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的圣诞节》 第一章 “啊……喂,喂……对……是的。我就是绿丘庄的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刚刚准备出门,就被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又从门口给生生地拽了回来,不得不站在那儿,开始听起了电话。 “啊?……啊,您说您是小山顺子小姐?……啊,原来如此,不会不会;您担心这个,完全没有必要。”金田一耕助笑着打招呼,“啊……不会,真的不用担心。就算对方是一个警察,如果没有委托人的许可,我也绝对不会泄露出去半句的……” 看起来这个电话短不了了,金田一耕助摘下了帽子,也不脱外套,随手不知道从哪儿,拉了把转椅坐了下来。 “啊,那是当然的。不过,如果是虚假信息,那可不在此列哦。啊,没有,是我有一点儿失礼了。对,您说什么?”金田一耕助微微地有些紧张,“这是个性命攸关的问题?……您是说这个问题,关乎谁的生死吗?……啊,原来是这样,不会的,我刚才就跟您说过了,我会绝对严守秘密,啊,是吗?话说回来,那个,小山小姐……嗯?” 金田一耕助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精光。 “啊,喂?……这位小姐,您刚才是说您叫小山顺子吧?啊,是吗?……”金田一耕助仔细核实着对方的身份,“没有没有,您客气了……啊,不会啊,我这边电话的声音很清晰。啊,这个,大概是我刚才听错了吧。” 金田一耕助轻描淡写地自圆其说着,嘴角却弯出有点讽刺的微笑。 “啊,是吗?……那您那边现在听得清楚吗?这样啊,那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哦,原来如此……对了,小山小姐,实在不巧,我现在正准备出门,请问你明天方便吗?……啊,是的,那就感激不尽了……没有,其实是这样的,我眼前正有一个约会,无论如何也推辞不掉……哎,什么?您再仔细说一遍?关乎人命?……您刚才就这么说,难道哪里发生凶杀案了?对,什……什么?是将来要发生的凶杀案?……您说您也说不清楚,但是,您就是觉得会发生什么,故此心里很害怕?……那这样吧,小山小姐,我现在马上就出门了,争取晚上九点钟的时候赶回来,这样行吗?……哦,这样啊……啊?您说什么?现在有人正在跟踪您?” 金田一耕助一脸紧张的神色。 “啊,您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然后呢?”金田一耕助又连着点了点头。 “啊,那就好。原来如此……”金田一耕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这样吧,小山小姐,喂,小山小姐,你听得到吗?……那么,我一会儿出门的时候,就跟管理员说一声,让他如果见到一位小山顺子小姐来找我,就把她带到我的房间里。啊?……不会,不会,我是光棍一个……啊,不会不会,没问题,我的屋子里面,又没有金山银山……啊,哈哈……哈哈,那么,九点整我一定回来,到时候咱们再细聊好吗?那就这样说了,咱们一会儿见……” 终于挂了这个长长的电话,金田一耕助撂下了话简,一抬头,目光正对上了探身向前的等等力大志警官。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等等力警官不耐烦地咂了咂嘴。他本来已经踏出门去了,可是,听到金田一耕助接电话时的只言片语,觉得有些不寻常,便又重新回到了屋子里面,一直饶有兴味地,听着金田一耕助打电话。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听起来是个挺有意思的电话嘛。” 等等力警官故意撇了撇嘴,嘿嘿地坏笑着。他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看得出来,他的好奇心可不是一般的旺盛啊。 “哈哈,看来我的电话,被一个可怕的大叔给偷听了去。”金田一耕助讽刺地说道。 “浑蛋,什么被可怕的大叔偷听了。要是那样,你怎么不提醒小山顺子小姐,你眼前就站着一个可怕的、从警视厅赶来的大叔?” “哎呀,好了,好了,咱们赶快出门去吧。” 金田一耕助用手绢擦了擦因为接听电话,而接得黏黏糊糊的手掌,重新把皱皱巴巴的圆礼帽,戴到了他那乱如鸟窝一般的头上,然后站了起来。他身上一如往常地,穿着已经软趴趴的、没了型的和服短褂和裙裤,外面披了一件大衣。 其实,金田一耕助正是受到等等力警官之邀,正要走出绿丘庄公寓的时候,接到了刚才那通电话。 金田一耕助一边催促着等等力警官往外走,一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把墙上挂着的日历数了三张,一起撕了下来。今天是十二月二十日,眼看着就快要到年底了。 “哈哈,金田一先生,在这种事情上,就能看得出来,你还真是稀里糊涂啊。” “所以说,这可不能让初次来访的客人看出来哦。”说着,金田一耕助把撕下来的三张纸,迅速地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里。 “那么,等等力警官先生,咱们走吧。” 这回是金田一耕助走在前头,出了房间,然后,他又小心翼翼地锁上了房门。 金田一耕助的房间屋子在二楼正中间。所以从客厅的窗户往外望出去,正好可以将绿丘庄的正门收入眼底。这使得他能够十分方便地,提前便观察到访客的情况。现在,正门口停着一辆警车。 路过绿丘庄大门口的玄关时,金田一耕助透过传达室窗口,朝里面望了望,管理员山崎正在里屋准备晚饭。 “咬,山崎先生,麻烦你一下……”金田一耕助冲管理员招呼着,“你就站在那儿,听我说就行了……” “啊,金田一先生,您这是要出门吗……” 不愧是金田一先生,看来平常没少给管理员小恩小惠,山崎一边用手背抹着嘴,一边飞也似的从里屋那里跑了出来。 “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情,需要出去一下……” “一定是又有什么案子了吧?” 山崎一边说着,一边从传达室的窗户里望向大门之外。他一定是被警车给吸引住了目光。 “啊,也没有什么大事。那个,我打算九点之前回来。”金田一耕助笑着说,“不过,今天晚上,会有一位叫小山顺子的女士,过来找我。” “噢,小山顺子对吧。”山崎说着,在日历上记了下来。 “对,如果她来之前我已经回来了的话,那就没你什么事,不过很有可能,她比我到得早。” “噢,好,好。”管理员山崎仔细听着。 “所以,如果我没有赶回来,那也不要紧,麻烦你把我的房间门打开,让她进去好吗?估计我不会让她等太久的……” “好。不过,真的没事吗?” “有什么问题啊?” “纲,我是说,没人看着她没事吧?” “哈哈,不会有事的,那位女士自己也是这么担心呢。”金田一耕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没什么事,我没什么可让人惦记的东西。要是她来了,麻烦你给她点个炉子,让她暧和暖和。” “我明白了。” “那就拜托你了。”金田一耕助朝管理员点了点头。 “好。那您走好。” 等等力警官正在车里等着。警官原本脸上一脸阴霾,待汽车发动后,他扭脸朝金田一耕助挤出一个坏笑。 “金田一先生,刚才电话里的那位女士,我给你推理推理怎么样?” “那可不行——警官先生,您这可就有点失礼了吧。随随便便就拿别人的委托人开玩笑……” “哎呀,那有什么关系。还不知道委托的是什么事情呢……”等等力警官一脸轻松地笑着说,“那个,首先,小山顺子,是个假名。” 金田一想把话头岔开,等等力警官却自顾自地继续说:“而且,那还是抓起话简之后,现想出来的假名。所以你在电话里叫她小山,她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那是她那边电话没听凊楚……” “第二,有人的性命受到威胁……她自己深深地这么认为。”等等力大志且说且点了点头,“当然,现在还不知道,是她自己的生命,还是别人的性命……不过,她本人也应该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警官先生,别这样随意揣测好不好。一切等见了面才知道。啊,对了,见了面之后,就算她告诉我以后,我也不会轻易让你知道的。” “不,不如说你可千万别告诉我。” “啊?您什么意思?”金田一耕助回过头,睁大眼睛看着等等力警官,“您觉得我这么缺乏职业道德吗?” “不,不是道德的问题。是预感的问题。” “预感?……浑蛋,您又说这种玄之又玄的话了,真不知道您脑子里,哪里来的这些不靠谱的念头。” “我说啊,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官故意卖关子,一字一顿地说道,“打电话的时候,你脑门上的汗越出越多。这就证明,你自己也觉得,电话里那个女人说的话很真实,不是吗?” “所以呢?”金田一耕助歪过头去,瞧着警官问道。 “所以……就是说,怎么说呢?这里面肯定能牵出个案子来。只要牵出案子来,你就不得不跟我说。哈哈。” “警官先生,这么说,您就是不相信我的能力喽?” “此话怎讲?” “不就是嘛。小山顺子女士……不知道是位小姐还是位夫人,她来寻求我的帮助,不就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吗?警官先生的意思是,我没有阻止罪案发生的能力?” “没有,这个……”等等力警官用手掌心,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还嘴硬地说道,“不是这个意思啦,我对你这方面的能力,还是评价很高的。就是因为评价的高,我才一次又一次地找你帮忙嘛。不过……” “不过?……”金田一耕助吃惊地望着等等力大志。 “我还是相信自己的预感。为什么呢……” “为什么?” “就因为,那个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巧就在你的旁边。所以我相信,命中注定,这个案子,早晚会和我祉上一点儿关系……” “我还不知道,原来警官先生也是个宿命论者呀。”金田一耕助揶揄地朝他点头致敬,等等力警官绷紧的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他这一脸愁容,或许是因为他正在心中,酝酿着他那神秘的预感吧。 金田一似乎也受到了他的感染一般,沉默了好一阵子。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嚅嗫道:“我以为什么呢,就是神经衰弱。” “神经衰弱?你说我?” “不是不是,不是您,是刚才那位女士。本来小事一桩非要闹得鸡飞狗跳……就是所谓的被害妄想狂嘛。最近这种人越来越多。不过,这件事情暂且先搁到一边,警官先生,您原来说的那个……”金田一耕助把话题岔了开去。 但是,金田一耕助他显然错了。自称小山顺子的、那个打来电话的女人,绝不是什么神经衰弱的患者。金田一耕助有感于她急迫的语气,才定下了今夜之约,然而,事后再回想起来,他显然对那女人话中的惧意,判断得十分不够。换句话说,他小瞧了那个女人的电话。 如果金田一耕助从一开始,就准确地理解了那个女人的诉求,可能他连手头这件、等等力警官委托的案子,他都不会去接,而会专心等待那女人的来访了。 第二章 这一晚,尽管没有能把等等力警官带来的这个案子,彻底解决掉,但是,已经大致有了一些眉目。九点整,金田一耕助回到了绿丘庄。 “警官先生,您还相信您刚才的预感吗?”跟等等力警官分别的时候,金田一耕助半带嘲笑地问道。 等等力警官把头微微一侧,语气沉重地说道:“当然相信。而且,这种感觉比刚才更强了。我的预感正在耳边,不停地跟我窃窃私语呢。” 等等力警官的话,显然太过诗意,简直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果然,连他自己都受不了了,眼珠一转嘿嘿地笑了出来。 然而,金田一耕助却是一脸忧色:“为什么……为什么比刚才还强?” 等等力警官没有说话,只是给他看了看手表。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是八点三十五分。 “晚上九点,对一个女人来说,在这个时间出门访客,有些异于常理,更不用说是到绿丘町,这样一个远离市中心的地方。所以,就显得更不对了,不是吗?由此可以想见,这位女士的心情有多么急迫……不过,不管怎么说……” 等等力警官那肥厚的脸颊上,浮起一个滞涩的微笑:“我今晚十二点以前,都待在警视厅,有什么问题需要帮忙啦,就给我打电话,別客气。” “所以说,警官先生,您觉得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事情对吗?” “不是,不是,预感而已嘛。说得古风一点,也可以说是‘一叶而知秋’嘛……”等等力警官笑着说,“当然,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自己也不明白……” 等等力警官的神情,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侧头思考着什么。与警官分别之后,金田一耕助在涩谷的道玄坂附近,打了一辆出租车。九点整的时候,他回到了绿丘庄。 金田一耕助透过传达室的窗户,往里面望了望,没有看到山崎夫妇的踪影。他径直走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那位自称小山顺子的女士,究竟到了没有呢?等等力警官说了那样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后,金田一耕助的心里有点躁动。 他来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明显感觉到里面有客人在等待,因为门缝里漏出了一丝灯光。他一拧把手,门没有锁。 “哎呀,让您久等了。您等了好一会儿了吧?”金田一耕助在玄关脱下了大衣,向客厅打着招呼。 没有人回答,只能听见煤气炉子的声音,似乎是在低低地呻吟。 但是,金田一耕助仿佛没什么事一般,接着说道:“哎呀,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刚才……” 他打开客厅的门,一瞬间,他呆住了。 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被大灯照得明晃晃的客厅里,只有煤气炉闪动着微白的火光,沉沉地低吟着。房间里面一片暧融融的感觉,看来煤气炉已经开了好一阵子了…… 金田一耕助煞是困惑,站在门口一动没动。像以前一样,他又开始挠起他那顶鸟窝一般的头发,呆呆地环顾着屋内。他的目光落在房间一隅的椅子上,看到那上面搭着一件女士外套和一只手袋,一瞬间他放下了心来,露出白森森的牙槽,微微地笑着说:“一定是去厕所了吧?” 为了不让屋里的热气散了,金田一耕助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赶紧关上身后的门。他走到书桌前,坐在转椅上。 桌上摆着三份晚报,一定是带客人进来的时候,管理员山崎放在桌子上的。金田一耕助随手拿起一份瞅了瞅,顿时觉得冷静了不少。 这种时候,往往客人和主人,都会有些尴尬,尤其客人还是一位女士。金田一耕助愁苦地思索着,她要是从厕所里走出来,该怎么打招呼才好,心里不住地苦笑着。 三分钟……五分钟……七分钟……十分钟…… 金田一耕助把三份报纸,胡乱地翻来翻去,客人还没有出来。他时不时就朝通往厕所的那扇门望上一眼,渐渐地他的眼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金田一耕助最终,还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打开通往厕所的那扇门:“小山小姐,小山小姐,您在吗?” 他不断地喊着,还是没有人答应。此时,一阵寒风吹得窗户哗啦哗啦作响。 然而,客人一定是在厕所里面的,里面亮着的灯光,就可以说明这个判断。难以想象,管理员山崎会连洗手池那里的灯,都帮她开好了。 猛然间,金田一耕助心中似黑云翻墨般,涌起了一股暗潮。 “小山小姐……小山小姐……” 他的声者变了调,短短几步的走廊,走起来双脚似踩在云上。金田一耕助向狭小的厕所里一窥,随即一声尖叫,从他的喉咙中冲了出去,好似跑了调的笛声。 洗手池附近的地板上,倒卧着一个女人,一个身穿朴素的浅褐色西装的女人。她的面朝着地板,难以辨认相貌,但是,她显然是来这里找水喝的。滚落在地上的一个铝制水杯,说明了一切。女人的双手像要嵌进瓷砖里一样,死死地枢着地面。 “小山小姐……小山小姐……” 金田一耕助低语般轻声地呼唤着她,同时蹲下身来,伸手去探她的脉搏。她的身体已然开始僵硬,脉搏显然早就停了。 顺理成章地,金田一耕助的眼前,浮现出等等力警官那苦涩的笑容。他迅速地环视了一遍厕所,然后回到客厅里,拿起了座机话简。他要寻求警视厅搜查一科等等力警官的帮助。 第三章 昭和三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晚上九点三十七分。 为了这起案件,第一个赶到绿丘庄的,是绿丘医院的院长——佐佐木医生。儿分钟后,绿丘警察局搜査主任岛田助理警官,也带着下属赶来了。他们让平日里一片闲静的绿丘庄,似被捅了的马蜂窝一般嘈杂不已。 “金田一先生,这是怎……怎么了?刚才来访的那个小山顺子小姐,出了什么事吗?” 管理员山崎面色苍白,眼神有些激动。 “山崎先生,你也不必如此担心。不过,待会儿有些话要问你,今天晚上你哪儿也不要去。” “那是……那是当然,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绿丘警察局的岛田助理警官,以及绿丘医院的佐佐木医生,从前都和金田一耕助共事过。 “哎呀,这回以是吓了我一跳。金田一先生,居然会在先生的居所里,发生凶杀案……先生,你说这人是被杀的吧?” 岛田助理警官五短身材,一双罗圈腿还是像从前一样,匆匆地踱来踱去,形如满月的大脸上,由于激动而浮着两团红晕。 “看起来似乎是吧。”金田一耕助苦笑着说。 “看起来似乎是吧……”岛田助理警官惊异地挠着头,“金田一先生,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这个死了的女人,究竞是怎么回事?” “哎呀,我的搜查主任,警视厅的等等力警官马上就到了,这你还是问一问他吧。” “什么?等等力警官也会来吗?” “对呀,我刚才绐他打电话了。发生这样的案情,我自己也是身处旋涡之中,必须得向警视厅的警官大人求援哪。” “你怎么会身处旋涡之中?不过警视厅的警官来了,这可是一件好事。对了,金田一先生。” “啊?……” “在等等力警官到来之前,我们应该做些什么?或者说,应该从何下手?”岛田助理警官有些莫名其妙。 “嗯,这样吧,你先把管理员叫来,问清楚那位女士,抵达这幢公寓时的情况。之后呢,那位女士自称小山顺子,由于之前的某些缘故,我怀疑她用了假名,你去查一查她身上带的东西,看一看能不能够,验明她的真实身份……” “哦,好,山口,你去把管理员叫到这儿来。” “明白了。”刑警山口答应了一声,“金田一先生,这回你可真是飞来横祸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刑警山口笑着出了房间。 他倒是没有什么恶意。对于了解金田一耕助的人来说,在他的房间里,竟然发生了凶杀案,这件事情本身,就像一个无比滑稽的意外。 没过多久,胆战心惊的管理员山崎,被山口刑警带到了客厅里。 “啊,山崎先生,你不要那么担心。是发生了点意外,不过,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金田一耕助先是安抚了管理员山崎一阵,“你看,这位是搜査主任岛田助理警官先生,麻烦你跟他讲一讲,那位叫作小山顺子的女士,来访的经过情形。” “啊……那个,莫非那位客人,出了什么意外?”山崎说着,眼神依旧十分激动。 “没有,这个先放在一边。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不是回答我,是把情况告诉这位搜查主任。” “啊,那、那我就说了……”管理员匆匆点了点头。 根据管理员山崎结结巴巴的讲述,原来自称小山顺子的那位女士,在整八点半的时候,抵达了绿丘庄公寓。山崎就根据金田一耕助的交代,把她带到了这个房间,还帮她点着了暧炉,然后就退出了房间。 “主任,你问问山崎先生,那个时候被害人是什么状态。那位自称小山顺子的女人,有没有看上去,像是在害怕些什么……” “啊,这个,您的这个问题……”管理员山崎直接接过了金田一耕助的问话,回答了起来,“这件事情,我后来跟我老婆也讨论过,那位女士好像特別战战兢兢的,就像害怕有人在跟踪她似的。”山崎管理员吞吞吐吐地说,“对了,有一点想问问金田一先生,您刚才说被苽人什么的,您的意思是说,这位叫小山顺子的女士,已经被杀害了之类的,是吗?” “啊,这个嘛,就凭你想象喽。” “那就是说,您回来的时候,那位女士,已经死了?” “是的,没错,那又怎么了?” “那,可是……那……可是……”山崎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那究竞……是……是谁给您开的门呢?” “你是说,谁从里面把门打开的,是吗?”金田一耕助不可思议地蹙了蹙眉头,“不会吧,门是开着的啊,当然不是大敞着的……” 话说到一半,金田一耕助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啊………山崎先生!”他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你是说那位女士,从里面把门锁上了?” “对、对啊。我走到楼道上面,是她一直把我送到门口的,我听到她关上了门,还有‘咔嗒’一声上上了锁的声音。当时我还在想,来别人家做客,还自己把门从里面锁上,真是一个不知礼数的人。我还试着按了按把手,果然锁住了……” 管理员山崎说着,脑门上全是汗。 金田一耕助和岛田助理警官大吃一惊,不由得面面相觑。旁边的山口也吓得屏住了呼吸。 “金田一先生,你回来的时候,门是没有锁的,对吧?” “啊,的的确确没有锁。”金田一和岛田助理警官依旧面面相觑着。 金田一耕助胸中难以抑制地,在次涌起了那黑如墨汁一般的不祥暗潮。 “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被害人先把门锁起来,然后发觉不大礼貌,又把门打开了?” “怎么可能……这样太让人想不通了。”金田一耸了耸肩膀,背上爬过了一丝战栗。 “不过,这回也就是因为,金田一先生是房间的主人,若是换成别人,这房间的主人早就成为怀疑对象了。” 管理员山口的声音,听起来像喉咙里卡了根鱼刺。 正在此时,厕所那边的验尸告一段落,佐佐木医生也来到客厅,却并没有轻易给出什么结论。 “不看解剖结果,没有办法下定论。看上去,很像是氰化钾中毒。被害人难以忍受痛苦,挣扎着想到厕所这边接点水喝。看来她是在接水的一瞬间断了气。” “要是氰化钾,金田一先生可就有嫌疑了……”山口打了个岔。 岛田助理警官拦下他的话头说:“山口,别瞎开什么玩笑。”他回过头又问法医,“对了,佐佐木先生,被害人大概是几点钟死亡的?” “估计是八点半到九点之间吧。”佐佐木医生不敢断言,“对了,山口啊。” “嗨!……”山口刑警答应一声。 “你给我好好地记住,氰化钾如果是直接服下去的话,或许会立刻毒发,但是,如果放在胶囊之类的东西里面吞下去,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能毒发身亡。不过,这也要等解剖结果出来之后,再做定论。” 就在此时,一直在旁边检査被害人物品的刑警新井,突然发出一声尖叫,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主任!主任!……死在厕所里的那位女士,似乎就是现在爆红的爵士各手关口环的经纪人!……” 第四章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看来我的预感,准得有点过头了。” 当晚,等等力警官到达绿丘庄的时候,已经过了夜里十点,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上面这句。 “可是,我总觉得……” 金田一耕助唯有苦笑着支吾几句。不过警官丝毫没有为自己预言的应验,而感到骄傲的意思,相反他有一些惊诧。 “哦,岛田,辛苦你了。这下总算知道被害人的身份了吧。” “哎呀,警官大人,您也辛苦了。”岛田助理警官连忙给等等力警官鞠躬行礼,“是啊,总算知道了。好像是爵士歌手关口环的经纪人,名叫志贺叶子。她手提包里装着名片呢。” “关口环的经纪人?你说的关口环,是不是最近唱到美国去了的,那个当红歌手?” “正是,正是。所以这次的案情,很可能错综复杂。警官,要不您来瞅一眼尸体?” “好,让我看一下子。对了,有没有联系关口环那边?” “对,刚才终于联系上了。今晚她好像在NhK电视台有什么彩排活动,还在演播室里呢。”岛田助理警官汇报说,“新井先生刚才出去接她了,估计一会儿就能够赶到这里。” 现场拍照刚刚结束,志贺叶子的尸体,还倒在厕所的地上。 志贺叶子三十五、六岁的年纪,长了一张颇为男性化的方脸,肩膀也略显宽阔,身材可说得上壮硕,让人就算想恭维她,都难以启齿。她脸上痛苦不已的表情,让人既惊于她的丑陋,又叹息着她的凄惨。 “金田一先生,你确定这就是傍晚的时候,自称小山顺子的,给你打过电话的那位女士吗?” “嗯,是啊……”金田一耕助点头同意说,“因为她今天晚上八点半,来到这里的传达室时,用的也是同一个名字。” 顺着话头,金田一耕助重新对等等力警官、岛田助理警官和其他相关人员,把今天傍晚时分,自称小山顺子的女人打来的那通电话的内容,详细说明了一遍。 “你……你说什么,金田一先生?”岛田助理警官目瞪口呆地问,“你是说,她向你预告过,会发生凶杀案?” “一通电话而已,她当然也不可能说得很清楚。但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可是,当时给我的感觉是,受到生命威胁的家伙,不是给我打电话的那个人,而是另有其人。由于某种原因,打电话的那个人,察觉到了某人将有危险,于是,想找我商量一下……这就显我接电话时的感觉。” “那就是说……”从旁插嘴的是山口刑警,“有一个人,想杀害除了志贺叶子之外的另一个人?而此人的计划,却被被害人发现了……不对,不只是发现,被害人甚至还想,找金田一先生来商量对策,所以,此人决定先下手为强,便将她毒杀了?” “嗯,你说的不是没有可能。你看,她在电话里就说过,好像非常害怕,被什么人跟踪似的……” 金田一耕助的心中无限懊悔,早知道如此,他宁可当时拒绝等等力警官的邀约,也一定要见她一面。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大家只是凝望着倒在白色瓷砖地板上,已经死去的志贺叶子那凄惨的容颜。过了一阵,等等力警官不自然的干咳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平静。 “岛田,她的死因是……”等等力警官没话找话似地问道。 “佐佐木医生说,可能是氰化钾中毒。佐佐木医生,您认识吧?” “哦,就是绿丘医院的院长吧?” 岛田助理警官将佐佐木医生的验尸结果,向等等力警官汇报了一番。 “那么,警官先生,在看到尸体的脸部之后,您有什么感觉呢?” “我有什么感觉?”等等力警官听得莫名其妙。 “是这样的,金田一先生说,他在想:究竞是由于受到肉体的痛苦,造成死者表情的扭曲呢,还是说莫非死者死前,看到了什么让她十分震惊的东西,才让她的表情如此痛苦。” 被岛田助理警官这么一提醒,等等力警官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那具倒在厕所地砖上的尸体。如此说来,她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像是潜藏了一股强烈的意志力,要拼命看清楚什么东西似的。她的嘴唇半张着,仿佛有些恐怖的秘密,马上就要冲口而出。 “金田一先生,你是否察觉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不,其实是这样的。” 岛田助理警官从旁边接过话头,把那不可思议的门锁一事,向等等力警官解释了一下。 “所以,如金田一先生所说,被害人一个人留在这个房间里,并且十分谨悄地反锁了房门。然而金田一先生回来的时候,门却是开着的。这样一来,从被害人把自己关进这个房间,到金田一先生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可能有人来过。不知是被害人将那个人,误认作金田一先生,还是有什么别的理由,让那个人进到房间里来了。然后,那个男人——或者女人,便将被害人毒杀了……” “可能,但是,有什么线索吗?” “所以,现在不是召集公寓的这帮人,正在询问情况嘛。至少那个名叫山崎的管理员说,他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不过,这所公寓的大门,可是随便让人进进出出的,所以,每家每户都很注意关窗锁门……因而如果有人偷偷地溜进来,很可能不会被谁目击到……” 此时,一位刑警从客厅那边走了过来。 “主任,公寓管理员的老婆说,有什么事情要跟金田一先生汇报,她已经过来了。” “啊,是嘛。那我现在就来。北川,这尸替就先哲吋别动,等关口环到了再说……” 回到客厅里,管理员的妻子佳江僵着一张老脸,已经来到房间的门口了。 “啊,太太,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没什么可害怕的,来,请到这边来。” “那个,我刚刚被老公骂了一顿……他怪我发生了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跟他说……” “什么事情?没关系,你就说吧。” “那,那个……今天傍晚的时候,您交代我老公那件事情之后,不就出门去了吗?您交代说有个叫小山顺子的女士会来……” “啊,没错。”金田一耕助认真地点了点头。 “您交代我老公的时候,我在里屋也听到了。不过之后,他有点事情出去了,然后,小山顺子女士又打过来一个电话。” “你说什么?……”等等力警官不假思索地急促地问道,“那个叫小山顺子的,又打电话来了?” “对。” “太太,她电话里都说了些什么?”金田一耕助也圆睁了双眼。 “啊,她是这么说的。我告诉她,金田一先生刚刚出门去了,她就问我:金田一先生住在几楼几号房间。我跟她说,不知道房间序号,也没有什么关系,金田一先生临走的时候,已经交代过了,您来了就稅接带进房间里去。然后……” “嗯,然后……”金田一耕助点了点头,“然后,怎么啦?……” “然后,她说,还是想问清楚比校好,我琢磨着,反止她来了,就早晚会知道的,就告诉了她,您的房间是二楼三号房,一上楼梯就是。” “那么,你说的那个电话里的声音,和之前电话里的是同一个人吗?”等等力警官问道。 “不,其实我不知道,小山顺子之前给金田一先生打过电话。先生出门之前,接到了一通电话我是知道的,但那个电话是我老公转接的。” 这所公寓只住了十五户人家,而且没有电话交换台。转接外线都是由管理员一家人轮流负责。 岛田助理警官又追问了两、三个问题,佳江没再说出什么新情况来。只是她也强调,那个叫小山顺子的女人来的时候,让人觉得有些战战兢兢的。她老公把小山顺子带上楼之后,回来的时候,一脸奇怪地对她说,那女人看起来特别小心谨慎,还把门从里面反锁了。这些倒是印证了,山崎刚才的陈述。 正在此时,楼下传来报告,关口环到了。 <hr /> 注释: 第五章 关口环看上去二十八、九岁,不到三十岁的样子。尽管她生得并不如何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是,作为一名近年来,人气急升、名声斐然的爵士乐歌手,她的妆容、服饰和言谈举止,都称得上是优美大方。她的到来,仿佛给金田一耕助这间粗陋的客厅里,吹进了一股明艳温暖的春风。 不过,关口环并不是一个人来的。挽着她的胳膊、和她一起走进来的,是一个年近五十的男子。伧身材高大挺拔,富于男子气概,并且穿着相当讲究。连鬓角点缀的几丝白发,也让他显得十分俊朗。 先开口的是那个男子:“我听说志贺……志贺叶子在这里,发生了一点事情,究竞是怎么一回事?” 他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遍周围的人,那大剌剌的眼神,让人觉得此人并不简单。 “不好意思,你是……”岛田助理警官摸不着头脑地问了一句。 那人回答岛田助理警官道:“哎呀,是我失礼了。我是这位小姐的先生,我叫……”他掏出的名片上,写着服部彻也,还有西荻漥的住址,再无其他——既没有职业,也没有头衔。 金田一想起来,最近看报纸上说,关口环在西荻漥建了一栋豪宅。 “啊,是嘛,那真是失礼了。我们有些东西,想给二位看一看,请到这边来……” 关口环和丈夫彻也对视了一下,看起来有些踌躇,不过,她还是跟着岛田助理警官,走入了通向厕所的那扇门。她虽然裹着奢华的皮草,但是,显然是受到了周围的紧张气氛所影响,面色苍白,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 金田一耕助故意留在了客厅里。 过了约莫五分钟,关口环出来了,依然神思恍惚,靠丈夫彻也的臂膀,勉强支撑着身体。她苍白的面色已经发紫,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五、六岁。回到客厅,她一下子瘫坐进安乐椅里,双手捂住了脸。 “要不要喝点什么?”金田一耕助面带抚慰地问她。 “不,不,不用了……我,我得吃药……”她抬胳膊朝服部彻也喊了一声,“爹地,把我手提包里的药拿出来……” “哦,对。” 服部彻也在手提包里掏摸了半天,拿出一个小盒子交给她。关口环从里面拿出两、三粒药片。 服部彻也马上倒了一杯水过来。这位动作利落、相貌出众的中年男子,似乎对关口环很是体贴。 “我的夫人心脏很不好,这种刺激的事情,是绝对不能碰的。” 服部彻也语带责备,狠狠地瞪了一眼岛田助理警官,随即又温柔地,把目光转向了关口环。 “洁子,你感觉怎么样?”他轻声细语。洁子或许是关口环的本名。 “谢谢,爹地,我只是太震惊了……” 她双颊微红,脸上勉强浮起微笑,怯生生地环顾了一下房间。 “爹地,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关口环一脸忧伤地问着,“你问一问在座的各位……为什么志贺小姐会来到这里,又怎么成了那副样子……” “啊,情况是这样的。”没等到彻也开口,岛田助理警官从旁插了进来,“首先,我来给二位介绍一下。那边那位身穿和服的男人,是这个房间的主人——金田一先生,也就是金田一耕助先生。不知道你们是否知道,他是刑侦方面的天才,现在从事私家侦探的工作。那么金田一先生,请你说吧!……” 于是,金田一开始将傍晚,自己接到的电话内容、九点从外面回来,发现尸体的经过,又对他们讲述了一遍。关口环听了这席话,面颊上的微红,再度一点一点地退去,眼神变得晦暗,一副要神志不清的样子。 “这么说来,志贺是想来这里,咨询关于凶杀案之类的事情?”关口环喘息着问。 “对,没错,而且不是现在,已经发生的这桩杀人案,是将要发生的杀人案。” “怎……怎……怎么可能!” 服部彻也脱口而出。在一旁听养的关口环,顿时一脸恐惧之色,让人看了不寒而栗。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额头布满了汗珠,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昏厥过去。 服部彻也赶紧抓住了她的手,不停地轻轻摩擦着,一边用力摩擦,一边柔声安慰她说:“洁子,坚持住。你什么也不要担心,这些人一定是搞错了什么。到底谁要杀了谁,志贺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就没人知道了。” “不知道?怎么能不知道?……志贺可是她的经纪人!……”服部彻也大声抗议着,“你们所持有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怀疑,不正是对她的怀疑吗?你刚才话里话外,不就是在怀疑她身边的人,正图谋杀人吗?” “非也,我们只是担心这样的事情会发生。”旁边的等等力警官,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谁呀,你是……”服部彻也怒气冲冲地喊了一句。 “啊,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警视厅的等等力大志警官,是金田一先生的至交。小山顺子打来电话的时候,这位警官先生也在场。” 岛田助理警官大声地嚷了起来。等等力警官倒是毫不在乎对方的脸色,他继续沉着地说:“那时电话里给我的印象是,电话那头的人,语气非常急迫。我并没有直接去接电话,但是,我就站在旁边,也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几句,那位女士所说的话。我强烈地感觉到,她的倾诉中,有几分真实的意味……” “那个……”这时候,终于清醒过来的关口环,神色怯怯地问道,“电话里那个叫小山顺子的人,舆的是志贺、志贺小姐吗?” “嗯,应该是她。她来到这所公寓的时候,也自称是小山颐子。” “可是,志贺为什么要用假名呢?”服部彻也还是一脸无法释然的样子。 “这也没什么,可能是职业使然吧。这种事情常常发生。”金田一耕助脸上浮起了微笑,“委托人通常不愿意,一开始就全盘托出。如果不能对我们——就是对我,百分之百信任的话,一般都会将身份或姓名掩饰起来……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尤其像这次,与一位如此知名的女士有关,委托人可能会更加谨慎,因此不愿意透露真实姓名吧。” “但是……但是……若是现在,志贺身边,真的有人在图谋杀人……当然,我觉得这很不可思议……不过,假设有这样的事情,怎么就能断定,跟洁子有关呢?” “哎,岛田,把那个东西拿给他看一看。” 金田一耕助回头朝岛田说道。岛田助理警官点了点头。 “我们在被害人的手提包里,发现了这个东西。” 岛田助理警官说着,取出一个信封,封皮上用红色铅笔写着“金田一先生收”。 “打开看看可以吗?” “没问题,请。” “啊,爹地!……” 眼看丈夫就要拿出信封里的东西,关口环突然害怕什么似的,喊了起来。 “啊?你怎么了,洁子?” “没有,那个,我……” 关口环突然发觉到,自己身边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她面色煞白,两手不断地揉搓着手帕,几乎要把手帕扯裂了。 终于,她开口说道:“没、没什么,不好意思,打开它吧。”那声音微弱极了。 服部彻也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妻了的侧脸,还是把信封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他的目光落在那上面,紧接着颇为意外一般,眉头轻蹙了起来。 那是一张剪报,而且,还是张新闻照片的剪报。看起来像是在羽田机场。站在一架着陆的泛美航空公司的飞机舷梯中段,高举右手微笑着致意的,不是别人,正是关口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信封里只有这样一张照片而已。 第六章 “哦,是这样啊。” 关口环不由自主地黛眉轻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面色变得轻松起来。很显然,她以为是别的什么东西,并且很害怕将它公之于众。 “这究竞是怎么一回事?这不是上个月十五号,洁子抵达羽田机场时拍的照片吗?” 服部彻也还是一脸愤怒之色,然后,不经意地翻转着照片。照片的背面,是一篇东京都都内新闻,报道的是最近城中,流行的一种犬类怪病。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不过,既然是给我的信,那么,照片中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信息。” “你的意思是,有什么人的杀人计划,隐藏在了这张照片里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服部彻也故意恶毒地笑了起来,然后又看了看照片:“洁子,这似乎是《每夕日日》上刊登的那张照片。” “哦。” “我阅读报纸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你看这张照片,站在你身后的这个戴墨镜的男人,不正是道明寺修二吗?” 服部彻也的声音有点变调,眉宇间隐隐有些不安。 “啊,是吗?……好像是哦。” 关口环回答着,试图掩盖话语中的惊慌,然而她的声音还是颤抖了起来。服部彻也尖锐的目光从旁射来,仿佛要穿透她的面庞一般。 被彻也唤作道明寺修二的那个男人,就站在关口环身后,他的视线完全倾注在关口环的脸上。尽管对方戴了墨镜,而且凭一张照片,完全无法解读他的表情,但是,从他全身的姿态中,就能够看出,他对关口环充满了爱慕之情。 然而,仿佛是要阻止他一般,道明寺修二的肩上,搭着一只女人的手。她又是什么人呢?照片的这部分被裁剪掉了,没有办法辨认。 “关口小姐,道明寺修二是什么人?” “啊……那个,他常年在那边学习钢琴,这次坐泛美航空的航班回来,正巧我们一起,所以就有了来往,对我很是关照。” 关口环隐隐约约地觉得,丈夫的目光有些刺眼。从照片上看去,道明寺修二三十岁上下,戴着一副墨镜,有点刻意装饰的意思,身材看起来很健壮。 “你这次的旅行,我记得时间并不长……” “啊,是三个礼拜的合约。主要是要上一些东部电视台的节目。回来之前,在洛杉矶开了个独唱会,道明寺先生也去了……” “回来之后,你跟他也有来往吗?” “有,都是演艺圈里的人,所以就……” “要说道明寺先生,今天晚上,他也和我们一起的。最近他会和我太太一起演出。” 话说到这里,不难嗅到这位年纪偏长的丈夫,说话当中的醋意。 “哦,是这样啊。”金田一耕助轻描淡写地带过,“我还有一个关于照片的问题。道明寺先生的肩上,搭着一位女士的手,不是吗?……这张照片,刚好把她的上半身裁掉了……那个女人究竟是谁,你们知道吗?” “那个人,是不是柚木夫人啊?” “柚木夫人是……” “我也不太了解。我们就称她为柚木夫人,准确来说,她是一位遗孀。在美国的时候,她和道明寺先生关系颇为亲密。” “回来之后,你们还见过面吗?” “见过,今天晚上,她还去电视台演播厅玩了。她说想看看我们的彩排……” 服部彻也刚才还漫不经心地,听着金田一耕助和关口环说话,突然间好像不耐烦了,插起话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有人要杀人,被志贺察觉了,于是,她就来这里求助,但是,她让凶手发现并追了上来,先下手为强杀掉了她,是吗?” “我们也担心,事情正如你所说呢。” 等等力警官一脸愁容地轻声说道。警官这话接得太快,服部彻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不过,他马上晃着身子,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怎么可能!……就算现在再怎么流行惊悚片,这样的案情,发展得也太顺利了吧。何况还是在私家侦探的家里……” “可是,服部彻也先生,你又怎么解释,倒在厕所里面的那具尸体呢?” 冷不丁地被岛田助理警官追问了一句,服部彻也不得不止住了笑声。他茫然若失地环顾了一圈。 “是啊……我可是一点也不明白。”他忽然垂头丧气起来。 “对了,关口小姐,麻烦你顺便介绍一下你的家庭。你家里一共有几口人?” “家人?……我们的家人吗?”关口环吃惊地望着警察。 “对。” “嗯……”关口环顿了一顿,“除了现在在这里的,我们两个人以外,还有我的姨妈梅子,我的女儿由纪子,加上志贺小姐。此外就是两个女佣了……” “哦?志贺女士和你一起住?” “是啊,一起住比较方便一些……” “不好意思,令爱由纪子今年多大年纪?”金田一耕助插嘴问了一句。 “她啊,她今年十六了,满十六岁……” “满十六岁了?” 所有人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旁边的服部彻也,生硬地清了清嗓予,大声说道:“不,由纪子是我的女儿。和我太太没有血缘关系。” “啊,原来如此,那是我唐突了。”金田一耕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了,关口小姐,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哦,是什么问题呢?” 不知是否因为慢慢地镇定下来了,关口环的脸上,不见了方才的惧色,她正视着金田一耕助,嘴角还弯起了美丽的微笑。 “其实我想说的是,就快到圣诞节了,是吧?” “是啊。”关口环随便答应了一声。 “圣诞节的时候,你有什么演出计划吗?” 好不容易恢复冷静的关口环,眼中又浮起了一层怯意,不过,她很快就用微笑掩盖了过去,说道:“是啊,对我们来说,圣诞节可是非常繁忙的时候。不过,我们想等到晚上,十点多钟,电视台的节目结束了之后,回家开个暖房派对呢。当然只有关系非常近的人参加……” “好的,非常感谢。” 金田一耕助抬起乱糟糟的鸟窝头,轻轻地点头致意。之后,就说到,等志贺叶子的尸体解剖完毕以后,会送到西荻漥关口环的家中。说定之后,那对夫妇就离开了。 等他们走了以后,岛田助理警官不可思议地问金田一耕助:“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你刚才问圣诞节的事情,你那么问的用意是……” 金田一耕助没有直接回答他,默默地看向墙壁。 等等力警官也跟随着他的视线,朝墙上的日历看了过去,一瞬间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傍晚的时候,金田一耕助一下子撕了三页日历,露出二十日这页来。等等力警官对那个场景记忆犹新,那时候,他还嘲笑了金田一耕助。 然而,现在再看那个日历,居然又被撕去了五页,显示的日期是十二月二十五日。 “怎么想都不可能是被害人自己的恶作剧吧?我发现尸体后,第一时间就给警官打了电话,打电话的时候,我无意中瞥见墙上的日历,居然已经变成二十五日了。因此,有人趁我不在的时候,撕走了五页日历。而且,应该不是被害人本人,所以……” “可是,金田一先生,”岛田助理警官激动地说道,“如果是凶手做的,那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我也想不出来。不过,我们可以这样想,凶手顺利地完成了一切,很是得意,况且这个案件,符合预告杀人的模式,在这种情况下,凶手想预告下一次案发的时间……”金田一耕助自嘲地说道,“我觉得最近侦探小说,和电影的影响力真是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田一耕助干笑着,接着说道:“不管怎么样,为保险起见,请将这栋公寓楼,从头到尾搜查一遍。还有,尸体检验的时候,要好好看一看被害人的腹部,当然,医生是会仔细检查的。我想说的是,如果这栋公寓楼里,或者被害人的腹中,都没有找到那五页被撕掉的口历,那么,有一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就是除了被害人以外,还有其他人进过这栋楼……” 最终,他们也没有找到那五页日历。 然而,整栋楼里没有一个住户,看到有什么可疑人物,在八点半到九点之间,进出过二楼的三号房。 可能是故意的,也可能是偶然,撕掉日历的那个人,巧妙地利用了自由的公寓住户们,进出公寓的空当,避开了所有住户的视线。 第七章 志贺叶子死于氰化钾中毒,那么,她是如何被下毒的呢?我们可以这样想象一下。 之前说过,关口环终日将一些镇静药带在身边。志贺叶子也在她的推荐下,常年服用了同一种药。而且,从她遗留在金田一耕助房间的手袋中,也发现了装有此种药片的小盒子,经过严密的层层检验,他们发现:氰化钾正是被掺进了这些药片里。 为了易于服用,药片外面包上了一层糖衣。正因为如此,志贺叶子服下药片以后,才没有立即毒发身亡,不过,很准想象,糖衣会花上很长时间,在肠胃里慢慢溶解,可能仅仅需要两、三分钟。所以,志贺叶子服下药片的时间,很可能是在进入金田一耕助的房间之后。 那么,志贺叶子究竞是在将某个人,引入房间之前服下的药,还是在将某个人,引入房间之后呢服下药呢? 不管是哪种情况,可以肯定的是,到达金田一耕助的房间时,叶子的确有些情绪激动。所以,如果她在访客来之前,服下了镇静药,也没有什么奇怪。 但是,金田一耕助觉得,叶子服药,应该是访客到之后的事情。有人敲门。是不是金田一回来了?叶子想着就去开门。然而,来人却让叶子大吃一惊,于是她必须服一片镇静药…… 如此说来,问题就是那个神秘的访客,究竟是谁了。在叶子的药里下毒的那个人,完全没有必要下了毒之后,还专门跟到金田一耕助的公寓里来,何况采取这种行动,对下毒之人来说,是十分危险的举措。甘冒极大危险,也要跟踪叶子而来的,必定是知道叶子抓住了自己致命把柄的人。 五张日历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意味着:一定有除了叶子之外的某个人、或者某几个人来过。但是,他们是何时到来、何时离去的呢?叶子是不是在访客离开后服的药?那个访客是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叶子痛苦万状,直至她被毒死了呢? 可是,那天之后,直到第二起谋杀案——这回真的是一起谋杀案件——发生之前,这四天里,金田一耕助只得绞尽脑汁地空想着,完全无法采取行动,倒像是放了个短假。不过,这短暂的假期,只是对金田一耕助而言,对此案的捜查主任——岛田助理警官来说,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岛田助理警官一边不断地督促手下,赶紧追査案件,一边自己也为了案件,疲于奔命。他时不时地向金田一耕助通报成果,也从金田一耕助那里,得到一些逨议和今后的追查方向指点。于是,金田一耕助从他的口中,也掌握了一些此案的相关背景。 原来,服部彻也与关口环的夫妻关系非同寻常。关口环本名洁子,出生于一个非常正统的中产家庭。二战结束的翌年,即昭和二十一年春天,她从女校毕业,按当时的算法虚岁十九,实际上那年她刚满十七岁。 二战结束后的混乱与通货膨胀,使洁子家那样的传统家庭大受打击,于是,她不得不在一家杂志社里,找了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家人并不反对,而且她本人也满怀着身为女性,步入社会,渴求有所作为的希望。当时那份杂志的主编,正是服部彻也,他也并不是如今的中年男人,而是一个三十六、七岁的、正值事业发展期的壮年男子。 没有社会经验的洁子,很快就被彻也的花言巧语所骗。那时,彻也的妻子还因为战时的疏散,暂且留在老家,他却向洁子隐瞒了已为人夫的事实。洁子就傻乎乎地坚信,服部彻也是独身,而且,还因为坚信这男人一定会娶她,而向其献出了自己的身体。 与服部彻也发生关系以后,她才知道彻也还有妻子。家人在震惊之余,规劝她早日分手。然而,由于在一个传统家庭长大,“好女不侍二夫”的教育在她的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所以,她绝对做不出因为父兄的强迫,而与现在的丈夫分手的事情。同时,彻也也没有轻易放弃她。 这样一来,洁子的苦恼便开始了。不过在开始的两年时间里,他们的生活并不窘迫。因为那是一个印多少杂志,就能卖多少的时代。 但是到了昭和二十三年,出版业整体变得不景气,陆陆续续出现破产的出版社。服部彻也这个男人,可是有些手段的,他见杂志社渐渐不行了,不知道从哪儿搞到一笔投资,在银座后面开了一家酒吧,还让洁子当起了招牌女郎。 那时,洁子就开始用关口环这个名字。当时,常有美国大兵来酒吧喝酒。美国兵们经常哼哼的爵士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关口环记住并唱了起来。不知怎的,她居然成了能被人请到恩尼派尔剧场唱歌的大红人了。 昭和二十五年春天,在赞助商的支持下,关口环第一次去美国。那年秋天,她从美国回来以后,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是爵士乐天后。 这样一来,服部彻也更加抓紧她不放手了。他向乡下的妻子可奈子提出分手,准备要和关口环结婚。但是,关口环拒绝了。虽然她已经贵为爵士乐天后,竹子里却还是那个传统古板的女人。她不愿意看着一位妻子和一个女儿,因为自己而陷入不幸。 服部彻也妻女的生活费,当然一直都是从东京寄去的,可是到昭和二十三、二十四年时,那些钱都是关口环出的。 昭和二十五年的秋天,服部彻也的妻子和女儿,终于回到了东京。彻也的妻子可奈子一直以来,都知道丈夫和关口环的关系。这个从前和服部彻也,在同一家杂志社工作的女记者,既没有良心,也没有自尊,心安理得地接受丈夫的情人供养。就连她从乡下回到东京后的住处——小田急电车沿线经堂附近的房子,也是她强迫丈夫为她建的。不用说,钱都是从关口环口袋里出的。 就这样,三个人奇特的三角关系,持续了一段时间。彻也还是继续经营,他在银座后面的酒吧,后来,洒吧也改名为“关口环”,从名义到实际所有权,都转给了关口环。 可以看出,服部彻也并不仅仅有利欲熏心的一面,他是从心底里,完完全全迷恋上关口环了。于是,他极为痛恨妻子可奈子。对这个厚脸皮、不知羞耻的女人,他满怀憎恶与轻蔑。当然他又提出过离婚,关口环还是不同意。先不提可奈子的问题,想到那个无辜的女儿由纪子,也将因此变得不幸,就让个性传统的关口环非常痛苦。 大概可奈子正是抓住了关口环的这一弱点。当服部彻也和关口环还住在粗陋的公寓里面的时候,她自己却已经住进了经堂那富丽堂皇的大宅子,不仅不满足于关口环所给的生活费,每个月还有那么一、两次,伸手要更多的零花钱。不仅如此,她自己也不断地出轨。去年春天,她把女儿由纪子一个人留在家里,自己出门半个多月都没有回家。关口环觉得由纪子可怜,把她接到了自己的住处。 可奈子的情夫是个舞蹈老师,两个人跑去伊豆,享受奢侈的温泉旅行,很是胡天胡地地瞎混了一番。 理所当然地,服部彻也又提出了离婚。这次连关口环都受不了了,开始认真地讨论起离婚的事情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可奈子竟然喝了氰化钾,一下子死掉了。 第八章 “喝了氰化钾,死了?……”听到这里,金出一耕助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自杀了?” “应该就是自杀了吧。从当时很多情况分析来看,就是这样的……”岛田助理警官点头说道,“但是,听说没有找到遗书。杀死可奈子的药,如今也用在了志贺叶子身上。” 金田一耕助凝视着岛田助理警官满月般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觉得一股恐惧,从心底里油然而生,压也压不住。 “所以,他们两个人……”金出一耕助颤抖着说,“就是服部彻也和关口环,就结婚了?” “对。就在今年春天,可奈子周年忌日过了之后就……” “然后把由纪子接来了?” “不只是接过来,而且办理了户籍上,过继成关口环养女的手续。” 金田一耕助好一阵子的沉默。一种黑沉沉的感觉,压得他简直喘不过气来。 “那个,金田一先生……”岛田助理警官凑过来说,“你还记得吧,志贺叶子带给你的那个信封……就是大家觉得,会隐藏着重要证据的那个信封……服部先生要打开它的时候,你记得关口环的表情吗?”岛田助理警官提醒着说,“我猜关口环肯定是害怕那里,写着什么关于她的事情。” “关于她的事情?”金田一耕助吃了一惊。 “就是说,关口环想杀掉丈夫,她担心这件事情,被志贺叶子发现。” “你觉得关口环,有杀掉丈夫的动机吗?” “对,我们发现了一些情况。”岛田助理警官干劲十足地说道,“关口环从昭和二十二年以后,曾经多次怀孕,每一次都做了人工流产。而且,我听说她其实特别想要孩子,但是,她又不想要私生子。这也可以理解,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把自己生的孩子,白白地送到可奈子的名下寄养。所以,据说她每次做了人工流产之后,都恨不得将让她痛苦万分的服部杀了,然后再自杀。” “可真够复杂的。”金田一耕助感叹了一声。 “不仅复杂,还很怪异。男女关系这种事情,通常都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不过,像他们家这样的太罕见了。” “关口环没有想过,要和服部彻也分手吗?” “好像有过那么一、两次出走,但是,每次都被服部彻也执著地给找回来了。然后,服部先生总是疯了一样,狠狠地拽关口环的头发,对她又踹又踢,接着却下跪、哀嚎着乞求她的原谅,那样子据说癲狂极了。所以这种丈夫——噢,不对,到去年为止,他们还是情人关系——这种男人,没有人会阻拦你跟他分手。但是,关口环迟迟分不了手,完全是她自己的性格原因:犹像不决,拖拖拉拉,总是担心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这种性格的女人往往很危险,如果她想快刀斩乱麻,肯定会采取一些极端的手段……还有,金田一先生。”岛田助理警官把身了探过来说,“你也知道,志贺叶子也学关口环,一激动就吃镇静药。氰化钾也是下在镇静药里的,不是吗?……如果是关口环,她有大把的机会去偷换药片。而且她在十二月二十日晚上,九点半到达之前,去了哪里,锨了什么,可没有不在场证明……” “可是,那个不是……”金田一耕助吃了一惊,问道,“你昨天不是说,裉据她那个女儿由纪子的证言,关口环直到九点刚过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家里看书吗?” “我感觉由纪子这个孩子吧,太崇拜关口环了。关口环和自己龌龊的母亲完全相反,又是当红的歌手……” “可是岛田警官,如果叶子服下的镇静药里的氰化钾,真的是关口环下进去的,她为什么要追着叶子过来呢?又为什么把我家墙上的日历撕走了呢?”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那我得反问你了。如果不是关口环干的,那么那个人又为什么要跟踪叶子,为什么撕下日历呢……” 金田一耕助没有回答。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想起了什么,问道:“话说回来,岛田警官,关于那个信封。那里面装着一张剪报……你说那是什么意思呢?” “啊,那个啊……那个东西的用意,可能还是想跟你说一说,道明寺修―那个男人吧。大家都说,自从搭乘泛美航空的航班,一起回到日本以后,那男人就和关口环十分亲密起来,服部也有点在意呢,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不把照片,完整地剪下来呢?” “你说的完整的意思是……” “你先看一看,”金田一耕助说着,随手从身上摸出一张照片,“这才是关口环上个月,祗达羽田机场时的完整的照片。是从《每夕日日》上面剪下来的。你看,这里,这个柚木夫人的脸庞,可是全都露出来的。” 看了金田一耕助从抽屉里,拿出来的剪报上的照片,岛田助理警官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原来如此,那照片上清楚地显示着一个穿着奢华皮草、三十岁上下的女人的脸庞。她的手腕上,挂着手提包的那只手,就搭在道明寺修二的肩膀上。仿佛要从上方,窥视他的脸一样,她的头微微地侧着。由于是报纸上的照片,印得并不清楚,不过,还是能够看出她是个大美人。 “啊,报纸上的照片才是完整的。” “没错,正如你刚才看到的。但是,志贺叶子不知道为什么,把柚木夫人的脸裁掉了……” “金田一先生!……”岛田助理警官兴奋地喘着粗气说道,“你是说,这个叫柚木的女人,与这次的凶杀案有关?” 金田一也不回答,只是盯着助理警官的脸,仿佛在暗示什么。遗憾的是,岛田助理警官并没有读懂,金田一耕助神色暗示的天赋…… 第九章 决定命运的圣诞节之夜。金田一耕助莫名奇妙地有些忐忑不安。于是,到了晚上,他决定到银座逛一逛。 尽管不如圣诞前夜那般熙熙攘攘,银座还是十分热闹。金田一耕助钻进了常去的一家小餐馆,慢悠悠地吃完晚饭,又逛了两、三家酒吧,随便喝了点洒。他其实很想去一趟那家叫作“关口环”的酒吧,却总是没有勇气。 金田一耕助恍恍惚惚地甩着两片和服袖子,在银座后面转悠来转悠去。他怎么都镇定不下来,惴惴不安的心情让他坐立不安。他一会儿到关东煮店露一面,一会儿又去买个冰激凌,然后又突发奇想似的,冲进啤酒屋里喝上一扎。 时针终于就快要指向十二点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打了一辆车来到警视厅。或许这才是他潜意识里,认为自己要做的事情。 等等力警官在不在都没有关系。要是不在就更好了,他可以彻底放心地回到公寓,睡个安稳觉。 然而,等等力警官还在警视厅待着。捜查一科的第五调查室里,警官正攥着电话,嘴里骂骂咧咧的,看到仿佛被冰冻了一般的金田一耕助后,便直接“啪!”地挂掉了电话。接着他露出白牙,挤出一个笑容,那简直是世界上最邪恶的笑法。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等等力警官的喉咙深处,挤出一连串的奸笑,“金田一先生,这回你的预感成真了呢。来,走吧。” “走?……走、走到哪儿去啊?” 金田一耕助觉得很冷。这个圣诞节的晚上,他的身体从里到外都冻僵了。 “还用问吗?当然是去参观一下西荻漥,关口环家的豪宅啦!” “关口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出事了。那里刚刚上演了一场预告杀人的大戏。可不是彩排哦,是真真正正的一场大戏。” 金田一耕助眼神黯淡,直勾勾地盯着等等力警官问道:“被杀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还有什么悬念吗?你难道没有听岛田说过?” “被杀的是谁?”金田一耕助又重复了一遍。 “关口环的丈夫,服部彻也。” “是毒杀吗?” “不,这回不是毒杀。听说是被锋利的刀具之类捅了。” “什么?不是毒杀?……”一瞬间,金田一耕助的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警官,您说的、您说的都是真的吧?” “还不清楚,我也是听底下旳人汇报的。所以,刚才我在往你家打电话。” “警官,快点带我去。我也要去。” 金田一耕助神色平静了许多,语气也沉稳了起来。 “那当然!……” 等等力警官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因素,使金田一耕助的态度,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他只知道,金田一多半曾以为,今夜在关口环家发生的凶杀案,也是一场毒杀案子。 然而,那却不是毒杀,是用刀捅杀的,这一点究竟为什么,会让金田一耕助平静下来呢?不过,等等力警官知道,如果金田一耕助不想说,那么,不管别人怎么问,他都不会吐露半个字的。 抵达西荻漥关口环家的时候,已经将近深夜一点。金田一耕助从报纸上看过,这栋豪宅光建筑费,就花去了一千万日元。现在,它所有的房间都打开了电灯。 但是,眼前的灯火,却让人感受不到辉煌。在大门口进进出出的都是警察,有种沉重的压迫感,笼罩着关口环家的豪宅。 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走进了玄关,左手边就是一间宽敞的大会客厅,里面的几个男男女女,组成了一幅沉默的群像图。 案发的时候,众人都已经酒过三巡。诸位男士已然脱了外套,只穿着衬衫,有人脖子上套着花环,还有人歪戴着三角帽。 尽管众人样子滑稽,客厅的空气里,也弥漫着酒气、脂粉香气和缭绕的烟雾,可是整个客厅,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生气。 客厅里的男男女女,人人都像被冰冻了似的,战战兢兢地面面相觑着。等等力警官迅速地环顾了四周,并没有见到关口环的影子。 “浑蛋,这幢房子的主人呢?” 等等力警官回头问久米助理警官。久米助理警官也刚到,是辖区警察局的搜査主任。 “那个,你找洁子的话……”说话的是刚从客厅外,楼梯上走下来的一位老妇人,她一边走进来,一边回答着等等力警官,“她受惊了,情绪有一些失控。她的病发作得很厉害,刚才医生给她打了镇静剂,现在正在二楼休息……” 老妇人语气平静。看上去她的年纪在五十五岁上下,身上穿着用素净的结城捻线绸制成的衣服,裁剪得体,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十分优雅。 看装扮,这位老妇人似乎没有参加今天晚上的派对。 “请问这位是……”等等力警官问道。 “啊,这位啊,这是女主人关口环女士的姨妈——梅子。顺便给您介绍一下在座的各位,还是您想先看看尸体?” “啊,不用。”等等力警官一边思索着,一边往金田一耕助那里看过去。 壁炉旁边,站着一个身着晚礼服的少女,从这边只能看得到她的侧脸。身形看起来还是个小女孩,估计她就是关口环的继女由纪子吧。她的脖子上面,挂着一串豪华的珍珠项链。 “还是先去看一看尸体吧。尸体还没动过吧?” “是,还是刚发现时候的样子。那么请跟我来……” 久米助理警官在前面带路,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沿着走廊,转过一个弯,来到了转角后面的第二个房间。 很明显,这是关口环的房间。尽管面积不大,但不论是天花板和四面墙壁的装饰,还是三面镜和两式衣柜,以及方便写东西时用的桌椅,都极为考究。屋子里面还摆放着一排歌迷送的法国娃娃和来自夏威夷的花环。 关口环的丈夫——服部彻也的尸体,就是在这个房间里面被发现的。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进来的时候,服部彻也的尸体,还趴在地毯上——举着相机的鉴定科警察,正在对着尸体不停地拍照。 金田一耕助从鉴定科那帮人的背后望过去,只见服部彻也也戴首三角帽,没有穿外衣,上半身仅穿了一件衬衫。衬衫肩胛骨下方的位置,有被锐利刀刃撕裂的痕迹。伤口旁边渗着血,十分恐怖。衬衫很白,越发衬得那血迹异常刺眼。 “久米先生,医生已经验过尸了吗?” “是的,刚才验过了。是被锐器一击致命……川上医生说,只这一刀就足够了。” “发现尸体的是谁?” “是个名叫道明寺修二的钢琴家……”久米助理警官说着,抬头朝对面望了一眼,“现在应该就在那边的大客厅里。” “尸体是怎么被发现的?” “那就不太清楚了。他现在还前言不搭后语,我们想等他冷静下来以后,再仔细询问他。”久米助理警官说着站起身来,“警官,要不我把那个家伙叫到这里,您好好问问……” “就在躺着尸体的房间里问?” “没关系,尸体差不多也该运走了……” 正说着,拉尸体的救护车就到了,尸体会被拉到医院,重新接受一次警方的解剖。尸体在一片手忙脚乱中,被医生搬走了。不久,第一个发现尸体的道明寺修二,就被叫到案发现场——关口环的房间里。 就这样,关于这件凶杀案的讯问,正式开始了。 第十章 道明寺修二看上去三十二、三岁的样子。报纸上登的那张照片上,看不大出来,原来他是个白晳的帅小伙子。他个子并不算高,微微丰满的脸颊上面,漂亮的酒窝让人印象十分深刻。 “你好,你好。刚才实在不好意思,我有点惊慌失措了。”道明寺修二一进来,有些惊讶地看了看金田一耕助,不过,很快就转过头,朝久米助理警官行了个礼。 “没什么,就坐那儿吧。现在好些了吗?”久米助理警官指着椅子说。 “其实……”道明寺修二按照助理警官的示意,坐了下来,不过他似乎如坐针毡,“我好像做了一场梦……而且还是噩梦。服部突然就跌进屋子里了……” 他心有余悸似的耸了耸肩,小心翼翼地环顾着四周,额头密密麻麻地渗出了汗珠。 “你说什么?服部彻也先生是跌进屋子来的?”坐在书桌对面的久米助理警官,微微把身体往前探了探。 “你刚才说过,十一点的时候,你无意中进了这个房间,服部的尸体已经倒在地上了……” “实在、实在不好意思。我刚才说的不是事实,因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情况……” “那现在你能说实话了吧?” “是的,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道明寺修二微微挺了胸,看起来说出真相,对他而言要下很大的决心。仿佛是为了给自己鼓劲,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刚才我说得有些简略了。其实我们两个人——我和关口环,我们两个人在这里说话。那是十一点左右的事……谁知……” “啊?……等一下。”等等力警官打断了他。 “十一点左右的时候,你和关口环两个人在这里说话……如果可以,请详细说一说,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啊?……那、那好。” 道明寺修二的口光中带着些惧色,他依次看了看等等力警官、久米助理警官和金田一耕助,哑着嗓子说道:“其实,我也想让大伙来听听这件事。刚才我有些优豫,说得不清不楚,好像引起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说着,他朝久米助理警官努了努嘴,“其实,我觉得今晚有人故意设下圈套,引我们来上钩。” “给你们下圈套?……”等等力警官皱了皱眉头。 “圈套……什么圈套?” “啊,是这样的,请看一看这个……” 道明寺修二从椅子上站起来,掏了掏裤子的口袋,拿出一张皱巴巴的便笺来。 久米助理警官接过便笺,抚平了上面的皱褶,他仔细看了一会儿之后,眉头不觉皱得更深。 “道明寺先生,你说这是个圈套?” “这个,我下面就要说到……” 金田一耕助从等等力警官那里接过便笺,扫视了一遍,发现上面用鲜艳的紫色水笔,草草地写着这样一行字: 十一点整。来我的房间,有话想跟你说。 “话说回来,这张便笺,你是什么时候拿到的?”久米助理警官问道。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道明寺修二皱着眉接着说道,“我们是十点左右,来到这栋宅子的。那时,大伙都已经喝得晕了,胡乱闹着。十点半左右,我想从裤子口袋里掏手绢,谁知道口袋里,竟然有张便笺。” “然后,你就按照便笺上说的,十一点整的时候,来到了这个房间?” “对,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不过……” 道明寺修二正要接着说下去的时候,金田一耕助打断了他。 “嗨,等一下……你早就知道,这里是关口环的房间?” 道明寺修二一瞬间,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金田一耕助,不过,他还是坦率地回答道:“是的,因为……我们刚到这里的时候,关口环就先带我们四处转了转。” “哦,原来如此。”金田一耕助明白了似的,轻轻点头示意,“好的,请继续说。” “好。然后……那时我跟关口环也说过……” “啊,稍等……”这次是等等力警官打断了他的话,“你来到这个房间的时候,关口环已经在里面了?” “是这样的,我再说清楚一点……”道明寺修二来来回回地搓着手绢,“我到的时候,房间里面漆黑一片,当然,关口环那个时候还没有来。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开灯的时候,她就进来了。她开了灯,看到我在房间里,突然就尖声跟我说:‘道明寺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她给我看的,正是和这张一模一样的便笺:十一点整。到你房间里来。我有话想跟你说……大概写的就是这个意思,署的正是我的名字。” 金田一耕助觉得十分有意思,桉捺着有点雀跃的心情,强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听他说着。 “但是,你对写过这样一张便笺毫无印象,是吗?” “没错。关口环也不记得,她给我写过什么便笺。” “所以,你觉得是有人假借你们的名义,把你们两个人骗到这里来?” “嗯,也只能这么想了。” “那关口环手里的那张便笺呢?” “应该还在她的手里吧。”道明寺摸棱两可地说。 “是吗,然后呢?” “总之我们都很震惊。两个人怎么会,都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没有印象……这可不得不小心,莫非是有人要陷害我们……就在我们站着说话的时候,窗帘后面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哐当’一声。” 道明寺修二指着三面镜旁边绑着的厚窗帘。三面镜旁边有一扇门,镶着华丽的彩绘玻璃。平时窗帘是用来遮住这扇小门的,现在被拉开了,绑在一隅。 第十一章 “原来如此,就是这座门背后,发出了奇怪的响声?”久米助理警官催他往下说。 “是,然后……” 终于要说到重点了,道明寺修二用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那时候,窗帘还是拉上的,所以,我当然看不到这扇门。但是窗帘后面有怪响,关口环就走过去,一下把窗帘拉开了。然后……” “然后?……” 道明寺修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些踌躇。久米助理警官有些不耐烦,催他赶快往下说。 道明寺修二有些恍惚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又深吸一口气,喉结一动一动的。 “就在关口环拉开窗帘的一瞬间,我看到这扇门的彩绘玻璃后面,有个人影在晃,好像靠在门上一样。关口环把窗帘拉开的时候,那个人影居然一动也没动。所以她就喊了几声,问是谁站在那儿……可是没有人回答。于是,关口环就扭动钥匙,门一打开,眼部先生就一下子瘫倒进来了。” 等等力警官下意识地和金田一耕助对视了一下。这么说,刚才尸体正好就倒在他所说的那个位置。 久米助理警官也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你的意思是,被害人靠在门上死了?” 道明寺修二抹着大滴大滴的汗珠,近乎发彺般地点了点头。 “你们两个人……”等等力警官仿佛想努力解读对方的心理,盯着他的表情,从旁说道,“所以,你们那个时候,就发现服部先生已经死了……不,已经被人杀害了?” “是的,非常明显……”道明寺修二肯定地点了点头,“他后背上插着一把尖刀。” “啊,你说的那把刀就放在那边,刃又薄又锋利的样子。我们赶来的时候,还插在死者背丄。”久术助理警官补充了一句,然后,又望向道明寺修二催道,“后来呢?” “后来的事不用说,大家也都知道了。关口环晕倒了。我大声叫了起来……然后,大伙就从客厅里赶过来了,场面乱作一团。” 金田一耕助听后,便拉开那扇镶着彩绘玻璃的门,往里面看去。门后面是一段短短的走廊,走廊对面,是另一扇镶着彩绘玻璃的门。 “这对面是什么?” “是浴室的更衣室。”久米窖部补补充道。 “也就是说,这是为了一出浴室的更衣室,便可以直接进入房间而设计的,实际建好之后,发现玻璃门有些碍眼,便挂上了一幅帘子。这是刚才梅子老夫人说的。” “话说回来,道明寺先生……”等等力警官的目光在道明寺修二脸上逡巡着,似乎是在试探什么,“你刚才和关口环,在这个房间里说话,然后,窗帘后面发出了怪响。所以,你的意思是,服部彻也是那个时候被人刺杀的吗?” “不,我一开始的确也这样想过。但是,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若是当时有人行凶,应该能够听到一些惨叫,或者呻吟的声音。但是,这些声音统统都没有,所以我觉得,应该是在我们进来之前,他就已经被人捅了刀子,身体靠在门上,早就已经断了气。故此我们听到的咕咚声,大概是尸体偶然失去平衡,挪动时发出的。” 这倒也是,如此狭小的空间里,被害人的尸体,不大可能倒下去,应该会靠着某个物体勉强支撑。所以,尸体的姿态特别不稳定,轻轻一碰,就有可能失去平衡,改变位置。 “不过,这封假冒的信……”等等力警官说着,月光又落在了便笺上,“这张便笺,关口环怎么说?” “可惜啊,警官先生,我们还来不及详加讨论。因为在那之前,服部先生就跌进来了……不过我以为……” “嗯,你以为?” “最初,我以为是服部先生,对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产生了某种误解,于是,他想试探我们。可是,你们看这张便笺上的文字,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 正如道明寺修二所说,便笺上的字虽然说不上漂亮,但的确像女人的笔迹。 “好,非常感谢你。那咱们待会儿再接着聊……” 道明寺修二好像还想说些什么,看到久米助理警官摆了摆手,便改变了主意,低着头出去了。 第十二章 “警官先生,这究竞是怎么一回事哟?” 等到道明寺修二的背影渐渐远去,久米助理警官一脸困惑地向等等力警官问道。等等力警官又把脸转向了金田一。 “金田一先生,你怎么看?” “是啊,这个案子愈发棘手了。” 金田一耕助说着,茫然地用手抓了抓鸟窝般的头发。突然,他睁大双眼,开心地笑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一个令他很意外的人走了进来。 不,也算不上出乎意料,这个人——绿丘警察局的助理警官岛田,当然是会来的。 “哎呀,等等力警官先生,谢谢您刚才给我打的电话。久米,好像出大事了呢。” 岛田助理警官依然迈养他的罗圈腿,挪着肥短的身体,向屋里走来。 “金田一先生,正好你也在。刚才等等力警官联系我之后,我马上就往你家里打了个电话……”岛田助理警官朝金田一耕助热情地打了一个招呼,“看来真让你给猜着了。” 岛田助理警官满月般的脸上泛着潮红,让人觉得:这件案子的发生,令他十分开心。因为他又得以一见金田一耕助的本事,没准他心里正偷笑呢。 “久米,你听没听金田一耕助先生说过,前两天的那个案子?” “没有,还没有听说。哪儿有那工夫?刚刚才认识金田一先生……不过,金田一先生……”久米助理警官与金田一耕助并不熟悉,话里带着一丝戒备,“你怎么看呢?这个案件,和前几天在你家里发生的,志贺叶子被杀的案件,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我觉得还是有的。”金田一耕助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应当把它们,看作是有关联的。因为很难想象,关口环女士身边,存在两个有杀人欲望的人。” “原来如此,对了……我听岛田助理警官说,志贺叶子当时去先生家里,是为了跟先生商量一件即将发生的谋杀案,而且,那个杀人凶手还预告了,今晚这场凶杀案的日期。” “啊……”金田一耕助点头说,“不只如此,岛田还推测,今晚被杀的会是服部彻也。” 久米助理警官十分震惊,他用锐利的目光扫向岛田。岛田助理警官有些羞赧,晃着罗圈腿在屋里走来走去。金田一耕助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两位助理警官。 若说这世上有完全相反的两个人,那么像此二人一般,形成对照的还真是不多见。 岛田助理警官一副五短身材,而久米助理警官却是五尺七寸的瘦长身形。岛田助理警官面如满月,容貌柔和,相比之下,久米助理警官则面色苍白,生着一张如刀般锋利的脸。如果说岛田助理警官是善于实践的行动派,那么,久米助理警官就是长于内省的思考派。于是,这两个如此这般形成对照的人,组成了一对相得益彰的搭档。 等等力警官也有些惊讶地问道:“金田一先生,岛田真说过那样的话吗?今晚被杀的会是服部彻也?” “啊,不是,不是。警官先生,这种话不过是笑谈。话说回来,久米,今晚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这么问,有些干涉你的工作,不过,这和我负责的案件,也有些联系,所以……” “不会的,我正好也想说给你听一听……”久米助理警官连连摇头,“再说,你既然能够预言,今晚这起案件的发生,就更得告诉你了。” 久米助理警官有些讽刺地说道。然后,他把刚才从道明寺修二那里听来的情况,简洁地转述了一番。 岛田助理警官一边听久米助理警官的转述,一边继续在屋里踱来踱去,时不时地还望一望那条短短的走廊。 “所以,服部彻也就……不,是服部彻也事先知道,关口环和道明寺修二,会在这个房间里密会,便躲到了这扇门后,然后被人从身后一刀毙命?” “嗯,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等等力警官肯定了他的话。 “这样一来,是有人告诉了服部彻也,那两个人的行踪?问题的关键点就在这里了。” “没错,如果知道了这个,那一切就迎刃而解了。”等等力警官点头说说,“岛田警官,你对这个有什么看法?如果你有什么想法,请直接说,不要说什么‘这不属于我的职资范围’这样小气的话……” “哈哈,怎么会。我觉得……”罗圈腿的助理警官依然踱着步,说道,“就像那个姓道明寺的男人所讲,如果被害人贺先藏到了那扇门后面,就说明被害人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两个人的行踪。那么,服部彻也是怎么知道的呢?我觉得有两种可能。” “你说的两种可能是指?”等等力警官追问道,多少带了点嘲讽的语气。因为他觉得,岛田助理警官的语气有点像金田一耕助。 “嗯,这个嘛,怎么说好呢?”岛田助理警官那绵羊般温和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害羞的神色,“我觉得是这样的。知道他们两个人密会的,肯定是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的第三人,就是写这封假信的人……我们暂且假设,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我所说的两种可能,第一种是写假信的人,正是服部彻也本人,这是第一种情况。” “你的意思是,服部彻也想要试探这两个人?”久米助理警官追问道。 “不错,他让他们两个人在这里见面,看看他们会是什么反应,然后,自己躲在后面偷偷观察。没想到他的计划被人察觉,反倒丢了自己的一条性命。” “可是,岛田。”从旁打断他的是等等力警官,“你说的这个可能性很小吧?” “您的意思是……” “你看,关口环也好,道明寺修二也罢,如果知道自己手里的信件,是別人伪造的,自然就会增加戒心,又怎么可能让人偷窥到,期待之中的亲密场景呢?想来服部彻也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您说得也对。”岛田助理警官绵羊般的双眼眨了眨,“金田一先生,警官先生刚才这番话,你怎么看?” “也有道理。”金田一耕助笑着说道,“不过,我们就假设,这个被嫉妒搞得丧心病狂的丈夫,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 “嗯,我也赞成金田一先生的意见。”久米助理警官神色紧张地说,“不过,岛田助理警官,你刚才不是说,这个计划被別人抢先发觉了吗?你觉得这个人是谁?” “若说是关口环,如何?” “什么!……”久米助理警官惊讶得两只瞳孔一缩,注视着他的搭档,“所以,你怀疑关口环……” “嗯,事情可能是这样的。关口环拿到了假信之后,立刻发觉,这是她老公耍的花样。同时,她也猜到了她老公的全盘计划,于是,她偷偷地进入了更衣室,从对面的门偷看小走廊,发现服部彻也果然站在那里后,她就手起刀落,把他杀掉了。然后等了一阵,再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久米助理警官沉默了好一会儿,双眼直直地盯着岛田助理警官的脸,恨不得把他看穿似的。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说的第一种可能。那另外一种可能是什么?” “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写假信的人不是服部彻也,而是关口环。” “嗯,然后呢?”久米助理警官吃惊地问道。 “关口环故意改变笔迹,写下两封给道明寺修二和自己的信。不过,她的目的不在于和道明寺修二幽会,而是把自己的丈夫,骗到小走廊里来。所以,她想方设法让丈夫,知道了这件事情。等到因嫉妒而发狂的服部彻也上了钩,她就像第一种可能里说的那样,一刀结果了服部彻也……” “岛田,所以说,你认为不管哪种可能性里,凶手都是关口环?”等等力警官问了一句。 “不,我还没有断定。但是,如果我的猜想是对的,那么,道明寺修二极有可能就是共犯。” 很明显,岛田助理警官的大脑里,深深地烙印了那张志贺叶子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 此时,小走廊那边走来一位警察,是刑警坂上。 第十三章 “主任!……”坂上刑警稍稍有些激动地说,“刚才,我们在那边……” 他微一回头,接着说:“那边的更衣室里,检到了这个……” 他双手捧上来一条手绢,上面摆着一个小小的金属装饰品。之所以放在手绢上,是为了不沾上指纹吧。 “这是什么?”等等力警官侧目而视。 “是女人戴在胸前的装饰品。可能是个项链坠吧。”坂上把项链坠连同手绢一起,放到了桌子上,四个男人纷纷看了过来。 那是一个直径约两厘米的椭圆形项链坠。黄金的坠身,边上镶嵌着一圈小钻石,相当奢华。上面还挂着一条能够挂在胸前的金链,金链的钩子微微有些松动。 “这是在哪儿检到的?” “就在更衣室的脏衣服筐子里……”坂上刑警轻轻点头说,“它掉进了脏衣服里面。” “脏衣服里面?”四个人念叨养,面面相觑。 这样贵重的东西,不大可能被放进要洗的衣服里面,没准是钩子松了,便从谁的脖子上掉了下来。而它的主人却丝毫没有察觉。 “久米警官!……”等等力警官指着手绢上的项链坠说,“这个项链坠似乎能打开,你打开瞧一瞧,女人不是总喜欢,把心爱之人的照片装进去吗?” 久米助理警官点了点头,摆弄了一会儿小巧的项链坠,没过多久,只听“咔嗒”一声,椭圆形的盖子打开了。大家一看,里面果然有一张照片。 “浑蛋,这不是道明寺修二吗?……”久米助理警官吃惊地举起了项链,“你们快看。” 大家传着看了项链坠,果真是道明寺修二的照片。照片的尺寸十分迷你,虽然很小,照片中人的眉眼,还是相当清楚的。 岛田助理警官的满月脸开心一笑:“你看,这个肯定是关口环的项链坠。背着丈夫,把情人的照片藏在怀里。” “那么,岛田警官方才的推理,就是正确的喽?总之,我们先去更衣室看一看如何?” “好啊,带我们去看看。” 穿过半张榻榻米见方的小走廊,就来到兼作盥洗室的更衣室里。再走一点就是浴室。更衣室约三张榻榻米大小,通往大走廊方向的一隅,摆着脱衣筐,并排摆着的是盛放待洗衣物的脏衣服筐子,下面还有个柱子。脏衣筐里扔着两、三件内衣,上面盖着一块塑料布。 “那个项链坠,就掉在这块塑料布角上。”坂上指了指皱了的塑料布一角。 果然,若是掉在这里,便不会有什么声响,它的主人自然也就无法察觉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项链坠,究竞是不是关口环女士的,一问便知。”金田一耕助小声说着。 这时,大客厅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呼。 “洁子……洁子……” 喊叫着的人,似乎是关口环的姨妈梅子。大家听到她的喊声中,带着一些悲鸣,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番。 “怎……怎么了?” “快去看看。” 他们从更衣室来到大走廊上,侍赶到大客厅附近时,看到访客都聚在楼梯下面,看着楼梯上面。站在访客前面的,就是梅子。 “洁子……我说……洁子啊!……”她双手紧紧地握着,仿佛正在祈祷。 金田一耕助等人,也追随着她的视线,望向楼梯之上。这时,大伙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楼梯上,关口环正在缓缓而下。她穿着桃色睡衣,头发乱蓬蓬地垂散在双肩上。 关口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楼梯,双瞳迷迷蒙蒙的,似乎失去了焦点,只是木然地看向前方。一步一步,她走下来的脚步,仿佛踩着棉花一样,叫人心惊胆战…… 梦游…… 金田一耕助至今为止,处理过的案件中,的确听说过有梦游的,然而他这是第一次目击梦游。 关口环接连不断地受到打击,精神遭受了强烈的刺激,以致梦游发作。 “洁子……洁子……洁子啊!……”梅子老夫人的口中,又响起了悲恸的喊声,如泣如诉。其他的客人,也只能手心冒汗,眼睁睁地看着美人梦游。大家都害怕关口环稍有不慎,就会从楼梯上跌落下来。 此时,一个人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冲上了楼梯,那人正是道明寺修二。他一句话也没说,抱起关口环,轻轻巧巧地上楼了。梅子老夫人提着裙角,紧随其后。 当他们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后,所有人面面相觑。岛田助理警官的脸上,浮起了嘲讽般的微笑,落入了金田一耕助的眼底。他的微笑好像在说:“哼,简直是一场闹剧!……浑蛋,做这种戏给谁看?” 接着,金田一耕助依次观察了访客们的神情,当他的视线,落在某个人身上时,不觉眼前一亮。 关口环的继女由纪子,也混在访客之中,正担心地看着楼梯上的情形。她左耳的耳环似乎不见了。 而且,她似乎有些面部神经痛的症状,脸上微微有些扭曲。不知是不是此病的缘故,她只有右耳朵上戴着耳环,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左耳朵上的耳环不见了。 第十四章 算上道明寺修二、柚木繁子夫人,关口环的圣诞派对上,一共有七位客人。加上主人家的服部彻也、关口环还有由纪子,一共十个人参加了这次派对。 不过,梅子并没有参加。 客人里面有三个人与关口环一样,是女流行歌手,而且,是连金田一耕助这种怪人,也能够从广播里、电视上听过的当红歌手。还有两个男人,是长久以来对关口环,关照有加的作曲家和唱片公司高层。上述五个人与这个故事不怎么相关,所以在这里不加赘述了。 不过,这些客人众口一词地说,听到关口环的房间那边,传来道明寺修二的惨叫时,是十一点十分左右。 然后,他们一起赶了过去,见到道明寺修二双臂抱着,已经不省人事的关口环。服部彻也倒在他的脚边,背后还插着一把尖刀。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个时候,你们都进房间了吗?”久米助理警官问道。 这一回,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进入房间的,只有作曲家和唱片公司高层。 作曲家和唱片公司的高层,定睛看了看尸体,发现服部彻也已然断气了,便对站在走廊里的女人们说,谁也不许进来。指示随后赶来的梅子,立刻去打电话叫医生并报警的,是那个作曲家。 “还有一个问题。那房间里面的门对面,就是浴室更衣室的门,你们有谁进去过吗?”等等力警官追问道。 那几个女人只是面面相觑,没有人开口答话。 “这二位……”等等力警官指指作曲家和唱片公司的高层。 “你们进入房间,确认了服部先生的尸体之后,这几位女士当中,是不是有人也进去了呢?” 等等力警官又问了一遍。 “不可能。我们一群人是一块儿的,就站在走廊上。没有人进过更衣室。” 几位女歌手众口一词。 “但是,你们知道那扇门对面,就通往更衣室?”这次是金田一耕助提的问题。 “啊,这是因为……十点钟左右,我们来到这里之后,关口环女士先带我们,参观了一下这栋宅子。” “那个时候,你们都进更衣室了吗?” “没有,她只是告诉我们,这里是更衣室的门,我们并没有进去。不过,这里设计了一条从房间,可以直接通向更衣室的小走廊,关口环对此十分得意,所以,便稍微解释得详细了些。” “哦,原来如此。谢谢你们的配合。” 金田一耕助鸟窝般的头,微微地点了点。这时,梅子和道明寺修二从二楼下来了。 对梅子的讯问,同对访客的讯问相比,必然是不同的。所以,警方在大客厅旁边的小厅里,临时设置了侦查总部,把梅子请到了这里。 这间小厅是关口环为了谈公事而设置的,只有八张榻榻米大小,作为讯问室正好合适。 “不好意思,把您叫过来。关口环女士的情况怎么样了?” 这位老夫人优雅温柔,让人无法不肃然起敬。所以,久米助理警官的提问,也是恭恭敬敬的。 “哦,多谢你了。那是她的老毛病了……” 梅子苍白又紧张的脸上,透露出一种虚脱般的空洞之感。她看似有些失望,又有些恐惧,这种恐惧让她茫然无措。 “您说老毛病了?……”金田一耕助抓住话头,立即抢着问,“就是说关口环女士,常常会这样发作?” “啊,也不老是这样。她从小就有这个毛病。她比别人敏感得多,要是受到什么强烈的刺激,就会像那样发作起来。” “嗯,原来如此……”久米助理警官好像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 “对了,夫人,对于今晚的杀人案件,您有什么看法?” “我有什么看法?……”梅子看了看搜查主任,眼里带着惧色。她说,“只是,我只是觉得真的很恐怖。” “莫非,您对这件事情有预感?就是您曾经想过,这样的事情可能会发生?” “我为什么要这么想?” “嗯,也没什么为什么,就是前几天,关口环女士的经纪人——志贺叶子女士,不是被人毒杀了吗?” “你这么说,那就是今夜的凶杀案,与之有关喽?”梅子反问了一句。 “应该是吧。啊,我来介绍一下。这位金田一耕助先生,就是被毒死的志贺叶子的尸体,被发现的房间的主人。” 梅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然而,她还是钥着金田一微微点头致意,嘴里念叨了些什么。虽然听不太清楚,不过,她似乎在说“可能那是……”。 “对了,依照金田一先生所说,关口环女士的身边,不可能有那么多想杀人的人,所以这两件凶杀案,应是同一个人所为。叶子女士被毒杀的时候,这位绿丘警察局的岛田助理警官,已经来过这里,并且告知过您,叶子女士去找金田一先生,是因为想把即将发生的凶杀案,提早防患于未然。” “对,我是听说了……”梅子点头说道,“但是,我根本无法相信。如果那是真的,被盯上的怎么会是服部呢……” 梅子似乎想佯装不知,但是她辩解得十分勉强。 “您说您没有想到,是吗?” “是的。”梅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但是,服部彻也先生真的被杀了,我们也不得不过问。”等等力警官严厉地说,“根据我们掌握的消息,服部彻也和关口环的夫妻关系,可是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梅子许久不语。她一脸决然,直视着久米助理警官说道:“久米先生……你是姓久米,对吧?” “是。”久米助理警官答应了一声。 “男女关系,本来就是很复杂的。的确,服部和洁子的夫妻关系,在一般世人眼中,是有些不正常、不合理的地方。对服部彻也,有些人一直以来都在恨他、怨他,甚至诅咒他。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从旁边观察服部彻也这个人,最后得出的结沦是,他虽然缺点很多,对洁子的爱却是毋賺置疑的。他全心全意地爱着洁子。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把洁子揽在自己的身边,不,是必须把洁子留在身边。他的用情便是如此之深。” “不,夫人,您说的我们也知道。但是,就像您说的那样,男女之情,是个十分复杂的东西。男人的感情越是狂热,女人越想逃离,所以可能剪不断理还乱……” 梅子依然直视着久米助理警官,她说:“久米先生,你的意思我也明白。男人爱意热烈,女人却心生厌恶,于是便导致今天晚上,这种一拍两散的结局,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吧?但是,先不说洁子的心里,没有这样的想法,就算她骨子里,存在金田一先生所说的杀人本能,也不会等到今天才想分手。” “可是,我们也不得不把事态的变化考虑进去。要是那个女人有了情人……” 金田一耕助心里咯噔一下子,暗道:这小子这句话,可是大大不妙。 果然,金田一的念头还没有转完,梅子果断地先发制人了:“那我就冒犯了,久米先生,你不是为了跟我讨论这些,才把我叫到这里来的吧?” “啊?!……”久米助理警官吃惊地望着老夫人。 “这种讨论,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你要是想把你的理论强加绐我,那你可就找错人了。我只是为了提供真实情况,才坐在你们面前的,今天晚上,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之类的话题,我当然知无不言,何是这种讨论就算了吧。” 此时,在金田一眼中,这位优雅温柔的老夫人的形象,瞬间像巨人般高大了起来。 “啊,不,我们不是……” 久米助理警官被人当头一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好像今晚圣诞夜餐桌上的火鸡。 “对,对。夫人您说得对,是我太失礼了。”久米助理警官直接投降,等自己终于找回了威严,冷静下来之后说道,“那么,我问您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谋杀案发生的时候,也就是服部先生被人捅了的时候,大概十一点左右,您在哪里?”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 “您自己的房间是指……” “浴室再往前的那个房间。有点偏僻……” “那么,在服部被杀的这个时间段里,您在做些什么?” “在屋里看书。看的是《捎山节考》。”梅子说着,嘴角带点嘲讽地微微一笑。 “那么,您是什么时候知道,凶杀案发生的?” “是一个人告诉我的……后来我知道,他时刻道明寺先生。总之,我听到了非常大的喊声。但是,我对大喊大叫,并不感到惊讶,因为客人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都醉得不成样子了,一直都吵吵闹闹的。所以,我没怎么关心,还是接着看书。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悄山节考》太有意思了……可是,时间一久,我发现外面安静得很是诡异。这样的晚上如此安静,倒是不正常的情况。我甚是疑惑,便从屋子里出来,来到走廊上面。我看到三、四位女士僵立在那里。” “所以说……”久米助理警官犹豫着开口说道,“案发当时,您一个人在房间里,请问有没有证人?” “恐怕一个也没有。那边记录的刑警先生,请写上梅子没有不在场证明。” 那边做记录的刑警,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猛地抬起头,用难以罝信的眼神盯着梅子。 久米助理警官试探着,看了看对方的脸,问道:“那么,您在房间里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 “真不巧,我什么也没有听到。可能是有过什么奇怪的响声吧,不过,我沉浸在书中,所以……” “对了,这个凶器,您有印象吗?” 那是一把细长而锋利的切肉刀,刀尖上还沾着血迹。梅子稍稍瞅了一眼,赶忙把头扭了过去。 “好像是大客厅里备用的刀,是切生火鸡用的……” “那么,您今晚进过大客厅吗?” “我没有参加派对。我就是个老太婆。但是,今天晚上的派对,都是我帮着张罗的。等客人到了之后,我是打了招呼,才回房间的。” 梅子的回答十分流畅,没有半点犹豫。久米助理警官有些恼怒,皱了皱眉头说道:“那么,最后再问您一个问题。这个是关口环女士的配饰吗?” 他从桌子上拿起来的,正是坂上在更衣室发现的项链坠。梅子看了一眼,缓缓地摇了摇头:“不,那不是洁子的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您那么肯定呢?”久米助理警官惊诧地问道。 看到久米助理警官满脸疑云,梅子微微一笑,回答道:“久米先生,洁子身边有什么东西,一样样,一件件,我不可能都知道。但是,我可是个女人。女人嘛,看到漂亮的东西,尤其是女人用的装饰品,印象就特别深刻了。那是柚木小姐……柚木繁子小姐的项链坠。” ―瞬间,久米助理警官讽刺地看了一眼岛田助理警官。岛田助理警官的那张满月脸,因惊讶而扭曲了,嘴巴张得都快合不拢了…… 第十五章 “夫人,你是柚木繁子女士吧?”久米助理警官严肃地问道。 面对久米助理警官的提问,柚木夫人天真地一笑,说道:“对,我就是柚木繁子。不过,我可得给你订正一下,我可不是什么夫人哦。” “你、你的意思是……” “哎呀,是这样的,我以前的确是当过夫人的,不过儿年前丈夫不在了,所以准确来说,眼下我是个寡妇。” “哦,是这个意思啊。”久米助理警官苦笑着点头说。 不管是梅子,还是眼前这个柚木繁子,今夜前来应讯的女人,都不是等闲之辈。 柚木繁子年纪三十岁上下,眉毛纤细,面庞精致,让人想起精致易碎的玻璃工艺品。她的脸很瘦,身子也瘦弱,从头到脚着装奢华,温软如一只小猫。再加上她那天真无邪、带着点恶作剧般的微笑,就像一个小妖精。 “那么,夫人,不是,柚木小姐。” “嗯?……”柚木繁子答应了一声。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哦,不知道你要问什么,随便你问什么都行……”柚木夫人……不,是柚木繁子这个寡妇,似乎对警察要问什么,已经了如指掌,脸上平静地浮起微笑。 “没什么,其实,我的手下,捡到这么一个东西。刚才我问了梅子夫人,她说这是你的东西。” 柚木繁子把桌子上放的手绢打开来一看,开心道:“哎呀,太好了。你们给我找到了!……我刚才找了好半天呢。”一面说着,伸出玉手,想要拿起手绢上的项链坠。 久米助理警官赶忙拦住她,严肃地警告说:“当然,我们知道,这个是你的东西,我们肯定会还给你的。不过在这之前,你还记得你把它掉在哪里了吗?” “这个嘛,莫非是掉在了更衣室里?要么就是更衣室和关口环的房间之间的小走廊那里……” “柚木小姐!……”久米助理警官不觉胸中一热,和岛田助理警官对了一下眼神。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也饶有兴味地探出了身子。 久米助理警官看着对方的脸好一会儿,终于平静下来,问道:“所以,你承认你今天晚上,去过更衣室那边了?” “承认?……”柚木繁子故意夸张地双眉髙吊,紧接着无邪地一笑道,“哈哈,‘承认’这个说法有点夸张了吧,去呢,我的确是去过的。” “你去那里干什么?” “警官先生!……” “不,我是助理警官……” “啊,真是不好意思了。光看制服,我还分辨不出日本警察的警阶呢……”柚木繁子笑吟吟地说道,“那好吧,助理警官先生。” “有什么吩咐?”久米助理警官严肃地问。 “我倒是想问一问你,你是不是看过那个吊坠里面了?” “是的,那是因为……” “哎呦,你们也太没礼貌了吧。”柚木繁子假装狠狠瞪了他一下,接着开口说,“不过,这也是你们的职责所在,算了,我就不追究了。那你们也知道,那里面有道明寺先生的照片了?” “啊!……是的,我们知道了。” “所以,你们也应该明白,我对他的情意了……” “是,那么,然后……” “所以,这多气人啊。” “气人?你的意思是……” “不是,首先道明寺先生吧……” “你说什么?什么首先道明寺先生?” “啊,真是的……哈哈哈哈,我的话太跳跃了吧。那我就好好整理整理再说。”柚木繁子笑吟吟地说道,“我最近……其实是从离开美国那会儿开始,就烦得不得了呢。” “你烦的是什么?” “是道明寺先生和关口环的事情嘛。” “哦,原来如此。然后呢?” “然后,今天晚上,我就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他们两个人的表情,他们两个人的一颦一笑。哈哈,你觉得我是不是有点太多疑、太喜欢试探人了……” “哦,是这样啊。”插嘴的是岛田助理警官,“就是说,你今晚监视他们俩来着?” “没错。不好意思,你是警官吗?” “不是,不是,我也是个助理警官……这位先生才是警官……” “这样啊。果然是警官先生,就是稳重,不会随随便便插嘴。” “哈哈,实在是不敢当。”等等力警官苦笑着说,“那我就问一个问题吧,你说你在监视他们两个人?” “啊,我太开心了。如果是警官先生直接问我,我就好好说。我注意到了他们两个人的样子。”柚木繁子满面春风地笑着说,“首先是道明寺先生偷偷地离席,嗯,大概是十一点左右吧。但是,才过了两、三分钟,关口环也出去了。我觉得她有点奇怪,就偷偷地跟在了她的后面,跟在关口环后面……” “啊,等一下!……”打断柚木繁子的是岛田助理警官,“我这个助理警官老是插嘴,固然是很不礼貌的,不过,关口环在那之前……就是在道明寺先生走开两、三分钟之后,出了大客厅之前,她一直在那里吗?” “是啊!……”柚木繁子微微侧头,“起码之前半个小时,她都在大客厅里。跟我们一起。” “哦,是吗,所以你跟她出去之后……”为了不让她不舒服,等等力警官还是亲自问她。 “嗯,我跟着她出去了,看到她进了那个房间。而且,我站在外面仔细一听,道明寺先生果然就在里面。然后我就进了旁边的更衣室。我知道更衣室和房间之间,有一个秘密……也不算秘密啦,有个小走廊。” “你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刚才在大客厅里,大伙也都说了嘛。我们一到这里,关口环就特别自豪地,带我们参观过了……” “哦,是这么回事啊。所以,你就在那个小走廊上,站着偷听?” “是啊,没错。你要是想笑话我可悲,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我都无所谓。不过,那个小走廊,是个绝好的偷听场所哦,哈哈。” 柚木繁子酣畅的大笑回荡着。 “然后呢?……”等等力警官十分紧张地问道,“你、你站在那里偷听了?” “不,我只是想偷听来着……”柚木繁子犹豫着分辩了一句,“这样说更准确一点。”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想偷听,所以,就拉开了更衣室的那扇门。没有想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而且,那人背后还插着,一柄短刀一样的东西……” 柚木繁子说得轻巧,脸上却还是沁满了汗珠。她掏出手绢擦了擦汗,手却不停地颤抖着。 这段出乎意料的坦白,让所有的人同时沉默了。 这个妖精一般的女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所有人都带着疑问,把目光投向了柚木繁子的脸。 在众人严肃目光的集中注视之下,柚木繁子不得不挤出不自然的微笑说:“哎呀,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还有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没有赶紧喊其他人。可是,你们要是设身处地地,替我想一想就知道……” “是,是,我明白。站在夫人——啊……不是——你的立场上来看的确……” 等等力警官终于镇定下来了。繁子轻轻朝他低了低头: “谢谢你的理解。但是,以防万一,我还是解释一下我当时的心情。我马上就……就明白站在那里、身上被人捅了一刀的,是这家的主人。”柚木繁子叹息着说,“那个时候我其实很明白,就算我喊叫起来,也不会被怀疑是杀人凶手的。因为我和这个家的主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大家很快就能明白,我没有一丝半点杀害服部先生的理由和动机。对这一点我还是有信心的,可是,要是别人问我,为什么我会出现在那里的话……我就很难开口了。我也是有自尊心的……” “是的,是的,你的心情我很理解……” 这回插话的是金田一耕助。这是金田一耕助问柚木繁子的第一个问题:“但是,我还是想问一问,那个时候,你开更衣室的灯了吗?” “绝对没有。” 繁子矢口否认。她接着问:“嗯……不好意思,你是不是金田一耕助先生?” “是的,我就是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微一点头。 “哎呀,太厉害了,你就是那个有名的私家侦探吧?我刚才在那边都听到了。一开始我还在说,那个鸟窝头的怪胎……”柚木繁子话一出口,立即察觉到失言了,急忙低下头去,“啊,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你长什么样于嘛……对不起,我实在是太没礼貌了。对了,金田一先生。” “啊?……”金田一耕助被说得一阵脸红。 “那种情况下,偷偷把更衣室的灯,打开的行为有多愚蠢,我还是知道的。” “哦,那么房间里开灯了吗?” “没有啊。我打开更衣室的门的时候,看到房门上拉着窗帘,小走廊一片漆黑。但是,我打开门的一瞬间,服部先生的身体歪了一下,发出了声响。对面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拉开了窗帘。我慌慌张张地关上了门,偷偷地从更衣室逃了出来。” “可是,那你为什么能看出来,那个人就是服部彻也先生,而且,他的背上还插着一柄短刀呢?” “啊,不好意思,我应该早些说清楚的。”柚木繁子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递到金田一耕助面前,“我身上带着这个呢。” 柚木繁子取出的,是一个小小的钢笔一样的东两。一按按钮,笔尖上就会发出强光。 “啊,原来如此!……”金田一耕助点了点头,他不觉咬了咬嘴唇。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深以为然。这个女人看起来,十分享受讯问的过程,绝对是在靠愚弄警官,而享受一种危险的快感。 但是,柚木繁子也并没有洋洋得意,她认真地说:“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我才不用找更衣室的开关,也没有被绊倒而狼狈不堪,很轻松地,就打开了小走廊的那道门。” “你还真是准备得十分周全啊。” “是啊,你们就当我是一个,被恋爱冲昏头脑的女人好了。” “那么,柚木小姐……”久米助理警官探身问道,“你打开了更衣室的那道门。而那个时候,服部彻也先生已经被人捅死了,因为走廊狭窄,尸体根本无法倒下,靠着某个东西保持着平衡。因为你开门的动静,他的尸体受到了撞击,产生了移动,因此才发出了响声。接着,关口环的房间那边的窗帘拉开了,他们发现好像有人靠在门上,门被拉开的瞬间,服部彻也的尸体,就倒迸房间里去了。顺序是这样的吧?” 他说得简洁明了,柚木繁子一脸无辜,深深地点点头。 “可能就是你说的那样。我差点就走到大客厅的时候,听到了道明寺先生的尖叫……” “所以说……”这回探出半截身子的,是岛田助理警官,“服部彻也躲进小走廊,似乎是在道明寺和关口环,到达房间之前的事情喽……” “对啊,当然是在他们到达现场之前。”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等等力警官问道。 “嗯,是这样的。我可是相当关注,服部先生的一举一动的。我想让他帮我对那两个人——也就是道明寺先生和关口环小姐,对他们两个人进行监视来着。所以,他走出大客厅的时候,我记得特别清楚。之后过了五分钟左右,道明寺先生就出了大客厅,稍后,关口环小姐也出去了。然后就是我跟在关口环后面出来了。” “可是……”岛田助理警官神色焦急地说,“服部彻也出去的时候,关口环……女士难道不是,已经不在大客厅里了吗?……就算她还在,那也是比道明寺先走一步,然后,她再若无其事地回来,重新追在道明寺身后出去……” “不会的,这绝对不可能。”柚木繁子说着,注意到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讶。 “哎呀,这么说来,你们都在怀疑关口环呀?……”她抱怨地踢踏着脚,“真是的,好烦人哦,金田一先生,怎么办呀?” “啊?怎么了?”金田一耕助吃惊地说。 “那样的话,我今晚的行动,不就成为证明我的情敌的清白,而做的了吗?那个,那边那个助理警官先生。” “啊?……”岛田助理警官已经完完全全被这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了,他十分狼狈地僵在那里。 “越说越严重了,那我就再回忆回忆,先从最能肯定的事情说起好了。今天晚上,我来到这里之后,目光一直就没有离开过关口环。理由我刚才已经说了。而且,我顺便也仔细观察了,道明寺先生和服部先生的一举一动。所以,如果一切就如刚才助理警官先生所说的话,起码我应该能够注意得到。”柚木繁子肯定地说,接着,她又使劲摇了摇头,“不,从十点半左右开始,关口环就没有踏出过大客厅半步。十一点左右,服部先生出去的时候,关口环还和我们一起,在大客厅里待着。道明寺先生先出去之后,关口环才跟了上去。就是这个顺序,肯定没有错。” “这么说来……”岛田助理警官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道明寺先生出去之后,关口环女士出去之前,这中间大概间隔了几分钟?” “这个啊……”柚木繁子流露出思索的神情,“两、三分钟吧。唉,我还以为是道明寺先生作下的呢。不过尽管从时间上来看,是有可能的,可是……还是有些不合理的地方。” “你说的不合理是指……” “因为更衣室里漆黑一片嘛。当然,也可以说是凶手杀了服部先生以后,把灯关上了。不过,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服部先生关的灯吧。在一片漆黑中摸到那扇门,还是挺困难的。他居然那么顺利就……当然,道明寺先生也有可能和我一样带着这个……” 她边掏手电筒边说:“他或许也准备了这个东西,不过,还是挺困难的。” “那么,柚木小姐,服部先生出去之后,跟着出去的人,或者,服部出去的时候,大客厅里少了谁,你有没有注意到呢?” “你这个问题我也在想,不过,我没有太注意其他人的情况……”柚木繁子沉吟着说,“但是,后来我又仔细想了想,在那段时间,前后举止古怪的人,倒是一个都没有啊。” “那么,你对这封信有印象吗?” 久米助理警官拿出来的,正是把道明寺修二叫出来的那封信。柚木繁子的目光落在上面,随即说道:“这个东西!……”她皱皱眉头,“我……我没有印象。”她的回答干干脆脆。 最后,柚木繁子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那晚的一连串行动,到头来,都是为了给自己的情敌,作了不在现场的证明。 第十六章 “唉,越来越糊涂了。那个女人的话要是真的,关口环就解除嫌疑了……” 岛田助理警官看上去非常失望,瘫软在椅子上。费尽千辛万苦追踪到的猎物,关键时刻却轻易地逃脱了。 “不要这样,岛田警官,还不用如此悲观。”旁边的久米助理警官一直安慰着他,“你看关口环那个发病的样子,她心里肯定也有鬼。现在,我们就去她病床前讯问好了。” “啊,等一下……”金田一耕助拦住他们,“在那之前,是不是该问一问由纪子那个姑娘?虽然她还是个孩子,不过,她或许也知道一些什么。” “对,没错!……”等等力警官点了点头,“你……你叫坂上对吧?请把由纪子叫到这里来。” “明白!……”坂上刑警转身去了。 十六岁的由纪子,真的是个十分可爱的少女。但是,之前也提到过,她好像得过轻微的面部神经痛,脸颊微微有些扭曲,尤其是眼皮和眼下的肌肉,时不时有抽动的样子,把青春与大方的气度,从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身上,无情地夺走了。尽管她穿着华丽的晚装,但还是像一朵开在阴处的花朵,让人心生凉意。看来这都是她的生活环境造成的吧。 “哦,你就是由纪子吧?快来,坐下来。”等等力警官温柔地指了指椅子。 由纪子用一种俯视的眼神,看了看四周的人,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把裙子平整地在椅子上铺开。看上去像是电影里那样,被人教育过似的,一举一动十分老成。 现在,由纪子显然已经发觉,自己左耳朵上的耳环不见了,她已经把右耳朵上的耳环也摘了下来。 “对了,由纪子,你快看看那边那个头发乱蓬蓬的叔叔。”等等力警官说着,用下巴指了指金田一耕助那边,“那个叔权有话想问你。你什么都不用怕,好好回答那个权叔的问题吧。” 由纪子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点了点头,惊奇地看着金田一耕助鸟窝般的头发。 金田一耕助苦笑着说:“由纪子小姐,你知道今天晚上,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吧?” “是啊!……”由纪子苍白的脸蛋,不自然地紧绷着。她眨了眨双眼,简短地答道。 “由纪子,你的父亲,被人在更衣室的小走廊上,用刀杀死了。” “是,我知道。”由纪子继续清楚地回答道。 “那么,你今天晚上最后见到你的父亲,是在几点钟的时候?……”金田一耕助严肃地问道,“不是在你父亲遇害之后,是他还活着的时候,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这个……”由纪子微微侧着头,然后斩钉截铁地说,“十一点。稍微差一点,不到十一点的时候吧。” “在哪里?……你看到他从大客厅出去了吗?” “不、不是,是在更衣室……” “你说什么?!” 惊叫起来的不是金田一耕助,而是久米和岛田两位助理警官先生。等等力警官也是一惊,腾地站了起来。 他们想要发问,却被金田一耕助伸手拦住了。 “那就是说,由纪子在不到十一点的时候,去了更衣室?”金田一耕助用锐利的目光,凝视着少女的表情。 “是的……”由纪子安静地回答。 “浑蛋,你去做什么了,在更衣室那里?” “我去洗手了。总觉得手上黏糊糊的,恶心得很。” “你的父亲就在更衣室里吗?……还是在你之后到的?”金田一耕助紧张地问道。 “是在我之后过来的,就在我洗完手,准备出去的时候……” “你父亲有没有说什么?” “嗯。” “他跟你说了什么?” “说时候不早了,赶紧回房间睡觉去。” “那么,由纪子,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等一会儿再睡。” “然后,你就没有管父亲,子己回到了客厅?” “是的,和滨田小姐一起回的。” “滨闬小姐是谁?” “她叫滨田丰子,算是妈妈的徒弟,也是我家的女佣。” “滨田小姐也在那里吗?” “不,我是站在走廊里和爸爸说话。滨田丰子小姐正好经过,爸爸就让她把我带走。”由纪子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低着头沉吟片刻,又轻轻摇了摇头,“哦……不,是挥手示意她把我带走。于是,我就和滨田小姐一起,回到了大客厅。” “由纪子小姐。”久米助理警官从旁边插嘴道。为了不刺激这位少女的情绪,他已经努力控制,但说话声音仍然有些颤抖,“当时更衣室附近,有没有其他人?除了滨田丰子以外的其他人。” “不,没有别人……” “那么,你回到客厅之后,都做什么了?” “我想和妈妈道声晚安,就去睡觉,但是,很多客人围着妈妈聊天,所以……” “啊,等一下!……”岛田助理警官慌忙打断讲话,盯着由纪子的脸说,“也就是说,你在更衣室门口和父亲分别,回到大客厅的时候,你妈妈还在大客厅里?” “是的。”由纪子点头说道,有些不明就里地望着岛田助理警官。 “嗯,没什么事,由纪子小姐!……”金田一耕助平静地,把话语权接了过来,对她说道,“然后你怎么办了?既然很多客人围着你的妈妈……” “是啊,所以我就在房间角落里看电视,把音量调得很小……”由纪子低声呢喃着,“我不知不觉就看入迷了,回过神来,却发现妈妈已经不在了。我想她大概去洗手间了,就在客厅等着,这时听到了道明寺叔叔的声音。” “当时……也就是听到道明寺叔叔的声音的时候,客人们都在客厅吗?”金田一耕助问道。 由纪子微微侧了侧头,想了一会儿说:“嗯,大家都在。对了,柚木阿姨就站在客厅的入口,是她第一个冲出去的。” 由纪子的话,看来与柚木繁子所说的完全一致。岛田助理警官颇为失望地,揉搓着自己已经松弛的下巴。且不说关口环有没有杀人动机,至少她的情敌和继女已经证明,她的确没有杀人的机会。 “对了,由纪子小姐,你有没有见过这封信?” 金田一耕助使了个眼色,久米助理警官点点头,拿出道明寺修二交给警察的信。 由纪子露出疑虑的神色,蹙着眉头看养那封信,突然,她“啊”地叫了一声。一瞬间,她的脸颊就似火烧般通红。 “哦?你见过这封信?这是谁的字?” “不知道,我不知道!……畜生,这是谁干的……” 由纪子双手掩面,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不住地扭动着身子。她透过指缝,又看了看那封信,抱怨说:“真讨厌,什么关口环……谁添上这个名字的。叔权,这封信是在哪里找到的?” “在哪里不重要。就是说,你的确见过这封信?” “这不是信。” “不是信?”金田一耕助诧异地望着由纪子。 “我……我……叔叔,请您不要笑话我。我在写一出剧本,是发生在学校宿舍里的故事……这张纸是写坏了的底稿。啊,这上面写着十一点……我原来设计的应该是十点整,这不是信,而是对话的一部分,一定是有人添上了个‘一’字。还有这关口环,居然用妈妈的名字……权权,这封信到底怎么了?” 由纪子不停地说着,她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脸颊如同熟透的李子一样红艳。 众人听着由纪子出人意料的活,不由得张口结舌,面面相觑。 金田一耕助又仔细看了看那张纸,的确,“十一点”这几个字中的“一”字,像是后来添加进去的。而这个字和落款的“关口环”几个字的笔迹,也和其他文字有所不同。 “也就是说,这是你写坏了的剧本底稿?” “是的……”由纪子点了点头。 “那么,由纪子,剧本你写好了吗?” “写好了。不过写得很一般,我觉得丢人,就没给任何人看过……” “你现在还保留着稿件吧?” “是啊……”由纪子羞愧地点了点头。 “那么,一会儿,你把稿件给这位叔叔看一下。” “不行,不行,这怎么行!……” “畜生,不行也得行,必须把稿件拿给这位权叔看一看。而且,我觉得你的水平不会差,由纪子一定很有文学天赋。”金田一耕助一脸坏笑地恭维着,“就把稿件给我们看看吧?” “好的,既然您这么想着,那就……” “另外,由纪子小姐……”久米助理警官探出身来,问她,“爸爸和妈妈知不知道,你在写剧本?” “妈妈知道。我告诉过她故事大纲,她鼓励我写一写试试。”由纪子笑着说,“至于爸爸知不知道,我也不清楚,可能从妈妈那里听说过吧……” “这样啊,好吧。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吗?”久米助理警官又问了两、三句。 岛田助理警官则懒懒地坐在椅子上,似乎连开口说话,都觉得麻烦。关口环的不在场证明越发有力,以至于岛田助理警官已经战意全无。 “那么,由纪子,请你一会儿把稿件拿到这里来。这个还给你。”金田一耕助从袖口里,拿出一个纸包,由纪子奇怪地打开纸包,看了一眼,便“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她险颊飞红,说:“叔叔,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在更衣室外面的走廊。” “是吗?……”由纪子激动地应了一声,“我还担心,是在哪里落下的呢。谢谢叔叔了。” “那是什么?”等等力警官好奇地插话道。 “没什么,是由纪子小姐的耳环。那么,由纪子,能不能麻烦你,通知滨田小姐来一趟?” 由纪子垂着头,瞄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又马上深深地鞠了一躬,便握着装有耳环的纸包,走出了房间。 在由纪子之后进来的滨田丰子,是关口环这种凭人气吃饭的行当里,常见的上门弟子。但是,她作为弟子才华有限,便主要做些女佣的工作。年龄在二十岁左右。 滨田丰子的供词,并没有提供多少信息,她说自己十一点之前,经过更衣室门口的时候,服部彻也和女儿由纪子正站在那里乱说话。可能是看到丰子来了,于是,他们暂停了对话。两人好像对视一般地站着。服部彻也挥了挥手,让她把由纪子带回客厅。 “当时服部先生说什么了吗?”金田一耕助问道。 滨田丰子说:“不,没有说什么……他们看起来像是刚吵过一架似的,脸色都有点难看。我拉着由纪子小姐的手走开后,老爷就从里侧,关上了更衣室的门。” “哦,是这样啊。就是说,当时老爷是待在更衣室里面?” “是的。” “那么,由纪子小姐呢?” “由纪子小姐站在走廊上。” “然后,你和由纪子小姐一起,回到了客厅?”等等力警官插话道。 “是的……由纪子小姐说被爸爸训了,要去跟妈妈道声晚安就睡觉。不过,当时有一群客人围着老师,所以,小姐就去看电视了。” 滨田丰子的供词,也和其他两人所说的相符。 “对了,滨田小姐,你说老爷好像和由纪子小姐吵了一架,他俩经常吵架吗?”等等力警官如此问道。 “是的,有时候会……老爷似乎总在刻意回避由纪子。” 滨田丰子很机灵,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她十分肯定地说道,在服部彻也从里侧,关上更衣室的门的前后,除了由纪子之外,没有见到任何人。 第十七章 医生终于允许了会面——或者说,是因为关口环有话要说,而主动要求和警方会面的。到了半夜两点,众人终于得以在她的床前进行讯问。 当众人进入卧室的时候,关口环穿着宽松的睡袍,坐在床上,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她双手握着拳头,放在膝上;双眼仿佛被空洞的阴影遮盖,茫然地不知道望着什么,完全没有舞台和电视上那种活力四射的光芒。 仔细想想,现在的她,比几天前在金田一耕助那里见面时,还要憔悴许多。 “呃……那个……各位……” 陪在她身边的梅子,刚想说些什么,关口环便马上打断道:“啊,姨妈,您什么都不要说。不用担心,姨妈您就回房间去吧……” “可是,你这个样子……” “没事的,没事的。我已经没有事了。我有话想和他们说,姨妈您先出去一下吧……” “可是,洁子……”梅子不甘心地阻拦着。 “啊,夫人,是这样的。”两人还要说些什么,等等力警官打断道,“请您不要担心,我们一定会充分考虑,关口环女士的身体状况。我们绝无强迫之意。请您回避一下。” 海子还是有些不放心,一副不愿意离开床前的样子。但是,众人不停地盯着她看,她也只好起身说:“那好吧,洁子,我就在走廊那里等着。要是有什么事就叫我啊。” 关口环默默地点了点头,看上去还是宛如虚脱一般。 “那就拜托各位了。不过,我有句话要说。” “哦,您请讲。” “希望各位不要忘记,现在洁子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她现在心中简直乱作一团。我不知迫她要说些什么,但是,希望各位都能牢牢地记得这一点。” “当然。夫人,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们会充分注意这一点,请您不必担心……”久米助理警官点头答应着。 “好的,那我就先出去了……” 梅子临出门的时候,又担心地看了关口环一眼,久米助理警官在她的身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现在,房间里以关口环为中心,还有等等力警官、金田一耕助、久米与岛田两位助理警官,以及刑警坂上。关口环看到坂上在房间一角,准各做记录,神色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那么……”等等力警官把椅子,搬到关口环的枕头附近,坐下去之后探身说,“你说有话想告诉我们,不知是什么?……如果不希望我们记录,也请提出来。” “不用!……”关口环轻轻地说道。 她睁大无光的眼睛,依次扫过等等力警官、金田一耕助、久米助理警官、岛田助理警官,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握着钢笔的坂上身上,声音沉重地说道:“请你记下……今天晚上,杀死服部彻也的,就是我,艺名关口环,本名服部洁子……” “什……什么?!” 岛田助理警官忍不住喊了出来,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其他人也愕然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关口环。 “夫人!……”到底还是等等力警官能稳住心情,问道,“你是要承认自己的罪行吗?” “是的!……”关口环的声音,听起来毫无生气,他对警察淡淡地说道,“很抱歉,给各位添了这么多麻烦。杀死我老公的,就是我本人。” 她语速极快地说着,紧接着又说:“我想关于动机,不用我多说了吧,各位也知道,我们夫妻之间,不太正常的关系。” “原来如此。” 等等力警官皱着眉头,瞥了金田一耕助一眼。金田一耕助将脑袋靠在椅背上,饶有兴味地看着关口环的侧脸。 “呃……那么……”事情的发展太出人意料了,等等力警官不知所措地,用小拇指拨弄着鬓角,问道,“假设是你杀了你丈夫,请问是在几点?”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关口环宛如背书一般地接着说,“之前,我收到了这样一封信。” 说着,关口环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便笺。等等力警官接过来,将便笺抻平,只见上面写着如下这句话: 今晚十一点整。在你的房间。有话想和你说。 等等力警官让众人传阅了这封信,点头说道:“明白了,然后呢?” “我老公以为这样,就能够掩盖住笔迹,但是,我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他的字迹。他很早就开始怀疑,我和道明寺先生的关系,以至于妒火中烧。所以看到这封信,我马上就明白,这是我老公在试探我们。于是,我也怒从心头起……” “是这样啊!……”等等力警官抬着眼角,审视着关口环平静的神色,对她说,“那么,能不能请您再说详细些?你是在哪罜,杀了你丈夫的呢?” “哦,抱歉。那我就按照自己能够想起来的,再说一下今天晚上的情况吧。”关口环闭上眼睛,好像在整理记忆一般。不一会儿睁开眼后,她还是一副平淡的语气,说话宛如背书。 “我们今天晚上十点回到这里,之后马上就热闹了起来。大概是在晚上刚过十点半的时候,我觉得裙子口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伸手一摸,发现里面就是刚才给您阅览的那张便笺。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我马上就意识到,这是我丈夫对我的可怕诡计。我不由得怒气腾腾而起,甚至想当面质问他。”关口环说话渐渐激动起来,“当我勉强平静下来,环视四周的时候,发现道明寺先生在客厅一角,奇怪地看着一张便笺。这下我的怒气便无法遏制了。” 关口环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仿佛是要调匀呼吸一般。金田一耕助接着话头说:“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觉得你丈夫在道明寺先生的口袋里,也放了一封假信?” “是的、是的,没错!……”关口环急忙承认着说,“我非常讨厌他这种卑鄙的性格。为了自己的疑心和嫉妒,就欺骗别人来验证……这既卑鄙,又无礼,还很残酷。”她叹息着摇了摇头,“服部彻也这个人,竞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这让我怒不可遏……不,或许应该说,一直以来郁积在心中的怒火,在那一刻突然爆发了。” 关口环的脸渐渐地开始泛红,语气也强烈了起来。但是,无论谁都能感觉到,她的愤怒背后,还是有深深的哀愁之情。 “明白,明白,然后呢?”等等力警官催促她接着说。 久米、岛田两位警察也屏住呼吸,盯着关口环的脸。只有金田一耕助看上去,像是在享受这种氛围一般。 “嗯……”大概是因为要说到案件的核心部分,关口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于是,我就开始注意我老公的一举一动。果然,快到十一点钟的时候,他就出了客厅。我以为他要先到我的房间,偷窥我们两人相会,于是更加生气,更加轻视他。十一点稍过一点的时候,道明寺先生出了客厅。我在那时准备了一把切肉刀,藏在裙子下面。” “明白了,明白了。”等等力警官点了点头,“然后呢……” 岛田和久米两人正想开口,等等力警官立即使了个眼色,制止他们,继续问道:“你就径直去了更衣室?” “嗯。因为如果我老公想偷窥我们密会,去那里再合适不过了。” “那么,请把当时的情况,再详细介绍一下吧。” “好的。”关口环瞥了等等力警官一眼,马上又用低沉得有些丧气的声音说,“我在裙子下面藏好了刀,就出了客厅。我走过我的房间,进入更衣室,朝小走廊那里看了一眼,我老公果然背对着我,在窥探房间甩的情形。我就从背后捅了他一刀……” 说到这里,关口环不由得吸了口气,大声说道:“是我拿刀捅了他。” “明白了。”等等力警官一边观察着她的抻色,一边说,“就是说,当时更衣室里的灯,是亮着的?” “是的,灯是亮着的。”关口环毫不犹豫地答道,“我离开更衣室时,顺手关上了灯。” “这样说来,你杀死你老公的时候,道明寺先生应该在隔壁房间里。但是,他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嗯,我老公几乎……不,是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而且,那里空间狭小,尸体也倒不下去,所以,就没有什么声音吧。” “是这样啊。”等等力警官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那之后呢……杀死了丈夫之后,你又做了什么?” “我之前在书上看过,把刀拔出来,伤口就会喷血,所以,我就什么都没动,赶紧关上了小走廊的门,然后离开了更衣室……在那之前,自然关了灯……之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见了道明寺先生。后来发生的一切,各位也都清楚了……” 关口环坦白的一切,似乎和方才岛田助理警官的推理若合符节,但是,在听完了柚木繁子和由纪子的话之后,又显得完全没有说服力。 关口环想替某人顶罪。到底是谁,让关口环甘愿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为其来顶罪呢?会不会是道明寺修二?难道关口环怀疑,是道明寺修二干的这个事情? 的确,道明寺修二有作案的机会。他比关口环早两、三分钟离开客厅,可以先去更衣室,杀死藏在小走廊里的服部彻也之后,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房间里等着关口环…… 从时间上来看,的确有这种可能。但是,即便道明寺修二想杀服部彻也,似乎也没有必要,选在今晚这种微妙的时刻动手。要想杀他,应该有更多含适的时机。 但是,既然关口环如此袒护修二,或许她握有什么指向修二的决定性证据。无论如何,可以说,由于关口环袒护道明寺修二,反倒加深了修二的嫌疑…… 以上就是等等力警官的想法。 “好,夫人!……”等等力警官微微一笑,对着关口环说道,“非常感谢你,告诉我们这些情况。但地,你可能还不知道,柚木夫人从客厅开始,就一直跟踪着你。她看到你直接进了房间后,就进了旁边的更衣室,想在那里偷听你和道明寺先生密会。但是,她打开房门之后,却看见你丈夫背上插着一把刀,已经死亡……对于柚木夫人的供词,你怎么看呢?” 关口环呆了一下,直直地看着等等力警官的脸。她似乎一下子没有明白过来,警官在说些什么。就在她回过神的那一瞬间,她的脸庞整个红了起来。 “不、不……”关口环紧咬着嘴唇说,“那位夫人,她……她一定是在做梦吧……” “不,如果真要说谁在做梦,我倒想说,你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不过,没什么,没什么。”等等力警官用安抚的语气说,“你今天晚上精神亢奋,看起来,还是等你平静下来之后,两说这些为好。各位……” 等等力警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对其他警察大声问道:“各位有什么想问的吗?” “哦,那我就问两句……”金田一耕助发话了,上前问道,“我想问关口环女士,关于由纪子,请问你知不知道,她在写剧本?” “嗯,这个……我是知道的。她很有文学天赋……” “是吗。好的,我要问的就是这些。” 金田一耕助行礼之后,便率先出去了。 众人出去之后,梅子又进入了卧室。这时,只听见关口环如同再也无法忍受一般,大声地哭泣了起来。 哭声阵阵,都传入了金田一耕助的耳朵里。 第十八章 这真是一起棘手的案子啊!…… 分析了种种可能性之后,众人最终确定:只有道明寺修二,有机会杀害服部彻也。但是,到了最后关头,这一可能性也被否定了。 否定这一可能性的,是关口环的弟子兼女佣——滨田丰子。 当晚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滨田丰子和由纪子一起回到客厅。她做完事,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道明寺修二恰好比她早一步,走出了客厅。因此,滨田丰子虽然否认,自己是故意这么做的,但是,客观上,她的确跟着道明寺修二走了一路。 而且,看到道明寺修二偷偷摸摸地,前往关口环的房间,滨田丰子的好奇心,也被大大地勾了起来。二十岁上下的女子,正是最充满好奇心的年龄,对于隐私、绯闻也极为敏感。何况在那之前,滨田丰子还看到,服部彻也在隔壁的更衣室里。 但是,当丰子从关口环房间前面走过,来到更衣室门前时,里面的灯已经灭了。滨田丰子觉得有些奇怪。她之前明明看到,服部彻也就在里面,便觉得灯灭着有些异常。 于是,她悄悄地打开了更衣室的门,往里瞅了一眼,但是,没有发现彻也,就藏在小走廊里。她也想打开更衣室的灯看一看,但是,又怕被隔壁的修二发现,于是就关上了更衣室的门。 就在此时,丰子发觉:有人从客厅走来。她急忙拐向走廊,从暗处看着来人。来的正是关口环。关口环径直进入了卧室,接着就有灯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 滨田丰子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看一看的时候,又有人从客厅过来了。这次走来的是柚木繁子,她站在关口环的卧室门前,似乎在听着里面的动静。接着她离开那扇门,进入了隔壁的更衣室。 年轻的滨田丰子,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她静静地观察着事态进展,紧张得喉咙都有些干了。这时,刚逬入更衣室的柚木繁子,慌张地跑了出来,就像逃命一般跑向客厅。滨田丰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从走廊拐角处探出一步。 就在此时,传来了道明寺修二的喊叫声。 滨田丰子的这些供词,是在案件发生三天之后作的,原因是:她看到报纸的新闻报道和警察的口吻,都显示道明寺修二的嫌疑越来越大。当然,这背后有她想救这位帅气的钢琴家一命的想法,但是,从其供词内容与柚木繁子所说的,完全相符这一点来看,她的供词应该并无虚假。 滨田丰子的供词,不仅仅拯救了道明寺修二,关口环也因此,完全排除了嫌疑。这样一来,柚木繁子就又成了可疑人物。可是,她完全没有杀害服部彻也的动机。甚至可以说,对倾心于道明寺修二的她来说,服部彻也活着,反而对自己更有好处。 那么,另一名嫌疑人——关口环的姨妈梅子怎么样呢?她既有杀害服部彻也的动机,也有机会下手。 但梅子大约十点左右,和客人打了招呼之后,就回到房间读《悄山节考》,她不可能知道假信的来龙去脉,更不可能知道服部彻也藏身在那种地方。 不,与其谈这些,不如想一想死在小走廊里的服部彻也,那才是更不可思议的。 服部彻也怀疑自己的妻子和道明寺修二有私情,于是就设计将两人骗到卧室,企图从小走廊那里,观察两人的一举一动…… 姑且就算这没什么问题,果然如此的话,服部彻也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地被人杀死呢?通过勘察彻也的尸体,警方发现死者毫无反抗的痕迹。凶手如何能够在完全不被彻也戒备的情况下,来到他的背后呢? 在藏进小走廊之前,服部彻也应该关上了更衣室的灯。从常识来说,应该是这样。从滨田丰子的证词来看,更衣室的灯也的确是灭着的。 来到服部彻也背后的凶手,是和柚木繁子一样,准条了手电筒吗?……不,即便没有手电筒,如果有人进入更衣室,服部彻也应该也会发现。因为彼时的彻也,理应对周围的动静非常敏感。 但是,凶手仍然成功地来到了服部彻也的背后,在丝毫未遭到反抗的情况下,一举成功地杀死了服部彻也。到底有什么样巧妙的计谋呢…… 就这样,这起看似简单的案件,意外地变得十分棘手。 梅子既有动机也,有作案机会,但是,要断定她是凶手,不仅存在上述问题,也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没有证据表明,她事先藏好了切肉刀。而她一如既往的沉稳态度,也让人丝毫找不到破绽。 关口环虽然开始时,坚称是自己杀了服部彻也,可是,当她看到相反的证词越来越多,她也不得不翻供。并向警察道歉说,自己当时思绪混乱,才会说出如此与事实相悖的话来。 就这样,尽管这起案件,存在着种种疑点,却眼看要和志贺叶子被杀一案一样,成为一桩无头悬案。自然,警方会拼尽全力,试图找到确凿的证据。但案件刚发生的时候,都没有能够找到的证据,又怎么可能在过了一些时日之后,再次找到呢? 就这样,在警方的焦躁之中,时光不停地流逝。这起案件,到底给当事人带来了怎样的影响呢? 首先,关口环和道明寺修二的关系,以此案为契机,急速发展着。两人之前虽然相互怀有爱慕之意,却碍于服部彻也和他人的眼光,故意装作漠不关心。 但是,经历此案之后,两个人都意识到,刻意隐瞒心事,反倒会加大他人的疑惑。事实上也有人忠告过他们,若是心中没有什么愧疚,就应该再勇敢一些。 如果告诉你们,给出这一忠告的,正是柚木繁子,不知道您会不会觉得奇怪?……不,这或许才是最自然的。 圣诞节当晚,自己并不是出于善意的行动,反倒让情敌得以摆脱困境。这种巧合,恰好激起了柚木繁子的怜惜之情。而她原本就有点大大咧咧的性格,经过那样一夜之后,她便从情敌,变成了修二与关口环恋情的同情者。 后来又经过一些曲折,两个人终于正式举行了订婚仪式。此时,已经到了新一年的一月下旬。 而也正是在那天晚上,这起棘手的案件,竟然迎刃而解了。 第十九章 道明寺修二与关口环的订婚宴会,就在那栋充满着种种回忆的、关口环的豪华别墅里举行。客人都是亲朋好友,宾主加在一起,也不过二十几个人,然而,由于各方媒体蜂拥而至,关口环家还是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记者们果然谁也不敢开口,提圣诞节发生的那起凶杀案,只是一个劲地问他们什么时候要结婚,以及婚后的计划。主要负责回答这些问题的,既不是道明寺修二,也不是关口环,而是柚木繁子;这一晚,繁子俨然一副他们两人的发言人的姿态。 柚木繁子向大家宣布了下面的事情。 道明寺修二与关口环,将在四月下旬(据说是为了等服部彻也的百日之忌辰过后),择一黄道吉日完婚。婚礼过后,关口环将录制一些,去年因故,未能录制的广播和电视节目,之后还要开一下,一直未能履行约定的地方巡回演唱会。道明寺修二也会陪同出席巡回演唱会。 这样一来,国内的演出任务一完,秋天的时候,关口环会应美国电视台的邀请,赴美国表演,丈夫道明寺修二将作为钢琴伴奏,一同前往。十一月左右回国,然后会举行几场汇报演出。之后,关口环就将退出歌坛。 以上就是那天晚上,柚木繁子当众宣布的,关口环与道明寺修二的未来计划。那一夜,订婚宴会进行得很圆满。这回再也不复圣诞节那晚的愚蠢胡闹,人家喝洒的时候,都会点到为止。很自然地,圣诞节那晚来的客人,也都来参加订婚宴了,每个人都对新人极尽祝福。 事实上,关口环与服部彻也那不幸的婚姻,在演艺圏里人尽皆知,越是了解情况的人,越是同情关口环。 或许这天晚上的客人中,有些人会疑心,关口环和道明寺修二,多少要对彻也的死,负一些责任。然而,就算有责任,又怎么样呢?在座的人都这么想。 当然这并不是说,法律和道德可以任人践踏。只要稍微了解一点,关口环的过去的人,都会觉得,即便这是逾越了法律和道德,而艰难得来的婚姻,也没有什么不妥。其实,道明寺修二与关口环,在任何人眼中,都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梅子尽力克制自己,然而,她的脸上,还是难掩欣喜和放心的神色。毎当客人给予关口环他们鼓励和祝福的时候,梅子都会忍不住热泪盈眶。 由纪子也有些激动,那股欢欣雀跃的劲头,和平时完全不同。今后她还是关口环的继女,跟着关口环生活。 金田一耕助读了由纪子写的故事,不由得心生佩服。那故事讲的是,她曾经寄宿过的学校里温柔的宿舍舍监,与一个性格怪异的少女,之间的感情纠葛。尽管还是个习作,但是,情节组织得十分完整。显然,那个温柔的宿含舍监,就是关口环的化身;而那个性格古怪的少女就是她自己,金田一耕助想到此处,不禁莞尔。 故事的名字叫作“新雪”。那封写着“今夜十点,来我的房间。有话想跟你说”的假信,正是故事里,那个叫雪子的少女,对舍监所说的话。 服部彻也可能,正是利用自己女儿,写作时扔掉的草稿,把道明寺和关口环,骗到那个房间里的。 由纪子希望继续跟关口环生活,将来当一名作家,这也正是关口环所期望的。这样一想,准怪订婚宴当晚,她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就这样,订婚宴会顺利地进行着。八点半左右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宾客感到尴尬的事情。原来,是谁也没有想到的金田一耕助与等等力警官,这两个不速之客突然来了。金田一耕助还是穿着松松垮垮的和服短褂和裙裤,等等力警官也身穿便服,但他们的到来,还是让所有人都心中一阵凛然。 “哎呀,你们好。今天我来不是为了公事,而是和金田一先生,专程来道贺的。道明寺先生,关口环小姐,恭喜你们啊。” “啊,客气了,客气了……”道明寺修二急忙上前答礼,“谢谢你们一起过来。” “金田一先生,谢谢你。” “哎呀,不用不用,总之恭喜你们啊。” 他们嘴上说着,不是为公事而来,但是,谁让他们是干这一行的呢,他们的到来,让空气中顿时透着一股尴尬的气氛。 收到等等力警官与金田一耕助的祝福,道明寺修二和关口环感谢不已,却也流露出别扭的情绪。 “金田一先生。”过了一会儿,柚木繁子走了过来。繁子挑衅地看了一眼金田一,说道,“今天晚上,咱们谁都不许提那天的事情哦。这点事儿先生你也能理解的,对吧?” “啊,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我们可不是选择性遗忘哦,只是今天晚上,应该多多照顾一下大家的情绪。” “那是、那是。” “我想先生是不会破坏,我们对道明寺先生和关口环的这点心意吧?” “我吗?……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金田一耕助苦笑着说。 “难道不是吗?金田一先生和警官的出现,就足以让我们想起,那天晚上的不愉快。起码今天晚上,我们想忘了那件案子嘛……” “哎呀,你这么说,我实在是诚惶诚恐啊。” “金田一先生……”柚木繁子眼中的挑衅之色,渐渐浓郁起来,“你不是不懂事的人。你们不会不知道,来这里露一面,就是故意给我们找不痛快吧……” “啊,这个嘛,刚才我和等等力警官,在来的路上也聊了聊。” “所以你也明白,你们不来送什么柷福,才对道明寺先生和关口环女士比较好吧?” “哈哈,可能是吧。”金田一耕助随口应着。 “不过,你明知不该来还过来,那肯定还是有些什么事情吧。虽然刚才警官先生说,今夜来此,不是为了公事……” 这回,能言善道的金田一耕助,也顿时哑口无言了。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大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他们两位一问一答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空气里。 关口环果然脸色苍白,有些神经质地咬卷嘴唇。道明寺修二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看着金田一耕助,脸上的笑容十分勉强。 等等力警官倒是好整以暇,在一旁跟梅子喝漪威士忌。梅子一脸惊慌,警官却平静地听着金田一耕助与繁子的你来我往。 “不是,夫人……啊,不对,柚木小姐。”金田一耕助害羞似的,抓了抓乱麻鸟窝一般的头发,接着说,“你是个聪明人,而且,你的头脑很有逻辑。按照你的三段论推理,的确如你所说,应该是有些什么事情的。哈哈哈哈!……” “有什么事情?能不能请你把话说清楚?” “不过,我也还没弄明白,到底有什么。” “哎呦,你还真是谦虚啊。像你这样的人物……” “真的,真的。我要是早弄明白了,这其中有什么关窍,这件案子早就该解决了。今晚我们过来,真的是出于善意。警官先生是这样,我也是这样……”金田一耕助回身望了望等等力警官,朝他做了一个鬼脸,接着转回头来,继续说,“我们就是来向这两位,表达況福与敬意的。真的,请相信我。不过,我们心里的确也在想,没准……我的确不否认,有这样的想法。” “没准……没准什么?” “没准能有什么收获呀。怎么形容呢,就是等老天爷相助呗。要是让我瞎猜呢,我也能胡乱说一说……” 柚木繁子对着金田一耕助,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嫣然一笑道:“明白了。你们就是觉得,今天晚上,说不定还会发生点什么,所以就来了,对不对?” “哪能呢?……我要是这么想,怎么还能如此镇定呢?” “哈哈,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再次见到两位先生,我还真是担心,又会发生什么不祥的事情呢。刚才不好意思了。”柚木繁子说着,朝两位侦探点了点头,面上严肃的神色,突然舒展开来,“那么,今天晚上,我们就尽情忘掉之前的事情,专心祝福那边的两位新人吧。” “当然,当然……真拿你没办法。” “拿我没办法?”柚木繁子吃惊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是啊,想成为今晚的座上客,还得过你这一关啊。宾客资格审查……哈哈哈哈!……” 经过这么一场小小的冲突,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总算融入了订婚宴的宾客中。当然,是否真的融入了,的确很令人怀疑,但至少看起来,宴会的气氛一片祥和。 而半个小时以后,时针指向九点左右的时候,金田一耕助突然惊声尖叫了起来。 当时,他和梅子、柚木繁子、由纪子以及两、三位宾客一起,围坐在新郎新娘周围,喝着红茶。 金田一耕助猛然把茶杯放下,喊道:“什……什么?这是什么声音?” 说着,他猛然起身,众人都吓了一跳,望着他的脸。 “金田一先生,怎么了?” 繁子脸上带着无奈的神情,但也因吃惊而站了起来。 “啊,我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就在那边……应该是更衣室那边……” “金田一先生,有什么情况吗?” 在别处和人聊天的等等力警官,也神色紧张地走了过来。一时满座鸦雀无声。 “警官,不好意思,能麻烦您去更衣室看一下吗?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嗯,好的!……”等等力警官看来,马上就从金田一耕助的眼色里,读出了什么意思,重重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不知道能不能请在座的,出来两、三个人,和我一起过去?” “好,那我去吧。”说完就有三位男士起身,跟着警官前往更衣室。 目送着几人离开客厅之后,金田一耕助垂头丧气般地坐回了安乐椅。 “金田一先生,奇怪的声音是……”梅子眼中透着恐惧问道。 “没事,没事,夫人。也许只是我听错了。等警官他们回来就知道了。” 柚木繁子盯着金田一耕助的脸,试图看透他的心思。 道明寺修二和关口环对视着,也有些担忧之色。其他客人面面相觑,不安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和客厅入口处。 五分钟之后,等等力警官一行回来了。 “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官在客厅入口处,用低沉的声音开了口,自然,众人的视线都射向了他那里,“是不是你听错了?更衣室那里没什么异常……” “哦,是吗?好、好!……” 金田一耕助感到,众人充满责备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他的脸不禁像着火一样,红了起来。 “呃,那个……真是抱歉,实在太失礼了。看来我是有点神经过敏了。由纪子,对不起,把你也吓着了。” 金田一耕助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一般,手足无措地向四面鞠躬致歉,接着又拿起茶杯,试图缓解尴尬。 由纪子仿佛被金田一耕助的情绪所感染了,对他微微一笑,说道:“哪里,您不用……” 说着,她也端起了茶杯,准备喝上一口。这时,金田一耕助又突然提高声音说道:“啊,等一下,由纪子小姐!” “哎?……”由纪子自不必说,众人也都吃了一惊,望着金田一耕助。 “喂,是这样的。由纪子小姐,你真的敢喝那杯茶吗?……”金田一耕助突然如此问道。 由纪子面色一面,直楞楞地瞧着金田一耕助。 “刚才你的注意力,被等等力先生吸引过去的时候,我偷偷把小姐的茶杯,和你妈妈的茶杯掉包了……” 突然间,由纪子端着茶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的气势和神情,让柚木繁子这样的女子,都忍不住惊声尖叫,连人带椅子向后退去。 吃惊的何止柚木繁子。当晚在场的所有人,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由纪子那怪异的表情。 由纪子站直了身子,俯视金田一耕助的脸庞。双眸饱含着憎恨和厌恶之情,似乎要往外喷火一般。她不仅面目狰狞,连身体也扭曲起来,畸形的样子完全显露了出来,好似一头披着人皮的怪兽,一下子被人揭下了画皮,丑恶的真身便暴露无遗。 渐渐地,由纪子全身开始抽搐,虽不是癫痫发作,却更加恐怖。那丑陋、恶心的抽搐,足以让所有见到的人,都毛骨悚然。 “由纪子小姐!……” 等等力警官冲到了由纪子身边,想拍拍她的肩膀。但说时迟,那时快,由纪子尽管身体扭曲,却迅捷地泼开了警官的手,端起茶杯喝了下去。 “呀!由纪子!……” 关口环刚刚尖叫出声,由纪子已将放凉的红茶一饮而尽。 “快住手!……”等等力警官打落了茶杯,但为时已晚。 由纪子的脸庞越发扭曲,口中吐着白沫说:“我才不会……才不会让你抓到……让你……你这种……这种……” 说罢,她就像因虫蛀而烂掉的朽木一般,全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这……这就是这个魔鬼一般的女孩子,人生的最后一刻。 第二十章 “浑蛋,居然会是她。” 感慨万分地叹着气的,是绿丘警察局的岛田助理警官。 岛田助理警官虽然说是精力充沛,但是,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还是令他憔悴不堪,全身的肌肉仿佛都松垮垮的。他半躺在安乐椅里,双眼无神地、直勾勾地盯着煤气暖炉。 “岛田,你真的那么沮丧啊。难道你还是一直怀疑关口环吗?” “是啊,没错……”岛田助理警官点了点头,“可是,居然是个十六岁的小孩子下的手。” “是啊,这个女孩子太可怕了。” 说话的是久米助理警官。 岛田助理警官听了,有些不满地说:“久米,你就这么感叹一句就完了?难道你怀疑过她吗?” “怎么可能?……我跟你半斤八两。我只是觉得,梅子比关口环的嫌疑更大一些。” 久米助理警官也耸着肩膀感叹道,然后,他转而看着金田一耕助,说道:“先生,给我们解一解疑惑吧。你一开始就盯上了那个女孩子了吗?” “喂,这个嘛,我基本上已经都告诉警官了,你就问他吧。” “金田一先生,那可不行,我可不想担这个责任。” “责任?什么责任?”岛田助理警官惊异地问道。 “就是让那个恶魔般的女孩子,有机会自杀的责任。” “啊!……”岛田和久米助理警官同时叫了起来,然后又一同盯着金田一耕助。 “哈哈,久米先生啊,你真的是第一次,和金田一先生合作。这种做法,可以算是他独特的人道主义精神吧。多亏他,我们才能解决种种案件,但是也常常因此,而无法将凶手绳之以法。就是因为这个,他总是直到最后,都不告诉我们他的真正意图。这次也是,由纪子喝下红茶时,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发现由纪子的红茶里下了氰化钾,我才渐渐懂了。哈哈,金田一先生,你就给他们说一说吧。” 这一天,距那恐怖的订婚宴之夜,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墙上的日历已经翻到了二月。 在绿丘庄金田一耕助的房间里,等等力警官和岛田、久米两位警官副手齐聚一堂。他们身上都穿着便服。久米助理警官心里波涛汹涌,因为案件的发展,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那么,金田一先生。”岛田助理警官正襟危坐地说道,“请让我问你一些问题。我问你答,可以吧?” “嗯,你想问什么呢?” 每到这种时候,金田一耕助都会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为了掩饰,他的语气不免有些呆板。 “首先是志贺叶子寄过来的照片,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着,岛田助理警官拿出从《每夕日日》上,剪下来的照片。不用说,就是关口环到达羽田机场时的那一张。 就像之前所说,志贺叶子剪下来的这张照片,上边被裁掉了一部分,看不到柚木夫人的上半身。 “啊,这个啊。之前给岛田先生看过另一张照片……” 金田一耕助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同一张照片的完整版,柚木繁子的全身清晰可见。 久术助理警官刘比着两张照片,皱起了昭头。 “我拿剪报给岛田先生看的时候,应该多解释两句才对。”金田一耕助笑着答道,“我觉得志贺叶子,之所以剪下这份报纸,不是为了正面的这张照片,而是为了背面的这条新闻。” 岛田助理警官吃了一惊,赶紧翻过剪报。 那张剪报背面,是东京都内新闻版,上面说最近世田谷的松原一带,流行一种犬类怪病,令爱犬人士无比心痛。怪病像是集体中毒,犬类出现呕吐、痉挛的症状,不过,现阶段还没有危及犬类生命。除此之外,该新闻并无特别之处。 但是,金田一耕助的猜想应该是对的,因为,如果只须剪下这条新闻,就没必要把背面的照片全部剪下。就是说,照片中柚木繁子的上半身,正好超出了背面新闻所占的版块。 “金田一先生,就是说这犬类的集体中毒是……”久米助理警官兴奋地问。 岛田助理警官的面色,则阴暗了许多,他再度把身子瘫进了椅子里。如此明显的证据,自己却一直没有注意到。惭愧不已的心情,让这个老实人有些消沉。 “是的。我从某处听说过,这可能是极微量的氰化钾中毒现象,只不过,这里用了连狗都毒不死的剂量。但是,因为受害的只是狗而已,而且又是暂时现象,所以,除了这条新闻,也没怎么被人关注过。” “浑蛋,这是由纪子干的?” “志贺叶子大概发觉了这一点。大家也都知道,当时关口环还住在松原,所以,由纪子也住在那里。假设狗的集体中毒,是由纪子小姐干的,那由纪子的母亲可奈子,是不是服毒自杀的也值得怀疑。而今后关口环也可能遭遇不测……”金田一耕助低声说,“志贺叶子正是察觉了这些,才来找我的吧。” “原来如此。但是,没有想到这份剪报背面,恰好是关口环回来时的照片……” “没错,正是这样。何况柚木繁子的脸,还像是被人故意剪掉的一般,于是我们就误以为,她要来告诉我们,有关服部彻也、关口环、道明寺修二和柚木繁子四角关系中的一些隐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等力警官笑着说道,露出了眼角的鱼尾纹。岛田助理警官在椅子里陷得越发深了。 “这也没有办法啊,狗的集体中毒案件,很难引起别人的注意。”久米助理警官安慰了一下岛田助理警官,又说道,“那么,金田一先生,由纪子曾经杀害过自己的生母?” “不,这一点还不能确定,不过,至少志贺叶子是这么想的吧。当然,由纪子杀掉母亲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金田一耕助叹息着说,“父亲钟情于自己的情妇,完全不回家里去。而母亲却恬不知耻地,伸手拿情妇的钱,甚至还和其他男人有染,不辞而别。对于将要进入青春期的由纪子来说,父母大概都成了她憎恨的对象。而且,母亲和情夫去温泉游玩时,关口环把由纪子接到了家里。按说关口环当时,还住在松原的公寓里,但是,关口环所过的富裕生活,依然是由纪子的生母,所无法比拟的。于是,她就想如果母亲死了,那就好了……” “可是,由纪子是怎么拿到毒药的呢?” “那大概是可奈子找的毒药吧。据说战时疏散之前,可奈子曾经在军工厂里干过几天。” “原来如此。不管怎么样,志贺叶子感到有危险。于是,就打电话找你求助,结果被由纪子给发现了。” “应该就是这样。志贺叶子的电话之后,又有一个女人打电话过来,找山崎太太问我的房间号是多少。”金田一耕助说。 “原来如此,就是说,由纪子一直跟踪叶子,来到了这里?”等等力警官叹息着说。 “应该是的。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叶子是在由纪子来之前,就已经服下了镇静药,还是中纪子来了之后,她才吃的呢?……”金田一耕助胡乱地抓着脑袋叹息着,“当然,无论怎样,就算叶子没有服用镇静药,由纪子也会想其他办法,杀死叶子的。因为她来这里,就是为了杀人灭口。结果叶子恰好吃了药,就死在了这儿。” “哦,对了,金田一先生。”岛田助理警官突然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开口说,“无论怎样,由纪子当时,一定卸下了伪装,展现出了凶残、恐怖的一面,所以,叶子的表情,才会显得那么恐俱……” “嗯,可能是因为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由纪子便在快要死掉的叶子面前,得意忘形起来,仿佛一个奏起了凯歌的魔鬼。” 等等力警官一边说着,一边点头。 “但是,是谁撕了日历呢?……也是由纪子吧?” “嗯,就像等等力警官所说的那样,事情进展得简直太顺利了,由纪子也有点得意忘形。人啊,得意忘形的时候最危险,做事容易出漏子……” 几人稍稍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久米助理警官对岛田助理警官说:“岛田,我说这句话,也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想问一问,当晚你没有查一下,由纪子的不在场证明吗?” “嗯,现在回想起来,我完全被那个小姑娘的诡计给骗了。那小姑娘主动出来,证明继母不在现场,说妈妈在去之前,一直在家里看书。就是说,她避而不提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而是通过证明继母不在场,来间接地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当时没有想这么多,便简单地认为,那天晚上她也在家里。” “原来如此!……”久米助理警官咂舌道,“如果这也是算计好的,那真是设计得太巧妙了。” 四个人又陷入了沉默,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过了一会儿,久米助理警官坐直身子说:“第一起案件,岛田负责的案件,我大溉弄明白了。接下来请你解释一下第二起,也就是我负责的那个案子。如果是由纪子杀害了她的父亲,那么,到底是在什么时候?……” 久米助理警官说着,望了一眼等等力警官。 “她说和滨田丰子一起回到客厅,直到听到道明寺修二的喊叫声时为止,都在那里看电视,这也是编出来的吗?” “不,这的确是真的。那个孩子不会撒这个随时都可能败露的谎言。”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 岛田助理警官惊讶地地从安乐椅里探出身于,久术助理警官则直盯着金田一耕助。 “嗯,当时,二位也表示过不解,说为什么服部彻也,会如此轻易地被凶手给杀害了,为什么没有发现,凶手从背后接近……” “是的!……”岛田助理警官和久米助理警官一齐点头答应。 “所以,我们不妨这么解释。服部彻也不是藏到那里之后被杀的,而是被捅了一刀之后,爬到小走廊上,断了气……” 两位助理警官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接着握紧了拳头。 “也就是说……”久米助理警官的呼吸急促起来,“见到滨田丰子的时候,服部彻也先生已经被刀子捅了一下?” “除此之外别无可能。你可以再向丰子确认一下……”金田一耕助肯定地点了点头,“总之,滨田丰子说,彻也站在更衣室里,和站在走廊里的由纪子对峙着。见到丰子后,他就一言不发地,挥手让丰子把由纪子带回客厅。所以,丰子一定没有看见彻也的后背……” “就是说,当时彻也背后,已经插着一把切肉刀了?” 两位助理警官,越发握紧了拳头,手心里已经因为出汗而湿透了。 “是的。所以,你可以再问一问滨田丰子。问一问她服部彻也当时的神情、呼吸什么的,或许她能想起些什么来也说不定……” “是这样的,岛田,久米。”等等力警官从安乐椅中探起身来,说道,“咱们应该都知道,有很多人背上被捅伤之后,都能继续存活几秒甚至几分钟,做出一些行动之后,才会气绝。金田一先生想说的,是这次的案件,就是实例之一。” “明白了!……”久米助理警官又惊讶又激动,重重地出了一口气说,“就是说,服部彻也被亲生女儿,捅了一刀后,却做出了掩盖女儿罪行的行动?” “是的,金田一先生是这么解释的:服部彻也一直对女儿抱有负罪感。滨田丰子说,服部彻也似乎刻意回避女儿,那其实是有负罪感的表现。当女儿对他下手的时候,他再次深深地感到,自己罪孽深重。恰好此时滨田丰子经过,他就让丰子带走了由纪子,这样正好可以为由纪子作证。之后他关上更衣室的门,关上灯,然后躲进了小走廊,又关上了身后的门,最后气绝身亡……不仅如此,关口环之所以会顶罪,也是因为她对由纪子也抱有负罪感,这一点我也同意。” “那就是说,关口环顶罪,不是为了替道明寺开脱,而是为了保护由纪子?” 久米助理警官一边说着,一边再次握紧了拳头。 “没错。这是金田一先生的意见,我也觉得,这样合情合理。关口环出于母性的本能,虽然不知道由纪子是何时下的毒手,但确定由纪子就是那个凶手。而促使由纪子做出弑父行径的原因,正是她自己。这种负罪感,使她出来顶罪。我觉得这样想,的确更加自然些,你觉得呢?” 听了等等力警官的解释,两位助理警官也不得不频频点头。 十六岁的年龄,让她成为了众人的盲点。当摆脱盲点,把由纪子放在聚光灯下,仔细凝视的时候,众人才发现关口环的某些行为,也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由纪子会不会早就知道,自己写坏的草稿,会被父亲拿去当作假信用?” 面对久米助理警官的提问,金田一耕助沉默了一会儿,神色黯淡地说:“嗯,不仅知道,甚至有可能是由纪子,唆使服部彻也使用的。当然,不一定非要当面说出来,比如故意把稿纸,放在彻也容易发现的地方,也是可能的……” “金田一先生!……”看来这段话,等等力警官还是头一次听说,他睁大了眼睛,探身朝前说道,“难道说,服部彻也让妻子与道明寺先生,在房间里秘密相会的主意,也是由纪子的计谋?” “警官!……”金田一耕助长长叹了口气,苦涩地说道,“我为什么会认为,由纪子是如此心狠手辣的女孩,是因为我看了她写的剧本。人家也都看了。里面写到一个身世不幸的女<dfn>http://www?99lib?net</dfn>孩住进宿舍,在与温和的舍监接触的过程中,第一次感到了人间温情,从而强烈地仰慕着舍监。很明显,女主人公雪子就是由纪子自己,舍监就是关口环。读完剧本,我不禁深深地同情由纪子。所以,我本以为,即便杀死服部彻也的是由纪子,其动机也是出于一种强烈的占有欲,一种想把关口环这位出众的女子,据为己有的、非常有少女情怀的占有欲。” “嗯嗯,然后呢?”等等力警官激动地点头说。 “嗯,之后……”金田一耕助盯着煤气炉里的蓝色火苗,微微打了个寒战,继续说道,“我以为,在道明寺先生和关口环女士的订婚演上,倘若有人出事,那一定会是道明寺先生。但是,事实并非如此。由纪子用魔术师一样的手法,没有向道明寺的杯子里,而是向关口环女士的杯子里,放了一点东西。按照由纪子的计划,人们会认为:关口环是经受不住良心的谴责,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想明白这一点时,我终于看清楚了,由纪子那丝毫不值得同情的本性。由纪子的真实目的,说不定正是关口环的财产……这仅仅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啊。” 沉默再度笼罩上了四个人。除了煤气炉燃烧的声音,和钟表摆动的声音之外,整间屋子被沉默笼罩了许久。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岛田助理警官终于开口了:“就是说,剧本上所写的女孩的心情,都是假的,那剧本是为了杀害关口环,而提前做的准备?” “嗯,这女孩实在太工于心计了,让人不得不作此想啊。” “那么,金田一先生,你发现由纪子往关口环的杯子里下毒后,急中生智演了一出戏,引开了大家的注意力,然后把两个杯子掉了包,是吗?……” 这话是久米助理警官问的。他没有责备金田一耕助的意思,语气十分平静。 “嗯,我当时并不确定,由纪子下的就是毒药,我也没有想到,她竞然会把茶都喝下去。” “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官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珠转了一转问道,“你真是这么想的吗?你真的觉得,由纪子不会喝下去吗?” 面对等等力警官怒火中烧的突然诘问,金田一耕助再也没有回答。 第一章 下面这个故事有个缘由。 那是昭和二十几年的一个夏天,我和一位朋友一起,在伊豆乡间偏僻的N温泉,逗留了一个星期。 那位朋友,自然就是金田一耕助。 自从我开始为他记录行踪之后,金田一耕助这个名字,在读者群中渐渐响亮起来。也许这个故事的读者之中,有些人已经对他有所了解。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简单介绍一下他吧。 金田一耕助是……怎么说呢,总之,就是最近开始,渐渐为人所知的、一位与众不同的、某种意义上的犯罪研究者。 在我写的有关金田一耕助的其他故事里,曾经多次介绍过他破案的方法,这里不想再多家赘言。总之,他拥有非凡的直觉和敏锐的洞察力。只要你读过哪怕一篇他的历险故事,就会发现:他就像一个玩积木的孩子一样,将所有信息汇集在一起,垒砌成一座逻辑之塔,最后,从中得出一个无法辩驳的结论。 他既不会耍花招,也不会故弄玄虛,解释案子从头至尾合乎逻辑。他的头脑之优秀,由此可见一斑。但是,更人感兴趣的,是他的生活能力。 在经营自己的日常生活方面,他可算得上是毫无经验,甚至可以说,没有半点生活能力。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从南方战场复员归国的金田一耕助,曾经在银座一栋诡异的楼房顶层,开了一家侦探事务所。可事务所开了,他却丝毫没有迎来送往、高效地为客户解决困难的才干。另外,他对案件的选择,过度基于个人喜好,他那非凡的才华之火,也忽明忽灭,并不总是熊熊燃烧着。 这样一个人,终究不能够顺利地,处理事务所的各种琐事。于是,仅仅维持了三个月,事务所就匆匆关了门。 要问之后他去了哪儿,还得提到他的一位姓风间的中学同学。风间俊六干的是土木建筑一行,他有一个情妇,在大森地区开了一家日本式旅馆。金田一耕助日前,就在这家旅馆的一间偏僻的小屋里,优哉游哉地享受着食客生活。 然而,世事总是公平的,这种人偏偏总会遇上,一些对他特别好的贵人。金田一耕助就不缺乏资助者。愿意收留他的风间俊六,自然是其中的一位;关西的冈山县,还有一位久保银造先生,自从“本阵杀人事件”后,就一直在资助着他。 我自己虽然算不上在资助他,但是,作为记录他冒险经历的人,或多或少都从中有所获益,自然不可能对他漠不关心。他不是那种要求分些什么好处的人,我自问对他也是竭尽所能了。 不过,开头所说的昭和二十几年夏天,和他同去伊豆温泉那次,却不是我请客,而是金田一耕助请的我。那时的他,十分难得地手头有几分宽裕。 即便是个赖在朋友的情妇处,住着不走的闲人,是金子也总会发光的。据说,总是有人打听到金田一耕助的行踪,前来委托他的人,渐渐地络绎不绝起来。他是个既害怕麻烦,又不善处理事务性工作的人,轻易不会接手什么案件。不过,若是撞到什么,令他感到兴趣盎然的案件,他便会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也就是说,能打动他的不是报酬的多寡,而是他对案件感兴趣的程度。无论报酬多么丰厚,若是他对案件毫无兴趣,就算天王老子也请不动他。而只要他有兴趣,哪怕自己搭钱进去,他也全力以赴地进行侦破。 所以,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尽管他已经接手了很多案件,但究竞从中挣得了多少钱,令我很值得怀疑。光看他那副寒酸的样子,兴许不取分文的时候更多吧。 但是,那一次却全然不同。那年晚夏时节,他跑来找我的时候,居然十分难得地荷包鼓鼓的。 那年初夏到盛夏时分,金田一耕助在冈山县的山村里,接连解决了“夜行”和“八墓村”两起离奇神秘的大案件。前一起姑且不论,后一起案件,似乎让他大赚了一笔。 因此,当他回到东京来找我的时候,张口就喊:“成城先生。”他一贯叫我“先生”。我不过是个记录员,迮华生都不如,身为福尔摩斯的他却叫我“先生”,实在让我有些汗颜。但是算算年龄,他正好小我一轮,大概除了“先生”之外,也没什么合适的称呼了。于是,最近我便开始应声附和,做出个先生的样子来。 “成城先生,您发什么呆呢?……”金田一耕助热情地招呼着,“什么?工作不顺利?……您还说呢,老这么杵在桌子前面抽烟,別说工作,什么都做不好啊。总得换个环境嘛……先生,去旅游吧,找个僻静人少的温泉。费用?哈哈,不用担心,我这儿可是有一大把钱呢。” 金田一耕助十分罕见地,一边说着自己最近的经济情况很不错,一边在我而前排开好几捆百元大钞。 “哈哈,看来你是发财了啊。这么说,八墓村的案件顺利解决了?”我笑着问他。 “是的,都解决了。我正想找个安静的去处,给您好好说一说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而且,这段时间以来,我也看了太多的尸体,心情实在不好。所以想暂时远离俗尘,好好地静养一下。” 能听金田一耕助讲述他的冒险经历,对我来说,可是一大诱惑。而且,的确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工作如此不顺之时,或许就应该换个环境试一试。 我和他聊了几句之后,终于还是决定听他的。然而,人在面对宿命的安排时,是如此无能为力。事后回想起来,正是这场旅行,拉开了接下来要介绍给各位的,金田一耕助所经历的这场奇遇的序幕。 第二章 我们抵达N温泉时,已是九月初的晚复。 之前我们去另两处看了两眼,都因为都市氛围太浓而不甚满意,最后到了N温泉。在那里,我和金田一耕助总算有了能够放松的感觉。 那里四面环山,是一块狭小的盆地;盆地中央,有一股溪水。溪流一侧,坐落着一个小小的村落,我们下榻的柏木旅店,就位于村落偏僻的一隅。称得上旅店的,在村子里也就这一处了,看上去与其说是温泉旅店,不如说是旧时代的疗养浴池。自然,这里毫无都市气息,能通电都让人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来到这偏僻的疗养浴池之后,我们终于忘却了三千烦恼,感到甚是轻松。如此偏僻之处,自然游客罕至,所以,当时旅店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为寂静时欣喜着,像猫一样,享受着无所事事的时光。残暑未消,早晚却冷得让人一不留神就会感冒。即便是白天,只要躺在榻榻米上,草席的凉意,也会渗入肌骨。 除了偶尔去小溪旁边散步之外,我们整天躺在榻榻米上面,毫不厌倦地聊着闲天。自然,说话的主要是金田一耕助,我则一面如饥似渴地,听他讲述历险记,一面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 就这样待了三天之后,我已经把金田一耕助的故事,都听了一个遍,于是百无聊赖之感,愈发浓烈地袭来。只不过,那是一种只有知心朋友之间,才能感受到的、愉快的无聊心情…… 然而,就在这时,命运之神找上了金田一耕助。只是我们二人,做梦都没有想到而已…… “大概让两位感到无聊了吧。我们这样的山坳子,实在没什么好招待二位的……” 第四天,这样说着话端来茶水的,是这家旅店的老板娘——诹访子女士。我一向有些认生,所以旅行时一个人,常常什么都办不好,而金田一耕助处事则自然得多。他初来乍到,便和旅店里的人打成了一片,和老板娘更是十分投缘。 诹访子女士人到中年,是位精明练达的女子。在夜晚无聊之时,她经常来我们的房间聊天,还会和金田一耕助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诹访子女士一边沏着茶,一边感触良多似的,不停地摇头说道:“可真是吓着我了。当然了,我们知道两位肯定不是普通人,都在猜测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呢。没想到会是如此大名鼎鼎的人物,尤其是你……”说着,她朝金田一耕助扬了扬下巴,“你啊,完全不修边幅的一副样子,没想到居然是……” 我们两个惊讶地面面相觑。金田一耕助睁大了眼睛,愕然地问道:“哎呀,老板娘,你说什么呢?……什么大名鼎鼎的,你说的是谁啊?……” “就是你呐。你就别再装傻冲愣了,刚才来了一个知道你的客人,看了一眼房客登记簿后,顿时大吃一惊,说金田一耕助怎么来了,这里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发生……” 我们又对视了一眼。听诹访子女士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似乎金田一耕助的职业也暴露了。金田一耕助顿时有些羞涩,挠着乱蓬蓬的头发问:“那位客人到底是谁?” “是位从东京来的先生,大既每两、三个月,就会光顾一次。”诹访子女士笑着朝我们点了点头,面上露出惊异的神色说,“我可真是吓了一跳啊,没想到你是这么有名的侦探。” 诹访子女士深有感触地望着金田一耕助,十分感兴趣地问道:“你为什么来这里呢?是要调查什么吗?” “别这样,诹访子女士,别问这些了。”金田一耕助就像个害羞的孩子一样,“虽然就像你所说的,我就是干这一行的,但是,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追着案子跑,总得有个休养生息的时候,对吧?……我现在好不容易忘掉烦恼,想好好享受百无聊赖的时光,你就别说这些了。” “也是哦。”诹访子女士有些失望地点头说,“就算你是为工作而来,也不可能跟我们说实话啊。” “对了,诹访子女士。”我插了一句嘴,突然问道,“你说今天那位客人,是从东京来的,每两、三个月会来一次。他来这深山老林里做什么呢?” “是为了闭关啊。” “闭关?……”我们两个再次对视。 “这一带有什么特别灵验的神社吗?” “欸?两位还不知道吗?” “不知道什么?”我和金田一耕助都惊讶地望着诹访子。 “什么狸穴行者,还是狸穴大仙来着……在东京不是也很有名吗?”诹访子女士笑着说,“他的修行道场,不就在这里吗?” 金田一耕助和我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狸穴行者——连我这种对时事不甚了解的人,也在某本杂志上,读过关于他的报道。二战以后,形形色色的怪人,如百鬼夜行般都跳出来了,狸穴行者正是其中之一。 他算是一个预言家,更神奇的是,他的预言总是能够成真。于是,据说不论是在政界还是商界,尤其在一些新兴财阀中,他都构筑起了不可思议的势力。 以前曾有过稳田大仙这么一个人物,狸穴行者可算是他的第二代传人。他的名字依稀是叫作跡部通泰,是不是真名就不得而知了。 “嘿嘿,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狸穴行者在这儿也有修行道场啊!……那一定有很多人来参拜吧?”我语带讽刺地说。 “没有,这个道场和热海一带的,世界救世教还不一样。只是行者大人为了修行,偶尔来闭关的地方……如果不是非常特别的人物,是不会被他请到这里来的。” “这么说来,今天来的那位客人,应该是一位特殊人物喽?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听说是个炒股票的……” 诹访子女士把那位客人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说与我们听了。不过,那些都与故事无关,这里就略去不表了。 “那么,狸穴行者究竞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修行的?”金田一耕助问道。 “什么时候来着……去年,还是前年?”诹访子女士沉吟着嘀咕起来,“他说喜次这里的环境,就在这儿开了个修行道场。” “他是新建了一处道场,还是买的老房子?”金田一耕助接着问道。 “买了一栋老房子,改成了修行道场。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有位姓持田的先生,打仗那几年里很是阔绰,听说他是做电波武器的。狸穴行者买的,就是他的别墅。” “持田……”金田一耕助突然睁大了眼睛,吓得我盯着他直看。 “持田,就是那个持田恭平?持田电机的那个……” “是的,是的,就是他,原来你认识他啊。” “不,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持田已经去世了吧?” “是的,就在这里死掉了……”老板娘感叹地说着,“那时候战争刚结束不久。可能是战败给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吧。他因战时疏散来到这里,天天借酒浇愁,结果有一天突发脑溢血去世了。” “哦,这样啊,那他是在别墅中去世的吗?”金田一耕助仿佛若有所思,有些恍惚地问道。 我看着他的表情,突然问道:“金田一先生,难道你认识他?” 金田一耕助不知为什么,突然口吃起来,连忙说着:“啊,不……不……不是,我……我认识的不……不是持田先生。是……是他的妻……妻子,啊,现……现在应该是遗孀了。先……先生您也知道吧,银座有……有一家‘虹子小店’,就……就是那儿的老板娘。” 说着,他便开始不停地,抓挠他那乱蓬蓬的头发。每当兴奋或者难为情上午时候,他就会犯这个毛病。 我忽然感到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不禁莞尔一笑。在我们来到此地之前,金田一耕助在火车发车前,把我拽去了那家小店。出发那天,金田一先生如约来接我,当时离发车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问青红皂白,非得拉着我提前出门,说要找个地方坐坐。所至之处,便是坐落在银座小巷里的虹子小店。 战后的街道实在煞风景,我很不喜欢,所以,总是像蜗牛一样,蜷缩在家里,酒馆之类的地方,更是从来没有踏足过。但虹子小店远比我想象中的漂亮整洁。建筑本身姑且不论,店内装饰和家具均十分讲究,品位也很不错。酒水都是上等货,店里的两位女侍者也颇有姿色。 不过,更令我意外的是,金田一耕助似乎是这里的熟客,而且颇受欢迎。 “金田一先生,你常来这里吗?”我问他。 “嗯,算是吧……”金田一耕助一脸平静地答道。这时,老板娘持田虹子,从店内走了出来。 虽然及不上金田一耕助,但是,我自认为在观察人方面,也有一定的水平。就在老板娘现身的那一瞬间,金田一耕助一反常态地拘谨起来,语无沦次,手足无措。看到这一幕,我终于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要把我硬拽到这家店来了。我兴致盎然,决定静静的观察两人的一举一动。 多年以前——当我还是个初中生的时候,曾经对魔术师天胜十分着迷。那时候的我,简直无法相信,世间竞有如此美丽的女子。虹子小店的老板娘,长得有一些像是天胜。若是天胜再瘦弱一些,抹去身上的世俗之气,换以现代的知性之感,便是虹子小店的老板娘了。 她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身形瘦弱,体态婀娜,有一双令人怜惜的、似乎在诉说着什么的眼眸,但这并不代表她是孱弱的。在她那洁白剔透的肌肤之下,好像隐藏着坚韧的意志和内敛的激情。 我已经记不起来,金田一耕助和虹子那天,究竟聊了些什么。只记得金田一拘谨得可怜,每当老板娘对他说话时,他便蠢话连篇。 金田一耕助明显是喜欢上了这名女子。但是老板娘呢?她的确对金田一耕助也有好感,但是,那份好感是不是金田一耕助期待的那种,却十分值得怀疑。 因此,当我们不久之后,离开小店,坐上火车以后,金田一耕助问我“成城先生,您觉得那位女士怎么样?”的时候,我怎么也想不出来,能够让他满意的回答。 “嗯,是个大美人。她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可是个寡妇。她那个死去的丈夫,是战争时发军火财的暴发户,给她留下了一大笔遗产,但是,战后通货膨胀,那些财产难以为继,她就干起了现在这一行。据说她以前,完全没有接触过这类生意呢。” “哦,是嘛。” 我惊讶于金田一耕助居然如此了解她的境遇,但由于不知如何接他的话,便就此沉默不语。金田一耕助似乎还想听我多说几句,微微有些不满之色。最后,他干脆不再问我,再也没有触及这个话题。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个小山村里,突然有人提到了那位女子的亡夫,金田一耕助因此大吃一惊,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哦,是吗?……那就是说,你认识那位太太了?听说她好像在哪儿开了一家酒馆什么的?”诹访子女士问道。 “嗯,是的。” “那还真是挺可怜的。那位太太长得好看,人又和气。” “她也来过这里?” “是啊。说是东京局势不稳,就比她老公早一些,被疏散到了这里。那栋别墅也是因此买下来的。后来仗打成那个样子,她老公便也搬了过来……”诹访子女士一边回忆着,颇为感慨地说道,“听说他们家里的宅邸和工厂,都一起被烧毁了。其实要是她老公还活着,倒还好说,谁知突然脑溢血身亡……” “持田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块头挺大的,有点骇人。据说本来是工厂的工人……”诹访子女士边回忆边絮絮叨叨地说,“他太太看上去,和他不大相称,但他对太太是很好的。” “他们没有孩子吧?” “对,没有孩子,也没有亲戚。所以持田去世以后,遗产全归于他的太太。但是,现在这个世道啊……” “他们在这里,待到了什么时候?” “嗯,持田去世是战败那年的九月,所以,她大概待到了十月吧。处理完后事,她就马上回了东京。”诹访子女士娓娓道来,“我们都劝她再多待一阵子,先看看东京的局势再说,但她说独在异乡,心里总是没有依靠……” “那之后呢?她再也没有回来过吗?” “不,来过两次。一次是给持田先生扫墓,一次是为了卖掉那栋别墅……”老板娘诹访子女士回忆中透着感慨,“对了,就是那次,她说要用卖房子的钱,开一家酒馆什么的。” “是嘛,她丈夫的坟墓在这里?” “是的。说不上是个坟,也就是个标志之类的东两。哎呀,说到坟慕,我想起来/,我真是够笨的。来找两位就是为了说,关于坟墓的事儿,怎么说着说着就乱了呢。”诹访子女士突然正襟危坐道,“其实,最近这一带,总是发生怪事。刚才我听说你是侦探,还以为你是来调查那件事的呢……” 据诹访子女士说,近来这一带经常有盗墓的。而且,还不是偷点贡品就走的小偷小盗,而是掘开坟墓,把入土的死者都给挖出来的大事。 金田一耕助蹙眉道:“可是,就算掘开坟墓,又能找到什么呢?这里有什么金银财宝之类的,随葬品传说吗?” “不知道,我可没听说过,所以才不明白啊。要是只掘新坟,那还可以理解……”诹访子女士摇着头叹息道,“这一带是土葬,所以,要是新坟的话,还能扒一扒死人身上的衣服什么的,总能有些目标。但又不是这样。挖开旧坟又能找到什么呢?……不就剩几根白骨了吗?” 诹访子女士有些害怕地皱了皱眉头。 “除了新坟,旧坟也被挖了?” “是啊。这村子这么小,没有几座新坟,基本都是旧坟。不知道是谁,见坟就挖,真是恐怖……”诹访子女士一脸恐惧诧异的表情“世道一不好,就连死人都不能入土为安啊。”诹访子女士叹了叹气。 “那些被挖的坟墓在哪儿?” “顺着这条溪谷,一直往上走……”诹访子女士伸手指着旅馆外的山坡,“对了,就是刚才跟你说的,那位行者的修行道场,从那儿再走个两、三百米,就有一片坟场。” <hr /> 注释: 第三章 刚刚从诹访子女士那里,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多大的兴趣。盗墓人……这个行业的确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但我并没有想到,其中有什么奇异谜团。 很久以前,我曾在狄更斯的小说里读过,说有些人靠盗墓,挖出死人的骨头,卖给医学院做标本为生。这里的盗墓人,没准也属于这一类。不,也许更简单,只是基于某种迷信而犯下的罪行。不管怎么说,我都没有觉得,这是什么能够勾起金田一耕助“饥饿感”的案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天傍晚,当金田一耕助提出,要去坟场看一看的时候,我很是吃了一惊。但我马上就意识到,他的用意何在。 诹访子女士说过,坟场就在狸穴行者的修行道场,上方两、三百米处。金田一耕助想看的不是坟场,而是那个修行道场,也就是虹子小店的老板娘,持田虹子的往昔居住之地。一想到这里,我便没有异议了。其实,对于行者的修行道场,我也不是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这种时候,才觉得夏时制真是方便。吃完晚饭了,太阳仍然没有落山的意思。我们按照诹访子女士所说,沿着旅店后面的小溪,一路徒步而上。小溪两岸鸣蝉噪噪,似在咏唱晚夏的喧嚣声倾泻而落。 溯着溪流,走了几百米之后,对面河岸上面,猛然耸起一处山崖。水流在这里,一下子拐了一个大弯。这是我们以前散步的时候,走到过的最远距离。往上复行了两、三百米,终于看到了对岸那里,有一处被土墙围着的大房子。 “那就是修行道场吧?” “应该就是了。可是怎么过去呢?” 我们很快就找到了过河的路径。就在我们的脚下,有一条通向溪流边的小坡,坡下有座小土桥。 “过去看一看吧?”金田一耕助提起和服下摆说。 “可是……会不会有点奇怪?好像我们是来侦査修行道场一样。” “怎么会。您看土墙旁边有条路,就通往山上。而且,我们脚下这条路,已经到头了嘛。” 这么说也是。的确从这里开始,路就伸向了小溪对岸。于是我们不再顾虑,下到溪流旁边,走过土桥来到了对岸。 这栋别墅是虹子小店的老板娘,持田虹子曾经住过的地方;现在是狸穴行者跡部通泰的修行道场。别墅一定是地方上的豪户大族,为了彰显自家的荣耀和权势所建。大门盖得威风凛凛,却总是透着一股庸俗的土气,不过,倒是因此有了一些厚重感。 这里并不适合持田虹子这样的女子,却正适合狸穴行者这种招摇撞骗的人。大门旁边,挂着一块巨大的门牌,写着“跡部通泰修行道场”。 大门紧闭着,看不到里面的样子。 我们经过大门,沿着一堵土墙向左一转,脚下的路,突然变成一段陡峭的山坡。 “坟场就在上面吧?” “应该是吧。也没有其他的路了……”金田一耕助微微点头说,“不管怎么样,再走两步吧。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嘛。” 我们沿坡道越走越远,修行道场四周的土墙,渐渐沉于脚下。相反,墙里的房屋建筑,逐渐显露了出来。又走了一会儿,我们便可以将整座宅邸尽收眼底了。 这座宅邸并不算太大,估计不到三百座房屋面积。宅邸的后面,和我现在所站的侧面,被悬崖隔开,整座院落呈平行四边形。院子里面有一座像城堡一般巨大、敦实的建筑。 跡部通泰之所以看上了这座宅子,大概就是因为它的建筑手法吧。这里简直就是专为唬住那些愚蠢的信徒而造的。 如前所述,这栋别墅后面是一处悬崖,从悬崖上直直垂下一条瀑布。待我们望向瀑布的时候,只见那里有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披头散发,任由瀑布冲打在身上。 周围一片寂静。瀑布落下的清水激起凉气,幽幽地笼罩着整座宅子。在这片静谧当中,那女子口中念念有词,如咒语一般,混夹在瀑布的倾泻之声和潭水之声里。那声音在空气中回荡着,尖细而哀怨,仿佛还带着一股悲痛。我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走吧,金田一先生。”我冲着金田一耕助招呼了一声。 “嗯,走吧。” 为了不让那名女子发现,我们轻手轻脚地往陡坡上爬去。女子的身影,很快就被悬崖上郁郁葱葱的树木遮住了。 我心底有些不痛快。虽然不知道那个女子,究竞遇到了什么事,但让一个弱女子,进行如此严酷的修行,不禁让我对狸穴行者十分愤怒。 我们一言不发地爬上了山坡。蝉鸣如雨般扑面而来。 我们很快就到达了坟场。那里正好是脚下这座山的山岭,有一条人工开凿的小路,通往山的另一侧。山路两旁,散布着一块块白色的墓碑。就在我们走上山路之时,从一侧用黑木栅栏围着的坟地里,突然窜出来一个男人。 在这种地方,突然有人出现,我们两个人都被吓到了。我们止住脚步,定睛一看,便立刻明白对方是什么人了。 那人正是狸穴行者——跡部通泰。我曾经在杂志上见过他的照片。他的头发直垂至肩,就像戏里的由比正雪一般。脸颊到下巴卜,长着阿伊努人似的络腮胡子,直垂到白色修行衣的胸口处。看到照片的时候,我不由得苦笑着感叹,看来做这行的长相和行头,都有一定的套路。 但是,此人有一处与其他行者不同——这也正是让他倍显诡异之处:他戴着两副眼镜。在墨镜之上,还架着一副普通的眼镜。对此他是这么解释的:“我的视力没有问题。我只是不想让人,看清楚我的眼神。我们这行需要透过眼神,读懂别人的内心,但是,可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内心。” 一瞬间,我们站在山路两边,互相盯着对方。狸穴行者透过墨镜,上下试探似地瞅着我们两个人,我们却无法看出,他眼中的神情。 狸穴行者微微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马上改了主意似的,咬紧了嘴唇,嘴角往下一撇,然后,好像不愿意让我们看到一样,用身体挡住夹在腋下的东西,大步走下山坡去了。他夹在腋下的,是一个木箱,有装橘子的箱子那般大小。 直到在山坡下的拐角处消失不见,狸穴行者一次头也没有回。然而,他那不自然的身影表明,他其实在努力压抑着,回头看看我们的念头。 他的身影一消失,我们两个人也松了一口气,相视说道:“那人,就是狸穴行者吧……” “没错。可是他在这种地方,究竟干什么呢?” “进去看看吧。这里到底是谁的坟慕?” 我们在跨进栅栏的一瞬间就怔住了。 这里显然刚被盗墓的人挖过。墓地中央的墓碑,被凄惨地推倒在地上,墓穴被掘出一个很大的坑。我们顺势往坑里望下去,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坑底横放着一口,已经腐烂了大半的棺材。棺材盖已经被人掀开,里面躺着一具丑陋的骸骨,看上去宛如鬼怪一般,让人害怕。 更何况,那具尸骸竞然没有头颅! 我大口地喘着粗气,对金田一耕助说:“谁……是谁把头盖骨拿走了?” “难道就是狸穴行者……” “怎么可能!……”我立即否定,“好歹他也是狸穴行者,信徒众多,怎么会干出‘挖别人坟墓’,这种下作的勾当?” “不错,挖墓的未必是他,但他刚才的确从这里,拿走了什么东西。”金田一耕助严肃地说,“成城先生,您没有看到他的裙裤上,沾着泥土吗?” 难道,刚才那个柑橘箱大小的木箱子里,装的竞是头盖骨吗? “可是,这到底是谁的坟墓呢?” “来这里看一看吧。” 我们扶起倒下的墓碑,用手帕擦拭了背面,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刻着一行字: 我们又一次惊讶得合不拢嘴。 <hr /> 注释: 第四章 我与这起案件的直接联系,就到上面这个小插曲为止了。接下来我要写的,都是金田一耕助告诉我的,或者基于案件的相关人士,所做的记录整理出的内容。 还有,在那之后,我曾经见过一次本案的主要人物。这次经历,我会找机会再说。 从N温泉那里回来以后,由于我手头积压了一大堆工作,不得不把时间,都花在那上面了。不知何时,我渐渐淡忘了墓地里的那段小插曲。 可是,对于金田一耕助来说,那件事情,自然不是什么“小插曲”。事情与他心上人的亡夫相关,必定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不错,金田一耕助毫无疑问地,爱上了持田虹子。翻遍全世界的侦探小说,只怕也很少能看到,侦探去谈恋爱的场景,但又有谁能说,侦探就不应该谈恋爱呢?他们也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况且,金田一耕助还年轻着呢,即便陷入一场让人热血沸腾的恋情,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我回忆了一下,持田虹子的容貌和境遇,不禁觉得:她的确十分符合金田一耕助的喜好。尽管如此,我仍然从一开始就觉得,这场爱情会以悲剧收场。 那之后的一个月里,我没有见到金田一耕助。但这也不是什么意外状况。有时我们每天都会见面,有时则三个月、甚至半年都不见面。从他所从事的工作来说,这也是很正常的。 没想到的是,到了十月初,我收到了他寄来的明信片。那是从N温泉那里寄出来的。看到明信片,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明信片上的话十分简单:我再次来到了这里,回忆往日之情形,待回东京之后,会登门拜访云云。 但是我觉得,就在这简单的几句话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似乎随时都会跳出来伤人。我久久地盯着明信片,无法挪开目光。 金田一耕助前往N温泉,一定是因为上次我们目击到的事件。不,会不会是他的心上人——虹子,遇上了什么意外?但又能是什么样的意外呢?我实在无法想象。 然而,我到底还是猜中了。金田一耕助的确是为了一究心上人遭遇的灾难的根源,才又一次去往N温泉那里的。 收到明信片的一周之后,金田一耕助忽然来找我。我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高声说道:“金田一先生,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平时的金田一耕助,就不是个精力充沛的人,总是或多或少地,带些憔悴之色。但是,他天生有种动人的魅力,平时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也就没有多少人,会留意他的憔悴。 但是那天的他,似乎忘记了笑容一般,脸色十分阴沉。不仅如此,看上去还有些惊慌失措。我觉得胸口像被重重打广一拳。 “谢谢你的明信片。”我随口跟他打了一个招呼,便问2,“你去了N温泉?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我本来想马上来找您的,不过有点事情要处理……” “你去N温泉那里干什么了?不会是去散心吧?” “先生!……”金田一耕助突然两眼放光,郑重其事地说,“您还记得上次去N温泉时候的事情吧?我们在持田先生的坟墓边,见到了狸穴行者。”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当时,狸穴行者拿着一个木箱子,里面应该装着从持田的坟墓里拿走的东西。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被拿走?我一直都想弄明白。于是就又去了那里。” 金田一耕助仿佛要克制焦急的心情一般,刻意地用力说出每一句话。他那平时闪着聪慧光芒的清澈双眸,现在萦上了一层担忧与恐惧之色。 我让自己冷静下来,对他警告说:“金田一先生,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些呢?虹子小店的老板娘出事了吗?” 金田一耕助眼神黯淡,点头说道:“没错。老板娘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感觉像是被什么巨大的不安和恐惧压垮了,甚至难以活下去一般。当然,她努力不让别人发觉,但是,我能够察觉出来。而且,她发生这些变化的原因,一定在狸穴行者。” 狸穴行者——一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金田一耕助咬紧了牙,发出切齿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你看到狸穴行者威胁老板娘了吗?” “我不能完全肯定。但是,我偶然间看到,他抱着老板娘强吻。老板娘非常不情愿,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不能不听从他一般。而且,我还知道很多其他的事情,有些不能在这里告诉您。”金田一耕助摇着头,义愤填膺地说道,“总之,老板娘一定被他抓住了把柄——而且是致命的——所以,她被他威胁。而且……您知道吗,老板娘之所以陷入这般田地,是从今年九月份开始的,也就是说,是我们在坟场,见到那家伙之后不久。” “原来如此。”我点头叹道,“也就是说,当时狸穴行者,拿到了可以当作老板娘把柄的证据?” “是的。但那到底是什么呢?……您也记得吧,持田恭平的墓被人掘开,头盖骨不翼而飞。而我们见到狸穴行者时,他恰好拿着一个差不多大的箱子。假如他拿走的是持田恭平的头盖骨,而以此威胁老板娘,那么,我们可以怎么推测这个故事呢?” 那一瞬间,我只感到一股恐惧的战栗穿透后背,带来一阵凉意。持田恭平是因为受到战败的打击,过度酗酒,导致脑溢血而死亡的。但是这个世上,只怕没有比脑溢血,更加不可靠的死因了。老年人的死因,其实都可以说是脑溢血。难道持田恭平的死亡,有人为操作的成分?也就是说,其实他死于谋杀,并且有痕迹留在了他的头盖骨上…… 金田一耕助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露出惨淡的微笑,对我说道:“没错,我也想过了。但是,假如头盖骨上有痕迹,那会是什么样的伤痕呢?毒药的痕迹,不可能留在头盖骨上,那就只能是弹痕或者击打的痕迹了……可是,要是那样的话,医生不可能不能发现。除非医生也是和凶手一伙的……为了弄清这些,我就去了N地。” “那结果呢?”我焦急地问道。 “结果是否定的。医生断定,持田先生的头丄,绝对没有外伤存在。而且,当地有个习俗,死者下葬之前,要把头发都剃掉。持田恭平也被村里的和尚剃掉了头发。我也问了那个和尚,他说持田恭平的头上,连针刺一样的伤痕都没有。” 话虽如此,金田一耕助焦急的神情,却丝毫没有平静下来的意思。我不解地看着他,说道:“那不就好了吗?这样至少老板娘没有嫌疑了。” “是的,理论上的确是。但我总是想不通,我总觉得是老板娘杀了持田。而且,去N温泉之后,我不仅没有消除怀疑,反而更加确信这一点,顺便告诉您,据说,持田恭平是在卧房里,抱着老板娘上床射精的时候,突发脑溢血死掉的,当时他全身一丝不挂……” 金田一耕助低声笑道。那笑声十分干涩。接着他的神色又黯淡下来,对我说道:“当然,并不是说,我因此厌恶老板娘。就算她杀了人,我也完全不在乎。如果真是她杀了恭平,那我只会同情她,绝对不会厌恶她。持田恭平这个人是个猪一样的家伙……不,应该叫他野猪。他在房事上,有着奇怪的癖好,是个虐待狂。再加上受到战败的打击,他自抱自弃,可以想象,他会对老板娘,做出什么暴行来。就算老板娘杀了他,那也是迫不得已,我觉得可以原谅。” 我感到一阵恐惧。没想到会从金田一耕助口中,听到如此冷酷的话语……我心里充满寒意,不由得为他揪心不已。 “那个老板娘最近怎么样?” “老板娘吗?……”金田一耕助淡淡地答了一句,突然眼中有了神采,说道,“老板娘啊,最近找了个新男朋友。您可能觉得,这种时候,怎么有心情谈恋爱。其实,越是这种时候,才越有心思。狸穴行者的威胁让她恐慌不安,正是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依靠一下的时候。而恰好这时候,有个她欣赏的男人出现了……老板娘现在正在恐惧、不安和幸福混杂在一起的美酒中,享受着如痴如醉的感觉呢。” 说到这里,金田一耕助又发出了干涩的笑声。我无奈地看着他的脸,说道:“可是,金田一先生,那你怎么办呢?” “我吗?……”金田一耕助微微一笑,说道,“反正我只是个小丑。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发现老板娘有了男朋友之后,我反而觉得一阵心安,而且对老板娘的感情一点没变。何止没有变,简直是喜欢得不得了。只是,和老板娘现在的男朋友相比……不,根本不用比,没有谁比我更不适合,做老板娘的丈夫了,我也在反省这一点。所以,我决定静静抽身。但是,要是有人胆敢破坏,一丁点老板娘的幸福,我也绝不会饶恕他。” 金田一耕助的最后一句话,语气无比强烈,却让我放松了许多。 “老板娘的男朋友是什么人?” “是旧子爵家的公子,当过海军中校,名叫贺川春树。”金田一耕助低声说,“战后,子爵的家族和军队都没落了,但是这个人很能闯,在黑市上挣了一大笔钱,现在还很富裕。后来他意识到,黑市不能长久,就摇身一变,成了贸易商。他是那种冒险家似的人物,对老板娘来说,这样的人可能正合适。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很喜欢老板娘。” “可是,那狸穴行者怎么办呢?……”我不禁犹豫着,“按你说的,那家伙好像也喜欢老板娘。如果老板娘跟别人结婚,狸穴行者会善罢甘休吗?” “我就是担心这一点!……”金田一耕助的眼睛,又蒙上了一层阴影,他对我说道,“所以我想知道,他到底掌握了什么把柄。不弄清楚这个,我就无从下手。可恶!这家伙到底知道什么……”金田一耕助十分不耐烦地说,“不管怎么说,先生,这家伙不可小看。我用了各种方法,详细调查了他的经历,但就是不知道,战争之前,他做过什么。这就可以想象,他一定在过去,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要能够弄明白这个……只要知道他想掩盖什么……”金田一耕助恨恨地说道。 那天,在金田一耕助的邀请下,时隔很久之后,我又去了一趟银座。不知道是金田一耕助有意安排,还是机缘巧合,我意外地见到了老板娘的恋人。 那是在一家百货大度的七楼。金田一耕助的一位画家朋友,正在那里举办个人画展,金田一耕助让我也去捧场,我们便去了。 画作本身并没什么值得一提的。虽然这么说,有点驳金田一耕助的面子,但作品实在稀松平常,不值得专门办个画展。 但就在我们看着画,走到会场中央的时候,金田一耕助突然僵立在了原地。 “金田一先生,你又怎么了?” “嘘!……”金田一耕助低声让我噤声,向另一侧努了努嘴。 顺着他的视线,我看到虹子小店的老板娘站在那里。老板娘不是独自前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和她一起。看着金田一耕助的表情,我很快就明白了,那个人就是老板娘的恋人——贺川春树。 的确如金田一耕助所说,那是个帅气的男人。他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浅黑色的脸庞方方正正,充满了男子汉的气概。身上的着装既不沉闷,也不花哨,显得极为优雅。 的确,虽然这么说,对不起金田一耕助,但是,两人一对比,就能看出有天壤之别。金田一耕助失恋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我却并没有对这位,令我敬爱的朋友失恋的男子,抱有什么愤恨之心,相反,我甚至有些感谢他。 老板娘一边看着绘画,一边对身边的男人说着什么,眼神里流露出倾慕之色。男子微微欠身聆听,过了一会儿,对老板娘耳语了几句,只见老板娘开心地笑出了声。 “先生,咱们走吧。” 金田一耕助突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开了。他皱巴巴的裙裤下摆,宛如倒过来的漏斗一样散开着…… 第五章 在那之后,我又很长时间,没有见到金田一耕助了;无也在不知不觉之间,淡忘了那起案件。直到有一天,我在晨报上看到了让我瞩目的新闻,而且还是两条。 第一条是说,在伊豆的N地,抓到了掘墓的嫌疑人。此人有些精神失常,他幻想于今年夏天,死去的恋人还在某个坟墓里活着,便接连将坟墓挖开寻找。 原来不过如此啊……我在略感失望的同时,也有些放下心的感觉。不知道金田一耕助看没看到这条新闻,如果没有,最好给他寄去剪报…… 这么一边想,一边翻看着报纸,我又读到了一条让我感到如五雷轰顶般的新闻。 上面说,狸穴行者跡部通泰,因为脑溢血突然逝世。 新闻只有五六行,稍不注意,就会漏掉。但是,在我看来,那一个一个铅字,都仿佛要从纸面凸出一般醒目。 报道说,跡部通泰的尸体,是昨天在麻布的俚穴祈祷所里发现的。拫据医生的诊断,死因是脑溢血……看起来全无疑点。如果这是事实……不,这应该就是事实,对于虹子小店的老板娘持田虹子来说,没有比这件私情,更加让她称心如意的事情了。无论她藏着什么秘密,随着通泰之死,那些秘密都将被带入坟墓…… 但是,我有些不安,因为“脑溢血”这三个字。虹子的丈夫也死于脑溢血。而且,根据金田一耕助说的,她的确有些嫌疑。狸穴行者跡部通泰的脑溢血,会不会也有隐情呢? 仔细想一想,对于持田虹子来说,狸穴行者死得实在太是时候了。会不会有虹子的意志,作用于其中呢…… 我马上给金田一耕助寄宿的、大森的旅馆打了电话。但是,金田一耕助正好外出了。从那天开始,我一直等着耕助来找我。但是,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金田一耕助全无要来的意思。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苴到有天早上,我意外地收到了金田一耕助从北海道,寄来的厚厚的信。 第六章 “先生,您收到我从此地寄来的信,一定十分吃惊吧?您看了随信寄去的东西,便会明白我为何突然远行。当然,您不用担心,我绝不会自杀……再流浪一个月左右,我就会回东京。日后再见。” “自杀”——这两个字如火箭一般,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双眼。我颤抖着从信封中,抽出另一个信封来。那是虹子小店的老板娘,寄给金田一耕助的。下面我将把信的内容记录下来,为这桩恐怖的故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您对我委托之事,所做的调查报告,我已经收到。读到它时,我实在太震惊了!请您体谅我的心情。 起初我难以相信,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无数次地反复看您的来函。但是越看下去,我就越相信:您所说的都是事实。 这让我简直要发疯。天哪,这是怎样的绝望、怎样的彻骨悔恨!……天下之大,却已经没有我容身之处。而我也不能怨恨他人,因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骇人的所作所为带来的后果。 金田一耕助先生,您很委婉地暗示,您对我亡夫持田恭平的死因抱有怀疑。若是以前的我,一定会忍不住极力否认。但现在……已经没有活下去的价值的我,即便否认了,又有什么用呢?不,即便我否认了,您也一定会追查到真相。 金田一耕助先生,我会告诉您,我为什么杀掉持田…… 关于动机,我想您已经有所了解。持田是个禽兽!从和他结婚的第一个夜晚开始,我就陷入了无尽的苦恼和痛苦之中……那些都是无法用文字表述的残忍的、毫无廉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恶行。并且,当他酒醉之时,情况还会更糟。 我不知道有多少次几乎死去,不知道有多少次,以为自已会就此被他杀死。有件事情真是难以启齿:在和持田生活的日子里,我身上的伤痕,从来没有消失过。有些伤痕已经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持田那家伙是个不这样做,就无法获得感官满足的人。 金田一耕助先生,这样的一个人,在因为战败失去所有生活的依托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想您是可以想象的。 持田简直就是一头嗜血的野兽。每天都酗酒的他,为了感官的满足,全然不知餍足。一想到那时候的经历,我现在还会寒毛直竖。当迎来拂晓,总算可以摆脱持田的怀抱之时,我总会感到深深的痛苦和疲劳,几乎以为自己会这样死去。 我要杀死持田。不然,我不久就会死在他的手里面…… 我想来想去,终于在一天晚上,对他付诸了行动。我趁持田爱抚我,而无暇他顾之时动了手……我的手段很简单:一边任由持田抚摸着,一边反手拿着一根长针,直剌入他的耳穴之中。 事情比我想象得还要简单,持田一声不吭就死掉了。接下来,只要拔出长针,若是有血擦拭掉就好。但是……我想错了一点。不,不是想错,应该说是我失误了。之前明明很顺利的,但是,我大慨还是有一些慌张。在拔出长针的微机时刻,我不慎弄折了它。于是,那根锐利银针,三寸长的针尖,就留在了持田的头骨中。 金田一耕助先生,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是之后每个夜晚,都会惊扰我的噩梦。幸运的是,医生很快就确定死因是脑溢血。但若是长针被发现了……持田的尸体虽然被掩埋,但要是有人挖开坟墓,发现持田的头盖骨中有银针……对我来说,那将是无可名状的恐怖。当那件恐怖的事情,终于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是多么惊惶、多么绝望啊……请您体谅。 那是九月中旬。狸穴行者跡部通泰寄信给我,说有关于持田恭平的死因的话,要悄悄地跟我说,让我只身偷偷前往狸穴道场。那让我多么害怕、多么战栗啊。但我不能不照他所说的去做。 一天晚上,我避人耳目,偷偷摸摸地去了狸穴道场。通泰在那里,给我出示了什么,我想您已经知道了。 通泰一言不发,拿出了一个装橘子的箱子那么大的白木箱子,用眼神示意我打开。我颤抖着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个耳穴里插着银针的头盖骨。之后就不必多说了。 通泰起初想以此为根据,敲诈我的钱财。但是,当他见到我之后,他突然改变了主意,转而觊觎我的身体。天哪,我又怎么敢拒绝他。当然,一开始我拼命反抗,抓着通泰那把恶心的胡子,奋力想保住自己清白。但是,我还是被他的暴力征服。而且,通泰手里还握有能置我于死地的秘密。我很快就屈服于通泰了。 此后,他似乎无法忘记我……或者说,无法忘记我的身体。他纠缠不休地跟着我,一有机会就对我施暴。而我只能唯唯诺诺地听从于他。 要杀掉通泰……我心中产生这样的想法,既是因为他的恐怖、执拗;以及他所握有的我的秘密,更是因为一个更大的动机。这你巳经知道了。 不错。贸川春树——他就是我杀害通泰的最大动机。我爱他。他也告诉我他爱我。我们两人已经在勾画婚后的美好生活。 但即便在那些时候,我心底也总是淤积着,通泰这一苦涩的渣滓。我尽力隐瞒和贺川的关系,但通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还是知道了,对我加以威胁,说道:“贱人,要是你勾引其他男人,我就把你的秘密告诉他……” 金田一耕助先生,这样一来,我所能采取的办法只有一种,就是杀死通泰……而我成功了。和杀掉持田恭平时一样,当通泰环抱着我,渐渐陶醉于感官的享受,宛如身在梦中之时…… 并且,这次比持田那次,看起来做得更好。我没有弄折长针……血也只流了一点,即便不擦拭也很难被发现。 通泰也被诊断为得了脑溢血。看起来,谁都没有怀疑他的死因。在这一点上,我的计划完全成功了。但是,但是……谁能想到,这才是命运之神为了惩罚我,而故意设下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陷阱! 在通泰死去之时,贺川也突然从我的面前消失,我是多么不安啊。我日复一日地等待着贺川。但无论等待他多久,都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我开始担心:是不是通泰对贺川故意做了什么?……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无比担心,无比害怕。金田一先生,因此我就委托您来调查,但没想到竟会是如此骇人的结果! 跡部通泰和贺川春树竟是同一个人!……看到您的报告的第一行字时,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甚至是不是疯了。 跡部通泰和贺川春树是同一个人。或者不如说,旧子爵家的公子兼海军中校的贺川春树,为了战后的生计而摇身一变,成为了跡部通泰——通泰借此积累了钱财,该金盆洗手,恢复贺川春树的身份了……恰在这个时候,他遇上了名叫持田虹子的女人。通泰用暴力占有了虹子的肉体,却在那之后,狂热地恋上了虹子…… 但是,他觉得以通泰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赢得虹子的爱情。于是便落发剃须,以贺川春树的身份接近虹子。同时又戴着假发和假胡须,继续以通泰的身份要挟虹子。 或许贸川春树的灵魂之中,也有施虐的倾向,让他在威胁心上人的过程中。感受到了愉悦之情。但更重要的,应该是通过威胁虹子,把她进一步推向贺川的怀抱。也就是说,贺川在以贺川的身份,吸引虹子的同时,又以通泰的身份,将虹子推往贺川的怀抱。想必贺川准备看准机会,抹杀掉通泰的存在之后,完全恢复为贺川春树,和虹子成婚…… 贺川春树有位忠心耿耿的奶妈,她巳经成为伺候通泰的仆人。据她说,通泰最近剃掉了头发和胡须,转而佩戴形状完全一样的假发和假胡须。她虽然不明就里,但也隐约惑到,通泰准备近期恢复原来的贺川身份。她并不知道通泰的真正死因。因此,为了不让世人知晓,通泰的真实身份,在通泰死后,她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有关胡子和头发的秘密。 金田一耕助先生,上面这些,就是您的报告的梗概。我已经深信不疑了。虽然无法一一列举,但是,我也能想到一些征兆。而且,那之后贺川便再也没有和我联系,这就是最确凿的证据啊。 天哪,可怜的持田虹子,愚蠢的我!……我为了得到自己所爱之人,而杀害了自己所爱之人。 金田一耕助先生,我的桌子上有一包氰化钾。是战时持田交给我的,说遇上不测的时候,便服下它。我会在寄出这封信之后服下了要。现在我所需要的,只有平静的死亡。 最后,我衷心感谢您,没有将调查报告交给警察,而是只将它交给我一个人看。永别了…… 一、红叶照子 金田一耕助彻底迷路了。他完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只得跑到小路旁边,傻呆呆地站着。 这里是一片隐蔽在密林中的别墅区。金田一耕助的左右两边,密密麻麻地生长着十米多高的树木,树丛间被人辟开了一条,勉强供小型汽车通过的公路,在林海里曲折蜿蜒挺进,宛若迷宫一般。 若是熟悉这片别墅区地形的人,或许能在这片迂回的小路上,找到一些标识之类的东西。但是,对干今天晚上,刚刚误入此地的金田一耕助来说,这条路简直就是为了让他迷失,而故意设计好的。 迷宮般的道路虽然棘手,不过更让他头痛的,是今天晚上的这一天大雾。M高原上的大雾是出了名的浓,但他下榻的P酒店附近的雾气,看上去并没有这么浓重。 令金田一耕助迷路的M高原的这片别墅区,距离耸立在高原一侧的U山脊十分接近。因此,当气流被山脊拦截,变成浓雾普降下来的时候,离山脊越近的地区,所受的影响就越大。刚才他坐车来这里的一路上,路面都没有怎么湿漉漉的。 无论科学道理如何,眼前的白雾实在是太浓了。能见度大概只有三、四米,远方即便有路灯,灯光也已经没入了白茫茫的夜雾之中。 雾气挂在树梢上,化作水滴,似雨般噼噼啪啪地落下来。金田一耕助乱蓬蓬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被雾气湿透,单衣的领口冰凉凉的感觉。 夜访陌生之地,浓雾加上迷宫般的道路,实在是太折磨人了。金田一耕助陷入了动弹不得的境地,彻底迷失了方向。 当然,既是别墅区,这里必然是有别墅的。 然而,此时已经是九月中旬,避暑消夏的人们,已经基本上离开了,隐没在大雾和森林中的一幢幢小别墅,如今一片寂静,没有半点灯火。 更让人头痛的是,这一带的别墅之间,既没有划出明确的界限,也没有院墙。没有院墙,自然也就没有院门。 森林里有一条仅容小型汽车通过的公路,有时候明明觉得自己走在公路上,走着走着,眼前却会忽然出现一座空置的小木屋什么的。 本来从公路拐到私家道路的入口处,应该竖着一块白色的标示牌,上面写着姓名和门牌号码。但是,在如此大雾之中,稍不注意就很容易错过。 金田一耕助进退两难。不过,还得先解释一下,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迷路呢? 原来,他为了躲避东京猛烈的残时,这几天以来,都在K高原的P酒店里住着消夏。 起初,金田一耕助计划在这里待五天就走,但是,当他看到报纸上说,东京的秋老虎越发毒辣,他便一天又一天地,延长了住宿时间。直到有一天,他收到等等力警官从东京捎来的信,说周末想见他一面。 于是,金田一耕助决定,和等等力警官一齐共度周末后,星期一的早晨,便和他一起回到东京。今天便是他们约好见面的星期六。 等等力警官计划,于今天晚上八点半左右抵达这里。金田一耕助静候着他的到来,在酒店里悠闲地打发着午后时光。三点左右的时候,前台给他的房间打电话,说有访客到了。 前台向他转达,访客自称江马容子,因为在报纸上看到金田一耕助先生,正在此地盘桓,便想见一见他,拜托一件小业务给他办。 金田一耕助是为静养而来的,自然不想惹麻烦上身,但是,又不好让来客吃闭门羹,便决定先与来人见上一面。 他让客人到二楼楼梯旁边的大厅等他。一见之下,发现江马容子是个颇有姿色的美女。 江马容子看上去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肤色微暗,体态匀称,身高大约一米五五上下。她下身穿着一条藏青色的裙子,上面以红黄两色,染着大丽花的图案;上身则是套着一件红色毛衣。这身装束,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到酒店来,专程拜访他人,而是非常简单随意。 但是,金田一桥助知道,K高原上能够住进别墅区的人,在着装上都是不拘小节的。因此,他不但没有觉得对方无礼,反倒感觉十分放松。 何况,金田一耕助的衣服,不过是一件洗褪了色的白底蓝花纹上衣,加一条皱巴巴、松垮垮的夏季裤裙,头发一如既往地像鸟窝似的乱糟糟一团。他根本没有资格,对别人的着装说三道四。 “你就是江马容子女士吧?我是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乱蓬蓬的脑袋轻轻一点。 容子诧异得儿乎失声叫出来。她先是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不过,很快就又平静了下来,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非常抱歉,我太失礼了。我就是江马容子。” 说着,她从手提包里拿出名片,上面写着“紫阳花社”。这是一家专门出版时尚杂志的出版社。 “嗯,明白了。请问你找我是……” “时尚杂志和我的工作,根本就八竿子打不着啊?……”金田一耕助不禁在心里苦笑。 “嗯,其实……我不是为了自己的事情来找您的,是替别人来的。”江马容子说起话来,渐渐变得严肃,“金田一先生,请问您知不知道,‘红叶照子’这个名字?” “红叶照子?是那个电影明星吗?” “嗯,是战前红极一时的那个……” “哦,我当然知道了,她可是默片年代的巨星啊,但是,我不过是知道名字而已。红叶照子女士有什么事吗?” “她是我的妗子。是这样的,她的丈夫名叫西田稔,是个医学博士,是我母亲的哥哥。” “哦……哦,明白了。”金田一耕助似乎也回忆起来了,对她点头说道,“这么说来,我好像在哪儿看过,说红叶照子女士和一位医生结了婚,生活得非常幸福。后来怎么样了?” “嗯,现在我妗子正在M高尚原的别墅里,她说夏天差不多也要结束了,准备回东京去,让我来帮帮忙……”江马容子笑着说,“所以,我就趁周末过来接她。但是,不成想妗子却莫名其妙地,讲了一些不寻常的话。” “所谓‘不寻常’是指……” “是和犯法的事情有关的……” “和犯法的事情相关,指的是……”金田一耕助笑着望向江马容子。 “嗯,其实……”江马容子的表情,突然僵硬起来,不安地环视了一下大厅。这个季节,大厅里没什么客人。 “好像是战前发生的凶杀案……”江马容子紧紧地盯着金田一耕助,说道,“听说有一起案件,因为凶手死了,所以就没了下文。可是我的妗子说,最近她在这里,又见到了疑似凶手的那个人。” “她见到了那起悬案的凶手?”金田一耕助嘴里念叨着,紧紧地盯着江马容子。到底还是有案件找上门来了。 “是的!……”江马容子点了点头,她的身子绷得直直的,眼睛微微向上瞟着。看上去似乎她自己,也被这件事情烦透了。 “因为凶手死亡而悬而未决……到底是什么案件?” “不知道,妗子也没有说。”容子的表情越发严峻起来,对金田一耕助说道,“但是据妗子说,那是她还在电影圈里的时候,曾经发生的案件,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呢。” “哦、哦,明白了。然后呢?” “那起案子,好像就是在我的妗子身边发生的,所以,妗子对那个人……就是那个被认为,已经死了的凶手,相当熟悉。当然,直到最近,我的妗子还以为,那个人早就死了。但是,就在前几天,妗子竞然在这里,突然碰到了那个人,妗子自然十分震惊。” “嗯,是啊,非常可以理解。” 金田一耕助一边思索着,能不能完全相信对方的话,一边仔细观察着对方的神色。 “嗯……现在我的妗子很希望您能帮忙,而且,是出于两个原因。” “两个原因的意思是……” “一个是她发现了如此重要的情况,应不应该保持沉默,是关乎良心的问题,就此希望能听一听先生的意见。这是原因之一。” “嗯、嗯,明白了。”金田一耕助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原因之二呢?” “原因之二就是,我认为妗子感到自身也会有些危险。” “明白了,因为红叶女士发现那人还活着,所以,就担心对方会对自己不利,对吧?” “是的。妗子虽然觉得,自己没有做出任何,已经发现对方是谁了的反应,但是,说不定对方已经,意识到身份败露了……”江马容子面色苍白地说,“如果真是这样,妗子的处境的确相当危险,所以需要先生的保护。这大概是第二个原因吧。” “那么,江马女士,那个人……就是你妗子偶遇的那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呢?” “不知道,先生。我的妗子不肯说。因为妗子担心,担心我知道得太多,会连累我。所以,她总是说那个人、那个人,就是不肯明说是男是女。” “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靠在安乐椅上,隔着矮矮的茶几,看着江马容子说:“但是,江马女士,你妗子为什么不报警呢?我觉得这样更简单可靠啊。” “这我也……”江马容子困惑地皱着眉头说,“妗子大概是不喜欢警察吧。她可能是想,就算将来无论如何都要报警,也要先跟您商量一下再说……” “原来如此。”金田一耕助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对江马容子说道,“那么,她希望我怎么做呢?其实,我并不想在这里,插手什么麻烦的事情……” “是,我明白您的想法。”江冯容子很抱歉地说道,“妗子也很理解这一点。所以妗子说,能不能请您今天晚上,屈尊降贵地去她的别墅一趟,哪怕只是听她讲一讲情况也好。她就是这么说的……” “这样啊。”金田一耕助思考着,说道,“你刚才说,你妗子的别墅是在M髙原?” “是的。”江马容子点了点头。 “她想让我今天晚上几点钟过去?” “八点可以吗?” 等等力警官八点半就会到了,不过,如果跟酒店打声招呼,自然会有人接待他的。 “请问,你妗子现在叫……” “她现在叫西田照子。” “冒昧地问一句,红叶女士今年多大了?” “虚岁正好五十岁。”江马容子笑着说,“不过,她看起来完全不像,也就是四十二、三岁的样子。” “她丈夫西田博士呢?” “战后就去世了。应该是昭和二十六年。战后生活刚刚平静下来,结果就突发脑溢血……” “这样啊……真是可惜……”金田一耕助低头慨叹一声,“请问他们有孩子吗?” “一个也没有。妗子的生活一直顺风顺水的,只有这点令人遗憾。” “他们很早以前,就在M高原有别墅了吗?” “是的。别墅应该是昭和十二年前后建成的……所以,房子看起来已经十分陈旧,门廊的柱子上,都是啄木鸟啄出的洞……” 江马容子似乎放松了些,眼看着她绷紧的表情,就要松弛下来。但她马上又认真地催促道:“金田一先生,您意下如何呢?我这就要回去,给妗子回话……” 一个妙龄女子娇声地恳求着,金田一耕助实在难以拒绝。而且,对事件本身,他也不是全无兴趣,便答应今晚八点,前去拜访红叶照子…… 据容子说,M高原是K高原中的一块世外桃源,四十栋别墅散落在森林里。但别墅的主人们,都不想让汽车踏入自己的领地,因此,只有一条小型汽车,勉强能通过的小路。所以,江马容子让金田一耕助在M高原的入口处下车,说妗子会派人到那里接他。 金田一耕助依言,于差十分钟八点的时候,在M高原的入口处下了车,等到了八点。但不知为何,迟迟没有人前来。 金田一耕助不喜欢迟到,觉得四十栋别墅也不算太多,哪怕一栋一栋找过去,也不会很麻烦,便进入了高原。结果就导致了现在这般窘境。 对M高原并不了解的金田一耕助,以为汽车罕至的别墅区,就是东京郊外的住宅区一类的地方。但是,等他进来一看才发现,每栋别墅的占地面积竞然如此之大。 尽管昏暗的天色加上大雾,让人看不大清楚,但凭借手电筒的灯光看过去,每栋别墅的面积至少有一千坪,有的甚至达到几千坪。但相比之下,房子的建筑面积并不大,一般在四十坪左右,孤零零地伫立在宽广的土地上。而且很多别墅,已经人去楼空,在大雾之中静静地矗立着。 畜生,这下麻烦大了…… 就在金田一耕助开始,感到心里没底的时候,他看到雾气中,隐隐透着一团模糊的灯光。 别墅区里零散分布着几处路灯,但金田一耕助看到的,应该不是路灯。灯光在大雾中晃动着,想必是有人在森林里穿行,那大概是手电筒的光。 “喂!……”金田一耕助如蒙大赦,挥舞着手电筒大声喊了起来。 “喂!在这边……” 对方也晃着手电简,在雾气中摇出了几个虛空的源泉。 “请问,您是金田一耕助先生吗?” “对、对,我就是……” “真抱歉,我刚刚去了M高原入口处接您,结果去晚了……” “哦,是吗。那太不好意思了,我刚才再多等会儿就好了,我还是太性急了。” “哪里哪里,是我去迟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雾气的反射,两人的声音,响亮地飘荡出去,着实让人有些尴尬。 周遭实在是太宁静了。 过了一会儿,一阵踏在潮湿地面上的沙沙的脚步声传来。一名拿着手电筒的男子,从雾中走了出来。 他头上戴着紫色的遮阳帽,脸上架着一副巨大的墨镜,身穿华达呢裤子,配色彩斑斓的夏威夷衫,光脚蹬着凉鞋,年龄在三十岁上下,面相有些骇人。金田一耕助略微有些意外。 要不是知道,这就是红叶照子派来接他的人,金田一耕助一定会吓一跳。 “您好,跟您走岔了,真是不好意思。” 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双眼在墨镜下面,敏锐地扫了金田一耕助一眼,似乎一眼就要把他,从头到脚看穿了一般。 “哪里,我才不该乱跑……还是应该老老实实地等着啊。”金田一耕助连连点头道歉,“真没想到,这片别墅区居然这么大……刚才还真有点心里没底呢。” “哪有啊,地方是大了点,但是,白天来也不会迷路的。只是今晚不巧起了大雾……请您这边来,我给您带路。” “好的,麻烦你了。”金田一耕助跟在穿着夏威夷衫男子身后,接着问道,“请问,你是西田照子的什么人呢?” “什么都不是,一个跑腿的而已,夫人让我来接您。” “哦,是嘛。”金田一耕助若无其事地答道,但心里有些疑惑。 让他不解的是,如此大雾弥漫的初秋之夜,这个跑腿的人,怎么会以夏威夷衫和墨镜的行头出现呢?不,与其说是不解,不如说是觉得有些诡异。 夏威夷衫下露出的胳膊,如木棍一样粗壮,还长满了体毛。 一路上,不管金田一耕助怎么问,对方的回答都是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是天生不爱说话,还是在警惕什么,此人总是一副不愿多说话的样子。金田一耕助也只好默默地走着。 这么过了五分钟,终于透过大雾,看到一栋别墅里,透着朦胧的灯光。 “就是那栋别墅吗?”金田一耕助用手电筒一晃。 “是的。”对方点头答道。 “M高原真的很大啊。” “是啊,有六万多坪呢……” 六万多坪的面积,只有四十栋别墅,怪不得毎一栋占地都如此之大。 “这里就是西田夫人的别墅。” 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用手电简照着路边的一块绘马形状的木牌,只见上面横写着“西田”二字。 从路牌处再前行,大约三十米,便是西田家的别墅了。院子两边,是赤松和落叶松丛生的树林,一条曲径从中穿过。 二、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 这一带的别墅群,每一幢都建筑得十分开放,门锁什么的基本形同虛设。 西田家的别墅也是如此。正面有个极高的水泥门廊,门廊右侧,有一排用油漆涂过的低矮木栅栏,里面停着一辆自行车,大概那里就是自行车的停放处。 在自行车停放处的左边,也就是进入门廊后,正面就是一扇木门,那里便是玄关了。 但是,木门左边,就是两扇玻璃门组成的拉门,即便木门上了锁,只要一把螺丝刀,就可以打破玻璃,拉开门闩。进入房间可谓轻而易举。 玻璃拉门内侧挂着窗帘,遮得严严实实。 “夫人,我把客人领过来了。” 穿着夏威夷衫男子走上门廊,拧动着门把说道。屋里没人应答,四周一片死寂。 门似乎上了锁。 男子等了一会儿,见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就又咔嚓咔嚓地拧动门把喊:“夫人、夫人,客人到了……” 说着,还从玻璃拉门的窗帘缝隙处,向屋内看过去,但什么也看不到。 “夫人、夫人!……”男子连呼着夫人的时候,金田一耕助站在门廊上环顾四周。 西田家的别墅里亮着灯,虽然灯光模模糊糊的,但是,还是可以在黑暗中,勉强看到方圆几米内的景象。四周好像长满了赤松和落叶松,每棵树的树龄都有五十年左右,树干差不多有一米粗。抬头望去,树梢融进黑夜和雾气之中,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 树梢上不时有水滴落下,想必是雾气挂在树梢上凝结成的。金田一耕助突然对支撑门廊的柱子中,最外面的那一根产生了兴趣。柱子用天然原木制成,表面有好几个直径大约两、三厘米的研钵状圆洞。 金田一耕助起初莫名其妙,怎么也想不通。直到他忽然想起,下午江马容子所说的话时,脸上才露出了微笑。 那根木头应该是被虫蛀了。当别墅里没有人的时候,啄木鸟就会来这里啄虫子吃。 江马容子的确这样说过:“门廊的柱子上,全都是咏木鸟啄出的洞……”金田一耕助看了看,其他的几根柱子,发现还有两、三根原木制成的柱子,但那几根柱子上面,没有啄木鸟啄过的痕迹,而且柱子底部,还积了一堆不知是木屑、还是虫粪的黄色粉未。 大概这几根柱子太靠门廊内侧,啄木鸟不敢靠近吧。金田一耕助正准备数出,有多少个啄木鸟啄出的洞时,只听得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自言自语道:“真是怪了,到底怎么回事?”金田一耕助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看着正门。 就在他悠闲地,观察着柱子的时候,穿着夏威夷衫男子一直在不停地,咔嚓咔嚓地拧着门把,嘴里还喊着“夫人”、“西田夫人”。但是,房间内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窗帘上的灯影,静默地映在那里。 “西田夫人是一个人住吗?”金田一耕助看着停放处的自行车问道。 因为他觉得,不管西田照子看上去多么年轻,但是,一位五十岁的女士,也不大可能骑自行车。 “嗯……嗯,是的,是的。” 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着,一边跨过栅栏进入自行车停放处。那里有一扇玻璃窗,也用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 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从窗帘缝隙里向内看去,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整个身子都贴向窗户。 “怎么了?”金田一耕助应声问道。 “好像有点不对劲……” 说着,他不停地变换位置,从缝隙里仔细观察屋内,突然大叫一声:“啊!……这、这是……” 说着,身子如同被弹出来一样,他猛然回头,看着金田一耕助。 “你怎么了?有什么……”金田一耕助好奇地问。 “先生,您……您来看看,有点不对劲。”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的声音微微发颤。 金田一耕助也进入自行车停放处。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把位罝让开,比他从窗帘缝隙里看进去。 眼前是餐厅,餐桌上铺着塑料桌布,上面摆着一个青瓷花瓶,里面插着黄花龙芽。 餐厅和左侧的客厅相连,客厅看上去空空荡荡的,墙边的架子上,也什么都没有放。想必是主人准备回东京,所以,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但除此之外,并无特异之处。 “喂,喂,我什么都看不见啊……”金田一耕助说道。 “先生,你把头再往右挪一点,从那个缝隙处,往客厅左侧看。” 金田一耕助依言,把脑袋调整了几下。看着看着,他突然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窗帘的缝隙并不大,只有把头尽量挪到右边,才能够看到客厅左侧,那里有一张折叠式的藤躺椅,一个女人斜斜瘫软在椅子上。 女人的脸正好冲着窗户,金田一耕助一眼就认出,她就是默片时代的巨星——红叶照子。当然,与当年相比,她的容貌变了不少。但最近她常常上电视,金田一耕助便记得她的长相。 正如江马容子所说,虽然红叶照子今年已经虚岁五十,但看上去十分年轻。容子说,她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此言的确不虚。 她曾是清纯的玉女形象,现在看上去,虽然体态有些发福,但是,浑身散发的女人味和婀娜姿态,使她风韵犹存。 但是,红叶照子现在这是怎么了? 她的脖子向后,沉沉地垂了下来,友禅印花的浴衣胸口处敞开着。光是敞开着还好,但胸口上,还有一摊红黑色的东两。那红黑色的东西,还在沿着藤椅滴落,在地上积成了一摊不祥的污渍。 “金田一先生,您看那个椅子旁边!……”穿着夏威夷衫男子,急促地在金田一耕助耳旁说。 金田一耕助将视线挪到躺椅下方,地上倒着一张当地特产的木制小桌,葡萄和梨散落在地板上,旁边有一把沾满了红黑色液体的刀。 “金田一先生,响们进去看看吧!……” 说着,男子摇晃起玻璃窗,但是,里面似乎插着插销,怎么也打不开。 “喂,你别晃了。看看有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进去。” “那我去找找,您在这里等着!……”男子跑开了,绕到了房子的侧面。 金田一耕助仔细观察着藤椅上的女人,想起江马容子今天说过的话,不由得感到一阵悸动不安:难道这就是三十年前,发生的那起悬案,带来的后果吗? 其实,金田一耕助对今天,江马容子所说的话相当怀疑。他只是出于礼貌,决定走这一趟,心里却半信半疑。 但是,如果这里发生了杀人案……如果声称知道悬案的凶手是谁的西田照子被杀,那么,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由于自己之前,一直半信半疑的,金田一耕助觉得,这起案件的发生,仿佛自己也有过错。 穿夏威夷衫的男子,绕着房子走了一圈,试着拉了所有的门窗,最后从另一侧转回来说:“先生,不行。所有地方都从里面上了锁,打不开,连木板套窗都是关着的。凶手一定是从正面的玄关逃走,然后从外面把门锁上了。先生,怎么办?” 穿夏威夷衫的男子一边急速地说着,一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但他还是没有摘下墨镜。 “先报警吧。这一带有装电话的人家吧?” “有是有,但是大家都已经回去了……那我去一趟吧。” “去哪儿?” “去M高原的入口处。这些别墅的管理员住在那儿,那里一定有电话。” “好,那你去吧。” “那么,您呢?……”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疑惑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我在这里等着。” “这儿有点危险吧,先生?” “怎么了?” “说不定凶手还在附近啊……” 穿着夏威夷衫男子看了看四周,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声音也有些干涩。 “没事的,你刚才不也说了嘛。” “我?……”穿夏威夷衫的男子吃了一惊。 “你说凶手一定是从正门逃走,从外面锁上了门。那么,凶手不会一直在这里磨磨蹭蹭不走的。” “嘿嘿,没想到您胆子很大啊!” 男子感佩地说着,又从头到脚打良了一下金田一耕助。 “赶紧去吧。不过要尽快回来,别看我现在强撑着,心里还是直打鼓的。” “好的,这就去!……” 男子从门廊跳下,沿着石子小路跑了十来米。在小路拐弯处,不知怎么地,他突然“啊”地叫了一声,随后便蹲在了地上。 “怎……怎么了?什么事?”金田一耕助小跑过来问道。 “没事,没事。刚才绊到石头,趾甲掀起来了……”穿夏威夷衫的男子疼得直咬牙。 从他按着的脚趾处,流淌出红黑色的液体。他的脚下有块A火山的山石,上面沾着红黑色的血污。 他光脚穿着凉鞋,就是绊到这块石头,弄坏了趾甲。 “疼吗?……”金田一耕助问完,才觉得多此一举,谁这样都会觉得很疼。 “嗯……浑蛋!谁在这儿放了块石头……”男子从手帕上面,撕下一块布条,缠在脚上。但看来还是疼痛难忍,他走了两、三步,就又蹲在地上。 “别动了,你在这儿待着。我去一趟吧。路怎么走?” “呃,可是,先生……”男子害怕地看了看西田照子的别墅。 “哈哈,原来你害怕啊?”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笑了出来。 男子正色挺胸,逞强一般说道:“谁说的。先生,麻烦您扶我一下,我把您领到好找的地方。” 天上的雾依然很浓。两人在雾里搭着肩膀相互搀扶,走着走着,听到汽笛声在M高原附近响起。 金田一耕助抬头看了看手表,显示时间是八点二十七分。等等力警官乘坐的八点三十分到达N站的列车,刚刚通过了与M高原入口处,交叉的铁路道口。 “金田一先生,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是连接县里的大道,到了县道往左一直走,就能到M高原的入口。铁路道口的旁边,有个姓藤原的人家就是。” “好,那就是管理员家吧?” “是的……” “县道好找吗?” “好找。比这一带的路宽多了,而且修得很平整。” “好。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别靠近别墅。” “好的。金田一先生,您也快点回来啊。” “嗯,没有问题。那我走了。” 金田一耕助在不时有水滴落下的森林中一路小跑。跑开几步之后,匆匆回头望去,只能看到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手中拿着的手电筒,发出的灯光,在雾气里略微显得凄凉。 金田一耕助心里,突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回去告诉他:要他关上手电筒,但又觉得多此一举,便继续在雾中小跑起来。 那是金田一耕助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 <hr /> 注释: 三、噩耗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你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这里是P酒店的二楼七号房——金田一耕助的房间。现在是九月中旬,这里的客人并不多。金田一耕助想小小奢侈一番,便要了酒店里最好的房间。房间附带着一个露台。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两个人,就在露台的藤椅上相对而坐。两人之间有一张小茶几,上面放着一瓶尊尼获加威士忌和一壶苏打水,还有一碟奶酪和饼干的拼盘。金田一耕助不善饮酒,但等等力警官可是海量哟。 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季节是九月中旬,又是在髙原上,此时的露台已经有了一丝寒意。 等等力警官刚刚泡完澡,加上喝了几杯酒,对寒冷毫不在意,大剌剌地敞着浴袍前襟,额头上汗涔涔的。而金田一耕助白底蓝花上衣的领口透风,他不停地抖着小腿。这不全是因为冷,这也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动作…… 从晾台能看到夜空布满星星,方才在M高原见到的大雾,如今看来简直像一场梦。 金田一耕助长叹了一口气,闷闷不乐。 “金田一光生,你怎么了?……话说回来,你刚刚到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是这样的,警官。”金田一耕助又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刚准备开口说话,却又苦笑了出来,“现在这个状态,大概就是所谓的‘如坠五里雾中’吧。一切都被雾气掩盖着,只剩下这么一个线索。” 金田一耕助一边感叹,边用手指拨弄着什么。那是江马容子的名片。 “金田一先生,让我看看名片。” 等等力警官伸出一条胳膊,隔着茶儿拿来名片一看,说了一句:“哎哟,原来是时尚杂志的女记者啊。” 等等力警官微微一笑,开玩笑说:“看来时尚杂志的记者,想向先生咨询,今年秋天的流行趋势,便追随你到这处高原来了。” “要是那样,事情就好办了。”金田一耕助不动声色地说道,“要是事情像您所说,我不过是动用自己渊博的知识,滔滔不绝一番就可以了。但这位姑娘来找我,可不是为了这个。她带来了一个消息,与一起很久很久以前的杀人案件有关。而且,那还是一起悬案。” “很久很久以前的杀人案……”等等力警官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名片,瞪大了双眼问道,“很久很久是多久?” “准确的年份,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是三十年前,昭和初期的案子。”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官“砰”的一声,把杯子放在茶几上,说道,“是什么案子?看来让你很心烦……” “不好意思啊,警官。”金田一耕助点了点头,叹息着说道,“您好不容易来度假,我却要讲这种事情给您听……” “哪里,哪里,我不算什么,关键是你啊。我还担心你的休假,会不会泡汤了……如果方便,能不能讲给我听一下?” “好的,那我就跟您说一说。警官,您也想一想该怎么解释现在这个情况。” 金田一耕助抿了一口,加了苏打水的威士忌,点上一支烟,缓缓地开了口。 他从中午江马容子来访讲起,讲到红叶照子邀请他前往高原的别墅,以及从窗帘缝隙里,窥到疑似照子尸体的全过程。 “就这样,因为那男子趾甲受了伤,我就替他去报警。他扶着我的肩膀,送我走到迷宫一样的小路上的一处地方。说从那里直走就是县道,沿县道往左,就能走到和M高原入口处,相交叉的铁路道口。道口旁边有个姓藤原的人家,藤原先生就是别墅区的管理员,他家里就有电话。于是,我就和他分开,找到了藤原先生家里。藤原听了我的话也大吃一惊,马上就报了警,还叫了三个小伙子跟我一起,去西田家的别墅。结果……”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苦恼地皱了皱眉,露出小孩子哭闹时的表情。 “结果呢?总不能是红叶照子复活了吧?” “要是那样倒还好说。”金田一耕助苦笑着向警官说。 他带着藤原及三名年轻人,回到M高原的时候,雾越发浓了,树木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团巨大的海藻。 但是这次有人带路,他们没有迷路,就来到了西田家的别墅。只见所有窗户的窗帘都大开着,屋里面灯火通明。听到众人的脚步声后,别墅里还传来了狗叫声。 “奇怪……” 金田一耕助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看到了他印象中的那块绘马状的门牌,上面确实横写着“西田”二字。 众人走进门廊,只见玻璃窗处,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奇怪地看着外面。老妇人脚下有一只柯利牧羊犬,对着众人吠个不停。 客厅里的折叠藤椅已被扶起,全然没有尸体存在过的迹象。只有一个装着毛线的篮子,正放在椅子上,大概老妇人刚才在织毛农…… “就是这样,警官,弄得我完全下不来台了。哈哈!……”金田一耕助无力地吸着烟,发出空洞的笑声。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官试探地看着他,问道,“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是谁呢?” “她啊,是红叶照子女士的姐姐——房子。我记得在某本杂志上看到过,说红叶照子有个非常谨慎、可靠的姐姐,在她走红的时候,她的姐姐就是她的经纪人。照子女士结婚之后,姐姐作为管家,管理着西田家的财务。” “那么,这位姐姐怎么说的?” “她姐姐说根本没这回事,说我所言简直就是梦话。她说自己今天,一步也没有外出,从傍晚开始和朱庇特——噢,就是那条柯利牧羊犬的名字——一起,在客厅里织毛衣,所以,照子死在客厅里,完全是无稽之谈。照子今晚去了S瀑布那里的朋友的别墅,因为要回东京,所以去道别……她姐姐就是这么说的,哈哈哈哈!……” 金田一耕助又干笑起来,接着问道:“警官,您怎么解答这个谜呢?” 等等力警官怀疑金田一耕助,是在戏弄自己,便仔细瞧了瞧金田一耕助脸上的表情,但耕助的神情里,甚至有一丝悲壮的感觉。 “那么,金田一先生,那个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去哪儿了?” “对了,关于他,是这样的。”金田一耕助摸着茶几上的酒杯边缘,说道,“他不见了。我让那儿个年轻人,在雾里找了找,但完全不见他的踪影。不只是不见了,他们还说这附近拫本没有穿着夏威夷衫、戴着墨镜的这种小混混打扮的人……藤原先生和几个年轻人都这么说,房子女士也说,没有见过那样的人。” “那这张名片的主人呢……” “嗯,就是因为有这张名片,我才得以保住一些颜面。过世的西田博士,有个名叫江马容子的外甥女,在专门出版时尚杂志的‘紫阳花社’里当记者,这一点是没有错的。而且,她是昨天晚上从东京过来的,正午刚过——也就是江马容子来酒店找我的时候,杂志社往别墅拍了封电报,然后,她就坐四点多的火车回了东京。房子女士对于容子为什么会来我这里,百思不得其解。” “你没有告诉她为什么吗?” “警官,这不能告诉她啊。我跟容子说过,要为他保守秘密,而且,还不知道此话是真是假……”金田一耕助摇头苦笑着说,“我只是告诉她,是受照子女士之托而来。” “房子女士知道你的职业叫?” “不知道,是我主动告诉她的。这让她心中更加疑惑不安。” “红叶照子说,是去了S瀑布那里的朋友家,有没有联系那边呢?”等等力警官皱眉问。 “不巧的是,西田和朋友家的别墅都没有电话。而且大雾弥漫,我也无法开口让谁去看一下。要是发现了尸体倒还好说。” “那栋别墅里,就红叶照子和房子两个人住吗?” “不,平时还有一个名叫富士子的女佣,今天她和江马容子一起回东京了,说是东京的家里有点事。”金田一耕助又点了一支烟,缓缓地深吸一口,说道,“我要说的大概就是这些。警官,您怎么看呢?” “这……怎么说呢……”等等力警官看着金田一耕助的神色,不停地眨着眼睛说道,“你隔着玻璃窗看到的,真的是红叶照子女士的尸体吗?” “不,我不能断定是不是尸体,毕竞离得很远。但可以确定,那就是红叶照子,她最近经常上电视,我也记得她的长相。” “原来如此。那能不能这样假设:就在你离开别墅的那段时间里,姐姐房子迅速把尸体藏了起来……或者,穿着夏威夷衬衫的男子,其实是罪犯的同伙,他把尸体藏了起来?” “但是,警官,就算藏,又能藏到哪儿呢?倒下的桌子和散落的水果可能还好办,因为从我离开别墅到回来之间,过了约二十五分钟。可是,地板上的血迹要怎么处理呢?” “血迹是很大一摊吗?” “差不多有咖啡碟那么大吧。” “地上完全没有留下痕迹?” “嗯,完全没有……就算擦掉,也总会留下一些痕迹。想把血液完全擦干净,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情,就算是成功擦掉了,也会绍下潮湿的痕迹。因为那里的雾气非常大。” 等等力警官用锐利的眼光,看着金田一耕助说:“金田一先生,你不会是走错别墅了吧?穿夏威夷衬衫的男子其实把你,带到了另一处别墅……” “我当然也这么想过。但至少房子的外观,看起来完全一样,而且,我让他们找了找,把夏威夷衫男子趾甲弄坏的那块石头,在森林的草从里发现了。上面还沾着血,肯定是同一块石头。” “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官不改敏锐的眼光,凝视着金田一耕助说,“那么,你对此怎么看?” “这个嘛……”金田一耕助不由自主地微微欠了欠身,说道,“其实,我跟您的想法一样。” “一样指的是……” “就是说,既然血渍不可能完全消除,那个穿着夏威夷衬衫的男子,最开始带我去的别墅,应该不是西田家的别墅。” “那么,M高原上,就有两处外观完全一样的别墅?” “只能是这样推测,从逻辑上来说也是……”金田一耕助点着头说,“但是,姓西田的人家只有一处。” “这又是怎么回事?”等等力警官诧异地皱着眉头。 “我觉得问题就出在这里。假设有两栋外观完全一样的别墅,但是,姓西田的只有一家,所以,立有‘西田’这个门牌的也应该只有这一家。可是,今晚在另一家的门口,也立着‘西田’的门牌。而夏威夷衫男子把我带到了那里。为什么呢?是他自己被骗了,还是搞错可,还是为了骗我,而故意带错了路?那又是为什么?现在我面临的,就是上述情况。” “你么,有什么想法吗?”等等力警官好奇地问道。 “没有,完全没有……所以,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我如坠五里雾中啊。” “金田一先生,后来有什么进展吗?” “哦,对了,后来就来了很多警察,他们狠狠地斥责了我一番。还从东京来了一位自称是西田博士的侄子的年轻人,叫作西田武彦,是江马容子的表兄。西田武彦也表示,没有听说过穿着夏威夷衫男子这号人物。我就越发地下不来台,简单聊了几句,就匆匆地逃回来了。但为防万一,我还是让他们,在照子女士回到别墅之后,给我打个电话……” 等等力警官看了看手表,点头说道:“已经十一点半了。不管是去见多好的朋友,十一点半也该回家了吧?” “是啊。所以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等着……”金田一耕助拨挠着乱蓬蓬的脑袋说,“说好了只要红叶照子女士回来,武彦就骑车去藤原先生家,从那儿给我打电话。” 两人等到了半夜十二点。 入夜,露台越发的冷。两人回到屋内,等等力警官喝着加了苏打水的威士忌,金田一耕助则不停地抽烟。但直到午夜十二点,电话也没有打来。 “奇怪啊。” “真是奇怪。” “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官表情严峻地说,“如果这里有人犯罪,是不是真的会,和很久以前的杀人案有关呢?” “嗯,这个……说实话,我现在完全说不清楚。还得再调查调查……” “无论如何,金田一先生,如果明天早上,还没有电话打来,我们就去一趟M高原吧,看看是不是有外观一样的房子……光这点就足够有意思了。” “真是不好意思,警官先生。您是来度假的,还这样……”金田一耕助脸红地低下了头。 “哪里哪里,这样反而更有意思了!……”等等力警官终于咧开嘴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说起来金田一先生。” “怎么?” “这也真是命中注定啊,看来你天生就不是,能够静静地度假的人。” “金田一耕助所到之处,必有凶杀案发生,是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金田一耕助自嘲地笑了笑,叹息着说,“只希望不是这样。” 可惜,金田一耕助的愿望落了空,等等力警官所言的不幸已成事实。 次日上午十一点左右,西田家还是没有打来电话,倒是K警察局的搜査主任,打来了一通电话。 “请问是金田一先生吗?……昨晚我们局的年轻人,实在太不懂事了,请见谅。”搜查主任语气十分恭敬地说,“另外,还想问先生一下,不知你能不能,马上去M高原那里一趟呢?” “是M高原吗……M高原出什么事了吗?”金田一耕助惊讶地问道。 “是的,昨晚你见到的西田照子的尸体,刚刚被发现了……” “你……你……你说什么?!”金田一耕助不由得握紧了听筒,“发现了西田照子的尸体?” 在一旁听着的等等力警官,霍地纵起身来,马上换下了浴袍。 “是的。所以想请你赶紧来一趟……要不然我们派车去接你吧……” “不用、不用,派车就算了。我马上到。” 金田一耕助放下电话,一回头,发现等等力警官已经换好西装了。 为什么要裸体? 今天的K高原,和昨天的景色迥异,天气十分晴朗。静静地喷吐着黑烟的A火山,在高原蔚蓝高远的天空之下,舒展着山体的庞大脉络。 开车行驶在城市里,能明显地感到季节已经变换。假期中人声鼎沸的商业街,如今门可罗雀。 K高原每到夏天,人口都会增加几十倍。而随着避署游客的离开,这里就又变成了一座沉睡的寂寥小镇。 紧接着,严冬就要到来了。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乘坐的车,到达M髙原时,当地的警官饶有兴味地,看着窗外的景色。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对金田一耕助说:“金田一先生,这条路也不是太窄,大型车辆应该也能过嘛。” “是的,我刚才也在想这个问题。”金田一耕助看着车辆左右,问道,“司机先生,这辆车可以直接开到西田家的别墅吗?” “当然可以。他们家常常找我们出车呢。” 金田一耕助愕然了,他和警官对视了一眼,小声自语道:“真是怪了。” 说着,又不停地挠起,他那乱蓬蓬的头发。他在兴奋或者困惑的时候,就会这样。 在晴朗的秋天早晨,K高原的景致,与昨天晚上完全不同。每栋别墅都掩映在高耸入云的赤松,和落叶松的林海里,却没有半点阴郁的气息。相反,无论怎么看,这里都是那种清爽美好的别墅小区。从公路通向每栋别墅的小路,虽然有些狭窄,但是,公路完全可以供大型车辆通过。 昨天晚上,金田一耕助没有发现这一点,首先是因为大雾;其次,是因为大部分别墅都种着冷杉,当作围墙,树枝一直伸展到公路两侧,在昨天晚上那样昏暗的光线下,的确会让人觉得,路面的宽度比实际的窄。 江马容于为什么要撒谎呢? 居民都不愿让汽车进入,公路只能容一辆小型汽车勉强通过,所以请在M高原入口处下车……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从M高原入口处到西田家的别墅,汽车慢慢开过来,只需三分钟左右。现在已经过了度假季节,毎栋别墅都大门紧闭,本应寂静无声。但西田家的別墅附近,却戒备森严,侦查人员发出指令时的喊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金田一耕助让车停在西田家的门牌处,一位昨晚认识的姓友井的刑警,跑来打开了车门。 “哎呀,金田一先生,昨晚真是不好意思……” 咋天晚上对金田一耕助出言不逊的友井刑警,此时诚惶诚恐,但问时眼神里还有一丝疑惑。 “没关系。发现尸体了?” “是的,太意外了……请到这边来……” “对了,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东京警视厅搜査一科的等等力警官,他这个周末,本来是到这里游玩的。”金田一耕助说完,转过身来,“这位是K警察局的刑警友井先生。” 介绍完之后,金田一耕助仔细看了看门牌的底部。门牌用一根木棍支撑着,木棍所立的洞的确有些大。金田一耕助用手帕裹着木棍,稍稍用力一拔,便轻松地将门牌拔出来了。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和等等力警官对视了一眼。 “友井先生。” “什么事?”友井刑警迅速跑上来。 “保险起见,能不能麻烦你,检查一下门牌上的指纹。可能有比较新的指纹沾在上面。” “门牌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我一会儿会告诉你为什么。” 从门牌到別墅的门廊,有将近三十米的距离,路在树林中绕了大大的一个弯。金田一耕助在拐角处停了下来。 “等等力警官,您看,就是那块石头。” “哦,就是夏威夷衫男子把趾甲弄伤的那块?” “对,您看,上面有些黑色污点。” 石头躺在树林的草丛里,大既有腌菜石头那么大。这种石头是A火山喷发时落下来的,在这一带随处可见。从拐角处到门廊,还有十几米的距离。 K高原这一带,居住的多是学者和艺术家,因此,别墅的建筑风格也相对朴索,只要能起到避暑的作用即可。 西田家的别墅也是如此,房子高有两层,总建筑面积大约有四十坪。这栋建造于昭和十二年前后的别墅,已经相当老旧。但周围的环境非常优美。 事后询问得知,别墅院子的总面积,竟然有四千坪之多,院子是由赤忪和落叶松构成的树林。因为拔去了地上的杂草,松树长得又高又直,树干的颜色十分美丽。落叶松的树叶,已经染成了红色,不时有叶子飘落下来。 来到门廊,只见房子握着朱芘特的狗链,正等在那里。 “金田一先生。”房子脸上还带着惊惧的神色,面色苍白、表情僵硬。 今天的房子一身黑色套装,花白的头发梳在脑后,胸前挂着一个银色的十字架,或许她是个基督徒。这身装束让她看上去,就像基督教会学校里邪恶的舍监一样。 “夫人,您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先生,到底是谁……”房子女士激动地问道,“是谁对我妹妹下的毒手?” “关于这一点,一会儿我会问您儿个问题。能不能先让我看一看遗体……在哪里?” “就在后面……” 这时,同样是昨天晚上刚刚认识的刑警江川跑过来说:“哎哟,金田一先生,昨天晚上真是抱歉……你现在要看尸体码?” “嗯,可以的话。” “请到这边来。主任正在等着你呢。” 金田一耕助和K警察局的搜查主任——问田助理警官共事过一次,那也是一起发生在K高原的案件。两人已经是熟人,等等力警官那次也出力颇多(见《“情死”疑案》)。 西田家别墅后面,是一个小山坡。红叶照子毎年来这里避暑之前,都会让管理员藤原,把别墅四周的杂草除掉,可是,对后面的山坡却放任不管。因此,山坡上的赤松和落叶松之间,还密密麻麻地长满了灌木,让人无从下脚。 灌木丛中有很多警察,负责拍照的正在不停地按着快门。冈田助理警官回头一看:“等等力警官先生,原来您也来了啊。” “承蒙金田一先生款待,我昨晚到的……看来又出事了啊。” “是啊,警官先生,还要麻烦您再帮一次忙。”冈田助理警官说着,匆匆回头朝金田一耕助打着招呼,“金田一先生,昨天晚上我的手下,实在是太失礼了……” “没事,没事。”金田一耕助摆了摆手,问道,“请问主任,尸体在哪里?” “请来这边。那边有个木桩,小心别绊着。” 这种时候,穿着和服上衣和裙裤的金田一耕助,就会觉得行动极为不便。 他小心翼翼地不让灌木丛,挂到自己裙裤的裤脚,好不容易挨到了冈田助理警官的身边。 山坡中部有个小洞穴,西田照子的尸体,就倒在那里。 一看到尸体,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两人,都不禁皱起了眉头。西田照子身上仅着一条内裤,其余地方都裸露着。 “主任,”金田一耕助回头对冈田助理警官说,“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吗?” “是的……对了,金田一先生,你昨晚看到的时候……” “当然穿着衣服。好像穿的是一件友禅印花的浴衣。” 金田一耕助说着,环顾了下周围的灌木丛,问道:“尸体倒在这种地方,是谁发现的?” “让我来告诉你吧。” 说话的是房子,她从灌木丛里走过来,手里还牵着柯利牧羊犬。仿佛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只有狗是她的依靠一般。 “昨天晚上,照子没有回来,我们一就是我和武彦两人,一直等到十二点,还是没有等到她。想到金田一先生说的,我担心极了,甚至想让武彦,昨天晚上就去乡田那里一趟。” “乡田就是S瀑布的朋友?” “是的。” “他是做什么的?” “他们家的先生是律师,但常住在那里的,只有夫人和孩子,先生只是周末来一、两次。夫人名叫美代子,一直和照子关系很好。” “哦,是这样啊,然后呢?” “嗯……昨天晚上的雾很大,我也不好让武彦去一趟。武彦也说,一定是因为大雾,人家才留照子住下,照子怎么可能被杀……我看他完全没有去看一趟的意思,就睡下了。” “昨天晚上您睡得怎么样?” “唉,其实……我还是担心金田一先生说的,睡得不大安稳。于是,半夜十二点半,吃了点安眠药才睡下了。” “哦,之后呢?” “但是,到今天上午十点,照子还是没有回来。于是我就拜托武彦去看看。武彦也就当散步一般,去了一趟。过了一会儿,富士子从东京回来了。” “富士子是那位女佣吗?” “是的。因为富士子回来了,我就把朱庇特——也就是这条狗的链子解开了。过了一会儿,它突然跑到这里,发出奇怪的叫声,我就让富士子过来看一看,结果就是这样……” 房子凝视着妹妹的尸体,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富士子和我,都差一点晕过去……” “那位女佣现在在哪里?” “我让她吃了点安眠药,睡上一觉。”房子摇着头叹息着,一脸的无可奈何,“她就像是发了疯一样,谁都制不住她。” “武彦呢?” “他还没有回来。大概还不知道,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还在乡田家里聊天吧。” “那么,夫人。” “什么?……”房子诧异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女佣和您发现尸体时,尸体就是这样裸露着吗?” “是的。我实在不忍心,准备找到她的衣服之后,就盖在上面……请问找到衣服了吗?” “没,还没有……”冈田助理警官从旁回答着说道,“金田一先生说昨晚看到死者时,死者还穿着友禅印花的浴衣……” “是的。浅蓝底的衣服,上面染着藏青和紫色的花。” “对,的确是那件。”听到金田一耕助的回答,房子说道,“她什么事都喜欢华丽出挑。加上和乡田夫人关系也好,就穿着和平时一样的衣服,去拜访她了。” “哦,明白了。夫人,麻烦您在那儿等一会儿,一会儿还有话想问您。” “好的。”房子说着,用锐利的眼光瞥了金田一耕助一眼,说了一声,“我也有话想问问先生……” “我明白,那一会儿见。” 房子领着朱庇特离开后,金田一耕助又把视线,投在了尸体上面。 正如昨天江马容子所说,红叶照子的确很显年轻。无论是肤色还是丰满的体态,怎么看都不像年近五十的人,说她四十出头,也完全没有问题。 红叶照子的左乳下方,有个刀刺的伤口,那大概就是致命伤。而且,照子被杀后,似乎被人拖动过,身上留有无数擦痕,惨不忍睹。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刑警江川低声问道,“你怎么看?……”他好奇地邓着金田一耕助,“应该是你昨晚发现尸体之后,去叫管理员的这段时间里,有人把尸体藏在这里了吧?” “那么,凶手会是谁呢?” “应该是……”江川刑警犹豫了一下,看着别墅说,“应该就是刚才那个女人吧,她不知道你昨天晚上要来。也不知道姐妹两人之间,有什么纠纷,她杀了自己的妹妹。这时有人——就是你忽然来了,她急忙躲了起来。由于时间紧迫,她没时间藏起尸体。等你和穿着夏威夷衬衫的男子一离开后,她就把尸体拖到了这里……” “有把尸体从别墅拖到这里的痕迹吗?” “还没有发现,正让人査着呢……” 冈田助理警官也望着别墅。从别墅后门到这里有六十米,三名便衣警察正趴在地上,仔细查验着什么。 红叶照子身材丰满,但个子并不高。即便如此,把尸体拖过来,也是一件重体力活。而且,尸体还在不停地流血,如果真的是从别墅拖到这里来,不可能不留痕迹。 “但是,江川先生。” “什么?……”江川刑警突然回头,看着金田一耕助。 “就算刚才那位女士是凶手,她把尸体藏在了这里,那么,她为什么要把死者的衣服脱掉呢?” “金田一先生,会不会是这样?……房子没想到,尸体这么快就会被发现。她以为只要这两天,收拾好行李回东京,至少到明年夏天,都不会有人发现尸体。到那时尸体肯定早已腐烂,连长相都无法识别了。但如果死者穿着衣服,就能推断出身份,所以,房子就把死者的衣服脱了下来。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这位看上去很善良的刑警,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不大合理,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对了,主任,法医来了吗?” “应该很快就会来吧……出警察局的时候我叫了人。” “好的,对了,警官。” “什么?……” “在法医到来之前,我们先在附近走一走吧,淡季的别墅区,也别有一番情趣啊。”金田一耕助苦笑着说道,“当然,要是没有发生杀人案就更好了。” “那好吧。冈田,我去去就来……” 等等力警官很快地,就明白了金田一耕助的用意,径迕跟了过来。金田一耕助是想找一找附近,有没有和西田家一样的别墅。 <hr /> 注释: ——原书注释。这是一个奇葩的注释,《“情死”疑案》原名《香水心中》,是横沟正史的一个短篇。该篇曾于1992年,由军事译文出版社翻译引进,收录在军事译文出版社引进出版的横沟正史短篇小说集中,当时翻译将本篇私自改名为《“情死”疑案》。此次南海出版公司出版的横沟正史作品系列里,本篇再次被引进,篇名改为《香水殉情》,收录在南海出版公司出版的横沟正史作品系列中的一书中。所以,括号说明简直奇了,再加注释更加显得扯淡!</a> 四、阁楼里的尸体 “金田一先生,你还是认为,在M高原有一幢,和西田家的别墅,外观一样的别墅吗?”等等力警官低声问道。 “是的。刚才看了西田家的别墅之后,我越发坚信这一点了。” “为什么?”等等力警官用探询的眼神,斜眼看着金田一耕助,问道,“那栋别墅和昨天晚上,你见到的有什么不同吗?” “不,那倒没有。但是,刚才那一幢别墅,完全是西洋风格,一扇木板套窗也没有吧?” “是,那又怎么样?” “昨晚那个穿着夏威夷衫男子,让我在门口等着,自己绕屋子找入口的时候,估计是不小心说漏了嘴,他说所有门窗,都从里面上了锁,连木板套窗都关着。所以,我觉得在这个M高原,应该有两栋外部看起来一模一样,但内部略有不同的别墅。” “原来如此。难道有人把西田家的门牌,故意放到了那一家?” “我觉得应该是这样……”金田一耕助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西田家的门牌,的确有被拔出来过的痕迹。咱们就找找看吧。” 虽说此地面积广阔,但是,也不过只有四十幢別墅。即便一栋一栋地找过去,也不会花太长时间。两人不到十分钟,就找到了那栋别墅。 “啊,金田一先生,是那栋吗?”等等力警官惊异地指着。 “哈哈,果然有啊。” 掩映在赤松和落叶松之间的别墅,和两人刚刚离开的西田家别墅极为相似。 但相似的只是正面构造,建筑物整体的形状还,是颇有不同。见惯了这一带别墅的人,或许不会意识到,这两栋别墅的某些地方,如同孪生兄弟一般相似。 而像金田一耕助这样,第一次见到这两幢别墅的人,如果只看过了门廊和玄关,是很可能把两栋别墅搞混的。尤其是在昨天晚上那样的大雾中,想骗过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实在是易如反掌。 昨晚立着西田家门牌的地面上有一个洞,再往里面的地上,倒着一块门牌。等等力警官把那快门牌扶起,只见上面横写着“萩原”。 “反正过去先瞧一瞧吧。应该就是这栋别墅……” 这栋别墅从门牌到门廊的距离,比西田家的稍近一些,院子也不像西田家的那么大。但是,在昨天晚上那样的大雾下,完全看不出这些区别。 他们走上门廊,只见停放自行车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只有啄木鸟在柱子上,留下的痕迹还在。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啄木鸟留下的痕迹,在西田家的别墅也有吧?” “对。可是,警官,细论起来,小洞的数量和大小,和西田家柱子上的都不一样。我刚才一边和那位夫人说话,一边数着那边洞的数量,总共有八个,这边只有六个。”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两栋正面构造如此相似的别墅呢?”等等力警官感慨地说。 “这只要问一问管理员就知道了吧。别墅的主人萩原是什么人,和西田家是什么关系,等等。” 金田一耕助试着,从窗帘缝隙往里看,可是,所有窗帘都遮挡得严严实实,完全没有缝隙。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看一看窗帘也知道,昨晚你离开之后,有人进入了房间。” “没错,没错,去房子后面看看吧。” 两人绕到后面,发现这栋别墅,只有外面是西洋风格,里面是和室风格,木板套窗关得严严实实的。 “原来是这样。因此,穿夏威夷衫的男子才一不小心,说了木板套窗。” 两人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发现后门旁边有个储物仓,仓门微微开着。里面放的是还没用的柴火,和引火用的易燃物,以及堆在其中的一辆自行车,自行车还上了锁。 “这一带別墅的主人,都习惯把东西堆在这儿就走啊。”金田一耕助嘟囔着感慨一番。 “据说都是这样。还有人家里有暗室,就把被褥什么的,往里面随便一塞。管理员藤原每天会巡视一次。” “对了,据说在城市里,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冬天就逃到这里,在这座别墅里待两天,那座别墅里待三天,这么熬过去。” “是啊。有人就连吃剰的东西,也放在厨房不管。”后门上装了磨砂玻璃,其中一块破了个洞,把手伸进去,就能拉开插销。 “原来如此,那人就是从这儿出入的。” 两人进了屋里。厨房收拾得很整洁,但打开碗柜,只见餐具塞得满满的,里面还有一个青瓷花瓶。 “啊,警官,当时摆在桌子上的,就是这个花瓶,里而插着黄花龙芽……” “黄花龙芽在这里。” 等等力警官拿起一个垃圾箱,里面扔着一支还水灵灵的黄花龙芽。 出了厨房,有道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的对面是和室。打开和室的拉门,是个八张榻榻米大小的昏暗房间,里面放着一个泡桐木做的柜子和梳妆台。 “柜子和梳妆台都放着不要,真是大方啊。”等等力警官慨叹着。 “估计里面是空的吧,或者就是些即使让人偷了,也不心疼的东西。” “打开灯看一看吧,应该有电吧。” “不,还是算了吧,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们发现了这里。” “哦,好的。” 两人关上拉门,绕过楼梯,前面便是客厅。客厅仅仅拉上了窗帘,与和室相比,这里十分明亮。客厅一角约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区域的天花板稍低,下面有一张铺着塑料桌布的餐桌。餐桌的两侧是紧靠墙壁的座椅。 与此相连的一个大约十二张榻榻米大小的大厅,大厅一角,有一张大大的长方形桌子,这是昨天晚上没有看到的。 “啊,金田一先生,那是……” 等等力警官指着位于大桌子和餐桌中间的地板,上面有擦拭血液留下的痕迹。 等等力警官蹲在地上,吃惊地说:“金田一先生,就算把地板掀了,也得让鉴定科的人来看一看。我们得证明这和红叶照子的血型一致。” “是,但是……”金田一耕助困惑地,用五根手指慢慢地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说道,“伹是,凶手为什么要脱掉死者的衣服?假设这里就是杀人现场,尸体被运到了那边,为什么要把照子的衣服脱掉呢?” “刚才江川的解释,不够有说服力吗?” “哦,为了让人查不出身份,是吗?……”金田一耕助摇了摇头,“可是,警官先生,那样就没有必要,把尸体运到西田家的别墅。这座别墅也足够宽敞,藏在这里不是更好吗?”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有道理。”等等力警官疑惑地看着金田一耕助,问道,“那么,凶手脱掉了死者的衣服这一点,应该是这起案子的关键所在?” “喂,怎么说呢,现在下结论还早。只是……”金田一耕助环视四周,说道,“那把折叠藤椅和木雕纹的小桌子,又去哪儿了呢……餐桌旁边,应该也有两把木雕纹椅子的。” “哦,藤椅上应该也沾了很多血吧?” “肯定沾上了……” “好,咱们找一找。” 但是找遍走廊,两人也没有发现什么家具。两人还找了二楼,所有壁拒里也都没有。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这个家里不会也有暗室吧?” “嗯,我也在这么想。”金田一耕助点头附和着。 “好,那就找找有没有暗室。藤椅是很重要的证据啊。” “找一找看吧。感觉咱们两个像寻宝似的。” 但是,两人也没有找到暗室。卡然,要是那么简单就能发现,也不能称为暗室了……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看来这起案子的凶手,对这栋别墅的结构很是熟悉啊。” “应该是这样。”金田一耕助点头同意地附和了一句。 “而且,如果这个人,还是三十年前的悬案的凶手的话,究竞会是怎么回事呢?” “我也完全摸不着头脑。” 金田一耕助一边敲打着墙壁和地面,一边困惑地挠着乱蓬蓬的头发。 “金田一先生,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看起来多大年龄?” “我也说不准,大概三十四、五岁或者三十五、六岁吧……”金田一耕助犹豫着说,“应该不到四十岁。” “那么,他不可能是三十年前的凶手?” “嗯,应该不是。”金田一耕助点头答应了。 “他到底是谁呢?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又突然失踪了?” “是啊,不明白啊。这起案子到现在,还完全是个谜。” “说到谜团,金田一先生,凶手为什么要把藤椅等东西,藏到如此难找的暗室里呢?” “哈哈,警官先生,对于凶手来说,那间暗室并不是什么难找的地方吧。而且,管理员会时不时来巡视,要是本应收起来的藤椅和小桌子,都放在外面,就会被人察觉。凶手应该是不想让人,知道这里是犯罪现场。” “就是说,穿夏威夷衫的男子应该知道这些。他会是同伙吗?” “这我也说不好……”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一边说话,一边仔细地四处搜索暗室,突然,金田一耕助喊了一声“啊,警官,这里有点奇怪。” 两人所见略同,都觉得阁楼很有问题,但是,就是找不到阁楼的入口。不过,现在金田一耕助说有问题的,是女佣房间里的壁柜。 女佣的房间有三张榻榻米大小,其中一张榻榻米面积的上方,有一个将近两米宽的壁柜,里面有三个装橘子和装煤用的箱子。箱子里面有酱油瓶和电暖气,还有清扫灰尘的拍子,和铲煤球用的铲子、都是一些可以直接存放在厨房里的工具。 “警官,这处壁柜的天花板上,是不是有什么机关?” “好,我上去看看。” 等等力警官想把箱子拿下来,但这些乱七八糟的杂物相当沉重。等等力警官刚准备把杂物,从箱子里拿出来,金田一耕助阻拦道:“啊,警官,说不定那些东西上面,留有凶手的指纹。我帮您,慢慢把箱子拿下来就行了。” 两人把橘子箱和煤球箱拿了下来,等等力警官随后就爬到壁柜上。他仔细看了看天花板,说道:“金田一先生,果然是这里有问题。你稍等一下。” 这里的天花板,和常见的和室壁柜里的别无二致,都有一根横梁,天花板就固定在横梁上面。但这块天花板,可以整体掀起来。 等等力警官把天花板挪到旁边,把头伸到阁楼里,用打火机照了照四周,说道:“金田一先生,就是这里。还挺整洁的,你也上来看看吧。” 那是一处屋顶很低的阁楼,充全不透光,四周的地面和天化板,都铺着白铁皮。里面像是刚清扫过,一尘不染,还有些装被褥的袋子和家具等,整齐地摆放在里面。 “啊,金田一先生,就是那把藤椅吧?” 在等等力警官所指之处,折叠藤椅和木雕纹椅子、小桌摞在一起。等等力警官把藤椅打开,用打火机照着,看了看说:“金田一先生,这里有擦拭血液的痕迹。这下可以证明,你昨天晚上见到的不是幻想,也不是海市蜃楼了。还好有血渗透了藤椅,这可比检验地板上的血迹,容易多了……嗯?” 等等力警官一边查验着椅子,一边说着,这时他感到背后的金田一耕助,狠狠地戳了他的腰眼一下。 “啊?……”等等力警官猛一回头,只见金田一耕助瞪大了眼睛,如同化石一般杵在那里。打火机的火光,在他的脸上映出奇怪的阴影,十分可怕。 “金……金田一先生,你……你怎么了?” “那……那是……” “嗯?……”顺着金田一耕助的视线,等等力警官把打火机照向了那里。定睛一看,他也不禁“啊”地叫出了声。 两人的右侧放着一个大架子,上面叠放着四个装被子的袋子。被褥之间露出了一条人腿,那条腿上没有袜子也没有鞋,光着脚。 “警官,你看!……”金田一耕助压低声音说,“这几个装被子的袋子,都有一部分露在了架子外面,我就想把它们推进去。一推之下,没想到感觉,到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在里面。我觉得奇怪,但还是接着往里推。结果那个袋子掉了下来,露出了一条人的大腿。” “金田一先生,这是谁?” “就是那个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吧?您看,他脚趾上有血。” “好,我看一看。”等等力警官急忙上前。 “警官先生,麻烦您尽可能轻点……我还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发现了这里……”金田一耕助说着转身,“我先下楼看看外面的情况。咱们把鞋脱在后门外面了。” “那么,金田一先生,还是我去吧。爬上爬下的事情,还是我来。” 等等力警官迅速从阁楼下到壁柜里,过了一会儿,从楼下小声喊道:“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啊,怎么了?” “有人过来了。可能是管理员,刚进了旁边的别墅。你拿着这个……” “哦,好。” 金田一耕助从警官手里,接过来两双鞋,也下到壁柜里,和警官一起,把橘子箱和煤球箱,按原样垒在壁柜里。随后两人又钻进了阁楼。 警官刚刚小心翼翼地,把天花板放回了原处,就听到了踏着碎石地面走来的声音,接着有人打开了门锁。管理员自然有这一带,所有别墅的钥匙。 管理员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最后打开了壁柜的拉门。手电筒的灯光,从天花板的缝隙处,照进来的时候,金田一耕助只感到腋下不停地流着汗。管理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拉上拉门,从玄关出去了。 待他的脚步声远去之后,等等力警官点着了打火机。两人对视了一眼,警官的额头上,也是密密麻麻的一层汗珠。 “还真是有点刺激啊。” “我想起了小时候,玩捉迷藏的感觉。” 等等力警官苦笑着,拿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水,说道:“金田一先生,你查看尸体了吗?” “还没有仔细看,不过应该是夏威夷衫男子。” “真的吗?……”等等力警官略吃一惊,上前翻看着拽出来的尸体,“那把袋子拿开看看吧。” “警官,尽量轻点,万一还有别人过来呢。” “好的。” 金田一耕助帮警官,把袋子一个一个拿开,发现架子里躺着的,果然就是穿着夏威夷衬衫的男子。他还戴着遮阳帽和墨镜。 “金田一先生,他是被细绳子之类的东西勒死的。你看这印子……” 金田一耕助发出一声近乎抽泣的叹息,感到一阵愤怒。因为穿夏威夷衫的男子的脚受了伤,金田一耕助才自己去叫管理员。若非如此,他们两人现在的处境,或许完全相反。 等等力警官为了不抹掉指纹,轻轻地隔着手帕,摘下了死者的遮阳帽和墨镜。刚一摘下,两人都忍不住,轻轻地惊呼出声。 这个男子之所以要戴遮阳帽和墨镜,是因为他的脸上,从额头到右眉毛处,横着一个巨大的伤疤。遮阳帽和墨镜,都是用来遮挡伤疤的。他看上去三十四、五岁,身材微胖,十分健壮。 “金田一先生,他到底是谁呢?他把你骗到这里来,之后又被人残忍地杀害了……不,或者是……”等等力警官困惑地,拿小指挠着髹角,说道,“他是不是故意把你骗到这里呢?还是他自己就被人骗了,以为这里就是西田家的别墅?” “警官,答案很简单,看他的右脚大脚趾就知道了。” “什么?……”等等力警官看了看金田一耕助,只见他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警官赶忙就着打火机,查验男子的右脚,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金田一先生,这是……” “哈哈,警官,您看来是忘了啊。因为他右脚大脚趾的趾甲磕坏了,我才替他去叫管理员的。” “啊!……”等等力警官轻声叫了出来,又仔仔细细地査验了男子的右脚,甚至还一根裉地,将左脚的脚趾也验了一个遍,但是,根本没有发现趾甲受伤的痕迹。 “金田一先生,这是怎么回事?……”等等力警官诧异地瞪大了双眼,“也就是说,他昨晚是故意骗你的?” “警官先生,您仔细地看一看他右脚的大脚趾,应该留着一点红色痕迹吧,应该是用酒精之类的东西擦拭过。我虽然没看到他受伤的部位,但看到他的脚趾的确红了。估计他是拿拍戏用的假血之类的东西骗过我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等等力警官一脸茫然。 “我还不知道他的意图何在。但至少可以肯定,他想把我支走。而且,如果我去叫管理员,管理员一定会把我,领到真正的西田家的别墅去。他既然要演这么一出戏,把我支到管理员那里,就说明他一定知道,这里不是真正的西田家。” “可是,金田一先生,他为什么这么做呢?” “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可是……”金田一耕助微笑着说,“这样一来,绊倒这个男子的石头,就成了重要的证据。那块石头上也有血迹,分折一下就能更清楚地,证明他是在演戏。” “真是一起诡异的案子啊。有长得极度相似的别墅,有怪人演的一出怪戏……而且,演戏的人自己还被杀了……” 等等力警官不停地用小姆指挠着鬓角。这是他困惑时的习惯动作。 “对了,警官先生,有件事想和您商量。” “什么?” “我们发现这具尸体……不,包括发现这栋别墅的事情,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要告诉别人。” “你的意思是……” “不知道凶手到底是想把尸体,就这么放着,等到明年让别墅主人来发现,还是想等到风头过去,就把尸体藏起来……如果是后者,这是我们抓到凶手的绝好机会……当然,对于这个穿着夏威夷衫男子的家属——如果有家属的话——这样做就有点过意不去了。” “原来如此。”等等力警官点头说,“我会对冈田好好解释的。一切与这栋别墅相关的案情,都不会外泄的。” 之后,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两人,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别墅。 五、过去的事件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匆匆赶回到西田家的别墅时,法医刚刚验尸完毕。死因自然是左胸那致命的一刀。犯罪时间大约为昨晚八点到九点之间,这和金田一耕助的目击时间相温和。 金田一耕助记得,自己替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去叫管理员的时候,听到了透过雾气传来的汽笛声,便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那时候是八点二十七分。等等力警官就是乘坐那一时刻,通过M商原入口的火车来的。 尸体还需要司法解剖,救护车已经在房外待命了;不过,冈田警官助理和房子,还在就何时移送尸体争论不休。冈田警官助理希望尽快移送,但房子说,至少要等到武彦回来。 “武彦还没有回来吗?”金田一耕助看了看手表,指针指向十二点半。 “对啊。他还不知道,事情发展成这样了,可能还在哪儿悠闲地吃午饭吧。” “可是,红叶照子女士在昨天晚上,应该没有去朋友那里,武彦也知道昨晚的情况,多少应该有点担心吧……” “是,我也这么觉得,可这都是照子的错,不是嘛。” “为什么?” “她总喜欢捉弄人取乐。大概因为她原来是演戏的,就总爱做一点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来戏弄别人……”房子女士无奈地叹息着,“所以,就算武彦知道了照子昨天晚上,没去乡田那里,也很可能只是觉得,她又在捉弄人而已。” “是嘛。那我们等武彦的时候,能不能请您讲一讲红叶照子女士的情况?亲戚关系什么的。” “好的……”房子瞟了金田一耕助一眼,一边环视着四周,一边说道,“那我们去阳台那边吧。”说着便径自走了过去。 金田一耕助对等等力警官和冈田警官助理使了个眼色,匆匆跟了过去。这姐妹两个人的性格正好相反,实在让他很感兴趣。 妹妹红叶照子魅力四射、妩媚动人,而姐姐房子则如前所说,宛如教会学校的舍监,看上去毫无情趣:妹妹照子体态丰满,还保持着四十岁左右的风韵,但姐姐房子却瘦得像一只仙鹤,浅黑色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大象的皮肤。 或许,姐姐早先担任妹妹的经纪人,后来又当了妹妹家管家的种种经历,让这对姐妹的性格,如此反差鲜明吧。 “各位请吧!……”房子把三人领到了客厅外面的阳台,那里有一张紫藤的小桌和两把椅子。房子又从客厅,拿来两把有木雕纹的椅子。 房子在其中一把有木雕纹的椅子上坐正,直视着金田一耕助说:“金田一先生,你有什么问题,就请尽管问吧。我知无不言。” “好的。谢谢您。”金田一耕助不客气地坐到一把藤椅上,微微欠了欠身子说,“那就按部就班地说吧。照子女士是什么时候隐退、结婚的?” “是昭和十一年。” “在那之前,听说您是做她的经纪人。照子女士结婚之后,您马上就开始打点西田家的事务了吗?” “是的。西田先生希望我这样。我妹妹对俗事——尤其是涉及金钱的事务一窍不通。” “她没有子女吧?” “没有。” “西田先生去世是在……” “昭和二十六年。” “他当时得了什么病?” “脑溢血。” “他去世的时候多大年纪?” “五十九岁,是虚岁……” “那么,他和照子女士差多少岁?” “差十六岁。” “哦。西田先生是初婚吗?” “不,是二婚。前妻是因为交通事故去世的。” “那么,他们之间有孩子吗?” “没有。” “和前妻也没有?” “是的。” 听了这一问一答,我们便可知道,房子早已打定主意不多说一句话,而且这位女士,有足够坚定的意志。在讯问时,这是最难应对的一种人。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等等力警官和冈田助理警官,说道:“那么,西田先生去世的时候,遗产分配一定很麻烦吧。他有侄子、侄女什么的吗?” “不,西田先生没有遗产。” “什么?!……”等等力警官不禁瞪大了眼睛。 “他去世以后,完全没有留下任何遗产吗?” “是的!……”房子肯定地点了点头。 “但是,这……” “但是……”金田一耕助皱着眉头说,“我记得以前在哪里读到过,说红叶照子的丈夫。经营着一所很大的医院。” “是的。” “医院现在还有吗?” “还在涩谷开着呢。” “转让给别人了?” “不,经营权还在红叶照子手上。” “可是,夫人!……”等等力警官有些急促地说,“您刚才说,去世的西田先生没有遗产啊……” “的确是这样。”房子依然气定神闲地点了点头。 “可是,医院的经营权,在您妹妹的手上?” “那是因为,西田生前就把权利转给了照子。” 三人惊讶得面面相觑。等等力警官极其厌恶地盯着房子。金田一耕助悄声笑了笑,微微欠身说道:“明白了。夫人,西田先生是在生前,就把财产都转到了照子夫人名下,是吗?” “是的!……”房子连眉毛都不动一下,泰然自若地看着众人。这令金田一耕助再次觉得,她好像是个经常使坏心眼的舍监。 “西田先生有兄弟姐妹吗?” “有过三位。” “有过?是说三人都去世了?” “是的。” “是先生生前还是去世后?” “生前。” “这三人都是?” “是的。” “能不能麻烦您,告诉我们:有关西田先生和三个兄弟姐妹,他们之间的的排行?” “是妹妹、弟弟、妹妹。”房子罕见地主动回答了。 “那么,他们三人都有孩子吗?” “总共有五个孩子。” “能不能麻烦您,再说详细一点。各人各有几个孩子之类的……” “好的。西田先生的大妹妹当了外交官,生下了三个孩子,弟弟的儿子就是武彦,小妹妹的女儿是容子。” “大妹妹的三个孩子,现在在做什么呢?” “一个在美国,一个在九州,还有一个去世了,很小就夭折了……” “哦,那就是说,现在在东京的,只有武彦和容子?” “是的。”房子还是安静地点了点头。 “他们两位都结婚了吗?” “没有,两人都是独身。” “容子在杂志社工作。武彦呢?” “之前当过高中的老师……” “现在呢?” “他说想当作家……” “哦,好的。那就是说,和照子女士经常有接触的亲戚,只有武彦和容子两人?” “是的,是的,应该就是这样。” “对了,夫人!……”金田一耕助观察着房子的表情,说道,“您是否知道一位从额头这里,到眉毛有个大伤疤的人……年龄大概三十五、六岁,有些微微发胖……您有印象吗?” “什么……”房子第一次有了感情的波动,看来她的确对此人有印象。 “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如果您认识他,能不能介绍一些他的情况?” “哦。你说的应该是杉山平太郎郎先生吧。从额头到眉毛有伤疤的,应该就是他了……” “杉山平太郎郎是个什么样的人?” “以前照子在电影圈的时候,有位杉山忠雄先生相当照顾她。杉山平太郎就是他的儿子,是遗孤。” “他现在在做什么?” “嗯,怎么说呢……反正干着很多事吧,但可惜什么都干不好……” “他经常来您妹妹这里吗?” “嗯,来借钱什么的……” “照子女士是否怕他,或者躲着他?” “这个嘛……”房子直直地盯着金田一耕助,说道,“这怎么可能。阿平……我们都叫他阿平,阿平是个完全没有心计、像个大少爷一样的人,所以总是什么都做不成。但他是妹妹恩人的儿子,而且妹妹也很喜欢他,至少与武彦和容了相比,她更加喜欢阿平……不知道阿平一不,杉山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夫人!……”金田一耕助盯着房子浅黑色的脸,像要看穿她一样,说道,“您妹妹最近有没有怕什么的样子?比如像是生命受到威胁……” 等等力警官也探寻似地,观察着房子的表情。但她的脸上,只是有一些茫然若失,她说:“完全没有……她总是那么悠闲开朗,完全不懂什么叫担心……” “昨天怎么样?她说要去朋友那儿的时候呢?” “没什么异样……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她倒是有点兴致勃勃的感觉……”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对枧了一眼,沉着地说道:“夫人,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这是很关键的一点。您妹妹在电影圈的时候,周围有没有发生过杀人案?而且,那案子现在还没有解决……您有印象吗?” “啊?!……”房子瞪大了眼睛,来回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哦,能不能请您先回答一下?红叶照子在电影圈子里的时候,周围有没有发生过,到现在还没有解决的案子?” 房子愕然地卷着金田一耕助,接着眼里蒙上一层怒色,沉重地说:“没有,据我所知,没有这样的案子。而且……” “而且?……” “当时我是她的经纪人,和她形影不离。如果有这样的案子,我不可能不知道。可是……”房子有些担心地问,“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有谁说过什么吗?” 说到这里,房子仿佛想到了什么,身体突然往前一探,说:“金田一先生,你昨晚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件案子?容子跟你说的?” “嗯。”金田一耕助看上去很是烦恼,点头承认道,“容子小姐说,她之所以来找我,是因为照子女士最近在这里,见到了悬案的凶手,而且那个人应该早就死了,所以,照子女士打算就此事,和我商虽一下。她是应您妹妹的要求来找我的。” “金田一先生!……”冈田助理警官头一次,听说这件事情。 从刚刚记录两人的一问一答时开始,冈田警官助理就一直处于一次次被震惊的状态。这回他更加惊诧,终于忍不住喊了起来。 就在此时,武彦慌慌张张地回来了。 六、被偷的男人 “川岛夫人!……”武彦看到阳台上的房子,便大踏步地绕过院子,说了一声,“伯母她……” 他眼神严厉地瞪着房子,发现金田一耕助也在场后,转而问道:“金田一先生,伯母真的是被人杀害的吗?” 武彦眼睛通红,脸颊因愤怒而苍白。 这位志向是当个作家的年轻人,或许还不懂如何控制情绪。他注视向房子的眼神里面,饱含着赤裸裸的疑,惑和儿乎要喷薄而出的憎恶与敌意。他的身材虽然不甚魁梧,但看上去十分键壮。 “嗯,是的……”遇到这位年轻人的那一刻,等等力警官的眼里,就露出了诧异之色。 金田一耕助略感奇怪,但还是接着说道:“昨天晚上,是我太大意了,应该再仔细检查一番的。武彦你……”金田一耕助上下打量了一下,穿着风衣的武彦,问他说,“你这么长时间都去哪儿了?是去S瀑布的乡田先生那里了吗?” “没……没错,这不是要我吗?!……%”武彦又以明显怀疑的眼光看着房子,说道,“我从来没有去过乡田先生那里,但川岛夫人……”武彦冲着房子努了努嘴,继续说道,“我按她所说,一路问路,找了过去。那里可真的很难找。到了那里一看,所有门都关着,显然人家已经回东京了。” “已经回东京了?”冈田助理警官的眼里,也充满了怀疑的神色。 “没错。但我觉得不可能,就绕着别墅转了好几圈,一边绕着,还一边喊乡田和伯母的名字……正好有个佣人经过那里,说乡田一周以前,已经回东京了。我觉得自己真是白费力气,就往N那边去了,到那里肚子有些饿,就进了一家荞麦面馆。面馆里的阿金和我很熟,问我去哪儿了。我就跟他说了一通,阿金说那不对啊,乡田先生回了东京这件事,您家夫人——就是我伯母——应该是知道的。如果伯母知道,这位川岛夫人不可能不知道。” “不,我完全不知道。” 房子意识到众人的视线,都投在了自己身上之后,浅黑色的脸变得有些发紫了。 “照子昨天晚上,的确是跟我说过,要去乡田那里,跟我道别才出门的。” “真奇怪。伯母不会是昏了头吧,怎么会去没有人的别墅道别……” 武彦故意大声自语道,说罢环视四周,问了一句:“对了,伯母的尸体呢?” “我带你去吧。”跟着武彦进来的刑警友井插嘴说道。 “啊,武彦,等一下。”武彦刚要跟着友井刑警出门,冈田助理警官从背后叫住他,问了一句,“我们想尽快解剖尸体,不知道你能否应允?这位夫人让我们等你回来再说……” “哦,好的。”武彦看了停在不远处的救护车一眼,耸了耸肩说,“没问题。我没有权利阻止。” 房子望着跟在友井后面,走进灌木丛的武彦,脸上露出了茫然之色。 “夫人。”金田一耕助带着询问的神情,说道,“您妹妹出门时,真的说过要去乡田那里了吗?” “是的。的确说了。” “她是开车去的?” “不,是这样的……我们家里没有电话,只能去藤原先生那里借用。但是,当时富土子——就是女佣——也不在,我说我去叫车,照子就说,她去M高原入口处坐公共汽车就好……” “那大概是几点钟的事情呢?” “七点……不到吧。” “七点左右,这一带已经雾气很浓了吧了” “是的。所以,我也劝她第二天再去,但她说有雾才好……” “有雾才好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房子轻轻摇了摇头,“可能是有诗意的意思吧。她一直都很文艺。” “夫人,能不能麻烦您,把昨天一整天,照子女士的行踪讲一下?江马容子是几点来到这里的?” “是前天晚上来的。我妹妹计划,昨天和今天收拾行李,周一回到东京。但是,昨天她突然一大早,就带着容子去打高尔夫球,说这是今年夏天,最后一次打了……” 说到这里,房子突然一阵惊惶,直勾勾地盯着金田一耕助,惊异地叫了一声:“金田一先生!……”她声音不大,但语气强烈,她吃惊地说,“照子不会是在髙尔夫球场那里,遇到了什么人吧?” “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十二点多,从高尔夫球场回来之后,她连饭也没吃几口,就回到了房间。之后她叫容子进去,神秘兮兮地和她昂了一些什么。然后容子马上就出门了,没想到她居然是去你那里……可是,金田一先生啊。” “怎么?……” “我不知道照子在高尔夫球场,究竟见到了谁;但是,如果是你刚才所说的,发生了那么重大的事件,她一定会第一个找我去商量的。虽然我很难轻易相信那些事情……” “就在容子出门的时候,杂志社发来了电报?” “是的,说‘速归’……于是,她就坐四点多的火车离开了。” “武彦本来是要昨天晚上,来到这里的吗?昨天晚上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您好像有点惊讶……” “我没想到他会来……不过仔细想一想,他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这话怎么说?” “他大概以为,容子在这里吧。” “就是说他例关系很好,是吗?” “不是,怎么会。”房子不是地撇了撇嘴,无奈地说道,“怎么可能好呢?他们两个是死对头啊。” “死对头是什么意思?” “呵呵,金田一先生,你太坏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嘛,西田生前把所有财产,都转到了照子名下啊。” 金田一耕助不禁和等等力警官、冈田助理警官对视了一眼,然后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不是因为关系好而赶来,而是死对头,所以,他们不想给对方讨好照子女士的机会……” “应该就是这样吧。对了,容子今晚也会过来。我托藤原先生拍了一封电报。等她来了,先生你自己看一看就知道了。” 房子对这两人,似乎极为不屑。 “对了,夫人,有件事情一直没问您,您是姓川岛吧?”等等力警官插嘴问了一句。 “是的。我以前当小学老师的时候,和一位姓川岛的同事结了婚。川岛是做教育工作的,但对演艺圈也颇为了解,我就托他把照子,弄进了东洋电影公司。没想到照子一炮就打红了,川岛就辞职,当起了照子的经纪人。之后川岛去世,我就继承了他的工作,直到现在。” “您有子女吗?” “有过一个,已经死了。” “什么时候?” “打仗的时候……死在了冲绳。” 这位有着钢铁一般竖韧意志的妇人,说到此处,声音也不禁低沉下来,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这时,武彦回来了,眼里如冒着火一般,愤愤地说道:“金田一先生!……”他几乎就要扑上来,大声地质问着,“畜生,凶手为什么把伯母的衣服脱光了?伯母的衣服去哪儿了?” “我们现在正在找。” 武彦也不进阳台,只是在旁边来回踱着步,大声地说:“那真是怪了。”他边说边歪着头思索。 “什么事情怪了?” “嗯,有点问题啊……” “武彦先生!……”冈田助理警官从旁边插话道,“要是你想到了什么,能不能告诉我们?多小的事情都行。即便是你觉得,没什么意义的事情也行……” “嗯。不过,这个……”武彦略微犹豫了一下,说道,“对了,金田一先生。” “什么?……” “我记得昨天晚上你说,伯母穿着友禅印花的浴衣之类的衣服,是吗?” “是的,看起来的确像是……” “我就觉得这一点很奇怪。” “怎么?……” “是这样的。”武彦说着,瞟了房子一眼,又马上转开视线,说道,“伯母是个很会打扮的人,或者不如说,是个很虚荣的人,而且,她也很讲究礼节。她去拜访乡田家,而且是去道别,怎么会穿那样的衣服去呢?我实在是想不通……” “武彦!……”房子尖声叫道,猛地站了起来。木雕纹的椅子和阳台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把自己所想的讲了出来。伯母是不是那种,会穿着浴衣去拜访朋友的人,我想对她稍有了解的人,都能知道。” 房子想开口反驳些什么,但是,她似乎感受到了周围众人的灼灼目光,她又重重地坐了下来,脸上一片茫然。 这么一闹,气氛一下于僵化了起来,还是金田一耕助救场似的干咳了一声,打破了沉寂:“武彦先生。” “什么?” “你昨天晚上,是九点半到这里的,坐的应该就是八点半到M站的火车吧?” “是的……”武彦不解地看着金田一耕助,问道,“你说应该就是,是什么意思?” “哦,没什么。这位是警视厅的等等力警官,他就是乘坐昨晚八点半到的火车来的。” “啊!……”武彦看着等等力警官,小声叫了出来,说道,“真是失敬了,原来您是警视厅的警官啊。昨晚真是麻烦您了。” “哦,没什么,昨晚你也是不走运。”等等力警官正视着武彦,脸上却一丝笑容也没有。 “警官,您认识武彦先生?” “哦,昨晚他在火车上遇到了扒手,我出面帮他解决了一下。” “遇到了扒手?……”金田一耕助皱眉道,“扒手抓到了吗?” “没有。扒手在高崎站下了列车。我是那之后才发现的。进高崎站之前,有个从三等车厢出来的人,在车厢连接处撞了我一下,然后慌慌张张地下了车。我应该当时就发现的,可惜直直到火车开出高崎之后才意识到。我向列车长报了案,这位先生从旁边帮我说了很多话。后来联系到了高崎站,说在高崎站站台上找到了,装着我的名片的钱包。” “这可真是不太走运啊。” “是啊。还好我贴身放着车票……可是,一下子弄得身无分文,只好从车站走过来。我想抄近道就走了通往S瀑布的小路,但是昨天晚上的大雾,弄得我也迷路了。” “哦,那你不知道杉山平太郎昨晚来过这里?” “啊?阿平也来了?” 房子也吃了一惊,一言不发地带着一丝不解,看着金田一耕助。 “嗯。就是昨晚跟你也说过的,穿着夏威夷衬衫的男子,今天我跟这位夫人聊了聊,觉得他可能是死者恩人的遗孤——杉山平太郎先生。哦,对了。”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冈田助理警官大声说,“主任。” “怎么?……”冈田助理警官连忙严肃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有件事情忘记告诉你了。杉山平太郎的右脚大脚趾受伤了,所以,现在应该走路一瘸一拐的,找他的时候,请将这点告诉其他警察。”金田一耕助说完,看了看手表说,“哦,已经一点半了。警官,咱门回酒店吃饭吧。主任,你呢?” “我要带着尸体,一起去K医院,办理解剖手续。” “哦,好,那我也跟你到半路吧。” 往救护车上搬运尸体的时候,金田一耕助对冈田助理警官耳语道:“主任,上公路之前我会往一块石头上扔烟头。请你悄悄地把那块石头拿走,分折一下上面的血迹。注意不要被人发现。” “为什么?” “到时候会告诉你的。另外,这幢别墅里的人,我觉得他们哪儿也不会去。但如果有人出去了,请你派人跟踪他们,并且要让对方,发现有人在跟踪……” 冈田助理警官大惑不解地,看了看金田一耕助,接着点头说:“我明白了。感谢你帮助我们的工作。” 七、高尔夫球场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接到电话,说江马容子从东京来到这里了。于是,他们两个人又匆匆地来到M高原,此时已是当天滂晚的六点左右。 M高原的秋天,太阳落得很快,六点半时,天色已经微暗。但今晚和昨晚不同,没有雾气,便也不会迷路。 两人在西田家立门牌之处下了车,走向门廊。看门狗朱庇特又照例,大声地吠了起来。别墅周围。还有一堆便农警察在搜査。 “今天真是辛苦各位了。”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走上了门廊,冈田助理警官打开玄关旁边的玻璃拉门,迎接二人。 十二张榻榻米大小的客厅里灯火通明,房子和武彦在客厅一角的餐桌旁边,面对面坐着吃饭。朱庇特卧在房子脚边,房子反复喝止,才让它停止了吠叫。江马容子不知是已经吃完了饭,还是无心吃饭,独自坐在客厅中央的桌子旁,用胳膊支着脑袋。她的眼神一碰到金田一耕助,马上闪烁了一下。 刑警友井跟她同坐一桌,做好了讯问的准备。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武彦像是吃完了,起身离开餐桌说,“要是问容子的话,我们最好不要在场,还是离席吧。” “啊,等一下!……”金田一耕助栏住他,说道,“我有话想先问你……今天中午忘记问了……” “哦,请吧,问什么都行……” “是关于昨天晚上的情况。据那位夫人说,你们等照子女士,等到十二点才上床睡觉。之后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状况?” “哦,我想起来了。大概是半夜一点半左右吧,我被朱庇特的叫声吵醒,下了一趟楼。我想伯母是不是回来了……”武彦边回忆边说着,“下楼的时候,我去叫川岛女士,但是,她睡得很熟,全无反应。于是我就安抚了一下朱庇特,回了二楼。之后就没什么了。” “朱庇特一般都待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平时怎么样,昨天晚上,它肯定是待在客厅里。它一叫,我们在二楼就睡不安稳啊。” “川岛夫人,朱庇特总是待在这儿吗?” “是的。每天晚上,都让它睡在客厅里。家里都是女人,所以,照子训练它睡在这里。” 房子的语气还是像舍监一样。 “对了,武彦先生,你说去叫川岛女士,但是她没有反应,你就回了二楼。那么,你没有见到川岛女士,是吗?” “当然。”武彦苦笑着说道,“川岛女士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毕竞是女士,我总不能半夜窥探她的房间啊。” “哦,好的,谢谢。那接下来……” 房子听着二人的你问我答,似乎有话想说,但又一转念,走出了客厅。大概她觉得,开口就会让人觉得她在辩解。 “你好,刚才真不好意思。”金田一耕助把椅子拉到江马容子的桌子旁边,说道,“请你好好回答主任的问题吧。” “不、不,金田一先生!……”冈田助理警官挥手说,“还是你来问吧。你对此事的了解也比我多。” “哦,好的,那就不客气了……”金田一耕助接过话来,严肃地说,“江马小姐,那麻烦你回答我的问题。” “好的。您请问吧。”容子打了个寒战似的,耸了耸肩。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我想你一定受惊了。” “当然是的。” “你是否预料到,早晚有一天,会发生这种情况?” “怎么会!……”容子语气强烈地否定道,但是,马上又垂头丧气地说,“但是,现在想来,我实在太大意了。也许我对妗子的关心,还是不够吧。” “那就是说,昨天,你告诉我的那些话,其实你自己也半信半疑?” “是的。妗子有时候会说一些异想天开的话,做些超出常理的举动……就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所以,我想这次会不会也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江马容子苦笑着拨拉着脑袋,“但是,看起来我不应该这么想。回想起来,妗子昨天和平时,的确有些不大一样,但我没注意到。都怪我,全都怪我。” 江马容子的眼睛里,虽然没有泪水,但她尖锐的目光中,染上了浓浓的后悔之色。她双手揉搓着手帕,几乎要把手帕撕裂。 “哦。那麻烦你讲一讲,昨天发生的情况吧。前天晚上,你来过这里,是吗?” “是的,搭乘八点半到N的火车。”江马容子点头说。 “哦,就是武彦昨晚坐的那趟车吧?” “是吗?……我不知道武彦先生,是什么时候到的……” 容子说的每一句话,虽然都很自然,但是,她看向金田一耕助的眼神里,却有一种无法遮掩的疑惑。 “哦,那麻烦你把从前天晚上,到达这里开始,到昨天下午离开这里为止,其间发生的情况,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们吧。听说你是乘坐昨天下午,四点多的火车离开的?” “是的。是四点五十分出发的‘白山’号列车。一直到上野,都是和K先生一家一起。” K先生是一位著名的作家,也在这个高原,拥有一栋别墅。 “嗯。那从前天晚上,直到你离开之间,凡是和你妗子有关的情况,都跟我讲一讲吧。” “好的!……”江马容子揉搓着手帕,整理思绪般地凝视着空气,接着断断续续地讲了起来。 “前天晚上,我们——就是妗子和我——一起泡了澡。泡澡的时候,妗子说:想让我第二天,陪她去打高尔夫球。我说自己不会打球,这次来也不是为了游玩,而是为了帮助妗子收拾行李。但是我妗子说,有些话不方便在家里说,想第二天在高尔夫球场告诉我。现在想想,当时妗子的神情,已经有些激动,但是,我以为她要告诉我的,是关于川岛女士的事情……” “关于川岛女士?”金田一一耕助向等等力警官和冈田助理警官使了个眼色,说道,“你妗子有什么因为川岛女士,而神情激动的理由吗?” “不,这……是这样的……”江马容子的形容有些狼狈地说,“是我想得太多了。妗子第二天在高尔夫球场讲的话,和川岛女士完全没有关系。” “哦,好,那咱们从高尔夫球场说起吧。” “好的!……”容子锐利的双眼,再度凝视空中,她整理好思绪,继续搓着手帕说道,“我们到达高尔夫球场的时候,是上午九点多钟。当时已经有三、四名我的妗子的朋友,在休息厅里等候了,妗子就和他们一起上了球场。我一个人在休息厅里待着,等了很长时间,心想早知这样,还不如留在别墅收拾行李…… “到了上午十一点半左右,那几位朋友回来了,但妗子没有和他们一起。我一问,他们说妗子遇上了熟人,打到一半就跟那个人走了。又过了半个小时,她好像被什么人追着似的跑回来了。我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看到后面真的有个男人追了过来。我吃了一惊,想仔细看一看那个男人,但他好像也注意到了休息室里的人,转身就匆匆地离开了。这件事当时,在休息厅的人应该都记得。” 江马容子接着说了几个,当时在场客人的姓名,个个都是如雷贯耳。 “追过来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多大年纪?长什么样?” “不大清楚。距离很远,而且时间也很短……”江马容子迅速地摇了摇头,“我只记得他好像穿了一件红色毛衣,戴着鸭舌帽……” “那就是说,是个年轻男子?” “不!……”江马容子重重地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我觉得正相反,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他的背影和走路姿势,看起来都不年轻了,感觉有点颤颤巍巍的。” “关于那个男人,你妗子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她当时什么都没有说。回到休息厅的时候,她喘着粗气,面色苍白,还躲着大家。我们准备在休息厅,吃了午饭再走,但她非要马上回去。” “她是在回去的路上,告诉你三十年前,那起杀人案的吗?” “是的。妗子刻意没有叫车,说要走着回家。从休息厅走回别墅,大概需要三十多分钟。昨天我告诉您的那些话,就是在回去的路上听妗子说的。” 江马容子又重复了一遍,在P酒店说给金田一耕助的话,依然让人摸不着头脑,和昨天讲的完全一样。 “人们以为已经死于三十年前的那个人,就是在高尔夫球场那边,追过来的那个男人?” “我也问过。但妗子却含糊其词,说不清到底是不是。我也不大有把握。” “你说你妗子打球,打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遇上了熟人,然后就停下没再打。那个熟人就是穿红毛衣的人吗?” “这我也没问。应该就是吧。” “那问一问当时,和你的妗子一起打球的人,应该就知道了。麻烦你再告诉我们一下他们的姓名。” 江马容子所说的三个人里,就有昨天下午,和容子坐同一趟火车,离开N地的作家K先生。 “明白了。你回到别墅以后,吃完午饭就来找我了,是吗?” “是的。”江马容子冲着金田一耕助轻轻点头。 “从我那里离开后,你接到了杂志社发来的电报,就坐四点五十分从N出发的火车,回东京来了?” “是的。” “你妗子当时,没有阻止你回东京?” “当然,她劝了我一下。但是可能觉得,金田一先生会来,她也比较放心,就没有强留我。” “你知道昨天晚上,武彦会来这里吗?” “不,完全不知道。”江马容子加强了语气说,“刚才我在这里看见他,还吓了一跳呢。” 说着,她像要诉说什么似的,盯着金田一耕助,但不知怎么回事,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接着视线游移不定起来。 “对了,你认识杉山平太郎吗?” “嗯,我认识……” 江马容子把视线,又挪到了金田一耕助身上,眼神里写满了疑惑。 “杉山平太郎昨晚也来了这里,你知道吗?” “什么?他也来了?” “哦,你还不知道,昨天晚上的情况啊。昨晚我在这里,发现尸体的情况,你知道吗?” “不,还不知道……” “武彦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容子瞪大了眼睛,语气突然莫名奇妙地强硬起来,“他从来没有正眼跟我说过话。不是嘲笑我,就是指桑骂槐,没一句好话。也许他很瞧不起我,不过我……我也瞧不起他!” 女人——不,不止女人,大凡人类,总是有激动得谁也拦不住的时候。江马容子现在就是这样。她尖锐的嗓音越来越高,要是武彦在二楼偷听,估计能听得一清二楚。 “哦,对了,那你要不就问一问川岛女士吧。问问她就知道了……” 金田一耕助好像想起了什么,对江马容子说道:“说到川岛女士,她和照子女士之间,有什么矛盾吗?或者有什么旧恨之类的?” 江马容子用恐惧的眼神,看了客厅门口一眼,又紧紧地握起手帕。她手指微微发着抖,表明她的内心,正在激烈地斗争着,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说出来…… 众人默默地看着江马容子,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没有克制住,把话说出来的冲动。 “她们两个人的关系很好,这么多年都相依为命走过来了。”江马容子低头说,“但是,即便关系再好,只要一沾上钱的事情,也还是有些分歧的。” “有这方面的矛盾吗?” “是的。这么说吧,我的妗子,真的是一个非常天真烂漫的人,仿佛是还保有一颗赤子之心的大人。别人都这么看她,她也有这样的一面。但是,在金钱的问题上,她却非常细致,这让川岛女士在家里的身份、地位,变得非常不稳定。当初舅舅在世的时候还好,因为在金钱的方面,他更信任川岛女士,所以,川岛女士还不怎么担心。但自从舅舅去世之后,她估计也有些想法吧。万一发生意想不到的情况……” “这指的是……” “比如我的妗子还很年轻,很可能再婚啊。”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对望了一眼,严肃地问道:“你妗子最近,有过这种想法吗?” “没有,现在应该还没有,至少据我所知……”江马容子轻轻地摇着头,沉吟片刻,又长叹一声,“不过,妗子那么年轻漂亮,这种事情,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吧,而且她可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然后呢?” “嗯,所以,川岛女士可能为了防患于未然,自已想积蓄一些财产吧。以前她是个根本不考虑自己,完全为妗子奉献一切的人。但今年春天,不知道她怎么就一时昏了头,拿妗子的钱买了股票,结果亏损了一大笔钱。妗子知道以后,两人大吵了一架,之后她们的关系,就一直不大好了。” 从江马容子的口中,问出的情况大致如上。自然,冈田助理警官和友井,后来也问了很多,但是,没有什么值得大写特写的重要信息。 八、假发和假胡子 “金田一先生,这桩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晚十点,K警察局的会议室里,正就红叶照子被杀事件,召开侦查会议,屋子里一片严肃的氛围。 发生这样的案件,对K高原避署胜地的形象,简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因此,K警察局十分紧张,尽管是周日,仍把所有警员都集中了起来。 长田局长本来在N市出差,也紧急赶了回来。主持会议的就是他。长田局长从桌子后面探出身子,说道:“金田一先生,你昨天前往西田家的別墅,从门廊外看到了西田照子的尸体。但在你离开别墅的二、三十分钟之内,尸体已经不知去向。照子的姐姐坚称没有这回事,于是,你和我们局的警员,只好离开……这就是昨晚的经过吧?” “是,没错!……”金田一耕助挠着乱蓬蓬的头发说,“当时我们或许应该再强硬一点,不应该那么轻易作罢。” “不不不,这没什么。今天早上,发现了西田照子的尸体,而且根据鉴定,死亡的时间,和你看到尸体的时间差不多。这样一来,还是房子最有嫌疑吧?刚才冈田也说,她有足够的动机……” “你认为姐妹俩吵架之后,房子一时冲动,就杀死了红叶照子女士。这时正好我们到了,她就先躲了起来。幸好我们离开,她便趁机把尸体藏了起来……是这样吧?” “是的。当然,如果是这样的话,地板上没有血迹,或者擦掉血迹的痕迹,的确有些奇怪。但是,假如是血液滴到地上后,马上就被擦掉了呢?” “应该不是,我看到尸体时,出血的量已经不是简简单单能擦掉的了。”金田一耕助轻轻摇头说,“而且,还有一点我想不通。” “哦?……”长田警察局长望着金田一耕助。 “那条柯利牧羊犬,名叫朱庇特。” “那条狗怎么了?”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那条狗一见人来就叫,我亲眼见了好儿次。但是昨天晚上,我和那个穿着夏威夷衬衫的男子,去别墅的时候,完全没有听到任何狗叫声。所以,就算房子躲起来了,狗也是个问题。想让狗一声不出,可没那么容易。” 长田局长默默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试探地说:“那金田一先生,你对此怎么看?另外,等等力警官。” “什么?……”等等力警官严肃地答应了一声。 “金出一先生是不是,还掌握着什么有力证据?你看他的神情,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藏着掖着……” “呵呵!……”等等力警官低笑了几声,说道,“不愧是局长,眼光果然犀利。金田一先生已经找到,堪称王牌的证据了。” “果然啊!……”列席的人们,瞬间神情紧张起来,当然,也有人半信半疑地,顾盼着这名动作迟钝、头发凌乱的侦探。 “那张王牌到底是什么?”冈田助理警官急切地探身问道。 等等力警官微微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唉,別急嘛。其实,我也知道那张王牌是什么,但是,现在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一证据。而这位先生,不到能百分之百确定,王牌一定有效时,是绝对不会跟别人透露的,跟我也不会说。这就是他一贯的行事方式,不把所有问题都查清楚,他绝对不会说。所以,我觉得接下来,他就会去寻找旁证了。麻烦大家回答先生的问题吧。先生,咱们这就开始?” “好的……”金田一耕助有些不好意思,不停地挠着乱蓬蓬的头发。等等力警官再三催促,他才停下手,说道,“嗯,江川女士好像还没回来,不过开始吧。友井先生。” “在!……”友井刑警答应了一声。 “你去查咋天早上,和死者一起打高尔夫球的那几个人了吧?能把结果说一说吗?” “好!……”友井警官打开记事本,照着说道,“我刚才去了一趟休息厅,确定昨天,和死者一起打球的是作家K、律师S以及医生F的夫人。K和S两人已经回了东京,F医生的夫人还留在这里,我刚才见了她。据这位夫人说……” 友井警官翻了翻记事本,接着说道:“死者是在第五洞,见到了那个穿着红毛衣的男子。两人并不是无意中撞见的,而是该名男子站在树林里,冲死者招了招手。F夫人最先看到,她告诉其他人之后,死者的脸色突然就变了,然后一脸怒色地走了过去。但是,死者又很快回来,说有熟人来了,就此弃权,之后就跟该名男子一起走远了。后来追着死者,直到休息厅的就是此人。” “那个人的外貌特征如何?” “F夫人说,她看得也并不是很清楚,只说从鸭舌帽下露出的白发,和微驼的脊背来看,那人应该已经上了年纪……” “那个人不是高尔夫球场的客人吗?”长田局长从一旁插嘴道。 “F夫人说应该不是。她觉得那个人,像是从哪里混进来的……” “那么,他就是三十年前悬案的凶手?”长田局长脸色凝重地问道。 “我觉得很有可能,所以准备查查他的行踪。”年轻的友井刑警一脸紧张地回答。 “友井先生!……”金田一耕助淡淡地问道,“你检验西田家门牌上的指纹了吗?” “嗯,让鉴定科的人检查验了。”说着,友井警官拿出指纹的照片,对众人解释说,“这个就是,但是,还不知道是谁的指纹。鉴定科说从大小上来看,这应该是男性的,而且还是最近几天才沾上的……” “好,明白了。” 看到金田一耕助点了点头,长田局长又好奇地问:“金田一先生,这枚指纹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这是谁的指纹,很快就会见分晓了。” “此话怎讲?”长田局长追问道。 这时,刑警江川姗姗来迟,腋下还夹着一个包袱。 “抱歉,我来晚了。”他冲着屋里的警察点了点头。 “江川,你去哪儿了?” “哦,我去调查杉山平太郎这个人住的旅店了。”江川刑警说着,急忙回身朝金田一耕助打了个招呼,“金田一先生。” “嗯。”金田一耕助点头答应。 “跟你想的一样,他是用真名住的旅店。他住的是Y山崎的小木屋。”江川刑警说。 小木屋是个占地面积约莫三坪,像简易旅馆那样的独栋楼,吃饭只能去外面。 “管理员说,杉山平太郎是周五傍晚来的,说要住到周日晚上。周六早晨——就是昨天早晨,他出了门,过了正午才回去睡了一觉。到了傍晚又出了门,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但也不见他去还钥匙。估计还在K高原的什么地方待着呢吧……管理员就是这么说的。然后……” “嗯,嗯,然后呢?” 江川说着说着,突然激动了起来,长田局长等人也忍不住探出身子听着。 “我获得管理员的许可,查看了那个房间。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小波士顿包。打开一#,里面装着内衣和洗漱用品,还有这个。” 江川打开包袱,拿出一样东西。众人一见,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里面有一件大红色毛衣、一个烟斗,还有一顶白色的假发,和可以粘在嘴边的假白胡子。 众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这些奇怪的东西。一直在用余光,观察金田一耕助的长田局长,看到金田一耕助微微露出笑容。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局长的语气,听起来咄咄逼人,“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杉山平太郎是死者红叶照子恩人的遗腹子,而且,他把你带到西田家的别墅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没错吧?” “没错。” “为什么他会有假胡子、假发这些东西?” “局长,我其实也没想到,杉山平太郎居然还会去扮演,二十年前的凶手。”金田一耕助感慨地说,“但仔细想一想,这样一切才说得通。” “你这是什么意思?”长田警察局长面色严肃地问。 “先等一下。冈田先生,那块石头上的血迹……或者说像血迹一样的东西,你检验过了吗?” “验过了。我刚才就想跟你说……”冈田助理警官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说,“这是鉴定科出具的鉴定报告。金田一先生,上面沾的根本不是血。这里有个复杂的化学式,石头上的红色痕迹,是演戏用的血,就是假血浆。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假血浆?……”长田局长又瞪大了眼睛。 金田一耕助得意地笑着,说道:“哦,是嘛。好,多谢了。这样我的想法,差不多有足够的旁证了。” 金田一耕助点了点头,转身正对着长田局长说道:“局长,这是假发和假胡子,这起案件中,还有人用了假血浆。而且,死者原本是个演员,最近也上过电视,还是位喜欢捉弄人的女士。这样一来,很多线索就串起来了。” “串起来了?”长田局长还是一头糊涂糨子。 “是这样的。警官先生!……”金田一耕助转身对等等力警官说,“能不能麻烦您,把今天我们发现的东西,告诉大家?” “明白!……”等等力警官略显紧张地答应了一声,直了直腰板,环视了一下围坐着的众人,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想事先声明,金田一先生希望,在一段时间内,秘密处理此事,不要外传。所以请各位理解,也不要外传……” 等等力警官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开口说道:“是这样,我们——不,应该说是金田一先生,在M高原的别墅区里,发现了另一具他杀的尸体。” 等等力警官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像是要观察自己的话,会产生什么效果。众人的反应,果然远远超出了他的侦想。 局长等人一片哑然。一阵沉默之后,会议室就像被捅了的马蜂窝一样,大家吵吵嚷嚷地问个不停。 “在哪儿?” “谁干的?” “为什么?” 一个个问题,乱糟糟如火箭一般,满天飕飕飕地纵横纷飞着,房间里一时间十分嘈杂。 等等力警官等他们安静下来之后,说道:“先说死者吧,之后请金田一先生,告诉各位是怎么发现尸体的。死着就是那个穿着夏威夬衫的男人——杉山平太郎,尸体现在在……” 等等力警官把上午发现尸体的情况,大致地讲了讲,众人越发激动。一片喷哗声中,长田局长伸开双手,把他们的问题压了下来。 “金田一先生。”长田警察局长的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颤抖。 “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是一起了不得的案子了。红叶照子没有死在自家的别墅里,而是在和自家别墅很像的,萩原家别墅里被杀害的?” “是。当然还需要再确认一下。不过我觉得,杉山平太郎带我去的,不是西田家,而是萩原家。关于这点……” 他扭头对友井刑警说:“一会儿你去取一下,杉山平太郎的指纹,和西田家门牌上的对比一下。如果一致,我说得应该就没错。” “明白了。那么,金田一先生……”冈田助理警官也探出身子,说道,“那是不是说,杉山平太郎拔出了西田家的门牌,把它插在了和西田家很像的荻原家的家门口,然后把你带到了萩原家。没想到红叶照子死在了那里,他便假装脚趾受伤,把你支走,以便自己偷偷溜走,但是,后来他却被凶手杀掉了,是吗?” “不,应该不是这样。” “不是?那到底……” “冈田先生,杉山平太郎可是准备好了假血浆,因此脚趾受伤,也是计划好的行动。这样一来,茯原家的别墅里有尸体——或者说有类似尸体的东西,杉山平太郎显然也早就知道。” “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官插嘴道,他也不完全明白金田一耕助的想法,“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杉山平太郎为什么明知别墅里有尸体,还要把你带到那儿?” “不,警官先生,我没有肯定地说一定是尸体。我说的是尸体,或者类似尸体的东西……” “金田一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长田警察局长一副等不及的样子,整个身子探在桌子上方,大声问道,“我等蠢钝,一时想不明白先生说的话……” “哈哈,真是不好意思。”金田一耕助点头致歉道,“局长,其实我本想请你,仔细查验萩原家的别墅——就是客厅地板和藤椅上的血迹之后,再说这番话的。但如此一来,凶手就可能知道,我们已经盯上了那栋别墅。这样说不定会引起很多麻烦,所以我就在这里先告诉大家了。但是我说的,都是没有科学依据的主观判断,或者说是假设。各位就当是听我说胡话吧。” 众人好奇地盼着金田一耕助,这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接着,他扭头说:“江川先生。” “啊?在……”江川刑警十分紧张。 “今天上午,你说红叶照子之所以只穿着内裤,是因为凶手怕死者的身份,因着装而泄露。现在看来,你的说法有些站不住脚。因为凶手没必要,把尸体运到西田家,只要藏在萩原家的某处就可以了。” “是的。既然杀人现场在其他地方,那先生说得就没错……”江川刑警点头同意。 “那么,凶手为什么还要把红叶照子的衣服脱掉?为什么要把照子穿的浴衣藏起来呢?” “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官神情严肃地问道,“你上午也说到了这一点,难道这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吗?” “嗎,是这样……”金田一耕助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才说了,请各位就当我是胡说……我想说的是,我——不对,我和穿夏威夷衫的男子——杉山平太郎,往屋里看的时候,西田照子还没有死。浴衣上沾的血液一样的东西,根本就不是真的血液,很可能和杉山平太郎把我支走时,使用的一样是假血浆……” 众人义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呆呆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还是等等力警官反应最快,吃惊地说道:“金田一先生!……”警官激动地喊道,“难道这次的事情——所谓三十年前悬案的凶手云云,都是红叶照子在演戏吗?” “等等力警官!……”金田一耕助面色羞報地说,“红叶照子还活跃在大银幕上的时候,我刚从乡下来到东京,就住在神田的宿舍里,是个天天不务正业的差学生。我当时是红叶照子的电影迷。红叶照子在大银幕上,天真纯洁的一颦一笑,都让满脸青舂痘的我,内心涌起阵阵悸动,如今干这一行,也是因为当时我对罪案已经颇有兴趣。尽管如此,我对昨天江马容子小姐,告诉我的那件悬案却全无印象。房子女士也说,绝对没有这样的案子……而且,昨天在高尔夫球场,吓到红叶照子女士的人,如果真是乔装改扮后的杉山平太郎,这件事恐怕就是照子女士的一场恶作剧了。” “可是,金田一先生!……”长田局长脸色凝重地说,“红叶照子为什么,要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 “或许是为了寻开心?K高原夏天尾巴上的最后的娱乐。名侦探金田一耕助先生,完全被红叶照子的把戏给蒙骗了,还惊动了了当地的警察局……这难道不是很好的谈资吗?” “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官再次先于别人想通了,吃惊地说,“那么,红叶照子的计划,其实就是这样的:编出一起三十年前的悬案,把你引到M髙原来。然后让杉山平太郎,把你带到萩原家的别墅,看到伪装的照子陈尸的场景。然后等你报警,和其他人一起,前往真正的西田家之后,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的,是的。而且,已经死去的红叶照子女士,还会若无其事地露面,说金田一先生啊,你是不是在做梦啊之类的话,来故意揶揄我一番。估计她就是这么计划的。据说这个人,的确很喜欢捉弄别人。” “但是,金田一先生!……”长田局长的表情,越发严峻起来,他开口说道,“红叶照子可是真的被杀了。而且,杉山平太郎也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局长的语气仿佛在诘问。 “估计是反过来,被凶手利用了吧。就跟狼来了的那个故事一样。那个小孩子总喜欢骗人说狼来了取乐,但是,到第三次大灰狼真的来了的时候,谁都不再相信他了,结果他就被狼吃掉了……这起案件,正如这个伊索寓言。红叶照子女士和那个小孩子,有着一样的嗜好,而凶手很可能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如果能让我在看到当时的场景后,以为红叶照子女士已经死去,那当,时不在K高原的人——或者说,可以确凿地证明,不可能在K高原的人,就绝岁不会遭到怀疑——当然,这些都是我的一面之词而已。” 等等力警官突然挑起了眉毛,叫道:“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他刚想继续说下去,金田一耕助连忙拦住他,说道:“警官,您什么都不能说。我是个私人侦探,可以胡言乱语。您现在虽然在休假,但毕竞是在任的警官。” “金田一先生,”冈田警官助理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情绪,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说,“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怎么才能抓到凶手?” “问题就在这里,主任。”金田一耕助一脸愁容,“刚才我所说的,都只是我的臆测。说不定在我看到她时,西田照子的的确确已经被杀掉了。” “但是,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官挺起胸膛说道,“那去查验一下,萩原家客厅地板和藤椅上,血迹一样的东西,不就好了吗?凶手虽然可能,用西田照子的血液,做了掩盖,但还是有可能检测出颜料。” “当然需要查验,哪怕只是为了满足我的虚荣心。但是,如果现在做,可能就会让凶手跑掉。” “金田一先生,关于这个问题,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还没有,主任!……”金田一耕助还是一脸愁云,“今天我跟警官也说了,不知道凶手要把杉山平太郎的尸体,藏到什么时候。是等到明年萩原家的人发现为止,还是等风头过去之后,再偷偷地埋起来……局长,你怎么看?” “应该迟早还是要埋起来吧。难道我们要等到那个时候吗?” “所以,今天我设了个陷阱。就看凶手会不会上当了……” “陷阱?……”警察局长和所有警察,都吃惊地面面相觑。 “局长,对于凶手来说,最担心的就是,有人看出死者在演戏。那样一来,凶手的不在场证明就不成立了。所以,凶手就把知道这点的杉山平太郎也杀了。” “是,是,然后呢?” “但是,凶手并不知道,杉山平太郎为了支走我,演了脚趾受伤那么一山戏。友井先生、江川先生……” “在!……”两位刑警豁地挺身,礼貌地答应了一声。 “我在西田家的别墅,跟二位说过这件事吧?” “是!……”友井刑警随意地答道。 江川刑警突然两眼放光,说道:“可是,友井,当时那人还没到西田家的别墅呢,他是在先生说了这件事之后才来的。金田一先生,那么……” “是的。萩原家别墅暗室里,杉山平太郎的尸体脚趾上,其实一点伤都没有。” 众人“啊”地叫了出来,冈田助理警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道:“所以,你才觉得,那块石头上的红色痕迹,原来是假血浆吧?” “对,对。”金田一耕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点头说道,“但是,对凶手来说,这是致命失误。我就是从此出发,猜想红叶照子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是‘狼来了’的障眼法。而且,凶手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杉山平太郎的尸体。既然这样,他就有可能去亡羊补牢。” “金田一先生!……”江川兴奋地喘着气,大声说道,“那家伙会去萩原家的别墅,把尸体的趾甲剥下来吗?” “不是没有可能。凶手肯定希望尽量不让人知道茯原家别墅的存在,但是,凶手更怕的,是别人知道红叶照子和杉山平太郎,其实是在演戏。所以,为了掩盖这一点,在尸体被发现之前,什么险他都愿意冒。何况,他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茯原家的别墅……” “可是,金田一先生!……”友井皱眉道,“就算现在把趾甲弄掉,如果仔细验尸,也能够验出那趾甲是生前就掉了,还是死后被弄掉的。” “那就换个方法,比如把脚趾整个剁掉……那也比留着一具脚趾,没有受伤的尸体更安全。” 友井警官也不由得频频点头。 “那么,金田一先生。”局长又探出了身子,仔细问道,“萩原家的别墅到底是什么样?为什么会和西田家的別墅那么像呢?” “局长,这一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房子女士知道,或许管理员藤原也知道。不过,现在应该还不是,追究这一点的时候。但是,凶手希望,在我们发现这一点之前亡羊补牢,所以应该会急着行动。” “冈田!……”局长正色说,“你还待在这儿干什么?凶手可能已经行动了。” “不,局长,没问题的。经过金田一先生的提醒,我已经让有吉和工藤两人留在了那里……” “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官神情严肃地说,“就算是死者自己,为凶手铺平了道路,但是,杀人计划能够如此顺利地进行,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吧?” 金田一耕助对此,报以长长的沉默。局长等人也一言不发,等他回答。 良久,金田一耕助终于幽幽地叹了口气说:“警官,您还是当我胡说就好。我来大胆地猜测一下。下午四点五十分,离开N高原的白山号列车,比同一天晚上八点三十分到达N地的列车,早一个小时到高崎车站。在高崎的停车时间有五分多钟,足够下到站台,在事先商量好的某个不起眼的地方,藏起通报情况的信件。” “对,他的确说过,到高崎之后,到站台上买了个便当……之后还假装遇上了扒手,好让人记得,他的确坐了那趟车。” “照这样说来,金田一先生!……”冈田助理警官又激动地说,“那个女人也是同伙不成?可是房子说,他们两个人关系不好……” “关系好不好其实不重要。想想合纵连横的典故就知道,只要利害关系一致,平时再对立的人,也会并肩作战,而且,他们大概觉得这个办法很安全。因为假如两位被害人演的戏露馅了,让金田一耕助瞧出了破淀,那就取消计划,再等下一次机会就好。可惜,金田一耕助这次愚蠢地上了当,误以为伪装的红叶照子的尸体就是真的,于是……他们就决定下手了。” 没有人有异议,令人窒息的沉默,充斥着会议室。金田一耕助猛地从椅子上起身来:“警官,已经十二点了。剩下的就交给在座的各位,咱们回去吧。” “哦,好。” 侍等等力警官站起身来,金田一耕助说道:“那就这样……冈田警官,祝您成功。” 说着,他垂下乱蓬蓬的头,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穿上防寒大衣,一阵风似的出了房间。 岛原的秋夜,若不穿上防寒大衣,便觉得微寒了。 九、画蛇添足 这里请让笔者画蛇添足一番。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二人,乘坐周一早上的火车,离开了K高原。 等等力警官的工作行程,本就如此,这是他计划内的行动。而金田一耕助则借口说,要查一査三十年前的案子。 凶手……不如说是凶手们,完全中了金田一耕助的计策。 周一晚上……准确地说,是周二凌晨的两点钟左右,凶手偷偷地闪进萩原家别墅的壁柜,企图把杉山平太郎的右脚腕——并非金田一耕助所想的,只是脚趾——割掉的时候,遭到埋伏在现场的江川和友井两名警官的逮捕。 不必说,凶手就是西田武彦。抓他的时候,很是费了番周折,由于壁柜里空间狭小,二对一的人数优势,也没怎么发挥出来。而且现场一片漆黑,江川还被武彦手里的凶器,刺伤了多处,其中一处相当严重。 西田武彦和江马容子的罪行,基本和金田一耕助推测的一致。想到煽动喜欢捉弄人的照子,来演一出戏的是武彦,而把这个计划,巧妙地告诉照子的则是容子。自然,这个计划不是容子上周五,来的时候临时制订的,而是在上上个周末来的时候,就已经鼓动过红叶照子了。 经过凋查才知道,在最初的计划里,金田一耕助并不在构想之内。 他们本想选一个更平庸、更不起眼的人当目击证人。 想骗金田一耕助的是红叶照子。过去的一个星期里,照子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反复构思这一计划。她无意中在报纸上,看到金田一耕助正在此地逗留,便决定让他来,担当目击证人的重任。而凶手也同意了这一点,这成了他们致命的失误。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后,江马容子乘坐四点五十分发车的“白山号”列车离开了K高原。之后正如金田一耕助推测的那样,她往高崎站台上的垃圾箱里,扔了一封注明“一切顺利”的信。 一个小时之后,西田武彦乘坐反方向列车抵达高崎,找到丁垃圾箱里藏的信,得知计划进展顺利。 八点三十分抵达N之后,他便马上前往萩原家的别墅。红叶照子正像个孩子一样兴奋不已。这个天真的喊着狼来了的孩子,哪知真正的饿狼,已经露出了利齿。 为了演戏,而专程从东京赶来的杉山平太郎,也为自己完成重任而松了口气。他把石头和门牌,拿到西田家的别墅,以为一切到此结束了。 没错,不仅他在这出戏里的表演结束了,连他的整个人生,也万事休矣。 为了不让管理员藤原发现他们在演戏,他们要把所有家具,都放回壁柜里。西田武彦也来帮平太郎一起收洽。收拾完家具之后,武彦从平太郎身后,用绳索勒死了他,然后将尸体藏到了壁柜上面的暗室里。 当然,此时会有一些声响。但是,等在楼下的红叶照子不会想到,如此残忍的罪行,正在自己的身边上演。武彦若无其事地走下楼,又捅死了自己这位天真无邪的伯母。 根据西田武彦供述的语气来看,对他来说,杀死自已的伯母,宛如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 西田武彦用一块大塑料布,包起了红叶照子的尸体。塑料布事先已经准备好,放在壁橱里了。接着,他把尸体运到了西田家,別墅后面的山坡。这种时候,侦探小说里学来的知识,让两人派上了用场,只要不把凶器拔出来,就不会出多少血,这是西田武彦在书上看过的。 就这样,西田武彦编出了一个三十年前的悬案凶手,为了不让罪行败露,而杀人灭门的故事。之后,他又若无其事地来到西田家。 “对了,冈田助理警官。”案件解决之后,金田一耕助面向专程来东京,道谢的冈田助理警官问道,“那两栋一模一样的别墅,有什么内情吗?” 同在场的等等力警官,也对此深感兴趣。 “哦,那个啊……”冈田助理警官轻描淡写地说道,“哪儿有什么深不可测的内情。西田家的别墅是昭和十二年建造的。次年,西田博士有一名姓清水的朋友,在那里借住了一个夏天,随后就喜欢上了那栋别墅简洁的外观。第二年,他自己在高原建别墅的时候,便依葫芦画瓢地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门脸,连啄木鸟啄出的洞都一样。不过,清水夫人喜欢日式风格,想要几个铺有榻榻米的房间,所以,除了门廊和大厅之外,两栋别墅的其他地方都不一样。” “这些情况,房子女士不知道吗?”等等力警官不可思议地皱了皱眉头。 “战后,清水把别墅卖给了萩原,房子和他们也就没了来往。时间一长就给忘了呗。” 三人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各自思考着问题。过了很长时间,冈田助理警官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了一句:“现在的年轻人啊,太可怕了。” “可怕?……”等等力警官好奇地张大了眼睛。 “我是说招供以后的西田武彦。他说江马容子真是个蠢货,应该想办法弄点红叶照子的血,涂在西田家别墅的地板上,然后,再盖个垫子什么的遮一遮,这样谁都不会发现,萩原家别墅的存在,就能彻底嫁祸到房子头上……” “嗯,嗯,这样啊……” “我把这些话告诉容子了。容子说如果那么做,从血液变干的程度,就能看出是在伪装了。她还怪武彦不在干掉杉山平太郎之前先问清楚。要是当时就把杉山平太郎的趾甲剥下来,哪里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冈田助理警官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她一边捶胸顿足,一边大骂西田武彦才是蠢货,大大的蠢货。这帮人,简直把杀人当算术一样,太冷酷无情了。”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都没有说什么。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时下的犯罪,的确有这种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