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发的雷德梅茵家族》 登场人物 迈克尔·彭迪恩——贸易商的儿子 珍妮·彭迪恩——彭迪恩的妻子 阿尔伯特·雷德梅茵——书籍收藏家,珍妮·彭迪恩的叔叔 本迪戈·雷德梅茵——退役的船长,珍妮·彭迪恩的叔叔 罗伯特·<kbd>http://www?99lib.net</kbd>雷德梅茵——军人,珍妮·彭迪恩的叔叔 弗洛拉·里德——罗伯特·雷德梅茵的未婚妻 朱塞佩·多里亚——为本迪戈·雷德梅茵开摩托艇的船手 维尔吉利奥·鲍奇——阿尔伯特·雷德梅茵的好朋友 阿桑达·马塞利——阿尔伯特·雷德梅茵家里的女管家 欧内斯特·马塞利——阿尔伯特·雷德梅茵家里的男佣人,阿桑达·马塞利的哥哥 马克·布兰登——苏格兰场在职的中年侦探 彼得·甘斯——美国的退休侦探 第一章 恐怖的传闻 只要还未混出名堂,任何人都有权尽情嘚瑟。(然公尚未腾达之际,犹可肆意自矜也)话虽是这么讲,马克·布兰登无意间却把此金玉良言铭记于心。 虽然他秉信,仅仅当一个二流的货色是羞于启齿的。但他的自矜也非流于表面。三十五岁的他在警察局的犯罪刑侦科已经爬到了很高的位置。他也确实打算去接受一个警部的职位。凭自己大胆想像力和敏锐的直觉,再加上勇气,智谋和勤勉,这些必要的素质成就了他现在稳固的地位。 他在自身的业务上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绩,另外,在战争期间成功处理的一些国际刑事案件,也间接提升了他的声誉。他十分确信,十年之内就能从现在政府部门的职位上卸任,开始从事他雄心勃勃的,想要开办的私人业务。 马克现在正在达特穆尔高地度假,只希望能全身心地投入钓鳟鱼,或者从更高的视角来审视自己真实的生活,权衡利益得失。不仅从一个探子,同时也从一个男人的角度客观地考虑自己的未来。 马克此刻正站在人生的转捩点上,或者说这样一个重要的拐点:有可能把新的兴趣爱好和新的个人规划去展现在剧场的舞台上,把他迄今为止的整段人生,倾情献演于一出华美的戏剧。然而,直到现在,他都仅仅是为他的工作而生。从战争期间开始,他就再度忙于处理关于谜团,争讼和犯罪的日常工作中,又一次地仅仅以解决此类问题来讨生活。在那令人作呕的工作之外,再也没有时间去兼顾自己的个人兴趣。他已经成为了没有任何内心世界,精神生活或者个人目标的一架机器。他给自己结结实实地铐上了一副思想桎梏。 这种兢兢业业,一门心思的付出确实也给他带来了世俗的利益。他现在最后有机会去拓展他的眼界,考虑更高层次的生活,去成为一个真实的人,还是继续去做一台机器。 他发现自己在战争期间由于省下了某些特殊补助金,存了大约五千镑。还有一大笔法国政府的慷慨馈赠。他拥有一份可观的薪水,在一位高管不久就要退休之后也会顺利抵平步青云。他真是太聪明了,以致完全看不到生活在他工作之外所呈现的部分。他现在开始思考文化,人生的乐趣,以及那些妻子和家庭生活中需要留意的地方和责任。 他对女人的了解非常之少,是一个从未被丘比特之箭射中的人。无论是五年,还是二十年前他都对自己说,婚姻这个张牙舞爪的怪兽,一定会大大超出他的预期,把他牢牢攥住:既然工作已经让自己的生活充满不确定性,而一个女人还要他承担婚姻责任的话,他的生活会变得更加一团乱麻。爱情这东西,他给出这样不屑的理由:会削弱他的工作的专注度,会让他非凡的专业能力受到限制,甚至也会是一个不确定因素,让他在许多关键的选择上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同时也会令他变得平庸,影响未来的发展前途。现在十年过去了,他又换了别的角度来思考,发现现在的自己比起少不更事时,更乐意去相信感觉。甚至到了如果某个好女孩送上门来的话,也下定决心去追求和结婚。他热烈地幻想着,这某些受过良好教育的淑女,或许能够细心聆听他知识谱系中的点点繁星,爱上他单纯的稚气。 一个处于此种感情状态下的男人,通常不会为某个明确的答复而等待太久。可是布兰登先生是一个老派的人,而且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女人,并不十分地吸引他。他能辨识得出她们身上好的品质和她们思想中的细微差异;然后便把自己的中意类型转移到了更早的一些的,他生母那种类型的女人:作为一个寡妇,她一直操持这这个家直到她去世。她是他理想中女性的典范——平静,有同情心,值得信赖的。她是一个总是任由他自行培养兴趣爱好的,一个关心他生活比自己更多,一个在他的进步中不断添砖加瓦,而忽略自己的人。 事实上,马克想找一个心甘情愿做他贤内助,与之琴瑟和谐的人。最好既不要在他面前表现出太多的个性,也不要像井底之蛙那样封闭自己。他已经睿智地洞悉,从一个母亲的立场来看,无论她多么无私地奉献,也会和其他绝大多数妻子有着很大的不同。他已经听过太多关于破碎的婚姻故事了,怀疑自己能否在战后的世界中找寻到一款属于他的女生。尽管如此,他依然这样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旧式的贤妻良母还是有的。并开始思忖能在哪里觅得这样的一个良人。 他有些精疲力尽地熬过忙碌的一年。当机会来临的时候,他正呆在一直去疗养的达特穆尔高地。这是他第三度回到普林斯敦的公爵酒店——在那儿,他可以和旧时的老友叙叙旧,置身于四周是满是鳟鱼的溪流中,惬意地打发掉六七月份大部分的时光。 布兰登很享受和其他渔民一起时,纯粹的快乐感。不过他也总是独来独往,经常在餐后加入吸烟室里攀谈的一大群人。凭着自己过人的口才,接受人们的欢呼。他有时也喜欢和狱警聊天,来消磨片刻的闲暇。在普林斯敦荒郊野外的中心位置,有一座保佑一方平安的囚犯监狱,那里住着许多臭名昭着的罪犯。他们当中不止一个,已经和他“打过照面”了。多亏布兰登的个人手腕,才使他们能顺利地被缉拿归案。监狱内部人员中,并没有足够聪明而富有经验的人可以为他的相关工作,提供足够有用的资讯。犯罪心理学对布兰登来说,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诸如一次奇怪的事件,那些隐藏罪犯资讯的问询,那些亲眼见到,或者听闻有关案件的蛛丝马迹却隐瞒不报的人……都会被他最后证据确凿地揪出来的。 他找到了一个又肥又大鳟鱼们的秘密藏身处,在六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启程去猎捕它们。他发现,在一个已经被小溪流包围的废弃石料厂中,有几个相当深的水潭。那里栖息着一两条,比在达特,米维,布莱卡波克和沃克汉姆能钓到的,还要大得多的鱼。 有两条路可以去那个有此种山珍野味的福格金托石料厂。通常的一条,需要直接穿过那荒野中用古老的花岗岩铸就的普林斯敦战争监狱。这条通往荒芜的鳟鱼乐园的小路,离主干道大约半英里的路程。旧时的采石工所留下的一两栋房子,屹立在这条杂草丛生的小路边上。那里的巨型采石井也已经被荒废了许久。尽管这个不错的地方如今鲜有被欣赏到的机会,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却把它雕琢得更美丽了,如今有神秘的野生动物出没其间。 布兰登径直穿过荒原中的那条小路抵达这里。经过的普林斯敦火车站在他左手后方,他向西望去,有一束光穿透灰蒙蒙云层照射下来。此刻正是日落西山之时,那汇聚了淡紫色和深红色的上帝荣光,普照着苍茫大地。触目所及的光线渗透进了花岗岩大理石内部的石英晶体中,把寂寥的荒野从混沌中彻底点亮。 在西面的光焰中,远远出现一个挎着篮子的人影。马克·布兰登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以为是晚上行动的鳟鱼现身了。于是他循声跟去,看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妙人儿。如此突兀的美人着实让他大吃一惊,一下子六神无主了:这种感觉就好比从寸草不生的地方,瞬间开出一朵充满异域魔力的花朵;或者那落日的霞光温柔地轻抚蕨类植物和岩石。这两种类似的感觉交织在一起,物化成眼前这个美女的模样。她婷婷嫋嫋,个子不高。红褐色的头发高高地盘起,也没戴帽子。她那饱含落日余晖的额上秀发,看起来就像是一顶闪着金光的皇冠。那光泽是神圣的,刚刚好反射了秋天播撒给山毛榉和凤尾草的丰富色彩。她有着蓝色的眼睛,那是龙胆草一样迷幻的蓝色。凝视那双大大的眼睛,使布兰登顿时呆若木鸡。 他只记得一个女囚有过那样的大眼睛。不过眼前这个陌生女子的明亮双眸,使得她的脸也相形见绌。她的嘴巴并不小,可是饱满的嘴唇精致地翕动着。她步履轻快地走着。轻柔的银色长袖衬衫和玫瑰色的丝质套衫,清晰地勾勒出其她前凸后翘的曼妙身段。她独自行走着,随着脚尖轻轻的舞动,仿佛在旷野中御风飞行。 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纯洁无暇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后,便走开了。等了一会儿,布兰登情不自禁地再一次回望她时,听到了那无忧无虑的歌声。他仔细地听了一会儿,觉得就像一只黄鹂在婉转地歌唱。随后,她越走越远,渐渐变成荒野上的一个小小光点,融入了时空洪流中,最后消失不见了。好一个荒原和旷野大地间绝妙造物啊,不设身处地,真是无法想像这样一幅画面的。 这过往的一幕使马克陷入了沉思。他迫切想知道这个稍纵即逝的丽人是谁。他猜他是某个聚会上的来宾,很有可能独自在这里呆上几天。他不想再细想下去了,因为或许她已经和某个人订婚了。如此一个性感尤物似乎很难逃脱爱情的魔爪。的确,爱和欢乐的精灵早已从她的水灵灵的眼睛,和优美的声线中洋溢出来。他推测她约莫得有十八岁了。接着,他定了定神,思考起他现在的处境。我们所有的人都会倾向于继续想入非非。可是布兰登先生在实际生活中,早已被这样那样的琐事搞得焦头烂额。他有着一副很棒的身板,以他目前的年纪来看,也依然敏捷与灵活。头发是难看的,稻草般的杂色。那精心打理过的苍白脸庞和平时看不出有任何区别,暗示了他以道德为准绳和好斗的性情。这张脸很符合他对自己的要求,很容易去伪装自己。不过他也知道,凭自己的平平相貌要在情场上,或者其他吸引异性的场合中亮相的话,可就要屡战屡败喽。 现在步行笔直往前走,他走到一个位于山坡上的大弹坑旁,站在早已衰败的福格金托石料厂上面,他在那里看到了一个两百英尺深的洞,要是在山峰和悬崖的边上的开凿这么一个洞的话,可是个艰苦卓越的工程,它位于光秃秃的花岗岩表面,那里只长有杂草、花楸的幼苗和荆棘。洞的底部是一块布满岩屑的巨石和蕨类植物。毛地黄在那大量的岩屑上迎风摆动,野兽也在上面筑巢。水流飞流而下,打湿花岗岩暗礁。在那断壁残垣之中,有几个小小的,深深的水潭。 布兰登开始沿着一条羊肠小径往下走,一匹达特穆尔母马和她的小崽,从那个洞口出来向西飞奔而去。突然,一块厚的冰碛呈扇形状,从山顶上滚落下来。在碎裂的花岗岩石斜坡上,有许多水流顺着岩石外面的凸出物,刷刷地流下来。尽管四周都是水流,我们勇敢的冒险家现在已经站到了这个地方。这个荒废的石料厂里有随意堆放的巨砾和采矿深井。巨大的悬崖峭壁把这边和对立面的斜坡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布兰登在之前的一次探险中,已经拜访过了此处的土地公,现在他大声地呼喊出来。 “我成功了!”他喊道。 “我成功了!”花岗岩石群中清晰地传来回声。 “马克·布兰登。” “马克·布兰登。” “欢迎你!” “欢迎你!” 一字一句都清晰无比地回传过来。因为和人声有些许不同,所以也赋予这些声音,某种奇幻的魔力。 一块紫色的云雾悄然覆盖了这个弹坑,这并非夜晚的紫气东来。而是正沿着东面山顶缺口部分,照过来的落日余晖,此景好似上帝慈爱的亲吻。马克小心翼翼地踩着满是碎石的路面,前往前方宽阔的石料厂。北面五十码的地方,有两泓波光粼粼的幽静水潭。它们完全填满了最下面的旧矿坑。潭水这侧是粗犷的河岸,另一侧,约莫三十英尺的露出水面的部分,是峭壁上花岗岩石断裂分叉形成的。这如水晶般透明的湖水下,摇曳着深蓝,模糊的暗影。然而任何手持一根长长的钓竿,能把吊线抛得很远的老法师,也无法在这个水潭上轻易作法。鳟鱼在里面游来游去所形成的波纹,荡漾开去,一直扩散到峭壁那边。接着,从较小水潭下面大石头中间,传来某种自然力所托起的声音。原来是一条大鱼跃出水面,捕捉一只缓慢飞着的小白蛾子,不过它并没能得逞。 马克开始着手准备垂钓。当他把两条诱饵从盒子中取出来,绑到他经常用的鱼竿上面的时候,突然某种不寻常的感觉袭胸而来。他想起了那个红褐色头发的少女:她的眼睛像四月天空那样的蓝,她的声音像鸟儿一样无忧无虑,清脆悠扬,她那双小脚轻快,婆娑的步伐韵律。 他随着光线的变暗开始钓鱼。但他仅仅抛了一两次鱼线,就决定再等上把个小时。他把钓竿放在地上,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烟斗和一个烟袋,点上美美地抽了起来。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静地睡着了,远处有持续不断的哢嗒哢嗒声传来,马克觉得那可能是一只鸟。声音从他后方,对面的斜坡那边,通过水潭传过来。布兰登突然意识到,那可能不是自然之音,而是某种人类捣鼓出来的声响。事实上,那是一个泥瓦匠的铲子发出的声音。不久,当它再次响起时,布兰登对石料厂那边又传来的沉重脚步声,感到困惑。他猜那应该是一个劳工。 然而,并没有劳工出现。一个大块头朝他走过来。他穿着一件诺福克茄克衫,外面披着一件有花哨的黄铜纽扣的红马甲,套着一条灯笼裤。从石料厂的下口走了进来,正朝北面的出口走去。那个方位有涓涓细流透过狭窄的洞口,流到水潭里。 这个陌生人看到布兰登的时候,停了下来。叉开他的腿站定,从嘴里夹出雪茄烟,说道: “嘿,老兄,你已经找到它们了吗?” “找到什么?”我们的侦探问道。 “找到这些鳟鱼。我有时游泳上这儿来。很奇怪,这里从来都看不到一根现成的钓竿。这里有一大堆可以改造成鱼竿的东西,或者还能找到更长更大的。” 马克会本能地研究他所接触过的所有人。他对人脸有照相机式的记忆力。此刻他抬起头,观察面前这个人的其他显着特征。他的审视迅速而有力,但如果他预先就知道他那一瞥的重大意味,或者能够料到此人在他未来数年里,所代表的含义的话,他定会看得更加仔细,会把他们简短的会话变得更长。 布兰登先看到了一对宽广的肩膀和一个粗壮的脖颈,脖颈连着粗犷的方形下颌,显示出坚定的轮廓。接着是一张大嘴和一大把络腮胡子。布兰登记得自己也曾看到类似的大胡子,他们都其丑无比,可眼前的陌生人毫不为耻,用手不断地把玩着胡子,还把胡子末梢挂到自己的耳朵上,明显以这副熊样为豪。那一大把红髯之间,伴随着他雄浑的声音,不时露出一口大白牙。他提到自己是一个可靠的伙伴,因为他有拔刀相助的性格和无私的胸怀。他的一双灰色的小眼睛分得很开,中间是一个大塌鼻子。头发是火焰般的红色,修剪得很紧凑,颜色比胡子更加深。那张大红脸连光线都不能把它变浅分毫。 大个子很友好地站在那里继续闲聊着,不过布兰登衷心希望他赶快离开。 “我的兴趣爱好是海钓。”他说,“钓康吉鳗和鳕鱼,青鳕和马鲛鱼——钓它个半艘船——那才叫舒爽。想想乘风破浪之后的满载而归,不亦快哉。” “我希望是那样倒好。” “不过这个鸡不生蛋的地方,却挺叫人着迷的。”大个子接着说道,“你觉得达特穆尔怎样?只有一大推山峦和石块的荒漠,还有那些小孩都可以轻易跃过的涓涓小溪。然而——你会听到关于此地的民间传说,讲这里是个千金不换的宝地。” 布兰登笑了,“这是个神奇的地方,融进你的血液里。” “确实如此。甚至像普林斯敦这种被上帝遗忘掉的地方,除了那些魔鬼般的地貌,也没啥好看的。我认识的一个家伙正要在这附近盖一栋平房。他和他的妻子将在那里像一对鸳鸯那样快活——至少他们是这么想的。” “我刚刚听到铲子发出的声音。” “是的,有时工人们走了之后,我也来搭把手。想想这个,嘿,远离文明,在荒原里给自己造一栋小屋。” “如果没有恒心的话,也可能会搞砸的。” “确实如此,可恒心并不能左右他们,他们认为只要有爱就够了——可怜的家伙。你为什么不钓鱼呢?” “等天色再暗一点。” “好吧,这也太磨人了。小心一点,别一不留神让鬼怪把你捉去了。” 他爽朗的哈哈大笑,使得水面上清晰传来了一阵回声。那个红毛大汉跳过沟壑,向前大步流星地走了约五十码的距离。接着,在一片寂静中,马克听到了机器嗡嗡的振动声,这表明大块头显然已经骑上一艘摩托艇,驶往半英里之外的一条主干道了。 他走了之后,布兰登起身,朝石料厂的另一个入口走去。那里或许有陌生人所说的房子。他走过那口采石巨井,往右转。在一个面向西南的小洞中,他看到了那栋房子。它现在离完工还差很远。花岗岩墙体现在有六英尺高,砌得相当厚。从目前的轮廓来看,这似乎是一间六居室的房子,布兰登觉得这个房子大概也不会造第二层。周围一英亩的范围已经陆陆续续地盖起来了,但是房子四周的篱笆还没扎起来。从西向南整体看起来很棒。布兰登有限的可视距离,依旧可以辨别得出背对康沃尔郡西面的落日,横亘在普利茅斯河两岸之上的索尔塔什桥那边。这是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我们的侦探猜测,恰恰如此,所以有人会愿意把住宅建造在这个沉寂的荒原里吧。 他猜房子的主人一定对城市,或者他们的同类感到厌倦了吧。或许是理想幻灭,对生活失望透顶,迫切渴望逃离叽叽喳喳的群居生活,规避由此带来的各种问题。尽可能地逃避其中的耻辱和罪恶,选择生活在如此不便的环境之中。然而,这也是许多富人祈求良心上安宁的一种方式。他判定,这对打算选择隐居在寂静的福格金托山谷下的夫妇,一定已被世人遗忘许久,而在内心升华到了这样一个境界:没有什么比置身于大自然的孤独怀抱中,算得上是对他们更多的恩惠了。他告诉自己,这种只可能是人到中年才有的想法。他又突然想起那个大汉曾说过,这对夫妻觉得“只要有爱就足够了”,那就意味着无论他们处在什么年纪,依然有那种电光火石的恋爱激情。 天色变得非常昏暗,光影都从地面上消失了。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巨大,模糊不清,了无生气。布兰登走回去,准备重新垂钓。他发现有一只小飞虫十分恼人。在两个水潭里他钓了十二条鳟鱼,他自己留下六条,把其余的都放生了。他钓上来的最大的三条鱼都有半磅重。 收获满满之后,马克打算下次再来。他收起自己的钓具,选择从大路上返回,而不是冒险在黑暗中穿过险峻的荒原。他从石料厂的那个洞口离开,穿过位于洞口之上一百码左右那尚未完工的六居室房子,沿这条路走下去,不久就走到了夹在普林斯敦和塔维斯托克中间的一条大路上。 在繁星点点的星空下漫步着,他的魂魄又悠悠地飘到了荒原之中,那个红褐色头发的少女那里。他试图去回忆她是如何装束打扮的。他记得她情态之中所有的风情万种,从那仿佛戴着王冠,皎若太阳升朝霞的发髻,到置于钢或银质搭扣的棕色鞋子中,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的玉足。遗憾的是,他并不能马上看到她璀粲之罗衣。不可思议的是,这些神奇的影像,不久又重回他脑海——那玫瑰色的丝质套衫和银色长袖衬衫。 又一个傍晚时分,布兰登步履蹒跚地重返福格金托,并非对彼女的思慕使他再一次故地重游,相反,关于她的倩影的画面,已渐渐幽暗不清。这里最近发生了一件显然很奇怪又恐怖的事情,连同他脑海中的其他事情一起,搅得他心烦意乱。对于我们的侦探来说,这是一种揪心的煎熬,同时也考验着他的意志,他接到了一个休假期里的烫山芋。尽管最近像长了翅膀似地,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这个民风淳朴的教堂小镇关于某场谋杀的传闻,并不是他的分内之事。但发生了的一次意外,令他被动卷入其中,提前结束了假期。 距离布兰登第一次去石料厂钓鳟鱼,已经过去了四天。在一个早晨,他约了三五好友去米维河的水位较低处边野炊。 当晚,接近午夜时分,酒瓶喝空了,烟丝也抽完了,就快要返回的六个男人,听到一个唐突的,恶魔般的传闻。 威尔·布莱克,住在公爵酒店的布兰登随从,正打算去熄灯的时候,看见了布兰登,他说: “您那边出了点状况,长官。明天再说吧,那是件相当棘手的事情。” “是某个犯人越狱了吗,威尔?”我们的侦探正打着哈欠准备入睡。“那可是你来这边之后唯一有趣的事情,不是吗?” “犯人越狱?不——好像是某个家伙被干掉了。看样子是彭迪恩先生的姑父宰了彭迪恩先生。”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布兰登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可就要一个聪明如您的人,去寻找答案了。”威尔回答道。 “彭迪恩先生是谁?” “就是那个把自己的房子,造在福格金托石料厂附近的绅士。” 马克想起来了。那个红毛大汉所有的身体特征,飞快地略过他脑海。他向威尔·布莱克描述起这个人,布莱克的回答是: “那只是个来帮忙的家伙。我说的是彭迪恩的姑父!” 布兰登上床就寝,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心情并没有被可预见的悲剧搞砸。就算第二天清晨,每位女士和先生迫切地想告诉他,他们所知道的一切的时候,他也没有表现出最起码的兴趣。当米莉太太敲门进来端来热水,叫他起床的时候,认为没有人会比一个知名的侦探,能更完美地处理这个案子了。 “哦,先生——这是桩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啊——”她开口说道。不过他很快地打断她道。 “米莉太太,现在可别谈公事。我可不是来达特穆尔缉拿凶手的,我是来钓鳟鱼的。今天天气如何?” “今天有雾,气温凉爽。可是彭迪恩先生——那个可怜的家伙——” “打住,米莉女士,我可不想听任何与彭迪恩先生有关的事情。” “那个巨大的,红色邪灵般的男人。” “没有什么红色的邪灵。如果天气不错的话,今天早上我打算再去钓钓鱼。” 米莉太太相当失望地望着他。 “我的老天爷啊!”她说道,“大人,一个像您那样的青天大老爷,可以尽情出去逍遥。可是如果一个杀手这时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杀人的话,您可要如何交代?” “这可不是我分内的义务。现在,你听清楚,我可要起床了。” “好吧,我不管了。”米莉太太小声地咕哝道,带着惊讶的表情离开了。 布兰登不想在度假的时候被坏了好心情,他要了一些简单的三明治,打算吃完之后早早开溜,不去理会这种无妄之灾。接着在九点半的时候,他出现在昏暗的荒原清晨之中,氤氲水汽漂浮在周围的空气之中,大雾把整个山谷都遮蔽了。从某种角度来说,烟雨蒙蒙的日子似乎更适合渔夫们去独钓寒江雪。他披上一件并不完全蔽体的雨衣,正要离开旅馆的时候,威尔·布莱克出现了,递给他一封信。他开始端详起这封信,本想把这份信留在大厅里放信的架子上,等他回来再看的。但是看到信封上好像是一个女人的笔迹,既没有署名,也没有留下其他身份资讯时,便变得兴趣盎然,也没有把它同谣传中的案件联系在一起。他放下自己的鱼竿和鱼篓,打开信封,开始阅读上面所写的字: 尊敬的阁下,警方告诉我您已经抵达普林斯敦了,那似乎正是上帝的旨意。鄙人自觉无权要求您赏光,不过如果您肯接受一个痛心疾首女士的祷告,用您的智慧之光点亮她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刻的话,她将不胜荣幸,感激不尽。 马克·布兰登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呼吸,轻声低骂了一句;“该死!”接着他转向威尔。 “彭迪恩女士的房子在那里?”他问道。 “在车站小屋那边。就在您到森林监狱前面一点点路。” “那我们走一趟吧。慢着,和她说我们半个小时之后到。” “这……”威尔咧嘴一笑,“我已经告诉她您永远不会插手这破事呢。” 他走了以后,布兰登又读一遍这封信,轻抚那娟秀的字迹,发现在信纸的中间,有一滴粉泪沾湿的痕迹。他再次自言自语地说了一遍“该死”,接着翻起雨衣的衣领,弃鱼篮和鱼竿与不顾,直接步行去了警局。他在那里听一个警官说了关于此事的些许消息,接着,他获得许可去打了个电话。五分钟后,他接到了苏格兰场顶头上司的回电。哈里森警部熟悉的伦敦音,从两百多英里外的话筒那头传过来,听起来大都会里罪恶的犯罪和这里静谧的世界,相隔十万八千里。 “头儿,据说这里有人被谋杀了。做了这等好事的家伙,也无端失踪了。那个受害者的寡妇请我去解决这个案子。我本身也不太乐意,不过那是指责所在。”布兰登如是说。 “那好,如果是指责所在,你就大胆地去干。今晚再给我回电报告具体情况。哈弗亚德是普林斯敦那边的领导,是我的老朋友,也是个不错的人。祝你好运,再见。” 马克这才知道,哈弗亚德警部也在福格金托。 “交给我吧。”马克对他上司说,“我会再给您回电的。等中午我和那个警部见面后再详谈吧。我现在要去拜访彭迪恩女士了。” 身边的警员向布兰登致意,他看出布兰登的精气神非常棒。 “长官,我希望这不会扫了您假期的兴致。不过,我猜不会。看起来一切都会一帆风顺的。” “尸体在哪儿?” “我们也还不知道,布兰登先生。只有罗伯特·雷德梅茵告诉我们,他曾见过尸体。” 我们的侦探点点头,接着他出门去找车站小屋3号了。 在普林斯敦的主要街道上,有一些成排以适当的角度连在一起的房屋。它们面朝西南,在它们的前面有一座高大的,树木围绕的北海斯梢瑞山的山肩,树木在它险峻的坡度上顽强生长着,一座石墙矗立其间,山下有一栋房子。 布兰登敲了敲3号的房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位消瘦的,头发花白的老妇,她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泪痕。布兰登发现自己站的一条狭窄的走道里,装饰着许多猎狐比赛中的纪念品,里面有面具,画板和几个达特穆尔大狐狸的标本。这些动物原本还能敏捷地奔跑,现在却被做成标本,栩栩如生地挂在墙上。 “我能找彭迪恩女士谈谈吗?”布兰登问道,但那个老妇人摇了摇头。 “不,我是爱德华·格里太太。著名的爱德华·格里的遗孀。我先生是一位有着二十多年经验的猎狐人。彭迪恩先生和太太是——我的意思是——她是我的房客。” “她准备好见我了吗?” “她受到了巨大的伤害,真是位可怜的夫人。您的名字,先生?” “马克·布兰登先生。” “她是很希望您过来的,请对她温柔些。先生,任何单纯的人在这个时候,接受您的训话,可都不会好受。” 格里太太打开了右手边的一扇门,请他进去。 “您要找的马克·布兰登先生到了。彭迪恩太太。”她说道。布兰登刚进房间,格里太太就在他身后把门关上了。 当杰妮·彭迪恩从她正在写信的桌子边上的椅子里,起身的时候,马克看到了那个落日下的红发仙子。 <hr /> 注释: 第二章 案情陈述 这位少女显然对自己那天早上的穿着打扮没上什么心,或者说她并未在意这些细节比较恰当。她那头秀发是盘起来了,不过前额布满凌乱的发丝。她身上那美丽的光芒,因为泪水涟涟而变得涣散模糊。她显然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对布兰登的到来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每一次用清晰,悦耳的声音说话时,语调的停顿都显示出她十分疲惫。她说话的语气就像一个遭受了重创的人在弥留之际,一字一句艰难地从嘴巴里吐出来一样。他觉得可能是因为这个邪魔的案子,她已经送了半条命。 当他进房间的时候,她起身看到他脸上一脸惊讶的表情,并没有让她感到很意外。因为她已经习惯被赞美的光环包围了,也知道自己无双的美,同样会让我们的侦探大吃一惊。 布兰登在一进门,就看见她了,心里像小鹿乱撞似的砰砰直跳。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惴惴不安的心。他以老练而富有同情心的口气同她说话。并感到有义务去用自己所有男性的温情睿智和温暖包容来呵护她。此时一个稍纵即逝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这个简单的案子十有八九不能在她面前,证明他丰富而老练的办案能力:他把刑事犯罪研究的管控方法同更先进的演绎系统结合起来。他经常指出,自己的成功就是建立在这两个行之有效的方法之上的。他渴望在这位迷人的小姐面前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彭迪恩夫人。”他说道,“您知道我在普林斯敦度假这件事令我感到十分荣幸。我定会尽我所能为您效犬马之劳。最坏的事情可能还没发生,就现在已知的一切来看,这件案子是足够骇人听闻了,不过请相信我,我会为您搞定一切的。我已经联系了这边的警察局,在现在这个空闲的当口,我向您保证,在这件事情上在下就算肝胆涂地,也在所不辞。” “或许,占用您的假期是相当自私的,”她答复道,“不过,不管怎样,我觉得——” “别再说那样见外的话了。我希望你我之间不要有任何的隔阂。现在让我来听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没必要说那些在福格金托发生过的事情了,我要听那以后发生的事情。您现在好好地和我讲讲这个令人悲伤案子之前发生的故事。如果您能为我抛砖引玉,并且协助我调查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不会什么抛砖引玉,”她说,“那种感觉就像被一道霹雳直接击中。到现在为止从心里讲,我还是无法接受这件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不能想它——我不能让自己想起它。要是真的相信这件事的话,我可能会疯掉。要知道,我的丈夫就是我的一切。” “坐下来和我好好说说你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吧。彭迪恩夫人,您结婚的时间不长吧?” “结婚四年了。” 布兰登显得很意外。 “我二十五岁了,”她解释道,“尽管别人和我说,我比实际的年龄显得年轻。” “确实相当年轻,我猜你十八岁。现在,把您的思绪整理一下,然后向我提供您认为对办案有用的,有关您和您丈夫的过去经历。” 她有一会儿没吱声。布兰登拿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双手背在椅背后面。以一种随意而轻松的方式看着她。他这么做,是为了让她不要太拘束。 “就随便聊聊吧,像对某位好友说自己的过去经历那样。”他说,“你必须要相信,你正在对一位朋友吐露心事,而那位朋友对您别无所求,只想为你效劳。” “我会从头开始说起的。”她回答道,“我自身经历十分有限,也和这个可怕的事件关系不大。不过我亲戚会比我对您更感兴趣。我的家族现在人丁非常少,可能接下去还会如此。我的三个叔叔都是单身汉。我在欧洲已经没有其他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了,据我所知,也没有住在澳大利亚的远房表亲。 “我的家族故事是这样的,约翰·雷德梅茵一家住在澳大利亚南部,维多利亚州的墨累河边上。在那里他靠牧羊积攒了一笔可观的家产。他在那里结婚并组成了一个非常大的家族,二十年的时间里生了七个儿子和五个女儿。珍妮和约翰·雷德梅茵只把其中的五个孩子健康地抚养成人。只有四个男孩子活了下来,一个很小就夭折了,两个在一次出海事故中溺水而亡。我的阿姨玛丽,是他们最大的女儿,婚后一年也去世了。” “现在留下四个男孩子,最大的一个是亨利。还有阿尔伯特,本迪戈和最小的罗伯特,他现在也已经三十五岁了。也是这个可怕的案子中您要找的人,被认为失踪了。” “亨利·雷德梅茵是他父亲在英国的全权代表,代表父亲利益的羊毛商人。他结婚了并生了个女儿,那就是我。我非常想念我的父母,他们在我十五岁,还在学校的时候就出意外过世了。他们当时正在去澳大利亚的路上,那是因为一些矛盾以后,许多年间我的父亲能再一次见到他的父母。可是他们所乘的布洛瑟姆枝条号轮船,出了海难失去了联系。我从此以后成了一个孤儿。” “我的祖父,约翰·雷德梅茵,虽说是一个富人,在工作中也是一个忠实的信徒。他所有的儿子都找到了工作,他们不住在一起,不过一直保持着联系。比我父亲年轻一岁的阿尔伯特叔叔,勤奋好学喜欢文学,他年轻的时候就当了一个悉尼书商的学徒,一段时间之后去了英格兰。加入了一个知名的大型图书公司,并成为了一个专家。他和公司里的人建立了良好的合作伙伴关系,经常因公出差,在纽约也呆过许多年。但他最感兴趣的还是义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现在正在自己所爱的义大利。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十年前就退休了,成了一个黄金单身汉。再说,他也知道既然自己的母亲已经过世了,父亲不久也要仙去的。他过不了多久也要处在和两位健在的亲兄弟一起分家的位置了。” “我的本迪戈叔叔是一艘商船上的水手。四年前,在好不容易爬到了皇家邮船公司船长位置的时候,我的祖父死的时候,他也选择了退休。此人是一个虚张声势的家伙,同时也是一个粗鲁的,没有任何人格魅力的老水手。他从未把业务扩展到观光旅游上来过,但依旧拥有几艘货船——他对他现在的状况很是不满。不过他既然当初选择了航海,并有能力为自己的梦想奋斗,这也让他无话可说。他为自己在德文郡的悬崖边上盖了一栋小房子,现在平静地隐居在那里。” “我第三个叔叔,罗伯特·雷德梅茵,此时被当做是杀害我丈夫的嫌疑人;可是我对这件事情想得越多,就越觉得这不可能。即使是最吓人的午夜梦魇也不会像这样这一个个恐怖事件那样,疯狂而毫无头绪。” “罗伯特·雷德梅茵年轻的时候最讨父亲的欢心。如果说父亲最宠爱哪一个的孩子的话,非罗伯特莫属。罗伯特叔叔去了英格兰之后,喜欢畜牧业和农业。跟了父亲澳洲一个朋友的兄弟,去当农民。他本应该能好好干出一番事业的,不过他刚来又回去了。因为一年不到我祖父就死了,也没能见上他最后一眼。” “鲍勃叔叔是一个享乐主义者,特别喜欢赛马和海钓。对于自己这方面能力的强烈自信,让他到处借钱,并且很快负债累累。在我生父死后,我就经常见到罗伯特叔叔,他对我很好,也喜欢我在放假的时候去他那里玩。他不怎么干活,把绝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赛马上,并且住在彭赞斯的康沃尔。他期待在那里向一个旅店老板的年轻女儿求婚。在我快要毕业,打算离开英格兰,去和我在澳洲的祖父一起生活的时候,这些突发事件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一件接着一件,我们雷德梅茵家族所有的生活都被它改变了。” “如果你累的话就休息一会儿。”布兰登说道,他注意到她停顿时候叹气的姿态,把胸口的衣襟也撑得一起一伏地。由此可见,彭迪恩夫人是多么努力地想向他完整地讲诉这整个故事啊。 “我可以接着说下去,”她说道,“夏天的时候,我和我罗伯特叔叔呆在彭赞斯时,发生了两件大事情,哦不,确切地说是三件。战争开始了,我祖父死在了澳大利亚。最后,我一无所有地跟着迈克尔·彭迪恩一起生活。” “其实在迈克尔要求我嫁给他之前,我已经一厢情愿地暗恋他一年了。但是当我告诉叔叔罗伯特这一切的时候,他并不赞成,而且认为我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我未来丈夫的双亲也已经去世了,他父亲是一个叫做‘彭迪恩和崔卡诺尔’农场的农场主,工作是进口沙丁鱼,再卖到义大利去。但是迈克尔,尽管从事他父亲的卖卖也可以做得很好,但是他对此毫无兴趣。这份工作对他来说只是聊以为生,他真正的兴趣在机械方面。顺便说一下,他是一个脑子里总是冒出很多想法的梦想家,比起去实现理想,他更倾向于纸上谈兵。” “我们彼此热恋着对方,我一点也不会意外,在我们执着地要求与彼此结合的情况下,我的叔叔还会投反对票。因为没有什么能阻碍我们的完婚。” “我祖父死后,发现他写下了一份特殊的遗嘱。从中我们获悉,他的遗产并不像他儿子们期望得那么多。但是他依旧留下了大约十五万英镑左右的财产。这证明了在人生的最后十年,他已经丧失了曾经英明的决策能力,做了几笔很失败的投资。” “遗嘱的条款声明把他所有的财产都转到我叔叔阿尔伯特,也就是他在世的最年长的儿子的名下。让阿尔伯特按照自己的意愿在他们三个兄弟之间分配财产。因为他知道阿尔伯特是一个有很强荣誉感,值得信赖的人,会把所有的一切公正地处理好。对于我来说,他按照我罗伯特叔叔的意思,给我留了两万镑作为结婚的费用。不过也有附加的条件,就是在二十五岁之前必须结婚,因为那时我也有能力去照顾我叔叔了,不过他也指出,如果我未来的丈夫要参与我们家族事务的话,必须得到阿尔伯特叔叔的批准。” “虽然讽刺的是,罗伯特叔叔最后看到的比他希望的要少得多,不过后来心情也好了,因为他大哥告诉他和本迪戈叔叔,准备把父亲的遗产三等分。也就是说,把我那份减掉后,每个人会得到差不多四万镑。毫无疑问,一切都会变得很顺利。我这边向罗伯特叔叔说好话,说迈克尔·彭迪恩并不知道我们家族内部的事情,也完全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子儿的嫁妆。这完全是建立在真爱上面的婚姻,再说迈克尔一年从他的沙丁渔业的工作中,也有固定的四百镑的收入。我们认为这些钱应付日常生活需求绰绰有余了。” “接下来,爆发了战争。在八月份这些不堪回首的日子里,整个世界都变了——我觉得永远地改变了。” 她再次停下来,起身去餐具柜那边,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水。布兰登从座位上弹射起来,把她手中的玻璃杯夺了过来。 “现在休息一会儿。”他乞求道,不过她喝了一小口水,摇了摇头。 “您走了以后我再歇。”她回答道,“如果您能给我带来一线生机的话,欢迎您尽快回来。” “请相信我,彭迪恩夫人。” 在他坐回去之后,她也回到了她的座位上,继续说道。 “战争让一些都变了,在我未来的夫君和叔叔罗伯特之间造成了一道巨大的沟壑。不久有了这样可以冰释前嫌的冒险机会:参军报国。罗伯特叔叔加入了骑兵团,并且邀请迈克尔一起加入。可是我的丈夫,并没有男儿们那一腔热血的报国之心。布兰登先生,就算他现在还在世的话,我也必须说出这样的事实。” “那是必须的,彭迪恩夫人——我们目前必须假设他还活着,除非事实证明我们错了。” “谢谢您能这样说!我丈夫并不想介入战争。他体质羸弱,性格温柔。战争中那种残忍的近战格斗不是他能忍受得了的。然而,一个像他这样手艺娴熟的人,有许多其他报效国家的方式。” “他当然有许多别的好机会。” “罗伯特叔叔对这个事情,就有一些个人的想法了。报名成为现役军人是他最迫切的愿望,他宣称精忠报国,是每个渴望被别人称作‘男子汉’的成年男儿应尽的义务,他向自己的兄弟们表达了这个立场。那个刚刚退休,隶属于海军预备役的本迪戈叔叔,这时跑过来插手我们家的事务:他写了一封言辞激烈的信,说他觉得那应该是迈克尔的义务。那个住在意大利的阿尔伯特叔叔也写信来,表达了相同的意思。尽管我对他们这样的做法,这种态度感到愤怒。不过最终决定权在迈克尔,并不在我身上。他只有二十五岁,他并不乐意这么做,不过职责昭然。没有人能给他一些建议,因为预感到反对我叔叔们意愿的后果,他最终屈服了,并且参了军。” “不过他被刷下来了。一个医生指出他心脏杂音会使他无法完成常规的训练。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从心底里感谢上苍。苦难的战争开始了,罗伯特叔叔看到苗头不对,指控迈克尔逃避自己的职责:曾经贿赂医生放他一马。我们之间因此发生了一些不方便向别人说的事情,当罗伯特叔叔离开家去法国的时候,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按照我的意愿,迈克尔和我终于结婚了。当我告诉叔叔们这个消息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越发变得紧张。不过我不在乎这些,只要我的丈夫对我好就行了。接着,战争打到一半的时候,传来了需要招工人的通知:需要招那些达到参军年龄,或者那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病号。叫这些人在普林斯敦集合。迈克尔报名了,我俩一起到了那里。” “威尔士王子已经开展了一个为制造外科绷带而采集泥炭藓的专案,我丈夫和我都加入了。泥炭藓从达特穆尔的沼泽中被采集出来,烘乾,洗净,经过化学处理,最后被运往全国各地的野战医院。当我们加入进去时,一家忙碌的小公司,在进行这项有特殊意义的工作。我干的是妇女们的活,采集和清洗苔藓。我丈夫,因为力气不够,干不了诸如把苔藓踩扁,然后把它们绑在一起装车运回普林斯敦的重活,只能在监狱狱吏板球场的沥青路面上进行初始工序,帮忙把它们铺开烘乾。迈克尔运用自己的机械工程学头脑,使得整套过程中完成的数量时间比趋于完美。” “在将近两年的日子里,我们都在辛苦地从事这份工作,借住在格里太太这里。在这段时间里面,我爱上了达特穆尔,恳求我丈夫在战争结束后经济允许的话,在这里为我建一栋平房。他同意大利的金枪鱼贸易,实际上在1914年夏天之后就结束了。不过‘彭迪恩和崔卡诺尔’公司还拥有一些非常棒的小汽船,它们不久就会变得非常值钱。所以,像我一样喜欢达特穆尔高地的迈克尔,不久便采取措施,并成功地取得了一块风景优美,不被外人打扰的土地的长期租赁权。这个伊甸园位于靠近福格金托石料厂几英里的地方。” “与此同时,我一点也没有我叔叔的消息。尽管我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获得杰出服务勋章的名单,里面就有罗伯特的名字。迈克尔建议我把关于继承的遗产问题,放到战争结束后再谈。我也确实是这么做的。我们从去年开始盖我们的房子,然后每天回来和格里太太住在一起,直到最后完工。” “六个月前,我写信给住在意大利的阿尔伯特叔叔,他告诉我会权衡一下自己当初的决定。不过他对我的婚姻依然感到十分不满。我也写信给住在达特茅斯新家的本迪戈叔叔,他倒是没有太生我的气,不过他的回信,对我丈夫很是看不起。” “布兰登先生,这些因素综合在一起,几个星期前突然爆发了。”她又停了下来,再一次地垂头叹气。 “我非常害怕我让您累坏了。”他说道,“您能稍微休息一下吗?” “不用了,为了把事情搞明白,我最好现在就告诉您一切。一星期前,我刚走出邮局的时候,一个骑着摩托车的人突然停在我前面,那不是罗伯特叔叔是谁?我看见他下了摩托车,把车子停在邮局门口的空地。接着我从后面走过去,一把抱住他。我的双臂紧紧地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转过头来之前,我吻了他。这么做我就不需要亲口告诉他,那么长时间看不到他之后我有多想他。他一开始皱了皱眉头,不过之后就释怀了。他现在暂住在佩恩顿,已经在托贝度过了夏季的几个月份,算是定居下来了。他也暗示快要去结婚了。我当时表现得很不错就像我知道什么时候,他告诉我他如何打算返回现在住处之前,继续在普利茅斯住上一段时间,我恳请他说,过去的事就算了吧,大家还是做朋友,回来和我丈夫谈谈吧。” “他去看望了一个离这里两英里路,住在双桥那边的朋友。计划在公爵酒店吃午饭,然后再回普利茅斯。不过我说服他无论如何,也要中午来我们这里,吃个便饭。这样,我就能告诉他一些关于迈克尔的事情,缓解一下他对他敌意的态度。让我感到高兴的事,他至少同意呆上几个小时,于是我尽可能地准备了一桌最丰盛的小宴席。当我的丈夫从石料厂完成工作回家的时候,我把他俩召集到了一块儿。迈克尔一见到他,就开始为自己的行为作解释,他是一个从来不把苦闷藏在心里的人。不过当他看到罗伯特叔叔对他并没有不友好,还因为他曾在采集泥炭藓工作中的卓越表现,获得大英帝国勋章一事十分感兴趣的时候,也就展现出了一副不计前嫌的友好态度。” “我觉得那段时间打消了我很多的焦虑,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能够试着一点一点去了解罗伯特叔叔,他似乎没怎么变,出了说话的声音更加洪亮之外,还比以前更容易情绪激动。战争带给了他许多广泛的新兴趣。他当上了上尉,如果他想的话,就可以一直呆在军队里。他巧妙地逃脱了许多劳役,并见识到了许多服务工种。在战争结束前的最后几个礼拜,他不幸地遭受毒气攻击,并因此烙下了残疾。在那之前,他曾因患上了炮弹休克症,导致两个月都无法正常工作。虽然他对此毫不在意,可是我感觉他身上真的有些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怀疑可能是炮弹休克症造成的。他变得容易激动和做事极端——那种情绪忽高忽低的极端——他糟糕的经历也使这种怪癖变得更加突出。尽管表面上他温和的举止,和良好的精神让这些一点也看不出来。迈克尔和我都觉得他的神经一直高度紧张,而且判断力也不太正确了。实际上,判断力一直也不是他的强项。” “尽管他非常固执,但他总试图表现得很快乐。他长时间地谈论那场战争和自己在战争中所取得的赫赫战功。我们都注意到他谈话的一个显着特征:他的记忆力有时候好像不太管用。我不是说他会信口雌黄,但他经常翻来覆去地讲,比如他已经提到过自己的某些冒险经历,过了一小时或者更短的时间后,他又会像想到什么新的经历那样,再一次地重复一遍刚刚说过的话。” “迈克尔事后对我说,这是个很严重的毛病,或许意味着大脑内部出了问题。我当时对我们之间的关系能和解实在是太高兴了,并没有对此事太在意。喝完茶后,我恳请罗伯特叔叔别回普利茅斯了,留下来和我们住上一段时间。晚上一起穿过荒原去看我们正在造的房子。我叔叔对此兴趣盎然,最后决定待到晚上。无论如何,当晚我们说服他住在格里太太的备用卧室里,而不是像他之前决定要住的公爵酒店。” “他住了下来,并且愿意等有时工人们走了之后去搭把手。他和迈克尔在这些漫漫长夜经常一起呆在那里,我也会带茶点去看望他们。” “罗伯特叔叔告诉过我们,他已经和一个年轻的女人结婚了。她是一个战友的妹妹,和父母住在佩恩顿,他现在要回到她的身边。他让我们保证,在八月份托贝赛艇会的时候会去佩恩顿看他。我私下里求他给另外的两个叔叔写信,说他见过迈克尔了,对他在战争中所做的一切也都很满意。他也同意这么做,这似乎预示着我们家族当中所有的不快,不久都会烟消云散的。” “昨天晚上,罗伯特叔叔和迈克尔喝好早茶之后,一起去平房那里了。我这次没和他们一起去。他们从大路上骑叔叔的摩托车去的。我丈夫像往常一样,坐在后座。”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他们一个都没有回来。我说的是昨晚。一开始我也没有不安,直到午夜以后,我开始害怕起来。我马上去了警局见了哈弗亚德警官,告诉他我丈夫和叔叔都没有从福格金托回来,我很为他们担心。他都见过他俩,私下也非常了解我丈夫。他们曾经在采集泥炭藓的工作中一起并肩工作过。以上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了。” 彭迪恩夫人停下来不说话的时候,布兰登站了起来。 “还有一些事情,我会向哈弗亚德警部亲自确认的。”他说道。“您务必让我对您完整而详细的陈述脱帽致敬:没有什么比您说的更加具体了。您刚才所讲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您最后一次见到您丈夫和雷达梅茵上尉的时候,他们因为您的努力,已经完全言归于好了。您能确定吗?” “当然,非常明显。” “您叔叔失踪了以后,您进他的房间调查过吗?” “还没有,到现在为止,他房间还没人进去过。” “再一次谢谢您,彭迪恩夫人。我今天其他时间会再来拜访您的。” “您会给我带来些许光明吗?” “到目前为止,我对于实际上发生过什么,还一无所知。所以现在我不敢向您保证什么。” 她颤抖着握了握他的手,露出了一丝苍白的微笑。那抹她脸上无意识浮现的笑容,令人心中泛起无限爱怜。即使是深深沉浸在悲痛之中,这位女士的美貌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而对于个人情感已经突然转向实际需求的布兰登来说,她的出现彻底撩拨了他的心弦。当他离开她的时候,期望摆在他面前的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他渴望给她留下好印象——这是一种和以前自己秉承稳重,小心谨慎的习惯,完全不同的兴奋之情。他甚至开始不断背诵一本他也不知道作者的格言集中一句怀孕少女说过的话: “这一刻,是他生命中最甘美芳醇之际,尽管他自己并未察觉。” 接着,他自己觉得很丢脸。这种感觉就好比: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儿。 在警局门口,有一辆车正等着他。二十分钟以后,就载着他抵达了福格金托。他小心翼翼地走过钓鱼的水潭,抬头望着悬崖峭壁皱了皱眉头,石料厂的绝大部分,都笼罩在一层悲伤的薄雾里。他把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接着,他离开了从出口处流出来汇成的小溪,不久来到了那栋平房周围。现在正是午餐时间,六名砖瓦匠和木工在房子边上一个临时搭的木棚里吃饭。他们当中坐着两名员警和员警的上司。 布兰登一出现,哈弗亚德警部就走过来和他握手致意。 “我的好同志,很高兴你在这个时候赶过来。”他用德文郡的浓郁乡音说道,“这种案子看来要等到一个像您一样的老将出马,才解得开呢。” 哈弗亚德警部站着有六英尺高,有一对古怪的宽阔的方形肩膀。他修长的身材显得并不太协调。他的腿又细又长,微微外翻。他有一个大大的凸鼻子,小小的脑袋和明亮的石板灰的眼睛,使得看上去更像一只鹳鸟。他也有风湿病,走起路来也很僵硬。 “这里都是山洞,都快没地方放我的脚了。”他抱怨道,“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尽管这个事件看上去像是在这里发生的,但只要我们理清头绪。福格金托石料厂应该可以排除在外的。但是谋杀案就发生在那里——就在这栋平房里面——犯下这桩罪行的那家伙儿,并不需要像这样一个可能的藏身地。” “你把采石场全部搜索过吗?” “还没有,在我们查明真相之前,没必要把五十个人带到这个别致的洞穴里,关键的线索在其他的地方。这真是一个糟糕而奇怪的工作——太奇怪了。可能到最后,我们会发现一个患上精神病的罪犯。表面上来看,一切都很清楚,但也不太寻常。” “你们还没找到尸体吗?” “还没有,不过您也知道,许多的谋杀案做得天衣无缝,很难找到尸体——就像现在这个。现在我们去平房那里,我会向您说一些事。这毫无疑问是一场谋杀,比起被害人,我们似乎更容易抓到凶手。” 他们一起走了出来,进到了平房里面。 “从你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说起吧,”布兰登说道,哈弗亚德警部开始陈述他的调查结果。 “大概十二点过一刻钟的样子,我被敲门声所吵醒。我披好衣服下楼开门,看到了值班的治安官福特。他对我说,彭迪恩太太想要见我。我和他们夫妇的关系非常好。他俩在战争期间普林斯敦的采集泥炭藓的工作中,为这个国家贡献了自己全部的光和热。” “她告诉我,她的丈夫和叔叔雷德梅茵上尉,去了平房那里。和往常一样,在工作时间之后,再去那里打点打点。但是直到午夜,都没有回来。听到了摩托车的声音以后,我觉得如果不是意外的话,肯定是出了状况。所以我让福特去叫醒另一个家伙,叫他们一起沿着大路找过去看看。他们去了,三点半的时候带回了不详的消息:那里一个人影都没有,不过在平房里面发现一大摊血迹——就好像有人刚刚在里面杀了一头猪一样。第二天早上,我马上赶去了那里。暴乱发生在以后可能会被用做厨房的房间,在通向厨房的后门门楣上有血迹。” “我非常仔细地勘察四周,试图寻找作为线索的蛛丝马迹,但结果证明一切都是徒劳。我所能找到的所有证据,就只有从我们来的地方,那些住在向往福格金托的支路旁小屋里的一些采石工和他们的家人。还有那个在沃克海姆河上的水上执达官——汤姆·林罗斯。那些采石工并不在这里工作,因为这块区域已经有一百多年不曾开放了。他们去下面的梅里韦尔的公爵石料厂,他们大多数都有自行车往返于其间。” “在这些小屋里。当我回来吃早饭的时候,我得到了一些很明确的消息。两个男人都说了相同的故事,不过在此之前他们都没见过面。一个人叫吉姆·巴西特,是公爵石料厂的工头。还有一个叫林罗斯,住在最排小屋里的水上执达官。巴西特因为把花岗岩从梅里韦尔石料厂搬来的缘故,去过平房一两次,见过彭迪恩先生和雷德梅茵上尉,所以也熟悉他们。前一天夜里,大概夏令时十点左右,天色还是亮的。他看见上尉离开平房,经过小屋。巴西特那时正站在门口抽烟,而雷德梅茵上尉是一个人来的,他推着的摩托车,向大路方向走去。在摩托车的车座后面系着一个很大的麻袋。 “巴西特和他打招呼,祝他‘一路顺风’,他也回礼了。在半英里外的支路旁,林罗斯也碰到了他。他此时坐在摩托车上,在到达主干道之前,他骑得非常慢。等到他驶上大路上以后,林罗斯听到他发动引擎,呼啸而去的声音。他往山丘的方向行驶而去,所以水上执达官认为他回普林斯敦了。” 哈弗亚德警部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这就是你所掌握的一切情况了吗?”布兰登问道。 “如果就雷德梅茵上尉来说的话,就这些了。”哈弗亚德警部回答道,“说不定我们回到普林斯敦的时候,正有新消息等着我们呢。调查行动正沿着两条路进行着:一条是在莫顿和埃克塞特之间,另一条由达特米特到阿什伯顿,以及一些海边的城镇。我认为,他一定是从这些道路中的一条逃跑了。如果他没有,而是改变了路线,去了普利茅斯,或者去了北方。我们可就不那么快地能追踪到他的踪迹了,他可是个引人注目的人。” “林罗斯也报告他看见摩托车后面有一个麻袋吗?” “是的。” “在你提到之前,他就这么说吗?” “是的,他主动说的。就像巴西特一样。” “接下来,让我看看这里面有什么。”布兰登说着便和他们一起走进了平房的厨房。 <hr /> 注释: 第三章 谜团 布兰登跟着哈弗亚德,进入了被认为是迈克尔·彭迪恩厨房的房间。在房间一角,覆盖着防水帆布。房间最中间的位置,放了一个木匠工作台。地板上满是削下来的木屑和堆满了各种施工工具。布兰登掀开防水帆布,里面有一罐红色的着色剂靠墙放着,那里似乎有很多血浆正向外渗出。‘血迹’依然是黏稠的,铺在上面的部分木屑上也沾上了不少。在着色剂的边缘放着涂布剂。在它们中间,有一双鞋底都是鞋钉的大靴子。 “工人们今天早上在这里吗?”布兰登问道,哈弗亚德警部回答说没有。 “昨天晚上彭迪恩太太来报警以后,我就派了两名警员夜里一点左右,从普林斯敦赶到这来了,”他说道,“他们打着手电筒四处寻找,然后发现了血迹。然后一个人回来了,另一个一整夜都呆在现场。我赶到这里的时候泥瓦匠和木工都还没开工,我警告说,在完成例行检查前,所有人都不能碰现场的任何证物。彭迪恩先生习惯在每天的工时完成之后,再敲敲打打忙上一会儿。” “所有的工人能否证实,平房里都已经完工了呢?” “当然,他们可以作证。” 布兰登叫来了一个泥瓦匠和一个木工问话。木工说,昨晚也没有额外的活儿要他和他的伙伴们做。泥瓦匠指着一面以后要把花园围起来的墙说,在他昨天下午五点左右收工的时候,看到许多厚重的石块已经摆在这里,并用灰泥涂抹建造了一部分了。 “推倒所有新的工作。”布兰登命令道。 接着他回去更加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厨房,结果是无用功。他没有找到木工所提供的线索之外的任何东西。这里没有丝毫搏斗的迹象。一只绵羊可能比人在更早的时候,在这里被宰杀,但是布兰登判定血迹是人的,哈弗亚德有了一个可能比较重要的发现,厨房门的木梁已经被安装好了,他们采集到了一块白色油漆上的预涂层,它被涂抹在一个人肩膀的高度,上面沾着血迹。 布兰登接下来快速地检查了一遍厨房外面的地面。地面崎岖不平,上面有许多工人的脚印,但是并没有发现特殊的压印,或是其他哪怕是最细微的有价值线索。他又检查了二十码之内每一英寸的地面,不久便发现了一辆摩托车留下的痕迹。它出现在距离平房十码的地方。轮胎所留下的轨迹因为是在泥炭地里,所以看得不甚清楚。我们的侦探在脑海中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摩托车被开走了。他观察到在一块柔软的地面上压出了非常深的一道痕迹。轮胎的表面花纹他也很熟悉,是一个邓禄普轮胎。半小时后,一名员警走过来,向布兰登敬了个礼,开始汇报情况。 “长官,我们就差把墙给拆了,可还是什么也没找到。但是那个叫福尔福德的泥瓦匠,报告说有一个麻袋失踪了。那是一个大麻袋,本来被放在木棚角落里的。里面原来装的水泥都被倒出来了,但是麻袋被取走了。” 我们的侦探来到了所报告的木棚实里,再三检查了堆在外面的水泥,不过也没查出什么名堂。接下来,他又检查了工人们居住的木棚,也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之后又去了平房附近的街区溜达,查看进出石料厂的相邻出入口。整个过程中连一只蚂蚁都没找到。不久后他返回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大雨。当他路过钓鱼水潭的时候,看到沙地的边缘上面留有清晰的成年人裸足印。 仍旧呆在平房那边的哈弗亚德警部,再检查完另外的五个房间后,也跟着布兰登一起去了平房中的客厅,这是一间朝南,且拥有良好观景视野的客厅。布兰登发现了一根抽了一半的雪茄。它被证实是还在燃烧的时候就被丢弃的,之后还继续烧了一会儿。在熄灭之前,烤焦了部分的木质地板。同时也发现了一根破损的,附着着铜牌的靴子鞋带。很明显,鞋带已经磨损得很严重了,可能还是在鞋子上的时候已经损坏了。但是他还是无法将这些现实中的碎片整合起来:所有的这些零星证据,都不足以作为检查完成后的直接证据。布兰登之后决定返回普林斯敦,沿途指给哈弗亚德看了水潭边的脚印,并把它们用防水帆布盖起来封存。 “根据我的经验来推断,这是一桩很简单的刑事案件。”布兰登说道,“我们不需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警官,无论如何直到我回来之前,你就守在电话机旁边,等待即时进展。” “您的推论是……?” “我必须指出,我们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很不幸的男人,他已经疯了。”我们的侦探回答道,“一个疯子可不会花时间去研究游戏规则。这十有八九是谋杀,我相信我们最后会找到证据发现这个患上炮弹休克症的军人,袭击了彭迪恩先生,割开了他的喉咙,接着天真地,想要掩饰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把尸体拖走了。为什么我说他疯了呢,因为彭迪恩太太告诉了我他过去的经历,这使我确信,此人一开始是十分友好的,然后会忽然性情骤变,这种变异的精神疾病是战争中所染上的。甚至可以进一步推测,突然间,他俩再一次爆发了争吵。这么说可能不太真实,因为一般人都不能简单地想到,一次毫无徵兆的简单口角会以谋杀作为结局。” “雷德梅茵是一个大块头,也很有力气。他攻击的时候并没有想要致人死地。但这场混乱并不是简单地互相用拳头解决问题。我觉得他是一个变态杀人狂,很有可能以一个疯子的思维提前就策划了这个事件。如果事实果真如此,很有可能普林斯敦会有劲爆的消息在等着我们。天黑之前,我们应该能知道死者和活着的那个人在哪里。这些脚印意味着曾有一到两个游泳者。待我们晚些时候,再细细勘察它们。如果有必要的话,这些水潭也要翻个遍。” 距布兰登看似正确的推理演绎还不到一小时,对于罗伯特·雷德梅茵行动的推演又多了一个版本。一个叫乔治·弗伦奇正在警察局里等着,他是一名供职于西达特穆尔双桥旅馆的马夫。 “我认识雷德梅茵上尉。”他说道,“因为他最近去双桥喝过一两次茶。昨晚十点一刻的时候,我正从马厩出来在打算过桥,突然间,也没按喇叭,一辆摩托车从桥上呼啸而过。要知道我当时离他只有一码的距离。我只听到远去后还远远传来的隆隆声。因为四周一片黑暗,不过摩托车经过酒店大门投射出来的光束的时候,我看见那正是留有大胡子,穿着红色马甲的上尉先生。” “他并没有看见我,因为他正集中全部注意力在开车。他骑着摩托飞快地穿过双桥后面荒凉的山丘,一溜烟儿地就消失了。时速是活见鬼地快,我敢说一定有每小时五十英里那么快。我们听说普林斯敦发生了恐怖的事情,我的主子就把我送过来报告情况。” “弗伦奇先生,他骑车走的是哪条路呢?”非常熟悉达特穆尔地形的布兰登问道,“双桥上尽头的路分叉成两条,他是选择了右手边前往达特米特,还是左手边通向波斯特桥和莫顿的路呢?” 乔治却答不上来。 “他当时的速度就像彗星撞地球一样。”他告诉布兰登,“老天爷在上,我也不知道他走了哪条路。” “他后面带着人吗?” “这倒没有,先生。我没有看到有人。不过他车后座挂着一个大麻袋——这点是我可以确认的。” 在哈弗亚德出去调查现场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电话打到警察局来报告情况了。现在有三个不同地区的相关声明正等着他处理。一个警官已经把它们都记录下来了,他一份一份地读完它们,然后递给布兰登。第一份来自波斯特桥的邮局。那个女邮局局长报告说,一个叫塞缪尔·怀特的男子,在前一个晚上看到一辆没开灯的摩托车以非常快的速度,驶过他那个村庄北面的陡峭山路。他给出的观测时间介于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 “接下来我们应该能听到来自莫顿的报告。”哈弗亚德说道,“可是,不,他一定在汉马尔棠的分叉口往南走了,接下来的一条消息肯定来自阿什伯顿。” 第二条声明提到一个在阿什伯顿的车库管理员,在刚过午夜十二点的时候被撞伤了。从撞人的车辆留下的汽油分析,可能是一辆摩托车的。关于对这辆摩托车的持有者的描述也和雷德梅茵相符,这条声明中还特地提到一点,这辆车的后面挂着一个巨大的麻袋。骑手不慌不忙地点了一支烟,条理清晰地骂了两句,然后打开了车灯,朝托特尼斯那条路驶去。这条路要穿过达特穆尔南面的村庄。 第三条声明来自布里克瑟姆的警察局。行文有些冗长,只见上面这样写道: “昨天夜里两点十分左右,负责布里克瑟姆夜里值勤的P·C·威杰里,看见一个骑着摩托车的男人车后挂着一个大包袱,驶过城镇广场。他把车停在镇中主要的街道,大半个钟头里都不见踪影。三点前威杰里看到他回来了,可是刚才的大包袱却不见了。他再次骑车开进山峦,从来的那条路离开了布里克瑟姆。今天的调查显示,他在两点一刻的时候,经过布里克瑟姆海岸保卫站。他一定抬着他的摩托车越过了海岸保卫站最后面设置的路障。因为他被贝里角灯塔的一个男孩监测到了,他把摩托车推上那里的羊肠小径,然后再往下骑。这个小男孩儿因灯塔看守的父亲生病了,正在那里等一个医生。男孩供述,他看到那个迎面而来的摩托车骑手是个大个子,那辆摩托车很重,而他走的路又十分地崎岖陡峭。在医生来之前,他再也没有看到大个子回来过。我们正在悬崖和山谷中安排警力全面搜索。” 哈弗亚德警部一直耐心地等到布兰登阅读完,并放下这些声明档。 “对您来说,是不是易如反掌?”他询问道。 “我会申请逮捕他,”我们的侦探答复道,“可不能等太久了。” 正当他准备执行的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哈弗亚德起身,走近电话间去接听关于此事的最新报告。 “这里是佩恩顿。”电话那头说道,“我们刚刚打电话到雷德梅茵中尉位于海岸阶地7号的地址去确认,他昨晚本来应该在家的——他昨天喝醉了,说了要呆在自己房间里。他们为他准备了晚餐,觉得他会像往常一样上床睡觉。也没有听说他会回来,但是第二天一早再去他房子看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回来过了——晚饭吃过了,摩托车也放在后院的他停放车子的车库里,他们在十点钟的时候去他门前喊话,也无人应答。于是他们进入了他的房间,里面没人,床也没有睡过的痕迹,衣架上的衣服也没换。他从那时起就不见了。” “稍等一下,马克·布兰登警官在这里全权负责这个案子,他有话要说。” 哈弗亚德警部又喊了一遍,布兰登过来拿起话筒。 “我是布兰登警部,您贵姓?” “佩恩顿的瑞思警部。” “可否在五点钟的时候执行批捕?如果您那边没抓到人的话,我稍后会开车过去协助你的。” “没问题,长官。我想他插翅也难飞了。” “贝里角那面还没什么消息吗?” “我们派了很多警力去把那里的犄角旮旯也找了一遍,到现在为止还没任何进展。” “那好,警官。五点还没什么消息的话,我再过来。” 他挂上了电话。 “您就坐等钓鱼台吧。”哈弗亚德说道。 “希望如此。他是一个疯子,一个可怜的家伙儿。” “我对被害人感到深深的同情。” 布兰登陷入了沉思,他第一次看了一下手表。他本人是很欣赏这些地方员警的办事能力的,如果这些人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也会让他既高兴又惭愧。某些事情的真相已经在他心里清晰地勾勒出来,不过新发现的线索也会使整个案件更加趋于明朗。最无可争辩的事实是,杰妮·彭迪恩夫人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她的丈夫。这么说来,她就变成了一个寡妇—— 他急忙摇头定了定神,转向哈弗亚德。 “如果今天没有抓到罗伯特·雷德梅茵的话,手头也还有一两件事要做。”他说道,“你必须到现场采集一些血液去证明它是属于某个人的。还有尽管我不认为把雪茄和靴子鞋带有什么重要的意义,不过也要小心保存起来。现在我要去吃些东西,再去探望一下彭迪恩太太,最后我会回来的。如果佩恩顿那边没什么进展的话,我会在五点半的时候坐警车去那里。” “您请自便,毕竟不能让这件小事毁了您的大好假期。” “接下来我该干什么呢?”布兰登心里打鼓。但是他并不说出口,准备按自己的计划行事。现在是三点钟。突然间,他转过头,问了哈弗亚德一个问题。 “警官,你觉得彭迪恩夫人怎么样?” “我知道两件关于她的事情。”警部回答道,“我觉得她是如此曼妙俏丽的一个佳人,你可能不会觉得她和别的女人一样,是凡夫肉胎;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像她那样崇拜她丈夫。如此轻率的行为会有损她的高贵。” 这番话让我们的侦探开始闷闷不乐,但是他还没有开始思考,如此挚爱丈夫逝去的事实将如何改变彭迪恩太太的生活。他一下子感到自己会永远地,被彭迪恩夫人所居住的伊甸园拒之门外,并觉得自己的犯罪指控是荒谬的。 “他是个怎么样的男人?” “一个亲切而又时髦的家伙。是康沃尔郡那个地方的人。我想他心底是一个反战主义者。不过我们也没聊过战争期间的种种政策。” “他几岁了?” “我也不确定——还真说不准——可能是二十五到三十五之间的任何岁数。他有着柔弱的眼神和棕色的胡须。他在做近距离的手工活的时候会戴眼睛,不过他说自己的远视能力非常棒。” 吃过饭后,布兰登再一次拜访了彭迪恩太太。不过从早上开始,就有很多传闻飘进了她的耳朵里,对他要说的事情也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她变得沉默寡言,脸色苍白。布兰登觉得她已经得知她丈夫很可能去世的消息了。 然而,她现在迫切地想要知道,布兰登是否能解释发生的一切。 “您之前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吗?”她不安地问道。 “俗话说,一花一世界。每件事情都不太可能一样。我认为患上炮弹休克症的雷德梅茵上尉,肯定是突然发病了。炮弹休克症通常会伴有不同程度的痴呆症状——某些是持续性的,某些是暂时性的。我怀疑您的叔叔无法控制自己,一时的疯癫,可能已经酿成了大祸。接着在他仍旧精神错乱的时候,着手掩盖他的罪行。就我们现在所了解的情况,他带走了被害人,极有可能把他丢到海里去了。彭迪恩夫人,我所能告诉您的是,您的丈夫可能已经不幸遇难了,您必须做好准备去接受命运暴虐的毒箭。” “我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他答道,“毕竟他们还是好朋友啊。” “您有所不知。某些细微的罅隙,可能在他们之间突然爆发出来,一下子让雷德梅茵感到束手无策。后来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一切就像一场噩梦。您有您夫君的肖像画吗?” 她走出房间,过了一会儿拿着一张照片回来了。上面的男子有一副沉思的面容:他有宽广的前额和坚定的眼神。蓄着胡须和腮须,头发也相当地长。 “这张照片像真人吗?” “是的,不过并不能展现出他的全貌。相片有些不自然——他本人比照的要活泼多了。” “他多大了?” “三十岁不到,布兰登先生。可是他看起来很沧桑。” 布兰登细细端详起照片。 “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把它带走,我这边还有备份的。”彭迪恩太太说道。 “我会好好地记着的。”布兰登回复道,“我还可以断定,可怜的彭迪恩先生那被丢进海里的尸体,也很快就会被找到。这看起来也像雷德梅茵上尉的做事风格。您能给我提供一些您叔叔钟意的那个妇人的资讯?” “我可以告诉您她的姓名和住址,不过我也从未见过她。” “您丈夫见过她吗?” “这我倒不知道。我几乎可以确定他也没见过。她是一名叫弗洛拉·里德的小姐。她暂时和父母住在佩恩顿的辛格旅馆。我相信她的哥哥,也就是我叔叔法国时期的战友,也住在那里。” “非常感谢您的协助,如果事情还没什么进展的话,我今晚会赶去佩恩顿。” “去干吗呢?” “去继续我的调查工作,找那些认识或者见过你叔叔的人们询问情况。不过有件事让我挺费解的,他到现在还没有被找到。这么一个深受良心谴责的人,也不太可能躲得过这么大规模的专业搜捕。可是,就我们现在所掌握的情况来看,他也确实有逃跑的打算。在今天早些时候他去过贝里角之后,便返回公寓,吃了早饭,停好他的摩托,然后又出门了。仍旧是那副花格子衬衫外面套马甲的装扮。” “您会去找弗洛拉·里德小姐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肯定会去的。不过,如果罗伯特·雷德梅茵还没有被找到的话,我是不会擅自离开岗位的。” “您是不是觉得接下来都会一帆风顺呢?” “似乎可以这么说。我们最希望看到的一个情况是,这个不幸的人能够幡然醒悟,把这所有的一切都解释清楚。我能问一下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或者在我的能力范围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杰妮·彭迪恩对这番话表现得很诧异。她仰起脸凝视布兰登,一缕媚情涌上玉面。 “您的恩情,”她说,“我是不会忘记的。或许随着调查的深入,我就不得不离开这里。因为如果我丈夫确实已经身亡的话,我也没有能力继续去完成平房的建造了。所以,我就要走了。” “您有可以投靠的亲友吗?” 她摇了摇头。 “实际上,我在这个世界上如飘零的野草,无依无靠。我和丈夫是彼此所有的慰藉。今天早上我已经告诉您我所有的身世了。还在世的亲戚就父亲的两个兄弟——英格兰的本迪戈叔叔和义大利的阿尔伯特叔叔。我今天已经给他们写过信了。” 布兰登站起身。 “您等我明天的消息再说吧。”他说道,“如果今晚不去佩恩顿的话,我会再来探望您的。” “谢谢您,您真是个好心人。” “在现在这个紧急当口,我必须提醒您保重贵体。人们通常都认为自己能克服一切。可是事后他们会发现,自己身心早已被压垮了。您介意我为您找一位医生来看看吗?” “不,真的不需要了。布兰登先生。如果我的丈夫,真的就像我们所设想的那样……那么此生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我会自行了断的。” “看在上帝的份上,快别这么说。”布兰登说道,“向前看,就算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再感到快乐了。也别去片面地否定生命赋予我们的意义和权益。这样想,你丈夫肯定希望您继续好好地活着,他一定希望您能坚强地面对任何命运中的伤悲和挑战。” “您是一个好人。”彭迪恩夫人小声说道,“我很感激您能这么说,我们会再见面的。” 她拉起他的手,把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上面。接着他抽手离开了她那浓厚的芳香气场。他并不介意她刚才流露出的残念。彭迪恩夫人指尖传递过来的某种活力与自制力,打消任何他觉得她会自杀的念头。她还年轻,时间终究会平复一切伤痛的。但是他认为她对自己丈夫的爱情太过盲目和奋不顾身了。她应该正视生活,继续好好地活下去,进而为别人带来快乐。不知道此番浩劫会不会使她无法忘记自己的丈夫,或者影响今后的嫁人。 他回到警局,吃惊地发现罗伯特·雷德梅茵依然在逃,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情报。不过,从贝里角搜捕中传来一个微不足道的消息:水泥麻袋已经在那里西面悬崖上的一个兔子洞的洞口被找到了。麻袋里沾满血迹,还有几小撮头发和一些水泥石灰。 一小时后马克·布兰登独自背了个包,骑了一辆员警摩的就去佩恩顿了,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佩恩顿的瑞思警部告诉布兰登说雷德梅茵还没被抓到,他解释说渔民和海岸警备队队员正在海面上进行打捞工作,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悬崖上的麻袋。可是此处的潮汐运动很汹涌,当地人怀疑水流可能已经把尸体带到了外海。他们预计如果没有办法下锚固定住尸体的话,它会在贝里角附近漂浮一到两英里后被最终发现,这就需要大概一周的时间。 布兰登在辛格酒店吃完晚饭后,给罗伯特·雷德梅茵的公寓打了个电话。既然他在那里有一套房间,那么他应该会见到或者听到,有关那个失踪的男人未来妻子和她家庭的事情。海岸阶地7号的女房东,梅德韦太太对此也知之甚少。她告诉布兰登,雷德梅茵上尉是一个和蔼可亲,心地善良可是脾气火爆的绅士。他经常神出鬼没,所以别人对他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经常深更半夜地在房东睡觉的时候远足归来。所以她也说不准前一个晚上他确切几点钟回来的,以及他又是什么时候走的。不过他并不经常更换衣服,或者带东西出去。 布兰登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下那部摩托车。车座后面凸出来的部分是由轻铁条搭成的。在上面检测到了斑斑血迹。系在上面断成一截的绳子上也有血迹。它已经被剪断了,毫无疑问是雷德梅茵把它所绑的麻袋放松,以便能带到悬崖上面的时候干的。既没有什么能有效地把这些间接的证据串联起来,也没有另外一个人们早晨发现的事实能解开罗伯特·雷德梅茵继续消失的无解谜团。 接下来一天,布兰登在吃早饭之前去了贝里角,并检查了发现麻袋的那个悬崖。它位于宽阔的石灰岩上面,那里长满着蓟,白岩玫瑰和金雀花。兔子们居住在那里。那个满是血迹的麻袋是被一头警犬发现的,它当时被塞在一个洞里。不过警犬可以轻易地攀爬到那里,并用嘴把它叼到警方的面前。 从事发现场望下去,约三百英尺高的悬崖下面直接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下面还有一块很偶然地卡在光亮的峭壁表面的有裂缝的石头,绿色的植物在缝隙中艰难地求生,石头上面有一个海鸟用杂草筑成的简易鸟巢。悬崖的边缘上也没有明确的标示,而在下面碧绿的海面上,渔民们依旧在渔船上打捞着尸体。这份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的工作,到现在为止也还没有任何结果。 当天晚些时候,布兰登返回了酒店。打电话给里德小姐和她的家人询问她哥哥,也就是罗伯特·雷德梅茵朋友的下落,得知他已经回伦敦去了。当他去拜访他们的时候,里德小姐小姐和她的父母正坐在家里的客厅里。他们仨都表现得很震惊并且十分困惑不解,也没有人开灯。里德小姐的父母都是很安静的人,他俩在伦敦经营一家服装店。相比较而言,他们的女儿就显得有个性多了。她比她的父亲高一个头,体格壮硕。本人展现出了良好的教养,也不如预想的那么悲伤。布兰登发现,她和罗伯特,雷德梅茵相识只有半年时间,而实际上订婚也才是一个月前的事情。里德小姐有着深色的皮肤,充满活力,头脑空空。她的梦想是在舞台上表演,也在乡村巡回表演过。不过她指出,这种漂泊不定的演艺事业使她感到厌倦,她发誓要让她未来的男人远离艺术。 “你曾经听罗伯特·雷德梅茵上尉谈起过他的侄女吗?”布兰登询问道,弗洛拉·里德的小姐回答道: “他说过的。他总说迈克尔·彭迪恩是个逃兵,是个混账东西。他说他已经做通了侄女的工作,永远也不会同意他们的婚事。不过那是六天前他回普林斯敦之前的事情了。到那里之后他给我写了一封完全意思不同的信,信上说他在那里很意外地碰到了他们,他发现迈克尔·彭迪恩不但没有逃避自己的义务,还在战争期间因表现良好而获得了杰出服务勋章。打那以后,他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和彭迪恩的关系也处理得相当融洽,直到遇到这件想起来都感到害怕的事情。他还邀请他们在八月份赛艇会的时候来这了玩。” “你从那以后既没见过上尉,也没和他打过电话?” “的确没有,他写给我的最后一份信,就是三天前的这封。里面主要说他本应该昨天就会回来,像往常一样和我去海里游泳。于是我昨天出去游泳的时候也留意了一下他在不在,可是他并没有回来。” “里德小姐,再和我说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布兰登说道,“你能接受我的询问真是太好了,我们正面临一个奇怪的问题。就现在的情况可能具有迷惑性,并且极有可能与事实不符。我听说雷德梅茵上尉,患上了炮弹休克症,也吸进过一些毒气。你曾经注意到这些疾病在他身上表现出来的些许迹象吗?” “有的,”她回答道,“我们都知道,我妈妈第一个指出他老是要重复自己说过的话。他本来是个脾气性格非常好的人,但是战争让他在某些方面渐渐变得粗鲁和愤世嫉俗:他变得很没有耐心。不过,他因为和别人意见不同而产生激烈的争论后,也会很快道歉。他是一个一点儿不介意承认自己错误的人。” “他经常争辩吗?” “他就是那种几辆车都拉不回的牛脾气的人,当然,因为他经历过真实的战争。这让他变得有些不近人情,有时候总发表一些惊人之语,接着人们的反驳,也会使他变得恼羞成怒。” “请原谅我这么问:你很关心他吗?” “我很欣赏他,对他的康复也有积极的作用。他非常勇敢和诚实。是的,我爱他并以此豪。我认为经过一段时间后,他会变得更加沉稳,不再激动和没有耐心。医生对他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努力终会获得回报。” “你能想像他是一个冷血地殴打或者杀人的家伙吗?” 里德小姐陷入了沉思。 “我只想去帮他,”她说,“所以我说如果对方足够挑衅的话,我能想像他突然发飙的样子。我觉得他可能在盛怒之下会放倒一个男人。他已经见过了太多的死亡,已经对这种事情麻木了。是的,我能想像他给予敌人,或者脑海中假想的敌人以迎头痛击。但是我不能想像他事后会这么做——逃避自己所犯下的罪行。” “现在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他试图逃避谋杀的追捕。但是这场谋杀究竟是他做的,还是另有其人,我们暂时还不能确定。” “我现在所能做的只有为大家祈祷,希望你们能找到他。”她回答道。“不过如果他真的卷入了这场可怕的犯罪的话,我不认为你们能找的到他。” “为什么呢,里德小姐?不过我觉得我懂了,你脑袋里想的和我一样,他会自杀!” 她点点头,伤心地用手帕蒙住脸。 “是的,如果可怜的他当时失去理智,后来清醒的时候发现他一怒之下已经杀了一个无辜的人的话。以我了解的他会做一两件事情——要么投案自首供述当时发生了什么,要么尽快地自杀。” “有的时候作案的动机,也不都是很充分的。”布兰登对他们解释道,“有时一瞬间的恶向胆边生就会毁灭一条生命。其实并没有比一道闪电还要多的恶意。在这起案子中,只能这么解释。但是像彭迪恩这样的男人竟会如此挑衅,我也还要好好调查一番。彭迪恩的证词和普林斯敦的哈弗亚德警部的言论中暗示他是一个温和而又安静的人,不容易生气。哈弗亚德警部是在采集泥炭藓的专案中认识他的,他在战时在那里工作了两年。他完全不是一个会去挑衅雷德梅茵上尉或者其他人的人。” 接着布兰登又说了自己在石料厂的水潭边,第一次见到雷德梅茵的印象,不知为何,这次私人的照面也触动了弗洛拉·里德,我们的侦探观察到她真的感伤了。 她真的有开始流泪,并马上站起来走出了客厅。由于她的离开,父母也能更自由地畅所欲言。 她父亲刚刚还不同寻常地沉默着,现在也变得健谈起来。 “我觉得最好诚实地告诉您,”他说,“我的妻子和我对这次婚约其实并不太满意。我不否认雷德梅茵是一个很棒的人,也有一颗热心肠。他花钱大手大脚,虽说极其迷恋弗洛拉,一开始就展开了热烈的追求,并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但我不认为他是一个踏实的,适合结婚的男人。他是一个漂泊不定的人,而且在战争的影响下变得有些不人道。也似乎还没意识到应该对社会和自身应尽的义务。作为一个明事理的人,应该去建立一个有助战后重建的社会组织。他总是玩世不恭地活着,要么乱花钱,要么把时间浪费在体育消遣上。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他会成为一个坏的丈夫,但我确实在他的身上没有看到,对未来家庭的稳定应有的规划和想法。虽说他通过合法的继承得到了四万镑,但他对钱真的没什么概念,而且他对自己将要承担的责任没有一个正确的概念。” 马克·布兰登对他们所提供的资讯表示感谢,并再一次重申了自己与日俱增的想法,通过和他们交流,他觉得雷德梅茵有可能已经自杀身亡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可依然找不到他的这件事让我很担忧。”他说,“的确,也会有好的情况出现,其中一个是他可能已经被送到布罗德莫精神病院去了。这真的是一个很可恶的想法:一个为他的国家做出过杰出贡献的人,应该在关满变态的精神病院里度过余生。” 接下来的两天,我们的侦探一直在佩恩顿,尽他所能,全力搜索那个人间蒸发的男人。但他是死是活,依然杳无音讯,包括普林斯敦和其他地方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罗伯特·雷德梅茵的肖像照被赶印出来,不久就张贴在西部和南部每一个警察局的布告栏里。在这种强势的公共宣传下,也错抓了一两个人:一个大红胡子的流浪汉德文郡北部,一个新兵也在德文波特被捕了。这个人和照片中长得很像,而且在雷德梅茵失踪二十四小时后加入了一个线列步兵团。他们两个都做了详细的供述,证明并不是本人。 布兰登准备回普林斯敦了。他写信给彭迪恩夫人告知会在当天晚上前去拜访。突然他想起另一封信,这个计划便搁置了。彭迪恩夫人已经离开了普林斯敦,去本迪戈叔叔家了。自达特茅斯“鸦巢”,她写道: “我叔叔写信叫我过去,我也很高心能有这么个机会。我要告诉您的是,本迪戈叔叔昨天收到他弟弟罗伯特的一封信。我请求他允许我马上转发给您,但他不同意。我能看出本迪戈叔叔是站在他兄弟这边的。我确信他不会做出干扰司法工作的事情,但是他坚信,我们并不知道这场悲剧的全部真相。从鸦巢来的摩托艇将会在明天抵达金斯韦尔渡口去接两点到火车,我希望您今天继续呆在佩恩顿,明天再过来。” 她在后面又加了一句感谢的话,对自己身上发生的惨剧打扰到布兰德的休假,感到十分抱歉。 于是乎,我们的侦探的神思飞荡了许久,几乎都忘记了那份她署名的信了。他原计划当晚去普林斯敦见她,现在可以在更近的,达特茅斯悬崖上的小屋中与她相会了。 他马上拍了份电报说他会准时等在摩托艇那里的。接着他终于有闲暇为罗伯特·雷德梅茵的重要的信件耽搁感到苦恼。他开始想像本迪戈·雷德梅茵是个怎样的人。 “兄长毕竟是兄长。”他思忖道,“毫无疑问这个老水手的家,对罗伯特来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藏身之处了。” <hr /> 注释: 第四章 一条线索 当布兰登抵达的时候,一艘敞篷摩托艇已经停在了金斯韦尔渡口。这是他他第一次见到这个著名的海港,这个港口的空间已经被利用到极致了。他的心情像鸟儿一样自由地飞翔着,并带着羡艳的目光欣赏着这条宁静的河流。高耸的山峰矗立在和道口,古老的城镇坐落期间。那里还有绿树成荫的斜坡道。其中最为耀眼的是皇家海军学院,它整体建筑大部分是白色的,上面的红色砖石甚至遮蔽了蔚蓝的天空。 那艘很棒的小艇正靠岸停泊,等候着他。它被漆成白色,而上面的陈设是柚木色的。它上面的黄铜和金属机械闪闪发光。发动机引擎和舵盘在小艇的前部,载人的客舱在船的中部,船尾是遮阳挡雨的帆蓬。当布兰登上船的时候,那个独自掌舵的水手正在卷遮阳的帆蓬。当他做这项工作的时候,布兰登眼前一亮,已经有一个乘客在上面了:他看到了一个女人坐在那里,不是杰妮·彭迪恩是哪个! 她身着一袭黑衣。当他飞快地跳上船去和她打招呼的时候,他发现她的丧服也是她内心的回声:她之所以这么穿,是因为这个年轻的人妻所有的希望都已经落了空。罗伯特可能已经通过信件告诉了她,她成了未亡人这样一个铁的事实。她亲切地和我们的侦探打招呼,很高兴他能如期赴约。不过布兰登不久就发现她的态度起了些变化,表现出极度的精神萎靡和深深的悲伤。他说已经给她普林斯敦的住址写了一封信,并询问关于雷德梅茵上尉给她叔叔写的那封信的内容,为什么不能转发。 “我叔叔要告诉您的话,那封信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她说道,“您最初的怀疑被证明是正确的。我的丈夫已丧命于一个疯子之手。” “彭迪恩夫人,这太难以置信了。像罗伯特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如果还活着的话,一定会继续逃避追捕。您能告诉我,这封信从哪里寄过来的吗?我们应该立刻去调查清楚。” “让我问问本迪戈叔叔。” “他能确定这封信真的是他兄弟寄来的吗?” “是的,这点确定无疑。这封信是在普利茅斯寄的。不过别问我关于它的情况,布兰登先生,我不想再去想它。” “我希望您贵体安康。我也知道您现在很勇敢。” “我只剩下了躯壳,”她说,“我的生命之光已经熄灭了。” “您可千万别这么想,我和您说一件在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令我感到安慰的事情。一个老牧师对我说,‘逝者会在天堂祝福你的,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以慰他们在天之灵。’这句话并不长,不过你仔细琢磨琢磨的话,是非常有帮助的。” 小艇飞快地行驶着,不久就从屹立在港口岸边的古堡群之间穿了出来。 彭迪恩夫人开口了。 “这一片的宁静祥和的景色让我的心里更加难过了。人们遭受苦难的时候,应该去一些自然风景恶劣,荒芜的地方。” “你必须振作起来,你不能让自己停下来——哪怕不断地活动手指关节也行。在苦难的时期,没有什么比身心交瘁更折磨人了。” “只有依靠药物了,也可以买醉或服用鸦片。事实上我可能不会从这场悲痛中恢复过来,即使到死也不能。” “你不是个胆小鬼,你必须活着,好好地,快乐地活着!” 她第一次笑了,那种如同划亮一根火柴时间的短暂笑容,片刻照亮了她脸上的流光溢彩,又旋即熄灭。 “您是个很棒的男人,心地善良,人也聪明。”她回答道,接着她换了一个话题,指了指船头的那个水手。他掌握着船舵,背对着他们坐着。水手取下了自己的帽子,动情地对着大海歌唱,马达的轰鸣几乎盖过了他的歌声。他所唱的歌来自威尔第的一部早期歌剧。 “您注意到那个水手了吗?” 布兰登摇了摇头。 “他是一个义大利人。来自都灵,在英格兰工作了一段时间。在我看来他更像希腊人而非义大利人——那种在读书的时候学到过的古希腊健儿。他有一个雕像般英俊的头颅。” 她叫了水手一声。 “多里亚,在这儿停一下,”她喊道,“我想让布兰登先生看看这里的海岸线。” “好的,遵命夫人。”他回答道,把船身转向海岸线方向。 他转过身来,展现给布兰登一个褐色,明亮而又干净的帅气侧脸,的确有着古典的轮廓,然而却没有那些希腊雕塑昂扬向上的灵魂。这个义大利人的黑眼睛炯炯有神,流露出他的聪明睿智。 “朱塞佩·多里亚身上有着非常精彩的故事。”彭迪恩继续说道,“本迪戈叔叔告诉我,他是一个非常古老家族的后裔。是多里亚家族血脉的最后一支——我忘记了——好像是来自文蒂米利亚附近的一个地方。我叔叔认为他住在那里。我希望他是一个值得信赖,有着诚实品质的人,就如同他的外表那样好。” “他可能真的有贵族血统。他的外貌透露了他的特质,素养和生育能力。” “他还很聪明。和大多数水手一样,是一个很完美的人。” 布兰登沉醉于达特茅斯海岸线的别样的魅力:那岩石,那绿色的海岬,那富含红砂石的悬崖,那从水面上升起的珍珠色石灰岩峭壁。游艇不久就向西行驶,穿过一座连着一座的峭壁和一些沙滩的小型海湾,不久又从更高更险的悬崖旁边绕开。这些悬崖的高度一下子骤增了六百英尺! 正当在其中穿行的时候,一栋像鸟巢一样的带窗户的房子,突然从海面上映入他们眼帘。它的中间部分是骤然升高的塔顶房间。前面的部分延伸出一段安全的平台,上面有一根旗杆,桅杆的顶端飘扬着一面红色的船旗。那栋房子后面是一个狭窄的山谷,那里有一架楼梯通向房子。悬崖鳞次栉比地排列在它的周围,夏天的波浪悠闲地拍打着下面,把这块地方串成一串珍珠项链。离住宅不远的下方,也就是高潮水位上面一点的地方,有一条狭长的鹅卵石道路延伸开来。那上面的一个海蚀洞现在已经变成了船库。布兰登和他的伙伴就要到这里去。 此时摩托艇放缓了速度,缓缓地把船头对靠在鹅卵石道路上。接着多里亚关掉了马达,把一架舷梯放到岸上。他先跳到海滩上,用手把杰妮·彭迪恩和我们的侦探拉到岸上。这个地方似乎没有入口,但是在一块岩石暗礁的背面,向上的楼梯就被简易地搭建在石头断裂的部分,旁边有铁质的安全扶手。由杰妮在前面带路,布兰登在后面跟着。爬了大概两百多级台阶,终于抵达了上面的房屋的平台。这个平台有五十码长,全都被海砾石所包围了。两门小铜炮的炮筒透过护栏伸向大海的方向,悬挂旗杆的中间那块草地上,整齐地停着一圈波纹汝尺蛾 。 “除了一个豪迈的老水手之外,还有人能建造这样一座宫殿吗?”布兰登的声音被海浪盖过。 一个手上拿着望远镜的中年男子,一个人来到平台上欢迎他们的到来。本迪戈·雷德梅茵体型敦实,身上满是多年海上风霜所留下的痕迹。他有一头火焰般的红色短发,下巴上留着很短的,已经变得灰白胡渣,嘴唇上的胡须已经剃干净了。他有一张饱经风霜的红润脸庞,颧骨这边眉毛的颜色加深成深紫色,粗糙得就像深深扎根于此的一根根弯曲野草。他的下颚突出,充分显示出此人性格好斗,脾气暴躁。他看起来是标准的老水手模样,不过就布兰登来说,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十分好。 “我看到你过来了,”他和布兰登握了握手,说道,“事情还没有新的进展吗?” “还没有,雷德梅茵先生。” “很好,相当好!瞧瞧我们大名鼎鼎的苏格兰场,也有找不到一个疯子的时候啊!” “你或许可以帮助到我们。”布兰登简短地说道,“你是不是真的收到了一封你弟弟的信?” “是的,怎么会没有呢。它在这里恭候您的光临。” “你可是擅自把信扣留了两天。” 本迪戈·雷德梅茵咕哝了一声。 “进屋看看这封信吧。”他说道,“我从来没想到你会找不到人。情况确实非常糟糕,我也质问自己是否知道些什么。不过有一桩事实很清楚,我弟弟从普利茅斯写了这封信,可是据报导他并不在那里。我倒是对他想要去做,后来做成的这件事没什么兴趣。” 接着他转向他的侄女。 “杰妮,你去准备一下。半小时后我要和布兰登先生喝下午茶。现在我邀请布兰登先生参观一下顶楼的了望塔。” 彭迪恩夫人消失在屋子里,而布兰登则紧跟着老水手。 他们穿过一间方形大厅,里面满是主人从海外不同地方收集来的奇珍异宝。接着,他们往上攀行,进入了一间八角形的大会客室里。这个地方就像在一个灯塔里,完全超越了普通卧室的功能。 “这是我的了望台。”雷德梅茵解释道,“在天气恶劣的时候,我就一直呆在这里,对着安装在那里的三英寸的望远镜,我能清楚地看到海面上发生了什么。你看,在角落里有一个地铺,我经常睡在那里。” “你还和在船上的时候,生活习性一模一样啊。”布兰登的这句恭维让本迪戈很是得意。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我也可以和你讲讲,许多时候海面上的状况。有时候,我一点儿不愿意看到过去三月份从东南方向来的,比这些悬崖还高的海浪。我可以告诉你,那威力简直能折断了船的龙骨。” 他走到角落里的一个高碗橱那边,打开它,从里面打出一个方形旧式样的木质书桌。拉开书桌,他递给我们侦探一封信。 布兰登坐在打开着的窗户下面的一把椅子上,开始阅读这份简短的私人信件。上面的笔迹又大又凌乱,是从左到右写在纸上的微微斜体。并在右手边底部的角落留下了一个三角形的签名。 。当时是某些恶意驱使我这么做的。不过我现在非常地后悔,不只是为他也为我自己。运气好的话,我今晚就会动身去法国。如果以能找到一个新的地址给你写信,我会那么做的。替我照顾杰妮——她能摆脱我这样一个讨厌的家伙儿也好。等这件事情的风头过后,我也可能回来。替我向阿尔伯特和弗洛拉问好。 R·R(罗伯特·雷德梅茵姓名的缩写) 布兰登检查了一遍这封信和装信的信封。 “你有没有你们以前通讯的信件,让我和这封信对比一下?”他询问道。 “我猜到你会需要这个。”他回答道,从书桌里又拿出了第二封信。 这是一份有关罗伯特·雷德梅茵打算订婚的契约,笔迹也和之前的一封完全相同。 “您认为他打算干什么,雷德梅茵先生?”布兰登问道,把这两封信放进口袋。 “我认为他会照他希望的那样去做。一年的这个时候你会看到许多西班牙和布列塔尼洋葱头小艇停泊在普利茅斯的外堡那边。一周里的某个时间,如果可怜的罗伯特到那里给船夫足够钱的话,毫无疑问,他们都会把他藏得好好的。一旦他迈上了这些单桅纵帆船中的一艘,就基本上高枕无忧了,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他们会把他带到圣马洛,或者其他的地方登陆。到时候他会写信来的。” “既然事实上他已经疯了,我们可能也不会有他的消息了。” “为什么说他会一直疯下去呢?”本迪戈反问道,“当他杀这个无辜的人的时候,他是疯癫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因为只有神经病才会做出如此惨无人道的事情,他之后的所作所为如此狡猾——以一种近乎幼稚的狡猾,使我们觉得他和犯罪的时候并不一样。如果他真是那么做了的话,我断定他很有可能不疯了。如果你明天就逮到他的话,你也许会发现除了某一方面之外,他和你一样是心智健全的。如果他继续冥顽不化地把迈克尔·彭迪恩看成一个战争期间的逃兵,深深记他仇的话,那他就不可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这种情绪。这些就是我从信上读到的资讯。俺从心底里很看不起迈克尔这个可怜的家伙。当初侄女违背我们的意愿,执意要和他结婚的时候,我也对此表现出了相当的不满。不过我的个人感情并不能左右事实,当我听说彭迪恩先生是一个诚实的人,并且在采集泥炭藓的专案中表现卓越的时候,也相当地自豪。” 布兰登陷入了沉思。 “很合理的看法。”他说,“也很可能是对的。从这封信的意思中,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推论,你弟弟在贝里角处理完尸体,回家后一定会乔装打扮一番,然后搭乘最早的一班火车从佩恩顿到牛顿阿伯特,再从牛顿阿伯特到普利茅斯。他或许已经在那里笃悠悠地等着警方的追捕行动开始。” “这正是俺想说的。” “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呢,雷德梅茵先生?” “一个月前的某个地方。他有一天带着里德小姐到这里来——就是那个他打算与之结婚的年轻的女人。” “那时的他是不是一切正常?” 本迪戈摸了摸他的红胡子,陷入了思考。 “他和以前一样很唠叨,喋喋不休。” “那在话语中提到了彭迪恩夫妇吗?” “一个字也没提。他总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年轻的未婚妻。他们打算在今年深秋时分就结婚,到国外去度蜜月,顺便看看我们的阿尔伯特大哥。” “他逃到法国以后,会不会与里德小姐保持联系呢?” “我想他才不会那么干呢。难道让你们很快就逮到他?你把法律置于什么位置?一个男人在疯狂情况下犯下了谋杀的罪行,然后你逮到他之后一鉴定发现他是一个正常人。那么你就不能仅仅以他精神错乱时的所作所为而绞死他,在他神志清楚的时候你也不能把他关到精神病院里去。” “一个精彩的悖论,言之有理。”布兰登赞许道,“不过请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个嗜血的疯子,无论他平常的时候表现得多么正常,在杀了一个人之后,就不可能再为所欲为了。” “很好,那就交给你了,侦探先生。如果再有他的消息,我会通知警方的;如果你们抓到他了,也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和他的哥哥。这种事情对他的家族来说是真是一个耻辱。他在战争期间干得不错,也获得了很多荣誉。如果他真的疯了,那也是战争害的。” “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你来说,你要知道这一点,接下来会有很多的事情劳你烦心呢。我很抱歉,雷德梅茵先生。” 本迪戈那杂乱无章的眉毛下面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的不高兴。 “如果他某天晚上到这里来的话,我应该也不会打电话给警方,把走投无路的他交出来的。” “我敢打赌,您会履行您的公民职责的。”布兰登反驳道。 他们走出房间下到餐厅,杰妮·彭迪恩正等在那里要为他们泡茶。周围十分地安静,布兰登正好有空暇,开始打量起这位年轻的寡妇。 “彭迪恩夫人,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还有如果我需要联系您的话怎么找到您呢?”不久之后,他开口问道。 她没有看布兰登,而是看着雷德梅茵回到道。 “我暂时住在本迪戈叔叔这里,我知道他会收留我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你可以永远地住在这里。”老水手发话了,“杰妮,从现在开始,这就是你的家了。我非常高兴你能住在这里。现在我们家族只剩下你,你的阿尔伯特叔叔还有我了。我估计,我们不会再见到可怜的罗伯特了。” 这时一位老妪走了进来。 “多里亚让我问您,您何时打算坐船离开。”她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马上就走。”布兰登请求道,“我在这里已经呆太久了。” “你在前面为他带路吧。”本迪戈命令道。五分钟之后布兰登就打算告辞了。 “一旦抓到人,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雷德梅茵先生。”他说道。“如果你可怜的弟弟依然活着的话,他也不会有多少享受自由的时光了。此刻他自己也一定怀着巨大的痛苦和焦虑,从为他着想的角度,我希望他不久能投案,或者被我们找到——不是在英格兰,就在法国。” “谢谢你。”苍老的本迪戈轻声低答道,“你说得很对,我现在挺后悔私藏了他的信件。一旦我再有他消息的话,我会马上联系苏格兰场,或者配合警方在达特茅斯的工作的。正如你所见,我已经给镇里提供过情报了。” 他们再一次站在悬崖上的旗杆下面。布兰登注视着崎岖的峭壁线,种植谷物的田地远离内陆,深深植根于那里。这片区域看起来十分荒凉,触目所及西边一英里或者更远的地方,只有一个的农舍屋顶孤零零地矗立着。 “如果他来投奔你——我仍旧幻想着他会这么做——收留他,并通知我们。”布兰登说道,“我担心这样一个必要的行为会给你带来无法言诉的痛楚,但是雷德梅茵先生,我很肯定你是个硬汉,关键时刻是不会退缩的。” 随着我们侦探的这次拜访,这个老硬汉也变得通情达理了。很显然,他对布兰登工作内容本能的敌意,不再转嫁到布兰登本人的身上了。 “桥归桥,路归路。”他说道,“尽管从道义上来说不太应该,不过如果我做了某事,你也十分尊重我的决定的话,我觉得那也没有太大的问题。但他也可能往南航行去找阿尔伯特,再见了。” 雷德梅茵先生转身回屋,而站在他们身后的杰妮·彭迪恩,送布兰登走到最上面的一级台阶上。 “别总觉得我会因为那可怜丈夫的去世,会一直郁郁寡欢。”她说,“我现在只是很伤心而已,我曾经说过由于懵懂无知,逃避过战争时期国家的召唤。我现在觉得,是战争杀了我最最亲爱的丈夫,不是罗伯特叔叔。” “您能这样想那真是太好了。”布兰登低声说道,“我欣赏您那无以伦比的耐性和勇气。彭迪恩夫人。此外……此外……我愿意助您一臂之力。每一个聪明人都会愿意帮助您的。” “谢谢您,我好心肠的朋友。”她回应道。接着拉着他的手,向他告别。 “您能在您要离开这里的时候通知我吗?”他问道。 “好的——会如您所愿的。” 他们分手了,布兰登依依不舍地走下楼梯,渐渐看不清她的声影了。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爱上了这个女人,想把自己的整个生命都放在她的脚前那样地爱着。当理智和常识都在抗议的时候,这种巨大的激情无时不刻不在他体内翻腾着。 布兰登跳上了正在等待的摩托艇,很快就启程返回达特茅斯。期间多里亚一直很热情地想要套他的话。但是他一点儿也不打算照顾到这个义大利小伙儿火热的好奇心。反而问了一些关于多里亚本人的问题,他发现此人非常乐意讨论自己的私事。多里亚身上有一种南方人的轻率与自鸣得意,这让布兰登在摩托艇回到达特茅斯码头之前思绪飞扬。 “为什么战争结束了以后,你也不回你的祖国呢?”他问多里亚。 “先生,因为战争结束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我的祖国。”多里亚回答道,“我在海上和奥地利作战,可是现在——现在义大利可不是一个好地方——目前来说,对于战斗英雄没有归属感。我可不是一个普通人,我出生豪门——位于滨海阿尔卑斯省多尔恰夸的多里亚家族。您听说过义大利的多里亚家族吗?” “恐怕没有,历史可不是我的强项。” “在那维亚河畔的岸边,屹立着多里亚家族的巨大的城堡。他们统治着多尔恰夸的领土。这是一个战斗民族。有一个叫多里亚的人杀了摩纳哥王子。但是伟大的家族——就像国家一样——他们的历史在时光的沙漏中只是一个沙丘。他们的崛起和崩溃,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发展历程。啊!命运打碎了脆弱的时光沙漏,他们旋即灰飞烟灭,散落天涯。我就是这最后的一颗种子。我们家族起起落落,到最后只剩我孑然一身。我父亲是一名博尔迪盖雷的计程车司机,在战争期间去世了,我母亲也死了。我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姐姐。她自己名誉扫地,现在的话,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希望她也不在人世了。所以我离开了那里,命运就是这样,曾经如此庞大的家族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要知道,这个家族曾经出过君主和王子啊。” 布兰登坐在摩托艇船头多里亚的旁边,他不由得打心底赞叹起义大利男人俊美的相貌。此外,在这幅俊朗的外表下,他也有自己的心机和抱负,会时不时流露出真诚的犬儒主义。 “庞大的家族有时,恰恰是那样地不堪一击,”布兰登说道,“过一种独身生活,或许你生下来就要被迫接受你们族人那被诅咒的命运呢,多里亚?” “不是‘或许’。应该说就是这样。我体内有一个倔强的小人经常会同我说话。我出生高贵,长得也英俊——那是必须的;还非常聪明——那也是必须的。现在在我和那个荒凉的古堡里多尔恰夸的我的族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有那一件!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件事等着我。” 布兰登笑了。 “这也是你在这艘摩托艇上工作的原因吗?” “那是消磨时光而已,我在等待。” “等谁呢?” “一个女人——一个妻子,我的朋友。唯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等一个富婆。你懂的,我的脸庞将会赢得她的财富。这就是为什么我来到英格兰,义大利现在没有富有的女继承人。但是我在这里已经走错了一步。我必须和社会精英们呆在一起,那样就会有很多钱。要知道,金钱可是万能的。” “你别再自欺欺人了。” “不,我很清楚我的本钱,先生。女人们都会被我的外表所深深吸引。” “是吗?” “她们倾心于这种类型的——有古典的体型和精致的五官。为什么不呢?只有傻子才看低自己的特长呢。像我这么个天赋异禀的人,有着高贵的血统和卓尔不群的秉性——这一切都是必须的——爱的罗曼史——噢——唯有义大利男人才有的那种恋爱天赋——这样一个男人一定能找到一位非常靓丽,又富有的女孩。剩下的只是愿不愿意花时间等的问题。这样一个性感尤物才不会在那个老海盗手里呆很久。他家血脉不长,我知道。第一次见到他之前就应该看穿他小九九的。我先卖个关子,或许还有更大的一条大鱼呢。” 布兰登发现此刻脑海里所想的全都是杰妮·彭迪恩。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苦痛和失落感会渐渐烟消云散的。他从内心问自己,还能有幸再见到这个妙人儿吗?又觉得似乎不太可能。此外,多里亚最后一句的话外余音暗示,有一个家庭出生和所持有财富都远高于迈克尔·彭迪恩遗孀的夫人更值得去奉献殷勤呢。他发现自己很瞧不起那个登徒子,他竟然如此直接地亵渎英式的庄重得体和老实本分积累财富的原则。然而他的坦然自若和在势利的价值观也触动了布兰登。 他非常慷慨地给了五先令的船费,就多里亚告别上岸了。不过多里亚的影子却时时萦绕于他脑海:一方面会不喜欢他的桀骜不驯或心醉于他半神的外表;但是想要逃避他满腔的热情和神奇的魅力是不可能的。 布兰登很快回到警察局,并马上与普利茅斯,佩恩顿和普林斯敦取得联系。他发布了一个特殊的指令,让哈弗亚德警部去调查最后一个地方——格里太太的在普林斯敦车站小屋,去彻彻底底地搜查一下罗伯特·雷德梅茵曾经在那里住过的房间。 <hr /> 注释: 第五章 雷德梅茵被看见了 自从这个阶段调查以后,一种不真实的困惑就始终围绕着马克·布兰登:无论他采取什么行动,背后总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操控着一切。他发现由于一些很低级的失误,导致整个案子走上了一条完全错误的路——一条始终在死胡同里原地打转,找不到光明的路。 第二天早上,他从佩恩顿前往普利茅斯,进行了一次更细致的调查。他也知道,自己可能太晚才发现这样一个事实:如果罗伯特·雷德梅茵还活着的话,也不会再呆在英格兰的。之后启程返回普林斯敦。觉得即使不会有太大的意义,也应该再检查一遍既定的事实,看上去成立的既定事实的确有再审视一遍的必要。沙地上的裸足印还很完好地保存着:它们如此模糊,以致难以准确地去区分。但他安慰自己,那至少证明了有两个人来过。他记得罗伯特·雷德梅茵曾经说过会在水潭里面游泳,也试图去证明有三对独立存在的脚印,但没有成功。 一直负责这个案子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哈弗亚德警部,将所有的责任推到了那位消失刺客的哥哥——本迪戈身上。 “他是在拖延提供证据的时间,”哈弗亚德嚷嚷道,“那该死的两天让一切都变了。现在这个凶手不在西班牙的话,就在法国。” “所有关于这个案子的细节都已经发布出去了。”布兰登解释道,但是哈弗亚德对这个事实嗤之以鼻。 “天晓得外国警方要瞎忙乎多久,才能抓住这个可恶的逃犯。”他说道。 “这可不是个普通的逃犯。不过,我更倾向于认为他是个精神病患者。”布兰登说道。 “在那起案件中他早已采取了简单有效的措施,那让我的脑海到现在为止还一团乱麻。我不相信那个人疯了。我认为他还活着,就当前事实来看也确实如此。布兰登先生,您不得不从头开始,去找出他为什么这样做的原因。一旦有证据表明这是一起蓄意的谋杀,并且真相绝不像它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的话,您必须重回原点开始地毯式搜索,去找出雷德梅茵这样做的动机。” 布兰登对他这番话并不以为然。 “我可不赞同你的这种说法。”他回复道,“我已经按照你说的这么做了,但是这件事情简直太荒唐了。从证人们所做的公开证词中,我们知道他们两个一直到当晚凶案发生之前,就是直到坐雷德梅茵的摩托车离开普林斯敦的时候,还是非常好的朋友。” “什么公开证词?您不能把彭迪恩夫人所有的话都当真。” “为什么不可以?我觉得她说的都是实情。但是我现在说的,从佩恩顿的弗洛拉·里德小姐口中听到的,就是要和罗伯特·雷德梅茵订婚的那位。她说她的未婚夫写信来完全改变了当初的想法,他还说他已经邀请了他侄女和侄女的老公一起来佩恩顿看赛艇会。此外,里德小姐和他父母都很清晰地指出了上尉易冲动,喜怒无常的品性。事实上,里德小姐的父亲并不赞成这桩婚姻。据他所说,那个人会非常随意地越过他所设定的底线。不,哈弗亚德,你不能找不到任何有效的反驳证据,而说精神病患者这一唯一可行的理论不对:他写给他哥哥的信也确认了这一点。这份字迹潦草的信也说明了他缺乏自我约束和控制。” “那封信真的是他写的吗?” “我把它同保存在本迪戈·雷德梅茵的另外一封做了对比。证明那是属于他的特殊笔迹。我应该这么说,笔迹对比没有任何问题。” “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呢?” “再去普利茅斯看一下,重点排查一下那些停在岸边,经常来来往往的洋葱头形小艇。我想不久就能根据雷德梅茵的那封信上所提供的时间,追查到在这些天中离开普利茅斯的那艘。这些工作量也可能会持续一到两个礼拜,不过我相信应该可以找得到。” “那也会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的。布兰登先生。” “在我看来,整个案子的进展和最初预计的完全不同。我们已经走进了死胡同:那个穿着灯笼裤,小方格绒衬衣和红色马甲的汉子,在谋杀案发生之后的那天早上,是怎么来无影去无踪地离开佩恩顿的?要知道,他这一副熊样穿过铁路和公路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一点于情于理都说不通,我怎么也想不通这个事实。” “不,我要告诉您的是,那恰恰是某个命门。不过这个究竟是我们造成的,还是凶手刻意布下的迷魂阵。您迟早会找到答案的。我不认为现在有任何再呆在这里的必要。” “那好吧。”布兰登也同意了。“虽说是办案的必要程式,可是由于我的固执己见,已经浪费了太多宝贵的时间。哈弗亚德,和你说心里话,我真的很惭愧。我肯定漏掉了那最为重要的一环——一直都没有看到那块真正有用的路标。” 哈弗亚德警部颔首。 “事情有时就这么发生了——令人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人们会嘲笑我们,质问我们是干什么吃的。正像您说的一样,有时候一些案子中某个很明显的线索是相当具有迷惑性的。接着,由于把重点放到了其他一些线索上,或者坚持我们自以为是的狗屁理论,我们会错过真正的重点,除非重新回过头来仔细地审视它。我们终会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布兰登不得不承认这番经验之谈。 “这个案子看起来只有下面两种可能的情况。”我们的侦探说道,“要么是一次无心之举——我这里说的无心之举指的是他当时精神不正常。要么雷德梅茵杀了彭迪恩就是有着很复杂的理由,处心积虑地策划实施了这场犯罪之后逃之夭夭。在第一种情况之下,他应该会被找到,除非他已经以一种非同寻常的方式自杀了,而我们找不到他的尸体。在第二种情况下,他确实相当地老奸巨猾,开车去了佩恩顿,还处置了尸首——一切看起来如此疯狂——就他个人来说也太不可思议了。不过,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无论是否疯了,我认为他会像写给他哥哥的信中所透露的那样,出海前往法国或者西班牙的某个港口。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了——试着顺藤摸瓜地找到那艘载过他的船。” 布兰登决定贯彻自己的这个决定,在接下来的一天离开普林斯敦,前往普利茅斯。他在外堡的水手客栈定了一个房间。在海滨管理局的帮助下,排查了这段时间停泊在普利茅斯外堡的许多小艇。 他花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进行寻访排查,可是事情依然没有丝毫起色:没有任何一个小艇的船主能提供任何情报,尽管港口的警察局有着极其严格的警戒,但是也没有在普利茅斯发现任何长得像罗伯特·雷德梅茵,或是任何其他落单的人。 规定调查此案的期限到了,布兰登被召回伦敦,由于办案不力被别人开了很多过分的玩笑。他表面上故作轻松,但是心里的苦闷只有自己知道。这个案子如此显而易见,却又如此难以解决,这一点让布兰登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胜任现在这个让他满足的职位。可是要他相信自己的定论:‘罗伯特·雷德梅茵从未离开过英格兰,他在从普利茅斯给本迪戈写完信不久就自杀了’也显然很牵强。 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去处理,布兰登不久就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一件发生中部地区的钻石抢劫案中去了。几个月过去了,迈克尔·彭迪恩的尸体还是没有找到。当外面的大千世界已经差不多忘记这个案子的时候,苏格兰场里的这个小世界也无法解决这宗神秘的案件。 而就在此时,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马克·布兰登准备在他现在的工作之余,重新审视当初那一系列发生的怪事。也是因为杰妮·彭迪恩——他还深深地依恋着她。老实说,除了日常工作之外,她的身影占据了他心里所有的缝隙。他无可抑制地想再见她一面,尽管当履行完了调查程式,近距离地向她报告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后,这些假公济私的藉口就不再成立了。她还是会回复他写给她的每一封信,不过她的回信也多是事务性的,此外不会透露多少关于自己的资讯,连她接下来的行踪也是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才说的。她只提供了一条有价值的情报,从中他得知,她已经按照他丈夫最初的意愿盖好了平房,正在物色一名合适的租客。她在给他的回信中写道: “我不想再见到达特穆尔了,对我来说,它意味着我生命中最快乐也是最悲伤的日子。我可能再也无法回到那种单纯的初心了,真希望自己从未遇到这种无妄之灾。” 他反复诵读这段话,揣测每一个字的字面意思。从中他得出这样的结论:杰妮·彭迪恩已经意识到自己最美的时光一去不返了,并且向往去一个真实而又宁静的地方,默默独自疗伤。 事实应该是这样的,然而也令他感到诧异。他推测她可能措辞不当,她的意思可能是说会比想像中的更早摆脱厄运。他估计那至少需要一年去摆脱那梦魇般的现实记忆,而不是迄今为止的短短四个月,通过这段别有深意的话,他确定自己已经得到了这样的一个暗示:她不会再回来了。不过他还是琢磨着,要是能再见上她一面就好了。命运女神还真的眷顾他了。 布兰登在十二月中旬的一天,被从纽约派到普利茅斯去抓捕两个俄国人。他已经找到了他们,并且搞清楚了他们先前在英格兰的行踪之后,得到了难得的闲暇。在没有发任何电报的情况下,他就去了达特茅斯。当天晚上住在了那里,第二天早上九点钟的时候,出发去了“鸦巢”。 布兰登心里砰砰直跳,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在里面交织翻滚。不仅仅是他要见那个未亡人的迫切愿望,还有想要给住在那里的她一个小小惊喜的冲动。尽管我们的侦探还怀疑本迪戈可能会窝藏他弟弟,这个想法隐隐约约一直萦绕脑海,但是他不止一次地想要给彭迪恩夫人一个见面的惊喜,现在就要去实现这个夙愿了! 当他看到那外堡的西河口的时候,他的怀疑渐渐消散了。从早上出门还不到两个小时,他就到了一个可以眺望得到“鸦巢”的地方:鸦巢还是孤零零地栖息在悬崖之上,悬崖的下面是冬天里灰色的大海。这些他都毫不在意,他的心只被彭迪恩夫人的倩影所吸引。 他完全不会料到此番之行中,会有非常令人意外的状况等待着他,也不会猜到他对彭迪恩夫人的暗恋罗曼史和那场发生在采石场的完美犯罪,注定会由于此次行程中的一次特殊的事件而向前推进一大步。 他来到那片悬崖之下,扫视了一下冬天天空下的这片棕色、贫瘠的土地。一只鸣叫着的海鸟从头上飞过。这块土地唯一的其他生灵是远处一个农民在他的马后面缓慢行走,而他身后有大群的海鸟振翅飞翔。布兰登最后来到了面对大路的一扇白色的门前,发现这正是他的目的地。大门上的“鸦巢”那几个字是写在一块青铜的金属板上。金属板上面钉着一个邮箱,上面留着足够的地方放晚上照明的电灯。通向上面那座房屋的路,坡度落差很大。往上面远远看到旗杆和了望塔房间都远高于那座房子。一种冬天的萧瑟和荒凉感在这个阴天里袭上心头:风儿在轻轻地吹,仿佛在为那些枯死的草吟唱挽歌;薄雾遮蔽了地平线,使之模糊不清;从海面上冒出灰白色水汽;大海持续演奏着那单调的打击乐,无数细小的浪花拍打过来,化作一阵阵泡沫。 布兰登往上面走的时候,发现一个男人正在花园里工作,他正在打造一条大约两英尺高的金属围栏,它的作用显然是为了防止兔子破坏那挖在绿色峡谷的斜坡上,正在种植的花圃。 他听到一阵歌声,感觉那个人是船夫多里亚。在离他五十码的距离,布兰登停了下了。那个园丁也放下自己手头的工作,朝这边走了过来。他没戴帽子,叼着一根细细的,黑色的托斯卡雪茄,雪茄的中部有一圈义大利国旗的颜色。多里亚认出了布兰登,率先开了腔。 “那是布兰登先生吗?长官!您来的时候有通知我的主人吗?” “不,多里亚,真糟糕,没有。我正好来这边办事,住在普利茅斯。所以觉得有必要顺道来拜访一下彭迪恩太太和她叔叔。你为什么要叫我‘长官’呢?” “我读过一些犯罪小说,那里面都称呼侦探为‘长官’,不过那是美国佬的叫法。义大利语叫‘员警大人’,英格兰叫‘警官’。” “这段时间大家都好吗?” “大家都好。噩梦过去了,泪水也干了,上帝保佑每个人。” “那你还在寻找贵妇来支持你这个家族的最后继承人,重返你们家族以前的荣光吗?” 多里亚笑了笑,接着闭上了眼,继续吸着那味道难闻的雪茄。 “这是我希望看到的。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布兰登先生,有一个叫做丘比特的爱神,他能轻易地翻弄我们的计划就像那边的铧式犁翻弄蜜蜂和蠕虫的秘密巢穴一样。” 听他这么一说,布兰登的脉搏也变快了。他猜多里亚可能另有所指,心里也很想知道,不过表面上不表现出来。多里亚又说了另一番话。 “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祖先留下的城堡也可能在爱的潮水面前轰然坍塌,就好像孩子们在海边堆的沙丘一样。古话说得太对了!” 多里亚叹了口气,定定地看了布兰登一会儿。这个义大利人穿着一件棕色的紧身羊毛衫,上面有一个和背景的棕色相比,显得异常生动的图案。布兰登无话可说,打算继续往上走。他猜想可能发什么了什么事情,他更关心的是杰妮·彭迪恩,而不是眼前这个浪漫的小伙儿。但是眼前的他依然在这里,在这片孤独的土地上自我放逐,告诉他很多男人之间事情。他即使去“鸦巢”工作也没有忘记他的雄心壮志。然而,布兰登假装没有领会多里亚言语之中的深意。 “一个挺好的主人——恩。我想在你不知道他老底之前,那个老海盗会是个不错的人。” 多里亚表示赞同。 “他是我能遇得到最好的那一类人,由于我明白他的意思,并且对他看护周到。他也很喜欢我。雷德梅茵家的规矩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不过这个高贵家庭里面的自己人不守规矩又怎么说呢?虽说我们是朋友。哎,可是我们并没有在一起相处很长时间——” 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住了,吐了一口难闻的烟圈,接着回到刚刚的金属围栏那边继续工作。不过在布兰登向他走过去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会儿,又开了腔。 “夫人在屋里。”他这样喊了一句,布兰登立刻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五分钟之后,布兰登就抵达了“鸦巢”。杰妮·彭迪恩出门迎接他。 “叔叔还在他的了望塔里,”她说道,“我马上去叫他。请您先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她看起来很高兴,那双朦胧的蓝色大眼睛闪闪发光,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可爱。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彭迪恩夫人。我已经竭尽全力,可是依然没有进展。您这边有什么消息,或者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我这里也没有,”她说,“本迪戈叔叔说,他一有什么任何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我的。我现在相信罗伯特·雷德梅茵已经不在了。” “我也这么认为。恕我冒昧地问一下,能说说您的近况吗?” “您为我考虑得如此贴心周到,小女子不胜感激。布兰登先生,我很好。生活总要继续下去,在这里也找到了有用得到自己的地方。” “您现在很满足,对吗?” “是的,大家都说人往高处走,但是像现在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 他渴望再进一步地深入交谈,可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藉口。 “您可知道,我多想凭藉自己的力量,再一次让您变得幸福。”他说道。 她朝他拈花微笑。 “您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您的心意我领了。” “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或许将来有一天我去伦敦的时候,您会像朋友一样待我。” “我多么希望您能快点来啊。过一阵子就来吧。” “但我现在还是又傻又笨的。有时候因为做事毛手毛脚,叔叔声音稍微高一点就受不了。接着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像对待一头野兽一样地关上一段时间,直到再次平静下来。” “您可能是有些心烦意乱。” “尽管你不刻意地去想它,在这里也会被回忆追逐——朱塞佩·多里亚唱歌给我听,有时我会出门坐上他的小艇。我让他总是驶向——当我因为家庭规定到达特茅斯来投靠本迪戈叔叔那个方向去?明年春天过后,我就要开始养鸡了。” “那个义大利人——” “布兰登先生,他是个绅士——也许您会说,他是一个非常棒的绅士。我并不是非常了解他,但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有安全感。第一次我来的时候他就告诉我说,或许他干不了平凡的小事。接着他梦想去找一个富有的妻子,那个人可以赎回多里亚家族在意大利的城堡,并且和他再组建一个庞大的家族。他满脑子都是浪漫的幻想,那么充满活力,还有有着不可思议的吸引力。我肯定有一天他会梦想成真的。” “他还有这样的抱负吗?” 彭迪恩太太沉默片刻,眼睛望着窗外那不知疲倦的大海。 “为什么不可以呢?”她问道。 “他是那种——我认为,一般女人见到都会一见钟情的那类人。” “哦,是的。他是如此英俊潇洒,还有着不错的想法。” 布兰登觉得有必要点醒她,但是转念一想,如此唐突之举会有损他的风度。这时,她看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我不会再结婚了。”她说。 “没有人会让您这么做的——没有人知道您所经历的一切。我的意思是,您不久之后就有机会重披嫁衣的。”他笨拙地对答道。 “您知道,”她边说边大胆地握住他的手,“在盎格鲁-撒克逊人和拉丁裔的人之间,有着很大的差异。他们的脑子比我们转得更快。他们更加渴望逃离平庸的生活。多里亚在很多方面都是个孩子,不过他是一个讨人喜欢,充满诗意的孩子。尽管他发誓说义大利没有富婆,我觉得英格兰的情况也会和义大利一样令他失望。我猜不久以后他就会再次启程回家。他背地里告诉我,会在明年春天的时候离开这里。但是让我别告诉我叔叔,因为叔叔觉得他活干得不错,可能会因为他的离开而怒不可恕。他简直无所不知,甚至能不可思议地洞悉我们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那好吧,我不再坚持了。” “您的确不需要那么做。布兰登先生,见到您我真的非常,非常地高兴。您能留下来吃个便饭吗?我们每天中午都按时开饭的。” “我可以吗?” “当然啦,再留下来喝杯茶吧。您现在去找本迪戈叔叔吧,一个小时之后,午饭就会准备好的。多里亚也和我们一起吃,您不介意吧?” “怎么会呢,这是我和多里亚最后一次见面!我还没有和如此出生高贵的人一起吃过饭呢!” 她领他走上楼梯,来到那个老水手的私人空间。 “本迪戈叔叔,布兰登先生来看我们了。”她喊了一声,雷德梅茵先生才从他的大望远镜中回过神来看他们。 “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他说道,“这边的风向开始改变,开始向南吹,海峡这边已经开始乌云密布了。” 他摆了摆手,彭迪恩夫人就下去了。本迪戈见到布兰登也很高兴,不过他对他兄弟的行踪已经不那么在意了。他避免谈论关于罗伯特·雷德梅茵的话题,一边说着,还一遍表现出脑子里在思考别的问题的样子。这种说话直来直去的态度让我们的侦探很是窘迫。 “我已经是一只飞不动的老鸟了。”他说道,“但是依旧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夏天你来这里的时候,我没发现什么不对,就是我侄女让你有些想入非非。很明显,她就是那种容易让人神魂颠倒的女人。就我本人来说,打娘胎里蹦出来就不怎么讨女人喜欢,也从不对她们抱有幻想。瞧瞧那些我的同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荒唐模样吧。不过坦白地讲,杰妮把我的房子收拾得十分整洁,这种感觉真的相当不错。” “雷德梅茵先生,她确实做得很棒。” “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这段时间我发现了一个很伤脑经的问题。因为我的左膀右臂——朱塞佩·多里亚——开始对她垂涎三尺。想想他们一个是孤男,一个是寡女,要是不久之后他开始追求她,让她坠入爱河的话,他们明年就会结婚。我就一下子失去他们两个啦!” 布兰登发现,雷德梅茵的这番肺腑之言让他很是尴尬。 “我是你的话,”布兰登说道,“就会给多里亚明确的暗示,既然他来自义大利,作为一个绅士,那他会比我们更懂应该怎么做。或者你也可以直接告诉他,向一个新寡不久——特别是像你侄女那么爱她丈夫,却被命运置于如此悲惨境地的妇人,献殷勤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那好吧。要是他有一点那样的迹象,我就会照你说的去做。恐怕多里亚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里耽搁太久。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看出杰妮是他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你也应该考虑一下她。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是她怂恿男人这么做的,事实上她也并没有。但是就像我和你说的那样,我是活明白了。你也无法否认,她有一种魔力:让周围的人不忍心伤害她。而多里亚是一个英俊的青年,有着自己的想法。另外,她也还很年轻。” “我也认为他要外出赚钱——赚到足够的钱去重振他们的家族。” “他当然会这么做。他知道他不能指望杰妮的那两万磅遗产过活,但是爱情之火会驱散恐惧。无论如何,愚蠢的情爱会浇灭前进的动力,在一个男人的奋斗过程中处处制造障碍的。现在多里亚脑海里全部都是杰妮·彭迪恩,我猜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如愿以偿的。我也不需要想太多,如果到时候他们不和我生活在一起,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当然那也不太可能成真。我把多里亚当做一个朋友,他已经尽了他全部的义务,甚至还做得更多。但是他只是个客人,不是佣人。杀千刀的,他怎么来就会怎么走的。” “雷德梅茵先生,这是个很艰难的抉择。” “确实如此。我不能指望我侄女和她的幸福两者兼得。就算我坚持这年头好老公掰着手指头就能数得出来,义大利那种狗杂种的地方更是不可能有的观点,也不能这样把多里亚一棍子打死。说不定婚后一年,他就会改变主意,继续去追求事业,想办法赚钱去过更好的生活。我猜杰妮迟早会得到可怜的罗伯特的财产。不过据我所知,那部分财产应该归我和她的阿尔伯特叔叔。不过总的来说,我不希望事情变成这个样子。我之所以对你说这些事情,因为相信你是一个信得过的人。” “很感谢你能推心置腹地和我聊这些”布兰登愣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我确实很欣赏彭迪恩太太,她是如此光芒四射,又温柔可爱。这种外表和内在的反差使你大可放心,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什么事的。就算你的侄女不能终身忠于她的前夫,那段美好的回忆也会在她心底逗留许久的。” “但愿如此,”本迪戈回答道,“可能要等到明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没别的办法,我们只能静观其变。但有一点很重要:他们每天都生活在一起。尽管杰妮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伪装,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我猜多里亚这家伙就要得逞了。” 布兰登不再说话了。他无法掩饰自己万分沮丧的事实。 “说实话,我更希望她找一个英国人。”老水手坦白道,“不过她这块处女地没有其他任何人来开垦的话,那多里亚想怎样就怎样了。”接着,他转移了话题,“我猜,我那可怜的弟弟还是没有消息?” “没有,雷德梅茵先生。” “我相信这件恐怖的案子,会从其他线索那里找到一个合理解释的。房间里的血迹已经被检测出是某个人的吗?” “是的。” “就彭迪恩而言,真相石沉大海。而说到罗伯特,看起来只有等到最后的审判日才能找到他尸首了。” “他是生是死,我看已经问题不大了。” 几分钟之后,楼下传来招呼吃饭的声音,这两个男人下楼去吃午饭。多里亚在他们低头享受丰盛午餐的时候高谈阔论。他真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而且很乐意同大家分享他所规划的‘远大前程’,尽管他自己也承认这种非分的想法有待商榷。 “我们族人一度统治着整个义大利西部。”他一本正经地宣布,“在文蒂米利亚和博尔迪盖雷之间的内陆地区的山脚下和河流边上,居住着我们古老的祖先。有一座像彩虹一样的古桥还横亘在那维亚上,房屋一直绵延到长满葡萄树和橄榄树的山岗上。最令人扼腕叹息的要数那多里亚家族巨大城堡的铮铮躯壳——像一个从过去飘来的巨大幽灵。在所有凡夫俗子制造的无谓喧嚣,或是一个多世纪里人们持续发酵的关注中,它依旧孤零零地挺立着,冷眼旁观期间无数的人来人往,深邃得就像悬崖下面那洞悉万物的大海。现在那里面到处挤满了人——那些以前不戴礼帽,要向我的祖先下跪的俗人。那些粗俗的家伙儿此刻正在城堡的房间里胡作非为:村夫们把衣服随意堆晒在我们洁白大理石地板上,熊孩子们在内政参赞的金色会议室里玩捉迷藏,丑陋的蝙蝠振翅飞过公主们粉红色闺房的窗扉! “我的家族,”他继续说道,“虽说已在历史的舞台上出尽风头,可是依然衰败得十分迅速。我的祖父是一个卑贱的伐木工。他每天做的事,就是用两头骡子把砍下来的木柴从山里运出来。我叔叔在蒙通以种植柠檬为生,因此攒下了数千法郎供他的妻儿挥霍。现在我还是个单身汉——这只血脉的最后一根独苗——现在多里亚一家已经和平民百姓没有什么区别了。” “坐镇要塞的城堡也能获得封号——这可真是我们义大利人才得想出来的鬼主意。一个杀猪的屠夫或者黄油批发商只要在城堡里站稳脚跟,明天也会成为多里亚伯爵。虽说富贵如浮云,可是要再次重振家族的雄风,还需一个百万富翁在背后撑腰才行呐。”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午饭之后又点燃了一根托斯卡雪茄,接着喝了一瓶雷德梅茵先生用来招待布兰登的陈年白兰地,就走开了。 剩下的人开始谈论多里亚,布兰登特别想要了解杰妮对于婚姻态度,但是她在谈话中只字未提,只是夸赞多里亚有一副好嗓子,多才多艺和淳朴天性。 “他有一双灵巧的手,可以干任何事情。”她说道,“他本来打算下午去钓鱼,可是海面看起来不太平,于是就又到花园里干活去了。” 她希望不久以后,多里亚能找到一个能够资助他实现理想的贵妇人。这些话清楚地表明,彭迪恩太太并没有在自己的未来规划中为他保留一个位置。但是当她在谈到关于这个义大利人的另一件事情之时,令身边的听众们大跌眼镜。 “他对我的风情不屑一顾,”她声称,“有时候因为他的傲慢态度,我很受伤。他和本迪戈叔叔一样,是一个铁石心肠的老光棍。他说过,‘女人,神父和牲畜,永远欲求不满。’但是我却觉得男人远比女人贪婪,而且一直都是那样的。” 老水手听到这番议论哈哈大笑,接着他们一起走到屋外的露天平台上呆了一会儿,不久天色开始阴沉起来。此刻海上的风暴还尚未形成。在西面天空中的日落方向,闪过一道剧烈、耀眼的白光。说时迟那时快,一阵强风清晰地在天空中扬起。此时岸边的灯塔也朝深蓝色的海面打开了探照灯,巨浪伴随着轰鸣的雷声不断地从下面拍击着它。大家随即返回屋内,而雷德梅茵先生又同布兰登热情地聊了起来,他俩五点钟的时候又开始喝下午茶,一个钟头以后,我们的侦探决定回去了。大家对他也是客套地挽留,老水手更是强调,布兰登任何时候再来都会是他的荣幸。这番别具深意的话对布兰登来说也是个不小的诱惑。 “干得不错,”杰妮·彭迪恩把他送到大门口的时候说道,“您赢得了我叔叔的信任,那太了不起了。” “如果我接受了您叔叔的好意,耶诞节之后再冒昧来访的话,会不会打扰到您呢?”他恳求地问道。不过她说她也很欢迎他来。 这句话在布兰登心底泛起一丝暖意,很快就上路了。可是他心目中的圣女形象不久就再一次滑落:他心底充满疑问,对她有关多里亚的那番不友好言论也是将信将疑。他猜她在服丧期满之前,都不会表露自己真实的心迹。但他又忧郁地想,明年夏天一过,杰妮·彭迪恩就会再婚的。 他还在细想最近重回“鸦巢”的可行性,也确实很想这么做:老实说他明天就想再飞回来,但不得不遵照本迪戈·雷德梅茵订于来年春天的邀请。可是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他渴望与杰妮进行那种——任何爱情小说里都会首先提到的‘灵魂上的交汇’。 正在他低头想这些事的时候,月亮升起来了。月光明晃晃地倾泻下来,万物即刻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芒。云朵飞快地飘过布兰登的头顶,耳旁响起了风暴聚集呼啸的声音。此刻他脑海中翻腾的想法就像那无序咆哮的风声,他细细咀嚼着杰妮说过的每一个字,试图去揣测她每一次对他顾盼回眸的意义。 他先是努力说服自己,本迪戈·雷德梅茵关于杰妮的话都是一派胡言;又强迫自己相信,迈克尔·彭迪恩的遗孀才不会把新的绣球抛给那个义大利佬呢。这种愚蠢的想法根本不值得一提,如此贤良,高贵的淑女,即使遭受如此突如其来的打击,也不会听信那个英俊的自大狂没完没了的废话,或是任何关于未来不切实际的允诺。这么想来,也觉得有几分有道理。然后他才明白并反应过来:爱情这个小妖精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总让那些痴心人黯然神伤。 依旧沉浸在深思中的布兰登,步履蹒跚地向前走着。往前走到一条高高的岸边中间凹下去的路上,这条路一边朝着风向,另一边横亘着一根松木树干。在那里他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在一扇和这条路平行的门半开半掩着,往里面看去,在一片小灌木丛的后面,站着罗伯特·雷德梅茵! 他们之间隔着五扇栅栏门。那个大块头把他毛茸茸的大手,懒洋洋地放在那最高的栅栏上。月光照亮了他的脸,头顶的松树发出一声刺耳的断裂声,阵阵狂风从他们之间穿膛而过,海岸下面愤怒的波涛凶狠地冲打着悬崖。那个红毛汉子一动不动地站着,警惕地盯着布兰登。他依然穿着布兰登在福格金托第一次见到他时的花呢套装,戴着帽子,外面罩着一件红马甲。月光掠过他满是惊恐的眼睛,下面的红胡子和白色的牙齿都清晰可见。他的脸上的表情十分害怕,掩饰不住的憔悴悲凉,却看不出丝毫的疯癫。 他似乎在那里等一个人,但显然马克·布兰登的突然现身,出乎他意料。有一瞬间他看到我们的侦探傻掉了,就那么愣愣地呆看着。他似乎认出了布兰登,当他认为布兰登充满危险时,就马上转身,一头扎入他身后的树丛中,很快不见了。在他消失的瞬间,天空传来的电闪雷鸣声完全盖过了周围所有声音。 <hr /> 注释: 第六章 雷德梅茵被听见了 有那么一会儿,布兰登就那么愣愣地望着月光下的那扇门扉和门后的树丛,一动不动地站着。松树下面的杜鹃花和月桂树枝叶茂盛地生长着,为那个逃犯提供了天然的庇护。这种时候去追捕罗伯特·雷德梅茵不但是徒劳无望,还非常危险。因为在这样一个鬼地方,贸然行动的猎人很可能会轻易地成为猎物。 刚才无意间目睹的那幕骇人场面,令布兰登很发蒙,觉得似乎有些违背常理。很明显,有可能本迪戈包庇兄弟知情不报,他刚刚离开‘鸦巢’所听到的可能是一派胡言。正巧在他来‘鸦巢’的这天,被通缉的罗伯特突然在他哥哥房子周围的区域重新现身,也太不可思议了。然而说他们两兄弟互相勾结也不太可能,因为布兰登没有事先通知本迪戈他要来。 布兰登怀疑刚才所见只是自己的一个幻觉,但又觉得自己理性的头脑不太可能会无中生有。他感到那一刻,自己的感觉很强烈,不是神经衰弱导致的精神恍惚,更不是无中生有的迷信。他也知道,那个人突然出现的时候,他脑子里除了罗伯特·雷德梅茵没有想起其他任何人。不,他确实看到了了那个最不愿意被别人找到的大活人! 他意识到根据他的发现,要做好有必要在本迪戈领地逮捕罗伯特·雷德梅茵的准备。但是在寻求达特茅斯警方协助抓捕之前,他想先听听杰妮·彭迪恩的看法。觉得她应该不会欺骗自己,用说谎来掩盖事实。或许之后,他会相当痛苦地得出结论:如果雷德梅茵舒舒服服地躲在‘鸦巢’的话,她就已经骗了他。不只是她,这里的所有人:包括多里亚和唯一的一个女佣,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假如杰妮请他高抬贵手,放罗伯特·雷德梅茵一马的话,他还会有理由继续坚持自己曾亲眼目睹那个逃犯吗?有些人或许会在考虑到这种可能性的时候,会做出‘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决定。但是布兰登既不会混淆爱情和职业操守之间的界限,也不会做‘鱼与熊掌得兼’的美梦。他所能做的仅仅是提出问题,然后解答。他快速地决定,如果第二天他不到现场指挥逮捕罗伯特·雷德梅茵的行动的话,不单单杰妮和她的叔叔本迪戈,还有其他人都会制造一系列的麻烦。他确实一点儿也不怀疑事实就会是这样。当天晚上没有什么大的动静,在一天不寻常的折腾之后,他睡得很好,第二天早上也起得很迟。八点半他起身更衣的时候,一个女服务员过来敲门。 “先生,有一位绅士要求现在就见您。”她说道。“他的名字是多里亚先生。来自雷德梅茵船长的‘鸦巢’。” 没问题,这样他今天的工作就相对简单一点了。布兰登让女孩叫客人进来。两分钟以后朱塞佩·多里亚走了进来。 “找到您真不容易。”他说道,“我们仅仅知道您昨晚逗留在达特茅斯,却不知道具体位置。那我就想您或许会选择这里最好的旅馆,还真给我猜对了。如果您方便的话,我会和您一起共进早餐,再告诉您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如果可以的话在您离开这里之前,有件事情不得不麻烦您,我很庆幸我来得正是时候。” “是不是谋杀迈克尔·彭迪恩的凶手,罗伯特·雷德梅茵现身了?”布兰登刮好他的胡子,悠然地问道。多里亚看上去很惊讶。 “我的老天爷啊。您是怎么知道的?”他问道。 “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他了。”布兰登答道,“其实在达特穆尔惨案发生之前,我就见过他,并且记住了他的外貌。另外,我并不确定他是不是也记住了我。” “我们很恐惧。”多里亚接住话茬,“他还没有去找他的哥哥,不过他就在附近。” “既然他还没有去找他的兄弟,你怎么知道他就呆在这附近的呢?” “我们就是知道。我每天很早就去山上的斯特里特农场去买牛奶和黄油。今天早上我到的时候,听那里的人讲了一个恐怖的故事:说昨天晚上有人闯进了斯特里特农场,拿走了食物和饮料。农场主听到了动静,走过去看到一个人正坐在厨房里面大快朵颐——一个有着红头发,留着红胡须,披着红马甲的大汉。那个大汉看到布鲁克先生的时候——我说的是我们的农场主——他朝厨房后面他来的地方,撒腿就跑。布鲁克先生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告诉了我昨晚的这段经历。然后我回去报告了我的主人——本迪戈。” “当我在讲到这个可怕男人的时候,雷德梅茵先生和彭迪恩太太不约而同地认出了他——他就是那个杀人犯!他们认为有必要马上通知您,于是派我骑着自行车,以最快的速度来找你。如果说在您离开这里之前找到您,我是完成任务了,但是我不一定能留得住您。我必须马上回去,加强安保工作。我不想让他们没有安全感。我的老海盗主人一生并不畏惧大海,但我觉得他还是有点忌惮他弟弟的。杰妮女士——她确实也非常害怕。” “先来吃早饭吧。”布兰登完成更衣洗漱后,大方地说道,“一刻钟之后我就会找辆车子,尽快赶到那里。” 他们狼吐虎咽地搞定早饭后,多里亚变得很跃跃欲试。他请求布兰登再带一个警员,可是被断然拒绝了。 “那样太费时间了。”布兰登说道,“我们很容易就可以抓到他。在去‘鸦巢’见本迪戈,听取情报之前,我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如果罗伯特·雷德梅茵真的私闯民宅找食物吃,他一定已经走投无路了。” 九点钟的时候,义大利人启程返回了。他前脚刚走,布兰登后脚就去了警局,问局里借了一把左轮手枪和一副手铐,这么做也表明了他此行的目的。并且让人尽快备好一辆警车。一名警官载他出发之前,他告诉当地主要负责人——达玛勒尓警部,上午留在值班室的电话机旁边等候消息,并下命令抓捕行动严格保密。 布兰登开车追上多里亚,并且载着他一起回到家。昨晚的狂风已经停了,早上的道路显得空旷而寒冷。下面的海岸边激起一道巨大的海浪,但也很快消散了。 当布兰登出现在杰妮和她叔叔面前的时候,他怀疑那些住在本迪戈房子里的人们,都提供了虚假的证词来混淆视听。杰妮表现得很紧张,而本迪戈则很淡定。根据布兰登前一个黄昏的亲眼所见来看,几乎可以确定,昨晚闯入斯特里特农场抢食物吃的人是罗伯特·雷德梅茵。因为在那个亡命之徒造访斯特里特民宅几个小时前,他就看到过他。那罗伯特现在人在哪里,还有他为什么要到这附近来呢?现在所有的猜测,就是那个扫把星很可能已经从法国或是西班牙逃回来了,现在就在这附近,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去找他哥哥。 “你弟弟很可能正躲在暗处监视着这栋房子了。”布兰登说,“雷德梅茵先生,现在的问题是,他会怎么做才能安然无恙地接近你。” “俺猜,他唯一会信赖的人就是俺了。”本迪戈断言,“如果他知道杰妮对他也没有危险的话,也会信赖她。但是他或许不相信她能宽宏大量到会宽恕他的过错。不过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想到,杰妮现在和俺住在一起。俺这么说就好像他是一个正常的人,不过俺对此还是很困惑的。” 布兰登在研究了这一大片地区的实地测量地图后,对辖区内最可能藏身的几个区域,制定了一份快速搜捕计划。 “考虑到你和彭迪恩太太的安全,”他解释道,“你不会想看到悲剧重演,如果我们能不借助警方的力量就找到他,并把他带回来。那就更好了。他本人可能也会喜欢这种人道主义的处理方式。昨天我看到他脸的时候,也看出他内心饱受煎熬,可能已经到达了苦痛和崩溃的边缘。如果他真的崩溃了,很可能就会敌我不分了。这里有两个搜索区域特别值得注意:一个是海岸边,要注意搜查海平面以上的洞穴和地质裂缝。还有一个就是昨晚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纵身跃入的茂密树林。今天早上我已经检查过那里了,那片树林非常茂密,不过也有强悍的人徒步穿越的痕迹。你们可以仔细观察一下这些绵延几百码的痕迹。” 雷德梅茵先生传唤刚刚回来的多里亚。 “摩托艇现在能出海吗?”他问道。多里亚觉得问题不大。于是本迪戈接受了布兰登的提议。 “俺想问,您是不是想悄悄地进行一场二十四小时搜捕?”他问道,“往后,要是我们不能以一种相对安全的方式包围他的话。也就是说您必须调动其他警力来对付他。今天我们可以到您让我们仔细搜寻的那些地方去,我猜很有可能碰上那个可怜的家伙藏身的巢穴。我敢打赌,要是我们原定按兵不动的话,他会天一黑就蹑手蹑脚地到我这里来。不过我们必须听从您的命令,去看看海岸边和树林里有没有什么情况。” “俺们三儿——杰妮,俺和你,知道他长啥样。俺打算让俺侄女和多里亚到下面海岸边去做摩托艇。他们一面往西开一面巡视,这样就很方便在那些小海湾里面靠岸,可以轻松地找到俺弟弟翻动过,或者是躲在其中某一个洞穴的痕迹。在这片荒凉的土地和峡谷的后面,可以找到那些中间有通道的洞穴。那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区域,因为很难找到食物填饱肚子,他不可能在那里坚持很久。他们两个就去那里找上一段时间,我们就往上面走。或者俺载你做摩托艇,让他俩到黑森林去搜寻。您看怎么样?” 布兰登陷入了沉思。他更倾向于认为那个通缉犯呆在森林里的可能性大一点。此外他也知道现在的本迪戈,只不过是一个不中用的老水手,而这种小型的敞篷摩托艇,难保在海上的巨大风浪下不会有翻船的危险。 “如果彭迪恩太太不介意天气问题,而且今天坐小艇出发也没什么危险的话,那我建议就按照你前面说的,你侄女做摩托艇去查看一下洞穴。”他说道,“毫无疑问,多里亚会在后面好好照顾她的。与此同时,我们就驻守在树林里。如果能和他取得联系的话,就有可能不闹出太大动静地把他带出来。” “如果我们要抓他,势必会打草惊蛇。”多里亚这么认为,“他是一个不寻常的罪犯。如果有人能逼迫他躲进地洞,并最终把他抓出来的话。一定会闹出动静,还会因此获得嘉奖呢。” 他着手准备马上要开始的海上搜寻。半小时以后,摩托艇从‘鸦巢’的海岸边加足马力离开,接着她放慢速度,持续向西航行。这些动作并没有惊扰到杰妮拿着一架高倍数的蔡司望远镜,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远处的海岸和峭壁。他们不久便驶远了,化作氤氲雾气下的一个小白点。他们走了之后,穿了一件P大衣,带着帽并叼着一个烟斗的本迪戈,拿了一根很粗的狼牙棒,和布兰登一起出发了。警车此刻还停在路边上,他俩上了车,不久就开到了罗伯特前一个晚上出现的地点,然后他俩下了车,一起走进了黑森林。 本迪戈边走边不停谈论着有关他侄女的话题,显然布兰登对于这个话题也非常感兴趣。 “她现在正在十字路口徘徊。”本迪戈断言道,“俺能感受得到她内心的挣扎,俺也知道她很爱她丈夫,她丈夫让她性格变了许多,不再像一个懵懂的小女娃。但毫无疑问,多里亚正正越来越痴迷于她——但是在追求的过程中,他也发现她是不会轻易向自己妥协的。俺坚信俺侄女现在只是情不自禁地同情那个人而已,但她总会偷偷地不好意思——是的,她会深深地感到羞愧——因为彭迪恩先生仅仅去世六个月后,她就又有心上人了。” 布兰登这时提了一个问题。 “你刚刚说到她丈夫改变了她性格,他是怎么做的呢?” “哦,俺猜他教会了她明事理。你到现在也看不出她是一个红发雷德梅茵家族出来的人——没有耐心,易发怒,热情似火,是不是?虽说还是一个年轻人,但她确实是我们家庭成员之一。她父亲比其他人都更早地,将雷德梅茵家族的基因传给了后代。他女儿是一个任性的人——既胆大又喜欢恶作剧。因为不遵守学校的纪律,所以也没什么朋友。有一所学校还因为过分调皮把她除名过。这就是俺之前记忆中杰妮的样子。这次她来找我,已经是以一个寡妇的身份了。所以俺觉得迈克尔·彭迪恩,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显然很关键性地教会了她保持心平气和与判断是非对错。”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这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再加上她丈夫突然过世的巨大打击。很可能会拖垮她,压垮她的精神。只要一次就足够了。” “有道理。不过在她所有平静的外表下,并不总像看起来的那样。对彭迪恩来说,她是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对任何人来说,要在四年之内使她脱胎换骨都不容易。就像许多的康奈尔人一样,他可能是卫理公会派中的一员,或者一个蛋疼的禁欲主义者。总之甭管他是不是,他还没有做到让她完全改变信仰。现在俺能拍胸膛地说,等一下那个少妇回来,或多或少会受一些身边那个拉丁人的影响。他可是相当滑头,知道怎么花言巧语地哄她开心。尽管她会做很多女性特有的那种白日梦,但是在那可人的脸蛋上却从来不表现出来。多里亚小心翼翼地去暗示他有着为爱奋不顾身的理想,毫无疑问他已经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他一定会载着杰妮去看看那些他想要光复的城堡,他不会和她提钞票,而是先让她欣赏那些如梦的南面的城堡。总之,如果我不是个毛头小子的话,就敢打包票地说:一年之内他就会向她求婚,他会体面地去达到这个目的。” “那雷德梅茵先生,你认为她会接受他吗?” “目前这还不好说。要知道他可是个风月老手,时间会改变一切的。” 轮到本迪戈问布兰登问题了。 “俺们还没有在俺那可怜弟弟的来信中发现他的诉求,当然在这样一个糟糕的环境下,他也不可能弄得到钱。这段时间他是如何挺过来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假设发生了最坏的情况,他被检查出是一个疯子的话,他又要靠什么去谋生呢?” “那就最后只能是你和你弟弟去面对的问题了。” 他们继续在森林中穿行,不久就被一个对入侵者不太友好的看林人给拦了下来,在了解了他们此行的任务以及对于那个逃犯的详细描述之后,就给他们放行了,并且答应会继续严密地监视。这个看林人有两个同伴,他也会提醒他们注意的,他也非常明白在没有抓住逃犯之前没有必要打草惊蛇,让更多无关的人知道这件事情。 但是布兰登和本迪戈雷德梅茵还是一无所获,找不到他们想要的那个人留下的任何踪迹。在三个小时几乎涵盖了这片区域所有的地毯式搜捕之后,本迪戈已经精疲力尽了。于是他们坐上警车返回‘鸦巢’。 那里有重磅新闻正等着他们。本迪戈判断得不错,那人的确是躲在靠近海岸的地方。杰妮不仅看到了罗伯特·雷德梅茵,还到了他身边。回来之后她显得非常痛苦,还有些歇斯底里。但是多里亚则很好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正准备要吹嘘他们的见闻。后来还是决定让这趟奇异旅程中的女主角——彭迪恩太太去讲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看到出她的情绪深受影响,在整个叙述过程中有两三次都不得不停下来。本迪戈对这个趟遭遇听得如此入迷,以致他都不看杰妮正在画下来的,他那不幸的兄弟的画像。他们曾在摩托艇上看见过罗伯特·雷德梅茵。 “我们发现了他。”杰妮说道,“就在离出发的海岸线下游两英里的地方。他就坐在靠海边五十码的地方,当然也看见了我们,但当我们达到离岸半英里距离的时候,因为他没有望远镜,所以也无法认出我来。接着,多里亚建议我们靠岸,以便能更加接近他。他让我有可能的话就去和他当面对峙。除了害怕知道他为什么要毁掉我的生活以外,我并不怵他。他可能会害怕与我对峙。” “我们继续往前行驶,就好像我们没有发现他一样。然后虚张声势地绕了一圈,以便我们能甩掉他的视线。之后我们上了岸,快速停好摩托艇,按照之前说好的偷偷靠近他。中间没出什么差错。我马上就从望远镜里找到了罗伯特叔叔。多里亚走蹑手蹑脚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一直走到离他不到二十五码位置的一个地方。那个可怜的家伙儿看到我们的时候,就一跃而起。但说时迟那时快,多里亚已经一下子冲到他面前,解释道,我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的。如果他打算鱼死网破地逃跑的话,多里亚也做好了扑倒他的准备。好在他并没有那么做。罗伯特·雷德梅茵看起来疲倦极了,显然是熬过了许多艰难的时刻。当我走向他的时候,一开始他显得十分紧张,差点崩溃。他不由得朝我突地跪了下来。但是我很耐心地开导他,并让他明白,我这次不是以一个敌人的身份过来的。” “他还算正常吧?”本迪戈问道。 “他看起来还是挺正常的。”她回答道,“他既没有提过去,也没有说到他的犯罪,或者为什么他这么做。但是他已经完全变了。他似乎只剩下躯壳而已,他的音调已经从之前的洪亮大声,变得像蚊子那么轻,他的眼睛流露出曾经饱受折磨。整个人变得很消瘦,而且会神经质地哆嗦。他叫我支开多里亚,悄悄和我说,他这次来只为了见您。他已经在这附近呆了一段时间了,一直藏在向西海岸线下面的一个山洞里。他没有告诉我具体是哪一个,不过无疑是在我们发现他的地方附近。他衣衫褴褛,还受了伤。其中的一只手已经需要包扎治疗了。” “彭迪恩太太,即便如此你还坚持认为他神志清晰?”布兰登问道。 “是的——除了有一些过度的恐惧以外。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吓得直哆嗦是蛮正常的。这个可怜的家伙,已经觉得走投无路了。他自己可能不知道,如果最后被证明他疯了的话,或许能逃脱死刑的惩罚。我劝说他和我一起坐船回去看看本迪戈叔叔,相信他的罪过会被宽恕的。在和他对话的时候,我不觉得自己像一个表里不一的人。我想,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很正常,但骨子里肯定是疯了。因为他过去的所作所为,只有疯子才做得出来,他将会受到相应的审判。但是他本人非常警觉,只是一个劲地地感谢我,却一点也不信任我们,也没有上船的打算。他一直表现得相当紧张,后来似乎又担心,我们会不会安排别人来伏击他。” “接着我问他,请他告诉我他的打算,或者我有什么能够帮到他的。他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如果本迪戈叔叔能够单独见他,并且在上帝面前发誓,不在他们见面之后以任何方式使诈,限制他自由的话,那他就会今天晚上等所有人都睡着之后,造访‘鸦巢’的。” “目前他想要食物,和一盏天黑以后能给他带来光明的台灯。但是最重要的,本迪戈叔叔,他恳请您能让他单独来看看你。最后他说如果我们是他忠实的朋友的话,现在就可以带话回去了。谈话就这样结束了。如果您想见他,他可以在您指定的任意午夜时分前来,但是您首先必须要给他,您手写——在上帝面前发过誓的,保证到时候现场除您之外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的信,您也不能设下圈套或者想要不让他走。他希望您能给他一些钱还有衣物,以便他能安全地离开英格兰,去到义大利的阿尔伯特叔叔那里。他让我们发誓不泄露他的藏身地点,接着他又透露给我一个秘密接头地点,这样我可以在天黑之前,把您的亲笔的回信带过去。到时候我只要把那封信放在接头的地方,马上离开。之后他就会过去查看您的意向。” 本迪戈·雷德梅茵先生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您最好给这个可怜虫准备一些食物和水,还有台灯。我不知道这六个月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住在法国——他是这么说的。” 本迪戈并没有花很长时间来思考这些罗伯特提到的事情。布兰登也同意他这么去做。 “从一开始,”本迪戈·雷德梅茵断言,“他就已经疯了,虽说看起来和事实截然相反。据他所言,他至今逍遥法外,成功地躲过了两个国家警方的追捕。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那就是除了本性的癫狂之外,他还有着惊人的手段。但是,正如杰妮所说,最后他还是黔驴技穷了。他清楚地知道这栋房子的位置,也知道怎么来。所以俺决定照他说的去做。” “俺同意今天晚上,或者明天凌晨让他过来。俺争取叫他一点的时候来,他会看到敞开的大门和大厅里面的灯火。他可以笔直走到塔顶和俺相会。俺会按照所发下的誓言那样,不安排其他人在场,而且他想离开的时候就随他去。这么做会让他冷静下来,让俺有机会去进一步了解他,看看俺们彼此的立场。俺们当然也可以安排伏击他,不过即使是对一个疯子,俺也不能违背誓言。” “你这么做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布兰登说道,“如果你心里已经不害怕他了,那就可以按照你所想的去见他。你明白,可是,是否有必要如他所愿,我们要帮助他逃避法律的制裁?” 本迪戈点点头。 “俺不这么认为。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把他交给我哥哥——阿尔伯特。阿尔伯特是一个个性软弱,胆小怕事的人,如果他认为罗伯特去找他寻求庇护的话,他也会同意的。” “我们国家必须想办法安置他,”布兰登说道,“他的未来动向,不应该是任何一个亲戚的烦恼。现在我们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希望不久后的他能处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状态,这样对他自己和别人都好。你最好和他见上一面,问问他需要什么帮助,听听他想说些什么。雷德梅茵先生,你做完了这些之后,我会建议你,把剩下来的事情都交给我。” 本迪戈于是马上写了回信,邀请罗伯特·雷德梅茵在当天晚上一点钟的时候秘密和他会晤。向他发誓,会保证他的安全,并且他想走的时候就可以自行离开。但是他依然热切地表达了希望他弟弟在‘鸦巢’呆上一段时间的愿望,并对弟弟的未来归宿提了一些建议。他们往摩托艇里面装了一些食物,杰妮带着口袋里的信,又一次出发了。她想一个人去,因为她已经能像多里亚一样,熟练地操作小艇了。不过她叔叔可不同意。 她要走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了。多里亚驾着那一叶扁舟,飘然而去。 接着布兰登红光满面地和‘鸦巢’的主人一起站在旗杆下面,一起目送这那艘小艇远去,直到最后看着她化作一个向西的小灰点。入夜以后,本迪戈和我们的侦探还在讨论这个完全出人意料的状况。 “嘿,”他说道,“俺觉得不太妙,今晚单独见他可能不太安全。俺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俺不是个懦夫,也从来不逃避责任。可坦率地说,俺不太想见他是因为:狗总改不了吃屎。当他不讲道理的时候,俺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如果他到时候失去控制,对俺给他提的意见十分不满,就冲着俺撒泼的话,俺也拿他没辙。到时候只能用一颗子弹结果了他。如果到时候真闹腾到这个地步,俺也不想去当那个恶人。” “俺保证过和他单独见面,或者不对他撒谎。那是建立在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他不使用暴力的情况下的,这样,他就不会知道这附近还埋伏着其他人。如果到时候俺的生命受到威胁,俺就会叫人一起给他来个过肩擒拿。可是一旦俺一个人,他又以武力威胁的时候,很可能会发生一些完全出乎俺意料的事情。” 布兰登想着这种可能性。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他回应道,“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即使你无法遵守那白纸黑字写下的誓言,也不必为自己的行为自责。” “俺还是会从内心深处遵守誓言的。因为俺发过誓,允许他来去自由。如果他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的话,俺就必须遵守约定。” “这么做很明智,我也很赞同你的决定。”布兰登说道,“毫无疑问,多里亚一直是你的左膀右臂,到时候你可以依靠他。他也非常有力气。” 不过本迪戈摇了摇头。 “不,”他回到道,“俺会以一个非常好的理由支开他和俺侄女。俺不想让他们过多地牵涉到这个事情中来。俺不想让他们,或者其他任何人知道,在罗伯特来的时候,俺还在了望塔里藏了一个朋友。他们知道俺要单独见他,因为俺已经命令他们到时候躲得远远的,万一出了事的话,也不去叫他们。俺想让您藏在俺身边——也只有您能帮俺了。” 布兰登陷入了沉思。 “我承认刚一收到你弟弟消息的时候,我就有这个打算了。但根据他当时提的那些条件,我也就没有坚持了。”他说道,“现在我接受你的提议。此外,我认为没有人——甚至连住在你屋子里的人都不知道我藏在那里,是非常有利于保密工作的。” “那就好办了。如果您能把您的警车开走,并和局里说您明天再去汇报工作的话,那么警方就不会在我们开展下一步行动之前打扰我们了。您可以直接到了望塔里,爬进那个俺放旗子和那些杂七杂八东西的大橱子里。那里面从地面到一个人的头位置的地方,留有方便透气的小孔。如果您呆在那里的话,您能看见和听见外面所发生的一切,如果俺的生命受到威胁的话,您也能在五秒之内冲出来。” 布兰登点点头。 “那好吧,”他说道,“我正在考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弟弟马上又会自由了,毫无疑问彭迪恩太太也会在罗伯特离开之后再过来,我可不想整个晚上都呆在那个该死的橱里。” “等他一走就没问题了。”本迪戈回答道,“如果您把您的车子派走,那就意味着从这一刻起,除了我们之外所有人都相信您已经回达特茅斯了,不会在明天早上之前再回来。” 布兰登接受了这个建议。他把警车派走了,并且告诉达马雷尓警部在他发布下一条指令之前,不要轻举妄动。接着,他就跟着那个老水手一起攀爬到了上面的了望台里,检查了那个橱子,并且确定他能在里面非常舒服地观察到外面的一举一动:橱子的四个面上,每一面都打好了洞,大概都有半便士大小。另外他的脚底下还有约三英寸的支架。布兰登发现他的眼睛和耳朵刚好处在很合适的位置。 “现在的问题是这件事情结束以后,我要怎么恢复清白。”布兰登腹内打稿。“只要你弟弟一离开这栋房子,彭迪恩,还有多里亚马上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有你是怎么策划这一切的。” “以后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本迪戈重复道,“俺会陪罗伯特一起下去,送他到大门口,您可以跟着俺,趁他没发现的时候就悄悄溜走。或者您可以在他走了之后,第二天一早就去告诉杰妮,说您希望这件事情就此结束,除了俺之外,你没告诉过任何人。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她看到您的时候,就会觉得您前一个晚上休息得不错。” 布兰登同意了这个提议,在小摩托艇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去了。本迪戈叔叔告诉杰妮,说探长先生已经走了,他还要去做某些调查,不过第二天一早就会回来的。她对布兰登的离去显得很惊讶,宣称在那个亡命之徒来之前,他呆在这里是非常有必要的。 “我们把信,台灯,食物和水都放在了他之前指定的那个地方。”她说道,“那是一个古老隆起的海滩上荒僻的地方,周围尽是鹅卵石。” 既然先前的准备工作做好了,布兰登就呆到了那个大橱里,本迪戈检查了一下,确认了他到时候不会被发现。雷德梅茵先生的习惯是如果他人不在的话,就会锁上了望台的门。所以在午夜来临之前,他必须这么做。他同杰妮和那个义大利佬一起共进晚餐,并且已经把食物送到布兰登的藏身点去过了。通常情况下,老水手会在晚上十一点钟的时候返回顶楼的陋室,在那之前布兰登都保证会乖乖地躲在那个大橱子里。 在吃晚饭以后,多里亚拿来了一盏灯,来到了他主人的了望塔房间里。杰妮也和他们处了一会儿,仅仅十分钟以后,也上床睡觉去了。外面挂起了大风,开始下雨。在本迪戈开始在房间里不安地来回踱步,并皱着眉头对着窗外那一望无际的黑暗发愣的时候,从西边吹来的一阵狂风震得屋里的灯罩嘎吱嘎吱直响,倾盆大雨开始哗啦哗啦地猛烈拍击窗扉。 “那个可怜的小子会被淹死的,或者摸黑从海边爬上来,准会摔断他的脖子。”他推测道。 多里亚已经准备好了一壶水,一瓶烧酒,一小桶烟草,还有两到三支黏土烟枪。因为老船长喜欢在吃好晚餐以后,舒舒服服地吞吐云雾一会儿,再去睡觉。 这时他转过头,问了多里亚一个问题。 “你今天也在旁边偷瞄过那个倒霉蛋。”他说道,“作为一个洞悉人性的聪明人,你怎么看我弟弟?” “我近距离地观察过他,还听过他说话,”他回答道,“因此我认为,他感到非常内疚。” “你的意思是说,他不太可能再一次施暴了?” “肯定不会了,我敢这么说。当他在杀小姐丈夫的时候,他是没有理智的。不过他现在并不是这样子的——他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他只祈求一件事情——宁静祥和。” <hr /> 注释: 第七章 协议 本迪戈点燃了他的烟斗,开始翻阅房间里摆放的唯一那本书。这是赫尔曼·梅尔维尔的不朽之作,它是陪伴老水手度过很多年枯燥航海生涯的唯一文学慰藉。这本书几乎包含了生命中所有令他着迷的东西。而现在他所要学会的,是平静地接受人终有一死的事实,并相信还会有来世。还承载着他与大海无法阻断的深厚情感,那对现在的他来说,也是必不可少的。 “好了,”他对多里亚说,“你走吧。像往常一样,楼上楼下再仔细地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然后就回去吧。就在楼下大厅里留一盏灯,前门带上就行了,别锁。你有留意罗伯特戴没戴表,知道确切的时间吗?” “他没戴手表,不过彭迪恩太太发现了这一点,把自己的那块借给他了。” 本迪戈点了点头,拿起一根粘土烟枪。这时,多里亚又开口了。 “您看起来真的没问题了吗?真的不需要我藏在这里,在您需要的时候帮上一把?” “不了,不需要——你走吧,回去睡觉吧。像个绅士一样,接下来就别多管闲事了。俺会和那个可怜的家伙儿讲道理的。俺猜一切都会进行得很顺利。俺们都知道他饱受炮弹休克,和相关后遗症的折磨。所以俺敢说,法律不会对他太苛刻的。” “那个不幸去世男人的妻子可是罗伯特·雷德梅茵的小天使。他起先也认为,她不会原谅自己。但是她的眼神已经表明,她宽恕了他的罪过。我能在离开之前和您的侄女说几句话吗?” 本迪戈耸了耸他那厚实的肩膀,把手插进他那红色的头发。 “有什么好说的?”他回复道,“俺知道你为她考虑得很周到。不过这件事情不应该问俺,得她说了算。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很有主见了——尽管她表面上是个弱女子,可背地里主意大得很呢。” 他显得不太高兴。布兰登在壁橱里一字一句都听得很清楚,但也毫无办法。 “我们义大利人通常会尽可能地多和爱人的父母套近乎。”多里亚解释道,“您现在就等于是她的父母,要赢得您的信赖,对我来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难道不是吗?她不能独自这样生活下去,上帝可不是要她一直当个小女孩,或者一个寡妇。这句话在我心里憋了好久:‘她生下来就这么美,注定是要被娶回去当新娘子的。’我也担心会有其他人来争夺她。” “那你的抱负要怎么实现呢?你说过你要和一个贵妇结婚,发誓要赢回你祖先的领土和那早已易主头衔,要怎么说呢?” 多里亚把他的双手比划向右边,摆出一个夸张的姿势。 “那是命中注定的,”他说。“我刚开始计划的时候,爱神还没有降临。以前我从未谈过恋爱,也没打算这么做。我以为等结了婚,有了足够的钱和闲暇的时候,爱情才会出现。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时光飞逝。来了个观音菩萨,取代了原来心心念念的风流寡妇。现在我也不要什么贵妇了,我只要她——那个唤起我沉睡的激情,让我目眩神迷,心甘情愿地匍匐在她脚下的妙人儿。生活本无意义,但是风华绝代的英国美人杰妮——让它焕发出五光十色,璀璨夺目的光芒。那些浮华的城堡和头衔——空洞的盛大与荣耀——怎么能和她相提并论呢?一切都是浮云。” “那她是怎么想的呢,多里亚?” “她嘴上虽然不说,但是我能从她的眼睛里读到希望。” “你觉得俺会怎么看呢?” “哎呦!爱情是自私的。但您肯定是最后一个,我不愿意伤害的人。您对我非常不错,杰妮也非常爱您。在最理想的情况下,她将不会得罪曾经对她那么好的您。” “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得先放个半年再说。”本迪戈边说边点燃他的长烟枪,“俺认为,你们国家和俺们这边的风俗人情应该差不多:追求一个女娃还是要讲究正确的方式。瞧俺们家女娃,刚新寡不久——在她如此难过的时候——俺想你应该明白,最好过些时候再和她卿卿我我。” “您说的很对,我一直在掩饰自己的内心,平时只敢用眼神悄悄爱抚一下她。” “杰妮心里面还有许多创伤需要平复。你能明白当然最好。但现在一切还都是未知数。既然他的丈夫没有留下任何遗嘱,也没有其他任何人对此有疑义,那就意味着她或许可以一个字儿也不少地拿到她丈夫五百磅一年的俸禄。对她来说那可是一大笔钱,俺哥哥阿尔伯特和俺都打光棍一辈子了,没有孩子,我们最亲近的下一代就只有杰妮了。事实上你会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终有一天会麻雀变凤凰。可能要买下衰败的古堡或许还不够,但要说一份殷实的家底还是绰绰有余的。还有属于那可怜的罗伯特的份子钱,如果这次和他谈崩的话,他也一时半会儿拿不到这笔钱。” “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多里亚大声说道,“我从未考虑过这些事情,也不想去想它。我对杰妮那那颗金子般的心,是没有什么能和它相比的。不管她贫穷还是富有,此情不变!我是如此全心全意地倾心与她——所以我心房里面满满的全是她,再也容不下其他对财富永不满足的欲望或是对未来贫穷生活的恐惧。真正的快乐绝不取决于钱多钱少,但是如果没有爱的话,这个世界上将不会真正的快乐。” “你说的可能是空头支票也可能是至理名言,俺不好说。俺从未趟过爱情那趟浑水,也从未有人让俺爱得死去活来过。”本迪戈回应道,“但现在听老夫的,你必须先和她保持六个月的安全距离,以后你会获得回报的。因为有点可以肯定:杰妮不可能在目前的状态下有心思去和你谈情说爱。” “这倒是真的。”多里亚说道,“相信我,我会小心翼翼地藏好我的心意,谨慎行事的。她悲伤的境遇应该值得同情——这不是自私的想法,因为您没看错,我是一个靠谱的人。” “小伙子毕竟年轻啊。你们义大利人可比咱英国人要开放太多了。” 突然间,多里亚改变了态度,半严肃半好奇地打量着本迪戈。接着他自嘲似地笑了,结束了这段谈话。 “别担心。”他说道,“相信我,这半年您就别再操心这事了。祝您做个好梦,主人。” 他刚走没多久,刷拉拉打在了望塔落地玻璃上的雨声就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接着,布兰登从他的藏身之地爬了出来,活动活动身体。本迪戈以一种半滑稽,半冷峻的表情看着他。 “这就是全部的真相。”他说道,“现在你也知道了。” 布兰登弯了弯他的脑袋。 “你觉得她会……” “是的——俺是这么认为的。为什么不呢?难道在你的经验里,不认为一个男人会对一个花姑娘有致命的吸引力?” “那他会不会遵守诺言,在接下来的六个月中不再轻举妄动?” “看来在情场上咱都是小屁孩,这俺也说不准。他当然会遵守诺言,也可能情不自禁地越线,这没什么可多说的。” “彭迪恩夫人可能很多年之内都不会想结婚。也许没有一个英国人能真正打开她的心扉。” “俺不知道。俺只知道她心里到底有几分悲伤,她着魔似地迷上了多里亚——而且他也不是英国人。” 他们聊了大约一小时。布兰登觉得老水手是一个持宿命论观点的人。他几乎已经认定他的侄女不久就会和那个义大利人再婚。没什么能改变本迪戈这种看法。布兰登发现本迪戈先生,对此既不反对也没有提出异议。这位杰妮的叔叔显然没有预料到,以后她或许会后悔自己和第二任丈夫结婚的草率决定。布兰登站在一个客观的角度,不得不说一个如此富有朝气,英气逼人的男儿,迟早会给这个年轻的女子的生活带来阴霾。他也知道自己内心爱的分量,但是此刻把它说出来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因为在这个关头并不能为她做些什么。然而,他是一个有毅力的人,现在只能祈祷在将来某个关键时刻,他能及时赶到帮上忙,不求任何回报。 他非常清楚自己,也知道这种异常而又奇特的恋爱中里情感,至少对他来说,是某种深沉的,感觉自己不所不能,不会有任何利己、自私的想法,也不会有纯粹个人幸福的渴望。甚至多里亚也承认,随着爱情考验的升级,他会把女人的一切放在首位,而不去考虑个人的迫切欲望。布兰登却对此很怀疑。 不久之后,在接近午夜一点的时候,他打算重新回到橱子里。不过在这么做之前,老水手说了最后一番话,这使得布兰登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产生了深深的担忧。 “如果,”本迪戈说道,“俺弟弟对他过去的所作所为,都有合理的解释能够说服俺。打个比方,他无意间错杀了彭迪恩只是出于正当防卫。这倒是俺可以接受的,那么俺就不会把他交出来,俺会站在他那边。您会警告说,这么做是妨碍公务、干扰执法,但俺才不管那些哩。请您处在俺的位置想想,毕竟血浓于水啊。” 这是一个全新的态度,我们的侦探也没说什么,当楼下大厅里面的钟声敲了一下的时候,他回到壁橱里,合上身后的门。本迪戈刚刚点上另一根烟斗的时候,门外传来上楼的脚步声,但是他们所听到的脚步声却一点儿也不鬼鬼祟祟。这表明上来的人既不迟疑,也不小心掩盖所发出的声音。他快步走上来的时候,老水手佯装镇定地站起来,去迎接他弟弟——可惜不是罗伯特·雷德梅茵,而是朱塞佩·多里亚上来了。 他显得非常激动,眼睛闪闪发亮,气喘吁吁地用手撩起前额头发,脸和肩膀上都是滴滴答答水迹,显然他刚从外面的大雨里跑回来。 “给我点热水喝吧,”他说道,“可把我给吓坏了。” 本迪戈打开他的水壶,从桌子的另一头拿来一个空的玻璃杯。多里亚坐下来理了理头绪。 “快说,发生了什么见鬼的事情?俺弟弟马上就要来了。” “不,他不会到这间房间来了。我已经见过并和他说过话了——他不会过来见您。” 多里亚显得神情很萎靡,他开口解释道。 “我正要去最后巡视一圈,刚要像往常一样拿走前门煤油灯的时候,我看到了雷德梅茵先生。那是半小时之前发生的事情,因为晚上非常暗,为了方便他看得清楚,我觉得最好给他留盏灯。我还没走下台阶的时候已经被他看到了。他就躲在另一边道路的荒石堆中,那是一个由天然的石头堆积起来的单面矮墙。他看到并认出了我,走上前来和我聊了一会儿。他吓得直哆嗦。说人们在全力追捕他,即使这个时候也会有人,呆在附近想要抓他。我和他说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对他发誓房子里只有您一个人,并且也想帮他。我好言好语地劝他,祈祷他快点进来,好让我尽快地把外面的门关上。但是他的警觉性提高了,眼中流露出像知道要被捉住的猎物的那种惊恐。他误解了我的意思。巨大的恐惧占据了他,刚才我所说会确保他的安全,却起了相反的效果。他决定不踏进大门。如果您仍旧想挽救他的话,他让我捎个话。现在他人非常虚弱,也撑不了多久了。在煤油灯光下,我看到了他眼中求死的意愿。” 过了好一会儿,本迪戈才缓过神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改变。接着他提高嗓门,不是对多里亚,而是对藏在暗处的布兰登说。 “现在出来吧,布兰登。”他说道,“正如你所听到的,今天晚上的这个游戏结束了。多里亚看到了罗伯特,显然他吓到了那个可怜虫,不管怎么样他不会来了。” 布兰登爬了出来,多里亚看到他很是惊讶。他显然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不过已经气得满面通红。 “我的酒神大人呦。”他咒骂道,“这么说我的知心话都被你听去了?你这个无耻的东西。” “你给我闭嘴。”本迪戈大声说道,“是俺让布兰登呆在这里的,那样对俺弟弟比较好。俺想让他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于你的风流韵事和别人又没关系。他才不会没事到处乱说,这关他鸟事。你刚才说道罗伯特说啥了?” 但是多里亚还是显得很生气。他欲言又止,先瞪瞪布兰登,再看看他主子。急促地喘着粗气。 “快说。”本迪戈说道,“是俺应该出去和他见上一面,还是他已经走了?”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浪费时间去做无用功。”布兰登插话道,“你知道的,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办案。至于你多里亚,你的个人野心也好,抱负也罢,对我都没什么影响。” 听完这番话之后,义大利人逐渐恢复了平静。 “我现在还只是一个下人,我的职责就是服侍雷德梅茵先生。”他答道,“这就是他让我捎回来的话,那个通缉犯觉得在他还没有单独看到他哥哥之前,一个人呆在这房子附近不安全。所以他现在又回到昨天杰妮和我发现他的位置——那个靠海的洞穴附近了。那个地方面朝大海,可以做摩托艇到达。洞穴内部也有一个秘密通道,可以使他从下面的峭壁上慢慢地爬进去。他会一直呆在那个地方,等明天午夜十二点以后他哥哥去找他。但是那条从陆上通往洞穴的秘密通道,隐藏得非常巧妙,所以他不能确切地说出具体位置。我的主人,您必须通过海路到达那里。他这样对我讲,如果您去的话,他会在山洞里点一盏灯。当您从摩托艇里面看到灯光的时候,您就可以进去找他。这就是他所提的要求。如果其他人想和他哥哥一起上去的话,他就会朝他们开枪。他发誓,到时候他就会把发生的一切都说出来,本迪戈一定就会消除所有困惑,站到他那边的。” “他说话的时候,神志清楚吗?” “他说的时候看起来很正常,但是已经走到末路了。他之前肯定是个彪形大汉,但现在大不如前了。” 一个令人不安的想法闪过我们侦探的脑海。会不会是多里亚在之前和本迪戈讨论自己私事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躲在壁橱里的他,从而警告罗伯特·雷德梅茵别去和他哥哥单独会面呢?他很快又打消了这个猜疑,因为当时多里亚看到他时,表现出的惊讶和愤怒都是装不出来的。但是也完全无法解释,为什么多里亚会站在那个逃犯一边。 这时,本迪戈开口了。 “那这样吧。”他说道,“这关系到他的死活。很抱歉,咱们还得再等上一晚。到时候开着小艇去那里,等看到亮光的时候,再进去和他打个照面。” 接着他转向布兰登。 “处在一个哥哥的位置,俺想请您在俺见到那个倒霉蛋之前,都不要贸然出动。” “相信我吧,这么说也合情合理。在你和他见过面并且回来报告之前,我们都不会轻举妄动的。虽说有些不合规定,但出于人道主义我会这么做的。” “您明晚就留守此处吧。”老水手接着说道,“如果俺能说服那家伙儿,俺就把他带回来。之后咱们再一起好好做他的思想工作。咱们必须注意到一点:没人知道那家伙儿到底做了些什么?” “如果雷德梅茵上尉有理的话,他就不会逃跑,也不会以一种离奇的方式把他的受害者藏起来。”布兰登回答道,“别想当然地认为那是在正当防卫下会做的事。如果到时候能证明,当时在炮弹休克症的影响下,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话,我们多半会放他一马——也就是说他之所以杀了迈克尔·彭迪恩,不是事先有预谋的谋杀,而是当时脑子出了问题的话,那他犯下的这桩案子就可以无罪开脱。” “他现在很正常,而且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非常后悔。”多里亚说道,“您看到他的时候会觉得他浪子回头的,长官。” “希望如此。现在咱们最好回去睡觉。”本迪戈说道,“俺有一个空着的客房,里面除了浴室里没备剃须刀之外,应有尽有。你们年轻人喜欢用新型的剃须刀,不过没问题,多里亚可以借你一把。” 多里亚保证说第二天一早会把新的剃须刀发到浴室里,接着他就退下了。本迪戈发现自己有些饿了,就和布兰登一起去了餐厅。布兰登上床之前也吃了点东西。 布兰登躺在床上,听见隔壁房间的本迪戈,明显在为自己兄弟感到难过地呜咽着。觉得对方处在这样一个境地是如此伤心,不过他也非常高兴地看到,再过几个小时一切就都会真相大白了。他打心里对这样的处理结果感到满意,想先把罗伯特·雷德梅茵在皇家监狱里关上一段时间,之后,如果医疗检测结果属实,再把他放出来。 他又思索起个人问题,发现自己追求杰妮的希望正变得渺茫。她当前的心事由于自身处境而变得很微妙。他从来没有考虑到未来她会拥有他也无法企及的巨额财富。他期待着并且以为:机会将在接下来的某天,在某些私人的谈话场合眷顾他的。可是,就算机会真的到来的时候,他又能和她说些什么呢?在他入睡以前,暴风雨停了,黎明开始显露曙光。 早上的时候本迪戈开始变得很焦躁,渴望一个人独处一会儿。他明显地烦躁不安,叼着烟斗,捧着那本,把自己关在顶楼的了望塔小房间里。布兰登只是对见到杰妮比较在意,她陪他单独呆了一会儿。她早上从他那里听说了昨晚发生的一切,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早餐时分杰妮正在煮茶的间歇,他出现了。多里亚稍稍迟了一些过来吃早餐。但是平常总是早起的本迪戈,并没有下来吃早饭。杰妮把他的早饭给他端上楼去。 本迪戈下来吃了午餐。吃过午饭以后,多里亚用摩托艇载着布兰登去了达特茅斯。布兰登去了当地的警察局,解释了一下推迟行动的原因,并且认为现在没有制定详细抓捕方案的必要。他告诉达玛雷尓警部,已经发现了逃犯,可能不出二十四小时,他就会缴械投降。布兰登也打电话到苏格兰场,报告了相同的情况。不久之后,他返回了‘鸦巢’。天色依然阴霾,下着细雨。但是狂风已经平息了,晚上会变得相当安静。 多里亚把布兰登放到岸上,并且再次驾船离开。他请求布兰登同意他为晚上即将到来的行动,做一些实地的勘察准备。那个据说第一次发现罗伯特·雷德梅茵的海滩高地,离这里大概有五英里的距离。多里亚推测,也许再往西一些就可以找到雷德梅茵的藏身处。 他以一定的马力驾船离开,四十五分钟之后,在黄昏降临的时候,他又回来了。但是没有取得什么新的进展,他没有在他之前预测的地方找到一个洞穴,于是重新推断罗伯特·雷德梅茵的根据地,一定在比他们先前认为的还要近的地方。 最后,夜幕降临了。天空尽管非常黑,但能见度还行,很宁静。‘鸦巢’下面的海浪,也好像什么事没有似的,在悬崖的脚边细细低语:它们毫无规则地拍击着悬崖,发出细碎的声响,潮汐正在开始形成。午夜时分,本迪戈·雷德梅茵穿了一套能应付恶劣天气的衣服,步履蹒跚地走下那长长的楼梯,来到海边。布兰登和杰妮站在旗杆的下面看着,不久之后他们听到小艇的马达发出隆隆的声音,快速地划破黑暗。 杰妮先开了口。 “感谢上帝,今天这个可怕的悬念终于要结束了。”她说道,“布兰登先生,对我来说那真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噩梦。” “我能体会到您的心情,彭迪恩夫人。同时也很钦佩您的忍耐能力。” “不管是谁撞到了那个可怜虫,除了忍耐还能怎么办?我甚至可以这么说,他已经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可能比死亡还要惨。布兰登先生,您不久之后就会从罗伯特·雷德梅茵的眼睛里看到那些东西,连多里亚在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心软了。” 在不经意间,她说出那个义大利人受洗时所取的名字。想必她平时一定叫的驾轻就熟,这毫无缘由地像一把匕首,刺进了布兰登的心里。这也给了他问一个问题的勇气。 “您相信多里亚对您所说的一切吗?他在这里是被当做一个下人还是一个普通人?” 她笑了。 “比普通人还高级一点呢。是的,我觉得没有理由去怀疑他的故事。很明显他是一个好人,也有着自然纯朴的天性。成长环境和所受的教育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您会发现,他虽说没读过什么书,却有着一颗天生敏感的心。” “他是不是对你很着迷?” “确实如此,”她很坦率地就承认了,“我总觉得自己亏欠他些什么,因为他有着很棒的艺术鉴赏能力,而且在某些方面和我有着惊人的相似。 “可他没有什么拓展这些能力的机会啊。”布兰登不情愿地说道。 “是的,但是没有人会去开发自身的这些能力。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几乎是半疯癫的状态。我叔叔总是试图去表现得很仁慈。但是他没有任何想像力,而且不会有比给我读上面的文字更高的艺术鉴赏力。多里亚和我是一辈人,他身上有一种大多数男人都缺乏的女性特质。” “我倒觉得女性会讨厌男人身上的那种娘娘腔。” “可能是我用词不当。我指的是他有一种很自然而然的同情心和相比男人而言,女人更擅长的某种直觉。” 布兰登沉默了,她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不喜欢他,如果您对他的成见很深的话,就会看不到他身上的闪光点。他的性格中到底有哪些让您看不惯,或者为什么他也不喜欢您呢?在我看来,您是那么一位亲切而又真诚的好人。当然您也不会对其他民族的人抱有偏见——您是一位世界和平主义者,不是吗?” 面对这样的质问,布兰登感觉到自己确实在不知不觉中,表现出了一种毫无缘由的负面情绪——没有任何徵兆地发泄出来。无论如何,他或许应该开诚布公地说出来。然而当他坦率地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反应也没有给到她足够的惊喜,尽管她看上去显得十分震惊。 “彭迪恩夫人,那只有一个理由:因为我嫉妒多里亚先生。” “嫉妒!为什么啊,布兰登先生——您为什么要妒忌他呢?” “您可能猜不到,”杰妮已经把他逼得没有退路了,他只好回答道,“我相信如果多里亚是一个绅士的话,我就不会嫉妒他。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心里所想的是不会对您和任何人说的。不过嫉妒他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您问我为何这么做,我就诚实地告诉你。命运只赋予他特权,让他能引领您脱离苦海。您所欣赏的他的同情心和直觉让他获得了成功。您或许会说,没有一个英国人会做得像他那样好——也许您是对的。但是没有一个英国人会在这种机会擦肩而过的时候,不打心底里难过的。” “您做的也非常棒,让我觉得很温暖。”她答复道,“别以为我不知感恩,没有找到罗伯特·雷德梅茵并不是您的过错。而且,怎么才算最后成功呢?只有真正抓到那个可怜的家伙儿之后才行吧。现在我希望他意识到,除了投奔哥哥以外没有别的路可走,并且应该相信他的亲兄弟会对他网开一面的。” 布兰登后面还有过其他暗示,但她还是转移了话题,不再谈有关多里亚的事情了。所以他也不再怀疑她对那个义大利人的欣赏,会在短时间内转换成爱情。他发现自己真的害怕在她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尽管他一直胡乱地猜疑,但是他的这种庸人自扰——本质上是自私的,是由于自己的爱欲受挫而引起的,而不是真正担心她。 不久以后,他们在西边的海面方向,看见一道深红和翡翠般的闪光,接着听到了雷德梅茵那艘摩托艇开回来的声音。布兰登希望看到的是罗伯特·雷德梅茵接受他哥哥提出的条件,现在一并回来了。不过这并未发生。过了大概半小时不到,只有朱塞佩·多里亚回来了,他也没有多少新情况要说的。 “他们不想让我呆在旁边碍事,所以我就回来了。”他说道,“一切看起来都不错,他呆的山洞离我们着陆的地方很近,灯光的可见度只有区区两英里,我把船开过去,看见那个人站在一处浅滩的一个小山洞前面。他语气冷淡地喊了句‘欢迎’,接着又说道,‘本,如果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要上岸的话。我会毫不客气地朝他开枪的。’我的主人说他什么也不怕,在我们的船头刚刚碰到沙地的时候,他就蹭地一下跳上了岸,并叫我马上回去。他俩一起进了山洞,所以我一小时不到就回来了。” 他描述了一下那个山洞的位置。 “它就在一处浅滩的上面,那个浅滩会在退潮的时候显露出来。在那里可以看到很多的贝壳。”他说道,“主人有一次让我们编制刺绣品,我带着小姐一起去那里采集过小贝壳。” “本迪戈叔叔喜欢用各式各样美丽的贝壳去做装饰品。”杰妮解释道。 多里亚抽了几根香烟,又下去了。二十分钟以后,那艘摩托艇又一次出发了,杰妮和多里亚道了晚安也回去睡觉了,她觉得在他们回来的时候,还是最好还是别去见他们了,布兰登也同意了她的观点。 <hr /> 注释: (Moby Dick)是美国小说家赫尔曼·梅尔维尔(herman Melville 1819—1891)的代表作品。小说描写了亚哈船长为了追逐并杀死白鲸(实为白色抹香鲸)莫比·迪克,最终与白鲸同归于尽的故事。全书营造了一种让人置身海上航行、随时遭遇各种危险甚至是死亡的氛围。</a> 第八章 穴中之死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布兰登对自己的未来有些悲观,他觉得命运之神已经浇灭了他的满腔热情。命运之神以前总是十分眷顾他,而现在,在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面前,却背离了他。他此刻无意将自己和那个他认定成功的男人作比较,但是命运之神在一点也不帮他的情况下,却给了多里亚太多的照顾。他对自己说,一个聪明人一定会自己找突破口的。但是如果不扼住命运的咽喉的话,又怎么才能赢得属于他的爱情呢? 他感到自己已经出局了,心却还是对杰妮恋恋不舍。依然想要去赢得她,因为他自诩能比竞争对手给她带来更多的快乐。实际上他也知道,从长远看,像多里亚这种乐观开朗又多才多艺的人,会更讨杰妮欢喜。因为多里亚能抽时间整天陪着她,而对于把结婚和成家仅仅当做人生规划中一部分的布兰登来说,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忙。他也深知这一点,不管站在杰妮的位置会怎么想,他都不会放弃给他带来声望的事业。只一事,他为她反复掂量:拥有非同寻常英俊面孔的多里亚,过不了多久也会暴露他们义大利人的特性——很快就厌倦一个女人的。 接着他又想到了另一个情况,细细思量杰妮最近说过的每一句话。他觉得他们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再过一段恰当的时间之后,她便会允许自己去爱多里亚的。就现在看来,她已不知不觉开始这么做了。这一点让布兰登感到很惊讶,包括她甚至亲口承认了那个男人的魅力。他很难相信杰妮第一个丈夫的形象,已经在她的记忆里变得暗淡。他想起了她在普林斯敦的极度伤悲和为此所做的声明;他甚至看到了她穿丧服的样子。她确实非常年轻,但是她所呈现在他面前的性格,却从来不是活泼轻松的。恰恰相反,他也是在她悲伤和难过的时候才遇见她的;他还记得那个日落时分,她在荒野中唱着歌经过他身边的样子。在丈夫离世前或许她活得无忧无虑,但他那洞察人性的经验告诉他:她本质上并不是轻浮之人。当时她脸上的甜蜜的气色都能为证。在对于她丈夫有限的认识当中,这个严肃的问题令他很感兴趣。但那或许是仅仅是她的无心之举,就好像是对她所处环境的一种微妙的反应。而他也从未真正改变过什么,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后。和那个义大利人在一起的时候,没错,有时她会开心地笑,忘记烦恼。多里亚喜欢喋喋不休谈论的那些私事,无疑可以把彭迪恩夫人从自己哀伤的沉思中解救出来。而且无论如何,在她那个年龄,不可能一直都愁眉苦脸的。 摩托艇返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距离杰妮离开,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布兰登还觉得她走的太快了一些。他猜这次本迪戈·雷德梅茵和他弟弟一道坐船回来了,也准备回房里休息去了。他也打算玩一次失踪,除非罗伯特·雷德梅茵想见他,并和他讨论未来该怎么办。 但多里亚仍旧单独返回‘鸦巢’了,他稍后所说的一番话,也让侦探改变了计划。因为多里亚很替他主人着急,担心灾祸已经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时间快到的时候,我过去了。”他说道,“潮汐时分上涨的海水把我带到了那个山洞口附近。灯光还亮着,但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我朝里面喊了两声,但没有回应。一切都像坟墓般安静,我尽量驶向岸边,确认了那里没有人。山洞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害怕极了,就回来找您。” “你没有上岸去看?” “我没有靠岸,但是我离那个洞口不到五码。尽管如此,现在已经涨潮了。灯光所及之处,什么也没有。请您和我一起去看看,我总觉得那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带着极度的困惑,布兰登事不宜迟地带上了他的左轮手枪和一把手电筒。接着他和多里亚一起下到海边,不久就驾船起航了。摩托艇笔直全速航行了一会儿,接着改变了路线,朝悬崖下面开去。布兰登很快就在悬崖下面靠近海平面的那团阴影里,看到了一道像萤火虫一样孤独的亮光。多里亚随即放慢了船速,缓缓靠近它。过了一会儿,他关掉了发动机引擎,在要进入罗伯特·雷德梅茵的藏身处入口之前,把船头靠在一处浅滩上。那盏灯还是很亮,但它所提供的亮光,恰恰表明山洞口没人。但是亮度还是不足以显示出它高耸的内部,或者第二个出入口。那里有一个从后面上去的通道,可以通过在石头上面开辟出的简陋石梯爬上去。 “这个地方,主人以前和我提到过。”多里亚解释说,“本来是走私贩使用的。他们毁坏掉的石梯,现在还在。” 两人登岸以后,多里亚迅速停好船。接着,这里发生过惨案的清楚迹象出现在他们面前。山洞的地面由非常好的鹅卵石和沙子混合而成,四面墙体都损毁得非常严重。岩石中的地层部分已经被剥蚀,裸露了出来。那盏油灯被放在一块礁石上面,往地上投下约半径距离的一圈光晕,这里放置过前些日子提供给罗伯特的食物和饮料,很明显他已经大快朵颐地吃完了,但在损坏开裂的地面上还留有明显的痕迹:笨重的厚靴子在上面踩过,还留下了清晰的印子。还有一处留下的一些迹象显示,这里仿佛发生过激烈的打斗。在那里,布兰登发现了血迹——一个暗色的小斑点已经干了,因为它滴落到地上沙子鹅卵石的位置,已经被海水冲淡了。 这只是一个干掉的血斑,而不是一滩血迹,在手电筒下的照射下,布兰登发现一连串其他不规则的滴落痕迹,一直延伸到山洞的后面。是把一个失去知觉的身体费力拖过鹅卵石地面时所留下的。他推测他们两个人中的一个把对方击倒,并拖到山洞后面的开口或者隧道那里。血斑和拖动那副沉重身躯的痕迹,一直沿着地面到了石梯那里,最后消失了。 我们的侦探在那里停了下来,问多里亚石梯的长度和它通向那里。但是他的同伴好一会儿都不知所措,无法回答。多里亚脸色刷白,露出一副无法掩饰的悲惨表情。 “有人死了——死了!”他重复道,说话间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珠盯着周围黑暗,害怕得直打转。 “打起精神来!快帮帮我。”布兰登说,“情况随时都会有变化。我看是有人曾被从这里拖过去。这可能吗?” “对一个壮汉来说或许可能,但罗伯特的身体很虚弱。” “这个鬼地方通向哪里?” “下面有很多浅浅的石梯,后面还有一个长斜坡。再往后,您不得不弯腰爬过一个洞口。之后你就会到外面悬崖当中凸起的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宽阔的天然大陆架。在那里只有一条像我们义大利的发夹弯一样的小道,在抵达悬崖顶之前都是崎岖不平的。路况非常艰险还伴有滑坡——晚上不能打那儿过。” “我们必须走同一条路,才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摩托艇还够利索吗?” “如果您帮我的话,我们可以把它抬进山洞。接着我们可以继续搜索,那样它也不会有什么意外的风险。” 为刚才所浪费的宝贵时光感到惋惜的同时,布兰登用不了多久就帮多里亚把摩托艇抬进山洞,他走在前,打着手电筒照路,两人开始往深处走去。除了一连串滴下来的血迹之外,石梯上没有其他的线索。可当他们走到石梯尽头时,发现向左拐的地下通道,在一块坚硬岩石的隧道里面。他们穿过一个有明显上升梯度的斜坡,从头顶的石缝里渗出水滴,地上有一排笔直拖过泥泞路面的痕迹。继续往前约五十码左右,头顶山体下降,隧道变窄了。但仍旧有一道平整清晰的重物在地上拖过的痕迹。除了偶尔对喊一两声外,两人都沉默着往前走,但布兰登总听到背后的义大利人不断嘀咕着:“我的主人,我的主人——死了!” 要过隧道最后十码的时候,布兰登不得不跪在地上往外爬。最终他终于爬了出去,发现自己站在地面和海面之间的一块高耸的大陆架上面。周围的一切非常昏暗,悄无声息。他把多里亚也拉了上来,两个人仔细地确认了一下周围的动静,耳畔除了底下海潮传来低缓的拍击声外,没有任何其他声响。他们脚下是一块延伸开来的大草坪,冬天里已经呈现成棕色,上面满是海鸟粪便。多里亚顺着手电筒照的地方捡起了一些灰色的羽毛。 “这是主人擦烟斗用的,”他解释道,“他经常用羽毛擦他的烟斗。” 头顶上方遮天蔽日的悬崖峭壁给人的压迫感,就好像往天空上泼了黑墨水一样。而与之相对应,上方午夜的云朵却显得比较亮。布兰登也在草坪上找到了一段类似尸体拖动距离的证据。他还在边上找到了另一个印记:很明显有一个大活人曾在那里休息过一阵。在这块地方旁边的草地上有凝固的血迹,不过在当前漆黑的有限环境下,再也找不到其他证据了。布兰登在脑海中又前前后后回顾了一遍迈克尔·彭迪恩的死,从敏锐的职业角度来看,现在这件事立即引起了他的警觉。本迪戈·雷德梅茵的弟弟很可能已经杀了他兄长,显然像之前一样地转移受害人的尸体——把他装进一个麻袋——沿着那条小路,从下面的山洞拖上来。那个麻袋很可能是布兰登之前所发现的,在被拖动的时候没有改变形状的,笨重滚圆的尸体。 两分钟之后他站起来,开口道。 “往上面的路在那里?”他询问道。面朝草坪东面而立,畏畏缩缩的多里亚,马上指了一条可以往上爬的多岩石人行小道。这条人迹罕至的路看起来很险,上面布满了荆棘和死去的植被。他们沿这条路往上走,布兰登让多里亚小心行走,不要破坏任何痕迹。如果有必要的话,等天亮了再来仔细勘察。这条小路左右直转几乎呈180度,且伴随着上升的坡度,但还不至于完全不能走。它的尽头是悬崖的顶端。在那里,五十码不毛之地的后面,一堵砌起来的矮墙,把农民的耕地和悬崖隔绝开来。可是触目所及连个人影都没有。在山顶草皮的尽头,也没留下什么足迹。 “您怎么看?”多里亚问道,“您在处理这类问题的时候,脑筋转得很快。是不是我的主人——同时也是我的好朋友,他已经死了——那个老海盗死了吗?” “是的,”布兰登凄楚地说道,“我看事实就是那样。事实上发生了一件我本该能阻止的——那条人命不应该白白送掉的。其实从一开始起,我就太大意,太相信别人告诉我的所有事情了。” “这不能怪您的,”多里亚回答道,“为什么您会怀疑听到的那些话呢?” “因为我的工作就是要排除万难,独立调查。我没有责怪任何人的意思,也不提任何误导。但是正如我们之前所做的,我所接受的资讯都是那些别人提供的——明显又合理的东西,而不是事无巨细地亲自去查验。多里亚,你可能不太懂这些,但对其他人来说,这做得也太草率了。” “您已经做得很好了,每个人都尽力了。谁会知道他把哥哥约到这里来是要杀他呢?” “一个疯子什么都干得出来。我的失策就在于,相信他回来的时候是神志清楚的。” “怎么才算神志清楚?您是以什么为依据判断其他人的呢?一个足够冷静的人才能杀掉小姐的丈夫,并且只有老谋深算的人才能成功逃避警方之后的追捕。您肯定认为他是个疯子,之后变得正常了,结果现在又疯了。” 布兰登想尽快返回达特茅斯,这样黎明时分就可以组织一次搜捕。多里亚想了一下走水路和陆地那个快,后来决定做摩托艇去那里比公路更快一些。 “我们必须沿隧道原路返回。”他说道,“此外没有别的回去的路。” 布兰登同意了,于是他们沿着那条发夹弯慢慢下山,走过那片有草坪的大陆架,穿过隧道,不久又经过石梯,走出了山洞。他们熄灭依旧燃烧着的煤油灯,很快就坐船返回了。迎着微露的曙光,小摩托艇全速前行着。船头激起大片的浪花,在驶过的灰色海面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白色尾波。 他们远远地看见‘鸦巢’的旗杆下站着一个人影,不久后都认出了那是杰妮·彭迪恩。她没有挥手喊他们,但是她的出现显然让多里亚心神不宁,他关上引擎向布兰登请求道。 “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说道,“有种无名的恐惧。那个疯子——会攻击他的亲人或者最好的朋友。这种事确实只有疯子才做的出。他会继续干下去的——我们离开的时候,难道您还看不出来吗?现在‘鸦巢’里只有两个女人了,您敢说事情照这么发展下去,他不会回来把她们都杀掉?” “你这么认为?” “苍天在上,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多里亚边说边抬起头遥望那栋悬崖上的房子。 “你说得对,走吧。杰妮的处境看起来很危险。” 多里亚又显得不那么着急了。 “您还没说下一步该怎么办呢。”他喊道,不过布兰登并没有答话。此刻的他看起来像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和挫折感。 即使如此,他还是给多里亚布置了任务。 “你把我放下以后,就去通知彭迪恩太太和仆人锁好房门,和我们一起走。”他说道,“她们最好还是到达特茅斯去,以后也可以再和你一起回来。让她们动作快点,别磨叽。” 多里亚领命下去了。十分钟之后,他带着茫然无措的杰妮出来了,受惊的女仆还在一旁笨拙地帮她扣着上衣的纽扣。她们都惊慌失措地有一大堆话要问,但是布兰登让她们保持安静。他提醒杰妮,最糟糕的情况可能已经发生在她叔叔身上了,他所提供的情报让她紧紧地闭口不言。于是他们抓紧时间赶路,在太阳升起之前就赶到了港口,很快就坐船到了达特茅斯。 多里亚的任务现在已经完成了,在命令他以后要把妇女们送回去之后,布兰登又命令他们在有新消息之前,一直在房子里待命。 “如果你们有什么要报告的,就打电话给警察局。”他命令道,“如果那个人又出现并试图闯入的话,就制止他。” 他又进一步地提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就与他们道别了。 半个小时之后,消息传播出去,陆上的搜索行动已经展开。布兰登本人和达玛雷尓警部以及另外两名警员,坐着港口总督提供的快速汽艇,进行海上搜寻。他们的早饭都带到了船上,布兰登边吃早饭,边描述着昨晚发生的情况。早上八点不到,他们已经到了那个山洞,自下而上展开地毯式搜寻。之前布兰登已经告诉多里亚,‘鸦巢’那边一有风吹草动的话,就马上升起旗子通知他。但从目前光秃秃的旗杆来看,似乎并无大碍。 接着,在山洞和与之相联隧道内的一场艰苦卓越的搜捕行动开始了。上午的阳光洒满了空旷的山洞,勘测人员有条不絮地检查着,不曾遗漏任何一个缝隙。但是他们在大白天的辛勤努力,并没有比布兰登在夜色中取得更多的进展。除了被踩过的沙子,部分吃过的储存食物,放在石头上的煤油灯,呈黑色斑点的血迹,某些圆形物体被拖过石阶时,压过的浅浅痕迹。潮水正在退去,但是浅谈的水位还处在标记过的高水位。达玛雷尓警部回到汽艇上,让船长先返航。 “我们稍后再坐汽艇回去。”他说道,“告诉局里,把我的敞篷车开到鹰喙山山顶上。再让他们拿一些三明治和半打巴斯啤酒来。我想中午会用得上。” 汽艇开走了,他们再一次检查了石阶,包括后面的那个长斜坡,悬崖外面那个突出的大陆架也都通通被仔细地检查过了。警员们一步一步慢慢前行检查着,可是并不见通常会滴在石头上的一连串血迹,也没有发现昨天晚上物体被拖过的痕迹。 “他可真是个力士参孙道,“想想如果是你或我,把一个厚实的男人装进麻袋拖到这里,会怎么样。” “我可做不到。”达玛雷尓警部坦诚道,“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夏天的时候我们在贝恩角也这样兴师动众地搜查过。我们像一群猎犬一样在峭壁上搜寻。不久就在海面上的某个隐蔽角落的兔子或獾洞里发现那个麻袋——我猜这次也可能会这样。” 在那个凸出的大陆架上,他们休息了一会儿。此时布兰登发现了一些清晰的鞋印,他认出那是一双厚重的铁蹄靴留下。这些鞋印就在隧道出口外的一块柔软的地上。他想起了钉在鞋子上那种三角形的鞋头铁片。 他转身喊达玛雷尓警部。 “如果把这个和福格金托发现的,浇铸成石膏的模型相比较的话,你会发现它们来自同一双靴子。”他说道,“这并不奇怪,证明我们遇到的是同一个人。” “他也用了和六个月前同样的方法,消失得无影无踪。”达玛雷尓警部推断道,“布兰登,你提醒了我,这可能是不止一个人干的。这个古怪的行为里,有很多都是见不得光的——就像上次的一样。其实很容易说清楚,因为我们找不出为什么那个男人会突然发疯。这是查明整个案子的捷径,但它不能按照我们所看到的常理分析。这个家伙儿狡猾地把他哥哥引诱出去干掉了,整个过程做得滴水不漏。他编了一个故事,在得到了他哥哥保证之后,突然改变想法,心生一毒计,老迈的本迪戈完全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之后——” “但谁会知道他一开始就不怀好意呢?我们有事实依据的,彭迪恩太太曾见过,并和他说过话。多里亚也是。无论如何,就这位小姐来看,她所说的毋庸置疑。她没有隐瞒任何资讯,所作所为就像一个圣女:看到落魄潦倒的他之后就心生怜悯,替他和他哥哥传递资讯。然后突然之间,最后离别时刻那个男人十分害怕——这很正常——所以请求本迪戈,雷德梅茵独自到他的藏身之地来。一切都顺理成章。是我的话,也丝毫不会起疑心。” “你说得对,”达玛雷尓警部也承认,“我也不是说事后诸葛亮。只是,正如我之前和你说的,这次我们不该在本可以安全抓到他的情况下,就放弃警方力量的介入。你下了这个命令,我们就执行了。姑且不论凶手所说的对我们还是对他哥哥是否一样,无论如何他都会请求他哥哥对他网开一面的。现在更多无辜的人也遭殃了,一个该死的致命罪犯——无论是否疯癫——依然逍遥法外。很可能还不止一个。现在,多说无益。我答应你,会尽全力想办法逮到他的。” 布兰登没说什么。他很苦恼,也知道玛雷尓所言不假。 他检查了大陆架,再一次指出了那个圆形重物拖过的地方,它又被放在什么地方。这么看来也不太可能把尸体扔到海里。因为它下面恰好有一个约一百英尺左右突出的断崖。而且断崖离下面的海平面之间还隔着几个倾斜的斜坡。如果从那边丢尸体的话,就一定会暴露在他们视线之下的。可是从这个角度来看,下面并没有那个消失的人或是他拖的麻袋存在过迹象。但是那条通向山顶的发夹弯上,并没有发现任何重物被拖过或是铁蹄靴踩过的痕迹。这条路上仅有清晰的脚印,是昨夜布兰登和多里亚留下的。现在员警们登上去细细勘察,这条路上的每个拐角都不放过。最后在下午才爬到了山顶。从山顶放眼望去,那可真是个令人头晕目眩的位置:突兀地高高耸立着,往下可以看到一片大海。有许多从六百英尺高的山崖上向外突出来的臂架。任何从鹰喙山山顶上丢下去的物体,一定会在从下往上的搜索中找到。 达玛雷尓警部停下来休息,猛地一屁股坐到了山顶的草皮上,气喘吁吁地说。 “你怎么看?”他问布兰登,只见布兰登依旧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他们周围的地面,又扫视了一遍山峰和下面突出了的臂架之后回答道,“不管怎么说,在他处理掉尸体之前——都从未来过这里。大陆架下面那些凹凸不平的石堆我们也得去找一下。或许罗伯特知道那儿有条小道,我猜他可能先把尸体丢下去,然后人再爬下去,找块石头把尸体结结实实地盖住。很可能会是那里,因为别的地方无法办到。我们应该已经查明他没有把尸体带到山顶,在我看来,即使他想这么做,也无法摆脱物体本身的重力。他应该尝试过这么做,但是一个像他这么壮的人,也发现那是不可能办到的。所以,那具尸体应该被藏在大陆架下面的石堆中。” “这件事我们先放一放,等吃好饭以后再去看吧。”警部边回答道,边招呼大家走向最近的一个公路站。那里已经有一辆警车在等着他们了,大家一起在那里用完餐。开车过来的员警没有带来什么新消息,不过布兰登觉得达特茅斯那边可能会有新的动向。他相信在目前这种强度的搜寻下,不怕找不到犯罪的确切证据。 他们把警车栓在路边。当他们往下走,去大陆架下面凹凸不平的石堆中搜索的时候,开警车来的员警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一桩谋杀案找不到尸体更可恶的了。”达玛雷尓警部在往下走的时候说道,“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踩在真实的大地上,每做一项勘察都得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不能仅凭间接证据来断案。每一个得出的结论都可能面临这样一个悖论——你发现得越多,可能离真相越远。一品托的血迹并不意味着一定是谋杀,但是这个叫罗伯特·雷德梅茵的家伙儿,有喜欢在身后留红色尾巴的癖好。” 其他一行人在旁边听着,接着他们回到大陆架,又并不困难地下到了下面那个乱世丛生之地。他们面前石头杂乱无章地排列着,无论是布兰登还是他的同事,都找不到任何最近有人到过那里所留下的,哪怕是最细微的痕迹。 现在他们在那满是石块的地方,首先查看这片区域,寻找被翻动过的痕迹。接着又继续在地表以下进行了一次非常彻底的搜查。每一块石头都被检查过了,所有的一切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可也找不到一丁点儿能证明这里曾被踩过或者翻动的证据。布兰登起先在大陆架正下方,他认为麻袋会落下的地方搜寻,但什么也没找着。那里的石头都光秃秃地裸露在外,没有任何血斑和任何曾经闯入过的证据能引起搜寻人员的注意。三小时之后,天完全黑了下来,这些人在兢兢业业完成他们所能做的一切工作后,结束了这场无用功的折腾。布兰登之前信心满满所做的推测,完全失败了,他倒也很坦诚地承认了自己的判断失误。 他们一行人又再一次往上爬到山顶。在那里靠近一条主干道上,他们见到了一两个自愿协助警方搜寻的当地人,但是他们也称没见过,或听过那个逃犯的消息。 达特茅斯那栋安置‘鸦巢’原居民房子的大门敞开着,迎接布兰登归来。他让其他人在车上等他一下,就一个人沿着峡谷而下,走向那栋刚刚失去主人的人家。这个地方似乎沉浸在悲痛之中,气氛十分压抑。布兰登问女佣杰妮上午到哪里去了,那个受惊的老婆子说了一个她觉得她可能会去的地方。 “这对那位可怜的太太来说太残忍了,”她回答道,“她说她来了之后就带来了厄运,并祈求上帝可以让她替主人去死。多里亚先生想让她别那么难过,可惜没能做到。她让他出去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从早上起就哭得非常伤心。” “这听起来不太像彭迪恩太太的作风,”布兰登说道,“她现在在哪里,多里亚又在哪里?” “她在自己房间里。多里亚正在写信,他说他必须尽快找到新的工作,因为一个月之后这里或许就不再需要他了。” “替我问彭迪恩太太一声,是否方便现在见我。”他说道。老女仆让他等她进去问一下。之后布兰登收到了一条失望的消息,杰妮说自己今天这个样子实在无法见人,希望他明天再来,或许那个时候她会好些的。 布兰登也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准备坐车离开。多里亚从房子里跑出来追上他,报告说今天这里一切正常。 “除了一个牧师之外,没有人来。”他对布兰登说,“这里的东西我们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我明天再来。”布兰登说完,就坐上警车走了。 在达特茅斯有一个意外扫兴的消息在等着他们。这一天的搜索毫无收获,连罗伯特·雷德梅茵的影子都没找到。达玛雷尓警部还是坚持以前的自杀说,但是布兰登不认为是那样。 “要是他六个月前已经死了,那就不会再死一次。”他说道,“他有一套特别有效的伪装自己,找地方躲起来的方法,所以我们到现在还无法抓到他。即使气味可能已经变质了,明天还是要带上猎犬再去看看。有一线可能我们都要尝试。” “或许他还会像之前那样,从普利茅斯写信回来。”警部在一旁提示道。 精疲力尽的布兰登离开了警察局回到旅馆。工作中遇到的挫折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迄今为止他也没觉得自己比一个好的板球运动员遇到更大的麻烦。他偶尔也会失误,会因‘零分’而出局,而第二局他依旧可以拿到三位数的得分。他最关心的还是比赛中会不会重复犯错。他会因突发状况而慌神,也会对自己的内心产生怀疑。这种茫然失措就和办案中遇到的艰难险阻一样,是无可避免的。 最后他终于困了,可是脑子里想的不是那个老水手的生死,而是杰妮·彭迪恩的事情。因为叔叔的突然死亡而悲痛欲绝这很正常,他也没有感到太诧异。因为她是一个敏感的人,所以走出失去丈夫的人生磨难需要一点时间,而与此同时,当她又发现自己与另一桩飞来横祸联系在一起时,很可能引起神经衰弱。在这个关头,谁能去解救她呢?她又会想见谁呢?以后她又会去哪里呢? 第二天布兰登很早就起床了,和达玛雷尓警部一起制定了一份系统性搜索计划,上午九点一大队人马就出发了。可这又是一个既没有电报,也没电话带来消息的早晨。很显然,雷德梅茵继续逍遥法外。 布兰登不久又去了安置‘鸦巢’人家的房子里,去那里仅仅是因为想着杰妮会不会偷偷想着多里亚,并向他倾诉。很显然从目前的情况来说,他提供不了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多里亚从本质上来说只是一个锦上添花的酒肉朋友。就布兰登所知,他所讲的许多糖衣炮弹的话,对她也不会有什么帮助的。他看到尽管心里很难过,她还是不行于色。她发了份电报给远在义大利的叔叔,尽管她怀疑他是否愿意回英国过冬,她希望他能回来。 “一切看起来都糟透了,”她说道,“就和在普林斯敦差不多。在这些倒霉事还没发生之前,本迪戈叔叔曾经和我说——他从心底里认为弟弟罗伯特已经死了——可能法律上的死亡确认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现在我们知道他并没有死,而可怜的本迪戈却死了。官方不会马上认定他死亡,很可能只是定义为失踪。罗伯特叔叔所有的档和档案都被收走调查了,他也没有留下遗嘱。他的财产,从法律上来说,会平分给他的几个兄弟。我想现在可能会全归我义大利的叔叔。而可怜的本迪戈叔叔,我觉得他已经写好了遗嘱,因为他是一个条理清楚的人。至于他会怎么分配他的房子和财产,我们还不知道。” 此外没有其他可以告诉布兰登的消息了。她非常焦虑,想尽快离开那个悬崖上孤独的小屋,越快越好。不过她还是打算先听听阿尔伯特·雷德梅茵的意见再说。 “恐怕,这可能会让他难以接受。”她说道,“从我们在澳大利亚时被叫做‘红火的雷德梅茵家族’起,现在他是最后一个还在世的了。” “为什么别人会那样称呼你们?” “因为我们大家都是红毛。每一个我们祖父的孩子都是红头发的,阿尔伯特也是。他妻子也是红发。您看,现在家族里唯一的第三代也是红头发。” “您的头发并不是火红的。如果让我说的话,您的秀发是非常漂亮的红褐色。” 她对这样的赞美不以为然。 “它很快就会变成灰白色的。”她说道。 <hr /> 注释: 第九章 一块婚礼蛋糕 阿尔伯特·雷德梅茵遵守他的职责,风尘仆仆地来到了英格兰。杰妮和他在达特茅斯举行了会面。 他是一个个头矮小,面容憔悴的男人。长着一个大脑袋和一双明亮的眼睛,不过头顶基本上已经秃光了。虽然能从他头上找到属于雷德梅茵家族的几缕红毛,但裸露在外的头皮上也夹杂着丝丝银发,他那稀薄的长胡须也花白了。他的语音语调非常温和,礼貌,带有些许南方口音。全身严严实实地裹在一件义大利大披风里,还罩着一定形状慵懒的大帽子。这身打扮让他一点也不像一个典型的书呆子。 “喔,彼得·甘斯在就好了。”他不断叹着气,一边尽量凑到离火最近的地方。杰妮向他描述了这几场悲剧的详细内容。 “阿尔伯特叔叔,他们带了猎犬去山洞搜捕。布兰登先生在一旁看着他们工作,结果还是没有什么进展。猎犬们从山洞的隧道中窜出来,跳到了隧道外面的大陆架上。但是之后它们似乎也失去了方向。气味到那里之后就完全消失了,无论是往上通向山顶还是往下到多石的海滩。猎犬们在大陆架那边来回跑来跑去,大声狂吠。不久以后猎犬们就收队原路返回了。布兰登先生还从没像这样觉得猎犬也一无是处过。” “没有——罗伯特进一步的消息?” “他什么也没有留下。我相信每个人都尽力了。许多当地居民,县委会委员以及最高当局也都为布兰登先生的搜查提供了帮助。但是连可怜的罗伯特叔叔的影子都没找着,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到底那个悲剧的夜晚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就那件事来说,我弟弟本迪戈的情况也没搞清楚。”雷德梅茵先生咕哝道,“这是你那不幸丈夫遭遇的翻版——充满血腥。哎,一切都还没有头绪。” 杰妮看起来很虚弱。为了不让那个长途跋涉而来的老人太累,她倾尽所能地照顾阿尔伯特的起居。 阿尔伯特雷德梅茵先生晚上睡得挺好,但早上起来却愁眉不展的。一大堆糟透了的烦心事就在不远处,还可能会变得更糟,他发现自己正在风暴的中心。他与马克·布兰登做了一次长谈,也问了多里亚一些问题。但是他俩所提供的资讯没能给他足够的启发。二十四小时之后,很明显这个小个子再也无法求助于任何人。他对此既害怕又恐惧。他讨厌‘鸦巢’那样的建筑和海浪低缓的沉闷拍击声。展现出希望越快回去越好的意愿,天黑之后又变得极其神经过敏。 “喔,彼得·甘斯在就好了。”他就一遍遍这么呼喊着,就好像以此作为对布兰登和杰妮所说的每一件事情的回应。之后,杰妮问他是否需要把彼得·甘斯叫来的时候,阿尔伯特解释道那是一个美国人,暂时还无法赶过来。 “甘斯先生。”他开口道,“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指望得上的人。他是我第一个也是最好的知音——就住在贝拉焦。在我住的科莫湖附近的另一边。维尔吉利奥·鲍奇先生是一位欧洲赫赫有名的藏书家,也是一位最有才华的人——他是一个伟大的天才,我们一起亲密无间的共事超过二十五年。但彼得·甘斯也是一个非常棒的家伙——一个职业警官——尽管如此,他可是个多面手,有着对于人性深刻的洞察力,你们见到他的时候,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我所欠缺的对于人性细致的观察,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在书籍方面我懂得比别人多,而恰恰是书籍方面的专业知识,让我和他在纽约走到了一起。在一起奇案中我帮了他很多忙,发现过一份特殊的美第奇家族的伪造档,并辅佐他最终证明那是一起完美犯罪。而比这次刑事案件更为重要的是,我和彼得自此建立起良好的私人关系。没有什么书比他教会我的东西还多,他是一位站在正义这边的马基雅维利。” 他滔滔不绝地细数彼得·甘斯先生的种种事迹,最后连旁边的听众都有些厌倦了。朱塞佩·多里亚插嘴提了一个私人问题。他想尽快恢复自由身离开这里,并迫切想从布兰登那里知道法律是否会同意他这么做。 “我看,”他说道,“呆在这里对任何人都不会有什么好处。如果没有其他什么事的话,我想尽快去伦敦讨生活。” 他发现自己暂时被限制了自由,这种状态可能还要持续一阵子,直到官方对这起奇怪的失踪完成所有的例行检查。但调查工作进行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既查不出本迪戈谋杀案的头绪,也无法解释他弟弟为何离奇失踪。最早发生在福格金托的案子现在又被重新提及,一些人提出了一些病态猎奇的想法。可是这两起案子之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联,只是罗伯特·雷德梅茵变得更加惨无人道了。这两起惨剧中都找不到足够的作案动机,事实的真相到现在为止还不为人知,除非能找到一具真实的尸体来证明,这确实是另一个失踪之人所为。 阿尔伯特·雷德梅茵先生在尽了自己应尽的义务之后,不打算再留在德文郡了。员警认为他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在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他走进他弟弟那个可怜的小图书馆,在里面晃了一圈也没找到合他口味的书。出于伤感,他拿上了那本年代久远,翻了很多遍的,也让杰妮把本迪戈留下的那十卷还是八卷的日记包好给他带走。说以后在家要是空的话,就会看看。在走之前,他还一直喋喋不休地为彼得·甘斯这次没能赶过来感到惋惜。 “我的朋友确定明年会来欧洲的。”他补充道,“毫无疑问,他在运用科学方法破案方面可是行家里手。要是他在的话,一定能从这些让我们一团乱麻的事情中,抽丝剥茧找到最后的真相的。你可千万别怀疑,”他又对杰妮说道,“我低估了布兰登先生和警方为此所付出的努力,可是一切于事无补。整件事情看起来像是某种超自然的力量犯下的,而他们按部就班的脑袋显然也无法参透。” 他离开并相信自己的家族成了成了某个恶魔的牺牲品,这个恶魔就躲在他或者其他人身后蠢蠢欲动。他向杰妮保证,回去后不久就会写信到美国,把这件事情为人所知和报导过的每一个细节,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他的朋友。 “他将为这件毫无头绪的案子带来新的思路。”阿尔伯特说道,“他会发现我们所没有发现的真相,他的脑袋里有那么个东西,一般人觉得是一架能探测内心的X光机,那个东西能探测到并渗透一般人的头脑所无法穿透的问题核心。” 在他返回科莫山下的小别墅之前,这个老书虫真挚地向杰妮告别,并让她向自己保证:处理完这里的一切之后,就去义大利找他。 阿尔伯特并没有察觉到她和多里亚之间的儿女私情。但他发现多里亚有着讨人喜欢的性格,也欣赏其在残酷的命运下所表现出的良好应对能力。他走之前给了他一笔钱,并保证如果需要的话,会责无旁贷地为他写推荐信。他又对杰妮说,当她想要祖父留下的遗产的时候,只要开口说一声就行了。但是为她的将来考虑,相信暂时和叔叔住在一起是最明智的决定。 不久之后他就走了。由于缺乏有价值的线索和继续前进的方向,针对雷德梅茵一开始热情满满的调查工作,也渐渐陷入僵局。罗伯特,雷德梅茵和他的哥哥一起从人间蒸发了。正如杰妮所说的——现在这个家族只剩下了阿尔伯特和他侄女。对布兰登来说,内心不可能不五味混杂:他马上就要不得不离开她,回到那个有着更广阔发展机会的世界。 他也劝她尽快去投奔阿尔伯特叔叔,和她说在任何有需要的时候,都可以找他。她同时也礼貌地对他所做的一切表达了感谢。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您的体贴与大恩大德。”她这样说道,“布兰登先生,真的很感激您,我希望,并会为您祈祷,这起可怕的事情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要知道那些与世无争的好人,被他们同胞给杀了——这可真是一场噩梦。不过我坚定地相信,最后一切都会大白天下的。” 他比以前更加依依不舍地与她道别,但他们的告别注定不会擦出什么别样的火花。即便如此他依然对他们的重逢深信不疑。她也答应会告诉他自己的动向,不过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接受阿尔伯特的邀请,去和他生活在一起。布兰登离开的时候,相信多里亚会和她的未来联系在一起,并且推测如果不久后她去科莫的话,那个活泼而又百折不挠的义大利人一定也马上会去找她的。 而从现在来看,多里亚更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他把布兰登带到那条他刚从‘鸦巢’开过来的摩托艇上,并且说自己已经在泰晤士河的旁边,找到了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 “我想,有缘的话会再见的。”他说道,“您不久以后就会听说多里亚的英勇事迹,他成了快乐王子——过上了神仙般的生活。” 他们彼此交谈着,布兰登因为归心似箭所以渐渐有些不耐烦。多里亚还是保持着他一贯的好脾气,可他拉丁人那种爱幻想吹牛的天性,在这种场合下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他们接着又谈到了那起神秘的案件,对于这个问题,多里亚说他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也能体谅布兰登的失误,还马上打了一个巧妙的比方。正如他所暗示的,布兰登确实在六个月后就收到了一个更可靠的消息。 “最后,这起可怕的案件中最让我想不通的是布兰登先生您,”多里亚总结道,“我们都知道,您是一个很棒的侦探。然而在处理这些事情当中,您并没有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高明多少。这曾让我有一阵子想不通,不过现在我都想通了。” “我承认我被打败了。我肯定遗漏了某些重要的东西——某种支撑起整个拱门的拱顶石。可是你为什么说你想通了?是不是因为你现在真正了解到我挺失败的?” “我的朋友,才不是那样呢。你是一个非常聪明,有想法的人。可是正如我们义大利人所说的‘如果你给一只猫戴上手套的话,它是抓不到耗子的’当您知道小姐成了一个寡妇后,您也被套上了手套。” “你这是什么意思?” “您很清楚我说的是什么。” 他们的谈话就此画上了句号。之后布兰登皱着眉头陷入了沉默,当他们快要靠岸的时候,多里亚关掉了引擎。 “马克,我们会再见面的。”当他们握手道别的时候,他说道。而把这一切牢牢记在心里的布兰登也点了点头。 “但愿如此。”他回答道。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当中,我们的侦探并没有听到这起悬案有任何新的进展。他非常忙碌,以自己最佳状态漂亮地完成了相关的任务,某种程度上恢复了一些受损的名誉。但是那样的成功并没有让他完全找回自尊心,丝毫没有减少他内心火热的渴望。 这段时间中,他收到了杰妮的一封信,说希望在去义大利之前,想来伦敦同他见上一面。当他听到她决定投奔义大利的叔叔时,心里稍稍安心了一些。他很快给这封从‘鸦巢’寄来的彭迪恩太太的来信写了回信,但接下来就没有下文了。几周过去了,至于她现在是继续留在德文郡,是在伦敦,还是去了义大利,他也不知道。她没有再写信过来。 在第二年早春的时候,他也写了一封长信向阿尔伯特·雷德梅茵致意,同样也石沉大海。之后他收到了一封她写来的,说明原委的信。她说自己已经在伦敦了,因为有许多其他的理由,所以忘了写信。她说自己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时间去考虑这件事。 三月底的一天,布兰登从邮局收到了一个从国外寄来的三角形的小盒子,打开它,当看到里面的一块婚礼蛋糕时,他愣住了。随礼物一同寄来的只有一张小纸条:“朱塞佩·多里亚偕杰妮·多里亚,共同献上最诚挚的敬意。” 或许是不愿意收到谢礼,她没有留下自己的地址。但在小盒子正面有一张邮票。布兰登注意到,那个盒子是从义大利的文蒂米利亚寄过来的,多里亚曾经提到过的,那是一个有着他们家族荒废的古堡和几乎已消失的古代神韵的小镇。 尽管这件事来的很突然,但对布兰登来说也不是特别意外,反而使他更坚定了这样一个信念:这并不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时光还会再让他和杰妮见面的,他知道这一点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可是这种从心底涌起的强烈信念,并不能让他在上述那个木已成舟的事实面前平静坦然。他下意识地提醒自己,应该继续为杰妮幸福的一生保驾护航,但永远也不是以爱人的方式了。从今以后,他就要断了这个念头。此时他才深知,是自己内心对她负有义务而非工作上的责任心使然。在这个不眠之夜,他回想起和多里亚现任妻子交往过的每一个瞬间,心中无限怅然。 当其他相关的回忆也被这样的细细思量所唤醒的时候,他停止了忧伤,发现一些没有注意到的疑团。难道说这个温顺贤良,为前夫的离世而悲痛万分的女人,仅仅九个月之后的现在,就可以如此若无其事地和另一个人组成新的家庭吗?那个在他的记忆中饱受丧夫之痛的杰妮,怎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成了另一个人的幸福满满的新娘呢? 这一切确实有可能,因为它真的发生了。但肯定事出有因。她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很可能并不是出于自己的真实意愿。不过那个消息依然让他很崩溃,如同一个突然消失的美梦,永远也不会再回来。只有铁石心肠的人才会这么做:如此彻底地把往昔婚姻生活的记忆忘却,而选择和一个外国人结婚,去过一种漂泊不定的生活。 其中必然有什么难言之隐,他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一定要把自己深爱的女人身上的疑点查个水落石出。 <hr /> 注释: 第十章 在格里亚恩泰 晨曦降临了,透过山顶的薄雾,义大利的清晨泛起金银花般的色泽。而在一座高耸山坡下面的世界还沉睡着。而它周围的科莫湖,像一串绿松石般闪闪发光的宝石项链,漂亮地把它装饰起来。这个时辰周围的一切还都是静悄悄的,那些科莫湖周围散布着的小城镇和村落,就像一排排依然在做着美梦的,珍珠白和玫瑰红的小贝壳。直到从钟楼传来依稀钟声,将它们唤醒。一阵阵悠扬的钟声沿着湖面向远处传播开去,最终和鸟儿的报晓声和谐地融为一体。 两个女人一同爬上了格里亚泰恩的大斜坡。较年长的一位是褐色皮肤的义大利人,她身着一袭黑衣,头上缠着一条橘红色的头巾——这个粗犷健硕的女人,肩上背着一个大的空柳条篮。另一位身着一袭玫瑰色的短袖真丝套衫,她的突然出现点亮了清晨的天空,为周围美景又平添一抹别样的色彩。 杰妮登山的身影如花蝴蝶般轻盈,在清晨的曙光中她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可爱动人。然而,某种一闪而过的疑虑和警觉的忧伤,似乎还萦绕于她眉间。她漂亮的大眼睛扫视了一下这片险峻的土地,便和那位义大利女人一起接着往上爬。她有意放慢了自己的脚步,以便那个年长的女人能跟上。不久之后,她们在山路旁的一座灰色小教堂前停了下来。 阿尔伯特·雷德梅茵在他别墅后面大通风棚里养的蚕,现在基本都吐丝结成茧了。又到了一年的六月,每年从山下村庄里运上来的桑叶,也基本全用完了。 曾和杰妮一起度过假的阿尔伯特的女管家——阿桑达·马塞利,跑过来对阿尔伯特说,要两个女人一起上山为那些最后结茧的蚕宝宝找足够的食物。 她们在天还没亮就出发了,穿过一条干涩的河道,经过一块长满成熟葡萄树的果园,从开花的橄榄树上掉落的花朵,在那里散落了一地。她们看到许多一串串的小葡萄都粒粒饱满,长得都穿过旁边庄稼地里的篱笆了。庄稼地里小块交错地里的谷物已经变得金黄,就快要丰收了。而正在生长的玉米也呈现出一片醉人的绿色。无花果树,杏树和一排红白相间,褪去树叶的只留枝干的桑树,和旁边的庄稼地相映成趣。这里的树篱在一片丰收的猩红色樱桃的映衬下显得生机勃勃,这里的绵羊和山羊悠闲地细细咀嚼地上的芳草。明亮的阳光从高大的栗树枝头倾泻下来,把田里每一根麦穗都浸染得闪闪发亮,和远处山上那些黯淡的松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往后走,在一条道路边矗立着两棵柏树的地方。杰妮和阿桑达发现了那个小教堂,并在那里歇息片刻。杰妮放下了那个备有她俩中饭的篮子,她的同伴则卸下那个要去装桑叶的大柳条篮。 山下的科莫湖现在看起来已经渺小得如同一个夜光杯,把太阳的七色光反射到山上,连边缘的阴影都能看见。她们看到了水面上荡漾的船只。 它们看上去就像两艘一模一样的玩具鱼雷艇——两艘船尾栏杆上插着意大利国旗的红黑色的小艇在水面上泛起细微的波纹。可是那两艘小艇毕竟不是玩具,阿桑达见了之后,变得怒不可赦。因为冷漠的新型战舰被当局用来无休止地打击此地的走私船。她那做违法生意的丈夫十年前就是这么死的,她也由此成了寡妇。她丈夫凯撒·马塞利屡次铤而走险,最后在一次与海关的激烈交火中丢了性命。 充裕的阳光洒满了整个山谷和湖面;较小山峰的山肩也被照映得闪闪发光;它们下面的湖水也显得波光粼粼,远处晨曦中宝石蓝天空下高原的山巅,突现出最后一小块皑皑白雪。 她们驻足的小教堂边上,围了一圈生锈的铁栅栏。教堂屋顶的旧瓦片由于长时间日晒雨淋,呈现出饱含岁月痕迹的棕色。那是圣母玛利亚倾其一生的地方,在里面祭坛的下面,安放着闪闪发光的白骨。那些头骨、股骨与肋骨属于死于古代瘟疫的男女们。 “死于莫蒂德拉鼠疫”,杰妮对着面面祭坛上的文字念出了声,在一旁还沉浸在往昔悲惨回忆里的阿桑达,摇了摇头对她的女主人说道。 “夫人,有时候我很羡慕他们。他们的苦难都结束了。那些经常因为痛苦而哭泣的人,再也不会难过流泪了。” 她是用意大利语说的,但杰妮还是听懂了一部分。然后她和阿桑达一起跪下,为海洋之星玛丽亚举行了晨祷,并默念自己的心愿。 不久,她们起身继续往山上前进。阿桑达边走边试图向杰妮解释,发生在她丈夫身上让人恶心的遭遇。她丈夫本是一个在意大利和瑞士间守法的自由贸易者,却被那些打着政府旗号的人给击毙了。杰妮边点头边努力地听着。虽说她义大利语水准近来精进不少,但由于阿桑达语速飞快地操着当地方言,她渐渐也变得力不从心了。不过她知道阿桑达主要是在说她那个走私贩丈夫,于是就点头表示同情。 “那些狗娘养的,”寡妇哭喊道。在接下来的一段陡峭山路中,她都沉默不语。 那天中让杰妮又跌入到过去梦魇的事情,随后就发生了,过了很长时间她才反应过来。两个女人随后爬上了一块长满小花的草地。那块草地在一片桑树丛中突兀地耸立着。那正是她们可以开展工作的地方。但她们先吃了带来的鸡蛋、小麦面包、核桃与无花果干,一起喝了一小瓶红酒,还解决掉了一小袋樱桃。随后阿桑达开始往她的大篮子里装桑叶,杰妮则点了一支烟,四处转悠了一会儿。这是结婚以后她养成的一个新习惯。 不久后她也过来干活了,她和她的同伴一起摘了满满一大筐桑叶。接着杰妮又摘了一两朵长在这座山谷里的一两朵金菊花。又休息了一会儿,她俩就下山了。往下走约一英里,在格里亚恩泰山间一处很舒服的荫头里,她俩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在下面往北的方向就是她们建在水边的家。遥望下面那些梅纳焦集镇参差不齐,错落有致的房子。杰妮说她看到了叔叔别墅的红房顶,而在后面那个高耸的棕色大通风棚里面,就养着她叔叔的蚕宝宝。 在它对面的海角那边,是小小的贝拉焦小镇。贝拉焦的后面依稀可见莱科在万里无云的阳光里如同玻璃一样闪闪发光的身影。之后,突然之间,就好像大白天活见鬼了一样,在小路旁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他的红发异常显眼,脸上有一双野性而又憔悴的眼睛。她们看见那个陌生人有着黄褐色的大胡子,穿了一件花呢衣服披着红马甲,套着灯笼裤,手里拿着他的帽子。 那是罗伯特·雷德梅茵。阿桑达看着他,并不知道那人是谁,却突然感到身边杰妮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胳膊。杰妮发出一声充满恐惧的大叫,之后忽然昏倒在地。阿桑达马上来到她身边,说着安慰的话语,叫这位年轻的妻子别害怕。但杰妮还是过了一会儿才恢复意识,似乎是受了很大的精神刺激才导致她这样的。 “你看见他了吗?”她靠在阿桑达身上,喘着气问道。眼睛还惊慌地往她叔叔出现的那个地方瞟。 “是的,是的——有一个红头发的大块头,不过他并没有伤害我们。当您突然大叫的时候,他比我们还害怕,就像火狐一样跳进树林里不见了。他不是义大利人,德国人或着英国人。我倒觉得他像一个打算从瑞士那边搞来茶叶、雪茄、咖啡和盐的偷渡者。如果他身上有足够油水可捞的话,他们就会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他两手空空的话,他们就会请他吃枪子儿——那帮狗娘养的。” “记住你说过的话。”杰妮边哆嗦边说,“记清楚他的模样,这样你就可以告诉阿尔伯特叔叔他长什么样了。阿桑达,那个人可是阿尔伯特叔叔的亲弟弟——罗伯特·雷德梅茵!” 阿桑达·马塞利对发生在英国的那桩悬案也有所耳闻,知道她主人的弟弟因为和这些案子有牵连而被通缉。 她伸手画了个十字。 “仁慈的上帝啊!那个恶魔,还是红头发的!夫人,我们快走吧。” “他是走哪条路的。” “我们下面那条笔直通向树林的路。” “阿桑达,他认出了我没有?他有没有可能认出我?我可不敢再看第二眼了。” 阿桑达回答了她的问题。 “不,我们两个他一个也没见着。他那个时候凝视着湖面,脸上失魂落魄的。然后您突然叫了起来,他什么也没看到就跑了,并没有很生气。” “他为什么站在那里?他从哪里来,怎么到这里的呢?” “谁知道呢。主人或许知道吧。” “我现在很替主人担心。阿桑达,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去。” “他会伤害主人吗?” “不知道。我觉得可能会那样。” 杰妮帮阿桑达一起把大篮子跨到她的肩上,跟在她后面出发了。但她们的速度还是让杰妮觉得太慢了。 “我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她说道。“感觉我们应该走得更快些。阿桑达,如果我先走的话,你会不会害怕,走得快些呢?” 阿桑达好不容易听懂了,发誓她不会害怕的。 “我和那个红头发的男人又没有什么过节,”她说道,“他为什么要伤害我呢?太太,或许那不是人类而是一个神仙。” “我也希望他是一个神仙,”杰妮说道,“但是,阿桑达,你听到他跳进树林里的声音,那不是一个幽灵。我必须尽快抄捷径跑回去。” 她们分开了。杰妮匆匆地向前小跑着,还时不时地回头。之后由于恐惧她尽全力地跑着。阿桑达看见她停下来过一两次,转身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之后悬崖和高山的灌木丛遮住了她的视线。 杰妮再没有听见或看到那个出乎意料地重新闯入她生活的人。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阿尔伯特·雷德梅茵。当她告诉阿尔伯特她看到罗伯特的时候,或许他也会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并开始考虑自己安危的。她回到家的时候,阿尔伯特正在贝拉焦。他的男仆,也就是阿桑达的哥哥——欧内斯特说雷德梅茵先生吃过午餐后,就去拜访他最亲爱的朋友——藏书家维尔吉利奥·鲍奇先生了。 “夫人,邮递员送来一本书。主人马上就让我们备船,第一时间就走了。”欧内斯特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颇为此感到自豪。 杰妮等得有点不耐烦,阿尔伯特回来的时候看见她等在码头边上。他一边朝她微笑,一边摘下那顶毛边下垂的大帽子。 “亲爱的维尔吉利奥看到我真是喜出万外,因为我发现了一本举世无双的书——托马斯·布朗爵士所写的正宗义大利版本的‘普遍的谬误’!对我俩来说这可真是个皆大欢喜的日子!可是——可是——”他看到了杰妮充满惊恐的目光,感到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袖子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你看起来吓坏了。多里亚那边有什么坏消息吗?” “快回家吧,”她回答道,“我会解释清楚的。发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做。我只知道,在事情还没结束之前绝不想离开您。” 到家以后阿尔伯特脱下了他的大帽子和外套。然后他坐到了书房里——一间棒极了的办公室,一排一排书都堆到了天花板上。这个书房的色调是暗的,因为里面随处可见捆绑起来的五千多本书。杰妮对他说自己看见罗伯特·雷德梅茵了,阿尔伯特沉默不语了五分钟之后说他自己很困惑也有些担心。他没有露出胆怯。可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从那张小而憔悴的脸庞里直直地射出来,很快地读出了这个非同寻常事件后面的危险讯号。 “你确定吗?”他问道,“每件事都有因果。如果你觉得我很不幸,失踪的弟弟又出现了,还就在这附近,这件事糟透了,杰妮。你敢肯定,那个该死的身影不是你脑海里面虚构出来的,或者某个和罗伯特长得很像的人?” “要是我有能力求上帝别那样安排就好了,阿尔伯特叔叔,但我相信那是事实。” “那事实就是:他确实出现了,就像你最后看到他的那样——穿着花呢衣服披着红马甲——我觉得挺有争议的,很可能是你的幻觉。”她叔叔说道,“毕竟这个一贫如洗的家伙儿,如果他确实还活着的话,有没有可能整年都穿着这身衣服,还横穿了大半个欧洲?” “确实很可怕。可是他就站在那里,我看得清清楚楚,就像现在看见您这样。之前对他确实也没什么印象,当时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正和阿桑达谈论蚕宝宝的时候,他就突然出现了,离我不到二十码。” “你当时是怎么做的呢?” “我一下子呆掉了,”杰妮承认道,“阿桑达说我当时大叫一声,然后就昏过去了。当我醒过来的时候,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那么问题来了:阿桑达也看到他了吗?” “这正是我醒过来发现的第一件事情。我希望她没看到。那样的话这件事情就好办了,正如您说的那样,这可能是我脑海里的幻觉。但是她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了——她还确切地描述出这个红头发的人不是义大利人,英国人或者德国人。她也听见了他发出的动静——当我大叫的时候,他跳进树林里逃走了。” “他看见并认出你了吗?” “我不知道,或许有可能。” 阿尔伯特从一张小桌子的烟盒里抽出一根雪茄,在壁炉里点上了火。他猛吸一口后,深深吐了几口气。 “现在的局面看起来非常令人不安,我真希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说道,“目前为止还没出什么状况。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重新审视我弟弟本迪戈的失踪,我有理由感到害怕。换而言之,罗伯特在过去六个月中,继续成功地摆脱了追捕,而且还小心地隐瞒了自己疯癫的事实。那就意味着我现在面临着极大的威胁。杰妮,这提醒我应该尽可能地谨慎行动。你也一样。我们可能正处于危险之中。” “我会的,”她说道,“您也要更加留意了。叔叔,现在这个时候,我们必须尽快做些什么。” “好,”他也承认,“我们都被天意玩弄于股掌之间。我的孩子,俗话说‘自助者天助之’。可是我活了一辈子,也没遇到过什么大风大浪。现在这种感觉糟透了。我们先喝些浓茶,再讨论接下来的行动。我得承认现在我很不舒服。” 他所说的话和他平静而克制的表情,显得不太协调。但是阿尔伯特一生从不说谎,杰妮知道这次他确实被吓到了。 “您今晚不能呆在这里,”她说道,“您必须到贝拉焦去,在事情有进一步进展之前,和鲍奇先生呆在一起。” “或许只能那么办了。你先去备茶,给我半个钟头考虑一下。” “可是——可是——阿尔伯特叔叔——他——他有可能在任何时间过来!” “别这么想,他现在惶惶不可终日,只敢在夜晚出来活动。我们不用担心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敢现身。让我一个人静一会,你去告诉欧内斯特,让他留意一下还有谁和他长得像的。我再重复一遍,天黑之前我们都没必要害怕。” 半小时之后,杰妮给他端来了茶。 “阿桑达刚回来,她一路上也没再见到罗伯特叔叔。” 阿尔伯特有一段时间沉吟不语。他喝完了茶,还吃了很大一块蛋白杏仁饼干。接着对他侄女说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我觉得,上天还是很眷顾我的。”他开口说道,“我的好朋友,原计划九月份来拜访我的彼得·甘斯,现在已经到英格兰了。自从去年冬天我在他耳边唠叨这件事情的遗留问题开始,我就满怀希望相信他会改变行程,前来助我一臂之力的。他是一个有独立办事方针的人,讨厌被人左右。可是现在都火烧眉毛了!我有必要告诉你,他方便的话就会立刻赶过来的。之所以这么说,因为我们是老交情了。” “我相信他会马上过来的。”杰妮附和道。 “替我写两封信,”阿尔伯特接着说道,“一封写给马克·布兰登先生。那个苏格兰场的青年侦探,他之前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给你丈夫写封信。叫布兰登去接一下彼得·甘斯。请他们办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务必第一时间过来见我。也叫多里亚尽快回到你身边,他坚定而无畏,可以担负起保护我们的责任。” 可是杰妮对这个提议似乎无动于衷。 “我本来还想和您过一段好日子的呢。”她撅起嘴。 “我也想这样,但是现在情况紧急。要是多里亚在这里的话,可以让我紧张的神经舒缓一些。他不但高大,乐观,脑袋瓜子转得快,还挺勇敢。他记得过去发生的一切,也亲眼见过可怜的罗伯特。因此,如果我弟弟确实在这附近,有可能任何时候过来的话,那我就应该为有那么多能干的人能来帮我们解围而感到高兴。要是我弟弟不久通过你,或者其他什么人,就像在本迪戈的案子里那样,表达他想在晚上单独见我的愿望时,我会毫不犹豫地拒绝这种冒险的。我们必须在有其他人保卫的情况下才能见面,否则一切免谈。” 杰妮已经和多里亚分开有一段时间了,直到她在阿尔伯特叔叔家的假期结束前,都没太想见他。 “我三天前收到了多里亚的消息,”她说道,“他离开文蒂米利亚去了都灵,他曾经在那儿工作过,也有很多朋友。他这次去那里正好有事。”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得和他好好谈谈。”阿尔伯特说道,“你知道,我非常欣赏你丈夫,他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家伙儿。不过现在是时候考虑一下你自己和你未来继承的两万英镑财产了。杰妮,事实上所有现在我的东西以后都会是你的。那可怜的本迪戈的遗产被冻结了以后,我现在的收入也几乎会翻倍。我现在距离法定意义的死亡,可能还有一段时间。但你迟早会得到雷德梅茵家所有的财产的。我想心平气和地和多里亚好好谈谈,向他解释他必须明白他自己身上所肩负的责任和义务。” 杰妮叹了一口气。 “叔叔,没人能和他说通这些的。” “别这么说。他是个聪明人,我确定他身上也有一种荣誉感,和某种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深情。他可不能坐着白花你的钱,我不会他这么做的。给在都灵的他写信,对他说,我求他暂时放下手头的一切事物,马上到我们这里来。我们不会要他呆很久,在我们能指望上甘斯和布兰登之前,他可以过来保护我们一段时间。” 杰妮机械性地同意了,打算向她丈夫求救。 “他会嘲笑我,也可能会拒绝回来。”她说道,“既然您觉得这么做有意义,我会求他赶紧回来,并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可是我们今天晚上和明天晚上怎么办呢?” “今晚你和我一起坐船到贝拉焦去,罗伯特不可能知道我们去了那里。维尔吉利奥·鲍奇先生会照顾我们的,他说过如果我遇到任何麻烦的话,都可以去找他。” “我也相信他。不过您不打算把罗伯特叔叔的事情告诉员警,向他们提供一些他的线索吗?” “我还不确定,我们明天再想这件事吧。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义大利警方的办事方法。” “您也可以今晚叫些人过来,做好一旦他出现,就抓住他的准备。”杰妮建议道。 阿尔伯特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任何人。 “现在我们应该按兵不动,根据事态进展等到明天早上再决定。这个孤魂野鬼突然出现在我们附近,真是搞得人心惶惶。明天之前我都不想再提他了。你现在就去写信,然后简单理一下东西,我们天黑之前就走。” “阿尔伯特叔叔,您不担心您的书吗?” “不,我不担心。如果那个杀人犯来这里,只为取我性命的话,他才不会管其他事情呢。即便是他神志清楚的时候,可怜的罗伯特也从来不明白书籍和它们的价值。他不会去找书的——就算他找了,也找不出什么名堂的。” “过去他来这里看过您吗?他了解义大利吗?”她说道。 “据我所知,他从没来过这里,当然也就没来看过我。事实上,经过这么多年,即便我看到他,恐怕也认不得了。” 杰妮写好信寄了出去,很快整理好了她和她叔叔的行李。警告阿桑达和欧内斯特在明天他们回来之前,别把陌生人放进来。阿尔伯特·雷德梅茵已经准备好渡河去贝拉焦了。但是,首先他先锁好他的书房,还转移了半打珍贵古籍,放到他卧室屋顶的一个不锈钢保险箱里面。 船夫很快就把他们载到了对面贝拉焦的岸边码头,不久之后他们就到了阿尔伯特朋友的住处,这位老友以一种平等的惊讶和喜悦欢迎他们的到来。 个头矮胖的鲍奇先生,脑袋上秃光的,他的前额很宽,目光炯炯有神。在和他们都握手之后,也耐心地听他们说了为什么这么晚过来。他懂英语,一有机会就喜欢找人陪他练练。 “听起来真让人难以置信!”他说道,“一个阿尔伯特的敌人!谁会和他交恶呢,他可是我们每个人的朋友啊。这也太假了,杰妮夫人,真有人会找你亲爱的叔叔麻烦?” “我那个失踪许久的兄弟这次突然出现,引发了大恐慌。”阿尔伯特解释道,“维尔吉利奥,你也一样,要面对罗伯特的出现和本迪戈的失踪这些糟糕的事实。现在我才一下子反应过来,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对我弟弟的死深信不疑,可是他现在以那身熟悉的打扮,翻山越岭跑到这儿来,证明他还活着!毫无疑问他确实活着。我的朋友,他可不是鬼魂,而是一个大活人,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人。他可能发疯似地想找到我。” “这太有趣了!”鲍奇说道,“只是有趣得有些残酷。放心吧,你和我在一起肯定安全,我会豁出老命来保护你的。” “好的,维尔吉利奥,我知道了。”阿尔伯特说道,“我们本不该麻烦你的。我们已经写信到英格兰叫彼得·甘斯过来了。谢天谢地,他现在已经到英格兰了,最近就会来看我的。我们也通知朱塞佩·多里亚马上赶回来。要是他回来,我就愿意回去住了,但是现在可不行。” 鲍奇先生吩咐赶紧给客人准备晚饭。与此同时他那对英国的绅士作风极度崇拜的妻子,也为他们准备好了房间。能有机会招待他最亲密的朋友,鲍奇心里很是高兴。杰妮帮着鲍奇太太一起备好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鲍奇向他第一位真正的好友敬酒,祝他永远幸福健康。阿尔伯特也回敬了他。他们一起享用了一顿愉快的晚宴。然后到外面坐在六月晚霞下鲍奇先生的玫瑰花园里,闻着夜晚的微风送来的夹竹桃和桃金娘的芬芳,看着散发着微光的萤火虫在昏暗的橄榄树和柏树上飞飞停停,听着夏日隆隆的雷声久久回荡在坎波内山巅。 杰妮和玛利亚·鲍奇很早就回房间去了。而鲍奇和阿尔伯特一直聊到很晚,在睡觉之前抽了很多雪茄。 第二天早上九点,阿尔伯特和杰妮就坐船回去了。得知昨晚没有任何入侵者打扰到别墅的平静。这天也没发生什么别的事。天黑以后他们又到贝拉焦去了,就这样过去了三天。接着他们收到一份来自都灵的电报,上面说多里亚会途经米兰,马上赶回科莫。有可能第二天一早能赶到。杰妮还收到了马克·布兰登寄来的一封简短的信,信上提到他已经顺利接到了甘斯先生,他俩择日就会启程前往义大利。 “我们能同时收到这两封救命信,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阿尔伯特说道,“我们得先向维多利亚酒店的布洛先生顶几间舒适的套房,那里房源很紧张,可能或者几乎已经满了。不过他随时会为我的朋友们空出几间的。” <hr /> 注释: 第十一章 彼得·甘斯先生 马克·布兰登收到了一封杰妮·多里亚寄来的情意绵绵的长信。这封信直接寄到了新苏格兰场。当他从信件架上取下这封信的时候,映入眼帘的熟悉的笔迹,让他的心砰砰直跳。过去的事情很少在布兰登的心里留下阴影。但是现在,罗伯特·雷德梅茵似乎再一次地横亘在他和他惬意的年休假之间。他在心里说别去揭旧伤疤了,以为现在可以全心扑在杰妮身上,而不去想以前那不堪回首的记忆了。在要去度假前的一个礼拜,这封信寄到了他手上。他本来想去苏格兰的,暂时不考虑达特穆尔。这并不是他的原因,或者说他不能去那里。而是之前那段回忆让人难以接受,所以他打算换个地方,同时也给自己换个心情。 可是杰妮这封求救信,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他犹豫了一下才拆开。第二遍看信的时候,当读到杰妮也和他叔叔一样,邀请他去的时候,他才决定去。她信上说还时常想起好心肠的布兰登,还说她自己多么希望他能来一趟。因为和他在一起的话,会让她感到开心和更有安全感。她还透露出自己现在并不快乐——这也在她的信中有暗示。但是换句话说,要是对写信者的心思没有仔细体会的话,可能也发现不了。 布兰登对阿尔伯特·雷德梅茵只邀请朋友过去,感到有些遗憾。他希望彼得·甘斯先生能留给他一点时间准备。他很快就查到了那个著名的美国人的行踪——他已经去新苏格兰场拜访过他的几个老朋友了,布兰登获悉他此刻正下榻在特拉法尔加广场的格兰特大酒店。在饭店前台留下他身份资讯后,便跟在门童后面来到了吸烟室。 布兰登第一眼还无法确定哪位才是彼得·甘斯。六月早晨的吸烟室几乎没什么人。布兰登发现有一个年轻的士兵正在写信,还有一个满头白发的,体态略胖的老绅士正背对着他,读着《时代周刊》。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脸型的骨架非常大,令人联想起一只壮硕的犀牛。脸上其他器官的轮廓也很大:鼻子略微发紫,向外鼓起。眼睛藏在一副猫头鹰般的龟壳般的眼镜后面。额头很宽,但发际线不高。一头白发整齐地向后梳着。 布兰登又看了看别的地方。门童此时停下来,转身离开了。与此同时那个结实的男人站了起来,他有一副结实的身板,肩膀很宽,双腿也很有力量。 “见到你很高兴,布兰登先生。”他亲切地说道,随后和他握了手。摘下他的眼镜,再一次坐了下来。 “我的意思是在离开这座城市前,能见到你,我很荣幸。”甘斯说道,“战争期间我不止一次地听说过你,向你杰出的表现脱帽致敬!你可能也听说过我吧。” “甘斯先生,干我们这行的,还真没多少人不认识您的。不过我可不是来这里唱赞歌浪费您时间的。我很高兴能见到您,这也是我的荣幸。有些事情等不及了:今早我收到了一封从义大利寄来的信,上面也提到了您的大名。” “真的吗?我打算秋天去义大利的。” “问题是这封信会让您改变计划,马上到那里去的。” 甘斯瞪大了眼睛,从背心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金制的小鼻烟盒,打开它,吸了一小口鼻烟。这个习惯解释了为何他长一个那样的鼻子。因为烟草,而不是酒精,赋予了它夸张的色泽和肥大的轮廓。 “我曾经很痛恨更改行程。”甘斯先生回答道。“我可是世上最遵守规律的家伙儿。据我所知,整个义大利只有一个人会揪住耳朵让我改变行程,我是要去会会他。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九月份我就过去。” 布兰登拿出杰妮写来的那封信。 “这封信就是您说的那个人的侄女写的。”他边说边把信递给甘斯。 甘斯再次戴上了那副眼镜,他读得很慢。实际上,布兰登之前还从未看过一个人读信读得这么慢过。就好像那甘斯正艰难地破解着,那上面的复杂的密码。看完之后他把信还给布兰登,示意想安静一会儿。于是布兰登点上了一根烟,坐下来用余光打量着他。 最后那个美国人开口了。 “你怎么样,现在能去吗?” “是的,我已经向上司申请过了,得到许可再去办这个案子的。我刚好也准备休假,想去义大利,不去苏格兰了。您知道,我从一开始就负责那个案子。” “是的,我从我老兄——阿尔伯特·雷德梅茵那里听说了一切。就这个事情,他给我写了最详细的信说明情况。” “甘斯先生,您会去吗?” “我必须去,年轻人。阿尔伯特需要我。” “您能在一周之内动身吗?” “还一星期?今晚就走起!” “先生,今晚!您是不是觉得雷德梅茵先生会有危险?” “难道你不担心?” “他事先就打过预防针了,你会看到他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 “布兰登,”甘斯先生说道,“你去查查从多佛或者福克斯通来的夜间游轮什么时候到。我猜这样我们明天早上就能到巴黎,再坐到米兰的特快,估计再过一天就应该到科莫湖了。你会发现这么做是可行的。先给那位女士发电报,说我们要呆上一周。你能帮我搞定这些吗?” “您想要比计划时间更早到那里?” “当然。” “您觉得阿尔伯特·雷德梅茵目前有危险?” “不用觉得。我想就是那样。如果这次发生的事情只是巧合,对他没什么影响的话,那就太棒了。我希望等过一段时间到那里的时候,能搞清楚这事。” 他又吸了一小口鼻烟,拿起了《时代周刊》。“下午两点,要不要和我一起在餐厅共进午餐?” “这是我的荣幸,甘斯先生。” “很好。电报的话,现在就去发。我希望能在一周之内解决问题。” 几小时后他们又碰面了。在吃了一份牛排和一些绿豌豆之后,布兰登报告说,一艘客轮已经在昨晚十一点驶离了维多利亚港,特快列车则会在第二天一早六点半从巴黎发车。 “我们会在第二天中午某时到达贝瓦诺。”他说道,“之后我们既可以接着去米兰,然后去科莫,再坐船去雷德梅茵先生住的梅纳焦。或者从贝瓦诺下火车,在马焦雷坐船到卢加诺,再坐到科莫。走这条路线的话,我们直接就到梅纳焦了,不用浪费无谓时间。” “我们就走那条道。我要看看科莫湖。” 彼得·甘斯午饭吃的不多,吃的时候也不太说话。他吃了一份炸鳎鱼,喝了两杯白葡萄酒。接着要了一盘绿豌豆,还分析了它们和嫩玉米孰优孰劣。他对大胃王布兰登很是羡慕,为自己不能陪他一起大碗吃肉而感到遗憾。 “幸运的家伙儿,”他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一样,热爱美食。只要你吃得下牛肉喝得下啤酒,就完全不用担心工作中会有搞不定的事情。不过我现在却连自己都搞不定了——变得又老又肥。” “先生,当然不是这样。您做了只有您才能做的事情。没有人比您更擅长和江洋大盗们近距离缠斗了。” “这倒是真的。” 甘斯先生抬起了他畸形的左手,上面的中指和小指已经不见了。 “比利·贝尼昂再也没有机会开最后一枪了。比利——真是好样的。我再也没看到过像他那样的人了。” “那个波士顿谋杀犯?真是不可思议!” “确实,他的脑子确实好得很。我把他送上电椅费得周折就好比一个布须曼人,独自去猎杀一头大象。” “我猜您有时也会对您的手下败将感到抱歉?” “不太会。但有时我的牛脾气上来,会像要顶翻斗牛士的公牛,或者要吃传教士的野蛮人。” 不久他们又进了吸烟室。接着让布兰登感到意外的是,他听了一个了不起的演讲,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小学生和校长对话之后,心里泛起滔滔不绝的崇敬一样。 甘斯先生点了咖啡,拿出了鼻烟。示意布兰登静静地听,别打断他。 “接下来就要一起共事了。我希望你对这件事有一个直观的认识。”他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因为现在你还没有理清楚。我不是说我们一定搞得定这个案子,不过如果我们破了案,将会给你,而不是我,带来极大的声誉。我们马上就会到雷德梅茵先生那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先来审视一下马克·布兰登先生。” 布兰登笑了。 “甘斯先生,在这个案子当中,他可不是一个骢头。” “他不是?”甘斯亲切地说道,“恰恰相反,事实上由于他糟糕的表现,自己都给搞糊涂了,连他的上司也是。在我们解决案子之前,先让我们从这个观点出发来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问题。” 他搅拌了一下杯中的咖啡,往里面加了一点干邑白兰地,呷了一小口。然后以一个舒服的姿势滑进后面的安乐椅。一双大手插进裤子口袋,以一种平静的表情凝视着布兰登。他有一双深陷的浅蓝色小眼睛,但从里面依旧散发出锐利的光芒。 “你是一个苏格兰场的探长。”甘斯接着说道,“苏格兰场现在仍旧是世界上所有警察局的标杆。纽约中央警察局水准和它差不多。我对法国和义大利警方也印象不错。但事实上,苏格兰场仍旧是其中最棒的。你凭藉实力在那里坐稳了位置。布兰登,不过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你工作没有做到位,也欠缺那么一点运气。可是现在——对于雷德梅茵家的悬案,你现场勘察没问题,冷却之前也采集了脚印,勤勤恳恳地做完了凶手希望你做的一切;可是一个刚进警局一周的家伙儿也会这么干。总而言之,你的所作所为和你职位能力不符。你一直都在原地踏步。为什么呢?因为毫无疑问,你有先入为主的观念,陷在里面爬不出来了。” “不能这么说,我可从来没有先入为主。” “是吗?然后就突然卡壳了?你搞了半天还一无所获,这件事情本身——就让我觉得很有意思。要知道我把这件怪事从头到尾都分析过了,绝不是凭空这么说的。现在我们来看看为什么,以及你是怎么一步步摔得那么惨的。” “马克,现在在脑海里迅速把整个案子过一遍,再好好琢磨一下,或许能对你有些启发。在脑海整理的过程中,会发现两个明显问题。这个案子可能有十个谜团,我们只需抓住两个,就像把一束光打到大萤幕上那样。我们需要让光通过一系列的斑点和暗影,斑点在投到萤幕之前,先被镜头放大过了。你看,这只是个小把戏,但观众们却蒙在鼓里。因为随着电影放映,他的思绪也被转移到下一幕去了。他忘记了大萤幕,投影仪和整个电影的工作原理,而迷失在别人所创造的声色世界里。” “我们接受了习以为常的动态图像,光线和阴影,色调和中间色调。因为这些动态的斑点和暗影,取代了和它们形状相似的东西,一切都连贯,使整个画面看起来天衣无缝。不过我们都知道,电影只不过是对一幅画,一本小说,或者一个舞台剧的场景模拟而已。利用某些精巧的机关,把艺术和科技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从而创造出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来讲述一个故事。同样地,在雷德梅茵这个案子中,凶手也是巧妙地运用某些雕虫小技,把原本孤立的片段整合起来,给你讲了一个看似完整故事。你是如此陶醉于这个故事之中,以至于完全忽略了他背后耍的花样。但是除了首先应该考虑的把戏之外,还有那些转移你视线所用的障眼法,也使你分不清东南西北。我的孩子,让我们一起来分析一下那些雕虫小技,看看那个恶棍在哪些地方成功地骗过了你。” 布兰登显得有些激动,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在甘斯先生又美美地吸一口鼻烟的时候保持沉默。 “我们现在要做的,”他继续说道,“就是别死脑筋一条道走到黑,应该换一种综合思维。把一个个证据串联起来是我的强项。那是成功的重要条件。如果有什么地方的线索断了,那通常就意味着失败。在我找到支持一个观点的确切证据之前,从来都不在一棵树上吊死。马克,现在轮到你去找证据了,可你并没有找到什么证据。” “我有一大堆的证据。” “就算是吧,可你那一堆证据都驴头不对马嘴。我们等会儿再说这一点。” “我所掌握的证据,事实就是事实,毋庸置疑!”布兰登怒了,语气开始有些愤愤不平,“它们可都是实打实的。我的观察力和判断力都受过严格的训练,能够准确找到并鉴别证据。甘斯,没有任何综合思维可以阻止一和二变成三的。” “恰恰相反,一和二可以变成二十一,也可以变成十二,或者零点五。你凭什么就一定断定是三呢?你是掌握了一部分证据,可你没有掌握足够可靠——或者其他有用的证据。你在房子的墙都还没有砌起来的时候,就急着要装屋顶。另外,你所谓的‘实打实’的证据,很多都不成立。” “那它们算什么?” “马克,那些都是精心准备,深思熟虑的骗术罢了。” 被如此驳斥,布兰登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是甘斯宰相肚里好撑船,并不把对布兰登的教训太当一回事。就算甘斯先生有时语气中含有足够挑衅的意味,布兰登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他倒是对自己很生气。甘斯确实也清楚他的地位,以他的资历和经验,完全明白布兰登是怎么想的,就像读一本书那么简单:布兰登是一个心理素质过硬的人,绝不会因为长官批评两句就受不了的。 “现在我这么说你,主要是我比你多吃几年饭而已。有朝一日,你也会像我对你说的那样,去告诫你的后辈。他们也会像现在的你一样,满怀对前辈的尊重,耐心听我讲。等你到了我的年纪,你就会有我现在的气场。人们总是不信任年轻人,但你能打破这个成见。相信我,干我们这行的,只有通过真正的实力,而不是头衔去赢得别人的信赖。如果你没有真家伙的话,也是装不像的。如果你办事能力不行,也会很快暴露在别人面前的。马克,我就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我也知道你太过刻板,那么一个有抱负的小伙子,要是被盲目的自信和因此所受的挫折击败的话,那我就要狠狠地敲你一下。” “甘斯,请您给我点拨一下,我马上改正。很早我就发现了自己在那个案子中犯浑了。”布兰登承认道。 “是的,我会点明的——这很容易。不过至于你为什么脑子一下子短路了,我也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你不应该那样的。这不是你的真实水准,于情于理都说不通。我几乎可以从一个陌生人的眼睛里判断出他的智商。但是从你的眼睛里看去,没任何问题。或许不久以后你会告诉我,你那时候神游到哪里去了。或者你还是不知道,当我找到原因之后,也会告诉你的。现在先来回顾一下,当整清头绪的时候,你就会找到突破口的。” 他再次停了下来,对着那个纯金的鼻烟壶深吸一口,继续说下去。 “说穿了,抛开所有不相关的人,你还是没有抓住重点。布兰登,也就是说,你一开始就跑偏了。一开始跑偏很正常,我也会犯同样的错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凭你现在的能力,竟连续地犯错——在错误的假设上,又提出了错误的推理——我认为那就会产生灾难性的后果。” “可您不能置我收集的证据于不顾啊。” “你的那些东西根本不成立。离开普林斯敦的时候,你就停止了调查。你所掌握里证据,并不比我,或者那些现场勘查的人多。你先根据自己所观察到的进行推断,再听取其他刑侦人员的汇报。其实很多东西都很明显地摆在那里,但你那顽固不化的大脑,却对此视而不见。马克,你没能抓住这个机会。” “现在,跟上我的思维。平心而论,你所认为发生过的几件事情,我有非常充分的理由,觉得它们根本不存在。我不打算告诉你是哪几件,因为这需要花上一段时间去确认。我敢说在我去查之前,你会全部搞定的。不过我打算向你证明一些你认为板上钉钉的,实际上却恰恰相反——你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从未发生过。我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因为它们具有很强的迷惑性。事实上,那个男人在你面前大变活人,我也吃不准哪些我看到的是真相,哪些不是。但是正如一位智者所说,‘所谓艺术,就是那些能帮把我们从现实的水深火热中解脱出来的东西。’所以我说‘所谓条理,就是能帮我们从一堆证据中理出哪些是错的东西。’” “现在让我们用条理分析一下,罗伯特·雷德梅茵从他第一次失踪以后就开始玩的把戏。发生了一件怪事,只会有几种可能性。要么罗伯特·雷德梅茵杀了迈克尔·彭迪恩,要么没有。如果是他杀的人,又分为当时他是正常的,当时他疯了两种情况。以上所说的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他是正常的,得有一个犯罪动机。可是我们进一步调查发现,并没有什么动机。不管是谁的证词,我都不会当成确切的证据。事实上彭迪恩太太所说,她丈夫和她叔叔是好朋友,并不足为信。但罗伯特·雷德梅茵在普林斯敦,同彭迪恩一家友好地相处了一个礼拜,并邀请他们去佩恩顿玩,倒是真的。我倾向于认为,雷德梅茵在迈克尔·彭迪恩失踪以前,一直和他的关系处得不错。没有确切的动机表明,为何他要下此毒手。如果他当时神志清楚的话,是不会犯下这起惨案的。另一种情况就是,当时他疯了,失手杀了彭迪恩。” “可是那个疯子作案后又干了些什么?这一年当中,他马上就忘了这件事,随后大摇大摆地去欧洲转了一圈?就算他具有超级恶棍们的犯罪智商,但是,之前有过一个疯子逍遥法外,并嘲笑嘲笑苏格兰场无能的先例吗?他带着尸体逃走,顺利处理掉它。然后返回自己的住处,吃了一顿饭,接着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了六个月之久。不久后又现身,欺骗无辜的人,又干了一票?之后他再一次地无视任何法律和常理,又失踪了六个月。现在到义大利那个还健在的亲哥哥面前,去显摆他的红马甲和红胡子?马克,不,犯下如此不可思议罪行的那个男人,并不是一个疯子。故事讲到这里,又重新回到最初的逻辑原点。” “我刚才说过的,‘要么罗伯特·雷德梅茵杀了迈克尔·彭迪恩,要么没有’,现在我们要加上一条,要么罗伯特·雷德梅茵杀了本迪戈·雷德梅茵,要么没有。但是根据我们刚才所说的第一个问题,你接下来就要问自己这个问题,‘罗伯特·雷德梅茵有没有杀迈克尔·彭迪恩呢?’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开始跑偏的地方。我的孩子,目前只有一种方式可以确认一个人的死亡:就是找到他的尸体,在法庭上通过那个死者生前的亲朋好友那具有说服力的证词证明,那确实是他的尸体,而不是别人的。” “哦,老天!您觉得——” “我没觉得什么,我需要你去思考。到目前为止,这是你的死穴。但是我希望你走出来,就像雨后彩虹般绽放光芒。你只要跳过那些你脑海中的既定思维,从那些地方接下去找。记住这一点。顺便说一句,你可不能想当然地说彭迪恩,本迪戈都已经死了。他们可能像我们一样好好地活着。好好琢磨琢磨。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我相信我们正和一帮混蛋在角力。但我还不清楚他们为了什么。我看到有许多至关重要的细节,你去理清楚的话会比我更好。你被搞糊涂了,我已经给你指出了症结所在。如果你把我刚才和你说的好好想一下,记到脑子里,不带偏见独立思考的话,它们也会变成你的东西。” “多谢您为我指出问题,我不会找任何藉口。”布兰登若有所思地说,“‘玉不琢不成器。’我喜欢挑战,那只会让我更强大。我会迎难而上亲自解决所有问题的。您所说的让我看到了一线曙光。一切看起来都如此显而易见,以至于我完全没想到,表像之下竟有截然相反的事实。现在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真是我所希望看到的。布兰登,有人给你下了套,而你也照单全收。我们都上当了——连我们当中最聪明的家伙也不例外。加博里欧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总而言之,最值得怀疑的是那些似乎可以做到,但人们通常难以接受的事物。’法国式的夸张。不过里面有一定的道理。那些显而易见的东西,总是让我很不舒服。如果一个事情超越了你正常的理解范围,就要马上警觉起来。这在生活和工作中也都适用。” 他们聊了大约半小时,能把他同伴带回整个问题的原点重新思考,甘斯先生的目的也达到了。他希望布兰登和他一起再去调查的时候,要有一种开放的心态,把之前的既定思维都抛一边。 “今天晚上,在车厢里,”甘斯说道,“我会让你和我说说,从彭迪恩夫人邀请你去办案,或者更早以前发生的事情。如果你在那起悲剧之前和其他任何人交谈过,我也想听你说说这事。在我和你分析过之后,你就会发现和你之前看到的,有不一样的地方。” “确实很可能会这样。”布兰登也承认,接着他不吝惜言辞地夸起老甘斯来。 “彼得·甘斯先生,您真是名不虚传。您今天所说的这些,对您来说很小儿科,可对我来说,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您让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渺小——这点在别人面前,我是不会承认的。您竟然还知道很多我没有告您的事情。我和您最大的不同就是那种一锤定音的能力。如果这个案子有一天会水落石出,您就有义务一查到底。我希望您能成功。” 甘斯大笑着把鼻烟放进他紫色的鼻孔。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我都是老古董——就快退休了。本该拿着我的养老金,去捣鼓一些业余爱好的。这个案子其实不关我什么事,我只是跟在你后面去瞧瞧。” “一个侦探的兴趣通常都是他的本职工作。”布兰登说道,甘斯也认了,“文学和犯罪,值得去好好研究一番。而鼻烟和离合诗,既能打发时间,又显示出我的喜好。”他亲口说道。 “在我的一生中,万事万物皆有其定数。现在我去旅行,因为在我入土为安之前,我想再看看美丽的欧罗巴,再会会我的好朋友——阿尔伯特·雷德梅茵。到他家去,再听听他那淘气又睿智的声音。” “布兰登,这段忠诚友谊中唯一的遗憾,就是我们都知道,它终有一天会结束。也许处理完这个案子,当我和那个书呆子说‘再见’的时候,或许我们就没机会再见面了。但是就算这段友谊迟早会结束,谁又能说它没有价值呢?关系和睦,互相理解,有着共同的志向和爱好——这是男人的友情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没错,虽说爱情是更伟大的冒险,但是爱情南瓜马车前面,都有保驾护航的车夫。小兄弟,我们两个无论谁到最后破了案,另一个都无需为此懊恼。我看,我俩会是一对好搭档!” 甘斯洋洋洒洒地说着。布兰登从常理推测,甘斯先生和阿尔伯特·雷德梅茵的关系应该很铁。甘斯所说的那一番话,让布兰登感受到了他的高风亮节。他想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会相信在如此平凡的外表之下,竟藏着这样一个天才。不出意外的话,美国的甘斯拿下这个案子不在话下。之所以会有这样一种感觉,不是因为甘斯本人和蔼可敬有着强烈的自信,而是甘斯在警界享有赫赫大名。 <hr /> 注释: 第十二章 掌舵的彼得·甘斯 我们的侦探们步履匆匆地穿过夜色中的肯特郡,不久之后坐上了往布伦的游轮。马克·布兰登把之前所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向甘斯先生仔细陈述了一遍。在讲之前,他重新翻阅了一下自己的记事本,以便能在甘斯的面前,准确地复述每一个事件的具体时间和内容。甘斯静静地听着,整个过程中一次也没有打断他。最后在布兰登总结陈词的时候,他表现出赞许之意。 “总的来看,一切都很清晰,但又难以理解。”甘斯说道,又把之前说的老生常谈了一遍,“事实上,我一开始就觉得,就算我们查到最后,还是会发现很多,原本在一开始就应该出现的证据。” “甘斯先生,我就是从开头说起的。” 但甘斯摇了摇头。 “对一个案子来说,‘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在这里我要强调的是,只有找到真正的源头,才能确定最终的结局。你还没有从雷德梅茵疑案的真正源头开始调查。马克,如果你找到那个源头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查得八九不离十了。你说得越多,越使我相信,我们没找到那些本该在过去大量实地走访中找到的真相。除非天上掉馅饼,否则还会有一大堆要我们回英格兰去干的脏活累活。但我从来不奢望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我有权知道,哪些实地的工作我没有做到位。”布兰登说道,但甘斯并不打算马上告诉他。 “这个倒是不急,”他说道,“先休息一会儿,谈谈你自己吧。” 他们聊了一整夜,直到黎明的时候轮船驶进巴黎。一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又要启程去义大利了。 甘斯先生本来想坐船,直接从水路去梅纳焦。现在他嘴上没说什么,却改变了主意。他坐着打开笔记本,上面写下的常规文字旁边留有空白,方便记录他的新想法。布兰登在一旁读报,过了一会,他把摊开的那一页递到甘斯面前。 “您昨天说的离合诗,我挺感兴趣的。”他开口道,“这里就有一个,我已经尝试了快一个小时了。它看起来很容易,但我觉得肯定不那么简单。您来试试?” 甘斯笑着放下他的笔记本。 “离合诗是一种思维游戏。”他说道,“里面有各式各样的花样和诡计。要是你太机械思考的话,就会坠入作者希望的那种思维定式中。你会发现那些被难住的人,都想得差不多。作者想方设法地让你沿着同样的思维。如果你要让我玩这种小把戏,这可难不倒我。” 布兰登指了指报纸上的离合诗。 “您试试,”他说道,“我实在是摸不着头脑。我敢打赌,要是您有实力的话,一定没什么大问题。” 甘斯先生把目光移到那首离合诗上面。它是这样写的: 甘斯看着这首离合诗沉吟片刻,笑着把它还给布兰登。 “很典型的风格,写得简洁明了。”他说道,“属于很常见的英文格式。这首离合诗耍了一个小聪明,但是大方向还是没问题的。我看,最好的离合诗作者还没生出来呢。如果一首离合诗像一盘棋那样,那我们就会是那些独孤求败的棋圣了。” “可是这首诗——您看了吗?” “马克,这也太小儿科了。” 甘斯先生拿起笔记本,飞快地在上面写着什么。然后撕下那页,递给他同伴。 布兰登读出了声: “G O D “Omega Alph A “D O G “如果你读过克努特·汉姆生的作品,就会马上反应过来。如果没有,那就难办了。”在他说的时候,布兰登一直盯着那张纸看。 “做离合诗会遇到两种情况,”甘斯非常兴奋地继续说道,“一种就是真的很难很难,就算你把脑袋想穿也想不出来的那种。第二种纯粹就是想一下子难住你——也许一个问题可能会有三个正确答案。不过第二种要比第一种好一点。第三种要比前两种都好。” “谁把离合诗搞成这样的呢?” “没有人。生命很短暂,不过如果我用一年时间去写一首完美的离合诗,那绝对需要我的同胞们花上一年以上的时间去猜。我们遇到的密码也一样。没错,我承认在工作中会遇到很多密码,但都很容易搞定。我经常想,是不是可以搞出一个完美的密码,让人费费脑子?侦探小说家有时候倒是会弄出几个很棒的来。但是接着——那些常常让人醍醐灌顶的名侦探,马上就能按照常理推翻那些凶手的雕虫小技。我做事可不喜欢照本宣科。” 甘斯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突然间停了下来,再一次凝视那张纸条。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 “我们眼前最棘手的事情,”他说道,“就是必须找出罗伯特·雷德梅茵,哪怕是他的鬼魂。马克,有两种鬼魂。一种真的是他本人的——你肯定不相信这点,一定觉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另一种就是别人所为。不过现在别人缝制一个他模样的人偶,可能连小孩子都骗不了。” “您真的相信是他的鬼魂在作祟?”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不会局限我的思维。我听说过很多人们语言无法解释的东西。” “如果真的有鬼,那是另一回事了。但在这起案子中,您为什么会担心起阿尔伯特·雷德梅茵的安危呢?” “我没有说罗伯特真的是一个鬼,我当然也不认为他是一个鬼,可是——” 他说到这里,突然换了个话题。 “现在我做的事情,就是把你的口头陈述和阿尔伯特先生信上所提供的资讯进行对比。”他边说边拍了拍自己的笔记本,“我的老朋友能提供比你更多的东西,因为他知道得比你多。瞧,都在这上面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把它们都打出来了。你最好先读一下,之后,你就会了解罗伯特·雷德梅茵从幼年开始的故事。还有他的侄女,那个女孩和她死去的父亲的全部故事。多里亚太太的父亲可是个粗俗的家伙儿——他有些不正常——曾经用鞭子抽打过罗伯特,可是却从未因此受到法律的制裁。你可能从来都没考虑过罗伯特那死去的哥哥亨利,是吧?但你一定会对我们对一个家庭不同成员的研究,从他们的性格特征入手,来解释他们的不同而感到惊讶的!” “我很想看看你的资料。” “因为阿尔伯特的这封信,是不带任何偏见地写的,所以对我们很有参考价值。马克,那正是你的陈述中所欠缺的。在你的故事中有某种像棉花中一团丝线一样的东西,自始至终贯穿其中,你并没有发觉。我的孩子,这是我要逾越的障碍。在彻底侦破这个案子之前,我觉得在那团丝线中,会找到你失败对的原因。” “甘斯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会明白的——不过不是现在。我们得换一下思路。我得说很明显凶手给你抛了一条红鲱鱼,然后你就上钩了。等走到了死胡同里,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要找到红鲱鱼可不容易啊。”布兰登说道。 甘斯先生笑了。 “我觉得我已经找到了,”他回答道,“但从另一方面讲,可能又没有。二十四小时之内就会见分晓。为了你——我希望我是正确的。如果成功了,就可以弥补你犯下的一个错误。如果失败了,那这个案子对你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布兰登没有说话,这时候他还一头雾水的。接着,甘斯又转向他的笔记本,指着上面的一个小事件,问布兰登是不是有异议。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去‘鸦巢’以后离开的那个晚上吗?在你回达特茅斯的路上,突然看到站在一扇门口的罗伯特·雷德梅茵。当他通过依稀的月光看到你的时候,他就逃到树林里不见了。这是为什么?” “他认出了我。” “怎么会这样?” “我们在普林斯敦见过面。我在福格金托采石场的水塘那边钓鱼的时候,聊过一会儿。” “没错,但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你是谁。就算他记得六个月之前,在福格金托的夜色中见过你,那他凭什么认为你就是那个要抓他的人呢?” 布兰登乍一惊。 “这倒是的,”他说道,“或许那个晚上他已经像一只惊弓之鸟,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我只是随便问问。从一般的假设来看,这很容易解释:罗伯特知道每个人都想抓他。他很自然地在觉得危险的时候,就跑掉了。” “可能他当时并没有认出我来。” “可能是这样。也有其他的可能性。或许已经有别人提前给他通风报信了。” “没有人会给他报信。他还没见过他侄女,也没和她说过话。除了本迪戈·雷德梅茵外,谁还会给他通风报信?” 彼得没有再继续追问这个话题。他打了个哈欠,又吸了一口鼻烟。说自己已经准备吃晚饭了。漫长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当天两个人很早就睡下了,一觉睡到天亮。 中午之前,他们坐着一艘蒸汽船离开了巴韦诺,穿过湛蓝的马焦雷湖。布兰登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义大利的湖泊,此等美景当前,他也陷入了沉默。甘斯先生也不想说什么。他俩坐在一起静静欣赏着,逐渐映入眼帘的群山和峡谷,洒在地平线和水面上的光芒。他们要去拜访的那个人,他的小房子安在山上,他的小船停泊在湖边。 在卢伊诺他们下了船,继续前往特雷萨河。在这段短暂旅程的铁路边上,竖立在一旁,高耸栅栏外面封闭的铁丝网上面,挂着一个个铃铛。甘斯在二十多年前曾经来过这里,他向布兰登解释道,这些栅栏竖立起来,是为了阻断瑞士和义大利边境屡禁不止的走私行为。 “事实上,‘只有人类本身是罪恶的’。”他这样说,也唤醒了他同伴记忆里一段痛苦的回忆。 “我们的生活总是与每个人的罪恶息息相关。”布兰登顺着他的话说道,“我有时会痛恨自己的工作,希望自己是一个零售商,布商,甚至一个士兵,一个水手都可以。甘斯,我的本职工作总是要求我和别人所犯下的罪恶打交道。我希望能有一天,我们的职业会像古代的弓箭那样,被时间所淘汰。” 甘斯笑了。 “歌德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说过这么一句话?”他问道,“如果一个人能活一百万年,他就不会再畏惧艰难险阻。还有蒙田,你应该去读读蒙田——那个最聪明的家伙儿,写的书。那里面会告诉你,人类的智慧永远都不会到达尽头。就算到了尽头,也还会有提升的空间。总而言之,只要人性还存在一天,坏家伙们就不会消失。只要这个世界山还有人活着,犯罪会一直以这样那样的形式延续下去。而如果罪犯变得更加狡猾的话,我们也必须赶快跟上。” “我还是觉得‘人之初性本善的’。”布兰登回应道,甘斯对此表示赞同。 “我的孩子,在你那个年龄。这么想没错。”他说道。 他们趁着夜色穿过卢加诺,来到它北部的海岸。在那里他们再一次搭乘火车,翻过高山,来到了科莫湖边上的梅纳焦。 “现在,”甘斯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把行李卸下来,打包送到阿尔伯特的别墅去。这样会把那个老家伙吓一大跳,不过也暗示他一切顺利。我觉得在次之前,我们可以先在这个湖边转上一圈,别和我说,这个时候他会有什么危险。” 二十分钟以后,他们一马车的行李,已经运到了阿尔伯特先生家里。他们发现家里的那正要吃晚饭的三个人,齐刷刷地出来迎接他们。他们是阿尔伯特,杰妮和多里亚。与此同时,阿尔伯特以义大利的礼节,拥抱了甘斯先生,还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杰妮也欢迎布兰登的到来,他看上去再一次地迷失在她那双美丽的眸子里。 杰妮身上发生了一些新的变化,这没有逃过布兰登锐利的眼睛。她满脸春风地笑着,声称自己也没想到布兰登会和甘斯一起这么快就过来。但是在她的喜悦表情之中,也有某种东西持涌动着,这让布兰登的心砰砰直跳,并在心里告诉自己,或许自己的到来会对她有些帮助。可是杰妮的笑容之下,难掩一丝寂寞的凄凉。 在妻子欢迎布兰登到来的时候,多里亚站着没动。随后他也往前迈了一步,宣称再次见到布兰登也让他很高兴,也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 阿尔伯特看到甘斯显然也特别高兴,差点都忘了为他做介绍。 “等一下我会带着最高的荣幸和敬意,把你介绍给维尔吉利奥·鲍奇先生。亲爱的彼得,这样你,我和他三个人就可以好好地坐在一起,好好叙叙旧了。没想到那个徘徊在附近山上的幽灵,竟然阴错阳差地促成了这样一件美事。” 杰妮和阿桑达匆忙地安顿了客人的行李,现在大家齐聚一堂,享用起了晚餐。布兰登和甘斯被告知,已经在维多利亚酒店为他们备好了舒适的客房。 “有可能,”布兰登对杰妮说道,“我觉得,你会看到,现在由甘斯先生主导这个案子,他会把这一切查个水落石出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这事实在是蹊跷得很。” 杰妮温柔地看着他。 “我非常感谢您能来这里。”她用一种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我也非常荣幸。”他答道。 在欢迎晚宴之后,甘斯谢绝了阿尔伯德所说的,立刻坐船去拜访住在科莫湖对面的鲍奇先生的提议。 “阿尔伯特,等有时间我会好好游览一下这个湖的。”他说道,“现在我想谈谈正事。除了布兰登和我先前知道的,我们还想听听你们所了解的大致情况。多里亚太太,你写完信之后又发生过什么其他事情吗?” “多里亚,你来说。”阿尔伯特在旁边提示道。 “这是给你带来的礼物,来一点尝尝看?”甘斯把他的鼻烟壶递给阿尔伯特。但是那个老书呆子并不领情,独自点了一根雪茄。 “亲爱的彼得,我宁可抽烟也不吸烟灰。”他说道。 “从你们收到我太太的信以后,那个男人又出现过两次。”多里亚开了口,“一次是我一个人去办事的时候,走在山路上和他撞了个满怀。还有一次就是前天晚上,他来到这。刚好阿尔伯特先生的房间能够看到湖面的情况。因为花园里的围墙都非常高,他无法到达那里。但是男仆欧内斯特的寝室,正好位于靠近马路边的位置。 “罗伯特·雷德梅茵是夜里两点钟来的。他朝窗户扔石头,惊醒了欧内斯特,要求带他进去见他哥哥。这个义大利仆人先前已经被交代过,该怎么应对这种突发事件。他用流利的英语告诉那个倒霉蛋:必须早上来才能见到主人。欧内斯特之后提到了一个特殊的地方——离这边一英里有一座与世隔绝的山谷——那里有一座横跨小溪的小桥。他让罗伯特第二天中午到这个地方去等他哥哥。这些都是阿尔伯特叔叔在如果他弟弟再出现的时候,所叮嘱的回答事项。” “听了这番话之后,那个红头发的罗伯特没说一句话就走了。胆大的欧内斯特,遵守了约定,只叫上我和他一起去。我们中午之前就到那里了,一直等到下午两点。可是没人过来,我们也没看到那附近有什么人。” “从我的角度,我想罗伯特,雷德梅茵一定就躲在这附近。只要看到他哥哥单独一个人,就肯定会马上窜出来。阿尔伯特叔叔当然不会一个人过来,任何情况下我们都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 甘斯聚精会神地听着。 “那还有一次你是怎么会撞到他的呢?”他发问道。 “很明显是罗伯特·雷德梅茵的失策。我突然走在我妻子第一次发现他的地方附近,在接下来的拐弯处,我突然看到那个人坐在路中间的一块大石头上。他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很明显认出了我。他犹豫了一下,就跳进旁边的草丛里跑了。我卖力地跟在后面追,可是他甩开了我。他肯定就躲在那附近,可能靠山上的烧炭炉子生火做饭。他又壮又灵活,跑得相当快。” “当时他穿什么衣服?” “和我在‘鸦巢’的时候,看到本迪戈失踪前穿得一模一样。” “我觉得我得问问为他做衣服的裁缝,”甘斯先生说道,“那一定是个有意思的尺寸。” 接着他又问了一个和这个话题关系不大的问题。 “我猜山里面有大量走私者?” “是有很多。”多里亚回答道,“我蛮同情他们的。” “我敢说他们为了躲避海关,是不是有时候会晚上越过边境?” “如果我在这儿多呆一阵子的话,就很容易回答这个的问题了。”多里亚爽朗地说道,“甘斯先生,我的心是和那些人站在同一条战线的。他们一个个都是实打实的勇士和战士,他们的生活和工作都是相当危险,富有挑战性的,同时也很有意思。他们不仅是勇士,还是英雄。我们这边的女同胞——阿桑达,就是一个自由贸易者的遗孀。她和他们都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彼得,现在告诉我们,你是怎么想的吧。”阿尔伯特一边把金黄的力娇酒倒进五个小小的杯子里,一边催促他快点说下去。“你觉得我是不是被这个不幸的家伙儿给盯上了?” “阿尔伯特,我想是的。但在我看来,不需要采取什么特殊的措施。你说‘先逮住罗伯特·雷德梅茵,接下来再想该怎么办。’是的,但我会告诉你一个有趣的决定:我们不打算再浪费人力去抓他。” “先生,你们打算举白旗投降了?”多里亚惊讶地问。 “是啊,彼得,无论你想逮住哪个混蛋,你一定抓得到。”阿尔伯特附言道。 “为什么我不去抓他是有原因的。”甘斯边喝着小威尼斯玻璃杯里面酒边说道。 “甘斯先生,您是不是觉得那是一个孤魂野鬼,不是大活人?”杰妮睁大眼睛问道。 “多里亚太太,他是一个孤魂野鬼,”布兰登说道,“但又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那种。我也见过,是那种有血有肉的鬼。” “如果他是一个鬼的话,就是那种有实体形态的鬼。”多里亚声称。 “是的,”甘斯也承认,“到目现为止,我脑海里还依然有一个鬼影。现在,让我们总结一下。并不是说,非要找到那个会因犯罪而获益的人不可。因为通常情况下,当一个人被谋杀了,他遗产的实际受益人可能和他的死没有直接关系。阿尔伯特,我给你举个例子。当法律上真正认定本迪戈·雷德梅茵死亡之后,他的遗产才会被认定生效。多里亚太太要继承她前夫的遗产也得走这个程式。但是多里亚先生,这并不是说,你太太杀了她前夫,或者我的老朋友杀了他弟弟。” “我现在依然认为,去问问一个犯罪嫌疑人会从他所犯的案子中获得什么利益,是一个挺不错的问题。如果我们仔细想想的话,会发现罗伯特·雷德梅茵杀了迈克尔·彭迪恩,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但事实上,他突然兽性大发地这么做了。杀了彭迪恩这件事情所带来的后果是:他自己成了一个流浪汉,被剥夺了收入和任何其他经济来源,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还有迟早会被送上绞刑架。还有,他逃避法律追捕的行为本身,也是匪夷所思:他竟然一点儿也没有试图为自己辩护。相反,他还想方设法地把各种罪名往自己身上揽:骑了一部摩托车把被害人带到贝恩角,还做了一连串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子行径——除了一个压倒性的事实,一个真的疯子一定会被抓到的,但他没有。” “他从佩恩顿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又重新在‘鸦巢’出现,夺去了另一条生命。他显然又犯下一次毫无意义的谋杀——杀了自己的亲哥哥——之后又一溜烟地消失了。现在,基于以上荒唐的行为,我们必须去除其他不相干的资讯,然后问自己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多里亚先生,你知道是什么吗?” “这个问题我确实也问过自己,”多里亚答道,“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我妻子。不过这个问题我实在答不出,因为我也不知道。除了罗伯特·雷德梅茵本人,恐怕这个世界上没人讲得明白!” 甘斯一边颔首,一边吸了一口鼻烟。 “很好。”他说道。 “可是,到底是什么问题呢?”阿尔伯特·雷德梅茵问道。“彼得,多里亚问了自己什么问题,你刚才说的是什么问题呢?我不太明白。” “我的好朋友,这个问题就是:是不是罗伯特·雷德梅茵杀了迈克尔·彭迪恩和本迪戈·雷德梅茵呢?然后你可以再问自己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这两个人是不是真的都死了?” 杰妮在一旁哆嗦得很厉害。她本能地往旁边伸了一下手,正好一下子抓住坐在她旁边布兰登的手臂。他看了她一眼,发现当多里亚对甘斯的结论大为惊讶的时候,她眼中满是疑惑和恐惧。 “老天爷啊,然后呢——”他问道。 “接下来我们可能要扩大调查范围了,”甘斯委婉地说道,然后转向杰妮。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年轻的太太,你对你的第二段婚姻怎么看?”他说道,“我不是要给什么东西定性,我只是想和你友好地聊一聊。我们只想知道真相。如果事实上罗伯特·雷德梅茵没有杀迈克尔·彭迪恩,那也并不意味着彭迪恩先生没死。如果你过去没有这样想的话,现在也不必害怕。” “我觉得应该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确保我那不幸弟弟的安全。”阿尔伯特声明道,“你们应该还记得,”他继续说道,“可怜的本迪戈在收到了他弟弟到来的消息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要去见一个孤魂野鬼。他和很多水手一样,都非常迷信。在杰妮没有亲眼见到,并和她罗伯特叔叔说上话之前,本迪戈不会相信那是一个想见他的大活人。” “甘斯先生,事实是那确实是真的罗伯特·雷德梅茵,并没有什么鬼魂。”马克·布兰登又说道,“那个回到‘鸦巢’的男人的确是罗伯特·雷德梅茵。这一点我们有杰妮确切的证词。她很清楚他叔叔长什么样。现在同样只需要去证明,这次来的流浪汉是罗伯特,没有人觉得不是他。他能逃脱追捕和搜查,这件事本身听起来是听不可思议的,但并非不可能。怪事已经发生了。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你倒是提醒我了,”甘斯说道,“本迪戈先生可能还知道一些事情,据说他还留下一本详细的日记。我应该找来看看。阿尔伯特,你信上说这本日记现在由你保管?” “是的,它在这里。”阿尔伯特回答道,“我带回来一本‘本迪戈的圣经’——我这么叫它,还有一本。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翻过那本日记——它太令我熟悉和伤心了。虽然我很想这么做。” “装这些东西的包裹,在书房的一个抽屉里。我这就去拿。”杰妮说道。她离开众人所坐的能俯瞰整个科莫湖的房间,很快拿回来一个用棕色纸头包的包裹。 “彼得,你为什么要找这个?”阿尔伯特问道。他对之后甘斯的回答挺满意,布兰登则不然。 “从各个角度去了解一件事情是非常有趣的,”甘斯先生回答道。“你的弟弟可能有话要对我们说。” 不过是否本迪戈的日记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现在还不好说。因为当杰妮打开这个包裹的时候,并没有找到它。那个包裹里只有一本黑封皮的空本子和那本著名的小说。 “我是放进去了啊,”阿尔伯特说道,“那本日记就像这本黑本子一样,被绑得结结实实的,我在包装的时候肯定没有弄错,因为在打包之前,我翻开弟弟的日记,读过一两页。” “他最后还在达特茅斯的时候,就已经买了一本新的日记。”多里亚说道,“我还记得那件事。我问他还打算往那本日记本里记些什么东西的时候,他说他的日记本已经写满了,打算换一本新的。” “阿尔伯特,你能肯定你带回来的是那本已经写满的旧日记,而不是一本新的空日记?”甘斯问道。 “当然,我不能百分百地确定。但是我觉得我记忆的好像没问题。” “如果你记得没错的话,那本旧的日记已经被什么人给替换掉了。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不可能,”杰妮声称,“甘斯先生,没有人会这么做。除了我们自己人以外,谁会对可怜的本迪戈叔叔的日记感兴趣呢?” 甘斯先生沉吟不语。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会给我们带来一连串的麻烦。”他说道,“也可能没有答案。有可能是你叔叔搞错了。可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讲,这么多年来,我不记得他在任何事情,包括在一本书上的问题上出过岔子。” 他拿起那本空本子随便翻了翻。布兰登嚷着要尽快回去休息。 “甘斯先生,我觉得我们得让阿尔伯特先生上床休息了。”他暗示道,“我们的行李已经送到酒店了。我们还得走上一英里。我们最好现在就走,您从来不困吗?” 他又转向杰妮。 “多里亚太太,从我们离开英格兰起,我都不记得他有合过眼。” 但是甘斯并没有笑。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突然间他开了口,把大家逗乐了。 “恐怕你们大家会发现,我和老阿尔伯特的关系,就像从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亲兄弟。总之,阿尔伯特,你现在必须派一个人去酒店拿回我的随身行李,在一切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视线一步的。” 阿尔伯特先生显然很高兴。 “彼得,你瞧你——这是什么态度!好朋友,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你可以睡在我隔壁的房间——那间屋子里有很多书。不过得先从我房间里花半小时搬一张长沙发椅过去。放心,它就像一张大床那么舒服。” 他转向他的侄女。 “杰妮,去让阿桑达和欧内斯特替甘斯先生准备一下房间。多里亚,你先把布兰登先生送到维多利亚酒店,再把甘斯的行李提回来。” 杰妮赶紧去办她叔叔交给她的事情,杰妮向她道别,保证第二天一早会尽快过来。 “我明天的工作计划——”甘斯说道,“已经征得布兰登的同意了。我会让多里亚先生,带布兰登到那些罗伯特·雷德梅茵出现过的地方去看看。他走了以后,我会在这里和杰妮夫人谈谈,我打算听她说说过去的事情。她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一定会如实诉说的。” 甘斯的耳朵朝湖面方向竖了起来。 “那是什么声音?”他问道,“听起来像远方的炮声。” 多里亚笑了。 “先生,那不过是夏天山上的雷鸣罢了。”他回答道。 <hr /> 注释: 第十三章 突然返回英格兰 在所有的能力当中,一名优秀的侦探必须要有一种,能洞悉任意事物内在联系的能力。虽说罪犯们十有八九最后都被抓住了,可还是会有些漏网之鱼,主要是因为追捕他们的侦探,在这一点上做得不够——他们只是采纳最简单的线索,在一个错误的大前提下,得出很明显是错误的结论。 彼得·甘斯并不是这种人。从他的面相来看,就明显和别人不同。虽说他也会露齿大笑,但是他的眼神从来都是庄重的——不会有嘲笑,或讽刺的意思,总是传递出一种冷峻的,不带任何恶意的感觉。它们是警戒而隐忍的——这是一双既深谙人性的弱点,也明白人性光辉的眼睛。甘斯既能搞定普通的罪犯,也能对付那些大魔头。他最不寻常的能力,就是能够洞悉人性。当他对着某个人,露出古埃及人般神秘笑容的时候,同时也在仔细地审视着这个人。 第二天,他就和阿尔伯特一起坐在从别墅的客厅,一直延伸到湖面上的一条小门廊里,谈了半个小时,直到杰妮来叫他。 阿尔伯特阐述了自己简单的生活哲学。 “彼得,当我努力行使自己做人使命的时候,就会离上帝很遥远。”他说道,“现在我看得更清楚了,相信只有接受造物主赋予我们的使命,我们才能更好地了解自己。‘更好’永远是‘好’的敌人,而‘最好’永远是只为殉道者和英雄所准备的黄金牌匾。” “阿尔伯特,人们通常会尽力做两件事情。”甘斯回应道,“爱和恨。这两样东西所带来的巨大刺激,会让人做出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是的,这或许可以解释现在欧洲人的态度。战争让我们满目疮痍。激情已经死了,因为我们懦弱的政府缺乏激情,无法把握命运的罗盘,我们只好随波逐流。感情和理性总是会起冲突,它们总在摸索各自不同的道路,而不是协同并进。当然,我们也没看到过有哪个领导人,手下分成几派能领到好的。但是历史会告诉我们这一代有缺陷的人,一旦人们站在他们命运的十字路口,一切都是转瞬即逝的。现在,我就处在一个我印象中前所未有的位置,现在,时光替我带来了罗伯特的亡灵。” “正如你所说,我们居无定所。”甘斯掸了掸他的白色背心的灰尘,回应道“阿尔伯特,我们都得忍受一种普遍的炮弹休克症。从我的观察角度来看,我发现某些犯罪和神经有着密切的关系。不重视教育的话,就会造成许多刁民没有法制观念。我国经济法则的崩溃,使很多人产生了狂暴和绝望的情绪。我们体制内各个方面的均衡与完美,已经一去不返了。举个例子来说,工作和闲暇之间的平衡已经被打破。这种不安的状态,需要很多时间去平复。我们目前怀着对未来美好的希望,而在战争的岁月里,又必须习惯于痛苦和压抑。这正在新一代的心灵上留下了一个显着而又危险的讯号。这个讯号会让某些处在不安状态当中的人,想要通过某些犯罪行为去摆脱这种状态。” “我们都病了,我们的国家也病的不轻。我们需要的是一种秩序的革新:它能让我们面对并克服过去无谓的纷争。阿尔伯特,我们必须舒缓一下神经,努力让那些注定要接管世界的下一代达到一种均衡健康的状态。人不能想干嘛就干嘛,他们应该明事理。但是建立在各种主义和贪婪之上的文明,简直没有任何尺度,无法无天。教育可以让我们破除迷信,摆脱自私自利。” “一旦我们在一团混沌中,点起向善之光。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阿尔伯特先生说道,“我亲爱的朋友,问题是怎样才能让星星之火燎原下去。那本该是伟大而又古老的宗教所关心的事情。毕竟,那不正是一切道德的基础吗?当然要像爱我们自己那样去爱别人。” 他俩都阐述了希望世界大同的理想,也都认为必须先从一种有益的方向开始努力。之后,杰妮来了,我们的侦探跟着她一起来到了,别墅后面一片开满鲜花的花园。 “多里亚和布兰登先生到山上去了。”她说道,“甘斯先生,现在我有话要对您说。别害怕会伤害我,我现在很坚强。在过去的一年中,我迈过了许多以前都觉得迈不过的坎,也挺了过来。” 甘斯专注地打量着那张迷人的脸蛋——上面明显透着悲伤。但在甘斯看来,悲伤的表象之下,还隐藏着一种既不是对过去,也不是对未来,而是对此刻焦虑的关注。她显然对自己的新人生不太满意。 “带我去看看那些家养的蚕吧。”甘斯说道。 于是他们走进了别墅后面那个支起来的大通风棚里,那是一个装有大型采光玻璃窗的建筑——这样阳光就可以畅通无阻地射进来。那里面装有通到天花板上的棚架子。在装满幼虫托盘的中间,灌木的树枝一直延伸到房顶。在这个安静的凉棚外面看去,就好像无数个点缀在树枝上,墙上,天花板上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小灯。没有一个蚕宝宝爬动纺纱的地方没有被修饰过,那些一团一团椭圆形发亮的蚕茧,一个个依次成型,就像树枝上结出的一颗颗成熟的小果子。在凉棚里每一个角落的小蚕茧,为昏暗的黄昏带来一缕缕微光。阿尔伯特家的蚕宝宝是祖上传下来的,期间经历了无数代人——这些带有历史记忆的蚕卵,是家族里那些基督教的祖先,从中国偷来的——他们把那些蚕卵装在空心的手杖之中,在一千三百多年前,偷偷带到君士坦丁堡。 那些毛毛虫看起来都已经完成了它们的工作,结好了光滑的丝茧。但还有几百条肥肥的,白色幼虫——某些有三英寸那么长,仍旧留在托盘里,它们贪婪地咀嚼着杰妮给它们的新鲜桑叶,还有些其它的已经开始吐丝了。那些家伙儿看起来似乎在那些由透明的,闪闪发光的丝茧之中,忙碌地吐着丝。有些小家伙儿的身体已经开始变黄,就好像还没大快朵颐地享用够最后的食物。杰妮把这些虫子挑了出来,让它们第二天再好好地晒晒太阳。 “我还没看到过哪个法老的木乃伊,像蚕那样把自己裹这么紧。”甘斯说道。于是杰妮愉快地和他聊起了桑蚕养殖业里面的各种道道来。可是聊着聊着她却发现,甘斯知道的比她所讲诉的还多。 甘斯看上去虽然在认真地听着,但只有谈到当前的话题,才能真正吊起他胃口。他又提了前一天晚上谈话中所提到的,目前她的处境。 “多里亚太太,你第一次婚姻还不满九个月的时候,前夫就离奇地失踪了。这件事把你吓坏了吧?”他问道。 “这倒没有。不过我听了您昨天的那番话却直哆嗦。甘斯先生,您称呼我为‘杰妮’,而不是‘多里亚太太’。” “法不容情啊。”甘斯大声说道,“但事实上,除非能提供一份特殊的证明材料,否则英国的法律是不会承认任何一个公民死亡的。法律上如果要承认一个人的死亡,就得他生前最后一份有效记录过去了七年才行。杰妮,我这并不是说七年和九个月有什么不同。” “回首过去,我只看到一场噩梦。‘九个月!’,那简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别以为我不爱我前夫,我很崇拜他,也珍惜和他在一起的美好回忆。但是那种独守空房的寂寞和有魅力的多里亚突然出现……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其它解释吗?我接受了迈克尔的死讯,也没再怎么多想。哦,上帝啊!为什么人们要那样诋毁我,就好像我不该结婚?” “还有其他人有机会追求你吗?” 她一脸不悦地看着他。 “您是对的。我当时疯了,做了错误的决定。但我绝不会逃避这个决定所带来的后果。”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想把话题从她前夫那里调剂一下。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和我说说迈克尔·彭迪恩的事情吧。” 但杰妮似乎没有听见甘斯所说的这句话,她脑海里全部所想的,满是她自己和当前的处境形势。 “我想我能相信您,您是一个聪明人,也懂生活。和我结婚的那个人,他是一个恶棍。” 她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在昏暗的通风棚里,甘斯注意到她嘴角的牙齿闪过一丝寒光。 在那个不幸的女人愤怒地说出自己如意算盘打空的时候,他吸了一口鼻烟,仔细地听着。 “我恨他,非常恨他。”她喊道。用了一些很严重的词汇,去形容大家印象中欢快而机灵的多里亚。她停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接着一下子哭出声来。 甘斯一直在旁边仔细地观察着她,这个时候,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同情。他的回答没法保持平静。 “你必须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耐心一点。”他说道,“虽说意大利这个国家在某些方面是蛮随便的,不过如果你不想和多里亚再过下去,也不必勉强自己。” “您的意思是我的丈夫有可能还活着?您觉得那有可能吗?我会重新在心里尝试接受他,现在这个疯狂的夏天已经结束了。我有很多话想和您说。我希望您——不,我求您像帮助我叔叔那样帮帮我。但我也知道,他在您心里是排在首位的。” “我想你应该清楚,在帮他的同时,也是在帮你。”甘斯回答道。“如果你觉得这样还不错,那么你问一个问题,我就回答一个。杰妮,不,我不认为迈克尔,彭迪恩还活着。这里太闷了,我们出去透透气吧。但记住,我也没说他死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有一个不知名的黑手,在福格金托留下了某人的血迹;在本迪戈家附近悬崖的下面洞穴中,也查到了某个人的血迹。可是除此之外,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也不能确定是谁的,或者谁故意倒在那里的。这是我要去解决的一个大问题。方便的话,你想帮我也可以。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你帮我的话,也是帮你自己,还有你叔叔。” “他有危险吗?” “要考虑到这种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阿尔伯特两个弟弟的财产都会转移到他的身上。我猜想,那就意味着,那一大笔钱迟早都会是你的。阿尔伯特老了,我不认为他还能活很久。那谁会接替他呢?当然是你啦——雷德梅茵家最后的独苗——将继承这所有的一切。而且你也结婚了。现在问题来了。你刚才和我说啥?你丈夫是一个‘恶棍’?你之所以恨他不外乎是看穿了他的本性。有些事情肯定不能拆开来看,它们可能关系密切,也可能不是。”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只考虑了多里亚和我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想过本迪戈和阿尔伯特叔叔的感受。本迪戈叔叔死了——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这是发生在多里亚向我表白,我答应嫁给他以后的事情。但我向叔叔隐瞒了这个事情。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真的很痛苦。” “亲爱的孩子,你必须知道该相信谁,不该相信谁。”甘斯先生说道。“否则的话,你会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很危险的位置。” 她细细思量了一下他话里面的含义。 “您肯定想到了什么。”她说道。 “那当然。从你所说的来看,在答应嫁给那个意大利人之前,你不但考虑了你们以后的生计问题,还想得挺周到。不过,总不能两头便宜都给你占去吧。在这种事情上,一个人有多坏,另外一方就只有全部吃进。现在你告诉我,多里亚知道你不再爱他了吗?” 她摇了摇头。 “我瞒住了他。他也没有时间去搞清楚这件事情。如果他知道的话,肯定会报复的,老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在我逃离他魔爪之前,他别妄想我会改变心意。” “这是你的真实感受?好吧,现在有两个问题,到时候他会不会真的放过你,还有你的逃跑是否合法。如果你真打算那么做的话,能不能向我透露一些具体细节呢?” “不知道,我还没想好。”她回答道,“在轻松愉快的表象之下,他其实非常聪明。是的,我相信他对我很忠诚,而且在听说有其他人爱慕我的情况下,他也很在意地不让自己失了风度。但是我认为,他想的也和你刚才说的一样:雷德梅茵家的财产迟早都会是我的。” “然后他对你就表现得像一个恶棍?那也太不明智了。” “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我说得太多了。他的所作所为难以启齿,那个意大利老公啊——” “我也很了解那些意大利丈夫。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们再谈这个话题。你刚才说,他对你是忠诚的。那毫无疑问,你恨他和不相信他只会有一个原因,你没必要藏着掖着。或许有什么东西你不太愿意告诉我或者其他人?又或者和我们要去找的神秘人——罗伯特·雷德梅茵有关?是不是多里亚比你我都更明白那个真相!你搞清楚了吗?可能有很多事情让你恨多里亚。所以你好好考虑一下,想想什么说出来会对我的办案有帮助。” 杰妮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甘斯。 “甘斯先生,您真是个非常不错的人!” “还好吧——只有摸透各种道道——才能看清生活的迷宫。也别太把我刚才说的太当一回事,可能那都是错的。那些都是我基于你现在所说——多里亚先生不是一位好丈夫,而展开的推理。如果我和他接触再多一些的话,或许就不会认同你的观点了。不能光听你的一面之词。你的第一任丈夫是如此地出色,以至于第二个就完全达不到你的要求。关于这一点,我的思想倒是挺开放的,因为我经常发现作为一个妻子,可能并不比别人更了解自己的丈夫。记住这一点,恨和爱一样,往往都是盲目的。因爱生恨是一个相当复杂的过程,这需要交给一个老到的精神分析专家去解释。因此要搞明白你为什么会恐惧,就必须先多了解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行了,这次就到此为止吧——现在你唯一需要知道的就是,我想帮助你。但是我老了,然而,布兰登还很年轻。年轻人比较能理解年轻人的心情。记住,他对你来说,是一个忠实可靠的朋友。如果你愿意和他多说一些心里话,我也不介意的。” 杰妮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这让甘斯觉得她已经准备要开始说某件事情了,可是她并没有说什么。她牵起他那双大手,按在自己胸前。 “上帝保佑您!”她说道,“如果能有您这样一个朋友,我会很满足的。布兰登先生对我很好——非常非常好。和他相比,你可能更愿意帮我阿尔伯特叔叔。” 过了一会他们就分开了,杰妮回屋去了。这时我们侦探看到一棵夹竹桃大灌木下,有一把很舒适的椅子。他发现吸烟的恶习已经极大地损坏了自己的嗅觉。于是走过去闻了闻那些芬芳的红色花朵,然后坐下来,吸了一口鼻烟,打开笔记本,在上面陆陆续续地写了半小时。随后起身回屋去找阿尔伯特。 老阿尔伯特在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今天和鲍奇见上一面怎么样?”他大声说道,“彼得,我亲爱的朋友。如果你不喜欢他的话,我会很伤心的。” “阿尔伯特,”甘斯回答道,“两年前我就久仰鲍奇先生大名了。你喜欢的人,我也喜欢;这说明我们的友谊确实曲高和寡。通常没什么比在我们朋友的朋友身上发生的怪事,更加令我们焦头烂额了。然而,眼下这件事,所有一切好像都很清楚,可你很可能还是会不惜一切地袒护某个对我没有吸引力的人。以此类推,告诉我你有多爱你侄女?” 阿尔伯特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我之所以爱她,”他深思熟虑之后说道,“那是因为我爱一切可爱的事物。我可以不带偏见地说,她是我见到过最可爱的女孩子。在我的印象中,她的脸蛋更像是波提切利画中的维纳斯。,也是我所知道的最美的脸。彼得,所以我确实非常喜欢她的外貌。” “但至于她内心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也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还不是最了解她。在她小的时候,我就很少看到她,到目前为止也都没有好好了解过她。如果我再多了解她一些的话,我一定会更爱她的。但一点必须承认,那就是我永远也不可能完全了解她。因为我们之间存在年龄上的代沟。如果是这样,她就不会对我敞开心扉。她生活的重心全在她丈夫身上,她还是个单纯的新娘子,很崇拜她丈夫。” “你有没有想过她过得并不幸福?” “怎么可能!多里亚非常英俊,还很有魅力——那是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我承认我不太看好这种跨国婚姻。可是杰妮的丈夫非常通情达理。他勤勤恳恳工作,每件事情都尽力而为。杰妮的眼界挺高的,她本能地想过上好的生活。她知道如果多里亚不讨我喜欢,她也不会和他在一起的。我真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多看看她,可是好像他们打算去都灵定居。” “多里亚的抱负,不是想做一些诸如恢复他家族头衔和社会地位的事情吗?布兰登都对我说了。” “没错。除此之外,似乎你的一位同胞已经获得了在多尔恰夸的那个城堡,也买下了它的头衔。多里亚对此非常感兴趣。不过我觉得他更偏爱那种闲散的生活。” 在午饭之前,马克,布兰登和多里亚回来了。他们连罗伯特·雷德梅茵的影子都没见到,似乎都显示出了对对方的不快之意。 “您必须把您的智慧和乐观分一点给布兰登先生。”在布兰登和杰妮走到远处之后,多里亚对甘斯说道,“他简直是一条大笨狗,我在说话的时候都没怎么认真听过。我觉得他太不讨人喜欢了。我想,他什么也没找到,您再去看看?您有什么好主意吗?我记得您说过的,新官上任三把火。” “多里亚,在你恭维我之前,我得先恭维恭维你。”甘斯亲切地说道,“我想听听你对那个穿着红背心的男人,突然出现一事是怎么看的。我们必须谈一谈。” “彼得先生,我很荣幸,太荣幸了。我见过他好多次了——在英格兰的时候见过三四次,意大利一次。他都穿得一个样。” “你确定那不是一个幽灵?” “一个鬼?不,那肯定是个大活人。可是至于他是怎么活下来的,靠什么为生——谁又知道呢?” “因为罗伯特·雷德梅茵的出现,你不害怕吗?” “我确实非常怕他。”多里亚回答道,“当我妻子写信告诉我,看到他的时候。我就马上从都灵发电报过来叫他们小心,别冒险去见他。杰妮的叔叔一想到这件事,就怕得不得了。我们尽可能地平复他的那种心情。这是够他喝一壶的了。我的好先生,如果你爱上帝的话,有时候得匍匐在他的脚下。我打算设计一个陷阱,想抓住一只狐狸或者其它一些野生动物那样,去逮住这个红头发的男人。” “勇气可嘉。”甘斯说道,“多里亚,我们一起来看。在你,我和目标体之间,是的,我们的朋友布兰登找错了对象。但是如果换成你,我和他在一起的话,这样就搞不清楚了。因为我们都不是目标体。” 多里亚笑了。 “男人只做不说,女人只说不做。”他说道,“之前有关这个事情,已经说得够多了。好在现在既然您来了,这个事情就有盼头了。” 直到午饭之后,甘斯和布兰登才有机会在一起聊聊。他们答应阿尔伯特聊完之后回来,一起到湖那边去,和维尔吉利奥·鲍奇先生喝下午茶。两人在科莫湖边漫步,交流着案情。这次谈话对布兰登来说很伤自尊心,因为他发现甘斯打消了很多方面的疑虑——这让他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我快疯掉了。”他说,“看到那个家伙——我是说多里亚,对他太太的态度。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我从来没想过事情会这样,要知道他们才新婚三个月啊。” “他对她做了什么?” “恩,没有人会对她的美貌熟视无睹。这是事实。她心里肯定有什么事情。我都看见了,她没有哭诉自己的遭遇,可脸上写得清清楚楚。” 甘斯沉默不语,布兰登继续说着。 “您看见一丝曙光了吗?” “在主要问题上,还不是很明朗。可是一个小细节已经很明显了。我的孩子,我知道你脑袋里什么地方卡住了。你从知道她成为寡妇的那一刻起,就爱上了杰妮·彭迪恩。现在你所爱的是杰妮·多里亚。只要是爱上一个案件中的主要人物的话,就会妨碍和案子有关的一切判断力。” 布兰登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马克,每个人的性格当中都有弱点。爱情就是一种相当原始的激情。没有任何人做过,或者说做到,能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客观公正——更别说他一往情深地爱上一个女人了。爱情是自私的,容不得第三者插手。也就是说,任何时候你陷入爱河,你做事情都不会是最佳状态。这位太太在你心里有多重要,就会给你带来多少困惑。” “您误会了,”布兰登大声地说道,“这么说真是太荒唐了!很明显的一点就是,她并没有牵涉到其中,而是和其他人一样都是无辜的受害者,所以谈不上对我有什么影响。她分明在帮助我,而不是和我捣蛋。尽管她必须默默承受这一切,在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显得很憔悴,但是依然强忍住悲伤,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就算我因此爱上了她,那也对我的调查工作和办事态度不会有任何影响。” “正好相反,你对她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马克,既然你和我说了心里话,我也非常愿意接受你的结论。但我不同意在还没有进一步的证据之前,就立马断定别人的性格。你自己一定感觉不到。我来这里,也不必操心自己的安全问题,你记住一点:但目前为止,没有理由排除任何一个人的作案嫌疑。” “有些事情无法用法理证明,只能由人情解释。”布兰登回答道,“如果我没有看到多里亚太太难过的样子,就会不一样?她一直表现得很坚强。在遭受如此劫难之后,她心里唯一牵挂的还是她那个不幸的叔叔。她把所有的悲伤都深深埋在心里。” “那她九个月之后就嫁给了另一个男人?” “她还很年轻,您也看到了他丈夫是个什么样子。谁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去得到她的呢?我只知道她做了一个相当错误的选择。可能我没有证据,只是猜的。不过我肯定这错不了。” “好了,好了。”甘斯小声地说,“不谈这个了。我猜她丈夫去世之后,你找到一个恰当时机的话,告诉她你爱她,并向她求婚。她婉言谢绝了。不过事情并没完,这一刻她牢牢地抓住了你的心。” “甘斯先生,不是这样的。你不明白——我对她的感情。” “好了,我也不再追问下去了。不过既然我答应阿尔伯特来帮他收拾这个烂摊子,那我必须坚持一点。马克,如果你把杰妮作为你的女神,而她不愿意这件事情最后的正义得到伸张的话,那我是不会站在你一边的。” “您肯定误会她了,不过我想那也没什么。但你也错看我了!”布兰登睁大眼睛瞪着甘斯,“我从来想都没想过完全相信她,或者其他任何人。除非是铁一般的事实,否则我什么都不信。我确实爱她,正因为我爱她,所以我很关心她的一举一动,不想看到她受那个混蛋的气。但是不管怎么说,我是一个侦探,很清楚公私之间的界限。而且我在这份让我苦恼的行业中,好歹还算有点名头。” “很好,无论发生什么,记住你说过的话。也希望你和我一样守住自己的底线。因为什么东西丢掉了,再捡起来就很难了。我不是说多里亚太太的不是,因为她是多里亚夫人,连多里亚对你和我来说都是一个不知道的谜。你必须知道,我可不会让色欲蒙蔽我的眼睛,控制我的行为。如果一个女人有意无意地表示出她的婚姻不幸福,没有什么会比一个像你这样一个——对她怀有温柔情愫的男人,会不相信自己所看到,并认为的她的忧郁是真的。这一切从表面上看都没问题。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会不会是杰妮·多里亚和她的丈夫,由于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故意制造出的假象?如果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让你我相信,他们并不是同谋呢?” “我的老天啊!你把她想成什么了?” “不是我把她想成什么样子,而是真实的她是什么样的。这是我要去搞清楚的事情。因为越来越多的事实和你想的有出入。” “只要您稍稍想一下就会发现她和多里亚不可能——” “等等,停一下!我只是说我们绝不会让任何人,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去妨碍我们的调查工作。如果深入调查后发现多里亚不可能和罗伯特·雷德梅茵互相勾结,那我也认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这方面的证据。现在有几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你有没有在心里问过自己,为什么本迪戈·雷德梅茵的日记会不见了呢?” “是的,我有。可是丝毫看不出这本日记本会对罗伯特·雷德梅茵有什么威胁。” 甘斯当时并没有开导他,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转移了话题。 “我必须找到几个关键问题的答案。在这里可能不太找得到。”他说道,“要是没什么意外的话,我想下周回英格兰一趟。” “不要我去吗?” “我希望你留在这里。在我离开之前,这边的事情得处理完。” “您放心吧。”布兰登说道。 “好。” “您想让我留下来照顾阿尔伯特先生吗?” “不,这个我自己来。我不会当着他面这样说,事实上他在我心里非常重要。我带他一起走。” 布兰登细细琢磨起这句话来,接着他脸红了。 “这么说,您不相信我能保护他?” “这不是你的问题,别往心里去,我只是觉得可能会出事。不过,不管怎么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要走是因为在我来之前,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还没弄清楚。我想,那些事情必须在英格兰,也只有回英格兰才能搞清楚。但与此同时,阿尔伯特不是一个我可以放心让他一个人呆着的那种人,因为他不知道哪里会有危险,我也不能把他交给你,因为你有时候也是马大哈。” “如果像你暗示的那样,多里亚不是个好东西。那么请问,您和其他人怎么去救阿尔伯特呢?要知道,他喜欢多里亚。那家伙儿很会讨好他,每当他寂寞无聊的时候,多里亚都会想办法讨他的欢心。他也想着法子巴结我。或许明天就轮到去奉承您了。” “没错,就像你说的,他是一个轻松愉快,聪明伶俐的家伙儿。但是至于你我,或者他妻子看到的,是不是真实的多里亚——这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确实有可能。” 甘斯想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我得说得再明白点。我习惯单枪匹马地干,在除非有百分百的把握,我是不会多说一句的。不过现在我不得不这样和你说,这里面的猫腻是怎么样的。虽说是暗地里玩躲猫猫,但我依稀觉得:朱塞佩·多里亚比我们更了解那个穿红马甲的男人。虽然我也不相信多里亚要杀的我老朋友,但我不确定,其他人要这么做的时候,多里亚会阻止他。” “如果阿尔伯特失踪的话,你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多里亚太太将是遗产的实际受益者。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想方设法地想要干掉阿尔伯特,从而使他的财产转移到杰妮的名下,但现在这是实情。我去英格兰的时候,我得请你睁大你的眼睛,尽可能地多注意并调查一下多里亚。我不是说让你从他妻子那里探探口风,你可以随意地到处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红背心’,如果你发现他了,注意别让他看到你。我要告诉你的是,千万别逮到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必须揪出那些藏在表面下面的东西。” “哦,您的意思是,多里亚和罗伯特·雷德梅茵有可能两个人在演二人转?所以您觉得杰妮知道了这个秘密之后,现在很痛苦?” “没必要把她拖进来。不过也不排除你刚才说的这种可能性。” “甘斯先生,别再消耗我脑细胞了。她不会是一个会坐视罪恶而不管不顾的人,那有违她的本性。” “难道这就是你作为一个‘合格的侦探’应该说的话?别人会以为我要你对她严刑逼供呢。天地良心,我可没对任何人做过。刑讯逼供是卑鄙的手段,我们高贵的职责不允许这么做。我们先不管多里亚夫人,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她丈夫身上。我的孩子,到时候可能会从多里亚身上揪出许多有意思的事情哩。” “您忘了从到‘鸦巢’工作开始,他才介入这个案件的吗?” “我怎么会忘了我不知道的东西?你为什么这样说呢?他会不会在福格金托的时候,就牵涉进来了呢?是不是有可能不是罗伯特·雷德梅茵或者其他人,而是他割断了迈克尔·彭迪恩的喉咙呢?” “完全不可能,您想想看,彭迪恩的遗孀最后竟成了多里亚的妻子?” “为什么呢?我没说杰妮知道他杀了人。” “因为另一件事情:多里亚那个时候还是本迪戈·雷德梅茵的仆人。” “你怎么可以如此武断?” 布兰登耸了耸肩回答道。 “亲爱的甘斯先生,那是常识。” “狗屁常识!你不能发誓因为那个时候他是本迪戈·雷德梅茵的仆人,就不可能杀人。为了证明这一点,去进行一些实地的探访的话,结果可能会让你吓一跳。这样来看,只有多里亚肯定知道他什么时候到‘鸦巢’的,他妻子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我没打算以多里亚说过的话为准。” “这就是您后来要查本迪戈的日记的原因吗?” “当然这是一个原因。那本日记可能就在这里。我们走了以后,你就可以努力去找找看。如果你碰巧找到的话,特别留意一下,里面有没有被撕掉或者被涂改,伪造的部分。” “您还相信这些阿尔伯特先生身边发生的怪事,都是凶手搞出来的吗?” “我相信可能事实并非如此。或许在我们回来之前,你一个人全部搞定了。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还有一大堆麻烦事要搞清楚。而最让我欣慰的是,我的老朋友阿尔伯特还活着。我不知道凶手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感谢您的先见之明。” “不管怎么样,如果一个人想杀另外一个人的话,你无法阻止他这么做。也就是说,预测谋杀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马克,还有一件事情,我和阿尔伯特走以后,到我们回来之前,别向任何人走漏风声。如果有急事向我汇报的话,那你就发电报到新苏格兰场,这样我就会知道了。另外,你也好好照顾自己。别太轻信别人,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如果你在调查中发现重要线索的话,那肯定会有危险的。” 两天后,阿尔伯特就要和甘斯就要乘船去瓦伦纳了。从那里坐火车去米兰,再回英格兰。而走之前能和鲍奇先生及甘斯的三方会晤,让老阿尔伯特觉得很满意。甘斯也很高兴。他表达了对鲍奇先生深深的敬意,希望在他们回来的时候能有更进一步的了解。鲍奇先生对他们刚来又要走表示了不满,觉得阿尔伯特做任何事情都太刻板了。 “我本来是叫你来解决问题的。”他说道,“现在是最后问你为什么的人。彼得,我很放心你,你定能把一切查得水落石出。相信到时候你会和我解释这一切的。老朋友,如果你觉得有必要让我回英格兰,那我也会毫无保留地支持你。可是,你不能指望我这次去,一定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这么兴师动众地跑来跑去,有违我的原则。如果你把所有的宝都压在我身上的话,可能行不通。” “别担心。”甘斯回应道,“我没指望你做任何事情,你只要优哉游哉地跟着我就行了。阿尔伯特,我只想让你平平安安的,你只要在我视线之内就可以了。此外,我们接下来得行动隐秘一些。让杰妮给你收拾收拾行李,我们要去十天左右。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下周末你就能回来了。” 启程的时候很快来临了,阿尔伯特最后嘱咐了一下他的侄女。甘斯和布兰登一起在岸边栈桥上走着的时候,从贝拉焦隆隆驶来的明轮蒸汽船‘普利尼’号,正要结束了它第一阶段的航行。布兰登向甘斯汇报了一下目前的进展情况。 “是这样的,”他说道,“您强烈怀疑多里亚伙同他人作案,但那个人是不是罗伯特·雷德梅茵,还有待证明。您要我去做的,就是监视多里亚,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犯罪证据。与此同时,您带阿尔伯特回英格兰,去弄清楚一些事情,以便让这个案子更清楚一点。” “总之一句话:多动脑子。我要说的只有这些。” “好的,”布兰登回答道,“还有些疑点,就是您之前提到的多里亚夫人所承受的痛苦。对我来说,这明显表示她比我们知道更多的隐情。恰恰因为知道了太多关于她丈夫的秘密,才让她闷闷不乐。” “这是有事实依据的。如果你的设想正确的话。接下来的一周,杰妮身上将会发生很多事情。” 那艘开过来的明轮蒸汽船上,站着维尔吉利奥·鲍奇先生。他不辞辛劳地赶过来,向阿尔伯特告别,打算送他们到瓦伦纳。不久,这三个人就和布兰登,杰妮和多里亚告别,一起出发了。船行驶到瓦伦纳之后,鲍奇也要走了。他不但拥抱了阿尔伯特,也以同样的方式,与甘斯深情话别。 “我们三个可都是大人物。”鲍奇先生说道,“英雄之间总是惺惺相惜的。阿尔伯特,尽快赶回来,一切都听甘斯先生的话。希望晦气尽快远离你,我为你们祈祷。” 阿尔伯特把鲍奇的祝福,翻译给甘斯听。接着一列轮船从前方驶来,鲍奇坐上回去了。他一路上都在打喷嚏,因为接受了甘斯给的一小撮鼻烟,而忽略了这会对他那个没有受过熏陶鼻子,带来的恶劣后果。 <hr /> 注释: 第十四章 左轮手枪和尖嘴锄头 先前布兰登从未怀疑朱塞佩·多里亚,他心里的那杆秤对任何人都是不偏不倚的。他知道自己在杰妮的争夺战中败下阵来,所以对那个义大利人最后抱得美人归的事实嗤之以鼻。虽说心里很是不平,却也无可奈何,还是觉得不应对此抱有偏见。但是后来多里亚并没有让杰妮过上一种幸福的生活。他很清楚这点,或许杰妮会因此对他产生额外的好感也说不定。杰妮的想法态度已经变了——他不是瞎子,不会对此视而不见。可是现在,他得克制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尽可能多探探多里亚的底细。他迫切地想在甘斯回来之前,就找到重要的线索。 虽说布兰登隐约觉得多里亚和整个案子脱不开干系,但要找到确切的证据,把多里亚和整个案子,或者把他罗伯特·雷德梅茵联系起来,可不容易。尽管甘斯已经分析得很清楚了,但布兰登仍觉得罗伯特·雷德梅茵是一个谜,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没有合适的理由把多里亚和罗伯特联系起来。事实可能还正好相反。布兰登把本迪戈·雷德梅茵失踪案子中所有的细节都连起来过了一遍,还是无法想起在‘鸦巢’的时候,多里亚有任何嫌疑。说他介入了第二起事件的假设似乎是不成立的,第一起事件和他似乎也关系不大。 是的,多里亚娶了彭迪恩的老婆。但因此就断定他杀了她前夫,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此外,由于在洞悉人性方面还差强人意,说实话布兰登还不能在多里亚身上,找到任何对他生活作风不正的指控。他本身就是一个乐观向上的人,他的观点和抱负,尽管有些不切实际,但还远谈不上触犯法律。他说了很多关于走私贩的事情,并表示很同情他们的遭遇。但那不过是夸夸其谈,他并非一个刚武有力的人,懒散惯了,不太可能冒险去触犯法律的底线。 在阿尔伯特和甘斯离开不久后的一天,他从一次和多里亚的对话中,发现自己的判断没错。那天多里亚夫妇计划去拜访一个,住在科莫湖北面科利科的熟人。中午过后,船开之前,这两个人在距梅拉焦一英里的一座小山上漫步,布兰登提出想问一些私人的问题,多里亚笑着同意了。 “正如你所知道的,我打算花点时间调查一下那个红发男人。”布兰登解释道,“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晚饭以后再细聊。不过在你们走之前,我想和你单独出去散会儿步,问你些事情。” “那我还挺荣幸的。”多里亚说道,半小时后,他又回到布兰登面前,说已经去养蚕的大通风棚里和杰妮谈过了,现在可以和他走了。 “你可以晚饭后再和她谈,”多里亚拍着胸脯说,“现在我先和你说吧。我们走果园上面的那条小路吧,那里有一个小壁龛。我的朋友,这地方有太多为圣母造的壁龛。但这一个,可不是为圣母讴功颂德造的。我称它为‘ 倦怠圣母’,是为那些身心俱疲的人而建的,那些人的身体和头脑都因过分的负荷而苦不堪言。” 不久后他们动身往那条小路走去。多里亚一身休闲的打扮:一身金褐色的衣服搭配一条红色的领带。布兰登则一身整齐的粗花呢套装,口袋里揣着他的午饭。接着,那个义大利人改变了态度,沉默了好一会儿。 布兰登这时候开了腔,猜接下来,多里亚会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 “你怎么看那件事?”他问道,“你亲身经历过那件事,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说实话,我还真没什么想法。”多里亚回答道,“我自己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这个天杀的案子已经严重地影响了我的正常生活,让我非常地焦虑和苦恼。你也知道这是为什么。如果我在这个案子里提到我妻子的话,你也不会生气。就像我们义大利老话里说的那样,‘一个血汗工厂和一个女人都想从你身上榨出点什么’我们都知道一个血汗工厂是怎么挣黑心钱的,可谁又能猜到女人心血来潮的时候,脑子里又会想些什么?希望我说的是一派胡言,我不打算采取强硬的手段。我对任何女人都没动过粗。要是你女人对你撒泼,你会怎么办?” 他们终于到了——那是一个由许多已经腐蚀了的砖块石灰堆成的一个小壁龛。它下面有一个延伸出来的石凳,供行者跪拜与就坐。而上面的壁龛被一圈金属格栅围着。里面立着一个披着蓝披风,头戴金冠的圣母像。作为祭品的从路旁采的鲜花,装点着圣母像前面的壁架。 他俩坐了下来,多里亚点起了他钟意的托斯卡纳雪茄。他那萎靡不振的样子让布兰登都感到有些惊讶。那个男人渐渐露出了一种——之前杰妮提醒布兰登特别注意的态度。 “Il volto sciolto ed i pensieri stretti,”多里亚垂头丧气地说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外表菩萨,内心夜叉’。对于我——她的丈夫来说,实在是太阴暗了。” “或许她有点怕你。一个女人在一个心里有什么事情,都不和她说的男人面前,是很无助的。” “无助?才不是呢。她是一个有很强自控力,做事高效而精明的婆娘。她漂亮的脸蛋只是个幌子,你从来就没看到过那背后的东西。是的,你爱她,可她并不爱你。她爱的是我,也和我结婚了。所以我比你更了解她的本性。她非常聪明,也很会伪装自己。如果她想让你觉得她不开心或是无助的话,她肯定能如愿以偿。她可能是不开心,因为心里藏着东西往往就会不开心。但她不可能无助。就算她的眼睛里透着无助,嘴上却不服软。她是一个有着坚强意志的人。” “你刚才说她心里藏着事情是什么意思?” “这就需要你去找了。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老婆,杰妮,她心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这么和你说吧,她知道关于那个红发男人的一切!却藏得比谁都深。” “你的意思是说,她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是不肯告诉你和你叔叔?” “这正是我想说的。她可不在乎阿尔伯特会诅咒她。老鼠生下来就会打洞——记住这点。她父亲脾气臭的就像一个恶魔,一个她母亲的亲戚就因此被绞杀了。这些都是她无法否认的事实。我是从她叔叔那边知道的。我很怕她,因为我令她很失望——完全和她想的不一样,所以也不再觊觎我祖先的遗产和头衔。” 听到这种关于杰妮的叙述,布兰登起先有些困惑,但这随后激怒了他。有没有可能在和那个女人结婚六个月之后,任何活着的男人都会进行这样的控诉,还打算让别人也相信? “她看起来是不错——可我是高攀不了。”多里亚很坦率地说道,“她应该是梅第奇或者博基亚家族中的一员,她应该生活在员警和侦探这些现代的职业被发明之前。你这样看着我,肯定觉得我在说谎,不过我可没说谎。我真的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回首过去,她的面纱被揭开了。我知道了很多,在热恋她时候所不知道的事情。就拿这个罗伯特·雷德梅茵来说——我称他为‘恶魔罗伯特’——我一度以为这是一个鬼魂。但他不是鬼魂: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如果目前他没被抓住或绞死的话,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他会杀了阿尔伯特叔叔,可能也会杀了我。然后带着杰妮远走高飞。布兰登,我这么和你说吧:他迟早会这么干的。如果他能饶我不死,我就谢天谢地了。够骇人听闻的,是吧?是的,确实是这样。可就像其他一切荒唐事一样,这是真的。” “你真的指望了解你妻子为人的我,会相信这番鬼话?” “我不管你信不信,随你便。这个事实对我来说太残忍了。简直是一种新的折磨。如果你和一匹狼作伴的话,很快就会学会狼嚎——这就是我为什么对你说了一大堆隐情。不久我要让所有的人都听到。现在你了解我的情况了吧,她什么事情都瞒着我。就算这些事情时时纠缠这我,我也不想去知道。如果她能给我一些钱,让我马上从她生活中消失的话,我会感激不尽。我不是冲着钱才和她结婚的,但既然感情已经结束了,我想要一笔钱去都灵重新开始生活。然后她也自由了。这对你来说,也将会是个好的机会。” 布兰登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多里亚是一副相当严肃认真的样子。他又喋喋不休地唠叨了一会儿,接着看了看表,说自己得回去了。 “船马上就来了。”他说道,“现在我要走了。我希望我已经提供了足够的资讯。你快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救我们吧。她现在对你是什么感觉,我还不能告诉你。不过我相信,马上你的机会就来了。我不是嫉妒,而是想警告你。这个红发男人——他可不是你我的朋友。你今天又来找他了,去吧。如果你找到他的话,小心你自己的安全。没有人能战胜命运。我们吃晚饭的时候再见。” 接着他摇摇晃晃地哼着小调,很快就消失了。留下被这次谈话震撼到的布兰登,坐在原地愣愣地想了一小时。他觉得自己很难接受这种明显很荒唐的陈述。要是换做其他人,肯定认为多里亚既然选了自己作为倾诉的对象,会更想知道这番指控背后的含义。而布兰登则认为这番诋毁杰妮的话,肯定是错的。他毫不犹豫地相信本能驱使他去相信的东西。他从记忆里抽丝剥茧,由自己的激情所主导,觉得杰妮没任何问题。他无法看到她的缺点。布兰登对多里亚那些信口雌黄的东西感到不屑,猜他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是想给杰妮小鞋穿,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推到她身上。他想了一个钟头,终于相信了甘斯对多里亚的判断:那个义大利人有着不为人知的目的,会想办法让布兰登帮他实现。可是就在他腹里打稿的时候,他忘了甘斯也同样委婉地提醒过他,暂时也别信杰妮的一面之词。他相信杰妮就像相信自己一样,所以他完全不信多里亚的鬼话。 他又琢磨了一下接下来该干什么,不久后就去了罗伯特·雷德梅茵被发现的地方。在甘斯回来之前,他必须要有所建树。既然有证据表明那个亡命之徒就躲在这附近,那就有必要去弄个明白——找到那个红发男人的老巢。 他可不打算自己单干。他的计划是去跟踪多里亚,找出他在悄悄和谁来往。这样在甘斯回来之前,他既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也能按时交差了。 布兰登继续往山上爬着,不久之后坐在一个小土坡上休息。这个地方被山上的灌木丛所包围,长满百合和半日花。他坐在那里抽着烟,百无聊赖地数着远处亮闪闪的湖面上,像甲虫一样缓慢航行的船只。还看到一只在一块石头上晒太阳的棕色的狐狸。之后,他摘了一束长在山里的野百合,打算吃晚饭的时候送给杰妮。只可惜这束美丽的花,永远也送不到杰妮的手上了。 突然间,布兰登从这种单纯的消遣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和要找的对象面对面。罗伯特·雷德梅茵正站在离他三十码之外,一片齐胸高里灌木丛后面。他头上什么也没戴,目光透过灌木丛凝视着这边。太阳光照在他火红的头皮和黄褐色的胡须上面。这幅打扮不可能会弄错。布兰登觉得这真是天赐良机,于是扔掉刚采的鲜花,大步流星地追了过去。 但似乎罗伯特·雷德梅茵不喜欢别人靠近,他转身就跑。朝山上那一大片石块的地方跑去,丝毫不管再往后跑,就是悬崖峭壁,无路可走了。他笔直地往悬崖那边跑,好像对逃跑路线非常熟悉,那个红发男人以极快的速度跑着,但布兰登则尽量以同等的速度跟着他。他觉得自己这样追踪下去,凭他的体力接下来与之近身搏斗,最后一定能逮到那个家伙儿。 然而,最后的结果却让他失望了。因为踉踉跄跄地追到一段石子路,在离他还有二十码的时候,他看见罗伯特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举起一把左轮手枪。刺眼的阳光照在枪口上,红发男人扣动了扳机。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枪口火光一闪。布兰登张开双手,猛地捂住自己的脸倒在地上,四肢痉挛地抽搐了一下,就不动了。从布兰登发现目标前去追捕,到他饮弹倒地只有短短五分钟时间。那个红发的男人喘着粗气走近布兰登,注意到他已经没气了。布兰登仰面倒在高山的花丛之间,两臂张开,双手握拳,只有鲜血还从他的口中不断地往外流。 杀人凶手仔细地看了看他站的位置所留下的脚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在离受害者不远的一棵小树上刻下了标记。随后他消失了,一切又回归平静。那只从午睡中被惊醒的狐狸,跑过来拨弄了一下丢石头旁的左轮手枪,又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气味。但一切似乎都毫无反应,它仔细地打量了躺在地上的布兰登,含糊地吠了两声,就跑开了。一只在天上飞的老鹰也发现了死去的布兰登,只见它张开硕大的翅膀,飞快地朝远处的山顶飞去,消失在视野之中。整个场景相当地凄凉,附近有一条一百码左右,开辟出来的道路,经常会有烧木炭的人牵着骡子从这里穿过山谷。 直到太阳落山,也没人过来。夜晚的阴影渐渐覆盖了山谷。过了很久,直到山谷完全暗下来的时候,附近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某种金属装置间歇性地敲打地面所发出来的。这种声音从一片刺柏灌木丛后面的一块岩石背后传过来,随着缓缓升起的月光,这块石头的顶端开始泛出苍白的光芒。一盏灯笼忽明忽暗地摇曳着,照出在一个椭圆形的洞口挖掘的两个忙碌身影。他们在一起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轮流地挖着。接着,一个黑色的身影从黑暗处来到亮光下,拿着灯笼照在树干上被划过的刻痕的地方。又往前走了两步,照到一个棕色,一动不动隆起的物体上。 无边的静寂包围了这一大块区域。在山顶附近,突然燃起了一道烧木炭的火光。那下面的山体形成一个有斜度的向东角度,把山腰以下的湖面都挡住了。在这样的海拔高度,没有萤火虫会翩翩起舞。但却有曼妙的声音传来,一只夜莺站在离布兰登尸体不到十码的一棵桃金娘上婉转歌唱。 那个黑暗中靠近的身影,找到了他搜索的目标。于是他继续向前挖着,他的目的是要埋了那个之前被他引诱至此击毙的受害人,然后清除尸体附近所有的痕迹。他弯下腰,把双手伸到那个一动不动男人的衣服下面。当他试图用力抬起尸体的时候,一件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他手上拿的‘尸体’开始散了架,‘他’的头滚落到了一边,身首异处。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打算去扛那具笨重的尸体,而‘尸体’却轻得像空气一样,让他的蛮力使错了方向,向后一屁股跌倒在地上。他定睛一看,大衣里面除了塞满杂草,什么也没有。 那个男人怕遭埋伏,于是马上起身,嘴里蹦出一句惊讶的话。 “是酒神老爷!”他喊道。这声喊叫在悬崖上形成了一种恐怖的回声,也传到了他同伴的耳朵里。但因果报应对此刻的他来说,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他,像一只躲避猎人子弹的鹿一样,撒开腿就跑,很快消失在巨石后面。但是坏人们一刻也不会消停,他们永远在暗处摩拳擦掌。随后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渐渐退去,一切重归宁静。 十分钟之内一切都还是静悄悄的。随后,在离那个四分五裂的稻草人十五码处的一个洞口,探出一个泛白的身影——月光下看上去如雪般苍白——是马克·布兰登!他径直走向自制的稻草人拆分起来:先从大衣中把稻草全抖了出来,又在一堆落叶下面找到帽子,最后套上了灯笼裤。虽说冻得够呛,但他还是尽量保持镇静。已经比预期掌握了更多的内容:那两个前来搬运尸体的人里面,受惊大叫的那个,无疑就是朱塞佩·多里亚。而之前谋杀布兰登未遂的凶手毫无疑问就是另一个人。 “哦,他刚才说的可能不是‘布兰登老爷’,而是‘酒神老爷’。”布兰登小声地嘀咕。接着,他向北穿过一些竖着牌子禁止穿行的高原灌木丛。往下走一英里,来到一条骡子驮货常走的小路。这条小路是布兰登在太阳下山前发现的。再穿过前面的栗色树林就可以抵达梅拉焦。 这个时候布兰登的思维明显有些跟不上,他需要回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 先前当对方突然停下来,转身朝他开枪的时候。子弹从他耳朵边不到一英寸的地方擦过,他的脑海里闪过一段相似的经历,马上做出了后来的举动。 在之前的那段经历里,也是近在咫尺差点被打中,他随即应声倒地,然后就一动不动了——这一切就发生在那个超级罪犯的眼皮底下。这个金蝉脱壳之计最后成功了。当那个罪犯觉得已经搞定了一切,缓缓走过来,打算弯腰检查一具‘诈尸’的时候,布兰登突然掏枪把他打死了。这一次的情况是,那人手上还拿着一把装满子弹的左轮手枪。看到他完全不设防地倒在地上。布兰登这么做的目的是想把那个红发男人引过来,在其再次开枪之前,先发制人控制住他。 可结果并不如他所愿。也不知为什么,那人看到布兰登猛地一头栽倒在地上,嘴里淌出鲜血,明显觉得目的已经达到了。布兰登原地躺了半天发现没动静,在确认行凶者已经离开后,也就起身检查了下身体。除了脸部有些淤肿,舌头咬破了,还有胫骨受了点小伤之外,其他并无大碍。 布兰登把今天的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猜那些觉得已经干掉他的人,会即刻想方设法毁尸灭迹。他不久就注意到了那棵做了标记的小树,证实了这个猜测。没有人见过罗伯特·雷德梅茵案件中的受害者,所以他也不会例外。不过布兰登猜想,到天黑以前他都是安全的。于是,他往回走到自己刚来的位置。发现自己刚刚带来的那包食物,还原封未动。旁边还有一瓶红酒。 吃完饭,美滋滋地抽完一根烟后,布兰登决定去执行自己的计划。很快他又回到之前装死的悬崖下面的那块荒地。他不打算去抓人,在他的灯笼裤和大衣里面塞满稻草,完成了那个‘假人’(它足以误导任何在黑夜里试图靠近的人)之后,布兰登在那附近找到了一个非常隐蔽的藏身之地,他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想罗伯特·雷德梅茵可能会回来,可能还会带一个人。他的目的是为了找出其中的共犯,至少搞清楚到底是杰妮暗示她丈夫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是真,还是多里亚指控她和别人勾结的结论成立。因为他们两个之间,肯定有一个人在说谎。 令他大为满意的是,他听到了多里亚的声音——甚至听出了那种意式震惊之余,残酷的戏谑意味。还有之后在布兰登准备拔枪射击之前,他就惊魂未定地跑出很远的古怪行为。 这一切都告诉布兰登,应该明天一大早就去逮捕多里亚。但他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想到了一个比直接逮捕多里亚更好的办法。他怀疑多里亚会拒不招供,从而保护其他人。那天晚上,他一面想着杰妮所要面临的情况,一面忍着浑身的疼痛睡着了。这次深入虎穴的行为,让他得到了莫大的世俗喜悦。 很明显多里亚和罗伯特为了他们共同的利益,打算携手干掉阿尔伯特·雷德梅茵。只要那个书呆子一失踪,罗伯特和他的侄女就作为雷德梅茵家族仅有的继承人,可以得到原本属于阿尔伯特的遗产。因为罗伯特现在是通缉犯,所以可能无法马上从中获利。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杰妮的三个叔叔在法律上被认定死亡之后,她就能继承他们的所有财产。到那时,罗伯特就能和杰妮以及多里亚分赃了。这个推论也很好地解释了彼得·甘斯之前的担忧,他认为阿尔伯特还活着,是不幸中的万幸。然而,甘斯也在很重要的一点上疏忽了:毫无疑问,罗伯特·雷德梅茵还活着。 可惜布兰登的这个结论,最后被证明是完全错误的。这些错误的推论蒙蔽了他疲惫的大脑,让他看不清真相。他不顾眼前的事实,和那个犯罪同伙,而是还想着多里亚明天会摆出怎样的一副态度。多里亚可能还不知道他在接近那具尸体的时候,已经被认出来了。在周围一片漆黑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不敢发誓说,那个去掘墓和处理尸体的人就一定是多里亚。布兰登自己也明白,他之所以断定那个人是多里亚,是根据他受惊后无意间说出的话。而如果他一旦被捕,相信也定会备好一份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因此,他觉得多里亚会否认当时的一切,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也证实了布兰登的预测。 <hr /> 注释: 第十五章 活见鬼 第二天一早,在洗了个热水澡,舒缓了一下疲劳之后,布兰登决定采取行动。他打算告诉杰妮,昨晚她丈夫所做的一切,最后的结局先按下不表。 吃完早饭后,他叼着烟斗,一瘸一拐地朝皮亚内佐别墅走去。他看起来情况还不是很糟,只是走路姿势有些僵硬。布兰登走进别墅花园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看到杰妮和多里亚都在里面,但只有女仆阿桑达前来开门。在指名道姓要找多里亚后,阿桑达把布兰登一个人留在客厅里,自己离开了。紧接着杰妮带着热情洋溢的态度出来欢迎他,开口却说的是责备的话。 “我们昨天晚上等了您一个小时。”她说道,“然后多里亚实在等得没有耐心了。我开始担惊受怕,整个晚上都心神不宁的。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呢。” “是发生了一些事情。接下来我要讲一件怪事。您丈夫还没来吗?我觉得,他也有必要过来听听。他可能也和其他人一样,有麻烦了。” 她耐心地听完这番话之后,摇摇头说。 “您还不相信我吗?看来真是这样!您为什么说多里亚有麻烦呢?马克,如果你要找他的话,那么意思就是不想见我咯?”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直呼他的名字,布兰登感心里瞬间涌过一阵暖流。不过此刻这样的诱惑对他来说,并不起作用。 “恰恰相反,我希望你们两个都来。”他说道,“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说——这件事情也和你有关。但结果就不是你能左右的了。杰妮,你知道,你的幸福对我来说,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要重要。相信我,不久我就能证明给你看。但之前还有一些事情要办,在脱下警服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之前,我必须先履行完到这里的职责。” “恩,我相信您——现在我只相信你。”她说道,“在经历过这一切的迷惘和痛苦之后,你现在可是我唯一的靠山。我想说的是,别再让我一个人望穿秋水。” “永远不会那样。我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能为你效劳。刚才既然你说了,那就太棒了。我再说一遍,请相信我。去叫你丈夫来,我想和你们说说,昨天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再一次地犹豫了,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视着他。 “你确定您这么做真的好吗?是甘斯先生让你找多里亚摊牌的吗?” “等一下我说的时候,你可以自己判断一下。” 他心底再次涌起,想告诉她一切的冲动。但考虑到以下两点,他又忍住了:第一是因为彼得·甘斯之前交代过。第二就是杰妮知道越多内幕,她就会越有危险。后面的一点让他决定尽快结束这次对话。 “你告诉他,要是他再不出来的话,别再指望我会和以前那样,和他讲交情了。这件事连门都没有!” “我把我的秘密都告诉您了,您还有事瞒着我。”她喃喃地说着,也只好照办。 “如果我有什么不能对你说的话,那也是为了你好——是为你的安全着想。”他回答道。 她留下他一个人,进房间去了。不一会儿,带着她丈夫从里面出来了。多里亚看起来一脸好奇,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布兰登则显得很焦虑。 “马克先生,真是一次有趣的冒险,是不是?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看见你从通风凉棚那边进来,为什么要像乌鸦那样板着脸,进门的步伐又如此僵硬呢?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这一生中,”布兰登回答道,“还没像现在这样瞎过眼。多里亚,注意听我接下来说的话,现在我无法断定我们谁会有麻烦。昨天那颗差点要了我命的子弹,现在也差不多瞄准了你,你的处境可不妙了。” “你被埋伏了?是那个红发男,还是别的走私贩?你可能无意间发现了他们的某些秘密,要知道没有义大利人——” “就是罗伯特·雷德梅茵朝我开的枪。我能活下来可真是命大。” 旁边的杰妮发出一声害怕的惊呼,“感谢上帝!”她喘着气说道。 接着,布兰登事无巨细地把整个事情都说了一遍,也说了自己的那招偷梁换柱。他说的一切都指向一点。但是后来,他又说了一些并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做完那个稻草人之后,在天色暗下来之前,我就躲了起来。当然,还是密切地注视着那里的一举一动。因为我猜那个凶手,会在天黑以后回来转移尸体。但是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我发现自己渐渐体力不支,当时的我就开始呼救。从早上起我就没吃过东西,我带过来的食物和一瓶酒还在半英里或者更远的地方。它们应该还在那里,我把它们放在一边就拔腿去追罗伯特·雷德梅茵了。现在又一个抉择,是想办法走到我放食物的地方,还是呆在原地不动,被冷风吹着,继续虚弱下去。” “我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几乎是撑着熬过这一天的。我浑身淤青,一瘸一拐,几乎就快要没力气了。觉得在月亮升起来之前,应该还有时间去拿食物,再回到藏身之处。但对我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回到刚才来的地方。还得再找一下我的三明治和那瓶基安蒂红葡萄酒。对极度疲惫的我来,没有什么比一顿饭更重要了。吃完之后,我马上感到自己渐渐恢复了体力,打算花半小时回到藏身地。” “可是问题又来了。你可能会觉得是葡萄酒对我产生了作用,的确有这种可能。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忘了怎么回去,走着走着就迷路了。我开始感到绝望,几乎都快要放弃回去的努力了。突然不知怎么,就从树林里走出来了。望着格里亚恩泰天空之下的苍白的嶙峋峭壁,才重新确定了自己的方位。然后我缓慢无声地向前走着,眼睛再也没开过一次小差。” “但我还是回去得太迟了。在看了一眼被移动过的稻草人后,我就明白自己错过了机会。它的身体在一个地方,而我扣上帽子的那个头,却滚落在另一边。谁都知道狐狸,或者其他野生动物,是不会用这种方式撕裂它的。” 那个时候周围死一般的静寂。现在,轮到我担心被伏击了。我在那里呆了一个小时,连一个鬼影都没见到。罗伯特·雷德梅茵很明显已经来过了,发现我逃走以后,又走掉了。甚至那时我脑子里在想一件事情:要是他拿走我衣服的话,那我该怎么办!那我只好穿着仅有的白衬衫回酒店了。现在,我穿上袜子和灯笼裤,披上大衣,戴好帽子,准备离开。 “接着,我闻到空气中飘来某种气味——像是某种从下面传过来的铸模臭味。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即刻动身下山,不久以后就走到向北的一条小路上,从那里穿过栗色的树林,半夜一点钟的时候才回到酒店。这就是我全部的故事,今天我打算重新去案发现场转转。多里亚,如果你有时间和我一起去的话,我就不会叫上那些当地的员警。说实话,我不太想和他们打交道,但我也不想独自再回那个地方去了。” 杰妮看了看她丈夫,打算等他发表完意见以后再说话。但多里亚显然还津津有味地沉浸在布兰登所说的话里面,都忘了接下来该做什么。他问了很多问题,布兰登能回答的,都尽量回答他了。然后他也答应陪布兰登再去现场看看。 “这次我们得带些真家伙去。”多里亚说道。 但杰妮制止了他。 “布兰登先生的身体还没完全好,今天不能去爬山。”她说道,“他现在脚瘸了,昨天肯定也深受其苦。我求他别这么快就走。” 多里亚一句话也不说地看着布兰登。 “没事,再爬一次山我就会好的。”布兰登让他们放心。 “杰妮说的对,我们不能太急。” “如果你要走的话,我也一起去。”杰妮平静地说道。两个男人都不同意,但她也异常固执。 “我会做好饭给你们带上的。”她说完,不管两个人的再次地反对,走出去准备午饭了。多里亚也出去了。或许走之前要给欧内斯特交代些事情。在多里亚回来之前,杰妮又嚷着要一起去。布兰登再次请求她别去了,可她就是不听。 “马克,你贵为警部怎么还不如一个弱女子?”她回答道,“你能不能别管我,像平时一样去考虑问题呢?我在我丈夫身边很安全的,他现在还不敢拿我怎么样。可我担心你,我求求你别再单独行动了。他像狸猫一样狡猾。到时候他会编造一些藉口开溜,去和他的同伙碰头。他们不会第二次错过机会的——但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才能帮你搞定两个大男人呢?” “没关系,我带上武器就行了。” 他们一起上路了,没人意识到杰妮眼神里的担忧。多里亚一改往常的做派,没露出什么可疑的举动。他和布兰登走得很近,一边上陡峭坡的时候扶他一把,还对之前布兰登说的事情,提了一大堆自己的看法。看得出他对此深感兴趣,反复地表达了布兰登福大命大的意思。 “有时候,运气要比脑袋瓜子管用。”他大声地说道,“那个时候你还真是聪明,这一招太绝了——倒在地上装死。” 布兰登并没有搭理他,一直到他们来到昨天他受伤的那个地方之前,他都没怎么说话。过了一会儿,多里亚又开了腔。 “俗话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到时候我们会听彼得·甘斯解释这一切的。不过我现在想的是那个红发男,他现在又在想什么呢?他是一个非常野蛮的人,因为他了解我们,所以现在肯定很害怕。他现在还是个冷血杀手,丝毫没有自首的意思。” 不久,他们查遍了这片区域。杰妮发现了一个挖得很浅的墓穴。他俩听到杰妮的呼叫跑过去看的时候,发现她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 “你本该睡在这里面的!”她对布兰登说道。 而现在,那里面只挖好了一个大致的轮廓,到处都是深深的脚印。多里亚说那些钉鞋的印子,很像这边山民的习惯穿着。其他就没找到什么了。多里亚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自己的想法,而布兰登自有主张,并没有去打断他。对布兰登来说,他怀疑除了罗伯特·雷德梅茵的幽灵之外,可能还另有其人。而他迟迟无法确定这一点,无法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布兰登决定在甘斯回来之前,暂时把这件事放一下。同时,他提出想和这对夫妇呆在一起,尽可能地与他们融洽相处。杰妮和多里亚之间,面和心不合已经很明显了,所以布兰登计划在阿尔伯特和甘斯回来之前,频繁地去皮亚内佐别墅拜访。他坚定地认为,多里亚和别人里应外合,谋财害命。他同样也确信,杰妮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丈夫完全不能信赖,而且还难以捉摸他到底会干出些什么。 布兰登相信,如果她知道多里亚和罗伯特·雷德梅茵要联合起来干掉阿尔伯特的话,肯定会告诉自己的。不过他猜她会有很多的怀疑,所以不能确定具体情况。她已经表现出很担心他的安危,不止一次地劝布兰登在甘斯回来之前,先注意自身安全。可见与此同时,她和多里亚之间的裂痕又加深了。杰妮有一次满含眼泪,充满焦虑地对他说,觉得自己在某天晚上,看到罗伯特·雷德梅茵了,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虽然多里亚没表示出妒忌,但布兰登也没再追问下去。多里亚经常让他们两个单独呆在一起,还在布兰登面前表现出一副配合的态度。他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承认: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布兰登先生,要表达对婚后生活的赞美,有很多的方式。”他说道,“但是,我的朋友,保持单身,那才是最稀罕,最快乐的事情。”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不久后的一天,阿尔伯特·雷德梅茵和彼得·甘斯没有任何徵兆地,在一个午后突然现身了。 阿尔伯特先生气色很好,对能重新回家感到很高兴。他对甘斯的行动一无所知,所以也没什么顾虑。他回英格兰后都呆在伦敦,与那里相熟的藏书家久别重逢,看了并带回来很多珍贵的宝贝。对自己还能保持如此充沛的体能,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杰妮,我的身子骨还棒得很呢。”他对他侄女说,“我的脑袋和身体还健康着呢,一点也没有这个年纪衰老的迹象。我猜是上帝把我给忘了。” 尽管做了整晚的火车,早上又坐船走水路,现在才到贝拉焦,他还是吃了很多饭。 “我给我的鲍奇带了一份礼物。”他说道,“在听到他的声音,和他握过手之前,我都兴奋得睡不着觉。” 欧内斯特出去叫船夫了。不久以后,一条小船就在阿尔伯特先生的别墅伸向科莫湖的下降台阶那边等好了,他们泛舟而去。本来是过来监视多里亚的布兰登,看到阿尔伯特和甘斯回来很是意外,提出想和甘斯约个时间谈谈。但甘斯因为旅途的劳顿而兴致怏怏。在吃了一个阿桑达拿手的煎蛋卷和喝了三杯白葡萄酒之后,他说自己要去休息了,打算好好补个觉。 他虽然是在多里亚跟前说的,但明显是说给布兰登听的。 “这段时间我都没怎么睡,”他说道,“至于调查是否会有结果,现在我也不知道。坦白地说,我不能打包票。马克,我们明天再聊吧。也许多里亚还记得一两件在‘鸦巢’发生的事情,那会对我有帮助。但现在我不睡觉可没力气。” 甘斯马上就拿着他的笔记本撤了。布兰登在说了第二天早饭后再来拜访以后,就踱步到了通风凉棚里,看到里面最后的蚕宝宝都结好了蚕茧。他既没有对甘斯疲惫的声音感到失望,也没有因为他回绝自己而沮丧。吃饭的时候,甘斯先生以一种多里亚未察觉的方式,向布兰登递过无奈的眼色。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就清楚地表明,他不想在多里亚面前透露更多的资讯。这让布兰登觉得很有意思。因为到目前为止,甘斯还不知道他格里亚恩泰的那段离奇经历。他打算暂时守住这个秘密,一切听甘斯安排。 第二天,阿尔伯特先生的旅行综合症来了。他睡了一晚上,可还是觉得身子有些困倦。于是决定再休息一天。然而老书虫却给别人都交代了任务:他让多里亚去米兰拜访一个二手书商,让杰妮去瓦伦纳给一个老熟人带一份礼物。 布兰登猜那是一招调虎离山之计,是为了让那对夫妇分开一会儿。他无法判断多里亚是否对此有异议,但杰妮肯定不会多心。她很早就知道她叔叔有一个寡妇笔友,对他们能保持这么长时间的友谊感到欣慰,也十分想去瓦伦纳玩玩。 布兰登来到了皮亚内佐别墅的时候,这对夫妇刚好要走。他和甘斯一起去送行,看到他们坐上了不同的船走了。 这个安排也让甘斯不满意,他一脸神秘的表情。 “如果他的船在科莫湖上不停的话,就没什么问题。”他说道,“可船如果停的话,多里亚就可能在任何地方下船,并在一小时之内回来。我们现在回去看看阿尔伯特。” “他会睡上一阵。我们管我们聊天,没人回来打扰我们的。”布兰登回答道。 不久后,他俩在别墅花园里,找了个看得见花园出口的荫头位置坐了下来。甘斯翻开他的笔记本,从鼻烟壶里深吸一口,然后把那个小金盒子,放在他面前的一张小桌子上,转向布兰登。 “你先说,”他说道,“我得搞清楚三件事。你看到那个红发男了吗?现在怎么看多里亚夫妇?还有我看用不着问你有没有找到本迪戈的日记了,因为我打赌你肯定找不到。” “是的,我没找到。我找杰妮谈过,她对我说,需要我的帮助。此外,我见到了罗伯特·雷德梅茵,或许我们可以放心地谈谈那个名字。关于朱塞佩·多里亚和他现在那位不幸的妻子,我也得出了一个确切的结论。” 甘斯的嘴边略过一丝笑意。 他点了点头。布兰登继续说他的故事,他事无巨细地从那天山上的冒险经历说起,描述了在杰妮和多里亚打算去科利科拜访熟人那天,同后者的对话。还有他后来的发现,以及死里逃生。他详细地描述了他想要诱使对方靠近他,是怎么假装被击中摔倒在地的;而他的敌人又是怎么失踪的。以及晚些时候他做了一个假人,看到多里亚过来打算挖土埋了它。 他还叙述了多里亚和罗伯特·雷德梅茵如何在失望之余就离开了;接下来他怕多里亚起疑心,于是编造出一出精彩的历险记;第二天早上,当他带着多里亚重返事发之地的时候,在一个空墓穴的周围,发现了许多当地人的脚印。他还说四天前,杰妮曾经无意间看到一个人影,她相信那就是罗伯特——当时是在是太黑了,虽说她从心里认为就是他,但还不能确定。他当时就站在离皮亚内佐别墅两百码距离的一条上山小路上,当她要靠近的时候,就匆匆转身逃跑了。 甘斯很仔细地聆听他的陈述。当布兰登讲完的时候,他也丝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 “有两件事情让我非常欣慰。”他说道,“我的孩子,第一件是你还活着,确实有一颗子弹从你耳边划过,没有打中你脑袋。我对你说的很满意,因为它同你接下来要听到的一个推论相吻合。虽说我可能不会像你那么做,但你玩的小把戏也很聪明。毫无疑问,你把多里亚搞得团团转可真够绝的。他现在倒不会妨碍我们。还有一点就是我想听听你怎么看他的漂亮老婆?” “我还是觉得她是一个既上路又勇敢的女人。”布兰登回答道,“她是一对可恶的连裆模子的受害者。我担心对她来说,一切真相大白之前,事情可能会变得更糟。甘斯先生,她是一个直肠子的姑娘。当然也明白自己的丈夫是个无赖。” “别担心,我没把这一切告诉她。但某些方面来说,她是非常忠诚和细心的。对她来说,继续饱受折磨或者始终处于某种怀疑状态之中,她才不会假装自己很开心——就像她没有违心地说多里亚是一个好丈夫一样。她知道我了解不少内幕,也一直渴望着您能回来。现在问题来了,不信赖她的这种做法是否明智。如果她知道我们知道的事情,无疑会给她带来希望之光,对我们也有利。以她良好的诚信和荣誉感来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了,就此打住。刚才是我听你说,现在轮到你听我讲了。马克,我们所看到的是一场十分逼真的舞台剧。这出戏里面有一些出乎我意料的天才演员。尽管如此,当历史重演的时候,虽说不会很多,但我敢肯定有比某些台前角色更重量级的幕后黑手。” “您指的是罗伯特·雷德梅茵吗?” 甘斯暂停了简短的阐述,吸了口鼻咽,合上眼睛,娓娓道来。 “我的孩子,为什么你总像只八哥一样,不断提‘罗伯特·雷德梅茵’的名字呢?先考虑一下我之前说过的话,再想想通常一般人是怎么耍花招的。你可以伪造那个人的一切东西,甚至某些看起来无可替代的东西。你可以伪造一张照片、一枚邮票、一个签名、一个指纹。我们很容易被那些照片、邮票、签名和指纹的表像所蒙蔽,但我们看到它们的时候,很少有人有专业的知识,能够辨出真伪。我们现在要面对的人,他就虚构了一个和那个红发男一模一样的人。” “你上周不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吗?你不是也躺在地上装死,还放了个稻草人在地上吗?至于真正的罗伯特·雷德梅茵是不是已经死了,我们还不能确定。不过作为我来说,我很想去证明这一点。但是就我所知,那个朝你开枪,没打中以后逃跑的家伙并不是罗伯特·雷德梅茵本人。” 布兰登表示了抗议,“听着,甘斯先生。我可不是不认识他,在谋杀案之前,我在福格金托的采石场那里见过他,还和他说过话。” “那又怎样呢。从那以后你就没和他说过话,还有,你也没再见过他。你见到的只是个替身。你回达特茅斯时,在月光下盯着你看的只是个替身。同样,那替身也跑去抢了农场的食物,睡在山洞里,还割断了本迪戈的喉咙。最后朝你开枪的也是替身。” 甘斯先生又吸了一口鼻烟,继续说道。 当他对这个神秘的案子的调查达到高潮的时候,并不能在这里简单地说出它们的意义。值得一提的是,布兰登就发现自己被这个推论给搞晕了。这推论是如此夸张,以致除了提出这个推论的人之外,他无法去相信任何人。 “注意,”一刻不停地说了近两个小时的甘斯最后总结道,“我没说我说的就一定是对的。我只是说,尽管这听起来很荒唐,颠覆了所有的常识,但我说的都符合逻辑。而且这些事情可能都发生了。否则,那我还真想知道究竟该死地发生过些什么。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可真够吓人的。但从专业角度来看,做得也足够漂亮——就像瘟疫、战争或者地震那些不可控的自然力量一样。” 布兰登默不作声,内心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知是何滋味。 “我不相信这些,”他拖长音调回答道,声音透着震惊与不安,“但我还是会听您吩咐,显然这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好小子,现在我们得去吃点东西。你理清头绪了吗,时间可不等人!” 布兰登快速地扫了一下记得满满当当的笔记本,合上它,点了点头。 甘斯先生突然间笑了起来,布兰登的笔记本让他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我差点忘了昨天下午那件有趣的小事。”他说道,“我把笔记本放在头旁边,就上床睡觉了,这时,一个陌生人闯进了我房间。我当时是睡着的,但一有风吹草动我就会惊醒。在面朝房门睡着的时候,我听到一个极为细微的声音,就抬了抬眼皮。只见房门开了,多里亚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虽说我之前拉上了百叶窗,但还是有很多光线透进来。他发现我的笔记本就放在离我头不远的床边。整个过程中他就像蜘蛛一样安静,我们之间的距离还不到一米。接着我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他马上像蚊子那样飞走了。半小时后,我又听到他的动静了。我那个时候已经起来了,所以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门外竖着耳朵听着。你能猜到为什么他非常想要我的笔记本。” 随后两天甘斯都以‘需要休息’为理由谢绝会客。之后的一个晚上,他私下邀请多里亚一起出去散步。 “有些事情我想和你单独谈谈。”他说道,“你先别和其他人说,我们也别一起过去。你知道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到山上溜达溜达。明天早上七点,我们就在山脚下碰头吧。” 多里亚非常愉快地答应了。 “到时候上倦怠圣母壁龛那边去吧。”他说道。第二天一早,甘斯发现他准时地等在那里。他们开始肩并肩地爬山,年迈的甘斯时不时需要年轻的多里亚扶一把。 “说起来,”甘斯打开了话匣,“案子的调查始终没有进展,我不太满意。布兰登是不错,他比我共事过的其他家伙都聪明。在山上的时候,灵机一动就倒地装死,但后来他设计陷阱的意义是什么,又怎么没抓住犯人呢?我是不会像他那么做,相信你也不会。坦率地讲,马克最后失败是有原因的。我想听听你作为一个明眼的局外人,是怎么看的。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做法,那就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我受够这种翻来覆去,自问自答的工作。” “布兰登深情地爱上了我老婆。”多里亚平静地说道,“这就是他的症结所在。在这件事情上,我是不相信我妻子的。我觉得她比其他人都更加了解红发男的秘密。只要她继续对布兰登用美人计的话,他也无法向你提供什么有用的情报。” 甘斯装出很惊讶的表情。 “我的怪怪,你说的太有道理了!” “很重要的一点是,我不再像以前那样爱我老婆了。我可不是一个站着茅坑不拉屎的家伙。我渴望一种平静无忧的生活,不喜欢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甘斯先生,我是一个粗线条的人。这一系列的事情让我精疲力尽,时刻都提心吊胆,生活也过得一团糟,看不清未来的方向。我老婆和那个鬼头鬼脑的流氓之间,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您想刨根问底的话,就别盯着我,去好好看着她一点。您所担心的事情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发生。” “你的意思是,派人盯着杰妮?” “这正是我想说的。她迟早会找一个藉口,单独到山上去。让她去,您和布兰登在后面跟着她。这样做的目的非常简单:去抓那个红发男。如果您不方便的话,就叫警方去干。有一伙干走私生意的猎人也经常在那一带出没,到时候您就做好准备,去和那些未开化的野蛮人做和交易,许诺他们一大笔赏金。这样逮到红发男便不费吹灰之力。” 甘斯先生点了点头,但还是显得有些犹豫。 “我不知道这招能不能奏效,如果真的能通过交易抓到他,我们也乐意去尝试。在意大利一直这样耗下去也不行,这两周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有所行动。可我又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把我的老朋友放在一边呢?我觉得,只要他在我身边,就是安全的;但谁知道我稍一不留神,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我帮您看着他还不行吗?” 甘斯先生摇了摇头。 “我的孩子,抱歉我不能和你一起合作。因为在你说你妻子会和我们作对的时候,我担心那是真的。我不能信赖一个诋毁自己妻子的男人。” “如果我说的都是——” 他们继续缓慢地往山上爬。在接下来的谈话过程中,甘斯以自己最近为这件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为由,把皮球巧妙地踢来踢去。不过他也保证,到时候要是杰妮单独山上的话,他和布兰登会跟在后面见机行事的。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怪事。当第一只萤火虫从黄昏中快速飞过,道路旁荒废的壁龛映入眼帘的时候,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突然出现了!刚才那里明明还没有人,但此刻紫红色的暗影,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这个时候周围还不是很暗,而此人显着的个人特征,令观者不由得汗毛直立。站在那里的人,正是罗伯特·雷德梅茵!他满头红发和那标志性的大胡子,在阴影中异常显眼。他双手放在身体的两侧,双眼盯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他那件花呢夹克衫上的条纹也依稀可见,熟悉的红马甲上有镀金纽扣。 多里亚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变得呆若木鸡。有那么一瞬间,他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完全一副撞鬼的表情。他见过罗伯特,可他当时的夸张表情,就好像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他正望着那条漆黑的小路。有一会儿,他把手放在眼前乱挥,就好像要弄走自己所看到的东西一样。随后他又定了定神再一看——小路上空空如也。甘斯正瞪着他! “出什么事了?”甘斯问道。 “上帝啊,您看见了吗——就站在小路右边的——罗伯特·雷德梅茵?” 但甘斯只看到多里亚,他目视前方说道。 “我什么也没看到。”他说道。多里亚于是立马换了一副嘴脸,不再顾虑,哈哈大笑起来。 “搞什么搞,看把我也给搞糊涂了!那不过是壁龛的投影罢了。” “我猜你神经绷得太紧,看到了红发男?我不是要怪你,你觉得你看到的是什么呢?” “不,不——先生。我没神经过敏。我也什么都没看到,那只不过是个影子。” 甘斯马上就转移了话题,似乎也没对此太在意。但多里亚改变了态度。他不再侃侃而谈,而是开始变得很警觉。 “现在我们回去吧。”半小时后甘斯说道,“你真是个聪明的家伙,提的几个建议也不错。我们得回去和布兰登通通气。你作为杰妮的丈夫,平时么最好也对她装装样子。下次多里亚太太山上的时候,记得来叫我。” 说罢,他立定吸了一口鼻烟,定定地看着多里亚。 “或许明天我们得采取行动。”他说道。 现在一副沉着寡言模样的多里亚,对他笑笑,黑暗中露出一口大白牙。 “明天的事情谁知道呢,”他回应道,“要是有谁能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他就能主宰世界了。” “我希望明天一切都太平。” “一个侦探必须充满希望,”多里亚回答道,“因为他可是别人的救世主啊。” 他俩就这样一路开着玩笑,肩并肩地回去了。 <hr /> 注释: 第十六章 最后的雷德梅茵 在多里亚在旧壁龛附近活见鬼之后,那天晚上,阿尔伯特·雷德梅茵和他老朋友——维尔吉利奥·鲍奇先生接到了马克·布兰登的邀请,一起前往他所下榻的维多利亚酒店用餐。这是甘斯在背后给参谋着出的主意。甘斯也知道多里亚对此可能会起疑心,但目前看来,问题似乎也不大。 这个特别的夜晚,甘斯把阿尔伯特·雷德梅茵从家里带出来,是出于两点考虑。首先,他觉得有必要让布兰登独自掌控一下局面,更为重要的是,这样一来,敌人们也没法趁机对老书虫下毒手。因此,相信他会喜欢和布兰登的私人会晤的,与此同时,他也能照看好阿尔伯特。甘斯一手安排了这次晚宴。叫布兰登看到阿尔伯特一回家,就邀请其赴约。 鲍奇先生和阿尔伯特一点也没多心,他俩都身着一袭圣洁的白色衬衫准时赴约。他们从门外漆黑夜色中出现的时候,显得格外亮眼。一顿美味的大餐已经准备就绪,四个人就在酒店的私人套房里用餐。吃过晚饭后,他们转战吸烟室。当阿尔伯特和鲍奇在他们感兴趣的领域高谈阔论时,甘斯和旁边的布兰登提到了刚才多里亚撞鬼的事情。 “你搞的把戏可真不赖,足以乱真”他说道,“我的孩子,你天生就是个演员胚子。你带着道具走来走去,简直跟真的一样!这太出乎我预料了。是的,我们狠狠地作弄了多里亚一下,当他看到并以为这是真的罗伯特·雷德梅茵的时候,我敢说那种感觉——就像腹部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我看他当时差点吓尿了,你说是不是?” “您也算见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了。如果问心无愧的话,他应该追过去看看。可他没这么做。他完全知道,他搞得那个冒牌货,今天晚上并不会出来捣乱。当我说我什么也没看见的时候,他也附和我。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自己露陷了,可惜太迟了。我和你说,我的手当时已经握住了口袋里的枪。他现在一定想卷土重来——就在今晚。现在的问题是,他已经知道我们挡了他的道。” “或许您回别墅之前,他已经跑掉了。” “他不会的。如果我们不阻止他的话,他还会继续干下去。他也没多少时间了。他就好像在我们眼前,玩猫和老鼠的游戏,可接下来,他没机会这么玩了。从今晚开始他就会给我们好戏看的。要是他傻到推迟行动的话,准是疯了。马克,他那个岁数能有这么一个聪明的脑袋瓜子,可真不赖!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他要怎么解释他亲眼看到的东西呢?” “我也不敢打包票,但可能是这样的。我会近距离地用一种大脑中的接收器——我称之为‘第三只眼’的东西,去接收别人内心的想法,并把它记录下来。他当时的第一反应完全是不知所措,甚至觉得自己撞到了鬼。‘那是罗伯特·雷德梅茵!’,他喊出了声。然后马上问我有没有看见什么。我看着他,说我什么也没看到。然后他马上换了一副态度,一笑了之,说自己刚刚看到的只是神龛的影子罢了。但他转念一想,觉得那很可能不是影子之后,有点尴尬。仔细想想,从我们一开始散步起,我就没提什么敏感话题。你看,我假装很相信他,我从他那里得到的确切消息,已经都提前想到了——包括你爱上了他妻子,他对她来说没什么用了,她知道红发男的很多事情之类的。” “现在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一定得出了这样两种结论。要么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看到了想像出来的人,相信我说的——什么也没看到的话;要么不信这一套。如果他倾向第一种结论的话,据我所知,那就没什么可多说,也没啥可担心的。如果不是这样,他进一步考虑之后,就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他非常清楚自己不是那种活见鬼的人,马上就会想到你曾经在米兰呆过几天。然后就会恍然大悟:这肯定是我和你联合起来设的局。他也会明白,在他发誓什么也没看到以后,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所以他肯定坐不住,我们也得将计就计。他和他的同伙要做的就是干掉阿尔伯特——用某种看似和他们无关的方式。如果我们不管的话,他们就会用在英格兰同样的方式:阿尔伯特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或许找得到他留下的血迹,但最后肯定找不到全尸。这就意味着,科莫或许就是他们给他找的坟地。” “接下来你会不会去找多里亚摊牌?” “是的,他现在正和我们一样,在绞尽脑汁想该怎么办。你发现了吗,如果我们不和他们比划一下的话,他们迟早会骑在我们的头上。这是一盘二对二(我们两个,他们也是两个)的博弈,下一步轮到我们走了,否则他们也会将死我们。我们掌握着先手——阿尔伯特听我们指挥,而不是他们。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我们手上的这张牌可真不错。多大师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也会担心自己不再高枕无忧了。所以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内,他极有可能铤而走险。” “阿尔伯特先生现在的安保措施没问题吧?” “是的,我们必须像老鹰一样时刻盯着他。对我来说,这个案子最吸引我的地方,就是一个纯粹的个人因素毁掉了那个天才罪犯。那就是——虚荣!一种压倒性的,排山倒海的,还有些孩子气的虚荣。这让他为了享受戏弄你和我的乐趣,而推迟了自己的计划。马克,是他自找的,他太轻敌了。他在智力上的绝对自信——最后会要了他的命。如果他现在还能赢的话,我就原谅那个混蛋。” “如果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就全是你的功劳。自始至终和我没任何关系。”布兰登沮丧地说道,“可是,”他又补充道,“你也可能搞错了。要定一个人的罪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爱情也并不都是盲目的,在你说了这些之后,我觉得,即使失去了个人名誉,我还是会得到某些更为重要的东西。” 甘斯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这么说,”他说道,“就算以后发现一切都是梦幻空花,也要勇敢地为梦想而战。你的荣誉和名声又是另一回事了,我看明天的这个时候,你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明天?” “明天晚上,我就能给他套上手铐了。” 接着甘斯说出了他的计划。 “他不会料到我们这么快就下手的。但在此之前,我们得猜他会先走哪步棋。我的意思是,有可能的话,我需要你的帮助。今晚和明天早上由我看着阿尔伯特。接下来就得靠你了。明天吃过午饭后,我要和科莫当地的警方要开个会。等我回来以后再开始抓捕行动。我会在天黑以后坐海关的船回来。我们会熄灯在别墅附近靠岸。” “你所要做的,就是看好阿尔伯特,同时确保其他人的安全。多里亚可能会觉得我去科莫只是一个幌子,因此会抓紧时间继续行动。那可是个下毒的好机会。我不建议把阿尔伯特送到鲍奇先生那里。因为在那里,他更容易遭到袭击。” “阿尔伯特也意识到这一切了吗?” “是的,我和他说清楚了。他也向我保证,除了今天晚上我带回去的东西之外,他不会吃别的东西。我们的计划会让他明天很难熬——让他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他会感谢你今天的热情款待。我今天晚上也不打算睡了,做个贴身侍卫——陪着他。明天早上送来的早饭,我们会原封不动地倒掉,然后吃一些储备的食物。” “中午过后,就全靠你了。我也不知道多里亚会做些什么。但你一定不能给他任何的机会。如果他想看阿尔伯特的话,你就以警方的名义告诉他,一切等我回来再说。把皮球踢给我。如果他有什么非法举动,你就铐住他。” “在知道游戏结束的时候,他当然有可能狗急跳墙。”布兰登说道,“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不,”甘斯回答道,“恰恰相反,他也有可能觉得我们所掌握的线索很有限,觉得我名不副实而轻敌。他迟早会知道我的厉害。我可不担心他,我唯一担心的是阿尔伯特的安全。” “这个任务就交给我了,放心吧。” “好的。我打算搞些小惊喜,让阿尔伯特在无意中能帮我们一把。我不会让他做什么高难度的事情。他生来也不是那块料。他是我们要拼死保卫的王,要是王走了一步出乎意料的棋的话,整个局面会有很大的不同。整盘棋就活过来了,接下来就会有很多新的套路。举个例子来说,对方就会发现下毒这招行不通。” “你觉得我们就让下毒看起来像真的,然后让阿尔伯特在早餐后一小时,就假装身体不适怎么样?” “我也这样想过。但问题在于我们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下了毒,没时间去测试。” “要不,找只猫试试?” 甘斯沉吟片刻。 “欺骗可真是一件有趣的事。”他也承认,“不过我在警察局里也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给别人挖了个坑,结果自己掉进去了。有一点很重要: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要去惊动阿尔伯特。他现在只知道我担心他有危险。但他并不知道他的家庭成员之一——也牵涉其中。直到我不让他吃早餐前,他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是的,我们当然可以布个局。到时候阿尔伯特会要面包和牛奶——我们都清楚谁会给他送过来。然后他的猫‘格里欧’,先尝了几口。”甘斯转向布兰登,“我的朋友,你信吗?” 布兰登摇了摇头。 “这得视情况而定。在很多真实的案例中,一些无辜的人们也会被利用,无意间成为凶手的遥控工具。” “确实如此。我们把时间浪费在了未必会发生的事情上。我也不相信他会这么做。这是最简单的方法,而最简单通常意味着要冒最大的风险。不,如果他有一点机会的话,可能会做得更聪明些。要是多里亚发现自己有机会和阿尔伯特独处的话,哪怕是一会儿——就有大麻烦了。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去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你要擦亮自己的眼睛,好好地看着他。在我回来之前,多里亚多半会采取调虎离山之计。不要被那种假像所蒙蔽,也别去追他。如果他很快就怀疑到我头上的话,那么在我走了之后,他会想方设法给你下套的。如果我们不打草惊蛇,让他觉得一切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的话。那到时候就能有他好看了。总之,那就是我们最终的目标。” 一小时后,甘斯和布兰登看到鲍奇先生先上船走了,于是他俩和阿尔伯特先生一起步行回家。甘斯不露声色地把这一切都藏在心里,随后和他的老朋友解释说,一出好戏马上要拉开大幕了。 “阿尔伯特,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之内,我希望我们都忘了那些该死的烦心事。”他说道,“但在这段时间里,你可要好好遵守我定下的规矩——那样才能确保你的安全。我对你有信心,所以你也必须相信我。马克会呆在这里陪你到明天晚上。马上你就能回到以前的生活了,所有烦恼都会烟消云散的。” 阿尔伯特谢过甘斯,表达了“胜利就在眼前”的某种乐观心情。 “虽然还没有完全拨云见日,”他对他们说道,“但我已经看到了一线光明。虽说我还没完全搞明白,但总算能摆脱这些日子的晦气了,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亲爱的彼得,我完全相信你能带我走出阴霾。” 送他们回到别墅,看到出来迎接她叔叔的杰妮,布兰登打算先行告辞。杰妮请他先进去坐会儿再走。但时间已经很晚了,甘斯说,现在每个人都必须回去休息了。 “马克,明天早点过来。”他指示道,“阿尔伯特告诉我,他听说科莫湖里发现了一批古画,迫切地想去看看。看来如果他乐意的话,明天我们得在湖底开个派对了!” 在布兰登离开之前,他和杰妮靠得很近地站在一起。杰妮附耳对他说道。 “今晚多里亚有些不大对劲。和甘斯先生散完步回来,就一直垂头丧气的。” “他在家吗?” “是的,他很早就上床睡觉了。” “别理他。”布兰登说道,“尽可能离他远一点,别让他起疑心。你的痛苦马上就会结束的。” 布兰登也没再多说什么,走了。第二天他一早又来了。杰妮还是第一个接待他的人,甘斯随后也从房间里走出来。 “叔叔的情况怎么样了?”杰妮问道。甘斯回答说,老书虫自己觉得有些身体不适。 “他昨晚从酒店回来睡得太晚了,还喝了太多的白葡萄酒。”甘斯说道,“他还行,就是今天早上还感觉有点晕。他暂时还需要休息一会儿。你去拿些饼干和一些酒来帮他醒醒酒。” 接着,甘斯说自己打算下午到科莫镇上去办些事情。他邀请多里亚和布兰登一起去。布兰登明白自己的使命,很快拒绝了。与此同时,多里亚也说自己不能同行。 “马上就要回都灵了,我必须准备准备。”他说道,“我看在甘斯先生抓到那个红发男之前,这里都不会太平。我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情,不能在这里再耽搁下去了。” 他一改一贯的好脾气,对其他人的反应似乎有些冷漠。布兰登晚些时候才知道这是为什么。 吃过午餐后,穿着一件白背心的甘斯启程了。多里亚说自己有事,要过一会回来,也辞别了。布兰登到卧室里去看护阿尔伯特了。他俩单独呆了一段时间,之后杰妮端着汤进来了。她把汤放下,正打算说上两句的时候,发现她叔叔一副睡意昏沉的样子,就识趣地不说了。她呼吸急促地转向布兰登。看上去她还是显得有些不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等会儿,如果有空的话,我有话想和你说——我也没有办法,不得不这么做。我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只有指望你了。”她在他耳鬓私语道。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与哀求,手轻轻地搭上了他的胳膊。布兰登猛地一惊,在她色授魂与当前,他完全沦陷了:她最后可是带着满心的希望来找他的! “相信我!”以一种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他说道,“在这个世界上,你的幸福和快乐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多里亚等一下还会出去的。天黑之后——只要他走了,我们就能安全地说会儿话了。”她说完就匆匆地走了。 杰妮一走,阿尔伯特·雷德梅茵就变戏法般活过来了。他穿好衣服,斜倚在一个靠窗的沙发上。 “你们没事让我装病,可真够让我为难的。”他说道,“我今天感觉不错,昨天晚上吃的晚餐也没任何问题。要不是因为彼得,我才不会昧着良心装病呢:这有违我的原则。布兰登,既然他说今天此举是一切成败的关键,那我只好耐着性子听他安排。彼得的脑子里不知道在担心什么,之前我可从来没觉得他会怀疑无辜的人。他竟然让我一整天在自己家里不许吃,也不能喝任何东西!这就等于说,我的敌人就在我身边。还有什么比这更加痛苦的呢?”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 “疑神疑鬼这种事情可真是让我受不了!有什么事情,我可不会藏着掖着。当我开始疑窦丛生的时候,我会马上掐灭那个火种。就算它是一本很珍贵的书,我看过一遍也不想再看第二遍了。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再呆下去了!这个屋子里的人只有阿桑达、欧内斯特、我侄女和她丈夫。去怀疑这些温顺善良的好人,简直是不可理喻。我没法再陪你们玩下去了。” “只要再忍耐一会儿。我相信,除了凶手以外的所有人,马上都会洗清嫌疑的。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我也搞不清为什么,总觉得彼得似乎在怀疑多里亚。他总是很有礼貌,对我的照顾也很细心,还很有幽默感——那些都是我们很多人所缺乏的东西。此外他对文学也很感兴趣,读过很多伟大的作家作品。他是一名不错的欧洲青年,也是我所认识的,除了鲍奇之外,唯一一个还知道尼采的人。这些都是他的优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杰妮总觉得他一无是处。她曾开诚布公地对我说,她对多里亚很失望。我知道怎么看一个人,但我也承认,在如何当一个好丈夫的问题上,我是没有发言权的。一个好男人当然会是一个差劲的丈夫,因为太太们有她们自己的评判标准。但至于什么才是她们真正想要的,我也吃不准。” “这么说,您喜欢多里亚?” “我没有理由不这么做。事实上我确实很喜欢这位不幸的孩子。他是那种你潜意识里以为完全了解他,但还是会不时给你惊喜的人。我现在想看一本被称作是‘最后的拉丁作家’的波爱修斯所写的《哲学的慰籍》,还打算抽根雪茄。我敢肯定现在我无法见多里亚。因为我是个‘大病号’。但我一直对他避而不见的话,他肯定会伤心的。他不仅头脑灵活,还很敏感。” 说完他起身走到那排摆放着他最喜欢作家的小书架前,取出那本书,然后完全神游到波爱修斯的世界里去了。布兰登在一旁望着窗外生机勃勃的科莫湖发呆。外面是一大片万里无云的蓝天,湛蓝的湖面上倒映出贝拉焦那些高耸的塔尖,一座小山丘下面矗立着成群的柏树。耳边响起明轮周而复始拍击水面的声音,好像那些白色的明轮船来了又去了。 下午没过多久,多里亚就回来了。杰妮告诉他,阿尔伯特叔叔的情况好些了,但他还是想在房间里多休息一会儿。多里亚似乎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他喝了些酒,又吃了点水果。然后又和布兰登在餐厅里聊了一会。 “如果你和甘斯先生对这里的红发魔一筹莫展的时候,可以来都灵找我。”他说道,“或许你也可以问问杰妮,我这么说有没有道理。赚钱是为了什么?她现在手上有两万磅,而作为她丈夫的我,只能为小部分的有钱人打工,赚些小钱。你应该来都灵看看我和我朋友的工作。或许这样能让她理解一下我的感受。” “你的意思是,你们在那里卖汽车?” “是的,汽车的速度和其他交通工具比起来,那简直就像一艘蒸汽船和古老的诺亚方舟。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期待。但我们只是打下手的,一般老百姓只能啃啃别人吃剩的骨头。” 杰妮在旁边一句话也没说。多里亚转向她,让她帮他收拾一下衣服。 “我不能在这里吃白饭。”她走了之后,他说道。“这可不是一个男人应该过的日子。杰妮可能还会继续和她叔叔住在一起。就像你说的,她和我在一起算是受够了。马克,我真是倒霉透了,一点也没试图去挽回这段感情。可是如果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别人的话,我怎么懊悔都无济于事的。傻瓜才去嫉妒别人。要是继续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也会受不了的。” 说完他就走了。布兰登进屋去继续照看阿尔伯特,他发现老阿尔伯特有些恐惧不安。 “布兰登,我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他说道,“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所热爱的人马上会遭遇不幸。甘斯什么时候回来?” “阿尔伯特先生,他天黑以后就会回来的。我猜或许九点左右,我们再耐心地等等。” “我今天觉得有点不太对劲。”阿尔伯特说道,“脑海里有个疑问,始终挥之不去。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杰妮也有相同的预感,据她所说,很有可能我的拜把子兄弟今天也不顺。维尔吉利奥和我情同手足,我们之间有不可思议的心灵感应。我能强烈地感受到现在他也不太好。我想派欧内斯特去看看他现在到底怎么样,回来和我报个平安。” 他漫无目的地说了一大堆,随后走到外面阳台上,望着远处的贝拉焦发呆。然后他平静下来,似乎忘了有鲍奇先生这回事了。不久之后,他又吃了一些甘斯昨天晚上带回来的食物。 “这可真令我难受,”他又开口道,“彼得竟担心我们家会有内鬼!要知道,万能的上帝才不会让投毒犯夺走我这充满求知欲的健康身体呢。要是彼得能从那让人讨厌的位置上退下来,把他卓越的智慧奉献给更崇高的理想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阿尔伯特先生,这碗汤有没有问题?” “格里欧以它一贯的方式,一滴不剩地喝完了。接着美美地打了个饱嗝,趴下睡着了。” 布兰登看了一眼那只蓝眼睛的纯种波斯猫。此刻,它正以一个非常舒服的姿态睡着。在布兰登禁不住抚摸它毛发的时候,它打了个哈欠,醒了。只见它优雅地伸展了一下四肢,轻轻地叫了一声。然后继续趴下来呼呼大睡。 “它看起来不错。” “那还用说。杰妮和我说她丈夫明天就回都灵去了,她自己呢,目前暂时想呆在这里。如果他们分开一段时间,这看起来也不错。” 他俩抽着烟继续交谈着,此时的阿尔伯特显得非常怀旧,他事无巨细地讲述了自己过去的经历,还时不时被此逗得哈哈大笑。他亲切地描述了自己早年在澳大利亚的经历,沉浸在后来作为一个成功的书商的回忆里,完全把不安的现实抛在了脑后。 不久杰妮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多里亚也回来了,于是一席人移师客厅,那里的茶已经准备好了。 “他马上就要走了。”杰妮小声对布兰登耳语道。布兰登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指的是她男人。阿尔伯特依然拒绝进食。 “我为昨天的身体不适感到抱歉,”他说,“我必须等到明天才能吃东西。” 谈话中阿尔伯特首先提到了多里亚,他打算让多里亚给都灵的书商们带几封信过去。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坐下来聊了好久。在老阿尔伯特回房间之前,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多里亚最后提了个有些滑稽的请求:让布兰登劝杰妮去照顾一下他的生意,买辆汽车玩玩。又过了不久,他点了一支托斯卡纳雪茄,拿上他的帽子,就出门了。 “他终于走了!”杰妮小声地说道,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会在外面带上两个小时,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聊聊了。” “那好,换个地方吧。”布兰登回答道。“我们到花园里去。那样他回来的时候,我们也好知道。” 他俩并肩走到了室外,坐在靠近别墅入口的一个冬青树下的大理石凳子上,这样谁回来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欧内斯特走出来,打开了挂在大门口有涡卷型铁柱子上的电灯。随后就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在漆黑的夜色中,杰妮放下了一贯的矜持。 “感谢上苍,你终于可以听我说了。”她说完,提出了一连串的请求。布兰登脑海中掠过一幕幕灵魂的呼唤,完全沉没于她声音的洪流之中。他时不时感到困惑而皱起眉头,但没过多久,心里又涌出无限欢喜。 “快救救我吧,”她恳求道,“也只有你能救我了。我知道自己不值得你去爱。或许你也不再对我感兴趣,甚至不想尊重我了,但我一直还是很自重的——因为我也是那个该死男人的受害者。要是寻常的感情,我才不会答应他的求婚呢。他用了某种魔法——义大利人称之为‘恶魔之眼’——那东西太神奇了,可婚后我却一直被粗暴地对待着。我不该受到这种待遇。他极有可能对我施了某种催眠术,让我产生了错觉,就这样骗了我。” “自从‘鸦巢’的本迪戈叔叔死了之后,多里亚就已经控制了我。其实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否则我宁可自尽也不想沦为任何人的玩物。我觉得那是爱情,所以就和他结婚了。谁知他很快就露出了真面目,既然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他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如果我还想当一个正常人的话,必须马上离开他。” 她说了近一个小时,细数了自己种种的不幸遭遇。布兰登在一旁全神贯注地听着。在讲述的过程中,她有意无意地靠近他肩膀,还时不时握住他的手。甚至有一次,在他承诺会尽全力去拯救她的时候,她感激地吻了他的手。当她低声啜泣的时候,他用手臂搂住了她,她一起一伏的芳香呼吸,也随之飘到了他脸上。 “只要你能救我的话,我就是你的人了。”她向他许诺,“我不想再被他欺骗下去。他甚至很卑鄙地笑着说,今晚会给我点颜色瞧瞧。他只想要我的钱,要是能摆脱他的话,所有的钱都让他拿去好了。” 布兰登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狂喜,听完了她的话。最终她还是爱上了自己,而且什么都不图地想和自己过日子。他完全忽略了这个年轻的妇人经历过的双重打击。 此刻她正依偎在他的怀里,他试着去安慰她,激励她,想给她一个无忧无虑的未来。但要把这个抽象内容具体化的话,还得靠她的遗产。时间又不知不觉地过了一个小时,萤火虫开始在他俩的头顶轻轻飞舞,馥郁的花香在整个花园里弥漫开来,屋子里的灯也开始一闪一闪的。湖面上无声的寂静渐渐包围了他们。他们听到远处的蒸汽船推进器轻柔拍击水面的声音。多里亚还没回来,当听到远处传来教堂钟声的时候,杰妮站了起来。刚才她已经臣服于自己,称他为自己的英雄。此刻,布兰登还沉浸在他生命中巨大的变革之中,心里所想的满是如何去讨好自己未来的妻子。随着杰妮的起身,他一下子被拉回了现实。 杰妮起身去找阿桑达,布兰登听到蒸汽船的声音,猜想甘斯快回来了,于是马上回到别墅里。屋内一片死寂,他大声喊阿尔伯特的名字——水面上传来的声音也在一瞬间凝固了。但无人应答。从书房走出来的布兰登,又跑进旁边的卧室,那里也是空无一人。他急忙冲到湖面上的阳台上,阿尔伯特也不在那里。一艘长长的,完全不开灯的黑色舰艇,在离皮亚内佐别墅一百码的地方抛下了锚。湖上的警卫队从舰艇上抛下了一艘小船,船上的人划桨来到布兰登下面的台阶码头。 与此同时,杰妮也跑了过来。 “阿尔伯特叔叔呢?”她问道。 “我不知道。刚才我喊过他了,但没人回答。” “马克!”她害怕地叫了起来,“会不会——?”她走进屋子,继续大声呼喊着。接着,布兰登听到了阿桑达的回答,然后又听到杰妮传来厉声尖叫。 布兰登走下台阶去迎接那要靠岸的小船。他现在心里一团乱麻。当他帮忙停稳小船的时候,从别墅里跑出来的杰妮声音急促地说道。 “他不在屋里!哦,甘斯先生这么快就回来啦。我叔叔坐船走了,我丈夫也还没回来!” 甘斯带着四个人,很快上了岸。布兰登开始讲诉这里发生的事情,不过他也不太清楚具体的细节。杰妮走下来告诉他们:当她和布兰登坐在花园里监视着前门的时候,有人划船从贝拉焦给阿尔伯特捎了个口信。也许那个消息有足够大的吸引力,让他忘记了自己许下的承诺。而且也让老阿尔伯特即刻动身离开。 阿桑达接着告诉他们,一个义大利人从贝拉焦划着小船赶过来,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鲍奇先生得了重病。他留下口信,让他的老朋友马上去见他一面。 “维尔吉利奥·鲍奇先生跌了一跤,伤得很重,快不行了。”来报信的人说道,“他让阿尔伯特先生速速赶过去,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听到这个消息,阿桑达也不敢怠慢。她知道必须赶快告诉主人这个消息,她立刻就这么做了。接到这个消息之后,阿尔伯特·雷德梅茵心里痛苦地斗争了五分钟,还是决定划船赶到湖对面他好朋友家去。 阿桑达说他主人走了大概一个小时。 “那可能是真的。”杰妮说道。但是布兰登已经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现在这些人都听甘斯的指挥,而他也马上下达了命令。他先瞪了布兰登一眼,其他人都没留意到,但是布兰登自己绝对忘不了。接着,他开了口。 “布兰登,你赶快划回那艘船上。”他说道,“让他们马上带你去鲍奇那里。如果阿尔伯特在那里的话,马上把他带回来。要是他不在的话:可能已经葬身湖底了。快点去!” 布兰登逃一般地划船而去。一个和甘斯一起过来的警官,掏出笔记本飞快地记了些什么。这时布兰登已经到了那艘黑色舰艇上,下一秒钟,那艘船就开足马力,全速向贝拉焦方向驶去。 接着,甘斯转向其他人,给每个人都布置了任务。然后让杰妮陪他一起回房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但整个大房子显得空荡荡的。 “事情,”甘斯解释道,“是这样子的:多里亚用了最后一招引蛇出洞。而他老婆无疑用了美人计,最大限度地拖住了我安排在这里的同事。至于她是怎么做的,我一猜就猜到了。” 杰妮的一双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甘斯,脸色变得通红。 “您在说什么啊!”她叫了起来,“简直让人难以接受,太差劲了!我还受他的气不够多吗?” “太太,如果我说错了的话,我会第一时间道歉的。”甘斯回答道。“但我并没有说错。用不了十分钟,你丈夫就会就会回来吃晚饭的。阿桑达已经回厨房了。欧内斯特会藏在花园里。我让他一看到多里亚进来,就马上把大铁门锁上。” 一个为首警官在给三个穿便衣的大个子布置好了抓捕任务。接着欧内斯特进入了花园,警官让他们各就各位。甘斯先生给了杰妮一个椅子,让她坐下。他自己则坐在离她不远处。一旦她打算走出这个房间的话,甘斯就会阻止她。 “如果你无罪的话,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他说道。但她好像没听到他说的话,在旁边一言不发。她的脸色逐渐变得非常苍白,眼神也不断地在面前的陌生人身上来回穿梭。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五分钟之后,铁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男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多里亚正愉快地哼着小调,径直走向屋里。他看到一群人都一声不响地盯着他,随后,他的目光和杰妮相遇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惊讶地叫出声来。 “游戏结束了,你输了。”甘斯答道。“你可真是个老江湖!只可惜你的虚荣最后毁了你!”他马上转向那个为首的警官,警官拿出一张逮捕令,用英语说道。 “迈克尔·彭迪恩,”他说道,“你被捕了。罪名是谋杀罗伯特·雷德梅茵和本迪戈·雷德梅茵。” “还得算上阿尔伯特·雷德梅茵。”甘斯低声怒吼道,说完他马上灵活地跳到一边,说时迟那时快,犯罪嫌疑人已经抄起离他最近的一个盐瓶,猛地朝甘斯的头上扔过去。那个瓶子直接砸到了甘斯身后的一面义大利式样的镜子上,裂成了碎片。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本能地转移到那边的时候,杰妮的丈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向门口。一切都来的太突然,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冲出了门外。但房间里有一个人看到了这一幕,举起了左轮手枪。那位注定会青史留名的年轻警官——刚才视线一直牢牢地盯着多里亚,现在他开枪了。他的速度很快,但多里亚比他更快!他早就看穿了他的意图,并且预判到了他的行动。那颗本来飞向迈克尔·彭迪恩的子弹,最后打中了他妻子——杰妮当时也奋不顾身地冲向门口,想替他挡这一枪。 她一声不响地倒了下来。那个亡命之徒见状,也飞快地转过身,放弃了逃跑,飞奔向她。跪下来把她搂到自己怀里。 他现在看上去是那么地无助,紧紧地抱着一个死去的女人。鲜血正从她的嘴里往外流,他深情地吻了她的嘴巴,把那抹凄美的血腥盖住。在知道她断气了以后,他也不再挣扎,把她抱到一个沙发上,轻轻地平放下来。然后转身把手伸进早已备好的手铐里。 过了一会儿,布兰登也走进屋里。 “鲍奇根本没留什么口信,阿尔伯特也不在贝拉焦!”他说道。 <hr /> 注释: 第十七章 彼得·甘斯陈述案情 两个男人并排坐在一列从米兰驶往加来的豪华列车里。甘斯的左臂上别着一个黑袖箍,他的同伴也是一脸悲痛的神情——这让布兰登看起来显得苍老了许多:他的脸色非常憔悴,声音也异常低沉。 甘斯说了些安慰话,试图让他振作一些。布兰登似是而非地听着,思绪却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了,整个人像一尊被石化了的雕像。 “法国和义大利的员警,同我们美国人的办事方法差不多,”甘斯说道,“他们通常不会像你们英国人那么有所保留。你们苏格兰场,一切对外都是保密的。你说你们的办案体系比其他国家先进,而数据也恰恰说明了这一点:1917年的纽约,有236个杀人犯,但最后只有67人被宣判有罪。在1919年的芝加哥,有不少于336个凶手,最后认定了44人。很夸张——是不是?在巴黎,每年的恶性犯罪数量是伦敦的四倍。要知道,巴黎的总人口可比伦敦少很多。瞧瞧,其他国家的员警都是干什么吃的?相比英国,法国警方只侦破了其中一半的案子。你们所独创的资讯检索体系,该为此感到自豪!”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布兰登总算有点回过神来了。 “谈谈可怜的阿尔伯特吧。”他开口道。 “除了你所知道的,其他也没什么。在彭迪恩被引渡回英国之前,他一直选择保持沉默。所以我们也只能靠猜测。但我觉得差不多应该是这样的:在你看到彭迪恩离开了别墅之后,他老婆开始用谈话牵制住你:她肯定用甜言蜜语迷住了你,让你无法分神考虑其他事情。她说的不外乎是,让你帮她脱离她丈夫的魔爪之类的话。” “她肯定让你以后照顾她,或者类似使你忘记自己职责的话。哦,我亲爱的阿尔伯特啊。如果我真的是一个傻子,或许还能原谅自己。不久以后,当你重新回顾案情的话,你会发现最大的问题不是因为你,而是出在我身上!迈克尔·彭迪恩——他一旦脱离我们监视的话,就会找一艘小船,然后再巧妙地乔装一下——我们在他身上发现了假胡须——他划船转了一圈之后又回来了。他见到了并没有认出他的阿桑达,声称他刚刚从鲍奇先生那边赶过来,而鲍奇的生命正危在旦夕!” “没什么比这句话更有杀伤力了。阿尔伯特一下子慌得把什么都忘记了,五分钟之后,他就动身赶往贝拉焦。小船在夜色之中很快就驶到了湖心,老阿尔伯特就在那里被杀害,并弃尸湖底。彭迪恩显然只要推他一把就能结果他了——或许手法同他对付罗伯特和本迪戈的差不多。再后来,他肯定找了很重的大石头,把被害人沉到了湖底。不久之后,他又找了一艘干净的小船,回来了。他把伪装道具藏在自己的口袋里。他当然也备好了不在场证明,我们随后会发现,回别墅之前,他在一个小酒馆里喝了一个多钟头的酒。” “谢谢你,”布兰登恭敬地说道。“事情差不多就应该是这样的。甘斯,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我的脑子到了关键时刻就一团浆糊了呢。如果回英国之后,你能放慢一下办事节奏,我会万分感激的。我想再重新去几个案发地点看一下。你到时候不需要站在法庭上作证,可我别无选择。希望上帝保佑,这将会是最后一次。” 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辞去警部的职务,另外找一份工作来度过余生。 “这样也行,”甘斯边说,边打开他镀金的鼻烟壶,“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这样就会有更多的体会,这些东西不光对你的事业,对你将来的人生也同样有意义。别被一个恶女所打败——记住,那是你有幸去目睹,并研究我们造物主做出的最罕见的魔女:她有着天使般的脸蛋和魔鬼般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久后你就会发现:这是人生中必须要经历的一部分。很多更有价值的东西和美好的生活,正在前方向你招手。不管怎么说,放弃一件非常适合你的工作,简直有违天意!” 列车正全速地在漆黑的辛普朗隧道中行驶。在一段长时间的停顿和沉默后,甘斯继续讲述如何一步步揭开这个案子的谜团的。 “我和你说过,你并没有从这个案子真正的起点开始调查,你都没找到问题出在哪里。”他说道,“这是一切的症结所在。你一开始就处在旁观者的位置。你并不知道,这都是那个对自己有着强烈自信的罪犯,故意设下的圈套。而他也因为自己强烈的虚荣,最后跌进了深渊。这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如果你喜欢的话,也可以把它视作完美的犯罪艺术——在他的计划当中,必须要选一个名侦探,并把他当猴耍。于是你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迈克尔·彭迪恩那盘大餐中的重要调料——那味道简直能咸死人!如果他仅仅停留在最初的完全犯罪上的话,恐怕没有那个侦探能抓得住他的把柄。但他和别的大魔头一样,玩过头了,又在计划中加了很多不必要的细节。他可真是个艺术家——只是太喜欢炫耀,也太随心所欲了。所以毁掉了这个‘世纪悬案’。正是他性格当中的致命缺陷,让他最后全盘皆输。” “很明显,一开始他就把重点放在凶手,而非被害人的身上。似乎很难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彭迪恩之死只是我们的假设,却从未被证明过。我们手里有很多关于罗伯特·雷德梅茵的资讯,但纵观所有的官方调查记录,没有发现任何一个被害人的尸体。你从他妻子那边了解到这么一个人,而杰妮最初和你的对话发生在普林斯敦——那个时候她邀请你到她家去。这无疑也是彭迪恩的主意——为了按下整个案子的开始按钮。这一步棋太绝了,因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做得天衣无缝。” “当我第一次看到阿尔伯特侄女,和她交谈的时候。我开始反省之前的工作失误,并迅速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有必要彻查杰妮的前夫。别以为从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接近真相。还差得很远。我只是作为例行的怀疑,想要获取更多——关于迈克尔·彭迪恩底细的情报罢了,而他的老婆也有义务提供这些资讯。除了她所提供的资讯之外,我绝对需要再了解更多关于他的情况。我之前就问过她丈夫的事情,可她不是支支吾吾,就是刻意地回避这些问题。她的三个叔叔当中,只有罗伯特一个人见过彭迪恩。本迪戈和阿尔伯特都没见过他。虽然一开始并没有很明显的线索,但随着我调查的深入,事情开始逐渐浮出水面。” “我首先去了彭赞斯,花了一段时间去调查了一下彭迪恩家里的情况。在仔细调查迈克尔·彭迪恩家族历史的时候,我一下子就联想到了他本人,并取得了重大发现。迈克尔的父亲——约瑟夫·彭迪恩,经常到义大利去打理他的沙丁鱼生意,并同一个义大利女人结了婚。婚后,她和丈夫一起住在彭赞斯,并为他生了一男一女。那个女儿很早就死了。约瑟夫太太因其拉丁人浪漫的天性,和奔放的生活方式与定居地方虔诚而严谨的英国人的生活习惯格格不入,从而陷入了一系列的丑闻。 “她经常会回义大利去。约瑟夫无疑很后悔自己当初率性而为所做的决定。他和我说,他曾经想过要离婚,但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也就没采取进一步的措施。小迈克尔是支持他母亲的,也经常陪她回义大利。后来这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一下子变了——我也说不清具体的原因是什么。他变得沉默寡言,而且懂得了察言观色,也从来没有和父亲发生过正面冲突。” “最后约瑟夫太太死在了义大利,她丈夫也出席了她在那不勒斯的葬礼,随后就带着自己的儿子回英格兰去了。那个男孩随后成了一个牙医的学徒,并励志在那一行闯出些名堂。他是下了决心,并且通过了考试,也在彭赞斯尝试了一段时间。可是过不了多久,他就变卦了,选择子承父业了。为了协调照顾沙丁鱼的生意,他经常去义大利,在那里往往一呆就是一个月。” “没有人能给我提供关于那个男孩相貌的更多资讯,也没留下他的任何照片。有一位年长的亲戚告诉我,迈克尔·彭迪恩是一个沉默寡言,难以捉摸的人。她随后拿给我看了一张老照片,上面是他双亲正抱着他。那个时候他才三岁多。他的父亲其貌不扬,可他母亲天生就是个美人胚子,我通过放大镜仔细地端详过她的轮廓,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的脑海里闪过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 “我的办案习惯是,当脑子里猛地来了灵感的时候,甭管它是对还是错,我都会顺着直觉的指引,去做大量的调查和取证,并把所有已知的资讯和它对照着看。当我第一眼看到照片上迈克尔·彭迪恩的母亲时,我一下子想到了多里亚那俊美的脸庞。于是马上回想起对那次普林斯敦案件所做的调查。苦思冥想了一番之后我发现,没什么确切的证据可以否定我的新推论。这种可能性是确实存在的!” “没什么能推翻我对约瑟夫·彭迪恩的妻子,就是朱塞佩·多里亚生母的怀疑。但是我必须要搞清楚其中的很多疑点,才能证实我的猜测。我琢磨如何才能进一步进行下去的时候,我想到了朱塞佩·多里亚。不得不说我们确实走了很多的弯路,才最后回到正轨。通过这个阶段的调查,我也没想到,多里亚和迈克尔·彭迪恩会是同一个人——那是后来的事情了。当时我觉得有可能在彭赞斯那些清教徒眼睛里,行为不检点的约瑟夫夫人,可能在她自己的国家,又生了第二个儿子。我猜迈克尔和他那同母异父的兄弟也许也互相认识——两个人打算联手除掉雷德梅茵家的男同胞们,以便让杰妮独占那庞大的财产。” “在彭赞斯如愿取得情报之后,我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达特茅斯。我迫切地想知道本迪戈·雷德梅茵雇多里亚当他的船夫,确切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情。因为孤僻的本迪戈没有任何朋友,所以那里不会有突破口。不过我找到一个他的私人医生,虽然他无法向我提供确切的情报,但他认识一个住在离海岸不远多阔斯的小店老板——他可能知道。” “诺亚·布莱兹先生是一个非常精明干练的小伙子。本迪戈·雷德梅茵也认识他。在坐着多阔斯旅馆老板——布莱兹的摩托艇,出海钓了一个礼拜的鱼之后,老水手决定为他的‘鸦巢’挑一个打杂的。他选的第一个船夫并不如意,然后他打算另外找一个,并收到了很对的应聘信。过去他的船上有很多义大利人,他也很喜欢和他们一起工作。于是他录用了推荐信看起来非常不错的朱塞佩·多里亚。多里亚是一个人来的,两天后,他又开着敞篷摩托艇带着本迪戈去多阔斯找布莱兹。” “这个时候雷德梅茵家族的灭门惨剧,才刚刚在普林斯敦拉开序幕。这一幕是如此的戏剧性,以至于布莱兹都没时间注意那个新来的船夫。我们所知道的是,惨案发生的后一天——也就是本迪戈得知自己的弟弟——罗伯特可能在福格金托石料厂闯了大祸的那天——他所雇佣的新人——朱塞佩·多里亚,就跑去‘鸦巢’报导了。” “你不需要知道所有我取证调查的情况,我在这里只挑重点讲。在所谓的迈克尔·彭迪恩遇害当晚,有人看到了罗伯特·雷德梅茵。‘他’曾返回佩恩顿的家。在别人都还没起来的时候,‘他’又走了,此后就一直杳无音讯。但就在同一天——可能是那天中午的时候,朱塞佩·多里亚来到了‘鸦巢’——这是一个之前谁也没看到过,并了解他底细的义大利人。” “那就意味着——迈克尔·彭迪恩有一个弟弟的假设不攻自破,也就是说迈克尔根本就没死,死在达特穆尔的是他老婆的叔叔——罗伯特·雷德梅茵。我的孩子,迈克尔从此开始一个人演两个人的角色。” 甘斯吸了一口鼻烟,继续说道。 “在找到这个重的突破口之后,我重新理了一下头绪,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有趣起来。每当走到死胡同的时候,我都期待着天上会掉馅饼,可这等好事永远也不会发生。很多蛛丝马迹都显示出——迈克尔·彭迪恩可能还活着。但直到我离开达特茅斯,带阿尔伯特回伦敦之前,还没有发现整个案件最重要的拼图。整个案子的根基并没有开始动摇。依然还有很多疑点,但我不再怀疑事情已经出现转机,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细节与已知的事实有出入,一切都逐渐露出了曙光。而迈克尔·彭迪恩本身的性格,就是其中最大的催化剂。” “说到这里,我觉得有必要夸奖一下迈克尔杰出的演技。我认为他最初创作出‘朱塞佩·多里亚’这个角色的构思非常不错,而且也是深思熟虑的一步棋。他完全融入了这个角色之中,而且让这个角色形象一天天地鲜活起来。他展现出一种与他真实的内敛阴郁完全不同的性格来。他和他老婆真是一对夺命鸳鸯啊!” “我们再过头回来看这个案子,有大量的资讯(包括前景,中景和背景)显示出,这是一出可以自圆其说的戏剧。如果你站在编剧的角度来看,一切还都很合理。我敢说,他那夸张的虚荣,会要求他自己在大结局前,把所有一切都交代清楚的。他所编剧的这一出戏里没有什么是真的,而他也在聚光灯下密切地注视着舞台上的一举一动。可能在他被送上绞刑架之前,你想听他好好讲讲他的历险记,你也希望如果可以法外开恩的话,让他以自己的方式自我了断。” “现在我来说说,我是怎么一步步逼近事情的真相,以及这个真相是如何经过了屡次的推敲——让我最终接受了它,并采取抓捕行动的。” “让我们从彭迪恩活了下来,而罗伯特·雷德梅茵死了这个假设开始说起。我们进一步假定:在福格金托处理好他妻子叔叔的遗体之后,彭迪恩就换上了他的叔叔的衣服,戴上他标志性的红胡子和红色假发,骑着罗伯特的摩托车到贝恩角去了。他车子后面还拖了一个看起来像装着尸体的麻袋。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我们觉得他是去处理尸体了。可他并不打算抛尸大海,他不打算冒险让罗伯特的尸体破坏了他的整个计划。不对,被害人从来就没有离开过福格金托。或许迈克尔不久后会告诉我们该去哪里找尸首。” “与此同时,他又制造了‘多里亚’在‘鸦巢’受到雇佣的假像。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出现了第一条线索——那封声明是罗伯特·雷德梅茵寄给他哥哥的伪造信。是谁去寄的呢?在杰妮·彭迪恩经过普利茅斯去本迪戈叔叔家的路上,马上又会遇见她丈夫——于是他们可以一起商讨接下来的计划。正如我所言,他们应该是舞台上的两个角色,同样对雷德梅茵家族的巨额财富垂涎三尺。彼此的血液里都有着犯罪基因,都发现对方和自己有着完全相同的远大志向,简直是天造地设!他俩都着了魔。毫无疑问,在了解了对方心里那无法无天的设想之后,两人又都觉得应该齐心合力。马克,我觉得她可真是个不形于色的蛇蝎美人。而且还很懂恋爱的那套技巧。没有人说过,妖妇不能像良家妇女一样去谈情说爱——恰恰相反,她们还更精于此道。” “他俩就在‘鸦巢’安定下来,慢慢等迈克尔·彭迪恩失踪案的时效过去。表面上看,杰妮虽然是一个寡妇,但背地里只要她想,依然可以随时和丈夫逍遥快活。然后他们又在一起商量怎么摆脱可怜的本迪戈。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迈克尔·彭迪恩,所以这使得‘多里亚’的骗局易如反掌。这里要提一下——只有迈克尔自己知道的,很重要的一点:一切都是按照他的计划在杀人!这让我困惑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罗伯特·雷德梅茵去普林斯敦之前,已经和同他侄女以及彭迪恩达成了和解。那个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去本迪戈家应聘的准备,他清楚地知道不久之后,他会以一个化名和虚构的身份到那里去。我倾向于认为,当罗伯特令人意外地到达特穆尔去的时候,他就将计就计地开始想后面如何对付本迪戈的事情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正是罗伯特的意外造访,给他提供了一个恰当的时机。但他随后又留下了资讯,告诉你他真正在想的又是什么。” “现在我们再回来看,要除掉‘鸦巢’的本迪戈所需要做的准备工作。至于他们是怎么计划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你再次意外造访达特茅斯,无疑加速了这个进程。你的出现只是一个开始,其实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你离开之前,彭迪恩就已经想好了要让假罗伯特·雷德梅茵出现在你面前。而且他不满足于此,还要制造出更大的效果:随后罗伯特·雷德梅茵闯入了斯特里特农场,被一个叫布鲁克的农夫所目击。而隔天早上,‘多里亚’就跑到达特茅斯告诉你,谋杀迈克尔·彭迪恩的凶手又现身了。” “明眼人马上就能想到,他玩的是一人两角的拙劣把戏。在他们夫妻俩合力唱的这一出双簧,简直把你都搞晕了。他从你看到杰妮和他走得很近,而产生的嫉妒情绪中,得到了莫大的满足。而杰妮——是的,她重新考虑一下对你的态度,从而给自己带来更大的利益。她可真是个不错的演员。至于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出于对彭迪恩的爱,或是出于对她倒霉亲戚的恨,还是从她天才的演技中获得了纯粹的乐趣,又或者和这些都有关系?谁知道呢。” “我们再来看那个伪造的‘赤发鬼’。我们一步步往下看,本迪戈一次都没看到他所谓的弟弟,你同样也没见过他。你所制定的搜素计划什么也没找到。但杰妮和他丈夫却乘着摩托艇带回了关于他的消息。她的小脸上泛着泪光,说自己见到了那个谋杀她丈夫的凶手。还说自己和多里亚还和他说了几句话。他们详细地描述了他落魄的样子,让本迪戈不禁想马上见他弟弟一面。他们描述了这样一幅栩栩如生的画面:罗伯特只想单独见本迪戈——他躲在山洞里,需要食物和一盏灯——他曾在法国呆过一段时间。马克,这些都是故意说给你听的,其实到这里为止,故事的悬念已经不大了。” “好了,这些都是已知的事实。本迪戈决定在午夜的时候单独见他弟弟。但他心里也还是没底——谁能仅凭这点,就说他胆子小呢?他秘密安排你躲在他了望塔房间里,以防见面的时候发生不测。他又写了一封信,还托杰妮和多里亚把食物和台灯给他弟弟送去。他们走了以后,你就躲到了了望室里,近距离观察接下来的会面。那对男女回来以后,本迪戈告诉杰妮,你已经回达特茅斯去了,第二天早上再来。你肯定还记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到了晚上的约定时间,你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本迪戈也准备好了接待他兄弟。可是罗伯特没来,多里亚却来了。他和他主人扯了一通关于杰妮的事情,告诉老水手自己对杰妮的那种无法抑制的感情。你就躲在暗处听着这整个故事,然后本迪戈让他先冷静冷静,过半年再谈这个事。” “接下来的一件事情,又困扰了我很长一段时间。但我想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彭迪恩发表最终声明——如果他有这个打算的话,才能予以澄清。但我猜,他头一次去找本迪戈谈话的时候,你就已经暴露了。他是一个火眼金睛的人。我敢打赌,在他和本迪戈聊完杰妮,离开房间之前,就清楚地知道你躲在里面了。” “正因为如此,他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修改自己最初的计划。所以你也不能断定,是否他一开始就想在那天晚上结果本迪戈。但有一点不容置疑,那就是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包括和罗伯特的会面,也是早就安排好的。很多人,包括你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他妻子帮他一起转移尸体。毫无疑问,他们的计划甚至已经具体明确到了最后一步。因此,一切的决定权都在彭迪恩的手上。如果你那天晚上没有躲在那个房间,而是回去的话,第二天一早再过去,可能会发现本迪戈已经失踪了。你可能会在那个了望室中找到搏斗的痕迹,和地上一品托象征意义的血迹。除此以外,你什么也找不到了。” “只有在彭迪恩知道你出门的条件下,这一切才会发生。我想如果他确信他主人那天半夜一点钟,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的话,他可能会重击他的头,然后一切照原计划行事。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他走进来大为添油加醋地描述自己和罗伯特见了第二面后,他改变了主意。说自己只想在天黑以后,在自己的老窝里单独约见他哥哥。” “听到这里的时候,本迪戈让你从橱柜里出来。而多里亚——我姑且这么叫他,则假装大吃一惊,并且恼怒异常。” “这是我们得到的另一个有关逃犯罗伯特·雷德梅茵惟妙惟肖的报导。本迪戈最后同意上那儿去见他。那里的油灯已经点好了,把那个蜂窝结构海岸边,据说是罗伯特藏身的洞穴照得一清二楚。到了半夜,本迪戈就被杀掉了。或许他刚刚上岸就被干掉了,然后丢到海里喂鱼了,所以后来那里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彭迪恩回来找你,他老婆则呆在‘鸦巢’里。他报告说兄弟两个正在聊着,并指出了那个洞穴的具体位置。他不久又去了,第二次去的目的,是为了把血迹沿着石梯,一直撒到大陆架上,给第二天警方的搜寻工作制造麻烦。” “不用想也知道接下来的搜寻工作是徒劳的。彭迪恩把每件事的每个步骤都考虑到了,所以很容易就能想到,接下来警方的例行工作就完全就是一出闹剧。” “两个雷德梅茵家族的成员,已经如愿被解决掉了,还剩一个。在整个计划的顺利实施的过程当中,这对夫妇又擦出了爱情的火花,所以多里亚又和她结了一次婚。而且他们高调地昭告天下,告诉了老阿尔伯特和你。虽说没举行什么隆重的仪式,但不用说,接下来他俩就以夫妻的名义去了义大利。他们适当地放缓了一下节奏,便又开始把注意力放到我那倒霉的朋友身上。” “你有没有想过,这对视人命如草芥的夫妇心里会不会有一丝人性的温暖?遇到一个像阿尔伯特这么一个慷慨,慈祥的人之后,会良心发现?不,他们没有,还是决定杀了他。而对此毫不知情的阿尔伯特,还每天兴高采烈地和要杀他的凶手生活在一起。我们很有趣地发现,他喜欢多里亚的程度,甚至超过自己的侄女。他曾经和我说过,杰妮让他摸不透。老阿尔伯特似乎无法理解她这么快就忘记了自己的前夫。他那温柔的性情似乎无法理解此等冷漠。他肯定还记得她侄女早年不顾家族的反对,执意要与彭迪恩结婚的事情,以及她父亲那暴躁的性格与种种任性行为。” “这对怀着不可告人秘密的夫妇,却意外地受到了欢迎。随后——多里亚又把罗伯特——雷德梅茵从坟墓里请了出来!他又要开始耍你了!这是他计划中的致命弱点!有很多简单的方法,可以让老阿尔伯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住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没有心计,容易相信别人,这些性格都很容易让他成为别人的攻击目标。但是迈克尔的爆棚的虚荣心已不满足于此了。他是个艺术家,渴望通过他一贯的风格,来完成最后的犯罪。这必须是一幅可以裱起来,悬挂于最高级别犯罪殿堂的作品。他那艺术家的傲慢,才不允许自己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呢:一切都必须以和最初构想同样的方式来结束。虽说到后来,他已是瓮中之鳖,黔驴技穷了,但为了完成最后的犯罪,也极可能孤注一掷。 “因此,冒牌的‘赤发鬼’还得重现江湖。这还不够,杰妮还得向她叔叔报告罗伯特在科莫附近出现的消息。一个路人也是必须的:阿桑达看到一个穿着红背心,留着红头发和红胡子的大个子。她还报告说杰妮在觉察到突然现身的罗伯特时,晕了过去。记住这一点:那个时候阿尔伯特还以为多里亚在都灵呢。然后,老把戏又开始了。多里亚不久后就亲自赶过来。他们两个人简直在玩杀人游戏,还逐步完善了每个细节:让可怜的被害人充满恐惧,把你也叫去,一如既往地玩弄于股掌之上。” “要不是阿尔伯特把我叫去帮忙,他们才不把我放在眼里呢!谁是彼得·甘斯?那个有名的美国大傻帽?好极了!他们杀戮的铁蹄已经停不下来了,这次说不定会引起世界性的轰动呢!阿尔伯特必须在身边有人的情况下被干掉。美国,义大利,英格兰的警方都联合起来,要保护阿尔伯特,揪出罗伯特。可罗伯特依然有办法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杀人。”他看了布兰登一眼,“我的孩子,因为你,他们成功了!” “也因为你,他们最后页付出了代价。”布兰登答道。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甘斯说道,“爱神朝你挥了挥手,所以随后发生的事情也无可避免。彭迪恩当然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并加以利用。可能一开始杰妮向你求助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点。他无疑在普林斯敦的时候就观察过你,了解到你还未婚,所以很清楚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事到如今,你也能心平气和地回首过去。你必须以一种置身事外的角度来看整件事情。别再想杰妮了。我不得不说,你从她身上得到的打击,比你所犯的错误还要严重。” 列车隆隆地驶过莱茵河附近的山谷。车窗外暮色四合,远处的山峰,已被夜色所吞没。这时,一名列车乘务员走进了车厢。 “先生们,晚饭准备好了。”他说道,“如果没问题的话,你们去吃饭。我替你们铺床。” 他俩一同起身前往餐车。 “孩子,我说的渴死了。你得赏我一杯啤酒喝喝。”甘斯说道。 “甘斯先生,区区一杯啤酒何足敬意。我和其他员警都得好好敬你一大碗!”布兰登说道。 “愧不敢当,愧不敢当。我也实在没做什么。你要是没有被爱情束缚住手脚的话,也会得出这个结论的。永远记住这一点: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特别是想到我最好的朋友阿尔伯特的时候。我只是怪我自己:因为最后的致命失误的责任在我,而不是你!我不找其他任何藉口,是我大意了。我应该明白,你在那妖妇的干扰下是靠不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所以你不小心犯错了,我疏忽大意了,迈克尔·彭迪恩最后也失败了。马克,你该听过这样一句话‘不管人还是老鼠,再怎么满打满算,还是猜不透结局。’犯罪天才最终辱没了完美犯罪的名声,守法的公民无意间往诚信记录上抹黑,智囊般的大脑突然有一天不灵了——这些都是因为想要把一切做到尽善尽美,无论对好人还是坏人,圣人还是恶棍,道理是一样的。” <hr /> 注释: 第十八章 告白 在秋天举行的法庭审判中,迈克尔·彭迪恩被押到了埃克塞特,因谋杀罗伯特、本迪戈和阿尔伯特·雷德梅茵而被判处死刑。听到判决后,他本人也没做任何辩护,只是想尽快回到红砖砌成的郡监狱的牢房里去。同甘斯预言的一样,在所剩无几的最后时间里,他写下了一份自白书。 这份带着凶手鲜明风格的特殊记录,看上去有某种别样的魅力。但它上面所记录的犯罪过程,以及罪犯的自首态度,同真正意义上的不朽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彭迪恩的自白书流露出一种满不在乎的,病态的幽默的情绪。它做作地宣扬一段光芒万丈的爱情,以及满纸浮夸的风格,剥夺了它可能在犯罪文学编年史上所取得的崇高地位。在自白书的结尾,迈克尔说自己绝对不会在这里坐以待毙!他在里面多次提到这一点,而警方也采取了一切措施,防止他的预言成真。 下面就是他一个一个字写出来的自白书。 听着!陪审团的成员和法官大人们。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还有一场好戏看呢!啊!你们都从来没有深入地了解过这样一个灵魂!来听听你们在法庭上说过的蠢话吧:“为什么这个犯人这么快就认罪了?他应该为自己辩护的啊。”我来告诉你吧,他饕餮的灵魂需要鲜血的滋养:渴望从杀戮中获得前所未有的快感。 再看这一段: “这是个怎么样的人啊?一条和别人不同的毒蛇?所以他才会到处寻找自己的猎物?” 写下这桩充满艺术性的犯罪报告,或许对那些脑容量只有兔子般大小的人是没什么用。但却能让我能窥视自己的内心。在白纸黑字上释放的灵魂,能让我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天才的大脑里那些春风沉醉的青春岁月,和闪闪发光的智慧结晶。 请记住,写下这份手记的我,还不到三十岁。 作为一个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我常常问自己:这个世界上比我聪明的人,是不是还没生出来?我见过的所有人里面,都没有比我聪明的。甚至和我接近的都很难找到。只有我那个受不了社会虚伪约束的妈妈,才和我有的一拼。我老爸和他的朋友们,对那种流言蜚语还是很在意,好像真的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他们显然觉得我母亲欠公众一个交代!‘堂堂正正’好像是他们唯一追求的目标,而‘不正经’好像成了唯一要谴责的东西。那帮康沃尔胆小鬼们的逻辑,多么可笑啊! 然而,没过多久我就发现历史的进程,无一例外不是由伟人所推动的。又过了不久,从一间旧剧院的昏黄的灯光中,我突然悟出了自己的使命! 在通常为人所知的“犯罪”里面,一切都取决于罪犯的个人风格。我们很容易发现,一个罪犯在考虑到即将付出的代价,或想到迟早要东窗事发,并脑补那些废寝忘食的条子们的时候,就打退堂鼓了。 什么人类的良知啊,人性的内疚感啊,当一个人真正策划谋杀的时候,是这些伦理纲常都是狗屁——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必须克服很多让人分心的事情,个人的局限性,以及后天的种种弱点。举个例子来说,如果不去忏悔的话,你会发现,犯罪后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内心强烈的不安。可是任何哪怕是最小的不安,都会导致无谓的烦恼,从而损害自己的身体。那些要上断头台的人,是应当去忏悔的。但对于像我这种信念坚定,深谋远虑地同命运英勇抗争的人来说,是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从通向成功的精神喜悦中,获得了巨大的满足:这是我精神的支柱,力量的源泉和最高的恩赐。 。我的身体开始觉醒,按照形而上学的想法,即刻行动起来。在初次尝到血腥的甜味之后,内心的狂喜再也无法被抑制住了。 十五岁的时候,我就杀了一个人。当时我就发现,如果处理得当的话,会有全出乎意料刺激。那种感觉就好比在路边的小溪喝水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粒长生不老的仙丹。那件事情没人知道。老爸前跟班乔布·特里沃斯的死因,至今还是个谜。他住在彭赞斯附近一个叫保罗的小村庄里。他经常穿过高高悬崖的羊肠小径,沿着海岸线步行去工作。一天在鱼塘工作的时候,我听到特里沃斯和另外一个人说起我母亲,说她是一个邪恶的女人,做了对不起我父亲的事。 从那一刻起,我就打算除掉他。几个星期以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发现他在一个有雾的夜晚独自回家。那条悬崖上的小路上,除了我们,连一个鬼影都没有。他个子瘦小,而我长得十分强壮。一开始的时候,我和他保持五十步的距离,然后从后面一跃而上,掐住他的脖子,一下子就把他扔到悬崖下面去了。他大叫一声,就坠入下方六百米的大海里去了。接着我翻过内陆的山地,趁着夜色回家了。我和其他人都没有和这件事扯上一点关系,乔布·特里沃斯的死,被认为是一场意外。大家都不认为他是一个有节制的人。 从这件事情中,我得到的不是悔恨,而是某种男子汉的气概。我对我的所作所为欢喜万分。这件事情,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包括我的妻子。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我依然活得很好。我一天天地了解我自己,并且更加通晓人性。我从来没有在头脑发热的时候,做过什么冲动的决定,反而努力锻炼自我克制的能力。我觉得,只有通过自我认识和自我控制,才能达到某种圣人的境界。我从来没有主动去寻找过禁果,但也没有刻意地去回避它。我非常有条理地规划自己的生活。选择了牙医这份职业,想让自己成为比老爸的朋友们更有人情味的一类人。我对自己很有信心,却始终和别人保持着距离。 这段时期我主要的乐趣,就是偶尔会和我妈妈一起去义大利。我已经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我恨透了康沃尔和那些无聊的居民。随后,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一个女孩唤醒了我体内沉睡已久的欲望: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大笔罕见的财富,和不同性别的另一个我。在遇到杰妮·雷德梅因之前,我从不相信任何其他女人能读懂我的心,分享我对世俗偏见的蔑视之情。除了我母亲,我从未对别的女人感兴趣过,我从未见过像她那样一个,心胸宽广,隐忍,富有幽默感,不循规蹈矩的人。 可是造化弄人。那个没脑子的罗伯特·雷德梅茵让他的小侄女——到他这里来过暑假。我无比惊讶地发现,那个有着希腊人般美丽胴体的十七岁少女,还有着一颗异教徒般纯真的心。从我们相遇的那天——从听到她嘲笑她叔叔反对男女混浴开始,我就成了她的俘虏。当我发现杰妮在追寻自己真实内心的道路上,把我看成一类人的时候,心里不禁暗暗窃喜。 一样。但他们不会想到,我们的心和身体奇妙地融为一体。我们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她一完成学业,我们就迫不及待地结合在了一起,永世不愿分离。 她是如此地冰雪聪明,没有接受任何的迷信偏见。她透露出一种健康生活的愿望:说自己仰慕我和我的生活态度。我们在彼此的心湖里,尽情地泛舟嬉戏,在一起无数次地模仿那些普通人。很快我们就发现:我们都拥有罕见的表演天赋。 那个时候,她确实已经有了想在艺术舞台上一试身手的抱负。可是她父亲去世前一直都很难设身处地地替她着想。而且那三个傻瓜——她的三个叔叔,一直都想左右她的人生。对我妻子来说,这意味着,世界上将会失去一个非常棒的演员。 她从不对我隐藏什么,很快我就获悉了她的想法。我们并不是贪图雷德梅茵家的财产,才夺去三条人命的。杰妮和我从来都不是食人魔。但我小时候杀过一个人的经历吸引了她,同时也增加了她对我的钦佩。但那个时候,我们并没有开始谋划整个犯罪,也没和她的叔叔们有过正面的冲突。 那时候她爷爷还活着,我们也从未打过他那巨大财富的主意。我们那个时候太爱对方了,都没考虑过钱的问题。我们的爱是如此的纯粹,以至于我们都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其他的事情。 经过我一年坚持不懈的追求后,杰妮终于答应嫁给我了,我们就像双胞胎一样,开始了新的生活。但情况出现了变化,她爷爷去世了。她不久后就会拥有庞大的遗产。我自己在彭迪恩公司中,也有着一笔可观的收入。 再后来,战争来了。死神就要在雷德梅茵哥几个头上展翅翱翔了。他们必须为自己愚蠢和缺乏远见所负责。事情是这样的,因为这三个所谓的爱国白痴,我被别人当成了懦夫和卖国贼,钉在了耻辱柱上!但我并没有因此沮丧万分,也没和他们多争。其实杰妮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也显得非常生气,甚至比我还愤怒——这就足够了。他们唤醒了沉睡的风暴,我们的雷霆之锤迟早会砸到他们的头上! 我会是一个在世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无动于衷的人吗?我会是一个因那三个让英格兰卷入到同德国的战争中的政治家煽动的傻瓜的固执己见,而白白牺牲的人吗?我会是由一群不信国教之人组成的政府中一只待宰的羔羊吗?因为垂垂老矣的帝国依旧相信旧的秩序,我就活该被德国人剁成肉泥吗?没门! 我很早就明白,这场战争是不可避免的。我也通过的那家小公司的公共平台警告过:由于神经病的统治和别国间谍的搅和,老迈的帝国早已伤痕累累。但是要我寄希望于这些外交垃圾的拯救,继续永无止境的折磨,而最终难逃被那些瞎了眼的政客当替死鬼命运的话,门都没有! 我和其他很多聪明人一样,服用了一种心脏的药物来逃避毫无意义的徵兵。因此得以保住了一条命,我留在家里回应帝国大后方的号召,不需要去做一个无名的小鬼。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 早在杰妮和我成婚之前,她就知道,她的叔叔们对我名誉的无端侮辱,会让他们走向毁灭。但战争结束之前,我并不打算动手。德国人,确实该为罗伯特·雷德梅茵所受的伤负责。就连那个在战时被任命为鱼雷艇舰长的本迪戈,也为国家贡献自己的满腔热血。与此同时,我和杰妮也在后方担任志愿者的工作,在普林斯敦战地医院贡献着我们的光和热。 为了实施日后的复仇,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我蓄起了胡子,戴上了眼镜,努力让自己变得圆滑世故。我计划在战后以一种别人无法逮到我把柄的手法,对那三个人进行谋杀。当然,我妻子也是这个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我们花了很长时间制定计划。她恨她家里的所有亲戚。因为他们把属于她的两万磅遗产,扣留了下来,说是要等待老阿尔伯特的裁决。杰妮比我对钱更感兴趣,她说她爷爷给她的叔叔和她,留下了约十几万磅的遗产。既然她的三个叔叔都是老光棍,那么理所当然地,她就该得到更多的财产。 就这样,我们一边努力地工作,一边尽量地和那三兄弟搞好关系。在把他们从这个世界上彻底赶出去之前,我们可不想把关系搞僵。在普林斯敦的时候,我们以一种积极的、毫无保留的态度和那些日后见风使舵的人相处。我们装出一副对工作满腔热情的样子——这种为达特穆尔献身的热情是多么虚无缥缈啊!为了替日后的计划做准备,我打算战争一结束就搬到普林斯敦的荒野中,也确实开始在那里盖一间平房。不用说,我们从未想过在那里常住。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们想给别人留下一种糟糠夫妻的印象——那里住着一对传统、头脑简单的夫妇。这样的目的最后也确实达到了。 现在来谈谈我的计划进展情况。必须承认,一开始的时候怎么去完善细节和修改最初的计划,的确是一个大难题。可是我聪明的脑袋瓜子,放在哪里都好用。这么说其实一点也不夸张:就把握机会的能力而言,在一百个人当中,对其他九十九个人来说是天大难题的事情,对我则意味着难得的灵感和机遇。我特别善于把握机会,扼住命运的咽喉。尽管实际情况和我最初的计划有很大的不同,但对我这个天才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而对那些头脑不开窍的人来说,无疑就是解不开的魔咒。 战争的迷雾散去,那三兄弟都活来下来。我原本的设想是,先除掉从来没有见过我的本迪戈和阿尔伯特,最后再来对付我的老朋友罗伯特。可到了关键时刻,却是罗伯特那头温顺的羔羊自己送上门来了,就和眼前的文明世界一样,这极大地启发了我。 是时候去解决这些冒犯并激怒我的人了。当本迪戈打广告说要招一个船夫的时候,机会来了。我离开那时候还在南安普顿的妻子,以一个义大利海军工程师身份,前去应聘。我说我很熟悉这个国家,也正好在英格兰找工作。对年轻的我来说,大海简直就像游乐园似的。机器在我的控制下,也会顺利地运转。本迪戈面试我的时候,一切看起来都不像是真的。我觉的这种充满不确定性的机会,让我不太好对他动手。我伪造了几份义大利文的推荐信给本迪戈看。他没什么疑义,就同意了。过去在船上的时候,他和许多义大利海员共事过,所以对义大利人特别有好感。他非常欣赏我的推荐信和伪造的战争记录,叫我六月份的某一天上他那儿去报导。回到普林斯敦之后,我又有了新的想法。 虽说和最初的设想并不一致。任何一个有想像力的读者,都会和我一样马上想到,最好先动手解决掉本迪戈。然而,就在离我到‘鸦巢’报到不足两礼拜的时候,一切都因为罗伯特,雷德梅茵的出现而改变。说来也奇怪,在他出现的前几天,我妻子就叫我别去和本迪戈见面。她知道罗伯特就住在佩恩顿,如果让他看到我的话——那他到他兄弟那里去的时候,有可能会认出我来——这样,风险就太大了。因此,当罗伯特来普林斯敦,并和我们达成和解的时候,我几乎要放弃扮演‘朱塞佩·多里亚’的这个想法。但是随后杰妮——这出戏能圆满的完成功劳全在她身上——我永远的挚爱!——发现这正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每个步骤都被考虑到了,没有漏掉一个细节,也无需冒任何风险。 要是罗伯特以后有空去拜访本迪戈的话,‘多里亚’就会露陷——这种把戏连那个迟钝的傻瓜都骗不了——他很有可能发现那个义大利人‘多里亚’就是我。更何况在此之前我们已经重归于好了。可要是罗伯特·雷德梅茵闭嘴——让他消失的话,那我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在那个老水手身边当我的‘多里亚’了。 于是,在到本迪戈那里报导之前,先干掉罗伯特的决定,就势在必行了。其实在罗伯特·雷德梅茵死的前一周,这场伟大巡回演出的每个步骤,都已准备就绪。 但从哪里开始呢?杰妮曾经和我提了好几次,说我应该先剃掉胡子。她似乎很讨罗伯特的喜欢,他一直在她后面屁颠屁颠的。把他干掉之前,我也只好忍气吞声。那天早上,他们看到我剃光了胡子,也向我表示祝贺。我们还做了一些其他琐碎的准备工作。有一次,我妻子坐着她叔叔的摩托车去普利茅斯的时候,独自到伯内尓戏剧商店,去买了一顶女式的红色假发。回家以后,她把它改造成了男式的。与此同时,我也搞了一副大红胡子——我们的女房东,格里女士很不寻常地从她圈养的狐狸身上刷毛——那只狐狸的毛发和罗伯特·雷德梅茵胡子的颜色简直是一模一样。那正是我所需要的。剩下的只需以罗伯特的名义去采石场就行了。 在去采石场之前,还有一些东西需要提前准备。当我们喝完下午茶,坐罗伯特的摩托车去平房那边干活的时候,我带了一大包扮演多里亚所需要的装备——一件平整的蓝哔叽西装上衣,一件马甲,一条裤子和一顶船夫所需要的帽子。我还带了一件用来谋杀雷德梅茵三兄弟的小玩意儿。这是我在南安普顿的一个作坊里打造好的。它是一个头有些类似于屠夫切肉的斧头一样的东西。这个东西很重,也十分锋利。此刻正长眠于科莫湖底。以前我去平房那边的时候,也在包里装着威士卡和眼镜——所以罗伯特对此并没有起疑心。 的地方。滴滴答答的水珠,会把那部分斜面磨得很光滑;而每天下沉的地表,会形成更多的花岗岩沙子和碎石,把他埋得更深。不断下落的水滴肯定已经清除了我的作案痕迹。就算我给了你们这些提示,但还是很难找到他的。 到了平房以后,罗伯特首先就想到水潭那里去洗个澡。他的那副德行,我早就习以为常。于是我俩一起脱光衣服,在里面泡了十分钟。你马上就会发现,这简直太棒:这样我穿上他衣服的时候,就不会有任何血迹。从水潭里出来回平房的时候,我就用那柄罕见的利器重击了那个裸男一下。他刚要转身,那个斧头已经深深地劈进了他的脑袋——这就像涂黄油那么简单。我还没割断他喉咙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于是我连衣服也顾不得穿,就马上穿上鞋子,拿把铁锹跑到冰碛那边。 我在那不断有水滴落下来的地方,给他挖了个两英尺深的坟墓,那已经够深的了。然后我从平房那里用衣服裹了他,扛到这里埋了,往上面堆了些土,剩下的就交给那不断涌出的渗流解决吧。等到第二天早上,就算你们把整个福格金托翻个底朝天,还是需要极其敏锐的眼睛,才能在那个地方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我才不想让人找到它呢,后续的扫尾工作,基本上做到了天衣无缝。甘斯可能会摸到些许线索,而布兰登简直太好糊弄了。 没有人会想到我谋杀了一个人。接下来我会利用他的尸体大做文章——亦真亦假虚虚实实的赤发鬼,没有人会有精力再去思考真正的他身在何处。我穿上了罗伯特的衣服,我们两个体型差不多,粗看没什么区别,细看就不行了。随后我又改了一下我的假发和胡子,带上了罗伯特的帽子——它太大了,但问题也不大。然后我搞了一个麻袋,往它上面抹了点血迹,往里面塞了我的手提包,一大堆蕨类植物和其他很多杂物。然后把它绑在摩托车的后面——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转移那些笨蛋的注意力。 现在罗伯特和我谁也不在福格金托了。当我开着摩托车穿过双桥,从阿什伯顿到布里克瑟姆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在布里克瑟姆海岸警备队大门口的时候,我感到有些心慌。但我还是硬着头皮抬着摩托车走了过去,不久就开到了贝里角的悬崖那边。老天还是很眷顾我的,每段路上都有目击者。我甚至和一个捕鱼的小伙子擦身而过,从灯塔那边下来的时候还看到一位医生——那种地方本该没什么人的。所以‘我’逃跑的每个线路,后来都有人报告。 等开到一个偏僻的悬崖边,我就清空了麻袋,把里面没用的填充物都丢了。把我的包重新绑到摩托车上以后,又把那个血迹斑斑的麻袋塞到一个不太难找的兔子洞里。然后我开车返回罗伯特在佩恩顿的住处。之前我已经发了一份电报发给那个女房东,说他晚上会回来。至于他具体住在哪里,还有其他的一些细节,我都是从罗伯特那里听来的。所以我知道他把摩托车停在哪里——我把车放到车棚以后,凌晨三点用弹簧锁钥匙打开了他房间的门。把别人为他准备的饭吃了个精光。那个房子里还住了一个寡妇和她的仆人,她们睡得可香了。 因为不知道罗伯特的卧室具体是哪一间,所以我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从手提包里掏出多里亚的蓝哔叽西装上衣,帽子和棕色的鞋子穿上。把罗伯特的粗花呢外套,引人注目的背心,靴子和袜子,同假发,假胡子和武器一起塞进包里。四点钟的时候,我以一个褐色头发,打扮整洁的船夫——‘朱塞佩·多里亚’的身份离开了。真是一段难忘的回忆啊! 的黎明之后,我继续往牛顿·阿伯特方向走去,六点钟的时候抵达了那里。我在火车站吃完了早饭,然后坐火车去达特茅斯。在中午以前,就到‘鸦巢’了。我试着尽快去了解本迪戈·雷德梅茵。他和杰妮之前和我说的差不多,我发现自己很容易就得到了他的信任。 这个时候,他并没有闲工夫和我扯淡,因为他侄女已经和他说了——发生在达特穆尔那边神秘的凶杀案。 不用说,现在整个计划的重心,全落在我妻子身上了。我渴望与她第一时间通信。暂时分居两地让我很是痛苦,因为从结婚的那天起,我俩的灵魂就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开了。 也是她很细腻地想从苏格兰场找一个条子过来。因为听说一个叫马克·布兰登的警官正好在普林斯敦度假,这到提醒了她。她的预判也很准确:女性直觉告诉她,通过与他的合作,会让一切看起来滴水不漏。她相信不会出岔子,于是把一系列问题都告诉了布兰登,并得到了他热情的协助。谁知没过多久,那个可怜的家伙儿也心甘情愿地当了杰妮的奴隶。由于他的无能和疏忽,这个案子比一开始复杂了一千倍。像他这么一个克制的人,也被我那可爱的‘小寡妇’弄得神魂颠倒。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确实变得非常有用。可是傻人有傻福,后来我在格里泰恩对他开枪,并且相信他已经完蛋的时候,他竟奇迹般地逃过了死神的魔掌。那个傻帽展现出了超乎我意料的一面,不知不觉中,这也为他们以后的胜利打下了基础。 那封本迪戈收到的,貌似是他弟弟从普利茅斯寄来的信,其实是杰妮在去‘鸦巢’的路上寄的。我俩在一周前,仔细研究了罗伯特潦草的笔迹之后,杜撰了这封信。这条红鲱鱼我我认为是很有价值的,事实也证明如此。因为它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港口,让大家觉得罗伯特已经逃到法国或者西班牙去了。 闲话休提。当罗伯特·雷德梅茵的逃亡动向让当局摸不到头绪的时候,彭迪恩谋杀案就几乎看起来毫无破绽了。迈克尔·彭迪恩确实是死了——在我最初的设想里,他也不会再出现了。但为了执行接下来的计划,我又创造了‘多里亚’——我满怀热情地开始了又当编剧又当演员。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有点无法自拔。和其他伟大的演员一样,我逐渐开拓了这个角色,并使他变得生动立体起来,最后发现自己竟完全入戏了。至于以前彭迪恩是什么样子的,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努力把过去真实的回忆都逐出脑海。重新虚构了一个,并让自己相信。当妻子回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再一次爱上了她。也很快地适应了多里亚的新身份。杰妮到‘鸦巢’后,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拥吻我的时候,也同样大吃一惊! 不过她很快地接受了她康沃尔丈夫——现在变得如此英俊挺拔。我也在她眼里成了一个全新的人。或许只有最聪明的女人,才有这种神奇的联想能力:她迅速地把我和以前的迈克尔·彭迪恩区分开来——现在的我是一个更为罕见,洒脱的人。就这样,我们努力地去幻想出一个全新的人物,并很快明白:这样做有助于欺骗本迪戈和误导布兰登。 这意味着他以后会多次帮到我们,以后在面对老水手失踪问题的时候,这也会成为他的死穴。到现在为止,我们太了解马克了,觉得有他在场的情况下,别人对案件的真实性方面,不会有太多疑问了。 所以在还没完全计划好之前,我们不得不马上采取行动。至于作案地点、具体时间和其他的一些因素——这些都会对最后的行动产生影响。虽说还有很多有待提高的地方,我还是马上适应了假罗伯特·雷德梅茵的角色。或许不该让‘假罗伯特’穿以前的衣服,但这种不拘小节的做法,也不是没有价值。或许会让那天晚上突然看到罗伯特鬼魂的布兰登,陷入惯性思维的逻辑当中。在狂风大作的月光下,当他看到了那个红头发,大胡子,穿着黄铜纽扣马甲的罗伯特的时候——或许这样的不期而遇,会让他一下子分不清东南西北。 毫无疑问,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杰妮。只要离那个可爱的姑娘稍微一点,马上他就心神不宁了。这点完全没逃过我的眼睛,我们都觉得他会带着个人情感去看这个案子。至于这到底是哪个凶手搞的鬼,他首先怀疑的对象,肯定是‘鸦巢’的人。至于接下来他会怎么做,我不知道。但我们从另一个方面牵着他的鼻子走。在头一次在布兰登面前现身之后,接下来要由我那位可爱的甜心来为第二场演出来开序幕了。我还在那附近呆了一会儿,接下来就跑到斯特里特农场去。在很短的时间里,吓到一位农场主。这么做是为了告诉他们,‘罗伯特’偷了食物,然后立刻就逃走了。 几小时之后,当多里亚到那里取牛奶的时候,他听说了整个事件。于是马上跑回‘鸦巢’。把那个男人的外貌描述了一下——本迪戈也马上认出了那就是他亲弟弟。他们都觉得‘罗伯特’再一次到这里举起了屠刀! 之后的那些事情,你们都知道了,那我就不再多说了。值得注意的一点是:除了多里亚和杰妮,随后没有任何人见过罗伯特。换句话说,他就再也没现身过。他在那里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直到很久以后,他才会在格里亚恩泰露面。为了让本迪戈和布兰登相信他的存在,我和杰妮必须编制惟妙惟肖的谎言。‘罗伯特’再次沉沉睡去——听起来那个男的像又活过来了一样。 实际情况和我最初的设想确实也有出入。机会再一次眷顾了我们,让我们得以改进之前的种种不足。 每当想到我那无法替代的杰妮在‘鸦巢’所做的种种杰出的努力的时候,我就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她是如此的胆大心细,四两拨千斤。另外她像猫一样随机应变的能力也让我很放心。那两个男人简直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啊,我手心的太阳!我们有着同样的灵魂,是上帝用同一块泥土黏成的!尽管你有父亲,我也是母亲生的——但那原始的烈焰,会把一切挡在它前面的东西化为灰烬! 我刚才说过,当初的计划和实际有出入。我本来打算在罗伯特来看本迪戈的那天晚上,就在那个了望室里干掉老水手,让妻子协助我在早上之前转移掉尸体。可是因为某些突然情况被推迟了。那个本该送他上西天的晚上——就在我和他谈到杰妮的时候,通过他笨拙的目光和焦躁的表现,我就预感到房间里躲着一个看不见的人。 房间里只有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了。我虽然知道了这个秘密,却依旧不动声色。我就知道那个侦探不会轻易放弃,只需快速地用余光瞄了一眼那个橱柜上的小通风口,就知道他躲在里面了。为了找到更恰当的时机,我不得不随机应变。确实也是,如果我代替他弟弟——在房间里就把他干掉的话。和之后第二天晚上发生的恐怖事件比起来,简直是太逊了。 当我把那个老水手载到山洞——就是后来我带布兰登去的那个。我之前已经去过那里,点好了煤油灯。我跟在他身后上岸。当他前脚刚踏进山洞的时候,我就举起了斧头。他立刻毙命,五分钟以后,鲜血溅满了沙地。接下来我就在旁边鹅卵石下面为他挖了个墓穴——那是一个注定在半小时后会潮汐盖住的地方。不出二十分钟,本迪戈·雷德梅茵就长眠于三英尺的沙石之下了。然后我启程赶回‘鸦巢’。我向布兰登报告说,两兄弟顺利地见了面,叫我过一会再过去。我抽了一两根烟,然后走到下面的船坞去,把我的铲子从小艇上拿下来放到船库里。拿上一个麻袋,又出发了。 在我回到山洞的时候,涨潮的海水已经完全把老水手的埋骨地给盖住了。我上了岸,往麻袋里填满了沙子和石头,把遗留下来的血迹处理得分散一些,又爬过石梯和长斜坡,在草坪上留下一段误导搜查工作的印记。抵达大陆架以后,我把麻袋里面的杂物都倒到悬崖下面去了。然后又穿着带来的罗伯特·雷德梅茵的大靴子,在地上踩了一些清晰的鞋印。这些印记可能会被马克,布兰登仔细收集勘察,并同在福格金托所采集到的进行对比。 我和我那可爱的老婆又短暂地分开了一段时间。然后我迫不及待地想带她去义大利——那里还有最后一个倒霉蛋在等着我们。但我们都觉得,再次行动之前,必须要有充分的缓冲时间。我们也有很长时间没见过阿尔伯特了。此时,我们正在尽情地享受我们的第二次蜜月,把结婚的消息通知了阿尔伯特以后,杰妮让我也送一块婚礼蛋糕给那好小子马克——这能让他更好地协助我们的计划。没有伟大的苏格兰场侦探做观众,我们才不会让这出好戏随随便便就落幕呢。 说到义大利,我早年在那不勒斯的生活中,确实有过不堪回首的往事——这个秘密只有我妈妈和我才知道。因此对我母亲的国家还是有些看法的,但事实上时间并没有减少我对义大利南部的爱。杰妮和我都觉得,有一天我们完成了计划之后,会带着尊严和宁静,幸福地生活在那里。 <hr /> 注释: 第十九章 对彼得·甘斯的馈赠 如果你问我,对干掉那些诋毁过我的人,有没有过愧疚?确实也会。就在科莫湖边上的老阿尔伯特家住了几个月后,我曾多愁善感过:那个湖本身就特别容易让人伤感,加上湖四周又是如此安静。那种孩童般的与世无争,以及周遭种种善意的暗示,都让我为那个老书虫的即将驾鹤西去而感到惋惜。好在杰妮及时用讪笑唤醒了我。 “快收起你那无用的感伤,”她说,“我可不吃这一套。” 我们本可以不留痕迹地杀掉阿尔伯特一千次了——这也是我独奏会上最痛恨的一点。不过缓缓也好——这样我们就可以知道他藏书的确切市值。否则他死后,鲍奇先生会把这笔财富洗劫一空。不出意外的话,我将轻轻松松地获得相当于中世纪博基亚家族的一大笔财富。 虽然一路上大风大浪,我们都扛过去了,却不幸在阴沟理翻了船——最后的失败不怨杰妮,全怪我。如果听我们家智多星的话,应该等她找到她叔叔的遗嘱之后,我再动手的。她自己就是这么做的。如果这招真的最后管用的话,接下来我的职责便是舒舒服服地打理我们的巨额额财产。我应该谨记‘一步一个脚印’ 的道理。恰恰这个时候,我那艺术家式的骄傲——我的虚荣心,我的权利意识开始作祟,完全毁了大团圆的结局。我俩确实都是艺术家。但无疑她更胜一筹!多么直接的讽刺,这一切又是多么可笑啊!她的心和身体,都属于希腊最美时期的艺术品——无一不回荡着希腊艺术的严肃性、无情的质朴以及完美无瑕。我们辛勤耕耘过,本该一起享受丰收的喜悦才对。 虽说最后没能如愿以偿。但在生死关头,她从死神手里救下我的性命,让我得以活到现在。她最后的忠诚,有如飞蛾扑火般燃尽自己。哦,我怎能忘记,最后那个超越生死的瞬间!没有她的陪伴,我要怎么才能继续活下去?当杰妮摆脱了世俗的牵绊,乘风而去的时候,我也做好了同样的准备。既然我俩是一对无法分开的比翼鸟,那么,在不久的将来,我也深信,无论造物主如何和我们开玩笑,就算到天堂里,我俩也会永远厮守在一起。谁又敢说不会如此呢?“世上本无对错之分,关键在于你怎么想。” 或许万能的造物主,早已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可不会叫老虎去吃草,或者让老鹰去采蜜。 我那条理更清楚,思维也更开阔的老婆,总是不太信任我们的美国朋友——彼得·甘斯。当她第一眼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就觉得他和布兰登有点不太一样。他可不像我们的小乖乖马克那样好骗,事实上一开始,来科莫调查之前,他已经对我们心存戒备了。杰妮相信,未来他会成为我们面前最大的阻力。我也感受到了他人格的魅力,很高兴遇到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彼得很明显是个多疑之人——毫无疑问,这源于他那该死的职业病。他应该叫‘汤玛斯’ 而不是‘彼得’。他从不接受那种看起来理所当然的东西。他自己说他的‘第三只眼’——心灵之眼——能看到很多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他本该当一个臭名昭着的恶棍的。 我不该再蹦躂出来的。这样,被请来调查此事的甘斯就抓不住我的把柄了。是艺术家的骄傲——那种虚伪又愚蠢的优越感,毁了一切。如果甘斯来之前,老阿尔伯特就长眠于科莫湖底的话,那么二十个甘斯也找不到他。既然我决定要他的命,那上帝也救不了他。不过也是我的失误,亲手葬送了大好的局面。当可恶的甘斯出乎意料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抢在我前面——我很晚才意识到到这一点。实际上,他早就盯上我了。他跑回英格兰,像只鼹鼠一样刨我的过去,不久便会得出这样的因果关系:很明显是迈克尔·彭迪恩杀了罗伯特·雷德梅因。反过来才怪。有了这么个信念,他在每次案情重建的时候,都会看到些许曙光。不过即使如此,必须要有足够的灵感火花,才能跳跃式地认定多里亚就是那个失踪彭迪恩。 甘斯在自己熟悉的领域确实很棒。虽说他是一个自掘坟墓的贪婪之人,虽说他不像别的绅士那样抽烟斗,而是吸那些捣碎里鼻烟的习惯令人作呕——但我还是不得不服他。他一方面给我吃药,稳住我;另一方面在黄昏中同样造了个‘雷德梅因’的冒牌货,来试探我——这几招都很绝。这一切来的如此突然,我当时都没时间考虑。要是当时承认我见鬼的话,是危险的,但之后我假装说我没看见,却是致命的!他最老奸巨猾的地方,在于他向我保证什么也没看到。这让我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从那时开始,决战就开始了。我处于非常不利的位置。 我不知道他从我的那个致命失误中得到多少启示。不管怎么说,当时根本没有考虑的时间。我猜现在甘斯一定把我和那个他不在的时候,穿着雷德梅因的衣服,差点开枪打死布兰登的人联系在一起。没错,那个协助我在格里亚恩泰挖坟墓的人是杰妮。当我沮丧地发现我没有干掉马克的时候,也是她在安慰我。那次算他命大,咬破舌头救了自己。要是当时我没看到他嘴里流血的话,肯定会再补上一枪的。 我万万没想到,阿尔伯特刚死的那天晚上,甘斯就要抓我。谁能料到他会使出这么一招呢?我想当然地以为,杀了老阿尔伯特以后,厉害的甘斯也会发现我和那个案子没什么牵连,最后不得不陷入苦思冥想之中。要是我知道甘斯会回来抓我的话,第一时间就会逃得无影无踪。找个地方避一两年风头后,再换一个崭新的形象出现。到那个时候,我会让多里亚留下足够的证据,说自己畏罪自杀了。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甘斯的智商竟然达到了那样的高度!只要他稍稍走开一会儿,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干掉那个老书虫了。他派布兰登一个人去看着阿尔伯特。杰妮那无法拒绝的吸引力,正是为这些场合准备的。她发现:当自己依偎在布兰登怀里,唤醒他对未来一厢情愿规划的时候,牢牢抓住那呆子可怜的注意力简直太容易了。必须指出的一点是:这位杰出的人物一次次地掉进温柔陷阱,不但使我们如鱼得水,也让甘斯的努力一次又一次付之东流。在那个异常重要的夜晚,甘斯让他去看着老阿尔伯特,似乎甘斯先生不觉得他的助手有着致命的缺陷。是的,即使像甘斯那样的天才也会犯错。甘斯也是人不是神啊! 在杰妮向她听众诉说自己种种不幸,让布兰登拍胸脯保证为她出头的时候。我离开了别墅,布兰登也看到了。找一艘船划到贝拉焦去,也就是十分钟的事情。我找了一艘别人不会留意的小船,装了一袋大石头。又马上划回皮亚内佐别墅,爬上铺在水面上台阶。那个黑胡子是我以前一直戴着伪装的,我把外套留在船上,穿着短袖重新出现在那里。 我用颤抖的口音,对完全认不出我的阿桑达说:鲍奇先生得了重病,眼看就快不行了。话说到这里就够了。我马上回到小船上。不出三分钟,阿尔伯特就跑出来冲上船。他好像从未见过我似地给我一大笔钱,让我赶快送他过去。在离岸一百五十码 的时候,我让他到船头去,解释说那样我可以划得更快些。当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举起了那把小斧头。他马上就倒下去了,看起来一点也不痛苦。五分钟之后,我把石头绑在他的脚上和胳膊上,推下船去,沉到科莫湖底。那把斧头也被我一并扔了下去,它的使命完成了。许多年之后,这把武器就会成为宝藏也说不定呢。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在离皮亚内佐别墅不到两百码 的夜色中完成的。 随后,我奋力划向岸边。把船藏到岸边不容易看到的地方。把假胡子塞进口袋里,悠闲地走向一个熟悉的小酒馆。这一切打我从布兰登眼皮底下离开,只用了二十四分钟。我得在这个酒馆荡上一段时间,以便造一个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至于我何时到那里的,没人知道,以后也不太会有人去查。我走回家的时候一点没料到,一切都结束了——我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一切都没了——在怀抱亡妻的时候我意识到,没有她,生命对我来说,也不再有意义。 我感觉,伊人好像穿着绫罗绸缎飞天而去。而作为这名奇女子的爱人,在所剩无几的日子里,我也没什么其它要求了。但想到要和别的囚犯一起被送上绞刑架耻辱地绞死,我才不干呢。甘斯应该很清楚这一点。他有没有告诉过警方,我曾是个牙医,让他们好好检查一下我的口腔呢?他是知道我有一些能耐的,可惜还没吃透我。只有和我一样的天才,才有资格评论我。而这些先贤,像彗星般孤独地划过天边,又寂寞地离开。我们带来了璀璨的光芒,当我们消失的时候,人们纷纷赞美上帝。我以前也常向上苍祈祷,让我在孤独人生旅程中找到一个更好的伴侣。我和杰妮就像一对双子星,交汇闪烁。我们一起发光,一同幻减。以后我俩的名字也不会分离。 哦,对了。我把所有的遗产都献给彼得·甘斯先生。我认命马克·布兰登先生为我遗嘱的执行者和剩余财产的继承人。我对他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他简直在旁边为我们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或许你会问我,“当一个人被判处死刑,呆在牢笼般的监狱里,数着自己的死期一天天的临近——他恐怕插翅难飞了吧?”当全世界的人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就会知道答案了。 “Al finir del gioco, si vede co。”这句义大利语的意思是:“比赛结束的时候,我们会看到谁是赢家。”并非总是如此,有时比赛难分伯仲,赢得对手的尊敬挺容易的。我觉得这次我和甘斯打了个平手。我想甘斯绝非一个好大喜功之人,也不会吝啬给某人一些掌声。他会明白,纵使我俩平分秋色,但杰妮还是更胜一筹。 十天后,甘斯在他波士顿郊外的大房子里看到了这封信。在他的餐桌上,还有一个从英格兰寄来的小包裹。包裹里是甘斯最喜欢收藏的鼻烟壶。他之前已经留了一笔钱,叫伦敦的朋友给他搞这么一件宝贝。结果他失望了,某些比任何鼻烟壶更重要的东西牢牢抓住了他的眼球。布兰登也寄来了一封信。里面既有和报纸上差不多的资讯,也有告诉甘斯的私人秘密。 我敬爱的彼得·甘斯先生:您想必已经看完了彭迪恩的认罪书。但您未必了解其中所有的是非曲折。我这边附上他送给您的礼物,我敢打赌,您和其他任何人再也不会收到比这更令人难忘的东西了。他在狱中写了一份遗嘱,法院判决我继承他的所有遗产。而我已经把所有的遗产(包括您的那份),都交由警方转赠给帝国孤儿院。想必您对此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以上就是故事的全部。随着他死刑刑期的日益临近,我们已经增加了许多特殊的安保措施。彭迪恩本人倒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既没惹什么麻烦,也没有再发出警告。在写完认罪书之后,他要求我们列印出来,这么做显然不符合规矩。于是他就一直扣着这封信,说等他死了以后再交出来。的确在他落笔之前,我们已经赋予了他这项权利。他自始自终保持着克制、合作的态度。什么都吃得下去,和看守他的警备一起锻炼,还抽了很多的烟。我要告诉您的是,罗伯特·雷德梅因的尸体,在他供述的地方被找到了。可是由于潮汐的作用,很难确定本迪戈坟墓的具体位置。我们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在临刑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彭迪恩像往常一样,用被子蒙住头呼呼大睡。他两边各站着一名狱警,房间里的灯也始终亮着。突然间他叹了口气,从手里拿出一个包裹,递给站在他右边的警卫。 “把这个给彼得·甘斯先生——这是我的遗嘱。”他说道,“请记住,马克·布兰登先生是我的遗产继承人。”随后把一包小东西塞到狱卒的手里。与此同时,他很明显地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猛地直起身子,然后突然向前倒下去,没了意识。一名狱警跑上去搀扶他,另一名去喊监狱里的医生。但一切都是徒劳,彭迪恩已经死了——死于氰化钾中毒。 您应该记得有两件泄露他秘密的事情。第一个是他早年在义大利的经历。还有一个就是您始终不理解为什么他会那么冷血。我现在都找到了答案。如果我们有一双和他一样眼睛的话,也能马上找出答案。因为对他来说,瞳孔和虹膜一样,都是灰色的。所以我们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人的样子那么怪。他心里一直藏着这个秘密,别人无法察觉。他说只有他母亲知道这个秘密:一次意外的事故让他失去了一只眼睛。一只玻璃制的义眼巧妙地掩盖了这个缺陷。死后在他嘴里也找到了咬碎的氰化钾胶囊。 我猜您也猜到了这个无赖的声明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辞掉了侦探的工作,另找了一份营生。我需要一段不被打扰的时间,独自去忘掉这段可怕的经历。明年我可能需要出差去美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很想再见您一面。请允许我这么做。我不是要旧事重提——那对我来说充满苦涩,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得向前看——或许我会看到退休的您,带着满身的荣誉,惬意地享受生活。或许到那个时候,我也能完全释怀了。 甘斯打开了那个包裹。 里面是一颗玻璃义眼。做工非常精细,足以以假乱真。它里面漆黑一片,完全遮蔽了真理的光芒,虽说它有着完美的光泽和透明的色调,但那些蒙蔽彭迪恩的东西,却一点儿也没给甘斯造成困扰。那并非十恶不赦,他脑海里已经不记起那张演员的脸。 他把那个小盒子翻了个面,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真是不可思议。”他大声说道,“他说得对,他老婆比我们都更胜一筹。如果他听她的,不卖弄虚荣的话,他们两个不但能好好地活着,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当甘斯拿出那金制鼻烟壶,吸鼻咽的时候,那颗深棕色的义眼,像是听懂了他话似地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