳神,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兄弟,有话好说!啊,你就是那个王步凡吧?有话好说嘛,你这样就不怕我报警把你抓起来?” “我巴不得把事情弄大呢,你如果有种咱们现在就到大街上让老百姓评理去。” “哎呀,我怎么能够和你这个小兄弟一般见识呢,你如果不想去石云乡就还留在孔庙教书行了吧?如果不想教书也行,孔庙乡和春柳乡都需要从教育上抽个人去乡里搞人口普查,啊,对了,让你去怎么样?反正你和学校的关系也那么紧张,走了对彼此都有好处。我看你文质彬彬的,怎么会动起粗来呢?你冷静点儿,有话好说嘛!你坐,你坐。我看你可不像个粗人啊!” 王步凡确实不是个粗人,可是他现在必须装粗,于是他瞪着血红的眼睛说:“你姓訾的说话一定要算数,不然老子就把你老婆出去旅游的事情捅到上边去。这不,信我都写好了!哈哈,姓訾的你记住啊,从古到今,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兔子急了也咬人!再说你儿子在哪个班里我也知道,不然在你儿子身上做文章吧?” “不,不,你放心,这一次我不是骗你的,你千万不要让孩子受惊。”訾局长有些惊慌失措,他对王步凡捅娄子的能耐是领教过的,为旅游的事情天野地区教育局批评过他,要他注意影响。他现在一心想息事宁人,不想激化矛盾让王步凡继续去告他,更不想让王步凡怎么自己的孩子。 王步凡心里一阵窃喜,觉得自己的行动见效了,就说:“我就去搞人口普查吧。你訾局长说话要算数,不然我可要弄个鱼死网破的……”说罢王步凡把信往怀中一揣扬长而去。 没想到王步凡耍泼皮这一招还挺灵验,第二天他便接到通知,让他到春柳乡去搞人口普查。王步凡得到消息后一阵欣慰:官员们最怕有人拼上命去揭他们的短处,文斗不如武斗。到春柳乡上班后王步凡工作很卖力,也开始注意和领导搞好关系,乡党委书记很看重他。平时,党委书记总让他写一些乡里的通讯报道,这些报道大都变成铅字上了《天野日报》,成了为党委书记歌功颂德的马屁文章。也有几篇王步凡执笔的工作性论文登在《天野工作》上,当然署名都是乡党委书记的。恰逢一九八四年机构改革,要提拔一批有学历的年轻人充实到干部队伍中去。春柳乡又没有别的大学生,王步凡以为沾了政策的光,自己同乡党委书记的关系也很好,他会为自己说话的。这次自己是非提拔不可了。 可是末了的事实又一次使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仅凭学历和工作成绩以及泛泛的同事关系是不行的,提升官职也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而且这个系统工程是掌权的高官们操纵着的,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一直到时机失去时他才知道乡党委书记原来是个滑头,自己在政治上还是太幼稚了。 正当王步凡处于十分苦恼的境地时,办公室的秘书叫他接电话,一接竟然是扬眉打来的。扬眉向他问了好,他问扬眉在哪里,扬眉说她这两年一直在天西县老家的高中复习考学,结果没有考上。王步凡问她是如何知道他目前的处境的,扬眉说:“我的同学大学毕业后不是在县委办公室工作吗,我通过他知道了你的情况。王老师,我现在急需要一千块钱,你能帮帮我的忙吗?” 王步凡想都没想说:“我尽力而为吧。” “现在是八点半钟,你找个车必须在十一点半钟以前赶到天西县古城高中门口,我在这里等你。”说罢扬眉挂了电话。 王步凡当时一个月才六十多块钱的工资,一千块钱对他来说就等于是两年的薪水,但是扬眉给他打电话肯定是急着用钱,也许是大学录取需要去打点打点,这个忙他必须帮。他跑了五六个地方才凑齐一千块钱,然后去找乡党委书记,说自己有点儿急事,要用一用乡里的吉普车。这些小事乡党委书记是很给面子的,当即答应了。 等王步凡来到天西县古城高中门口,扬眉果然等在那里。见了王步凡扬眉来不及说话就向司机很抱歉地说:“师傅,你在这儿等着,我们走近路去办点急事。” 司机点了点头,王步凡却有些困惑,他不知道扬眉要钱究竟干什么用,也不便多问。 扬眉引着王步凡抄近路爬了一段坡,又越过一道山梁,然后蹚过一条小河,再上了一段坡,进入一个小山村。进村后扬眉向王步凡要了那一千块钱,两个人来到一家正在办丧事的人家门前。扬眉把王步凡带到一个穿着孝衣的人面前说:“叔,这是我的老师王步凡,在春柳乡政府工作,听说奶奶不在了,他是特意从天南赶来的。”然后去柜上交了那一千块钱。王步凡这时细看穿着孝衣的人竟是天南县委的伊书记,伊书记拉住王步凡的手很感激地说:“谢谢小王,麻烦你了。” 直至这时王步凡才知上了扬眉的当,原来她是让王步凡来送礼的。依照他的性格是绝不会来送这一千块钱的。也许扬眉知道他生性耿直,才骗了他。 两个人要走的时候,扬眉跟县委书记说:“叔,王老师是个很能干的人,这次乡里提拔青年干部,他学历、人品、才干都是没有问题的,你是否考虑一下。” 县委书记没有明确表态,只点了点头,然后用不一样的眼光注视着扬眉,挥手与王步凡告别。王步凡觉得心里特别别扭,县委书记怎么连一句表态的话都没有呢? 恰是盛夏时节,离开小山村,走在山野里,又临近小河旁,虽然没有桃李的落英缤纷,却有荷花的依水妖娆。王步凡心情还算不错,刚才本想埋怨扬眉几句,问一问她为什么会一去杳无音信,现在埋怨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他知道扬眉让他来县委书记的老家是为他好。他现在已经快把扬眉忘记了,扬眉却对他仍然一往情深。翻过山梁,扬眉凝望着王步凡的脸突然问道:“王老师,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为什么一封也没有回?” 王步凡一脸愕然,他从来没有收到过扬眉的信,一脸疑惑地说:“没有啊,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任何一封信,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已经把我彻底忘记了。” 扬眉顿时眼泪哗哗,抽泣着说:“我明白了,是我父亲在作怪。我有一个姑姑在兴隆邮电所工作,肯定是他们截留了我的信件。听我的同学说你已经结婚了,唉,听到消息我整整哭了三天,我算是白等你了!” 王步凡惊愕之后垂下了头,他想不到结果会是这样。原先听到的传言竟然都是有人故意散布的,其目的无非是让他死心,不再等扬眉。现在面对扬眉悲痛欲绝的样子,他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望望扬眉,把手帕递给她让她擦眼泪,扬眉没有接手帕。现在的扬眉出落得比当初更加漂亮,她正用火辣辣的眼睛痴痴地望着他,就像当初热恋之中一样。 小河的流水无声地淌着,扬眉的泪水也不停地洒在山间小路上。扬眉在悲哀,王步凡的心里在滴血,他甚至想告诉扬眉自己的婚姻并不幸福,可是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河两边是绿油油的庄稼,很有些诗情画意,天却没有一丝风,闷热的空气把人烘烤得喘不过气。扬眉擦干了泪水,很妩媚地笑着说:“王老师,天太热,我想洗个澡,你给我看着人,有人路过时你给我提个醒儿。” 王步凡不知该劝阻扬眉,还是该看着她洗澡。他知道扬眉的心思:想把自己的身子交给她爱得发狂的男人。但是王步凡却不愿那样做,自己和舒爽结婚已经对不起扬眉了,绝不能再伤害她,让她成为一个不贞洁的女人,不能! 王步凡扭过头去不看扬眉,但身后哗哗啦啦的撩水声,将王步凡的心撩拨得痒痒的,他不由自主地扭回头,他惊呆了:那是一幅绝妙天成的裸女洗浴图,岸边垂柳下,阳光明媚,河水泛着点点金星,扬眉赤身裸体站在没膝深的河水中,正倾斜着身子在洗涤她那飘逸的长发,晶莹的水珠,缀满扬眉的玉体,顺着玉体亮晶晶地向下滚落,像银豆跳跃,泛着亮光。她白嫩的躯体,如雕刻的白玉工艺品,坚挺的双乳如倒扣在酥胸上的两只玉碗,两条修长的大腿如同两株玉笋插在水中,整个身躯展现在广袤的充满花香和水腥的夏日里……王步凡心跳加剧,嗓子里像有一股火要往外蹿,他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又扭回头,不敢再看扬眉了。 扬眉洗完澡,光着脚走上岸来,迟疑着没有穿衣服,把身体暴露在王步凡的面前,她那光滑的肌肤刺得王步凡眼睛发胀,他不敢再看她,一直低着头。扬眉看王步凡丝毫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就慢慢腾腾地穿上了红底白花的连衣裙,然后主动扯了王步凡的手上了山梁…… 一星期后,乡党委书记在乡政府大院里碰到王步凡,笑吟吟地来到他身边,一只手搭着他的肩膀,很亲密也很有江湖味地说:“步凡啊,祝贺你呀老弟,因为你的表现出色,县委都引起重视了,经过我的推荐,你被提拔为副乡长了。好好干,你是很有前途的,为你的事情我可没少去和伊书记说,现在终于成功了。” 王步凡知道乡党委书记是在卖乖讨人情,却不去捅破。他明白是那一千块吊丧钱买了个副乡长,心里酸酸的,差点儿掉下眼泪。自己凭文凭,凭工作成绩竟然升不了一个副乡长,还得靠初恋情人的帮忙送礼才升了个芝麻小官,这也值得庆贺吗?他不知是该为自己感到可悲,还是应该感谢扬眉的相助。他没有料到县委书记竟然是扬眉的堂叔,如果从今往后他好好利用一下这个关系,也许会升得更高。但是他把这种想法泯灭了,他一心要堂堂正正地做人,并不想靠走后门换来什么官职和前程,他认为那样对自己的人格是一种亵渎,对党组织也是一种亵渎。 后来无情的事实证明他的想法又错了。伊书记在的时候他没有及时去联络感情,甚至没有单独去向县委书记汇报过工作。伊书记调到天野后,县长武崴接任县委书记,他仍然没有去汇报过工作,因此一直就是个副乡长。他从来不收老百姓的礼,也不给县委书记送礼,甚至对那些收礼的书记乡长还人前人后要说上几句顺口溜:不跑不送降职使用,光跑不送原地不动,连跑带送提拔重用。 这就引起了当事人的不满情绪,然后想个办法把他贬到另一个乡里去。十二年间,他屁股上像贴了邮票到处调动,没有再与扬眉联系过,也不知道扬眉最终花落谁家,生活得怎么样。十二年时间,他因为不跑不送从条件好的乡里调到条件差的乡,最后又调到山区石云乡,现在又因为徐来和妓女同时死在办公室里无辜受到牵连,被停职反省,他愤怒、苦恼、彷徨、无奈…… 3 一九九五年的三月初,武崴终于因为“路线问题”调离天南了,他准备在离任前最后一次调整干部的计划也没有实现,据说是市委书记李直发话了:县委书记在离任之际不准突击调整干部,以后要形成制度,天南的班子就不要动了…… 武崴调整干部的计划没有实现,离任的时候又被酒厂的职工羞辱了一番,可以说是灰溜溜地离开天南的。 武崴离任之后,米达文调任天南县委书记,安智耀的县委书记梦没有做成,他仍然是县长。就连这个消息王步凡也是听同学时运成说的。时运成因前任县委书记的离任,十二年时间也只是在武崴离任之前熬了个天南县委招待所的所长,他在组织部的时候就是副科级干部,到招待所任所长仍然是副科级,不属于提拔。孔隙明因为会送礼会巴结已经爬到孔庙乡乡长的位置上多年了,孔庙乡改镇的时候他还差点儿当了镇党委书记。他走的是原常务副县长、现任县长安智耀的路子。 王步凡是个从来不吃飞来之食的人,人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铁乡长”,在老百姓那里是褒义,在官员那里却是贬义,甚至有人说他不通人情世故。如果他明白升官之道,脸皮稍微厚一点,凭他的能力,凭他带领石云乡群众修了天南县第一条乡村公路,凭他带领李庄乡群众修建了目前天野最大的水库那些诸多政绩,是应该进步和提拔的,可惜他不懂升官之道就是不会进步,还差一点儿被诬陷为罪犯。 米达文一上任,天南又风传要调整干部,王步凡仍然不去多想,他对官场已经灰心,准备听天由命。 三月下旬的一个星期六晚上,王步凡没事在孔庙初中校院里闲转悠,孔庙初中的副教导主任陈孚跑来叫他去喝酒,很热情地拉住王步凡的手说:“兄弟,今天晚上没有别的事情吧?走,我那里还有一瓶剑南春呢,咱俩把它报销掉!” 王步凡是个不随便贪占别人便宜的人,然而念在陈孚一片真情,自己也想借酒浇愁,便随陈孚去了。 来到陈孚的房间里,陈孚神秘兮兮地从柜子里取出一瓶剑南春酒说:“这瓶酒是我侄子给的,过年我都没舍得喝。酒逢知己千杯少,只有上档次的人才有资格喝剑南春呢。我侄子办了个养鸡厂,是孔镇长到省里给他跑的扶贫款,他现在可有钱了。” 陈孚属于那种小聪明型的人,个头很低,人却精爽,迅速做好了几道简单的菜。没有酒杯,两个人用饭碗喝了起来。刚开始喝酒谁也不说话,都盯着酒碗发呆。酒喝了一半,陈孚好像很懂人情世故,两只老鼠眼贼溜溜地在王步凡的脸上审视着说:“王乡长,可能你不知道吧,孔庙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又有人告状了?” “你听我慢慢说。孔庙新来的党委书记,叫马风。马风是新任县委书记米达文重用的人,本来是米书记老家芙蓉镇的一个普通教师,不知通过啥关系三年前调到天南县委组织部先当干事,后来又当了组织科科长,没多长时间又当了副部长,副部长也只干了两个月时间,米书记一到天南他就被派到咱孔庙镇当了书记。因为当初安县长一心想当县委书记,没有当上就迁怒于米达文,现在与米书记不怎么合拍,而孔隙明是县长安智耀重用的人,所以咱们镇的孔马两个人也不合拍,还老是闹别扭。” 王步凡也知道现在的官场是讲究点、线、面结合的,原来说路线,现在说关系网,但这种关系网的组合形式毕竟不干他的事,他既不是米达文线上的人,也不是安智耀线上的人。就看着陈孚说:“老陈,你消息很灵通啊!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啊。” “你继续听啊!”陈孚继续卖关子。 说话之间两个人早把一瓶剑南春喝完了,陈孚又从床底下取出一瓶杜康酒,非要打开再喝点儿。王步凡推不掉,只好又陪陈孚喝起来。 其实王步凡酒量挺大,喝一斤酒从来没有醉过。陈孚的酒量不行,八两酒下肚,脸红得像猴屁股,两只老鼠眼都直了,话也有点儿颠三倒四,“王老弟,你不知道,现在的官员们没有几个好东西,听说孔镇长给他弟弟跑的扶贫款更多。说的是办养猪场,养他娘个球,连一头猪仔都没有养。他给我侄子跑的那些扶贫款三分之二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里,孔隙明绝对是孔庙镇的第一贪官,坏着呢。这话我侄子再三交代不让我向外人透露……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过后来孔隙明还想在我侄子的厂里分红,我侄子有些气愤就把他告了。正好马书记和孔隙明有矛盾,马风重拳出击,纪检委及时过问,孔隙明就倒霉了,他——自杀了!” “啊?”王步凡听到最后这句,筷子差点儿掉在桌子上。 接下来陈孚绘声绘色地介绍了孔隙明被查处和自杀的经过—— 一九九五年三月二十一日,成了孔隙明最难过的一天,也成了他的祭日。天南县纪委书记匡扶仪事先给孔隙明打了个电话,说纪委要问一下他与马风吵架闹不团结的事情,并说书记镇长不合作对工作很不利,米书记和安县长都很关注此事。孔隙明正有一肚子委屈要向领导诉说,但是为了避免恶人先告状的嫌疑,他强忍着心中的怨气,没有主动找领导。现在听匡扶仪在电话上这么一说,正合他的心意,就很快来到县纪委。 孔隙明一进县纪委办公室,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匡扶仪很客气地说:“老孔,坐吧。”单从说话的语气上孔隙明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孔隙明忐忑不安地坐下后故作镇静地问:“匡书记,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隙明同志,我们找你来是想了解核实一下你在孔庙的有关情况,望你能够积极配合组织。” 听到“积极配合组织”几个字,孔隙明已经知道是自己的事情犯了,虚汗出了一头,强打精神说:“行,匡书记,我会积极配合组织的。我与马风同志之间的矛盾纯粹是工作上的分歧,个人感情上并没有什么。”他故意把话题扯到他与马风的矛盾上去。 匡扶仪望着孔隙明,脸色和蔼却又带着严肃,“隙明同志,我们一定要明晃晃做事,你过去的工作有成绩也有失误,这个今天不说了,你与马风的矛盾,今天也不说了。今天叫你来主要是了解一下有关的经济问题。” 孔隙明身体颤了一下,脸色立即变得蜡黄。 “隙明,你能不能说一说二百万元扶贫款的去向和孔庙镇养鸡厂亏损一百多万元的经济问题?另外据马岭村支部书记张德反映你在马岭村打井一事上手脚也不太干净,前任县长武崴同志给马岭批的打井款你究竟卡了多少?在座的都是纪委和监察局的同志,你思想上不要有什么顾虑,有啥问题就如实说吧,要争取主动。” 开始孔隙明还想搪塞一下,他认为有安智耀做后台自己出不了问题。但他听到匡扶仪把扶贫款的数目与养鸡厂亏损的数目都已经弄清楚了,肯定是握有真凭实据才传唤他。他现在后悔当初没有及时把张德那个支部书记拿掉。当初马岭村的打井款他贪污了十万,也许就是张德揭发了他,也许是那个姓陈的厂长揭发了他,他现在还弄不清楚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又听到“要争取主动”五个字就有些心虚,这无异于“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孔隙明在心里开始盘算着如何应对。他明白交代了也不会从宽处理,贪污一百多万是死罪,不交代抗拒到底也是死罪,干脆把死作为上策。但他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就吞吞吐吐说:“匡书记,这个事情我想请示一下米书记和安县长,我跟他们有话说。” 匡扶仪笑一笑说:“隙明同志,这么大的事情,我们纪检委不可能不请示县委领导,领导已经明确表态,要求纪委公正廉明,明晃晃做事,一查到底,绝不姑息迁就。” 孔隙明听匡扶仪这么一说,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在他与马风的斗争中看来自己是彻底失败了。他深知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者的下场:从经济上查你,只要你屁股不干净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因此孔隙明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打定主意之后,孔隙明反而胆子大了,他梳理一下分发头,摇头晃脑地说:“我孔隙明兢兢业业为党工作多年,一步一个脚印在基层干革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没有贪污过一分钱,没有占过公家一点便宜,没有……” “够啦!”匡扶仪“啪”的将一堆材料往桌子上一甩说:“孔隙明,这是省扶贫办出具的证明材料和一个姓陈的私企老板揭发你贪污扶贫款的揭发信,还有张德同志对你贪污打井款的举报证言,你要不要亲自看一看?” 孔隙明这时才知道纪委掌握的情况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清楚,就不再表功了,“我确实贪污了一些扶贫款,但涉及县委主要领导,我不能在这里交代,我请求组织上批准我以书面形式向组织上汇报。”孔隙明想在临死前咬米达文一口,还故意把“交代”换成“汇报”。他以为自己落个如此下场都怨米达文,如果米达文让他升任孔庙镇的党委书记,这一切灾难都将不复存在。 匡扶仪听孔隙明说扶贫款关系到县委主要领导,也觉得事情比较严重,于是就答应了孔隙明的要求。他和纪委的两个同志引着孔隙明到问讯室,收了他的手机和扩机,给他送来了纸和笔,要求他端正态度配合组织,详细书写交代材料。 匡扶仪走后,孔隙明先是木呆呆地静坐思考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大哭了一场才开始慢慢悠悠地写交代材料。写到中午该吃饭的时候,孔隙明的交代材料还没有写完,匡扶仪就带着其他人去吃饭,留下两个同志在外边看守。 之后,等纪委的看守人员再进屋时,孔隙明已经死了,就赶紧打电话向匡扶仪汇报。匡扶仪闻讯赶来后非常懊恼,把看守人员训了一顿,但是孔隙明确实是上吊自杀了。 孔隙明的死给匡扶仪弄了个措手不及,他坐在办公室里心烦意乱,正准备向天野市纪委汇报,办公室的同志送来了孔隙明的交代材料。他看过之后更是吃惊,孔隙明的交代材料上竟然说米达文收了他二十万元的贿赂,这时他才意识到事态确实严重,这种事牵涉原则性问题,牵涉到县委书记,又不能跟米达文说,他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拨通了天野市纪委书记廉可法的电话,把情况及时上报给天野市纪委…… 天野市纪委的行动非常迅速,于当天下午派调查组进驻天南县,要彻底查清孔隙明贪污行贿一案。米达文确实收过孔隙明的钱,但事后认为孔隙明是安智耀的人靠不住,就把钱交给了匡扶仪让他存在廉政账户上。米达文不想把事情闹大,没有向匡扶仪说明钱的来历。现在天野市纪委来调查这个事,米达文才把原情说了出来。匡扶仪自然是要为他作证的,廉政账户上也确实有这笔钱。既然天南县委书记米达文没有经济问题,余下的事就应该由天南县纪委来处理。天野市纪委调查组的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极具戏剧色彩。天南县的老百姓不知道内情,只有几个县领导知道,消息一时还没有扩散,不过县委领导们已经小范围对米达文议论纷纷了。 孔隙明虽然畏罪自杀,但问题仍然是要查清楚的。天南县纪委查抄了孔隙明在天南县的家,从家中搜出现金五十一万元,存折一个,存款五十三万元。又查抄了孔隙明弟弟的家,什么东西也没有查出来。据孔隙明的弟弟交代,他哥哥根本没有给过他一分钱,仅仅出钱给他盖了十几间猪舍,那完全是做样子的,一头猪也没有养。这样看来,且不说孔隙明筹建养鸡场花的一百万,仅二百万扶贫款除名正言顺给陈孚的侄子三十万和米达文上缴的二十万,还有一百五十万元没有下落。检察院的同志在审问孔隙明老婆的时候,她则哭着说孔隙明曾养了一个情妇,是葡萄酒厂的下岗女工,他花了三十多万元给情妇买了一辆轿车让她跑出租,一个月前出车祸车毁人亡。其余的钱大概是送礼或者挥霍了,她并不知道具体去向。案子查到这里已经无法再往下查了,检察院和反贪局只好草草结案。 陈孚像个万事通似的继续说:“孔隙明一案在天南县轰动很大,对米达文震动也很大,他原以为在孔隙明身上肯定能查出安智耀的受贿问题,可以以此扳倒政敌安智耀,除掉强劲的竞争对手,但查来查去就是没有真凭实据。看来安智耀还真能居安思危,办事不留一点儿痕迹和把柄……王乡长,你得跑跑啊,现在的官场不跑不送坐在家里等着被提拔可不行,你干了十二年副乡长为什么升不上去?就是因为你不跑不送,太正直了。现在孔隙明死了,孔庙没有镇长,机会难得啊。” 王步凡见陈孚醉了,就偷偷把陈孚碗中剩余的酒倒在自己的碗里,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正好这时陈孚媳妇推门进来,笑吟吟地向王步凡点头示意,王步凡嘱咐她好好照顾陈孚,自己告辞。 他步履蹒跚地回到家里,见舒爽和孩子们已经睡下,他不想去搭理舒爽,就坐在已经烂了的皮革沙发上点一支烟猛吸几口,看着昏暗的电灯泡发呆。 王步凡兄弟姐妹八个,他上边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下边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他父亲王明道为他们起名时寄予厚望,盼望他们长大后都有点出息,谁知八个子女一个比一个平庸。只有王步凡混了个副乡长还什么事情也办不成,现在又处于停职赋闲时期,空让老爹花费心血。 他的家在过去也算是个名门望族,父亲王明道在国民党时期当过省民教馆的副馆长,等共产党把国民党赶到台湾之后落下一顶历史反革命的帽子,一戴就是几十年。一直到一九七八年拨乱反正时才摘掉那顶压了他大半辈子的坏分子帽子。在几十年的灰暗岁月里,王明道自修中西医,是个乡村医生,医术还算不错,经常为乡邻们治病,在十里八乡威望很高。王步凡只读完初中,因父亲的原因没有资格上高中,只好回家务农。他是在父亲摘掉历史反革命的帽子后于一九七九年到高中通过复习考上天野大学走出穷山沟的,他们父子对十年动乱有着切肤之痛…… 王步凡酒喝多了,有些醉意,心里想着这些陈年旧事,没有睡意就歪在沙发上想心事。 舒爽突然梦呓般地嘟囔道:“神经蛋,什么时候了还不睡?” 王步凡说:“心里乱,不想睡。” 舒爽披衣坐起来埋怨道:“你心里乱,我心里才乱呢。我说王大侠,我今天晚上一直在思考一个重要的问题,你说啥叫人生价值?现在以我看能够升官发财的人才叫有本事,能让妻子和孩子们享福那才叫有人生价值。这年头有点儿本事的人谁会副乡毛当了十二年还升不上去?嘿嘿,现在又莫名其妙让你歇了,唉,其实我也不比你强,什么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荣的事业,狗屁!去年欠了我半年工资,今年又是四个月没发,连吃盐的钱都没有啦!教师们苦,可人家镇长书记不是照样坐着桑塔纳到处风光?也就苦了你们这些副乡毛了!哎,我想起石云乡的事就想笑,你们吃那么多饭,饭条子都一公斤,你什么时候让我们娘仨吃过一顿?”因王步凡写了“匕首与投枪”式的杂文,舒爽便戏称他是遇见不平拍案而起的大侠。 “那些饭条子没有我的一张,我都没有吃怎么让你吃?” “就你清正廉洁?好咱不说吃饭的事了,说一说那个妓女吧。你说人家徐来搞妓女碍你球疼蛋痒了?你仗义执言个啥?结果没吃着麸子挨了一磨棍,美了吧?为此还落了个刺头人物,可能就因为这个谁也不肯重用你,不然早升正科了。再说了,人家徐来是一把手,你老和人家顶什么牛?现在倒好,只会一天到晚在家歇着,别的啥事也干不成,连工资也领不到手。哎,王乡长,我们难道就这样干等着喝西北风吗?也太窝囊了吧!” 王步凡也懒得与她计较。舒爽看王步凡不吭声,只管皱着眉头抽烟,也没精神说了。她三十四岁,又黑又矮,两只眼睛还特别小,笑的时候总是眯成一条线,只有吃惊或愤怒的时候才能看到瞳孔。因此王步凡戏称她的眼睛是“一线天”,她反而自诩眼小聚光。王步凡看舒爽不说话了,就玩世不恭地撩拨她,“我说爽美人,这年头升官得跑,得花钱,没钱送礼谁提拔你?我看你还是死了享福那条心吧,嫁给我王大侠只要不饿死就是你的造化了。”因为舒爽人样儿长得丑,王步凡故意说反话,戏称舒爽为爽美人。 舒爽经王步凡一撩拨,话又多起来,“王大侠,你看看你那些同学同事们,现在局长的局长,书记的书记,还有一两个成了大款,你也不动心不眼红,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人家在县里都弄了独家小院儿,咱连一套三室一厅居室也遥遥无期。嫁给你也十几年了,现在仍住在公家分的两间破屋里,夏天热冬天冷,天上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我看舒大小姐这一辈子嫁给王大侠是永无出头之日了,人家有些人送礼毛逐(遂)自存(荐)已经升官发财了,你就只管自命清高,淡白(泊)名利吧,儿女可是一天天长大了,将来上大学找工作都是要花钱的,儿子将来娶媳妇我看你让他娶到哪里去。” 王步凡暗笑这女人学问不大,说起话来错别字一大堆,还好玩斯文,便调侃着说:“爽美人,你没听人家说‘嫁给县长,吃辣喝香’。可惜你们舒家没有那个福气啊,天生穷命。你妈嫁给你爸是个教书的,你嫁给我当初也是个教书的,你妹妹舒袖在葡萄酒厂当个工人,前几年酒厂效益好,又觉得自己的脸蛋儿漂亮,挑三拣四,高不成低不就。现在下岗了只好嫁了个在天南县教书的。哎,你说你和舒袖一个爸一个妈,怎么一个像白天鹅,一个是丑小鸭呢,我怀疑你可能不是亲生的,别是当初从其他地方抱回来的杂种吧。” 舒爽知道王步凡是个甩子,对他这副玩世不恭的嘴脸早已习惯了,并不生气。也调侃道:“你才是杂种呢。本小姐可是正宗的舒氏一号,是经得起检验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绝不是混进革命队伍中的阶级异己分子。哎,说点正经的,现在当官需要跑,跑你知道啥意思吗?你不是经常说,又请又送得到重用,光请不送原地不动,不请不送永远光荣。你没有听人家说村干部是打出来的,乡干部是跑出来的,县领导是送出来的,市领导是要出来的,省领导是跟出来的,啊,这个,这个王甩子……” “跑官送礼得要钱,十几年省吃俭用存了点钱,计划生育罚了咱一万五千元,也就剩那三千块钱,你让我把小二割掉去送礼?” 舒爽白了王步凡一眼,“滚蛋,就会拿我寻开心,真要能从裤裆里开发出个镇长书记还轮不着你王步凡哩!我还去开发那些会甜言蜜语讨本小姐欢心的小白脸呢。再说了,你也不用讽刺挖苦我,我知道自己长得丑,不然能嫁给你?如果哪个县领导能够看上我,咱免费伺候,当个二房也可以,总比下岗的副乡毛强。” “唉,要是三千块钱还在的话也能解解燃眉之急,送给县委书记,说不定我王步凡也能弄个镇长当当。” “呸,三万还差不多!啊,三千块钱哪还有啊?”舒爽一听王步凡又提三千块钱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有脸说呢,你们家牛被偷了,你爹一来,你这孝子贤孙一下子给了两千。你打麻将让公安局抓住,找了人说情还罚了一千,现在还有一分钱吗?”舒爽总是专揭王步凡的伤疤,让他很丢面子。舒爽见王步凡不说话就继续唠叨,“反正十几年就省吃俭用攒了那一万八千块钱,当初因为生女儿你跟人家计生办主任吵架让人家报复了一下,损失了一万五,还被降了工资,反正财去人安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张破嘴!” 王步凡听舒爽这么一说,才觉得自己不该提那三千块钱。他见舒爽一脸怒容,就更生气,很烦躁地说:“别再烦人了,想卖淫快去卖淫吧。看看你那啥长相,贴钱养汉也未必有人稀罕!舒爽,舒爽,真不知你哪一点舒哪一点爽!当初你爹不知发啥神经,给你取了个看似浪漫实则恶心的名字,也就姓王的图便宜买破鞋,别自作多情了。”王步凡本来不想再刺激舒爽了,可不知为啥话到嘴边就管不住,说出来的话比刚才的话更让舒爽难以接受。 舒爽被王步凡奚落了一顿,气得平时很小的眼睛也瞪大了,“我破鞋破在哪里了?难道嫁给你王甩子的时候不是原装货?看你多标致,跟刘罗锅也强不到哪儿去!当个副乡毛吧还下岗了,真无能,无能至极!现在我才明白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无能儿笨蛋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王步凡听见妻子讽刺他最尊敬的老爹,怒火不由升起来了,他扔掉烟头,站起来指着舒爽的鼻子吼道:“舒爽,我看你是活腻了,讽刺谁啊?”吼了舒爽,他的鼻子开始发痒了。 舒爽知道王步凡的脾气,不依不饶地说:“就是说你!知道你不爱我,你那么爱扬眉人家咋不嫁你哩?就是人家爹看你不是一个有出息的人,现在得到证实了吧?” “你少拉扯扬眉,你怎么千年记着大粪堆?” “你以为我愿意提狗男女的毛事情?睡觉了,不搭理你,人怕三不理。”舒爽也觉得刚才自己的话说漏嘴了,怕王步凡再发脾气,就重新躺下睡觉,不再理睬丈夫。 4 王步凡一觉醒来,天早已大亮。他洗着脸忽然想起昨晚陈孚说新任县委书记米达文是东南县芙蓉镇人。他曾经听父亲说过早年在一个叫芙蓉镇的学校里教过书,莫非就是那个芙蓉镇?他在脑子里边又回忆了一下,只有东南县有个芙蓉镇,其他地方好像没有芙蓉镇,他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希望。但这种希望是渺茫的,也是模糊的,就像想起多年前做过的一个梦那样,他没有太在意。他算算日期,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家看望父母了,正好是星期天,也该回家看看。想到这里他草草擦了一把脸,胡子该刮了他也懒得刮,穿上旧西装就往外走。舒爽开腔了:“王大甩子,又去哪里视察工作?还是去组织部报到?不吃饭了?” “我回老家看看去。”王步凡听见“视察工作”几个字一脸不耐烦地说。昨晚舒爽提起扬眉,让他心里很不痛快,气现在还没有彻底消,不想和舒爽多说话。 “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回家不给老人捎点东西,白养你了?就这还口口声声以孝子自比,天下的孝子哪有像你这样的?要不我去张校长家借二十块钱吧?”舒爽似乎忘记了昨天晚上斗嘴的事,一会儿甩子一会儿大侠地说着风凉话。 王步凡斜了舒爽一眼也不搭理她只管往外走。他一边走一边埋怨舒爽笨,恨这女人认不出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去向校长张扬声借钱,说不定他会对着别人嘲笑你,说你无能,难道姓王的身为副乡长现在已经弄到借钱度日的份上?话说回来,舒爽这种女人刀子嘴豆腐心,昨天晚上才和他吵了一架,今天仍然这么体贴人,丑是丑了点,但不能不说是放心型、善良型的女人。想到这些王步凡觉得丑妻家中宝这句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王步凡这时心中的一切不快早已淡去,好像昨晚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快,一如平常。他还是他,妻子还是妻子,儿子含愈仍然是班里的三好学生,女儿含嫣总是那么乖巧,都令他视若掌上明珠。但这种心情随着口袋里没钱的现实忽然间烟消云散,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囚犯,一无所有,前途渺茫。 来到车站,王步凡想起该给爱抽烟爱喝酒的老爹捎点烟酒尽尽孝心。父亲没有别的爱好,就爱喝两口酒,抽点烟。王步凡想要给父亲买点儿烟和酒,一摸口袋里边只有五元钱,仅仅够坐公共汽车的,脸都羞红了。他只好找个和店主认识的商店,赊了两条烟和两瓶酒,才来到路边等车。左等右等不见客车的影儿,好不容易来了一趟,车上人太多又不停。他就骂公共汽车也他妈的狗眼看人低。正骂着,一辆黑色桑塔纳来了个急刹车停在他的面前。他正疑惑着,一个肥头大耳的脑袋从摇下玻璃的车窗里钻了出来,大大咧咧地望着王步凡笑。王步凡一看原来是在高中复习时的同学乐思蜀。在高中复习考大学时,乐思蜀和夏侯知学习最差,上课总爱睡觉,同学们就给乐思蜀取了个“睡猪”的绰号,他是接父亲的班到自来水公司开车的。 乐思蜀问王步凡去哪里,王步凡说想回老家去看望老人。乐思蜀把头一甩很爽快地说:“上车,正好今天没事,送你回去。你王八蛋可是咱们班里的大才子,本想着有朝一日你干大了,给你开车拿包呢,谁知就是这般没出息,十二年了还是个副乡长,现在又成了下岗待业的副乡长,你可真有出息啊!换了我早不干去经商了。” 王步凡并不计较乐思蜀怎么说,上车后乐思蜀则给他说了很多县里边的奇闻轶事,有领导干部贪污腐败的,有县长县委书记养情人的,有老百姓围着县委县政府告状的,他听了就是不说话。 王家沟离孔庙只有五公里路,很快就到了。老爹老娘听见他的说话声从家中迎了出来。王步凡向老爹老娘介绍了乐思蜀,然后引着乐思蜀回到家中坐进临街的老房子内,他母亲则忙着进厨房去打鸡蛋茶。 乐思蜀见王明道胡须头发全白了,但气色和神态非常好,就问他高寿,王明道说自己已经八十岁了。乐思蜀称赞老人身板硬朗能活一百多岁。看着屋子里挂着一副对联: 茅屋三间半藏农具半藏书; 薄田几亩一望春风一望雨。 乐思蜀问:“大伯,对联是你写的吧?写得真好,是颜体不是?” 王明道笑着说:“字是我爷爷写的,内容是清朝文人编的,是后人为颂扬清代廉吏王尔烈而作的,我们王家沟的王氏是从辽阳搬过来的,说起来和王尔烈还是同宗同祖呢。不过我爷爷的字属于柳体不是颜体。”王明道觉得乐思蜀连什么字体都不懂有些可笑,不过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又讲起王尔烈的典故。 王尔烈是关东辽阳人,在乾隆、嘉庆年间为官。他有才而廉明,博得“双肩明月”之誉,嘉庆帝称他“老实王”。有一年,王尔烈从江南主考回京。嘉庆问他:“老爱卿家境如何?”他答:“臣家有茅屋三间,里面半藏农具半藏书;还有薄田数亩,那是一望春风一望雨啊!”嘉庆欢喜地说:“老爱卿为官清廉,朕是知道的。”想了想又说:“这么办吧,你离京去安徽铜山掌管铸钱之事,在那里任职三年,也许你就富有了。”当时,铜山设有朝廷御制铜锭的铸钱炉,那里产多少铜,就铸多少钱,管铸钱最是肥缺。王尔烈上任一晃就是三年。任满回京,嘉庆问:“老爱卿,这回可度余年了吧?”王尔烈一笑说:“臣依旧一无所有。”嘉庆不信地说:“此言未必是真的吧?”王尔烈也不争辩,当即从袖筒里甩出三枚铜大钱,大钱就是嘉庆通宝,当十钱用,那些钱个个都摸得锃亮。原来这是钱样子,他每天拿着它们在手里久了,磨得溜光。嘉庆见状,称赞说:“老爱卿如此清廉,真可谓老实王啊!”后来王尔烈告老还乡,一支浩浩荡荡的驴驮子大队从京城出发。看热闹的人议论道:“王尔烈满载而归了!”“什么‘老实王’,是假的!”“什么‘两袖清风’,早贪饱了!驮子上还不全是珠宝!”这话传到嘉庆帝那里,他马上下令截查。又召来王尔烈,当着朝臣问:“驮子队所载何物?”王尔烈答道:“不过是皇上所赐。”嘉庆说:“你告老还乡,我所赐不过千两白银呀,还用大队驴驮子装载吗?”王尔烈只得请求检查。经过打开驮子查实,驴驮子上载的全是破砖烂瓦。人们瞠目结舌,细问,王尔烈才说:“臣家里只有三间茅屋,回去无栖身之地。为此,我捡了剩下的破砖烂瓦,驮回去盖房住。”嘉庆很受感动,下令在辽阳为王尔烈修了一座翰林府。王尔烈把正厅做了义学馆,自己只住偏房。 时隔数年,一位袁大人从京城至辽阳,他是王尔烈的学生,前往拜望。他到时,王尔烈夫人尤氏正在织布,袁大人一看惊了,又见室内全无长物,便问:“师娘,我老师家境为何如此寒酸?”尤氏答道:“你老师一生非法不为,非义不取。他告老之后,那点俸禄不够用,所以我就得织布,自食其力。”袁大人回京向嘉庆禀报。嘉庆降旨辽阳,拨当地厘税给王尔烈,以赡晚年。王尔烈又用这笔钱办了义学,直到去世。王尔烈的故事王明道连自己也不知道讲过多少次了,这好像是王家唯一的自豪。 王明道讲着王尔烈的故事很高兴,王步凡虽然不是第一次听了,不过他比较佩服王尔烈,也喜欢听王尔烈的故事。乐思蜀根本不想听这些,他认为不可能是真实的故事,就问这临街房子多少年了。王明道说是他爷爷经手盖的房子,至少也有一百多年。乐思蜀又问现在农村收成咋样。王明道摇头叹道:“现在农民都不愿种地。连续大旱,人工不说,村提留,乡统筹交过之后剩下的还不够肥料钱,种地还不如去捡破烂呢,你们没见原本绿油油的麦苗一遇到天旱旱蔫了。” 乐思蜀很知趣,知道王步凡回老家肯定与老爹有话说,就到院子里去闲看。其实农家破院没啥好看的,他蹲在院子里那口废弃不用的老井边抽烟打发时间。 王步凡这才把话切入正题,问他父亲当年是不是在芙蓉镇教过书。王明道想起往事叹一口长气说:“我曾在芙蓉镇教过三年书,第三年秋天省教育厅的鲁厅长回湖南省亲,回来时天下大雨汽车没法走,就拐到芙蓉镇中学避雨住了三天。当时没有人能听懂湖南话,而我在黄埔军校河东分校上学的时候认识几个湖南人,与一个叫尤可敬的同学还结了金兰,对湖南话知道一些。鲁厅长在芙蓉中学住了三天,话也谈得投机,饮食起居都是我照料的,鲁厅长很高兴。分别时他特意说有事让我去省城找他。后来我不想教书了,就去省城找鲁厅长。鲁厅长不忘旧情,先安排我当了民教馆的干事,正好与同学尤可敬是同事,尤可敬是保管员,管理着馆里所有的物资。鲁厅长见我琴棋书画样样拿得起,很器重我。抗战爆发前又把我提拔为副馆长。后来抗日战争爆发,省城沦陷,省机关迁到天野办公,其他部门也相继迁到天野。在天野一段时间后那里也沦陷了,我便和尤可敬结伴离开天野回到老家。尤可敬是鲁厅长的湖南老乡,离家太远只好把行李存放在咱家里,从此一去就没有音讯了。抗战胜利后,原民教馆的馆长高升,单位里曾来公函让我就职馆长,因时局动荡我没有赴任。后来写信打听尤可敬的消息,省城方面回信说只知道他是湖南人,并不知道详细地址,很可能人已经死于战乱……又过了三年,八路军就来了……” 王步凡无心听他父亲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他的心思在米达文身上。但父亲正说在兴头上,他也不想打断老人家的话。现在父亲诉说辉煌历史终于告一段落,他急忙插话问:“爹,您当年在芙蓉镇教书时是否有姓米的学生?” “有,有一个叫米多的学生,因为名字起得特别,所以印象较深。”王明道虽然八十岁了,头脑很清楚。他点了一支烟接着说:“我记得还有石为天、张问天、赵云天三个学生,平时都叫他们三天,其余的我就记不清了。你问这些干啥?” 王步凡按捺着心中的狂喜说:“爹,是这样的,我听说现在刚刚调来的县委书记米达文可能是芙蓉镇人,我想通过您的学生找米书记帮忙,能够上班或者往上提一提。咱们去一趟芙蓉镇,碰碰运气,看您当年的学生是否和他有关系,能不能帮上忙。您知道现在教师最难当,舒爽已经一年没发工资,乡干部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也是一年没发工资,连家庭都不能安定了。”王步凡也不管老爹赞成与否,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唉,你呀,一直生性狂傲,自以为是,结果到处碰壁。颜回不二过,就是人家懂得修正自己,你身在官场就要学会尊上友下,圆滑处世,力戒狂傲,多学一点中庸之道。李白很有才华吧,什么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什么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最终就是失败在狂傲上的。你在政治上很有前途,八个孩子我就对你寄的希望大,可是你最大的弱点就是狂傲。唉,教训啊!现在社会风气已经到了这一步,当个副乡长是没什么出息,咱就去一趟芙蓉镇碰碰运气吧,不跑不送看来是不行了,县委书记就不认识你他怎么可能提拔你?”说罢,老人显得有些无奈。王步凡面对父亲的责备无话可说,他见父亲答应了,急忙到院中和乐思蜀商量,他知道乐思蜀是个热心肠的人,性格豪爽,就是爱玩,尤其是爱去美容院按摩。“大头,今天去给我办件大事,找找县委书记米达文老家的人,想再升一级,等老兄得志了,天天让你泡在妓院里。”王步凡笑着等乐思蜀回话。 乐思蜀大笑了一阵子说:“得了吧,你一个副乡毛连批条子的权力都没有,别说泡妓女了。这样吧,你这次肯定是去跑官的,跑成了对同学们也会有好处,我这几年受尽了朝里没人难当官的苦,连他妈的副科级都够不上的人也敢训我。好啦,这事我支持你,你这次跑官的开销我包了,花三千五千我去找领导报销。他们他妈的三万五万都敢报销,很多条子还是经我的手,我报销他妈的三千五千算个球!反正今天也没事,老同学又没用过车,还能不效劳?这是头等大事,祝你王八成功。”王步凡叫乐思蜀的绰号“大头”,乐思蜀则叫他的绰号“王八”。 王步凡听乐思蜀这么一说,好像遇见了救星。说实在的,五千块钱可是他和舒爽一年的工资啊!这时他看着眼前的乐思蜀,似乎就是一尊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要不是头脑还清醒,他恨不得跪下三拜九叩。 说走就走,乐思蜀开着桑塔纳车,王步凡和他父亲坐在后边,车飞驰般地出了村庄。一路上他们心中有事谁也不说话。 进了芙蓉镇,王明道决定先找到石为天或赵云天再说。他见一个老年人躺在路边晒太阳,就下车走上前去问话:“请问老哥,你知道石为天、赵云天这两个人吗?” “知道。石为天前年到阎王爷那里报到了,赵云天一家都在天野市住,三五年回来一次。”老人并未细看王明道,很随便地回答着。王明道脸上有些失望,在失望之余又问:“那么张问天还在不在?”王明道这时已经有些信心不足了。 那老汉抬起头注视了一下王明道,眼睛有点发亮,“老哥这么面熟,你找张问天有啥事?你是……” “我叫王明道,几十年前在这里教过书,张问天是我的学生。”王明道长叹一声望着天空有些无奈。 “哎呀,你是王老师,我是您的学生李二川呀,您不记得我了?”说着话李二川从地上爬起来拉住王明道的手,亲热得像个孩子似的。其实王明道根本就记不起还有李二川这么个学生,但当然不能那么说,“咋不记得?那时你个头高高的,身材瘦瘦的,学习很用功,像个小大人。只是时间太长,你们的变化太大,只记得姓名,人已经认不清了。”当年王明道在芙蓉镇教书时三十岁,现在已经八十岁了。 李二川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了花,老师在五十年后还记得他,并且还夸他当年学习很用功有后福,七十多岁的老汉也神采飞扬,高兴得像个小学生。王步凡很佩服他老爹对人情世故的练达,无形之中老爹又给他上了很有意义的一课。 李二川拍拍身上的尘土,很热情地说:“王老师,走,我引你去找张问天,他从镇水利站退休后在家没事。”说话间已经来到张问天家门口,张问天正好坐在门口晒太阳。李二川老远就喊起来:“问天,你看一看,王老师来了?” 张问天一眼就认出了王明道,迎上来拉住王明道的手,眼中含着热泪说:“王老师,几十年了,风风雨雨,岁月艰辛,学生也没有去看望老师,没想到王老师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身体这么好。我很惭愧啊!”然后看着王步凡和乐思蜀问:“这两位是?” 王明道急忙指着王步凡说:“这是我的次子叫步凡,那位是步凡的同学小乐,开车的。” 张问天急忙拉住王步凡的手说:“小弟一表人才,很像王老师年轻时的风度,前途不可限量啊。”接着又握住乐思蜀的手,“小弟辛苦啦。” 王明道见到学生们有些感伤,只好用几十年风云变幻,彼此过得都很艰辛的话,既是应酬别人,也是表白自己。 李二川打破僵局说:“问天,你陪王老师和两位小弟说话,我去招呼咱们那几个同学。”说罢慌慌张张地走了。王明道望着李二川的背影有点感动,眼睛也有些湿润。 张问天把王明道他们让进屋里坐下,他婆娘来倒了茶水,然后坐在张问天身边。接下来便是拉些家常,王明道和张问天的话都有些沉重,最后王明道才说明来意。张问天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点点头。当那婆娘听说来人是孔庙镇的,便说:“我哥哥在兴隆高中教书,叫伊天生,兴隆离孔庙很近的。”王步凡有些吃惊,没想到张问天的夫人竟是扬眉的姑姑,在他的印象中扬眉有两个姑姑,一个在天西县,一个在天南县,怎么东南县又冒出来个姑姑?也不便问她是不是从天西县又嫁到东南县的。那婆娘像是个好说话的女人,自我介绍说她一辈子嫁过三个男人,天西县一个病死了。后来嫁给东南县一个姓马的木匠,又死了,后来就嫁给了张问天。并说她原先那个婆家的侄子在孔庙镇当书记。不用说就是马风。这时王步凡有点儿吃惊,看来昨天晚上陈孚跟他说的话全是真的。 这时李二川把七八个老头召集来与王明道见了面。然后说:“王老师,你当年的学生也就剩这么几个了,其余的不在了。” 王明道不免又发出一些人生苦短的慨叹。王步凡从几个老头儿说话的神色就能看出,张问天是他们中间的核心人物。他看看表已是上午十一点半钟,就望着张问天说:“你们看哪家饭店合适,今天中午我请客,让我老爹和他的得意门生们好好叙叙旧。平时老爷子没少念叨你们,现在你们师生终于见面了。”说罢这话,王步凡一阵心虚。他想起自己口袋里只有五元钱,连包好烟也买不了。不过有乐思蜀在,不会让他太难堪。 张问天执意要让大家在家中吃饭,众人不肯。张问天道:“真不在家里吃饭就到外边吧。我老伴的两个女儿在镇上开了个小酒店,咱们就去那里,今天我请客。”王步凡见张问天已把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好再说什么,看了看父亲,父亲表情非常平静,也没有表什么态,看样子父亲和他的这些学生的关系相当好。王步凡只好和父亲随他们一块儿出门,在路上他悄悄拉了一下乐思蜀的衣襟,又轻轻地说:“咱们是来求人家办事的,饭钱最好不要让人家付。不过我今天,唉……” 乐思蜀点了点头笑着说:“我就那么不懂规矩?放心吧,不会让你出丑。谁不知道你家爽美人是理财高手。” 5 众人来到芙蓉镇的大街上,走进一家叫“客自来”的小酒店,店面不大,却很整洁。坐下之后,从里边走出来两位十分漂亮的女子给大家倒水。她们的样子与扬眉长得极像,立即引起了王步凡的注意。张问天指着这两个女子向大家介绍,“这两个是我老伴的女儿,她们姐妹两个没有工作,就在芙蓉镇上开了这个小酒店。” 张问天介绍到这里,王步凡很礼貌地站起来和两位小姐握手,伸出手后又觉得有点儿冒昧,不如点头合适,手一时又无法缩回去。两位小姐面对不相识的人有点儿害羞,年龄小的伸了右手,年龄大的伸出左手。在握手那一瞬间,王步凡抬头观看她们的容貌,王步凡越发吃惊,在孔庙镇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漂亮娇媚的女子,她们都比扬眉长得漂亮。张问天指着王明道对那个年龄小的女子说:“知秋,这是我的老师,你们应该叫爷爷。” 知秋的姐姐和知秋都甜甜地叫了声爷爷,那声音让王步凡听着心里挺舒服。张问天又指着回到座位上的步凡说:“这是我的师弟步凡,你们应该叫叔叔。” 知秋的姐姐见王步凡与自己大不了多少,有些不情愿,没吭声。知秋毕竟小一些,红着脸叫了一声“叔叔好”。 王步凡有些不好意思,先说:“你好。”然后又情不自禁地说:“不敢,不敢,就叫哥吧。” 张问天很严肃地说:“那可不行,岂能乱了辈分。”姐妹两个面对这种场面也有些尴尬,偷偷地望着王步凡笑,然后便去后边张罗饭菜了。 一会儿知秋的姐姐已经把几个凉菜做好了,知秋把菜摆在桌上,斟上酒,大家便拉开了酒文化研讨的序幕。先是敬酒。自然是学生们先敬王明道,然后是王步凡敬他父亲的学生们。乐思蜀开车不喝酒,知秋善解人意地给他送了一罐饮料。乐思蜀急忙道了谢。 酒席中,张问天把该办的事做了安排,“王老师这次来,主要是想让我们去找米达文帮忙把步凡小弟从副乡长任上再提一级。他现在是石云乡的副乡长,副职已经干了十二年,在咱们这里也没有副职干十二年的。其实米达文他爹米多也是王老师的学生,可惜前些年病故了。米多要是活着,就不用大家费心了,让他打个电话就行。说句不该说的话,现在这种世道光有关系是不够的,还得送点礼才能办成事。当初我内人前夫的侄子马风的事,是我去天西县找达文办的,那时倒没送什么礼。听说是天南的县委书记要他在天西县帮忙安排一个亲戚,结果达文就提出把马风安排到天南县委组织部,实际上是两个人对换了一下。因为达文得过我的好处。他原来是天野地委的团委副书记,‘文革’结束后受到影响,下放到咱东南县马营乡当副书记,以后凭才干又干到书记、县财政局局长、副县长。是我这个当表叔的找到老地委书记边际,疏通关系才把他提拔到天西县当了县长。不过人家已经还过我的人情了,这次我就有点儿拿不准。咱们中间有四个是达文小学和中学的老师,有三个是他的亲戚。我看咱们兵分两路,一路由李二川带队,星期一去天南找达文,先说一下情况,吹吹风,估计他会看我们的老面子。另一路由我带领,星期天去天野先找到赵云天,然后再去达文家里。云天也是王老师的学生,他与达文是表兄弟,常有来往。达文在背运的时候云天还帮忙把他的儿子儿媳安排在市新华书店工作。”王步凡听到这里就想掏耳朵,忍住没掏。张问天接下来又说:“我们几个去达文家里走一趟,他应该给个面子,两路出动,双管齐下,力量会大些。” 大家一阵沉默。王明道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又蹙了一下眉头。 张问天看大家没有表态,王明道也没有说话,就加重语气又说:“当年王老师执教甚严,学问也好,我们在座的后来能够有所作为,与王老师当年的培养是分不开的。王老师从来没有求咱们办过事情,这次既然上门了,我们一定得帮这个忙。”说罢望着王明道问:“王老师要是觉得我还有啥没有考虑到的,你老就补充补充。”张问天的一席话,就像在开会一样,而他又是这个会议的主持者。 王明道很感动,凭他的老练和成熟,始终没有让泪水溢出眼眶。他点着头说:“问天把我要说的话都说了,我没啥再说的了。唉,我当年在这里仅仅任教三年,也没有给你们教出什么成绩,很惭愧。你们都是七十岁左右的人了,现在又来劳驾你们,说实在的,咱们对跑官要官都是有想法有看法的,可是天野和天南现在的现实就是这样,没办法啊!大恩不言谢。步凡,你代表我给你叔叔们敬一杯酒表示一下谢意吧。” 张问天和李二川他们急忙摆着手说:“王老师,可别这么说,步凡应该是我们的弟弟。现在社会风气乱套了,别人没大没小,咱可不能坏了规矩。您当年教育我们要恪守仁义礼智信,要以德养身,我们还是按过去的老规矩办,师父是师父,师母是师母,师弟是师弟,纲常不能乱啊!来,步凡小弟,咱们同饮一杯,共祝王老师健康长寿,也祝你仕途顺达,放心吧,我们会尽力而为的。王老师,您老年岁大了自便。” 王步凡急忙站起身,举杯与大家碰了杯,一饮而尽。 一会儿,乐思蜀看酒席该散了,就起身去付账,张问天不许。王步凡觉得找人家办事还让人家请客很不好意思,就执意要付账。张问天很诚恳地拒绝了,说绝对不能那样。王步凡也不便再说什么。 酒足饭饱之后,事情也安排妥当了,张问天望着王明道说:“王老师,我记得你的书法很有风骨,我晚上在这个小店里看门,闲着没事总爱涂抹几笔,正好有笔墨纸砚,您就给我们留几张墨宝做个纪念吧?” 王明道笑了笑说:“几十年在家务农,很少再掂笔,啥也荒废了。何况人老了手脚僵硬不灵便就更不行了。其实我的字远不如步凡的字好,他的书法曾获得过河东省和天野市的大奖呢,就让他给你们写吧。”王步凡又是一阵不知所措。 知秋听了这话,很机灵地跑着去取来笔墨纸砚,大家换了张桌子,都站在桌子旁边,等候王步凡写字。 王步凡客套了一阵子,见推辞不掉就裁了纸,然后想了想,挥毫蘸墨写了几首唐诗。知秋说:“我叫叶知秋,给我也写一张吧?”王步凡略加思考,写下一副“一叶虽小,报春知秋”的行草。他写这八个字,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说自己虽然没有地位,但大家的恩德他永远不会忘记,将来一定要报答。另一层意思是冲着叶知秋的名字来的。大家一看王步凡的书法果然洒脱俊逸,不由一阵赞叹。尤其是叶知秋姐妹两个更高兴。众人在一片叫好声中每人讨了一张王步凡的书法作品,以作纪念。之后,王明道婉拒了张问天等人的挽留,几人离开了芙蓉镇。 王步凡又度日如年地熬过了苦闷的一星期,又到了星期六晚上。他已经把明天去见米达文的事情给忘了。此时电话响了,王步凡一接是同学时运成打来的,说新调来的组织部长和他是老乡,最近肯定要调整各乡镇的干部,最好让王步凡去县委书记那里走动走动,免得常委会上又把他的事情束之高阁。机不可失,一定要活动活动。王步凡嘴上答应着,但心里总觉得“去县委书记那里走动走动”那句话那么别扭,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走动…… 舒爽梦呓般地嘟囔着问:“哪个神经蛋半夜三更打电话?好久电话没有响了,我还以为坏了呢。” 王步凡没有理睬舒爽,躺在床上也睡不着,一直在想心事,突然想起了张问天的安排:明天要和他一起去见米达文。他又失眠了,坚持着熬到早晨四点就起了床。 一夜未眠,王步凡觉得有些疲倦,来到院里凉风一吹清醒多了。回忆起昨夜时运成打电话的内容,又想起那天和张问天已经约好今天要去天野见米达文,看来这次机会不能再错过了,确实应该到米达文家里去走走。他急忙回到屋里给乐思蜀打了个电话,说让他把车开到孔庙来接他去找米达文,乐思蜀说马上就到,让王步凡十分钟后在孔庙初中门口等着。 过了二十分钟,他父亲到了,又过了十分钟,张问天也到了,看来张问天起得很早,芙蓉镇离孔庙还有几十里路呢。乐思蜀到后,王步凡说先吃点饭,张问天却说先赶路,时间必须抓紧。于是四个人坐上车向天野市方向驶去。在车上,张问天说要赶在八点钟以前见到米达文,怕他白天有事,一旦出去就找不到了。他还说来之前已与赵云天通了电话,赵云天在市新华书店门口等着。乐思蜀加快了车速,桑塔纳好像要飞起来了。 路上,王步凡有意无意地向张问天打听前一段时间李二川他们天南之行的有关情况,张问天笑着说:“李二川他们那天来了七个人,到天南县之后正好门岗上没人,就直接到县委办公室找米达文,办公室的秘书还以为他们是上访告状的群众,推说米书记不在家,去天野市开会了,有事让他们到信访办去。当李二川说明他们是米达文的老师,从东南县芙蓉镇来,那个秘书才红着脸又倒茶又递烟,很是热情,然后说米书记正在开常委会,让他们到招待所等着。他们在招待所一直等到十二点多,米达文才坐着车来到招待所。吃饭的时候米达文很热情,说老师们难得来一次天南,一顿饭就花了两千多块钱,光茅台酒喝了五瓶。当李二川他们说明来意后,米达文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也许人当了官就得有点儿官架子吧。你说人这东西就是怪,当了官没有官架子,人们反而说你不像个当官的样子。其实前些年米达文求我去找边际办事时一点儿架子也没有,叔长叔短地叫。在我看来米达文并不像我们这些人诚实直爽,他身上官气太浓。” 王步凡听了张问天的话,心一下子像掉进了冰窟窿里,希望也大打折扣。他觉得米达文的话等于没说,这一次去找他也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王明道却蛮有信心,他知道当官的说话总是留有余地的,哪会像老百姓那样一拍胸脯说这事包在我身上啦!他认为米达文说出这样的话很正常,对这次天野之行仍充满信心。 到了市新华书店门口,张问天指着路边站着的一个人说:“赵云天已经在等咱们了。” 乐思蜀把车停住,大家下来与赵云天见面交谈,乐思蜀开车去买礼品。赵云天是个很精神的小老头儿,与王明道见面的情景与那天在芙蓉镇的情况一样,无非说些身体好,几十年没见面很想念的话,之后王明道问了赵云天的情况。 小车在天中大道上奔跑着,张问天说王步凡:“步凡啊,你应该早点儿来找米达文,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不是太好。你在官场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不开窍,一个人怎么能够改变已经形成的风气呢?小人物永远要顺应潮流,不应该逆潮流行事。” 王步凡觉得张问天的话简直是在批评他,说起来自己确实有些不“开窍”,这么多年了,如果他能够经常到县委书记家里走动走动,何至于被动到有人让他停班却没有人通知让他上班的地步? 市委家属院很大,单元楼一排连一排望不到头,除市委机关干部职工在这里居住以外,历届县委书记都住在这里。赵云天是米达文的姑表哥,经常来往。张问天算是他的姨表叔,因不在市里工作就没有到米达文家来过。赵云天让乐思蜀直接把车开到米达文住的楼道前,然后下车。乐思蜀打开小车的后备箱,里边有十瓶茅台酒、十条中华烟。王步凡惊得直伸舌头,小声问乐思蜀:“太多了吧?” 乐思蜀也小声说:“要打就打倒,少了办不成事。现在送礼的行情已经见涨了你可没有我清楚。有些人已经不送东西送钱了,我是觉得有老人在送钱不合适,不然把钱往信封里一装就行了。” 王步凡粗略一估计,这份礼大致也有六七千块钱。赵云天提了烟,王步凡搬上酒,他们径直往三楼去。上着楼梯,王步凡又开始心跳了,并且有些呼吸紧促,他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那些贪官的忏悔:第一次的时候心里也紧张,收受的贿赂多了就像家常便饭一样……那么送礼是不是也会上瘾,一旦上瘾怎么办?自己又没有钱,总不能整天靠别人资助来送礼跑官吧,送礼的人大多都贪,他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贪,那么靠什么送礼呢?做王尔烈那样的人是他的人生追求,他真想回头下楼,可是望一望走在前边弯腰驼背、满头白发的老父亲,自己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眼泪也差一点儿流下来…… 第二章 风景好·看今朝 6 王步凡初次跑官心里像做贼一样,他忐忑不安地随引荐的人来到三楼米达文的门口,赵云天敲了门,里边明明有动静却不见开门。赵云天故意把脸对住门上的猫眼。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女人看样子是米达文的夫人,她相貌平平,很朴实,就像个农村妇女一样。赵云天问:“达文在家吗?” 米夫人说:“在,刚起床,正在洗脸。说是上午不知要去见李书记还是边市长,你们晚来十分钟可能就见不着了,他一天到晚忙得很呢,星期天回来也很少待在家里。表叔表哥你们坐。” 王步凡又一次佩服张问天考虑事的周全。他们放下礼品,米夫人也不客套。看来平时送礼的人多了,她已经习以为常。她把客人让到沙发上坐下就去倒茶水。王步凡急忙起身把茶水放在赵云天和张问天面前,然后端了两杯,自己一杯给了老父亲一杯。米夫人扭过身对着卫生间说:“老米,咱表哥云天和表叔他们来了。” 米达文在里边“哼”了一声,仍没有出来,不知是在洗刷还是在解手。 王步凡他们在沙发上坐了有两分钟时间,已是八点钟了。 米达文终于从卫生间里慢慢悠悠出来了,大家一齐站起身,他不冷不热地一一同大家握了手,嘴中只简单地说着:“好,好。”声音却小得像苍蝇嗡,并且像是从鼻孔中冒出来的几乎让人听不见。他握手的方式也特别,仅仅点到为止,让你感觉到他纯粹是在应付。握手程序结束后米达文用沙哑的声音说:“坐,大家都坐吧。”然后瞟了一眼地上的烟酒,脸上毫无表情地问:“老张和老赵你们来还带东西?”他并没有称呼表叔和表哥。 王步凡以前只是在电视上见过米达文,今天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位县委书记,他听米达文提到礼品的事,急忙解释道:“初次登门,随便带点礼品,米书记千万别批评。”说罢有些紧张,偷偷地观察着米达文的表情。 其实米达文并没有批评的意思,只是礼节性地说说罢了,而且话简练得不能再简练。米达文个头不高,身材瘦小,给人的印象是和蔼可亲又不失严肃,他总会把他的微笑控制在最佳状态,坐在沙发上用左手的中指一动一动地轻轻敲击着沙发的扶手,左手的其他部位纹丝不动,包括其他四个指头。右腿跷在左腿上,右脚很有节奏地一上一下地弹着,幅度掌握得极小,让人只有认真观察才能发现他的右脚处在动态中。 张问天这时开腔了,指着王明道介绍说:“这是王明道王老师,我和您表哥云天都是王老师的学生,当年他在咱们芙蓉镇教书,你家老掌柜也是他的学生。” 米达文并未特意有所表示,只是很勉强地向王明道点了点头。王明道也很礼貌地点头还礼。 张问天接下来指着王步凡说:“这位是王老师的公子,叫王步凡,在石云乡当副乡长,八四年就当乡镇副职,因为上边没人一直没有提上去,人挺能干的。”这一次米达文连头也没点,只是看了一眼王步凡,那眼神好像是在讥笑王步凡没有能力,或者是觉得石云乡不正常的事情太多。王步凡则灿烂地笑着表示出对米书记的无限敬仰,至于他受诬陷被停职的事情,米达文不问,他也只字未提。 张问天这时看着米达文的脸说明来意:“达文,步凡在乡镇副职任上已经干了十二年,按道理早该提拔了,可是原县委书记武崴用人不明,因为一个乡党委书记和妓女暴死在办公室里,不知道怎么就冤枉了步凡,有人通知他停职,却没有人通知他上班。你在天南亲戚朋友也不多,培养个自己人总比提拔外人可靠些。常言说春种桃李,夏得其阴,秋得其实,桃李满天下是很荣耀的。”张问天故意把王步凡说成是自己人,“自己”两个字还加重了语气,且引经据典以求打动米达文的心。 米达文微微皱一下眉头,好像很会做官似的说:“那个事情我也听说了,议论前任书记长短不太好……那天李二川老师说的就是步凡吧?不过现在没有位置,就那十六个乡镇,有几百个副科级要求进步,竞争也挺厉害。有上边打招呼的,有些很早我就答应人家了,我也作难啊!” “怎么没有位置,孔庙的镇长不是自杀了吗?正好有空位。步凡的人品官品可是一流的,我听说他们乡欠饭条子一公斤,竟然没有步凡的一张,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步凡清正廉洁。”赵云天是个直性子人,听米达文这么一说立即揭了他的老底,还替王步凡说话。 米达文微微笑一笑,笑得莫名其妙,然后说:“死了一个孔隙明,有十几个人盯上了镇长那个位置,仅孔庙就有李浴辉和万励耘两个,唉,竞争很厉害啊。”米达文抿一下上嘴唇不再说话,继续梳理他那稀疏的头发,并且很悠闲地欣赏着客厅墙壁上的两幅书法作品,屋里的气氛像忽然凝固了,让人有些窒息的感觉。 王步凡听着米达文和赵云天的对话,心里非常紧张。他知道天南官场竞争得很厉害,据说有些人为了从副科晋升正科就要花十多万,是不是米达文已经收了谁的礼,承诺了什么人。赵云天说他怎么廉洁的话也有些迂阔,官场上的人谁也不会因此高看他王步凡。他偷偷看一眼米达文,见他仍在专心欣赏书法,就随着米达文的目光去看墙上那两幅作品。一幅是“云鹤风龙”四个大字,一幅是元末明初书画家王冕的诗,是一个叫李知书的书法家写的。 我家洗砚池边树, 个个花开淡墨痕。 不要人夸颜色好, 只留清气满乾坤。 王明道打破僵局说:“这两幅书法不错,运笔圆润,字迹苍劲,有大家风骨。”米达文也像很有学问似的说:“‘鸟鹤凤龙’四字中‘鸟’字和‘龙’字写得特别好,你看那个鸟字简直就像要飞的样子,龙字有龙头有龙鳞,简直写神了。”听米达文这么一说,王步凡简直想笑出声。米达文说的鸟字其实是繁体“云”字的草书,并不是鸟字,但他不能点破,怕米达文难堪。米达文端详一会儿墙上的字又说:“王冤(冕)的诗就是写得好,特别是‘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两句我尤为欣赏,我们共产党的干部就是要不图名,不图利,实实在在地为老百姓办事,每走一处都要留下良好的官声,不能走一处败一处。‘只留清气满乾坤’这一句特别好啊,我觉得就这一句最妙,人活不过一百年,如果能够留下一个好名声也是一辈子的造化。” 赵云天终于憋不住了:“达文,你搞错了,那是‘云鹤凤龙’而不是‘鸟鹤凤龙’。你堂堂一个县委书记,就是一条龙嘛,鸟岂能和龙为伍?另外那首诗的作者应该读免(冕)而不应该读冤,你也搞错了。” 米达文显得微微有些窘,仍不失风度地说:“其实我是知道的,有些时候总是口下有误,哈哈……”他为了不使自己难堪就岔开了话题:“现代人写字追求怪异,很难达到前人的水平,主要是功底不行。远的且不说,就拿清末民初天野的两大书法家李鼎和高秀来说,他们的字是得到于右任老先生批示的,现在已成文物了。现在的书法家一幅字最多也不过值三五千块钱,根本不能和李鼎、高秀的字同日而语,可惜现在很难见到他们的作品了。就李知书这两幅字都一万多呢。” 屋里再次出现长时间的沉寂。王明道这时再次打破沉寂说:“我倒是存有李鼎和高秀的书法,随后让步凡给米书记送一幅鉴赏鉴赏。” 米达文稍稍有些吃惊,他再一次端详王明道:鹤发童颜,是个很有风骨的老人,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得那么得体,想必经历不凡,更不会信口雌黄。就用手拢一下头发笑道:“我只是随便说说,老人家就自己留着吧,那些东西都是艺术珍品呢。” 王步凡有些不安。他从来没有听父亲说过保存有古书画,这种事怎么可以不负责任地乱承诺,一旦弄不来李鼎和高秀的作品怎么办?但他也知道父亲一生谨慎,从来不办没有把握的事,想必知道谁家保存的有,不然不会这样说。 米达文这时像是很随便地说:“步凡的事回头我跟组织部门说一下。不过你要知道副科晋升正科竞争很厉害,有的人已经找市领导打过招呼了,招呼归招呼,还存在个重用人才的原则嘛,步凡在廉洁自律这方面做得非常好,事成了皆大欢喜,不成只能遗憾了,不过只要我在天南,以后有的是机会。” 王步凡听米达文这样一说,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竞争厉害是真,但决定权是在县委书记那里的,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县委书记要提拔谁理由多的是,看来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找米达文。 张问天见米达文已经含含糊糊地答应了,再坐下去就没有什么意义了,站起身说:“达文很忙,上午还有事,我们就不多坐吧。” 米达文没有表态。米夫人在厨房里听见张问天要走,急忙出来很诚恳地说:“表叔和表哥长时间不来,吃过饭再走吧。”米夫人完全是一副农村人的热情憨厚劲儿。 张问天说:“我们已经吃过早饭了。”说罢就站起身要走。 米达文这时很随意地说:“老张和老赵你们等一下。”然后起身去了里屋。 王明道给王步凡使了个眼色,他们先下楼了。下着楼梯王步凡仍在回味米达文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动作。这是他三十多年来拜见的第二个县委书记,他觉得米达文天生就是当官的料子,不然怎么能那样稳重,那样有修养,比扬眉的叔叔还有官架子。 来到楼下,王步凡见下面又停了一辆小车,大概也是来找米达文的。 乐思蜀见王步凡下楼来了,从车窗里探出脑袋问:“见人没有?” 王步凡笑着向乐思蜀点头作答。这时张问天和赵云天也下楼来到车边,每人手中拿着一条红塔山烟,边走边说话。 坐上车后张问天说:“达文非让我们每人拿一条烟,我们俩都不抽烟,就留着给王老师抽吧。” 王明道笑眯眯地未置可否。 在车上王步凡心情很好,忽然又觉得自己送礼跑官的行为有些卑劣,脸有些红,不过想想那么多人都来和县委书记套近乎,自己这也算不得什么。 乐思蜀把车停在市新华书店旁边的一家小饭店门口,大家下车简单吃了些早点。赵云天让王明道回家中坐坐,王明道说下次来时再说。赵云天是那种不会花言巧语的人,也不再强留,就告别回去了。等赵云天进了市新华书店家属院,乐思蜀才开车返回天南。 路上张问天特意嘱咐王步凡,星期一上班时一定要把李鼎或高秀的字送到米达文手中。似乎书法作品是个很重的砝码,有了这个砝码,天平的那一端就会翘起来,否则就会沉下去。 王步凡心中没底,就用征询的目光望着父亲,他父亲胸有成竹地点点头。王步凡心里踏实多了,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掏了一阵耳朵。 一路无话,四十分钟后就到了王步凡的老家王家沟,王步凡嘱咐乐思蜀先送张问天回芙蓉镇,回来时再来王家沟接他。 乐思蜀车一启动,张问天把两条红塔山烟从车窗里扔了出来。王明道拾起烟,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车子已经走远了,他仍在点着头遥望车屁股。 回到家里,王步凡让父亲坐下后迫不及待地问:“爹,咱家真的有李鼎和高秀的字?” 王明道很神秘地笑了笑说:“如果没有我能乱说?” 王步凡一阵惊喜,继而他又不解地问:“爹,过去破四旧时血雨腥风的,咱家那么多的古书都被红卫兵和造反派烧了,为啥唯独那两幅字逃过了劫难?”他家的一砖一瓦王步凡自己心中很清楚,他从来没见过李鼎和高秀的字,他弄不明白父亲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他最怕的就是父亲老糊涂说了昏话。 王明道则显得很有城府地说:“这就叫人有远虑无近忧啊!其实咱家的宝贝不只是这两幅字。你曾祖父虽然当过两任知县,却只留下一堆书和一幅郑板桥的《风竹图》。我在民教馆供职时曾去拜会过李鼎和高秀,并向他们每人索要了一幅字。另外我跟你提到的那个湖南尤可敬,他回湖南时,因战乱曾把一个皮箱留在咱家,让我替他保管。 “日本鬼子来时我怕东西失窃,就把皮箱藏在后院的那口井下。日本鬼子投降后,我把皮箱从井下取上来,箱子已经腐烂了,我打开箱子一看,里边用油布包着十根金条,一匹唐三彩马和一幅唐伯虎的山水画,另外还有一幅于右任的字。因为这些东西是民教馆库房管理员尤可敬的,或者说是民教馆的财产,我必须好好保存。乘着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这临街房的墙上我挖了许多洞,连同其他字画分开藏在墙洞里边,然后又用泥巴将墙壁粉刷一遍,外人根本看不出一点儿痕迹。后来经历了无数次政治运动,但这些东西至今仍安然无恙。这件事我连你母亲也没说过,怕她经不起造反派的恐吓把这些东西交出去。 “五八年我被划成历史反革命那阵子天天被批斗,有时让我跪在板凳上手举着砖头交代问题,也没敢说出这些事。那时我豁出去了,心想真要是被枪毙了,将来一旦拆房子时这些东西也会重见天日的,不管是回归国家或者留给子孙,总比毁坏强。 “今天小乐买了那么多东西,应该是一份厚重的礼品,但米达文似乎并不动心,唯独对李鼎和高秀的字动心。我听老百姓口中流传着这样的谚语:五万块钱当乡长,十万块钱当局长,五十万块钱当县长。咱们仅仅送了点烟酒显然分量是轻了些。在我看来,不敢说米达文是个贪官,起码他不是个清官。你将来如果有高升的那一天,要想不翻船,就千万不能贪污,要向你曾祖父学习。他虽然身处清末那样的污泥浊水之中,但他出污泥而不染,当了两任知县,两袖清风。现在社会风气到了这一步,不送礼办不成事,咱们也不能世人皆醉我独醒,那样反而会害了自己。别人送礼是公款,是民脂民膏,而我们送的是祖传之物,虽然也是行贿,但我们问心无愧。再说书画这些东西自古就是馈赠之物,我认为也够不上什么大错。将来在最需要的时候,你把这些字画送出去,铺平仕途,或许会有个好的前程。 “虽然这些东西有些是湖南那个尤可敬的,但他长我十岁,这么多年过去了,假如他还活着的话,早该来取了,不会至今仍无音信。看来他十有八九是不在人世了。常言说久占成业,这些东西现在已经是咱的家业了。” 王步凡听了父亲的这番话,心跳加快,且惊且喜。他真没想到父亲这么多年一贫如洗,辛苦劳作,养育他的八个子女,背都累弯了。谁又曾想到他会这么富有,简直就是一个百万富翁。在当今这个世道,这些书画作品一旦出手,几百万早到手了,他再也不会这般清贫。看来能够耐住寂寞和清贫必然是世间最高尚的人,父亲就是这样的高人。更让他敬佩的是老人家很少走出小山村,仅凭天天听那个破收音机,什么人情世故、官场动态都懂。 王步凡正在想心事,王明道拿来一把镢头,向王步凡指了指位置,让他把墙上的泥土挖掉。然后取下一块砖,从一个墙洞里取出两幅书法作品。他紧张得像捧着极易摔碎的宝贝,双手颤抖着打开两幅因年久纸质已经发黄而没有装裱的字,一幅是李鼎写的行草。字迹隽秀,运笔流畅,兼有柳欧之风。一幅是高秀写的正楷颜体。高秀的字大气磅礴,肥瘦相间。 王明道嘱咐王步凡把李鼎的字先给米达文送去,并且很懂人情世故地交代王步凡,如果米达文三五年内不调走,那时再把高秀的字给米达文送去,如果他走了,将来可以把高秀的字送给继任者。 父子俩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乐思蜀回来了。王步凡用旧报纸包好李鼎的那幅字,辞别父亲回孔庙去。临别时父亲把两条红塔山烟扔到车上说:“这么好的烟我哪舍得抽?你们抽吧。” 车很快到了孔庙初中门口,王步凡下车后,有意把烟留在车上让乐思蜀抽。乐思蜀开车回市里,临走把两条烟从车窗里扔了出来,然后开着车走了。 王步凡捧着两条红塔山烟,百感交集,潸然泪下。他哪里舍得抽这么好的烟,就转身送到那家小商店里,店主一看一条真一条假,就把真的留下,假的递给王步凡说让他自己抽。一条红塔山烟正好抵消了王步凡赊的账。 星期一王步凡起得很早,他拿上李鼎的作品要到县城去,舒爽冷不丁地说:“王大侠真成社会活动家了,这是又去会谁?一天到晚神秘兮兮的。” “去会情人,那个女人可比你档次高多了,哎呀,柳眉细腰,皮肤白皙,尤其丹凤眼迷人……” “最好入赘到县委书记家,当县委书记的女婿!” 王步凡不再搭理舒爽,坐车来到天南县委门口正好八点钟。此时正值上班高峰期,人们匆匆忙忙涌向机关里,就像蜜蜂归巢一样只进不出。这里是天南最神圣的地方,是最高权力中心。而一个小时后就会开始三三两两地撤退了,或干公事或干私事谁也说不清楚,这就是机关里的工作作风。他正要向县委大院里进,有人叫他,他扭头一看原来是时运成。时运成笑着问:“来跑官的不是?” 王步凡脸红了:“话怎么那样难听?你又来找老乡联络感情?”两个人都笑了。 时运成看一眼王步凡夹着的东西,小声说:“听白部长说这两天就要研究提拔干部的事,正是时候。”说着话就引着王步凡上了县委办公大楼二楼。 走到楼东头,县委办公室的副主任肖乾不认识王步凡,见有陌生人向米书记的办公室去就出来挡驾。时运成急忙说:“肖主任,这是我的同学王步凡,找米书记汇报工作的,已经约好了。”那个肖主任见是时运成引来的,笑着点了点头说:“是石云的吧,我听说过。”说罢就缩回去了。 时运成把王步凡引到米达文办公室的门口说:“你去吧,看样子米书记在。”说罢扭头去楼西头组织部找白无尘,他不便和王步凡一块儿去,书记这里干部们一般都敬而远之。 王步凡虽然干了十二年乡镇副职,但平时不怎么和县委的干部打交道,这也是第一次来县委书记的办公室,心里很紧张。他在门口站了有半分钟,思考着见了米书记他会怎么问,他应该怎么答,书记要是跟他握手,他应该用双手去握,甚至想到进了书记的办公室是站着好还是坐下好。书记一旦要是给他倒水他应该自己动手,不应该劳驾书记,最要紧的是一定得给米书记留下一个好的印象。越想这些心里就越紧张,一紧张他就想抚摸胸口,但这时他哪里还顾得摸胸口,大着胆子往里走,穿过走廊见米书记的办公室门开着,便径直走了进去。 屋里有一个女的在打扫卫生,人家并不与他说话,他也不吭声,就自己坐在沙发上傻等。那女的把卫生打扫完出去后,又过了五分钟,米达文才从里间出来,径直坐在办公桌后边的老板椅上,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现沙发上还坐着人。 王步凡急忙从沙发上站起来说:“米书记好。” 米达文看一眼王步凡,礼节性地点了点头,几乎就像陌生人一样。刚才王步凡想的那些礼节,一个细节也没有发生,他有些失望,有些手足无措。米达文坐在椅子上,右手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掏出那把梳子慢条斯理地梳着背头,左手中指在椅子的扶手上一动一动地摸着,足足把头梳了有二三十遍。王步凡捉摸着刚才米达文漠然的眼神,不知道他内心究竟在想啥,终于耐不住性子走近米达文的办公桌把李鼎的书法作品放在办公桌上说:“米书记,我把李鼎的字给您送来了。”米达文仍只点点头并不说话。 王步凡原以为米达文会很高兴地打开看看,谁知米达文却心不在焉地说:“这可有点儿夺人所爱了。” 王步凡急忙说:“哪里,哪里。” 米达文并不与王步凡再说什么,也不说让他坐。 王步凡只好很识趣地说:“米书记,您太忙,我走吧。” 米达文这时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站起身送到门口拍拍王步凡的肩膀说:“小伙子不错,好好干!” 7 此后一连几天,米达文那里没有任何消息。就连时运成也再没有给他透露任何消息,他自己也不便问,更不知米达文究竟会不会给他办事。他向有关人士探问了一下,现在办事是要花钱的,像县委书记这样的大官没有几万块钱就打动不了他的心。王步凡这次是下决心要跑一跑争一争的,本想再给米达文送点儿礼,但苦于手中没钱。他想到了向同学们借钱。跑到文化局副局长那里一分钱没借出来,跑到工商局副局长那里也白跑了一趟。再到广电局夏瘦梅那里,夏瘦梅则说刚盖了房子手头很紧。其实他这几位高中同学都很有钱,就是因为王步凡穷,怕借钱给他以后还不了。尤其是那个夏瘦梅,原是广电局局长贾盛的情人,后来贾盛离婚后夏瘦梅嫁给了他,贾盛当了两届乡党委书记,又当了一届广电局局长,手中是有钱的,而夏瘦梅显然是怕王步凡还不了账才不敢借钱给他。现在贫富差距很大,人越有钱就越能挣钱,而人一穷,不但挣不来钱想借钱也很难。王步凡无奈只好去求救于一个干包工队头头的同学,那个同学是借国家改革开放之机先富起来的,拥有小车,住着洋楼,养有情人。有人说他有上千万的资产,但谁也弄不清他的家底有多少。王步凡打电话问了一下也以失败告终。这时他想到了他的几个学生,但他觉得学生们现在还都比较困难,又否定了。 王步凡无奈,就想到现在有人贷款买官,然后再捞钱还账。于是就去找在城市信用社上班的一个同学,那个同学说现在个人贷款必须由国有单位担保才能贷,像王步凡这样的穷干部去哪里找国有单位担保?又有哪一家国有单位肯为他担保?王步凡觉得在理,只好死了这条心。无可奈何就想到了时运成和乐思蜀。看那样子时运成也正在活动提拔的事,手头肯定没钱,乐思蜀已经帮过一次了不好意思再去张嘴。再说乐思蜀是个大手大脚的人,平时不惜财不可能有存款。万般无奈之下,王步凡还是给同学夏侯知打了电话,夏侯知很爽快,答应借给他两万块钱。等下个星期天王步凡和乐思蜀准备再去一趟米达文家。 王步凡苦苦等了一星期,终于又到星期六的晚上了,他想着明天要去见米达文心里就发慌,也不知是为自己的行为汗颜,还是怕米达文不给自己办事。孩子们早睡了,王步凡不想看舒爽的苦瓜脸,他搬了凳子坐在校园里。夜色应该是醉人的美好的,但王步凡怎么也激不起诗情,只能让远处潺潺的临河水和皎洁的月光在夏夜中逝去,似乎希望也将破灭,他要力争把希望攥住,但又无从下手。这时,看见学校门口进来一辆白色出租车,走到他跟前停住了。见时运成从车上下来,王步凡急忙迎上去,两个人亲热了一番。 时运成向王步凡透露:听白无尘说他任孔庙镇镇长的事已经定了,常委会上争论很强烈,安智耀提了个人选被否定了,安智耀就否定王步凡,最后米达文和白无尘两个人据理力争,因为王步凡乡镇副职已经干了十二年,这一点别人无法与他相比,在天南也是独一无二的,再说石云乡一公斤饭条子竟然没有王步凡的一张最有说服力,说明他平时廉洁自律。面对这样的政治问题,没有一个人反对了,他的事总算强通过了。时运成今天像是特意来给王步凡透风的。 王步凡听了这个消息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看来张问天、赵云天以及那幅书法作品在米达文那里还真的起了作用。他的心里虽然像范进中举那般狂喜,但头脑还很清醒,不会在时运成面前显得太轻狂太浅薄。他一高兴就想掏耳朵,但在时运成面前忍着没掏。他很关心地问:“运成,你这次提拔个啥?下乡没有?” 时运成说:“没下乡,白部长想让我去石云乡当乡长,那里条件太差,我不想去,就把我的级别提上去了,也是正科。” 王步凡很够朋友似的说:“走,我请客,咱们到街上去喝一杯。” “不啦,我还有事,改天你到招待所去,我请客。”时运成说罢挥了挥手上车走了。其实王步凡也真不敢去请时运成的客,他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幸亏时运成没答应。如果去,他只好赊账。王步凡猜想时运成和白无尘是老乡,走的是白无尘的路子,看来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是毛泽东他老人家活着的时候说的,到现在还是真理——官场上绝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提拔,十二年的官场生涯终于使他明白了这个道理。 既然事情已经成了,他回屋里给乐思蜀和夏侯知打了个电话,说明天不用再去找米书记了,那个事已经在常委会上定了。乐思蜀和夏侯知先向他表示祝贺,并说什么时候该请客时就请客,不要太吝啬了。王步凡答应一定请客。 王步凡回到家里望着躺在床上看书的舒爽,由于高兴心里有些冲动,就亲了她一口,接着一阵狂风暴雨,后来他产生了幻觉,觉得怀里搂着的是叶知秋而不是舒爽。在又一次满足之后,他很快就睡着了。刚刚做了个好梦,与扬眉和知秋手拉着手在沙滩上撒野……电话响了,深更半夜的,那铃声显得特别刺耳。王步凡惊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他光着身子下床接了电话,是时运成打来的。迷迷糊糊中好像时运成打电话的大意是:明天白部长来送他上任…… 舒爽梦呓般地嘟囔着问:“哪个神经蛋半夜三更打电话?不是石云乡的书记又死在妓女怀里了?” 王步凡没有理睬舒爽,也没有告诉他自己要到孔庙上任了。他躺下后再也没有睡着,一直在想心事……他坚持着熬到早晨四点就起了床。一夜未眠,王步凡觉得有些疲倦,来到院里凉风一吹清醒多了,他怕在校园里太惹眼,就又回到屋里。舒爽看他烦躁的样子就问:“甩子,心神不宁的有什么事啊?可别得了神经病。” 十点钟,县委组织部的白部长坐着小车来找王步凡,车停在孔庙初中门口,白部长没有下车,而是让时运成去叫王步凡。组织部长白无尘,是县委书记米达文从天西县带过来的。米达文是东南县人,原是天西县的县长,三月初天南的县委书记武崴离任,他才从天西县调到天南县来当县委书记。 时运成和王步凡从住室里出来,时运成一边走一边悄悄告诉王步凡:“步凡,是米书记特意让白部长来宣布你的职务,我告诉你吧,书记县长现在暗中较劲儿,都在培植个人的势力,要不然你一个镇长上任,组织部长不一定亲自来送你,你以后要坚决站在米书记这一边,不然就别想再升了。米书记和白部长对你被诬陷的事已经知道了,徐来死了,那个事情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王步凡早听孔庙教师陈孚说过米书记一到天南,县长就和他不和,没想到陈孚的话竟然得到了证实。看来现在的传闻有时比官方的消息还准确。他最近在家里赋闲,也不爱操官场上的闲心,竟然不知道书记和县长不合拍。这时学校的教师们见有小车来接王步凡,都凑上来问究竟,时运成故意大声说:“王步凡同志来孔庙镇当镇长啦!”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类似于爆炸性新闻。孔庙初中校长张扬声在佩服王步凡的沉着之余又庆幸自己平时没有慢待赋闲在家的王步凡,现在王步凡成了孔庙镇的领导,以后也许会关照自己的。陈孚更高兴,他觉得平时与王步凡关系挺好,昨天晚上两个人还在一起喝酒,以后王步凡必然会关照自己。最吃惊的是舒爽,直到这时她才觉得王步凡到孔庙当镇长对她是有利的,过去王步凡在其他乡里任职,她并没有体会到什么好处,以后到了孔庙,别人再也不敢小看她了。想到这一层她心里也很激动,脸上洋溢着幸福和甜蜜。“运成,到底是副镇长还是镇长?” “当然是镇长,嫂子怎么问这样没有见识的问题?” 舒爽狠狠地瞪了王步凡一眼,好像在埋怨他守口如瓶。众人一直把王步凡送到学校门口,望着他上了车,仍然像欢送上级领导那样久久不肯回去。 王步凡平时很少来孔庙镇政府。镇政府位于临河东岸,地势东高西低,呈阶梯状。临河距镇政府只有两公里远,河水日夜不停地向北流淌。按古人的说法:门前有条龙,子孙不受穷,宅院前边低后边高,辈辈都能出英豪。可惜孔庙人依然贫穷,也未曾出过英豪。镇政府的核心坐落在中间偏北的位置,人往高处走时,有用当地石头砌成的一段很长的台阶。这几年讲究环境美,镇政府大院中有花有草有树,花是月季花,有红有白,清香袭人,煞是好看。镇政府大院的前院看去陈旧很安静,都是些老掉牙的旧房子。镇政府的大门有些破旧,旗杆上的国旗已经褪色破损,早该更换了。 等副书记和副镇长们很散漫地进了会议室,会议就正式开始了。因为是组织部长亲自来宣布王步凡的职务,马风误以为王步凡的来头很大,因此对这次会议就比较重视,别人也觉得王步凡的身份不一般。他们当初上任时都是副部长来宣布的,甚至有些是组织科长来宣布的。 白无尘瘦高身材,很有领导气质,讲话水平很高。无非是先肯定了孔庙镇党委政府的工作成绩,然后宣布经县委常委会议研究决定,调王步凡同志任孔庙镇镇长,文件随后就到。接下来介绍了王步凡的简单经历和工作能力以及他十二年间在其他地方的政绩,至于在石云乡受诬陷的事只字未提。 送走组织部长白无尘,马风又主持召开了党委扩大会议。马风国字脸,方正鼻,一脸青色,那是因为胡须过多,刮过脸后便成了青色。他的声音瓮声瓮气,很有威严,似乎天生就是当一把手的料子。马风讲话,首先是欢迎王步凡同志加入到孔庙镇的经济建设队伍之中,然后要求大家紧密团结在镇党委和政府周围,扎扎实实抓工作,认认真真搞落实,让孔庙经济迈上一个新的台阶。 马风讲完了,然后才轮到王步凡讲话。中国的官场是很有讲究的,马风按照官场上的规矩让镇长王步凡表个态。王步凡第一次在孔庙的班子成员会议上讲话,有些拘谨,手就想去摸胸口,但又放下了。他觉得自己在调任新岗位之初需要表现一下,免得别人瞧不起他,说他没有水平。于是就把平时掌握的情况说开了,“这次组织上安排我到孔庙镇政府工作,我感谢组织上的信任,以后我要在马书记的领导下,与同志们一道,竭尽全力,搞好镇政府的工作。这次县委调我到孔庙镇工作,我觉得担子很重,压力很大。就我掌握的情况来看,咱们孔庙的工业几乎等于零,农业也比较落后,教育卫生计划生育工作更是问题多多。 “在我看来,教育卫生计划生育工作从上边往下看,有两个突出的问题,从下边往上看,有一个明显的漏洞。为什么这样说呢?两个突出的问题各单位都存在,我就从三方面说吧,第一方面是对教师的质量重视不够,许多下岗职工通过关系调入教育界,本身就不具备教师资格,要么吃闲饭,要么误人子弟;对教师的工资发放落实不够,致使教师生活困难,几近断炊,影响了他们教书育人的工作积极性。这是教育上的两个突出问题。第二方面是对卫生系统的硬件设施配备不够,因为缺少先进设备,许多患者不肯来孔庙卫生院就医,即使来了,误诊现象也屡有发生。我记得有个乙脑病人,医生给人家按重感冒治疗,一个心肌梗死患者按急性胃炎治疗,一个盲肠炎患者按一般性肚疼治疗,结果给人家耽误了。这些不该发生而已经发生了的情况,影响了卫生院的声誉,降低了经济收入;对医务人员的医德和服务态度教育不够,许多医生护士脸难看,事难办,在患者面前大摆臭架子,玷污了白衣天使的形象。这是卫生院存在的两个突出问题。计划生育方面,对工作人员的素质重视不够,随意招收临时人员,工作方法简单粗暴,一切向钱看,让老百姓骂他们是土匪进村,无恶不作;第三方面是对计生办的财务开支管理力度不够,计生干部一天到晚吃喝嫖赌,影响极坏。这是计生方面存在的两个突出问题。 “一个漏洞也分三个方面说吧:教师不发工资,学校并没有少收钱,这些钱哪里去了?肥了校长,穷了教师,却没人过问,这是学校经济开支疏于管理的漏洞;镇卫生院的医生乱收红包,甚至把公家的药品拿到自己家里,然后给别人看病挣钱,结果穷了寺庙,富了和尚,这也是经济管理上的漏洞;镇计生办面对镇里下达的创收指标,似乎就得到了圣旨,对计生对象以罚代管,罚了之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人家超生,生过之后再罚,罚过之后再与有关医生勾结起来搞假结扎;罚来罚去,有的钱上交了,有的钱则中饱私囊,结果人口没有降下来,经济没有搞上去,这也是管理上的漏洞。我个人认为,以后我们要紧紧抓住上边那两个突出问题,彻底堵住下边这个漏洞。” 王步凡说的这些事情是孔庙镇在实际工作中确实存在的,马风和前任镇长孔隙明都是主张计划生育工作重罚轻管的,因此马风认为王步凡夸大了反面,低估了正面,脸早沉下来了。王步凡原来就听说孔庙有“三迷”,副镇长万励耘平时比较爱财,被镇干部称为“财迷”,他是抓教育卫生计划生育工作的,十分清楚王步凡讲的这些事情存在已久,但他认为这种结果不是因为他造成的,所以他一脸不高兴,一言不发。李浴辉因为经常活动着想当乡镇长,被称为“官迷”,这次他原以为自己会当镇长,没有想到让王步凡给占去了,一脸阴阳怪气。傅正奇已经干了多年纪委书记,本来应该提拔副书记了,可是因为经常有花边新闻传出,被称为“色迷”,也一直没有提拔上去,他一脸不冷不热。王步凡这么一说,好像把孔庙镇过去的工作成绩全部否定了,下边的镇干部们都在偷着乐,镇领导没有一个高兴的。 别人一笑,王步凡才意识到平时人们总把上边两个突出问题,下边一个很大的漏洞比作女人。现在别人都在笑,说不定会以为他庸俗下流。他就后悔刚才为啥没有意识到这一层,竟然在到任的第一次讲话中就出了丑。既让别人笑自己是个酸缸子,又让书记脸上无光,而最难堪的莫过于万励耘。同事之间到任的第一天就闹了不愉快,总不是件好事,以后合作共事就难了。更为严重的是经他这么一说,孔庙镇以往的文教卫生计划生育工作以及其他工作简直就是一塌糊涂,千疮百孔。好像他王步凡像诸葛亮那样是受任于危难之际,适逢多事之秋了。 想到这些王步凡就又恨自己嘴臭,一说话就捅了娄子。转念之间他又自我安慰起来:讲真话是好同志啊,党中央不是一直强调要党员干部讲真话吗?不过有一点王步凡还比较满意,那就是他说了政府工作要围绕在党委周围。中国的官场是很有讲究的,按理说他和马风是平级,但在实际操作中书记是一把手,镇长是二把手,一切都得听书记的。 按照官场上的规矩,王步凡讲完话之后马风应该做一下总结,他今天显然有点儿不高兴,没说啥话挥挥手宣布散会,拿了水杯自个儿先走了。 走出会场的时候,万励耘不阴不阳地笑着,不时把目光投向王步凡;李浴辉沉着脸没有搭理王步凡;傅正奇一脸不高兴,多多少少有些恨王步凡;只有夏淑柏和王步凡说了几句话,样子比较友好,其他人则望着王步凡幸灾乐祸地窃窃私语。王步凡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劲儿,看来真话是不能乱讲的,在官场盛行官话假话的时候,说了假话很正常,说了真话却显得不正常,小而言之是他太迂腐,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大而言之是他与党委不能保持一致,不能统一口径,不能正确看待孔庙经济的大好形势。 8 散会后,镇政府秘书张沉已经把王步凡的办公室安排好了,引着他去看了看。张沉问王步凡还需要什么,王步凡说越简单越好。张沉说以后需要什么东西跟他说,样子很真诚,给王步凡的第一印象很好。 王步凡见张沉转身要走,急忙叫住他问道:“小张,今天我讲的话是不是哪里讲错了?” 张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王镇长讲的都是实情,但与前任镇长孔隙明平时讲的不是一个口径。马风书记来的时间不长,不熟悉孔庙的情况,他一般是靠老孔介绍情况的,因此他认为孔庙的政治经济形势一派大好。今天你这么一说,马书记肯定有些接受不了,李浴辉、万励耘和傅正奇他们肯定不高兴,只有夏淑柏镇长比较赞同你的观点。”王步凡见张沉不再说啥了,就点着头挥挥手让他去了。张沉二十七八岁,中等身材,人很精干,精干中又含有几分真诚。 王步凡正在看报纸,教育组长白无瑕拿了两条阿诗玛烟来了。 老白职位不高,却梳了个油光可鉴的大背头,身材高大肥胖,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平时吃得好,营养过剩造成的。从举手投足的姿态上也能提醒你他是个富有经验的老教育工作者,他还有个特殊身份是天南县组织部长白无尘的哥哥。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天南,在这里已经工作三十年了。教育组长的到来,让王步凡感觉到此人的政治嗅觉很灵敏。老白说是来向王步凡汇报工作,但工作上的事情一点儿也没有提到,拿腔拿调地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就告诉王步凡说他三妹王步平最近就可以由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了。老白说话时的样子很谦和很亲切,不时还用手拢一下自己的背头,说完之后就走了。 王步凡觉得教育组长简直是个人精。自己的妹妹步平干了十年民办教师,一直没有机会转正,她曾经多次和他说让他找人说一说,他没有找人说,偏偏他调来孔庙当镇长,今年妹妹就该转正了,这不会仅仅是巧合吧?接下来张扬声、于余等初中校长来王步凡这里坐了坐,汇报了一下各个学校里的情况,然后是其他单位的头头脑脑们来向王步凡汇报他们主管的工作…… 王步凡上班的第二天就从马风那里领了指示,要他加大计划生育工作的力度,计生办加大力度处罚超生对象。他正准备通知计生办主任来开会,计生办的车来了,计生办主任慌慌张张地从车上下来,擦着汗对站在办公室门口的王步凡说:“王镇长,计生办那边出人命大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王步凡一听,来不及细问急忙坐上车,径直向卫生院去。到了卫生院不见人,计生办主任一问,医生说死者家属已经把尸体拉走了。王步凡问怎么回事,主任哭丧着脸说:“今天计生办副主任带人下乡抓大月份超生对象,到孔庙初中门前见到一个大月份孕妇,他们没有问清情况就把那个孕妇抓上车,拉到卫生院关在一间暗室里,说等弄清楚情况后如果是超生对象就要做引产手术。等他们到那个孕妇家里一了解,人家是第一胎,有准生证,就赶紧回来放人。谁知道那个孕妇有心脏病,经过这么一惊吓就死在暗室里了。你看这事弄得糟不糟?” 王步凡一听就火了:“你们办事咋能这样盲目,不问清情况就抓人?你们惹下大祸了知道不知道?弄不好你这个主任就当不成了。”计生办主任的头早已低下了。“走,回镇里再说。”王步凡没好气地让司机把车开回镇政府。 一到镇政府门口,王步凡傻眼了,原来那家人走小路已经把死人拉到镇政府门口了,几个妇女抚摸着尸体哭天号地,很多群众在围观。 王步凡赶紧从车上下来大声说:“乡亲们,你们不要哭,我刚刚得知消息就赶到卫生院去,你们却来镇政府了,出了这种意想不到的事情,我也很痛心。请先把死者抬回去安葬,我们一定要严肃处理有关人员,给死者家属一个满意的答复。” “放屁,问题还没有解决,就让我们先安葬死者,我们拿什么去安葬?你们搞计划生育专捡老实人欺负,支书村长生了一个又一个,计生办的人眼睛瞎了?我们这是第一胎,正常生育光办证就花了一千五百元,到现在人又被你们抓起来整死了,我们要为死者讨还血债。” “不给一个圆满的答复我们绝不答应。计生办就知道他妈的罚款,像土匪一样!” “不行我们就到市里省里去告状,省里不行就到北京去,总会有人能管住计生办这帮乌龟王八蛋的。” 群众乱骂一气,已经分不清谁骂谁没有骂。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形势逐渐在恶化。如果失去控制,愤怒的群众也许敢砸了镇政府。这时候有些群众举着手要打计生办主任,他像兔子一样从人群中钻出来逃到镇政府里去了。抓计划生育的副镇长万励耘始终没有露面。 王步凡见一时难以说服愤怒的群众,准备想办法脱身。他高声说:“乡亲们,大家冷静些,我现在就去向马书记汇报,商量处理意见,等一会儿来给大家回话。” 马风和万励耘已经得到计生办的报告,正在马风屋里研究对策,计生办主任也在。王步凡一进屋就没好气地说:“计生办真是他妈的一群蠢猪,本来群众对计划生育政策一时难以适应,还有抵触情绪,现在又出了这种事,简直就是草菅人命,三天两头给镇政府添乱,这个事情让群众如何能够接受?”马风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乱转。万励耘一脸无所谓,计生办主任低头不语,大气也不敢出。马风这时拍着桌子说:“反啦,刁民,纯粹他妈的刁民,谁说老百姓中间没有刁民?不是说是因为有心脏病死的吗,现在竟敢围攻镇政府,没一点王法啦?不行让派出所的人去抓几个关起来,给这些刁民一点脸色看看!” 王步凡这时虽然也心急火燎,但他显得特别冷静,劝马风坐下,然后说:“马书记,千万不能抓人啊,众怒难犯,法不治众。一抓人事态就扩大了。就这件事来说,计生办不占一点儿理,群众没有一点儿错。谁家的孕妇也不会一天到晚把准生证挂在脖子上吧?计生办的人下去抓计划外怀孕对象,应该调查清楚再说,哪能见孕妇就抓?人家办了准生证又是第一胎,抓错了人不说,还把孕妇关在卫生院的暗室里,现在孕妇因为有心脏病死了,人家来闹事有闹事的理由。现在不但不能抓人,而且还要和平解决这个事件。只有这样才能平息众怒,不至于使事态失控。真要是让上边知道了,或者让记者给曝了光,孔庙的形象何在?” 马风听王步凡这么一说,也觉得抓人确实不妥。就自我打圆场说:“刚才那也是气话。不行该赔多少就赔人家吧,老万你工作是怎么搞的?计生办纯粹他妈的自作自受,你们该赔偿多少就赔偿多少。不过计生办的工作不能放松,现在镇政府可是全靠计生办过日子的。” 万励耘仍然不说话,计生办主任一脸委屈。镇政府每年都给计生办下达创收任务,可总是在出麻烦的时候挨骂,群众恨死了,镇政府花着钱也没有说好。 马风又说:“让那个计生办副主任立即他妈的滚蛋,再罚他五千块钱,其他参与抓人的人员全部开除,罚款两千五百元。反正那个孕妇自身也有病,人已经死了,谁能再把她救活?再说也不是故意把她打死的,纯粹是意外事故嘛!” “那咱们研究一下解决办法吧,也不能答应他们的无理要求。”万励耘好像找到了台阶终于不急不躁地说话了。 “步凡,你点子多,谈谈意见吧。”马风说。 万励耘也附和着说:“是啊,王镇长说吧。” 王步凡现在也渐渐学圆滑了,不再提计生办乱抓乱罚的事,他怕马风不高兴。“马书记,这件事我看得慎重处理,让卫生院来一个人,计生办来一个人,和万镇长组成个善后处理小组,再让死亡孕妇的家属派个代表参加,只能在商量之后再说。有了可行的方案我们最后定夺。”相比之下,王步凡还是很会处理事的,他的基层工作经验比马风丰富,对于群众连哄带劝的手法是很高超的。 马风很满意地点点头,万励耘说:“嗯,这个办法好。”然后向计生办主任招招手出去了。 万励耘领着计生办主任来到镇政府办公室,用电话通知卫生院的院长火速到镇政府来,让计生办主任去通知孕妇家属派代表来参加谈判。 过了十分钟,卫生院的院长和死者家属代表来到了万励耘的办公室里,万励耘代表计生办向死者家属道了歉,他看上去很痛心地说:“党委政府对此事件非常重视,已经决定开除计生办副主任的公职,罚他本人五千元,其他参与抓人者全部开除,罚款两千五百元。计生办天天去罚别人,也让他们尝尝被罚的滋味。出了这种事我知道大家都很痛心,但我们必须面对既成的事实啊,再闹下去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们说是不是?” 死者家属哭着说:“万镇长,两条人命啊,真让人无法接受,枪毙了计生办的人也不过分。” 万励耘很和善地说:“是啊,要我说他们确实该枪毙!不过那是气话啊,再说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党有党纪,国有国法,一切都要依法办事,是吧?” “那就赔偿我们十万元,两条人命难道不值十万元?” “这也太离谱了,你们也知道现在镇政府穷得叮当响,教师一年没发工资了,机关干部也是一年分文未见,我认为赔偿一万五千元还好说点,再多镇里也拿不出来,很不现实啊。”万励耘很耐心地说。 死者家属一听这话忽地站起身就要走,万励耘急忙拉住他赔着笑脸让他坐下,然后又说:“有话好商量,好商量嘛!你说多少?太多了确实不现实,镇里恐怕也真的拿不出多少钱,你们没有看到连买国旗的钱都没有,旧国旗都该换新的了,硬是没有钱买。” “谁相信没有钱买国旗?你们吃喝就有钱了?起码也得八万,再少一分也不行。没钱,没钱还坐小车?” 万励耘一提国旗就知道说漏嘴了,急忙岔到正题上说:“这样吧,以我看最多不能突破两万,如果真私了不成那就只好公事公办让法院去解决了,想和政府斗那你们就试试吧,到时候法院判多少是多少。如果判得少了你们也别后悔,别埋怨,判得多你们就多得。”万励耘软硬兼施地说。 那个死者家属听万励耘说真不行就让他们去法院告状,心里发虚了。他知道如今官司不好打,老百姓告官并不容易,就说:“那我去和别人商量商量。”说罢出去了。万励耘和计生办主任只好等着回话。 死者家属到镇政府门口找了个年龄大点儿的老头商量,把赔偿的数额说了,并说嫌赔的太少。那个老头摇头叹气地说:“傻孩子,得让人处且让人,老百姓千万不要和政府较劲儿。俗话说老百姓屈死也别告状,官向官,民向民,老百姓斗不过公家人。咱胳膊能扭过大腿?到了法院说不定只判一万元呢。你没见那些上访户,一跑就是几年,运气好的遇上个体察民情的大官,大官作了批示,状子还是一级一级地传下来,告来告去最后弄得倾家荡产官司才告赢。李洼村的狗剩不就是先例?因为计划生育的事他可是告状告了几年也没有告赢,傻孩子,见好就收吧。唉,你没有看看,现在镇政府也穷啊!” 死者家属听了那老头的话,很无奈地转回来了,对万励耘说:“就按万镇长说的两万吧,不过要立即兑现,不能打白条子。” 万励耘见死者家属答应了他说的条件,急忙去向马风和王步凡汇报处理结果。马风和王步凡商量了一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好同意。 万励耘回来让计生办主任赶快回去取钱,计生办主任才松了口气,跑着取钱去了。计生办主任走后万励耘又对死者家属连哄带吓劝导了一番。等计生办主任跑得满头大汗取来钱交给万励耘,万励耘很细心地让死者家属打了收条,并签了同意镇政府处理意见,以后永远不再追究责任的书面文字,才把钱交给死者家属。 死者家属们抬着死者的尸体一路哭着走了,围在镇政府门前的群众才议论纷纷地慢慢散去。 镇政府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仍然是那么庄严,那么肃穆,那么神圣。天也渐渐黑了下来。万励耘拍着计生办主任的肩膀很自豪地说:“我的同志,对于群众该哄要哄,该骗要骗,该吓要吓,不能一味迁就,群众工作奥妙无穷啊!” 这天王步凡刚上班,县信访办打来电话要他带上计生办的主任去天南拘留所领人。他弄不清楚去领什么人,在电话里还没有来得及问明情况,对方已经挂断电话了。没法再打电话问,他只好打电话给计生办主任,让他过来一下。 计生办主任跑着过来了,他坐下后王步凡问:“县信访办让我带上你去拘留所领人,领啥人?” 计生办主任显得有些气愤,“肯定又是那个老上访户狗剩,这家伙老到北京去告状,真他妈的邪门了。” 王步凡听计生办主任这么一说觉得问题不小:“这年头最怕群众进京告状,有理的也进京,没理的也进京,好像一进北京没理也变成有理了,上边总有领导批示下来让认真落实解决,其实有些是真有冤屈,下边拖着不解决,逼得他们进了京,有的纯粹是对现实不满,到上边去胡闹,让下边的干部丢丢人,以解心头之气。”王步凡点了一支烟抽着问:“狗剩究竟有啥冤屈老去北京告状,在地方上解决不了?” 计生办主任说:“这个狗剩是李洼村的,平时不爱干庄稼活却特别能生孩子,越罚越生。已经生了四个丫头妻子仍不结扎,计生办去抓人他们就跑。家里啥东西也没有,想罚也没啥罚,根本拿他没办法。三年前有人反映他在天南租了房子收破烂,计生办派人去县里抓了他的妻子强行结扎。结扎后狗剩的妻子得了肠粘连整天卧床不起,他就来镇里闹事,后来经万镇长的手做了个一次性解决。计生办赔给他三千块钱,他写了个书面保证,答应以后不再闹事,也不再上访。可是过了两年钱花完了就又来镇里闹事,万镇长的意见是坚决不管。于是他就一级一级往上告,听说最近竟到北京去告状,还在有关单位门前装疯卖傻,影响了国家机关的正常工作。北京那边来了电话,让天南县委去领人,县里就让公安局副局长陆顺达带着警车去北京把他弄回来押在拘留所里,大致情况就是这样。” 王步凡说:“人家又没犯罪干吗把他关起来?” 计生办主任说:“听说定的是扰乱公共秩序罪,可能现在觉得拘留狗剩有些不妥当又让咱们去领人,我也弄不清楚。” 到了拘留所,办完有关的领人手续狗剩就被放了出来。他背着个烂铺盖卷儿,头发披散着。天气已经热了,他身上却穿着破棉袄和破棉裤,俨然一个叫花子。王步凡看着狗剩这种可怜相,就有些怜悯。计生办主任拉住狗剩让他上车,狗剩却用恐惧的目光看着王步凡不敢上车,生怕是往外地的监狱里送。狗剩擦着鼻涕说:“我,我不到别处去,我要回家,屈死我也不再告状了,我知道斗不过你们当官的,我不告状了行吗?” 计生办主任火了:“这是镇里的王镇长,特意来接你回家去的,不是让你到别处去,你看你真是玩大了,还到北京去闹呢,公安局长进京把你接回来,镇长再用车把你送回去,狗剩,你小子可真风光了啊!” 王步凡用手势止住计生办主任:“说那些风凉话干啥?别说了,让他上车送他回去,怪可怜的。” 计生办主任去拉狗剩,狗剩怯生生地望着王步凡的脸,很不情愿地上了车。 路上,狗剩用脏兮兮的手捂着脸一个劲儿地哭,劝也劝不住,好像有天大的委屈。王步凡干脆不劝他,让他哭个够。 到了李洼村,王步凡走到狗剩家中一看,他心里更加难受。两间破瓦房没有门,院里也没有一棵树,也没有任何畜禽,听见屋里不停地传出女人的呻吟声。王步凡和计生办主任随狗剩进到屋里,屋里昏暗暗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息,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躺在床上不停地哼着好像很难受。床上只有一条烂被子没有褥子,铺了些草。床边站着四个小女孩,大的有十岁,小的也不过四五岁,四个孩子穿的都是破衣烂衫,脸上的灰尘看上去像足足有一个月没洗过。在王步凡的记忆里,六十年代见过讨饭的外乡人就是这个样子。这年头王步凡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贫穷的农户,他到孔庙当镇长后虽然多次下乡,孔庙镇三十多个村几乎跑遍了,还就是没来过李洼村。在其他地方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贫困的人家。老百姓竟然过到如此贫穷的地步,作为镇政府不管不问怎么说也是失职行为。难怪人家要上访要告状,日子过不下去了难道还不让人家去诉苦?王步凡调整一下情绪,拉住那个大点儿的女孩问:“孩子,爸爸不在家,你妈妈又有病,你们怎么吃饭?” 小女孩哭了,用黑糊糊的小手擦着眼泪说:“就在村里讨饭吃,讨不来就饿着。” 王步凡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那么疼:“看样子你已经该上学了,想上学学习吗?” “想,就是没钱交学费,老师不收俺。” “唉,老师怎么能够这样……”王步凡听小女孩这么一说泪就流下来了,扭过头去问计生办主任,“你口袋里装钱了没有?” “有,五百块。”计生办主任说着话把钱掏出来递给王步凡。王步凡又把自己口袋里的钱全部掏出来,一块儿递给狗剩说:“狗剩,这是一千块钱,算我和主任救济你的,从今天起镇里每月给你救济一百块钱,只要我王步凡一日不调走,每月都有你的钱,政府不出钱我自己掏腰包,绝不食言。我即使调走了也会把你的情况介绍给继任者,让他们来照顾你。孩子们该上学读书了,明天就让孩子到学校里读书吧,我和他们说一下免了孩子的学费,以后好好干农活别再去告状了,计划生育是国策,这种事再告也告不出啥结果。一个老爷们不好好干活,不能养家糊口多寒碜啊!” 狗剩捧着钱跪在地上哭了,那个大一点的小女孩很懂事,见她爹跪下也赶紧跪下。狗剩泣不成声地说:“王镇长,我要是早点儿遇上您这样的好官我哪能去告状呢?我找万励耘就是想让他帮我说说话,救济救济我,他却说乡干部还不发工资呢你还想要钱,要个狗蛋,想告就去告吧,市里、省里、北京想去哪里去哪里,有本事到联合国也行。我咽不下这口气啊,一气之下就去告状了。今天有您这句话我不告了,一次也不去了,以后我听您的话好好干农活。” 离开狗剩家,王步凡的心情一直很沉重,一句话也不想说。他为中国的百姓悲哀,为政府因几个贪官坏了名声而惋惜,甚至为现在的用人制度感到不平。在车上计生办主任小声对王步凡说:“王镇长,你刚才出村的时候看见纪委书记傅正奇没有?” 王步凡有些吃惊,还以为他是提醒他没让傅正奇搭车。刚才他只顾想心事确实没有看见傅正奇,就说:“你早点儿不说,咋不让他搭车回去。现在说这还管什么用?不行再回去接他?他今天也下乡了?” “嘿嘿,什么下乡啊,人家是来偷偷会小情人的,咋会搭咱们的车呢?我刚才出村的时候就看见他了,不想跟他说话,怕咱们当了人家的电灯泡。”计生办主任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神秘。 “不要胡说八道。” “我哪敢胡说八道啊,不信咱们现在去捉奸,保准捉住。” “你吃饱撑病了?瞎扯淡!我没有大哥大,你现在给傅书记打个电话,让他落实一下狗剩女儿免除学费的事情。唉……老傅怎么会这样。不过,随便议论领导干部绯闻可不好,咱们今天什么也没有看到,知道吗?” 计生办主任点一点头不再说话,小车很快进了镇政府。王步凡回办公室,小李洗车去了。 9 孔庙镇原定于四月二十六日召开全镇教育工作会议,强调安定团结,师德和育人问题。因为最近一段时间镇财政困难,拖欠了教师一年的工资,教师们大都不安心本职工作,上访罢课事件时有发生,弄得马风心里很烦。 四月二十五日,马风把王步凡叫到办公室里说,他来的时间短如果没有准备好,就把会期推迟一下。王步凡说不用,他对孔庙镇教师队伍的情况比较了解,到时候讲一讲就行。于是会期仍定在四月二十六日。 王步凡见马风屋里坐着个他不认识的人,就和那人打了个招呼准备离开。马风说:“步凡,这位是马岭村的支部书记张德同志,来要求解决马岭村吃水难的问题,唉,这个事情真让人头疼,听说他近年来井倒是打了不少,就是打不出水,钱也花了不少,就是没有效果。头疼,真让人头疼啊。” 张德说:“马书记,王镇长,你们还得想想办法啊,你们没有去过马岭村不知道那里的情况,现在村里人畜吃水都成问题,算我求你们了。” “那里吃水那么困难?”王步凡问。 “可不是吗,要不然我也不会拼命地打井。” “打井有希望没有?”王步凡又问。 “唉,应该说是有希望的,只是困难大一些。”张德说。 马风接过话茬说:“我已经向安县长反映了这个情况,他不表态,镇里又没钱,我有啥办法啊?老张,你来的时候看见咱们镇政府的国旗没有?早该更换了,可是镇里现在连买国旗的钱都没有啊!这个事以后再说吧,你也要体谅我们的难处啊,先坚持坚持。” “马书记,你是不知道水窖里的水有多难吃,好多人都吃下病了。” “你们原来怎么吃水?”王步凡问。 “原来吃龙泉沟的水,现在他们牛寨人不让吃了。” 马风又接过话茬说:“牵涉到和邻邦县的关系,这个事情需要慢慢解决,急不得啊老张。” 张德很无奈地说:“龙泉沟是祖祖辈辈的龙泉沟,也不是它牛寨一个村的龙泉沟啊!” “这些我都知道,慢慢来吧,问题总有解决的那一天。”马风漫不经心地说。 “牛寨人吃上游,马岭人吃下游,祖祖辈辈都是如此,相安无事,现在出现这种情况很不应该。” “老张,为了争水你们和牛寨人闹,结下了世仇,两个村已经不通婚不来往了,问题总要慢慢解决,抽时间我去牛寨一趟,协调协调。” “那……你可要抓紧啊,我走了。”张德说罢离开了马风的办公室。 王步凡离开时在心里对马风的话提出了质疑:镇政府既然这么困难,小车一天也没停地跑,修车费和油钱都是从哪里来的?买国旗没钱,那么镇干部大吃大喝就有钱了?瞎扯淡!忽然想起他的同学夏侯知就是马岭人,据说现在是个大老板,村里吃水这么困难,这些大老板们只顾自己赚钱,村里乡亲们的死活竟然不管不问,真是有点儿缺德丧良心。 四月二十六日上午,准备在镇政府大院里召开全镇教职工会议,不料发生了意外。二十六日上午刚上班,全镇的教师都聚集在镇政府门口示威请愿,像有人组织似的高喊着要吃饭,要工资,不然就罢课。要不是派出所的人拦着,说不定早就冲进政府大院里了。王步凡来到大门口,见一群教师围着教育组长不放他走,有人用指头捣着他的头说:“我们发工资没钱,教育组盖大楼就有钱了?盖大楼你老白贪污了多少钱?他万励耘得了多少好处?” “再不发工资我们就到天野市去找市长评理,都是靠工资吃饭的,你们简直不让人活了。” “全镇教师的工资都没有发放,为什么教育组的人工资按月发放,这公平吗?合理吗?” 王步凡来到马风的办公室,副镇长万励耘和财政所长已经在那里,三个人正在议论教师的工资问题。马风让王步凡坐下,然后很焦急地说:“步凡来得正好,咱们赶快研究一下教师工资的问题,我现在一见上访围攻镇政府的群众就头痛,轻也不是,重也不是。刚刚处理完计生办的事,教师们又闹事了,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难道闰八月真的不吉利吗?老万,计划生育和教育卫生都是你抓的,怎么老出事呢?” 万励耘听马风这么一说,心里很不是滋味,显然马风的话有批评之意。近期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确实都出在他主抓的部门里,细想起来,要说自己没责任吧,自己主抓这块儿工作,说自己有责任吧,他又没有亲自去抓人,况且还是执行他马风的指示。教师工资已经拖欠了一年,是孔隙明的责任,能全推在他万励耘身上吗?这种事既不能反驳,又不需要解释,他只好一言不发地听任马风批评。 财政所长也意识到拖欠教师工资的问题镇财政所是有责任的,马风没有批评他,也许是碍于面子,他是个老同志,快退休了。但这并不说明他就逃脱了干系。就自找台阶地说:“现在经济不景气,全县十六个乡镇能发下来工资的只有一两个,这是天南的大气候,也不是只有我们镇没有发工资。教师们也太不像话了,早晚还会少了他们的钱?” 马风立即反驳,“早晚不少人家的钱?拖到什么时候?人家要吃饭要生活,你知道不知道?孔隙明当政时养鸡厂赔了一百万,去年镇里又贷款一百万,光这二百万的亏空啥时候才能填平?财政管理这么混乱,孔庙镇经济出现这种危机四伏的局面你财政所长是有责任的。”马风终于忍耐不住了,批评着财政所长,有时也看着万励耘的脸,因为万励耘平时和财政所长吃吃喝喝走得很近。 财政所长听马风这么一说,红着脸不再说话,他也确实无话可说。 王步凡这时才开始解释,“我看教师们也有苦衷,民以食为天嘛,去年欠了教师们半年工资,今年又欠了半年多,听说有的教师连续三个月都没有吃过白馒头,有的连一碗捞面条都吃不上,学生考了一百分,家长最大的奖励就是一根油条两个鸡蛋。老师们有点儿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刚才就有人喊着要去天野上访,如果不赶快想办法,一旦教师们再闹到天野市去,说不定咱们的乌纱帽都难保啊。” 万励耘仍不说话,财政所长低着头不敢说话。 “不行的话,再贷点款给教师们发三个月的工资吧,民以食为天啊。”马风无可奈何地说。 “现在去哪里贷款?去年的贷款还没有还掉,银行里月月派人来催讨,现在谁也不敢贷款给咱们。”财政所长沉不住气了,哭丧着脸说。王步凡没有表态。 马风急了,说:“那你们说怎么办?难道让我马风卖老婆卖孩子去给教师发工资吗?” “要告状只好让教师们去告了,这是天南的大气候造成的,谁有啥办法?”万励耘不负责任地说着话显得悠闲自得。 马风听万励耘说了这些不负责任的话,就发火了:“这算啥话?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上边批评下来你老万来顶着?你抓教育工作,你是有责任的。”他对万励耘的工作有看法,已经一忍再忍,一让再让,现在真有点儿忍不下去了,火暴脾气就发作了。 “你马书记还没有办法解决教师工资难题,我一个副镇长又有啥办法?”万励耘喃喃地说。 “是啊,我们有什么办法呢?”财政所长也在嘟囔。 马风听万励耘这么一说更加恼火,怒视着财政所长当场宣布:“你这个财政所长今日起就停止工作,由镇纪委书记傅正奇牵头组成调查组,彻底清算孔庙镇三年来的经济开支问题,等问题查清之后再说。你可以回去了。老万你也去吧。”财政所长脸色苍白,从沙发上站起来时腿有些哆嗦,他稳了稳身子才走出马风的办公室。万励耘也跟了出去。王步凡从财政所长的表情上看出他肯定也有经济问题,不然不会吓成这个样子。 马风目送着财政所长和万励耘,正好见纪委书记傅正奇从院中经过,就把他叫到办公室里来,吩咐他立即成立调查组,清查镇财政所三年来的账目,有必要时与县纪委和监察局联系,并且及时向县纪委书记匡扶仪汇报。傅正奇答应立即组织人马,下午进驻财政所,并请示调查组人员的搭配问题。还没等马风发话,王步凡插话说:“张沉是学财经的,是否可以把他考虑进去?” 马风说:“张沉算一个,纪委再抽一个,三个人就可以了,这个事情要抓紧。” 王步凡知道傅正奇平时与财政所长来往密切,彼此利用。靠这样一个人去查财政所的账目是根本查不清的,因此他推荐了张沉,当然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他对张沉的印象很好,有意历练他,为他以后的前途铺垫道路。 傅正奇走后,王步凡递给马风一支烟说:“教师上访罢课可不是件小事,我看这样行不行,计生办有钱,急着要盖办公大楼,而教育组没钱发工资,教师队伍就安定不了,不如让教育组把办公楼卖给计生办,两个单位换一下办公地点,这样就可以拿出一百万发放教师工资,解决一下燃眉之急,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马风觉得王步凡的话是个好主意,泛着青色的脸上也有了笑容。他拍拍王步凡的肩膀说:“你脑瓜子就是灵活,点子也多。你去把计生办主任和教育组长叫来,咱们现在就商量这个事,最好让老万也参加一下。” 王步凡走出马风的办公室,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先给计生办主任打了个电话,说让他到马书记那里开会。然后到大门口大声说:“老师们,先让白老师到镇里开个会,研究一下发工资的事。” “王步凡你可别骗我们,你老婆也是教师,你可不能当汉奸,今天要不给说个结果,我们就不走了!”一个教师气冲冲地说。 “请大家相信我,我王步凡也是教师出身,我能忘了根本?就是骗遍全中国也不能骗咱们自己的兄弟姐妹。请你们放了白老师吧,我们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王步凡说得很真切。 教师们见王步凡这么说,就放了教育组长。老白像被释放的囚犯,赶紧离开人群。这时计生办主任也赶来了,王步凡让他去请万励耘。等马风说到要教育组把办公楼卖给计生办时,教育组长说啥也不同意,还说了一大堆理由。马风一听就火了:“如果不同意,你老白就让位。你看看孔庙镇的教育已经乱成一锅粥了,难道你老白就没有一点儿责任?还有人反映你在盖大楼时收了贿赂呢,报纸上也批评了,难道你不知道?”马风性子急,这时已经不看白无尘的面子了。老白见马风发火,就不敢吭声,尤其是马风提到受贿问题更让他心虚胆寒。 王步凡给老白递支烟缓和缓和气氛说:“老白,你今年已经五十岁了,最多也不过再干三五年,教育大楼是公家的财产,又不是个人的,认那么真干啥?教师们要真的到天野去告状,到那时你老白再落个撤职的下场,连最后一班岗也站不好那可就不划算了,就连白部长脸上也无光啊。”王步凡这么一说,老白觉得很有道理,自己已经五十岁了,为工作的事也犯不着得罪上下,就说:“那就按马书记说的办吧,我无条件服从,看主任有意见没有?” 计生办主任心里也有想法,并不想要个二手货,但他没有任何靠山,当着马风和王步凡的面也不敢说个不字,只是低着头抽烟,连续抽了几支烟才答应了。马风见老白同意了,让王步凡去通知教师们,一个月后坚决把拖欠教师的工资补齐。王步凡觉得落好人的事应该马风出面,自己不能过于出风头,就说:“马书记,你应该去跟教师们讲几句话,这样分量会更重些,也对树立党委政府的形象有好处。” 马风经王步凡这么一提醒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暗暗佩服王步凡会玩事,这个人情是该自己落。于是就带上万励耘和教育组长去见教师们,顺便再讲讲安定团结和教书育人的事。 马风出去后,王步凡对计生办主任说:“这样你们就不愁办公楼的问题了,你也别嫌窝囊,前几天马书记还准备把你们的钱借用呢,一旦借用了那可比讨荆州还难。” 计生办主任本来想盖一座新楼,现在拿钱买个二手货,心里有些不痛快。但是听王步凡这么一说,反而使他很感激王步凡。接着王步凡又说,“以后计划生育上的事自己要动动脑子,领导给你们下达任务是一回事,讲究工作方法又是一回事,不然出了问题可是你的责任。春柳乡计生办罚款最厉害吧,大楼盖起来了,结果逼得五位妇女投塘自杀。书记乡长受了处分,计生办主任被判了死缓,这可是个血的教训啊!” 计生办主任点点头,脸都吓成灰白色了。春柳乡的事在省内震动很大,影响也很大。 马风笑着回来了,对王步凡说:“中国的老百姓其实是最善良的,只要有饭吃,没人压迫,他们是不会造反的。教师们一听说二十日发工资竟然高喊‘马书记万岁’,这也有点儿太离谱了吧。步凡啊,你说这世道是咋啦,发工资本来是天经地义的事,现在发工资了,他们反而要感谢我们。你说老百姓是太贱,还是太高尚?唉,不可思议啊!”马风就是这种喜怒表现在脸上的人,刚才还电闪雷鸣地骂教师是刁民,转眼就春风和煦了。 教师闹事的半月后王步凡到天南办事回来,看见政府大院里站着两个很漂亮的女子,其中一个的背影有些熟悉。他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叶知秋和一个他不认识的女子。知秋现在穿着高领短袖,那个女的穿着敞口紧身衫,两个人形成新旧两派的鲜明对比。知秋也看见王步凡了,笑着迎了上来。 王步凡一见到知秋心里就高兴,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他急忙把知秋和那个女的让到屋里。倒过水后,问她们来这里干啥。知秋说:“来找马风哥的,不巧他出去考察了,听说后天才能回来。”然后指着那个女的说:“她叫南瑰妍,是我的好朋友。”南瑰妍这时站起来很热情地与王步凡握手问好。 王步凡笑着问她们找马风有什么事情。 叶知秋说:“芙蓉镇扩街把路边的房子全拆了,酒店干不成了,想让马风哥帮忙找点儿事干,整天闲着不是个办法。”叶知秋说罢忽闪着两只大眼注视着王步凡。王步凡问叶知秋有啥意向,就说:“你们俩想干点儿啥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叶知秋见王步凡这么慷慨,就笑着说:“有碗饭吃就非常感谢搭救之恩了,哪里敢有什么奢望。想当个妇联主任,你能办到?” “那也说不定。凭你知秋的能力,说不定将来干个县妇联主任也不在话下,事在人为嘛。”王步凡没有正面回答。他忽然想到叶知秋的姐姐,就问:“你姐姐现在还好吗?” 知秋听王步凡这么一问泪就出来了,“她又犯病了,一时想不开就服毒自杀了。”王步凡惊闻噩耗,欷?不已,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也不好意思问她姐姐得的什么病,只是觉得死了挺可惜。 三个人正说着闲话,计生办主任提着个包来找王步凡汇报工作。见有两个女的正与王步凡说说笑笑,就想退出去。王步凡叫住他说:“这是我的两个表妹,不是外人。”又对南瑰妍和叶知秋说:“这是计生办的主任,工作干得不错。”王步凡也不知为啥竟脱口说南瑰妍和叶知秋是他的表妹,本来要说成是马书记的妹妹,不知怎么就说成是自己的表妹了,话出口已经收不回来,只好将错就错。南瑰妍和叶知秋也有些吃惊,然后是偷偷地笑。 计生办主任想与南瑰妍和叶知秋握手,叶知秋没有伸手的意思,南瑰妍却把手伸了过去。握过手,计生办主任坐下。他先把计生办最近的整顿情况和与教育组的协商情况简单向王步凡汇报了一下,然后说:“计生办现在还缺少两个人,王镇长要是需要安排什么亲戚的话说一声。” 听了计生办主任的话,王步凡觉得有些滑稽,一是南瑰妍和叶知秋刚刚说想找点儿事做,有人就送上门了,世上的事居然这么巧;二是计生办根本就不缺人,前几天马风还强调要精简机构裁减人员,专门提到计生办人多的事。现在计生办主任主动要给他安排人,还说成是缺人手,中国的语言真是太奥妙了。计生办主任分明是在讨好他,却说得天衣无缝。王步凡想了想,舒爽的妹妹舒袖跟他说过想找点儿事做,但她在县城住,不一定想到乡下来干临时工,干脆就安排叶知秋算了。但不能把她们两个都安排在计生办,那样太扎眼。他准备把南瑰妍安排到时运成那里。就对计生办主任说:“安排一个吧,就把叶知秋安排在计生办。” 南瑰妍刚才明明听计生办主任说能安排两个,现在王步凡说只安排一个,她就有些吃惊地望着王步凡,表情有些做作。王步凡明白她的心思,说:“瑰妍的事我再想办法,两个人在一块儿不好。”南瑰妍这才转忧为喜。南瑰妍给王步凡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具体又说不出什么。 计生办主任起身似乎要走,但又没走,犹豫了一会儿从包里掏出一个手机说:“王镇长,你工作很忙,有时候我们需要请示汇报不方便,给你买了个手机,我们计生办正副主任都有,没有别的意思。你看现在十六个乡镇的书记乡长谁没有手机,只怕就你没有。” 王步凡迟疑了一阵,说:“这样也好,工作上也确实需要。” 计生办主任望了望叶知秋欲言又止。 王步凡看看叶知秋说:“知秋,你随主任去吧,先熟悉一下工作环境。瑰妍也去那里摸摸地方。”王步凡的话就像逐客令似的,她很知趣地起身出门。王步凡一边送这两个女子一边说:“下午我过去看看你们。”这话既像是说给计生办主任的,又像是说给叶知秋和南瑰妍的。 计生办主任刚走,王步凡点了支烟抽着暗暗叹息。叶知秋莫非真的与自己有缘?这该不是天意吧,他总觉得与叶知秋有点儿一见钟情的味道。转念之间,又觉得自己老想这些问题有点儿下流,或许根本就不会发生任何事情。知秋虽然长得漂亮,一点儿也不轻浮,流水有意,未必落花有情,自己已经有家有口也不该过于多情。他调整一下自己的思绪,开始摆弄计生办送给他的手机。王步凡一边摆弄手机,心里仍在牵挂叶知秋的事,他这时终于想明白了,还是初恋情结在作怪,还是扬眉的影子没有抹去,又因为叶知秋太像扬眉了。但他不想通过叶知秋去打探扬眉的下落,更不想让叶知秋知道这层关系。因为他喜欢叶知秋,连南瑰妍的事他也很在意,他用手机给时运成打了个电话,问他那里能不能安排个服务员。时运成在电话里说正好最近调整餐饮服务结构和规范客房服务标准,需要招收服务员,月薪二百元,如果有任务可以给他留两个名额。王步凡先谢了时运成,说晚上去见他。 下班时正好乐思蜀来找王步凡玩,王步凡上车后让乐思蜀开车往计生办拐一下。已是下班时间,别人早就走了,那么大一个计生办院内只剩下叶知秋和南瑰妍两个人。叶知秋见王步凡从车里钻出来,就笑着埋怨说:“这是什么破地方,简直就像一个破败的尼姑庵。” 王步凡笑着说:“条件是差点儿,但绝不是收留尼姑的地方,慢慢会好起来的,你们主任给你安排了点啥工作?” “把我安排在办公室里,没地方住先住值班室。明天我得回去把生活用品和换洗衣服取来。唉,带发修行的岁月开始了。”叶知秋像说给王步凡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王步凡觉得叶知秋虽然外表稳重,说话却很风趣,这样的女人往往很有工作能力也很能讨男人喜欢。于是挥挥手说:“走,上车吧,去县城吃饭,南瑰妍的事也说好了,今天我请客。” 南瑰妍很兴奋地问:“真的?哎呀,我该怎么感谢你啊?” “感谢什么,谁让你是知秋的朋友呢。” “知秋,这次我可是沾了你的光啊。”南瑰妍说。 叶知秋很兴奋,但是她没有说什么,很腼腆地看着王步凡笑了笑挽着南瑰妍的胳膊说:“瑰妍,上车吧。” 在车上,叶知秋仍然不怎么多说话,南瑰妍却望着王步凡笑得很妩媚,好像对王步凡有点儿那方面的意思。接下来又看着乐思蜀在笑,这个女人特别爱笑,但是她的笑和叶知秋的笑不一样,叶知秋的笑甜美高雅,她的笑有些淫浪。 王步凡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乐思蜀却用色迷迷的眼光不停地看南瑰妍。 南瑰妍笑着问:“师傅贵姓?” 乐思蜀说:“快乐的乐。” 王步凡纠正说:“大头,连自己的姓都不知道?是快乐的乐吗?应该是音乐的乐。” “王八,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这个姓和乐毅那个乐不同姓,就是快乐的乐,这一次你这个秀才可没有我这个大老粗有学问。”乐思蜀挖苦着说。 王步凡确实不知道这些,就笑了笑没有接话。 10 车到天南县城后,乐思蜀小声问王步凡:“去哪里?按摩吧?有一个地方的小姐个个都很漂亮,我去过一次。” 王步凡笑一笑摇头说:“去县委招待所吧。”乐思蜀无奈地叹了一声把车开进县委招待所大院。 订好了雅间,王步凡觉得四个人吃饭太少,就给舒袖家打了电话,是舒袖的爱人接的电话。王步凡让他带着舒袖来招待所餐厅一楼八号房间吃饭,那边说马上就来。 王步凡又让服务员去叫时运成。服务员去时间不长,时运成几乎和舒袖夫妇同时进来。王步凡向时运成介绍了舒袖和她的爱人,接着介绍乐思蜀。等介绍叶知秋和南瑰妍时王步凡说:“这两位是我们镇马书记的表妹,她们原来在芙蓉镇开了个酒店,现在扩街把门面房扒了,想出来找点儿事干。”然后指着叶知秋说:“她叫叶知秋,马书记把她安排在孔庙计生办了。”他故意在舒袖面前不说是自己给叶知秋安排的工作,因为舒袖结婚两年了也没生孩子,下岗后闲着没事曾跟他说过让他找个事做,他一直没有帮上忙。这时他又指着南瑰妍说:“她叫南瑰妍,想来投靠你时大所长。”时运成先与其他人握了手,最后才同南瑰妍握手,并表示欢迎。叶知秋的性格多少有点儿内向,每逢和男人握手时脸就红。南瑰妍总是很主动的,好像见了哪个男人她都感兴趣。 刚进来时舒袖一个劲儿地看着这两位长相漂亮的女子,还以为是她姐夫在哪里弄的小情人。经王步凡这么一介绍才放心了,她刚才着实为她姐姐舒爽捏着一把汗。 菜上齐了,大家边吃边谈。舒袖的爱人当个穷教师,平时也没人请他吃饭喝酒,现在吃啥东西都像是很新鲜很好吃,狼吞虎咽,嘴巴还吧嗒吧嗒地响。有时把菜掉在桌子上,重新捡起来吃掉,有时喝口汤,总有些汤水从嘴角溢出来,灯光一照,明晃晃的让人疑为口水。王步凡看着舒袖的丈夫吃饭那种样子,大跌食欲。舒袖见到丈夫那个样子,就皱着眉头斜了他一眼,他像木头人一样该怎样仍然怎样。舒袖下岗一年多了,平时谁也不会请她们的客,但她今天有点儿高兴不起来,姐夫能给别人安排工作,却没有给她想办法,她吃啥也没味道。 王步凡问时运成招待所最近的形势怎么样。时运成说:“招待所哪有不赔钱的,县委县政府的领导来吃饭连个字也不签,一年半载拨几个钱,以前有一百多万已经成死账了。反正过去的账不经我的手,谁也不能拿我开刀,赔就赔吧,现在只要是国有企业不赔的有几家?领导心中也有数。”王步凡看舒袖闷闷不乐的样子就主动问她:“袖,下岗一年多了也没事干,干脆来招待所上班吧?” 舒袖早就盼着王步凡说这句话,她刚才听王步凡给南瑰妍介绍工作,还以为姐夫因为和姐姐感情不好,连她也不管了,现在王步凡这么一说,她很高兴:“想着姐夫哥也不能不管我的死活。” 时运成看舒袖和南瑰妍都是非常俊秀的女子,又是同学王步凡介绍来的,就开玩笑说:“步凡介绍的人一定是上档次上水平的,面试已经过关,你们明天就可以来上班。舒袖当大堂副理,月薪二百元,瑰妍负客房部二楼总责,月薪也是二百元。其他服务员月薪都只有一百五十元,这也叫看人下菜,以后如果干得好,还可以再发点儿奖金,只要你们忠心为帝国卖力气,钞票大大的有。”时运成的话把大家逗乐了,当然最高兴的还是舒袖。 舒袖开玩笑说:“时所长的话怎么听着一股子日本鬼子的腔调,我和瑰妍可不当女汉奸。”大家又是一阵乐。 叶知秋一副淑女形象:“我和瑰妍明天要回家取些衣服和日用品,后天上班吧?望大所长恩准。”时运成点了点头,算是批准了。 王步凡又指着乐思蜀开玩笑:“运成,乐思蜀是我高中复习时的同学,人很讲义气,绝对是个铁杆汉奸,也很会玩事,啥时候需要猪头小队长,他可是一流的走狗。” “你别说,我这里还真少个副所长,白部长让我自己物色人。我知道你王步凡独具慧眼,在大学时就善于观察人,经你看过去的人不会错。咱们班分到天南的就咱三个同学,在学校时你就说咱们两个绝非池中之物,后来一到天南你又说天南的春天将是咱们的,可惜啊,咱们的春天来得太迟了。”他们谁也不提已经自杀了的孔隙明。 “迟什么?刘邦四十八岁才开始打天下,五十七岁当皇帝,与刘邦相比,我们还有十年时间呢,我就不信我们得不了天南这个弹丸之地。”王步凡不知不觉又开始狂傲了。 时运成点了点头说:“话是这么说,我可是没有信心了,现在像咱们这种人,只怕学不来刘邦的厚黑本领……”他觉得与王步凡说这些话别人没兴趣听,就改变话题望着舒袖说:“大妹子的长相俊俏,声音甜美,我要是广电局的局长,非让你去当播音员不可。现在那个播音员罗寒冰论长相论口才都是处理品,不上档次。” 舒袖被时运成说得脸上泛着红晕,不停地用眼睛偷看时运成。她的丈夫全然不管这些,只管有滋有味地吃,始终不说一句话。 离席的时候,南瑰妍说她和叶知秋回孔庙去,明天一块儿回去取些东西。 教育组和计生办已经对换了办公场所,镇里准备解决教师的工资问题。通知是九点钟召开教职工大会,结果十点了人还没有到齐。烈日当头,空气沉闷,到会的教师们都坐在房檐下和树阴里避太阳。王步凡环视一下,并没有发现张扬声和陈孚,只见舒爽和李曲坐在一起,脸上的表情像才去吊过丧似的难看。他心中就有些别扭。马风见教师们稀稀拉拉,组织纪律性这样差,就叫嚷着让教师们到会场中间去。他嚷了半天,累得满头大汗,教师们仍然一动也不动,谁也不愿到太阳底下晒。 马风更火了,有点儿失态地拍着桌子大声在吼。教师们仍然不动。工资不发,教师们正憋着一肚子气,马风再发火他们也不在乎。 王步凡左右环顾,这时见陈孚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马风跟前大声报告,说学校里出事了,电线打昏了两个学生,正在镇卫生院里抢救。陈孚说话时的声音很大,唯恐所有的人听不见。 出了人命大事,马风没好气地宣布今天的会不开了。然后急忙叫了王步凡和万励耘坐车到卫生院去。教师们则像解放了似的一哄而散,嘻嘻哈哈地离开镇政府大院。 马风他们到了卫生院的急诊室里,见那两个学生仍然昏迷着,面部像黄纸一样没有一点儿血色。家长们在哭泣,医生正在做人工呼吸。 张扬声哭丧着脸坐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一口接一口地叹气,每叹一口气上嘴唇就往上边翻一下,让人看到一次他那满嘴的黑牙。 过了一会儿,教育局的人也来了,马风看急诊室里地方小,怕影响医护人员抢救病人,就招呼大家站到院里去说话。 张扬声也跟到院子里小心翼翼地介绍着情况,“学校的低压线路早该更换了,因为没钱一直拖着没换……”张扬声说着话一脸哭相嘴唇向上一翻一翻,让人看着心里一阵阵的不舒服。 马风一听更火,“我上任的第一天就给你们学校批了两千块钱,不是让你们更换电线的吗?钱弄到哪里去了,啊?” 张扬声哭丧着脸说:“我并不知道两千块钱的事,镇里给钱了?我不知道啊!我接任校长后学校里一分钱也没有,所以线路一直没能更换。今天早上刮大风把电线刮断了,没有人发现……上午一个同学踩住了电线,惨叫一声就倒下了,另一个同学去拉他,也触电了,两个同学都倒在电线上当场昏死过去……同学们赶紧去叫老师……老师们赶来后用木棍把电线挑开,又把两个学生送到卫生院来抢救……这个事情我有责任,我请求组织上处分。”说罢像被审讯的犯人一样低着头不再说话,还偷偷抹了把眼泪,似乎有十万分的委屈。 马风更加恼火了:“更换线路的钱是我亲手交给万励耘的,老万,那两千块钱到底弄到哪里了?啊?这事现在就要查个水落石出,严肃处理。” 万励耘说:“我把钱给张校长了,张校长你忘了吧?” 张扬声瞪着眼睛很吃惊地问:“万镇长,你什么时候给我钱了?” “就那一天,在饭店里,对,就是在饭店里。” “哎呀,你什么时候给过我钱,你怎么能胡说八道啊?” “哎,哎,你怎么说话啊?怎么说我胡说八道啊!” 马风这时候简直快要跳起来了:“他妈的,没有人承认是吧?那就让纪委来查处好了。” 万励耘和张扬声都不说话了,张扬声一脸委屈,万励耘一脸惶恐。 医生垂着头从急诊室里出来了,学生家长从急诊室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不用说那两个同学已经不行了。 马风见人已经死了,就向张扬声吼道:“你这个混蛋校长是怎么当的,不称职就他妈的早滚蛋,别他妈的尽给老子添乱。万励耘你是怎么抓工作的?你到底称职不称职?”又对王步凡说:“王镇长,你在这里处理一下后事,我们和教育局的同志回镇里研究一下处理意见,这个事情一定要严肃处理。”说罢招呼教育局的人一块儿坐车到镇政府去。 王步凡把张扬声叫到一边问他:“老张,马书记明明说拨了整改线路的专项资金,是不是你把钱花了?致使线路迟迟没有整改,现在电死人了,我看你姓张的是难辞其咎啊。” 张扬声像蒙受了不白之冤,很气愤地说:“王镇长,万励耘根本就没有把钱给我,他说他赌博把钱输了,随后再给我,一直到现在也没有给我,我刚才不敢直说。” “老张,可人家万励耘一口咬定把钱给你了啊!” “给他妈的球,我拍着胸口对天发誓,老万啥钱也敢花,狗嘴里还能掏出包子来,收到条呢?我收了钱会没有任何手续?” 王步凡这时觉得张扬声可能是受了委屈的,罪魁祸首应该是万励耘。可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万励耘不可能承认,一承认可能就是大罪。 学生家长刚才听了马风的话,认为是万励耘和张扬声两个人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愤怒至极,非要抬着学生的尸体去镇里讨个公道。 王步凡看着两个学生的尸体,流着眼泪说:“大家冷静点儿,我知道他们都是好学生,将来肯定很有出息,可偏偏出了这种事,我的心都碎了。现在人已经死了,镇里和教育局一定会给你们讨回公道的,就不要再折腾孩子们了。他们死得很惨,咱们做长辈的怎么忍心再把他们的尸体抬回来抬回去让他们不安生呢?你们就听我一句话吧,我王步凡以我的人格担保,一定会给大家讨回一个公道,党纪国法也绝不会放过贪污腐败的混蛋,你们最好先把孩子们的尸体抬回去,让他们回家安静安静吧。”王步凡说罢也确实伤了心,哭得泣不成声…… 学生家长见王步凡已经哭成这个样子,谁也不忍心再提去镇政府示威的事了,只是抚尸痛哭…… 王步凡调到孔庙后连续发生恶性事件,自叹仕途不顺,更担心上边会追究他的领导责任。他向马风建议这件事情一定要妥善处理,不然孔庙上上下下谁也不得安宁。马风也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更不想在上任不久就出大乱子,就给计生办主任打了个电话,让他先送一万块钱过来。等计生办主任拿来钱,马风交代王步凡代表党委政府给死亡学生家里分别送去五千块钱,先让他们安葬死者,其他的事情将来按照有关规定一并解决。 之后,教育局就孔庙初中电击学生事件向天南县纪委作了汇报,天南县纪委和教育局组成联合调查组进驻孔庙镇,要彻底追查电击学生事件的责任人。在县纪委的督促下,孔庙镇妥善地安置了死亡学生的有关赔偿事宜。张扬声的校长被撤职,万励耘因涉嫌经济犯罪被停职。可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万励耘和张扬声串了供,硬说钱让孔隙明给花了,孔隙明已经死亡多天了,死无对证,钱究竟是谁花的就成为糊涂账了,只是撤了张扬声的职务,万励耘逃过了一劫,但是职务是没有了…… 王步凡正在办公室里看报纸,陈孚来了。他是见张扬声出了事,想让王步凡帮忙疏通一下接任校长的。对陈孚的要求王步凡未置可否,他劝陈孚去跟马风也说说,陈孚面有难色,嘟囔着说:“我和他不熟悉啊。”陈孚见王步凡仍然不肯明确表态,就用那双老鼠眼望着他的脸说:“王镇长,今天我给你买了个彩电,你那个电视太破了,让人看着都觉得寒酸。” 王步凡用怪异的目光望着陈孚,本想数落他一顿,也不想收陈孚的东西,他认为陈孚不是小人也不是君子,不想在他手中留下任何把柄。但他又觉得现在官场险恶,不能随便得罪人。因此就不想驳了陈孚的面子。于是很无奈地说:“既然买了就算了,就当我借你的钱,随后我还你。”陈孚咧着大嘴巴很难看地笑了笑,本来眼睛就小,笑的时候几乎看不见眼睛了。陈孚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就告辞,走的时候侧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样子活像个大清国的奴才。 王步凡回到家舒爽已经睡下。他看见屋里放了个大彩电,还以为是陈孚送的,却故作不知地叫醒舒爽:“爽美人,这彩电是从哪里弄的?” 舒爽像说梦话似的:“张扬声送的。” 王步凡一听立即火了:“你马上起来把它退掉,这种礼能收吗?你真是个猪脑子!学校里出了死人的大事,尽管张扬声没有贪污公款,但是人命关天啊,谁还能再重用他?你成心让我也去坐牢是不是?舒大小姐啊!你真是一个十足的混蛋,让我失望透了。” 舒爽见王步凡发这么大的火,也怕了,赶紧穿了衣服搬上电视去退给张扬声。临出门怒视着王步凡说:“别人谁不收礼?就你是清官?你以为我跟着你不失望?过的这是啥日子?” 舒爽走后,王步凡感叹想当个清官看来是很难的,物欲不仅要诱惑官员本人,而且还时时在诱惑着官员的家人,一不留神就会有人利用这种物欲感达到自己的目的。 第二天早上,舒爽和王步凡刚起床,镇上卖电视的人就站在门口傻乎乎地问是不是王镇长的家。王步凡说是。那人就指了指拉着的那台王牌彩电,说是给王镇长送的。王步凡先是一愣,立即就明白了,说:“就放在屋里吧。”送电视的人把电视机放在屋里后,帮着调试了一下,然后给了发票就走了。王步凡把发票递给舒爽,舒爽一脸的狐疑。王步凡说:“是我买的。” 舒爽问:“你哪里来的钱?” “这你就别问了,你只管看就是。”王步凡并不多解释。舒爽也没有再多问,很兴奋地转着身子端详那台大彩电,眼睛里似乎射出了五彩缤纷的光…… 今天小李去修车,没有来接王步凡,他往镇政府走着,觉得脸上有些发烧,这是他第一次受贿。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开了这个头,不能让老百姓骂他是个赃官,于是就恨起陈孚来。心想陈孚这小子脑袋真尖,一见张扬声的校长被撤职了,就迫不及待地上蹿下跳,看来世上的官迷还真不少,大小是个官儿,都会有人争着干,有时候还要争得死去活来。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张扬声为什么要送礼…… 王步凡刚到办公室,乐思蜀开着车来找他,见面后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地说两个孩子在县里上学,他又经常出车不在家,妻子在孔庙小学教书离市里又远,想让王步凡跟教育组长说说,让妻子请个长假休息一两年,照顾一下孩子们。王步凡知道教育组长老白依仗组织部部长白无尘平时牛气得很,不一定会买他的账。但乐思蜀的事是要办的,王步凡说:“那就去试试吧,看看今天你乐大头的运气如何?”然后坐车去教育组。 乐思蜀也跟王步凡开玩笑:“王八出马,一个顶仨,肯定会成功。” “那可不一定,你知道教育组长的来历不知道?” “不就一个教育组长吗,他能有什么来历?” “这个你就浅薄了吧,他是白无尘的哥哥呢!” 乐思蜀伸了一下舌头说:“来头那么大?” “你想呢,这一段时间因电击学生事件,教育组长的心里一天到晚也像吃蝇子一样难受,他唯恐受到牵连被免职。这个时候他可能会好说话一些,如果是平时他不一定买我的账。” “没有想到孔庙这个弹丸之地还有这样的人物,他怎么会没有提拔?没有到县城去?” “可能是因为年龄大了吧,再说白无尘不是刚刚到咱们天南嘛。” 乐思蜀听王步凡这么一说,问道:“不行就算了。” “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行不行?”王步凡说罢起身准备去教育组。 第三章 寒流急·得宽余 11 教育组长老白可能是心里烦躁,在教育组门口转悠,见王步凡他们来了,跑着上前迎接,很是热情。人就是这样,在春风得意的时候,会目空一切,高傲自大;在身处险境或者危难将临的时候,会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见谁都想赔笑脸,唯恐再得罪人。 当王步凡说明来意时,老白立即答应了,并很恳切地交代乐思蜀把请假条写成病假条,工资可以照发。说罢用讨好的眼神看着王步凡。王步凡故意把目光移到别处假装没有看见。 乐思蜀写了病假条,老白接住也不看,说随后跟孔庙小学的校长说一下,多个人少个人没啥,反正孔庙小学教师本来就多。还装作很同情的样子说:“有病身体可是大事啊,千万要保证教师的身心健康。”这么一说好像乐思蜀的妻子真的有病了,让王步凡觉得有些可笑。 老白这时笑着告诉王步凡说他妹妹步平的转正手续已经快批下来了,准备把步平调到孔庙小学接替乐思蜀妻子的课程。王步凡像是很感激地点了点头,这一切好像是事先已经谋划好的,一环扣一环。 事情办完了,王步凡要走,老白又叫住他说:“王镇长留步,我有点儿事情要向您汇报。”乐思蜀很知趣地先出去了。老白把王步凡让到办公室的里间,不知是紧张还是故意掩饰心虚,用手梳理着大背头问王步凡:“这次电死学生的事,我心里很难过,本想打份报告请求组织上处分,这样会主动些,又不知合适不合适。我拿不准,想请示一下您。”老白现在跟王步凡说话已经是您不离口,十分尊敬,过去可不怎么看起他,有些时候都不想和他多说话。 王步凡知道老白是故作姿态,就笑着说:“白老师,我看没有这个必要吧?谁的责任就是谁的,不能乱点鸳鸯谱嘛。这事与你有什么直接责任呢?处分一下万励耘和张扬声我看就可以了,还轮不到处分你白老师呢。如果真要一级一级往上追,恐怕我和安县长也要负领导责任的。不过政治上的事情有时候也存在丢车保帅现象,镇里边我负责摆平,教育局那边我就不好说话了,最好让白部长打个招呼,免得被动。现在的事情你也知道,民不告官不究。” 老白听了王步凡的话点着头很是感动,“王镇长说得很有道理,一语点醒糊涂人。以后王镇长要多关照。”老白说罢急忙打开抽屉神秘兮兮地取了一些钱说:“去年教育组给镇里的主要领导每人发了三千块钱福利费,本来那次去镇里我想捎去的,怕别人见了不好,也怕您批评就没敢送。”王步凡看着钱就觉得教育组长这个人有点儿难以捉摸。既然是去年的福利,他那时还没有调到孔庙来,凭啥要这钱?所谓主要领导,无非是镇长和主抓教育的副镇长。这钱如果不要,就会得罪老白,因为这种年代你只要不同流合污,就会成为贪污受贿者的敌人,他们就会想法子整你。如果要的话,自己不就也成了个贪官?面对这些棘手的钱,虽然他有点儿恼火,认为老白给他出了个难题,仍然装作非常关心但语气很重地说:“白老师,你祸事不远了,还一点也不知道?” 老白听王步凡这么一说吓得脸色苍白,用手拢着背头支吾着说:“这……这……”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钱你只发了三个人,那就是孔隙明、万励耘和你,因为去年孔庙没有书记。最近我可是听说有的老师向上边反映你有经济问题……唉,我这是为你好啊,你可别怪我多嘴,也别嫌我的话难听。”王步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故意不看教育组长是啥表情,要在气势上震住这位有资历有靠山的教育组长。 老白的头上早吓出了冷汗,暗暗佩服王步凡对事物的洞察力,手里拿着钱左右为难,害怕得手直颤抖。王步凡猜测得一点儿也不错,老白确实给万励耘送过钱。 王步凡担心为此得罪了教育组长老白,就缓和了语气:“这样吧,你们教育组既然还有钱,我就预支一下舒爽的工资。舒爽每月是三百五十元,一年下来如果加上奖金也就是五千块钱。你把钱给我,我给你打个预支工资的条子,也算你白老师帮了我的忙,我这个穷镇长现在可是连抽烟的钱都没有啦。” 老白如梦方醒,小跑着去会计那里取了五千块钱递给王步凡,就像完成了一项重大历史性任务似的。 王步凡接了钱给老白打了条子,把钱装入口袋,并不表露出感谢的样子,说:“老白,我顺便提醒你一下,以后再也不要私设小金库了,一旦上边来查就不好收场啊。” “是啊,是啊,我都五十岁了,还能再干几天,犯不着担这种风险。您今天的话对我教育太大了,您王镇长可真是个好人。您放心,我一定按照您的指示办,但愿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啊。”老白擦了擦头上的汗又说:“对了,还有件事跟您商量商量。舒爽同志一直表现不错,你看是在孔庙初中提个副校长压压担子锻炼一下,还是调到教育组来协助我的工作?这个事我就能做主,不用请示别人。” 王步凡一听就笑了:“舒爽啥水平我还不清楚?她也能当副校长?别作践她了。来教育组也只会扫个地倒个水,还能协助你干什么工作?最好让她教书吧,来教育组未必是好事,别人又该议论我了,会说我以权谋私。”王步凡觉得老白这个马屁拍得并不高明。 “那我考虑考虑再说吧。” “你忙吧,我还得去镇里开个会。”王步凡说罢就走,仍然显得很高傲。这年头大小是个领导,要脱身时总以开会作借口,似乎官场上的会特别多。老白慌慌张张又去取了四条烟,一直把王步凡送出教育组的大院。王步凡明明知道教育组长在目送他,等他回头时老白会很及时很灿烂地报以微笑,可是他就是没有回头。甚至一直到老白把烟放到车上他都没有表态。 王步凡正在办公室里思考自己如何尽快干出政绩,陈孚拿了两条红塔山烟又来找他,一进门就声情并茂地告诉王步凡:“王镇长,我到教育局打听过了,张扬声已经被处分了。”陈孚的表情近似于幸灾乐祸。 听了陈孚的话,王步凡有些烦他。做人总该有点儿恻隐之心,张扬声尽管不好,目前撤职处分还没有下来,你陈孚就在这里上蹿下跳的,岂不是太没人味了。好像孔庙初中死了学生,丧事正好给陈孚办了喜事。想到这些,他就更瞧不起陈孚,也后悔不该让陈孚买了电视。陈孚给孔隙明送钱的事曾经到处乱说,谁能保准他买电视的事就不乱说。于是王步凡笑着说:“你陈孚真是狗胆包天,官迷心窍啊,竟敢公然贿赂国家干部,还大摇大摆地把烟拿到镇政府里来,你是成心让我落个贪污受贿的骂名不是?” 陈孚挨了骂,并不觉得难堪,很滑稽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闭上两只老鼠眼自谑道:“陈孚该死,一不小心亵渎了最神圣的国家机关,请镇长大人恕罪。” 王步凡笑了。陈孚是他的老同事,当年还是教师的时候,王步凡教语文,陈孚教数学,他们是老搭档了,在一起相当随便。王步凡让陈孚坐下,然后掏出刚才教育组长给的工资点了三千块钱说:“我借了点钱,把买电视机的钱给你。咱们朋友归朋友,帮忙归帮忙,不能让铜臭玷污了友谊,给,把钱收下。” 陈孚左右为难了一阵子,推说不要,王步凡装作生气了,“陈孚,你如果不要,咱们从此绝交。你把我王步凡看成什么人了?我还不是个见利忘义的贪财小人吧?” 陈孚见王步凡把话说得已无余地,就苦笑着接住钱数了数,“哪有这么多呀?才两千嘛。”说着数下来十二张百元钞票递了过去。 王步凡也不再数接住装起来,然后一脸严肃地说:“这几天没事别老往镇里跑。去见过马书记没有?” “没有,我不敢去啊。”陈孚很尴尬地说。 “你走吧,我心里有数,尽量争取,成了是天意,不成别埋怨。” “哪能啊。”陈孚应着声很识趣地走了。 陈孚刚走,王步凡接到组织部长白无尘的电话,尽管只是问些工作方面的事情,却显得非常亲切,让王步凡也有些激动,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接县领导的电话。王步凡知道一定是因为他关照了组织部长的哥哥,白无尘才给他打电话的。在电话上交流着,无形之中他似乎与白无尘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以后有啥事情白无尘肯定也会关照。王步凡特意将孔庙教育的大好形势和白组长的工作业绩向白无尘作了详细汇报。白无尘听得很认真,还说让王步凡多关照他那个当教育组长的哥哥,王步凡自然给予庄严而坚定的承诺。其实这一次王步凡说的就是假话,目前孔庙教育的形势可以说是很糟糕的,教学质量差,教师队伍不稳定。 白无尘最后很关心地说:“步凡,你和运成是同学,我和运成是老乡,我可没有把你当外人啊!抽时间多到米书记那里走走,感情需要联络,关系需要培养啊!你是很有前途的,不要有什么思想顾虑。人才也要脱颖而出,及时被领导发现,不然谁知道你是人才?” 王步凡知道白无尘话里的意思,就说:“唉,我这个人就是缺少密切联系领导这个心眼啊,以后就学着点吧,希望白部长及时给我指点迷津啊!” “咱们之间就不要客气了。” “那是,那是。”放了电话王步凡突然觉得有些想笑,好像一夜之间他和白无尘成为好朋友了,白无尘拉扯时运成只怕是个幌子,感谢王步凡关照了他哥哥白无瑕才是打电话的主要原因。 王步凡在办公室里抽着烟想刚才白无尘打电话的事,办公室秘书张沉来通知王步凡,说马书记让他过去开个会。王步凡急忙走出办公室到马风那里去。王步凡来到马风的屋里见马风一个人在,就对他说:“马书记,那天知秋来找你,说酒店被扒了想让你给安排点事做,你正好出去考察不在家,我把她安排在计生办了。” 马风听后很感动,“知秋给我打过电话,我原本想让她到妇联去工作,你既然已经帮我安排了,倒让我省事多了,你步凡还是有办法的。”接着又说:“唉,现在人熟好办事啊,我来天南时间短,同学朋友又少,总有形影孤单、举目无亲的感觉,政界的熟人也多是表面上打哈哈,遇到事情就推诿扯皮,人情很淡薄呢!”马风不无感慨地说。 王步凡一时无话接茬,但他知道天南现在帮派小圈子特别多,什么同学会战友会都有,一个外乡人在这里没有亲戚没有朋友,肯定会感到孤单。 马风像忽然想起什么,说:“步凡,你说现在的事情怪不怪,天野市委组织部长雷佑胤向白无尘推荐了个人,从教师直接提了石云乡的副书记,结果有人告他不是党员,现在又退回去教书了。你说这白无尘也真是粗心,不是党员提什么副书记,提个副乡长也不会闹出这种笑话。” 王步凡仍然没法接话茬,官场上的笑话太多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也许马风是少见多怪吧。 这时夏淑柏和教育组长来了,一看来的人,王步凡就猜想到是研究教育上的事情,万励耘被停职调离之后夏淑柏抓文教卫生计划生育。刚才只顾说话,也没往马风的办公桌上看,现在他瞟了一眼,上边放着天南县纪委下发的《关于调离孔庙镇副镇长万励耘的决定》,另有一份是教育局下发的《关于撤销张扬声初中校长职务的决定》。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文件才到。这时候傅正奇也来了,不知道他来干什么,是宣读文件?为什么不在大会上宣读? 马风见人到齐了,清清嗓子开始讲话:“万励耘和张扬声的调离决定下来了,以后研究什么事情要尽量让纪委书记参加,加强监督,不至于使我们犯贪污受贿的错误。” 王步凡听马风这样说,认为他是在作政治秀。难道那些犯错误的班子里没有纪委书记?更何况傅正奇也不是什么好人,上次让他查财政所长的经济问题,到现在也没有个结果。马风又说:“咱们研究一下孔庙初中的校长人选。老夏你抓教育工作,先发表一下意见吧。” 夏淑柏好像不想直接说话,就把皮球踢给了教育组长,让老白先谈。谁知老白更滑头,把皮球又踢回来:“夏镇长是老孔庙了,教育上的情况你也比较清楚,况且夏镇长现在主抓教育这块儿工作,我不应该搅乱领导的思路啊。”这话似乎说得很顾全大局,其实是他不想先表态。夏淑柏也能谅解老白的难处,在这四个人中间就他说话的分量最轻。 老白这样一说,夏淑柏也不好再推让,就先分析了孔庙初中的情况,然后说:“如果要从其他学校调校长就不说了,要是就地取材,看马书记和王镇长手头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这事最好还是马书记和王镇长定夺。”夏淑柏的话几乎等于没有说。 马风说:“我来孔庙时间短,对教师队伍的情况不了解,还是你们定吧。刚才我说过要加强监督,看傅书记是啥意见。” 傅正奇好像胸有成竹,又不急于点明,说:“还是就地取材为好,孔庙目前还没有女校长,这对女性有点儿不公平,我党历来重视培养妇女干部,我看选个女校长也行。” “可以啊,选个女校长也行嘛,咱们经常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但在实际操作中对女性总是不公道的。”马风说。 “我看孔庙初中的李曲可以作为一个人选考虑考虑。”傅正奇终于不再绕圈子,切入主题。 王步凡有些吃惊,老白有些无奈。马风很关心地问:“老傅,李曲的工作能力啥样,有啥背景没有?我看也可以提拔个女同志任校长的嘛。” 王步凡算是看透了傅正奇的嘴脸,他和张扬声老婆有一腿王步凡早有耳闻,现在张扬声栽了,他竟然提出让李曲当校长,看来他还真没有白跟张扬声的老婆好一场。王步凡从心里一百个不赞成,但他不想直接表态反对,就很婉转地说:“张扬声和李曲是夫妻关系,如果让李曲当校长,教师们会不会有议论?” 老白也不赞成让李曲当校长,但不好表态反对,只是不阴不阳地笑着不说话。 马风是个直性子,听王步凡点破玄机立即表示反对,“怎么?原来李曲是张扬声的老婆啊,那可不行。让李曲再当校长,孔庙初中岂不成了‘家’天下?”接着又说:“这次可不能再听你老傅的,看你当初推荐那个张扬声是个什么人,现在又推荐他老婆。张扬声根本就不是个校长的料子,抓学校管理简直就是个白痴,当了四个月校长害死了两条人命。” 马风并没有察觉到傅正奇的复杂表情,接着说:“人选问题还是步凡同志谈谈吧,你毕竟对孔庙初中的情况了解得多些,我也赞成就地取材,难道一个孔庙初中会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以我看如果没有别的合适人选,孔庙初中的教导副主任陈孚虽然不很理想,但可以作为一个人选考虑考虑。”王步凡对马风说。 傅正奇不待马风表态就摇着头说:“陈孚不一定合适。” 教育组长可谓老奸巨猾,此时马风还没有表态,他仍然不表态,全神贯注地在看自己的指甲,他的一个指甲好像多少有点儿灰指甲的毛病。 马风这时点了点头,也不知是赞同王步凡,还是赞同傅正奇。停了停马风说:“这种小事用不着这么研究来研究去的,步凡同志的意见可以考虑,陈孚只要没什么大毛病,可以用嘛!不用怎么能知道他合适不合适?” 这时教育组长才表态了:“陈孚其实是个非常不错的同志,平时兢兢业业为教育事业而工作,我看可以啊。”说罢还故意望着王步凡,那意思是告诉王步凡他是站在他的立场上的。 马风看了一眼傅正奇,见他不再说话,就拍板似的说:“就让陈孚当校长算了,这事就议论到这里吧,散会。” 散会后教育组长跟着王步凡来到他的办公室里,王步凡让老白负责通知陈孚。他估计陈孚也给教育组长送了礼,老白也肯定会原封不动地把今天会议上的情况传达给陈孚,这样一来陈孚会更加感激王步凡,更加仇视傅正奇。 话说完了,老白仍没有走的意思,王步凡就让他坐下。老白坐下后表情复杂地说:“王镇长真是料事如神啊,那天县纪委的人来找我,说是有教师举报我存在贪污受贿行为,我说根本就没有这种事情。纪委的人说他们听说教育组私设小金库,要查教育组的账目,查到最后也没有查出什么问题,就走了。” 王步凡安慰老白说:“只要不出事就好,老白,以后办事小心点,尤其是与小人打交道更要多个心眼。” 老白点着头说:“日久见人心啊。王镇长,如果不是你的提醒我可能就被动了。咱们……咱们……哦,没有别的事情我先走啦。”老白为了表示感激之意,倒退着出了王步凡的办公室,始终没有把“咱们”的含义说清楚。 教育组长走了时间不长,舒爽和步平来了,步平手里提了一套西服。舒爽告诉王步凡说教育组长已经把她调到教育组工作了,还说要分给她一套三室一厅的住房。王步凡立即表示反对。他认为还是住在孔庙初中好,人如果出尽了风头会物极必反,再说教育组就要和计生办换地方了。舒爽根本不懂红得发紫之后就是腐烂的道理,一脸的不高兴。 王步平则很高兴地对王步凡说:“二哥,托你的福,我转正后已经调到孔庙小学,白组长还给我补发了一年的工资,这不,我给你买了一套西服,三百多块呢。” “傻丫头,谁让你花这钱,对二哥还行贿?” “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嘛。”步平说着非让王步凡穿上试试。 王步凡穿上西装后很风趣地说:“挺合身嘛,二哥穿上西服比电影明星也差不多吧?” “二哥本来就很帅的嘛。” “我看比刘罗锅强不了多少,还很帅呢。”舒爽也打趣。舒爽有个毛病,只要别人送东西她就高兴,一旦让自己花一块钱就心疼,就唠叨。平时一般不让王步凡往口袋里装钱,偶尔还偷他口袋里的钱。舒爽帮王步凡拉了拉衣领问:“你们办公室的秘书张沉怎么样?” 王步凡不知道舒爽问这话啥意思,就望着她说:“大学毕业,人很精干,天西县人,你问这个干啥?想当红娘?”王步凡见步平红着脸低下了头,就明白了。 舒爽说:“小张与白老师是天西县老乡,他说想把小张给步平介绍介绍。” “我看可以,只要人家没有意见,这事就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步平都二十八了,早该考虑婚姻大事了。” “二哥是很有眼力的人,只要二哥说行就行。”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又不是我找对象,我找对象都找瞎眼了,还有什么眼力?我可不去包办婚姻,别到时候怨我参谋错了,这事还是你自己拿主意。以前民师没有转正,现在转正了这事就会好办些,谁知人家愿不愿意。” 舒爽又唠叨了:“王甩子,你眼瞎活该,我舒大小姐哪一点配不上你?你作践我可以,你们王家的千金跟了他小张算是下嫁了,一个外地人并不是抢手货,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也太小看咱步平了吧?咱步平现在可是公办教师了,要说不同意也只有咱不同意。步平,走,听你二哥说这些废话干啥。”说罢强拉着步平走了。 据王步凡推测,步平可能要比张沉大两岁,不过是教育组长保的媒,这事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下班后王步凡正要回家,乐思蜀来了,他就搭乐思蜀的车回家。坐上车,乐思蜀问王步凡:“今天去县城潇洒潇洒吧?” “不去,没有那个心思。” “你的心思我还能不明白?你是不是对叶知秋有点儿意思?这个女人确实迷人,真的,青春美少女一个,让人一见心动。” “大头,别胡说八道。别人不知内情,你还不知道?她继父是我父亲的学生,人家来找马风想找点事情做,就进了计生办。”王步凡虽然这样掩饰着,其实他觉得乐思蜀简直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啥心思也瞒不住他,但目前他还不敢透露出自己的心迹。他确实爱慕叶知秋,也只能在心里偷偷地爱慕,几近单相思。 “君子爱色,取之有道。走吧,今天晚上去潇洒潇洒,洗个桑拿浴,让小姐好好伺候伺候你,销销魂。”乐思蜀现在也开始玩斯文了,说到后边就有点儿俗。 王步凡听乐思蜀这么一说,也确实有点儿动心,他对桑拿浴一词并不陌生,但从来还没有洗过,真想去见识见识。这一段时间镇里的事情乱得像团麻,让他烦透了心,也很想轻松轻松。但是他不想违背自己的做人原则,最终还是婉言拒绝了。“你大头什么时候也人模狗样地开始玩斯文了?还取之有道呢,我看你是淫乱成性。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去那些不干净的地方,你也别想把我拉下水。” “王八,只许你道貌岸然,就不许我人模狗样?我看你才是个伪君子。”乐思蜀说罢显得有些无奈,见王步凡不为所动,只得让王步凡在孔庙初中门口下了车。 下车后王步凡无话找话地说:“思蜀,星期天没有什么事的时候教我学习开车吧?现在不会开车很耽误事的。” 乐思蜀笑着说:“那不是像搞个妓女那么简单?现在领导干部学开车无非有两个用途,一是会情人,二是送礼,你学开车是准备干啥?” “滚蛋,我是为了自己方便。” 乐思蜀笑了笑说:“现在领导办驾照都是公家出钱,你等着拿驾照吧。”说罢开着车一溜烟地回天南去了。 七月二十日是孔庙镇所有教师最高兴的日子,他们如期领到了拖欠一年的工资,欢欣鼓舞,又照例到天南电视台点了歌曲感谢孔庙镇党委政府。几天后《天野日报》在第一版显要位置以《天南县孔庙镇发放教师工资有新招》为题,报道了孔庙镇积极筹措资金发放教师工资的事,记者对孔庙党委书记马风和镇长王步凡分别进行了采访,对孔庙镇这一做法大加赞赏。 尤其是经记者一美化,王步凡一下子成了天野市的新闻人物。天野市主抓教育的副市长还专门在《天野日报》上撰文要推广孔庙镇的做法,要认认真真想办法,扎扎实实搞工作,一定要解决教师的工资问题,保持教师队伍的稳定性。让王步凡好好风光了一阵子。马风是个粗放型干部,也不计较报纸上怎么说。 12 过了一天,更让王步凡风光的事情发生了,他那天心血来潮给《天野晚报》上寄了一篇《数落啤酒肚》的杂文,没有想到那篇杂文竟然发表了。 ……你大腹便便,像只大鼓,敲起来也会嘭嘭地响,但你不是能为百姓申冤的鼓,不是鼓舞战士冲锋陷阵的鼓;你看起来魁梧有加,似乎能容天下难容之事,但你容下的只是民脂民膏,容下的只是山珍海味和西洋美酒,容下的是扶贫款、公款,容下的是桑拿房里小姐那淫浪的嗲声和妓女那并不干净的口水,容下的是虚报的政绩和上级的表扬奖励,容下的是价值十万元的小轿车和每年十几万的修车费用,容下的是妻哥小舅子和小情人的升官发财梦;而你,偏偏容不下逆耳忠言,容不下上访申冤的穷苦百姓,容不下党纪国法的约束…… 今天我要审判你这看似强大实则下流的啤酒肚。你是草包,但比做草包,对你来说太高雅了,因为草还可以喂牛喂羊,可以绿化环境造福人类;你只是个酒囊饭袋,里面装的是肮脏和卑鄙,无耻和奸邪。终究有一天我要以党的名义,以人民的名义,用利剑把你的啤酒肚剥开,将卑鄙和龌龊示于天下…… 王步凡这篇杂文又让人民群众大快其心了一次。如果说上一篇报道还有人认为那些是官话、假话和套话,而这篇杂文则实实在在说出了老百姓的心声,令人拍手称快。然而最不快的是纪委书记傅正奇,因为他是大肚子。他认为王步凡是在故意骂他。进而又想到很可能是上边有人授意,要不然报纸不一定会刊登刺激性这么强、打击面这么大的东西。因为县长安智耀也是啤酒肚,难道王步凡就不怕得罪县长安智耀?肯定是米达文在作怪。幸好天野市委书记李直、市长边关都不是啤酒肚,如果是,报纸未必敢登这种文章。于是傅正奇把刊有《数落啤酒肚》的那张《天野晚报》送到安智耀那里,安智耀看后暴跳如雷,似乎神经被刺伤了。后来在天南计划生育动员大会上,安智耀不点名地进行批评:“有些干部心思不用在工作上,尽说些不讲原则的话,纯粹是在卖弄文才,哗众取宠,有意煽动民心,制造不安定因素。难道大肚子的都是贪官?肚子大小与贪污腐败有什么直接关系吗?简直是胡说八道,随意妄加侮蔑。” 这天是夏淑柏去参加会议的,回孔庙后他无意间和傅正奇说到这个事情,傅正奇故意在公共场合散布安智耀的话,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听了安智耀的话,王步凡吓得不轻,没想到一篇“露球能”的杂文会触动安智耀的神经,得罪了县长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想到这里,王步凡的脊梁上从下往上升起一股寒气…… 米达文就和安智耀唱反调,在一次农业会议上点名夸奖王步凡敢讲真话,敢于说出老百姓欲说而不敢说的话,这就叫胆量和气魄,没有辜负党的重托和组织上的培养,是个不仅敢为群众说话而且也能为群众办事的好干部,并且号召乡镇干部学习王步凡敢于说真话,能够不断学习进步的工作作风。据说当时米达文的态度还非常严肃。 这次会议王步凡也没有参加,听李浴辉说很多人议论他,似乎他已经成了天南县的焦点人物。时至今日,王步凡与米达文在工作上的接触不多,米达文对他大加赞赏,不知到头来究竟是福还是祸。 白无尘已经提升为天南县委副书记,仍抓组织,组织部长则由天野市委组织部下派的干部秦时月接任。白无尘升任县委副书记后王步凡和时运成去向他祝贺,他反复强调要王步凡坚决站在米书记一边,看那样子天南的政治形势好像很紧张…… 傅正奇率领的调查组已经进驻孔庙镇财政所一个多月了,整天有人陪他吃吃喝喝,正如王步凡所料,一个多月时间,什么问题也没有查出来。马风有些懊恼,但也不好向傅正奇发火,就把王步凡叫去,告诉他说:“我看不行干脆让财政所长退吧,你看谁接替他合适?” 王步凡思考着说:“马书记,以我看傅正奇是靠不住的,孔隙明死了,要想查清孔庙镇的经济问题很难,我赞成让财政所长退,你看张沉怎么样?” 马风很赞成王步凡的意见,说张沉是个好同志。 张沉当上财政所长后,王步凡又推荐叶知秋出任妇联主任,王步凡这样推荐并不会引起马风的反感,叶知秋也算是马风的妹妹,算是帮了他一个忙。张沉已经与王步凡的三妹步平确立了恋爱关系,看在王步凡的面子上,马风也没有反对。况且这两个人论人品论能力在镇干部中都是数一数二的。马风过去与孔隙明不合,整天处于明争暗斗状态之中,对工作和个人前途都极为不利。后来虽然斗倒了孔隙明,也因为孔隙明的自杀彻底得罪了安智耀。他现在把赌注押在米达文身上,只有趁米达文在任时自己争取干出点成绩,才会有所发展,一旦安智耀将来主政,他马风再想提升就很难了。为了使自己的目标能够早日实现,马风也想主动团结王步凡,要好好干出点政绩,为以后的升迁捞点资本,所以他一般情况下很尊重王步凡的意见。 马风通过与王步凡一段时间的相处,很佩服王步凡的人品和能力。王步凡也乐意团结马风。一则马风是书记,是米达文跟前的红人,与他搞好关系,也能进而和米达文搞好关系,为自己拓宽升迁之路。二则马风其人虽然性情急躁,但不奸不贪,与这样的人共事不用花费过多的防备之心,可以安心工作。三则镇长与书记保持一致也是符合组织原则的,什么时候也不会受批评,更不会犯错误。于是两个人团结紧密,一时成为天南政坛上书记与镇长合作最为默契的典范。 一九九五年的秋天,为了重塑孔庙镇党委和政府的形象,把经济建设搞上去,马风和王步凡主持召开了两个会议,一个是转变工作作风的会议。在会上马风大讲廉政问题,虽然没有提名道姓但谁也知道他是在说已经自杀的孔隙明。当谈到彻底刹住吃喝风和改变生活作风时,他则点名大批前任财政所长,把他们称为孔庙的蛀虫,说他们整天吃吃喝喝拉领导干部下水,孔庙的经济和形象就是坏在这种人手里的。马风讲到这些,李浴辉头低得差点儿钻到裤裆里,他觉得马风就是在说他。当马风谈到生活作风时,不点名地批评着说:“有些干部养情妇,且不止一个,我就不知道你不贪不占哪来那么多闲钱?哪一个女人会贴钱陪你上床?你们拿着人民群众的血汗钱去养情人能对得起良心吗?能对得起党的培养吗?有的村里的农民要抗粮抗税,他们是不愿把钱白白送到镇政府让腐败分子往女人的裤裆里塞,并不是不爱党、不爱国、不守法,而是对贪官污吏不满。孔庙镇党委政府的形象被你们丢尽了!我就想不通,情妇那个肉洞真比自己老婆的好,也没镶金边吧?也没长花儿吧?香到哪里了?值得你们养了一个又一个,真为你们感到丢人!” 马风作为镇党委书记,说话时一急躁总要失去分寸,下边有人想笑却不敢笑。那几个养有情妇的副书记和副镇长一个个脸红着头低着像被审判似的。傅正奇从马风开始讲话到他讲完一直没敢抬头。李浴辉虽然没低头,脸却有点儿红。没养情妇的人,还不时偷眼看着傅正奇和李浴辉,弄得他们简直无地自容。 另一个是关于振兴孔庙经济的会议,由王步凡主持。他先分析了孔庙镇这几年经济不景气的原因,“从工业方面来说,以前的几个镇办企业都不景气,办养鸡厂时说的是公司加农户,要带动全镇的经济振兴和发展,结果农户发展起来了,公司搞砸了,一分钱没挣还赔了一百多万。现在农户的鸡子没人收购,不能批量远销外地,只有在本地消化,就我们天南县的烧鸡店一天能卖多少只鸡?更为严重的是我们没有很好地组织统一的防疫措施,要么是有鸡卖不出去,要么是疫情一来鸡大批地死掉,这样的局面咋能不挫伤养鸡户的积极性?现在鸡没人想养,没人敢养,养了赔钱。同志们啊,我们政府是为老百姓服务的,干部是要当公仆的。要知道一个农民的能力是有限的,外出联系,往外运销,这些都需要镇政府来帮忙。而我们以前究竟为农户帮了多少忙?假如不为老百姓办一点儿实事,一天到晚光知道下乡收钱,老百姓咋能不恨咱们?咋能相信我们?因此咱们好事一定要办好,实事一定要办实,这才是人民的好干部,这才能在人民群众中树起我们的威信和形象,不然不想让老百姓骂恐怕也难以堵住人家的口吧。今后如果再办企业,就要办一个成一个。要经过深思熟虑和专家论证后再办,不能盲目行事,赔了钱谁负责?”王步凡点了一支烟猛抽了几口,他觉得今天的讲话很顺,就掏了掏耳朵又说:“在农业方面,除了一般农作物外,过去咱们孔庙的经济作物靠的是种植葡萄和烟草,因为前几年葡萄酒厂效益好,有多少收多少,并且价格也合理,农民种植葡萄的积极性很高。可是近年来葡萄酒厂盲目扩建和受大环境的影响,几近倒闭,葡萄卖不出去,又一次挫伤了农民的积极性,与养鸡犯了同样的毛病。究其原因就是没有外销渠道,缺乏合理措施,葡萄烂在地里没人管,葡萄树死的死毁的毁,这个原有的优势竟变成了包袱,这一点镇政府也是有责任的。那么以后如何促进孔庙经济的发展?我们应该在种植葡萄和栽培烟草的基础上再发展一些蔬菜大棚。最主要的一条就是镇里要建立相配套的销售机制,确保把产品销出去,把群众生产种植经济作物的积极性调动起来。群众富了,孔庙的经济自然就会好转。到时候我们也不会再住这几十年不变的破房子,我们也可以搞一些形象工程,让一个全新的孔庙镇展示于世人面前。” 王步凡的讲话分析透彻,入情入理,镇干部没有不佩服的。他这一次的开场白远比调来时讲得好。就连马风也认为王步凡很有水平。 近一段时间在天南县,人们谈论孔庙镇的新闻最多,有好的有坏的,好消息一过去,坏消息马上就来。甚至上午还是好的,下午马上就变坏了。 这天王步凡刚上班,就听说傅正奇出事了。他去找李洼那个女人鬼混,刚好人家丈夫回来逮了个正着,那个民警性情很暴烈,当场打了傅正奇一顿,还让他写了悔过书。傅正奇正好兜里有钱,写了悔过书又赔给人家两千块钱准备私了,双方也达成了协议。谁知这是个圈套,傅正奇刚走,那个民警就把傅正奇的悔过书和两千块钱送到天南县纪委了。 王步凡来到马风的办公室里,见县纪委的同志已经在征求马风的意见要给予傅正奇处分。 马风很恼火,用高八度的嗓门说:“这个傅正奇也真不像话,整天他妈的吃喝嫖赌,身为纪检干部不抓纪检工作,正经事儿不用心,歪门邪道却挺有本事。按照党纪国法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孔庙镇不想再要这种败类了。” 纪委的同志征求完马风的意见,就到傅正奇的办公室里把他带走了。傅正奇从镇政府院里走过时低着头十分狼狈,镇干部都在看他。他觉得没脸见人,把头低得快挨住了胸膛。堂堂一个纪委书记,因贪色最终落个这样的下场确实有点儿不划算。 金秋十月。这天上班后王步凡在办公室刚坐下,教育组长应约来了,他今天要和夏淑柏下乡去查看全镇中小学危房的情况。 孔庙镇总共三十八个行政村,其中十个行政村在临河川,村里条件相对好些,学校的教室都还可以,虽然不像有些发达地区教学楼盖得那么漂亮,但没有什么危房。岭上那二十八个行政村就不行,每个村子里的学校都有危房,这些情况他早就知道,向马风反映过,马风始终没有明确表态。现在他看了一遍心里更是难过。 官场上的事有时真让人说不清楚,从傅正奇离开孔庙,到傅正奇的处分下来,整整拖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天南县纪委才撤销了他的纪委书记职务,调到春柳乡安排了个一般干部,县纪委另派一名同志来孔庙镇担任纪委书记。仅仅一个月后傅正奇又莫名其妙地当上了春柳乡的党委副书记,人们不得不佩服他的活动能力和官场的奥妙无穷。 这天,王步凡正在办公室,教育组长来了,从他脸上的表情看,王步凡就知道他准有什么喜事。老白坐下后果真开腔了,“王镇长,你嫂子和你的侄女侄子们都在城里,就我一个人在乡下生活很不方便,我跟无尘说了说调到县教育局了,看来咱们要分手了,不过咱们的情谊不会断,还是好朋友。我对王镇长的人品和能力十分敬佩,对您的关心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王步凡笑着问:“升了个教育局的副局长?” “都啥年龄了还能当副局长?弄了个副科级协理员,协理员就是歇哩员,管他歇不歇有个级别算了。其实有无尘在那里站着他们也不会让我歇,县教育局正在筹建县直中学,局长让我去负责那一块儿工作。”老白很得意地说着,有几分炫耀。 “那可是块肥肉,比干这个教育组长强,祝你高升,白老师。” “啥高升不高升,人老了啥也不说了。如果我能年轻二十年,或者说十年,在仕途上还会有些追求,现在啥追求也没有了,安度晚年吧。教育局是财政工资,比乡下一个月能多拿五百多块呢。你忙吧,我就不打扰了。”老白起身告别,王步凡礼节性地送着他,开玩笑说要老白什么时候请客,老白很义气地说:“到县城去的时候拐到教育局,我请客。” 王步凡送老白走到政府大院内,司机小李急忙过来问:“王镇长用车吗?” 王步凡说:“正好我今天没事,你跟白老师去全天为他服务,他调回县里工作啦。” 老白很感激,上车后对小李说:“王镇长为人真是没说的。”这话看上去是让小李听,其实是说给王步凡听的。王步凡挥着手与他道别,说以后要加强联系。 王步凡刚回到屋里,陈孚就像老鼠一样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了,又是拿了两条红塔山烟外加两瓶茅台酒。“王镇长,我来看看你。”陈孚说着话主动把烟和酒塞到床下边去。 王步凡就与陈孚开玩笑,“你陈孚可是个老鼠精,一钻出洞就要吃唐僧肉的。刚才没碰见教育组长?” “我见他来找你,就躲到叶主任那里了,他走后我才出来。” 王步凡听陈孚这么一说,才知道叶知秋星期天也没回家,“叶主任的屋子快成老鼠洞了。”王步凡仍与陈孚开玩笑。接着又说:“又送烟又送酒,准备研究什么好事?” 陈孚用两只鼠眼乞求般地望着王步凡:“老白调走了,教育组长一职空缺,王镇长是否帮我运作运作。”陈孚故意装出羞羞答答的样子。 “这事可不是光镇里说了算,上边还有教育局呢。你这种做法岂不成了伸手要官?唉,党的好干部就是被烟酒这些糖衣炮弹打倒的。”王步凡仍与陈孚开玩笑。 陈孚与王步凡交往久了并不计较他嘴上说些啥,继续说道:“教育局那边我没有靠山,还得你出马运作。” “这事等等再说吧,先观观风向。”王步凡很原则地说着,陈孚就显得有些失望。王步凡当初确实承诺过让陈孚当教育组长,可是现在他这里还没有决定权,只好用“观观风向”这类场面上的话应付陈孚。这时乐思蜀来了,陈孚很知趣地告辞。 王步凡让乐思蜀坐下后奚落他,“你小子可不是只好鸟,提了个副所长就想和我断交?那天时运成给我打电话说他要去海南旅游,咋没有带上你这个玩妓女的高手?” “那一阵子你们这里像锅滚一样,我不想打扰你,你现在叫我一声不是慌得像孝子一样?人家老时有小情人陪伴还能带我?”乐思蜀说罢觉得不妥,有些尴尬。 王步凡觉得有些蹊跷,就问:“时运成也赶时髦,情人叫啥名字,我认识不认识,长得漂亮吗?他这次是不是公款旅游?可别出了什么问题。” “这一次是天野市委招待所组织的统一行动,说是什么研讨会,一个县让参加两个人,是合法的公款旅游,天南县委办公室批准的。” 王步凡听乐思蜀说了半天还没有说出最关键的问题,就不高兴了。用怪异的眼光望着乐思蜀说:“别瞎扯淡了,时运成的情人是……” “舒袖。”乐思蜀说罢摇了摇头。 王步凡有些吃惊,他没想到这么短时间舒袖就投入到时运成的怀抱中,快得让人不可思议。只好很无奈地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管不住。小姨子的事当姐夫的更管不了,随她吧。她爱人也确实有点儿窝囊。窝囊男人一旦娶了漂亮女人,一般情况下是要墙内开花墙外红的,这是正常现象。” 乐思蜀见王步凡并不生气,就调侃道:“人家都说小姨子的屁股有姐夫半个,你是否吃醋了?” “滚蛋,我吃啥醋?别瞎扯淡,真有喜酒照样喝。小姨子嫁给谁都是连襟嘛,你乐大头是否也养情人了,啥时候喝你的喜酒?”王步凡开玩笑说。 “对你也没有必要隐瞒,情人我倒是养了一个,招待所的服务员,长得很漂亮,名字也浪漫,叫南瑰妍。对了,小南你认识。不过我是家中花芬芳,家外花飘香。时运成就不同了,他妻子的肝病很严重,弄不好真要更新换代呢。” 王步凡没想到这么短时间乐思蜀就和南瑰妍搞上了,看来这个南瑰妍真不是一只好鸟,但他不想为这些淡咸事操心,就对乐思蜀说:“走,学开车去。” 乐思蜀这个时候掏出一个本本说:“给你的驾照。” “我还不会开车怎么就办了驾照?办驾照不是还考试的吗?” “在咱手里几乎没有办不成的事情,你一个镇长还用考试?” “办一个驾照多少钱?随后把钱给你。” “一千多,计生办已经报销了。” 王步凡没有什么可说了,只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他和乐思蜀刚出办公室还没锁门,见王家沟中学的校长于余来了,王步凡急忙迎上去与他握手。于余说:“我以为你星期天会在孔庙初中,到初中见了你爱人舒爽,她说你在镇里加班没回去,我就找来了。王镇长很忙我就长话短说吧。咱村的初中共有六间教室,还是‘文化大革命’时期突击盖成的,墙全部是土坯打起来的,这些情况你也知道。现在大部分都成危房了,外村有九个学生住校,学校里也没有学生宿舍,就住在那间‘文革’前建造的草房里。您的本家王步流家里穷没房子住,他的儿子也住校,这样住校的一共是十个学生。那间草房墙都裂缝了,很不安全,我怕孩子们一旦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前几天我找夏镇长和白组长反映了情况,想让镇里拨点款盖一间学生宿舍,夏镇长说让我来找您,那天没见您,今天我又来了。” 王步凡一听于余这话,从内心确实想为自己的家乡办点儿事,可是现在镇里没钱,他一时也解决不了,很惭愧地说:“于校长,现在镇里经济很困难,一时我还真解决不了,等一段时间吧,等经济稍有好转,我一定首先解决这个问题。其他地方的事我还要管呢,自己家乡的事我能不管?” 于余显得有些无奈,“我有个同学在省教育厅当副厅长,前一段时间我去省城见到他,说了咱们镇教育上普遍存在危房的事,他说他可以给咱弄些教育扶贫款,不过得通过正常渠道打个报告,我和白组长已经起草了一份报告,您看要是合适的话就盖个章,我去办这个事。” 王步凡眼睛一亮,“这可是件好事,一旦事情办成了,你于校长可是孔庙教育的第一功臣,我举双手赞成。”等于余拿出报告,王步凡边看边往镇办公室走,正好秘书在值班,他就签了字让秘书盖了章,然后很慎重地递给于余,“于校长,这事我全力支持你,你去省城的一切费用将来镇里给你报销。需要打点就先借点钱打点打点,办成办不成将来都不让你花自己的钱。” “不用,我那个同学人特别好,不抽烟不喝酒,他可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干部。”于余说着话把盖完章的申请报告装进了口袋里,“别的没事,我先走吧。”于余就是这种不多说一句闲话的人。 王步凡也不留他,让乐思蜀送他回去,自己则在政府院里等着。于余听王步凡说让人送他有些感激,但他是个老实人,并没有说出什么感激的话。 送走于余,王步凡对着于余的背影在感叹,现在这么敬业的校长真是不多了,可以说在孔庙找不来第二个了。他闲着没事就在政府院内转着看这些破烂的房子,没有一间像样的。他就恨起孔隙明来,自己他妈的贪污那么多,最终让查出来充了公,在任时如果好好把镇政府的房子改造改造也算有点政绩,到现在孔庙镇群众提起他没有一个不骂的,死了也是活该。 13 王步凡在镇政府大院里溜达,叶知秋看见了,就从屋里出来主动与他说话,“王镇长今天没休息?” “哈哈,只能说没有回去。知秋,星期天你也没回家看看?”王步凡反问道。 “回家也没有什么事情,在这里洗洗衣服。” “最近都忙些啥?” “孔庙村有个包工队头头,这几年挣了几个臭钱,就在外边混了个女的,把自己的老婆给甩了。要说这个女人也真命苦,带着两个孩子过,本来不愿再嫁人了。去年一个在外当兵的人住监回来后,经别人介绍又成了个家。哪知这个当兵的也不是个好东西,老婆都快生孩子了,又与一个做生意的女人混在一起,非要与妻子离婚不可。他老婆找到镇妇联让我做主,我去跑了好几趟,最终也没有解决问题,还是离婚了。那个做生意的女人也真贱,甘愿赔给那个可怜的女人几千块钱,硬是把人家的丈夫夺走了。你说世界上的男人多的是,干吗非要去抢人家的男人?一提起这种狗男女我就来气,我姐姐就是被这种人害死的。” “知秋,时代变了,如果不从道德角度看问题,其实一个人保持纯洁,在现在也没有多大意义,但是不纯洁更没有意义,现在的社会我是这样看的,因此我觉得一切都没有不正常的,只是因人而异,有些人会那样,有些人一辈子也不会那样。花花世界,无奇不有。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就算了,犯不着去生那种气。今天还有别的事没有?”王步凡问。 “没事,衣服已经洗过了。你有衣服我给你洗一洗吧?”叶知秋不知为啥在王步凡面前显得特别敏感,当她说了要给王步凡洗衣服之后,自己先红了脸。 王步凡见知秋红了脸,就开玩笑说:“哪敢劳驾你妇联主任?” 叶知秋把脸扭到一边,偷偷地笑着不接王步凡的话。两个人正说着话,乐思蜀开车回来了,见王步凡和叶知秋正在说笑,就停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王步凡见车回来了,就去锁了办公室的门,对叶知秋说:“如果没事跟我去县城学开车去吧?” “好吧,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叶知秋并不推辞拒绝,锁了门上车跟着去了天南县城。 来到县交警大队的训练场时,王步凡并没见有女人在,他猜想乐思蜀一定是把南瑰妍打发走了。进入训练场,叶知秋说她不准备学开车,要去招待所看望一下南瑰妍。王步凡内心不想让她与南瑰妍多接触,但是口头上又不便反对。叶知秋看透了王步凡的心思,说:“朋友归朋友,性格却不同,我上高中的时候因为贫穷南瑰妍没少帮我,她的心肠不坏,只是性格……”王步凡不好再说什么,让乐思蜀先把叶知秋送到招待所去。 乐思蜀回来后王步凡才开始学开车,其实开车也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复杂,时间不长就会慢慢开着走了…… 天快黑时,叶知秋给王步凡打来电话说她晚上住招待所不回了,乐思蜀只好送王步凡一个人回孔庙去。王步凡不知为什么就产生了一种失落感,这种失落感就像当年扬眉不辞而别的那种感觉。路过孔庙初中门口,乐思蜀问王步凡是回学校还是回镇里,王步凡说回镇里。他最近总不想回孔庙初中,有时候星期天也推说有公事一般不回去,他不是不想看舒爽的苦瓜脸,而是忍受不了她的唠叨和庸俗。乐思蜀把王步凡送到镇里就回天南去,王步凡也没有留他吃饭。 王步凡见马风的屋里亮着灯就过去看看。到了马风的屋里,马风正在看报纸,见王步凡来了就问:“步凡,星期天也没回去?”让坐之后又说:“我正有事找你。” 王步凡坐下后马风说:“老白调走了,张扬声不知通过啥关系跟安智耀勾搭上了,安智耀让教育局长跟我打招呼,说想让张扬声接任教育组长,张扬声这小子还挺有活动能力的。” “张扬声刚刚出了事,撤职才多长时间,再重新起用不成了政治游戏?我一百个不赞成。就凭他的德性能把孔庙的教育搞好才怪呢。” “这事我也不赞成,可是安智耀出面讲情,咱总得给个面子吧,不能因为小事和他过不去,人家毕竟是县长啊!别人如果问起来咱们就说是县长的意思。” “那么我们只好违心地服从了,有意见就保留吧。”王步凡确实有点儿想不通,张扬声其貌不扬,为人奸诈,可是这个人就是会走上层路线,现在不知道怎么就通到安智耀那里了,看来这个人还是不敢小瞧的。 这时张沉来了。他是来请示下年度党报党刊征订款的事。马风一听就有些烦躁,“步凡,你说这报刊也成负担了,现在镇里经济这么紧张,《天野日报》的订份年年涨,去年听说全镇分了五百份的指标,报款迟迟没钱交。为此宣传部长在大会上批评,私下里商量,真让人没办法。好不容易才交了去年的报款,今年的任务又下来了,并且是六百份。” “你没听宣传部长说党报党刊是政治任务,不叫硬性摊派,要上升到掌握党的路线方针政策的高度去理解,去执行。”王步凡也很无奈地说。 “那我们只好保留意见了。张沉,今年的报款仍然没有着落,等将来有钱了再交,征订任务就如数完成吧。宣传部门和记者是得罪不得的,他们是臭嘴蚊子,要说你好,一堆狗屎能把你吹成一朵花儿;要说你坏,即便你是香花也能把你说成毒草。再催报款时你就说我说现在没钱,等有钱了再说,批评让他们批评我。他们真是不生孩子不知道屁股疼,谁都张着嘴要钱,我马风又不会屙钱。这个书记还真他妈的不好当。”马风一肚子怒气。 张沉见马风这么说,一时无法进退,王步凡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走。张沉看着马风的脸说:“马书记,那我先走吧。” “去吧,去吧。”马风不想再说什么,目送张沉出了他的办公室,然后叹道:“也真让张沉作难了,这小伙子不错。”牵涉到张沉,王步凡不便说什么。又坐了一会儿,见马风已经没有兴趣闲谈,不停地打哈欠,王步凡就告辞了。 王步凡走到院里见张沉并没有回财政所,而是和步平在院里说悄悄话。等王步凡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张沉和步平进来了。王步凡让他们坐下。 张沉说:“二哥,我和步平要结婚了,日子选在元旦,你看这事咋办好。” 王步凡望望步平,步平不说话,意思是让他做主。“现在办喜事反对大操大办,这个你们也知道。一旦摆酒席我在这里站着,张沉又是财政所的所长,肯定会有很多人送礼,那样影响很不好,张沉将来还有前途,注意影响,不要因小失大。” 王步平接话说:“我们准备旅游结婚,不摆宴席,这个我也和咱爹咱娘商量了,他们说让二哥做主。张沉家又不是天南的,摆酒席也没啥意义,不如办得简单点儿好。” 星期一上午计生办主任打电话告诉王步凡说知秋重感冒有点儿发烧,住了医院,他们已经去看过了。王步凡有些吃惊,问知秋啥时候病的。主任告诉他是昨天傍晚。王步凡又问知秋病得怎样。他说早上住的医院看样子是高烧。王步凡又问知秋在哪个医院。对方告诉他在天南县人民医院病房楼三楼五号房。王步凡说他要去看看,问计生办主任是否一同去,对方说他们已经去过了,就不再去了。 王步凡听说知秋病了,不知为啥心里特别的挂念和担心,神使鬼差地一心要去看望知秋。他丢下手头的工作自己开车去天南县城。刚学会开车,车速很慢,五公里路程走了二十分钟才到县医院门口。他停好车,买了个水果花篮径直来到医院三楼五号房间。他一看房门上边写着“抢救室”三个字,心里就有些紧张,以为知秋病情很严重,就赶紧推门进来。进来后见知秋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正在输液,他就悄悄放下花篮走上前去。 知秋见王步凡来看她,泪就流出来了,“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除了瑰妍,你是第一个来看望我的近人。天南我有个表姐,我也不想告诉她。”说罢竟小声哭泣起来。 王步凡知道叶知秋说的表姐是扬眉,但他不想问这个事,就搬个凳子坐在床边问知秋:“怎么住抢救室,病很重?”说罢掏出小手帕让知秋擦泪。 “重感冒,没事。是乐所长打电话让院长特别照顾的,住在抢救室里安静些。”知秋接过手帕边擦泪边说。 王步凡一听知秋说病情并不严重,才松了口气,“有人在这里照顾你吗?不行从孔庙抽个人来照顾你。” “不用,别人都很忙,南瑰妍下班时来照顾照顾就行了,是乐所长安排的。哥,人一有病就想家,就感到孤单。”叶知秋不由自主地向王步凡叫了一声哥,叫过之后脸就红了。本来发烧时脸就红,现在她的脸红得就像一只红苹果。王步凡听知秋叫他哥,再品味她刚才说的“近人”两个字,心里感到特别亲切。 王步凡望着知秋说:“你年龄也不小了,将来我帮你在天南好好选个对象,成个家就不孤单了。想要啥样标准的?还发烧吗?”知秋眼中放出迷离的光,既像是看王步凡又像是看花篮。停了一会儿说:“哥,我的模样还不算丑吧?芙蓉镇上的小伙子纷纷追随在我的左右,提亲说媒的人像织布机上的梭子,门槛都快被人踏碎了……可就是没有中意的人。要找就找个像哥这样又帅气又有才华的人,我不想降低标准,难为自己一辈子……”说罢很害羞地把脸侧了过去。 王步凡整整比知秋大十二岁,尽管他听了知秋的话心率有些加快,平时也总有些非分之想,但他仍认为知秋是在打比喻,不可能是指他王步凡这个有家有室的人。于是就收住心猿意马说:“婚姻这种事,可遇而不可求,有时还真得信命。” 王步凡觉得没有合适的话可说,正要起身告辞,南瑰妍从门口进来了,她大冬天穿着棉裙,既像个妓女又像个贵夫人,脸上化的妆无处不带着夸张。她很主动地伸手和王步凡握手,并且久久不松开,“王镇长,不知道你还是乐思蜀的同学,常听他说你能干有才华,对你可是佩服得很呢,你确实是男人中的极品,我还没有感谢你呢,你说我应该怎么感谢你?”南瑰妍边说边看叶知秋,竟把知秋看羞了。 王步凡听到南瑰妍说话的声调心里就不舒服。她属于那种浪声嗲气的女人,这种女人做情人也是处理品,不知乐思蜀为什么偏偏喜欢上这种女人,如果换了他王步凡,南瑰妍贴钱他也不会理睬她。王步凡心里不痛快,就不想再停留,于是就说:“感谢什么?应该帮助的嘛。知秋,瑰妍来了,我还有事就不多停了。你多保重,我走啦?” 知秋不说话,笑着点点头,那两个酒窝依然好看,牙齿依然光洁。 星期三王步凡本想再去看望叶知秋的,叶知秋已经被送回来了。又过了几天,于余和张扬声来镇里找王步凡。张扬声处处好表现,他不等于余开口就先说话了:“王镇长,于校长这次去省城功劳很大,省教育厅他的那个同学对孔庙镇中小学普遍存在危房的事很重视,听完老于汇报之后,厅长说最近要派调查组来孔庙调查核实。核实后可以适当发放一些教育扶贫款,还可以发放一些低息贷款,让咱孔庙镇彻底消灭中小学的危房。” 于余听张扬声这样说,只点头并不说话,好像张扬声就是他的传声筒,而他于余就是个哑巴。王步凡对张扬声素有看法,不想多听他说话,就说:“你们要抓紧把危房的数目统计出来,调查组一旦下来,就如实汇报,要让他们详细查看,穷就是穷,不要遮丑。中国的许多事情就因为掩饰害了人。有些人为了一点虚名,不惜造假去粉饰太平夸大政绩,这有什么意义呢?自己坑害自己。人家是来咱这里扶危济困的,不是来学习经验的,咱们的教育也确实很困难,要让人家了解真实情况。你们和夏镇长商量一下,要抓住这次有利的机遇,把教育扶贫工作搞好。张校长过去当了几任校长,总因为一些意外的情况没能好好施展才华,这次可不要再出什么意外。” 张扬声听王步凡这么一说,也有些自叹命薄地感慨:“这一次我一定要抓住机遇大干一场,不然真成了没出息的人了。” 话说完了,王步凡又叫来小李送于余回去,于余这时才说了一句话:“王镇长真是个好干部啊。”其他再没有话了,张扬声却附和了很多阿谀奉承的话。王步凡没心听张扬声在那里表现自我,也不接腔,直到张扬声自己觉得没趣时才把话打住。 于余和张扬声刚走,王步凡见马岭村的支部书记张德又来找马风,没有见着马风就向王步凡诉起苦来:“王镇长,我们村吃水难的问题马书记总不表个态,我现在都快干不下去了,群众没有水吃,我这个支部书记对不起乡亲们啊,不然我辞职算了。” 王步凡知道镇里现在经济困难,打一口深井是要很多钱的,他也很无奈地说:“马岭的吃水问题镇里肯定是要管的,只是目前经济太困难,等经济好转时我一定想办法,再也不能拖了。张支书你要安心工作,形势会好起来的,困难总有解决的那一天。” 时间一晃已经临近春节了,过了农历腊月二十三“小年”,各村的支部书记和村委主任都要来镇长家里意思意思,无非送些烟酒和猪肉、粉条之类的礼品。王步凡忙于在朋友之间应酬,舒爽在家光烟收了一百多条、酒二百多瓶、猪肉五十多块、粉条二百公斤、大米五百公斤。舒爽平生哪里见过这么多的礼品,一天到晚高兴得脸上开着花神采飞扬。惹得老师们议论纷纷,有些眼红。 王步凡每逢见到舒爽笑,就觉得她浅薄,贪图一些小便宜,却坏了他清廉的名声,就告诫舒爽以后烟酒也不收了。舒爽听王步凡这么一说就有些不高兴:“啥话都让你说了,当初不是你说只要东西不贵重,比如烟酒什么的推不掉可以收下。那些送礼的哪个是我叫他们来的?哪个来了不是近乎得像八辈子没分家一样?推也推不走非要把东西放下不可,现在礼品收下又错了。你当我稀罕这些烂东西,烟酒能值几个钱?猪肉粉条又值几个钱?那些村支书和村委主任也真是的,没啥送干脆就不送,净送些不值钱的东西来损人。就这两间破房子放也没处放。”舒爽虽然嘴上这么唠叨,内心却是高兴的。 王步凡担忧的是他的名声,就很不高兴地说:“烟酒收多了也败坏人的名声,谁再送烟酒送来多少还给他多少,有那个意思算了,就当是走亲戚,有来有往,余下的你送给亲戚朋友吧,落个人情也行,以后坚决不收礼,不能坏了我的名声。” 舒爽觉得王步凡的话是危言耸听,把嘴一撅说:“哟,这孔庙镇巴掌大的地方也能出青天大老爷?王甩子也想当清官了?这过年过节的哪个支部书记村委主任不往书记镇长家里跑?整个天南都是这风气,你能拦住?靠你还想端正党风,歇(遏)制腐败现象?叫我看这是人情,这是世风,人家马风会没有收这些东西?你王甩子真要想做清官,就别回这个家,住到镇里去。谁再来送礼我把他骂出去,让他到镇里去找王青天,免得让舒大小姐落不是。” 王步凡不想在春节前吵架,只好不理睬舒爽。他说那些东西该给谁给谁,可是舒爽总有些舍不得。因为这些东西王步凡和舒爽又闹了些不愉快。最后王步凡坚持要把这些东西全送人,且给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发放了一大批。舒爽为人小气,除了给她父母和舒袖送了一些以外,再也舍不得送人了。还跟王步凡商量:“王大侠,不行咱把这些东西卖了吧?” “爽美人,你真是傻得可怜,堂堂一个镇长夫人去卖受贿的东西,让别人知道了如何评价我?真是猪脑子。你没听说前几年一个乡的书记过节卖了几十个猪屁股在天南就闹了笑话吗?” “你以为你不是猪脑子,你把东西送了人,人家照样说,哎呀,你看人家王步凡现在当镇长了,送的东西吃都吃不完全送了人情,说不定还送了多少钱呢!” 王步凡一听舒爽的话也有道理,就说:“那就把烟酒留下慢慢送人,把肉快点儿送给亲戚,咱又没有冰柜,天气一热可就坏了。反正以后坚决不收这些东西。”王步凡说罢又看了一下屋里,还有十几个猪屁股,上边舒爽还写了名字,王二狗、李大炮、陈小旦、刘三妞、张四虎等,王步凡哭笑不得,舒爽把这些人名写在猪屁股上不是成心骂人家吗?这女人是真有点儿缺心眼,心里记住就行了,怎么能把送礼者的名字写在猪屁股上? 14 春节前夕,南瑰妍给叶知秋打了个电话,说她春节期间在招待所值班,不能回家过春节。知秋心地善良不忍心把她一个人扔在天南,准备回芙蓉镇一趟看看老人,然后到招待所和瑰妍一起过春节,可能她觉得在继父张问天家过春节也不习惯。镇里已经放假,知秋让王步凡派车送她,王步凡觉得也该去看望一下张问天和那几位老先生。他准备了些礼品,腊月二十七日下午自己开车送知秋回家。 到芙蓉镇后王步凡先让知秋回家,自己到李二川等人家里坐了坐才来看望张问天。张问天见王步凡来看望他心里很高兴,握着他的手把他让到屋里。 王步凡与张问天拉些家常。张问天问了些王步凡工作上的事情,又问了知秋在孔庙的工作情况,王步凡一一作了介绍,然后问了张问天生活和身体方面的情况。闲聊期间,王步凡想起张问天曾说他与天野地委原书记边际有点儿交情,而边际的儿子边关现在是天野市的市长。于是他就想了解一下这方面的情况。“张老师,你是咋认识边际的,是同学还是朋友?” “不是同学也不是朋友,应该说是难友。”张问天很健谈,他看王步凡想了解这方面的情况,就打开了话匣子。其实人就是这样,年轻时爱设计未来的美好前景,老年时则常想过去的苦难和辉煌,少年人生活在幻想中,老年人生活在回忆中。 张问天开始向王步凡介绍情况:一九五八年在河东省掀起了一场批判“岳成边”活动,岳是岳秀山,成指成大业,边是边际。岳秀山当时任河东省的省委第一书记,成大业任省委书记处书记,边际任省委副秘书长。 边际当时因“犯错误”被下放到东南县的芙蓉镇,一边劳动一边接受改造。当时芙蓉镇南边修建水库,张问天这个当时的“历史反革命分子”就和边际一块儿劳动。有一段时间边际患了重感冒,高烧不退咳得很厉害,有时还吐血。张问天看再这样耽误下去他很可能会死在工地上,就悄悄回村里给他弄了些药品为他治病。边际很感动,眼含热泪拉着他的手说,我是右派,你是反革命,你这样做太冒险了,一旦让他们知道可不得了。老弟呀,你的救命之恩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后来在张问天的照顾下,边际逐渐康复了。一九六二年九月,边际的问题得到平反。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向人民解释岳秀山、成大业、边际同志问题的通知。岳秀山调其他省任第一书记,成大业到别的省当了副省长,边际则到天野地区当了书记。边际上任前感情很复杂地拉住张问天的手说,张问天同志,我的命是经你的手捡回来的,你的大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但是你目前的情况还不能出来工作,以后生活上如有困难就找我。一九六九年“文化大革命”正处于失控状态,边际受到冲击,造反派准备将他批斗死。他逃出来后就到芙蓉镇来找张问天,张问天把他藏了四十天,后来形势好转,他才恢复了工作。他是个很重情义的人。 王步凡听张问天谈与边际的关系,也只是听听而已。他目前的情况还用不上边际的儿子边关帮什么忙,也许以后用得着。 这时叶知秋进来说:“晚饭做好了,准备吃饭。看样子天要下雪了,吃完饭得赶紧走。”这时王步凡的手机响了,是副镇长夏淑柏打来的。他在电话上向王步凡汇报了省教育厅调查组来孔庙的调查情况:人家事先没有和镇里通气,而是微服私访,等把情况摸透后才与我联系。调查组认为孔庙上报的材料基本属实,决定发放扶贫款五十万元,发放无息贷款五十万元,让孔庙彻底解决中小学危房问题。听了夏淑柏的话王步凡心里很激动,一不留神就和他多说了一会儿话,手机的电池电量低了,最后话还没有说完就断了。 吃过晚饭,王步凡也不再说什么就别了张问天,拉上叶知秋回孔庙。在路上走着,天就下起了鹅毛大雪,路面渐渐变滑,车速也不得不降下来。王步凡刚学会开车,技术不熟练,大约走了半个小时,一不小心车熄火了,就再也发动不了。他心急火燎没有一点儿办法,只好站在路边挥着手去挡车,但没有一辆车肯停。 西北风刮着,彻骨的冷,他浑身是雪,变成了白头翁。天气越来越冷,路上的过往车辆也越来越少,看来挡车的希望是没有了。叶知秋见王步凡成了雪人儿,就在车上喊他,让他上车取暖。无可奈何王步凡只好上车与叶知秋坐在后座上,知秋给他拍了身上的雪,又掏出手帕把他头上的雪水擦了擦。王步凡觉得心中一股热流直往上冒,他向知秋报以微笑之后掏出手机给乐思蜀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他们,电话刚响了几声就断电了,这一次连开机也开不了,彻底没了希望。王步凡皱着眉头说:“看来今天晚上我们要在这雪地里度过了。难道七不出门,八不回家还真有点说处?这么不吉利!” 叶知秋两眼望着车窗的外边说:“不知是天公作美,还是天公作恶,偏偏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车子出了故障,真倒霉。” 王步凡明白叶知秋的意思,故意笑着说:“人生总是要经风雨见世面的,有这样一段风雪之夜天公困英雄和美女的经历,也未必就是坏事,我们只好把它理解为天公作美了。要不然我下车往前边走走,到村子里找个电话让乐思蜀来接咱们。” 叶知秋急忙拉住王步凡的手说:“别去了,这里我比你清楚,前面至少十里才有村庄呢,天这么冷,万一不小心滑倒摔伤了怎么办?”叶知秋说过话之后才觉得自己握王步凡的手时间太长了,就很不好意思地松开。多亏是黑天,要是白天王步凡一定会看到她脸上泛着的红晕。 车窗之外大雪飞扬,寒风怒吼,整个世界都在银装素裹之中颤抖,而在凄凉的山冈上,只有一辆车和两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切男女之间的羞涩已经荡然无存,唯一重要的就是如何战胜眼前的困难,不被冻死冻伤,生存是最重要的。 雪越下越大,车窗上已经凝结了厚厚的冰雪,车内漆黑一片,温度也在急剧地下降。叶知秋穿得单薄,牙关冻得咯咯地敲着,在夜深人静的车厢内听得格外清晰。 王步凡说:“生存是人生的第一要诀,没有健康,没有生命,一切都无从谈起。知秋,如果你感到寒冷就靠上来吧,两个人抱在一起可以取暖御寒,严酷的考验已经摆在我们面前了。” 知秋听罢并没有说话,慢慢地把身子靠了上来。王步凡这时突然产生了英雄救美人的气概,把知秋紧紧地抱住,知秋的呼吸有些急促,王步凡有些激动,现在怀中抱着的是自己一见倾心的女人,他心情很复杂,但并没有性的冲动。两个人就这样抱了很久,王步凡并没有显出一点儿轻薄的举动。叶知秋便发出了感慨:“哥,你是我今生今世见过的最优秀的男人。我敬佩你的人品,敬佩你的……一切。”她本来想说敬佩他的坐怀不乱,但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王步凡也并不是坐怀不乱的人,他克制住自己了。即使他今天有性的要求,在冰天雪地里也不会成功,因此他干脆放弃了欲念,并不提任何要求。也正是这一点更让叶知秋动心,在她心目中男人都是不敢见血的蝇子,是天生的贱骨头。而今天她躺在王步凡的怀中,王步凡竟然神态自若,就更令她肃然起敬,这样的男人太难得了。 又是一阵沉寂之后叶知秋开腔了:“步凡哥,你说男人最大的追求是什么?” “男人的追求无非是名利,诠释一下应该这样说,事业的成功是男人最好的营养,社会的宠爱是男人最好的滋补品。无作为的男人就会被社会和时代所遗弃,就连一般人也会说你没有本事,而有本事和没本事的衡量标准又是金钱和地位。可能你不赞成我的观点,但事实确实是这样的。”王步凡说罢觉得叶知秋问问题的主题并不在这里。 叶知秋果然提出了异议:“那么女人和爱情究竟在男人的世界里占多少分量?” “宠爱难道不包括女人和爱情吗?名利难道就不包括怀中有娇美的女人和人生有成功的事业吗?”王步凡说罢,自己也觉得这种解释有些苍白,又补充道:“其实在现实生活中,我认为只有婚姻和感情而没有爱情……” “你的解释非常牵强,你的观点也有些偏颇,也许事实上天下的男人的确都是这样的。而我们女人,最大的幸福应该是爱情和家庭。只有个别的女强人才会同意你的观点。要知道人世间平凡的女人毕竟占多数,苦心追逐名利的女人占少数。”说到最后叶知秋更像在探讨女人。 “那么,你的最大追求是什么?” “嗯……”叶知秋没有明确回答。 “知秋,我总觉得你在爱情方面过于慎重了,一直没敢多问,怕伤了你的心。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介绍一点儿情况?” 叶知秋长叹一声:“不慎重不行啊!我姐姐和我的两个表姐就是前车之鉴,姐姐简直是经历了生生死死的一场噩梦,两个表姐也都过得不幸福,受伤的为什么总是女人。” “愿闻其详。” “唉……”叶知秋仍然没有吱声。 “也许我不该提起这些话题,你不想说咱们就换个话题吧。” “唉,还有什么话不能和你说呢?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你是个真正的男人,精干、潇洒、有男子汉气质,嫁人最好就嫁你这样的人。我姐姐一生最大的失败就是选错了男人。当初她高中毕业后差二十分没有考上大学,本来是要复习再考的,不幸父亲得了肺癌,家中倾尽所有也没有治好父亲的病。父亲去世后,家中已经一贫如洗,我正在上学,姐姐只好不再复习考学当了民办教师,用每月仅有的几十块钱供我继续读书。她没有买过一件衣服,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女人。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赵盛。” 王步凡只是静心地听着并不插话。 叶知秋看王步凡不说话,一直在等着她往下说,就接着说道:“赵盛家当时条件很好,我姐认为嫁给赵盛,我上学的问题就能得到解决。最初的几年,他们的生活还算美满,当我姐怀上第二个孩子时,赵盛与厂里的一个女工勾搭上了。后来竟要求与我姐离婚,一开始姐坚决不同意。后来赵盛干脆与那女的在外边租了房子公开同居,不再回家。两年之后我姐再也忍受不了那种感情上的折磨,就与他离婚了。离婚后回到娘家,我仍在上高中,家中依然贫困如故。无奈之际,我只好辍学。为了生活母亲就嫁给了一个木匠,来到东南县,我和姐姐也来了,继续读高中,就是那个时候认识南瑰妍的。谁知母亲仅仅与马木匠在一块儿生活了三个月,木匠又突发心脏病死了。母亲嫁给了张问天叔叔,我们母女三人就来到了芙蓉镇……”叶知秋叹了口气继续说:“我姐在第二个孩子长到两岁的时候,得了恶性肿瘤,将右Rx房切掉了。后来到了芙蓉镇我与姐姐开了个小酒店,有了事做,她的心情也就好多了。谁知后来扩街房子被扒,她心情不好病情就开始恶化,终于受不了病情的折磨,就服毒自杀了。姐姐比我大八岁,仅活了三十二岁。” 叶知秋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王步凡用手不停地为她擦着眼泪,她把头埋在王步凡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好像要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叶知秋这时抬起头说:“步凡哥,女人嫁错男人是很可怕的,表姐扬眉当初自己谈了个对象挺好的,舅舅不同意硬是把他们拆散了。后来扬眉姐嫁了个结过婚的男人,那个男人的德性和赵盛差不多,后来喝酒喝死了,现在表姐扬眉守了寡。你说这世界上到底有爱情没有?说有吧,现实中找不出几个例子,说没有吧,人们又把爱情说得那么神圣浪漫。” 王步凡没有与叶知秋讨论爱情这个问题,当他听说扬眉现在守寡了,心里像刀扎般的难受。看来知秋截至目前还不知扬眉初恋的那个人就是他王步凡,他现在仍然不想点破,就一直沉浸在忧伤之中。他和叶知秋就这样抱了很久,直到前边出现了车灯,叶知秋才松开王步凡,理了一下蓬松的头发。那辆车越来越近了,王步凡有些惊喜,他以为是有人来救他们了。但随着汽车从他们身边一擦而过,希望又随之破灭。 山冈上尖叫着的西风仍然强劲,鹅毛大雪仍旧铺天盖地地飘落着。车内一片沉静,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过了很久,前边又出现了车灯,近了,越来越近了,到了跟前车居然停了下来。王步凡用力在车窗玻璃上拍了一掌,车窗上的雪滑落下去,他们隔着车窗看见从车上走下来两个人。叶知秋有些害怕:“哥,可别遇见了歹徒。” 王步凡也警觉起来,迅速把前后车门上的保险锁住,安慰叶知秋说:“冰天雪地的哪来的歹徒?他们不要命啦?别怕,看看再说。”叶知秋还是有点儿怕,把头藏在王步凡的怀中。王步凡正隔着车窗看外边的动静,听见有人在大声地叫喊:“是王步凡的车吗?”王步凡听见是乐思蜀的声音,一下子来了精神,对叶知秋说:“快,快下车,是乐思蜀来接咱们了。”于是两个人急忙下车踏雪迎了上去。走近一看,来的两个人是乐思蜀和小李。 小李来到王步凡面前,像犯了错误似的说:“王镇长,本来今天应该我开车来的,是我的失职,你处分我吧。” 乐思蜀不等王步凡说话就粗声粗气地说:“咋球搞哩?手机呼了两下看见是你的号码,去接时又断了,再打就打不通了。我放不下心,就找到瑰妍问,瑰妍说你们今天来芙蓉镇了,瑰妍往知秋家中打电话,家里说你们冒着风雪走了。又打电话到舒爽那里,她说你半个月都没回去,准备登寻人启事呢!电话打到镇里,小李在值班也说你没回去。我心里就慌了,真怕路滑你翻到沟里,咋球搞的?” 王步凡很无奈地说:“刚学会开车,还排除不了临时故障,不知为什么这个破车老是发动不着。” 乐思蜀是老司机对汽车很在行,他上到车上这里摸摸那里摸摸,摸了一会儿车就发动着了。“好了,走吧!” 王步凡显出一脸感激,但他没有说话。乐思蜀让小李开了他的车,他开上王步凡的车,王步凡坐前边,叶知秋坐后边。车子缓缓地启动了,王步凡这才松了口气。叶知秋这时也心情愉快地和乐思蜀拉起家常。 15 一九九六年的春节过完,上班后的第一件事是研究改造全镇中小学危房问题,这次会议参加的人员是马风、王步凡、张扬声、陈孚和于余。按理说抓教育的副镇长夏淑柏也应该参加会议,但他因病请假缺席。上边已经把教育扶贫款拨下来了,无息贷款也办成了,于余立了大功。现在只剩下怎么花这笔钱的问题了。 说的是研究中小学危房的改造问题,可是在会上马风突然提出要先搞形象工程,说镇政府已经破烂不堪,是否用这笔钱把镇政府的办公大楼盖起来,如果有剩余再把乡重点中学的教学条件改善一下,岭上的村子领导也不会去看可以先缓一下,然后由镇里出钱,一个村一个村再慢慢改造危房。这个事情马风提前没有与王步凡商量,王步凡并不赞成。他说:“马书记,改善教学条件也是形象工程啊!况且按一般常规应该专款专用,不得挪作他用的。再说马岭村群众吃水那么困难,如果能把马岭村吃水难的问题解决掉,不也是形象工程吗?不一定非得盖办公大楼啊。” 马风很随意地说:“任何事情都要有个主次,在我看来改善镇政府的办公条件是大事,改造学校危房和解决吃水难问题都是小事。再说镇里一家伙拿出一百万是不可能的,但一次拿出十万二十万去改善一个村子的校舍还是容易办到的事情,你说呢?步凡。” 王步凡的看法与马风恰恰相反,他倒认为改造危房和解决农民吃水难是大事,但见马风铁了心肠就不想再驳他的意思。他也知道马风是急功近利,想急于搞一点形象工程将来好升副县长。于是就只抽烟不说话,保持沉默。他了解马风的脾气,粗暴、固执,他不想和他闹不团结。于余坐在王步凡身边,嘴唇气得直哆嗦,想说点儿啥,王步凡踩了一下他的脚不让他说。因为王家沟是王步凡的老家,于余一说话让马风就不好下台了。于余把脸都憋红了最终忍住没说话,但从表情上仍能看出他心中的不满。 张扬声见风使舵,听马风这样说,王步凡又不再表示反对,就急忙表态:“我赞成马书记的意见,我们教育上的事可以往后放放慢慢来,而镇政府的形象工程是大事啊,任何事情都要服从大局嘛!” 陈孚是个滑头,他见王步凡和马风的意见不一致,两头谁也不愿得罪,就一句话也不说只管低着头抽烟,但他心里和王步凡一样是反对挪用教育扶贫款的,就暗骂张扬声不是人。马风这时看着张扬声笑得很开心,似乎到今天他才发现张扬声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人。 会议陷入僵局,王步凡心里很不痛快,就用手不停地去摸胸口,摸着摸着鼻子也痒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恼火了,又不好发作,就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只管抽烟不说话。 马风见会议一时难以形成决议,很粗暴地宣布休会,说改日再议。王步凡站起来要走,马风说:“步凡,你留一下,我有事还要和你研究,其他人先走吧。”于是,王步凡又坐下,张扬声、陈孚和于余出去了。 别人走后,马风与王步凡坐到一块儿,怒容换作笑颜说:“因会议开得急,这事事先没有跟你通气,老弟千万别介意。你要为我着想一下啊!县里现在缺个副县长,米书记有意让我补上去。可是我来孔庙时间短,啥政绩也没干出来,领导也不好说话啊!米书记的意思是让我抓紧搞点儿形象工程,干出点儿政绩,他就好在提拔我的事情上说话。上午我专门到县委向米书记汇报说我们自筹了点儿钱,准备盖办公大楼。他正在看报纸,态度很暧昧地点了头。老弟呀!你想啊,我一旦升了副县长,这党委书记的位置不就是你的了?我赖在这里不走也耽误你的前程啊。”马风是个直肠子人,说话也不拐弯。 王步凡听了马风的话才明白他是得了圣旨的,但米达文不会蠢到让马风用教育扶贫款去建办公大楼,只怕米达文说的形象工程另有所指,马风把它曲解了。如果米达文明知马风盖办公大楼挪用的是教育扶贫款而不加制止,说明他也是个思路不清的人。马风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王步凡不好再反对。但他很担心地说:“马书记,我们共产党人是不讲迷信的,但有时候你也不得不承认运气。有人运气好,办点儿出格的事情也不一定出问题,而有的人一办出格的事情就倒霉。这教育扶贫款可是老虎的尾巴摸不得动不得的,一旦要动,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这几年一直干旱少雨,学校的危房也没出什么问题,如果夏天出现阴雨连绵的天气就很难保证了。” 马风听王步凡这么一说,沉默了好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满不在乎地说:“步凡啊,现在干部要求年轻化,我如果搏一搏就有希望,如果没有什么大的政绩就可能没希望,一旦将来年龄过了,即使有再大的政绩也白搭。你也知道现在干部调动频繁,一旦米书记调走了,假如安智耀主政咱可就没戏唱了,恐怕政绩再大也没用,你就不为自己的前途想一想?你干了十二年副职一直升不上去难道教训还不深刻吗?不就是因为没有把劲用在恰当的地方。我看不行盖办公大楼的事你挂帅,你点子多,我相信你支持你。” 王步凡本来对这件事就有想法,有看法,现在马风又想让他负责大楼的施工,他一百个不答应。但他不能直接反对,就很委婉地说:“马书记,现在都强调书记工程,我看盖大楼的事还是你亲自抓为好,凭你的威望和魄力既能减少许多外界的干扰,也能加快工程进度,对树立个人形象是有好处的,我给你当好助手就是了。就我目前的根基和影响力来说我只怕难以胜任。”王步凡把推托的话说得很婉转,想尽量不让马风产生疑心。 马风也意识到王步凡是在推辞,但“书记工程”四个字点中了他的要害,也正中他的下怀,现在上边一直在强调书记工程,他确实想显示一下自己的能力,于是也不再说啥。就这样书记和镇长对盖孔庙镇办公大楼的事总算统一了思想。王步凡见马风开始打哈欠不说话了,就主动起身告辞。 王步凡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见陈孚和于余还没有走,正在门口等他。王步凡开了门,三个人进来后陈孚先说话:“最他妈的看不惯张扬声这个马屁精,简直是一副小人嘴脸,马书记一说话他马上附和,完全不顾学校的实际情况,这年头往往他妈的小人得志,怪了。”陈孚能说出这种话让王步凡改变了以往对他的看法,看来这个陈孚还是有点儿正义感的。可惜教育组长没有当上,让张扬声给抢了。陈孚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王步凡不止一次用来日方长宽慰他。 于余更生气,“王镇长,教育扶贫款算我白跑了,你们怎么天天把教育挂在嘴上,就是不放在心里呢?王家沟学校的情况你也知道,这次如果不改造危房,你干脆把我调离王家沟吧,我一天也不愿再待下去了,出了问题谁负责?我不能放着功臣不当去当罪人吧?” 王步凡觉得这个事情确实对不住于余,脸都有些发热。于余是孔庙教育的有功之臣,这次他跑回来一大笔教育扶贫款,理应给王家沟中学拨一部分,然而马风不说,他又是王家沟的人也不好意思说,一说话就有为私不为公的嫌疑了。至于于余,他一向视教育工作如生命,这样的人确实应该保护他,不能过于难为他。既然王家沟的危房问题一时不能解决,就应该把他调离,这样对他也是一种保护。于是当着陈孚的面说:“老陈,让于校长给你当个助手吧?” 陈孚知道于余的为人,不争权,不贪利,是全镇出了名的好人,教学上又是一把好手,能与这样的人共事,业务上的事他就不用多操心,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王步凡问于余:“于校长有啥意见吗?只是正职副用有点儿委屈你啊。” 于余显得无所谓:“走就走吧,只是放心不下那群孩子们,校长不校长我把它看得淡如凉水。” 王步凡对于余不贪名利的品质很赞赏,只是在当今社会这样的人往往升不上去,只有一辈子在基层干。他望着陈孚和于余说:“希望你们正副职之间团结合作,把孔庙镇初中的教学质量抓上去,不过我还是担心危房的事情,我王步凡历来是反对挪用教育扶贫款的,但是我不是书记,我说了不算。”陈孚和于余当着王步凡的面都表示理解,然后告辞。 第二天,孔庙镇要盖办公大楼的消息就传开了。晚上,王步凡的同学夏侯知就提了十万块钱来找王步凡,说只要办公大楼的工程他能接到手,事成后还会再给王步凡一定的好处。王步凡婉言拒绝,说这个工程是书记工程,由马书记亲自抓,他不负责这块儿工作不好说话,只能从中帮帮腔,让他直接去找马风,马风晚上回县城了。夏侯知说:“王八,你小子是不是一当镇长就变了,咱们是什么关系?” “猴子,我就是当了县委书记也还是原来的样子,你难道不知道在镇政府是书记说了算?” “我当然知道,不是不认识他吗,如果认识还需要你帮忙?再说不是想让你得一点儿好处吗?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可没有胆量要这个钱,我打个电话向马书记说一下,然后你直接去找他行不行?” “也行,以后请你吃饭。” 王步凡给马风打了电话,说了他与夏侯知的关系和夏侯知是干什么的,然后很客气地把夏侯知送到办公室外,看着他开车离开镇政府。 一个月后,孔庙镇办公大楼开工了,承包工程的正是夏侯知。在发包工程时马风征求王步凡的意见,王步凡认为夏侯知在天野混事多年,干出的工程要比当地的小包工队好,于是就定下来了。至于夏侯知给马风送钱没有,这是个谜,王步凡没有问,夏侯知也没有说。不过根据现在建筑业的行情,包工头至少要以工程总造价的百分之五以上到百分之十以下给主管领导以好处费,不然工程很难接到手。据王步凡推测,过去马风是很清廉的,现在既然有了想当副县长的愿望,必要的打点是少不了的,收点好处费也在情理之中。但这次是挪用教育扶贫款,王步凡着实为马风捏着一把汗,不知到头来是福是祸。反正盖大楼的事情一开始王步凡就不赞成,他把盖办公大楼看成是一颗定时炸弹,一旦爆炸,轻则伤重则死,因此他根本不想插手这个事情,认为躲得越远越好。 清明节前一天的晚上,王步凡正在办公室里看报纸,马风来了,悄悄告诉他米书记在老家芙蓉镇给他老爹老娘立碑,明天搞揭碑仪式。这个事情米书记怕影响不好只对个别人说了,问王步凡去不去。王步凡当然要去,他毕竟也算是经米达文提拔起来的人,就算报恩也得去一趟。于是问马风:“行多少礼?总得有所表示吧?”说罢这话他立即想到这也是一件不妥当的事情,一旦被好事者知道,也能捅个天大的窟窿,却忍住没有评论。 马风伸了一个指头说:“太多也不合适,就这个数吧。你别管了,夏侯知拿了三万块钱,明天到那里我去报个账,给你和他名下记个数就是了,夏侯知是想结识米书记的,不过他觉得目前以他的身份去不太合适。” 王步凡本不想沾上盖大楼的事,但他手头一时又拿不出一万块钱,再说如果拒绝了马风的好意反而得罪了他,现在的现实是水太清了无鱼,太混了会把鱼呛死,鱼也难活,水也难做。他明白这是在变相行贿,但又无可奈何,就沉住气抽了几口烟才点了点头,这事就算定了。 清明节这天早上七点,王步凡开着车拉上马风直奔芙蓉镇,为的是早点去少见一些人。他们到了以后见米达文老家的门口足足停有五十辆车,有的已经开始往回转,正应了“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那句话。来的人大多是米达文重用的人,安智耀重用的人一个也没有来。只怕米达文也不敢让安智耀知道立碑的事。马风去柜上交钱,王步凡则来到米达文老家的上房里,米达文看见他并未起身,只是点了点头。米达文正与白无尘在说话,白无尘见到王步凡也向他点了点头,继续说:“市里要咱们天南县抽调一名对天南情况比较熟悉,善于写作的科级干部到市志办去帮四个月忙,顺便将天南那一部分内容校对一下,米书记看抽谁合适?” 王步凡听见这话,想起盖办公大楼的事情,就望着白无尘指了指自己的脸,白无尘会意,笑着点了点头。 米达文说:“这事你定吧,志书是永垂不朽的大事,我们工作干得好坏宣传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一定要抽调了解天南情况,又有文才的干部去天野修志。” 白无尘点了点头起身告辞,米达文送他到门口,王步凡也跟了出来。米达文送走白无尘也没有和王步凡说话回头去上屋,马风跟着去了上屋。王步凡在门外等了有五分钟时间,马风出来了,他们便打道回孔庙。行了一万块钱的礼,连一顿饭也没有混上,王步凡总觉得有些没趣,有些无聊,更觉得米达文这种做法不妥。 在回来的路上,王步凡注意到许多老百姓已经在春耕,在车里似乎已经闻到了泥土特有的清香。这时他才想起县里昨天通知今天要召开烟草专题会议,要求各乡镇长和主抓农业的副职参加,王步凡就对马风说:“镇里要想打翻身仗,就得走出去请进来。所谓走出去,就是要走出去和产葡萄酒的大厂签订供销葡萄合同,能够把孔庙镇的葡萄销出去,镇财政就能增加收入。至于栽培管理葡萄树的经验咱们这里的农民已经掌握,政府不必过多干涉。烟草就不行,从培苗、栽种、管理到烘烤我们这里的农民还没有掌握技术,因此种烟草的积极性总也调动不起来。我们得想办法到烟草大县去请老师,比如东南县这几年在烟草方面发展就很快,那里的烟草局副局长敬伟业是我的同学。前一段时间我和他通了电话,他表示全力支持我们,准备给咱们派一批技术员来孔庙指导烟农种烟。我的想法是今年要扩大烟草的种植面积,以葡萄和烟草作为龙头,带动全镇经济的发展。另外在镇政府所在地周围几个临河边的村庄里再尝试一下塑料大棚,把主要精力集中在经济作物上。” 马风对王步凡发展经济的思路很赞赏,满脸都是成功的喜悦,并鼓励他要大胆干一场,还说一旦出了问题由他马风顶着。王步凡听了马风的话直想笑,有些事情不是拍胸脯能够解决的,出了问题也不是谁顶着的事。该是谁的问题谁也推不掉,别人替你顶也不一定能顶住。但面子话还是要说的,“谢谢书记大人的支持,有你的支持我一定尽力把事情办好,到时候政绩还不是书记大人的。”马风听着这话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似乎他离升任副县长已经为期不远了。 两个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孔庙镇政府,马风下车,王步凡叫上小李和抓农业的副镇长李浴辉到县里去开会。 王步凡和李浴辉慌得满头大汗步入县政府会议室时,政府办的人正在点名,王步凡和李浴辉刚好跟上,坐下不久,会议就开始了。因为今天召开的是烟草专题会议,在会上县领导并没有多讲别的事情,烟办主任讲了今年的种烟计划,孔庙镇分了一万亩种烟任务。烟草局局长闻仙品讲了种植烟草的美好前景。副县长徐光讲了种烟的经济意义和天南准备大力发展烟草事业的设想。 徐光啰啰唆唆总算讲完了,最后让各乡镇表态发言。大部分乡镇在发言时都认为任务定的太大了,群众的积极性还没有调动起来,工作上有难度,只有加大工作力度才能完成任务。轮到王步凡发言时,他语出惊人,说要求把孔庙镇的种烟任务由一万亩增加到三万亩,会场上一片哗然,人们把目光全部投向王步凡,差一点儿没说他犯了神经病。王步凡则胸有成竹地站起来发言:“烟草种植县里一直很重视,但老百姓为啥积极性调动不起来,原因就是不懂技术。我们孔庙准备给二十八个种烟村,村村配上烟草技术员,让技术员传授技术,这样烟农心里就踏实了,积极性也会调动起来,亩产五百元的目标我想应该能够完成。只要不遇上天旱绝收,最保守估计,种烟草一项收入五千万元的目标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如果再加上葡萄和其他农作物的收入,孔庙镇今年的农业总产值突破两千万应该能够实现。”王步凡说完之后会场上议论纷纷,无数双怀疑的目光投向他。 等各乡镇都发了言,安智耀板着面孔作总结讲话,他对王步凡的胆略和气魄大加赞赏,要求各乡镇向孔庙镇学习,推广孔庙在种植烟草方面的先进经验,农业要从经济作物特别是烟草上打翻身仗。安智耀是县长,这话是站在工作立场上说的,并不是针对王步凡个人。 散会后,王步凡上车回孔庙去。他还有两件事要抓紧落实,一件事是成立烟草办公室,打算让张沉兼主任。李浴辉是抓农业的副镇长,本应该让他挂帅抓烟草,王步凡觉得李浴辉的工作作风太漂浮,把重大任务交给他不放心。再说因为没有当上镇长,据镇干部说“官迷”又大哭了一次,之后李浴辉对王步凡的工作一直不怎么支持。第二件事是成立葡萄销售公司,他准备亲自任孔庙镇葡萄销售公司经理,让叶知秋当他的副手,既然李浴辉不支持他的工作,干脆就不指望李浴辉。回到镇政府他把烟草会议精神向马风作了汇报,又把成立烟办和葡萄销售公司的事跟马风说了说,马风也同意,下一步就看如何运作了。 翌日一大早,王步凡带上张沉去了东南县,他那个当烟草局副局长的同学敬伟业给他物色了二十八个人,工资待遇初步这样定:从育苗到烤烟的整个过程进行指导,每人工资按亩数计算,吃住由村里负责。根据以往他们那里的经验,技术员的工资都是按亩数摊派的,一般是管理一亩烟草两块钱,只定期指导,不长驻村里。王步凡当场拍了板。中午王步凡与敬伟业设宴招待了这些技术员。王步凡向他的同学介绍了张沉,并说以后的具体事宜都由烟草办公室主任张沉负责,约好五天后张沉带车来接技术员。 第三天王步凡带上叶知秋到外地去考察葡萄销售工作。也许是该王步凡走运,他们跑了几家大型葡萄酒厂都很顺利,厂方说只要葡萄合格有多少要多少,于是签订了葡萄供销合同。经过这次考察,王步凡才知道,厂方其实是急于收购葡萄的,但买方遇不到卖方,信息不通。想到这些他也在心里直骂孔隙明混蛋,光知道自己贪污受贿,为官一任,没有给老百姓办一点儿好事。王步凡算了一下行程,次日才能赶回孔庙,就用电话告诉镇政府办的秘书,让他通知各村的支部书记和村委主任,四月九日召开农村工作会议,并亲自向马风汇报了一下,马风表述支持。 四月九日这天,孔庙镇农村工作会议召开,王步凡在会上讲了话,他说:“我们孔庙镇是天南县最大的一个乡镇,人口十二万,耕地二十四万亩,同时孔庙又是天南十六个乡镇中比较穷的一个乡镇。如何才能摆脱贫穷走上富裕道路呢?只有靠科学种田,靠我们的双手去劳动,把我们的双眼紧紧地盯在经济作物上。咱们共有两万亩葡萄种植基地,过去由于销路不畅,挫伤了果农的积极性,现在只剩下一万亩了。今年果农们不用担心,镇里已经与几家葡萄酒厂签订了购销合同,只要我们能把葡萄的产量和质量搞上去,就不愁赚不到钱。希望果农兄弟卸下包袱,大干一场。”在谈到烟草种植时,王步凡说:“以往烟农苦于不懂技术,种出来的烟叶上不了等级,卖不上价钱,今年镇里请来了二十八个技术员,岭上每村派一个,每管理一亩烟草只收几块钱。不过人家是定期来指导,不是长驻村里。技术员的工资也是镇里统一征收统一发放。希望各村安排好技术员的吃住问题。他们都是东南县的农民,日子也不富裕,最好各村把技术员来往的车费给予报销,不要伤了他们的积极性。另外我们每家都要选个能干人跟着技术员学技术,力争一年之内彻底掌握技术,明年咱不用再请技术员,就能够自己烤出上等烟叶来。” 各村的支书村委主任听王步凡说一亩烟只给技术员两块钱,都觉得很划算。其实王步凡算了一下账,每个技术员最多在村里待一个月时间,就可以拿到一千多块钱,对于一个农民来说,两个月挣一千多块钱已经不是小数目了。最后他强调三万亩烟草的种植任务必须完成,除非遇到大旱,老天爷不长眼谁也没办法。如果不遇上大旱,今年烟草要是还不能大丰收他王步凡情愿辞职向全镇的父老乡亲谢罪。王步凡讲得有理有据,让人没有理由不信服他。 孔庙镇农村工作会议刚结束,王步凡就接到去市志办报到的通知。通知让五月十五日报到。报到前留给王步凡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四月十一到二十一日他带上叶知秋先到十个葡萄基地村去查看,一个村里一天,逐村落实今年的任务。因为临河边这十个村的葡萄树大部分是成树,果农又有多年的管理经验,问题不大。在一户农民的葡萄园里,王步凡嘱咐叶知秋以后要多下乡,不要老待在机关里,要及时注意葡萄在生长发育过程中出现的病虫害。等合适的时候要邀请厂家来葡萄种植基地实地视察,增加一下可信度。最关键的是要把好质量关,要多和农业科技有关单位联系,让他们多加指导。叶知秋左手攀着葡萄枝笑着说:“镇长大人的知遇之恩我还没有报答,这一次赔上老命也要把工作做好,不然咋能对起你?”叶知秋说罢多情地看着王步凡的脸,她那优美的姿态让王步凡再次动心,但他克制住了。 王步凡调整一下情绪,取笑说:“我王步凡可是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你叶知秋身上了,大话我已经放出去,已经没有后路可退。如果今年再产个软蛋,我可真没脸在孔庙立身了,到时候咱俩就只好屎壳郎搬家一起滚蛋。” 叶知秋听王步凡把“压在你叶知秋身上”几个字说得特别重,又敏感了,脸色红红的,扭到一边去不再和王步凡说话。 第四章 怅寥廓·稻菽多 16 四月二十二日到五月十四日,王步凡又带着张沉去各种烟村实地察看,各村的技术员已经到任,正在指导烟农整理苗圃准备育苗。二十八个丘陵村蹲点检查落实,王步凡对张沉说:“张沉,现在人们都说职务的提升一要有关系,二要靠送礼,三要有政绩。只要有一条过硬就能办成事。据我分析,事不过三,已经连续三年大旱,今年按理说不应该再旱了,如果雨水充足烟叶肯定丰收,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能给你帮上忙的人不多,咱兄弟两个可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啊!二哥把烟办主任的重担压在你身上是有良苦用心的。一旦今年孔庙在种烟方面能创造个奇迹,将来我升了也能给你推荐个副镇长,我要是栽了你肯定要跟着倒霉的,这个担子可不轻啊!尽管现在社会风气不正,在我看来工作业绩永远是第一位的,工作干不上去光凭投机钻营那是长久不了的,孔隙明和万励耘不就是例证吗?工作不行,品质有问题,就是上去了还会因为作孽垮下来。” 张沉也一脸严肃地说:“二哥,你啥也别说了,我什么都知道,我会拼上命干一场的。我准备每星期都把二十八个村跑一遍,发现问题及时解决,你就放心去天野吧,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我再跟你说。” 王步凡听了张沉的话放心多了,低声对张沉说:“镇政府盖大楼的事你不要参与,谁让你管什么事情你就推说烟办的事情多管不过来。镇财政现在也没有钱,如果盖楼需要再征收什么费用你尽量不要插手,让副所长去办。我估计盖楼的风险性很大,弄不好马风是要吃亏的。教育扶贫款镇财政所也不要插手,让他们另外设立专项账户,专款专用,一开始你就不要沾这个手。” 张沉点点头没有说话,心里似乎也害怕起来,他也觉得办公大楼是个烫手的山芋。 王步凡是个办啥事都要办出个结果的人。马风要盖大楼树政绩,他要在葡萄和烟草上树政,在他看来,一旦盖大楼不出问题,葡萄和烟草今年又能够大丰收,马风的副县长位置肯定能够顺利到手,马风高升他便能接任孔庙镇党委书记一职。如果马风在盖大楼这件事上出了问题,而他王步凡在抓农业方面的政绩有目共睹,况且又没有参与过盖大楼的事,也追究不了他什么责任。马风一旦倒台,并不会影响他的升迁,也许他照样能够接任孔庙镇党委书记一职,在商界有双赢的说法,在政界有两条腿走路的说法。平心而论他并不想让马风有什么不好的结果,他劝过马风,可是人家不听,也只好由他。不管结果是好是坏,他王步凡都问心无愧。 转眼,王步凡到天野市志办帮忙已经将近四个月了。在这期间由于校对书稿的工作太忙,有些问题还得不断核实,任务很繁重,他很少回家。期间就回去过几次,一次是取衣服;一次是时运成的老婆死了,他去吊丧;另一次是舒袖与丈夫离婚他回去礼节性地问了问情况。他曾把舒袖夫妇叫到饭店里劝他们不要离婚,舒袖根本听不进去,饭也没吃就走了。舒袖的丈夫则坐在那里久久地一动也不动,像孩子般地哭个不停。王步凡觉得他很可怜,他从来没有获得过舒袖的爱,他们一直同床异梦。舒袖当初因为下岗才嫁给他,但她根本就不爱他,他结婚后还觉得自己幸福得要命,其实已经生活在爱的荒漠之中,自己竟浑然不知,仍不遗余力地去爱舒袖。他爱她的容貌,爱她的性格,但舒袖从来就不爱他,早已经红杏出墙,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现在他将永远失去舒袖了,伤心是必然的。王步凡好一阵劝,他没有吃饭离开了。王步凡一直为这个男人感到悲哀,一直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舒袖为什么和他离婚。 王步凡自从到天野市志办帮忙以来,一般情况下平均每月回家一次,每次回去舒爽都要嘟噜上几句。舒爽埋怨着说天野离家也不远,一个月才回来一次,要是在北京工作可能一年也不一定能回家一次。王步凡最烦的就是舒爽这张唠叨嘴,每次回去都只隔一夜就走,并不与她多说话,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两个人已经到了谁也不想多见谁的地步。夫妻关系到了这一步,已经发出了危险的信号,但舒爽依然唠叨不停,并没有反省过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婚姻上的危机。 王步凡在天野期间虽然回来的次数不多,却几乎天天打电话给张沉和叶知秋询问孔庙葡萄和烟叶的情况,这是他树政绩的关键所在,他一直放心不下。时运成、乐思蜀、叶知秋、舒袖和南瑰妍来看过他几次。南瑰妍是乐思蜀的情人,舒袖看来和时运成的关系已经公开,可能因为时运成的妻子死亡的时间太短,故意要推迟婚期,免得别人说闲话。叶知秋来看王步凡,他心里特别高兴,但当着舒袖的面不便和叶知秋说过多的话。 叶知秋和张沉一块儿也来看望过王步凡,他们是来向他汇报工作的。叶知秋说今年葡萄的长势特别好,几家葡萄酒厂来人看过了很满意,看来今年葡萄的销路不成问题。一些果农种植葡萄的积极性又被调动起来了,明年的种植面积可能会恢复到二万亩。张沉向他汇报了今年三万亩烟草的长势情况,他说今年雨水适中,正好适合烟叶生长。目前每亩已经收入五百元了,看来每亩五百元的任务是要超额完成的。 王步凡最关心的就是今年葡萄和烟草的情况,听了叶知秋和张沉的汇报,他心里特别高兴,看来今年自己抓的两项工作要为他挣点面子的,为此他专门请叶知秋和张沉吃了饭,并嘱咐他们要注意后期管理工作,要善始善终,争取在中南树立起这两个方面的先进典型。临别张沉向王步凡透漏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说各村群众对镇政府强令集资盖楼的事情意见很大,一提起马风就骂娘,有几个村的群众还准备上访告他加重农民负担。王步凡听了这话心情很沉重,他很为马风担心,认为马风是在玩火,是在用政绩赌前程,这样风险很大。 八月中秋节这天下午,天空布满乌云,空气格外沉闷,看来要下大雨了。王步凡把天野志天南卷全部校对完毕到宿舍去,见叶知秋拎着个坤包在他的宿舍门口等他,那样子就像来看望丈夫的少妇。王步凡开了宿舍门把知秋让进屋里。现在一过节人们都忙着给领导家里送礼去了,在这里帮忙的人几乎都走完了。在宿舍里也很无聊,王步凡就对叶知秋说:“走,咱们到外边吃点饭好好聊聊。既然今年中秋无月,我也不回去团圆了,一回家说不定又要热脸贴个冷屁股。” 王步凡和叶知秋来到一家快餐小吃店里,要了几个小菜和两瓶啤酒,又要了两碗浆面条。王步凡说:“咱们俩还是第一次单独在一块儿喝酒,为认识你这个红颜知己干一杯,今年你的功劳可不小,感谢你。” 叶知秋笑了笑红着脸说:“知己可以,红颜不敢当,功劳谈不上。”说罢很豪爽地把啤酒喝完。 吃过饭,叶知秋仍坐着不说话。不说走也不说留,似乎是专门来陪王步凡过无月的中秋夜。其实女人在男人面前往往不需要说过多的话,只要不执意说走,已经明白地告诉你她要留下,行动往往比语言更有内涵。王步凡去结了账和叶知秋走出饭店。看时间还早,王步凡说:“看场电影吧,好久没看电影了。” “我也有好长时间没有看过电影了。” “那就去看一场,不要光知道工作。”王步凡故意这样说。其实叶知秋到孔庙镇的时间跟王步凡差不多,而她不看电影也许是心情不好并不是全为工作。王步凡这时忽然就想起了含愈和含嫣,中国人的传统节日中秋节是讲究团圆的,可是今夜只能和这位目前还是“无性”的情人团圆了,而舒爽、含愈和含嫣也许这时正等着他盼着他回去团圆,他心中不由升起一缕内疚,觉得愧对妻子儿女。 来到天野影院门口,海报上写着上映的影片是一部新电影。王步凡用眼光征询知秋的意见,知秋没有任何表示,女人不表示反对就是默许了。王步凡去买了两张票,顺便又买了两包瓜子,两个人就进了影院。电影已经开始了,一个瞎眼的小女孩正在受继母的虐待。王步凡和叶知秋找个地方坐下来,边嗑瓜子边看。当小女孩给别人按摩时叶知秋止不住泪就流下来了,身子颤抖得厉害。王步凡拉住她的手觉得冰凉冰凉的,就说:“不行不看吧,那是电影,用不着那么伤心……” “看,看下去!无助的人总是令人可怜的……”叶知秋这时一脸严肃,止住了泪水,不哭了。两个人继续看电影。 等到一个男人拿着一张白纸,瞎编着给瞎眼的小女孩念她父亲的来信时,叶知秋竟哭出了声,前后左右的人都扭头看她。她忽地站起来:“不看了,走!”说罢先走了。王步凡追到影院外边,叶知秋扶着影院门口的墙,眼泪扑簌簌顺着双颊一个劲儿地往下掉,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失去生父的苦难遭遇。她不说,王步凡也不想多问。这时叶知秋的身子晃了晃差点儿跌倒。王步凡急忙搀住她问:“不舒服?” “喝了酒,有点儿头晕。” “走吧,找个宾馆你好好休息一下。” “好吧。” 王步凡搀扶着叶知秋向影院旁边的宾馆走去,这时风刮得很大,天空中电闪雷鸣,似乎要下暴雨了。他们刚进了宾馆的大厅,暴雨就下来了。这场暴雨是近年来最大的雨,在王步凡的记忆中一九八二年曾下过这么大的雨,天南还遭了水灾。今晚的雨并不比那年的雨小。他此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能又要遭水灾或发生什么事故了。 王步凡在陪叶知秋看电影的时候就改变了主意,今晚决心回宿舍去住,和知秋还是保持着这种纯洁的友谊为好,不必要发生什么故事。可是现在雨这么大,又走不了,知秋一进宾馆就蹲在地上呕吐起来,显然是今晚的电影勾起了她的辛酸往事,受了刺激,因此表现得特别反常。由此王步凡也可以想象到父亲的病逝、姐姐的自杀,对她的打击是何等的大。这时王步凡又不忍心丢下知秋一个人走,就去台上要了房间,服务员看过王步凡的身份证后就填了个双人间。王步凡感叹天也留人也留,不留也不行。他搀扶着叶知秋上了二楼,那情景就像丈夫搀扶着有病的妻子。也许他俩早该发生的事由于双方都不主动一直拖到这个风雨之夜,天公要让他们由异性朋友变成情人。 进了房间,王步凡开了房灯扶叶知秋躺在床上休息,她就像一个病人一样脸色苍白,四肢无力。王步凡给她倒了杯开水,扶起她软绵绵的身子让她喝了点儿水,她才觉得好多了。过了约半个小时,她的脸色恢复了红润,依然那么风姿绰约,那么容光焕发。王步凡看她好些了,就去开电视,叶知秋坐起来止住了:“现在的电视有啥好节目,别看了,难得静一静。”说罢又重新躺在床上。灯光下,叶知秋用左手支撑着头侧身躺着,样子很让人动心。王步凡催她去洗澡,叶知秋摇摇头说:“不想洗,你去洗吧。”王步凡不想勉强她,就自己脱了衣服仅穿着个小裤头去洗澡。他心里惦记着知秋,胡乱洗了几下就从卫生间里出来,躺在另一张床上,再一次催叶知秋去洗澡。叶知秋迟疑了一会儿,没脱衣服进了卫生间……王步凡听到洗澡间里的水哗哗啦啦不停地响着,心里一阵一阵地冲动,他很想冲进卫生间里去一睹叶知秋的玉体,但他认为那样太不礼貌就忍住了。约摸过了二十分钟,叶知秋裹着浴巾像出水芙蓉般从卫生间里出来了,手中抱着自己的上衣,裙子可能是洗了晾在卫生间里,她把衣服往沙发上一丢,并不到王步凡的床上来,而是裹着浴巾躺在了另一张床上,好像并不准备与王步凡同床共枕,而仅仅要在一个屋里躺一夜,避一避这场倾盆大雨。 王步凡并不主动去碰叶知秋,他今夜有点儿心神不宁,根本没有任何性欲,就躺在床上抽烟,一支接一支地抽。叶知秋见王步凡不说话,她也没啥话可说。想到刚才王步凡要看电视她阻止了,现在就主动从床上起来去开电视,回身又躺在了床上。王步凡这时真的后悔了,说:“知秋,我想我还是回宿舍去住吧。”说罢也不管知秋是啥表情,穿了衣服匆匆忙忙离开了房间……他似乎听到身后有低低的哭泣声,但是他没有回头。他心里很矛盾,就自己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想拐回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了宿舍。王步凡回到宿舍里,听着窗外的倾盆大雨,倍觉冷清,他有点儿后悔不该离开叶知秋,很想再折回去。最后理智战胜了情感,不过这一夜他又失眠了,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第二天一大早王步凡被手机的响声惊醒,他急忙从衣袋里掏出手机去接电话,是司机小李打来的,他在电话中心急火燎地说:“王镇长,昨天晚上孔庙镇共有十所中小学的危房倒塌,王家沟中学还砸死了十个学生,马书记让我来接你,你得赶快回去。” 王步凡一下子瘫坐在床上,吓得手机掉在地上,又急忙捡起来,手抖得拿不稳手机。不幸的事情果然发生了,这个灾难可谓灭顶之灾,他一时也乱了分寸,胸口疼得厉害,好像天就要塌了,而他和马风都要被砸死……他回过神,又问小李在什么位置,小李说他在市志办门口。王步凡说他马上就到,说罢挂了电话。他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赶紧来到市志办门口,因为时间还早,主任们还没来上班,只碰见一个打着伞的同事,王步凡让他捎了个假,然后上车对小李说:“快走,立即赶回孔庙去。”此时他已经顾不上管叶知秋了。 17 王步凡赶到离老家王家沟还有两公里的公路边,发现乡间土路上泥泞不堪,汽车根本进不了村子。 路边停了很多车,有县委书记米达文的车,有县长安智耀的车,还有马风的车和教育局的车。王步凡弃车和小李冒雨踏着泥泞往老家赶,皮鞋在泥路上不好走,他干脆把鞋脱掉赤脚走路,小李提着王步凡的鞋不停地提醒他小心一点,可是多年没有赤脚走路了,一不小心就跌倒了,弄了一身泥巴,小李丢了皮鞋去搀扶王步凡,然后又去捡皮鞋,王步凡说:“不要鞋了,就赤着脚吧。”小李不明白王步凡的意思,又去捡皮鞋,王步凡又说:“破鞋,不再要了。”他现在反而觉得自己光着脚丫子浑身泥巴的样子可能比化妆的效果都好。 好不容易来到王家沟初中,进了校门一看,十具学生尸体全放在校院里被大雨淋着,几十个男女老少哭成一片。校长李曲像罪犯一样耷拉着脑袋站在雨中,像一个在等待审判的人。王步凡以十分狼狈的形象出现在乡亲们面前,与西装革履的马风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 县委书记米达文正在讲话:“……根据国家、省、市有关文件精神,今年我县已经全面加快中小学校危房改造步伐,目前我县被确定为省上补助项目的中小学有十个乡镇,需要改造的教学楼和学生宿舍已进入筹建施工阶段。然而,孔庙原来曾经是改造危房的先进乡镇,没有想到先进的背后竟然会是这个样子,真是大楼背后有阴影啊……县委县政府当初是怎么要求你们的?马风,你们又是怎么做的?啊?” 马风低着头一言不发,西装已经被雨淋透了。 安智耀也说:“马风啊马风,镇政府盖办公楼这么大的事情你竟敢不请示不汇报,真是反天了!谁让你们把教育扶贫款拿去盖大楼的?你们这是欺骗领导,愚弄群众,目无法纪,草菅人命,已经欠下人民群众血债了,拿学生的生命去换取什么狗屁形象工程,我看你们如何向人民群众交代,啊?马风、王步凡,你们怎么不说话啊?” 马风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尽管当初盖大楼他向米达文请示过,但并没有说清楚资金的来源,现在他也不愿让米达文受什么连累,因此脸色铁青,低着头只管流泪。王步凡这个时候是绝对不会主动说什么的,也低着头不说话。 这时《天野日报》和天野电视台的新闻记者踩着泥泞赶到了,米达文一看很吃惊地问:“谁通知记者了?” 安智耀大吼一声:“我!这么大的事情我们能够包得住吗?与其被动不如主动!”他说罢显出一脸凛然正气,好像要为死去的学生讨还公道,为群众伸张正义,对米达文则投以蔑视的目光。 米达文和安智耀把记者迎接到现场后,记者立即投入采访和录像。米达文一阵摇摆之后对安智耀说:“安县长,你在这里照料一下,我这会儿头晕得厉害,实在坚持不下去了。”说着话身子又摇摆了几下。 王步凡急忙搀扶住米达文往自己家中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安智耀正用蔑视的目光看着米达文的背影,似乎在说他早不头晕晚不头晕,偏偏在这个时候头晕,好像米达文纯粹是在装病。但王步凡搀着米达文感觉到他浑身在发抖,知道他平时养尊处优,现在淋了这么大的雨肯定是病了。同时他也想到安智耀会对他亲近米达文有看法,有看法就有看法吧,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王步凡把米达文搀到自己家里,他父亲见米达文浑身打着哆嗦,急忙取出个破棉袄,让米达文把湿衣服脱下来换上。王步凡的母亲急忙说:“我去做酸辣汤,步凡,你这个同事身体瘦弱,是经不起雨淋的,咋不早点儿让他回家来,看把他淋成啥样了?”王步凡的母亲不认识米达文,还以为米达文是她儿子的同事。王步凡正要向他母亲说明,米达文摆摆手止住了。米达文这时也顾不得平时的尊严,把身上的湿衣服脱掉,光着脊梁穿上了王明道送过来的破棉袄。穿上破棉袄,身子渐渐不抖了。过了一会儿,他问王步凡:“步凡,看来马风这一次是完了。你对我说实话,你参与没有参与孔庙镇政府建设办公大楼这件事情?” 王步凡急忙解释说:“米书记,当初马风开会研究用教育扶贫款盖楼我就不同意,提出了反对意见,后来他让各村集资,我又劝过他,可是他不听。他说自己要尽快在孔庙树立形象,争取进步。我刚刚上任也不好表示反对。但我从来没有支持马风用教育扶贫款盖办公大楼啊。这件事孔庙初中的正副校长陈孚和于余都可以为我作证,我是一直持反对态度的,但我做不了主啊。我也不是现在推卸责任,真实的情况确实如此。”他甚至想问一下米达文是否当初同意马风盖办公大楼,但这是个敏感的问题,他忍住没有问,现在与过去相比他圆滑多了。 米达文叹道:“步凡啊,你今天也看到了,安直腰唯恐天下不乱,他是成心要看我的笑话啊!马风和你是我重用的人。马风出了问题,好像我就有用人不明的责任啊。只要你没有参与这件事情就好,孔庙的班子就不会全部倒台,安直腰就不可能把孔庙的一切都否定掉。马风这次是非倒不可的,甚至还要判刑,我想尽量保住你,我替马风惋惜,可是惋惜是没有用的,知道吗?”这时的米达文仍然是一副领导者的口吻。 王步凡听米达文这么一说,心里全明白了。米达文客观上是保他王步凡,主观上是为了自己,只要孔庙镇不出现书记镇长一齐倒台的局面,他就不至于落个用人失察的罪名,倒下一个马风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当初盖大楼的时候王步凡就持反对态度,就足以证明王步凡是很有政治立场的,很有主见的。也说明米达文没有用错人,用错也只是用错了一个马风。 王步凡的母亲把酸辣汤做好了,端过来说:“乖孩子,快喝吧,看把你冻成啥了。” 米达文接住酸辣汤说:“谢谢大娘,麻烦您了。秋雨很凉啊!” 米达文喝着酸辣汤,王步凡的母亲很高兴地望着他笑:“常言说一场秋雨一层寒哩,这个理儿庄稼人都知道,你们城里人不知道,城里暖和乡下冷哩。唉,大不吉利呀!” 王明道见老伴尽说些迷信话,就急忙起身示意她出去。米达文把酸辣汤喝下去之后,身子觉得暖和多了,也有了精神。王步凡的父亲接住碗送到厨房,然后回来陪米达文说话。米达文见王明道刚才也淋了一身雨水却像没事人一样,很惊奇地问:“老伯身体真好,八十多岁了,无病无疾的,我很想知道你的养生之道,能跟我说说吗?”米达文一脸真诚,像是真心要领教养生之道。其实他是为了消磨时间,先让安智耀在那里应付记者,反正马风是没救了,他不急于出面。 王步凡的父亲见米达文盯着他等他回答,以为米达文真的要讨教养生之道,就耐心地说:“庄稼人一年四季劳动,吃得多是粗饭,这种养生之道城里人很难做到。我对城里人的生活研究过,认为他们应该注意的是生活方式。比如医学家强调三个半分钟和三个半小时。那就是睡觉醒来时不要马上起床,在床上躺半分钟,坐起来时坐半分钟,双腿垂到床沿下面垂半分钟,这样就不容易出现突发性心肌梗死和脑溢血,也不容易发生突然晕倒的事情。三个半小时是早上起床后运动半个小时,中午睡眠半个小时,晚上慢步半个小时。不过米书记工作太忙,又不便于老是到户外活动,也可以在室内活动活动……” 米达文对王明道这个老农的学识感惊奇,对他说的观点也很赞同,就不住地点着头,一副聆听教诲的样子,显得很和善,与那次王明道去天野市米达文家中的表情判若两人。一是米达文敬佩王明道的养生理论,二是到乡下来就应该和老百姓打成一片,这样也符合组织上对干部的要求。 王明道点了支烟抽着,见米达文听兴正浓,继续说:“……最重要的还是心理平衡。官场自古都是险恶的,钩心斗角在所难免。人只要做到问心无愧,不昧良心,该斗就斗,该和就和,该让就让,该退就退。有时退让并不是示弱,而是一种策略。” 米达文被王明道有理有据的一番话彻底征服了。他听惯了政治人的官场套话,今天听点儿养生之道很受教益。他认为像王明道这样的老人就是世间高人,他从老人的话中得到很多启发,比如“该退就退……该让就让……”这几句话不正好说明他现在与安智耀的关系吗?是多么深刻多么富有哲理啊!官场多变,他与安智耀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于是就情不自禁地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王明道觉得今天与米达文谈得投机,能和县委书记谈得这么深刻也算是缘分,就想有所表示,他知道米达文喜欢书法,就起身去把高秀那幅字从烂箱子里拿出来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咱们也算是忘年交了,我把这幅字送给你,就当是交个朋友。当年你父亲米多是我的学生,现在步凡是你的学生,咱们米王两家也算是世交了。”其实王明道赠字还有另一层意思,他怕砸死学生的事王步凡受到牵连,也为了儿子以后的晋升考虑。 米达文望着高秀的这幅字,心里是很想要的,他知道这样一幅作品不亚于二十万块钱,但还是装了装样子:“上次就夺人所爱,这次哪敢再要,还是您老自己留着吧,这东西现在已经是文物了。”话虽这么说,米达文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幅字。 王明道笑道:“我住这种土坯房子哪配挂这些艺术珍品,还是你拿去吧,在我这里实际上是明珠暗投。” 米达文见王明道说得恳切,伸了伸手,又把手抽回去了:“今天拿着不合适,随后让步凡给我送去算了。”望望屋外,外面的雨也下得小了些。就说:“我这一会儿好多了,让我去学校里看看,咱们村这个学校一下子砸死了这么多学生,我很痛心啊。”米达文说罢把高秀的字卷好放下出去了,王明道则急忙叫出来老伴生火给米达文烤衣服。 米达文穿着烂棉袄来到学校,天地仍然苍苍茫茫,小雨如同泪珠,似乎苍天也在哭泣。在这种环境中米达文忽然之间就变成了个老农民,更像老百姓中的一员,校园里所有的人都有些吃惊。于是人们在私下议论,说他是个好官,能接近群众。记者认为他是个能和群众打成一片的好干部,录像机的镜头一直对着他。这时反而把穿着西装的安智耀衬托得有些脱离群众了。安智耀用轻蔑的眼光看着米达文,只差没有说他哗众取宠。 安智耀今天好像特别想表现,他仍然在训斥马风和王步凡:“县委县政府强调,危改工作中要严把工程质量关,同时要切实管好、用好各级补助专款和配套资金;对克扣、挪用危房改造资金的,将严肃查处,追究有关人员的责任。为保证危改的顺利进行,各县区政府还签订了危房改造工作责任书。难道责任书是一纸空文吗?你们孔庙的具体行动是什么?啊?” 王步凡觉得安智耀再讲下去就是在扩大问题的严重性,跑过来简单向米达文汇报了记者和教育局的调查结果。米达文皱着眉头哭丧着脸,表现出很悲愤的样子,并且提高嗓门压住安智耀的话说:“乡亲们,今天发生了危房砸死学生的不幸事故,我心里很悲痛。这件事我代表县委和县政府向乡亲们表个态:马风不向县委县政府请示汇报,私自挪用教育扶贫款盖办公大楼,是置学生生命于不顾的错误行为。据我了解,当时镇长王步凡和校长陈孚、于余等同志就提出过反对意见,坚决反对挪用教育扶贫款。而马风不纳忠言一意孤行,是有罪于孔庙人民,有罪于死难学生的。后来王步凡同志到天野去修志了,根本没有参与挪用教育扶贫款的事情,从即日起马风停职检查,等候有关部门的审查处理。孔庙镇的工作由镇长王步凡同志主持。待马风的问题查清楚后,按照党纪国法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绝不姑息迁就。在这个事情上县委、县政府也负有领导责任,我们也会请求市委、市政府给予处理。请乡亲们相信县委和县政府一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也请相信县委、县政府改造学校危房的决心,我们一定要加快中小学危房改造步伐,以确保师生安全,接照要求,今年将全面完成学校现有危房的改造任务。” 米达文讲到这里,含着眼泪的乡亲们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安智耀没想到米达文会不经县委常委会议研究就宣布让王步凡来主持孔庙的工作,让他有点儿措手不及。在他看来,孔庙出了这么大的问题王步凡不可能没有一点儿责任。他虽然不高兴,但米达文是县委书记,既然当众宣布了,他也不便反对。再说王步凡也不过是主持工作而已,并没有提升为党委书记,这其中还存在着巨大的变数。等将来开常委会时再清算王步凡的责任也不迟。再说他是县长,确实负有领导责任,还不知道上边会不会处理他。因此就对马风和王步凡的事没有表态。但作为一县之长对乡亲们总得说点啥,不然他这个县长也太没面子了,于是虎着脸大声说:“请乡亲们节哀自重,先埋葬遇难学生的尸体,将来该怎么赔偿就怎么赔偿,该惩办的当事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天下着大雨,不要让遇难学生的亡灵不安了,请先把他们抬回去料理丧事吧。” 乡亲们听安智耀这么一说,谁也无话可说。家属都已经准备好了抬尸体的门板,也极不情愿地抬着尸体擦着眼泪走了。此时雨又大了,雨点击打着门板与人们的泪水融在一起。 米达文见学生们的尸体全部抬走了,才带着县里来的人踏着泥泞一脸沮丧地回去。王步凡对米达文的司机小吴说要回家取米书记的西装,小吴很神秘地笑了笑说:“算了吧,米书记有的是西装,今天这个破棉袄很好,非常好啊。”王步凡心领神会,只好作罢。 王步凡看马风好像有话要说在等着他,就紧走几步来到马风身边和马风一块儿走。 马风的心情坏极了,见王步凡来到身边竟痛哭流涕起来:“步凡老弟,我真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话,看来这扶贫款真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啊,谁摸谁倒霉。” “马书记,现在说这还有什么用?现在要考虑的是亡羊补牢啊。” “孔隙明倒了霉,我也步了他的后尘,人家该说孔庙尽出问题干部了,现在还怎么亡羊补牢啊!” “事情已经发生了,怕说也捂不住别人的嘴,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 “步凡,你放心,这个责任完全由我担着,我绝不会连累你。” 王步凡无言以对,拍拍马风的胳膊表示自己的心情也很沉痛。 两个人踏着泥泞走着,马风叹道:“我觉得我和孔隙明可不是一样的啊!” “那当然。”王步凡宽慰马风说,“马书记放心,你的事和孔隙明的事本质上是不一样的,他是贪污腐败,你这可不是贪污腐败啊!充其量不过是好心做了错事。” “唉,但愿县领导也这么认为。事故太大,死了那么多学生,再经记者一曝光,只怕领导也不好说话啊!况且安智耀的居心你也看出来了,他是要置我于死地啊。”王步凡听了马风的话不知再说些什么好。 18 八月中秋过后的第二天,市志办的校对工作结束了。王步凡他们要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去,市委书记李直和市长边关都来送行。看来市领导对树碑立传这类事情是很重视的,送别会也很隆重。市委书记李直讲了一通大道理。这种官腔王步凡在天南就天天听,并不觉得有什么新意。只觉得李直比米达文和安智耀讲得流畅,花样也多一些。 边关讲话时,没有谈及市志的事情,而是直接把九月二十七日孔庙镇危房砸死学生的事件作为一个反面典型大讲特讲,点名批评了天南县孔庙镇的马风。最后建议大家看看九月二十八日的《天野日报》,要以马风为戒,心里要装着人民群众,不要危害人民群众;要做带头人,不要做害群马。边关的讲话比较切合实际,但政治高调没有李直唱得响。 王步凡听边关点了马风的名,吓出了一身冷汗。幸好边关对孔庙的事没有深说,也没有点他的名字,他才渐渐恢复了常态。王步凡曾听马路消息说李直和边关不合,米达文是李直的人,安智耀是边关的人,可能安智耀把有些情况已经向边关汇报了,不然他不会知道得那么详细,也不会连一个乡镇党委书记的名字都记得那么清楚。 回到宿舍,同事神秘兮兮地说:“步凡,你看看今天的《天野日报》吧。”说罢同事把九月二十八日的《天野日报》递给王步凡。王步凡望着报纸心里突突直跳。一道《是谁害死了十条人命》的标题映入他的眼帘,上面说马风、张扬声等人已于昨晚被拘留审查,天野市人民政府副市长林木森已率领市教育局有关人员赴天南县配合省教育厅调查组调查处理此事,并未提及王步凡有何过失。 王步凡看完报道,一身冷汗终于落了。从报纸上看,并没有一句对他王步凡不利的话,看来陈孚和于余还算有良心,说了真话,马风也算讲义气,把责任全部揽了。张扬声也是罪有应得,整天削尖了脑袋想当官,可惜运气不好,官德不佳,总赶上倒霉的事,还让夫人李曲受了连累。这一次看来张扬声是再也爬不起来了。最幸运的要算副镇长夏淑柏了,他在研究盖大楼之前做了胆囊切除手术,一直休息了半年,也逃过了这场灾难。 王步凡回到孔庙镇上班的第一天,第一个来找他的竟是舒爽。王步凡板着面孔问她有什么事,舒爽就有些不高兴了,“怎么,你老婆来找你非得有事才能来?去天野这么长时间你回来过几次?就说我这个黄脸婆不值得你牵挂,连孩子也不牵挂了?你现在还是个镇长就这么难见,要是当了皇帝,宫院深深,宾(嫔)妃多多,只怕结发妻子再也见不到你了。”舒爽说罢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气呼呼地又说:“告诉你吧,是陈孚让我过来看看你回来没有,你当我就那么贱?”说罢用小眼睛瞪了一眼王步凡。 王步凡现在是真拿舒爽没办法了,本来想发火的,见舒爽生气了,反而有些内疚。在天野这段时间他确实没有关心过家里的事情,刚才也不该对舒爽那么冷淡。自从到孔庙镇工作之后,与舒爽聚少离多,两个孩子几乎没管过,也真难为了自己的老婆。想到这些,王步凡换了笑脸去看舒爽,才发现她戴了金耳环、金项链和金戒指,就笑着说:“爽美人,我还说过些时候给你买‘三金’让你时髦时髦呢,什么时候可买过了?戴上很漂亮,真的,有点儿像贵妇人。”但他对舒爽的夸奖总儿有点讽刺的味道,表情也有些不自然,这一点即使并不心细的舒爽也能看出来。 “哼哼,等你买,等到猴年马月吧,一辈子也别想戴。告诉你吧,王甩子,这是陈孚送的。”舒爽仍然很不高兴,她知道王步凡刚才的话是在挖苦她。 王步凡听舒爽这么一说,立即火了:“你马上给我退掉,谁让你收人家礼的?这个陈孚真他妈的混蛋,老子绝不轻饶他!舒大小姐,你也不想一想,一旦出了问题你可去坐牢,这事可跟老子没有一点儿关系。你……你纯粹他妈的一个混蛋婆娘,猪脑子。你知道孔隙明是怎么完蛋的吗?你知道万励耘是怎么被调离的吗?你……”王步凡已经气得骂不下去了。他既恨舒爽愚蠢,也恨陈孚行贿。 “我就是收了,是他陈孚主动送的,我也没向他要,想当清官你就把钱还给人家,反正这些首饰我是戴定了。我舒爽进了你王家门没享过一天福,苦了这么多年,为你们王家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想怎么着你就怎么着,扯淡!”舒爽说罢气冲冲地站起来走了。把王步凡气得真想再骂她几句,甚至想追上去揍她一顿,但这是在单位里,还要注意影响,只好摸着发痒的鼻子忍住了满腔怒火。 王步凡的气还没消完,陈孚和于余来了。陈孚手里提着两条烟,面部的表情很不自然,显然刚才舒爽在这里的一切情况他已经知道了。 陈孚和于余进屋后,王步凡发脾气了:“你陈孚专会干些歪门邪道的事。我说过你多少次了,要堂堂正正做人,不是光靠送礼拍马屁就能成就事业的,你就是不听。你的心事我还不明白?就凭咱俩的关系我能不帮你的忙?何必非往别人身上泼污水呢?教育组长的事我可以给你活动,孔庙初中的校长让老于接任,再兼个副组长协助你抓教学,单凭你抓教学我还不放心呢!把那两条烟给老于,算是我报答他跑扶贫款的恩。不管怎么说老于是孔庙人民的功臣。你别以为共产党的干部都是贪官污吏,好人多着呢,以后修修身,养养德吧。” 陈孚红着脸简直无地自容,过了一会儿才不停地点着头说:“王镇长,以后再也不会了,你放心吧。” 于余并不明白王步凡的火从何起,他看看陈孚,又看看王步凡,仍弄不明白,他也不便问。陈孚低着头把烟交给于余。于余有些莫名其妙,捧着烟一句话也不说。王步凡不说让他们坐,他们两个就像来检讨似的站着低头不语。 王步凡又问:“砸死学生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听说李曲也被抓起来了?” “教育局和保险公司已经拿出了理赔方案,遇难学生家长也没再说啥。李曲纯粹是个替死鬼,是张扬声害了她,只怕这次也要受处分的,罪名是渎职离岗。”陈孚小心翼翼地说。 王步凡又交代陈孚:“我现在给你批两万块钱,你去找张沉让他想想办法把钱给你,赶快组织人力物力修缮王家沟的校舍,上级领导很关注,这也是你老陈表现一下的好机会,事情一定要办好,千万别再出乱子。方便的话给王家沟派一个得力的校长。”王步凡说罢写了一张条子,交给陈孚。 陈孚捧着王步凡写的条子,就像捧着一架山那样重,躬着身子退了出去,于余点了下头也出去了。于余从进王步凡的办公室到提着烟离开一句话也没说。 陈孚和于余走后,王步凡突然想起他父亲让他有空时给米达文送高秀那幅作品的事。他刚回来上班,没时间回老家去取,就给妹妹步平打了个电话,让她回家把那幅字取来,并且嘱咐她不要多问,也不要多说,父亲知道情况。 接下来镇里的干部陆续来王步凡的办公室里坐了坐,汇报了各自所管工作的情况。镇里出了天大的事,人人心里都很不安宁,个个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只有李浴辉满面春风的样子,在王步凡到天野市志办帮忙期间李浴辉升了个副书记,王步凡猜想他可能通过安智耀的关系又有好事了。在未证实之前,王步凡也不想问,更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镇干部走后,叶知秋来了,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坐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在用眼睛交流,虽然不说话,但两个人的心情都很好,有些“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感觉。坐了一会儿,知秋见王步凡床头上扔着几件脏衣服,就主动拿了衣服准备离开,王步凡也没有阻拦。叶知秋临出门说:“天西县老家我叔叔的女儿叫叶爱春,今年河东农业大学毕业,想到咱孔庙来工作,你能不能帮个忙把她安排在孔庙?” 王步凡不假思索地说:“好啊,大学生愿意到孔庙来这是好事嘛,我回头到组织部和人事局给她办一下手续,你让她来吧。”但就洗衣服这件事王步凡想起“风闻言事”这个词语,就觉得还是注意点影响好,又来了一次下不为例。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跟知秋探讨一下“距离产生美”和“男女有别”的有关话题。 叶知秋走后,张沉来了,他先汇报烟叶方面的情况,今年大丰收已成定局。然后说已给陈孚弄了两万块钱,陈孚去王家沟实地勘察去了。接下来说:“昨天宣传部长亲自打电话催要报款,我说现在没钱,他说市里催得很紧,他也很作难,让我跟你说说一定要想办法把报款交到县委宣传部。” 王步凡很不高兴:“镇里出了大事,马风被拘留了,宣传部长也真会凑热闹,偏偏这时候催要报款。”他点了一支烟猛吸几口说:“要说宣传部长这个人好也罢,坏也罢,现在我们见神都得烧香,见佛都要磕头,谁也不能得罪啊。你还是想想办法借点钱送去吧。” 张沉点了点头又说:“教师今年又是九个月没发工资,据说有些教师又准备闹事了。” 王步凡面对镇里的现状有些无奈:“他妈的,现在乡镇这一级的官儿最不好当了,一百个孩子哭着要奶吃,喂了这个那个哭,真不好办。你对外放出话去,今年镇里经济形势不错,年底教师工资全部兑现,每人再发二百块钱福利费,先稳定人心,到时候我们一定说到做到。”张沉不再说什么,他只有想尽办法支持王步凡的工作,别无选择。 下午刚上班,王步平就把高秀的字送到了王步凡的办公室里。步平刚走,县委办公室的肖副主任打来电话说米书记晚上八点要见王步凡。他决定晚上去见米达文时顺便把高秀的字给他捎去。 下午没有什么事情,王步凡叫上小李带着叶知秋先到临河川的葡萄园里去看了一下。今年葡萄已经罢园,果农育了很多苗儿,准备明年多栽葡萄树。又到几个种烟村去看,烟叶也基本上烤完卖光。他顺便又拐到李洼村狗剩家看了看,狗剩今年也种了不少烟,收获不小,但钱还没有全部到手,家中依然很穷。他问了问情况,狗剩的大女儿已经上学,妻子的病也有所好转,他又掏出五百块钱给狗剩,狗剩说啥也不要。王步凡执意要给,狗剩就接住了。叶知秋把扎头发的花纱巾取下来赠给狗剩的女儿,看狗剩媳妇的衣服很破旧,就把自己的外衣也留下了,狗剩媳妇不要,叶知秋硬是塞到她怀里。狗剩媳妇不停地说:“大妹子真好!”最后狗剩告诉王步凡说种烟有奔头,这样下去有个两三年,他不但能脱贫,还能盖上新房子,王步凡很是高兴。 王步凡刚走出狗剩家大门口,《天南报》的记者就跟来了。一个戴着眼镜的记者说:“听李洼村党支部书记说王镇长又来访贫问苦,我们就赶来采访你。王镇长能谈一下你救助失学儿童的经过和动机吗?”王步凡不愿接受采访,被宣传得太过分往往会起反作用,他懂得这些道理。因此就打着官腔说:“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要报道了。”说罢上车离开。在车上他想到记者是不会罢休的,明天的《天南报》上必然会有为他歌功颂德的文章,写就让他们写吧,说好话总比说坏话强。 王步凡回到镇里已经晚上七点了,一个长相非常漂亮的姑娘在等叶知秋,叶知秋迎上去一边和他说话,一边向王步凡介绍,“王镇长,这就是我的堂妹叶爱春。” 叶爱春很主动地和王步凡握手。王步凡打了招呼,让叶知秋招待叶爱春,自己回办公室去。叶爱春天真活泼地说:“我去王镇长办公室里看一看。”说罢就准备跟着王步凡去,叶知秋拉了她一把,她才随叶知秋去了。 王步凡和小李在伙房吃了点晚饭,准备去天南。他拿了高秀的字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想吊吊米达文的胃口,就没有捎那幅字。临上车碰见叶知秋,她说爱春住在她那里,她想搭车去县城看看南瑰妍,晚上就住招待所。 王步凡驱车到天南后把知秋留在招待所门口,自己到县委去。车进了县委大院,停在院内的大花坛边上,他下车上了县委办公大楼。这是他第二次找县委书记,这一次的心情与上一次截然不同,上一次是恐慌不安,而这一次则是踌躇满志。县委办公室的副主任肖乾也与上一次不同,上一次阴沉着脸挡驾,这一次笑脸相迎,还很客气地说:“王镇长,米书记在,你去吧。”肖副主任刚扭过头又扭回来问:“司机呢?” “在下边车里。”王步凡说。 “我去把他叫上来喝点儿水。”肖副主任说完就让人下楼去了。 王步凡这时不禁暗暗感慨,看来当了官和不当官就是不一样,许多当官的嫌累,但很少有人不愿累而辞职的。也许米达文器重他在天南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王步凡来到米达文的办公室里,米达文正坐在老板椅上闭目梳头,听见进来了人并没有睁眼。脸上挂着微笑,就像一尊弥勒佛,显出道行深厚的样子。王步凡先开腔:“米书记,我来向你汇报汇报工作。”官场上就讲究这个,明明是书记召见他,他还得主动说是自己来向书记汇报工作。很多人也是以汇报工作为借口与领导套近乎联络感情的。 米达文睁开眼点点头说:“步凡来了,坐吧。”说罢继续梳理头发,左手的中指仍然在椅子的扶手上一动一动的,但今天没跷二郎腿。王步凡简直不能把在王家沟的米达文和在办公室里的米达文画上等号,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面孔的变换竟也这般奥妙无穷。 过了几分钟,米达文才停止梳头说:“唉,马风真不争气,本想好好培养培养,却培养出个废品。现在省教育厅也在追究教育扶贫款的事,省报也批评了他,看来他是彻底完了。那个事情还害得我和老安都写了一份检查。关于马风挪用教育扶贫款的事情我与老安研究了一下,从县财政上拨一部分款,得把倒塌的校舍尽快修缮一下,不然我们不好向上边交代啊。” 王步凡自责道:“米书记,在这件事上我也是有责任的,当初马风提出用教育扶贫款盖大楼时,我虽然反对过,但反对不力,没有尽到犯颜直谏之责,也没有及时向领导汇报,我心里总有些惭愧。” “这事不能怪你,你当时的处境和身份,本来就不能多说话,说了他也不会听。但你的政治觉悟和观察问题的敏锐性是很强的,是很有政治天赋的,是个可塑性很强能担当大任的人。” 米达文接着说:“你抓农业有一手,县委县政府从今年孔庙镇葡萄和烟叶大丰收的情况已经看到了孔庙乃至全县十六个乡镇的希望,也看到了你王步凡身上的潜力。因此我和白无尘、秦时月已经商量过了,准备让你接任孔庙镇的党委书记。镇长和副镇长由你选配,这样更有利于你开展工作,争取在全县树起一个农业方面的旗帜。本来老安是推荐你们镇的李浴辉当镇长的,我听说上一次因为没有当镇长还哭鼻子了,也有人说他是个官迷嘛,这样的人用着我也不放心。现在想树一个典型也不容易,有的前边树,后边倒,让人哭笑不得。因此在任用干部上一定要小心,用人是最大的政治。” 王步凡很感激地说:“感谢米书记的信任和栽培,只是担子重了点,我没有经验怕挑不起孔庙这副重担。” 米达文笑了笑,梳理一下背头,没说话摇了摇头,然后继续梳理头发。一边梳理一边说:“在我面前就别客气了,你是有基层工作经验的,光副职就干了十二年吧,我也相信你的能力,有啥要求直说吧,思想上不要有顾虑,要为我争口气。”米达文这时已不再上升到为党和人民的高度去说话,而是让王步凡为他争口气,好像王步凡干出了成绩只是为了米达文个人,而天南就是米达文的家天下。其实如今的天南,米达文连半壁江山也没有。 王步凡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让我考虑人选,我有点儿个人意见,不知合适不合适?让招待所的时运成到孔庙当镇长吧,另外是否把孔庙镇的张沉提拔为副书记,把叶知秋提拔为副镇长,其他人选服从组织上的安排。如果觉得张沉提拔副书记步子大就提拔个副镇长。” 他停了停又说:“米书记,我有个不情之请,如果合适的话,把招待所的副所长乐思蜀提拔为招待所的所长吧,天南的情况很复杂,乐思蜀是我的同学,人很义气,有他在那里,你办什么事情也方便些,可以把他当成自己人。” 米达文用神秘而又复杂的眼光注视了一阵子王步凡,然后点点头跷起二郎腿轻轻地弹着右脚说:“步凡很有心计啊,用人可得小心哩!时运成不错,无尘同志也推荐过他,叶知秋和张沉是什么人?可靠吗?” “叶知秋是张问天的女儿,现在是孔庙镇的妇联主任,在销售葡萄上很有两下子,今年出力不小,成绩也很大,能力也很强,不过她刚刚办了以工代干手续;张沉是我的妹夫,现在是孔庙镇的财政所长,在种烟上今年可是立了大功,今年孔庙的农业能够有个良好的势头,就得益于这两个人,我提出这样两个人选,可能有人会说我任人唯亲,但我完全是从工作出发的,孔庙的农业要想塑造典型,要想再上一个台阶,少不了这两个人啊,唉,现在像张沉、叶知秋这样埋头工作的干部不多啊!我觉得应该考虑他们的进步问题。” 米达文笑笑说:“举贤不避亲嘛,都是为了工作,为了党的事业和天南经济的振兴啊,再说他们也够条件了,现在以工代干的干部很多,也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我相信你是从工作出发的,只要你能够把工作搞好,我会支持你的,我原则上同意你提出的人选,等研究研究再说吧。”米达文说到这里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与刚才要求王步凡为他争气时已经判若两人。 19 王步凡坐车离开县委,司机小李问王步凡还往别处拐不拐,他说:“今晚就住招待所吧,不回孔庙了。”于是小李把车开到招待所。王步凡来到招待所的总台,舒袖不在,他就问另一位服务员,“时运成在哪里?” 那位服务员说:“时所长在205房间里,我给您叫吧?” 王步凡说:“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去。”他和小李上到二楼直接来到205房间,开门一看,时运成、乐思蜀、舒袖和南瑰妍四个人正在打扑克,叶知秋在一边观阵。大家见王步凡进来,一齐站了起来迎接他。时运成问:“啥时候从天野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我还等着给你接风洗尘呢!” 乐思蜀丢下扑克说:“我去安排吧,好久没在一起玩了。” 王步凡止住乐思蜀说:“让舒袖和瑰妍去安排,我跟你们说点事情。”说罢很不好意思地向南瑰妍笑了笑。南瑰妍不情愿地撅了撅嘴和舒袖很亲密地挽着胳膊出去了,小李也很懂事地离开房间。 乐思蜀关了门刚坐到床上,王步凡发脾气了:“下贱,真下贱,你乐大头啥水平,老母猪你也能看中!我还推荐你当所长呢,别他妈的不知屎臭肉香自己葬送了前程,从明天起你要再敢跟骚女人来往,我再也不认你这个朋友,你看南瑰妍啥德性?跟妓女有啥区别?” 乐思蜀见王步凡发了这么大的火,只好一脸没趣地说:“我听你的还不行?以后不和她来往了。” 王步凡没好气地说:“我推荐时运成到孔庙镇当镇长,推荐你乐思蜀接任所长,别自己不知道珍惜自己,让女人坏了大事。你如果不好下手,时运成在走之前干脆把这个妖精辞退算了!”说罢望了一眼时运成和叶知秋,他们都没有任何表示。 时运成和乐思蜀这时只有感激王步凡的份儿,觉得王步凡很讲义气,很重朋友感情。 王步凡这时也耍起官威了:“走,喝酒去。”说罢自己开了门先出来了,乐思蜀赶紧跑到前头去餐厅问在哪个雅间里,时运成跟在王步凡后边。 乐思蜀走到一楼大厅,南瑰妍见他下来就大声说:“老乐,干啥去?”乐思蜀也没敢理她摆摆手走了,气得南瑰妍向乐思蜀的背影瞪了一眼独自上二楼去了。 进了雅间,王步凡故意不与叶知秋坐在一起,而舒袖则和时运成坐在一起。菜上齐后王步凡说:“小李你吃点饭开车回去吧,今晚我和叶主任不走了,在这里开个会,明天早上你来接我们。” 小李点点头说:“好,好。” 大家开始喝酒,三杯酒下肚,王步凡的心情好起来,掏着耳朵与大家有说有笑,大家这时才都放开了心情。小李吃过饭,就一个人开车走了。屋中已没有别的人,王步凡倒了三大杯酒说:“人生难得几回醉,来,咱们兄弟三个干一杯。”三个人碰杯之后一饮而尽。王步凡又倒了酒,叶知秋不知什么时候移到他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襟。王步凡回头一看是叶知秋,明白叶知秋的意思,但他今晚心里高兴,特别想喝酒,凭着他的酒量,喝三大杯也不会醉,就很狂放地说:“喝,喝完这一杯之后自由活动。小妹妹你只管观阵,酒场请女人保持沉默。”于是也不看知秋和舒袖是啥表情,倒了三大杯酒,三个人又干了。 酒这东西喜也喝,悲也喝。王步凡今天也喜也悲,喜的是自己有了光辉的前程,悲的是常以不为五斗米折腰自诩的人现在也变成了政客,不得不在上司面前点头哈腰,失去了做人的尊严。更悲自己的婚姻不幸,与舒爽已是同床异梦,婚姻形同虚设,身边有叶知秋这样的漂亮女人,自己就是没有勇气离婚娶她。他这时有些醉了,只觉得面前的人影忽左忽右,忽高忽低。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喝酒了,扶着椅子站起来挥舞着手说: “幸福的婚姻能够成就人,不幸的婚姻能够毁灭人,我王步凡就是不幸婚姻的牺牲品,舒二小姐,姓王的早晚要被你们家舒大小姐气死。”王步凡说着话差点儿跌倒,舒袖和叶知秋急忙去搀扶住他。王步凡用醉眼望着时运成说:“运成,路长着哪,要以事业为重,别那样没出息……离开了女人就活不成,啊?”他又望着乐思蜀说:“大头,别他妈的栽在女人手里,狐……狐狸精最怕人。在这一点上你们可不如我王大侠,我有时一个月也不沾女人,你们……你们谁能做到?我有超乎常人的自制力,啊?”王步凡已经语无伦次了:“前世我不知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娶了他妈的一个母夜叉,母夜叉……真倒霉。”舒袖和叶知秋听王步凡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脸上的表情都很不自然。 舒袖这时急忙打圆场:“哥,我姐确实有点儿嘴不值钱,她是个有嘴无心的人,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王步凡好像有天大的委屈,舒袖提起舒爽,他竟哭了起来。舒袖和叶知秋也落泪了。乐思蜀本来要站起来劝王步凡的,可是一起身,“哇”地一下吐了一地的酒,时运成急忙搀扶住乐思蜀让他去房间里休息,南瑰妍突然出现在门口,她搀扶着乐思蜀走了,舒袖和叶知秋则搀扶着王步凡来到二楼205房间。王步凡往沙发上一坐,头靠在沙发上就有些失去控制了。他望着舒袖说:“舒袖,你和你姐咋就相差那么大呢?你姐她就不是一个女人,她应该去当男人,不,当男人也不合格。她应该……应该一辈子不嫁人。”舒袖很难堪地没法接话。王步凡又望着叶知秋说:“知秋,你……你为啥,你为啥不早生十年,咱们为啥不早认识十年?对,其实咱们早就认识,在兴隆高中就认识。”王步凡现在已经把叶知秋当成扬眉了,弄得叶知秋一脸困惑又不便问。 叶知秋红着脸没法回答,偷偷地看了一眼舒袖,又向王步凡皱了皱眉头。王步凡大笑起来,“我就爱看你皱眉头的样子,这样子……这样子最好看。”然后咳嗽了几声开始吐酒,把喝下去的酒全部吐出来了,并且顺着衣领灌了一身,满屋子都是浓浓的酒气。吐完之后王步凡竟像睡着了一样,靠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舒袖和叶知秋慌了,顾不得害羞,帮王步凡脱了衣服,端来水为他擦洗了身上的污秽。然后两个人把他抬到床上,盖上被子。这时王步凡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睡得很香。 舒袖和叶知秋把王步凡的衣服洗了,晾在屋里。洗完衣服,舒袖心里很矛盾地说:“我知道,我姐配不上我哥,姐姐自己也不注意点方法,一天到晚两个人老是吵架,我看总有一天两个人要分手的。知秋,其实我哥需要的是你这样的女人,我对他还是了解的。” 知秋愣了一下就红了脸,看一眼舒袖没说话低下了头。沉默了一会儿,知秋说:“舒袖,别这样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家人,我和他只是好同事,我们之间很清白的。” 舒袖说:“这个我清楚,我哥可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让女人迷住的男人,唉,可惜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能挡得住?也许我们姐妹俩都要落个离婚的下场呢,只是怕要苦了姐姐。知秋,我哥的心思我能看不透?尽管他的婚姻很不幸,可他是个人品高尚的人,从来不会拈花惹草,现在像他这样的男人确实不多。但他心中肯定是很苦的,男人怎么能够离开女人的照顾呢?可惜我姐姐自己不知道珍惜家庭。将来真的到了那一步,谁也没办法,你可要多关心他啊,他太需要女人的关心了。”舒袖说罢擦了一把眼泪,知秋仍低着头不说话。 舒袖其实早就明白王步凡和叶知秋的心思,她心里也很矛盾,而现在她更同情王步凡,对姐姐舒爽的一些做法也不能理解,只有顺其自然了。于是就顺水推舟地说:“知秋,把我哥交给你了,你辛苦辛苦,就留下来照顾他吧。”舒袖说过这话心里就后悔了,她既怕叶知秋真的与王步凡好上对不起舒爽,又很关心王步凡的安危。 叶知秋也不推辞,点了点头。然后小声说:“时所长,先让瑰妍留下吧,她是我的好朋友,别太难为她,王镇长可能也是随便说说而已。”时运成点了点头。 舒袖挽着时运成的胳膊出去了,知秋送到门口,然后关了门,回身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守候着王步凡。次日早晨六点多,王步凡一觉醒来,见叶知秋睡着在沙发上,自己赤条条一丝不挂地躺在被窝里,便明白了一切。他既感激叶知秋,又觉得对不起她。叶知秋也醒了,红着脸问他感觉怎么样。王步凡说:“没事,就是头有点儿沉。”叶知秋就像妻子那样帮王步凡穿好衣服说:“如果没事我先走吧?以后少喝点酒,酒喝多了伤身体……咱们一块走不合适吧?”说罢还深情地望了一眼王步凡,她并不觉得羞涩,似乎自己就是王步凡的妻子…… 王步凡说:“你收拾一下。我在门口等你,没什么不合适的,同事嘛!”王步凡说罢也不再与叶知秋说话,走出房间。 一九九六年的十月底,马风的案子有了结果。马风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张扬声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连那个李曲也被开除公职,她是最冤枉的一个。 县里拨下来二十万救灾款,在王步凡的督促下,副镇长夏淑柏和代理教育组长陈孚已经将孔庙受灾村的危房修缮完毕。其实这本来是他分内的事情,更是他早就该办的事情,现在办了,老百姓都夸他王步凡是个好人,是个好官,并且有些人还专门对着王步凡的父亲王明道去说,王明道听到乡亲们这样评价自己的儿子,心中自然也高兴。 陈孚这段时间表现不错。在王步凡的努力下,他当上了孔庙镇的教育组长,于余当上了孔庙初中的校长兼教育组副组长。孔庙镇教育经过多年的翻云覆雨,这时终于趋向平静。 过了一个月,即一九九六年的十一月份,王步凡顺利当上了孔庙镇的党委书记,时运成当了镇长,张沉升任副书记,抓农业兼财政所所长和烟办主任。叶知秋晋升副镇长,抓文教卫生计划生育兼任葡萄销售公司的经理,她的堂妹叶爱春已经到孔庙上班,接替叶知秋当了妇联主任。听说李浴辉看升任孔庙镇的镇长没有希望了,直接到米达文的办公室里去哭,米达文被李浴辉哭得没有办法就提拔他当了刘屯乡的乡长,于是县直机关的干部们说李浴辉的乡长是哭出来的。乐思蜀在王步凡的推荐下,也当上了招待所的所长。王步凡确实没想到他这次推荐的人米达文全部给予重用,这样一来他与米达文的关系就更加密切了。 那天宣布孔庙镇领导班子的时候,白无尘和秦时月都来了。组织部长秦时月主动与王步凡握手,王步凡觉得和秦时月是老熟人,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认识的,也不方便问。宣布完孔庙的班子之后,秦时月到其他乡镇去宣布有关同志的职务,白无尘没有去。其他乡镇任命的都是副职,只有李浴辉是乡长,秦时月去就足够了。王步凡把白无尘让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其他几位副书记副镇长都来和白无尘见了面,然后很知趣地离开。时运成猜想王步凡与白无尘肯定有工作要谈,就主动说:“白书记,你和王书记谈,我去看一下办公室。” 白无尘明白时运成的意思,很和悦地说:“运成不是外人,就坐下听听也好。”他也知道时运成和王步凡是大学同学,因此他不让时运成回避。 室内的气氛很好,各自的心情也很好。白无尘喝了几口水说:“在常委会上研究步凡升任孔庙镇党委书记时安直腰曾提出异议,认为你王步凡当镇长的时间太短,说应该再锻炼锻炼,从态度上明确看出安直腰反对你升任孔庙镇的党委书记。但常委会上是书记说了算,只要米书记支持,一般情况下都能顺利通过。步凡,你和秦时月是大学同学?他这次也替你说了话。” 王步凡经白无尘这么一说才想起来秦时月确实是他的同学,不过高他一级,那时候他在学校非常活跃,而秦时月则默默无闻。 白无尘继续说:“我说这话可能有点儿违背组织原则,不过我想你和运成知道一下也不是坏事,以后工作上要好好干,要争点气,用政绩说话,封住别人的口。这次其他常委也有反对的,也有支持的,总算是通过了,原因就是孔庙镇今年农业抓得特别好,你王步凡又是个干了十二年副职一直没有升上去的唯一一位乡镇长,这也是一个理由。” 王步凡当即表示一定不辜负米书记和白书记的厚望,努力工作,使孔庙镇经济建设迈上一个新的台阶。时运成也礼节性地表了态,白无尘很满意。 白无尘接着说:“按道理说乡镇配班子,组织上既考虑下边的情况和意见,也不会全部按照下边的意思去办。这一次孔庙的班子可是完全按你王步凡的意思调整的。这种情况在天南历史上还是第一次。米书记和我交换过意见,他很想在十六个乡镇中树立一个典型,最终选择了你王步凡和孔庙镇。也是为了工作,才答应你的所有要求,为的是给你营造一个宽松的工作环境,让你放开手脚去干工作。主要是从工作出发的,并不是个人感情,当然个人感情也不能完全排除,我和米书记都支持你,相信你能够把孔庙这副重担挑起来,干出成绩,千万不能再出乱子了。”整个谈话过程是在亲密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王步凡和时运成这时就像是白无尘的学生了,且师生关系十分融洽。 20 王步凡升任孔庙镇党委书记后一天到晚兢兢业业,诚惶诚恐地干工作,一心想着干出一点成绩从而不辜负县委书记米达文的期望和厚爱。然而,越是怕,狼来吓。不到一个月时间,孔庙镇又出了乱子。马岭村与天北县的牛寨村因吃水问题打起了群架,造成震惊全省的恶性事件。 王步凡那天上午送时运成随米达文去东南县考察烟草种植情况,回来后正在葡萄园里搞调研,准备布置明年的农村工作,得到马岭村与牛寨村打群架的消息后立即赶到现场。一位年纪约六十多岁的村民向他介绍说:“王书记,今年年初因为缺水,牛寨人在龙泉那里建了个水塘,截断了水源,并架起管子吃上了自来水。今年秋季雨水多,下游仍有水,也没有发生大的争执。可是进入少雨季节,下游就无水了。昨天马二虎带着十多个人去把牛寨村修建的水塘给扒掉了,牛寨村的人闻讯去了三十多个人把马二虎他们打了一顿。马二虎平时厉害得很,是个亡命之徒,哪里受过这种气。于是就召集村民男女老少齐出动,去和牛寨人拼命。”王步凡听村民这么一说,总算彻底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他再往山上看,牛寨村有五百多人拿着镢头和铁锨,有几个人还拿了土枪铡刀摆开架势要和马岭人拼命,而马岭也有三百多人拿着凶器准备和牛寨人拼个死活。马二虎还抱着个炸药包在那里大骂:“他妈的你们牛寨人算个球,老子一人不要命,你们一百人不敢动。惹恼了老子,老子蹿进你们的人群里,点着炸药包,叫你们都上西天!”一时间剑拔弩张,这里的空气仿佛划着一根火柴都能引爆。王步凡从来没有见过打群架的场面,一时心里也有些慌乱。他正要上去阻止,县长安智耀来了。安智耀一见王步凡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吼道:“王步凡,你这个党委书记是怎么当的?竟然弄出这种事来!还不快点儿劝说村民撤退!如果造成严重后果,你这个党委书记就会同马风一样下场!”说罢狠狠地瞪了一眼王步凡,让王步凡打了个寒战。 王步凡被安智耀训了一顿,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就急忙去劝说村民们。可是村民们根本不听。他就大声吼道:“马二虎,你还是不是党员?是不是干部?要不要组织纪律性?赶快把炸药包给我放下!” 马二虎听王步凡这么一吼,不但不听,反而向远处跑去。王步凡急忙去追,根本追不上,只好很无奈地转回来。这时远远看到天北县的县领导也来了,也在劝说村民。村民们显然没有撤退的意思。安智耀亲自上前劝说,村民们仍然不动。他就急了:“你们聚众闹事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是共产党员的站出来,首先撤退,要起模范带头作用!”群众中的几个共产党员都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大多数村民仍然一脸怒容,只有张德一个人走了。 这时一个村民高声大喊:“乡亲们,别听安智耀胡说八道,我们没水吃的时候他咋不管?前任县长还给咱们批了打井款,安智耀当上县长后可是一分钱也没有给过。现在当官的都是他妈的贪官污吏,哪一个是真心为老百姓办事的?让安智耀滚开,别听他在这里放闲屁!”这年头老百姓越来越不把当官的放在眼里了。尤其是像安智耀这样的官儿,本来在老百姓那里口碑就不是很好,更不会有人听他的话。 村民的话把安智耀气得脸色铁青,正要发作,天野市市长边关突然来到现场。边关神态自若地从车上走下来,身后跟了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看样子像是他的秘书。安智耀和王步凡急忙迎上去和边关握手。安智耀吃惊地问:“边市长,你咋来这里了?你看这事搞的……真糟糕,还惊动了您。” 边关说:“你们天南县孔庙镇的葡萄和烟草搞得不错,我是到你们天南县来搞调研的,听说这里有人打群架,就赶来了,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王步凡急忙解释道:“两个村的村民为争水吃都红了眼,一时还难以平息下去。” 安智耀也急忙插话为自己开脱:“米书记到东南县去考察烟草种植情况不在家,我一听说消息就赶来了,也没有迎接您,太失职了。” 边关摆着手说:“我这次来事先没让政府办公室通知你们,本想到孔庙看看就走,你们都很忙,再说现在上级领导一下乡,屁股后边跟着一大群,那样影响很不好,我很不喜欢封建官吏前呼后拥的做派。”边关来回扭着头看了一下情况说:“这样吧,我去把天北县的领导叫过来,咱们共同研究一下,找个解决的办法。两个村争水的问题是老问题了,曾经反映到我那里,一直没有妥善解决,我也是有责任的。”边关说罢,又坐上车去了牛寨。王步凡在市志办帮忙时见过边关,在他的印象中边关是个既和善又严肃的人,但从今天的言行举止来看,他觉得边关身上更多的是平易近人的作风。 过了二十分钟,边关步行着和天北县的县长、牛街乡的党委书记过来了。在边关的主持下,双方在荒岭上开会讨论解决水源问题。商量来商量去,谁也没有好的办法,会议一时陷入僵局。王步凡小心谨慎地提议说:“我看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在龙泉那里修建两个水塘,牛寨建在北边,马岭建在南边,两个村各用各的水塘,虽然水是少了点,但只要节约用水还是能够解决人畜用水问题的。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不一定正确。” 边关欲说话,但他不知道王步凡的名字和职务,就用手指了一下。安智耀急忙说:“他叫王步凡,原来是孔庙镇的镇长,马风出问题以后,他刚刚出任党委书记。” 边关这才说:“我看小王的意见是可行的,天北县的领导们看这样行不行?你们要有点五湖四海的精神嘛,水是国家的资源,并非私人财产,泉水长在你们牛寨的地盘上,也不能说就属于你们所有,总不能让马岭人渴死旱死对不对?” 天北的县长倒是同意这种解决方法,牛街的党委书记说怕群众不会答应。边关有点儿生气:“走,我和你们一起去做群众的工作。当干部的就是要做群众工作的嘛,不能老是绕着矛盾走。如果我们的思想就想不通不解放,还如何去做群众的工作?”说罢前边走了。天北的县长和牛街的党委书记只好跟了去,市长的秘书也跟了过去。 边关到了牛寨村群众跟前大声说:“乡亲们,我是天野市市长边关,今天来看望大家。牛寨和马岭两个村的缺水问题市委市政府一直非常重视。但目前正在转轨变型时期,经济还很困难,一时还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缺水问题。乡里乡亲的要以和为贵,马岭的村民也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总不能眼看着让他们渴死旱死吧。我刚才和天北、天南的有关领导已经研究过了,我们的意见是暂时在龙泉那里修建两个水塘,牛寨一个,马岭一个……” 没等边关说完,牛寨的群众就起哄了,远远听到有人在喊:“别听什么狗屁市长的话,龙泉在咱们村的地界上,凭什么让马岭人在这里修建水塘?边关这个狗官护着马岭人,就是我们的敌人,把他的车子掀翻,不让他回去!”于是愤怒的群众一拥而上去掀边关的轿车,司机急忙从车上下来。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喊着号子,竟把边关的车子掀翻了。 王步凡在这边看见,急忙向小李招一下手,自己先跑着过去了。等王步凡跑到边关身边时,牛寨的几个群众竟举着手中的铁锨准备打边关,司机和秘书紧紧护着边关,天北县的县长大声吼着也阻止不住群众。王步凡大吼一声:“谁敢动手打人,法律严惩!”他趁群众们一时愣在那里急忙说:“边市长,走,去看看马岭打的几口井,一旦真能打出水,就不必再争了,我们不用龙泉的水也渴不死。”边关明白王步凡的意思,正好这时小李把车开过来了,边关钻进车里,王步凡和市长的司机、秘书也上了车,迅速离开现场。马二虎在这边看见牛寨人竟敢打市长,就一声令下,马岭村的人冲了上去,两个村的人打开了。马岭人少,一时不占上风。马二虎气恼了,两只眼睛血红血红的,他点燃了炸药包,然后抱着炸药包冲进了牛寨村的人群中和牛寨的支部书记抱在一起,群众们四处逃窜。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股浓烟腾空而起,整个山冈都快要被震陷了,浓烟迅速漫延过来,弄得天地一片朦胧,强烈的炸药味有些刺鼻。雾烟被风吹散之后人们才发现牛寨村的支部书记和马二虎被炸飞了。 这一声巨响,血肉横飞,两个村的群众在血的教训面前平息了械斗。马岭村除马二虎被炸死外,有十几个群众受伤,牛寨村也有二十多个群众受伤。 两个村的械斗就这样在一场流血事件后平息了,剩下的问题就是领导们如何解决吃水的问题和法律如何严惩组织者。但是马二虎被炸死了,牛寨村组织群众去械斗的党支部书记也被炸死了,剩下的都是些无辜的群众,让闻讯赶来的公安人员也无从下手。边关当即指示,天南和天北要抚恤死者的家属,安置好在械斗时的受伤者,不要再激化矛盾,要妥善处理群众中的突发性事件,绝不能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一旦再发生此类事件,组织者和参与者必须给予严惩。市长的秘书私下里紧紧地握住王步凡的手不放,那意思是感激,王步凡心中明白。 边关在马岭地界上又主持召开了现场会,就吃水问题让天北和天南两个县的领导谈谈对此事的看法。天北县先谈。县长和牛街乡党委书记这时又反悔了,并不赞成边市长的意见。认为边关提的一个村修建一个水塘的方案不一定能够行得通,水也不一定够两个村子用,主张让马岭村的人自己想办法打井。边关就有些不高兴:“如果马岭村打不出水怎么办呢?” 天北的县长不吭声,牛街乡党委书记却说:“那是马岭人的事,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边关又问牛街那个乡党委书记:“牛寨村建水塘的事你事先知道不知道?” 牛街乡党委书记的水平比马风还次,他说:“牛寨村建水塘,事先请示过我,我还请示过我们县长,县长还批了款呢,我认为牛寨人建水塘没有错。龙泉在牛寨地界上,纯粹是马岭人寻衅闹事,那个马二虎是个无赖,谁不知道!” 市长的秘书对着牛街乡党委书记吼道:“你简直是个糊涂虫,在关键问题上思路不清!” 边关听了牛街乡党委书记的话生气了:“你就这样的水平是咋当上党委书记的,县长也是个糊涂蛋,建水塘还给你批了款。龙泉在牛寨村就是牛寨的?你们截断了水源让下游的马岭人怎么生活?难怪群众闹事,在你们的思想中就存在如此严重的地方保护主义观念,群众怎么能不闹事?” 天北县的县长看边关生气了,当即宣布撤销了那个党委书记的职务,那个党委书记火气挺大,竟不说一句话起身走了。 边关更生气了:“你们以后选拔干部要好好考查,像这种没有水平的庸官,咋能造福一方呢?发生了此类恶性事件县长也是有责任的。” 天北县的县长很惭愧地低着头。市长的秘书插话道:“今天孔庙镇的王书记表现就很好,识大体,顾大局。”那意思是说王步凡救驾的事,边关点了点头。 在边关的主持下,双方终于达成协议,在马岭村的深水井没有打成之前,一个村修建一个水塘,各吃各水塘里的水,由双方负责组织人力物力在一个月内建成水塘,泉水一分为二,互不侵犯。天北县的县长对这种解决方法显然有点儿不满,但他不敢反对。水的问题解决后,天北县的县长请示边关要叫吊车来吊他的车,边关很不高兴地拒绝了。王步凡急忙打电话给乐思蜀,让他迅速带上吊车来马岭村。天北县的县长很扫兴地走了。 王步凡见天北县的领导走远了,就主动走到边关面前低着头说:“边市长,我对马岭村的群众阻止不力,才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事件,是我的失职,请求组织上处分。”又对着安智耀说:“安县长,我先做个口头检查,回头我再写个辞职报告。”王步凡说罢低下头等待边关和安智耀表态。他这时心里难过极了,才当了一个月党委书记就出了乱子,被逼无奈要求辞职。又觉得自己的运气并不比马风好,简直是飞来的横祸,让人猝不及防。细想想也是自己没有把工作做好,马岭缺水是老问题了,马风没有主动去解决,自己上任后也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最终才导致了恶性事件的发生。想到这里他心如刀绞,禁不住泪水扑簌簌掉在地上,让在场的人都很伤感。边市长的秘书急忙去扶住王步凡,并掏出手帕让他擦泪。 安智耀正要说点什么,边关走到王步凡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开腔了,“我看小王今天的表现很好,你已经尽心尽职了。马岭的缺水问题是历史遗留问题,账不能全算在你们的头上,市里和你们天南的领导都有责任,这个事情要客观地看待,妥善解决。老安,我看就不要再处分小王了,让他安心工作吧。我一路上问了葡萄和烟草的种植情况,孔庙的农业搞得蛮不错嘛!我们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孔庙刚刚倒下一个马风,在全市闹得沸沸扬扬,再不能出问题了,要以改革开放、稳定团结的大局为重啊。今天这个事件虽然严重,属于突发性事件,小王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过失嘛。关于马岭缺水的问题我有这样一个想法,天野市给你们解决二十万,你们天南县政府解决二十万,孔庙自己筹措二十万,用六十万打一口深水井,把地下水抽上来彻底解决马岭村吃水难的问题,你看这样行不行?” 安智耀本想就今天这个事件借题发挥撤了王步凡的职,没想到边关却是这个态度,心里有些失望,也不好再说什么,干脆落个顺水人情:“其实马二虎当村委主任和入党的事都是马风干的,群众已反映到我那里了,我没有及时处理好,也是我的失职,这件事确实与王步凡同志没有什么直接关系。马岭村缺水的问题是该解决了,边市长的意见很好,我们一定不折不扣地执行。” 边关摆摆手说:“又不是检讨会,别一个个检讨了。以后用人要慎重点,我们党在用人不当上已经有很多教训了,以后再不能犯类似的错误。小王你安心工作,不要有什么顾虑。一定要下大力气解决马岭村吃水难的问题。” 王步凡当即表示一定要在马岭地界打出水来。他心里明白是他救驾有功逃过了一次劫难。这时他请示安智耀之后,让小李拉上边市长的秘书、司机先走,他留下来处理善后工作。安智耀点了点头领着边关走了,边关临走还扭头向王步凡点了点头。王步凡心中热乎乎的,他现在又暗自庆幸自己的运气就是比马风好,在关键时刻自己的头脑还是清醒的。天北的县长和牛街乡的党委书记只怕是要倒霉的。 边关走后很长时间,乐思蜀才带着吊车来了。他们把边关的车吊起来一看,并没有大的损伤,只是蹭坏了一些漆。乐思蜀上车一发动,车没问题,就打发吊车先走。王步凡这时才又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坐上车回孔庙。 王步凡回到镇政府一看,不见边关和安智耀的人影儿。王步凡对乐思蜀说:“思蜀,你去把边市长的车修一下,顺便冲洗干净,大概得多少钱?” 乐思蜀笑着说:“这种豪华型皇冠车随便一修就得几万,虽然说只是蹭破了些漆,坏了一个灯,恐怕也得上万元。” “不管花多少钱,也要把车修好。你现在就去,这个光荣任务就交给你了。”王步凡很严肃地说。 “这种车在天南修不了,得到天野去修。” “那你就赶快去吧,看多少钱打个电话我送去。” “好,我这就去。”乐思蜀说罢开着车走了。 乐思蜀走后,王步凡坐在办公室里一连吸了十余支烟。张沉、叶知秋等人都来问了马岭村的情况,王步凡只说了事情经过,别的什么也不想说。几个人见王步凡心中有事就礼节性地问候一下离开了。几个人刚走出门,王步凡又叫住张沉,让他到马岭去一趟,慰问一下马二虎的家人,免得再出什么乱子。另外,还得劝张德出山继续担任支部书记,以后打井还要由他挂帅。张沉答应一声去了。人都走了以后,王步凡才想起抚摸胸口,刚才在极度的恐慌中连抚摸胸口都忘记了。王步凡正在暗自庆幸,小李带着边关的司机来了,一进办公室,小李赶紧介绍说:“这是刘师傅。”又指着王步凡:“这是我们王书记。” 王步凡急忙站起来双手握住刘师傅的手说:“刘师傅好,今天让你受惊了,真对不起。” “叫我小刘吧。今天多亏王书记,不然边市长会吃亏的。老百姓可不认市长不市长。刚才市长还表扬你呢。”小刘很谦和地说。 “这都是我们的失职,真对不起。再表扬,就无地自容了。”王步凡幽默的话把小刘逗笑了。 小刘笑过之后说:“没什么,市长和王秘书回市里去了,让我来开车,车还能走吧,我估计不会有啥大问题。” “我已经让人去天野市修车了。”王步凡说。 “别,你们别管了,边市长特意交代,现在乡镇经济都很困难,不让你们管。”小刘说。 “已经去修了,你就让我们关心关心领导吧。” “那可不行,咱们现在就去天野市,我可不敢违背市长的指示。”小刘显得有些不安。 “那好,咱们现在就去市里。”王步凡说罢离开办公室来到院里。他向小李使个眼色,拍拍口袋,小李点了点头。三个人上了车。 在路上,王步凡觉得应该跟边关的秘书套套近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他了,就请小刘给王秘书打个电话,说晚上一块儿吃个饭。小刘挂通了电话,说了王步凡的意思,那边愉快地答应了。王步凡心里踏实了许多,举手就掏了一阵子耳朵。 王步凡挂通乐思蜀的手机,问了他所在的位置。到了修理厂,乐思蜀站在车边,修车师傅正在喷漆。乐思蜀见到王步凡后,急忙说:“车灯已经修好了,正在喷漆,只怕今天晚上是开不走了,说是要一万块钱。” 小刘去向修车师傅亮明自己的身份,师傅们很高兴,似乎能为市长修车是他们的荣幸,价格也由一万降到了三千,也许以后他们会向外炫耀市长的车也在他们这里修理。小刘交涉完修车的有关事宜,和王步凡、乐思蜀离开修车厂直奔市政府。 车到市政府门口,王秘书已经在那里等着。上了车,王步凡问:“王秘书,咱们去哪家饭店合适些?要去有点儿档次的地方。”王步凡唯恐王秘书觉得他寒酸。 王秘书很懂人情世故地说:“要说上档次的地方天野有的是,什么金海湾、天道宾馆、天野大酒店、海阔天空等,档次高,花样也多,那些地方很花钱的。吃点便饭就行,没必要破费,下边同志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不让你们请吧,你们反而心里不踏实,请了我们于心不忍。就去九鼎园吧,小刘你开车,王书记的司机路不熟。” 小李和小刘换了位置,小刘开车直奔九鼎园。 到了九鼎园,他们坐进了聚仙阁。王步凡望望“聚仙阁”三个字,就打趣说:“今天在聚仙阁里好,王秘书和小刘就是我王步凡请来的神仙,今天我要陪二位神仙好好喝两杯。” 王秘书也打趣说:“过去说相府里的丫环能顶个七品县令。我在市政府混了这么多年连个丫环也不如,正科级连七品也算不上,顶多是个九品吧。” 小刘急忙接话:“王秘书今年怕就该提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了,副处级为期不会太远。” 王步凡说:“彼此彼此,在下现在也是个正科,不过前程可不如王秘书,你提副处很容易,像我们在下边乡镇工作的人想提个副处可比登天还难!” 说着话王秘书递过来名片,王步凡双手接住一看名片,原来王秘书的大名叫王宜帆。什么头衔也没写,只写了秘书两个字,秘书二字还带了括号。他也是正科,相当于县里的局长,要在下边保准会打上某某局局长的字样。看着名片,王步凡就猜想王宜帆其人必定很谦和,就又打趣说:“我们两个也算有缘分,我叫王步凡,你叫王宜帆,不知道的人还会想着你是我的哥哥,不过看样子你可能比我小。” 王宜帆说:“六二年生,属虎。” “我属狗,五八年生,比你大四岁,把哥占跑了。”王步凡说。 这时候服务小姐拿来菜谱,王步凡让王宜帆点菜,王宜帆推辞着不点。反复推让了几次,最后王宜帆说:“谁也别点了,没几个人,一百元的桌包一桌算了。” 王步凡急忙说:“那可不行,太寒酸了。王秘书放心,我自己掏腰包,绝不大吃大喝花公家的钱,一百元的标准也太低了。” 小刘打趣说:“王秘书在市政府里是出了名的廉政干部,对有些大吃大喝的人很看不惯,有时还写点杂文什么的抨击一下。” 王步凡这才说:“那就按王秘书的意思办。” 一会儿服务员开始上菜,并询问喝什么酒,王步凡用征询的目光看着王宜帆说:“喝茅台还是五粮液?你平时爱喝啥酒?” 王宜帆很真诚地说:“花那些闲钱干啥?留几个钱扶贫吧,我记得你可是曾经到村里扶过贫的,《天野日报》上登了,因名字接近,人家都跟我开玩笑问王步凡是我哥哥还是弟弟。我只好实话相告并不认识此人。咱就喝五块钱一瓶的二锅头吧,我就喜欢它那股辣劲,从中可以找到杂文的灵感。”王宜帆见王步凡又想说啥,就打个手势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友谊之间耳!” 王步凡无奈只好听任王宜帆安排,服务员上了两瓶二锅头。今天虽然是王步凡请客,但王宜帆似乎是主人,安排得非常恰当。王步凡暗自佩服在大衙门里混事的人,水平就是不一样,对王宜帆很有好感,觉得彼此好像是认识已久的老朋友。 一大杯酒下肚之后,王宜帆的话多了:“王书记,不,步凡兄,你今天的举动很让人感动,给边市长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正是你的机智果断,使边市长免了一顿打,也是你的机智果断保住了你的乌纱帽。你知道在中国领导的话就是法律,就是圣旨,天北县牛街乡那个党委书记就是前车之鉴,只怕那个县长也要跟着倒霉。通过这件事我敢料定老兄必然不是池中之物,将来还有高升的可能。” 王步凡有些激动,又倒了点酒举起杯说:“谢谢老弟的吉言,王步凡大难不死,全仗恩人搭救,来干一杯。” 王宜帆陪王步凡喝了酒又说:“边市长是在城里长大的,先在天野手表厂工作,一九八四年当了厂党委书记,后来又升任抓工业的副市长,再升任市长,于是就有人说他不懂农业,他很想到下边搞个试点。后来听说你们孔庙农业搞得好,就想去搞一下调研,没想到遇上那样不愉快的事情。你们要把工作做好,如果能让边市长抓了孔庙这个典型,那么老兄的高升就不成问题了。”说罢觉得不妥,看一眼小刘说:“我酒后失言,丧失原则了,不过小刘不是外人,不然领导知道了又该骂我王宜帆嘴臭。” 王步凡明白王宜帆的意思,也能体谅在领导身边当秘书的优势和难处,就不再说这方面的话,催促大家吃饭。 吃完饭王宜帆和小刘起身要告辞,王步凡让小李先送他们,走到酒店门口,王步凡拉住王宜帆的手俯在他耳朵上小声说:“在边市长那里一定要美言几句,促成他抓孔庙农业典型的事。”王宜帆点点头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已经告诉王步凡这事包在他身上了。 第五章 飞鸣镝·惊寰宇 21 送走王宜帆和小刘,王步凡觉得心情出奇的好。他叹了口气,对乐思蜀说:“大头,我这一次可是死里逃生啊!想想真有些后怕。官场饭碗还真有点儿不好端,一不小心可能就把碗摔碎了。” 乐思蜀也开玩笑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毕竟还是比较会玩事,比较幸运的嘛!” “这样的幸运还是少来一些吧,快他妈的让人吓崩溃了。” “哦,跟你说个事,米达文是东南人,南瑰妍也是东南人,现在不知怎么就攀上亲戚了,南瑰妍现在他妈的跟米达文搞上了,米达文派秘书小吴去见我,说让我把南瑰妍安排个职务,还说最好让她当个所长助理。我才刚刚弄了个副科级,我能给她提拔个啥?助理也没有级别啊!” 王步凡听后吃了一惊,稳过神之后说:“善待!大头,南瑰妍的事一定要善待。助理就助理吧,可能只是个过渡,要不了多久人家肯定提拔副科,以后你可不要得罪她,一切听她的,就当你是她的助理。” “听她的?她会干啥呀!有这么严重吗?” “她就是一个猪你也得听她的,谁让人家是县委书记家的猪呢。” “她是老母猪还差不多。” “大头,你可不要小看这个事情。我可提醒你啊大头,以后可不能和米书记在一个战壕里战斗了,女人吃醋是骂娘,男人吃醋可是要动刀的,那可是犯大忌讳的事情。天下女人多的是,狗就改改吃屎的毛病吧。再也不要和那个南瑰妍乱搞了,记住没有?” 乐思蜀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没敢笑而是很严肃地点了点头,欷歔不已。 嗣后王步凡让张沉妥善处理了马岭事件,且建起了水塘,他还亲自给市长边关写了份汇报材料。寄出去很多天了,可边关那边没有任何回音。他心里就有些不安,只好打电话问王宜帆,王宜帆说边市长收到了,很满意。 王步凡原以为边关说给马岭村拨打井款的事是政治谎言,没想到市长还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过了一个月,打井扶贫款就拨下来了。 县长安智耀看市里把打井扶贫款拨下来了,觉得天南县不落实边关的指示也不行,就下令天南县水利局要想尽一切办法到省里去跑水利扶贫款。没有想到水利局还真当回事,通过什么关系打通省水利厅厅长的关节,省水利厅厅长对天南县孔庙镇马岭村吃水困难事情很重视,一下子拨了四十万元打井款。 六十万元水利扶贫款到账后,王步凡下决心要彻底解决马岭村的吃水难问题。他先到马岭村去见张德,想请张德出山继续带领乡亲们打井找水源。 一个北风怒吼天寒地冻的早晨,王步凡叫上张沉到马岭村去。进了马岭村,王步凡一看手机上的时间还不到八点钟,有很多乡亲已经用毛驴去驮水回来了。他正好碰上那次向他反映马二虎情况的那位大爷,就很热情地打招呼:“大爷,起得早啊。” 那位大爷头发银白,铜红色的脸上爬满皱纹,笑的时候让人发现他的牙齿全掉了。“不起早不行啊,取水要排队呢,我清晨两点就起床了。唉,吃水难啊,祖祖辈辈都没有像现在吃水这么难,你说过去挺大的一个龙泉沟,现在说没水就没水了。” 王步凡听了大爷的话有些心酸,说到底群众有这么大的困难,政府不能帮助及时解决也是失职,他身为乡党委书记愧对马岭村的父老。 那大爷又说:“王书记,你怎么也得想想办法啊,你们天天高唱为人民服务,可千万别总挂在嘴上啊,要有行动哩!再这样下去村里不渴死人也得渴死牲口。” “大爷,我这次就是来解决群众吃水难问题的,请问老支书张德住在哪里?我这次来就是想找他商量商量这个事。” 那大爷一听王步凡说是来解决吃水难问题的,脸上马上绽开了笑容。他一笑脸上的皱纹更多了,整个脸盘就像一张揉皱了的牛皮纸。大爷急忙把毛驴拴到村口的树上,然后拉了王步凡的手说:“走,我引你们找德娃去,他可是个大好人,是真共产党哩,别看他打了几十年井都没有打出水,乡亲们心里有杆秤,知道他尽心了,是为俺们大伙好,为公不为私哩。” 王步凡道:“我知道张德同志威信高,想请张德同志继续担任马岭村的支部书记,带领乡亲们打井,我就不信咱马岭村打不出水来。”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哩!我看王书记也是真共产党哩。”老大爷说着话带着王步凡来到张德家门口。还未进大门,大爷就嚷开了:“德娃,你看谁来了,嘿呀,这回我看是有盼头了哩,王书记亲自来解决咱村的吃水难问题了,说明党和政府没有忘了咱们马岭人啊。” 张德看样子像刚起床不久,正在院中用缸里存的雨水洗脸。王步凡环视一下院子,院内总共放了十口大缸,有的缸还封着口,那里面一定存的也是雨水。张德五十多岁,背有点儿驼,门牙掉了两颗,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也没说客套话,只说:“走,王书记,张书记,咱们坐上屋吧。” 王步凡和张德往上屋里去,见那个大爷转身走了,张德急忙说:“来水叔,你不坐一会儿?” 来水说:“不啦,毛驴还在村头拴着哩,那畜生不安分,我怕他把水袋弄破。” 王步凡坐下后,隔着门望见张德的婆娘出来用张德洗剩下的水洗了脸,又把几条手巾放在水中洗了洗,才端给树上拴着的那头牛。牛好像也渴得不行了,把水喝完还用舌头在舔那个瓷盆。眼前的情景,使王步凡能够想象到马岭村缺水的现状,心里沉甸甸的。 过了一会儿,张德给王步凡和张沉倒了杯水,王步凡喝了一口,有些盐碱味,也有些泥腥味。他把水杯放下来,开门见山地说:“老张,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出山继续带领马岭村群众打井解决吃水难问题的,村里总是这么缺水可不行啊!” 张德面有难色,沉默了好长时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见王步凡还盯着他的脸在看,就说:“王书记,我已经五十八岁了,还是让年轻人干吧,我打了一辈子井,也没有打出水,不成功臣,反成罪人,很惭愧啊。”张德说着这话竟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面对张德的委婉拒绝,王步凡能理解张德的心情和难处。大道理他一句也不想讲,就说:“老张,别人打井没有经验,我也不放心。我知道你心中有气,有委屈,可是只要干工作谁都会有委屈的,你以为我就没有委屈了?这次咱们筹集了打井款,县里非常支持,连米书记都非常关注,我决心是非要打出水不可的,我就不信有六十万还打不出水来,如果真是那样我也无法面对马岭村的父老乡亲啊。” 张德听王步凡这么一说,眼睛突然亮了许多,接下来就慢慢又暗了。“王书记,我请专家来马岭看过,人家说这里也不是没有水,只是水太深了,井要打一百米以下才能见水,这么深的井还得安水泵,人家算了一下,少不了八十万呢。如果用人工打井要省一些,可是弄个鼓风机吹着也最多能打五十米,再往下单靠人工就不行了。过去为了打井村里已经有两个人献出了生命,我不能再拿群众的生命做赌注啊!” 王步凡道:“老张,只要你肯出山,钱的事我想办法,这次非把井打好不可,五十米以上咱们自己干,五十米以下让打井队干,行不行?” 张德这时才有了笑容:“王书记,说句心里话,不打出水来我死不瞑目啊,打井是我一辈子的心愿,有你王书记这句话我就是拼上老命也接下这个军令状,完不成任务我再辞职一回。” 王步凡也为张德的真诚所感动:“老张,你放心,打井的事我会一抓到底,马岭村如果不打成深水井我绝不离开孔庙。” 张德忽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用布满老茧的双手握住王步凡的手说:“王书记,你是个好干部,党没有白培养你啊,为党争光,为群众办实事,也就得靠王书记你这种人了。” 王步凡也很激动:“老张,你不也是个好党员吗,像你我这样的党员全国何止千万?是党员就要起模范带头作用啊!” 张德不说话,两只手与王步凡的手握得更紧了。 离开马岭村时,王步凡满脑子想的都是钱的事,孔庙经济现在还很困难,只有靠外援了。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同学夏侯知,第二个想到的是让全镇干部职工给马岭村捐款。 捐款的事先行一步,镇干部今年的工资还没有发放,捐了一星期才捐了八千块钱,其中王步凡时运成张沉夏淑柏和叶知秋每人捐了一千元,其他镇干部总共才捐了三千元。王步凡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夏侯知身上了,他给夏侯知打了电话,说让他回家乡看看,夏侯知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夏侯知回孔庙那天,王步凡专门陪他到马岭村去看了看,然后连讽刺带挖苦地说:“猴老板,别光顾在外赚钱,自己肥得流油,乡亲们的死活就不管了,我不是马岭人,都为他们吃水困难感到伤心,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儿恻隐之心?” 夏侯知还算是个开明的私企老板,听王步凡这么一说笑道:“王大侠,你小子别卖关子了,不就是想让我掏腰包吗?我听说省市县已经给弄了六十万打井款,估计差不了多少,缺的数目我补上不就得啦,何必挖苦我呢?你以为我真是个冷血动物啊?我是怕打不出水。” 王步凡听夏侯知这么一说,觉得夏侯知的形象忽然高大起来,并不像其他那些奸商,于是很感激地说:“猴子,你是马岭人,你如果为马岭村做出功德无量的事,这里的祖祖辈辈都不会忘记你的恩德,我先替马岭人谢你了。”说罢给夏侯知作了个揖。 夏侯知笑着摆手说:“甩子,我可受不起你作的这个揖,要谢我得谢你,孔庙的书记镇长多少任了,有谁这么牵挂马岭人?马岭人吃水难我早就知道,老百姓用一盆水一家人洗脸,洗完脸再洗衣服洗脚,然后再让牲畜喝,简直到了滴水贵如油的地步。我曾经想帮助他们,可是以前的干部是什么东西你也知道,他们不但不支持,还从中吃利,他们是人吗?简直就是血吸虫。现在就冲你王步凡的这份真诚,我也不能装熊啊!” 经过一个月的准备,马岭村打井开始了,开工那天,王步凡和镇干部赶到马岭村时,张德带领乡亲们已经先期挖了十米深,有人向井下喊话,然后把井下的人拉了上来,原来在井下的人竟是张德和来水,他们一脸土,一身泥。来水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要亲自下井去挖土,可见他们盼水之心多么迫切。 十二点整,王步凡主持着在马岭村头举行了简短的开工仪式,马岭村的打井工程正式启动。 清明节前夕,马岭村的井用人工已经挖了五十米深,这其中王步凡给他们弄来了炸药,还跑到县里通过关系借来了大型鼓风机和皮管子,县电业局的局长林君听说马岭人吃水困难的事,免费给马岭村装了一台变压器,又架设了高压线路。也就在打井队进驻马岭村那天,井下塌方了,老来水为了救张德被砸死在井下。因此打井队开始施工那天,没有放鞭炮,而是先到井下把来水的尸体弄了上来。 来水的尸体从井下弄上来的时候,全村人没有掉泪,而是齐刷刷地跪下高喊:“感谢共产党,感谢王书记!” 王步凡感动得掉泪了:“乡亲们,要感谢就感谢党,不要感谢我,是省市县各级政府为我们解决了困难,民营企业家夏侯知同志不忘故土,精神可嘉,你们也要感谢他,最应该敬仰的就是那些为了打井献出宝贵生命的乡亲。” 张德此时握住王步凡的手说:“王书记你放心,有党和政府的支持,这次再打不出水,我就不活着去见你!” 王步凡急忙说:“张德同志,你不光要把马岭村的井打出水,还要带领乡亲们致富呢,责任重大啊!再不能因为打井死人了。”张德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打井队开始施工后,马岭人才抬着来水的尸体走了,那情景就像是去埋葬一位民族英雄…… 一九九七年孔庙的葡萄和烟草又一次喜获丰收,镇里的经济大为好转,去年年底各单位的工资都兑现了,每人还发了二百元奖金。人们都夸王步凡是个好领导,天南县还把孔庙镇树为全县学习的典型,要求各乡镇推广孔庙振兴经济的先进经验。边市长于一九九七年将孔庙定为他抓的农业试点,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带着王宜帆来视察一次,边关对孔庙取得的成绩很高兴。 人们说新闻记者像苍蝇,嗅觉特别灵敏,哪里有政治气息他们就往哪里飞。现在焦佩从乡党委书记调到宣传部当了常务副部长,听说边关将孔庙定为自己抓的农业试点,且经常到孔庙视察,就带了新闻中心的赵稳芝来孔庙镇采访,准备搞一篇有分量的报道。王步凡知道焦佩和赵稳芝都不能得罪,就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还让叶知秋的堂妹叶爱春陪同和协助他们在孔庙的新闻采访。 焦佩这次带记者下乡,是为了宣传孔庙,王步凡当然高兴。但等到稿子写好后,焦佩却说《天野日报》社要两万元组版费,另外还得让孔庙镇再买一万份报纸,最终还是落到了钱的问题上。王步凡有些不解地问道:“焦部长,上边不是三令五申不准搞有偿新闻吗?怎么一下子就得花两万多?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傻兄弟,上级是上级,下边是下边,不出钱谁肯宣传你?报社现在日子也不好过,适当收点组版费,可是市委宣传部长井右序的意思,还给咱们部长打招呼了,部长也是市委常委,你将来就不升了,就准备在孔庙扎老坟?常委可是得罪不得的,啊!”焦佩似乎完全是为了王步凡好。但他说的常委也不知是指天野市的常委还是指天南县的常委。据传言井右序是个很廉洁的干部,不一定会让人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弄不好又是宣传部长打着上级领导的招牌为自己敛财。但这种事情又没法去问井右序,只好把假话当真话听了。 王步凡见焦佩把话说到这份上只好答应了。多亏今年孔庙经济形势好,如果放在过去是根本不可能的。焦佩平时也就爱宣传有钱的单位和私营企业,没钱的地方他根本就不肯搭理。 过了几天,题为《孔庙经济的振兴说明了什么》的文章在《天野日报》头版二条刊出,其中提到了市长边关的关心支持,提到了王步凡的开拓进取精神,肯定了王步凡打破传统农业结构的新思路,就连边关支持孔庙镇马岭村打井的事也提及了。这篇署名为“天南县新闻中心”的文章,得到了天野市委宣传部长井右序的关注,他还特意写了推广孔庙经验的文章。 《孔庙经济的振兴说明了什么》在《天野日报》上真的发表了,这样一来王步凡更弄不清收钱的事是否是井右序的意图,但报上宣传他总不是件坏事,他王步凡和孔庙镇一时成为天野市各县议论的焦点,还有几个县的乡镇专门派人来参观了孔庙镇的农业经济模式。王步凡一时间成了天野市的名人,甚至有人开玩笑给他封了个“天野第一乡镇党委书记”的头衔。 最让王步凡困惑的是焦佩仅仅来孔庙几天,不知怎么就和个性轻浮的叶爱春勾搭上了,又通过堂堂正正的渠道,把叶爱春调到县委宣传部上班去了,还当了个宣传部的办公室副主任…… 王步凡和叶知秋谈论起叶爱春时,就不好意思说什么。叶知秋却说:“她走了也好,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怎么说她啊!” 22 孔庙镇连续两年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经济增长势头,王步凡也成为天南县颇有功绩的乡镇党委书记。他平时一有空就到马岭村去,有时候陪同上级领导来视察,县里边的电业局水利局和教育局都有领导来过,包括万励耘和傅正奇也恬不知耻地带人来学习孔庙经验。官场上的事情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万励耘和傅正奇都是在孔庙犯过错误受过处分的干部,现在都又得到重用还当了乡长,他们说是来孔庙参观学习,而在王步凡看来他们就是来炫耀自己的,好像通过参观学习告诉王步凡:我们又站起来了,现在也是正科级干部,一点儿也不比你王步凡差…… 王步凡曾几次陪同局委领导到井下去察看,马岭村的地下岩层很复杂,打井的进度很慢,半年多时间井打了一百多米还没有见水,下边的岩层越来越复杂,王步凡叮嘱打井队一定要注意安全。张德说他打了几十年井,有点儿经验,看样子这口井一定能够打出水。 人们说干什么事情都要凭个势,王步凡凭着班子团结的优势树起了正气,树起了形象。经过两年多的努力,孔庙镇的经济彻底翻了身。用米达文的话说是经济第一,班子团结第一,开拓进取第一,又是“三个第一”,不过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并不带讽刺意味。边关市长又来调研过几次,每次都只带着王宜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好几次连饭都没有吃。有一次倒是住下了,边关执意要吃农家饭,住农家院,很有点儿务实精神,让王步凡非常敬佩。每次来,边关都特意嘱咐王步凡不要告诉米达文和安智耀,更不要惊动媒体。直到那篇经王宜帆润色的调查报告《农业种植结构调整的调查与思考》在《天野日报》上发了头版头条之后,各县才又一次引起轰动,再也没人敢说边关不懂农业了。 市委书记李直倒是从县里一步步升上去的,至今也没见他写过关于农业方面的一个字,如果这时有人再说天野市的领导不懂农业,恐怕不是说边关而是要说他李直了。针对边关发表的关于农业方面的调查报告,据王宜帆说李直暗地里对此很有些想法,但表面上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边关的文章中大赞孔庙农业模式,大赞王步凡的农村工作新思路,简直把王步凡夸成了乡镇党委书记的榜样。 为了回应边关对孔庙农业的重视,王步凡写了一篇《发展农村经济作物的几点认识》作为汇报材料寄给王宜帆,让他转给边关市长。没想到边关写了按语,让《天野日报》社的人修改了一下发了个头条,这一回王步凡可真是红得发紫了。 政治上的事总是很微妙的,边关和王步凡一唱一和地在《天野日报》上卖弄文采,市委书记李直忍不住就站出来说话了。在他的授意下,米达文把王步凡叫去狠狠地训了一顿:“步凡啊,你知道什么叫出头的椽子先烂吗?一再劝你不要宣传,好好干实事,你就是沉不住气,天天宣传,现在市委李书记不高兴了,你还能有好果子吃?啊?这就叫做思想上的幼稚和政治上的不成熟,你认为宣传真的是好事吗?有些时候会因为宣传坏了大事的,你懂吗?” 听了米达文的话王步凡吓了一身冷汗,心想以后再也不写什么狗屁文章了,过去写文章得罪了天南的县长安智耀,现在写文章连市委书记李直也得罪了,看来古来文章误文人的说法一点儿也不假。王步凡再往深层次想一想,自己并没有错,无非是李直跟边关思想上有过节,没办法对付边关,就拿他王步凡出气罢了。 有了一次教训,王步凡只干工作不宣传了,他不但重视葡萄栽培和烟草种植,而且又发展了蔬菜大棚,镇里还成立了蔬菜销售公司,让时运成兼任经理。孔庙的蔬菜,不仅占领了天野市场,还远销省城天首市。群众种葡萄种烟叶搞蔬菜大棚的热情空前高涨。镇里经济发展了,所有的外债还清了。王步凡在大抓农业的同时还把精力投入到改善中小学校舍的工作中去。两年时间,孔庙镇的中小学彻底消灭了危房,孔庙人提起王步凡没有一个不夸他是好官,夸他是真正的共产党员,是党的好干部,王步凡还被评为河东省尊师重教先进个人,他的事迹还被那个赵稳芝写成新闻登在《河东日报》上。 在王步凡任镇党委书记的第二年,舒袖和时运成结了婚,现在已经生了一个儿子,加上时运成前妻生的一个女儿,也算是儿女双全,称心如意。 县里的领导也有小范围的变动,白无尘调天北县任县长,天北县那个冒犯市长边关的县长到底还是倒了霉。白无尘到天北县去上任的时候王步凡和时运成专门去送行,白无尘表现出一脸的感激。组织部长秦时月升任副书记,抓组织工作。据小道消息说她是天野市委组织部长雷佑胤的情人。这年头无风不起浪,小道消息有时候还不得不信。雷佑谦是市委组织部长雷佑胤的弟弟,原在天北县当乡党委书记,现在调任天南县委组织部任部长。东南县的一个同志调到天南来任副县长抓农业,对王步凡很有利。 米达文本想升任天野市的副市长,不知什么原因没弄成,市里又没有合适的位置,就迟迟没走。他不走,占着县委书记的位置安智耀就上不去。因此安智耀恨透了他,骂米达文占住茅坑不拉屎。而其他想提升正处级的干部只好另攀高枝,走曲线晋升的路子。 现在官场上经常强调“一高一低一稳定”,孔庙的经济提高了,政治稳定了,人口仍然没有降下来。一九九七年年终的评比,孔庙的计划生育工作没有排在前三名。傅正奇和万励耘现在都升了乡党委书记,他们在其他方面没有什么建树,在计划生育方面却颇有成绩,经常得到县长安智耀的表扬,而王步凡因为计划生育工作没有搞好多次受到安智耀的批评。 因为孔庙的计划生育工作比较落后,王步凡想找叶知秋谈谈这个事情,顺便也想问一下知秋的身体情况。王步凡有几次在镇政府大院里与叶知秋碰着面,都见她无意间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脸色也有些不正常,王步凡怀疑她是有病了。但找了几个地方也没有找到,他只好叫来计生办主任,和他谈了降低孔庙人口出生率的问题。 王步凡询问了孔庙镇在计划生育方面存在的问题之后说:“我们应该建立健全计划生育利益导向机制,缓解实行计划生育家庭的特殊困难,引导农民自觉实行计划生育才行,一味采取强硬措施看来效果不好啊!” “现在各乡镇都是采取强硬措施,没有什么好办法啊!”计生办主任说。 “推行奖励扶助制度怎么样?” “推行奖励扶助制度?” “对,推行农村部分计划生育家庭奖励扶助制度,是在现行计划生育奖励优惠政策基础上,针对农村只有一个子女或两个女孩的部分计划生育家庭,夫妻年满六十周岁后,由镇政府安排专项资金,每人每年给予三百元的奖励扶助,直至亡故为止。年轻夫妇发给独生子女费。” “这个……能够行得通吗?” “我觉得这样做很有意义,你看啊,一是缓解计划生育家庭的特殊困难,逐步减少新增贫困人口,促进消除贫困。二是引导更多农民自觉实行计划生育,减少不符合法律法规和政策出生的人口,稳定低生育水平。三是建立资格确认资金管理资金发放社会监督四个环节相互衔接相互制约的运行机制,探索镇政府对计划生育管理改革的新路子。四是建立以政策性奖励扶助为主体,多种形式的帮扶活动为补充,相关社会经济政策配套的政策体系,逐步完善有利于人口和计划生育工作的利益导向机制。五是对实行计划生育的农民兑现鼓励计划生育奖励政策的承诺,提高政府公信力,树立诚信政府形象。” “王书记,那么基本原则应该怎么定?” “推行奖励扶助制度的基本原则我考虑了几条:一是统一政策,严格控制。制定奖励扶助对象的确认条件和奖励扶助金的发放标准,确保政策的一致性。二是公开透明,公平公正。通过张榜公布逐级审核群众举报社会监督等措施,确保政策执行的公平性。三是直接补助,到户到人。依托现有渠道直接发放奖励扶助金,尽量减少中间环节。严禁任何单位或个人截留挪用虚报冒领奖励扶助金和以扣代罚等各种名目的违规行为。四是健全机制,逐步完善。逐步建立健全确保奖励扶助制度落实的管理服务和监督机制。制订完善相关政策措施,逐步形成以奖励扶助为主导的计划生育利益导向机制。” “我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如果能够落实好,我们可能又是先进了。那么资金怎么弄啊?” “奖励扶助资金的来源我们和叶镇长再研究,你先起草一个方案,向县计生委请示一下。” “好的,好的。” “把工作做好,争取在计划生育方面孔庙也要名列天南县第一。” “好的,好的。” 计生办主任刚走,王步凡的手机响了,是叶知秋在天野市哭着给他打的电话,说让他去一趟,叶知秋说话的声音好像刚刚哭过。王步凡在电话中问她怎么回事,叶知秋不说,声音仍然有些悲伤。他问叶知秋在什么地方,叶知秋说她在天野医院门口。王步凡一听说她在医院门口,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他急忙取了点钱开上车去天野市找叶知秋。 王步凡开车赶到天野医院门口见到叶知秋后,叶知秋哭着说:“步凡哥,看来我也活不成了,我的Rx房里也有肿瘤了。” 王步凡一听这话,很吃惊地问道:“检查了没有?怎么也有肿瘤了?” “检查过了,左右两个Rx房里各有一个肿块,左Rx房里的那个还很大。”叶知秋擦着泪说。 “那还不快点儿住院动手术?” “我看没那个必要了,我怀疑我可能要步姐姐的后尘了。” “你混蛋,有病咋能不治呢?啥时候发现的,你就没有感觉出来?为什么一直拖延到今天?”王步凡有些恼火,不管叶知秋能否接受就发了一通脾气。 叶知秋对王步凡的责怪并不生气:“上半年就有感觉了,我不想跟你说,也怕来检查。再说我还得抓好葡萄的销售工作,报答你的知遇之恩。我知道这两年是你提拔高升的关键时期,干好了,你就有可能……” 王步凡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把拉住叶知秋的胳膊说:“我的高升难道比你的生命还重要?啊?我宁愿不升官还去当教师,只要你健康平安就行!知秋,你怎么会这么糊涂呢?” 叶知秋听了王步凡的话再也抑制不住感情,扑在王步凡的怀中痛哭起来。王步凡也顾不得人多眼杂,紧紧地抱住叶知秋,眼泪也流了下来。冬天的风彻骨的凉,把知秋的头发刮得很零乱,王步凡很小心地为她梳理着头发,泪水滴在她的头发上,她却浑然不知。这一幕恰好被张扬声的老婆李曲看到了,回孔庙一传扬,人们都纷纷传说叶知秋是王步凡的情妇。幸好这话一时还没有传到舒爽的耳朵里。 当叶知秋止住哭声后,王步凡拉着她进了医院。王步凡去交了钱办了入院手续,然后是各种体能检查,看是否具备动手术的条件。检查之后,医生告诉王步凡:“你妻子的身体具备动手术的条件,现在是个机会,今天正好没有手术,其他时间已经排满了,要不然只好等下周了。” 叶知秋听刚才医生误把她当成了王步凡的妻子,脸早红了,低着头不说话。 王步凡看一眼叶知秋,见她不说话,就说:“那就尽快动手术吧,手术费得多少钱?” 医生说:“手术费并不贵,也就两千多块钱,动完手术要化验一下看是良性还是恶性,如果是恶性肿瘤,就需要再化疗一段时间,化疗的费用要贵一些,你们准备一下,化疗的钱可以随后再交。” 叶知秋听说化疗的费用很高,就说:“我们不化疗,干脆不治了,也不花那么多冤枉钱,我知道我的病可能没啥希望了,我姐姐就是……不要再弄个人财两空的结果。” 王步凡瞪一眼叶知秋说:“命重要还是钱重要?你怎么就一定会人财两空?医生,别听她的,我们化疗。” 王步凡正好口袋里有几千块钱,就让知秋在门诊房里等着,自己去交了手术费,然后送叶知秋进了手术室。 叶知秋进手术室后,王步凡在手术室外心乱如麻。他觉得刚才医生的话好像肯定了叶知秋的病是恶性肿瘤,他不敢相信,也弄不明白这么好的女人怎么会得这种病。但王步凡在心里祈盼着叶知秋得的不是绝症。他想不通命运之神为什么对叶知秋这样不公平。只求苍天开眼,不要让叶知秋步了她姐姐的后尘。也许正是姐姐因为乳腺癌死亡,才让叶知秋失去了治疗的信心,她可能认为自己也得了绝症。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王步凡胸口就有些难受,他点了一支烟猛吸几口,不停地用手抚摸着胸口。他有些累,把头靠在手术室外连椅的靠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时间过去了两个小时,在王步凡焦急的等待下,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王步凡奔向手术室的门口。叶知秋被推出来了,她昏迷不醒,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王步凡再也抑制不住悲恸,扑上去大声叫着知秋的名字哭了起来。王步凡一哭,立即招来了医生的训斥:“病人需要静养,你吵什么?像个大男人啊?” 王步凡急忙擦干眼泪问医生:“化验结果出来了吗?” “需要三天时间结果才能出来,等着吧。”医生面无表情地说。 王步凡赶紧跟随医生来到病房,医生把叶知秋安置好之后就离开了。王步凡围着叶知秋的病床转来转去,不说话,病房内没有任何动静,只有输液袋中的液体一滴一滴在无声地滴着。 王步凡又问知秋是不是给家中打个电话说一下,知秋摇摇头说:“妈妈为我操碎了心,现在结果还没有出来,我不想让她再为我操心了,张大伯一辈子也不容易,七十多岁的人了就别惊动他老人家。”王步凡安慰道:“要相信好人一生平安这句话。”叶知秋点了点头。 这时王步凡的手机响了,一接是舒爽打来的,那边带着哭腔问他:“王步凡你在哪里啊,这个家你还要不要了?含嫣重感冒引起肺炎,正在孔庙卫生院输液。你要是还要这个女儿就快些回来,要是不要的话就一辈子别再回来了!”说罢不等王步凡回话就挂了电话。王步凡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铁青的,有点儿吓人。 叶知秋急忙问出了什么事,王步凡很无奈地说:“唉,真是祸不单行啊,我女儿含嫣患了肺炎,很严重。” 叶知秋一听急了,“那还不快点儿回去?你给南瑰妍打个电话让她来,这里你就别操心了,快回去吧。”叶知秋劝王步凡回去。 王步凡十分沮丧地说:“唉,可惜我没有分身术啊!” 叶知秋永远都那么善解人意,还嘱咐王步凡千万别惹舒爽生气,抓紧给孩子治病。在叶知秋的再三催促下,王步凡给乐思蜀打了个电话,让他把南瑰妍送过来,在电话上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打完电话仍然没有离开,这时他想起了叶爱春,不知知秋为什么不让爱春来,可能她对爱春的看法不是太好。四十分钟后,乐思蜀和南瑰妍来了。南瑰妍见知秋那个样子就哭了,看来她们的感情确实很深。南瑰妍来后,王步凡才凄楚地缓缓地和乐思蜀出病房。 出了病房就慌慌张张地上了车,乐思蜀把自己的车丢下,开上王步凡的车驶出医院的大门。 当他们赶到孔庙卫生院时,含嫣还昏睡着正在输液,舒爽的眼睛都哭红了。见到王步凡只是瞪了他一眼,把脸扭到一边没再说话。看来舒爽现在连埋怨的心情也没有了。王步凡感到一阵阵的愧疚,他欠女儿的太多了,几乎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医生正在给含嫣量体温,含嫣因发烧脸色有点儿涨红,躺在舒爽的怀里,呼吸有些急促。 王步凡很担心地问医生:“要紧吗?” “因感冒引起的肺炎,估计没有什么大事,只要今天晚上不再加重就没事了。”医生说。 王步凡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想问医生一旦今晚含嫣的病情加重怎么办,到底有多么严重。他怕舒爽受不了刺激,没敢多问,自己的心里却揪成了疙瘩。他用双手去接孩子,想让舒爽休息一会儿,舒爽不理睬他。 医生出去后,乐思蜀用塑料袋提着几个肉夹馍和几罐健力宝进来了。王步凡从中午到现在还没有吃饭,此刻最需要啥乐思蜀全知道。王步凡暗想这个乐大头还真会关心人。他拿一个馍递给舒爽,舒爽摇摇头说:“我啥也吃不下。”说着泪又下来了。 王步凡急忙劝她:“今晚要守一夜的,不吃点儿东西怎么行呢?” “先放着吧,我现在吃不下去。”舒爽擦着眼泪说。 舒爽不吃,王步凡也没了食欲,就对乐思蜀说:“思蜀,你回招待所去吧,把车开走,明天早上来,如果需要转院就把含嫣转到市里去。” 乐思蜀说要留下来,王步凡不让,他只好开着车走了。乐思蜀走后,含嫣醒了,哭着说腿疼。王步凡一看,扎在脚上的针头不知啥时候跑针了。脚肿得老粗,舒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一点儿也没有看出来。王步凡急忙叫来医生,医生准备换一只脚扎针,含嫣哭闹着说啥也不让再扎,医生无奈只好给她打了安眠针,等她睡着后才又扎上针。这时王步凡就又恨起舒爽来,嫌她笨,没有一点儿见识。想埋怨她几句,看着舒爽悲伤的样子,话也难以出口。夫妻俩就像陌生人一样,相对无言,默默地坐着守夜。 第二天一大早含嫣醒了,孩子只要病情好转就有了精神。虽然还输着液,但不哭不闹,还小声对王步凡说:“爸爸,我已经二十天没见过你了,可想你了,妈妈也想你。”王步凡听了女儿的话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又何尝不想念女儿呢,但他无话可说,为了所谓的政绩和前程,他不是下乡就是到马岭去督促打井的事,几乎没有回过家。不过含嫣的转危为安,让王步凡和舒爽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过了两天,含嫣的病好了,王步凡牵挂着知秋,驱车到市里去。 来到病房里,见叶知秋和南瑰妍有说有笑,根本不像一个病人,叶知秋望见王步凡忍不住说:“步凡哥,从我Rx房里取出来的是良性肿瘤不是恶性的。” “是吗?我说你们咋这么高兴呢。” “苍天保佑。”叶知秋说。 “好人有好报。”南瑰妍说。 叶知秋有些激动,一下子和王步凡拥抱在一起哭起来。 南瑰妍望着眼前的情景偷偷地笑。 王步凡觉得自己在南瑰妍面前失态了,急忙放开知秋擦着眼泪说:“真是苍天有眼啊!” 叶知秋苦涩地笑着说:“步凡哥,经过这次生死考验,我死心塌地了,要一直等着你,哪怕是海枯石烂,山崩地裂!也许我会白等一场,但是我无怨无悔……”她并不顾及南瑰妍在身边。 南瑰妍在笑,王步凡无言以对,表情却有点儿不自然,因为他和叶知秋截至目前还没有发生过肉体关系,好像无缘无故成为一名嫌疑犯了。 23 春节刚刚过去,一年一度的县乡村三级干部会议又召开了。时间在一九九八年的农历正月十八至二十。经过米达文的努力,天南县变成了国家级贫困县,享受很多优惠政策。 三级干部会议要求与会人员正月十八下午报到,吃晚饭的时候各乡镇的人都来了,入住在招待所。县直机关的干部只吃不住。王步凡和李庄乡的党委书记赖才住在一个房间里。会议期间,吃饭是定人定点的,王步凡和赖才等八个人在八仙阁中就餐。 晚饭时人坐齐了,来的服务员竟是南瑰妍。王步凡问道:“瑰妍,你不是负责客房部吗?怎么到这里来搞服务?” 南瑰妍说:“会议期间这边服务员不够用,我这个所长助理只好亲自上阵来这里临时服务。”说罢搔首弄姿地看着王步凡笑。 这一桌八个人,肖乾是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原来是秘书出身,有人叫他肖秘,有人叫他小蜜,有人干脆叫他小蜜蜜。赖才跟肖乾是同学,就跟肖乾开玩笑问南瑰妍:“南助理,你说啥时候咱们肖乾这个小蜜蜜能把副字甩掉变成大蜜蜜?” 南瑰妍根本不在乎别人说啥,就开玩笑说:“等生了孩子,孩子老赖光知道吃蜜蜜时,小蜜蜜就吃成大蜜蜜了。”说罢笑着出去了。这一句话,把肖乾和赖才的脸都说红了。王步凡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王步凡打趣说:“赖菜,这回碰上大蜜蜜,老赖吃饱了吧?”赖才笑着不回答,肖乾也偷偷在乐。林业局长财政局长都笑得前仰后合。焦佩后来觉得宣传部的副部长太没有油水,通过关系又从宣传部调到春柳乡当了党委书记,他笑得捂着肚子。刚刚从乡下调回来当了城建局局长的万励耘笑出了眼泪,刚刚调入交通局任局长的傅正奇笑得直咳嗽。王步凡并不佩服他们的人品和工作,却佩服人家的升官速度,他当上正科级干部的时候,傅正奇和万励耘还是副科级干部,后来因为作风和经济问题两个人还受过处分,没有想到他们起死回生还升得那么快,真有点儿不可思议。 吃过饭,县直机关的都回家住,乡下的住招待所。刚回到房间里,焦佩来找人去打麻将,王步凡对打麻将不感兴趣,赖才一个人去了。 赖才刚走,乐思蜀和南瑰妍来看望王步凡,王步凡知道南瑰妍现在是米达文跟前的红人儿,就急忙起身倒水。一边倒水一边用询问的眼光看乐思蜀。乐思蜀明白王步凡怀疑南瑰妍和他还有来往,就摇了摇头。王步凡这才放心了,很恭敬地给南瑰妍端来水,南瑰妍毫不客气地接住了。女人都是这样,嫁了领导好像自己也是领导,陪领导上过几次床,就好像自己也身价百倍了。眼前这位南瑰妍因和米达文关系暧昧,好像自己就是个县委副书记似的,有点儿盛气凌人。王步凡虽然看不惯她,也不想得罪她,免得她在米达文面前给自己上烂药。 南瑰妍喝着水说:“老王,你啥也知道,我也不背你。这次我跟老米说了,让老乐这个招待所所长晋升了个正科级,我也弄了个副科级待遇,将来我还准备干所长呢。我和老乐好了一场,总得给朋友帮帮忙是不是?” 王步凡听南瑰妍叫他老王,心中有些不快,但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当初南瑰妍的工作都是他找时运成安排的,开口王镇长,闭口王书记,现在竟然叫老王了,这女人也太势利了。又一想谁让人家现在是米书记的床上宠物,背靠大树说话能不胆大气粗?于是笑着说:“祝贺你乐蜜蜜,祝贺你南所长,以后请多关照老王啊。” “咱都是朋友,我能不关照?没有你我哪有今天?向你泄露点天机,米书记准备在今年县长换届时提拔你当副县长呢!我可是在他面前说了你不少好话,真提拔了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南瑰妍说罢显得有些矜持和高傲。 王步凡因这几年政绩显著觉得自己也该提拔了,听了南瑰妍的话不免心中有些激动。但他在南瑰妍面前故意显得很平淡,过了一会儿才很感激似的说:“多谢领导栽培,多谢领导栽培。”说着话向南瑰妍抱了双拳,好像南瑰妍就是米达文。南瑰妍像个外交家似的,喝了半杯水说要到其他地方去看看,就起身走了。王步凡送她到门口,南瑰妍还主动和王步凡握了手,身上浓浓的香水味熏得王步凡直想吐。 这一夜赖才去打了一夜麻将,王步凡也一夜没合眼,他把这几年的经历像过电影似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尤其是南瑰妍的话让他想了很多,难道自己干出那么大的成绩末了还得靠书记大人的情妇说话不成?这就有点儿滑稽了。越想越睡不着,直到早上六点钟他刚刚睡着,赖才推门进来又把他惊醒了。他见赖才无精打采的样子,就问:“输了吧,多少?”赖才伸了个大拇指。王不步凡吃惊地问:“一万?” “添个零,十万。”赖才并不怎么在乎,但王步凡却有些目瞪口呆。由此他推想这个赖才如果手中没有几百万是不敢耍这么大的。顺便就又问了句:“谁赢了?” “他妈的两输两赢,万励耘和傅正奇赢,我和焦佩输。焦佩输了四万,万励耘和傅正奇一个人赢了七万,还挺平均的,他妈的!”赖才说着还向王步凡笑了笑。 参加会议的县乡村三级干部们吃过早饭已经是七点多了,陆续进入招待所的会议大厅,会议大厅里摆着巨幅标语,庄严而肃穆,似乎又是一次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八点半会议开始。会议由县委副书记秦时月主持,先由县长安智耀作报告。他报告的题目是《深化改革,开拓进取,为振兴天南经济而努力奋斗》。报告很长,怕要占去整个上午的时间,会场上很多人打瞌睡。其中就有在王步凡前一排坐着的焦佩赖才和计生办主任等人,万励耘坐在王步凡的左边,傅正奇坐在他右边,万励耘在悄悄看金庸的《笑傲江湖》,傅正奇在看一本有凶杀色情内容的杂志。王步凡斜看了一眼,傅正奇正看的那一篇标题是《少女把强暴她的公安局长告上法庭》。王步凡昨晚一夜未能入眠,困得很,头都有些大了,但他有失眠的毛病,越困越没有睡意,就勉强支撑着听安智耀作报告。安智耀看会场上有很多人在打瞌睡,就大声说:“电视台的记者罗寒冰,你把会场上所有打瞌睡的人都录下来,严肃处理,咱们的会风我看是越来越坏了。”安智耀这么一说,打瞌睡的人都醒了,只有焦佩还在打着呼噜,睡得正香。右边赖才推了推他仍推不醒,安智耀大怒:“我建议县委和组织部门严肃处理焦佩,太不像话了!” 米达文也有些恼火,当场宣布:“从即日起焦佩停职检查,现在把他逐出会场,真不像话,啊?” 坐在焦佩左边的计生办主任急忙去拧焦佩的耳朵,他醒后还大声问:“谁拧我了?干什么啊?”弄得会场上一片哗然。当他明白一切后,才灰溜溜地离开了会场。 中午吃过饭,乐思蜀悄悄告诉王步凡:“南瑰妍原来曾和焦佩好过,后来焦佩有了叶爱春就不怎么理睬她,现在焦佩还来纠缠她,她向米达文告了御状,米达文就对焦佩下手了,看来这次他是要倒霉的。” “你咋知道的?”王步凡吃惊地问。 乐思蜀说:“南瑰妍刚才对我说的。说开会期间焦佩老是纠缠她,她很生气。” 王步凡这才明白,就劝乐思蜀说:“不幸被我言中了吧?大头,以后洗头换个地方,南瑰妍的水可再也不敢洗了,这个女人可是祸水啊!” 乐思蜀擦着头上的冷汗点了点头:“我就佩服你对事物的洞察力,看来这次焦佩的党委书记怕是保不住了。他可是米书记的人啊!” 王步凡也知道焦佩是米达文重用的人,以前传言焦佩是要当副县长的,看来这次因为米达文吃醋他要倒霉了。安智耀也知道焦佩是米达文重用的人,因此故意将米达文的军。王步凡点了一支烟抽着叹了一声说:“别操他们的闲心了,保重自己就行,凡事要有敏锐性和超前意识,不然就看不住自己的门了。” 三级干部会议的最后半天是颁奖会。孔庙镇被命名为明星乡镇,奖励镇政府十万元,奖励王步凡个人一万元。会议快要结束时米达文讲了话,肯定了这次会议的重要性,并向大家发出信息,三月份政府换届,六月份要召开党代会,县委要换届。 会议结束后,王步凡正准备回孔庙去,肖乾打来了电话。王步凡接住电话一听是肖乾,就开玩笑地说:“小蜜蜜,有何见教,请领导指示。” 肖乾在电话上神秘兮兮地告诉王步凡说米书记找他谈话。听那口气好像还是大事,王步凡就想起南瑰妍说的话,莫非米达文真的要提拔他了?王步凡觉得刚才不该跟肖乾开那种不雅的玩笑,就改变了口气说:“谢谢肖领导关照啊!” 等王步凡来到米达文的办公室后,见万励耘赖才和傅正奇已经坐在那里了,王步凡就自己找个地方坐下,他还不知道米达文要说些什么。 米达文仍然坐在老板椅上做着平时的习惯动作,忽然说:“本来市委组织部雷部长要找你们谈话的,不巧他到中央党校学习了,委托我和你们谈谈。不再个别谈话了,政府那边有三个副县长年龄到了,要退下来。经常委会研究,报天野市委组织部同意,当然也请示了李书记和边市长,决定你们四个人为天南县副县长候选人。从四个人中间选三个,按差额选举的办法优中选优。先跟你们打个招呼,你们四个人从才能上工作业绩上说都不错。可惜位置就那三个,注定你们四个人中间要有一个是垫背的。” 四个人脸上都挂着喜悦,但谁也没有说话,目光一齐注向米达文。米达文这时好像故意摆谱,一句话也不说,只管用小梳子梳头。他梳了足足五分钟才开腔:“你们回去都好好准备一下吧,离选举还有一段时间,我说的‘准备’两个字你们要好好理解,我对你们都是寄予厚望的,不偏不向,优胜劣汰。” 其实王步凡就弄不明白“准备”的确切含义,是让自己准备材料吗?又不让竞争演讲,准备那些干什么?是给领导送礼还是到下边代表中间去拉选票?总之“准备”两个字很耐人寻味。今年的副县长人选也很微妙,与往届明显不同。往届都故意寻找个势弱的候选人作垫背,很容易被选掉,这样就能突出组织部门的意图。今年定的人选没有特别大的差距,领导也没有点明谁是替死鬼,看来今年副县长的选举肯定会有好戏在后头,绝不会像以往那样一帆风顺。 四个人等米达文摆手让他们走时,才都站起来告别米达文。 24 自从王步凡被确定为副县长候选人之后,他的心情一直就不能平静。虽然这是件好事,但好事并不都让人喜不自禁,也不至于让人高兴得昏了脑袋。既然副县长是差额选举,就会“差”掉人,就会有人注定要当陪衬品,就会展开暗箱操作下的拼死竞争。因此他说啥也高兴不起来。他向一些政界老人请教,得到的答复是在目前的天野市和天南县,后台是主要的,金钱是主要的;官品人品和政绩是次要的。 于是他拿自己和其他三个人比较:万励耘是城建局局长,近来天南县创建省级文明城市,县城建设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哪个月都有上千万的工程,仅吃回扣一项手里就有百十万,实力最雄厚。有几个包工头已经和他混成了铁哥们,这在天南是尽人皆知的,自己有钱不说,关键时刻朋友还会鼎力相助,要多少钱赞助多少钱。傅正奇是交通局局长,近来天南的公路整个翻新了一遍,还利用交通部扶贫款正在修三条乡村公路,从他手里过的钱也不少,就按百分之五的好处费算,手里也有百十万。有几个包工头与他关系也很好,听人说一个包工头准备拿出一百万支持傅正奇竞选副县长。平时万励耘和傅正奇老往县委书记米达文家里跑,也不知给米达文送了多少钱,而他王步凡一次也没有送过钱,他手中也没有钱。最要紧的是天野市委书记李直的儿子和弟弟都在天南揽了工程,与傅正奇的关系非同一般,李直肯定会为傅正奇说话。赖才是李庄乡党委书记,要说李庄乡的条件比不上孔庙镇,赖才的政绩也不如王步凡,赖才本人手里恐怕也没有多少钱。但李庄乡有几个私营煤矿,据说赖才和一个叫瞿复来的煤矿老板交情很厚,一旦赖才与私营矿主瞿复来合起手来,那就不可低估了。更何况赖才靠的是安智耀,安智耀也很有能力,从某种意义上说安智耀并不比米达文的实力差…… 算来算去也就他王步凡只有政绩,其他什么也没有。虽说天野市的市长边关对他竞选副县长一事比较重视,但他与边关只是工作关系,并没有多少私人感情。米达文按理说会支持他,但提拔副县长这类大事天野市的领导一般都要插上一手的,米达文不一定能起决定作用。 可见,官场上的事情根本就没有什么规矩,比如焦佩当了协理员好像已经仕途无望了,谁知道人家有什么关系,仅仅过了一个月,现在天南的宣传部长调到其他县当县委副书记了,竟然把焦佩提拔为宣传部长,让人大吃一惊。王步凡本来是瞧不起焦佩的,出于礼貌,他跟几位县领导分别见了一下面,也拜见了焦佩。 时间说慢也慢,说快也快,一个多月的时间伴随着上边的考核转眼就到了,选举那天早上,县政府门前突然出现了王步凡的大字报,内容是说昨天晚上王步凡在天野市天星宾馆213房间和一个妓女正在风流被公安当场抓住……此案目前尚在进一步审理之中…… 事情还就那么巧,王步凡在选举这天从孔庙往县城赶,路上一个外地人好像故意碰在他的车上,没有什么伤却哭天号地说自己头疼,王步凡赶紧把他送往县医院,他替那个人交了钱让他看病,可那个人拉住他就是不让他走,王步凡急着去开会,没有办法只好给公安局长白老虎打了电话,等白老虎赶到后王步凡才得以脱身,但是他整整迟到了半个小时。因为王步凡的迟到,大部分代表把嫖娼一事信以为真,许多本来要投王步凡票的代表就改投了其他人,投票结束后王步凡又赶到医院里去看望他碰住的那个人,白老虎却说那个人拿了他给的钱逃跑了。王步凡在会场上已经听说大字报的事情,知道是有人在作践他,现在他确信是有人安排了这一系列的行动,说不定白老虎就是个可疑的人。但是因为那个外地人的失踪,这个诬陷案也势必成为无头案。此后,公安局也曾例行公事般地立案侦破,却没有任何线索,自然成了无头案。 选举结果出来了,果然不出王步凡所料,万励耘得票最多,其次是傅正奇,赖才只比王步凡多一票,但这致命的一票却让王步凡成为这一次副县长选举中的牺牲品。选举结果一公布,他的心彻底凉了,愤慨地发出“官场无正义”的感叹。这个结果一出来,第一个打电话的是乐思蜀。他告诉王步凡说万励耘这次给每个代表二百元的好处费,傅正奇是一百五,赖才是一百。而他王步凡一分钱也没花,连请代表们吃顿饭也没有,再加上大字报的负面影响,难怪他要落选。不过城建局和交通局已经有很多人去天野市告状了,说万励耘和傅正奇是在拿金钱买官,说他们花钱拉选票是违法行为,决心要把他们的副县长告掉。这些情况市县领导已经知道了,现在只有静观其变…… 王步凡立即意识到这又是一场政治斗争,城建局的一名副局长和交通局的一名副局长与安智耀是战友,他们是不是在安智耀的授意下才告状的?赖才也花钱拉选票了,为什么就没有人告他的状呢?大字报一案县领导竟然没有一个人过问,那个迂腐的纪委书记匡扶仪还打电话说让王步凡注意一下个人作风问题。王步凡肚子都快要气破了,他差一点儿没有骂纪委书记匡扶仪是个神经蛋。 乐思蜀向王步凡通报的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重要了,他的心情为之振奋,似乎又看到了一丝曙光。他不由想起“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和“人间自有公道”这两句话,至于天野市委那边公道不公道,他不得而知。但是现在的官场形势是:问题一旦彻底暴露出来,哪个领导也不敢再替“坏人”说话,只会设法洗刷自己,让群众认为他们是清白的。说到底共产党是代表人民利益的,哪一级的干部也不敢公然不顾民意,违背党的宗旨。 王步凡正在办公室里闷头吸烟,他老父亲提着个烂包来找他。见了面并没有问他选举失利的事情,放下烂包很无奈地说:“我把于右任的字和郑板桥的画拿来了,如果能够派上用场,你就拿去用吧。唉……”老父亲话没有说完就扭头走了。王步凡追上去要留父亲吃饭,父亲边走边说:“不啦,家里农活正忙,得赶紧回去。唉……你好自为之吧!我还是那句话,在商言商,在官言官,该跑就跑跑,不可世人皆醉你独醒啊!”回到办公室里,王步凡简直想大哭一场,又不敢在机关里哭。这时叶知秋来了,本想安慰他几句,见他心情不好,就没有说话,一直陪他坐着…… 过了很长时间舒爽来了,望见叶知秋就把脸拉得老长,叶知秋与舒爽打了个招呼出去了。舒爽坐下后就唠叨开了:“选不上算了,当官有什么好,谁稀罕那个烂毛副县长,值得愁眉苦脸的,真是个官迷!你没有听到吧?现在人民群众把顺口溜都编出来了:天南县真捣蛋,四个正科争副县,傅正奇投资四十五,万励耘奉献五十三,赖才搂住大老板,只有步凡最穷酸,达文同志作了难,办公室里团团转,李直及时来指点,骂声小米没经验,这个事情很好办,自古金钱能买官,谁送钱少靠边站,谁送钱多让谁干……”王步凡对舒爽的话没有接腔,她不懂政治,不可与其谋大事。他干脆不搭理舒爽。舒爽讨了没趣,起身撅着嘴走了。 舒爽一走,王步凡在心里骂这个女人不能善解人意,并不是他王步凡非要当什么副县长,而人总是要面子的,难道我王步凡真的不如那几个人吗?这时手机响了,打断了他的思绪,一接是田方打来的,田方在那边神神秘秘地说:“寿仙,米书记让你给他办公室里打个电话。”说罢并没有说其他什么就挂了。王步凡赶紧拨通米达文办公室的电话,米达文在那边很生气地问:“步凡啊,对选举结果很失望吧,几天也不打个电话?这个……这个出现这种情况也很正常嘛……” “米书记,事情都到这一步了,我还有啥话可说呢?是我不争气,让您失望了。”王步凡只能用政界的套话把责任都归结到自己身上,至于别人花钱拉选票的事他只字没提。 “步凡,我告诉你,事情可能还有挽回的余地。这次我推荐的只有你一个人,市委李书记推荐了傅正奇和万励耘,赖才是安智耀推荐的人。安智耀这次暗中操纵选举,万励耘傅正奇和赖才在选举中花钱拉选票的事我也知道,现在官场上都这样,民不告官不究,民若告官必究。现在城建局和交通局的干部职工告状告得厉害,我就不能不说话了。只怕上边还要追查这个事,今天上午天野市纪委给我打了电话落实这个事情,我也不好说,因为我现在还没有具体证据啊!我的话你听懂了吗?证据,只是缺乏证据,你知道吗?唉,自古宦海风雨稠,胜者为王败为寇。如果有证据,你王步凡就有希望。步凡,我还想带你去市里见见李书记,也许对你有好处……” “那给李书记捎点儿啥?他爱好啥?”王步凡此时心情又开始激动了。 米达文沉默了一会儿说:“捎别的东西不合适,也太扎眼……就设法寻找一幅古字画吧,李书记爱好书法,平时也爱写几笔或者给哪里题个词……” “那么咱们什么时候去?我知道一个亲戚家里有一幅于右任的字,你看行不行?” “如果能弄到于右任的字,咱们今天晚上就去……这事能往前赶不往后拖,马前作揖要比马后叩头强,懂吗?啊!” “那好,我晚上再跟你联系。”那边电话先挂了。王步凡拿着耳机愣了很久才放下,手又开始掏耳朵了。他明白米达文的意图,与其说是给他王步凡办事,不如说是米达文要给自己擦屁股,或者想跟安智耀较劲。现在有人反映拉选票的事,上边要追查,米达文才站出来说话。如果上边不追查,他仍然会装聋作哑不吭声。很可能天南新的一场政治斗争已经拉开序幕。 乐思蜀的电话打断了王步凡的思绪:“步凡,刚才有一个城建局的副局长来找我落实万励耘花钱拉选票的事,我当时吃不准情况没有跟他说什么,现在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说怎么办?” 王步凡想了想说:“思蜀,据说天野市纪委现在正在查处此事,你不要跟城建局那个副局长说什么,把电话直接打到天野市纪委去反映情况,现在被人告发的只有万励耘和傅正奇,赖才和私营矿主瞿复来勾结的事就不用牵涉了,面不可铺得太大,不要弄得洪洞县里无好人,那样上边领导会下不来台的。思蜀,我的话你听懂没有?这事要抓紧啊!” “那好,就这样吧,我现在就打电话。”乐思蜀挂了电话。王步凡拿着话筒又是一阵沉思,他似乎真的又看到了仕途上的光明。放下电话他就后悔不该为赖才说话,本想再给乐思蜀再打个电话,想了想还是没有打。 下午半天时间,王步凡啥事也不想干,心里烦躁得简直像着了火,又没有办法把火熄灭,他在办公室里坐着吸烟想心事,半天整整吸了两盒烟,一直到嘴苦得实在不行了才停了停。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时间,他拨通了米达文的电话,告诉米达文于右任的字已经弄到手了,看什么时候去见李书记合适。米达文让他从孔庙直接去天野市,到市委门口见面。 王步凡不想让司机小李知道他去天野的事,就拿上于右任和高秀的字自己开车去天野。到市委门口米达文的车已经在那里等着。米达文见王步凡到来,就告诉司机小吴让他回天南,他坐了王步凡的车。米达文上车后指了指老地委家属院让王步凡开车进那个院子…… 老地委家属院都是些老式建筑,还是六七十年代的瓦房,足有八九排。米达文说李书记在最后一排住,王步凡就把车开到最后一排。这时正是新闻联播结束的时间,找人是最佳时机。米达文和王步凡下车后来到第三个门前。米达文按响了门铃,门前的一个小喇叭里传出问话,米达文就对着喇叭说是天南县的小米。 王步凡还是第一次听米达文在别人面前称自己是小米,就有些感慨。在天南他是一言九鼎至贵至尊的人物,人们称他米书记时他还爱理不理的,只怕老米也没人敢叫,只有一些常委们私下会称他老米或戏称米大闷,而到了市委书记李直的家门口竟一下子变成小米了,这种官场上的微妙之处很值得人去玩味。 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开了门,看样子像保姆:“米书记来啦,李书记在屋里呢。” “谢谢小吴。”米达文这时脸上的笑容比接见任何一个乡镇长时候的笑容都甜。 进了李直的家,院子很大,种了很多花草,还有一棵很大的葡萄树,仅地上摆放着的几盆名花和盆景就值很多钱。王步凡来不及细看院中的景色已随米达文进了李直的客厅,客厅里只有李直一个人,李直向米达文点点头,在沙发上并没有起身。米达文和王步凡坐下后,小吴跟进来倒了水,放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又退出去了。小吴长得很白净,朴实中透出几分青春少女独有的秀美。 米达文很谨慎而又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李书记,这是我们天南孔庙镇的党委书记王步凡,这次竞选副县长落选了……唉,在参选的四个候选人中王步凡的政绩最为突出,可惜没有选上……” 李直这时才开始注意王步凡,但是却没有说话。 王步凡以为李直要说些什么,心里非常紧张,脸皮觉得有些发紧,胸口一阵阵地难受也不敢用手去摸,唯恐自己的言行失当,给李直留下不好的印象。 李直这时又面对米达文看了一眼,起身进了里间。米达文急忙跟了进去。李直坐下,也没有让米达文坐,米达文就一直站着。李直这时很严厉地说:“小米,你是咋把关的,咋做工作的?选上的三个副县长两个有人告他们,反映他们花钱拉选票,这个事情影响很不好啊!刚才廉可法打电话说已经有证据了,看来小万和小傅的事情要泡汤的。小万和小傅平时都不错嘛,这次怎么表现这么不好?唉,是你没有把好关啊!”李直这么一说好像米达文也有失职之罪了,不过李直说的把关并不是指花钱拉选票的事,而是指告状的事。 米达文急忙解释说:“这四个人之中只有王步凡廉洁,其他三个人都花钱拉选票了,事后我才知道,只是赖才没人告他,这个事情可能是安智耀背着我在下边操纵的结果,目的是要挤兑王步凡同志……”米达文也没有把“操纵”的具体含义说明白,他见李直在摆手就不敢再说了,似乎两个人又都明白了。 李直用责备的眼光看了一眼米达文说:“小米,把责任都推到安智耀身上也不公平吧,我看是你这个县委书记没有把好关啊。” 米达文不敢辩解什么,不停地在点头。米达文知道李直是在替傅正奇和万励耘惋惜,因为傅正奇和万励耘给过他儿子和弟弟好处。现在有人告状,只怕李直也不敢保护傅正奇和万励耘了。至于赖才肯定也是花钱买通了关系的,不然李直也不会这样惋惜着不表态不生气。米达文也知道因为边关搞农业试点的事李直对王步凡印象很不好,现在看李直一直态度冷漠,米达文在思考着如何替王步凡说好话,他赔着笑脸说:“李书记,我和安智耀的情况你也知道,这个事情是安智耀在下边做了手脚。按理说小王政绩最突出,在选举那一天竟然有人诬陷他嫖娼,因为有负面影响他落选了,这个事情本身就有点儿不正常啊。另外我也了解了一下,那几个选上的副县长确实存在花钱拉选票的事情。其实他们没有必要这样做,毕竟要选上三个的呀。” 屋内出现长时间的沉寂,沉寂得令米达文心慌,就像一时间置身在隔音室里了。沉寂过后李直叹道:“既然没人告赖才就保一个吧,不然影响也太大了。现在拉选票也很正常,别说你们那里,就是天野市选举副市长也避免不了,没人告也就算了,有人告又有事实根据的,谁还能保他?谁保他岂不是自讨没趣?既然万励耘和傅正奇有问题,那就赶快把他们拿掉吧。不过也不要处分得太重,也不要让他们留在县城,就让他们下乡吧……”他对王步凡被诬陷的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好像对万励耘和傅正奇的安排比较关心。这时他又起身到外屋去,米达文小心翼翼地在后边跟着。 到了客厅,李直马上换了一种表情看了看王步凡:“小王这个同志不错,这几年把孔庙的经济搞得挺红火,边市长很满意。我虽然没有去孔庙看过,但也听说过一些侧方面的情况,边市长是很器重你的。不要紧,你还年轻,以后还有进步的机会。”李直说这话时脸上带着讥讽,好像在说你王步凡咋不去找一找很重视你的边关,到头来不是还得找我嘛。而王步凡听了李直的话,就像听到法官在宣判他的死刑,心脏像快要结冰了。停了停李直又看着米达文说:“小米,我知道你和安智耀不合拍,现在的事情无时无刻不在搞平衡,自上而下都是这样,稳定压倒一切,只要不到白热化的程度就先将就着工作吧。”王步凡通过李直的口吻感觉到安智耀和李直也是有关系的,不然李直不会连安智耀一个不字也没有说。 米达文见时间不早了,就很甜蜜地笑着说:“李书记,我们知道您喜爱书法,王步凡祖上留下一幅于右任先生的书法,他自己留着也没有用处,准备送给您……”于右任的一幅书法价值几十万,这时在米达文的口中竟变成了没有用处的东西。 李直一听说有于右任的书法来了精神,不自觉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又坐下了。王步凡赶紧把书法作品递过去。李直说:“小王,打开欣赏欣赏吧。” 王步凡很小心翼翼地把书法作品打开,只见上面写的是一首诗。 事业成功并不难, 成功秘诀在时间。 谁若把得时间住, 事业成功并不难。 李直看罢连声叫好,接着说:“多少年了,我一直想见识一下于先生的字,也想临摹临摹,可就是弄不来。小王,你家咋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必是名门望族吧?” 王步凡对米达文说这字是别人家的,而米达文刚才对李直说这字是王步凡祖上之物,王步凡只好实话实说:“我父亲年轻时是省民教馆的馆长,接待过于先生,于先生给他写了两幅字,一幅在‘文革’时期被红卫兵烧了,仅保存下来这一幅。” 李直不无惋惜地说:“十年动乱可真是一场浩劫呀!中国许多有价值的东西都在那时候被毁坏了,烧那一幅字就等于烧了一部好车,多可惜呀。”扭头对着米达文说:“小米,既然小王在天南选掉了,就不宜再担任副县长职务,那样我们也无法向人民交代,我们现在毕竟还在强调民主嘛,选掉就是选掉了,这也正常。我看这样吧,我向市委建议一下,干点别的事情也行,不一定非要当副县长,副县长连常委都不是……嗯……这个事情再说吧……”刚才米达文说了那么多,李直就王步凡的事一直没表态,现在却表了个模棱两可的态,让王步凡和米达文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步凡心里更别扭,他看一眼米达文,米达文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正在很神秘地看着右手的手背微笑,那意思好像在告诉王步凡,你的事情很有希望。米达文这时很知趣地说:“李书记,您太忙我们就不打扰了,小王,咱们走吧?” “行,小王的事再说吧,这小伙子不错嘛。这个……啊,来,于先生的字你要捎回去好好保存,咱们朋友归朋友,你还年轻,很有前途,要廉洁奉公,行贿受贿这种事情可千万不能干啊!”说罢李直又把字塞到王步凡手中,顺势做出送客的架势,把王步凡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米达文急忙向王步凡示意离开。他们离开时,李直只举了一下手没有送出门,又回身坐在了沙发上。米达文和王步凡走到庭院里,小吴已经站在门口等着送客。米达文很亲切地拍拍小吴的头说:“小吴很辛苦,要照顾好李书记。”小吴点了点头笑着没有说话。王步凡认为米达文的话简直就是废话,人家家里的事情用你操心?但他忽然想起在天野市志办帮忙时曾听人传言李直是个老色鬼,把家中的小保姆搞怀孕了三次,说不定就是这个小吴。这时他反而有点儿怜香惜玉,觉得李直身为市委书记,满口为人民服务和为党的事业鞠躬尽瘁的高调,其实也并不那么高尚。王步凡正在胡思乱想,米达文从他手中夺过于右任的字交给小吴然后小声说:“交给李书记,他挺喜欢。”小吴点了点头仍然没有说话,这姑娘好像是个哑巴。 米达文的举动又一次让王步凡觉得米达文比自己老道成熟。来到老地委大院里,王步凡打开车门让米达文从右边上车后,他才转到左边上车。车还未起动米达文说:“这个小吴是咱们天南人,是吴秘书的本家妹妹,来李书记家已经四年了,是我给找的保姆,李书记把她的工作已经安排到市人大常委会办公室了,现在发着工资在李书记家搞服务。”王步凡一听这话就又想到了李直的传闻,说明小吴在十四五岁时就被李直糟蹋了。王步凡开车走到第一排时米达文说:“边市长在第一排最西头住,和老书记边际住在一块儿。”这时王步凡突然想到张问天曾说与边际有点儿交情,暗想必要时得来拜访一下老书记,顺便拜访一下边市长。但他知道米达文是李直的人,与边关的关系不好,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有说。 出了老地委家属院,王步凡问米达文道:“米书记回家么?” “晚了,就不回去了,我住天星宾馆算了。”然后又神秘兮兮地望着王步凡问道:“于右任的那一幅字真的烧了吗?” “真的烧了,那一幅是‘春永南垓’四个字,作祝寿匾用的。” 米达文没有再说话,只表现出些惋惜之意。王步凡心想米达文只怕也在打于右任字的主意。 王步凡刚才听米达文说晚了不回家,其实才八点钟怎么能说晚了?说不定米达文还有什么活动,他就直接把车开到天星宾馆门口。米达文并不说让王步凡也住下,自己下了车后说:“步凡,你回去吧。” 王步凡本想去帮米达文安排一下,但看米达文有点儿急于打发他走的意思,就没有下车。他把高秀的字递出车外说:“米书记,我父亲让我把这幅字送给你。” 米达文犹豫了一下,接住高秀的字脸上满是笑容,好像准备说点儿什么忍住没有说,向宾馆走去。 王步凡调转车头准备走,顺势回头看了一下,见南瑰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她挽住米达文的胳膊进了宾馆的大厅。王步凡这才明白米达文不回家是有原因的,他暗笑米达文混情人的档次太低,又想起乐思蜀说南瑰妍床上的功夫很厉害,能把男人弄得神魂颠倒,精疲力竭。也许米达文就是看中了她的床上功夫。南瑰妍和叶知秋是好朋友,但她们确实不是一类人,她们各有各的生活方式和做人原则。 25 农历三月三,是老百姓说的吉祥日子,也就在这一天,马岭村的深水井打成了。深水泵抽上来了清泉般的地下水,马岭村的老百姓欢呼雀跃,十分高兴。 镇里的干部们准备到马岭村去庆贺,王步凡忽然想起市长边关一直关注马岭的吃水问题,就给王宜帆打了个电话,让他转告边市长说马岭的水井打成了。没想到边市长听到这个消息后亲自到马岭来了。 听说边市长来了,米达文和安智耀急忙也赶到马岭村,焦佩带着县电视台的人也来了,后边还跟着叶爱春。叶爱春现在挺时髦,手机挎在脖子上,始终不离焦佩左右,手里提着焦佩的水杯,就像他的生活秘书。深井水抽上来了,每位领导都喝了一口清泉水,赞扬了一番,说水怎么怎么的甜,人民群众在战天斗地中是多么的有智慧有胆略,真是人定胜天啊。边关喝了一口水还哼起了“样板戏”《龙江颂》。王步凡和乡亲们跟着边关唱起来…… 唱了“样板戏”,边关发表了即兴讲话,又把王步凡表扬了一番,说道:“像王步凡解决马岭吃水难这样推动各项工作取得实实在在的成效,另外你们在计划生育方面的做法也在全省推广了,步凡同志可堪大任啊……” 边关讲完这些大道理还私下里与王步凡握了手,对王步凡在天南副县长选举中落选的事情表示遗憾。临别时拍着王步凡的肩膀说:“步凡同志,好好干,来日方长,是金子早晚是要发光的。”米达文安智耀等县领导不停地点头,好像都承认王步凡是一块金子。 王步凡对“来日方长”这类安慰之词只好报以苦涩的微笑,对“来日方长”他已经不抱什么幻想了,也许这类话是领导经常用来安慰那些没有升上去的人,其实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马岭村解决了吃水难问题,是件喜事,多少冲淡了王步凡选举失败的失意,他为马岭人感到高兴。送走市县领导后,他四处张望,没有发现张德的身影。向村民打听,村民们说他累病了,在县医院里住院。 王步凡听说张德病了,急忙和时运成到县城去看望张德。在医院里见到张德时,他已经瘦得不像人样了。王步凡一问才知道他由于长期劳累,胃病转化为胃癌,已经到了晚期。张德握住王步凡的手有气无力地说:“王书记……感谢您和有关领导的支持……我们打了一百八十六米才打出水……够全村人用了……终于实现了一辈子的心愿。” 王步凡的心情十分沉重,拉着张德的手摇摇头说:“不要感谢我,马岭人要感谢他们有一位好支书,你是马岭人民的功臣,马岭人祖祖辈辈都会记住你张德的名字。你要安心治病,有什么困难跟我说,你的医药费镇里给你解决。” 张德苦笑一下说:“不用了,不用了……能打出水我死也瞑目。” 从张德的病房里出来,王步凡才把忍了很久的眼泪流了出来。张德是为人民群众打井累病的,看样子没有几天时间了。他嘱咐时运成,镇里要给张德准备一口好棺材,到时候还要开个隆重的追悼会。 又过了几天张德死了,是镇里用车把他从县医院拉回孔庙装进棺材里又送回马岭村的。马岭全村老少都穿了孝衣到村口迎接张德的灵柩。全村群众哭声一片,在张德下葬的时候有些老太太扶着灵柩都哭昏过去了…… 埋葬完张德,那块醒目的石碑已经立在张德的坟头,上边一行醒目的大字:人民群众的好支书张德同志之墓。 副县长竞选的失败,让王步凡感到无尽的失落和无限的困惑,甚至觉得天南官场根本没有正气可言……在心烦意乱中终于接到县委办公室主任田方打来的电话,说要他去天南参加县委常委扩大会议,别的没有多说。王步凡接电话时叶知秋也在场,叶知秋说:“去吧,肯定是好事,走,我也到天南去,去天南答谢南瑰妍在天野医院里照顾我。”王步凡开着车到了天南把叶知秋留在招待所,自己去了县委。他怀着不安的心情迈进县委办公大楼,上到二楼正好碰上田方在招呼人,田方笑着和他很亲切地握手并让他直接到小会议室里去。当他进去后才发现今天参加会议的都是县里的精英,还有两个人他不认识。 常委们除了米达文和安智耀之外都已经到了,政府那边的几个副县长也在,新当选的副县长万励耘和傅正奇没来,赖才比王步凡到的还晚,他慌得满头大汗进来找个地方坐下,有些拘谨和小心,没有了往日的放荡和洒脱。王步凡再次环顾一周,仍然没有发现万励耘和傅正奇的身影,便有一种预感,看来万励耘和傅正奇可能真的当不成副县长了。 过了很长时间,米达文和安智耀引着天野市委组织部部长雷佑胤和纪委书记廉可法进入会议室。交谈花边新闻兴趣正浓的人们立即止住了说话声,会议室里一片沉寂。 会场上的气氛有点儿严肃,令人有一种压抑感,一个个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木然,有点儿法庭上的味道。廉可法雷佑胤米达文和安智耀坐下之后,米达文先讲话:“同志们,咱们今天在这里召开个特别会议,我们有幸能够聆听市纪委廉书记和市委组织部雷部长作重要指示,大家首先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两位领导的到来。”大家一阵掌声后,米达文阴沉着脸又说:“这次我们天南的副县长选举可以说是失败了,在选举过程中万励耘和傅正奇违反组织原则,花钱拉选票的丑闻可以说是天南的耻辱,在这方面我作为县委主要领导,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也甘愿接受上级领导的批评。据群众反映,万励耘和傅正奇不光花钱拉选票还存在严重的经济问题,已经被天野市纪委和监察局‘双规’审查,他们的副县长资格已经被组织上取消……” 米达文讲着话王步凡偷偷看一眼赖才,赖才脸上的神色既有些惶惶不安,也有些庆幸和得意。赖才保住了,万励耘和傅正奇出问题了。不过王步凡知道米达文说的“已经被天野市纪委和监察局‘双规’审查”这句话可能也仅仅是个形式而已,那天李直明明说不会严肃处理他们。 米达文讲完之后请廉可法讲话。廉可法是做纪检工作的,三句话不离本行:“同志们,天南发生的贿选副县长案就说明天南的干部队伍还不是那么纯洁,腐败现象在天南还有生存的土壤。我们绝不能让那些政绩突出作风正派的同志吃亏,也绝不能让腐败分子逍遥法外。我不认识也不知道今天他来没有,你们天南县的王步凡同志就很不错嘛,清正廉洁,工作成绩突出,就连孔庙的计划生育先进经验都在全省推广了。” 王步凡听到这里很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向廉可法笑了笑又坐下。廉可法也向他回以微笑,然后继续讲话,“据我们了解,王步凡同志在担任孔庙镇党委书记期间,对搞好经济建设,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是很有贡献的,特别应该提到的是他解决了马岭村的吃水难问题,把孔庙的农业抓出了成效,成为全市的先进典型,边市长给予很高的评价。但是就因为这个同志在这次选举中没花过一分钱,没请过任何人的客,竟然落选了,这公道吗?这正常吗?因此市委李书记市政府边市长对此极为关注,也极其不满。认为这样的同志落选很不正常,很不公道。我们党历来是注重人才的,一旦发现人才,就会立即把他选拔到重要岗位上来。市委认为王步凡同志就是天南的人才,是我们天野市的人才,是人才就要破格录用,且要委以重任。……” 廉可法的话很动听,也很有政治水平,会场上不时爆发出掌声。但廉可法的话不明确,王步凡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出要如何重用他,心里仍然有些不安。但从今天廉可法讲话的口气猜测,对他王步凡来说肯定是好事。 王步凡正在胡思乱想,雷佑胤开始讲话了:“根据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对天南县委县政府的班子略作调整,秦时月同志担任天南县县委副书记兼政协主席,主抓政法工作,王步凡同志担任天南县委副书记主抓党群工作,雷佑谦和焦佩两位同志升任县委副书记,在组织部长和宣传部长没有到任之前,他们仍然兼任原职务。鉴于万励耘傅正奇违反组织原则,存在花钱拉选票的问题,撤销他们的副县长职务,即日起立案审查……”雷佑胤接下来宣布了从其他县调来的两位副县长,这两位副县长也是在选举中落选的,王步凡不认识的那两个人,那两个副县长站起来和大家点头致意。 散会后米达文宣布常委们到招待所再开个小会,其实谁都知道是去就餐,招待市委的两位领导,但谁也不能点破。 到招待所后,乐思蜀把常委们安排在廉洁厅。常委们和市委领导坐下之后,廉可法先开腔了:“既然我们进了廉洁厅,大家就要做廉洁的表率,我们吃份饭好吧?没酒不成席嘛,那就喝北京二锅头。不过老米呀,这一桌丰盛的佳肴可与廉洁厅不相称呀!进了廉洁厅我们又怎么能不廉洁呢?” 秦时月很会说话,见米达文愣在那里,安智耀有些幸灾乐祸,就急忙解释说:“米书记也是一番好意,市委领导也不常来,再说啦,弄一桌子忆苦思甜饭,好像要卖社会主义赖,要让市领导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似的,也有损天南的形象,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嘛,你说是不是呀雷部长?” 雷佑胤先是看着秦时月很有分寸地笑,回头又对廉可法说:“你廉老兄抓纪检可别抓出一大批贫下中农来。我看折中一下好了,菜去掉一半,留一半做下酒菜,廉书记这样行了吧?” 廉可法也打趣说:“党的好干部就是这样被慢慢拉下水的,你雷大部长都被小秦俘虏了,我也只好妥协让步。就按雷部长的意思办吧,不过我可提醒大家,你们天南县还是个国家级贫困县呢!” 王步凡觉得廉可法有些古板,不如雷佑胤那样灵活。他偷眼看秦时月,当她听到廉可法说到“俘虏”两个字时脸上立即泛起了红晕,还偷眼看了看雷佑胤,眼神中很有些微妙。由此王步凡推测秦时月与雷佑胤肯定有一腿,看来这个传闻也要被证实了。 送走廉可法和雷佑胤,米达文召集常委们在招待所里临时开了个常委会。关于孔庙镇的班子问题,他先定了调子,说王步凡对那里的情况比较了解,再说王步凡现在又是抓组织的副书记,他个人认为应该按照边市长的指示,充分尊重王步凡同志的意见,最好就地取材,不必要从其他地方调人,这样更有利于把接力棒传下去,因为孔庙是边市长搞的农业试点,绝不能给市长脸上抹黑。 王步凡想了想很婉转地说:“既然米书记把权力下放给我了,我个人的意见是让镇长时运成担任党委书记,让副书记张沉任镇长。也许大家知道,张沉是我的妹夫,在此我声明一点,这是从工作出发的。孔庙的烟草和葡萄这几年一直是张沉和叶知秋两位同志抓的,成绩有目共睹。尽管这样我仍然觉着从我嘴里说出来不太合适,这仅仅是我个人的意见,不一定正确。如果同志们认为时运成和张沉不合适,可以另外再选人,最后还是应该以米书记和安县长以及秦书记的意见为准。另外我还有个建议,提拔了张沉,怕叶知秋同志心里有想法,要说这个同志不会这样想,不过她本人㊣(58)有到县里工作的要求,是否把她调到县里来,把现任教育组长陈孚提拔一下,他是不错的干部。我建议把现在的副镇长夏淑柏同志提拔为副书记,提拔陈孚为副镇长。如果县里真没有空闲位置,就给叶知秋弄个招待所的副所长也行,副职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 秦时月这时说话了:“我和步凡是同学,是比较了解他的为人的,在学校时他最要好的一个同学孔隙明想当班长,他也没有支持,而是支持了一个一直跟他关系不好的同学,可谓外举不避仇。后来的事实证明王步凡是正确的,完全是出于公心,那个同学干得很好。”王步凡根本想不起来啥时候有过这种事,似乎是秦时月杜撰出来的故事。王步凡很感激秦时月的支持,觉得这女人很会说话。 米达文让大家发表意见,大家一致同意,这事就算定了。常委会散之后,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米达文当着王步凡的面特意交代田方说:“老田,步凡同志很清廉,到现在县里还没有房子,也没有地方住,就在招待所给他安排个住处吧,等将来县委大院里有闲房子时再调整,现在一时只怕还解决不了房子。一个县委副书记也不能让他长期住招待所啊!叶知秋同志今天就算正式到招待所上班了,你去宣布一下吧。” 第六章 展红旗·人凄厉 26 田方因为要给王步凡安排住房没有走,他叫上乐思蜀到高干楼去看房子。一边走着田方就又和王步凡开玩笑:“寿仙,这回可算是因祸得福,党和人民总算对起你了吧?用杂文的语言形容这叫哭过之后是笑,阴云过后是晴天;用辩证法的语言形容这叫否极泰来,物极必反。按常规应该是焦佩或雷佑谦升任副书记,你只能当个宣传部长,连组织部长都当不了,看来这次上边也打破常规了,一下子提拔了三个副书记,可能也在搞平衡吧。” 王步凡觉得是于右任的字在李直那里起了重大作用,或者是边关的强硬态度起了作用。雷佑谦和焦佩毕竟都是雷佑胤的人,雷佑胤又是李直的亲信,因此雷佑谦和焦佩的提拔也在情理之中了。“就是,怎么那么多副书记呢?带上秦时月都四个副书记。” “不奇怪,其他县也有类似情况。” 田方和乐思蜀带王步凡来到招待所的后院,这里依土坡建有一座小楼,建筑风格别致,周围满是松竹花草,土坡上栽满杨树和柳树,环境十分幽美,居则清静幽雅,出则可以爬山散步,是个十分理想的避暑居所。乐思蜀开玩笑说:“一楼脏,二楼乱,三楼四楼住高干,不过这座楼只有四层,四楼夏天热冬天冷,我看还是住三楼吧,根据东风压倒西风的领袖教导,就住东头吧,咱也图个吉利。” 王步凡这时想和乐思蜀开个玩笑:“乐蜜蜜,现在进步不小啊,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看来县委办公室还真能造就人才。田蜜蜜你可小心这小子把你搞掉取而代之,到那时你连个蜜蜜也当不成了。” 田方长叹一声说:“我巴不得有这么一天呢?我情愿到人大或者政协去图个清闲。听小曹说最近天南流行着一首诗:米贱伤农民难安,温暖从来官不知。川流如斯堤坝危,恶风盛行只为吃。这首诗暗含米达文恶,安智耀贪之意。这说明米达文和安智耀在天南已经失去民心,我这个老丫环再为他们服务不是助纣为虐吗?” 三个人上到三楼,看了看房间,王步凡还算满意。田方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送走田方,王步凡发现距小楼下边一百米的地方刚刚盖起了两幢新楼,正在搞外粉刷,就问乐思蜀:“那是哪里盖的楼房?” “是招待所开发的商品房。怎么,弄一套?” “要弄就得弄两套。” “房子是有,你要那么多干啥?你哪里有那么多钱?我可知道你是个穷光蛋,别赖账到时候让我下不来台。” “你看,我一套,再给老爷子弄一套,不是两套?哎,思蜀,老爷子早年保存了几根金条,你跟开发商联系联系,就用金条换房子吧?如果行的话就给步平也弄一套。” 乐思蜀先是吃惊,后来说:“行,这事我觉得能办成。这年头开发商手里有的是钱,可能他们还就缺金条呢。” 这时叶知秋来了。王步凡有些吃惊地问:“这么快就来招待所上班了?” 叶秋红着脸说:“今天不是来找瑰妍玩没有走嘛。”显然知秋已经知道自己被调到招待所了。她的调动事先王步凡没有征得她的同意,她也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乐思蜀说:“现在南瑰妍也是副所长,以前什么事情都是她说了算。我不想让知秋和她产生矛盾,就先不给知秋安排具体工作吧,让她负责高干楼算了。”王步凡明白乐思蜀的用意,他也知道叶知秋不是争权好利的女人,她不会有什么意见。 王步凡这时心情很好,就说:“思蜀,你把运成张沉夏淑柏陈孚和南瑰妍找来,咱们今天晚上坐坐。” “我还正想说呢,你可说出来了。我这就去通知他们。”乐思蜀刚转身走,王步凡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张沉的号码就说:“思蜀你等等。”他接了电话,那头张沉告诉他:“步平来镇里找你,刚才打电话你的手机一直关着,联系不上。” “那你带上步平,让运成带上舒袖,再通知一下夏淑柏和陈孚他们来招待所吧,今天晚上咱们在一块儿坐坐。”步凡挂了电话,对乐思蜀说:“不用通知了,他们一会儿就来,你只管通知一下南瑰妍,安排个大点的桌子,今晚人可能要多些。” 王步凡和叶知秋走到餐厅门口,乐思蜀已经等在那里,把他们引进为民厅。王步凡进门第一眼就看到了舒爽,不经意间就沉下了脸。舒爽黑黑的脸蛋上涂了很多粉白霜,就像驴屎蛋上撒了石灰,嘴上涂了浓浓的口红,活像个正在生蛋的鸡屁股,让王步凡一看就反胃。王步凡脸色的变化,舒爽早看见了,就有些不高兴,连讽刺带挖苦地说:“王大侠,这官做大了架子也大了啊,见了原配夫人脸像吊死鬼一样难看,你啥意思?嫌弃我了?反正我也是快下岗的夫人了,你当我真想来见你?是儿子有事,他想去天野第一高中上学,我是来向你要钱的。”不等王步凡说话,女儿含嫣就跑到他跟前叫爸爸,钻进了王步凡的怀里。王步凡看着可爱的女儿,心情又豁然开朗起来,刚才的气氛把大家弄得都很紧张,现在见王步凡脸色由阴转晴,大家才松了口气。 这时舒袖瞪一眼舒爽:“姐,你就不会少说几句,歪嘴骡子卖个驴价钱,贱就贱在嘴上,知道不知道。” 舒爽不知是生气还是赌气,瞪着眼撅着嘴:“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老了。”说这话时她如同一头斗牛随时准备出击。 步平知道他二哥和二嫂感情不好,今天没打招呼就把舒爽带来,二哥肯定是不高兴了。急忙解释说:“二哥,今天我二嫂和含愈去镇里找你,我们就一块儿来了。含愈今年知道学习了,很努力进步也快,想到天野去上学。” 王步凡这才看了儿子一眼,觉得自己有些愧对儿子,对儿子的关心太少了。知秋私下里有点儿替王步凡感到悲哀,她过去只知道王步凡与舒爽没有感情,没想到舒爽的档次竟然会这么低,她确实有点儿配不上王步凡。 菜早已上齐,王步凡看着时运成和张沉说:“今天上午常委会上决定运成升任党委书记,张沉升任镇长,咱们的叶镇长调到县委招待所当了副所长,夏淑柏升副书记,陈孚升任副镇长。来,干一杯,向你们祝贺,祝你们步步高升,前程似锦!” 几个人无一不是感激涕零的样子,陈孚心里清楚,如果没有王步凡的举荐,他们这一辈子也许别想升个副科级。夏淑柏没有跑也没有送礼升了副书记,他知道如今不跑不送是不好升的,可是他升了,也非常感激王步凡。 时运成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酒,放下酒杯说:“还不是托你王书记的福啊。王书记抓组织工作,以后我们的进步还要你多多关照,按理说我和张沉等人得给你敬一杯酒呢。” 有了上次的教训,舒袖踩了踩时运成的脚。时运成这才醒悟过来,赶紧把端着的酒杯又放回桌子上说:“今天就免了吧,酒这东西不宜多喝,都不要给王书记敬酒了。” “运成,这算啥话?王书记是你叫的,咱们是什么关系?是同学啊,现在又是连襟,以后不在公开场合不准叫书记,还和当年一样叫名字多好。真过意不去就叫哥吧,反正我比你大几天嘛,叫书记就嫌得见外了。” 时运成很不好意思地说:“那就叫哥吧。” 舒袖望着时运成只管笑,笑过之后说:“官场上就好瞎客气,客气起来似乎人情味都全没啦,只剩官场套话了。”舒袖现在似乎是时运成的领导,在他面前说话总是一种命令口气,又学着王步凡的口气说:“运成,以后不在公共场合不准叫书记,应该叫哥。” 王步凡又想调侃了:“可惜呀,怕老婆队伍中又多了一员。运成,别那么没出息,处处要听老婆的。”王步凡的话逗得大家都笑了,把舒袖的脸也说红了。 舒爽却笑不出来,瞪着小眼说:“你王甩子怕老婆吗?没有天天把老婆踩在脚下?我看袖就比我强,能管住男人,我是不行了。”舒爽总爱说刺激别人的话。王步凡心中一股火起,恨不得骂舒爽一顿,但他尽量克制着自己。在场的人都有些尴尬,舒袖狠狠地瞪了一眼舒爽。 过了一会儿乐思蜀出去了一下,又进来说:“步凡,有几个局的局长来了,想见见你。” “来得好快啊,人情就是这样知冷知热,让他们就坐在房子里等着吧。”王步凡去摸钥匙,一时找不到,知秋急忙把自己的钥匙掏出来说:“乐所长,先让瑰妍去招待一下。”乐思蜀出去了。这一切都让舒爽看在眼里,她的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变得很难看,不停盯着知秋的脸似乎要说点儿什么。知秋这时也觉得不妥,她的做法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脸一下子红了,且很窘迫。 王步凡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就向大家解释:“我现在住的那幢楼八个房间,全归新上任的叶副所长管,她的权力可大了,今晚你们都别走,住住高干楼,哪个房间她都有钥匙。那可是常委们住的地方,不够级别一般是住不了的,可以说是天南的总统套房。”听王步凡这么一说,叶知秋才不那么窘了,她知道舒爽一直在怀疑她,只是没有什么证据。 舒爽总在关键时刻说些让别人难堪的话:“王大甩子,家花虽然已开败,路边的野花可不要采,当心野花是毒草!”舒爽的话让叶知秋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她无话可说。 王步凡的脸气白了,但又不便发作,只瞪了一眼舒爽。步平和舒袖急忙劝大家快吃饭来缓和紧张气氛。 吃过饭,王步凡让大家谈谈对工作的想法。别人谁也没说啥,只有步平埋怨着说:“二哥,我跟二嫂你就不管了?现在乡下工资没保证,谁不想进城?你就动用一下手中的权力,把我们调到县城来吧。” 王步凡没有明确答复:“回头再说吧,啥事总得慢慢来。来,运成,咱们喝酒。” 大家又喝了一杯,王步平掏出一千块钱说:“来,含愈,你要去天野上学,三姑给你添一千块钱学费。” 含愈不要,步平假装生气了,含愈才接住。舒袖也添了一千。知秋觉得自己也应该添点,但为了跟别人有所区别,她只添了五百块钱。夏淑柏陈孚都添了一千块钱。 王步凡不高兴了:“这都是干啥?你们这不是在变相行贿吗?” 舒爽见叶知秋也掏了钱,儿子又接住了就发火了,抓住叶知秋添的钱扔在地上说:“你是他什么人,谁稀罕你这几个臭钱!” 王步凡再也忍不住对着舒爽发火了:“你以为你是谁?啥事都想管?你以为你真是个爽美人?把脸弄得像个长了白毛的驴屎蛋儿,嘴抹得像个鸡屁股,还戴了两个金戒指,夸富啊?我看见你这个样子就恶心,你咋会这么庸俗?这么不懂事?” 舒爽被王步凡这么一说,竟当众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知道你看见我眼就黑,谁顺眼你看谁。想娶小老婆你就娶,你现在有出息了嘛!含愈含嫣咱们走!我看我秦香莲离了你这个陈世美就不活了。”说罢从王步凡怀里抢过含嫣,拉上含愈就要往门外走,含嫣大哭起来。众人越劝舒爽越来劲,王步凡更恼火:“都别拉她,让她滚蛋!我再也不想看见她,简直是一棵烂白菜,到哪儿都让人讨厌!” 众人拉不住舒爽,含愈也不愿走,舒爽就哭着抱起含嫣走了。乐思蜀进来问怎么回事,时运成让他派个车送送舒爽,乐思蜀出去了。 王步凡本想在离任时与这些老同事吃个团圆饭,叙叙旧情,不想让舒爽给搅了,还弄得知秋下不了台,眼泪都气出来了。他用手抚摸着胸口没好气地说:“不吃了,真他妈的扫兴。”说罢就站起来往外走,鼻子仍一阵阵地发痒。 舒袖本来想去送送舒爽,见王步凡正在发火,也没敢去送。走出雅间后,时运成很担心地对舒袖说:“姐和姐夫的关系怎么这么僵?” “都怪姐姐那张破嘴,你没看她简直是个变态狂。我看他们迟早要离婚的,咱们就别掺和了,她是自作自受,有福不会享,今天这么好的场面全让她给搅了。真拿她没办法。”舒袖这么一说,时运成也不吱声了。 众人随着王步凡到高干楼去。王步凡拉住含愈的手往上走,含愈眼中一直噙着泪,但没有哭,其他人都显得很没趣,叶知秋在后边很不高兴地跟着。 乐思蜀追上来说:“步凡,其他局的局长等不着都走了,只有教育局的局长和协理员老白还在等你。”王步凡点了点头。 众人来到王步凡的住室,客厅很大,沙发也不少,就都找了个地方坐下。叶知秋和南瑰妍忙着给大家倒水,老白和教育局的局长急忙站起来和王步凡握手。王步凡心情不好,也不想与他们多说话。他这时看见屋里放着许多烟和酒,就责怪南瑰妍:“瑰妍,收这么多烟酒干啥?你帮着我搞腐败?啊?” 南瑰妍笑着说:“王书记呀,你就别难为我了,人家非放在这儿,我有啥办法?真让我左右为难,不收吧,那些局长们都是金口玉言,我可得罪不起,收了吧,又要挨你书记大人的批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反正我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王步凡不想跟南瑰妍多说话就不再吱声。乐思蜀给南瑰妍使了个眼色,南瑰妍退了出去。这个女人也是一条变色龙。当初王步凡还是乡党委书记时她竟叫他老王,现在又改口叫王书记了,还百般地献媚。 教育局长很恳切地说:“王书记,您太忙,我们就不打扰了。有个事情想跟您汇报一下,因为县城的学校里师资缺乏,最近局里准备从乡下抽调一批教学经验丰富的教师,听白局长说孔庙的舒爽和王步平两位老师不错!” 王步凡苦笑一下,觉得教育局长这个人可真精明,明明县城的教师人满为患,现在却又说缺乏师资。王步凡想,自己现在确实需要教育局办点事,也考虑不了那么多,就叫住步平说:“这是我的三妹王步平,孔庙镇的镇长张沉是她爱人,他们想把家安在县里。另外我不在孔庙了,爱人舒爽仍在孔庙,我们两地分居不方便,就把她们两个调过来吧。思蜀,你爱人的事说好没有?” 乐思蜀不想凑这个热闹,就说:“她还歇着呢,随后再说吧。” 教育局长说:“进局里得安县长批准,难度相对大一些,不行就让她们进教研室或生产公司吧,到那里可以不教课。” 王步凡说:“步平可以进教研室,她工作挺认真的,也有水平。我爱人舒爽的水平不行,就让她到县直小学去教书吧!” 教育局长点了点头:“那就按王书记的指示办。” 老白急忙插话说:“正好县直中学还有空闲的三室一厅房子,干脆把舒老师安排到县直中学吧?房子也是大事。” “那也行。舒爽的工作和房子就拜托白老师多费心了,回头我让步平把钱送过去。” “这是应该的嘛,王书记是我的老上级。”老白很会说话。 教育局长和老白要离开了。王步凡说:“张沉和步平送送他们,给他们每人拿两瓶酒两条烟,我这儿放这么多哪用得完?” 教育局长和老白说啥也不要,王步凡执意要给,教育局长和老白只好接住了。 知秋把时运成舒袖张沉和步平安排在一楼住,自己住在三楼西头。夏淑柏陈孚说回孔庙有事与王步凡辞别,王步凡给夏淑柏他们每人两瓶好酒两条好烟,二人推辞不过只好收下笑着走了。时运成张沉乐思蜀知道王步凡今晚心情不好,都来陪他解闷。叶知秋本想过来的,她怕含愈有什么想法,就躲起来了。王步凡心里闷得慌,特想喝酒,就让乐思蜀把酒打开喝点。乐思蜀要去弄几个菜,王步凡摆摆手止住了。就这样每人一瓶五粮液,各喝各的,别人只喝到半瓶,王步凡把一瓶酒全喝完了。 含愈平时就有点儿怕王步凡,怯生生地说:“爸,别喝那么多酒。”儿子的一句话触动了王步凡的感情,婚姻的危机和跑官的耻辱使他百感交集,借着酒劲儿竟放声大哭起来。含愈也扑在王步凡的怀中哭开了。 王步凡和含愈这么一哭,惊动了其他人,他们都来劝王步凡。王步凡反而恼火了:“我还没有死呢,用不着你们送丧,别来烦我!” 时运成张沉和乐思蜀没了饮兴都起身告辞,时运成和舒袖走在最后,运成拍拍含愈的头说:“好好陪着你爸爸,照顾好他,有事叫你姨妈或者我。” 舒袖说:“含愈,都怪你妈不好,惹你爸生气了,要多理解爸爸。”含愈眼里噙着泪点了点头。 别人都走了,屋里只剩下王步凡和儿子,含愈扶着爸爸让他躺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上发呆。王步凡想到舒爽,想到自己不幸的婚姻就流着泪说:“儿子,我和你妈真的过不下去了,我们现在已经没有感情可言了。她简直不懂一点儿人情世故,今天让爸爸跟着她丢人啊!” 含愈十五岁了,已经懂事,沉默了很久才擦着泪说:“爸,真不行就分开过吧,我不忍心让你们分开,也不忍心看着你们一见面就吵架。我真怕你们哪一个气坏了身体。你算算你一年能回家几天,这不跟离了婚差不多吗?妈妈怎么一见你就那样,我都有些想不通。” 王步凡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种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27 第二天一大早田方带着两个人来敲王步凡的门,王步凡起床开门,田方进来了,指着戴眼镜的年轻人说:“这是小曹,县委办公室的,是秘书科配给你的秘书。这位是司机小马,车开得不错,你的专车司机。”田方介绍完,小曹和小马都上前和王步凡握了手。 小马说:“王书记,我们在楼下等您。”说罢见王步凡点了头,就和小曹下楼去,小曹还特意回头对王步凡报以微笑。 田方对王步凡说:“寿仙,你现在可成新闻人物了,周边各县的人在议论你,天南的干部群众在议论你。你突然升任天南县委副书记,好像在天南丢了一颗重型炸弹,惊天动地啊!有的说你给市委书记李直送了五十万,给市长边关送了三十万,给组织部长雷佑胤送了二十万,总共是一百万。他妈的,这年头谣言真多,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 王步凡有点儿气愤:“我连边关和雷佑胤的家都不知道住在哪里,送个大xx巴,啊?他们也不想想,我王步凡从哪里弄一百万去送礼?”他说这话时一阵心虚,毕竟自己给李直是送了礼的,于佑任的一幅书法到底值多少钱,他也不知道。 这时乐思蜀来了,王步凡交代说:“思蜀,这几天就让含愈住在我这里,快去天野上学了,生活上你照顾照顾。如果照顾不过来就让叶知秋照顾吧,她在孔庙的行李搬过来没有?” “搬过来了,这点儿小事还用你操心?你放心好了。” 王步凡见含愈还没有醒,就给乐思蜀使了个眼色,随田方下楼,坐上车向县委去。 王步凡的办公室在县委办公楼二楼,与组织部相挨。窗外是两棵白杨和两棵雪松,很多鸟儿在树上啾啾地叫着,让王步凡的心情格外舒畅。 上午快下班的时候,新闻中心主任赵稳芝拿了一篇稿子来找王步凡,小声说:“是关于当年孔隙明贪污受贿死于自杀的反思,要上《河东内参》,是米书记授意的,米书记说你是内行要你把把关。”赵稳芝说话的样子有些鬼鬼祟祟。 “怎么现在又把这个事情拉出来了?”王步凡一听就觉得旧事重提肯定是有新意的。县委书记和县长暗中较劲,他不该掺和进去,历来搞窝里斗都不会有好结果。可是现在米达文硬要把他拉上,这样一来他就与安智耀站在对立面了,看来想脚踩两只船是不可能的,但他仍不想参与其中。况且孔隙明的事情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再翻出来抖落也没有什么意思,纯粹是借题发挥。于是他很冷漠地说:“你赵稳芝是天南第一笔,你写的文章还用我把关?我看算了,你就按米书记的意思办吧,我就不再看了。” 赵稳芝有些进退两难,最终还是拿着稿子离开了。王步凡送赵稳芝走出办公室时,正好碰上安智耀去组织部。安智耀就用怪异的目光看了王步凡和赵稳芝一眼,没有说话走了。王步凡想和安智耀说话看他已经扭过去脸了,就没有说话,心想坏了,赵稳芝的文章如果在内参上一发表,安智耀肯定会以为是他王步凡授意的,但事到如今他又不能做任何解释,也不能阻止赵稳芝违背米达文的意图。只好横下一条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下午刚上班,米达文的秘书小吴来叫王步凡:“王书记,米书记让您过去开个会。”王步凡点点头,没有立即动身,他现在也学着要摆点官架子了。等小吴出去后,他故意迟了一会儿才来到米达文的办公室里。米达文见王步凡进来,仍只点了点头,示意让王步凡坐。王步凡坐下后,米达文又不说话了,仍是先梳头发,接着是左手的手指在老板椅的扶手上一动一动的。他不说话,王步凡也不说话,只管在那里抽烟。王步凡接连抽了两支烟,米达文才开腔:“步凡,这样的结局还可以吧?官场如战场,攻守进退之势瞬息万变,变数很大,高深莫测啊!” 王步凡知道米达文指的是他副县长落选又升任副书记的事。米达文旧事重提,无非是要他记住如果没有他米达文就没有王步凡的今天,要他永远不要忘恩。王步凡觉得自己升任这个县委副书记也并不光彩,总高兴不起来,但是仍要装出很感激的样子:“是啊,没有米书记,便没有我王步凡的一切,以后我会在米书记的指导下努力干好本职工作,为县委争光的。”其实他现在不光瞧不起米达文,连李直也瞧不起,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其实都是些跳梁小丑,都是些贪官污吏。 米达文笑了笑没有说话,又梳了一会儿头说:“唉,现在的官场真是微妙啊,万励耘和傅正奇经过审查没有问题放回来了,李书记还让给他们两个安排到下边去当乡镇党委书记呢,原来不是说当乡长嘛,现在又让安排成党委书记,唉,这个事情你是知道的。啊,步凡,有两个事情我出面说着不太合适,你得替我出面说一说。一个是招待所的南瑰妍不想在那里干了,她托人跟我说过几次了,你看跟哪个局的局长关系好,就给她弄个局长助理当当。另一个是最近要调整个别局委的领导班子,你刚上任,对天南干部的情况还不太熟悉,这次你不要提什么要求,只把马风的事情提出来议议。马风是受了委屈的,好心办了错事,现在提前放出来了,组织上总得给他碗饭吃。” 王步凡一边点着头,一边在想,南瑰妍哪会托人跟米达文说,只怕枕头边上早把话说尽了,万励耘和傅正奇的事情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李直绝对不会不关照他们。倒是马风的事情比较棘手,米达文给他出了一道难题。但他与马风的个人感情还是不错的,这个事情他还真得说说,一是为了友情,他们毕竟同事一场;二是马风确实有点儿倒霉,住了两年监狱,现在穷得很,还真让他有点儿同情;三是当初就有人说他王步凡耍滑头,孔庙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竟然一点儿责任也没有,还升了官,甚至有谣言传说是他搞阴谋诡计把马风整进去的。因此马风的事情如果能得到妥善解决,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解脱,谣言也会不攻自破。 这时副书记兼组织部长雷佑谦进来了,见王步凡也在,就迟疑着没有开口说话,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米达文先开口说:“步凡,关于局委班子调整的事情,那天我和雷书记商议后拟了个名单,准备提交常委会上研究。你抓组织管干部,先看一下吧,然后咱们再交换意见。” 雷佑谦犹犹豫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王步凡。王步凡本不想看这东西,按照官场上的游戏规则,历来调整班子都是县委书记说了算,在下边已经把戏编好了,常委会上常委们只是兑上两只耳朵听听。出于礼貌他还是接住了名单,他感觉到雷佑谦好像还有话要对米达文说,就起身告辞。 回到办公室里,他拿出那个名单看,先找他熟悉的人,其中有四个是他高中复习时的同学,这次一个任文化局局长,一个任城建局局长,一个任农牧局局长,乐思蜀兼县委办公室副主任。有一个是王步凡的学生,原来在县委办公室任副主任,下乡当了三年乡党委书记,现在调到交通局当局长。县委办公室提拔了一个副主任,县政府办公室的两个副主任下乡当乡长,政府办又提了两个副主任。组织部有两个人下乡当了副书记,纪检委有两个人下乡当了纪委书记,人大和政协都有人下去当副书记和副乡长,宣传部有两个人提了副科级宣传员,万励耘和傅正奇都拟任下边的乡镇党委书记……可谓照顾到了方方面面的关系。其他局委的领导没有大的变动,只有个别调整。孔庙的班子已经调整过了,名单上不牵涉孔庙的其他干部。名单上也没有马风的名字,让他不知道怎样安排马风为好。米达文也没有向他交底,自己心里就更没有底了。他觉得自己这个管干部的副书记就像个木偶,别人让抬手他就抬手,别人让踢脚他就踢脚,完全是个摆设。尤其是雷佑谦是副书记兼组织部长,组织工作让王步凡简直没法插手。 刚刚看完提拔干部名单,夏瘦梅打来电话,以一个社会活动家的口吻说:“王大侠,我们的同学都在等着你请客,你这个吝啬鬼就是一毛不拔。我实在耐不住了,就和我们那个贾盛蛋商量了一下,以政协的名义把咱们的同学都招来了,不知你赏脸不赏脸。” 王步凡对夏瘦梅的话有些反感,又不好表示反对,沉默了一阵子才说:“那好吧,下班后看情况再说吧。你老姐的话就是圣旨,我敢抗旨吗?” “哈哈,那么抬举你老姐?说好了啊,不见不散!”说完话夏瘦梅压了电话。 王步凡其实不想去和同学们聚会,人情他算是看透了。当初他在困难的时候,谁也看不起他,连借钱都没人敢借给他。现在他当了副书记,好像一下子同学关系就亲密了,这些人也有点儿太势利了。 下班后王步凡和小曹走到办公室楼下正准备上车回招待所,发现高中同学夏侯知从一辆皇冠车中钻出来,很热情地让王步凡坐他的车,王步凡只好让小曹和小马自由活动。他坐了夏侯知的车来到海鲜城,到这里一看高中的同学们都已经到了。大家都站起来欢迎王步凡,王步凡一一和他们握手,大家让王步凡坐上席,王步凡说同学聚会不是开常委会,建议按年龄坐,推夏瘦梅坐上座。夏瘦梅也不推辞,毫不客气地坐下了。 王步凡坐下后问夏瘦梅:“俺那盛蛋姐夫咋没来?又把他甩了?” “同学聚会让他来干啥?一脸皱纹像核桃皮似的影响市容。” “用词不当啊,应该说像人的蛋皮,核桃是植物,人是动物,并非同类项。”在学校时乐思蜀就爱与夏瘦梅开玩笑,现在又来了。 “乐大头,你都快当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了,还那么没正经?可别不搞文明专建妓院啊,对吧大头?”夏瘦梅一直把乐思蜀叫乐大头。令王步凡吃惊的是他也是下午才知道乐思蜀要当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夏瘦梅竟比他知道的还早。看来现在的常委会和干部任用已经没有秘密可言,有些没有研究人们就已经知道了。 吃着饭大家各自谈了这几年的情况,夏侯知这几年搞建筑发了财,已经在天野注册了公司;夏瘦梅仍然停薪留职跑茶叶生意,利用贾盛的行政干预,各局委和各厂矿用的茶叶几乎都是夏瘦梅供应的。 王步凡趁去厕所的机会给农牧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使了个眼色,他跟了出来。在卫生间里,王步凡和他谈了南瑰妍的事情,并说是米达文的意思。他当时就拍板让南瑰妍到种子公司去当副经理,外加一个局长助理的虚衔,享受副科级待遇。 王步凡回到雅间里刚坐下,夏侯知倒了酒要敬他:“王秀才,在下敬你一杯,啥时候打个招呼给咱弄个政协委员当当。”现在的大款有钱后都想当政协委员。 王步凡没有想到他现在还不是政协委员,接住酒杯还没说话,乐思蜀先说了:“你猴子钱挣够了又想捞政治荣誉是吧?政协主席的领导瞎酥美就在这里,还用别人去说?这杯酒应该让瞎酥美这个母夜叉喝。”王步凡听乐思蜀这么一说趁机把酒送到夏瘦梅面前。夏瘦梅在学校时有两个绰号,雅一点的是瞎酥美,俗一点的是母夜叉,而夏侯知的绰号猴子正是夏瘦梅给起的,乐大头也是夏瘦梅最先叫,后来就叫开了。 夏瘦梅就像自己是政协副主席似的一拍胸膛说:“没问题,这事包在老姐身上了。”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乐思蜀又开玩笑说:“听见没有?猴子包在瞎酥美身上了。瞎酥美,你怎么连猴子都不放过?”大家一阵大笑。原来夏瘦梅说是她请客,末了是让夏侯知出血她卖乖。今晚的饭总共花了八千八百八十八元。夏侯知不用报销,夏瘦梅没有付账却要了九千元的餐票,说不定她要打着招待王步凡的旗号到贾盛那里去报销。 王步凡刚回到招待所,他的一个学生来了,一进屋就王老师长王老师短地叫个不停。当初在学校时这个学生学习成绩优秀,尤其是作文写得好,王步凡很器重他。但他自从当了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之后就开始瞧不起王步凡,已有十年没来往了,后来王步凡当孔庙镇书记的时候才偶尔有些来往。现在王步凡升任天南县委副书记,他赶紧来攀旧情,还提了烟和酒。王步凡尽管心中有想法,他还是很热情地接待了这个学生,并没有说到他将要出任交通局局长的事。他知道人家已经走了上层路线,这种消息也用不着他去透露,恐怕人家早已知道了。至于这个学生是米达文圈子内的人还是安智耀圈子内的人,他一时也搞不清楚,因此也不想谈论政事,只敷衍着叙谈旧情。 那个学生坐了一会儿拉了些家常话就告辞了。王步凡这时终于能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静一静了。他有个毛病,愁闷时想喝酒,高兴时也想喝酒。他这回能峰回路转当了副书记,心里总有一种做贼的感觉,自己想起来都脸红。今晚酒没尽兴,他想给乐思蜀打个电话让他过来再陪自己喝两杯。一看表已经十一点了,就没打电话。自己打开一瓶酒又喝了多半瓶。 王步凡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头有点儿晕,心里有点儿乱。他想到副县长选举的闹剧,不禁仰天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又想到自己不幸的婚姻,不由自主地又小声哭了。他心中有太多的委屈和遗憾,仕途上的坎坷让他心中愤慨不平,不幸的婚姻让他快要烦死了又没有勇气离婚。 王步凡的笑声惊动了叶知秋,她正和天西那个表姐在说话,并要留表姐住下。她见王步凡屋里灯光未熄,她们也没敢休息。等她和表姐走近王步凡的住屋时,竟听到了哭声,她知道王步凡肯定是又喝多了。见门虚掩着,她就赶紧推门进来,一边给王步凡倒水,一边柔声细语地说:“酒喝多了伤身体,以后别喝那么多。”叶知秋的表姐在王步凡的住室前踌躇了一下没有进房间,她诡秘地笑着又回叶知秋的住室去了。 王步凡睁眼一看是知秋,就说:“知秋,我自己来,不能老让你伺候我。”说着话他的眼睛又产生了错觉,误把知秋当成扬眉了,叫了一声眉,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准备和知秋握手,忽然一阵头晕,重重地倒在地上。叶知秋一惊,水就烫伤了手。她顾不得疼痛,赶紧去扶王步凡。王步凡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两条腿却站不稳。叶知秋简直是费尽力气才把王步凡抱到床上的,胸脯紧贴着王步凡的胸膛,王步凡已经感觉到她那两个丰腴的Rx房有些硬,他又清醒过来。 王步凡躺在床上,叶知秋才又把半杯热水中掺了些凉水让王步凡喝,王步凡爬不起来,叶知秋扶他慢慢起来喝了水。这时王步凡发现叶知秋的手烫伤了,红肿了一大块。他拉住叶知秋的手说:“知秋,你待我真是太好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我一定要好好待你。”叶知秋竟无端地流泪了。王步凡这时清醒些了,急忙松了叶知秋的手,望着她傻笑,将错就错并没有说明他与扬眉认识的事情。过了一会儿他情不自禁地再一次拉住叶知秋的手说:“我真想娶你这样的淑女为妻啊!可惜我……”王步凡醉了,并没有征得叶知秋的同意就说出了这番埋藏心底已久的话。他见叶知秋脸红得像红布一样,又有点儿后悔,“我酒后失言,你……你别介意,就当我啥也没有说……我一直把你当作妹妹,当做一件珍贵的玉器,不忍心伤害你,你……你不同意我不会强……强求你的,就……就当我什么也没有说。” 叶知秋这时鼓足勇气说:“我不忍心拆散你的家庭,那样是不道德的,但我心里也很矛盾。我一直在等你,我……我以为你不爱我呢。”知秋说罢用热辣辣的眼光看着王步凡。 王步凡笑着摸摸叶知秋的头发说:“我很爱你,但我在没有离婚之前绝不会碰你一下。张老师对我有大恩,我不能干对不起他老人家的事情。知秋,我十万分想离婚,但是人言可畏啊!连儿子含愈都劝我离婚了,只怕离婚是迟早的事情啊。” 叶知秋叹道:“那我就傻等着吧,反正已经等了快四年了,我……我还要继续等下去……” 王步凡这时想吐,叶知秋急忙去拿了痰盂,王步凡吐着,叶知秋用心地给他捶背。吐完了,叶知秋又让王步凡喝了水,他这时才觉得好多了,头也不晕了。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拉着叶知秋的手闭目养神,不一会儿竟然睡着了。叶知秋见王步凡睡着了,才慢慢把手抽出来,先去倒了痰盂,然后很细心地整理房间。房间整理完之后,她发现王步凡的脏衣服放在床头,就拿到卫生间里去洗。 28 田方通知五月十五日的上午八点钟召开常委会。常委会一般是书记一到会议就开始了。米达文先讲了一通天南目前的形势和任务,都是不着边际的大道理,像葡萄酒厂这个敏感的具体的问题他却避而不谈。他喝了口水重重地放下杯子又讲了调整乡镇局委班子的必要性,接下来米达文又讲了召开党代会的重要意义…… 米达文正讲着话楼下就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田方闻声急忙出去了。不到五分钟田方又摇着头很无奈地进来了,说:“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啊,葡萄酒厂的人又来集体上访,已经把县委门口封了,真不像话,太不像话。” 米达文倒是很能沉住气,对群众上访的事情只字不提,也不表态,说只管继续开会。于是会议按程序先通过干部任用名单。因为是事先商量好的,已经照顾到了方方面面的关系,所以安智耀不提什么意见,其他常委谁也不会说啥,就算通过了。 会议继续进行,接下来米达文给王步凡使了个眼色,王步凡明白米达文是让他说马风的事情。他清了清嗓子开腔了:“有个事情大家是否议一议,事先我也没有向米书记安县长和秦书记请示,我只是随便说说,是关于马风同志的事情。马风这个同志我还是了解的,工作有热情有魄力,就是方法有些欠妥,性格有些急躁,因此有些时候就难免好心办错事。当初盖孔庙办公大楼时,我曾力劝不要那样做,但他没有采纳我的建议。这件事情细想起来我也有责任,没有及时向县委县政府汇报,没有采取有效措施制止,最终让马风同志犯了错误,蹲了两年监狱。现在马风同志提前放出来了,我想咱们本着人道原则也不能一棒子把人打死吧,总得给人家一碗饭吃。当年葡萄酒厂的效益还可以的时候,马风同志从芙蓉镇把妻子调到天南安排在葡萄酒厂,现在下岗了,每月只有一百元生活费。马风同志呢,一分钱工资也没有,他的大儿子去年考上大学因为没钱放弃了。一家人为此愁得整天哭哭啼啼,孩子甚至想到建筑工地去当农民工。前天我去马风同志家里看了看,家中穷得连一般农民都不如,一家四口连捞面条都吃不上,全靠亲戚朋友接济着过日子。当初有人传言说马风同志在盖孔庙办公大楼时收了包工头夏侯知十万块钱,我当时就不信,后来也没有查出他有经济问题,现在的事实恰恰证明马风虽然工作方法简单些,却是个廉洁的同志。我的意见是看能不能给马风同志安排个工作,总得让他有碗饭吃,孩子能够上学。” 牵涉到敏感问题了,会议室里显得出奇的静,谁也不说话,不表态,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到,有些人只管喝水抽烟。安智耀虎着脸望着窗外,烟一支接一支地抽,让人觉得他有话要说,好像又不急于说。 匡扶仪打破沉寂首先表示赞同:“我们一定要明晃晃做事,正正派派做人,步凡同志的提议我看可以考虑一下,我们既要反腐败,又要关心干部。马风同志一家四口每月仅凭一百块钱怎么生活呀?再说他儿子又有什么错呢?年年报纸上都有救助贫困学子的事例,我们总不能让马风同志的错误影响到下一代,影响了孩子的前途吧。” 其他常委都不置可否。这时安智耀把烟屁股一扔十分恼火地拍着桌子说:“我坚决不同意这种无原则的做法。我们确实要明晃晃做事,正正派派做人,有错误就是有错误,有困难再说困难。马风是谁的同志?一个劳改释放犯该不该称他同志?当然我也非常同情马风,但是同志们想一想,情和法有时候是不能两全的。如果现在把马风重新安排了工作,那不恰恰说明当初我们处分他是处分错了?以后再有刑满释放人员安排不安排?我倒有个办法,咱们常委们每人资助马风两千块钱,田主任负责转送到马风手中。他儿子的大学还是要上的,不能误了下一代。我们共产党人不能搞株连政策,父亲有罪不能让儿子承担。关心下一代也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嘛!” 王步凡脑袋里嗡地响了一下,似乎有人打了他一闷棍。王步凡细细揣摩安智耀的这番话,觉得他明显是冲着米达文来的。他也会猜测出给马风安排工作是米达文的意图,只不过是借王步凡的口说了出来罢了,因此他就来了个一箭双雕。既很讲原则,很坚持正义地否决了王步凡的提议,又很讲人情地让常委们资助了马风。这样似乎把情和法兼顾起来了,马风的事情也被否决了。然而两千块钱买个好名声,在安智耀身上如同拔了一根毫毛,他乐意这样做,而其他人未必愿意。他这么一说,不愿意的人也不好表示反对,谁反对谁就会背上不关心下一代的罪名。 米达文见安智耀把话说到这份上,就开始和稀泥了:“马风的事情我看就先放放吧。安县长的建议很好,再苦不能苦孩子嘛!这事情由田方同志负责吧,一定要让马风的大儿子能够上大学……” 会议的议程进行完毕,本该散会了,但楼下的吵闹声仍然没有停止。米达文又开腔了:“咱们临时商议一下葡萄酒厂的事情吧,工人们总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葡萄酒厂坏就坏在盲目扩建上,现在光外债就有两千万,这个坑谁又能填得起呢?可是我们的工人兄弟姐妹也不能不管啊,他们也需要生活啊……” “那就让它破产,不要再背这个包袱了。”匡扶仪很轻松地打断了米达文的话。 安智耀和焦佩这时也竭力附和,米达文却沉着脸没有表态。 大家都知道葡萄酒厂是盲目扩建给弄垮的,当初主张扩建和负责扩建的又是安智耀,当时他是天南的常务副县长,本想通过扩建酒厂捞点儿政治资本,树立一下自己的形象,能够顺利当上县长。可是事不遂愿,扩建的厂房还没有全部建好,酒厂就因外债过多,形势急转直下,一天不如一天,为此也影响了安智耀的前程。据说在考虑安智耀的提升时市纪委书记廉可法提出了质疑,他提拔的事情就算搁浅了。两年后他才当上县长,后来想当县委书记又有人提出异议,于是米达文临危受命,从天西县县长任上调到天南来当县委书记。安智耀虽然官没升上去,却发了财,谁都知道在葡萄酒厂扩建工程中安智耀捞了不少好处。尽管赵稳芝那篇《天南葡萄酒厂假若不扩建》的文章发表在《河东内参》上,上边也有领导过问此事。但这个事情时间太久,情况太复杂,天野市纪委和监察局并没有派人下来查处这个事,据说是李直不让查。究竟李直从中得没有得到好处老百姓不清楚,只知道他弟弟李爽当时就参与了酒厂的扩建工程,赚了不少钱。现在酒厂不死不活,或者说几近倒闭。安智耀一直是主张让它破产的,焦佩也竭力附和。不知什么时候,焦佩已经和安智耀穿了一条裤子,上了安智耀的船。雷佑谦秦时月都是李直和雷佑胤线上的人,也总和安智耀保持一致。米达文也算是李直线上的人,似乎他与李直的关系不如安智耀与李直的关系好,他来天南是原市人大常委会主任边际点的将,张问天推荐的,边际现在已经退二线了。 关于酒厂破产的事米达文不同意,他不想在他担任县委书记期间让酒厂破产,那样他就扮演了败家子的角色,成了天南人民的罪人。因此尽管酒厂职工年年告状,已经成为天南最大的包袱,但米达文抱定决心,只要他在天南当一天县委书记就不会让酒厂破产。另一个原因是安智耀在酒厂扩建中有经济问题,酒厂一破产,岂不让安智耀万事大吉了。酒厂一日不破产,这个定时炸弹他安智耀就得背着,不管啥时候爆炸都能把安智耀炸得粉身碎骨。可以说酒厂问题已经被政治化,它成了米达文和安智耀官场较量的一把双刃剑,米达文想一剑封喉,置安智耀于死地,安智耀想利用酒厂下岗工人的上访把米达文搞臭,甚至逼他走人…… 其他常委见书记和县长意见不统一,谁也不说话,会议陷入僵局。 匡扶仪是个心直口快,富有正义感的人,况且酒厂一直有人给纪委写信反映扩建时的经济问题,他曾经请示过米达文要立案审查,但这事直接牵涉到安智耀,米达文迟迟没有同意,一直闷着。他既不想跟安智耀闹翻,也不想落个县委书记整治县长的恶名,又想利用酒厂问题来钳制安智耀。匡扶仪现在终于憋不住了,就说:“酒厂在扩建中存在严重的经济问题,工人们一直反映这个事,既然不让它破产,我看很有必要立案审查,群众意见大得很,要不查个水落石出,我这个纪委书记就没法当了。” “这个事情多少年了,恐怕一时也查不出什么结果吧?现在告状的人都打着经济旗号做文章,经济问题也不是说不可能存在,但真正存在经济问题的人又有几个?我想我们的队伍中廉洁的干部毕竟还是占多数的。有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好在乱中混水摸鱼。我在此声明一点,我安智耀是过得硬的,是经得起审查和考验的。大家也知道当初酒厂扩建是我倡议和主抓的,但当时正遇上全国各地都在搞建设,物价飞涨,经济失控,当时酒厂扩建预算资金是四千万,可后来追加到六千万也下不来。大气候所致,也不是某个人的责任。我建议由匡扶仪同志牵头组成调查组,认真查处酒厂所谓扩建中的经济问题。如果查出我安智耀有经济问题,枪毙我也可以。”安智耀越说越激动,“我也听到了一些不负责任的谣言,说我在酒厂扩建时贪污了几百万,《河东内参》上文章也登了,反正我是里外不是人了。”安智耀说着话还不停地怒视匡扶仪,眼神中既有责备又有抗议。好像这话是匡扶仪说的,其实安智耀有点儿欲盖弥彰,没有米达文那种低调处理问题的技巧。 匡扶仪也火了:“我们一定要明晃晃做事,如果不让酒厂破产,也不让纪委查处,那么以后谁再说查处我也不查了,谁再说破产我偏要去查,我就不信酒厂没有经济问题,难道是职工们在说瞎话?那么好的一个厂子为什么说垮就垮了?不是人为的难道出鬼了?” “如果你认为酒厂确实有问题,你去好好查处嘛,你这个纪委书记不就是专门查案的吗?你不是强调明晃晃做事吗?那么以后任何事情咱们都要明晃晃地做,我看今天研究的那些人事问题先放放吧,等党代会开过之后再说,现在似乎时机还不成熟。”安智耀反驳了匡扶仪,连今天常委会上研究的人事任命也否决了。 米达文见安智耀和匡扶仪都这么激动,就又开始和稀泥了,每逢遇到问题他总能表现出能容天下难容之事的肚量。“我看酒厂的事还是放一放吧,由安县长负责再给酒厂拨点钱,给工人发三个月工资。说到谣言,有些同志就是不负责任,我也听到有人说我的谣言,说我收了万励耘和傅正奇的钱,才推举他们参与副县长选举的,证据呢?说这话的人有啥根据?纯粹是造谣中伤嘛,但我不以为然啊!好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说到这里米达文看了一眼办公室主任田方和副书记兼宣传部长焦佩,焦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却把田方看了一身冷汗。 散会后,田方跟着王步凡进了他的办公室,一进屋就气呼呼地说:“寿仙,你说今天米大闷的话是啥意思?还看了我一眼,好像是我说了他什么坏话。怪不得这几天看见我爱理不理的,那天我到天野有点儿私事,跟他请假他也不准。简直是疑人偷斧,其实是自己做贼心虚嘛!我啥时候说过他的坏话?” “事出必有因,你回忆一下,看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王步凡很平和地说,同时示意田方坐下。他见田方不高兴,自己肚子里的气竟消了。 田方想了想说:“对了,那天工商局的局长和技术监督局的局长在我那里大谈万励耘和傅正奇行贿的事,正好焦佩也在,工商局长说万励耘和傅正奇给米书记送了钱,技术监督局局长则说米书记现在经常服春药,在天南养了四个情人,因情人太多都累成肾炎了。我当时只笑了笑并没有说啥,焦佩倒是附和了几句,这种随便议论领导隐私的事我田方从来就没干过,现在竟然把脏水泼了我一头。” “这就对了,政治谗言,刃不见血,政治小人,奸诈无状,有些人可是奸诈小人呢,你要千万当心。他们也许怕你主动跟米书记说,就恶人先告状给你上了烂药,人心叵测,防不胜防啊。”王步凡颇有感慨地说。田方从王步凡的话语中受到启发,“看来是有人在米大闷那里打了小报告,我这回真的要倒霉了。唉,可能那个交配暗箭伤人啊……” 王步凡打断田方的话安慰道:“老田,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田方的为人在天南谁不知道?不争权不夺利,是公认的好人。时间久了,米书记会明白你老田是受了冤屈的。他收不收礼,服没服春药是他的事,关你老田屁事?再说你也是老资格的咪咪了,他们谁还能把你怎么样?” 田方长叹一声,说:“你说的也是,只好如此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吧,反正我老田问心无愧。”说罢又小声对着王步凡小声道:“赵稳芝那篇写孔隙明的事登在《河东内参》上了,你看没有?” 王步凡惊叹:“没有啊,我还不知道呢。” “你抽空看看,够安直腰喝一壶了。”田方说着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从田方的表情上王步凡悟出田方与安智耀的关系也不怎么好。 王步凡在政治上很有悟性,很多事情能够举一反三,对一些牵涉政治人事的事情又特别敏感,他听田方这么一说,心情却一下子阴郁起来。他下意识地感到安智耀知道赵稳芝的文章登在《河东内参》上之后必定会恨他。王步凡揣摩了一下,看样子田方事先是知道这个事的,但罪名却要让他王步凡来承担。米达文是有意要让他王步凡牵涉进去,堵死他的后门,让他永远站在安智耀的反面。其实这类文章只能起到恶作剧的作用,是一种拙劣的儿童手法。而政治上的事情要在斗争中求团结,在团结中求取斗争的胜利,否则就不是一个官场高手…… 田方走后,王步凡隔着窗户往楼下看,见酒厂的工人已经撤退了。天南县委门口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为人民服务”几个字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这时他才去翻看《天野内参》,翻到赵稳芝那篇文章一看,简直把孔隙明说得一无是处,其中牵涉到安智耀的无非是因为孔隙明是安智耀重用的人,负有用人失察的责任。大概是赵稳芝没有什么根据,并没有提到给安智耀送礼的事。由此王步凡觉得赵稳芝写文章是很严肃的,无根无据道听途说的事他从来不写,要写必定有事实根据,经得起调查。 第二天上班后,没有什么事情,王步凡就在办公室里看报纸,《天南报》上一个醒目的标题吸引了他:《县委领导的情怀》。 文章对县委领导支持马风的大儿子上大学的事大写而特写,对县委县政府给酒厂下岗职工发三个月工资的事,也写了不小的篇幅。其中还特意对安智耀赞扬了一番。王步凡隐隐觉得有种什么异味。看来焦佩肯定在私下里交代了什么,不然报社不会连米达文的名字也没提。 再看《天野日报》,又让王步凡吃了一惊,头版头题竟是《天南经济腾飞的秘诀》,文章对米达文几年来在天南的成绩给予了充分的肯定,把天南经济说得简直成了天野之秀。据王步凡掌握的情况看,天南现在在天野二区十县中排的名次还比较靠后,何至于这样标榜?他突然心中一沉:看来米达文不是要调走,就是在为党代会张势。他这么做正好说明他心中发虚,不然正常的一次党代会用不着这样去宣传自己。这只是他的一种猜测,还没有得到证实。那么米达文走后谁将成为天南的新主人?他想到了安智耀。安智耀只要不调走,这一次肯定该提拔了,他在天南已经干了十四年,再不提拔就说不过去了。安智耀一旦在天南主政,对他王步凡来说绝对不是好事,他心头阴云骤起,两眼看着报纸发呆…… 米达文到底还是没有调回天野市,也不知是上边没有空闲的位置,还是他的活动能力不够。王步凡这时觉得自己猜测米达文要调走是猜错了。现在看来米达文在《天野日报》上为自己歌功颂德,无非是要为党代会的召开造造声势,说明他这个县委书记还是称职的,对天南的经济建设是作出了巨大贡献的。 最近天南的形势有些反常,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傅正奇和万励耘给米达文行贿的事,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傅正奇竞选副县长时扛了一袋大米送给米达文,米达文嫌礼薄就是不开门,后来他老婆不忍心让傅正奇傻站着,笑着开了门。傅正奇笑着说自己送的大米很好,让米书记一定看一看大米。傅正奇走后,米达文解开米袋子一看,里边有很多钱,米达文夫妇高兴异常。说到万励耘送礼时故事编得更是离奇,说万励耘给米达文送钱是把钱装在火腿肠箱子中的,万励耘走后,米达文嫌万励耘送的礼薄,骂骂咧咧地把火腿肠箱子摔了,等他老婆去收拾垃圾时才发现火腿肠箱子里装的全是钱,一数整整五十万。说赖才是把钱装在两条香烟盒中,米达文不吸烟,把香烟赠给他的小舅子。他的小舅子嘴馋当场就拆开要吸烟,一拆傻眼了,里边装的全是钱。刚刚说完傅正奇赖才和万励耘三个人,没过几天天南又开始传说新近常委会上研究要提拔的那个县委办公室副主任,说他有一次给米达文送钱是装在一条鱼的肚子中的,米达文的老婆手笨,不会做鱼,把鱼给放臭了,就顺手扔在垃圾道里,被一个捡破烂的发现,一下子发了大财。 党代会之前天南总有不利于米达文的传言,这些传言多是秘书小曹说给王步凡的,王步凡听后只是笑一笑,不作任何评价。但他心里清楚这肯定是政治变色龙焦佩的杰作。尤其是在党代会召开之前,这些传言多了,对米达文是很不利的,王步凡很想找米达文谈谈这个事,提醒他引起重视。白天去找他不合适,晚上米达文又总是到天野去,很难见着面,因此一直没有机会说这个事。 进入六月份,关于米达文的桃色新闻又传开了,先是说米达文把县委办公室的一位女秘书搞怀孕了,做流产时弄了个大出血,差点儿要了人家的命,正好那段时间那个女秘书请了假,人们就越来越相信谣言是真的。接下来是说米达文与种子公司的副经理南瑰妍暧昧已久,南瑰妍给米达文生了一个儿子,比他的小孙子还小两岁,叔侄俩到一起时米达文的小儿子总向他的小孙子叫哥哥。谣言的发祥地又似乎就在县委大院里,传得特别快,且日日翻新,花样繁多。这个传言刚被老百姓津津有味地传着,第二个谣言就产生了,而最离奇的是米达文服伟哥的剂量是每晚三杯伟哥酒,南瑰妍用了电动性器具…… 六月五日是星期五,晚上时运成回县城来过周末,拐到王步凡这里看望他,闲扯期间向王步凡透露了一点消息,说乡下的一些党委书记们正在串联,准备在这次党代会上搞一些动作,据有人说是准备把王步凡的副书记选掉。王步凡一听这话头晕了一下,闷着头抽了好几支烟都没有说话。他觉得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当年他在石云乡时,乡党委换届,有人在下边做了动作,硬是没把一位党委副书记选为党委委员,连党委委员都不是的人,怎么还能当党委副书记?那位副书记只好调到其他乡去当了副乡长。那么这次县委换届谁想取他而代之?他想到了雷佑谦和焦佩。又用排除法来排除,雷佑谦是天野市委组织部部长雷佑胤的弟弟,据说雷佑胤就要当天野市委副书记了,他真想让弟弟当抓组织的副书记,随便说一声就成了,用不着搞这种大的动作。剩下的就只有焦佩了。焦佩现在是雷佑胤的亲信,按照常理亲戚有远近,朋友有厚薄,如果提拔的话,也是先提拔雷佑谦而不是焦佩,也许焦佩已经有些急不可待,才铤而走险的,就目前的情况看,他不采取非常手段还难以压住王步凡。当然搞这种大动作必须有后台支持,事后组织上还得认可。那么焦佩的后台又是谁呢?王步凡想到了安智耀。如果焦佩与安智耀合起手来整治他王步凡,他很可能要在天南再丢一次人了。县里的几个县委常委大多是安智耀线上的人,与米达文离心离德的早已貌合神离。算来算去也只有匡扶仪和王步凡会站到米达文这边来,而他王步凡刚从孔庙的镇党委书记任上升了天南县委副书记,根基还不牢固,本来就有人不服气,甚至嫉妒他,现在只要安智耀暗中一煽动,把他选掉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的。 王步凡的脑子快速运转,思谋着对策。他先想到了米达文,就急忙给米达文打电话,手机关着,办公室里没人接,家里老婆说他没有回去。王步凡又给乐思蜀打电话问了南瑰妍的手机号码,给南瑰妍一打也是关机。他这时想到了李直,然而还没有打电话自己就把自己的想法否决了。现在只是听到一些谣传,如果听风就是雨,李直会怎样看待他,是说他思想肤浅?还是说他政治上不成熟不堪大用?此时他反复告诫自己沉着应对,处变不惊,可是又觉得自己的心理定力不够……王步凡思来想去没有良策,只好以不变来应付万变,甚至抱定再丢一次人的决心。看来这次党代会不平静是肯定的,而米达文最近又沉溺在女人的怀抱中,只管与南瑰妍缠缠绵绵,有些越老越风流的味道,把许多正事都抛到脑后了。党代会是很严肃的事情,他竟然不管不问,交给雷佑谦和焦佩去筹划,身为县委书记连关也不把,是粗心还是糊涂?本来党代会应该由王步凡来筹划,米达文又一次耍了小聪明,他也许认为这样能够安抚雷佑谦和焦佩二人,使其支持他。王步凡心中特别烦恼,就又给乐思蜀打了电话,邀请他来喝酒,他想用酒来麻醉自己的神经,忘掉这些烦心事,甚至做好了下台的准备。下台就下台吧,不就是一个县委副书记吗,又不是多大的官儿,不让当就不当吧! 今晚的酒倒是喝得痛快淋漓,时运成和乐思蜀都喝醉了,只有王步凡稍微有些清醒,三个人就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已经没有贵贱的界限了。叶知秋怕他们几个喝酒喝出什么毛病,没敢离开王步凡的住室,坐在这里整整守候了一夜。 第二天叶爱春来找叶知秋,说她在宣传部已经听说有人要对王步凡采取行动,要王步凡小心一点。叶知秋正要去告诉王步凡,叶爱春突然昏倒了,叶知秋急忙让小马把爱春送往医院,一检查,医生说爱春患有心脏病需要住院治疗,不过爱春没有住医院治疗的意思,说过几天把手头的工作忙完再说,叶知秋只好提醒她注意劳逸结合,抓紧抽出时间来治病…… 29 就在王步凡时运成和乐思蜀喝酒的时候,天南县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安智耀亲自带领纪检检察部门的有关人员和电视台记者去突击曝光那些用公款大吃大喝的干部。记者罗寒冰扛着摄像机把天南县城各大酒店搜了个遍,说是县政府要落实县委文件精神,大刹吃喝风,凡是见到吃饭的人就录像。这一夜天南县城像翻了天,弄得干部们人人自危,老百姓却拍手称快。这年头干部们确实存在公款吃喝的风气,上级曾三令五申不准用公款吃喝,天南县委和县纪委还专门为此联合下发了红头文件。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吃喝风总也刹不住,因此安智耀今晚的行动就特别得人心,顺民意。平时办好事的人争着上镜头,而用公款吃喝,用公车办私事的人又最怕上镜头。现在罗寒冰像个反贪勇士,把一个个正在吃喝的干部录在了镜头里,他们真的害怕了,唯恐因为吃了一顿饭丢了乌纱帽。 突击行动结束后,罗寒冰的住处和安智耀的住处彻夜灯火通明,来送礼求情的人络绎不绝。来罗寒冰这里送钱求情的有十几个人,这些人原来是米达文线上的人,在上次常委会上研究他们的任用也是米达文的意思,当时安智耀就很有想法,但他是县长,不便插手人事问题。后来正好借酒厂的事情把他们的任用也搁置起来。现在终于抓住了他们的把柄,这些人害怕了。出事后又与米达文联系不上,情急之中他们想到了罗寒冰,因为罗寒冰和安智耀的关系天南人都知道。于是这些人只好玩起破财免灾的老办法,拿了钱来求罗寒冰为他们说情。 罗寒冰是那种看上去不是十分靓丽却很有气质的精巧型女人,眼睛不大不小,嘴唇不薄不厚,皮肤不白不黑,个子不高不矮,一切都很平常,她的诱人之处全在于她的独特气质。她只是天南电视台的一个记者,平时这些正科级干部也不怎么瞧得起她,现在一个个拿了钱来求她,她就显得有些高人一等,粉嘟嘟的脸上挂满得意,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个一个地审视着面前这些官员们。她不做声,在住屋的客厅里踱着步子,高跟鞋清脆地敲击着地板,她那富有魅力的大腿在人前晃来晃去,一副坚持原则不徇私情的样子,把这些人弄得挺紧张,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是啥药。 一个局长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我的姑奶奶,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只要安县长这次放我们一马,以后我们就是安县长的人了,安县长指东我们打东,指西我们打西。” 其他人见那个局长跪下了,都一齐跪下表示愿意倒戈过来追随在安智耀麾下。这时罗寒冰终于笑了,笑得很开心很自豪。她似乎一时间成了慈禧太后,而面前跪着的这些人都是她的臣子。她笑过之后把跪在面前的这些正科级官员们一个个搀扶起来,很江湖地拍着他们的肩膀说:“别怕,别怕。只要你们今后和安县长一条心,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不就是吃了一顿饭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走吧,都回去吧,安县长那里我去替你们求情,保证你们不被曝光,不受处分就是了。” 听罗寒冰说了这话,跪着的人才一个个像得到封赏那样从地上爬起来,忐忑不安地离开了。这些正科级干部走后,罗寒冰粗略地清点了一下,今天晚上她接见了十个人,竟意外地收了二十万块钱,她笑着把钱锁在保险柜里,很有些成就感。她还要去见安智耀向他汇报有关的情况,就到卫生间里打扮了一番,又穿上那套能够显示女人性感和魅力的连衣裙,往身上喷了些香水,迈着猫步走出广播电视台的大门。 微风吹拂着罗寒冰飘逸的长发,她把头一昂好像自己就是天南县的县长。广播电视局与县政府毗邻,她来到县政府门前,远远望见安智耀的住屋里灯还亮着,下意识地拢了一下秀发,把红唇抿了一下,面带微笑溜进县政府的大门…… 第二天是星期六,本来《天南报》是星期五出版的,好像是事先安排好的,《天南报》故意推迟了一天,上边刊登了题为《安县长昨夜检查大酒店罗寒冰镜头对准贪吃虫》的头题新闻。 王步凡星期六也没有休息,到办公室去,是在办公室里看到这篇报道的,看着报道他就慢慢从中品出些味道来,被曝光的这些人都是平时紧跟米达文的人,没有一个是安智耀圈子内的人,事情就有些微妙了。安智耀显然是在党代会之前要大刀阔斧地清除异己,看来是要搞些大动作了,不知米达文对此如何看待,如何处理,这一军把米达文将得不轻。王步凡顿悟:如果安智耀与他王步凡玩政治游戏,不需要掀起这么大的波澜,看来安智耀的目标肯定是米达文这艘大船,绝对不是把矛头指向他的……突然间,电话响了,铃声特别刺耳,把王步凡吓了一跳。他一接是米达文打来的,说是让他过去一下。以往米达文有事都是让秘书小吴来叫王步凡,今天亲自打了电话,像是事情很重要。 王步凡来到米达文的办公室里,见匡扶仪也在,就自己找个地方坐下。米达文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手指还在做着习惯性的动作。他不说话,王步凡也不主动开腔,他斜了一眼,见米达文的办公桌上正放着六月六日的《天南报》,显然米达文放弃星期天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他让王步凡过来肯定也是为着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件事。 在成熟的领导者眼中只有人,而没有原则。匡扶仪却是个只讲原则不看人的主,凡事都抱着原则不放,他不喜欢往深层次想,正在发泄不满,“我看这些人就该处分,县委县纪委三令五申禁止大吃大喝,他们就是不听,敢于顶风违纪,我看老安这样明晃晃做得很对,这种正义之举我赞成,以后最好定期搞一下这种突查……” 米达文不等匡扶仪把话说完就摆摆手说:“我的明晃晃同志,吃吃喝喝的事在谁身上没有发生过?说它是大事就是大事,说它是小事就是小事。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种事情让人有些头痛啊!你认为安直腰真的是明晃晃吗?后天党代会就要召开了,现在安直腰提出要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对这些人员的处理,是不是别有用心呢?其中有很多还是党代表啊,我们既要反腐败,还要保护干部是吧?这个事情不简单啊!在我看来绝对不是明晃晃的。” 王步凡对米达文的话是深表赞同的,他甚至想把听到的关于党代会上要搞掉他王步凡的消息告诉给米达文,见米达文为这事已经弄得焦头烂额,就没有说自己的事,再说看现在的形势已经不是对他不利而是对米达文不利。 匡扶仪仍坚持己见:“我看在党代会召开之前处理一下这些腐败分子只会产生好作用,不会产生副作用。” 米达文把脸沉下来了,他不想再与匡扶仪争执,知道他是个认死理的人。 王步凡也想说吃几顿饭毕竟是小事,但是米达文和匡扶仪正在争执,自己就不好说话了,站在谁的立场上都不合适,只好闷头抽烟。 这时米达文桌子上的电话响了,他接着电话只哼哼哈哈地并不多说话,王步凡弄不清楚是谁打来的电话,最后米达文说:“那就下午召开会议吧。”说罢一脸不高兴地放下电话。放下电话后米达文叹着气说:“安直腰开始逼宫了,非要下午召开会议研究处理大吃大喝的那些人,这也太急了吧?我的意见是冷处理,应该放在党代会之后。” 匡扶仪道:“快刀斩乱麻,这样也好,会前处理,正是时机,天南的吃喝风是该刹刹了。” 米达文斜了一眼匡扶仪说:“老匡,你去吧,我和步凡谈点儿其他事情。”米达文这时显然对死抱原则不放的匡扶仪有些讨厌了。 匡扶仪也不多说话起身走了。匡扶仪走后米达文又开始梳头了,王步凡看着他的这些动作就有些反感。在安智耀面前他处处让步,眼看着退让到悬崖边上了,再退还有路吗?现在你又在我王步凡面前玩深沉,摆架子,你就是在我面前再摆架子还能玩出个什么结果?无非让我怕你感激你,难道天南的干部只有我王步凡一个人?他本来想提醒米达文注意这次党代会上的动向,特别要提防安智耀和焦佩,现在看米达文这个样子他也不想说了,只在心里想道,老米呀,这几天你真的没有感觉出什么不正常?党代会就要召开了,你就没有去想想代表们会有什么想法,应该做些什么工作?党代会一旦开砸了,你这个县委书记怎么下台,怎么向上边交代?可是他看着米达文令人反感的样子什么话也不想说,与其讨没趣,还不如装糊涂。 米达文这时有些自作多情:“步凡啊,我听到了一些对你不利的谣言。对党代会的事你不必要有什么顾虑,它与人大会是不同的,你步凡是组织上任命的副书记,还不至于选不进县委委员吧,常委是从县委委员中产生的,书记副书记是组织上指定的,开会只是个形式。” 王步凡听米达文这么一说,真想反问他:如果我王步凡选不进县委委员怎么办?假若你米达文一个县委书记选不进县委委员还能当书记吗?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没有说。 又坐了一会儿,米达文梳着头问:“你对这次被曝光的干部有什么想法,谈谈你的意见。” 王步凡抽着烟慢不经心地说:“依我看给个警告处分就行了,只怕也够不上太大的处分,不能让安智耀乱捅娄子。” 米达文不停地点着头,似乎王步凡的话特别称他的心意,但是他也不和王步凡探讨如何防止安智耀乱捅娄子的问题,王步凡只好抽烟不说话。 下午三点,王步凡来到县委会议室时,常委们基本上到齐了。今天的会议气氛有些严肃,安智耀虎着脸不做声,米达文先讲话:“关于刹吃喝风的事,县委和县纪委曾多次提醒干部们要遵守纪律,廉洁自律,并且还专门下发了文件,可就是有人敢于顶风违纪,安县长带人突击检查并给予曝光是很有必要的,县委也很支持。但是说到底吃一顿饭也是小事嘛,被曝光的几个同志平时工作还是很不错的,我看在处理上还是要慎重些,要本着批评从严,处分从宽的原则解决吃饭这个事件……大家议议吧。” 按惯例,米达文讲完话该安智耀讲,秦时月讲完才轮到王步凡。安智耀今天有些反常,要求召开会议是他提出来的,现在他却不说话,在板着脸抽烟。秦时月也在专心地摆弄她的衣襟,好像上边有个线头,总也拔不掉。王步凡感觉到米达文的目光在看他,他故意不让自己的目光与米达文的目光相接。有了上次研究马风工作的教训,他这一次说啥也不当炮灰了,两眼盯着自己的水杯,头也不抬。 焦佩这时突然站起来发难:“我认为咱们就应该像市纪检委书记廉可法同志说的那样,不能嘴上蜜蜜甜,怀里揣把锯齿镰。这次必须严肃处理那些用公款大吃大喝的蛀虫,不然县委的尊严往哪里放?县纪委的作用往哪里用?如果轻描淡写地批评一下,以后县委县纪委的话只怕没人听了。同志们,这个事情我们一定要引起高度注视,下个星期一《天野日报》也会报道这个事情。” 米达文听焦佩这么一说,脸色十分难看,他明白肯定是焦佩把部分干部公款吃喝吃喝的事捅上去了,逼得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接下来秦时月雷佑谦匡扶仪分别发了言,意见与焦佩的观点一致。 安智耀这时说话了:“既然大家都认为应该严肃处理,那就建议县委撤销这些腐败分子的职务,给予严肃处理。” 匡扶仪这时又反对了:“智耀同志,腐败要反,干部还要保护嘛,吃一顿饭弄个撤职处分是不是重了些?我们谁没有用公款吃过饭?我是吃过的,不能小题大做!任何事情都要明晃晃嘛!” 米达文这时又觉得匡扶仪十分可爱,急忙插话说:“我赞成扶仪同志明晃晃的观点,撤职好像是重了点,大家再议议吧!” 安智耀这时怒视着匡扶仪像头斗牛:“平时你匡扶仪高调比谁唱得都高,现在却要落好人?刹歪风,树正气难道不是明晃晃的事情?这明晃晃的事情本是你们纪委的职责,啥时候见你主动去查过?反正我安智耀已经落下恶名了,如果不处理这些人,以后再下什么文件就以县委的名义下,不要让县政府插这个手。扶仪同志,你说应该如何处理才叫明晃晃呢?” 匡扶仪被安智耀抢白了一顿,脸色有些难看,见安智耀问他,又很原则地说:“我看弄个党内警告处分就行了。真不行让他们停职反省半个月,警告一下也可以,毕竟只是吃了一顿饭嘛。咱们这些常委们谁敢说自己没有用公款吃过饭?谁敢现在随我去招待所明晃晃地查账?光县委现在欠招待所多少钱?我敢肯定你老安欠的最多!” 匡扶仪的话似乎击中了安智耀的命门,因此他反而对匡扶仪的提法感兴趣了,不等别人表态,安智耀就说:“我看最低也得按扶仪同志提的方案去处理,警告处分一下,让他们停职反省半个月,再轻我就不能赞同了。” 大家一片附和之声,米达文此时很无奈地说:“那么就按扶仪同志说的办吧,目的是批评教育,并不是要整谁。” 安智耀这时又开始做好人了:“要说给个党内警告处分就足够了,不过目前群众对天南存在的吃喝风意见很大,这也是一种腐败现象嘛,说严重些已经影响到党和干部在人民群众中的威信了,因此要求严一些,处分重一些,也能起到警戒作用,对党员干部也能起到警示作用,米书记你说呢?” 米达文道:“既然大家意见一致了,就由纪委牵头对这些干部进行处理吧。” 会议只开了一个小时,散会后王步凡刚到办公室里,米达文跟了进来,王步凡让座他没有坐。王步凡望着米达文的脸看似不经意地说:“米书记,你要抽时间跟党代表们聊一聊,联络联络感情,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嘛,哪怕私下打打电话也行,不能像上次选举副县长时那样被动,我们的教训很深刻啊。” 米达文点着头笑了:“我也正想这样劝你啊。”米达文说罢好像没有别的话说了,又像有其他事情匆匆离开了。 米达文刚走,小曹就像贼一样溜进来小声对王步凡说:“王书记,今天的《天南报》我已经看过了,怎么没有通报你那个学生呢?还有十几个人都没有通报。我昨天晚上和他们在一起吃饭的呀,我正好去厕所,见安智耀带着罗寒冰闯进迷你娱乐城里来,我就躲进厕所里没敢出来。明明还有几个被带走了,他们竟然没有一点儿事,白老虎也在场却没有被带走。他安智耀和罗寒冰平时也没少吃少喝。再说干部吃吃喝喝是不对,难道白老虎身为公安局的局长,自己开个娱乐城吃喝嫖赌坏事干尽,还拉干部下水他就好了?要我说白老虎才该撤职呢,可是人家就是没有一点事儿,不就是有安直腰撑腰做主和焦佩关系好吗!雷佑谦也经常去迷你娱乐城嫖娼,他们……”小曹见王步凡思考着不说话,就没有继续再往下说,给王步凡的杯子里续了点水出去了。 王步凡一直在思考最近天南发生的事情,看来问题越来越清晰了,这次曝光吃喝人员的行动是安智耀早有预谋的,只怕与即将召开的党代会有直接关系,前边是《天南报》曝光,后边是《天野日报》准备曝光,可真够及时的,平时干工作也没有见安智耀和焦佩这么雷厉风行过,这一次积极得要命。不知米达文意识到表面背后的那一层没有。 晚上吃过饭,王步凡打开电视看,正是《天南新闻》时间,电视上出现了安智耀大义凛然的光辉形象,奇怪的是录像带是经过剪辑的,并没有他那个学生的镜头,更没有发现一个平时与安智耀关系密切的人被曝光,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时石云乡党委书记春柳乡乡长李庄乡乡长和孔庙镇副书记夏淑柏来找王步凡。一见面他们就纷纷诉起苦来:“真没办法,真没办法,我看这个米大闷真是个扶不起来的刘阿斗,明明安直腰是在整人,老米不替我们说话,连找也找不到他。党代会马上就要召开了,现在我们接到通知都没有资格参加会议了,到时候看谁还去投他米大闷的票。” “这是明显的政治斗争,米大闷还闷着不吭声,人家把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真想不到他会这么糊涂!没有一点儿政治头脑。” “有人要做党代会的文章呢,米大闷仍然只知道玩女人,我看他早晚要栽在狐狸精身上,女人是祸水啊!” 夏淑柏没有多诉苦,只在那里摇头叹息,心中好像有很大的委屈。 王步凡明显感觉到平时紧跟米达文的人正在一个个背叛,看来形势是很严峻的。但是王步凡对着这些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安慰了一番,把他们打发走了。 党代会召开的前一天,即一九九八年的六月七日,天南又传出桃色新闻,说米达文昨夜与他的儿媳妇正在天野市天星宾馆里鬼混,被公安抓了个正着,是李直亲自出面说情,每人罚了一万元才放了出来。谣言传得还有一些具体细节。说是米达文老家人把打麻将叫搂,某日老米对儿媳妇说搂一会儿吧?儿媳妇说不跟你搂,你好放炮。儿子小米说搂吧,陪爸玩玩,一家人放一炮没有啥。儿媳妇说不中,昨晚咱爸已经放我一炮了。结果后来翁媳果然跑到宾馆里去搂了…… 据县委的人说故事是焦佩编造的,谁也不会去证实故事的真假与否,老百姓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形势对米达文越来越不利,他在党代表中的威信已经很低了。 党代会召开那天,天野市委主抓组织的副书记和组织部长雷佑胤都来天南参加会议,该讲的话讲了,该强调的组织纪律强调了,县城里该贴的标语张贴了,该祝贺的人在电视上祝贺了,天南县城在这件政治生活大事中,一切都很平静。安智耀主持会议,米达文神采奕奕地在党代会上作报告,似乎一切都很正常,正在按照既定的程序进行。米达文还是天南县未来的县委书记。 会议期间王步凡找已经升任市委副书记的雷佑胤谈了一次话,说了安智耀在党代会期间搞小动作的一些事,并提出安智耀的做法是违背组织原则的,肯定会对党代会产生不良影响,要求市委在组织上加大对米达文的支持力度。只有组织纪律能够保证天南的党代会顺利召开。雷佑胤笑而不答,似乎在笑王步凡杞人忧天,他的笑容也好像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 会议召开的第二天各小组领到了县委委员候选人提名名单和候选人名单说明。 大会的日常安排井然有序,选举方式也是老办法差额选举。偏偏在选举县委委员那天出了麻烦,好像有人事先组织似的,天南几百名教师到天野市委门口静坐,高呼着要工资,要饭吃的口号,把天野市委门口堵塞了。只有孔庙镇和春柳乡的教师没有去,其他十四个乡镇都有教师去静坐。李直对这起前所未有的集体上访事件很震惊也很恼火,大骂天南县的县委书记和县长都是饭桶庸才。 天南县的党代会选举开始了,气氛显得庄重而严肃…… 天野市抓组织的副书记雷佑胤也出席了会议…… 米达文和安智耀坐在主席台上都是笑容满面…… 一切都是按程序进行的,清点人数,分发选票宣读选举规则……四十分钟后投票开始。 随着悠扬的乐声代表们依次投下了“神圣”的一票,接下来开始计票…… 时间过去了很久,计票结果出来了。计票员神色不安地把结果交到市委副书记雷佑胤的手中,雷佑胤瞟了一眼结果,脸色马上也阴郁起来……会上的气氛也随着雷佑胤的表情紧张起来,且紧张得令人有些窒息…… 雷佑胤一看结果,迟疑了一阵子赶紧走出会场给市委书记李直打电话:“李书记,米达文在天南县的党代会上没有选入县委委员,这个事情怎么办啊?我没有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的……” 李直正为教师围攻市委的事生气,对着电话吼道:“选不上活该!就让安智耀当书记吧,县长由小秦当,让王步凡当政协主席,当然他的县委副书记职务保留,雷佑谦和焦佩两个当副书记,至于米达文就让他开完会回市里待命,我看他确实不能胜任县委书记这个职务……” 之后在雷佑胤的主持下,天南的县委委员们选出了书记副书记和县委常委,其中组织部长和宣传部长说是要从上边下派,在没有下派组织部长和宣传部长之前,雷佑谦仍兼任组织部长,焦佩仍兼任宣传部长…… 一切人事安排完全是按照李直的意图定的,不过,还要等市委正式下发任命文件之后才算最后确定…… 尽管米达文的县委书记被选掉了,他还得硬着头皮把会议开完,最后那半天,米达文坐在主席台上就像一具僵尸,面部没有任何表情,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让人觉得可悲可叹又可笑。这种在现有政治体制中极其罕见,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竟然在天南,在米达文身上发生了。 散会后,天南的干部们都围着安智耀说话,一个个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再也没有人理睬米达文了,他悲哀凄凉地耷拉着脑袋回办公室里去,就像刚刚被放出来的嫖娼犯……王步凡是个比较讲情意的人,他不顾个人安危到米达文的办公室里去看望他,米达文感动万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硬是没有让眼泪流出来。他握住王步凡的手,嘴唇颤抖着说:“步凡啊,在天南我就剩下你这一个朋友了,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安直腰简直就是他妈的蛇蝎心肠,唉……” 王步凡感觉到米达文的手很凉,还有些抖,他的心情也很沉重,事先听到的那些关于有人要整他的谣言,原来只是政治烟幕,目的是要整他米达文,看来安智耀连声东击西的这样的计谋都用上了。“米书记,真没想到事情会弄到这一步。雷佑胤应该根据具体情况变差额选举为等额选举,或者增加两个委员名额,只要增加一个你不就可以成为委员了啊。” “太大意……大意失荆州啊。历届党代会都是差额选举,雷佑胤和安智耀关系很好,他不会为了我破例弄个等额选举,再说关键问题也不在雷佑胤身上,教师们围攻市委是关键,唉……我反正也就这样了,步凡啊,自古官场都很险恶,以后你一定要学会揖让之术,该忍的就忍,该让的就让,能屈能伸真丈夫嘛!”米达文颇有感慨地说着,似乎最后还要教导王步凡一番。 王步凡觉得米达文失败也许就失败在所谓的揖让之术和太极政治上,末了还来教诲他,真有点儿迂腐可笑。但是面对沮丧万分的米达文,他还得有所表示,就有些气愤地说:“这次党代会明明是安直腰从中搞鬼,市委也不表个态,还让他当了书记,正义何在?公理何在?” 米达文苦笑着说:“唉,官场从来就没有公理和正义。李书记的为人我不说你也知道,只怕安直腰在他那里的投资更大。你别看安直腰在天南名声不见得怎么好,一到天野可就是另外一副面孔了,总装出廉洁奉公敢作敢为的样子,迷惑了不少人啊!现在的李书记可不是从前的李书记喽!有很多事情你慢慢会知道的,唉,不说了,啥也不说了,我现在只能自认倒霉了……” “唉,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米书记,你这一走只怕天南要出现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不正常现象了。”王步凡忧心忡忡地说。 米达文不明白王步凡前半截话的意思,只听懂了后半截,很感伤地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听天由命吧,说到底这也是一次惨痛的教训啊!事情整治住人还有办法,人整治住人可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王步凡从米达文那里出来时碰上匡扶仪,看样子他也是来安慰米达文的。王步凡回到办公室里,他忽然就想起清代官儒杂记上的话:心机深,而心胸窄,阴险小人也;机谋深,而气度宽,君子大气也。米达文不是个君子,也不是个十足小人,而善于伪装自己的安智耀才是最可怕的伪君子。 一个人花费一生时间可能会读懂一本书,但是不一定能够读懂一个人。王步凡就没有读懂安智耀。安智耀把米达文挤兑掉了,还假惺惺地搞了个欢送会。迎来送往,历来是官场文化很重要的一部分,几千年来莫不如此。但米达文心情不好没有去参加,只捎过去一封信让在欢送会上读一读。然后悄无声息地从天南走了,天南县也由米达文时代改换为安智耀时代。 安智耀在当政之初,行为有些出人意料,并没有搞什么大的动作。他还言之凿凿地说社会在转型时期出现一些腐败现象是不可避免的,改革的阵痛也包括腐败。因此天南的腐败现象后来有所抬头,与安智耀的这些奇谈怪论有关,而他恰恰是天南腐败分子的总后台。 这段时间王步凡可谓好事不断:步平调到教研室,还任了个什么副主任,舒爽调到县直中学管图书档案,房子也弄到手了,是三楼,且价格比一般人的还便宜些,只花了三万五千块钱。舒爽手中存有一万五千块钱,王步凡又从乐思蜀那里取了两万块钱,让步平送去帮舒爽安了家。招待所的房子乐思蜀已与开发商谈妥了,带装修每套六万块钱,三套房子总共花了十八万,三根金条就解决问题了。王步凡回家与父亲商量,要他搬到县里去住,父亲也同意。父亲把十根金条全部给了王步凡,王步凡又通过乐思蜀与房产开发商协商,十根金条全给了开发商,开发商把金条作价五十万元,扣了房产费,又给了王步凡三十二万。王步凡不想经手这些钱,还了乐思蜀两万,剩下的钱以步平的名义存入银行。他把存折给了步平,并嘱咐步平这钱是父亲留给兄弟姐妹八个的,将来到了关键时候可以帮帮他们的孩子,对大姐和二姐的儿女也要有所照顾。四弟和四妹都在读研究生也是要用钱的,能照顾就尽量照顾一下。步平也不是个贪财的人,当面立了保证,说她绝不会在金钱上惹父母和兄弟姐妹生气。 过了半个月,天南县委召开常委会,气氛很好,大家脸上都挂着笑容,以前任何一次会议都没有这样的氛围。越是这样,王步凡的心里越觉得有危机感,他知道安智耀的本性,只怕平静是暂时的,在平静之中暴风雨已经在孕育了,平静过后必然会有刀光剑影。 常委会还没有散会,市委副书记雷佑胤带着两个人到了,看来今天的安排是事先准备好的。雷佑胤一进会议室,大家一齐站起来鼓掌表示欢迎。雷佑胤坐下后,没说过多的套话,直接宣布了县委班子任命,介绍了新任宣传部长孔放远和组织部长白杉芸的简历。其他人的任命与党代会上的选举是一样的,只是又补了一道手续,下了个红头文件。安智耀这时脸色凝重,右手轻轻地弹着肚子,显得颇有大将风度。雷佑胤宣布完毕,就要走人。安智耀说要留他吃饭,雷佑胤拒绝了。常委们一直把雷佑胤送出县委大门,才又回来开会。 米达文走的时候只有王步凡匡扶仪和马风去送了送他,四个人简直想抱头痛哭了一场。王步凡敢断定,安智耀将来的下场绝对不会比米达文好,天南很可能要再一次经历动荡…… 常委会又开始了,过去是瘦小身材的米达文唱主角,现在的主角已变成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安智耀了,政治风云瞬息万变,不能不令人惊心动魄,感慨良多:党代会成就了安智耀,毁灭了米达文。安智耀没有当书记时总有人说他架子大,对他的工作作风也是毁誉各半,因此落了个安直腰的绰号。现在当了书记,人们的议论也变了调子,都说安智耀架子大是一种大气魄,颇有大将风度。 安智耀今天有些得意和激动,冷峻的面孔上肌肉微微颤动着,他用右手理理背头,左手不停地弹着大肚子,语气仍然很生硬地发表了简短的讲话。他的讲话归纳起来有四条:第一条是感谢天野市委的信任,把天南这副重担压在了他的肩上,担子虽然重,他受党培养多年,凭党性和基层工作经验一定不辜负组织上的重托和期望把天南的工作搞好。第二条他肯定了米达文在天南的工作成绩和官品人品。第三条是要求新一届天南班子齐心协力,努力工作,把天南的经济建设搞上去。第四条是宣布他上任后在一个月时间内不召开常委会,只搞工作,只搞调查研究,深入基层,谋求脱贫致富的捷径。 江山易主,书记换人,下边的人总得不失时机地表示一下忠心。新任代理县长秦时月先讲话,无非是紧密团结在以安智耀同志为首的天南县委周围,努力工作,不辜负组织上的厚望和人民的重托,为天南县二十一世纪的经济腾飞作出新的贡献。 王步凡现在名誉上是天南的第三把手,秦时月讲完话,他本想说几句,但一时又不知怎么说合适,想了想说:“我王步凡是教师出身,既不是来自大机关,也没有什么靠山,从政以来是凭工作凭党的培养凭组织上的信任和人民群众的支持,才从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今后我仍然会在安书记和秦县长的领导下指挥下,始终以稳定团结发展的大局为重,不计个人得失,不图自我名利,不做虚浮之事,不做龌龊之人,切实搞好本职工作,以实际行动报答党和人民对我的信任。我的工作指导思想是:廉洁奉公,不尚空谈,团结协作,务求实效。”王步凡讲着这话,发觉安智耀的脸色有些微妙变化,可能是王步凡没有用服从之类的词语。他讲完后其他常委依次表了态。那阵势简直是个人向安智耀在表忠心,活像“文革”期间在宣誓台前敬祝伟大领袖万寿无疆一样。其中最精彩的表态是焦佩,他把安智耀美化成开拓型县委书记,是天南经济腾飞的希望之星,是天南人民的幸福之星,天南也必定会在安智耀的领导下经济形势一派大好,在战鼓声中以崭新的面貌步入二十一世纪。 散会后,有几个常委走出会议室之后顺便拐到王步凡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意思是祝贺他升任政协主席,但谁也没有明说。秦时月和王步凡是校友又比他大,处处以大姐自居,笑着对王步凡说:“王秀才,你的晋升可谓像坐火箭一样,叫我说是烟草和葡萄培育了你这个正处。你以后可要对农业一如既往地关心支持,不要娶了媳妇忘了娘啊!” 王步凡笑道:“秦大姐,兄弟啥时候都是你的马前卒,或者说是你豢养的忠实走狗,你叫咬谁就咬谁,叫咬几口咬几口。”在场的人都乐了。 秦时月打趣说:“王大甩子,别人说你甩,我还不相信,今天可真领教了,你王甩子怎么突然变成假盛蛋了,我能让你随便咬人?” 大家又是一阵乐。王步凡又取笑说:“关于正处和副处的故事大姐你有所耳闻吧?”秦时月嗔笑一下没有接话,王步凡才认真起来,“秦县长,我认为你让赖才抓农业不合适,我给你提个建议,让赖才抓个工业还凑合着能行。”接下来又开始甩了,“我这可只是一家之言,望太后圣鉴。我现在正歇着,只能参政议政,不能干政啊!咱们有话当面说,这叫明晃晃的阳谋,可不叫阴谋,啊!” 秦时月笑过之后打趣说:“甩子,你还是县委副书记吗?我怎么觉得大姐比县长听着顺耳呢,过去是皇后垂帘听政,怎么现在是人大政协垂帘听政。”然后很严肃地说:“步凡,你的意见很有道理,我会认真考虑的。” 王步凡急忙补充说:“我的意见仅供参考。自古以来多少人是死在朋友一手策划的阴谋之下,而不是死在敌人的屠刀下,是死在叛徒手里,而不是死在战场上。千万别相信朋友,千万别与身边人交朋友,尤其是在官场宦海之中。我现在总算悟出这个道理了。” “步凡,别说得那么悲壮行不行?好像在唱《易水歌》,好像要送我上刑场似的。是死是活我秦时月都认了,谁让我有个专出馊主意的同学呢。” 王步凡又开起了玩笑:“大姐,不会把我当成叛徒浦志高吧?我可提醒你,天南现在仍是农业大县,可不是工业强县。农业抓得好等大姐高升时,说不定我可就是接班的县长了。” 秦时月又打趣道:“是不是急着篡党夺权?我刚当上县长就明晃晃盼望我下台,真不够意思啊!” “哈哈,今天怎么和老匡学习明晃晃了,纠正一下,是盼望大姐高升,可不是下台。”王步凡笑着说。 大家说笑了一阵子看秦时月仍没有走的意思,想着秦时月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和王步凡谈,都很识趣地离开了。其他人离开后秦时月对王步凡说:“步凡,我爱人老吴在天野手表厂上班,厂子倒闭了,市里不好安排,老吴想来天南工作,我不好意思出面说,你把他安排一下吧。” “他在那里干啥工作,担任啥职务?” “他呀,明晃晃地说中看不中用,啥职务也没有,工人阶级的一员。” “那我和雷书记说说就让他去煤炭局当副局长吧,只有煤炭局是一个副局长,局长年龄也快到了,将来一退老吴就能顶上去。不过我现在不抓组织工作了,也只能给佑谦同志提个建议,决定权还在安直腰那里。不过我想他们应该给你秦县长个面子吧。”王步凡说。 秦时月想了想说:“这样别人会不会有什么议论?会不会不太合适呢?再说老吴也不是当官的料子啊。” “只要安直腰不说啥,别人谁去议论?再说老吴从天野到天南来等于下放农村了,不安排个职务也说不过去,更何况是你老姐的爱人,不安排个职务,县长大人脸上也无光啊,是不是秦大姐?你说谁中谁不中?放在那个位置上就中了。”王步凡进一步解释道。 秦时月觉得王步凡说得很有道理,自己是县长,如果丈夫只是个一般干部也不够体面,点点头同意了王步凡的建议。 秦时月走后,王步凡对秦时月产生了看法。凭秦时月和雷佑胤的关系,老吴完全可以在天野市找点事情做,没有必要来天南,再说老吴来天南对秦时月只会有坏处不会有好处。他能想象到许多人会通过老吴达到某种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而老吴如果真是个小白脸的话,他也会打着秦时月的旗号去干一些超出他权力范围的事情,到时候人们连她秦时月都会议论,弄不好还要连累她,影响她。这些简单的道理秦时月竟然没有想到,看来她在政治上并不是那么成熟。很多人都是刚接触的时候觉得他很神秘很伟大,接触多了,就会发现他有许多不足之处,比如能力内涵修养谋略等。 安智耀说的是一个月不开会,但是一些急需解决的问题总得开个会通过一下,就推翻诺言召开了一次常委会,在会上把米达文留下的一些遗留问题解决了,比如城建局的局长文化局的局长交通局的局长,不过他把这些人调整了一下,王步凡那个学生当了农牧局的局长…… 安智耀当初整治那几个公款吃饭的人,无非是想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让其他人害怕他然后投到他的门下。现在搞倒了米达文,他就又采取怀柔政策,取消了他们的处分,一一官复原职,需要调整和补充的干部,安智耀都重用了自己线上的人,连他的情妇罗寒冰也当了广播电视局的局长助理。这次因为调动安置干部的幅度不大,没有引起什么不良反映。也有人因为吃喝被曝光的那些人找到安智耀大闹了一场,说要揭开什么盖子,安智耀不想把事情闹大,就及时取消了当初对他们的处分…… 30 米达文回到市里等了一个多月,市委秘书长退到人大常委会去了,墨副秘书长升了秘书长,米达文当了天野市委的副秘书长。李直当初因为天南教师围攻市委的事件很生米达文的气,但米达文毕竟是李直线上的人,李直也没有亏待米达文。按道理说米达文当初来天南任县委书记是原人大常委会主任边际推荐的,他应该和边际的儿子边关走在一条线上,可是政界的事总让人说不清楚,市长边关和市委书记李直有矛盾,而米达文竟然成了李直身边的红人儿,却没有成为边关一条线上的人。也许他的成败都在于不软不硬不冷不热不清不浊的处事方略上。 王步凡的儿子含愈今年仍在天野市高中上学,九月一日王步凡和舒爽把含愈送到天野,含愈临进校门似乎想对父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由于父母长期感情不和,把儿子也弄成了性格十分内向的人,平时总不爱说话,有时舒爽问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反应,舒爽便嚷道:“这孩子读书已经读成傻子了,怎么会和他老子一样。”每每听到这种带刺的话,王步凡就想对着舒爽发火,可他总是忍着。他能理解儿子的心情,他不是没话说,而是有话说不出口,不知道该怎么说。 进了校门,含愈只对着父母摆了摆手,舒爽不见儿子再回头,就很气愤地说:“白养了,真是白养了,又是一只白眼狼!” 王步凡对舒爽的话很有想法,但他忍住没有发表议论。什么叫又是一只白眼狼?言外之意他王步凡就是一只白眼狼。 从天野回来时路过县直中学门口,舒爽又开始贪嘴了:“王大侠,咱们现在名义上还是夫妻,舒大小姐搬了新居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就不想去看看房子?哎呀,要说我舒大小姐还真得感谢你,我从乡下调到县城工资涨了二百多,又买了新房子,即使将来咱们离婚了,我也不至于流浪街头,你说是不是应该感谢你这白眼狼啊?” 王步凡终于忍不住了:“什么叫白眼狼?我说舒大小姐,你啥时候能够说句人话?怎么一张嘴就放狗屁?我在官场上应付着就够累了,你能不能让我多活几天?我前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会遇见你这颗烂白菜?” 舒爽竟大笑起来:“王甩子,我看你们天南这些领导没有一个好东西。先说米达文吧,又收礼又养情人,最终怎么样?县委书记被选掉了,这在全中国也史无前列(例)吧,他不嫌丢人你也不嫌丢人?再说那个安智耀吧,是又养情人又贪污受贿,你没听老百姓是怎么说你们的?说天南县委县政府只有两个好人,秦时月是半个,匡扶仪算半个,田方算半个,你王步凡也是半个。我说王甩子,原来当教师的时候你还算个好人,现在当了县委副书记却只算半个好人了,你不觉得可悲我还可悲呢。说你半个好人我看也没错,你一天到晚和叶知秋那个小妖精眉来眼去的当我不知道啊?在孔庙的时候就有人说你们的闲话!一到天南你又把她带到身边,你以为我是傻子啊,只是我没有证据,一直保持沉默,等我有了证据非杀了那个小妖精不可!你走着瞧吧,你心疼她我可不心疼,真是她妈的一个狐狸精,不要脸的骚货!看一看她妹妹叶爱春就知道她是什么人。” 王步凡本来想到舒爽的新房里去看看,现在怒火中烧,恨不得打舒爽一顿,他怕控制不住情绪在学校门口打起来有失体面,就阴着脸赶紧上车离开了。 安智耀任县委书记已经快一个多月了,天南县出奇的平静,既没有人上访告状,干部也没有再调动,只安排秦时月的丈夫老吴到煤炭局去当副局长。安智耀更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主要是稳定局势,以静制动,使那些过去被米达文重用的人渐渐稳住了不安的情绪,以为危险期一过,天下就从此太平了,也期望着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旧戏不会在天南重演。按照安智耀的性格,他是喜欢新官上任就烧火的,而这一次不知是谁点化了他,他的做法竟与他的性格明显不符。但是安智耀在这一个多月时间内也没有闲着,正在抓大事,争取要在年底摘掉国家级贫困县帽子,树立自己的“开拓型干部”形象。要摘掉贫困县帽子就得有措施,按照上级的指示精神,安智耀又进行了发挥,让各局委定点帮扶贫困村,一个局委承包了一个贫困村,各单位的干部党员都得拿出两千块钱帮扶贫困户脱贫。强调各单位从人力物力上支援贫困村,干部党员要全力以赴地支持贫困户,力争在年底摘掉国家级贫困县帽子。这些举措对贫困村贫困户来说是件好事,但对机关干部职工来说则苦不堪言,收入本来就不高,每人又要拿出两千块钱支持贫困户脱贫,这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于是机关干部就骂安智耀混蛋,说过去米达文想办法要指标把天南弄成贫困县,上级给了很多照顾,政策也很优惠,现在安智耀又要强行摘掉贫困县帽子,这一戴一摘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好戴难摘啊!戴上时是上边拨钱,摘掉时是职工兑钱,如果这样也叫脱贫,用这样的办法去脱贫,安智耀倒是捞了政治资本,干部党员却要跟着受罪。平心而论,就天南目前的现状,年底脱贫是不可能的,非要摘掉贫困县帽子没有任何好处,安智耀此举不得人心。于是天南人开始怀念米达文了,虽然认为米达文是个太平官,但当初把天南弄成贫困县却是非常英明的,而安智耀要在年内摘掉贫困县帽子是非常愚蠢的,简直是坑害百姓,居心不良。而议论最多的就是安智耀和罗寒冰的绯闻,到了这时人们觉得安智耀与米达文其实没什么两样,至少在财色上是一丘之貉。 新闻中心主任赵稳芝对戴上和摘掉贫困县帽子的事情有些气不过,对万励耘傅正奇的“带电作业”也颇有看法,以《贫困县里有富官》为题在《河东内参》上披露了万励耘傅正奇搞城市建设和修筑公路时大肆受贿的一些内幕,因为文中有“在某县领导的支持下”等语句,老百姓便利用丰富的想象力,说这某县领导说的就是安智耀,因为当时这两项工作都是安智耀在主抓。有人把信息反馈给安智耀,安智耀恼羞成怒,在一些公开场合说宣传部没有组织纪律性,甚至上升到目无县委的高度去理解,让宣传部长孔放远非常难堪。孔放远为此曾劝过赵稳芝,但赵稳芝仍然坚持要仗义执言,令孔放远也没有办法。当初米达文利用赵稳芝攻击安智耀,安智耀对赵稳芝很有成见,现在就更加恼恨赵稳芝了。奇怪的是,赵稳芝的文章虽然刊登出来了,市反贪局又一次到天南来查案,仍然是查无实据。万励耘和傅正奇继续当他们的乡党委书记。 赖才虽然在那场政治灾难中幸免于难,但现在如同惊弓之鸟,处处赔着小心,庆幸自己比万励耘和傅正奇幸运。其他局委的领导们一时猜不透天南官场会不会出现风云变幻的局面,也不敢轻举妄动,都在千方百计与安智耀套近乎,都在很积极地下乡扶贫。天南县出现了几年来少有的安定局面。然而对王步凡来说这段时间实在是多事之秋。 夏瘦梅总是那么爱出风头,一有表现的机会总不肯放过。王步凡兼任政协主席后,把夏瘦梅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以为以后的政协就成了她夏瘦梅的天下。她招来同学们嚷着要为王步凡祝贺。夏侯知上次出了一次血,混了个政协委员。按理说这次请客该夏瘦梅出血了。这天中午仍在海鲜城请王步凡,席间夏瘦梅提出要给夏侯知弄个政协常委,王步凡有些反感,觉得这个女人有干政的毛病,但碍于同学面子只好答应了。夏侯知为了报答王步凡,一杯接一杯地给王步凡敬酒,又鼓动同学们向王步凡敬酒,一来二去王步凡就喝多了,离开海鲜城时王步凡路都走不成了,是夏侯知付过账后把他送到招待所的。天南招待所里这么大一幢高干楼,现在只剩下王步凡和叶知秋两个人。同学们把王步凡抬到屋里,见他醉得不轻,也说不成话了,就嘱咐叶知秋好好照顾王步凡,然后离开。 王步凡因为醉了酒,叶知秋放心不下就留在他房间精心地护理王步凡。正好舒爽来找王步凡商量含嫣上私立学校的事情。舒爽最大的特点就是爱害“红眼病”,见别人都把孩子送到私立学校去,她也想图清静赶时髦,再加上一个同事的孩子去上了私立学校,一天到晚在她面前说私立学校的教学质量如何好,学校的管理如何严格,孩子的进步如何大,她动心了,来找王步凡商量想让他出钱让女儿到一家私立学校去。当她闯进门来的时候,正望见王步凡拉着叶知秋的手。她联想到王步凡长期不回家,早就怀疑他在外面养了情人,而那个骚货肯定是叶知秋。现在看见这种阵势她的怒火立即升起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去就给叶知秋打了两个耳光,还骂道:“骚货,狐狸精,除了勾引别人的男人你还有啥本事?”叶知秋哭着跑出去了。 王步凡见舒爽这么一骂很恼火,想爬起来打舒爽,但酒喝多了,怎么也爬不起来,就大骂舒爽混蛋。舒爽的火气更大了:“嘿嘿,可爱的白眼狼呀,起不来了吧?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啊,哼……我叫你年轻……我叫你成精!”舒爽嘴里骂着竟然情不自禁地把王步凡打了一顿,还把他脸上抓出几条血道道,然后才拉着啼哭不止的女儿骂骂咧咧地离开。 舒爽走到招待所的大院里越想越生气,就像个农村泼妇一样站在院里骂开了:“王步凡,你不要脸,你是标准的白眼狼,你和叶知秋那小妖精混上了,就不要你老婆孩子了。叶知秋,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你在孔庙就勾引我丈夫,现在又跟到招待所来卖屁股,老娘非杀了你不可,你胆大就出来,老娘现在就和你拼了!” 乐思蜀听见舒爽在招待所大院里叫骂,赶紧出来相劝,越劝舒爽越来劲。乐思蜀没办法就赶紧给舒袖和时运成打电话,要他们来劝劝舒爽,赶快把舒爽弄走,不然影响太坏了。 舒袖先到,怎么劝舒爽也不听,仍然不顾一切地大声叫骂。舒袖很恼火,打了舒爽两个耳光。这回算是捅了马蜂窝,舒爽竟然躺在地上撒泼哭骂着说舒袖没良心,是个汉奸卖国贼,说王步凡给她安排了工作就被收买了,竟敢打姐姐,又是一只白眼狼。乐思蜀去拉舒爽,她不肯起来,躺在地上号啕大哭。 舒爽在地上躺着哭骂了一阵子,时运成赶来了,舒袖此时大声吼道:“姐,你怎么这样糊涂呢?你这样一闹步凡哥以后还做不做人呢,我和运成还做不做人了?你这个家还要不要?这个家非让你自己给闹毁了不可!”舒爽根本不听这些话,仍然哭着叫骂。舒袖又吆喝道:“运成,把她抬到车上,别让她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说着话舒袖和运成硬把舒爽车上抬。舒爽骂道:“袖,你没良心,那么好的男人你非离婚,嫁一个时运成有什么好?他们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时运成和舒袖急忙把舒爽抬到车上,把正在大声啼哭的含嫣抱上车,时运成开车把舒爽拉走了。 乐思蜀见舒爽走了,才赶紧来高干楼看王步凡,并向他说了刚才舒爽大闹县委招待所的经过。 王步凡一听早气昏了头:“我要离婚。大头,你把步平找来,让她代我写离婚申请书,今天就去离婚,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乐思蜀劝王步凡要冷静些,这么一闹只怕天南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对他的影响肯定会很大。以他目前的身份,声誉比生命都重要。 王步凡听乐思蜀这么一说,伤到了痛处,放声大哭起来。乐思蜀怎么劝也劝不住。 听说王步凡一直哭得很伤心,时运成舒袖和叶知秋都来了。叶知秋眼睛已经哭得有些发肿,望着舒袖说:“袖啊,你哥喝酒喝醉了,吐得不像样子,我负责着这幢楼,他又是县领导,我能不管吗?我正在护理你哥,你姐就闯进来了,不问青红皂白就打我和你哥,还骂了些不堪入耳的话。你看看他醉得那个样子我们能干什么吗?不信咱们可以去检查,看一看我叶知秋是不是清白的,无辜的。”说罢又哭了。 舒袖急忙说:“知秋,你不要和糊涂人一般见识,她连我都骂了。”然后也把脸扭到一边去擦泪。其实在她眼里叶知秋早就是王步凡的情人了,只是她不想明说而已。 时运成把乐思蜀拉到一边说:“思蜀,舒爽这么一闹看来两个人十有八九是非要离婚不可了,你在这里稳住步凡,我和舒袖再去做做舒爽的工作,最好让她来认个错,看能不能挽回局面。”说罢向舒袖招一下手走了。 舒爽把事情闹得太大了,王步凡下了决心,任凭县委副书记和政协主席不干也要离婚。别人的议论他已经不在乎了,当乐思蜀说离婚要招来议论时王步凡对乐思蜀吼着说:“让他们议论去吧!总不能为了一顶县委副书记的破帽子,把老子活活气死!”谁劝他也不听,非离婚不可。 舒爽那里和王步凡是一样的态度,运成和舒袖专门跑到县直中学去劝舒爽,让她去向步凡道歉,舒爽说啥也不干,宁愿离婚也不肯低头认错,并说自己从来就没有错,有错也是他王步凡那个白眼狼的错。她对着舒袖吼道:“他王八蛋养了情人还有理了,想让我去向他认错?没门!他跪下来求我我也未必肯原谅他那白眼狼!” 舒爽和王步凡是协议离婚的,并没有经法院判决。离婚那天,他们到城关镇的民政所平平静静地办了离婚手续。含愈归王步凡抚养,含嫣归舒爽抚养,县直中学的房子归舒爽,各抚养一个孩子,谁也不再给另一方支付儿女的抚养费。离婚日期是八月二十六日。办完离婚手续,王步凡本想和舒爽再坐下来吃顿饭,谁知舒爽的火气比天还大:“我没吃过啥,你白眼狼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还是留着山珍海味和美味佳有(肴)让你那个狐狸精去吃吧。嘿嘿,王甩子,我常常想中国妇女解放这么多年了,只有我舒爽没有解放,嘿嘿,我舒大小姐现在终于也解放了,你不提离婚我还要求离婚呢,狐狸精稀罕你这个烂毛正歇主席,我舒大小姐不稀罕你这白眼狼!我找个收破烂的也比你会体贴人,你有什么了不起?想起来我就恶心……”舒爽一边嘟囔着一边拉上含嫣走了。含嫣扭回头哭着叫爸爸,舒爽狠狠地打了含嫣一巴掌,她这么一打把王步凡的心彻底打碎了。 离婚时王步凡对舒爽还有些怜悯,对自己还有些自责,现在连怜悯和自责也没有了,剩下的只有不解和怨恨。 舒爽上次大闹招待所,已经有很多人议论王步凡了,现在他又闹离婚,好像他与叶知秋就真的有了那种事。天南的老百姓在议论,机关干部也在议论,他又一次成为焦点人物…… 王步凡是天南县第一个离婚的正处级干部,影响很大,褒贬很多,有人就编了顺口溜讽刺王步凡:如今天南怪事多,妻妾争宠我奈何?原配无奈颜色衰,且喜新欢赛娇娥。 王步凡对此讽刺诗置若罔闻,不屑一顾。自己已经离婚了,怕别人讽刺和议论是不可能的。只是他觉得这首讽刺诗写得相当有水平,不像出自一般机关干部之手。事后他才听田方说是焦佩编的,就在心中骂道:你焦佩还真他妈的爱凑热闹,啥事都要掺和,别人离婚伤着你哪根神经了?你他妈的就好了?你与叶爱春鬼混的事情天南人谁不知道? 王步凡无法应对,叶知秋天天躲在屋里哭泣…… 紧接着在天南县城又出现了王步凡的大字报,大字报的标题是“不凡的秋叶”,内容是政协主席王步凡与招待所副所长叶知秋经常在招待所的高干楼里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其中很多内容编得像黄色小说,比如“昨夜思妓无数,算来知秋最酷,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她在浴缸深处。”又比如“陪知己秋天上床屡试舒爽,美人受惊(精)因为夜袭珍珠港,一根大炮两颗原子弹日德(得)投降,二次大战老活塞怎抵新气缸?”……这类桃色新闻传播非常快,仅三天时间天南的干部群众几乎全知道了,且津津乐道,越传内容越丰…… 安智耀在常委会上宣布一个月不开会,其实是将近三个月没有开过什么会,这段时间他一直到省里去跑摘掉贫困县帽子的事,最终省里批准一九九八年为天南县的脱贫年。一直到十月八日他才主持召开了常委会,在这次常委会上他那霸道的家长作风终于暴露出来,宣布撤换了一大批过去米达文重用的人,基本上是上次因吃喝被曝光的那些人和平时他看着不顺眼的人。 安智耀这样做还有很大的迷惑性,群众都说他是个不徇私情主持正义的县委书记,而官场中人谁都知道其中的奥妙。他又借机提拔了一批自己的亲信,就连当初因为副县长选举受了警告处分的万励耘和傅正奇也由比较差的乡调到比较好的地方当乡镇党委书记。天南的局委和乡镇几乎翻腾了个遍,只有孔庙的班子他没敢动。那里是市长边关抓的农业试点,他怕动了惹出麻烦,因此孔庙的副书记夏淑柏逃过了一劫。被提拔的那些人是安智耀和焦佩暗中操作好后才拿到常委会上宣布的,事先王步凡一点儿情况也不知道,比如安智耀的情妇罗寒冰提拔了个农牧局副局长,焦佩的情妇叶爱春提拔为宣传部的副部长,安智耀当县长时的秘书提拔了县委办公室副主任…… 白杉芸宣布完乡镇局委班子的调整名单后,安智耀在会上瞪着眼睛拍着桌子慷慨陈词:“过去米大闷把天南县搞成贫困县本身是非常不妥当的!过去咱们天南在天野十县二区啥时候排过倒数第一名?武崴书记在任的时候曾经是第三名,也就是在米大闷手里滑下去了,这笔账要永远记在他头上!”接着安智耀又说:“我们一个农业大县,当初削尖脑袋厚着脸皮去跑指标,弄成个国家级贫困县,我真为他感到丢人!哪里有自己往自己脸上抹黑的?我们天南应该是贫困县吗?我安智耀就是要在年底内摘掉这个丢人的贫困县穷帽子。” 安智耀今天简直是目空一切,唯我独尊了。在会场上情绪有些激动,站起来指手画脚地说:“有些人身为领导干部,置党纪国法于不顾,搞不正当男女关系,在天南闹得沸沸扬扬,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有损天南县委的形象,有损党员干部的形象。说什么与妻子没有感情,笑话!既然没有感情,那么两个孩子从哪里来的?啊?富易妻,贵易友,难道在我们共产党人身上也要表现出来吗?很不像话呢!我就不知道养情人比你的官帽子还重要?比党的培养和人民的重托还重要?难道真的不要江山要美人?简直不可思议!” 焦佩听安智耀这么一说竟笑出了声,笑过之后还看了一眼王步凡,见没人附和,他反而觉得有点儿没趣。其实安智耀和罗寒冰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安智耀说起情人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安智耀这番话虽然没有点王步凡的名字,但谁都知道是说他的。王步凡也明知安智耀在批评他,其他常委也都在偷偷看他,弄得他如坐针毡,心里特别难受。但是安智耀毕竟没有指名道姓,他心里再难受也不好发作,脸像灰布袋打过一样,耷拉着脑袋在抽闷烟,右手一会儿抚摸胸口,一会儿去抚摸发痒了的鼻子。他很想反驳几句,想了想还是把怒火压下去了。但在心里暗笑安智耀既当婊子又立牌坊,自己与罗寒冰不时巫山云雨谁不知道,还他妈的贼喊捉贼。 安智耀接着又用手指敲着桌子说:“过去米大闷在提拔干部上没有一点儿原则,什么混账王八蛋都提拔,那个乐思蜀是什么东西?啊?一个开车的司机,没有素质没有修养,也能当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天大的笑话!即日起乐思蜀不再是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了,我看他能干好招待所所长就算不错了。县委招待所的领导班子要加强,我看秘书科的小吴不错,让他到招待所当个副所长吧,年轻人应该压担子让他锻炼锻炼。那个南瑰妍是什么东西?简直就是个暗娼嘛!这样一个公共厕所谁想尿都可以尿的烂女人,偏偏有些人看重她,亲自出面说情让她进了农牧局的领导班子,据农牧局局长说,南瑰妍当种子公司的副经理时拿着工资册说,怎么这么多人的工资比我高啊?这可不行!结果自己把属下人定了工资,把自己的工资弄得最高,把小会计都气哭了。小会计说这样不合程序,工资是劳动局定的,单位里不能随便更改。南瑰妍把眼一瞪说她说了就算。后来农牧局局长出面批评了南瑰妍,工资的事情才又改正过来。南瑰妍进农牧局班子后,自己宣布自己当了工会主席兼妇联主任,好像她是局长一样,班子开会时没让她坐在主席台上,她就大发牢骚,甚至骂娘。这种低素质的烂女人也能当领导?简直成了笑话,啊?从即日起南瑰妍不再是农牧局的班子成员,按一般人员对待!要说她当个一般职工也不配。” 安智耀这些话是针对米达文而言的,如果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也怪南瑰妍太不争气。而根据王步凡对南瑰妍的了解,这样的事情她是完全能够做出来的。她是那种头脑简单又好卖弄的女人,米达文竟然把她当成了宝贝。但王步凡恨就恨他那个学生倒戈得太快,恨前任局长是个势利小人,南瑰妍既然有这么多毛病,当初米达文在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那时的局长为了讨好米达文,主动提议让南瑰妍进了农牧局班子,现在米达文一走农牧局局长就去安智耀那里打小报告,把南瑰妍说得猪狗不如,分明连他王步凡也坑了。农牧局局长肯定会告诉安智耀南瑰妍当初去农牧局是王步凡交代让前任局长办的,看来他这个学生真是他妈的小人一个。继而又想到米达文的秘书小吴,米达文没有来得及提拔他,按道理安智耀不会提拔他,可是人家的妹妹是市委书记李直的小蜜,李直能不照看他?安直腰能不提拔他? 安智耀喝了口水重重地放下水杯,把人吓了一跳。他终于向新闻中心的赵稳芝开刀了:“我安智耀是军人出身,说话历来爱直来直去,就是匡书记说的爱明晃晃,不爱做小动作。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整天写他妈的什么狗屁文章,存心贬损天南的形象。我们要摘掉贫困县帽子,他却写了《天南其实还贫穷》的文章登在《河东内参》上,存心和县委唱对台戏!我们绝不能听任疯狗狂吠,让一粒老鼠屎脏了一锅汤。宣传部新闻中心那个赵稳芝从即日起停职待岗,再他妈的敢说是论非老子就开除他。还有那个民宗局的局长石再连,身为党员干部不务正业,弄他妈的一个三轮车下班后拉人挣钱。上边三令五申不让干部搞第二职业,他这叫不叫第二职业?有损党员干部的形象嘛!他再这样下去我就撤他的职,纯粹他妈的给县委县政府脸上抹黑。我看他与那些乱搞男女关系的干部是一路货色,都应该撤职查办!” 王步凡满肚子的怒气没处发泄。这时他想到弱肉强食的古训,在官场上表现得尤为强烈。他是市管干部,安直腰只有冷落他的权力,却没有撤销他职务的权力,如果他不给安智耀点眼色看看的话,可能以后每次开常委会他都是批判对象,他认为自己必须反击一下,把自己的牙齿展示出来,以威示人,绝不能做米大闷式的弱者。 于是他借题发挥要与安智耀叫叫板了:“哈哈,还是古人说得好啊,有容德乃大,无私品自高。匡扶仪同志说的明晃晃做事是多么好啊,咱们有几个人能够做到明晃晃呢?智耀同志,你这是开常委会还是开批斗会?你有容吗?你有德吗?你无私吗?你品高吗?你说石再连同志怎么怎么不好,我倒认为这个同志很清廉呀,因为廉洁他才贫穷,因为贫穷他才去蹬三轮车,如果他会像有些人那样贪污,他会像有些人那样受贿,只怕他就用不着去蹬三轮车了吧?你安智耀去蹬一天试试?你以为他很想蹬三轮是吧?民宗局一个月连一百五十元的电话费都报销不了,现在电话也停了,那个时候你还是县长,你关心过他们吗?而你的手机什么时候欠过费?你这个同志还有一点儿同情心没有?只怕给你再多的钱你也不会去蹬三轮吧?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咋张开嘴巴就咄咄逼人地拿别人说事,怎么就不拿明晃晃对照一下自己呢?”王步凡尖酸刻薄的本质又暴露出来了,他的话惊得常委们简直快要站起来了。秦时月一个劲地给王步凡使眼色不让他再说,田方惊得茶杯都掉在地上了,新来的白杉芸和孔放远不停地看他…… 安智耀没想到王步凡敢于这样跟他说话,而且王步凡的话竟然让他一时无法反驳,他愣了一阵子才瞪着牛眼吼道:“王步凡,你说这话是啥意思?难道我说错了吗?难道石再连不该批评吗?难道我不明晃晃吗?” 王步凡也发怒了:“安智耀,你说我说的话啥意思?就那个意思,就是逼上梁山那个意思!就是觉得你不明晃晃的意思!南瑰妍是不好,但继南瑰妍之后照样有不好的人当婊子,那个罗寒冰就清白了?她不是也当了副局长吗?我就是认为石再连不应该批评!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天南就你一个好人是吧?想斗咱们就斗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王步凡的手正痒呢,奉陪到底!” “王步凡,你这样诋毁罗寒冰有什么证据?啊?” “安智耀,你那样污蔑南瑰妍有什么证据?你看见她和谁在床上了?啊?” “你……你蛮不讲理!” “你捕风捉影,胡说八道!”王步凡说罢把茶杯重重一摔起身离开了会场。 王步凡的胆大妄为,把安智耀气得手直打颤,但他还是忍住了,他不想明里和王步凡干起来,他知道王步凡是个不好惹的人,尤其是他的笔爱捅甬子,嘴像刀子一样,一个赵稳芝已经够他头疼了,如果再加上王步凡可能就不好收拾了。 王步凡摔了茶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情绪低落到了极点,恨不得一脚把办公室的门踢坏。常委会好像随着王步凡的离开也散会了,散会后一个人也没有来王步凡的办公室。窗外的景色让王步凡伤感,他只好关上了窗子躲在办公室里抽闷烟。 王步凡和安智耀在常委会上吵架,立即成为天南的一大新闻,议论的人很多,褒贬不一。之后,每天上班时王步凡从楼道里走过,似乎有千百双眼睛在盯着他,有千百张嘴在窃窃议论他,有千百只手在悄悄指点他……有人说他是流氓钻营分子,有人说他是敢于反抗暴力的英雄,有人说他是喜新厌旧的陈世美,有人说领导干部离婚也很正常……不管别人怎么说三道四,他仍然需保持往日的风度。他并不后悔自己与安智耀发生的摩擦,在他看来这个摩擦值得,就像一个弱小的人物敢于同武术冠军在大街上过几招,即使被对方打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也值。因为敢于和强者过招,说明弱小者的胆量和勇气不同凡响,从此别人会觉得他不好惹,是个刺头,最好不要招惹他。再说,他仍然是副书记兼政协主席,不能让人看出自己一丝一毫的失落。 一连几天王步凡都孤独地待在办公室里,秦时月匡扶仪雷佑谦田方白杉芸和孔放远都偷偷给他打了电话。电话中虽然没有明说,口气却都是在安慰他。他似乎一夜之间成了个恶性传染病患者,人人向他投以怜悯的目光,却没有人敢于接近他,更不敢到他的办公室里来。他的学生见了他老远就躲,秘书小曹也很少在他这里露面。他们是慑于安智耀的淫威?还是真的把他当成了瘟神?他弄不清准确的答案,但是他深深地体会到了人情的冷暖。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清代袁枚的诗: 莫唱当年长恨歌, 人间亦自有银河。 石壕村里夫妻别, 泪比长生殿上多。 王步凡喜爱书法,平时没事时总爱龙飞凤舞地涂抹几笔,天南有很多他写的招牌。安智耀私下曾讽刺王步凡卖弄文采,哗众取宠。幸亏在常委会上安智耀还没有提及这件事。据王步凡推测,安智耀是个武夫,没有一点儿文采,最反感别人舞文弄墨。王步凡想到这些就特别想把袁枚的这首诗写出来,于是挥毫蘸墨把袁枚的诗用狂草书写下来。刚写完正在独自欣赏,田方像贼一样溜了进来。尽管田方的样子有点儿可笑,毕竟是几天来到他办公室里造访的唯一一位常委,王步凡心里很高兴。田方没有说话,一直在欣赏王步凡的书法…… 田方看着看着就自言自语地说:“明晃晃,明晃晃,几人能够心坦荡?别他妈的五十步笑百步,谁比谁强不了多少,说不定将来未必有人家米大闷落得好……”田方与王步凡同属文人,都有点儿文气。王步凡书写袁枚诗的心境也许只有田方能够猜出来。王步凡知道田方在骂安直腰,他不想多说什么,田方也无话可说,只是来坐一坐,表示一下安慰之意。就这也足以让王步凡感动了,他从田方身上看到了文人的骨气。田方敢于在大白天来他的办公室里,说明他并不怕安智耀打击报复,甚至真的像他当初说的那样,他并不留恋这个县委办公室主任的职位。田方还告诉王步凡那几个因为吃饭受处分的党委书记开始到上边告状了。王步凡笑笑仍然没有说话。田方走的时候王步凡故意送出办公室,正好碰上焦佩,焦佩看他的目光有些怪异。王步凡的邪火一下子上来了,好像独说独念似的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不行就把天捅他妈的一个大窟窿,看看他妈的谁倒霉!把那些屁股不干净的蝇营狗苟之辈都给曝曝光,共产党的天下绝不是某一个人的,小人不可能永远得志!” 焦佩就是个屁股不干净的人,听了王步凡的话脸色显得很难看,他不敢正视王步凡,急匆匆地到安智耀那里去了。焦佩把王步凡刚才骂的话说给安智耀听,安智耀一脸怒容,咬咬牙很气愤地说:“他妈的,我看王八是快要疯了,唉,这个……他也不是省油灯啊,穷寇莫追,穷寇莫追呀!老焦,以后尽可能不要招惹他!” 焦佩却满不在乎地说:“我偏要斗斗他王八蛋,让他也不得安生。安书记,这个事情你别管,我有办法替你出这一口恶气……” 安智耀望着焦佩的脸嘱咐道:“老焦,大局为重,你可不能胡来,小心王八狗急跳墙啊!”㊣(89) “哈哈,我办事,您放心。”焦佩说罢诡秘地一笑起身告辞。 焦佩回到办公室,他的手机响了,收到一条短信:清晨睡懒觉,暮色嫖客到,已是全裸肌如雪,犹有双乳俏,俏也不守贞,急需嫖客泡,待到夜深客去时,她在验钞票。他妈的,白挨了一炮,假钞!焦佩大笑了一阵子,一看是公安局局长白老虎发来的信息。白老虎原来是天西县公安局的副局长,和焦佩关系很好,后来调到天南当公安局局长,两个人的关系更加亲密。焦佩眼睛一亮,他想到了两件事,一是白老虎自己开了个乐忘返桑拿洗浴中心,多次邀请他到乐忘返桑拿中心去玩,他因为思想上有顾虑没有去;二是他想和白老虎商量一下准备在王步凡身上制造一起色情丑闻,让他出大丑…… 焦佩正要和白老虎联系,他的情妇叶爱春来了。叶爱春前一阶段本来想下乡去当乡镇长,因为心脏病还没有彻底治好,提拔了个宣传部副部长,仍然在宣传部工作。焦佩在县城给她弄了一套房子,她搞了个装修方案,来和焦佩商量。焦佩因为有事,就很婉转地说:“小叶,你再过两个小时来好吗?安书记让我去办点儿急事,很对不起啊。”叶爱春把小嘴一撅,斜了焦佩一眼,很不情愿地走了。焦佩看叶爱春下楼了,也准备出去。 第七章 一帆悬·战犹酣 31 夜幕降临的时候,焦佩和白老虎出现在天南县城的西郊。天南县城的西郊有一个安智耀当上县委书记后搞的“红灯区”,这里有好几家娱乐城,不时传出花边新闻,还大多与领导有关。这里的歌舞厅洗浴中心特别多,天野市曾多次组织扫黄打非行动,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效果总不明显。县城西郊的几家桑拿中心与县公安局都有直接联系,公安局的正副局长都开有娱乐中心,许多干警充当了娱乐场所的保护神,甚至有些穿着便衣来站岗,一小时可挣一百元。白老虎开的娱乐中心政策更加优惠,一旦嫖客被抓,放出来后赠给二百元压惊费,另外再赠免费打炮一次。因此这里的皮肉生意和色情服务屡禁不止,且越来越火暴。乐忘返桑拿洗浴中心是公安局长白老虎开的,迷你娱乐城是副局长陆顺达开的。 焦佩和白老虎在忘返桑拿洗浴中心见面之后,白老虎问焦佩是先吃饭还是先去桑拿,焦佩说先桑拿吧。 乐忘返桑拿洗浴中心和迷你娱乐城相邻,白老虎指着迷你娱乐城对焦佩说:“迷你娱乐城是副局长陆顺达开的。”焦佩也认识陆顺达,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进了乐忘返桑拿洗浴中心,焦佩和白老虎上到二楼大厅,见大厅里坐了二十多个浓妆艳抹的小姐。小姐们见老板带来了客人,都很热情地站了起来,搔首弄姿地让客人挑选。白老虎挑了个瘦高个的小姐。焦佩在白老虎面前怕失了县委副书记的形象,说自己只想洗洗桑拿,不准备要小姐。白老虎自作主张地挑了个比较丰满的小姐,推到焦佩跟前说:“老板,看一看这个花小姐怎么样?”焦佩望一望花小姐,长得非常像叶爱春,就引起了他的兴趣。花小姐知道白老虎带来的肯定是领导,就千娇百媚地伺候着,要讨领导的欢心…… 焦佩离开桑拿房时觉得还想和花小姐再次约会,就握着她的酥手说:“花小姐再见,咱们后会有期,我相信咱们还会见面的。”走出桑拿房时,焦佩仍然是那么精神,那么有风度,心中没有一丝愧疚,觉得今晚玩得特别愉快,特别尽兴。 焦佩在休息厅里喝着茶悠闲地等白老虎,他点了支烟抽着又不知不觉想起刚才那句“后会有期”的话,看来自己真的是丢不下花小姐了,不知不觉就说了那么一句话…… 白老虎还没有出来,焦佩又想到妓女跟他说的话,他突然产生了疑心:妓女每天都要接待嫖客,哪里会动真情?就像他每逢遇到老百姓来县委告状,他都会一脸笑容,用非常和蔼的态度去接待,但将老百姓糊弄走之后就会骂老百姓添乱,说他们是刁民。如果仅仅从表情上去推断一个人是什么心理,那不就犯了形式主义和主观主义的错误吗?妓女的话还是不能相信。 焦佩在休息厅里等了好一阵子,白老虎才从包间里走出来。焦佩急忙向白老虎招了招手。白老虎来到焦佩跟前,焦佩悄悄问:“老白,刚才那个小姐真的是大学生吗?她自己说是大学生。” 白老虎愣了一下,马上说:“你说的是那个花姑娘吧?她是大学生,天野大学毕业,天北县人。” “你把她安排在公安局吧,大学生当小姐挺可惜啊。” “是啊,只要你看上,这个事情我来安排。”白老虎已经明白焦佩的意图,老焦是个色鬼,他如果不是看上了那个妓女,绝不会主动给她安排工作。 焦佩又小声说:“老白,最近王八蛋总和安书记过不去,得想办法给他点眼色看看。” 白老虎想了想说:“他不贪污,也不嫖娼,连麻将也不打,不好办啊!” “傻瓜,他和叶知秋绝对不会清楚,就从男女关系上整他!” “捉奸要捉双啊!” “傻瓜,只要见叶知秋进王步凡的住室,不管有没有那个事情就堵在里边,把声势弄大,他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哈哈,到底是书记高明啊,我现在就布置,今晚就行动吧?” “捉贼要赃,捉奸只要有现场就行,要把握好时机,一定要把他们两个堵在一起。” “放心吧,干这种事我比你书记大人有经验。” 焦佩刚刚开了手机,手机又响了,他一看还是自己办公室的电话,就接了,那边叶爱春有气无力地说:“焦……快回来呀,因为心情不好我犯病了,我……快不行了……你怎么不回电话还把手机关了……”焦佩听到那边有电话机落地的声音,他顾不得和白老虎再说什么,只说:“老白,有急事,我先走一步……”焦佩说罢匆匆忙忙地离开乐忘返桑拿洗浴中心。 焦佩赶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时,叶爱春在他的办公桌边躺着,他一摸脉搏,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面对叶爱春的尸体,焦佩方寸大乱,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已经自身难保,不能再找王步凡的麻烦了。他赶紧给白老虎打了个电话,说针对王步凡的行动暂时取消,让白老虎赶紧带着公安干警到他的办公室来…… 第二天天南的大街小巷都在传着宣传部副部长叶爱春死在县委副书记焦佩办公室的事情。老百姓的说法是:叶爱春和焦佩正在办公室里干那事,叶爱春由于兴奋过度心脏病突发死在焦佩办公室里的床上,就和徐来和妓女死在一起是一样的,还传说了许多细节。 官方的说法是:宣传部副部长叶爱春和公安局局长白老虎正在向县委副书记焦佩汇报工作,叶爱春副部长因心脏病突发马上送医院抢救,后因抢救无效死亡。可笑的是县医院为了证实焦叶之间的清白还出具了一张叶爱春死前没有和人发生过性行为的证明。这就有些画蛇添足和欲盖弥彰了…… 官方给叶爱春定了个因公殉职,焦佩自然不会负任何责任。但是老百姓们并不认可这种说法,他们该怎么说照样怎么说,焦佩成了最大的新闻人物…… 叶知秋虽然有些瞧不起叶爱春,但她们毕竟是堂姐妹,看在亲情份上,叶知秋把叶爱春的棺木护送回天西老家,家里的人因为面子问题也没有仔细追究这件事情…… 县里的干部们最近只顾忙着议论焦佩和叶爱春的事情,还不时被安智耀驱赶着下乡扶贫,没有人能顾得上再注意和议论王步凡了。王步凡在孤独中又熬过了一个月,他几乎无所事事,也很少与人来往,用毅力忍耐着寂寞的痛苦和情感上的煎熬。 白无尘升任天北县的县委书记后,推荐时运成到天北县去当副县长,组织上的任命下来之后,时运成和舒袖来向王步凡辞行,王步凡向舒袖询问舒爽的近况,舒袖叹道:“她那种性格的人,永远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错误老在别人,她说她这一辈子不会再找男人了,说是对男人她已经恨透了,心凉透了。” 王步凡苦笑着没有说话。他心里不痛快,就主动拿出酒和时运成痛痛快快地喝了一次酒,然后握手作别。王步凡觉得时运成离开天南挺可惜的,但他现在提拔不了时运成,只好让他到天北县去发展。他甚至觉得张沉也应该离开天南这个是非之地,可惜现在他自身难保,根本帮助不了张沉。 由于孔庙是市长边关抓的农业试点乡镇,对孔庙班子的调配安智耀很慎重,礼节性地请示了市长边关。边关知道王步凡和安智耀刚刚吵过架,怕安智耀与王步凡赌气把孔庙的班子安排得不恰当。这些本来不该他插手的事情他却插手了,说等他了解了解情况再说。边关的想法是树起一面旗帜不容易,不能因为人为的因素使其前边树后边倒。为此他专门到孔庙来搞调研,点名让王步凡去陪同。在调研期间,关于孔庙的班子问题边关征求了王步凡的意见。王步凡明白边关的用意,他建议让张沉当孔庙镇的党委书记,让夏淑柏当镇长。边关后来向安智耀说了这个建议意见,安智耀只好遵照执行。 王步凡仍然孤独,只有小马一如既往地关心着他。小马平时不爱说话,有一天小马竟说:“王书记,这几天焦书记的事情好像降温了,人们又开始议论你,传言很多呢,有的说你被检察院和纪检委找去谈话了,说是你贿赂了边市长,天野市纪委对你行贿的问题很重视……有的说你因为行贿已经坐牢,被号子里的小流氓打得鼻青脸肿……有的说你畏罪自杀从税务局七层楼上跳下来,摔断了脊梁骨已成了瘫子……传言的主题都是因为行贿和玩弄女人……”王步凡听了这些话只报之一笑,他明白为官之道,贵在用忍。 有一天下班的时候小马去给车里加油没有来喊他,他竟然忘记了时间,一直坐在办公室里发呆,身上有些冷,就像置身于茫茫无际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没有任何救生设备,生命处在渺茫之中……小马回来后在下边等急了上来看他,他才知道已经下班了。他下楼梯时两腿酸困,一阵头晕,样子像个老年痴呆症患者,随时都有倒下去的可能。小马急忙扶住他,他才没有跌倒。多亏是下班之后机关里没有人,不然肯定是很狼狈很尴尬的。坐上车直奔招待所,进到住室里边,王步凡往床上一躺就再也起不来了。小马急忙去叫来叶知秋,叶知秋看王步凡脸色发红,无精打采的样子,心里有些慌乱。王步凡让小马回去,小马不肯走。王步凡很感激,他觉得整个县委大院里看来只有小马这一个朋友了。 叶知秋一摸王步凡的额头直烫手,急忙给乐思蜀打电话,乐思蜀正在招待一个上级检查团,听说王步凡病了,赶紧到高干楼来。乐思蜀来后急忙去找医生,医生来看过之后说是重感冒,输几瓶液就好了。乐思蜀建议让王步凡去住医院好好检查一下,王步凡摇摇头说:“思蜀,不能住医院啊,一住医院说不定又有多少谣言呢,甚至会杜撰出我得了性病。焦佩别的本事没有,制造谣言的本事是世界一流的,我可是领教过的。我还是就在这里输几瓶液吧,又不是什么大病,我的身体素质很好,不会有什么大病,对外最好封锁消息。”乐思蜀等人点了点头。 医生开了药方,小马跑着买药去了。医生很懂人情世故似的到走廊里去抽烟。王步凡问乐思蜀:“思蜀,现在连你也开始玩深沉了,外边都传言些啥?你也不跟我说说?” 乐思蜀迟疑着说:“我是不忍心让你再烦恼啊,唉,说什么的都有。有的人说你要调走,有的人说你要被安直腰搞掉,有的人说你得了性病,有的人说你已经被公安局收审,唉……最可笑的是说你提拔了我,我知恩图报,知道你现在性饥饿,就劝我老婆来你这里无私奉献……”乐思蜀说罢自己先笑了,逗得叶知秋也笑了。 王步凡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亏他们想得出来!唉,这就是官场啊。诚实是愚蠢,善良是软弱,不攻击是无能,你不犯人,不等于人不犯你。唉!大头,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敬仰你的人不一定是朋友,人情薄是因为人们太懂得世态炎凉了,正如钱脏是人把它摸脏的,政治脏是人把它玩脏的,玩政治的人就不能以道德和情理的标准去衡量。什么光明磊落,公正无私都是无稽之谈,官场上的险恶和腐败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我们想象不到的事情他竟然存在也会发生……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看吧,我这里从此要冷冷清清了,再不会有人敢来看望我王步凡。小吴过去是米达文的秘书,我对他也不错吧,可是他提拔了招待所的副所长,再也没有和我照过面,现在只怕已经投到安直腰麾下了。唉,你看吧,我的名声会越来越臭,甚至连个流氓无赖都不如。但是只要我保持一副决斗的架势,安智耀就不敢正面和我斗,一屁股屎的人永远不敢和两袖清风的人斗,不信你走着瞧!”王步凡很伤感也很自信地说。 叶知秋很体贴人地说:“清静一些有啥不好,与其和那些势利小人吃吃喝喝,还不如躲在屋里养养精神呢?也该冷静下来思考思考了,即使不让当官也饿不死人,当官有什么好?就像一个走钢缆的冒险者,随时都有坠入深渊的危险,未必有你当个教师自在。不管别人怎么看待你,我和老乐觉得你还是当初的王步凡。” 乐思蜀正好又来看望王步凡,听叶知秋这么一说,很严肃地点着头说:“是啊,在官场上混事,有一个真心朋友就不错了,你王大侠最起码有两个吧。”乐思蜀说罢望了一眼叶知秋。 叶知秋又自言自语道:“事情弄到这一步了,本来我们之间是很清白的,现在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既然洗不清,就洗不清吧,别人想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吧,我是豁出去了,总不能让医院出示一张贞操证明,站到大街上去散发着为自己辩冤吧,人家相信吗?大不了落个祸水女人的名声就是了。我看对安直腰这种人就得以毒攻毒,你大闹常委会有人说你很有胆略和气魄呢,我看闹一下也未必是坏事,安直腰这种人就是软的捏硬的怯。” 王步凡很感激地望着叶知秋苦笑了一下,他觉得叶知秋善解人意的话特别入耳,也觉得这个女人特别能够理解和体贴人,心里很熨帖。 这时小马把药拿上来了,医生给王步凡扎上针,准备坐下来陪护。王步凡说有叶知秋在就行了,她会拔针,不用医生陪护。医生嘱咐说第一天输两瓶,以后一天输一次液,一次输一瓶,看看病情再说,说罢走了。王步凡让小马去送医生。第二瓶液输完,窗外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王步凡一问才知道是一九九八年的元旦到了。这个元旦节让他过得像囚犯一样,只有乐思蜀叶知秋和小马陪伴在他的左右,他从来还没有像现在这么失意寂寞过。 32 王步凡这次患的是重感冒,时轻时重一直输了半月液,由于时间过于长,只好给田方打电话让他在安智耀那里请了病假。有几个常委是趁着夜晚礼节性地来看了他一次,只有田方来过三次。秘书小曹也只是每天礼节性地照个门,王步凡知道小曹现在心思不在他这里,就让他到县委办公室去正常上班。安智耀和焦佩还特意来看望了王步凡,安智耀表现出很关心的样子说:“老王,有病抓紧治疗,工作上的事你不用操心,身体要紧,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啊。” 王步凡笑了笑说:“现在的天南有安书记掌舵,我们这些打旗的根本不用操什么心,也轮不到我们去操心,还革谁的命啊!” “话可不能那么说,你是政协主席,我怎么敢让政协主席打旗,你可是要参政议政的。” “只怕参不了政也议不了政,说不定哪一天连听证的资格都没有了。” 面对王步凡带有情绪的话,安智耀没有再说什么。 焦佩皮笑肉不笑地说:“王主席,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意志垮了没有什么,可不能把身体弄垮啊!” 王步凡对焦佩不阴不阳的话马上给予反击:“老焦,你一百个放心,我王步凡还就有这么个特点,意志永远垮不了,身体永远也垮不了,好着呢,我还等着看好戏呐!前几天不是就看了一出县委大院副书记办公室里的好戏吗?哎呀,天南这个政治舞台上的戏可是很有看点哩,生末净旦丑,人物样样有,好戏连台,尤其是小丑在政治舞台上的表演真是精彩极了……” 这次见面是在无声无形的心理较量和指桑骂槐的暗语中结束的,王步凡连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说,把焦佩挖苦得头都不敢抬。走的时候安智耀和焦佩下着楼梯,安智耀说:“老焦,领教了吧?不让你和他斗嘴你不听,你哪里是王八那个臭嘴蚊子的对手?”这话被乐思蜀偷听到了。 事后据乐思蜀透露,安智耀和焦佩元旦那天晚上在招待所大宴战友同学和老乡,是小吴安排并亲自作陪,小曹竟然也参加了。王步凡现在对秘书小曹已经很有看法了,但是他不想说什么。 在县委书记安智耀来过之后,县长秦时月来了一次,婆婆妈妈说了一些废话,还用“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的老话勉励王步凡。王步凡就感叹再精明的女干部首先是女人,和政治舞台上的男人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女人一般情况下对政治的理解是狭隘的。秦时月之后纪委书记匡扶仪终于来看望王步凡了,王步凡现在对匡扶仪也不那么客气了,感觉他这个纪委书记简直就是一个摆设:“老匡,你经常说明晃晃地做事,现在的天南你认为明晃晃吗?”见匡扶仪无奈地摇摇头,王步凡继续说:“干部队伍存在那么多问题,我没见你们纪委明晃晃做过什么工作啊!安智耀现在一手遮天,你难道就觉得天南的一切很正常吗?” 匡扶仪脸红了:“没有办法,我现在正要求离开呢,市委李书记没有答应,反而要我一切以安智耀为中心地去工作,你说我一个小小的纪委书记有什么办法?我是能够领导安直腰,还是不听李直的?谁也监督不了,谁的话都得听,简直就是一个没有自主的小媳妇,有什么办法呢?” 王步凡知道匡扶仪有自己的难处,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外界传着焦佩已经活动着要当政协主席了,说王步凡与安智耀闹翻了,不久就会调离天南。有人说他要到天西县去当县长,有人则说他要到天野市教育局去当副局长,总之各种传言都有。王步凡躺在病床上就像关进了监狱,而来看望他的张沉夏淑柏和陈孚等人就像是探监的亲人,既让他感激,也让他伤感。往日前呼后拥,今朝冷清如许。农牧局局长是他的学生,始终没有来看望他,只是打了个电话问候了一下。他那些同学也没有露面,只有夏侯知来看望了一次。看来官场上的一些事情不能用常规理念去衡量,心可以不黑,脸皮必须厚。你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去处理身边的事情,往往会失算,会被动,而用不正常的思维去办事也许不至于被动。 白无尘和时运成听说王步凡病了,专程从天北县赶来看望王步凡,让他又是一阵感动。白无尘和时运成他们也认为对安智耀这种人就要示强,绝不能示弱,一示弱可能就要被动了。白无尘和张沉是天西县老乡,他们来的时候先到孔庙,张沉和他们一起来了。白无尘还透露出要把张沉带到天北县的意思,张沉拒绝了,他说:“唉,那样二哥在天南就太孤单了,以后再说吧,白书记的情我领了。”白无尘点点头,王步凡一阵感动,看来张沉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王步凡觉得不能因为他误了张沉,就劝他不如动一动,张沉执意要留下,白无尘和王步凡都没有再勉强他…… 最让王步凡感动的是在他最失意的日子里,马风带着小儿子来看望他,提了一捆竹叶,说是专程坐公共汽车到老家的山沟里采的,烧茶喝可以败火。马风的小儿子学习还不错,明年要再次参加高招,听马风的意思,因为经济困难,明年小儿子能不能上大学还不一定。 王步凡一听就生气了:“老马,你怎么这么混呢?孩子的前程可是大事情,到时候我给你想办法。再苦不能苦孩子啊!明年孩子考上学后你找我,我一定给你解决困难。” 马风很感激,他的小儿子也在偷偷抹眼泪,那情景让王步凡想到他小时候上学的情况…… 又坐了一会儿,马风就带着小儿子走了。现在看上去马风与实际年龄明显不符,背有点儿驼,头发也白了许多。王步凡望着马风的背影,又开始感慨了:官场可以把人变成鬼,同时也能够把人宠为神,甚至还能够培育出一些变态狂…… 王步凡的病情稍有好转,叶知秋建议他到外边去散散心,王步凡觉得知秋的建议很好,就望着知秋想要说点儿什么。叶知秋明白王步凡的心思,说:“我陪你去,咱们出去一星期。”王步凡点了点头,愈发觉得这女人可爱。他忽然想起叶知秋身为招待所的副所长是不能擅离工作岗位的,就让她向县委办公室主任田方请了假。 田方笑道:“知秋啊,老安把小吴安排个招待所的副所长你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以后你基本上就是个闲臣了,有什么事你就去吧,不用向我请假,向小乐说一声就行了。” 王步凡和叶知秋决定去东华山旅游之前,乐思蜀告诉他招待所这里的房子已经装修完工,现在就可以搬进去住。王步凡说:“思蜀,这几天我不在家,房子这样分配:步平一套,我父母住一套,知秋的父母住一套,我们两边蹭饭吃,想住哪边住哪边,让老人们住对门吧,这样也便于他们拉家常。我去东华山回来之后就准备和知秋结婚了,你负责把老人们接过来。”乐思蜀满口答应并表示祝贺。 第二天,王步凡和叶知秋也没要小马开车,上午九点坐公共汽车向东华山去。临行前王步凡给田方打了个电话,让田方代他在安智耀那里请假,说是去省城看病,然后关了手机,准备和外界隔绝一切联系。 33 一周之后,王步凡和叶知秋从美丽的东华山回来,一到招待所,乐思蜀即告诉王步凡他的父母和知秋的父母都已经搬来了。在东华山的一周里,王步凡和叶知秋终于跨过了最后的那一条线,二十八岁的知秋,竟然还是处女之身。王步凡心里想,这辈子一定要珍惜这个女人。而一周的远离尘嚣,也让王步凡的心境逐渐平和清爽了起来。 王步凡先去看望了张问天夫妇,知秋告诉妈妈她就要和步凡结婚了,妈妈很高兴。张问天没说话,笑着看了看王步凡点了点头。知秋的妈妈赶紧去厨房给他们做饭。王步凡转着看了一下房子,四室两厅,设计还算合理,室内的光线也不错,装潢也朴素典雅。看了房子他和知秋去看望自己的父母,因是吃午饭的时候了,步平也在,王步凡就打趣说:“步平,你的房子有了,以后再回来混饭吃可得交伙食费啊!” 步平开始贫嘴了:“二哥,这不公平吧,你每次回老家哪一次交伙食费了?哎,啥时候让我喝你们的喜酒?” 叶知秋听步平这么一说脸先红了,步凡的妈妈拉住知秋的手说:“多好的闺女呀,我儿子就是有福气。”知秋是第一次见王步凡的母亲,一时不好称呼。王步凡的母亲只是一个劲地端详知秋,把知秋都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王明道一脸严肃,招了招手让步凡进了卧室,然后问:“我听步平说最近仕途上不顺?还和县委书记吵了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孔子曰,不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你是不是狂傲的毛病又犯了?离婚的事很可能也会给你带来麻烦。舒爽虽然不好,以你目前的身份是不应该离婚的……你一离婚就违背了富贵不能淫的古训。唉,既然离了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已经这样了,说也是白说。官场上的事要多个心眼,进与退是很有讲究的,有的时候进一步未必见好,退一步也许天高海阔……真不行就调调地方吧,三十六计走为上,不一定非待在这个龙王庙里,人挪活,树挪死啊。” 王步凡觉得父亲的话不无道理,就点了点头说自己考虑考虑再说。说完话他们父子又回到客厅,王步凡对着步平说:“步平,我的工作太忙,你在教研室不那么忙,要常回来看看,照顾好父母。” “这还用你交代,你以为就你王二哥是孝子,我可也是王家的孝女呢!”步平也逗着说。说罢亲昵地挽住了叶知秋的胳膊。步平比叶知秋大三岁,但这时步平完全以一个小妹妹的姿态在知秋面前撒娇。 谈笑结束了,步凡的母亲要留步凡和知秋在家里吃饭,步凡说在对门已经报过饭了,于是就和知秋回到张问天这里。一进门,见叶知秋的表姐来了,王步凡与她寒暄了几句,一起吃饭。 大家坐下吃饭的时候叶知秋的表姐说:“知秋,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我看越快越好,一结婚就没有人再去议论是非了,不然人们天天议论,这样不好。” 王步凡笑着说:“那好,明天我们就去办手续,后天就结婚,结婚悄悄进行,就咱们家的人吃顿饭,其他人一个也不请。” “嫁狗随狗走,嫁鸡随鸡飞,我能有啥意见?”叶知秋微笑着说。 知秋的妈妈说:“步凡这孩子不错,我没有意见,那就尽快结婚吧。” 张问天吃着饭说:“有个事情我得提醒你,你现在每做一件事都必须十分小心,你要向纪委申报,把待客地点待客人数都要申报清楚,免得有人在背后做你的文章。”张问天是个很稳重的人,在儿女面前很注重体面,说出来的话总是恰到好处。 王步凡点点头,十分佩服张问天远虑。吃过饭王步凡要到高干楼去,知秋留下来和表姐说话。王步凡刚到高干楼,乐思蜀就来了,进门就说:“步凡,自从你生病休息以来,天南人可就说破天了,有人为你叫屈,有人幸灾乐祸,有人说你敢与安智耀叫板,真了不起,总之说啥的都有,我真有点儿听不下去了。看来你该露露面,辟一下谣了。” “听不下去也得听,任凭风吹浪打,我自闲庭信步。这样的结局我早就料到了,别说我现在正倒霉,当年武崴书记是正常调走的,天南照样有人造他的谣,说是因嫖娼被免职了,又说是因经济问题被抓起来了。米书记调走后又是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我就不信唾沫腥儿还真能淹死人?告诉你吧,明天我与知秋去办理登记手续,后天就举行婚礼。你给我记住,我只请你和小马两个,其他人一概不请。带上我们双方的亲戚也就两桌吧,你给我好好准备两桌酒席。我就不信这个邪,离婚是法律允许的,谁还能因此整倒老子。”王步凡见乐思蜀似乎还要说啥,就问:“还有啥重要消息?” 乐思蜀笑着说:“安智耀让自己的情人罗寒冰顶替了南瑰妍的位置,南瑰妍就被米达文调到天野市去了,有人就说农牧局是县委书记的情人局,是个淫窝。说农牧局局长就像个老鸨。” 王步凡冷笑一下,见乐思蜀还站着,就说:“思蜀坐嘛,我几天没喝酒,酒瘾可是又犯了,今天咱不喝多,每人半瓶,点到为止。”于是从床底下拿出来别人送的酒说:“以后没人送酒喽!”虽是笑话,但他与乐思蜀都有些伤感,相对无言地开始喝酒。 王步凡和乐思蜀正喝酒,叶知秋来了:“怎么又喝上了,无缘无故喝什么酒呀?” “想喝点儿,每人半瓶,不多喝。”王步凡指指沙发让叶知秋坐。叶知秋是个说话很讲策略的人,没有再说啥。她给乐思蜀和王步凡每人倒了一杯水,才坐到沙发上。叶知秋坐下后一直红着脸在看王步凡,王步凡知道她是为扬眉的事看他,他假装什么也没有察觉到。 酒喝完后,乐思蜀像突然想起似的说:“步凡,天南出了奇怪事情你知道不知道?” “什么事情?” “前一段时间县委门口贴了一张焦佩的讣告,说县委副书记焦佩因煤气中毒不幸身故……”乐思蜀说着掏出一张抄有讣告内容的纸递给王步凡。 王步凡一看,内容还文绉绉的: 讣告 惊悉焦佩书记因煤气中毒携情妇花小姐驾鹤西去,斯人其萎,群妓悲思。 焦佩先生致力于爱妓事业二十年,常怀怜香惜玉之志,安排下岗妓女数百人次,花小姐乃最具代表者之一……今先生遽归道山,忽成永诀,天地有情,亦憾之也,群妓有意,泪作倾盆,呜呼哀哉! 先生既亡,深望焦夫人在痛失花心丈夫之余,节哀顺变,善自珍摄,该嫁即嫁,天涯何处无男人乎? 兹定于明天上午十时在体育馆隆重召开追悼大会,望焦先生和花女士生前之好友及时吊唁…… 天南县娼妓协会 某某年某月某日 乐思蜀又说:“面对这样的恶作剧,天南部分干部们都信以为真,后来才弄明白是有人在搞恶作剧。这个恶作剧可把焦佩气坏了,他让白老虎追查此事,并且悬赏十万元捉拿造谣者,并且根据内容把范围锁定在宣传人员秘书和教师之中。然而公安局的白老虎带人查了多天什么线索也没有发现……” 王步凡警觉了,问道:“思蜀,这个事情不会和我的朋友有牵连吧?你们……” “你放心,我没有干,小马也没有干,我们还不至于那么卑鄙下作吧。” “他们肯定会怀疑我,这个事情对我绝对不利……” “嗨,为人不办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你神经过敏个啥?” “唉,你不懂啊,现在是敏感时期,无风还起浪呢。” 王步凡也觉得确实该露露面了,下午该上班的时候,他夹了包下楼,小马就在楼下等着,他上车直接到县委他的办公室去。刚进办公室,田方就进来了,说是下午有个精神文明工作会议,看他是否去参加一下,王步凡立即答应了。又过了一会儿匡扶仪转到他的办公室,手里拿了一个文件,是关于双节期间婚丧嫁娶不准大操大办的通知,这样的通知一般年年都要下发,老匡礼节性地说:“王主席审阅一下吧?” 王步凡笑笑说:“我不看了,还不是老样子。啊对了,老匡,我最近准备再婚,向纪委申报一下,在招待所待客,酒席二到三桌。咱可是明晃晃办喜事,可不是偷偷摸摸养情人。” 匡扶仪有些感慨地说:“老王,你是天南处级干部中婚丧嫁娶向纪委申报的第一人,你就是一个明晃晃的人,感谢你对纪委工作的理解和支持啊!” 下午王步凡在精神文明会议上还故意讲了顾大局,识大体,安定团结,反腐倡廉与两个文明建设的关系。散会后,他主动提议去看了两个文明单位,每到一处都谈笑风生,指指点点。到公安局查看时,局长白老虎不在,是副局长陆顺达接待,田方的儿子田园是交警大队的队长,也在座。有一个长相很漂亮的女人在服务,老在那里晃来晃去不肯离开……小马说车有点儿小毛病要去修一下,王步凡让他去了。检查完公安局的工作,小马还没有回来,是田园开车送王步凡,在车上王步凡无意间提到公安局那个女人,田园笑着说:“她刚来上班,姓花,听说以前是个妓女,不知怎么就进了公安队伍,看样子和焦佩书记很熟悉。对了,王叔,前几天有个事情很反常,我本来是要向你汇报的,后来行动取消了,我就没有打扰你。白老虎让几个干警到招待所去抓嫖娼犯,说好了正准备去,他打过来电话又说行动取消。后来干警对我说白老虎让他们搜查的房间正是你住的房间号,他们都有些后怕。” 王步凡听了田园的话,脊背上升起一股寒气,焦佩与公安局长白老虎关系密切,肯定是焦佩要给他王步凡制造桃色新闻,后来自己和叶爱春的事情发生意外,闹得满城风雨,惊动了天南乃至天野的干部群众,自然无暇再设计陷害他王步凡了,尽管官方说叶爱春是什么因公殉职,却没有几个人相信,难道现在焦佩又给妓女安排了工作,让她接替了叶爱春?具体情况王步凡不得而知,他只是这样猜测。而实际上花小姐现在确实已经是焦佩的情妇了,花小姐在焦佩心中的位置甚至超过了叶爱春。 34 王步凡在精神文明会议上露了脸,晚上天南新闻里就有了王步凡视察文明单位的镜头,有人吃惊,有人高兴,于是天南的干部群众又传开了:人家王步凡根本没事儿,以前的传闻看来都是假的,肯定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造谣生事…… 一九九八年的农历十二月二十二日,王步凡和叶知秋去城关镇民政局登记办了结婚手续,二十六日正式结婚。 结婚这天,白无尘和时运成来了,舒袖给王步凡打了电话,说本来她是应该来的,也很想来,但碍于姐姐的面子还是不来为好,她又怕姐姐舒爽去闹婚礼,她在姐姐那里……希望步凡能够谅解。步凡能够理解她,再说他与舒爽离了婚,现在与知秋结婚,舒袖如果在场,怎么说对她也是一种伤害,王步凡确实担心舒爽到婚礼现场闹,听舒袖这么一说他才放心了。 乐思蜀和小马来了,张沉和步平也来了。王步凡没有通知老家的大姐二姐大哥三弟他们。四弟和四妹在天津打回来电话说年二十八才能赶回来,在电话上向他们表示祝贺。扬眉也许是有意躲避,连个电话也没有打,叶知秋怕王步凡难堪,也没有通知扬眉。含愈从天野回来过年,王步凡不想让含愈受刺激就让他到外婆家里去过年。张问天现在和王明道是亲家,坐在一起谈话的样子很亲密。王步凡和叶知秋就这样没放鞭炮,没坐彩车,没穿婚纱,更没有添置什么家具,朴朴素素地结了婚。 要吃饭的时候,天南的大街上锣鼓喧天,鞭炮震耳,王步凡一问才知道是天南在庆祝摘掉了贫困县帽子,安智耀的弄虚作假,正好为王步凡的婚礼增添了喜庆气氛。王步凡正在感叹,突然有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来录像,其中还有纪委和反贪局的人,最显眼的是那个花小姐。王步凡因为事先已经和匡扶仪打过招呼,婚宴也没有超出纪委的规定,他并不在乎…… 晚上的电视里竟然在表扬王步凡以身作则,率先垂范…… 第二天就有人说王步凡在作政治秀,哗众取宠…… 王步凡猜测录像的初衷只怕不是准备表扬他…… 婚后王步凡两口子和张问天夫妇住在一起,叶知秋仍然当她的招待所副所长,王步凡没有给她调动工作,她也从来不提任何要求。这年代许许多多的女人忙着美容和打扮,似乎越妖艳越好,而像叶知秋这种追求自然美,不虚华无浮欲的女人确实难得,王步凡心里很满足。 安智耀的作风也越来越霸道了。一九九九年春节过后,刚刚开完三级干部会议,又调整了一次干部,王步凡是副书记兼政协主席,人事调动这类大事按理说应该征求一下他的意见,虽然选拔干部一般是书记定调子,然后拿到常会委上集体研究决定的。但在提交常委会研究之前总应该与班子主要成员通通气的。安智耀竟然把王步凡视为局外人,不通知王步凡参加书记办公会议,想安排谁就安排谁,想调动谁一个人说了算。高速公路从天南过境二十公里,这么大的工程王步凡竟然没有参加过一次工程协调会议,安智耀让副书记焦佩和一个副县长抓了这个工程,花小姐摇身一变竟然成了高速公路指挥部办公室主任。王步凡也懒得多操高速公路的闲心,他干脆不管不问。政协那边的事,安智耀的暗示下,贾盛也不跟王步凡多说,似乎真要把他架空。 更为典型的是因为新闻中心主任赵稳芝当初写了《假如天南葡萄酒厂不扩建》和《天南选举的思考》两篇文章发表在《河东内参》上,矛头都是指向安智耀的,他一当上书记,就让赵稳芝停职待分配。赵稳芝现在又写了《请看今日之天南》的文章登在《河东内参》上,说安智耀作风霸道,工作作风不民主,随意打击报复前任县委书记重用的人,竟然撤换乡镇局委领导五十余人,与情妇罗寒冰大肆收受贿赂,重用跑官要官的人,甚至重用妓女花某某。一位万人大村的支部书记,因与安智耀关系好,竟直接被提拔为乡党委书记,另一位姓左的支部书记听说这事后也想当乡党委书记,给安智耀送了二十万,安智耀只答应给他提个副乡长,姓左的不满意,竟然跪在安智耀面前求情,安智耀仍不答应。于是姓左的要讨回那二十万块钱,安智耀不承认。谁知姓左的早留了一手,送钱时是送给安智耀的夫人的,他录了音,就去安夫人那里放录音恐吓,无奈安智耀害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才给他提了党委书记。提拔之后,安智耀索要录音带,姓左的又说录音带丢了,安智耀十分恼火,又把他撤了。姓左的仅仅当了三天乡党委书记。 文章一上《河东内参》,李直在电话上就把安智耀训了一顿,让他到天野市纪委把事情说清楚。多亏花小姐的高速公路办公室主任的文件还没有下,只是有个雷佑谦的口头宣布,安智耀赶紧让花小姐回原单位上班,然后到天野市纪委说赵稳芝的文章纯粹是无中生有,在天南制造不安定因素。廉可法也连批评带劝告地把安智耀数落了一顿,要他注意工作方法和个人行为。安智耀从天野回来后,又听说赵稳芝明目张胆地向酒厂职工调查酒厂扩建的事,于是就通知公安局长白老虎将赵稳芝抓起来了。 因为赵稳芝的事安智耀还不点名地批评着说有些常委支持赵稳芝胡搞,唯恐天下不乱。王步凡知道安智耀是在影射他,但他问心无愧,人家又没有指名道姓,他也不好反驳,只有装糊涂。 王步凡对安智耀的作风实在忍不下去了,就通过米达文去找李直。在李直的办公室里王步凡谈了自己目前的处境,最后提了两点要求,一是调动一下工作到别的县里去;二是去省委党校学习避避是非。 李直带着责备的口气说:“步凡啊,不管安智耀的工作作风如何,他是县里的一把手,你不应该和他顶牛,这样让你很被动啊!天西县的县委书记调到市委当了宣传部长,原宣传部长井右序同志提升为抓党群的副书记了。天西县的县长提了书记。常委会上已经研究决定把你们那里的常务副县长提到天西县去当县长。我今年就该退到人大常委会了,也不想和安智耀较劲,他现在看我快退了,就投靠了边关,我现在才发现他是个小人啊!市里也没有合适的位置,平调到其他县又没啥意思,还不如你先去省委党校学习吧,将来有合适的位置再说。” 王步凡与安智耀吵架的事事出有因,他也没有认错,顺便问了一句:“以往不是组织部长提副书记的吗?这次怎么有点儿反常?” “你不知道,井右序的父亲井然是个老革命,原来是省人事厅的老厅长,现在省里的副书记和组织部长都是经他手提拔起来的人,只怕将来边关当了书记,井右序还要当市长呢。井右序的父亲井然,边关的父亲边际,他们也是老朋友,关系一直挺好的。”李直停了停又说:“我和有关方面说一下,你先去学习吧,避一避矛盾也未必不是好事,成功秘诀在时间嘛!官场上的事,要学会揖让之术,能曲才能伸,要学会在夹缝中生存,不能由着性子来。就连我这个市委书记不也是在夹缝中生存的吗?边关有靠山,井右序有靠山,你以为他们就听我的话?他们不也在想方设法架空我吗?反正我也该退了,不想和他们争执,能忍才是大丈夫,逞强不算真英雄。该和边关井右序他们联系,就联系联系吧,你还年轻,要看得远一点。”李直这时脸阴着,满是失意和哀怨的表情。 王步凡也懂得退一步天高地阔,让三分心平气和的道理,但他信奉的是斗争主义。李直对他还算不错,能很直率地说出这样一番话也很难能可贵。就说:“李书记,不行我将来跟你去市人大常委会工作吧,我就想跟着你干。” 李直先是有些感动,接着摇摇头:“你还年轻,不要到那些闲地方去。再说我去人大常委会工作也是半年后的事情。我和组织部长雷佑胤还是很谈得来的,将来也未必就没有机会,还是先去学习吧,让时间摆平一切。”米达文也赞同李直的意见,劝王步凡到省委党校去学习。 王步凡从市委出来,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啥滋味。李直虽不算什么好人,毕竟还能接触上,也算讲点儿情义,相信这次去省委党校学习的事他也会给自己办成。关键是李直退下去以后自己该怎么办?边关一直对自己的印象不错,但彼此没有实质性的接触,仅仅是工作关系而已。他忽然想起张问天对他提到过边际和井然,他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王步凡在回天南的路上给市长的秘书王宜帆打了个电话,问边市长最近忙不忙,并问了边市长父亲的一些情况,王宜帆一一给予答复。王宜帆现在已经被提拔为市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了。王步凡早想和他在一块儿坐坐,但这段时间心情一直不好,就没有找王宜帆。 回到天南家中,王步凡觉得这年头上边没人不行,准备和岳父抽时间去边际家里与边关套套近乎,联络联络感情。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岳父谈了谈,问岳父给边际捎点什么东西比较好。岳父说啥事情都不要太急,太急容易出差错。等去省委党校学习的通知下来之后再去见边际和边关,这样也算有个由头,到那里也好说话。王步凡觉得岳父毕竟还是历经过人世风霜的人,比自己要练达一些。 王步凡正准备上床休息,手机响了,他一看是个生号码就没有接。电话一直响,响到第三遍,他才接住电话,一听是个陌生人在说话:“是天南的王书记吗?我是天野东城区美食娱乐城的老板,很对不起,你的朋友乐思蜀今天晚上在我们这里玩,被东城区公安分局带走了。他在被带走之前悄悄对我说了你的手机号码,说让我给你打个电话,只有你能够帮他。”王步凡一听吓得从沙发上站起来嚷道:“朋友,这个玩笑开大了吧?” “老兄,真的不是开玩笑,他是在我们这里嫖娼被抓的,公安局还说要查封我们娱乐城,我已经顾不上管他了。” “啊,啊,我知道了,我立即到天野去。”这个消息像闪电划过夜空,惊得王步凡乱了方寸。挂了电话,王步凡的脑子在飞速运转,这个事情必须连夜摆平,不然一旦消息传出去,不仅仅是对乐思蜀不利,安智耀也会在他王步凡身上大做文章,毕竟乐思蜀是王步凡的朋友。 叶知秋见王步凡脸色很难看,心急火燎的样子,就问他出啥事了。 王步凡说乐思蜀在天野市赌博被抓了。他故意对叶知秋隐瞒真相,怕叶知秋从此看不起乐思蜀,因此把嫖娼说成赌博。王步凡顾不得跟叶知秋细说,给小马打了电话,等小马开车到来,他自己开车去天野市。路上王步凡给王宜帆打了电话,说:“打扰你了,我的一个朋友姓乐,可能被天野市东城公安分局抓了,老弟能不能帮个忙去看一下,最好从轻处理并要他们保密。” 王宜帆在那边笑了:“你算真找准人了,是嫖娼还是赌博?我的同学就在东城区当公安分局局长。” 王步凡支吾了一下说:“我也弄不清楚。”那边笑了笑答应马上就去。现在被公安抓住的刑事犯罪没几个,大多数是赌博或者嫖娼,公安也乐意办这类案子,既有经济收入,也不费人力物力,还没有什么后遗症。 当王步凡开车进入市区,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座座通体发光的大楼,街道两边是有节奏地变幻着的霓虹灯广告牌,万家灯火和满天星斗也没能勾起他对这座古城的钟爱,此时此刻他没有一点儿欣赏夜色的心情,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让乐思蜀的事情不产生一点儿副作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铃声把他吓了一跳,他一看是王宜帆的电话,接通后王宜帆说他和乐思蜀已经在九鼎园等他了。王步凡一听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不用说乐思蜀已经被放出来。王步凡赶到九鼎园,王宜帆站在当初他们吃饭的聚仙阁门口,王步凡跑着上前和王宜帆握手,并道了谢。进到雅间里见乐思蜀一脸沮丧,低头不语。王步凡问王宜帆道:“罚了多少钱?” “说是罚五千,只交了两千,把问讯笔录也抽了,他们不会向外边乱说的。” 王步凡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两千块钱给王宜帆,王宜帆推让了一阵子才接住。王步凡问王宜帆是否把他的同学叫出来坐一坐,王宜帆摆了摆手:“这种事不宜张扬。”王步凡暗自佩服王宜帆的老诚干练。 三个人都没有喝酒的兴趣,草草吃了点儿饭,王步凡去结了账送王宜帆回市政府家属院,然后拉着乐思蜀去娱乐城开他的车,路上王步凡数落乐思蜀:“大头,野花真的比家花香?狗真的改不了吃屎的毛病?” “经过这次教训我一定要变成一条不吃屎的狼狗。” “天南目前的情况你还不清楚?你的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为什么被撤掉?难道你就没有往深层次想过?还给我添乱?这个事如果让安直腰知道了,不但要撤你招待所所长的职务,说不定又会怎么作践我呢?以后可要千万注意,改一改吧,这样也对不起你爱人。” 乐思蜀狠狠地给自己打了两个耳光:“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向你保证。” 王步凡在焦虑中等待了一个月,省委党校的通知书下来了。要求他于四月十八日报到,学习时间为一年。通知书下来的当天,出于礼貌王步凡去见了一下安智耀,安智耀一听说王步凡要去省委党校学习,先是有点儿吃惊,接着就笑道:“王书记,你知道人们是怎么评价省委党校的吗?远看像座庙,近看是学校,走到里面仔细看,原来是一群腐败分子在深造。其实现在的党校学习也没有什么实际意思。” 王步凡知道在安智耀的话讽刺挖苦自己,笑了笑说:“哈哈,腐败分子是不用深造的,是腐败分子他在哪里都会腐败,说不定去学习学习就不会腐败了,不然我们要党校干什么?” 安智耀听了这话脸色有些尴尬,也知道刚才自己的话放不在桌面上,没有再吱声。王步凡在心里却骂道:谁他妈的是腐败分子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你安直腰也用不着这么挖苦老子! 回到招待所之后,王步凡拿上自己书写的书法作品和郑板桥的《风竹图》,准备和张问天到天野去拜访边际。张问天说:“老一代干部都很廉洁,与现在干部的观念不同,你送去郑板桥的画他肯定不会收,反而会使你难堪。以我看你的书法不错,只送自己的书法作品比较好。” 王步凡遵照岳父的意思只拿了自己的书法作品和岳父一起到天野去。因为米达文上次给他指了边际住的地方,因此他驱车直接到了边际的家门口。张问天上前要敲门,王步凡告诉他这里的规矩是先按门铃,再通报姓名,才能叫开门的。王步凡按了门铃,等里边问话时,张问天对着喇叭说:“我是芙蓉镇的张问天,是老书记的朋友,要求拜会老书记。”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是个小姑娘,王步凡猜测可能是边关的女儿。等他们进了客厅,一个八十来岁的老人坐在沙发上,见了张问天就要起来,似乎腿脚不很灵便。张问天急忙上去按住他不让起座。还没顾上拉家常,边关回来了,他不认识张问天,却认识王步凡,很热情地与他们握了手,然后环顾了一下,看保姆不在自己去倒水。王步凡急忙上前夺了杯子自己去倒水。这时边际说话了:“关儿,你这位张叔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当年要不是你张叔救了我的命,我可能早就死在东南县的芙蓉镇了。” 边关显然知道当年那件事情的始末,急忙上前拉住张问天的手,问寒问暖,亲热了一阵子。 等边关坐下后,王步凡很恭谨地说:“边市长,我在孔庙时你对我一直是很关心的,现在我要去省委党校学习了,就和岳父来看望一下老伯,顺便也跟您汇报一下。” 边关现在才弄明白王步凡和张问天的关系,点了点头,接着又有些吃惊地问:“工作干得挺好,去学习干啥?是工作需要,还是另有原因?”去党校学习无非是镀金和遭冷落两种情况,边关很清楚党校的作用。 王步凡长叹一声,欲言又止。 张问天干脆替王步凡说了,他说话时似乎是对边际说的。“老书记,我现在在天南女儿家住,步凡是我的女婿。当初米达文在时对步凡比较器重,因此安智耀总把步凡看成是米达文的人,安智耀与米达文不合,通过党代会搞倒了米达文,自己当上了县委书记,现在老拿步凡出气。老书记,‘文革’过去这么多年了,官场上怎么还是老画圈子呢?步凡是政协主席,现在已经工作不下去了,才主动要求到省委党校学习的。说得好听是去学习,说得不好听是出去避难啊,唉……” 听张问天这么一说,边际有些恍然大悟,很生气地说:“关儿,这个……这个不是逃跑主义和躲避思想吗?干工作哪兴这一套呢?那个安智耀看来是有些毛病的,与谁都合不来,难道都是别人的错?你可不要老是护着他,最近我看他常来找你,可别让他坏了你的名声。这个叫啥嘛?啊?” 王步凡见边际指着他说不出名字,就急忙介绍了自己的姓名。边际又说:“这个王步凡是你张叔的女婿,就是你的弟弟,你要关心他爱护他,当自家人看待。这也不是徇私情,我们共产党人也是要讲情义的嘛!工作干得好好的硬逼着人家去避难,这怎么行?很不像话嘛!党内怎么允许搞拉帮结派排斥异己这一套?你要好好批评批评那个小安。我听天南的一个老朋友说小安有些霸道,还说他有点儿贪,天南人说有米无饭,有安难安。这不是说米达文在那里时人们贫穷,安智耀当政不安定嘛!人民群众的呼声我们不能不重视啊,很可能那个小安真有经济问题和作风问题呢,可别让他影响了你的前程。” 边关急忙向父亲解释道:“爸,我和安智耀只是工作上的接触,平时觉得他人挺能干,我可没有收过他一分钱的礼,这你是知道的。他每次来都是拿点儿土特产或抱个西瓜,我还以为他很廉洁呢,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又对王步凡说:“步凡,你与安智耀吵架的事我也听说了,我原来准备让王宜帆到你们天南去当常务副县长,不行先不让他下去,把你调到县政府那边任个正处级常务副县长也行吧?不行还让你兼政协主席,秦时月相对来说要好相处一些,其他地方目前还没有合适的位置。按道理你也该提拔县长了,目前没有位置,你认为呢?” 王步凡想了想说:“边市长,我还是先去学习吧,等学习结束时再说,有时避避矛盾对上对下都不一定是坏事,您说呢?” “那也行,政治风云瞬息万变,学习时间是一年吧?一年以后情况也许会有很大的变化,到时候再说吧。” 这时张问天对着边际说:“我这女婿的书法是很不错的,他给你和边市长每人创作了一幅字,希望您给他指正指正。” 边际急忙摆摆手说:“老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也知道我是工农干部出身,文墨不深,指正可谈不上,欣赏一下倒是可以的。” 张问天看时机成熟,就走过去把字展开,边际看着字不停地说好。边关似乎不怎么懂书法,只站在边上看并不说什么。边际看了一会儿就吟了起来: 忧民不计身贵贱, 报国常因胆气高。 诗文吟到激越处, 夜半挑灯读离骚。 边际吟罢看了落款说:“步凡心中有难平之事啊,不然不会赠我老头子这样的诗。不过这幅行草书法很好,不管是运笔还是章法都能显示出大书法家的功力,很有大气,说明步凡是很有才华的。我看他豪气英骨的,这样的人是不会久居人下的,更可不能被埋没了。关儿,你要替他撑腰,替他说话,好好保护他才是。” 边关在父亲面前总是那么谨慎:“那是,那是,爸爸放心吧,我会把步凡当成亲弟弟看待的。” 王步凡又打开给边关写的字,“公生明,廉生威”六个狂草大字泼墨酣畅,气势夺人,龙飞凤舞,跃然纸上。王步凡解释说:“边市长,这样的内容本不应该出自一个下级之手,但我知道边市长清廉,就算我对您的恭维吧!” 边关接住这幅字笑着说:“步凡来自基层,也可以把它看成是基层干部群众对我和市政府的殷切期望。这不叫恭维,应该叫期望。我收下,让它起到警钟长鸣的作用,与同志们共勉。谢谢你啊步凡。” “我的书法还很稚嫩,让您见笑了。” “不,天南可是藏龙卧虎之地啊,没想到你王步凡干工作有一套,书法也这么高超绝伦。以我看你的书法比天野那些大家写得都好。”边关顿了顿又说:“步凡,你放心,是你把天南的烟草和蔬菜大棚带动起来的,你的工作能力和突出贡献是有目共睹的,因此市委才打破常规给你提了副书记,后来又让你兼了政协主席。你放心,组织上是绝不会亏待有政绩的干部的,人间自有正气在,不是某一个人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的。你在孔庙给老百姓办了不少实事,你是党培养的好干部啊!我心中是有数的。”说罢边关还很友好地拍了拍王步凡的肩膀。 王步凡正在揣摩边关的那番话,边际开腔了:“关儿,步凡要去省委党校学习,我看你有必要采取一些保护措施,不然他走后会很被动的。这一点是有过先例的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 边关没有说话,对着父亲点了点头。 张问天看时候不早了就说:“老书记,当年我在最困难的时候,你工资不高还给了我五百块钱,让我终生难忘啊。”张问天想起当年的事动了感情,泪就出来了。 边际急忙说:“老张,别这样嘛,杯水车薪,不值一提,你的救命之恩岂是金钱可以报答的?别提那些伤心事了。关儿,你去把我保存的老人参取两棵,把茅台酒取两瓶,让你张叔带上。”边关很尊敬他的父亲,跑着去取东西。东西取出来后,张问天推辞不要,边际就有些生气:“老张,难道你把老哥哥当外人了?你放心,我给你的东西可是干净的,是我那些老朋友老同事送给我的,不是索贿受贿的。”张问天无奈只好收下。 张问天和王步凡带着边际赠送的礼品离开时,边际没有起座,很愧疚很无奈地拍拍腿,挥挥手,用手势和动作表示自己不能亲自相送了。张问天点头不已,表示理解,并且说了让老朋友多多保重身体之类的话。 边关一直送到门外,对王步凡非常友好,对张问天也非常恭敬,问了张问天的身体状况,还问了王步凡去省委党校学习的具体时间。临分手边关有意无意地问:“你们那里有几个被免职的乡镇党委书记到底怎么样啊?现在经常来市里告安智耀的状,我想过问一下这个事情。” 王步凡说:“这几个人过去的工作都还可以,因为过去是米达文线上的人,安智耀一直把他们视为异己分子,抓住他们用公款吃了一顿饭的事情不放,还撤了他们的职,这个事情我个人认为安智耀做得有些过分,毕竟只是吃一顿饭的问题,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边关点了点头:“我们提倡廉洁自律,绝不是要作政治秀,也不是要整人。我接待过天南那几个告状的,也了解了他们过去在工作岗位上的情况,还是不错的啊!” 35 过了四五天,天南的大街小巷传遍了关于王步凡书法的事情。有人说王步凡的字挂在了市长的办公室里,看来王步凡跟市长的关系非同一般。有人说是市长边关亲自来找王步凡让他写的,每个字还留下了三千块钱,六个字就是一万八千块钱,说得有鼻子有眼睛。安智耀当然也听说了,他不肯相信。最近几天他没有去边关那里,没有证实这件事,他觉得这是别有用心的人在制造政治谎言。甚至以为是王步凡在耍小聪明,好让人们知道市长是他王步凡的保护伞。安智耀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无道理,他与边关很熟悉,他知道原来边关和王步凡没有什么私人关系,只是到孔庙下乡时才认识王步凡,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铁哥儿们。 王步凡到省委党校报到这天上午,边关和王宜帆来到天南,他们来得很晚,已经十一点多了,上午并没有说有什么事情。中午安智耀盛情招待边关和王宜帆,其他常委作陪。边关环顾四周不见王步凡,就有些不高兴地问安智耀:“老安,为什么不见王步凡同志?把他也请来嘛。”口气还有些生硬,说罢不再看安智耀的脸。 安智耀表情很不自然,有些失态。从边关的话里他感觉出边关和王步凡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急忙解释说:“他去省委党校学习,说是今天要报到,恐怕已经走了,所以就没有通知他。”其他常委也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 “一个副书记兼政协主席去学习你们也不送送?太不像话了吧?田方,你打个电话问问王步凡同志现在在哪里?”边关沉着脸说。 田方急忙打通了电话,问王步凡在哪里。王步凡告诉田方说他正在家里吃饭,下午要去省城。边关伸手要了田方的电话说:“步凡同志吗?我是边关,你现在立即到招待所来,咱们一块儿吃个饭,饭后我找你还有事情要谈。”说罢把电话递给田方。田方急忙出去迎接王步凡。 安智耀这时脸色十分难看,其他常委都偷偷地看着安智耀和边关。边关这时说话了:“老安,我想劝你一句,办任何事情都要留点儿余地,班子团结,才能振兴经济,搞窝里斗,拉帮结派很不好。米达文的缺点是太柔,你的缺点则是太刚,太柔工作可能推不开,锋芒太露就容易激化矛盾。你知道吗?那个赵稳芝犯了什么大罪你把他抓起来了,还有个姓左的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他去《法制报》报社告状了,记者已经与市信访办联系过,最近就要来天南采访调查。我看你还是赶紧把人放了吧,现在的记者可得罪不起。老安呀,当官要首先学会做人,不会做人怎么当官呢?你作为一个县的县委书记,没有容人之量怎么行啊?那几个用公款吃了一顿饭的书记乡长还够不上撤职处分吧?我的意见是警告一下就行了,工作还是要给予安排的,也不要降他们的职,没有那个必要吧?不能老抓住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不放,闹得政局不能稳定,这样对你不好,该工作还是要让人家工作的,要以教育为主,要以大局为重,不能借故整人啊。” “那是,那是,请边市长放心,我会努力做到的。”安智耀此时已经有点儿无地自容了,头上的汗珠直往下掉。 田方这时陪着王步凡进来了,常委们都站起来欢迎他。因为边关的原因,常委们也弄不清楚边关和王步凡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早已不在乎安智耀的存在和态度,面对王步凡,似乎一下子由严冬转化为春天。安智耀也急忙站起来和王步凡握手,好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亲热得让王步凡有点儿莫名其妙。王步凡还特意走过去和小刘王宜帆握了手。别人见王步凡连边关的秘书司机都这么熟悉,就更觉得王步凡与边关的关系非同一般,看来关于书法的故事只怕是真的。 边关又说话了:“今天我一是来天南办公事,二是来为王步凡到省委党校学习饯行。公事下午开会时再说。我们共产党人也是讲感情的,步凡同志在孔庙的政绩具有继往开来的作用,因此我说他是你们天南的功臣啊。”听边关这么一说,大家都用惊奇的目光看着王步凡,最吃惊的是焦佩。似乎顷刻之间,形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巨变,中心一下子由安智耀那里转向了王步凡。 为了变被动为主动,安智耀无话找话地说:“边市长,步凡同志,不,王书记不光官德人品好,也很有文采。这一期的《天野文苑》上还发表了两首王书记的诗呢,写得特别好,我准备让天南的干部组织学习呢。” 边关笑着说:“老安,步凡同志的觉悟和政治敏锐性都比你高啊!” 安智耀再也不敢张狂了,不停地在点头。 王步凡没想到边关会这样搞个突然袭击来为他撑腰,这一手来得确实很绝,也让安智耀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 吃饭时,大家的情绪都很好,推杯换盏,你尊我敬,好像天南的班子是非常团结的,安智耀这个班长也是很民主很称职的。焦佩像条政治变色龙一样主动向王步凡敬了酒,极尽溢美之词,好像两个人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什么不愉快。 饭后,安智耀宣布下午两点钟开常委会,一是聆听边市长作重要指示,二是欢送王步凡同志去省委党校学习。 从餐厅里走出来,边关不再跟其他人说话,只和王步凡边走边谈,并徒步跟着王步凡向他家里走去。天南县的其他常委们觉得很没趣,又不敢离开,就一边围着王宜帆热情地说着话,一边猜测边关和王步凡的岳父到底是啥关系。安智耀独自在稍远些的花池边上左手弹着大肚皮,右手夹着香烟,若有所思,有些狼狈。 边关是奉了他父亲的命令来看望张问天的。边际这代人都很重情义,张问天去看过边际多次,但他因腿脚不便没来看过张问天。今天边关到天南来办公事,边际就特意叮嘱边关要去看望一下张问天。天南的常委们呆呆地一直等了一个多小时,边关才从王步凡的家里出来,然后大家就到县委去开会。 下午的常委会开得很热烈。边关讲了话,肯定了天南的成绩,也指出了存在的不足,这些完全是官方套话。接着宣布了天南县的常务副县长升任天西县县长,王宜帆调天南接任常务副县长职务的决定。并解释说:“按理说应该是市委组织部或者由井书记来宣布的,因为王宜帆跟着我时间长了,送一送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因此我这个市委副书记就代劳了。”接下来肯定了那个常务副县长和王步凡二位同志在天南的工作成绩,介绍了王宜帆的简历,并提醒说等王步凡在省委党校学习回来后市委还准备给予重用。大家报以经久不息的掌声。 安智耀隐隐觉得天野市委对他已经产生了不好的看法。他只好无话找话地说:“王书记刚结婚,那个还是新婚燕尔,我建议他把家属带上,也好照顾一下生活,招待所的事情由所长还有一位副所长负责,不用叶所长牵挂。最近王书记身体一直不太好,学习肯定又很紧张,不能把身体搞垮了。”安智耀本是个态度生硬的人,他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并不自然。 边关当场拍板说:“我看也可以。我们党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尤其是像王步凡这样的开拓型干部一定要保护好,这可是我们党的财富呢。你们这么大一个天南县,也不缺他爱人那一点伙食费吧。老安,老匡,这不算什么大的原则问题吧?” 安智耀急忙说:“这很正常嘛,我看可以。” 匡扶仪是个讲原则不讲灵活的人,说:“不过明晃晃带着老婆去学习,这在天南可没有过先例,我并不赞成,总觉得这样不合适。我保留意见。” 王步凡急忙打圆场说:“我的身体这一段是不太好,但不能违反原则。我爱人的费用我自己负担,也不一定要她常住省城,这事就不用再议了。” 边关对匡扶仪的话很不高兴,也觉得他过于死板,就黑着脸不再说啥,带上天南原来的常务副县长离开会场到天西县去。安智耀点头称是。常委们要送边关,被边关拒绝了,说迎来送往很不好,大家只好不送。匡扶仪脸色很难看,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边关走后安智耀意识到王步凡与边关的关系远远超出了自己与边关的关系,就想讨好一下王步凡,对王步凡说:“王书记要去学习了,你看有需要安排的人就安排一下,反正最近又该调整干部了,边市长也有指示。” 王步凡最近听天南人说着一句“要想富,动干部”的顺口溜,安智耀上台后平均三个月要动一次干部。现在既然安智耀征求他的意见,他觉得乐思蜀老待在招待所不合适,就提议让乐思蜀下乡去当乡长,把陈孚调到其他乡去工作。安智耀这一次很给王步凡面子,他提出的人选在常委会上顺利通过,并且让乐思蜀当了乡党委书记,让陈孚当了乡长,就连王步凡原来的秘书小曹也提了个乡党委副书记。其实王步凡无意提拔小曹,但是安智耀提出来了他也不便反对,安智耀表面上是给王步凡面子,而事实上小曹早就投靠了安智耀,这一点王步凡心里很清楚。 散会后王步凡和叶知秋回家收拾好行李才出来,常委们都在招待所傻等着。直到王步凡和叶知秋上了车,小马开着车出了招待所大院,大家仍在挥手致意,显得非常友好。 王步凡是一九九九年的四月十八日到省委党校学习的,叶知秋陪王步凡在省城住了两个月,就有了妊娠反应。叶知秋怀了孕,王步凡只好让她住在省城。 学习不太忙,时光也过得快。这期间他只回来过一次,是为马风的小儿子上学的事。马风的儿子考了个清华大学,王步凡动员他的同学们总共为马风捐了三万块钱,送他的儿子去了北京。 王步凡到省委党校学习,为安智耀拔去了一个眼中钉。王步凡在天南,因为有敌对面安智耀的思想上还有所顾虑,现在王步凡在省城学习,其他人对安智耀唯命是从,他的权力也失去了监督,失去监督的权力必然滋生个人的膨胀私欲。而他的情妇罗寒冰更知与安智耀露水夫妻长久不了,她必须抓紧时间敛财。因为上次公款吃喝的事情曝光以后,天南县的干部群众都领教了罗寒冰的能量,于是想升官的人有些能够接近安智耀,就直接到他家里去送钱,无法接近安智耀的人就去找罗寒冰,求她帮忙。比如公安局长白老虎想兼个政法委副书记,一下子给安智耀送了三十万,安智耀笑着说:“老白啊,你这个政法委副书记可是当正书记用的,书记一直有病,现在看来是没有几天阳寿了,他一死政法委书记就是你的了,我负责向市委推荐。”白老虎当上主持工作的政法委副书记后,时刻准备着当政法委书记。教育局的局长给安智耀送了二十万,就成为宣传部副部长兼教育局局长,经贸委主任给安智耀送了二十万,就成了县长助理,农牧局局长给安智耀送了三十万,安智耀答应将来给他弄个副县长…… 王步凡原来的秘书小曹给罗寒冰送了十万,当上了乡长,米达文原来的秘书小吴给罗寒冰送了十万,也当了乡长,还有许多机关干部到罗寒冰那里送礼,也都被提拔了。最为微妙的是罗寒冰过三十岁生日,把天南的各大企业老板都请来,把上百位乡镇副职也请来,你三千我五千,罗寒冰过一个生日竟然收受了四十五万元贺礼,而招待客人的费用是农牧局局长给报销的…… 焦佩不光自己敛财,其情妇花小姐更是想尽一切办法敛财。高速公路需要大量的砂石料和水泥,焦佩把各建筑公司经理请到饭店里吃饭,席间花小姐始终坐在焦佩身边,让人一看就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酒过三巡,焦佩说明了请各位经理吃饭的原因,花小姐更是频频给大家敬酒,不停地说请经理们关照。之后,高速公路上所有的砂石料和水泥都由花小姐供给…… 临近春节省委党校放假,王步凡给小马打了电话,小马就去省城把王步凡夫妻俩接回来。 王步凡这次回来除了吃饭看书就是睡觉。只有张沉乐思蜀和陈孚有时来陪王步凡打打麻将。张沉和乐思蜀都在招待所里住,乐思蜀的妻子一直歇了这么多年,现在调到县直小学去教书了。大家都在一块儿住,交往也方便。整整一个春节王步凡没有出过一次门,其他常委也没有来看望他。只有孔放远很讲义气,来看望他时顺便说了赵稳芝的事情。安智耀怕《法制报》记者采访赵稳芝,就把他秘密关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弄得记者找不着人,没办法只好回去。现在赵稳芝也不知被安智耀弄到哪里去了。王步凡觉得安智耀简直是胆大包天,无异于在玩火。 田方来看望王步凡时透露了一个消息,让王步凡非常吃惊:赖才现在抓工业,他原来就与李庄乡的私营煤矿矿主瞿复来有勾结,现在把煤矿形势搞得越来越大了,且兼并了周围所有的小煤矿。据说安智耀秦时月焦佩雷佑谦和赖才都入了股份。那个矿主瞿复来前些天给田方送了二十万块钱,说让他再拿出十万,总共以三十万入股,每年可分红利三十万。田方吃不准这个事情的深浅,没敢轻举妄动。 王步凡已经意识到天南官场的集体腐败问题非常严重了,很可能会出现罕见的腐败窝案。他沉默良久,然后望着田方问道:“白杉芸和孔放远为什么没有入股?你准备怎么办?” “可能他们觉得白杉芸和孔放远初来乍到靠不住吧。我就是吃不准这个事情才来与你商量的。唉,天南目前的风气也就这样了,假若不入股,瞿复来会把这钱再要回去,我就有可能脱离安智耀的领导集体,不光日后难以站住脚,还极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这个事情很严重啊老田,你必须讲究策略。我想最好的办法还是入股吧。但是瞿复来给你办手续的时候你一定要用化名,我估计别人也不会是真名。等办完手续后,你立即把这些手续复印一份,然后把复印件寄到天野市纪委那里,并说明其中的原因。先弄个无头案挂起来,自己留好原件,将来分的红利也寄到市纪委去。老田,你想啊,他瞿复来既然找上门了,你如果不接受,马上就会被他们孤立起来,甚至还会遭到安智耀等人的打击报复。如果接受㊣(50)了,煤矿哪有不出事故的,李庄矿五年前出事故死了六个人,三年前出事故死了七个人。天西县天北县哪年煤矿都出事故,都死人。老田,可不能干了一辈子革命,最终弄个晚节不保,让孩子们也跟着受连累。钱这东西多了惹祸啊!只要你在信中说明情况,到时候你的十万块钱估计市纪委还会退给你的,这十万块钱最好去银行贷款,办个正规手续。” 田方很诚恳地点着头,但没有说话,他这时方寸已乱,手都发抖了,喃喃地说:“他……他妈的,怎么会让我遇上这种倒霉事情呢?那样纪委如果立即查案怎么办?” “能够立即查案更好,只怕不会那么快吧。”王步凡接着说,“老田,安智耀只要这样胡弄,我敢肯定他是兔子尾巴长不了的。我让你这样做也并不是说咱们有多么高尚,当然也不能说咱们有多么阴险。主要是做好两手准备,为自己留条后路啊。安智耀他们将来不出问题,如果平平稳稳地调走或者高升了,最后那一次红利你留下也亏不了本;如果他们栽了,你到时候就去市纪委说清楚,市纪委也会把你贷款的钱退给银行。这叫进也有路,退也有路啊。” 田方很佩服王步凡的这番见解和虑事的周全:“王书记,那我就按你说的去做吧,唉……我就是怕出了事保不住晚节,连累儿子田园啊。”田方这时见王步凡只抽烟不再说话,就起身告辞,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最后没有说走了。 第八章 云水怒·风雷激 36 一九九九年元宵节这天,天南县异常热闹。街上又打鼓又敲锣,一派歌舞升平景象。大街上正在庆祝天南县摘掉了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其实安智耀纯粹是在自欺欺人,往自己脸上贴金。一九九七年天南的财政收入是九千多万,一九九八年的财政收入只有七千多万,而报纸上电视上仍是县域经济与同期相比有所增长,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显著提高……不知增长和提高指的是什么。 元宵节这天吃过晚饭,他觉得在家里闷得心慌,就想起了当初他救济过的那个狗剩。想到狗剩,他想去狗剩家里看看,再帮助他解决点实际困难。他向知秋说明情况后,没有叫小马的车,他怕有人认出车再宣传他,引起安智耀神经过敏,就戴了墨镜和鸭舌帽,自己认为别人认不出他时才放心了。知秋因为挺着个大肚子行动不方便,没有随他去。 走在街上,一辆三轮车突然停在王步凡身边,开三轮车的人问:“王书记,你去哪里?我送送你吧?” 王步凡急忙说:“不用,你忙吧。”那人看王步凡不坐车,就走了。路边有人小声说:“看,这个人就是民宗局的局长石再连,妻子患了肝硬化,常年吃药,两个孩子上着学,生活很困难,因此买了这辆三轮车,下班后拉人赚钱贴补生活。唉,现在像他这么清廉的局长不多喽……”王步凡听路边的人这么一说,他才想起安智耀点名批评的就是这个石再连。石再连如果有钱,或者他贪污了公款,也不至于以一个局长的身份来跑三轮车,看来石再连确实是个廉洁的局长。这样的人,不但没人表扬他同情他,反而遭受批评,对他太不公了。 王步凡一边为石再连叹惜,一边向一辆出租车司机招手。等出租车到他面前停稳后,他上了车,对司机说他去孔庙。王步凡刚坐好,司机叫了声叔,他看了看并不认识这个司机。司机自我介绍说是田方的儿子田园的同学,人称“龙老大”,名字叫龙彪。王步凡听说过这个“龙老大”在天南是个人物,当年打群架打死过人,住过几年监狱,在天南城关镇是有名的“不敢惹”。但此人很义气,不欺弱,专斗强,因此也没有什么民愤,后来几次严打公安局也没有找他的茬儿。王步凡与田方过从甚密,也可能他在田方那里见过王步凡,王步凡却不认识他。 路上,王步凡问龙彪现在出租车生意怎么样,龙彪说:“叔,别人的生意不好,咱的生意好着呢,咱不欺诈,坐咱的车他们放心,也没人敢欺负顾客。有人找上门让我跑走私去东南县拉假烟,一趟给五千,咱不干那种事,小龙平生只管不平事,不干坏良心事。” 王步凡点着头说:“这样就好,万事义为先,我很欣赏你的性格,但千万要把握好自己,不能再进去了。” 龙彪很不好意思地笑道:“叔,你放心,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又有了家室,办事总要看住自己的门吧。” 王步凡觉得不该揭了人家的短处,就改变了话题与龙彪拉些家常。 龙彪这时说:“叔,我龙彪明人不做暗事,那张焦佩的讣告就是我贴的,没有任何人支使,是我自己找一个算卦先生写的,你是个好干部,天南群众都这样认为,可是他们欺负你,我就想抱不平,也不让他们心里好受……” 王步凡吃了一惊,没有想到那件轰动天南的讣告案是龙彪所为,他不知道该感激龙彪还是该批评龙彪,他只是叹了一声没有说话,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再说什么也没有意思。 说话之间车已经到了孔庙。还没有来到李洼村,龙彪的车坏了。龙彪下车慌了一头大汗也没有修好,王步凡只好到路边一个背风的地方去等着。一个小时过去了,龙彪还没有把车修好,王步凡只好在焦急中等待…… 夜深了,明月凄清,西风渐紧。这时龙彪打了喇叭提醒王步凡车已经修好了。王步凡快走到车前时见三个人向车边走来,不知为啥龙彪拿了一根铁棍和那三个人打了起来,龙彪一个人竟打跑了三个人。王步凡赶到后问情况,龙彪说:“是三个偷车贼,想偷车或者抢劫。其中一个是惯犯,我认识,所以就先下手了。” “没有伤到你吧?” “叔,不是小龙吹牛,再来三个也不是我龙彪的对手。” “小龙,我看天晚了,李洼就不再去了,改天再说。” “真不好意思,车怎么会出毛病呢,平时很好用的。” “走吧,已经晚了,回县里去。”龙彪很不好意思地转过车头回天南。 王步凡坐在车上看着龙彪就产生了几分敬佩感。这年头,黑吃黑的事情经常发生,恶人只有恶人才能制服得了,有些时候法律竟显得苍白无力。 车到天南,分手时龙彪不要钱,王步凡也就没有坚持。只是感叹现在的社会秩序混乱,还多亏了龙彪,不然今晚可能要吃亏的。 王步凡到天南招待所门口,仍远远看见石再连在街上等着拉人,这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钟了。又听路边的人说:“也不知是人们好奇,还是同情他,石再连的生意特别好,一天能拉五十多块钱呢。”王步凡听了只是叹惜而已。 正月十七一过,王步凡准备去省城,他仍然要带着叶知秋去,因为叶知秋快生孩子了。虽然对她来说是第一胎,但对王步凡来说是第三胎。现在官场上很复杂,有些人要整人时往往从经济问题或计划生育问题入手。城关镇的书记与安智耀有矛盾,就是因为计划生育问题被撤职的。王步凡怕有人在计划生育问题上整他,因此要把知秋带到省城去,等将来生了孩子之后王步凡打算先让自己的二姐养着,这样会更安全一些。 他听乐思蜀说那个赵稳芝被公安局逮捕后又跑了,然后和左来金扣起手省城北京到处去告状。安智耀就派人把他们从北京抓回来,以扰乱公共秩序妨碍什么什么的罪名让法院给二人各判了一年刑。看来安智耀目前已经无法无天,准备在天南搞个人独裁了。 王步凡去省城的头天晚上,张问天跟他说想去省城看望一下井然。王步凡问带点什么东西,张问天说就把边际送给他的人参和茅台酒带上就行。原来那些东西张问天没舍得自己用,一直保存着。 第二天小马开车送王步凡他们去省城,到了省委家属院门口,车来到一排旧式建筑楼前,一位白发老人已经站在路边等候着。张问天告诉王步凡站在路边的那个老人就是井然。 王步凡示意知秋留在车上,自己和岳父去见井然。他们下了车,井然很热情地拉住张问天往家里走去,王步凡提了礼品跟在后边。 进了井然的小院落,王步凡看见一个老年妇女正在修剪葡萄枝,不用说就是井然的老伴。井然笑着说:“老太婆,你看谁来了。这是我解放前的同学,我们可有二十年没见面了。”老太太急忙从梯子上下来,同张问天打招呼。这时井然已经把张问天和王步凡让到屋里。井然见王步凡手里提着东西就不高兴了,“问天,你来我这里还带东西?啥时候也学会了这一套,啊?” “多年不见面了,来见你老兄总不能空着手吧?”然后指着王步凡说:“这是我的女婿王步凡,在天南县任副书记,目前正在省委党校学习。过了节他来省城我就顺便来看看你,老同学,身体还好吧?” “无病无灾,一时半会儿还见不了马克思。”井然笑罢突然说:“这些东西不是你女婿受贿的吧?” 张问天急忙说:“哪里,哪里,他很廉洁呢,不瞒你说,是边际送我的,我又送你了。” “啊,是这样啊,知道你是边际的救命恩人呢!” 王步凡刚放下东西,井然上来跟他握手,望着步凡说:“你这个女婿一表人才,挺精干的嘛!那么廉洁的干部怎么这个年龄还是个县里的副书记?我们像他这般大的时候都是副厅长了。” “县里提拔着慢,干个副书记就不错了。不过论才华和工作能力他是蛮可以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改革开放的大业,跨世纪的依法治国工程,可都要靠他们这帮年轻人去奋斗的。前一段我去北京疗养,见到咱那个老同学,他现在是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我们这些人就未必胜过现在的年轻人。你的一生荒废了,我很为你惋惜,再不能让这些新人走我们以前的老路,再不能让历史的悲剧在他们身上重演。回头我跟省委组织部的小刘部长说一下,这么精明能干的年轻人,起码也得弄个天野市的副市长市长什么的,下边总是埋没人才。等我儿子右序回来时我得批评他,让他好好关照一下他这个弟弟。右序今年三十九岁,步凡多大?” 张问天急忙说:“都四十岁了。” 井然又说:“都四十岁了,比右序还大一岁,现在还是个副处。”井然很随意地说着。 王步凡心里热乎乎的,他也不想解释自己是正处。 他们坐下后井夫人上了茶水,王步凡急忙说麻烦阿姨了。张问天和井然拉着家常。王步凡趁势观察井然和他的居室。井然因保养得好看起来要比张问天年轻,虽然稀疏的背头有些花白,但精神很好,说话粗声粗气的像个豪爽人。屋里边放着奇石异花,墙壁上挂满了名人字画,但没有一幅古人字画。从屋里的摆设看,井然是喜爱奇石异花和字画的。王步凡有心把那幅郑板桥的画送给井然,又觉得目前时机还不成熟,只有将来看看情况再说。王步凡见井然和张问天谈话有了空隙就插话说:“井老,你一直在省里工作,也没有调到中央去,挺可惜的。” “哈哈哈,我有什么可惜的?论才华和人品,你岳父在我们那一届学生中可是出类拔萃的,比我们那个副委员长都能干,他可惜不可惜?三十年‘左’倾路线误了国家和民族,也误了整整一代人,极左路线坑国害民啊。步凡,我这一生悟出一个道理:舞台是别人搭的,戏可得自己唱。也就是说工作是第一位的。我们那个副委员长同学就是一步一步干上去的,他可没有任何政治背景。做人光凭歪门邪道可不行。当然伯乐的作用也应该肯定,没有伯乐就没有千里马。比方说我不认识你王步凡,我咋能知道你能干不能干?又如何向有关人士推荐你?对吧?即使想向有关领导推荐,不认识你谁知道你是人才还是庸才?因此才有发现人才这种说法,今天我就发现你是个人才!” 王步凡急忙说:“井老说得太好了,我听了您的话,受益匪浅。今后一定要好好工作,不辜负您老人家的殷切期望。” 井然很高兴地说:“你抽空得去见见右序,我跟他先打个电话说一下,咱们老一辈小一辈都应该成为朋友,这和拉关系可是两码事。步凡啊,是人才你得冒尖,不冒尖人家就发现不了,对不对?说到冒尖,右序现在已经冒尖了。省委组织部的刘远超部长那天跟我说,右序是省里培养的重点后备干部,因此边关当了天野的书记,右序就当了市长,昨天宣布的。” 王步凡前几天已经接到王宜帆的电话,通报了市里的人事变动:边关是书记,井右序是市长,李直是人大常委会主任,雷佑胤仍然是抓组织的副书记,从平州调来一位组织部长叫侯寿山。 当壁上的时钟报响十一点钟时,张问天起身告辞。井然很诚恳地留他们吃午饭,张问天执意要走。井然看留不住就赠送了两瓶保健药酒和两桶上好的茶叶,把张问天和王步凡一直送出院子大门。 王步凡到省委党校的第二天叶知秋在省医院里产下了一个女婴,名字就叫凡秋。一星期后乐思蜀拉着王步凡的二姐把凡秋接走了,天南没有其他人知道叶知秋生了孩子。叶知秋现在已经恢复得像没生孩子时一样,依然那么俊俏,身段依然匀称苗条。到了一九九九年的四月中旬,王步凡在省委党校学习快要期满了。 天南的情况还是老样子,安智耀仍然横行霸道,唯我独尊…… 王步凡在省委党校毕业前夕,孔放远到省城办事,顺便来看望王步凡,王步凡热情地接待了孔放远。孔放远告诉王步凡说焦佩出车祸差一点死掉,把王步凡吓了一跳。孔放远接着说:“老焦是和情妇花小姐去东华山旅游时小车翻到深渊之中的,有人说是一辆大车把小车撞下去了,说法不一,不过算焦佩命大,重伤住院,那个花小姐死了。” 王步凡心里想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但是嘴上却没有说。在孔放远跟他说焦佩差点死了的前一天,田方也曾经给他打过一个电话,说赖才嘱咐他煤矿入股的事嘴要紧些,焦佩的情妇花小姐好像在什么场合说漏嘴了,提起过煤矿入股怎么好,分红怎么多……那么焦佩的车祸是否与花小姐说漏嘴有关…… 孔放远又说:“赵稳芝和那个姓左的再次越狱,又到北京告状去了。这次老左出钱,赵稳芝找人,据说非要弄出点名堂来。看来安智耀是凶多吉少,难逃此劫了。” 王步凡和孔放远都很同情赵稳芝的遭遇,但一时也爱莫能助。只有静待事态的发展,祈盼赵稳芝的冤案能够早日得到解决。本来王步凡想在省城再停一两天。小马突然来接王步凡回天南。 路上小马告诉王步凡:“昨天晚上李庄矿出事了,井下透水塌方埋进去三十多个人。安智耀让封锁消息,田主任特意让我来接您回去,并说您回去后先躲在家中不要露面,不要参与进来,看来天南非出大事不可。另外《法制报》上也登了赵稳芝受打击迫害的事情……”小马说着话用眼神示意车上有报纸。 王步凡在惊诧之余拿起《法制报》,上面醒目的标题跃入他的眼帘:《一位仗义执言者遭受的不公正待遇》。赵稳芝的事情王步凡心里很清楚,他不用看内容也知道报上说的啥,就把报纸递给身边的叶知秋。王步凡这时最担心的是矿工们的死活和赵稳芝的下落,其次是不知道田方是否按照他的建议把瞿复来让他入股的事上报天野市纪委。此时此刻他心乱如麻,本来有在车上睡觉的习惯,今天也睡不着了。本想在车上给田方打个电话,但碍于小马在场就没有打。 回到天南家中,王步凡立即给田方打了个电话,让他赶紧来见他。田方来到之后,王步凡急不可待地问起李庄煤矿透水坍塌的事。田方说:“瞿复来招聘了个叫归路宽的工程师,这个人懂技术,责任心也强。一开始瞿复来很听他的话,但随着生产形势一天比一天好,瞿复来就麻痹大意了。井下巷道出现了渗水情况,归工劝瞿复来立即下令停工。瞿复来正在和李庄乡的几个领导打麻将输红了眼,就吼道,停工,停工,你知道停工一天损失多少钱吗?滴几滴水算什么大不了的事?继续干活,别在这里说废话。归工也恼怒了,说如果你让工人们继续干活,我就辞职,出了问题我一概不负责任。于是当面写了辞职申请,还落了日期和几点几分。瞿复来更加恼火了,当场大笔一挥就批准了。归工还让瞿复来当面签了生效日期和时间。” “现在归路宽和瞿复来在哪里?安智耀啥意见?”王步凡很焦急地问田方。 “归工可能在他家里,瞿复来估计还在矿上。安智耀的意思是让暂时封锁消息,因为井下的矿工大多是四川人,准备把尸体挖出来之后悄悄私了此事,或者干脆不挖尸体掩盖事实真相。” “老田,这个事情可不那么简单。《法制报》报道了安智耀迫害赵稳芝和收受那个姓左的支部书记贿赂的事,我看他是阳寿快尽了。你现在如果不主动,连你都得枪毙。你必须赶紧做好三件事:其一,归工是重点保护对象。他虽然不知道入股的事情,但他能证明李庄矿的事故是一起责任事故。你得先把归工安置个安全的地方,这个地方不能让别人知道,小心他们杀人灭口,然后把责任推到归工身上说他是畏罪自杀,焦佩的车祸你不认为很蹊跷吗?其二,通知你在公安局当交警大队队长的儿子田园,让他暗中监视瞿复来的动向,小心瞿复来畏罪潜逃。他一逃跑这个案子就成了无头案,你就说不清楚了。其三,你赶紧到天野市纪委把情况说清楚,这样还能保全你自己。如果你不主动一些,也是包庇罪,你知道吗?到时候你就洗不清罪名了。矿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三十几个矿工生死不明,能隐瞒几天?其他常委知道这个事情?” 田方摇摇头说:“估计其他人不会知道,只有入股的几个人知道,外界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 王步凡一脸严峻地说:“你快去安排我说的这些事项吧,刻不容缓,越快越好。”田方点点头匆匆忙忙地走了。王步凡这时心里很不平静,又似乎看到了安智耀倒台之后自己仕途上的曙光,最起码调来一个新书记不会像安智耀那样不公平地对待他。 晚上,王步凡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李庄煤矿发生事故使天南官场风云突变,对王步凡来说是一次新的历史机遇,还是权力交替的牺牲品,他也吃不准。他忽然想起了赵稳芝的遭遇,心中有些不安,就给孔放远打了个电话,在电话上说:“孔部长,《法制报》已经捅了安智耀的娄子,李庄矿的事情你知道不知道?”对方说不知道。王步凡接着说:“我敢百分之百肯定安智耀三天之内必然倒台,你赶快去北京接赵稳芝回来,这样也显得我们主动一些,免得让人家说你这个宣传部长不关心手下人的死活。”孔放远答应连夜带车去北京接人。 贪官污吏的罪恶行径甚嚣尘上,王步凡忧国忧民更睡不着了。叶知秋看时间不早了,就催王步凡去睡觉,王步凡毫无睡意,就劝叶知秋先睡,他从床上爬起来到客厅里踱着步子想心事。这时田方打来电话,王步凡接通之后,田方在电话上说道:“王书记,我已经把情况报告了市纪委,市纪委和监察局对天南的腐败窝案十分重视,决定连夜出动人马赶赴天南。瞿复来果然外逃,在天野火车站被田园他们抓住了,市纪委正与天野市公安局的人在连夜突审。归工在我家里藏着。”听了田方的回话,王步凡这才放心了,回到卧室里去睡觉,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野市纪委书记廉可法和组织部长侯寿山突然驾临天南,并要求天南县委召开临时扩大会议,王步凡也参加了会议。会上市委组织部长侯寿山宣布:“安智耀秦时月雷佑谦田方赖才对李庄煤矿特大事故隐瞒不报,且有重大经济犯罪嫌疑。昨晚市委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决定,对上述五位同志立即‘双规’审查。因为出车祸住医院的焦佩居然没有一点事情,煤矿入股是以花小姐名义入股的,现在花小姐已经死了。在花小姐死后,焦佩已经感觉到危机了,因为自己带着一个不是妻子的女人外出而且出了车祸,肯定有人会做文章,他让白老虎搜查了花小姐的办公室和住处,把搜查的账款全部交给市纪委了,并且通过关系告诉瞿复来,既然花小姐已经死了,就让她永远背黑锅吧,没有人证物证,谁也不能把账款捂到他头上。天南县委的工作暂由王步凡同志主持,宣传部长孔放远和组织部长白杉芸升任县委副书记,原有职务仍暂时兼任,白杉芸还外加了个政协主席的头衔。县政府的工作由王宜帆同志主持。” 侯寿山宣布完毕,天野市纪委和监察局的同志当场把安智耀秦时月雷佑谦田方和赖才带走了。安智耀等人脸色苍白,似乎知道自己末日已经来临,唯独田方显得有些无奈,秦时月有些大惑不解,仿佛她受了天大的冤屈。 安智耀等人被带走之后,廉可法和侯寿山分别讲了话。无非是目前反腐败的严重形势和搞活经济的紧迫任务。廉可法还建议天南县纪委对秦时月的丈夫李庄乡的乡党委书记万励耘和乡长立即“双规”审查。讲完话之后廉可法和侯寿山回天野去,王步凡等人站起来送别,廉可法摆摆手制止了。 王步凡神色严峻地看了看会场,主持召开了简短的会议。他在会上讲了三点:一是在这种非常时期要头脑清醒,保持天南政局的稳定;二是积极配合上级查清所有涉案人员的犯罪事实,并做好李庄煤矿的善后工作;三是配合上级查处天南的腐败窝案,不遮丑,不护短,案子牵涉到哪一级是哪一级,牵涉到哪些人就查哪些人,决不姑息迁就。并指示天南县纪委成立专案组立即采取行动,对煤炭局的老吴李庄乡的书记乡长和农牧局的罗寒冰“双规”审查。王步凡最后说:“在李庄煤矿出现特大事故隐瞒不报这个问题上,秦时月的丈夫老吴身为煤炭局局长,最起码是负有领导责任的。至于他有无经济问题,待查清楚以后再说。” 匡扶仪当即表示赞同,并且表态说:“咱们纪检委就是明晃晃搞纪检的,纪委对贪污腐败分子决不会姑息迁就,不管什么人,只要他犯了王法,就一定要一查到底。我在天南压抑的时间也不短了,不是我不作为,而是别人不让我作为,明晃晃说对天南出现的腐败情况也是有责任的,如果我们纪检委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也不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后果……” 37 第二天《河东日报》上就刊登了《天南县矿难曝出集体瞒报集体入股丑闻出事煤矿“六证齐全”却“五毒俱全”》的文章,根据最新核实的数字,天南县李庄煤矿发生透水事故时,井下共有二百六十六人,其中出井二百三十人,被困三十六人,被困人数比此前公布的七人增加二十九人。抢险指挥部核查组发现,最初统计的被困人员中,有二十人获救,十六人已经生还无望。 之后的几天,天南县像炸了锅。有人说煤矿里砸死了八十多人,有人说死了一百多人,有人说安智耀贪污了一千万,有人说他受贿五百万,总之说啥的都有,并且还尽量扩大数目。传言历来只会夸大,不会缩小,一时间整个天南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王步凡和王宜帆忙得没日没夜地守在矿上指挥抢救埋在矿下的矿工。在这种紧要时刻,王步凡想起了马风和归工。他让小马开车立即去田方家接归工,然后去接马风。王步凡还真有点欣赏马风那种敢作敢为的火暴性格,在这种场合还真能用上这种人。小马走后王步凡这时突然想到煤矿的账目,就和王宜帆来到李庄矿的办公楼上。进了财务科,财务科的几个人都像罪犯一样傻坐着。王步凡问起财务账目时,一个女的说:“天野市纪委已经拿走了,反正现在财务科一分钱也没有了。” 王步凡和王宜帆从办公楼上下来,心情都很沉重。矿上现在没有一分钱资金,死难矿工的后事怎么处理?他俩商量了一下觉得只有把李庄矿收归国有,然后由县里出钱安置死难者比较妥当。于是王步凡立即拿起手机向天野市纪委书记请示。廉可法听了他们的意见明确表态,完全可以,但一定要依法办事。 来到井口,马风和归工已经来了,王步凡见马风瘦了许多,胡子老长也没刮,就沉痛地握住马风的手说:“老马,人生难免会有坎坎坷坷,跌倒了就重新爬起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从今往后做个响当当的男子汉。我请你来做李庄矿的临时负责人,事情办得好,还可以考虑给你重新安排工作的事情。但是你要记住一条,你不懂技术,技术方面的事一律听归工的,技术方面你可不能自作主张。唉……如果再出什么问题,你老马这一生可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马风听王步凡这么一说,不知是激动还是难过,竟放声大哭起来。王步凡知道他心里有委屈,也不去劝他,自己也掉泪了。 马风哭了一阵子,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说:“王书记,你说吧,你让我干啥都行。‘士为知己者死’,你如果要我马风的脑袋,现在就拧下来给你。” “老马,又来啦不是?是让你工作,谁要你的脑袋?你赶快组织抢险队,限期把井下的矿工救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王步凡命令似的说。 马风立即来了精神,把棉衣一脱大吼一声:“工人同志们,走!随我和归工下井去救人!”说罢和归工跑着走了。王步凡赶紧朝马风喊:“老马,注意安全,可不能再死人了,技术上的事情一定要听归工的。” “放心吧王书记,我会十万分小心的。”马风说着话已和归工准备下井了。王步凡和王宜帆望着马风的背影点了点头。 这时天南县委办公室的副主任肖乾打来电话说文化局农牧局和城建局都出事了,电话上说不清楚,请王步凡赶快回去。王步凡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就让王宜帆在矿上坐镇指挥,自己叫上小马往县里赶。 在路上叶知秋打电话问候,王步凡才想起有两天没有回家了。叶知秋让他注意身体,并告诉他最近两天总有人拿了礼物往家里送,那个李浴辉也亲自登门造访…… 王步凡在电话上告诫叶知秋,任何东西都不要收,任何人都不接待,干脆就不让送礼者进家门…… 回到办公室,肖乾赶来汇报,他先说农牧局。农牧局的局长跟一个打字员关系暧昧,昨天晚上打字员的丈夫不在家,局长就去她家中过夜。半夜里打字员的丈夫回来了,见局长和那个打字员正赤裸裸地抱在一起睡觉,一怒之下就用菜刀砍向局长。局长因伤势过重,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公安局已经把打字员的丈夫抓了起来……接着说文化局。文化局的局长一直跟副局长关爱关系不好,两个人老闹矛盾。局长平时不让关爱管任何事情,关爱成了大闲人一个。局长最近老去娱乐城嫖娼,让关爱知道了,就让她在公安局的儿子裴小年暗中跟踪局长。昨天晚上局长正在嫖娼,让公安局当场抓住,现在还关在拘留所里……最后他才说城建局。城建局的局长没上任之前原是副局长胡东主持工作的,经胡东手调进来三个人。一个是县委办公室主任田方介绍的,一个是原局长万励耘介绍的,一个是胡东的小姨子。局长上任后就把这三个人清退了,说胡东拍板的事不算。然后竟然把自己的小姨子调了进来,胡东对此意见很大。昨天是局长的母亲三周年祭日,局长回家待客。临走交代办公室主任通知有关人士去他老家凑凑热闹。这事让胡东知道了,就通知天野电视台的记者悄悄拍了录像,今天《天野焦点》已经播放了…… 这三件事影响很坏,肖乾请示王步凡看怎样处理。肖乾原来就是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米达文时代下乡去当乡党委书记,安智耀当县委书记后也没有重用他,从乡下调回来安排了个县委办公室的副主任,只是享受正科级待遇。肖乾品德很好,也没听说他有什么怨言。 王步凡听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肺都快气炸了。这些人可真会给他添乱,怒吼着说:“怎么处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死了活该!文化局长和城建局长撤职查办,别的还能怎么样?这样的腐败分子要他们有啥用处?真让县委和县政府跟着他们丢人!” 肖乾汇报完就退出去了。这时匡扶仪来了,脸色很沉重,向王步凡说:“天野市纪委那边对天南的案子有了新突破,田方在这件事情上是有功的,市纪委给予了充分肯定。其他人仅入股分红都在百万元以上,在安智耀家中共搜出现金一百万元,从他夫人的梳妆台里搜出存折二十个,共计四百万元,问那婆娘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她说是天南的乡镇和局委领导送的,她记不清楚名字了。专案组在询问安智耀时他什么也不肯交代;在赖才家里搜出现金五十万,存折四个共存有一百五十万元;在雷佑谦家中搜出存折及现金二百万元;秦时月家里也搜了,秦时月倒没有参与,是她那不争气的丈夫老吴参与了,然而没有搜出钱也没有搜出存折,老吴把分红得来的钱一部分挥霍了,一部分花在小蜜身上。现在秦时月已经和丈夫离婚……焦佩还他妈的真有神通,雷佑胤不保弟弟却保他,还说焦佩没有什么问题,有人说花小姐的钱是他的,这样没有根据的事情是不能相信的。”王步凡恨得连续拍了三下桌子,气得说不出话。匡扶仪摇摇头长叹一口气,接着说:“反正焦佩的事情我们也管不了,雷佑胤不是不保弟弟,是保不了,焦佩可能隐藏得比较深。这边对李庄乡的党委书记万励耘和乡长也审查了,他们虽然有失职瞒报行为,但是没有查出大的经济问题,经查,他们只接受过瞿复来送的彩电和冰箱,并没有接受过现金,平时瞿复来与安智耀关系好,也没有把万励耘和傅正奇放在眼里,不可能送给他们钱,只是给予一些小恩小惠。纪委也及时审查了傅正奇,他的情况和万励耘基本相似,也是没有大的经济问题……” “老匡,就这也明晃晃够上撤职处分了。我就不相信焦佩会没有问题,不行就向上边反映吧!”王步凡吼道。 匡扶仪又说:“那是,明晃晃有问题,没有什么说的!更为严重的是罗寒冰。仅从罗寒冰那里就搜出现金和存折二百五十万元。据她交代,乡镇局委干部除了张沉夏淑柏肖乾乐思蜀李浴辉陆顺达和陈孚外,其他乡镇局委的干部都给她和安智耀送了钱,她还记了个账。林业局局长二十万;财政局局长五十万;教育局局长二十万;酒厂的厂长连新二十万;农牧局局长二十万;城建局局长三十万;文化局局长十万;公安局局长白老虎三十万;计生委主任二十万……就连你原来的秘书小曹和米书记的秘书小吴也都送了十万呢!看来天南城乡的班子差不多全烂掉了,这种局面真让人痛心啊。对了,原来在孔庙当过副镇长的万励耘和纪委书记傅正奇你应该是了解他们的为人吧,不知道他们给安智耀送了钱,还是给市里的领导送了钱,犯错误之后没有多长时间竟然都重新被提拔了,这一次万励耘和傅正奇竟然没有查出大的问题,我就不相信他们没有送礼,可是就没有查出来,你说他妈的怪不怪……不过老王,市委让你当代理书记,你可不能和市委对着干啊!人家说焦佩没有事情就算没有事情,谁知道人家和上边是什么关系,你千万不要死心眼,要知道你现在只是代理书记,惹人家烦了,说不让代理就不让代理了。”匡扶仪样子很真诚,他是真心为王步凡好。 王步凡觉得匡扶仪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他沉默了一阵子叹道:“唉,是应该重视证据啊,咱们也不能猜测人家有什么问题,再说上边的意志不好违背啊,上边也不见得就公正。”王步凡无可奈何地说。 “也是,这可能就是焦佩明晃晃的狡猾之处,因此他才能三起三落成为官场上的不倒翁。不过你相信,他只要是狐狸精,总有现出原形的那一天。我们也不是存心要整治什么人,只是天南的问题太多了,我不相信万励耘和傅正奇会是好人。” 王步凡点着头感到肩头的压力很大,天南乡镇委局的主要领导几乎全完蛋了,如果县委县政府的班子不赶快确定,天南就要天下大乱,不可收拾。于是他叫上匡扶仪准备到天野市去向市委书记边关和市长井右序汇报天南的腐败窝案情况。 小车进入天野市区已是万家灯火,夜幕降临了。王步凡他们来到天野市政府先找到井右序,井右序很热情地接待了他和匡扶仪,还陪他们一起吃了饭。因匡扶仪在场,井右序只问了张问天的健康情况。仅这一句话让王步凡已经明白井然肯定跟儿子说了话,不然井右序不会特意问张问天的情况,但彼此并没有挑明关系。吃过饭井右序陪王步凡和匡扶仪去见市委书记边关。 王步凡和匡扶仪去天野市委汇报天南集体腐败大案的第二天晚上,罗寒冰家里发生了爆炸案,当时罗寒冰正好在公安干警监视下回家找她记的另一个账本,她被炸死,两个干警被炸伤。 罗寒冰被炸死的第二天,天野市委副书记雷佑胤纪委书记廉可法组织部长侯寿山一同来到天南。雷佑胤先讲了一些原则性的话,“按照组织原则王步凡同志是天南人,本不应该在天南任县委书记的,但王宜帆同志刚到天南不久,对天南的情况还不够熟悉,鉴于这种情况和天南目前大局的需要,经市委研究决定,王步凡同志任天南县委代理书记,王宜帆同志任代理县长,以后根据组织原则酌情在适当的时候进行合理调整。” 廉可法通报了安智耀等人贪污受贿案的进展情况。最后由侯寿山宣布天南的领导班子:王步凡暂任天南县委书记,王宜帆任县委副书记代县长,白杉芸升任副书记兼政协主席,匡扶仪任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孔放远升任县委副书记,肖乾任县委办公室主任,张沉升任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组织部长宣传部长和政法委书记由天南县委在天南干部中选拔,报市委组织部批准。匡扶仪可谓是三朝元老,此人历来不争权不图名,是个地道的好人,但一直没升到正处,白杉芸一下子就升到了正处级,让人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王步凡虽然心里为匡扶仪不平,但也没办法。这年头受表扬的往往是这类人,而提升的却是别人,受表扬的人不一定就是领导心目中的好人,受批评的也不一定是领导心目中的坏人,提升与否领导说了算,也许边关对匡扶仪有些不喜欢。张沉和肖乾的提升是王步凡点的将,边关给予了支持。 因丈夫老吴的事,秦时月受了影响,但她和雷佑胤有那么一腿,经雷佑胤在市里边给她活动活动,总算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双规”审查结束后,降级调到天南县人大当了主持工作的副主任,王步凡兼人大常委会主任。 田方在这次反腐败斗争中立了功,天野市纪委没有追查他的责任,退还了他自己贷的那十万块钱,把他调整到天南县政协任主持工作的副主任。贾盛和聂进琛年龄到了退居二线。 38 天南县的班子确定之后,该考虑下边的班子了。现在天南县可谓出现干部危机,十六个乡镇只有孔庙镇和石云乡的干部没有出问题,其他乡镇都有人出了问题,问题轻的被撤了职,问题严重的被判了刑。弄得天南人心惶惶,干部们见了面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没事吧?”在背后也不断打听“某某这次进去没有?他没有事吧?”县直机关的干部们都为李浴辉感到吃惊,都以为他百分之百是要出问题的,可是人家居然没有一点问题。 张沉提升了常务副县长,那一批乡镇书记只剩下乐思蜀和李浴辉,天南县现在十六个乡镇缺十四个书记,乡镇长只有陈孚没有出问题,也是缺十四个。局委又有一大批人倒下了,这一次干部调动的幅度恐怕在天南也是绝无仅有的。仅干部任免一事,天南县委就连续开了三次常委会,也没定下来。 最后王步凡提议,孔庙镇的镇长夏淑柏提书记,一个副书记升镇长,没出问题的陈孚提拔为乡镇党委书记,又把因公款吃喝犯了小错误的那几个人恢复了乡镇党委书记职务,万励耘和傅正奇虽然有问题,但是暴露的不明显,受贿金额也不大,再加上市人大常委会主任李直亲自到天南为他们说情,王步凡没有办法就请示边关,边关也很无奈地说:“步凡,李主任竟然亲自去说情,你我也不能不看他的面子啊,原则有些时候没有人情大,你酌情吧。”因此万励耘和傅正奇在审查之后重新起用,但因为他们名声不好没有提拔,安排了乡镇长。因此有些人就说万励耘和傅正奇是官场上的不死鸟,有人说“三迷”是不倒翁。 一些没有出问题的乡镇副职统统提拔,另外还在干部中公开选拔了一批人。王步凡要开一代民主的先河,充分体现自己的民主作风。可话是这么说,操作起来就有难度,天野市委副书记雷佑胤一下子介绍了十个人让王步凡提拔,组织部长侯寿山介绍了五个,宣传部长沉飞扬介绍了三个。实在没有办法,王步凡只好与他们讨价还价最后只照顾了个别人,大部分人是经过考试竞争走上领导岗位的。当然也不能不照顾到一些在职的同志。这次没有出现问题的提升了一部分,竞选上了一部分,比如田方的儿子田园聂进琛的儿子聂太前就是这次竞选上正科级的。县直局委的班子王步凡暂时还没有考虑好,不准备调整,凡是局委一把手出问题的就让副职先主持工作。 王步凡本来想提拔一下乐思蜀,征求他的意见,乐思蜀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哪是当县领导的料子?就当个石云乡的书记就行,管大事可不行。”王步凡也觉得乐思蜀还需要再锻炼锻炼,就没有勉强。那个受尽迫害的赵稳芝本来是个正科级,王步凡提议让他下去当个乡党委书记锻炼锻炼,他自己却不想离开新闻中心。王步凡只好把他提了个宣传部的常务副部长兼新闻中心主任,在没有宣传部长的情况下实际上宣传部的工作由赵稳芝主持。王步凡派白杉芸跟石再连谈话,想把他调到乡下当书记,但人家不同意,一心要保持原来的样子,王步凡也没有勉强。这一次天南县能够胜任领导职务的人才几乎用尽了,但胡东和关爱都没有得到重用,文化局和城建局也没有让他们主持工作。官场上的事情就是这般微妙,王步凡也不喜欢他们这种惹是生非的人。剩下的头疼事就是李庄煤矿和葡萄酒厂了。 李庄煤矿经过七天七夜的疏通抽水,只救上来一个活人,其余都是尸体。马风在这次抢险救人和有关善后事宜处理中立了功。王步凡就让马风任代理矿长,归工任副矿长兼总工程师。经过一段时间的整顿,李庄煤矿重新开工生产。 最令王步凡头疼的问题是葡萄酒厂。他决定暂不表态,待深入调查研究之后再作决定。他现在也体会到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句话的深刻道理,当初他对米达文不同意酒厂破产很有想法,现在他当县委书记了,也觉得破产不是上策。为此他在电话里征求过舒袖的意见,舒袖已经随时运成调到天北县工作,时运成现在是天北县的县长,白无尘是县委书记。因为舒袖原来在酒厂工作过,对酒厂的情况比较熟悉。舒袖给他推荐说酒厂的一个副厂长周克天很能干,过去老厂长连新一直压他排斥他,让他有劲用不上。现在连新栽了,酒厂如果起用周克天还是有复兴希望的。于是王步凡就让周克天当了代理厂长,先稳住职工的情绪,等他到酒厂调研之后再具体安排下一步工作。一切工作安排就绪已经是四月底了。 五月一日王步凡也没让机关里放假。中午下班后王步凡正准备回家,他大哥大姐和二姐带着几个孩子来找他。王步凡看见他们穿得破破烂烂就有些心酸,又怕在县委办公室里影响不好,赶紧让小马跑了两趟把他们先送到招待所去,最后他才去。中午吃饭时叶知秋说晚一会儿到,乐思蜀下去当乡党委书记后,小吴当了所长,小吴出问题之后叶知秋当了所长。大哥有四个儿子,大儿子含才大学毕业后到深圳去闯天下,给一家私企当了三年副总经理,闯了三年没有闯出什么门道现在回来了。大姐是三个女儿,一个男孩,只有大女儿是高中毕业,其他两个都是初中毕业,儿子最小,还在上初中。二姐一个女儿一个男孩,女孩大,叫向阳,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儿子小还在上初中。今天来的有含才和向阳几个。 王步凡正与哥姐们说话,叶知秋带着一个清秀精干的年轻人来了,笑着说:“步凡,这是我的表弟伊扬威,去年大学毕业没有安排工作,扬眉姐让我带他来求你,请你书记大人给安排个工作,这事你不会批评我徇私情吧?” 王步凡觉得扬眉的弟弟必须照顾,就笑了笑看看扬威说:“人挺精干,我留下了。”叶知秋与表弟伊扬威说着话,还问了一些扬眉的情况。 王步凡好大一会儿没有说话。他的兄弟姐妹多,私事也太多了。当了个县委书记好像就是为了安排这一家人,不安排又说不过去。他父亲对他寄予希望很大,把全部积蓄都给了他,不就是为了让他有朝一日出人头地能照顾照顾这一大家人吗,他没什么说的。他无心吃饭,点了一支烟抽着,在考虑怎么安排这群孩子们。他连续抽了三支烟才说:“这样吧,含才有学历又当过私营企业的副老总,可以到县政府秘书科去当秘书,扬威就跟着我当秘书吧,正好我现在没有秘书。咱们县里厂矿少,这两个女孩子还真不好安排,就先让向阳她们去酒厂算了。” 大姐当即表示反对:“酒厂不发工资,去了不是白去?” 王步凡笑笑说:“最近酒厂就可能大变样,我还能不为自己的亲外甥女着想?” 大姐和二姐听王步凡这么一说,都不说话了。王步凡先给县长王宜帆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含才的情况,并征求王宜帆的意见,说看是不是把含才安排在县政府办公室去工作。王宜帆当即表示赞同,并说让含才下午到办公室去找他。酒厂的事情王步凡和周克天不熟悉,他不想直接打电话,准备让小马带上向阳她们去找周克天。 小马看大家已经吃完饭,就带着向阳她们去酒厂,王步凡和叶知秋陪姐姐和哥哥们说话。 这时他大哥和大姐不高兴了,大哥说:“你是县委书记,其他几个孩子的事情你也得管啊,他们现在都没有什么事做。” 大姐也说:“难道你在我们面前还摆官架子呀?你小的时候可是我抱大的,为你我把上学都耽误了。” 王步凡不知怎么向他们解释着好,只得说以后有机会时一定想办法安排他们。知秋望着二姐,有点急不可待地问女儿凡秋的情况。二姐说:“孩子可乖啦,吃得像泥捏的胖娃娃。今天来时你姐夫带着,见我出门时还撵着我哭呢!” 知秋听了先是开心地笑,笑着笑着就哭了,哽咽着说:“生了孩子不能养,让人揪心的难受,唉……” 王步凡心里也挺难过,还得去劝知秋,“跟着咱二姐不是很好吗,等大一点就接回来,或送到天野去上学,不要为这个事情难过。” 二姐急忙安慰知秋说:“秋,你不用担心,我收拾着比你养得好哩,再说我已经养过两个孩子了,经验也比你多,你就放心吧。” 知秋摇摇头仍在暗暗垂泪。 当大哥大姐和二姐去看望父母出来后,王步凡让扬威开了招待所的车去送他大哥大姐和二姐回去,然后和知秋回家。 王步凡这段时间忙,也有些累,中午休息了一会儿,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三点多了,他急忙起床夹着包出门。扬威和小马已等在外边,扬威急忙接了包又去给王步凡开了车门。王步凡心想这个扬威还可以,但不知文采如何。上了车就问扬威:“扬威,你的文章写得怎么样?” “哥,在学校的时候我是校报编辑,去年又在《天南报》帮了一年忙,写过不少文章。” “剑出鞘?因为带着一股血腥味,我有点印象,文笔还可以嘛。” “哥,在你面前我可不敢班门弄斧,你的文章可比赵稳芝的文章厉害。在报社时,我曾就石再连的情况写了一篇题为《是耶非耶》的评论,登在《天南报》上,我认为石再连跑三轮车拉人挣钱没有错,这正说明他为官清廉,应该受到表扬。谁知我的观点与安直腰的观点不一致,受到了批评,总编就把我解雇了。” “扬威,石再连的事迹应该给予肯定,将来有机会还要表彰他,你抽时间把他的事迹整理一下。以后在公开场合不要叫哥,不要急于让人知道咱们是亲戚,那样影响不好。” “我知道,我会讲究分寸的。” 说着话已经到了县委。王步凡走到办公室门口见肖乾在那里等着,进了办公室肖乾跟进来说:“王书记,县委这边把你的住房安排好了,你看啥时候搬过来住。” 王步凡想了想说:“老肖,市委宣布我暂任天南县委书记,只怕时间不会长,还是先不搬吧,随后再说。”然后指着伊扬威,“这是新来的秘书伊扬威,就让他跟着我吧,你帮他把手续办理一下。另外你通知一下,明天召开副科级以上干部大会,要讲讲廉政问题,让小伊起草个讲话稿,你把一下关。主要针对天南发生的一系列腐败案件要做出深刻反思,制订出具体的防范措施。” 肖乾附和着说:“是该开个会了,尤其在‘五一’期间。” “让纪委也制订一些具体的廉政措施,要彻底改变天南干部队伍的工作作风和生活作风。” “好吧!” “你把小伊带去安置一下。” 肖乾答应着引伊扬威出去了。 想到廉政问题,王步凡想开个常委会通通气。就拿起电话拨了县委办公室,让办公室通知常委们五点钟开会。 这时赵稳芝来了,他是来感谢王步凡的。王步凡让他坐下,又给他倒了杯水。赵稳芝有些受宠若惊,扶扶眼镜,尽量使弯着的腰挺直一些。王步凡又给他递了烟,他更是感激万分,刚刚挺直的腰又弯了,“王书记,说句心里话,我经历了四任书记,你是最关心我,最支持我的一个。我没有给你送过一支烟,你却提拔了我。我也知道因为写文章得罪了不少人,可我就是这么个脾气,也热爱这项工作,有话不让说我就憋得难受,见了不平的事情就想拍案而起。安智耀打击我报复我,不就是因为我揭了他的疮疤吗?现在《法制报》的记者又来了,要写一个后续报道。一个是要写一写天南大批干部给安智耀送礼的事情,一个是要写一写王书记拨乱反正清正廉洁的工作作风。因此我来请示一下您。” “老赵,你的可贵之处就是敢讲真话,敢于反映别人不敢反映的问题。明天召开廉政工作会议,你让那个记者也参加一下吧。盖子可以揭,不正之风可以批,但不要突出我个人,要写整个班子,特别要写匡扶仪同志,他可是名副其实的好干部。你安排个时间我请那个记者吃顿饭。”王步凡又递给赵稳芝一支烟,给他点了火,自己也抽着烟说:“保持本色才可贵,你赵稳芝是天南的反腐英雄,希望你保持英雄本色。在我任职期间,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只要是不合理不合法的事情你就写,不用请示。” 王步凡的话使赵稳芝感动不已,不停地点头。最后王步凡又亲切地问起赵稳芝的家庭情况。赵稳芝说他爱人还在农村,儿子正上大学,经济比较困难。王步凡当即给他写了封信,要计生委主持工作的副主任给赵稳芝的爱人安排个临时工。赵稳芝拿着信早已热泪盈眶了。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眼泪,戴上眼镜捧着信离开,并没有再说感谢之类的话。 送走赵稳芝,常委们陆陆续续到了,就在王步凡的办公室里临时开会。他坐在老板桌后边的老板椅上就想起了米达文和安智耀。这张桌子在三年之中换了三个主人,一转眼安智耀时代和米达文时代已经成为过去,现在已是王步凡时代了。 常委会上王步凡提议表彰几个反腐败标兵,其中有纪委书记匡扶仪宣传部副部长赵稳芝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田方文化局副局长关爱城建局副局长胡东公安局政委田园,还有那个姓左的支部书记。王步凡还打趣说:“既然社会上有‘五好家庭’,我们就搞个七大反腐标兵。”其实对于关爱和胡东他只是做做样子给别人看的,他认为在下边做小动作整人的人,品质有问题,永远也不能提拔和重用。 匡扶仪认为不应该有自己的名字,表示强烈反对。还说:“那个姓左的支部书记毕竟是个明晃晃的行贿者,因为没有达到目的才去告状的,动机也不纯,我认为不能表彰他。” 张沉也认为把田方拿出来当标兵不太合适,这样对他本人也不好。王宜帆也赞同匡扶仪和张沉的意见,说:“老匡是纪委书记,反腐倡廉是明晃晃的分内工作。再说一个县委领导和下属们站在一起领奖也有些滑稽。” 王步凡听大家这么一说,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确实有点不周全,多亏会议气氛民主,不然就让匡扶仪和田方难堪了,说不定群众对表彰那个姓左的支部书记也会有微词。于是就提议把关爱的儿子裴小年算一个,凑够五个数算了。大家这才统一了意见。 王步凡这时心血来潮,宣布天南县以后的干部任用都要通过考试和竞选,近期内准备再录用一批副科级干部,以后任何人不得私自提拔干部,搞个人小圈子。这个提议得到常委们的赞同,大家都认为王步凡的工作作风民主。 五月二日上午九点钟天南县廉政工作会议在县委四楼会议室准时召开,会议由副书记孔放远主持。第一项由纪委书记匡扶仪向大会作报告,会场上一片掌声。王步凡注意到赵稳芝身边有个很漂亮的女记者正在不停地做记录,不用说就是《法制报》的女记者。匡扶仪讲完话,孔放远大声说:“现在请王书记讲话,大家欢迎!” 会场上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王步凡感到有些意外,原定的是他最后讲,可能是王宜帆谦让让他先讲。他挥挥手等大家的掌声停了,才开始讲话。他并没有看伊扬威给他写的稿子,而是即兴而谈。一番慷慨陈词之后,表扬了一些清廉的干部,也不点名批评了一些。会场上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那个女记者站起来跳跃着像个孩子般兴奋地拍手。从她的举动看,王步凡觉得自己今天讲话的效果还不错。他讲着话也发现会场上有不少人低头,似乎心里有鬼。 39 散会后,《法制报》那个女记者要求单独采访王步凡,还想请他写一幅字。王步凡笑了笑说:“今天中午我们县委班子成员请你吃饭,咱们边吃边谈。要突出集体的力量,要采访集体,不要采访我个人。书法的事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说罢让赵稳芝先带上女记者到招待所去,又让肖乾通知常委们到招待所接受记者集体采访。 现在上级仍在强调“三讲”在基层的落实情况,王步凡就写了“讲政治讲正气讲学习”九个大字准备送给那位女记者。 这时伊扬威怯生生地进来了,见没人就说:“哥,我的水平太低,这种大材料也没有写过,一时还写不好。”说罢低着头像犯了错误似的,“请你相信我,我会努力赶上的。” 王步凡这才意识到伊扬威指的是自己今天没有照他的稿子去讲,在会上做了即兴发言。伊扬威肯定觉得是他把稿子写砸了,所以领导才不用他的稿子。王步凡想到这里,就安慰扬威说:“你写得很好,政策性强,语言也很到位。稿子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我今天觉得还是即兴发言会更好些。我讲的那些东西你敢把它写进稿子里?别说你不知道,就是你知道也不敢那样写吧。” 扬威这时脸上才有了喜色,如释重负地点着头说:“哥,你讲得真好,切中时弊又实实在在,下边人都夸你有水平,有胆略,又廉洁又能干。说这一次天南终于有了一位好书记,天南看来是有希望了。” “扬威,啥时候也学会拍马屁这一套了?小心把我拍疼了揍你。” “哥,我哪敢呀?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在你面前别说我不会拍,即使会也不敢拍。” 肖乾这时进来了,他告诉王步凡常委们已经去招待所了,就等着书记的大驾光临。 伊扬威说:“王书记,你忙吧,我去办公室还有些事。” 王步凡叫住他说:“扬威一起去吧,顺便和那个记者认识一下,对你也没什么坏处。” 伊扬威有些不自在,王步凡却很高兴。他觉得伊扬威的可塑性强,是个人才,要好好培养培养,也算是对扬眉的报答。于是就一起下楼坐车到招待所去。 天南县廉政会议开过不久的一天上午,王步凡刚坐进办公室里,秘书把报纸送来了,他先看了一遍大标题,《法制报》上一篇题为《天南的希望和沉思》引起了他的注意。《法制报》女记者的文章,觉得笔锋犀利,反映事实客观,这个小女子还真令他刮目相看。 等翻看《天南报》时,报上把他那天的讲话记录整理后刊登了出来。还把五个“反腐标兵”赞扬了一番,配了照片和个人简介。他觉得《天南报》几乎没有什么可读性。倒是赵稳芝的一篇文章引起了他的注意,标题是《一个廉洁的局长》,写了原教育局长李良干了十二年局长,清廉到在医院看病,交不起住院费,就要被县医院赶出来。 王步凡读到这里心情极为沉重。想想李良上一任的訾局长,自己办了很多私事,现在吃穿不愁过着幸福的晚年,而后任的教育局局长也肥得流油,最终因安智耀的问题受了牵连。而像李良石再连这样的好干部,县委县政府不但应该关心他们,而且还要把他们作为典型树立起来让大家学习。 王步凡想到这里就立即丢下手头的工作,叫上了肖乾,一起去了医院,去看李良。病房里,李良激动得泪水不断从深陷的眼眶里往外涌。那种表情让王步凡看了心酸,他想安慰李良几句,一时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肖乾给教育局打了个电话,要求他们迅速派人过来。 这时于余和陈孚进来了,他们也是来看望李良的,他们几个年龄虽有悬殊,但是本科函授班的同学。于余和陈孚见王步凡也在这里,既感到吃惊,又有些高兴,毕竟有一阵子没见面了。陈孚现在是石云乡的书记,于余是孔庙镇的教育组长,陈孚和于余先问了李良的病情。于余很感慨地说:“好人没有好报啊!难道这就是清正廉洁者应有的归宿吗?唉……太不可思议了!这样的话,当清官确实不如当贪官啊。” 王步凡脸色阴沉着没说话,陈孚似乎也有话说,但看王步凡不高兴,就没敢多说话。 这时教育局临时主持工作的老白慌得满头大汗跑进来了。王步凡看见他就来气了,“老白,你们就是这样对待老局长的?啊?他可是我们天南县的廉政楷模啊,你看看李良同志住的地方,再去问问医疗费到位没有?你也是快退休的人了,怎么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这时院长进来了,大概已经知道王步凡今天的来意,先做了自我批评,然后说马上就把李局长转移到高干病房去,实行特护治疗。 王步凡很想批评院长两句,硬忍着没有批评。他不想在这里令李良伤心,就招呼大家离开。老白没敢走,其他人都跟出来了。王步凡很严肃地嘱咐院长要照顾好李良,院长答应后赶紧又进了病房。王步凡和陈孚于余长时间没见面了,很想和他们聊聊,于是就让他们上车去招待所。 在招待所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家常,王步凡很欣赏于余的为人。前几天县第一高中请示王步凡要配个副校长,教育局也请示要尽快任命局长,王步凡把意向说明之后有心想让于余去当副局长,然后再过渡为局长。等到征求于余的意见时,于余竟选择当第一高中的副校长。他说自己不是当行政官员的料子,还是干点具体工作好。王步凡这时越发佩服于余的人品。这年头,不图职位显赫,只求实实在在干点工作的人实在太少了,而一心贪图名利,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的人又何止千万?相比之下,于余在王步凡的脑海中就定格成君子形象了。陈孚听了王步凡刚才的话,眼里就放出渴望般的蓝光,脸憋得通红也没敢说什么。王步凡察颜观色早就猜透了陈孚的心思。在王步凡心目中陈孚其人确实不算君子,但比起张扬声来说还算有点人格。于是就开玩笑似的说:“老陈,你人模狗样的也混了个正科级干部,在乡下当书记怎么样?不行你到教育局去当局长吧?我当了县委书记,你反倒不来找我,唉,我可是没烟抽,没酒喝了,还等着你送烟送酒呢。” 陈孚听了王步凡的话,正中下怀,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躬着腰好像要给王步凡跪下似的:“还不是全靠你王书记的提携,不然我陈孚哪能混到正科级?” 王步凡看着陈孚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老陈,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老于如果是你就不会选择一个副校长的位置,他的人品可是比你高尚啊!念起过去的交情,今天提拔了你,你要是敢胡作非为,我王步凡砍你头的时候你可别哭着嫌疼。” “王书记,你清正廉洁的工作作风我早就领教过了。人是会变的,我陈孚早就改正归邪了,不,不,是改邪归正了。你放心,我要是再给你脸上抹黑,你就砍了我的脑袋当球踢。” 吃过饭王步凡告诉陈孚和于余,他们的事还要拿到常委会上去研究,暂时安心工作,对外不要声张。 陈孚和于余使劲地点着头。即使王步凡不交代,他们也懂得这些最起码的常识。送走于余和陈孚,王步凡一看表已是快上班的时间了,就坐车到县委去。在大街上,王步凡隔着车窗玻璃见石再连开着三轮车回家,王步凡就让小马跟上去到石再连家看一看。小车一直跟到县直小学里边,石再连的三轮车停在一排旧式瓦房前,下车进了一间低矮的平房里。王步凡下车跟进去,石再连见是王步凡,有些窘迫,搓着手说:“王书记,你咋来啦。”又对床上躺着的病人说:“英纹,这是王书记,来看你的。”说罢急忙去搬来一个小木凳用手擦了擦说:“王书记,您坐啊。” 王步凡没有坐,望着英纹说:“病多久了?听说是肝病?” 英纹有气无力地说:“起初是肝炎,后来转成肝硬化了。已经十年啦,我这病既好不了,也不会快点死,拖累再连了。我们的大儿子在武汉上大学,一年费用就得一万元,二儿子在县一中念高三,去年考上大学因为没钱,没能让孩子入校学习。我一年光药费就得花一万多块钱,因长期不能上班,教育局下令把我的工资也停发了,已经五年没有给我发工资了,仅凭再连那点工资真是养不起这个家啊,再连无奈只好买了三轮车拉人赚几个钱以补家用,就这安智耀还批评他,如果我们有办法也不会让再连去跑三轮车。”英纹说罢“呜呜”地哭起来。 王步凡眼睛也有些湿润,问道:“再连,还没有吃饭吧?” “我这就吃,误不了上班。”石再连说着话倒了一碗开水,从一个小罐子里取出一点咸菜,又拿了两个黑窝头狼吞虎咽地吃着。王步凡看着眼前的情景,泪就流下来了。在天南,现在像石再连这么艰苦的干部只怕找不来几个,他如果是个能吃“飞”来之食的人,也不会这么艰苦。李良虽然清贫,还弄了一套三室一厅的住房,而石再连连一套房子也买不起。王步凡看着石再连,很动情地说:“老石,我过去对你关心不够,很内疚啊!有纸和笔吗?” 石再连不知道王步凡要纸和笔干啥,急忙说:“有。”然后放下窝头,去取来一支圆珠笔和一本旧教案,递到王步凡面前。 王步凡接过笔和纸给教育局写信,让教育局把英纹以前欠发的工资补齐,并解决她的医疗费问题。王步凡写完信,把信交给石再连,石再连一看,竟蹲在地上哭了。王步凡拍拍石再连的肩膀说:“老石,坚强些,有啥困难找我,今年一定要让孩子上大学。”说罢心情沉重地离开石再连的家,回县委去上班。 40 王步凡刚到办公室,那部“书记热线”电话响了,他一接,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乡干部反映党委书记李浴辉养情人的事,王步凡答应近期内责成纪检委调查此事。挂了电话,王步凡刚要坐在沙发上抽烟,电话又响了,他一接是一个女人嗲声嗲气在说话,“领导辛苦哟,这里是迷你娱乐城,我是迷你小姐,也可以叫我艳丽骚妹,请来吧,来呀,嘻嘻,我将为您展示少女每一寸冰肤玉肌的惊人魔力,让你领略人间美妙风情,圆你人生风流之梦……” 王步凡愤怒地摔了电话。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暗娼妓女竟敢如此胆大,敢于制造恶作剧打“书记热线”电话来戏弄县委书记,看来天南的娱乐场所是该整顿了。如果让记者得知又是一大丑闻。也不知王宜帆那里的“县长热线”都接到了些什么电话。由此王步凡觉得天南仍不平静,也许还会有许多令他头疼的事情在等待着他。 王步凡正在生闷气,肖乾进来了,小声说:“酒厂的职工又准备来县委上访了。周克天不敢给你打电话,就向我汇报了情况。你看这个事情……” 听了肖乾的话,王步凡也感到事态比较严重,就对肖乾说:“老肖,其实我们早该去酒厂看看了,这段时间因为太忙,没有顾上去。你通知一下匡书记,看他有空的话咱们一块儿过去,把伊扬威也带上。” 车到酒厂门口,王步凡望着异常气派的厂大门和“天南葡萄酒厂”几个大字,很有感慨地说:“昔日咱们天南葡萄酒厂可是享誉河东,远销全国的。谁知从一九九二年后市场销售形势一落千丈,现在放着这么大一只老母鸡,却不能生蛋,政府还得天天喂米,真不应该啊。” 匡扶仪也说:“安智耀盲目搞扩建把钱都盖成房子了,现在鸡窝不少,没有鸡子生蛋,成了一堆废品。安智耀可是天南人民的罪人呢!” 肖乾说:“酒厂在管理上也有不少问题,连新是个政客,不是个实业家。他一天到晚只顾跑外交,全国各地乱跑,自己吃足了,看够了,管理却弄得一塌糊涂。眼看待不下去了,就给安直腰送礼想跳槽,安直腰能让他走?有连新在这里,酒厂扩建中的经济问题就查不出来。连新一走,如果换了人,一旦把老底兜出来咋办?安直腰就是让连新给他当看家狗呢。” 说着话已到酒厂办公楼前,整个酒厂冷冷清清,并没有人发现他们来。直到上到二楼办公室,见一个身材苗条浓妆艳抹的女人正在修理坏了的窗户。窗户上没有玻璃,是用塑料薄膜张贴着的。那女人见来了人,很吃惊地问:“找谁?”好像这里很久没有来过人,来了人竟让她既吃惊又新鲜。 伊扬威急忙介绍说:“王书记匡书记和肖主任来酒厂搞调研,你们周厂长呢?” “在,我去叫。你们等一会儿。”那女的说着话跑出去了。 王步凡觉得这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有点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面。办公室里几个椅子东倒西歪的,几个旧沙发露着海绵,上边一层厚厚的尘土,零零星星点缀着几粒老鼠屎,好像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过人。王步凡皱了皱眉头站着等周克天。这时周克天跑着来了,先和大家热情地握手,然后说:“办公室已经几年不用了,没法坐人,就到我的办公室里坐吧。刘主任,你赶紧叫几个人把办公室的卫生打扫一下,顺便借个烧水壶烧点水。”那个姓刘的女人跑着去了,王步凡仍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王步凡他们随周克天进了他的办公室。这里完全是另一番天地,老板桌老板椅名牌沙发,非常气派,屋里放着饮水机,上边的水桶却是空的。 肖乾取笑说:“老周,穷庙里也有富和尚,看看你这个办公室,哪像个停产几年的厂长办公室,简直快成国务院的贵宾接待室了。” 周克天苦笑一下说:“我姓周的哪有这丧良心的天胆,是连新的办公室。他被抓起来后,我没有地方办公,厂办刘副主任就打开这个办公室让我先用着。” 王步凡很生气地说:“工人发不下工资,厂长照样搞奢侈腐化,工人咋能不告状?我看那个连新该枪毙,纯粹他妈的一个败家子。我们不坐这里,看着这些东西就让人气愤,就去办公室。你叫几个中层领导,再叫上几个职工代表,咱们开个座谈会。这么好的一个厂子,硬是让这些败家子给搞垮了。”周克天答应一声跑着出去了。 王步凡他们来到办公室,那个姓刘的副主任带着几个女孩子刚打扫完卫生,其中就有向阳。向阳想跟王步凡说话,王步凡使了个眼色摆了一下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刘副主任带着她离开了。办公室里虽然打扫了一遍,椅子和沙发刚刚用水擦洗过,还有点湿,屋里散发出难闻的霉气。 这时几个中层领导和几个职工代表松松垮垮无精打采地进来了,很散漫地自己找地方坐下。向阳提了个黑糊糊的烧水壶,拿了几个碗,给几位领导倒水。王步凡心想厂子里连几个像样的茶杯都拿不出来,更不用说茶叶了。果然向阳倒了白开水就退出去了,那个刘副主任大概觉得这样的招待很丢面子,再没有露脸。王步凡说:“老周,你先介绍一下情况吧,然后让职工同志们再谈。”伊扬威立即拿出笔记本做记录。 周克天说:“我就从头说起吧。一九八九年以前,严格地说是一九八八年以前,葡萄酒厂的年产量是二十万吨,那时产品质量有保证,天南的葡萄酒是不愁销路的,效益自然是很好的,到了一九九年职工从原来的八百名一下子增加到三千名,这其中一大部分是安排就业的商品粮子弟,有三分之一是各级领导安排的亲属,工资总额每月从原来的四十万元,一下子增加到一百五十万元。安智耀没有升任县长之前,提议将酒厂扩建成年产一百万吨的大厂,并亲自抓了这个项目。当初预算投资是四千万元,县里准备拿出两千万元,让厂里自筹两千万元。结果因为物价上涨,一九九年酒厂扩建资金追加到六千万元也完不成扩建任务。安智耀看下不了台,就撒手不管了。厂里的钱已经花光,连流动资金也没有只好停产。当时库存还有百十万吨酒,就靠卖库存的酒给工人发工资。后来销售员和供销科长串通一气搞假酒,把仓库里的真酒拉出去卖掉,然后购进大批假酒,说是退货退回来的,弄到最后仓库里的酒也全成了假酒,卖不出去只好成了废品。到了一九九三年,原厂长被安智耀调到经贸委任主任,连新任了厂长。县长安智耀又提出让职工入股和社会集资,倒是集了一千多万元,可是连新根本不会管理企业,整天带着办公室的女主任到处瞎跑。后因职工闹事,这一千多万元一部分给职工发了生活费,一部分被连新和情妇挥霍了,现在入股的人天天来讨账,厂里无钱也还不了。一九九六年法国一家葡萄酒企业有合作意向,提出中方以设备原料和技术工人作为投资股金,人家负责流动资金和管理,实行职工聘任制和年薪制,扣除工资和纳税,利润四六分成,即中方得四,外方得六。跟安智耀一汇报,他说这是卖国条约,坚决反对。结果法国人很不愉快地走了。” 王步凡听到这里急忙插话问:“现在和法国方面还有联系没有?” 周克天说:“连新在任时,一直没有联系过,你让我负责后我想和法国方面联系,可是不知道人家的电话号码。” 王步凡说:“你要想尽一切办法和法国方面联系。当初安智耀下的结论是错误的,外国人做生意为了赚钱,我们办厂子说得好听点是为了发展,说得实际点不也是为了赚钱吗?人家从法国跑到中国来做生意,又要投资,不赚钱人家来干啥?这不存在什么卖国条约的问题,只存在合法不合法,合理不合理,能不能双赢的问题。” 匡扶仪也说:“现在合资企业那么多,谁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有一方不划算就合资不成。王书记说得对,改革开放后全国合资企业何止千万家?怎么一和外国人打交道就会想到汉奸卖国贼这个词,这样很不客观,也不利于我们的发展。” 王步凡见工人们都在点头,似乎对合资的事并没有抵触情绪,就说:“工人同志们,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咱们共同商量。” 大家一阵沉默,似乎面对县委书记谁也不敢多说话。停了一会儿,一个年龄大点儿的职工说:“外国人想来投资是看好咱们天南的水质和土质,特别是葡萄的成色好。另外咱们也有一定的品牌基础,如果搞合资,政府就必须大力号召种植葡萄,这样外国人才会放心,外国人不愁销售,人家在销售方面是很有一套的,但原料就必须依赖当地,政府如果再三天两头改变政策,今天东一套明天西一套,一届政府一个作派谁还敢跟你合作,即使来了,也会撤走的。” 王步凡觉得这位老同志讲的话很有见地,就鼓励他说:“你继续说,我听着呢!我们会创造良好的投资环境,决不会再东摇西摆了。” 周克天插话说:“这位是省劳动模范,李师傅。” 王步凡急忙站起来和李师傅握了手,递给他一支烟,并给他点着。李师傅很受感动,抽了口烟说:“既然王书记这样平易近人,俺就不担心了,就多说几句。这个厂子坏就坏在武崴米达文和安智耀手里。当初搞扩建是安智耀提出来的,得到武崴书记的大力支持。到扩建不下去的时候武崴和安智耀都撒手不管了。以前的县委书记武崴不懂企业管理瞎指挥,使酒厂蒙受了不小的损失,米达文调任天南县委书记后又啥事都闷着不吭声,其实他自始至终就没想管酒厂的事,怕刺伤安智耀的神经。安智耀为人霸道,米达文也怕他。俺曾作为工人代表的一员去找过米书记,他只打哈哈不表态,最后又让俺去找安智耀。安智耀呢,当初酒厂扩建是他提出来的,积极得很,啥事情都要管,连施工队伍的选择他都要包办。到厂子弄得不死不活时,又啥事情也不管。我猜想他也是左右为难的,让酒厂倒闭吧,好像是经他手弄倒闭的,打了自己的脸;让酒厂振兴吧,既没有钱又没有良策,还不肯用能人。当初他用的厂长跟他是同学,酒厂不行了,安智耀就把他的同学调到经贸委任了主任,安智耀出事前他那个同学也害病死了,咱现在就不提他了。后来又弄个连新来占着茅厕不拉屎,只会挥霍潇洒,那个女办公室主任原是一个暗娼,进了酒厂后还提了办公室主任,其实就是连新的情妇,连新被抓后她就去了深圳,说不定又去当暗娼了,这话扯得远了。我们作为酒厂的一员,厂子是经我们手建起来的,品牌是经我们手打出去的,可以说酒厂是我们工人的命根子,谁想让它垮掉?当初入股时我们也是满腔热情想让酒厂振兴的。说句不怕你们耻笑的话,俺披了不孝的名誉把老父亲的棺材板都卖了来入股,可是到了最后竟然让俺再一次失望。现在大多数职工也不是急于要讨回入股的钱,而是盼着企业的振兴。按理说国家把几千万都花进去了,我们入股才入了多少钱?可是民以食为天,没有饭吃总不是个办法。” 王步凡听李师傅这么一说,很受感动,心想多么善良的职工,多么通情达理的劳动模范啊,酒厂的事情长期拖而不决,就是因为米达文和安智耀长期不团结不合作造成的,皮球踢来踢去企业被拖垮了,工人被坑苦了,这是官僚主义,是对人民的犯罪。于是说:“我王步凡代表县委县政府在此向工友们表个态,我们是决心把酒厂救活的,使它再生,再为天南的经济建设作出贡献。即使退一万步说将来酒厂倒闭了,就是卖厂子,也要还了工友们入股的钱。当然我们谁也不愿看着酒厂倒闭,老百姓那句俗话说得好,秃子跑到娘怀里,人家不夸自己夸。咱们自己的厂子,咱们不心疼让谁心疼?再说厂子垮了,三千号人的就业和吃饭问题怎么办?请工人同志们给我三个月时间,不要吵,不要闹,咱们好好坐下来研究一下,闯出一条复活之路,这才是我们共同的心愿。这一次县委和县政府会一管到底,支持到底。”王步凡的讲话博得职工们一阵掌声。最后王步凡说:“老周,你抓紧和法国方面联系,一有结果立即向我汇报。” 周克天使劲地点着头,眼里噙着泪花。那表情既像哭,也像笑,让王步凡看着伤心。王步凡刚才那番讲话显然感动了这位有才干有管理经验却迟迟得不到重用的中年汉子,他双手抱拳,脸色凝重地说:“工友们,从今天起我们就听王书记的,我相信县委和县政府会跟咱们心连心让企业复活的。”许多职工感动得哭了。 王步凡从酒厂办公楼上下来,远远看见李浴辉开着车来接那个酒厂办公室副主任,李浴辉有些贼头贼脑,那个女人向他笑了笑钻进车里,匆忙忙离开酒厂门口。 王步凡看着刚才的情景,才记起当初他和李浴辉到县政府开会时与李浴辉说话的女人就是这个副主任,肯定是李浴辉养的情妇。在孔庙的时候,李浴辉因为经常活动着想当乡镇长,被人们称为“官迷”,没有想到“官迷”现在又转化成“色迷”了。 王步凡从酒厂回来从县委办公室门口经过,远远听见县委办公室里有女人的哭声,他就向办公室走去,一进县委办公室,见李浴辉的爱人正在哭闹。王步凡在孔庙时就认识她,那时她还在乡下教书,李浴辉提升书记后才把她调到县里来。李浴辉的爱人一见王步凡哭声更大了,边哭边说:“王书记,你可要为我做主啊,你可得管管李浴辉啊,我家那个死鬼浴辉跟酒厂那个狐狸精鬼混也不是一两年了,现在他们在外边还弄了房子,一个月前为这事我跟他生了气,他吵着要离婚,我不同意,他就离家出走了。我心里怀疑就叫了我弟弟一块儿去捉奸,结果被我们逮个正着,他和那个狐狸精正在鬼混,我们拍了照,还砸了他那个淫窝,你看看,这是我们当时拍的照片。”她说着拿出几幅不堪入目的男女裸体照片,放在县委办公室的桌子上。王步凡看着这些照片,想到今天李浴辉去酒厂接情妇的事情,脸就沉下来了。王步凡不知道事情还这么复杂,就让李浴辉的爱人坐下慢慢说,她哭着说了事情的经过 李浴辉养情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原来他妻子不知道,后来终于发现了,她就多次向焦佩反映丈夫的外遇问题,焦佩一直说这样的事情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根本不予理睬。她实在气不过就和弟弟破门入室,将李浴辉和奸妇捉奸在床,还拍了裸体照片。没想到,身为第三者的刘某近日却向天南市妇联递交了《请求支援控诉书》,要求有关部门“追究侵权者的刑事责任”,被妇联拒绝。接下来刘某要维护自己所谓的“权益”,将李浴辉的爱人告上法庭,要求其赔偿“精神损失费”一万五千元,此举动在社会上引㊣(54)起了强烈的反响,到现在也没有结案…… 李浴辉的爱人哭着说:“在我自家的卧室床上目睹了他俩的通奸行为,我为了向有关部门提供证据而拍摄现场照片,这也违法吗?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竟然告起我了,到现在还不依不饶。” 王步凡望着肖乾,指着李浴辉的爱人说:“老肖,她的行为是不是违法你过问一下,第三者刘某要求‘保护自己合法权益’的说法不妥当吧。”又对李浴辉的爱人说:“只要你没有拿着照片去四处传播,主观上不是故意诽谤侮辱,就没有侵犯刘某的权益啊!” 肖乾说:“我也认为私闯他人住宅的理由肯定不成立,人家是在她自己家里捉到奸宿的刘某与自己丈夫的,谈不到私闯他人住宅,所以,构不成刑事责任。至于拍下的照片是否侵犯了刘某的其他权益如名誉权等还有待探讨,这个我也拿不准。” 王步凡真的对法律不是很懂,为了安慰李浴辉的爱人,他说:“肖主任,这事由你负责,明天与纪检委的同志一道去落实一下,一定要严肃处理。”又对李浴辉的爱人说:“你先回去吧,我会给你做主的,法院那边我再去说说。” 李浴辉的妻子是县直中学的教师,并不是蛮不讲理的泼妇,听了王步凡的话,没说什么擦着眼泪走了。 王步凡对肖乾交代了一下,让他和法院的领导协调一下,不要太向着李浴辉的那个情人,要在人情方面多支持李浴辉的妻子,然后离开了县委办公室。他相信在目前的形势下,法院院长还是会听县委书记这个招呼的,他也非常同情李浴辉的爱人。 第九章 多少事·从来急 41 王步凡到酒厂调研后将近两个月过去了,王宜帆的代县长已经成为正式的县长,王步凡这段时间主要是稳定天南的局势,因此,妓女打电话那个事情他做了冷处理,李浴辉养情妇的事他也做了冷处理,暂时没有追究,至于刘某要求赔偿的事法院只是象征性地让李浴辉的妻子给了她五百元。 想到刘某,王步凡忽然又想起酒厂的事情来。他正想与周克天联系,周克天却主动找上门了,见面后有些激动地告诉王步凡,“王书记,为了和法国方面联系上,我专门去监狱里找了连新,他把电话号码给丢了,没办法我又通过我们村在法国的一个留学生才弄到了电话号码,跟人家一联系,人家说如果我们有诚意,就让我们到法国去谈。昨天夜里我又和法国方面联系,那边有合作的意向。” 王步凡止住他的话,很兴奋地说:“老周,我现在就组织召开常委会,你在常委会上汇报,不要向我个人汇报,这是天南的大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现在讲究民主和法制,我可不能再搞什么一言堂喽,老周,你就坐在这里好好准备一下,我到办公室去让肖乾通知常委们。” 在等常委们的时候,转到大办公室里,见扬威和几个秘书都在,赵稳芝好像有什么事在向扬威了解。王步凡猜测会是关于酒厂的事,干脆说:“老赵,你一会儿参加一下会议,我觉得咱们酒厂又能让你弄出一篇好文章了。” 赵稳芝有些激动,扶一下眼镜嘴动着却说不出话。王步凡见大家都站着很拘谨,他也不想影响大家的工作,就又转着出去了。 王步凡推开匡扶仪的办公室门,纪委的一位同志正在向匡扶仪汇报工作,见王步凡到来,匡扶仪和那位同志都站起来了。匡扶仪说:“王书记,我正要向你汇报呢,经调查公安局的局长陆顺达的问题不少,他自己就是城西‘迷你娱乐中心’的老板,他那个娱乐中心公开放映黄色录像,收留妓女最多,去那里嫖娼的人也多。几次大行动因为陆顺达事先知道消息,检查结果都是一切正常。另外据法院的同志们揭发,法院院长章铁潮公费出国旅游还泡洋妞,在归国后并不是急于回单位里工作,却在天野市住了天星宾馆,还招了小姐,不料刚进入佳境,就被西城区公安分局抓住了,章铁潮为了保住乌纱帽,接受了一万元的罚款,事后他弄了张修车的发票把罚款报销了,法院抓财务的副院长在审核账目时审出了这笔开支,问司机,司机不知道,就按发票上的公章找到了修车单位,修车单位说是章铁潮并没有修车,只要了发票,副院长要追究司机的责任,司机才说明了原因。平时章铁潮贪污受贿,作风霸道,在单位里威信很低,现在法院有几十个人联名反映他的问题。” 王步凡原想把妓女打电话的事说一下,又怕传为笑柄有损他的形象,就忍住没说那个事。“老匡,今天是星期五,晚上那个娱乐中心肯定会有很多人,你这个明晃晃就给天西县的县长打个电话,让他派天西县公安局的干警来这里帮咱一把,事先不要说干什么,来了之后直接去查‘迷你娱乐城’,我就不信又是一无所获。千万当心走漏风声,我看咱这里的公安干警一个也不要用。至于章铁潮的问题可以‘双规’他,审查他,真有问题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决不姑息迁就。但这个事情要跟天野市法院通通气,我们要做明晃晃的事情,不能让别人说我们是整人。” 匡扶仪笑了:“都说你王步凡鬼点子多,你这一招确实高明,咱就借助钟馗来明晃晃地打鬼吧!” 王步凡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时,常委们都来了,赵稳芝也在。等了一会儿,匡扶仪和肖乾也来了,开始开会。会议开始后王步凡先让周克天介绍情况。周克天说:“县领导到酒厂调研之后我就积极和法国的BP葡萄酒公司老板麦瑞克联系,因为其他原因一直拖了一个多月才联系上,麦瑞克先问我还是不是那个安什么当县长,如果还是就不谈了。我告诉他现在的县长姓王,县委书记也姓王,很有合作诚意,希望他能来中国谈一谈。他却说为了显示咱们的诚意,希望咱们酒厂的厂长和县长到法国去谈,费用由他们承担。” 王步凡见周克天不说了,就问周克天:“克天同志,上次谈合作方案时,法方除了四六分成还有什么具体的事项没有?” 肖乾说:“别让外国人骗了。” 孔放远说:“骗人哪有这么骗的?人家出路费让咱们的人出国,傻子才会这样干呢。” 王宜帆说:“放远同志说得很有道理,这正说明法方是很有诚意的,要想合作成功,诚信是基础。” 周克天说:“上次评估了我们的资产总共是八千万人民币,法方也将拿出折合八千万人民币的资金投入,利润按四六分成,争论焦点就在四六分成上,法国人说人家的管理先进,肯定会赚钱多,因此要四六分成,安智耀就说这是卖国条约,事情就搞砸了。” 白杉芸说:“外国人精明着呢,就像人家说的商场上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他们那样的要求是有点儿不公平,投资比例一样,我们经常说职工就是企业的主人,难道我们的工人就不是管理人员,每一个员工无形之中不都在参与企业管理吗?”白杉芸说这话是中国官方的论调,外国人可不会这么认为,工人就是工人。 王步凡说:“我看这次去要先按五五分成谈,就说我们政府负责协调原料的供应,他们负责企业的管理和销售,当然我们也可以参与销售。如果我们的政府在原料供应方面不能胜任或满足不了需求,到时候就按四六分成,如果我们能够满足供应,那么四六分成就没有道理了。退一步说,不知道同志算过账没有,我们三千名职工领到了工资,将在天南消费,对天南的经济是个促进,税收也留在我们这里,总的算来即使按四六分成我们也不吃亏,再说酒厂就这样不死不活的一点儿利润也没有,一点儿税收也没有,政府还得年年贴钱,哪更划算?啊?” 常委们经王步凡这么一说都觉得很有道理,就通过决议,让王宜帆和周克天去法国谈合作事宜,先按五五分成谈,真谈不成就按四六分成合作。王步凡又望着王宜帆说:“让财政局取点钱,穷家富路嘛,你们这次是奉命出使,要不辱使命,凯旋而归。” 事情谈妥后,这时那部“书记热线”电话又响了,王步凡一接,还是反映李浴辉养情人的事,王步凡只好说过两天就处理他,然后放了电话。 王宜帆笑着说:“天南的怪事就是多,前几天我那边的‘县长热线’竟接了妓女的邀请电话,真他妈的滑稽。” 大家都笑了,王步凡忍住没有说自己也接了类似的电话。大家就议论要整顿娱乐场所的事情,王步凡怕走漏消息,没有道破晚上的行动计划。王步凡宣布散会,别人都走了,只有匡扶仪留下来对王步凡说:“王书记,我和天西县的县长说好了,他们晚上八点钟准时赶到,一到就突击检查,只怕今天晚上你得在办公室坐镇指挥。” “明晃晃同志,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王步凡说。 匡扶仪走后,王步凡有些心烦意乱,恐怕这次行动会抓住一些他任用的亲信,那可就让他出丑下不来台了。他越想心里越不踏实,就拿起电话,先打乐思蜀的手机,说晚上八点钟到他的办公室里有事。然后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一个一个地过着有关的人。自己在办公室里不走,伊扬威肯定也不敢离开,不会有问题。含才前一段时间竞聘为县政府副主任,他还没有结婚,年龄也老大不小了,会不会出事?他有些担心,就打电话给县政府办公室的一位副主任问含才的情况,那个副主任以为王步凡是关心侄子的成长,先是夸奖了一番,然后说王副主任出差考察去了,两天后回来。这一下王步凡彻底放心了。 下班时间,伊扬威弄来了快餐面,王步凡和他一块儿吃了之后看看表才七点钟,就和伊扬威说些闲话。伊扬威有些疑惑地问加什么班?王步凡慢条斯理地说:“晚一会儿再说吧。” 这时乐思蜀提前到达,王步凡就让伊扬威到大办公室去等着。他与乐思蜀东拉西扯起来,扯着扯着王步凡就又和乐思蜀开玩笑:“大头,最近又养情人没有?也不领来让书记大人相相,啊?” “养个球,自从在天野出事后,你批评了我,我就改邪归正了。再说我现在也是石云乡的党委书记,别人都知道咱俩是同学,我再混蛋也得给你争点面子嘛!不然能对起你?” 王步凡一看表已经八点整,心一下子就揪紧了,他这时又有点儿后悔。万一抓住的人太多,天南又要臭名远扬了,如果再抓住几条大鱼,就会让他不好收场。他甚至想给匡扶仪打个电话取消这次行动,但他知道匡扶仪的为人,一身正气,无私无畏。他想了想还是没打这个电话。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了。 这时肖乾敲门进来,把王步凡吓了一跳,他今晚简直有点儿心神不宁,每一个响声都会令他神经过敏。王步凡望着肖乾问:“没回去?” “值班。刚才接到个电话……”肖乾说罢望着乐思蜀。 王步凡说:“老肖,只要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就说吧,思蜀又不是外人。” “哈哈,有啥机密的。” 乐思蜀起身想离开,王步凡听肖乾说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就示意乐思蜀坐下。“啥事,说吧。” “刘屯乡正在修水库,李浴辉到工地上现场办公,放炮炸石头时几个农民突然从沟底下上来了,李浴辉急忙上前喊话让农民赶快离开,农民刚离开土炮就响了,一块石头从天上落下来正好砸在李浴辉的头上,送到医院已经断气了。刘屯乡有意给李浴辉报个先进典型。” “唉,人他妈的就是这么多面,世上无完人啊!李浴辉因救人而死,事迹确实很典型,可下午他妻子才来反映他养情妇的那档子事,这个典型只怕不好树啊!这个事回头在常委会上研究一下再说吧。” 王步凡再没有和乐思蜀谈话的心情了,两个人就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来打发时间,满屋子都成了浓烟,谁也不觉得呛。已是八点半了匡扶仪仍然没有回话,王步凡心里更加不安,又在屋里开始踱步。 这时老板桌上的电话响了,那声音显得特别刺耳,让王步凡有些心惊肉跳,简直不敢去接,又必须得接。他迟疑了一下急忙上前抓起电话筒,原来是石再连打来的,他告诉王步凡说他妻子闪英纹的工资问题已经解决了,民政局还给他家送了扶贫款,他是打电话感谢王书记的。放下电话,王步凡长长出了口气。又过了一阵子匡扶仪还没有打电话,已经九点钟了,王步凡就有些急了,仍然不停地踱步。这时电话又响了,一接是匡扶仪打来的,王步凡很担心地问:“明晃晃同志,怎么这么晚才打电话?” “八点半人还一直往娱乐城里进,我们只好晚些收网了,共抓了四十五个。”匡扶仪在那边很兴奋地说。 “那么多?有大鱼吗?” “有。县政府正处级调研员徐光和原政协副主席贾盛算不算大鱼?法院院长章铁潮公安局局长陆顺达干警裴小年城建局副局长胡东谷雨乡党委书记刘宁贤水利局局长计生委主任……他妈的还有那个文化局的副局长关爱竟来找了个男妓。其余的都是一般人,还有一个嚷着是你的同学,叫夏侯知,是个政协常委。另外文化局原局长,城建局原局长也被抓了。”匡扶仪像放连珠炮般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人。 王步凡心里乱极了,这个消息让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就暗骂夏侯知狗改不了吃屎,骂徐光和贾盛老不正经。王步凡在电话上只哼哼了几声,然后说:“你让干警们连夜突审,既然弄就弄到底,要办就办成铁案,妓女是关键证人,一个也不能放跑,千万别让人家倒咬一口。我没有夏侯知这个同学,别听他们瞎扯淡。不过对私营企业老板和闲散人员就不要追究了,你准备一下立即回来开会。”挂了电话,他又给肖乾挂电话:“肖乾吗,有急事,你马上通知常委们来我这里开会。” “不是下午才开过会吗,怎么又开会?有急事?”肖乾有些惊疑。 “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啊?”王步凡不知从哪里来的火气,对肖乾吼过之后又觉得有点过分,就半开玩笑地缓和气氛,“小蜜蜜,咱天南又出天大的丑事了,别问了,快通知人吧。”说罢王步凡压了电话,又开始在屋里踱步,一只手不停地抚摸胸口。 乐思蜀一直呆呆地望着王步凡,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王步凡这时冷不丁地问乐思蜀:“大头,政法委副书记兼公安局政委你干不干?” “我?别开玩笑了,我能行吗?”乐思蜀以为王步凡又在拿他取乐,但看王步凡的表情又不像开玩笑,就没再表什么态。 “怎么不行?只要不胡来就行。让田方的儿子田园当局长,将来我准备推荐你当政法委书记。”王步凡很严肃地说。 “你说行就行吧,反正我一切听你的。” “走吧,没你的事了,以后干出个样子来,政法委书记死了,将来有机会时再往上提提。当公安局政委的事先不要跟别人说,这个事情还得请示市公安局呢。”王步凡心烦意乱地撵乐思蜀走。 42 支走了乐思蜀,王步凡在屋里踱着步子骂,“他妈的,太滑稽了,才命名了五个反腐标兵,竟他妈的有四个是嫖娼犯。你这个不要脸的关爱可真是个骚娘们,你她娘的都快退二线了,还老不正经地去找你妈的什么男妓。” 正这时手机响了,他一接是夏瘦梅打来的,她在那边哭着先将贾盛骂了一阵子,接着就是求情。王步凡又一次吃惊夏瘦梅的消息灵通,但没好气地说:“他贾盛蛋活该,都他妈的快死的人了,还死不要脸地去风流,难道你夏瘦梅满足不了他?这是天野市组织的统一行动,我能帮上啥忙?我又能做得了什么主?该找别人找别人去吧。”没等对方再说什么,王步凡就挂了电话。 常委们陆续来了,见王步凡一副怒气冲冲的表情,知道出大事了,谁也不多说话,自己找个地方坐下。等匡扶仪一到,王步凡宣布开会,让匡扶仪先介绍情况。 匡扶仪忙了一头汗,擦了擦汗开始介绍情况,“最近一段时间,不,是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有人反映‘迷你娱乐城’是个淫窝,并且说是公安局局长陆顺达开的,但每次去突击检查总是扑空,这个娱乐城在天南影响很坏,使人不能不想到是公安内部有问题。下午请示王书记,就调来了天西县的干警于今晚八点四十分开始突击检查,当场抓获嫖娼人员四十五名,其中正处级一人,县政府调研员徐光,副处级二人,政协副主席贾盛,法院院长章铁潮;正科级四人,公安局局长陆顺达,谷雨乡党委书记刘宁贤;水利局的局长,计生委的主任。副科级干部十人,城建局副局长胡东,文化局副局长关爱,她要了个男妓……” 常委们听到关爱的名字无不吃惊,白杉芸竟笑出了声,她看其他人都很严肃,知道自己失态了,急忙收住了笑容,偷眼望了望王步凡。 匡扶仪继续说:“公职人员有裴小年等十八人,无业人员有十九人,这真是明晃晃的他妈的胡弄啊。” 王步凡听到这里就吼道:“我们天南可真行,上次抓了七十五个行贿者,这次又抓了四十五个嫖娼者,还有个女的,三个还是我们刚刚树立起来的反腐标兵,这他妈的简直是一种讽刺。我们天南的脸面算是被这帮王八蛋给丢尽了,又要扬名全中国了。还有件事得向大家通报一下,下午刘屯乡的书记李浴辉的妻子反映李浴辉养了情人闹着要离婚,我正准备跟匡书记商量让纪委查他,晚上又听说他救人牺牲了。刘屯乡想把他树为先进典型,大家议议这个事吧。”李浴辉的妻子到县委办公室一闹,显然大家都听说了,并不感到惊讶,只是对李浴辉的死有些吃惊。 王宜帆说:“这也未必不是件好事,通过这两次事件,我想我们天南的干部队伍会得到一次净化,近期之内形势会更加稳定。现在当务之急一是要抓紧依法处理这批嫖娼人员;二是要考虑提拔一批人,工作不能受影响,稳定压倒一切。至于李浴辉这个典型我看就不要再树了吧?公伤归公伤,殉职归殉职,如果再树为典型,群众又该议论了。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 孔放远说:“徐光章铁潮和贾盛这三个人最好连夜上报天野市纪委处理,免得有人说情施压,我们就被动了,他们是市管干部。我的意见是正副科级的一律免职,公职人员“开除留用”,无业人员从重处罚。李浴辉弄个因公殉职就行了,别再前边树典型,后边搞腐败,尽让县委和政府跟着丢人。” 匡扶仪却很有原则地说:“干部撤职是无疑问了,一般人员“开除留用”是否重了些,以往各地似乎对嫖娼干部处理都没有这么重。行政记大过处分就可以了,是党员的开除党籍,这样比较适度一些。至于李浴辉的事就不再查吧,人已经死了,就按公伤死亡对待吧。”匡扶仪办事讲原则,不留情面,但心肠很软,查案严,处理宽。 王步凡也觉得匡扶仪说得比较符合情理,就说:“我比较倾向于明晃晃同志的意见,但这事我们还是统一一下思想,再向上级请示请示吧。” 意见统一后,王步凡让匡扶仪向天野市纪委书记廉可法汇报,匡扶仪看一下时间才十点多,估计廉可法还没有休息,就在王步凡的办公室里给廉可法家里打了电话,廉可法接了电话,完全同意天南的处理意见,并说明天上午派人来把徐光贾盛和章铁潮提到天野市去审查处理。 接下来是谈人事问题,王步凡说:“局委的干部老拖着也不是办法。关于新干部人选的问题杉芸同志先拿个意见然后大家议议。我的意见还是公开选拔。” 白杉芸抓组织,想了想说:“我看是否这样,公开选拔要和组织任命配合起来比较好,这次的正职最好是组织任命,副职暂不考虑。刘屯乡谷雨乡的书记和公安局的局长都玩完了,得派人去或者就地提拔,王书记也不要一味强调公开选拔,该公开选拔的公开选拔,该组织任命的还要组织任命。” 大家都觉得白杉芸的意见很好,都同意。王步凡说:“既然是这样,我的意见是让乐思蜀当个政法委副书记兼公安局的政委,让田园当局长,不过这个事情得跟天野市公安局打个招呼。刘屯乡和谷雨乡以及石云乡的乡长提书记,再从副书记副乡长中选拔乡长吧,其他局最好在内部竞选,内部实在没有人才的再从别处调配。另外县第一高中的校长快退了,要求增加一个懂业务的副校长,教育局没有局长。教育上的事耽误不得,我的意见是让孔庙的教育组长于余到一中去当副校长,让陈孚到教育局去当局长,他是校长出身懂业务。大家议议吧。”王步凡这么一说,大家都表示赞同。 王宜帆又说:“县政府自从办公室主任出问题之后,一直没有主任,我看副主任王含才同志不错,是否把他提个办公室主任。政策研究室的主任老孙年龄大了,几次要求配副主任,我看伊扬威这小伙子不错,就让他兼个政策研究室的副主任吧。”大家又是一片赞同声,谁都知道这几个人与王步凡有关系,谁也不会反对。王步凡故作姿态地反对了一下,见别人一再坚持,只好同意了。 散会之后王步凡接到夏侯知的电话:“王八,你可真行啊,老子刚刚到那地方还没有……” “活该!猴子,你不嫖娼去那地方干什么?你千万不要说是去那里视察工作去了。他们没有难为你吧?” “就是罚了点钱,你可千万不要让他们把我的政协委员给作废了。” “这个我可不当家,你还是找一找白杉芸吧。” “她才来,我不认识她啊。” “凭你猴子的万能胶本事还怕接近不了白杉芸?你可千万不要说我们是同学,别他妈的让我跟着你丢人!” “你小子想得美,我非说咱们是同学不可……” 王宜帆和周克天去了法国,暂时还没有消息。 《天野日报》以题为《天南加大力度查淫窝》报道了天南不光彩的嫖娼大案。事先王步凡让孔放远去报社疏通了一下,反腐标兵一事只字没提,人们似乎对那几个“反腐标兵”本来就不感兴趣,现在早已淡忘。为了这个事件,王步凡也专门去向边关井右序和廉可法作了汇报,天野市委市政府对天南搞廉政建设的做法很欣赏很支持,并特意交代宣传部长跟省报联系,又在省报上报道了天南加大力度抓廉政建设的做法。徐光和贾盛被免了正处级待遇,章铁潮因为还有经济问题被判刑一年零八个月。天野市法院又派了一位同志任天南法院的院长。这一下天南和王步凡可算是全国闻名了。 事后从天野传出消息说,市委副书记雷佑胤和组织部长侯寿山对天南的做法并不赞赏,认为既然有淫窝就说明天南不干净,这样的事也上省报宣传简直是不知羞耻…… 听了这个消息,王步凡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让他发热的头脑清醒了许多。看来他搞廉政建设天野上层也并不是人人支持的,说不定为此还会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得罪了谁的后台呢。 王步凡忙完了眼前的工作,就想起该去省城看望一下井然。他正准备回去和岳父商谈这个事情,赵稳芝打来电话说李良已经死了,王步凡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当天下午王步凡带着张问天去了省城。这次他做了两手准备,一是带上郑板桥的画投石问路,二是自己创作了一幅书法作品,内容仍是自己写的一首诗。到省城他们见到井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进了井然的小院子,满院都垂挂着红绿相间的葡萄,让人看了嘴馋。进屋后张问天和井然扯了一会儿闲话,井夫人把洗好的葡萄端上来了,张问天吃了一个连声叫好。井然很高兴:“这可是绿色食品呢,没有一点儿污染。” 又说了一会儿话,王步凡就拿出郑板桥那幅《风竹图》说:“井老,我祖上留下一幅郑板桥的画,我想送给你。” 井然听王步凡这么一说就生气了,“步凡,你看看我这屋里有一件稀世珍品吗?不是没有人送,而是我不接收。这幅画尽管是你祖上遗留下来的东西,就要好好地保存着,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收了就是受贿你知道么?你年纪轻轻的可不要学那些歪门邪道,要讲正气哩!”井然看王步凡窘得满面通红坐立不安的样子,就缓和了语气说:“孩子,我这也是为你好啊!你还年轻,不要跟那些品行不端的人学。我已经跟省委组织部的刘远超同志说过了,他会关照你的,你可要洁身自好,不要自毁前程啊!你要花些力气,尽快让天南的社会风气有所好转,尽快把经济建设搞上去,尽快做出一些成绩,到时候刘远超同志也好说话。” 王步凡仍红着脸不说话。张问天急忙解释说:“步凡为官可是廉洁着呢,在天南,在天野是出了名的,他从来不送礼也不收礼,完全是靠自己的工作干上去的,省报都表扬了他呢!老同学,步凡是没把你当外人嘛!总想尽点孝心,这不能和其他扯在一块儿,你要理解孩子的一片孝心,你想他要是搞歪门邪道我也不会答应的,其实送郑板桥的画,并非步凡的本意,是我这个老糊涂给他出的馊主意,请你原谅。” 井然脸上有了喜色,“老同学,这点道理我能不懂?我这叫预防为主,是关心他。步凡啊,现在自上而下都强调工农业强县问题,你要在这上边做文章,把工作搞得好一点,走在前边。到时候我让小刘去你们天南搞一下调研,树个典型。你干出了成绩小刘也好说话,没有成绩谁也没办法,关系归关系,工作归工作,懂吗?工作永远是第一位的。” 王步凡点了点头,拿出自己的书法作品说:“井老,我自己喜爱书法,给您写了一幅字,诗也是我自己创作的,请井老斧正。”王步凡说着话来到井然面前,把已经装裱好的书法作品打开让井然看。井然戴上眼镜,仔细看了一阵子才吟道: 古来檄文不藉刀, 斥贪倡廉也堪豪。 抚剑把酒且放歌, 但祭东风万里遥。 井然又看了一遍说:“好,不但字写得好,诗的内容也好,尽管现在部分干部身上还存在不正之风,贪污腐败现象屡禁不止,但是改革开放的主流是好的!只要我们共产党人坚持斥贪倡廉,形势一定会好起来的,这一点我深信不疑!”井然理了一下背头笑着说:“省委组织部长刘远超同志也爱书法,不过他的字没有你的字好。你回去后要给他创作一幅作品,让你岳父送来,由我转赠给刘部长,他肯定会喜欢。”井然又望着张问天说:“老同学,你好福气呀,找了个德才兼备的女婿,他很有天赋,可塑性很强,我井然在有生之年就再当一次伯乐吧,可以跟你很自豪地说,经我手提起来的干部可不少,截至目前还没有一个犯过错误,我看人是很准确的,人品不好坚决不推荐,这一关我把得很严哩。” 张问天和王步凡插不上话,只是一味地点头。 这时井然的夫人进来说准备吃饭,张问天急忙站起来执意不肯留下吃饭,井然生气了。张问天看井然不高兴了,只好示意步凡留下来吃饭。正准备吃饭,井右序回来了,见了张问天和王步凡先握手,然后是很亲热地寒暄。 吃着饭,井右序把天南最近发生的两件大事说给他父亲听,井然有些激愤,对贪污腐败和卖淫嫖娼这类事情,老同志都很看不惯,先是大骂安智耀混蛋,接着夸奖王步凡端掉淫窝做得很好,对坏人坏事就要立场坚定,旗帜鲜明地予以打击,不打击就不足以平民愤,就不能够端正党风。还嘱咐王步凡反腐败一定要持之以恒。王步凡听着井然的话心里热乎乎的,一股暖流从脚底一直升到头顶。 吃过饭离开井然家时,井然父子一直送到门外,井然握住王步凡的手一再叮嘱他要干出成绩,让成绩说话,不要用嘴巴说话。王步凡使劲摇了摇老爷子的手,不停地点头。当他与井右序握别时,井右序握得很重,似乎要通过握手给他鼓劲。中国有“父在前,子不言”的古训,刚才井右序当着井然的面一直没有多说话。 从省城回来后,王步凡很用心地为省委组织部长刘远超创作了一幅狂草书法作品,这一次他没有写自己的诗,而是写了一首古人的诗: 书法何人见墨精? 右军池上竹风清; 兴来得意无真草, 满纸烟云笔下生。 他一连写了几张,然后挑选了一张最满意的作品让知秋送到装裱店里去装裱。过了些日子,王步凡让岳父坐小马的车到省城,又和井然一同把书法作品赠送给省委组织部长刘远超。在这之前王步凡还交代赵稳芝把李良张德和石再连的事迹好好整理一下,送到省委宣传部去。井然告诉张问天,省里已经下派记者到天南去,要把张德李良和石再连三个人的先进事迹拍摄成新闻纪录片广为宣传。 43 八月十八日王宜帆从法国打回电话说那边已经谈妥。只要天南能够负责原料供应,政府能够创造安定宽松的外部环境,就按五五分成。王步凡接完电话心里很高兴,天南葡萄酒厂这个大难题,终于要在他王步凡手中解决了,无形之中会让天南人认为他比米达文和安智耀干得好,事实将胜于雄辩。 天南葡萄酒厂的合作事宜谈妥了。王宜帆和周克天从法国回来后,准备了一个月,九月十八日葡萄酒厂举行揭牌仪式。揭牌这天天野市委书记边关市长井右序都来了,井右序代表市委市政府讲了话,法国老板麦瑞克先生代表法国BP葡萄酒业集团公司讲了话,天野市旅游局的一位女翻译站在麦瑞克身边翻译。嗣后董事长麦瑞克和边关共同为“中法合资天南葡萄酒集团公司”揭牌。法方派来一位叫克拉里的年轻人担任总经理,周克天当了副董事长副总经理抓生产。中午天南县政府在招待所举办了盛大的招待宴会,招待法国人和天野市的领导们,共同祝贺天南葡萄酒集团公司的成立。 招待会结束后边关和井右序共同和王步凡谈了话,要调孔放远到东南县去当代理县长,调肖乾到天西县去任副书记,匡扶仪年龄大了要调回天野市纪委任纪委副书记,主持日常工作。上边已经决定了,只是向王步凡通一下气,顺便征求一下他的意见。边关还说:“本来是要调你到天西县当县委书记的,因为你在天南干得很好,我们只好违背原则让你当天南县的正式县委书记了。” 王步凡听边关这么一说就有些紧张,“边书记,井市长,天南的形势刚刚稳定下来,工作刚刚有了一个好的开端,一下子调走这么多人,不等于拆我的台吗?我认为天南还需要稳定,最好是不动这里的班子为好,实在不行把孔放远调走也可以,不能影响人家的进步。” 井右序笑着说:“步凡,你正好想错了,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么大一个天南难道会没有人才?这次我和边书记交换了意见,天南的班子由你考虑,市里不再插手,你要组成一个强有力的领导集体,好好显示一下才华,干出点业绩来。我们市委市政府相信你能把天南的事情办好,要不拘一格地重用人才,不要看资历,要看能力,该破格重用的就破格重用。” 边关也笑着说:“你现在虽然被任命为天南的县委书记了,但在天南也不会时间太长,多说一两年,我们这次没动你主要是考虑到天南的稳定大局,王宜帆到任时间太短,对天南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按照组织原则你作为天南人是不应该在天南担任县委书记的,迟早你也得走,要么提升,要么平调。” 听了边关和井右序的话,王步凡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也能体会到边关和井右序对自己的工作是非常支持的,这对他今后开展工作是很有利的。但干部动得幅度太大也不是件好事,就再一次提出反对意见:“安智耀倒台后天南的乡镇党委书记和乡镇长,还有各局委的一把手一共栽倒了七十多个,前一段时间又在桑拿房里抓了一批人,可谓出现了人才危机。很多乡镇和局委的班子到现在还没有配齐,要想配齐只有起用年轻人,把副职直接提升正职。这可能又要在天南创下人事任用不正常的新纪录了,我怕影响不好,因此一直没敢有大的动作。选拔副处级干部就更难了,边书记,井市长,我个人认为还是暂时不动天南的班子为好。” 边关看王步凡心意诚恳就说:“老井,不然这样吧,把孔放远调到东南去,其他人暂时不动,等步凡考虑成熟后让他推荐组织部长宣传部长政法委书记以及副县长,你看这样行不行?”井右序点了点头。王步凡听边关这么一说,井右序也同意,才彻底松了口气,这时他只有感谢领导的支持和关怀。 下午送走市委领导上班后,王步凡交代肖乾没事不要打扰,说他要写点儿东西。其实他是想静下心来考虑一下天南的人事安排问题。孔放远要提拔,不能误了人家,走就走吧,只是王步凡不知道孔放远到底上边有什么关系,提升的速度这么快。接下来他考虑的是天南县委的班子问题,副书记焦佩这个人还真他妈的有两下子,当初因为南瑰妍被米达文整了一下子,后来因为煤矿的事情差一点儿出问题,可就是不会出问题。那么谁来当宣传部长,他准备推荐赵稳芝,政法委书记他准备让乐思蜀出任。接下来他考虑县政府那边的领导也需要充实,缺一个女副县长,目前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工业副县长自从赖才出问题之后一直空缺,这个人选他考虑很久了,选来选去没有合适的人,通过近期农网改造和城网改造,他发现电业局的局长林君是个难得的人才,他决定让林君出任抓工业的副县长,更深一层的意思是,要使天南变为工业强县,必须引进外资。他通过侧方面了解,林君有海外关系,他想从林君身上打开引资的缺口,那天他在井然面前谈及建电厂和铝厂的事也并非空谈。至于电业局的局长人选还是在其内部产生比较好,县政府这边张沉是常务副县长,加上挂职锻炼的那个副县长才六个,比天北少一个,比东南少两个,比天西少三个,只有等将来换届选举时再增选。 因此他在选拔新人这件事上很慎重,既要重用自己的人,也不能冷落上级派下来的人,尽量不产生矛盾为好。总不能在产生矛盾时把边关抬出来吓唬人,那样就显得自己太没水平了。副书记白杉芸兼着政协主席,不能再抓组织工作了,王步凡准备让她当专职政协主席,但是她毕竟还是县委副书记,就让她主抓科技文教卫生等杂务。边关井右序和廉可法都没有交代任务,王步凡准备让焦佩抓政法,让交通部下派了一个挂职锻炼的副书记抓城建交通宣传和办公室。 王步凡考虑成熟后,跟王宜帆交换了一下意见,王宜帆也同意,就给天野市委组织部打了报告,让王宜帆送去了。王步凡不想包揽一切,这样会让王宜帆心理上平衡一点儿,也显得比较民主。 几天后,市委组织部部长侯寿山来到天南宣布了两个决定:其一是关于孔放远同志提升为东南县代县长的决定;其二是天南县委县政府班子调整的决定。人事安排基本上是按照王步凡的意图和王宜帆送去的名单宣布的。正如王步凡所料,赵稳芝虽然当上了宣传部长,却没有进县委常委。 送走侯寿山等人,王步凡在招待所召开了县委扩大会议。会上王步凡首先向各位新任领导祝贺,这时候他已经成为会议的中心人物。参加会议的这些人除了王宜帆白杉芸焦佩秦时月和匡扶仪之外,大都是经王步凡推荐才高升的,自然对他感恩戴德,言听计从。在分配工作时,县委这边王步凡事先已经搞了平衡,白杉芸仍然兼政协主席是正处级,但没有让她抓什么主要工作,焦佩抓了政法,没有什么实际权力。县政府那边的工作分配王步凡事先跟王宜帆交换了意见,他不讲让王宜帆讲。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张沉协助王宜帆抓全面工作,副县长林君主抓工业,其他副县长各司其职。焦佩是雷佑胤推荐的县委副书记,没有让他抓组织管干部,他意见很大。 天南县委县政府的班子确定之后,下一步就该考虑乡镇局委的班子了。加上有些老同志该退二线,比如政策研究室的主任老孙李庄乡的书记第一高中的校长等等,这样调整干部的牵涉面就更大了。班子调整的事是王步凡王宜帆白杉芸三个人共同研究的,焦佩因故没有参加。这次调整的乡镇局委领导要下文件,没调动的就不再下发任命书了。五个人研究好之后才拿到常委会上研究。 这次乡镇党委书记和镇长的人选,侯寿山推荐了两个,雷佑胤推荐了两个。侯寿山推荐的是林业局的正科级副局长张扬,要他下去当乡镇党委书记,另外一再强调米达文原来的秘书小吴没有什么大问题,李直的意思是让重新起用安排个乡镇副职;雷佑胤推荐的是物价局的副局长李高品和王步凡原来的秘书小曹,说李高品可以安排个乡镇长锻炼锻炼,小曹可以安排个乡镇副职。王步凡心里非常纳闷,既佩服这些人神通广大,又愤恨他们的人品官品不佳,更让他无奈的是不能驳了雷佑胤和侯寿山的面子,也没有必要得罪上边的领导,让下边的人说他无情无义,小吴曾经是米达文的秘书,小曹曾经是他的秘书,在别人眼里这两个人可都是他的心腹,如果他连这些心腹都不能容忍,那么他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在开会研究这些人的任命时匡扶仪就提出了质疑,让王步凡一时不好多解释,还是白杉芸说了一些暗示是上边意思的话,匡扶仪才不再表示反对,勉强通过人事安排。于余出任一中的校长,伊扬威也出任政策研究室主任。事后焦佩就私下里发牢骚,说走个咳嗽来个喘,安智耀用人私心太重,王步凡也强不到哪里去,王八和老鳖都是一水货,自己的秘书明明是犯错误的人,仍然重新起用不是违背原则是什么?王含才年纪轻轻的就当了政府办公室主任,他能够胜任吗?不就因为是县委书记的侄子吗?伊扬威不就因为是县委书记老婆的表弟吗? 这些话传到王步凡的耳朵里之后,他觉得应该引以为戒了,以后再提拔干部仍然要用公开招聘的办法进行,谁想说啥也说不出口。同时他觉得也有必要让白杉芸向反对者解释一下起用小吴和小曹的原因。白杉芸倒是愿意做这样的事情,后来焦佩也不再说什么了。 时隔不久,又一次常委会研究了公开招聘乡镇局委副职的事。这次天南副科级采用公开向社会招聘的办法。现在天南的副职空缺很多,仅通过招聘考试就任的副职就有一百零八人,人们戏称一百单八将,年龄最小的是王步凡的外甥女向阳,她参加招聘考试的是广播电视局的副局长,是自己考上的,王步凡并没有向任何人打过招呼。上任前王步凡嘱咐向阳要她们加强学习,提高学历和素质,将来以图更大的发展。 这次天南公开招聘副科级干部又是一件新鲜事,对此群众普遍反映良好,都说王步凡用人民主,宣传部长赵稳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新闻不写,就写了一篇题为《天南公开向社会招聘科级干部》的新闻,把天南招聘科级干部上升到体制改革的高度去认识,去探索,竟然登在省报上。省委组织部部长刘远超还对此做法提出了表扬,称这是透明度强推进政治体制改革的有益尝试,要在全省推广。正好这时省里报道张德李良石再连的新闻纪录片摄制好了,在省电视台上播放,使天南县的知名度更高了。由于赵稳芝工作成绩出色,王步凡对赵稳芝更加器重,嘱咐计生委主任给赵稳芝的妻子办了转正手续,赵稳芝对王步凡更加感恩戴德。这个过去专挑书记县长毛病的笔杆子,现在一般只写正面的报道,于是就有人说他从叛逆文人变成了御用文人,有人则说又一个仗义执言者死了。焦佩又一次说王步凡重用亲信,因为向阳是王步凡的外甥女。白杉芸主动和焦佩辩论:人家可是正儿八经考试上的,不信你可以查阅试卷,难道是领导的外甥女就不能参与公平竞争了? 天南的领导干部调整之后,下面就该扎扎实实地开展工作了。王步凡的工作作风一向民主,新一届班子又是经他手组建起来的,除焦佩外,其他人对王步凡自然唯命是从,他的指挥棒指向哪里,干部们就会冲向哪里,整个天南班子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强有力的领导核心。没有太多的权力之争,没有明显的腐败现象,从上而下,一心一意扑下身子抓工作,谁也不敢给王步凡脸上抹黑,自断前程。 为了使天南在今后一两年时间内经济建设发生巨大的变化,实施工农业强县战略,王步凡于一九九九年十月三日主持召开了常委扩大会议,下了死命令:白杉芸和张沉负责全县的农业,力争烟叶葡萄蔬菜大棚及其他农产品有个好的收成,创下历史新高;工业方面由王宜帆和林君负责,除抓好酒厂煤矿的正常生产之外,力争在一年内使全县各企业迅速扭亏为盈,并建议想尽一切办法引进外资争取建设大型电厂和电解铝厂;白杉芸负责科技下乡及培训农村支部书记和村委主任;赵稳芝负责科技兴农在农村的宣传落实;匡扶仪和乐思蜀负责全县的治安综合治理;给焦佩分配的是负责信访工作。每项工作都要死包死打,必须在天野市各县区占据第一,谁的工作拿不了第一,就自动辞职。并宣布三个月不开会,一律下乡督导工作。王步凡则率人巡回督导检查,督导组由王步凡秦时月和田方等人组成,每周下乡督导一次。焦佩因对王步凡有意见,干脆请了病假,对于信访工作不管不问,成了闲人一个。 招商引资的事情,也逐渐有了契机。香港有个大老板是天南人,名叫林发,是林君的堂兄。林君已与林发联系上了,他有来内地投资的意向,林发的哥哥林财是台湾的一个大老板,也有到内地投资的意向。林君介绍情况说:“初步协商外资占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林发投资电厂,林财投资铝厂,电厂计划投资四十五亿元建成四台三十万千瓦的发电机组,铝厂计划投资五十五亿元,建成年产四十万吨的铝工业基地。” 王步凡一算账有些吃惊:“天南需要拿出四十个亿的资金,只怕砸锅卖铁也办不到吧?钱可是硬东西啊!” “这个事我已经向他们说明了,他们主观上是看好内地的市场,客观上是想为家乡办点儿事,他们让咱们以土地做投资,能贷多少是多少,不足部分,他们以贷款方式贷给咱们,等取得效益后以红利付本付息,直到还完贷款为止。”林君这样一解释,王宜帆有些喜不自禁地说:“这可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喜坏了宝哥哥,天下有这等好事,你老林可是天南人民的大救星,不亚于民族英雄。你放心干,我和王书记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厂址准备选在什么地方?心里有谱吗?” “我已经请有关专家来实地看过,选在临河比较好,有水,有煤,交通也方便,国道高速公路和铁路都从临河镇内经过,那里交通十分便利,是再好不过的厂址了。” “那就选在临河。王县长,这事咱们要主动一点儿,最近你和林县长得去一趟广州或香港,和林氏兄弟具体谈一谈。”王步凡征询地望着王宜帆和林君说。 “我看在香港谈比较合适,林发从台湾来广州只怕会不方便,现在大陆和台湾还没有实现‘三通’,去香港也说明我们有诚意。”王宜帆说。 “我也赞成王县长的意见。”林君说。 “那就去香港谈,争取签订合同。”王步凡这时已经满怀信心了,他似乎看到了天南拔地而起的电厂和铝厂,似乎看到了天南由农业县变为工业县的曙光。他望着林君说:“林县长,依你老兄看,如果电厂和铅厂合资项目进展顺利的话,什么时候能够奠基开工?” “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呢,审批立项科研报告,如果再遇上几个扯皮的官僚那就难说了,因此现在定开工日期为时尚早。”林君有些担心,接着又说:“通过农网和城网改造,我也真遇到一些支持基层工作的好领导,也遇到不少脸难看事难办的黑心官僚。” 林君这么一说,王步凡也认识到自己的话有些操之过急,现在推诿扯皮现象到处存在,想干点儿事业困难重重,绝不会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任何事情也绝不会一路绿灯,一路顺风。于是又打圆场说:“事在人为嘛,我相信你林县长的能力,井市长的老爸井然跟我岳父是同学,关键时候不行让老爷子出马。井然原是省人事厅的厅长,省里许多部门的领导都是经他手提拔起来的,他的面子可不小。”王步凡这时给林君鼓劲,意在让他大胆干,不要有过多的顾虑。 “这样我就放心了,有县委县政府的支持,力争早日动工吧。”林君这时也有了信心。 “那你们抓紧和林氏兄弟联系,最近就去香港,宜早不宜迟。机遇有时可是稍纵即逝的,抢抓机遇很重要。”王步凡说。 “我今天晚上就联系,争取早日动身。”林君说。 44 第二天下午刚上班,王宜帆和林君来找王步凡,林君很激动地说:“王书记,昨晚我与香港方面联系了,今天香港发来了传真,你看看。”说罢将传真电文递给王步凡。王步凡一看,传真上写道: 王书记王县长并林君弟: 一别家乡五十一载,思乡之情不必细表。 我们一九四九年离开大陆,兄弟两个到台湾后,在军界服役三年,即转到地方上经商。兄林财留台湾从事房地产开发,我迁居香港从事国际贸易,均有发展。海峡两岸关系解冻之后,人们纷纷回乡省亲,我兄弟也曾于八年前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拜见了父老乡亲,曾为父母的坟墓添土立碑。见家乡虽有发展,但仍落后,总想在有生之年为家乡办点实事。我兄弟均已年逾八旬,阳寿无几,如不在生前了此心愿,则死后必留缺憾。 昨日林君弟来电谈及家乡投资环境甚好,政府十分重视,我们决定投资。兄林财投资建铝厂,我投资建电厂,形成电铝联产之势,利于更大发展。资金勿需政府担忧,我方出资百分之六十,余下部分政府筹集借贷,如尚有缺口,我们可以以贷款形式补齐。其目的一为符合合资办厂之有关规定,扩大经营范围;二为切切实实为家乡办点好事,非唯金钱耳!坦荡拳拳之心,家乡父老必有体察,不必赘述。我与兄林财将于十月八日九日在广州恭候,天南县政府方面可派代表及林君弟来广州洽谈,具体事宜由林君弟详告。 林发 一九九九年十月五日于香港 王步凡看过电文,心情无比激动,握住林君的手说:“天南人民的英雄,这事全靠你了,咱这边应该马上成立一个天南铝电集团公司,由你担任总经理,全面负责铝厂和电厂的建设事宜,我和王县长当好你的后盾,你看怎么样?我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天南就会成为咱们省的工业强县。”王步凡已经有些喜不自禁了。 “这副担子太重了,干好了我是天南的功臣,干不好可要成为天南的罪人了。”林君不无担心地说。 “林老兄,古人说得好啊,不受苦中苦,难做人上人,干事创业哪有不担风险的?事在人为嘛,我们相信你老兄的能力。”王步凡再一次为林君鼓劲。 “干好,成绩是你的,干砸,我们兜着,放心干吧!”王宜帆也表了态。 林君自谦道:“一个好汉三个帮,何况我并不是好汉,要把电厂和铝厂建好,还需要书记和县长的支持,没有你们的支持,我只怕是啥事也干不成的。” “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和王县长抓紧准备,十月八日飞广州去。”王步凡望着王宜帆和林君又说:“林县长,组建铝电集团的班子,县委县政府不准备插手,由你物色人选,王县长在天野市人熟,让他尽快办理好有关印鉴和手续,到时候不要耽误了签合同。祝你们一路顺风,马到成功,为天南人民办成一件前所未有功在千秋的大事。” 林君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但他满怀信心地点了点头,眼中发出熠熠的光芒。他是多年的电业局局长,因为上边没有人一直没能升上去,现在当了副县长,他决心干出个样子来,显示一下自己的能力,也决心为天南的工业振兴奋力一搏。 十月八日王宜帆和林君启程飞往广州,王步凡把他们送到天野机场,一直等他们飞上蓝天,王步凡才回到天南。 车到天南县委门口,见一个农民背着一个布袋子要闯机关,门卫说啥也不让他进,远远听见那农民说:“过去米达文和安智耀不接待农民,王书记可跟他们不一样,我们是老熟人,我不是来告状的,真的,我是来感谢王书记的。”王步凡隔着车窗玻璃细看,认出是孔庙的狗剩,就让小马停了车,他从车上下来走过去和狗剩握手,门卫看王步凡接待了这位农民,就很识趣地放行了。王步凡引着狗剩上办公楼去他的办公室里,狗剩很有感慨:“王书记,过去我来县委多次,这办公楼从来不让进,今天要不是碰见你,我只怕仍然进不来呢。” 王步凡笑着对狗剩说:“现在的衙门和过去不同了,过去只要堂鼓一响,县太爷就得升堂问案,现在部门多,各司其职,如果都来找县委书记或县长忙死也接待不过来。门卫挡驾也没错,你不要怪他们,也不是说农民就不能见县委书记,该县委书记管的事,县委书记自然会管,不该县委书记管的,由主管部门去管,不一定啥事都找县委书记。”两个人说着话进了办公室,狗剩放下背着的袋子说:“王书记,我给你捎了点小米,我知道城里人缺这个。”王步凡很高兴,特意打开口袋看了一下,小米的成色很好,他又闻了闻,一股清香直透心脾。就说:“谢谢你狗剩,你还没忘记我这个朋友,你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 “王书记,我到死都不会忘记你,是你救了我们一家子,我的婆娘现在病也好了,我种烟也有钱了,还盖了新房子。为人得有良心不是?现在我就不要镇政府的钱,给也不要。您说得对,男子汉怎么能让政府救济一辈子呢?今天我别的没事,就是想来看看您,向您介绍介绍我的家庭现状,我的四个丫头都上学了,不让您再为她们操心。” “有什么困难,你还来找我,我永远都是你的好朋友。去年冬天去看你,路上车坏了,也没有去成。”王步凡说。 狗剩听了这话,越发感激了:“那当然啦,我跟王书记是朋友,有困难我当然要找你啦。” 狗剩坐了一会儿就要走,王步凡要给狗剩掏点路费,狗剩说啥也不要,留下小米就走。王步凡一直把他送到办公楼下,说让小马送送狗剩,狗剩说啥也不让送,竟像做贼似的逃跑了。十月九日王步凡开始下乡督导工农业强县工作,他第一站选的是兴隆镇,去看那里的教育工作。因为十月九日早上兴隆发生了一起学生杀死亲生母亲的悲剧,在天野震动很大,据说很多记者要来采访,很可能还要惊动上边的大官们。 王步凡自从离开兴隆高中的那天起,就发誓永远不再重返这个令他伤心的地方,可是现在为了工作,只好违背了当初的誓言,还是踏上了兴隆这方土地。走到兴隆河边,他望着清清流淌的河水情不自禁地勾起了昔日的情思。扬眉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他的面前,尤其是那双迷人的眼睛似乎又在痴痴地注视他……叶知秋现在已经知道王步凡当年与扬眉谈恋爱的事,可是这个女人嘴很紧,从来没有问过,也许是怕他伤心,怕他难堪。 车到兴隆镇,兴隆镇镇长李高品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兴隆镇政府门口等着接王步凡。很热情地一边把他们往会议室里让,一边说:“傅书记正在那个学生家里了解情况。”王步凡直接切入正题,让镇长李高品介绍学生杀死亲生母亲的经过。李高品介绍道:“王书记,事情是这样的,杀死自己亲生母亲的学生叫方正,天赋很好,学习成绩优秀,是兴隆初中二年级学生。他平时开朗活泼,从来没有和人打过架。据班主任伊扬眉老师介绍,方正将来考县一中是没有一点儿问题的。但他的父母对他的期望值过高,要求他每次考试都必须考取第一名,否则不是打就是骂,还不让吃饭。在方正的心目中,母亲和父亲是他失去自由的枷锁,每个星期六和星期天父母根本不让他出门,把他锁在家中让他学习。他每从窗户跳出去打一次篮球,父亲就会打他一顿,母亲就会一天不让他吃饭。方正受不了家中粗暴的约束,就于十月一日偷了家中的钱,逃到天野市去打工,不准备回来上学了。他的父母找不着,就到报社登了寻人启事,等他看到报纸上刊登的寻人启事后于十月八日回来了。父亲见到他并没有说半句安慰的话,而是不由分说把他绑在院中的树上用鞭子毒打了一顿。母亲又是一天不让他吃饭。一直到九日早上六点,方正还没有被松绑,整整在院里冻了一夜。方正的父亲方刚晨起下地干活也没有放了方正。方正恨透了父母,心理变态了,就挣脱绳索,悄悄到厨房里取出菜刀,潜到父母的卧室里下毒手砍死了母亲,单等父亲下地干活回来时再杀死父亲。结果被邻居发现,才没能杀死父亲。现在公安局的干警已经来了,焦书记也带着记者也来了。我们本来都在那里,听说王书记要来傅书记就让我回来迎接您。”李高品说话时的态度有些随便,王步凡也觉得她有些面熟,不仅仅是原来在单位见过,但一时又记不起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王步凡听说焦佩带着记者来了,他就有些神经过敏,焦佩的做法又让他想起当年孔庙砸死学生的事情,焦佩带记者来的目的只怕与那时候安直腰想看米达文的笑话是一样的。他心里虽然不痛快,但又不好说什么,就招一下手说:“高品,走,先到那个学生家里去看看。”王步凡说罢迈开大步离开了会议室,他自己也弄不明白是方正牵动了他的心,是扬眉牵动了他的神经,还是对焦佩带来记者神经过敏。总之他恨不得立即出现在方家大院里,李高品只好紧紧地跟随在王步凡身后上了镇政府的车。 方正的家就在兴隆村,离镇政府不远,王步凡等人驱车三分钟就到了。方正的家在农村属于小康户,高高的门楼,宽敞的院落,两层楼房也是新盖的。王步凡进到院里就看见院里有很多围观的人,方正的母亲血淋淋地躺在院中,头上脖子上到处都是被砍伤的刀痕,方正扑在他母亲的尸体上痛哭不止。方正的父亲眼圈红着,面带怒容地站在一边,似乎想把儿子再毒打一顿。公安人员和记者正在拍照和询问情况,兴隆镇的党委书记傅正奇看见王步凡只是点了点头…… 教育局局长陈孚和扬眉站在那具尸体前,扬眉的眼睛哭得红红的,像个木头人儿。她没有认出王步凡,王步凡一眼就认出她了。现在的扬眉已与王步凡印象中的纯情少女相去甚远,不到四十岁的女人头发已有些花白,脸上布满皱纹,身材瘦得弱不禁风。方正出了大事,作为班主任她受到的打击肯定很大,站在那里就像是自己犯了罪,等待着审判的罪人。 焦佩正在和一个穿着打扮像记者的人说话,王步凡没有理睬焦佩。 公安干警在田园的带领下已经到了一段时间,但没有立即逮捕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现在田园和干警们见县委书记亲自来了,县委书记不下令他们更不会动手了。记者围住王步凡要采访,王步凡说:“我也是刚刚听说,等我了解一下情况再说好吗?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啊。”记者很没趣地又去采访方正的父亲。这时正在和焦佩亲密交谈的小吴贼眉贼眼地来到王步凡面前,礼节性地与王步凡握手。王步凡也漫不经心地与他握了手,但他不怎么想搭理小吴,就望了一眼李高品。李高品以为王步凡不认识小吴,就急忙介绍说:“这位是我们兴隆镇抓文教卫生计划生育的吴副镇长。”听李高品这么一说,小吴又一次想握王步凡的手,王步凡却没有伸手。 小吴这时表情无奈地说:“王书记,作为抓文教卫生计划生育工作的副镇长,兴隆出了这桩血案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刚才焦书记已经批评我了,我对不起王书记,辜负了组织的培养。我已将方正的班主任伊扬眉停班,让校长写了检查等候处理。”王步凡对“对不起王书记”几个字非常反感,正想说点儿什么,李高品先说话了:“王书记,我想单独向你汇报点儿事情。”李高品说罢先走出方家大院站在门口,王步凡只好跟了出来。 到了街上,李高品见王步凡注视她,就有些自作多情,但马上又恢复了常态:“小吴曾经打过扬眉的主意,扬眉不从,他就迫害她。乡下教师生育二胎的很多,谁只要给小吴送两千块钱他就从轻发落,不然就从重处罚。扬眉姐给他送了两千块钱的礼,还被他罚了八千,现在锅都揭不开了,生活非常困难。若不是有两个孩子,她也许就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就这样小吴还不放过她,处处刁难她,现在又要停她的班。尽管学生出问题教师有责任,但方正的问题主要是家长教子无方造成的,也不至于让扬眉姐停班吧?这样的决定小吴没有跟我说就私自宣布了。小吴家是这里的,现在和地头蛇差不多,又和焦书记关系好,平时霸道得很,我刚来不久,也不想当众否决他的决定,傅书记和他关系好像也好,况且有人也知道我和扬眉姐是同学,我如果反对,好像我是在袒护扬眉姐,是出于私心。王老师,我和扬眉姐是同班同学,在学校时我叫咏梅,是后来改名叫高品的。” 王步凡听李高品这样一说,心中无来由升起一股醋意:“这个小吴真是胆大妄为,你了解一下情况,让送过礼的人向纪委揭发他的问题,弄清楚事实后依法严惩。干部队伍中绝不容忍这种败类存在。”王步凡说罢又望着李高品说:“你在高中时与扬眉好像同桌过吧?”李高品点点头笑得很妩媚。王步凡不再说话,气呼呼地回方家大院去,李高品也跟了进去。 李高品很精明,政治上也比较成熟,到院里以后故意大声说:“乡亲们,方家出了人命案,王书记对此非常重视,特意在百忙之中来到方家慰问,请王书记就方正杀死母亲一事讲几句吧。”她没有用讲话一词,显然她觉得在这种场合用讲话一词不恰当,因此说成讲几句话。 这种场合不会有人拍手,倘若换个场合,肯定会有一阵如雷贯耳的掌声。扬眉这时才发现王步凡,她望着他百感交集,眼泪滚滚而下,其神色凄楚万分,脸颊和脖子上微微泛着红晕。王步凡看着扬眉这副憔悴的样子,与十几年前相比判若两人,他心中一阵难受,就想用手去抚摸胸口,但是忍住没有摸,然后大声说: “乡亲们,方正才十五岁啊,十五岁的少年竟然杀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想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血的教训啊!古人说,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方正的问题,主要是家长教子无方造成的严重恶果。方正在学校是个学习成绩很优秀的学生,学生需要德智体美多方面素质的发展,不能一味强调学习成绩,不能一味加码非要什么第一名。十五岁的少年毕竟还是个孩子啊,正介于成年与未成年之间,思想单纯,容易产生逆反心理,所以在父母的高压政策虐待下产生了报复心理,造成了令人目不忍睹的悲剧。我想产生这种悲剧的责任和根源是多方面的,父母有责任,老师有责任,就连我这个县委书记也有责任啊。如果教师们能够经常做些家访互相沟通一下,有关领导能够早点儿介入干预一下,制止方正父母的不良行为,也许悲剧不会发生,血案可以避免。因此我认为教训要吸取,责任要追究,但小吴同志对伊扬眉老师作出停班检查的决定我认为是不妥当的,如果按照这种逻辑去追究责任,那么你小吴抓教育工作,平时疏于教育,该不该停职?傅正奇作为兴隆镇的党委书记,李高品作为镇长,陈孚作为教育局的局长,不是都应该停职检查吗?我是县委书记,焦佩同志是抓政法的主管书记,该不该都停职反省?责任归责任,但是不应该把责任扩大化,要实事求是。方正杀母有罪,依法该怎么处理那是司法部门的事情,但对于这个很有前途的少年我除了表示惋惜之外,就是建议有关部门在法律范围内依法从轻处理。” 王步凡看了一眼方正的父亲,见他跟前还有一个女孩子和一个男孩子,又说:“方正还有弟弟和妹妹吧?以后在对待孩子的教育上一定要讲究方式,一定要吸取血的教训。我想我要对记者说的也是这番话,责任固然要追究,也请你们在舆论导向上注意挖掘导致血案的根源和注重给人们以什么样的启示,这个很重要啊!” 记者在点头,焦佩在失望,方正的父亲听了王步凡的话已经哭得蹲在地上起不来了,他也许现在才开始后悔,可惜为时已晚。 王步凡这时摆一下手,田园下令让公安干警把方正从他母亲的尸体上拉了起来,然后在他沾满血污的双手上铐了手铐,临出门方正还像杀猪般地哭着回头喊他的妈妈。那情景让在场的人无不伤心落泪。方正显然很后悔,但是哭已经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事实是严酷的,法律是无情的。 回到兴隆镇政府,傅正奇召集所有的镇干部开会,会上王步凡已经不再提方正的事情。他先强调了在农村落实工农业强县的有关要求,并询问了兴隆镇的具体做法。 李高品汇报说他们准备利用信贷的方式扶助贫困户,因兴隆镇坡地多,水浇地少,只有抓好烟草种植,在烟草上做文章,才能力争在明年底使所有农户脱贫,补发拖欠干部和教师的工资。 从李高品的汇报中,王步凡能明显感觉到兴隆镇目前还有许多群众没有脱贫,那么当初安智耀搞的一年摘掉贫困县帽子纯粹是骗人的。可笑的是那时候那么多常委竟然没有人深入基层调查研究,也没有人提出任何异议,连匡扶仪那么正直的人也没有说过一句相反的话。 不过李高品现在的思路是正确的,按照这种思路干下去,兴隆的群众肯定能脱贫。于是王步凡就给予了充分肯定,并鼓励兴隆镇要搞好烟草种植,有条件时搞一些农副产品加工,增加农民收入,尽快让农民兄弟脱贫致富。如果真能使农民一年脱贫,力争三年后步入小康。从他来到兴隆镇,傅正奇几乎就没有说过什么话,看来他仍然对王步凡有成见,或者认为自己上边有靠山根本不在乎王步凡。 散会后,李高品趁王步凡身旁没人就小声说:“王书记,有个事情真不好意思说,说了您可不要批评我,扬眉姐告诉我说她很想见见您,您看方便不方便?” 王步凡面有难色:“高品,其实当年我和扬眉是清清白白的,没想到在兴隆闹得满城风雨,我后来都不想到兴隆地面上来,现在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若接见她,可能又会有人说闲话了,我看没那个必要吧?你说呢?”王步凡的话给人一种模棱两可的感觉。其实在内心里他也想与扬眉说说话,只是怕李高品说闲话,那样反而不好。 李高品猜透了王步凡的心思,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王老师方便的话就在我的办公室里接见扬眉姐吧,我也在场,不会有人说闲话的,反正你们的事情我也知道,请王老师相信我是不会乱说的。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兴隆谁还记得那档子事啊!” 王步凡很想与扬眉叙叙旧情,今天他看见扬眉面黄肌瘦的样子,简直有些心疼,于是对李高品说:“你就说我要了解方正的事,就让她到你办公室里来吧。” 李高品看王步凡答应了,就赶紧站到办公室门口故意大声叫秘书去通知伊扬眉,说是王书记找她了解方正的有关情况。秘书出去了有一分钟扬眉就来了,看来是扬眉想见见王步凡,求了李高品,李高品才这样安排的。扬眉可能就在镇政府门口等着王步凡的接见。 王步凡望见李高品和扬眉进了李高品的办公室,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腾腾地向李高品的办公室里走去。王步凡进到李高品的办公室里,扬眉急忙从凳子上站起来,羞答答怯生生地叫了声“王老师”。这声音是多少年前扬眉对王步凡的一贯称呼,即使在恋爱期间她也始终称呼老师而没有叫过他的名字,现在听来仍是那么亲切。王步凡示意让扬眉坐下,并开始询问她这些年的情况。 扬眉未说话先哭了,用手狠狠地捂住嘴,似乎有千万分的委屈要对王步凡说,又一时无从说起,只是哭。 李高品急忙递给扬眉一条毛巾说:“老同学,王老师很忙,哪是来听你哭的,有啥心里话快点儿说吧,别耽误时间了。” 扬眉擦了一把泪,强忍住悲痛说:“王老师,自从我们在天西县见过一面后再也没有见到过你。后来我接父亲的班当了教师,可是因为名声不好,最终嫁了个离过婚的男人。别人都说嫁汉子有饭吃,可我却受尽了磨难。开头几年还能凑合着过,自从生了第二个姑娘之后,丈夫就嫌弃我,怨恨我,打骂我,打完之后就喝酒。后来因经济问题他被单位里开除了,其实他贪污的钱我并没有见着一分,都花在别的女人身上了。等他没有钱了,那个女人就不再和他来往。再后来丈夫在一次喝酒中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了,我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过。我现在已经一年多没发工资,加上因为计划生育的事被罚了八千块,又给吴镇长送了两千,现在到处都借了钱,欠账一万多块。那个死鬼没有留下一点财富,只给我留下了无尽的痛苦,今天又出了这档子事,我在兴隆镇是存不下身了,你能帮忙给我调调工作吗?我都快活不下去了。”扬眉说罢又哭了。 王步凡听扬眉讲完痛苦的经历,就有些感叹红颜薄命。当初的扬眉是那么天真烂漫,美丽动人,而现在已经青春逝尽,满脸都是苦难和沧桑。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他害了扬眉,如果没有当初那场风波,也许扬眉会嫁个条件好点的丈夫。因此这个忙他王步凡说啥也得帮。于是他对李高品说:“高品,你就是借钱也要把扬眉的工资先发了,如果账还不完我再给她添点钱。”然后又对扬眉说:“那就离开兴隆吧,把你调到县直中学去算了,以前我不知道你的生活这么苦,对不起。” 扬眉木呆呆的眼睛里没有了当初明亮的光芒,只是充满了感激之情,继而泪又下来了,她的心好像已经死了。王步凡无话可说,向李高品讨了纸给陈孚写了封信,说扬眉是自己的学生,让他把扬眉调到县直中学去。信写好后,他走到扬眉跟前说:“你拿上这封信直接找教育局的局长陈孚,什么话也不用说,他会给你办的,有什么困难再找我。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让扬威去找陈孚也行,扬威这孩子挺不错的。” 扬眉双手颤抖着接住信,嘴唇抖动着说不出话。抖了一阵子说:“我不会过多给你添麻烦的,我是实在过不下去了才求你的。王老师,扬威年龄小,你要多关心他,我父亲死了,弟弟就我这一个亲人了。知秋还好吧?她对含愈也好吧?如果对孩子不好我说说她。” “不,她非常贤惠,对孩子们也很好。” “王老师您多保重,我走啦。”扬眉说罢装好信头也不回擦着眼泪默默走出了李高品的办公室。 王步凡出来后,一边与兴隆镇的干部们握手道别,一边说:“我回县里还有事情,就不打扰你们了。”小吴也伸了手,王步凡却没有与他握手。小吴脸色发红,表情十分尴尬。 路上,王步凡想起李高品说她和傅正奇现在难以相处,王步凡也想起来临河镇的张扬说他和镇长合不来,决定近期把两个镇的镇长调换一下位置,这样有利于他们更好地开展工作。 两天后,教育局局长陈孚打来电话,像邀功请赏似的告诉王步凡伊扬眉已经调入县直中学任教,他请示王步凡是否给伊扬眉安排个职务。王步凡一听就神经过敏了:“我说陈孚啊陈孚,你不要老耍小聪明行不行?你的老毛病又犯了,领导的心思是你胡乱猜测的?我叫你安排工作就是安排工作,至于职务的事我一个县委书记会管得那么细吗?如果你认为她有当校长的才能你们教育局可以量才使用,没有那个才能也不能是我王步凡安排的人就一定得有职务是吧,这是你陈孚的事情,你来问我不是瞎扯淡吗!”说罢不等陈孚说话就挂了电话。他把陈孚训斥了半天,也没有说明给扬眉安排不安排职务。事后陈孚打听到扬眉是知秋的表姐,还是给伊扬眉安排了个副校长职务,王步凡听说后也没有反对。 45 几天后,王步凡在春柳乡调研的时候,县委办公室主任肖乾给伊扬威打来电话,说王宜帆和林君已经在天野下了飞机,车已经去接了。 王步凡回到办公室和田方伊扬威刚坐下,纪委书记匡扶仪进来了,向王步凡汇报已查清兴隆镇的副镇长小吴贪污和索要计划生育罚没款十万元。王步凡很坚决地说:“逮捕他,移交司法部门处理,这个小吴真是胆大包天,一定要严肃处理!” “市领导那里要不要打个招呼?” “你这明晃晃的人现在怎么爱干不明晃晃的事情呢?小吴接二连三犯错误,谁还有脸为他说情?谁说情让他找我!”王步凡有些不高兴。 匡扶仪接着又说:“李高品同志到临河镇上班以后,及时向我反映有人把扶贫款贷给死人,这个事我想去查一查。” “明天我到临河去调研,咱们一块儿去吧。” “那好,我先把举报材料整理一下。”匡扶仪说罢出去了。 王步凡觉得一个乡一个镇他都亲自去调研也太耽误时间,为了尽快起到督促作用,他让秦时月和田方带人分成两组,在最近几天内把各乡镇的情况摸摸底,然后再碰头,有大问题时集中解决。说完正事,大家又闲扯了一会儿。王步凡的手机响了,王宜帆说他们十分钟就到县委,问王步凡是否在办公室。王步凡告诉王宜帆说自己就在办公室等着。王步凡要谈铝厂和电厂的事情,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 王宜帆和林君风尘仆仆,满面春风地一进王步凡的办公室,王步凡就从他们的脸色上已经看出事情办成了。他急忙站起来握住王宜帆和林君的手很高兴地说:“二位辛苦了,来,快坐下。”说罢亲自为二位上茶。王宜帆和林君接住茶水,王步凡又给他们递烟,二人显出有些承受不起的样子。 王宜帆说:“事情太顺利反而没啥汇报了,主要是林县长与林发和林财是堂兄弟,人家很信任我们,他们也有来大陆投资的急切心情。林氏兄弟决定投资百分之六十,让我们投资百分之四十,管理由人家管理,但我们必须保证外部环境优良。商人是很精明的,他们深知在中国内地,环境也是投资,也是生产力,因此人家多出点钱,让我们多出点力,税后利润五五分成。我们这方面的百分之四十款项如果拿不出来,人家可以用贷款的方式贷给我们,将来从红利中扣除。跑审批项目是我们的事,基建也是我们的事,等厂子建成后人家才来参与管理,图纸人家负责,款项分批到位,其他没有了。” 林君说:“林发兄认为要抢抓机遇,加快步伐。我跟人家承诺的是十月二十八日奠基,一个月平整完场地,十一月二十八日正式动工兴建,施工队伍要省内最好的,每个项目都弄两个施工队,让他们比质量比速度,争取两年后达产。这中间还有大量工作要作,我们从此可就不得安宁了。” “这样只怕就得实行三边政策了,边审批边筹资边施工。征地手续先往后放,先跑上边的手续,平整场地可以交给那个为孔庙镇马岭村打井出过力的夏侯知来完成,人家为家乡办了好事,家乡人也不能亏待人家。虽然那次嫖娼被抓了,可他是个私营企业家,现在也没有人管那种烂事,当时他的天南县政协常委虽然丢了,可人家现在竟然是他妈的天野市政协委员呢!”王步凡虽然这样骂夏侯知,但是他也认为一个私营企业家嫖娼不是什么大毛病。他见林君对夏侯知其人没有发表任何评价,就问:“工人你准备怎么招收?” “铝厂和电厂都是高技术企业,没技术的工人等于瞎子一摸黑。我的意思是从前年去年和今年的高中毕业生中通过考试招工,变招工为招生,然后送到有关学校去学习专业技术,正好等厂子建成学生们也该毕业了,刚好派上用场。另外把这几年没有分配的大学毕业生全部安排。”林君说。 “老林这一招很高明,我完全赞成。老林啊,你从此可就没有休息的时间了,这副担子可不轻啊!工地上也要组织一班人马负责施工,人员你安排。说白了,铝厂和电厂建成后你可是天南人民的第一功臣,我和王县长只是摇摇旗助助威,我们都不是实业家,离了你电厂和铝厂是建不成的。”王步凡把建电厂和铝厂的全部担子压在了林君身上。尽管事实如此,林君还是谦虚了一番,他是个居功不自傲功高不犯上的人,很尊重县委书记和县长。 王宜帆说:“明天我们是否到临河镇去实地察看一下厂址,召开个现场办公会议。” 王步凡说:“我原定明天去临河搞调研,咱们就一块儿去吧,尽快把这个事敲定。” 林君说:“我的意见是从奠基到开工都低调处理,等形象工程树起来后再邀请有关领导来视察指导。我是个务实者,不喜欢舆论先行那一套,免得上级领导来了指手画脚,一个将军一个令,还得抽出时间去陪他们招待他们,既影响工作,弄不好还要得罪上级领导。” 王宜帆说:“我赞成林老兄的意见,没有媒体的干扰说不定我们会更加安静些。” 王步凡说:“我只赞成一半,低调处理可以,但必要的宣传一点儿不搞也不行,那样有关领导会以为我们心目中没有他们,不尊重他们,领导大多数都爱㊣(53)参加奠基和剪彩,你们说是不是?” “还是王书记站得高看得远,你是班长,拍板是你的事。”林君说。 “咱们商量着办,我可不搞安智耀那一套,什么事都要一手遮天,包打天下。依我看什么时候都是民主点好啊,民主了就不容易犯错误,一言堂是最容易出问题的。”王步凡说着话看一下表已经十二点半了,就说:“只顾高兴,只顾说话,人是公家的,肚子可是自己的,走,今天中午我为二位接风洗尘。”说罢起身和王宜帆林君走出办公室到招待所去用餐。 第十章 风萧瑟·天寒彻 46 十月十八日,王步凡王宜帆林君和匡扶仪到临河镇去搞调研。一到临河镇政府的会议室里,王步凡就让张扬和李高品谈扶贫款贷给死人的事,张扬吓得满头冷汗,李高品低头不说话。张扬有点儿木讷,不善言辞。王步凡让李高品说,李高品才说:“王书记,是这样的,我们镇的扶贫工作一直是副镇长小曹抓的,这个事情是在我从兴隆调来之前发生的。今年咱天南搞温饱工程,以改善农业生产条件,国家为此下拨专项扶贫贷款,扶持农民脱贫。贷款由村委会统一办理。村里出具贷款农户名单,镇里主抓扶贫的小曹签字后即可到天南县发展银行贷款,每户贷款数额一千至三千元不等。小曹大胆包天,竟与十八个村的村干部串通一气,捏造了二百五十个死人的名字,贷出三十万元扶贫款,小曹独得十二万,其余每个村的村干部得了一万元。我来临河之后,有人反映小曹贪污扶贫款的问题,也有人反映他与镇计生办副主任的男女关系问题,据说那个计生办副主任还给小曹生了个孩子藏在亲戚家里,他们的关系好像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我们正准备查这个事,小曹听说兴隆镇的小吴被抓后,就带着情妇外逃了,现在不知去向。这是我们工作上的严重失误,请求组织上批评处分。” 王步凡听着李高品介绍情况,又发出感慨:这年头真的有些阴盛阳衰,天南目前的几位女干部一个比一个能干,把许多男同志都弄成了无能之辈。就眼前这位女镇长来说,就比书记张扬能干得多,如果不是当初侯寿山打招呼,他根本不会重用张扬这种窝囊废当书记,也怪自己在用人这一关上没有把握好,这个教训应该吸取。 他望着张扬说:“老张,小曹虽然当过我的秘书,但是他的人品和官品都不是很好,这个我是知道的,他的经济问题难道你从来就没有发现?” 张扬吞吞吐吐说:“发现了,不过我考虑……考虑到他曾经是你的秘书,就……” “不要说是我的秘书,就是我的亲弟弟犯法也应该严惩啊,你可真糊涂!”王步凡数落了张扬,觉得他不适合在乡镇当党委书记。前几天档案局的局长得癌症死了,王步凡想干脆把张扬调到档案局去当局长,反正还是正科级,侯寿山也不会有太大的意见,然后让李高品当书记。李高品是市委副书记雷佑胤介绍的人,顺便也能讨好一下雷佑胤。 王步凡又想到那些花昧心钱的村干部就问:“那些村干部是如何处理的?” 李高品说:“赃款全部追回,职务全免了,司法部门正在立案审查。” 王步凡望着匡扶仪说:“老匡,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去让公安局通缉小曹,督办其他事情吧。” 匡扶仪很扫兴地走了,小曹外逃只怕一时也未必能够抓到。 接下来王步凡让临河镇汇报在基层落实工农业强县的情况,还是李高品汇报。李高品虽然到临河时间不长却汇报得有条不紊,使王步凡对她更加刮目相看,随口问道:“高品同志,你认为在落实工农业强县的进程中,临河镇的副镇长和副书记哪一位的工作做得最好?” 李高品不知道王步凡问这话啥用意,笑着说:“王书记,这个话可真不好说,他们干得都不错,其中成绩最突出的当数抓农业的副镇长母老虎同志,我来前这些工作就是他安排布置的。” 王步凡吃惊地问道:“也是个女的?” 李高品咯咯咯笑了一阵子才解释道:“人家姓母,叫老虎,是个男同志。” 王步凡也笑了,笑过之后说:“高品,你去准备一下,一会儿咱们到岭上去看看,天南要建铝厂和电厂,厂址准备放在临河的岭上,去的时候把母老虎也带上。”说罢仍觉得母老虎这个名字起得不好,叫老虎的人挺多,可是一配上这个姓,就不太好听。 李高品大概仍为王步凡把母老虎当成女人这件事感到可笑,笑着出去了。李高品走后,王步凡对张扬说:“张扬同志,你先出去一下,我和王县长林县长研究个事情。”张扬很听话地出去了。从王步凡来到临河镇到现在,张扬一句话也没有说,活像个木头人。张扬出去后王步凡望着王宜帆说:“王县长,铝厂和电厂要建在临河,临河的班子必须加强,我看张扬不胜任党委书记一职,想让他创造宽松的环境,解决建设中与农民的纠纷问题只怕不行,干脆把他调到档案局去当局长吧,让李高品任书记,让母老虎任镇长,这样会便于临河镇开展工作,兴建工业基地。” 王宜帆笑了:“当初就不应该让张扬来当这个书记,他既没有能力也没有魄力。这就是用人机制上存在的弊端和上级打招呼的危害。” 王步凡道:“国情如此,没办法啊。不过李高品也是上边打招呼的干部,不是工作很出色吗?” 林君说:“母老虎和我同村,我了解他,这个人是很有能力的,就是上边没人,在乡镇熬了十六年才从一般干部熬了个副镇长,还是代表们一致推荐的,不然连这个副镇长也当不上。论能力资历和贡献,只怕临河镇所有的干部谁也比不上他。可惜他不会走上层路线,当初米达文和安智耀就是发现不了这个人才。”言下之意王步凡简直成了伯乐。 王步凡对王宜帆说:“王县长,你就代表组织去和张扬谈谈吧,我是个急性子,临河镇的班子定不好,会影响工作的,干脆现在就定下来,拖着不好。” 王宜帆答应一声出去了,李高品进来了,说:“王老师,准备好了,我已经通知了岭上三个村的支部书记和村委主任,让他们到岭上等着,就那片地方开阔,肯定是选在段村申寨刘洼之间。” 王步凡越发觉得扬眉这个同学不简单,虽然相貌平平,但是工作聪明干练,他笑着说:“高品,你快成女诸葛了。你去把母老虎叫来。”李高品应了一声出去了。李高品出去后王步凡觉得什么事情都得一分为二看待,侯寿山推荐这个张扬不怎么样,而雷佑胤推荐这个李高品还是不错的。 王宜帆回来后说:“谈得很顺利,张扬还算有点儿自知自明,他也认为自己不是当书记的料子,很乐意到档案局去工作。” 这时李高品引着母老虎进来了,王步凡开门见山地说:“刚才我们研究了一下,决定把临河的班子进行一次调整,张扬同志调县档案局任局长,李高品同志升任临河镇党委书记,母老虎同志升任镇长,二位有什么意见没有?”消息太突然,李高品一时回不过神。她沉默了有一分钟,才说:“母老虎同志提升镇长能力是大大的称职,我恐怕担不起这副担子,怕影响大局。”母老虎觉得有些意外,也觉得自己的能力终于得到承认了,很激动,但没表什么态。 王步凡半开玩笑地说:“高品啊,你的才华已经充分显现出来了,你还不至于不服从县委和县政府的领导吧?看来雷书记可是慧眼识巾帼啊。” 李高品听王步凡这么一说脸就红了。她脸一红,王步凡就敏感了,雷佑胤好像对女干部特别关照,经他手推荐的大部分是女干部,也不知道这些女干部究竟和雷佑胤是什么关系。李高品恢复了常态,很顽皮地说:“借给学生一个胆我也不敢抗老师的旨,唉,那我就试试吧,如果干不好,立马走人,绝不影响工作。将来临河要成为天南的工业区,镇党委书记的担子是很重的。”李高品很严肃地说着,想比她说的也是心里话。 “人只要有自知之明就能干好工作,高品,大胆干吧,我们会支持你的,但是你必须支持林县长的工作,支持天南的工业区,不能有半点地方保护主义思想,铝厂和电厂可是天南的振兴工程,谁不支持工作可就是天南的罪人了。”王步凡说。 “老师放心,我宁做功臣,不做罪人。”李高品表态似的说。 “我是个务实主义者,就用行动来向领导做汇报吧。”母老虎说。 王步凡站起来说:“走,到岭上去实地考察一下。”于是大家一齐走出办公室,坐上车往岭上去,再没有见张扬露脸。 正值隆冬时节,西风怒吼,万木凋零,一派肃杀景象。在临河镇的岭上,王步凡王宜帆和林君他们冒着寒风实地查看了一下,估计平整之后能平整出两千多亩场地。王步凡问林君够用不够,林君说足够了。于是他们就现场办公,与临河镇政府和村里商谈占地问题。这时王步凡的手机响了,一接是扬眉打来的,说是舒爽被人打成重伤,现在正在县人民医院抢救,详细情况没有说。挂了电话,王步凡犹豫了一下,觉得夫妻一场,舒爽一个人带着含嫣过日子也不容易,这事他不能不管。王宜帆问怎么回事,他不想说舒爽被打了,就说前妻舒爽病得很重,住了医院。王宜帆就催他快回去看看,王步凡只好让王宜帆和林君留下来谈征地的具体事宜,自己先回天南。 车行在天南大街上,王步凡隔着车窗玻璃见夏瘦梅挽着聂进琛的胳膊在逛大街。很早王步凡就听人说夏瘦梅在给贾盛当情人的同时也是聂进琛的情人,现在贾盛因嫖娼的事受了打击,得心肌梗死死了,聂进琛正好老婆得脑溢血死了,一对老情人又团圆了。夏瘦梅比聂进琛要小二十多岁,老夫少妻也不怕别人笑话,挽着胳膊招摇过市。王步凡暗骂夏瘦梅下贱,他越来越对这个女人反感了。夏瘦梅自王步凡当了书记之后,有事没事夏瘦梅和聂进琛总爱往他家里跑,王步凡对他们很不热情。夏瘦梅似乎像没觉察一样,该怎么来照样怎么来,且很随便。叶知秋为人随和,每次夏瘦梅和聂进琛到来,她还很热情地招待他们,王步凡却总是热情不起来,他讨厌夏瘦梅这类女人。夏瘦梅曾经不止一次找王步凡为聂进琛的儿子聂太前说情,碍于老同学的面子王步凡还是把给聂太前由乡长提拔了书记。 车子已到了医院门口,小马下车买了花篮和王步凡来到病房,找了一阵子终于在一间普通的病房里找到了舒爽。舒爽头上被打了几处伤,已包扎了,躺在床上。李浴辉的爱人在陪护她。见王步凡来看她,舒爽把脸扭到一边去哭,并不和王步凡说话。舒爽一哭,王步凡心里也有些悲哀,一日夫妻百日恩,现在他们虽然离婚了,但她毕竟还是含愈和含嫣的母亲,也还没有再婚,打断骨头仍连着筋呢。 王步凡询问事情的经过,李浴辉的爱人说:“舒老师工作一向认真,前天学校里有个叫杨兵的学生去还图书,他把图书弄破了好几页,舒老师说让他赔钱,杨兵不肯赔钱就和舒老师吵了起来。舒老师脾气不好,抬手打了杨兵几个耳光。谁知杨兵的哥哥杨帅是城关镇有名的混混儿,杨帅闯到学校的图书室里,从腰里抽出一根铁棍儿,不由分说向舒老师的头上打了两棍,还打了舒老师两个耳光,舒老师头上受了伤,左耳膜也被打穿孔了。”王步凡听完事情的经过,认为杨帅可恨,舒爽太傻。这年代像她这般认死理的人还有几个?学生将图书弄破了几页,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怎么能动手打学生呢?这件事情本身是舒爽的不对,一旦学生反映上去,她非受处分不可。现在被人打成这样,也是自找苦吃。但是不管怎么说舒爽是县委书记的前妻,如果不摆平这个事,让他也没面子,气也不顺。但要摆平,闹大了也不好收场。王步凡正在思考这事如何处理,县直中学的副校长伊扬眉随校长来看望舒爽,扬眉现在的精神面貌好多了,打扮也和过去判若两人。王步凡点点头没有和她说话,也没有责怪校长。校长自己觉得没趣,一直在作自我批评。接着乐思蜀带着田园和龙彪来了。 乐思蜀一进门就嚷道:“反天了,他妈的,这个杨帅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殴打县委书记的老婆,这还了得?立即让公安干警去抓他!”中国人就这样,女人跟男人离了婚,在没嫁人之前,仍然被视为前夫的妻子,因此乐思蜀才这样说。王步凡觉得这事还要想个好办法,不能很草率地抓人,一抓人就把事情闹明了,闹大了,对他影响也不好。于是他招呼乐思蜀田园和龙彪到了病房的外边,谈了自己的想法。 龙彪一拍胸脯说:“叔,古语说,官不治,民治;民不治,贼治;贼不治,匪治。‘白道’上不便解决的事就从‘黑道’上解决,这事交给我了,你别管,我一定会摆平的。我龙彪闯天下的时候,杨帅那个小羊羔子还他妈的在吃奶呢!这几年小龙想退出江湖了,可我还没有完全退出呢,哪可轮到他那小子张狂了?叔,我去去就来。” 王步凡赶紧叮嘱龙彪道:“小龙,事情摆平就算了,别把事情弄大,弄大了不好收场,也让叔下不来台啊。” “叔,你放心,侄子办事是讲究分寸的,不然哪里有今天。”龙彪说罢气呼呼地走了。 龙彪刚走,王步凡就后悔了,他觉得这样的解决办法多有不妥,一旦龙彪弄出人命来,岂不要危及他王步凡的声誉,他越想越怕,就赶紧让田园去制止龙彪,说这个事情考虑考虑再说,最好还是依法办事。田园赶紧追龙彪去了。 田园下楼走后,王步凡才和乐思蜀商量如何解决这个事。乐思蜀说:“杨帅其人我清楚,大法不犯小法不断,拘留不下十次了,像这样的事,也不过是再拘留一次,大不了按重伤害判一两年刑,又不能判得过重。他大概也不知道舒爽是你的老婆,如果知道他只怕也不会这样做。这种人往往是既会当爷也会当孙子,公安局也拿他没办法。他又没犯过什么大案,如果判得过重,闹明了,对你影响也不好,好像县委书记的老婆就和别人的老婆不一样。再说,通过正当渠道也不一定能解决根本问题。杨帅曾和交通局的一位副局长有矛盾,这小子三天两头去闹事,拘留之后放出来照样去闹,在这种人眼中,他可不在乎什么政府官员。后来交通局的那个副局长惹不起他,只好通过城关村委的人请杨帅吃了一顿饭才摆平了此事。” “难道目前天南的黑恶势力很猖獗吗?思蜀,你抓政法工作也不管管?”王步凡担心地问。 “其实并不严重,龙彪现在改邪归正,也就剩下这个杨帅了。他不结帮,是一个人单干,也没媳妇,大法也不犯,还真有点儿拿他没办法。” 王步凡和乐思蜀谈论了一阵子,见田园和龙彪回来了,他们见到王步凡也不说话,径直进了病房,王步凡和乐思蜀急忙跟了进去。 龙彪把一撮带着肉皮的头发和一万块钱放到舒爽的面前说:“婶子,这事侄子给你摆平了,我把杨帅头上的头发割下来一块问他是认罚还是认打,认打就把他耳朵也打聋,腿打折,认罚就拿一万块钱医药费,那小子跪在我面前哭着说认罚,情愿赔偿你一万块钱,保证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你了,他也没有钱,还是去借的,婶子你看还有什么要求?” 舒爽竟很满足,很解气地笑了,说:“谢谢你好侄子,你为婶子出了恶气,这样我心里就平衡了。” 舒爽心里平衡了,王步凡心里却不平衡。他越发越觉得舒爽的头脑简单,容易感情用事,说不定以后还会惹出什么麻烦事来。他想劝舒爽几句,又知道舒爽的性格,根本听不进去别人劝,只有到捅了窟窿时会哭会闹,别的啥本事也没有。因此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现在已经不想再和舒爽多说话,免得讨了没趣。王步凡望着龙彪就突然觉得此人也有可用之处,就把田园拉到一边说:“小田,对一些有前科的人要注意帮教,既然龙彪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你是否跟城关村委说一下,让他当个治保主任多好,这样他也可以帮助公安局治一治城关村的地头蛇,让你们省很多的心。像龙彪这种人只要改正了过去的恶习,该用还是要用的,我看这个人讲义气,很有正义感,和地痞流氓是有区别的。” 田园拍一下脑袋说:“王叔,还是您站得高看得远,您一语提醍梦中人,这个办法很好呢。” 王步凡看舒爽的事可以到此为止了,就嘱咐扬眉在这里照顾一下舒爽。扬眉和舒爽现在可谓同病相怜,都是没有男人的女人,她很爽快地答应了。王步凡又嘱咐扬眉把含嫣送到他那里去,在舒爽住院期间让含嫣跟着他和知秋一块儿生活。临别,王步凡望着扬眉总想说点啥,又无啥话可说,最后说:“扬威这孩子不错,眉,你有空就到家里去坐坐,知秋很想念你哩。”他与扬眉谈恋爱时一直叫她眉,写信也只写一个眉字,扬眉当面称他老师,写信只写一个凡字。扬眉听了王步凡的话眼睛有些潮湿,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下午一上班,王宜帆和林君来找王步凡,说临河的征地情况已经谈妥了,下一步就可以一边平整场地,一边跑有关手续,甚至可以让施工队伍提前介入。三个人经过研究,电厂和铝厂分别组成了指挥部,王步凡任政委,王宜帆任指挥长,林君任副指挥长,并决定十月二十八日和二十九日举行电厂和铝厂的奠基仪式。另外,给夏侯知一个月时间让他的公司负责平整场地,十一月二十八日准时开工建设。 在十月二十八日至十一月二十八日这一个月时间里,王步凡王宜帆和林君他们三个人将全力以赴跑各项手续,选择施工队伍。王步凡在此约法三章,一施工队伍一定要选择省内最好的,保证施工质量,坚决杜绝豆腐渣工程,拒绝各级领导的干预;二企业自主建设和经营,政府只搞服务不干预,一切事务均由林君这个法人代表做主;三电厂铝厂都是技术密集型企业,职工队伍素质一定要提高,通过考试安排近年来未就业的大中专毕业生,变招工为招生,让近三年来高中毕业生中未考上大学者参加考试。招收的学员一律送到有关学校去学习,以提高职工队伍的技术素质,把厂子建成国内一流的企业。王步凡说到这里林君就很无奈地说:“厂子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有几位天野市有关部门的领导给我打电话,有的说要安排人,有的说要安排施工队伍,已经把手伸过来了,让人很无奈啊!” 王宜帆说:“这种事情还得慎重对待,我们也不能把工作搞上去了,把各级领导都得罪了,该照顾的关系我们还得照顾一下,该拖的就拖,该踢皮球的就踢皮球,谁找我我让他们找老林,谁找你你可以往我们身上推,不过施工单位要抓紧定。” “对,踢皮球的方法我们可以灵活地加以运用,林县长可以把一些棘手的问题当作皮球踢给我们,我们先拖而不决,实在拖不过去的我们研究后再说。”王步凡说。 林君说:“两位领导有什么人要安排吗?反正开始平整场地就需要人了,一个企业闲杂人员也是少不了的,有什么任务提前说吧。” 王宜帆说:“我老家有两个侄子,整天吵着让我给安排工作,我一直没有答应。你们知道在天野市安排工作难度很大,只好违反一次原则,将他们安排到咱天南的电厂吧。” “他们都是啥学历?” “都是初中毕业,安排个一般职工就行,不要考虑其他问题。” “王书记有啥任务?”林君问王步凡。 王步凡本来想把大哥和三弟安排个工作,可他们对老人不孝,太令他失望,他也不想再背个任人唯亲的名声,干脆说:“我现在还没有什么人要安排的,随后再说吧。” 林君把王宜帆需要安排的人记了名字,并说让他们直接到工地指挥部去找他。事情谈妥后,王宜帆和林君告辞,王步凡一直送到办公室外。回到办公室后,焦佩给王步凡打电话说想安排他的弟弟到电厂当个副厂长或工会主席。王步凡说:“焦书记,这个事情你还是直接和林县长说吧,县委和县政府原则上不插手企业的事务,我不好开口啊。”那边焦佩很不高兴地压了电话。王步凡笑了,刚才还强调不干预企业事务,不照顾各级领导的情面,现在焦佩就想开这个口子。王步凡也听说焦佩的弟弟是个痞子,刚在天野一个工厂里被开除。看来坚持原则这种事是很难办到的,从王宜帆这里已经开了不良的头,焦佩也想插一手,不徇私情其实只是一句空话。 王步凡想了这些之后就想到了钱的问题。这个问题是他和王宜帆林君最头疼的问题,天南把血抽干也不过拿出来一个亿,离四十几个亿的要求相差甚远,即如发动职工入股动员社会各界入股,到银行去跑贷款,就天南目前的现状,有钱人并不多,充其量也不过能弄到一两个亿,在没有经济效益之前银行的钱也不是那么好贷的,通过关系贷一两个亿就算不错了,还有那么大的缺口怎么办?周边有几个县前几年就吵着建电厂,到目前仍未开工,关键问题就是缺钱,现在只好搁浅。不过天南这一次有林发和林财兄弟两个的诚心合作,电厂和铝厂建起来应该不成问题,但天南怎么说也得弄个十亿八亿,不然也让林氏兄弟太失望,太小瞧天南这一班人了。钱,钱,现在王步凡满脑子全是钱的问题。工农业强县落实起来困难重重,绝不是凭一股子热情就行的。 电厂和铝厂动工之后是招生,招生工作结束之后又把学生们送到学校里去学习,时间已经进入二年了。春节期间王步凡的大哥和大姐又来找王步凡,让他安排在家务农的几个孩子。王步凡的父亲还写了一封信,说让他一定想办法安排孩子们上班。王步凡只好把大哥和大姐的孩子们安排到电厂和铝厂去。 过了元宵节,天南县二年的三级干部会议就该召开了。今年的三级干部会议与往年的有所不同,过去都是老一套地总结过去展望未来,没有什么新内容和新举措。今年的新举措还真不少,一是张德李良和石再连的廉洁楷模上边批下来了。在三级干部会议上宣传部长赵稳芝讲了话,号召天南干部群众向张德李良和石再连同志学习,搞好廉政建设,再塑天南形象。二是县长王宜帆在会上宣布调整了天南在新一年的农业种植结构,烟草保持原有现状,葡萄由原来的十五万亩增加到三十万亩,并有计划地尝试中药材种植。因为葡萄酒厂现在的效益很好,仅一九九九年就上缴税收三千万,二年可能要上缴税收五千万,县里边的经济形势大有好转。会议首次提出天南县要从农业大县向工业强县过渡,二年被确定为天南县的工业起步年。三是纪委书记匡扶仪在会上向与会人员通报了安智耀等人的伏法情况,安智耀贪污数额巨大,且有财产来源不明罪被判死刑,赖才被判了无期徒刑,连新和秦时月的丈夫老吴被判了有期徒刑二十年,瞿复来既贪污又受贿再加上渎职罪被判了死刑…… 电厂和铝厂在平整场地时还相对平静,只发生了几次小型的群众阻拦施工事件,无非是因为赔钱和调整耕地的事,李高品很会做农村工作,都把问题很妥善地处理了。各级领导还没有过多来电话提什么要求,大概他们目前对天南的成败仍持怀疑态度,认为天南不可能一下子建成总投资近百亿的铝厂和电厂。天南各县直各局委对铝厂和电厂的建设很支持,电业局架通了高压线路,邮电局架通了通信线路,交通局也整修了临河镇的公路,公安局又在厂区设立了派出所,没出现什么大的问题,工程建设进展比较顺利。最让王步凡头疼的就是焦佩一天到晚在天野散布谣言,说天南的电厂和铝厂肯定建不成,如果能够建成他焦佩情愿头朝下走路,并说他要等着看王步凡的笑话,等着王步凡劳民伤财犯下滔天罪行时痛哭流涕地写辞职报告。天野市的一些朋友和领导也很关心地打电话劝他不要逞强逞能,还是做个太平官为好,弄得王步凡心里很不愉快。自己想干点事业,总有人说在那里三道四,唉,爱说风凉话就让他们说吧,自己只有让成绩说话了,他生来性格要强,不想做太平官。 47 四月初的一天,王步凡刚上班,伊扬威给他送过来一封举报信,题目是《天南市场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假烟》。王步凡粗略看了一下,是举报烟草局局长闻仙品的,说她在县委副书记焦佩的支持下串通销售科长邹无忌,从东南县购回大量假烟,以假充真,大肆敛财。王步凡这才想起龙彪说的从东南拉假烟的事。举报人没有落姓名,是一封匿名信,烟草局又是上挂单位,王步凡猜想这种举报信天野市烟草公司肯定也会收到,就让天野烟草公司去查吧,天南不好插这个手,也不想落一个老整人的名声。他这时还不想跟焦佩闹翻,有些投鼠忌器的顾虑,焦佩毕竟是市委副书记雷佑胤重用的人,得罪焦佩就等于得罪了雷佑胤。 王步凡刚把举报信丢进纸篓里,伊扬威就有些失望地离开了。这时夏瘦梅打来电话说四月十八日她与聂进琛要结婚了,想请同学们去祝贺祝贺,聚一聚。王步凡一听这话就有点儿恶心,说:“瘦梅,都啥年龄了,结婚就结婚吧,又不是第一次,别再搞什么花样了,让人笑话,影响也不好,还是悄悄地办算啦。”那边很没趣地挂了电话。王步凡正笑夏瘦梅不知道羞耻,赵稳芝来了,他向王步凡请示,他已经把天南落实工农业强县的有关做法写成了一篇长篇报道,与省报已经联系过,那边很重视,说准备发个头版头条。说着话赵稳芝就把稿子递过来了,王步凡一看题目是《天南县实施工农业强县初见成效》,其中小标题有关于农业方面工业方面和科技方面的,赵稳芝的文笔王步凡深信不疑,他不想细看,就说:“赵部长,你老兄的文章我是放心的,要把我们所做的一切工作写细,蛋糕要尽量做大,不过据我所知省报想上个头条是很难的。” “是很难。因此我把工作做在前边,早就下手了,就这样不定半月或一个月才能登出来呢?” “把工业强县这一块要放成重点写,要有展望,也就是说在通过工农业强县的实施,两年后的天南必定是工业强县,必定会成为河东的一颗明珠。” “这一点我还没有考虑到,王书记到底是站得高看得远。” “老赵,别拍马屁了,鲁迅精神可不能丢啊!” “王书记,我这是真心话,我赵稳芝如果会拍马屁,何至于到处碰壁?何至于让安智耀整得死去活来?也就在你王书记手里,我才有了用武之地,不过声明一点,这只是个比喻,我可不敢自命为英雄。” 赵稳芝走后,纪委书记匡扶仪领着技术监督局的局长来了。他们两个人一来,王步凡就有一种不祥的预兆,他还以为是说烟草局局长闻仙品的事,听匡扶仪一汇报才知道是两码事。匡扶仪汇报说有群众举报,李庄乡有一个制售假烟假酒和假药的窝点,据说刚刚升任乡党委书记的聂太前也参与了,因此特来请示一下看怎么办。 “查呀,不管是谁,只要有违法乱纪行为的就查,跟乐思蜀和田园说一下,让他们公检法系统配合一下。要立即查,小心走漏风声让不法分子转移了赃物。”王步凡斩钉截铁地说。聂太前是公开招聘正科级干部时招聘上的,谁知他们有才无德,竟然过不了金钱关。 匡扶仪和技术监督局的局长得了命令立即出去了。这时他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王步凡一接是天野市委组织部部长侯寿山打来的,说是有两个事,一个是老家有个亲戚需要在电厂安排一下,二是他表弟是个建筑公司经理,想到电厂或铝厂包点工程。王步凡说:“侯部长,安排人的事现在就可以让他来,承包工程的事已经晚了,现在所有的工程都已经包出去了。”那边很不高兴地挂了电话。王步凡刚放下电话,雷佑胤又打来电话,内容和侯寿山的一模一样。介绍承包工程的是天野有名的私营企业老板郑清源,王步凡听说过郑清源的名字,也知道他的公司很大。接下来组织部长侯寿山又打来了电话,他没有要求安排人,只是要介绍私营企业家买万通来天南承包工程。再接下来是市委宣传部长打来了电话说是市委宣传部办了一份《天野宣传》杂志,经费很困难,让天南支持三万块钱,把天南宣传一下。王步凡都婉言拒绝了。王步凡这时感到棘手的问题终于来了,看来他应该出去躲一躲,不然这些电话会很多,会让他得罪很多人,现在已经把雷佑胤和侯寿山这些人都得罪了,弄不好还会影响到铝厂和电厂的工程建设。 王步凡准备等四月十八日电厂和铝厂工程土建出零米之后就出去躲一阵子,顺便跑一下资金的事。这时电话又响了,他真有点儿不想接,不接又不行,只好接了,原来是他的老师李知书打来的。 李知书在电话上说:“步凡,我将在六一期间去北京搞画展,省文联对这个事情很重视,他们的意思是想让我先于五一期间在省城展一下,让专家学者点评点评,挑选最好的作品入京,也代表一下咱们河东省的文化品位和文艺工作的成就。我认为你的书法很好,想让你也写一些,作为我的辅导作品一并展出,把你的书法向外推一推,这样对你也有好处。机会难得,你考虑一下吧。” 王步凡拿着电话想了想,这可谓是正瞌睡有人送来了枕头,自己正因为顶不住说情风想出去避一避,正好有了由头。多年来他苦练书法,在书法方面是有进步和造诣的,一直想把自己的作品向外推一推,让别人认识他王步凡,认可他的书法,只是没有机会,没有展示自己才华的平台,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岂能放过?于是他很愉快地答应了。 四月十八日是电厂和铝厂土建工程出零米的日子,林氏兄弟年龄大了没有回来参加庆祝仪式,先期汇过来三亿美元。王步凡要求低调处理,因此并没有请天野市的领导,只有天南的领导们参加了,庆祝仪式一结束,他把雷佑胤和侯寿山要安排人的事跟王宜帆和林君通了一下气,林君觉得这两个人也得罪不得,说:“人就安排了吧,承包工程的事只怕不行,大工程他们干不了,真怕弄出什么质量问题。” 王步凡说:“这事王县长跟雷书记和侯部长说吧,我想出去躲一躲,以后这类事肯定会很多,你们推不过去就推到我头上,我准备出去一个月,到时候该开工的工程都开工了,谁再说也没用了。看来我们是要得罪雷佑胤和侯寿山的,宣传部长要三万块钱的事你们就拖,实在拖不过去就给他。我换了个手机号码,只让肖乾伊扬威和你们知道,他们找不着我就没辙了。”王步凡说罢把新手机号告诉了王宜帆和林君,让他们记在本子上。 下午回到办公室,匡扶仪和技术监督局的局长又来了,匡扶仪说:“在李庄乡李庄村查出假烟三千箱,假酒五千箱,假药五千箱。据初步查明,党委书记聂太前涉嫌受贿五十万元,乡长受贿二十万元。” 王步凡感叹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啊人,为什么一见钱心灵就会扭曲呢?他真有点儿想不通。但事情已经发生,他只有为聂太前惋惜了。他一边用手摸着胸口一边说:“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不要顾虑他们的后台,谁腐败就开除谁,他们是自作自受。” 两个人走后,王步凡心情再也不能平静,他真怕那些乡镇一二把手再出什么问题,于是就打电话让肖乾通知所有乡镇一二把手来参加紧急会议,他要再次强调廉政问题。顺便让肖乾通知向阳参加会议,他准备让她下乡去锻炼锻炼。放下电话,他又在考虑李庄乡的党委书记和乡长人选,他准备调孔庙的镇长到李庄乡去当书记,让向阳到孔庙去当镇长。为了发扬一下民主,他在电话上跟王宜帆和白杉芸等常委分别通报了聂太前等人的受贿行为,谈了要提拔几个干部的事情。这时候的天南,王步凡已经是这个领导集体的核心,谁也不会对他的决定提出异议,几乎也到了一言堂的地步。只是他与安智耀的工作作风不同,安智耀霸道且贪得无厌,而他比较民主也比较廉洁。中国的体制决定了一把手说了算,谁也改变不了这种现实。王步凡在对待任用干部的做法上也是有时公开招聘,有时组织任命,因情况而定。 各乡镇的人还没有到,王步凡在办公室里看了一个小时的报纸,《天野日报》上的一则消息让他有些吃惊,标题是《桃色陷阱色狼堕其中,麻醉抢劫罪犯露原形》。报道中说,天南烟草局销售科长邹某,日前到天野市西郊湖小龙女美容美发店去消遣,瞄上了服务小姐颜某,本以为能占到什么便宜,不料却掉入颜某设下的桃色陷阱,随身携带的现金手机等价值上万元的财物被洗劫一空。事后颜某从邹某的物品中发现了他的犯罪证据,遂向天野警方自首,并揭发了邹某销售假烟的罪行。 王步凡看完这则消息,心情就沉重起来。看来天南又要臭名远扬了,烟草局的问题经媒体一披露只怕是包不住了,说不定焦佩也会受牵连。让他难以处理的是烟草局是上挂单位,管理权限并不在天南,此事还得天野市烟草公司来处理,天南充其量也只能配合一下。于是就没有主动采取什么措施,把这个事搁下了。各乡镇的领导陆续到了,聂太前没有来,大概已经被县纪委“双规”了。王步凡没有开场白,直接切入正题。先宣布李庄乡党委书记的职务,再宣布向阳任孔庙镇镇长,接下来是强调廉洁问题。他要大家以聂太前为鉴,并表示出对聂太前的惋惜之意,他再一次强调说:“立党为公,执政为民,干部绝不允许搞腐败,谁搞贪污腐败就向谁开刀,就是我的外甥女向阳也是如此,你们谁要是敢于搞腐败,我就亲手把你们送进监狱去。” “王书记,我们不要命了?我们会以聂太前为鉴的,你放心。”李高品半开玩笑地说。 李高品开了头,夏淑柏杨少成等人都表了一番忠心,王步凡又让他们分别汇报了在基层落实工农业强县的有关情况,会议就结束了。李高品故意留后一步,等大家都走出去了李高品才对王步凡说:“王老师,我听说焦佩准备告你任人唯亲的事,你要当心点儿啊。王老师,我就纳闷了,为什么焦书记老和你过不去呢?过去你们都是乡镇党委书记的时候关系不是不错的吗?” 王步凡笑了笑说:“还不是因为我坚持原则就得罪了他呗。”李高品叹着气走了。李高品走后王步凡陷入了沉思,现在看来要想让天南稳定,就得把焦佩这粒老鼠屎处理掉。可是处级干部的管理权限又在天野市委,他王步凡是根本处置不了焦佩的,只好将就着往前走,他吸取了安智耀排斥法跌倒的教训,如果有机会他会利用推荐法把焦佩推荐到其他县里去,提拔一下…… 晚上王步凡在家里吃饭,告诉叶知秋说要出去一段时间,让叶知秋把招待所的工作安排一下。 四月十九日,王步凡和叶知秋到天野市直接去拜见李知书。李知书现在在北京也有房子,妻子和小女儿住在北京,他也不常在天野住。大女儿和女婿另有住房,离李知书的住处不远。李知书对王步凡的到来显得非常热情,王步凡要去住招待所,李知书执意要王步凡和叶知秋住在他家里,说这样也好日夜研究书法绘画艺术。王步凡觉得这样也好,就打发小马和伊扬威回天南。嗣后,叶知秋自然担当起家庭主妇的角色,每天出去买菜割肉,把饭菜做好侍候着李知书和王步凡。 李知书拿出他参展的书画作品让王步凡看,其中绘画居多,牡丹图又最多。就王步凡的欣赏水平看,李知书的字并不是很好,但他的绘画功底蕴厚,且对书法的章法很有研究,字中有画,造意特别好。李知书说“寿”字一幅卖三千元,在北京也卖了一千多幅,大多数被老干部和老将军买走了。李知书知道王步凡不会绘画只会写字,因此他准备再画几幅山水画,让王步凡专心写字。 李知书的书房里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王步凡前两天主要是练,练了两天才开始创作。这次是他的作品能否打出去的一个契机,他很用心。每天思虑好后再创作。等他创作完五十幅作品后,才让李知书过目。李知书看了所有的书法作品,点着头夸奖说:“你的狂草气吞山河,情舒万里,行云流水,风狂涛惊,能鼓舞斗志,能震撼人心,颇有张旭王铎之风,只可惜政治气息太浓了。”李知书爱写喻世名言之类的内容,而王步凡的作品中有一半是带着政治色彩的。在这方面他与李知书的观点不一致,各有各的心境,也不想争论。李知书是个纯粹的艺术家,而在王步凡身上存在着很多的政治气息,师生二人只能各行其道了。 李知书认为王步凡的作品可以,王步凡才放心了。他知道李知书的欣赏水平是很高的,在他身上也有文人相轻的毛病,他从来不轻易赞扬谁,现在一个劲地赞扬王步凡的书法,想必是作品还可以。于是王步凡才让知秋把作品拿出去装裱。写完书法作品,王步凡闲着没事就翻阅近期的报纸。李知书这里订有《天野日报》《河东日报》和《人民日报》,王步凡把近来的报纸全翻了一遍,当他翻看四月二十八日的省报时,发现赵稳芝写的《天南实施工农业强县初见成效》一文在头版头条发表了,整整占了一版,看着这篇报道王步凡有些热血沸腾。他的政治敏锐性很强,他能想象出这篇报道的分量。正当省委反复强调“小康战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在前面了,无疑将成为全省的先进典型,上边也会抓住这个典型大做文章,不然一个县的事迹想上省报头版头条是很难的。 四月二十九日,王步凡让小马开车来天野,接上他们到了省城。展出地点在省工人文化宫,住在文化宫宾馆。经过一天一夜的准备,五月一日正式开展。开展的头一天省委组织部长刘远超和井然及人大政协的有关领导都来了。王步凡见井然到来,急忙走上去和老人家握手,王步凡只是在电视上见过刘远超,刘远超也不认识他。井然就指着王步凡介绍说:“远超,这就是天南县的县委书记王步凡,他的工作成绩很不错啊。” 刘远超这时很热情地和王步凡握手,并说:“天南在实施工农业强县方面工作做得很好,你们走在前边了,很有代表性。昨天省委召开了会议,准备于今年底或明年初在全省范围内实施奔小康战略,省委马书记对你们天南的做法很赞赏,让我最近到天南去做一次实地调研,如果工作确实做得好,准备树为省里小康战略的典范县,让其他地方向天南学习,推广你们天南奔小康的先进经验。” 王步凡听了刘远超的话心情特别激动,很恭谨地问:“刘部长准备什么时候下去调研?” “这两个月省里还有两个重要会议,只怕得过两个月才能去呢,我初步定在六月份去天南,准备在你们那里看两天。”刘远超说。 “那我提前回去做个准备。”王步凡回着话心里就有些紧张。 “准备啥?随便看看,时间还长着呢,再说是啥样子就是啥样子,实事求是嘛!” “那是,那是。”王步凡已经不敢再说什么,一直附和着刘远超的话。接下来王步凡随井然和刘远超转着看了书画展,等刘远超转到王步凡书写着“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内容的作品前站住了脚,细看了一阵子,点了点头。王步凡急忙说:“刘部长如果喜欢,就把这幅作品送给您吧!” “我也喜欢,但另有用途。我想建议把你这幅作品挂到省委会议室去。嗯,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这个书法的内容好,表现手法也好。”刘远超说。 “那我叫人把作品取下来。”王步凡说罢急忙去叫了工作人员,把写有“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内容的那幅字取下来,然后卷好很恭敬地递给刘远超说:“请刘部长指正。”刘远超没有表态,井然却意味深长地朝王步凡笑着点了点头。井然和刘远超转着看了一圈就走了。王步凡一直把他们送到文化宫外,等他们上车走得看不见时,才转身回来。 晚上,王步凡把今天刘远超陪井然来看书画展的事讲给知秋听。知秋说:“肯定是张伯伯跟井老打电话了。” “我没有告诉张伯伯来省里参加书画展的事啊。” “我打电话说了。本来只是报个平安,没想到张伯伯会打电话。” 王步凡抱住叶知秋亲了一口:“知秋,你这个电话打得及时,太及时了,你可真是我的贴人心啊!” 叶知秋有些惊疑地说问:“有什么大好事吗?” “没有,不过我估计会有好事在后头。”王步凡说罢就拉上知秋去找李知书。进了李知书的房间,寒暄了一阵子,王步凡借了李知书的文房四宝,又创作了三幅作品,嘱咐叶知秋明天找个地方去装裱一下。 五月二日来参观的人仍然很多,王步凡把有“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和“致富奔小康”内容的书法作品又挂上去一幅,自己留了一幅,交给李知书一幅让他备用。晚上王步凡叫上小马又去了井然家,把他又写的一幅字让井然转赠刘远超。 井然却笑着说:“我正要找你呢,省委马疾风书记想要一幅挂在办公室里,刘远超拿回去那一幅已经挂在省委会议室里了。” “那我是不是再给刘部长写一幅?”王步凡问。 井然很神秘地笑了笑说:“不必了,书记屋里一挂,别人就不好意思再挂了。” 王步凡对上层的情况摸不透,也没敢多问。他顺便让井老关照一下,帮助天南借贷一些资金,因电厂和铝厂是大项目,很花钱,井然答应跟有关人士说一下。 五月四日王步凡起床很晚,北京那边他不准备去了,他准备回天南去。到北京去搞书展与刘远超到天南来视察相比,王步凡看重的是刘远超的视察,为此李知书还表现出惋惜和不解。王步凡也不想过多解释,他与李知书本来就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目的地是大不相同的,他带着叶知秋去向李知书辞行。一进展览厅,就听人们议论纷纷,说是省委一些领导利用假期到东南亚去旅游发生了沉船事故,省里两位副书记两位副省长和省委秘书长在事故中丧命。这属于省委上层的事,王步凡虽然觉得可惜,毕竟不关他的什么事,也不那么伤心。但是上层出了大事,刘远超极有可能推迟下去考察的时间。不管刘远超推不推迟行程,在这种非常时期他都不应该离开工作岗位。他向李知书说明省委组织部长刘远超要在六月份要去天南视察工作,他得赶回天南去,提前做准备。问李知书去北京用送不用送。李知书说省文联负责送,不用他操心。李知书还告诉王步凡省书协主席对他的草书很欣赏,盛赞他的书法是“河东第一狂草”,要吸收他为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李知书说罢递给王步凡一张表,嘱咐他回去后认真填写一下,附两张照片一并寄到省文联。 中午王步凡与李知书在一块儿吃了饭,下午和他分手。回来时王步凡直接到天野市向边关和井右序汇报了六月份省委组织部长刘远超来天南视察的事。边关和井右序对此非常重视,夸奖王步凡为天野市争了光,并说到时候他们也将去天南陪同刘部长视察工作,还特别嘱咐王步凡在这两个月时间里天南要做好充分准备。 48 王步凡回到天南的第二天,已经是五月五日了,上午刚到办公室里,同学敬伟业来拜访他。通过交谈他才知道敬伟业已经调到天南烟草局任局长了,原局长闻仙品和销售科长邹无忌合伙销售假烟贪污数额巨大,已经被逮捕了。王步凡一边恭贺敬伟业的高升,一边感叹腐败行径的扑而不灭。王步凡原以为挖出闻仙品这个贪污犯,焦佩会受到牵连的,谁知他安然无恙,仍在天野到处造谣,兴风作浪,说王步凡到省城卖弄文采,不务正业,一心要走上层路线,是个投机钻营分子…… 聂太前出事后聂进琛和夏瘦梅曾找到王步凡让他帮忙开脱,他回绝了,他不愿为一个腐败分子去说话,因此也得罪了聂进琛和夏瘦梅,他们到处说王步凡的坏话,说他是个忘恩负义的伪君子。 省里因为东南亚沉船事件,刘远超再没有提及到天南来视察的事情,天南的铝厂和电厂的主体工程进入六月份已经拔地而起了。王步凡在焦虑中终于等来了消息,边关在电话上告诉王步凡说刘部长将于六月十八日来天南视察工作。边关和井右序临时决定于六月十七日在天南召开“小康战略”在基层的现场会议。王步凡明白这实际上是一次演练和督促。 六月十七日王步凡陪同边关和井右序对天南的十六个乡镇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下,对电厂和铝厂的建设工地进行了详细察看,最后在临河镇召开了现场会。会上边关肯定了天南在工农业方面取得的成绩,号召各县区向天南学习。散会后,白无尘时运成和孔放远都向王步凡表示祝贺,时运成现在已经是天野市西城区的区委书记,据说也很有希望提拔副市长。王步凡很诚恳地想留他们住下聊聊,他们知道这种时候不是聊天的时机,就告辞了。王步凡要留边关和井右序住下,他们推说还有公务,连饭也不吃就回天野去,说是得准备一下明天迎接刘远超的到来。 夜晚王步凡刚睡下,张问天打过来电话说,刘远超来视察的事情因故推迟了,具体时间另定,他是听井然说的。王步凡猜想刘远超推迟下来可能会与省里的人事变动有关。他只好又把这个消息打电话告诉给边关,边关已经知道了,言语之间有些不太高兴,但没有发什么牢骚。王步凡显得很没趣,似乎是他欺骗了领导,让边关和井右序瞎忙活了一场。 刘远超的视察一推就是一个月,直到七月十七号晚上,王步凡才又接到张问天的电话,说刘远超十八日来天南视察。王步凡急忙把这个消息又告诉给边关,边关仍然很重视,要求天南要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这次刘远超一行来天南主要是看“小康战略”在基层的落实情况,除了看企业看农村,很可能还要深入农户去调查,比如有没有贫困户,农民脱贫后的收入情况等等,这些事情王步凡在一个月前已经交代各乡镇准备好了。为了防止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问题,他又连夜召开县委扩大会议,让各乡镇的一二把手参加,重新作了安排部署。上次边关在视察天南时曾向王步凡流露出省委领导可能会有变动,刘远超很可能会升任省委副书记。可是一个月过去了,省里边仍然没什么动静,刘远超仍然只是组织部长。这次边关交代他要对刘远超的行程路线事先做好安排,不能出现任何纰漏。一旦刘远超要求进入农户,一定要选择像样的人家,起码不能太贫穷,大人和孩子都要干净点儿。井右序也打过来电话强调,这次刘远超是来看先进典型,不是来扶贫的,因此要特别注意,不能让刘部长过多接近贫穷的农户。至于刘远超是否会高升,王步凡真的不太关心,他关心的是刘部长的视察会不会给他带来高升的机遇,比如能否将来让他升个天野市的副市长。 七月十八日这天,刘远超果然来天南视察工作了。据边关在电话上说刘远超不准备到天野去,将直接到天南来,他和井右序到东南县的边界上去迎接,让王步凡在天南做好准备。也许是王步凡过于敏感,他觉得边关这番话无异于告诉他,他目前还没有去界外迎接刘远超的资格,只有被动地待在天南。说是待在天南,但他也得率领他的班子成员们接到天南的边界上,这是礼貌问题,绝不能轻视。尤其是对省委领导必须表现出一百倍的恭敬,绝不能让领导有失落感。 王步凡他们从八点一直等到十点半钟,远远看见警灯闪烁,长长的车队飞驰而来,王步凡赶快让大家往边上避让,事先边关已经向王步凡交代过,要先到天南招待所,简单举行一个欢迎和会见仪式,吃过饭下午再下乡视察。 长长的车队从王步凡他们身边驰过,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他们这一帮子人,飞扬的尘土呛得他们透不过气,他们仍要像哨兵一样一丝不动地站立着。等车队过去之后,王步凡才上车率领天南这班人跟在人家的屁股后走。 王步凡带领的这个车队像个尾巴一样跟到天南县委招待所,见边关和井右序已经站在院中跟刘远超说话,王步凡赶紧下车跑着上去先和刘远超握了手,然后又和边关井右序握手,王步凡握过手之后,王宜帆和其他常委们才一一上前来和刘远超边关井右序握手。 上午还有时间,刘远超并没有说下乡察看,而是提出要召开一个简短的会议。会上刘远超先讲了国内的形势和本省目前在全国所处的落后名次。刘远超的讲话水平很高,一些新观点和闻所未闻的新鲜事儿从他的嘴中说出就增加了可信度,让与会者一饱耳福。最后他强调了在基层落实“小康战略”的重要性和紧迫性,说省委已经作出决定从新千年开始派学教工作队进驻农村,贯彻落实省委“小康战略”的决定,在这方面天南已经走在了前面,省委非常重视。最后刘远超才让王步凡作汇报。 汇报材料早已写好,这次面对省市领导王步凡没敢脱稿讲,而是按照事先准备好的材料汇报。 王步凡汇报结束后,刘远超语出惊人。他说他历来是不相信汇报的,只看重实效。如果天南搞得确实好,省里要树为典型,今后会有很多县来参观学习。但是必须等他下去实地考察之后再下结论。听了刘远超的话,王步凡觉得很没趣。言外之意好像王步凡汇报的情况都是假的,是不足相信的。王步凡又一想,觉得刘远超这样做可能正好体现了他实事求是的工作作风,换了有些领导坐在办公室里让你去汇报一下就是了,也不会这么远从省城跑到天南来。说是不信汇报,刘远超的随从秘书还是要了王步凡的汇报材料,装进了自己的包里。 中午大家吃份饭,刘远超问王步凡平时是否都这样。王步凡回答说天南历来如此。刘远超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点头。王步凡弄不明白刘远超的点头是肯定天南的这种做法好,还是嫌他们招待得不好。他用征询的目光望着边关和井右序,他们今天在刘远超面前始终不敢多说话,似乎也猜不透刘远超的心思,都是洗耳恭听的样子,眼睛多盯在自己面前的饭盒上,并不多看王步凡。 七月十八日天气正热,刘远超吃过饭也不说休息就准备下乡去。这时候他发话了。“天野和天南的领导一个也不要跟着,我下去随便看一看。”他要了一张天南行政区图,说他想看哪里就去哪里,不准地方干部干扰群众的生产和生活。这一下把王步凡安排的计划全部打乱了,他原来请示了边关,把刘远超的行动路线已经安排好了,先看哪里后看哪里已经订好了计划。现在刘远超突然提出这种要求,看来这个刘远超还真是个务实的领导。最让王步凡担心的是一旦有不好的情况让刘远超看到怎么办?一旦有上访的群众纠缠刘远超那可就砸锅了。但刘远超已经这样说了,作为下级谁敢不服从?只有照办。 刘远超走后,王步凡让其他常委都下乡去督导工作,并嘱咐他们不能让刘远超发现,有情况及时联系,只留王宜帆和他陪同边关和井右序到客房里去说话。话题仍然是关于刘远超视察的事,井右序说这次刘远超极有可能升任省委副书记,至于谁会当组织部长,井右序猜测了几个人,其中就有边关和省长呼延雷的妹妹呼延霞等。 边关笑了:“老井,这上边的事你就别瞎猜了,说不定从中央派来一个呢,刘远超的前任不就是中央派下来的?别操那份闲心了。步凡,去找两副扑克,咱们打双升。下乡不让陪同,走又不能走,就这样傻坐着?啊?也太无聊吧!” 王步凡赶紧出来到招待所的大厅里,叶知秋今天也始终没敢离开大厅,一直守候在这里,见王步凡出来,问他有什么事,王步凡说要扑克。总台上正好有,服务小姐递给他一副,他要两副,服务小姐又取了一副。叶知秋很吃惊地问:“市委书记和市长也打扑克?” “市委书记市长也是人嘛,邓小平他老人家还打扑克呢!”王步凡说罢也不看知秋啥反应,赶紧回边关和井右序住的房间里。 这几年打扑克兴起一股双升热,王步凡刚刚学会,总是出错牌,他和边关一家,边关就笑着指正他的不足。就这样消磨着时光,一直等到晚上八点,仍然没有反馈上来刘远超视察天南的任何消息。边关有些耐不住了,把扑克一推说:“不能再打了,刘部长到现在还有没回来,可别出什么意外啊!” 王步凡事先让乐思蜀和田园安排了便衣公安保驾,让乐思蜀和田园亲自到场,远远地跟着刘远超以防不测。王步凡拨通了乐思蜀的电话一问,乐思蜀说刘远超正在孔庙的狗剩家里吃饭,说是晚上就住狗剩家了。王步凡终于松了口气,他告诉边关和井右序说刘远超住在孔庙一个叫狗剩的农民家里了,又介绍说狗剩是个很有代表性的农民,进京告过状,这几年在政府的帮助下,靠种烟致富,还盖了新房子。边关有些担心地说:“步凡,既然是个老上访户,能靠得住吗?别让他乱说一通,那可就完蛋了。” “不会。我了解狗剩,觉得狗剩他还是个很讲良心的人,这几年政府一直在帮助他,我对他也不错,他应该不会胡说八道的。”王步凡解释着说。 “不出问题就好。”井右序也这么说。 “走,吃饭去,肚子早就提意见了。”边关说着话就往外边走,王宜帆赶紧前边去安排。坐入倡廉厅,王宜帆对服务小姐说安排四热四凉家常菜,做一锅浆面条,拿四瓶二锅头酒。听着王宜帆的安排,王步凡就想起当初他请王宜帆吃饭的情景,看来边关的生活习惯王宜帆早已熟悉了,他不像廉可法那样古板,也吃点家常菜,也喝点小酒,但不铺张浪费。王步凡觉得这年头像边关这样的领导才好,弄得过分俭省像是沽名钓誉,不太切合实际。吃顿便饭,炒几个菜也不为过,老百姓在家吃饭还要炒几个菜,领导也没有必要非吃盒饭,像忆苦思甜似的有些作秀。 服务员来倒酒,边关不让倒,说司机除外,一人一瓶,随意喝,不强迫。吃完饭,边关和井右序的一瓶酒都喝完了,看来两位领导还有点酒量。王步凡把自己的一瓶酒也喝完了,王宜帆却只喝了半瓶,他在边关面前很随便,不能喝就不喝,也不装腔作势。 为迎接刘远超的到来,边关和井右序显然昨天晚上也没有休息好,吃过饭就说要休息。边关和井右序休息之后,王步凡不放心,叫了小马到孔庙去。一进镇政府,见镇政府的领导们也没敢休息。王步凡没上办公大楼,让人去叫乡党委书记夏淑柏和镇长向阳。夏淑柏很有工作能力,升任书记后把孔庙的工作搞得很好。夏淑柏见到王步凡时很热情,让王步凡去办公室里坐,王步凡没有去,站在孔庙镇政府大院里问了刘远超视察的情况。夏淑柏告诉王步凡刘远超先看了葡萄园,然后才到岭上去看烟叶,今年烟叶长势特别好,漫山遍野一片绿,刘远超一直心情愉快,笑容满面,赞不绝口,还赋了两句诗:满目青山满眼绿,小康生活定有期。最后他说要访贫问苦,就问李洼村的农民谁家最穷,老百姓都说狗剩家最穷,刘远超就去了狗剩家。王步凡听夏淑柏这么一说,越来越放心了。狗剩现在虽不算富裕,但就他目前的现状,通过他的变化,足以说明孔庙乃至天南的变化,这种变化非常符合“小康战略”的要求,狗剩还算个有良心的人,应该不会说什么不利的话。 王步凡不想到李洼村去,怕引起刘远超的反感情绪,就打电话给乐思蜀,让公安干警四小时一班,轮换着休息,既不要打扰刘远超,还得保护好他。等乐思蜀落实之后,他才和夏淑柏握手告别回天南去。 七月十九日,王步凡和边关他们又等了一天仍没见着刘远超,下午五点多乐思蜀打来电话说刘远超看了电厂和铝厂的建设情况之后就走了。边关和井右序对刘远超不辞而别的做法有些不解。王步凡则认为刘远超这样的领导才真正算是务实的领导。 边关和井右序一听刘远超走了,泄了气,一脸不高兴地上车回天野去,并没有给王步凡和王宜帆留下什么指示和要求。 49 边关和井右序走后,杨少成来向王步凡汇报刘远超的视察情况:上午刘远超看了春柳乡的党建工作,对“督办卡”和“连心卡”的事大加赞赏,连续看了七八个党支部,走访了十几户人家,还与先进党支部书记刘二林合影留念。下午看了山区石云乡的药材种植基地。今年石云乡有一半的土地种了中药材,品种有三十多个,且长势良好,一派丰收景象。刘远超看后非常高兴,他让乡党委书记估算了一下收成,党委书记告诉刘远超每户农民收入都将在一万元以上,人均收入可能要突破三千元。刘远超夸奖天南的基层干部都是难得的人才,是落实“小康战略”的急先锋。还吟诵了两句诗:穷山峻岭可生金,劳动人民是英雄。 杨少成等人汇报完之后,林君给王步凡打来电话,说刘远超见电厂和铝厂的主体工程已经拔地而起,很兴奋,夸奖天南人有胆量有气魄,是河东的一面旗帜,是落实“小康战略”的典范,省里要在资金上给予援助,还即兴给电厂题了词:工业强县,前途光明,小康之路,恢弘前程。但是落款日期是六月十九日而不是七月十九日,不知道是写错了,还是故意这样写的。听到刘远超对天南工农业的评价,王步凡就想到了那个整天咬嘴嚼舌头的焦佩,心想让他去说我王步凡这里不行那不行去吧,总有一天事实会让你焦佩闭上臭嘴的。 王步凡听了这些汇报,心里特别顺畅,不停地掏着耳朵,他能想象着过不了几天,省报上就会又有文章登出来,把天南的成绩给予肯定,说不定这些成绩会是刘远超视察的结果。 刘远超在工业方面留下了墨宝,对农业他吟诵了打油诗,王步凡用敬录刘部长诗的形式把刘远超那首打油诗书写下来挂在县委会议室里,日期也写成了六月十九日。 穷山峻岭可生金, 劳动人民是英雄。 满目青山满眼绿, 小康生活定有期。 果然不出王步凡所料,八月一日省报以《小康战略在基层天南县调研侧记》为题登了头版头条,把天南的农业工业科技下乡简直夸成了一朵花。其中有“年初刘远超同志发现了天南这个先进典型,之后在他的亲切关怀和指导下”等比较微妙的语言。王步凡看着这篇报道,想了很多。好像天南取得的一切成绩都是在刘远超的关怀和指导下取得的,似乎刘远超早就抓了天南县这个典型。王步凡忽然想起“贪天功为己有”这个词,由此他觉得刘远超高升的时间不会太长了,只要能把假话说成真话的人,在官场上必然是大有前途的,此时他觉得刘远超到天南来视察就有些神秘和变味了。 八月二十五日上午,李知书从北京给王步凡打来电话,说他的书法在北京引起了一场不小的轰动,人们争相购买,已卖了三十多万元,中宣部的一位副部长夸他的书法是“现代中国第一草书”,还说他与一位副委员长是朋友,那位副委员长也特别欣赏他的书法,说有机会想见见他。王步凡问了那位副委员长的姓名,正是他岳父的那位同学,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好事。王步凡就问了副委员长的联系电话,李知书告诉了副委员长办公室的电话和家里的电话。 下午省财政厅党组书记副厅长乔织虹带着一帮人到天南电厂和铝厂工地上调研,这个女厅长高高的个头很有风度,多少有点儿男性化,但人长得特别端庄。乔织虹调研后决定由省财政厅担保低息贷给天南县人民币三十亿元,期限五年。王步凡知道这是井然和刘远超的功劳,对这两位大人物非常感激,三十亿元解决了天南的燃眉之急。根据乔织虹言语之中的透露,省委已经把天南定为落实“小康战略”的县级典型,并且强调指出这是刘部长亲自关怀亲自指导和亲自督促的结果。不用说天南以前的成绩也是刘远超的,以后的成绩也将归功于刘远超。这样对天南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有省委领导的关爱,事情总会好办一些。 王步凡对着乔织虹说:“请乔厅长转告刘部长,天南县准备再建一所全省一流,全国不落后的高级中学,经济发展了,我们对教育工作也不能忽视。”乔织虹答应一定把这个话转告给刘部长。临别,王步凡还把刘远超的打油诗书写下来让乔织虹转交给省委组织部长刘远超。 王步凡的儿子含愈今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九月初入学,王步凡因为工作忙没能去送儿子,他征求儿子的意见看他想让舒爽去送他还是想让叶知秋去送他,儿子想了想说:“爸,我也不小了,还是我自己去吧,谁送着都不合适。”王步凡不想违背儿子的意愿,就和叶知秋把含愈送到天野,等他上了火车才回来。 舒爽也不知是赌气还是生含愈的气,对含愈去北京上大学的事情竟然不管不问,没有任何表示。 九月十六日天南县新建第一高中奠基的时候刘远超又来到天南,这次他是带着省教育厅的厅长来的,边关和井右序作陪。省教育厅的厅长与天南县第一高中的校长于余是同学,他们把天南尊师重教的行为上升到“教育兴国”的高度去理解,去评价,省教育厅厅长还现场拍板说天南县第一高中是省教育厅主抓的重点示范工程,在资金上要给予大力支持。刘远超即兴为天南第一高中题写了校名和校训,并且热情洋溢,振奋人心地讲了一番话。最后对边关说:“必要的时候你们天野市委要从天南选拔一批干部充实到其他县去,这样也有利于‘小康战略’在其他县的实施,干部很重要啊。”边关点头称是。 过了三天,省报就又有一篇题为《小康战略的延伸天南县教育事业的腾飞》的文章登在省报上。仍然把天南尊师重教兴建第一高中的所有成绩归功于省委组织部长刘远超。与上次不同的是文章里对一中校长于余给予了高度赞扬,把王步凡说成是省委组织部重点培养的跨世纪后备干部。而上次则只说到刘远超而很少提及他王步凡,两次的区别仅仅在后备干部这四个字上。 尽管跨世纪后备干部是个虚头衔,也让王步凡心里很激动,天野市十县二区还没有听说哪个县的县委书记是省里确定的后备干部。为了回应省报对于余的表扬,天南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第一高中校长于余兼任教育局的副局长,还加了括号,括号内是“享受正科级待遇”七个字。 天南的典型是树立起来了,可是一直到二年的年底,王步凡也没有看到自己仕途上的任何曙光,不过天南县二年的财政收入已经突破一亿五千万,是王步凡当政之初的两倍还多,对此王步凡感到无比欣慰,他的才华得以施展,他的政绩得到肯定。在成绩面前,关于王步凡要升任天野市副市长的传闻也越来越多,似乎近期他就有可能到天野去赴任,但王步凡本人却没有得到任何官方的消息。 不过谣言毕竟是谣言,王步凡当副市长的谣言一开始传得神乎其神,只传了三个月就寿终正寝,再也没有人替他高兴,甚至有人大呼上当受骗。接下来谣言也像变色龙一样,该变颜色它会见风使舵地改变颜色。 二一年的三月份,刘远超由组织部长顺利升任省委副书记,人们又开始议论王步凡高升的事情,可是议论了一阵子见王步凡仍然还是老样子,议论又一次降温变味…… 王步凡心里也非常迷茫,他觉得刘远超下乡察看乃至把天南树为落实“小康战略”的典范,以及那三十亿的贷款无不带着神秘色彩。也许刘远超仅仅是把天南当做自己高升的一块铺路石,而他王步凡只是个护路工。不过刘远超让乔织虹贷给天南的三十亿人民币,可是救命钱,说明刘远超对基层工作还是重视的,确实支持了重点工程的建设,否则天南电厂和铝厂的建设速度不会那么快。王步凡对天南的事情关心,对自己的前途也关心。不管怎么说他得感激刘远超,他仍然认为刘远超是个好干部。 五月份,李知书从北京汇过来的三十万卖字钱在天南引起了巨大轰动,也为王步凡带来了荣耀,天南人从来没有想到王步凡写的字会那么值钱。于是就有人议论他纳税没有?会不会把钱捐给新建一中或重点工程?更不知从哪里传来消息说那天来天南的乔织虹是刘远超的情妇。王步凡暂时对这种谣言还不能相信,他把三十万块钱捐给新建一中,心里想算是为百年大计做点好事。 50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三个月过去了。这一天刚刚上班,市委副书记雷佑胤和市委组织部长侯寿山来到天南,市委根据省委副书记刘远超的提议作出决定: 调天南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匡扶仪到天野市检察院任副检察长反贪局局长,调县委办公室主任肖乾到西远县任县委副书记,调县委副书记焦佩到东南县任副书记兼政协主席,另有几个副县长调到其他县里任副书记。天南县的领导也有调整,秦时月又从人大常委会调到县委当了主抓组织工作的副书记,张沉调县委这边任副书记,孔庙镇党委书记夏淑柏任纪委书记,临河镇党委书记李高品升任组织部长,政策研究室主任伊扬威升任县委办公室主任,政府办公室主任王含才乡党委书记杨少成等升任天南县副县长。当然市委的决定是征求了王步凡意见的,哪些人留在天南,哪些人调到其他县里去基本上是尊重他的建议,只有秦时月是雷佑胤提议把她调整到县委这边任副书记兼政协主席。县领导变动,下边乡镇的班子也有相应的调整,一般是乡镇长升任党委书记,副书记升任乡镇长,王步凡的外甥女向阳当了党委书记,她才二十多岁还没有结婚…… 王步凡夜晚回家,忽然想起李知书说的那个副委员长,就到张问天这边把副委员长的想法和中宣部副部长对他书法作品的赞扬跟张问天说了一下。张问天觉得是个好事,就拨通了副委员长的电话,副委员长询问了张问天这几年的情况,埋怨他不到北京去玩。寒暄了一阵,张问天说明王步凡是他的女婿,又说王步凡有意到北京举办一次个人书展。当副委员长知道王步凡是张问天的女婿时更为高兴,说最好赶在国庆节前夕开展,为建国五十二周年献礼。北京那边由副委员长联系安排,到时候张问天一块儿去。 副委员长的承诺,如同给王步凡打了一针强心剂,此后他除了必要的工作之外,谢绝一般性交往,一心创作。经过二十天的努力,王步凡把一百幅作品创作出来了,他一边创作,叶知秋一边去装裱,最终于九月二十八日准备完毕。 正当王步凡做好准备要进京时,副委员长的秘书打过来电话说副委员长要随委员长出国访问,书展的事只好改在明年“五一”或“十一”举行。这个消息让王步凡一下子泄了气,大有被人愚弄的感觉,整整一个星期都闷着没有多说话,似乎希望成了肥皂泡,被一场无情的秋风吹破。此后他心情烦躁,夜夜失眠,再也高兴不起来。不过他又想了想,中央领导岂是一个县委书记随便就能够接近的?他慢慢地把这个事情忘却…… 十一月初,更让王步凡不安的消息从天野传来,井右序调省委任组织部长,边关调省委任秘书长,两个人还都进了省委常委。这个消息让王步凡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就这次边关和井右序的高升而言,边关应该是组织部长,结果两个人换了一下位职,官场上的变数就是如此之大,神秘难测。王步凡刚刚和边关井右序建立起友谊,现在两个人一起高升了,新任的市委书记和市长是爷爷还是奶奶他不知道。如果再来两个新面孔,他王步凡又得一切从头开始,两年来的心血可能要白费了。他简直有些心灰意冷,觉得官场风云变幻太快,让他有点儿接受不了,适应不过来。 边关和井右序即将离任,王步凡不能不有所表示,强打精神去天野市和边关井右序见了面,表示祝贺。从井右序的言谈中他得知天野市委副书记雷佑胤正在活动着当市委书记,并且有些志在必得的架势。一个副市长在活动着想当市长,他们已经把关节通到省长和常务副省长那里了。至于最终花落谁家,现在还难以预测。 边关和井右序的离任,使王步凡有点儿心灰意冷。如果雷佑胤和侯寿山这两个人将来在天野主政,对王步凡来说是极为不利的,当初雷佑胤介绍郑清源的公司来天南电厂承包工程被王步凡婉言拒绝,组织部长侯寿山介绍买万通的公司到天南铝厂承包工程也被王步凡婉拒,为此,两个人对王步凡很有看法,平时与王步凡说话也是阴阳怪调的。 王步凡能够预测到以后自己肯定没有好日子过了。 官场上的事情,地方小官员连自己的命运都决定不了,更不用说去考虑雷佑胤是否真能如愿。王步凡只好用老百姓常说的那句话安慰自己听天由命!然而最让王步凡闹心的是焦佩现在虽然调离天南,却整天在天野市住着告王步凡的状,好像是有人授意似的,还给他罗列了三条罪状:一王步凡是天南人,当天南县的县委书记不合组织原则;二大肆重用亲信,什么侄子妹夫和外甥女现在都升了官,这是一种很不正常的人事任用腐败现象;三王步凡有敛财嫌疑,因为救护前妻受伤后很多干部送钱送物,因此一下子在天南县委招待所买了三套房子,如果他不受贿哪来那么多钱?王步凡极有可能是天南县最隐蔽的腐败分子。 面对焦佩的诬陷诽谤和挑衅,王步凡心里烦透了,直骂焦佩不算人,是条疯狗。他甚至时刻等待着天野市纪委传唤他去说清楚。他并不惧怕,只是有些闹心,因为焦佩罗列的三条罪状根本不能成立,王步凡当天南县委书记是组织上的决定,班子成员的任命也是市委批准的,他有什么错?连省委副书记刘远超都称赞天南的干部是人才,那些被提拔的人并不全是他的亲信;房子是用老父亲的遗产买的,乐思蜀和房产开发商可以作证;前妻受伤时收的礼品和现金他全部交到纪委了,匡扶仪可以作证。 边关和井右序已经到省里上任,天野市委的工作暂时由雷佑胤主持,市政府的工作则由一个副市长主持,在天野领导层看来,两个人的任命可能只是迟早的事儿。 十一月底从天南电厂传来消息,第一台三十万千瓦机组安装完毕正在调试,铝厂第一期年产十万吨的生产线已经建成,酒厂今年上缴税收六千万,王步凡正为取得的这些成绩高兴,谁知乐极生悲,十二月初,从天野市委传出消息:雷佑胤对天南烟草局原局长闻仙品的案子特别关注,说这个案子发生在天南,天南县委书记王步凡不管不问,是严重的失职行为,王步凡必须为此作出解释,付出代价……雷佑胤还说王步凡简直是个自夸症患者,天天在省里活动着宣传天南宣传自己,可见该同志是个名利熏心的人,别人叫他王大喷一点儿也没错…… 从天野市政府也传出消息:组织部长侯寿山对王步凡在天南大肆安排亲信一事很有意见,在一次常委会上说王步凡任人唯亲,要在天南搞独立王国。并且说王步凡是天南人,不宜在天南担任县委书记,建议市委尽快把王步凡这个“开拓型干部”调到北远县去,只有在那个最贫穷的县里才能发挥开拓型干部的作用,才能更好地实施省委提出的“小康战略”…… 面对种种谣言,王步凡心中倍感委屈,他重用的那些亲信大都是通过应聘走上领导岗位的,调到其他县任职的人决定权在市委而不在于他王步凡,现在居然让他背了恶名,让他没法解释。 北远县是天野二区十县中最穷的一个县,组织部长侯寿山如果真的说了这些话,其用心可谓十分歹毒。王步凡非常困惑,又十分无奈。 在岁月飘摇人心惶惶的日子里,偏偏又出了麻烦事。十二月十日天南县的一个副县长涉嫌受贿罪,被天野市纪委“双规”了,他受贿的事情本来与王步凡没有任何关系,在安智耀当政时期他就做交通工作,高速公路从天南过境二十公里,焦佩伙同那个副县长把工程交给了焦佩的同学。他那个同学是天野商务贸易公司的总经理,这个女人本来不搞工程,接下工程后她转手把工程给了别人,自己得了二十万,安智耀得了十万,那个副县长得了十万,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个事情躲过了一劫。现在那个女人因为经济诈骗罪被抓起来了,竟然又把他也供了出来。现在副县长出了问题,雷佑胤和侯寿山就指责王步凡这个班长没有当好。王步凡如同蒙受了不白之冤,又无法向任何人解释。至于雷佑胤和侯寿山在这个问题上要做多大的文章他不知道,他甚至做好了为此被免去职务或者调离天南的思想准备。 副县长被抓后,又从天野市委传出消息,雷佑胤大放厥词:王步凡天天自诩天南的领导班子最廉洁,现在是否还能够说他们廉洁?我看天南的问题是很严重的,说不定又是一窝腐败分子,该查!侯寿山也说:一个副县长之所以会堕落成腐败分子,当时王步凡是县委副书记兼政协主席,我就不信他本人会没有一点儿问题?经济上会那么干净? 这些话尽管都是来自小道消息,目前还没有通过正当渠道传出什么说法,也足以让王步凡头疼了。他不敢不信,又不敢全信,但是自己在仕途上何去何从,他心里没有一点儿底儿。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平时工作认真,开口必是政策,遇事必讲原则的副县长,看上去是一个谦谦君子,原来骨子里却是个小人。从外表很难看出一个人的好坏,现在副县长栽了,让王步凡吃惊不小,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天南再出什么问题,人心不可量啊! 王步凡这几天白天神情恍惚,夜晚总做噩梦。噩梦的内容总是从高山上滑落下来,或掉进深渊里在拼命挣扎……有时是做梦给李直送字的事情犯了,李直因受贿被“双规”他被传讯……有时是米达文出事了,供出他曾经给米达文行贿……梦醒时分总要吓出一身冷汗,发出许多感慨。天野的领导层迟迟没有定下来,王步凡更不知道自己将归于何处。省里边一直还没有关于天野官场人事安排的任何消息,王步凡夜夜失眠,噩梦缠身,快要支撑不下去了。他只有拼命工作,以此来排解心里的忧虑,有时到电厂和铝厂的建设工地去现场办公,一去就是三五天,天天蹲在工地上,看着铝厂和电厂如火如荼的建设场面,王步凡又笑了,他自信事实终归胜于雄辩! 叶知秋见王步凡整个人瘦了一圈儿,心疼得揪心,她不想伤王步凡的心,就偷偷跑到张问天那里哭了一场。张问天就过来劝王步凡,用“不管风吹浪打,我自闲庭信步”来宽慰他,还说有些时候看似“山穷水复疑无路”了,其实前进一步竟然会出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官场很神秘呢! 王步凡的父亲王明道用“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盖人生在世,时也,运也,命也,此乃天地循环,五年一小运,十年一大运……”的唯心观点安慰他。 十一月四日,市纪委书记廉可法通知王步凡到市纪委去谈话,王步凡觉得可能灾难真的要降临了,还是“要要死”的日子,他心里有些恐慌,叶知秋吓哭了:“早知道这样,我们说啥也不去海南旅游……” 王步凡强打精神说:“我没有问题,你不用担心……”话是这么说,他自己心里也直发怵。毕竟他给李直和米达文送过书法作品,这都可能成为收拾他的理由。 王步凡想了很多应对的话,来到天野市纪委见了廉可法,廉可法的表情还算谦和,也没有别人在场。廉可法很和善地说:“步凡同志,焦佩告你重用亲信,比如提拔乐思蜀李高品等等,比如提拔伊扬威王含才和向阳等等,他甚至怀疑你收了很多人的贿赂。其中被提拔者有些还曾经是犯过错误的人……” 王步凡所有的担心都不存在了,只要号称锯齿镰的廉可法不提送书法作品的事情,他没有其他问题,因此他反而十分愤怒地吼道:“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你廉书记可以查嘛,查出我王步凡有问题就砍我的脑袋,那些犯过错误的人有些是受了冤枉的,当初是安智耀在整他们,后来是边书记让重新起用他们的,他们的工作也一直挺好。当然,天南有的干部和我有关系,但是也不能因为有关系就埋没人才吧?他们都是通过竞争考试提拔的,政绩也在那里摆着,为什么不能提拔他们?” “步凡同志你不要激动,举贤不避亲的道理我还是懂的,焦佩也只是怀疑,并没有什么证据,纪委对没有证据的事情是不会去查的,只是从关心干部的角度给你提个醒。但是你要承认一点,你在任用干部上步子是迈得太大了,市里很多人对此有看法,以后最好注意一点,给别人留下口实总不是什么好事情吧?” “对那些犯过错误的同志重新任用,都是省市领导指示的,我也不是搞什么暗箱操作,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问边关同志……” 廉可法不待王步凡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步凡同志,不要激动,不要激动。我刚才不是说得很明白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我和纪委其他领导还是相信你步凡同志的,也特意向反贪局局长匡扶仪同志了解了你的情况,匡扶仪同志对你给予了高度评价。你回去安心工作,要相信组织相信党,我们这也只是给你提个醒儿,纯粹是例行公事,你不要介意,更不要背什么思想包袱,任何事情都要一分为二看待……” 王步凡是一腔怨气头昏脑大地离开市纪委的,在回来的路上一直骂焦佩不是人。也对廉可法“任何事情都要一分为二看待”的话进行了反思,自己并不是四面净八面光的人,敲敲警钟也有好处。回到家里,叶知秋见他安全地回来了,扑在他怀里大哭了一场。王步凡为此又一次作了反思:自己有毛病,要改;自己不是完人,纪委找他谈一次话可能会使他更加清醒。于是他对叶知秋说:“我现在才知道警钟长鸣的道理,人不能得意忘形啊。” 叶知秋点点头说:“我以后也要注意呢。”她的眼睛已经哭红了。 在廉可法谈话后的那段时间里,天南又开始流传谣言,谣言的内容是说王步凡被“双规”了,老百姓有人相信,有人不平:“如果连王步凡这样的干部都要审查,那么所有的干部都应该审查了,只怕再也找不来好干部了……” 王步凡一直沉浸在迷惘之中,上班时他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心神不宁,下班时偶尔竟然会忘记回家。有一天他忽然想起在父亲的藏书中拿过一本《王氏宗谱》,就随便翻看,觉得《王氏祖训诗》的内容不错,就用毛笔将内容书写下来: 敦孝悌以明伦理 严于律己正言行 积阴德以裕后昆 修于善己正子孙 严内外以训家法 明于达己正心灵 崇祀典以报本源 重于克己正名声 慎交友以端行谊 宽于宥己正交往 重稼穑以足食用 好于要己正基础 教子弟以荷先业 乐于养己正身体 辩妇言以杜谗匿 勇于非己正视听 尚节俭以惜勤劳 勤于高己正精神 推爱敬以睦亲邻 敢于亮己正乡里 爱学术以求博渊 谨于苛己正本源 敬文史以乐家传 智于本己正宗族 王宜帆知道王步凡的心情不好,就过来劝王步凡想开些,并告诉他白杉芸这段时间借丈夫有病之机经常在天野活动,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王步凡笑一笑没有发表意见,现在的干部活动活动也在情理之中,要求进步也可以理解。 王宜帆刚走,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一接那边没人应声。“喂,请讲话!”那边没人说话,只传来曾经让他十分熟悉的呼吸声。 电话是扬眉打来的,她听弟弟扬威说这几天王步凡为谣言的事惹得心烦意乱,她竟神使鬼差般地打了这个电话。可是扬眉又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毕竟是已断了联系的旧情人,她又停了很久才吞吞吐吐说:“我,眉。” 王步凡思考了几秒钟说:“眉,有事吗?” 扬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王步凡的问话,就直话直说了:“听小威说你这几天心情不好,千万要想开些,没有过不去的山,也没有趟不过的河,还不至于落得像米达文那样狼狈吧?一定要珍重!” 王步凡本想感激扬眉几句,那边已传来了笃笃的断线声。他拿着话筒愣了很长时间才放下。 这时扬威悄悄走进来,很小心地说:“王书记该回去了,都七点半了。小马有什么事情不在?” 王步凡站起身才㊣(59)想起来小马去修车了,他随伊扬威下楼,叶知秋乐思蜀张沉和王含才已经在楼下等他了,小马正好修车回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要被“双规”的人,让所有亲近他的人为他担心。 此时,西风裹着雪花打得人脸直发疼,夜黑得让人有些恐惧。他招一下手,叶知秋乐思蜀张沉和王含才分坐两辆车驶出县委大院,王步凡又对扬威说:“扬威,给你姐姐打个电话,咱们今晚在一起吃个饭,一会儿你和小马去接她。” 扬威打着电话,王步凡无心听电话的内容,就想起张问天叶知秋扬眉劝他的那些话。是啊,众生纭纭,皆如浮尘,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王步凡不是什么贤良圣人,但我自己还有修身养性廉洁为民的处世方略和做人原则,我不是君子,但绝对不是小人,我有毛病,但从来不失大节,还配得上共产党人的光荣称号。时来天地皆用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官场再神秘再复杂,毕竟还是在党领导下的官场,而不是雷佑胤和侯寿山的家天下,要相信党!相信人民!至于是“时来”还是“运去”,自己决定不了,只有听天由命。官场自古多磨难,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天苍苍,路漫漫,自己在天南的政绩谁也抹灭不了,为官一任,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