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属杜撰·杜撰探案集》 画鬼 <er top">一 徐景麟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在转椅上大伸懒腰,这时他的眼睛落在了办公桌上摆着的一尊小型自由女神像上——其实那是一个打火机,是公司下属共同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虽然几年前徐景麟因为心脏病的缘故已经遵医嘱戒烟了,可为了照顾下属的一番心意,还是一直把这个打火机放在办公桌上。近来徐景麟老是觉得自己腰酸背痛、手脚无力,他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那个打火机,不知怎么的,久违的烟瘾突然又上来了。 徐景麟这样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今年已经快六十岁了,却娶了一个三十不到的娇妻,大家都在背后笑话他老牛啃嫩草。对于这些话徐景麟不是不知道,不过他一向懒得理会,作为一家资产雄厚的建筑公司老板,生意场上得罪的人也不少了,身后必然会有一帮嫉妒的家伙嚼舌头根子,对此徐景麟早就习惯了。 今天徐景麟的精神不是很好,他吩咐自己的秘书一些业务上的事后就径直离开公司,回家去了。徐景麟的家在郊外别墅区,是一处中国古典庭院式的大宅子。 徐景麟的妻子叫张佩芸,结婚前是徐景麟的秘书,她有着成熟高挑的身材和清纯可人的外表,不时还会像小女生那样噘起嘴唇做出一副可爱的模样,正是徐景麟喜欢的类型。 见到自己的老公皱着眉头走进屋来,张佩芸担忧地说:“怎么了,看上去愁眉苦脸的,是不是生意上有什么难事?” 徐景麟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这几天精神不太好,可能是休息的不够吧。” 张佩芸如一只温顺的小猫一般靠在徐景麟身上,说:“我表姐的儿子最近到咱们市来了,现在什么都没着落,我想先让他在我们这里暂时住几天,好吧?” 徐景麟愣了一下,说:“表姐?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你有表姐?” 张佩芸撒娇地说:“很久没来往了,所以从来没和你提过,不过我表姐小时候很照顾我,现在她的儿子来这里,我们总不能不照顾一下吧。” “好吧。”徐景麟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你表姐的儿子多大了,要是工作没着落,可以让他到我的公司里来。” 张佩芸嗤嗤地笑着说:“我这个外甥啊,可是美院的高材生呢,未来的大画家,才不会去你的公司打工呢。” 徐景麟刮了一下张佩芸的鼻子,佯装生气地说:“我可是看你的面子上才这样说的,我的公司一般人想进还进不来呢。” 张佩芸露出了酒窝,噘着嘴说:“这我知道。” 徐景麟顺势搂住张佩芸,娇妻在怀,可是他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徐景麟暗暗叹了口气,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吗? 和一般人印象中长发披肩、穿着破烂牛仔裤的艺术青年不同,萧慎吾身高大约有一米八十左右,四方脸,剑眉直鼻,一丝不苟地穿着西装、系着领带,皮鞋擦得锃亮、一尘不染,属于那种相貌堂堂、看上去很稳重的青年。 徐景麟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赞赏地点了点头。 “怎么样,我这个外甥帅吧?”张佩芸洋洋得意地说。 徐景麟拍拍萧慎吾的肩膀,说:“别客气,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大家都是一家人嘛。” 萧慎吾有些腼腆地点点头。 “对了,佩芸啊,你领慎吾到处看看吧,顺便叫张妈清一间空房出来让慎吾住。” 张妈是徐景麟请的保姆,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五十岁左右的妇女,在徐景麟家呆的时间比他的妻子张佩芸还长。 看着自己年轻的妻子陪着英俊的外甥走了出去,徐景麟突然觉得心里咯噔一下,他觉得有些不放心。那叫萧慎吾的青年管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佩芸叫小姨,这让徐景麟听着挺别扭的。 看来自己最近一定是太累了,所以对自己没有信心,也因此才会这样胡思乱想。想到这里,徐景麟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er h3">二 “咦,慎吾呢?”徐景麟一脸疲惫地走进屋来,看见张佩芸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他在你书房里画画呢。”张佩芸见丈夫回来了,忙站起身来,接过徐景麟手中的公文包。 “唔。”徐景麟点点头,解开领带,朝书房走去。只见萧慎吾将画架摆在书房正中,正专心致志地画着什么。徐景麟在萧慎吾的身后站了很久,萧慎吾才注意到有人走进屋子里来了。 “啊,姨父回来了啊。”看到徐景麟站在自己的身后,萧慎吾急忙放下画笔,有些诚惶诚恐地说道。 “没关系,你继续画,我就是看看。”徐景麟拍着萧慎吾的肩膀说。 闻言,萧慎吾腼腆地笑了笑,转身拿起画笔继续画了起来。画布上,萧慎吾所画的,乃是徐景麟书房窗外看去的静物风景。书房的窗外是中庭,种着许多植物,绿荫森森,庭院正中还有一口古香古色的水井。 “画的不错。”徐景麟并不懂画,不过还是看得出萧慎吾的素描功力不浅,由衷赞道。 萧慎吾笑着说:“那等我画完了,就把这幅画送给姨父吧。” “那好啊,到时候我就把这幅画挂在书房里,唔……”徐景麟看了四周,说,“就挂在壁炉上面吧,以后来了客人,我也可以向大家炫耀一下我有个画家外甥,哈哈哈。” 正笑着,徐景麟突然心里一紧,他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心脏。自从上次心脏病发后已经快五年了,手术后一直觉得挺好,为什么这几天心里突然总是一紧一紧的,好像针扎一样,不会是有什么问题了吧。毕竟自己岁数大了,不注意是不行了,看来明天得去请医生来好好检查一番,徐景麟郁闷地想。 第二天徐景麟请来了医生,在照例的一番繁琐检查之后,那个戴着啤酒瓶底一般厚眼镜的医生表示徐景麟的心脏没有什么问题。听了医生的话,徐景麟的稍微放下些心来。也许是心理作用,来到公司后,徐景麟觉得自己感觉好了许多,一下子埋头工作了好几个小时,直到秘书进来提醒他,徐景麟这才发现已经是吃饭时间了。 接连几天,徐景麟都感到自己精力充沛,他觉得自己前些天一定是没休息好,再加上疑神疑鬼所致。几天后,徐景麟接待了一位香港大客户,会谈进行得十分融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徐景麟的公司马上就能接手一笔大生意。徐景麟很高兴,甚至在招待客户的酒席上破例喝醉了。为了联系业务,徐景麟决定亲自去一趟香港,这些天他感觉良好,好像又回到了精力充沛的青年时代。交待了给妻子一些事后,徐景麟便带着一脸微笑去了香港。 当徐景麟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出去了这么久,累死我了。”徐景麟重重地坐在沙发上,一边解领带,一边说。 “知道了。”张佩芸一边窃笑,一边站起身来,“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别急嘛。”徐景麟突然心里一热,伸手将妻子揽过来,抱在怀里。 张佩芸急忙挣脱了徐景麟,假嗔道:“你这个老不正经的……慎吾在家里呢。” 徐景麟这才想起来妻子的外甥还住在自己家里,他大为败兴地挥了挥手。看着妻子走出客厅后,徐景麟站起身来,百无聊赖地在客厅里兜着圈子。突然,他想起来上次看到萧慎吾画的那幅画,于是便慢慢踱进了书房里。 书房的壁炉上方果然端端正正地挂着一幅油画,看来萧慎吾已经画完了他的作品。画中所绘的,正是从书房窗外看去的庭院景物,栩栩如生,乍看上去好像那里也开了一扇窗户似的。 徐景麟满意地点点头,他凑近了那幅画。近看上去,画面倒显得很灰暗了,仿佛所描绘的是黄昏时分、天色微暗时的景色。那口水井在画面的正中,好像是一只闪着幽光摄人魂魄的妖魅之眼,又好像是一张黑魆魆泛着腥味的噬人巨口,看得徐景麟脊背发冷。 徐景麟揉了揉眼睛,那画好像透着一股邪气,让人不寒而栗。突然,徐景麟心里一紧,好像被针猛扎了一样。 “唔……”徐景麟用手捂着心脏,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这时,他听到了妻子在卫生间里叫他的声音。 <er h3">三 那天之后,徐景麟心里一直觉得怪怪的,他的妻子好像也瞧出一些端倪来,关切地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徐景麟摇摇头表示自己只是没休息好而已,他不想让佩芸觉得自己是一个疑神疑鬼的糟老头子,他不服老。现在徐景麟每次走进书房,视线都会情不自禁地被那幅画所吸引。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那幅画看上去如此诡异妖邪呢? 徐景麟想试探着问问萧慎吾,但是他白天一般一大早就出去了,直到半夜才回来,连续好几天都碰不上他。 曾经有一次,徐景麟装作不经意地问张佩芸:“你觉得书房里那幅画怎么样?” “你说的是慎吾画的那幅吗?” 徐景麟点点头。 “画得很好啊。”张佩芸笑着说,“看上去跟真的一样,慎吾真是厉害,以后一定能当个大画家呢。” 听到妻子的回答,徐景麟感到有些失望,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你不觉得那幅画有些特别吗?” “特别?”张佩芸瞪大了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徐景麟,一脸茫然地反问道。 “唔……没什么,我是说那画特别有灵气。”徐景麟含糊其辞地搪塞道。 “哦,那是当然咯。”张佩芸高兴地说,好像徐景麟是在夸她本人一般。 不幸的是,徐景麟前面所遭遇的种种,只不过是事前的铺垫而已,真正恐怖的事情则发生在他回家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 那天徐景麟在外面有个应酬,他陪客商在饭店里吃饭,双方就一个协议上的细节问题讨论了很久,当秘书开车送他回到家里时,已经临近凌晨了。走下车来,徐景麟远远看见门口的灯还亮着,一定是佩芸怕自己晚上回来看不清路才一直开着的,想到这里,一股温馨的感觉涌上徐景麟的心头,他快走两步,打开门,走进家去。 屋里没开灯,很黑,不过徐景麟对家里的格局布置非常熟悉,因此在黑暗中脱下外套,换上了拖鞋。看来佩芸已经先睡了,不知道慎吾回来没有,徐景麟一边想,一边走进了厨房。在饭局上喝了些酒,现在一身的酒味,徐景麟觉得头有些晕。这时他看见餐桌上放着一杯牛奶,一定是佩芸留给他喝的。此刻醉意朦胧的徐景麟正想喝点牛奶之类的东西解酒,于是端起杯子来一饮而尽。喝完牛奶,感觉果然好了很多,他三下五除二地脱了衣服,进卫生间洗了个澡。 洗完澡后徐景麟觉得头还是有点儿晕乎乎的,看来今晚是喝太多酒了。他看了看客厅里的大座钟,已经是凌晨一点过了。徐景麟知道妻子的睡眠很浅,一点儿很轻的响动都能吵醒她,而一被吵醒就很难再睡着,曾经有一段时间按照医嘱服用安眠药来治疗。现在虽然她已经好了很多,但是徐景麟养成了习惯,一旦回来晚了,就到书房里去睡,免得吵醒妻子。今天也不例外,徐景麟蹑手蹑脚地朝书房走去。 书房里黑魆魆的,不过外面的月亮很圆、很亮,皎洁的月光如牛奶一般从窗外泻进来,温柔地洒在地上,徐景麟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壁橱前,打开橱门,里面是一张可以竖起收在壁橱里的折叠床。 铺好床,徐景麟舒了口气,他在床边坐下,摘下眼镜,这时一阵凉风从窗外吹来,虽然时间是夏天,可是半夜吹来的冷风还是让徐景麟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处在黑暗中的人总是特别敏感,徐景麟也不例外,他只觉得脊背发凉,慌忙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警惕着黑暗中的未知。 这时,徐景麟的视线停留在壁炉上的那幅画上…… (唔……那幅画……那幅画和以前好像不太一样。) 徐景麟努力眯起眼睛,虽然屋里没有开灯,但是凭着月光,还是能勉强看清,那画的正中,黑魆魆的井口处,好像有一点白色的东西。 (白色的东西……以前好像是没有的……那到底是什么……是沾上去的污渍吗?) 徐景麟从床边摸出眼镜戴上,想看个仔细。这一看不打紧,却几乎吓去徐景麟的三魂七魄。 “啊!”徐景麟惨叫一声,脸色苍白地跌倒在地上,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一部加速到极限的马达一般疯狂运转着,可是无论何如,血液好像还是凝结在他的身体各处般无法流通,只见徐景麟双手不住颤抖着,全身好像一滩软泥一般,那错愕的表情仿佛永远凝结在了他的脸上。 (这……这……究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让徐景麟如此惊惶恐惧的,正是那幅画,仔细看去,只见画中那黑魆魆、透着瘆人寒气的水井里,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正无力地抓着水井的边缘。若是再大胆凑上前去仔细看,便会发现那只苍白的手臂上还长着一些暗紫色的尸斑,若远远看上去,却只是一些紫色的小点而已。 徐景麟猛然回头看院中的水井,只见皎洁的月光毫不吝啬地洒在水井四周,砌成水井的石块生着一块块块的苔藓,好像老人斑一样斑斑驳驳——不……或许……可以说成是……尸斑。可是无论怎么细看,那水井都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静静地立在那里,水井里能有什么东西呢? 可以徐景麟已经没有办法再细想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脱缰的野马一般无法控制,他的头越来越沉,手脚无力,渐渐的,他晕了过去…… <er h3">四 当徐景麟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妻子则一脸焦急地坐在自己旁边。 “景麟,你终于醒了!”见到自己的丈夫苏醒过来,张佩芸竟然喜极而泣,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唔……”徐景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只觉得现在自己头痛欲裂,浑身上下酸软无力,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怎么会在医院里?” “昨天晚上我突然被你的惨叫声惊醒,起来后看见慎吾和张妈也和我一样被你吵醒了,后来我们发现你一个人晕倒在书房里,我吓坏了,还是慎吾冷静,让张妈马上打了急救电话……幸好抢救及时,这才没什么大碍,可把我吓坏了。” 这时徐景麟才想起昨晚的遭遇,但是他的脑子乱极了,好像有一堆小虫子在里面钻来钻去,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思考。 “唔……我的头疼死了。”徐景麟痛苦地呻吟道。 “医生说这是副作用,你先休息吧,我给你削个水果。”张佩芸说着拿起了床头柜上的水果刀。 徐景麟缓缓闭上眼睛,他的脑子还无法把昨晚的种种遭遇理成一件逻辑通顺的事件,他只觉得自己恍恍惚惚之间经历了一场非常可怕而诡异的事,但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徐景麟却无法思考出个所以然来。 头实在是太痛了…… 徐景麟在医院里观察了三天之后才回家。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当妻子问他为什么晕倒的时候,徐景麟并没有告诉她那晚的真实遭遇,只是含含糊糊地说自己那时突然觉得心口疼,然后就人事不省了。 “我住院的这些天,家里没出什么事吧?”徐景麟试探着问张佩芸。 “没啥事,我虽然天天在医院里照顾你,但是还有慎吾和张妈看家呢。”张佩芸似乎没有领会到徐景麟话中所指的意思,一边削苹果,一边心不在焉地说。 徐景麟不再说话,其实他的心里早已七上八下、乱作一团了。 徐景麟回到家后第一件事,便是走到书房里去看那幅画。书房里的布置依旧,那幅画好端端地挂在那里。徐景麟像一个胆怯的小孩一样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幅画,他仔细地打量着画,那画依旧散发着一股妖邪鬼魅之气,只是画面中水井里黑魆魆的,没有一只苍白的长着暗紫色尸斑的手臂伸出,什么都没有。 徐景麟吁了口气,他再次凑过去看了看,的确是什么也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真的是自己眼花了吗?) 徐景麟觉得脑子里一片茫然,他知道,自己几年前已经立下遗嘱,死后所有的财产都由妻子张佩芸继承,而妻子到底是什么时候突然多了这么一个年轻英俊的外甥……萧慎吾真的是张佩芸的外甥吗? 徐景麟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的头越来越痛了…… <er h3">五 第二天下班后徐景麟回到家时,妻子和张妈正在厨房里做饭,萧慎吾照例出去了。 “今天回来得还挺早的。”看到丈夫回来,张佩芸显得很高兴。 “我今天不太舒服,就提前回来了。”徐景麟搪塞道。他放下公文包,便径直走进书房。徐景麟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书房,和几天前没有任何区别。每当走进这间书房,徐景麟总是有些心悸,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退了出来,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钥匙,插进锁眼里,然后用力狠狠地一拧,只听啪的一声,钥匙断了。 “啊,不好了!”徐景麟故作惊讶地大声嚷道。 “怎么了?”从厨房里传来了妻子的声音。 “我把书房的钥匙给弄断了,插了锁眼里拔不出来了,”徐景麟说,“看来得请个锁匠才行呢。” 厨房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徐景麟其实很想看一看妻子此时的表情,可是他又害怕去面对妻子,害怕万一到时候从妻子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慌乱的神色,那他到底该怎么办? 徐景麟想不到答案,他叹了气,孤独地向空荡荡的客厅走去。 请来锁匠把书房的锁换了,徐景麟把书房牢牢地锁上,然后把惟一的钥匙放进贴身的口袋。 “你怎么把书房的门锁上了?” 饭桌上,妻子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问道。 “唔,我最近要研究一份协议,协议的内容很重要,涉及商业机密,还是小心点好,对了,最近你也多加留意,尤其是徘徊在咱家附近的陌生人。”徐景麟说出了早就想好的理由。 “是吗?”张佩芸怯生生地说,“那可真危险,你怎么把这样重要的东西带到家里来了?你应该放在公司里呀。” “公司里人杂,还是家里安全一些,”徐景麟含糊地说道。 “你也要多注意身体才好呀,你才出院没多久呢。”妻子关切地说。 “唔,我知道了。” 这天晚上,徐景麟让妻子先睡了,他想彻底弄明白这件事。徐景麟走到杂物间,找到了一根顺手的钢管,他慢慢走到书房的门边,深吸了一口气,掏出钥匙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扇厚实的房门。 和那天一样,屋子里黑魆魆的一片,打开门的一瞬间,如潮水般涌出来的黑暗包围着徐景麟。屋子里一片死静,眼睛还无法适应黑暗,什么也看不见,这时身后的房门突然咣地一声关上了,徐景麟完全被黑暗吞噬掉了。徐景麟觉得自己全身冰凉、手脚发麻,条件反射般在虚空中徒劳地挥舞着钢管,为自己增添几分勇气。 徐景麟摸着黑,小心翼翼地朝窗户挪过去。片刻之后,黑暗终于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皎洁的月光从窗子外泻了进来——徐景麟拉开了窗帘。 他朝那幅画的方向看去,画中,从那黑魆魆、透着瘆人寒气的水井里,正伸出一只苍白的长着暗紫色尸斑的手臂,无力地抓着水井的边缘。 “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徐景麟还是被惊吓得几乎惨叫出声,他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窗外,那口水井静静地立在那里,看上去像是一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墓碑,又像是一只在丛林中蹲伏的野兽,随时准备扑上来取人性命。可是不管怎么样,此时那水井边上,却是什么也没有。 徐景麟再也不能忍受了,如果再在这诡异的房间里多呆一秒钟都会崩溃掉,他转身逃也似的跑出了书房,掏出钥匙锁上了书房的门。 不管怎么样,先把它锁起来,徐景麟胆战心惊地看了看手中的钥匙,希望这能管用。 <er h3">六 五月黄金周的一天下午,太阳肆虐地放射着火辣辣的光芒,街上来去匆匆的人们一个个晒得好像蔫茄子一般,热得脸发紫,恨不得马上钻进开了空调的店里。落魄的自由撰稿人杜撰烦躁地拉上窗帘,挡住刺眼的阳光,把电风扇开到最大档,可是脚底还是感觉到电脑散发出的阵阵热气,再加上耳边不断传来他那台破电脑“嗡嗡嗡”的风扇噪音,使得原本就很烦躁的“大作家”更加无法平静下来。杜撰好像失了魂似的盯着显示器,整整半个小时也憋不出一个字来,心里就像浇了油一般,随时都能点着。 虽然杜撰平时是不抽烟的,但是在这个炎热而焦躁的下午,他突然有了一种想靠烟草麻醉自己的欲望。杜撰站起身来,走到厨房,拧开水龙头狠狠地冲了下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回电脑前继续码字。 就在杜撰坐回电脑前不到一分钟,耳边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刚刚平静了一点的“大作家”顿时无名火起,只见他腾地站起身来,一边大骂“三字经”,一边不情不愿地挪向门边,心里琢磨着是究竟是哪个遭雷劈的大白天跑来打扰自己写作。 打开门看见来人后杜撰顿时一愣,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来人大约有六十岁左右,看上去很富态,像是一位成功人士。今天气温足有三十多度,可那男人还一丝不苟地穿着西装、系着领带,皮鞋擦得锃亮、一尘不染,只是他的脸色苍白、面无血色,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来人正是徐景麟。 徐景麟见到眼前这位头发乱糟糟如同鸟窝一般、满不在乎地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掉色t恤、看上去好像是路边落魄流浪汉一般的家伙,很是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问道:“请问你是杜撰先生吗?” 杜撰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点点头,大大咧咧地说:“我就是,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叫做徐景麟,有些事情想请教杜先生……”说着徐景麟急忙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杜撰,马上又补充道,“是刑警队的罗队长让我来找你的。” 杜撰将信将疑地接过名片,只见上面写着“XX建筑公司董事长徐景麟”的字样,名片的背后是杜撰的一位朋友、市刑警副队长罗培高那龙飞凤舞的签名。见此杜撰便让开门来,请徐景麟进屋来。 “对不起,这几天都热昏头了,忙着码字也没有收拾,屋里实在是乱了一点,”杜撰一边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将椅子上堆成小山一般的书本挪开,招呼道,“请坐请坐。” 不过徐景麟并没有时间在意这些,他无力地挥挥手,说:“不用客气了。” 杜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端上一杯凉水。 徐景麟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然后一口将杯中的凉水喝完,说:“你这里可够热的啊。” 杜撰移了移风扇,说:“像我这样朝虑夕食的穷酸写手实在是没钱装空调啊,如果你觉得热的话咱们出去谈吧。” “算了,不必了。”徐景麟脱下外套,说:“你平时总是写一些怪力乱神之类的小说吧?” 杜撰点点头,他平时是经常给杂志写一些怪谈小说之类的。 “那么你认为这世界上真的会发生像小说里那般的神秘事件吗?”徐景麟紧紧地盯着杜撰,问。 杜撰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我认为这个世界所发生的大多数事情都是可以用现有知识解决的,即便有一些事情我们暂时无法解释,那也是因为我们现在所掌握的知识不够罢了——就如你不能期望两千年前笃信天圆地方的古人能科学地解释日全食现象一样。” “在推理小说里,有一种不可能犯罪的体裁。这类小说的谜面通常都是一些恐怖、诡谲的神秘事件。不过稍加调查,你就会发现其实这些都是为人的,那些华丽、诡谲、看上去近乎魔法的犯罪手法说到底也只是犯罪的脱罪手段而已。不过我认为这种犯罪手法只会在小说里出现,在现实中是无论如何不会出现的。” 说完这一大通话,杜撰端起水杯来一饮而尽。 听到杜撰的这番话,徐景麟像是稍微放宽些心似的,他深深地吐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说:“那好,我正有一件神秘的事件要请教你。我本来是想拜托刑警队的罗队长的,可是他告诉我目前这件事他们无法插手,建议我先来求得他的一位朋友——也就是你的帮助,于是我就按照罗队长的指点到你的府上拜访来了。” 杜撰笑着说:“既然是罗队长的朋友,那么也是我的朋友,你有什么事就请说吧,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的。” 徐景麟点点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源源本本地讲述那桩困扰自己很久的诡异事件…… “唔……”听完了徐景麟的讲述,杜撰沉默了很久,徐景麟注意到他的腿一直不停地抖着。徐景麟不知道眼前这个脚趿一双鞋底被磨得很薄的旧拖鞋、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年轻人是否可靠,不过现在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你心脏不好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吗?”杜撰终于开口了,他皱着眉,腿的抖动也更厉害了。 “是的,上次我在公司里心脏病发作,引起了不小的骚乱,很多人都知道我患有心脏病。”徐景麟点点头,说。 “你妻子知道你遗嘱的内容吗?”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被问到这个问题时,徐景麟还是禁不住犹豫了一下,说:“我是当着她的面立下这份遗嘱的。我和前妻结婚多年,也没有生育。前妻去世后,我虽然续弦,可是以我现在的年纪,已经不太可能生下子嗣了,所以索性就把财产都留给了我的妻子。” “那么你还有什么仇人吗?” 徐景麟思考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我做了那么多年生意,要说没有得罪人,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大多都是在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而已,我自忖也没有把谁逼到非杀死我不可的地步。” 杜撰的腿突然停止了抖动,他的视线停留在徐景麟脚边的地板上,用丝毫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说:“最好能彻底调查清楚萧慎吾的底细,这点可以交给调查公司解决,这件事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徐景麟不安地问。 “可能是一种夜光颜料。”杜撰突然抛出一句。 “夜光颜料?”徐景麟不解地问。 “有种颜料在白天或者开着灯的情况下是绝对看不见的,只要在黑暗中,就会自然显现。如果预先在画上用夜光颜料画上一只手,你两次到书房的时候都没有开灯,所以在黑暗中就清楚地看到了那幅画的变化。”杜撰慢慢解释道,“再加上你晕倒的那晚喝了酒——不过我觉得这还不是关键,玄机在于你回家后喝的那杯牛奶上。” “你是说……”徐景麟惊讶地说。 杜撰神情严肃地盯着徐景麟,说:“我想那牛奶里可能放了什么迷幻类的药物,使你能产生更加恐怖的幻想。很显然,第一次的阴谋没有成功,我所担心的是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总之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才好,我始终觉得这只是一个开端而已。” 徐景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自己能否顺利地挺过这件事,现在的徐景麟已经没有了曾经叱咤生意场的那份自信和勇气,坐在杜撰面前的,只不过是一个终日疑神疑鬼、担惊受怕的老人而已。 <er h3">七 这天晚上,徐景麟决定一探究竟。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依旧借口自己有工作要做,让妻子先睡了。 徐景麟走到了书房门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书房的门。这间书房虽然非常大,但是除了门外,只有一处窗户,窗户早已经被徐景麟从里面锁死了,门的锁也换了新的,钥匙只有徐景麟才有。 (这间屋子除了我,谁也进不来,他们没有办法做手脚。) 徐景麟这样想到,突然,他想起来这间屋子其实还有一个“出口”。在窗户上方贴近屋顶的地方,有一个直径大约五厘米见方的小洞,那是原本是装修房子的时候凿开留作光缆进出通道用的,但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有使用,只是用一块砖堵住了洞口而已。 (但是那只是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口而已,如果对方是老鼠的话,倒是可以钻进来。) 徐景麟不无恶意地想。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前,检查了一下窗户,没有闯入的痕迹。月光温柔地倾泻进屋子里来,徐景麟转向壁炉的方向。 这时,徐景麟的面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的眼睛紧紧地瞪着前方,好像就要掉出来一样,嘴大大地张开,喉咙里发出悲哀的低吼声,整张脸因为极度的惊恐而扭曲变形,胀满了血红色,看上去好像是一只又老又丑的猴子皱巴巴的脸。 从徐景麟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画上,黑魆魆的水井里伸出的已不止是一只苍白的长着暗紫色尸斑的手臂,而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只见那女鬼双手攀着水井边缘,半个身子伸出了水井。那女鬼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白色长袍,头发很长,披散着,让人看不清她的真面目,不过在袍子的破损处,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暗紫色的尸斑。 (这……这是怎么回事……没……没人可以进入这间屋子啊……) 徐景麟惊恐地想到,可是恐怖的事还不止这些。这时,他转身向窗外看去,在皎洁的月光下,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双苍白的长着暗紫色尸斑的手臂,正攀在水井的边缘。 “呜……”徐景麟想呼叫,可是此时他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只能发出如野兽般的呜呜低鸣。 慢慢的,慢慢的,一个如画中那般披头散发、湿漉漉的女鬼从那水井里探出身子来,她的那长着暗紫色尸斑的手攀着水井边缘,正缓缓地爬出水井,向窗户爬过来,她那耷拉着的、犹如毒蛇信子一般长长的血红色舌头左右摇摆着,还不时滴下一些看上去黏乎乎的白色液体。 “啊……”徐景麟终于发出了一声惨叫,凄厉的声音划过夜空,仿佛被野兽捕捉的猎物临死前的哀鸣,紧接着,他的眼耳口鼻都流出了鲜红色的血液。 徐景麟睁着错愕的双眼,倒在了地上,他被活活地吓死了。 <er h3">八 杜撰沮丧地坐在电脑前,他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四十上下,长着三角眼、八字眉,还有点龅牙的其貌不扬的男人,此人却是全市有名的破案能手、刑警队副队长罗培高。 此时罗培高正一言不发地抽着烟。电风扇在两人之间拼命地转着,可是却丝毫不能减缓这屋子里的热度,今年夏天真是太热了。不过杜撰和罗培高仿佛谁也没有在意这些,二人都是死一般的沉默,只有那破旧的电风扇不停地发出“吱吱吱”声音,越听越让人感到烦躁不安。 终于,杜撰开口了:“是我太大意了,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如此精明,提前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罗培高依旧一言不发地吸着烟,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一丝表情。 杜撰继续懊恼地说,好像祥林嫂一般:“其实萧慎吾和张佩芸一早在计划这件事的时候就把徐景麟给算计得牢牢的了,张佩芸十分了解徐景麟,清楚地知道在这种状况下徐景麟会有怎样的行为,并且据此安排他们的计划,我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点,要不是这样,徐景麟也不会死。” 罗培高恶狠狠地把烟掐灭,点了点头,小声地说:“是啊,我也没有料到他们的计划是如此的周密。” 杜撰苦恼地搔搔头,说:“张佩芸和萧慎吾一开始就做了周密的安排,以应对后面的各种变化。首先是那幅静物画,同样的静物画萧慎吾肯定画了不止一幅,然后用夜光颜料在上面绘上不同的画面。头一幅是从水井里伸出一只鬼手,第二幅的画面嘛,应该是第一幅画面的延伸,比如那个鬼从水井里爬出来之类的,总之应该是十分恐怖骇人的画面。” 说到这里,杜撰瞥了一眼罗培高,后者正若有所思地紧盯着地板,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杜撰只得继续他的独白:“他们的计划是先让徐景麟看到第一幅骇人的画面,企图引发徐景麟的心脏病。计划果然成功了,徐景麟被吓得心脏病发,可是他们没料到徐景麟的惨叫声惊醒了张妈。在此情此景下,为了不引起张妈的怀疑,只能马上打急救电话,徐景麟才因此侥幸地拣了一条命。” “他们见一计不成,便准备继续实施他们下一步的计划,即用第二幅画恐吓徐景麟。可是徐景麟毕竟是在生意场上打拼多年的人物,虽然他不愿相信自己的妻子就是企图谋害自己的人,可是还是小心翼翼地把书房的门锁了起来。” “徐景麟找到我的时候,我觉得这样的确能挫败他们的阴谋,书房的门被紧紧地锁住,钥匙只有徐景麟一个人才有,窗户又是从里面反锁的——事发后仔细检查也没有发现闯入的痕迹。虽然窗户上面的墙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最多只能钻进一只老鼠而已。” 杜撰沮丧地说道:“可是我没有想到其实张佩芸和萧慎吾在事前连这点也算计到了,即在书房被锁的前提下,怎么更换壁炉上的那幅画。” 罗培高点点头,说:“这是一起事前策划周密的阴谋,谁又能想到张佩芸和萧慎吾竟是如此狡猾的凶手呢?” 杜撰有些感激地看了一眼罗培高,不过他还是无法原谅自己的大意,他垂头丧气地继续说道:“实际上萧慎吾还绘制了一幅特殊的静物画,说它特殊,是因为在这幅画里,把整个画框也画进去了,也就是说,若不仔细看,你会以为这是一幅装上了画框的静物画,而实际上包含整个画框在内,都是一幅静物画。” “萧慎吾预先把这幅特殊的静物画贴在第一幅画背后的墙面上,以备万一。果然事后徐景麟出自他那谨慎多疑的本性,把书房牢牢地锁了起来。这个时候,萧慎吾预先安排的那幅特殊的静物画便可以派上用场了。” “首先萧慎吾趁徐景麟不在家的时候找个借口支开张妈,然后搬来梯子,爬上去,把堵住那个小洞的砖头移开。那个洞口在窗子的上方,也就是说是正对着壁炉的方向。萧慎吾用一根长长的竿子伸进了洞里,小心翼翼地挑下挂在壁炉上的油画,然后将画挑进壁炉里藏起来,在黑夜里,徐景麟是不会注意到黑魆魆的壁炉里其实已经藏了一幅油画的。同样的,徐景麟也不会注意到那墙上的油画是没有画框的,所谓的‘画框’,其实是预先画在油画上的而已。” “不过这还只是计划的一部分而已,真正的高潮还在后面。不知道你注意看现场的照片没有?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徐景麟死时神情惊恐、七窍流血,可是他倒下时所面对的方向却不是那幅油画的方向,而是窗外。” 罗培高不动声色地说:“你是说萧慎吾让张佩芸装鬼,从水井里探出来吓徐景麟?” 杜撰点了点头,说:“极有可能是这样的,光凭一幅画是吓不死徐景麟的,他们从上次的失败中吸取了这个教训,这次让现实和画境结合,终于把心有余悸的徐景麟活活的给吓死了。” “目前看来,很有可能是这样的。”罗培高想了想,说。 “事后他们只要迅速把墙上的那幅画撕下来藏在身上,再把藏在壁炉里的那幅画挂回去就好了,做完这一切还要不了一分钟。”杜撰叹了口气,说,“一场精心策划,堪称完美的谋杀就这样完成了。” 罗培高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又继续抽了起来,边抽边说:“是啊,而且我们还根本无法起诉他们。告他们什么呢?徐景麟是被活活吓死的,即使我们把墙上的那幅画带回去,检测出了上面用夜光颜料画出的恐怖画面,也不能说明什么。萧慎吾只会耸耸肩,说那其实只是他开的一个玩笑而已,却没想到把徐景麟活活吓死了。即使萧慎吾承认了这些,他也是不负任何刑事责任的。” “是啊,调查的结果说明张佩芸和萧慎吾根本不是他们所说的亲戚关系,可是现在徐景麟已经死了,就是张佩芸和萧慎吾第二天就去办理结婚手续,我们也拿他们丝毫没有办法。” 说到这里,杜撰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怅然若失地望着窗外,喃喃地说道:“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寄望那句老话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不过你真的相信这句话吗?反正我是不信的,说不定张佩芸和萧慎吾在这世界上,活得比我们两个人都还要长咧。” 罗培高没有说话,他默默地抽着烟,那布满鱼尾纹的眼角好像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谁也不知道此时他在想些什么。 作家不见了 “你知道江古川吗?”市刑警队的副队长罗培高冷不丁地问道。 “嗯?哪个江……哦……你是说那位著名的推理小说作家啊,我知道,他的书我都看过。”穷酸落魄的自由撰稿人杜撰揉着惺松的睡眼,一边忙着在床下找拖鞋,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 罗培高微微皱了皱眉,说:“江古川自从五年前凭借《书店不见了》一书荣获中国侦探推理原创小说大赛最佳长篇小说奖以后,一炮走红,先后出版了《大厦不见了》《邮轮不见了》《城市不见了》和《海峡不见了》四部作品,极受广大中国推理迷的推崇喜爱,他最擅长的就是描写物体凭空消失的诡计,甚至被媒体誉为纸上的‘大卫·科波菲尔’,我说的没错吧?” 杜撰趿上刚刚找到的旧拖鞋,一脸惊讶地看着罗培高,说:“我以为你从来不看推理小说的,怎么,最近迷上江古川的作品啦。嗯,坦白的说,他的书的确不错,比如这本……” 罗培高冷冷地打断杜撰,说:“我的确是不看推理小说,而且现在也不打算看。” “那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推理小说作家这么感兴趣?”杜撰扬了扬眉毛,说。 “我之所以这么了解江川是因为……”罗培高有意顿了顿,说:“上个星期,江古川在自己寓所门窗紧锁的书房里,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杜撰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想了几秒钟后又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罗培高忽然笑了笑,说:“其实今天我来找你,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个案件的。” 说着,罗培高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了笔记本,边看边说:“这个江古川成名前的身份是退休的中学物理老师,得奖时已经是六十二岁,可谓大器晚成了。成名后他在城南苍屏山下买了一处房产,终日在屋子里埋头写作,几乎足不出户。江古川性格孤僻,不善与人交际,妻子死后一直鳏居,他的一个叫毕亚林的学生和他住在一起,负责照顾他的日常起居。听说他喜欢在门窗紧锁、密不透风的屋子里点起蜡烛来写作,真是怪人一个呐。” “是吗?”杜撰有些惊讶地说,“想不到他还有这么些怪癖呢。”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一封信说起,”罗培高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照片,递给杜撰,说,“一个星期前,江古川收到了一封古怪的读者来信,这些就是那封信的照片,你先看看吧。” 杜撰接过照片,只见信上用从报纸上剪下的铅字粘成句子,写道: 一直以来,都是推理小说的作者向读者发出智力挑战,作为您的一位忠实读者,现在我以读者的身份向作者提出挑战,不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吗?我将会在七月六号那天用您最擅长的诡计向您发起挑战,请您届时务必注意。 接下来的照片上是那封来信的信封,信封上的地址、收信人名都是打印出来的,邮戳是本市清江区西门邮局,日期是七月一号。 “从这封信上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罗培高摇摇头,说:“信笺纸和信封都是很普通的那种,几乎在全国的邮局、文具店里都能买的到。信封和信纸上有很多杂乱的指纹,但我们只确认了江古川和毕亚林的指纹,剩下的应该是邮递员的指纹了。信纸上的铅字都是从六月份的《商报》《都市报》和《新闻晚报》上剪下来的,而这三份报纸在本地又是随处可见的。总之从这封信上,我们暂时还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这位‘挑战者’极可能是本地人氏。”杜撰补充道。 “那又怎么样呢?”罗培高无可奈何地说,“这座城市有几百万人口呢,我们总不能一个一个地去找吧。” 杜撰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平时江古川总能收到大量的读者来信,这些信件都是由他的学生毕亚林处理的,这封信也不例外。毕亚林曾将这封信交给江古川,但是江古川不以为然地认为这只是读者所开的玩笑而已,并没有理会,于是毕亚林也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案发当日就是信中预告的七月六日,”罗培高看了看笔记本,说,“那天下午,出版社负责江古川小说的责任编辑章彦明来到江古川的寓所,据说是准备送一份关于江古川最新小说的出版合同给他签字的。” “这个章彦明我好像认识,在出版社举办的一次笔会上我们见过面的,是不是高高瘦瘦、蓄着小胡子的中年男子?”杜撰歪着脑袋,说。 “是的,”罗培高点点头,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沓案卷递给杜撰,说,“这是当时讯问章彦明和毕亚林的记录,你看看吧。” 杜撰接过案卷,凝神看了起来—— 警察(以下简称“警”):出版社方面,一直是你在和江古川联系么? 章彦明(以下简称“章”):是的。 警:那么你对于江古川应该是很熟悉了? 章:虽然江老师的稿件一直是我在负责,可是由于老师的怪癖,其实我们一共也就见了两三次面而已。 警:那你上次来拜访江古川,是在什么时候? 章:嗯……大概是在三个月前吧。 警:唔,那么你是今天下午几点抵达江古川住所的? 章:两点半。 警:你是怎么知道的? 章:因为江老师家的玄关处有一座大座钟,从门口进出的时候都会注意到时间的。 警:是谁给你开的门? 章:我通过门口的对讲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后,江老师便把大门打开了,江老师还说他正在二楼的书房里写作,要我直接上来。 警:然后呢? 章:我便径直上了二楼,书房门没有锁,我打开门,看见江老师正坐在电脑前写作。书房里很闷,也很暗。因为窗帘都紧紧地拉上了,只有书桌上点着的几根蜡烛发出一点光亮。 警:这是怎么回事呢? 章:哦,这是江老师写作时的习惯,江老师习惯在密闭的房间里点上蜡烛写作,他说在这样的环境里才能更好地汲取灵感。 警:知道了,继续说吧。 章:江老师要我把合同放在书桌上,然后又说自己正在写作,让我先到楼下客厅里坐一会,等他把手头这章写完了就谈合同的事。我照做后就退出了书房,下楼去了。 警:你离开书房的时候,书房的门是关着的还是开着的? 章:我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了,但是我转身离开的时候听见江老师在里面把门反锁上了。 警:也就是说,在你离开的时候,书房的门是从里反锁的? 章:是的。 警:那你下楼之后又做了什么? 章:我到客厅里刚坐下不久,就听见大门开了,我起身一看,只见江老师的学生毕亚林提着超市购物袋走了进来,毕亚林说他刚才到附近的超市去买了东西。待毕亚林把东西放好之后,便忙着给我泡茶,我们就在客厅里寒暄着。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 警:电话铃响大约是在什么时候? 章:没有注意……从我两点半抵达江老师家,到电话铃响,我想至少间隔了有十来分钟的样子吧……你们可以去电信局查查江老师家的通话记录啊,这样就能知道那通电话的确切时间了吧。 警:嗯,知道了,你继续吧。 章:然后毕亚林就去接了电话,接到电话时他一脸很惊诧的表情,还大声问电话那头的人是谁,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可是电话好像很快就挂断了,这时毕亚林放下电话,很担心地朝二楼望了一眼。我便好奇地问他那通电话是怎么回事,毕亚林当时只是简单地对我说是骚扰电话而已,然后就转身急匆匆地朝二楼走去,我见他一脸担心的样子,也就跟在他的身后向二楼走去。 警:你当时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了吗? 章:没有,我当时坐的位置离电话挺远的,只能听见毕亚林答话的声音。 警:唔,知道了。 章:我们上楼后,毕亚林使劲敲书房的门,不见里面有人应答,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可是打不开门,书房的门是从里面反锁上了的。这时我也有些慌了,忙问毕亚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毕亚林简单地向我解释了那封信的事,这时我便提议一起把门撞开。书房的门很结实,我们两个人一起又撞又踹,弄了很久才把门锁弄坏,冲了进去。期间我们还特意查看了二楼江老师和毕亚林的卧室,确认没有人躲在里面。 警:这两间卧室都没有上锁吗? 章:没有。 警:当时是谁最先进屋的? 章:是我,当时我使劲踹了一脚,把门踹开以后就顺势冲了进去。 警:你注意到当时书房里的布置和你不久前进来时有什么不同吗? 章:没有,书房里依旧是很暗、很闷,窗帘紧紧地拉上,桌子上的蜡烛还在烧着,惟一不同的就是,原本坐在电脑桌前的江老师不见了,而在他坐的椅子上,却残留着一摊灰烬。 警:之后你们做了什么? 章:毕亚林显得很镇定,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发现窗户是从里面锁住的。我们透过窗户向外面看去,只见外面也看不到什么可疑的痕迹。于是毕亚林和我便退出了书房,立刻打电话报警,之后的情况,你们就都知道了。 警:从你第一次离开书房到和毕亚林一起上楼,在这期间你在楼下可曾听到二楼有什么动静吗? 章:没有。 警:那有没有可能有什么人趁你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上楼呢? 章:不可能的,楼梯口就在客厅门边,如果有人要上楼,我不可能会注意不到的。 警察(以下简称“警”):你是下午几点离开家里的? 毕亚林(以下简称“毕”):嗯……大概是两点刚过吧,那个时候我突然发现家里的卫生纸和茶叶都用完了,想起待会儿出版社的编辑要来拜访,于是便匆匆出去,到附近的超市去买了一提卫生纸和一包茶叶。 警:在这之前你和江古川交谈过吗? 毕:没怎么交谈,今天老师一大早起来后就呆在书房里写作,只是要我把早饭和午饭给他送到书房里。 警:江古川和平常比有什么异样吗? 毕:没有,平时老师也是这样成天呆在书房里写作,偶尔累了就到院子里去散散步,老师不喜欢到外面去,也不喜欢和别人交际。 警:可是今天不就是那封信中预告的日子吗——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吗? 毕:说不担心是假的,其实今天早上醒来时我心里多少还是没底,可是老师坚持认为这只是读者开的无聊的玩笑而已,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虽然多少有些担心,但因为老师的态度所以也就没怎么再理会这件事情了。 警:嗯,那么平常有什么人来拜访你们吗? 毕:除了出版社的编辑偶尔会来外,平时是没有人拜访的,老师这个人很不喜欢和别人交谈,即使是和我说话,也只是说一些必需的话而已,在我印象中老师从未主动和我寒暄、闲聊过。 警:可是江古川以前不是中学老师吗,他这样孤僻,怎么能教书呢? 毕:据我所知,以前老师虽然不喜欢交际,但还不至于这样,只是他的夫人去世后,老师因为伉俪情深着实消沉伤心了很久,甚至还想过自杀,后来老师是靠着不停地写作来排遣心中忧思才活到现在的,如果这样想的话,多少也就能够理解老师的举动了。 警:江古川的夫人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毕:嗯……大概是六年前吧,正好是老师得奖的前一年。 警:你是怎么成为江古川的学生的呢? 毕:其实以前在高中时,江老师就曾教过我,那个时候我正好是班上的物理课代表,因此和老师比较熟捻,大学时也一直给老师寄着明信片。我大学毕业后没找到理想的工作,后来偶然间在报纸上看到老师得奖的消息,就想老师或许能给我介绍个工作,于是便投奔老师来了。老师说他正好缺一个帮他整理文稿、处理家务的助手,问我愿不愿意留下帮他。我那时正找不到事做,就留下了,并且一干就是五年。 警:你平时具体负责什么工作呢? 毕:很杂,比如帮老师整理资料啦做家务啦一类的。 警:屋子里的钥匙通常都由谁保管? 毕:都由我保管。 警:江古川身上一把钥匙也没有吗? 毕:是的,老师总是嫌随身带着钥匙之类的小东西很麻烦,再说老师也很少到外面去,因此就把钥匙通通交给我了。 警:钥匙你都随身带着? 毕:是的。 警:那有备用钥匙吗? 毕:有,不过我把它们都锁在我卧室的保险柜里了,保险柜的钥匙由我随身携带着。 警:嗯,江古川一直都用电脑写作吗? 毕:不是的,老师最初是用笔写作的,后来变成由老师口述、我在电脑上打字,最近老师学会了使用电脑,就自己在电脑上写作了。 警:说说你回来后的事吧。 毕:好的,当我从超市回来时,发现章先生已经到了,放下手中的东西后便忙着给章先生泡茶。章先生告诉我老师正在书房里写作,我就留在客厅里和章先生客套着,没过多久,电话铃就响了。我接过电话,只听见电话里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你不上来看一下吗”,我立刻想到了之前的那封信,我大声地问那人是谁,可是那人在电话里只是一直说着“你不上楼看看吗”,之后便把电话挂断了。这时章先生见我一脸担心的样子,便走过来问是怎么回事。我匆匆解释说只是骚扰电话而已,但是自己却急忙向二楼走去,想一探究竟。 警:在这期间,你在客厅里可曾听到楼上的什么动静吗? 毕:一点也没有,再说这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好,除非是极大的响动,否则楼下是根本听不到楼上发出的声音的。 警:嗯,这之后呢? 毕:我和章先生一起来到二楼,我敲书房的门,可是没人应答。我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可是书房的门却被人从里面反锁上了,钥匙根本打不开。这时我转身打开了旁边的两间卧室的门,我害怕有人躲在里面。 警:是书房对面你和江古川的卧室吗? 毕:是的。 警:那你在卧室里发现了什么吗? 毕:我只是开打卧室门匆匆一瞥,确认里面没有躲着什么人罢了。 警:也就是说你并没有进入卧室,只是在卧室门口看了一眼? 毕:是的。 警:那会不会有什么人躲在卧室里而你没有发现呢? 毕:不可能的,两间卧室的布置都非常简单,一望便知,根本不可能有能藏下一个人的地方。 警:知道了,然后呢? 毕:我们决定把书房的门撞开,可是费了我们好大的劲儿又撞又踹的才把门给弄开。我们进了书房后发现里面和平常老师写作时没有什么两样,惟一不同的是老师不见了,在老师的椅子上却留下了一堆灰烬。我们立刻检查了窗户,可是发现所有的窗户都是从里面锁好了的,没有被人做手脚的痕迹,而房门又是从里面反锁上的,老师究竟是怎么消失不见的呢……椅子上留下的那堆灰又是怎么回事呢……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警:之后你们便退出了书房,到楼下打了电话报警,并且一直守在书房门口直到警察到来,是吧? 毕:是的。 警:我们在书房的圆桌上发现了一个手机,这个手机是谁的? 毕:是老师的。 警:可是江古川不是从不主动和别人交际吗,再说家里也有电话,他要手机干什么? 毕:是这样的,上次老师说他下一部小说的诡计有涉及手机的内容,可是他自己却从来没用过,于是便要我给他买一个手机来试试看。 警:也就是说江古川纯粹是为了体验生活才买的这个手机? 毕:是的。 警:那是多久前的事了? 毕:是两个星期前的事。 警:那么有别的什么人知道江古川的手机号吗? 毕:据我所知,没有。手机卡也是我给老师买的,老师只是用手机给我打过几个电话,平时根本没怎么见老师用过那手机。 警:家里的一共装了几部电话机? 毕:只有一部,就在客厅里,本来当初在二楼是装了一部分机的,可是老师嫌电话铃太吵,就把二楼的电话取了,家里便只剩下客厅里的一部了。 警:可是这样不是不太方便吗? 毕:刚开始的时候是有些不方便,可是后来习惯了就好了,再说打到家里来的电话也实在是数量有限。 “这是现场的照片。”罗培高又递给杜撰一沓照片,说。 杜撰接过照片,只见现场正如章彦明描述的那样,窗帘紧闭,只是桌上的蜡烛已经被人熄灭了。正对着书房大门的是电脑桌,电脑正开着,桌边凌乱地放着几本辞书、字典之类的工具书。电脑桌前的椅子上,残留着一堆细沙般的灰烬,看上去很像是骨灰。一进门的左手边摆着一个圆桌,上面放着一套茶具,右手窗前放着一张书桌,桌上也密密麻麻地摆放着许多书和写作资料。房间里还摆放着三个高高的书柜,里面摆满了这种各样的书,以各国的推理小说居多。从照片上看,房间里的窗户是那种推拉窗,都从里面锁上了,还拉上了窗帘。 “窗户上有什么可疑的痕迹吗?”杜撰问。 罗培高摇摇头,说:“窗户是那种普通的推拉窗,用扣环反锁上的,可是正如毕亚林所言,我们在窗子上找不到什么可疑的痕迹。” “那么那个废纸篓里有什么东西呢?” “只有几张什么也没写的废纸而已,”罗培高看了一眼笔记本,说,“根据电信局提供的通话记录,那通电话正是用楼上的手机打出来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四十三分。” “是吗?”杜撰听了,不禁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地说:“你听说过‘都市传说’吗?” “都市传说,什么是都市传说?”罗培高困惑地问道。 “所谓‘都市传说’一词,翻译自美国,”这时杜撰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资料夹,打开,边看边说,“原文是‘urbanlegend’,这个词在字典上的定义是,‘不确定的地带,想象与现实的中间’。都市传说中的故事一般都发生地点在人口密集的现代都会中,并且大多都在大范围内散布——尤其是在网络上,比如一度很流行的‘学校怪谈’其实也可以算是‘都市传说’的一种呢,比较有名的都市传说有‘裂口女’啦、‘人面犬’啦、‘蠾女’啦——” “等等,我记得你就曾写过一篇《蠾女奇谈》的小说嘛。”罗培高突然兴奋地打断杜撰的话,说。 “是啊,那篇小说正是取材自都市传说。” “可是这个和眼前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呢?”罗培高困惑地说。 “案子里‘从房子里打来的预告电话’这一点,正是模仿了‘保姆与二楼的男人’这个都市传说。”杜撰认真地说。 “这个故事是怎样的?”罗培高闻言眼前一亮,急忙问道。 “我知道的版本是这样的——” 有一家人家聘用了一个女学生给他们看护小孩。一天,她在二楼将两个小孩都哄睡着了后就下楼看电视。过了一会,有人打电话来,她接起来后听到电话里有一个声音说:“你不上来看一下吗?”说完就挂了,女学生认为这多半是普通的骚扰电话而已,就继续看电视了。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了。女学生接起来后又是那个声音说:“你不上来看一下吗?”然后便又挂了。该女生终于怒了,便打电话给电话局要求查这个电话是哪儿打来的。过了几分钟电话局打来电话告诉她:“我们建议您最好立刻报警并离开房子,因为这个电话就是从你家楼上打来的。”女学生惊恐万分地立刻离开并立刻报了警。警察来了以后上楼查看,发现两个婴儿都被残忍地杀害了。 “不是‘保姆和二楼的男人’吗,可是故事里并没有说那个声音就是男声啊?”罗培高嘀咕道。 “这个故事有着各种各样不同的版本嘛,但大致的情节都差不多,所谓‘保姆和二楼的男人’这个标题也只是泛指而已。” “这个故事流传的很广吗?” “你在网上随便一搜就能找到,而且这个故事还被拍成了电影。” “什么,还被拍成了电影?”罗培高惊奇地问道。 “是一部美国电影,叫《ranger calls》,中文翻译是《陌生来电》。情节和我说的那个故事差不多,只不过结尾变成了女学生战胜了杀人恶魔而已,典型的好莱坞惊悚恐怖片。顺便说一下,电影里面的女主角还长的很可爱哦。” “喂喂,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吧,”罗培高不客气地打断了杜撰的遐想,说,“你认为会是有人知道了这个故事后而去刻意模仿吗?” “不知道,”杜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说到比拟都市传说杀人,日本推理作家法月伦太郎倒是写了一篇的小说,里面的凶手就是比拟‘幸亏你没开电灯’这个都市传说杀人的——” “别跟我提什么推理小说了,”罗培高恶狠狠地打断杜撰,苦恼地说,“我现在快被你们这些写推理小说的烦死了。我在汽车站、火车站、机场、各大宾馆等人流密集的地方都部署了警力,可是这么多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江古川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个影子也抓不着。这江古川也算是咱们市的文化名人了,现在领导对这件案子十分重视,每天都打来电话询问调查进展,可是现在我真的是束手无策了,不要说找到江古川,就连江古川究竟是怎么从那间密室里消失的,也没弄清楚。” “你手上有江古川的照片吗?”杜撰问道。 “有的,”罗培高从公文包里取出照片,说,“江古川这人不喜欢照相,就这张照片,还是五年前他得奖的时候照的呢……唔,这张是毕亚林的照片,这张是章彦明的。” 杜撰接过照片,只见照片上的是一个相貌普通的老头,戴着厚厚的茶色眼镜,几乎遮去了他的半边脸——这恐怕也算是他面部最大的特征了吧,否则把他放到人群里,绝对是那种见了就忘的大众长相。 “长的普普通通,可是脾气却那么怪。”杜撰小声嘀咕道。 “喂,长相和脾气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吧。”罗培高说完咳了两声。 相比之下,毕亚林的容貌倒是让人过目不忘,他中等身材,留着长长的头发,几乎把眼镜都要遮住了,虽然长相没有过人之处,但是看上去却给人一种非常颓废的感觉——这便是毕亚林的容貌让人过目不忘的原因了。 “看起来很像是颓废青年啊,”杜撰感慨道,“我觉得这副长相应该安在江古川身上才对嘛……唔,章彦明和上次我见到他时是一样的,一点也没有变嘛。”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我都快烦死了,你还有闲心在那里品评别人的长相,你要是再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提议,那我就直接走人了。”罗培高威胁道。 “别急嘛……难道是人体自燃?”杜撰想了想,翻开他的资料夹,说,“说到人体自燃呢,历史上最早记录在案的人体自燃事件是——” “这个我们早就想过了,可是如果真的是人体自燃,那么那通电话又怎么解释呢?总不可能有人能控制人体自燃吧。”罗培高掏出香烟,点燃抽了起来,说,“现场残留的那摊灰我们拿去检验了,证明是有机质燃烧的残余,烧的非常彻底,一点残存组织也没留下——连骨头渣都不剩,也找不到任何衣物残骸之类的伴随物,这样我们根本无法分辨这到底是不是江古川的骨灰,我们甚至连这摊骨灰到底是人还是动物的都不知道呢。现场除了那摊灰外,我们找不到任何燃耗的痕迹。” “除此之外,这件案子也有很多地方和人体自燃的事件是迥然不同的。一般的人体自燃虽然尸体被焚烧的程度比正常火灾严重,可是身体并非均匀燃烧,一般都会留有残体,比如在一些案例中,躯体完全被烧成灰烬,而四肢还好好地留在现场,而在本案里,却没有一点残体留下,全是灰烬。其次,在人体自燃事件中,现场往往会留下一层散发着难闻气味的黏乎乎的黄色油状液体,其实就是人体脂肪的残渣,可是在本案中却找不到这样的一点痕迹。” “你倒是调查的蛮清楚的嘛。”杜撰赞许地点点头。 “你当我这些天都在睡觉啊,我可是玩命地在调查呢。”罗培高不满地抗议道。 “台湾推理小说家既晴的《网络凶邻》就是以人体自燃为题材的,书里面提到了一个灯芯效应。”杜撰起身,从书柜里抽出《网络凶邻》这本书,翻开,说,“一九九八年四月,加州犯罪学研究所的约翰·德·哈安博士做了一个实验,首次验证了灯芯效应。他到屠宰场买来一头死猪——猪的脂肪含量与人体近似——并在猪尸体上裹了毛毯,然后在毯子上浇了一些汽油,并点火。实验证明,猪油随着高温而渗入毛毯,形成灯芯,火焰持续地燃烧了好几个小时。大约五个小时后,猪骨被火烧裂,与脂肪成分相近的骨髓流出,火焰最后把骨头烧成了碎炭。至于未裹毛毯的猪肢,则没有遭到波及。由此可见,一些人体自燃是在特定状态下,由于被火焰烧灼溢出的皮下脂肪浸润衣物而使人体像蜡烛一样地燃烧。稍有不同的是,人体自燃的‘烛芯’是包裹在外面浸润油脂的衣物,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人体自燃大多会残留肢体,这是因为所残留的肢体多半是积存脂肪少、没有被衣物包裹的部分。” 听了杜撰的话,罗培高的嘴瞬间变成了“O”形,半天说不出话来。 “可是,如果是仿照灯芯效应,至少需要将近十个小时才能把人体焚烧殆尽,而在本案里,章彦明分明在十多分钟前还看见江古川好好地坐在电脑前写作,仅仅十多分钟的时间,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把人体就这样焚烧成如此彻底的灰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杜撰陷入了沉思。 罗培高则在一旁默不出声地抽着烟,两道眉毛早就绞在了一起。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杜撰站起身来打开窗户,由于罗培高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屋里早就烟雾缭绕了,被电风扇一吹,一阵浓浓的青烟随风飘出窗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发生了火灾呢。 深谙杜撰禀性的罗培高忙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杜撰,急切地问:“怎么样,有什么头绪了吗?” 杜撰搔搔头,有气无力地说:“头绪是有了一点,不过还不太确定,需要调查一些事情才行。” 罗培高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迫不及待地嚷道:“要调查什么事交给我们好了,你快给我说说吧。” 杜撰清了清嗓子,慢吞吞地说了起来…… 一个星期后,罗培高再次拜访了杜撰那堆满了各种书籍、几乎不容落脚的陋室,这次刑警队副队长的脸上写满了成就感,杜撰则依旧表情迟缓地坐在电脑桌前喝着茶,仿佛一只新陈代谢缓慢的大乌龟。 “疑犯全招了,过程和你设想的差不多。这次咱们刑警队可立下大功了,一件毫无头绪的奇案在一个星期内迅速告破,呵呵。”罗培高兴奋地搓着双手,刚一坐下,就急不可耐地说道。 “是吗,疑犯主动招供了?”杜撰有些意外地问。 “是啊,只不过有一点我们都没想到,江古川并不是被疑犯杀死的。” “那江古川是怎么死的?”杜撰问道。 “自然死亡,按照疑犯的指点,我们在江古川的院子里发现被埋在地下的尸体,尸检结果也证实了疑犯的话,江古川的确是死于心肌梗塞。” “可是,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疑犯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做布这个局呢?” 罗培高闻言狡黠地一笑,说:“那就投桃报李,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案件的真相的,我呢,则告诉你犯人的动机,如何?” “呵呵,你也和我玩这手啊,”杜撰也笑了笑,说,“这件案子看上去扑朔迷离,其实只要一点一点地分析,还是不难看出真相的。首先我们要解决的就是,在这件案子里,犯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事前发出预告——犯人不仅寄来了一封预告信,甚至在案发当时还打来电话。能够做出这么诡谲离奇的案子的犯人,一定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家伙,绝对不会做对于自己来说毫无意义的事情。那么我们就要问问自己,犯人这么做对于自己究竟有什么意义,或者说,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我们先来看看案发当时的那通电话,因为那通电话,现场的章彦明和毕亚林都获得了牢固的不在现场证明。如果他们二人中的某一个人是犯人的话,那么这通电话对于他来说,就是必不可少的脱罪手段了。那通电话是用江古川的手机打来的,二人都可以把手机预先藏在口袋里悄悄拨通号码,在破门而入的时候趁对方不注意把手机放回现场的圆桌上。” “等等,如果是毕亚林的话,他可以悄悄拨通电话,再假装听电话,可是如果是章彦明的话,那他怎么可以在悄悄拨通电话的同时,还和电话那端的毕亚林通话呢?”罗培高不解地问。 “章彦明可以预先在口袋里装一个录音机,把要说的话录下来,手机拨通后放到录音机边,那样即使是开很小的音量,声音也能清晰地传到对方的话筒里。”杜撰呷了一口茶,说。 “这么说来,犯人打来的那通电话,其实就是为了获得自己的不在现场证明了?” “若是结合后面的线索,可以这么说。既然犯人当时打来了电话,在这之后毕亚林和章彦明又都一直在一起,那么也就是说,其实在这之前犯人便已经布置好了现场。我们先来看看章彦明,如果他是犯人的话,那么他之前那通在书房里遇见江古川的话就完全是撒谎了。他可能预先在口袋里准备录音机,然后趁毕亚林出去的时候一个人潜上书房,杀掉江古川,拿了江古川的手机,在现场放上预先准备好的灰烬,藏好江古川的尸体后再回到楼下,装作无聊的样子静静等毕亚林回来。” “可是这样的假设却存在着许多漏洞。首先,那天毕亚林去超市买东西对于章彦明来说完全是随机事件,章彦明不可能预先知道这一点,并在计划里把这一点考虑进去;其次,江古川买手机对于章彦明来说也是一个随机事件,章彦明一共也就和江古川见了两三次面而已,并且最近的一次见面还是在三个月前,章彦明又是怎么知道江古川在两个星期前刚刚买了一个手机呢,要是没有手机,那么章彦明利用电话来制造不在现场证明的计划不就落空了吗;第三,按照毕亚林和章彦明的说法,书房的门都是从里面反锁上的,如果犯人是章彦明的话,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最后,同时也是这个假设最大的漏洞,那就是章彦明把江古川的尸体藏到哪里去了?章彦明一共也就有不到半个小时的行动时间,在这半个小时里,他除了要行凶、布置现场外,还要隐藏一具尸体,时间是根本不够用的。” 杜撰顿了顿,继续说道:“由此可见,犯人不可能是章彦明,那么就剩下毕亚林了。如果犯人是毕亚林,那么他完全可以预先杀死江古川,再藏好江古川的尸体。可是根据章彦明的证词,他在那天的的确确见过江古川,还和他说过话。不过我注意到,这个章彦明一共也就见了江古川两三次面,最近的一次还在三个月前,再从从照片上来看,江古川长相极为普通,甚至可以说是毫无特点的长相,何况他还戴了一副几乎遮住了半边脸的茶色玻璃眼镜。我想,只要是略通化妆的人,在那样昏暗的环境下,完全可以装扮成江古川来骗过章彦明的眼睛。其实那天毕亚林根本没有去超市购物,他化妆成江古川,一直呆在二楼的书房里等待章彦明。当章彦明来后,毕亚林简单地和他交谈了几句,就把章彦明赶出门外了,由于现场光线昏暗,只见过江古川几次面的章彦明并没有认出眼前的大作家竟然是由别人假扮的。对了,我要你调查的事呢,结果怎样?” “毕亚林在大学期间曾经是戏剧社的成员,他的化妆、表演技巧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的吧。”罗培高说。 杜撰点点头,露出一副“果然没错”的表情后继续说:“待章彦明出去后,毕亚林还特意发出很大声音地把门反锁上,制造出密室的假象。然后迅速卸下化妆,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灰烬放在椅子上。做完这一切后他便离开了书房,注意,这个时候书房的门只是锁上了,可是并没有从里面反锁。毕亚林从二楼走廊的窗户沿着下水管道爬下,然后装作从外面购物回来的样子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进来,我想那个时候他手里的购物袋,其实装的就是那些化妆道具吧。” “和章彦明聊了几句后,毕亚林悄悄拨通了口袋里的手机,然后装作接电话的样子在章彦明面前演了一出独角戏。之后他和章彦明冲上二楼,拿钥匙开门时却假装打不开,从而在章彦明的心中牢牢树立起了书房的门从始至终都是反锁的假象。之后二人便开始撞门,把门弄开的同时,自然也把门锁给弄坏了,这样除了章彦明的证词外我们就无法确定当时那扇门到底是不是真的反锁上了。冲进现场后,毕亚林趁章彦明不注意,把手机放回了书房的圆桌上,造成了犯人是在书房里用手机给楼下打电话的假象。这样,毕亚林便完成了他的密室消失之谜。” 罗培高点点头,说:“毕亚林所说的犯案过程和你说的差不多,值得补充的是毕亚林去超市买的那些东西是预先准备好了藏在玄关的座钟后面,这样他从正门走进来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装作是刚从超市里买回来的了。至于超市的收条嘛,他完全可以推说是半路扔进垃圾箱里了。” “那么,既然江古川不是毕亚林所杀,他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布下这么一个局呢。”杜撰问道。 “是这样的,根据毕亚林的交待,虽然毕亚林的身份是江古川的学生,可是近来,他也渐渐参与到了江古川的创作中。实际上,江古川最近的两部作品《城市不见了》和《海峡不见了》可以说就是江古川和毕亚林合作完成的,只是最后的署名为江古川一人而已。最近一段时间,二人正共同创作着一部名为《世界不见了》的全新作品,可是当写作接近尾声时,江古川却突然心肌梗塞而死。如果这个时候公布江古川的死讯,那么这部小说的创作工作肯定要因此而受到影响。用毕亚林的话来说,他几乎已经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这部‘天上来的’推理小说中,他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创作因此受到影响。于是他决定隐瞒江古川的死讯,好在江古川的交际圈极为有限,要隐瞒他的死讯是很简单的事情。毕亚林把江古川的尸体埋进院子里后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小说的收尾工作中。可是当小说完成时,麻烦也出现了,出版社要江古川签署新小说的合同,如果他冒充江古川的笔迹的话很快便会被识破,再说这么长久地隐瞒江古川的死讯也不是办法。于是毕亚林便想出了这么个局,戏剧性地制造出江古川在密室里离奇消失的事件。至于那封预告信,用那小子的话来说,竟然是为了‘制造推理小说的戏剧效果’,这不纯粹玩我们警察吗?”罗培高愤愤不平地说。 “是啊,这件案子从头到尾充满了太多的推理小说戏剧性元素了……这么说来,毕亚林所做的这一切,都也只是为了一部推理小说啊。”杜撰感慨道。 “是啊,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了一部小说,值得这样干吗?” “呵呵,”杜撰心有戚戚焉地一笑,说,“日本推理小说家有栖川有栖在他的小说《第四十六号密室》中,把世上的推理小说分为‘天上’和‘地下’,所谓‘天上’的推理小说,几乎是穷极作家一生的智慧才能完成的、令所有推理小说迷都情不自禁沉醉其中的传世巨作。对于一个有志于推理小说创作的作者来说,能完成这样的一部作品,是毕生的荣耀,即使是为此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因此我完全能够体会毕亚林这么做时的心情。” “我早就说了,你们这些写推理小说的都是一群怪人。”罗培高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小声嘀咕道。 “对了,毕亚林这么做会被判多久?” 罗培高想了想,说:“至少得告他个妨碍司法的罪名吧,估计没个三、四年是出不来的。” “真想早点看到这本‘天上’的推理小说啊,我想那个时候,出版社应该会在书上印上毕亚林的名字了吧。” 罗培高“嘿嘿”一笑,说:“你还别说,这小子连自己的笔名都想好了,不过这名字还起的真怪。” “哦,”杜撰闻言扬起了眉毛,问道,“叫什么名字?” “岛田军副将。”罗培高摇头晃脑地说。 “岛田军副将……”杜撰口中慢慢念叨着这个名字,扭头向着窗外正徐徐升起的一轮红日望去。 但愿中国的岛田庄司能够早日诞生吧,杜撰由衷地想道。 摩天轮里的秘密 <er top">一 市刑警队副队长罗培高坐在汽车的副驾驶位置上,双眼泛着血丝,由于好几天没有刮胡子,脸上横七竖八地冒出了许多胡子茬。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打起精神继续监视着前面的那辆黑色本田车。 “罗队,你说李慕夏这小子整整一个星期都窝在家里装孙子,今天却一大早地开着车出来绕着市区和咱们兜圈子,他这是唱的哪出戏啊?”坐在驾驶席上的刑警黄国勇耐不住性子,开口说道。 罗培高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眯起眼睛说:“紧紧地盯着他,敌不动,我不动,我就不信这小子一点狐狸尾巴也不露出来。” “好咧。”黄国勇渐渐放慢了车速。这是因为此时前面的那辆黑色本田车已经绕出了市区,向郊区驶去,郊区路上车少,不能跟的太紧了。 罗培高向后望去,只见负责支援的刑警陈宗武和梁亮驾驶着一辆北京吉普正远远地跟在自己后面,他放心地点点头,说:“我估计这小子恐怕是耐不住了,咱们到时候见机行事,对方身上可能有手枪。” “罗队,这小子拐上了去游乐园的路。”黄国勇说道。 “游乐园人流量大,今天又是周末,莫非这小子有什么猫腻么?”罗培高掐灭烟头,皱起了眉头。 正说着,只见那辆黑色本田车已经在游乐园门口停了下来。虽然现在还不到上午九点钟,游乐园还没开门,可是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游客了。 罗培高掏出对讲机,要陈宗武和梁亮迅速跟上。这时,游乐园开门了,李慕夏走出本田车,买了一张门票,走了进去。 “小陈、小梁,你们就盯着大门口,随时待命。”罗培高放下对讲机,拉着黄国勇下了车,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伴随着游乐园开门时一拥而入的人潮,罗培高他们险些跟丢了李慕夏。到处是带着孩子的家长,眼前全是小孩手里四处飘舞的气球。罗培高慌忙举目四望,才发现此时李慕夏正拿着手机站在游乐园的摩天轮前打电话。 “罗队,怎么办,看样子,他是要和什么人见面啊。”黄国勇凑在罗培高耳边小声地说。 “联系局里,让他们马上增派人手,我想他们恐怕是要有什么动作了。” 这时,李慕夏结束了通话,收起手机,转身在售票亭前买了一张票,接着便朝摩天轮走去。 罗培高使了个眼神,黄国勇会意地留在原地监视,罗培高自己则装作游客的样子慢慢地朝李慕夏靠了过去。这时,意外发生了。 只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浑身冒着酒气的醉汉,突然挡在了罗培高的面前。 “你撞我干什么?” 就在罗培高正欲避开那醉汉赶上前去的时候,那醉汉却蛮不讲理地一把抓住罗培高的衣领,高声嚷道。 罗培高暗暗叫苦,他抬头向前望去,可是面前被那醉汉挡住,什么也看不见。 “你放开,我有急事!”罗培高一把抓住那醉汉的手,焦急地说。 “怎么,撞了人还想溜?”醉汉满嘴的酒气喷在罗培高的脸上,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让开,我是警察,在执行公务!”罗培高小声地说。 “我还是解放军呢,你小子别想跟老子玩这套。”醉汉的声音越来越大,引起周围的游客纷纷回头观望。 罗培高又气又急,左手抓住那醉汉的手,用力一拧,右手顺势一按,使出一招擒拿手将那醉汉摁倒在地上。 “你干什么,警察打人啦,警察打人啦!”那醉汉杀猪似的嚷道。 这时,附近的保安已经循声赶来了。罗培高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对着赶来的两个保安小声地说:“我是警察,目前正在执行任务,你们先把这个人给我扣起来,待会儿交给当地派出所。” 说完这话,罗培高再抬头望去,才发现摩天轮已经启动了,他回头望去,只见黄国勇正穿过拥挤的人群,飞快地朝自己这边挤过来。 “人呢?”待黄国勇走近,罗培高劈头便问道。 黄国勇朝摩天轮努努嘴,说:“上了摩天轮了。” “他一个人?” “是的,他一个人进的一个吊舱。” 听到这里,罗培高方才放下些心来,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说:“好险,我还以为这醉汉是他们故意安排来摆脱监视的。” 黄国勇肯定地说:“放心吧,刚才我亲眼看见李慕夏这小子走进摩天轮里的,错不了。” 二人抬头向着眼前巨大的摩天轮望去。此时正是盛夏,上午九点钟的太阳正躲在摩天轮后放射着刺眼的光芒,虽说是上午,但是这热辣辣的光芒射在身上却也微微地有些刺痛的感觉。 <er h3">二 罗培高伸手搭个凉棚,挡住刺眼的光芒,说道:“你联系总部了吗?” 黄国勇点点头,说:“联系过了,总部让当地派出所先派人就近支援我们,总部派来的人正在路上。” 罗培高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不禁向腰间的手枪摸去。 “罗队,你说李慕夏这小子一个人跑上摩天轮,究竟有什么猫腻啊?”黄国勇注意到罗培高这个动作,顿时警觉起来。 罗培高摇摇头,说:“不管他玩什么猫腻,反正现在咱们已经打草惊蛇了,索性将计就计,等李慕夏这小子一下来,咱们就把他抓回局里。” 黄国勇明白了罗培高的意思,也暗暗将手放在了腰间。 此刻罗培高他们眼前的这座巨大的机器正承载着人们的欢笑声而乐此不疲地旋转着,巨大的投影落在地上,远远望去,竟好像是荷兰海岸那迎着海风辛勤而快乐的风车一样。可是此时罗培高却丝毫感受不到任何一丝从那摩天轮上传来的快乐情绪,他焦虑地握紧了拳头,额头上也渐渐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终于,那巨大的投影减慢了速度,罗培高使了个眼色,便和黄国勇一起向摩天轮的出口处走了过去。 第一个下来的好像是一对学生情侣,女孩一脸幸福地拉着男孩的手,兴奋地如同一只初次学会飞行的麻雀,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男孩则在一旁傻笑着,深情地注视着身边的女孩。 罗培高看了看摩天轮上一个接一个的吊舱,问道:“李慕夏是坐的哪个吊舱啊?” 黄国勇紧张地注视着一个个走下摩天轮的游客,说:“我记得他是跟在一个带着小孩的少妇后面上的摩天轮,那个少妇长头发,穿着粉色的连衣裙,身边的小男孩手里拿着米老鼠气球,很好认的。” “你小子,看女人就看的这么认真,别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仔细过。”罗培高调侃道。 “呵呵,”黄国勇正不好意思地傻笑着,突然他敛起笑容,指着正走下摩天轮的一对母子说,“罗队看,刚才我说的就是那对母子,李慕夏这小子就在他们后面的那个吊舱里。” 这时罗培高连忙分开人群,向出口处的工作人员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便向里走去。摩天轮再一次停止转动,将下一个吊舱停在了最下面。从吊舱外面透过玻璃窗望去,什么也看不见,座舱里好像没有坐人一样。 罗培高不禁将手伸到了枪套上,他向黄国勇略一使眼色,黄国勇会意,和他分开两个方向,慢慢逼近了座舱。 “李慕夏,我是市刑警队的罗培高,有些事情想请你回去和我们协助调查。” 罗培高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吊舱前。这时,黄国勇已经把头凑近了吊舱的玻璃窗,正向里望去。 突然,罗培高发现黄国勇瞪大了眼睛,脸几乎全贴到了玻璃窗上,摆出一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样子死死地盯着吊舱里面。 罗培高赶忙低头向里望去,只见此时那吊舱的座椅上根本没有坐着什么李慕夏,却横躺着一具衣衫凌乱的男尸。那男尸圆睁双眼,表情错愕,五官扭曲,舌头如同吊死鬼一般伸在外面,看来他死前一定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情,以至于现在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不过更为离奇的还不仅仅是原本应该出现在吊舱里的李慕夏神秘地消失在空气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具神色狰狞的男尸,而是眼前这具男尸的脸上和衣服上都有被利爪撕扯的痕迹,不过伤口处血迹很少,吊舱里也看不出什么搏斗过的迹象。 从现场上看,就好像是吊舱里突然出现了一只凶猛的野兽,杀了这个男人后又如李慕夏一般神秘地消失在空气里了。 落魄的自由撰稿人杜撰使劲挠了挠他那原本就乱如鸟窝的头发,两颊涨得通红,用亢奋的语气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么说来,李慕夏孤身一人进入一个摩天轮吊舱,在天上转了几圈,打开吊舱后却发现李……李慕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被……被野兽咬死的男尸?” “嗯。”罗培高苦闷地点点头,他的手上夹着一只香烟,可是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吸了,长长的烟灰卷抖落在他的裤腿上,落成灰麻麻的一片。 “那具男尸叫什么名字?”杜撰深吸了一口气,兴趣盎然地问道。 “叫叶维凯,呃,实际上……”罗培高心不在焉地将手中的香烟掐灭,扔进烟灰缸里,可是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大腿上的那一大片烟灰,“他并不是被野兽咬死的。” “哦,那是怎么死的?” “根据尸检报告,死者的后脑有一处钝器致伤的痕迹,造成颅骨凹陷破损,引起脑内出血,这才是致命伤。不过在他的面部、胸部以及下腹部的确是有多处被大型猫科动物撕咬、抓伤的痕迹。后来我们拿着尸体的照片拜访了C大野生大型猫科动物研究所的姜教授,根据姜教授的说法,尸体上撕咬、抓伤的痕迹应该是一头成年的非洲雄狮所为。” <er h3">三 听到这里,杜撰情不自禁地吹了声口哨。 “我完全糊涂了,这件案子简直不像是人干出来的,”罗培高猛然咆哮道,好像火山爆发一般,“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嗯……原本该走出吊舱的男人像空气一样消失不见,却出现了一具被非洲狮子撕咬过的男尸……说实话,我干了将近二十年的刑警,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邪门的事情!” “那么上次那件推理作家凭空消失在门窗紧锁的书房里的案子呢?”杜撰高高地扬起半边眉毛——这是他从中学起就一直练习的动作,提醒道。 “哦,对——”罗培高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说,“不过那件案子只是一个人在密室里消失不见了,而这件案子呢,不仅人消失了,还多出一具尸体来。” “不过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杜撰站起身来,仿佛一只高傲的母鸡一般来回踱着碎步,发表演讲道,“别把不可能和难以置信混为一谈,二者是有显著的区别的——当然啦,有的时候从表面上看,他们或许是有些相像的。‘不可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是一些以我们现在所掌握的知识程度而言还无法解释的事情,比如麦田圈现象、百慕大三角洲或是UFO事件,它们有可能是某种尚不为人所知的自然现象,也有可能是掌握了大量先进科技的外星文明所致;而‘难以置信’则是一些表面上看起来有如鬼怪显灵般的神秘诡谲的事件,实际上这些事件大多都是人为的,用推理小说的语言来说,也就是所谓的‘不可能犯罪’了。” “不可能犯罪换一个角度来看,也可以说是一种完全犯罪,因为这些不可能犯罪大多极难破解,我们所面临的问题不仅仅是‘谁才是犯人’,我们还必须要回答‘犯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有的时候甚至还要回答‘犯人这么做究竟意义何在’,而在大多数时候,这些问题都是三位一体的。不过在我看来,不可能犯罪之所以难以破解,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便是一开始面对这些看似不可思议的现象时,大家谁都没有想到会有人费那么大的劲儿去愚弄别人。” “因此,我们只要牢牢地抓住问题的关键所在,那么离解决问题也就为时不远了。”杜撰停止了踱步,从桌子上端起一杯清茶,喝下一大口。 “那么,在你看来,解决眼下这个问题的关键所在是什么呢?”罗培高话中略带讥讽,冷冷地说。 杜撰装作没有听见罗培高刚才的话,继续说道:“能策划出这么一起离奇事件的犯人,必定是一位精于谋划的聪明人,而这世界上的聪明人大多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绝对不做毫无意义的事情。所以当我们能回答出‘犯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时,我想‘犯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一点应该也不难解决了。” “说的轻巧,”罗培高嘟囔道,“我到你这里来不是听你关于不可能犯罪的讲座,而是让你对眼下这起该死的谋杀案提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的。” 说到这里,罗培高踌躇了一下,接着深吸了一口气,咬咬牙说:“既然是有求于你,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从摩天轮里消失的那个李慕夏,就是三个月前张镇初家珠宝失窃案的重要嫌疑人之一。” 听到这话,杜撰情不自禁地又吹了一声口哨,说:“你是说在报上刊登广告,悬赏五十万捉拿凶犯的那个张镇初?” “废话,咱们市里能这么财大气粗的难道还有第二个吗?”罗培高毫不客气地说,“关于这件案子你了解多少?” 杜撰摇摇头,说:“我就是零零星星地从报纸、网络上了解了一点消息,知之不详。” “三个月前,一伙匪徒事先切断了张宅的自动报警系统,然后又伪装成接到报警赶来查看的警察,骗进了戒备森严的张宅。匪徒将猝不及防的保安制服后,用光电切割机切开了张宅的保险箱,抢走了一颗重达12.8克拉的缅甸红宝石‘泣血玫瑰’,这颗宝石是案发前不久张镇初从香港索斯比拍卖行花费了两百万美金买的。” “匪徒挺识货的嘛。”杜撰调侃道。 罗培高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案发当时张镇初正在参加一个收藏家举办的酒会,得到消息后立刻报警,并许下了五十万元的赏格捉拿凶犯。由于张镇初的影响力巨大,失窃的珠宝又价值不菲,所以案发的第二天局里就成立了专案组,由省公安厅直接指挥,甚至连公安部也派出专家协助我们调查。” “那么调查有什么成果吗?” “从保安的证词以及我们的现场勘察来看,匪徒大概一共有六个人,并且至少有四把五四式手枪。从作案手法上来看,匪徒计划详细,行动迅速,分工明确,应该是惯犯所为。经过调查,我怀疑这件事和慕夏画廊的老板李慕夏有关。” 罗培高点燃一支香烟,吸了一口,说:“这个李慕夏早年曾在英国留学,并且在英国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国,在本市开了一个画廊。从表面上看起来,李慕夏是一个风度翩翩的海归精英,身上同时有着艺术家的潇洒气质和商人的精打细算,可是我一直怀疑他与香港的走私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谓画廊老板只不过是他用来掩饰身份的烟雾弹罢了。不过这个李慕夏也的确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在本市大小也算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和其他许多有影响力的大人物都有着不错的私人关系。” <er h3">四 “比如张镇初?”杜撰插话道。 “是的,”罗培高苦恼地吐了个烟圈,说,“所以在没有确实的证据之前,我们是不便轻易动他的,你明白吧。” 杜撰点点头,说:“因为你才一直对他采取监视的做法?” “之前我只是怀疑他和这宗劫案有关,不过现在我肯定他和这宗劫案有关了,”罗培高咬牙切齿地说,“不然他为什么要玩这么一个花样。” “那么现在让我们回到眼下这宗谋杀案上吧——我相信这宗谋杀案一定也和三个月前的那宗劫案有关,”杜撰搔搔头,说,“死者生前是干什么的?” 罗培高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沓案卷,递给杜撰说:“死者叶维凯,二十八岁,未婚,生前曾是西江宾馆保卫科的职员,后来辞职了,至案发时一直处于无业状态。不过这小子自从辞职后好像一下子就发达起来了,经常出入一些高消费的场所,应该有人在背后给他提供了不少资金吧。” “噢,他还曾参过军。”杜撰看着手中的案卷,说道。 “是的,”罗培高抖抖烟灰,说道,“这小子还个是侦察兵,据说身手十分了得。” “照这样说来,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叶维凯就是张镇初家珠宝失窃案的疑犯之一。” “不错,我们已经拿了叶维凯的照片请案发当时张宅的保安辨认了,虽然那个时候他化了妆,可是保安还是一口咬定叶维凯就是当时伪装成警察骗开张宅大门的匪徒之一。” “原来如此,死亡时间是案发当日凌晨的一点至两点之间,那么找到叶维凯死亡的第一现场了吗?” 罗培高突然狡黠地一笑,从口袋里取出一张传单递给杜撰:“知道离那个摩天轮最近的一只非洲狮在哪里吗?” 杜撰接过传单,一看,原来是一张马戏团的广告宣传画。 “这个马戏团是游乐园从沿海一带请来演出的,而马戏团的压轴节目就是驯狮表演,这个马戏团里一共有两头成年的非洲雄狮以及四只成年雌狮。目前游乐园里正紧锣密鼓地搭建马戏表演用的大型帐篷,马戏团就在游乐园附近临时租了一个废弃的仓库用作存放动物的所在。你猜猜这个仓库的主人是谁?” “李慕夏?” “不错,这个仓库原本是李慕夏买来准备修建库房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一直废弃不用了。我想,这里大概就是他们策划抢劫的大本营吧,现在李慕夏这小子把它租给了马戏团,被那些的大象、狮子、老虎之类的动物乱哄哄地一踩,我们也就别指望从那里找到什么犯罪的痕迹了。” 杜撰“嘿嘿”一笑,说:“这么说,李慕夏肯定有那个仓库的钥匙了?” “是的,别看那里关的尽是大象、狮子、老虎之类的猛兽,可是到了晚上,只有一个眼花耳聋的老迈看门人在那里看守。” “那么马戏团的人呢?” “他们住在由游乐园提供的住所里。” “原来如此,”杜撰想了想,说,“那么这个叶维凯应该是和李慕夏一伙的,可是他们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闹翻了——或许是这个叶维凯自恃身手了得,想一个人独吞赃物也未可知。于是李慕夏让自己的手下抓到了叶维凯,趁夜把他带到关着马戏团动物的仓库里,然后把叶维凯扔进了关着狮子的笼子里,可能是一种惩罚,也可能是在逼问他什么。” 说着杜撰从案卷里拿出一张叶维凯尸体的照片,说:“你看,从他死时错愕扭曲的神情可以看出,他死前一定受尽了折磨与惊吓。” 罗培高点点头,说:“狮子笼中间有一个隔板,可以把狮子和人隔开,这样便于喂食。他们一定是把叶维凯扔进笼子里,然后打开隔板,看着叶维凯如何在狮子的利爪之下惊恐万分地挣扎求救。当然了,马戏团的狮子总是喂的饱饱的,所以它并没有兴趣吃掉这个擅自闯入它领地的家伙,只是耀武扬威地挠了他几下。最后可能是这伙匪徒终于从叶维凯的嘴巴里撬出了什么东西,于是他们便一不做二不休,干干脆脆地干掉了叶维凯。” “情况应该就是这样了。”杜撰表示同意。 “可是有一个问题我不明白,这一个星期以来,我们一直密切地监视着李慕夏的一举一动,他的电话包括他那里的手机信号都被我们监听了,他是怎么把命令传出去指挥他的那些手下呢?”罗培高困惑地说。 <er h3">五 “也许是用暗语?” “不,他打电话的对象我们都调查了,没有可疑的人物。” “那有什么人去找他吗?” “没有,他整整一个星期都窝在自己家里,哪儿也没去,也没有人上门拜访。” “邮件呢?” “我们事先和邮局取得了联系,李慕夏的所有邮件在送达他手之前,我们都仔细地检查过,没有什么可疑的玩意儿。” “那么电子信箱呢?” “李慕夏的电子信箱和他的个人电脑终端都被网警密切注意着,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唔,”杜撰看着手中的案卷,好像突然注意到什么,说,“你们检查每天给他送牛奶的小工了吗?” “没有……”罗培高怔了一下,然后大声嚷道,“等等,你怎么知道他订了牛奶?” 杜撰指着案卷里李慕夏家里的照片说:“你看这里,他家门口钉了一个装牛奶的小箱子。” “该死的,我们怎么没想到要去检查一下那个送牛奶的小工,那个小工每天都要到李慕夏家的那个单元送牛奶,他们一定是通过那个小工联系的!”罗培高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语带自责地说。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叶维凯是怎么死的,也知道了李慕夏是怎么联络他的手下的,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李慕夏是如何从摩天轮里消失以及尸体是如何如出现在摩天轮里的,我们相信我们只要解决了这两个问题,这件案子就可以说是真相大白了。” “绕了半天终于说到正题上了。”罗培高嘟嘟囔囔地说,神情沮丧。 “那么案发当日那个胡搅蛮缠的醉汉是怎么回事?”杜撰问道。 “这小子叫史韬,是游乐园里的杂工。”一提到那个醉汉,罗培高便咬牙切齿地说,“属于那种认钱不认人、拳头比脑子好使却又只会捡软柿子捏的跳脚虾。后来我们把他带到派出所,醒了酒,稍一吓唬,就什么都说了。” “据史韬的交待,当时有个人悄悄塞给他两百块钱,指着我要史韬根据他的眼色相机而动地纠缠住我,并且动静闹的越大越好。” “哦,那史韬看清那个塞给他钱的人的长相了吗?” 罗培高摇摇头,说:“史韬说那个人戴着棒球帽和墨镜,再加上当时他喝的醉醺醺的,根本说不清楚那人的长相,就连身高和身材,也是一会儿一个样,根本就不可靠。” “史韬这个人清白吗?” 罗培高不屑地说:“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事倒是干过不少,不过你要让他持枪抢劫,恐怕借他一百个胆儿他也不敢。” “那么也就是说这个史韬和李慕夏他们没有关系咯?” “没有,根据我们的调查,在案发当天之前,史韬和李慕夏就是祖上八辈子也没有交集。再说李慕夏又怎么会让史韬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银样蜡枪头做自己的手下,那么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杜撰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说案发当天,李慕夏突然大清早地驾车外出,然后就开着车在市区里兜圈子?” “是的。” “他是几点出门的?” “大概七点半的样子。” “送牛奶的是七点钟到的吧?” “嗯。” “他在市区兜了几圈后,就掉头朝游乐园开去了?” “没错。” <er h3">六 这时,杜撰的右腿开始情不自禁地抖了起来,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你说你们刚进游乐园的时候,差点跟丢李慕夏?” “嗯,当时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和小黄一起四下寻找,后来在摩天轮前看到他了。”罗培高点点头,说。 “李慕夏就一个人站在那里打电话,没有任何掩藏自己的意思吗?” “嗯……”罗培高托腮想了一下,很肯定地说,“没错,他就一个人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打电话。” 杜撰挠着头发,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阵,不过罗培高并没有听清楚他究竟说的是什么。 “你在和史韬纠缠的时候完全没有看到李慕夏,是吧?后来是黄国勇告诉你李慕夏一个人进了摩天轮。” “是的,”罗培高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笑了笑,说,“你完全没有必要怀疑小黄会撒谎,他虽然加入刑警队才三年,可是一直在我手下干,他的为人我最清楚,如果他说李慕夏是一个人进了摩天轮,那么李慕夏就是一个人进了摩天轮。” 杜撰皱起了眉头,他的腿也抖动的更加厉害了,踩在地板上“啪嗒啪嗒”的,好像是在打鼓点一般。 “当时离那个摩天轮最近的人,是谁?” “要说离的最近的,恐怕就是摩天轮的操纵员了吧。他叫蔡波,看上去挺老实的一个人,他也作证说当时看见李慕夏一个人进了那个摩天轮的吊舱——噢,也就是第十三号吊舱。” “原来如此,那么坐在李慕夏前面那个吊舱里的那对母子呢,你们找到他们了吗?” 罗培高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没找到,后来我们又找了一些当时的游客,不过他们当时大多都是挤在后面看热闹的,说了半天也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那么坐在李慕夏后面吊舱的游客呢?” “李慕夏是最后一个上摩天轮的游客,他后面的吊舱就空着了。当时游乐园刚刚开门,排队的人不多。” “我想见见黄国勇,有些事情要亲自问他才好。”杜撰说。 罗培高想了想,说:“我尽快安排,不过你对这宗案子有什么头绪了吗?我现在可是热锅上的蚂蚁咧,上头的压力大着呢。” 杜撰仿佛没有听到罗培高的话,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书柜边取出一本书,说:“其实这宗案子的难点在于李慕夏是怎么从摩天轮里消失的,说到从密室里消失呢,我建议你读读克劳顿·罗森(作者注:Clayton Raop )的经典不可能犯罪小说,讲一个人如何在被人监视的情况下从一个电话亭里消失不见的——故事很短,花不了你多少时间。” “去去去,每次我和你说正经的,你就给我扯到推理小说上。”罗培高不满地嘟囔道。 杜撰促狭地一笑,什么也没说,只是自顾自地翻着书。 <er h3">七 在刑警队附近的一家茶楼里,杜撰见到了黄国勇。 黄国勇身材高大,虎背熊腰,面部轮廓分明,线条坚毅,仿佛雕塑一般,下巴微微上翘,显示出主人性格中的倔强和刚正。相比之下,顶着个鸟窝头、把玩着一柄破折扇的杜撰和三角眼、八字眉、还有点龅牙的罗培高就失之猥琐了。 杜撰照例和黄国勇寒暄一番,由于有罗培高的引见,因此很快便熟捻起来。不过寒暄完毕之后,杜撰倒不说话了。只见他打开折扇,优哉游哉地扇了起来。在空调房里还自顾自扇扇子的杜撰显得有些拿腔拿调,引来周围一些茶客好奇的目光,不过杜撰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扇了一会儿,突然“唰”地一声收起折扇,终于开口问道:“现在你详细说说那天的情景吧——就从你和罗副队长走进游乐园开始说起。” “好的。”黄国勇点点头,说,“那天我和罗队走进游乐园,一开始差点跟丢,后来仔细一找,才在摩天轮前面找到李慕夏这小子。当时他就一个人站在那儿打电话,我就问罗队怎么办,罗队让我马上联络总部,请求支援。这个时候,李慕夏的电话打完了,他转身走到售票亭前买了一张票,然后就朝摩天轮走过去。” 黄国勇喝了口茶,又接着说道:“这个时候罗队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便留在原地监视李慕夏,罗队则装作游客准备靠过去。” “你当时站的位置离摩天轮有多远?”杜撰问道。 “唔……”黄国勇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说,“大概有个五十米左右吧。” “五十米……”杜撰用折扇顶了一下眼镜梁,说,“隔那么远你看的清楚吗?” 黄国勇“嘿嘿”一笑,语带自豪地说:“不瞒你说,我当年是准备报考飞行员的,因为身高超过了标准落选才去投考的警校,年年体检时我的视力都是2.0,五十米的距离对我来说绝对不是问题。” 杜撰“哦”了一声,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 “我看见李慕夏走到排队准备上摩天轮的游客队伍里,他是排在最后的一个,排在他前面的是一对母子。由于游乐园刚刚开门,因此游客还不是很多,排的队也很短,很快就轮到李慕夏前面的那队母子了。这时,突然我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吵嚷声,我循声望去,只见罗队和那个醉汉纠缠在一起。我本来准备上前支援的,但是很快我便发现那醉汉没有同伙,好像也没有凶器,罗队一个人肯定能搞掂,于是我立刻将视线转向李慕夏。那个时候我正看见李慕夏正一个人走进摩天轮的吊舱。我紧紧地盯着摩天轮,直到它开始启动,确定李慕夏无法下来为止。这时我看见罗队那边已经将那个闹事的醉汉制服了,我便一边掏出电话请求总部支援,一边朝罗队的方向走了过去。” “和罗队会合以后,我们便守在摩天轮下面,等它停下来。等了大概十分钟的样子,摩天轮开始停了下来,游客们从吊舱里走下来。我记得排在李慕夏前面的是一对母子,因此看到那队母子走下摩天轮的时候,就告诉罗队李慕夏就坐在后面那个吊舱里。我们马上向游乐园的工作人员出示了证件,分开人群朝里面走去。这时那个吊舱正好放到地面上,从外面看去,什么也看不到,好像里面没有坐人一样。我们怀疑此刻李慕夏正躲在吊舱的门后面准备负隅顽抗,于是暗暗将手放到手枪套上,小心翼翼地逼近了吊舱。我最先走近吊舱,当我把脸靠近玻璃窗朝里一看时,赫然发现里面竟然躺着一具衣衫凌乱的男尸,再看看四周,怎么也找不到李慕夏的踪影了。我和罗队草草检查了吊舱,确认李慕夏没有躲在座椅底下,又查看了一下男尸的情况。走下摩天轮之后我们马上封锁了现场,并打电话通知局里。” 黄国勇讲述当时情况的时候杜撰一言不发,只是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折扇,可是罗培高注意到他的腿一直不停地抖着。 “……” 沉默了一阵后,杜撰抬起头来,他凑近黄国勇的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黄国勇听完后,冲着杜撰摇了摇头。 “别咬耳朵说悄悄话啊,有什么事不能拿出来说?”罗培高不满地嚷道。 杜撰优哉游哉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微笑着对罗培高说:“我想我已经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er h3">八 一个月后的一天,杜撰正在优哉游哉地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看书,耳边突然传来了罗培高那招牌式的三长两短的敲门声。 杜撰打开门之后,果然看见罗培高正满脸微笑地站在门边,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位老年绅士,此人身材修长、消瘦,轮廓分明,面容亲切和蔼,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全部染成了白色,因此显得气宇不凡,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贵族气质。 “这位就是张镇初先生,”罗培高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向您提起的杜撰。” “你好。”张镇初伸手和杜撰握了握,他的手十分有力,简直不像是—个老人所能有的气力。 “对不起,我这里实在是乱了一点儿。”杜撰受宠若惊地搔着鸟窝头,手忙脚乱地将堆在沙发上的书本挪开,腾出一块地方。 张镇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落座之后他开口说道:“听罗副队长说,这次能抓到那伙抢匪,你出了不少力哪。” “哪里哪里,”杜撰问罗培高道,“这么说来,那伙匪徒全部落网了?” 罗培高点点头,说:“是的,我带人去了一趟深圳,抓住了李慕夏,这小子正准备往香港呢——其余三个同伙也分别在广西和云南落网了。” “原来如此,那么那颗红宝石呢?” “已经物归原主了。”张镇初笑眯眯地说。 “那么太好了,圆满的结局。”杜撰高兴地说。 “关于游乐园的那起案子,我也略有耳闻,不过却不甚详尽,如果杜撰先生不介意的话,能不能给我详细讲讲呢?”张镇初说道。 杜撰看了罗培高一眼,后者点了点头,杜撰笑着说:“好吧,既然张先生有兴趣,那我就讲讲吧。 “这件案子乍一看,显得十分荒诞离奇,一个大活人走进摩天轮,在天上转了几圈之后,却变成了另一个男人的尸体。怎么样,很像魔术吧?其实看仔细一想,李慕夏所用的手段,也正是魔术的手法。 “从李慕夏走进摩天轮,到摩天轮停止转动,这期间一直有人监视着,罗副队长可以向您保证绝对没有人离开那个摩天轮,那么为什么打开摩天轮的吊舱后却发现李慕夏消失不见了呢——难道他是隐身人吗?不,这可不是威尔斯的科幻小说。在这种情况下,打开舱门却发现李慕夏不在里面的话,那么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从一开始起,李慕夏就不在那里。 “请容我插一句,”张镇初说,“从我掌握的情况来看,当时罗副队长的搭档黄国勇是亲眼看见李慕夏走进摩天轮的,可是杜先生怎么说他从—开始起就不在那里呢?难道是我掌握的情况有误吗?” “不,不,您掌握的情况一点儿也没有错,”杜撰清了清嗓子,说,“黄国勇的确是亲跟看到了李慕夏走进摩天轮的吊舱,可是问题在于,他却没有看清楚李慕夏当时走进的究竟是哪个吊舱。” 张镇初扬了扬眉毛。 “罗队,你还记得上次我和黄国勇见面时,曾小声地问了他一句话吗?” 罗培高点点头。 “我当时就是问黄国勇,有没有看清楚李慕夏走进的那个摩天轮吊舱的编号。黄国勇说投有,他只是注意到李慕夏是在那对母子后面走进的摩天轮,于是便—厢情愿地认为李慕夏一定是在那对母子后面的那个摩天轮吊舱里。 “我仔细研了那个摩天轮的照片,发现摩天轮吊舱上编号的字体十分小,而且当时黄国勇是站在五十米开外,因此没有注意到吊舱编号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实际上,那对母子所乘坐的摩天轮吊舱是第十二号,出现尸体的那个是第十三号,而李慕夏走进的那个吊舱却是第十四号。也就是说,尸体是—早就放进了第十三号吊舱的,而李慕夏所要做的,只是如何悄悄地从第十四号吊舱里溜走。这样—分析,这件事情就十分明了了。 “要做到这一切,必须要有—个共犯,那就是摩天轮的操作员,那个叫蔡波的人,他极有可能是李慕夏团伙里的—份子。 “李慕夏被监视期间,一直通过收买送牛奶的小工而与外面的同伙不断地取得联系。当他知道自己的手下叶维凯想独吞赃物时,便指挥其他的手下找到了叶维凯,并趁夜把叶维凯带到了游乐园边的旧仓库里——他知道这里到了晚上是没有人的。这伙匪徒把叶维凯扔进了狮子笼里,借此逼迫叶维觊说出红宝石的下落。当叶维凯说出实话后,他们便一不做二不休地于掉了他——我相信这一定是李慕夏的安排,他需要一具尸体来当大型魔术的道具。 “李慕夏清楚自己已经被警察严密地监视了,如果再不想办法逃跑,那就悔之晚矣了。于是精于计算的他灵光一闪,设计出了—套近乎魔术表演的摆脱监视的方案。我敢说,这个李慕夏一定是一个魔术爱好者。而且他也有着在众人面前表演魔术的强烈欲望。我想约翰狄克森卡尔在他的经典之作里借菲尔博士之口所说的:‘问题是,这件事可不可能做到?如果可以,那会不会去做,就不是问题了’,想表达的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首先,蔡波按照李慕夏的吩咐,将叶维凯的尸体放进了摩天轮的一个吊舱里,然后把这个吊舱高高地升到空中——在第二天启动摩天轮之前,有比这里更安全的藏匿尸体的地方吗? “第二天,李慕夏得到了蔡波一切准备就绪的消息,便行动了,他早早开着车在城里闲逛,暗暗地确认了跟踪自己的警察人数——这一点对他的计划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李慕夏在城里兜了几圈后,算准游乐园快开门时,他便掉头开车向游乐园开去,因为他必须要赶上第一班登上那个摩天轮。” 说到这里,杜撰端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润润嗓子,又继续说道:“当李慕夏赶到游乐园时,刚刚好赶上游乐园开门。他走了进去,掏出手机和蔡波取得了联系,这个时候却发生了一点儿小小的意外,那就是跟在他身后的警察们险些跟丢了。于是李慕夏干脆大大咧咧地站在醒目的位置打电话,好让警察注意到他,他需要目击证人,或者说,出于虚荣心,魔术师需要观众来观看他的魔术表演。 “果然,罗队他们重新注意到了李慕夏,这个时候摩天轮也要开始运转了,于是李慕夏收起电话,买了一张票,朝摩天轮走去。由于是早上第一批游客,因此在摩天轮边排队的人很少,根本无法把摩天轮坐满——注意,这—点也很重要,待会我就会说明它的重要性。李慕夏自然排在了队伍的最后,这也是他刻意追求的结果,因为他只有保证自己后面的那个吊舱里没有坐人,才能使得这场魔术表演十全十美。 “当轮到李慕夏前面的那对母子走上摩天轮时,李慕夏的另一个手下便指使被他买通的史韬去缠住正在朝这边靠拢的罗副队长,并故意制造出很大的声响,以吸引周围人的注意,这在魔术上来说,就是很简单的一项障眼法。果然,罗副队长的视线被史韬挡住了,而负责原地监视李慕夏的黄国勇的视线也被史韬短暂地吸引了。短短的几秒钟,仅仅是短短的几秒钟,李慕夏便指挥他的手下完成了一项精彩的魔术。这个时攸负山操纵摩天轮的蔡波立刻让摩天轮转了起来,他升起了第十二号吊舱,当紧接着的第十三号吊舱——尸体就放在这里面——降到地面时蔡波并没仃停止摩天轮,而是让第十三号吊舱也随之升起,然后让第十四号吊舱降到了地面。 “这个时候黄国勇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李慕夏身上,李慕夏便在黄国勇的监视下,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第十四号吊舱。由于黄国勇没有注意到吊的编号,在他的印象中,李慕夏是在那对母子后面走进的摩天轮,于是便始终认为李慕夏一定是在那对母子后面的那个摩天轮吊舱里——事后蔡波的伪证也更加坚定了黄国勇的这个判断。 “这下明白李慕夏为什么要最后一个登上摩天轮了吧?因为假如他的后面还有游客的话,那么不久之后警察就会根据后面那个游客的证词明白李慕夏所玩的这套把戏,这可是自诩聪明过人的李慕夏不愿意看到的。 “这场魔术另—个重要的地方就是蔡波的配合,在启动摩天轮之前,蔡波就暗暗根据在摩天轮前排队的游客数调整了摩天轮的位置——反正无论如何早上第一班的游客是坐不满摩天轮的,蔡波刚好能够保证让其他的游客坐在第十三号吊舱之前的位置里,而让排在最后的李慕夏坐上第十四号吊舱。这也是为什么这场魔术必须要选在游乐园早上刚刚开门时完成不可,不仅因为藏在摩天轮吊舱里的那具尸体随时会暴露,还因为李慕夏必须要保证和他一起登上摩天轮的游客人数少于摩天轮的吊舱数——他不能让自己后面的吊舱里坐着游客。 “这样,这个魔术的前半部便顺利地完成了,接着便是收尾部分。 “当摩天轮停下时,罗副队长和他的搭档黄国勇自然会小心翼翼地靠近第十三号吊舱,而此时李慕夏正躲在第十四号吊舱里,也许他呆在摩天轮里的这段时间也没有闲着,大概是草草地化了一番装,使自己看上去像是另一个人。 “前面我说过,李慕夏需要一具尸体来做他魔术的道具。没错,当罗副队长和黄国勇发现吊舱里的尸体时他们干了什么呢?首先是草草检查了吊舱,确认李慕夏没有躲在座椅底下,然后又查看了一下男尸的情况,这才走出吊舱,封锁现场。现在一切就都清楚了,这就是这具尸体所起的作用——这个魔术里的另一项障眼法。 “当罗副队长和黄国勇的注意力都被十三号吊舱里的那具尸体所吸引的时候,乔装改扮的李慕夏已经打开了十四号吊舱的门,悄悄地溜到了地面上:这需要蔡波的配合,他并没有把第十三号吊舱降到最低点,而是略微升起,这样十四号吊舱离地面也不会高,只要轻轻一跳就能搞掂——当然,这个时候四周围观游客的目光也被十三号吊舱所吸引了,他们想知道两个警察究竟在里面找到了什么,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从十四号吊舱上溜下来的李慕夏。在这之后李慕夏便装成普通游客,在警察大部队到来之前,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游乐园。 “以上,便是当日发生在游乐园的不可能犯罪事件的全部经过了。”杜撰说完,弯腰深鞠一躬,好像是一位演说家完成了扣人心弦的演说后骄傲地谢幕—般。 张镇初微笑着点点头,鼓掌说:“非常精彩,你的推理真可谓是抽丝剥茧,使得—件原本上去神秘诡谲的案子条理分明、水落石出。我在想,或许你能用你的特长为我工作,在某些方面,我是很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的。” “不,我的推理也只是事后孔明而已,”杜撰挠挠头,说,“我缺乏行动力,只适合坐在安乐椅上提供意见,如果别人要我采取什么行动的话,那么多半是以失败告终的——罗副队长会告诉你上次我在‘画鬼’一案里的失败经历的。再说我这个人散漫惯了,不适合在您的公司里工作。” “不管怎么说,能抓住凶徒,取回宝石,你的功劳是不可推脱的,”张镇初略微有些遗憾地说,“我会按照我事前的诺言给你一笔丰厚的酬劳。” 说着,张镇初从口袋里掏出了支票簿。 “这个……实在是不好意思,”杜撰受宠若惊,不知该说什么好,“其实我也只是提了几点建议而已,真正抓住凶徒、取回宝石的是罗副队长他们。” “可是没有你的建议,也是不行的——你就别推辞了,这是你应得的报酬——无论如何,我欠你一个人情。” 说完,张镇初打开金笔,迅速在支票簿上填了—个数字,递给杜撰。 “既然您这样说,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杜撰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收起支票簿,然后从眼镜片后面射出一丝狡黠的光芒,说,“好像歇洛克.福尔摩斯说的那样——我也是一个穷人。” 食脑妖怪 <er top">一 女孩慢慢走出了屋子,她向里望了一眼,透过窗子上的破洞,她看到母亲正坐在桌子边哭,叔公坐在桌子另一边,正冷眼看着母亲。叔公很瘦,花白的胡子一直垂到胸前,干枯的手指蓄着很长的指甲,好像骷髅一般,正百无聊赖地敲击着凹凸不平的桌面。 女孩的耳边传来了母亲的哭声和叔公不耐烦的咳嗽声,她抬头看了看天,今天的天阴沉得可怕,乌云好像紧贴着地面一般,胆怯的太阳连个头也不敢露出来。女孩有些不知所措,母亲让她到屋外面去,可是她却不知道现在在院子里要干些什么。 女孩从地下拣起一颗石子,朝院门口扔去,然后走了过去,拣起那颗石子,又扔了出去。母亲的哭声渐渐从女孩的耳边消失了,女孩似乎对这个扔石子的游戏乐此不疲,她顺着村里的小路向村口走去。不知怎的,今天全村的人好像都在睡懒觉一般,家家户户的门窗都紧闭着,也不见有人扛着农具下地。 这时,女孩的耳边猛然传来一阵狗吠声,吓了她一跳。女孩抬起头来,只见村长家的铁门里,那条用铁链子栓住的大狼狗正冲着她狂吠,腻乎乎的口水顺着狼狗的嘴角流下,长长的猩红舌头两旁是白森森的尖牙。 女孩厌恶地皱起了眉,她从地下拣起石子,瞄准了那狗的头部,然后用力掷了出去。由于女孩的这个挑衅动作,狼狗更加疯狂地吠叫着,它紧绷着铁链,威胁似的向女孩伸出锋利的前爪。 女孩不再理会铁门里那狂吠不止的狼狗,她注意到了路边的那间小屋。屋子很简陋,也很破败,根本不能住人,那是村长家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女孩父亲的尸体正是停在了那间小屋子里。 女孩好奇地发现那屋子的门虚掩着,好像有什么人在里面一样。不知怎么的,她的心突然“咯噔”一下,女孩屏住了呼吸,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小屋。天色很暗,女孩悄悄走到门口,发现小屋里面黑幽幽的,什么也看不清。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刚一进屋,眼睛还不能适应黑暗,女孩什么也看不见,她两手抱住肩膀,瑟瑟发抖,小心翼翼地缩到了墙角处,紧张地睁大了眼睛,生怕黑暗中猛然蹿出什么可怕的生物。渐渐地,女孩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她看见小屋的正中摆着一张木床,床上铺着黑色的被单,可是再仔细一看,却发现那被单不是黑色,而是暗红色。 小屋里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有尸体腐败的味道,有刺鼻的血腥味,也有木头发潮的霉味,还有一股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 女孩胃里一阵反酸,突然她发现了一件令她惊恐万分的事情,她父亲的尸体正停放在那木床上,可是尸体颈部以上却空荡荡的,露出一个黑乎乎的碗大的口子,很明显,尸体的头不见了。 “啊——” 女孩惊叫一声,血液好像凝结在她的身体各处无法流通一般,女孩全身发软,烂泥一样瘫倒在墙角。可是恐怖的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女孩的眼前突然闪过一个黑色的影子,那影子很高大,女孩一时之间分不清那究竟是人还是怪物,她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已经吓得叫不出声了。 影子张牙舞爪地逼近女孩,女孩的视线模糊了,她好像看见一个面目狰狞的吃人妖怪,她的头越来越沉,手脚无力,女孩渐渐失去了意识。 她晕了过去…… <er h3">二 “你知道吗——”蔡稚儿神秘兮兮地从桌子另一边凑过头来,压低了声音说,“我有个同学说,她见过食脑妖怪……” “吓?”杜撰好像吓了一跳似的,缩了一下头,然后摆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盯着蔡稚儿说,“什么食脑妖怪?” “晕死!上个星期你不是给我来了一大通‘妖怪演讲’吗?还说你正在研究的妖怪就是食脑妖怪啊。”蔡稚儿不满地抗议道。 “哦,经你这么一说,”杜撰一脸白痴的样子,翻了翻眼睛,慢吞吞地说,“好像的确有这回事的样子。” “……” 蔡稚儿戴着厚厚的眼镜,头发剪得很短,和她的名字一样,蔡稚儿的脸看上去显得很稚嫩,完全不像一个大学女生,倒像是刚升入高中的青涩女孩。蔡稚儿是西川大学的学生,同时也是推理小说爱好者、学校推理研究社的负责人之一,通过网上的一个推理小说论坛认识了杜撰,课余时间常常来找他聊天,并请杜撰去推研社做一些普及性的推理知识讲座。 至于杜撰嘛,则是成天满不在乎地穿着皱巴巴的衣服、永远一副穷酸落魄样子的自由撰稿人。这位自由撰稿人最大的业余爱好便是打着呵欠阅读推理小说,偶尔小宇宙爆发的时候也会充当一把“名侦探”,帮助警方解决一些难缠的案子。 “我对你记忆力真是相当无语。”蔡稚儿用极其鄙视的眼神看着杜撰。 而杜撰呢,则歪着头,努力回忆起上个星期二人之间的对话…… “你桌上放的是什么书?”蔡稚儿凑过头来,好奇地说。 “井上圆了①的《妖怪学》。”杜撰心不在焉地说,此时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手中那本上。 “啧啧,”蔡稚儿咂着嘴,不以为然地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感兴趣了?” 杜撰瞥了蔡稚儿一眼,没有理她。 十月的深秋,气温莫名其妙地回升起来,窗外的太阳看上去有些刺眼,金色的阳光穿过窗户,霸道地占据了整个房间。杜撰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细格子衬衣,两腿懒洋洋地翘在书桌上,一边心不在焉地抓着头,一边看书。 “你看了京极夏彦②的吧,”蔡稚儿站起身来,走到杜撰的书柜前,“然后就对妖怪学有了兴趣?” “不,”杜撰终于开口了,不过他的眼睛并没有离开手中的书,“研究妖怪这个玩意儿,说起来和阅读推理小说也有几分相似呢。” “这从何说起?”蔡稚儿扶了扶眼镜,疑惑地说。 “那么首先请你回答我,什么是妖怪呢?”杜撰突然放下手中的书,一脸严肃地看着蔡稚儿说。 “这个……妖怪嘛……就是那些传说中的野鬼神狐喽。”蔡稚儿想了想,费力地说。 杜撰摇了摇头,说:“妖怪,其实就是人们对于未知世界所产生的恐惧的一种载体。在远古时代,我们的祖先因为必须面临野兽环伺、危机四伏的丛林和原野,生存环境充斥着恐惧和威胁。每当夜晚来临之时,无边无际的黑暗将他们吞没,即使是白天也不得安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遭受到攻击。他们对抗的是一种隐藏在自然界背后既看不见,也无法理解的力量。在这些外在条件下,孕育了妖怪传说滋长的环境。” “当你独自一个人走进森林里,周围完全看不到任何光,这时候忽然从黑暗中传来你未知的奇异声响,也许毒蛇猛兽会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根本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就像那些怪兽电影里演的那样,你完全不知道会有什么威胁到自身的安全。而妖怪就是伴随着你的这种危机意识所产生的。” 说到这里,杜撰使劲挠了挠头,继续说道:“在以农耕为主、渔猎为辅的古代社会里,人们多处在农田和森林的包围中,在这样的环境里,到处是虫叫蛙鸣、甚至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怪声音,有些人即使是光听到虫叫的唧唧声,就感觉寒毛直竖,不敢再继续听下去,因为想像力会把人吸到很可怕的黑暗境地。人们因为惧怕黑暗,就传说厉鬼会在深夜阴气最盛时出现;因为惧怕老虎,就传说有伥鬼会协助老虎吃人。而在现代水泥丛林的环境里,妖怪的形象也随之改变了,比如躲在厕所隔间里的鬼娃娃花子、从你背后打来电话的玛丽娃娃,这些不正是适应了现代环境的妖怪吗?虽然妖怪的形象会随着人们所处的环境而千变万化,但其本质是不会变的,那就是人们对于未知的恐惧。” “可是——”趁着杜撰停下来喝茶的当口,蔡稚儿赶忙打断他的长篇大论,插话道,“这些和推理小说有什么关系呢?” “别催我呀,我马上就会讲到了,”杜撰放下茶杯,不满地说道,“妖怪源于人们对未知的恐惧,而研究妖怪的具体成因,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吗?比如吸血鬼,在这样一个怕水怕光、力大无比的怪物身上,既有人们对于狂犬病、先天性红血球紫质缺乏症、鼠疫等疾病的恐惧,也有对于食腐动物、吸血蝙蝠等生物的恐惧。大多数妖怪的来源都是极其复杂的,人们对于事物的多重恐惧交织在一起,最后具体成某一个妖怪的形象。我所感兴趣的是,从一个具体的妖怪身上,剥离出种种恐惧的对象,这就好比化学反应里的还原反应一样。” 说到这里,杜撰朝蔡稚儿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急着打断自己的话,他继续说道:“推理小说呢,也是一样的道理,各种各样的事件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难解的谜团,小说里名侦探的任务,不就是将各种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事件剥离开来,把未知的谜团还原成一个个已知的事件吗?” “因此——”杜撰的视线再次回到手中的书上,懒洋洋地说,“研究妖怪和阅读推理小说,二者之间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Q.E.D③。” 对于杜撰的这种奇谈怪论,蔡稚儿早已见怪不怪了,她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调侃道:“那么杜撰‘大师’现在在研究什么妖怪呢?” 杜撰对这个暧昧的“大师”称呼感到相当无语,但碍于蔡稚儿是女生,也只得哑巴吃黄连,无可奈何地回答道:“食脑妖怪。” “食脑妖怪?”蔡稚儿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问道,“这是什么怪物?我从来也没听说过。” “食脑妖怪散见在各种记录妖怪的典籍里,比如晋人干宝的《搜神记》、清人蒲松龄的和清人袁枚的。这三本书分别记载了名叫‘媪’、‘野狗子’和‘山和尚’的食脑妖怪。” “故事里吸食人脑的‘媪’、‘野狗子’和‘山和尚’,它们的行径很像西方的食尸鬼。当它们肚子饿的时候,就会在尸体横陈的战场上、或是新葬的坟地旁,挖掘死尸吸食脑汁维生。一旦逮住机会,它们也会生食人脑。尽管活人的脑新鲜可口,但是活人见到它们,一定会抵抗或逃走,所以食脑妖怪专挑不会动的死尸,方便觅食。” “我想这些妖怪的形象,正是来自人们对于秃鹰、乌鸦、土狼、鬣狗之类食腐动物的恐惧感吧。这些东西大多天生丑陋,不讨人喜欢,追逐尸体的它们很容易便被人们与‘死亡’联系起来。对它们的恐惧感在现代的投射,即是那些血淋淋的生化僵尸电影。电影里的生化僵尸几乎失去理智疯狂地追逐人类,唯一目的只是想将对方生吞活剥,这便是人们将恐惧感扩大化后所得到的结果吧。” 杜撰终于结束了他关于妖怪的长篇演讲,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一副“我很累”的样子,好像刚才干的都是体力活一样。 “想起来了吧,食脑妖怪,嗯?”蔡稚儿循循善诱地说。 杜撰点点头,同时环视了一下目前所处的这家餐馆,答非所问地说:“这家店的味道不错,菜品丰富,价钱也还公道,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上菜的速度太慢啦,我点的鱼香茄子怎么还不上来呢?”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啊!”蔡稚儿不满地说,高高的声浪已经引起了周围食客的注目。 “公共场合,小声一点儿,影响到别人吃饭可就不好了。”杜撰唐僧似的说道,完全不顾蔡稚儿越来越铁青的脸色。 “彻底被你打败了,”蔡稚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拜托你偶尔正经一下听我说好不好啊?” 杜撰突然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说:“没有问题——如果这顿你请的话,那就更没问题了。” “……” “好了好了,”看到蔡稚儿那可怕的眼神后,杜撰终于有所觉悟,举手投降道,“你说你说,我认真听便是了。” 蔡稚儿这才换上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得意洋洋地说:“上个星期我听你说了那个食脑妖怪以后,吓得我晚上都睡不着觉哦。” “你有那么胆小吗?我记得你曾经一边吃KFC一边看《法医学》上那些血淋淋的尸检照片嘛。”杜撰嘟囔道。 蔡稚儿恶狠狠地扫了杜撰一眼,不满地说道:“可是那个是妖怪啊!妖怪和尸体是不一样的耶,尸体无论怎么难看,都不会跳起来咬你一口,但是妖怪就不同啊!” 对于蔡稚儿的这番理论,虽然杜撰实在无法认同,但是他向来不想费力在这些问题上和蔡稚儿争论,于是端起茶杯来,含含糊糊地哼唧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后来我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就问问看寝室里其他的人都睡着了没,结果你猜怎样?”蔡稚儿一脸兴奋地问。 杜撰现在可没心情猜蔡稚儿寝室里的同学晚上究竟睡不睡得着觉,于是又端起茶杯,含含糊糊地哼唧了一声。 好在蔡稚儿现在谈兴正浓,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拍了拍手,说:“结果她们也都没睡着唉。” “嗯,然后怎样?” “我就把食脑妖怪的故事讲给她们听啊。” “你自己睡不着,也不该拖着别人也睡不着吧。”杜撰嘟囔道。 “哎呀,那不是重点啦,”蔡稚儿不理会杜撰的质询,径直说道,“睡我对面的小卿你知道吧?” “唔……”杜撰皱眉想了想,说,“不知道。” “唉,上次不是一块吃过饭吗?你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了呢,就是那个个子小小的,看起来很腼腆的女孩啊,叫卿燕。”蔡稚儿边说边比划道。 “哦,你这样说来,我好像有点儿印象了。”杜撰拍拍脑袋,说。 这时杜撰的脑海里渐渐浮出了一个敏感,腼腆,好像一只容易受到惊吓的小兔子般的女孩形象,她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小心翼翼,甚至连说话也是细声细气,好像大声说话是一种罪过似的。 “听了我讲的故事,小卿吓了一大跳,”蔡稚儿做了个很夸张的表情,说,“她当时把头紧紧地埋进被子里,还发出一阵‘呜呜呜’的声音,好像是在哭。我连忙起身安慰她啊,可是却听见她好像在那里小声地呢喃着什么‘消失的头颅’、‘食脑的妖怪’之类的。” “消失的头颅?”杜撰的兴趣顿时上来了,他紧紧地盯着蔡稚儿,道,“说下去。后来怎样了?” “我也觉得奇怪,好像小卿知道什么事似的,可是我问她,她也不说,只是拉着被子裹住头。”说到这里,蔡稚儿叹了口气,说,“我也只好回床上睡了。可是当我在夜里醒来时,依然能听见小卿隐隐的啜泣声,所以我认定,她一定是知道什么事情的。” 杜撰点点头,用眼神催促着蔡稚儿快些讲下去。 “早上起来后我发现小卿的脸色十分苍白,双眼红肿,显然整晚都没有睡着。一整天小卿都是恍恍惚惚的,她不和别人说话,总是埋着头,眼神闪烁。我很担心她,一整天都陪在她左右。”蔡稚儿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地喝下一大口,用手绢擦了擦嘴,说,“你知道,小卿是个十分腼腆的女孩,除了我以外,她几乎连一个朋友也没有,如果这件事她连我也不告诉,那就说明这件事的重要程度了。” 杜撰想了想,说:“对了,我记得上次你好像提过,卿燕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她考上大学前一直寄住在她姨妈家里。” “是的,”蔡稚儿点点头,说,“好像小卿的姨妈对她也很冷漠的样子,我从来没见她姨妈给小卿打过电话或是寄过信。每次放假小卿也都没有回去,而是留在学校里打工挣学费。” “我就这样一直陪着小卿,直到第二天,她才好了一些。后来当寝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她突然对了我说了一番很奇怪的话。” 杜撰好奇地扬起了眉毛。 “小卿看着我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很清楚地说:‘稚儿,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吸食脑汁的妖怪吗?’”蔡稚儿看着杜撰,一脸认真地说。 杜撰愣了一下,好像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他傻乎乎地问道:“她真的是这样对你说的吗?” 蔡稚儿神情严肃地点点头,说:“我当时也是一怔,不知道小卿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于是我说我不知道。接着,小卿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她的声音很小,可是却很清楚——‘我见过,吸食人脑的妖怪……’” 杜撰的眉毛纠缠在一起,一时之间他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 “我看得出来,小卿在说那话的时候很害怕,她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全身颤抖着,好像怕被什么东西伤害一样紧紧地缩成一团。我连忙问小卿那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她却什么也不愿再说了。”蔡稚儿的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她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很担心小卿。” “唔……”杜撰苦恼地挠着头。 “你一定得想办法帮助小卿才行。”蔡稚儿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杜撰还来不及提出其他的建议便被蔡稚儿打断了。 “你得弄清楚小卿所说的‘消失的头颅’、‘食脑的妖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样才能解开小卿的心结。”蔡稚儿看着杜撰,充满期望地说。 这时杜撰习惯性地端起茶杯,却突然发现眼前的状况可不是哼唧一声就可以敷衍过去的,于是他悄悄叹了口气,又放下手中的茶杯。 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射进餐馆里。金灿灿的阳光如同夏日一般耀眼,晒在身上那种暖洋洋的感觉很舒服。杜撰深吸了一口气,在这明媚的阳光里,无论如何让人无法相信世界上还有“妖怪”这种东西的存在。 “好吧,”杜撰望着窗外,慢慢地说,“能安排我们见一次面吗?我想当面问问这件事情。” 蔡稚儿用力点点头,说:“好的,我会尽量说服小卿来见你的。” 这时杜撰才发现,桌上的菜一口没动,已经全部凉了。 <er h3">三 卿燕有一张清秀白净的脸和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长长的头发扎在脑后,穿着一件素白色的连衣裙,杜撰惊讶自己以前居然没发现她其实还是一个美女。卿燕的脸色很差,看得出来这些天她的睡眠情况很糟糕。走进杜撰那横七竖八堆着各种书籍的房间后,卿燕一直低着头,可是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偷偷打量着四周。 “对不起,我这里实在是乱了一点儿。”杜撰“呵呵”一笑,招呼卿燕和蔡稚儿坐下。 蔡稚儿紧紧坐在卿燕身边,同时冲杜撰使了一个眼色。 “先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叫杜撰,是个自由撰稿人,唔……其实我也偶尔协助警方处理过几件棘手的事件……”杜撰挠着头,结结巴巴地说,“我的意思是,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许能帮助你解决那个‘食脑妖怪’的问题。” 说完,杜撰紧张地盯着卿燕,那神情好像一个刚回答完问题正惴惴不安地看着老师的小学生。 看着狼狈不堪的杜撰,蔡稚儿哭笑不得,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是杜撰显然视而不见。 卿燕快速地抬头看了一眼杜撰,然后又低下头去。杜撰局促不安地看着她,卿燕的双颊泛起了一丝绯红,她点了点头。 “好吧,”杜撰搓着手,说,“那么请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吧。” 卿燕又看了蔡稚儿一眼,后者正以鼓励的眼神看着她。卿燕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脸又变得苍白了。 “事情发生时我还很小,以致我很多次都怀疑那只不过是我幼年时所产生的幻觉而已,可是……唉,我的确看见了那一幕,这么多年来这恐怖的一幕一直萦绕在我的脑中,无数次我从噩梦中惊醒,那恐怖的场景就好像刚刚发生过一样……这一切已经深深烙进我的记忆里了。” “你是说……你反复梦见那个场景?”杜撰小心翼翼地问道,细声细气的,深怕吓到眼前这个精致的玻璃女孩。 卿燕点了点头。 “事情发生时我才刚满七岁。”她望着窗外,表情痛苦地回忆道,“我家在农村,我的父亲早些年去城里打工,在工地上出了事,被从高处落下的钢筋砸断了腿,因为救助不及时,落下了残疾,从此成了瘸子。” 杜撰叹了口气。 “因为腿疾,父亲只能回乡下老家种田。同村的青年因为外出打工,多多少少都攒了一些积蓄,盖房的盖房、娶亲的娶亲,有的还干脆搬到了镇上。只有我们家苦苦守着几亩地,日子过得很苦。父亲凡事都喜欢争强好胜,因此显得很郁闷,整日借酒浇愁,还喜欢隔三岔五的到邻村去赌钱。” 卿燕痛苦地说:“父亲越来越消沉,整天不是醉得一塌糊涂就是吆三喝四地赌钱,母亲为此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可是父亲却视而不见。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经常打母亲,只要他赌钱赌输了心情不好,就会借着酒疯拿我们母女俩出气……” 说到这里,卿燕的双眼已经泛出了泪花。蔡稚儿轻轻地将手放在卿燕肩上,默默地安慰着她。杜撰张口想说点儿什么,可是却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好,苦恼地搔着头。 “由于饮酒过多,父亲的肝脏渐渐出了问题,后来到县医院检查时,发现已经是肝癌晚期了。”卿燕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不知道这对于我那苦命的母亲来说,到底是坏消息还是好消息。” “家里的那点积蓄早就被父亲赌钱输得精光了,根本没有钱让他住院治疗,只是找县城里的老中医开了几副中药,苟延残喘而已。父亲经常晚上疼得睡不着觉,就在床上痛苦地呻吟,好几次我在夜里被父亲的呻吟声惊醒。” 说到这里,卿燕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我一点儿也不同情父亲,从我记事时起,他就是一个整天醉醺醺、只会拿我们母女当出气筒的恶人,‘父亲’这个冷冰冰的称谓只是对无法改变的血缘关系的承认而已。所以每当我听到父亲痛苦的呻吟声时,总是希望父亲能赶快死去。” “小孩子总是很残忍的,对吧?”卿燕含着眼泪,勉强对着杜撰笑了笑。 “……” “或许是精神已经被打垮的原因,从医院回来后不到三个月,父亲已经病入膏肓,气息奄奄了。母亲是个没有什么主见的人,父亲的身后事便全部交给了村里同族的一个叔公。在我的印象中,那位叔公总是板着脸,满身的叶子烟味儿,是一个很难亲近的人,村里的人都很怕他,不仅因为他们家是村里最有钱的,还因为村长是他的儿子。” “父亲死的时候很痛苦,在床上挣扎了很久。母亲一直在哭,最后哭得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叔公和村卫生所的赤脚医生站在一旁,冷眼瞧着父亲那渐渐变凉的尸体。门外全是看热闹的村里人,个个都伸长了脖子使劲朝里瞧,但是又不知道到底该瞧什么才好,只是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好像一群循着尸臭而来的苍蝇一般。父亲的死对我并没有影响,相反我还暗暗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和母亲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喝醉酒的父亲打了。” “家里只有一间房、一张床,因此当天父亲的尸体便被抬到了叔公家的一间堆杂物的小屋子里停着,等待下葬。而那件事,就发生了父亲死后的第二天。” 卿燕停了下来,她有些胆怯地看了蔡稚儿一眼,蔡稚儿连忙将手放到了她的肩上。卿燕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她脸上原本渐渐恢复的一点儿血色迅速消失,声音微微颤抖:“那天一大早,叔公就到了我家,他不耐烦地让我出去玩。我被赶出了屋子,只能呆呆地站在院子里。那天的天色阴沉得可怕,太阳始终躲在乌云后,看上去竟好像是傍晚时分一样。” “我慢慢走出了屋子,向里望了一眼,透过窗子上的破洞,我看到母亲正坐在桌子边哭,叔公坐在桌子另一边,正冷眼看着母亲。叔公很瘦,花白的胡子一直垂到胸前,干枯的手指蓄着很长的指甲,好像骷髅一般,正百无聊赖地敲击着凹凸不平的桌面……” “你是说你晕了过去?”杜撰有些紧张地问道。 卿燕点了点头,她心有余悸地看了杜撰一眼,怯生生地说:“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母亲身边,村里的赤脚医生正在灶上熬一种味道刺鼻的药。母亲一见我醒过来,就止不住地哭了起来。我的头好痛,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也记不起来。” “母亲告诉我,住在村东头的孙老三下地时发现我倒在村口的小树林边,便把我抱了回来。我模模糊糊地想起来自己被叔公赶出屋后,向村口走去了,可是自己究竟是怎么晕倒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的脑袋痛死了。”卿燕边说边用手抱头,一脸痛苦的表情。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母亲让我喝下了一大碗味道古怪的汤药,我胃里一阵抽搐,不过呕过之后果然感觉好了很多,头也不那么痛了。我躺在床上,脑子里渐渐浮出了之前的一幕幕。” “我想起了那间小屋,想起了父亲那没有头颅的尸体,想起了那个黑色的怪物……”卿燕打了个冷颤,紧张地说,“我大叫了起来,告诉母亲我在小屋子里恐怖的经历。母亲很惊讶,她一面摸我的头一面不知所措地哭了起来。” 杜撰瞥了一眼蔡稚儿,显然她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她一脸茫然地看着卿燕,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干什么才好。今天依旧是一个暖洋洋的天气,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屋子里,好像给每样东西都镀了一层金似的。可是杜撰并没有感到阳光的温度,他甚至觉得身上不知怎么的竟莫名地出现了一丝寒意。杜撰站起身来,走到书柜前,抽出一本书翻了起来,卿燕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继续讲吧,后来又是怎么回事呢?”杜撰鼓励道,不过他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母亲拉着我下了床,朝村口那间小屋走去。我很害怕,怕看到父亲那没有头颅的尸体,也怕看到那个张牙舞爪的黑色影子,所以我一路哭闹着。快到村口的时候,母亲看到了叔公,她……”卿燕的表情又痛苦了起来,她用手扶住头,双眼茫然若失地看着窗外,“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时候我的头突然又痛了起来,我几乎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了,连站也站不稳。我眼前一片迷糊,母亲和叔公说什么我完全听不见,我只是觉得头痛欲裂。” 卿燕面色苍白地看着杜撰,惨然一笑,说:“我偏头痛的毛病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当我的头不那么痛的时候,我发现母亲正牵着我推开小屋的门,叔公一脸不耐烦地站在一边。我害怕极了,躲在母亲的身后。” 杜撰好奇地看着卿燕,他的眼中闪出热切的目光。 “我胆怯地从母亲的身后向前望去,小屋子里依然很暗,空气中还是我早上闻到的那股刺鼻的臭味,只是……”卿燕呻吟了一下,她使劲摇了摇头,好像要驱走眼前的幻象一般,“我看见了白色的被单,我父亲的尸体放在白色的被单上,他的脸有些扭曲变形,看上去很可怕,好像是怪物一般……我父亲的尸体是完整的,他的头好好地连在身子上……” 卿燕虚弱地扶住身边的蔡稚儿,她用眼神制止了紧张的杜撰:“不,我没事,只是头有些痛,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听卿燕这么说,杜撰略微放下心来,他把书放回书架里,走回座位上坐下。 “后来呢?”杜撰轻轻地说,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释然的神情。 “叔公把我母亲劝了出去,母亲一直在哭,我完全弄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吗?回到家里,母亲让我在床上躺下,可是我怎么也睡不着,之前的那一幕幕反复在我头脑中出现,我分不清那究竟是真实的际遇,还是头脑中的幻觉。” “村里的赤脚医生说我是贫血晕倒了,倒地时头被磕了一下,所以出现了幻觉。第二天,举行了父亲的葬礼。村子里的人都聚到了山顶上的坟地,父亲的墓在树林的一个角落里,简单的墓碑上刻着父亲的名字。母亲和我穿着丧服,母亲依然在哭,这些天来她的眼睛一直是红肿的。许多人都参加了葬礼,本来小村子里家家户户多多少少都能拉上些关系。叔公主持着葬礼,送葬的过程很复杂。我发现在送葬的队伍中,有一个陌生人,那人不像是农民,他穿着一件干净的夹克,戴着一副眼镜,村长——也就是叔公的儿子——站在陌生人的身边,一声不吭地抽着烟。” “那么至少也有十桌的样子吧,嗯?”杜撰询问道。 卿燕点了点头。 “好,第二个问题,你父亲死的时候你家的经济情况很糟吧?你说你父亲生前经常酗酒赌钱,把家底给败光了,连住院治病的钱也没有,那么你母亲是哪里来的钱办这么大的酒席呢?” 卿燕怔住了,显然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杜撰扬起眉毛,说:“这显然是一个疑点,是吧?结合你之前所遭遇的种种情况,我想我已经能够给你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了。” 蔡稚儿惊讶地看着杜撰,她一脸迷惑地说:“你是说你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是我还一塌糊涂呢。” 杜撰没有搭理蔡稚儿,他犹豫了一下,有些遗憾地说:“不过可惜的是,我的这个解释完全没有证据支持。毕竟这是十年前的事件,如果想要取得支持这个解释的证据,我想只能靠当事人的口供了。不过可不是我擅长的工作,也不对我的胃口。我只负责给出最合乎逻辑的解释,对于我来说,别人所给出的‘合乎逻辑’这四个字评语便是最大的奖赏了。” “因此需要特别做出说明的是,我以下的这个解释完全是出自我个人的臆测——虽然在我看来它很合乎逻辑,很可能并不一定就是事情的真相,甚至也可能在某些方面误导你。你愿意继续听我说下去吗?” 卿燕望着杜撰,缓慢但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吧,”杜撰看着卿燕,神情肃穆地说道,“你说的没错,这个世界上的确是有食脑妖怪存在的,而且你也确实见到了那个妖怪。” 卿燕迷惑不解地看着杜撰,蔡稚儿激动地大声嚷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世界上怎么会真的有妖怪呢?你脑子坏了吧?” 杜撰笑了笑,说:“我说过,妖怪是人们对于未知世界所产生的恐惧的一种载体,但是在某些方面,妖怪也可以看作对于现实世界的一种投射。例如,人们不是常常把那些利益剥削者比作吸血鬼吗?把人类阴暗卑鄙的负面形象投射在妖怪身上,藉以批判其穷凶恶极的嘴脸以及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行为。所以在这件事上,所谓的食脑妖怪,也是人类阴暗卑鄙的负面形象的一次投射。” 卿燕好像有些明白了,她嗫嚅道:“你是说……” “不错,我口中所说的食脑妖怪,正是村长一家。” “……” “你在你父亲死后第二天在那间小屋子里所经历的事完全是真实的,那并不是你的幻觉,那个时候你父亲的头颅,的确离开了他的身体。” 杜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沐浴着窗外灿烂的阳光,说道:“现在让我来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讲述给你听吧。如果我的叙述有什么遗漏之处,你可以随时补充。” “你父亲生前嗜酒好赌,整天游手好闲,因此早就把你家里的一点儿积蓄挥霍光了,被检查出身患肝癌后就连住院治疗的钱也没有,只能回家躺在床上痛苦地等死。你母亲一个人苦苦支撑着家里的经济,也许吃饭穿衣倒还勉强,可是眼看你就要到上学的年龄了,靠你母亲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供养你去读书的。” “你母亲一定是为了这件事而烦恼着,你那精明而冷酷的叔公知道了你家的情况后就找到了你母亲,他要和你母亲做一笔交易。” 卿燕茫然地望着窗外。此时她的脑中大概浮现出了她那终日愁苦的母亲的形象了吧?杜撰想道。 “你叔公要买下你父亲死后身上的器官。在一些偏远落后的农村地方,贫穷的村民生了重病后往往没有钱去医院医治,只能呆在家里等死,这就给了那些买卖人体器官的贩子们以可乘之机。这些器官贩子经常勾结村子里有权有势的人家,合起伙来向村民购买人体器官,由于有村里的势力撑腰,他们往往把价钱压得很低。你那个叔公正是和器官贩子勾结在一起的掮客。” “他们合伙说服了你母亲同意在你父亲死后取走他身上的一些器官,我想其中就包括你父亲的大脑吧,器官贩子可以把这些器官私下卖给一些医学机构或是私人研究者。你母亲开始不同意,但是经不住他们的威逼利诱,又考虑到你以后的上学费用,最后终于同意了这桩交易。” “我想你父亲死后的第二天,你叔公一大早来找你母亲,想必正是商讨这件事吧。谁知你却阴差阳错地走到了停放你父亲尸体的小屋附近,那个时候人体器官贩子正在从你父亲的尸体上取下器官。村长家的狗吠声使器官贩子发现了你,他迅速关掉灯,然后躲在了暗处,他希望你没有发现小屋里藏了人,可是你却径直走进了小屋。” 杜撰挺直了身子,挥了挥手,对着卿燕温柔地说:“不过至少你今后不用再为那可怕的梦魇而苦恼了,一切都结束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你现在要做的是面对明天,而不是纠缠着昨天。” 卿燕含着眼泪,用力点了点头。 杜撰转身望向窗外,午后的阳光依旧是那么灿烂,丝毫不受这悲惨一幕的影响。可是面对着金灿灿的阳光,他仍然感觉不到任何暖意,如果说之前他还有那么一丝的困惑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这是因为在眼前这灿烂的阳光下,依然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妖怪存在。 或者这样的妖怪就安然地生活在自己周围,谁又知道呢?杜撰无可奈何地想道。 注1:井上圆了,1858年3月18日~1919年6月6日,日本佛教哲学家、教育家。他站在打破迷信的立场上研究妖怪,著有《妖怪学讲义》,并在书中深入考察了不同的妖怪。由于这样的研究,井上被誉名为“鬼博士”、“妖怪博士”。 注2:京极夏彦,1963年3月26日出生于北海道小樽市,原名大江胜彦,曾从事图像设计工作,1994年以妖怪为主题,再配上具备超能力的侦探木津和身份为驱邪师的中禅寺秋彦为主角,创作了划时代的推理小说,并获得讲谈社的赏识而得以出版。 注3:Q.E.D,拉丁语quod erat demonstrandum——“这被证明了”的意思——的缩写。这是希腊语“oper edei deixai”的翻译,很多早期数学家用过,包括欧几里德和阿基米德。Q.E.D可以在证明的尾段写出,以显示证明所需的结论已经完整了。 阴差阳错 “喂……”杜撰睡眼惺忪地拿起电话,抬眼看了看床头的闹钟,指针懒洋洋地指着早上7点40分。 “喂,我是罗培高。”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杜撰抓了抓蓬乱的头发,含糊不清地嘀咕道:“哦,原来是你啊,这么早打来电话有什么事吗?” “喂,别睡觉了,快起来,有案子。”市刑警队副队长罗培高大声嚷道,杜撰皱着眉头,把电话拿离耳朵一段距离。 “是什么样的案子啊?”杜撰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再次缩进暖洋洋的被窝里,只露出个鸟窝头在外面。 “哎呀,在电话里说不清,总之你马上起床,十分钟后我开车到楼下接你。”罗培高一股脑说完这串话后便粗鲁地把电话挂断了。 杜撰放下电话,缩了缩脖子,喃喃自语地嘀咕道:“十分钟后,那我再睡五分钟就起来……” 杜撰坐在罗培高驾驶的三菱帕杰罗车上,一边打着呵欠一边问:“咱们这是去哪里啊?” “西山滑雪场。”罗培高简洁地答道。 “你大早急冲冲地把我从床上叫起来,到底是什么案子呢?”杜撰好奇地问。 “既然叫上你,那肯定不是普通案子,”罗培高苦笑着摇摇头,说,“也不知道我撞上什么邪了,自从认识你以后,隔三差五地便会遇到这种稀奇古怪的案子。从密室里消失的作家,到摩天轮里被狮子撕咬的男尸,再到密封棺材里被刺杀的少女,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哟。” “那么这次又是怎么个奇怪法呢?”杜撰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问道。 “西山滑雪场发生了凶案,据说死者是一位叫曹墉之的商人。根据我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事情大致的经过是这样的:昨天晚上9点20分左右,西山宾馆的服务总台接到曹墉之打来的电话,说好像有可疑的人在他租住的独立木屋附近徘徊,让服务台派个保安过来看一下,于是服务台让值班的保安张纯安过去看一看。张纯安在路上遇到了一位叫仲绪宁的客人,两人同路来到曹墉之租住的木屋前。当时西山的雪刚停,借着路边灯光,两人注意到木屋前的雪地上并没有脚印。这时从木屋里传来一声巨响,两人急忙上前敲门,发现房门紧紧地锁上了。于是两人破门而入,发现曹墉之趴在写字台前,头部右侧太阳穴有一处枪伤,已经当场死亡了。” 说到这里,罗培高停了下来,从驾驶台上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很享受地喷出烟雾——总之吊足了杜撰的胃口之后才开口继续说道:“接下来,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曹墉之的尸体周围没有发现任何枪支,仲绪宁和张纯安联想到先前雪地上没有足迹的情况,就判断凶手应该还躲在屋子里。可是两人在那间小木屋里却什么也没找到,既没有凶手,也没有凶器。” “这个时候,一个住在附近小木屋里叫鲍长卿的客人寻声前来。仲绪宁和张纯安发现木屋里的电话线被人扯断了,于是仲绪宁留下守在现场,张纯安和那位叫鲍长卿的客人跑到鲍长卿租住的木屋去打电话报警。” “西山派出所的民警接到报警后迅速赶到那里,封锁了现场。但正如我先前所言,曹墉之木屋周围的雪地上只有仲绪宁、张纯安和鲍长卿三人的脚印,木屋的窗户是装了防盗栏的,并且从里面反锁上了,房门在被仲绪宁和张纯安破坏之前也是紧紧锁上的。你想想,如果曹墉之是自杀的话,那么枪在哪里?如果曹墉之是被谋杀的,那么凶手又是怎么脱身的呢?这实在是令人费解啊!”罗培高一边抽烟,一边感叹道。 “听上去的确是很棘手的样子。”杜撰把车窗打开一点,窗外的凛冽寒风立刻扑面而来,杜撰不禁打了个冷颤。 “不瞒你说,今天早上我一接到西山派出所的报告,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这种案子不正是你拿手的吗,是吧?”罗培高想了想,说,“用推理小说的话来说,就是不可能犯罪吧。” “的确,”杜撰面无表情地抓了抓头发,说:“足迹消失加密室再加凶器消失,完完全全的不可能犯罪。” 西山距离市区大约五十公里,海拔两千四百米,山顶在每年十一月至次年三月时为积雪期,积雪厚度能达到六十厘米以上,西山滑雪场就坐落在西山山顶大约七平方公里大的高山台地上。由于在这个南方地区雪是很少见的景致,因此西山滑雪场也就成了远近闻名的旅游胜地,每到冬天滑雪季节总是游人如织。 罗培高驾驶的三菱车沿着盘山公路行驶着,前后都是长长的车流。罗培高恼火地说:“今天的人怎么这么多,照这速度咱们能在11点前到达滑雪场就不错了。” “圣诞节快到了,又是旅游旺季嘛。”杜撰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早上九点二十分了。 最后罗培高不得不祭出了蜂鸣器这个法宝,好容易才从滚滚车流中杀出一条血路,于上午十点五十五分抵达了西山滑雪场。西山宾馆紧邻滑雪场,主体建筑是一幢覆盖着七彩琉璃瓦的十二层楼房,在山顶琼冰玉雪、烟云雾霭的环境中,好像是仙台楼阁一般,让人有恍如神游太虚之感。 由于已经事先通过电话,此时西山派出所的朱雅言所长和西山宾馆的经理赵敬潇已经在停车场迎候了。朱雅言所长四十岁上下,小眼大耳,一副弥勒佛的模样;赵敬潇则又高又瘦,典型的豆芽身材。 一番寒暄之后,罗培高便向两人介绍起身边的杜撰来:“这位是杜撰,目前是一位自由撰稿人,不过他经常能给我不少有趣的建议,这些建议对我们的侦查工作大有裨益呢,说起来,他也算是一个业余侦探了吧。” 闻言朱雅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杜撰一番,暗暗咂了咂嘴,好像是在说“果真是人不可貌相”的样子。 “案发现场在那边树林后面的小木屋里。”赵敬潇指了指东南面一片茂密的松树林说。 “离这里好像还挺远的嘛。”杜撰说道。 “是的,大概有五百米左右,”赵敬潇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介绍道,“从去年起,我们宾馆就陆续在那边的树林附近修建独立的小木屋,供客人使用,因为环境雅静,所以很受客人的欢迎。” 杜撰指着脚下的石砌小路说:“这条路每天都清除积雪吗?” “是的,每天早上我们都会清扫宾馆范围内各条路上的积雪,有的时候一天还要清扫两次。”赵敬潇说。 “现场的情况怎样了?”罗培高问道。 “现场的勘查已经结束了,尸体也运去市公安医院做尸检了,证人我们暂时安置在派出所里,随时可以接受讯问。”朱雅言说。 一行人沿着石砌小路穿过松树林,一路上那条石砌小路分出了许多岔道,在岔道边上立有标志牌。赵敬潇介绍说每一条岔道都通向一处小木屋,这里一共有二十五间出租木屋分散在松树林周围。说着,赵敬潇带着众人拐上了一条标着“十五号木屋”的岔道。这条岔道靠着山边,有好几处凭着栏杆能望见两千多米高的悬崖,这可让有严重恐高症的杜撰心悸不已。 众人走了大约两分钟后,眼前出现了一块空地,空地的正中是一间大约二十平方米左右大小的木屋,通向木屋的小径已经清扫干净了,木屋周围的空地上积满了厚厚的雪。 “喏,案发现场就是这里了。”朱雅言抢先一步,上前打开了木屋的门。 木屋的门上有着明显的踢踹痕迹,门锁已经被破坏了。罗培高走上前来,看了看门锁,说:“是那种很普通的防盗锁,没有什么特别的。” 杜撰跟着罗培高走进木屋,发现里面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电视、空调、卫生间,该有的设施一样也不差。一进门的左右两边分别是衣架和电视柜,正对着电视柜的是一张单人床,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部电话。门边的衣架上挂着一件羽绒外套和一个黑色小挎包,衣架边的写字台上放着一部IBM笔记本电脑、一个摩托罗拉手机和一沓没有使用过的信笺纸。 杜撰走到写字台前,写字台上已经用粉笔画了人形的轮廓,标明了死者的位置,周围有一摊血迹。写字台正对着窗户,深紫色的窗帘紧闭着,杜撰拉开窗帘,发现正如罗培高所言,玻璃窗紧锁着,上面结了一层雾。 “我们在死者的钱夹里找到了他的身份证,从身份证上来看,死者曹墉之今年四十二岁,本市人。死者的随身物品包括一部笔记本电脑、一部手机、一个充电器、一串钥匙、一个钱夹、一个名片夹、一个随身挎包、一个旅行背包和一些换洗衣服。”朱雅言说。 罗培高拿起写字台上的手机,说:“查了手机上的通讯录和通话记录了吗?” “我们正在整理。” “现场的指纹呢?” “我们已经在现场提取了六组不同的指纹,目前正在对比中。” 杜撰打开卫生间的门,卫生间里有一个洗漱台、一个抽水马桶和一个浴缸。洗漱台上摆着一组盥洗用具,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是从死者的名片夹里取出的名片。”朱雅言递给罗培高一张名片。 罗培高接过名片,只见上面写着“××典当责任有限公司总经理曹墉之”的烫金字样,下面是公司的地址和死者的办公室电话。 “通知死者的家人了吗?” “我们已经向死者的公司打过电话了,不过据他公司里的人说,死者已经离婚多年了,目前是单身。” “没有小孩吗?” 朱雅言摇摇头。 这时杜撰打开了衣柜,罗培高见状也凑过来,只见衣柜里放着一个旅行背包和几件换洗衣服,还有宾馆提供的被褥、睡衣、拖鞋之类的东西。 “门口小路上的积雪是今天早上清扫的吧?”杜撰关上衣柜,问道。 “是的,”朱雅言看了看罗培高,答道,“之前现场的情况我们已经拍照存证了,为了进出方便,让宾馆的人把门口的积雪清扫了。哦,那些照片现在拿到所里了,待会儿到所里我再拿给你们看。” “那么你们抵达现场时,情况是怎样的呢?”罗培高边说边给朱雅言敬了一支烟。 “是这样的,”朱雅言点燃香烟,美美地吸了一口,说,“昨天晚上九点四十三分,派出所接到了西山宾馆的报案电话,说宾馆的出租木屋发生了命案。昨天晚上正好是我当值,接到报案后,我立刻向县公安局做了报告,请他们马上加派人手来,然后我就和当值的民警小王和小戚赶到了现场。” “说实话,我在西山派出所干了八年,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命案。”朱雅言笑了笑,说,“当我们抵达这里时,发现报案人正守在木屋门前。我让小王把三个报案人先送到派出所里等候讯问,由于我们手里没有专业器材,因此我和小戚也不敢乱碰,就简单检查了一下案发现场,然后就守在门口等着县公安局的人来。” “那么当时死者的情况是怎样的呢?”罗培高问。 “唔,”朱雅言想了想,说,“我到达现场时简单检查了一下尸体,死者当时趴在写字台上,面部朝着卫生间的方向,右侧的太阳穴上有一个弹孔,伤口周围有很明显的火药烧灼痕迹,因此可以判断是抵近射击所致。死者当时还依稀残存着一些体温,可见刚死了没多久。哦,对了,弹壳和弹头我们也在现场找到了,喏,那颗子弹射穿了死者的头部,就嵌在这面墙上。” 说着,朱雅言指了指衣架边的墙上,那里的确有一个黑乎乎的小洞。 “弹壳和弹头我们已经让县公安局的同志带回去检查了。” “你们抵达现场大约是什么时候?”杜撰问道。 “晚上9点55分,”朱雅言很肯定地说,“当时我还特意看了看手表。” “那个时候木屋周围的雪地上,除了报案人和你们的脚印外,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脚印?”罗培高问。 “没有,”朱雅言摇了摇头,说,“我们抵达现场后,特意检查了木屋周围的情况,除了门口小路上报案人和我们的脚印外,并没有发现其他的人脚印。” “当时的积雪大概有多厚?” “昨天晚上从7点的时候就开始下雪,一直到晚上9点过的样子才渐渐停下来,大概积了五六厘米厚的雪。” “也就是说,只要有人走过,肯定会留下脚印,是吗?”罗培高问。 “是的。” “能确定一下雪停时的准确时间吗?”杜撰问。 “哦,我知道,”赵敬潇突然插嘴道,“昨天晚上大约9点的样子雪就渐渐小了,到了9点20分左右,雪就完全停了下来。最近一段时间几乎每天晚上都会下雪,说起来,今年还真是冷呐。” “是啊,”杜撰搓搓手,笑着说,“出来的时候并不知道是要到西山来,穿得太少,现在隐隐觉得全身都有一股寒意呢。” “这里会比山下要低近十度呢,先生你要注意身体才好啊,千万不要感冒了。”赵敬潇连忙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先去派出所吧,顺便吃个午饭,”罗培高“嘿嘿”一笑,“从早上到现在,我还什么都没吃呢。” 罗培高和杜撰回到派出所,朱雅言便拿来了一堆资料,罗培高接过一看,都是现场的照片以及初步的尸检报告。 杜撰一边吃着盒饭,一边把脑袋凑过来看。从照片上看,小木屋周围雪地上的积雪很厚,不过一个脚印也没有,木屋门前的小径上倒是有好几组脚印,不过相互混杂在一起,已经无法辨识了。 朱雅言这时正忙着打电话跟县公安局取得联系,看看那里有没有什么最新的消息。 “死者是被一颗7.62毫米的六四式手枪子弹击中头部,子弹从头部右侧太阳穴射入,左侧太阳穴射出,贯穿脑组织致当场死亡。嗯,大致的死亡时间是在昨晚九点半左右。”罗培高扫了一眼尸检报告,便把它递给杜撰。 “从报告上来看,那两位证人听见那声巨响的时候,应该就是这位曹墉之殒命之时了。”杜撰想了想,说。 罗培高点点头表示同意。 “这报告上说死者的后脑还有一小处淤伤,好像是生前被什么硬物给磕了一下。”杜撰说。 罗培高想了想,说:“大概是被凶手砸的吧——如果是他杀的话。” 这时朱雅言放下电话走过来,说:“刚才我跟县公安局的同志联系了,目前他们正在从弹壳上的批号着手,准备从武器来源这条线上进行追查。指纹对比工作也正在进行中,大概下午就能有结果了。” “嗯,”罗培高应了一声,又扒了几口盒饭,擦擦嘴站起来,说,“那我们抓紧时间先讯问证人吧。” 张纯安生得高大结实,皮肤黝黑,看上去一副老实敦厚的农村人模样儿。罗培高敬了他一支烟,张纯安小声道了谢,便接过闷声抽了起来。 “你先把昨晚的大致情况跟我们说一下吧。”朱雅言先发话了。 张纯安点了点头,操着浓浓的乡音说道:“昨天晚上是我当值,大概九点过的样子,服务台告诉我十五号木屋的客人打来电话,说木屋附近好像有可疑的人转悠,让我过去看一看。我就带上手电朝木屋那边走去。” “当时雪停了没有?”杜撰问道。 张纯安想了一会儿,说:“停了,当时我还在想,要是外面下着大雪还让我出去转一圈,那可真是倒霉呢。” 杜撰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我路走了一半,就遇上了那位仲先生。仲先生说他住在十三号木屋,晚上睡不着觉,出来转转,还问我是去干什么。我说十五号木屋的客人打电话说好像有可疑的人在这附近转悠,服务台让我去看一看。仲先生一听,便说反正他也睡不着,也要和我一起去看看。我拗不过他,就答应了。” “我们两个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了十五号木屋前。这个时候仲先生让我拿着手电筒照照雪地上有没有脚印。我拿手电筒朝地上照了一圈,什么脚印也没有。仲先生说,雪刚停,要是有人来过不可能不留下脚印,我们再往那边过去看看。” “你的意思是说,当时你看到通向木屋的小路以及木屋门口周围的雪地上都没有脚印吗?”罗培高问。 张纯安摇了摇头。 “有没有可能是你看漏了呢?”杜撰问道。 “不,我看得很仔细,真的一个脚印也没有。”张纯安很肯定地说。 杜撰点了点头,示意张纯安继续讲下去。 “我们两个人正说着,突然听见木屋里传来一声巨响,当时我不知道那是枪声,还以为是客人发生什么意外了,连忙跑了过去。我和仲先生一起使劲敲门,可是无论我们怎么大声呼喊,屋里连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我准备跑回去叫人来,可是仲先生说这样太慢,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要我们先把木门撞开再说。我一想也对,要是屋里的客人出了事,日后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就不好了——反正撞门这个提议也是那位仲先生提出来的嘛。”张纯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罗培高又敬了张纯安一支烟,示意他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要继续讲下去就可以了。 听了罗培高的话,张纯安这才释然的“嘿嘿”一笑,点上烟,继续说道:“还是那位仲先生身手了得,一脚就把门踹开了。开门之后我们冲进去一看,妈呀,就见那位客人血淋淋地倒在写字台上,头上的伤口还在往外面流血呢。” 张纯安咂了咂嘴,说:“我当时就吓傻了,乡下人哪见过这场面啊!还是那位仲先生最先反应过来,他说尸体附近没见到枪,莫非凶手还躲在屋子里。我当时吓得就要跑出来,仲先生说不用怕,咱们有两个人,凶手不敢随便乱开枪,再说你腰里还有电棍呢。仲先生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自己腰上还别着根电棍,急忙解了下来。我和仲先生两个人匆匆检查了一下屋子,可是什么也没发现,连个人影也没有,吓得我虚惊一场。” “你当时一进屋就发现死者周围没有手枪吗?”罗培高问。 张纯安说:“没有,我一进屋就看见一个死人,当时就吓傻了,后来是仲先生提醒我的。” 罗培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当时你们最先检查的是哪里?”杜撰问。 “我想想,”张纯安拍拍脑袋,说,“我们最先检查的是卫生间,然后是衣柜还有床底下,反正那个屋子就那么点儿大,能藏人的不也就这三个地方么。” “那么就一点儿可疑的地方都没发现吗?”罗培高问道。 张纯安歪着脖子想了想,摆摆手,说:“想不起来有啥可疑的地方了,屋子里别说藏人了,连个人影子也没有啊。” “嗯,然后呢?”罗培高有些泄气地说。 “我和仲先生就商量着报警,可是却发现那木屋的电话线被人扯断了。仲先生说他出来的时候也没带手机,正说着,就看见另一个客人从门口探进一个脑袋来。那个客人也被吓了一跳,他说他住在十四号木屋,听见这边传来一声巨响,就过来看看,谁知道竟看见了一具尸体。” “我那时也顾不得和那位客人细说了,就说得赶紧用他屋子里的电话报警,仲先生自告奋勇留下来看守现场,我就和那位客人急匆匆跑到他的木屋里报警。报警之后我们两个人又回到木屋,和仲先生一起守在现场,后来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仲绪宁中等身材,蒜头鼻,厚嘴唇,穿着一件皮夹克,从他挺直的坐姿上可以看出应该在部队里待了很久。 “姓名?” “仲绪宁。” “年龄?” “四十五岁。” “职业?” “摄影师。” “户口所在地呢?” “我是本市人。” 他一板一眼、中气十足的回答,更是坚定了杜撰的这个判断。 “仲先生,你一个人到西山滑雪场是来旅游吗?”罗培高问。 “不,我是受杂志社所托,到西山滑雪场来拍摄一组雪景照片的。” “仲先生,你参过军吧?”杜撰问道。 “是的,我前几年才从部队转业下来,转业前的军衔是少校。”仲绪宁挺了挺胸膛,自豪地说。 “怪不得,我看你身上就有一股军人的劲头呢,没参过军的人是怎么也模仿不过来的。”杜撰笑了笑,说。 “我十八岁参军,第二年就上了广西前线,差点没活着回来,”仲绪宁指了指自己的左胸,说,“这里中了一枪,离心脏只有一厘米不到,可以说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又被硬拽回来的。” “不愧是上过前线、打过仗的,遇事果然冷静得多,”杜撰挠挠头,说,“要是换了我遇上这样的事,说不定早吓得慌成一团了。” 仲绪宁“呵呵”一笑,说:“我们当年在前线,死人没少见,见多了也就不怕了。” “那么就请你把昨天晚上事情的经过详细讲一遍吧。”杜撰说。 “好的,”仲绪宁顿了顿,说:“昨天晚上我正在外面散步,哦,我这人失眠,医生建议我每天睡前散一会儿步,所以我就养成了这么个习惯。昨天晚上我正在外面瞎转悠,就看见一个保安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我就问那保安到哪里去,保安说那边住十五号木屋的客人反应这周围有可疑的人转来转去,自己正准备过去看看。我一想,反正自己也睡不着,何不跟那保安一块儿过去看看,要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毕竟我在部队的时候也练过几天武术。” “昨天晚上你大概是什么时候出来散步的?” “嗯……好像是九点刚过的样子吧,那个时候我看雪渐渐小了,就出来转转。” “好的,请继续。” “我和保安走到了十五号木屋那里,我让保安借着手电筒看看木屋周围有没有脚印啥的,那个时候雪刚停,如果有人在这周围转悠,肯定会留下脚印,我们就可以顺着脚印跟过去。可是照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脚印,我正准备和保安再走过去点看看,就听见木屋里传来一声枪响。” “也就是说你当时就听出了那是枪响?”杜撰问道。 “是的,而且还是六四式手枪的声音,我在部队待了这些年,分辨长短枪械声音的这点儿本事还是有的。”仲绪宁自豪地说。 “既然你知道那是枪声,为什么不留在原地呼救,或者返回去报警,这样不是比你们硬冲进去要安全得多吗?” “唔,万一有歹徒在里面,我们在原地呼救很容易被暗枪所伤,折回去报警又容易放跑歹徒,再说当时屋里到底有什么情况也不清楚,时间也不允许我多想,我脑子一热就硬冲进去了。现在经你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后怕呢。”仲绪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也是,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遇事到底是和常人不同啊。”杜撰感叹道。 “进去之后,我看见一个男的趴在写字台上,脑袋上还在流血。我过去一看,那人太阳穴上有一处枪伤,已经是没救了。我迅速扫了一眼周围,没发现有手枪,那么这个男人肯定不是自杀的,凶手很有可能还躲在这间屋子里。” “想到这里,我就把那保安叫上,小心翼翼地查看了卫生间、衣柜和床底下,结果什么也没发现。你说这怪不怪,从枪响到我破门而入,最多就半分钟不到的时间,窗户又是从里面锁上的,凶手却不见了踪影。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杜撰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仲绪宁接着说:“这个时候一个男人探头探脑地走进来,立刻被写字台上的尸体吓了一跳。我心中一紧,忙问他是干什么的,那男人说他是住在附近十四号木屋的客人,听见这边传来一声巨响,就过来看看。他这么一说,我才放下心来。这时我发现屋子里的电话线被扯断了,就让保安到那男人住的十四号木屋去报警,自己留在这里保护现场。” “你一个人留在那里,不怕凶手还在附近徘徊吗?” “当时也没顾着想这么多。”仲绪宁摆摆手,说。 鲍长卿全身缩在一件长大衣里,他长着一对招风耳,黄豆眼,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姓名?” “鲍长卿。” “年龄?” “四十六岁。” “职业?” “商人。” “你是本市人吗?” “我是本市人。” “你一个人到西山滑雪场是来旅游吗?” 鲍长卿先是摇摇头,突然又点点头,说:“我跟别人在这儿谈生意,生意谈完了正准备在这里玩几天,谁知道就碰上这样的事了。” “和谁谈生意,谈什么生意啊?”罗培高穷追不舍地问道。 “和××公司的张总,我准备从他那儿进一批货。”鲍长卿赔笑道。 “进什么货?” “就是一些被套枕巾之类的床上用品,实不相瞒,我就是倒腾这些日用百货的批发商人。” “你把昨天事情的经过先说一遍吧。” “好咧,”鲍长卿迅速扫了一眼坐在罗培高旁边的杜撰和朱雅言,说,“昨天晚上我正在屋里看电视,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巨响,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打开门四处张望。这个时候我隐约听见不远处的木屋那儿有什么动静,刚才那声巨响好像也是从那边传过来的,我就随手关上门,走过去看看。” “那个时候是几点?”杜撰问道。 鲍长卿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好像是差不多快到九点半的样子吧,我也没看表,不过应该还没到九点半,因为我没看见电视屏幕上的报时。” “嗯,然后呢?” “我走到木屋前,见门开着,就探个脑袋进去看,这一看不打紧,可把我吓坏了,就见一个人倒在桌子上,脑袋上还流着血,我再抬眼一看,屋里还有两个人。我当时还以为那两个人是杀人越货的强盗呢,吓得我差点没晕过去,这时一个人猛地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脑子一懵,说我是住在附近的客人,听见响动过来看看。那人松了一口气,我再一看,两个人中有个穿着保安制服,这个时候我才放下心来,知道他们不是强盗。” “当时你走到木屋那里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雪地上的脚印?”罗培高问。 鲍长卿一怔,显然是对这个问题没准备,他茫然地摇了摇头,说:“晚上黑灯瞎火的,谁注意脚底下有没有脚印啊。” “知道了,你继续讲吧。” “那个保安走过来,说屋里的电话线被人扯断了,要到我住的木屋去打电话报警,我一听,连忙领着他跑到我住的木屋里打电话报警。报完警之后,那保安说咱们先回现场去守着,等警察来,我虽然不情愿,但也不好意思拒绝,就跟着那保安又回木屋去守着。一路上我是又惊又怕,结果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你看我这手,就是那个时候擦破的,到现在还痛呢。”鲍长卿指了指自己右手背,只见上面有一处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擦伤,不过也只是擦破了些皮肉,没有大碍。 “你和保安到你屋子里去报警,再返回木屋,中间大概隔了多长的时间?”罗培高问道。 “大概十分钟不到的样子吧,我当时都给吓糊涂了,也估摸不准,反正至少五分钟的时间是有的吧。”鲍长卿想了想,伸长了脖子问道,“对了,警察同志,昨晚死的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啊,我到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罗培高一脸苦笑,说道:“别说你不知道,我们现在也是一头雾水呢。” 眼前的这个女孩大约二十岁左右,脸圆圆的,穿着制服,看上去倒也挺可爱的。她显然是第一次被带到公安局里来接受讯问,显得很紧张,双颊通红,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你就是昨天晚上接到十五号木屋那位客人电话的服务员吧?”罗培高放缓了语气,轻声问道。 女孩点点头。 “别紧张,我们只是问你几个问题,你只要如实回答我们就好了。”朱雅言出言抚慰道。 听了这番话,那女孩好像略微放松了些。 “昨天晚上你接电话的时候是几点钟?” “九点二十分,”女孩很肯定地说,“宾馆的内线电话都有通话记录的,不信你们可以去查查。” “嗯,知道了,现在请你尽力回忆昨天晚上那通电话的内容,然后尽量完整地给我们复述一遍,好吗?”罗培高耐着性子说。 女孩歪着头想了半天,犹犹豫豫地说:“昨天晚上我接起电话,就说,‘喂,您好,这里是服务总台,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电话那头好像犹豫了一下,说,‘我是住在十五号木屋的客人,我发现有个可疑的人影老是在我的屋子周围转悠,你们最好赶快派个保安过来看一下’,我说,‘您看清那是什么人了吗?’电话那头好像很不耐烦地说,‘我怎么知道,总之快点派人来看一看’,话没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那么电话里对方的语气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女孩小声地说:“我也说不上,但是客人的语气好像很不耐烦,急着要把电话挂断一样。” “那么之前你听过十五号木屋的那位客人说话吗?” 女孩点点头,说:“那位客人来宾馆登记开房的时候正好是我在服务台值班,所以和他说过几句话。” 罗培高精神一振,忙问道:“那和电话里的声音是同一个人吗?” “是同一个人,那位客人的声音略带些沙哑,很容易辨认,所以我一直都记着。”女孩说。 “有没有可能听错呢?” 女孩想了想,说:“应该不会吧,我记得挺清楚的,错不了。” 罗培高没有说话,不过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更凝重了。 “怎么样,有什么头绪没有?”讯问完毕之后,在派出所朱雅言所长的办公室里,罗培高一边抽着烟,一边问。 杜撰笑而不答,反问道:“你有啥想法呢?” 罗培高吐了几个烟圈,欲言又止地说:“想法嘛,倒是有一个。” “哦,那说来听听啊。” 罗培高摇摇头,说:“对于眼下这件谜案,我目前想到一个解释,但是我对这个解释很不满意,因为这里面还有很多牵强的东西,还是暂时不说为好。” 杜撰笑了笑,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现在想的是什么。” 罗培高一愣,忙说:“那你说说我想的是什么?” “自杀。”杜撰说。 罗培高闻言一笑,说:“既然被你看穿了,那我也就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的了,索性就说了吧。这件案子,乍看起来显得十分蹊跷,屋里一声枪响,踹门进屋,却只发现饮弹身亡的死者,凶器和凶手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见了。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们甚至连这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都弄不清楚,只能用排除法了。” “首先,如果这是他杀,那么就有两个疑点需要解决。”罗培高掐灭手里的烟蒂,重新抽出一根香烟点上,说,“首先,死者是被抵近射击所杀的,这就排除了凶手在远处狙杀的可能。凶手想要杀死死者,必须走进那间木屋才行。注意,在报案人进入木屋之前,木屋周围的雪地上是没有脚印的。我们已经知道,昨天晚上从7点钟就开始下雪了,一直到了九点钟左右,雪才开始变小,大约20分钟后,也就是9点20分左右就停了。如果凶手的脚印消失不见了,那么凶手至少要在9点之前进入木屋,否则脚印是不可能被雪盖住的。如果凶手是在9点钟之前就进入了木屋,那么为什么9点20分的时候死者还会给宾馆服务台打去一通电话?如果这通电话是凶手逼迫死者所为,那么凶手的目的又何在呢?凶手这么做不仅给自己添麻烦,弄不好还会被人当场抓住,我抓破头皮也猜不透凶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其次,凶手又是如何从那间木屋里消失不见的,这点我也始终想不明白。从枪响到屋门被踹开,只有短短的半分钟时间,那间木屋除了门以外,唯一的出口便是窗户了,可是窗户外面安装了防盗栏,又从里面锁上了,人是根本不可能从那里出去的,凶手到底躲到哪里去了。还有,当朱所长他们赶到现场时,除了小路上有报案人的脚印外,木屋周围的雪地上可是一个脚印都没有。莫非像金庸小说里写的那样,凶手有什么‘草上飞’的手段,能在雪地上行走而不留下脚印不成?还有,凶手又为什么要扯断屋子里的电话线呢?” “如果不能解释清楚这几个疑点,那么他杀的假设根本就站不住脚。”罗培高沉吟了一会儿,接着说,“现在咱们再来说说自杀。如果死者是自杀的话,9点20分他打给服务台的那通电话就能解释清楚了。” “你是说仲绪宁是曹墉之自杀的帮凶吧。”杜撰插话道。 “是的,死者打去那通电话,让服务台派人过来看看,早就守候在木屋附近的仲绪宁正好就可以和保安一道,成为命案现场的发现人之一。当死者透过窗户远远望见仲绪宁和保安走过来的时候,就趁机举枪自尽了。仲绪宁赶忙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划,抢先冲了进去,乘张纯安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悄悄把落在曹墉之尸体附近的手枪藏在身上,然后又提醒张纯安尸体周围没有找到手枪,说凶手可能还藏在屋子里,给张纯安造成一种他杀的错觉。至于死者为什么要扯断屋子里的电话线,那是因为这样要报警就必须到其他的地方,正好给仲绪宁提供了一个单独留在屋里的机会。于是仲绪宁就趁张纯安和鲍长卿出去报警的时机,处理掉了曹墉之自杀用的手枪——那条小路上有好几处靠近悬崖的地方,只要把枪扔下去就行了,然后留在现场等他们回来。” “不过这个解释却有很多牵强的地方,首先是既然曹墉之要把自己的自杀造成一种他杀的假象,那么为什么他不在屋外的雪地上制造一些脚印——要知道当曹墉之给服务台打去电话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完全停了。其次是曹墉之又为什么要把门锁上?如果曹墉之自杀前把门打开,再在屋外的雪地上制造一些杂乱的脚印,看起来不是更像他杀吗?当然,锁上门可以勉强解释为防止宾馆派来的保安老远就看见落在尸体附近的手枪,可是如果直接让仲绪宁当命案现场的第一发现人不是更好吗,何必又要找来一个保安多此一举呢?对于这些疑点,我实在是越想越乱,脑袋都大了。” 两人正说着,只见朱雅言走了进来,说道:“刚才我跟县公安局的同志通了电话,他们说指纹对比的结果出来了,现场的六组指纹中,有三组分别是曹墉之、仲绪宁和张纯安的,另外三组都是宾馆服务员的。” 罗培高点了点,这个结果并不出人意料。 “另外根据曹墉之户口所在地公安局一位认识死者的同志打来电话说,曹墉之生前根本没听他说曾买过什么保险,再说曹墉之离婚多年,没有小孩,孑然一身,买了保险也找不到合适的受益人啊。另外,据那位同志说,这个曹墉之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开的那个典当公司,涉嫌私设地下钱庄、出借高利贷,另外他和一些黑恶势力也有牵连,市公安局正准备对他展开调查呢。”朱雅言端起茶杯,边喝边说。 听了朱雅言的话,罗培高苦笑着摇摇头,不置一词。 这时杜撰缓缓站起身来,对着罗培高说:“你能把相关人等都聚集到木屋那里吗?我想我已经知道这件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罗培高连忙说:“那快告诉我,这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杜撰促狭地一笑,抓了抓他那鸟窝头,说:“其实你已经推理出一半的答案了,只要再努力一下,就能知道这件案子的真相了。不过我可以给你稍微提示一下,雪地、脚印、消失的手枪还有扯断的电话线,只要把这些东西串联起来,就不难发现真相了。” 说完,杜撰径自一个人优哉游哉地走了出去,留下罗培高愣在原地冥思苦想。 给读者的挑战书 故事发展到这里,所有的线索都展现在读者诸君眼前了,现在请允许我斗胆向各位提出一些问题: 曹墉之到底是死于自杀还是他杀?如果曹墉之是死于他杀,那么凶手是谁?凶手是怎么办到的? 聪明的读者,请你利用手中的线索回答以上的问题,在这里我要不厌其烦地重复夏洛克.福尔摩斯的那句箴言:“当你把绝不可能的因素都除出去以后,不管剩下的是什么——不管是多么难以相信的事——那就是实情。”请好好考虑,最后祝读者诸君狩猎愉快。 “诸位,现在我将向大家详细解释昨天晚上那起命案的来龙去脉。”杜撰此时正站在木屋的中央,他的四周分别坐着罗培高、朱雅言、赵敬潇、张纯安、仲绪宁和鲍长卿,众人疑惑的眼光都集中在了杜撰的身上。 “首先,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就是,曹墉之到底是死于自杀还是他杀?”杜撰扫了一眼众人,目光停留在仲绪宁身上,说,“如果曹墉之是自杀的话,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仲绪宁是曹墉之的帮凶,是你在曹墉之死后趁人不备悄悄藏起了凶器,然后利用一个人留守在现场的时机处理掉了凶器。” 这时大家全都把目光集中在了仲绪宁的身上,只见仲绪宁的脸色由红变青,又由青变白,他缓缓地说:“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曹墉之自杀的帮凶?” “仲先生不必那么紧张,我只是假设而已。的确,丝毫没有证据能够说明仲绪宁是曹墉之自杀的帮凶,并且曹墉之利用仲绪宁将自己的自杀伪装成他杀这一假设本身,也存在着许多的矛盾之处。” “首先就是动机,一般来说,伪装成他杀的自杀,无非是为了获得保险金,可是曹墉之生前根本没有购买保险,那么他为什么要把自杀伪装成他杀呢?其次是他为什么不在屋外的雪地上制造一些脚印使自己的死看起来更像是他杀?再次是曹墉之又为什么要把门锁上——如果我们勉强解释为防止宾馆派来的保安老远就看见落在尸体附近的手枪的话,那么直接让仲绪宁当命案现场的第一发现人不是更好吗,何必又要找来一个保安多此一举呢?” “以上的种种疑点都告诉我们,曹墉之不是死于自杀,他是被人谋杀的。”杜撰一字一顿地说。 这时众人纷纷议论起来,杜撰用手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继续听他讲下去。 “但是如果断言曹墉之是死于他杀,那么势必有两个疑问需要解释:其一,凶手为什么要逼迫曹墉之在9点20分的时候给服务台打那通电话;其二,凶手是怎么从那间木屋里消失的。” “关于这两个疑问,稍后我将会做出解释,现在我先来说说为什么我的朋友罗培高绞尽脑汁也推理不出这件案子的真相吧。”说到这里,杜撰朝罗培高促狭地笑了笑,说,“面对这样的案件,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采用排除法,即如果曹墉之不是死于自杀的话,那么他一定是死于他杀,或者曹墉之如果不是死于他杀的话,那么他一定是死于自杀。” “可是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我们仿佛都面临着一道越不过去的坎儿,关于自杀的假设,刚才我已经说过它的矛盾之处了。那么关于他杀的假设呢,也存在着许多难以解释的地方——其中最难解决的恐怕就是刚才我所提的两个疑问了吧。” “实际上,在这个案件里,排除法并不是制胜的法宝。”杜撰停了下来,仿佛是在考验人们的耐心似的,他摘下眼睛,用衣襟小心翼翼地擦拭上面的雾气。 “这位先生,你就别兜圈子了,快点儿跟我们讲明了吧。”赵敬潇已经耐不住了,焦急地说。 杜撰满意地重新戴上眼镜,说:“这件案子的确是他杀没错,可是若单单从他杀的角度来看,就会产生很多的疑点,所以仅仅一味用他杀的观点来解释,是不行的。实际上,这起案子是一起失败的伪装自杀案,而凶手则有两个人。” 这时杜撰一语惊起千层浪地继续说了下去:“仲绪宁、鲍长卿,正是你们两个人合伙谋杀了曹墉之。” “你、你这是血口喷人,我怎么可能杀死曹墉之?”鲍长卿闻言一下子跳了起来,激动地嚷道。 仲绪宁则依旧笔直地坐着,说道:“我还是那句话,说我是杀害曹墉之的凶手,那么请你拿出证据来。” “证据嘛,我当然会拿出来的,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先讲讲你们究竟是怎么杀死曹墉之的吧。” “首先,你们两人的计划是杀死曹墉之,然后再把他的死伪装成自杀。昨天晚上大约9点钟左右,鲍长卿带着一把六四式手枪闯进了曹墉之的木屋,将曹墉之制服了。这个时候鲍长卿并不急着杀死曹墉之,他需要再等待一段时间,等待自己的脚印被外面的雪重新覆盖起来。由于雪突然小了,所以鲍长卿耐心地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才看到自己的脚印从雪地上消失了。这个时候鲍长卿逼迫曹墉之向服务台打电话叫来一个保安,他这么做,是为了让仲绪宁发现现场时能多一个目击证人,使这起犯罪更加不易被人识破。当曹墉之打完电话之后,鲍长卿便扯断了屋里的电话线,他这么做自然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这个时候,保安张纯安正朝木屋这边走来,早已守候在附近的仲绪宁‘偶然’碰上了张纯安,提出要和他一起过来看看。张纯安不疑有诈,便和心怀鬼胎的仲绪宁一起朝曹墉之的木屋走来。在木屋前,仲绪宁还特意提醒张纯安看看周围有没有脚印,那个时候雪又刚好停了,真可谓是天助我也,顺利地造成了没有人走进那个木屋的假象。” “按照他们的原定计划,这个时候鲍长卿应该马上开枪打死曹墉之,把印上曹墉之指纹的手枪扔在尸体边上,然后再躲进木屋的床底下。当仲绪宁和张纯安走进木屋之后,由于屋里的电话线已经被扯断,所以仲绪宁让张纯安到别处报警,然后趁机让鲍长卿踩着张纯安的脚印离开现场。” “可是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中间出了岔子,不是吗?”杜撰紧紧地盯着鲍长卿,说,“当曹墉之打完电话之后,你只顾着扯断电话线,放松了对曹墉之的戒备,这时曹墉之看准时机想夺过你手中的枪。你们两人扭打在一起,最后你用手枪狠狠地在曹墉之的后脑上砸了一下,将他打倒在写字台上,然后你毫不迟疑地对着曹墉之的太阳穴开了一枪。可是在扭打中,你右手的手套被扯落了,而且你的手背上也被擦伤了一块,更糟糕的是你的血沾在了手枪上,这下你不可能按照原计划把手枪留在尸体旁边了。枪声已经响起,分秒必争,时间容不得你多想,你只得迅速拾起手套,将手枪藏在身上,然后躲进了床底下。” 鲍长卿紧绷着脸,一言不发。 杜撰接着说:“与此同时,仲绪宁和张纯安也破门而入了。当仲绪宁在尸体周围并没有发现手枪时,他知道计划出了岔子,他的头脑飞快地运转着,很快便想出了应对之策。他吓唬张纯安说屋里可能藏着凶手,要他仔细检查木屋。按照常理来说,检查木屋应该先检查离自己最近的床底下才是,可是仲绪宁却让张纯安先检查卫生间,这是他在为同伙争取时间。当张纯安胆战心惊地走进卫生间时,仲绪宁不失时机地用身子挡住了张纯安的视线,这时鲍长卿则抓住时机从床下飞快地爬了出来,一闪身躲在了门外。” “鲍长卿这时并不敢逃离现场,因为这样会被张纯安发现,于是他索性又转身大摇大摆地走进木屋,假装是寻声而来、不明就里的客人。仲绪宁这时也明白了鲍长卿的意思,于是他将计就计地让鲍长卿和张纯安一起去报警。” “如果这个时候张纯安能发现地上只有自己和仲绪宁来时的脚印而没有鲍长卿的脚印的话,那他们的计划就全报废了,可是张纯安那个时候又惊又怕,根本没有心思去注意地上的脚印。于是这样一来一回,鲍长卿虽然兵行险招,却也收到了奇效。在回来的路上,鲍长卿在悬崖边假装摔倒,趁张纯安不注意在黑暗中将手枪扔过栏杆,丢进了悬崖深处,并且借此来解释自己手背上的擦伤,可谓是一举两得。” “一场原本准备伪装成自杀的谋杀案,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成了一桩凶手从密室里瞬间消失的不可能犯罪了。” 说完,杜撰朝一言不发的仲绪宁得意地笑了笑,说:“我说的没错吧!至于证据嘛,我们可以立刻测试一下鲍长卿身上有没有硝烟反应。如果他是凶手的话,那么在他开枪的时候,一定会有一些由从枪口中喷出或从枪管末端逸出的气团中所夹带的火药颗粒、金属粉末等组成的烟灰附着在他的身上。怎么样,鲍先生,你愿意接受这个测试吗?” 鲍长卿面色苍白地看了仲绪宁一眼,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垂头丧气地说:“曹墉之是我杀的。” 仲绪宁也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说:“终究还是没能成功啊。我原本想只要从派出所出去,就立刻让鲍长卿把身上的衣服处理掉,再仔细地洗一个澡,那样即使你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也没有证据可以指认我们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想到了真相。” 杜撰苦笑着抓了抓头发。 “仲绪宁,鲍长卿,现在你们两人因为涉嫌谋杀曹墉之而被逮捕了。”罗培高掏出手铐,面无表情地说。 “我能知道动机是什么吗?”杜撰一边看着罗培高和朱雅言给鲍长卿、仲绪宁戴上手铐,一边说。 “我们都欠曹墉之一大笔钱,他是个放高利贷的,又暗中和黑社会的人有往来,如果不杀掉他,那我们的所有财产迟早都会被他这个吸血鬼吸干的。怎么样,挺俗的一个动机吧?”仲绪宁苦笑一下,自嘲地说。 “不过这对于杀人来说,已经足够了,不是吗?”杜撰也笑了笑,答道。 窗外,不知怎么的,突然飘起细细的雪花,远远看去,好像是谢幕时飘洒的花瓣一样,由雪开始,又由雪结束,或许这一切也都是天意呢。 古墓谋杀案 <er top">一 姜侯村是一个处于群山环抱中的闭塞村落,从最近的县城出发,坐公共汽车在山间颠簸半个小时之后,便会在公路边出现一条勉强能通过一辆拖拉机的土路,下车沿着这条土路向山里走,大约两个小时后便能抵达姜侯村了。不过这条土路每逢下雨便会泥泞难行,即使是在平时,路面也总是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因此一般的汽车根本就开不进村。姜侯村的村民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靠着在山间种植梯田为生,生活也总是那样平淡无奇、一成不变。 艾富顺在姜侯村多多少少也算是一个人物,不仅因为他爹曾经当过二十多年的村支书,还因为他家的地是整个村里最多最好的。不过近几年来,艾富顺的风光不再了,村里一个以前一直被他看不起的叫姚健福的穷小子不顾众人反对,借钱把家里的田地通通改建成了鱼塘,几年下来,竟成了村里第一个住进两层洋房的人。艾富顺不禁大为眼红,经过一番合计,他决定也把自家的田地改成鱼塘。 这天,艾富顺正领着一群村民在自家的田头开掘鱼塘。 “我说大哥,以后发财了可别忘了咱们啊。”艾富顺的本家堂弟艾富国一边掘地,一边开着玩笑。 “不会,等大哥我赚了钱,一定给你娶个好媳妇。”艾富顺笑嘻嘻地说。 “艾、艾老四,你、你就成、成天想着娶、娶媳妇吧。”艾富国身边一个黑黝黝的大汉一边笑,一边一巴掌拍到艾富国的背上。这个黑大汉叫张明春,因为口吃,同村的人都叫他“张结巴”。 “你个张结巴,你下手也太重了啊。”艾富国被张明春这一巴掌拍得呲牙咧嘴,大为不满地嚷道。 “哎哟,这地底下有石头,把我的手震得好痛。”正在掘地的张明春突然叫道。 艾富国正想取笑张明春一番,却听见那家伙又叫了起来:“哎,你们快过来看,这下面是什么东西?” 大伙闻言纷纷凑上去一看,只见从刨开的黄土之间隐约露出了几块土砖。 “咦,这地下怎么会有土砖?”艾富国放下锄头,好奇地说。 艾富顺毕竟见过些世面,他皱了皱眉,说:“大家再挖挖,把这块地清出来,看看下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大家一听赶忙拿起锄头,三下五除二把周围的黄土都掘开,只见这层黄土下面竟都细细密密地铺着一层土砖。 “大哥,你说这会不会是一座古墓啊?”艾富国一边挖,一边好奇地问。 艾富顺放下手中的锄头,答非所问地说:“你知道咱们这里为什么叫姜侯村吗?” 艾富国一头雾水地看着艾富顺,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听我爹说,咱们村之所以叫这么个名,是因为三国的时候,蜀国的姜维曾经在咱们村屯过兵。你想想,在三国时代咱们村就是军事要地了,那出两三个古墓有什么奇怪的?依我看,这古墓说不定就是姜维的咧。”艾富顺兴奋地说。 “可是我听村里的张老师讲过三国的故事,说姜维好像是被什么人给杀了的,他的墓怎么会在咱们这里呢?”一个村民探头探脑地说。 艾富顺闻言满脸的不高兴,他大手一挥,粗鲁地说:“我只是说可能是姜维的墓,又没说一定就是姜维的墓,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快把砖挖开,咱们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啊。” 一听地底下可能有值钱的玩意,大家顿时来了精神,纷纷操起了手中的农具,甩开胳膊干了起来。这地下虽然铺的是土砖,却也夯得十分结实,众人用锄头砸了半天,也只是在砖面上留下了几处凿痕,奈何不得。不过金钱的诱惑力毕竟十分巨大,艾富国带着几个人飞奔回村取来了开山凿石头用的铁钎、大锤等工具,众人拿了工具,横下一条心都卯足了劲儿向下挖去。这地底下的土砖竟然铺了不止一层,众人满头大汗地忙活了好几个小时,才撬开了一个勉强能容下一人进出的洞口。 艾富国探头向下望去,只见那洞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把手伸进去,只觉得洞里凉飕飕的。这时,一阵阴风袭来,众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你看看我,我再看看你,一个个都缩头缩脑、畏首畏尾地愣在那里,刚才那满头大汗、热火朝天的劲头早就被扔到爪哇国去了。 “我说,”艾富顺吞了口唾沫,说,“咱们谁下去看一看,弄弄清楚这里面究竟是个啥?” 艾富国看了艾富顺,又看了看身边的张明春,怯生生地说:“大哥,你说这古墓里不会有啥不干净的东西吧?” 艾富顺瞪了艾富国一眼,底气不足地说:“你不懂就别瞎说,咱们这里山好水好,什么时候出过不干净的东西?再说姜维是谁,那可是诸葛武侯的徒弟,大大的忠臣,他老人家镇守过的地方能有不干净的东西吗?我说你们别傻愣着,赶快找个人下去看看啊,我要不是这几天风湿病犯了,我早就下去了。” 众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下去。这时艾富国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声嚷道:“我说张结巴,你平时不是总说你胆子大吗?这下考验你的机会到了,怎么样,敢不敢下去看看?怕是你不敢吧。” 张明春被艾富国这么一将,虽然心里发毛,可是在众人面前却也不好意思说他不敢下去,只得硬起头皮结结巴巴地说:“艾、艾、艾老四你小子别、别、别造谣,谁、谁、谁他妈的不敢、不敢下去了!” “好,张哥的确是条汉子,兄弟我佩服你。”艾富国闻言连忙对张明春改了称呼,他招呼大家取来一段粗麻绳,牢牢地栓在张明春的腰上,就要把他缒下去。 “等等。”艾富顺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截碎布头,摸出打火机点燃扔进了洞里。众人探头向下望去,只见那截碎布头在洞底幽幽地烧了一会儿才熄灭。 “火在下面能点燃,说明里面还有氧气,”艾富顺边说边找一根枯树枝,把一块擦汗的碎布撕成几块,缠在树枝上,做成了一个火把递给张明春,“拿着,小心点,要是看见火把熄了,就赶紧拉绳子让我们把你给拽上来。” 张明春接过火把,点了点头,就拽着绳子让众人把他缒了下去。 一见张明春下到了洞底,众人一个个都把头伸得跟鸵鸟似的,凑在洞口朝下望去。可是毕竟洞口太小,张明春下去之后举着火把一转身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看见幽幽的火光忽闪忽闪的,好像是夏夜里坟冢间飘忽的鬼火,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众人心神不定的时候,突然从洞底下传来了张明春的一声惨叫,接着艾富国手里的绳子被猛地拉了好几下。众人猛然一惊,不禁都被吓得后退一步,仿佛从洞口里立刻会出现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一样。 “快,把张结巴拉上来!”艾富顺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把抢过艾富国手中的麻绳,用力拉了起来。 惊惶不定的众人这才定下心来,赶忙在艾富顺的带领下连拉带拽地把张明春给弄了上来。 只见张明春手中的火把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他面色惨白、双股战栗,好像刚从鬼门关上走过一遭似的。 “张结巴,快说,你在下面看到什么了?”艾富顺放下手中的麻绳,一把抓过张明春,焦急地问。 “死……死……人,”张明春惊魂不定地看着艾富顺的眼睛,口齿不清地说,“下……下面有……有死人。” 由于张明春惊吓过度,再加上结巴,根本说不清楚下面的情况,而现场众人谁也不敢再下到洞底。于是艾富顺当机立断,让一个村民扶张明春回去休息,艾富顺又派了一个腿脚快的村民跑回村里打电话向县上报告,让上面赶快派人来,剩下的人则手执铁钎、锄头,守在洞口。 <er h3">二 县里接到姜侯村发现古墓的消息后,也不敢怠慢,立刻向市里有关部门做了汇报。市文物局接到报告后立刻派出了以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丁哲蒙为首的一批考古工作者乘车向姜侯村赶去。 由于道路状况太差,因此当考古队抵达姜侯村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四十五分了。 这时村里的头头脑脑早已守候在洞口边,现任村长叫吴大星,小眼睛、红鼻头,留着两撇稀稀疏疏的八字胡,一见上面派的人来了,连忙抢步上前握住丁哲蒙的手,激动地说:“市里的同志终于来了,这下可好办了,这位领导同志您说咋办咱们就咋办吧,我们全村男女老幼一定全力配合市里领导同志的工作。” 丁哲蒙松开吴大星的手,冷冷地说:“我叫丁哲蒙,不是什么市里来的领导同志,只是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的一个研究员——你就是这里的村长吧?” “是的、是的,我姓吴,叫吴大星,您叫我老吴好了。”吴大星热脸贴了冷屁股,不过他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一味屁颠屁颠地跟在丁哲蒙的身后。 丁哲蒙大约四十岁上下,表情冷漠,看上去很孤傲的样子。他走到洞口前,俯身向下看了看,然后转身问村长吴大星:“有没有人下去过?” “刚打开这个洞的时候,村里的张结巴下去过,不过马上就被拉上来了。”吴大星忙不迭地说。 “张结巴?” “哦,你看我这嘴笨的,平时叫习惯了,他大名叫张明春,据说这小子被拉上来之后都被吓得魔怔了,只是一个劲儿地说下面有死人,您说这不是废话吗,哪个坟头里没有死人?您说是这个道理吧,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说到这里,吴大星咽了口唾沫,眼巴巴地望着丁哲蒙,说,“领导同——哦,不——丁、丁研究员同志,您说这下面究竟有个啥呢,会不会真的是那三国的姜维大将军的墓?” 丁哲蒙斜睨了吴大星一眼,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说:“姜维当年因为图谋复国被杀,身死族灭,尸首早就不知道上哪里去了,现在四川、陕西等地倒是有好几处姜维墓,不过都是后人仰慕姜维而建的衣冠冢,里面又怎么会有死人呢?” 一听下面不可能是姜维墓,村长显得大为遗憾,他垂着头,闷声看着洞口。 “不过那个老乡看见的死人可能是墓里的人殉,从这点上来看,这墓大概也有些年头了。”丁哲蒙出声安慰道。 吴大星显然没有听明白什么是“人殉”,但是一听到专家说这墓应该有些年头,立刻来了精神,眼前一亮,说:“研究员同志,那您赶紧下指示吧,我们全村男女老幼一定配合您的工作啊。” 丁哲蒙点点头,他转身对身后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说:“小张,我先下到里面去看看情况再说吧。” 小张立刻表示要和丁哲蒙一起下去。 “下面的情况还没有探明,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大,两个人下去反而是累赘,再说之前已经有老乡下去过了,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我一个人下去就可以了。”丁哲蒙摆了摆手,说。 见此小张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而是忙着准备工具去了。 丁哲蒙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问道:“吴村长,那个下去的老乡现在怎么样了?” 吴大星使劲摇了摇头,说:“正在家里躺着呢,满嘴胡言乱语,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啥,只是一个劲儿地说下面有死人,看来被吓得不轻。这小子平时总是吹自己大胆,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真是个银样蜡枪头的货色。” 丁哲蒙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就扭头去和小张一起准备考古工具了。 不一会儿,丁哲蒙他们就准备停当了,和张明春一样,丁哲蒙的身上也拴了一根长麻绳,只是手里拿的是电筒而不是火把。 这时洞口周围已经聚集起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大家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朝里张望,生怕漏掉了什么,毕竟谁都想知道这古墓里究竟能有什么东西呢。 考古队的人小心翼翼地把丁哲蒙缒下了洞口。艾富顺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也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那个叫什么考古研究员的好像在下面呆了很长的时间,艾富顺显得有些不安了,他急于知道结果。毕竟这个古墓可是在他的指挥下发现的,对此他感到很自豪,更何况这古墓还是在他家的地头上,若是里面真能发掘出什么值钱的宝贝,成立个博物馆啥的,政府从他手里买下这块地时一定会给他丰厚补贴的,因此艾富顺也就显得格外关心了。就在艾富顺胡思乱想之际,身边的堂弟艾富国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激动地说:“大哥你看,他们正要把人拉上来呢。” 闻言艾富顺连忙朝洞口看去,果然发现考古队的人正七手八脚地拉起绳子,把那个下去的研究员给拽上来。只见那个研究员满身灰土,神色异常,身边的考古队员都凑在他身边,他们正小声地商量着什么,村长吴大星站在一旁,脸上的神情也显得很诧异,众人聚在洞口,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们说得很小声,不过间或还是有几句话顺着风飘进了艾富顺的耳朵里,那个下去的研究员好像在说什么“下面有死人”之类的,村长则在说“报案”什么的。 死人有什么好奇怪的?坟墓里当然会有死人,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是那个研究员怎么看都像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为什么要说这样一些奇怪的话呢?艾富顺感到很奇怪,他联想到之前张明春那一脸惊恐的表情和满嘴的胡言乱语,不禁从心头感到一丝凉意,他开始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脑袋一热就下到洞里看个究竟,否则还不知道会碰见什么晦气的东西哩。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下面究竟有什么东西呢? 艾富国一边搓着手,一边偷眼看着身边的考古队员。这个姓张的小伙子为人倒是很随和,不像那个姓丁的家伙成天板着脸,好像人人都欠他两百块钱似的。 “我说,这段时间可够冷的啊。”艾富国没话找话地说。 “是啊,”小张看了看手表,说,“不过我们只是守上半夜,下半夜守在这里才叫冷呢。” “你们工作挺辛苦的吧?” “那是啊,”小张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两支香烟,递给艾富国一支,“不过怎么说呢?也算苦中有乐吧,嘿嘿。” “那是,”艾富国看了看那黑幽幽的洞口,犹豫了一下,说,“我说,你能给我说说你们那个姓丁的领导究竟在下面发现了什么吗——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怕里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心里毛毛的,下午张结巴不是给吓得魔怔了吗?里面不会真的有啥不干净的东西吧?” 小张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说:“别怕,这里面绝对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真有不干净的东西,就凭咱们俩又怎么能看得住呢,你说是吧?” “那是,那是,”艾富国也跟着笑了笑,可是又不放心地说,“那里面究竟有个啥啊,咋就能把张结巴吓成那样?” 小张苦笑了一下,说:“这下面的确是个古墓,丁副所长说从里面的布局以及一些陪葬品来看,应该是个汉墓,不过墓里有很多白骨,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人殉。” “什么是人殉啊?”艾富国疑惑地问道。 “人殉就是古代的贵族死了之后,把身边的奴婢或者妻妾杀了陪葬,先秦时代的墓葬里人殉十分普遍,不过汉墓倒是很少见到,也不知道这里面的那些白骨究竟是不是人殉。”小张笑呵呵地说。 “我的妈呀,可真是地主老爷,死了以后还要杀人来陪葬。”艾富国瞠目结舌地说。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真正奇怪的是,”小张突然敛住了笑容,一脸严肃地说,“在下面还发现了一具尸体。别的尸体,都死了很久,早变成白骨了,身上的衣服也早就烂掉了,可是唯独这具尸体倒还完好无损,身上的衣服也都穿得好好的,虽然尸体已经腐烂得不像样子了,不过看得出来,这绝对不会是古人的尸体,那人死了连一年也不到。” 艾富国吓了一大跳,他面色煞白地说:“那、那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一个现在的死人出现在古墓里?” 小张大笑了起来,他拍拍艾富国的肩膀,说:“别怕,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早就说了嘛,这下面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那是怎么一回事啊?”艾富国怯生生地问道。 “丁副所长在墓室发现了一个盗洞,这个墓已经被人盗过了,这具尸体嘛,估计就是其中一个盗墓贼的,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死在了这里面。因为这人死了没多久,所以我们决定向公安机关报案,明天让公安局派人来先把地下的这具尸体处理了,然后我们才能展开考古工作。为了防止有好奇的村民下到古墓里破坏现场,丁副所长才派我们来守住洞口,这下你放心了吧。” 听到这里,艾富国傻笑了一下,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张结巴那小子也太胆小了啊,看到个死人就被吓成那样。” 小张掐灭手中的烟头,说:“这也不能怪他,憋在古墓里,猛地在一堆白骨里发现一具腐烂的现代人尸体,任谁也会被吓一跳的。” “那是、那是。”艾富国突然想起了什么,惋惜地说,“可惜这墓已经被盗过了,好东西都没了啊。” “是啊,”小张叹了口气,说,“不过这也算情理之中的事,俗话说‘十墓九盗’,咱们全国发现了那么多座汉墓,很少有没被盗过的,如果能发现一座没有被盗过的汉墓,那可就是考古学上的大发现了。话又说回来,一般的盗墓贼都是拿一些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墓里的其他陪葬品——比如陶器啦、漆器啦、铜器啦——他们基本不拿,这些东西出土以后也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哩,因此即使墓被盗过,对我们来说也算是一个不小的发现。” 艾富国正想说话,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又传来了重物落水的声音。 这古墓处在一个小土包的半腰位置,以这个小土包为界,土包这边是艾富顺家的地,土包那边则是姚健福家的鱼塘,而刚才的那声惨叫正是隔着小土包从姚家的鱼塘那边传来的,好像什么人落水了。 “那边出什么事了?”小张闻声猛地转过头,随即朝土包那边跑了过去,“我过去看看。” 艾富国慌忙丢掉烟头,这时他发现在这黑幽幽的洞口边竟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刚才小张在的时候两个人说着话倒不觉得什么,现在仔细朝四周一瞧,只见地头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在夜色之中看上去竟好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魅一般,树边低矮的灌木丛在阴风之中发出悉悉簌簌的声音为那鬼影呐喊助威。艾富国觉得自己的后脖根一凉,心里就好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一样——七上八下,再一看那阴森幽怖的洞口,心里更是惶惶不安,生怕从里面爬出个什么怪物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艾富国打了个冷颤,他猛地想起那洞口下面就躺着好多具尸体,在阴风四起的寒夜里,一个大活人守着一堆死人,光是想想也够吓人的了。艾富国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胆子几乎被吓破,他疑神疑鬼地扫视四周,夜黑如墨,树影憧憧,那黑幽幽的洞口更是鬼气逼人,让人又惊又惧,冷汗直流。 这时,从土包那边传来了小张狼狈的声音:“喂,快到这边来一下,好像有个人掉到鱼塘里淹死了,快过来帮把手!” 艾富国慌忙大声应道:“哎——来——来了——” 带着颤音的喊声划破夜空,艾富国脸色惨白地朝鱼塘方向跑去,慌乱中脚下一个趔趄,虽然没有摔倒,可是却把脚崴了。艾富国痛得直咧嘴,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流了下来,他大口喘着粗气,可是一点用也没有,胸腔里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几乎要让他窒息过去。艾富国使劲喘了几口气,缓过些劲儿来,他一把擦去额上的冷汗,咬咬牙,一瘸一拐地朝鱼塘方向走去。 黑暗中,小张正焦急地站在鱼塘边,他指指前方,说:“你看,那里好像躺着个人,无论我怎么喊,也没反应。” 艾富国抬眼朝鱼塘中望过去,只见鱼塘靠近岸边的一片浅滩中躺着一个黑影,那黑影一动不动,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形。 “一定是有人掉进鱼塘里了,那里水不深,咱们把那人先拖上来。”艾富国一边挽起裤腿一边说,这时他发现自己的脚踝处已经肿了起来。 小张也赶忙脱了鞋袜,挽起裤腿,跑了过去。 冰冷的池水刺激着艾富国的神经,他的脑中却一片空白,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搅在一起几乎要让脑袋炸裂,只能一件都不去想。艾富国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黑影前,这时小张已经把那人翻了过来。 即使今晚没有月光,艾富国也能清楚地看到一双因恐惧而睁得大大的失去光泽的眼睛和一张沾满淤泥的狰狞扭曲的面庞。一阵彻骨寒意如触电一般掠过他的身体,艾富国惊恐地发现,这具湿漉漉冷冰冰的尸体正是张明春。 <er h3">三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的时候,三辆警车已经呼啸着开到了姜侯村。从最前面的三菱越野车上跳下来一个长着三角眼、八字眉、略有些龅牙的中年男人,此人正是市刑警队副队长罗培高。 村长吴大星照例守候在村口,一见罗培高跳下车来,忙不迭地上前握住他的手,说:“公安同志,你们终于来了,这下可好办了,这位公安同志您说咋办咱们就咋办吧,我们全村男女老幼一定全力配合公安同志的侦查工作。” “我叫罗培高,你是这里的村长吧?你以后叫我老罗就行了,”罗培高点点头,然后直奔主题地说,“尸体在哪里?” 吴大星点头哈腰地说:“我是村长吴大星,昨天晚上我已经让乡亲们把尸体停放在死者家里了。” “那古墓呢?” “由于考古队的同志吩咐过,所以古墓咱们一直没动啊,还专门派人看着,就等着公安同志们来勘查了。” “嗯,”罗培高点点头,说,“那我们先去看看昨晚发现的死者吧,那个古墓等听取了考古队同志的意见后再勘查。” 在村长的带领下,众人来到张明春的家。张明春的家很破旧,只有三间土砖房,张明春的大哥、二哥都在外打工,他自己至今尚未娶妻,只是和七十多岁的老母相依为命。 一见罗培高,张母立刻悲不自胜、老泪纵横,罗培高连忙上前握住张母的手,连声说道:“老人家节哀顺变、保重身体,您放心,我们一定彻底调查清楚您儿子的死因,给您一个公道。” 张母早已泣不成声,几乎要晕厥过去,罗培高赶忙示意吴大星把张母搀到别的屋里去休息。这时罗培高身后的祁法医已经上前一步,揭开了盖在张明春尸体上的白布。只见张明春全身泥泞、衣衫凌乱,后脑有一处明显的钝器挫裂伤,手部和面部也有多处擦伤。 罗培高扭头对着身边的刑警黄国勇说道:“你和小赵留下,配合祁法医他们检查尸体,顺便也向邻居们了解一些情况,其他的人先跟我去案发现场。” 吴大星忙带着罗培高等人来到了姚健福家的鱼塘边。这个鱼塘很大,呈正方形,靠近岸边则是一小片浅滩,里面杂乱地长着一些芦苇,尸体正是在那片浅滩里发现的。 路坎大约比鱼塘高出了整整两米,罗培高弯下腰来,在路边的草丛里发现了一些踩踏拖拽的痕迹,这应该是昨天夜里报案人从鱼塘里把尸体拖上来时的痕迹。 “罗警官,你看,那个古墓就在土包的后面。”吴大星指了指罗培高身后的小土包,说。 罗培高站起身来,朝后看了看,可是土包刚好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到。 “吴村长,那座古墓是谁发现的?” “是张明春挖出来的。”吴大星忙不迭地把昨天艾富顺、张明春他们发现古墓的经过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这时,艾富国和小张已经被村民们叫到这里来了。罗培高看了小张一眼,见他模样斯文,便先问他道:“你就是案发现场的发现人之一吧?我叫罗培高,是负责调查这起案子的警官。” 小张和罗培高握了握手,说:“你好,我叫张慎行,是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副研究员。” 罗培高又和艾富国握了握手,艾富国也连忙紧张兮兮地做了自我介绍。 “你们把昨天晚上的情况再向我介绍一下吧。” 张慎行和艾富国对望了一眼,艾富国示意让小张来讲,于是小张清了清嗓子,把昨晚晚上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 “你听到惨叫声时,大约是几点钟?”罗培高问张慎行道。 张慎行想了想,说:“大概十一点过五分的样子吧,十一点的时候我看了看表,后来又抽了一支烟,抽完烟没多久就听见惨叫声,这中间大概得有五分钟的样子吧。” “嗯,你听到惨叫,跑过小山包的时候,除了鱼塘里的黑影,真的什么也没看见吗?” 张慎行点了点头,说:“当时我听见惨叫,又听见了落水的声音,就以为是有人走夜路不小心掉进鱼塘里了,所以当我翻过小山包的时候,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鱼塘里,真的没注意到周围还有什么别的人。” 罗培高看了看周围,只见鱼塘边正好有一小片树林,如果那时真有个人躲在树林里,张慎行他们在黑夜里一时半会儿也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那么在听见惨叫之前,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罗培高掏出香烟,散了两支给艾富国和张慎行。 “当时我们正聊着天,根本没注意周围有啥声音。”艾富国一边点烟,一边说。 张慎行也点点头,表示同意艾富国的话。 “你们把张明春的尸体从鱼塘里拖上来之后就到村里报告了村长,是吧?” “是的。” “那么从你们离开现场到村长带着大家重新返回这里,大概隔了多长的时间?” 张慎行低头想了想,说:“我想怎么着也得有一刻钟的时间吧?不过我当时很紧张,根本没顾着看表,所以也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到底是多少。” 这时,一个刑警走了过来,示意罗培高过来一下。罗培高跟着那个刑警来到池塘边的树林里,另一个刑警递给罗培高一个物证袋,里面装了一颗碗口大小的石头。 罗培高接过来,只见这颗石头呈不规则状,有一端略尖,有点像一粒扁瓜子,透过塑料袋,能隐约看见这颗石头的尖端上有一点血迹。 “带回去给祁法医,让他和死者后脑的伤口对比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凶器。”罗培高小声说道。 在古墓的洞口边,罗培高见到了丁哲蒙。 一番寒暄之后,罗培高对丁哲蒙说:“这个案子可是十分棘手,说实话,像古墓里出现了一具现代的死尸这样的案子,我还是第一次办,不过我估计像这样的案子,咱们全国也没几起吧。” 丁哲蒙没有答腔。 “对了,这个古墓是哪个朝代的啊?”罗培高问道。 “应该是汉墓,我昨天只是草草地下去看了一下,根据墓室的结构和陪葬品的情况来看,属于西汉中期的墓葬风格。”丁哲蒙面无表情地说。 “呃,西汉中期,大概距现在有多少年啊?”罗培高有些傻乎乎地问。 “大概距现在两千一百年左右吧。” 罗培高咋了咋舌,感慨道:“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古墓了,得好好保护。” 丁哲蒙说:“那还请你们尽快开始勘查吧,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呢。” “好,待会儿我和你一起下去,我检查一下现场情况,拍照存证之后就让人把尸体给抬上来,然后咱们该查案的查案,该考古的考古,你看怎么样?” “这样最好。”丁哲蒙表示赞同道。 商量妥当之后,罗培高略做准备,便在丁哲蒙的带领下,顺着梯子下到了洞底。墓室里的空气很闷,还有股说不清的怪味道,甚至比尸臭还难闻,虽然隔着一层口罩,罗培高还是觉得很难受。丁哲蒙拿着手电筒照了照四周,对着罗培高介绍道:“这个墓室并不大,一共有三间,这间是主室,主室后面还有两间耳室,大体上整个墓室呈‘品’字状分布……注意,你的脚下就是白骨。” 罗培高闻言连忙收回刚迈起的脚,他拿手电筒朝地下一照,果然在自己的脚边发现了一具白骨。罗培高赶紧又朝墓室四周照了照,一共发现了四具白骨,看起来都像是未成年男性的尸骸。在墓室的正中央,摆着一具体积不小的棺椁,上面描着红漆,还画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动物,除了正中的一条大龙外,其他的罗培高一个也不认识。 “那具尸体在左边的耳室里,那里有个盗洞。”丁哲蒙说着便带着罗培高朝主室后面走去。 罗培高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踩着什么东西。耳室大概只有主室的一半大,里面摆着一些坛坛罐罐的陪葬品,一具已经呈现白骨化的男尸靠墙倒着,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罗培高几乎要晕倒过去。 “这里面通风不好,空气质量太差,咱们得赶快行动,别在下面待太长时间了。”丁哲蒙说。 罗培高点点头。他自认也算是阅尸无数的人了,可是像今天这样浓烈的尸臭,他还是第一次闻到。罗培高暗自庆幸自己戴了口罩,不然要是当场被臭气熏晕过去,那这个脸可就丢大了。 那男尸的面部已经完全腐烂了,有的地方还能看见森森白骨,眼皮和眼球也都没有了,罗培高用手电筒仔细照了照,隐约能发现一些啮齿动物撕咬的痕迹。男尸上身穿着一件深色夹克,下身穿着灰裤子,脚上穿着黑色旅游鞋。衣服很凌乱,上面还有一些破洞,估计这些也都是啮齿动物们的“杰作”。尸体的身上除了衣服外什么也没有,也没发现有什么能证明男尸身份的东西。 罗培高取出照相机,将尸体周围的情况都一一拍下来。 “你看,这里有一个盗洞。”丁哲蒙把手电筒的光柱移向了尸体旁边,只见在尸体旁边的墙壁上,有一个一米见方的洞口,这洞似乎是从地面斜着挖下来的。 “不知道这个洞通向哪里?”罗培高说。 丁哲蒙摇摇头,说:“专业的盗墓贼盗完墓后,一般都会把盗洞的入口回填封死,普通人在地面上根本就找不着盗洞的入口。” 罗培高点点头,端着照相机一通猛拍。 等罗培高完成拍照存证的工作后,墓室里的男尸便被运了上去,和张明春的尸体一道准备送去市公安医院做详细的尸检,古墓也正式移交给考古队进行发掘工作。 罗培高又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张明春的家,这时祁法医已经完成了初步的尸检工作。 “我在创腔内发现了一些砖石碎屑,经过初步对比和这块石头是一致的,”祁法医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块石头,说,“也就是说死者是被这块石头击中后脑,造成了颅骨凹陷骨折,目前看来,这是唯一的致命伤。” “死亡时间呢?” “嗯……”祁法医抬腕看了看表,说,“大致是在昨天晚上十点半到十一点半之间。尸体上没发现有厮打搏斗的痕迹,所以我推断死者是被人从后面突然袭击的。不管凶手是谁,我得说这家伙可够狠的。” “死者的衣服里装了什么东西吗?” 祁法医摇摇头,说:“有一串钥匙,都是开自家门的,裤兜里还有几块零钱,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那就烦劳你先把尸体送回去做详细尸检吧——刚刚我还从古墓里运上来一具,够你忙活一阵子的了。”罗培高笑笑,说。 祁法医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黄国勇呢?”罗培高看了看四周。 “有,我在这儿呢。”黄国勇闻言连忙走了上来。 “邻居的证词调查完了吗?” “调查完了,根据张明春的邻居们反映,张明春这个人虽然平时好占点小便宜,但是并没有听说他得罪过什么人。他们家在村里也算不上富裕,张明春的大哥张明丰和二哥张明瑞都在广东打工,我已经让村长尽快通知他们回来料理张明春的后事了。” “知道了,现在我们去问问张明春的母亲吧。” 因为怕张母看见儿子的尸体伤心,乡亲们已经把张母带到了邻居家里。罗培高再次见到张母时,在乡亲们的劝慰下,她的情绪已经稍微稳定了一些。 “老人家,现在我问您一些问题,请您配合我们调查,争取早日抓住杀害您的儿子的凶手,您说好吗?”罗培高大声说。 张母一边抹眼泪一边点点头。 “那么昨天您儿子被人从地头送回家后,一直都在床上躺着?” “是啊,那孩子不知道见了什么牛鬼蛇神,脸吓得白煞煞的,回来以后就躺在床上。邻家李老三说明春他们发现了一个古墓,这孩子下到了墓里,结果被墓里的妖怪迷了心智,魔怔了。” “那您儿子回来以后说什么没有?” 张母摇摇头,凄苦地说:“那孩子回来以后只是躺在床上,口中叨叨地说着什么‘墓里有死人’之类的,问他话他也不答,听李老三说这是被妖怪迷了心智,可把我吓坏了,家里老大和老二都在外面做活儿脱不了身,这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一个孤老婆子可怎么办啊!” “那后来呢?” “到了天黑的时候,我煮了点稀饭,这孩子勉强吃了点,精神也好些了。后来村长和那个什么考古队的姓丁的领导都到家里来了,看了看孩子。那个姓丁的领导还告诉我,说这孩子是被吓的,不是被什么妖怪迷了心智,只要静养几天就好了。听领导这样说,我才稍微放宽心。领导走了以后,我见孩子已经睡了,也就跟着熄灯睡了,谁知道却出了这样的事,真不知道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遭此报应啊。” “您睡觉的时候大约是几点啊?” 张母想了想,哽咽着说:“平常我都是十点左右睡觉,昨天倒是没有看表,不过也差不多吧,总是十点钟的样子。” 罗培高点点头,说:“那么您睡了以后,您儿子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您一点都不知道吗?” 张母悔恨地摇摇头,边哭边说:“说来说去都怪我,睡得太死,孩子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早知道是这样,我说什么也不能让那孩子出去啊。” “您儿子平时都和什么人比较要好啊?” 张母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说:“这孩子平时都忙着家里的农活,就见和村里的艾老四走得比较勤,其他的我也就不知道了。” 罗培高“哦”了一声,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好言抚慰张母一番,便告辞出去了。 话说罗培高刚从张明春家里出来,正好碰上从古墓那里回来的村长吴大星,罗培高连忙叫住吴大星。 “哟,罗警官,您有什么事吗?”吴大星满脸堆笑地说。 “昨天晚上张慎行、艾富国回村来报告在姚家的鱼塘里发现一具尸体的时候,大概是几点钟?” 吴大星扬起脑袋想了想,说:“好像是十一点十五分左右吧,当时我已经睡下了,艾富国跑来敲我们家门,说张结巴淹死在姚健福家的鱼塘里了,我一听,赶忙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中看了一眼钟,也不知道准不准。” “对了,考古队的丁副所长是住在你家里吗?”罗培高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是啊,这次考古队一共来了八个人,我都分别安排他们住到了村里,我家里因为有一间空房,所以就让丁副所长住我家里了。” “那昨天晚上艾富国来敲你家门的时候,丁副所长人呢?” “我起来以后没多久就看见丁副所长也从屋子里出来了,他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就告诉他了,丁副所长一听,就和我一起带着人去鱼塘把张结巴的尸体抬回来了,后来还是丁副所长打电话报的警。” “嗯,知道了,”罗培高想了想,又说,“对了,还有一件事,就是你要注意多跟乡亲们宣传宣传政策,发现古墓是一件好事,不过不能让人跟封建迷信什么的扯上关系,否则以后丁副所长他们的工作就比较难做了。” “好的、好的,”吴大星忙不迭地说,“我以后一定大力宣传党的政策,我们全村……” 罗培高挥手打断吴大星的话:“对了,村长你有事先忙吧,我这儿还有些工作要做,以后还有很多需要烦劳你的地方,到时候还请你多配合。” “好,您放心,您说咋办咱们就咋办,我们全村男女老幼一定全力配合公安同志的侦查工作……”吴大星唾沫四溅地说道。 罗培高无可奈何地苦笑着。 刑警队在姜侯村忙活将近一天,直到傍晚时分才收队。第二天刑警们在青衣县公安局里召开了第一次侦查会议。姜侯村属于青衣县管辖,按理说发生杀人案应该由青衣县公安局负责侦办,但是县公安局最近因为人事调动的原因人手十分不足,加上局里已经近五年没有侦办过大案了,更何况本案还牵扯到一座汉代古墓的发掘工作,因此在接到报案后县局便向市局做了报告,希望能从市里抽调人手协助侦办此案。市局接到报告后才决定由罗培高带队、抽调市刑警队人手协助青衣县公安局侦办此案。 坐在罗培高身边的正是青衣县公安局负责刑侦工作的副局长李师佟,他是从部队上转业过来的干部,对于刑侦工作还不太熟悉,因此基本上不发表意见,把调查权全交到了罗培高手上。 罗培高倒也乐得如此,在会上决定把汉墓里发现的无名男尸和张明春的命案并案侦查成立专案组,将刑警们分为两队,一队负责调查无名男尸的身份,另一队则负责调查张明春的人际关系以及张明春的命案是否和汉墓有关。 侦查方针定下来之后,刑警们便投入到了紧张的调查工作中去。侦查会议召开后的第三天,那具无名男尸和张明春的尸检报告也出来了。 无名男尸身高一米七左右,年龄在四十岁上下,后脑有一处明显的钝器击伤,导致颅骨凹陷骨折,尸体其余各处并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体内也无中毒痕迹,尸体应该是死后才被放进古墓里的,第一案发现场不明。根据尸体的腐烂情况推断,该名男子至少已经死亡六个月了。 张明春的死因被确定为石块击中后脑,导致颅骨凹陷骨折并引起颅内出血死亡,死亡时间确定为案发当晚十点半至十一点十五分之间。 两天后,无名男尸的身份被确定下来了。死者叫贾誉辉,四十二岁,本市人,曾因制造假文物被判诈骗罪入狱五年,其家人于六个月前报案称其失踪。 案件的调查工作初战告捷,专案组的刑警们很高兴,兴奋地投入到进一步的侦查工作中去。可是大家谁也没想到,几天后的一个发现却让整个案件的调查走进了一个异常诡异的迷宫之中。 事情缘起自张慎行的一个电话。却说这日专案组接到了考古队员张慎行从姜侯村汉墓发掘现场打来的电话,说发现一些情况,说不定对案情有帮助,请专案组派人到汉墓发掘现场来。 接到电话后,罗培高带着手下的刑警黄国勇和梁亮迅速赶到了姜侯村,在汉墓的发掘现场见到了正埋头工作的张慎行。 “啊,罗警官,你好。”张慎行刚从汉墓里出来,满头大汗。 “你好,有什么情况呢?”罗培高发现通向汉墓的洞口已经被扩大,电线也被接到了考古现场。 “是这样的,”张慎行擦了擦汗,说,“我发现了汉墓里那个盗洞的入口。” “哦,在哪里?”罗培高兴奋地问。 张慎行耸耸肩,说:“不过只是理论上的,因为现在那个盗洞的另一半已经不存在了。” “此话怎讲?” “那个盗洞挖得十分齐整,并且呈一条斜下的直线直通墓室,一看就知道是专业的盗墓贼所为,”张慎行接过罗培高递过来的香烟,点上,边抽边说,“因此只要能测量出盗洞倾斜的角度,就能大致计算出盗洞的入口在哪里。” “可是,”罗培高身后的黄国勇打断张慎行的话,说,“盗墓贼为什么不直接在汉墓的顶上挖洞呢,这样不是省事得多吗?” 张慎行笑了笑,说:“汉墓的顶上原本是艾富顺家的菜地,盗墓贼在上面挖洞,只能有一个晚上的行动时间,如果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因此只有采取迂回的办法,从没有人耕种的荒地上挖洞直通汉墓。” 黄国勇点点头。 张慎行抽了口烟,继续说:“这几天我利用业余时间,测量出了盗洞倾斜的角度,也计算出了盗洞入口的理论位置所在。” “那入口在哪儿?” 张慎行指了指小土包,说:“就在土包那边的鱼塘下面——也就是发现张明春尸体的那个鱼塘底下。我问了问这里的村民,他们说那块地因为土质不好,一直是无人耕种的荒地,直到去年才被村里的姚健福承包下来开掘成了鱼塘,据说当时挖鱼塘的时候的确是挖出了一个洞口,但是村民们没有人敢下去探个究竟,只是草草地把洞口回填了事,现在看起来,那个洞口应该就是盗洞的入口了。” 罗培高点点头,突然他猛地抓住了张慎行的肩膀,紧张地问道:“等等,你说什么?那块地去年就被挖成了鱼塘?” 张慎行被吓了一跳,他怯生生地看着罗培高,说:“是啊……怎么了?” “那个汉墓里还有其他的盗洞吗?”罗培高问道。 张慎行摇摇头,说:“只有一个盗洞。” “你确定那个盗洞的入口应该是在鱼塘的底下吗?”罗培高的神情变得很严肃。 张慎行犹豫了一下,说:“理论上来说是没错的。那个鱼塘很大,盗洞如果以那样的倾斜角度通向汉墓,那么无论如何入口也应该在鱼塘下面,否则这个盗洞的工程量可就太大了——再说也没有哪个盗墓贼会做那样不合常理的事啊。” “你知道那个鱼塘建成的具体时间吗?”罗培高眉头紧皱地问。 张慎行想了想,说:“据吴村长说,好像是去年十月份的事吧——到底怎么了?” 罗培高答非所问地说:“鱼塘是去年十月建成的,也就是说那个盗洞从去年十月起,就已经被封死了,是吧?” 张慎行点点头。 “换言之,从去年十月至今的整整一年零两个月里,就没有任何通路能进到汉墓里了,是吧?”罗培高又问道。 “是的,我们没有发现其他的盗洞,而且汉墓也只被盗过一次。”张慎行肯定地说。 “但是我告诉你,墓里发现的那具男尸是六个月前死亡的,那么问题就来了,”说到这里,罗培高脸上的表情变得哭笑不得,“尸体是怎么被放进汉墓里的呢?” <er h3">四 (本报讯)近日,在青山县境内的姜侯村发现了一座汉代古墓。 据悉,位于姜侯村的这座汉墓是该村村民艾某于本月十七日在自家地头修建鱼塘时偶然发现的。市文物局接到报告后,立刻派出了以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丁哲蒙为首的一批考古工作者驱车赶往现场进行抢救性发掘。 据现场的考古人员介绍说,在古墓里已经出土了能证明墓主人身份的铜印以及一些陪葬的陶器和漆器,另外,考古人员还在古墓里发现了四具未成年男性的尸骨。据记载,墓主人田寿是汉武帝时的大臣,受封为临江侯,后因牵涉进宫廷政治斗争而被迫自杀,他的四个儿子也因受到牵连而被迫自杀。考古人员说,古墓里发现的四具白骨很可能就是当年和田寿一起自杀的四个儿子。 负责此次考古行动的丁哲蒙副所长遗憾地告诉本报记者,考古人员在古墓内发现了一个盗洞,墓里大量的陪葬品可能已经被盗。据悉,目前在我国已发现的古墓中,被盗的情况十分严重,有的古墓甚至多次被盗,大量的出土文物通过黑市流向海外,这对于我国的考古学研究来说,实在是令人痛心的损失。有关专家为此多次呼吁相关部门应该加大力度保护地下文物,因为这些文物不仅仅是祖先留给我们的珍贵遗产,同时也是不可再生的宝贵文化资源,保护我国的地下文物是每个中国公民义不容辞的责任。 杜撰放下报纸,似笑非笑地对罗培高说:“你是说,在密封的古墓里,凭空多出了一具男尸,是吧?” 罗培高皱皱眉,无可奈何地说:“也可以这么说吧,案件的调查的确是在这里卡壳的,对此我毫无头绪。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呢?” 杜撰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棉睡袍,懒洋洋地坐在书柜前的沙发上,两条腿舒服地翘在书桌边缘。他搔了搔蓬乱的头发,伸手从书柜上抽下几本书,口中念念有词地说:“让我们来看看这个田寿是什么人——他在《汉书》里没有传,查他还得费一番功夫呢。” 罗培高没有搭腔,他对杜撰这种答非所问的习惯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径自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燃抽了起来。杜撰则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书,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听见沙沙的翻书声。 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杜撰兴奋地叫了一声:“哈,找到了,‘征和二年(汉武帝征和二年即公元前91年)九月,寿坐太子巫蛊事,自杀,其四子年少,惧以罪为吏所执诛,皆饮药自杀,国除’,这倒霉家伙,估计是站错队了。” 罗培高抖抖烟灰,好奇地说:“那个叫田寿的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什么是‘太子巫蛊事’?” 杜撰放下书,说:“所谓‘巫蛊之术’,就是把木人偶埋在地下,用以诅咒别人的邪术。汉武帝晚年多病,怀疑别人用巫蛊术诅咒自己,于是大兴牢狱,从后宫妃嫔到宗室大臣,诛杀了数百人。征和二年,汉武帝的宠臣江充因为和太子刘据有仇,就诬告太子用巫蛊术诅咒皇帝,并在东宫里挖出了木人偶。太子十分害怕,听从了少傅石德的建议,派人诈称武帝使者捕杀江充等人。住在长安城外甘泉宫的武帝得知消息后怀疑太子造反,派丞相刘屈发兵收捕太子,太子举兵抗拒,两军在长安城内大战五日,死者数万,血流成河。太子兵败逃亡,他的母亲皇后卫子夫——也就是抗击匈奴的大将军卫青的姐姐——被迫自杀。后来太子被官吏追捕,畏罪自杀,两个皇孙也一并遇害。到了征和三年,太子的冤案逐渐水落石出,武帝十分后悔,诛杀了江充三族,后来丞相刘屈也因为被人告发用巫蛊术诅咒皇帝而腰斩于市,其妻也被枭首。这前前后后的政治斗争使数万人失去了生命,历史上称之为‘巫蛊之祸’,也就是书上所说的‘太子巫蛊事’。这个临江侯田寿因为和太子有牵连,在太子兵败后被迫自杀,他的四个年幼的儿子也因为惧怕被捕而服毒自杀,封爵和封地都被收回了。” 罗培高摇了摇头,喃喃地说:“真是乱死了。” “谁说不是呢?”杜撰晃晃脑袋,说,“说到这个巫蛊术的历史渊源,可是非常有趣的,嗯,我记得以前看过一篇相关的论文,我找找看——” 说着杜撰就要站起身来,罗培高慌忙出言打断他:“哦,不用了,咱们还是改天再讨论巫蛊术的事情吧,当务之急是解决这件棘手的案子。” 杜撰闻言又重新坐下,他点点头,有些扫兴地说:“好吧,改天我再给你详细介绍巫蛊术的一些情况,我保证你会对它感兴趣的。嗯,案子的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现在我需要到姜侯村去实地考察一下,有些情况——” 这时罗培高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电话:“喂,我是罗培高……嗯……什么?!你马上通知青衣县公安局的李副局长……嗯……让他派人去姜侯村……我马上赶过来!好,就这样。” 放下电话,罗培高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急急忙忙站起身来,对杜撰说:“快,把衣服换上,咱们现在就去姜侯村。” “出了什么事?”杜撰问。 “姜侯村的村民说张明春是因为擅自掘开古墓,得罪了墓主人才被咒死的,古墓里发现的那具男尸也是因为擅闯古墓而丧命,现在村民们聚众闹事,要求考古队停止挖掘,把古墓给重新填回去——这不成心添乱吗?”罗培高气鼓鼓地说,“我早就跟村长吴大星说了,要他多做村民的思想工作,不要让封建迷信思想大行其道,这下可好了,全乱套了——喂,你换衣服换快点,我这都火烧眉毛了,咱们得尽快赶去姜侯村。” “好的,马上——妈的,我那根手杖不知道放哪儿去了。”从隔壁卧室里传来杜撰翻箱倒柜的声音。 “你带着你那根烧火棍做什么?”罗培高一边开车,一边问。 杜撰不满地抗议道:“什么烧火棍?这是我在峨嵋山旅游的时候带回来的罗汉杖,是用大凉山罗汉竹做的——” “好吧,不管这玩意儿叫什么,你带它有什么用?”罗培高咆哮道。 “到乡下地方,有个手杖总是方便很多,”杜撰晃晃脑袋,用极端严肃的口吻说,“乡下地方大家总喜欢把鸡敞养在外面,天哪!想想看,路上到处都是那些脏兮兮的愚蠢而可怕的大鸟,不带手杖怎么行?” 罗培高白了杜撰一眼,嘟嘟囔囔地说:“真不知道你怎么会有这么个毛病,别的东西都不怕,独独怕鸡,鸡分明就是一种很温顺的家禽嘛——” <er h3">五 “好,就在这里把我放下吧。”杜撰打断罗培高的话,这时罗培高的三菱越野车即将驶进姜侯村。 “你到哪里去?”罗培高一踩刹车,闷声闷气地问道。 “我自己到村里看看,调查一些情况,”杜撰跳下车,挥舞着手杖,说,“随后会去和你会合,如果运气好的话,我想今天应该能解决问题。” 罗培高有些诧异地看着杜撰,说:“你是说今天就能破案?” 杜撰用手杖戳着地面,字斟句酌地说:“如果运气好的话……嗯……是的,好了,你快走吧,先把村民们的思想工作做好,我调查清楚后自然会去找你的。” 罗培高将信将疑地看了杜撰一眼,然后发动汽车,呼啸而去。杜撰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长风衣,裹着黑色围巾,一脚深一脚浅地向着村子里走去。 “喂,你是谁?” 杜撰吓了一跳,他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穿着皮夹克的年轻人正警惕地看着他。 “我叫杜撰,是和罗培高副队长一起来的,”杜撰笑了笑,说,“我是在查案。” “哦,你也是警察?”年轻人走近一步,上下打量了杜撰一番。 “不是,”杜撰想了想,说,“我算是业余侦探吧,警察的特别顾问,哈哈。” “哦,那不是和福尔摩斯差不多吗?我原来以为这样的人只有小说上才有呢,”年轻人也笑了笑,伸出手来,“我叫张慎行,是考古队的。” 杜撰和他握了握手,说:“我知道你,你就是张明春命案现场的发现人之一吧?” “是的。挺棘手的案子吧?我看警察都查好几天了,也没啥头绪,”张慎行冲杜撰挤挤眼睛,说,“不然他们也不会把你这个特别顾问叫来啊。” 杜撰抓抓满头乱发,说:“的确是这样。不过在我看来,这案子挺简单的……嗯……几乎可以说是一目了然。” “是吗?”张慎行有些不相信地说,“别的先不说,你知道凶手是怎么把那具尸体放进古墓里的吗?要知道,当那家伙死的时候,古墓可以说是处在一种密封的状态下的,侦探小说上是怎么说的来着……嗯……” “密室杀人。” “啊,对,密室杀人,”张慎行拍了拍手,说,“你说凶手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嘛,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自然会向大家解释的,现在还是不是时候。”杜撰挥了挥手杖,说,“你怎么在这里,不用去考古现场吗?” 张慎行耸耸肩,说:“村民们都跑去古墓那里,又是磕头又是烧香的,说我们挖墓惊动了神灵,会给村子里带来灾难,现在丁副所长正在那边做工作呢,听说还准备从县里调来武警维持秩序,反正我看这一时半会儿是不要想开工了,所以就出来瞎转转。” 杜撰点点头,说:“那倒也好,我正需要一个向导呢。怎么样,你不介意给我带带路吧?” “行啊,没问题。”张慎行爽快地说。 “我们先去村长家看看。”杜撰说。 “好。”张慎行转身带着杜撰朝村子里走去。 “对了,村长家养狗了没有?”走着走着,杜撰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张慎行一愣,说:“养了,乡下地方几乎每家都会养狗的吧,村长家养的是一条黑色的土狗,只要生人一走近就会狂吠一通,看起来很凶悍的样子呢——丁副所长刚住到村长家的时候还差点被那条狗咬了。” 杜撰缩了缩脖子。 “别怕,现在狗都拴起来了,咬不了人的,”张慎行笑笑,说,“啊,到了,这里就是村长家了。” 村长家是一个独立的小院,房子呈“冂”字布局,围墙不高,院子杂乱地堆着很多东西,一条健壮的黑狗正冲着杜撰他们狂吠,脖子上的铁链绷得紧紧的。 “吴嫂在吗?”张慎行冲着屋里喊道。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粗壮的农村妇女走了出来,一见是张慎行便笑着打招呼道:“哟,是小张啊,来,里面坐,这位是……” 张慎行忙做了介绍,一听杜撰是来查案的,吴嫂显得有些紧张,她将二人迎进屋里,又忙着端水泡茶。 “考古队的丁副所长住在哪间房啊?”一番寒暄之后,杜撰问。 “就住在东厢的那间房里。”吴嫂说。 “村长现在还在古墓那边吧?这事闹得够呛啊。”杜撰喝了一口茶,说。 “可不是嘛,我家里的不要我乱说,可要我说啊,这就是挖墓惊了神灵——小张别见怪,我也不是在说你——这神仙一生气,就要给咱们村降下灾祸呢。你想想啊,那张结巴下午刚挖出了古墓,晚上就掉进鱼塘里死了,还有那古墓里发现的死人——听说古墓的洞口是被封死了的,怎么会凭空多出一具尸体来?这就是神仙降罪的证据咧。我家里的回来告诉我,说考古队的丁副所长说了,那墓主人是古代的大臣,因为搞巫术被皇帝杀了,你想想啊,那古人可是会法术的咧,咱们惊扰了他的坟墓,他怎么会不报复呢?我看啊,还是早些把墓给填回去,再请庙里的和尚来做一场法事,咱们村或许才能保住平安呢。”吴嫂一脸认真地说。 张慎行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看了杜撰一眼。 “对了,那天晚上你们大概是几点钟睡觉的?”对于吴嫂的话,杜撰不置可否。 “我想想,”吴嫂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说,“好像九点多钟就睡了吧,我们俩平时都睡得挺早的。” “那丁副所长呢,他是多久睡的?” 吴嫂眯起眼睛想了想,说:“他也是那个时候睡的吧,哎呀,我也记不太清楚了,这都好几天前的事了。” “啊,对了,”杜撰突然站起来,说,“能借你家的厕所用用吗?” 吴嫂指了指后面,说:“就在后面猪圈边。” 话音未落,杜撰便抓起手杖冲了出去。 看着杜撰出去后,吴嫂神秘兮兮地凑近张慎行,疑惑地说:“喂,这个年轻人没毛病吧?” 杜撰从厕所回来后,便拉着张慎行要走,吴嫂送他们到了院门口。 “啊,对了,”走到门口时,杜撰突然回头问吴嫂,“那天晚上你们睡下后,有没有听见狗叫?” 吴嫂一怔,想了想,说:“好像隐约听见一阵狗叫,怎么啦?” “没什么。”杜撰心满意足地挥挥手,告别了吴嫂。 “现在到哪里?”从村长家里出来后,张慎行问道。 “去古墓那边吧。我猜罗培高他们在那里肯定已经焦头烂额了。”杜撰漫不经心地说。 走了一会儿,杜撰又说:“对了,你给我说说那天晚上你们来敲村长家门时村长和丁副所长身上的穿着。” 张慎行看了杜撰一眼,有些犹豫地说:“嗯,让我好好想想,村长披着一件军大衣,穿着一条深蓝色的裤子,脚上却趿着一双女人穿的红拖鞋,现在想想真是好笑,一定是村长慌乱中穿错了;至于丁副所长嘛,穿着他那件鼠灰色的外套,深色的西裤,脚上穿着皮鞋……哦,不,应该是那双黑色的旅游鞋。” “你观察得挺仔细的嘛。”杜撰满意地说。 “可是,他们穿什么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吗?”张慎行疑惑地问。 “当然有关系了,”杜撰挥舞着手杖,兴奋地说,“而且是大有关系。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er h3">六 罗培高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抽上,不耐烦地说:“我已经说了多少次了!关于地下文物的出土发掘,国家是有相关政策的,有个《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你知道吗?我告诉你,你们这么做可是违法的。” “我说,能不能先让乡亲们都回去,大家围在这里烧香跪拜的也不是个事儿,”丁哲蒙漠然地说,“考古发掘的事,咱们暂时先停下来,有事好商量嘛。” “对、对、对,”吴大星连忙说,“艾老大,你可不能跟政府对着干啊,这样咱们村对组织上可没法交待。” “咱们村?我看是你没法向上面交待吧。”艾富顺斜乜了吴大星一眼,冷冷地说。 吴大星脸涨得通红,他气急败坏地吼道:“艾富顺,你别仗着你老子当过几年村支书就瞧不起别人,我告诉你,现在这个村的村长是我,你小子放老实点,跟政府对着干,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 罗培高一把拉住吴大星,示意他冷静下来。 “不管怎么说,现在墓已经挖开了,惊扰了神灵,给村里带来了灾祸,这又怎么算呢?”艾富顺说。 “你倒是说说看,神灵到底给村子里带来了什么灾祸?”罗培高铁青着脸说。 “张结巴不是死了吗?那天我们几个人一起把墓挖开,那墓主人的在天之灵一定给我们下了咒,张结巴因为第一个下到墓里,所以先死。要不了几天,我们几个也会遭殃。”艾富顺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张明春是被谋杀的,可不是什么神灵下的咒。”罗培高说。 “那么古墓里发现的那具尸体又怎么说?”艾富顺反驳道,“如果不是神灵施法,那具尸体怎么会出现在古墓里,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啊。” “……”罗培高一时语塞。 在古墓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很多村民,他们有的一脸惊惶地对着古墓磕头跪拜,有的则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小土包上艾富顺和罗培高他们的谈判,也有的一脸漠然完全的看客架势。黄国勇正带着几个青衣县公安局的民警努力维持着秩序。 这时杜撰挥舞着手杖,在众人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张慎行跟在他身后,不过刻意和杜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以免别人误会他俩是一块的。 黄国勇已经见怪不怪了,他走过来,打个招呼。 “你们罗队呢?”杜撰问。 黄国勇朝土包方向努了努嘴。 杜撰点点头,对着黄国勇耳语一阵,黄国勇会意离去。 “你怎么才来,到哪儿去了?”罗培高看见杜撰走过来,便厉声吼道。 “不是说了吗?去调查一些情况。”杜撰不耐烦地用手杖戳着地面,“你这里怎么样呢,有什么进展没有?” 罗培高苦闷地摇摇头,这时他发现其余的三人都疑惑地打量着杜撰,便介绍道:“这位是杜撰,是我请来协助我们调查的。” 丁哲蒙有些意外地和杜撰握了握手,说:“你就是警察请来的特别顾问?嗯……想不到你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是什么退休的老刑侦专家呢。” 杜撰粗暴地挥了挥手,说:“这个案子用不了什么刑侦专家,我一个人就能解决了。” “是吗?”丁哲蒙冷冷地说,“我看不一定吧。” 杜撰“呵呵”一笑,突然他毫无征兆地上前一步,对着古墓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大声喊道:“乡亲们,大家听我说,张明春的死并不是什么神灵诅咒的结果,张明春是被人谋杀的,至于古墓里出现的那具尸体嘛,也是凶手巧妙安排的结果,和什么神灵诅咒一点关系都没有。大家请站近一点,我马上就会给大家详细解释整个案件的真相。” “喂,”罗培高凑到杜撰耳边,小声地说,“你有把握吗?要是弄砸了事情可就不好收场了。” 杜撰摆摆手,说:“现在情况这么糟,也只有当众公布案情一条办法了,行不行都得试一试啊。” 罗培高点点头,退在一旁。 杜撰清清嗓子,摆出演讲的架势:“这件案子乍看起来诡异万分——张明春的命案姑且不论,贾誉辉的尸体是如何被放进古墓里的,这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可是只要轻轻地捅破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真相就在眼前,一切都显得昭然若揭。” “那么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究竟是什么呢?”杜撰扬扬眉毛,他停了下来,快速扫了一眼底下的听众,然后满意地继续讲下去,“那就是凶手为什么要把贾誉辉的尸体放进古墓里。在经济学里,有一条铁一般的法则——人们总是在最低成本下达到预期目的,也就是说,如果有人选择了成本较高的做法,那么这个人则必然有着非如此不可的理由。真理总是放之四海皆准的,在本案里也是如此,凶手把贾誉辉的尸体放进古墓,也必然有着凶手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这话怎么说?”张慎行疑惑地问。 “贾誉辉曾经因为制造假文物被关进大牢,他本人也和一些文物走私团伙有牵连,因此如果在古墓里发现了他的尸体,那么公安机关很有可能认为他是在盗墓团伙内部的火拼中被杀的——即使是查出他是死后被人移尸到古墓里,这个推理依然成立。” “这么说来,那个贾誉辉不是被犯罪团伙杀的?”丁哲蒙说。 “当然不是,这只是凶手的一个烟雾弹而已,”杜撰抓抓头发,说,“盗墓一般都是团伙作案,凶手正是要千方百计地让人们相信贾誉辉的死和一个犯罪团伙有关,其实从头到尾凶手一直只有一个人。” “凶手到底是谁?”罗培高有些不耐烦了。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杜撰举起手杖,说,“首先,凶手只有一个人;其次,在我们之中,也只有一个人能够完成移尸古墓的行动。” 大家的视线随着杜撰的手杖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 “没错,凶手就是你,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丁哲蒙。”杜撰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哼!”丁哲蒙冷冷地说,“简直荒谬至极。你凭什么说我是凶手?你倒说说,我是怎么把贾誉辉的尸体放进古墓里的?” 杜撰晃晃脑袋,说:“我们已经知道,贾誉辉大约在六个月前被杀害,而早在去年十月——也就是距现在整整一年零两个月前——古墓通向外界唯一的出口就已经被封死了,这在期间尸体是不可能放进古墓里的。因此从逻辑上说,只存在着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尸体其实是在古墓打开后才被放进去的。” “可是张明春下去的时候的确发现了尸体啊。”张慎行说。 “对,张明春下去的时候的确是发现了尸体,可是他看见的并不是贾誉辉的尸体,而只是墓室中的那四具白骨而已。”杜撰眨眨眼睛,说,“仔细想想,张明春从头到尾只是说在墓室里发现了‘死人’,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清楚究竟是怎样的‘死人’便被杀了,而明确告诉我们墓室里有四具白骨和一具现代人尸体的正是丁哲蒙自己。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凶手要杀死张明春,绝对不是因为张明春打扰了什么逝者的安宁之类,而是凶手为了圆谎,必须要杀人灭口。” “你是说,当丁……丁哲蒙下去的时候,墓室里并没有贾誉辉的尸体吗?”张慎行惊异地说。 “正是,”杜撰看着丁哲蒙的眼睛,若有所思地说,“这真是一项大胆的计划,不过幸运的是,它成功了,不是吗?” 丁哲蒙用冷漠的眼神回应杜撰,他不置一词。 “现在让我来说说整件事情的前后经过吧,当然,有的地方是出自我个人的推断,可能会与事实不同,不过这些毕竟无关大局。”杜撰神气活现地摆摆手,说,“首先是六个月前,你和贾誉辉之间发生龃龉——发生龃龉的原因我并不清楚,但结果是你杀了贾誉辉。我想,当时的犯罪现场应该就在这附近吧?杀人之后,你迅速冷静下来,把尸体拖到一处没有人的地方埋起来。” “六个月过去了,贾誉辉的尸体并没有被人找到,你大概以为从此以后就天下太平了,可是从姜侯村传来的消息却让你惊出了一身冷汗,村民们在开掘鱼塘时发现了一座古墓,而那座古墓就距离你的藏尸地点不远。” “这里发现了古墓,以后说不定还会开设博物馆,那么这附近肯定会大兴土木,尸体藏在这里迟早都有被发现的危险。我们知道,凶手一般在第一现场总是会留下很多痕迹,你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你必须要转移尸体,可是要转移到哪里呢?你带着这个问题忧心忡忡地赶到了姜侯村。可是现场的情况却让你看到了希望,你在古墓里发现了白骨和盗洞,而在下去之前又得知最先下去的那个村民被吓糊涂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嚷着‘下面有死人’,你大脑飞速地运转着,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你已经拟定好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杜撰停了停,说:“上来之后,你告诉众人,说在下面发现了一具现代人的尸体,并且怀疑这是盗墓贼的尸体,要考古队暂时封锁洞口,等待警察来处理这件事情。从村长的口中你得知张明春家里只有一个眼花耳聋的老娘,因此你不怕张明春会说漏嘴。从古墓里上来之后,你就去看了张明春,我不知道你具体对他说了什么,不过大致是给他一番好处要他顺着你的话说,并且让张明春在晚上到鱼塘边来。张明春是个喜欢贪小便宜的人,见你这么说,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并不知道此刻你已经动了杀心。” “当天晚上,丁哲蒙趁村长夫妇睡下之后偷溜了出去。对了,我在村长家的时候特意问了问,村长老婆告诉我,他们睡下之后曾经听见狗叫,我想那应该是你偷溜出去的时候惊动了村长家的狗吧。”杜撰冲张慎行挤挤眼睛,说。 “你先到原来的藏尸处,挖出了贾誉辉的尸体,把尸体带到了古墓边的树林里藏了起来,然后你悄无声息地回到鱼塘边。这时张明春已经在鱼塘那里等候多时了,而土包另一边的张慎行和艾富国对此毫无察觉。” “时机转瞬即逝,你必须牢牢把握,任何一丁点儿失误都可能导致全盘的失败,”杜撰挥舞手杖做了个击打的动作,“你用拾来的石块干净利索地结果了毫无戒备的张明春,然后把他的尸体推进鱼塘——你故意弄出声响让土包那边的张慎行和艾富国听见。张慎行和艾富国果然中计,双双离开了古墓的入口。” “你再次穿过树林,回到古墓这边,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你把贾誉辉的尸体放进古墓里,然后抄近路迅速返回村子里。当张慎行和艾富国大敲村长家门的时候,我想你正从后墙翻进村长家的院子,然后从后窗回到屋子里,再装作刚刚被吵醒的样子从门口出去。顺便说一下,我今天特意看了看村长家的后墙,墙边有个木材堆,正好可以踩在上面翻墙而过,容易得很。我试了试,在这根手杖的帮助下即使是身手如我这般笨拙的人也顺利地翻上了墙顶,当然了,我恐高,没敢往下跳,只好原路返回,不过我想这对你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吧。” “你的计划的确不错,古墓里有一个盗洞,又发现了一个和文物走私团伙有牵连的死者,那么警察一定会把注意力转向团伙犯罪。可是毕竟人算不如天算,计划再好也是有破绽的。” “首先是你那天晚上的穿着,当张慎行和艾富国敲开村长家门的时候,村长刚刚睡醒,慌乱中则穿错了拖鞋。试想一下,一般人半夜被人敲门,都是趿着拖鞋先开门再说,而你却连袜子、旅游鞋一起穿得整整齐齐的才走出来,这不是很奇怪吗?就算讲究仪表,也不会讲究到这个份上吧,更何况敲门的人还有非常紧急的情况。这说明你当时根本就没睡,而是一直穿着衣服,因为那个时候你刚刚气喘吁吁地从后院翻墙进来。” “更糟糕的是,你怎么也没有想到,古墓里的那个盗洞早在一年前便被封死了,于是你的所作所为竟然稀里糊涂地成为了一起不可能犯罪。你索性便在村子里大造舆论,告诉村民说墓主人是因为诅咒皇帝才被杀的,让迷信的村民们相信这一切都是神灵降下的灾祸,企图以此干扰警方的调查工作,”杜撰得意洋洋地用食指敲了敲自己那长满乱草的脑袋,说,“不过幸好我及时出现,不然还差点让你蒙混过关,哈哈哈。” 丁哲蒙像看小丑似的看着杜撰,不为所动地说:“你说我是凶手,你到底有什么证据没有?” “哼,”杜撰不屑地撇撇嘴,说,“逻辑,只有逻辑才是我追求的目标,我的工作就是给整个事情一个最合乎逻辑的解释,现在我完成了我的工作,至于搜集罪证嘛,自然有罗培高警官和他手下那些训练有素的刑警们。既然我已经给他们指明了调查的方向,难道你真的自信到相信自己的犯罪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吗?” 这时黄国勇提着一件鼠灰色的外套走了过来,他对杜撰点点头,说:“我已经照你说的,彻底搜查了丁哲蒙的随身行李,在这件衣服上找到了这个。” “你们看,”黄国勇指了指外套下摆一处绿豆大小的污渍,说,“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其实是一点血污,不过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我可是费劲找了老半天才发现的。这块血污虽然小,不过也足够化验用的了。” 杜撰满意地挥挥手杖,说:“你看,只要指出了正确的方向,咱们的公安干警搜集罪证的效率可是很高的咧。” 丁哲蒙突然扑上来——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暴起,他十指握拳,抡圆了胳膊结结实实地给了杜撰一下。 “你这个该死的讨厌鬼!” <er h3">尾声 杜撰一脸委屈地坐在沙发上,他的熊猫眼圈正好和身上那件长睡袍的颜色一模一样,这实在让罗培高忍俊不禁。 “笑你个头啊!”杜撰气鼓鼓地抓着头发,说,“我不激将他,他能失态承认自己的罪行吗?我这可是为了正义事业而牺牲,你严肃点儿。” “好、好、好,算你为正义事业而牺牲总行了吧。”罗培高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喂,说正经的,这案子已经彻底了结了吧?”杜撰郁闷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一边信手乱翻,一边问。 “丁哲蒙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现在案子已经移交检察院了,过段时间就会提起公诉。”罗培高好容易止住笑,他连忙喝了口水,继续说,“以前贾誉辉曾经借助丁哲蒙的渠道把一些盗墓团伙盗来的文物转手卖出去,当然丁哲蒙为此也收了贾誉辉不少好处。后来贾誉辉被捕入狱,二人便失去了联系。几年之后贾誉辉出狱了,他找到丁哲蒙,要丁哲蒙继续帮他出手黑货,丁哲蒙不干,贾誉辉就以昔日的罪证相威胁,丁哲蒙情急之下便杀了贾誉辉灭口。” 杜撰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继续翻着书。 “你在看什么?”罗培高好奇地问。 “《秦汉史论文汇编》,这里面有篇《论西汉巫蛊术之历史渊源》的论文,”杜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说到巫蛊术,上次我还没说完呢,话说这西汉的巫蛊术呢……” “啊,对了,我要回队里去了,待会儿还有个会要开,时间紧着呢……” 从天而降的尸体 男人透过车里氤氲的烟雾冷冷地注视着街对面的庭院。他将手里的烟头掐灭,把车窗打开一些,窗户凛冽的寒风立刻霸道的从缝隙里挤了进来,男人猛地打了个冷颤,慌忙又关上车窗。他叹了口气,从驾驶台上的烟盒里又抽出一根香烟,顺便看了看表,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零五分了,男人觉得自己隐隐泛起了一丝睡意。 这时对面庭院的建筑里突然走出了一个人,男人眯起眼睛,看着那个裹在红色大衣里的身影快速的钻进了一辆红色QQ车里。QQ车调转车头,从庭院里开了出来,然后驶上马路,迅速消失在男人的视野里。 男人又看了看表,然后取出一个笔记本,打开灯,在笔记本上当天的日期下仔细的记下了“凌晨零点十五分,一位穿着红色大衣、开红色奇瑞QQ车的年轻女子来访,该女子于凌晨一点零六分离开,车牌号码是xx84265”。 写完后,男人放下笔记本,再次向庭院里望去,这时对面窗户里的灯已经完全熄灭了。街边路灯发出的幽光孤寂的照在这辆停在路边的黑色桑塔纳上,四周万籁俱寂,男人从腰间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这把匕首的刀刃上有一个V型倒刺,好像鲨鱼的利牙一般锋芒毕露,这是一把国产的65式伞兵刀。 男人若有所思的看着对面漆黑一片的建筑,他能感到手中利刃传来的阵阵寒意,仿佛只有温热的鲜血才能浇灭这股彻骨的寒意。 剧场里的灯几乎全部都熄灭了,只有舞台上方两盏射灯发出幽幽的光芒,形成一个颜色暧昧的光圈。剧场里的观众耳边传来一阵飘渺的印度音乐,有的观众甚至能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印度香味。 这时,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人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走上了舞台,站在光圈的中心。二人朝台下的观众缓缓地鞠了一个躬,换来一阵热烈的鼓掌声。这是临近春节在市大剧院上演的魔术专场贺岁表演的首场演出,再加上本次表演的压轴节目是著名的古典魔术“印度神仙索”,这更是勾起了广大观众的好奇心,剧场里座无虚席,大家都想看看这个在清人蒲松龄的笔下(参见蒲松龄中的《偷桃》一篇)被写的神乎其神的大型魔术表演。 只见魔术师的胳膊处缠着一段有拇指粗细的长绳子,然后口中念念有词,好像在施展什么法术。一番煞有介事的表演之后,魔术师突然将绳子的一端抛向空中,拿绳子好像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拽住一样,就这样直直的停在了半空之中。魔术师张开双臂,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这是一直站在魔术师身边的小孩走到绳子边,一个鱼跃便顺着绳子攀爬起来。 小孩一身短打扮,身手灵巧,好像一只猴子一般,三下两下便爬到了绳子的顶端,小孩转过脸来对着观众顽皮的笑了起来,他脸上天真的表情引起台下观众一阵会心的笑声。魔术师好像有些不高兴,他表情夸张的对着小孩说着什么,小孩顽皮的吐了吐舌头,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地下了脑袋。魔术师猛地挥了挥衣袖,突然“砰”地一声——就好像是玻璃瓶炸裂的声音,从舞台上升起一阵白烟。台下的观众被这突然冒出的白烟吓了一跳,有的人情不自禁地往后一闪,好像台上真的发生了爆炸一般。 随着袅袅升起的白烟在观众眼前渐渐散尽,台下观众惊奇的发现那条悬在半空中的绳子顶端竟然变得空荡荡的——几秒钟前还活蹦乱跳的一个小孩就这样在转瞬之间像空气一样从观众的眼前消失不见了。绳子依旧直直的悬在半空,一动也不动,完全不理会台下观众惊奇的窃窃私语,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这时站在一边的魔术师忽然从宽大的衣袖里抽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刃,他上前一步,来到绳子边,凶神恶煞的朝空中挥舞着,好像在和虚空中的敌人做着殊死搏斗。 按照“印度神仙索”这个魔术的表演模式,这时应该从空中掉下小孩的头、四肢以及躯干等部分,更有甚者还会在舞台上流出一大滩血,就好像那小孩已经真的被残忍的肢解了一般。然后魔术师会把掉落在地上的残肢一一收集起来,放进一个箱子里,再将它们拼成一个人形,关上箱子念一番咒语,然后那小孩就会突然活蹦乱跳的从箱子里爬出来,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和魔术师一起接受台下观众的热烈掌声。 了解这一表演流程的观众正伸长了脖子,好奇的等着看那惊险刺激的一幕,可意外就是在这时发生的。就在魔术师一本正经的挥舞着手中的短剑时,从舞台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惊恐万分的惨叫声,紧接着,“啪”地一声,一只被截断的手臂从天上落了下来。 可是台下得到观众立刻发现这并不是小孩的手臂,那只截断的手臂皮肤白皙、手指纤细,分明是一个女人的手,坐在前排的观众甚至能清楚的看到手臂断裂处森森的白骨和附在其上的支离破碎的肌肉。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魔术表演出了什么岔子? 魔术师的脸上也同样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收起短剑,走到断臂前,弯腰拾起了那截手臂,仔细端详起来。很快,魔术师脸上困惑的表情就被极度的惊恐和慌乱所取代,因为他发现此时拿在自己手里的,竟是一条真正的女人手臂。 作为一个水平极其业余的魔术爱好者,杜撰原本是想去观看这场魔术表演的,可是因为临时卷进了一桩发生在宾馆里的关系微妙的谋杀案,使得他的心情很长一段时间内处于抑郁状态,整天足不出户,连几位关系不错的杂志编辑的约稿也都婉言拒绝了,观看魔术表演的事自然也就搁浅了。 这几天杜撰正有气无力的翻着手边的一本《曾文正公十八家诗抄》,耳边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杜撰打开门来,却见市刑警队副队长罗培高正一脸阴沉的站在门口。 “换上衣服,跟我去大剧院。”罗培高挥挥手,说。 “怎么回事?”杜撰没精打采的问道。 “大剧院在表演魔术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人体残肢,这应该是一起分尸案,”罗培高的眉毛紧绞在一起,说,“临近春节,这种恶性刑事案件就多了起来。喂,你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换衣服啊。” “……” 听到有案子发生,杜撰好像来了些许精神,他脱下睡袍,快速换上外套,随罗培高下了楼。 “你还在想那件宾馆里的案子?”在楼梯上,罗培高突然转头小声的对杜撰说。 “吓?……”被罗培高猛的这么一问,杜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心事被看破而产生的心虚之感使他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 “呵呵,我说的没错吧?” “这个……也不完全是这样……嗯……”杜撰慌乱的抓着头发,表情显得很狼狈。 “古人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罗培高拍拍杜撰的肩膀,说,“小老弟啊,毕竟我虚长你十多岁,这方面的经验比你丰富,听我的没有错,不要去想了,这种事越想越乱。” 杜撰狼狈的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恶作剧的笑容,说:“听起来你这方面的经验挺丰富的嘛,可是你不是跟我吹嘘说你和嫂夫人从小学就开始青梅竹马、只有你参军的时候才勉强分开了三年的吗——由此看来你当兵的时候很不老实嘛。” “哈哈,被你识破了,”罗培高笑了起来,然后又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郑重其事地说,“这可是最高机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你可不能拿出去到处乱乱说啊,尤其不能让你嫂子知道。” “呵呵,知道了。”杜撰会心一笑,发现此时自己心中的郁闷早已消去一大半了。 当抵达大剧院时,杜撰发现门口已经停满了各式警车,附近派出所的民警正在设立警戒线,疏散剧场门口周围围观的群众。在路上罗培高已经把目前掌握的一些情况向杜撰做了介绍,因此对于文章开头发生在剧场里德那一幕杜撰也有了一些大略的了解。 “这次的案子好像比上次那件还棘手呢。”杜撰挠着头,感叹道。 “是啊,”罗培高点点头,说,“两次都是在魔术表演的过程当中出现意外,这可真是耐人寻味。” “不过幸好这次我没有去看比赛,不然你又要说我是丧门星了。”杜撰苦笑道。 罗培高“嘿嘿”一笑。 二人一边说一边走进了大剧院,只见剧场里的观众在派出所民警的指挥下整排成几列长队,依次留下自己的姓名、住址和联系方式后嘈杂而有序的从两旁的侧门离开。鉴识人员好像也是刚刚抵达现场,正忙不迭的在舞台上走来走去,检查现场遗留的各种证据。 这时剧场里的灯已经全部打开了,杜撰惊讶的发现在舞台上竟然呈45度角摆放了一块体积极为庞大的镜子。杜撰猛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舞台,果然在舞台边发现了整个魔术的秘密。 “这是怎么一会事,为什么要在舞台上摆这么大一块镜子?”罗培高惊诧地说。 “为了表演印度神仙索,”杜撰依然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他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想不到他们想出的印度神仙索的机关原来在这里。” “印度神仙索?”罗培高想了一下,拍拍自己的脑袋,做恍然大悟状,说,“哦,对了,这个魔术的确是叫这么个名字来着。” “是的,”杜撰侃侃而谈道,“印度神仙索是一个相当古老的魔术,也曾由印度传入中国——要知道早在汉朝的时候,就有天竺的艺人来中国表演各种戏法了——因此我们能在蒲松龄的中看到关于这个魔术的记载。这个魔术有好几个不同的版本,其中最难表演、也是最刺激的表演就是刚才你所描述的那样——小孩爬上绳子后消失不见,然后从天上掉下小孩的残肢,魔术师把残肢重新拼接起来后小孩又起死回生。当初很多学者和魔术师都想解开这个魔术的秘密,甚至不惜重金悬赏能当众在露天场地表演此项魔术的人。嗯,一九三四年的时候,有个叫卡拉奇的印度魔术师曾在英国表演这个魔术,可是在他的表演中小孩并没有消失,也没有被肢解,难度就大大降低了,因此他也就没有得到那笔悬赏。” “那么印度神仙索的秘密就在这面镜子上?”罗培高好奇地打量起周围的一切。 “是的,看来这是室内表演所采取的手段,可是如何在露天场所表演还依然是个谜啊——你不可能在外面也竖起同样的一面镜子吧?” 罗培高站在舞台的正中央,他向右手边看去,只见舞台的右边竟然一直延伸了很长的一段距离,也就是说,实际上这个舞台是呈“一”字长条形的,而台下的观众却只能看到左边的一部分舞台。在隐藏起来的舞台部分,从天花板上吊下一块踏板,踏板的大小正好可以容下两个人。距离踏板下方约摸一米处,横挂着一条看起来很结实的透明绳索,那条绳索距离地面大约有有三米多高。 “你看,”杜撰指了指隐藏起来的那部分舞台,说,“实际上表演时,魔术师和小孩是站在幕后的舞台部分,而光线被舞台上的镜子折射后,在台下的观众看来,魔术师就好像是站在他们面前表演一样。魔术师事先在头顶上横向系上一根透明的绳索,而他表演时所用的绳子一端装有一个透明的钩子——表演前由于绳子是缠在魔术师手臂上的,钩子卷在绳子里,台下的观众根本发现不了。在表演时魔术师向天上抛出绳子,钩住头上的那根透明绳索,由于现场的光线十分暗淡,在台下的观众看来,那绳子就好像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拽在半空中似的。然后小孩迅速爬上那根绳子,当突然迸出的烟雾吸引观众注意力时,那块踏板上的助手就会迅速把小孩从绳索拉上踏板。由于正面舞台上的的镜子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因此镜子刚好能够照出绳索,却照不到仅在绳索之上一米的踏板。这一系列的变化仅仅需要一两秒钟就能完成,在台下的观众看来,那小孩转瞬之间就如袅袅白眼一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了。” “啊,我知道了”,罗培高大叫起来道,“那个躲在踏板上的助手也带着道具残肢,当小孩爬上踏板从观众的视线中消失之后,他就会配合魔术师的表演从踏板上扔下道具残肢。在观众看来,这些道具残肢就像是从天而降一般。” “对了,”杜撰赞许的点点头,说,“只是在表演中,道具残肢却被换成了真正的人体残肢。” “听上去可真够玄的,”罗培高咂咂嘴,说,“咱们先看看祈法医他们有什么线索没有。” 此刻祈法医正蹲在地上,全神贯注的端详着手里的这截手臂,在他身边放着一个黑色的大旅行提包,提包的拉链打开着,可以看见提包里面放着的也是人体残肢。杜撰凑过去仔细一看,只见提包里装着一只手臂和两条完整的腿,看起来都像是从同一位女性受害者身上截取下来的。 “老祈,怎么样,看出什么来没有?我看你一双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罗培高调侃道。 “嘿,当然看出点内容来了,”祈法医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那植被贫瘠的脑门,一脸坏笑的说,“咱们这位受害人应该是位娇滴滴的小姐,你看这手保养得多好,细皮嫩肉的,手臂和大腿上的皮肤也是肤若凝脂、吹弹可破,再看看这大腿的线条,啧啧,我想这位小姐生前大概是很多男性目光的焦点吧。” “去去去,你怎么也老不正经起来了!”罗培高笑骂道,“到底有正经的线索没有?” “当然有啦,”祈法医恋恋不舍的放下那截手臂,说,“从残肢的状况看,受害人应该是死后才被人肢解的,这就基本上排出了医院外科手术截下残肢的可能性。在残肢截面可以发现明显的切锯痕迹,看来凶手对受害人的尸体是很费了一番功夫的。从残肢的腐烂情况上看,受害人的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两天。” “当然啦,初步的检验所了解的情况也只能达到这样的程度而已,详细的情况得等我回去后再作进一步的检查,”祈法医拍拍裤子,故作神秘的说,“不过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什么?”罗培高情不自禁地凑了过来。 “凶手肯定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呗。”祈法医撇撇嘴,说。 “……” 罗培高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位油腔滑调的法医哼着走调的小曲,优哉游哉的走出了剧院大门。 谯启发是市魔术协会的理事,也是本次魔术专场表演的组织者之一。他大约四十岁上下,穿着一身笔挺的英式三件套西服,头发整齐的向后梳着,鼻梁高挺,双眼清澈,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此时他眉头紧蹙,细长的手指情不自禁的快速敲击着大腿侧边,显得十分焦虑不安。 罗培高和谯启发握了握手,简单的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又把身边的杜撰介绍了一下。一番寒暄之后,进入正题,罗培高问道:“你是这次魔术表演的负责人吧?” 谯启发点点头,说:“是的,其实我本人也是本次表演的投资人之一。” “是吗?”罗培高略显惊讶的说,“发生这样的事情,很影响票房吧?这样一来你的投资不就没有保证了吗?” 谯启发苦恼的叹了口气,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这还不是最惨重的损失。” “哦,那是什么?”罗培高好奇地问道。 “由于表演半途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好不容易排演出的印度神仙索的秘密也被台下的观众知晓了吧?这可是魔术师最忌讳的事情啊,”说到这里,谯启发显得有些激动,他挥着双手,语调也渐渐提高了起来,“你知道保守魔术的秘密对于魔术师来说是一件多么是重要的事情吗?观众不知道你魔术的秘密之前,你是具有无穷魔力的神人,一旦观众知道了你魔术的秘密之后,再好的魔术师在一般人看来也只不过是个耍把戏的小丑而已。魔术的秘密是魔术师力量的源泉,尤其是自己独创的魔术。” “那这个表演印度神仙索的方法是谁想出来的呢?”杜撰问道。 “是穆沛霖,就是在台上表演的那位魔术师。”谯启发瞥了杜撰一眼,说。 “表演时所用的道具是谁负责的?”罗培高问。 “是道具师小方,哦,他大名叫方墨儒。” “表演的时候你的位置是在台下的贵宾席吧?” “是的,由于我是本次表演的主要组织者,又是投资人之一,因此在台下陪同受邀前来的贵宾一起观看表演。” 方墨儒个子不高,尽管很仔细的刮过胡子,可是下颌还是能看到青色的底须,并且在他的苍白的脸色的映衬下,愈发明显了。 “你是道具师吧?”罗培高一边和他握手一边问。 “是的,表演时所用的道具都是由我负责。”方墨儒点点头,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你一个人?” “不,道具师一共有三个,另外两个算是我的助手吧,我是负责人。”方墨儒把手伸进裤兜,费力的摸索着什么。 罗培高会意的掏出香烟来递给方墨儒说:“那么原先准备在魔术表演时使用的道具人体残肢也是你做的?” “是的,”方墨儒点燃香烟,急不可耐的吸了一口,他摇摇头,用有些颤抖的语气说,“对不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可把我吓坏了,你知道,我想都没想过,那袋子里装的竟然会是真正的尸体,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我想今天晚上我会做噩梦的。” “你的心情我们理解,我第一次看见碎尸的时候也吓得够呛,”罗培高自己也点燃一根香烟,说,“不过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查明这件事的。” 方墨儒点点头,此时他脸上的紧张神色稍微有些缓解了。 “这么说,当时在踏板上的人就是你喽?”杜撰问。 “是的。”方墨儒扫了杜撰一眼。 “你把预先做好的道具残肢放进了那个旅行提包里,是吧?”罗培高问。 “是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嗯……”方墨儒皱起眉头想了想,说,“大概是表演开始前一个小时的事情吧,那个时候开始检查道具,我就把道具残肢放进了提包里,然后就放在后台。” “我们能进去看看吗?”罗培高说。 “好的,这边走。”方墨儒带着罗培高和杜撰来到后台。后台很大,不过到处都堆满了让人眼花缭乱的舞台道具,显得既拥挤又杂乱。 杜撰好奇的注视着周围的道具。他的注意力渐渐被身边桌上的一个道具箱子所吸引,正当他准备打开那个箱子时,方墨儒立刻出声制止了他。 “请不要随便动那些道具好吗?这里面有很多都是魔术道具,如果让你们随便乱动的话,我们会很困扰的。” “对不起。”杜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对了,当时那个提包就放在那儿。”方墨儒指了指前面的大桌子,上面杂乱无序的摆放着一些塑料花、长丝巾、麻绳之类的东西,一个金鱼缸也摆在上面,缸里有两只红色的胖头金鱼正优哉游哉地吐着泡泡。 罗培高走了过去,指着桌子的一角,说:“就是放在这儿的?” “是的。” “然后直到表演前,你都没有动过那个提包?” “当然,”方墨儒表情夸张的松了耸肩,说,“当时我忙死了,要负责检查各种道具,哪里有时间顾得上这个提包?我们本来人手就不够。” “也就是说,在此期间,有人悄悄地把放在这里的提包调换了。”罗培高点点头,说,“那么那个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我不知道,”方墨儒摇摇头,说,“当时后台那么乱……等等,仔细想想的话,陌生人的确是不容易混进来的,在后台的人大家都彼此认识,如果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的话一定会有人察觉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罗培高撇撇嘴,说。 “警官,你得意思是说,这件事是我们内部的人干的了?”方墨儒惊诧地说。 “我可没这么说,不过,”罗培高看了杜撰一眼,说,“我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说说当时的情景吧。从表演开始你拿着提包爬上踏板开始,”杜撰挠挠头,说,“你当时就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吗?” “要说异样的话,是有,我觉得那个提包便沉了,可是当时时间紧迫,我也来不及多想,就爬上踏板了。”方墨儒晃晃脑袋,说。 “血腥味呢?你就没闻见什么味道吗?”罗培高说。 “你闻闻吧,这后台满是脂粉味,而且在表演的时候为了制造气氛,我们还特意在剧场里弄出了印度香的味道,我又不是狗鼻子,怎么能闻出什么味道?”方墨儒不满的说。 “那个踏板是自动升降的吧?”杜撰问。 “是的,不然那么高,我一个人怎么能带着提包爬上去呢?”方墨儒摸摸自己的下颌,说,“当时舞台前的幕布拉上了,大伙正忙着在舞台上搭起那面镜子。我拿起提包,走到踏板上,然后晃晃悠悠的被吊了上去。我就一直待在踏板上,看着下面的表演。后来我把小猴子拉上来,就按照事先排练的内容,打开提包,这是我发现提包里装的不是我做的道具,我从提包里拿出一截手臂,虽然凭舞台上那幽暗的灯光我看不清楚,可我手中冷冰冰的触觉却告诉我,那是一只真人的手臂。我顿时觉得一阵恶心,我大叫了一声,失手把那截手臂掉了下去。等我回过身来,才大声嚷着让他们把我放下来,我可不想和那个装着提包的尸体待在一起。再后来警察就来了。” “你说的小猴子是谁?”罗培高问。 “哦,就是表演魔术的那个小孩,他叫侯永仁,今年才十一岁,是我们这里最小的演员,我们都管他叫小猴子。” 这时一个刑警急匆匆地走过来,凑在罗培高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走,”罗培高对杜撰说,“他们发现那个装道具的提包了。” 提包是在地下室的一间厕所里发现的。当时一个刑警到这里来上厕所,发现厕所最后一个隔间打不开,里面又没有人,就好奇的踩着抽水马桶向里面看了看,发现那个提包正放在隔间里的抽水马桶上,而隔间的门是被人用拖把从里面给抵住了。 这是一个黑色的旅行提包,样式普通,属于那种很便宜的地摊货,到处都能买到,看上去和那个装着碎尸的提包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罗培高打开提包,从里面拿起一只树脂材料制成的小孩手臂,提包里还放着头、手、脚和躯干。 “做的还挺逼真的。”罗培高捏了捏手臂,说,“看来凶手把提包调换之后,就把装着道具的提包放到了地下室的厕所隔间里,然后又从里面用拖把将隔间的门抵住,自己再踩着抽水马桶从隔壁翻出去。” “是的,派人仔细查查那个隔间,说不定能发现脚印什么的。”杜撰说。 “还有指纹。”罗培高耸耸肩,说,“不过我有个预感,咱们什么也发现不了。” “乌鸦嘴。” “乌鸦嘴也是跟你学的。” “……” 穆沛霖身材高大,看起来不像是一个魔术师,倒像是健美运动员,他有着一身令人羡慕的古铜色皮肤,以及一双富有光彩的茶色眼睛。 “事情实在是太糟糕了,是吧?”在一番寒暄之后,罗培高这样说道。 “是的,太糟了,”穆沛霖满脸郁闷,“你们完全不知道为了能表演这个魔术,从构思电子到舞台道具的设置,我前后花费了多大的精力,本来想凭借这个节目一炮打响,谁想到首场表演就遇到了这样的事,魔术的秘密被曝光了,我的心血也全都白费了。” “抽烟吗?”罗培高从口袋里掏出烟盒。 “不……唔……好吧。”穆沛霖摆摆手,可是想了想,还是伸手接过了香烟。 “你知道吗,刚刚我们找到那个原本装着道具残肢的提包了,被人藏在地下室的厕所里,”罗培高自己也点上一支烟,说,“也就是说,有人在表演前后在后台用装着碎尸的相同样式的提包调换了原本的那个提包。” “……” “表演前,演员们都在后台紧张的准备着,那个时候一般人是进不了后台的,否则立刻就会招来别人的怀疑,你说是吧?” 穆沛霖瞪大眼睛看着罗培高,惊讶的说:“你是说,这是我们内部的人干的?” “嗯……”罗培高摆摆手,说,“目前看来,很有这个可能,我的手下已经分别询问过其他的演员了,没有人注意到在表演前曾有陌生人走入过后台。” “……” “你觉得凶手这么做,会不会是专门针对你,呃,或者针对这场表演的投资人来的呢?这样可以使你们陷入窘境,嗯,或者我们换一种更简单明了的说法,”罗培高字斟句酌的说,“你觉得你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呢?” 穆沛霖绞缠着双眉,他一言不发的抽着闷烟,想了很久。 “不,”穆沛霖断然掐灭烟头,说,“我实在想不出得罪了什么人,我们魔术师的圈子很小,嗯,或许我和一些人存在着竞争关系,但那都是表演技艺上的良性竞争,我实在无法想象会有人出于整治我的目的而丧心病狂的做出那样的事。” “是吗?”罗培高遗憾的摇摇头,说,“那么好吧,有什么情况的话我们会再通知你的,届时还请你继续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 “这件案子你怎么看?”走出后台,罗培高迫不及待的问杜撰道。 杜撰摇摇头,说:“目前还没有是吗看法,不过这个案子的确是有点意思。” “哦,此话怎讲?” 杜撰正要开口,只见刑警黄国勇带着一个长相猥琐的小个子男人走了过来。 “罗队,这是助理道具师张柄绩。”黄国勇指了指身边的男人,然后冲杜撰点了点头。 杜撰也点点头,说:“把他交给我们,你忙你的去吧。” 罗培高一头雾水的看着杜撰,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你又使什么迷魂阵了?” 杜撰笑了笑,说:“我让黄国勇调查一下后台的工作人员,看有没有人注意到当时方墨儒是否真的把那些道具残肢放进提包里了。” “你怀疑方墨儒撒谎?” “每种可能性都要考虑到嘛。”杜撰转身上前对那位此时正疑神疑鬼的看着他们的助理道具师张柄绩说,“你好,这么说你当时亲眼看见方墨儒把那些道具残肢都放进提包里了?” 张柄绩点点头,他疑惑的看了看杜撰,又看了看罗培高,一时拿不准究竟该先向谁打招呼才好。 “这位是负责调查本案的罗警官,”杜撰介绍道,“你只要直接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完了。” 张柄绩吞了口唾沫,慢吞吞的说:“好的。” “你是在什么时候看到方墨儒把那些道具残肢放进提包里的?”罗培高问。 张柄绩想了想,说:“反正是在表演开始前的一段时间,具体什么时间记不清了,当时我也很忙,没顾得上看时间。” “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当时我在一旁准备道具,看见方墨儒检查完那些道具残肢后就把它们放进事先准备好的提包里,然后顺手把提包放在桌子上了。” “提包是事先准备好的?”杜撰好像想到了什么,说,“也就是说在排演的时候,你们也是用的那个提包,是吧?” “是的。”张柄绩点点头,说。 “你确定你看到的都是道具残肢?嗯,我是说那些东西都做得很逼真,”罗培高想了想,说,“有没有可能是你看错了呢?” “你们这是在怀疑方墨儒喽?”张柄绩表情夸张的说,“不可能,当时我看得很清楚,方墨儒放进那个提包里的的确是道具,我的视力很好,不会看错的。” “好吧,我们知道了,你可以走了,有什么情况的话我们会再叫你的。”罗培高挥了挥手,说。 张柄绩悻悻的离开了。 罗培高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对杜撰说:“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觉得这个案子里有个矛盾的地方。”杜撰喃喃地说。 “矛盾?什么矛盾?”罗培高好奇地问。 “你说在一般的案件里,凶手碎尸都是为了什么?”杜撰反问道。 “一般来说嘛,要么是为了搬运尸体,要么是为了方便藏匿尸体。”罗培高想了想,说。 “是啊,碎尸是一件很浪费时间也很费力气的活儿,”杜撰抓抓头发,说,“一般凶手分尸,必然是有目的的。可是就这件案子来说,我目前还看不出凶手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此话怎讲呢?” “你刚才也说了,凶手分尸,大多是为了方便搬运尸体,而搬运尸体的目的,就是为了藏匿尸体,尽量不被别人发现,对吧?” “是的。” “可是在本案里,凶手大费周章分尸后,却故意让尸体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丝毫也没有藏匿尸体的打算。” “……” “如果凶手想让尸体被人发现,那么直接把尸体抛弃在某个地方等别人发现就可以了,或者凶手不方便搬运整具尸体,那么凶手分尸之后再把碎尸分别抛弃就可以了。我不明白的是,凶手为什么大费周章的要让尸体暴露在这场魔术表演中。”说到这里,杜撰顿了顿,对罗培高说,“嗯,对此你有什么看法吗?” 罗培高紧皱双眉,说:“这的确很奇怪,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 “或者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吧。”杜撰摇了摇头,说,“算了,这些毕竟都只是我的一些猜测罢了。我看当务之急还是先尽快确定碎尸的身份吧,我们目前只发现了四肢,还有躯干和头部得尽快找到啊。” 罗培高点点头,说:“我会去调查最近一段时间的失踪记录的,看看有没有吻合的线索。” 由于魔术表演是从晚上七点才开始的,所以警察的现场调查工作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的凌晨,当杜撰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平时杜撰就习惯在夜里撰稿,再加上刚刚从现场返回,精神正处于亢奋状态,因此他并没有丝毫的睡意。 换上那身深蓝色的棉睡袍,杜撰坐到电脑前,开始登录QQ和电子邮箱看看有没有留言之类的。刚登上QQ,就有一个青蛙头像跳动着发出“滴滴滴”的声音。杜撰打开一看,果然是一个网名叫“胡说”的网友的留言。 这个叫“胡说”的家伙是杜撰在一个推理小说论坛上认识的,目前正在美国留学,经常找杜撰聊天。反正这两个人一个叫胡说,一个叫杜撰,大家从他们的名字上大致就能了解两人经常聊些什么内容了。 “在不在?无聊啊。”胡说留言道。 杜撰打下一行字:“来了来了,刚刚出去了,才回来。” 不到五秒钟,那青蛙头像就闪了起来:“出去这么久,还这么晚才回来,莫非你小子有什么艳遇?” “艳遇?嗯,还真是有艳遇,玉体横陈啊。”杜撰苦笑着打下这行字。 “哦?快向组织上坦白交代!”青蛙头像几乎是立刻就闪出了这么一行字。 “……你以为是好事啊?遇见碎尸案了。” “碎尸案这么惊险刺激的事,我喜欢啊。快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 杜撰呷了一口热茶,开始慢慢向大洋彼岸的胡说叙述之前在大剧院发生的种种故事。 “听你这么一说,这案子的确是很古怪啊。”大致了解杜撰讲述的案情后,胡说冒出了一句。 “哪里古怪了,你觉得?” “凶手为什么要把尸体故意暴露在魔术表演当中呢?” 杜撰想了想,打字道:“我也被这个问题困扰着,因为只有剧场里的演员和工作人员才能在后台悄悄地调换提包,凶手这么做,毫无疑问会让警方的侦查范围大大缩小,对自己而言是很不安全的行为。” “如果凶手是为了故意破坏表演呢?” “如果凶手想破坏表演,可以用其他的方法啊,为什么非要做碎尸这么大风险的事?” “嗯,有道理。要不把问题反过来想一想?” “怎么反过来想?” “凶手是在碎尸之后才想到把尸体暴露在舞台上的。” “此话怎讲?” “你刚才说了,一般凶手碎尸是为了方便搬运、藏匿尸体,而这点恰恰是与案情相矛盾的。” “是啊。” “可是如果凶手碎尸是为了掩盖尸体的某种特征呢?” “你是说,尸体上有某种特征,凶手不愿意被被人发现?如果藏匿整具尸体的话,可能很有可能由于找不到尸体而受害人仅被确认为失踪,而凶手又希望能够尽早确认受害人已经死亡,于是才把尸体肢解,并把其中一部分尸体公之于众?” “对啊,凶手可能是受害人的财产继承人什么的,如果受害人仅是被确认为失踪的话,凶手就无法立刻继承受害人的财产,所以凶手必须要让受害人的尸体被人发现,以便明明白白的告诉大家受害人已经死亡了。” “可是这样还是解释不了凶手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特意让碎尸在这场魔术表演时被人发现啊。” “……” 青蛙头像沉寂了一会,显然是在思考问题。过了一会儿,又冒出了一行字:“凶手这么做,是不是为了让台下的某个人看到尸体呢?” “此话又怎么讲?” “推理小说里经常有的情节啊,交换杀人嘛。” “交换杀人?” “对啊,假设凶手有两个人,而受害人也是两个人。因为财产继承之类的利益关系,凶手一定要确定先杀其中的一个才能杀第二个。于是第一个凶手得手后,故意让肢解的尸体在魔术表演当中暴露出来,以便让坐在观众席上的另一个凶手再杀掉剩下的受害人。当然,前提是暴露出的碎尸上得有某种能让人认出的特征什么的。” “……” “哈哈哈,怎么样,被名侦探的推理震撼了吧?” “你就得意吧,你这理论依然解释不了凶手为什么要采用这么冒险的手法。凶手完全可以采用另外一种安全的手法嘛。” “你笨啊你,要是两个凶手彼此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呢?凶手B让凶手A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尸体,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嘛,这叫藏叶于林。” “……” “哈哈哈,名侦探果然你是不同凡响的啊。” “可是这样对于凶手A来说,岂不是很冒险嘛?” “富贵险中求嘛。” “……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你这是对我缜密推理的嫉妒。” “……你可以去死了。” 杜撰端起茶杯,却发现茶已经凉了,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杜撰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哈欠,然后在电脑上敲下一行字:“算了,现在也没掌握太多的线索,一切都是猜想而已,我困了,先睡了。” “嗯,拜拜。对了,有什么情况记得随时通知我啊,我对这案子兴趣很大呢。” “知道了,再见。” 关掉电脑,杜撰伸伸懒腰,玩着窗外浓浓的月色,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丝奇怪的想法…… 案件在事发后的第三天,取得了重大的进展。执勤巡逻的交警在郊区一处僻静的公路上发现了一辆被人遗弃的红色QQ车,车牌号是XX84265。经过交警部门的调查车主是一位叫慕淑仪的女性,家住在柳树桥小区。交警部门根据车主在登记时所留下的电话打了过去,可总是无人接听。于是两位交警奉命来到柳树桥小区,准备通知车主立刻到交警队去取车。谁知小区保安却告诉交警,那位慕淑仪自从四天前开车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于是交警部门便将这件事报告给了当地的派出所。派出所将慕淑仪失踪案上报之后,又引起了市刑警队的注意。 罗培高让当地派出所陪同鉴识人员到慕淑仪的住处搜集指纹以便和碎尸进行比较。很快对比的结果就出来了,碎尸的指纹和慕淑仪的住处所留下的指纹完全相符,这样一来,死者的身份便被确定下来了。 “果然是个美女啊。”杜撰看着慕淑仪卧室里摆放着的照片说。照片上的女子有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烫着卷发,脸圆圆的,显得很可爱。 “嗯,据小区的保安和她的邻居们说,慕淑仪平时很少有访客,也没有见什么男子来找过她。慕淑仪平时就待在屋子里,偶尔开车出去逛逛,也没有什么职业。”罗培高看了看卧室,几个鉴识人员正在紧张的忙着手头的工作。 “慕淑仪是t省P市翠竹县人,今年二十三岁,是个孤儿,从小便和奶奶相依为命,现在她的奶奶已经八十多岁了,一个人住在翠竹县的乡下,靠着慕淑仪每个月给她寄去的八百块钱生活,”当地派出所的民警小郑在一旁介绍道,“慕淑仪高中毕业后便来到本市,先后干过宾馆服务员、发廊洗头妹、酒吧女招待等职业,一年前在柳树桥小区买下这处三室一厅的住宅,由于她平时很少和周围的人接触,因此目前我们就只掌握了这么点情况。” “她的通讯录上只有几个电话号码,大多都是她原先在宾馆、发廊、酒吧里工作时认识的朋友。据他们说,慕淑仪早在一年前就辞职不干了,突然买下了房子和车子,过上了舒适的生活。慕淑仪曾对她的一个朋友说,这些钱都是一个男人给她的,可是关于那个男人的情况她却一点也没有透露。” “嗯,看来她可能是被某个有钱的男人包养了吧。”杜撰放下手中的照片,说。 “很有可能,”罗培高点点头,“可是目前我们在慕淑仪的家里找不到任何有男人存在的痕迹,如果她真的是被某个有钱的男人包养了的话,那么那个男人可真算得上是小心翼翼了。” 杜撰走到慕淑仪卧室里的电脑前,打开电脑,说:“这台电脑你们检查了吗?” “还没有,待会儿把硬盘拆下来,带回局里检查。”罗培高说。 杜撰在电脑前坐下来,摆弄了一会儿,突然他转头对民警小郑说:“你说慕淑仪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五天前,确切的说是二月八号下午六点过后。”小郑说。 “二月八号她出去后,小区的保安就再也没见她回来过,是吧?”杜撰问。 “是的。” “我们是九号晚上七点半左右发现碎尸的,也就是说慕淑仪大致是在二月八号下午六点到九号下午六点之间的二十四小时之内被杀害的,”杜撰指了指电脑屏幕说,“可是在二月十号那天,有人来过慕淑仪的家里,还打开了她的电脑。” “哦?何以见得?”罗培高好奇的凑了过来。 “这台电脑的事件查看器里的统计信息显示,大约在二月十号下午三点到三点半之间,有人使用过这台电脑。” “这么说有人在慕淑仪死后进入了她的家里,还打开了这台电脑?”罗培高惊讶地说。 “是的,我想这个人一定有这里的钥匙,并且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包养慕淑仪的人。”杜撰抓抓头发,说。 “怪不得我们在这里没有发现任何有男人存在的痕迹,原来已经被人抢先处理过了,”罗培高咬牙切齿的说,“看来这小子挺狡猾的。” “嗯,我们目前还不能说这个男人就是杀害慕淑仪的凶手,不过尽快找到这个男人,对于本案的侦破可是至关重要的。”杜撰说。 “我这就着手开始调查。”罗培高说。 几天后,杜撰被罗培高叫道了市刑警队。 “什么事啊,下雨天把我叫来?”杜撰一边拿纸巾擦着外套上的雨水,一边问。 “案子有进展了。”罗培高兴奋地说。 “什么进展?” “我们把慕淑仪的情况告诉了媒体,请他们刊登一个启事,向市民征求线索。今天一个叫程法祖的人来到队里,自称有关于慕淑仪的线索。”罗培高说。 “那个程法祖是什么人?” “我们调查过了,他是一家商务咨询公司的职员,实际上就是私人侦探。”罗培高点燃一支烟,说。 “他人在哪里?” “就在那边的讯问室里。”罗培高带着杜撰朝后面走去。 程法祖身材不高,可是肌肉结实,看起来像是在军队里待过很久,此时他正端坐在桌边,喝着热茶。 杜撰和程法祖握了握手,一番寒暄之后进入正题,说:“你能不能把你了解的情况向我再说一遍?” “好的。”程法祖平静的说,脸上丝毫没有不耐烦的神情。 “我们公司虽然是商务咨询公司,可实际上也就是一个私人侦探事务所,平时接手最多的委托就是婚外恋调查了。二月二号的时候,公司接到了一宗委托,一个叫赫静娴的夫人委托公司监视她的丈夫。赫夫人说她的丈夫以前曾有过外遇,这次她要出国旅游几天,丈夫一个人在家她很不放心,便委托我们全天候监视她的丈夫,并在她回国后向她提供她丈夫每天的行程报告。” “那个赫夫人的丈夫叫什么名字?”杜撰问。 “叫谯启发。”程法祖说。 “谯启发?他不就是那场魔术表演的投资人之一吗?”杜撰惊讶地说。 “是的,谯启发的夫人赫静娴是一位大企业家的独生女,谯启发和他结婚后立刻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小魔术师成为各种魔术表演的投资人,并顺利成为市魔术协会的理事。”罗培高说,并做了个手势示意程法祖继续。 “监视是从五号开始的,一直持续到十一号,我们公司四个人轮流负责监视,其中八号晚上是我负责监视的,”程法祖接过罗培高递过来的香烟,说,“我从八号晚上十点开始,一直监视到早上六点。这期间谯启发一直都待在自己的家里,我的任务就是守候在门口监视。在九号凌晨零点十五分,一位穿着红色大衣、开红色奇瑞QQ车的年轻女子来到了谯启发的家,嗯,该女子离开的时间是凌晨一点零六分,她的车牌号码是XX84265。” “我们已经把慕淑仪的照片给他看了,”罗培高补充道,“他说那天晚上来找谯启发的那个红衣女子正是慕淑仪。” “你确定吗?”杜撰问道。 程法祖点点头,说:“那天晚上虽然光线很暗,可是她下车的时候曾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我借着门口的灯光看清了她的脸。” “那么后来呢?” “后来我们继续轮流监视谯启发,直到九号晚上大剧院里出了事,我们马上联系了还在国外的赫夫人,向她报告了这件事,他让我们不必继续监视了,她会提前一天回国,”程法祖说,“本来这件事涉及客户的隐私,我们是不打算报告的,可是我从昨天的新闻里发现那天晚上见到的那个红衣女子就是被害人,便决定把这件事报告警方,以配合你们的调查工作。” “等等,你见过这个东西吗?”杜撰掏出一张照片,对程法祖说。 “见过,谯启发在九号上午到超市里买了一个这样的东西。”程法祖有些惊讶的说。 “你的线索很有价值。”杜撰兴奋地拍了拍程法祖的肩膀。 “你又想到了什么?”罗培高问? “这件案子已经完全清楚了。”杜撰两眼放光地说。 “哦?你是说你知道凶手是谁了?”罗培高挑高了眉毛。 “事到如今,凶手是谁已经很明显了,更重要的是,我明白了凶手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让尸体暴露在那场魔术表演中——在这件案子里,这是唯一让我感兴趣的东西。”杜撰指了指手中的照片,满脸笑容的说。 照片上的,是那个黑色的大旅行提包。 “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从讯问室里出来,罗培高急不可耐的问道。 杜撰突然停了下来,他摘掉眼镜,用衣角慢慢擦着刚才匆匆进来时还没来得及擦掉的雨滴,笑眯眯地说:“不可能犯罪小说大师约翰·狄克森·卡尔笔下的名侦探菲尔博士有一句话我很欣赏——Certaint help emerging。” “希望你说我能听得懂的语言,例如中文。”罗培高无可奈何的说。 “某些事物的出现,是因为它们不得不出现。”杜撰重新戴上眼镜,说,“在本案中也是如此。凶手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让尸体暴露在那场魔术表演中呢——那是因为凶手不得不这么做。” 罗培高愣了一会儿,之后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地说:“你是说凶手是谯启发?” “没错,显而易见的。”杜撰点点头,说。 “可是、可是刚才程法祖不是也说了吗,慕容依九号凌晨在谯启发的家里只待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离开了,那以后一直到案发,谯启发都处于监视之下,他是最没有可能行凶的啊。” “注意他之前的证词,程法祖只是看到了慕淑仪进入谯启发的家里,然后看到一个穿着红色大衣的人影钻进车子里离开了。他并没有亲眼看到慕淑仪离开谯启发的家。”杜撰晃晃手,说。 “你是说那个离开谯启发家的人影是别人假扮的慕淑仪?” “是的,这是最合理的解释,”杜撰笑了笑,说,“现在让我把这件案子从头到尾向你讲述一遍吧。” “首先,谯启发就是那个包养慕淑仪的人,对于这一点,对于这一点,他的夫人赫静娴也隐隐有所察觉,所以才会在自己出国旅游之际委托私人侦探监视谯启发。对此谯启发一定感到很无奈,原本想趁夫人外出之际和慕淑仪好好温存一番,可是却发现自己时刻处在别人的监视之下。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慕淑仪在九号凌晨突然来到谯启发家里,我想大概是因为慕淑仪再也无法忍受和谯启发继续维持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了吧,她可能威胁谯启发,要他和妻子离婚,然后再娶自己为妻。” “可是谯启发贪恋赫静娴的财产,并不愿意和妻子离婚,他和慕淑仪吵了起来,然后谯启发一怒之下失手杀死了慕淑仪。当谯启发冷静下来之后,立刻发现自己已经处于一个十分糟糕的境地之中了。慕淑仪的尸体就躺在家中,而家门外又有私人侦探在监视,只要自己一出门肯定会有人跟着,那么要怎么赶在妻子回来之前处理掉慕淑仪的尸体呢?” “谯启发不愧是个魔术师,他马上想出了一个大胆的方案——整具尸体不好处理,那么就化整为零,把尸体分成几块来处理。谯启发动手剥下了慕淑仪的衣服,又找来假发,把自己化妆成女人的样子——对于魔术师来说,这种程度的化妆术应该是小儿科了。他借着夜色的掩护,迅速钻进慕淑仪的车子里,然后消失在程法祖的视野里。程法祖的任务是监视谯启发,因此对于那个浓浓夜色中匆匆离开的身影,他并没有太过注意,也根本没有发现那个人其实已经不是慕淑仪了。” “谯启发开车驶离程法祖的视野后,把车子停在附近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然后自己再走路返回,从后墙翻进家里,这样他便轻松地制造出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当天晚上,谯启发可没有闲着,他肢解了慕淑仪的尸体。第二天,谯启发买来了一个和装着道具残肢的那个一模一样的旅行提包,他把慕淑仪的四肢放了进去。当天下午,他带着这个提包来到了大剧院,程法祖当然不会想到谯启发手里的那个黑色旅行提包里装着一个人的四肢。” 杜撰停了下来,他从饮水机的柜子里找出了一个一次性纸杯,倒上热水,喝了几口,才继续说道:“正如我们想的那样,谯启发在魔术表演前,悄悄用装着碎尸的提包更换了那个装着道具的提包,然后又把装道具的提包藏在地下室的厕所里。于是在魔术表演中,观众们惊讶的看到了血淋淋的一幕——从天上掉下了真正的尸体,而这也正是谯启发想要达到的效果。” “发生了这样的事,负责监视他的私人侦探自然会向他的夫人报告,而他夫人的反应正如他自己预料的那样,让私人侦探停止了对自己的监视,并准备提前一天回国,也就是说,谯启发此举为自己赢得了一天的宝贵时间。” “在这天里,谯启发可干了很多事情,他处理掉了慕淑仪尸体的剩余部分,然后又悄悄来到慕淑仪的住处,仔细的处理掉了一切和自己有关的东西,最后还把慕淑仪的那辆车开到偏僻的郊区遗弃掉。” “谯启发故意让尸体在魔术表演当中暴露,一来是因为这是他仅有的几个处理掉尸体的机会之一,二来是因为这样做还可以暂时引开私人侦探对自己的监视。尽管这样做会让自己落入警方的侦查视线,可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就只有等着被警察抓的份儿,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么一分析的话,这件事情就很清楚了。”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破绽多多的犯罪,可毕竟谯启发是临时起意杀的人,自身又处于被人监视的情况之下,他能想出这么个办法扭转局面,已经是很了不起了,也算是一出精彩的魔术表演了呢,哈哈哈。”杜撰笑道。 “什么扭转局面?纯粹是歪理邪说。”罗培高气鼓鼓地说。 “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快去搜查谯启发的家啊。那里是案发现场,我想我们应该还能找到一些证据的,分尸可是要留不少血的啊。” “对对对,我这就叫叫人去申请搜查证。”话没说完,罗培高便转身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杜撰端起纸杯,自言自语的说:“真想亲眼看一看那个印度神仙索的魔术表演啊,只是最好不要再有从天而降的尸体了。” 文字游戏 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了,伴随着雨声潜入窗来的还有一丝清凉的夜风,炎热的暑气消散了一些,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杜撰起身走到窗前,喃喃地说:“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 罗培高从桌上的香烟盒里掏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后扫视着桌上的—片杯盘狼藉,神情愉悦地说:“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 “我看是‘饭后一支烟,早点见神仙’才对。”杜撰转过身来,促狭地说,“你是在家里被憋坏了,专门跑到我这里来过烟瘾的吧。” 罗培高尴尬地笑了笑,说:“领会精神就行,不用说出来嘛。” 这是—个炎炎夏日的傍晚,市刑警支队副队长罗培高拎着几瓶啤酒和一些下酒的小菜,一言不发地敲开了自由撰稿人杜撰的家门。几分钟后,伴随着倏然降下的大雨,两人已经开始推杯换盏了。 “对了,最近发生了什么有趣的案子吗?”杜撰将桌子上的碗筷略微收拾一下,随口问道。 罗培高摇摇头,说:“有趣的案子没有,棘手的案子倒是有一件。” “哦,说说吧。”杜撰来了兴趣。 “上个月十八号,安山县观化镇李家村发生了一起命案,一个叫李德育的七十六岁老人被杀害在自己的家里。第二天,也就是十九号上午,附近的村民发现李德育的家门虚掩,进屋一看,发现老人已经死在了床上,现场一片狼藉。” 罗培高从桌上拖过烟灰缸来,抖抖烟灰,继续说:“死者的脖子上缠绕着一根长约——百二十厘米的麻绳,是被勒死的,死亡时间是在十八号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 “屋里,一片狼藉,丢了什么东西吗?”杜撰问道。 “那个老人孤身一人住在屋里,家里根本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罗培高吐了个烟圈,说,“全部的家具就是一张吱吱作响的床,一个破破烂烂的五斗柜,以及—张表面凹凸不平的桌子。” “那么所谓狼藉具体是指什么?”杜撰若有所思地问。 “柜子的抽屉全被翻开了,老人的衣服被丢得到处都是,桌子似乎也被移动过。”罗培高补充道。 “哦,然后呢?” “死者的家住在村尾,离最近的一处民居也有五分钟左右的脚程,因此案发当晚根本没人听到有什么动静。” “窗户呢,那间屋子不会没窗户吧?”杜撰问道。 “窗户倒是锁得好好的,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死者的亲人呢?” “死者的老伴很多年前就死了,他一个人辛辛苦苦把儿子李荣超拉扯大。谁知儿子结婚后对他很不好,让他一个人住在又黑又暗的老屋子里,也从不尽赡养老人的职责。” “那他儿子住在哪里?” “也住在村子里,离死者的房子大约有十分钟左右的脚程。” “门锁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门锁,有一个门闩可以从内把门顶上。” “现场的门是开着的,也就是说凶手至少应该是死者熟悉的人,否则一个孤身老人不可能在夜里放陌生人进屋来。”杜撰抓抓头发,说。 “嗯,我们也是这样认为的。根据我们的调查,死者的儿子和死者的矛盾很大,曾好几次在村子里公开争吵,李荣超还威胁要杀死自己的父亲。” “哦,这是怎么回事呢?”杜撰扬了扬眉毛,问道。 罗培高叹了口气,说:“起因是死者平时省吃俭用,靠种地、捡破烂积攒下两万块钱,死者的儿子因为要修新房,就打起了这笔存款的主意。可是死者说这是他的棺材本,并不打算拿给李荣超,李荣超和他的妻子曾多次因为这件事与死者争吵。因为李荣超这个人好勇斗狠,又经常在外面结交一些社会闲散人员,村里人对他的不孝之举也是敢怒不敢言。” “这么说来,死者儿子的嫌疑很大喽?” “是的,安山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同事在现场那张桌子角的开叉处发现了一些残留的衣服纤维。根据比对,这些衣服纤维和我们在李荣超家里找到的一条藏青色长裤的纤维是一样的,而在长裤的口袋接缝处,可以发现明显的撕挂痕迹。技术人员在现场也采集到了大量的李荣超的指纹。” “既然是这样,那么这件案子到底棘手在哪里呢?”杜撰情不自禁地问道。 “棘手之处就在于,嫌疑最大的那个人,死者的儿子李荣超在案发当晚却有着牢不可破的不在现场证明。”罗培高轻轻地说。 “哦,说来听听。” “根据他的说法,他在十八号下午就乘车到了火车北站,然后搭上了前往t市的火车,那趟车是晚上九点半发车的,第二天上午六点抵达甲市火车站。火车在永昌驿站停留时,李荣超在站台上遇见了—个叫张桂宁的人。这个张桂宁前几年在本市和李荣超在—个工地上打工,两人彼此称兄道弟,后来张桂宁因为聚众斗殴,被判了两年有期徒刑,去年刚出狱,出狱后他就在永昌驿火车站里摆了个小摊,卖点儿报刊面包矿泉水啥的。” “火车是几点钟到的永昌驿啊?” “是十八号晚上十一点零四分,停留四分钟后,十一点零八分开出水昌驿站。”罗培高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小记事本,翻开看了看,说。 “案发时间是十八号晚上十点到十一点,如果李荣超当晚十一点的时候在永昌驿的话,那么无论如何他也是没有时间作案的。”杜撰喃喃地说。 “是的,从安山县开车到永昌驿,最快也要将近四个小时。”罗培高苦闷地叼着香烟,伸了个懒腰,说,“李荣超因此免除了嫌疑。” “那么你们目前正在从买凶杀人这条线追查了?” 罗培高点点头,说:“是的,李荣超的社会关系很复杂,光是排查这条线,就已经占用了我们大量的警力,可是却一无所获,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也没发现。” 杜撰舔了舔嘴唇,说:“从你的口气看来,你相信这案子是李荣超本人做的?” 罗培高盯着杜撰看了好—会儿,然后吁了口气,声音虽小但神情坚定地说:“你知道,我从退伍之后就开始干刑侦这行,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见过的杀人犯可以编成一个连了。大多数的杀人凶手犯案不是为财就是为色,他们成天担惊受怕,畏首畏尾,甚至都不敢直视你的眼睛。可是有—种凶手,无论是从犯案到被逮捕再到被判刑,甚至是在被执行死刑的前—刻,都显得极为镇定,他们目中所露出的冷漠与暴戾的眼神能让你不寒而栗,这是—种不把生命当回事的冷漠和以杀人为乐趣的暴戾的混合体,而我在李荣超的脸上恰恰看到了那种最残忍的杀人凶手才有的与生俱来的冷漠与暴戾。” 说到这里,罗培高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支烟,可是没有急于点燃,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肯定地说:“这件案子就是李荣超犯犯下的,张桂宁的证词是假的。” “可是你却找不到—丝线索来支持你的想法,对吗?” “是的,张桂宁的证词就是李荣超最坚固的心理防线,一旦我们能推翻他的不在现场证明,我有把握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让他招供。”罗培高咬牙切齿地说。 “我能看看那个证词吗?”杜撰抓抓头发,说。 罗培高取出一张夹在记事本里的A4打印纸,递给杜撰,说:“我把证词随身带着,可是却始终找不到突破点。” 杜撰接了过来,仔细地看了起来—— (前略) 警察(以下简称“警”):你是什么时候看见李荣超的? 张桂宁(以下简称“张”):大概晚上十一点刚过的样子吧,从C市开来的那趟车每天都是这个点儿进站的。 警:这么晚了你还在火车站摆摊? 张:公安同志,我得养活一家老小啊,每天都是起早贪黑,夜里十二点过了才收摊,每天都是这样,不信您可以问车站其他的摊贩。 警:当时是你先看见李荣超的,还是李荣超先看见你的? 张:是他先看见我的,那个时候我正忙着摊上的生意呢,没顾得上看人,听见有人叫我,我一抬头,才看见荣哥站在那里。 警:把你们之间的对话说得详细一点。 张:好,好,我问他怎么会在这儿,他说他准备到t市去找点活儿做,火车在这站停下,他想下来买点东西当消夜,没想到却在这里遇上了我。我们简单聊了几句,临走前,我拿了一瓶水和几袋面包塞给他,荣哥给我钱,我死活不要,荣哥把一张十块钱的票子硬塞进我口袋后就转身上了火车。 警:你们具体都聊了些什么? 张:也没聊啥,荣哥问我怎么到这儿摆摊来了。我说从牢里出来后就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到处混日子了,我这人也没别的本事,所以只能在车站摆摊挣点小钱,再说这里离家也近,家里有什么事好照应。 警:你家在火车站附近吗? 张:是的,去年搬来的。 警:你们家原来住在哪里? 张:最早住在富元镇,我出事后家人就搬到了匡家村和亲戚住一起,去年我出狱后才搬到永昌驿火车站的。 警:李荣超当时穿的是什么衣服? 张:嗯……上身好像是一件浅色的短袖,下身是深色的长裤,嗨,当时黑灯瞎火的只顾着说话,具体什么样子也没看清楚,只能有个大概的印象了。 (后略) “有什么发现吗?”罗培高不抱希望地问。 杜撰摇摇头,罗培高也不再说话,径自抽着烟,屋子里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雨势这时似乎稍微减弱了些,不过耳边仍然能听见窗外哗哗的雨声,清凉的夜风卷起阵阵青烟,在屋里飘散着,好似一团飘忽的迷雾。 “咳,咳。”过了一会儿,杜撰似乎被吹来的烟气呛到了,他咳了几声,然后开口道,“我发现—件有趣的事。” “什么事?”罗培高掐灭香烟,问道。 “你刚才对于杀人凶手外貌的描述,让我想起了一本书。”杜撰起身走到书柜前,从重重叠叠的书本中抽出一本来,拿在手中。 “什么书?” “。”杜撰轻轻地回答道。 “哦,这本书讲什么的?”罗培高好奇地问。 “这是英国女作家约瑟芬·铁伊一九五一年出版的一部历史推理小说,说的是苏格兰场的探长格兰特因病住院,偶然间看到了一幅英国历史上著名暴君理查三世的画像。对人的长相颇有研究的探长却认为从这个年轻人脸上看不到一点邪恶,于是他开始在病床上调查起四百年前的公案……” “那个理查三世做了什么?”罗培高不禁问道。 “简单来说,在他的哥哥爱德华四世死后,他夺取了自己的侄儿爱德华五世的王位,并派人把囚禁在伦敦塔里的两个侄儿杀害了。” 罗培高耸耸肩。 “被历史所掩盖的真相。”杜撰翻开书,说,“就像书中导读中所说的那样——时间,其实是个麻烦的母亲,她会不孕,她会难产,当她生产时,所生的并不只有一个名叫‘真相’的独生千金而已,她还生出更多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女儿来。” “哦,是吗?”罗培高好像来了兴趣,他直起身子,说,“你能举个例子吗?最好拣我知道的说,外国的历史我不太了解。” “好。”杜撰放下书,想了想,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故事你知道吧?” “知道。”罗培高点点头,说,“上学的时候就学过了。” “这个故事在司马迁的《史记·周本纪》里也有记载。”杜撰转身又从书柜里抽出了一本书,翻开念道,“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万方,故不笑。幽王为烽燧大鼓,有寇至则举烽火。诸侯悉至,至而无寇,褒姒乃大笑。幽王说之,为数举烽火。其后不信,诸侯益亦不至。” “古代版‘狼来了’的故事。”杜撰晃晃脑袋,继续念道,“幽王以虢石父为卿,用事,国人皆怨。石父为人佞巧善谀好利,王用之。又废申后,去太子也。申侯怒,与缯、西夷犬戎攻幽王。幽王举烽火征兵,兵莫至。遂杀幽王骊山下,虏褒姒,尽取周赂而去。于是诸侯乃即申侯而共立故幽王太子宜臼,是为平王,以奉周祀。” “这个故事广为人知,还出现在中学的历史课本上,周幽王成为和夏桀、商纣齐名的昏君暴君,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个事件,可是历史上就真的有烽火戏诸侯这么一回事吗?”杜撰放下书,说道。 “这里面有什么说法吗?”罗培高困惑地说。 “事实上,很多历史学家都对这件事提出了疑问,钱穆先生在里就表述了这么—个观点。”杜撰迅速从身后抽出另一本书,念道,“史公言幽王宠褒姒,褒姒不好笑,幽王举烽,诸侯悉至,至而无寇,褒姒乃大笑;幽王为之数举烽。及犬戎之,举烽,诸侯救不至,遂杀幽王。此委巷小人之谈。诸侯兵不能见烽同至,至而闻无寇,亦必休兵信宿而去,此有何可笑?举烽传警,乃汉人备匈奴事耳。骊山之役,由幽王举兵讨申,更不需举烽。史公对此番事变,大段不甚了了也。” 杜撰放下书,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说:“钱穆先生举出了几个疑点,首先是假如周幽王真的点燃烽火召集军队,以西周末年各地诸侯蔓延千里之势,各地诸侯的军队根本不可能同时到达。诸侯军队需要时间调动、集结、备粮、行军,最后赶到位于陕西境内的镐京,近则十天半月,远则一年半载,幽王和褒姒总不至于在烽火台边野营几个月吧?何况戎狄属于游牧民族,行踪飘渺,来去不定,军情变幻莫测,诸侯的军队到达之后如果没有看到敌人,完全可以理解为敌军已经撤兵了,只会休兵而去,又有什么大惊小怪呢?试想野营几个月的褒姒只是看了几支军队的来去,又有什么可值得她大笑一场的呢?再有就是,举烽火召集军队抗敌,这是汉朝抗击匈奴的预警方法,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任何能表明西周时期即有烽火预警的证据。” 罗培高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杜撰,说:“这么说历史上根本没有烽火戏诸侯这件事了?” 杜撰顿了顿,沉吟道:“目前就出土的西周时期金文记载而言,都是当周天子出兵打击某方向的外敌时,处在这一地区附近的诸侯国才会出兵协助天子的军队作战,并未见诸侯国军应警远来宗周的记载,何况诸侯国军进入天子之境,这本就是—件需要慎重处置的事情。没有任何—个智力正常的君王会随随便便就把—群全副武装的臣下召到自己的腹心之地里来。” “实际上烽火戏诸侯的说法正是来源于《史记》。”杜撰指了指面前的书,说,“众所周知,战国时有许多伪书托作,又由于战乱焚书等原因,导致西汉初期的学者在研究先秦史料时难免出现许多错漏,而太史公本人在记录先秦史时也存在着大量已被确认的失误。因此,烽火戏诸侯这个说法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罗培高点点头,没有说话。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结果,也是众所周知的。”杜撰的眼睛扫过书柜上的那本,说,“周幽王因为宠爱褒姒,废掉了原先的太子宜臼以及他的母亲申后,改立褒姒的儿子伯服为太子,申后的父亲申侯一怒之下联合缯国和西夷犬戎部落,攻击镐京,幽王举烽火示警,可是诸侯国有了前车之鉴,没有一个发兵勤王,于是镐京被攻破,幽王死在乱军之中,其后诸侯共立宜臼为王,并把都城迁到了洛邑,是为东周。” “没错,那本我年轻的时候很喜欢看,所以这段故事还记得清楚。”罗培高重新抽出一支烟,点燃,说。 “可是关于平王东迁,书中的记载也存在着一些疑点。”杜撰指了指桌上的那本《史记》,说。 “哦,这又怎么说呢?”罗培高的好奇心越来越旺盛了,他似乎已经忘了那件令他苦恼万分的案子。 “你看,根据《史记·周本纪》的记载,因为自己的女儿和外孙被废,申侯—怒之下‘与缯、西夷犬戎攻幽王……于是诸侯乃即申侯而共立故幽王太子宜臼’,由此可见,申、缯及西夷犬戎诸部落的军队,都是宜臼的盟友,但是紧接着的记载却是‘平王立,东迁于洛邑,辟戎寇’。既然是盟友,那么宜臼为什么那么快就要东迁以避犬戎呢?” “……”罗培高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显然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在《史记·秦本纪》里有这样一段耐人寻味的记载。”杜撰翻开书,念道,“西戎犬戎与申侯伐周,杀幽王郦山下。而秦襄公将兵救周,战甚力,有功。周避犬戎难,东徙洛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之岐以西之地,曰,‘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与誓,封爵之。” “注意周平王宜臼的用词,他形容西夷犬戎是‘无道侵夺’。”杜撰笑了笑,说,“可是《史记·周本纪》里的记载却很耐人寻味,‘申侯怒,与缯、西夷犬戎攻幽王。幽王举烽火征兵,兵莫至。遂杀幽王骊山下,虏褒姒,尽取周赂而去’。申、缯、犬戎的军队是宜臼的盟友,他们攻人镐京,杀死周幽王,拥立宜臼为天子;作为对此的报答,‘虏褒姒,尽取周赂而去’。那么平王宜臼为什么随后就和他们翻脸并指责犬戎是‘无道侵夺’,且不惜把岐丰故地许诺给秦国,以让其驱逐犬戎呢?” “也许是因为分赃不均?”罗培高试探着说。 杜撰“嘿嘿”一笑,转身从书柜里翻找着什么,边找边说:“这就要从其他的史书里寻找答案了……啊,找到了,你看,《春秋左传正义》孔颖达①引《竹书纪年》的记载,‘平王奔西申,而立伯盘以为太子,与幽王俱死于戏。先是,申侯、鲁侯、许文公立平王于申,以本大子,故称天王。幽王既死,而虢公翰又立王子余臣于携。周二王并立。二十一年,携王为晋文公所杀。以本非嫡,故称携王’。” “伯盘?伯盘又是谁?”罗培高不解地问。 “这段记载中的伯盘就是伯服,晋人束皙认为‘盘’通‘般’,而‘服’乃‘般’之误。另外,杀死携王的也应该是晋文侯而不是晋文公。”杜撰吐了口气,说,“根据这段史料,可以发现当时周平王并不是唯一的周天子,平王东迁后,宗周附近的西虢国扶植了周幽王另—个儿子余臣为王,住在携,继承王统,直到周平王二十一年晋文侯杀死携王为止,东周初年实际上出现过长达二十一年的‘二王并立’时期。” 杜撰将手中的书递给罗培高,神情激动地继续讲道:“从虢公翰立王子余臣来看,当时宗周—带的局势并非是不可立足,犬戎也并非是强大到不可抵御,周平王东迁是另有原因的。在《竹书纪年》中,说到申侯、鲁侯和许文公一起拥立平王,可是鲁国真的参与到这件事里来了吗?对此钱穆先生的观点是‘申许郑三国乃假托其名义’,也就是说鲁国并未参与到这件事里来。鲁国是西周初年周公旦长子伯禽的封国,鲁国国君兼有周王朝宗正、史官、祭祀的身份,同时鲁国也是东方有影响力的大国,没有鲁国的认可,周平王的天子之位可谓是名不正言不顺。申、许、郑等国巧借了鲁国之名,而鲁国在事后也对周平王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连平王死的时候都不去奔丧。” 罗培高抖抖烟灰,苦笑地对杜撰说:“你能不能说慢一点,我的脑子现在有些乱,被你一下子塞进太多线索了。” “好吧,我来总结一下。”杜撰抓了抓头发,说,“目前线索已经足够我们得出—个清晰的结论了。” “我洗耳恭听。”罗培高坐直了身子,说。 “首先是完全没有烽火戏诸侯这件事,周幽王宠信褒姒,废掉了太子宜臼和申后,改立褒姒的儿子伯服为太子。废太子宜臼投奔申国,和申侯达成了协议,决定联合西夷犬戎诸部落,攻进镐京,杀死幽于,武力夺取于位。 “事成之后,犬戎按照事先的约定,占有了岐丰之地,周平王东迁并不是为了‘避犬戎’,而是申侯、犬戎、周平王之间分赃的结果——当然也有可能是分赃不均引起内讧的结果,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宜臼的行为属于典型的弑父夺位,因此也得不到鲁国的认可,于是虢公在西方拥立携王以挑战周平王的统治地位。” “对此周平王的对策是什么呢?”杜撰狡黠地眨眨眼睛,说,“很简单,找一个替死鬼出来,把自己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这个替死鬼身上去。那么这个倒霉的替死鬼是谁呢?哈,当然就是西方那些野蛮的犬戎部落了。于是周平的那番话也就很好理解了,‘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一下子把自己的罪责都推得一干二净,所有的一切都是犬戎干下的,先王是他们杀死的,现在他们还霸占了周王室的岐丰故地。周平王把原先许诺给犬戎的酬劳重新许诺给了秦国,让他们与西方的犬戎作战,以表明自己对这些异族‘侵略者’誓不两立的态度。” “你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罗培高点点头,说,“看来宜臼是个很成功的谋杀犯。” “是的,他借助别人的力量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和两个兄弟,最终使自己成为唯一的周天子,并且很幸运地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弑父夺国的恶名。” “两个兄弟?” “是的,除了倒霉的伯服外,还有一个携王余臣,”杜撰快速地扮了个鬼脸,说,“今本《竹书纪年》记载,周平王二十一年,平王‘赐秦、晋以岐、汾之地’。这个时候距离平王向秦襄公许诺岐丰之地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了,秦襄公早已死去,他的儿子秦文公继承父志,终于在关中立足,也正式得到了周平王认可的对岐丰之地的统治权。而晋文侯杀死了携王余臣,结束二王并立之势,确立了平王的正统。作为交换,周平王将汾地的统治权赐给了晋文侯。” “哦,对,我差点忘了这茬儿。”罗培高拍拍自己的脑袋,说。 杜撰的十指交缠着,罗培高注意到当他的左手食指碰到右手中指时,右手食指也迅速地碰了一下左手中指,并且始终保持双手手指触碰的对称性和一致性,这是杜撰的一个小习惯。 “晋国为什么非要等到二十年后才杀死携王明确拥立平王呢?”杜撰一边玩着左右手对碰的游戏,一边说,“这大概和其他诸侯国立场的转变有关。周平王十年的时候,郑武公娶了申侯的女儿武姜,周平王与申侯有着姻亲关系,郑国示好于申国的同时说明郑也认同了周平王的合法地位。有申、郑、秦等诸侯的支持,再加上以汾地的统治权作为回报,晋文候全有理由杀死携王以确定周平王的正朔地位。 “由于周平王是弑父夺位,尽管有申、郑、秦、晋等诸侯的支持,可是同样具有巨大影响力的鲁国的态度也影响了许多东方诸侯国,许多诸侯国对周王室的贡纳骤少甚至停止,这使得王室的收人大大减少了,甚至出现了诸侯国不再朝见周天子、不听从周天子号令的现象。对此人们普遍的观点是周平王东迁后天子日渐衰微,诸侯乘机兼并土地,遂成强势。但说到这里我们也应该意识到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东周王朝本身就是一个正统性和合法性受到置疑的政权,东方诸侯国对其不理不睬也是可以理解的。” 说到这里,杜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继续说道:“周平王宜臼弑父夺位,可谓不孝,勾结异族举兵破国,可谓不忠,事后背弃盟友,可谓不义,可是他却得到了‘平’的谥号。根据谥法,‘治而无眚曰平,执事有制曰平,布纲治纪曰平’,也就是说这是—个不错的谥号,而他父亲周幽王的谥号则是‘壅遏不通曰幽,早孤铺位曰幽,动祭乱常曰幽’,这可是—个糟糕透顶的评价。” “周平王之所以能够逃脱历史的恶名,首先在于他把破国作乱的罪名全部推到了犬戎身上;其次,以丰厚的馈赠获得了一部分有影响力的诸侯国的认可;最后,那子虚乌有的‘烽火戏诸侯’又让人们将遗憾和愤怒通通发泄到了柔弱的红颜和昏庸暴戾、偏执到搞笑的周幽王身上,从而完全忽略了宜臼身上的罪恶。” 杜撰的视线回到了这本书的封面上,书的封面上有一幅理查三世的画像,如同书里所说,那是“一个戴着天鹅绒小帽,穿着十五世纪末开衩紧身上衣的男人。—个约莫三十五六岁,削瘦,胡子刮得很干净的男人……他的领上缀满宝石,正在把一枚戒指戴在他的右手小指上。但是他并没有看着戒指,而是望着一片虚无……一个胃溃疡的准患者。一个从小就为病所苦的人。他有着那种痛苦童年导致的,不足为外人道,难以形容的容颜;有着跟跛子一样无可避免且更为消沉的脸孔。” 罗培高也随之将视线放到了画像上,他喃喃地说:“也许书里说得对,这并不像是—个残忍的杀人犯的脸。” 杜撰点点头,说:“意大利犯罪学家切萨雷·龙勃罗梭是公认的第一位通过数据比较来划分犯罪人的犯罪学家,他认为犯罪人存在着与常人不同的生理标记,该隐的印记,比如骗子的下颌宽大,颧骨突出,体重大,脸色苍白;盗窃犯手臂长,个高,黑发,胡子稀疏。龙勃罗梭这种深受达尔文理论影响的观点尽管存在相当的缺陷,但是这种与犯罪行为可能存在密切关系的生理特征标识法却开辟了日后犯罪心理画像发展系统化的先河。” “这个我倒是知道的。”罗培高将快要燃到过滤嘴的香烟掐灭,说。 “犯罪心理学画像需要涉及到许多方面,比如罪犯通常的作案模式、逃离现场的交通工具、所使用的凶器、现场遗留的物证等等,只有将这些通通归纳到一起,我们才能得出一个较为完整的结论——通常这个结论也并不是完全准确的。” “是的,”罗培高耸耸肩,说,“我看过一些关于连环杀手研究的书。” “回到我们刚才的问题上来,”杜撰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说,“你认为周平王宜臼是个怎样的人?” 罗培高清了清嗓子,他凝视着窗外的点点灯光,沉吟道:“他是—个懦弱的人,也许有的时候会冲动,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个懦弱的人,他不是—个天生的谋杀犯。” 杜撰抬起头,他看着若有所思的罗培高,说:“申国又被叫做申戎,是两周之际一个很活跃的国家,它处于华夏与蛮夷之间,是一股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也是周王室笼络的对象。周幽王迎娶申侯的女儿并立她为后,这是—桩赤裸裸的政治婚姻,也许他们之间并没有多少感情。作为他们的儿子,宜臼也许根本得不到父亲的关爱,他的父亲所宠爱的是—个叫褒姒的女人,以及他和那个女人的儿子伯服,他的父亲甚至决定废掉他的太子之位,改立伯服为太子。 “宜臼无法忍受这一切,他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戎人血液在燃烧,他逃到了申国,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当申侯把联合戎人武力夺位的计划告诉宜臼时,也许他被吓得大吃一惊。他不是—个有着坚定意志的人。要么杀死父亲和仇人、成为无上荣耀的周天子;要么沦落他国、成为—个终身落魄的流亡贵族,宜臼胆战心惊地选择了前者。 “事成之后,宜臼感到了空前的兴奋,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为了周天子,即使他的手上沾满了他父亲的鲜血。可是无情的事实很快将他的美梦击碎,戎人按照事先的约定占有了西边的土地,可是东边的诸侯却根本不承认他的合法性,虢国的国君甚至另立了一个天子。” 杜撰叹了口气,说:“宜臼没有勇气挑战着一切,他选择择了逃避,仓皇地离开了祖先们世代居住的宗周。他急于洗刷掉自己弑父夺位的罪名,他将所有的过失都推到了戎人身上,并以封爵和祖先时代居住的土地作为报酬,让秦国人去讨伐戎人。他不断向郑、晋等东方大国示好,希望他们能够承认自己的合法地位,并再次以土地作为报酬,让晋国发兵杀死了携王。宜臼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为唯一的周天子时,他发现他已经失去了祖先留给他的最宝贵的财产——土地。 “他是—个懦弱的人,没有能力恢复祖先的赫赫荣光,习惯于逃避和乞求别人,甚至不惜为此放弃很多。他就这样做了五十年的周天子,连他的儿子都没能捱过漫长的太子时代,最后由孙子继位。也许当他老去的时候,他会经常回想起那遥远而熟悉的宗周故地,那块太王、文王、武王藉以称霸天下的宝地,但他知道,从镐京到洛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历代祖先的荣光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杜撰停了下来,他用一个复杂的眼神结束了这次的演讲。 “想不到这其中会有这样多的曲折。”罗培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今天算是长了一回见识。” “其实关于两周之际大变局的这些推测,历史学家们早就提出来过,并不新鲜,”杜撰走到窗前,说,“可是大多数人还是在反复地讲述着烽火戏诸侯的故事,这就是约瑟芬·铁伊所谓的‘汤尼潘帝现象’了吧。” “汤尼潘帝?那又是什么?”罗培高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杜撰从书柜里重新抽出了那本,说:“汤尼潘帝是南威尔士的一处地名,传说一九一零年丘吉尔担任英国内政部长时,曾派遣军队血腥镇压了当地罢工的矿工,‘汤尼潘帝’遂成为南威尔士人永恒仇恨的—个象征。但事实的真相是,当时派去维持秩序的是纪律严明的警察,他们除了卷起的雨衣之外什么武器也没带,唯一的流血事件不过是有一两个人流了鼻血。书里的主人公格兰特探长说,‘重点是每一个知道这是无稽之谈的人,都不加以辩驳,现在已经无法再翻案了,一个完全不实的故事渐渐变成—则传奇,而知道它不是事实的人却袖手旁观,不发一言’。” “人们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抵制着历史的真相,正如铁伊笔下所言,”杜撰翻开书,轻声念道,“奇怪的是,当你告诉某人一个故事的真相时,他们都会生你的气而不是生原说故事人的气。他们不愿违反原先的想法,这会让他们心中有种莫名的不舒服,他们很不喜欢这样,所以他们排斥且拒绝去想。但如果他们只是漠不关心,那倒还可以理解,而他们的不舒服之感却极其强烈而明显,他们是深恶痛绝。很奇怪,是不是?” “呵呵,”罗培高吐了个烟圈,说,“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研究一下书本还真是一个不错的消遣。” “是的,我管这叫文字游戏。”杜撰合上书,说。 罗培高没有回话,他默然不语地径自抽着烟,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杜撰看了看窗外,这时雨势已经完全减小了,淅淅沥沥的雨声让原本燥热不安的夏夜恢复了些许宁静。 “看样子这雨,快停了。”杜撰把先前抽出的书一本本地重新放回到书柜里,心不在焉地说。 “嗯。”罗培高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他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开来,看来他对历史的注意力很快就又回到了之前那件案子上。 这时,一本书突然被挤掉在了地上,杜撰弯腰拾起那本书,发现这是一本地图册。他随手翻着那本地图册;漫不经心地说:“虽然真相是时间的女儿,可是她却是—个害羞的小姑娘,总是羞答答地躲起来不让别人发现,即使是白纸黑字的历史记述,也不能尽信,有的时候文字也是会骗人的……” 说到这里,杜撰突然停住了,他直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地图册,喃喃地说:“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什么?”罗培高好奇地凑过来,问道。 杜撰指着地图上的某一点,对罗培高说了一番话。 “还会有这样的事?”听完杜撰的话,罗培高惊讶地睁大了眼,他快速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神情激动地说,“不过的确值得试—试,只要我们能……嗯,我现在就回队里去,一切顺利的话,明天应该就有结果了。” “祝你好运。”杜撰微微一笑,说,“归根结底,这一切都只是—个文字的小把戏而已,—个文字游戏。” —个星期之后的某个雨夜,杜撰正坐在电脑桌前构思着杀人诡计,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杜撰打开门,发现罗培高正笑呵呵地站在门前,他的头发和肩膀已经被雨淋湿了。 杜撰找来一张干净的毛巾递给罗培高,他似乎从罗培高的神情上看出什么来,于是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件案子如何了?” 罗培高一边起劲儿擦着头发一边说:“已经解决了,李荣超承认是他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并让张桂宁作了伪证。” 杜撰默然一笑。 “对了,你这里有什么吃的没有?我才从队里出来,什么东西都没吃呢。”罗培高四下打量着说。 “还有一点蛋炒饭,你要吃吗?” “谢谢。” “嫂子又出差了吗?”杜撰走进厨房,说。 “是啊。”罗培高在沙发上坐下,拿起电视机遥控器—通乱按,说,“不然我干嘛下班不回家跑到你这里来?” 从厨房里传来了杜撰的声音:“别转台,我在听新闻呢。” 罗培高闷哼一声,放下遥控器,大声说道:“对了,那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上次还没告诉我呢。” “哦。”杜撰的声音伴随着炒饭声从厨房里传来,“那是因为我大学时班上恰好有个同学就姓这么个姓。他跟我说过,他的老家就在平襄县,之前我在看那份证词时,一时也没想起平襄县就紧邻着永昌驿,直到我无意中翻开地图,发现那个匡家村就处在平襄县和永昌驿交界的地方,才猛然想起这件事来。” 罗培高“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么为什么他们的姓要发‘qiāng’的音呢,我查了字典,‘匡’这个字并不是多音字啊。” “这个问题我也曾问过我那个姓匡的同学,可是他也不知道。后来我查了一些相关的书籍,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 “哦,那是什么?” “说来话长,我的房间里有本《姓氏词典》,你可以去查查匡姓的条目。” 罗培高闻言走进房间,从书柜上找到了那本《姓氏词典》,找到匡姓的条目,只见上面写着: ⑴以邑名为姓氏。匡,春秋鲁邑,句须为之宰,其孙以为氏。 今河南长垣县西南有匡城。郡望:晋阳。 ⑵“宋避太祖讳,改为主氏。政和间以民姓主为嫌,又改为康氏。” 汉有匡衡。元有匡才。明有匡福。 “原来是这样啊……”罗培高捧着书,慢慢走回了客厅。 “是的,匡姓在宋时因为避宋太祖赵匡胤的讳而改成了主姓,在宋徽宗政和年间又把主姓改成了康姓或是羌姓。后来在南宋时,禁忌逐渐放宽,一部分人又重新改回了匡姓。我推测,我那位匡姓同学的祖先在宋朝时是改为羌姓的,后来把姓重新改回‘匡’时却依然保留了‘羌’的发音,其后代代相传,直到现在。” 这时,杜撰边说边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热腾腾的蛋炒饭,递给罗培高。 “谢谢。”罗培高接过碗来,连着刨了几口饭。 “这支匡姓人世代居住在平襄县,逐渐繁衍成当地的一个大姓。如果没有去过平襄县,光从字面上看,任何人都会把‘匡家村’三个字念成‘kuāng家村’的,只有去过那里,或者是认识那里的人,才会知道这三个字的正确读音是‘qiāng家村’。” 杜撰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碟泡菜,放到罗培高的面前,继续说道:“张桂宁在匡家村住过一段时间,他肯定知道这三个字的读音,因此在证词中他提到匡家村时,发音应该是正确的‘qiāng家村’。如果李荣超没有去过平襄县,或者是没有从张桂宁的口中听说过‘qiāng家村’之类的名词的话,那么他是不可能知道‘匡’字的这个特殊读音的。” “是的,我也曾询问过李荣超,他是读成‘kuang家村’的,说明他并不知道‘匡’字的特殊读音。”罗培高嘴里嚼着饭,含糊不清地说。 “是的,这就是一个破绽,如果上个月十八号晚上李荣超在永昌驿车站和张桂宁有过一番对话的话,那么他从张桂宁口中听到的应该是‘qiāng家村’,按照一般人的理解,写在纸上应该是‘羌家村’。” “嗯,李荣超事后承认,张桂宁的证词是他事先想好的,写在纸上让张桂宁背熟,可是他却没想到那个‘匡家村’竟然会有这么一个奇怪的读音。”罗培高“嘿嘿”一笑,说,“这就叫百密一疏。” “所以这就是一个文字的小把戏,有的时候文字也是会撒谎的。”杜撰感慨地说道。 “呼,吃完了。”罗培高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说,“想不到你做的蛋炒还挺好吃的,看不出来嘛。” “你知道我做的蛋炒饭为什么这么好吃吗?” “因为你用的是隔夜饭?” “错,”杜撰促狭地一笑,说,“因为我用的是隔夜蛋炒饭。”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