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2》 第一章 漫天雪 从头越 1 天野官场在二零零二年底发生的事情都有些奇妙。乔织虹突然从省财政厅调任天野市委书记,让调动一切关系要当市委书记的雷佑胤的市委书记梦成为泡影…… 乔织虹来天野上任已经是二零零二年的岁尾了,是省委副书记刘远超亲自来天野宣布乔织虹职务的,各县区的一二把手都冒雪来市委参加会议。会上,刘远超宣布完乔织虹的任命后又传达了省委的指示:在副书记雷佑胤林涛繁和组织部长侯寿山三个人之间,推荐一位拟任天野市市长人选供省委参考,推荐采用不记名投票的方式。这一决定宣布得太突然,并且还要求雷佑胤林涛繁和侯寿山三个人暂时回避…… 推荐结果有些出人意料,林涛繁和雷佑胤票数一样多,侯寿山第二。刘远超见推荐结果不好上报,就让乔织虹雷佑胤林涛繁和组织部长侯寿山每人也投一票。林涛繁平时对雷佑胤和侯寿山都有看法,为了不让雷佑胤多得票,他投了侯寿山的票,侯寿山和雷佑胤关系很好,他投了雷佑胤的票,雷佑胤为了不让林涛繁胜出,投了自己的票,乔织虹投了人品官品都好的林涛繁的票。结果这决定性的两票使雷佑胤和林涛繁得的票数有了区别,雷佑胤比林涛繁多一票。 但刘远超说推荐结果要向省委汇报后经过研究才能最后决定。雷佑胤一脸困惑,侯寿山多少有点儿愤愤不平。推荐结束后,也不知是刘远超为了显示他抓天南试点的成效,还是为了褒奖天南县委书记王步凡在工业强县中的政绩,大谈天南县近年来的巨大变化,大谈王步凡在任县委书记三年中的开拓进取精神,让各县区的领导们既羡慕又嫉妒,甚至有些人在揣摸着王步凡在最近可能要高升…… 刘远超的褒奖使很多人把目光投向王步凡,把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在高兴的时候有掏耳朵的毛病,现在耳朵奇痒难忍,硬是忍住没有掏。他猜不透刘远超讲这番话的真实用意。刘远超表扬他也不止一次了,但目前还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实质性的东西,他认为刘远超也许又是说说而已。 散会后刘远超和乔织虹特意走下主席台与坐在前排的王步凡握手。刘远超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王步凡的肩膀,乔织虹还把王步凡胳膊上沾着的烟灰弹掉,主动和王步凡握了手……这些动作让市委副书记雷佑胤和组织部长侯寿山直翻白眼,其他人则羡慕嫉妒了一阵子。人们更加坚信自己的揣测是正确的,王步凡要高升了。至于是升任宣传部长组织部长还是副市长,这是组织上的事,谁也猜不准。 乔织虹的个头几乎和王步凡一般高,长得白白净净,重眼双皮,很有气质,给人一种女强人的印象,似乎天生就是个女干部的坯子。别人过去都不认识乔织虹,看来只有王步凡和新任市委书记比较熟悉。 王步凡认识乔织虹,是因为几个月前她曾到天南视察过四十万吨电解铝厂和四台三十万千瓦坑口电厂的建筑情况。那时候乔织虹还是省财政厅的副厅长兼党组书记。省财政厅担保给天南县贷款三十个亿,省委副书记刘远超也很及时地抓了天南这个落实省委“小康战略”决策的典型,曾经夸奖王步凡是县委书记的榜样,曾经把他定为省里的后备干部,刘远超还不止一次说他是县委书记的榜样。 王步凡和县长王宜帆从市委办公楼207会议室出来后,东南县的县委书记陈默很诡秘地问王步凡:“王书记,你与乔是同学?我看你们的年龄差不多一般大。” 王步凡笑道:“王某人哪有那种福分呀?她去天南考察过,因此认识。” “哦,哦,是这样……”陈默脸上的表情阴阳怪气的,不知他是高兴还是失望。县长孔放远的表情是很友好的,有点儿为王步凡高兴的样子。天北县的县委书记白无尘,西城区的区委书记时运成都很友好地与王步凡握手,好像是在向他祝贺。 其实王步凡心里一直很惬意,乔织虹调任天野市委书记,在上任伊始对自己这么客气,开局这般好,以后与乔织虹的相处就不会很难。原来他曾担心雷佑胤当了市委书记对自己不利,现在这种担心已经一扫而空。即使雷佑胤当了市长,但市长不管干部,也未必能左右他在仕途上的升迁。 这个年末注定是个多事的季节,最后的几天,全市普降大雪,却没盖住另外一件风流惨剧。市委的政法委书记,就在投票推荐市长候选人几天后,与情妇在车库里风流,结果因汽车空调开的时间过长,两个人竟然缺氧双双死在了车里。这在天野市成为街头巷尾最大的桃色新闻。市委为了面子问题只好低调处理,连个追悼会也没有开。 边关和井右序已经成为天野市的历史人物,乔织虹成了这里的新主人。乔织虹新官上任没有烧火,各县区的头头们也没有调整。乔织虹被省委任命为天野市市委书记时,市长人选最终也没有确定,看来要等到明年雪化的时候了。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大雪终于停止。 晚上王步凡和妻子叶知秋正陪着父母在看元旦晚会,再过几个小时二零零二年的钟声就要敲响。这时王步凡的岳父张问天从对门急匆匆地走过来,告诉王步凡一个令他不敢相信的消息:井然在电话里透露,省委决定破格提拔王步凡为天野市的政法委书记。 王步凡听了这个消息愣了好久没有反应过来,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摸一下脸,分明是醒着的,心里一时有些茫然,空得像三天没有吃饭那样。因为按照官场的游戏规则,应该把组织部长或宣传部长提拔为政法委书记,他王步凡能到天野市委去当组织部长或宣传部长就算不错了。 张问天又说:“刚才井然打电话时说,你出任政法委书记是刘远超井右序和边关联名推荐的结果,因为政法委书记死后天野市少一位政法委书记,省委副书记呼延雷曾提出反对意见,说步子太大了,不符合官场规则;常务副省长远征程建议让宣传部长升任政法委书记,让你出任宣传部长,被马疾风书记否决了,他提议让雷佑胤当市长,也被否决了。最后的结果,马书记调了平州市的副书记欧阳颂来天野出任代理市长,给你定了个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至于组织部长和宣传部长因为某些原因组织上没有考虑……” 王步凡从张问天的口述中,更确切地说是从井然的电话中,感觉到省委上层也不是那么合拍。张问天见王步凡愣着不说话,又说:“你这次能够高升,估计省委副书记刘远超组织部部长井右序和秘书长边关都是替你说了话的,当然最关键的人物是马疾风。他可能对你的印象不错,对天南的工作也比较满意。”张问天说这话是有根据的。天南是省委树的“小康战略”模范县,马疾风对天南的工作比较满意,王步凡的书法马疾风也很欣赏,至今办公室里和省委的小会议室里还挂着王步凡的书法作品,那是他与他的老师李知书在省城搞书画展时马疾风讨要的。 王步凡愣了很久才回过神,当他确信这个消息准确无误时,心脏才突突地开始加快跳动,耳朵也奇痒难忍。王步凡的妻子叶知秋看他傻愣愣的样子,怕他激动出什么毛病,急忙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他喝了几口水,情绪才渐趋稳定。张问天看王步凡的情绪稳定了,起身告辞,王步凡送岳父到户外。 王步凡得到自己要提拔的消息,第一个想要告诉的是西城区的区委书记时运成,原来他还害怕如果他和时运成都是副市长人选,一旦差额选举会出现同学之间的竞争,现在看来那样的担心是不存在了,当他打通时运成的电话把好消息告诉时运成之后,时运成也告诉他自己已经被确定为副市长了,不过还没有宣布,两个人相互祝贺了一下,王步凡说让时运成连夜回来喝酒,显然时运成也高兴,愉快地答应了。王步凡又打电话叫了天南的政法委书记乐思蜀和副书记张沉,他们与王步凡住得很近。王步凡知道县长王宜帆不怎么喝酒,就没有叫他。放下电话,王步凡考虑的是自己在离任前如何把天南的班子安排好,把落实“小康战略”这面旗帜树直,使接力棒传到能够继往开来者的手中,也使自己在天南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天南是他这个政坛新秀诞生的母体,是他心目中的圣地。 当新年的第一缕曙光照射在铝合金窗户上时,王步凡丢下手中拿着的电视遥控器奔向窗前,拉开窗帘。望着东方冉冉升起的红日和银装素裹的山川,他的心情好极了,觉得大雪之后的太阳特别红,而且就是从他家乡的那个方向升起来的,还在慢慢地向上攀爬…… 元月四日一大早王步凡刚从梦中醒来,电话铃声就响了,是天野市委秘书长墨海打来的。墨海在电话中说今天省委领导要来天野市宣布他和时运成的职务,乔书记让他十点钟前务必赶到天野市委去。还说市委已经给他安排了车辆,司机叫叶羡阳,上午市委副书记林涛繁来接他。 叶知秋已经去上班了。王步凡给她打了电话说自己将于上午去天野赴任,叶知秋说马上回来帮他准备一下。其实啥也不用准备,初到天野,肯定要住天道宾馆,他知道天道宾馆的贵宾楼很豪华,饮食起居自然会有人安排得很妥当。 王步凡坐在客厅里正觉得无聊,天南一些乡镇的书记镇长来看望王步凡了。王步凡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他们已经得到他今天要去天野赴任的消息。大多数人来看望一下就走了,伊扬威王含才和向阳他们走得晚些。王步凡免不了又是一阵勉励。他们走后王步凡的司机小马来了。小马原来是王步凡的司机,后来提了个招待所的副所长,但他没有到任,仍然给王步凡开车。小马身后还跟着一个女的,王步凡不认识。 小马引着那个女的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说:“小刘,以后你要多来照看一下爷爷奶奶,他们年龄大了,多来帮他们做点儿家务,照顾好老人。” 叫小刘的那个女人很灿烂地笑着说:“马所长,我知道的。” 王步凡急忙问:“小马,你这是……” 小马说:“伯父和伯母年龄大了,这个是招待所的服务员小刘,让她多过来照看一下。” 王步凡知道这其实是在变相为他家里安排保姆。现在领导干部家里大多是这样的,公家出钱,家庭用人。他觉得这种做法有些不妥,可是父母毕竟年龄大了,他就没有表示反对。 叶知秋回来后,忙着给王步凡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要带的东西,只拿了几件换洗的内衣装进一个旅行包里,又把王步凡的公文包拿出来擦了好几遍。临出门叶知秋把王步凡的衣服拉了拉,生怕他的形象不佳,然后挽了他的胳膊走出家门。 王步凡的家就在天南县委招待所的大院里,他和叶知秋刚刚出门,天南县委副书记兼政协主席白杉芸已先到。不一会儿,其他的领导也络绎到了,前来送行。 天南的县委副书记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以下的那些领导大多是经王步凡手提拔起来的,一直对王步凡感恩戴德,唯命是从。他们在王步凡面前总是赔着小心,表现和往常一样恭谨,表情在兴奋中略带几分崇敬。王步凡的高升,将会为他们带来仕途上的发展契机,他们似乎已经看到了能为他们带来好运的曙光。 这时一辆天野牌号的奥迪车停在王步凡身边,从车上下来一位很精干的年轻人,来到王步凡身边自报家门说:“王书记,我是市委的,叫叶羡阳,叶羡春的弟弟,夏侯知是我姐夫,我是专程来接您的。”王步凡急忙上前与叶羡阳握手。 林涛繁下车慢一步,和王步凡握手之后便和天南其他领导握手。 林涛繁在和别人握手的时候王步凡在注视叶羡阳,他听夏侯知说过他的小舅子在市委开车叫叶羡阳。他打量眼前这个小伙子,二十多岁,圆圆的脸蛋,理了个寸发头,浓眉大眼,文静中显出几分腼腆,与夏侯知的老婆叶羡春长得很像,他见过叶羡春,是个很不错的女人。他有些吃惊:这年头大老板们的本事真是通天了,雷佑胤的司机听说是郑清源的弟弟,侯寿山的司机是买万通的侄子,乔织虹的司机是侯寿山的侄子。领导的司机不是领导的侄子就是大老板的亲戚,看来权钱真的要大联合了,联合的结果是需要钱的得到了钱,需要权的得到了权,各取所需。 王步凡和林涛繁要上车的时候,天又开始下雪了,天南的领导层冒着风雪热烈地鼓起掌来,让他感觉到天南的人对他还是有感情的,当然他对天南更有感情。他走上去一一和他们握手告别。小车出了天南招待所的大院,王步凡发现前妻舒爽带着女儿含嫣站在招待所门口,看那样子也是来送王步凡的,但她们没有到招待所里去。王步凡本想停下来和她们说几句话,问问女儿含嫣的学习情况。一是人多嘴杂,二是时间关系,三是林涛繁也在车上,他没有让叶羡阳停车。但是王步凡心里并不好受,舒爽与王步凡离婚后一直没有嫁人,与女儿含嫣过得很孤独……王步凡能够理解舒爽现在的处境,但是他不想和舒爽多接触多交流。 天南的领导们一直送到县界边上,看样子是要送到市委的,王步凡不喜欢这样的派头,也觉得那样不合适,只好让叶羡阳停车,走下来再次同他们握手告别,并且很严肃地拒绝他们再送。林涛繁平时不爱说话,不善交际,他的一切表现都有些被动,他没有下车。 王步凡发现叶知秋也跟了来,就说:“知秋,干脆你请个假随我去吧!让他们都回去。” 叶知秋笑了笑说:“等你安顿好了我再去看你,现在跟着去不合适。”王步凡觉得叶知秋说的话有道理,就无意之中与她也握了手。天南的那些领导们就拍着手笑,把叶知秋的脸都笑红了。白杉芸还打趣道:“嫂子,天野地方大,美女也多,小心有人把王书记拐跑了。” 叶知秋微笑着没有回答,她相信王步凡不是一个随便就能让女人迷住的人。 县委副书记秦时月也说:“老同学,好好干,你是大有作为的。” 王步凡说:“谢谢大姐吉言。” 乐思蜀看王步凡不让送了,本来想和王步凡再开句玩笑,可是王步凡现在已经是天野市的政法委书记了,他没敢再开玩笑,只说了句“一帆风顺”。 王步凡笑了笑没再说啥,先把叶知秋衣服上的雪花拍掉,然后向大家挥了挥手,上车向天野方向而去。他真想吼一嗓子: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愿红旗五洲四海齐招展,哪怕是火海刀山也扑上前……可是因为林涛繁和叶羡阳在,他忍住没有出声,而是在心里无声地唱了唱…… 2 一路上林涛繁也不怎么和王步凡说话,王步凡说什么他只是点点头,就像一个哑巴,让王步凡觉得别人给他取的“哑巴”绰号非常贴切。 车子驶进天野市区,王步凡看见路两边有些人在冒雪整理石榴带,各条道路上都有人在修整路面或扩充街道,市政建设全面开花。难怪百姓说天野领导换届,街道也跟着换届。这次市区道路改造是市委副书记雷佑胤和副市长文史远的主意。“石榴工程”则是侯寿山提出来的,得到了省委副书记呼延雷的肯定。省长牛耕野还带人到天野市参观考察过,事后给天野市批了一笔款子,具体方案由文史远组织实施,而原政法委书记和侯寿山从中也是得了好处的。据说林涛繁提出过异议,没有起到阻止作用。乔织虹上任后文史远仍然如此这般地阐明了市政建设的重大意义和“石榴工程”的必要性,乔织虹觉得有道理就没有阻拦他,还觉得他的想法极具超前意识,又把石榴花确定为天野市的市花,称天野市为石榴城。 天野市民对扩路扒房子很有意见,就编了顺口溜怀念旧领导,讽刺新领导: 李书记要致富, 三天两头动干部; 边书记要致富, 重视烟草和苍术; 井市长要致富, 号召铝电迈大步; 文市长要致富, 到处修路扒房子; 侯部长要致富, 石榴扮靓天野市。 乔书记没见识, 听任小人瞎摆布。 …… 由此看来,天野市民对市政建设和“石榴工程”并不感兴趣,并把扩路扒房子和“石榴工程”的账记在了乔织虹的头上。 叶羡阳开车驶近天野市委那个用大理石砌成的大门楼,左边是“中国共产党天野市委员会”的牌子,右边是“天野市人大常务委员会”的牌子,两块牌子赫然醒目,给人一种肃然的感觉。老地委在西院,现在是人大常委会的办公场所,新市委在东院,这里面就是天野市的政治中心,天野市的政治精英们就云集在这所大院子里。 市委大院里除了花带花坛之外,地面全部用彩色地板砖铺垫,看上去显得朴素大方。据说李直还是市委书记时,想用大理石或花岗岩把市委大院全部铺砌一下,他属于那种爱奢华爱搞“形象工程”的领导,而当时的市长边关属于朴素务实型的干部,主张勤俭节约,因此两个人的意见没有达成一致。最后李直让了步,把市委大院改用地板砖铺垫,而在市委招待所改建成天道宾馆这件事上边关让了步,李直贷款一个亿,建了两幢九层的客房楼,建了一幢贵宾楼,把天道宾馆建成了花园式的一流宾馆。现在“天道宾馆”四个字就是李直亲自题写的,虽然他经常临摹于右任的字,可自己写出来的字却歪三扭四,但“李直”两个字往下边一落,天野的官员们谁也不敢说字写得不好。而天野的老百姓提起天道宾馆总要把它说成“大过”宾馆,因为李直把“天”字的第一笔写得又小又轻,把“道”字写得又很草,看上去像个“过”字,于是天道宾馆就被天野的干部和市民戏称为大过宾馆了。 走进市委大院,让人感受到的是庄严肃穆。院子里零零星星有人出入,就像到圣殿里去朝圣,有人去,有人回。大院子有几个特点:一是停车特别多。有市直局委的,有各县区的。叶羡阳把车停稳,王步凡没有马上下车,林涛繁已经睡着了。此时此刻是王步凡走上新岗位的开始,他想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一种平衡的心态,既不能显得浮躁,也不能老气横秋。这时市委秘书长墨海从办公大楼里钻出来,笑容可掬地向车子这边小跑过来。墨海从楼里钻出来的时间几乎与王步凡的车子停稳是一个时间,看来他早就候在那里了。王步凡见墨海向车子跑来,赶紧推了一下林涛繁,两个人下车。王步凡与墨海很亲切地握手问好,林涛繁先上楼了。在墨海秘书长的谦让中,王步凡走在前面,向市委办公大楼里走去,墨海很殷勤地把王步凡身上新沾上的几片雪花拍掉。 王步凡一脸春风地随墨海步入市委会议室时,看见时运成比他来得还早,两个人都点点头没有说话。常委和副市长们已经到齐了,只有乔织虹还没有到,首先上前与王步凡亲切握手的是雷佑胤,依次是廉可法侯寿山和文史远……林涛繁没有再和王步凡握手。今天人大常委会主任李直和政协主席也列席会议,他们看样子要摆摆老资格,没有主动上前与王步凡握手,王步凡却很礼貌地走到他们身边主动与他们握手问好,表现得很谦虚。 人大常委会主任和政协主席虽然是正厅级,但在人们的观念中他们属于“二线”领导,办事说话总有些底气不足的感觉,别人也不会真正把他们与市委书记市长等同看待。他们自己也清楚自己的位置,一般是不表态的,只有牵涉到自身利益的时候才会发火,发火就算是一种表态,而发起火来别人也要让他们三分,因为他们毕竟是老干部老领导。 窗外雪花飘扬,室内温暖如春。市委一班人显然是在等待省委领导的到来,今天要宣布市委副书记代理市长欧阳颂,政法委书记王步凡和副市长时运成的职务,究竟是省委副书记刘远超来,还是省委组织部长井右序来,目前王步凡还不清楚,他也没有得到这方面的消息。 这时候乔织虹春风满面地进来了,她刚刚坐下就用春风无限的目光扫了一下大家,还没有说话又进来一个年轻人,身后跟着两个长相俊秀的女子,抬了个大包。年轻人说:“乔书记,我们贾行长让我给常委们送来一批最新款式的水杯,宣传一下我们发展银行。” 乔织虹笑着点点头,并没有表示反对,并且向大家介绍说:“这位是发展银行的办公室主任,既然贾正明行长想做广告,大家就收下吧。”年轻人点着头笑得很灿烂,他和那两个女子环绕一周,在每位领导面前放了一个很精致的人造水晶杯,杯子上边还有个保护皮套,套子上边是一条可以手提的银链子,造价只怕能抵上农民养的一头牛。杯子上还打着“发展银行,祝您吉祥”八个字。年轻人发完杯子很礼貌地退出去了。 王步凡猜测肯定是发展银行行长贾正明想出的新鲜点子,既讨好了领导,也宣传了自己,一举两得。事后王步凡才知道那个送杯子的年轻人是贾正明的表弟,也是副市长梅秀外的堂弟,叫梅慧中,代理市长欧阳颂到任后他就从发展银行调到市政府当了欧阳颂的秘书,还仍然享受正科级待遇,好像原来他就是正科级。据说乔织虹到天野时间不长,已经和贾正明是牌友了,经常在一起打麻将,而知道贾正明和乔织虹是同学的人并不多,因此梅慧中给欧阳颂当秘书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乔织虹的手机响了,大家立即止住说话声。她接着电话笑得很甜蜜,闲着的左手变成了兰花指的样子,一改以往男性化的表情。大家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乔织虹的脸上,似乎要从这张灿烂的笑脸上捕捉到什么信息。接完电话,乔织虹笑吟吟地说:“刘书记已经进入市区了,咱们到门口接一下吧。” 李直这时突然说:“小乔书记,省委副书记来咱们天野指导工作,你们也不搞界接,太没有礼貌了吧?老雷你说呢。”李直望着雷佑胤想让他也表一下态。雷佑胤古板中透着圆滑,只笑不说话。 乔织虹笑道:“老领导,你真的以为我就那么不懂礼貌吗?是刘书记一再强调不让搞那一套,他一向反对界接界送。走吧,咱们到门口接刘书记去。” 李直讨了个没趣,不再说话。常委们鱼贯而出,李直很不情愿地跟在后边。梅秀外有意跟在乔织虹的身后,好像要搀扶她又不搀扶的样子。来到市委门口,在会议室里那种松松垮垮的样子已经不见了,领导们全部肃然挺立,有些人还习惯性地把领带和头发再整理一下,生怕自己的形象不佳,给省委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王步凡和时运成走得靠后边一些,他很想问一问老同学时运成提拔的真实背景,可是忍住没有问那样无聊的话,好像影影绰绰有印象时运成是哪个省领导的亲戚,不知道是不是刘远超。来到门口时间不长,大家身上已经落满了雪花,有几个还好像很冷的样子。这时刘远超的车总算是到了市委门口。刘远超还没有下车,从车上先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急忙开了后车门,刘远超仪态稳健地从车上下来,大家一片掌声。刘远超微笑着与大家一一握手问好。 王步凡原以为给刘远超开门的年轻人是秘书,哪知刘远超指着年轻人向乔织虹介绍说:“这位就是欧阳颂同志。”大家这时才明白这位文弱书生般的年轻人就是未来的市长,于是又涌上前与欧阳颂握手问好。 王步凡与欧阳颂握手的那一瞬间,他发现这位未来的市长虽然斯文白净,但却少些阳刚之气,脸上甚至还有些稚气。欧阳颂是原省委书记杨再成的秘书,杨再成退到人大常委会当主任之前把他下派到平州当了市委副书记,因年龄资历关系排名比较靠后。欧阳颂突然从平州调任天野市任代理市长,雷佑胤蔫了。这次欧阳颂到天野来当市长,只怕仍然是锻炼,要不了几年,省委也许会把他调到其他地方委以重任。因为现在的马疾风是原省委书记杨再成推荐上去的,他不会不关照老书记的秘书欧阳颂,况且杨再成现在还是省人大常委会主任,仍然是个实力派人物。 大家说说笑笑,向市委办公楼走去。乔织虹和梅秀外一直伴随在刘远超的左右,神采飞扬,脸上始终挂着红晕,都有些矜持和做作。她们顾不得扑打自己身上的雪花,伸出手去把刘远超身上仅有的几片雪花拍掉,样子显得很从容,显得她们与刘远超的关系确实不一般。 会议开始前,刘远超与各位市领导亲切地交谈着。他五官端正,一副美男子形象。宽阔的脸和闪闪发亮的额头,给人以慈祥和温和的印象,大背头显示出他非凡的气度,两只深邃的眼睛又让人觉得他城府极深。他有一个良好的习惯,逢人就握手,见面就微笑,说话必问好。现在坐在那里也常用亲切的目光与周围的人交流,他身上天生有一种亲和力,能够让人不自觉地把他作为中心。 会议开始后,乔织虹首先提议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省委刘书记来天野指导工作,接下来刘远超代表省委宣布了欧阳颂王步凡和时运成的任职通知。令所有参加会议者吃惊的是刘远超反复强调,省委已经作出决定,天野市要成立一个落实“小康战略”帮教委员会,让王步凡兼任帮教委员会主任,时运成任副主任,有关人员和有关单位一定要配合王主任的工作。谁也弄不清楚王步凡这个帮教委员会主任到底享受什么级别,刘远超也没有做任何解释,不过给人的印象是王步凡的位置很重要…… 会议上,刘远超顺便谈及省市县三级抽调得力人员组成帮教工作队进驻农村,帮教落实“小康战略”的有关事宜。说到这里他问市委副书记雷佑胤:“佑胤同志,我上次提议从天南县选派一些干部充实到其他县里去,落实没有?”刘远超说的是肖乾和焦佩他们那一批干部。 雷佑胤笑道:“我们执行刘书记的指示是不打折扣的,他们已经到位开始工作了,并且表现都非常出色。” 刘远超微微点头一笑,接着强调了要为农民解决实际困难,为群众办实事,还要求天野市委成立专门落实“小康战略”的帮教委员会,并解释说:“王步凡同志在天南落实‘小康战略’重要决定方面很有成绩,因此省委建议你们让王步凡同志主抓这项工作,出任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的主任,他肩上的担子很重,大家都要支持他的工作。” 乔织虹微笑着不停地点头,欧阳颂还没有进入角色,坐在那里毫无表情,雷佑胤一脸奸笑,文史远嘴角挂着一丝讥讽,林涛繁脸上的表情暗淡呆板,时运成更是小心谨慎的样子。刘远超接下来讲了落实“小康战略”重要决策的现实意义和全省上下掀起落实省委“小康战略”重要决策高xdx潮的大好形势…… 大家的掌声刚落,乔织虹就讲了话。她把刘远超的讲话概括为重要指示,要求大家认真贯彻落实,还强调新一届领导班子是站在巨人肩上的,前任留下了很好的基础,新一届班子一定要团结一心,努力工作,立即成立落实“小康战略”帮教委员会,马上开始工作,力争向省委和天野八百万人民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还宣布三月二十六日天野市召开十届人大五次会议。 欧阳颂作了表态发言,无非是在省委和市委的领导下,尽职尽责,争取做一名合格的市长。他这话说得有点儿不合时宜。他现在还是个代理市长,代理市长和市长之间毕竟还存在着必要的程序。 王步凡也要表个态,他的表态就显得老练些,“虚心学习,熟悉情况,不尚空谈,努力工作,团结奋斗,廉洁奉献。”只用了短短二十四个字就把他要说的话要表的态全部概括了。时运成说的话好像是背诵毛主席语录:“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刘远超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乔织虹也流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时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由于来人推力过猛,门“哐”的一声重重地碰在了墙上,把大家吓了一跳。门口站着的是个很秀气的女人,她气喘吁吁地说:“乔……乔书记,不好了,有人……有人在市委门口自焚了……” 全场的人都惊呆了。刘远超忽地站起来说:“走,看看去!”刘远超走在前面,市委领导们在后边紧紧跟着,急匆匆地奔向市委大门口,当时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在市委门口自焚。时运成跟在王步凡后边,悄悄感叹道:“市里边的水可是比县里边的水深啊!” “那当然,也比县里边的水浑!”王步凡的话同样是感慨。 3 大家奔到天野市委门口,见门卫正用拖把扑打自焚者身上的大火,死者已经被烧成黑炭团,肚子也炸开了,因为火大,看不到血迹,只看见一堆模糊不清的东西。那团模糊的东西,既像是人,又不像人。雪地上被烧化了一个圆圈儿,模糊的东西格外引人注目。 乔织虹有些气急地问门卫:“那个啥,这是怎么回事?啊?!” 门卫手里提着拖把怯生生地说:“他……他用塑料桶提了半桶汽油,来到市委门口就把汽油浇到身上,打着了打火机……然后高喊着他是天野汽车厂的下岗职工水向东,没法活下去了……然后就点着衣服,可能……可能他还喝了汽油,一股火苗从他嘴里喷出来,等我……等我来扑火时,他就爆炸了,火势很大,一时扑不灭……然后……然后……” 乔织虹一时惊得无话可说,脸色苍白,嘴唇发抖。其他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远超倒是很冷静:“水向东?是不是天野汽车厂那个水向东?是不是当年那个‘新长征突击手’啊?他可是劳动模范呢!佑胤同志,我记得你是天野市下岗职工安置管理小组的组长吧?你是怎么安置下岗职工的?啊?你到天野汽车厂去过吗?他们现在的具体情况你了解吗?” 雷佑胤一脸委屈:“刘书记,天野汽车厂是省直单位,仅下岗职工就有一万多人,天野市的下岗职工也有两万多人,天野又是经济欠发达地市,仅天野市的下岗职工我们就安置不过来,天野汽车厂是个倒闭企业,省里说是要负责职工最低生活保障金的,可是从去年到现在一分钱也没有拨下来,你说让我这个组长怎么当啊?况且汽车厂的事情一直是原政法委书记主抓蹲点的。” 雷佑胤把责任全都推到刚刚死去的政法委书记身上,作为省委副书记的刘远超在这个时候还真拿他没有办法。天野汽车厂虽然处在天野地盘上,可是责任是要省里负的。“佑胤同志,你就没去向牛耕野省长反映过这个情况?现在还提已经死去的同志干什么?难道我们还能再追究死者的责任?” “去过。我和天野汽车厂厂长向天吟以及原政法委书记一块儿去过一次,政法委书记去过三次,可是牛省长说省里也有省里的难处,说是要想办法尽快解决,可是整整等了一年也没有解决。” “又来了,牛省长有病你知道不知道?你们自己就没有想过办法?难道老指望上边?”刘远超有些不高兴。雷佑胤吓得不敢再说什么了。 这时公安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向天歌带着公安人员来了,录了像,拍了照,察看了一下现场,然后把尸体抬到一辆面包车上拉走了。这时不断有群众向这里涌来,市委门口很快就要被堵塞了。 刘远超对着乔织虹故意大声说:“小乔书记,你安排一下,现在咱们就到天野汽车厂去调研。我们作为党的干部,怎么能这样不关心人民群众的疾苦呢?我们要永远记住共产党是为人民服务的!”说罢,主动到围观的人群中了解下岗职工的困难去了。 市委的领导们都垂头丧气地回市委去,王步凡走在最后。他在天南就经历过酒厂职工集体上访的事件,如果今天上午刘远超不给天野汽车厂的下岗职工带去点儿实惠,只怕是好去不好回的。王步凡想到了“民以食为天”这句话,现在下岗职工连吃的都没有,不集体上访才怪呢!他真没想到来天野上任的第一天就碰上了这种事情。 王步凡忽然觉得今天应该给下岗职工办点儿实事,既算是帮助一下困难职工,也算是对刘远超知遇之恩的报答。于是他和时运成商量了一下,分别给天南县的县长王宜帆天北县的县委书记白无尘和东南县的县长孔放远打了电话,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主任好像已经开始工作了,第一项工作竟然是给下岗职工解决生活困难…… 乔织虹和其他人员急匆匆回到207会议室,吩咐墨海把原政法委书记的办公室整理一下,让王步凡用,让欧阳颂和王步凡暂住天道宾馆,让文史远引着欧阳颂到市政府那边去熟悉情况,然后宣布散会。 散会后乔织虹让墨海调来市委的中巴车,叫上王步凡和雷佑胤来到市委门口,刘远超还在围观的人群中间问寒问暖。由于刘远超今天的表现让市民们很感动,一时没有出现什么骚乱。刘远超见中巴车停在天野市委门口,就高声说:“市民朋友们,我是从天野走出去的干部,对天野的一草一木是很有感情的,对人民群众的疾苦也绝不会不管不问的,我们现在就去天野汽车厂,为下岗职工解决实际困难,请你们相信党,相信政府,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 刘远超上了车,中巴车驶离天野市委门口,围观的群众慢慢散去,但是水向东自焚的阴影仍然笼罩在人们的心头。 路上,乔织虹再次很殷勤地把刘远超身上的雪花拍掉,刘远超不无感慨地说:“时间过得真快,我是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后考上哈尔滨工业大学的,我们是老三届学生,一九八一年毕业时我就分配到天野汽车厂,在这里干了一年技术员,当了两年团委书记,一九八四年老地委书记边际同志把我推荐到团省委任了副书记,再后来当过团省委书记,又到平州当过市长市委书记,然后调到省委组织部去工作。我和你们乔书记是同班同学,可是我比她整整大了十岁,她毕业的时候才二十二岁,我那时都三十二岁了,女儿已经八岁,唉!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十几年就过去了。” 听了刘远超的话,王步凡才知道原来他也在天野工作过,还与乔织虹是同学。他一算年龄,刘远超已经五十岁了,乔织虹只有四十岁,比他还小两岁。更让他惊奇的是刘远超与边际也有关系,与向天吟是同事。 乔织虹插话说:“刘书记是我们班里的老大哥老班长,那时候处处关心我这个小妹妹。”她似乎不想就这个话题说下去,突然转了话题,“刘书记,是否抽空去看望一下边老书记?” “是该去看望一下他老人家,因为工作忙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他了,不知道老人家现在身体怎么样。”刘远超说。 走进天野汽车厂的大门,给人一种荒凉凄沧的感觉。偌大一个厂子,冷冷清清,很少有人走动。厂里停放着一千多辆卖不出去的天野牌中巴车,有些已经锈迹斑斑,车上边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两年前因为产品无销路,负债过重,这个厂子倒闭了,债务由省里负担,但工人的低保问题一直拖到现在还没有解决。 刘远超一行下车后,踏雪在厂子里转悠,王步凡注意到这个厂子里所有的水泥路面都破损了,有些地方的坑洼还很深,如果不是白雪掩盖着,可能是“惨不忍睹”的。来到天野汽车厂,对于刘远超来说无异于故地重游,这里的老式建筑,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子,改革开放的春风似乎没有吹到这里,没有给这个厂子带来任何生机,而给这里带来的只是阵痛。过去是计划经济,天野汽车厂是人人向往的好单位,厂长也享受正厅级待遇。天野汽车厂是当年苏联援建的项目,属于大型国有企业,当年生产的产品不愁销路,职工曾经是天野的高贵一族。自从经济转轨变型之后,天野牌汽车因质次价高,款式陈旧,再也没有人购买,厂子走了下坡路,职工只好在转轨变型中承受着巨大的磨难,后来就没有人管了…… 走到厂子的一角,刘远超忽然眼睛一亮,指着前方说:“小乔,那里就是我当年住的地方。” 王步凡他们顺着刘远超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一片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建造的小平房,平房周围是一派令人心酸的破败景象,昔日的辉煌与高贵已经找不到一点儿踪影,这里与厂门外的高楼大厦和霓虹灯产生了巨大的反差,简直是两个世界,两重天。 刘远超感慨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我上大学前已经结婚了,女儿已经出生,你们的嫂子那时还在农村,后来才带出来的,到省城后又生了个小子,儿子今年都十五岁了,一切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就像一场梦啊!” 乔织虹雷佑胤和王步凡都微笑着点点头,只管听刘远超感慨,谁也不说话。刘远超走近平房,听见平房屋里传来少女的哭声,他很吃惊地问:“怎么会有哭声?走,过去看看。” 等王步凡他们随刘远超进了小平房,只见两个女孩子正伏在床边啼哭,大的有十四五岁,小的有十二三岁。因为天冷,两个小姑娘冻得浑身打颤,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刘远超急忙上前问:“孩子,你们这是怎么啦?” 大点儿的女孩哭着说:“我妈妈病死了。” 乔织虹忙问:“爸爸呢?” 小点儿的女孩哭着说:“爸爸自焚死了。” 王步凡心头一惊:自焚于市委门口的水向东就是这两个女孩的父亲。 刘远超眼睛湿了,他叹了口气:“小乔,在改革开放和转轨变型的特殊时期,改革既是攻坚战,也是突围战,在攻坚和突围中都是会有牺牲的。市场经济体制的进程和知识时代的到来是不可逆转的,大锅饭已经没有生存的土壤了,产业工人注定是要为时代的发展作出牺牲的,但是我们要把这种牺牲降到最低限度。政府也要采取积极措施,使处在阵痛中的产业工人有饭吃,使他们的孩子有学上,为改革付出代价的不应该是孩子们啊。” 乔织虹听了刘远超的话很动情地拉住那个大点儿的女孩子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上几年级?” 大点儿的女孩说:“我叫水涟,今年十五岁,上初三。妹妹叫水漪,今年十二岁,上初一。我们家里穷,因交不起学费都辍学了。” 刘远超红着眼圈问:“孩子,想上学吗?” 水漪眼泪哗哗地说:“想,做梦都想上学,可是我们没有钱,学校不要我们。” 刘远超长叹一声,无奈地仰起了脸,眼泪顺着他保养极好的双腮往下淌,然后滴在满是尘土的地上。他也是农家出身,他知道穷人的无奈和失学的困惑。他脱下自己身上的风衣,给水涟穿上,乔织虹也脱下自己的大衣给水漪穿上。 乔织虹不待刘远超发话,就拉住水漪说:“我叫乔织虹,是天野市的市委书记,正好我无儿无女,你们姐妹俩就跟着我生活吧,以后我来做你们的妈妈……”乔织虹说到这里已经满脸泪水,泣不成声了。 王步凡不等乔织虹说完就插话说:“乔书记,你收养两个负担太重了,我收养一个吧?” 雷佑胤也急忙说:“乔书记,你一个人生活很不方便,就让我和王书记一人收养一个吧。” 乔织虹这时如同愤怒的母狮一样吼道:“不能让她们姐妹分开,我知道分离的痛苦,还是我一个人收养吧!”乔织虹说完这话,水涟和水漪跪着扑进乔织虹的怀里叫了一声妈妈,乔织虹紧紧地搂住两个孩子为她们擦眼泪,她也是个女人,四十岁了是头一次听人喊她妈妈,已经幸福得说不出话了。 乔织虹的愤怒源于她父母的离婚。她父亲原是省民政厅的副厅长,跟单位里的一个女人好上了,就回老家与妻子离婚。乔织虹的母亲是个要强的女人,竟然很爽快地与丈夫离了婚,两个女儿一人一个,乔织虹随母亲生活,妹妹乔织彩随父亲生活。可是父亲与那个女人结婚后生了个儿子,后娘对乔织彩很不好,举手就打,开口就骂,后来妹妹就疯了,跑出去再也没有找回来,直到现在二十五年过去了,妹妹仍然查无杳讯。乔织虹的母亲也没有再嫁人,硬是靠着自己的勤劳供乔织虹考上大学,可到了老人该享福的时候,却得了子宫癌,五十九岁就离开了人世。为此乔织虹恨透了父亲,再也没有和父亲见过面。去年父亲死的时候有人通知她去参加葬礼,她硬是没有到场,至今也不认那个与她异母同父的弟弟。乔织虹的这种心情只有刘远超知道,她向刘远超倾诉过。因为从小缺少父爱,她把比自己大十岁的同学刘远超既视同兄长,又视如父亲,以致后来两个人的感情弄到了“升华”的地步。 向天歌带着几个干警闯进来的时候,才打断了乔织虹的思绪。向天歌向乔织虹汇报说:“乔书记,据我们调查,自焚于市委门口的死者就是天野汽车厂的下岗职工水向东,没有人指使,是生活所迫……” “他还是新长征突击手,劳动模范呢,这些你们调查了吗?我痛心啊!你们把床上的死人抬走吧,由你们公安局负责送到火葬场去和水向东一并火葬,让这两个孩子去送送她们的爸爸妈妈,明天你把她们送到我那里去。”乔织虹说罢擦着眼泪先走出平房,刘远超等人也心情沉重地跟了出来。 这时天野汽车厂的职工们潮水般地涌来,立即把刘远超他们围了起来。刘远超和乔织虹都有些吃惊,他们不知道这些衣衫褴褛,面有饥色的工人们究竟要干什么。 一个老工人笑着问刘远超:“小刘,还认得我这个师傅吗?”刘远超一看是他刚参加工作时在车间里带他的金师傅,可是离得远,没法和师傅握手,就举了举手说道:“金师傅你好!” 一个年轻人讥笑道:“金师傅,你就别自作多情了,现在的小刘,可不是过去的小刘了,屁股下边一座楼,夜夜搂着漂亮妞,人家还会认得你这个师傅?” 雷佑胤喝道:“不得胡说八道诬蔑领导,刘书记今天就是来天野汽车厂访贫问苦的。” 又一个年轻人讥笑道:“访贫问苦?怎么访?怎么问?带钱了还是带吃的了?又是空口说空话吧?这样的访贫问苦我们见得多了,有什么实际意义呢?我们向厂长到省里为低保问题跑了十几次,毫无结果,你雷书记也来访过几次贫,问过几次苦,给我们带来一点儿好处了吗?难道当官的都是冷血动物?现在还说访贫问苦,只怕这样下去越访越贫,越问越苦吧。” 王步凡大声说:“谁说领导不管职工死活了?刘书记已经交代下去了,一会儿就有人把面粉给你们送来,每人一袋,按人头发放。” 王步凡的话使刘远超和乔织虹都有些吃惊,他们扭回头望着王步凡,王步凡很严肃地点了点头。刘远超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目光,脸色也由阴转晴。乔织虹也有些激动。 一个年轻人不相信王步凡的话是真的,说:“现在的领导别的本事没有,吹牛骗人的本事大着呢,都是些政治骗子,都是些贪官污吏,今天最好还是让事实说话吧。这两年上级领导也没少来访贫问苦,来时许诺千金重,走后都是稀球松!我们算是把官老爷看透了。今天既然来了省里的大官儿,就得给我们解决点儿实际问题,不然我们就把水向东夫妇的骨灰送到市委去。” 向天歌这时吼道:“谁敢闹事,我们就抓了他,无法无天了!” “向局长,你现在就抓呀,谁不抓谁是孙子!如果不是你哥哥向天吟无能,怎么会带出来一帮穷光蛋?我巴不得进去呢,进去还有饭吃,在家可是没饭吃的!”一个年轻人挑衅着说,把向天歌的脸都气青了。 金师傅却说:“你们别胡说八道,向厂长可是好人,汽车厂的问题是大气候造成的,不能怪他,他也尽心了。” 乔织虹朝向天歌摆了摆手不让他说话。这时候天野汽车厂的厂长向天吟慌得满头大汗地跑来,握住刘远超的手不好意思地说:“刘书记,我到火葬场去看望水向东去了,不知道您来,真是失礼啊。” 刘远超对向天吟很客气地说:“老领导,我来看看你们。这几年我对咱们厂关心不够,有责任啊。”转过身又向职工们大声说:“同志们,战友们,我也是从天野汽车厂走出去的,我也知道小恩小惠解决不了什么根本问题,我会向省委省政府积极反映你们的困难,尽快解决天野汽车厂的低保问题。在这里我向你们保证,下次来天野的时候我会给天野汽车厂带来二百万元现金,解决大家的眼前困难。可是你们想过没有,靠‘输血’总不是长久之计,关键是要自己要会‘造血’啊!总不能让政府养你们一辈子吧?天野汽车厂虽然是省属企业,可是现在省里也很困难,类似你们这样的企业有十几家,孩子多了奶水就不够吃了。天野市也得积极想办法,为国分忧嘛!职工同志们也得积极寻找再就业门路,不能一味地等待啊!” 王步凡觉得刘远超讲的都是实话。可是就目前的现状看,让天野汽车厂自己“造血”是不可能的,工人们连饭都没得吃,命都快要保不住了,还谈什么“造血”。说到底刘远超这些话还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只是些政治高调而已。 这时候王宜帆白无尘和孔放远冒雪带着拉面粉的车队驶进天野汽车厂。刘远超望着王步凡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脸祥和的春风,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王步凡安排的。 职工们看到刘远超这次动真格了,没人组织竟齐刷刷跪在雪地上高呼:“刘书记万岁!”刘远超一看这情景有些承受不起,急忙说:“职工同志们,战友们,都快起来,这是干啥嘛?我给大家送点儿温暖,是我应尽的职责啊!要感谢也得感谢党和政府,要喊也要喊共产党万岁。大家都快起来吧,不然我也给你们跪下了。”说完真的也要跪下。 向天吟急忙挽住刘远超说:“刘书记,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心里难受啊!都是我无能,不然天野汽车厂也不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就搞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厂子,说垮就垮了。别人说有些厂子是让贪官污吏给弄垮的,可是我向天吟敢保证天野汽车厂的领导班子绝对没有一个是贪官。” 刘远超很动情地说:“向厂长,话不能这样说,我刚才不是还在说嘛,这是改革中的阵痛,是大气候造成的,简单的低级劳动和陈旧的管理模式已经保不住昔日的辉煌了,必须走向新生啊!汽车厂的现状是由旧体制造成的,不是某一个人的责任啊,你也不必过于内疚。要向前看,相信明天会比今天好。” 向天吟听了刘远超的话,似乎给他伸了冤,竟流着泪说:“是啊,是啊!”扭回头吼道:“职工同志们,不要再跪了!下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都是我这个厂长无能,我对不起大家!”说罢向天吟向职工们跪下了。 王步凡走到向天吟跟前,一把拉起他说:“向厂长,你这是干什么?这样能解决什么问题?还不赶快组织工人去卸面粉啊!” 经王步凡一提醒,向天吟才立即站起来大声说:“职工同志们,都起来随我去卸面粉,按人头发放,每人一袋!” 职工们齐刷刷地从雪地上站起来,在向天吟的带领下很有秩序地领面粉去了。这时《天野日报》和天野电视台的记者正好赶到,忙着摄像拍照采访,可惜刚才跪着的那一幕他们没有看到,看到的却是下岗职工喜气洋洋地领面粉的场面。刘远超再一次把友好的目光投向王步凡,王步凡心里热乎乎的。 刘远超的师傅领面粉回来,刘远超叫住师傅,向师傅手里塞了五百块钱,这个镜头刚好被记者左锈拍到。第二天的《天野日报》上就登出了这张照片,老师傅一脸沧桑,手里拿着钱,肩头扛着面粉,笑得很灿烂,刘远超的表情很慈祥…… 汽车厂的职工们都去领面粉了,刘远超很及时地对乔织虹说:“咱们回吧?”乔织虹点了点头。王步凡在随刘远超离开的时候,特意与站在路边的王宜帆等人握了握手,没有多说话,脸上却露出很满意的笑容。白无尘轻轻地拉了一下王步凡,王步凡知道白无尘有话要说,就放慢了脚步。白无尘说:“王书记,你也知道在下边干时间长了就想回来,原来边关井右序在的时候还熟悉,现在和乔书记就不认识,有机会你和乔书记说一下,我不想在下边了,还是回市里吧,位置好坏无所谓……”王步凡点点头没有承诺什么,不过白无尘的忙是要帮的,当年白无尘在天南当县委副书记的时候对王步凡不错,这些年一直在下边当县委书记,没有提拔也没有调回来,他会在合适的时候帮助他,临别还专门又握了手。 在回来的路上,等乔织虹把刘远超身上的雪花扑打掉之后,刘远超又讲起了天野汽车厂的历史。王步凡和乔织虹不清楚,雷佑胤是知道的,不时附和两句。 王步凡在刘远超提出要去汽车厂调研时就估计到他到那里肯定还是走一走,看一看,说几句好听话,然后拍屁股走人。看似给职工送去了温暖,其实是镜中花水中月,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但是现在的下岗职工就像大灾年里的饥民,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因此王步凡让王宜帆他们及时送来了面粉,为刘远超解了围。 一路上乔织虹与刘远超有些过于亲密。至于乔织虹与刘远超到底有没有暧昧关系,王步凡不清楚,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他在天南那样的小地方都听到风言风语了,天野市不可能没有人议论。乔织虹也无意回避,还亲自陪同刘远超去汽车厂视察。当然,她是市委书记,陪同刘远超到天野汽车厂去视察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两个人如果真有那一层关系,回避一下未必不好。王步凡注意到当汽车厂工人骂领导“夜夜搂着漂亮妞”时,乔织虹的脸红了,雷佑胤的脸也红了。然而坠入爱河的人总以为自己最聪明,别人都是瞎子,其实正好相反,真的就是真的,伪装是长久不了的。现在王步凡就已经相信刘远超和乔织虹的关系有些暧昧,也相信雷佑胤不是什么好东西。雷佑胤在天野官场的名声不怎么好,经常有人给他制造绯闻故事,比如前几天从天野传到天南的就有这样一个故事。说是白杉芸正和雷佑胤在宾馆里睡觉,被公安抓住了。抓他的是天野市西城区公安分局的局长年光景。年光景是经市委副书记雷佑胤一手提拔起来的,借他一个胆子大概也不敢去捅雷佑胤的娄子。大概是有人想让雷佑胤出丑,就给西城公安分局打了个电话,故意说成是与雷佑胤关系不好的天野市环保局局长牛荃在与一个女人鬼混。这便引起了年光景的高度重视,他亲自出马要为雷佑胤出口恶气,单等事成之后再向雷佑胤邀功请赏。谁知闯进房间里竟发现雷佑胤光着屁股压在白杉芸身上,一起一伏地正在忙活儿。年光景心里有些慌乱,急忙说:“领导忙吧,我们就不打扰了。”说罢灰溜溜地撤退了。 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睛,但细心人一琢磨就知道不会有这种事。“领导忙吧,我们就不打扰了。”这句话显然是杜撰出来的。不过白杉芸和魏酬情都是经雷佑胤一手提拔起来的,雷佑胤又特别好色,只怕与这两个女人不会太清楚,不然不会有很多传言。至于这个事情为什么会和牛荃扯在一起,是因为魏酬情是牛荃的老婆,魏酬情也是雷佑胤的床上尤物,因此雷佑胤总是找碴儿整牛荃,两个人的矛盾很深。据天野市民说雷佑胤是个摧花狂,天道宾馆经理木成林是雷佑胤的拜把子兄弟,专门为他物色女人,宾馆里的服务员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和雷佑胤睡过觉。无风哪来的浪?就像去年国庆节天野市举办过一次“天野之声”歌唱会,为的是捧红郑清源的企业。据说当时私营企业大老板郑清源出资一百万赞助。一个叫东方云的姑娘技压群芳,得了第一名,当夜郑清源又出资一百万,东方云就陪市委副书记雷佑胤上了床。之后东方云又神秘兮兮地成了郑清源的贴身秘书。又像元旦前夕,天野市举办“万通杯舞蹈大赛”,那个叫买万通的大老板出资一百五十万元赞助,一个叫东方霞的姑娘夺得第一名,当天晚上买万通开了一张一百万元的支票递给东方霞,要求她去会见一个人。东方霞二话没说把支票往胸罩里一塞就跟买万通走了,结果那一夜东方霞陪的是副市长文史远。等文史远玩腻了,东方霞就神奇般地成了万通公司的职工,还经常伴随在买万通的左右。这些事情都是先起于谣言,后来又都被事实所证明了的,至于东方云和东方霞是不是一夜就赚了那么多的钱,可能有些夸张…… 4 回到市委才下午三点多钟,刘远超一直在乔织虹的屋里说话,别人也不好意思去打扰。 欧阳颂王步凡和时运成他们初来乍到,住房尚没有安排,时运成要住市政府招待所,墨海领欧阳颂和王步凡来到天道宾馆,要在这里安排他们的住处,接待他们的是宾馆经理木成林。 木成林四十多岁,个头不高,油腔滑调的,特别是那两只眼睛像电脑上的鼠标,总在几位领导脸上睃来睃去,好像要在别人脸上发现点儿什么未曾被揭示的秘密。墨海和木成林商量了一下安排欧阳颂和王步凡都住在贵宾楼二楼,欧阳颂住东头,王步凡住西头。 贵宾楼是幢洋式建筑物,依得道山而建,造的很气派,面北座落,周围的风景很好。楼后是高山,山上雪压松柏,曲径通幽。楼前是一个大水池,池中有假山喷泉,假山上长满苔藓之类的植物。楼西是一片竹林,翠竹托着白雪,随风送来沙沙的响声。楼东是一片桃李混杂的林子,现在是隆冬时节,林子里无叶也无花,树枝上结满白霜,有些凄凉。贵宾楼五层共有十六套住房,平时不怎么住人,专供上级领导来天野视察时下榻或安排市领导们临时居住。五楼是一个会议室和一个健身房。会议室不经常用,健身房里很多健身器材也闲着。天野人称贵宾楼为总统套房,其实档次也不是很高,建筑也没有什么特色,房间里的条件未必能达到五星级宾馆的标准。尽管如此,李直一直认为这是他当市委书记时最杰出的政绩之一。 墨海和木成林带着欧阳颂和王步凡看了看房间,木成林抓起电话粗声粗气地在寻找一个叫温优兰的人,可能是服务员。 过了不久,一个长相俊秀的女孩子跑得气喘吁吁地来到木成林身边,由于跑得太快,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样子却落落大方。 木成林命令般地说:“小温,欧阳市长和王书记就住贵宾楼二楼,由你和莫妙琴负责服务。”又对着欧阳颂和王步凡介绍温优兰,“小温,温优兰,招待所的服务员。”然后又对温优兰说:“还不快去叫上莫妙琴,把各房间好好收拾一下,摆上水果什么的,省委刘书记只怕今晚也要住下了,把三楼也收拾一下,特别是乔书记那个房间。你们这些人就是没眼色,推推动动,拨拨转转,自己不长一点儿脑子。” 温优兰的脸色已经由白变红,是个很耐看的美人坯子,尤其是她那白嫩的肌肤,好像离得老远就能让人闻到幽香,看到光泽。她虽然穿的是工作服,但白衬衣蓝裙子,却遮不住她的淳朴和靓丽。她的胸围腰围都是标准的美女体形,静如一道安详的彩虹,动似一束风中的玫瑰,令人怦然心动,想入非非。最让王步凡感到亲切的是她的长相极像自己的妻子叶知秋。温优兰听木成林一吩咐,答应一声又跑着去了。 在屋里闲得无聊,王步凡就转悠到欧阳颂的房间里攀谈,各自介绍了自己的家庭情况和工作经历,聊着聊着就聊到乔织虹的身上了。听欧阳颂介绍,乔织虹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也没有小孩,离婚多年了一直独身。她是事业型女性,这是省城干部们给她下的定语。 王步凡听欧阳颂这么一说,就更加相信谣传了,花既无主,只怕乔织虹与刘远超真会有那么一腿,只是这种事情稍有城府的人都不会随便去议论。今天乔织虹能收养水涟和水漪姐妹两个,说明这个女人还是很善良的,但愿她能当个好书记,同时做个称职的母亲。 因为是星期五,晚上刘远超果然没有走,晚餐由乔织虹欧阳颂雷佑胤王步凡林涛繁廉可法墨海文史远和时运成等人作陪。中午因水向东自焚的事大家没能吃上饭,晚餐桌上的气氛很好,似乎大家把水向东自焚的事情已经忘却了。 饭局上,刘远超提到天野汽车厂直摇头,说是大气候大环境造成的,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彻底解决问题的。说了这句话,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完善,两眼直盯着茶杯,长时间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别人也都屏住呼吸点着头等他继续说下去。他慢慢地端起茶杯,细细地啜了一口茶,舔一下嘴唇,仍不吱声。此时雅间里谁的椅子发出了响声,把大家吓了一跳。这时刘远超又啜了口茶才叹道:“当然喽,作为一个共产党员,革命干部,如果解决不好中国国有企业存在的问题,就不仅是不称职和失职的问题了,很可能是对历史欠下的债务。因此我说天野汽车厂的问题,远不只是经济问题,对企业来说是体制问题,对天野乃至河东来说就是政治问题,这个政治问题不解决好,天野将永无宁日。”刘远超把天野汽车厂定了调子,谁还有什么说的呢?大家只有跟着领导无奈。其实谁都能听出来这是领导无奈时说出的大道理,看似原则性很强的话,恰恰从根本上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说了等于白说。 席间大家敬酒多是冲着刘远超的。刘远超有些酒量,很慷慨又不失稳重地说道:“既然到了基层,就要和同志们打成一片,每人只接受一杯,按顺时针方向来吧。小乔你说呢?”乔织虹笑着点点头,没有发表意见。 说是敬酒,每个人都是双手把一杯酒端给刘远超,自己再端起一杯酒,实际上是碰杯。一圈敬完后,乔织虹不失时机地站起来笑吟吟嗔怨道:“那个啥,我到天野后刘大哥还是第一次来视察工作,把小妹妹扔在这里就不管了,我得罚你三杯。”说着话乔织虹有些撒娇地给刘远超端了三杯酒,刘远超没有推脱,把三杯酒全部喝了。 刘远超喝着酒,王步凡就想起老百姓那句话:女干部见了上级是温顺的羊,见了下级是失恋的狼。从今天乔织虹的表现看还真让老百姓说对了。乔织虹已经四十岁了,仍然面似桃花,眼泛秋波,娇态万种,尤其是在刘远超面前,她根本不像个市委书记,更像个百般讨好领导欢心的女秘书。领导高兴了,她也一脸幸福。她似乎没有什么顾忌,也不在乎别人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恰恰要告诉别人她和刘远超就是比较亲密的兄妹关系。 王步凡觉得自己能有今天,也应该感谢刘远超,既要表示一下感激之情,话又不能说透。他端起酒杯毕恭毕敬地来到刘远超面前道:“刘书记,请允许我代表天野市八百万人民,包括我自己敬你一杯。感谢您对天野人民的关心,对天野工作的支持和对天野干部的关怀。” 刘远超接了王步凡的酒,很豪爽地说:“小王这杯酒我得喝,别人的就免了,小时也端起来吧。小王在天南是很有成绩的,在落实‘小康战略’方面他走在前面了,我们党很需要这样的开拓型干部哩。因此这次省委决定让他出任天野市的政法委书记,我认为是非常正确的。今后天野市在落实‘小康战略’决策的过程中,要多听听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主任王步凡同志的意见,他是很有思想和见地的。小王不错,真的不错。天南的干部队伍也很不错,我去天南视察的时候就发现他们的乡镇党委书记都是可以委以重任的开拓型干部。小王,天南的电厂和铝厂该投产了吧?”说罢刘远超把酒喝了。 王步凡受到省委副书记的表扬,一脸春风。他也弄不清楚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主任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说:“今年三月份投产,迎接天野两会的胜利召开。”王步凡唯恐自己的得意引起别人的嫉妒,急忙收住笑容,像林涛繁那样面无表情地坐着。 饭后,大家一齐来到刘远超下榻的贵宾楼三楼西头坐了坐。三楼东头那套房子是给乔织虹留着的,她有时也过来住。这样的安排就很有意思。王步凡推测,木成林是雷佑胤的线人,乔织虹与刘远超的关系雷佑胤不会不知道,也许是他交代木成林故意这样安排的。大家在刘远超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只有乔织虹好像还有什么工作要汇报,留了下来。 欧阳颂王步凡和时运成下到二楼,温优兰跑着先开了欧阳颂的房间,再来开王步凡房间的门。看样子时运成是想来和王步凡聊天的,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先到欧阳颂那里了。温优兰总是把右手遮掩在腰间,用左手开房门,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很别扭,可能是她习惯用左手。开了房门,温优兰先给王步凡倒了杯水,然后递给王步凡一把钥匙说:“王书记,你自己拿一把钥匙吧,不过我会随时给您开门的。”说罢莞尔一笑,样子十分妩媚。 王步凡看着温优兰,又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叶知秋,温优兰越看越像叶知秋,天下竟有如此相像的人。见到温优兰,就有了回到家中的感觉,不由就想跟她多说几句话:“小温,你是哪里人?兄弟姐妹几个?家里情况还好吧?这个……小温,你二十四小时值班不累呀?” “我和莫妙琴两个人轮流值班,不累的。平时领导也不常住这里,今天莫妙琴在三楼服务。我们家是北远县石拱桥乡温寨村的,父母都是庄稼人,一个弟弟在上大学,今年毕业。”温优兰说话时低着头并没有看王步凡的脸,她发现沙发上有根线头,就很认真地捡起来拿在手里。 王步凡点点头算是回应温优兰的话。他本想和温优兰再说几句话,觉得有点累,想靠在沙发上养养神,就说:“小温,你去忙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温优兰一边退着身子往外出,一边说:“王书记,有事你叫我。”她正要出去,见王步凡坐在沙发上了,茶杯离他很远,又返回身把茶杯放在王步凡身边的茶几上,然后才悄悄关了房门。温优兰这些细心的动作让王步凡很满意,他觉得天道宾馆贵宾楼的服务员素质很高,尤其是温优兰,长得如同一朵带露荷花,亭亭玉立,卓尔不群,让他心中总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王步凡点了一支烟正抽着,房间里的电话响了。王步凡一接是乔织虹打过来的:“王书记,你那个啥,叫上欧阳来刘书记的房间里咱们搓一会儿麻将吧。” “哦,好的,好的,我们马上就去。”王步凡平时不怎么爱搓麻将,不过他听说乔织虹酷爱“垒长城”,心理上已经有所准备。然而摸一下口袋,里面只有几百块钱,他知道乔织虹打麻将玩得很大,拿钱少了只怕不行。他起身出门到欧阳颂的房间里去叫欧阳颂,想着他那里如果钱多就先借一点儿。 温优兰坐在服务台里,见了王步凡急忙起身道:“王书记您好。” 王步凡笑着看了看温优兰说:“小温,你忙吧,以后经常见面的,不要客气,我到市长屋里坐一下。”他来到欧阳颂房门前敲了两下,欧阳颂开了门,见是王步凡急忙往里让。王步凡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乔书记让咱俩去陪刘书记搓麻将呢!” 欧阳颂听了王步凡的话面有难色。王步凡问:“市长不会?还是囊中羞涩?” “会是会,就是囊中羞涩啊。王书记,我知道他们玩得很大的呀。”欧阳颂一脸的无奈,显然是不想去,又不敢说不去。时运成很知趣地起身和欧阳颂王步凡打了招呼告辞。 “我也没钱,硬着头皮也得去啊,我打个电话让朋友送点儿钱来吧。”说罢王步凡就掏出手机打了同学夏侯知的电话,“猴子,你在哪里?太不够意思了吧?老子已经到天野上任了,也不来照个面。”欧阳颂不知道王步凡爱和夏侯知开玩笑,听他说粗话眼睛瞪得圆圆的有些吃惊。夏侯知在电话里笑道:“我知道你王八蛋今天来上任,应酬肯定很多,哪里有时间接见我这个奸商?有时间我去看望领导。”王步凡和夏侯知经常开玩笑,一会儿说他是猴子,一会儿说他是奸商,不管他说啥夏侯知都不反驳,把他的挖苦反而当作亲切。“我是没有时间。现在还要去陪省委刘书记和市委乔书记打牌呢,口袋里没有钱,你赶快给我送过来两万块钱,不,送四万吧,我在贵宾楼二楼等你,速度快点儿。” 欧阳颂听了王步凡的话简直有些莫名其妙,他在机关里待时间长,到平州时间却不长,对基层的情况不甚了解,更不知道牌桌上的深浅。王步凡听说乔织虹打牌是以百元为底注的,因此要夏侯知多送点儿钱。 过了五分钟,夏侯知开着奥迪车送钱过来。王步凡不想让欧阳颂难为情,就站在楼梯处等着。见了夏侯知,王步凡接住四万块钱笑着说:“猴子,咱可说好,赢了,还你本,输了就赖账啊,其中有两万是市长的!” 夏侯知笑了笑道:“肯定赢不了啊。你们去玩吧,我改天再来看望你这大书记。”说罢下楼。直到夏侯知上了车,车灯消失在夜色中,王步凡才叫了欧阳颂,递给他两万块钱。欧阳颂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钱装进口袋里和王步凡向三楼走去。 进了刘远超住的房间,刘远超正用手比比画画地向乔织虹传授着什么机密,乔织虹很耐心地听着。见王步凡和欧阳颂进来,刘远超改变了话题说:“时间不早了,早点儿开局吧。” 王步凡环视房间内,摆有水果和鲜花,麻将桌早已经摆好,不过不是自动麻将桌。这时进来一位服务员为他们倒了水,然后退了出去。在那个服务员倒水的时候,王步凡发现她有一身细皮嫩肉,是个窈窕妩媚的美人儿,尤其是那高挑而丰满的身材和精巧端庄的五官,确实有些与众不同。王步凡猜想这位服务员可能就是莫妙琴。她与温优兰一样漂亮,个头比温优兰略高一些,温优兰属于娇小灵巧的那一族,而这个莫妙琴则属于高大修长的那类女性。她优美性感的背影,特别是浑圆丰满的臀部和那一双修长洁白的大腿一扭一扭地慢慢地消失在门口,给王步凡留下很深的印象。欧阳颂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好像看得比王步凡更专注。 这时候木成林像老鼠一样钻了进来,他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直到他认为一切都安排停当了,才准备离开。他忽然发现麻将桌上没有香烟,就大声嚷道:“莫妙琴,怎么不放香烟呢?”莫妙琴急忙又返回来,一脸的恐惧。 刘远超不耐烦地说:“今晚大家都不要抽烟,小木你去吧,你这个同志瞎嚷个啥嘛!” 刘远超的表情和语气虽然让人难堪,但木成林似乎根本就没有感觉出来,仍是一脸笑容地躬着身子点了点头对莫妙琴说:“给房间里喷些香水,打麻将是打心情的。”莫妙琴去梳妆台上取来香水给房间里喷了喷,顿时清香和温馨就弥漫了整个房间,让人觉得心里很舒畅。木成林见刘远超向他微笑了一下,才很满足地离开了。 入座时,刘远超坐在东边,乔织虹坐在北边,欧阳颂坐在南边,王步凡坐在西边,牌局就要开始了。 这时刘远超宣布了政策,“今晚咱们玩个新花样,我也是刚刚学会,挺刺激的,就是杠头双。抓起牌后先把杠头上那张牌翻起来,谁要是开杠后自摸了这张牌就翻倍。赌注是一五八,即杠一,平赢五,自摸八,如果杠头双就翻倍。仍然是打点儿炮吧,桩上带个码子。”刘远超订了政策,谁也不敢不服从。牌局开始,刘远超打骰子找桩,正好找着王步凡。 王步凡这一局的牌特别好,打出一张牌,就快成了,手中有三个九条,一个发财,一个二万,只要上个四七饼就是单钓发财或二万,上发财或二万就停四七饼,可惜杠头上是个红中,他手里没有红中。 刘远超的牌也很好,面带喜色,志在必得。该王步凡揭牌了,他一摸是个发财,心里正高兴,乔织虹出牌打了个二条,欧阳颂碰了,发财到了刘远超手中,刘远超却出了四饼没有出发财,王步凡猜到他手中的发财肯定多。轮到王步凡揭牌,他揭了个四饼,这时单钓发财显然是不合适了,他把发财打了出去,刘远超开了杠把红中拿走了。继续翻杠头,竟是张二万。刘远超没有出红中,显然他手中红中也多,就出了个九条,正好王步凡杠头双。一算账乔织虹和欧阳颂每人给王步凡三千二,刘远超带杠应该是三千四,去掉王步凡给他打的一杠,刘远超掏了三千三。 打点炮牌是抢桩的,谁赢谁坐桩。第二局仍是王步凡坐桩,他抓起的牌仍然很好,三个八饼,只要上了四七条就停二条和一万对倒,杠头上是张一万,胜利在望。转了一圈就揭了张七条,停牌了,单等那个八饼,可是他又怕别人用了。他打了个九饼,其他三个人跟着打了九饼,接下来他揭了七饼打掉后,乔织虹碰了,到欧阳颂那里欧阳也打了七饼,这时候王步凡就增加了胜利的信心,因为八饼谁揭住谁不要,已经成孤牌了,谁也不会去独钓八饼,因为杠头上是个一万,要钓最好钓一万。这时刘远超出了个二条,王步凡没有赢,到他这里就揭上来个八饼,开了暗杠又是杠头双,每人三千四。两局下来,王步凡赢了二万一千七百元。刘远超在夸赞王步凡牌技高超的同时,脸上透露出一些微妙来。王步凡已经意识到刘远超不高兴了,他忽然想起天南老百姓说的四大傻子:领导停牌你自摸,领导的情人你送秋波,领导收礼你乱说,领导报销你嫌多。今天自己的行为不就是第一傻吗?想到这里,王步凡的脊背上竟冒出了冷汗,他决定不再赢牌了,即使自摸也要扔掉,绝不能让刘远超再不高兴。 接下来仍然是王步凡坐桩,他的手气今天特别好,转了两圈就停了六九饼,又轮到他揭牌的时候竟然揭了个九饼,自己已经自摸,每人得给他一千六百元,可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赢,就把九饼打了出去,结果刘远超开了杠,杠头是三条,他三六条杠头双。刘远超阴沉的脸早已转换成慈祥的笑容,并且开玩笑道:“谢谢王步凡同志的这个九饼啊!” 王步凡笑道:“孤九饼,一点儿用处也没有,该刘书记成大事啊,同志们掏钱,掏吧。” 今晚的牌局对乔织虹很不利,她一直输。欧阳颂打牌比较生疏,但麻将牌这东西也怪,人们说牌是财神,喜欢新人,它还专门培养新手,让刚刚学会的人赢。牌局结束时,欧阳颂赢了二百元,王步凡把赢的钱倒出去了两万,也只赢了一千七百元,而乔织虹竟输了两万多,有些厌战了。 刘远超很幽默地说道:“重在参与,重在参与,小乔啊,我可不能赢你的钱,还是物归原主吧。”说着话把自己赢的钱退给乔织虹。乔织虹推辞了一下,见刘远超心意恳切,就收下了,然后报以羞涩的微笑。 王步凡站起身道:“时间不早了,刘书记早点儿休息吧!”他没有拿自己赢的钱。 “好的,好的。今晚玩得很开心。小乔啊,我知道你也爱搓麻将,以后就打这种杠头双,挺有意思的,但可不能影响工作啊!”乔织虹笑着点头不已。王步凡觉得刘远超后边的话似乎是说给他和欧阳颂听的。 乔织虹先行一步道:“我们走吧,让刘书记早点儿休息。”大家告辞,刘远超礼节性地送了一下。出了刘远超的房间,乔织虹回自己的房间,王步凡和欧阳颂下二楼。分手时欧阳颂把钱还给了王步凡,王步凡推辞不要,欧阳颂执意要还,王步凡只好接住。 温优兰见王步凡和欧阳颂下楼来了,急忙先开了欧阳颂的房门,又跑着来开王步凡的房门。王步凡很友好地说:“小温,其实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有钥匙嘛!”话是这么说,温优兰主动给他开门,他心里是乐意的,一旦让他自己开门,也许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没事的,这是我们服务员应该做的。”温优兰开了房门,又进来给王步凡倒了水说:“我们经理吩咐过了,莫妙琴主要服务欧阳市长,让我主要服务王书记,我们两个人既分工又合作。木经理说领导很辛苦,我们照顾好领导就是为天野市的经济建设服务呢!” “谢谢你啊小温。”王步凡说着这话就觉得木成林把服务好领导与天野的经济建设扯到一起太牵强,但没有说什么,掏支烟点着狠狠地抽了几口。刚才在刘远超屋里他没敢抽烟,现在烟瘾大发,一支烟抽完还不过瘾,又点了一支。 温优兰去卫生间里检查了一下,出来后又去摸了一下暖气片说:“王书记,还有热水,你如果洗澡的话就洗个澡。” “太晚了,不洗了!”王步凡不是很爱洗澡,叶知秋就经常催他,催三次,他才会洗一次。现在温优兰这么一说,他又想起了叶知秋。他忽然觉得温优兰就是叶知秋……他今天没有喝酒,知道自己产生错觉了,就说:“小温,辛苦你了,已经十二点半了,你去休息吧。” 温优兰在出门前也说:“王书记早点儿休息。” 王步凡觉得与温优兰有些一见钟情的味道,可是自己已经四十三岁了,温优兰也不过和自己的儿子含愈一般大,或者比含愈大一两岁。自己应该是她的长辈,不应该有什么一见钟情的想法。同时他也告诫自己,永远把这个温优兰当晚辈看待,要牢牢管住下边那个原本就非常安分的东西。今非昔比,万万不能在“财色”方面犯错误。王步凡有失眠的毛病,今天水向东自焚事件对他的刺激很大,他闭上眼睛就想起那团烧焦的东西,心里便发怵。睡不着只好看书,两眼酸涩,根本看不进去。 五日和六日本来是星期天,乔织虹说两位领导刚来,这个星期天不过。为了使自己显得精神一点儿,他洗了个澡,把稀疏的偏分头梳了好几遍,才出门下楼。温优兰仍然点头问好,叶羡阳早已经在楼下等着他了。 5 来到市委,正赶上墨海通知说乔书记要召开一个简短的常委会,墨海通知王步凡之后慌着去通知人大常委会主任李直和政协主席让他们来列席会议。 乔织虹在会上只说了四件事情:第一件事是成立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酝酿下派帮教工作队落实省委提出的“小康战略”重要决策,二月二十八日以前必须到位,也即农历正月十七日,此事王步凡任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主任,成员由组织部部长侯寿山宣传部部长市委秘书长墨海一个副市长和经贸委主任农委主任等组成,办公室设在农委,具体工作由王步凡负责落实,墨海协助;第二件事是下派落实“小康战略”工作队的有关事宜;第三件事是决定三月二十六日召开天野市十一届五次人大会议,要把代理市长欧阳颂前边的代字去掉。此项工作由人大常委会主任李直和副书记雷佑胤主抓,副市长文史远和政协主席协助。第四件事是人事安排。事先乔织虹没有召开书记办公室会议研究,是雷佑胤拟了个名单,乔织虹看了看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墨海说的是开一个简短的会议,可是只要一牵涉到人事问题会议就短不了。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类会议要么开得时间很长而毫无结果,要么会议上争论很激烈,无可奈何只好休会。如果是一个很有权威的一把手主持会议,拍板人事问题,其他人说得再多,最后一集中还是按照书记的意思定。乔织虹初来乍到,只怕没有这种威望和魄力。 雷佑胤是抓组织的副书记,等组织部部长侯寿山宣布了干部调整名单,雷佑胤作了简单的说明:“北远县的书记和东远县的书记几次要求调回市里来,根据乔书记的意思想让他们到人大去当主任,让北远县的县长当书记,调东南县的副书记焦佩到天北县去任县长,把东远县的县长雷润耕提为书记,将天西县的常务副县长魏酬情提拔为县长,天南县的王宜帆任县委书记,副书记兼政协主席白杉芸任县长,让副书记秦时月兼任政协主席……建议年光景出任市公安局局长……” 雷佑胤的话还没有说完,李直就提了反对意见:“我看魏酬情雷润耕年光景和焦佩这几个人组织上还需要再考察考察,我不知道大家的意见是否一致?他们的口碑都不怎么好,工作成绩也不突出,这个事情一定要慎重。请问乔书记,这些人你了解不了解?对这些人的任用你召开书记办公会议研究过吗?是你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政协主席没有说话在点头。 乔织虹没有基层工作经验,听李直这么一说脸红着说:“没有召开会议啊。那个啥,是雷书记定的人,如果大家不同意就改天再议吧。”也不知乔织虹是生雷佑胤的气,还是生李直的气,随着一声“散会”,她先拿着水杯离开207会议室。会议就这样不欢而散,雷佑胤一脸怒容地离开会议室,李直一脸自豪,好像在自豪他这个老干部仍然有很大的影响力,一句话就否决了人事任命。 会议结束后,王步凡在会议室里与李直拉了一会儿家常,问了问身体状况,李直表示感谢,两个人相伴走出会议室。这时墨海带着一个年轻人在会议室门口迎住王步凡道:“王书记,这位是秘书处的尤扬,以后呢,他就跟着您当秘书,咱们去看一下您的办公室吧。” 王步凡点点头,很礼貌地和尤扬握了一下手道:“小伙子不错嘛。”这一句随口而出的话使尤扬很激动,也许因为平时很少得到领导表扬,听了王步凡的话,他早已春风满面了。墨海和尤扬前边带路,王步凡仍与李直边走边谈。王步凡的办公室夹在乔织虹和雷佑胤的办公室中间,一间外屋,一间内室,外屋里办公用品一应俱全,还配有电脑,内室里放有沙发和一张双人床,可以在里边会客或小憩,还有个卫生间可以洗澡。他活动着倦乏的身体看了一圈还算满意,就招呼李直坐下。他们坐下后,尤扬急忙为王步凡和李直倒了水,然后道:“王书记,我就在大办公室里,有事你叫我。”说罢很温顺地向王步凡报以微笑。 墨海以领导者的口吻嘱咐道:“小尤,王书记呢,初来乍到,可能对机关里的有些情况还不太熟悉,你呢,工作要主动些,服务好领导。秘书呢,秘书的职责你也知道,在这里我就不再多强调了。” 王步凡听墨海说着话就想笑,他也不过是个秘书长,是个常委,说起话来官腔十足,“呢”字还特别多。这种人唯恐别人不把他当领导看,其实在市委这边他也不过是个大秘书。王步凡与李直还有些话要谈,就说:“墨秘书长,小尤,你们去吧,有事我叫你们。” 王步凡认为政法委书记一职纯粹是虚设的,林涛繁抓宣传,廉可法是纪委书记,没有必要让他王步凡当政法委书记,廉可法完全可以兼这个政法委书记。他对政法系统的情况也不了解,就想通过李直了解一下情况:“老书记,我初来乍到,对政法系统的情况一无所知,我可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您是我的恩师啊,您能不能给我大致介绍一下政法口的有关情况?” 李直也一向视王步凡为自己提拔起来的人,在王步凡面前也总以老领导自居。他喝了一口水慢条斯理地说:“步凡,你现在可是个神秘人物了,神秘在你只是个政法委书记,却被省委安排了个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的主任,好像位置还比较突出,我也弄不清楚是市委大,还是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大,如果说是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大,那么你就是天野的第一把手。”王步凡摇摇头笑了一下,他弄不清楚李直说这话的真正用意。“小康战略”委员会再大还能大过市委和人大?乔织虹为什么不兼主任呢? 李直接着说:“本来我是不应该掺和市委这边的事情,可是有些话我又不能不对你说一说。原任公安局局长雷声鸣是雷佑胤的堂兄,前年因为收受贿赂和生活腐化等问题被副局长向天歌告掉了。这个雷声鸣也确实有些不像话,情人养了两个,老婆理发都要坐飞机去广州,好像天野的理发店就整治不了她的头发,太出格了。机关里的干部对他的意见也很大,再加上盖办公大楼收了包工头五十万元好处费。那个包工头原是向天歌的战友,两个人私下里一合计就告发了雷声鸣,结果雷声鸣被双规,查来查去,竟然查出他贪污受贿三百八十多万元,就被判了死刑。据说有些事情还牵涉到前任政法委书记,不过雷声鸣没有出卖他。这个向天歌也不是等闲之辈,他是天野汽车厂厂长向天吟的弟弟,市公安局的副局长,现在主持公安局的工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看天野汽车厂现在效益不好,职工天天告状,可是向天吟在上边还是走得开的,据说他早就活动着要让向天歌当局长,要不是原政法委书记一直反对,向天歌可能早就当局长了。雷佑胤呢,因为与向天歌有点儿矛盾,也极力阻止和反对向天歌出任市公安局的局长,现在想向乔织虹推荐西城区公安分局的局长年光景出任市公安局的局长,这个事情只怕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定下来,年光景的口碑很不好,因此这个事情一拖就是两年多。法院院长董伸铎与检察院检察长智奇绍水火不容,董伸铎与雷佑胤是战友,可以说是铁哥们,听说最近雷佑胤活动着要让智奇绍下台,让副检察长苗梗昌接任检察长,苗梗昌也是雷佑胤的战友。你可别小看那个雷佑胤,先做孙子后做爷,在天野他提拔了一大批同学老乡战友,可以说各个部门里都有他安插的亲信,以后你对雷佑胤要防着点儿,他可是个当面笑呵呵,背后捅刀子的奸诈小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估计你目前还不是他的对手。唉!人情就是这样淡薄啊,我当市委书记的时候雷佑胤只是个组织部长,那时候是很听话的,我下楼都要搀着我,现在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这次我推荐了个干部,他竟然在会上没有提名。你现在是政法委书记,我有必要给你交个底。” 王步凡沉默良久,原来李直是因为对雷佑胤有意见才否决了人事任命的提议。同时他也觉得政法系统的人事关系这么复杂,要想打开局面确实不太容易,但办法总比困难多,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处理好各方面的关系。于是就很感激地说:“感谢老书记的提醒啊,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政法口的人事关系这么复杂呢。”王步凡一直称李直为老书记,不叫李主任,他认为这样称呼更亲切。其实李直也是乐意人们称他为老书记,他一直认为老书记比主任好听。 这时李直站起身说:“因为看不惯雷佑胤的做派,我今天才否决了他的人事提议,小乔书记不了解情况,容易被人利用,雷佑胤在重用亲信呢。唉,不说了,我得去欧阳市长那里坐坐,人家刚到天野来,我得主动去拜访一下。” “欧阳应该来拜访你的,还是老书记想得周到,不和我们年轻人一般见识。”王步凡说着话送李直出门。告别李直扭回身他就觉得这老头仍然不甘寂寞,有点儿退而不休的味道,他对天野的政治仍然那么感兴趣,那么热衷于掺和,他还有一定的能量和影响力,还代表着一股势力,并且和年轻人主动接触,这个人千万不可小视。不知欧阳颂能否认识到这一点,他那个“代”字要去掉,李直这里也是一关,中国式的民主毕竟是靠人大代表来体现的,尽管强调党领导一切,但民主还是要讲的。 王步凡刚坐到沙发上点了一支烟抽着,有人敲门,他说了声“请进”,见进来一个很时髦很俊俏的女子,正是昨天闯进207会议室报告水向东自焚事件的那个女人,看样子有三十来岁。不等王步凡问她,她就很妩媚地笑着自我介绍:“王书记,我叫刘畅,是市委办公室的副主任兼乔书记的秘书。乔书记请你到她的办公室里去一下,说是要开个短会。” 王步凡不想就此跟了去,那样在一个秘书面前就显得太没有架子了。他点点头说:“知道了,我马上去。” 刘畅离开后,王步凡把一支烟抽完才起身到乔织虹的办公室里来。进了书记办公室,只有乔织虹和刘畅两个人在,似乎不像要开什么会。乔织虹的办公室有一百多平米,房间分为两部分,外面是会客和秘书办公的地方,常用的办公设备应有尽有,而且全部是最新款式的,而驾驭这些先进办公用品的可能就是精明能干的刘畅。乔织虹把王步凡让到里间,里间有一张两米多长的老板桌闪着棕色的光亮,几乎能照出人影,老板桌后边是高级真皮转椅,老板桌对面并排放着两把皮椅,那是给来向她汇报工作的下属准备的,左侧靠墙摆着一排精致的沙发是供客人坐的,其他还有文件柜书柜和工艺艺术品架等,全部是古色古香的老式家什,尤其是那张床更为别致,像是从皇宫里抬出来的御用品。王步凡用眼睛快速扫瞄了一下市委书记的办公室,然后坐在沙发上。刘畅急忙给王步凡倒了水,很恭敬地放在王步凡面前,然后退了出去。 乔织虹是个直性子人,不太爱玩弄手腕,她站起来,走到王步凡跟前,坐得离他很近。没有开场白,直接说:“那个啥,雷书记向我建议最近召开一次常委会议,要求对部分局委和县区的领导班子调整一下,我答应了,没想到今天的会议开得这么不愉快,李主任是什么意思?” 王步凡盯着乔织虹的脸看了足足有一分钟,没有弄清楚乔织虹向他说这些话的用意。是对雷佑胤不满,还是对李直有看法?他看似无意地问道:“乔书记,您目前对天野各局委和县区班子的情况了解得怎么样?” “那个啥,还谈不上了解,只知道天野的官场比较复杂呢。”乔织虹说话习惯用这个啥,那个啥,有时还习惯性地用手理一下满头乌黑发亮的短发。 “既然了解得还不够,就不宜过早动班子,免得陷于被动。欧阳刚到,更谈不上了解了。即使要动也应该等人代会开过之后,一切工作就绪了再动,这样也不至于使欧阳市长产生什么想法。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和想法,不一定正确,还是以你的意见为准。”王步凡很谨慎地说。 “我也是这个意思呢,可是那个啥,雷书记已经提出来了,我当时也不好否定,市内局委的班子可以暂不调整,县区的班子是不能拖的啊,你说李主任是对我有意见还是对雷书记有意见?” 乔织虹说着就拿出一份雷佑胤以前草拟的干部调整名单递给王步凡让他看。王步凡接过名单看了一遍很含蓄地笑了,上边竟然还要提拔他的侄子王含才,可能雷佑胤有意拉拢他。他望一眼乔织虹,乔织虹很专注地望着他,她的眼神告诉王步凡她对名单也有看法,正在等他发表意见。按照常理,人事问题乔织虹根本不会和他这个政法委书记交换意见,可是乔织虹这样做了,他如果不说点儿具体意见显然是不行的,就很诚恳地说:“乔书记,县区的领导是该调整了,可是必须考虑成熟再说。别的不说,向天歌是天野汽车厂厂长向天吟的弟弟,主持公安局的工作已经两年半了,又曾经被省公安厅命名为反腐标兵。一个市局的副局长迟迟提升不了局长,而雷书记有意让西城区公安分局的局长年光景去当市局的局长就不太合适吧。其一,论政绩论口碑年光景都不如向天歌,干部群众会说我们用人不当;其二,向天歌的哥哥向天吟也是正厅级干部,在上边也是能走得开的人物,并且与省委刘书记曾经是同事,如果不让向天歌当局长,而让年光景当了局长,向天吟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即使他不说什么,我觉得也不应该伤了向天吟的面子而用年光景啊。其三,原公安局长雷声鸣与雷佑胤是堂兄弟,如果用了年光景而不用向天歌,市委就会背上打击报复反腐标兵的黑锅,知情的人会把这笔账记在雷佑胤头上,不知情的人可就要把这笔账记在你乔书记头上了,再说这样的人事任命人大常委会一旦不能通过就被动了。”王步凡讲起话来总爱说个一二三,他认为这样会更有条理性。 乔织虹倒吸一口冷气,不停地点着头,很耐心地听王步凡道破玄机,并且喃喃地说:“看来李主任反对对了。” 王步凡又道:“检察院的检察长智奇绍干得挺好的,群众威信也很高,为什么偏要把他调出政法系统让他到环保局去当局长?智奇绍一直干的是检察工作,到环保局去并不熟悉业务,能把工作干好吗?再说环保局的局长牛荃年龄并不到站,为什么要逼着人家退二线呢?至于白杉芸和魏酬情两个人的提拔我不想多说什么,截至目前我还不认识魏酬情,白杉芸的工作能力还可以,可以出任天南县的县长,魏酬情提拔县长的事情是不是先放一放再说。” 乔织虹正是觉得名单上的安排不太合适才征求王步凡的意见,见王步凡的话并未说尽,就启发似的说:“这个啥,我也觉得这样的安排不太合适,可惜我对天野干部的情况了解甚少,又没有人跟我说真心话,我与林书记谈过这个事情,他只笑着摇头,不说具体意见。因此我只好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了。步凡同志,那个啥,在任用干部方面关系到改革开放的大局,关系到天野经济的发展和政局的稳定,用好了,群众会拥护我们,用不好,群众可能就要骂我们。你是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的主任,那个啥,我希望你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今天咱们两个人的谈话,也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希望你相信我老乔,把我当作朋友啊!在天野我至少目前还没有朋友呢。当然我是一个女干部,知道女干部的不容易,也特别重视女干部的提拔。” 王步凡觉得乔织虹是一片诚心,自己不说出个中缘由,日后乔织虹一旦知道了真情就会对他产生看法,只好实话实说,“乔书记,天野官场很复杂啊,在干部任用上可是有说道的。据说牛荃得罪过雷佑胤,因为他是魏酬情的丈夫,魏酬情又与雷书记有绯闻。年光景和苗梗昌都是雷佑胤的战友,雷润耕是雷佑胤的侄子。法院院长董伸铎与检察院检察长智奇绍有矛盾,董伸铎是雷佑胤的战友,这次雷佑胤就向智奇绍开刀了,你不觉得雷书记有些过分吗?”王步凡没有说王宜帆是省委秘书长边关的秘书。 “不用再说了,原来如此。这个雷佑胤做事也太过分了,简直是在挟持我嘛,把我当傀儡啊。那个啥,看来局委的班子只有到人代会之后再说了。即使到那个时候,我也不会再让雷佑胤如愿的,在干部的任用和管理上,一把手绝不能让别人随意左右,你说是不是?” 王步凡见乔织虹动了气,就说:“县里的班子确实不能拖,我谈个意见,是否折中一下,结果让林涛繁同志在会上宣布,咱们再开个书记办公会议通通气。” “你说吧,思想上不要有什么顾虑。” “我的意见是天南就让王宜帆任书记,让白杉芸任县长,把东远县的书记调到人大,就让县长雷润耕当书记,天西县的魏酬情就当县长吧,给雷书记一个人情,不要和他闹翻。让天南县的副书记张沉到东远县去当县长,让副县长杨少成当县委副书记,因为天南县缺一个副书记。” 乔织虹说:“天南的班子你定,刘书记夸奖天南的干部队伍过硬,就从正科级里面选拔,到时候我们可以说这是刘书记的意思。” 王步凡有些担心地说:“乔书记,如果把雷佑胤提议的人否决掉,会不会在常委会上不能通过,雷佑胤会不会闹啊?” “这个事情不让林繁涛说,我直接说吧,我要看看都是谁要和我老乔过不去,谁敢和我老乔过不去?” 王步凡听乔织虹这么一说,就谈了自己的看法,天南的班子是这样定的:王宜帆任县委书记,白杉芸任县长,把副县长林君提拔为副书记,把副县长杨少成调任县委副书记,自己的侄子王含才暂时不提拔。 乔织虹在下午又主持召开了常委会,她在会上宣布了各县干部的调整情况。“北远县的县委书记干得好好的暂时不动,按照刘书记的意思要重用天南的干部,因此东远县的书记回人大,雷润耕任东远县县委书记,天南的副县委书记张沉调东远县任县长,天西县的常务副县长魏酬情升任县长,林君提为副书记,把天南县的副县长王含才调任其他县任县委副书记……大家议议吧。”乔织虹知道王含才是王步凡的侄子,坚持要提拔,她也想拉拢王步凡,不过焦佩的事情搁置下来了。 这一次因为是乔织虹亲自提出的人选,又打了刘远超的旗号,大家虽然各怀心思,却是一片附和之声,县里的班子就这么定下来了。乔织虹又礼节性地问李直:“李主任还有什么建议吗?” “乔书记的决定很好,我只好保留我的意见了。”李直没有再反对,说的话却耐人寻味。 会议快要结束时,乔织虹给两位副书记和政法委书记分了工,雷佑胤到人大宣布东远县的书记回人大的职务,林涛繁到天南县去宣布班子,王步凡到东远县去宣布班子。最后乔织虹强调市直局委的班子暂不调整,等人代会开过之后再说,会议在没有任何异议的情况下把全部议程进行完毕。 王步凡回到办公室后,闲着没事就翻看当天的《天野日报》,先看到的标题是《领导的关怀》,介绍刘远超和乔织虹到天野汽车厂去访贫问苦的事情,然后赞扬乔织虹收养孤儿,是个人民爱戴的好书记,而对水向东自焚的事情只字未提。接下来又有一条《时髦女郎再献爱心》的消息吸引了王步凡。 王步凡看着这篇报道,觉得有些古怪离奇。爱心妹为下岗职工献爱心本来是件好事,为什么捐款者不愿透露姓名,又不愿让人们看清她的真实面容呢?他隐隐觉得其中必有隐情,或者说她的钱来得不干净!捐款者也许不愿接受这笔不义之财,就把它捐掉了。但是既然捐款者这么做了,必然有她自己的想法。真相总要有浮出水面的那一天,可能到了那个时候,捐款者会拿着收据站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或者无罪,但是目前谁想弄清楚“爱心妹”究竟是谁,恐怕还没有那个必要。他忽然想起现任人大常委会秘书长当初在天南县当县委书记时交给纪委的那二十万元钱,那是一个给他行贿者送的钱,一直到那个行贿者被抓住之后才真相大白,行贿者自杀了,原县委书记却安然无恙。 王步凡手里捧着《天野日报》正在发愣,雷佑胤笑眯眯地走了进来。王步凡急忙放下报纸,先让座,后倒茶。雷佑胤过去是王步凡的老领导,王步凡对他一向尊重,不管心里边有什么想法,面子上是绝不会表现出来的,更不想让雷佑胤感觉到彼此思想上有什么暗流。王步凡在天野官场上想极力保持一种中立形象,不准备很明显地倾向于哪一股政治势力,但在战术上他要坚决站在乔织虹这一边。这样既符合组织原则,也能和省委副书记刘远超搞好关系。他明显感觉到天野目前除乔织虹外,他是唯一和刘远超关系比较好的人。也不是说别人上边就没有关系,是瓜都连着藤,是藤都连着根。但是最起码近期内刘远超对天野官场的动态关心得要多一些,因为他与乔织虹有那么一层关系,乔织虹有什么事情也不会不和他请示汇报,他又是抓组织的省委副书记,不免要把乔织虹扶上马送一程,使她平稳渡过起步难这个危险期。乔织虹在天野人地两生,王步凡在官场上资历较浅,这就是乔王自然而然走向合作的先决条件,有了这样的先决条件,合作起来就会比较默契。欧阳颂既要跟乔织虹合作,又要跟文史远合作,但他由于能力所限,处处显出被动的架势,连一个文史远都左右不了,对他在天野顺利开展工作是很不利的。 雷佑胤坐下后只管东拉西扯,王步凡弄不清楚他的来意,也不便多问。雷佑胤习惯用手按摩自己的太阳穴,据说只要一闲下来,要按摩九九八十一次,才算告一段落…… 王步凡等了一会儿,看雷佑胤停住了手,才递给他一支烟,雷佑胤摆摆手说:“戒了。”接下来是按摩双腿。按摩似乎对他非常重要,但是跑到王步凡的办公㊣(70)室里来按摩就让王步凡猜不透他到底是玩的哪门子做派。 雷佑胤不说话,王步凡就弄不清楚他今天的来意,两个人就闲坐着,表面很亲热,内心都在想心思,在揣摸对方的心理,似乎是在比赛彼此的心理定力。过了很长时间雷佑胤终于开口了:“王书记,政法口的几位院长局长今天晚上想和你认识一下,他们自己不敢说,就求了我。有董伸铎苗梗昌和年光景等人,你看是否和他们见个面?他们对你很尊敬。” 王步凡听雷佑胤这么一说立即警觉起来。如果仅仅接见了董伸铎年光景和苗梗昌,那么向天歌智奇绍和其他分局的同志肯定会产生远近亲疏的想法,对他以后的工作很不利,就笑着说:“还是集体接见一下为好,让法院的院长副院长,检察院的检察长副检察长,公安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向天歌以及各分局的主要领导都到场吧,这样比较合适。雷书记你说呢?” 雷佑胤沉默了很短时间,面部的表情也复杂了一下,马上笑着说:“还是王书记考虑得周到,那我就让法院院长董伸铎通知一下,中午在天道宾馆吧。”王步凡笑着点了点头。 雷佑胤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王步凡很客气地送到办公室外。望着雷佑胤消失的背影,觉得他今天可能会有些失望,因为没有按照他的意图去做。 第二章 人有病 天知否 6 中午在天道宾馆里,王步凡接见了政法口的那些头头们,雷佑胤一一向他作了介绍。反贪局局长匡扶仪在天南的时候和王步凡是老搭档,不过他是老实人,也不知道是忙还是不懂人情世故,王步凡到市里工作之后他也没有主动来看望过,今天和王步凡握手时间最长,说话最少。向天歌很主动地走近王步凡,不时给王步凡敬酒,智奇绍则显得有些少言寡语,和匡扶仪属于一类人。其他人仍以雷佑胤为中心。王步凡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就像一只占山为王的老虎,别的老虎进入了他的领地,他本该奋力扑上去把它咬死或者赶走,可惜雷佑胤这只虎太大了,他一时还不敢跟他较量,就假装糊涂,并不计较。 雷佑胤是个很精明的人,也意识到今天的主角应该是王步凡,不应该是他雷佑胤,就说:“苗梗昌年光景董伸铎,你们要给王书记敬酒呢,今后王书记是抓政法口的领导,有事情要及时向王书记请示汇报。”但他始终没有理睬智奇绍,智奇绍也不多看雷佑胤,看来两个人的矛盾很深,已经有些公开为敌了。 听了雷佑胤的话,董伸铎才开始给王步凡敬酒。王步凡接了酒并没有马上喝,他注视了一下这个中等身材很干练的中年人,却扭头看着向天歌说:“听说向局长的工作一直干得不错,特别是主持公安局工作这段时间成绩显著,乔书记对你们公安局的工作很满意。”他本来要说“雷声鸣出事之后这段时间”,忽然想起李直告诉他原公安局长雷声鸣是雷佑胤的堂弟,就把这几个字省略了。他是故意这样说给向天歌和雷佑胤听的,对向天歌起到了鼓舞作用,对雷佑胤和年光景则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而董伸铎就很自然地讨了没趣。 向天歌笑得很灿烂,雷佑胤脸上挂着很微妙的笑容,年光景脸上有些不自然,董伸铎的表情有些尴尬。王步凡在这种场合下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一则向天歌现在是市公安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能够摆在桌面上,二则人都有点自我保护意识,他不想让雷佑胤过多插手政法口的事情,那样会把他架空,他就不可能名副其实地成为这个领域里的核心人物,因此他很巧妙地警告了一下。比如你董伸铎是在雷佑胤授意下给我敬酒的,我偏不理睬你,雷佑胤反感的人正好是我团结的对象。 年光景也来向王步凡敬酒,王步凡望着这个个头不高,贼眉鼠目的人,就想起他抓雷佑胤和白杉芸通奸的事来,不管那个传言是真是假,能够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必定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下三烂,对于这种人就得用点儿手段了。王步凡迟迟没有接年光景的酒,却把目光又移向董伸铎,好像要和董伸铎说话,可他又不开口。年光景端着酒也无法放下,就无话找话地说:“王书记在天南的政绩是尽人皆知的,我年光景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呢。” 向天歌与年光景开玩笑:“老年,你就是趴下去也只有四蹄,带上中腿才够五蹄吧?”年光景只是傻笑着,两只鼠眼已经眯成一条线,他是个在下边敢动刀子,嘴巴上却没有功夫的人。 王步凡仍然没有接年光景的酒,他觉得年光景这种人也敢妄加评论他的过去,心中很不自在。他要故意杀杀年光景的傲气,于是装糊涂地扭回头问雷佑胤:“雷书记,这位也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长?怎么表扬起政法委书记来了?” 雷佑胤急忙解释说:“他叫年光景,是西城区公安分局的局长,粗人一个不懂什么规矩。” 王步凡啊了一声,仍然没有接酒,环视了一下其他分局的同志说:“来,分局的同志们共饮一杯,就不要个别敬酒了吧。”分局的局长们都站起来与王步凡碰杯,年光景显得很没趣,已经觉察出王步凡并不给他面子。王步凡又亲自倒了杯酒来到智奇绍和匡扶仪面前说:“智检,这几年你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昨天乔书记还表扬你是个原则性很强的同志。老匡,咱们可是老搭档了,来,我敬你们一杯,望你们以后继续为天野市的发展稳定保驾护航,反贪局任重道远啊。”匡扶仪宠辱不惊,智奇绍却有些手足无措,今天他们是享受到特别礼遇了,王步凡并没有给其他人敬酒,先敬他们两个,都急忙站起来与王步凡碰了一杯,一饮而尽,坐下后匡扶仪仍然严肃,智奇绍脸上有了笑容。 雷佑胤看出王步凡故意跟他耍心眼儿,心里很不高兴,同时他也领教了王步凡的胆量,看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以后再也不是从前了,他想再插手这个不归他管的领域,只怕不太好下手。王步凡和原政法委书记显然大不一样。 次日刚上班,市委办公室送来《关于下派帮教工作队员到基层贯彻落实小康战略重要决定的通知》让王步凡审阅,通知要求各单位抽调精干人员到基层去,想群众所想,急群众所急,切切实实为群众解决实际困难,推动小康战略的实施…… 王步凡看着这个通知就想到了以往下派人员的问题。说的是抽调精干人员,其实各单位都是抽调那些老弱病残,工作不努力,领导看着不顺眼的人。这些人能算是精干人员?靠这些人下去搞工作,且不说他们自身的能力和积极性,就单位领导来说也不一定会支持他们的工作,到头来不仅不能帮群众办实事,只怕有些时候还要帮倒忙,一旦再弄出些打白条的事情来岂不让市委跟着出丑。他既然是帮教小组的组长,就有责任把好关把这件事情办好。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以往凡是派下去的人员领导都是许了愿的,说回来后要根据工作业绩给予重用,其实一个也没有重用,完全是哄人骗人的瞎话,从哪里来仍然回哪里去。久而久之,就像狼来了的故事,说狼来了没有人信,把下去锻炼当成了儿戏。他想这一次一定要动真格的,抽调的人员要经组织部门层层把关,一年后成绩突出者一定要给予重用,最起码要在原有基础上提升一级。他虽然这样想,但这个想法首先要征得乔织虹的同意,还得经常委会研究形成决议,然后才能下发文件,这样也不至流于形式。于是他就拿了这个通知去找乔织虹。 在乔织虹这里王步凡谈了自己对下派帮教工作队的想法。乔织虹很支持王步凡的工作,立即让墨海通知常委们下午开碰头会研究这个事情。她有些急性子,其实这个事情改天再议也不晚。从这一件事上王步凡就发觉乔织虹的城府不是很深,这种人往往容易感情用事,容易被人利用,而达到人家的目的。天野是个有八百万人口的大市,这样的班长是否能够驾驭目前的复杂局势,带领干部群众发展经济建设落实“小康战略”决策,确实还是个未知数。 下午上班后常委们还没有到齐,乔织虹笑着小声问王步凡:“今天是星期日,晚上安排活动没有?” 王步凡问道:“没有什么事,乔书记有什么指示?” 乔织虹笑道:“啥指示呀,今晚发展银行的行长贾正明万通建筑公司经理买万通石油天然气公司经理郑清源他们邀我打牌,我看你的牌技挺高的,今晚也去吧,就在天道宾馆的贵宾楼。” 王步凡点着头就又有了想法:这年头有点儿见识的政客,暗中与民营企业老板来往亲密,但明里不会与他们多打交道,授人以柄。很多官员的倒台都与那些民营大老板们有关,难道乔织虹就没有意识到这一层?她暗中不一定与这些人有什么经济交易,但经常与这些人在一起打牌也不是什么好事,时间一长,难免有人要议论的,甚至会损及她的形象。王步凡虽然不想参与其中,甚至想劝劝乔织虹,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市委书记邀他去打牌,他不能说不去,就他目前和乔织虹的关系,接触刚刚开始,还没有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常委们陆续来到207会议室里。因为昨天才开过会,今天又开会,那个抓宣传的领导就显得有些不耐烦,嘴里嘟囔了些什么谁也没有听清楚。下午的会议有两项议程,一是下派工作组的事,二是强调机关干部转变工作作风的事。乔织虹让王步凡先谈谈对下派帮教工作组的意见。 王步凡说完后第一个表示赞同的是廉可法,林涛繁附和,看来他们对雷佑胤的一些做法也不赞成,其他人没有说什么。乔织虹最后总结道:“那个啥,以往下派工作组,我也知道是鱼龙混杂,流于形式。这一次我们要动真格的,组织部对各部门上报的人员一定要严格把关,一年后队员们回来,只要工作上确有成绩,在原有基础上要官升一级,大家就这个事情发表一下意见吧。” 在谈到转变工作作风的问题时乔织虹有些轻描淡写,因为她自己就不是十分敬业。别人都不说什么,只有墨海啰唆了几句,说是有些司机的修理费报销得太多,去年还有二月份报出车补助三十天的事情。墨海的话也没有人在意,反而引起哄堂大笑,这种事也不是什么原则性大事,更不牵涉到谁的个人利益,自然是一个个说要切实转变作风,踏踏实实做好本职工作。雷佑胤虽然心里不痛快,但是脸上仍然挂着微笑…… 晚上吃过饭王步凡上到贵宾楼二楼,见温优兰和莫妙琴都在,莫妙琴急忙接了王步凡的包,温优兰跑着去开房门。莫妙琴和王步凡一前一后地走着,她小声问:“王书记,前天晚上我见乔书记在刘书记的屋里过夜,他们是夫妻吧?但是给人的印象不像是原配。” 王步凡听了这话吓了一跳,脚步停下来很严肃地望着莫妙琴,又看了看周围没有人,估计由于声音小,温优兰也不一定会听到莫妙琴刚才说了些什么话。王步凡的表情过严肃,莫妙琴的脸色吓白了。王步凡小声说:“这话不准再对任何人说,说了你的饭碗就砸了,懂吗?他们不是夫妻!” 王步凡看莫妙琴已经吓出了一头汗,身子有些抖,就岔开话题说:“欧阳市长还没有回来吧?” “没有。”莫妙琴答着话才擦了一把汗,脸色仍然白得有些发青,惊讶的小嘴久久没有闭上,她知道自己的话是犯了大忌讳的。 王步凡进到房间里,见温优兰已经给他倒了水。他往沙发上一坐就想抽烟,一摸口袋里没烟了,就叫住温优兰,让他去木成林那里取两条烟过来。温优兰答应一声跑着出去了。 莫妙琴放下王步凡的包,仍然没有走的意思,王步凡就让她坐,她很拘谨地坐下,不停地搓着双手,两眼望着自己的脚尖。 王步凡见莫妙琴这副样子,就问:“小莫,有事吗?” 莫妙琴仍然搓着手,欲言又止,不觉泪就下来了,样子很委屈。 王步凡觉得有些奇怪,还以为是刚才的事莫妙琴因为恐惧而哭,就劝道:“小莫,以后说话要注意分寸呢,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我听了没关系,我也不会乱说,你放心吧,你跟温优兰说了吗?”莫妙琴点点头。王步凡又说:“这一点你就不如小温,小温比你稳重。” 莫妙琴窘迫了一阵子抬头望着王步凡说道:“王书记,我也是天南县孔庙人,咱们是老乡呢!” 王步凡有些惊喜,没想到在这里竟然遇到了老乡,很高兴地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怪不得你掉泪。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找我,我会帮助你这个小老乡的。” “咱们还有点儿亲戚,你舅爷是俺近门的曾祖哩,按辈分您是我的表叔哩。表叔,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好官呢。”莫妙琴仍然搓着手说。 王步凡更加惊喜,没想到莫妙琴还是他的远门子表侄女,他舅爷确实姓莫,“那我就更应该照顾你了。” 莫妙琴又哭了:“表叔,有件事情我想跟您请教请教。” “说吧。” “这种事情实在难以开口……现在天道宾馆的服务员几乎都让雷佑胤和文史远他们糟蹋遍了,可能只有我和温优兰例外……木成林特坏,是个奸诈狡猾的小人,他是雷佑胤的战友,专门给他拉皮条。那一次他把我哄骗到雷佑胤的房间里,威逼我侍候雷佑胤,我宁死不从,木成林就威胁着说要开除我。刚好第二天乔书记来吃饭,是我服务的,乔书记对着木成林把我夸了一番,我才躲过了一劫。我估计木成林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别看他见领导先笑后说话,点头哈腰十分恭顺,其实心肠毒着呢。乔书记偶尔也来这里住,她点名要我到贵宾楼来搞服务,我才没有被开除……” “那么温优兰又是怎么躲过的?”王步凡问。 “温优兰右手掉了一个指头,是个残疾人,人模样虽然漂亮,可能是因为手有残疾,雷佑胤看不上吧。” 听了莫妙琴的话,王步凡恍然大悟,怪不得温优兰总是把右手插在口袋里,开门总是用左手。看来雷佑胤确实是条色狼,木成林更不是东西,两个人可谓狼狈为奸。这时有人敲门,王步凡说了请进,见木成林亲自拿了两条中华烟笑眯眯地进来了。木成林见莫妙琴在沙发上坐着,眼神就有些怪异。莫妙琴见木成林进来,急忙起身出去。温优兰则站在门口一副进退两难的样子。 王步凡对木成林的印象不好,也不说让他坐,他就在屋里转着检查卫生。看看屋内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就转到卫生间里去看,忽然从卫生间里传出严厉的叫喊声:“温优兰,你进来看看,你快点儿进来看看!” 温优兰吓得脸色发白,跑进卫生间就听到木成林训斥道:“这些毛巾浴巾怎么还是旧的啊?赶快到总台去领取新的来呀!记住啊,以后每周都要更换一次新的,如今疾病这么多,王书记的身体最重要,你懂吗?如果传染上什么疾病,我拿你……我拿你……” 温优兰这时红着脸又跑着出去了,木成林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对着门口继续嚷道:“这些服务员的素质就是低,我已经交代过多次了,他们竟然还没有更换!”扭过脸马上笑着说:“王书记,这件事情是我的失职,你批评我吧。”说罢又变成一副接受批评的样子。 王步凡认为木成林简直是小题大做,也可以说是自作多情,他真要是再三交代了,温优兰不可能不更换。就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老木,我也是农民出身,没有那么金贵,也不那么讲究,还是为国家节省点儿财富吧,一周换一套新的,不是铺张浪费吗?我看没那个必要。” 木成林却很严肃地说:“王书记,其他领导都是这样,领导们身系天野百姓,身系天野的发展大计,健康可是大事情啊。” 王步凡认为木成林把领导的身体上升到天野发展大计的高度去理解有些牵强,如今离了谁地球都照样转。他不想跟木成林多纠缠,就挥挥手说:“老木,你去吧,万事适可而止,不要过分夸大。” 木成林在离开之前又用手摸了一下房门的上边,见上边也没有灰尘,才自我感觉良好地走了。这种人就是靠博取领导欢心生存的,可在王步凡这里怎么也讨不来好,反而认为他是一条变色龙。 王步凡点了一支烟正抽着,温优兰拿了新毛巾新浴巾和一些洗发洗浴的东西来了,很麻利地把卫生间里的用品全部更换了一遍。 王步凡发现温优兰眼睛里噙着泪花,就觉得这个木成林做事有些过分,人有点儿可恶,欺压属下,巴结上司,这种人百分之百是小人。他正想劝慰温优兰几句,内线电话响了,一接是乔织虹打来的,她在电话里笑着说:“三缺一,就缺你王书记这条腿了。” 王步凡答应马上去,他取出夏侯知送的四万块钱,边往外走边说:“小温你休息吧,别忙活了,你们经理也是没事找事,别理睬他那一套。” 温优兰没有回应,只是抬起头苦涩地笑了笑,在她低头的那一瞬间,王步凡看见两滴清泪滴在地毯上。刚才莫妙琴对着他哭了,现在温优兰对着他也哭了,他就觉得这个天道宾馆确实是有点儿问题。王步凡走出房间远远看见莫妙琴在欧阳颂的房间里,可能在做与温优兰同样的工作。他上三楼来到乔织虹的房间里,见这里已经有四个人了,乔织虹买万通郑清源,还有一个人他不认识。就说:“不缺人嘛,不是正好四位,怎么不开战呢?” “人家不是想和你王大书记认识认识嘛,那个啥,我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发展银行行长贾正明同志……”乔织虹向王步凡一一介绍。 王步凡不认识贾正明,其余两位在海南已经见过,但仍然装作不认识,与他们一一握手问好。 买万通人像猴子,头脑特别机灵,说:“今天是王书记搓麻我埋单,赢了是王书记的,输了算我老买的,我观阵助威吧,反正我搓麻将的水平也不行。” 乔织虹笑了:“有这么好的同志怎么不站在我这边呢?” “乔书记手气好,一般是不会输的,我就怕王书记的手气不及乔书记,我是同情弱势群体啊!”买万通的话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似乎王步凡成了弱者,今天是肯定输的,但他没有表现出反感情绪。 牌局开始,乔织虹坐东,王步凡坐西,郑清源坐南,贾正明坐北。乔织虹装着去洗手间洗手,贾正明就羞答答地把五万元的票子塞到东边的抽屉里,买万通也很利索地把五万元票子塞进王步凡的抽屉里。贾正明又从包里取出五万元放在自己的抽屉里,郑清源也在自己的抽屉里放了钱。王步凡总觉得这种做法实际上是在变相行贿,但是乔织虹邀请他,不来不合适,来了心里有些别扭。一个市委领导整天和这些企业老板搅来搅去,没问题也会搅出问题来。现在老百姓最恨最嫉妒的就是私营企业老板,他们认为中国的私企老板没有几个是靠光明正大的本事挣钱的,没有几个是靠正当手段发家的,多数是权钱交易下的产物,是中国特色的私营企业家,与外国的企业老板有着根本的区别。 乔织虹洗漱了一下来到麻将桌前坐下后就开局了,并且宣布:“今天变一种新玩法吧,‘独钓寒江雪’,不准平赢,只能自摸,并且自摸时还必须是钓将。”大家齐声赞同。打着牌王步凡有些心不在焉,他想到下边派出所公安分局的人天天忙于抓赌,抓来抓去赌博的人没见少反而越来越多了,可就是没有人敢抓这些领导们,真应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句话。这年代人们的思想似乎有些空虚,学习的少了,上进的少了,思考发展大计的更少,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麻牌桌上,还翻新出许多赌博的新花样,其实这是在浪费青春,等于慢性自杀……不知面前这位乔大书记是如何看待赌博问题的。她似乎乐此不疲,赌瘾很大。王步凡也能理解一个孤身女人的心境,没有家庭,没有孩子,除了工作,业余时间是够寂寞的。她虽然收养了水涟和水漪姐妹两个,也让她们上学了,但都是住校。没养过孩子的女人不懂得与孩子勾通思想和培养感情,只是养活她们而已。 今天打的是一二四带桩杠头双,增加了“独钓寒江雪”的难度。王步凡手里已经有四个六饼了,也有将,是五饼,杠头上是个一饼,王步凡手里拿了个一饼,只要上个五饼就解决问题了,乔织虹打了一个三饼,贾正明也打了个三饼,这时候王步凡揭了个五饼,暗杠独钓一饼成功。这一局王步凡不是桩,贾正明是桩,他掏了一千八,别人只掏了一千,王步凡总共赢了三千八。 今晚王步凡的手气仍然很好,第二局坐庄,杠头上是个四万,他碰了一饼,本来停四万和五条对倒,四万已经打下去一个了,为了杠头双,他打了个四万,没停,留了个发财。发财已经打下去三个,谁也不会碰发财,买万通就有些不安,说太可惜了。轮到王步凡揭牌时他揭了个一饼,没有开杠,把发财打了。又轮到他的时候就揭了个五条,一饼开杠,杠头独钓四万成功。 买万通啧啧啧了几下:“我老买真佩服王书记的胆略和牌技,佩服,佩服啊。” 王步凡一笑了之,不想说什么,他觉得牌局上是靠运气的,胆量和牌技在其次。这一次杠是郑清源的,郑清源掏了一千八,其他人是一千六,整整赢了五千。 接下来几乎是王步凡和乔织虹轮流坐庄,两个人都赢了五万多块钱。慢慢地王步凡就发现其中的奥妙了,郑清源和贾正明可能压根儿就没有准备赢,而是专门来输钱的。他觉得气氛不对,就说去去卫生间。在卫生间里他想,如果不采取点儿什么措施,可能以后乔织虹会老是叫他,这样会对他很不利的,一旦郑清源告诉了雷佑胤,买万通告诉了文史远,他们也可能把参与赌博作为一条罪证,必要的时候捅王步凡一刀,也许他的前程会葬送在麻将桌上。乔织虹是书记,又有刘远超做靠山,相对来说没人与她竞争,而市委副书记和政法委书记往往是别人竞争的对象,文史远这次没有当上市委领导就很有意见。想到这些他故意摔了一跤,“哎哟”了一声…… 买万通立马跑来了,问怎么回事。 王步凡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不小心摔了一跤,就握着右手的食指一个劲儿地叫疼,别人都站起来问要不要紧,要不要去看医生。王步凡摸了摸手指道:“没有伤着骨头,只是有点儿疼,估计是韧带拉伤了,牌只怕打不成了。买老板你上吧。” 乔织虹正在兴头上,就说:“那个啥,王书记受伤了,阵地不能丢,买万通上吧。” 买万通把王步凡赢的钱给了王步凡,王步凡推辞不要,买万通硬是把钱塞进了王步凡的口袋里。接下来王步凡站在买万通的身后看。这一局买万通坐庄,停了个独钓三条,乔织虹连打了两个二条,按照常理要么是没有三条,要么是三条多,这时他揭了一张南风,南风已经打下去两个了,他把南风留下,打了三条,结果让乔织虹开了杠,独钓杠头东风成功。王步凡这时终于明白他和乔织虹老是赢牌的原因了。看别人打牌最没意思,王步凡申请告退。乔织虹只顾高兴上局独钓东风成功,也不多与王步凡说话,王步凡就离开了乔织虹的房间。下到二楼见欧阳颂的房间里亮着灯,正好温优兰迎了上来要去给他开门,王步凡就问:“欧阳市长休息没有?” 温优兰忽闪着两只大眼睛作思考状:“估计还不会休息吧。” “我到欧阳市长那里坐坐,你忙吧。”听王步凡这么一说,温优兰又回到了服务台。王步凡敲门,欧阳颂开了房门见是王步凡,急忙拉进屋里来。莫妙琴也在,她急忙给王步凡倒了茶水。欧阳颂拉住王步凡的手坐下,热情得有点儿过分。王步凡就觉得这种做法只怕不合官场之道,在官场上你架子越大,别人越敬威你,你如果没有一点儿官架子,别人反而认为你不像个当官的样儿。莫妙琴看两位领导要说话,自动退出去了。 王步凡问欧阳颂到任后工作开展得是否顺利。欧阳颂眉头一皱,叹道:“天野的官不好做啊,老文不怎么配合,还处处使绊子,我怕跟他的关系很难处好。比如城区建石榴工程的事情吧,我的意见是公开招标,他硬是让买万通的建筑公司揽了这个项目。建石榴园的事情呢,明明说是要公开竞标的,这是市委常委会议上研究决定的事情,由他负责。我估计他可能把标底透露给买万通了,结果十几家竞标单位落选,又被买万通把工程揽了过去。唉,他没有把我这个代理市长放在眼里啊!我目前还是个代理市长,也不想和老文顶牛,只好随他了。” 王步凡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市长不是市长,而是个书呆子,是个令人同情的弱者。他王步凡同样遇到过这类问题,雷佑胤不是背着他这个政法委书记就想调整政法口的班子吗?他略使小计就没有让雷佑胤的阴谋得逞。而眼前的这位代市长,为什么就不用拖的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呢?为什么就不通过乔织虹下道圣旨让市长亲自负责二次竞标呢?而是委曲求全,让文史远的阴谋再一次得逞。一开始他就以软弱败下阵来,以后的工作就更难开展了。可惜这位秘书出身的市长,似乎不懂得这些为官之道和处世规则,看来以后说不定还会有他哭鼻子抹眼泪的时候。省人大常委会主任杨再成是他的靠山,可惜那个老人家已经不是当年的省委书记,能够把欧阳颂扶上马,却不一定能够保证他永远顺风。 王步凡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能说透。他既要团结欧阳颂,也不想得罪文史远,他知道文史远的小儿子是雷佑胤的义子。他们两股势力合起来要比王步凡欧阳颂乔织虹三个人的力量加起来都大。目前和他们斗勇不现实,要斗也得讲究策略讲究方式斗智,只怕欧阳颂在策略和方式上都不行。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欧阳颂还不是强龙,乔织虹也不是强龙,乔织虹背后还有刘远超这棵大树,还能狐假虎威,而欧阳颂背后的大树已经逐渐枯萎,只怕靠不了很长时间。因此天野官场的情况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复杂,他甚至有些为欧阳颂担心,即使他将来当上市长,也不一定能作出什么引人注目的政绩。 王步凡见欧阳颂闷闷不乐,他的酒瘾却犯了,就试探性地说:“怎么,不行咱俩喝一瓶解解闷?” 欧阳颂羞答答地说:“我不会抽烟也不会喝酒,打牌刚刚入路。唉,没有办法,习惯已经养成了,很难改变啊!” 王步凡心想,现在这个时代三不会的人绝对是好人,但不一定能够在官场混得好。现在的官场,不抽烟还可以,不会喝酒,不会打麻将几乎就是个缺陷。众人皆醉,那叫保持一团和气;唯我独醒,那叫不随人群。独醒者甚至还会被引申为孤傲自大。王步凡想喝一杯的请求尽管被欧阳颂拒绝了,还是很客气地说:“欧阳市长,你很注意修身养性啊,你的个人修养真好,我就不行。”接下来就安慰似的说:“多团结文史远,情况慢慢会好起来的。你以诚待他,他总不至于以德报怨吧。” 欧阳颂笑着摆摆手没有就修养问题说什么,好像是就文史远而言:“但愿如此吧。”欧阳颂仍然是郁郁寡欢的样子,让王步凡也没有了畅谈的兴趣。其实官场上以德报怨的事例不胜枚举,“不至于”只能是自欺欺人。 王步凡不想再与欧阳颂耗费时间,起身道:“不早了,欧阳市长休息吧。”欧阳颂一直把王步凡送出门外,还迂腐地伸出了手,王步凡只好与他握了手。 温优兰开了房门,王步凡一坐在沙发上就抽起了烟。他抬头看钟表,一看时间才十点钟,想着天野官场的复杂情况,心里就烦。心烦意乱也就没有了睡意,几天没有痛痛快快地喝酒,酒瘾确实犯了。他给夏侯知打了个电话,让他带两瓶酒,带两个小菜,来贵宾楼聊聊。然后又给时运成打电话。 夏侯知了解王步凡的脾气性格,半夜里打电话叫他来喝酒,要么是心里烦,要么是心里高兴。他本来已经睡下,急忙又起来开车出门,买了两件茅台酒,买了十条中华烟,又买了几个小菜,来到天道宾馆的贵宾楼下。他先把烟带上,进了王步凡的房间,见时运成也在就急忙和时运成握手。王步凡见夏侯知拿烟没有拿酒就不高兴了:“胡扯淡,猴子,我这里有烟,只是没有酒,你是否也思路不清啊?” 时运成笑道:“哈哈,你们两个见面就掐。” “书记大人莫慌嘛,酒在车上呢。”夏侯知说罢又跑着下楼去了。他身体太胖,搬着两件酒上楼有些吃力。温优兰看见急忙跑过去帮夏侯知搬了一件酒,提了小菜来到王步凡的房间里。 温优兰是个很细心的女孩子,知道三个人又要喝酒,就帮着把小菜摆在茶几上,又倒了茶水。 温优兰在摆小菜的时候,王步凡无意间看到了她的右手,右手食指剩了少半截,顿时有些怜香惜玉,这么漂亮的女孩,少了一个指头只怕身价要大跌的。温优兰这时也发现王步凡和时运成在看她的右手,好像一不小心私处让人窥见,脸就红了。王步凡急忙把目光移向别处,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温优兰把一切安排好后,甜甜一笑说:“王书记,我在这里服务吧?” 王步凡道:“不用了,小温你去休息吧,这两个人一个是我高中时的同学,一个是大学同学,我们闲聊聊。”温优兰很礼貌地退出去了。她关门时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服务也是一流的,美中不足就是少了半截指头。 夏侯知是个色鬼,刚才温优兰在时,他就不停地注视温优兰,温优兰离开后他发感叹:“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啊!哎,怎么这个女人那么像叶知秋呢?” 时运成说:“就是有些像。” “猴子,别他妈的见了女人就起邪念,你小子快变成一条公狗了。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多了。”王步凡在夏侯知面前说话历来如此,正像他跟天南的政法委书记乐思蜀说话一样。他怕喝完酒后忘记,就把几天来一直想说的一个话题说了:“猴子,以后没事不许到我这里来啊,我发现天野的事情很复杂,你有事情该帮忙时我会帮忙的,有事电话上联系,对外绝对不能说跟我是同学,能做到不能?给,这是那天晚上你送的赌资。”王步凡说罢把四万块钱扔到夏侯知的怀里。 夏侯知有些吃惊:“这钱……你何必那么认真?真是的。对了,前几天咱们在天野的同学们还嚷着要成立同学会,推举你为会长呢。你知道天野现在老乡会战友会同学会特别多,谁不在搞小圈子?这年头人们的信仰模糊了,又开始搞过去那一套了。据说雷佑胤侯寿山和文史远他们还搞了什么结拜弟兄之类的事情。” “别人搞不搞小圈子我不管,我是坚决不搞的。你告诉同学们,有事情尽管找我,对外没有必要张扬,谁张扬我就收拾谁,记清楚没有?我特别不放心的就是你这张乌鸦嘴!”王步凡这时一脸严肃,让夏侯知看着都有点儿怕,不停地点头。“来,喝酒!不谈闲事了,书归正传。”王步凡说着话要去开酒瓶,夏侯知急忙抢先拿住了酒瓶,怀中的钱掉了一地。他急忙放下酒瓶,把地上的钱拾起来装进口袋里,然后才打开酒瓶,把酒倒在温优兰已经摆好的杯子里。 三个人推杯换盏之际,说了些高中和大学时代的趣事,不知不觉三瓶酒已经见底了。王步凡有些微醉,夏侯知的酒量比王步凡大,一点儿也没事,时运成的酒量还没有王步凡大,好像他倒在茶杯里一下没有喝。王步凡醉眼蒙眬地问:“猴子,还能开车不能?如果不能就睡在这里吧,能开车就拉上时运成滚蛋,别耽误了你们会情人,我可不想让你们重友轻色,你猴子的信条不是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去吧……回去风流去吧。”时运成的妻子是王步凡前妻的妹妹,因此他现在不和时运成开玩笑。 夏侯知笑道:“我没事,还是回去吧,今夜不会情人,回家抱着老婆睡觉,老婆是专车啊!” 王步凡不再说话,挥了挥手让夏侯知和时运成离开。夏侯知正要出门,王步凡又叫住他让他把烟提走。夏侯知很无奈,嘴上答应着,走的时候却没有把香烟带走。 夏侯知和时运成走后,王步凡仍然没有睡意,就坐在沙发上抽烟。这时温优兰进来了,很利索地把茶几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她正要出去,王步凡就叫住温优兰:“小温,来,坐下陪我说说话。莫妙琴休息了没有?” 温优兰面色微红,帮王步凡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说:“莫妙琴在欧阳市长屋里,王书记喝点水醒醒酒。”说罢就坐在离王步凡稍远一点的沙发上,有些拘谨和惶恐。 王步凡喝了口水望着温优兰问:“你的手指是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 温优兰有些难为情,就像别人问起了她的隐私,叹了口气,久久没有回答。 王步凡急忙说:“我喝多酒了,不该问的……你别介意。” 温优兰并不介意,又叹了口气才说:“因为家里穷,要供弟弟上学,我初中毕业后去堂兄的瓶盖厂里打工,不小心被机器切掉了一截指头。在住院那段时间里我简直不想活了,一个残缺不全的女人,干什么事情都会招来惊奇和异样的目光,甚至会影响到我一生的幸福。”温优兰说到这里,泪珠已经滚滚落下,她竭力控制住自己,不使自己哭出声来。接着她又说:“人情我算是看透了,薄得很哩,我受到了伤害,堂兄只付了医疗费,并没有赔偿我什么。唉,我也是个女人,女人天生爱打扮,可是我不敢打扮。见别的女孩子涂指甲油,我既羡慕又嫉妒,我不敢正视指甲油之类的东西,连淡妆也拒绝了,生怕别人说我丑女好作怪,因为我不是个完整的女孩子。” 王步凡为温优兰的不幸感到伤感。就安慰道:“小温,不就是少了半截指头嘛,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你是个好姑娘,只要好好工作,美满和幸福都会有的,该学习还要学习,现在函授不是很多嘛。” 温优兰没有作声,仍然在垂泪,好像在用眼泪向王步凡倾诉。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已经报了函授大专,都学一年了。” “啊,都学一年了,不错。”接下来两个人好像就没有什么说了,王步凡本来想说有困难他可以帮助,又觉得不合适就没有说。夜深了,王步凡觉得一男一女在一起时间长了怕人说闲话,就主动让温优兰去休息,温优兰迟疑了一阵子才很不放心地离开。她站在门口又停了一会儿,当她确认王步凡没有什么事情时才去休息了。 7 机关里的人是很注重双休日的,忙活了一周都盼着星期天休息一下,或者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乔织虹说这个星期天仍然不过,市领导要加班。 星期六上午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去各条街道上视察石榴带工程,又到石榴园看了工程的建设情况。视察时,城建委主任始终跟在雷佑胤身后,并不怎么与乔织虹说话。视察结束时,城建委主任向市委市政府领导汇报了“石榴工程”的进展情况,得到乔织虹的口头表扬,并把“石榴工程”上升到天野市的形象工程去认识,城建委主任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中午城建委主任设宴招待市委市政府领导。此时李直和雷佑胤有说有笑,关系好像忽然又亲密起来。王步凡挺纳闷,前几天李直在他办公室里还大谈雷佑胤如何阴险毒辣,在会上还与雷佑胤叫板,现在似乎又成好朋友了。组织部长侯寿山似乎对两个人的关系也很纳闷,用异样的目光注视李直和雷佑胤一阵子,小声跟廉可法说:“廉书记,什么时候中美建交的?有新的联合公报没有?” 廉可法不明白侯寿山的意思,问时运成:“记不清了,时市长,中美是一九七七年还是一九七九年建交?”时运成知道侯寿山说的不是那个意思,笑一笑没有说话。 中午的饭局时间很长,吃过饭已经快三点钟了。 下午王步凡回到办公室,墨海跟了进来,他是来给王步凡送草拟的《关于整顿警风警纪的有关规定》文件的,让他提意见的。这件事是李直督办的,原因是近一个时期以来,有些公安分局的干警不是把心思放在社会治安和侦破案件上,而是一心只去抓赌博和嫖娼的人,抓住了一罚了之。据说西城公安分局局长年光景给干警下达了任务,每人每年必须完成十万元的经济收入。于是干警们都穿上便衣成了暗探,一心只去抓赌抓嫖,甚至还跟一百多个妓女串通起来,警妓协作。每当妓女准备与嫖客上床之前总要先给公安局打个电话,干警们赶到时正好把嫖客逮个正着,然后重罚嫖娼者,还奖励妓女二百元。当然干警们也能得到罚款百分之四十的奖励。市民们对年光景的这种做法意见很大,反映到人大常委会主任李直那里,说西城区公安分局应该改名为抓赌抓嫖局。李直代表人大要行使监督权力了,以证明自己实力的存在,督促市委要下发一个文件,规定亲朋好友团聚时打个麻将不能算赌博,不能闯门入户去抓人罚款。干警们也不准异地捉拿嫖娼者,更不准违反规定,祸害百姓。 王步凡粗略看了一下,认为“违反规定,祸害百姓”的说法过于笼统,带有明显“墨海意识”,本想提笔把这一句改一下,可是他知道墨海一向以天野第一笔自居,改了又怕伤了墨海的面子,况且他现在还没有签发文件的权力,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于是就没有改一个字,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点了点头交给墨海。墨海接了文件却没有马上走的意思,王步凡就给他让了座。 墨海坐下后苦笑了一下问王步凡:“王书记,你对‘石榴工程’有什么看法?市民多有微词呢。” 这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市委书记乔织虹又对这个工程很感兴趣,很支持,王步凡不想妄加评论,就把话题引到城建委主任和年光景身上了。墨海就发起牢骚来:“城建委主任是副市长的弟弟,身居城建委主任的要职,平时呢,牛气得很,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你是不知道啊王书记,他们呢,只买雷佑胤的账,连乔书记也不放在眼里呢。年光景呢,是雷佑胤的战友,两个人的关系相当好,前一段时间人大李主任一直嚷着应该撤换他,现在呢,又听侯部长说李主任又要举荐他当市公安局的局长。李主任的态度呢变化也太大了,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呀。” 王步凡知道年光景和城建委主任都是有靠山的人,就不想去评价他们的是非功过。接下来只听墨海说,自己并不谈看法,墨海东拉西扯说了两个小时才离开。 墨海走后,王步凡觉得城建委主任只听雷佑胤的话,肯定与文史远的关系也很好,在“石榴工程”和市政建设中,城建委主任肯定与文史远买万通有权钱交易,以后对他也要防着点儿,而李直态度的变化他一时还弄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一个下午王步凡就在琢磨李直其人中打发时间。 下班后王步凡回天道宾馆,尤扬要下车。王步凡说:“你们在车上等一下,我上楼去取点儿东西,咱们一块儿去吃饭。” 尤扬很感激,要自己上楼去替王步凡取东西,王步凡不让,自己上楼了。尤扬有些自讨没趣的感觉。 上到二楼,王步凡见温优兰和莫妙琴都在,莫妙琴照例接了王步凡的包,温优兰跑着去给王步凡开门。王步凡放下包说:“感谢小温和小莫对我的关照,小温,小莫,今天晚上我请客,咱们吃饭去。” 温优兰点着头说:“王书记真是个好人,如今像您这样的市领导可不多见了。”莫妙琴像小孩似的拍着手跳了起来,然后随王步凡和温优兰一起下楼。 正吃着饭,王步凡突然接到乔织虹的电话说有急事让他到她的办公室里去一下。王步凡不知道出了什么急事,没吃完饭就赶紧起身到乔织虹那里去,叶羡阳和尤扬见王步凡有急事也不吃饭随他离开,让温优兰和莫妙琴有些失落的感觉,尽管饭只吃了一半,但这毕竟是一个政法委书记头一次请她们吃饭,也让她们很感动。 王步凡匆匆忙忙来到乔织虹的办公室里,见乔织虹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里转来转去。见了王步凡也不说客套话,直接说:“王书记,你抓政法,那个啥,最近不知怎么搞的,西远县北远县南山县和东远县老是发生群访事件,他们还不去省里而是直接去北京。最近一个月内就连续发生了四起群访事件,南山县的群众是因为一个私营企业被县里弄垮了,直接告的是县委县政府,他们县里的信访局去了人,把上访群众送到火车上,他们坐飞机回来,可是等信访局的人一走,上访群众又从火车上下来了。北远县说是县里搞虚假形象工程,老百姓的牛羊给弄死了很多没有人理赔,因此就越级上访了。西远县上访的群众是反映警风警纪的,说他们县的交警大队是一帮子土匪,坑国害民,县委书记也有问题。东远县是因为县长和县委书记在县城的胡家街搞了个商业市场,把一百多户居民的大门全堵住了,反映到县里,县里不给解决,群众就集体上访,竟然进京一百多人。刚才省里给我打了电话,说咱们天野市的上访案件居全省之首。东远县的问题更严重,这一百多号人是星期五进京的,到国家信访局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人家已经下班了,星期一肯定要去信访局。那个啥,今天是星期六,我看你明天只好带上张沉坐飞机去北京吧,不管你想啥办法,一定要把这些人劝回来,千万不能让他们在信访局里登记,不然影响就大了。我看东远县的县长雷润耕也不是他妈的什么好鸟,原县委书记这次调回市里了,本来是让他当书记的,真不行就让张沉当书记算了。不能保一方平安的县委书记,肯定不是个称职的书记。” 听了乔织虹的话,王步凡好长时间没有吭声,本来是让张沉去东远县当县长的,如果现在突然让张沉当了县委书记多有不妥。其一,这个决定是市委常委会上研究决定的,市委书记一句话就改变常委会的研究结果,别人会说这种做法不符合组织程序,不民主;其二,张沉是王步凡的三妹王步平的丈夫,如果一下子升了东远县的县委书记,雷佑胤侯寿山等人会怀疑是王步凡从中做了手脚;其三,雷润耕是雷佑胤的堂侄,如果这次把雷润耕拿下来,雷佑胤就会有想法,就会把矛头直接指向他王步凡。王步凡想了想说:“乔书记,雷润耕的事还是按照常委会上研究的方案升为县委书记吧,再观察观察,如果他确实不称职,人代会之后再调整也不迟。这个事情还是稳妥些好。” 乔织虹长叹一声说:“是啊,那个啥,毕竟还有老雷在那里站着,投鼠还要忌器啊!只好这样了,那个啥,不说了……” 王步凡从乔织虹那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给张沉打个电话,让他连夜赶到天野来,并且说明天要到北京有急事,其他情况他没有详细说。张沉答应连夜赶到天野市。 王步凡正准备离开办公室,南瑰妍来拜访他,穿得很时髦,还给他带了两条天野卷烟厂新产的天道山牌香烟。王步凡对南瑰妍的印象不是很好,但她是叶知秋很要好的朋友,米达文在天南当县委书记时她是书记的情人,书记在县委换届时没有选进县委委员里边,自然就当不了县委书记,当时的市委书记李直把米达文调到市委办公室任了副秘书长,后来李直退到人大又把他带到了人大当了秘书长。米达文就将南瑰妍调到天野市卷烟厂安排在销售科,以后的情况王步凡就不是很清楚了。 南瑰妍长得很漂亮,有一身的风骚劲儿。王步凡望着她又开起玩笑来:“瑰妍,现在是比翼双飞,还是孤雁悲鸣?现在还与那个老头子来往吗?” 南瑰妍脸色微微红了一下,说:“老米早不行了,我现在跟烟厂的厂长好。”南瑰妍与原县委书记那档子事是尽人皆知的,南瑰妍在王步凡面前也从来不遮掩,因此王步凡才敢这么直爽地问她。让王步凡始料不及的是南瑰妍竟然与天野卷烟厂的厂长搞上了,听说烟厂厂长是米达文的堂弟,这个不知羞耻的家伙竟然抢了他堂哥的情人。 王步凡见南瑰妍坐着不说话,又像是有什么事情,就问:“瑰妍,有什么事情吗?” “王书记,是这样的,现在我们烟厂厂长与天野市烟草公司经理范通有矛盾,掌握了一些范通与东南县烟草公司经理侯寿石合伙销假烟的犯罪事实,您抓政法,我想把这个情况向您反映一下。” 王步凡刚才为东远县一百多人上京告状的事情正压头筋,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这个事,况且他也知道侯寿石是侯寿山的弟弟,对于这些有背景的人最好还是慎重对待。就说:“瑰妍,你也知道烟草公司是上挂单位,这个事情你们必须先向省烟草公司反映,到时候天野市配合一下,我们直接插手只怕不太合适吧?” 南瑰妍点点头说:“王书记说得也有道理,我回去向厂长汇报一下。知秋星期天也没有过来?我以为她过来了,去天道宾馆找她,没见着,我就来找你了。我和知秋的感情可是白头到老的。” “哈哈,下个星期天她可能会过来。”王步凡说着话站起身像是要送客的样子,他不想和南瑰妍这类女人多说话。 南瑰妍现在也学乖了不少,见王步凡有事,急忙起身说:“王书记很忙,我走了。”王步凡也没有送她。他怕别人看见他与这类女人接触会说闲话,只站起身挥了挥手,连脚都没有迈一步。 王步凡又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估计南瑰妍已经走远了,才慢慢腾腾地下楼。尤扬在车上见王步凡走出大楼,急忙下来拉开后门,等王步凡上车后,他才关了后门坐在前边,叶羡阳开车离开市委大院。 王步凡来到天道宾馆贵宾楼前下了车,对尤扬说:“小尤,你去天野机场订两张飞机票,明天我和张沉要进京。哦,对了,这几天我也没有时间整理办公室,小叶和小尤你们把我的办公室整理整理,电脑好像有点儿毛病,叫人去修理一下。”他没等尤扬说什么就自己先走了。 上到贵宾楼二楼,王步凡进屋坐在沙发上抽着烟,仍然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温优兰给他倒了水,见王步凡有心思就想离开。这时张沉进来了,王步凡也没有起座,只是指了指沙发让张沉坐。张沉坐下后温优兰给张沉倒了茶水要退出去,王步凡说:“小温,这是东远县的县长张沉。你和木经理说一下,今天晚上给他安排个房间,就让他住贵宾楼吧。”温优兰点点头退出去了。县长一级一般是没有资格住贵宾楼的,张沉今晚享受了特殊的待遇。 张沉见温优兰退出去后问:“二哥,有什么急事?” 王步凡头往沙发上一靠,闭着眼睛说:“你没上任麻烦事情就出来了,东远县有一百多人进京告状,明天咱俩要进京去把他们劝回来。” “因为啥事情一下子去了那么多人?” “路上再详细与你说。东远县的县长可不好当啊,雷润耕是市委副书记雷佑胤的堂侄,我看你与他不是一路人,只怕很难团结协作的。不过你到任后一定要团结他,不要和他闹矛盾,当然也不能同流合污,该斗争时也要讲点策略,正所谓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吧。”张沉一个劲儿地点头。王步凡与张沉一直谈到深夜才休息。 元月十三日是个没有风的星期天,在北方这种云淡天高的天气是很难得的。尽管天气很好,但王步凡的心情并不好。在送王步凡和张沉去飞机场的路上,尤扬说:“王书记,咱们天野在北京有个办事处,这两年也没有发挥什么作用,我与那边联系过了,到北京一下飞机他就会去接你们的。”王步凡有点儿吃惊,他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天野在北京还有个办事处,在京城设立办事处大多是服务领导干部的,他不便多问这个事。尤扬似乎也很老到,没有多说。 星期一王步凡和张沉进京把上访告状的老百姓劝回来,晚上又在天野驻京办事处住了一宿,星期二王步凡和张沉坐飞机回到天野市,叶羡阳和尤扬已经在机场外边接他们了。乔织虹说的是这个星期被调动的干部必须到位。为了落实乔织虹的指示,王步凡没有回市委,而是直接送张沉到东远县去了。 王步凡和张沉进入东远县地界,尤扬说应该先给雷润耕打个电话。王步凡止住了,他现在很想“微服私访”一下,看看东远县的商业街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竟然引起一百多人进京上访。 东远县属于贫困山区,经济不发达,人民群众也不富裕。奥迪车行在崎岖的山路上,把王步凡颠簸得昏昏欲睡。尤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王书记,这是最新一期的《河东内参》,您看一下,上边有东远县的事情。” 王步凡睁开眼睛,尤扬把内参已递到他面前。尤扬的眼神里有点儿让人难以捉摸的东西。王步凡翻开内参,第一篇是天南县委书记王宜帆的署名文章《走工业强县之路》,文中介绍了天南电厂和铝厂的建设情况,说二零零二年三月二十七日电厂第一台机组发电,三月二十八日铝厂一期工程试生产,二零零二年底铝厂的二期工程建成投产,电厂的第二台机组建成发电,天南县要实现“双百”亿的目标,即投资一百个亿,产值达到一百个亿。看着这些惊人的数字,王步凡心中有些激动,因为天南县取得的成绩毕竟有他的一份功劳。 《河东内参》上的第五篇文章是东南县县长孔放远的署名文章《农村产业调整的新思路》。其思路是让东南县农民通过种植经济作物致富,说的是新思路,其实也没有什么特色,全是官样文章。第七篇是反面报道,反映雷润耕在东远县任县长期间搞的一些不正之风和虚假“形象工程”。其一是说他劳民伤财,耗资一千万元,在东远县县城中华街的大路上盖起一排商业门面房,要组建什么商业街,有人向上边反映商业街的房子阻塞交通不符合城市建设的长远规划,要求将这些房子全部扒掉。如果真的扒了,直接经济损失将在一千二百万元左右,如果这些房子不扒掉,又要影响居民的正常生活,引发大量的上访案件。其二是搜刮民财。东远县的计划生育工作近三年来出现反弹,各乡镇计生办鼓励农民超生,交三千元可以生育第二胎,交五千元可以生育第三胎。县计生委也对公职人员放宽了政策,交五千元可以生育第二胎,交一万元可以生育第三胎。这样一来三年时间东远县超生人口竟达十万之多,罚款四个多亿。雷润耕又用这笔罚款办了一座炼铁厂,因产品质量不合格,没有销路,厂子于去年底倒闭了。当时铁厂招工时内部规定每人交九千块钱,就可以连转户口带安排工作。工人招了一千多人,仅仅上了三个月班,现在这帮人都成了下岗职工,而工人们交的钱雷润耕擅自做主给各局委配备了新车。这样一来各局委的干部们只听县长的话,不听书记的话。原县委书记在东远县干不下去了,才主动要求调回市里去。现在这批下岗职工天天到县委门口告状,要求退还当初交纳的九千块钱。机关里上班他们就来县委门口,机关里下班他们就走人,吓得雷润耕上下班都不敢从县委的正门走。其三,非法敛财。东远县公安局的陈副局长是东南县县委书记陈默的侄子,是雷润耕的小舅子,平时根本不把局长放在眼里,独霸一方,对社会治安和刑事案件不管不问,所有干警只负责抓赌抓嫖,抓住一个赌博者,不论赌注大小,一律罚款五千元,干警自己得三千元,给姓陈的交两千元,抓住一个嫖娼者罚款八千元,干警自己得五千元,给姓陈的那里交三千元,由于高额奖金的诱惑,很多干警和妓女合起手来下套子套人,而公安局的两个副局长都开有娱乐城,在他们那里赌博和嫖娼十分安全,因此他们的生意特别好,据说雷润耕还入了干股,定期可以拿到可观的红利,群众对此意见很大。 王步凡看着内参上揭露的问题很惊讶。雷润耕这么可恶,这次还升任县委书记,这些情况乔织虹是不知道还是装糊涂?《河东内参》乔织虹那里也有,她不会不看,如果看了仍不表态,说明她与雷佑胤之间也在搞妥协,说明她乔织虹目前还不想得罪雷佑胤。那么自己又该如何办呢?为什么乔织虹偏偏让他这个政法委书记来东远县送张沉上任,是不是想借他的手整治一下雷润耕,是不是想收到一箭双雕的效果?既打击一下雷润耕,又不让雷佑胤恨她乔织虹。还有一层意思是:只要他王步凡与雷佑胤闹翻了,就只有站到乔织虹这边来,别无选择。 来到东远县城,已经是下午五点半钟了,王步凡决定不与县里的人接头,先住招待所再说。登记了房间之后张沉说:“二哥,我有一个姓余的同学在东远县当公安局局长,是不是与他联系一下?” “先不要联系,去看看商业街再说。”王步凡说着话已经走出房间,小叶要开车,王步凡摆摆手说:“不要脱离群众,还是步行着去吧。” 走在东远县县城的大街上,大冬天的人特别多,又都是没事干闲逛大街的人,交警正在检查无牌照的摩托车,有人在低三下四地求交警放行,有人在据理力争。 来到商业街,可能是已经到了该收摊的时候,街上没有几个买东西的人,大多数是卖东西的人。见有人来,商户们都热情地直往店里拉人,嘴里不停地介绍着自己的商品如何如何价廉物美,商业街的管理看样子很混乱,商品摆在路上也没有人管。王步凡正向一个中年妇女询问经商的情况,听见身后两个年轻人小声说:“走,那个小子好像是个有钱人,敲他二三百元今晚去‘野蛮女郎’消遣消遣。” 王步凡回头看,见叶羡阳在一个彩票投注站买了彩票,然后在一个地摊上看袜子。那两个青年人走到叶羡阳身边站了一会儿,等他转身要走时,那两个年轻人拦住他说话了:“哥们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不买袜子还偷人家的袜子?你这个人可真是够缺德的!” 叶羡阳一时被弄糊涂了:“你说这话怎么不负一点儿责任?谁偷袜子了?” 那个留着小胡子的青年人说:“别他妈的装蒜了。”说着话一伸手从叶羡阳的口袋里掏出一双袜子来:“哥们儿,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人赃俱在,你是任打还是任罚?” 叶羡阳是武警出身,并不把这两个小流氓放在眼里,瞪着眼睛说:“认打怎么样?任罚又是怎么样?老子没有偷袜子,是你小子栽赃陷害!” 小胡子说:“任罚一只袜子罚款二百,让哥们去‘野蛮女郎’或‘一夜柔情’玩一玩,东远县的干部们都去那里玩。任打就打断一条腿,让你小子爬着走!” 叶羡阳轻蔑地望着小胡子道:“老子不认打也不认罚,还想收拾你们两个小流氓呢,你信不信?” 小胡子说:“放肆!你他妈的也不问问老子是谁,敢在我面前撒野,我看你是活腻了,开打!”小胡子这么一说两个人就与叶羡阳打起来了,叶羡阳拳脚并用,三两下就把两个地痞打倒在地爬不起来,接着又来了四五个年轻人与叶羡阳厮打,又被叶羡阳一个个打趴在地上,这时很多商户围上来,把叶羡阳围在中间,没人敢再动手,也不让叶羡阳离开。 张沉看情况不妙就赶紧给他那个姓余的同学打电话,余局长问了位置说马上就赶到。 余局长还没有到,东远县城关镇派出所的人先来了,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把叶羡阳带走。叶羡阳质问道:“凭什么带我走,明明是这几个地痞流氓寻衅滋事,你们不主持正义,难道还要保护地痞流氓不成?” 一个干警说:“你凭什么说他们是流氓?啊?他们是偷东西了,还是调戏妇女了?明明有人报警说你是小偷还打人,你现在倒有理了?” 叶羡阳正与干警们僵持着,余局长带人来了,对着干警们破口大骂:“他妈的,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咱们县里来的贵客,你们也敢欺负?我说过多少次了,让你们把商业街的治安好好抓一下,你们就是当作耳旁风,我怀疑你们是不是和地痞流氓串通一气了。把地上这几个流氓统统送到公安局去,要严肃处理!” 干警们挨了训斥,开始去抓地上躺着的人,围观的群众慢慢散开。有人说:“公安局长到底是公安局长啊。”有人说:“这几个无赖也确实该治治了,他们帮着派出所干了不少坏事。”王步凡环视商业街,摊位就摆在各家各户的门前,有的留有一条过人的路,有的连路也没有留,居民们进出确实很不方便。 余局长可能在电视上见过王步凡,来到王步凡面前拉住他的手说:“王书记,真不好意思,都是我们没有做好工作,走,今天晚上我请客自罚。” 王步凡想在东远县再做点儿文章,就说:“余局长,请我吃饭可以,但不要让你们雷书记知道,另外你通知干警们到公安局集中,我这个市政法委书记要给他们上上政治课,暂时不要说是我要讲话。” 余局长一听王步凡答应吃饭,笑着说:“好的,好的,我马上通知。王书记,我知道你廉洁,对手下人要求严格,咱就到公安局的内部餐厅吃点儿便饭吧!”说罢用征询的眼神望着王步凡。 “好吧,就到你们公安局去吃饭。”王步凡说罢离开商业街,坐了余局长的车走了。张沉尤扬和叶羡阳坐了其他警车。 8 王步凡他们路过东远县县委门口,见上访的下岗职工正在撤离。王步凡问余局长:“这么多下岗职工上访,县里边也没有采取什么措施?” 余局长说:“县里说过让公安局去维持秩序,可那些下岗职工中有一百多人都是公安干警的子女,我们没法下手啊!况且县里边欠钱不还也不占理呀。” 来到公安局的内部餐厅,饭茶都很简单。吃过饭,王步凡装作去厕所,给乔织虹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东远县存在的一些不正常现象,乔织虹说:“王书记,《河东内参》我也看了,你大胆地工作,不要有什么顾忌,那个啥,不管牵涉到谁,只要他搞腐败,绝不轻饶!” 王步凡这时又后悔不该打这个电话,不该向乔织虹请示。不请示,自己还可以耍一下滑头,对东远县存在的问题看见就当没有看见,现在一打电话,只有硬着头皮干下去了,看来是非要得罪雷佑胤不可了。 吃过饭,余局长已经把干警们全部组织起来了,等待王步凡去训话,王步凡一看时间还早,就说:“八点钟再讲,让他们先等着吧。” 余局长弄不清楚王步凡要干啥,也不敢多问。 正是隆冬季节,西北风刮得干警们脸皮发疼,公安局长和副局长们始终不露面,干警们窝了一肚子火,又不好发作,平时他们没少受陈副局长的气,又对陈副局长办的“野蛮女郎”娱乐城很有看法,现在就在心里骂姓余的无能,骂姓陈的混蛋。 时间一到八点钟,王步凡准时出现在公安干警面前,他没有开场白,直接说:“我是市政法委书记王步凡,东远县公安队伍中存在很多不良风气,但是大多数干警是好的,是经得起考验的,我现在命令你们都回去换便衣,二十分钟后到齐,随我去天野市执行任务,谁迟到谁就停职检查,解散!” 干警们被王步凡这个举动弄糊涂了,也不知道他今天晚上到底要带他们到天野去干什么,都急急忙忙回家换便衣。 二十分钟后干警们到齐了,王步凡又说:“请把你们的手机统统留给余局长然后去执行任务。”干警们不知道去执行什么任务,只好把手机都交了。交完手机排好队,王步凡才讲话:“同志们,最近一段时间东远县有个‘野蛮女郎’娱乐城,还有个‘一夜柔情’歌舞厅,公然搞色情服务,影响很坏,已经有群众把这件事反映到市委了,现在我命令你们跑步去查封‘一夜柔情’和‘野蛮女郎’,将嫖客和妓女全部带到公安局来,谁中途打电话或掉队就说明你给违法乱纪人员通风报信了,情节严重的一定要开除他,出发!” 公安干警出发后,余局长脸上既有惊疑的表情,又有敬佩的神色。王步凡和张沉向公安局办公大楼里走去,余局长似乎这时才清醒了,急忙跑在前边去开会议室的门,开了门亲自给王步凡和张沉倒茶水。 王步凡喝着茶水并不说话,很悠闲地在看那本《河东内参》,半个小时过去后,余局长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神色慌张地说:“王书记,今晚雷润耕带着情妇也到‘一夜柔情’消遣去了,被当场抓住,有两个干警私自把他和情妇放走了,有几个县领导在赌博被抓了,公安局的两个副局长因嫖娼也被当场抓获,其他涉案人员有一百多人,其中只怕还有县领导。” 王步凡笑了笑没吭声,他觉得放走雷润耕是最好的结局,现在还不是拿掉他的时候,就对余局长说:“余局长,你现在给雷润耕打电话,就说我到东远县来了,十分钟后到县委去见你们县里的领导们。”然后对站在门口的叶羡阳说:“你去招待所把车开来,尽量快点儿。”叶羡阳跑着走了。 十分钟后,叶羡阳把车开来了,王步凡对余局长说:“走,到县委参加会议去。”余局长踌躇了一下,随王步凡和张沉下楼,到楼下坐了王步凡的车向县委开去。 进了县委大院,雷润耕已经等在大院里,见王步凡从车上下来,急忙上前握手,王步凡顺便指着同车下来的张沉介绍说:“这是新任县长张沉同志。”雷润耕急忙又与张沉握了手。雷润耕中等身材,略胖一些,满脸横肉,像个黑社会老大。 雷润耕把王步凡引进县委会议室里,里边稀稀落落坐了不几个人,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几个人。王步凡很不高兴地说:“润耕同志,你们平时开会都是这个样子吗?我看你们的会风是不是该整顿了?” 雷润耕羞得满脸通红说:“王书记,是这样的,今天晚上有两个副书记和两个副县长在赌博时被公安局抓起来了,公安局的两个副局长也因为嫖娼被当场抓获,因此……” 王步凡这时不再看雷润耕,截断他的话说:“同志们,这次市委对东远县的班子进行了调整,就是因为雷润耕同志作风正派,工作有魄力,才把他提拔为县委书记的,我想对于今天晚上的事件,雷润耕同志也一定会作出正确的处理,市委也将等待着你们拿出个具体的处理意见。” 雷润耕急忙说:“王书记,我在这里向你表个态,凡是今天晚上参与赌博和嫖娼者一律开除党籍,免去职务,必须严肃处理。公安局长治警不严,也应该受到处分。”余局长听雷润耕这么一说吓了一头汗。 王步凡笑着说:“唉,做人有做人之道,为官有为官之道,守道者生,悖道者死啊。我就欣赏雷润耕同志大刀阔斧的工作魄力,下边我宣布市委常委会的决议。经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雷润耕同志任东远县县委书记,张沉同志任东远县人民政府代理县长……我相信只要雷润耕同志坚持原则,近期内东远县存在的一些问题就会得到解决。《河东内参》上已经披露了东远县存在的问题,希望你们县委县政府引起高度重视,逐条落实,落实不力可就是你们的责任了。据我所知你们县公安局的副局长有问题,正局长并没有什么过错嘛,对他就不要追究了,我看老余同志还是不错的,就让他好好配合你们工作吧!”雷润耕红着脸表示一定要逐条改正落实,并说要及时把落实改正的结果上报市委。 星期三王步凡回到市委,刚坐在办公室里,市委办公室的秘书就把报纸送过来了,他翻看了一下,《天野日报》上有他在东远县抓赌博封淫窝的报道,东远县公安局的两个副局长已经被撤职,两个副书记和副县长正在接受审查。他看着报纸心里很不舒服,一个市政法委书记亲自去抓赌博查封淫窝,这件事情的背后说明了什么?是公安部门太无能,还是他这个政法委书记工作管得太细了?一个政法委书记,即使要抓赌博查禁卖淫嫖娼也用不着亲自去吧,这种表扬的话其实是在损他,也不知道是东远县写的稿子,还是《天野日报》派记者去采访的,写这篇报道的记者叫闻过喜,王步凡不认识,但是知道这个人。再看副刊,他那篇《活着》的随笔也登出来了,他并没有给《天野日报》投过稿,肯定是尤扬在收拾他的办公室时自作主张把他的文章给了报社,这种讨好领导的行为是犯了大忌的,发表领导的文章最起码要征得领导的同意。王步凡开始琢磨尤扬其人了。为了避免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王步凡打电话让尤扬过来。尤扬来到后,王步问:“我的那篇随笔是你给报社的吧?” 尤扬先是很高兴地说:“我看王书记的文章写得很好,很有发表的价值,就送到报社了!” 王步凡阴着脸没有吭声,斜了尤扬一眼。尤扬见王步凡是这样的表情,知道自己办错事了,吓得头上冒了汗,搓着手不知说什么好。王步凡看尤扬那个样子,也不想再说什么,叮嘱道:“小尤,有些东西是自娱自乐性的杂感,不一定要发表,像这篇文章我就没有发表的意向,以后关于我的报道,或者是其他东西最好征求一下我的意见,不要擅自做主,也不要随便琢磨领导的心思……”王步凡说这话时又变得表情很平和,尽管如此已经让尤扬有些无地自容了,王步凡看尤扬窘在那里,就摆摆手让他出去了。 王步凡正闷着头在抽烟,他老家的本家兄弟王步流来找他,是尤扬带着来的。王步流的儿子那年被学校里的危房砸死了,只剩下一个女儿。王步凡见王步流到来,很热情地让他坐下,给他递了烟,然后问他最近干点儿什么事情。王步流与王步凡是一年生的人,只是生月比王步凡小,见面时总叫哥,但他头发全白了,牙齿也脱落了,看上去像个五六十岁的人。王步流听王步凡问他,就叹着气说:“儿子被危房砸死了,女儿现在正上大学,花钱得很,我就在天野市郊开了个收破烂的门市。唉,一天到晚总有人去找事,被逼无奈我就想到了你,我也曾经对人家说,市委书记叫王步凡,我叫王步流,你们就不会想想我和他是什么关系?王步凡是我哥呢,可是人家都不相信,说市委书记姓乔不姓王,该欺负我照样欺负我,还说你要是有个当市委书记的哥哥,你能收破烂?笑话!步凡哥,你要为我做主啊!不然我就没法收破烂供闺女上学了。” 王步凡听王步流这么一说直想笑,这么一点儿小事也值得来找他,还把他吹嘘成市委书记。又一想百姓身上无小事,也许不让别人欺负在王步流看来就是最大的事了,再说他也不一定知道政法委书记不是市委书记。于是王步凡对尤扬说:“小尤,你到步流的门店上走一趟,和工商税务公安等部门打个招呼,就说步流是我的弟弟,让他们关照一下,不要无事生非。他收破烂供女儿上学也是为国家培育人才,他很不容易啊!” 尤扬点着头领着王步流走了,王步流走时的样子有点儿昂头翘尾,似乎有王步凡撑腰,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了。王步凡也相信尤扬会打着他的旗号对工商税务部门施压,也许以后管理费和税都不让王步流交了。 星期四王步凡在《天野日报》上又看到一篇文章,题目是《政法委书记哥哥和收破烂的弟弟》。文中极力赞扬王步凡如何关心群众,如何不徇私情,弟弟现在还是个收破烂的,他并没有利用手中的权力给他安排工作等,作者仍是闻过喜。王步凡甚至怀疑闻过喜是不是尤扬的笔名,但他没有问,这些小事也上了《天野日报》头版,太滑稽了。王步凡这时觉得报纸不是在表扬他,简直是在作践他。不过这样也好,可能从此没有人敢再欺负王步流了。但是对尤扬他就更有看法了。 王步凡正在为王步流的事情感慨,刘畅来叫王步凡,说乔书记让他去一下,王步凡应了一声并没有立即动身,等刘畅走后,过了一会儿王步凡才来到乔织虹的办公室里。他刚坐下,刘畅就把茶水放在他面前然后退出去了。乔织虹来到王步凡身边,掏出女士常抽的香烟递给王步凡一支说:“派到各县去的人都到位了,东远县存在的问题很严重,你把他们的问题揭开了盖子,我又派廉书记去东远县了,对于违法违纪的干部一定要严肃处理。”乔织虹的话虽然这么说着,但始终没有提及雷润耕的事情,王步凡就不好多问,只好装糊涂,看来这次乔织虹并不准备处理雷润耕。两个人坐着连续抽了几支烟,室内已布满烟雾,乔织虹起身把窗帘打开,随即一股冷空气钻进室内,让人有一种心情舒畅的感觉。乔织虹重新坐下,两个人仍然没有扯到实质性的话题上,只说了些闲话。 王步凡这时猜不透乔织虹的心思,对于他的东远县之行,也不知乔织虹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一开始乔织虹就没有明确地作出什么指示,王步凡也是糊里糊涂地到东远县去送张沉上任的,只要乔织虹不下决心把雷润耕拿掉,东远县的问题就得不到真正意义上的解决。如果想拿掉雷润耕,目前还只有乔织虹说话才行,其他人没法插手人事问题,因为雷佑胤的势力太大了。 又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王步凡接到李直的电话,说是小儿子李曲伸要结婚了,晚上五点半钟想请四大班子的领导们去坐一坐,要他去维真大酒店帮忙料理一下。王步凡当即表示将提前到达。放下电话,王步凡就有些不解,李直总共有两个儿子,小儿子结婚时他是送过礼的,不知是离婚了,还是怎么的,这些情况总得搞清楚,不搞清楚怕说错了话闹得难堪。他拨通了墨海的电话,要他过来一下,墨海以为有什么大事跑着来了。王步凡让他坐下,然后去给墨海倒水,墨海好像有些承受不起,急忙站起身要了杯子自己去倒水。“接到李主任的通知了吗?”王步凡冷不丁地这么一问,墨海瞪大了眼睛,一时弄不明白是什么通知。王步凡先笑了,笑自己这句话问得太含蓄。于是补充道:“就是他小儿子结婚的事情。” 墨海终于明白过来:“哦,接到了,他呢,还让我通知一下欧阳市长林涛繁书记和廉可法书记,说是自己通知不太方便。” 王步凡问道:“他的小儿子不是结过婚了吗?怎么又结婚,离了?” “不是,前几年呢,他儿媳妇文新花自己开车出去旅游,路上出了车祸,车毁人亡。文新花是文史远的女儿。现在这个呢,是雷佑胤的女儿。”墨海介绍着说。 王步凡有些吃惊,前几天李直话中的语气对雷佑胤还有些不满,没过几天就成亲家了。李直雷佑胤和文史远这三股势力大联合,非要在天野闹出些名堂来不可,只怕以后乔织虹和欧阳颂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王步凡有些怀疑,就问墨海道:“这桩婚姻只怕是临时决定的吧?” 墨海道:“原来呢,雷佑胤托人说过,李直没有答应,他儿子也看不上雷佑胤的姑娘,后来不知道怎么两个年轻人又好上了,如今的年轻人呢都是先上车后买票的,现在呢,雷佑胤的女儿雷雁的肚子已经大了,不结婚也没有办法了。” 王步凡听墨海这么一说,隐隐觉得雷佑胤肯定在酝酿着什么阴谋,不然自己的女儿是个黄花大闺女,哪肯嫁给死了媳妇的二婚男人?况且雷佑胤与李直的关系一向不怎么好,不好的原因还是因为文史远,当初文新花死后文史远对着李直发了一通脾气,说他不该让新花学开车。其实李直正为此生气呢,他从来没有让文新花去学开车,是她自己要学开车才出了事故车毁人亡的。文史远和雷佑胤关系好,李直自然连雷佑胤也恨了。另一个原因是自从李直到人大后,雷佑胤就不怎么听他的话了。现在雷佑胤主动与李直攀亲家,事出必定有因。王步凡又有一个疑点:按理说请四大班子领导吃饭道喜,应该在天道宾馆里,为什么偏偏放在维真大酒店呢,不知这个维真大酒店又是什么背景,就问墨海道:“维真大酒店有什么背景吗?是谁办的?” 墨海笑了:“王书记来市里时间短,不知道天野的一些情况。这个维真大酒店呢,是原市委书记吴维真开的,就是李直的前任。吴维真因为天北县煤矿瓦斯爆炸死了一百七十多个人被撤了职。其实他呢,也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因为他和原来的省委书记走的不一条线,当时呢,是市委书记市长一并撤职的。市长呢,本来没有什么问题,正巧在瓦斯爆炸那一天天野一家录像厅失火烧死五十多个人,这个录像厅是市长的弟弟开的,上边呢,就因为这个事情把他也撤职了。说他们对安全事故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一年后呢,吴维真办起了维真大酒店,市长呢,就办起了运输公司,因为天野现任的许多局委领导都是经吴维真提拔起来的,因此他的生意呢就特别好,现在手里只怕有几千万的资产。” 王步凡倒吸一口冷气,所谓虎死还有三分威,看来不仅是三股势力的联合,而是五股势力在联合了。吴维真虽然下台了,但他在天野仍有一定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如果这些人合起手来去对付某一个人,那么这个人是必败无疑的,除非像乔织虹那样靠山过硬的人,否则只怕难以对付。 王步凡终于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不想把自己的担心透露给任何人,只是告诫自己以后办任何事情都要格外小心,天野官场复杂得令人难以想象和难以适应。墨海坐了一会儿,扯了些工作上的闲话,王步凡问:“下派工作队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墨海道:“这次呢,就有点儿怪了,据说各局委的领导们都打招呼要把自己的亲信往工作队里塞,以往呢,从来没有过这种现象。过去搞社教,搞扶贫,谁也不愿意下乡,名单报上来后呢,总有些领导打招呼,说因工作需要得把有关人员更换一下,换来换去呢,下乡的都是老弱病残,这次呢,早先也报了名单,后来各单位都要求换人,现在的名单呢,全部是重新安排的人,老名单上的人几乎全部换了。” 王步凡又笑了:“那还不是因为文件上说一年后要重用这些人吗?真是太有意思了,没想到官帽子的诱惑力竟然这么大。” 墨海也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发表个人的看法。墨海走后,王步凡就又有了上当受骗的感觉,他惊叹现在的官场真可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组织部的人现在也很轻松,名义上是管干部的,一年到头也就在办公室里统计几个数字,根本不肯到基层去对已经任用的干部进行考核,将要任用的干部都是异地任职的,虽然公示了,新地方的人民群众根本不了解情况提什么意见?谁知道新领导称职不称职?老地方的人虽然了解情况,但是人家要调走了,只要不是死对头,谁去多那么一事谈论人家的是非?即使工作能力再差也没有人知道,哪怕是个贪污腐败分子或者是个无能庸才,只要没有人告状,纪检部门也不会主动去查处他,组织部门顺顺利利地加以任用。就拿下派工作组的事情来说吧,当初下发通知的时候,他就应该像过去那样加上“将来成绩优秀者可以考虑优先重用”这类兑现不兑现都可的虚话,万不该写得那么具体,那么诱人,结果让人家钻了空子。现在既然正式文件已经下发了,又承诺工作队员回来后官升一级,自然会有很多人看好这次难得的机遇,自然会有很多干部把自己的亲信安排进去。在机关里想官升一级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有多少人熬了半辈子还是个副科级,别说副处了,有的人混了一辈子都是个科员。尽管王步凡自己知道上当也只好认了,现在组织部在雷佑胤手里操纵着,侯寿山又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他根本没有办法。如果朝令夕改,不光自己这个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的主任没有面子,好像市委也说话不算数了,他猜想名单上说不定会有很多科长副局长之类的人,到时候会让市委难堪的,局委就那么几个,哪有那么多的位置?副职还可以多安排几个,正职就不好办了。一想到这些他就又给墨海打了电话,让他把名单送过来。 等墨海把名单拿来后,王步凡问:“这个名单里边有科长和副局长没有?” 墨海道:“有呢,劳动人事局环保局工商局城建委技术监督局等很多局的副局长都在名单上,并且据我所知,这些人都是雷书记安排的,比如天野影视城的经理是个正科级干部,这次也安排下乡了。” 王步凡心里一沉:“这个雷佑胤实在是太阴毒了,这么多副局长下乡,一年后回来都要当局长,哪有那么多位置?这不是成心要他王步凡的好看吗?到时候兑现不了,他王步凡的面子何在?也许因为这个事情兑现不了,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但他的想法不想让墨海知道,就笑着说:“名单先放在我这里吧,研究研究再说。”墨海似乎心里也有想法,很神秘地笑了笑离开。墨海走后王步凡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一着不慎,可能就会让他下不了台。他必须采取相应的措施,把问题解决在萌芽状态,因此他拿了名单向乔织虹的办公室走去。 乔织虹正在通电话,示意王步凡先坐下。王步凡坐下后只听乔织虹笑着说:“欢迎老班长老大哥再来天野视察工作,小妹妹随时欢迎你的到来,我如果回省里就去看望你,拜拜。”放下电话,乔织虹仍红光满面,有些娇态,这娇态可能来自于刚才与刘远超打的电话,她显然有些余兴不尽,用手搓了一下脸。“王书记有什么事吗?”乔织虹望着王步凡问道。 “乔书记,有件事情想向您汇报一下。”说着话王步凡就来到乔织虹的办公桌前把工作队员名单递过去,然后把一些局委副职的名字指给她看,并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乔织虹听后也有些生气:“这样不行。那个啥,名单要重新审定,正科级的比例不能大于百分之五,副处级就不要下去了,只选一个带带队就可以了。我看不如让天南已经提拔到其他县的那些人担任各县的帮教队队长吧,这样你看怎么样?” 王步凡道:“这样也好,带队人员是不是让经贸委那个裴副主任担任,他快退了,将来回来后给他弄个正处级调研员也算官升一级嘛。” 乔织虹笑道:“你王书记可真是个人精啊,你要不提醒,将来这么多副局长要升局长,不是难为我嘛,谢谢你啊!那个啥,这事你就别管了,我让侯寿山重新安排人员。你是帮教工作队的总队长,就按照你的意见办吧,这次不能按雷佑胤的意图办。” 9 下午五点半钟,王步凡自己开着车准时来到维真大酒店。李直已经笑容可掬地恭候在门口,很亲热地走上前与王步凡握手,并把儿子和儿媳叫到跟前说:“这是市委的王书记,你们要叫叔叔呢。” 李直的儿子儿媳就甜甜地叫了叔叔。李直介绍说:“我这个小儿子叫李曲伸,儿媳叫雷雁,是雷佑胤的女儿。” 王步凡注视了一下雷雁,长得并不漂亮,皮肤和雷佑胤一样有些黑,肚子看上去有点儿大,只怕怀孕已有四五个月了。这是一桩政治联姻,谈不上般配不般配。他很礼貌地向他们祝福:“祝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孝敬父母。老书记这一辈子可不太容易啊!革命一生,奋斗一生,还没有享过福呢。” 雷雁和李曲伸都躬身说:“谢谢王叔。”李直笑得像一尊慈祥的大佛。 墨海比王步凡到得早,笑着从酒店里出来引着王步凡往酒店里面去。王步凡一边走一边暗笑称呼上的变化。当初王步凡到李直家去的时候,曾碰到过李直的大儿子李平稳,李直让李平稳向王步凡叫哥,现在却让小儿子李曲伸向他叫叔叔,随着自己地位的升高,辈分也升高了。王步凡忽然想起欧阳颂林涛繁和廉可法,就问墨海:“欧阳颂林涛繁和老廉来没有?” 墨海摇摇头道:“乔书记那里呢,李主任不让通知,欧阳市长我通知了,他说请客送礼有违党纪国法,还让我转告李主任不要大操大办。廉书记可能不愿来,推说自己有事情不能脱身。林涛繁书记从来就不和人多来往,他说自己在乡下赶不回来。这话呢,我能转告吗?” 王步凡也笑着摇摇头,在心里想道:欧阳呀欧阳,你对下边的情况太不了解,书生气也太浓了,这样下去只怕你要吃亏的。你是好人,也是好心,可人家未必领情,好人到头来未必会有好结果啊。他又问墨海别人都行多少礼,墨海说:“有两三千的,也有五百到一千的。”王步凡问墨海行了多少礼,墨海伸了一只手,王步凡就掏了五百块钱,让墨海去替他交款,并嘱咐墨海最好不要记账,如果礼单上一定要记名字,就记他妻子叶知秋的名字。 墨海交钱回来后,告诉王步凡市领导行的礼都没有记名,然后把王步凡引进白云阁。一进门见人大常委会秘书长正与两个人在说话。秘书长见王步凡进来,很亲切地上前握手,握手的同时,又把王步凡介绍给两个人中的一个:“这是市政法委书记王步凡同志。”王步凡正与那两个人握手,秘书长指着那个高个子介绍说:“这是咱们的老领导吴维真吴书记。” 吴维真再次握着王步凡的手说:“你好,你好,已经不能称书记了。我和老市长说了多次要去看望你,一直没有成行,很失礼啊!”王步凡急忙客气着说:“不敢当,不敢当。” 秘书长又指着那个低个子说:“这位是咱们的老市长。” 王步凡再一次与老市长握手问好。老市长客气道:“称我老席就行了,市长已经是昨日黄花了。” 落座后,墨海献媚道:“我那时在市委办公室当主任,还是经吴书记一手把我提了副秘书长呢。” 吴维真很有风度地摆摆手说:“小墨,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别提它了,是你自己有出息啊!”又对着王步凡说:“王书记,我和老席是败阵之将,天野的振兴和发展可要靠你们这届班子了。虽然我不在其位了,但作为一个曾经受党培养多年的党员,心思永远和市委贴在一起,时刻没有忘记天野的发展啊!” 王步凡不知道吴维真这话有多少含金量,但在这两位老领导面前说话是要谨慎的。也许吴维真这话有些自作多情,一个被撤职的干部,说的话不知究竟有没有可信度。也许他虽然被撤职了,但觉悟仍然比一般老百姓高,也许他这些话纯粹是为了表现自我。王步凡很谦恭地说:“吴书记真是处江湖之远,不改初衷啊!我只是一个政法委书记,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呢?以后还望两位老领导多指教,多帮助啊!天野的发展也凝聚着你们的心血和汗水呢!” “不敢,不敢,王书记说哪里去了,我们已经成为历史人物了,千秋功罪,只有让人评说喽。”两位老领导几乎是同时说了这话。 王步凡问了两位老领导的身体状况,又问了生意上的事情。据天野老百姓反映,吴维真和老市长还不算是坏官,在位的时候也办了不少好事,但他们马失前蹄了,成了官场斗争的失败者。 吴维真道:“大难不死,托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福,身体挺好,为官一时,做人一世啊,自己可不能和自己过不去。”他的话里略带怨气,王步凡能够理解他现在的心情。 老市长道:“满腔热情报效党和国家,可是有人就是不领情。无奈只好下海经商了,官虽然做不成,生意还是蛮好的,人生的价值总算体现出来了,不能做个好官员,就做个好商人吧。这得感谢小平同志大搞改革开放啊!”老市长的话中有些不满,也有些得意,王步凡也能够理解他,可他又怀疑他们的经商能力,如果不是靠他们的老资格,靠他们的老关系,未必能发展得这么快。中国的很多官员下台后都经商,还都发了大财,有很多人就是靠挖社会主义墙角暴富起来的,但这种事没人管,没人问,似乎他们发财是很正常的事,大有“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效果。 说着话,城建委主任和天野影视城经理来了,大家又是一阵寒暄,过了一会儿法院院长董伸铎也来了,正好八个人一桌开饭,大家边吃边谈,相互敬酒。城建委主任开始放炮了:“各位,我给大家讲个笑话,有天晚上一个省委副书记正与一位女市委书记在私人住室里干那事,可是小二总是硬不起来,女人有些急,就说怎么还不进来?男的就说,别慌,别慌,等一会儿就进来了。这时正好有个小偷趴在窗台上听动静准备行窃,一听这话以为被发现了,拔腿就跑……”不等他说完大家就笑开了。 吴维真指着城建委主任说:“你呀你呀,你可真是人老心不老,还是这么幽默风趣,宝刀不老吧,现在还能应付住嫂子不能?你最后到底进去没有?” 城建委主任说:“更正一下,老书记,进去的可不是我,是副书记的小二。”大家又是一阵笑。 王步凡听了这话就有些不自在,只怕刘远超和乔织虹的事天野上层已经都知道了,不然不会编出这种故事。这个故事显然是冲着刘远超和乔织虹而来的。看来天野官场上不仅有人在政治上要与乔织虹和欧阳颂抗衡,而且也开始造他们的谣言了。 这时李直带着儿子和儿媳来向大家敬酒,也是点到为止,说了一些吉祥的话这个仪式就算结束了。李直离开后,王步凡很礼貌地站起来向大家敬酒,墨海说:“王书记,我是您的下属,就免了吧?” 吴维真听了这话马上正色训道:“小墨,场面上的规矩你怎么不懂呀?喝酒的时候见了领导不能说‘免’,见了老板不能说‘陪’(赔),见了司机不能说‘碰’,见了女人不能说‘干’,你尽说外行话,怎么能说免字呢?”吴维真看似在说笑话,却说得墨海有些不好意思,大家都笑了。 老市长打趣说:“老吴,咱们都是马克思主义的信仰者,你什么时候也迷信了?生意是人在主宰着的嘛,你不让它赔它就赔不了,只有官帽子是掂在上级手中的,人家要免你,你不想让免也没办法吧?”老市长的话让人能听出他对生意充满自信,对当初的免职仍有自己的看法和想法。 人大秘书长米达文现在把梳头变成用手拢头了,每隔几分钟总要习惯性地用手拢一下头发,他在天南当县委书记时爱用梳子梳头。在天野这个地方,喝酒的风气也不正,几个人聚在一起总要喝醉一个人,才算尽兴了。城建委主任是吴维真时代提拔的,吴维真把老市长也当作老部下看待,就一个劲儿地轮番与他碰杯,秘书长又很恭敬地一直给城建委主任敬酒,还鼓励王步凡也得敬三杯。 吃过饭,大家又是一番很客气地握手,相互问好。走到门口,见李直和儿子儿媳仍站在那里招呼客人,看来今天来的人不少。王步凡握着李直的手说:“老书记,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可要注意身体,可别累坏了自己。” 李直笑着说:“这几天是有点儿累,应酬多,没办法啊!谢谢王书记啊!” 与李直告别后,墨海和人大秘书长乘了王步凡的车。墨海带着醉意说:“上边呢,三令五申,婚丧嫁娶不准大操大办,到了下边呢,就成一纸空文了,李主任待客三天,只怕有几百桌呢。” 王步凡回到贵宾楼,莫妙琴在值班。她告诉王步凡说:“表叔,俺婶子来了。”说罢接了王步凡的包。 王步凡点着头就又想到了人情,自从这位莫妙琴小姐认王步凡为表叔后,不是公开场合就叫表叔,似乎有了这个当市政法委书记的表叔,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了。莫妙琴前边去开了门道:“婶子,俺叔回来了。” 叶知秋正躺在床上看书,见王步凡回来,急忙起身。莫妙琴为王步凡倒了茶水退出去。王步凡有一个多星期没有见叶知秋了,就抱住亲了一口,心里有点儿冲动,现在时间还早,只有“人约黄昏后”了。叶知秋显然思念王步凡了,朝他很文雅地笑了笑,把王步凡的心就又拎起来了。三十岁的叶知秋仍然漂亮,她的化妆,她的衣着打扮,完全是一流的,天野的女人也很难有这个水准。叶知秋以前是从来不化妆的,现在也开始化淡妆了。两个人坐到沙发上拉家常,叶知秋问:“怎么在天道宾馆里突然冒出个表侄女来?” “她跟我舅爷家是近门,攀的亲戚,并不是很近。”王步凡说。 “天道宾馆里有这样的绝色佳人,我对你可是有点儿不放心了,几天连个电话也不打。”叶知秋开玩笑道。 “你别说,这里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漂亮,特别是那个温优兰,与你长得特别像,就像你的亲妹妹一样,你的堂妹长得也没她像你。不过,你放心,这里的姑娘都是雷佑胤的专利品。有一首打油诗很能说明问题:天道宾馆无娇娘,残花败柳排成行,天上打雷云有雨,山鸡总要喂色狼。” 叶知秋听罢咯咯地笑了:“那么天道宾馆不成了雷佑胤的后宫了嘛,也没人管管他?” “我也是听夏侯知说的,经理木成林是雷佑胤的战友,这种事民不告官不究,谁吃饱不饥去管这种闲事。” 叶知秋忽闪着大眼睛问:“那么刚才这个姑娘也……” 王步凡不等叶知秋说完就插话说:“整个宾馆只有两个姑娘幸免于难,一个是刚才这个姑娘叫莫妙琴,性子太烈,死不顺从。一个是温优兰,掉了一个手指头,可能雷佑胤看不上,其实人长得挺漂亮。比如宾馆里有个叫左绣的服务员让雷佑胤搞得怀孕多次,现在雷佑胤把她调到电视台去了,那女的还是个大学生呢。” 两个人正在说闲话,欧阳颂敲门进来了,一进门见有女的在,就想退出去,王步凡急忙说:“欧阳市长请坐,这是你嫂子叶知秋。”然后对叶知秋说:“这是新来的市长欧阳颂,欧阳市长。” 欧阳颂与叶知秋握了手,刚坐下,叶知秋要去给欧阳颂倒水,莫妙琴进来了,说:“婶子,我来吧。”她倒了水,放在欧阳颂面前又退出去了。 欧阳颂望了一眼叶知秋道:“嫂子很年轻很漂亮啊。” 王步凡开玩笑说:“换届了,是第二届,不漂亮能迷住我?”欧阳颂大笑起来,把叶知秋的脸都笑红了,叶知秋顺势狠狠地瞪了一眼王步凡。 欧阳颂道:“市政府这边的领导,今天晚上想聚一聚,王书记也去吧,他们想和你认识一下。” 王步凡看一下表已经八点半了,就问:“怎么这么晚?” “今天开会讨论《政府工作报告》的事,会议时间有些长,刚散会。” “好吧,要说也想跟大家见见面了。”王步凡说着就站起身,他知道那帮人肯定已经在下边等着了。 欧阳颂道:“干脆让嫂子也去吧。” 叶知秋笑道:“我又不是市领导,我去干啥?你们去吧,少喝点儿酒。” 王步凡和欧阳颂来到宾馆餐厅,木成林正等在门口,老远就装出一副太监请皇帝的样子,笑眯眯地把王步凡和欧阳颂往聚仙阁里让。 进了聚仙阁,大家都站起来拍手欢迎王步凡,然后欧阳颂逐一介绍。文史远他们见过面,握手问了好。下边是副市长梅秀外和时运成等。一个副市长五十来岁,秃头,有点儿教授风范;梅秀外三十多岁,是市政府这边唯一的女领导,她打扮很入时,妆化得浓淡适中,加上皮肤白,脸蛋好看,也算是个美人儿,虽然已是徐娘半老,看上去依然很有风韵。王步凡早听说她和李直有一腿,原是个一般教师,因政协需要配一个无党派的副主席,李直先给她提了校长,再提拔政协副主席,是个挂名的。李直退到人大常委会前才把她调到市政府这边当了副市长。王步凡总在想这个问题:现在的女干部流言蜚语特别多,几乎人人不能幸免,有的真与某些领导有染,有的即使没有,别人也会说得有鼻子有眼睛,已经让人难以断定真假了。介绍时运成的时候王步凡并没有说他们是同学,最后欧阳颂介绍的是市政府的秘书长。这位秘书长跟墨海很相似,好像天生就是干秘书长的料子,文气十足,热情有余,稳重不足。 今天这个饭局,本应该以欧阳颂为中心的,欧阳颂却把主题弄错了,好像是市政府宴请市委领导的,大家轮番给王步凡敬酒。王步凡刚才在李直小儿子的婚宴上已经喝了不少的酒,现在面对这么一大群市长和副市长,谁敬的酒他也无法不喝,尽管他有点儿酒量,今天却有些招架不住了,就开玩笑说:“出门时夫人有交代,少喝酒多吃菜。”大家都笑起来。 梅秀外还开玩笑说:“王书记,什么时候怕老婆的队伍又壮大了?” “哈哈,听老婆话不一定就是怕老婆。” 酒喝得差不多了,文史远突然站起来倒了两大杯酒说:“王书记,你也知道市委和市政府的分工是怎么一回事,虽然在说法上很明确,但是具体操作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市长们分管的工作,市委那边总有个对口的书记管着,事实上副市长只是副书记的助手,这叫机构重叠,人才浪费。不是我老文发牢骚,说真心话,我可是把你王书记当领导看的,我只是你的下级。王书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还是第一次在一起喝酒,这可是革命的酒,友谊的酒,团结协作的酒,你给我一个面子,我先干为敬。”文史远说罢一手端起一大杯酒,碰了一下杯,把一杯酒递给王步凡,自己那一杯一仰脖子就喝干了,样子有些粗野。 王步凡端着酒杯明显感觉出文史远有落井下石之嫌,现在的领导一般都不这样喝酒的,那么文史远显然是来者不善,第一次在一块儿喝酒就要让他领略“明枪”的厉害。可是这一杯酒不喝又不行,人有些时候该装傻子就必须装傻子,不傻反而会坏了大事。他怕别人也如法炮制,就笑着望了一下时运成,最终把目光落在欧阳颂脸上,笑着说:“文市长,这杯酒就代表市政府,代表在座的各位了吧?你说呢欧阳市长?王某不胜酒力,实在不能喝了。”时运成在这样的场合不好多说话。 欧阳颂毕竟与文史远不是一路人,解围道:“就此一杯全代表了吧。”他的话有些底气不足,似乎左右不了今天的局势,像是和大家商量着说的。 王步凡见文史远举着空杯在等他,就龙饮般喝下了那杯酒。说好只此一杯完事,梅秀外偏又站起来要表现一下,也倒了一大杯酒说:“王书记,我这杯酒不代表市政府,代表的是天野四百万女同胞,其中也有小嫂子叶知秋的份,听说嫂子很漂亮很贤惠,改天我得专门拜访一下。”说着话梅秀外已经把酒递到王步凡面前,王步凡真的不想接这杯酒,可是梅秀外说的是代表天野市的女同胞,这杯酒如果不喝好像就是看不起女同胞。他暗自惊叹梅秀外劝酒的本领,又见梅秀外很妩媚地看着他笑,只好接了酒。梅秀外不等王步凡说话就与他碰了杯自己先喝干了,显得很豪爽。 王步凡实在不能喝了,端着酒杯又无法推辞,时运成想替他又没法说话。梅秀外正用她那双能让男人们淹死在里边的眼睛望着他含情脉脉,一眨一眨地送来挑逗的秋波。王步凡看着梅秀外的这种表现,加上以前听到的关于她和李直的风言风语,心想只怕她不是什么贞节女子。梅秀外见王步凡迟迟没有喝下这杯酒,就将他的军:“王书记,小女子梅秀外就真的这么没面子?天野女同胞就这么没面子?”她看王步凡还在迟疑,就火上浇油地笑着说:“哎呀,我不活了,太丢面子了。王书记你真要是怕嫂子,我这个女同志替你喝了吧?” 王步凡这时才真正体会到好男不跟女斗的现实意义,梅秀外的话简直有些调皮,把他已经逼到死角了,就开玩笑说:“在酒桌上三种人不能轻视,说自己不会喝酒的人不能轻视,说自己有病的人不能轻视,女同胞不能轻视。对吧欧阳市长,对吧文市长?”说罢只好把梅秀外敬的一杯酒喝干了。 文史远见王步凡把酒喝了,就大声笑了起来,他的举止和笑声都有点儿江湖好汉的味道。梅秀外善解人意地往王步凡的水杯里添了点水说:“王书记喝点儿水,小女子多有冒犯,望书记大人海涵。”王步凡笑笑没有说话。 梅秀外刚坐下,木成林像只老鼠一样从雅间的门口钻了进来,要向大家敬酒。王步凡这时牛劲也上来了,他要变被动为主动,就指着木成林批评道:“老木,你今天很失礼,知道吗?这么多领导在这里,你竟敢这个时候才来,还敢说敬酒,你认罚吧你!”他说着话就倒了一大杯酒端到木成林面前,“这一杯是我罚你的,代表市委。” 木成林不敢反抗,只好乖乖地把酒喝了。王步凡又说:“木总经理把天道宾馆治理得很好,对我照顾得也很好,我谨代表自己和我的家人向伟大的无产阶级战士木成林同志敬一杯。”说着又倒了一杯递给木成林。 王步凡刚才的话使梅秀外笑得捂住了肚子,笑过之后说:“王书记,你不是在给木成林同志致悼词吧?” 木成林却不那样认为,他大多接受的是领导的批评,很少有人表扬他,他把王步凡的风凉话也当成表扬了,很高兴地又喝了一杯。木成林放下杯,王步凡就急忙说:“梅市长,你也不代表市政府和女同胞敬咱们的大经理一杯,他可是最辛苦的,你们不是说市委领导市政府吗,怎么,不听市委的话了?” 梅秀外是个爱表现自我的人,听了王步凡的话急忙倒了一杯酒,又是代表市政府,又是代表女胞,就敬了木成林,木成林喝多了酒,但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也许谁点化他了,他专门要给王步凡敬一大杯。王步凡借着酒力假装发怒了:“木成林,你到底懂不懂规矩?啊?上边有市长在这里坐着,怎么能先敬我呢,连这个规矩都不懂,还当什么经理,对吧欧阳市长?” 木成林知道欧阳颂不喝酒,又没法去缠欧阳颂,就又来缠王步凡,王步凡更加生气了:“欧阳市长这杯酒你敬不下去就自己喝干,然后才有资格和我来。”木成林望了望文史远,文史远给他使了眼色,他就喝了一杯,然后才又给王步凡敬酒。王步凡已不能再喝了,他就逗木成林:“老木,知道啥叫先干为敬吗?知道我尽兴领导随意的规矩吗?你先喝,我这一杯慢慢来,反正不会不给你大经理面子的,自己把酒倒上吧!” 木成林被王步凡逼得没办法只好倒了酒又喝了一杯,刚喝下去就吐了,服务员急忙挽了他往外走,结果走着吐着,像老牛撒尿一样,吐了一路。梅秀外笑得前仰后合,时运成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文史远这时又说话了:“群众看政府,政府看市委,王书记这杯酒得喝干,不然怎么率先垂范,如果非要与各位碰杯,大家只好都陪他喝。王书记以身作则呢,喝吧,喝吧。” 王步凡知道文史远今天晚上是存心要把他灌醉的,这一杯不喝恐怕是不行的。看样子时运成想说话,王步凡示意他不要说话,于是就拿出了当年喝酒的虎威来,喝干了杯中的酒,有点儿头晕眼花,别人说的话已经听不清了,只能看见别人的嘴在动。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再说一句话,生怕说了什么对自己对别人不利的话。别人见王步凡确实喝多了,也不再劝告酒,都很关心似的劝他喝水。可王步凡这时水也不敢喝了,头也不敢点了,喝下去的酒好像就在咽喉那里打转,稍不注意,一旦吐起来可就出丑了。他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一直到饭局结束,没有再说一句话。这时他抬头望去,门口站着他的司机叶羡阳和秘书尤扬,他放心了。他知道肯定是叶羡阳他们听说叶知秋来了,来看望她,叶知秋不放心,就让叶羡阳和尤扬来照顾他。王步凡确实有点儿动弹不了,见别人都站起来要走,时运成故意晚一步搀扶了一下他,叶羡阳和尤扬就冲进来搀扶住王步凡往外走,走出餐厅门口,王步凡稳住脚步,站好身子推开叶羡阳和尤扬,和大家一一握手告别,仍然保持着原有的风度,不使自己失态。时运成示意要送他,他轻轻摇摇头,不想让别人觉得他们关系特殊。他挥着手等副市长和秘书长们都走后,才急忙招手让叶羡阳和尤扬过来,这时他的双腿已经无法站立了。尤扬和叶羡阳几乎是把王步凡抬到贵宾楼二楼的,欧阳颂在后边跟着像犯了谋杀罪一样,心中忐忑不安。 进了王步凡的房间,叶知秋一看吓了一跳,就问欧阳颂:“欧阳市长,带走时是个好好的人,回来时怎么弄成这样了?” 欧阳颂很难为情地说:“嫂子,我没想到文史远和梅秀外会是那个样子,这个……”他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说了。 叶羡阳和尤扬扶王步凡躺在沙发上,叶知秋急忙打来凉水,先给王步凡擦了把脸,又用凉毛巾敷在他头上。 欧阳颂有些手足无措,叶知秋也觉得刚才的话重了,就说:“没事的,他以前也喝醉过,休息一晚上就好了。市长你也回去休息吧,这里你就不用担心了。”见欧阳颂还没有走的意思,叶知秋又说:“我家老王不像你这么有修养,见酒就醉,真拿他没办法。” “用不用叫医生?”欧阳颂不会喝酒,他也不知道醉酒是啥滋味,只是见王步凡很难受的样子,就有些担心。 “不用,不用,有事我再叫你,你去休息吧。”叶知秋很诚恳地说。 “嫂子多费心,那我就去了。”欧阳颂很没趣地低着头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这时莫妙琴和温优兰来了,莫妙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瓶醋,说醋能解酒。叶知秋也听说过,只是没有实验过,就倒了一杯端给王步凡。王步凡含含糊糊问那是啥,叶知秋说是醋,王步凡说:“我不吃醋,只有女人才吃醋,要喝就喝酒。” 叶知秋没办法只好逗他说:“这是酒,上好的葡萄酒,我也敬你一杯。”逗得莫妙琴和温优兰在偷偷地笑。 王步凡来了精神:“知秋,你也落井下石,也要看我的笑话是不是?不过你这还是头一回给我敬酒,我得喝。”他接住杯子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对,就说:“这……这不是酒吧?换酒来。” 叶知秋急忙说:“这是酸葡萄酒,很好喝的,是外国洋酒。” 叶羡阳和尤扬见叶知秋这般哄孩子似的说都偷偷地笑了。 王步凡说:“葡萄酒也行,我喝。”说罢就把一杯醋全喝了,然后躺下休息。 叶知秋让叶羡阳和尤扬他们回去,两个人不放心,一直守在王步凡身边,莫妙琴和温优兰也没有离开,一群人就像在护理一个危重病人,王步凡一直迷着不醒。时运成打过来电话问王步凡怎么样,叶知秋没有告诉实情,说没有什么事情,让运成放心。 众人守候到凌晨两点钟,王步凡才清醒过来,一看这么多人在他身边,就问:“我喝醉了吗?” 叶知秋嗔怨地说:“没醉!要不要再喝一杯?” “吐了没有?”王步凡很担心地问。 “没有,挺好的,就是吐了又怎么样?喝那么多酒干啥?没喝过酒啊?”叶知秋埋怨说。 “没吐就好,没吐就好。”王步凡说着话见几个人都在,又说:“我没事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几个人看王步凡确实没事了,就离开了。叶知秋本想来市里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没想到陪了一夜醉鬼,她帮王步凡脱了衣服,服侍他躺下,自己才脱衣上床。当她与王步凡躺在一起时,王步凡已经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10 第二天是星期六,王步凡睡了一个上午。中午起来后准备与叶知秋到宾馆的餐厅里去吃饭,正好南瑰妍来找叶知秋。因为没有外人,他就让叶知秋叫了莫妙琴和温优兰,他则通知了叶羡阳和尤扬。 饭局中,大家对王步凡都有几分敬畏感,南瑰妍现在说话也是小心谨慎的样子,过去她一向是很随便的。王步凡就尽量把气氛弄得热烈些。大多领导者都懂得笼络身边人,既凭他们通风报信,也凭他们关心自己,只有最无水平的人才会不关心身边人的死活,才会在身边人面前摆官架子。在这方面雷佑胤可以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在天野笼络了一大帮人,早已达到一呼百应的效果了。手下人有天大的错他都能包容,犯过大错他也敢于重用,只要这些人听他的话对他忠心就行。 叶羡阳好像看透了王步凡的心思,也许是中奖之后太激动,说自己买的彩票中了五百万,并且详细讲了领奖的经过。大家有惊喜的,有祝贺的,有羡慕的,尤扬的极其羡慕和温优兰的毫无表情形成很大悬殊。从表情上王步凡看出尤扬对金钱是比较喜爱的,温优兰对金钱是比较冷漠的,王步凡也免不了祝贺了几句。因为王步凡在场,大家没有对买彩票的事情过多议论。 下午王步凡也没什么事,说带大家上得道山去看看东岳大帝庙,大家很高兴,莫妙琴拍着手像只快活的小燕子,温优兰没有拍手,始终把右手藏在口袋里,吃饭时拿筷子也是用左手,她的性格有些内向,处处表现出一种羞涩的美。南瑰妍与叶知秋亲密得像亲姐妹一样。叶羡阳不怎么爱说话,对谁都是一脸笑容。尤扬是个既成熟又精明的人,在王步凡面前总是表现得谦恭细心主动……总之该一个秘书做到的,他都做到了,又不显得奴颜婢膝。只是办事时显得过于精明,喜欢揣摸领导的意图。 贵宾楼后边就是得道山,山脚下就是通往山顶的崎岖小道。得道山一直没有开发,车是上不去的,人只能靠步行了。听说早年吴维真曾打了报告计划开发得道山,想让它成为天野的一个旅游景点,不知是哪位好事的记者给省报写了《职工不发工资领导忙着修庙》的揭露文章,还说开发得道山是搞封建迷信活动,此事就搁浅了,后来再没人敢提及此事。在王步凡看来,开发得道山,未必不是件好事,当年吴维真的决策是正确的,如果那时候开发了,现在天野也不至于连一个像样的旅游景点都没有。 他们一行七人,只有尤扬登过得道山。他说:“爬上这座山,还得顺着黑龙沟走五里蜿蜒的小道,再上座山才到得道山呢!”南瑰妍听了这话直皱眉头。 今天大家兴致很高,谁也没有畏惧山高路险,一路说说笑笑就爬上了山梁。往下一望果然有一条很长的山谷,沟里边长满北方的落叶乔木,其间杂有松柏和翠竹,再加上从山谷中腾起一股云雾,亦真亦幻,风景十分秀丽。王步凡想,得道山至今没有得到开发着实有些惋惜,转念又想,没开发就不会污染,目前天野只怕也就剩下这一方净土了。 走在山谷中,就像置身于世外桃源,能够让人把一切烦恼尽都忘却,尽情享受大自然的美妙恩赐。山谷内乔木参天,阅尽人间沧桑,松柏翠竹,郁郁葱葱,迎春花一簇簇在小路边悬崖上卖弄着金灿灿的花儿,深山之中在初春已经呈现出勃勃生机。一条小溪在谷底淙淙奔泻,散发着缭绕的蒸汽,使山谷内云遮雾罩,宛如仙境。王步凡猜想这条小溪极可能是山里流出的温泉水,他弯下腰用手一摸,水热乎乎的,他就觉得这么好的资源浪费了实在可惜,如果在山里边建了温泉宾馆肯定能招揽很多游客。这时莫妙琴在前边大叫起来:“鱼,快来看,这里有很多鱼!”人们就情不自禁地欣赏了一阵子鱼,温优兰好像对山沟里边的鱼不怎么在意。 大家顺着小路往前走,发现谷底有一个深潭,潭水清澈见底,数百尾鱼儿在潭中自由自在地戏嬉。如果是夏天,人在这里洗一个澡肯定会很舒服的。潭边上是数十米高的悬崖,悬崖上有瀑布,由于水是热水,大冬天云蒸霞蔚,有时还挂出一道彩虹,让人有身临仙境的感觉。一路攀岩走出山谷,他们又拾级而上,就到了得道山的山门。山门有些破败,但石门楼依然保存完好,牌坊两边高大的石柱上有对联,字迹还很清晰,右边是:作恶自灭,作恶不灭,先人必有遗德,德尽则灭;左边是:为善必昌,为善不昌,祖宗必有余殃,殃尽则昌。牌坊上边是“得道仙景”四个字。 王步凡觉得以往似乎也听说过这副对联,尽管内容有些唯心主义色彩,却是劝人为善不要作恶的,也有它的积极意义。看来得道山昔日肯定辉煌过,不然不会有这么雄伟的遗迹。也许那时为了故意考验来访者的诚意,没有修建通车的大道。 进了山门,经过空落落的大宅院,院中有十余株老态龙钟的大柏树,看样子树龄只怕是宋元时期栽植的。至于东岳大帝庙建于何时则说法不一。有人说是唐时,有人说是宋时,有人说是元时。他们到了东岳大帝庙前,情景就更加凄凉了,宝殿的额匾已经腐烂,字迹也辨认不清了,只能辨认出一个“道”字。这里香客很少,却有人居住。东岳大帝庙尊奉的是东岳大帝,这个道观在“文革”时期竟能幸免于难,也是它的造化。现在如此破败,竟无人修缮。王步凡暗想,有朝一日,他如果说话有分量时,一定要请示上级把这里开发成为旅游景区,让它为天野市的经济建设服务。天野人端着金碗讨饭吃,也太傻了。 王步凡站在庙门前,看见模糊不清的一副对联: 阳世奸雄违天害理皆由己; 阴司报应古往今来放过谁? 望着这副对联,王步凡不由就想起了雷佑胤和文史远,不知他们是否做了“违天害理”的事,更不知“阴司报应”会不会放过他们。其实人世间的事情有时候并不是那么公平的,作恶的人仍然作威作福,为善的人也未必就能过上太平的日子,这个道理老百姓理解得最为深刻。 进了大殿,迎面是东岳大帝塑像,塑像的外表很多地方的色彩已经有些脱落。叶知秋南瑰妍莫妙琴和温优兰她们急忙跪下去拜神。王步凡从来不拜神,他不拜神,叶羡阳和尤扬也没有拜,他们三个人就去欣赏镌刻在大殿石壁上的《东岳大帝宝训》。 王步凡和尤扬刚看完《宝训》,从大殿后边走出一个年长的道士,看上去已有七十多岁了,头上的白发打成了结,银色的胡须在胸前垂着,身旁站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小道姑。他们衣衫褴褛,面有饥色,就像两个结伴乞讨的爷孙。看来由于这里香火不旺,收入很低,这一老一少的生活并不富裕,他们虽为出家人,还没有摆脱贫困。王步凡本想问一问这一老一少的身世,又怕触到人家的伤心处。他知道在中国境内,凡是弃俗出家的人,都有各自不同的苦衷,不然是不会出家的。 这时老道士上前一步,躬了躬身子,用颤抖的声音说:“在下得道真人,求施主施舍点儿吧,就算是为儿孙积德了,祝您仕途畅达,儿孙满堂,大福大贵。” 小道姑一直低着头羞答答地不说一句话。 在王步凡看来“仕途畅达,大福大贵”八个字完全是奉承话,来到得道山的人也未必都能大福大贵,也许有的还会祸从天降呢。至于“儿孙满堂”就几近废话了,现在是啥年月了,计划生育搞得很严,人们已经不可能儿孙满堂,除非自己的儿子含愈将来结婚后生个五胞胎,不然怎么儿孙满堂。 莫妙琴似乎与那个小道姑很有缘分似的,拉住她的手非让叶羡阳给拍个照,小道姑有些不情愿。在闪光灯一闪之际,王步凡发现小道姑早把头低下了,似乎怕人看到她的真实面目,从长相上看她是个很俊俏的姑娘。 王步凡看着这一老一少得可怜相产生怜悯之情,他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递给了得道真人。王步凡掏了钱,别人也都跟着掏了钱,温优兰和莫妙琴各掏了五十元,南瑰妍现在像个女老板,出手很大方,一下子就给道士掏了一千块钱。叶羡阳和尤扬各掏了一百,叶知秋把手插入口袋里,犹豫了一下又抽了出来。老道士和小道姑千恩万谢,小道姑竟感动得哭了。 在离开东岳大帝庙时,独独不见了叶知秋,王步凡猜想她一定是又去问老道士什么话了,女人总是爱信佛信道,他们只好在山门外等着。南瑰妍就又与王步凡说起了天野烟草公司经理范通的事,王步凡笑着没有说话。等了约十分钟,叶知秋满脸笑容地出来了,大家开始下山,王步凡走在最后。 这时王步凡听见后边有脚步声,他扭头一看,见小道姑跑得气喘吁吁地追上王步凡小声说:“王书记,我认得你,你是天南的县委书记。我知道你是好人,你肯定会帮我申冤的。”说罢塞给王步凡一个布袋子,抹着眼泪扭头走了。就在彼此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间,王步凡发现小道姑不仅俊俏,而且还是个颇有姿色的姑娘,不知为什么就出家入道了,更不知小道姑是怎么知道他是天南的县委书记,看来他升任天野市政法委书记的事情,小道姑还不知道。 王步凡望着小道姑远去的背影,猜想她肯定有什么天大的冤屈。他摸了摸布袋子,打开后掏出的是一封信,标题是《控告大流氓雷佑胤对我的奸污罪行》,署名是吴丽华。王步凡吓了一跳,这种信千万不能让别人看见,他急忙把信收起来,连同小袋子一起装进了口袋里。 叶知秋来到他身边问出了什么事,王步凡小声说:“回去再说。”然后问叶知秋:“又去问卜了?” 叶知秋点点头:“你猜那个道士说了点啥?” “啥?无非是些奉承话。” 叶知秋很神秘地笑着说:“宦海凶险顾左右,惊雷文风不长久,山远桥断疑无路,天野茫茫凡人留。” 王步凡听后差点儿笑出声来:“这不是一首打油诗吗?难道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你别不信,同是一句话,从真人口中说出来意义可就不同了,也许里边真有玄机呢。”叶知秋信佛也信道,王步凡却从来不信这一套,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唯物主义者,要说信道士的话有什么玄机,也只能把它理解为老百姓的心声。 王步凡踏着台阶下山,不由想起“喜从天降”和“祸从天降”来。边关和井右序的高升不也能用“喜从天降”来解释吗?如果不是省委的两个副书记两个副省长和秘书长在东南亚沉船事故中丧生,刘远超也不一定能升任副书记,边关也当不了秘书长,井右序也当不了组织部长,这几个人不都是喜从天降吗?佛道者的言语本是十字路上的话,你怎么理解都行。不过王步凡仔细想想,就他目前的处境而言,从基层刚上来,办任何事情还得环顾左右,百倍小心,惊雷文风不长久,分明是指雷佑胤和文史远的,既然小道姑有冤屈不可能不向老道士诉说,老道士知道雷佑胤和文史远的所作所为,还能盼着他们居官长久?只怕巴不得他们早点儿完蛋。只是“山远桥断疑无路,天野茫茫凡人留”就有些费解。如果把“山”理解为侯寿山,远指文史远,“桥”与“乔”谐音,只怕老道士认为组织部长侯寿山和副市长文史远也不是什么好鸟,乔织虹工作漂浮,这样的人老百姓一般都不会为他们说好话,这里的“凡人”只能理解为那些无欲而刚勤政为民,能与老百姓打成一片的人。如果硬要跟天野官场上的人名联系起来,也只有他王步凡和天南的县委书记王宜帆的名字中有“凡”字。如果用谐音去理解还有林涛繁的“繁”字。但是“凡人”二字只能指那些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人,不可能具体指某一个人,一个人能够改变一个时代,那就只有伟人了。 尤扬远远地站着,他的眼光始终注视着王步凡。王步凡不跟他说什么话,他也不问。这个小伙子就是这么精明,不该问的他不会问,又不好意思走远,就在那里站着。但他心里又在揣摸那封信了,王步凡这一次不准备让尤扬知道这封信的内容。 叶知秋一边下山,一边不解地说:“那个小道姑,年纪轻轻的,为什么出家了?挺可惜的。” 王步凡没有回答她的话,但他心里明白,小道姑肯定是身遭强暴之后告状无门才上山当了道姑的。他轻轻地摸了摸了小道姑给他的信,仍鼓囊囊地在口袋里,心想说不定到什么时候这封信会成为一把致命的杀手锏,能够派上用场。如今的天野,与他升任天南县委副书记时一样杀机四伏,使他不得不处处小心。这时他就想起中国那句老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些时候你如果真的没有杀人之心,你就别从政,政敌虽不能杀,却需要与之斗智斗勇,贪官污吏可是既要斗智也要斗杀的,只想当个太平官明哲保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回到宾馆,大家在一起吃了晚饭,叶羡阳和尤扬回去了,南瑰妍温优兰和莫妙琴来陪叶知秋说话。莫妙琴将叶知秋叫婶子,温优兰就随了莫妙琴也叫婶子,虽然叶知秋并不比她们大多少,但她乐意让人家叫婶子,似乎这样她才对丈夫身边的这些人放心。 这时乔织虹又打过来电话,让王步凡去打牌,王步凡有些累,也不想多跟那些商人企业家混在一起,就推说自己手指还有点儿疼,是否再找个人。乔织虹就说其实她那里的人是够数的,只是大家想和他坐一坐,既然手指还疼就早点儿休息吧。如果在跟前,王步凡会观察到乔织虹脸部神情的细微变化,然后去琢磨她的心理,是高兴,还是失望。可惜是在电话里,只闻其声,难见其人,至于乔织虹是什么心理,他也不去想那么多。他始终觉得乔织虹打麻将不是件好事。 王步凡放下电话,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去乔织虹的房间里坐一坐,免得失了礼节。他与叶知秋说了一下就走出房间,在离开时又问莫妙琴:“欧阳市长回省城了?” “是的,他说回去过星期天,星期一早上来。”莫妙琴答道。王步凡觉得省城的人过于注重星期天的团聚了,他这个乡干部出身的人就不那么注重星期天,有时根本就不过星期天。 来到乔织虹的房间里,郑清源买万通和贾正明正在陪乔织虹打牌,搞服务的是欧阳颂的秘书梅慧中。他平时的心思不怎么放在欧阳颂身上,而是常常围着乔织虹转,看来这个梅慧中不是个好秘书,更像个左右逢源的政客。刘畅正在谈恋爱,一般晚上是不陪乔织虹的,这就给了梅慧中接近乔织虹的机会,他也总是借着这种机会在乔织虹面前百般讨好。王步凡刚坐在乔织虹身边,梅慧中就给王步凡端来了茶水。买万通郑清源和贾正明都争着要让位给王步凡。王步凡摆摆手笑道:“手指现在还疼呢,只怕近期内打不成麻将喽。”王步凡这么一说,三个人又都坐下了。乔织虹只要一打麻将,神情就特别专注,王步凡进来她也不打招呼,一开始王步凡还以为她在生他的气。这一局是乔织虹独钓一饼自摸,竟赢了十二万。王步凡惊呆了,原来今天晚上的赌注是以万元为单位的。乔织虹与王步凡开玩笑说:“王书记手指一受伤,可是一大损失啊!”也不知她是指赢钱,还是指缺少一个牌友,不过看样子她并不计较王步凡不能打牌的事。王步凡觉得自己再看下去多有不便,就借故离开。其他三个人都很礼貌地站起来送王步凡,乔织虹坐着没动身,只是点了点头。梅慧中一直把王步凡送到外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又没有说,王步凡催他回去他才回去了。 下到二楼,服务台里没人值班,王步凡听见自己的房间里不时传出开心的笑声,听声音叶知秋南瑰妍莫妙琴和温优兰正在打扑克。王步凡不想去扫她们的兴,就在起栏杆处观赏得道山的夜景,夜色很美好,只是星星没有他记忆中的多。 木成林此时又像幽灵似的出现了,他出现时总让你觉得他是从天而降的,事先没有一点儿感觉。王步凡怕昨天喝酒的事得罪木成林,本想再逗逗他,看他似乎早已把昨天的事忘了,又觉得提那个事情没有意思就没有再提那个事。本不想让木成林进房间的,又不好太冷落他,就说:“老木,屋里坐吧!” 木成林答应着已随王步凡进了房间,转着看了一下房间就大叫起来:“你看,你看,这些服务员的素质有多么差,我说过多少遍了,领导的家属来时,要给房间里配鲜花和水果的,她们就是记不住,小温,小莫你们……” 王步凡打断木成林的吆喝,说:“老木,免了吧,都是农村出身的人,没有那么金贵,也没有那么浪漫,就为天野财政节省点吧。” “这可不行,这是雷书记专门交代过的。”这时温优兰和莫妙琴放下扑克胆战心惊地站起来,木成林就吼道:“你们这两个闺女咋没有一点记性呢,我交代过多少次了,领导干部的家属一来,房间里要配水果和鲜花的。水果呢?鲜花呢?你们难道是废物啊?啊!” 温优兰和莫妙琴吓得不知所措。王步凡急忙为她们撑腰说:“老木,你是军阀还是皇帝?怎么一张口就训人呢?真想送鲜花和水果你自己去置办,给乔书记房间里也放一点,我刚才从乔书记房间里出来,她那里可是既没有鲜花也没有水果。” “是,是,我这就去办。”木成林怒视了一眼温优兰和莫妙琴,跑着下楼去了。温优兰头上吓出了汗,脸色有点儿苍白,莫妙琴低着头在垂泪。王步凡问道:“小温,木经理真的交代让送水果和鲜花了吗?” 温优兰委屈得眼中含着泪摇了摇头。 王步凡猜测到木成林是故意在领导面前献殷勤,在服务员面前耍威风。他如果真交代过,温优兰和莫妙琴是不会忘记的。这两个姑娘的心都很细,叶知秋的到来,她们都很高兴,一天到晚围着叶知秋转,今天晚上本该温优兰休息,她是来陪叶知秋说话的,无端挨了木成林的训斥,心里有委屈却不能说。南瑰妍这时愤愤不平地说:“不就是一个小经理吗,盛气凌人,狗眼看人低,他以为他是多大的官啊,在书记面前也敢这么放肆!” 王步凡觉得这个木成林确实有点儿可恶,昨天敬酒的事情木成林可能已经忘记了,他王步凡可没有忘记,文史远落井下石,他木成林也敢去凑热闹当走狗,并且还敢把矛头直接指向他王步凡,自己当时确实有点儿忍无可忍,不过冷静下来之后他还是不想与这种小人计较。刚才王步凡又听木成林提了雷佑胤的名字,他心里顿生不快。本来今晚的心情不错,让木成林来一搅和啥好心情也没有了。 不一会儿,叶知秋她们刚刚拿着扑克开始打,木成林果然送来了鲜花和水果,然后又去乔织虹的房间里。木成林走后莫妙琴就小声说:“平时只有雷佑胤和文史远的房间里配有水果和鲜花,不过不在这幢楼上,在客房部七楼。其他领导的房间里啥时候也没有放过水果和鲜花,木成林是一个作秀的小人。” “就是嘛,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南瑰妍说。 叶知秋打圆场说:“打扑克,打扑克,别谈他了。”叶知秋是不想为这个事扫了大家的兴,就主动提议继续打扑克。莫妙琴擦了眼泪去整理扑克,温优兰去给王步凡倒了一杯水,又搬了凳子放在叶知秋身边,看样子是让王步凡观阵的。 打起扑克来温优兰就必须用右手,开始大家看着她的手心里很别扭,她也一直红着脸,有些羞涩,总出错牌。后来慢慢才自然了,牌技还相当高。王步凡发现温优兰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只是少了一个指头,他就暗暗有些怜香惜玉。 大家玩兴正浓,夏侯知偕夫人叶羡春来拜访,夏侯知提了两桶茶叶,他爱人提了三套化妆品。夏侯知进门就说:“羡春听说嫂子来了,想过来认识一下。”不及坐下,叶羡春把化妆品递给叶知秋让她看,并说是进口产品,效果特别好。叶知秋平时不怎么化妆,却也装作很喜欢,很细心地听叶羡春介绍使用方法。 王步凡见夏侯知又送来了茶叶,就开玩笑说:“别人送东西我可以不收,老同学送的东西我得收下,正好我办公室里没有茶叶了。” 夏侯知急忙把茶叶递给王步凡,王步凡当即把包装拆开一看,又闻了闻,芳香扑鼻,是上等的碧螺春。然后,让夏侯知夫妇坐下,温优兰和莫妙琴忙着给他们夫妇倒水,拿水果。夏侯知虽然样子粗俗却是个善解人意的人,来时见叶知秋她们正在打扑克,就不想久留,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并邀请叶知秋在方便的时候到家里去玩,叶知秋答应了。 夏侯知离开时,王步凡送出门外没有下楼。夏侯知说:“老住宾馆也不是办法,我开发的桃花源别墅还没有卖完,不行先给你一套住着。” 王步凡摆摆手说:“那么高档的住房我可消受不起,你还是等着卖给别人吧。” 叶知秋与叶羡春手拉着手下楼,在楼下还闲谈了一会儿,才送叶羡春上车,两个女人很亲热,就像老熟人似的。今天夏侯知偕夫人来造访可能就是冲着叶知秋来的,没有什么事情,纯粹属于联络感情之类的交往,送的礼品也不贵重,因此王步凡没有拒绝,他之所以当众把茶叶拆开,一方面是对夏侯知心存戒备,另一方面也是让其他人看的。如果里边是钱,他会当场批评夏侯知然后让他拿走,以示自己的清廉,如果是茶叶就留下。对夏侯知王步凡不能过于认真,毕竟是同学关系。 送走夏侯知夫妇,叶知秋她们又继续打扑克,温优兰总是有意无意地偷眼看王步凡,王步凡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老是看自己,这个细节让叶知秋发现了,好像就有了什么想法。玩到十点钟,温优兰善解人意地说:“时间不早了,叔婶,你们也该休息了,小莫,咱们走吧。” 叶知秋很大方地把叶羡春送的化妆品赠给她们每人一套。她们十分感激,先是推辞,后来见叶知秋心意诚恳就收下了。等温优兰和莫妙琴走后叶知秋就把另一套赠给南瑰妍,南瑰妍并不推辞,下楼走了。等南瑰妍走远之后,叶知秋才回房里转身锁了房门,也不理睬王步凡,自己到卫生间里洗澡去了。 王步凡这时想起小道姑给他的信,就掏出来看。 控告大流氓雷佑胤对我的奸污罪行 尊敬的领导: 我叫吴丽华,家住天北县,牛街乡牛寨村,自幼父母双亡是个孤儿,是叔叔婶婶把我抚养成人的。我初中毕业后,因为贫穷没有参加高中考试,就到天野市想找点事做。 到天野后,我才知道一个女孩子想找份工作是多么的不容易。孤身弱女,除了当美容按摩小姐就是当餐厅服务员,其他工作很难找到。忽然有一天,天道宾馆招收服务员,我就去应聘,并且顺利通过面试,被聘用了,月薪是三百元。我十分高兴也非常珍惜这份工作…… 二零零零年八月的一天,经理木成林突然说有一位市领导要接见我,我觉得奇怪,甚至有些不安。自己是个农村出来的女孩子与市领导素不相识,也没有什么亲戚在天野当大官,市领导为什么要接见我?但是木经理的话,我不敢不从。于是就诚惶诚恐地随经理来到客房部七楼708房间,这一层一般是没有客人住宿的,难道市领导会住在这里? 当我进了708室,发现木成林说的市领导竟是雷佑胤。我在电视里见过他,知道他是市委副书记。这时木成林已经退出去了,雷佑胤让我坐下,先是很和蔼地问寒问暖,接着就靠近我动手动脚。我害怕极了,想挣脱,想逃跑,他却一把将我抱住,然后把我按到床上,开始脱我的衣服。我哭喊着不从,但没有人来救我,我奋力抗争也无济于事,最后在雷佑胤的威逼诱惑下还是被他奸污了。 雷佑胤奸污了我,又嬉皮笑脸地说:“只要你跟我睡够十次,就永远能在天道宾馆干下去,月工资可以涨到五百元。”我虽然出身寒微,但也懂得廉耻二字。我愤怒地吐了雷佑胤一脸唾沫,穿好衣服出门就走,这时血顺着我的双腿往下流,想到自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女孩子,可能一失足成千古恨,我简直不想活了。 出了房门,见木成林就站在门外,我又愤怒地吐了他一脸唾沫,并扬言要告发雷佑胤,木成林立即威胁道:“公安局法院的领导都是雷书记的战友,只要你不怕死就去告吧,只要你一告,我就把你当作卖淫女郎抓起来让你身败名裂……他妈的,不识抬举的东西……” 我害怕木成林对我报复,想到了死;但是最终我犹豫了,叔叔婶婶对我有养育之恩,至今我还没有尽一点孝心,我愧对他们。我不能死,死了对他们的打击更大,可是我又无脸回家面对他们。万般无奈我想到了逃跑,逃出来后无家可归,才来到得道山出家当了道姑,想在青灯黄卷下等待申冤的时机。 我盼望着好心的领导能为我申冤报仇,为一个无援无助被雷佑胤奸污的弱女子撑腰做主,叩拜了!!! 吴丽华 二零零二年一月五日 王步凡看完信,心情十分沉重,大骂雷佑胤是兽不是人。但他也知道雷佑胤在天野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此事非同小可。时机成熟,处理得当,也许能起到一石数鸟的作用,把天野几个贪官全部挖出来;处理不好,也许会像推到一堵危墙,飞起满天尘雾,在尘雾随风飘散之后,什么效果也没有起到,甚至还会有人说你是故意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没事找事。王步凡更清楚,就他目前的实力,万万不可明火执仗地与雷佑胤争斗,一定要等待时机,讲究策略。 他刚收拾好信件,叶知秋像出水芙蓉般地出现在他面前,用妩媚的眼神望着他。他却激动不起来,小道姑吴丽华的信让他太伤感了,简直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的肩上,让他一时竟然不能直起腰杆。 叶知秋很敏感地问:“很累吗?要不要洗个澡?可别犯了家花没有野花香的毛病。老实交代,刚才为什么小温与你暗送秋波?”㊣(93)她知道王步凡不爱洗澡,只是随便问问,也知道王步凡不会随便拈花惹草,只是有点儿吃醋。 王步凡没有正面回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现在连和你上床的心思都没有了,还能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谁又惹你生气了?”叶知秋很关心地问。 “天野官场复杂啊,我真有点儿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感觉,原想着乔织虹是个很有头脑的人,谁料想她竟然是个花瓶,中看不中用!凭她只怕难以把天野的事情办好。”王步凡忧心忡忡地说。 叶知秋有些嗔怨地说:“就你是党的好干部?别操那么多闲心了,干好自己的事,看好自己的门,管他们虎吃狼,狼吃羊呢,人家老远来和你度周末,昨天晚上抬回来一个醉鬼,今天晚上又尽想些官场上的闲事,你就没有想想我,就不会让自己开心一些?” 王步凡觉得知秋毕竟还是有些天真,这年头想看好自己的门谈何容易,那些被抢劫的难道都是怨自己没有看好门?但回头一想,确实应该忘却烦恼轻松一下了,于是他把愁眉换作笑颜,上前抱住叶知秋狂吻起来。叶知秋来了兴致,把裹在身上的浴巾扯掉,整个人就光滑湿润地呈现在王步凡的面前,王步凡把叶知秋抱到床上,自己也脱了衣服,两个人就紧紧地搂在一起。小别胜新婚。今天晚上叶知秋不光玉体光滑,笑容醉人,就连下边也特别的光滑,交欢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是一种忘我而神迷的享受。叶知秋又配合得特别到位,两个人同时达到高xdx潮,同喜同乐…… 第三章 风樯动 龟蛇静 11 一星期后的一天,上午刚上班,墨海来到王步凡的办公室里,说跟他汇报一下下派帮教工作队的事情。不知道墨海是开玩笑还是书生气太浓,有时总会出现“汇报”的字眼。 王步凡就半开玩笑地说道:“墨老兄,你也是常委,并且是老资格的常委,在我面前可千万不要出现‘汇报’两个字,我担当不起啊,我在天南担任县委书记时,还常来向你汇报工作的,咱们就不必客气了,我也不过是个政法委书记啊。” “时过境迁,人事皆非,现在不同于过去了。你呢,是政法委书记,又是帮教委员会的主任,我理所应当向你汇报帮教工作上的事情嘛。”墨海说得很真诚,王步凡就不再与这个书呆子计较了。他起身给墨海倒了水,墨海双手接住,坐下后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掏出一张下派工作队员的名单,要递给王步凡。王步凡不急于去接那张名单,而是递给墨海一支烟,亲自为他点着,墨海有些感动。大概他在乔织虹和雷佑胤那里还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礼遇。他抽了两口烟,就很真诚地说:“王书记,你呢,是‘小康战略’帮教委员会的主任,可惜你对天野的情况不甚了解,可别让人家给耍了。” 王步凡有点儿吃惊:“又出什么事了?” 墨海道:“这个名单呢,我看就很有说处,虽然是组织部长侯寿山搞的,但我呢,能明显感觉到是雷佑胤在操纵着的。”说罢把名单放在了沙发上。 王步凡有些无奈:“这已经是三易其稿了吧。目前天野就是这么个形势,只要没有什么太显眼的问题,将就着吧,水至清则无鱼啊!正所谓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吧。你说我这个‘小康战略’帮教委员会的主任是什么级别啊,无职无权,有什么办法呢?” 墨海看王步凡是这个态度,下边的话就不想再说了。其实王步凡是不想让墨海感觉出他对雷佑胤有什么看法,接下来两个人就闲聊了些生活家庭方面的琐事,聊了一阵子墨海就起身告辞。 墨海走后,尤扬送来几封信说:“王书记,这里有几封您的信,写着‘王书记亲启’字样,我就没敢拆开。” 前些天王步凡交代过尤扬,不是什么重要的信件,让他拆开先看看,不重要的就不要送给他看。今天这几封信都是写着“王书记亲启”几个字,尤扬就不敢私自拆开,就直接拿到王步凡这里。 王步凡道:“先放下吧。”他这会儿没时间看,他要先看一下工作队员名单。尤扬见王步凡杯里的水不多,就又倒了些水,退出去了。王步凡看着名单,总共一百一十八个人,市经贸委的副主任是带队领导。一个县里派一个科长带队。名单总体上还能说得过去,从天南调到各县的那些干部都成了帮教队的队长。王步凡拿着名单去找乔织虹。进了她的办公室,见乔织虹正在和廉可法交谈着什么,廉可法手里拿着三封信,信封的颜色与尤扬给他送的一模一样,王步凡就猜想肯定又是告状检举之类的信件。只听乔织虹说:“廉书记,那个啥,这事先放放吧,稳定压倒一切啊!”廉可法有些不高兴,也不说什么起身出去了。 乔织虹见王步凡进来,就漫不经心地把自己桌上的三封信撕了,又顺手扔进纸篓里。王步凡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来。乔织虹不提信件的事情,王步凡也只好装糊涂,等一会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看就知道内容了。王步凡把工作队员的名单递给乔织虹说:“乔书记,你看一下,如果可以,在月底前开个动员会,把工作队在阴历年底前派下去,这个事情不能拖到春节之后啊。” 乔织虹接过名单,看了一下道:“这个事情就这样定吧,开动员会的时间你定,到时候我去参加一下。那个啥,这个事情是得抓紧办,说不定什么时候省里还会下来检查呢,过了春节就该准备‘两会’的事情了。” “那么我就定个时间,让墨海通知一下。” “今天又是周末,晚上有什么事情吗?我们现在又试验了一种麻将新打法,叫对对胡,很有意思的。” 王步凡知道乔织虹麻将瘾又犯了。他本来是往家里打了电话,说这个周日要回天南的,看来只好让叶知秋来这里了。就说:“没有什么事情。” “没事今天晚上再战一局。”乔织虹喝了一口茶水,两眼望着天花板笑了笑。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王书记,什么时候给我写两张字吧,一幅挂在办公室,一幅挂在住室里,补补壁。那个啥,我很喜爱你的狂草书法。” 王步凡觉得“补壁”二字从索字者口中说出来多有不妥,就暗笑乔织虹的浅陋,但也不想计较这些,而是笑着说:“我的书法不好,岂敢在乔书记面前献丑。” “我在刘书记那里见到过你的书法,龙飞凤舞,大家手笔啊。” “不敢,不敢,乔书记过奖了。” “王书记,谦虚过头,就是虚伪了。”乔织虹笑着说。 王步凡只好应道:“不知乔书记喜爱哪方面的内容?” “办公室里就写一首毛主席诗词吧,他老人家的诗词好啊,有些时候你不得不承认他老人家就是神呢,历史上文韬武略胜过毛泽东的人还没有呢。住室里挂的就选一首宋词吧,对宋词我也不太懂,你给我选一首就行了。” “那我就自己做主了。不过先声明一下,书法是文人的雕虫小技,我可不敢称什么大手笔啊,既然乔书记抬举我恭敬不如从命。” 乔织虹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又一时想不起合适的话,就笑了笑没有吱声。 王步凡辞别乔织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反手锁住门,急忙拆开尤扬送来的信件看。第一封信是打印的,顶头一行是醒目的标题:《大流氓雷佑胤的丑恶行径》。 …… 一狮子大张口,拼命聚敛钱财。 雷佑胤身为天野市市委副书记,不思天野经济发展大计,利用职权,与不法奸商郑清源勾结一起疯狂敛财。天野八十三家加油城,均由雷佑胤批准,郑清源牵头兴建,雷佑胤从中收受贿赂八百三十万元。天野大酒店天野商贸城天野影视城,三项工程均由雷佑胤出面周旋,由郑清源牵头承包给三个工程队,雷佑胤从中收受贿赂三百万元……(个中细节郑清源的情妇东方云可以作证。) 二拉帮结派,培植亲信。 雷佑胤身为市委抓组织的副书记,却辜负了人民的期望,忘记了组织的重托,忽视了党的培养,利用党和人民赋予的权力,大肆培植亲信,打击异己。工商局劳动人事局财政局民政局交通局的正副局长和法院院长都是雷佑胤的战友或同学,整天不干正事,到西郊湖畔去寻花问柳,据说最近又准备让大流氓年光景出任天野市公安局局长,让吃喝嫖赌之徒苗梗昌当检察院检察长。已经让情妇白杉芸当上天南县的县长,让情妇魏酬情当上天西县的县长……而对执法严明,公正无私的检察院检察长智奇绍,环保局局长牛荃等干部则大肆打击报复…… 三玩弄女性,色胆包天。 雷佑胤历来流氓成性,贪财好色。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截至目前雷佑胤通奸强xx妇女已经超过一百人次,电视台的女记者左绣是他长期包养的情妇,天道宾馆的服务员几乎让雷佑胤糟蹋完了,天道宾馆经理木成林就是专门给雷佑胤拉皮条的,每占有一个少女的初夜,顺从者雷佑胤给人家一千元,作为补偿,不顺从者则分文不给。其中不乏不情愿者,但慑于雷佑胤的淫威,或忍气吞声,或告状无门,或冤沉海底…… 王步凡看完这封信,打了一个寒战,一边为雷佑胤的罪恶行径吃惊,一边为告状人掌握情况的详细感到奇怪。看来雷佑胤树敌不少,早晚是要倒霉的。除非雷佑胤真的有不可动摇的靠山,不然只要告状的人多了,就会对他构成威胁,现在他最好的选择是早点调离天野,避开矛盾,不然日久必定生变。现在的干部往往一调离,一切问题都会云消雾散,再没有人追究他的过去了。到了新的地方,他仍然是一位“好干部”,仍然是大谈廉洁奉公勤政为民的“好领导”。如果待在老地方不动,说不定就会在某个环节上出问题,甚至连老命都难以保住,这方面的事例太多了。王步凡多多少少有点儿为雷佑胤担心,他奋斗多年,混到市委副书记的高位毕竟不太容易。省里边马疾风和呼延雷他似乎联系不上,最大的靠山就是攀了个常务副省长,而在重大事情上常务副省长与书记还是没法相比的。要不然他可能早就当市长了。同时他又有点儿恨雷佑胤,当过兵,在部队上就是干部,到地方上又任职这么多年,不能说没有接受党的培养和教育,他也是农家子弟出身,怎么就不肯做个好官,做个好人呢? 王步凡再看第二封信,标题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 市委市政府以及市纪委,每年都要重复婚丧嫁娶不许大操大办的禁令,可是看看我们的人大常委会主任李直吧,大儿子李平稳结婚时酒席办了二百桌,小儿子李曲伸前年死了媳妇,去吊丧的人少则五百,多则一千,李直死了一次儿媳妇就收了五十多万元的礼。一百一十二天后,李直的小儿子李曲伸又与雷佑胤的女儿雷雁结婚了,这次置办的酒席是五百桌,收受的礼金是二百万元。 …… 另据掌握内情的人士透露,李直在任市委书记及人大常委会主任期间,不断为其弟弟李爽和大儿子李平稳招揽工程,他们现在都是千万富翁。本来人大办公楼装修的时候李直是要让他弟弟干的,后来一个人大副主任提出异议,劝他注意影响,李直为了顾及影响,才把工程转包给私营企业主夏侯知…… 至于李直重用提拔其情妇梅秀外,这里不再细述,不过梅秀外可是个枪杀情夫管云海的罪犯和利用李直当书记时大肆敛财的贪污犯,至少收受过一百人次的贿赂,她至今仍然逍遥法外,仍然是“人民的好市长”。 王步凡看到最后又是一惊。三年前天野市发生过一起自杀案,死者是房地产开发商管云海。他就死在春风路附近他的私人住宅里。据警方称:现场除了一张双人床和管云海自己的一些日用品之外,偌大的一套房里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警方在住室里发现两枚弹壳和一把手枪,手枪在死者自己手里,死者胸部中了一枪,头部中了一枪,是情杀还是自杀?谁也弄不清楚。据当时市公安局局长雷声鸣断定是情杀,因为管云海平时玩弄的女人很多,传讯了二十多个女人,均与案件对不上号,公安局也觉得很没有面子,最后在李直的指示下只好给管云海定了个自杀的性质。后来雷声鸣贪污受贿三百多万被判处死刑,管云海的案子就没有人再问了。没想到现在竟然有人提出管云海的死因与梅秀外有关系,这太可怕了。如果情况属实,那么梅秀外就是个女妖,是个魔鬼,是个杀人犯。对此王步凡觉得未必就是事实,也许是写检举信者故意制造紧张空气,危言耸听。 王步凡看了这封举报李直的信大惑不解。李直在市委书记任上就不是清官,估计李直聚敛的钱财也够花了,不知此公要那么多钱干啥?看来人的贪欲是无止境的,欲壑永远也填不平。李直过去毕竟对王步凡也算有提拔之恩,他很为他担心,甚至想劝劝李直,忽然又想起“此地无银三百两”那句话,如果李直不纳忠言,反而认为是他从中搞鬼,那就弄巧成拙了。 第三封信是举报文史远的,题目是《天道官场第一贪》。举报人看来是比较了解文史远情况的,王步凡怀疑可能是他身边人写的检举信,不然不会连年份都弄得很清楚,有些是多年前的事情,举报者竟然说得一字一板,很有说服力,很有可信度。 尊敬的领导: 你认识真正的文史远吗?也许你只识其表,不识其里,听我把真正的文史远介绍给你。 一九九二年九月至一九九七年七月,文史远任天野纺织厂厂长兼党委书记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在批借资金,担保贷款,收购房产,出卖国有资产中二十一次收受贿赂一百余万元,后来纺织厂倒闭了,一千八百名职工下岗失业,大多数流浪街头靠做小生意度日,文史远却升任天野市的副市长。 一九九七年至一九九八年天野市大搞城市改造活动,文史远与私营企业家买万通勾结,把全部工程承包给买老板,预算资金为一亿两千万元。决算资金为一亿三千万元,为什么决算资金会多出来一千万元呢,文史远清楚,买万通也清楚,省里那位常务副省长也清楚,唯独天野市广大人民群众不清楚。据知情者透露,仅这次城市改造文史远就收受贿赂二百多万元。(其中西郊风景桥建成后不久就坍塌,造成十死九伤的恶性事故。)因文史远在城市改造中有“功”,在省政协主席的关怀下他平步青云。 一九九九年至二零零一年,天野市再一次大搞城市建设,全市八十万平方米石榴带工程和投资三亿元的石榴园工程,又是买万通承包的,仅此两项工程总投资四亿元,买万通先后给文史远好处费三百多万元。仅以保守的数字估计,文史远目前贪污受贿不下一千万元。 饱暖思淫欲。二零零一年十月一日天野市举办了一次清源杯舞蹈大赛,大赛第一名被纺织厂下岗女工东方云小姐夺得。雷佑胤看中了东方小姐,郑清源以五十万元的高价买得东方小姐的芳心,东方小姐把初夜献给了色狼雷佑胤。事后雷佑胤顾及影响,让东方小姐当了郑清源的情妇兼秘书,有时二人共同享用。此举与二零零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天野市举办的万通杯歌曲大赛有异曲同工之妙,那一次纺织厂下岗女工东方霞小姐夺得第一名,被文史远看中,买万通以五十万元的高价说服东方小姐把初夜献给了淫棍文史远。事后文史远让东方云小姐到万通公司上班,现在是买万通的情妇,偶尔文副市长也享用一下。 作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不禁要向还有点良知的上级领导问一声,天野有如此巨贪,还能发展经济吗?郑清源买万通现在都是人大代表,他们能够代表人民群众吗?他们又都是“优秀私营企业家”和“省劳动模范”,请问他们的优秀在哪里?他们的模范作用又在哪里? …… 王步凡看到这里又在感慨做人和为官之道,守道与悖道也全在于自己。他忽然记起《天野日报》上刊登过《时髦女郎献爱心》的文章,莫非是东方云和东方霞把钱捐赠给了下岗职工管理办公室?东方云和东方霞王步凡见过,那是他和夏侯知在海南旅游的时候认识的,现在看来这姐妹两个就有些神秘色彩了。在情况还没有得到证实之前,他不知道应该尊敬这姐妹两个,还是应该鄙视她们。但有一点他是弄明白了,雷佑胤的靠山都是常务副省长,文史远的靠山是省政协主席文景明。当初人们传说郑清源和买万通给东方云和东方霞的支票是一百万元,看来很有可能是把事实夸大了。 王步凡看过这三封举报信,本想把它们撕掉,想了想还是没有撕。令他奇怪的是乔织虹明明也收到这类信件了,廉可法还去向她请示,她为什么就是不表态呢,是为了稳定吗?那么天野有如此严重的问题岂能稳定?书记不表态,廉可法抓纪检工作虽然经常说不能嘴上蜜蜜甜,怀里揣把锯齿镰,可是到了关键时刻他也没有办法。王步凡这个刚刚上任的政法委书记就更管不了这个事情,况且检举的还都是天野的巨头人物。他觉得这些信件可能日后还会有用处,就连同小道姑的信件一并锁在了抽屉里。他要看看乔织虹是什么态度,乔织虹如果装聋,他就作哑,乔织虹如果向这些人开刀,他也不能当先锋。他知道官场上人整人的事情经常发生,但整别人的人绝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也可能老百姓会拍手称快,说你是个什么青天,但在上级组织部门那里,在上级领导心目中你极有可能成为角刺人物,从此再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现在的官场,关系网错综复杂,谁知道谁跟谁是什么关系呢,一个瓜总要连着一根藤,藤又连着根,根又连着其他藤,其他藤又连着其他瓜,瓜与瓜之间都有血缘关系,谁又能搞清楚瓜与藤之间的关系呢,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装糊涂。 乔织虹久居官场,不会不懂得这些道理,也许正是出于这种原因,她才装得若无其事,把告状信一扔了之;这种事情各地都有,也许省城那边也是如此,乔织虹已经司空见惯了;也许她初来乍到,立足未稳,还不敢向这些腐败分子开刀;也许雷佑胤真的与常务副省长有什么关系,让乔织虹有投鼠忌器之忧。总之从乔织虹的态度上看,最起码近期内不会对李直雷佑胤和文史远开刀。她现在需要的是天野市的稳定,不管这种稳定是用什么代价换来,她都会把稳定放在第一位。因为她刚刚上任不久,对天野的情况还不是十分了解,再说她也不是一个能够呼风唤雨的俊杰人物。 王步凡想起乔织虹要字的事情就给尤扬打了个电话,尤扬马上来到王步凡的办公室里。王步凡对他说:“你跟墨秘书长请示一下,去给我买一套文房四宝,我的那些东西都留在天南没有带过来。”尤扬应了一声出去了。 尤扬刚走,有人敲门,王步凡说了请进,见雷佑胤笑眯眯地进来。王步凡对雷佑胤一向尊重,他没有让秘书倒茶,亲自动手为雷佑胤倒了茶,让了座。雷佑胤坐下后仍是笑眯眯地不说话,眼睛直盯着王步凡的办公桌,似乎想要发现点什么。他不说话,王步凡就猜不透他的来意。他知道雷佑胤戒烟了,就自己掏出一支点着猛吸几口,陪着雷佑胤坐。雷佑胤无话找话:“烟这东西就是怪,抽上一支还真舒服,可惜最近头疼总休息不好,听了医生的话戒了,戒掉之后还真有点儿想念它。” 王步凡笑道:“万物顺其自然,适者生存嘛。抽烟的人寿星也不少,毛泽东抽烟活了八十四岁,邓小平抽烟活了九十三岁,周恩来不抽烟只活了七十多岁。我个人的观点是吸烟有害健康,但是不要把吸烟的危害夸大,也不要太约束自己,来一支?” 王步凡说着话递给雷佑胤一支烟,然后拿起茶几上的火柴要给他点。雷佑胤急忙夺了火柴笑道:“哪敢让你王大书记给我点烟,传出去说你礼貌有加,可要说雷某人耍得太大了。”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就像两个好朋友在开心地聊天。雷佑胤抽出一根火柴,并没有马上划着,做思考状态。过了一会儿才划着火柴,但他没有点烟,直到火柴棒燃尽成为炭条他才丢弃在烟灰缸里,然后又抽出一根火柴,仍做思考状。 王步凡猜想雷佑胤肯定是听到告状信的事情了。说不定雷佑胤手里现在就有告状信。但雷佑胤只字不提此事,是不是有意来王步凡这里探探虚实,看看他会不会主动提及此事。王步凡自以为猜透了雷佑胤的心思,就只管装糊涂,他是万万不会提及此事的。他知道一个道理:知道别人隐私的人,很容易被别人视为敌人,或危险分子;不知道别人隐私的人反而会平安无事。幸亏自己把信件已经收藏起来了,不然让雷佑胤发现就会很尴尬。雷佑胤又划着了火柴,等火柴棒快燃尽时才把香烟点着,他吸了一口道:“香烟真是好东西。” 王步凡笑道:“那就开戒吧,不过还是少抽点为好。” 雷佑胤摇摇头,把刚吸了一口的香烟丢进烟灰缸里,见香烟仍然在燃,又把它捏灭,仰起头把口中的烟吹向天花板。两个人坐着仍无话可说。雷佑胤总得说点今天来找王步凡的理由,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王书记,最近天野的社会治安不是很好,西郊湖那里老是出现歹徒抢包和少女被强暴的事情,你抓政法工作,这个事情你要过问一下。本来这个事情应该乔书记跟你谈,可是昨天晚上副省长的女儿在西郊湖边被歹徒抢了包,还被拉到铁路桥下……唉,这个事情牵涉到常务副省长和他女儿的名誉,省长交代我与你协商一下,既要把案子破掉,把歹徒绳之以法,又不要声张,不然女孩子家以后就没法做人了,省长脸上也无光。这个事情一定要上升到讲政治的高度去理解去执行啊。” 王步凡把雷佑胤的心思又猜错了,当听完雷佑胤的话,眼睛瞪得天大。天野连续发生抢劫和强xx妇女的案子,他抓政法工作竟然没有人向他汇报,西郊湖归西城区公安分局管辖,看来这个年光景是有点问题,这么大的事情,不来向我汇报又破不了案,究竟安的什么心?但是当着雷佑胤的面,王步凡也不想多说年光景什么,就说:“雷书记,这个事情我会想办法的,争取在最短时间内破案。” 雷佑胤听王步凡这么一说,一脸狐疑。他不知道王步凡凭什么本领能够在最短时间内破案。 王步凡这时脑子也在急速运转,看来年光景是靠不住的,这个案子必须依靠向天歌。既然歹徒是专门抢妇女包和强xx妇女的,那么目标肯定是漂亮而又有钱的女人,他想到了南瑰妍,准备让南瑰妍去充当诱饵,然后把歹徒捉拿归案,但是这些想法他没有跟雷佑胤说。 又坐了一会儿,雷佑胤起身告辞,王步凡一边送雷佑胤一边想,副省长的女儿在天野被强xx的事情只怕雷佑胤不会向乔织虹说。果然见雷佑胤走出王步凡的办公室后直接回自己的办公室去,并没有到乔织虹那里去。 下午刚上班,尤扬把笔墨纸砚送来了,他站在王步凡身边打下手,王步凡开始为乔织虹写字,他给乔织虹的办公室里写的是毛泽东的《采桑子重阳》。 王步凡挥笔泼墨,龙飞凤舞地一气呵成。尤扬就有些惊叹了:“王书记的字,我敢说……哎呀……”尤扬的话没说完就觉得表扬领导是犯了大忌的,急忙改了口,“王书记的字真好,你得给我也写一幅。”王步凡笑了笑,没有正面作答,只觉得尤扬这个人过于精明了。 接下来他又给乔织虹写了一首宋人张孝祥的《六州歌头》。 王步凡写了这两首词,又觉不妥。“战地黄花分外香”意境固然好,只怕一个“战”字就说明天野并不太平。“寥廓江天万里霜”只怕对乔织虹更不吉利,她在天野能否站稳脚跟,能否在寥廓江天中打开局面,不光是摆在她面前的挑战,更是摆在欧阳颂面前的挑战,如果他们没有超人的胆略,只怕天野这颗果子不好吃。至于写张孝祥的词,王步凡是寄寓一种希望,希望乔织虹明白天野市杀机四伏,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最终使自己“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王步凡给尤扬写的是郑板桥的名句“难得糊涂”,他觉得尤扬有些聪明外露,又不好直接提醒他,就用这四个字警告他。写了之后仍然觉得不能表达心意,又把郑板桥的注解也写上: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着,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 尤扬显然已经明白了王步凡的意思,先是羞得满脸通红,有些忐忑不安,但他毕竟是工于心计的人,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当王步凡抬头看他时,他正在抿着嘴笑。见王步凡看他,急忙收住笑容,仍是一副十分恭顺的样子。王步凡知道尤扬看透了“难得糊涂”四个字和解释的含义,他不点破,尤扬也不说破,两个人用心在无声地交流。 在内心定力方面,尤扬毕竟没有王步凡老到,王步凡不说话尤扬就忍不住了。“哎呀,王书记,你的书法应该走出河东面向全国去发展。真的,我这可不是在奉承,你的书法很是大气,准能成为名家的,适当的时候你应该到北京搞一次个人书法作品展,扩大扩大影响,只在省内活动是很不够的,毕竟圈子太小了。书法作品是很讲究名气的,有时候名气比作品本身更重要,因此需要宣传啊!” 王步凡淡淡一笑,没有表示出肯定与否,只是嘱咐尤扬把这几幅字送去好好装裱一下,把乔书记的送到她那里去。尤扬得到王步凡的信任心里美滋滋的,他很想与乔织虹多一点接触,但苦于没有机会。王步凡则不想亲自给乔织虹送字,那样自己显得太掉架子了,也有献媚之嫌。所以想把这个好差使送给尤扬。人在官场,有些关系处理起来是很微妙的,既要与一把手保持亲密的关系,又不能让人感觉出过于亲密。对下级也要恩威并重,既使唤又拉拢。况且王步凡总想竭力保持一种平衡的心态,处在一个中立的位置上。 尤扬领了命令拿上书法作品神情愉悦地要走,忽然又转回来问:“王书记,作品上忘记盖印玺了吧?” “我的印玺都在天南,还没有带过来,就不盖吧。乔书记是考虑大事情的人,不会讲究这些细节问题。”王步凡觉得乔织虹未必是真正喜爱书法,也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你去吧,给乔书记送的时候要把握一下时间。”王步凡在这个细节上都考虑到了,他的话尤扬已经心领神会。尤扬不无惋惜地出去了。他也是个文人,在他看来一件书法作品,印玺是很关键的,它能够证明作品是书法家的真迹,是书法作品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而在王步凡这里就纯粹是应付了,他知道乔织虹根本欣赏不了狂草书法,只是看个热闹烘托一下文化氛围而已。 王步凡到内室里洗了手,擦了把脸,照着镜子疏理头发,忽然发现鬓角增添了几根银丝。他今年才四十三岁,头发已经开始变白,头顶上的头发明显感觉出有些稀疏,心中难免有些伤感。他分开鬓发把那几根银丝毫不留情地一一拔掉,扔进纸篓里,之后又暗笑自己的无聊和多情。四十三岁的人了,有几根白发是很自然,人总是要老的,这是自然规律。尽管心里这么想,王步凡还是觉得身在官场,格外劳心费神,大人物能够叱咤风云地改变社会,小人物只能改变自己去适应社会,有时为了改变自己的性格和心态觉得很累。但又别无选择,仍得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去适应官场,适应社会,而不可能让官场和社会去适应你。 王步凡正在感慨人生,叶羡阳气喘吁吁地忘记敲门就闯了进来,心急火燎地说:“王书记,快……有个少女在市委门口自杀了!” 王步凡猛然一惊,手中的梳子掉在地上。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道:“小叶,你说啥?” “王书记,有个女的在市委门口自杀了。”叶羡阳又重复了一遍。 王步凡来不及去拾掉在地上的梳子,冲出办公室小跑着随叶羡阳下楼,一边跑心里一边嘀咕,他是抓政法的书记,会不会是有人故意给他制造麻烦?前边是水向东自焚,接着是常务副省长的女儿在西郊湖被强xx,现在又是少女在市委门口自杀。大白天的怎么老是有人来市委门口自杀呢?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文章啊? 12 王步凡来到市委门口,那里已经站着很多群众,在围观议论。自杀少女躺在当初水向东自杀的地方,看上去像是昏迷的样子,地上没有一点儿血迹。 年光景今天的行动似乎特别迅速,他几乎与王步凡同时来到现场。王步凡是从办公楼上跑着下来到市委门口的,而年光景是坐着他那辆喷有公安字样的警用桑塔纳而来。年光景现在处处与向天歌攀比,玩的气派有时候比向天歌还大。王步凡并不认为向天歌有多伟大,他过去与战友一起整倒雷声鸣,说明这小子也不是个省油灯,但是他与雷佑胤有矛盾,就是个可以利用的人物,领导者有时就需要下级之间存在一些矛盾,这样一来都会以领导为中心,领导就可以利用矛盾驾驭属下,如果属下团结得很好,你就听不到异声,听不到异声就了解不到下情,工作起来就会陷于被动,甚至会被下属架空。 王步凡一向不信任年光景,他就给向天歌打了个电话,通报了在市委门口发生的恶性事件。向天歌在电话里说保证在三分钟之内赶到。这时候年光景来到王步凡身边,先给他敬了个礼,看样子准备汇报案情。王步凡为了拖延时间,他摆了一下手示意年光景先不要说,只问了他一句:“人还有救没有?” “已经死了,没有抢救的必要了。”年光景回答。 王步凡又问门卫:“你们是怎么值班的,啊!在短时间内市委门口连续发生两起自杀事件,你们还称职吗?为什么这些人不在别的地方自杀,偏偏要来市委门口自杀?啊!” 不等王步凡再问,年光景就急忙上前向王步凡汇报说:“王书记,据我们调查,死者叫水映月,是西城区甜妹子歌舞厅的暗娼,昨天一个嫖客嫖了她,不给钱还把她打了一顿,她一时想不开,就服了毒跑到这里来死。这种人就是对党和政府不满,你说这个女人她妈的哪里不会死,偏偏要跑到市委门口来死,真她妈的会损人。” 王步凡无心听年光景在那里啰唆,弯腰细看,死者约二十岁,长相很俊俏,上身穿一件白毛衣,下身穿着紧身牛仔裤,衣服上边布满血迹和灰尘,口中流出很少一点血污,身上散发出浓浓的农药味。王步凡没有理睬年光景,而是问站在他身边吓得说不出话的门卫:“你们为什么不拦住她,然后赶紧把她送到医院去抢救?” 门卫吓得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说:“她……她是坐出租车来的,到这里一下车喊了两声‘冤枉’就倒下了,我赶紧打……打110报警,在我报警的同时年局长已经到这里了……” 王步凡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年光景问道:“她是哪家舞厅的?这么说她在没有死之前你们已经开始调查了?这么有超前意识?那个嫖娼的人抓到没有?” “这个……没有,可能是一个外地人……”不等年光景回答,就有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走到王步凡面前说:“王书记,她是我们甜妹子歌舞厅的,都是因为我管理疏忽造成的,我情愿接受惩罚。” 王步凡顿时觉得这起自杀案里边有文章。这么短时间,年光景赶来了,甜妹子歌舞厅的老板也赶来了,事情就这么巧?平时老百姓有什么事情公安干警也没见出警这么神速,即使去人也不一定局长每次都亲临现场,况且歌厅老板竟然和公安分局的局长同时赶到,今天的事情就有点儿可疑了。特别是像年光景这样的人,别的本事没有,欺上瞒下的本领可大得很。但愿他今天只是因为市委门口死了人,才引起高度重视的,而不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这时乔织虹也来到现场,仔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十分震怒地说:“这个事件影响太大了,一定要把事实真相搞清楚,把罪犯绳之以法,那个啥,不然我们没法向全市人民交代。特别是在天野市人代会召开之前,千万不能再出乱子。王书记,你抓政法这块儿工作,这件事情你一定要组织得力干警查个水落石出!” 年光景急忙说:“我们一定按照乔书记的指示,认真做好调查工作,一有结果立即向市委汇报。” 不知什么时候向天歌已经站在王步凡的身边了。向天歌说:“年局长,是否先查封那家歌舞厅,再对死者尸体解剖进行鉴定?我看这个案子不像一般性的自杀案,否则死者不会选在市委门口自杀,事件背后肯定会有什么重大原因。” 不等年光景说什么,王步凡表态道:“我赞成向局长的意见,这个案件就由市公安局负责查处吧,西城公安分局做好配合。我再强调一下,西城公安局只是配合,老年,你听懂我的话没有?”年光景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 向天歌命令市公安局的干警对现场拍照录像,然后把女尸抬到运尸车上,一时间警灯闪烁,警笛鸣叫着离开了市委门口。市委门口围观的群众人山人海,见死者被拉走了,才议论纷纷地慢慢散去。最后只剩下市委机关的人了,乔织虹回头向市委办公大楼走去,王步凡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剩下的人也都陆续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唧唧喳喳地议论着。 王步凡跟着乔织虹来到她的办公室里,不及坐下,乔织虹就十分愤慨地说:“天野市复杂啊,那个啥,先是水向东自杀,现在又发生了少女自杀案,看来是要让我老乔蹚浑水啊!” “天野是很复杂。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我觉得似乎与天野市的高层领导有关,是不是与将要举行的市长选举有关?”王步凡本来想把副省长的女儿在天野遭轮奸的事情也说一下,他忽然觉得是不是有人想借轮奸副省长女儿激怒省领导,再让省领导对天野市施加些什么压力?想到这一层他怕把问题弄得复杂化就没有说。 乔织虹思考了一下望着王步凡的脸反问道:“何以见得呢?我觉得有想法的人也不过是雷佑胤和文史远,可他们的表现一直很正常,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动向啊,再说他们难道不知道组织原则吗?” “目前我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有这种担心。”乔织虹已经定了调子,王步凡就不想再提醒什么。 “那个啥,唉……”乔织虹坐下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没有把话说完。她考虑问题还是有些单纯,雷佑胤和文史远即使有什么异常动向也不会让她提前发觉的。 “乔书记去过得道山没有?”王步凡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 乔织虹笑道:“一座破山有什么好看的。” “其实这座山很有开发价值,我建议你什么时候去看看,天野缺少的就是能够吸引人的旅游景点,咱们可是放着一座金山没有开发啊。”王步凡望着乔织虹不无感慨地说着,但他还是忍住没有把小道姑吴丽华受害的事情说出来。 乔织虹似乎对开发得道山不感兴趣。她突然用一双大眼睛望着王步凡问道:“王书记,你是不是把话题扯得远了,你得抓紧督促市公安局破案,这种人命案影响太大,必须尽快破案,不然无法向上下交代。” “那是。我会抓紧时间让市公安局破案的。”王步凡低着头说。 乔织虹似乎猛然想起什么,抓起电话就打,打通后说:“部长同志吗?那个啥,今天市委门口发生了自杀案件你知道吗?你强调一下市内报刊严禁刊登这个消息,省报那边你也要亲自去一趟,不要让他们报道这个消息。那个啥,目前事情真相还不明确,要注意维护天野的形象呢。上次水向东自焚的事情刘书记交代了,省报没有报道,这样做也是为了天野的安定团结嘛,不然弄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不好。” 王步凡知道乔织虹是在给抓宣传的领导打电话,要他封锁消息。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报刊上不登,老百姓照样会一传十,十传百,要不了几天,全省人民都会知道天野市委门口又出现了一起自杀事件。他觉得再坐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起身告辞。 回到办公室时间不长廉可法来了,进来后也不客气,自己找个地方坐下。王步凡急忙去给他倒水,廉可法像是很生气地说:“王书记收到什么信件没有?” “没有啊,哪方面的?”王步凡知道廉可法问的是告状信的事情,却跟他打哑谜。 “有人揭发李直雷佑胤和文史远的贪污腐败问题,我主张向省委汇报一下,让省纪委来天野查处,没有想到乔书记不同意。没有想到反腐倡廉嘴上说得蜜蜜甜,怀里揣把锯齿镰。”廉可法说这话时仍一脸怒容,说罢摇了摇头直叹气。 王步凡觉得不说点什么也不合适,就劝道:“锯齿镰老哥,乔书记可能把天野的稳定看得太重要了,同级纪委是在同级党委的领导下开展工作的,她不表态,这个事情只好先放一放了。不然好像我们要跟她过不去似的,再说你也知道李直与呼延书记的特殊关系,雷文二人一个是常务副省长的人,一个是省政协主席的人,他们都是省管干部,事情只怕不太好办吧?” “稳定,稳定,下岗职工和少女相继自杀在市委门口,影响极其恶劣,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都没有保障还谈什么稳定?雷佑胤和文史远已经成为稳定的绊脚石了,再这样稳定下去,就不稳定了!难道反腐败与稳定就发生冲突了吗?不反腐败,一味强调稳定就真的能够稳定吗?真是胡扯淡!” 王步凡也没什么好说的,他能够理解乔织虹的心情,到天野立足未稳,如果现在就查处雷佑胤和文史远的问题,确实为时尚早,总得给她个适应期过渡期,等她站稳脚跟后再处理那些棘手的问题。当然他也能够理解一个老纪委书记的心情,有腐败分子不去查处就是失职。然而雷佑胤和文史远的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两个人早晚是跑不掉的,什么时候查处他们都不晚,关键是乔织虹准备查处还是不准备查处。市委书记不表态,廉可法再积极也没有用,除非他直接向省纪委汇报。可是廉可法又是个认死理的人,一切都要按照程序办事,乔织虹不点头,他绝不会擅自向省纪委反映任何问题。两个人话不投机,廉可法起身告辞。王步凡一直送他到门外,他们没有道别之类的话,好像王步凡也不支持他的工作似的。王步凡望着廉可法的背影既敬佩又觉得无奈。 下班回到天道宾馆,温优兰照例接了王步凡的包去给他开门,但脸上却失去了往日的欢乐,眼睛好像是哭肿了。温优兰开了房门,放下包欲言又止,转身要走。王步凡感觉到不对劲儿就叫住她:“小温,你坐嘛。” 温优兰迟疑了一下回身坐下了,但她没有说话,两眼木呆呆地望着地毯。 王步凡觉得奇怪就问:“小温,出什么事情了吗?”他这么一问温优兰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温优兰一边擦泪,一边说:“王书记,今天在市委门口自杀的那个女孩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是被雷佑胤逼死的,她自杀之前来找过我,我没想到她真的会去死,我劝了她的,她为什么就不听呢?”她说话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王步凡猜想温优兰肯定会知道一些内幕,问道:“小温,你说她是被逼死的,有什么证据吗?” 温优兰迟疑了一会儿,掏出一封信说:“王书记,这是水映月的遗书,您先看看吧。”说罢将遗书递给了王步凡。 王步凡接过那几页稿纸,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展开信纸一看,只见上边写道: 尊敬的能够为我申冤报仇的领导: 您好,拜托了!!! 我叫水映月,是天道宾馆的服务员。两天前的一个晚上,我正在值班,经理木成林叫住我说:“雷书记喝醉了,在七楼706房间里休息,你去照顾一下。”我对市领导一向尊敬,没有多想过了一会儿就去了。 到了706房间,房中灯光幽暗,并没有看见雷书记的身影,只听到洗澡间里有哗哗啦啦的流水声。我心想雷书记如果真的喝醉了,怎么还能够独自洗澡呢?正在疑惑之间,木经理身裹浴巾从洗澡间里出来了,我见他那个样子就有些惊慌,就想退出去。可是已经晚了,木成林如同恶狼般地扑上来,就像三个月前雷佑胤诱奸我的情景是一样的,十分蛮横地把我按在床上,我面对他们都没有反抗…… 雷佑胤多次奸污我,现在木成林又奸污我,我知道自己一个弱女子是斗不过他们的,只好认了。甚至幻想着能够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可又有谁会知道忍气吞声也不行。 雷佑胤是天野市有名的摧花狂,经他玩弄过的女性不下百人,他为他玩弄过的未婚女人立下一条规矩,一年内不经他许可不准谈恋爱,不准和其他男人发生两性关系。他曾经告诫过我,我也答应过他,可是我又不敢得罪木成林…… 木成林奸污我的事情雷佑胤不知怎么知道了,他派年光景到天道宾馆里来兴师问罪,把我带走交给了甜妹子歌舞厅的老板。上午交去,下午就有干警把我带到了拘留所,说我是个卖淫女,威逼我交代都与哪些男人发生过肉体关系,我说没有。他们就严刑拷打我,还说要罚款一万元。我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家中穷得连一千块也拿不出,我们去哪里弄一万元啊!怨只怨父母给了我一个漂亮的脸蛋和苗条的身材,怨只怨自己心高气傲,不甘心当一辈子农村妇女,过那种种地做饭养娃的生活……我一心要走出家门创造独立的人生,没想到最终的结局会是这样的…… 我被他们打得忍受不了,就把与雷佑胤和木成林的事情说了出来,他们一听更加恼怒,说我是诬陷领导,罪加一等。还莫名其妙地说我和一个叫牛荃的人有两性关系,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牛荃是什么人……接下来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有个留着小胡子的人还扒开我的上衣,用烟头烫我的Rx房,逼我交代和牛荃的私通过程……致使我的Rx房上面留下了焦黑的伤痕,直到我昏死过去,他们才撤离。 我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屋内漆黑一片,窗外的风像鬼哭狼嚎,我在半醒半迷之中,觉得突然间头顶上乌云翻滚,就像一团浓雾似的包围着我,我孤独,我无援,我感到活不成了,两只Rx房钻心地痛,我的下身觉得湿湿的,猜想可能是小便失禁,我已经成为残废人了。我想,不就是个死吗?死吧,死就死吧,快点死吧。我看到了雷佑胤皮笑肉不笑的脸,看到了木成林凶神恶煞般的脸…… 此时此刻,我的眼泪哗哗地流淌着,有怨无处诉,有冤无处申,想呼苍天,可天在哪里?我一个弱女子究竟犯了什么罪,上天竟然要如此惩罚我?我没有勾引过市领导,是他们诱奸了我,反而使我成为罪人,我思来想去终于明白了:雷佑胤是吃醋了,又没办法处置木成林,只有指示年光景在我身上出气…… 几个小时过去后,我开始尿血。我觉得我不能就这样死去,这样死去,人们还真的会以为我是个妓女呢,就连我那远在农村的父母也会觉得脸上无光……我要堂堂正正地死,并且在死之前要向世人道出隐情,让人们知道雷佑胤木成林和年光景这些败类的丑恶嘴脸。 我艰难地爬起来,打开了窗子,幸好一根钢筋有些松动,我用力一拉,焊接的地方竟然断了,我把钢筋拉弯,从窗台上爬了出来…… 王步凡没有把信看完就大骂道:“雷佑胤该杀,木成林该死!共产党怎么养了你们这些败类,简直他妈的就是毫无人性的王八蛋!” 温优兰这时满脸泪花,竟突然给王步凡跪下了:“王书记,水映月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为她伸冤报仇啊!”说罢她用双手捂着脸大哭起来。 王步凡急忙搀起温优兰,一边劝她要沉住气,自己也冷静下来。要把雷佑胤和木成林绳之以法,必须有个时间,有个程序,也不是他一句话就能解决问题的。雷佑胤和木成林树大根深,仅凭这封信是不能作为致命的证据的,他们会编织出许多故事来证明这个水映月完全是诬陷他们。于是就劝温优兰好好保存这封信,一有时机,他会通知她把这封信交给哪些人,并请她相信,他一定会为水映月伸冤的,只是需要时间,需要时机。 温优兰显得有些失望。在她看来,一个堂堂的市政法委书记都不敢为水映月伸张正义,这世道哪里还有公理可言?老百姓哪里还有喊冤的地方?她低着头无言无语地出去了。 王步凡望着温优兰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感到非常惭愧,好像是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痛,用手不停地抚摸着胸口。一连串的突发性事件,让他简直理不清头绪,不知道该如何“卓有成效”地开展自己的工作。他曾经无数次警告自己要无愧共产党人的光荣称号,可是他目前的处境根本谈不上有愧和无愧,实际上他已经有愧于党和人民了,正义得不到伸张,公道无处可觅,眼看着有人被贪官污吏蹂躏,有人被腐败分子逼死,自己既不能挺身而出,又不能拍案而起,更谈不上主持公道,如此这般还谈什么无愧。 这时房间内的电话响了,一接是乔织虹打来的,说让他过去一下。王步凡就想起白天乔织虹说打牌的事情,心里有些不高兴。市里出了惊天大案,一个弱女子在市委门口服毒喊冤而死,是自杀还是他杀?从信件的内容上看是自杀,但很明显是被人逼死的。在这种情况下,你乔织虹还有心思打麻将?你也真够可以的。来到三楼乔织虹的房间里,见只有她和欧阳颂在,看来今晚不会再垒长城了,王步凡才松了口气,觉得刚才冤枉了乔织虹。坐下后,乔织虹开腔了,“王书记,我想让你就少女自杀于市委门口这件事情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王步凡沉默了好一阵子,他真想把目前自己掌握的情况全部讲给这位天野市的一把手。只是一旦这样做了,就好像是他要扳倒雷佑胤似的,到头来这笔账就要加在他的头上,他也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反而会落个“角刺人物”的嫌疑。再说常务副省长现在人气正旺,有他的支持能否把雷佑胤和木成林两个人绳之以法还是个未知数,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只含糊其辞地说:“复杂啊,天野复杂啊,我真怕这些事情与天野的上层有关呢。” 乔织虹沉着脸,慢慢地拿起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水,才想起忘了给王步凡倒水,急忙起身去倒了杯水放在王步凡面前,王步凡道了谢。乔织虹在王步凡身边坐下,像是语重心长地说:“王书记,那个啥,天野市换届选举在即,我是真不想让天野市在选举之前出什么乱子啊。那个啥,一出乱子,既不利于选举,也不利于稳定,对上边也无法交代。我个人的面子倒是小事,天野的稳定是大局,你明白吗?”王步凡终于听懂了乔织虹话里边的意思,其实她最看重的只怕是自己的面子,不能稳定一方,就说明她这个市委书记能力有限,或者说不称职。 欧阳颂木呆呆地不说一句话。他似乎对天野的复杂局面一无所知,不便发表任何看法。王步凡点了一支烟猛吸几口道:“乔书记,这样吧,不然就采取外紧内松的办法,对外我们强调要尽快破案,对内让向天歌他们先搜寻证据,等两会结束后再破这个案子,到那时再给天野人民一个圆满的交代。” 乔织虹很无奈地点点头,伸手向王步凡要烟,王步凡递给她一支烟并帮她点了火,欧阳颂望着乔织虹抽烟就有些吃惊,在她看来女人是不应该抽烟的。乔织虹吐出一个烟圈道:“也只好如此了,欧阳你看呢?” 欧阳颂糊里糊涂地点了头,两眼一直在望着乔织虹抽烟的样子,好像发现了一条很重要的新闻线索和写材料的素材。 王步凡回自己的房间时路过服务台,温优兰明明看见他了,却不像以往那样热情地跑着去为他开门,更没有来为他倒茶水。王步凡内心深处忽然产生了失落感,而在失落感挥之不去的时候,他就想到了民心。民心不可失啊!温优兰当初对他那么关心,可能是出于对领导的尊敬,也可能是听说他在天南的政声很好。可是现在让温优兰看到的也不过是个和其他庸官赃官一样的政法委书记,温优兰自然就不会再对他那么尊敬了。王步凡觉得心里像插了一把刀般地难受,身为共产党人,身为天野市的政法委书记,主抓政法工作,如果自己不敢为老百姓申冤做主,如何对得起头上这顶乌纱帽,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天野市的老百姓又会如何看待他王步凡。这个事件影响太大,他必须挺身而出,为百姓,为市委,也为自己杀开一条血路……他想到这里,就没有多考虑,抓起电话就往向天歌家中打,接电话的是个女人,睡意蒙眬地嘟囔着问:“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打电话,你是谁呀?” “我是王步凡,请向局长接电话。”王步凡说罢顺便看了一下表,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半了。 那边又传来疑问:“王步凡,哪个王步凡?我怎么没有听说过?”王步凡正想亮明自己的身份,听那边有人在说:“你这混婆娘,是王书记的电话。”接下来向天歌就接住了电话:“王书记,您好,您好,请问您有什么指示吗?” 王步凡故意说:“你还没有休息吧?马上来我这里,我有话要对你说,一个人来。”说罢不等向天歌回话就压了电话。此时王步凡心里仍然无法平静,就走到门口远远地说:“小温,你来一下。” 温优兰懒洋洋地向王步凡的房间走来,似乎有些不情愿。等她来到王步凡的房间内,王步凡一脸严肃地说:“一会儿公安局的向局长要来,你把那份材料准备一下,到时候交给向局长,对外要保密,小心你自己也受到伤害,水映月自杀的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啊!” 温优兰先是一惊,有些慌乱,慢慢地情绪才趋于稳定,她脸上终于又恢复了原来的笑容,很主动地为王步凡倒了杯水,且很温顺地站在王步凡面前。王步凡的心情也慢慢好起来,失落感似乎顷刻间就消失了。他对温优兰说:“请相信市委,相信我王步凡,你去吧,等我叫你的时候再来。”温优兰向着王步凡苦涩地笑了笑,退了出去。王步凡心里仍然有些烦闷,就走出房间站在走廊上想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大冬天的空气并不新鲜,西北风怒吼着从楼顶上掠过,西边的竹林发出巨大的响声,东边的桃李林也发出尖厉的呼啸声,就像水映月的冤魂在夜间哭诉自己的冤情。触景生情,王步凡心中不由产生出无限的悲凉。 车灯由远而近,向天歌从他那辆警用桑塔纳里钻出来,急步向楼上奔来。王步凡不想在走廊上与向天歌说话,就回到房间里等他。王步凡刚刚走进房间里,向天歌就进来了,王步凡与他握着手说:“小向,深更半夜的打扰你了。” “不敢,不敢。王书记你千万别这么说,都是我们没有把工作做好。王书记肯定是为少女自杀的事情夜不能寐吧?其实我也是如此哩,不能破案是我们公安干警的耻辱啊!”向天歌见王步凡沉重地点了点头,就有些愧疚。温优兰是随向天歌进来的,她为向天歌倒了水,又退出去了。 “来,坐,想跟你聊聊。”王步凡一边让座一边把香烟递过来,向天歌双手接住香烟,急忙掏出火机,先给王步凡点了香烟,然后把自己的香烟点着,才小心谨慎地坐下。 王步凡吸着烟,把头往沙发背上靠了一下问:“小向,主持市局工作也有两年了吧?” 向天歌把身子尽量向沙发的边沿移着说:“到今天整整两年。” “应该扶正了吧。”王步凡似乎是无意间说出了这句话。 向天歌则像范进中举得到喜报那般惊喜,但马上脸色又灰暗了,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说:“雷佑胤只要在任一天,我是没有希望的,我扳倒了雷声鸣,也就得罪了雷佑胤。” “哈哈,那倒不一定。你对少女自杀案有什么看法?”王步凡突然用犀利的目光望着向天歌。 向天歌的神经立即紧张起来:“我看不像一般性的自杀案,其中必定有什么重大的背景……” “还真的让你猜对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个案子是个大案子,死者水映月先被雷佑胤强xx,后被木成林强暴,因为雷佑胤吃醋,暗中指使年光景把她抓起来。刑讯逼供,非说人家是个卖淫女,还说人家和牛荃有什么关系,并要罚款一万元。她是从拘留所里逃出来后,会见了一个朋友,写了一封遗书,才服毒到市委门口自杀的,你也知道木成林和雷佑胤的关系,更清楚雷佑胤和年光景的关系。如果从这个案子上……”王步凡注视着向天歌,一口气说出了这段石破天惊的话,但是他故意没有把话说完。 向天歌惊得有些发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王步凡继续说道:“这种时候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让你负责侦破此案,而不让年光景插手的原因了吧?雷佑胤可是要提拔年光景当市局局长的,名单都呈报给乔书记了,我提了反对意见,暂时放下了,如果人家当了局长,你只好挪窝了。” 向天歌惊魂未定,点着头说:“我明白,我明白。” 王步凡又语重心长地说:“小向啊,天野官场很复杂,在这里我就丧失原则一次向你泄露一点玄机吧。按理说我作为政法委书记是不应该跟你说刚才那些话的,然而我的用心是良苦的,就是希望你这次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把这个案子办好,也为你日后当局长铺铺路,树树形象,有机会我也好说话。雷佑胤向乔书记推荐年光景出任市局局长,乔书记征求我的意见,我投了反对票,我是主张让你接任市局局长的,不过这要看时机。当然你如果斗不过年光景或者没有什么政绩就没有办法了,你也知道年光景是什么样的人,他如果当局长简直就是天野人民的灾难,对你也没有好处……” 向天歌先是脸上有愠色,不等王步凡说完就怒道:“他年光景算个球,我偏要和他斗斗!”接下来是感激,“王书记的好意我领了。只要找到证据,天王老子我也敢向他开刀!在这里我向王书记保证,我和我的战友们绝不向权力和淫威低头!” “这个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两会马上要召开了,乔书记的意思是外紧内松,先拖一拖,等两会开过之后再集中精力破案。我呢,担心夜长梦多,想让你外松内紧,对外并不显示出急于要破这个案件的样子,但私下里要派得力人员,十分秘密地调查此案,既要把情况吃透,又不要打草惊蛇。比如先到拘留所把关押水映月的那间房子偷偷拍个照,比如暗中监控刑讯逼供水映月的干警和甜妹子歌舞厅的老板,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在最短时间内,把人抓起来审讯,必要时包括年光景。很可能到时候我要你二十四小时或者十二小时内拿出有理有据的东西,你能够做到吗?” “只要有证据,凭我多年的办案经验,应该是没问题的。”向天歌向王步凡表了态。 王步凡看时机成熟,就到门口给温优兰招了招手,温优兰小跑着过来,进了房间,就手捧着水映月的遗书“扑通”一下跪在向天歌面前,早已泣不成声了。向天歌有些惊慌失措,急忙扶起温优兰,接住了她手中的几页纸。 不待向天歌说话,王步凡又道:“这是唯一的证人,她对内情很清楚,你不但要保存好水映月的这份遗书,而且要绝对保密,这封遗书目前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这是最关键的证据。” 向天歌的心情也有些沉重,这个案子不同于一般的刑事案件,它牵涉到天野的上层,要么能够抓住几条大鱼,要么自己被大鱼咬死,向天歌看着水映月的遗书,脸上的表情在不停地急剧地变化着,直到看完。 王步凡见向天歌在低头思考,就说:“向局长,你可以走了。”等向天歌告辞时,王步凡紧紧握住他的手再次叮嘱道:“一定要保密,内紧外松,市委相信你,我王步凡相信你,天野市八百万人民也相信你!等你向天歌把调查案件的事情安排好之后,我还有重要的任务要你去完成。” 向天歌使劲儿地点着头,向王步凡敬了个礼,迈着坚毅的步伐走了。王步凡目送良久,心情仍然不能平静,又点了一支烟,坐在了沙发上。温优兰小心翼翼地给王步凡的杯子里加了水,噙着眼泪离开了王步凡的房间。温优兰在房间外边用目光看了一下王步凡,目光里充满感激和信任,而王步凡看到的是人民群众信赖一个国家干部的目光。 此时,窗外西风怒吼,王步凡的心里波涛汹涌…… 13 少女在天野市委门口自杀的案子一直拖着没有给老百姓一个明确的说法,天野的老百姓就怨声载道,他们终日议论着社会的不安定和官场的腐败,甚至议论这届领导和边关井右序有着天壤之别。两会正在积极准备,市政建设正在继续进行,官场上似乎已经淡忘了水向东和少女自杀在市委门口这个严重事件,天野仍然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但是暗藏着的不正常现象老百姓已经感觉到了。 公安局破案是有一定保密性的,尤其是一些背景复杂的案件更是如此。调查水映月的死亡原因,王步凡只给向天歌了一周时间,并且强调说只查年光景,不查雷佑胤。因为要查雷佑胤必须得到省委的同意,事后他也从来没有过问过调查的结果如何。一切工作向天歌都是在秘密进行的,王步凡只要结果,不问过程,至于啥时候去公布调查结果,还要看情况而定。王步凡相信向天歌不会令他失望,因为年光景和雷佑胤的存在对向天歌是一种无形的威胁,他虽然不敢放手去调查雷佑胤,但绝不会对年光景手下留情。 常务副省长的女儿被抢劫强xx后的第二个星期,王步凡给南瑰妍打了个电话,说中午想与她在天道宾馆里一起吃个饭。南瑰妍听王步凡说要请她吃饭,有点儿惊喜。他们虽然认识已久,最初南瑰妍的工作也是王步凡给安排的,但是她知道王步凡对她这种女人一直有看法,一直不肯把她当作朋友相待。现在王步凡升任市政法委书记,南瑰妍在王步凡面前就更不敢随便了。她上次向王步凡反映市烟草公司经理范通与人合伙捣卖假烟的事情,王步凡的态度显得很冷漠,让南瑰妍有些失望,她甚至觉得王步凡变了,变得不敢主持正义,滑头滑脑了。现在王步凡主动请她吃饭,她以为王步凡是要过问范通的事情,很高兴地收拾打扮了一番,提前来到天道宾馆等候王步凡。 中午下班,尤扬和叶羡阳来办公室里叫王步凡,尤扬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纸包说:“王书记,我觉得书法作品不盖印不配套,正好你没有印,我就让一个刻印的老师傅给你刻了印,在书法作品上已经盖印了。” 王步凡觉得尤扬仍然没有改正自作聪明的毛病,嘴上却说:“小尤是个完美主义者,任何事情都追求完美啊!”也没有看尤扬是什么表情,和他们一起下楼。尤扬和叶羡阳把王步凡送到天道宾馆后,王步凡说他中午要会见一个老朋友,让叶羡阳和尤扬自由活动。尤扬用惊异的目光望着王步凡,等王步凡看他时,他又急忙把目光移向别处。尤扬现在多多少少感觉到王步凡在有意冷落他,他也有点儿怕王步凡,在王步凡面前办任何事情都赔着小心,生怕王步凡什么时候开了他。叶羡阳准备到彩票投注去再买几注彩票。 王步凡在天道宾馆下车后,忽然觉得在天道宾馆与南瑰妍一起吃饭不太合适,一是熟人太多,一个政法委书记与和一个行为放荡的女人在一起吃饭会无端生出许多绯闻。二是木成林是雷佑胤的眼线,说不定木成林一天到晚正在监视着王步凡,一旦发现他有可疑的行为就会马上去向雷佑胤汇报。因此王步凡临时改变了主意,他步行着走出天道宾馆才给向天歌打了电话,说中午想在一块儿坐坐。向天歌有点儿受宠若惊,诺诺地应道:“王书记,今天我请客,也早该请你了,可是小向知道您廉洁,一直不敢开口。今天我自己掏腰包,绝不花公家一分钱……” “小向,我现在在天道宾馆门口,你来接我一下好吗?”他并没有向向天歌多解释。 “好的,好的,我马上就到。”王步凡听着向天歌的应声,感觉出他的精神有些兴奋。等向天歌的车来到,还未停稳王步凡已经上了车,那样子就像一个地下工作者,害怕敌人盯梢,坐稳后自己先笑了。等向天歌问他去哪里,王步凡说吃饭的地方越偏僻越好,一切听向天歌的安排。向天歌笑着点点头开车离开天道宾馆,在天中大道上奔驰了一阵子,向天歌把王步凡拉到东城区一家比较偏僻的饭店里。未下车王步凡又给南瑰妍打了电话,说了具体的位置,让她自己坐出租车过来,并没有对她说改换吃饭地点的原因。 向天歌是个很机灵的人,知道王步凡今天肯定是布置重要的任务,自己先把手机关了,然后简单向王步凡汇报了水映月自杀案件的调查情况,因为案件还没有大的突破,王步凡也没有往深层次去问,水映月的事情牵涉到雷佑胤和木成林,必须在证据充分的情况下,一击把他们置于死地,否则会让他和向天歌陷于被动。等南瑰妍来到之后,向天歌装作要安排饭出去了。 餐桌上只剩下王步凡和南瑰妍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各要了一杯冰咖啡慢慢地品,两个人都想到了在天南县交往的岁月,但都没有提及。南瑰妍已经三十二岁了,依然肤如白雪,面若桃花,青春之气依旧,成熟之美尤甚,有点儿风姿绰约楚楚动人的样子。 南瑰妍觉得王步凡今天的样子有些怪,就笑道:“王书记,我是老虎吧?最好不要在老虎前边再加上个母字,我真的就那么可怕吗?” 王步凡笑了,他这时也意识到没有必要回避南瑰妍的目光,尽管她会有非分之想,但是她也会知道他不可能招惹她。就开始注视南瑰妍,他发现现在的南瑰妍有些诡秘,忽闪着一双勾魂的杏眼一直在看着他。 王步凡点了一支烟抽着说:“瑰妍,你今天的打扮挺好,比往常穿着华丽的衣裙有气质,真的。” 南瑰妍自作多情地望了一眼王步凡说:“王书记,今天请我不是为了夸奖我吧?你这可是第一次夸奖我哩,过去一般都是讽刺我。是不是想过问一下范通的事情?” 王步凡沉默了一下,摇摇头说:“瑰妍,官场上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掺和。你们厂长与范通之间有矛盾,那是他们的事情,现在还很难说哪一方是正义的,斗到最后不管是谁取得胜利对你都没有什么好处,你就不怕有人说你是个搬弄是非的女人?你只要干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如果认为工作环境不合适,我可以与有关人士打个招呼给你换换工作,或者想办法给你调一下单位,这些我可以帮助。今天请你来是想让你帮忙破个案子。” 南瑰妍有点儿吃惊:“王书记,你不是在取笑我吧?我一不是公安干警,二不是私家侦探,一个女人能够帮你破什么案子呀?” 王步凡笑着说:“南女士,现在公安需要利用一下你的姿色,去套住一个色狼。瑰妍,是这样的,最近一段时间内西郊湖那边接连发生了几起漂亮女人被抢劫强xx的案子,受害者大都顾及面子吃了亏还不肯报警,只有一个女的报警,经过公安询问这个女的是个按摩女,她给多家按摩中心留有自己的电话,前两天有个男子与他联系,按摩女就把那个男的引到自己的家中去,谁知一到家里,那个男的凶相毕露,掏出尖刀威胁按摩女,先抢了她家中的现金和首饰,然后又将她强xx了……我们就是想让你扮演个很有钱的女人到西郊湖去引蛇出洞,公安局的便衣警察就在你的身边,只要罪犯一有动作,公安干警就会立即拘捕他,绝对保证你的安全。我这个政法委书记不是因为破不了案才想让你帮个忙嘛!况且这也是为民除害的好事,难道你不想做个高尚的人?”王步凡知道南瑰妍嘴松,副省长女儿被强xx的事情他没有告诉她,而是说了一个按摩女被强xx抢劫的事例。 南瑰妍听王步凡这么一说高兴了,拍一下胸脯很豪爽地说:“行,王书记,咱俩谁跟随谁呀,只要是你书记大人用着我南瑰妍,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一定完成你交给我的光荣任务,把那个色狼捉拿归案!” “那我就代表天野市公安局谢谢你了,任务完成后我再请你撮一顿。”王步凡开着玩笑说。这时向天歌进来了,王步凡说:“瑰妍,你先出去一下,我和向局长说点儿事情,过一会儿你再进来。”南瑰妍很不情愿地出去了。她觉得王步凡始终没有把她当作红颜知己看待,既要利用她,还要对她保守着什么秘密。南瑰妍出去后,王步凡让向天歌坐下说:“小向,最近西郊湖发生的抢劫强xx案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就是因为年光景工作不力,受害人不配合,一时还没有破案。”向天歌很无奈地说。 王步凡递给向天歌一支香烟,自己也点了一支皱着眉头说:“这个案子必须在近期内拿下来,还不能声张,因为副省长的女儿一个星期前在咱们市的西郊湖被抢劫强xx,副省长对此很气愤,又没法声张,就通过雷佑胤跟我打招呼,要求咱们尽快破案,把歹徒绳之以法。我刚才已经与南瑰妍谈好了,让她充当诱饵,配合你们公安捉住那个歹徒,你们行动的时候要穿便衣,要保护好南瑰妍,抓捕结束后要秘密审讯,结果不得向外泄露。” 向天歌听明白了王步凡的话,又对王步凡想出的这个绝招叫好。近一段时间他被西郊湖的抢劫强xx案弄得心烦意乱,挨了不少批评,受了不少责骂,甚至有些老百姓骂着说养他们这群饭桶还不如养一条狗。他正窝着一肚子火呢,这么简单的办法他怎么就想不出来呢,看来领导就是水平高啊!等王步凡与向天歌谈好后南瑰妍进来了,王步凡把南瑰妍介绍给向天歌,然后三个人开始吃饭。 当天夜里,南瑰妍出现在西郊湖畔。她今晚的打扮让正常人看了不顺眼,让流氓阿飞看了流口水。鲜红的嘴唇,鲜红的指甲,再配上青色的眼影,既像个巫婆又像个妓女。西效湖被天野人称为不夜城,这里每到夜晚便人头攒动,霓虹灯闪烁,歌舞厅按摩房和夜市,整夜都在营业,来这里的人成分很复杂,有企业老板,有官场痞子,有市井无赖……南瑰妍此时的打扮还有点儿像阔太太,她肩上挎着一个小包,一会儿掏出手机打电话,一会儿到商店里买东西。她在一家商店里花了八百块钱买了一套西服,还故意在走出商店后才把手中拿着的那一大把人民币装进包里。 此时此刻,早有一个穿着夹克留着胡须戴着墨镜的青年人盯上了南瑰妍。等南瑰妍走到偏僻的街道上时,那个留胡须的青年人突然从一条小巷里窜到南瑰妍的身后,用匕首顶住南瑰妍的后腰威胁道:“别出声,出声就捅死你,跟我走!”说罢,留胡须的青年人左手搂住南瑰妍的腰,右手握着的匕首顶在南瑰妍的右肋下,像一对情侣般向铁路桥那边走去。南瑰妍平生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心里有些害怕,身子有些颤抖,心中暗骂王步凡是个坏东西,原来这个差事一点儿也不好玩。她这么一害怕让歹徒就丧失了警惕性,以为这次又可以财色双收了。 南瑰妍在西郊湖出现的时候,向天歌已经安排了五十个便衣公安,有些在外围监视,有些在离南瑰妍不远的地方跟踪,有些早已埋伏在铁路桥下守株待兔了。等歹徒挟持着南瑰妍来到铁路桥下时,两个人突然被绳索绊倒了,还没等歹徒明白过来,几名干警已经把他按在地上铐上了手铐,匕首甩出老远。这时向天歌笑着走上来握住南瑰妍的手说:“谢谢你小南同志,为民除害你可是立了大功啊!”南瑰妍惊魂未定,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觉得刚才那一跤跌得不轻,胳膊还有些疼。向天歌打了个电话,几辆警车迅速驶抵现场,一辆警车专门去送南瑰妍,一辆警车押运犯罪嫌疑人…… 在市公安局的审讯室里,向天歌审视歹徒,觉得他有些面熟,他走近歹徒,突然一把拽掉了歹徒的假胡须,歹徒原形毕露,竟然是年光景的小舅子,在西城公安分局当合同民警。向天歌怎么也没有想到让他头疼的犯罪分子竟然是公安内部的人。 王步凡交代过向天歌审讯歹徒要秘密进行。因此他挑选了几个得力助手,把其他人都支走了。对歹徒的审讯向天歌故意拖到当天夜里十二点才秘密进行。年光景的小舅子是个脓包,一被审讯,什么都交代了,还说他作案是年光景授意的,而年光景也是在市领导授意下这样安排的。审讯结果让向天歌大吃一惊,他不敢擅作主张,要等天亮后去向王步凡汇报。 第二天向天歌来向王步凡汇报审讯结果。王步凡简单听了歹徒作案经过和犯罪动机之后,故意把向天歌引到雷佑胤的办公室里与雷佑胤共同听取汇报,听着向天歌的汇报,雷佑胤的脸色就阴暗下来,似乎这个结果令他也非常吃惊,很下不来台。王步凡也觉得这个案子并不简单,特别是牵涉到市领导,很可能还有什么微妙的背景,正在这时向天歌的手机响了,他一接有些吃惊地问:“怎么死的?你们是怎么看守的,啊?” 向天歌接完电话,很窘迫地说:“雷书记,王书记,小向没有把工作做好,年光景的小舅子用皮带吊死在窗户上了。” 王步凡听到这个消息有些震惊,他精心布置的套子竟然套住了一只死狼,仍然无法向天野人民交代。雷佑胤听了这个消息则一脸满意的表情。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才漫不经心地说:“你们没有刑讯逼供吧?不然他怎么会胡说八道呢,市领导不可能掺和这样的事情,就是年光景也不会那么没有水平,对不对,凡事都要多问几个为什么。” “没有,我们绝对没有刑讯逼供。”向天歌急忙这样解释。 雷佑胤又笑着说:“我只是不相信歹徒的胡说八道。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果,副省长对这个结果肯定会很满意的。小向,我想王书记肯定跟你说了事情的原因吧,这样一来我们既不用公开审理他,又对上级领导有了个圆满的交代,不是最好的结局吗?我这就给远省长打电话。”雷佑胤说着话故意当着王步凡和向天歌的面给副省长打了电话,汇报了破案经过。打完电话雷佑胤说:“副省长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并且强调对外只说歹徒强xx妇女多人,被捕获后畏罪自杀,其他就不要公布了。谢谢你小向,你辛苦啦,谢谢你啊王书记,你们完成了一项政治任务。哎呀,没想到你们破案的速度这么快,令人钦佩,令人钦佩啊!不过咱们可要照副省长的指示办啊!年光景那里我也要嘱咐一下,歹徒自杀就自杀了,绝不能再说什么不利于团结的话。” 从雷佑胤的办公室里出来,王步凡有些被利用和捉弄的感觉,向天歌也有些大惑不解,跟着王步凡来到他的办公室里。向天歌不及坐下就发牢骚说:“这么不好的结局,竟然成了圆满的结局,不可思议,真他妈的不可思议!” 王步凡笑道:“天野市不可思议的事情多着呢,还有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后头哩。小向,你不觉得幕后有只黑手吗?怎么前边抓了坏人马上就自杀了?据我所知罪犯想自杀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在这方面公安局是有防备的。这个事情要查,但仍然要秘密地查,很可能歹徒的自杀与年光景有关,以后对年光景这个人可要提防着点,别总是让他耍了你。你想过没有?如果天野市对一些大案要案破不了,你会是什么下场?可是现在破案了,如果年光景硬说你们刑讯逼供整死了人你又如何解释?我看这个年光景是针对你向天歌来的,是针对市公安局局长这个位置来的。如果你向天歌是个不称职的局长,那么就只有让称职的人来当局长了,真到了那一天,我这个政法委书记又如何面对市民?这里边有文章啊!” 向天歌紧锁眉头,一声不吭,他对王步凡的判断很佩服,也意识到自己面临的挑战。 王步凡这时拍拍向天歌的肩膀说:“放心吧小向,这中间的奥妙还是在雷书记身上,歹徒一死,万事大吉,副省长那里就有了圆满的交代。年光景也不用为他小舅子的所作所为背黑锅,不是皆大欢喜吗?这是有人求之不得的结果啊!我相信在这件事情上年光景连屁也不会放。其实这样的结果我们也求之不得啊!小向,能够破案不正说明你这公安局长还是称职的嘛!后边的事情你一定掌握好尺度,既要打蛇,还不能让毒蛇咬了。”向天歌明白王步凡的意思,使劲儿地点着头。 省市县三级落实“小康战略”重要决策帮教队准备下去了。在工作队员下乡之前,省委副书记刘远超又来到天野市,省委市委的领导们免不了要作个动员报告。省市领导一个个都讲了话,无一不是言之凿凿。地点在天野广场,没有搭设台子,给人一种平等亲切的感觉。 当天晚上刘远超照例没有走,又与乔织虹在一起打麻将,至于是不是住在一起,没有人去关心这个事情…… 工作队下乡后不久就该过春节了。春节前夕,从省城传来消息,说常务副省长出事了,副省长路坦平升任常务副省长。对于这种敏感的问题,在官方没有作出什么公开报道之前,人们多是私下议论议论,在公开场合是没有人去说的,一旦是误传,就会把谈论谣言的人置于十分被动的境地,显得你没有修养,是个政治上不成熟的人。 二零零二年的二月五日,已是农历的腊月二十四了,机关里很多人都在忙着过节的事情,已经有些人心惶惶。王步凡在市委的住房还没有安排好,看来今年的春节只有回天南去过。 八点钟上班时,乔织虹临时组织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去看望老干部,其中就有边际。现在看望老干部也像走过场,市委领导分了几组,先后用了不到两三个半天就看完了。 王步凡看望完自己要看望的老干部,回到机关里,尤扬急匆匆跟了进来,递给他一张《河东日报》,很神秘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退出去了。尤扬专门把今天的《河东日报》送给他,上边肯定有什么重要的消息,不然尤扬不会特意把这张《河东日报》递到他手里。尤扬现在的心态王步凡已经琢磨透了,而王步凡竭力在玩弄一些手段,使尤扬摸不准他的心态。 王步凡展开《河东日报》,在头版显著位置登着标题为《因严重违纪违法河东省副省长被“双开”》的报道: 本报讯近日,中央纪委就河东省常务副省长严重违纪违法案件发出通报。 通报说,经查,在一九九九年十二月至二零零一年十二月在担任河东省常务副省长期间,利用职务之便,为其独生女儿出国留学收受贿赂二十万元,严重违犯了党纪国法,现在其女儿已经到美国留学。另外,还违犯原则犯有收受礼金的错误,经中共中央批准,中央纪委批复同意,河东省委给予开除党籍处分的决定,监察部决定给予其行政开除处分…… 王步凡看了这则报道,终于明白副省长的女儿为什么要到天野来,雷佑胤让他尽快侦破抢劫强xx案时他就有点儿纳闷,副省长的女儿还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女独自一个人到天野来干什么?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西郊湖?还被歹徒抢劫强xx。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副省长的女儿肯定是来天野要钱的,到西郊湖是青年人好玩的天性,导致发生了意外,至于雷佑胤究竟给了副省长的女儿多少钱,这是个未知数,只怕中纪委也没有把这个事情查出来,根据雷佑胤的经济实力,不给五十万也至少要给三十万,如果真把这两笔礼金查出来,副省长就不会仅仅是双开除了,但是雷佑胤不说,副省长不主动交代,罪过就小多了。 副省长出事了,雷佑胤的后台顷刻之间如一堵高墙轰然倒塌,他要想在政治上再进一步,必须寻找新的后台,投靠新的主人,但是关系网织起来要比渔网难织多了,有些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建立起来的,总之原常务副省长的倒台对雷佑胤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 王步凡正想着,刘畅来叫他,说乔书记叫他有点儿事情。王步凡以为乔织虹要针对副省长落马这件事召开廉政会议,强调廉政问题,就随刘畅来到乔织虹的办公室里。见雷佑胤也在,大家见面后并没有议论副省长落马的事情,乔织虹仍然用手习惯性地拢一下短发说:“那个啥,清源公司今天要成立党支部,万通公司今天要成立工会,这两家民营企业成立党支部和工会是新生事物,市委要对他们的做法给予肯定。林书记下乡没有回来,我想让二位去祝贺一下,我跟抓宣传的领导也说了,让报纸和电视台宣传一下。” 王步凡听乔织虹这么一说,立即就想到“作秀”两个字,看来郑清源和买万通又要作秀了。但乔织虹已经定了“新生事物”的调子,王步凡就没有发表个人意见。雷佑胤也许出于避嫌的目的,主动要求到万通公司去,王步凡只好到清源公司去。 辞别乔织虹,王步凡带了尤扬来到清源公司门口,未下车就听见清源公司的职工正在唱歌。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壮, 抓经济靠的是董事长的思想。 这首音乐旋律在“文革”期间人人都熟悉,王步凡就是唱着这个旋律读完小学又读初中的,没想到郑清源的公司胆大包天,竟敢把这首歌的歌词给改了一下作为公司的司歌,你郑清源无非是个暴发户,岂能跟毛泽东他老人家相提并论?他一时产生出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强忍着心中的不悦走下车来。一下车见郑清源已经西装革履满面春风地站在办公楼外边了,电视台记者左绣扛着摄像机正在录镜头,报社的记者也在现场采访,门口还站了几个长相俊秀的礼仪小姐,大门左边有一支乐队正在奏乐,大门上边的横幅上写着“热烈庆祝我公司党支部成立”的标语。郑清源见王步凡从车上下来,小跑着迎上去与王步凡握手。握过手才把身边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介绍给王步凡:“王书记,这是我们清源公司的党支部书记金师傅,是我们专门从天野汽车厂请来的下岗职工,老党员,省劳动模范。” 王步凡在天野汽车厂见过金师傅,他与老金握着手,听着乐队在奏乐,礼仪小姐在唱歌,就忍不住说:“老郑,用革命歌曲来歌颂你自己是不是多有不妥呀?董事长的思想是不落的太阳这句话,是不是太不谦虚,太不严肃了,这种行为不停止,我就不能参加这个会议了,别人会说你郑清源混,说我王步凡没有一点政治敏锐性。” 郑清源一边解释是手下人为了奉迎他搞的花架子,一边去阻止了歌唱,并且当着王步凡的面宣布以后不能再唱这首歌了,歌的词曲都要重新征集。郑清源阻止了唱歌,王步凡才记起他不是共产党员,要成立党支部,支部书记必须是党员,因此郑清源就请了个党支部书记,只怕这个党支部书记也是个摆设。尽管如此,王步凡还是再一次很热情地与金师傅握手,然后一起步入清源公司的办公大楼。 王步凡来到清源公司的会议室里,见里边坐了三个男的,两个女的,这五个人可能就是清源公司的所有党员。郑清源指着一一介绍,三个男的来自已经倒闭的天野手表厂,都是下岗职工,两个女的年龄偏大些,都来自已经破产的天野纺织厂,也是下岗职工。看来这个郑清源确实是在作秀,这样既落了个安置下岗职工再就业的好名声,又能成为私营企业建立党支部的先进典型,不知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王步凡从接受来清源公司祝贺的任务之后就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随着郑清源的“天野市清源石油天然气公司党支部成立大会现在开始”的话声,金师傅像个害羞的老女人,扭扭捏捏地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稿子念,记者左绣急忙把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他。也许是金师傅平时很少讲话的缘故,脸憋得通红,停了很久才念出了声音:“私营企业里的职工来自四面八方,大多都是青年人,他们很容易受西方资产阶级思想的侵袭,也容易受固有的不良风气毒害,特别是在黄毒赌有所抬头的当今,公司成立党支部是非常必要的,也是非常及时的,党支部成立后必将充分发挥其战斗堡垒作用,教育青年人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 金师傅终于把稿子念完了,然后用手擦着额头上的汗坐下。他是个劳动模范,但不一定能够当好这个支部书记,尤其是在郑清源的私营企业里。 接下来是座谈会。党员们面前都放着鲜嫩的水果,一个妇女正在大口大口地吃香蕉,那样子好像从来就没有吃过香蕉似的,她乘人不备还往口袋里装了两根香蕉。王步凡问两个妇女在清源公司里都干些什么工作,两个妇女说她们是清洁工,三个男的说他们都在施工队里干活儿。王步凡再问他们的工资待遇,郑清源抢着说:“第一个月每人三百元,以后视工作表现可以适当增加些工资,金书记负责公司的收发工作,月薪是五百元,享受我们公司中层领导的待遇。” 听郑清源这么一说,看来这个党支部肯定是个虚设的机构,只怕在这里也发挥不了党领导一切的作用,党组织只怕也将成为郑清源利用的工具。王步凡看似很随意地问:“老郑,是不是参观一下公司党支部的办公室?” 郑清源脸红了一下搪塞着说:“因为时间紧准备不充分,目前党支部还没有专门的办公室,与公司公关部合署办公,过段时间我们将专门设立党支部办公室。” 王步凡明知郑清源是在摆花架子,但是自己身为政法委书记,还是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肯定了清源公司的做法,然后与党员们一起参观了清源公司,并照了合影留念相。参观时是郑清源的情妇东方云介绍公司情况的,看样子她对清源公司的情况比较了解。在海南旅游的时候王步凡就认识东方云,今天他装得就像不认识她一样。 中午郑清源要留王步凡和党员们共进午餐,王步凡谢绝了。他很真诚地说:“郑董事长,这几个党员都是下岗职工,生活相当困难,我估计你中午这顿饭安排得肯定很丰盛,我建议你把饭局辞掉,省下一千多块钱先给他们每人发放二百元的生活费,这也算是你以实际行动支持党支部的工作,关心下岗职工的生活吧。” 党员们听王步凡这么一说都拍手了。郑清源只好说:“那么就按王书记的指示办吧。” 左绣急忙说:“闻过喜,王书记这番话,这个行动本身就是很有价值的新闻呢,你说是吧?” 闻过喜并没有看左绣,而是点着头在迅速写着什么。王步凡顺便注视了一下左绣,她长得很漂亮,很有女人的魅力。再看闻过喜,留着长发,满脸都是黑胡须,一副文化人的打扮,很有特点。闻过喜这个名字王步凡并不陌生,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人,他特立独行的样子给人以非常特别的印象。 王步凡从清源公司回市委去,车到市委门口看见一个农村妇女要闯市委机关,门卫不让她进,她嚷着说:“王步凡是我哥呢,我见他有急事,就是那个王书记!” 王步凡仔细一看,认出是老家族弟王步流的妻子。王步凡让叶羡阳停了车,尤扬也随他下车。王步流的妻子一见王步凡就哭开了:“哥,步流那个死鬼,收破烂不知怎么收了石榴园工地上挖出来的废炮弹,被西城公安分局抓了,说是要罚款拘留呢,我没有办法只好来找你了。” 王步凡听了这话先是有些吃惊,然后对王步流的妻子说:“步流的性格我知道,办事做人原则性都比较差,你要做好家庭监督员呢。收破烂可以,但违法的事情坚决不能干。怎么就收了炮弹呢?弄响了怎么办?” “几个民工说是废弃的炮弹,因价格很低,那个死鬼就当废铁收下了,不想让公安局查出来,人就被带走了。” 王步凡扭头对尤扬说:“小尤,你去一趟西城公安分局,王步流是个农民,没有什么知识,应该以教育为主,不要让他们小题大做,把废炮弹退掉就行了。”又对王步流的妻子说:“你上车吧,让我的秘书去西城公安分局跟他们说一下。” 王步流的妻子显出万分感激的样子,上车时只顾看王步凡,就碰了头。王步凡目送尤扬他们离开市委门口,才步行着向市委办公大楼走去。 14 王步凡向市委大楼里走,正是下班时间,各部门的人大多提着年货满面春风地从办公楼里出来。见了面都要打个招呼,说王书记好。王步凡总是很恰当地点点头,或说声好,既不使自己太没有官架子,又不让机关干部说他架子大,这一点他把握得很有分寸。 现在过节时单位里时兴发年货,这样既收买了部下的心,领导也能够从中得到好处,因为这些年货大多是领导的亲戚朋友经手购买的,以低廉的价格购进,以昂贵的价格报账,甚至还会弄虚作假把不合理的开支变成合理的开支。王步凡上着楼梯,就感慨这也是一种不正常的风气,也是一种腐败现象。 下班后,王步凡在回宾馆的路上,接到夏侯知的邀请,说晚上和夫人一起请他吃饭,王步凡无法推辞,就开玩笑说:“猴子,钱多了花不完是吧?那你应该扶助一下失学的贫困学子,我这个政法委书记目前还不缺吃不缺穿啊。” 夏侯知被逗得没办法,只好说找王步凡有事情。晚上,王步凡在天道宾馆里陪同夏侯知和他的夫人吃饭,因为没有外人,王步凡让司机叶羡阳和秘书尤扬也来了,两个人有些感动。吃过饭,夏侯知把王步凡叫到一边说:“检察院的办公大楼已经盖成一年多了,当初是雷佑胤牵线,郑清源的石油天然气公司揽了工程,因为郑清源太贪,造价太高,楼盖成后,智奇绍不让他们装修,现在还一直放着。” 王步凡很吃惊地问:“石油天然气公司也盖大楼?” “这你就不懂了。他是大包,还会二包给别人嘛。”夏侯知说。 王步凡明白了夏侯知的意思,他曾不止一次告诫自己不要和这些人多打交道,但是夏侯知的忙又不得不帮,他考虑再三,最终还是打通了智奇绍的电话:“智检吗?今天在乔书记那里,她问起你们检察院办公大楼的事情,要我过问一下!” 智奇绍在电话里就把郑清源如何提高预算开支的事说开了,最后还说也不知道雷佑胤从中得了多少好处,一个劲儿地压他,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才让停工的,因此得罪了雷佑胤,据说雷佑胤还打算换掉他等,发了一通牢骚。 王步凡笑道:“天野又不是他雷某人的家,况且他又不抓这块儿工作,换不换你,市委总得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吧?我个人认为你智奇绍同志的工作还是干得不错的,侧面也向匡扶仪同志了解了你的情况,乔书记也认为没有必要换来换去的嘛!” 智奇绍在电话里显得很激动,说最近就组织装修队伍进行装修,争取“五一”完工。智奇绍还顺便问王步凡手头是不是有合适的装修队伍。 王步凡笑道:“我又不经商哪会有什么装修队伍?不过我听人大常委会李主任说有一个叫什么夏侯知的人,他的装修队伍不错,人大的办公楼据说就是他装修的。我去过人大,觉得装修得挺不错嘛,很有特色,很气派,不过我只是见过夏侯知,不知道他们的实力如何,这个事情最好你们内部把握,你们也可以多方考察考察再定。”久在官场的人,没有一个是傻子,真是傻子也当不了官。智奇绍立即表态说他明天就派人去人大考察找夏侯知。 王步凡猜测,智奇绍会半信半疑。既怀疑他与夏侯知有什么关系,或者以为李直与夏侯知有什么关系,又会觉得他的话只是随便说说,这就成了谜。王步凡要的也正是这个效果,人大的办公楼确实是夏侯知装修的,当初是夏侯知找到王步凡,王步凡又通过人大秘书长把夏侯知推荐给了李直。至于人大秘书长和李直从中得了多少好处,王步凡没有问过,夏侯知也没有说过。事后夏侯知要给王步凡五万块钱好处费,王步凡没有收。 夏侯知得知智奇绍已经答应派人与他联系,心里自然感激王步凡,但他知道王步凡的脾气性格,就没有提起诸如酬谢之类的话,满心欢喜地带着老婆要离开,王步凡冷不丁说了一句话:“以后这种事情最好少来找我,下不为例。”夏侯知有些难堪,王步凡也不再管他扭身走了。 冬去春来,天野市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召开“两会”了。天野的官场历来爱奢华,只要一有活动便标语气球漫天飘舞,极力渲染着一种太平盛世歌舞升平的喜人景象。 天野的冬季本无鲜花,副市长文史远偏偏部署各机关团体和企业商户门口在“两会”期间都要摆放鲜花,祝贺“两会”的胜利召开。这样一来做鲜花生意的雷雁就发了大财,鲜花是用飞机从南方空运过来的,价格高卖得快。两会的召开又要印制很多文件,悬挂很多标语,电视台记者左绣私下里开办了一家装饰广告公司,仅印制标语和文件两项也赚了不少钱。 雷雁的花店叫雁妹鲜花店,左绣的公司叫飞吻装饰广告公司,这次因为她们都发了大财,天野百姓又编出了顺口溜: 天野市开“两会”, 滋润着飞吻, 拥抱了雁妹。 人大政协肥了谁? 现在的老百姓啥也能够编出来,啥也敢说出来,因为他们没有办法制止腐败现象,没有能力惩治那些以权谋私的人,只有编出顺口溜来讽刺他们,搞一下心理上的平衡。谁都知道雁妹花店的老板是雷佑胤的女儿李直的儿媳妇,飞吻装饰广告公司的老板是左绣,她不光与雷佑胤长期姘居,偶尔也陪文史远上床,文史远和雷佑胤过去是儿女亲家,现在是干亲家,雷佑胤和李直现在是儿女亲家,据说左绣当年也陪李直上过床,三位一体,天野市现在召开两会,为了那份情和爱,这三位巨头能不让左绣发点儿财? “两会”的氛围一日比一日浓重,天野市一时鲜花紧俏,雷雁又一次用飞机从南方空运一批鲜花过来,且价格十倍几十倍地涨,她具体挣了多少钱,老百姓只能很夸张地去估计。反正文史远下了摆放鲜花的命令,看似为代理市长欧阳颂当选市长捧场,为“两会”祝贺,其实是要让李直的儿媳妇雷雁大发横财。 “两会”召开的前两天,天野市早已标语满天飘,鲜花似海洋了,到处洋溢着节日般的气氛。“祝贺天野市‘两会’胜利召开”和“预祝代表们身心健康,心想事成”的标语到处都能看到。 代表们是三月二十五日来天道宾馆报到的,按照日程安排,二十六日正式开会,会期五天,三月三十一日下午会议结束。会议结束后组织部分代表到各重点工程工地参观,天南县的铝厂和电厂就是参观现场之一。 二十四日上午,上班后闲着没有什么事,王步凡坐在电脑前学习打字。他原来不会打字,最近一段时间在尤扬的帮助下已经能够用汉语拼音打字了,只是速度有些慢,个别弄不清楚读音的字还打不出来。他学的是拼音打字法,这种打字方法好学,缺点是速度慢,不知道读音的字没法打,要查字典。 王步凡正在专心致志地练习打字,尤扬敲门进来,手里拿了两封信,信放在王步凡面前没有说话就退出去了。王步凡见一封信厚厚的,一封信很薄,上边都写着“王步凡书记亲启”的字样。 王步凡先拆开那封薄点儿的信,里边只有一张纸,上面是一首手写的打油诗,字迹很工整。 天野最近怪事多, 飞吻雁妹忙张罗, 李雷文梅正忙活, 市长桂冠谁家落? 这封信上没有落名字,但王步凡已从这封信中感觉到了些异常的东西。现在的天野市有点儿诸侯各霸一方的架势,李直操纵着人大常委会,在这个领域只有他说了算,他还可以动用所谓的监督权力去监督那些他个人认为应该监督的人。雷佑胤是管干部的副书记,网络了很多亲信,想搞什么政治阴谋根本不用出面,只要暗中下道密令,就会有很多人迅速行动起来。文史远在市政府那边有一定的影响力,梅秀外与很多女代表能够说上话,她目前还兼着市妇联主任的职务,一旦这四个人想弄点儿什么名堂,那是很容易办到的,看来这次市长选举不会很太平。这首打油诗很明显就是针对市长选举而言的。 王步凡拆开第二封信,也是手写的,字迹像出自女人之手。 亲爱的领导: 也许你觉得我是个不洁的女人,但我心中在滴血;也许你认为我不是个高尚的女人,但我骨子里却有正义感。千万不要以貌取人!千万不要以想象给人下定语! 我们姐妹都有一肚子苦水,我们过着很不正常的畸形的生活,谁又能体谅我们的用心和苦衷呢?雷佑胤和文史远权势赫赫,相互勾结聚敛钱财,我们身为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只能成为他们床上的玩物,不情愿又有什么办法?威胁利诱无不用其极,我们凭什么与之抗争?我们不想做第二个第三个水映月。等他们玩腻了就把我们转赠给郑清源和买万通,别看我们现在过着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的奢靡生活,但我们心里空虚,有泪只能在无人的角落里流淌。(他们所赠的钱财,我们已经捐给了下岗职工管理办公室,自己一分钱也没有要,有收据为凭。) 我们掌握有大量的证据,可以证明雷佑胤和文史远是有罪的,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提供用微型录像机录下的一些行贿受贿内幕。我们相信您是个好人,才把这些消息透给您…… 另外据我们掌握的可靠消息证明,雷佑胤有野心,他这次要竞选市长,并且很有可能竞选成功,一旦这种人当了市长,必定给天野人民带来灾难,我们以一个共和国公民的良知和天野市民责任特此奉告。 写到这里,不用说出我们的名字,你就会知道我们是谁,王书记,咱们在海南可是见过面的…… 匆忙间王步凡看了这封信,立即就想到了东方云和东方霞姐妹两个,也想到了《天野日报》上关于爱心妹捐款的报道,更想到了当初他收到的揭发信和在海南旅游的一些事情…… 这时他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看来这两个女人还是有些正义感的,所谓小人有其高尚的一面,伟人有其卑鄙的一面,这话很有道理。当初他对东方云和东方霞确实很有看法,那么好的女人,为什么心甘情愿做了大款的小蜜?现在看来应该重新认识这两位女性了,她们身上有其超乎常人的高尚。她们备受下岗之苦,又心系下岗职工,不能不说是一种可悲的高尚。不过这封信是不能留下的,因为里边提到了他去海南旅游的事情。于是他把这封信撕了,并且用打火机将碎纸片化为灰烬,然后投进纸篓里,只把写有打油诗的那张纸装进了口袋里,他想找个合适的机会与乔织虹谈谈此事,让她提高警惕,小心有人利用人代会搞什么阴谋。 王步凡坐在办公室里已经无心干别的事情,离人代会只有不足两天时间了,他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应该早点儿告诉乔织虹。他信步来到乔织虹的办公室门口,见房门锁着,只好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打了乔织虹的手机,乔织虹回话说她在省里开会,天黑才能回来。王步凡只好暂时把这件事情搁下。 坐在办公室里有些心神不宁,他到廉可法的办公室里去找廉可法聊天。走进他的办公室,廉可法正拿着一张纸在看,见王步凡进来也不让座就说:“你说这叫啥事吗?开个人代会,好像他妈的给李直和雷佑胤家开的,一个雁妹花店大发横财,一个飞吻公司牟取暴利,我们有些人就是嘴上蜜蜜甜,怀里揣把锯齿镰!我刚才跟乔书记打电话请示要查处这个事情,乔书记说这是生活小节,要我顾大局,识大体。群众都有反映了,还有什么大局和大体可言?真他妈的窝囊!真他妈的丢人!有人满口为人民服务,其实什么事情都想伸手,什么昧心钱都要赚,他们顾大局,识大体吗?真他妈的扯淡!” 王步凡看见廉可法拿的信纸上面的内容也是那首打油诗,另外,还有一封信,大概是揭发雷雁和左绣大发“两会”财的事情,好像没有东方姐妹的信,王步凡才放心了。海南旅游的事情说小也小,说大也大,这年头官场无小事,要想整倒谁时,一顿饭吃不对也会吃出政治问题和原则问题。 到了晚上,雷佑胤文史远和梅秀外都来贵宾楼拜会欧阳颂,后边还跟了个年光景。看那架势像是来商量会议的有关事项。但是年光景跟着就有些不太正常,论公论私年光景都不够这个资格。这里又不需要公安维持秩序,他跟着就有些多余。拜会完欧阳颂,这几个人还特意到王步凡这里坐了坐,无非说些大家团结一心开好“两会”的闲话,坐了五分钟就起身告辞。客人走后王步凡就想,开不开好“两会”,雷佑胤和文史远会真的那么重视?是为了欧阳还是为了自己?为欧阳颂他们不会这么卖力,为自己他们又是什么目的呢?王步凡正在琢磨这帮人来拜会欧阳颂的真实意图,欧阳颂来了,笑吟吟地说:“王书记,我虽然是秘书出身,但在文字功底和基层经验上不如你,你的文章我读了,真是大手笔啊!文市长他们给我弄了个‘个人简历’,要发给代表们的,你看一看把一下关吧。”说罢很恭敬地递过一张纸来。 王步凡知道这几百个字的简介看似简单,却是很有讲究的,每个措辞,都将反映出这位未来市长的经历和能力,甚至传达着组织上的意图,让代表们通过这张简明扼要的简历来了解欧阳颂。王步凡本不想看这些东西,看了不说点儿啥似乎显得对欧阳颂漠不关心,说点儿啥就会有好为人师之嫌。但出于礼貌他还是接住了《欧阳颂同志简历》这张打印出来的文稿,先给欧阳颂让了座。 这时温优兰进来给欧阳颂和王步凡倒水。刚才雷佑胤他们在时,温优兰却没有过来倒水,看来这个姑娘爱憎非常分明。现在她把杯子里的剩水全部倒掉,洗了杯子,重新倒了水,莫妙琴也送来了水果。等温优兰把水倒好,两个人才结伴离去。 王步凡看着欧阳颂的个人简介上有:“一九九一年至一九九五年任原省委书记秘书”一句话,就觉得这句话大为不妥,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欧阳颂是靠原省委书记爬上来的,而不是凭借个人能力干上来的。文史远如此用心险恶,难道欧阳颂就没有看出来?是欧阳颂不懂基层政治经济学,还是觉得这样写恰恰点明了他的光辉历史?现在官场上只要是爬到相当级别的人,哪个人没有后台?谁会在简历上写出年推荐出任一职的话?要写也只能写上“经组织任命出任一职”就行了。王步凡觉得面前这位代理市长幼稚得有点儿可笑,他不能不把这话点透。为人谋而忠,这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现在欧阳颂既然来找他,就是相信他,如果他不把这个事情点明,日后一旦有人说透,他王步凡就被动了。于是说:“欧阳市长,我看‘一九九一年至一九九五年任原省委书记秘书’一句话不如改为‘一九九一年至一九九五年在省委办公厅任秘书’比较好,我们的一切都是组织上安排的,最好不要提及具体的某个领导人,这样对你对老书记都不好,你说呢?” 欧阳颂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很惋惜地说:“就按王书记说的改吧。”说罢从王步凡手中接过打印稿,把那句话改了。 王步凡又说:“简介上只说‘由平州市委副书记调任天野市任代理市长’。这样分量有些不够,应该改为‘因工作成绩突出,经组织考核调任天野市委副书记,代理市长。’你说呢?”这一次欧阳颂喜形于色,不停地点着头,又一次改了简介。 欧阳颂这时已经有些佩服王步凡了,并把文史远让市政府办公室起草的致辞让王步凡看。 王步凡接过来一看,是当选后的讲话稿。王步凡简直想笑了,这时候就准备这些东西虽然是应该的,可是一旦选不上呢?在欧阳颂心中可能根本就没有考虑选掉这个问题,而在他王步凡心中,欧阳颂目前选上的把握只有百分之五十。但欧阳颂既然让他看,他不看就有些不礼貌。他看着致辞稿,其实心里根本就没在这些文字上,他只觉得文史远这么早就把这些东西弄出来,表面上是为欧阳颂好,实际上是想看他的笑话,甚至是在搞迷魂阵。欧阳颂一旦落选,这个致词将成为笑料中的一部分。 王步凡看似很细心地看了一遍,然后说:“可以吧!” 欧阳颂听后似乎也很满意,就拿了简介和致辞文稿起身告辞。王步凡本想叫住他把天野目前的复杂情况向他简单说一说,让他心理上有所防备,又怕他思想上产生压力,不利于会议的顺利召开,甚至怕他认为是危言耸听,只好忍住没有说。况且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也不该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只有等欧阳颂有所察觉问他时,他再谈个人的看法,那样效果会好一些。 送走欧阳颂,王步凡又想到今天收到的两封信,他再给乔织虹打手机,对方已经关机,看来这位市委书记说不定又在省城没事偷着乐,今晚可能不会从省城回来了。 三月二十五日是各代表团报到的日子,很多市县的领导上午就到天野来了,乔织虹仍然没有从省城回来,欧阳颂雷佑胤林涛繁王步凡和文史远等在天道宾馆热情地接待市县代表团。天道宾馆门口悬挂着:“热烈祝贺天野市十一届人大五次会议胜利召开”的横幅标语,宾馆门口大厅餐厅和各房间里都摆放着鲜花,到处洋溢着喜庆气氛。人代会报到这一天并没有安排什么活动,代表们无非是拜访一下与自己有关系的领导,联络联络感情,必要的时候在一起吃个饭,拉拉家常。 乔织虹一直到下午才从省城回到天野,因为忙着察看会议议程的落实情况,王步凡也没有时间与她见面。晚上王步凡又邀了副市长时运成与天北县县委书记白无尘,天南县县委书记王宜帆和县长白杉芸,东南县县委书记陈默和县长孔放远一起吃了饭。这几个人当中只有陈默与王步凡没在一起共过事,但有过实质性的接触,也算是老熟人。其他人与王步凡的关系都很好,算来白无尘曾经是王步凡的老领导,王步凡特意为白无尘敬了酒。现在王步凡已经是白无尘的上级,白无尘连说不敢当,又回敬了王步凡一杯。其他人则都给王步凡敬了酒。今晚宴席上的气氛很好,王步凡的心情一直处于亢奋状态。回想当年他从一个平凡的人民教师步入仕途,十几年之后,已经成为天野市的政法委书记了,在别人的一片赞扬声中,自己也觉得很有成就感。自己毕竟是一步步干上来的,想想也很不容易。尽管他也走过上层路线,也给原市委书记李直送过一幅于右任先生的字,但这些事情鲜为人知,在别人眼里他完全是靠个人奋斗干上来的,或者说是因为工作成绩突出让省委副书记刘远超特别满意才被提拔上来的。 吃过晚饭大家一起到王步凡的住室里坐了坐,因为来的人过于多,温优兰和莫妙琴两个人来倒了茶水,一时杯子不够用,莫妙琴就去欧阳颂那里取了杯子。欧阳颂虽然要当市长了,但天野的县区领导和他不熟悉,也没人主动去找他,一时间欧阳颂那里显得有些清寂。 大家分别向王步凡汇报了自己县里的情况,一直谈到晚上十点才结束。王步凡送走这些客人,就想到了打油诗的事情,他给乔织虹的房间里打了电话,说有个事情要尽快向她汇报一下,乔织虹说让他二十分钟后再过去。王步凡只好点了一支烟抽着等,他忽然想起侯寿山来,这一次侯寿山倒是没有任何异常表现,看来他与省委副书记呼延雷保持的是单线联系,并没有参与雷佑胤的一些活动,他现在完全是一副隔岸观火的姿态,而雷佑胤则更像困兽犹斗。副省长的倒台,投票竞选市长的结果被省委否决,可能对雷佑胤的打击不小,现在他上边没人了,只有靠个人去奋斗,去拼争。 二十分钟后王步凡来到乔织虹的房间里。乔织虹穿着睡衣,露出两只雪白的小腿,她的肌肤白得发亮,平时她不穿裙子,王步凡见到的只是她那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和细皮嫩肉的胳膊,没想到这个女人的肌肤这么好。乔织虹见王步凡到来,就问道:“王书记,那个啥,有什么急事吗?刚才我正在洗澡呢。” 王步凡坐下后很严肃地说:“天野官场很不平静啊,我曾经收到过一首打油诗,从诗面上似乎能够看出这次人代会有点儿不顺利,恐怕有人会做小动作呢。”王步凡说着话就掏出那张写着打油诗的信纸递给乔织虹。 乔织虹看着打油诗先是紧锁眉头,接下来眉头又舒展了:“这个啥,下午廉书记也说到过这个事情,现在有些人总喜欢制造紧张空气,爱传谣信谣,我看情况未必会有这么严重吧?现在毕竟还是党领导一切的嘛,我想个别人也未必就敢违背组织原则去玩火,去违规违纪地搞小动作吧?至于有人在‘两会’期间发什么财的问题,就更是小事了。这个事情就别管它了吧,现在的风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些时候也不得不装糊涂啊!” “乔书记,有人发‘两会’财的事情可以不管它,但是这次人代会毕竟有选举任务,是代表人民权力的,一旦选举结果与组织上的意图相违背怎么办?这可是大事啊,一旦出现反常现象我们又怎么向省委交代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欧阳颂同志在天野没有任何根基,我是怕我们陷于被动啊。” “那个啥,你说的情况我会引起重视的,到选举那天我让刘书记亲自来天野压压阵,我想不会有问题的。谁要胆敢做小动作,不和上级组织保持一致,那个啥,组织上是会严肃处理的。” 王步凡看乔织虹如此自信,又搬出刘远超来压阵,他再说什么就有些多余了,只好起身告辞,但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也有些没趣,好像是他传谣信谣了。 15 王步凡从乔织虹那里回到自己的住室,见张沉孔放远等人坐在他的住室里等他,温优兰和莫妙琴正在为他们倒水。已是夜间十点多了,有几个人与王步凡见一下面寒暄一阵就走了,最后只有张沉和孔放远留下来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正在这时天北县的县委书记白无尘又返回来了,刚才人多他可能有话也没有说成。 大家都是很熟悉的人,没有客套话。张沉说道:“二哥,我看这次人代会不会太平静,这几天我们县的县委书记雷润耕活动很频繁。据有的人大代表说雷润耕在下边散布谣言说欧阳颂是个庸才,不胜任市长职务,请代表们在关键时刻动用一下手中的权力,一定要选出德才兼备,能够带领天野人民发展经济走小康之路的市长。具体要选谁当市长,雷润耕没有说明白,只是强调代表一定要对自己那神圣的一票负责任。” 白无尘也说:“我想向你说的情况与张沉说的一样,天东县有的代表也在散布类似的谣言,并且天东县的书记还找过我要我支持雷佑胤,代表们已经议论纷纷了,形势对欧阳颂很不利啊。” 孔放远道:“刚才人多我没有说,我转回来也是为这个事。我们县的书记陈默和副书记焦佩都是人大代表,他们公然说欧阳颂同志不称职,要选出一个称职的人民信赖的好市长,但是具体要选谁当市长他们没有明说,我想肯定是指雷佑胤。” 王步凡长叹一声说:“我在市里也感觉到气氛异常了,刚才我还在乔书记那里汇报这种反常情况,她却不以为然,我真为这次人代会捏着一把汗呢。放远同志,我听说在天南被撤职的万励耘和傅正奇都在你们那里又被安排了个什么职务?是谁安排的?” “是李直让陈默和焦佩安排的,都到下边当了乡长,这一次还都是人大代表,他们现在只听书记陈默的话,陈默也处处排挤我。”孔放远说。 “真他妈的怪了,万励耘和傅正奇快成不死鸟了。”王步凡说罢想了想又说:“放远你去找一下万励耘和傅正奇,就说是我让他们来这里有急事要谈,你就不要来了,这个事情你不要插手,张沉和运成你们也回避吧,有人做小动作这个事让我知道就行了,在下边也不要乱说。人代会到底会开出个什么结果,选出个什么样的市长,现在情况还不明朗,你们不要过早卷进去,我这也是为你们好。” 等三个人点着头离开后,王步凡给廉可法打了个电话:“廉书记休息了没有?”等廉可法在电话上说还没有休息,正好在宾馆看望一个老战友。王步凡很客气地说:“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得惊动你老兄,有点儿急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是否麻烦你带上反贪局局长匡扶仪拐我这里一趟?或者你们在哪里我去见见你们。”廉可法在电话上说他正准备离开,干脆叫上匡扶仪拐一下到王步凡这里。合上电话,王步凡又叫来温优兰交代说:“等一会儿我和廉书记匡局长谈点儿事情,东南县有两个人要找我,你挡一下,让他们在楼下等一会儿。”温优兰点点头出去了。 王步凡在思考着如何在会前搞点儿动作,警告一下那些胆敢和组织上不保持一致的人,现在看来只有拿焦佩开刀了。王步凡在天南当县委书记的时候,焦佩是副书记,总不配合工作还老是到天野市来告王步凡的状,散布坏话。王步凡本不想和他一般见识,谁知此人与陈默沆瀣一气,先是想整倒孔放远,现在竟敢在天野破坏安定团结的局面,此时此刻王步凡对他下手也算出师有名了。 廉可法和匡扶仪笑着进来了,廉可法开玩笑说:“王书记金牌召下官,有何训教?” “我哪敢对你老兄训教啊,是向锯齿镰和明晃晃请教问安呢!”因为匡扶仪的口头禅是“明晃晃做事”,因此就有了“明晃晃”的绰号。 “不会这么简单吧,王老弟也知道我老廉的为人,爱直来直去,从来不嘴上蜜蜜甜,怀里揣把锯齿镰,有话你就直说吧!” 王步凡拉住廉可法坐下,又给他倒了水才说:“廉书记,你是天野的老纪委书记了,最近天野发生的一些事情我一直觉得是有一只黑手在操纵着的,特别是人代会明天就要召开了,种种迹象表明,雷佑胤可能要在这次大会上有所动作。锯齿镰该发挥作用的时候一定毫不心慈手软地锯他们,你们纪委和反贪局可不能袖手旁观啊!” “我也有这种担心,可是人家花瓶就是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总认为天野的革命形势一派大好,我们说多了好像皇上不急太监急似的。”廉可法发牢骚说。 “尽管乔书记不以为然,我们不能不引起重视啊。我们都是班子成员,有这个责任呢!我得到可靠消息,东南县东远县和天东县这次都在下边搞了小动作,山雨欲来风满楼啊,这个事情如果不警告他们一下,可能事态会更为严重,一旦出现违背组织原则的失控事件,你我脸上也无光啊!” 匡扶仪吃惊地说:“居然有这种事情?他们办事也太不明晃晃了。” “有什么证据吗?只要有证据我老廉现在就可以采取措施。他雷佑胤想当市长简直是在做梦!”廉可法很气愤地说。 王步凡知道廉可法与雷佑胤有矛盾,就笑着说:“老兄啊,这种事情谁会站到大街上去说?证据也只能在事后去找,现在找证据已经来不及了,唯一的办法就是从侧面进攻,搞迂回战术。” 廉可法有些不解地看着王步凡,不知道他的话具体含义所在。 王步凡这时才说出了他的想法:“东南县的焦佩你知道吧?” “知道!是他妈的一个官痞,无赖。当年要不是他我能找你谈话吗?当时多亏扶仪同志给我说了具体情况。你不会记恨他告你任人唯亲那件事吧?” “哈哈,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焦佩是雷佑胤重用的人,手脚历来不干净。当年我在天南当县委书记的时候,有两个干部向原县委书记行贿,事情败露后被抓了,据说他们为了当乡长给雷佑胤和李直送了不少钱,事后雷佑胤和李直就指使焦佩出面说情给万励耘和傅正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后两个人又找着焦佩,焦佩和陈默又把他们安排到东南县去当了乡长,他们这时就在楼下。我的想法是一会儿你见了他们就说有人揭发他们向焦佩行贿的事,只要他们坦白交代,配合组织弄清真相,可以给他们弄个免予处分或者宽大处理。这两个人都是脓包,只要你不处分他们,他们什么事情都会交代的,如果焦佩受贿情况属实,可以以纪委的名义先‘双规’焦佩,在‘双规’他的同时再给他加上一条破坏‘两会’胜利召开破坏天野安定团结的罪名,这样就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匡扶仪说:“不行反贪局现在就明晃晃查他们。” 廉可法点着头说:“这个办法好是好,只怕花瓶又该不同意了。” “我看先不要向她请示,等事实清楚后再向她汇报,我想她会支持的。她还不至于糊涂到是非不分的地步吧?” 廉可法叹道:“党和人民赋予咱们权利和义务,该做孤臣的时候就得做孤臣啊!不然要我们这些共产党人做什么用?” “那么让那两个人上来吧?你跟老匡和他们谈谈。”王步凡用商量的口气望着廉可法。 廉可法喝了口水,点了点头:“事实清楚吗?” “我觉得不会有错。”王步凡说着拿起电话给温优兰打了个电话说:“小温,你让那两个人来吧。” 过了一会儿万励耘和傅正奇贼头贼脑地进了王步凡的房间,一见廉可法和匡扶仪他们立刻紧张起来。这年头搞纪检和反贪的人身上总有一股威慑力,让那些心中有鬼行为不检点的人望而生畏。廉可法望着万励耘和傅正奇不说话,匡扶仪还是礼貌地和他们打了招呼。王步凡则很热情地劝他们坐。劝了三遍,万励耘和傅正奇才忐忑不安地坐下。 万励耘和傅正奇坐下后见廉可法一直用犀利的目光注视他们,头上就冒汗了。两个人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情,但是政法委书记纪委书记和反贪局长召见他们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廉可法看火候已到,就一字一板地说:“你们两个是叫万励耘和傅正奇吧?” “是,是。”万励耘和傅正奇一齐回答。 “你们知道,我老廉从来不嘴上蜜蜜甜,怀里揣把锯齿镰。咱们直来直去地说吧,东南县和天南县有人向市纪委举报你们年前向当时的天南县县委副书记焦佩行贿的事情,信是我直接收到的。党的政策你们是知道的,在这里我就不再重复了,希望你们积极配合组织,交代自己的问题。为什么把你们叫到这里来呢?因为举报人连王书记也举报了,说你们的工作是王书记向焦佩打招呼然后安排的,我来找王书记就是为了落实这个事情的。本来匡局长是要查你们的,还是希望你们主动。” 匡扶仪也说:“你们办事也太不明晃晃了吧?” 王步凡见万励耘和傅正奇已经吓得坐不住了,急忙插话说:“廉书记,这两个同志是有点儿毛病,在天南的时候我就经常教育他们,他们也曾经为自己身上的毛病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只要他们能够积极配合组织上把问题交代清楚,有立功赎罪的表现,就宽大处理他们吧,他们为了求得一官半职也不容易啊!匡局长,你也比较了解他们,你说是不是?” “王书记,这个事情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关键在于他们自己,就看他们自己何去何从了!”匡扶仪故意一脸严肃地说。 万励耘此时擦着额头上的汗说:“廉书记,匡书记,我彻底坦白交代,绝不敢欺骗组织。年前为了能弄个职务,我和傅正奇每人给焦佩送了四万块钱,他就托人把我们安排在东南县工作了,过年的时候我们又找着他想让他给安排个职务,每人又给他送了四万,他就把我们安排在东南县当乡长了,当然市领导雷佑胤和李直也替我们说了话,我们知道自己犯了错误,情愿接受组织上的处分。另外,焦佩和陈默最近还动员东南县的代表到选举的时候投雷佑胤的票,不投欧阳颂的票呢。”接下来傅正奇的交代与万励耘如出一辙。 廉可法这时说话了:“念起你们向组织上主动交代了问题,组织上可以考虑从轻处理,不过……” 王步凡也急忙插话:“匡局长,能不立案还是不立案。廉书记,如果考虑到不给个处分不好下台,就把他们调到天南安排个局委副职吧,这样也能使你好说话些。” 廉可法考虑了一阵子说:“那就按王书记说的办吧,不过这个处分是轻了点儿,你说呢老匡?”匡扶仪点点头没有说话。 万励耘和傅正奇听了这话就像听到了赦免令,一个劲儿地说:“谢谢廉书记,谢谢王书记,谢谢匡书记。” 王步凡又说:“这个事情在组织上没有作出决定之前,希望你们守口如瓶,不要乱说乱讲,一旦弄得廉书记和匡局长工作被动,可就没有你们好果子吃了,不要让纪委和反贪局新账老账一齐算啊。你们去吧,安心开会,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万励耘和傅正奇一个劲儿地说着谢谢,然后擦着汗离开了王步凡的房间。 万励耘和傅正奇离开后,廉可法说:“我看焦佩明天是不能参加人代会了。不过这件事情还有个手续问题,在明天正式开会之前得请天野市人大常委会先罢免焦佩人大代表的资格,然后纪委和反贪局再‘双规’他。” “这个事情只怕你老兄今天晚上要把一切准备工作做好,先不要提及雷佑胤,到时候把真凭实据放到李直面前,李老头子想袒护焦佩也张不开口了。”廉可法点点头起身告辞,王步凡一直把他送到楼下,匡扶仪没有和廉可法一起走,他要和王步凡叙叙旧,等廉可法的小车看不见尾灯时王步凡才和匡扶仪迈着沉重的步子上楼。 三月二十六日,天野市十一届人大五次会议在天道宾馆开幕,主席团成员都神采奕奕地坐在主席台上,会议由人大主任李直主持。上午八时整,李直用抑扬顿挫的声音宣布:“天野市第十一届人大五次会议隆重开幕”,然后全体起立,会场上奏响了雄壮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国歌奏毕,李直用很高亢的声音说:“下面请天野市人民政府代市长欧阳颂同志作《政府工作报告》!”欧阳颂春风满面地健步走向报告席,开始作《政府工作报告》。乔织虹望着欧阳颂面带笑容,和蔼可亲。她今天换了新西服,发型像是刚刚整过,显得很有精神,也很有风度。与乔织虹相比欧阳颂虽然也做了发型,但显得不是那么精神。 《政府报告工作》很长,第一部分是二零零一年工作回顾。第二部分是二零零二年政府工作的主要目标和任务。其中有总产值翻两番,平均年增速百分之八点八等具体数字,还提到了传统产业二次创业非公有制经济发展目标农业产业化工程退耕还林工程城乡基础设施工程教育设施建设工程建设旅游城市工程及石榴工程等。 欧阳颂是东北人,口音与本地口音不同,加上他天生底气不足,作起报告来让人听得直想瞌睡,会场上的秩序也不是那么好,人们大多在议论焦佩被“双规”的事情。就连主席台上的人也不时有交头接耳说话的。雷佑胤在前排就座,为了顾及形象,他正襟危坐一句话也不说,脸色有些凝重。梅秀外和一个人大副主任在后排就座,两个人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李直扭头看了看笑着没吭声,直到乔织虹扭头看他们时,两个人才止住了说话声。 《政府工作报告》整整读了一个上午,欧阳颂用并不高亢的声音念完结束语:“为开创天野现代化建设新局面而努力奋斗!”已经差五分钟就十一点了。上午的议程就这些,李直宣布下午各代表团分组讨论《政府工作报告》。 中午吃饭时王步凡和王宜帆张沉时运成孔放远林君他们在一起,饭桌上王步凡问了天南县铝厂和电厂的建设情况,因为欧阳颂在《政府工作报告》中已经把中南铝厂和电厂列为市重点工程了。王步凡嘱咐天南的县委副书记林君要准备一下,会议结束后,代表们可能要到天南去参观。王宜帆告诉王步凡三月二十六日电厂的一号机组已经发电了。王步凡很高兴。 吃过饭,离下午开会还有一段时间,王步凡就到贵宾楼想休息一下。温优兰和莫妙琴见王步凡回来,每人提了一个大包,笑着随王步凡到了房门前,温优兰放下包开了房门,王步凡问:“这两个大包里是什么东西?” 莫妙琴说:“我们也没有打开看,是会议上发的纪念品。” 王步凡立即警惕起来,他弯下腰去看一个包,上边打着“万通实业有限公司赠”几个字,打开一看是一条价值五百元左右的毛毯,他再看另一个包,上边打的字是“清源石油天然气公司赠”,里边是一件黑色皮衣,款式很新颖,只怕要值一千多块钱。王步凡有些纳闷,仅仅为欧阳颂当选市长的事,买万通和郑清源根本不会这么破费,这里边肯定有什么玄机。莫妙琴问:“叔,开一次会就发这么多纪念品,总共有多少代表啊?” 王步凡随口说:“有五百来人吧。” 温优兰很吃惊地说:“如果按一个代表发一千五百元纪念品算,就得花七八十万呢,万通公司和清源公司可真有钱啊!”王步凡苦笑一下没有说话,莫妙琴把纪念品整理好放在衣柜里,温优兰给王步凡倒了水。这时欧阳颂也回来了,两个姑娘就跑着去给欧阳颂送纪念品。 过了一会儿欧阳颂就过来了。王步凡给他让座之后,欧阳颂说:“不知天野过去开人代会是否也发这么贵重的纪念品?这样不太好吧?我感谢万通公司和清源公司的好意,人家毕竟是支持我的嘛,但我觉得这样做不太好吧,太奢华了。” 王步凡知道过去开会也发纪念品,但都没有这一次发得多,他本想提醒欧阳颂要注意幕后的一些情况,但话到嘴边,觉得没有证据的话还是不说为好,就改了口:“过去也发,只是没有这次多。” “现在的风气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那天雷书记和文市长专门引着买万通和郑清源与我见了面,说是纪念品由万通公司和清源公司准备,我同意了,但是没有想到他们把纪念品搞得这么奢华,上边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批评我的。”欧阳颂有些担心地说。 这件事既然是欧阳颂批准的,王步凡就不好发表什么看法了,只好把话扯到《政府工作报告》上,言语之间少不了称赞一番,欧阳颂自谦了一下。等欧阳颂很诚恳地让王步凡提意见时他本想说建设旅游城市工程没有具体内容,太虚了,其中只提到了九九重阳定为天野市的石榴节,其他实质性的东西没有,仅凭石榴一项就想搞什么旅游城市是不可能的,如果把开发得道山和石榴工程结合起来,就会好些,可惜《报告》中只字未提。他也知道开发得道山是要上边批准才能写进《报告》里边的,显然没有人去关心这个项目,上边也不会主动提出让你开发得道山。现在的许多项目是争取来的,是跑出来的,正像当官是跑出来的一样,天野现在有很多人忙着跑官,却没有人忙着去跑项目,因此经济几乎没有什么飞跃发展。这种怪现象只怕一时也根除不了。况且他王步凡只是个政法委书记,即是想端正党风,刹住歪风,他的话又有多少分量呢?他还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的,不该自己表态的事情不说,超越自己权限的事情不办。因此忍住没有对《报告》进行评论,只用“加大开发旅游资源”这类虚话敷衍了一阵子。又闲谈了一会儿,直到欧阳颂起身告辞。 下午代表们讨论《政府工作报告》,看上去情绪热烈,言之凿凿,但细听起来大都是些虚话,很少有建设性的意见。王步凡参加了西城区代表团的讨论,买万通和郑清源是私营企业家,经过“奋斗”弄了个人大常委,郑清源情绪高涨地大赞这几年天野经济发展迅速。买万通字正腔圆地大唱天野市政通人和的赞歌。好像天野的发展与郑清源和买万通有着很大的关系。这些话在王步凡看来完全是不着边际的废话,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而发言的人却说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十分动听。 市电视台记者左绣今天显得特别活跃,小步跑着到各代表团去录像访谈。等左绣来到王步凡所在的代表团时,左绣先采访了王步凡。“王书记,请您就天野市在新形势下召开的这次人大盛会谈几句好吗?”王步凡注视着左绣,这女人中等身材,微微歪着头,正向他报以灿烂的媚笑。她的两只眼睛特别迷人,穿了件棉裙,裙子与长筒皮靴相接处露出半尺左右的白腿,她的腿洁白如玉,有些诱人。天野的三月,气候还有些凉,而时髦女郎们已经开始与寒冷挑战,要美丽“冻”人了。王步凡望着左绣,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发胀,甚至不敢再注视下去,这个女人确实太美了,难怪李直雷佑胤和文史远都成了她的俘虏,如果换了自己,说不定也难以渡过这条胭脂河。左绣见王步凡注视着她迟迟没有说话,就嫣然一笑,娇态万千地说:“王书记,谈谈吧,我们很想听到您的真知灼见呢。” 王步凡回过神想了想,又是总结出三点来:一回顾天野几年来的经济建设,成绩很大,凝聚了历届市委市政府领导和八百万人民群众的心血和汗水,成绩来之不易,要百倍珍惜;二面对目前天野市的经济状况,我们面前的困难还很多,比如下岗再就业问题,比如经济发展缓慢等问题,还需要广大党员干部带领人民群众在“小康战略”重要决策指引下,开拓创新,努力奋斗;三展望天野市的明天,挑战与机遇并存,我们有信心有决心把工作做得更好,迎接即将到来的更加开放的更加繁荣昌盛的新天野。代表们针对王步凡的讲话报以热烈的掌声,左绣很妩媚地再次向王步凡报以微笑。王步凡忽然觉得应该再补充几句。左绣这时正在抓拍郑清源和买万通拍手的镜头,他就又开腔了,左绣急忙又把镜头对准他。“天野的广大干部和代表们是值得人民群众信赖的,也是能够和组织上保持一致的,我们要以高度的组织责任感,本着对人民负责,对组织负责的态度,认真组织和开好这次会议,认真贯彻执行组织上的意图,选出党和人民信任的市长,绝不允许任何人做出违背组织原则丧失党性的事情来,因此这次会议既要体现组织意图,又要代表民心民意,我们必须严肃对待。”王步凡说了这些话就后悔了,这些话应该由乔织虹去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几天来一直担心这次会议会出问题,一不留神就说出了这些让人吃惊的话。 王步凡开了头,郑清源很踊跃地发了言,他是以一个私营企业家的身份发言的,而内容却是大谈维护组织原则问题。这类官场语言似乎与他这个党外人士的身份有些不相符合。王步凡觉得郑清源的话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也许恰恰证明有人正在违背组织原则,正在做小动作。买万通也是以私营企业家的身份发言的,内容却是大谈民主和民意:“我们现在天天在喊以法治国,以法治国就要尊重民意啊,选举市长这么大的事情就要充分体现民主嘛,像美国竞选州长那样,选举出天野人民信赖的市长,选举出能够带领天野人民开拓进取,狠抓经济建设,在新的一年里带领群众大展宏图的市长。说到底我个人认为现在的市长选举不民主,从外地调来一个陌生人,天野人民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天野的民情和政情,如何卓有成效地带领人民群众奔向小康呢?当然,也许欧阳市长是个很优秀的市长,也许他能够带领天野人民开拓进取,只是我对这种组织任命的做法有异议,对当前的政治制度有异议,这只是一个党外人士的观点,一个人大常委的不成熟看法,如果有违背组织原则的地方,我情愿接受组织上的批评,但我有权保留自己的意见。”买万通的话左绣很认真地录了音。 王步凡对买万通公然跳出来散布不同声音是很有看法和想法的,很想制止他,但这是在自由发言,就没有说什么。买万通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但目前毕竟还是在党组织领导下进行民主选举,这不是什么高调不高调的问题,而是组织原则问题。国与国之间国情不一样,政治体制也不可能一样,中国不可能去照搬另一个国家的选举方法,也不可能无原则地让代表们想选谁就选谁,那不全乱套了。 左绣拍完了镜头,扛着照相机出去了,大家又开始讨论《政府工作报告》。王步凡站起来向大家报以歉意说:“我出去一下。”说罢就离开了讨论会场。 王步凡在卫生间里整整蹲了二十分钟,痛快淋漓地解了个大便。在这二十分钟时间里,他回味着郑清源和买万通刚才的话,特别是买万通的话明显是有针对性的,矛头直指欧阳颂,认为他从外地调来,不了解天野政情和民情,是组织上派的市长,而不是人民代表要民主选举的市长,那么既然买万通对组织上任命的市长有意见,为什么还拿出那么多钱来赞助大会呢?这就令人费解了。王步凡从卫生间出来,远远看见雷佑胤正与左绣郑清源和买万通在比画着说什么,三个人不停地点头,王步凡这时不便走过去,就躲在走廊上抽烟,抽完一支烟,再往那边看,雷佑胤左绣郑清源和买万通已经不见了,李直正在向梅秀外和人大秘书长交代着什么,梅秀外和人大秘书长也是不停地点头。王步凡只听见李直的最后一句话是“慎重一些”。三个人说完话就很快解散了。刚才这些人的行为都有些神秘,王步凡立即想到中国那句古话:好话不背人,背人无好话。看来真的有人要在人代会上搞阴谋了。王步凡回到讨论会场,再没有见到郑清源和买万通回来,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活动去了。 晚上王步凡这里没有来什么人,他打开电视看两会专题报道。电视屏幕上是领导深入到各代表团去同代表们座谈的镜头,各代表团在电视里转换着露面,先是乔织虹参加的市直机关代表团,乔织虹当面回答了委员和代表们提出的一系列关乎民生与天野发展的全局性问题。电视台不时滚动播出大会盛况,再切换到座谈会现场。电视下面先是祝贺语:万通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买万通率全体员工祝贺“两会”胜利召开,选出人民信赖的市长。接下来是恭贺词:清源石油天然气公司董事长郑清源率全体员工恭贺“两会”圆满成功,祝各位代表委员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王步凡看着字幕就有些想法,“选出人民信赖的市长”是什么意思?是指欧阳颂还是另有所指?如果说欧阳颂是人民信赖的市长,这话不太符合实际。欧阳不是天野人,人民群众现在还谈不上对他信赖与否。如果另有所指,那么是指欧阳颂还是雷佑胤?当然绝对不会是指林涛繁和他王步凡。王步凡在心里提醒自己:郑清源和买万通这次慷慨大方地赞助“两会”,绝对不是冲着欧阳颂来的。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他们现在根本谈不上爱欧阳颂!那么最好的结局也许是他们受了雷佑胤和文史远的点化,这次投入了,日后必然会有更多的回报。到时候再有什么工程,欧阳颂也没法不让买万通和郑清源承揽。最坏的结局极有可能是欧阳颂落选,雷佑胤被选上,那么对郑清源和买万通就大有好处了。 电视镜头切换到欧阳颂参加的西远县代表团座谈会现场,欧阳颂在座谈会上和县委书记说:“目前我市住房条件最差的是国有企业,对于这个群体,政府确实应该多关心他们的冷暖,兑现住房补贴政策。目前天野市下岗职工有三万多人,我们要尽有限的财力,保证下岗职工有饭吃有衣穿子女能够上学……我们要坚定不移地抓重点工程建设,走工业经济强市之路。” 廉可法参加的代表团只在镜头上显了显,见到他正在义愤填膺地说着什么,可能是针对腐败现象除而不尽发出的感慨。电视上没有一点儿声音,不知是电视信号出了故障,还是有人故意把录音删掉了。 雷佑胤参加的是北远县代表团,他在发言中提到了包括中小学危房改造在内的发展教育问题。特别强调要始终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进一步深化改革,扩大开放,保持国民经济持续快速健康发展,同时要切实加强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促进社会全面进步,提高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 林涛繁的镜头也是一闪而过,等到王步凡自己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时,他看得特别仔细,但是他在讨论时最后强调“要以高度的政治责任感,本着对人民负责,对组织负责的态度,认真组织和开好这次会议”的那段话被删掉了,而买万通那一通发言竟然上了电视。他有些恼火,很想打电话到电视台问一问是谁让删掉的,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自己算老几呢?说那些话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合适,删掉了更好。但是万不该将买万通的话播放出来,他的话对欧阳颂是不利的,看来宣传部长也是个混蛋,这样的话能够让它上电视? 接下来是文史远参加的代表团座谈会。文史远强调天野的石榴工程进展顺利,形势喜人,不出一年时间要让天野石榴甜遍全国,酸向世界,要把天野石榴产业做大做强…… 王步凡听着这话就笑了,现在的领导张口就是“项目”,闭口就是“产业”,再不然就是“工程”,由此他就想到了一个笑话,说是一个乡镇书记爱打麻将,开一杠就是上了个“项目”,自摸时变成了振兴工程,牌背时倒开门一抓三便说成是“产业结构调整”,文史远的话简直与那个乡镇党委书记的话有些相似。尤其是文史远在最后说要让天野石榴甜遍全国,酸向世界,简直就是不着调的屁话,可信度几乎等于零。王步凡不是石榴专家,他只是觉得当年栽种的石榴树,想甜遍全国都不可能,更不用说酸向世界了。 以后的每天上午代表们都是听取报告,有《天野市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工作报告》,有《天野市中级人民法院工作报告》,有《天野市人民检察院工作报告》,有市计委的《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计划报告》和市财政局《财政预算报告》。下午均为分组讨论时间,市领导也轮流到各代表团去参加讨论。梅秀外郑清源和买万通三个人仍然特别活跃,经常到各代表团去走动,有时还把各县区的一把手叫出去单独交谈几句,有时把委局的一把手叫出去密谋一番,王步凡已经猜测到他们在搞小动作,但他没法出面制止。晚上自然会有很长时间的两会新闻专题报道,正在热播的一部电视剧也只好停播。很多企业都向“两会”献忠心,点歌祝贺,就连天野汽车厂也不甘寂寞点了歌曲。王步凡对此很有想法:自己的职工连饭都吃不上,天天来市委市政府闹事,厂长向天吟还有心思来关心两会。夏侯知也想凑凑热闹,打电话请示王步凡,问他们的公司是否也表示一下。王步凡给他泼了冷水,劝他少出风头,多干实事。 三月三十一日就要选举市长了,三月三十日晚上,天北县的县委书记白无尘突然来拜访王步凡,他向王步凡透露,有几个代表团共五十名代表准备集体推荐雷佑胤作为市长候选人与欧阳颂竞选,一个是东南县陈默所在的东南县代表团,陈默是天野目前县委书记中资格最老的,比白无尘还早当一年。陈默与雷佑胤是战友,他联络的有东远县代表团和天东县代表团。一个是梅秀外所在的市直代表团,她可能是受李直指使,跳出来为雷佑胤摇旗呐喊,联络了西城区代表团。另一个是文史远所在的东城区代表团也正在加紧活动,联络的是市直局委的代表,这三个人的活动能量是不可低估的,再加上郑清源和买万通四处游说,看来欧阳颂的后院真的要起火了,王步凡猜测的事情终于被事实所验证。 听了白无尘的话王步凡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多日来的担心现在终于明朗化,雷佑胤已经从幕后跳到了前台。王步凡这时忽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到了该站出来说话的时候了,不过不能明刀明枪地干,仍要讲究策略,不露痕迹,既要让雷佑胤的美梦破灭,又不能让天野㊣(98)干部知道是他王步凡干的。现在想当个坚持原则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既要斗争,又要保护自己。他还问白无尘认识哪个省委领导,如果认识就把今天的情况赶紧汇报上去。白无尘说认识省纪委书记李宜民,王步凡示意他赶紧打电话,可惜白无尘把电话号码忘记了,说回去以后找到了就打电话。 白无尘来去匆匆,像做贼一样小心。王步凡也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和处境,这场斗争是不见血不见火的政治斗争,谁都不想在这场斗争中成为牺牲品,白无尘是李直一手提拔上来的人,现在能够作出这样大义灭亲的抉择,说明他良知未泯,党性原则是很强的。白无尘走后,王步凡点了一支烟抽着在梳理自己的心绪,这个结果他早有预感,但没有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他感谢白无尘给透露了天机,同时也让这个“天机”搅乱了方寸。看来雷佑胤已经到了孤注一掷的地步,他是想弄个既成事实的局面,逼组织上承认他这个代表选举的市长。而此时王步凡则要利用自己手中掌握的证据,快速出击,使雷佑胤的美梦破灭。又点了一支烟抽着,王步凡想到了当初他收到的那些告状信,就给叶羡阳打电话,让他把车开过来。 等叶羡阳来到后,王步凡已经等在楼下了,他很抱歉似的说:“小叶,我今天晚上有点儿急事,自己开车去,你回家休息吧。” 叶羡阳没敢多问,把车钥匙递给王步凡说:“王书记,夜间开车小心点儿。”叶羡阳见王步凡点了头,他才有些不放心地准备离开。此时王步凡已经钻到车里了,在他上车后又临时改变了主意,不想让自己的车夜晚出现在市委大院里,就又叫住叶羡阳说:“小叶,还是你开车吧,我的技术不行,到市委办公室去一趟,我有点儿事。啊,最近彩票又中奖没有?” 第四章 功与罪 谁评说 16 小车行在天中大道上,此时夜深人静,喧嚣了一天的城市似乎也疲倦了,渐渐进入休眠状态。从东边迟迟升起的月亮已经不是那么圆满,但仍然皎洁明亮,把天野的大地照耀得有些苍凉。来到市委,王步凡一边下车一边说:“小叶,你把车开到西郊湖兜风或者去研究彩票吧,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再来接我,给,帮我也买一百块钱彩票。”说罢下车头也不回向市委办公大楼走去。 叶羡阳一脸狐疑,他觉得王步凡今天晚上的行为有些古怪,平时对彩票不感兴趣的书记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买彩票了?他又不敢说什么就开着车走了。其实王步凡也没有想到要中奖,只是用这个行动说明他和叶羡阳有共同的爱好,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此时,市委那么大一幢办公楼,只有机要局的灯光亮着,其他办公室里都是黑洞洞的,王步凡上到二楼,有一只猫突然从三楼往一楼逃跑,从他的脚下蹿了过去,吓得他头发都竖起来了。今晚他总有一种做贼的感觉,似乎正在干一件不很光彩的事情,仔细想想,自己干的又是光明正大的事。幸好办公楼里没有人,他掏出钥匙开了门,进到办公室里来不及拉灯就顺手锁了房门,等他准备拉灯时,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开日光灯,摸索着打开了电脑,然后借着电脑微弱的屏光找出当初他收到的几封揭发雷佑胤和文史远的举报信,然后坐在了电脑前边。 刚坐到电脑桌前,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又好像早已想好了要干什么。此时此刻他心里又开始斗争了,一个问号在自己的脑海里越变越大。谁当市长本不关他的什么事,但党性和正义感又促使他不能袖手旁观,于是他望着电脑的屏幕呆了一分钟,才开始打字:《关于部分人在天野市市长选举中存在违反组织原则行为的反映》。 王步凡打完这份材料后,又在屏幕上审了一遍,见没有错别字,反而有些美中不足,于是把“姘妇”改为“拼妇”。然后才打出来一份,再把盘上的底稿消除掉,又收拾好那些告发雷佑胤文史远和李直的信件,准备离开办公室,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接是温优兰打来的,温优兰哭着说:“叔,你快回来吧,欧阳市长出事了。”不等王步凡细问,温优兰已经挂了电话,王步凡明显感觉出温优兰是偷偷打的电话,声音有些颤抖。 王步凡从办公室里出来,楼道里仍然空无一人,来时惊了他一下的那只猫正贼溜溜地准备往三楼上去,见到王步凡下楼又匆匆忙忙地溜走了。王步凡忽然想起叶羡阳不在楼下,就赶紧给叶羡阳打了电话让他来接他。下着楼梯,他觉得既然是欧阳市长出事了,此时应该给匡扶仪和向天歌打电话,可是又犹豫了,他要看一看欧阳颂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就觉得应该让尤扬也在身边,三人为公,二人为私,不管欧阳颂出了什么麻烦事,都需要有人帮忙,有人作证。于是他又给尤扬打了电话,尤扬像是在被窝里接的电话,王步凡故意说:“小尤,还没有休息吧?欧阳市长那里出了点儿麻烦事情,你在楼下等着,我和小叶马上就到。” 尤扬在那边说:“啊,啊,好的,好的。” 王步凡走出办公大楼正好碰上雷佑胤昂首挺胸往大楼里进,两个人目光相遇时都有些吃惊,好像同时要问:这么晚你到办公室里来干啥?可是谁也没有这样问。雷佑胤自嘲般地说:“家有黄脸婆,日子不快乐,半夜里他妈的吵了一架,干脆到办公室里睡算了。” 王步凡知道雷佑胤说的不是真话,他来办公室多半与欧阳颂出事有关。而自己为什么到办公室里来总得有个说法,就敷衍着说:“宾馆里没有黄脸婆,一个人躺下睡不着。干脆来办公室里打了一会儿游戏。”两个人擦肩而过时,雷佑胤还主动伸出手与王步凡握了手,审视了一下王步凡的表情,好像长时间没见过面似的。多亏王步凡已经把信件揣在怀里了。 出了楼门,叶羡阳已经开车进了市委的大门,王步凡坐上车准备走时,见雷佑胤办公室的灯还没有亮,也许他此时的心情与王步凡来时的心情是一样的,只是时间和事件不同而已。叶羡阳看王步凡的脸色十分严肃,就悄悄把彩票递给他,王步凡也没有看就装进了口袋里。 尤扬到市委上班已经五年了,至今仍是个快乐的单身汉,市委的单身汉们都住在老地委的单身宿舍里,这幢单身宿舍楼是边际当地委书记时盖的,当初市领导和双职工都住在这幢楼上,后来住房改革,这幢楼上就只剩下单身职工了。王步凡让叶羡阳开车往老地委拐了一下,车到单身宿舍下边,尤扬正跑着下楼,一脸睡意惺忪的样子,等尤扬上了车,王步凡才说:“小叶,咱们要快些到天道宾馆那边去,好像欧阳市长出什么事了。” 尤扬刚才已经知道欧阳市长出事了,而小叶是现在才知道。他听了这话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车还没有停稳就又起动了,然后快速在天中大道上狂奔。天野的夜晚已经十分宁静,然而三月三十日晚的天道宾馆却极不平静。 王步凡猜也猜不到欧阳颂会出什么事情,等他回到宾馆,一到贵宾楼,见西城区公安分局的年光景带着几个人正等在那里。见了王步凡,年光景急忙迎上来说:“王书记,我们接到举报说天道宾馆贵宾楼有人在嫖宿,我们就赶来了,到这里一看竟然是欧阳市长的房间,就没敢轻举妄动,连房间我们也没敢进去,真没想到欧阳市长会这样不检点……唉,你看这个事情咋办吧?” 王步凡立即警惕起来,贵宾楼是天野市的禁区,别说年光景,就是市公安局的局长没人召他他也不敢私自到这里来,他意识到这是一个阴谋,即使欧阳颂与人奸宿,他年光景也没有这个胆量到贵宾楼来抓人,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说不定指使年光景的人又是雷佑胤。他没有和年光景说话,见欧阳颂的房间开着门就进了。眼前的情景让王步凡傻眼了,简直是进退两难:欧阳颂和莫妙琴光着身子躺在床上,欧阳颂的一只手还搭在莫妙琴的胸脯上,两个人都处于昏迷状态,却像一对夫妻睡得正安详。王步凡目睹了这一切,更加坚信这是一个事先设计好的陷阱。他用犀利的目光注视着年光景,觉得平时贼眉鼠眼的他,现在有些面目狰狞,就像一个吃人的魔鬼。 面对突发事件,王步凡心里乱极了,他在思考着对策。忽然想到这件事情必须尽快汇报给乔织虹,就打她的手机,手机关着联系不上。王步凡只好自己做主了,他很严肃地说:“年光景,我看这件事并不那么简单,你也负不起这个责任,此事牵涉到市委市政府的声誉问题。你说欧阳颂市长在嫖娼,为什么两个人都昏迷不醒呢?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年光景支支吾吾地说:“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这样了。” 王步凡审视着年光景,觉得没有必要再和他说什么,就摆着手说:“你们撤吧,要注意保密,不得向外泄露,谁泄露消息就处分谁,等事情弄清楚再说。”年光景似乎目的已经达到,正盼着早点儿离开,很听话地带着他的一帮人撤退。 年光景他们走后,王步凡本想把这件事跟廉可法说一下,又怕他控制不住情绪,保不住密,想了想还是算了。他又想给林涛繁打电话,又一想他也是副书记,他们都做不了主,天野出了这种大事,只有一把手或者省委领导能够做得了主。这时,温优兰从楼下来到王步凡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叔,这是个阴谋……欧阳市长回来的时候是年光景护送的,莫妙琴进去服务,我亲眼看见他们用毛巾捂了一下莫妙琴的嘴,又捂了一下欧阳市长的嘴,两个人就倒下了,然后年光景就脱他们的衣服……我怕他们伤害我……就急忙下楼逃跑了。” 王步凡听了温优兰的话愣住了。他没想到年光景这么大胆,看来雷佑胤已经堵死退路豁出去了,非要把市长位置争到手不可。面对这种局面,一个政法委书记虽然有责任和义务阻止雷佑胤违背组织原则,去达到个人不可告人的目的,但他的力量确实有限,在天野还不能呼风唤雨,在省委常委们面前也人微言轻,他陷入到两难的境地。他招了一下手,温优兰随他来到他的房门前,为他开门,但手抖得没法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去,王步凡接过钥匙自己开了房门。温优兰去给王步凡倒水,又烫伤了手,她已经吓坏了。王步凡让她坐下,然后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一定要冷静,也一定要注意安全,小心有人杀人灭口伤害你,你今天晚上就待在我的屋里哪里也不要去,最近几天也要特别注意……” 温优兰很紧张地说:“那他们会不会也陷害你,也把我们两个脱光……”话没有说完她就脸红了,因为一时紧张竟然说走了嘴。 王步凡苦笑一下说:“你放心,不会的,小温,我拜托你一件事。你现在到欧阳市长的房间里去给省委刘书记打个电话,把你看到的一切情况如实告诉他,但不要说你的名字,只说是宾馆里的知情者,更不能说是我指使的。”王步凡说罢掏出笔在纸上快速写了刘远超的手机号和家里的电话号码。忽然他又想起刘远超也爱打牌,如果手机关着又不在家怎么办?于是他又交代温优兰说:“如果刘书记手机关着也不在家,你就把这些情况告诉他的爱人,请她务必于明天早上将这一情况反映给刘书记。”温优兰的手仍然有些抖,她拿了电话号码出去了。王步凡这时拨通了向天歌的手机,他事先已经告诉向天歌手机要二十四小时开着。向天歌接住电话,王步凡就命令似的说:“向天歌同志,天野出大事了,我现在以市委的名义命令你:一立即采取行动抓捕当初刑讯水映月的干警,包括西城区公安分局局长年光景和甜妹子歌舞厅老板。从他们身上打开缺口,获取有关的证据。二连夜派人到得道山得道观里把道姑吴丽华接下山,监护起来,她是个很重要的证人。三派几名干警到贵宾楼把莫妙琴送医院抢救,再通知市人民医院的医护人员速来贵宾楼抢救欧阳市长,绝不能出现任何闪失。记住,是把莫妙琴弄走之后再给欧阳颂治病。这些工作你可以让匡扶仪同志协助你,你就说是我说的。”王步凡说了这些话也不多解释,就挂了电话。向天歌还不知道欧阳颂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只好按照王步凡的指示去办。 温优兰这时回来了说:“刘书记的手机关着,也没有在家,我就把情况告诉了他的爱人。他爱人很吃惊,答应明天一早就转告刘书记。” 王步凡点了点头然后拿出那些告状信和自己打印的那份材料交给温优兰,很严肃地说:“小温,你明天装成会议服务人员,站在选举会场的外边,见刘书记到来后悄悄把这些东西交给他,不要说是谁让你交的,只要交给他就行了。另外你把今天晚上目击的情况也写成书面材料,和这些材料一并交上去,为欧阳市长和小莫正名。”王步凡说罢紧紧地握了握温优兰的左手,就像在嘱托一件挽救革命挽救党的大事。温优兰这时身体已经不抖了,她似乎从王步凡身上吸收了一些勇气,昂首挺胸地走出了王步凡的房门,回值班室里去写揭发材料。 又过了五分钟,向天歌和匡扶仪带着几名干警来了,王步凡把向天歌他们带到欧阳颂的房间里,干警们看着眼前的情景也傻眼了。王步凡并不多解释,只说是一起预谋的陷害案,让干警拍照后先给莫妙琴穿了衣服,然后又给欧阳颂穿了衣服。王步凡说:“小向,你们先把莫妙琴送到市第二人民医院去抢救吧,要二十四小时有人监护,小心有人灭口。这个情况也不得外传,要注意影响。”向天歌点点头,命令干警们抬着昏迷不醒的莫妙琴下楼去了。王步凡又板着面孔说:“小向,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我限你在明天上午九点钟以前拿出一些水映月自杀案有理有据的东西来,到时候不要向我汇报,要直接汇报给乔书记。老匡,这个事情需要你配合,天野出大事情了啊!”临别王步凡重重地拍了匡扶仪和向天歌的肩膀说:“天野目前的形势很复杂,你们也要当心,既要打击坏人,也要保护好自己。” 向天歌不停地点着头说:“王书记放心,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争取圆满完成组织上交给我们的任务。对了,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马上就到。”说罢,向天歌向王步凡敬了礼,然后和匡扶仪匆匆离开。 王步凡见干警们抬着莫妙琴下楼了,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年光景的小舅子是在干警的眼皮底下顺利自杀身亡的,那么莫妙琴会不会在医院里出什么意外?这个问题他不得不引起足够的重视。王步凡急忙叫来温优兰说:“小温,等你把材料写好后马上到第二人民医院里去监护莫妙琴,一直到天大亮你再回来,小心有人杀人灭口再制造出什么自杀的现场。” 温优兰听王步凡这么一说有些惊慌,跑着回值班室里去了。过了十分钟她可能是把有关的材料已经写好了,就奔跑着下了贵宾楼到第二人民医院去,王步凡本来想让叶羡阳送送温优兰,又觉得太显眼,就没有送。王步凡觉得欧阳颂这里应该有市政府的领导,他就急忙给时运成打了电话,说有急事让他赶紧来天道宾馆。 向天歌他们走时间不长,时运成来了,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也来到了,医生开始抢救欧阳颂,王步凡才把有些情况告诉时运成,惊得时运成长时间说不出话。医生经过诊断吃惊地问王步凡:“病人好像是被人麻醉了?”王步凡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医生就开始为欧阳颂输液进行抢救。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向三十一日市长选举的日期逼近,医生们守候在欧阳颂身边,王步凡寸步不离,一直到将近凌晨五点钟欧阳颂醒了,一直叫喊着头痛,说自己好像在做梦,说话也含糊不清。 王步凡问道:“欧阳市长,昨天晚上你到哪里去了?” 过了足有三分钟时间欧阳颂才有气无力地说:“昨天晚上我去哪里了?让我想想……哦,对了,昨天晚上雷书记和文市长请我吃饭,我只喝了五杯酒,他们都喝了很多,最后雷书记和文市长都喝醉了,是西城区公安分局的局长年光景把我送回来的,我怎么也醉了呢?”这时欧阳颂才完全清醒过来。 王步凡苦笑一下,他知道雷佑胤根本就没有醉。他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是三十一日凌晨五点钟,这时他不能告诉欧阳颂实情,只想让他静养一下,不要误了天亮后的选举会议。 医生们见欧阳颂没事了,就要告辞,王步凡交代要医生们保护好欧阳市长的病历,并且要实事求是地填写,将来有人会去了解情况的,到时候务必如实地汇报。医生们有些不解,他们也不知道这位市长大人怎么就被人麻醉了。王步凡并不多解释,医生们带着疑惑走了。接下来该欧阳颂疑惑不解了。他问王步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就像做了一个噩梦似的。王步凡不想在选举之前给欧阳颂增加心理负担,就给时运成使了个眼色说:“可能是酒精过敏吧?”真情要到选举之后他再告诉欧阳颂。当选或者落选,那时候欧阳颂再知道真情已经无所谓了。此时他的电话响了,一看是匡扶仪的电话就走出房间去接了电话…… 王步凡和时运成一直陪着欧阳颂坐到东方发白。当三月三十一日的朝霞照在窗台上时,王步凡走近窗台,拉开窗帘,楼东头那片桃李林正开着红白相间的花儿,妖妖娆娆,婀娜多姿。此时欧阳颂总算恢复了常态,除从面容上看出倦意之外,并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参加会议已经没有什么问题。欧阳颂也站起来走近窗台,望着窗外,发出赞叹:“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啊!” 王步凡暗想天野的这个春天可能是个不同寻常的春天,今天的市长选举肯定会有一场好戏看。雷佑胤冒着犯罪的危险麻醉了欧阳颂和莫妙琴,制造了桃色新闻,肯定会录像或者拍照,而不明真相的人就会把这个桃色新闻当作政治新闻去炒作:一个堂堂的代理市长在住室里乱搞男女关系,本身就很有新闻价值,又是在选举的头天晚上搞男女关系的,那么这个市长还配不配当人民政府的市长,代表们还会不会去选他当市长?当然,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王步凡还没有猜测到雷佑胤采用的手段更加卑劣,而他现在考虑的只是人们口头上的议论,他知道今天一大早欧阳颂搞男女关系的新闻就会像分裂的原子一样一直膨胀到天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传扬到每位代表耳朵中,每位市民也会饶有兴趣地议论此事……此时只有不知内情的欧阳颂显得很坦然,因为他对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不知道昨晚的事情,他思想上就没有什么压力。他闲雅地欣赏着窗外春色的神情比王步凡更加专注,似乎这美妙的春色正好衬托了他要当选市长的喜悦心情。 匡扶仪和向天歌从王步凡那里领了命令之后,立即回到市公安局召开秘密会议,凡是他认为不可靠的刑警一个也没有通知,而通知到的刑警则分成四组,不亮警灯,不鸣警笛,在黑暗中出发了。第一组由刑警大队副队长带领去得道山接吴丽华下山录取口供,第二组由刑警大队队长带领到西城区公安分局去抓捕当初刑讯逼供水映月的那几个刑警,第三组由110中心主任带队去逮捕甜妹子歌舞厅老板,最后一组由向天歌亲自带领去抓捕木成林和年光景。 其他三组的行动都十分顺利,只有向天歌带队的这一组行动不太顺利。他们先到木成林的家中去逮捕木成林,等敲开门后,一个身材很胖,穿着睡衣的妇女站在向天歌面前,向天歌也不与那个胖女人说话,一把把她推开就往屋里闯。胖女人惊奇地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抢劫啊?还是抓人啊?我可没有犯什么法啊?” 向天歌此时已经把各个房间里搜了个遍,并没有发现木成林,就问胖女人:“木成林呢?” 胖女人把嘴一撅说:“他呀,已经快半年没有回来住了,说不定正与哪个小妖精在一起鬼混呢,我还找不着人呢。” 向天歌厉声道:“给木成林打个电话,问他在哪里,我们找他有急事!” 胖女人漠然道:“手机号早就换了,我现在找他也只有白天到天道宾馆里才能见到,一到晚上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不过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个线索,你们帮我教训教训这个刀杀的。据说在天道宾馆里有个什么706房间,那个房间是专供雷佑胤搞女人用的,雷佑胤不去的时候我家那个死鬼就在那个房间里与女人鬼混。唉,谁让咱是农村出身的黄脸婆,又老又丑,人家早看不上喽!”向天歌无心听这个胖女人在这里啰唆着诉苦,一摆手干警们随他撤了。 等干警们来到天道宾馆客房部六楼,正准备上七楼,值班的服务员拦住他们说:“哎,你们要干什么,七楼是禁区,只有市领导才能去的。” 向天歌把工作证在服务员脸前晃了晃说:“我是市公安局副局长向天歌,奉市领导的命令来找木成林的,他在吗?” 那个服务员脸红了,低着头说:“他在706正和一个小姐……” 向天歌不等那个服务员说完已经用他那只有力的手拉住了她的胳膊,“走,开门去!” 服务员身子抖着说:“我怕木经理开除我,我不敢……” 向天歌忍住怒火说:“他已经犯罪了,从今天起他已经不是你们的经理了,你敢不配合我们执行公务?”听了向天歌的话,那个服务员竟然面带笑容,急忙取了钥匙带领向天歌他们上了七楼。 来到706房间门口,向天歌给那个服务员使了眼色,服务员找了一阵子钥匙,然后悄悄把钥匙插进锁孔里,迅速开了房门,来不及拔钥匙就跑走了。向天歌带人冲进房间里,见木成林正搂着一个女人在睡大觉,他大喝一声:“木成林,你给我起来!” 木成林和那个女人同时被吓醒了,两个人都忙着穿衣服。那个女人胆子小,吓得不知所措,穿了两次竟然没有穿上裤子,干脆不穿了,又重新钻到了被窝里。木成林这时已经穿好了衣服,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向天歌说:“老向,你这是……我这可算是生活小节啊,正开人代会,宾馆里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你可不要影响了会议,不然雷书记会批评我的,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 “别他妈的说了,走吧,这里的工作已经用不着你操心了。” “不,不,这……你可得说清楚,我是市委任命的正处级国家干部,我犯了什么法?啊?不就是睡了个女人吗?这是生活小节……”木成林这时倒耍起威风来了。 “别他妈的作践正处级国家干部了,如果正处级干部都像你木成林这样,国家民族早就完蛋了。” “不,不,我得给雷书记打个电话,向他汇报一下,即使有错也该市委来处分我,你们市公安局无权……”木成林说着话就要给雷佑胤打电话。 向天歌跨上一步夺了木成林的手机吼道:“雷佑胤已经自身难保了,还能救你这狗日的?别他妈的痴心妄想了,带走!”随着向天歌的吼声,干警们已经给木成林铐上了手铐,然后架着他走出706房间,从六楼经过时没有看见那个值班的服务员,她可能有意躲了起来。 抓木成林的过程不是那么顺利,而向天歌他们抓捕年光景的过程更不顺利。在年光景的家中没有搜到年光景,向天歌派了两个人在他家中守候,在西城区公安分局也没有找到年光景,向天歌此时心中有些慌乱。王步凡给他的时间是上午九点钟以前必须弄出结果,年光景又是最重要的犯罪嫌疑人,一旦年光景抓不到,任务就很难完成。此时,他只有求救于王步凡了。等打通电话向王步凡汇报了情况后,王步凡突然想到了市委。昨天晚上他离开市委时见雷佑胤到市委去了,年光景会不会去市委向雷佑胤汇报什么?就在电话上对向天歌说:“小向,年光景现在极有可能和雷佑胤在一起,可能就在市委。记住!不能在市委门口行动,那样影响不好,年光景不是人大代表,八点钟雷佑胤要来宾馆开会,年光景也要到西城区公安分局上班,最好在分局门口抓捕他,千万不能等他上班以后再动手,他身上有枪,可别弄出警察之间进行枪战的闹剧来,一定要在门口抓捕他!” 向天歌听王步凡这么一说,他为了给年光景来个措手有及,借了一辆不是公安牌照的车,带着几名刑警来到市委门口,见年光景的车停在市委大院里,心里踏实了许多,悄悄把车停在路边静等。此时天色大亮,市委门口已经有人出出进进。大约在七点钟左右年光景从市委办公楼里走出来,很疲倦地上了他那辆警用桑塔纳,等年光景驱车驶离市委门口,向天歌驾车远远地跟在后边。年光景的车快到西城区公安分局时突然停在了路边,向天歌以为年光景发现有人跟踪,拔出枪正思考如何应付。见年光景从车里下来,走进一家小吃店里去吃早点,真是天赐良机,正好在小吃店里逮捕年光景。向天歌对车上的三位刑警交代了一下,他也把车停在路边,然后大摇大摆地进了小吃店,年光景见向天歌来到,还以为他们也来吃早点,急忙起身说:“向局长也来吃饭?” 向天歌嘴上应付着,手已伸出来和年光景握手,三位刑警已经迅速迂回到年光景的身后,立即把他的双臂拉到后边铐上了手铐,向天歌又拿下了年光景的枪。此时年光景惊魂未定地吼着说:“姓向的,你他妈的是不是吃错药了,凭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罪?”向天歌并不多解释,摆一个手说:“就是专门抓你狗日的,带走!”年光景仍然吼着,两个干警几乎是把他架上汽车的,然后迅速离开现场向市公安局方向而去。 17 王步凡欧阳颂和时运成正在欣赏朝霞映照下的桃李花,王步凡的手机响了,为了不影响欧阳颂今天开会的情绪,王步凡迅速走出房间,等走到值班室门口,他才接了电话。一接是温优兰打来的,温优兰在电话里哭着说:“叔,莫妙琴割腕自杀,流了很多血,现在正在抢救……” 王步凡惊得电话差点儿掉在地上。莫妙琴是重要的证人,如果她死了,欧阳颂就永远也洗不清罪名,说不清昨天晚上的事情了,必须救活莫妙琴!他给时运成发了个短消息让他陪好欧阳颂,但是不要说昨天晚上的事情,然后快步跑下楼梯,叶羡阳和尤扬一直在楼下等着,他们也知道市里出了大事,既不敢打搅王步凡,又不敢离开。梅慧中也来接欧阳颂,王步凡没有理睬他也没有对他交代什么任务,上车后心急火燎地说:“去第二人民医院!” 当王步凡和尤扬叶羡阳来到莫妙琴身边时,已经不见温优兰了,王步凡交给她的重要任务她必须完成,可能已经先走了。医生已经把莫妙琴的伤口缝合好了,正在给她输血。莫妙琴面色蜡黄,泪水一直不停地流着。她见王步凡到来,哭得更加悲恸。医生在不停地劝导她要稳定情绪。站在一边的那个民警低着头说:“王书记,你处分我吧,我没有做好自己的工作。小温去给小莫提水去了,我去了趟厕所,谁知她就敲破了液体瓶把手腕的动脉血管割断了。” 王步凡这时也没有心思去责怪那个民警,把他拉到一边问:“让妇科检查了吗?” “检查了,人家还是个处女呢,怎么可能和欧阳市长发生两性关系?只怪我多嘴,是我向她说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受到了刺激。”民警说。 “这就好,终于可以还欧阳颂一个清白了。”王步凡说罢又来到莫妙琴身边很生气地说:“你这个傻丫头,别人陷害你,你自己怎么还不珍惜自己呢?你这样做能对得起谁呀?” “叔,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听这位干警向我说了情况,我就不想活了,我没脸做人了,以后我可怎么做人啊。”莫妙琴说罢又哭了。 王步凡劝道:“只要自己是清白的,就别怕别人说什么,人要活在自己的理想中,不要活在别人的议论中,好人说不坏,坏人说不好。不要顾忌那么多,要坚强地活下去!也许别人现在正盼着你死了呢,你想啊小莫,你一死就永远洗不清自己了。” “叔,病好后我想到得道山去出家当道姑,天道宾馆我是待不下去了,我怕别人议论我。”莫妙琴擦着眼泪说。 “出家当道姑倒没有那个必要,这么多人还证明不了你莫妙琴的清白?要相信法律也会还你一个清白的,真不想在天道宾馆干也有办法,得道山早晚是要开发的,我准备建议成立得道山开发筹建指挥部,到时候你可以到那里去工作嘛!” 那个民警也讨好着说:“小莫,到时候我送你到得道山指挥部去,换个新环境也行,把过去的一切都忘掉吧。” 莫妙琴见王步凡这么说,脸上才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叔,我听您的话,不再寻短见了,你放心吧。” 王步凡心里有些酸楚,权力要置人于死地是那么容易,水映月死了,吴丽华上山当了道姑,莫妙琴又差点儿丧命。权力要救人也那么容易,他一句话就能让万念俱灰的莫妙琴打消死的念头,看来得道山是该开发了,到时候如果吴丽华同意,应该让她还俗,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她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不该过那伴随清灯黄卷的生活。 王步凡见莫妙琴的情绪稳定了,就准备离开,他还记挂着交给温优兰的任务,记挂着今天的市长选举,就对莫妙琴说:“小莫,安心静养,要相信明天会比今天好。”莫妙琴使劲儿地点了点头,泪水流了下来,面对关心她爱护她的政法委书记,她觉得心里无比的温暖。 王步凡对那个民警说:“小同志,一定要注意莫妙琴同志的安全,绝不能再出什么偏差,如果再出偏差组织上可是要处分你的。” 那个民警吓得脸色苍白,恳求般地说:“王书记,是我没有把工作做好,向局长肯定会处分我的,求王书记与我们向局长说一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去卫生间解了个大便。” 王步凡拍拍那民警的肩膀说:“放心吧小同志,向天歌那里我会替你求情的,这里就拜托你了,一定要照顾好莫妙琴同志。”那个干警很感激地给王步凡敬了个礼,然后站在莫妙琴的床边,就像站岗一样,目不斜视。 王步凡离开第二人民医院时,今天的太阳并不炫目,可以尽情地观赏它,今天的太阳和往日相比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今天的天野有些不寻常,人大代表们就要选举市长了,有些人蠢蠢欲动要破坏选举。 王步凡回到天道宾馆,觉得很累很累,真想躺下休息一会儿,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他急忙洗漱了一下准备叫上欧阳颂去吃早饭,这个时候白无尘打来电话说已经和李宜民联系上,把情况已经反映给李宜民了。王步凡来到欧阳颂的房间,见欧阳颂脸色还有些发黄,叫他去吃早饭,他本不想去,在王步凡和时运成的再三催促下,还是下了楼。梅慧中看欧阳颂脸色不好要搀扶他,欧阳颂没有让搀扶。在去餐厅的路上,就有很多来吃饭的代表用怪异的目光注视着欧阳颂,欧阳颂因为对昨天晚上的事情一无所知,遇到注视他的目光时,他总报以微笑,他的微笑和平时是一样的,而在代表们眼里他今天的微笑就变成尴尬的笑容了,似乎他的微笑是装出来的,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空虚。吃饭的时候也有很多代表在窃窃私语,还不时回头望着欧阳颂。欧阳颂仍然把这种顾盼理解成代表们对他的支持和关心。而王步凡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看欧阳颂,也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议论欧阳颂,制造这起桃色事件的人,其目的就是要让欧阳颂落选,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散布谣言的机会,只怕昨天夜晚的事情人们早就知道了,整个餐厅里也许只有欧阳颂和梅慧中还蒙在鼓里,王步凡又没法向他道破玄机,怕影响了他今天的情绪。吃饭的时候仍然没有见着乔织虹的身影,吃过饭王步凡没有陪欧阳颂去贵宾楼,他躲到一边去给乔织虹打电话,办公室里没人接,手机仍然关着。他再给刘远超打电话,刘远超的手机也关着,王步凡就有些心急如焚的样子,也不知道李宜民到底把情况汇报给省委书记没有。他在餐厅门口踱来踱去,苦无良策。 时间已经八点钟了,代表们陆续向会场走去,李直雷佑胤文史远和梅秀外等人说说笑笑向会场走来,如果王步凡再站在会场门口就有些不合适了,他急忙进了会场,又从那边的门出去,见温优兰一脸倦容地从贵宾楼方向走来,远远望见王步凡,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向天道宾馆的门口走去。 王步凡猜测温优兰也是怕站在会场门口太显眼,就到宾馆的门口去等刘远超。王步凡设想:等看到刘远超的车到来时,温优兰会快速转回到会场门口,当刘远超下车的那一瞬间,她会把王步凡交代她上呈的那些材料统统交在刘远超的手里。至于刘远超会如何处理天野发生的不正常事件,李宜民是不是已经向省委书记汇报了,王步凡现在心里也没有底,只有看这位省委副书记的态度,或者说看他向省委主要领导汇报后省委是什么态度。 三月三十一日上午是天野市选举市长的庄严时刻,省委组织部刚刚到任的女副部长来参加选举会议,她已经早早坐在主席台上,因为她刚刚上任,天野的干部们和她不熟悉,没有人向她反映天野市在市长选举中发现的不良苗头,她对天野的情况好像也一无所知,她的到来完全是一种形式和摆设。天野市的领导们神采奕奕地坐在主席台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平静,雷佑胤仍然笑容满面,几近慈祥;文史远还是一脸虎威,如同斗兽;林涛繁面无表情,简直像一尊雕塑;廉可法和李直的表情一向严肃,今天似乎还带有几分沉重。本来王步凡想在开会之前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汇报给乔织虹,可是乔织虹来得很晚,是在李直即将宣布开会的那一刻才匆匆忙忙走上主席台的,不知道她是粗心还是没有把省委组织部的女副部长放在眼里,没有说让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省委组织部领导的到来,只是礼节性地向她点点头。乔织虹一直与雷佑胤坐在一起,王步凡的座位与乔织虹的座位中间隔着雷佑胤,根本无法私下与乔织虹交谈。乔织虹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昨天晚上天野发生了不正常的事件。会前王步凡又给乔织虹打了电话,仍然是关机,他让尤扬给刘畅打了电话,问乔书记在哪里,刘畅说乔书记昨天晚上回省城了,她并不在乔书记的身边。按照以往的惯例,选举市长省委是要来人的,一般是组织部长或者副部长,女副部长的到来从礼节上说明选举就可以开始了。可是最近只要牵涉到天野的事情,刘远超总是代替组织部长井右序,今天到底刘远超来不来谁也弄不清楚。 会议开始,女副部长简单讲了几句话,主席团执行主席开始宣布监票人计票人名单,并且强调了选举的有关纪律和办法,因为市长选举是等额选举,另选他人栏内空着,也就是说如果你不同意选欧阳颂当市长,也可以把他的名字划掉,另外在空栏中填上要选举的人。 此时李直站起身突然宣布:“根据五十名代表的联名推荐,天野市人大常委会请示河东省委和省人大常委会,认为代表们推举雷佑胤同志为另一名候选人与欧阳颂同志竞选市长,是符合有关规定的,因此天野市的市长候选人是两名,即欧阳颂和雷佑胤两位同志,代表们可以代表人民行使自己的权力,选举出自己信任的市长,在此需要补充说明的是:雷佑胤同志被确定为候选人是昨天晚上的事情,各代表团已经酝酿过了,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向市委传达省委的指示,雷佑胤同志的个人简历也没有来得及印发,就连选票也没有来得及重印,愿意选举雷佑胤同志为市长的只有把名字填写在空栏里了。”女副部长和乔织虹听了李直的话都有些吃惊,但是都没有表态。 听了李直的话,个别代表也有些吃惊,而欧阳颂林涛繁廉可法和王步凡更吃惊,原来以为他们只是在下边做小动作,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还把雷佑胤参选弄成合法化了。选票印着非常快,李直故意不重印选票,好像在向大家暗示,雷佑胤成为市长候选人确实是临时决定的,而不是蓄谋已久的。这种事情可是天野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最吃惊的是乔织虹,这么大的事情事先李直没有和她通过气,而且是背着她干的,她本想提出异议,可是她又知道另外推举候选人和另选他人也是选举法允许的,她这时如果说了违背选举法的话也不太合适,她相信代表们会以组织原则为重,选举欧阳颂为市长。令她不解的是,省人大常委会主任杨再成是欧阳颂的支持者,他居然也同意了。看来面对民主进程,杨再成也不好武断地改变选举法和民意,那么这一切工作只能是提前已经密谋好了,昨天晚上又临时动议的,不然刘远超不会不告诉她。 会场上已经开始发选票了,王步凡的神色有些不安,他盼望着省委有关领导的突然出现,并且宣布雷佑胤没有参选资格,可是迟迟没有见到省委领导的身影出现在会场门口。这时他觉得什么东西将自己的腿碰了一下,他弯腰一看竟然是一张男女拥抱的裸体照片,他捡起来仔细一看,下边还有一行字“欧阳颂与服务员莫妙琴在一起”。他急忙把照片塞进口袋里,并没有回头看,他后边坐着的是梅秀外,估计是她扔过来的。他再往会场下边看,代表们都在交头接耳地交谈,交谈的内容极可能与欧阳颂和莫妙琴的事情有关。按照规定,会议上散发任何材料都须经大会主席团认可,可是这种不正常的事情居然发生了,很不正常。女副部长虽然是省里边来的,可能是因为资历问题没有多说话。王步凡估计这种照片尽管不会在会场上散发,只怕私下里已经有很多人见过,出了这桩丑闻,看来欧阳颂十有八九要落选。在这种情况下他本应该把乔织虹叫到一边去告知真相,让她立即采取果断措施,比如暂时休会,或者把选举日期往后推一推,让省委出面做一些必要的工作,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似乎整个会场只有乔织虹和欧阳颂两个人不知道裸体照片的事情,刘远超那边可能还没有把信息传递过来。王步凡弯下腰偷偷拨了一下乔织虹的手机,仍然关着,她来得太匆忙竟然忘记开机了。王步凡又拨刘远超的手机,是无法接通。当代表们开始投票的时候,王步凡的手机响了,是刘远超打过来的,说他马上就到,在电话上并没有说别的事情,比如暂时停止投票。王步凡急忙把这一消息告诉给乔织虹,乔织虹让墨海去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她和女副部长的座位中间,其他人员只好都把椅子挪了挪。天野市选举市长,是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刘远超来得似乎也太晚了。 等代表们投完选票刘远超才步入会场,主席台上的人都鼓掌欢迎。刘远超招着手向代表们致意,落座之后向乔织虹和女副部长说了些什么,乔织虹挂着笑容的脸色立刻灰暗下来,女副部长也一脸没趣。接着听见刘远超小声说:“天野出现这种反常情况你应该采取一些措施,或把选举日期往后推一推,至少也要请示一下省委再投票,你怎么连这个规矩都不懂?现在投票已毕,说什么也晚了,总不能说代表们投的票不算数吧?如果有些同志真有问题怎么办?连省委都被动了。” 乔织虹脸色苍白,已经说不出话了,头上的汗珠直往下滴。一旦选举失败,她这个市委书记会很丢面子,是无法向省委交代的。尽管代表推举候选人是允许的,但是还有党领导一切这一条,天野市委不能充分体现省委的意图,只能说明她和天野市委没有做好工作。就急忙解释说:“李主任说这也是省委的决定啊!” 刘远超不再与乔织虹说话,他知道如果是省委的决定,肯定是呼延雷从中搞的鬼,代表们已经把候选人报上去了,让省委怎么办?总不能否决代表们的意见吧。他皱着眉头从包里掏出一些材料在看,越看眉头锁得越紧…… 王步凡偷眼瞟了一下,刘远超看的正是他交给温优兰的那些材料,看来这个姑娘已经胜利完成任务了。时间到了九点半钟,匡扶仪和向天歌匆匆忙忙步入会场,向主席台上走来,到乔织虹面前把一份材料交给了乔织虹,没有说什么话扭头走了。 乔织虹看着匡扶仪和向天歌送来的材料,手有些发抖,面部表情极其复杂。她看完材料后交给刘远超,刘远超看后,转给女副部长。刘远超此时脸色沉重得有些怕人,他站起身,到主席台的一角去打电话,打着电话手还比比画画的,好像在向谁汇报什么事情。王步凡扭头看李直雷佑胤和文史远,他们的脸色都很难看,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因为刘远超从进入会场到现在始终没有看他们一眼,在去打电话前又用怪异的目光看了看李直和雷佑胤两个人,把他们看得毛骨悚然,胆战心惊。 会场上计票员在忙碌着计票,刘远超在不停地打电话…… 选举结果出来了,计票员上台小声向乔织虹和回到座位上的刘远超汇报了选举结果,雷佑胤得票三百五十票,欧阳颂只得了一百票,其余的五十票是选的其他人。女副部长和乔织虹的脸色都有些灰暗,这样的结果说明代表们对这次市长选举很有看法,已经弄出了玩世不恭的结果。按道理雷佑胤得票率已经超过半数,理所当然应该是天野市的市长了,欧阳颂则在天野市的市长选举中宣告失败,他的头已经低得让下边的代表们几乎看不见了。乔织虹不停地用手帕擦着头上的汗水,这样的结果简直就是天大的政治笑话,在河东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过。 得票结果还没有公布,会场上又响起唧唧喳喳的议论声。雷佑胤已经听到了计票员上报的结果,他的脸色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终于被选上市长了,忧的是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毕竟还是党领导一切的,因为他不是组织上钦定的市长人选,是代表们临时推举的,他的市长资格必须由上级组织部门认可后才有效,不然即使选上也当不了市长。刘远超这时神色严峻地站起来,用双手往下压了压,会场上的说话声停止了。接着他用洪亮的声音说:“代表们,同志们!在这里我很严肃地告诉大家,天野市这次的市长选举失败了,是一次被人利用了的非法选举,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雷佑胤涉嫌犯罪,一个罪犯是没有资格参与市长竞选的。我代表省委在这里宣布,雷佑胤的市长候选人资格已经被取消,不管他选上与否,选举结果都是无效的!而等待雷佑胤的是组织和纪检部门对他的审查。在这里我要点名批评天野市人大常委会主任李直同志,由于他把关不严,把一个犯罪分子推荐给了省委和省人大常委会,省委和省人大常委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批准了代表们的意见,批准了雷佑胤的竞选市长资格,现在根据群众的揭发材料,我分别请示了省委马书记和省人大常委会杨主任,省委领导认为天野市的这次市长选举无效,省纪委书记李宜民同志也明确指示,省纪委决定立即对有关人员采取措施。” 会场上有些骚乱,欧阳颂和雷佑胤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雷佑胤用手巾擦着头上的汗珠,用手肘碰了一下身边的王步凡说:“烟。” 王步凡望了一眼雷佑胤,雷佑胤的目光中满是仇恨和哀怨。王步凡悄悄递给他一支烟,又把打火机递给他,他点了几下才把那支烟点着,低下头吸着,不再看任何人,连打火机也忘记还给王步凡。 刘远超这时又大声说:“为什么说五十名代表联名推举的候选人没有参选资格呢?在这里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因为雷佑胤牵涉到一桩强xx案,牵涉到严重的经济受贿案,牵涉到少女在天野市委门口的自杀案,因此必须在把这些问题澄清之后再说。我也听到过有人说天野的官场复杂,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有些人敢于这么胆大妄为,敢于公然与上级组织部门对着干!当然啦,按照选举办法,不是不可以另选市长,但参与竞选市长的人必须具备资格,而雷佑胤因涉嫌犯罪,他恰恰是个没有参选资格的人。” 侯寿山突然打断刘远超的话在第二排站起来喊道:“打倒贪官雷佑胤,打倒流氓雷佑胤,如果上级不严厉惩办雷佑胤,天野市人民坚决不答应……” 宣传部长也站起来吼道:“必须严惩雷佑胤这个腐败分子,不然我们对不起天地良心,没法向天野市人民交代!” 王步凡笑着回头看侯寿山和宣传部长,他觉得这两个人有点儿像“文革”时期的跳梁小丑。林涛繁也正用鄙视的目光瞧着他们。直到刘远超示意他们停下来,侯寿山的情绪仍然有些激动。王步凡偷看雷佑胤,他一脸讥笑,似乎在暗笑侯寿山是妓女笑话卖淫者。 刘远超清清嗓子又说:“你们天野市西城区公安分局局长年光景受雷佑胤指使,将欧阳颂和天道宾馆服务员莫妙琴麻醉之后制造了一起桃色新闻,还拍摄了裸体照片,他本人已经交代了犯罪经过……”会场上一时像爆炸了似的吵吵嚷嚷,人声鼎沸,使刘远超的话已经讲不下去了,大部分代表都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使会场上的秩序乱成了一锅粥,乔织虹几次示意大家安静,会场仍然静不下来。王步凡这时站起来吼道:“再不安静下来我可要点名批评了!”在王步凡吼过之后,会场终于安静下来,他只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而已,没想到这一招还挺见效。 刘远超继续讲话:“同志们,代表们,仅从这起桃色事件来说,就牵涉到诬陷和侵害他人名誉的罪行,仅这一条罪行雷佑胤就当不了市长。同志们,代表们,通过这次市长选举,也暴露出我们在任用干部上存在的问题,天野不止一个雷佑胤有问题,还牵涉到其他人,这些问题都有待于进一步调查落实,省纪委的调查组马上就要来到天野市,这次要在天野市纪委的配合下彻底查清天野官场存在的不正之风。也许有的代表要问:民主选举的市长为什么就不算数呢?我在这里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雷佑胤劣迹斑斑,又存在拉选票的非法行为,因此他就丧失了市长候选人的资格。也许有的代表还要问:既然雷佑胤存在这么多问题,为什么在这之前没有人过问呢?偏偏在他竞选市长之后才查处他呢?这就牵涉到问题的暴露要有个时间,也正是雷佑胤权欲攻心,才使自己做了许多违背组织原则的事情,连以前不为人知的问题也在这一次暴露出来。请代表们放心,组织上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请相信我们的党永远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们的代表永远是代表人民意愿的,绝不会去代表腐败分子!我受省委委托在这里宣布,天野市人大常委会的各位常委要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通过法律程序罢免李直雷佑胤文史远梅秀外等人大代表资格,市纪委和公检法要认真协助省纪委对腐败分子的查处工作,一定要把天野的问题查清楚。我的话完了。” 乔织虹这时也站起来说道:“我现在心情很沉痛,什么也不想说了。我宣布,天野市第十一届人大五次会议闭幕。下午各代表团的代表就可以回到自己工作岗位上了,参观活动暂时取消。关于这次会议的报道林涛繁书记必须把好关,要澄清事实,让人民群众心中明白。”大会本来在下午还有一个人事任免的决定,也临时取消了。 按照以前的规矩,乔织虹和李直都要讲讲话的,乔织虹的讲话应该强调这是一次胜利的大会团结的大会,会后还要强调贯彻落实“两会”精神,推动各项工作的有效开展。可是面对这么一次失败的人代会,这些词语只好省略,她只简单说了几句。李直也应该有个讲话,他讲话的内容将是强调做好几个方面的工作,比如进一步加强地方立法工作,比如认真开展执法检查和代表评议工作,比如人大和人民群众的联系和进一步加强法制宣传教育和有效监督,等等,可是今天刘远超和乔织虹把他讲话的资格取消了。 这次人代会类似于闹剧,在天野乃至河东可谓史无前例,令人啼笑皆非。代表们走出会场的时候有些人垂头丧气,有些人议论纷纷,有些人谈天说地,有些人在强调民主进程重要。有些人甚至在相互问:“假若雷佑胤没有什么问题,被民主选举上了算不算数?”有人则说:“假若雷佑胤没有经济实力,不搞小动作他能够选得上吗?咋没有把你选为市长呢?” 中午本来是要让代表们吃过饭合影留念的,下午还有活动。有些代表对这次会议很有看法,饭也没吃就要走,被廉可法王步凡和林涛繁等人挽留了,吃饭的时候代表们仍然在议论今天的选举…… 会议刚开始的几天市领导总要和代表们一起就餐,边吃边谈发展天野经济的大计,有时候领导们会不断地去向代表们敬酒,以显示自己不同于一般代表,而今天中午的饭局就显得格外冷清,只有廉可法王步凡和林涛繁几个领导来照了一下头就走了。吃饭期间,木成林和年光景被逮捕的消息已经传开了,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真正感觉到雷佑胤确实出问题了,可能问题还相当严重,有人甚至已经在估计他贪污受贿的数目了。 下午代表们离开天道宾馆的时候又有了新的议论话题,因为他们亲眼看见雷佑胤李直文史远和梅秀外分别被带上车拉走了。吃饭的时候还仅仅是议论雷佑胤,没想到因为一个雷佑胤又牵扯出三个人来,有人就开始议论着这次人代会是一个反腐败的盛会,开一次会议揪出了四个贪官,虽然没有选出应该选上的市长,却收到了意外的效果,也算是一次成功的大会胜利的大会。 代表们并不知道中午天野市的主要领导们连饭都没有吃,就参加了省委副书记刘远超和省纪委书记李宜民共同主持召开的紧急会议。会议仍在市委207会议室召开,出席会议的常委和市长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就连人大和政协的领导也心思重重,甚至脸上挂着悲哀…… 乔织虹拿起茶杯喝了口水,然后把杯子重重地放下说:“常委们都到齐了,准备开会。”她没有说让大家欢迎李宜民书记的到来。 这时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如果有一根针掉在地上,它发出的声音都会使人震耳发聩。王步凡环顾会场,已经不见了雷佑胤和文史远的身影,李直和梅秀外也没有到会。刚才乔织虹明明说常委们都到齐了,可是雷佑胤文史远和欧阳颂分明没有来,雷文两人可能已经来不成了,欧阳颂也许是因为太丢面子不愿意参加会议。以往列席常委会的是李直和政协主席,现在也只有政协主席一个人坐在那里,脸上不时露出幸灾乐祸和玩世不恭的表情。 乔织虹又喝了一口水,稳定了一下情绪,很沉痛地说:“这次人大会议没有开好,我作为市委书记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辜负了组织上的信任和培养,我情愿接受同志们的批评和组织上的处分……”乔织虹讲到最后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天野出现这样反常的情况她是有责任的,事先王步凡和廉可法都曾经提醒过她,但她没有引起高度的重视。她低估了天野官场的复杂性,低估了地方势力的能量,是应该负领导责任的。 政协主席爱放炮,冷不丁地说:“小乔书记,你也别难过,出现这种情况不是偶然的,原来雷佑胤想当天野的市委书记,没有当上,就让原常务副省长给他活动着当市长,结果市长又没有当上,他的后台老板又出事了,他只好自己去玩火了,这个事情是他咎由自取,不是你的责任。” 李宜民急忙说:“还是就事论事,不要往远处扯。” 廉可法说:“如果组织上让他当市长也不会有这个事情,如果他自己原则性强也不会有这种事情,如果他自己没有问题更不会出现这种事情,出现这种情况不怪你,要怪就怪李直原则性太差,像雷佑胤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推荐他为市长候选人呢?简直就是是非不分,没有一点儿政治立场。” 政协主席又说:“省委又怎么能够不加调查就批准他参加竞选呢?以我看从上到下都有责任啊!就连那次民意测验不也是在糊弄人的吗?既然省里边已经确定了市长人选,又何必搞什么民意测验呢?多此一举啊!” 刘远超也急忙插话:“咱们说正事。” 乔织虹擦着眼泪没有说话,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会议一时陷入僵局。廉可法突然说:“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年年防旱,夜夜防贼,我们没有防好,责任是不可推卸的,我们这些常委都有责任,教训,教训啊!有些人就是嘴上蜜蜜甜,怀里揣把锯齿镰。” 王步凡望着乔织虹气得有些扭曲的脸说:“除了已经暴露出问题的人员以外,这次在选举中搞小动作的人据我所知还有副市长梅秀外人大常委会秘书长法院院长董伸铎,东南县的县委书记陈默天东县的县委书记雷润耕检察院副检察长苗梗昌以及电视台记者左绣和民营企业家郑清源买万通等。”王步凡本不想提及人大秘书长的名字,毕竟是他在天南时的老领导,然而一种责任心在提醒他要实事求是,坚持原则,因此他还是把人大秘书长的名字说了出来。 “王书记,这些情况你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间知道的?”乔织虹问。 “我也是三十号晚上才知道,天北县县委书记白无尘同志东南县的县长孔放远同志天东县的县长张沉同志,以及东远县的有关同志都是党性原则很强的好同志,他们认为事态比较严重,就在三十日深夜去找我谈了情况,我本来要把情况汇报给您的,可是找不到您,您的手机也一直关着……后来就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件。白无尘同志已经把情况反映给省纪委书记李宜民同志了。” 刘远超问李宜民:“难道宜民同志没有向省委书记汇报?还是汇报了马书记没有采取果断措施?” 李宜民虎着脸说:“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能不汇报?马书记有些优柔寡断,说和你这个抓组织的副书记研究研究,可惜晚上和你联系不上,就耽误了几个小时。” 刘远超有些难堪,乔织虹的脸红了,她喝了一口水掩饰了一下,点着头说:“我还是那句话,那个啥,目前稳定压倒一切,对这次在选举中搞小动作的人一定要坚决打击,绝不心慈手软,刘书记李书记,你们说呢?”乔织虹没有把话说完已经变得咬牙切齿了。 刘远超点着头说:“天野市这次市长选举确实是失败了,这种情况在全国是比较罕见的,过去天南县的县委书记在党代会上被选掉,因为没有进入县委委员自然就不能够当县委书记,那个事情在河东省影响很大,咱们这次的市长选举失败恐怕要全国闻名了。市长选举本来是采取等额选举的,即如组织上派下来的人选天野市人民不太熟悉,但是凭着代表们的党性觉悟和组织原则性,过半数总是应该的吧,可惜欧阳颂同志只得了一百票,而雷佑胤竟然得了三百五十票,这算什么事情嘛?” 李宜民说:“客观上说,雷佑胤李直梅秀外和文史远等一帮子人在下边做小动作为雷佑胤拉选票,那两个什么公司出钱收买代表,是造成这次选举失败的客观原因,但同时还证明我们的工作中还存在着这样那样的不足。如果我们组织得好,如果我们警惕性高,会出现这种不正常情况吗?会议期间代表们收到那么贵重的礼品,你们就没有往深层想一想?就没有及时向上级汇报?那么多人在下边搞串联拉选票你们就没有发现一点儿迹象?大意失荆州啊!廉可法是纪委书记,发现问题后你有责任向上级纪委反映嘛,还是白无尘向省委书记反映的,我看白无尘的觉悟就比较高。因为你们没有及时反映,最终出现了不该发生的事情,很不应该啊!” 刘远超不得不用批评的口吻说:“这么多干部没有人向我反映问题,我得到的消息竟然是天野市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小姑娘给我家里打了电话,在我今天来到天野后又是一个小姑娘递给我一包揭发材料,我相信这个小姑娘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和能耐,他也不可能知道我家的电话号码,我坚信在座的同志中就有一位像白无尘同志那样坚持原则的好同志,是个敢于主持正义敢于同邪恶势力作斗争的好同志,教训,教训啊同志们!廉可法经常说我们不能嘴上蜜蜜甜,怀里揣把锯齿镰,我看天野就是有人表里不一,立场不坚定。当然,他既然知道雷佑胤有问题,在李直宣布代表联名推荐雷佑胤为市长候选人的时候,他不敢站出来说话,这就不太好嘛,有失共产党人光明磊落的作风哩!事情已经发生,我在批评天野市委有关同志的同时,也强调一下稳定,现在选举失败了,不能因此再出什么乱子。对于腐败分子,我们要毫不心慈手软地打击……”其实刘远超和乔织虹如果昨天晚上不搞什么秘密活动,王步凡能够与他们联系上,市长选举也不会出现如此被动的局面。李宜民把情况汇报给省委书记,如果省委书记态度果断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结局。刘远超嘴上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反而把廉可法批评一顿,还批评了举报人,让王步凡有些困惑不解和心神不宁,让廉可法有些不服气。 廉可法气得脸色铁青,似乎有很大的委屈,但在刘副书记和李宜民面前他有牢骚也不敢发出来。当初种种迹象表明天野市的人代会不会很平静,王步凡和廉可法都向乔织虹进了言,可是乔织虹不但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到选举的当天还迟到,现在刘远超和李宜民不批评乔织虹反而批评别人,王步凡和廉可法心中很不是滋味。 刘远超刚才说那番话的时候看了王步凡两次,王步凡猜想到刘远超已经知道温优兰打电话和送材料是他王步凡指使的。因为在天野这些常委中间,知道刘远超住宅电话的只有乔织虹和王步凡两个人,乔织虹昨天晚上可能就和他在一起,天亮后才从省城赶回天野,这种事情也就只有王步凡的可能性较大。刘远超久居官场,自然熟知明哲保身之道,他既要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也能够理解王步凡的苦心,因此就不把话点透。 刘远超很有处变不惊的气度,用手梳理一下大背头说:“既然天野出现了反常情况,我们一方面要加大打击腐败分子的力度,另一方面要稳住阵脚不能让工作受损失,第三方面就是认真总结教训。一定要把今后的工作做好。” 李宜民也强调说:“希望天野的同志们特别是廉可法同志要积极配合省纪委调查组的工作,彻底查清雷佑胤等人的问题,林涛繁同志一定要注意舆论导向问题,这不是民主不民主的问题,而是腐败分子玩弄权术欺骗代表的问题。既要大张旗鼓地反腐败,也不要把欧阳颂落选的事情弄得大肆宣扬,那样对省委和天野都没有什么好处。” 刘远超又说:“至于天野市委的班子问题,待我回去向马书记汇报之后专门召开省委常委会议研究。乔织虹同志作为天野市的市委书记,也应该提出一些人选供组织上参考,一切都是为了稳定和发展嘛!荐贤为国,也是一个领导干部的职责。特别是在这次市长选举中立场坚定旗帜鲜明的同志要重点考虑提拔,不和组织一心的人坚决不能重用。至于欧阳颂同志的工作,等我回去向省委汇报以后再说……”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虽然参加了会议,但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一般情况下是刘远超和李宜民说什么时她点点头。 政协主席这时又放了一炮:“揭开盖子是好事啊,天野的问题还多着呢!绝对不会只有这么几个腐败分子。”刘远超和李宜民听了政协主席的话都很不高兴,但是两个人没有表什么态。 侯寿山在听到刘远超的这番话时,脸上一直挂着难以抑制的笑容,似乎天野出现这种局面对他们是件大好事。常委会草草结束了,刘远超和李宜民也没有在天野久留,说要赶回省城去开什么会议。 18 王步凡知道因为欧阳颂落选被省委领导批评的事情乔织虹心里难受,就想去宽慰她几句。他叫上林涛繁上了贵宾楼,来到乔织虹的房间里,乔织虹不待他们坐下就说:“王书记,给我一支烟。” 王步凡急忙递给乔织虹一支烟,并为她点了火,她拼命地吸了几口,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王书记,林书记,真没想到我会在天野栽这么大一个跟头啊!我都快撑不下去了。”乔织虹说罢又落泪了,尽管在别人眼里她是个女强人,但她首先是个女人,女人是最容易动感情和落泪的。 王步凡则显得很冷静,望着乔织虹的脸宽慰道:“乔书记,在常委会上,政协主席说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揭开盖子未必不是好事,把那些阴谋家野心家和腐败分子都揪出来,我相信明天的天野会更加稳定,工作会更好开展,你要往前看,把坏事当做好事去看待。” 林涛繁说话总是那么富有哲理:“月有阴晴圆缺,天有不测风云,物必自腐而后虫生,他雷佑胤要玩火自焚,谁有办法呢?” 乔织虹问王步凡:“听说还有裸体照片的事情?” 王步凡说着“是”,从口袋里掏出欧阳颂和莫妙琴的裸体照递给乔织虹。 乔织虹看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地问:“这不大可能吧?” 林涛繁说:“这种卑鄙伎俩很像《竞选州长》中的情节,绝对是精心设计的陷阱!听说经过医生鉴定人家莫妙琴还是个处女,难道不能说明问题吗?” 王步凡又说:“这完全是蓄意陷害,是雷佑胤指使年光景和木成林用麻醉剂把欧阳颂和莫妙琴麻醉昏迷后制造的现场,又拍了照,且在下边广为散发,因此人大代表就出现了一边倒的现象。我已经让向天歌把年光景和木成林抓起来了。” 乔织虹一拳砸在沙发扶手上愤怒地说:“真是无法无天了!唉!也怪我啊……”她说罢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王步凡急忙上前拦住她,又递给她一支烟。 昨天晚上乔织虹确实又去省城和刘远超私会去了,在这关键的时刻她没有把好关,误了大事,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会前你应该提醒我一下嘛!”乔织虹有些无奈,也带着责备地说。 “我是准备向您汇报的,可是雷佑胤有意不离您的左右,我就没法向您汇报,这个事情我也有责任,情愿接受您的批评和组织上的处分。”王步凡很自责地说。 乔织虹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我原来想着等开完人代会再处理那些群众反映强烈的问题,看来是我错了,可惜我没有听你和廉书记的话啊,我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会弄到如此糟糕的地步。根据群众举报和一些事实,刘书记和李书记已经下达了省委的指示,雷佑胤文史远李直和梅秀外都要被‘双规’审查。至于市委市政府班子怎么配备,这个事情得省委来决定,只怕以后你们两位肩上的担子会更重些,雷佑胤主抓的工作你们得把它接过来,不能让工作受损失。对于那些搞小动作的人,一定要严肃处理。王书记林书记,欧阳的事情省里还没有明确的指示,他的情绪非常低落,现在天野的局势这么糟糕,我只有靠你们了,我现在对天野的情况几乎是两眼一抹黑啊!县里的班子你们得多费点儿心,拿出一个方案供我参考。” 王步凡听出乔织虹要向搞小动作的人开刀的意图后说:“乔书记,我有一个初步意见,不知合适不合适,我先谈一下,最后由您定夺。” “你说吧,思想上不要有什么顾虑,要开诚布公,知无不言。我这个大老板会支持你的。”乔织虹抽着烟说。 王步凡道:“我的意见是李直梅秀外木成林郑清源买万通和年光景他们几个人的问题比较严重,要与雷佑胤和文史远的案子一并审查,严肃处理。林书记你说呢?”林涛繁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乔织虹点点头也没有应声。王步凡继续说:“县区的情况也很复杂,天野市共有二区十县,这次天南县和天北县根本就没有参与拉选票的人和事,天西县西远县和北远县只有部分代表参与拉选票的事情,其他几个县的县委书记都参与了,法不责众啊,总不能都把他们撤职查办吧,我的意见是把问题较大的东南县的县委书记陈默东远县的县委书记雷润耕都拿掉,南山县和北远县的县委书记给个警告处分算了,西远县的县长这次也有问题,把他调回来,让副书记肖乾当县长。陈默雷润耕都接受了郑清源十万元的馈赠,在选举中都跳到了前台,他们既违反了原则又有经济问题,不撤职查办是不行的。天南县的县长白杉芸据说也参与了,但目前还没有什么证据。” 乔织虹不等王步凡说完就插话说:“王书记,在处理拉选票一事上我是旗帜鲜明的,他们胆敢和市委作对,市委就不能再留情面。” “大老板,县区干部调动的面积也不能过于大呀,还是应该考虑天野的稳定啊!”王步凡很担心地说。 林涛繁说:“揪出几个腐败分子天下乱不了,反而会使社会得到净化。” 乔织虹叹道:“我上任后之所以没有动县里的班子,就是考虑到稳定问题,现在稳定了吗?恰恰相反!不处分一些人,不提拔一些新人,我在天野就站不住脚,天野就没有稳定可言,这个事情应该上升到讲政治的高度去理解。按理说我是不喜欢搞个人小圈子的,现在看来不动手术不行啊!” 王步凡看乔织虹下了决心要动县里的班子,又说:“即使要动,也应该是有问题的动,没有问题的先不动,不能因为调动干部再出什么麻烦,是吧林书记?”林涛繁点了点头。 乔织虹道:“我的意见是,让陈默和雷润耕他们退回赃款,行政上撤职,党内给个警告处分,然后把他们调到市直局委任个一般干部吧。那个啥,东远县的县长天南县的县长城西区的书记和区长必须换人,把他们调到市直局委也不能安排正职,具体怎么安排,王书记考虑一下。把法院院长董伸铎检察院副检察长苗梗昌人大常委会秘书长都免职吧,也不再追究他们的责任了。那个啥,市里参与拉选票的八九个局长就让他们退居二线,我看他们的年龄都不小了,干脆从年龄上弄个一刀切,给他们留点儿面子,这样他们也不会有太多的怨言。据我所知,市直局委很多副职都是正处级干部,就从其中选择年龄小能力强的提升正职吧,他们被雷佑胤打压了多年,也该出人头地了。我还是那个态度,那个啥,调子我定,具体工作你们来做。这个啥,具体怎么操作还是由王书记斟酌吧,你就先接替雷佑胤抓组织工作吧,县里的班子呢,能力强的县长可以提书记,能力不强的就不要提拔了,副职可以提正职,也可以从市委市政府机关里下派,或者各县之间交流。天南的干部队伍是令人放心的,这也是你王书记精心培养的结果,尤其是前一段时间提拔的那几个人,这次该重用的就大胆重用吧。哦,对了,我的秘书年龄大了,三十多了才谈恋爱,她还兼着市委办公室的副主任,已经是副处级了,再当秘书不太合适,干脆让她去天北县当县长吧,你给我再选个秘书吧。” 王步凡说:“刘畅同志的事就这样定吧,我有个建议,东南县的县长孔放远是个不错的同志,让他接任县委书记,天北县的县委书记白无尘同志年龄大了,他原本是学法律的,是否向省委和省高院推举把他调回市里任法院院长?天南杨少成同志我看可以当县长。” 乔织虹不等王步凡说完就说:“白无尘这次表现非常好,他的事情我负责推举,可以先调他任个主持工作的副院长,然后请示省高院,其他事情你和林书记商量着安排吧,不必要一一汇报。我只是有个建议,白杉芸这次也没有发现什么大的问题,但在下边当县长已经不太合适了,怕她心思没有在工作上影响县里的经济发展,我们也不搞株连政策,白杉芸和魏酬情虽然是雷佑胤的情妇,那都是生活小节问题,我们如果老在这上边纠缠,也显得太无聊,法院不是少个副院长嘛,那个啥,干脆把魏酬情调到哪个局委任副职吧,苗梗昌免掉,把白杉芸调到检察院任副检察长算了,啊,那个啥,让曾经当过县长的秦时月到哪个县当县委书记吧,她找我反映过自己的情况,她过去受处分是因为丈夫不检点,早已经离婚了,她自己没有什么问题嘛,也不能老揪住过去的事情不放,一个女干部很不容易啊。就让天南那个杨少成当县长吧,那个啥……”乔织虹有些疲劳,不再说了。 王步凡怕有人说他任人唯亲,又怕乔织虹有想法,就很谨慎地说:“如果在天南籍干部中提拔的人过于多会不会有人再说我任人唯亲……林书记你说呢?”林涛繁笑了笑没有插言。 乔织虹不等王步凡说完就插话说:“还是那句老话,内举不避亲嘛,我相信你们两位书记会用公心对待这个事情的。市委的班子就够我头疼了,那个啥,在我们这块土地上,还存在着论资排辈现象。刘书记让我推荐几个市委市政府干部的人选名单,现在雷佑胤倒了,王步凡同志要当市委副书记,宣传部长要调到省委宣传部任常务副部长了。他们在省里都有人支持呢,我们要推举一些人让省委提拔一下。市政府还少几个副市长,只有等以后再说了。”乔织虹打了两个哈欠又说:“我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想休息一下,那个啥……” 王步凡对市委干部的人选问题不想参言,就点了点头,林涛繁连县里的班子也没有参言。他们见乔织虹无心再说话了,很知趣地离开了乔织虹的房间。林涛繁走了,王步凡下着楼梯就觉得王宜帆刚当上县委书记时间不长,省里不一定会同意提拔他们,不过他们表现都不错,非常时期也许会有非常的事情。等下到二楼,他想去安慰一下欧阳颂,可是见他的房门紧闭着,就不好意思去打扰,准备到自己的房间休息一下,再到办公室去草拟县区干部的任用名单。 天南县县委书记王宜帆要离任,秦时月也要到北远县去上任,白杉芸也要离开,杨少成要当县长,王步凡必须给天南配一位可靠的县委书记,他认为秦时月当北远县的县委书记不一定合适,当个县长还勉强胜任,可是乔织虹这样安排了,他也不想提反对意见,毕竟秦时月曾经是他的领导还是同学。这样一来,县区的县委书记和县长调整的幅度很大,必须从市委和市政府下派一些德才兼备的年轻干部充实到县区的领导班子中去,只在县里边提拔只怕难以摆布开,县里边可用之才毕竟有限,从天南县提拔起来的那些干部也不能提升得过快,那样对他王步凡不利,有人会再一次说他任人唯亲,看来只有从市里多选拔几个,给天南配一个市里下派的书记。 天野市的市长选举就这样失败了,乔织虹很无奈,刘远超很无奈,省委书记马疾风和人大常委会主任杨再成同样感到无奈,而政协主席文景明和省委副书记呼延雷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欧阳颂没有留在天野,他奉命调回省城了…… 刘远超回省城的当天下午,省纪委调查组已经进驻天野市,在天野市纪委公安局和检察院的配合下,“双规”了李直雷佑胤文史远和梅秀外,并搜查了他们的家。年光景和木成林已先于三十一日的早上被捕,智奇绍和向天歌又请示市纪委书记廉可法,把郑清源买万通东方云东方霞都拘捕了。天野市一时间似乎在狂风暴雨中飘摇,市委和市政府的干部职工人心惶惶,好像一夜之间天野市天崩地陷,机关里的工作几乎陷于瘫痪。 梅秀外是在走出人代会场那一刻被人叫到一辆面包车上的,坐在车后边的是省纪委一位三十多岁长相俊秀体态丰满戴着眼镜的女干部和一位身材苗条带着几分稚气的青年女子。梅秀外上车后,那个戴眼镜的女人说话了:“梅秀外同志,我是省纪委专案调查组的副组长,姓颜,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应该怎么做,我想你自己可能清楚吧?是否需要我向你再申述一下‘双规’你的理由?” 梅秀外惊得已经说不出话了,别看她平时一副高傲矜持的样子,其实内心比谁都空虚。几年来她表面上生活得很潇洒很充实,而私下里却食不甘味,夜不安寝,是靠服用安眠药进入梦乡的,又常常被噩梦惊醒……当她听到小颜这番话时身上直发怵,却没有吱声。小颜又很和蔼地说:“车上有座位,你坐吧。”她音量不高,但态度却没有半点儿商量的余地。接着小颜又从包里掏出一张盖有红印的纸条递给梅秀外,那是省纪委向梅秀外发的“双规”通知,要她在规定的时间和规定的地点向组织讲清楚自己的问题。梅秀外捧着纸条足足看了两分钟,她的眼泪已经不自觉地流出来了,多年来的梦想突然之间破灭,破灭的速度就像狂风中的肥皂泡,让人难以反应过来,三年来她无时无刻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意识到自己一旦被“双规”是绝不会再被放出来的,甚至等待她的只有一种可怕的结果……她主动把自己的坤包交给小颜,那里边除了手机和钱没有其他东西。 小颜审视一下梅秀外,觉得她身上不可能有什么凶器之类的东西,就对司机说:“走吧。” 面包车走得不快,跟梅秀外平时坐的佳美车要差一些。平时梅秀外有专用司机,有时也自己开车。她学会开车已经有十年了。学开车的时候她还是一名中学教师,同学管云海经商发了财,自己买了辆桑塔纳,就教她开车。她与管云海是大学时期的同学,在大学里他们相恋了四年,她早把自己的初夜献给了管云海。管云海是独生子,父母很传统,他在上大学之前已经定了婚,在他考上大学那一年女方接父亲的班参加工作,当了小学教师。他的父母死活不同意他与梅秀外谈恋爱,为了让儿子改变主意,管云海的母亲曾经上吊过,被人救了下来。从此管云海在母亲面前就再也不敢提起梅秀外。大学毕业后,管云海与那个小学女教师结了婚。他并不爱那个女人,说那个女人庸俗愚笨,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冷漠。婚后他仍然与梅秀外保持着密切的接触,因此也影响了梅秀外的谈婚论嫁。几年过去了,梅秀外仍然是独身的中学教师,管云海是市经贸委的一名干部。后来管云海下海经商搞房地产赚了不少钱,经常给梅秀外送钱送物,梅秀外就一直做管云海的情人…… 面包车并没有驶出天道宾馆,而是把梅秀外拉到了客房部一楼,推进了104房间里。门口站了两个警察,小颜和梅秀外在室内谈话,那个青年女干部做着详细的笔录。小颜可以进进出出,而梅秀外已经失去了人身自由。 小颜见梅秀外始终不说话,就很严肃地说:“梅秀外,根据群众举报,我们认定你除有经济问题外,还与三年前管云海的自杀案有关。另有举报说你与李直有暧昧关系,借助他的权力大肆敛财,以及这次人大选举中你公然为雷佑胤拉选票。请你配合组织,彻底交代自己的问题,不要存在任何侥幸心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李直也被‘双规’了,有些情况你不说他是会说的,到那个时候你就被动了。” 梅秀外是个很精明的女人,她很清楚自己都干过些什么事情,这些事情每一件都是死罪。平时她有用刀片刮手毛和脚毛的怪癖,这个怪癖是管云海死后才有的,三年了,人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还有人造谣说梅秀外还有刮xx毛的习惯……至于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惯,别人猜不透,只有她自己知道。天野市选举失败后,刘远超讲了那番话,梅秀外就隐约觉得有一种不祥之兆。在主席台上她已经从包中悄悄取出那个用红布包裹着的刀片,装作弯腰去整理鞋子,顺势把刀片塞进了自己的胸罩里。这一切动作没有任何人发现,就是坐在她身边的时运成也没有看见,而梅秀外抬起头却做贼心虚地环视一周,当她确信没有人发现她的这个动作时,才放下心来,但是此时的梅秀外已经无心开会了,更多的是考虑自己命运的何去何从。 现在梅秀外被“双规”了,她在慌乱中又有几分坦然,她不准备交代什么,也不准备再生存下去。追忆往事,有苦也有乐,她要想尽一切办法保护李直,她不相信像李直那样有城府的人会主动交代什么问题。扪心自问,没有李直就没有她梅秀外的今天,她要报恩,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为李直开脱罪责。尽管她为雷佑胤拉选票是李直指使的,但李直也交代过这个事情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说是他授意的。同时她与雷佑胤的关系很好,她出自内心希望雷佑胤当市长,因此在选举市长之前,她显得特别活跃,凡是能够动员的人都动员了,凡是能够疏通的关系都已经疏通。现在出事了,她不会说出李直半个不字。虽然在李直当书记的最后一年,她通过牵线搭桥提拔干部收受五十人共五百万元的贿款,但是她把钱全部存放在桃花园别墅内的壁洞里,外边挂了她的巨幅半身像,她以为搜查的人不一定能够发现这笔钱。李直与她约好等卸任后再娶她…… 梅秀外想好了这一切,她理一理短发苦涩地笑着说:“真是无稽之谈!我与管云海的自杀案毫无关系,我与李直同志也是清白的,我也根本没有为雷佑胤拉过选票,这完全是有人蓄意陷害!希望组织上明查,还我一个清白。” 小颜看梅秀外把口封死了,就很和善地说:“哈哈,你真的清白吗?‘双规’并不等于批捕,请你相信我们也会尊重事实,公事公办的,如果你确实没有什么问题,组织上绝不会冤枉你,你将来还是副市长。当然啦,如果你有问题而拒不交代,待组织上查明之后可是要罪加一等的,我们党的政策你应该知道吧,主动交代与被查出来可是不一样的。” 不等小颜说完梅秀外就鄙夷地笑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嘛!这个词语从上小学的时候我就知道,现在对它的理解就更加深刻了。” 小颜一时无语,笑道:“既然知道,你就应该采取积极主动的态度,配合组织上弄清楚自己的问题。”她见梅秀外仍然不屑地冷笑着,知道这个女人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也不会很快交代自己的问题,于是换了一副面孔冷笑着说:“你要好好地反省一下,要争取主动。我们不急啊,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耐心。你想嘛,如果我们没有掌握一些具体的情况,绝不会贸然‘双规’一个在职的副市长,你好好考虑考虑吧!”说罢出去了,那个青年女干部也跟了出去。 小颜出去后,梅秀外在屋里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如笼中的小鸟遥望窗外。客房部窗外人来人往,那些人都那么自由悠闲,只有她像掉进水井里的牛,与美好生活已经无缘,想走出这个房间对她来说已经是奢望,想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是奢望。现在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已经不属于她了,等待她的只有死亡,她陷入痛苦的回忆之中。 在一次演讲比赛的颁奖典礼上梅秀外认识了李直,后来在频繁的接触中李直染指梅秀外。为了独占花魁,李直曾严令梅秀外与管云海断绝一切关系,但是管云海还是经常来纠缠她。随着管云海生意越做越大,他在春风路给梅秀外买了一套房子,但梅秀外的心思已经不在管云海身上了。她曾经坦诚地告诉管云海:“我现在已经是市委书记李直的人了,你斗不过市委书记的,你要好好斟酌一下利弊,咱们还是断绝来往的好。”管云海不答应,因此春风路的房子一直也没有装修,室内也没有置办任何家具。管云海是个死心眼的男人,他不听梅秀外的劝告,反而劝梅秀外离开李直,说他有能力养她一生一世。后来发现梅秀外真的已经不再爱他了,他痛苦万分,甚至威胁道:“你如果不和李老头子断绝来往,我就把你们的丑闻公布于众,让李直这个市委书记下台,让你梅秀外身败名裂!”梅秀外害怕了,她不能让管云海毁了她用心编织的梦,她认为自己在政治上是很有前途的,她没想到昔日恩恩爱爱的恋人,现在竟然会成为仇敌,她梦想着要当一个女强人,可是管云海就是她的绊脚石。有一天的傍晚,管云海硬逼着梅秀外去看春风路的房子,她很无奈地跟随管云海去了,到了春风路那套房子里,见管云海已经置办了一张双人床。管云海还很粗暴地把梅秀外拖上床,干完那事后,竟用枪逼着要求她与李直断绝来往。梅秀外不答应,管云海威胁道:“只要你胆敢与李直再来往,我就用枪打死你梅秀外,然后去枪杀李直!” 梅秀外害怕了,也愤怒了。你管云海既然不能娶我,我想与谁好,那是我的自由,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私生活?昔日的情人现在竟然用枪来威逼她,看来情分真的已经尽了。如果长此下去,她不但从管云海这里捞不到什么好处,还有可能惹怒管云海和李直两个人,管云海会要了她的命,李直却会毁了她的梦,到那个时候自己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她满脑子都是恐惧迷茫和愤怒。 梅秀外曾与李直到西郊军营里打过靶,对于手枪她并不陌生。现在她必须在两个男人中间作出选择,否则将陷于被动。梅秀外左思右想,最终选择的结果是杀死管云海,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掉。 梅秀外夜不能寐,心乱如麻。而管云海此时已经睡得像死猪一样,他做梦也没想到一向温顺得像只羊羔的梅秀外会对他下毒手。梅秀外悄悄从管云海的枕头下边取出手枪,用被子捂住手枪轻轻地上了膛。当她用枪对准管云海的胸膛时心里矛盾极了,如果不是管云海逼她,如果不是顾及自己的前程,她不会杀死这个曾经让她爱得如痴如狂的男人。可是现在她别无选择,只有铤而走险,自己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吧!想到这里她对准管云海的胸膛开了一枪,管云海中弹后本能地爬起来,梅秀外慌乱中又对准他的头部开了一枪,等管云海重重地倒在床上后,梅秀外急忙把手枪用手巾擦了擦放在管云海的手里,为的是不留下指纹且制造成自杀的现场。然后她收拾好现场,又仔细看了一下床上,连一根头发也没有留下,才放心地穿好衣服,又用床上的毛毯在地上拂了几遍,擦掉脚印,然后关了房门离开房间。此时夜静更深,春风路人迹稀少,很多房主还没有搬过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幢新楼里发生的一切。 管云海的尸体被发现是一星期后的事情,尸体已经腐烂,想查出什么线索很难很难…… 事后梅秀外一直没有把杀死管云海的事情说给李直,可是李直怀疑到了,但他也没有问梅秀外,只是指示雷声鸣既然查不出结果就不要再往下查了,还是以自杀结案比较好,免得市民们议论纷纷,影响公安部门的形象。雷声鸣正想以自杀结案,现在市委书记有了明确的指示,于是管云海就被定性为自杀了。王夕多曾经对管云海的死因提出过疑问,但是听说李直已经表态,就没有敢再过问过管云海“自杀”的事情。 李直在退到人大常委会之前,把政协副主席梅秀外调到市政府任了副市长,负责文教卫生工作。在梅秀外的心目中,天大地大,没有李直对她的恩情大;爹亲娘亲,没有李直待她亲。如果没有李直的提携,她根本不会有今天,也许现在她还是那个乡镇高中的教师,也许她会找个教师或者工人结婚,然后生儿育女过着平淡得能够让人窒息的生活。如果没有李直,她手中不可能有五百万元的存款,不可能住高级别墅……对于这个外秀内刚的女人来说,她更喜欢追逐权力和敛取金钱。因此这么多年来,她甘心情愿当李直的情妇,甘心为李直牺牲青春,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婚姻和将来。现在被“双规”了,她不准备透露和李直的关系,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管到头来自己是死是活,从她嘴里是绝不会说出半个字的。这一点她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 李直与雷佑胤是亲家,在选举欧阳颂为天野市人民政府市长之前,李直曾经私下交代梅秀外:“有人活动着为市委副书记雷佑胤拉选票,这个事情你酌情吧。”她明白李直的意思,她也知道拉选票是违背组织原则的,可是李直交代的事她必须无条件地服从和照办。 人代会议之前,李直把她叫到办公室里,非常含蓄地说:“唉,欧阳颂不是本地人,对天野的情况不了解。我听说天野的很多人大代表也不愿意支持他,这个事情就不好办了。我看他也不像个可堪大任的人,我有些担心啊!听说有人鼓动代表们选举雷佑胤当市长呢,这个……”当时人大秘书长在座,他和梅秀外都领会李直的意图。 李直和雷佑胤没有成为亲家之前,为了权力之争雷佑胤与李直关系也不是很好,雷佑胤为了实现自己的市长梦就主动托人与李直攀亲家,开始李直不同意,雷佑胤就说服雷雁主动接近李曲伸,后来雷雁怀孕了,李直只好应下这门亲事。现在李直一心要把雷佑胤推上市长的宝座,并且通过与呼延雷的特殊关系让雷佑胤成为合法的候选人之一。梅秀外只好为之摇旗呐喊了。现在雷佑胤因为自身存在其他问题,市长没有当上,还连累了一大片,梅秀外意识到为雷佑胤拉选票是他们被“双规”的导火索,是李直政治生涯中的一次失误和败笔。 梅秀外被“双规”后她不怕别的问题,拉选票的事情也不过弄个行政处分,她也不担心别人发现她的贪污行为,因为送钱的人都升了官,谁也不会主动把行贿的事情说出来。至于跟李直的关系纯属个人作风问题,这些事情都够不上什么大罪,最要命的就是管云海的“自杀”案。以前公安局没有掌握什么线索,又有李直庇护着,她一直逍遥法外,现在既然有人提出她与那个案子有关,肯定是有线索了,没有线索调查组的人不可能在她面前提起“自杀”案,公安部门凭着现在的破案能力,她想再逃过一劫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她就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也只有选择死亡,才能使她成为似好似坏的迷幻人物。 窗外那轮欲落的红日越来越大,渐渐地隐在得道山后边,天色也开始阴暗下来。小颜和天野市反贪局局长匡扶仪进来了,见梅秀外还在踱步,小颜厉声喝道:“梅秀外,想好了没有?你必须端正态度,交代自己所有的问题,你已经别无选择了!”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一直兢兢业业做事,堂堂正正做人,你说的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完全是有人蓄意陷害和无聊的捏造,我不服,我要向上级反映。” 匡扶仪冷笑了一下说:“那么你就再好好考虑考虑吧,在桃花源那套房子里明晃晃搜出五百万,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套房子又是怎么得到的?是不是自己花钱买的?钱又是哪里来的?” 梅秀外听了这话惊得差点儿跌倒,但她马上又表现出一副顽抗到底的神情,“买彩票中奖了。” 匡扶仪问:“什么时候中奖的,那可是到省彩票中心一查就水落石出的。再说报了个人所得税也不是五百万啊!” “我就不能中两注五百万?想查你就去查!”梅秀外仍然不准备交代什么。 看梅秀外一副顽抗到底的嘴脸,小颜和匡扶仪在离开的时候交代她屋里的灯不准关掉,窗帘也不能拉上,困了就躺在床上休息,并交代门口的干警要时刻注意室里的一切动向。 夜色降临了,两个干警轮换着去吃饭,梅秀外一副困倦的样子躺在床上,干警隔着窗户见她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又站在了门口。 梅秀外见干警不再注意自己,就慢慢地把手伸进了胸罩里,谢天谢地,刀片还在,她掏出来揭去裹在刀片上的红布,很从容地向左手腕的动脉血管拼命地割了下去。 迷幻中梅秀外看见管云海飘飘而来,仍然是大学时代的模样,仍然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他牵了她的手,两个人就自由自在地飞了起来,飞临天野的上空,她俯瞰天野的景色,这座城市太奇妙了,让她由一个乡镇高中的平凡教师,一夜之间升任人人羡慕的政协副主席,又让她爬上手握大权的副市长高位。她微笑了,也满足了,觉得自己没有白来世上一遭,天野的历史毕竟要写她一笔,这一切都应该感谢那位天野巨头李直…… 19 李直心情复杂地走出会场后,就被省纪委调查组“双规”了,“双规”的地点在人大常委会的办公室里。 李直和人大秘书长都是能“看住自己门”的那种人。李直一九八八年调任天野地委副书记抓组织工作,当时的地委书记是边际。边际一九九零年退到人大常委会后,行署专员吴维真出任地委书记,当时李直曾经做过行署专员的梦,在行署专员的位子还没有确定下来的时候,上边下达了指示,要天野地区和天野市合并为天野市,地市合并后天野地委书记吴维真出任天野市委书记,原天野市委书记出任合并后的天野市人民政府市长,使李直的市长梦破灭了,他抱怨过,愤恨过,但在人前人后仍然以团结协作的面孔和姿态出现,不露任何声色。当时还有一个人也做过市长梦,她就是原天野市的市长,时任常务副省长呼延雷的妹妹呼延霞。 一九九三年的冬天,吴维真的弟弟吴国宝犯事了。他在担任地委交通局局长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在修公路和建设天野市立交桥的两大工程中受贿二百五十万元。吴国宝犯事前,时任常务副省长的呼延雷就与吴维真有矛盾,矛盾的起因是地市合并后呼延雷有意让自己的妹妹呼延霞出任天野市的市长,吴维真不同意。他知道呼延霞是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不如其他人那么好相处,就到省里四处活动,最终让老席当了天野市的市长,呼延霞只好调到其他市去当了市委书记。 因为吴国宝受贿的事情,李直写了匿名举报材料,亲自送给呼延雷。呼延雷与省纪委打了招呼,就在省纪委到天野查处吴国宝问题的时候,吴国宝竟然神秘地失踪了,省纪委命令天野市纪委迅速查找吴国宝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吴维真对弟弟的失踪也很震惊,弟弟如果是潜逃在外,肯定要跟他打个招呼,现在怎么会杳无音讯呢?他怀疑是有人谋害了他的弟弟,然后要把受贿的罪名扣到他弟弟的头上,也下令让天野市公安局迅速侦察破案。 公安局到吴国宝的公司里去了解,他的秘书说吴国宝在失踪的前一天晚上,去西郊湖的舒坦桑拿中心洗浴后再也没有回来,很可能是在那里出事了。同时公安局还了解到吴国宝平时爱赌博,和一个爱赌博的小媳妇关系暧昧,那个小媳妇叫方珍,吴国宝在春风路给方珍买了一套房子,两个人经常在那里姘居。 那天吴国宝在西郊湖的舒坦桑拿中心和其他女人刚刚洗鸳鸯浴,突然接到了情人方珍的电话,称找了两个朋友晚上和他打麻将,吴国宝愉快地答应了。方珍不是天野人,吴国宝是参加一个朋友的聚会时认识她的,年轻漂亮的方珍让他神魂颠倒,遂大献殷勤。经过数天的金钱攻势,方珍终于投入吴国宝的怀抱,后来方珍提出要永久做吴国宝的情人,吴国宝就给方珍买了房子。 吴国宝来到方珍的房子里,见两个他并不认识的人坐着等他,麻将桌已经摆好准备开战了,吴国宝要去卫生间一下,当他进入卫生间之后,那两个陌生男子冲过来站在卫生间门口,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尼绒绳,等吴国宝从卫生间出来那一刻,两个人同时上去把吴国宝按倒在地捆绑起来,吴国宝大骂方珍是狐狸精。方珍笑着也不解释,从他身上掏出银行卡逼吴国宝说出密码。吴国宝不说,其中一个男子掏出匕首扎在吴国宝的大腿上,吴国宝疼痛难忍,想大叫嘴又被捂住了。方珍凶相毕露地说:“快说密码,不然一刀一刀碎了你!”吴国宝害怕了,只好说出银行卡的密码。方珍并不放心,让两个男人看着吴国宝,她去取钱。 方珍取回五十万现金之后,一进门就给两个男人使眼色,意思是现金已经到手。两个男人把吴国宝拖到卫生间里,用毛巾塞住嘴,然后用匕首割断了他脖子上的动脉血管,血液喷了一地,歹徒把水龙头打开,血液随着水向下水道流去,吴国宝很快就死了,歹徒又从床下取出事先准备的包,从包里取出钢锯,在浴室内把吴国宝的尸体锯成无数块,再把尸块打成三个包,然后和方珍三个人每人提一个包走出春风路的住房,乘出租车到市郊无人的地方将尸块掩埋。歹徒作案的手法比较老到,因为担心在装尸体的包上留下指纹,他们把尸体掩埋后回收包,在没有人的地方把包烧掉…… 天野警方是根据取款机那里的监控录像怀疑到是方珍谋害吴国宝的。方珍和两个歹徒自以为作案手段隐秘不会被发现,仍然在天野没有离开,有人见到他们在西郊出现。公安在西郊布控,终于将三个人全部抓获。 吴国宝的死对吴维真却很不利。办案人员从吴国宝的公司里查出五百万的资金,这些资金只有二百五十万在账目上记有合法或不合法收入的来源,其他资金谁也弄不清楚从何而来。李直又不失时机地写了匿名信送到呼延雷那里,说明二百五十万是吴维真收受的工程发包款。呼延雷又批转给省纪委调查组,并说根据匿名信上反映的情况,吴国宝公司没有来历的二百五十万可能是吴维真的,省纪委调查组也怀疑这笔巨款是吴维真受贿得来放在吴国宝那里,但是吴维真怎么也不承认,又没有任何证据。纪委调查组就对吴维真的家庭财产进行调查,冰柜电视和一套音响设备价值九千多元,问吴维真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弄来的,吴维真说是自己买的,但他既没有发票,又说不清楚是在哪里买的,最后没有办法只好说是弟弟吴国宝送的。因为吴国宝犯有受贿罪和财产来源不明罪,而且这些钱应该理解为是通过他哥哥的权力得来的,因此省纪委认定吴维真也有受贿嫌疑,让他停职接受审查,正好这时候天北县的煤矿发生事故,死了一百多人,吴维真就被定了一些“比较恰当”的罪名,撤销了党内职务。 在省纪委对市委书记吴维真进行调查的时候,市长的弟弟开的录像厅竟然很神秘地发生了火灾,烧死五十多人。经查,录像厅没有办理任何手续,因经常播放黄色录像生意还特别好。公安干警逮捕了市长的弟弟,然后问他为什么不办理有关的证件,为什么敢于公然播放黄色录像,这个农民出身的愣小子竟然傻乎乎地说:“我哥哥是市长,跟有关单位打过招呼,不用办,市长的名字就是营业执照。”因为这个火灾事件和煤矿死人事件,市长被依法罢免了职务。 吴维真和市长相继落马,得益最大的是李直,吴维真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倒台与李直的匿名信有关,他只认为是呼延雷在整他。老市长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弟弟的录像厅失火竟然是李直指使一个进城打工的老乡干的,事后他的那个老乡又死于车祸。天野市出现罕见的市委书记和市长一起倒台的现象,李直由市委副书记直接升任市委书记,老书记边际的儿子边关刚当上常务副市长没有多长时间紧接着又提升为市长…… 李直能够平步青云地当上市委书记,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呼延雷的妹妹呼延霞曾是李直的情妇。李直还是公社革委会主任的时候,呼延霞下乡插队来到东南县。当时呼延雷只是平州市的革委会副主任,因为家庭出身不好,自己都不知能否保住头上的那顶乌纱帽,根本顾不上考虑妹妹的事情。呼延霞长得很漂亮,当初李直在东南县杨寨公社接见下乡知青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姿色出众的姑娘。事后,他把呼延霞留在公社广播站当了一名广播员。那时候呼延霞才二十岁,李直也不过二十九岁,李直是父母做主订的娃娃亲,老婆一直在农村,夫妻之间也没有什么感情,他做梦都想讨个在外工作的老婆。呼延霞的到来,使李直眼睛为之一亮。他从呼延霞身上看出这个姑娘的优点和弱点,优点是聪明漂亮,普通话说得好,缺点是好吃懒做,酷爱打扮,虚荣心极强。那年月的人收入很低,想吃好的没有,想打扮没有钱。李直发现了呼延霞的弱点,就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她,百般地讨好她。在无数次满足呼延霞的虚荣心之后,呼延霞的防线被摧毁了。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李直占有了她,她也心甘情愿地当了李直的情妇。这样的偷情岁月保持了一年多之后,李直又推荐呼延霞去上了大学,呼延霞一去就是四年,等她大学毕业的时候李直已经是东南县的县委副书记了,呼延雷也当了省会天首市的市委书记,这时李直再想娶呼延霞显然已经不合适了。不管是从影响上来说,还是从呼延雷的地位方面来说,这桩婚事都是不可能的。呼延霞在大学里也谈了朋友,毕业时男朋友王夕多分配在天野市财政局,既然与李直不能结婚,呼延霞就与男朋友王夕多结了婚。婚后李直和呼延霞之间仍然保持着暧昧关系,李直先是在东南县给呼延霞提拔了个副乡长,后来李直调任天野地委副书记后,呼延霞当了东南县的县长。李直还给王夕多提拔了市财政局的副局长。再后来又将呼延霞提拔为天野地区检察院的检察长,此时呼延雷已经升任常务副省长。呼延霞的丈夫王夕多也被提拔为市财政局的局长。 呼延霞是个多面性的女人,漂亮果断轻浮暴烈,她当了检察长之后由于敢作敢为,工作很有魄力,办案一丝不苟,为官还比较清廉,被人们称为铁娘子。又因为哥哥是常务副省长,她说话办事有些气粗。副检察长是个年轻干部,平时也很牛气,因为性格过于相似,在工作上两个人总产生矛盾。有一天副检察长酒后找呼延霞说事,没说三句话两个人就顶牛了,呼延霞一时性起竟踢了副检察长一脚,这一脚踢得偏不是地方,正好踢在副检察长的裤裆里,副检察长当即昏倒在地。呼延霞看事情闹大了,赶紧给李直打了电话,李直带人把副检察长送到医院里去抢救,经检查两个睾丸肿得厉害,第二天病情恶化,小便也难以排出。医生告知呼延霞,被伤害人因为外伤导致双侧睾丸挫伤,右侧伴血肿诊断明确,可能以后要出现睾丸萎缩,阻碍xxxx勃起,丧失性功能。也就是说副检察长可能要因为她踢的这一脚变成“废人”,呼延霞听后害怕了。此时省委组织部正在考察她,准备提拔她出任天野市的市长,如果这件事情摆不平,很可能就要影响到她的前程。这个时候她只好求李直出面,李直和那位副检察长做了一次长谈,推心置腹,晓以利害,说如果他不追究呼延霞的伤害罪,呼延霞升任市长后,检察长的位置就是他的,如果他执意要告状,那么他连副检察长的位置也将难以保住。在权力的诱惑下,副检察长妥协了,呼延霞顺利当上了天野市的市长,而时任天野地委书记的吴维真不同意那位副检察长升任检察长,呼延霞只好让哥哥出面说情,谁知吴维真竟然不买呼延雷的账,这也为吴维真以后的倒台埋下了隐患。呼延雷为了保证自己的妹妹不出问题,只好让当时的省委书记杨再成出面跟吴维真谈,让那位副检察长升任检察长,吴维真迫于上边的压力,只好答应了。那位副检察长欢欢喜喜地当了检察长,反而有些感激呼延霞,憎恨吴维真。李直此时已经是呼延雷身边的红人了,而省委书记杨再成也不再信任吴维真了。 因为李直在这次事件中出了大力,呼延霞为了报答他,在吴维真和市长被撤职后,就去哥哥那里苦苦哀求,使李直由市委副书记直接升任市委书记。后来那位丧失性功能的检察长因贪污腐败走上了犯罪道路,副检察长智奇绍才终于出人头地,升任检察长。吴维真虽然倒台了,许多人开始远离他,而李直却私下里经常虚情假意地为吴维真鸣不平,有些时候还要在生意上关照一下吴维真,使吴维真总以为李直跟他是一心的,而他一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李直曾经告过他的黑状。呼延霞调到其他地市当书记后又因为“感情不和”与丈夫王夕多离婚。 一晃十年过去了,李直在担任市委书记的六年中,提拔干部是很谨慎的,与他没有一定关系的人一般不予重用,用则必定收钱。当时他心目中标的官价是正处级十万,副处级三万。他收受的钱财自己一分不留,全部投入到弟弟李爽的公司里。六年时间他共计受贿两百多万元,其情妇梅秀外也有一百万元的进账。然而李直善于伪装,自己的生活仍然很俭朴。在老百姓眼里,李直是个廉洁的书记,只有处级干部知道李直是个贪官,但这些人自己行了贿又升了官,永远也不会把李直和梅秀外受贿的事情说出来,一旦说出来,李直和梅秀外是受贿者,道破隐情的人就是行贿者,谁都不光彩,谁也不会那么傻! 纪委虽然也抄了李直的家,却没有搜出任何赃物。李直很会算计,他估计自己的问题无非是和梅秀外的暧昧关系,以及这次为雷佑胤拉选票的事情。这年头谁还有心思去管男女关系的事,况且梅秀外的智商并不低,她还不至于承认这些不光彩的事情,至于雷佑胤参加竞选市长的事情省委也是点了头的,拉选票的事情他也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大不了组织上给他定个违背组织原则的罪名,这个罪名太平常了,无非是行政上给个免职处分,最多再加一条儿子结婚大操大办的罪名,这个罪名也很平常,无非给个党内警告处分。最要命的是弟弟的公司不能被查封,梅秀外那里不能被打开缺口。 现在李直最担心的就是管云海的那个事,一旦梅秀外说漏了嘴,他李直的情况就复杂了。因此他从被“双规”到现在满脑子都是管云海自杀的事情。这年头最要紧的就是人命案和经济案,只要不涉及这类案件,其他的事情都是小事,组织上也不会给他太大的处分,何况呼延霞现在是省政协副主席,呼延雷是省委副书记,这两个人在关键时刻是会站出来替他说话的。 当省纪委专案组的钱组长和另一位工作人员问起李直与梅秀外的关系时,他很严肃地说:“我与梅秀外同志纯粹是工作上的关系。除了正常的工作关系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关系,如果有人不负责任地说我们在工作之外还有其他关系,那就是造谣和诬蔑。没有任何证据的事情,请钱组长最好不要随便乱问,这是对我李直人格的侮辱!我是有着四十年党龄的老党员,我始终坚定共产主义信念,保持操守,廉洁自律,你随便去找一个天野市民问一下,看他们说我李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信自己还是一名名副其实的共产党人。当然现在的人总爱搬弄男干部和女干部之间有什么暧昧关系,我可以理解。” 李直毕竟是多年的天野市委书记,现在又是天野市的人大常委会主任,在没有什么真凭实据的情况下,钱组长对他还算客气:“李主任,这个问题我们会慢慢搞清楚的,即使你不说,梅秀外未必就不说。我再问你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曾经违背过组织原则,指使有关人员为雷佑胤竞选市长拉过选票?或者指使他人动员代表们支持雷佑胤?” 李直对这个问题也有自己的说法:“我作为人大常委会主任,有义务按照组织上的意图组织好这次市长选举工作,代表们推举雷佑胤为市长候选人,省委也同意雷佑胤参加市长竞选,是导致这次天野市市长选举失败的直接原因。在这个问题上,我李直没有任何责任,我也没有为谁拉过一张选票,如果查出我有拉选票的行为,我情愿接受组织上的任何处分。因为我身为人大常委会主任,还知道如何遵守原则,也绝不会丧失原则。在选举过程中我也听到有人反映郑清源买万通左绣以及文史远他们为雷佑胤拉选票的事情,曾经想找他们谈一谈组织原则问题,又因为当时我没有掌握什么确凿的证据,就不好捕风捉影地找人家谈,我的失误就是没有在听到小道消息后及时向乔织虹同志通报,向省委汇报,后来也没有及时采取果断的措施,导致欧阳颂同志在天野落选。”李直之所以敢于这样说,是有恃无恐的,这也正是他的高明之处。他在政界混迹多年,精于为官之道和自保之术,人代会议期间,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任别人在下边为雷佑胤活动,没有采取过任何阻止措施。他不直接出面,而是授意人大秘书长和梅秀外大胆地为雷佑胤拉选票,并没有跟第三个人说过这事,他敢保证人大秘书长和梅秀外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把这个事情抖搂出来,在其他人那里李直根本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双规”天野这些巨头之初,很多事情都还没有落实清楚,李直的这番话确实让老钱无法反驳。目前老钱他们掌握的情况只是有人反映李直为雷佑胤拉了选票,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这个事情确实有待于进一步落实。 老钱又问了第三个问题:“老李,你小儿子李曲伸与雷佑胤的女儿雷雁结婚的时候一共摆了多少桌酒席?” “大致有八十到一百桌吧?” “为什么有人反映你一共摆了五百桌宴席?” “嘴巴长别人身上,他们要这么说我有什么办法?” “都有哪些人参加?” “这我就记不清了,我在天野工作这么多年,熟人很多,朋友也很多。别人要来我实在无法拒绝朋友们的好意,我承认在这件事情上是违背了有关规定的,但是我没有发过一张请柬。” 李直为什么敢于这样说,这也是他的高明之处。他选择吴维真的酒店就是为了不留把柄,他摆宴席一共分了五次,并且交代不能记礼单,他知道来的人都不会空手,他站在酒店门口,只要见到某某人来就行了,没有必要记下谁送了多少礼。这样一来一共摆了多少桌酒席,只有他和吴维真知道。他事先已经交代过吴维真,如果有人问起摆酒席的事情,就说摆了八十到一百桌,具体数目记不清了,并特别交代酒店的账目上也不要记录得那么具体。当初吴维真与李直是正副职配合最好的典范,至于李直如何算计吴维真,吴维真至今也不知道。李直当上市委书记后对吴维真照顾有加,吴维真一直很感激他,愿意为他保守这个秘密。 省调查组的老钱看天色已经暗下来,今天也不可能问出什么结果了,就说:“李主任,你好好再回忆一下,有什么问题要主动地详细地向组织上交代,要争取主动。今天咱们就到这里吧。你好好休息一下。”那个工作人员把问讯笔录递给李直,他看了看就签了自己的名字。李直听到“争取主动”这四个字就想笑,他过去也曾经无数次用这四个字去劝别人,他知道这四个字的奥妙所在。再说老钱仍然称他为李主任,这就足以说明组织上把他的问题和雷佑胤的问题没有画上等号,至少他目前还不是罪犯。 老钱离开人大办公室时,李直还很礼貌地送他到门口,然后回身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门口有公安干警把守,他知道自己暂时失去自由了。但是只要人大秘书长和梅秀外那里不出什么问题,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获得自由。在人大代表选举市长之前,李直已经预测了自己的结果:只要雷佑胤参与竞选,不论选上与否,他这个人大主任都有可能被撤掉,因为雷佑胤参加竞选的事情是他打电话向省委争取的。现在雷佑胤出了问题,这个责任毕竟是要由他李直来负的,这种结局只是早与晚的问题。因此,在召开人大会议之前他就把平时的积蓄转移到弟弟和两个儿子手里,他没有什么大罪,根本连累不到弟弟和儿子,市纪委也不会无端地去搜查与他有关系的人,只要能够闯过这一关,凭他在天野多年的根基,仍然能够衣食无忧,怡养天年。他的任期也只剩一年了,他并不在乎多干一年和少干一年。 夜深了,残缺不全的月亮挂在东天上,人大办公室里的灯光如同白昼,窗外是天野市的夜景,霓虹灯在流光溢彩,星星在天空中闪烁着与月亮争辉。天野在改革开放之后的变化,毕竟含有他李直的心血和汗水,他爱这座城市,这座城市使他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地位和财富。 已是午夜了,那个不圆满的月亮悬在中天。李直仍然没有一点儿睡意,他翻一下身子把目光移向反射着日光灯影子的铝合金窗户上,窗户开着一条小缝,外边是坚固的防盗窗,有一只早早渡过冬眠期的飞蛾在扣着窗子想往里边钻。这时突然从窗户缝里钻进来一个纸团,他向门口望了望,见没有人注意,才急忙拾起纸团打开看,见上边只有三个字:“梅已死”。这三个字是打印出来的,他一边把纸团放在嘴里咀嚼着,一边佩服送纸条人的精明,打印出来的东西即使被人发现也查不出笔迹。当他把嚼碎的纸糊儿咽下去的时候,才觉得味道有些苦涩,这时他的心彻底放下了,不由自主地望着窗外那边弟弟李爽的房子,他坚信自己会很快获得自由。 李直还是睡不着,就猜想这纸团会是谁扔进来的。意念之中出现了三个人的身影:弟弟李爽大儿子李平稳和人大常委会秘书长。纸团是谁送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梅已死”这三个字,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了,使他顷刻间清除了后顾之忧,心中那块巨石终于搬开了,就像对着他脑袋的枪突然被人下了。飞蛾仍在扣窗,他这时很有雅兴地去欣赏着飞蛾和窗外的夜景。 也就在这天夜晚,呼延霞给调查组的老钱打了电话,说李直的问题应该与雷佑胤的问题区别对待,雷佑胤是代表们推举上去的,李直不应该对此事负责。老钱和呼延霞是大学里的同学,对呼延霞的话他会有所考虑的。省政协主席文景明也明确指示,文史远没有参与拉选票,不要捕风捉影,混淆是非,如果文史远有问题就查处,没有问题就立即放人。 20 雷佑胤也是在走出人大选举会场时被“请”上面包车的,面包车一起步他就明显感觉出与他平时坐的皇冠车大不一样,车况太差了。面包车一直开到西郊湖才停了下来,他被公安干警带进了西郊宾馆。 雷佑胤在西郊宾馆205房间里傻坐着,整整一个下午没有任何人来问他一句话,门口那两个干警像树桩一样挺立着,面部没有任何表情。现在他心里挺烦闷,平时忙惯了,尽管是为了自己取得更大的权力,聚敛更多的钱财而忙碌,那也是忙,而且忙碌中还伴随着前呼后拥,微笑和恭维……现在突然让他闲下来,而且是从天堂跌入地狱的第一步,他有些难以适应,有些迷茫和失落。他漫无目的地在屋内踱来踱去,就像一头犟驴拉着石磨子,让它停它偏要走,让它走它偏想停,只有等着挨上一鞭子才肯听话。 雷佑胤在官场上混迹多年,他做官的目的就是为了重用亲信和聚敛钱财。别看他整天团结协作,努力奋斗的口号不离口,其实他做人有个宗旨,就是从来不与人交朋友,更别说与身边的人交心了。因此他在官场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也没有刻骨铭心的敌人,只有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只有上下级之间的奉迎和金钱上的收受,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关系。算来算去,也就他那几个战友平时和他关系好,也都是冲着他的权力而来,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就拿董伸铎来说,在部队上时是个副团长,从部队转业后在北远县法院当了个副院长。后来院长因受贿问题被撤职,董伸铎给雷佑胤送了十万块钱,就被提了院长,两年后又调到天野市法院当了副院长,雷佑胤的儿子雷轰结婚时,董伸铎一次就给雷佑胤送了十万元。第二年老院长退休,雷佑胤就极力推荐董伸铎出任院长,当时市委书记李直不同意,准备让另一个副院长当院长。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董伸铎抓住了那个副院长嫖娼的证据,一直反映到省高院,那个副院长被免职,董伸铎才如愿以偿地当了法院的院长。也就是从那时起李直与雷佑胤有了矛盾,直到后来结为亲家,才化干戈为玉帛。 年光景与雷佑胤也是战友,年光景在部队上时是雷佑胤这个团长手下的营长,转业后虽然进了公安局的交警大队,因为没有关系一直很不得志,被安排在天野市南郊的收费站当了个专管抬起杆子让车过,放下杆子车就不能过的一名交通警察。有一天年光景喝醉了酒,大骂组织上用人不公,怨恨自己不得志,竟发起酒疯来,放下杆子一辆车也不让通行,结果造成了严重的堵车事件,年光景也因此被停职。他是个胆大妄为的人,被停职之后闲着没事,就串联了几十名军转干部到北京毛主席纪念堂去哭灵,这件事影响很大,上边责令天野市妥善安排军转干部,年光景又把他那点儿转业费全部送给雷佑胤,还在雷佑胤家里哭着不走,雷佑胤无奈只好答应给他调整工作。没过几天年光景就出人意料地被提升为西城区公安分局的副局长,并且把这个事说成是响应上级领导批示,妥善安置军转干部具体有效的措施。之后年光景又勾结市面上的地痞流氓们专跟局长过不去,没过多久就把局长逼走,年光景顺利当上了西城区公安分局的局长。年光景没有被捕前还一心要通过雷佑胤当天野市公安局的局长。他之所以唯雷佑胤之命是听其中还有个原因,他当交警时有人反映他与人合伙贪污收费站的过路费,眼看着就要被有关立案查处,是雷佑胤出面说情,有关部门才免予追究他的刑事职责。 木成林转业时没有安排工作,回到老家天北县当了村支部书记,他以弟弟的名义承包了村里的机砖厂,干了几年发了点儿财。为求在仕途上有所发展,木成林一次就给雷佑胤送了十万元,雷佑胤答应给他弄个乡党委书记,后来木成林在村里欺男霸女引起群众的强烈反对,村民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到天野市委来告状,李直一怒之下责令天北县县委书记撤了木成林的支部书记职务。木成林在村里待不下去了就来找雷佑胤,还带了十万元见面礼。雷佑胤就把他安排在天道宾馆当了个副经理,后来经理到其他地方任职,木成林才接任天道宾馆的经理,一干就是三年。 雷佑胤当年转业时能够进市委工作,也是走了上层路线的,那时的一名省委副书记的儿子在雷佑胤手下当兵,经过他的“精心”培养,从一个一般战士一步步一直提升到营长。雷佑胤转业的时候又给那位省委副书记送了一份厚礼,他就被安排到天野地委组织部当了科长,一年之后提了副部长,又过了两年地市合并时雷佑胤出任市委组织部部长,再后来就提拔为市委副书记了。在他当上市委副书记的时候那位省委副书记退到省人大常委会,并把雷佑胤介绍给原常务副省长,雷佑胤以金钱开路,很快就成为原常务副省长的心腹。 雷佑胤尽管与他的几个战友关系不错,为他们办过事,但也收了他们的钱,如果不是金钱开路,这些人也不一定能升上去。其中只有一个人是没有花钱升了官的,那就是城建委主任,但他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雷佑胤的儿子才换来了城建委主任这顶乌纱帽。雷佑胤的儿子雷轰又黑又矮,还是个二百五性子,而城建委主任的女儿则聪明漂亮,两个人很不般配。当初是城建委主任主动提出要和雷佑胤攀亲的,女儿并不同意,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女儿哭得死去活来,说啥也不答应。城建委主任面对女儿的哭求丝毫不为所动,铁了心要让女儿成为换取乌纱帽的交易品。他对女儿晓以厉害,最终见说不动女儿还打了她。女儿在父亲的威逼下屈从了,脸上挂着泪花儿嫁给了雷佑胤的儿子雷轰,但她根本就不爱雷轰,小两口自然没有感情可言,生活得也很不幸福。可是她父亲过得很幸福,用女儿的青春为自己铺就了升官之路,天天小酒喝着,好烟抽着,还从城建委的科长升到副主任,又升到主任。他在部队时也是团级干部,到地方上以后一直不得志,尽管他的哥哥是副市长,可是没有人事安排权,就给他提了一条联姻之路。最终算是以女儿为砝码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因此他对官场也存在着报复心理,他既行贿也受贿,曲折的升官之路,也扭曲了他的心灵。 后来雷佑胤和城建委主任的关系闹得很僵,原因是雷轰出车祸死后的第三天,儿媳就与老情人私奔了,在雷轰没有死之前,老婆就与以前的恋人经常有来往,雷轰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倒是雷佑胤发觉了,他甚至准备带上小孙女去做个DNA亲子鉴定,以证实这个小女孩是不是雷家的后代。他的想法还没来得及付诸实施,儿子死了,儿媳妇也走了,雷佑胤就恨起亲家来,可是亲家既然升上去了,又有个副市长哥哥站在那里,雷佑胤再也搬不掉他。因此在雷佑胤竞选市长的时候,城建委主任没有给他拉选票,作为一名人大代表连票也没投雷佑胤的。雷佑胤虽然恨亲家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但是让城建委主任逃过了一劫,仍然稳稳当当坐在城建委主任的交椅上。 雷佑胤在房间里仍然孤独。他又想起了今天且惊且喜的那一幕:当他听到自己当选天野市市长后,在那一瞬间他确实心潮澎湃过,他有一种胜利者的欣慰和自豪。但是当他听到刘远超的那番讲话后又沮丧了。市长的美梦也像肥皂泡沫般很快消失。他知道中国的国情和政情,更知道中国式的民主是怎么一回事官帽子是组织上决定的,不是人大代表决定的。但他不后悔,甚至为自己能够选上市长感到骄傲和自豪。雷佑胤从下决心竞选市长那天开始,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自己毕竟是个五十出头的人了,上次省委对他的考察泡汤后他决心在仕途上搏一搏,用另一种方式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天野市市委书记和市长一齐调到省里去任职,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啊,他觉得自己即使当不了市委书记也应该当个市长,可是组织上竟然没有考虑他雷佑胤的名字,他心理上极不平衡。为什么边关和井右序能够当市委书记和市长,现在又爬到省里边去,论能力论心计他并不比他们差,差的是自己没有过硬的靠山。当年李直从市委副书记直接升任市委书记,走的就是当时的省委副书记呼延雷的路子,而他走的也是原常务副省长的路子,为什么效果却截然不同?因此他决定向组织挑战,利用一下“民意”,如果这次挑战胜利了,自己就是天野市的市长。凭他的能力,足以使天野出现市长强书记弱的局面,足以让乔织虹这只漂亮的花瓶自己请调,然后组织上很体面地把她调到省里或者其他的地方去任职,到那个时候他雷佑胤就有可能很顺利地当上天野市的市委书记,就能够成为威震一方权倾一方的地方诸侯。 为了使自己的计划得以实现,雷佑胤认了文史远的小儿子做义子,使文史远这员敢冲敢杀的猛将成为自己麾下的鹰犬,他又心甘情愿地劝说自己的女儿主动接近李直的儿子,直到女儿怀孕后他才找到李直去说这件事。木已成舟,李直出于无奈只好答应了这门亲事,并且成为雷佑胤的支持者和幕后高参。他的这些苦心都是为实现市长梦所做的铺垫。他甚至怨恨苍天,这几年没有少到原常务副省长那里走动,谁又知道原常务副省长是个废物,事情没有给他办成,自己却栽了。 此路不通,雷佑胤便想到了用金钱敲开省委副书记呼延雷的门:他花去五十万买了一只金如意和李直一起送给呼延雷,呼延雷因与他的关系还不到火候,没有收他的礼,却明确表示:中国正在向民主和法制的轨道上迈进,人大代表选举的市长就是合法的市长,只要没有其他问题,组织上就会默认,民意不可违嘛!并且要求李直在选举的时候要多支持雷佑胤!雷佑胤和刚刚提拔的常务副省长路坦平有过一面之交,他曾经想过投靠路坦平,可是这种想法又被自己否决了:路坦平刚刚在副省长前边加了“常务”两个字,屁股还没有坐稳,在省委说话的分量也不够…… 雷佑胤在呼延雷那里受到鼓舞和暗示,回到天野后就加紧了竞选市长的活动步伐。他并不是没有心计的人,他也想好了退路,一旦在选举中失败,他要么还当他的市委副书记,要么调到人大政协去当个闲职,再不然再去求呼延雷,把他调到省里或其他地方任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在财色上栽了跟头,且使他摔得再也爬不起来……呼延雷再也没有说话,也不知是不想替他说话,还是不敢替他说话,现在自己只好眼睁睁地去死了。 “双规”这个结局,让雷佑胤确实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他现在才后悔自己事先想得过于乐观,过于简单,没有及时做一些准备工作,现在看来一切都晚了。他也明显感觉到有人在暗中收集他的犯罪事实,那么是谁把他的情况搞得这么清楚?文史远和李直不会对他下手,乔织虹没有能力搞得这么清楚,林涛繁从来不与人争权夺利,那么唯一令他想起来就打颤的人就是王步凡。看来这个王步凡的手段可谓杀人不见血,远比他雷佑胤的心计要高。以前他太轻视此人了,以后再也没有与王步凡较量的机会了。他现在是个失败者,王步凡很可能要坐收渔人之利。 雷佑胤想完了官场上的事情,又开始想自己的家事:他的结发妻子原是个农村妇女,老实巴交的没有文化,人也长得很丑。在部队上时他就几次想与妻子离婚,后来妻子生了儿子,父母坚决不同意他与妻子离婚,他只好认了。婚姻的不如意,使雷佑胤心理有些变态,儿子的死亡,儿媳的私奔,让他对家庭失去了责任心,因此他就疯狂地追逐权力,然后是聚敛钱财和玩弄女人。他曾经要求姘妇左绣给他生个儿子,但左绣也不是个没有心计的女人,她说在没有和雷佑胤正式结婚之前她是绝对不会要孩子的。他把桃花源里那套别墅送给了左绣,而且跟左绣约定好了,等他将来退居二线的时候就与妻子离婚,然后再娶左绣为妻。他甚至计算过,到那个时候左绣还有生育能力,想生个儿子还不晚,但在“人气正旺”的时候他不能离婚,前程和婚姻他看重的是前者。因此左绣也只能苦苦地等着他,现在看来只能让左绣空等一场了。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家中的那个保险柜,那里边存放着他所有的积蓄。妻子是个不会理家的女人,她并不知道雷佑胤的一切秘密,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一心一意抚养着儿媳妇留下来的那个女孩。雷佑胤曾想到过把受贿得来的一千多万现金和存折让别人保管,可是儿子死了,女儿雷雁才二十岁,他不想过早给女儿增添心灵上的压力,想等几年再说。另一方面,他骨子里又是个既狡猾又吝啬的人,既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有钱,也舍不得把钱送给别人。左绣与他姘居多年,她办公司的时候雷佑胤也只是给她投资了一百万元。他对这个女人并不放心,这个女人虽然漂亮,让他永远忘不了她的魅力,同时她又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谁有钱她就会陪谁上床,没钱她就与他再见,甚至连声再见也不肯说。她与李直文史远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特殊关系,因此雷佑胤不可能把她当作红颜知己。他还想到如果遇上比左绣更合适的女人,会放弃左绣。他接触过的女人并不少,可是不是太稚嫩,就是太浅薄,真正上档次的女人很少。左绣迷人的长相灵活的头脑,使她具有一种天生的磁力,像磁铁一样吸引着雷佑胤,让他离不开这个女人,忘不掉这个女人。 雷佑胤担心的事情已经在他被带到西郊宾馆的同时就发生了。天野市纪委书记廉可法安排了五路人马,一路查抄李直的家,一路查抄雷佑胤的家,其他三路查抄文史远郑清源和买万通的家。雷佑胤这里是重点,廉可法让市公安局副局长向天歌和反贪局长匡扶仪协助纪委工作人员查封了雷佑胤的家,在他的保险柜里取出现金二百万元,存折十个,仅存款就高达一千三百万元。另外烟酒等其他受贿物品拉了一汽车。雷佑胤的老婆不知这是为了什么,抱着小女孩一直哭着说没法向丈夫交代,还说怕雷佑胤打她,她哪里知道自己的丈夫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雷佑胤另外担心的是郑清源,因为他收受的贿赂中有一千万元是经郑清源手送的,一旦郑清源把这些事情抖搂出来,他就死定了。至于左绣那里他并不担心,他知道这个女人精明得像只狐狸,不会轻易说出对他不利的话。左绣确实在这场劫难中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只是因为拉选票的事情被电视台弄了个行政记过处分。 他反复思考,不管郑清源那里会不会出问题,只要反贪局的人到他家里进行查抄,仅“财产来源不明罪”就够他喝一壶了,更不用说年光景受他的指使逼死了水映月,又麻醉了欧阳颂和莫妙琴制造了桃色新闻的现场。这几条罪状加起来,党纪国法是不会给他留活路的。因此他抱定了抗拒到底的决心,不准备交代问题,不必要忏悔,更不必要害怕。这时他又很悠闲地开始用双手按摩他的太阳穴了…… 天色黑暗下来的时候,老钱和匡扶仪来到雷佑胤所在的这个房间里。老钱还很礼貌地和雷佑胤握了一下手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钱,是省纪委专案调查组的,匡扶仪同志不用介绍了吧?”然后对匡扶仪说:“老匡,咱们开始吧?”匡扶仪点了点头,两个人就坐在沙发上。匡扶仪拿出本子准备记录。 雷佑胤打量着面前这位五十多岁的老钱,表情有些冷,长相天生带着几分严肃。他这么多年与无数人握过手,一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而今天握着老钱的手时,明明有一种触电的感觉,但他又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说不害怕是瞎话,谁不想好好地活着?可是而今眼目下平平淡淡地活着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奢望,他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 老钱清了清嗓子开始问话,匡扶仪握着笔随时准备记录。雷佑胤脸色惘然,毫无表情。 “请接受我们的询问,叫什么名字?”老钱开始问话了。 雷佑胤听了老钱的话脑海里便出现了电视上审问犯人的镜头,以往他只是看过,从来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会落到自己的头上。他表情木然,像背诗一样:“雷佑胤,男,一九五零年生,一九六八年入伍,一九七零年入党,现任天野市市委副书记,妻子在天野剧院工作,已经退休,儿子雷轰,年前出车祸死了,女儿雷雁今年二十岁,在经贸委办公室工作,前不久与人大常委会主任李直的儿子李曲伸结婚……”说完这些雷佑胤就感觉有些滑稽,真想仰天大笑几声,但他现在心中只有苦涩,已经笑不出来了。 老钱接着问道:“雷书记,请你回忆一下,这几年收受过别人贿赂没有?在男女关系上存在什么问题?是否逼死过一个少女?在竞选市长的时候有没有违背组织原则拉过选票?” 雷佑胤听老钱还称他雷书记,就更觉得滑稽,这个时候再称他书记他认为简直就是在损他。他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什么市委副书记了,而是一个走上不归路的罪人。他现在心里特别平静,就像自己得了绝症,要求医生给他注射安乐死药剂,想尽快闭上眼睛安详地结束生命。他并不准备交代什么问题,只是想戏弄一下老钱,就情绪亢奋地说:“我老雷从部队到地方,受党培育多年,我关注天野的发展,关注中国的改革开放,关注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我是一名共产党员,我手中掌握着人民给予的权力,但我始终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把自己看作是群众的领路人,始终抱着为人民服务的信念,不忘自己是人民的公仆,不忘自己肩上的责任。我不曾享受或贪图过什么,更不曾危害国家伤害人民,也不曾损害党的形象,败坏组织的声誉,毁灭个人的前途……因此省委批准我为市长候选人之一,因此人大代表选我为天野人民政府市长!” 不等雷佑胤说完,老钱就拍手了。他知道雷佑胤在戏弄他,他也拍手戏弄雷佑胤:“精彩,太精彩了!多么动听的演讲啊,可惜听众太少了,更可惜的是这么精彩的演讲稿发表不出去了。”接着就厉声喝道:“雷佑胤,你说这番话的时候不感到心虚吗?你不感到脸红吗?你不感到良心有愧吗?我想请你解释一下,在你家中搜出的一千五百万元巨款是怎么一回事?更想听听你是如何强xx了得道山的小道姑吴丽华?还想听一听你对自杀于市委门口那个少女水映月是如何看待的?” 匡扶仪也说:“老雷,事情已经明晃晃摆着了,顽抗有什么意思呢?” 雷佑胤此时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尽管他心理上已经有所准备,还是没有想到调查组下手这么快,仅半天时间就把他的罪证几乎全部弄清楚了。他一阵头晕,差点儿从床上栽下去。他竭力控制住自己,支撑着似乎将要散架的身子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更听不懂你说的话,既然已经明晃晃了,你们还问我干什么?”他此时又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名字王步凡。 匡扶仪有些气愤,老钱这时一脸严肃,两眼似乎放射出夺目的电光,把雷佑胤看得有些胆寒。老钱从包里取出一些材料翻看着说:“这是吴丽华对你的控告信,这是年光景坦白交代的笔录,这是抄你家时的财产清单,这是自杀少女水映月的遗书……你要不要一件一件亲自过目一下?要不要我念给你听听?” 雷佑胤彻底绝望了,两眼望着天花板,长叹一声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们看着办吧,无非是个死吗,但是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事情,就连那一千五百万我也记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可能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我该休息了,请你们出去吧。”雷佑胤说罢又开始按摩太阳穴了,不过他的手微微有些抖,没有以往那么从容。 老钱一脸怒容地说:“我们党的政策你不会不知道吧,用不用我再向你重复一遍?谁栽赃陷害也不会把钱放在你家的保险柜里吧?” 雷佑胤差点儿笑出声来,他认为老钱现在还给他讲党的政策简直是太幼稚,太迂腐了。他按摩着太阳穴闭着眼睛说:“不用了,坦白从宽,早点坐监,抗拒从严,安度晚年。这些我比你更清楚,也更清楚坦白和抗拒之间的神奇关系,你没必要在这里白费口舌。对我讲这些就像向三岁小孩讲大灰狼的故事。这年头偷保险柜的都有,更何况栽赃陷害了。”雷佑胤现在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说罢往床上一躺,不再理睬老钱和匡扶仪他们,用双手继续按摩自己的太阳穴…… 桃花源别墅的建筑风格很独特,每套别墅占地两亩,小楼之外是花池和草坪,宽敞的院子里春有花,夏有荫,秋有果,冬有绿,因此每套以八十八万元出售,现在在这里拥有住房的人是梅秀外左绣文史远郑清源买万通贾正明李爽夏侯知侯寿岩和烟厂的厂长等,还有几处经常闲着,知情的人知道那是李直和侯寿山的,而他们从来没有在这里住过。夏侯知在这里总共开发了十五座别墅小楼,已经卖出去十三套,自己留了一套,还有一套没有卖掉,他曾经想借给王步凡住,王步凡没有答应。 郑清源是前脚进了桃花源的别墅,后边检察院反贪局的人就跟进来的。他本想在家里稳定一下情绪再到公司里去,没想到检察院的人行动如此迅速,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有人就收缴了他的通信工具,然后给他戴上了铐子。郑清源大声反抗道:“我是人大代表,合法商人,你们为什么抓我?我抗议!” 干警们一边把他往楼外推一边说:“我们是奉命行事,有话你去跟省纪委和市纪委的领导说吧。”在他下楼的那一刻,他回头看了看,检察院的人已经在他的房门上贴了封条,他被押上警车后就直接被送到天野拘留所。一齐出动的共有两辆警车,一辆押着郑清源走后,一辆直奔清源石油天然气公司的办公大楼。 天野市反贪局局长匡扶仪带领干警们上到清源公司办公大楼二楼,先到了财务部把所有的财务账目封起来,然后召集全体员工开会,会上匡扶仪很严肃地宣布:“鉴于清源公司有严重的行贿和偷税漏税行为,即日起停业整顿,其他人可以回家等待通知,秘书东方云和财务主管到反贪局去接受质询。” 员工们一听这话都知道郑清源出事了,一个个匆匆忙忙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办公大楼,只有东方云和财务主管站在那里没敢动。等职工们走完后,匡扶仪手下的人已经把财务部的账目全部收缴,包括微机里的所有资料信息也全部拷了软盘,然后才在各办公室的门上贴了封条。下到一楼,他们又把一楼的楼门加了锁,贴了封条,把东方云和财务主管推上了警车。东方云此时显得很坦然,而那位财务主管则吓得浑身直哆嗦,她是郑清源的小姨子,她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党支部书记金师傅带着几名党员拦住匡扶仪情绪非常激动地说:“匡局长,我们刚刚有了新的工作就又让我们下岗了?你们反贪局怎么不管下岗职工的死活呢!我看你们还不如郑清源。” 匡扶仪觉得这几个下岗职工确实是个问题,就宣布这几个党员留下负责看守财产,待遇不变,工资由反贪局协调解决。这时金师傅他们才为匡扶仪他们让开了一条路。 天野市反贪局对郑清源采取了两步走的办法,第一步先拘捕他,第二步是查封他的公司。事后,从账面上根本查不出给谁送过礼的事情,只查出郑清源偷税漏税的严重问题,数目还相当惊人。至于公司的收入是否合法,应当另外立案审查。 东方云很配合反贪局的询问,当匡扶仪要求东方云端正态度,老实交代问题时,东方云笑了:“我恨这些不法商人,我早就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匡局长,据我所知,仅郑清源承揽市区供热和供气两项工程就给雷佑胤送了一百万元,这两项工程都是雷佑胤为郑清源争取到手的,郑清源则给予了重金酬谢。”其实郑清源一下子吃不下两个工程,他把供气工程转包给侯寿山的弟弟侯寿岩,郑清源只是个牵头人,这件事情东方云并不知道,雷佑胤也不清楚具体内幕。东方云继续说:“这种时代,权力能够为郑清源提供赚钱的机会,权力也能够得到巨额回报。工程完工时,都存在一定的质量问题。尤其是供气管道存在的问题更为严重,又是雷佑胤出面摆平了此事。至于验收工程时郑清源花了多少钱我不知道,这个事情他没有让我知道。”其实供气工程是侯寿山出面为郑清源这个法人代表周旋的,东方云不知其中内情。 匡扶仪听了东方云的话心中有些纳闷,面前这个仪态不俗的女人是郑清源的情妇,可是从她的谈话中一点儿也没有同情和袒护郑清源的意思,让他有些不可思议。匡扶仪问:“东方云,你是怎么认识郑清源的?” 东方云叹了一声,泪水就流下来了:“唉,说来话长啊,我和妹妹东方霞都是市纺织厂的下岗女工,我们很贫穷,我们也想得到钱,但我们绝不会去要肮脏的钱。我们在餐厅做过服务员,也当过家庭保姆,为人家侍候过老年病人。去年国庆节,市里举办了一次歌曲大赛,可能你不知道内幕。那是郑清源为了提高自己公司的知名度,也为了承揽供热和供气两项工程,他出钱赞助这次歌唱会。歌唱会原名是‘天野之声演唱会’,因为是靠郑清源出资赞助的,于是就改名为‘清源杯天野之声歌唱会’。我在歌唱会上夺得第一名,引起坐在评分台上的雷佑胤的重视,晚会结束时他派郑清源和我联系。那天我刚走出天野剧院,郑清源就笑着迎上来,很热情地和我握了手,并小声说,雷书记想请你吃饭,请你务必给个面子。我早就听说雷佑胤是个色魔,现在终于把魔爪伸向我了。我很气愤地断然拒绝。郑清源却面露凶光地说,雷书记想要办到的事没有办不成的,雷书记想要的女人没有敢于拒绝的!如果你赏脸就给你五十万,今晚你就是雷书记的人了。如果你不赏脸,不出三天有人就会让你横尸街头,你可想清楚,你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我听了这些话害怕极了,他们这些人黑白两道上都有人,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的。我当时想,他要真的能够给我五十万,我就去救济那些下岗失业连饭都吃不上的苦难姐妹们,我们纺织厂很多孩子连学费都交不起,面临辍学的困境。我思虑再三,最终只好答应了。郑清源出手很大方,真的掏出支票开了五十万元。我怕其中有诈,就让他陪着我去把钱取了出来,又以我自己的名义存入银行,然后随他去见雷佑胤。那天我们是在西郊湖那里吃的饭,我心中很矛盾,很苦恼,就喝了许多酒,想彻底麻醉自己。我醉了,晚上被雷佑胤搀扶到西郊宾馆的房间里……” 匡扶仪又问:“既然你成了雷佑胤的人,为什么又到了郑清源的手里?” 东方云擦了擦眼泪说:“雷佑胤除了左绣以外从来不养固定的情人,他把我玩腻了,怕影响不好,就让我到郑清源的公司里去上班,郑清源也是个色鬼,我同时受着两个男人的糟蹋,我恨他们。郑清源给的那五十万我一分钱也没要,全部捐给下岗职工管理办公室了,其实我在清源公司只是挣了我应得的工资。事过三个月后我的妹妹遇到了同样的麻烦,她在万通杯舞蹈大赛中获得第一名,被文史远瞄上了,买万通用的方法与郑清源如出一辙,妹妹哭着给我打了电话,我知道反抗是不起作用的,就告诉妹妹要狠狠敲他买万通一把,妹妹开价一百万,买万通只给了五十万,事后妹妹把钱也捐给下岗职工管理办公室了,并要求这笔款只能用于救济纺织厂的下岗工人。因为我捐的钱纺织厂的下岗工人只得到两万元的救济。” 匡扶仪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那么《天野日报》上刊登的‘爱心妹’就是你们姐妹两个吧?” “不错,就是我和妹妹东方霞。” 匡扶仪长叹一声:“唉,你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当时难道就没有想到诉诸法律得到保护?怎么就糊里糊涂地屈从了呢?” 东方云冷笑一下道:“也许在你匡局长看来法大于权,但是在我们老百姓眼里永远是权大于法的,我们能斗过大权在握的雷佑胤和文史远吗?法院和检察院会理睬我们吗?公安局会保护我们吗?反贪局什么时候主动去查过一个在职的领导干部?没有吧?自杀在市委门口的少女如果能够及时得到法律的保护她会自杀吗?直到现在她的案子还没有告破吧?” 匡扶仪被东方云问得哑口无言。他何尝不明白中国的国情和政情,尽管法制化进程不断加快,但至少目前在天野,仍然是权大于法的。公检法司哪个部门不是看领导的眼色行事的,就连他这个反贪局长不也是任何事情都得先请示再汇报吗?在查处腐败分子的过程中他得罪了不少领导,他隐隐感觉到市委书记乔织虹就不怎么喜欢他,他也觉得自己不能老干反贪局的工作。这种现象是不争的现实,但类似于东方云的话不能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只好保持沉默。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匡扶仪又问:“你和妹妹捐款的收条还在吗?” “在。我们一直妥善保管着,它虽然不能证明我们自身有多么清白,至少它可以证明我们的心地是善良的,可以证明我们不是罪人。尽管我们牺牲了自己,却为下岗职工换取了一百万元的救命钱,我们并不后悔。”说罢,东方云用那种满是无奈的眼神望着匡扶仪,竟使匡扶仪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 匡扶仪站起身交代别人随东方云一块儿去取收据,自己则带人去看守所里审问郑清源。 郑清源被关到天野市看守所后,就开始在为自己想退路了:雷佑胤这一次看来是死定了,如果自己主动交代问题,也许还能保住性命,不争取主动,就很有可能与雷佑胤一同踏上黄泉路。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侯寿山。郑清源猜测此时此刻只怕侯寿山和侯寿岩兄弟两个也坐不住了。 果然不出郑清源所料,一个看守他的干警小声告诉他:“有人让我转告你一句话,嘴巴严实一点儿,他会为你打点的,只要他不出事你就没事,即使你被判了刑,他也会给你弄个保外就医,到时候你只要天天喊叫头疼就行了,记住。”那个干警说罢离开了,郑清源也笑了,他知道这话是侯寿山让人转告的。 当匡扶仪出现在郑清源面前开始询问他的时候,他很配合,并且交代得也非常清楚:“为了争取到供热和供气这两项工程,第一次我给雷佑胤送了一百万,第二次是二百万。到供热供气工程验收时因为存在一些质量问题,验收迟迟不能过关。我又给雷佑胤送了一百万。雷佑胤其人有个特点:受人钱财,替人消灾。他出面一说,工程就顺利通过验收。另外我这几年也存在偷税漏税和销售假药的不法行为,我会主动补税和接受处罚的。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我公司的财产并非都是脏钱,请给我的妻子和儿子留下一部分生活费吧,我妻子没有工作,儿子正在上学,我对不起他们。其余财产就全部捐给‘希望工程’吧,以求减轻我的罪行,争取宽大处理,桃花源里那套别墅如果有可能的话就留给我的儿子吧。”郑清源没敢把供气工程转包给侯寿岩的事情说出来,一是他想让侯寿山出面保他,二是他不想把侯寿岩也牵涉进去,那样既害了侯寿岩或者侯寿山,而且对自己并不会有任何好处,他还企盼着东山再起的那一天,还企盼着投靠新的主子侯寿山。郑清源说完这话用乞求的目光望着匡扶仪,就像一只狗乞求得到一块充饥的骨头一㊣(102)样,泪水也模糊了他的双眼。 匡扶仪很严肃地说:“鉴于你认罪态度较好,又主动配合组织查清了雷佑胤的犯罪事实,我们会向省纪委和市纪委提出建议,将来检察院提起公诉的时候,法院会尽量减轻你的罪行。” 郑清源激动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哽咽着说:“谢谢,谢谢领导的关心。”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大财主,往日根本没有把一个反贪局的局长放在眼里,现在匡扶仪在他眼里却成了能够救他性命的领导。 郑清源的出色表演确实打动了匡扶仪的心,蒙蔽了他的视听,此后他向省市纪委汇报时确实替郑清源说了不少好话,郑清源也因此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宽大处理。 第五章 天地转 光阴迫 21 文史远的“双规”地点在天道宾馆客房部的一个房间里,正是在这个房间里他接受过买万通的几次贿赂。 省纪委调查组和市纪委实际上是在人大会还没有散会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布置抓捕工作了,因此文史远也没有来得及做那些必要的“准备”,他家里倒是没有什么钱。原因是买万通一心想着要耍新花样作秀,非要把万通实业公司变成股份合作制公司,一万块钱一股,而他文史远就入了一千股,即一千万元。当初他之所以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他的老婆生了一儿一女因为有病就再也不能生育了,小儿子还是个傻子,长到十五岁的时候竟然走失了,以后再也没有找到。女儿文新花嫁给了李直的小儿子李曲伸,后来又因为车祸死了,这对他们夫妇的打击很大,妻子的病就越来越重。文史远一心想要个儿子,老婆就主动提出离婚,让他再找个年轻点儿的女人生一个孩子,可是他考虑到声誉问题没有离婚。他又觉得钱这东西放在家中不稳妥,存在银行里太显眼,就把一部分钱投资在买万通的公司里,一部分放在弟弟那里。 文史远被带到宾馆房间之后,房间内外出奇的平静,整个下午没有人来打扰他,只有干警在门口守着。平时叱咤风云的文史远忽然像圈在笼子里的老虎,心里异常烦躁,在这种不适应的环境中,他不得不静下心来回忆自己这些年所经历的风风雨雨。 文史远的家在天北县的一个小山村里,父亲是天野纺织厂的党委副书记。恢复高招制度那年,二十三岁的他去参加高招没有考上,本来准备复习来年再考的,就在那年的暑假里,纺织厂的一间仓库失火了,他父亲为了抢救国家财产英勇牺牲,厂里让他接父亲的班当了工人。因为他是烈士的遗孤,厂党委书记特别器重他,一年后就让他当了团委书记,又过了三年就当了副厂长。一九八四年老书记和老厂长退二线,他当了厂长兼书记。开初几年,他还雄心勃勃地要干出一番大事业,处处以廉洁勤政的形象出现,职工们对他的评价很高。后来因为权力的集中,加上改革开放之后受到经济浪潮的冲击,他的思想意识慢慢改变了,逐渐走向腐化堕落。受大气候的影响,到了一九九一年纺织厂已经陷于入不敷出的困境之中,后来则每况愈下,直至倒闭。那时的省委书记杨再成与他的叔叔文景明是老同事,文景明通过杨再成的关系把侄子调任天野市的副市长。边关和井右序当市长的时候都很廉洁,文史远也没敢明目张胆地干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仅在纺织厂贪污的一百万也够他花了。所以他在此期间只是小打小闹弄了一些钱,并不起眼,人们还以廉洁市长来看待他。井右序升任省委组织部长后,市政府的工作一度由他负责,他得到买万通将近一千万元的贿赂也就是在他主持市政府工作和欧阳颂当代理市长期间的事情,他把买万通当作权钱交易的唯一对象,而不是任何人的礼都收…… 一个下午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去了,没有任何人来询问他,连晚上也没有人来。但是这个晚上太难熬了,他的心如翻江倒海,怎么也睡不着。门口站着的干警向他明确了纪律:不准关灯,不准迈出房门半步。他只有躺在床上等候着纪委的人来讨“没趣”,他并不准备交代任何问题。 文史远被带到天道宾馆客房部之后,天野市纪委书记廉可法就带着一路人马迅速出击去桃花源别墅区买万通的家里抓捕买万通。 买万通在走出人大会场的时候,已经感觉到自己处在危险境地了,他驱车匆匆忙忙赶回家里,他要赶紧销毁一个账本,因为那个账本上记录着吴维真文史远和众多股民入股的数目。吴维真和文史远对他都是有大恩的,没有他们,他这个卖冰糕起家的小商人是不可能有今天的,他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这两个“恩人”。当他刚刚把账页撕下来烧掉又把纸灰从下水道里冲下去后,廉可法就带着人敲响了他的房门。他隔着房门的猫眼向院中一看是廉可法来了,知道自己的麻烦已经降临了,只要市纪检委对他进行审查,他肯定是没有活路的。他干的那些烂事自己心里最清楚,于是他决定选择自杀这条路,然后毫不犹豫地快步奔向四楼,从四楼一头扎了下去。事后吴维真入股的五百万元没有人提起,五百万股票只好作为废纸烧掉。吴维真可惜过这笔钱,暗骂过买万通,就是不敢泄露自己入股的事情,只好把这件事视为破财消灾了。而文史远如果不是股票被查出来,也许就是另一种结果了,虽然有人证,但是没有物证,罪可能就不太好定。 廉可法他们敲了一阵子门不见买万通来开门,就和干警们撞门而入,进到别墅里。只见客厅里丢着一个账本,还有几片烧过的纸灰,纸灰已被踩过,碎成了粉末,根本找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未烧毁的部分是市民入股的记录。他们在屋里到处搜查,不见买万通的身影,廉可法走到阳台上往下看,见买万通躺在楼后的地上。 当干警们随廉可法来到楼下,见买万通的头已经摔得变了形,下边是一片殷红的血污,人已经没救了。廉可法让两个干警留下来与公安局取得联系,处理买万通的后事,然后打电话让匡扶仪率人去查封万通股份有限公司的办公大楼。 买万通当初把他的万通实业有限公司变更为股份制公司的时候曾向社会募股,并承诺每股一年分红利两千元。老百姓觉得把钱存在银行里利息太低,又看好万通股份有限公司的前景,纷纷入股,仅天野市民就入了一个多亿。这年头通信发达,消息传递得特别快,老百姓听说买万通出事了,便潮水般地涌到万通公司楼下,一时间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纷纷要求退股,反对查封万通公司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匡扶仪他们进不了万通公司,只好打电话向廉可法请示,廉可法又打电话向乔织虹请示。乔织虹明确表示:群众的利益不能受到损害,哪怕是变卖万通公司的所有财产,也要把群众入股的钱还掉。 匡扶仪得到廉可法的回话后,就向围在万通公司楼下的群众大声说:“市民朋友们,刚才我已经请示过市委书记乔织虹同志,她明确表示群众的利益要得到保护,你们入股的钱是不会有问题的,即使变卖万通公司的所有财产,也要保证你们的利益不受损害,请放心回去吧,这件事总得给我们留个处理的时间啊!” 市民们听了匡扶仪的话已经很自觉地让开一条路,匡扶仪他们顺利地进入万通股份有限公司的大楼。 匡扶仪来到财务部查封账目时,顺便问了一下财务主管:“万通公司账面上现在还有多少钱?能不能把群众入股的钱退掉?” 财务主管苦笑一下很无奈地说:“万通公司现在只剩下一具空壳了,账面上只有一千万元的流动资金,而市民入股的钱就有一个多亿呢。” 匡扶仪有些吃惊:“钱都到哪里去了?” 财务主管道:“其实买万通是在拿群众的钱做生意,石榴园工程总投资两个亿,市政府目前只拨下来两千万元,公司的钱一部分被买万通挥霍了,一部分用到建设石榴园上了,其实公司目前亏损很严重呢。” 匡扶仪急忙说:“这个消息暂时不要外传,不然群众该吵破天了,等我向有关领导汇报后再说。”匡扶仪此时清醒地认识到,绝不能草率地查封万通公司,一旦查封则会引起更大的骚乱,一切工作只能悄悄进行。他给检察长智奇绍打了个电话,让检察院悄悄介入,弄清楚市民入股的情况,然后妥善处理。他则带人匆匆离去。万通公司现在已经成了一个让人不敢随便摆弄的炸弹,一不小心就会把它弄爆炸,引起一场巨大的骚乱。 匡扶仪把万通公司存在的情况汇报给廉可法,廉可法又急忙向乔织虹汇报,乔织虹听后一时也没了主意,就让刘畅去叫王步凡和林涛繁。 刘畅来到王步凡的办公室门口敲了门,王步凡说:“请进。”刘畅进来见没别人就说:“王书记,乔书记让你去一下。”等王步凡站起身,刘畅又小声说:“王书记,我下派的事情请王书记关照一下,我现在带着小孩再当秘书已经不合适了,我想到县区去锻炼锻炼。” 王步凡点点头。他从刘畅的言行中可以看出,是她不想跟着乔织虹当秘书找的借口,她急于要当领导干部。在这种非常时期王步凡无心思去揣摸人,一切行动节奏也都放快了。丢下手中的报纸,立即来到乔织虹的办公室里。见廉可法也在,就向他点了点头,然后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林涛繁这时也进来了。 乔织虹是让廉可法王步凡和林涛繁他们来为他想办法解决市民入股问题的。当廉可法向乔织虹汇报了万通公司的事情后,乔织虹心里乱极了,幸好这段时间天野汽车厂的职工没有再来闹事,尽管刘远超说的二百万到现在还没有兑现,但职工们都信以为真在耐心等待。现在又冒出万通公司入股案,这个案子如果处理不好,她这个市委书记甭想有一天好日子过,她能够想象到股民们疯狂般在市委门口大喊大叫的情景,到那个时候可能比水向东和水映月自杀在市委门口的影响会更大,后果会更为严重。想到这里,她有些心虚,有些无奈,有些头痛。 乔织虹这时把解决问题的希望又寄托在王步凡身上。她用手理了一下头发,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然后轻轻地把杯子放下说:“那个啥,只要万通公司的资产没有全部流失,或者说流失得不太多就好办,我估计石榴园工程目前的投资也有五千万了吧,加上万通公司账面上的一千万,也有六千万元,再把万通公司拍卖掉,也许能够还掉群众入股的钱。那个啥,目前的办法只有两个,一是召集全市所有的私营企业主开个会,把石榴园建设工程易主,让那些有钱的私营企业主接建这个工程,把买万通垫进去的钱抽出来,将来市政府慢慢再支付这笔债务,因为石榴园本来就应该是政府出钱的,眼下没钱,日后有钱了再支付。二是把万通公司和清源公司的私有财产全部没收拍卖,能卖多少是多少,所得款项全部用于退还群众入股的钱,估计这两项加起来差不多能凑够一个亿吧?再不能让群众围攻市委了。王书记你说呢?” 乔织虹说这话时心里也没有底,一直紧锁着眉头。她现在很想听听王步凡对此事的看法,王步凡却一直低着头抽烟不说话,她就有些急了,又把目光移向林涛繁和廉可法。 王步凡没有急于回答乔织虹的话,自有他的想法:郑清源和买万通的两家公司合起来也未必就有一个多亿,再说入股是万通公司的事情,把清源公司的钱拿来填补万通公司的窟窿是否合理合法,如果纪检部门要把清源公司的财物视为赃款赃物予以没收充公又怎么办?谁敢去向省纪检部门要这笔钱?再说买万通经手的那些半拉子工程已经无利可图,私营企业主哪一个会去无私奉献?谁会真心实意地为政府解愁分忧?夏侯知还有点儿人味,可惜他的公司实力不足,吞不下大工程,李爽的公司有点儿实力,但他现在如惊弓之鸟,李直的事情还没有结案,他是否敢于或者愿意站出来承接擦屁股工程?这些都是未知数,他确实不好表态。但是乔织虹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他也明白乔织虹是要他出面做工作的,他没法推辞。不管行不行,他都得把这项工作接过来,为一把手分忧,不然乔织虹就会对他产生不好的看法,以后他就极有可能失宠。因此他面向廉可法说:“乔书记说的这个办法我看是可行的,廉书记你说呢?省纪委那里你还要做做工作,尽量把赃款赃物留在地方上,这个情况很特殊呢。” “也只有这样了,我真怕这几项加起来也未必有一个亿的资产呢。我就负责与省纪委调查组协调这个事情吧。” 林涛繁说:“这个情况很特殊,我们把情况详细汇报上去,上边也许会考虑我们的难处。” “唉,现在只好走一步说一步了。那个啥,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要能够让天野不再出大乱子就行,咱们要同舟共济,共渡难关呢。”乔织虹长叹一声,似乎她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到了该唱国际歌的时候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钱和小颜来找文史远谈话,陪同的还有反贪局局长匡扶仪。他们来到文史远所在的房间时,文史远刚刚睡了一小会儿,看上去眼睛有些肿,样子很疲惫。 “咱们开始谈话吧。”老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招呼其他两位也坐下,像是对他们说,也像是对文史远说。 文史远这么多年在天野市一向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平时说话很有威严,还从来没有人敢用命令的口气跟他说过话。听了老钱的话,他心中掠过一丝不悦,拳头捏得紧紧的,脸憋得通红,那样子就像小时候被村中的无赖欺负准备打架时一样。如果在平时,他会骂人瞪眼拍桌子,甚至把人轰出办公室去,但今天面对的是省纪委调查组的人,而且他已经被“双规”,已不是往日八面威风的文副市长,再也没有威风可言。他抑制着自己的愤怒情绪,很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边上举起双臂伸了一下懒腰,同时紧握的双拳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文史远,请你用严肃的态度回答我们的提问!”老钱很严厉地说。 文史远脸上呈现出明显的愠色,平时听惯了别人喊他文市长,现在有人居然敢于直呼他的名字,他觉得很不习惯,无名火不由从心头燃起。“我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让我死就痛快点儿吧!” “文史远,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人的,你必须正面回答我们的问题。”小颜问。 “我听着呢,但我不知道我有什么错误,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样对待我,我抗议,我要向省委申诉。”文史远咬着牙说。 小颜阴着脸问道:“文史远,你别以为什么都不说就行了,你如果没有问题,组织上也不会‘双规’你,我们如果没有充分的证据,也不会找你谈话。”小颜故意把“双规”两个字加重了语气,以求起到一种震慑的作用。 “我兢兢业业为党和人民工作多年,功劳也有,苦劳也有,自信自己有错没有罪。如果你们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那就不必要在这里多费口舌了,我听任你们的发落好吧?如果你们没有掌握真凭实据,凭什么这样对待一个党的干部,对待一个在位的副市长?我再说一遍,我没有任何问题,你们找错人了!”文史远尽管说这些话的时候仍然带有几分傲慢,但与往日相比,已经底气不足,威风大减,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是经不住查的,说的话也是苍白的争辩,但是如果买万通不出卖他他就不可能有什么问题。 “尽管我们掌握了一些证据,但是仍然要与当事人对话的,这是程序问题。有人举报你贪污受贿,就说一下西郊湖风景区秋波桥坍塌的事情吧。”老钱说。 “西郊湖风景区秋波桥坍塌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这座桥虽然不大也造价三千多万元呢,买万通的账面上有支出美元和港币的记录,这个工程是你让买万通干的,有人怀疑那些美元和港币就是送给你了。”小颜说。 文史远一时无语,接着说:“我怀疑那些美元和港币送给你了。” “你不要无理取闹!那么据知情人士透露,仅建市区石榴带和建市石榴园两项工程你就收受买万通贿赂一千多万元,然后又将一千万入在万通股份有限公司里,对此你怎么解释?”匡扶仪问。 文史远面部的肌肉有些扭曲,但他极力保持控制着情绪并不准备承认什么。他愤怒地说:“匡扶仪,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小心我告你污蔑人!” 由于文史远完全采取不配合的态度,老钱小颜和匡扶仪他们只好暂时撤离。他们想到了另一种对付文史远的方法轮番轰炸。 又到了晚上,宾馆房间门口来了几位民警,匡扶仪也跟着,一进门匡扶仪就大声喝道:“文史远,起来,继续交代问题!” 文史远正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假寐,被叫起来一看表已经是夜间十二点了。白天老钱和小颜采取用的是常规做法,不起效。于是他们就用了激将法,就是不让文史远休息,一直问下去,激怒他让他交代问题。文史远的身体很好,民警们逼问了一夜仍然不奏效,第二天继续审问。 到了下午,省委副书记呼延雷突然打来电话,说经过省反贪局调查落实,省委研究决定,文史远同志是没有问题的,要立即放人,恢复工作。 乔织虹对省委的指示是坚决贯彻落实的,经与调查组有关人员的沟通,把“双规”的文史远释放出来,乔织虹还请他吃饭压惊,之后文史远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他仍然是天野市人民政府的副市长。 经过省纪委调查组市纪委和市反贪局一个多星期的不懈努力,李直雷佑胤梅秀外以及郑清源和买万通这些人身上存在的问题基本查清。梅秀外已经畏罪自杀,在她的住所里搜出来的赃款全部上交国库,管云海的自杀案仍然是个无头疑案。这对李直是十分有利的,捉奸捉双,捉贼要赃,梅秀外已经死了,那么李直与梅秀外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死无对证,李直对梅秀外受贿的事情则说自己一点儿也不知道。李直现在存在的问题也不过是儿子的婚事大操大办,有违党纪政纪,在市长选举中有失职行为,造成了不良的后果,省纪委给李直定了个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免去了他的人大常委会主任职务,他的家族成员并没有受到牵连,弟弟李爽仍然是个实力雄厚的私营企业家。在他的授意下,弟弟李爽和儿子李平稳的两个公司合并为一个公司,并且更名为“直爽诚信实业公司”,李直当了董事长,李爽是总经理,李平稳和李曲伸当了副总经理。这个前任天野市人大常委会主任,也步了吴维真的后尘,下海经商了。这就是中国的国情下台的官员必然走经商之路,并利用老关系大把大把赚钱,有时候其实是在“洗钱”。时隔不久,在呼延霞的支持下李平稳又到省城组建了公司,生意还越做越大。 买万通死了,郑清源关在监狱里,经济案件的审理是需要很长时间的,为了尽快给天野人民一个交代,在文史远的建议下,乔织虹作出指示,《天野日报》于四月十二日刊登了一则人们普遍关注的综合消息:《天野市挖出一大蛀虫》。 本报讯日前天野市纪委和反贪局配合省纪委调查组在天野市挖出一大蛀虫。原市委副书记雷佑胤因奸污妇女罪和受贿罪,被开除党籍,行政开除公职处分。目前,雷佑胤已经移交司法机关追究刑事责任。 …… 王步凡是在办公室里翻看《天野日报》时看到这则消息的,消息上对雷佑胤竞选市长一事只字未提,这可能属于政治游戏中的某项规则,不该宣传的就不能宣传,免得引起人们的误解,以为雷佑胤是因为竞选市长才栽了。这也是刘远超特别交代林涛繁和文史远这么做的。 翻开报纸另一页,王步凡又看见一则捐款的消息:《下岗职工再次感谢爱心妹》 …… 这是“爱心妹”第三次捐款了,虽然三次捐款并非一人,但用的名字都是“爱心妹”。第一个“爱心妹”端庄秀丽,二十七八岁左右,第二个“爱心妹”风流俊俏,二十五六岁左右,第三个“爱心妹”娴淑文静,三十多岁左右,且音色甜美,如同电视台的播音员……可惜她们来的时候都戴了墨镜和口罩,我们无法看清她们的花容月貌,只能感受到她们那颗火热暖人的爱心。 三个“爱心妹”捐款的数目都是五十万元,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时至今日,我们还没有掌握三个“爱心妹”的任何个人材料…… 看了这则消息,王步凡心里就产生了很多猜测。东方姐妹俩现在不会再捐款了,她们的事迹及被调查的情况纪检委和反贪局对外是保密的,因此下岗职工办公室至今也不知道两笔捐款是东方姐妹的义举,那么这第三个爱心妹又是什么人物呢?是某个贪官的子女?还是贪官的情妇?是有爱心的妓女,还是不愿让人知道其姓名的富婆?王步凡不得而知。但他敢于肯定这五十万元肯定是有来历的,不然为什么也像东方姐妹那样不敢公开自己的姓名呢?这不正应了中国那句古话:背人没好事,好事不背人吗?私营企业家捐一万或者十万都要大张旗鼓地宣传自己,绝不会忽视落个好名声的机会,官员们也不会无端地去捐赠。纪委的廉政账号一直虚设着,那么捐款者必定是在得到不义之财之后,心中不安才把这笔钱捐赠出去的,其目的还是为了保全自己。 22 《天野日报》上披露了雷佑胤的犯罪经过,天野市民在兴奋之余又增添了茶余饭后的议论话题,且尽量把事实夸大,把故事编得离奇,也更加痛恨腐败现象,甚至有人认为天野市没有一个官员是清廉的。就在市民的议论声中,省委派组织部副部长来天野宣布了王步凡的市委副书记职务,并且考察了一些准备提拔的干部。这在干部群众看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丝毫不感到奇怪,因为有人倒下去了,有人就要爬上来。 王步凡正在办公室里看报纸,林涛繁进来了,很神秘地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放在王步凡的面前,王步凡一看是去中央党校学习的通知书。很惊讶地问:“是组织上安排的,还是你自己要求的?” “我才没有要求呢,是组织上安排的,时间是半年。” “要重点培养你?还是你这个人才被中央哪位领导发现了?” “天知道。这其中奥妙无穷,只怕是另有意图啊。” “老林,不会是有什么政治原因吧?” “算你老到,你想啊,你刚刚当上副书记不久,一时提不了市长吧?我去党校学习不也就没法提市长了吗,这不是明摆着要给某些同志让道创造提拔的机会吗?” “有道理,有道理啊!那么你去还是不去?” “不去?为什么?去清静一段时间何乐而不为呢?这是上级的关怀。你不让人家关怀行吗?你不遵照组织上的意图行吗?” “啥时间走?我去送你,可不能弄得像避难似的。”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王书记,你的心意我领了。在这种敏感时期,同僚之间还是少来往的好啊!免得有些人神经过敏,我自己还说不定什么时间走呢,省委副书记呼延雷说要亲自派车来接我,马书记还说要亲自在省城把我们这批人送上火车呢,多么荣耀啊!” 王步凡这时终于明白这是省委副书记呼延雷故意安排的。因为林涛繁的资历比侯寿山和文史远都老,在天野的口碑也比他们好,不把林涛繁糊弄走,提拔侯寿山和文史远任何一个人都会弄得不得人心。林涛繁一走,侯寿山和文史远的资历比王步凡老,用谁不用谁就没有什么高下之分了。 林涛繁是冷笑着与王步凡告别的,临出门丢下一句话:“官场太奇妙了,真是妙不可言啊!” 王步凡猜想省里这个决定肯定跟乔织虹打过招呼了,看上去是对林涛繁的培养,事实上是另有原因,她也许不会想得那么复杂。 买万通虽然跳楼自杀了,但他留下的一屁股屎总得有人来擦,不然天野的老百姓不会答应。他们把血汗钱入在万通公司里,万通公司又承揽了石榴园的建设工程,市政府截至目前只给石榴园工程拨了两千万,而造价一个亿元的石榴园主体工程已经起来了,老百姓认为买万通把钱都投在石榴园里了,政府就有责任还掉这笔钱。王步凡虽然在乔织虹那里接受了任务,但他没有考虑成熟,还没有来得及召开民营企业家会议,老百姓忍耐不住就到市委门口静坐示威了。乔织虹看见那么多人围在市委门前,心乱如麻,一筹莫展,急忙召见王步凡,催促他尽快想办法解决退股问题。 王步凡与廉可法取得联系后,决定按照乔织虹的意图组织一次公开的拍卖会,拍卖郑清源和买万通的所有资产。廉可法对这种做法表示赞同。王步凡想在拍卖会之前先召开个民营企业家座谈会吹吹风,并且有意邀请乔织虹参加,也不知乔织虹有什么想法,竟然婉言拒绝了,说她还有急事得去省城一趟,让王步凡主持召开。 在举办郑清源买万通赃物拍卖会之前的天野民营企业家座谈会上,王步凡首先肯定了民营企业这几年对天野经济发展的贡献,最后才谈到了实质性的问题。参加会议的有李爽夏侯知侯寿岩等人。郑清源和买万通这两大民营企业现在如同一座泥雕,一夜风雨之后轰然倒塌,才使这些次一等的民营企业家崭露头角,在过去他们是根本没有市场的,领导也从来没有重视过他们。 夏侯知抱怨道:“在中国,民营企业想有很好的发展前景,不靠近权力就寸步难行,任何一家企业,或者经营任何生意,如果不和权力结合起来,你想争取到项目或者壮大企业的实力都是十分艰难的,政府官员拥有左右一切建设项目的权力,他们想让谁干谁才能干,他们不想让谁干,你只好靠边站。这样的市场经济让我说不叫市场经济,应该叫官场经济,社会上的财富都通过权钱交易转移到雷佑胤郑清源和买万通这些权钱相傍的人手里了,什么时候公开公平公正过?唉……” 李爽也有怨气,发牢骚说:“官场有官场的游戏规则,商场也有商场的游戏规则,当一个人不遵守规则时,人们会说他犯规,可是所有的人都不遵守规则时,守规则的人就成了不守规则者了,这与相关的制度有关,为什么权钱结合起来就能够谋图私利,或者能够捞取到什么人大常委政协常委劳动模范之类的桂冠,我真想问一问他们的桂冠真是靠劳动得来的吗?这些桂冠又有多少含金量呢?可惜没有人去监督,没有人去过问,这样一来要想杜绝权钱交易就难了。”李爽一向对郑清源和买万通的人大常委资格不服气,自己也曾经想过当人大代表,在李直那里卡了壳。李直不让弟弟李爽当人大代表,一是认为当不当无所谓,二是怕别人说他以权谋私。其实李爽的发迹也是靠的权力,只是李直退到人大常委会当主任之后,给他提供的发财机会少了一些,他才一肚子怨气。 侯寿岩也有不满情绪:“郑清源和买万通是靠什么富起来的呢?一靠权力的支持,二靠非法集资,三靠银行借贷。他们的财富与金融机构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们动辄贷款几千万,我们贷一百万都很困难,更不用说老百姓了!老百姓想贷一千块钱怕也很难办到吧?银行不也在低处挖泥,高处添土吗?这样怎么会不造成贫富不均的后果?现在虽然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但是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是怎么富起来的?是否光明磊落?没有人过问!其实十有八九并非是正常的发家致富,问号很多呢!”侯寿岩言之凿凿,其实他自己是怎么富起来的,本身就带着很大的问号。他心理的不平衡来自于侯寿山抵不过雷佑胤,大工程都被郑清源和买万通抢跑了。 王步凡听了他们的话,感触很深。他们说的情况确实存在,就连李爽夏侯知和侯寿岩也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商人。他们的发迹与权力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他们能够认识到这一点,能够提出这些令人思考的话题,已经很不错了。面对这些民营企业家,王步凡总得表个态。于是微笑着说:“大家所说的情况我都知道,但是在此我想谈一点个人的观点:中国市场经济转轨的列车正一步步驶上法制化规范化科学化的轨道,时代也正向着弃恶扬善去伪存真提倡诚信和加强法制的目标前进,只要大家在阳光下赚取利润,奉公守法,那么你们在拥有财富的同时,永远不用担心被人抓住尾巴,在法律面前你们不仅不会心虚,而且还会得到法律的保护。如果以前曾经有过尾巴,那么以后就剪掉尾巴,做个堂堂正正的民营企业家。”其实王步凡知道他们以前挣的钱也不是很干净,也不敢保证这些民营企业家今后不出什么问题,只是说说宽慰和勉励的话而已。然而当他提及清源公司和万通公司拍卖一事的时候,李爽不敢露富,夏侯知实力不足,侯寿岩力不从心,一个个摇头叹气不肯明确表态,让王步凡多少有些失望。 王步凡知道他们各自都心存顾虑,让他们明确表态是不可能的,只好说清源公司和万通公司拍卖的事情以后再说。这次会议无果而终。 王步凡本想在会上给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嘴上抹点儿蜜,承诺将来给他们一些工程,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打住了。他只是一个市委副书记,有些事情他目前还做不了主,必须请示乔织虹。之后,他把开会的情况向乔织虹作了汇报,并说:“乔书记,这些民营企业家看重的是利益,而不是人情,如果没有利益可图,他们是不会购买郑清源和买万通公司的,更不会主动去接手那些不赚钱的半拉子工程。他们在看好权力的同时,主要是看从权力这里是否能够得到好处,而不是全心全意要为社会作贡献。我的意见是只有答应他们将来得道山的开发工程让他们干,他们才会与政府合作,才会吃小亏图大便宜,否则只怕不行。” 乔织虹现在根本没有什么好办法,叹着气说:“是啊。那个啥,商人是以追求利益为目的的,不赚钱他们是不可能蹚这个浑水的。只是那个啥,开发得道山能行吗?八字还没有一撇呢,现在说是否早了些?得道山真有开发的价值吗?” 王步凡看出乔织虹对开发得道山没有什么信心,就急忙给她鼓劲儿说:“现在全国各地都在开发旅游业,我们也不能放着一座金山不开发,这也太可惜了。你乔书记到天野为官一任总得干出点儿形象工程吧?不然市民真的会说……”王步凡有意逼乔织虹痛下决心开发得道山,但是“务虚不务实”这句话他还是没敢说出来。 乔织虹沉默了一阵子,用手理了一下头发,仰起头叹道:“那个啥,王书记说得有道理,咱们就从开发得道山入手吧,你跟他们说民营企业家们谁与政府配合得好,将来就让谁多接一些工程,否则就那个啥。” 王步凡谈到形象工程才打动了乔织虹的心。有了乔织虹的表态,他才又召见了李爽侯寿岩和夏侯知等人,并暗示他们三家收买郑清源的石油天然气公司和买万通的万通实业股份公司以及其他财产。开始三家都怕担风险,也怕露富。特别是李爽,现在滑得像一条泥鳅,办事说话非常小心。王步凡就开导他们:“党和政府还是要保护那些合法经营的民营企业家的,况且现在国家的政策也允许你们致富嘛,我知道你们一向都是奉公守法的,所挣的钱也都是干净的。政府现在有了困难,需要你们支持,以后你们有困难政府也会支持的。得道山很快就会开发了,我可把话说在前面,谁现在支持政府,将来得道山的基建项目就优先考虑谁,否则到时候即使想承揽工程,政府也将考虑一下他们的可信度,不为政府分忧的民营企业,就不可能是诚信企业。”王步凡的话软硬兼施,手里又提着开发得道山这块肥肉作诱饵,不愁李爽和侯寿岩他们不动心。李爽侯寿岩和夏侯知哪一个也不是傻子,他们深知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想赚钱就必须得到政府或政府重要官员的支持。李爽虽然有些动心,但他并不急于表态,他要看看夏侯知和侯寿岩的态度。夏侯知现在一切都听王步凡的,只是他的财力有限,不可能吞下两个公司,李爽的财力虽然比夏侯知雄厚得多,但他想一口吞下两个公司也是不可能的,只有他们一个人吃掉一个公司,这次拍卖会才能成功,至于郑清源和买万通的其他财产,社会上那些小老板就能把他们吃下去。尤其是夏侯知,他肯定会响应王步凡的号召,不会甘心失掉将来参与开发得道山的大好机会。 王步凡虽然当面说李爽侯寿岩和夏侯知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其实他心里清楚他们的钱并不干净,尤其是李爽和侯寿岩。但是人家现在没有触犯法律,也没有人告发他们有行贿和不轨行为,那么他们手中的钱就只好视为干净钱了。 夏侯知答应得很爽快,李爽却说要回去考虑考虑再说。王步凡知道李爽是要向他哥哥李直汇报一下,他自己做不了主。侯寿岩用模棱两可的话说自己尽力而为,看样子也是要回去和侯寿山商量。 李爽走后时间不长,李直就亲自给王步凡打了电话,先是询问了一些工作上的情况,然后是家庭情况。王步凡明白李直打电话的意图,就说:“老书记,你是我的恩人呢,请你相信我王步凡,帮我劝劝你弟弟李爽,让他放心干吧,只要咱们奉公守法,今后还怕挣不到钱?也没有人敢说咱挣的钱不干净。只要我王步凡在位一天,就会关照李爽老兄的,请他一百个放心。”王步凡知道今后只要有李直在,李爽的公司就不会有什么风险。李直是什么人?又有政治背景,又是一只老狐狸,只怕要不了几年,李爽就是天野市的首富了。 李直在电话里答应劝劝李爽,让他参与竞拍,力争收买一家公司。 王步凡为什么要这样做,当然也有自己的想法,其一,李爽过去一直处于地下活动状态,因为他哥哥的原因,需要避嫌,不敢大张旗鼓地干,到目前为止他的公司还没有个正式的办公地点,现在李直下台了,以后李爽就是光明正大的企业家,不会再有任何顾虑。夏侯知的公司一直是租赁别人的房子作为办公地点的,仅房租一项一年就得十几万元,如果他的公司有了自己的办公场所就好多了。只要李爽和夏侯知采取积极配合的态度,他王步凡就能够顺利完成乔织虹交给他的任务。其二,就目前天野的情况来看,怕的就是出现“刘书记要致富,号召栽种苹果树;张书记要致富,推广养殖新技术”的现象。一个将军一个令,政策没有持续性,民营企业家就不敢放心大胆地与政府合作。虽然他对侯寿山和文史远搞的“石榴工程”并不感兴趣,但是市政府已经做了,省里也认可了,这项工作就得继续做下去,不能弄成半拉子工程。买万通死了,石榴带和石榴园目前都处于停工状态,天野市民有人叫好,有人骂娘。这两项工程只有李爽和夏侯知有实力把它们接过来。并把所谓的“石榴工程”落实到位,不至于让乔织虹处于尴尬境地。其三,将来得道山一旦开发,第一个来找他要求承包工程的必定是夏侯知,第二个找他说情的就会是李直,第三个就是侯寿山。一个是老同学,一个是老上级,一个是组织部长,谁的忙不帮都说不过去。与其到时候让自己被动,不如现在让他们主动。他们现在为天野市的市政建设作了贡献,让乔织虹顺利渡过这个难关,到时候乔织虹也会支持他们承包工程,王步凡就能够在李直侯寿山和夏侯知面前落个顺水人情,也能间接地团结一下侯寿山。 拍卖会那天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李爽购买了万通公司的办公大楼,出价一千五百万元,并当即宣布,万通公司更名为直爽诚信开发公司,他又以五千万的高价承接了石榴园建设工程。让王步凡没有想到的是侯寿岩也以一千万元购买了清源石油天然气公司的办公大楼,并且也当场更名为天野石油天然气能源有限公司,侯寿岩还以两千万元的价格承接了市区石榴带建设工程,这样就有九千五百万元的资金了,郑清源的其他资产拍卖了五百万元,买万通的其他资产拍卖了七百万元,都是夏侯知买的,再加上万通公司账面上的一千万元和清源公司账面上的五千万元,几项一加,退了股民的一个多亿,并付息一千万元,还余下五千七百万元。股民们很高兴,说王步凡为他们追回了损失,非常感激他。而更加满意的是乔织虹,她正为建设石榴园和石榴带的事情犯愁,更为那些股民们天天在市委门口闹事揪心。现在,王步凡化腐朽为神奇,把问题都解决了,还弄回来五千七百万元,这样一来正好把这些钱全部投入到市政建设中去。乔织虹一高兴,就有些江湖味地拍着王步凡的肩膀说:“王书记颇有大将风度啊,是个能够解决疑难问题的高智商人才。那个啥,省委让你王书记出任市委副书记是非常正确的,你可是一个大才啊……” 王步凡听乔织虹这么夸奖他,赶紧谦虚道:“还不是乔书记领导有方?没有你的支持,我啥事情也办不成啊,领导的支持才是真正的动力呢,我的智慧可是你乔书记开发出来的。”说着这话他就想到了“功高盖主”这个词,自己千万不能让乔织虹感觉到有什么潜在的威胁,一旦让她有了那样的想法,自己就算玩完了。 王步凡看乔织虹的心情很好就进言道:“乔书记,这段时间天野官场风雨交加,您肯定会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吧?明天是星期六,我建议咱们到得道山去看看,轻松一下,那里可是别有洞天,宛如仙境啊。” 乔织虹笑道:“知我者,步凡同志也!那个啥,这段时间我简直快要支撑不住了,几乎是寝食难安啊。天野一下子揪出来两个大贪官,贪污数额都在千万元以上,又倒下了一大批干部,怎么说我这个书记也有责任啊,我很内疚哩!身为班长,我可不想再让后院起火啊!” 王步凡也笑道:“乔书记此言差矣。你来天野才多长时间啊?雷佑胤的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他的犯罪疯狂期都是在老书记离任新书记就职的当之中,这是权力交接真空现象造成的,是他们信念淡化自甘堕落造成的,与您能有什么责任呢?你也不必过于自责!我们能说梁山‘贼寇’是看了《水浒传》才上山的吗?” 乔织虹听王步凡这么一说,似乎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和解脱:“那是,那是。哎呀那个啥,王书记对问题就是有独到见解啊!”话虽然这么说,她仍然很内疚,继续说:“我现在是这个班子的班长,怎么说我还是负有领导责任的。那个啥,选举市长之前,你曾经提醒过我,我也收到过群众的揭发信,可是为了天野的所谓稳定,我把这个事情压下来了。现在想起来还真有些后悔,自古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也怪我太大意了。我已经向省委作了深刻的检讨。” 王步凡听着乔织虹的话,觉得她还算是个胸怀坦荡的人,还算个勇于自责和承担责任的人,尽管在政治上不是那么成熟,本质还不算很坏。于是乔织虹的形象在王步凡的心目中又高大了一截。他劝乔织虹到得道山去野游的目的,还在于开发得道山。因为今天两个人谈得很投机,乔织虹终于答应明天和王步凡一起上得道山去实地考察考察。王步凡觉得今天两个人谈话的气氛很好,就顺便提到不可玩物丧志的话题,乔织虹知道王步凡是说她打麻将的事情,笑了笑没有接话。王步凡也没法往深处说。 王步凡回到办公室里刚坐下,白杉芸领着一个长相有点儿像左绣的女人进来了,一开始王步凡还真的以为是左绣,等白杉芸向他介绍之后才知道面前这个女人就是天西县的县长魏酬情。王步凡有些吃惊,他没想到魏酬情会长得这么漂亮,与左绣像亲姐妹一样,怪不得雷佑胤对魏酬情这朵有主的残花仍然情有独钟。这个女人柳眉杏眼,唇红齿白,一笑两个深深的酒窝,加上苗条的身段和入时的服饰,绝对属于俏佳人一族,让人总想多看一眼,甚至想入非非。 白杉芸是王步凡的老部下,在他这里有些随便,一会儿帮他搞室内卫生,一会儿弄点儿水去浇浇窗台上放着的那盆君子兰,又很细心地把那盆紫罗兰上的枯叶摘掉投在纸篓里。而魏酬情则显得有些羞涩和矜持,总用那双迷离的杏眼在王步凡的脸上瞄来瞄去,把王步凡看得很不自在。面对这种漂亮的女人,当你知道她的历史背景后会尽量克制自己的情感疏远她,如果你不了解她的历史背景则会有意无意地亲近她,她身上天生有一种吸引男人的磁力。王步凡知道她们是在雷佑胤倒台后听到了什么风声来和王步凡套近乎的,为了摆脱窘境,王步凡问了一些工作上的情况,两个女人都说自己想调动调动。最终白杉芸笑着道破了今天来的目的:“王书记,我和酬情今天中午想请大书记吃顿饭,你有时间的话就给老部下赏个脸吧!” 王步凡立即警觉起来,他甚至想到了大海无风三尺浪这句话,两个女人来请一个男人吃饭,在别人眼里会把它看成是不太正常的私人幽会。尤其是白杉芸魏酬情左绣莫妙琴东方云和东方霞这六个人,现在已经被天野市民们说成是六大名妓了,而这种说法又与她们的风流传闻有关。在这种人事变动还没有明朗化的敏感时期,他是万万不能和这些人吃饭的,一旦吃了饭,再让好事者弄出点儿花边新闻可就尴尬了,到那个时候你满身嘴巴也解释不清楚。王步凡是善于观察人的。在他看来,白杉芸不一定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但她是个很会利用女人特长的人,她与雷佑胤的事情只怕就是特殊原因造成的。而魏酬情则不同,这个女人的长相及表情已经告诉王步凡,她是个专门靠色相傍大权的女人,这种女人看重的是金钱和权力。说到底她与白杉芸是两种不同的女人。魏酬情既热衷于权力,又容易为情所困,而白杉芸只会利用情感,不会为情所困。其实也正是这样,魏酬情闹过离婚,而白杉芸与丈夫在公开场合永远都是以恩爱夫妻形象出现的。现在雷佑胤倒台了,白杉芸可能要选择新的靠山,她的目标可能是他王步凡或者侯寿山。而魏酬情正迫不及待地要寻找新的主子,只怕把目标设定在王步凡文史远和侯寿山身上。今天两个人一起来找王步凡,似乎都有靠近他的意思,至于她们能否如愿,就看王步凡的态度了。 王步凡面对两位佳丽暗暗告诫自己,要远离这种多是多非的女人,千万不能弄出什么桃色新闻来。 白杉芸见王步凡闷着不说话,就很妩媚地笑着问:“王书记今天有事吗?” 魏酬情娇态万状地说:“王书记不会拒绝我们吧?吃顿饭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事,千万要给我们女同志一个面子。” 王步凡顺水推舟道:“还真让杉芸同志说着了,今天中午乔书记给我安排了政治任务,要我接待省旅游局的领导,说是来考察得道山旅游景区的,只好谢谢二位的好意了,改天再说吧!来日方长嘛,啊!至于你们的工作调动我会向乔书记说的,到时候根据情况而定。” 魏酬情这时已经站起来,在屋里迈着猫步走动了几下说:“杉芸,既然王书记忙,咱们就不打扰吧!改天再请王书记吧。”白杉芸点了点头,两个人就挽着胳膊准备离开。白杉芸在离开时回头一边向王步凡挥手再见,一边又强调说:“老领导,你可要记住我们拜托的事情啊,下次邀请你可不能再说有事。”王步凡点点头笑盈盈地把她们送出办公室,魏酬情在走廊上又特意与王步凡握了手,让他心里很不自在。当他见两位女士向侯寿山办公的方向走去,才笑着回到办公室。 王步凡知道魏酬情好像过去和文史远在一起共过事,他们是老熟人,白杉芸和侯寿山也是熟人,这两个女人如果想傍大权,找文史远和侯寿山比较合适,也容易成功。侯寿山好色,容易上钩,文史远过去就有桃色新闻,最近老婆得了心脏病和风湿性关节炎,病情很重,整天卧床不起,也许这时候正需要女人的温馨,何况魏酬情又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只怕文史远过不了这个美人关。这年代小蜜傍大权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从天南到天野,很多官员养了小蜜,就连乔织虹和刘远超的特殊关系现在也是公开的秘密了。王步凡见得多了,感慨也很多,他无法阻止别人的私生活,但自己时时警告自己千万别犯这方面的错误,要好好向不近女色只干工作的林涛繁学习。 王步凡在办公室里闲着没事干,就操起毛笔书写毛泽东的《沁园春雪》,但他的书法风格接近于张旭,而不类似于毛泽东的风格。写了一幅,觉得不甚理想,就把它扔在纸篓里,然后停笔在看《宋词》。袁去华的《安公子》吸引了他,他读了两遍,很想把它书写下来,就用狂草书写了《安公子》。 王步凡快要把袁去华的《安公子》写完的时候,侯寿山笑眯眯地进来了,见王步凡正在练书法,就站在一边观赏,等王步凡的最后一笔写完。 侯寿山吟罢感慨道:“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阴。我正说要向王书记讨要一幅书法呢,来得好不如来得巧,这一幅有主吗?无主的话,就归我老侯吧?哈哈……” 王步凡放下笔,给侯寿山让了座说:“侯部长如果喜欢就拿去,如果不喜欢这个内容,你说个内容我再给你写一幅。” “这一幅就很好,真的。王书记我这就拿去吧?”侯寿山说罢不等王步凡说话,就拿了书法作品离开了,连个再见也没有说,更没有让王步凡写上先生雅正的字样。侯寿山是秘书出身,懂得书法界的套路,王步凡猜测侯寿山不一定是自己要的,说不定是拿他的字去走门子的。不过王步凡觉得诗里的内容倒是蛮合侯寿山的性格,“过一番风雨”和“独立东风弹泪眼”等句子就很有意思。侯寿山是个受过挫折的人,就是雷佑胤出事后他也整天愁眉苦脸的,生怕自己受到牵连,现在看来这一劫他要躲过去了。 当初乔织虹给林涛繁和王步凡下了命令,让他们考虑县区的领导班子问题,并且提议让刘畅出任天北县的县长。林涛繁将要去中央党校学习了,对这个事情不想多问,全推到王步凡身上。王步凡经过仔细斟酌,用哪些人,不用哪些人,心里基本上有了一个框框了。因为匡扶仪曾经和乔织虹要求过离开反贪局,没有想到乔织虹对这个事情非常支持,还说匡扶仪是从下边上来的干部,不应该再到下边县里去,提议西城区的区委书记让反贪局局长匡扶仪这员老将出任比较合适,还美其名曰匡扶仪原则性强,市委所在地这个大后方必须稳固。至于反贪局长一职省纪委书记李宜民提议让白无尘出任,因为省高院不同意白无尘出任法院院长,要从高院下派院长。另外乔织虹还打过招呼说让欧阳颂的秘书梅慧中也下乡锻炼锻炼。 王步凡拟好了名单,拿着来到乔织虹的办公室里让她过目,见乔织虹正在看一封信。乔织虹见王步凡来到把信放下,然后听王步凡对名单上的人一一做了介绍,最后乔织虹说:“文史远向我推荐了,我也考虑再三,魏酬情是个不错的女干部,我们在任用女干部方面胆子和步子都不够大啊!就给文史远一个面子,调魏酬情到西远县任书记吧,省里也有人说话了,不用她不合适啊!人家如果说我只用王步凡推举的人,不用其他同志推荐的人我就不好说话了。小康战略的工作必须加大落实力度,你看天南的干部谁行就再提拔几个吧,把天南的班子也要配好。我看这个名单还是可以的,不过要等书记办公会市委常委会定了以后再说。”乔织虹不仅办事优柔寡断,在任用干部上也朝三暮四,随意性很大。现在说这样的话让王步凡就不好再反对魏酬情的提拔了。 王步凡试探性地问:“乔书记,这次天南籍的干部提拔起来的人是否多了点儿,要不然有人又说我任人唯亲,那就不提拔他们……” “这种非常时期我们也顾虑不了那么多,稳定压倒一切。县里的班子你考虑着安排吧,我相信你会公事公办的。对天南的干部队伍我也是相信的,不过从这个名单上看天南的人并不多啊。”乔织虹又把话说回来安慰王步凡。 王步凡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要乔织虹不认为天南籍干部重用的多,别人就不会说什么了,至于魏酬情用就用吧。乔织虹又说:“这个事情就这样定吧!我看你考虑得很全面呢,过几天书记办公会常委会通过一下。另外匡扶仪同志给我写了一封建议信,认为有些领导干部犯错误了,郑清源和买万通出问题了,雷佑胤的侄子雷风云不宜再给我开车,把雷佑胤的司机和侯寿山的司机也调到局委里去吧,现在刘畅和雷风云都走了,你要抓紧再给我选个司机和秘书啊。” 王步凡马上就想到了乐思蜀的儿子乐乐和自己的外甥女向阳,就把他们推荐给乔织虹。乔织虹说等见见人再说。 几天后雷风云调到城建委,郑清源的弟弟调到经贸委,买万通的侄子调到市教委,而乐思蜀的儿子乐乐调来给乔织虹开车,向阳也调来给乔织虹当了秘书。 在县里这次安排的副职中,乔织虹朝令夕改又不让梅慧中到下边去了,说是让他到驻京办事处去当主任。王步凡又礼节性地与组织部长侯寿山交换了一下意见,侯寿山对乔织虹和王步凡拟定的名单没有提出异议,组织部派人进行了考核,然后是公示。 23 王步凡前段时间曾说和乔织虹到得道山上去看一看,因为县区干部调整的事情一直没有成行,一拖就是一个多星期。等县区干部调整到位后,王步凡才有了闲暇时间,就又想起邀请乔织虹到得道山去考察的事。正好是星期五的下午,王步凡到乔织虹的办公室里与她说了一下,她很愉快地答应了。 星期六早上起床后,乔织虹打来电话请他去餐厅吃饭,说吃过饭就上得道山去。 王步凡来到餐厅,乔织虹乐乐叶羡阳向阳和尤扬已经等在那里。他们匆匆忙忙吃了些早点,准备登山。 乔织虹是从省城调来的,毕竟见过一些世面,看到得道山上的杜鹃花开了,立即来了精神,率先踏上登山的小路,步履十分轻盈。尤扬赶紧跑到前边去带路,并很有兴致地为乔织虹介绍着得道山的历史渊源,还不时看一眼王步凡,生怕王步凡不满意,见王步凡点了头,他就介绍得更加详细,乔织虹也听得津津有味。再往前边走,乔织虹就有些兴奋不已地说道:“王书记,真没有想到天野还有这么好的风景点啊,没有得到及时开发着实太可惜了。我敢说这里一开发,就是北方的桂林,游客肯定会很多。你看啊,那个啥,这里有温泉,可以建个温泉宾馆吧?那里有道观,很有道教文化蕴涵,风景又这么秀丽,哎呀,我们简直就是端着金碗当乞丐嘛!” “乔书记你还不知道,里边还有个岩洞呢,你去过桂林吧,得道山的这个岩洞并不比桂林的差,只是没有开发,外界没有人知道。我上次来得道山还不知道这里有岩洞,是事后听尤扬说的。”王步凡说。 尤扬急忙接话说:“我大学毕业刚分配到市委时,星期天没事和同学们来爬山,听一个采药的老人说山里边有个岩洞,我们就找啊找,最终找到了。洞口很小,人爬着才能进去。我们爬进去一看,嘿,别有洞天啊。里边有钟乳,有泉水,那些钟乳呀,有些像孙悟空,有些像唐僧,有些像弥勒佛,有些像老道士在念经……千姿百态,妙不可言啊。” “那就更应该开发了。嗬,那个啥,当初王书记说成立得道山开发办公室,我还有顾虑,现在看来我的思想真是太保守了,王书记就是有眼光,很有超前意识啊,我看王书记就兼任这个得道山开发指挥部的指挥长吧,我任政委,全力支持你的工作。只是资金问题……那个啥,唉……”乔织虹说到资金的事情就有些泄气。她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说到底城府还是有些浅。 王步凡怕的就是乔织虹泄气,急忙说:“乔书记,资金的事情我认为好办。你看啊,咱们可以把得道山风景区变成股份制企业,去上边跑一部分,自筹一部分,再贷一部分,社会募股再募来一部分,这四部分加起来,弄它三四个亿没有问题吧?我估计得道山的开发也就三到四个亿的资金就解决问题了。只要我们努力去干,办法总比困难多,你说是吧?” 乔织虹听王步凡这么一说又高兴了:“你王书记的脑袋瓜子就是管用。你说的办法是可行的,看来得道山的开发是很有希望的,也到了该开发的时候了。” “现在都强调书记工程。在你乔书记手里如果把得道山开发成功,那你可就是天野人民的功臣了,即使你将来升任副省长,天野人民也不会忘记你的。他们会说,得道山的开发和天野走向光辉,是你乔书记的功劳。”王步凡又加了一把火,尽量往乔织虹的痒处搔。 乔织虹这时已经信心百倍了:“这个事情我看可行,那个啥,我到天野为官一任,总得干出点儿政绩吧,不然怎么对起人民群众的信任和组织上的培养呢。咱们抓紧召开市委常委会和市长办公会,然后把方案报人大……” 王步凡看乔织虹开始具体考虑问题了,心里踏实了许多,这年头只要领导把某件事情上升到高度去理解去执行那就好办。 乔织虹一行转到东岳大帝庙里去看《宝训》,尤扬在那里陪她欣赏,并为她解释。王步凡就想起了小道姑吴丽华。他四下里一看,见向阳正在和吴丽华说话。王步凡就走了过去,吴丽华见到王步凡,口中念着什么话答谢他。王步凡笑道:“还真像个出家人呢!小吴,你还年轻,什么事情要想开些,如果愿意的话你就还俗吧,我把你安排在得道山开发办公室里工作。当然,这要看你的心愿了。” 吴丽华眼睛里放射出希望的光芒,十分激动地说:“我想参加工作,想还俗!”说着就谢了王步凡。 王步凡扭头对向阳说:“向阳,小吴的事情你跟有关部门协调协调,给她帮一下忙,办一下各种手续,就说是我批准的,有什么困难再找我。” 这时老道士一步一趋地走近乔织虹,求她施舍。乔织虹一向出手大方,从口袋里掏出一千块钱给了老道士说:“我替他们掏了,就不要向别人要了。道长身体还好吧?” 得道真人答非所问:“好出门不如懒在家,好出门不如懒在家啊!”说罢慢慢悠悠地离开了。 老道士的平常话人们总认为其中有什么玄妙,然而谁也弄不懂玄妙何在。乔织虹也没有在意,又很专注地看东岳大帝的塑像。 王步凡听后却很在心。因为上次叶知秋告诉他那首顺口溜他还记得:“宦海凶险顾左右,惊雷文风不长久,山远桥断疑无路,天野茫茫凡人留。”雷佑胤果然不长久了,这是天机还是巧合?王步凡不认为是玄机,认为是法律的神威,但是说到底还是应验了。雷佑胤不走正道,步入通向地狱的大门,可谓自己打倒了自己。而这次的“好出门不如懒在家”他就不知所指者何,难道仅仅是老百姓经常说的口头语,还是其中也蕴藏着什么深奥的玄机?只有当个谜了,更不知将要应验在谁的身上。 在离开得道山时,乔织虹依然精神很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王书记,你和林书记的房子安排好了,你的房子和老书记边际的房子相邻,林书记就住李直的那一套,人家老李主动把房子让出来去桃花源住去了。回头让墨海安排人装修一下,你们就可以搬过去。你爱人也得调到天野来,老是这样过着牛郎织女般的生活我是很内疚的。我说你是君子吧,你还谦虚,换了别人早办好了。你王书记风格高,不向组织上提要求,不给组织上添麻烦,我作为班长,应该为你考虑的,可惜前一段时间心里太乱,就没有顾上这事。为此刘书记还批评了我,说什么不关心下级的领导就不是好领导,不知道保护干部的领导就不能保证一方平安。小叶的工作我也有所安排,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了。” 王步凡道了谢,说:“房子不必要装修吧?” 乔织虹接道:“老房子太陈旧,不装修一下怎么住啊。” 王步凡见乔织虹的态度很坚决,就不再说什么。他不想在这些小事上与乔织虹争执,就随她吧,装修一下也不是什么大的原则性问题。 向阳故意走得靠后一点,看尤扬正与乔织虹说着话就小声说:“二舅,前一段时间乔书记让刘畅去下岗职工管理办公室捐了五十万元的现金,并嘱咐她以‘爱心妹’的名义捐,还说这个事情要保密,不准向任何人透露,捐款回来刘畅就把捐款条给了乔书记,她很满意。后来刘畅在报纸上见到报道,才知道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捐款了。刘畅说这个事情只是让我知道一下心里有个底,不让我乱说。” 王步凡听了这话有些吃惊,没想到乔织虹也会这么做。她捐的钱肯定是打牌赢的钱,因为郑清源买万通出事之后,她怕在打牌一事上出什么问题,就学了东方姐妹的做法让刘畅把钱捐出去了。更让王步凡吃惊的是,乔织虹在短时间内仅仅打牌就赢了五十万元,这不能不说也是一种不正常的受贿行为。王步凡不想多说什么,就交代向阳道:“一定要保密,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再和任何人提起,千万要注意!”向阳点了点头。 晚上回到天道宾馆贵宾楼已经很晚了。温优兰见王步凡回来,急忙接了他的包,去给他开房门,一边走一边说:“叔,俺婶子来了。” 叶知秋正在卫生间里给王步凡洗衣服,见王步凡回来,向他笑了笑说:“怎么想起来买彩票了?” 经叶知秋一提醒王步凡才想起来叶羡阳曾经帮助他买了一百块钱的彩票,也不知道中奖没有,就说:“是叶羡阳帮助买的,也不知道中奖没有。”温优兰则倒了杯水准备退出去,王步凡叫住她说:“小温,你坐,我有话要跟你说。”这时电话响了,他一接是夏侯知打来的,“墨海秘书长安排我的施工队要给你和林书记的房子装修一下,我给林书记打了个电话,人家说暂时不搬,也不装修,你看你的房怎么装修,豪华一点儿吧?” “别,千万别奢侈。那地方住的都是老领导,他们的房子都没有装修,我的房子装修得太豪华老领导们就会有看法,还是朴素一点儿好。另外给你透露点儿消息,得道山只怕是要开发了,你要有个思想准备,有时间约上李爽和乔书记打打麻将,联络一下感情,但不要叫我。哎,猴子,这次买了郑清源的一些资产,看来你还是有实力的。” 夏侯知在那边笑着说:“你不知道情况,我只是个托儿,有些人才叫有实力呢,贼膘!” “啊,啊,啊……”王步凡只是啊着不想把话说得太明,夏侯知也知道他啥意思。 挂了电话王步凡道:“小温,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我的房子市委已经安排好了,过一段时间可能就要搬走,我很珍惜咱们这段友谊呢。” 听王步凡说就要搬走了,温优兰忽然有些伤神,两行清泪早从粉嘟嘟的脸蛋上流下来了。王步凡急忙劝她道:“看你这孩子,怎么说哭就哭了?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光阴似箭,过客匆匆,这很正常啊!” “王书记,您是好人,跟着您当服务员我有一种安全感。我代表死去的朋友水映月感谢您为她伸张正义,她终于能够含笑九泉了。可是我以后怎么办呢?再也不能为您服务了。”温优兰有些伤感,脸色有些发红。 王步凡能够猜透温优兰的复杂心情,当一个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时,他会觉得这个男人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别的人根本无法与他伦比,只有当她爱上另一个男人时,她才会觉得这个男人其实比那个男人更优秀。温优兰显然是爱上他了,但他却不能让她有这种念头。于是就宽慰她:“小温,我走后如果你还想在这里继续干,我的同学要来天道宾馆当经理,我会交代他关照你的。另外得道山要开发了,你如果想到那里去,就去和小莫在一起也行,这个忙我会帮你的。” 温优兰想了想说:“在哪儿都一样,我还是不动吧。我想以后的天道宾馆会比以前要好一些。我以后有空就到您家里去帮婶子干些家务。叔,能够结识您这位当官的朋友是我一生的荣幸呢。当你困了累了的时候就还来宾馆里休息,这个房间我会建议让经理给您留着。” “那我先谢谢你。我的同学要来宾馆当经理,我会向他推荐一下,让你当个大堂经理什么的。”王步凡这么一说,温优兰就更加感激了。这时叶知秋洗完衣服从卫生间里出来了,温优兰又给叶知秋的水杯里换了水,甜甜地叫了叔叔和婶婶才退了出去。 叶知秋望着温优兰的背影说:“这个姑娘很聪明也很善良,真是个好孩子啊。” 王步凡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说:“房子已经安排好了,你的工作乔书记也正在考虑,过几天一搬家你可能就要来天野上班了。” “过来也好,过来可以照顾你。老板娘没说让我去什么单位上班?” “她没有明说,我也不好问,反正我觉得乔书记这个人不错,她不会给你安排到什么不好的地方去。” “我也不求当什么官,只是不要太忙就行。咱们是否该把女儿凡秋接过来了?”叶知秋乞求般地望着王步凡问。 王步凡沉思了一阵子很无奈地说:“她今年才两岁多,等上幼儿园的时候再接过来吧,我们在天野还立足未稳,让她在二姐家再待两年吧。” 听了王步凡的话,叶知秋的脸色立即晴转多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悠。自从女儿凡秋生下来后,就被王步凡的二姐抱走了,现在母女已经有些生疏,想到这些叶知秋的眼泪就掉下来了,还差点儿哭出声来。 王步凡能够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就是他这个当爸爸的有时候夜晚睡不着觉也常常想起在北京大学的儿子含愈和与前妻舒爽生活在一起的女儿含嫣,更想念小女儿凡秋,何况一个女人呢!可是目前各方面的条件还不成熟,凡秋还小,只能过两年再接到天野来。 叶知秋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哭归哭,最后还是顺从了王步凡的意思。 亲情割不断,血总浓于水。曾有无数次王步凡在梦中与知秋牵着刚刚学会走路的凡秋在沙滩上公园里散步,小凡秋是三个子女中最淘气最会逗父母开心的一个,让王步凡在心中无限眷恋,可是在梦醒的时候凡秋不在身边,他只好去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叶知秋在准备睡觉的时候又看见床头的彩票,就说:“这彩票中奖没有?如果没有中奖赶紧扔掉,让别人知道你买彩票该说你财迷了。” “不知道中奖没有,你打电话问一问叶羡阳。” 叶知秋给叶羡阳打了电话,问彩票上那一期的中奖号码是多少,叶羡阳说了号码又说:“那一期天野中了一个五百万,我觉得我帮王书记买的肯定中奖了,我不好意思问。”叶知秋挂了电话仔细看彩票,惊叫起来:“步凡,中奖了,彩票中奖了,可能是五百万!” 王步凡以为是叶知秋和他开玩笑,就漫不经心地说:“天上掉馅饼吧,是不是在痴人说梦。” “真的,你看看,你的彩票和中奖号码一样,听叶羡阳说天野中了一个五百万呢!” 王步凡这次相信了,就和知秋商量着让她去领奖,叶知秋有些害怕,王步凡说:“怕什么?叶羡阳就中过五百万,让他陪你去领奖。” 天野市各县区的干部只调整了一部分,省委组织部部长井右序就带着省委考查组来考核天野市的班子了,说是考核班子,其实是考核要提拔的人。下午井右序与乔织虹单独谈了一下午,谁也不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 晚上井右序下榻在天道宾馆贵宾楼四楼。王步凡估计井右序已经洗过澡了,就登门拜访。井右序原是天野市的市长,他父亲井然与王步凡的岳父张问天又是同学,两个人的关系走得很近。 王步凡敲门时是侯寿山开的门。王步凡看侯寿山一脸春风的样子,就能猜测出侯寿山肯定有什么好事了。坐下之后,侯寿山主动给王步凡倒了水,又给井右序的杯子里添了点儿水,才很恭维地说:“井部长,王书记来找你肯定有工作要谈,我就不打搅了。”说罢就要走。 王步凡急忙说:“侯部长,我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来看看老领导,一块儿坐吧?” “不啦。你们谈,你们谈。”说着这话,侯寿山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缝外边了。 井右序正在看一本《河东内参》。当他把《河东内参》放下时王步凡发现井右序看的那篇文章题目是《天野经济发展滞后的剖析》,署名是侯寿山。王步凡的第一反应就是侯寿山在哗众取宠。平时也没见他写过什么有分量的文章,对天野经济的发展也没有提出过什么高深的见解,现在不知借用哪里的笔杆子整出这么一篇东西来,还登在《河东内参》上。在天野干部任用的敏感时期,侯寿山整出这么一篇东西来,显然是有政治目的的,或者说是受了某位省领导的点化,才这样作秀的。 王步凡正在发呆,井右序开腔了:“步凡,按规定有些话我是不应该跟你说的,不过咱们之间已经不仅仅是上下级关系,是兄弟关系啊!根据省委常委会的决议,天野的班子这次要调整一下,下午我已经和乔书记通过气了,省委副书记呼延雷的意图是准备让侯寿山出任天野市的常务副市长,主持市政府的工作,而政协主席文景明则力荐文史远出任天野市的市委副书记兼常务副市长,由于争执不下,马书记搞了折中,一个当副书记,一个当常务副市长,看看将来侯文两个人谁的政绩突出,就提拔谁为市长。总之市长人选一时还没有敲定,也可能以后会另派他人。我现在抓组织工作,有必要了解他们的为官为人,要说过去对他们也有所了解,不过那只是上下级之间的了解。你们是同事关系,应该更了解他们,我想听一听你对他们的评价。政协主席同志要退了,廉可法同志将要出任政协主席,人大常委会主任将由天野汽车厂的厂长兼党委书记向天吟同志出任。原计划让白无尘同志出任天野法院的院长,省纪委书记李宜民同志提议让白无尘同志出任天野市的纪委书记,可是省委的意见不统一,最后决定让时运成同志出任纪委书记,还是让他继续在法院当主持工作的副院长吧。天西县的县委书记出任宣传部长,天南县的县委书记王宜帆同志出任组织部长。常务副省长路坦平同志提出反对意见,说王宜帆同志任县委书记的时间太短,组织部经过慎重考虑,准备从省委组织部和省委宣传部下派两位同志来天野市出任组织部长和宣传部长,人员还没有具体定下来。我已经让乔织虹通知下去了,明天各县区的主要领导来参加会议,对几位要提拔的同志民主评议一下,评议是评议,是不是能够提拔还不一定。” 说完这些话井右序突然话锋一转说:“以后在任用干部上一定要注意点儿分寸,免得别人说长道短。”井右序没有把话说明,王步凡也不便多问,他猜测可能有人又说他任人唯亲了,就一阵阵的耳热脸红。他偷眼看了看井右序,井右序并无责怪之意,好像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说而已。王步凡觉得对侯寿山和文史远的为官为人不宜评价,就以“相处时间短,不怎么了解”应付过去了。 王步凡知道现在的民主评议实际上只是走走过场,上边定了人选,下边的人都会异口同声地说好,甚至有人会发挥性地说出某某同志在工作上,在魄力上,在廉洁奉公方面的许多先进事迹,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不识时务地提什么宝贵意见,假如你说了反对的话,尽管是站在公正无私的立场上,也会有人认为你不顾大局,不识大体,与上级组织部门不能够保持一致。对天野班子的问题王步凡不想发表什么意见,井右序也无意深谈这方面的话,两个人拉了一会儿家常,王步凡起身告辞。 回到二楼自己的住室门前,温优兰帮王步凡开了门,又给他倒了水。见王步凡有心思,温优兰就悄悄掩上门退出去了。王步凡靠在沙发上在想王宜帆的事情,路坦平说他当县委书记的时间长与短显然是个借口,而且也是不想提拔他的借口,如果组织上真正要提拔他时,只怕也不会死搬教条地计较他当县委书记的时间,看来关键还是边关在省委常委里说话没有分量,不过路坦平在省委不一定有边关的势力大,他的反对意见会不会被省委书记采纳还是未知数。 王步凡正在想王宜帆的事情,电话响了,他一接是乔织虹打来的,说让他过去一下。王步凡急忙起身出门。到了乔织虹的屋里,见向阳水涟和水漪都在,向阳忙着给王步凡倒水,乔织虹则说:“向阳,你带上水涟和水漪到健身房里玩去吧,我和你舅舅谈点儿事情。” 向阳点点头,把水放在王步凡面前,带着水涟和水漪出去了。 乔织虹开门见山地说:“王书记,那个啥,这次关于调整天野班子的事情省委常委会议开得很不愉快,老廉是熬到时候该升了,也该退到政协了,向天吟是马书记提拔的人,侯寿山和文史远都是有靠山的人物,边秘书长只提了王宜帆还被路坦平否决了,气得边秘书长把打火机摔在会议桌上中途离开了会场。呼延雷否决天西县的县委书记出任宣传部长也有人不高兴,那个啥,边秘书长这么一发怒,马书记就私下找路坦平进行协调,认为还是把王宜帆同志提起来的好,宣传部长要从省委宣传部调来。说要尽量保持班子的团结,不要在任用干部上闹什么意见。刚才刘书记和我通了电话,讲了这个事情,看来省里也不平静啊!另外我还得到一个重要消息,雷润耕和陈默已经联名将你告到省委了,说你有任人唯亲的问题,我把这个事揽下了,说重用天南的干部是我和刘书记的意思,不干你步凡同志的事。看来陈默和雷润耕等人是不死心啊!那个啥,我已经把情况通报给廉书记了,有关部门会派人去查处的。” 王步凡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岔开话题问了水涟和水漪的学习情况,乔织虹脸上露出慈母般的笑容,夸两个姑娘很懂事,学习成绩也不错,将来肯定会成才的。两个人就水涟和水漪的事情谈了一阵子,王步凡才离开乔织虹的房间。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王步凡再也高兴不起来,雷润耕和陈默看来是真的告了他的状,怪不得井右序很含蓄地提醒他在用人上要注意。但愿廉可法派下去的人能够查出些什么问题,这样一来无形之中就为他王步凡洗刷了罪名,不然省委还真的会认为他任人唯亲呢。但是回想一下,自己确实犯了任人唯亲的毛病,井右序的提醒,乔织虹对他说起雷润耕等人告状的事,是否都是为了给他敲一下警钟呢? 第二天在市委207会议室里井右序组织召开了民主推荐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县区书记局委领导和部分离退休老干部。会上,先把向天吟廉可法文史远侯寿山时运成和王宜帆提拔的事情提了出来,也没有说让廉可法回避,这个东西应该是上次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来整的。在这种推荐会上大家自然要对推荐对象一致说好,谁也不会说某某同志有问题不能提拔。文史远和侯寿山激动得满面红光,额头发亮,廉可法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很多人不了解向天吟的情况,对他说得要少一点儿。井右序也没有把拟任的职务说明,这是组织上的技巧,只让民主推荐,不说任什么职,也不说准备提拔的事情,但谁都清楚,平白无故组织上是不会无端去考核一个干部的,现在考核与“双规”形成鲜明的对比,考核是喜,“双规”是忧,被“双规”的人很少有再爬起来的,而被考核的人大都升了官。 民主推荐会议开得时间不长,进行得也很顺利。由于会议开始得晚,民主推荐完毕已经该吃午饭了。中午井右序与大家共进午餐,下午回省城的时候把林涛繁带着走了,说是明天林涛繁他们这批学员就要赴京了。民主推荐离提拔还有个时间差,这些被考核的人只有耐心地等待,同时还要千万分地提高警惕,绝不能在考核期间出什么问题,毁了自己的前程。该做的事情要做好,该管的人要管好,尤其不能出现集体上访事件,或者有人告状的事情。 省委那边迟迟没有考核结果,倒是雷润耕和陈默的查处有了结果。市纪委办事的效率比省纪委的效率高,雷润耕和陈默的案子比雷佑胤的案子来得也快。天野市纪委对他们的受贿卖官案件进行了通报,看着这份通报材料,王步凡先是解气和高兴,紧接着就产生了忧国忧民情怀,心情就又沉重起来。县委书记这一级的官员,看来屁股上没有屎的人没有几个,不查则已,一查就有问题。 24 天野市被考核的那些干部无一不是在焦虑中等待着省委的考核结果,一等就是半个月。在这期间,关于天道山开发的事情提上了议事日程。乔织虹主持召开了市委常委会和市长办公会,然后把会议决议报给人大审议…… 四月十五日,井右序来到天野,代表省委宣布了干部任命决定:侯寿山为常务副市长文史远升任政法委书记,时运成升任纪委书记,王宜帆升任组织部长,宣传部长马一鸣是从省委宣传部调来的,法院院长要从省高院调来,白无尘只能是副院长。最让市民想不到的是天道汽车厂厂长兼党委书记向天吟调任天道市人大常务委员会主任。宣布政协主席退二线,廉可法升任政协主席。上边这次没有下派新的代理市长,而是宣布政府的工作暂由常务副市长主持。省委的这个决定又使天野的一些官员们开始做市长梦了,有点儿门路的人又开始频繁地往省城里跑。王步凡对廉可法当政协主席并不感到意外,唯独想不通的是向天吟的提拔。向天吟为人虽然不错,但为官并无政绩,把天野汽车厂弄得千疮百孔,成了一艘随时都会沉没的破船。向天吟把厂子弄成这个样子,把职工带到这种地步,不但没有人追究他的责任,反而当了天野市的人大常委会主任。向天吟一走了之,天野汽车厂一万多名职工怎么办?将来让谁来当这艘破船的船长?谁又能使出浑身解数使它起死回生?目前的问题是向天吟通过省委书记马疾风的关系平调到天野市人大,省里并没有哪位领导对天野汽车厂作出具体的指示。刘远超与向天吟同过事,关系似乎有些微妙,上次到天野汽车厂去视察,只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没有谈到实质性的问题,临走曾经许诺给天野汽车厂解决二百万元救济资金,可是到现在仍然是空头支票。天野的大小官员也没有人站出来为汽车厂的职工说话,都在绕着矛盾走,谁也不想沾上令人头疼的事儿。向天吟其人似乎很高明,离任时竟有上千人跪在大门口挽留他。他双眼噙满泪水专门下车抱着双拳说,他向天吟永远是天野汽车厂的一员,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天野汽车厂和厂里的老少爷们。天野汽车厂是在向天吟手中垮掉的,尽管与大气候小气候有关,难道与他本人就没有一点儿关系?职工不仅没有人提出让他承担什么责任,而且还出现了哭喊着挽留他的反常现象,着实令天野的官员们感慨和费解。 向天吟当上人大常委会主任之后就搬到李直的那套房子里住,据说是林涛繁主动让给他的。 欧阳颂虽然在天野没有选上市长,回省城后却出任了省政府秘书长。据有关人士说是人大常委会主任杨再成亲自到省委书记马疾风的家里去说情施压,对天野市出现的选举丑闻相当不满。马书记是杨再成向中央推荐继任省委书记的,对老书记的意见比较重视,答应对欧阳颂给予恰当的安排。一时又苦于没有合适的位置,曾拟订了几个安排方案,杨再成都说不很理想。正好省政府秘书年龄大了,自己提出要退下来,马书记就把老秘书长弄到政协任了个政协秘书长,腾出个位置把欧阳颂安排了,最终皆大欢喜。欧阳颂就职后还专门给王步凡打电话通报了情况,并询问了因他受害的莫妙琴现在的情况。王步凡告诉欧阳颂说他已经把莫妙琴安排在得道山开发办公室任副主任了。欧阳颂竟然说了一些感谢之类的话,好像莫妙琴真的是他什么人。王步凡顺便又说了让欧阳颂在省里活动一下,拨些款项,使得道山早日得到开发。欧阳颂满口答应,并让王步凡与乔织虹商量一下尽快打个报告,由他负责转送给有关领导阅批,并尽力促成此事。欧阳颂还特别交代,送报告的时候最好让侯寿山去送,王步凡明白欧阳颂的用意。省委副书记呼延雷的权力很大,如果能够得到他的支持事情就好办了。 雷佑胤的案子还在进一步审理之中。因为东方云和东方霞提供了有力的证据,郑清源交代问题也十分主动,加上王步凡暗中提供的那些证据,案子有了重大突破。《天野日报》已经报道了雷佑胤受到党纪政纪处分的消息。至于检察院何时提起公诉,法院何时量刑审判,还没有定下来。经济案件审理起来一向复杂,虽然司法部门正在加紧审理,但在短时间内不可能作出判决,天野百姓仍然在翘首等待最终的结果,仍然在议论文史远不仅成为漏网之鱼,还提拔成政法委书记,进了市委常务。 东方云和东方霞因为把郑清源和买万通所给的钱都捐给了下岗职工管理办公室,自己本身又没有什么罪行,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王步凡感念她们心系下岗职工的义举,把她们姐妹两个都安排在得道山开发办公室。王步凡又请示乔织虹并得到她的同意,让常务副市长侯寿山以市政府的名义起草了一个《关于开发天野市得道山风景区的请示报告》,和得道山开发办公室副主任莫妙琴一块儿给欧阳颂送去。据莫妙琴回来后汇报说,欧阳颂对开发得道山很重视,当即和侯寿山把请示报告给呼延雷送去了,呼延雷看后对开发得道山很感兴趣。因为开发旅游景点是全国的热门话题,各级政府对旅游事业都相当重视,更何况这个报告是侯寿山送去的,他就更加重视了。 在天野官场,乔织虹最近重用的人大多是王步凡推荐的,有些步子跨得还很大,有悖于官场的游戏规则。也不知是雷佑胤的余党,还是常务副市长侯寿山和政法委书记文史远他们耍小聪明,就编了顺口溜来讽刺王步凡。 天野干部真不凡, 不凡之外在天南。 最美莫过白骨精, 无知少女笑声甜。 为什么有人会编出这样的顺口溜,也不是空穴来风。据尤扬提供的情报说是这样的:得道山筹建指挥部已经成立,莫妙琴任了办公室副主任,吴丽华东方云和东方霞都到指挥部上班了,有人就造谣说王步凡与莫妙琴有染。中国人对男女关系这类事情一向特别敏感,也特别喜欢谣传。王步凡确实喜欢莫妙琴,但他绝对没有任何邪念,倒是温优兰对王步凡怀着眷恋之意。自从王步凡为水映月申冤之后,温优兰见到他总是脸红。少女脸红多半是因为羞涩,温优兰在王步凡面前本不该羞涩,现在总是羞答答的。王步凡慢慢就看出了她的心思,她似乎有意要对王步凡“报恩”。 有一次市委在天道宾馆召开常委会,中午王步凡喝了酒,头有些沉,温优兰给他开了门,开完门温优兰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先给王步凡沏了茶水,端到王步凡面前,王步凡去接茶水时,无意间碰到温优兰的手,温优兰满脸羞涩地用火辣辣的眼睛望着王步凡,尽管脸上布满绯红和羞涩,却丝毫没有畏惧感。接着温优兰又给王步凡削了一个苹果,递给王步凡柔声细语地说:“您吃个苹果吧,可以醒酒的。”那声音娇滴滴的让人听了心里直发热。 王步凡喝了酒,眼睛有些蒙眬,望着温优兰越发觉得她耐看,就有意无意地用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说:“这孩子真乖,我要是有你这么个闺女该多好啊!” 温优兰娇态万状地想靠上去,听了王步凡这样说就有些怅然。又坐了一会儿王步凡就发出鼾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当他醒来的时候,听见卫生间里有哗哗啦啦的流水声,他以为是水龙头没有关上,就爬起来进了卫生间,一进卫生间他惊呆了:温优兰一丝不挂地正在里边洗澡,他只看见了她雪白的后背,她身上的肌肤白得发亮,有一种巨大的吸引眼球的功能。他正要退出来,双脚却有些不听使唤。 温优兰感觉到身后有人,她此时全没了羞涩感,转过身用手拢一下长发说:“乐经理现在要求很严,不让服务员随便用房间里的水洗澡,我都一星期没有洗澡了,浑身感觉都不舒服,就借用您的房间洗个澡。”说罢望着王步凡,两只手不停地摆弄着秀发。 王步凡此时心里有些冲动,忘乎所以地迈步上前拥抱住温优兰,温优兰顺势扑进王步凡的怀中,主动抬起头,闭上了眼睛,等待他的亲吻。王步凡此时又后悔了,他想到了天野市复杂的环境,自己应该洁身自好,绝不能有半点儿越轨行为。因此他没有用手去抚摸温优兰,也没有去吻温优兰的小嘴儿。温优兰睁开双眼,见王步凡无动于衷的样子就哭了,“您嫌弃我吗?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只是想给你,只这一次,我就终生无憾了。” 王步凡拍一下温优兰的肩头说:“乖孩子,咱们还是保持纯洁的友情吧。我谢谢你对我的爱,就让这种爱藏于心底吧!爱在心中其实才是最高的境界。”说罢他松开温优兰走出卫生间。刚才的拥抱,使王步凡洁白的衬衣上有两团被水渗湿的印儿很显眼,他此时心中有些慌乱,生怕别人看见不好解释,就打开窗子,让风来吹拂自己的衣服,想尽快把衣服吹干。其实刚才他下身那个不安分的东西硬得让人难受,他忍住了。他想催温优兰早点儿离开,又于心不忍。 温优兰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脸蛋儿微微有些红,莞尔一笑说:“王书记,你休息吧,我该上班了,这个房间我会一直打扫下去的。” 王步凡没有说话,向温优兰点点头,目送他离开房间,直到她下了楼梯。王步凡忽然心跳加剧,生怕别人见温优兰刚洗完澡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去,那样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起身从窗子探出头向外看,楼下静无一人,才放心了。温优兰以为他是在目送她,朝他很灿烂地笑了笑,挥舞了一下左手。 温优兰离开时间不长,乐思蜀来了。王步凡不知道乐思蜀是否碰到温优兰,他不去问,乐思蜀也不会说。两个人闲扯了一会儿,乐思蜀小声说:“天野的官儿也养情人?最近听人说侯寿山带着白杉芸,文史远带着魏酬情常去桃花源别墅住,天野市最大的秘密你是否知道?乔织虹原来是省委副书记刘远超的情人。” 王步凡早就知道这些事情,只是他现在不随便乱说而已,他也不允许乐思蜀乱说。“大头,这可是最高机密,很犯忌讳的,对我说着没啥,在别人面前可千万不要多嘴,在领导身边工作的人,该装聋子时必须装聋子,该装瞎子时必须装瞎子,该装哑巴时一定要装哑巴,该装傻子时最好傻得憨厚可爱,不然小心有人把你的草料桶踢翻,到那个时候你可就没吃的了……我知道你的嘴巴不值钱。”王步凡警告乐思蜀说。 乐思蜀扮了一个鬼脸,逗得王步凡差点儿笑出声来,然后又很明事理地说:“我这不是跟你说说嘛,跟别人我会乱说?我傻呀?” 王步凡不想多谈论乔织虹与刘远超的事情,就把话岔到了别处说:“我看小温这个姑娘不错,你打个报告把她提个副经理吧。”乐思蜀望着王步凡傻笑了一阵子,似乎想说点儿什么,忍住没有说,然后点了点头。 莫妙琴与欧阳颂的事情人们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因此并没有多少人说她和王步凡有什么关系。其实欧阳颂在政治上不成熟,在人品上却是个谦谦君子。他在天道宾馆和莫妙琴接触那么长时间,从来没有动过邪念,这在一个少女心中就产生了敬仰之情。特别是年光景一手制造裸体照片事件之后,莫妙琴的心中总觉得对不起欧阳颂,好像是因为她欧阳颂才在人大会上落选的,其实欧阳颂现在的职务比市长高,靠近权力中心,干起来也得心应手,从某种角度上坏事最终变成了好事。后来莫妙琴到省里去跑得道山的项目时是欧阳颂接待她的。那天去省城的时候侯寿山还带了白杉芸,夜晚侯寿山和白杉芸去拜会呼延雷,莫妙琴因为寂寞便主动邀请欧阳颂去酒吧里唱歌。欧阳颂的歌唱得很动听,莫妙琴又能歌善舞,这时候欧阳颂才发现莫妙琴竟然是一个多才多艺,堪称红颜知己的女子,大有相知恨晚的感觉,由此两个人的距离似乎一下子拉近了。他们唱了一个多小时的歌,两个人都有些累,莫妙琴主动提出想去喝点儿什么,休息一会儿。欧阳颂就找了个雅间,要了一瓶红酒一瓶果汁,两个人就对饮起来。欧阳颂的心情很复杂,总觉得对不起莫妙琴。而莫妙琴此时此刻正为自己无端受了诬陷和侮辱而心如刀绞,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那样默默地坐着。欧阳颂本来是让莫妙琴喝果汁的,可她偏要喝红酒,欧阳颂只好由着她。莫妙琴不胜酒力,三杯红酒下肚,头就有些晕了,脸色红润得让欧阳颂望着有些心跳。他过去从来没有对这个女子有非分之想,今天晚上却忽然觉得她是人间少有的佳丽,越看越觉得可人,血压似乎都升高了,心里也产生出一些原始的冲动。 莫妙琴见欧阳颂一直在注视着她,不知不觉间两行清泪就顺着腮帮子流下来了。欧阳颂急忙拿了餐巾纸让莫妙琴擦泪,莫妙琴没有接欧阳颂递过来的餐巾纸,任凭泪水往下流。她不想在欧阳颂面前掩饰什么,她心中确实有很多委屈,甚至经常在滴血。虽然是这个男人毁了她,但她知道他是无辜的,她并不恨他,甚至常常为他感到不平。 欧阳颂见莫妙琴伤感,有些手足无措,喏喏地说:“妙琴,是我害了你,你恨我吗?” 莫妙琴听了欧阳颂的话伤心欲碎,一下子扑进了欧阳颂的怀里,再也抑制不住感情,“呜呜”大哭起来,似乎要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表明她的无辜,证明她与欧阳颂之间的清白。一时间弄得欧阳颂更加惊慌失措,不由自主地也落泪了。莫妙琴哭了足足有二十分钟,抬起头望着欧阳颂的脸说:“你说我是不是个坏女人?” “不,你是个好女人。在我心中你是一块纯洁无瑕的碧玉,永远都是,真的!” “可是天野人却不这样看待,永远会以为我是你的情妇,只怕我的婚姻都会因此受到影响呢。前几天妇联的叶主任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是天野市财政局王夕多局长家有点儿残疾的儿子,就那人家一听说我的名字头摇得像拨浪鼓,其他再也不多说了。唉,在天野我可能……” “唉,是我害了你啊。这个……妙琴,你是知道的,我们之间真的很清白……” “别人会说咱们之间清白吗?” “那么……那么就让将来的事实说话!不求天地神知,只求无愧我心!” “谁会在和我谈恋爱之前让我出示一张处女证明吗?唉,你啊,真是个天真可爱书呆子!” “唉……”欧阳颂无言以对。 “我这一辈子算是被毁了,毁在那些乌龟王八蛋的手里。我不会怪你的,你在我心目中永远都是个君子呢。嘿嘿,没有人娶我我就过独身的生活。” “真不行就找个离过婚的男人,他们不会嫌弃你的。时代不同了,人的观念也变了,只要生活幸福就行。” 莫妙琴吃惊地望着欧阳颂:“亏你能够说出口,那样我心理上就平衡吗?” 欧阳颂满脸无奈地垂下了头。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用什么话才能安慰这位因为他而遭到陷害的姑娘。 莫妙琴这时像疯了似的,抓起酒瓶狂饮起来,她要麻醉自己,忘掉所有的烦恼。欧阳颂急忙去夺酒瓶,莫妙琴挣脱了,等欧阳颂第二次去夺酒瓶时,莫妙琴已经把瓶中的酒喝光了。欧阳颂知道再坐下去,可能莫妙琴会烂醉如泥,让他不好收场,就赶紧去结了账,搀扶着莫妙琴离开酒吧。欧阳颂怕人看见了不好,招手叫了出租车送莫妙琴回宾馆。 到了宾馆,莫妙琴已经步态蹒跚,难以行走了。欧阳颂几乎是抱着莫妙琴把她弄进房间的。一进房间,莫妙琴就顺势搂住了欧阳颂的脖子,喃喃地说道:“反正……反正在别人眼里……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今晚……今晚我就把身子交给你吧?你不要走……”话没有说完她就疯狂地吻了欧阳颂。她从心底里爱慕这个男人,借着酒力,她什么也不顾了。欧阳颂此时也动了真情,两个人紧紧地拥抱着,狂吻着滚到了床上。莫妙琴来不及脱掉裙子就把内裤脱了,欧阳颂则急不可待地脱掉衣服压了上去…… 翻江倒海,狂风暴雨之后,欧阳颂爬起来,见莫妙琴软绵绵的好像已经睡熟了,但她的眼睛似乎没有完全闭上,两串晶莹的泪珠从她那双乌黑美丽的大眼睛里滚落出来,顺着脸颊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而从下身流出来的血染红了洁白的裙子,幸好没有把床单弄脏。欧阳颂心头顿时升起一股负罪感,他越来越觉得对不起莫妙琴。明天莫妙琴还要和侯寿山回天野去,她的裙子脏了,让她怎么迈出这个房间的门。欧阳颂这时想叫醒莫妙琴,可是叫了几声莫妙琴根本没有反应,反而把微睁着的眼睛闭上了,似乎睡得正香。欧阳颂在床边呆呆地站了足有一刻钟,然后像贼一样悄悄地溜出房间,离开宾馆。 欧阳颂夜里没有回家,他在办公室里一宿未眠,脑子像过电影般地回忆着在天野的所有经历,包括和莫妙琴的交往,以及昨天晚上的莽撞之举。天亮后,他跑了几家商店才挑选到与莫妙琴身上那套色调一样的裙子,买到裙子后又急忙坐出租车赶到宾馆。因为昨天晚上欧阳颂是和莫妙琴一块儿回来的,走的时候他没有锁门,服务员也懒得去问,欧阳颂很顺利地又来到莫妙琴的房间里,他连续叫了三声,才把莫妙琴叫醒。莫妙琴醒后发现自己身下的血迹,又望见欧阳颂手上捧着的新裙子,便明白了一切。她哭了,哭得非常伤心,然而她并不后悔。哭了一阵子她当着欧阳颂的面脱光了衣服,跑进卫生间洗澡去了,欧阳颂捧着裙子进退两难。 莫妙琴洗浴完毕,她叫欧阳颂把新裙子给她送去,欧阳颂没有送裙子,而是放下裙子进卫生间里把莫妙琴抱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她平放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她的玉体,她闭着眼睛不说话,只管尽情地享受着温馨。欧阳颂又来了精神,重新脱衣上床,当他的身体剧烈起伏的时候,莫妙琴用双手轻轻地推他,直叫疼痛,他哪里还顾及这些,只顾自个儿不停地起伏。渐渐地,莫妙琴也进入佳境,身子开始扭动,口中也开始哼叫,那情景就叫二合一的完美结合。 事毕,莫妙琴穿了新裙子,感觉还可以,就笑着对欧阳颂说:“认识你我并不后悔,给了你我也不后悔!” 欧阳颂很惭愧地说:“只是有点儿对不住你。” “我是自投罗网的。唉,是你害了我,就让你一次害个够吧!” 欧阳颂一阵一阵地脸红。从昨天晚上开始,他才真正对不起莫妙琴了,他既不能娶她,又忘不掉她;莫妙琴从此也成了欧阳颂的情人。 东方云东方霞温优兰和莫妙琴都是未婚女子,又是白领阶层,每个人身上都有风流故事,因此天野市民称她们是白领一族,简称“白”。 王宜帆和时运成等被人们称为知识型干部,是县区干部中的骨干提拔上来的,简称“骨”,向天歌白无尘等人被称为官场精英,简称“精”,这三种人简称“白骨精”。 “无知少女”则指四种人。“无”指无党派人氏。天野市的一个政协副主席是无党派人士,叶知秋是天南县的招待所所长,一下子升任了个主持工作的天野市妇联副主任,她们都是无党派人氏。叶知秋的提升不是她的本意,她没有从政的兴趣,王步凡也不希望她从政,但是乔织虹一再坚持,王步凡就没法驳了乔织虹的面子。这些无党派干部简称“无”。 “知”,指知识分子。从天南派往各县的干部都是大学毕业,现在都得到了重用。 “少”,指少数民族。南山县的现任县委书记是少数民族,另外市民宗局的局长档案局的局长市志办的主任都是少数民族。 “女”,指女干部。比如天北县的县长刘畅西远县县委书记魏酬情检察院副检察长白杉芸,妇联副主任叶知秋和乔织虹的秘书向阳等等。 这四种人合起来被称为“无知少女”。不用尤扬道破玄机,王步凡也知道这是有人在讽刺他。人们往往喜欢以点概全,这些人中间有王步凡安排的人,也有一大部分与王步凡毫无关系,现在有人把这些“功劳”都归在他身上,他除了付诸一笑之外,不需要做任何辩解。 25 王步凡回到办公室里,闲得无聊,就展开当天的《天野日报》看,一则消息令他又有些吃惊。报上又出现了“爱心妹”捐款的事情。这次是两个爱心妹一同捐款的,捐的仍是五十万,点名是捐给天野纺织厂下岗职工的。王步凡猜测如果要是乔织虹捐的款,不会点名要捐给具体的单位,他就又怀疑是东方姐妹干的。正在疑惑间,夏侯知未敲门就进来了,挺着个大肚子望着王步凡笑。 王步凡与夏侯知开玩笑说:“猴老板,几天不见又长膘了。这个大肚子活像孕妇,社会主义的山珍海味都让你们这些私营老板们吃了。现在两极分化越来越严重,有钱的越来越有钱,没钱的挣个钱比买命都难。” “唉,没办法,这个肚子他妈的吸收特别好,只要没有工程干就发胖。”夏侯知在王步凡这里挺随便,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掏出555烟让王步凡抽,王步凡摇了摇头,他不习惯抽那种烟。 “你承包的工程干完了?” “主要工程都让他妈的侯寿岩抢走了,我总共干的工程不足二百万元,你说能挣到钱吗?唉,谁让人家是侯寿山的弟弟呢!” “你们这些私营老板可是像狗一般机灵的,是不是又嗅到什么肉味了?”王步凡有意回避了一下,他不想谈及李爽和侯寿岩。 “是不是得道山准备开发?我听说侯寿山和莫妙琴正在跑这个项目。” “有这个意向,还没有最后定下来。” “到时候你老兄可要美言几句,给咱弄点儿工程干干。” 王步凡笑而不答,见夏侯知急了,就逼他说:“现在有书记掌大事,我充其量也只能拾一根骨头扔给你。”他话锋一转,问道:“这次我装修房子是你干的?” “是我听说你分到了新房子,主动向墨秘书长要求的。总想讨好你,又总是热脸贴了凉屁股。其实桃花源那里真的有闲房子,你要想去住就住吧,我不要钱,什么时候你高升了,房子还给我就是了,当然,如果你要我就送给你。” 王步凡摇摇头说:“桃花源我是不去的。咱可把话说在前头,公事公办,我可不准备占你猴老板的便宜,你尽管去贴热屁股,谁的热你就找谁,我不嫉妒。” 夏侯知摇摇头说:“乔织虹的屁股热咱能贴上?你放心,我还不知道你的个性?装修房子我是照市委办公室主任的头,不照你的头,这个事情与你没有关系。唉,可惜呀,谁让咱只有一个市委副书记的同学,而没有一个常务副市长的哥哥呢,就这个同学还是吃斋念佛的主,没办法啊。别人的屁股咱也贴不上,只好不贴。” 王步凡见夏侯知似乎没话说了,就又逗他说:“猴子,我啥时候变成和尚了?哎,这次又带来什么马路消息?我可是全靠猴子通风报信呢!” 夏侯知诡秘地一笑说:“你别说,还真有重要的消息向你汇报。省会天首市在靠近海边搞了个滨海开发新区你知道不知道?侯寿山和文史远都在那里弄了房子,每到星期天侯寿山就带着白杉芸,文史远带着魏酬情到滨海新区去度周末,奇怪的是东方云现在成了侯寿岩的情人,一到周末侯寿岩总是把东方云的妹妹东方霞往省城那边送。后来我才弄明白,侯寿岩给呼延雷也弄了一套房子,东方霞现在是呼延雷床上的尤物,你说玄乎不玄乎?东方霞这个骚娘们还真她妈的有两下子,竟然傍上呼延雷了,厉害,真她妈的厉害!” 王步凡听后吃了一惊,没有想到侯寿山文史远与呼延雷的关系如此亲密,连情人都是侯寿山给弄的,经济上就肯定说不清楚了,难怪侯寿山一路顺风,跌倒了还能爬起来继续高升。看来天野市的市长非侯寿山莫属,即使侯寿山干不了,也轮不到他王步凡,文史远既然与呼延雷住在一起,又有文景明这个后台,肯定是常来常往的,市长一职要么是侯寿山的,要么是文史远的,绝不会平白无故落在他王步凡的头上。夏侯知的话不管是真是假,它牵涉到高层的私生活,就不能当作小事情看待。王步凡掏了一支烟正准备点火,夏侯知已经把打火机打着递了过来。王步凡吸了几口烟才很严肃地说:“猴子,这话就到此为止吧,不要再和任何人讲了,让人知道对你对我都不好,知道吗?工程的事你去找莫妙琴,她知道咱俩的关系,不要直说,该帮忙她会帮你的,不过你可要依法办事,不能给我脸上抹黑。” “我是傻子呀?一级机密也就对你说说,对别人我闲得无聊吗?你也不想想,如果我真的是一头蠢猪,能够在天野站住脚?”夏侯知也很严肃地说。他来找王步凡的目的现在总算达到了,显得很满意,脸上挂满了笑容。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夏侯知在思考着如何将口袋里那块金表送给王步凡,王步凡则思考着以后与侯寿山和文史远如何处好关系。 夏侯知看王步凡一直不说话,就知道该走了。这么多年的交往,他知道王步凡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下逐客令了,如果不是要下逐客令他有的是话茬。夏侯知很识趣地站起来说:“我去东南亚旅游了一趟,给你捎了块金表,这不算行贿吧?” “不算行贿是什么?拿走,我不会要的。老规矩,有事给你办,送礼免开口!”王步凡瞪着眼睛说。 夏侯知把刚掏出来的金表又装进口袋里,摇摇头笑道:“你这个人真是……” 夏侯知走后王步凡连续抽了五支烟,他说不出自己心中到底有什么苦恼。不管别人怎么样,他真心实意想做个清白的官员。 有一天,王步凡没事到乔织虹的办公室里闲坐,乔织虹向他透露了一点儿玄机,说侯寿山正活动着想当市长,省委副书记呼延雷也很支持他,但是省委马书记认为提拔侯寿山的步子迈得太快了,不符合官场游戏规则,对侯寿山这个人还需要再观察观察。政协主席文景明则活动着让文史远当市长,马书记也以同样的口气回绝,好像还说上次“双规”文史远也不是平白无故,对文史远还要再考验考验。如果呼延雷和文景明这两个人中间有一个人一再坚持,只怕马书记就不好驳了他们的面子。 王步凡猜想乔织虹得到的这个消息,肯定是刘远超透露给她的。看来侯寿山和文史远的官欲都很强烈,提拔也是早晚的事。只要省领导这么关心侯文两个人,即使当不了天野市的市长,也有可能调到其他地方去当市长。 王步凡与乔织虹又闲聊了一会儿,乔织虹语意深长地说:“王书记,那个啥,你要尽快做出政绩树立形象呢,可不要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啊。林涛繁同志学习不在家。这次呢,我是有意让你出任市长的,可惜省委副书记呼延雷和政协主席都插了一手,看来事情不太好办了。” 乔织虹的话让王步凡无法接腔,也不知道是这位女市委书记婆婆妈妈地有意安慰他,还是真的对他寄予希望,在上边也做了工作。王步凡仔细想想,几个月来他努力工作,始终以大局为重,没有干出什么让乔织虹失望的事情,如果让乔织虹选择市长人选,也许她真的会选择王步凡,如果让省委作决定,那就很可能是侯寿山或者文史远,因为他王步凡上边没有靠山。然而乔织虹能够左右天野官场的一些事情,却左右不了河东省委,代理市长这类大事是要省委作决定的,严格意义上讲是要由马疾风作决定,就连省委副书记呼延雷和刘远超都未必能够说上话。 乔织虹提醒王步凡要做出政绩,他才想起落实小康战略帮教工作队下去这么长时间,也该下去检查一下,不然就显得自己有些官僚和失职。于是他谈了自己准备下乡的事情,好像今天就是来向乔织虹辞行的。 乔织虹听了王步凡的话,点了点头却给他规定了路线,要求他先到东南县去。然后问:“王书记,天南县原来那个烟草局长你认识不认识?不是现在的。” “认识。我在天南的时候他因为贩卖假烟,事情败露后被抓起来了,不知后来的处理结果怎么样。” “现在又出麻烦了。他贩卖假烟竟然与天野市烟草公司经理范通有牵连,现在范通被省烟草公司‘双规’。侯寿山的弟弟侯寿石在东南县烟草局当局长,侯寿山有意让他的弟弟到天野市烟草公司任经理,事情还没有定下来,就有人告他弟弟的状。有了上次市长选举的教训,现在我对匿名信再也不敢轻视了,但是侯寿山是常务副市长,我有些犯难啊!”乔织虹说罢从抽屉里拿出一封告状信递给王步凡。王步凡看了一下,标题是《浮夸风阴魂不散东南烟草局局长侯寿石欺上瞒下弄虚作假有损招》。他还没来得及看内容,乔织虹又开腔了:“那个啥,这个事情你下去后要好好查一查。如果侯寿石真的有问题就不能提拔他,如果问题很大,只怕现在的职务也保不住。如果是事实不清,查无实据,还可以考虑他的提拔问题。” 王步凡手里拿着告状信已经无心看了。乔织虹过去从来不把匿名信当回事,现在态度出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未免有些矫枉过正,这年头当官的有人写匿名信似乎很正常。而不正常的是,乔织虹又把一个烫手的山芋塞给了他,不查清楚没法向乔织虹交差,查清楚了就会把常务副市长侯寿山给得罪了,又使他处在两难境地。如今告状信没有几封是诬告的,有些是有真凭实据不敢署名,有些是捕风捉影不敢署名。只怕侯寿山的弟弟侯寿石手脚不会太干净。他记起有人说过侯寿石在经济上有问题,但是记不清是肖乾还是他的同学敬伟业。按道理这类事情应该纪委书记时运成和反贪局长白无尘去办,不知为什么乔织虹偏要让他去办,是对时运成不信任,还是故意在挑拨他与侯寿山的关系。他不知道乔织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辞别乔织虹,王步凡带着叶羡阳和尤扬出了市区。在车上他想到了同学敬伟业。敬伟业现在是天南县烟草局的局长,闻仙品出事后他才从东南调到天南。敬伟业在东南的时候是烟草局的副局长,对侯寿石的行为肯定要知道一些,不如先问问敬伟业,掌握一些具体情况,也不至于让他被动。于是他就给敬伟业打了个电话,说中午到天南烟草局去蹭饭,敬伟业说欢迎书记大人的大驾光临。 王步凡一到天南,敬伟业竟把天南的县领导大部分都请来了。县委书记没有在家,县长杨少成亲自作陪,中午大家又都诚心诚意地给王步凡敬酒,县委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王步凡原来的老部下,一来二去就喝多了。下午也没去成东南,就在敬伟业的办公室里醉了一个下午,一直到晚上才清醒过来。今天既然去不了东南,他就与敬伟业谈起了侯寿石的事情。 敬伟业诡秘地一笑说:“告状信我不看也知道写的什么内容,我还能够猜出来是东南烟草局的两位副局长干的,侯寿石在东南不得人心,老百姓都骂他是吸血鬼,他本人确实有问题。二零零零年他调任东南烟草局局长,当年夸海口说烟草局盈利一千五百万元,这个政绩可喜坏了县委书记陈默,亲自批示要奖励侯寿石个人十五万元。县长很精明,在陈默的批示下边又批了:建议奖金从烟草局内部解决。后来侯寿石的奖金是拿到手了,可是调往云南的烟叶不合格,又被退回来了。怎么办呢?先把大话已经放出去了,现在又把烟叶拉回来多丢人啊!侯寿石就大胆地想出了一个瞒天过海的办法,在天东县花钱租了个大仓库,把退回来的烟叶全部存在那里。实际情况是二零零零年东南县烟草局亏损七百万元,又加上仓库租赁费一百万元,一共亏损了八百万元。这八百万的窟窿要堵住,侯寿石就想出了损招。到了二零零一年侯寿石在东南县烟草收购过程中拼命压级压价,烟农的烟叶不管好坏一律按五角钱一斤收购,为此还逼得一个烟农喝农药自杀了。一个一心靠种烟致富的农民,到头来竟然因为种烟搭上了性命。二零零一年度烟叶收购结束后,侯寿石又从外地弄来一百多个打工妹,把烟叶全部重新挑选了一遍,上等烟叶能够卖到六七块钱一斤,又把一九九九年的上等烟叶充作二零零一年的次等烟叶,这样弄虚作假的结果,使东南县烟草局二零零一年真的成了盈利单位。只是坑苦了烟农,他那所谓的政绩是农民用血汗和生命换来的。这种人是纯粹的投机钻营分子。” 王步凡听完敬伟业介绍的情况,就长叹一声说:“看来侯寿石确实是有问题的,我这次要是去查,肯定会查出问题,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不公事公办吧,对不起东南人民,对不起党,更对不起脚下的黄土和头上的青天。如果公事公办……唉,怎么说呢,你知道侯寿山将来有可能要当市长,在这个时候我也不想得罪他,两难啊!” 敬伟业有点儿吃惊:“在下边你当市长的呼声最高,怎么会让侯寿山给抢去?” “人家的根子粗啊,他原是省委副书记呼延雷的秘书。”王步凡很无奈地说。 敬伟业忽然眼睛一亮说:“老同学,你上边不是也有人嘛,怎么没有去活动活动?” 王步凡很无奈地说:“亲戚有远近,友情分厚薄啊。” 敬伟业很世故地说:“老同学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在这种敏感时期,你去查未来市长的弟弟,人家会说你居心不良,想跟人家竞争市长呢!此行你可要慎重对待啊!” “有什么办法呢,书记大人交给我的光荣任务,我能说不执行吗?也正是这个原因我才举棋不定,左右为难啊!” 敬伟业好像成竹在胸似的说:“这个事情我看用不着市里插手,我给东南烟草局的两个副局长打个电话,让他们直接到省烟草公司去反映问题,让省烟草公司来查处这个问题,你就可以解脱了。”敬伟业说罢很诡秘地一笑。 王步凡这时望着敬伟业也笑了:“伟业,我看市烟草公司的经理非你莫属啊!你告诉那两个副局长,他们把这个事情办好了,一个是东南县的烟草局长,一个是天南县的烟草局长,我负责向乔织虹推荐。事情办好了,他们可就是反腐败的英雄。” 敬伟业笑而不答。为了落实王步凡的指示,敬伟业当着王步凡的面打了电话,说了一会儿闲话,就把话扯到了正题上,告诉他们让他们立即到省烟草公司去反映侯寿石的经济问题,不然一旦侯寿石当了市公司的经理,他们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至于封官许愿的事情他没有说,他不能把王步凡的意图告诉给他们。烟草系统是上挂单位,市里也未必能够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一个市委副书记的能量是不敢过高估计的。 情况既然这样,王步凡就不想再到东南去。他给东南县的帮教工作队队长打了个电话,问了一下工作队在下边的一些情况,并说他最近准备到下边各县去看望一下同志们,至于先到哪个县,王步凡没有说。他自信只要他把这个信息发出去,各县就会赶紧落实这个事情。打完电话,王步凡回家看望父母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墨海打过来电话,说是今天省委组织部部长井右序要来天野视察工作,乔织虹要他赶回去参加会议。王步凡接完电话,才起床洗脸,刚洗过脸他母亲就把煮好的荷包蛋端到了他面前。他吃着荷包蛋,父母就坐在他身边想跟他说说话,可是他顾不上跟父母说话,先给住在宾馆里的尤扬打了电话,然后就准备出门。父母明显有些失望,儿子难得回来一趟,没顾上说话就又匆匆走了。王步凡也知道父母现在很孤独,八个子女一个也不在身边,他能理解父母的心情,可是又没有什么办法。 来到天南宾馆大院里,尤扬和叶羡阳已经等在那里。天南的很多同事在等着跟他说话,因为时间紧迫他只摆了摆手上车了,也没有和县长杨少成握手告别。 王步凡赶回天野市时井右序还没有来,他先去向乔织虹汇报侯寿石的事情。这次他撒了谎,说是省烟草公司要插手调查侯寿石,市里这时再插手只怕有点儿不太合适,还是等等再说。 乔织虹似乎正中下怀:“那好啊。那个啥,我们正不想管这种事情呢,就让省烟草公司去查吧。” “乔书记,如果侯寿石真的有问题,我想给你推荐个市烟草公司经理的人选,我的同学,叫敬伟业,很能干,现在是天南县的烟草局长。” 乔织虹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个啥,它们是上挂单位,人事任免权力不在咱们这里啊,你抓组织工作难道不清楚这个道理吗?” “我们可以向省烟草公司建议嘛!用一个熟悉天野情况的人总比从外地调来个生人好吧,也便于天野的经济发展啊!” “你说的也是。不过这得看侯寿石是否真的有问题,如果没有问题,只怕还得用他啊!如果有问题,我可以向省烟草公司推荐一下,敬伟业嘛,我记住了。” 这时侯寿山春风满面地进来了,说:“乔书记,只怕井部长快到了,按理说我们应该界接界送的。” 乔织虹笑道:“老侯,你以为我连这点儿礼貌都不懂?原因是刘书记明确指示过他反对界接界送。好嘛,刘书记来了我们不搞界接界送,现在井部长来了,我们去搞那一套。刘书记一旦知道了会怎么想?我看还是免了吧。” 侯寿山听乔织虹这么说,红着脸应道:“那是,那是!井部长也不喜欢界接界送那一套,他很廉洁,这个我知道。” 乔织虹这时站起来说:“我看咱们还是到市委门口去‘站岗’吧,迎接井部长去。”说着话昂首挺胸先出了办公室。王步凡这时候很微妙地把侯寿山让到前边,侯寿山谦让了一下还是先行了一步。王步凡走在最后,并且替乔织虹关了办公室的门。仅这个一前一后的变化,就让王步凡心中升起一丝不快。他原本排在侯寿山前边,一夜之间侯寿山竟然排他前边了,还有升任市长的可能性。他必须事先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不能让侯寿山的心中产生什么暗流。 井右序匆匆而来,到天野只是为了落实在基层实践“小康战略”的事情,开了个会,强调了一下在农村落实小康战略的重要性,要求天野市的领导干部要多下乡,深入基层,扑下身子抓经济建设,只有把经济搞上去,才能不负党和人民的重托。 谈到在基层落实小康战略重要决策时,王步凡向井右序简要汇报了下派帮教工作队的情况,井右序是个办事很认真的人,就问起工作组下去之后的具体工作情况,乔织虹一时回答不上来,王步凡急忙接话说:“我到天南和东南去看过,运行基本正常。” “那么其他县呢?”井右序用眼神盯着王步凡不放,使王步凡心里一阵阵地发虚。他最近确实没有下去检查落实工作队在下边的工作情况,不敢盲目下结论。 乔织虹说:“最近我们市委准备成立个督导组,市领导轮流下乡检查督导。” “不,就从今天开始吧。”井右序说罢起身离开会场,临出门丢下一句:“乔织虹和王步凡两位同志随我到县里边看一看吧。” 井右序也没有说到哪个县去看,乔织虹和王步凡也不敢多问,只好赶紧回办公室里准备了一下来到市委大院里,此时井右序的车已经驶出天野市委的大门。乔织虹踌躇了一下说:“王书记,咱俩坐一辆车吧,用你的车比较好,001奔驰下乡不太合适。”王步凡点着头急忙招呼尤扬和叶羡阳,等他们上了车,叶羡阳驾车出了市委大门,一路紧紧跟在井右序的皇冠车后边。 一路上乔织虹和王步凡失去了以往的谈笑风生,心中还有些不安。他们知道井右序是个非常务实的领导,他不会坐在办公室只听你汇报,要亲自下去看一看才放心。而下边的情况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乔织虹心里没底,王步凡心里也没底。一个小时后,经过天西县时见井右序没有停车的意思,王步凡就知道井右序是要到天野最穷的县西远县去,就跟乔织虹说:“看来井部长要到西远县去。” 乔织虹说:“是不是跟西远县的县委书记魏酬情和县长肖乾打个招呼?” 王步凡摇摇头说:“那样恐怕不好,井部长看来是要搞突然袭击的,咱们如果事先跟他们打了招呼,井部长可能会不高兴连咱们都批评,现在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工作干得好,一好百好,干得不好,也算该他们倒霉。” 井右序原来是天野市的市长,对天野十县二区的情况很熟悉。到了西远县,他也没有进县城,而是直接去了双虎乡。 时令已是农历三月下旬了,乡间公路两边的农民们有的在田间栽红薯和烟苗,有的红薯和烟苗已经成活,绿油油的很好看。井右序停了车,下来跟一位老农闲聊。乔织虹和王步凡也下了车,尤扬要下车,王步凡示意他就留在车上,王步凡和乔织虹来到井右序身边,只听井右序问:“老大爷,身体还好吧?生活怎么样?” 老农望望井右序应道:“庄稼人一年四季干农活儿,没病没灾的,只是日子不好过。不像你们城里人生活好,还有闲情到这山沟里来玩。你看你媳妇长得细皮嫩肉的多好,农村人可是没有这种皮肤,都晒黑了。” 老农的话把乔织虹的脸说红了,井右序没有计较这些,只管问话:“日子怎么不好过啊,能跟我说说吗?” 老农停住农活,站着准备跟井右序唠叨唠叨,就掏出旱烟袋准备抽烟,王步凡急忙给老农递了支烟,老农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王步凡又给老农点了火,老农就一连说了几个好,接下来就打开了话匣子。“俺们这个村叫枣刺岭,十年九旱。去年小麦绝收,公粮是免了,可是乡统筹村提留没有免,乡里又强行让种烟,遇上大旱,俺一家种了九亩烟,每亩只收了五十块钱,连肥料钱都顾不住。村里那些年轻人现在都不愿种地,有的去广东打工去了,有的准备去新疆种棉花。” 井右序又问:“老大爷,你知道小康战略工作队的事情吗?” “知道,就是村里来的那几个人嘛,说一个是省里的,一个是市里的,一个是县里的,还有一个是乡里的,帮助队员好啊,省里的队员说是水利厅的,叫留住,帮俺们村打了一孔井,花了很多钱呢,现在村里不缺水了,俺真想把他留住呢!”井右序掏出本子在上边记了一下,王步凡猜测省里那个同志可能叫刘柱,老农把他说成留住,帮教也说成了帮助。老农继续说:“市里那个也好啊,听说是天野大学里的一个教务处长叫为民,这人好,他给俺们村的小学里弄来了一百套桌凳,现在娃们上课有桌子了。古老师还经常给学生们上课,他连老百姓的饭都不吃,是自己带的米面,一个老爷们整天自己做饭也真是难为他了,是个好人呢。唉,县里边来的那个不行,听说是县委书记的亲戚,只在俺村住了一星期,就把陈狗娃家的闺女陈妞妞拐跑了,听说还在县里给妞妞买了房子,城里人说那是‘二奶’,咱村里人说那是养小,最近听说县委书记给他那个二奶奶还安排了个工作,咋叫二奶奶呢,不好听,乱辈分了。” 井右序听到这里就看了一眼乔织虹,乔织虹红着脸问:“老大爷,县里这个工作队员叫啥名字?” 老农说:“叫康小安,人们都骂他是王八糕子。” 王步凡把古为民和康小安的名字都记在本子上。他对古为民有印象,帮教工作队下乡的时候他作为代表发了言。老农似乎警觉了:“你们是县里的吧,我刚才说错话了,就当我啥也没有说。”说罢老农准备去锄草。 王步凡急忙说:“大爷,我们不是县里的,路过这里,闲问问。” 老农紧张的脸色又恢复了正常,继续说:“只要不是县里的我就不怕了。康小安可是惹不起的,人家有后台,那天在双虎乡一个酒店里喝醉了酒,把乡长的车都砸了,还骂人呢,说别看老子现在是民政局的副局长,明天老子就可能来你们这里当乡长。乡长知道他是县委书记的小舅子,也没敢惹人家。当时县长肖乾正好路过双虎乡,就批评了康小安,说让他包赔一切损失。康小安当着县长的面也没敢说什么,县长走后,康小安就开骂了,说他县长还不就是仗着有个老同事是市委副书记吗,老子不怕你,一个县长能管住个球,不是还得听我姐夫的,我姐夫是县委书记呢。唉!县长倒是个好官啊,可惜这年月使不上好人哩。” 井右序又一次望了乔织虹,乔织虹再一次红了脸,王步凡也觉得脸上热辣辣的。 井右序又问老农:“大爷,你们村帮教工作队的工作搞得挺好,落实了小康战略重要决策,听说过哪个村的工作队工作不很好的吗?” “有!羊马沟那个工作队啥事也不干,整天在支部书记家里打麻将。”老农说着这话一脸不满的情绪。 井右序问:“大爷,去羊马沟怎么走啊?” 老农指着前方说:“翻过这个岭,再下个坡就到了。只怕小车进不了村子,路不好走哩。” “谢谢啊你大爷,我们走了。”井右序说罢去和农民握手,老农急忙把两只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与井右序握着手说:“这个同志我怎么觉得有点儿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井右序笑了笑也不多解释,挥着手走出了庄稼地。他在天野工作多年,又经常下乡,老百姓应该对他有点儿印象。 车到羊马沟村头,果然路况很差,小车只好停在村外。王步凡和乔织虹跟在井右序后边步行着进村。下了很长一段陡坡,路上石头很多,走得很小心,乔织虹去搀扶井右序,井右序笑着拒绝了:“乔书记,走山路你不一定胜我,我还没有那么娇贵啊。” 乔织虹讨了没趣,看着王步凡扮了个鬼脸。王步凡很想笑,但是没敢笑。 来到村头,一棵连体皂角树很大,虽然新绿不多,样子却很好看。乔织虹要求与井右序合影,井右序没有推辞,尤扬急忙掏出照相机给几位领导合影留念。这次井右序深入基层,要是跟着记者,必定能够弄出一条绝好的新闻。可惜井右序不喜欢那一套,乔织虹和王步凡又起身太仓促没有顾上安排。走近皂角树,才发现树下坐着个老太太,身边站着一个小女孩,老太太衣衫褴褛,满脸皱纹,那张脸活像村头路边的柿树皮,身子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她敞开着上衣,两只xx子像两只半干的茄子下垂着。小女孩蓬头垢面,脸色蜡黄。井右序望着老太太就停住了脚步,走近老太太问:“大娘,我能在你身边坐坐吗?” 老太太用两只木呆呆的眼睛望了望井右序,拍了拍身边的石头说:“坐吧,坐吧,就是脏哩。” 乔织虹急忙把手帕掏出来往石头上铺,被井右序拒绝了。他一屁股坐在石头上,然后问老太太:“大娘,生活还好吗?” “哪能好啊,儿子下煤窑砸死在里边了,儿媳带了赔俺的钱嫁人了,就剩我们祖孙俩了。”老太太说罢擦了一下眼睛,她的眼眶里并没有泪水,可能眼泪早已哭尽了。 “村里人的日子都好吗?” “哪能好过呢?这地方穷,天又旱,庄稼不养人哩。现在村里的男人们在家护孩子,女人㊣(87)们都出去打工,听说都在城市的‘没用厅’里打工。打工比种地强,听说有的一晚上就能够挣一二百呢,种一亩地一年也收不了二百块。”老太太牙齿掉了,说着话口水流出来,她急忙用衣襟擦了擦。 王步凡知道老太太的话中有话,“没用厅”可能就是说美容厅,但他又不好点明,只怕那些进城打工的女人干的不是什么正经事。 井右序又问:“老百姓一年种地能够收入多少钱啊?” 老太太说:“五口人种十亩地,遇上天旱也不过收成一千多块钱,上缴就得一半还多,不如打工挣钱。” 井右序又问:“你们祖孙俩怎么种地,小姑娘几岁了?怎么不上学?” 老太太很难过,又擦了擦眼睛说:“地让俺闺女家种。这孩子都九岁了,没钱上学哩。” 井右序有些难过,沉默了一阵子说:“孩子该上学了,我给你掏点儿钱,让孩子上学吧。”他站起身往周围望了望,才意识到秘书和司机不在身边,就自己掏口袋,掏了半天才掏出二百块钱,王步凡急忙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五百元,乔织虹从口袋里掏出一千块,尤扬掏三百元一并递给井右序。井右序弯下身子说:“大娘,我给你留点儿钱,让孩子上学吧啊,我跟县里边的人说说的,让县里照顾你们。”尤扬急忙拍了照片。 老太太不停地说:“感谢上帝……感谢主……”看来她是个虔诚的基督徒。 井右序又问了小姑娘的名字,然后进村。王步凡见井右序的裤子上有两个灰尘印儿,就跑上前去给他把灰尘拍掉,井右序没有任何反应,只管往村子里走。 第六章 有人泣 嗟何及 26 进村后,街道上很少有人走动,只碰见一个带着三个孩子的青年男子。井右序就问:“老乡,请问帮教工作队在什么地方住?” 那男人用怪异的目光望望井右序,指了指前边说:“房子最漂亮的那家就是。村支书一个儿子两个院子,那是新盖的房子,专门让工作队住,每月乡里给三百块钱的房租。” 井右序道了谢,径直向盖着两层楼的院子走去。进了院子,就听见有清脆的麻将声。井右序快步向上房屋走去,乔织虹和王步凡紧随其后,尤扬和叶羡阳也跟在后边。等进到屋里,满屋都是烟味,地上扔的到处都是烟屁股,四个人正在打麻将,没有理睬他们,一个人在边上搞服务。搞服务的人见有人来,就上下打量他们,看他们不像一般人就笑吟吟地迎上来问:“请问你们找谁?我是本村的支部书记。” 王步凡说:“我们找工作队的人。” 打麻将的四个人中间有一个抬起头,很傲慢地说:“啥事?说吧,我是省里的,教育厅的副处长。” 井右序此时发火了,上前把麻将桌一下子掀翻了,麻将牌散落在地上,有些一直蹦到门外。见此情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人举起拳头就要打井右序。王步凡大喝一声:“大胆,这是省委组织部的井部长,你是不想活了吧?”叶羡阳已经把那个人按在地上了,王步凡说:“小叶,放了他。” 小胡子从地上爬起来,吓得愣在那里。村支书也吓白了脸,急忙解释说:“这位是县委一个领导的侄子,现任县工商局的副局长。他不懂规矩,你们别和他计较。” 井右序望着省教育厅那位副处长问:“你们工作队到羊马沟之后都做了什么工作?” 村支书说:“他们刚来,还没有熟悉情况,工作还没有开展,正准备开展工作。” 井右序指着那个副处长说:“你今天就回省里去,向你们厅长报到,就说是我井右序说的。你的副处长被免了,让他重新换人。” 王步凡也问:“谁是市里边来的?” 一个留着小分头的年轻人走近王步凡说:“我是。我是市文化局的科长,叫魏酬义。啊,对了,我是魏酬情的小弟弟,我姐姐是北远县的县委书记。” 乔织虹也当即宣布:“你也回市文化局去吧,你的科长职务被免了。请你们局长换人。更正一下,你姐姐魏酬情是西远县的县委书记,不是北远县的县委书记,怎么连县都搞不清楚?” 王步凡又问另一个人,他说他是双虎乡的乡干部。 乔织虹指着那个年轻人说:“你回县里吧,你的副局长职务被免了。让你叔叔到市委去见我,你告诉他我叫乔织虹。” 井右序很气愤,没再说啥,扭头走了,乔织虹和王步凡赔着小心跟在后头。王步凡一边走一边自责道:“井部长,都怪我们把工作没有落实好,我身为帮教委员会的主任,是负有责任的,请组织上处分我吧!” 井右序此时语重心长地说:“步凡,现在不是讨论处分不处分的时候,关键是重在落实省委提出的小康战略决策,省委号召派工作队进驻农村,就是要为老百姓办实事的,干工作不是摆花架子,你们一定要注意落实,落实,再落实。千万记住,没有落实,一切都是空谈。对帮教工作中涌现出来得好典型要及时宣传表彰,对这些坏典型要及时曝光,坚决给予处分。我也知道天野经历了一些不正常的事情,你们可能抽不出时间下乡,小乔同志不下乡可以,你王步凡老待在机关干啥?市长还轮不到你当吧?你要把精力放在下边,扑下身子,真抓实干,这样才行,不要老浮在上边,那样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王步凡此时简直有点儿无地自容的感觉,他知道井右序这番话是肺腑之言,是为他好,他决心以后要多花费些精力到下边来。 走在大街上,碰见很多青年男人带着孩子在看他们,可能听说他们掀了麻将桌的事,忽然就有人拍手了。井右序这时说:“小乔,农村的计划生育工作可不能放松啊。”乔织虹这时细看了一下,很多人身边都有三个孩子,有的是四个,就说:“是的,那个啥,我们一定要落实井部长的指示。” 井右序一行离开羊马沟,来到西远县县委,县委书记魏酬情不在,县长肖乾过来接待他们,乔织虹问起魏酬情,肖乾说她与一位县委副书记去山区给一个煤矿剪彩去了,其实他们是去美国考察去了。 井右序一听又发火了:“你们一个贫困县,不把心思花在发展经济上,搞什么剪彩?啊?简直是思路不清!” 肖乾没有说县委书记出去旅游了,而是说到偏远山区下乡了,在那里手机没信号联系不上。 这个时候县委办公室主任放了一炮:“其实我们县长是给书记打掩护,书记去美国考察去了,她现在可潇洒着呢。” 井右序又问:“你们的县委书记到底是去旅游还是去考察?考察什么项目?” 肖乾脸憋得通红没法回答。 井右序愤怒了:“一个贫困县的县委书记去美国干什么?我觉得应该是去旅游了吧?让他把事情说清楚!” 乔织虹这时说话了:“我现在说三点意见,那个啥,一西远县的县委书记魏酬情从即日起停职检查,到市纪委说清楚出国的问题,县长肖乾同志负责县委和县政府的日常工作。二免去康小安等人的一切职务,请县纪委审查他们在工作作风和生活作风上的问题,建议对双虎乡驻羊马沟的工作队员给予相应的处分,建议双虎乡党委撤销羊马沟支部书记的职务。三对帮教工作队员要加强管理,真正起到解民忧排民难的作用。另外对农村计划生育工作不能放松,要上升到国策的高度去认识,去落实。如果落实不好,你肖乾就不要干了。井部长,您看还有什么指示?” 井右序摆摆手说:“没有了,走吧!” 肖乾急忙说:“乔书记,午饭我已经安排好了。” 井右序站住了:“我再加上一条,贫困县里杜绝吃吃喝喝,还是留点儿钱多帮助几个失学儿童吧。对了,你们要关心一下双虎乡羊马沟那个叫张咪的小姑娘,她的生活非常困难,至今还没有上学读书。不要只顾自己坐飞机出国旅游,忘了你们的衣食父母。”肖乾连声说是。 离开西远县,井右序看来是不准备到天野去了,见路边有个卖红薯面条的小店,就让车停下来。一行人吃了红薯面条,井右序与乔织虹和王步凡握手而别,从另一条路上回省城,王步凡和乔织虹回天野。今天的事情把王步凡和乔织虹他们弄得很尴尬,一路上谁也没有多说话。王步凡心里就不时想起井右序的话,他确实应该扑下身子到基层去,干出政绩。如果不干出点儿名堂,上边又没有过硬的关系,可能真的就没有什么希望了。 井右序到西远视察了一趟,尤扬给闻过喜打电话详细介绍了井右序下乡视察的经过,闻过喜就写了一篇题为《孤苦幼女何时能够走进校门》的文章,配了尤扬提供的图片登在《天野日报》上,顺便把井右序如何关心失学儿童,西远县县委书记务虚不务实的事也写了出来。既是一篇表扬稿,又是一篇批评稿。 井右序来天野突击检查,让乔织虹觉得有些难堪。但是她心里究竟怎么想,始终没有向王步凡透露,仍然是原来的工作作风,该打麻将打麻将,该回省城回省城,也许她觉得有刘远超给她撑腰做主,她并不在乎井右序对她是什么态度。对北远县的县委书记魏酬情也没有处分,好像魏酬情找到她说自己确实是去美国考察什么项目了,是为了发展县域经济。因此魏酬情停职反省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她仍然是西远县的县委书记,仍然是文史远的情妇。 得道山被确定为旅游开发景区,这毕竟是天野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为此乔织虹主持召开了专题会议,会上研究决定于四月二十八日举行得道山开发奠基典礼,此项工作由王步凡主抓。侯寿山听了乔织虹的话一脸的不高兴,甚至有点儿恨乔织虹和忌妒王步凡。 侯寿山没有抢到主抓得道山开发的大权,心理上已经够不平衡了,偏偏这个时候他的二弟侯寿石犯事进去了。省烟草公司纪委派下来的调查组经过一星期的调查,初步查明侯寿石贪污受贿一百零八万元,挪用公款五百万元,是给他三弟侯寿岩用于收买郑清源的石油天然气公司了。侯寿石倒台的消息一经传出,东南县的农民纷纷上访告状,要求侯寿石包赔他们二零零一年度种烟的经济损失,那家死了人的农民,现在把死因说成是被侯寿石逼死的。侯寿石既然有这么多问题,看来不枪毙也得判上十几年。 侯寿石被“双规”审查,敬伟业就加紧了活动力度。他很想给乔织虹送点儿什么东西,就在电话上征求王步凡的意见,王步凡告诉他乔织虹其人并不贪财,只是爱打麻将,最好能给乔织虹送一副好麻将。敬伟业听后心领神会。 过了两天,敬伟业又给王步凡打电话,说他给乔织虹送了一副玉石麻将,她很高兴,还特意带着他到省烟草公司去了一趟,省烟草公司的经理是乔织虹的同学,当即答应派人下来考察敬伟业。敬伟业在天南是很有政绩的,只要组织上派人去考察他,他升任天野市烟草公司经理就有很大的希望。 事情果然很顺利,没过几天,敬伟业就顺利当上了天野市烟草公司的经理。当王步凡还不知道消息的时候,乔织虹打电话跟他说了。王步凡很感动,他觉得乔织虹还算个讲义气的人,对他王步凡信任有加,对他推荐的人一般也都给予重用。王步凡也暗暗告诫自己,不管别人怎么看待乔织虹,他一定要当好她的助手,始终要和乔织虹保持一致。 敬伟业当上市烟草公司经理后,东南县烟草局的两个副局长,一个调任天南县烟草局任局长,一个任东南县烟草局局长,这事当然是敬伟业提的名,市委组织部只是备个案。他们是上挂单位,任免权力不在天野市委组织部。不过王步凡暗中让他们到上边走了走,做了一些工作,使他们最终都如愿以偿。 四月中旬王步凡已经从天道宾馆搬到老地委居住了。他没有声张,怕别人去打扰他,后来敬伟业知道了,就领着东南县和天南县的烟草局长来看望他,祝贺乔迁喜,还带了两箱烟。王步凡把敬伟业数落了一顿,说他搞腐败。敬伟业则笑着说:“你搬进新居,肯定会有很多人来祝贺,没烟招待怎么行啊!你就让我们搞一次腐败吧,下不为例,下不为例。”王步凡与敬伟业是大学同学,如果硬是不收他的礼,老同学敬伟业就没面子了,还会说他假正经,无奈只好收下。 刚刚送走敬伟业他们,夏侯知来造访,不知花了多少钱买了个一帆风顺的水晶船。王步凡坚决不收,夏侯知恼火了:“老同学乔迁新居也不告诉一声,我连表示表示心意都不行吗?反正我也买过了,你不要我现在就把它砸了,好像我夏侯知是个瘟神。”王步凡又好气又好笑,拿夏侯知没办法,只好收下。 夏侯知临走的时候愤愤不平地说:“侯寿山和文史远他们哪一点儿比你强,凭什么都活动着要当市长,还不是因为给呼延雷当过两天秘书,又给呼延雷买了别墅吗?组织上也太偏心了。他可是有见不得人的事情呢,他弟弟从郑清源手里接过来供气工程,结果弄个了各项指标都不合格,要不是侯寿山出面周旋,城管委主任收了他的钱,那个工程能够通过验收吗?现在许多地方已经开始漏气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大问题。侯寿岩现在可是石油天然气公司的老总,一旦出了问题我看他侯寿山怎么下台!哎,要不要我组织人把这个事情捅出去?侯寿山的二弟侯寿石刚刚被判了二十年徒刑,侯寿岩如果再出问题,我看他侯寿山就别做市长梦了。你知道城建委主任是副市长的弟弟,现在城建委主任到处为侯寿山造声势,说天野市的市长只有侯寿山当着最合适。” 王步凡立即警觉起来:“猴子,你可少给我胡来啊!别他妈的把我王步凡弄个雷佑胤第二,我也没有那么大的官瘾,干个市委副书记就挺好,这个事情你把嘴巴闭紧了,少给我添乱!做人有做人之道,为官有为官之道,守道者生,悖道者死,人算不如天算。猴子,我说的天可是指高天厚土,不要想歪了。” “哈哈,我知道你不迷信。唉,我只是气不顺啊!这条路如果行不通,需要给谁送礼你说一声,要不要给省委副书记刘远超买一套别墅?我知道你和刘远超熟悉。” “我不求升官送礼干什么?以后在我面前少提这些烂事。”夏侯知讨了没趣,悻悻地走了。 王步凡搬进新居已有些日子了,因为忙没有顾上收拾。四月二十五日下午他就向乔织虹请了假,与叶知秋一道先去看望了老书记边际,然后在家里拾掇他这个新家,莫妙琴和温优兰也被叶知秋叫来帮忙。他们布置了客厅,挂上了李知书给他画的牡丹图,牡丹图两边又挂上了他自己书写的对联“天地有知,大道无行”。几个人一直忙到天黑才把新居摆弄停当。沙发和茶几都是最新款的,一套组合家居也挺不错,据墨海说是公家配的,王步凡不信。以往他从来没有听说公家给其他常委配过这类私人用品。他打电话询问墨海,墨海才不得不说了实话,沙发是李爽送的,家具是侯寿岩送的,公家只报销了装修费。王步凡本想把这些东西退回去,又怕李直和侯寿山有想法,只好作罢。新居收拾停当后,叶知秋让莫妙琴和温优兰在家里吃饭,两个人推说有事要走。王步凡夫妇把他们送出门外,温优兰回头与王步凡告别时,两个人的目光相遇,她的脸又红了,多亏叶知秋只顾拍打身上的灰尘,没有觉察到。 到了晚上,法院主持工作的副院长白无尘检察院检察长智奇绍公安局局长向天歌将要离任的反贪局长匡扶仪财政局局长王夕多和城建委主任都来了,白无尘拿了一套餐具,城建委主任拿了一个电饭锅,向天歌拿了一套茶具,王夕多拿了两条香烟,智奇绍送了个非常精美的烟灰缸,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这也是天野的风俗,朋友搬家,一般都要送这些东西。王步凡见他们把自己当朋友看待,心里很高兴,就让叶知秋去炒菜,准备和白无尘他们喝两杯。叶知秋倒过水然后去厨房里炒菜,王步凡在客厅里和白无尘他们闲聊。 智奇绍这时候很不好意思地说:“王书记,我想单独给你汇报个事情。”王步凡再看向天歌和白无尘,似乎他们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情了,都在微笑。 王步凡笑道:“背人无好话,好话不背人。如果不是什么机密大事,就在这里说吧,你们公检法本是一家人嘛,平主任和王局长也不是外人。” 智奇绍苦笑了一下说:“白杉芸现在已经是某某同志的床上尤物了,今天……” 王步凡急忙打断智奇绍的话说:“老智,无根无据的话在我这里可不要乱说,要说就说实质性的话。白杉芸同志如果有违纪行为你可以去向时运成同志汇报,背后不要议论人家的生活小节,也许是子虚乌有的议论,不要听风就是雨。” 智奇绍红着脸又说:“今天白杉芸找我,说是郑清源现在天天叫喊着头疼。侯寿山书记给她打了电话,意思是如果真有什么病,就弄个保外就医,还要我们讲革命的人道主义。郑清源现在还没有最后宣判,这样合适吗?这里边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我们如果这样做是不是革命的人道主义?”城建委主任听了智奇绍的话,就有点儿坐不住了,脸色也很难看。 王步凡听了智奇绍的话,又与夏侯知说的那番话联系起来,断定侯寿山与郑清源之间曾经发生过权钱交易,城建委主任只怕也不会太干净。也许侯寿山真的有什么把柄在郑清源手里攥着,他不这样做已经不行了。但是在这种敏感时期,王步凡不想表什么态,就说:“老智,看见我这副对联了吗?天地有知,大道无形。至于什么意思你们自己去体会,这个事情你们都懂法,就不要向我这个外行汇报了,该怎么办,不该怎么办,我想你们心里都很清楚。你们要多向纪委书记时运成同志汇报工作,他的意见你们要尊重。”王步凡说过这些话又看了一眼城建委主任,他隐隐觉得对方的眼神里暗藏着什么,今天的谈话内容极可能很快就会传到侯寿山的耳朵里。于是又补充说:“当然了,我们还是应该讲人道的嘛,郑清源如果真的有病,该治病还是应该让人家治病的,是吧?侯寿山同志是常务副市长,负责市政府的工作,这样做也是从人道主义出发的。”他说着话故意把目光注向城建委主任,对方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财政局长王夕多苦笑一下说:“文史远书记带着西远县的县委书记魏酬情去东南亚旅游去了,说是省经贸委组织的经济考察活动,文书记抓宣传又不抓经济,这块工作是你王书记抓的。” 王步凡摇摇手说:“谁去都一样,都是为了工作,为了天野的经济发展嘛!王局长,得道山开发的资金你这个财神爷可要把好关啊!”话虽这么说,但是王步凡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看来魏酬情现在真的与文史远贴上了,这个女人工作能力不强,勾引男人的本事却是一流的,不然文史远也不会竭力推荐她当县委书记。更让他闹心的是侯寿山和文史远总把手伸向他分管的工作上来,就有些耐人寻味。是手太长,还是想挑衅? 这时宣传部长马一鸣搬了一箱北京二锅头和组织部长王宜帆进来了。笑着说:“好嘛,王书记呀王书记,你搬了新居也不请客,你这个同志很不够意思嘛,啊!我这个宣传部长不算老朋友也是新朋友吧!要不是乔书记打电话通知我,我还不知道呢,我这可是不请自来,不会撵我走吧?”马一鸣个头不高,留了寸发,人很精神,说话也很风趣。王宜帆则说:“大老板有令,王书记不主动请客,就让我们来蹭饭。”王宜帆和马一鸣刚刚坐下,纪委书记时运成也来了。 大家都笑了,王步凡急忙起身与马一鸣和王宜帆握手,然后让座。城建委主任趁这个机会把他带来的饭锅送进了厨房里,王夕多把香烟放进了矮柜的抽屉里。 马一鸣和王宜帆刚坐下,智奇绍白无尘向天歌王夕多和城建委主任就起身告辞。他们本来想和王步凡套套近乎,联络联络感情,没想到市领导来了,他们只好很识趣地离开。 王步凡一直把白无尘他们送出小院的大门,一一握手告别,等他握住白无尘的手时特意用了双手,以示与其他人的区别,并说改天再请他们喝酒。王步凡刚要回家,叶知秋提了个塑料袋追出来,低声对王步凡说:“城建委主任送的饭锅里边装了十万块钱,里边还写了字条,说是让你买生活用品的。” 王步凡看一下知秋提着的那个塑料袋,沉甸甸的,里边的钱是用报纸包着的。就说:“追上去,把钱还给他。不过你要讲点儿策略,不要让他过于难堪,也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是钱,他是副市长的弟弟。”叶知秋点了点头。 叶知秋追出去了,王步凡觉得城建委主任的做法有些欠妥。他已经是正处级干部,再往上升王步凡已经做不了这个主,这一点他应该清楚。让王步凡弄不明白的是城建委主任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给他送钱,是钱多没地方花,还是另有原因?他调整一下情绪回屋里去应酬时运成王宜帆和马一鸣他们。过了一会儿叶知秋回来了,向王步凡轻轻点了下头,王步凡会意。叶知秋给王宜帆和宣传部长倒了水,然后钻进厨房里做饭去了。 王步凡与时运成王宜帆和马一鸣正闲扯着,乔织虹来了。乔织虹一进门就笑着说:“那个啥,好啊,你们竟敢搞小团体活动啊!真是无法无天了,那个啥,还把我这个大老板放在眼里吗?啊!蹭饭也得先让我蹭。” 大家都笑着站起来迎接乔织虹等人。王步凡笑道:“报告大老板,我可没邀请一个人,他们都是不请自来,都是来蹭饭的,你说他们爱吃大户也不找个有钱的主,来敲诈我这个穷鬼干什么。” 乔织虹板着脸说:“哈哈,那个啥,蹭饭不违纪也不违法,对吧?如果违法乱纪,每人就给个警告处分吧?行不行运成同志?”然后笑着摆摆手说:“玩笑,玩笑。那个啥,光源同志向我汇报完工作,提议要到你的新居来看看,我就来了,估计人大向主任和政协廉主席一会儿也会来,我们不会妨碍你在家中研究策划发展天野经济的大计吧?” 王步凡笑道:“乔老板光临寒舍,使王某之蜗居蓬荜增辉,实乃三生有幸也!将来我写自传之时,要写上某年某月某日乔老板莅临王府视察指导工作一次。” 大家笑罢乔织虹无意间看到地上放着的二锅头酒,就皱着眉头又玩笑起来:“王书记,也别这么吝啬啊,招待客人就用二锅头啊?也不知是你搞廉洁呢,还是想打发乞丐呢!” “就这还是光源同志‘贿赂’我的,我这里啥酒也没有,清贫着呢。” “那我也贿赂贿赂你吧,今天可不能让大家喝二锅头,要喝就喝茅台。这个不违反纪律吧运成同志?” 时运成急忙笑着说:“书记领导一切,你说不违反就不违反,你如果说违反,我们纪委立即对王步凡同志大吃大喝铺张浪费的行为展开调查。” “哈哈,时运成同志可是个好同志。”乔织虹说罢给司机乐乐打了个电话:“乐乐吗,那个啥,你把贵宾楼我房子里那件茅台酒送到王书记这里,干脆让向阳也过来当服务员算了,不然她妗子一个人怎么能够忙过来。”合了电话,乔织虹又说:“那个啥,文史远同志不在家,侯寿山同志有点儿事情走不开,不然他们也会来的。”乔织虹的话大家谁也没有接腔。 王步凡立即想到一个敏感的问题,望着乔织虹道:“乔书记,文史远同志不在家,领导只缺侯寿山同志了,是不是我们等一下寿山同志?” 乔织虹笑道:“你以为我会那么不懂规矩吗?那个啥,来之前我就和侯市长通电话了,他说他正在赶制请柬为得道山开工的事情加班,是我交给他的任务,他在省里边比你熟一些。他说改天专门再来拜访你。” 王步凡听了乔织虹这话又敏感了,只怕侯寿山说赶制请柬是托词,再忙也不在乎这两个小时。叶知秋听见乔织虹来了,急忙出来打招呼,乔织虹和叶知秋握手问好之后示意让叶知秋去忙自己的。等叶知秋进厨房之后,乔织虹小声说:“刚见到王夫人的时候,我总以为是宾馆那个温优兰呢,两个人太像了,我们可以搞错,王书记可不能搞错。”乔织虹的话大家没法接腔,都没有说话,让王步凡却敏感了一下,他以为乔织虹可能怀疑他和温优兰有什么关系。 等乐乐和向阳把茅台酒送来后,向阳帮叶知秋炒菜,乐乐给大家倒水,这时向天吟和廉可法也到了,向天吟一进门就在反复琢磨墙壁上“天地有知,大道无形”那八个字,至于他是怎么理解的,始终没有说。 叶知秋把菜端上来,乐乐给大家斟酒,向阳给大家倒水,宴席开始,氛围非常融洽…… 27 次日,王步凡带着王夕多和莫妙琴到省城去见欧阳颂,欧阳颂很热情地接待他们。一则欧阳颂在天野时与王步凡建立起了友谊,二则莫妙琴现在与他关系特殊,中午欧阳颂做东,在河东大世界酒楼宴请了王步凡和莫妙琴。 天野市得道山的开发项目省政府已经批准。省委副书记呼延雷这次特别支持天野市的工作,说一共要批两个亿的资金,不过这些资金是以多种项目的扶贫款批的,不会一次到位,还需要做大量的工作。王步凡就嘱咐王夕多和莫妙琴这段时间要多往省城跑跑,促使各种款项尽早到位。莫妙琴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王夕多没有多说话。欧阳颂说他会负责把各种款项落实到位,不会误了天野的大事,得道山开发估计能够如期开工。欧阳颂还表示,自己虽然离开天野了,但是仍然心系天野,关注天野的发展。欧阳颂说这话时表情很复杂,恨与爱交织着,关心与失望掺杂着,他毕竟当过天野市的代理市长,那里曾经使他在仕途上蒙受了羞辱。王步凡能够理解欧阳颂此时此刻的复杂心情。 王步凡将要离开时,莫妙琴小声对王步凡说:“叔,欧阳市长的爱人得了子宫癌,住在医院里,我在这里护理她几天吧?” 王步凡用埋怨的口气说:“你怎么不早说,我们应该去看望一下的。” 莫妙琴红着脸没有答话,王步凡明白她的心思,她实际上是想留下来陪陪欧阳颂,未必真的要去伺候欧阳颂的妻子。如果欧阳颂的妻子将来死了,莫妙琴能嫁给欧阳颂也算有了个依托。王步凡想到这里,就说:“小莫,开发得道山的事情很重要,但是催款更重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你要把主要精力放在省城这边,必要的时候叫上东方霞让她和你一块儿来,她与呼延雷很熟的。”王步凡没有把话说得太明,莫妙琴已经心领神会。 在回来的路上,王步凡接到侯寿山的电话,说他晚上要到王步凡的新居去看看。王步凡已经猜到侯寿山一定是为他弟弟侯寿岩承包工程的事找他,就满口答应了,并打电话给叶知秋,说是侯寿山晚上要到家里去玩,让她下班后回去准备准备。因为王夕多是财政局长,王步凡主动邀请王夕多晚上也去他那里吃饭陪侯寿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王夕多竟然说自己晚上有重要活动推辞了。 王步凡其实一直想团结侯寿山。他给自己定的做人准则就是要学习乾隆朝的大学士纪晓岚,做到外圆内方,对外要圆滑一点儿,但内心却有个尺度,绝不干伤害老百姓贪污受贿这些事情。因此在天野官场他不想得罪任何人。至于侯寿山的弟弟侯寿石被“双规”的事情确实与他无关,坏就坏在正副职之间搞窝里斗,结果侯寿石栽了。起初侯寿山以为是王步凡整他的弟弟,事后侯寿山证实王步凡没有参与那件事情,因此两个人的矛盾有所化解。 王步凡回到市委时已是快下班的时候了,他刚坐到办公室里,尤扬给他倒了杯水,准备喝点儿水就回家去。这时向阳来了。向阳等尤扬出去之后说:“二舅,今天下午乔书记找你,我没有问是什么事情。” “她现在还在办公室吗?” “在。” 王步凡听说乔织虹还在办公室里就起身去见乔织虹。见到乔织虹后他先向她汇报了这次去省城的有关情况。乔织虹听后很高兴地说:“看来开发得道山是势在必行了。那个啥,以前我主要是担心一没钱,二呢,上边不支持,现在经你手集资了一部分,省里又这么支持,这个项目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欧阳颂这个同志确实不错,那个啥,是我们对不起人家啊!” 王步凡知道欧阳颂在天野落选,乔织虹应该负一定的责任,这个话题太沉重,他不想再提这件事情。见乔织虹情绪很好,就说:“乔书记,我个人认为,得道山的项目还是应该由寿山同志抓。他过去是呼延书记的秘书,现在是常务副市长,如果让他抓这个项目可能会争取到省里更多的支持。” 乔织虹却摇了摇头说:“刘书记经常说,官场之道,廉洁为魂。我觉得还是你抓这个工程比较合适,现在的关键是能不能把得道山开发好,开发出一个什么样的得道山,而不是支持不支持的问题。支持呢,固然重要,但工程质量和开发的成功与失败又关系着天野市的大局,那个啥,我们不能不慎重啊。现在的社会风气你也知道,过去天野出的一些问题你也清楚,为什么一有工程总有人要栽跟头,我真想不明白,我也听到过一些不利于寿山同志的传言,不管真假,还是不让他沾手这个工程为好,我这也是在保护干部啊。那个啥,我个人认为还是你抓这个工程为好。另外有人反映财政局局长王夕多在建设石榴园工程中手脚不太干净,你的意见是让纪委查他呢,还是把他的工作换一下地方?”乔织虹看王步凡一时不答话,就改变了话题:“今晚有事吗?如果没事再打几圈麻将,我最近置办了一桌玉石麻将,手感特别好。” 王步凡知道乔织虹的玉石麻将是敬伟业送的,但他不能点破,就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很不巧,今晚侯市长说要到我的新居去看一看,只怕我不能参战了。” 乔织虹有些失望:“好久没有在一起搓麻将了,有机会再说吧,那个啥,我很欣赏你的牌技呢。” 王步凡觉得得道山的开发项目既然确定下来,就要如期开工,于是问道:“得道山开发奠基仪式的请柬都送出去了吧?” 乔织虹说:“送出去了,你可是主帅啊!”王步凡笑了笑没说什么。他本想再谈点儿具体事项,看乔织虹心不在焉的样子就没有说,至于王夕多的事情他不想参言。只怕乔织虹也换不掉他,因为呼延雷毕竟是王夕多那个残疾儿子的舅舅。 王步凡回到办公室就在思考刚才乔织虹的话。过去天野市搞工程,总有人从中牟利,这个问题是该引起重视了。另外,现在的高官张口闭口都是关心干部,但这种关心不是建立在教育基础上的,不是从源头抓起的,只是你不让他伸手,或者不给他伸手的机会,并没有使他化被动为主动。如果能够让干部们自己坚定信念,廉洁奉公,根本就不去伸手,自然就没有被捉的事情。由乔织虹刚才的话他又想到他装修房子的事,李爽送了沙发,侯寿岩送了家具,这些事情都有可能成为有些人整他的把柄,他必须尽快把钱还给他们,不然他也会变得让人家牵着鼻子走,一步一步跌入罪恶的深渊。他给墨海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一下。 墨海来后,自己先作了自我批评:“王书记,那天领导们都去祝贺你乔迁之喜,我呢,正好出差不在家,很失礼,很失礼!” 王步凡不置可否地笑道:“今晚去补一补。侯市长去,你去作陪吧。” 墨海很感动:“那我呢,得去准备点儿东西。” “别,千万别搞那些繁冗的礼节,君子之交淡如水啊!对了,老墨,你现在打个电话问一下,看我的沙发和家具一共花了多少钱,我要把钱还给人家,这是保持廉洁的原则问题,千万马虎不得。” “这个呢,没……没这个必要吧?” “老墨呀,这可是原则问题。君不见雷佑胤之下场乎?你要是真的为我好,现在就打电话,真的,原则问题马虎不得。”王步凡一脸严肃地说。 墨海有点儿脸红,把眼镜摘下来一边擦眼镜一边思考,同时也在掩饰着自己的窘迫。他戴上眼镜看见王步凡还在注视着他,只好掏出手机给李爽和侯寿岩分别打了电话。打完电话他对王步凡说:“沙发花了五千,家具也是五千,其实王书记不必要太认真的。” 王步凡叹道:“天地有知,大道无形,如今不认真不行啊!我们天天喊着端正党风,如果不从我们身上做起,何谈以身作则呢?” 墨海也不知是敬佩还是失意,再也不说话了。王步凡知道家具和沙发绝对不止一万元,在这一点上他没有太认真,多少是他们的事,只要有墨海作证,就能够说明他王步凡没有受贿。等墨海离开后,王步凡从抽屉里取出打牌赢的五万元,拿出一万元,准备让墨海还给李爽和侯寿岩。他也知道现在的风气,包工头不给领导送点儿礼,好像干起工程来心里就不踏实,官员们要提拔,不给上司送礼好像就提拔不了。这次他又想了个鲜招,准备在得道山开发工程开工的时候,先让施工队募捐,准备在全市最贫困的县西远县建一座希望小学,也支持一下老同事肖乾的工作。 晚上王步凡刚刚回到家,墨海来了,带了一套茶具。接着侯寿山和弟弟侯寿岩以及白杉芸都来了。白杉芸现在已经与侯寿山打得火热,前几天她丈夫胃癌晚期死了,竟然没有一点儿悲伤的样子。王步凡很客气,让叶知秋摆上酒菜五个人边喝边聊。 王步凡知道侯寿山带着侯寿岩来拜访的真实用意,就主动说:“侯市长,这次开发得道山,天野地盘上的这些民营企业家可就派上用场了,工程量很大,他们有多大能力,就能干多少工程,这一点我可以在这里表个态。” 侯寿岩喜形于色:“多谢王书记的关照。” 白杉芸也附和着说:“王书记是最重情义的人,我们是老同事了,这一点我比你们都清楚。” 王步凡对白杉芸的话没有回应,他望着侯寿山诡秘地一笑说:“侯市长,有个事我正要向你汇报,过去很多地方都犯了一个通病,一有工程总是主抓领导先得好处,这种现象很不正常,但是工程又不能让施工队白干,我是这样想的,在得道山开工的时候干脆让每个施工队捐出十万元,咱们在全市最穷的县里建一座希望小学,侯市长觉得这种做法合适不合适?” 侯寿山摆着手说:“王书记呀,以后可别损我了,汇报两个字你用错了吧,咱们有事共同商量。我看你这个主意很好,你王书记就是站得高看得远啊,你可是我们党培养出来的好干部哩,不过现在的风气不正啊,你没听人家说有三种人上不去,一是寡妇睡觉上边没人,二是情人上床感情不纯,三是妓女屁股把不住门。”侯寿山见叶知秋红了脸在看他,急忙解释道:“戏言,戏言,嫂子千万别骂我下流啊!”侯寿山后边的话也不知道是谄媚同情,还是讽刺挖苦,王步凡没有计较。他确实没法与侯寿山比,人家有呼延雷做后台,自己什么后台也没有,上不去也在情理之中。 侯寿岩似乎很慷慨:“我是领导干部的弟弟,要起模范带头作用,我捐十五万。” 白杉芸也凑热闹:“寿岩这样做是对的。” 侯寿山对弟弟的表现很满意,不停地点头。墨海也附和着点头,口中还嘟囔着说:“这个事情呢,真好,真好!一定会产生很好的效应。” 王步凡知道侯寿山今天带着弟弟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故意当着侯寿山的面掏出一万元现金说:“老墨,这是你叫人给我买沙发和家具的钱,你代我还给他们,并转告我的感谢之意。” 墨海苦笑着接住了钱,侯寿山的眼神像孙猴子发现了妖气。王步凡也正是出于自保,才当着侯寿山的面把钱交给墨海,以证实他的清白。 墨海手里拿着钱觉得需要说点儿什么,一时又想不起来合适的话。表扬的话他不敢说,奉承的话他说不出来,忽然眼睛一亮说:“天地有知,大道无形。好,好对联啊!”侯寿山这时也望着对联在点头。 不等墨海说完,王步凡就把话插上来了:“老墨,原则问题不能让步啊,如果你把我的做法理解成唱高调也行,我这样做也是为了端正党风,保持清正廉洁的本色;不把他理解成唱高调的话,我是为了洁身自保啊,我不敢自称明哲,但还需要保身呢,在这方面咱们天野可是有沉痛教训的,再也折腾不起了!” 白杉芸又一次附和道:“王书记可是最廉洁的干部,一向公事公办,从来不做违反原则的事情,这一点我比你们都清楚。” 侯寿山这时说话了:“王书记清廉是出了名的,我们是应该以雷佑胤为戒啊,只要有像王书记这样的好干部,我们的党就有希望,反腐败就会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侯寿山说完这话站起身又说:“老墨,不早了,咱们走吧?” 王步凡知道他们无心喝酒,干脆不留他们。送侯寿山和墨海他们出门,白杉芸与王步凡握手时迟迟没有松手,让王步凡很有想法,他觉得这个女人现在有点儿过于风骚了。侯寿岩落后了一步,出来得最晚。等他们一出门,叶知秋跟出来低声对王步凡说:“侯寿岩送给我一套四金,我看了一下耳环和戒指上都有钻石,项链和手链都很重的,是白金。” 王步凡看看叶知秋手上那个精美的盒子赶紧说:“快,追上去还给他,就说你已经有这些东西了,不能让侯老板破费,就这样说。对了,不要让墨海听到。” 叶知秋追上去了。王步凡有些神经过敏,总觉得侯寿山居心叵测,他那双不大的眼睛后面总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他说的话也总有些阴阳怪气,什么三种人升不上去啦,什么好干部啦,这些话总有些讽刺的味道。与这种人打交道,他一开始就绷紧了警惕之弦,万万不能给这种人留下任何口实,一着不慎,就会闹出天大的麻烦。 王步凡见叶知秋跑得气喘吁吁地回来了,问她:“还了。” “还了。侯寿岩还说我太那个了。” 王步凡这时一脸严肃地说:“知秋,天野的形势很复杂,官场上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经济关你可要把住啊,这年头领导干部最怕经济上出问题,也最怕有经济尾巴让人家抓住,一旦到了那一步,你只有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了,想善终只怕都不能够。”叶知秋很听话地点了点头。王步凡又补充道:“以后咱在独院里住,我又是抓组织的书记,跑官要官,请客送礼的事情肯定会遇到很多,你可千万不能收人家的礼,连烟酒这些东西咱们也不收,并不是说我有多么清廉,境界有多么高尚,只是想落个清白名声,干点儿实事,让天野的老百姓不要骂我是贪官,说我还算个人就行了。再说,买彩票中了五百万,交了个人所得税我们还有四百万,也够花了,钱多未必就好。” 叶知秋用怪异的眼光看着王步凡:“难道你不相信我?我是啥人你还不清楚?那次城建委主任送的钱,我如果不说你会知道?过去我连妆都不化的,到市里以后只好入乡随俗了。” “但是处在请客送礼盛行的环境中,你可不能在经济上也入乡随俗啊,自己心中要有个底线,这个底线千万不能突破,就像女人千万不能跟别的男人上床,有了第一次,堤坝一旦溃了,以后想再勒紧裤子就很难。”王步凡与叶知秋开起了玩笑。 叶知秋先是点头,后来就打了王步凡一拳说:“去,又开始甩了,我可不是贪得无厌的人。” “嘘多亏换了新环境,什么王大侠王甩子王大喷这些雅号还没有人知道,可千万别从你这里走漏风声。”王步凡生怕在天南的这些绰号被天野人知道。 王步凡干工作是个急性子,得道山的开发项目既然定下来了,开工前他把得道山开发办公室的人员又作了调整,东方霞当了开发办公室副主任,莫妙琴也是副主任。这个事情一开始乔织虹不同意,认为让两个小姑娘负责工程多有不妥。王步凡又没法说明东方霞现在是呼延雷身边的红人,只好拐弯抹角说了一些其他理由,比如东方霞过去在买万通的公司里干过,熟悉经济管理业务等等,但这些理由连王步凡自己都觉得很苍白,侯寿山显然明白王步凡的用意,就大力拥护,最后侯寿山又推荐了原西远县县委书记出任得道山开发办公室的主任。他因为公款出国旅游的问题,被撤了职,一直赋闲,这次也不知道给侯寿山送了多少钱,侯寿山主动提出要给他安排个新职务。开始乔织虹不同意,后来侯寿山说:“我们这样安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其一,我们对干部不能持一棍子打死的态度,干部有些生活小节上的毛病,比如公款出国旅游,比如对亲属管教不严等等,这些我们已经批评教育了,纪委也查处他了,但是除了生活小节问题以外,这个同志并没有大的问题,因此,总不能老是闲置不用,犯了错误,只要改正了还是应该用的。其二,东方霞和莫妙琴都是女同志,就说工程由王书记亲自抓,但是王书记也不可能天天盯在工地上,总得有个男同志也好协调工作,对吧,王书记?” 乔织虹觉得侯寿山的话有些道理,就不再反对,而是望着王步凡说:“那个啥,王书记的意思呢?” 王步凡再傻也不会去否决别人的意见,连忙说:“侯市长这样的安排很好,对工作很有利,我没有什么意见,就以乔书记的意见为准吧。” 得道山的开工典礼是天野的大事,乔织虹想把开工典礼场面搞得热烈些。可是开工这天只有省委副书记呼延雷常务副省长路坦平和省委秘书长边关来了,其他省领导没有来。刘远超给乔织虹来了电话,说是到平州视察工作来不了,井右序说是到什么地方去督导小康战略在基层的落实情况无法分身。欧阳颂让莫妙琴转告王步凡说是工作太忙不能来。省委书记马疾风不爱参加剪彩奠基这类活动,让秘书给乔织虹打了电话,说有副书记呼延雷在就行了,他还有别的事情。 王步凡知道欧阳颂很爱面子,只怕他这一生不遇上什么特殊任务,是不会再来天野的,这里是个让他伤心的地方。 呼延雷能来天野参加得道山开发工程的开工典礼,显然是冲着两个人的,第一个是侯寿山,第二个是东方霞。王步凡过去没有见过呼延雷,只是在电视上见过。开工这天见面后呼延雷握着王步凡的手特别热情,连连夸奖“小王不错”。王步凡知道这是侯寿山和东方霞起的作用,因为东方霞的高升是王步凡提名的,这个事只怕呼延雷已经知道了。最近王步凡与侯寿山相处得还不错,因此就得到了呼延雷的“表扬”。 呼延雷这次来天野兑现了刘远超当初的承诺,给天野汽车厂下岗职工带来了二百万元生活保障金,还让侯寿山陪着他深入到汽车厂去访贫问苦,他要给侯寿山撑撑门面,树树形象。这些工作都是在得道山开工典礼之前做的。开工典礼时,呼延雷讲了话。他大谈天野市开发得道山的美好前景,并说这是小康战略在基层的具体实践,是以乔织虹为首的天野市委发展经济的英明决策,是富民工程翻身工程。 开工典礼由王步凡主持,等他让边关讲话时,边关的话简直就是在做自我批评,说上一任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只重视农业,忽视了天野的旅游业,也在廉洁自律上做得不够,因此使有些干部在经济上出了问题。希望新一届班子成为团结务实开拓进取的楷模,把天野的事情办好。 让王步凡有想法的是,开发得道山本来是他发起的,因为一些政治因素,得到了呼延雷的重视,侯寿山也做了一些工作,现在功劳好像全部记在侯寿山的身上。呼延雷讲了二十分钟话,只提到一次乔织虹,没有提到过王步凡,而“侯寿山同志”五个字至少重复过二十遍。 人们说喜鹊燕儿旺处飞。如今得道山要开发了,不知从哪里就冒出一个天道真人来。王步凡听夏侯知说原先那个道士叫得道真人,明明看上去得道真人比新来的天道真人年龄大得多,可天道真人偏说他比得道真人还年长三岁。天道真人说他从来就不喝茶,总是以酒代茶,还说他能未卜先知。天野市的侯寿山和文史远等人都去拜会过天道真人。 28 开工典礼一结束,侯寿山和东方霞就陪着呼延雷去了得道观。进得山门,虽然房舍仍然有些破旧,但是比以往整洁了许多,两个新来的道童见有人来就迎接上来问:“请问仙客是找天道真人还是找得道真人?” 呼延雷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弄不明白侯寿山给他推荐的是得道真人还是天道真人,侯寿山则说:“我们要见新来的天道真人。”于是两个道童在前边带路,呼延雷侯寿山东方霞则跟在后边。刚走了几步,侯寿山有意把东方霞让在前边,让她紧紧随在呼延雷身后。 众人穿过大殿,后边有两间很旧的房子,道童明明向天道真人禀告说:“仙师,有仙客造访。”可是天道真人也可能是故意摆谱,根本没有出迎。东方霞小声附在呼延雷耳边说:“这两个道童像是女扮男妆,说不定是天道真人养的小蜜呢。” 呼延雷小声说:“不可胡说,当心亵渎了圣地。”可是当他审视两个道童时,果然发现她们是女的,长得还都有些姿色。再看门两边却挂着很豪华的木刻对联。 天下名山僧占多也该留一二奇峰栖吾道友; 世间好语佛说尽谁识得五千妙论出我仙师。 此时天道真人在屋里发话了:“仙客请进。” 呼延雷迈步进了那两间破房子,里边却别有洞天,装修得很豪华,有电视冰箱空调,还安装有电话,里间的门虚掩着,从门缝中可以看到里边放了很大一张席梦思床。 道童给客人让了座。天道真人说话了:“刚才太上老君路经得道山,与贫道叙了片刻旧情,贫道今年七十八岁,已是第五十次来到凡间了,每次在凡间都是整整一百年,再有二十二年贫道就该归天了。”这年头总冒出一些法师真人之类的人物,神秘兮兮的。老百姓不大相信他们,官员们却信得五体投地,官位越高,越是迷信得可笑。 呼延雷这时仔细端详天道真人:长发披肩,胡须像美髯公关羽,头发和胡须雪白雪白的,面相咋看也不像是个七十八岁高龄的人,但也确有点儿仙风道骨的样子。呼延雷觉得既然是真人,必然有不同于凡人之处,也就相信他确有七十多岁了,其实天道真人的头发和胡须都是染白的,面部也化了妆,那两个女人一个是化妆师,一个是理发师,并且还真是天道真人的小蜜。 天道真人此时并不看呼延雷,却吟了四句诗: 客从东方来, 富贵不可言。 若问宦海事, 只在亭午间。 侯寿山跨前一步,从皮包中掏出两万块钱奉上。 天道真人表现出毫不贪财的样子,并不用手接钱。侯寿山只得把钱放在供奉着玉皇大帝牌位的供桌上,然后退到呼延雷身后。 “仙客所问之事,已在诗中了。”天道真人这时闭上双眼,已经不再看呼延雷。 呼延雷一向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刚开始他对天道真人也不是很相信。听了刚才那首诗,心灵为之一颤,于是在天道真人面前就完全显示出平民的身份,直截了当地说:“在下愚钝,请道长明示一二。” 天道真人此时又吟了四句诗: 春风不与马蹄便, 雷霆本是天上物。 大地苍莽谁做主? 自有贤达主沉浮! 呼延雷正在迷茫不解间,天道真人却道破了玄机:“亭午乃中午也,十二属相之中的马即午。仙客如今困于马后,但午后太阳就走下坡路了,日后马必远行千里,河东之主必然归于仙客,望仙客善自珍重,静候佳音。另外仙客最近正交桃花运,不过此女子对仙客的前程暗藏杀机,万勿困于情中。” 听了天道真人的话,呼延雷且惊且喜,偷偷望了一眼东方霞。东方霞正红着脸在偷偷看他,两个人相视一笑。 呼延雷迫不及待地说:“还有没有……” 天道真人打断呼延雷的话,慢条斯理地说:“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反过来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呼延二字延为土,呼为水,是相克的,不过天格数是先祖留传下来的,其数理对人影响不大。关键是地格十四的解析:家庭缘薄孤独遭难,谋事不达,悲惨不测……唉,不说了,善自珍重吧。” 呼延雷有些不高兴,但是仍然装得非常坦然。 东方霞急忙解围似的说:“道长,您给小女子也指点一下迷津吧?” 天道真人闭着眼睛道:“自古女人为祸水,后宫干政必有灾。贫道奉了太上老君之命,从来不给女子指点迷津。不过女士是贵人身边的人,该当别论,贫道破例一次。请女士说个字,贫道给你猜猜。” 东方霞扮了个鬼脸,想了想说:“我就说个雷雨的雷字吧。” 天道真人沉思片刻,摇头晃脑地说:“雷者天上物,润田误牛。男子遇雷则雷霆万钧,女子遇雷则心惊胆寒,这个字就注定女士此生命如浮萍,情不专一,居无定所,然而女士既与天雷有缘,得天而独厚,则必平安无事矣。另外女士说的这个字,对名字中有田字的人有利,对姓名中有牛字者不利。” 东方霞听了天道真人的话,脸早红了,既显得有些没趣,也觉得有些宽慰。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钱放在桌案上。 侯寿山已经来问过吉凶,当时天道真人给他说的是外格四的解析:四象之数,待于生发,万事慎重,不具营谋。说他表面文静,胸中却有爆发性气质,虽然机敏有手腕,却常常徒费精力,命运被严重压抑,且有灾祸或者急变。因为侯寿山在平州就栽过跟头,所以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在呼延雷面前不敢再问自己的前程。就试探着问:“自有圣达主沉浮应在何时?” 天道真人屈指一算道:“应在千年一遇的回文年。一零零一年宋真宗被胡人所困,适凶化吉,遇难呈祥。二零零二年也是回文年,仙客有凶亦有吉,凶则进去,吉则上去,祸福皆由自己把握,万事皆天定,沉浮不由人。” 呼延雷听罢这话,脸色十分难看。显然道士的话击中了他的要害,二零零二年确实是他最关键的一年,马疾风现在一心要回北京,省长牛耕野身体不好也不会在河东干时间长,就目前来看他呼延雷出任省长的可能性最大。至于天道真人所说的祸水女人,呼延雷把它理解成省城的另一个姘妇,是做生意的,胃口大得很。他决定遵照天道真人的话从此不再和那个女人来往。尤其是“雷者天上物,润田误牛”一句话最合呼延雷的心意。 天道真人显然感觉到呼延雷的复杂心情,就岔开话题说:“贫道请仙客用一餐饭,一切都会逢凶化吉,仙家一顿餐,凡间福万斗,雨从天上来,老牛不耕田。一遇仙气,一切晦气自然烟消云散。” 呼延雷点了点头,那两个道童去准备午餐了。接下来呼延雷很真诚地和天道真人拉些家常话。他特别重视“雨从天上来,老牛不耕田”这句话,天道真人给予详细解释,最后说他是从武当山来到得道山的…… 开工典礼结束后,侯寿山陪同呼延雷去了得道观,乔织虹就有些受到冷落的感觉,只好陪省委秘书长边关先回市委。王步凡在荒山野岭上主持召开了第一次工程协调会。本来工程是要公开招标的,因为过去天野市的所有工程都没有按照公开公证和公平的原则让施工队竞标,大多是领导干部说了算,群众对此意见很大。这次乔织虹强调要公开竞标,事先王步凡也通知天野辖区内所有的大型施工队伍参加竞标,也不知是怎么搞的,最后只来了四家,李爽夏侯知侯寿岩和驻在天野市的省建九公司。因为工程量大,工期短,王步凡请示乔织虹之后只好让这四家都留下来。由于开工太仓促,只好让他们先修路,先平整场地,在这个时间差里请设计单位抓紧时间设计图纸。 在第一次工程协调会上,王步凡把工程进行了分解,李爽负责开发得道山黑龙溪景点,夏侯知负责开发得道山离天三尺三峰和驻云峰两个景点,侯寿岩负责开发得道山得道洞景点,省建九公司负责修缮得道观和兴建得道山大酒店的工程。最后他强调说:“现在干工程不是时兴给主抓领导送礼吗,我把话说在前头,从今天起你们四家的任何人不准踏进我王步凡的家门一步,更不要想着给我送什么礼,我一分钱也不会收。但也不能便宜了你们,你们是靠政策富起来的,可别忘了回报党和人民,咱们天野还有失学儿童,还有贫苦农民,还有下岗职工,他们都需要救助。在这里我有一个提议,说是摊派也好,说是行政干预也好,你们每个施工队伍要捐出十万块钱,在咱们天野市最穷的西远县最穷的双虎乡最穷的十字坡村盖一所希望小学,让那里的孩子有书念。十字坡村有十个自然村,每村一百来口人,至今只有一所小学,学生是在一座破庙里上课的,没有课桌也没有凳子,孩子们很苦啊!你们就算给我王步凡一个面子,就算献上一份爱心,也可以理解为给我王步凡送的礼。不过这钱我不能经手,你们直接送到市教委主任那里去,专款专用,由天野市教委牵头把十字坡希望小学建好。” 王步凡话音刚落,侯寿岩率先表态:“我捐十五万,‘希望工程’可是功德无量的好事情。”接下来李爽夏侯知和省建九公司经理也相继表态,都说“希望工程”是造福子孙的好事情,但他们都以十万为准,没有突破十万。 捐款助教的事情谈妥后,王步凡又说话了:“得道山开发工程工期是一年多的时间,争取在明年阴历九月九重阳节,即二零零三年十月四日那天完工,今年天野市将要在重阳节举办第一届石榴节,到第二届石榴节的时候正好赶上放国庆节长假,争取让开发后的得道山与石榴工程同时展现于游客面前,使天野市迅速加入旅游城市的行列。工期是短了点儿,但工程质量必须得到保证,我们的口号是杜绝一切豆腐渣工程。谁如果把不好质量关,就立马走人。到时候可别怪我王步凡办事绝情。我的禀性大家也许多少知道点儿了,牵涉到原则的事情,我是六亲不认的,不管他的来头多大,也不管他的后台多硬,我只认质量不认人。你们如果搞砸了工程,组织上就会砸我的饭碗,我不能拿着自己的饭碗当儿戏。如果你没有金刚钻,就不要揽这瓷器活儿!” 大家都表示一定要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李爽和侯寿岩还说了不少恭维的话,王步凡没有回应,他现在对那些恭维之词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只强调让各施工单位一定要保证质量,如期完工。 王步凡是个说干就干的人,得道山开工之后,他想起来要建希望小学的事情,于是把自己打牌赢的四万元拿出来,又让一家企业赞助了一万元,凑了五十万元,开始在西远县双虎乡十字坡村兴建希望小学,他想好了,如果钱不够,他准备把买彩票中奖的钱拿出来一部分去盖学校。 中午乔织虹和市委市政府领导陪同边关在天道宾馆共进午餐,吃过饭安排边关在贵宾楼休息,王步凡也没有回家,也在贵宾楼休息,其他人离开后,边关的秘书来叫王步凡,王步凡就去了边关临时休息的房间里。 边关到省里以后王步凡一直还没有去看望他,现在就表现出一些内疚来:“边书记,你调到省里这么长时间我也没有去看望您,很失礼哩。” 边关摆摆手说:“步凡,咱兄弟俩还客套什么?今天叫你来是想嘱咐你几句,天野很复杂,省里也很复杂。因为天野官场出现大地震,近段时间我和井部长有意让你出任天野市的市长,马书记也同意了,可是后来呼延雷一再坚持要重用侯寿山,还说了你不少坏话,比如任人唯亲的问题。政协文主席坚持要重用文史远,相持不下,马书记只好说天野的市长人选放放再说。现在马书记也不想得罪呼延雷,不过呼延雷在省委的威信不高,上边对他的看法也不是很好,他能否于今年或明年接任省长还是个未知数。在这种复杂多变的时期,你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少树敌,多干事,在用人上也要特别注意,官场上有些时候也是有很多变数的,也许省里的班子今年不调整。” 王步凡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是非要当什么市长,现在的职务就已经够我的了,我只是心里觉得不顺!侯寿山文史远这些人都是什么东西?要人品没人品,要官德没官德,论政绩更谈不上,呼延雷和文景明就是非要重用这些口碑不好的人,真让人想不通。” “他们有经济利益关系,省里的干部也普遍认为呼延雷没有马疾风廉洁,只是目前呼延雷还没有什么明显的把柄,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只玩政治手腕,却不整人。现在的人,只要不跟谁过不去,谁就不会咬住他不放。如果自己做的事情太过分也就难说了。文景明倚老卖老,动不动就摆老资格发脾气,有时候马疾风和呼延雷也要让他三分呢。”边关说。 王步凡对天野的事就够烦心了,他不想更多地知道上层的事情,就不再多问。 边关很懂人情世故地说:“步凡,你去吧,咱们在一起时间长对你不好。官场上的事情,谁与谁关系好不一定非要别人知道,自己心中有数就是了,你和宜帆一定要团结好。” 王步凡觉得边关的话很有道理,就很知趣地站起身说:“边书记休息吧。”边关点了点头,王步凡起身离开边关的房间,边关也没有起身相送。他在边关面前一直叫他书记,他认为这样的称呼可能会更亲切些。 王步凡从四楼下到二楼见温优兰站在那里,见了王步凡就急忙去给他开门。开了门,温优兰给王步凡倒了水,又削了个苹果。她没事找事干,总不愿离开王步凡的房间。王步凡今天心里有点儿乱,也无心与温优兰说话,就说:“小温你去忙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温优兰显得有些失望和没趣,红着脸仍然没有离开房间的意思,接着又无话找话地说:“王书记,人在一块儿相处久了,不知怎么就产生了依恋心理。自从您搬走后,有些时候我会望着贵宾楼发呆,总以为您还在呢,因此每天我都照例来收拾这个房间,总认为您还会回来……” 王步凡听温优兰这么一说,环顾一下室内,卫生保持得特别好。现在温优兰是大堂经理了,仍然抽空来打扫王步凡曾经住过的房间,而且在房间里还摆放了水果和鲜花。他是过来人,自然能够觉察到温优兰在暗恋着他,他只要稍微主动一点儿,这个姑娘就会成为他的床上尤物。可是他时时在警告自己洁身自好,他又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因此对温优兰发出的一系列友好信息只好装糊涂。他望了一眼低头在摆弄衣襟的温优兰说:“小温,该找对象了,要不要我帮你找一个?” 温优兰的脸更加红了,没有就这个话题回答王步凡,而是向他很妩媚地笑了笑说:“王书记休息吧,需要什么您给我打电话。”说罢出去了,在她离开的时候王步凡发现她的眼角挂着泪花。 王步凡望着温优兰的背影一时有些困惑,但是很快又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把思维转向边关刚才说的那些话。看来呼延雷地位在河东省越来越显赫了,似乎他当省长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已经开始着手培植个人势力了,而马疾风则一味地忍让,也许要不了多久,侯寿山还会窥视市委书记的位置,到那个时候只怕连乔织虹都不能自保。 四月二十九日这天刚上班,王步凡正在办公室里看报纸,他的岳父张问天打过来电话,说是副委员长让秘书打过来邀请电话,要王步凡在“五一”期间到北京去举办个人书展,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去年“十一”前,王步凡还是天南县委书记的时候,就接到过类似的邀请电话,已经把进京办书展的准备工作做好了,副委员长的秘书打过来电话说副委员长要随委员长出国访问,书展的事情搁浅。现在又接到副委员长的邀请电话,王步凡心情很激动。进京搞个人书展毕竟是件大事情,他得向乔织虹请示一下。 王步凡来到乔织虹的办公室里,把详细情况向乔织虹汇报了一下。乔织虹对王步凡进京办个人书展一事很重视,当场拍板说:“王书记的书法在咱们省里已经是很有名气了,当初你的书法作品登在省报上和挂在省委马书记办公室里的事我是知道的,就连刘书记对你的书法评价也很高,这一次你可能就要在全国扬名了。我老乔支持你,去吧,这也是一次宣传咱们天野的好机会。那个啥,你要上升到讲政治的高度去理解这次书展,你在北京的一切行动可是代表我们天野的。”王步凡很感激地点了点头。 乔织虹忽然注视着王步凡问:“王书记,你既然有这么好的关系,那个啥,你为什么不早些利用一下呢?目前我们天野可是还没有市长呢。” 王步凡不想把心思全部暴露出来,很平淡地说:“乔书记,我这个人把仕途看得很平淡,一切顺其自然吧。” 乔织虹不无感叹地说:“与世无争,笑对人生。那个啥,如今在官场上像王书记这样的人很难得啊。” 其实王步凡也不是无心上进,只是觉得火候不到,不肯把心思透露出来。 既然办个人书展的事情得到市委书记乔织虹的支持,王步凡就没有什么思想顾虑了,作品去年已经准备得停停当当。他的书法作品前年曾经随同他的老师李知书的绘画作品一同进京展出,得到过副委员长和中宣部一位副部长的赞扬。他对这次进京承办个人书展充满信心。进京前他还需要做一些必要的准备工作,就向乔织虹告了假。 王步凡要回天南去,想起得给老父亲捎两条烟,敬伟业那天送的烟还没有开箱,财政局局长王夕多曾经送过两条烟,好像还在矮柜的抽屉里。他取出那条烟觉得不太正常,打开一看他傻眼了,烟盒里装的全是钱。这时王步凡的心里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是退给王夕多还是上交纪委?然后再捉摸王夕多这个人:当年是呼延雷妹妹的丈夫,还生有一个孩子,现在虽然和呼延霞离婚了,但是他们之间是否还有联系?不然他在财政局长的位置上也不会一干就是十几年。平时也没发现他与谁走得特别近,却是个不倒翁。雷佑胤没有出事的时候,他与他们只是保持着上下级的同事关系,因此雷佑胤的倒台,王夕多并没有受到牵连。乔织虹前段时间对王夕多的印象不好,还说要换掉他这个财政局长,现在又不吭声了,是不是王夕多采取了什么行动,还是上边有什么人替他说了话?王步凡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就给王夕多打了个电话说让他来一下,说有要事面谈。王夕多以为王步凡在市委,说马上就到市委去,王步凡只得告诉他说自己在家中。 过了十几分钟,王夕多来了,又拿了两条烟,王步凡接了烟看了一下,这次他拿的确实是香烟而不是钱,他就放下了。王步凡本来是想与王夕多谈谈心,让他把钱拿回去,这时他又改变了注意,只谈得道山的开发工作,要求王夕多积极配合,没有谈及别的事情,等送王夕多走的时候,王步凡把原来王夕多送的两条烟又回赠给他。王夕多执意不肯拿,王步凡执意要送,王夕多拗不过只好拿着烟走了。王步凡觉得用这种方式把钱退掉是最好的办法,既不伤王夕多的面子,也不收他的贿赂。 王步凡回到天南先拜见了岳父。岳父张问天也认为这次进京举办个人书展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张问天记有副委员长家中的电话号码,他戴上老花镜从书柜上取下来一个很旧的笔记本,封皮上是“人民日记”四个字,他查看了一阵子,才用布满老年斑的手去拨号码。电话通了,接电话的可能是副委员长的家人,张问天自我介绍了半天,那边才听明白。又过了一阵子,副委员长就接了电话。 副委员长询问了张问天这几年的情况,埋怨他为什么不到北京去玩。寒暄了一阵子两个人就扯到了王步凡进京搞个人书展的事,副委员长很高兴,说最好赶在“五一”劳动节前夕开展,因为在“五一”旅游黄金周里来京的人员多,外宾也多,影响要大一些。北京那边副委员长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张问天一定要和女婿王步凡一块儿进京,老同学可以见见面,叙叙旧。张问天很愉快地接受了副委员长的邀请。 副委员长的承诺让王步凡兴奋不已,他给乐思蜀打了电话让他从天野回到天南来,又给天南公安局局长打了电话,他觉得还是用天南的车比较好。天野官场很复杂,他不想在进京搞个人书展这件事情上给任何人留下什么口实和把柄。张问天显然对王步凡进京搞个人书展的事情也比较兴奋,点着头说:“世事不可料,人生难预测,很多机遇都是在不经意之中……” 王步凡进京的时间是二十九号晚上。天南县公安局的局长专门派警车开道,还动用了押解犯人的警车运送装裱好的书法作品。公安局长开着警用中巴车,乐思蜀开着警用桑塔纳,拉着张问天王步凡和叶知秋一同进京。 在路上王步凡觉得进京后那边有人接应会更好些,马上想起了梅慧中,但是他不想亲自打电话给梅慧中,原来他对梅慧中的印象不好。他知道夏侯知与梅慧中有交情,就让夏侯知给梅慧中打了个电话。 王步凡他们到北京已经是四月三十日晚上七点钟了,事先副委员长已经把展厅联系好了,作品直接送到燕山宾馆的会议厅里,副委员长还派秘书等在这里。宾馆的工作人员帮着从车上往下边搬东西,副委员长的秘书就请王步凡和张问天到副委员长家里去。王步凡挑了两幅得意之作带着要送给副委员长,留下乐思蜀和叶知秋料理宾馆里的事务。 张问天和王步凡坐了副委员长派来的车。车在长安街上奔跑了一阵子,就在西单拐进了一个胡同里,左右拐了一阵子才停下。因是夜间,王步凡也弄不清楚到了什么地方。北京他只来过两次,本来就陌生,现在连方向也辨不清了。 张问天和王步凡下了车,面前是个四合院,平常得如同民居。秘书引他们进了大门,院里倒是很宽敞,种着许多花草。农历三月十八日的夜晚,仍然明亮的月儿挂在天上。月光下也看不清花草名贵与否,院中一棵大树有一抱那么粗,看样子像是一棵核桃树,两边有厢房,厢房里的灯都亮着。 秘书推开正房门向副委员长报告说:“首长,张老和王先生到了。”张问天在天南被人称为老张,一到副委员长这里就变成了张老。 副委员长身材瘦高,精神很好。见张问天和王步凡进屋,急忙起身和他们握手,然后让座。秘书倒了茶水放在张问天和王步凡面前退了出去。 副委员长端详着张问天,摇摇头说:“又是二十年没有见面了。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啊,人生苦短,岁月易逝。我们都老了,都老喽,老张,你要不打电话我还以为你去见马克思了,咱们那班同学只怕有一半已经去马克思那里报到了。这么多年你也不联系,人一老就怀旧,还真想和老同学们见见面。我也多说再干两年就该退休了,说句实在话,你的一生就那么窝窝囊囊地给荒废了,我很为你惋惜啊,总想着帮你点儿什么忙,可又帮不上,心里总放不下你,咱们那一班同学就你苦啊!我真怕见不得你了。”副委员长说罢一脸的悲哀和同情。 张问天早已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他的一生确实太坎坷了。他们西南联合大学那一班同学最差的也是副厅级干部,最大的是副委员长,而他戴了几十年历史反革命帽子,还是找到当时任副总理的这位同学才把冤案平反,只弄了个东南县芙蓉镇水利站的站长,干了两年退休让儿子接了班。副委员长见张问天落泪,自己也落泪了。张问天急忙擦了把老泪说:“你很忙,没有什么事情我也不想打搅你。这次凑巧,你对步凡的字评价很高,我这个女婿很有才华,他现在是天野市的市委副书记,工作搞得不错,几年前是天南县委书记的时候,省里就把天南树为落实小康战略的典范了,省报多次表扬过他,连省委的马书记和刘副书记都很器重他,因此提拔了个天野市政法委书记,刚刚才又当上市委副书记。”张问天把王步凡的业绩简单而又巧妙地向副委员长汇报了一下。 “这么有才华的人,现在怎么还是个市委副书记?回头我得跟你们河东省的小马说一下,得让他关照关照你这个女婿,不能老在副职上干,一个市委副书记能有多大的出息?”副委员长好像很不可思议地说。 王步凡这时把两幅书法作品送到副委员长面前,并展开让副委员长看,副委员长很欣赏王步凡的书法,不住地点头称赞。副委员长看过之后,王步凡就把条幅卷起来放在了古式条几上,然后回到原处坐下。 张问天问着副委员长的家庭情况,王步凡就环顾客厅。客厅里挂有唐寅和八大山人的作品,但没有郑板桥的作品,也不知是副委员长没有弄到,还是不喜欢,他很想说把他家里那幅郑板桥的作品献给副委员长,又总觉得有点儿唐突,决定以后有机会再说。 接下来是谈书展的事情,副委员长说上次王步凡的书法作品已经在北京引起了小轰动,这次要让王步凡的书法作品引起大的轰动。中宣部那个副部长也支持这个事情,准备在“五一”正式开展时,邀请一些大报的记者和电视台记者来宣传一下。“五一”期间各地来京旅游的人也多,选择这个时间搞书展是最好的时机,影响肯定会很大。 张问天看该说的也都说好,时间已经快九点,就站起来说:“你老兄早点儿休息吧,我们也该回宾馆了。”这时秘书应声进来,副委员长小声交代了些什么,王步凡没有听清楚。 副委员长一边送张问天,一边握住王步凡的手说:“小伙子不错,好好干,将来会有出息的。我们都老了,描绘繁荣富强的宏伟蓝图,就全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目标要放远一点儿,不能老停在地市级,天野会有多大的出息?得有理想,有抱负。”王步凡点头不已,却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好。 副委员长一直把张问天和王步凡送到门口,然后由秘书代送,张问天和王步凡与副委员长握手告别。 29 回到宾馆,副委员长的秘书安排了酒席,吃过饭又安排了住宿,然后才离去。 王步凡和叶知秋刚到房间里正准备休息,乐思蜀带着梅慧中来拜访,手里提了两条中华烟,两瓶茅台酒,放下东西就与王步凡握手,然后很不好意思地说:“王书记,欧阳市长离开后我就到天野驻京办事处来了,因为心情不好一直没有回去看望你,很失礼,夏侯知老板给我打了电话,我才知道王书记进京搞书展的事情,前期工作本来应该办事处做的,可惜我们没有得到消息。” 王步凡这次没有拒收梅慧中的礼。他知道梅慧中是梅秀外的堂弟贾正明的表弟,他的驻京办事处主任职务是乔织虹安排的,现在梅秀外死了,梅慧中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王步凡很关心地问:“小梅,你到京城这么长时间了,在这里工作还好吗?” 梅慧中叹着气,一脸委屈地说:“我原来是市政府机关干部,三年前表哥贾正明硬要让我到他那里去工作,后来又让去当市长的秘书,再后来就到这里当驻京办事处的主任,说是享受正处级的待遇,其实什么也没有。原来办事处还不怎么缺经费,连省里有些干部们进京都是我们招待的。现在就再也没有人管了,市里也不再拨经费,调又调不回去,唉,我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才弄得这样狼狈,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做点儿生意维持生活,现在很困难。王书记,既然驻京办事处这样闲置着,为什么还这样名存实亡呢?还真不如撤回算了。” 王步凡听梅慧中这么一说反而有些同情他,原来对他的那些不好的印象也有所改变,很惋惜地说:“慧中,驻京办事处既然没有存在的必要,确实不如撤回去,这样下去也耽搁你的前程,你没有和乔书记说一说?” “我给乔书记打过报告,她说市里现在没有合适的位置,我说不行就让我到县里去锻炼锻炼也行,谁知天野市回不去,县里边也安排不了。早知道这样我还真不如不来北京呢,原来说让下乡,不知道为什么乔书记又改变了主意让来这里。” “这样吧,我回去后跟乔书记再说一下,建议把驻京办事处撤了。这样名存实亡有什么意思呢?你的工作要重新考虑安排,不过你也要主动再打个报告,就送给我吧。” 梅慧中很感激地说:“王书记,这几天我们办事处的人都会来搞服务的,我们一共三个人,其他两个都是毕业几年的大学生,一个叫赵谦理,一个叫叶慕月,他们都很能干。赵谦理学中文,叶慕月是外语专业的高才生,可以当个翻译。也就我是个没有真才实学的人。” 王步凡上次进京接上访人员的时候见过赵谦理,印象不错。就很惋惜地说:“把你们这么好的人才都闲置着,真是可惜了,你们明天都过来吧。” 梅慧中道了谢起身告辞,王步凡很礼貌地将他送出门外问:“有车吗?” “以前有一辆奔驰,后来经费紧张给卖了,我是坐出租车过来的。”梅慧中说。 “思蜀,你送送梅主任,明天再去把他们接来。”梅慧中听王步凡这么说,一脸的感激,也不好意思说感激的话,就和乐思蜀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乐思蜀把梅慧中接来后,王步凡就让乐思蜀和天南的公安局长带车回天南,自己和张问天叶知秋还有梅慧中他们利用两个小时的时间把九十八幅作品全部挂出来,做好了开展前的一切准备工作。 在挂作品的时候,王步凡发现赵谦理长得很像父亲的学生赵云天,但他没有问他的身世,只觉得小伙子办事很利索,挂每一幅作品都要叶慕月看一下是否挂正了。叶慕月长得很秀气,声音特别甜美。王步凡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发现叶慕月还是个美人,在天野市他还没有见过身材和长相超过叶慕月的人。 “五一”这天“王步凡书法作品展”正式开展。副委员长和中宣部那位副部长如期到来,梅慧中和赵谦理担当了中文解说员,叶慕月专门向外国朋友作介绍。京城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也来了,场面搞得很有气氛,王步凡心里很满意。 在别人参观书法作品的时候,京城电视台把作品全部录了像,然后做了人物专访。首都报社的记者也对王步凡进行了采访,问了他苦练书法的经过和个人的有关经历,要进行专题报道。记者采访结束后,王步凡与副委员长和中宣部的副部长合影留念。 王步凡在陪同副委员长围绕展厅浏览作品的时候有意问:“我看您老很有收藏古字画的雅兴,连唐寅的画都有,怎么没有郑板桥的竹图呢?是不喜欢吗?” 副委员长苦笑了一下道:“郑板桥的清瘦竹我是很喜欢的,前年买了一幅,可惜是赝品,就没有挂,现在假东西太多了,人心不古啊!我那幅唐寅的画也未必就是真品,即使是赝品,也是出自明清时代画家之手,还有一定的价值。” 王步凡趁机说:“我祖上传下来一幅郑板桥的《风竹图》,绝对是真品,回头我送给您老吧?” 副委员长先是吃惊,然后是兴奋,最后就摇头了:“你这孩子,我怎么能夺人所爱呢!我从来不收别人馈赠的东西。” “您老说哪里话,您和我岳父是同学,咱们这是亲情交往呢!”王步凡解释着说。 副委员长仍然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但王步凡能够体会到副委员长对《风竹图》是很感兴趣的,只是他不肯夺人之爱。他之所以没有透露唐伯虎的画,是因为他心里也没底,不知家中那幅落着唐寅名字的画是真是假,但郑板桥的画绝对是真品,他听父亲说那幅画是他曾祖父从一个落魄举人手中买的,那个举人的父亲跟郑板桥交往甚密,是郑板桥特意赠送的作品。 开展当天,就有新马泰华侨和港澳台胞出高价购买王步凡的字,一位日本朋友花了三万元人民币买了王步凡创作的“大道无形”四个字,一位美籍华人花了三千美元买了“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那幅字,一位香港朋友花了两万港币买了“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那幅字,新加坡一位朋友花了五万元人民币买了“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那幅字。第一天就成交十多万人民币。在副委员长的指点下,有关单位还收藏了一幅王步凡带有政治色彩的作品。 开展这天晚上,王步凡在宾馆的房间里给家中打了电话,让他父亲把郑板桥的《风竹图》找一找,交给乐思蜀,说他在京城这边要用。父亲并没有多问,只说把《风竹图》保存得很好。王步凡又给乐思蜀打电话,乐思蜀说他刚刚回到天南。王步凡说:“思蜀,还得麻烦你明天再进京一趟,到我家里取一幅古画,我在这边要用。” 乐思蜀明白王步凡的意思,也猜到他在京城有所行动,答应明天返回京城。 王步凡刚刚打完电话,叶知秋就在那边嚷开了:“步凡,你快来看,你上电视了!” 王步凡急忙走过去,京城电视台正在播放王步凡的人物专访,其中还有与副委员长和中宣部副部长在一起的镜头。叶知秋很高兴,王步凡比知秋更高兴,知秋高兴的是王步凡上了京城的电视,而王步凡则把它上升到政治的高度去认识,也许这次进京办书展会给他的仕途带来什么转机。 五月二日,梅慧中安排叶知秋和张问天随了旅游团在北京各景点旅游,王步凡和驻京办事处的人在展厅里留守,反正收钱谈价格都是宾馆经理和工作人员负责的,王步凡他们不直接插手这些事情。 夜晚回到房间里,床头上放了当天的《京都晚报》,上边刊登了王步凡书展的有关情况,还配发了他的照片和书写着“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内容的书法作品。这一次王步凡真的成了名人,他的书展在北京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动邀请他加入中国书协。 乐思蜀于五月三日夜间十一点才赶到北京,他很慎重地把郑板桥的《风竹图》交给王步凡,因为太疲劳,他在张问天住的房间里一躺下就睡着了,夜晚张问天就和乐思蜀住在一个屋子里。 以后几天,乐思蜀总在宾馆里睡大觉,张问天和叶知秋去旅游。五月六日,王步凡的所有作品全部卖掉,总共收取现金一百一十万元。王步凡事先已经与岳父商量好了,让他一个人把郑板桥的画送给副委员长,并让他打了电话,说明天他们就准备回天野去,晚上要到副委员长那里去辞别。副委员长说还要见王步凡一面,又派秘书来把张问天和王步凡接去了。 张问天和王步凡来到副委员长的家门口,副委员长已经站在那里等候了,临下车王步凡悄悄地把郑板桥的画塞到张问天的手里,张问天明白王步凡的意思,因为那一次去省城井然家王步凡受了批评不说,画也没有送出去,这次王步凡只好让老岳父出面了。 副委员长很热情地把张问天和王步凡引进他的收藏室里,收藏室里挂满了当代名人字画,大部分是书画家馈赠给副委员长的,其中也有几幅古人字画,王步凡的书法“人间正道”就排列其中。副委员长笑着说:“老张,你这个女婿的字写得很不错,我让他见识一下当代大家的作品,让他开阔开阔视野,再提高一步。” 张问天很得体地说:“你老兄对他的关心,就像一个父亲关心儿子,步凡是个争气的孩子,他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王步凡也很感慨地说:“您老很喜爱书画作品,您的书房简直就是个展厅,我参观一下受益匪浅啊!您对古字画也很在行哩,您老要及时指点我。” 副委员长笑道:“这些古字画都是我花钱买的,我这一辈子把全部积蓄都花在这上边了。幸好我的儿子也很爱书画,他现在是中国书画家协会的理事,不巧他随团到西欧参加文化交流活动去了,他应该跟步凡交个朋友的,以后有机会你们要认识一下。” 张问天应道:“咱们两家应该成为世交,关系不能断啊!” “是啊,是啊,一辈是同窗,三辈是亲朋嘛。”副委员长说。 张问天看时机已经成熟就说:“步凡祖上留下一幅郑板桥的画,人们说书画一家,可他爱书法,却不爱绘画,就想送给您做个纪念吧。” 副委员长好像生气了:“老同学,这可使不得。我们这代人什么时候兴过这一套?我对现在屡禁不止的腐败现象非常憎恶,中央对反腐败也是下了决心的,你如果给我送礼,岂不是既玷污了咱们的友情,也让我腐败吗?这个礼我不能收,不能收啊老张!” 张问天又解释道:“他父亲本来是要将这幅画卖掉的,又怕一幅好画错投了主人,所以迟迟没有出手。” 副委员长一听这话似乎动心了,很惋惜地说:“多少国宝流失域外,是中华民族的耻辱啊,卖了确实可惜。来,我再看一下。” 王步凡急忙把画展开。副委员长拿了放大镜很仔细地从上到下看了三遍,足足看了有十分钟。忽然惊叹道:“老张,还确实是真品。步凡,不要让你父亲卖给别人了,小心把一幅珍品给作践掉,这样吧,我买下算了。”副委员长说着话把桌子上的一个按钮按了一下。不一会儿秘书进来了,副委员长交代了几句秘书匆匆忙忙出去了。 王步凡影影绰绰听见副委员长好像是让秘书去取钱,急忙说:“您老喜欢就留下吧,还谈什么买呀!” “错了,错了。赠和买可大不一样,性质不同。你王步凡写的字可以馈赠给我,但是郑板桥的字画就绝不能馈赠,一馈赠就是行贿你懂吗?”副委员语重心长地说。 王步凡急忙说:“我会记住您老的教诲,永远保持共产党人的本色,绝不会在腐败两个字上犯错误!” 张问天补充说:“步凡从县处级干到副厅级,从来不收礼,连一些烟酒都不收,他在我们天野是出了名的廉洁干部。” “这就好,这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只要有能力又廉洁就有前途。步凡啊,你大胆地工作,你进步的事我会帮助你的。”这时副委员长的秘书进来了,交给他一个包,副委员长说:“我把仅有的那点积蓄全部取来了,也只有二十万,不够的那部分日后我再补寄吧。” 张问天与王步凡对视了一下也不敢说什么。副委员长继续说:“步凡,你祖上能够传下来郑板桥的画,说明你也是书香门第出身。说到郑板桥,他可是个君子呢。郑板桥爱吃狗肉,穷人送给他一碗熟狗肉,他都会以一幅字画答谢。而那些达官权贵们就是送他百两甚至千两黄金,也不愿为之著一笔。郑板桥本人奉行‘作画用以慰天下穷人’的宗旨,颇有美名。而现实生活中有些下属对上级专门投其所好,为的是从权力那里得到好处,这一点你们在基层千万要当心,很多干部的本质不坏,是被别人拉下水的。”副委员长侃侃而谈。 王步凡此时有些窘迫,他听了副委员长的话有点儿汗颜。其实自己不也在投其所好吗?他暗暗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绝不再干送礼这种事情,有违自己的个性,有辱自己的人格。 副委员长把钱递给张问天说:“老张,这幅画最低价也值三四十万,我先给二十万,日后再补齐。” 张问天捧着钱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王步凡没有想到副委员长办事这么认真,令他肃然起敬。他觉得职位越高的人反而越平易近人,办事也越讲究原则,不像基层干部那么随心所欲。 张问天看时间不早了,就提着钱袋子告辞说:“我们走吧,你老兄也该休息了。” 王步凡道:“明年的九月九,天野市的石榴会大丰收的,我们准备在那个时候搞第二届石榴节,到时候您老一定光临天野指导工作。” “这是个好事,重阳节敬老人,吃石榴有益身心,到时候我一定去天野看看。”副委员长满口答应。 出了副委员长的小院子,仍是秘书相送,副委员长站在门口挥手致意,一直到看不见车时才回身。 张问天和王步凡带着《风竹图》离开宾馆后,叶知秋的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她怕副委员长拒收这份厚礼,那样可能会把好事办砸。她觉得王步凡的行为是在跑官,虽然她从内心不赞成这种做法,由于她爱王步凡,也能够理解丈夫的苦衷。她知道丈夫为人正直,跑官并不是出于本心,而是现实逼得他不得不这样做。她心神不宁地在房间里等着,一直不见王步凡回来,心中越发不安,就叫了梅慧中赵谦理和叶慕月来打扑克。十点钟,张问天和王步凡提着一个包回来了,脸上的笑容已经告诉叶知秋事情办成了。她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她这时已经懂得王步凡经常说的人在官场,身不由己的含义了。 王步凡还没有坐下,手机响了,他一接是乔织虹打来的,先问了书展的情况,王步凡告诉她书展一切都很顺利,已经于下午结束了。乔织虹先是祝贺了一番,然后说:“那个啥,你明天安排活动了吗?” “我想到中央党校看望一下涛繁同志,另外想到人民大学去看望一下儿子含愈。乔书记有事吗?” “不好意思,那个啥,我一时回不去。我看你把明天的活动取消吧,有两个急事,一是文史远同志出车祸了,也不知什么情况,听说是住医院了,一是西城区区委书记匡扶仪同志出事了,听说人已经不行了,你赶回去代表市委慰问和吊唁一下吧。” 王步凡听了乔织虹的话一下子瘫坐在床上,他有一种预感:文史远出车祸与他竞争市长有关,匡扶仪的牺牲只怕与腐败分子有关。乔织虹在电话里连续喂了几声王步凡才回过神,他不便问乔织虹在哪里,只答应立即赶回天野去。合了手机,匡扶仪的音容笑貌仍在他脸前晃悠,那么正直的一个老纪委书记就这么走了,让王步凡刨心挖肝地悲痛,泪水不自觉地流下来。 叶知秋坐在王步凡身边,电话内容她听得很清楚,急忙去卫生间里取来毛巾递给王步凡,自己也流泪了。 让王步凡闹不明白的是:时运成是纪委书记,乔织虹为什么给他打了电话。据王步凡推测,可能乔织虹对时运成驾驭全局的能力有所怀疑,因此才给他打了电话。 梅慧中听说王步凡要连夜赶回天野,就说:“开夜车太辛苦了,王书记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问问看有没有往天野去的飞机。”说罢梅慧中到房间外边打电话去了。过了两分钟,梅慧中回来说:“王书记,正好十二点有去云南的飞机,到天野做短暂停留,我已经订了三张机票,你和嫂子还有伯父坐飞机回去吧。我们几个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去了,就乘老乐的车回天野一趟。老乐,走,咱们去机场取机票吧。” 乐思蜀应了一声,就和梅慧中出去了。王步凡现在越来越觉得梅慧中这个小伙子不错,心想适当的时候要把他调回天野去。 梅慧中一走,赵谦理和叶慕月说他们要去收拾一下行李,起身告辞。房间里只剩下张问天王步凡和叶知秋。王步凡仍然有些伤感,叶知秋为了分散王步凡的注意力就问张问天:“张伯,你以为副委员长会给马疾风书记打电话吗?” 张问天摇摇头说:“这种事情只怕打电话不合适,要在见面的时候于无意间说出来效果才好。官场上的事情说它神秘很神秘,说它平常也就是主要领导人的一句话。” 叶知秋点点头,觉得继父把很复杂的事情用简单的道理已经说明白了,这时她望着王步凡问道:“画收下了?” 王步凡擦了擦泪说:“副委员长很清廉,画是收下了,但是他老人家让秘书取了二十万块钱,说是他的积蓄就那么多,不然要多给点儿的,可能以后还会寄钱的。” 张问天也说:“人家对字画很在行,展开《风竹图》一看就连声说是真品,他还说按市场价那幅画远不是三十万能够买到的。” 叶知秋吓得吐出了舌头,没想到一幅破画会那么值钱,此时她心中的一块石头真的落了地。 王步凡这时说:“知秋,张伯一生很贫苦,他的儿子张浩现在还没有房子,虽然我和孔放远同志打了招呼,已经给他安排了个东南县水利局的副局长,但是没有房子怎么行呢,这二十万块钱就给张伯吧,让他老人家留点儿,再给儿子一些,让张浩买套房子,县里边的房子便宜,十万块钱买的房子就差不多了。” 张问天说啥也不答应要这笔钱,把叶知秋都急哭了。张问天见王步凡和叶知秋心意诚恳,只好答应了。张问天忽然问道:“步凡,搞书展这笔钱你准备怎么支配?” 王步凡不假思索地说:“天野的情况很复杂,我不能留下这笔钱,准备用它捐助一所希望学校。” 张问天点点头说:“你能够轻看钱财,我就放心了。”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梅慧中和乐思蜀回来了,梅慧中拿了三张机票,说要尽快把他们送到首都机场去。王步凡掏出钱要给梅慧中,梅慧中说啥也不要,并且说:“在宾馆的费用本来办事处要去结账的,宾馆的经理说副委员长的秘书已经结过账了。” 王步凡只好把钱又装起来,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去首都机场。临上车,他对梅慧中说:“驻京办事处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回到天野后打个报告,直接送给我,我跟乔书记说,你们三个人都回天野吧,我负责安排你们的工作。对了,咱们天野的林副书记在中央党校学习,明天你们走之前去看看他。我本来想明天去看他的,走得太匆忙,去不成了,你们向他解释一下,代我向他问好。” 梅慧中此时已经感激得眼中滚动着泪花,望着王步凡不知道说什么好。王步凡拍拍梅慧中的肩膀说:“驻京办事处的三个人素质都很高,天野需要你们。这么好的人才闲置了三年,是人才资源的极大浪费,也是官僚主义害了你们,以后不允许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这边的事务该处理的处理一下,要善始善终,不要留下什么尾巴。”梅慧中等人点头不已。 王步凡回到天野已经是五月七日早晨了,他没顾上休息就到医院里去看望文史远。 进了市第一医院的骨科病房,见文史远的腿上打着石膏,头上缠着纱布,看来伤得不轻。魏酬情丢下县里边的事情不管在床边护理文史远,见王步凡进来,站起来红着脸与王步凡握手说话。不是合法夫妻的男女,总给人一种不正常的感觉。文史远见王步凡进来,要说话,王步凡急忙止住说:“文书记好好养病,不要多说话。酬情,这是怎么回事?” 魏酬情的脸仍然红着,沉默了一下说:“昨天傍晚我和文书记在西郊湖吃饭,吃过饭走出餐厅,突然一辆天野牌照的出租车开了过来,车速很高,我看情况不对头,拉了一把文书记,可是已经晚了,车撞住了他的右腿,头也摔在地上,头上的伤不重,腿却碰了个粉碎性骨折,多亏没有轧住腿,不然这条腿可能就残废了。” “车牌照记下没有?” “记下了,是本市的牌照。” “报警没有?” “当时我就报警了,向天歌他们正在查,我怀疑是侯寿山派人干的。” “酬情,无根无据的话不要乱说。”文史远说。 “除了他还有谁?他是你竞争市长的政敌,有这个可能。”魏酬情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王步凡觉得魏酬情的分析不是没有道理。目前侯寿山和文史远竞争市长职位连省委书记都犯了难,如果其中一个失去了竞争力,那么另一个就会很顺利地当上市长。因为呼延雷和文景明在较劲儿,两个人谁也当不了市长。但这个事件到底与侯寿山有没有关系,结论需要公安部门来下,不是靠猜测就能够下结论的。 这时向天歌进来了,见王步凡也在,先与王步凡握手,然后说:“王书记,文书记,已经查清楚了,河E23588这个车号是旅游局张局长的车牌号,可人家的是黑色奥迪车,不是红色富康车。我们对全市所有的出租车进行了审查,根本就没有河E23588这个车号,只有个23888的富康车,昨天晚上还在修理厂修车,现在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车牌照是假的,并且很可能是一辆外地车,作案后连夜逃走。我们已经在各个路口设卡并且通知各个收费站检查这辆富康车。”这时向天歌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然后很无奈地对王步凡说:“那辆肇事车找到了,遗弃在通往平州的高速公路上,车上没有人,也没有找到任何可供破案的线索,车牌照是假的,根据发动机上的号码,刑警队与平州警方取得联系,平州市公安局找到了车主,车主说半月前他的车被人偷了,当时他就报了警。” “这不就对了吗,侯寿山在平州当过代理市长,肯定是他指使平州人干的!”魏酬情愤愤不平地说。 文史远又止住魏酬情的话说:“仅凭这一点是不能够怀疑侯寿山同志的,要相信公安战线上的同志们,能够破案就让事实说话,破不了案算我姓文的该倒霉。” 向天歌道:“我们一定与平州警方合作,尽快破这个案子。”话是这么说,向天歌对这个案子也没有多少信心,跨区域去破案谈何容易,尽管侯寿山是犯罪嫌疑人,但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天野市公安局根本无权去传讯一个在职的市委副书记,就是省公安厅也不会仅凭怀疑就去传讯侯寿山,更何况“五一”期间侯寿山去云南旅游去了,根本没有理由怀疑他,只怕这个案子要成为悬案的。 王步凡从医院里出来时,与向天歌边走边谈,向天歌就文史远被撞事件请示王步凡,王步凡沉默了一阵子反问道:“你认为这个案子好办吗?” “要想查个水落石出,只有求助于省公安厅,我们是无能为力的,没有一点线索,你查谁去?”向天歌说。 “那就等等看政协主席文景明是个什么态度,我们无权指挥省公安厅去查平州的任何人,也无权怀疑一个市委副书记,只有报到省公安厅让省里拿主意。”王步凡说。 向天歌一脸严峻地点了点头。 王步凡这时才问起匡扶仪的情况:“老匡到底是怎么回事?” 向天歌摇摇头说:“西城区目前对外说是在去单位值班的路上出的车祸。实际情况是这样的:老匡是六号值班,昨天晚上他往办公楼上走时楼道里突然窜出一个人,用铁棍砸在老匡的头上,把头骨都砸碎了,是另一个值班的干部去值班时才发现匡扶仪同志躺在楼道里,等送到医院人早就不行了。” “抓到凶手没有?” “这种案子查起来像大海捞针一样,老匡到西城区当书记时间不长,又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我们怀疑是他以前办案得罪的那些人干的,正在排查凶手。” “小向,这两个案子如果你一个也破不了,那你可真成饭桶了,说不定人大要建议市委撤了你这个公安局长。你记住,把调查范围扩大到天南,老匡在天南也得罪过腐败分子,一定要把凶手缉拿归案。” “王书记,我们尽力而为吧,这个保票我真不敢打。近几年没有破获的案子多着呢,有些就是无头案,你想破也破不了,就连上边也不是破案率百分之百啊。”向天歌的表情简直就像要哭了。 王步凡不想再说别的,就说:“走,咱们看看老匡去。” 等王步凡和向天歌来到天野人民医院的太平间时,见匡扶仪的老婆和子女正在抚尸痛哭,匡夫人嗓子都哭哑了,儿女们的眼睛也哭肿了。时运成和白无尘在安慰匡扶仪的老婆和孩子们。 匡扶仪的老婆是认识王步凡的。见王步凡到来就抱着王步凡的腿哭诉道:“王书记呀,你可得给老匡做主啊,我敢说我们家老匡是一等一的好人,当初在天南的时候我就劝他不要再干纪检这一行,太得罪人,可他就是不听,到市里又干什么反贪局长,现在到底遭人家暗算了……” 王步凡流着泪说:“老嫂子,请你节哀保重。老匡是个好人,是个好干部,是个好党员,我和他是同事,对于他身遭不测,我是很悲痛的。请你放心,我们一定要捉住凶手替老匡同志报仇。” 时运成和白无尘听了匡夫人的话表情都很复杂,因为他们一个是纪委书记,一个是反贪局长。 匡扶仪的老婆又抱住向天歌的腿哭道:“向局长,你们公安局可不能光吃干饭啊,这明明是有预谋的杀人,你们可得下大力气破案啊,不然人民群众太寒心了。” 向天歌很严肃地说:“请匡夫人放心,我们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凶手抓到,为匡书记报仇。” 这时西城区区长来到王步凡身边,向王步凡介绍匡扶仪的生平事迹。王步凡打断他的话说:“老匡的生平事迹我比你清楚,你不用介绍,老匡的后事安排好没有?” “时书记已经指示我们安排好了,后天开追悼会。” “子女的工作怎么样?” “女儿下岗,儿子去年大学毕业还没有安排工作。” “这就叫后事安排好了?把他的儿女都安排在西城区委区政府工作,你自己想办法,把老匡的先进事迹上报市委宣传部,市委要表彰匡扶仪同志。”然后又看一看时运成和白无尘说:“运成,我这话是不是违反原则了?” 时运成急忙说:“哪里,哪里,应该这样安排。” 匡扶仪的追悼会是在天野殡仪馆举行的,场面非常隆重,来参加追悼会的市民有一万多人,哭声一片。 匡扶仪安葬之后的第二天,向天歌来向王步凡汇报破案情况,文史远出车祸的案情没有进展,而匡扶仪被害的案子破了,凶手是雷佑胤的侄子雷风云,参与这起杀人案的有郑清源的弟弟和买万通的侄子。据向天歌说,这些人原来在市委市政府开车,平时吃拿卡要恶习很多,到局委上班后仍然改不了趾高气扬的恶习,引起领导和干部职工的反感,又因旷工问题被单位勒令停职检查,于是三个人就把怨恨记在原反贪局长匡扶仪的账上。他们认为如果不是匡扶仪给乔织虹写信,也许他们不会落得这样惨,因此就想着法子报复匡扶仪。按雷风云的交代,他只是想教训一下匡扶仪,不想一棍下去竟然把人给打死了。现在三个人都已逮捕归案。至于案子是怎么破的,向天歌只简单提到西城区一个干部正在阳台上做健身运动,看见雷风云出现在院子里。因为雷风云曾经是乔织虹的司机,尽管是在夜幕下,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后来听说匡扶仪被害,他就把这一线索提供给天野警方,公安局轻而易举就破了此案…… 匡扶仪死后,乔织虹提议调天北县的县长刘畅出任西城区区委书记。刘畅过去是乔织虹的秘书,刚当上天北县的县长时间不长又提升为西城区区委书记,王步凡对此是有想法的,因此没有明确表态。 乔织虹看王步凡不表态就笑着说:“在干部任用上你是不是觉得我太随心所欲了?那个啥,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再说了只要我说合适就合适,我直接跟组织部长王宜帆同志交代,这个事情你就不要管了,现在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为先锋,考虑那么多干啥啊?” 王步凡觉得乔织虹简直有些不讲理,也不想再坐下去,就从乔织虹那里出来,一直觉得刘畅提拔得过于快可能对她是不利的,可是乔织虹坚持这样做他也没办法。 30 过了半个月,梅慧中带着《关于撤销天野市驻京办事处的请示报告》来见王步凡。王步凡正在批阅文件,只看了他一眼示意让他坐,并没有多与他说话。梅慧中没敢坐,傻站着有些诚惶诚恐的样子,王步凡也没有理会。他觉得对下属的热情与严厉都要掌握得恰到好处,这样才能收到亲疏有度恩威并重的效果。 梅慧中一直站着。王步凡批完文件后,才站起来很友好地与他握手并示意他坐下,梅慧中仍然没敢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报告递到王步凡面前说:“王书记,我起草了一份报告,请您审阅一下。” 王步凡接住报告没有细看,放在桌子上说:“慧中,关于撤销北京办事处的事,我与乔书记已经说过了,她原则上同意,你们三个人的安排我还没有顾上跟乔书记说,你是正科级,其他两个是副科级,等我向乔书记汇报之后再说吧。” 梅慧中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似乎觉得王步凡是在推脱,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泪都快要下来了。王步凡见梅慧中那副样子,已经猜透了他的心思。“你与我接触还少,我这个人是说到办到,一定给你安排个委局的副主任或者副局长。你在北京晾了这么长时间,是组织上的失误啊。” 梅慧中听王步凡说要给他安排委局的副职,等于是提拔,他做梦都不敢这样想。自从堂姐梅秀外死后,没有人管过他,他也一直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唯恐有一天灾难也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尽管他与梅秀外的一切事情没有任何牵连,总认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得到重用了。现在听了王步凡的话,心里说不出有多高兴,对王步凡十分感激。 王步凡见梅慧中那副吃惊的样子,就笑道:“我看你小梅可是个人才,将来进了好单位,责任大,油水也多,一定要洁身自好,做个好官。”梅慧中的头像鸡啄米似的不停地点着。王步凡又说:“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贪官,你要知道当官是一时的,做人是一世的,组织上能够把你提上去,也能够把你拿下来。一旦将来担任要职,可要珍惜。今年九九重阳节天野市要举办第一届石榴节,现在得道山的开发正在紧张进行,咱们建设旅游城市的工作量很大,任务也很艰巨,你小梅肯定有用武之地。真闲不住就先到组织部上班吧,我跟王部长说一下。” 此时梅慧中已经感激得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了:“王书记,谢谢您和市委的关照,我先到组织部去上班吧,我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报答您的知遇之恩。人家都说现在办事得送礼,可我什么也没有表示……” “慧中,这话就不对了,要相信我们大多数干部是廉洁的。要感谢也只能感谢组织,千万不能说某某人的知遇之恩。好好干吧,要用行动说话,不要光用嘴皮子说话。我这就给组织部长王宜帆同志打个电话。”王步凡说罢给王宜帆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情况,放下电话又说:“你去吧,去见一下王部长。至于送礼请客这些事情,我警告你千万不要做,希望你不要步了贪官污吏的后尘。”王步凡现在很忌讳别人把组织和他个人联系起来,他不想再让别人说他在培植个人小圈子。 梅慧中快要告辞的时候,才拿出林涛繁给王步凡的信,王步凡拆开一看,先是问候,后边是介绍他在京的学习生活情况。等王步凡看完信,梅慧中主动给王步凡的杯子里添了点儿水,又把茶几上烟灰缸里的垃圾倒进纸篓里。 王步凡知道梅慧中的心情,总想在他面前表示一下殷勤。“慧中,你去吧,好好干工作,干出成绩就是对党和人民最好的报答,有时间要多向乔书记汇报工作。”说罢站起来与他握了握手,梅慧中很谨慎地退了出去。 梅慧中刚走,赵云天带着赵谦理和叶慕月来了,赵云天是王步凡的父亲王明道的学生,当年他帮过王步凡。王步凡一见赵云天急忙上前握手,然后让座,又很诚恳地去给赵云天倒水。叶慕月见王步凡亲自去倒水,急忙接了杯子。王步凡挨着赵云天坐下说:“赵老师,我来天野这么长时间了,一直忙于工作也没有去看望你,很失礼啊。”然后望一眼赵谦理说:“谦理你也坐吧。” 赵云天道:“你初来乍到工作忙,我来看你不也一样吗。”然后指着王步凡对谦理说:“谦理,这是你王叔,是我的师弟。”赵谦理和叶慕月都叫了叔叔。赵云天又接着说:“谦理是我最小的儿子,慕月是他的未婚妻。他们从北京回来后说你有撤销驻京办事处的意向,愁着自己的工作没有着落。前几天我就想来找你,想你一定很忙没有来。今天来找你,是想让你帮帮忙,看能否在市里给他们安排个工作,你也知道现在人事安排是最难办的事情,只有靠你了。” 王步凡没想到赵谦理是赵云天的儿子。当年自己在天南县从一个副乡长提升为孔庙镇的镇长,赵云天是帮了忙的。那时赵云天和张问天引着他去拜见时任天南县县委书记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在北京搞书展时,赵谦理和叶慕月也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因此赵谦理和叶慕月的工作他准备帮忙安排一下,这个事情他不用请示乔织虹,自己就能够做主。他看赵谦理很能干,就想把他留在市委办公室里当秘书,但不知他有什么意向,就问:“谦理有什么意向吗?” 赵谦理应道:“叔,我很想在市委或市政府工作。尤扬是我的同学,你看人家没几年就是正科级了,我还是个副科级。现在的年轻人都想到能够进步的地方去。如果困难大,到局委去也行,人生的起点总是很重要的。” 赵谦理说的起点,王步凡知道是指提拔的捷径。在党政机关里工作,接触领导的机会多,很容易被提拔。而在下边工作,即使你是个难得的人才也可能被埋没。就笑着说:“困难大能够克服,事在人为嘛,凭我和你老爸的关系,凭你老爸是我父亲的学生这层关系,你的忙我还能不帮?谦理,我有意让你留在市委办公室里,试试看吧。” 王步凡的话故意留了余地,说是摆谱也好,说是技巧也好,反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王步凡说话已经不再那么直露了,官场上的爬摸滚打使他学会了含蓄。尽管话说得含蓄,赵谦理已经喜形于色了。 叶慕月不待王步凡问她,就很妩媚地笑着说:“叔,我也想进个好单位,只怕我的事情也要麻烦您。文书记和我哥是同学,他答应给我办事的,不巧出车祸了。” 王步凡深知,如今在人事安排上仍然存在不少问题,同是一所大学的毕业生,有进了党政机关,干个十年八年就可能混个科级处级。年轻人想往党政机关里挤能够理解,这也正是赵谦理所说的起点问题,这年头起点高就能够决定你一生不会平庸。王步凡听叶慕月说到文史远,他就不想管她的事情了,又碍于赵云天的面子不好拒绝。于是对叶慕月说:“天野要开发旅游城市,旅游局很需要增添一些高素质懂外语的人才,我看你的英语水平不错,就到旅游局去吧,将来可能你还要和外国人打交道呢。”王步凡说不清自己哪根神经在作怪,他觉得像叶慕月这样有才有貌的女人,最好不要留在市委机关里,一旦留下来可能就会惹出是非,况且她与文史远又有点儿关系。公务员虽然是考试的,也不是全部都考试,免不了领导直接安排,王步凡觉得破例安排一个就行了,也不敢随便乱安排。 听了王步凡的话,赵谦理的脸色阴沉了一下,叶慕月的脸红了。 赵谦理和叶慕月两个人的表情变化王步凡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就有些纳闷,但他没有去仔细揣测其中的原因,年轻人大多是有一些隐私的。他又望了一眼赵云天,他的表情显得相当满意。王步凡给墨海打了电话,墨海跑着来了,看见有客人在就说:“王书记,让办公室送些水果来吧?” 王步凡摆摆手道:“不用了。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秘书赵谦理,这是市委秘书长墨海同志。”等赵谦理与墨海握手的时候,墨海的官架子十足,赵谦理的表情既惊喜又激动。王步凡用居高临下的口气说:“老墨,你把小赵带去安排一下,最近你再帮他把手续调过来,他原是驻京办事处的人,副科级,小伙子不错,是我相中的人才。” 墨海急忙应道:“好的,好的,办公室呢,还正好缺一位秘书,尤扬提了办公室副主任,又兼着王书记的秘书,就有些忙不过来,是否让小赵同志以后跟着王书记?” 对于墨海的话王步凡没有正面回应。王步凡最近很讨厌尤扬,他想把尤扬换掉,又怕贸然换人尤扬会产生想法。这年头当官的都不轻易去得罪一个人,因此他对墨海说:“尤扬的事不急,随后看情况再说吧。老墨,你先去帮小赵安排一下,小赵这孩子确实不错,我很喜欢他。” “好的,好的。”墨海说罢带着赵谦理出去了。领导夸谁不错,就说明与这个人的关系微妙,墨海在市委混了这么多年,是知道个中秘诀的。墨海和赵谦理出去后,王步凡又给旅游局的张局长打了个电话:“张局长吗,我王步凡呐。是这样的,驻京办事处于近期撤销了,那里的人员咱们得妥善安置一下,不然就对不起老书记了。”王步凡知道旅游局的张局长是经李直手提拔起来的人,一直很感激李直,就故意这样讲。接着又说:“驻京办事处的叶慕月同志是个很能干的姑娘,英语说得很好,咱们天野要建设旅游城市,少不了这方面的人才,我的意见是让叶慕月同志到旅游局去工作,你给安排一下吧。啊?职务?职务的事情你看着办吧,大材大用,小材小用,反正她已经是科级干部了。对,现在就过去。”挂了电话,王步凡对赵云天说:“赵老师,你把慕月送过去吧,张局长就在他的办公室里等着。慕月,我看你挺能干的,如果张局长给你安排什么职务就应下来,年轻人不要怕压担子,有点儿压力才能进步嘛!” 赵云天很感激地说:“这个……这个,步凡,当初我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个有作为的人,看来我还真没有看走眼。改天我得请小弟的客呢。唉,让我整天头疼的难题,你弹指之间就给解决了。” 王步凡笑道:“兄长要请我的客?那可没有必要。咱们的关系就不用客气了,如果想聚聚,抽时间咱们到天道宾馆去,我安排。你们去吧,小叶要好好干,赵老师多保重身体。” 临出门叶慕月声音甜美地说:“叔,我们走啦。”一直走出门叶慕月还在望着王步凡笑。 王步凡挥挥手:“去吧,好好干工作,有什么困难来找我,将来过了门可要好好孝敬公婆。”叶慕月羞答答地点点头。赵云天一副感激的样子,不知嘴里嘟囔了些什么。王步凡从叶慕月身上感觉出点儿魏酬情的味道,不过这种感觉只是在脑海里一闪就过去了。 王步凡正在看报纸,尤扬来了。尤扬先给王步凡的杯里续了点儿水,他的表情告诉王步凡他有话要说。王步凡示意他坐下,态度显得很和蔼。 尤扬坐下后王步凡问道:“小尤,有事吗?” 尤扬搓着手说:“王书记,我与刘畅谈上了,她经乔书记牵线搭桥认省委刘书记为义父了,我和她谈恋爱也是乔书记保的媒。” 王步凡有点儿吃惊。这么大的事情尤扬竟然没有对他说过,刘畅什么时候认刘远超做义父他也没有听说过,他越来觉得尤扬其人不可深交了,但他没有表示出任何不悦情绪,笑着问:“还谈得来吧?” 尤扬点点头说:“昨天我和刘畅去省城见了刘书记,总体上还可以,刘书记对我的印象不错,接触接触再说吧。不过官家千金是很不好相处的,况且人家又是居高临下的副厅级干部呢。”尤扬这么说好像刘畅就是刘远超的亲生女儿一样。 “那也不尽然,我看刘畅还是挺不错的嘛,不那么娇气,也不是那么高傲。”王步凡听尤扬的话音这个事已经有几分了,又说道:“小尤,咱们相处这段时间关系一直很好,我对你一直是很器重的。有个事情我又必须和你交换一下意见。你现在已经是市委办公室副主任了,前一阶段办公室里没有合适的秘书,咱们也比较投缘,我一直舍不得让你离开。但是作为领导,我要为你的前程着想,不能老让你跟在领导屁股后边打杂,你应该独立了。” 尤扬听王步凡这么一说表现出一些伤感情绪,竟然掉泪了:“王书记,其实我愿意永远当你的秘书呢,跟着你使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我也十分敬佩你的为人和领导艺术。” 王步凡摇摇头,他觉得尤扬的话有些奉承味道,也未必就是真心话,却没有计较。漫不经心地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人总是要独立的,总不能干一辈子秘书吧?你是个很有前途的人,组织上会考虑你的进步问题。市委办公室主任老方年龄大了,最近身体也不好,听说老方现在已经因偏瘫住了医院,办公室的事情你要多费点儿心,过一阵子老方如果好了,也许还能来上班,如果好不了,只怕要给你身上压担子的。我想向乔书记建议让你出任市委办公室的代理主任。” 尤扬心里很高兴,却装出很漠然的样子说:“王书记,说句真心话,我宁愿娶个农家女,也不想攀这门政治婚姻。从此以后,我尤扬干出再大的成绩,别人也会说我是沾了老丈人的光,是依附权贵的寄生树。” 王步凡一时弄不明白尤扬这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在故意卖关子,就附和着叹道:“人间自有公论,只要你与刘畅合得来就行,别的不要顾忌。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不被别人说,只要自己堂堂正正地做人,问心无愧就行。将来你能够有个好的前程,也算咱们该有一段缘分,到我退休的时候,也不至于有病连个车都不能坐,我会打电话说小尤啊,你给我派个车吧,我老头子要去看病。” “哪能啊,王书记。”尤扬说着两个人都笑了。尤扬又说:“刘畅倒是可以,不像个娇小姐,也很有思想,这可能得益于她早年在农村生活过。”尤扬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表现出很满意的情绪。 “这就对了嘛,你是娶媳妇,又不是娶老丈人,你就当刘畅什么背景也没有不就行了。再说啦,这个事情可是求之不得的,你说是吗?去吧,向乔书记汇报汇报思想,她很关心你,也很关心刘畅,以后要多向乔书记汇报工作。” 尤扬似乎从王步凡的话中品出些什么味道,先红了一阵子脸,然后才恢复了常态,说:“这个事情本来应该早点儿向您汇报的,我怕谈不成就没有说。” 王步凡笑道:“这是个人私事,用不着向我汇报。”其实王步凡心里却正在计较尤扬没有汇报。 尤扬也看出王步凡不太高兴,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与王步凡道别,很谨慎地离开王步凡的办公室。 在往乔织虹办公室里去的时候,尤扬一直在琢磨王步凡最后的一句话,觉得没有什么讥讽的意味,才放心了。不过他现在把主要精力已经转移到乔织虹身上,王步凡是什么心理,他已经考虑得少了,更多的是去琢磨乔织虹的心理,讨她的欢心,不时还表现出献媚之态。 来到乔织虹的办公室里,见她正在看报纸,尤扬甜甜地叫了声阿姨。他这是跟着刘畅叫的,刘畅原来在背地里称乔织虹为大姐,自从认刘远超为义父之后改称乔织虹为阿姨,过去尤扬私下里向王步凡称哥,向乔织虹称大姐,现在也改口叫阿姨了。这么一改口,似乎乔织虹与尤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乔织虹答应一声点头笑了笑,示意尤扬坐下,她要把一篇文章看完再与尤扬说话。尤扬十分小心地坐在沙发上,生怕发出什么响声。他看乔织虹的茶杯里水不多,就起身给乔织虹的茶杯里续了点儿水,又回到原处坐下。 六年前,尤扬大学毕业在即,系主任与当时的天野市市长边关是同学,边关曾与系主任谈过想要几个秘书专业的高才生。系主任推荐了五个人,梅慧中和另一个留在市政府那边,赵谦理和尤扬分配到市委这边。梅慧中因为是梅秀外的堂弟,两年后就提了副科级干部,赵谦理因为没有关系,派到北京办事处当了个办事员,最不称意的就是尤扬。他当时跟着一个副书记当秘书,副书记后来去了其他地方也没有把他带过去。李直向来对那个副书记的印象不好,又见平时尤扬过于听那个副书记的话,就对尤扬有些反感。此后的几年间尤扬一直在办公室里当秘书,因为没有具体跟着哪一位领导,成了舅舅不疼外婆不爱的人,每次提拔干部的时候都没有他的份,年复一年,让他心理极不平衡,就背地里发起牢骚来。据说尤扬曾经发过这样的牢骚:领导都是政治骗子。也不知他到底说过这话没有,有好事者竟把这话说给李直听,李直就私下里说尤扬是个应该限制使用的人。领导下了这样的定语,虽然没有说如何限制,好像就给尤扬判了死刑。以前提拔干部的时候还有人提他的名,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敢提尤扬的名了。再后来边关当了书记,说尤扬坏话的人仍然很多,这样一来在边关的脑海里又形成了不好的印象,况且边关从市政府过来的时候把秘书带过来了,尤扬根本就接近不了边关,仍然一直坐冷板凳。当时陪着他坐冷板凳的还有先他一年分到市委办公室的刘畅。后来边关调往省里,把秘书和司机都带走了,乔织虹就任天野市委书记后,因为她是个女同志,配个男秘书有很多不便,于是刘畅的机会来了,一当上乔织虹的秘书没多久就提了市委办公室副主任,后来还到天北县当了县长。刘畅走后经王步凡提议,尤扬才升任办公室的副主任。 尤扬在仕途命运上的转折是在当了王步凡的秘书之后,后来他升办公室副主任也是沾了王步凡外甥女向阳的光,向阳在天南县是个乡党委书记,调到市委给乔织虹当秘书时,乔织虹提议让向阳接替刘畅当个办公室副主任享受正科待遇,王步凡觉得尤扬是办公室的老秘书,还兼了什么秘书科的代理副科长,再不提拔有些说不过去,就建议尤扬和向阳一并提拔。现在王步凡虽然对尤扬有些不好的看法,觉得他身上没有傲骨只有媚气,有些时候甚至可以用媚态可掬来形容他。但尤扬从内心里还是感念王步凡知遇之恩的,他虽然有点儿像骚客那样好发议论,像政客那样好玩心计,但在私下里总是说王步凡的好,从来没有说过王步凡的坏话。他在心里也时时警告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做背叛王步凡的事情。尤扬当了王步凡的秘书,尤其是王步凡成为抓组织的副书记以后,很多人找尤扬办事,尤扬到各委局去办事都是一路顺风,就渐渐地产生出一些优越感,个人私欲也慢慢膨胀起来,他开始关心政治,开始两眼往上盯了。尤扬曾有两次得意之作:一次是给市财政局局长王夕多指点迷津,让他多到乔织虹那里坐坐,多陪乔织虹打打麻将。这样的结果使乔织虹再没有提出撤换王夕多的财政局长职务,还与王夕多成了牌友。一次是他结交了一个天北县的私营煤矿矿主,那个矿主很有钱,但他不想做官,只想在政治上捞点儿什么荣誉。尤扬和刘畅曾经是难姐难弟,他就求刘畅给予照顾。刘畅打着乔织虹的旗号先给那个矿主弄了个政协委员,后来正好遇上政协换届,那个矿主又花了些钱一下子就升了个政协副主席。那个矿主出手很大方,一家伙给尤扬送来了三十万。尤扬接住存折的那天晚上惊得一夜没有合眼,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准敢不敢收这些钱。正当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刘畅来市里办事,晚上去陪乔织虹打麻将叫了尤扬。他就取了十万块钱去陪乔织虹打牌。他是研究过打麻将的,在麻将桌上说起理论来一套一套的,什么有九不打一,没有一九掏四七,什么好牌不留末,留末必砸锅。乔织虹有一次钓牌没有钓九万,而是换钓了一万,结果一万自摸。又有一次乔织虹留了个七万舍不得打出去,等自己停牌后七万一出手别人赢了。于是乔织虹就对尤扬另眼看待了,觉得尤扬很有思想。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乔织虹注意上了这个小伙子,认为他是个人才。当刘远超托乔织虹在天野给女儿物色对象时,乔织虹立即想到了未婚的尤扬。 乔织虹把报纸看完后放下,望着尤扬问:“那个啥,听刘书记说最近你和刘畅处得不错,进展很顺利,还可以吧?” “感谢阿姨的关心,还可以。” “我看人从来不会看走眼,小尤不错。小尤啊,那个啥,多少人在追刘畅呢,你想啊,省委副书记家的义女是个啥概念,娶了她就等于在官场上给你发了一张通行证,以后在天野市和河东省只怕没有你尤扬办不成的事情,这可是个人生不可多得的机遇呢。” “多谢阿姨的栽培,我会珍惜的。”尤扬此时已经陶醉在成功的期待之中。 “刘书记跟我交代了,下次政府换届的时候准备先让你干个市政府秘书长兼市长助理,干一两年就提副市长,过几年再把你调个地方任个市长,然后你就可以当市长书记了。那个啥,王书记已经建议让你当市委办公室的代理主任,代理就代理吧,先弄个处级待遇。” 尤扬听了这话心都激动得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自己的设想终于验证,他觉得好像是在做梦,自己的祖上不知哪天烧了高香,让乔织虹赏识了他,又攀上了省委副书记的女儿,这真是祖坟冒青烟的特等好事。 这时刘畅推门进来,先叫声阿姨,然后与尤扬点头而笑,乔织虹没有起座,示意刘畅坐下说话。刘畅对乔织虹和刘远超的事情早就知道。这个女人也是个政治人,知道却装作不知道。刘畅越是这样,乔织虹就越发认为她乖巧聪明,并且认为她与刘远超的事情至今天野还没有一个人知道,包括刘畅。 尤扬给刘畅倒了杯水,刘畅接住后道了谢。 乔织虹望着刘畅笑道:“你们都不小了,那个啥,如果谈得来也该结婚了。成家立业都是人生的大事呢,早成家也能了却老人的心愿。” 刘畅的脸微微红了一下说:“我们准备年底结婚,我义父也同意。到时候准备到省城去举行婚礼。” 尤扬急忙接话说:“到时候阿姨就是我们的主婚人和证婚人,有你在场,我们的婚礼就会意义非常了。” “我很乐意参加你们的婚礼,到时候好好操办一下,证婚人应该让王书记担任。”乔织虹没有说明到时候是她来操办,还是让刘远超自己操办。 尤扬急忙改口道:“对,应该让王书记当证婚人。” 接下来三个人拉些家常,都是围绕着尤扬和刘畅以后的前程和幸福而谈的。 文史远被车撞的案子一直悬了几个月也没有告破,由于他的腿疾还没有好,天野市又不能长时间没有市长,终于在八月份省委组织部长井右序代表省委来天野宣布侯寿山出任天野市市委副书记代理市长的决定。 天野市委决定于十月九日至十二日召开十一届六次人代会,要把侯寿山市长前边的“代理”二字去掉。这段时间王步凡天天泡在得道山工地上,本想抽出时间去各县检查一下基层落实小康战略的情况,却一直抽不开身。加上乔织虹交代他要争时间,抢速度,他一直忙到九月底。各景点的开发工程才理清头绪,又该过“十一”了。 “十一”黄金周期间,乔织虹又让王步凡在家值班,其他领导都出去旅游了,就连腿疾刚好的文史远也带着魏酬情去了桂林。 十月六日晚上,王步凡接到乔织虹打来的电话,说是雷佑胤等人的案子有了结果,省委副书记呼延雷指示要在十月七日宣判雷佑胤,因为顺便还要宣判残杀匡扶仪的雷风云等人,让他帮助新上任的反贪局长白无尘同志处理一下这件事。王步凡隐隐觉得呼延雷让天野在召开人代会之前宣判雷佑胤等人,无非是要为侯寿山当选市长造造声势,其实这种做法有些笨拙,现在的人谁还怕这个,是吓唬人大代表,还是吓唬他和文史远?不知道文史远是否会去玩火,而他王步凡是绝对不会去拉选票竞选市长的,他宁愿不当官也不会违背组织原则授人以柄。也许呼延雷是惧怕文景明从中做什么手脚,重演雷佑胤的故伎,也许是侯寿山觉得自己底气不足,才出此下策。 七日早晨王步凡到市委去,小车走在天中大道上,又见许多地方挂起了“祝贺十一届六次人代会胜利召开”的标语,这一次各门店门口没有摆放鲜花。王步凡刚到办公室,墨海跟进来,摇着头说:“这个长假呢,天天值班累死我了。侯寿山和白杉芸去了海南,文史远和魏酬情呢去了桂林,纪委时书记也不在家。乔书记呢和贾正明也出去了,现在还不知在什么地方呢,唉,这个,这个……” 王步凡觉得墨海的话有些不够得体,不知道他是怎么掌握这些乌七八糟的消息,作为秘书长,本不该在背地里议论领导们的这些私事,可他也不想批评墨海,微微一笑,没有接他的话茬。王步凡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对干部们争先恐后出去旅游观光很有看法,一旦天野出点儿什么突发性事件怎么办?书记不在家,代理市长也不在家,他这个副书记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 王步凡见墨海仍站着,就给他让了座。并礼节性地问了一下人代会的情况。墨海又说开了:“这个事情呢,不用咱们操心,寿山同志早准备好了,报告写得很长,把各个方面都写进去了,就连开会的礼品都已经准备妥当,是山岩公司准备的,比上一次会议的礼品还贵重,价值两千元呢,一个代表一份,据说是从厂家订做的手机,手机的包装盒上还打有‘祝贺天野市十一届人大六次会议圆满成功’一行字。侯寿山要当市长了,侯寿岩能不高兴?这不,侯大老板一高兴呢,就要发手机了。” “这样不太好吧?” “我呢,也觉得这样不太好,可是人家侯寿岩是私营企业家,人家自己掏钱赞助会议,我们如果反对,好像我们太那个了。” 王步凡不想多谈与侯氏兄弟有关的事情,就推说自己到得道山工地上有事把墨海打发走了。 上午九时,天野法庭里正在宣判雷佑胤和雷风云等人的罪行,王步凡没有参加宣判会。他事先给时运成打了电话,要他参加宣判大会,自己去了得道山建设工地上搞调研。他做事很有心计,哪些场合该去,哪些场合不该去,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他掌握得很有分寸,一般是不会出现失误的。 智奇绍作为公诉人,时运成作为主审法官很威严地坐在宣判台上,身后是庄严的国徽,国徽在日光灯的照射下熠熠发光。 被告席上,雷佑胤郑清源年光景木成林和雷风云这些人无一不是没精打采地站着。 天野法庭内座无虚席。公诉人智奇绍正在对雷佑胤等人的罪行提起公诉,法庭外边天中大道上人山人海,把交通都堵塞了。雷佑胤犯贪污罪奸污妇女罪,法庭对他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力终身。郑清源因犯行贿罪,且数额巨大,本应重判,因为认罪态度较好,且主动交代问题协助检察机关查清雷佑胤犯罪事实的立功表现,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年光景在关押其间又被查出新罪行:他在天野收费站上班时,收款不给票,后来竟然倒卖作废通行票,在收费站上班三个月,私吞国家财产五万元,因此年光景被定的是贪污罪逼死人㊣(91)命罪和诬陷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 木成林在押期间,有群众举报他在老家当村支书的时候有严重的贪污行为。经查,他把村里的五百亩耕地卖给县里搞房地产开发,仅自己就贪污公款五百万元,致使村里的农民无地可种,失去土地的农民只好出外打工,有几户老弱病残的人家竟然弄到讨饭的地步。因为木成林贪污公款数目巨大,又逼迫多名妇女与雷佑胤发生性关系,被定了贪污罪和强xx妇女罪,数罪并罪被判了死缓。 宣判后雷佑胤等人均表示不服,要求提出上诉。 雷风云因犯有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郑清源的弟弟和买万通的侄子虽然属于同案犯,但杀死匡扶仪是雷风云一个人干的,郑清源的弟弟和买万通的侄子罪就相应要轻一些,两个人各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二人表示不服判决,提出要上诉,并且说自始至终雷风云都是主谋,而他们是受了雷风云的胁迫,只与他商量过那个事情,没有直接参与。雷风云在法庭上完全是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并不作任何申辩。雷佑胤等人被判刑,少女在市委门口自杀案的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第七章 秋风劲 万里霜 31 二零零二年十月七日晚上七点半钟,天野影视城正在上演新电影《一个都不能少》。农历已是九月初二,那个弯弯的眉月已经隐在得道山里了,星光把王步凡的小院落照射得朦朦胧胧。知秋在小院里种了葡萄树和丝瓜,葡萄一串串地垂挂着绿的像翡翠,红的像玛瑙,丝瓜长得像棒槌一样粗壮,它们在炫耀自己的同时,好像也在展示主人的勤劳和小院落的充实。 尤扬现在主抓市委办公室的工作后,赵谦理成了王步凡的秘书,因为尤扬还是代理主任,有事没事仍然往王步凡这里跑,他认为在通往正式主任的道路上还需要得到王步凡的支持。他买了六张电影票,准备带着刘畅,邀请王步凡夫妇及赵谦理叶慕月一同去看电影。 知秋很长时间没有看电影了,接了尤扬的电话早早做了晚饭,单等王步凡从得道山工地上一回来,吃过饭就去看电影。等到七点半钟王步凡还没有回来,叶知秋就打了王步凡的手机说了去看电影的事,王步凡说他正在工地上开工程协调会,十分钟之后到家。 尤扬和叶知秋又等了十分钟,刘畅打来电话说她下乡赶不回来了,让尤扬自己去看电影,尤扬心中很不是滋味。这时叶羡阳开着车回来了,叶知秋让王步凡吃饭,王步凡看一下时间已经七点三十五分,就说:“先去看电影吧,回来再吃饭。”他不想再冷落尤扬,故意显得很高兴,尤扬心里美滋滋的。 王步凡去换了一下衣服,出来后问:“刘畅呢?” 尤扬苦笑着说:“说好的,刚才又打了电话说在乡下赶不回来。” 王步凡又问赵谦理说:“叶慕月呢?” 赵谦理摇摇头说:“她不爱看电影,好像说省旅游局来了一个什么领导,让她去介绍天野的情况。” 王步凡坐的车刚出老地委家属院手机响了,一接是墨海打过来的,墨海在电话里语无伦次地说:“王书记,不好了,出大事了啊,天野影视城发生天然气爆炸,现在起大火了,估计要死不少人。” 王步凡左手里拿着的手机差点儿被吓掉,右手不自觉地就放在了胸前,一边抚摸胸口,一边大声问:“老墨,你没搞错吧?什么原因发生的爆炸?天野不会有恐怖分子吧?” 墨海在那边嚷道:“现在一切情况还不清楚,我正往现场赶呢!” 王步凡吓出了一身冷汗,对知秋说:“我们如果早去十分钟可能就没命了,天野影视城发生天然气爆炸。羡阳,走,赶快到天野影视城去!”听王步凡这么一说,尤扬和赵谦理吓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叶知秋的鼻子上已经渗出了汗珠,叶羡阳的手抖了一下,小车偏了一下方向,王步凡叮嘱叶羡阳开车要小心些。无意中他看了一眼尤扬,尤扬就像犯了谋杀罪正在接受审判,脸色灰暗,不停地擦着虚汗,他最怕因此王步凡对他的看法更加糟糕。 小车狂奔在天中大道上,王步凡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是二零零二年十月七日十九点四十五分。那么爆炸的时间应该在十九点四十分到四十五分之间。 小车在天中大道上狂奔着,王步凡就想起今天下午夏侯知给他说的话。夏侯知过去信佛,现在开发得道山了,他又改信道,还跟那个自称天道真人的道士交上了朋友。据那个道士向夏侯知透露,侯寿山和文史远经常去找道士指点迷津。道士说文史远和侯寿山今年大不吉利,因为风马牛不相及,侯寿山和文史远都是属牛的,侯寿山在十月份有个坎儿,如果迈过去了,则仕途顺达,命里注定能够升到副省级,一旦迈不过去这个坎儿,连目前的荣华富贵也难以保住,并且极有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结果。侯寿山给那个道士扔了两万块钱,道士给了他一个破法,画了一道符,让他在十月份装到口袋里,二十四小时不离身,这样过了十月就万事大吉了。说文史远秋草逢霜,困难疾弱,虽出豪杰,人生波折。还说他成功运被压抑,不能有所伸张,徒劳无功,反受灾害,明知他人有诈,而不能矫正自己而陷入苦境……好像还说文史远在今年的五月份有血光之灾,在明年的四月份将被色字所困,数理难免凶灾,命中注定该有此劫。因为那个道士会猜字,文史远给他写了个“情”字,道士说情字中有心有月,月上边的那部分是四画,如果把它理解成主字即应验在施主身上,还是在五月份。困于色的时间将应验在明年四月。文史远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血光之灾已经发生了,文史远给那个道士掏了三万元。道士赠他四个字“见色莫迷”,文史远点头称是。省委副书记呼延雷后来在电话上让道士猜了个字,他说的字是少了一点的“富”字,取富贵无头之意。道士认为呼延雷说的这个无头富字大吉大利,富贵不断头嘛!还道破玄机般地说呼延雷将于明年十一月份升任省长,因为他猜的字是十一画。再过三年会升任省委书记,因为富字那个宝盖头是三画,去掉一画应以两年为期。呼延雷听了这话很高兴,承诺日后让侯寿山给道士送去五万块钱。事后那个道士对夏侯知说万事心诚则灵,呼延雷连这点钱都是别人掏的,不但不灵验,反而会起反作用。呼延雷猜的那个无头的富字大不吉利,注定他的富贵之路是要断头的。王步凡不信这些东西,认为道士纯粹是在瞎扯淡,迎合官员的官欲心理。夏侯知还告诉王步凡说,他让道士给王步凡猜了一个“喜”字,道士说此高士当有意外惊喜,应验在明年十一月二十日,因为喜字中间含有十一和二十。 王步凡想到这些无稽之谈就想笑,可是他现在已经笑不出来了。天野影视城的大爆炸正好发生在十月,又是在侯寿山成为市长前夕,看来这个坎儿他是真的迈不过去了。即使这场灾难跟他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是有两点他很难推卸责任:一是输气管道工程是他弟弟侯寿岩干的,王步凡估计爆炸的原因会与输气管道的用材质量有关。二是侯寿山是代理市长,身为市长不能保一方平安,即使上边不追究他的责任,人大代表可能也会行使自己手中的权力,让他步欧阳颂的后尘。这仅仅是巧合,还是这个道士确实是个高人?王步凡暗自决定有时间一定去得道观里见见那个自称天道真人的道士。 小车离天野影视城还有一千米的距离,王步凡已经看到冲天大火在熊熊燃烧着冲向天空,火势远不是建筑物燃烧起来的大火,好像是油田里的油井在喷火,浓烟笼罩了天空,模糊了王步凡的视线。事实正如王步凡的判断,是输气管道出问题了。他问尤扬:“小尤,你是否闻到了天然气的味道?” 尤扬猛然醒悟:“是的,不好了,肯定是天然气管道爆炸了,那么粗的管道就是从天野影视城下边穿越过去的。当初侯寿岩为了节省资金和缩短工期就抄了近路,这下可惨了。” 王步凡在车上焦急万分,似乎大火正在烧燎他的心脏,让他一阵阵地心慌胸闷,恨不得一步跨到天野影视城去,可是路上的车太多,他又不能催小叶,小叶已经闯了几个红灯了。这时墨海又打过来电话,嗓门有些沙哑:“我呢已经到达现场,现场局势很乱,火光冲天,烟雾呛人,有几百人脱离危险,有几百人生死不明,大火呢,还没有得到控制……” 王步凡提高嗓门打断墨海的话:“老墨,别啰唆了,你赶快通知山岩公司董事长侯寿岩,让他们赶快采取果断措施,那是天然气在燃烧,不切断供气源,火势根本得不到控制,消防大队到了没有?” 墨海高声答道:“向天歌呢,已经带领消防大队到了,现在火势还没有得到控制,我这就赶快通知山岩公司,让他们赶紧采取措施。” 王步凡急火攻心,又在电话里吼道:“救人,救人是关键,赶快救人,一定要把损失降到最低限度!” 这时王步凡的车已经离天野影视城很近了,熊熊烈火把整个夜空都映红了,浓浓的黑烟遮住了天上所有的星光,火光令人触目惊心,后果肯定非常严重。他急忙拨打乔织虹的手机,关着。再打侯寿山的手机,同样关着。他觉得天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应该马上向省委汇报一下。就拨通了刘远超的电话,向他简单汇报了天野影视城天然气大爆炸的情况。刘远超在电话里对天野影视城的大爆炸非常重视,很严厉地说:“我将马上向马书记汇报,省里会尽快派人去天野的。步凡同志,你们要尽全力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尽可能把损失降到最低限度,一刻也不要耽误,救人要紧。记住,一点儿也不要隐瞒情况,要实事求是地上报,只怕省里还得向中央有关部门汇报呢,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啊!千万不能疏忽大意。”刘远超并没有说他在哪里,也没有说他能否当夜赶到天野,只是强调了事故的严重性。 王步凡立即表示:“请刘书记放心,我们会立即采取果断措施,把伤亡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 刘远超并没有问乔织虹的情况,王步凡怀疑刘远超可能与乔织虹在一起。墨海只知道贾正明和乔织虹一块儿出去了,但他不一定知道刘远超和乔织虹在一起,按王步凡的估计,刘远超和乔织虹今晚会乘飞机赶回来。 王步凡的车驶近天野影视城,不时有警车消防车和救护车呼啸着超过他的小车,在天中大道上狂奔着涌向天野影视城。车刚停稳,王步凡就从车上跳了下来。抬头望去,大火仍在燃烧,七八辆消防车一齐把水枪朝着大火注水,浓烟伴随着蒸汽腾空而起,这里已经天昏地暗,一切都处在黑暗和朦胧之中,火光忽明忽暗地映照着消防队员的脸。幸好天野影视城的两边与其他建筑物不连,大火还没有蔓延到其他建筑物上。王步凡一下车就来到墨海和向天歌身边,大声吼道:“大火怎么还没有扑灭,输气源头切断了吗?” 墨海脸上满是烟熏的痕迹,怕王步凡听不见,也大声吼道:“已经通知了,不知道他妈的侯寿岩是怎么搞的,到现在还没有断气,这个……这个……侯寿岩也是他妈的一个混蛋!怎么不断气呢?” 王步凡立即要通了侯寿岩的电话喝问:“喂,我是王步凡,你现在在哪里?” 侯寿岩在电话里声音有些颤抖地说:“王书记,我接到墨秘书长的电话后就立即赶到了现场,阀门生锈了,我们正在采取果断措施。”王步凡在电话里听见侯寿岩心急火燎地问:“怎么样了?你们他妈的是死人,连个阀门都关不住?”又听见有人说:“好了,关上了。”这时侯寿岩才又对着电话说:“王书记,阀门关上了。我已经断气了,不,我已经把气断了。” 王步凡合住手机,就看见火势慢慢地小了,又过了十分钟,大火才彻底被扑灭。消防队员和围观的群众都自觉地加入到救人的行列中,王步凡叶知秋尤扬叶羡阳和墨海都扑进影院里去救人。几家医院的救护车已经来到天野影视城前的广场上,随时把重伤员送往医院里。 天野的十月,本是干旱少雨的季节,也不知是那些被烧死的亡灵太冤屈,还是天公为之垂泪,忽然下起一场大雨来。得道山在烟雨苍茫之中隐现,天野市在秋雨连绵中战栗,一派肃杀悲凉的景象。大雨为救援工作带来了诸多的不便,但是救人要紧,谁也没有顾及大雨和寒冷。 当初侯寿山的弟弟侯寿岩从郑清远手里承接输气工程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现在因为输气管道爆炸死了人,老百姓自然要恨侯寿山和侯寿岩。人民群众一边救人,一边骂侯寿山兄弟两个不是人。四十分钟后,一排排焦黑的尸体摆放在天野影视城门前的广场上,令人触目惊心。 王步凡平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悲惨的情景,许多尸体衣服已经被烧得不复存在,大多是赤裸着的。虽然尸体面目全非,但是很明显能够分辨出男女老幼,只是在秋雨中显得愈加悲怆。今晚的电影很卖座,三口之家一同来看电影的很多,他们哪里会想到当他们踏入影院的门就等于迈进了地狱之门。惨状让王步凡感到一阵头晕,叶知秋急忙搀扶住他,他才没有跌倒。他又一次感到自己是幸运的,如果他不是在工地上召开工程协调会,如果不是侯寿岩大谈开发得道山得道洞的困难,无理要求追加预算资金,他也许早就葬身火海了。当时与侯寿岩僵持不下,东方霞和莫妙琴都不在工地上,只有一个负责人在,那个负责人又站在侯寿岩的利益上老是替侯寿岩说话,让王步凡十分恼火。王步凡本想发一通火撤了那个负责人的副主任职务,但碍于侯寿山的面子,最终还是平心静气地作出了让步,让侯寿岩把开发得道洞由一期完成改为两期完成,但必须在二零零三年十月四日前完工。十月四日,即阴历九月初九重阳节,那时得道山要配合天野市迎接第二届石榴节的胜利举办。今年的石榴节是第一届,石榴又是刚刚栽上的,只是象征性地做做样子。最终侯寿岩答应了这个条件,协调会延长了十五分钟时间,不然那片令人悲哀的尸体中间也许会有他和叶知秋,甚至还会有尤扬和叶羡阳。 这次火灾不同于一般性的建筑物失火,一般性的火灾真正烧死的人少,被含有有毒化学气体烟雾熏死的人多。这次火灾据初步断定是因为穿越影院下边的输气管道质量太差,漏气了,影院内又有人点火抽烟,引发了爆炸,爆炸后源源不断的天然气灌输到影院内引起大火,除部分靠近进出口和安全门的观众逃离火海外,其余都被烧死了。因为火势太大他们被烧光了衣服,烧黑了躯体,连面目也分辨不清。处在输气管道上边的观众连个完整的尸体都没有保住。 天野影视城一共能容纳一千多人,幸亏现在看电影的人少,经常只能坐半场,甚至少半场,人员坐得也不集中,容易逃脱。如果放在十年前发生这样的火灾,死亡人数将会超过一千人,不仅要创全国火灾纪录,甚至会打破世界火灾伤亡的纪录。 王步凡和向天歌到爆炸现场查看时,天野影视城已经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因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太大,房顶被掀飞了三分之一,东西两边的墙被炸塌了三分之二,地上一条黑糊糊的深沟,像个能够吞噬万物的魔口,深沟底下显露出一个很大的古墓,现场的惨状,让人看了心悸。 这时人大常委会主任向天吟闻讯赶来,向王步凡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后,语出惊人:“要立即逮捕侯寿岩!对天野影视城经理和城建委主任也不能放松警惕,小心有人杀人灭口,这起特大事故肯定与这三个人有直接关系。” 王步凡与向天吟没有打过多少交道,平时他只看到向天吟不善管理企业的一面,没想到这个人的政治敏锐性这么强。看来向天吟在政治上是成熟的,不然他不会在天野汽车厂仍然有那么高的威信。他当了人大常委会主任之后,利用手中的权力,把天野汽车厂的那批销不出去的天野牌中巴车全部卖给了县里,现在天野十个县都开通了公交车,用的全是天野汽车厂的中巴车,仅此一项天野汽车厂就收回资金六千万元,把多年的外欠账还掉,又拿出五百万解决下岗职工的生活问题,职工们都说向天吟好,有的职工竟然高喊向厂长万岁。看来向天吟其人疏于企业管理,却精于官场之道。 此时廉可法时运成王宜帆智奇绍和马一鸣都陆续冒雨而来。新闻记者也赶来了,有的在忙着采访群众,有的在忙着拍照。王步凡自作主张地说:“市委市政府其他领导均不在家,我提议咱们组成一个临时事故处理小组,向主任担任组长,廉主席担任副组长,下面由向主任布置今天晚上的应急救灾工作。”大家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向天吟也不推辞:“同志们,在这种非常时期,我们作为党的干部,是该挺身而出了。人民的生命财产高于一切,谁如果在这次救灾工作中行动不力,人大将行使自己的权力,到那个时候我们人大可是只认法律不认人的。咱们分一下工,步凡和宜帆两位同志负责安抚医院里受伤的群众,运成天歌无尘和奇绍四位同志负责抓捕山岩公司经理侯寿岩和天野影视城经理以及城建委主任,这起重大事故与这三个人有着直接关系。在此我特别强调一下,一要小心他杀,造成杀人灭口的事实;二要小心自杀,弄得死无对证;三要严格保密,绝不允许任何人向犯罪嫌疑人通风报信。这个案子很可能牵涉到天野市的现任领导,如果没有了人证,那么在处理事故的时候,我们可能就被动了。在抓捕过程中,你们要依法办事,该抓的一定要抓,一个都不能少!当然没有根据,没有事实的就要慎重一些。一切有牵连的人现在只能说他们是犯罪嫌疑人,这个尺度大家一定要掌握好。老廉和光源两位同志负责把新闻记者组织起来开个会,在乔书记和侯市长没有回来之前,在省委没有派人来天野作具体指示之前,不要盲目报道这件事,要以天野的稳定大局为重,等省委市委作出决定之后再报道,再上报,充其量也不过是推迟几小时。我和墨海同志负责现场的保护和清查工作。我再次强调一下,公检法系统的同志们,天野出了塌天的事情,你们一定要秉公执法,这次天然气输气管道爆炸事件不论涉及谁,不论他的官职有多高,后台有多硬,都要依法办事,一查到底。不然我们就没法向组织上交代,没法向天野市人民交代。天歌,今天晚上总共死了多少人?” 向天歌用黑糊糊的手擦了把头上的汗珠说:“死亡二百五十五人,其中五十人尸骨不全,随着进一步的搜救和送往医院的人一部分可能难以求活,死亡人数还会增加。” 向天吟脸色凝重,把手一挥说:“大家分头行动吧,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 大家遵照向天吟的吩咐分头行动,向天歌和智奇绍随时运成去抓捕侯寿岩等人。王步凡和王宜帆去各大医院里看望被烧伤的人员,廉可法和马一鸣在组织现场采访的新闻记者开会…… 向天吟在这次爆炸事故中,充分显现出他的精明和果断,他看各路人马都按照他的吩咐分头去执行任务了,就督促消防大队进一步搜索现场。从爆炸的壕沟两边的土里,从倒塌的瓦砾里边,不时有尸体被抬出来,尽管是零零星星的,但广场上的尸体仍在增加,向天吟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了。他刚才说的那番话并不是没有根据的,对于省内高层的矛盾他也很清楚,他与省委马疾风书记是大学同学,这次他出任天野市人大常委会主任正是马书记点的将,如果不是向天吟年龄大了,或许他还要当市长或者书记呢。关于天野市市长的人选也确实让马疾风头痛过,省委副书记呼延雷现在已经把手伸向河东省干部的任免上边来了,这类大事过去一般都是省委书记拍板的,随着马疾风的任期缩短和年龄的增长,呼延雷接替他出任省长似乎已成定势,因此马疾风也不想过多地限制呼延雷,新老交替是自然规律,呼延雷重用一些自己的亲信也好为日后顺利开展工作打个基础。可是令马疾风担心的是呼延雷重用的人大多数官品人品不正。比如这次刘远超井右序边关联名推荐王步凡任天野市的市长,就被呼延雷否决了,马疾风想让省建设厅的一位副厅长来天野市当市长,省城里马上就有人告那位副厅长养了情人,在这种情况下呼延雷力主让侯寿山升任市长。马疾风知道呼延雷和侯寿山的私人关系很好,也知道侯寿山的官品人品不好,因此以侯寿山刚提了市委副书记马上就提市长不符合有关规定为由否决了呼延雷的提议,而呼延雷三番五次地找马疾风谈心,口气还相当强硬。马疾风无奈之下,在作出最后决定的时候,尊重了呼延雷的意见。事后他曾把自己的复杂心情透露给老同学向天吟,向天吟劝他要坚持原则,任人唯贤。而他则以人老了,不想与人争执为由作了解释。向天吟从马疾风的话中明显感觉到马疾风和呼延雷之间有暗流。但是在这股暗流还没有明朗之前,高层也在搞平衡,也以稳定为重,你省委书记可以提拔自己的同学出任天野市人大常委会主任,我呼延雷是河东省资格最老的副书记为什么就不能提拔我的秘书出任市长?看来官场上的这种平衡在什么地方都有,而平衡的结果就使官员们出现了良莠不齐的现象。向天吟通过与侯寿山的接触,尤其是他对两个弟弟的纵容和袒护,使向天吟对他很有看法,他不想让侯寿山这个市长在人大会上顺利通过。现在侯寿山的弟弟侯寿岩承包的工程出了问题,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向天吟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即使不把侯寿山弄进监狱,也不会让他当上市长,他要通过外围歼敌的方法为老同学挣回一点儿“面子”,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行使人大的监督权力。因此他今晚的话就很有针对性,在场的人也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当别人离开后,向天吟在雨伞下把电话直接打给了马疾风,向他详细汇报了天野市爆炸案的经过和伤亡情况,最后他还特别指明:这个工程是天野市代理市长侯寿山的弟弟侯寿岩建造的不合格工程,侯寿山曾经插手过这个工程,负有责任,难辞其咎。 马疾风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会儿,说明天让省委副书记呼延雷来天野一趟,对爆炸事故却没有表什么态。向天吟觉得这样的安排就很微妙,好像马疾风要看看呼延雷如何表演,看他如何把这件让全世界关注的事故摆平。总之,看来马疾风不急于插手天野的爆炸案,是不想让呼延雷产生什么想法对救援工作不利,还是对省委班子的团结看得太重要了?向天吟一时也搞不清楚。 夜深了,雨停了,地面上的明火暗火都被扑灭了。蒸汽也随着夜晚的清凉消失,天上的浓雾渐渐散去,天上那些星星羞答答地露出小眼儿,在云雾中半隐半现,显得特别清冷。微弱的星光照耀着广场上那一大片死尸,这里简直成了幽幽的冥府。向天吟和墨海站在那片死尸旁边,让他们无法理出头绪,不知道先从哪一步工作入手。此时有大批的群众从四面八方涌来,由于无法辨认哪一具是自己亲人的尸体,只有围在广场四周哭号,一时间天野的上空飘荡的尽是哭声,有父母哭儿女的,有儿女哭父母的,十月七日这天晚上可能是天野历史上最昏暗的夜晚。今晚天野发生的大爆炸案,已经死亡近三百人,事故的原因又极有可能是责任事故,现在的责任事故又无不和贪官污吏联系起来,如果这个事件真的与侯寿山有牵连,那么就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就无法向天野人民交代。向天吟在心中反复念叨着这两句话,他下决心要做一回孤臣了,假若马疾风不好下手对付侯寿山,他也绝不会放过侯寿山的。 王步凡和王宜帆赶到天野市人民医院的时候,医院里灯火通明,局势很乱。由于伤员太多,一时病房里容纳不下,整个大院里躺的都是烧伤病人,病人们的呻吟声,医生护士们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家属们的啼哭声响彻云霄。王步凡的鼻子一阵一阵地发痒,右手不停地在胸口上抚摸,此情此景让他伤心欲绝。这是天野的一个不眠之夜,他相信整个天野市的老百姓都不会安眠,要么在为失去亲人悲恸,要么在为处于生死边缘的亲人们祈祷,要么在议论市委市政府的失职和对腐败现象的痛恨。他多么想大义凛然地站出来,把侯寿山的问题公布于众,把呼延雷养情妇,搞封建迷信活动的事情向中央写信反映,可是最后外圆内方的做人原则又起了消极作用,使他改变了主意。 王步凡突然想起夏侯知曾经对他说过,侯寿岩在承包供气管道工程中花过钱,末了因工程不合格又花钱才摆平此事,那么城建委主任的手脚肯定不会干净,不然输气工程是如何验收合格的?此时此刻城建委主任的面目在他的脑海里慢慢地就变得狰狞起来。凭着自己的政治敏锐性,王步凡觉得向天吟是个可堪大任的人物,他对天野的一切情况都了如指掌,只是平时不多表态而已。他身为市委副书记,此时也该积极主动地发挥一点儿作用,不然就把他显得太没有水平了。他给向天歌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尽快把城建委主任和郑清源监控起来:“天歌吗?我是王步凡。据我推测,天野影视城发生天然气泄露引发的爆炸案,很可能是一起责任事故,城建委主负不可推卸的责任,郑清源肯定与这个案子有关,你们要立即对城建委主任实施二十四小时监控,一有证据立即拘捕他,对保外就医的郑清源立即拘捕。”等向天歌在那边答应后,王步凡才挂了电话。 过了一个小时,向天歌打来电话说侯寿岩携天野影视城经理外逃了,他们正在追捕,拘捕郑清源的任务则由检察院的检察长智奇绍带人去执行,监控城建委主任的任务让法院院长带领干警去执行,院长已经带领干警对城建委主任的住宅实施了监控。王步凡立即对着电话说:“天歌同志,侯寿岩和天野影视城的经理可能是这起爆炸案的直接责任人,绝不能让他们逃掉,一定要将他们捉拿归案!”向天歌在那边向王步凡做了保证,王步凡合了手机仍然心里不踏实,在天野医院里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踱来踱去。叶知秋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王步凡的身边,见他头发零乱,满脸憔悴的样子,就心痛地问:“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扯淡!这个时候我还有心思去休息吗?”王步凡这是第一次对着叶知秋发火。叶知秋有些委屈,忍不住掉泪了。王步凡有些后悔,急忙说:“对不起,我气昏头了。知秋,在这种非常时期,你们女同胞应该发挥点儿作用了,你立即发动全市副科级以上女干部,做好如下三件事:第一,要捐献衣物,使那么多光着身子的尸体都有衣服穿。第二,要把女同志组织起来帮助医护人员照顾伤员,协助火葬场的工作人员收拾尸体,以便家属辨认。第三,要发动全市妇女开展援助活动,捐款捐物抚恤死难者家属。” 王步凡见叶知秋走了,才向叶知秋消失的方向挥了挥手。他这样安排,一是要让叶知秋开展一次能够产生轰动效应的工作,让她在全市妇女界树立起自己的形象,不要让人家再说工商联妇联文联社科联是四大闲。二是为了配合他的工作。叶知秋有了成绩他王步凡脸上也光彩,不至于让人们再说叶知秋是只花瓶,是靠自己的男人才爬上市妇联副主任高位的。 王步凡站在天野医院里有些心神不宁。他牵挂着郑清源和侯寿岩这些犯罪嫌疑人,觉得自己不应该老待在医院里。他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是三点钟了,就嘱咐组织部长王宜帆在医院里坐镇指挥,自己和尤扬赵谦理叶羡阳离开医院。 32 离开医院后,王步凡很想现在就组织力量着手调查侯寿山,又觉得不合适。现在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人整人这一套,每个官员与上级官员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现在只是天野市委副书记,走得过于超前,有的人会说他想整倒侯寿山取而代之。 王步凡考虑了这些问题,他还是觉得自己不出风头为好,让向天吟坐镇指挥,让向天歌智奇绍和时运成他们去冲锋陷阵,将来自己进退都有路。一旦按责任事故处理,在这些犯罪嫌疑人身上有所突破,也有他王步凡的一份功劳,如果按意外事故处理,侯寿山顺利渡过这次劫难,呼延雷也不至于很讨厌他王步凡。 尤扬不失时机地把茶水放在王步凡的面前。他喝了一口水,点了一支烟,这时耳朵开始痒了,只要耳朵一痒,他就知道自己的心里顺畅了。他看了一下墙上的石英钟,已经三点半,他挥了挥手说:“你们到车上休息一会儿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有事我叫你们。”尤扬赵谦理和叶羡阳悄悄退出去了。 王步凡吸完一支烟,又点了第二支,他才开始跟向天吟通话:“向主任,我估计天一亮,最多到八点钟,省委就会来人,就会召开紧急会议,让我们汇报案情。你是否准备一下,到时候在会上汇报一下‘一零七惨案’的详细经过。” 向天吟在电话上说:“这个,这个,是否应该市委那边进行汇报呢?只是乔书记不在家,你汇报吧?” “向主任,非常时期还分什么市委和人大,现在人大可不是二线,是一线呢!况且您老兄德高望重,今晚在救援工作中又是组长,对一些情况掌握得全面一些,可以说今晚如果没有您坐镇指挥,还不知乱成啥样子呢,还是您汇报吧。” “好吧,那我就代表天野市人民行使一下我的权力,希望得到王书记的支持。” “那是,那是,咱们都是为了党的事业和人民群众的利益嘛!”放了电话,王步凡觉得向天吟的话里边暗藏着什么,一时又说不清楚。他又打通了向天歌的电话,向天歌说侯寿岩驾驶着三菱吉普车在太行山里逃窜,他们已经快追上了。王步凡强调说:“天歌同志,人大向主任让我转告你,侯寿岩和影视城经理是‘一零七惨案’的主要嫌犯,绝不能让他们跑掉,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其缉拿归案,给天野人民一个圆满的交代。” 向天歌在那边向王步凡做了保证。王步凡才放下电话,又点了一支烟。他抽着烟又拨通了智奇绍的电话,问他抓捕郑清源的行动是否顺利。智奇绍在电话上说:“郑清源没有在桃花源别墅里住,我们不知道他现在的具体住址,就到天野市拘留所向值班的副所长了解情况,副所长提供了几个地方,我们都去找了,可是目前还没有找着人。据知情人士反映,他最近和左绣来往密切,只是我们不知道左绣的具体住址。王书记放心,我们会进一步加大搜捕力度,力争在天亮前将郑清源捉拿归案。” 王步凡隐隐觉得郑清源突然神秘起来。如果他不是个关键人物,如果不是他身上还有什么秘密,何以狡兔三窟,藏得这么秘密。再说左绣原是雷佑胤的情人,现在不避嫌疑地跟郑清源套上了,其中就有些奥妙,说不定雷佑胤郑清源和侯寿山之间还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于是他高声对智奇绍说:“奇绍同志,郑清源是个关键人物,你们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并且要活人不要死人,左绣在桃花源那里也有房子,你们应该去那里查一下。” 智奇绍在那边答应之后王步凡才放下电话。他又点了一支烟挂通时运成的电话,时运成告诉他城建委主任一直待在家里,且整个夜晚家中灯火通明,一会儿接电话,一会儿在窗前踱步。王步凡用命令的口气说:“运成,城建委主任对输气管道工程中存在的质量问题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怀疑他有重大受贿行为,如果他天亮后去上班,就继续监视他,等待市委开会作出决定后再采取措施,如果他有外逃的迹象,就立即逮捕他,绝不能让他逃掉。” 天野影视城突发的那场大灾难把天野的社会秩序烧乱了,整个市区一夜之间陷于瘫痪,人人自危,家家不安,机关和学校放假,工厂停工,一切人都在忙乎这场大灾难。 王步凡给刘远超打电话的时候,乔织虹确实和刘远超在一起。刘远超乔织虹和贾正明三个人是大学里的同学,乔织虹和刘远超之间的暧昧关系贾正明早就知道,因此刘远超和乔织虹的事情从来不背贾正明,这次他们去云南旅游是贾正明安排的,贾正明与天野旅行社的经理熟悉,那个经理与云南一家旅行社有业务往来。他们一到云南就有人很热情地接待他们。贾正明也带了情妇,叫万千红,是贾正明的表弟梅慧中离开之后贾正明物色的办公室主任。万千红原是天野市第一人民医院里的护士,因为嗜赌如命经常旷工被医院开除。她很有姿色,一般情况下是既陪人赌博,偶尔也陪人上床,现在没有工作了,因为与贾正明是牌友,就投奔到贾正明门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万千红爱赌,与贾正明成了知己,刘远超爱赌,乔织虹和贾正明很自然就成了刘远超的牌友。 “十一”黄金周总共有七天假期,对于爱旅游的人来说是不会放过的机会,对于爱打麻将的人来说则会整整耗费七天时间,在麻将桌上鏖战,而那些既爱旅游又爱打麻将的人则会把旅游和赌博二者兼顾起来。 省委副书记呼延雷携东方霞,侯寿山携白杉芸去了海南,旅游经费是侯寿山的弟弟侯寿岩掏的腰包,也是天野旅行社安排的。呼延雷他们是十月二日的飞机,比刘远超晚一天。刘远超他们到云南的第一站是昆明世博园,云南的旅行社为他们配了专车,司机兼导游。在昆明世博园里看了半天,下午没有安排什么活动,四个人在宾馆里垒起长城来。贾正明现在过够了银行行长的瘾,准备步入政界,正和刘远超商量着要当天野市的副市长。起先贾正明想给刘远超和乔织虹在省城滨海开发区买一套别墅,被刘远超拒绝了。因此这次用两个密码箱整整带了一千万现金,要让刘远超过一把赌瘾。十月一日这天下午,刘远超整整赢了一百万,乔织虹赢了五十万,万千红输了五十万,贾正明输了一百万。虽然输了钱,贾正明和万千红并不懊丧,他们心甘情愿输钱。刘远超和乔织虹赢了钱十分高兴。吃过晚饭大家都有些困,没有开夜车,早早休息了。第二天还要去石林看。其实这些地方他们早就看过了,最大的心愿是去中缅边境的金三角赌城赌一把。 乔织虹去卫生间里洗澡去了,刘远超就取出了随身带来的药酒喝了两口。那是朋友从美国给他带回来的性药,他今年已经五十二岁,在性的要求方面没有乔织虹那么强烈,因此在乔织虹面前总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每次和乔织虹过性生活,都是服了性药才能够满足乔织虹。 乔织虹洗完澡,一丝不挂地来到刘远超的床前。她浑身的肌肤洁白如玉,因为没有生过孩子,Rx房也保护得很好,四十岁的女人,双乳仍然坚挺,身上仍然保持着青春气息。刘远超望着乔织虹的玉体,心情很好却没有进入兴奋状态,为了给自己留个缓冲的时间,他说:“小乔,你先躺着,我也去洗个澡。” 乔织虹有些吃惊,过去刘远超要么是在性生活前后都不洗澡,要么是在性生活之后才去洗澡,今天却有些反常。乔织虹是个爱干净的女人,她每次和刘远超在一起都要催刘远超先洗澡后上床,刘远超大多以太累相推辞,现在主动提出先去洗澡,乔织虹心里很高兴。 乔织虹在耐心地等待,就像一个猎手等待着进入视野的猎物。十分钟后刘远超洗完澡来到床上,两个人相依着躺在一起,刘远超仍然没有那方面的冲动,他觉得很累。乔织虹就跟他开玩笑:“远超,那个啥,我在杂志上看到男人有‘见花倒’和‘进门哭’两种现象,我看你都占住了。”乔织虹说着话就用手去摸了一下刘远超的小二,那东西仍然软绵绵的,便笑嗔道:“这不是见花倒吗?那个啥,有时候你刚上去,我还没有进入状态就完事了,那叫进门哭,每逢出现这种情况我就没有满足感,不过你还没有出现依门哭的现象,还算个男人。” 刘远超叹口气说:“一是工作太累,二是年龄不饶人啊!你没听老百姓说的粗话:想当年硬如铁,十次八次不用歇,如今不行了,十天一次用手捏。我现在是种了别人的田,荒了自己的园,你嫂子那里我现在三五个月也不奉献一次,她身体不好也习惯了,好像已经没有这方面的要求。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我看你小乔就是一只猛虎。” 乔织虹很不满意地说:“远超,我现在还是别人的田吗?不早成了你的自留地。那个啥,我把初夜给了你,为了你我和丈夫又离了婚,以后不许说我是别人的田,得把我看成是你的责任田。那个啥,狼也罢,虎也罢,反正我是吃定你了。” 刘远超笑道:“好好,不说不说,是责任田,还必须种好。”说罢他拥抱了乔织虹,乔织虹很热烈地狂吻他,并抽出一只手不停地去刘远超的下边抚摸,刘远超渐渐来了兴趣,就给了她。二十分钟的颠鸾倒凤,使乔织虹很满足,趴在刘远超的身上喘着粗气说:“远超……今天……今天那个啥,你又服药了吧?” 刘远超没有直接回答:“没办法啊,责任田不种是要交荒芜费的。”说罢吻了乔织虹。 乔织虹一脸幸福又有些顽皮地说:“今天这次还可以,那个啥,真的还可以。哎,你说咱俩的位置是不是搞错了,这个样子我倒像个男的,你反而像个女人。” 刘远超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思考的问题太多,影响了性欲。 乔织虹把脸贴在刘远超的胸膛上,用灵巧的小手在数点着他胸口上的那些汗毛,两个人还都没有睡意。乔织虹想到天野官场的复杂,就埋怨道:“那个啥,当初我在省财政厅工作的时候,环境多么好啊!现在当了这个破书记整天忙死了。天野的情况很复杂,那个啥,我现在真的后悔了,当初我就不愿下去,是你劝我下去的,选掉了一个欧阳颂,让马疾风批评了一顿,说我没有驾驭全局的能力。现在呼延雷又扶植起来一个不得人心的侯寿山,天野人对他没有好感呢。谁敢保证他在这次选举中就能够顺利通过?那个啥,我现在对天野的官员只看好王步凡,如果让王步凡当市长,肯定会在代表那里顺利过关,而侯寿山可就不一定了。现在的人大常委会主任向天吟是马疾风的同学,不知道他在侯寿山当市长一事上是什么态度?我觉得他似乎不怎么支持侯寿山。” 刘远超微微一笑道:“在政治上你还是有些稚嫩啊!王步凡虽然有些群众基础,但是他上边没人,马疾风不重用他,呼延雷也不看好他。在地市正职上,其他人一般是说不上话的。你以为把你提到市委书记的位置上是容易的吗?我可是做了很多工作的,最终你是和平州那个女市委书记一起提拔的。关于侯寿山当市长的事,向天吟那里我想他会以大局为重的,既然马书记同意让侯寿山当市长,他就会劝向天吟以大局为重。咱不说他们了,说说你吧。当初我让你到天野去当书记是有想法的,你看啊,马疾风明年就该退了,省长牛耕野因为健康原因不一定会当省委书记,我估计呼延雷会当省长,省委书记会从其他地方调来,你别看呼延雷现在人气很旺,省里也风平浪静的,一到关键时候就会有人出来说话了,到那时极有可能会出现风云突变的局势。呼延雷与刚提拔上来的常务副省长路坦平关系最好,呼延雷如果当了省长肯定会推荐路坦平当省委副书记,而路坦平又养情妇又贪污受贿,这在省城是尽人皆知的,形象很不佳。不过这个人很会笼络人心,他在平州市当书记时口碑很好,知道他劣迹的人并不多。呼延雷只要一有当省委书记的可能,其他副书记副省长就不会袖手旁观,据我所知,有几个副书记和副省长暗地里正在搜集呼延雷的材料,也有老干部对呼延雷的做派很不满,一到关键时候他们就会搞突然袭击,把他们的问题反映上去,中央现在反腐败的力度很大,对有问题的干部是不会重用的。呼延雷呢,也并不是没有问题。我听说侯寿山给他购买了别墅,最近还给他弄了个情妇,这些事情都是定时炸弹,一旦有人引爆,呼延雷就完了。不过最近路坦平的态度好像转变了,和谁都套近乎,还主动和我搞团结。我现在是保持中立,坐山观虎斗,一旦将来两股势力在斗争中两败俱伤,省长的位置很可能就是我的。因此我现在做事情必须谨慎,我是省委副书记,会没有人给我送别墅?我不要!能没人给我搞情妇?有了你再好的姑娘我也看不上。我现在需要处处以廉洁的形象出现,因此我在省委常务会上点名提拔王步凡是为公,因为王步凡工作有成绩,又跟我没有任何经济关系。而贾正明就不同了,谁都知道他跟你我是同学,提拔了他就是为私。因此不光今年不能提拔他,明年也得看看形势再说,只有等我当上省长的时候他才有高升的机会。我让你到天野来当市委书记也是为你好。你想啊,我一旦当了省长,将来也许能把你提个副省长。你是女干部,又是河东省少有的女市委书记,这样你各方面的条件都有优势,事情可能会好办一些。对了,在此我提醒你一点,以后咱们要尽量少接触,你我的关系也尽量少让人知道,不然对你对我都不好,为了远大的目标,为了将来的幸福,我们必须作出暂时的牺牲,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人家路坦平现在处处表现自己,说明他也有当省长的想法。”乔织虹听到这里,两行清泪早已流下来了,哽咽着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到什么时候啊,那个啥,我的青春都要葬送在你身上了……” 刘远超长叹一声说:“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再等等吧,目前我们还要顾及影响,你嫂子的身体也不太好,我看她也没有几年光景了。再等等吧,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走到一起的。对了,你不是收养了水向东的两个女儿吗,你要在这上边多花些心思,多造点儿影响,这样对你是有好处的。” 乔织虹这时擦了一把眼泪说:“远超,你知道吗?那个啥,在学校的时候我就爱你,常常自言自语地说,这个男人真傻,怎么结婚那么早呢?” 刘远超也叹道:“颇有同感啊,我那时也恨自己,为什么就那么早结婚了呢,还有了孩子。” 乔织虹叹着气不再说话,两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在想心思。 刘远超推一把乔织虹问:“小乔,在想啥呢?” 乔织虹觉得冷落了刘远超,急忙把目光投向他,莞尔一笑说:“在想工作上的事情,在想以后怎么照顾好我的两个养女。她们很听话,学习成绩也很好,我想把她们培养成才。” 刘远超用手指刮一下乔织虹的鼻子说:“这就对了,每做一件好事,人民群众就会说你好。至于官场上的事情,你是书记怕什么?当初呼延雷是想让你去当市长的,理由是说你没有基层工作经验,是我在马书记那里反复争取,再加上你本身就是正厅级干部,才让你当了书记,你管他谁当市长,不还得听你市委书记的。” 乔织虹叹道:“话是这么说,只是工作太吃力,太累了。那个啥,你别说,王步凡还真是个人才,我现在简直有点儿离不开他了。他点子多,有思想,政治上也很成熟,你要关心关心他的进步呢。” “下属太精明你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刘远超见乔织虹有些愕然,就进一步解释说:“这也是我不支持王步凡当市长的原因。市长能力太强,你这个市委书记还能干稳吗?多亏王步凡上边没人,这样他就得始终以你为中心,如果他上边有人,你就难以驾驭了。驾驭下属可是一门学问呢!要不然怎么会有武大郎开店高过自己的不要这种说法呢?你在政治上还是不够成熟啊。这一点也是我最担心的,其实能让林涛繁当市长最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乔织虹的脸色微微有些红。她是个不善于用心计的人,现在逼着她去钩心斗角,她着实感到很累。“我并没有那么高的官欲,副省级对我也没有那么大的诱惑力,其实我更想到省人大或政协去,图个清静。林涛繁不走上层路线只怕不行。” 刘远超摇摇说:“这事由不得你,得服从组织上的安排,得按照我的意图行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到人大政协去。林涛繁确实没有多大希望……” 乔织虹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刘畅这闺女我看不错,很有培养前途,你准备怎么安排她?” “现在天野的政局一直不稳,等稳定下来时,我准备让她到其他地方干个副市长。女孩子有女孩子的优势,现在女干部只要干到副厅级,再往上升就好办了。如果在天野竞选副市长,也只能把她内定为差额对象,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然别人会说三道四的。” 乔织虹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刘远超无话找话地说:“小乔,刘畅也不小了,你在天野给她找的那个对象我看可以,你要好好培养培养他。” 乔织虹想了想说:“尤扬是不错,只是级别低了些,刚刚才升了个副处级。” “级别是次要的,素质是主要的,级别好提高,素质可不好提高啊。” “尤扬已经是市委办公室代理主任了,过一段时间我准备把他扶正。” “这样也好,如果刘畅和尤扬谈得来,应该让尤扬到县里边去锻炼锻炼。” 乔织虹想了想又说:“那个啥,也没有必要让他到县里去,市政府那边的秘书长已经干了十年,也该提拔了,是否把那个秘书长提个副市长,就让尤扬到市政府那边去当秘书长。市政府的秘书长是正处级。” “这样也行,过两年他们一结婚,把尤扬调到其他地方去当个市委副书记锻炼锻炼。不过无缘无故地把那个秘书长提拔了,谁会去替他说话呢?我看这是个难题啊。以后再说吧。”刘远超此时好像已经把尤扬当作自己的女婿了。 乔织虹有些困,把胳膊搭在刘远超的胸前说:“睡吧。”刘远超不再说话了。 十月二日刘远超他们看了云南的石林,三日四日游了大理,五日飞抵景洪游西双版纳。这期间他们一边旅游一边打麻将,几天下来刘远超赢了五百万,乔织虹赢了三百万。刘远超也感觉到贾正明是在故意输钱,却不明说,只装作啥也没有觉察到。他准备到中缅边境去大赌一次,如果赢了,就把贾正明的钱如数还给他,如果输了,活该贾正明倒霉。 刘远超他们看过西双版纳植物园之后回到景洪,用过晚餐后又观看了少数民族的舞蹈,第二天准备去中缅边境的赌城去。这时乔织虹接到了秘书长墨海的电话,说是省委副书记呼延雷指示,要天野市在十月七日审判雷佑胤,尽快给天野人民一个交代。因此她才给王步凡打了那个电话。 墨海打电话时,刘远超在边上听到了电话内容,等乔织虹合了手机,就冷笑着说:“呼延雷又在耍手腕了。还不是为他那个宝贝秘书侯寿山当选市长造造声势。” 乔织虹很无奈地摇摇头说:“政治真复杂。”说了这话,她才给墨海回了电话,让他通知法院和检察院按照呼延雷的指示,十月七日如期审判雷佑胤,还嘱咐墨海要配合王步凡把这件事情办好。 十月七日刘远超一行四人到中缅边境去,路过一个小镇,司机说:“各位,这里的娱乐城有很好看的裸体舞蹈,是否欣赏一下?” 刘远超和乔织虹没有表态,贾正明和万千红的兴趣很高。其实刘远超和乔织虹也并不是不想看,只是不好意思表态,贾正明见刘远超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就对司机说:“那就看一下吧。” 小车停在一个叫“怦然心动娱乐城”楼下,贾正明就去拉刘远超,刘远超半推半就地下了车。司机去买了票,每张票三百块,四个人入场后,卖票的给司机回扣了四百块。 舞场里装修不是很豪华,却故意弄了很多带有性色彩的壁画和雕塑,壁画上面有男女交欢十八招,每一张都是性交的姿势,而每个姿势都与其他的姿势不同,雕塑也都是男女裸体,有的在调情抚摸,有的在男女交欢。看着这些壁画和雕塑,万千红早就顺势钻进了贾正明的怀里,两个人十分亲热。乔织虹无意间看见贾正明的一只手已经探入万千红的怀里。 他们坐下不久,舞蹈开始。在昏暗的灯光下,随着美妙的乐曲,一个妙龄女郎款款从幕后走出,她披了件绿色的长裙,随着音乐声起,绿色长裙慢慢坠地,又呈现出一身红色长裙,红色长裙坠地后便是透明的白色长裙,两只Rx房若隐若现,就连下边的xx毛都能让人影影绰绰地看到。 乔织虹对刘远超小声说:“其实人体贵在朦胧美,暴露无遗就失去神秘感了,我看可以到此为止。” 刘远超没有表态,舞女也没有到此为止,接下来就把白色长裙全部脱掉,一丝不挂地把玉体呈现给观众了。她扭捏了一阵子在一片掌声中退了场,乔织虹看得不是很专注,而刘远超却看得很投入。 第二个节目是一男一女上台,女的脱光了衣服,男的只穿了个小裤头,他们在台上做着各种各样的性交示范动作,这时乔织虹有些动情,悄悄地依在了刘远超的肩头。看来刘远超真是力不从心了,在这种足以让人受到感染的环境下,竟然无动于衷。乔织虹环顾四周,见很多观众已经拥抱在一起了,贾正明比刘远超小几岁,可能因为身体保养得好,已经和万千红吻上了。 乔织虹两眼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刘远超,刘远超却没有任何表情地看节目。这时乔织虹就陡然产生了一些失落感,她忍不住隔着裤子去摸了一下刘远超的那东西,空落落的好像什么也没有摸到,她仔细摸,那东西竟然小得几乎摸不到,软得没有一点儿反应,就嗔怨地看着刘远超的脸说:“蔫茄子!” 刘远超很羞惭地笑道:“对不起,今非昔比啊!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夜是五次?那个时候哈哈……宝刀已老,夫复奈何!”乔织虹笑了笑没有说话。 节目有十余个,大同小异,整整演出了一个小时,演出结束后他们赶路到中缅边境去,乔织虹依然面颊红润,刘远超表情木然。 33 到中缅边境去路过边防检查站,每人花了二十元钱就办了边防通行证。越过一个小桥到了边界,这边是中国,那边就是缅甸。小车在山路上行驶了十几分钟就到赌城了。这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景色,过去是有名的罂粟种植区,每年有大量的毒品从这里运往世界各地,现在这里不允许种罂粟了,人们就以经商为主。紧临赌城是一个娱乐城,广场上有很多人妖在搔首弄姿地招揽生意,据导游说与人妖合一次影二十元,摸一次他们的Rx房要一百元。贾正明好奇心强,去跟人妖照了相,还摸了人妖的Rx房,给人妖掏了二百元。 接下来导游把他们四个人引进了赌城。一般的赌客在下边的大厅里围在万家乐老虎机前赌,而贵宾们都被安排在二楼的贵宾室里。迎接他们的是一位中国姑娘,问他们是玩扑克还是打麻将,刘远超自恃牌技高超,说:“打麻将吧!” 那姑娘说:“二对二,你们上两个人,赌城出两个人。” 刘远超点点头,他和乔织虹被安排在一起,贾正明和万千红被安排在另一个房间里,小姐说要把现金兑换成筹码。万千红把一只保险箱递给那个小姐,小姐下楼去总台兑换筹码。这个箱子里的五百万已经归刘远超所有了,乔织虹赢的三百万在旅行社发的包里,放在车上。事实上贾正明手里现在只剩二百万了,等小姐把兑换的筹码拿上来后,刘远超和乔织虹进了房间,那个小姐又去给贾正明和万千红兑换筹码。 进了房间,里边有两位服务小姐,很礼貌地给二位让座倒茶。两个人刚坐下不久,进来一男一女,男的是个彪形大汉,戴着墨镜,女的长得很秀气,都是缅甸人。因为语言不通,点点头就开始打麻将了。筹码都是一万元一张的,一位小姐介绍说打法和内地打的通吃牌一样,准许放码子。 戴墨镜的男士说了一句缅甸话,女的也说了一句,小姐翻译说:“这两位先生和女士都放十干十湿,请问先生和小姐放多少?” 刘远超在河东省也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岂能在面子上输给对方,就说:“我们也放十干十湿。湿的是平赢即有,干的是自摸才有,这个规矩是小儿科,刚学打麻将的人都知道。”这样一来如果某一个人自摸了,其他人一次就得付给四十二万元,而自摸的那个人就能独得一百二十六万元。 第一局开始,刘远超平赢得了三十三万元,第二局乔织虹自摸赢了一百二十六万元。此时两个人的情绪高涨,信心大增。谁知此后不行了,牌局发生了逆转,两个人几乎没有赢过牌,刘远超偶尔还能平赢一局,乔织虹没有平赢一次,而那两个男女总是自摸。 有一局刘远超停了个夹七万,他去揭牌时正好是七万,可是坐在他上边戴墨镜的那个男子打了个八万,对面那个女的碰了,到刘远超这里他揭了个六万,只好把八万打了,赢东风对六万,谁知到下家那个女的揭牌时,独钓六万自摸。 又一局,乔织虹停了三六条,每逢该她揭牌时那男的和女的总是相互碰牌,三下五除二那男的只剩一张独钓牌了,乔织虹没有揭住三六条,轮到那男的揭牌时,他不知揭了一张啥牌,把手中独钓的发财打了,那女的就碰了,轮到刘远超揭牌时,他揭了个一万,打了,那女的也打了一万,乔织虹揭了个二条没有打,打了发财,到那男的揭牌时竟然独钓一万自摸,刘远超和乔织虹暗暗佩服人家的胆略,独钓一万竟敢连放两码。 如此这般一直战到中午一点半,刘远超和乔织虹的筹码已经输光了,只好散场。那男的和女的很友好地与刘远超和乔织虹握了手,又退给他们每人十个筹码,说了句什么。服务小姐说:“先生和小姐每人赠给你们十万元的路费。” 刘远超本不想要这钱,又怕贾正明也输光了,就接住了。下到楼下,见贾正明和万千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等在那里了,也是垂头丧气的样子,刘远超见贾正明望他,不待贾正明问就说:“全军覆没!” “彼此彼此。人家的牌技真高,咱们自愧不如啊!”贾正明摇着头说。 乔织虹有些不服气,拿了二十万元的码子去万家乐老虎机边上观阵,她见一个留胡须的人总是输,压庄庄输,压闲闲输,她就故意与那个人唱对台戏,那个人压庄,她就压闲,第一局庄七点,闲九点,赢了十万。接下来乔织虹专门与那个人唱对台戏,竟然赢了二百万…… 当刘远超怕人多眼杂去叫乔织虹时她已经赢到五百万了,乔织虹有些恋恋不舍,刘远超硬是把她拉过来了,乔织虹笑着说:“这种玩法真刺激,以后有机会要到澳门去玩玩。” 刘远超知道贾正明没钱了,就给乔织虹使了个眼色,乔织虹把那些码子都给了贾正明说:“这些战利品都归你了,你去兑换现金吧。”贾正明笑了笑没说什么,去总台兑换现金。 他们离开赌城上到车上,都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导游就问:“你们打的是麻将吧?” 贾正明点点头。 导游问:“他们戴墨镜没有?” 贾正明道:“戴了。” 导游用力拍一下自己的脑袋说:“哎呀,我忘记交代你们了,他们的麻将有鬼呢。麻将和眼镜是配套的,戴上那种眼镜,把对方手中的牌和下边的牌看得一清二楚,你们能不输?有经验的都是先让男的把墨镜摘下,再检查一下女人的眼睛,一副是墨镜,一副是隐形眼镜。” 万千红很恼火,吼道:“咱们找他们老板去,这不是在玩人吗?” 贾正明很生气地说:“现在去只怕已经晚了,牌换了,眼镜也换了,你根本找不到任何证据。” 刘远超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买个教训吧!小乔,这次正明老弟损失不少,你赢那三百万也还给他吧。” 乔织虹并不是个爱财的人,就把那个旅行包丢给了贾正明。贾正明推辞不要,刘远超说:“收下吧,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回去不要乱说。你自己输的二百万算你倒霉!” 贾正明看推辞不掉只好收下了。 本想来这里过把赌瘾,四个人打麻将输掉了七百万多元,乔织虹又赢了五百万,最终只损失二百万。大家都很生气,只有乔织虹很兴奋。他们没有吃午饭就返回景洪。刘远超此时觉得导游很可能是个托儿,说不定这个导游从中得了多少好处呢!他本应该提前提醒大家的,等输光了再放马后炮还起什么作用?但他不好明说。 回到景洪,已经是下午五点,大家再也没有游山玩水的心情,就坐飞机回到昆明,吃过晚饭已是晚上七点了。他们回到宾馆本想好好休息一晚上,八号上午再坐飞机回河东。七点五十分刘远超刚刚喝了药酒,就接到王步凡的电话,听到天野影视城爆炸的消息,手机差点儿吓掉。接过电话,他赶紧催正在洗澡的乔织虹说:“小乔,快穿衣服,天野影视城发生大爆炸事故,估计死人不会少,咱们得连夜赶回去!” 乔织虹也吓愣了,脚下一滑摔倒在卫生间里,把右胳膊也碰破了。刘远超急忙掏出自己的小手帕包扎在乔织虹的胳膊上,然后把她搀出卫生间。 刘远超也顾不得照顾乔织虹,赶紧给贾正明打电话,让他火速去弄飞机票,连夜要赶回河东去。他没有跟贾正明说是什么事情。 过了十分钟贾正明回过来电话说到天野夜间没有飞机,到省城有,是夜里十一点的。 刘远超心急火燎地说:“快去弄机票,今天晚上务必赶回去。”打完电话,刘远超才想起受伤的乔织虹,当他来到她身边时见乔织虹的泪水流了一脸。刘远超还以为是刚才跌痛了,就问:“要紧吗?” 乔织虹这时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吼道:“又出事了。这天野真他妈的不是人待的地方,三天两头出事。那个啥,当初在省财政厅多自在,偏要让我去当这个破书记,整天提心吊胆的!” 刘远超把愁容换作笑颜安慰乔织虹说:“现在可不是使性子的时候,要赶紧回去做善后工作,等弄清楚爆炸原因再说。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吃亏,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这时乔织虹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悲痛,一头扑进刘远超的怀中大哭起来。 乔织虹哭了一阵子,在刘远超的安慰下才止住哭声。刘远超亲自帮她穿好衣服,赶紧收拾行装准备离开。 贾正明这时打来电话说,云南旅行社的车已经在宾馆外面等着,现在就送他们去机场。刘远超急忙扶着乔织虹下楼。 夜间的昆明机场十分美丽,灯火辉煌,如同白昼。然而刘远超和乔织虹谁也没有欣赏夜景的心情。不时有飞机降落在机场上,每有飞机巨大的轰鸣声传入耳朵里,乔织虹的心就会颤抖一下,她似乎听到了天野影视城的爆炸声,似乎自己就置身于火海之中,心中煎熬难耐,恨不得一步跨回天野去。她牵挂着天野的事情,又不想当着刘远超的面给王步凡打电话,就借去厕所的机会开了手机,给王步凡打了个电话,询问了一下情况,并说自己一定在天亮前赶回天野,让王步凡先撑着。 王步凡在电话里向乔织虹简单汇报了死亡情况和有关责任人的情况,并说他已经与时运成商量过了,对有关责任人将采取必要的措施。他知道乔织虹对向天吟一直很不感兴趣,因此在电话上没有提到向天吟。 登上飞机,乔织虹的心稍稍平静了一些,现在看来明天早上她终于能够回到天野了。如果在今天晚上她不在天野还能说得过去,那么明天早上她再不出现在市委,她这个市委书记就没法向组织上交代,没法向天野市民交代了。甚至会有人说她外逃或者已经被“双规”。 飞机起飞后,钻入漫漫的黑暗之中,隔窗望去,星光点点。大地像个无底的深渊,乔织虹此时此刻莫名地产生出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悔恨。天野发生了大爆炸,而作为市委书记,她却正在外地与情人旅游,这简直是不可饶恕的失职大罪。她现在甚至后悔不该与丈夫离婚,不该爱上一个她不该爱的有妇之夫。刘远超虽然有风度,有能力,但她明显感觉出他们不是一路人,她把感情看得高于一切,甚至愿意为感情牺牲生命,而刘远超则不是这样的人,他把权力看得高于一切。 两个小时的飞行,对于乔织虹来说简直就像过了两年,好不容易飞机在河东机场降落,他们快步走下飞机。当刘远超正要给自己的司机打电话时,远远望见呼延雷和侯寿山站在另一架飞机旁边等人,跟随他们的两个女人刘远超不认识,就急忙拉了一下乔织虹说:“咱们晚一点儿出机场,那不是呼延雷和侯寿山吗?” 这时乔织虹才发现呼延雷和东方霞,侯寿山和白杉芸站在一起,他们的飞机先降落,而他们出机场很晚,显然是怕别人认出来。刘远超叫了贾正明,他们躲在一边等着,一直等到呼延雷他们出了机场,刘远超才给司机打电话,让他来接他们。刘远超他们又停了十分钟才出机场,司机已经在外面了,他们上了车,刘远超直接到省委去,送他到省委后,他又交代司机把乔织虹他们送到天野去,并特别嘱咐说:“只送到市委门口,车不准进市委大院。” 司机点了点头,他根本弄不懂刘远超为什么把事情搞得这么神秘复杂。乔织虹知道刘远超是怕别人发现他与她有不正常的来往,引起人们的非议。 呼延雷和侯寿山他们也是得到天野影视城发生大爆炸的消息后匆匆忙忙赶回来的。 天野影视城发生大爆炸后侯寿岩急忙与哥哥侯寿山联系,谁知当时侯寿山的手机关着,侯寿岩知道哥哥与白杉芸在一起,就打了白杉芸的电话。当时白杉芸正与侯寿山在宾馆里洗鸳鸯浴,洗完之后还要陪呼延雷和东方霞去打保龄球,电话响了很长时间她也没有听见,快把侯寿岩给急死了。等白杉芸从卫生间光着身子出来,听了电话内容她吓了一跳,赶紧让侯寿山出来接电话。侯寿山接了电话,知道事态严重,赶紧穿了衣服去见呼延雷。呼延雷和东方霞也正在洗鸳鸯浴,敲了半天门,东方霞才开门,呼延雷一见侯寿山神色慌张的样子就知道又出麻烦事儿了,他不想让东方霞知道他与侯寿山之间的事情,就让东方霞跳舞去了。 当侯寿山把天野影视城爆炸案的情况向呼延雷汇报之后,呼延雷面无表情地问:“这件事情与你有关系吗?” 侯寿山说:“当初输气工程是雷佑胤批给郑清源的,因为郑清源当时手头工程很多,就把这个工程二包给我的弟弟寿岩了,据我所知寿岩用的材料都不太合格,为了省钱和赶工期,就与天野影视城经理协调私自更改设计方案,然后从天野影视城下边挖洞让管道穿越过去,可能是管道质量差漏气引起的爆炸。我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如果绕过天野影视城施工,将延长五公里的管道增加五百万的费用,延长工期十五天,抄近路的结果使郑清源节省了五百万。因提前完成任务,当时市政府还奖励给郑清源五十万。” 呼延雷听后足足有十分钟没有说话,用手敲击着他那多少有些秃的头盖骨在室里踱着步子思考这件事。他忽然抬起头对侯寿山说:“这些情况你将来在事故分析会上说吧,这个事情毕竟与你弟弟有牵连,你现在赶快给你弟弟打电话,三十六计走为上,让他先出去躲一阵子,没有人证事情就会好办些,等事情摆平后再让他露面,即使露面也不要在天野,而应该是其他地方。” 侯寿山哪敢怠慢,赶紧给弟弟打了个电话,说让他出去躲一躲。侯寿岩历来很听大哥的话,答应立即走人。呼延雷这时表情很严肃地说:“寿山,看来那个天道真人的话是对的,十月你是有个坎儿啊,这个坎儿还不小,我看你是迈不过去了。我本想好好地培养你,可你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出问题,你让我怎么说你呀?你弟弟承包的工程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你能脱得了干系吗?在天野你还能站得住脚吗?” 侯寿山表情木然地说:“只怪我命不好。老首长,你要救我啊,都怪我不争气。”说罢他给呼延雷跪下了。他此时真有点儿相信命了,也许自己真的没有当市长的命,两次当了代理市长,就差那么一点点儿当不了市长,唯独他没有反省过自己的过错。 呼延雷仰声长叹说:“哎,如今之计只有变被动为主动了,我必须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势,提议省委先撤了你的职,然后让你离开天野,只有这样才有回旋余地,才能保护你,不然就很被动了。” “我一切听老首长的安排。” 呼延雷又沉默了一阵子问:“当初雷佑胤是把工程批给郑清源的,现在最关键的人物是郑清源,最好能让郑清源不说话,那样什么事情就好办了。寿山,这个事情不用我多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你要自己想办法。起来吧,你先把工作做一下,咱们得赶快飞回去,我现在就让他们去弄夜间的飞机票。”呼延雷说罢摆了摆手,侯寿山很知趣地离开了呼延雷的房间。 侯寿山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就立即想到了左绣。雷佑胤出事后,左绣立即投靠了侯寿山,他们也曾经有过一段卿卿我我的愉快经历。因为郑清源的存在一直是侯寿山的一块心病,当初他弟弟侯寿岩接揽了输气工程,最后因不合格通不过验收,是他给郑清源打了个电话,又让弟弟给送了一百万元,让郑清源给城建委主任的,他收了钱,就将工程验收合格了,为了避嫌疑,这个工程自然都是郑清源照头的。侯寿岩在这个工程中捞了一千万元,而郑清源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为了捂住郑清源的嘴巴,侯寿山指使弟弟给郑清源送了一百万。雷佑胤竞选市长出问题之后侯寿山已经猜到组织上会从经济上入手查处雷佑胤的问题,如果查起经济问题来,必然要牵涉到郑清源,于是他又给郑清源打了个电话,让他好好配合组织上查处雷佑胤的问题。雷佑胤是没救了,可他郑清源还有救,只要他不乱说别人的“闲话”,他侯寿山会让人轻判郑清源,甚至在判刑之后可以给他弄个保外就医。侯寿山在电话上还暗示:只要有病,比如说头痛之类的病,到医院去检查就可能会弄个很理想的结果,这样就好办了。郑清源也不是傻瓜,当然能够听出侯寿山的话外之音,于是向他发了毒誓说自己绝不会胡言乱语,出卖朋友,请侯市长一百个放心。 郑清源被判刑之后,在侯寿山的周旋下,果然因头痛被保外就医,但是侯寿山一直对郑清源不放心,唯恐有人在郑清源身上做文章,于是让弟弟给了左绣一百万元,又晓以厉害派她投靠了郑清源,明里是做情妇,暗中其实是在监视他。侯寿山曾向左绣承诺,只需自己平安当上市长,她左绣将来就能当上天野电视台的副台长,或者是市委宣传部新闻中心的副主任,在名与利的诱惑下,左绣心甘情愿充当了侯寿山手中的一颗棋子,任其摆布。 天野影视城的大爆炸案发生之后,侯寿山立即意识到不能再让郑清源活在这个世界上了。一旦郑清源被判了死刑,他会把什么事情都说出来的。因此必须尽快除掉郑清源,杀人灭口。于是他用白杉芸的手机打电话给左绣,让他想办法把郑清源毒死,以绝后患。当他安排好一切,呼延雷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就匆匆忙忙赶到海口机场,从海口飞抵河东。 侯寿岩在接到他哥哥的电话后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他的老婆在省城,家也在省城,因为承揽了得道山的工程他手里现在也没有多少钱。东方云现在是他的情妇,他在春风路买了一套房子,经常和东方云住在春风路,他的房间里有个保险柜里还有几十万块钱,为使逃亡的生活不至于过分贫苦,他开车到春风路去,准备带上东方云到外地去。可是回到家中,不见东方云的人影,见桌子上留了一张字条。 亲爱的: 我去天野影视城救灾,你回来后先睡觉,我可能回来晚一些。 你的云 即日 侯寿岩看过字条,知道等不及东方云了,就急忙打开保险柜,取了钱准备出门。这时他想到了这套房子,卖是来不及了,干脆送给东方云算了。于是他拿起桌子上的笔在东方云写的字条后面写道: 云: 我要出一趟远门,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这套房子留给你,或卖掉,或自己住。房产证上本来就是你的名字,给你留下,你自己斟酌。 吻你,再吻你。 你的岩 侯寿岩慌得没有落日期就匆匆离开了房子。这套房子买的时候就是以东方云的名义买的,房产证就放在保险柜里,平时保险柜的钥匙是侯寿岩拿着,现在那串钥匙留在保险柜上不停地晃悠着。 侯寿岩离开春风路后,给影视城经理打了个电话:“老兄,天野影视城这一爆炸,我看咱们两个是活不成了,你赶快离开家,在石榴园门口等着,我去接你,咱们到外面躲一躲。” 影视城经理是听说天野影视城失火之后逃回家的,当初侯寿岩为了节省资金,找到他要求输气管道从天野影视城下边穿越过去,他也觉得这样做不太合适,可是经不住侯寿岩的金钱诱惑,侯寿岩先给他买了一套房子,又给他送了二十万块钱,他见钱眼开就答应了。现在天野影视城出了大事故,他知道自己不被枪毙也得判死缓,于是匆匆忙忙与妻子儿女诀别,准备出逃。他是听着妻子儿女的哭声离开家门的。他含泪坐了出租车赶到石榴园门口,见侯寿岩的三菱吉普已经等在那里,他急忙给出租车掏出一张百元面值的人民币,出租车司机找他钱时他已经钻进三菱吉普车内,车子开动了。出租车司机觉得此人形迹可疑,一边跟踪,一边给市公安局打电话报警。十分钟后侯寿岩的车驶出市区,向太行山方向而去,由于出租车的车况很差跟不上,司机只好折回来,然后又给市公安局打电话,报告了车型和牌号,以及车所去的方向。 在车上,影视城经理心惊胆战地问:“侯哥,咱们到哪里去呀?我可是一分钱没带,外面也没有熟人。” 侯寿岩不耐烦地说:“饿不死你,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太行山里有我一个朋友,咱们只好先到山里去躲躲。” 出了机场,呼延雷叫了出租车和东方霞回别墅去,侯寿山则和白杉芸坐出租来到自己的别墅里。刚到别墅里,左绣就打来了电话,说郑清源已经被抓了,是在桃花园别墅里被抓走的。听了这个消息侯寿山吓出一身冷汗,就急忙设计了另一个毒死郑清源的方案,并把秘诀传授给左绣,左绣怕进不了天野看守所,侯寿山在电话上说:“这个你放心,影视城经理的妹妹是看守所的副所长,她会帮助你的。记住,事后不要再和我联系,等过了这一阵子,我会跟你联系的。”左绣答应依计行动。 与左绣通过电话之后,侯寿山又觉得左绣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这个女人也不能留下。他先让弟弟侯寿岩向影视城经理传达他的意思,让他跟妹妹联系了一下…… 事情安排妥当,然后让白杉芸出去叫了个出租车,侯寿山要在天亮前赶回天野去。出了别墅,他给天野市西城区公安局一个公安干警打了个电话。这个干警过去因为吸毒要被单位开除,他认识侯寿岩,就求侯寿岩帮他通融通融。侯寿岩通过侯寿山给新任西城区公安分局局长打了个招呼,那个局长不但没有开除那个干警,还给他提了个缉私队的副队长,因此他十分感激侯寿山。侯寿山给那个干警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左绣的手机号码,并要求他在天野市看守所门口等着左绣。见左绣出来后,就在电话上约她到西郊湖铁桥上谈点儿事情,就说是侯市长让转告的,然后伺机把她推到桥下去。 安排好一切,侯寿山才叫了一辆出租车,然后给白杉芸打了电话,让她从别墅里出来,他们一同回天野去。出租车驶出省城上了高速公路,东方天空已经出现了微微的鱼肚白,天快亮了。 侯寿山坐在车上疲惫不堪,但他没有一点儿睡意,心里想的啥又不愿跟白杉芸说,白杉芸见侯寿山微闭着眼睛想心事,也不想打扰他,想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其实侯寿山此时此刻脑子正在高速运转,天野出了大爆炸案,死亡二百多人,震惊全国乃至全世界,他作为代理市长难逃法网,而作为这起事故的主要责任人又是他的弟弟,注定这件事情他是难逃干系的。眼下的上策就是如何能够保全自己,使自己迈过这道或生或死的门槛。他也深信,他在呼延雷身上投资的一千多万不会不起作用,现在他与呼延雷已经不仅仅是上下级关系了,而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经济合作伙伴,呼延雷在这件事上不会也不敢不替他说话。因为有一点是很明白的,只要他前脚进去,而随之进来的就有可能是他呼延雷。以呼延雷的精明他不会不权衡这种利害关系。呼延雷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侯寿山,这样才能使他自己也平安无事。 天野影视城的大爆炸案震撼了整个河东省,引起了天野市民的极大恐慌,各种谣言也相继而起,先是说烧死了一千多人,后来在救灾中始终没有见到乔织虹的身影也没有看见侯寿山和文史远露脸,就有人说这些人都在大火中烧死了。有人说王步凡会当市委书记,有人说林涛繁会当市长,这种谣言又都是在那个最悲惨的夜晚里传扬出来的。七日夜晚天野市民几乎都没有休息,凡是到天野影视城前的广场上看了一圈的人,无不带着恐怖和侥幸心理离开,既恐怖别人的惨死,又侥幸自己的幸免。 天野影视城发生大爆炸时省委书记马疾风正带领省内老干部“发挥余热先进个人考察团”在泰山庆祝国庆节,一听说天野发生了重大爆炸案,就委托省老干部局局长照顾好老干部们,自己连夜赶回省城。 马疾风回到省委已经是八日早晨了,他立即召集在家的省委常委开会,呼延雷和刘远超正好跟上参加会议。马疾风向大家通报了天野影视城大爆炸的有关情况,最后强调省里必须派出得力人员亲赴天野处理这起特大事故。呼延雷当即表示自己要亲临天野,责无旁贷地站到第一线去。马疾风听了呼延雷的话没有立即表态。 至于派谁去天野,马疾风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天野出了特大事故,代理市长侯寿山应该是第一责任人。当初让侯寿山出任代理市长时马疾风就不同意,是省委副书记呼延雷一再坚持,最后马疾风让了步,现在如果他亲自去天野,恐怕呼延雷会以为他马疾风是要去整治侯寿山。为了避开这个嫌疑,最终马疾风还是决定让呼延雷去天野,至于侯寿山有没有责任,要不要拿掉,待呼延雷去调查之后再说。他既不急于表态,也不急于插手天野的事情,他要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十月八日,原定八点钟召开的天野市常委扩大会议,不知为什么要推迟到八点半钟召开。 开会时间还不到,王步凡也没有过早去会议室。为了使自己显得精爽些,他想先洗个澡。当他放好水准备洗澡时,又觉得还是保持一脸倦容好,就把放好的水又放掉了。他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看见尤扬拿着当天的《天野日报》在等他。见他从卫生间里出来,尤扬把报纸放在王步凡的老板桌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就退出去了。王步凡觉得尤扬的眼神里有名堂,就抓起报纸看,头版头条竟是一篇题为《尊重人大决定权》的文章,署名是天野市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 ……人大具有立法监督的功效,人大决定权是人民当家做主,而不是地方大员说了算,然而多少年来,人大机关成了举举手的摆设,人大代表并不能代表人民群众的意志,代表的却是长官们的意志,长官叫举手,代表们就举手,长官叫举谁的手就举谁的手,这种现象很不正常。天野是个有过深刻教训的城市:廉洁奉公的欧阳颂同志落选,大贪官雷佑胤当选,强xx民意的结果是天野制造出一幕闹剧。假若雷佑胤当了市长,天野的经济会是什么样子,天野的官场又会是什么样子?现在人代会召开在即,代表们又面临着艰难的抉择是服从组织,还是尊重民意?究竟要选出一个什么样的市长? …… 向天吟精心策划的这篇文章显然是有针对性的。据王步凡推测,向天吟既对侯寿山的官品人品不赞成,也对乔织虹和王步凡前一阶段在任命干部上的随心所欲有看法。也许文史远与向天吟现在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不然文史远抓宣传,他与侯寿山又都是呼延雷线上的人,他不会同意报社发表这篇文章。也许文史远已经看到了侯寿山的危机,他要落井下石。这只是王步凡的猜测,总之,从这篇文章中他能够品出一些味道,只差没有写上“这次人代会究竟选出什么样的市长,人民拭目以待”这句话了。 王步凡知道向天吟与呼延雷不是一条线上的人,而文史远这个呼延雷的亲信,现在天天与向天吟套近乎打得火热,也许这次“一零七惨案”会给文史远带来什么机遇,也许他现在正在窥视市长的宝座,不然他抓宣传,没有他的首肯,《天野日报》社的主编未必敢签发这样的文章,看来天野官场新一轮的权力之争又要开始了。 34 在办公室里看完《天野日报》上的文章,王步凡看了一下墙上的钟表,已经八点半了,他离开办公室到会议室去。进了会议室,王步凡看见乔织虹侯寿山文史远向天吟廉可法和墨海他们已经坐在那里。他有些吃惊,不知道乔织虹侯寿山和文史远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看他们疲倦的样子,像是刚刚进入会议室。王步凡刚坐下,时运成王宜帆和马一鸣也进来了,随后进来的是一个副市长。 大家的脸色都很难看,一个个都像失恋者那般目光呆滞,不说一句话,看样子大家像是在等省里的领导。过了五分钟省委副书记呼延雷带着他的秘书迈着健步走进会议室。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大家没有鼓掌欢迎,会场显得冷清而沉闷。 呼延雷不及坐下,用手理了一下稀疏的背头道:“今天早上省委把天野发生的爆炸案向中央有关部门进行了汇报,之后从北京打过来的电话发过来的传真和明码电报一直不断。国家安全生产管理局国务院办公厅中央有关方面的领导相继下达指令,要求我们尽快查明爆炸原因。省委对天野的爆炸案十分重视,专门召开了省委会,马书记派我来天野了解情况,处理问题。咱们现在开始开会吧,请天野的同志先介绍一下事故发生的简单经过吧。” 乔织虹把目光投向向天吟道:“那个啥,向主任汇报吧。” 向天吟也不推辞,习惯性地用手理一下花白的寸发头,开腔了:“事情还得从头说起。据群众和知情人士反映,二零零零年秋天,天野市新城区开始铺设供气管道,这个工程是经雷佑胤手批准的,当时的清源石油天然气公司承揽了整个工程,郑清源承揽下这一工程后,自己并没有干,而是二包给了私营企业主侯寿岩,侯寿岩在施工过程中偷工减料,购进大量生锈的管道,然后用这种不合格的管道铺设施工,从中牟取暴利。因为输气管道往西城区铺设要绕过天野影视城,会增加很大的工程量,郑清源和侯寿岩与天野影视城经理私下协商,要在天野影视城下边挖洞穿过,他同意了侯寿岩的施工方案,至于他们之间有没有经济交易,只有侯寿岩和那个经理知道。由于天野影视城下边的管道没人能够看见,用的管道质量最差,到了今年就有些地方开始漏气了,昨晚的爆炸初步查明是天然气泄露后弥漫在天野影视城内,有人吸烟引起的爆炸,影院内炸出一条深沟,还把一个古墓给炸开了。在这里我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当初验收这个工程时,就有人给它定了不合格工程,不知道后来城建委主任是怎么搞的,又将该工程验收为合格工程交付使用,因此我认为这起爆炸案应该是一起责任事故,有必要追究有关人员的刑事责任,甚至应该深挖在事故背后存在的腐败现象,不管牵涉到谁,必须给予严惩。我们应该给天野人民一个圆满的说法,不然我们没法向死难者家属交代。另外我也建议省委和市委,天野出了这么大的事,人代会是否推迟召开,因为侯寿山同志与此案有牵连,在没有澄清事实之前我认为召开人代会不太合适。我汇报完了。” 会场上死一般的沉寂,大家都屏住呼吸在等待呼延雷讲话表态。针对向天吟的汇报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表态。谁也不会在呼延雷表态发言之前发表什么意见。侯寿山的脸色灰白,两眼死盯着前面的茶杯,似乎杯子里有什么东西要仔细地观察。乔织虹好像要说点儿什么,最后望了望呼延雷,还是没有说话。王步凡用右手不停地抚摩着胸口,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廉可法一脸严肃,其他人也都是木木呆呆的样子,只有文史远微微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侯寿山突然以攻为守地说:“向主任说的情况与事实不符。在此我需要解释一下:供气工程自始至终都是郑清源的法人代表,我弟弟侯寿岩只是郑清源公司的一个工头,这个责任应该由郑清源来承担,而不应该让我弟弟承担,即使侯寿岩有什么责任,也不应该把我扯进去。工程是雷佑胤批给郑清源的,郑清源不可能转包给我弟弟,也不可能放着挣钱的工程自己不干拱手送给他人。据我所知,仅从天野影视城下面挖洞施工郑清源就节省了五百万,又因提前完工市政府还奖励给郑清源五十万。如果郑清源不是法人代表,市政府为什么要奖励郑清源?即如说我弟弟有责任,那也是在郑清源的指使下犯了错误,好像还不该推到我身上吧。”其实侯寿山比谁都清楚,节省的五百万让他弟弟独吞了。 向天吟冷笑道:“那就让事实来说话吧!” 呼延雷一脸微笑地用左右手理了理双鬓,说:“寿山同志这个态度就不对嘛,既然这个事情牵涉到你弟弟,你现在就有瓜田李下之嫌了,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嘛,是黑的白不了,是白的也黑不了,一切都要尊重事实。在事实没有弄清楚之前,我就认为不要急于下结论,你侯寿山也不要神经过敏,向主任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接着他话锋一转道:“截至目前天野影视城的大爆炸一共死了多少人?” 向天吟说:“根据昨天晚上的统计数字已经死亡二百八十八人,有十人由于伤势严重,生命垂危,估计随着时间的推移,死亡人数还会增加。” 呼延雷先是很吃惊,随即马上又恢复了常态:“既然你们认为这是一起责任事故,是否已经采取措施,对有关涉案人员是否已经采取行动?这可是一件轰动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大案,我们要对党负责,对人民负责,绝不能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让人民群众骂我们昏庸无能。根据天吟同志的汇报我认为雷佑胤和郑清源的责任最大。他们是主要责任人嘛!” 向天吟道:“我们已经采取措施了,公检法的同志们昨晚一夜未眠,对涉案人员进行了追捕和监控,他们现在就在外面等着准备向市委和省委领导汇报。” 乔织虹望了望呼延雷,见呼延雷点了头就对墨海说:“那个啥,让他们进来汇报把!” 墨海站起身小跑着出去了,过了不到一分钟,向天歌智奇绍和时运成依次进来,自己找了地方坐下。 王步凡觉得这时自己该说点儿什么了,就说:“向天歌智奇绍和时运成你们就依次汇报吧,省委对天野发生的爆炸案十分重视,呼延书记在百忙中抽出时间亲自来天野现场办公,咱们要尽量详细地向省委领导汇报情况。” 向天歌先说:“昨天晚上天野影视城的大火扑灭之后,我们就奉命逮捕嫌疑犯侯寿岩,可是他和影视城经理外逃了,根据群众提供的线索,我们向太行山方向追去,追进太行山里,侯寿岩驾驶着三菱吉普车在山道上狂奔,我们几次喊话,他们就是不停车,眼看我们就要追上了,情急之中,侯寿岩的车在转弯处跌进一百多米的深沟里爆炸起火,我们好不容易下到沟底,侯寿岩和影视城经理已经烧得面目全非。” 侯寿山听到这里,脸部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眼眶里的泪水将要溢出来,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没有让泪水流出眼眶。 智奇绍说:“我们检察院昨晚提前介入,负责搜捕郑清源。郑清源本是戴罪之身,最近经常头痛,经有关部门进行鉴定弄了个保外就医。昨晚我们搜查了很多地方,最后在他的情妇左绣的一套房子里抓住了他,然后将他重新关押在天野看守所内。今天早上郑清源的情妇左绣去给他送衣服,左绣刚离开不久,郑清源就死在看守所里了,我们得到看守所副所长的报告后,立即联系法医对郑清源的尸体进行解剖,在他的胃里发现一个布条子,上面的字迹还依稀可辨,字条上的内容是:请你放心,我的好朋友会保你平安的,你什么话也不要多说。看后把字条吃掉,别让人发现。署名是雷佑胤,但字迹是左绣写的。很显然布条上有毒,郑清源吞下布条后中毒身亡,我们又去左绣的另一套房子里抓捕她,没有找到人,七点多钟有人在西郊湖铁路下发现了左绣的尸体,看样子是从铁路桥上坠地身亡的,目前还不能断定左绣是自杀还是他杀。” 王步凡听说侯寿岩和郑清源相继身亡,他的心为之一颤。分明有一只黑手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要杀人灭口,丢卒保车,照这样下去一切证人都会很快死掉,那么还有谁能够证明天野的爆炸案与侯寿山有关系? 时运成也带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我们在爆炸案发生后就对城建委主任的住所进行监控,今天八点钟见他老婆和女儿出了门,八点十分仍没有见他去上班,我们就找借口去敲门,敲了半天也没人开门,我们意识到情况不妙,等砸开门法警冲进去时,见他已经用皮带吊死在电扇上了,等取下他的时候,他的心脏早已停止了跳动,我们搜查了他的住室,并没有发现什么犯罪证据,存折上也只有几年来累计存入的五万元钱,这些存款每次数百元或一千元不等,像是从工资中节省下来的钱。需要补充的是,我们在大爆炸之后就对城建委主任进行了监控,他接了几个电话后就有些魂不守舍。我们通过通信公司查阅他手机上的通话记录,打给他的电话都是用大街上的磁卡电话打的,查不出是谁给他打了电话,电话的内容就更无从得知了。” 乔织虹此时紧锁眉头,王步凡有些大惑不解,而侯寿山此时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似乎多少还有些得意。 这时呼延雷说话了:“你们天野公检法系统一定要集中精力,协调办案,再不能出问题了,你们这三家是怎么搞的,犯罪嫌疑人一个个都死了,还怎么以责任事故来对爆炸案进行解释?更不应该捕风捉影地怀疑我们干部。首先声明一点,我不定调子,但是就目前的情况看,我建议是否以意外事故上报,你们想啊,既然管道下面有一座古墓,会不会是由于古墓坍塌,造成输气管道断裂?当然在专家没有作出鉴定之前,我们不能排除责任事故的可能性。你们要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查找每一个蛛丝马迹,抓紧破案。在没有破案之前,是否暂时以意外事故上报?这样你们进退都有路,可不要自己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呼延雷把最后一句话说得特别重,接着就讲起了大道理:“责任事故和意外事故的概念是不一样的,处理起来也是有区别的,现在自上而下都以稳定为大局。在此我不定调子,只谈个人看法,小乔书记来天野时间短,虽然对天野的爆炸案负有领导责任,但毕竟没有什么直接责任,教训要吸收,思想上却不能背包袱,既要大胆开展工作,又要继续深挖大爆炸背后的一些东西,看一看究竟是否与贪污腐败有牵连,一旦发现问题就要深挖细究,绝不能放过一个腐败分子,绝不能让一个经济犯罪分子逍遥法外。当然如果只是一起意外事故,我们就要站在保护干部的角度上去处理问题,不能一出事故就和贪污腐败联系起来,全国那么多的煤矿出事故,有的是责任事故,有的就不是责任事故嘛!在此我不得不点名批评啦,侯寿山同志就与别人不同,据刚才同志们反映,供气工程的承包人虽然是郑清源,但是你弟弟侯寿岩毕竟参与了嘛,即使说你自己是清白的,即使说你弟弟也是清白的,即如说这是一起意外事故,但是这个惨案的账老百姓是要记在郑清源或者是你弟弟头上的,将近三百条人命啊,他们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他们的生命高于一切。那些贪污腐败分子虽然死了,但他们推脱不掉责任啊!也许你侯寿山确实是清白的,但是天野市的老百姓会这么想吗?在他们眼里你侯寿山是代理市长,是侯寿岩的亲哥哥,他们能不骂你?你能够说你没有领导责任?我很赞成向天吟同志的意见,天野市的人代会要推迟召开。在这里我也代表省委表个态,侯寿山同志身为天野市的代理市长,在爆炸案件中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对弟弟侯寿岩的教育上也负有失职之过,因此我有个建议,侯寿山同志从即日起停职检查,交省纪委审查处理,等我回省城向马书记和省委汇报之后再作最后决定。”呼延雷说罢这句话,还向侯寿山狠狠地瞪了一眼,侯寿山这时才像个犯了错误的学生低下了头,泪珠子扑簌簌地掉在地上,接着就发出了低微的抽泣声,不知是伤心还是感激。如果说伤心,侯寿山只能伤心他的仕途不顺,在平州时就当了代理市长,结果因为自己的风流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次只怕要与上次出现惊人的相似,所不同的是上次是因为色,这次是因为财。如果说感激,他知道呼延雷先停了他的职是在保护他,他一离开天野矛盾的焦点就会有所转移,他留在天野对他是很不利的。 王步凡能够明显感觉到呼延雷是在保护侯寿山。第一,先停了侯寿山的职务就会使他变被动为主动,避免别人说他呼延雷在保护侯寿山,事情一旦有了好的转机,他就可以把侯寿山调到其他地方去任职,如果事情变得很糟糕,他呼延雷也不至于陷进这起震惊全国的大案之中,不至于让别人说他纵容原来的秘书犯罪。第二,呼延雷很清楚侯寿山在这起爆炸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承担着什么样的责任。呼延雷如果不明确表这个态,愤怒的天野市民就敢砸了他的车,让他回不到省委去。因为侯寿山曾经是他的秘书,他只要不停侯寿山的职,天野人就会说他是侯寿山的保护神。第三,既然那些涉案人员一个个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说明侯寿山做事很果断,这样他就有了生路,呼延雷就有了为他周旋的余地,责任事故就有可能变为意外事故,意外事故的结果会对侯寿山极为有利,最多负个领导责任,在天野干不下去还可以调到其他地方去任职。虽然这个重大事故对侯寿山多少有点儿影响,但是异地任个市委副书记或副市长的难度并不大,还不至于让他败得很惨。假若把侯寿山逼到绝路上,保准会把后台老板供出来,呼延雷对这一点是有心理准备的。因此呼延雷就反复提醒,想把人们的思维诱导到意外事故上。 在会上,呼延雷的话已经从侧面把天野的大爆炸定了意外事故的调子,只差没有用“人力不可抗拒”六个字。其他人尽管心里有想法,但都没有表示出来。乔织虹的思维有些单纯,真的以为“一零七惨案”就是一起意外事故。王步凡心里是再清楚不过了,天野影视城的大爆炸百分之百是责任事故,最大的罪魁祸首就是侯寿山,而不可能是已经被判了死刑的雷佑胤。一夜之间出了一系列的灭口事件也必定是侯寿山在暗中操纵的,侯寿岩是真的出了车祸,还是为了保全他的哥哥自己坠入深沟的?临死还拉上几个陪死鬼。城建委主任肯定是自杀。他自杀的原因无外乎两条,一是自己知道自己因受贿渎职造成了输气管道泄漏爆炸事故,夺去了近三百条人命,这样的罪过除了死刑还是死刑,他不自杀,将来也要被枪毙。二是他的死对侯寿山有利,对他那个副市长哥哥也有利。王步凡能够猜测出,在城建委主任家里没有搜查出什么东西,不等于他没有受贿。那么他受贿的钱也可能放在其他地方,他死了,钱成为别人的,别人可能会继续照顾他的妻儿,使他们衣食无忧。如果城建委主任不死,也许还会连累到其他人。王步凡尽管对这些情况揣摩得一清二楚,可是他不会说出半个字,他要静观其变,明哲保身。如果省委避重就轻,不了了之,他也只好装糊涂,以省委的大局为重,忘掉自我,愧对那些烧死的亡灵。 向天吟对天野的爆炸案也有自己的看法。当呼延雷表明自己的态度后,他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呼延雷在袒护侯寿山。他想借助这件事撼动一下呼延雷的权威,为老同学马疾风出一口恶气。于是情绪激动地提出了反对意见:“呼延书记刚才的话我只赞成一半。目前还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天野影视城的爆炸案就是一起意外事故,试问输气管道为什么会漏气?为什么横穿天野影视城的输气管道的质量特别差?当初的设计方案并不是从天野影视城下边横穿而过的,是谁私自变更了设计方案?这些具体的事项不可能是原市委副书记雷佑胤,只可能是城建委主任请示某位领导后批准的。大爆炸发生后,与之有关的人员相继身故,他杀的他杀,自杀的自杀,这又说明了什么呢?难道我们就没有想到这些人是在丢卒保车吗?那么谁是车呢?这个问题不查清楚,我们如何向天野人民交代?我们可以瞒过党中央国务院,可以瞒过省委,但是我们瞒不住天野人民。老百姓的心中都有一杆秤,他们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能够辨明是非,谁想糊弄老百姓,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因此我认为目前还不能说是意外事故,只有加大查处力度,待查明事故的真相后再下结论,这样对侯寿山同志也是负责任的,如果真的是意外事故,那么侯寿山同志似乎还够不上任何处分吧?” 侯寿山听了向天吟的话如坐针毡,面部表情又复杂起来。他现在只想一走了之,不想争论功过是非。乔织虹有些晕头转向,她这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今天面对这种局面,她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几乎没法应付。 呼延雷听着向天吟的话显得非常镇静,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即使向天吟在情绪激动地否决他的意见,蔑视他的权威,他也不生气,还不时点头表示赞同。等向天吟谈完自己的看法,呼延雷开腔了:“我首先对向天吟同志的意见表示赞同。我们都是共产党人,都是为了人民群众的利益工作的,党性和职责赋予我们这样的权利和义务,要敢于提出不同意见,也要敢于听取不同意见,这是我党的一贯作风和传统。我不说大家也明白,正因为侯寿山当过我的秘书,我对他的要求必须严格,不管他有没有错误,必须先停职反省,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我看天野爆炸案一定要加大力度查处,要敢于挖掘深层次的问题,不管牵涉到谁都不要有思想顾虑,如果牵涉到我呼延雷,我也难逃法律的制裁。另外我回去要向省委认真汇报,省委会立即召开‘一零七惨案’专题研究会议,并向中央有关部门请示汇报,经过进一步调查,如果认为这确实是一起责任事故,会责令省公安厅派人协助你们快速破案。最后强调一点,天野的稳定压倒一切,河东省的稳定更是压倒一切。在此我说几句丧失原则的话,先破财消灾吧,在医院里救治的受伤人员,一定要为他们解除一切后顾之忧,让他们安心养伤。已经死亡的二百八十八人,再也活不过来了。故去的人一无所知,但是留给他们亲人的是无尽的痛苦。你们一定要做好善后工作,该怎么赔偿,按照有关规定赔偿,天野财政解决不了,还有省财政做后盾嘛,一定要妥善解决理赔问题,在理赔过程中,群众势必会有激动的情绪和过激的言行,你们要理解他们,善待他们,向他们解释清楚,千万不能激化矛盾,既不要让他们在天野闹事,也不要让他们到省城去上访告状,这个事情要上升到讲团结讲稳定讲政治的高度去理解去执行。最关键的是不能让群众进京告状。你们市委市政府要通力合作,绝不能使天野出现失控局面。至于追究责任的事,我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谁如果有罪是跑不掉的,安抚才是当务之急。步凡和史远两位同志要与小乔书记紧密配合,要向省委省政府负责。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定调子,只谈见解,希望老向同志不要误解我的意图。好啦,我的话完了。我还得赶回去向省委汇报,事故现场我就不去查看了,医院里请小乔书记代我向受伤的市民们表示慰问,另外还是请寿山同志代表你们天野市委市政府和我一起到省委做个情况说明吧。” 会场上没有任何人发表什么意见。人们觉得呼延雷的话前后矛盾,刚才已经宣布侯寿山停职反省了,现在又要让他代表市委市政府到省里去汇报,不知呼延雷这次来天野是解决什么问题的,似乎仅仅是为了把侯寿山带回省城去。呼延雷不让人们送他,自己带着侯寿山匆匆地离开了会场。在走出会场时呼延雷再次用手示意大家不要送了,其他人都站着没有动,只有文史远走出会场与呼延雷密谈了几句。 在离开天野市委去省城的时候,呼延雷为了避嫌,没有让侯寿山坐他的车,自己先走了。侯寿山坐了自己的车远远跟在后边。 侯寿山坐在车上离开天野市委就流泪了。此时此刻,天道真人的话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十月是个坎儿。看来这个十月对他是大不吉利的,弟弟摔死了,自己还不知将是个什么样的下场。车子走在天中大道上,他望着路两旁挂着果子的石榴树,百感交集。在平州时他离当市长只差一步之遥,在天野又是如此。这时他心中产生了假设:如果不出现天野影视城的大爆炸案,九日开幕的人大会议就会把他选举为正式的天野市人民政府市长,而现在看来又是南柯一梦了。 小车走近市政府的时候,侯寿山有气无力地对司机说:“走春风路吧。”司机打了一把方向盘,小车从天中大道上拐上春风路。渐渐地,小车驶离市区,进入市郊,侯寿山又扭头望了望天野市,再次流下了伤感的泪水。 侯寿山正在车上伤感的时候真的祸从天降了,不明不白地从天野的路边产生一声巨响,像是炸弹爆炸,汽车受到袭击,司机回头看时,弹片击碎车窗玻璃,正好击中侯寿山的头部,侯寿山倒在后座上,两个后轮胎都没气了。司机没有受伤,急忙从车里爬出来给文史远打了个手机,向文史远汇报了这一不幸的消息,然后去看侯寿山,他好像已经死了。 正在会议室里开会的文史远接到电话,听说侯寿山的车中了炸弹,就惊叫起来:“不得了啦,真的不得了啦,看来天野真的有恐怖分子,侯寿山同志的小车被炸弹击中好像已经不行了,说不定天野影视城的爆炸案与恐怖分子有关系呢?” 文史远的话让会议室里的人都惊呆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青天白日的哪里会飞出个炸弹来,是否有人要杀人灭口?是不是事先在侯寿山的车里被安放了炸弹?一时议论声揣测声不断。乔织虹站起身说:“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里,走,现场看看去。” 时运成对向天歌说:“向局长,你通知几个公安民警一起去吧。” 向天歌一边往会议室外走,一边把电话打到了市公安局,刑侦队立即派出人马赶往春风路。 市领导们赶到侯寿山出事的现场后见小车的两个后轮胎都没气了,民警们从附近的一个收破烂的厂里揪出来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被公安干警押着的那个女人突然大喊起来:“步凡哥,你要救救我啊,我们不是故意的。步流那个死鬼用切割机切割炸弹,他……他已经炸没了……”王步凡仔细一看才认出是他老家那个族弟王布流的媳妇,就急忙说:“弟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慢慢说。” 王布流的媳妇吓得浑身发抖,哭着说:“我……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让他切炸弹,他说没有事,现在人都炸没了,我的妈呀……”这时步流媳妇跑到王步凡面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着说:“这个挨千刀的,他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春天的时候他就收破烂收了炸弹被公安抓了,前天他可又收了炸弹,那个民工说是在地下挖出来的废炸弹不会响,现在它响了,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王步流你个死鬼呀……”王步流的媳妇已经哭昏过去了。 直到这时王步凡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对向天歌说:“王步流是个收破烂的,民工们把炸弹当废铁卖给他了,他没有知识。就用切割机去切炸弹,结果把炸弹切炸了,看来不是什么恐怖袭击。先救人吧。” 听了王步凡的话,乔织虹出了一口长气,总算把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开始他还真的认为天野出了恐怖分子。文史远听王步凡这么一说,就立即给呼延雷打了个电话,呼延雷听了结果竟然说他已经到省城了,下午常务副省长路坦平可能会过来。 下午,常务副省长路坦平奉命来到天野市,问了问侯寿山死亡的情况,说:“一个收破烂的愚昧无知,用切割机切爆了炸弹,小侯的死亡很明显是一起意外事故,算他小侯该倒霉啊!牛耕野省长对天野发生的爆炸案十分关注,从北京的病房里亲自打电话给我,让我代表他向死难者家属表示慰问。走吧,既然我到天野来了,就要到天野影视城去看看,天野的大灾难令人很痛心啊!”说罢自己先上车了。 对于路坦平的这个态度,大家很感动。王步凡却认为侯寿山的死对呼延雷可能是一种解脱,现在所有与爆炸案有牵连的人都死了,不管怎么定性都对呼延雷有利。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呼延雷会责成有关方面重新认定,把他上午反复强调的意外事故改为责任事故,这样更能显示出他公事公办不徇私情的工作作风。即若把侯寿山说得死有余辜,也只是侯寿山个人的事情,并不能说他呼延雷有什么错。即使侯寿山该杀一万回,他也永远不会说出对呼延雷不利的话了。 王步凡见乔织虹还愣在那里,就走近提醒她:“乔书记,走吧,路省长要到天野影视城的现场看看。”乔织虹听王步凡这么一说才回过神,赶紧上车,其他人也都上车跟了去。 路坦平和天野的领导们来到天野影视城广场之后,这里的情景让他们流泪了。广场上放着一排排穿了衣服的尸体,家属们正在哭号着辨认自己的亲人。此时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声:“乡亲们,侯寿山的弟弟侯寿岩驾车逃窜,摔到渗沟里摔死了!”群众一听这话,许多人大声喊道:“报应啊!老天有眼啊!” 路坦平望着眼前的惨状紧锁着眉头,乔织虹吓得身子有些发抖。当大家走进影院的废墟中时,一条深沟呈现在眼前,沟边上就有输气管道爆炸后残留的碎片,路坦平俯下身子捡起一块碎片看了看,很薄,而且上边锈迹斑斑。他这时一脸气愤不平的神色。故意大声说:“乡亲们,我代表省政府来看望大家来了。牛耕野省长对天野发生的爆炸案十分关注,从北京的病房里亲自打电话给我,让我代表他向死难者家属表示慰问。小乔书记,我们不搞调查研究就是没有发言权啊,有人说是意外事故我刚开始还半信半疑,现在看来这绝对是一起责任事故,郑清源可杀,侯寿岩该死,侯寿山难辞其咎。也不知他们贪污了多少昧心钱,竟敢用这些劣质管道,这不是拿着人民群众的生命当儿戏吗?教训,又是一次深刻的教训啊,腐败不除,国无宁日,贪官不杀,民不聊生!现在我可以肯定地说,天野影视城发生的大爆炸事故绝对是一起责任事故,侯寿山死有余辜!你们还要以这次事故为契机,深挖天野存在的腐败现象,对腐败分子一个都不能放过!” 群众听到路坦平说了这番话,有人带头高呼:“路省长,我们热爱你!” 路坦平眼含热泪来到群众中间,他的秘书把伞举到他的头顶,他一怒之下夺了雨伞扔到地上然后大声说:“乡亲们,天野影视城发生了大爆炸事件,震惊全国乃至全世界,我受省委省政府的委托来看望大家,慰问大家,省委省政府对天野发生的恶性爆炸案件极其重视,请乡亲们节哀顺变,我们一定会严惩那些贪污腐败的蛀虫,不管他们的职位有多高,后台有多硬,不除蛀虫我这个副省长就不当了!” 群众又一次喊出“路省长,我们热爱你”的口号,路坦平挂着泪花的脸上呈现出无尽的欣慰。 在离开天野影视城的时候,路坦平很严肃地对乔织虹说:“小乔书记,我现在就回省里向马书记汇报,然后再向中央汇报,你们也要开会认真研究处理这个大爆炸案,在此我强调三点,一要及时抚恤死难者家属,把党的温暖和政府的关怀送到老百姓的心坎上,二要针对侯寿山纵容弟弟搞豆腐渣工程展开深挖细查,看看我们的干部队伍中是否还存在腐败现象,一经发现,必须从严处理。以雷佑胤和侯寿山为反面典型,进行一次反腐倡廉教育,使我们的干部在教训面前得到启发,使腐败分子无处藏身,使天野的明天更加美好。” 乔织虹赶紧说:“我们一定落实路省长的指示,牢记您的教诲,把天野的事情办好。” 听了乔织虹的话,路坦平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官有官道,商有商道,在中国不是有这样的话吗?做官要学曾国藩,经商要学胡雪岩,何况我们是共产党人呢?最起码的一点,不能为人民服务的官员绝对不是好官啊,希望你们都能做个好官。”然后一一和大家握手再见,文史远很恭敬地帮路坦平开了车门,路坦平一边上车一边对文史远说:“小文,希望你这个市委副书记一定要协助小乔书记做好爆炸案的善后工作,给组织和群众一个交代。” 文史远点头哈腰地说:“一定一定,路省长放心。”好像他现在已经是天野市的代理市长了。而路坦平最后的话无异于告诉人们在天野市委内部文史远的作用比王步凡的作用更大。 路坦平的小车消失在萧瑟秋风之中,天野影视城广场上的尸体开始往运尸车上装,家属们哭声一片。乔织虹擦了擦眼泪,挥了一下手说:“大家回市委开会。”说罢上车走了。其他人也都分别上了自己的车回市委去。 35 一回到市委会议室,向天吟就嘲讽般地说:“咱们省领导的态度变化也真快啊,上午呼延书记还口口声声说天野的爆炸案可能是一起意外事故,下午路省长又说爆炸案肯定是一起责任事故,还美其名曰有调查才有发言权,那么是不是说明呼延书记根本就不肯调查研究?侯寿山一死才有人来搞调查研究?真是说的比唱得好听啊!” 文史远急忙附和向天吟道:“其实根本就不应该让侯寿山离开天野市,代理市长也是第一责任人吗,况且他还是天野影视城爆炸案的嫌疑犯,天知道他贪污了没有,怎么能够让他离开天野呢?不过现在侯寿山死了,即使说他应该千刀万剐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文史远的话本身就是毫无意义的废话。 乔织虹沉着脸没说话,廉可法瞪一眼文史远说:“咱们的小文同志就是爱放马后炮,这话如果侯寿山死前说出来是多有分量啊!也许还能解救小侯一命呢。”文史远听了廉可法的话红着脸低下了头。 其他人没有参与口舌之争,都在等着乔织虹下达具体的指示。 乔织虹开腔了:“我看我们还是落实路坦平副省长的指示吧,那个啥,一是加大力度破案,看天野有没有腐败分子;二是尽快拿出一个理赔方案,避免天野出现动乱局面。大家谈谈吧。” 时运成先表态:“我准备去省城一趟,向省纪检委建议,有必要的话对侯寿山的案子进行审查。虽然侯寿山死了,但事情远没有结束,组织上还得下个结论呢。” 乔织虹点点头说:“这样也好,不过那个啥,要看看省委和省纪检委的态度呢,我们只是建议,不能越权啊!” 向天吟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以我看,‘一零七惨案’显然是一起责任事故,现在又有那么多的涉案的嫌疑人死亡了,如果不惩办元凶,下个恰当的结论,只怕我们难向天野人民交代。那么元凶究竟是谁?也许他在天野,也许不在天野!” 王步凡道:“目前最要紧的是稳定人心,谁是元凶,组织上会查个水落石出的,省委在这个问题上肯定会很慎重,目前是否可以实行一下理赔承包责任制和号召全市人民捐款,天野只怕也有正副处级干部几百人吧。两个处级干部承包一个死难者的理赔工作,工作和责任都要具体到人。在财政上还没有拿出资金和捐款没有到位之前,让干部们自己去想办法,另外把侯寿岩的所有资产没收,充作救灾物资,这样也许对天野市的稳定会产生比较好的效果。” 乔织虹点着头,觉得王步凡的话特别称她的心,每逢到了关键的时候,王步凡总能想出一些让她满意的办法,她越来越看重王步凡了。乔织虹这时望着向天吟说:“向主任,我们要把这次救灾工作当成政治任务去完成,谁完不成任务就摘谁的官帽子。我看步凡同志这个建议很好,希望市委的这个决定得到人大常委会的支持。” 向天吟当即表态道:“我赞成王书记的意见,也拥护乔书记的决定,是否应该召开一个紧急会议,对副处级以上干部晓以利害,明确责任。” 乔织虹又点了点头,对墨海说:“老墨你去通知吧,下午三点钟开会,让各个县区的领导都来参加。这样吧,那个啥,咱们分成两组,一组由向主任带领,文史远王宜帆和廉主席配合,到事故现场去,讲明政策,稳定人心。我和步凡等同志为一组,发动处级以上干部救灾。那个啥,咱们要双管齐下,同心协力,一定要稳定天野的大局,绝不能再出什么乱子。” 就在天野市委召开副处级以上干部会议动员全力以赴救灾的同时,省委也召开了紧急会议,研究天野的事情。下午五点钟省委书记马疾风亲临天野,事故紧急调查组也进驻天野,对天野发生的大爆炸案进行实地鉴定,至于鉴定的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要拿到省委常委会上邀请省安全委员会的专家去研究。而马疾风的行踪也有些神秘,只找了个别人谈话,没有召开大型会议,也没有会见天野的官员们。 十月八日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向阳来叫王步凡,说是乔书记让他去开个会。 王步凡来到乔织虹的办公室里,见向天吟已经坐在那里。他坐下后,向阳给他倒了水退出去。乔织虹也不再玩什么深沉,直截了当地说:“刚才省委马书记分别与向主任和我通了电话,省安全委员会的专家们初步认定天野市的爆炸案是一起责任事故,诱发事故的原因是地下古墓坍塌造成不合格的管道断裂而后引起爆炸,责任当然要侯寿山和侯寿岩来承担,决定给侯寿山追加一个撤职处分,把主管安全的副市长撤掉,城建委主任已死,经贸委主任和安全局局长一律撤职,其他同志就不追究责任了,这个处理意见已经向中央有关部门汇报了。” 王步凡听了这话,第一反应就是省委在捂盖子,马疾风在和稀泥,看来一切都是根据省委副书记呼延雷的意图在运作的,现在把责任全部推到侯寿山这个死人身上,就能够起到一举两得的效果,其他人就不用担心,对天野烧死的二百九十八条生命好像也有了一个交代。他这时胸口有些发闷,似乎有一条巨蛇在胸膛里吞噬他的心脏,阵阵作痛。他忽然良心有些不安,很想站出来大声疾呼,或者想向中纪委反映侯寿山与呼延雷之间的关系,做个反腐败的英雄,可是他只有这个心却没有这个胆,他没有可靠的证据,也不可能得到省委的支持,最后只得保持沉默。他点了一支烟,左手夹着烟,右手不停地在胸口抚摸。 向天吟叹道:“一开始我也想不通,侯寿山是怎么爬上去的,他自身不干净,难道他的后台老板就干净了吗?还是省委马书记站得高看得远。他强调要以河东省的稳定大局为重。私自改变输气管道的路线,责任在雷佑胤郑清源和城建委主任身上,当时雷佑胤主抓这项工程,是他们把关不严造成的,不应该把谁都牵涉进去。” 王步凡觉得自己在这种是与非较量的同时,想保持中立是十分困难的,不表个态也不合适,就说:“那我们只好与省委保持一致了。我有个提醒,咱们身在基层,对情况比较了解,我可以肯定地说天野的爆炸案是一起责任事故,但是上级不一定清楚,他们是听汇报的,这个事情我们不要下结论说哪些人应该承担责任,最好让省里下这个结论,一旦中央对结论有怀疑,重新展开调查,将来我们也不至于陷入被动境地。不出问题,皆大欢喜,出了问题,我们也还有个退路,免得自己织个套子套住了自己的脖子。这起重大事故肯定与侯寿山有责任,至于与其他人有没有责任,会不会牵涉到其他人,我们也没有必要去猜三猜四,就等省委来作决定吧,我说的话可能直爽了些,不管谁是元凶,只要抓住就行。” 向天吟显然很听马疾风的话,经过秘密交谈他的态度已经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上午还情绪激动地要为民请命,现在却平心静气与高层保持一致了。王步凡很佩服向天吟的应变能力,他甚至觉得《天野日报》上的那篇《尊重人大决定权》的文章也是应时之作,现在也许向天吟已经不再计较什么决定权了。不管元凶是雷佑胤还是侯寿山,只要能给天野群众一个交代就行。 乔织虹一直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省委“把主管安全的副市长撤掉,城建委主任已死,经贸委主任和安全局局长一律撤职,其他同志就不追究责任”的决定正合她的心意。她不是开拓型的干部,更像个看家的老妈子。她的后台老板刘远超现在像个缩头乌龟,总不肯露面,是在坐看风浪起,还是要从天野这次爆炸案中获得点儿什么好处,一时还让人看不透。 大家要离开乔织虹的办公室时乔织虹说:“王书记留步,我还有点儿事情说。” 王步凡又坐下,乔织虹等别人走后就挨着他坐下说:“尤扬和刘畅谈上了,你知道了吗?” 王步凡以为乔织虹要提拔尤扬,就笑笑说:“知道,小伙子不错,挺能干的。” “是这样,那个啥,刘书记的义女和尤扬谈上了,市委办公室主任老方有病,干脆把尤扬的职务明确了吧。” 王步凡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真没想到乔织虹会是这么一个没有压力感的人,天野现在像炸了锅似的,她还有心思去考虑尤扬的事。他知道乔织虹和刘远超的关系非同一般,领导身边无小事。只好说:“我没有什么意见,就照乔书记的意思办吧。” 乔织虹又笑道:“如果尤扬能够娶了刘畅,对他的前途也是有好处的,也是你培养的结果。” 王步凡点点头:“这是不争的事实嘛!”忽然王步凡想起驻京办事处的那三个人,就说:“乔书记,咱们天野驻京办事处撤回来的那个事我向你说过,现在他们回来了,主任梅慧中一直在组织部闲置着。” 乔织虹点点头没有表态。 王步凡又说:“驻京办事处是李直当年搞的东西,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我把叶慕月安排在旅游局了,赵谦理回了市委办公室,他原来就是市委办公室的人,墨海的意思是让他当我的秘书。” “这样也行,那个啥,梅慧中这个人怎么安排呢?”乔织虹因为有些累,靠在沙发上闭着眼说。 “驻京办事处的主任梅慧中是个正科级,我看人挺能干的,是否提拔一下让他去城建委当个副主任?” 乔织虹睁开眼睛沉默了一阵子说:“前几天贾正明也这么说,不过一下子提个城建委主任怕影响不好,我还没有最后作出决定。” “你考虑得很有道理啊!不过这样的提拔也没有什么,正科级提副处级也正常啊!” 乔织虹点了点头说:“一般应该提拔到县里边,那就让梅慧中还到县里边当副书记吧。这个事情你安排,我就不插手了。尤扬的事情就这么定吧。啊,对了,文史远说那个叶慕月原来就是个副科级干部,省旅游局领导推举她当旅游局的局长助理,就给她弄个副处级干部吧,反正也不是实职。”乔织虹好像只关心尤扬和叶慕月的提拔。王步凡觉得叶慕月突然神秘起来,他不能否决乔织虹的提议,再说叶慕月还是赵谦理的未婚妻,就更不能提反对意见,就起身告辞。 王步凡回到办公室后把尤扬叫过来,向他透露了乔织虹的意思。 尤扬沉默了一阵子说:“娶官家女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对自己的高升有利,现在我不就当了市委办公室主任嘛,我在市委办公室已经待了六年,要不是遇上王书记我现在可能还是个秘书。坏处是一开始就会处在政治斗争的漩涡之中,我是娶老婆又不是娶领导,在别人眼里娶个政协副主席做老婆可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我却不这么看,是好事,也是坏事。”话虽这么说,但是尤扬的表情已经告诉王步凡他正在偷着乐呢。 王步凡觉得尤扬能够认识到这一点说明他很有思想,不过他最后说的这些话就有些自相矛盾,口是心非了。 “小尤,咱们共事也快一年了,对你我是很赏识的,也寄予厚望。原来我计划让你到条件比较好的县里去当个副书记锻炼锻炼,现在看来没有那个必要了,你已经是正处级了。” 尤扬的脸上表现出不能自禁的欣喜,在竭力掩饰着。 王步凡很友好地说:“小尤,好好干,你是个很有天赋也很有前途的苗子,有刘书记乔书记以及我在,你以后会有出息的。” 尤扬急忙奉承道:“还不是王书记栽培的结果。这一年多来我在王书记身边学到了很多东西,增长了不少见识,您是良师益友啊!我永远不会忘记是您给我提了个副处级,现在又提了正处级。” 王步凡不想听这种奉承的话,就站起身送尤扬。尤扬快出门的时候,王步凡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小伙子不错,好好干,肯定会有出息的。” 尤扬回过头向王步凡很灿烂地笑了笑。那笑容就像臣下得到了皇帝的恩赐之后的笑容,尽管显得有些做作,但根据王步凡的猜测,尤扬这时绝对会感激他,不会怨恨他。去北京搞书展的时候王步凡有意冷落尤扬,没有让他去,他也许会有想法,现在被冷落的心思早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淡了。他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在王步凡的心中,他尤扬还是有地位的。 马疾风到天野来了解灾情,有点儿微服私访的味道。一开始他对大爆炸的案情很重视,但是到天野一了解情况,所有的涉案人员都死了,有些是杀人灭口,有些是出现了意外情况。如果说城建委主任的死是自杀的话,那么郑清源的死肯定是他杀,这一切都极有可能是侯寿山暗中操纵的。当然,侯寿山的死显然是一起意外事故。侯寿山死前,呼延雷不去察看天野影视城的事故现场就武断地下了意外事故的结论;侯寿山死于非命之后,呼延雷一次也没有再到天野来。路坦平冒雨到现场察看灾情之后,当场宣布爆炸案是一起责任事故。既然是责任事故,就要追究有关的责任人,可是责任人都成了死人,再去追究谁?马疾风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侯寿山的死,最大的受益者是呼延雷,出尽风头的是路坦平。而现在呼延雷口口声声叫喊责任事故必须追究有关的责任人,最被动的人是他马疾风。既然是责任事故,确实要追究责任人,如果责任人都死了,说明天野市委没有把工作做好,河东省委也推脱不了责任。马疾风明明知道呼延雷又在将他的军,也知道呼延雷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就是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呼延雷存在什么问题。现在呼延雷又与文景明合穿一条裤子,一心要让文史远出任天野市的代理市长,马疾风不同意,只答应让文史远出任天野市的常务副市长,暂时主持天野市人民政府的工作。虽然各让了一步,马疾风暂时还没有考虑让文史远出任代理市长,他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必要的时候他会再给天野调来一位代理市长,让文史远永远当他的常务副市长。呼延雷最大的特点就是“敢出风头”,而马疾风最大的优点是“容人有量”。呼延雷的所作所为总让马疾风心里反感,但反感之后又总是妥协。他没有打算和呼延雷闹翻,甚至有些时候还要让他三分,这在河东省属于一种很不正常的现象。省长牛耕野的病已经确诊,是肝癌晚期。马疾风与牛耕野在工作上配合默契,自从牛耕野患病以后,马疾风总有一种势单力孤的感觉。而呼延雷明显在窥视省长的宝座,马疾风采取的是中立态度,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马疾风第二次来天野的时候,才找了一些人谈了谈,最后也没有召开什么会议,更没有下什么结论又回省城了。他临走只留下一句话:“天野的爆炸案要冷处理,不要热处理。最后的定性要省安全委员会拿出意见,具体怎么处理等省委研究之后再说。这并不是说你们这些主要领导就没有责任,只是处理要慎重……文史远兼任天野市常务副市长,暂时主持市政府的工作。”他的话很笼统,没有人能够真正领会他的用意,更不知道“暂时”两个字的真正含义。但文史远从此就有了市委副书记和常务副市长的双重身份,有人叫他文书记,有人叫他文市长。乔织虹仍然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马疾风说的“主要领导也有责任,只是处理要慎重”,是桌面上的话,还是将来真的要处理她。 尽管天野市委决定副处级干部承包受害者的理赔问题,但是人们听说侯寿山死了,群众的情绪还是有些激动,他们打着“鞭尸侯寿山,平我不白冤”和“为二百九十八个亡灵讨说法”的牌子,到天野市委门口来游行示威,把天野市委围得水泄不通,有的人甚至高喊:“如果不挖出天野最大的贪官,我们明天就去北京上访,我们就不信没有人为我们主持公道!” 外面群情激昂,乔织虹在办公室里一筹莫展。她急忙招来向天吟廉可法王步凡时运成和文史远商量对策。 文史远一进乔织虹的办公室就嚷道:“反天了,不行就抓几个算了,可不能让刁民们坏了天野市的稳定大局。侯寿山一死了之,哪还有什么最大的贪官?这怎么行呢?我已经把天野百姓围攻市委的事情向呼延书记作了汇报!” 其他人对文史远的这个态度没有附和,大家都不赞成抓人这种方法,一抓人肯定激化矛盾。 向天吟斜一眼文史远说:“文史远同志,请你注意说话的方式好吗?你是共产党的天野市委副书记,是人民政府的副市长,党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的,请你不要用刁民两个字来形容人民群众。”文史远红着脸不再说话。 廉可法来得更干脆:“小文市长,你是人民政府的副市长,群众成了刁民,你这个副市长是不是就成了刁市长?”廉可法的话把文史远说得低下了头。 王步凡说:“抓人不是上策,目前的首要问题是稳定群众的情绪,阻止他们到北京去上访,而阻止上访的最好办法就是安抚。” 时运成说:“我非常赞成王书记的意见,要阻止群众到北京去,就必须给群众一个说法,群众现在认定‘一零七惨案’与贪污腐败有关,应该惩办元凶,如果不惩办元凶,也得有个不惩办元凶的理由,让老百姓心服口服。” 向天吟说:“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阻止群众到北京去,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我们就无法向省委交代,省委会认为我们这帮人无能,不称职。侯寿山就是元凶,现在还要再找谁?难道能找到呼延雷头上?” 乔织虹头都大了,她现在没有一点儿办法。她给刘远超打过电话,刘远超告诉她要听从省委马书记的意见,要顾全大局。因此她也想把责任事故定成意外事故,就像当年山东一家煤矿出现特大透水事故死了不少人,闹得人心惶惶,政府官员各自设法自保,意外事故和责任事故一时争执不下。后来上级经过调查属于断层出现地下河涌进行道,是人力不可抗拒的灾难,换句话说是出现了天灾而非人祸,很多领导人虚惊一场,有惊无险。这次天野的爆炸案偏偏又炸出一个古墓,省里的专家经过调查分析也曾以人力不可抗拒的灾难定了性,并且准备把结论上报中央有关部门,呼延雷后来又认定是责任事故,就不得不重新定性了。呼延雷存心不良,出尔反尔,想看马疾风刘远超和乔织虹的笑话。现在群众偏偏又认定还有腐败分子没有被挖出来,围攻市委,久久不肯离去,着实让乔织虹有些头疼。她用手不停地揉着太阳穴,一言不发。看样子她昨晚又是一夜未眠,现在困得直打瞌睡。 此时乔织虹办公室的门开了,文史远的秘书探进头说:“文书记,你的电话。”文史远急忙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王步凡这时用手抚摸着胸口道:“群众有意见是可以理解的,就连我们不也想不通嘛。为什么一出事故,侯寿山侯寿岩郑清源和左绣这些人会突然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呢?尽管侯寿山的死有些意外,然而他们一死了之,可把难题留给了我们。郑清源的死因是被毒死的,之后他的情妇左绣也神奇般地死在西郊铁路桥下,这么多疑点足以说明在这些人死亡的背后肯定会有文章。郑清源的死即使说是雷佑胤手下人干的,雷佑胤也未必会这么傻,字条上还明明白白地写上自己的名字,以我看这件事有点儿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乔织虹点点头:“王书记说得有道理。那个啥,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目前的上策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 王步凡对乔织虹的说法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时运成摇了摇头在无奈地思考。向天吟突然冷笑着说:“咱们的呼延书记高明啊,侯寿山如果不死,我敢肯定他是选不上天野市的市长的,人大这一关他就过不了。侯寿山没死前呼延书记说是意外事故,侯寿山一死呼延书记再也没有来过,路省长一来立即又变成了责任事故。这可好了,让我们去怎么处理一个死人?追查谁的责任呢?” 这时文史远进来了,刚坐下就说:“刚才呼延书记打过来电话,说他与马书记等省领导经过研究,认为天野影视城的爆炸案应该是责任事故,侯寿山的弟弟侯寿岩只是郑清源手下的一个工头,承包商是郑清源,批给郑清源工程项目的是雷佑胤,天野影视城大爆炸的主要责任人应该是雷佑胤,雷佑胤与郑清源之间肯定有权钱交易,爆炸案雷佑胤应该是最大的凶手,郑清源是造成这起事故的责任人。现在郑清源死了,为了平息众怒,天野法院必须特事特办,最好在近期内公审雷佑胤等犯罪分子,在此之前要向群众说明雷佑胤和郑清源之间权钱交易的真相。省委已经把这个决定上报中央了,省委定的调子是很恰当的,要求我们认真领会省委的意图。” 王步凡听文史远这么一说,会意地望了时运成一眼,时运成也在会意地微笑。他们不得不佩服呼延书记处事的高明,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法轻轻一拨,就把所有责任推到了雷佑胤身上,把矛盾的焦点从侯寿山的身上转移到雷佑胤身上。反正雷佑胤已经是死罪了,再加上一百条罪状也是一死。而事实上雷佑胤现在有口难辩,他确实把输气工程批给了郑清源,还收了郑清源的贿赂,至于郑清源是如何在下边做手脚的,他并不清楚。 乔织虹这时将了文史远一军:“史远同志,你是抓宣传的副书记,一向有铁嘴钢牙的美誉,还是你去向群众解释真相吧,这个任务非你莫属,你要尽力办好这件事。” 文史远似乎很乐意去办这件事,站起来说:“请乔书记放心,我保证完成组织上交给我的任务。”说罢出去了。 文史远刚出去,向天歌智奇绍和时运成相伴来向乔织虹汇报对案件的侦破情况,乔织虹示意他们坐下,然后说:“那个啥,正好几位书记和人大主任政协主席都在,我们就集体听取汇报吧。” 向天歌先汇报:“我们公安干警根据乔书记的指示对一切线索进行了排查,第一,对侯寿岩出事的现场进行了搜索,在坠崖爆炸车辆不远处的草地上捡到了侯寿岩的手机,根据手机上的记录,在爆炸案发生之后,他打过一个电话,接过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打的是白杉芸的手机号码,时间为两分钟,第二个电话接的是侯寿山的手机号码,通话时间是三分钟,第三个电话也是侯寿山打进来的,时间是十分钟。根据这个情况分析,我们初步断定,天野发生爆炸案的时候白杉芸和侯寿山在一起,可能是侯寿山关了手机,侯寿岩只好打了白杉芸的手机,让她通知侯寿山打开手机然后给侯寿岩回电话,侯寿岩与侯寿山通了电话,向他汇报了天野影视城发生爆炸案的事情经过。仅隔了两分钟,侯寿山就又给侯寿岩打过来电话,估计是指令他立即外逃。第二,我们还对郑清源的情妇左绣进行了调查,左绣原来是雷佑胤的情妇,雷佑胤进去之后,左绣被电视台开除了。开除的理由是纪律散漫,旷工次数过多。后来左绣经常出入侯寿山的住处,再后来郑清源被保外就医,左绣竟然神秘地成了郑清源的情妇。我们又对左绣死亡的现场进行了勘察,发现了两个重要线索,一是在左绣的背上发现一个手掌印,因用力过猛,尸体的皮下留有淤血,显然她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一掌推下铁路桥摔死的。她的衣服口袋里还装着她的手机,十月七日晚到八日晨手机上接过两个电话,打过两个电话,接的电话是侯寿山的号码和一个公用电话号码,打的是侯寿山的电话和影视城经理的妹妹的电话,根据这些情况分析,左绣的死是否与侯寿山有关系,或者说与那个副所长有关系,我们去调查那个副所长,她已经失踪了。第三,我们走访了城建委主任的老婆,她说十月七日晚上八点左右,她正在卫生间里打扫卫生,听见丈夫接了个电话,先是大声说啊是侯市长啊,接下来的内容因为声音小她没听清楚。最近他们夫妻两个闹矛盾,原因是丈夫在外包养了情妇。两个星期以来丈夫只要回家就睡在书房里,她也没有在意他有什么反常表现。丈夫的自杀时间应该是在第二天早上,即十月八日早上他老婆上班之后。因此我们认为侯寿山和白杉芸有犯罪嫌疑,影视城经理的妹妹有可能利用职务之便私自放左绣进看守所看望郑清源,导致郑清源吞了带毒的布条死亡。”时运成和智奇绍都表示要全力以赴配合公安干警破案,必要的时候对涉案人员采取果断措施。 乔织虹摇了摇头说:“破案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那个啥,省委已经定了调子,把天野影视城的爆炸案定为责任事故了,侯寿山已经死了,白杉芸只是侯寿山的情妇,充其量只是个人生活作风问题,并没有犯罪事实,左绣去看望郑清源虽然与那个副所长有责任,现在人已经失踪……那个啥,这个事情就不要再查了。现在的首要问题是这一切罪责都要找雷佑胤清算,是雷佑胤造成的,那个啥,你们明白吗?雷佑胤已经判了死罪,早晚是要被枪毙的,听说雷佑胤不服判决提起了上诉,我相信省高院肯定会驳回他的上诉。现在天野市不明真相的群众以为天野影视城的爆炸案与更大的官员有牵连,这种说法和看法是很不负责任的,其实最大的祸首就是雷佑胤侯寿山和郑清源,侯寿山和郑清源已经死了,我建议在天野广场上开个公审大会,那个啥,把雷佑胤所犯罪行向人民群众讲清楚,尤其是天野影视城的爆炸案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就是元凶,死有余辜!我的话你们明白吗?你们要转变观念,要和省委保持一致呢。在这里我强调一条纪律:我们的工作始终要和省委省政府保持一致,谁如果不保持一致,那么只好让能够和省委保持一致的同志到法院检察院和公安局去主持工作。对已经掌握的情况要绝对保密,不得外传,不要再添乱。没有省委的指示,任何人不得再查处这个案子。” 向天歌时运成和智奇绍面面相觑,无话可说。原来他们没日没夜地进行侦破工作,到头来都是白费力,领导一句话让他们的工作全成了无用功。向天歌有点儿不服气说:“这样我们怎么向干警们交代?怎么向省公安局交代?难道我们的工作做错了?” 乔织虹很严厉地说:“省厅不用你交代,只怕呼延书记早已经交代过了,至于怎么向干警交代那是你公安局长的事,如果你不会说话,不知道怎么说话,那个啥,你就向你大哥去请教吧!”乔织虹最后的话有些蛮横。 向天歌不敢再说话了,向天吟也微微有些脸红。 王步凡和时运成没有表态。向天吟这时很无奈地说:“大家要谅解领导的难处,这也是为天野的稳定大局着想,仅那二百九十八个死人就够我们头疼了,不要再出什么新麻烦,天野已经经不起折腾,你们就按乔书记的指示办吧。” 乔织虹这时也聪明起来:“向主任,我纠正一下,这是省委省政府的指示,而不是我乔织虹的指示。” 王步凡为了不使更多的人进行口舌之争,就岔开话题说:“对理赔事宜我拿一百万元,并且还要动员我的司机叶羡阳捐一百万,尽管是杯水车薪,也算一点儿心意吧!” 听了王步凡的话,大家都有些吃惊,把目光一齐注向他。 王步凡见大家都在看他,急忙解释道:“我利用‘十一’黄金周期间进京搞了一次个人书法展,卖了不少字,一共收入一百万元。本来想在家乡搞个希望学校,不巧天野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只好把钱用在这上边了。叶羡阳买彩票中了个大奖,就让他也做点儿贡献吧。” 向天吟表态说:“像步凡同志这样的干部,现在已经很少了。乔书记,咱们应该向省委马书记建议,天野的市长应该由王步凡同志出任,如果上边不这样安排,到时候我可要违反组织原则,让代表们选王步凡同志了。” 王步凡弄不清楚向天吟这话是爱他还是害他,急忙摆手说:“别,千万别这样。还是服从组织决定吧,我捐款可不是为了沽名钓誉啊。” 乔织虹和向天吟都很理解地点了点头,只有文史远的表情有些怪异,他平时一直与向天吟套近乎,谁知到了关键时候,向天吟还是站在马疾风的立场上,说出来的话明显对他不利。 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和市政协的领导们都表示要捐款,但数目都没有超过一万元,最少的是一位政协副主席说捐出一个月的工资,公检法系统的三长每人捐款五千元。叶羡阳因为捐了一百万还被《天野日报》表扬了一次。 智奇绍这时冷不丁地说:“是啊,我看白杉芸还是不动她的好,人家原来是雷佑胤的情妇,最近听检察院的同志说她与侯寿山打得火热。既然是侯寿山的情妇肯定与呼延书记关系也很密切,侯寿山死了,说不定人家已经有了更大的靠山,我们在没有什么有力证据的情况下只怕也动不了她。侯寿山在省里有一套别墅,有人见过她和侯寿山出双入对的,前几天白杉芸还跟我说准备调到省里去工作,也许她与呼延雷的关系也不一般呢。” 乔织㊣(98)虹白了智奇绍一眼说:“奇绍同志,这是在开会,无根无据的话最好不要说,尤其是牵涉到省委领导的事更不要信口开河。那个啥,我知道你对雷佑胤有意见,但是不要因为个人矛盾影响了情绪。”乔织虹显然对“情人”这个词语有些神经过敏。 听了乔织虹的批评,智奇绍脸红着不敢再说话。会议以智奇绍被批评作为结束语,乔织虹宣布散会。 天野影视城大爆炸之后的十月十五日,天野市在天野广场上公开宣判雷佑胤,街上庆祝人大会召开的标语换成“以法治国,保持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了。老百姓其实也真好糊弄,让文史远用三寸不烂之舌一鼓动,他们真的认为天野影视城的爆炸案与上层没有关系,而雷佑胤才是罪魁祸首。十五日这天他们取消了原定到省城上访的计划,到天野广场去观看公审雷佑胤。 天野广场仍然处在细雨蒙蒙之中,却熄灭不了人们心中的正义之火,广场上已经人山人海了,公安干警在维护秩序,广场上已经容纳不下前来参加公审大会的人,还有大批群众源源不断地向广场涌来。 乔织虹这时开腔了:“同志们,市民们!对天野发生的爆炸案我心里十分悲痛,在此请允许我提出一个建议,大家为死去的二百九十八名无辜群众默哀三分钟。” 整个天野广场上出现了戛然的沉静,许多人在默默地流泪,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似乎整个广场突然凝固了,只有广场上那面国旗在萧瑟秋风中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