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美人脸》 引子 “你最近肯定遇到了烦心的事情!” 刚一见面,老毕便迎头抛过来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我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微微的惊讶。 “根据你面部的表情,和你身体表现出来的一些细节,很容易就可以作出判断了。”老毕轻轻笑了一下,“首先,你的脸色黯淡无光,脸上还有一些细小的黑斑,这表明你最近的睡眠质量很差,而引起睡眠不好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心情不佳。其次,你嘴角的纹路,比前一段时间咱们见面时稍稍下垂了一些,而你的鼻翼却有些微的上扬——这些细节,表明你近来经常处在一种不愉快的状态之中……” “等等,你能解释一下嘴角下垂和鼻翼上扬,与不愉快有什么关系吗?”我打断了他的话。 “人生气的时候,嘴角往往都会下撇,而鼻孔由于出入气流过大,鼻翼会扩张而上扬——这个其实不用我解释,你生气的时候,拿一面镜子看看自己的表情就知道了。” “真是这样?”我对着他办公桌上的玻璃板,做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看了一会儿,不由得信服地点了点头。 不错,最近我确实遇到了一件烦心的事情:我所在的法制时空报社新调来了一位栏目主编,这位主编的想法千奇百怪,经常给记者们出一些无法做到的难题,为新闻选题的事,我已经不止一次和他争吵了。 “凡事想开一点儿,不要老纠结在心里。”老毕点上一支雪茄,用左手夹着,美美地吸了一口说,“伙计,这次你特意远道而来,也不能让你失望,我给你讲一个几年前发生的案件吧。这个案子十分奇特,它的情节可以说比小说还要曲折、离奇,你把它写出来,相信会有许多人喜欢看。” “这是个什么样的案子?”一听有好的题材,我顿时忘却了不快和烦恼,一下来了劲——每次不愉快的时候,我只要到老毕的办公室转上一圈,所有的烦恼都会烟消云散。 对了,我差点儿忘了告诉你: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名叫毕麦斯,是这座城市大名鼎鼎的刑侦专家。黑黑瘦瘦的老毕看似貌不惊人,但却有令人意想不到的破案思路和独特的分析方法。据说,经老毕破获的大小案件已经有上百起,光我们《法制时空》报就采访刊发过老毕破获的二十多起案件。我也因为经常采访老毕,和他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 “几年前,本市富豪小区发生的凶杀案,你应该听说过吧?”老毕吸了一口烟说。 “没有,我是外地人,而且前年才到报社工作,所以你说的这个案子我一点儿都不清楚。”我迫切地说,“毕老,你快讲讲吧。” “准确地说,这个案子发生在五年前,当时我和助手小陈应东城公安分局的请求,专门下去跑了一个多月。我们动用了大量警力,费尽周折,但都未能抓住凶手,反而让他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将几个警方重点调查的人一一杀害。” “啊,凶手这么猖狂?”我很惊讶,连声催促道,“毕老,你就别绕圈子了,赶紧说说那个案子吧。” “这个案子最初发生在富豪小区的一幢别墅内,一个美艳少妇被人杀死在卫生间里,脸部被划烂,惨不忍睹。当时大家对情杀还是仇杀意见不一,并先后调查过小区保安、做家政的妇女等多人。随着调查的深入,我们在远离小区的化工厂单身楼宿舍内,发现了一张画在墙上的美人脸。” “美人脸?” “是的,这是一个令人百思不解的头像,它有两个显著的特点:第一,这个头像与富豪小区遇害的美艳少妇的脸十分相似;第二,头像上面竟然沾有遇害者的血迹!” “啊,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情不自禁地惊叹一声。 “是啊,是谁画了这张美人脸,它与死者有何关系?我们围绕这幅神秘的头像,对化工厂的几名单身职工展开重点调查,这时,一个八十年前的土匪女人的传说闹得沸沸扬扬,同时,网上还出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鬼帖。它们和美人脸一起,把办案人员的思绪搅得一塌糊涂。” “土匪女人?鬼帖?”我如堕五里雾中,越听越迷糊了,“你讲的这些,听起来太玄幻了吧?” “是呀,这一切看上去似乎是鬼魂作祟,其实是有人在暗中导演。”老毕眯缝着眼睛说,“当时我们排除重重雾障,就在一切即将柳暗花明时,离奇事件接踵发生,几个重点调查的对象不是死亡,就是疯癫——最后案子破获,这起惨烈的连环血案,竟然都与那个画在墙上的美人脸密切相关!” 老毕说着,重新点燃一支雪茄,慢慢地给我讲起了那起离奇的案子。 第一章 豪宅血案 卫生间里亮着灯,橘黄色的光晕下,一幅惨烈无比的凶杀场景呈现在大家面前:一个身穿粉红色内衣的女人仰面躺在地上,她双手分别垂在身体两侧,睡衣半遮半掩,白皙饱满的乳房和雪白的胳膊、大腿裸露在外,散发出女性的无限魅力——单从这些看,这无疑是一具生前十分苗条曼妙的胴体。然而,视线上移到女人的头部,一种恐怖的感觉笼罩了大家,女人的头部血肉模糊,一道道深深的刺痕布满头部,那张已经无法辨认的脸上,血肉翻卷,面庞支离破碎,一只眼睛挂在眼眶外面,让人感觉异常恐怖。 这是一个初秋的清晨,天气晴好,缕缕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落下来,整个大地显得生机勃勃。 公园里十分安静,尽管晨练的人很多,但并没有令人烦躁的喧嚣和嘈杂,只有清脆的鸟鸣声,时不时地划破静谧的氛围。 在公园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慢慢出现了老毕瘦长的身影。如同往日一样,老毕已经围着公园跑了三圈,他浑身上下冒出了一层细汗,黑瘦的脸,也因运动而显得生机勃勃。跑步结束之后,老毕又来到一排简易健身器材旁,准备再活动一下腰身,然后回家吃早餐。 “老毕,你在哪里?毕老,你还在公园吗?”这时,远处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随着喊声,一个二十多岁的阳光小伙出现在晨练的人们面前,很快吸引了大家的视线。 老毕闻声转头,很快看到了那个不停叫“老毕、毕老”的小伙子。 “小陈,出什么事了?一大清早你喊魂呢?”老毕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向那个叫陈冉的小伙子招手。 “老毕,我向你严重抗议,请你以后出门带上手机行不?你自己说说,我给你当几回传话筒了?”小陈气喘吁吁地说,“你赶紧回去吧,咱们又有活儿干了!” “是吗?”老毕的神情一下严肃起来,他赶紧把健身器上的外套拿上,和小陈一起匆匆忙忙地往回走。 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很快消失在公园门口,晨练的人们又恢复了正常的锻炼,不过,熟悉老毕的人都知道,他的匆匆离去,肯定又是哪里发生了人命关天的大案。 不到十分钟,老毕和他的工作助手小陈,已经踏上了奔赴案发现场的道路。小陈一边开车,一边滔滔不绝地诉说着一个小时前接听到的电话内容,而老毕和往常一样,靠在车后背上,闭着两眼,一言不发地听着小陈的诉说。 “他们把现场保护得如何?”小陈说完了,老毕才睁开眼睛,随口说了一句。 “好像还不错。东城分局的大头局长说了,要把好事给你老人家留着。”小陈不屑地说,“据我看来,这个案子非常复杂,恐怕非你老莫属。” “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小陈同志,在朱大头他们面前,咱们也要表现得谦虚一点儿,免得牛皮吹大了,到时下不来台。”老毕不太高兴地说。 说完这话,老毕便仿佛进入梦乡一般,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小陈伸了伸舌头,不再吭声。他知道老毕已经进入了最佳的思考状态之中。 此时小陈的头脑中,出现了一幅异常惨烈的凶杀场景,根据朱大头的电话描述,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构思着凶杀的种种可能,但构思了半天,大脑中仍是一片空白。 半个小时后,老毕他们的车便到达了目的地。 案发地点位于城市的东郊,这里处于城乡结合部,空气清新,环境幽雅,一个占地面积达数亩的公园环抱着小区,公园里鲜花盛开,鸟儿鸣啭,俨然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 小区里,一幢幢造型别致、装修豪华的别墅排列有序,别墅与别墅间相距较远,连接它们之间的,是一片片幽深的树林和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在花草树木掩映下,一座座假山精巧美观,走廊曲径通幽,一条条流泉飞瀑点缀其间。走在小区里,让人感觉像是走在森林边缘,城市的喧嚣和纷扰被抛却脑后,令人心旷神怡。据说,这里每一幢别墅的价格至少在数百万元以上,能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老毕和小陈刚刚走进小区,一个矮壮的中年男子便匆匆迎了出来。 “毕老,又惊动了你老的大驾,实在不好意思啊。”中年男子神情有些疲惫,“等破了这个案子,我请你和小陈好好喝一顿酒。” “算了吧,大头局长,你这话不知道说多少次了,一次都没兑现。”小陈有些不满地嘟囔。 “这不是时机一直不成熟吗:你们有空,咱没空;咱有空了,你们又忙得屁股不停。嘿嘿,下次一定补上,一定补上。”朱大头有些尴尬地打着哈哈。 “不说那些废话了,赶紧前头开路吧。”老毕目光炯炯有神,他一边观察小区里的环境,一边做了个“快走”的手势。 朱大头,大名朱大安,是东城公安分局负责刑侦工作的副局长,因为他脑袋很大,据说智商很高,所以大家习惯叫他“大头”。 在小区最里边的一幢别墅前,朱大头停下了脚步。别墅门口,几个负责警戒的警察把守着现场,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站在门口,满脸的惊惶和恐惧;在她旁边,几个小区的管理人员不知所措地围在一起小声议论,眼睛不时向屋里瞟去。 “我当了这么多年警察,还从没看到过如此惨烈的凶杀场面。”朱大头说着,带领老毕和小陈向屋里走去。 屋里光线较为黯淡,刚一走进去,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这是一幢上下两层的小楼房,楼下是客厅和主卧室,楼上是两间次卧和一间书房。据我们了解,楼上并没有住过人,女主人平时都住在楼下的主卧室里,今天凌晨,她正是被人杀死在主卧室的卫生间里。”朱大头介绍道。 “这幢别墅,只住了女主人一个人吗?”小陈问。 “据我们了解,确实是这样。” 老毕站在客厅里,向那个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房间望去,脊背传来一阵凉飕飕的感觉。 “走,进去看看。”老毕小心翼翼地推开虚掩的房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卧室布置得十分豪华,宽大的双人床,粉红色的卧具,古色古香的家具,使整个房间看上去十分温馨。但卧室里的东西显得十分凌乱,特别是那张宽大的双人床上,被子和枕头胡乱扔着,粉色的床单大半垂到了地上。 老毕像一只嗅觉敏锐的猎豹,仔细搜寻着每一个角落。 卧室的地板上,可以看到明显的血迹,血腥的气味更加浓烈。这里,显然发生过激烈的打斗,地上多处可以看到一缕一缕的女人的长发。 “小陈,把这个收集一下。”老毕突然从地上用镊子夹起一缕头发。头发不多,只有十多根,但从头发的长短粗细程度来看,它们显然并不属于女性。 “毕老,你的眼力可真厉害!”朱大头由衷地说。 “女主人的房间里,怎么会有男人的头发呢?”旁边一个警察不解地问。 “这很简单啊,女主人和凶手发生抓扯,在抓扯中,她可能把凶手的头发也抓了一些下来。”小陈推测。 老毕依然一言不发,他蹲着身子,用手电筒一寸一寸地照着地面。 “指纹和脚印都提取到了吗?”半晌,老毕才站起身来,他一边捶打腰背,一边轻声问道。 “没,没有……”朱大头涨红脸说,“我们只提取到了死者的,凶手的脚印和指纹,我们都没能取到。” “你们不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吗?怎么连一点儿有用的线索也没找到?”小陈觉得不可思议。 “事实就是如此啊,我们有什么办法?”朱大头两手一摊说,“由于凶手破坏了自己的脚印和指纹,加之报案人和小区管理者都到过现场,所以现场脚印比较混乱。” “先别讨论这个,咱们还是进卫生间看看再说吧。”老毕挥手制止了两人的争论,带头走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亮着灯,橘黄色的光晕下,一幅惨烈无比的凶杀场景呈现在大家面前:一个身穿粉红色内衣的女人仰面躺在地上,她双手分别垂在身体两侧,睡衣半遮半掩,白皙饱满的乳房和雪白的胳膊、大腿裸露在外,散发出女性的无限魅力——单从这些看,这无疑是一具生前十分苗条曼妙的胴体。然而,视线上移到女人的头部,一种恐怖的感觉笼罩了大家,女人的头部血肉模糊,一道道深深的刺痕布满头部,那张已经无法辨认的脸上,血肉翻卷,面庞支离破碎,一只眼睛挂在眼眶外面,让人感觉异常恐怖。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惨烈的死者。”小陈突然一阵恶心,他强忍着干呕了几下。 卫生间的地板上,溅满了死者的血迹,甚至在洗手池上方的镜子上,也有几滴凝固的血迹。 老毕眯缝起眼睛,细细观察起那几滴血迹来。 顺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老毕从卫生间又走到了卧室,最后又来到了客厅。 血迹,在客厅沙发前的地板上消失了。 老毕显然对这一现象十分关注,他从怀里掏出一只放大镜,聚精会神地研究起客厅的地板来。 “毕老,有什么发现吗?”小陈问。 “这里的地板,有被轻微擦过的痕迹,可是案发后,进来的人都踩踏过地板,脚印比较杂乱,所以地板能提供的线索微乎其微。”老毕轻轻摇了摇头。 “你是说凶手擦拭过地板?”朱大头觉得不可思议。 “对,他这样做的目的,一方面是消除自己的脚印,另一方面是将血迹控制在室内。”老毕转头看着朱大头,“别墅外面的情况,你们都调查过了吗?” “调查过了,不过由于时间仓促,我们没有发现多少有用的线索。”朱大头局促不安地说。 “好,那现在咱们就一起出去看看吧。” 别墅门前,是一块长方形的草坪,中间夹杂着一丛丛开得十分繁茂的鲜花。一条潺潺流动的人工小溪绕着别墅流过,在不远处汇入了一座有假山的池塘之中。别墅后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一棵棵桉树修长挺拔,树冠遮天蔽日,使得这里的环境显得清幽、雅致。小树林的尽头,是一道带铁丝网的栅栏围墙。 “根据我们分析,凶手很有可能是从外面翻墙而入,作案之后,又从原路返回。”朱大头说,“因为小区的保安二十四小时值班,而且大门口又有视频监控,所以他从大门口进出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 00老毕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一直在小树林里搜索着。但由于地面太干燥了,小树林的地面上并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 几个人很快来到了小树林的尽头。 “小陈,你个子较高,从这道围墙上翻出去没问题吧?”老毕凝视着眼前的围墙说。 “应该没问题。”小陈看了一眼围墙上的铁丝网说,“不过,如果是正常情况下,我一般不会去翻——万一裤裆被铁丝挂住,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如果是在情急之下,你可能就不会考虑裤裆了。”朱大头似乎明白了老毕问话的意思,他也像老毕一样,凑近围墙仔细观察起来。 “好了,我感觉他有可能是从这里出去的。”老毕突然指着一处围墙,神色显得有些兴奋。 几个人聚拢一看,围墙上却什么痕迹也没有。 “你们仔细看看,这根钢栅栏与其他栅栏有什么不同吗?”老毕指着眼前闪闪发亮的栅栏说。 果然,在栅栏顶端,有较明显的摩擦痕迹,因而使得这根栅栏明显比其他栅栏有光泽。 “可是太奇怪了,这处擦痕既不像手抓的痕迹,也不像脚踩的痕迹,这究竟是什么痕迹呢?”小陈大惑不解。 “老实说,我自从进入别墅后,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凶手为何没有留下脚印和指纹?在看到这个擦痕后,我突然一下明白了。”老毕又点燃一根烟,自顾自地吸了起来。 “真不愧是毕老啊!”朱大头由衷地说,“你能说得明白一点儿吗?” “小陈,咱们刚才在卫生间的时候,你发现里面缺少了什么东西吗?”老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起小陈来。 “你指的是毛巾架上的毛巾和浴巾?卫生间里似乎少了这两样东西。”小陈说。 “可是浴巾和毛巾明明都在啊,怎么会少了呢?”朱大头迷惘了。 “不错,卫生间里的毛巾和浴巾都在,但很显然,毛巾和浴巾都并非只有一条,这从它们在毛巾架上的摆放位置就可以得出结论——一般情况下,如果只有一条,它摆放的位置应该会在毛巾架的正中,但如果是两条,它摆放的位置就会偏离正中。咱们刚才看到的毛巾和浴巾都挂在架子的一端,很显然,另外一端的毛巾和浴巾都被人拿走了。”老毕耐心地解释。 “你怀疑是凶手取走了浴巾和毛巾,并用它们来擦拭脚印和指纹?”朱大头有些吃惊。 “咱们暂时不讨论这个,还是赶紧察看周围吧。”老毕问道,“围墙外面,你们去过了吗?” “去过了,外面是一小片灌木林。” “好吧,那咱们就从这里跳出去看看如何?”老毕指着栅栏说,“小陈跳这个当然是没问题了,大头你可能有些吃力,需要我们帮助吗?” “你可真是小瞧我了!”朱大头说着,用力爬上栅栏,小心翼翼地跨过铁丝网,从栅栏上跳到了小区外面。 老毕和小陈也相继跳到了栅栏围墙的外面。 围墙外面,不知名的野草和灌木长得十分繁茂。灌木丛中,一条小路若隐若现——这是附近居民饭后散步踩出的小路。灌木丛的后面,是城郊农民的庄稼地,一丛丛的玉米挺立其间,使整个小区的后墙外充满了浓郁的乡村气息。 “这里,应该就是他从墙上跳下来的位置了。”老毕指着一处地方说,“这个地方的草有被踩过的痕迹,这和咱们跳下来的情形十分相似。” “可是,这个地方怎么和里面栅栏上的擦痕位置不一致呢?”朱大头提出异议,“正常情况下,他应该是从哪里爬上,就从哪里跳下,但事实上,咱们看到的擦痕和这个跳下的位置,相距了几米远,这个如何解释?” “他会不会爬上栅栏后,并没有立即跳下,而是在栅栏上走了几步,然后再跳下呢?”小陈分析。 “有道理,”老毕点点头,“还有一种可能,他爬上栅栏后,先把手中的东西扔了下去,为了不踩到东西,所以在栅栏上走了几步再跳下。” 老毕说着,蹲下身子仔细察看草被踩过的地方,但看了一会儿,仍一无所获。 老毕并不甘心,他沿着小路走了一会儿,来到了玉米地里。 玉米地的前面,是一条窄窄的水渠,这是农民们修来用以灌溉庄稼的渠道。渠水缓缓流淌,水面上漂浮着一些垃圾。 “看,水里有一条毛巾!”小陈突然叫了起来。 “这可能正是咱们要找的东西。”老毕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容,他俯下身子,用镊子小心地把水里的毛巾夹了起来。 “你不要害怕,请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一遍好吗?”老毕和颜悦色地说。 坐在老毕对面的,正是刚才站在别墅门口的那个妇女。她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恐惧和慌乱。 “我是市里‘好家庭’家政服务公司的员工,我们公司和这个小区签订了长期服务合同,主要给这里的住户打扫卫生和整理家务……”妇女显得很紧张。 “你说的这个公司我很清楚啊,你们的服务态度很好,服务质量也很令人满意。”老毕微笑着说,“我家里也经常请你们公司的人来打理家务,我和我爱人都觉得很不错。” “是呀,我们公司一直提倡服务至上,只要客户打了电话,不管什么情况,我们都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赶到客户家里,尽心尽力把家务做好。”妇女一说起家政服务,紧张的情绪逐渐得到了缓解。 “好,我相信你们的服务——这样吧,由于时间比较紧迫,你还是讲讲今天上午看到的情况,好吗?”老毕适时地把话题转移了过来。 “好吧,那我就再给你讲讲。”妇女按了按胸口说,“今天早上,我来到这家别墅准备做卫生,当时别墅的大门虚掩着,我敲了敲门,没人应答。我试着打了主人的手机,可对方电话已经关机了。我心想主人是不是出去锻炼了,于是在门口等了十多分钟,仍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你今天早上到小区,具体是什么时间?”老毕问道。 “七点左右吧,反正我到小区的时候,没遇到几个人。” “你为什么来这么早呢?据我所知,一般打扫卫生,都是在下午进行的啊。”老毕有些不解。 “并不是我想来这么早。昨天晚上,这个别墅的女主人给我们公司打了电话,要求第二天上午来打扫卫生,而且特别叮嘱要早一点儿过来。” “噢,原来是这样。你接着讲吧。” “我在门口等了很久,没有人出现,我感觉有些奇怪,于是试探着推了推门,没想到门一下就开了。我开门走了进去,发现客厅里有一些血迹,而且有浓重的血腥味,我心想主人怎么一早就起来杀鸡呢?在客厅里走了几步,我看到卧室的门大开着,里面的血更多。”讲到这里,妇女的面孔有些抽搐,身体也因为紧张而微微战栗。 “这时我突然感到有些害怕,想转身走掉,但又想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而且如果就这样走了,我的工作没完成,回到公司也不好交差。”妇女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讲道,“于是我大着胆子喊:‘有人吗?’可是没有人回答。我哆嗦着来到卧室门口,看到卫生间里亮着灯。‘是女主人吗?我是打扫卫生的家政服务员。’我喊了几声,仍然没有人回答。我心里一下升起一种不好的预兆,于是不顾一切地冲进卧室,拉开卫生间的门,只看了一眼,我就吓得差点儿昏了过去……” 妇女讲着讲着,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你看到卫生间里的情形后,当时都做了些什么?”老毕眯缝着眼睛,听得十分入神。 “我哪里敢做什么啊!当时我吓得大叫一声,赶紧从屋里跑了出来。刚跑到小区门口,保安就把我拦住了,他们问我跑什么,我说里面出了人命,他们不相信,非要我带他们去看。我只好跟他们再次来到了别墅里,他们进去看了一眼,跑出来就报了案,并且一直不让我回去。你说我这是作了哪门子的孽啊,遇到这样倒霉的事情,如果公司知道了,我可能连工作都保不住了,呜呜……”妇女说着说着,伤心地抽泣起来。 “放心吧,如果调查属实,这件事情和你无关,我们会跟你公司解释清楚的,你的工作应该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老毕转身看着朱大头说,“我觉得这位大姐可以回去了,另外,你能否给她们公司打个电话,帮她解释一下?” “好的,这个没问题。”朱大头对妇女说,“把女主人的手机号码留下后你就可以回去了,如果有需要,我们还会请你协助调查。” 妇女走后,老毕看着笔记本上记下的文字,两道黑黑的眉头蹙在了一起。 “这位妇女所讲的事实,和我们的推想差不多,但她提供的有用线索并不多。”老毕吸了一口烟说,“不过,她的陈述里,有几点值得我们推敲和思考。” “哪些地方值得推敲呢?”朱大头认真地问。 “小陈,你来说说吧。”老毕眯缝着眼睛对小陈说。 “好,那我就说说我的分析,请大家指正指正。”小陈清了清嗓子说,“第一,女主人昨晚给家政公司打了电话,要求第二天一早来打扫卫生,按照常理,打扫卫生不该这么早,之所以如此,说明女主人今天要出远门,或是在家里接待重要客人,从这点来说,只有尽快弄清女主人身份,调查她生前的人际关系网,才能找出案情眉目;第二,别墅的门是虚掩着的,而且其他地方并无翻墙入室的痕迹,这说明凶手是从别墅大门进去,作案之后,又从大门从容逃走,这表明凶手和女主人的关系十分亲密,凶手顺利进入别墅,有可能是女主人为其开的门,也有可能是凶手有别墅的钥匙,他趁女主人熟睡之时,悄悄开门进去作案;第三,这个妇女曾经给女主人打过电话,但对方手机关机了,而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有发现女主人手机的下落,这部手机是女主人生前遗失了,还是被凶手拿走了?当然,从常理上推测,手机被凶手拿走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是这样,那咱们破案的难度会更大。” “分析得有道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要弄清女主人的身份。”老毕吸了一口烟说,“大头,你现在就派一个人,到电信公司把女主人最近的通话记录了解一下。” “好,我马上叫人去。”朱大头赶紧打电话。 正说着,两个男人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室内,他们的脸上流露出委屈、无奈和困惑的表情。 这两个男人,一个叫大李,个子不高,表情显得有些木讷;一个叫小王,高高瘦瘦,黑黑的长条脸,一双大眼深陷在眼眶里。 “这两人是小区的保安,今天上午就是他们报的案。”朱大头回头对两个男人说道,“你们把看到和听到的情况,都给市里的专家详细讲讲吧。”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上午七点半左右,我和大李正在门口值班,突然听到小区里面传来一声尖叫,叫声显得十分恐怖。‘坏了,可能出事情了。’我对大李说了一声,正准备到小区里面去看时,只见打扫卫生的那个妇女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不停地回头看。‘出什么事了?’我迎上去问。‘不得了,那个女的死在房里,太吓人了!’她显得很害怕。‘人命关天的事情,你可不能乱说哦。’我当时不太相信。‘哪个骗你,不信你们自己去看。’她说着又想走。‘你不能走,赶紧带我们一起去看看!’我赶紧拦住她。这时接班的同事也到了,于是我和大李一起让她带我们去看现场。到了那幢别墅门口,她不敢进去,我们壮着胆子进去看了一眼,都吓得够呛,过了好一会儿,我们才想起要报警,于是拿起电话打了110。”小王说道。 “大李,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老毕问道。 “没有了。说实话,我们也不太清楚情况。”大李说,“我们昨天晚上八点钟接的班,上班后,就一直守在小区门口,除了巡逻,哪儿也没去过,谁想到会发生这样可怕的事情呢!” “是啊,出了这样的事,物管公司肯定会找我们麻烦,即使不解雇我们,也会扣掉我们几个月的工资。”小王也显得很沮丧。 “只要事情弄清楚了,相信公司不会为难你们的。”老毕安慰道,“所以你们要积极配合我们破案。你们再仔细想想,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小区里出现过哪些异常的现象?” “没有出现过异常的现象。我们一直在小区门口值班,而且隔一段时间就要到小区里面巡逻一次,一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大李说。 “你们一般间隔多长时间去里面巡逻一次?” “有时是一个小时,有时是两个小时。” “巡逻的时候,是不是每幢别墅都要走到?” “差不多是这样吧。即使是这次巡逻没有走到,下次巡逻时也一定会走到。” “那你们巡逻的时候,有没有发现那幢发生凶案的别墅有不正常的现象?比如说,奇怪的声音,以及闪烁不定的灯光等等。” “没有。” “别墅的门是虚掩着的,这个你们也没有发现?” “没有。我们巡逻,一般是顺着小区的路走一遍,不会挨家挨户去看住户的门锁上没有。” “好吧。”老毕说,“下面我再向你们打听一下死者的情况,你们对她熟悉吗?” “不是太熟悉,这个女的长得很漂亮,但是深居简出,平时不太容易看到她。她每次进出小区,都是戴着墨镜,有时开车,有时打的,而且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小王说。 “她平时开的是一辆什么车?” “红色的小车,具体是什么车型,我们也说不上来。” “你说她进出小区基本上都是一个人,那说明她偶尔也和其他人一起进出,你们看到过她和别人一起进出吗?” “我只看到过两次,其他保安也看到过,那是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男人,有些秃顶,长得很胖。我们在一起议论过几次,有的猜测那是她父亲,有的猜测是她的情人,有的猜测是她的哥哥。” “那个男人大约多长时间来一次?” “这个我们也不好确定,因为我们是十多名保安轮流值班,据我们推测,那个男人可能半个月左右来一次,每次来住上两三天便不见了。” “他最近的一次,大约是什么时间来的?” “大概是这个月的三号吧,那天我值班,刚好看到那个男的和她一起进了小区,具体是什么时间走的,我就不太清楚了。”小王说。 “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别墅里经常有人进来吗,我是说像小偷、身份不明的人等,还有,过去这里是否发生过盗窃之类的案件?”老毕盯着两个保安问道。 “我到这里上班的时间很短,只有半年多,对这个情况不是太清楚。”小王说,“大李在这里的时间比较长,他比我清楚得多。” “警官,我可以坦白地说,这里的治安状况相对较好,小区近年只发生过一起盗窃案,不过那还是前年的事情了,一个小偷翻墙进来,什么都没偷到就被抓住了——平时我们这里管理很严格,外面的人如果没有身份证明,是不可能进入小区的。”大李说。 “很好。”老毕点点头说,“这样吧,大李先回去,小王暂时留下来,再协助我们调查几分钟好吗?” “好吧。”小王诧异地看了老毕一眼,无可奈何地重新坐了下来。 “我希望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们情况,哪怕一丁点儿细微的不正常现象也最好讲出来,这样对我们破案有利。”等大李的身影从门口消失后,老毕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大李刚才都讲过了,我们昨晚确实没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小王的神色有些慌乱。 “大李也许没有发现,但我相信你是发现了。在找你们调查之前,我已经了解了你们俩昨晚值班的情况:上半夜是你在门口值守,大李到小区里巡逻,而下半夜则是你到小区里面巡逻,大李在门口值守。我相信大李说的是事实,他确实没有发现什么,而你却没有说实话,你一定是隐瞒了什么吧?”老毕的神色越发严峻。 小王低下头,搓弄着衣角,显然他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小伙子,你一定要讲出来,如果不讲真话,耽误了破案,你也要负责任的啊。”朱大头也在一旁做工作。 “我确实什么也没有看到。”小王仍坚持着不肯说。 “好吧,那我告诉你:死者被杀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左右,而这个时候,正是你巡逻的时间段,按照你们正点巡逻的习惯,这时你很可能正在小区里巡逻。”老毕徐徐吐出一个烟圈,不紧不慢地说。 “你怎么知道死者是凌晨三点被杀的?也许她是上半夜被杀的呢?”小王不服气地辩解。 “小伙子,既然你还在坚持,那我就说说我的理由吧。首先,人通常在死后半小时至两个小时内开始僵硬,死亡超过九个小时尸体就会全身僵直。从我们对死者的检查来看,尸体出现了僵硬现象,但并未全身僵直,这说明死者死亡的时间在九个小时之内,也就是说,凶杀案不可能在昨天晚上发生,而只能是今天凌晨;其次,根据死者的年龄、体格、死因以及尸体放置的环境因素,我们用一个简单的公式,即常温减去死者尸体直肠的温度,再除以1.5,便得出了死者的大概死亡时间,就是凌晨三点左右。” 老毕说完,也不看小王,只是静静地吸烟。 “警官,我说,我如实说……”小王突然捂住脸,双肩不停地抖动起来。 “我先到卫生间一下,行吗?”小王抬起头,迟疑不决地看着老毕说。 “去吧。”老毕爽快地点了点头。 “毕老,你怎么知道小王在撒谎呢?”小王的身影从门口消失后,年轻的女警察小黎问道。 小黎短发,大眼,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几年前从警校毕业参加工作后,她一直在东城公安分局工作,这次被临时抽调出来,一方面协助破案,另一方面也是向老毕多学几招。 “这个嘛,还是请你们的朱局长讲讲吧。”老毕看着朱大头说,“大头,这正是你培养年轻人的时候,你就简单给她分析一下吧。” “这个,我其实也不怎么清楚。”朱大头尴尬地摸了摸硕大的脑袋说,“毕老,还是你来讲吧,我也正想学习学习呢。” “我感觉我这个小老头说得太多了。”老毕无可奈何地一笑,“其实观察一个人是否说谎,最关键的部位是眼睛。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刚才他们俩进屋的时候,大李的眼神比较平和,有时甚至有些呆滞和凝重,在整个说话的过程中,他的眼球很少转动,而且坐姿一直没什么变化,在回答我的提问时,他几乎没经过多少思索;而小王则不同,他一进来,目光首先扫了我们几个一眼,眼神有些回避,在整个说话过程中,他的目光也有些闪烁不定,而且两腿一直在微微抖动,回答问题时,语气也有些迟疑。” “你的意思是说,小王的这些表现,说明他内心紧张,或者心里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当然,有人或许会认为大李和小王的不同神情,是基于性格和年龄的差异,但在我来看,却说明了这样一个事实:大李没有说谎,而小王却对我们隐瞒了什么。” “你分析得太好了!”小黎由衷地说,“如果由我来判断,可能结论和你的正好相反,不过,经你这一分析,我完全想明白了。” “我觉得小王说的话也很可疑。”小陈接过话头说,“他刚进来的时候,说过这么一句‘出了这样的事,物管公司肯定会找我们麻烦,即使不解雇我们,也会扣掉我们几个月的工资’——在我看来,这句话有些问题。” “有什么问题?”小黎好奇地问。 “按照物业公司的管理规定,小王和大李只要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小区发生的案件和他们应该没有关系,但小王一来便说公司会找他们麻烦,这说明他心里可能有鬼,自知难逃其咎,所以才会说这样的话。”小陈滔滔不绝地说。 “有道理。”老毕赞许地点头,“听脚步声,小王已经回来了,咱们暂时先别讨论这个问题吧。” 话音未落,小王的身影已出现在了门口。 “小王,你如实讲吧,这次可不能再隐瞒什么了。”老毕扔掉烟头,拿起笔准备记录。 “昨天晚上,我和大李是八点钟接的班。本来我们一班是三个人,但昨天晚上,和我们搭班的另一个同事家里有事,他便匆匆忙忙赶回去了。因为他家里经济条件很差,如果请假的话,这个月的奖金就没了,所以我和大李商量后,没有把他回家的事告诉公司,而是决定由我们俩把值班的事承担下来。”小王叹了口气说,“没想到我们是好心办坏事,小区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估计他的工作是保不住了。” “你们上班,是从昨晚八点一直上到今天上午?” “是的,我们这里分白班和夜班,白班是从上午八点上到晚上八点,夜班是从晚上八点上到第二天上午八点。” “你们帮同事顶班,这种现象过去发生过吗?” “偶尔发生过,但很少,因为一旦被物业公司管理人员发现,是会被扣工资的。” “好了,我知道了,你继续讲吧。”老毕挥了挥手,示意小王继续说下去。 “过去我们三个人值班时,都是一个人在门口值守,其他两人到小区里面巡逻,现在少了一个人,只能是一个人值守,另一个人巡逻了。我俩分工时,大李说我年轻,精力好,让我下半夜巡逻。我不好争论,只得听从了他的安排。上半夜,大李完成了巡逻任务,来门口和我换岗。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往小区深处走去时,心里突然感觉有些恐惧。” “怎么会恐惧呢?” “可能是小区的面积很大,环境很幽静的缘故吧,再加上小区后面别墅住的人都不多,有几幢别墅甚至一个人都没住,一到晚上,那些空着的房屋让人感觉不太舒服。你们可能无法想象,到了下半夜,所有人都睡着以后,整个小区是多么的寂静!而树林深处不时传来的猫头鹰叫声,更让人脊背发凉。过去两个人一起巡逻时,倒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我一个人走在小区里,脑海里总是想着那些可怕的坟堆。” “你怎么会想到坟堆呢?” “因为我听同事讲过,说这个小区原来是一片乱坟冈,里面埋着许多无主的坟墓,尽管后来修小区时把乱坟全清除了,但总让人心里有些忌讳。再加上个别同事也讲过,说是曾经在小区里遇到过鬼……总之,我听他讲来十分吓人。” “他是怎么讲的呢?”老毕饶有兴趣地问。 “我听他讲,有一次他也是一个人下半夜巡逻,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面有一个白影。这么晚了,谁还没有睡觉呢?他心里感到奇怪,于是加快脚步,准备赶上去看个明白,可是无论他怎么走,都始终赶不上白影。他走得快,白影也快,他走得慢,白影也慢。这样紧赶慢走了一阵,走到小区后面的围墙那儿时,白影突然一下消失了。他一下意识到什么,吓得‘妈呀’一声,一路小跑回到小区门口,当时他满头大汗,脸色煞白。” “这个同事遇到白影,具体是什么时间?” “大约一个月前吧。” “一个月前?”老毕的眼睛亮了一下。 “是的,大概是在上个月的中旬吧。” “你的其他同事里,还有没有人看到过这个白影?” “好像没听其他人说过。”小王摇了摇头。 “那你接着讲讲昨晚巡逻的情况吧。” “当时我越往小区深处走,心里越害怕,特别是走到发生命案的那幢别墅前时,我更是害怕得要命。因为那幢别墅紧靠着围墙,后面是一片菜地,非常清静,而且那儿的树林非常茂密,到处漆黑一片。我硬着头皮巡逻了两个来回,每次走到那幢别墅前便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前走了。” “你同事看到的白影,是不是就出现在那幢别墅附近?” “是啊,正是这个原因,所以我不敢走近。不过,我担心遇上什么,结果就出现了什么。”小王的脸色因害怕而变得有些苍白。 “你遇上了那个白影?”屋里所有的警察都同时一愣。 “是。”小王惶恐地看了老毕一眼,脸上的汗水密密地渗了出来。 第二章 奇异亮光 尽管两人走得十分小心,但楠木楼梯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咔嗒声。一段并不长的楼梯,小陈感觉像是走了一个世纪。 楼上的某个房间里,真的如老毕所说有一个人在里面吗?那个奇怪的亮光又是什么呢?小陈的思绪,像上紧了发条的陀螺一般转得很快,他不知道接下来要遭遇的会是什么。 当天下午,死者的初步尸检报告出来了。 “根据尸检情况分析,死者死亡的时间是在凌晨两点至三点之间,死亡的直接原因,是被他人用利器多次刺入头部,导致大量失血而死。此外,死者的头发有明显被抓扯的痕迹,在卧室和卫生间里,都发现了一些她掉落的头发。死者的颈部还有明显的勒痕,头上、手臂上也有不太明显的皮下淤血和青肿,不过,这些伤痕都是在利器刺杀之前便已形成。另外,根据检查,死者死亡前的健康状况良好,基本无任何疾病,从死者阴道里提取的分泌物显示,她生前并未遭受性侵害。”法医介绍道。 “死者身上,一共有多少处刀伤?”老毕问道。 “一共是十一刀,这些刀伤全都在头部,其中有一刀刺中眼眶,将眼球带了出来,有一刀从口腔直达咽喉,导致气管被当场切断。” “整个现场的血迹,都是死者的吗?” “卫生间、卧室和客厅里发现的血迹,经检验都是死者留下的,不过,”法医停顿了一下说,“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在洗手池上方的镜子上,有几滴血迹却是另一种血型,而且这种血型是Rh阴性血,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熊猫血’。” “啊,怎么会这样?”大家都感到十分吃惊。 “这说明了一个问题,凶手在与死者的打斗中也受了伤,不过,只是一点儿小小的皮外伤,所以整个现场只留下了那几滴血。它们之所以能够留下,这还要感谢凶手的一时麻痹。”老毕轻轻吸了一口烟说,“我敢肯定这是一个既聪明又细心的家伙,他用毛巾或浴巾擦去了所有的指纹和痕迹,让咱们无法寻找他的踪迹,但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忽略了自己不经意间溅在镜子上的血迹——这一点,是他杀人的最有力证据,也是以后法院判他的直接物证。” “如果凶手是Rh阴性血,我觉得案子就简单多了,毕竟这种血型的人很少,经过摸排应该可以找到。”小黎说。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Rh阴性血在白种人中的比例较高,约占百分之十五,在中国人群中,有的少数民族的比例也很高,如苗族达百分之十三。”朱大头说,“全市有上百万人口,摸排并不现实,而且凶手是否在本地也很难说。” “嗯,从这块着手困难的确很大。”老毕表示赞同。 会议室里一时出现了冷场。 “可是从现场来看,凶手与死者发生抓扯和打斗最激烈的地方应该是卧室,但卧室里为何只有死者的血迹,却没有一点儿凶手的血迹呢?”过了一会儿,小陈问道。 “这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他们在卧室里打斗的时候,还没发生流血情况,另一种可能是已经发生了流血,但后来凶手把自己的血迹完全擦净了。”老毕分析,“当然,前一种可能性最大,即凶杀过程完全发生在卫生间里,卧室和客厅出现的血迹,很有可能是从凶手的衣服上滴落下去的。” “既然血迹是从凶手衣服上滴落的,那为何客厅沙发至门口的地方没有呢?还有别墅外面,以及他逃离的整个路上,都没有血迹?”小黎也忍不住发问了。 “咱们不妨设想一下:凶手杀人之后,身上溅满了死者的鲜血,当他从卫生间出来,走到客厅沙发那个位置时,突然意识到这样会给警方留下破案线索,于是他转身走进卫生间,脱下身上的血衣,并顺手拿起一条浴巾,用它来包裹血衣,同时,他又从洗手池旁边的毛巾架上取下一条毛巾,用它来擦拭自己留下的指纹和脚印。在这个过程中,他手上的自己的血迹不经意间溅在了镜子上,但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老毕细致地分析。 “难怪卫生间里的浴巾和毛巾都少了一条。”小黎感叹,“经你这么一分析,我的思路也好像清晰了很多。” “对了,我从水渠里找到的那条毛巾呢?上面有没有发现什么?”老毕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转头问法医。 “没有,由于在水里泡的时间太久,上面所有的痕迹基本都消失了。”法医说。 “嗯。”老毕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咱们早就该这样想了:如果那条毛巾有用,凶手就不会将它明目张胆地丢弃在那里了。”小陈也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 “那条毛巾,会不会是凶手逃跑时不小心掉下的呢?”小黎提出疑问。 “如果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它不太可能刚好掉进了水渠里。”小陈说,“我想,凶手在翻过栅栏,逃出小区之后,他可能觉得那条毛巾没什么用处,所以干脆将它丢弃,一方面减少身上的累赘,另一方面也用它来麻痹咱们。” “逃跑时掉落和故意丢弃,这两种可能性都存在。”老毕不置可否,再次对法医说,“我在卧室采集到的那几根头发,与死者有关系吗?” “完全没有关系,经分析,它们极有可能是属于男性的发丝。”法医肯定地回答。 “这就对了。”老毕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们应该是在卧室里发生了激烈的打斗,男人的身材很高,所以女人很难抓到他的头部,偶尔的一两次,她抓到了他的头发,并用劲扯了一些下来,这个男人一下恼了,把她拖到了卫生间里,并在那里杀了她——这几根头发也是最重要的证据!” “毕老,我一直不明白,你说男人也负了伤,并把血迹溅到了镜子上,那他是怎么受伤的呢?难道女人手里也有利器?”一直闷声不响的朱大头冷不丁说话了。 “这有几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利器是男人带进现场的,在两人打斗的过程中,女人被刺身亡,而男人也在抢夺利器时受了些轻伤;第二种可能,利器是女人自己的,她在男人闯入并和他发生打斗的过程中,拿出利器刺伤了男人,但最后由于力量悬殊,被男人夺过利器并刺死;第三种可能,利器是男人的,但男人受的伤并不是刀伤,而是……”老毕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小黎不说话了。 “毕老,你看着我干吗?”小黎的脸不禁有些发红。 “你们女人打架,情急之下会怎么办?”老毕表情认真地问。 “应该会用手掐,用牙咬吧。不过,我是警察,从没用这种方式打过架。”小黎莞尔一笑。 “这就对了,我猜测她也是这么干的。”老毕有些得意。 “毕老,你是说凶手身上的伤,应该是被死者咬的,而且很有可能是在手上?”朱大头说。 “不错,我想应该是这样。”老毕不紧不慢地说,“手臂上的肌肤一般较厚,被咬后不会马上出血,而是慢慢渗出来。凶手被咬之后,当时并没看到手上有血,所以他忽略了这一点。但后来被牙咬过的地方,血液慢慢渗了出来,直到他拿毛巾时,不经意间溅在了镜子上。” “那凶手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呢?是情杀,仇杀,还是因为其他目的?”小黎问道。 夜幕徐徐降临,城市的灯光次第亮了起来。吃过晚饭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闪烁的霓虹灯和喧嚣的嘈杂声,很快拉开了城市夜生活的帷幕。 东城公安分局的一间会议室里,专案组的人们仍在紧张忙碌着。 “现在是七点多,大头,你赶紧叫几份外卖,让大家将就着把晚饭对付了吧。”老毕看了看时间说。 “毕老,我已经在单位门口的‘好再来’川菜馆订了便餐,咱们现在就可以过去吃饭了。”朱大头说,“我们分局再穷,也不可能让你和小陈吃外卖啊。” “别,还是叫外卖吧,吃了饭,咱们今晚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呢。”老毕挥了挥手说,“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就给几个年轻人准备点儿零食吧,另外,再给我拿两盒便宜点儿的烟,我带的烟已经所剩无几了。” “好吧,那只有委屈你了。”朱大头说着,快步走了出去。 “毕老,咱们今晚要到小区去吗?”小黎问。 “对,我觉得小王说的有些情况比较重要,我想晚上去实地感受感受,也许会有新的发现,或者会对咱们破案有所帮助。”老毕说道。 “你觉得小王说的那个白影真的出现过吗?会不会是他为了推脱责任,故意编造的谎言?”小黎又问。 “要验证他是否说谎很简单,只需问问他的那个同事就知道了。不过,由于那个同事今天没有上班,暂时无法求证。从上午小王第二次的讲述来看,我相信他并没有说谎。”老毕微微一笑说,“从本质上说,我觉得小王还算一个相对比较质朴的青年,他第一次的说谎,只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行为。” “我也相信小王确实是看到了那个白影。他当时走到事发别墅前面的一座假山时,发现那个白影从别墅中飘了出来,很快进了树林中。由于距离较远,加上心里极端恐惧,他没有看清白影的面目,但按照他的陈述,那个白影出没的位置,与咱们上午发现凶手逃离的地方很近,因此可以断定,那个白影很可能就是凶手。”小陈说。 “那小王的同事一个月前看到的白影,又是怎么回事呢?”小黎说。 “那当然也是凶手本人罗,他要作案,必定会事先勘察好路线、位置什么的,这样才好下手,对吧,毕老?”小陈看着老毕说道。 “应该是这样。不过,现实的情况比较复杂,除了凶手这种可能性,还有一种可能,即那个白影只是一个虚幻的东西。”老毕分析,“我们都知道,人在心里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往往会草木皆兵,再加上小王受同事鬼故事的影响,内心产生了强烈的心理暗示,总以为会看到那个白影,因此,他有可能会把一些其他现象,比如成片树叶反射的灯光、成群聚集的蚊蝇等看成了白影。” 正说着,朱大头和上午派去电信局了解情况的警察江涛匆匆走了进来。 “情况如何?查到死者的通话情况了吗?”小陈和小黎心中满怀期待,有些着急地问。 “调查的情况并不如意,小江去查的这个手机号码,只是死者用于对外联系的一般手机,很显然,死者另外还有一个手机号。不过,小江的调查,对咱们查明死者的身份也许会有很大帮助。”朱大头说,“小江,你把调查的情况给大家介绍一下吧。” “上午我按照那个家政妇女提供的手机号码到电信局查了半天,得到的有价值的线索并不多:那是一个本地的手机号码,上面经常联系的号码,也都是本市的一些消费商家。我按照那些号码打过去,对方不是美容院,就是衣服店,再不就是饭店……几乎没有一个是私人号码。”江涛拿起桌上的杯子,猛喝了几口水说。 “死者生前的通信记录,你都取回来了吗?”老毕问。 “取回来了,在这里。”江涛说着,从公文包着取出了一张长长的纸,“这些是她近一个月来对外联系的通话记录,电信局只能提供这些了。” 老毕仔细看了一会儿,从里面挑出了两个号码问道:“这两个号码,你知道是哪里的吗?” “这一个是城西的‘家家乐’大型购物超市的咨询电话,另一个是城中心‘雪肤莱’美容美体中心的客服电话。据我调查,昨天上午,死者先是到‘雪肤莱’做了美容,下午再到‘家家乐’购物。到这两个地方之前,她都是先打了电话,然后再过去的。”江涛说。 “你到‘家家乐’和‘雪肤莱’详细调查过死者的情况吗?” “没有,由于时间紧急,再加上要查的号码很多,所以我只是在电话里了解了一下,具体的情况不是太清楚。”江涛说,“我听这两家店的服务人员介绍,死者是他们的VIP客户,但他们对她的情况并不清楚,只知道她姓吴,大家都叫她吴姐。” “我看时间还来得及,咱们不如先到这两家店了解一下情况如何?”老毕思索了一下说,“大头,你叫的外卖呢?咱们干脆带上,到车上解决它们吧!” 两分钟后,所有办案的人都坐上了一辆面包车,汽车快速平稳地向市中心驶去。 “咱们吃饭也别闲着,干脆一边吃,一边讨论案情如何?”老毕狼吞虎咽地扒拉了几口饭菜,把饭盒放在一边说,“关于这个案件的作案动机,我想你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看法,大家都说说吧。” 所有人都停止了吃饭,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车窗外面,路边的酒吧里传出一个男人声嘶力竭的歌声:我的世界暴风雪,跋涉到绝望边缘,你的温柔眼睛,藏着碧蓝天,我心像孤舟一叶,本在情海里搁浅,你的笑有微风,带着我往前,这是注定,这是命运,你是不容错过的唯一,我今生今世只等你,来生来世也爱你…… “小陈,你先说说你的分析吧。”老毕掏出一支烟,慢悠悠地打上火。 “好吧,那我抛砖引玉,谈点儿不成熟的看法。我认为,这是一个强奸未遂引发的凶杀案件。”小陈看了大家一眼,说,“第一,从犯罪的诱因来看,死者生前是一个身材苗条、面目姣好的年轻女郎,这样一个美貌的女子独自住在一幢别墅里,很容易让一些对她抱有情欲幻想的男人想入非非。我们知道,如果一个男人十分渴望得到一个女人,在正常途径不能实现的情况下,他的欲望可能会淹没理智的堤坝,并不惜铤而走险,采取极端方式来占有这个女人。” “这个女子确实很迷人,”朱大头表示赞同,“我们目前虽然没有这个女子生前的照片,但从调查的情况来看,她确实算得上是一个十分美貌的女郎。” “第二,凶手和死者在卧室里发生了激烈打斗,为什么会打斗?最大的可能,就是凶手想和她发生性关系,但遭到了坚决拒绝,于是两人发生了抓扯和打斗。在生理欲望压抑得不到释放的情况下,凶手恼羞成怒并失去理智,从而杀害了死者。第三,从现场来看,别墅里目前只发现死者的手机下落不明,其他财产没有丢失的迹象,这就排除了入室盗窃的可能,从而也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我的分析。”小陈说。 “那按照你的分析,凶手和死者生前应该是一种什么关系?”老毕不动声色地问。 “因为别墅的门是虚掩着的,而且其他地方没有翻墙入室的痕迹,这说明凶手是从别墅大门进去的。他能够做到这点,有可能是死者为其开的门,也有可能是他配有别墅的钥匙——凭我的直觉,死者开门的可能性最大,这说明凶手和死者生前的关系应该比较亲近。” “那我们可以设身处地地想一下:一个独居别墅的年轻女子,既然肯在深夜开门,让一个比较亲近的男人进屋,那她还会拒绝这个男人提出的性要求吗?”朱大头提出异议。 “这……”小陈一下语塞了。 “当然,强奸未遂这种可能咱们也不能排除,这种想法最容易想到,也是最容易让人疏忽的。”老毕说,“最关键的是,咱们的分析要合乎情理,不能有明显的漏洞和偏差。” “那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凶手和死者之间并没有亲密的关系,但他偷偷配有别墅的钥匙,悄悄开门进去呢?”小陈又提出了另一种观点,“死者当时可能睡着了,并不知晓凶手进屋,当她遭到侵犯醒来后,为了不让凶手得逞,于是与他展开了激烈搏斗。” “既然死者发觉凶手进屋,并与之发生激烈搏斗,她为何不高声呼救呢?只要她一喊,凶手肯定会着慌。事实上,周围的邻居和当时在前边的两个保安都没听到喊声。”老毕摇了摇头,不同意小陈的这一分析。 汽车继续向前行驶,车厢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每个人都在分析着,思考着。 “我也谈谈我的看法吧。”朱大头打破了沉默,“我刚才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凶手连刺了死者十多刀,而且每一刀都刺在头部,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我认为,除非对死者怀有深仇大恨,否则凶手下手不会如此之狠。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谁会对她有如此深仇大恨呢?咱们从保安口中也得知,和这个女子有来往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两人的关系十分可疑。我分析,这个女子很可能是这个男人包养的二奶,她的存在,使男人的老婆如芒刺在背,于是男人的老婆千方百计想除掉她。昨晚的凶杀案,很有可能就是男人的老婆干的。因为怀着强烈的仇恨心理,而且对女人的美貌十分嫉恨,所以每一刀都刺在了死者的头部,从而把整张脸划得支离破碎,不堪入目。” “男人的老婆是凶手?”除了老毕,车厢里的人几乎同时一愣。 “这只是我的分析。”朱大头说,“凭我的直觉,只有女人杀女人,才会专往最漂亮的脸部下刀。这同时也说明,死者生前肯定给凶手的家庭造成了很大的裂痕,所以凶手才会下手如此残忍。” “我觉得凶手是女人的说法有些欠妥。”小陈反驳道,“第一,卧室里发现的头发已经表明凶手是一个男人;第二,一个女人能够制服另一个女人,那这个女人必须有很大的力气才行,除非男人的老婆是个屠夫,否则她不可能轻易制服死者;第三,就算她能制服并杀害死者,但也不可能轻易逃出小区,咱们今天已经试过了,小区的围墙栅栏,女人在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翻越出去的。” “我并没有说凶手只有一个人。”朱大头轻咳一声说,“我觉得凶手应该至少有两个人,即至少有一个强壮男人作为帮凶,男人把死者制服后,真正的凶手才登场杀人。他们行凶后,在小区外面应该还有人接应,这样他们才能顺利地逃出小区。” 朱大头说完看着老毕,似乎在期待老毕的认同。 “大头的分析很有意思,至少给了我们这样的启发:一个刑侦人员,不但要具有严密的逻辑性,还应具有合乎情理的想象力,即在注重事实依据的同时,不就事论事,不局限固定思维。”老毕把头转向小黎说,“小黎,你也说说你的看法如何?” “我和大头局长和小陈的观点都不尽相同,我认为这是一起情杀案件。”小黎轻轻说。 “噢,”老毕的眉尖跳动了一下,“说说你的理由。” “我同意大头局长的分析,即死者是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包养的二奶,因为像她那么年轻,不可能买得起价值数百万元的别墅,而且她深居简出,只与那个男人保持着来往,这说明他们的关系是不可告人的,他们都似乎在刻意躲避什么。在我看来,他们似乎是担心别人发现死者的行踪,从而惹来祸害。那么,到底是谁想祸害死者呢?刚才,大头局长说的那个观点我也赞同,即那个男人的老婆肯定不会容忍二奶的存在,如果知道了二奶的行踪,她有可能会采取报复行动。但除了她,我觉得还有一个人想采取报复行为。” “你说的这个人,是死者曾经的男朋友?”老毕表现得很有兴趣。 “你说得太对了!我也正是这么想的:这个男人和死者曾经有过一段美好的恋爱,后来死者禁受不住物质的诱惑,当了别人的二奶。这个男人遭受重大打击,万念俱灰,但他又不甘心失败,于是想方设法找死者报复。死者为了躲避他,所以要求情人购置了这幢别墅,她一个人躲到了这里,不想还是被发现,并引来了这场可怕的凶杀。”小黎说完,目光静静地望着前方。 老毕还未说话,这时面包车嘎吱一声停了下来。 车上所有人都不禁一愣。 夜色中,“雪肤莱”三个霓虹灯大字显得艳丽而富贵,门前的大幅广告上,一个美丽女郎露出雪白后背,血红色的玫瑰堆积在她身上,显得妖艳妩媚。 “毕老,咱们的目的地到了。”江涛拉开车门,让老毕他们下了车。 虽然已经是晚上,但“雪肤莱”的大门口仍有客人进出,一个个打扮时尚新潮的女士从身边走过,一阵阵香气沁人心脾,令人情不自禁地遐想万千。 “这个美容美体中心占地数千平方米,内外装饰富丽堂皇,据说这里做一次美容美体的费用最高可达上万元。”江涛说,“我上午打电话时,顺便问了一下这里的情况,据服务人员介绍,到这里消费的女士大多数人都办了年卡,一般每月都会来二至五次。” “小黎,你来过这里吗?”老毕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毕老,我每月就那点儿钱,敢来这里消费?再说,我经常在外风吹日晒,做了保养也没用啊。”小黎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几个人刚刚走进大厅,穿着套裙,长相清秀的前台经理便迎了上来。 “对不起,我们目前还没有开展男士美容服务,请你们在大厅坐好吗?”经理伸手拦住了老毕他们。 “你们老板呢?请协助我们调查一下。”老毕还未说话,江涛早拿出证件,在她面前晃了一下。 “抱歉,我们老板不在,有什么事情,你们尽管问我好了。”经理神色稍显惊慌,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是这样,我们想向你打听一个客户的情况,你能否找一个比较清静的地方呢?”老毕轻柔地说。 “好吧,请跟我来。”经理说着,将他们带进了一个空置的包间内。 “经常到你们这里来消费的顾客中,是不是有一位叫吴姐的女士?”刚刚坐下,朱大头便单刀直入地问。 “是的,我们中心对固定客户都建立了个人档案,确实有一位姓吴的女士,她长得很漂亮,对服务人员也比较客气,大家都叫她吴姐。”经理有些不安地说,“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今天上午有一位姓江的警察也打听过她的情况。” “她被人杀害了!”老毕表情有些沉重地说,“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把你所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们,好吗?” “啊,她被人杀了?”经理的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O”形,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是的,可能明天的各种报纸上,都会刊出她被害的新闻。”老毕说。 “真是太意外了,我们怎么都没想到她会出事。”经理表情有些难过。 “她叫什么名字?”稍停片刻后,老毕轻声问道。 “她的消费卡当时是我办的,在建立档案的时候,她只说自己姓吴,并留下了一个联系号码,但没有说出具体名字——我们这里一般也不会问客人的名字,除非客人主动说出来。” “她到你们这里消费多长时间了?” “大概有半年了吧。刚开始她来做过两次美容,后来觉得我们的服务不错,于是办理了年卡。” “她一个月大概到你们这里消费几次?” “每个月两次。” “能否把她消费的记录给我们看看?” “好的。”经理说着,到前台去打印了一份客户消费清单。 老毕认真看了一会儿,问道:“昨天上午她给你们前台打过电话?” “是的,她每次来消费前都会打电话问问。昨天她打了电话,听说服务人员有空,于是就来做了一个美容美体的全护理。” “她在你们这里待了多久?是什么时间离开的呢?” “全护理的时间比较长,她待了可能有四个多小时吧,中午吃饭都是我们打电话帮她订的外卖。我记得她走的时候,是下午一点半左右。” “昨天给她做美容美体的是哪一位服务员,你能帮我们找找她来吗?” “好的,请稍等。” 经理出去后不长时间,便领来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大概是经理已告诉她吴姐被杀的消息,所以女孩显得既紧张又害怕。 “昨天你一直在上班吗?” “是啊,只要不轮休,我每天都会上班。” “你昨天给几个客人做过美容?” “只做过两个,上午一个,下午一个。” “上午是给一个叫吴姐的女士做的吗?”老毕逐渐切入正题。 “是的,当时正好我有空,于是经理就安排我给她做了。” “昨天你们在一起差不多四个小时,在做美容的同时,你们聊天了吗?” “聊了。”女孩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圈有些微微发红。 “都聊了些什么?” “她说她不久也要开一个美容院,还说叫我以后到她那里去做,哪知道她被人杀害了……她人很好,真的,而且又长得那么漂亮……”女孩低下头,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昨天她来你们这里,你有没有发现她与往日有什么不同?比如神态、说话的语气、心情等等。”老毕转头问一旁的经理。 “没有什么不同,昨天她好像心情不错,做完美容走的时候,还笑着主动跟我打了招呼……” 从“雪肤莱”出来后,老毕站在街边回头望了一眼那三个霓虹灯大字,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她美容的时间,和他来的时间差不多,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呢?” “大头,我看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咱们分头行动如何?”坐在车上,老毕对朱大头说,“我和小陈现在就打的到小区去,你带两个年轻人去城西超市调查。” “毕老,还是我带队到小区吧,你和小陈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集中精力破案。”朱大头说。 “你就不要同情我了,这个案件没有眉目,我怎么睡得着?还是你带两个年轻人去城西超市吧,我有烟和小陈陪着足矣。”老毕说着,摸出一支烟在手里弹了弹。 “毕老,你能否带上我?”小黎恳求,“我也觉得最大的疑点在现场,所以也想再去看看哩。” “明天一早,你和大头局长过来就行了,今晚调查用不了那么多人。”老毕不肯答应。 “那我先送你们到小区吧。”江涛说着要掉转车头。 “不用了,我们打的,到时让大头报销车费就是了。”老毕微微一笑说,“小陈,咱们下车吧。” 目送朱大头他们的面包车融入滚滚车流后,老毕挥了挥手,指着旁边一家咖啡厅说:“小陈,你有没有雅兴,咱们去喝杯咖啡如何?” “咖啡?”小陈愣了一下说,“咱们不是要到别墅去吗?” “时间还早呢,”老毕笑笑说,“走吧,到里面坐坐,打个小盹,我估计今晚咱俩都别想睡觉了。” “真是搞不懂。”小陈嘟囔一句,跟在老毕身后朝咖啡厅走去。 咖啡厅里的氛围十分温馨,橘黄色的灯光洒落四周,流水般的音乐在大厅里缓缓流淌,让人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两人要了一个包间,老毕点了一杯浓浓的苦咖啡,全身放松地陷在沙发里,悠闲地吸起烟来。 “老毕,你葫芦里究竟装的啥药?”只有两人在场时,小陈又恢复了对老毕一贯的称呼。 “我不知道这次的判断对不对,所以不敢兴师动众,没让大头他们跟着。”老毕说,“有时破案的人太多了,反而会把我的思绪搞得很乱,所以我想找这么一个安静的地方,梳理一下头绪。” “那我到大厅去喝咖啡,不打扰你了。”小陈说着,端起咖啡要走。 “稍等一下吧,现在时间还很充裕,我想听听你的分析。通过刚才在美容中心的调查,你有没有新的认识或发现?”老毕说。 “我觉得经理和那个女孩说的都是实话,从她们的讲述中,我们可以感觉死者昨天的行为十分正常,也就是说,她的死亡是一种突发行为,根本没有任何预见性。从这一点来说,我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她是被人强奸未遂而杀害的。”小陈喝了一口咖啡说。 “你能否根据推理,描述一下这个案件的过程呢?”老毕的眼睛眯了起来,很专注地看着小陈。 “很明显,死者昨天的心情很好,上午她到美容美体中心做了美容后,显得更加容光焕发。这样一个美艳的年轻女人,走到哪里,都会吸引男人的目光。咱们不妨设想:她在‘家家乐’超市购物时遇到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早就对她垂涎三尺,并偷偷配了她别墅的钥匙,但一直苦于没有下手的机会。在看到美丽的梦中情人后,他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欲望,于是深夜冒险进入小区——在这里,我补充一点,小王的同事一个月前看到的那个白影,很可能也是这个男人,但当时他进入小区后,却因没有别墅的钥匙而未能得逞。”小陈分析,“这次他有了钥匙,得以顺利进入屋内,想趁死者熟睡时实施奸淫行为。我猜想:他可能一开始就勒住了死者的喉咙,或者捂住了她的嘴,导致她不能叫喊。后来发生的事情,当然就是激烈打斗和残忍的杀害了。” “你的分析,从理论上可以讲得过去,不过,那个男人是如何偷配到别墅钥匙的呢?”老毕仍然眯着眼睛。 “这个,我实在无法解释了。”小陈摸了摸后脑勺。 “当然,这个案件发生的时间很短,咱们掌握的信息还十分有限,所以对案件的分析有很大的局限性,问题的关键是那个女人的身份。”老毕又续上一支烟说,“不过,今天晚上,事情也许会有进一步的发展。” “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你已经有把握了?”小陈有些吃惊。 “现在还不能说有把握。”老毕似乎有些疲倦了,他摆了摆手说,“你先休息一下,我也好好把自己的头脑梳理梳理。我感觉这一天来,脑袋里装的东西太多了,如果不及时把无用的信息清除掉,脑袋可能会爆炸呢。” 老毕说完,把手里的烟头掐灭,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小陈虽然感觉有些困倦,却毫无睡意,他轻轻掩上房门,走到大厅靠窗的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透过落地窗户,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流光溢彩、歌舞升平的城市。这是一个表面上繁华安详的夜晚,但小陈的内心却无法平静,那张支离破碎的面孔老是在他眼前晃动。从心里来说,他很同情那个美丽女人的遭遇,但潜意识里,他又对那个女人甘心依附于一个老男人而惋惜和不屑。 “怎么样,城市的夜色很美吧?”不知何时,老毕已经站在了小陈旁边,“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想那个案件,现在时间不早了,咱们出发吧。” “这么快就疏理好了?我感觉你比电脑删除垃圾文件还快啊!”小陈感叹道。 “这是正常的呀,人脑的运转速度,肯定是远远高于电脑了。” 两人走到街上,挥手拦了一辆的士,向小区方向驶去。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在距离小区几百米远的地方下了车。 老毕在前头带路,他沿着小区围墙,直向树木茂密、漆黑阴森的小区后院摸去。 小陈愣了一下,赶紧跟上老毕的脚步。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在静寂得可怕的小路上摸索着前行。 夜已经很深了,周围的世界充溢着不可预知的黑暗,幽深的树林和荒芜的杂草,在夜色中显得狰狞可怖。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和树林深处偶尔传来的一两声不知名的鸟叫,使人不由自主地汗毛直竖。 “这里的环境,不用布景就可以拍恐怖片了。”老毕轻声说了一句,把手里的烟头顺手丢进了荒草中。 “咱们为什么非得从后院翻墙进去呢?走大门直接进去不行吗?”小陈觉得有些不能理解。 “走大门进去也可以,不过,我不想惊动门口的保安和小区里的居民。”老毕解释道,“从某种意义上说,咱们的行动保密性越高,取得的效果就会越好。再说,我不想惊动一个人……” “谁?”小陈心里一个激灵,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身上突然有一种冷飕飕的感觉。 “这个人是咱们很想见到的,不过,目前我还是不大敢确定。”老毕在黑暗中停顿了一下说,“今天上午尸检初步结束后,他们把别墅里的现场已经清理干净了吗?” “按照你的要求,已经全部清理好了:尸体已经运走,现场也请家政服务人员重新打扫了一遍,一切都和事发之前没有什么两样。” “好的。”老毕在黑暗中点了点头,说,“现在我站的这个位置,应该就是咱们上午翻越围墙的地方了,这样吧,咱们都不用帮忙,看能否在黑暗中顺利翻进小区。” 老毕说着,往上跳了一下,伸手抓住了一根钢栅栏,然后双脚一蹬爬上了墙头。 小陈也如法炮制,顺利地爬了上去。 墙头上的光线很差,小区路灯灯光透过树林间隙,将一块块奇异的细小光斑映照在围墙上;风吹动树梢,光斑随之晃动,使得围墙一带有一种奇异而神秘莫测的氛围。站在墙头,借助朦胧的光晕,可以看到小区后面的几幢别墅。那些黑白相间的房屋在树林的掩映下,静寂得可怕。 “小区里的人如果不特别留意,根本不会发现咱们站在墙头上。”老毕在墙头上站了一会儿,突然蹲下身子,两眼紧紧盯着一个方向。 “老毕,你发现什么了?”小陈有些紧张地问。 “你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出事的那幢别墅吗?”老毕用手指着前方说。 “可以,看得很清楚啊。”小陈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你再仔细看看,那幢别墅二楼的某个房间里,是不是有一个淡淡的光亮?”老毕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异常的光泽。 小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努力往前看去,果然看见别墅二楼的一个房间内,有一个淡蓝色的光点,光点十分微弱,但在深黑的夜色里,它发出的淡淡光亮看上去触目惊心。 “那是怎么回事啊?”小陈惊讶地张大了嘴,“难道真如迷信所说,人死了之后,魂灵还会在原地停留一段时间?” “可能是这样吧。”老毕轻声笑了一下,难抑兴奋地说,“咱们赶紧下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两人小心翼翼地下到地面,很快进入了树林之中。穿过树林,那幢出事的别墅便出现在两人眼前。奇怪的是,二楼的光亮忽然不见了。 “那个光亮为何不见了?难道真是鬼魂在作怪?”小陈感觉越发奇异。 “其实它并没有消失,刚才咱们是从墙头往下看,所以看见了它;现在咱们是从地面往楼上看,所以看不到了。”老毕说,“不过,它的颜色和亮度太奇怪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光亮呢?” 两人轻手轻脚地向别墅走去。越接近别墅,小陈感到神经越发紧张,手心里竟然冒出细汗。 别墅的大门出现在面前,但门已经锁上了。 小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这是上午在死者卧室里发现的门锁钥匙,一共两把,朱大头和小陈分别拿了一把。 门被轻轻打开了,屋里的黑暗瞬间将两人完全吞噬。 “别急!”老毕突然拉住了小陈的衣袖,吸了吸鼻子轻声说,“这屋里有一股异样的味道,应该有人来过,或者他现在正在这屋里,咱们得小心一点儿,免得和他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这是什么味道?我怎么没嗅出来呢?”小陈诧异地说。 “这种味道,应该是墨西哥烟草的味道,这是一种相当名贵的烟草,我活了一大把年纪,也只是去年在外地开会时,有人请我吸过一次。这种烟草味道很清淡,不吸烟的人,一般嗅不出来。” “那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小陈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大概就在二楼那个发出亮光的房间,走吧,咱们这就去‘拜访’他。”老毕说着,轻轻向屋里走去。 两人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屋里的黑暗。里面的一切家具和摆设,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凶杀现场虽然已经清理过了,但一种说不出的恐怖气息依然笼罩着房间,那个发生命案的卧室门微微敞开着,从门口走过,小陈感觉有一股阴冷的风从里面灌出来,想到那张被划拉得支离破碎的脸,他有一种窒息般的恐惧。 尽管两人走得十分小心,但楠木楼梯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咔嗒声。一段并不长的楼梯,小陈感觉像是走了一个世纪。 楼上的某个房间里,真的如老毕所说有一个人在里面吗?那个奇怪的亮光又是什么呢?小陈的思绪,像上紧了发条的陀螺一般转得很快,他不知道接下来要遭遇的会是什么。 第三章 神秘来客 小陈还没看清屋里的一切,老毕已经像一只敏锐的猎豹向床上扑了过去。很快,打斗声和一个男人怒吼的声音充溢了整个房间。来不及多想,小陈紧跟着扑了上去,帮助老毕紧紧按住了尚在被窝里的男人。 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两人轻轻来到了二楼的走廊上。 二楼的面积只有一楼的三分之二左右,一条小巧的走廊连接着两个卧室和一个书房,整个布局显得格外雅致。 尽管昨天上午已经到二楼来勘察过一次,对每间房都有所了解,但此刻站在走廊上,面对三扇紧闭的房门时,小陈还是感到了一种沉重的无形压力,他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得怦怦直响。 手接触到门锁,老毕却突然转身,做了一个擒拿的手势。 小陈明白他的意思:屋里那个家伙有可能直接冲出来,最好提前做好擒拿的准备。 小陈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老毕轻轻转动门锁,一点一点,慢慢推开了最近的一间房门。 门开了,整个房间一览无余。两人屏住呼吸,用目光仔细搜寻。 这是一间宽敞整洁的书房,借助淡淡的光晕,可以看到两个乳白色的书柜静静地立在墙角。书柜旁边,是一张做工精致的电脑桌,上面有一台电脑。屋子里,还有一张小巧的茶几和两把藤椅。在东西两面的墙上,分别挂着几幅名人字画。 书房里并没有人。 两人悄悄退出书房,来到了第二个房间门口。 第二个房间是卧室,如果那个人在二楼,很有可能就在第二个房间里面。 小陈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起来,他挽了挽衣袖,做好了搏斗的准备。 老毕依然走在前面,轻轻地扭开了门锁。这是一个小卧室,房间里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写字台,一面镶嵌在墙里的衣柜,一个仿古的梳妆台。房屋的墙壁上,贴着淡蓝色的墙纸。屋里的陈设虽然简单,但显得温馨舒适。 两人的目光一齐向床上看去,但床上却空空如也,叠得整整齐齐的卧具,看不出半点儿有人动过的痕迹。 老毕用手摸了摸床,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小陈指了指隔壁,用手语比画道:“他应该在第三个房间里吧?” “这是最大的可能。咱们不妨假设一下,如果他就在隔壁的卧室里,会是什么情况呢?”老毕同样比画着反问。 “如果是那样,那他可能早就睡熟了,现在是深夜,正是睡觉的好时间。” “你说的只是一般情况,除此之外,至少还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可能,他就在房间里面,并且手握利器或木棒,随时准备对闯入者进行攻击;第二种可能,他察觉咱们的动静,已经从窗户逃走了;第三种可能,他根本就没有在房间里面。当然,我还是希望他像你所说的那样,安安静静地待在床上,那样咱们就可以省点儿力气了。” 小陈认可地点了点头。 两人交流完毕,接着来到了第三个房间的门前。在老毕伸手去摸门锁的瞬间,小陈心里一动,抢前一步摸到了门锁。 “让我来吧!”小陈在老毕手臂上比画了一下。 老毕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小陈的手背。 小陈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压抑着剧烈的心跳,格外小心地转动起门锁把手。 门渐渐开启了一条缝隙,突然,小陈感觉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止了,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感到头脑瞬间一片空白。 房间里竟然有光亮! “快!”身后的老毕也发现了光亮,他不容分说推了小陈一下,两人几乎同时冲进了房内。 这是一个带卫生间的卧室,房间里有一张双人床,床的两头分别有一个床头柜,此外,房间里有衣柜、写字台、梳妆台等。在淡蓝色的光晕映衬下,整个房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气息。 那个发出淡蓝色光亮的东西,位于床头左侧的柜子上。 两人一点一点地向床头柜靠拢,等到距离足够近时,老毕突然伸出手,将那个发光的黑色东西一下拿了起来。 原来,这只是一台没有关闭电源的笔记本电脑!淡蓝色的光亮,正是电脑的电源指示灯发出的。 小陈一直悬着的心一下落了地,他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长气。 “咱们昨天上午到这个房间检查时,你看到过这个电脑吗?”老毕比画着手势。 “昨天上午,好像没有看到过。你的意思,这个房间有人来过,并且把笔记本电脑落在了这里?”小陈落下去的心,一下又悬了起来。 “我想应该是这样。”老毕皱着眉头,看了看卫生间的小门,“不知道电脑的主人此刻是不是正在里面,咱们找找看房里有没有趁手的家伙,防备他狗急跳墙伤着咱们。” 老毕蹲下身子,顺手抄起一把椅子。小陈也拿起脚边一个小凳。 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了,但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 两人如释重负,但心里却涌起更多的失落。 “会不会是从窗户逃跑了呢?”小陈指着窗户,小声说道。 老毕放下椅子,走到窗前仔细观察起来。 房间的窗帘全部敞开着,并且有一扇窗户完全打开了,从屋里往外看,可以看到外面一小段围墙栅栏,以及被风吹得枝叶乱动的树梢。 “这个位置有点儿高,一般人不敢往下跳,我估计他还没有离开这里。”老毕观察了一番后说。 “那他可能在哪里呢?”小陈问。 “咱们先休息一下,暂时不用管他。”老毕摸出一支烟,打上火吸了一口,指着外面说,“你来看看那个地方,那就是咱们刚才进来时站立过的墙头,由于这间屋里光线不算太暗,再加上笔记本电源指示灯发出的光亮较弱,所以咱们在墙头看到屋里有光亮,但却没有辨别出是什么东西发出的——这个可恶的笔记本电脑,它让我在进屋来的路上,损失了不少脑细胞哩。” 正说着,楼下客厅里突然传来清脆的当当声,这声音在静寂的黑夜里听来,是那么的惊心和恐怖。 原来是楼下客厅里的钟正点报时了。 “已经三点了,看来咱们得赶快结束今晚的行动。”老毕说,“但愿他还在这幢别墅里。” 两人小心翼翼地朝楼下走去。 每走一步,小陈都感觉心脏猛地跳动一下。三点,正是昨晚女主人大约被害的时间,想到惨烈无比的凶杀就发生在楼下,让人心里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两人再一次来到了楼下的卧室前。卧室门仍然微微敞开着,透过窄窄的门缝隙,可以看到里面一团漆黑。 老毕用手慢慢推动木门,同时他的鼻子不停翕动,似乎在辨别着屋里的气味。 一股打扫卫生后喷洒的清新剂味道从屋里隐隐飘出来,让人不禁联想起殡仪馆处理尸体后常有的那种气味。 小陈感觉嗓子眼堵得有些发慌。 门被完全推开了,两人正要进去时,静寂的黑夜里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粗暴的声音—— “你敢背叛,老子今晚就要你的命!” 声音是从卧室里发出来的,阴森森的声音使小陈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呆在原地没有动弹,而走在前面的老毕也停住了身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空气仿佛凝固了。短短的十多秒,小陈觉得像是经历了十多个小时。 停留片刻之后,老毕继续摸索着前行,小陈也跟着往里走,一场即将到来的搏斗,让他既紧张又兴奋。 老毕一边走,一边在墙上摸索。终于,他摸到了电灯开关。 啪的一声,老毕果断按下开关,整个房间一下全笼罩在粉红色的光晕里。 小陈还没看清屋里的一切,老毕已经像一只敏锐的猎豹向床上扑了过去。很快,打斗声和一个男人怒吼的声音充溢了整个房间。来不及多想,小陈紧跟着扑了上去,帮助老毕紧紧按住了尚在被窝里的男人。 这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身体肥胖,力气很大。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半夜闯入民宅?我要控告你们!”男人满脸涨得通红,一双鼓突的牛眼狠狠地瞪着老毕和小陈。 “你大概就是别墅真正的主人吧?不好意思,我们误会你了。”老毕把床边的水果刀捡起来,示意小陈放开他。 男人获得自由后,一边赶紧穿衣服,一边怒气未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是警察。”老毕把证件掏出来递给他看,“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她昨天凌晨已经被人杀害了。” “什么?你说什么?”男人脸上的表情十分惊讶。 “是这样,昨天凌晨大约三点,她被杀死在这间卧室里,不,准确说是在卫生间里,她头部被人刺了十多刀,死相惨不忍睹。”老毕缓缓说道。 “难怪她的手机全都打不通,我还以为……”男人像皮球般一下泄了气。他抱着头,像孩子般呜呜痛哭起来。 “你还以为她和情人在一起,准备今晚捉奸是吗?”老毕用手摸着水果刀,冷冷地说。 “嗯,我确实是这样想的。”男人抬起泪眼,颓丧地说,“本来我昨天就该按时回来的,可为了试探她是否真有情人,所以我前天晚上告诉她临时有事,这个月不回来了,为此,我们在电话里吵了一架。之后,她就把手机关了,再也没能打通……我想,她知道我不回来的消息后,肯定会和情人约会,所以我半夜赶回来,准备捉住他们……”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老毕冷不防问道。 “这个,”男人支支吾吾地说,“可以不告诉你们吗?” “必须告诉我们,这个对破案很有帮助。”小陈插了一句。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那我就不瞒你们了。我和她是情人关系,她……她是我包养的二奶。” “你们也只是情人关系,你有什么资格捉人家的奸呢?”小陈嘲讽地说。 “你赶紧把衣服穿好,协助我们调查。”老毕随手拿起床头上的烟盒说,“这种墨西哥香烟的味道比较独特,一般人是嗅不出来的。你一定是上半夜到的吧,到了后,在二楼吸了不少烟?” “是的,我是深夜十一点到这里的,进屋后,我发现屋里空无一人,这让我更坚定了她出轨的猜测。说实话,我当时心里非常痛苦,因为我很爱她,而且为她付出了很多。”男人哭丧着脸说,“我当时到二楼吸了好一会儿烟,并打开笔记本电脑上了一会儿网,后来太困了,便来到这间卧室睡觉。临睡前,我顺手拿了一把水果刀放在床边,心想要是她和她的情人进了这间卧室,我一定饶不了那个男人。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她被人杀害了。” “那么,你觉得是谁杀害了她呢?” “一定是她的情人!”男人咬牙切齿地说。 “你说的这个情人是谁?你见过吗?”小陈紧紧追问。 “我没有见过,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不过,凭我的直觉,我感觉她在外面已经有人了。”男人叹了口气说,“最近几个月来,她时常和我闹情绪,有时接我的电话时显得很慌张,而且和我在一起也总是把手机关着——我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她这套把戏骗不了我。” “你是不是曾经答应过,愿意出资让她开一个美容院?”老毕转换话题问道。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男人吃惊地说,“这是我曾经在电话里向她许诺的,我想她一个人在这里也挺无聊的,于是同意拿出资金让她做点儿事,但因为怀疑她在外面有人,所以一直迟迟没有兑现。唉,早知道是这样,我就让她开店了……” “好了,你还是收拾收拾,跟我们一起回局里协助调查吧。”老毕打断了他的话说,“小陈,你赶紧给大头打个电话,让他派人来接咱们。” “老同志,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疙瘩没有解开,你能告诉我吗?”男人看着老毕说,“你们怎么知道我今晚会回来呢?” “这个很简单,我们首先调查了小区保安,知道了你每次回来的大致时间,进而又调查了她常去的美容院,知道每次你回来的前一天,她都会去做美容。根据常识分析,你只要不知道她已经遇害,这两天回来的可能性很大。”老毕说,“不过,你们吵架的事情,以及你想捉奸的念头,我确实没有想到。” 砰砰砰砰,正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清晨,小城笼罩在乳白色的雾气中,街道、建筑、树林、行人……全都隐隐约约,若隐若现。 东郊的道路上,慢慢出现了三个身影。他们一边走,一边在小声谈论着什么。 三个人的身影渐渐近了,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不时回过头去,与身后的两个便衣警察——小黎和江涛低声述说着什么。 “欧阳礼,你确定凶案发生的前天下午,那个男人来过你们小区?”小黎的脸上露出急切的神色。 “是呀,当时他尾随在那个美女身后,一眼不眨色迷迷地盯着人家,恨不得把人家吃了。”小伙子肯定地说,“依我看,就是他干的坏事……” 雾气越发浓厚。讲述声伴随三人的脚步,在静寂的山间小路上洋溢开来。 几个小时前,就是这个叫欧阳礼的年轻人,敲响了发生命案的别墅房门,把屋里的老毕、小陈和那个男人吓了一大跳—— “敲门的,应该是小区的保安。”老毕当时慢慢吸了口烟,不急不躁地说,“咱们刚才打斗的动静可能大了一点儿,把他们也吸引来了。” “现在可以开门吗?”小陈看了看老毕,有些犹豫。 “没关系,我相信你不会丢下我们逃跑吧?”老毕看着旁边的男人说,“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把一切弄个水落石出。” “我肯定会积极配合你们,找到杀人的真凶。”男人赶紧点头。 房门打开,门口站着一个神色紧张的年轻人,他右手拿着木棍,左手打着手电筒,身体因过度紧张而微微颤抖着。 “这里不是发生了凶案吗?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恐和疑问。 “不要害怕,我们是警察,今晚到这里是为了寻找线索。”小陈走上前说,“希望你不要把我们到来的事告诉其他人。” 年轻人正要说什么,这时外面又传来脚步声,很快,保安大李的身影也出现在门口。 “你们抓到凶手了?”大李瞪大了眼睛,当他看到屋角的那个男人时,脸上的表情更显惊讶。 “相信你们都认识他吧?没错,他就是这栋别墅的主人,不过,我们相信他不会是凶手。”老毕扔掉烟头,站起来对大李和年轻人说,“今晚是你们俩值班?这位小伙子是新来的,还是一直就在这里上班?” “我叫欧阳礼,在这里已经上班一年多了。”年轻人说,“刚才我在附近巡逻,听到这边有打斗的声音,后来又看到屋里亮灯,所以赶紧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你们在这里。” “这两天你一直没上班吗?” “我轮休,回了一趟老家,回来后听说小区发生了杀人案,感觉很害怕,但为了工作,只好硬着头皮上班了。”欧阳礼说。 “这么说,两天前是你在值班?”小陈插话道,“你当时值班,有没有发现异常现象?”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欧阳礼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那天下午,这栋别墅的女主人从外面买东西回来,刚走进小区,后面又有一个小青年从出租车上下来,硬要闯进去。我拦着不放他进去,他就高喊起来,说他是女主人的男朋友……” “什么,那个小青年是她的男朋友?”坐在角落里的男人再也忍不住了,他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像一只暴怒的困兽。 “那个小青年确实是这样说的……”欧阳礼显然被男人的气势吓着了,他望了望老毕和小陈,不知如何是好。 “好了,这个问题暂且不谈。”老毕站起身,按了按男人的肩膀说,“小欧,你所看到的情况,等会儿我们再向你了解。小陈,你尽快督促朱大头他们过来接咱们。” 大约十分钟后,一辆面包车驶进小区,老毕、小陈和欧阳礼,还有那个男人一起坐了进去。 东城公安分局的办公楼灯火通明。在稍显狭窄的讯问室里,老毕和朱大头各自带领一个小组,连夜对那个男人和欧阳礼分别进行询问。 询问笔录结束,天色已经大亮。两个小组的人集中在一起,对案情进行沟通和讨论。 “现在案情应该有眉目了。”朱大头抑制不住兴奋的表情说,“首先,通过这个男人,咱们终于弄清了死者身份,下一步就可以顺藤摸瓜,弄清她生前的社会关系和人际交往,其次,欧阳礼反映的情况十分重要,那个小青年和死者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跟踪死者,死者又为何不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一系列的问题弄清楚后,我觉得这个案子的谜底便可以揭晓了。” “对,只要找到这个小青年,案情应该就真相大白了。”小黎表示支持,“我觉得这个小青年十分可疑,他应该是最大的疑点。”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小陈表示反对,“从欧阳礼的述说来看,死者因为当时被人跟踪,情绪十分激动,而且还当场打了小青年一记耳光,这说明她和小青年可能真的并不认识,而且小青年连小区的大门都没能进去,也就是说,他当晚不可能轻车熟路地去杀人。” “小陈分析得有道理。”老毕点燃一支烟,轻轻吸了一口说,“我认为入室杀人的凶手,不太可能是小青年,刚才我们这一组询问欧阳礼时,我特地问了一下这个人的特征,他大约二十二三岁,个子很矮,只有一百六十厘米左右,而且长得很瘦弱——这些与咱们在凶案现场及围墙附近勘察到的痕迹并不相符。” “可是,这个人出现在凶案发生的前一天下午,为什么他一出现,第二天凌晨便发生了凶杀案?”小黎说,“我认为这个人即使不是凶手,也与凶案有一定的关系。” “可能有关系,也可能没关系。”老毕似乎对这个小青年不太感兴趣,他拿过朱大头他们那一组的询问笔录看了看说,“这样吧,我和小陈再找那个男人详细了解一下情况,大头,你安排人员,随欧阳礼到小区附近走访一下,尽快找到那个小青年。” 说完,老毕便和小陈一起,走到隔壁的房间去了。 “朱局,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吧!”江涛主动请缨,“我做过户籍警察,对这一带比较熟悉,相信很快就会查出结果。” “好,让小黎和你一起去调查。记住:不要打草惊蛇!”朱大头点了点头。 江涛和小黎带着欧阳礼,到外面的小餐馆吃过早点,便一头钻进浓雾中,开始了对周围单位和人群的走访。 三个人都没有想到,他们的这次走访活动,牵扯出了一桩怪事,并最终导致了多起命案的发生。 在小黎他们走访的同时,老毕和小陈走进了那个男人休息的房间。此时,他已经在沙发上睡了一小觉,看上去精神不错。 “我知道你们还会来问我的,”男人喝了一口水说,“之前那几个警官问我的时候,我实在太困了,好多情况没有讲清楚。现在我就把和她有关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们吧。” “谢谢你的理解和配合。”老毕点点头,递了一支烟给他,“我们并不想打探你更多的隐私,可是你知道,有些情况对我们破案非常有用,请你讲述的时候,尽量详细一点儿吧。” “好的。”男人点燃烟,在烟雾缭绕中,慢慢讲起了他和死者的故事—— 我叫雷大鹏,今年五十二岁,是省城一家公司的老总。我是白手起家,这家公司完全是凭我自己的双手辛苦打拼起来的。当然,在打拼的过程,我老婆娘家也给予了我很多帮助。说起老婆,我就有些来气。她比我大两岁,当初我们都在农村时,她家庭条件比我家好,按照她的说法,她是下嫁于我,因此结婚后,她一直对我颐指气使,即使后来我成为拥有上千万资产的公司老总,她仍没把我放在眼里,因为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她娘家帮助的结果。近几年,我们经常吵架,婚姻的裂缝也越来越大。我时常对眼前这个肥胖丑陋、愚昧无知的女人深恶痛绝,内心渴望有一个知我、懂我、爱我的漂亮异性。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我仍时常幻想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 你们可能会说,我找女人易如反掌。没错,像我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又经常出入娱乐场所,确实和许多年轻漂亮的女人有过肉体关系。不过,我知道这种关系并不可靠,她们都是冲着我包里的金钱来的。每一次钱色交易之后,换来的却是我内心更大的怅惘和空虚。我的公司里,也有许多年轻漂亮的女性,不过由于上下级关系,再加上我老婆虎视眈眈,看管很严,所以我一直和她们保持着距离,直到吴如萍的出现,我心中的天平才轰然倾斜了。 两年前,为了公司业务发展需要,我决定招聘一批新职员。当人事部把通过笔试和面试的人员资料呈到我手中时,我很快便被其中一份资料吸引了,准确地说,是资料主人的照片吸引了我。这是一张二寸的彩色标准照,照片上的人很年轻,美丽的鹅蛋脸上,两只迷人的丹凤眼顾盼生辉,挺直的鼻梁下,饱满的红唇微微上翘,这使得整张脸显得既俏皮,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接着,我浏览了整份资料:这个名叫吴如萍的女孩二十五岁,过去曾在外地的一所大学图书馆工作,一年前辞职,到省城后先后在两家小公司担任过短期文员。 可能是前世的缘分吧,看到这张照片,我的心像年轻时一样狂跳起来,一种初恋的感觉瞬间笼罩了我的身心。身份地位、世俗偏见,以及家中的母老虎,统统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我渴望见到照片的主人,希望天天看到她,与她相守在一起! “总经理秘书的职位一直空缺着,我看这个人比较适合,就由她来担任吧。”我把人事部部长叫到办公室。 “按照规定,总经理秘书必须是在本公司工作一年以上才有资格担任,她刚刚招聘进来便担任重要职位,不太合适吧?”人事部部长好意提醒。 “为了业务发展,我们要不拘一格使用人才,这事就这样定了!”我合上资料说,“请你尽快通知她来上班吧。” 两天后,吴如萍走进了我的办公室。她比照片上看起来更漂亮,再加上性感苗条的身材,让我有一种窒息般的感觉。我让办公室主任在我的套间里给她安排了办公设备,于是,这个梦一般的女孩便天天与我相守在一起了。 吴如萍工作十分认真,每天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也经常带她出入各种工作场合。不过,她看起来并不开心,有时甚至显得心事重重。 她为什么不开心呢?我私下找到人事部部长,请他调查一下吴如萍的家庭情况,我的理由冠冕堂皇:为了公司安全需要,必须了解清楚重要岗位人员的一切情况。 很快,人事部部长便给我反馈了调查信息:吴如萍的老家在一个小县城,在她读大学期间,父母不幸双双去世,她靠勤工俭学完成了学业;在大学图书馆参加工作后,由于受到同事的排挤,她不得不选择了辞职。 这个女孩太可怜了!看完调查信息,我心里不由得对她多了一份父亲般的疼爱之情。同时,我想起了自己在国外留学的女儿,她像她母亲一样,蛮横无理,依仗家里的钱财在外面花天酒地。两相对比,我更觉得吴如萍的不幸让人怜惜。 知道了吴如萍的不幸遭遇后,我对她的关心和爱护更多了一层。很多时候,我们一起去和客户签订合同,在酒桌上,我都尽力保护她,帮她推掉各种各样的敬酒,并保护她不受客户的骚扰。 有一天,我们去见一个重要的客户。这个客户姓张,是一家大公司的副总裁,在酒桌上,吴如萍的美丽和优雅引起了他极大兴趣。他不时用色迷迷的眼光看着她,并时不时地用言语挑逗她。我强忍心中的不快,多次暗示对方自重。岂料酒过半酣,他不但不收敛,反而在酒精的刺激下变本加厉。 “雷总有这么漂亮的秘书,真是人生一大快事。不过美人也应该共享,今晚,雷总可否把吴秘书借我一用?”他端着一杯酒站起来,歪歪斜斜地走到吴如萍面前说:“来,咱俩喝个交杯酒,等会儿就入洞房。” 吴如萍满脸涨得通红,晶亮的泪花在眼眶边打转。我一脸铁青,感到心中的怒火在熊熊燃烧。 “来吧,咱们喝交杯酒……”他拉住吴如萍雪白细腻的小手,身体趁机向她靠了过去。 “够了!”我抓起一个酒杯,使劲摔到了地上,“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老子就是不做生意,也不愿意再看到你!” 空气一下凝固了。姓张的家伙没想到我为了一个秘书,竟然发了这么大的火。他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 “好,算你有种!”他恼羞成怒,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拿起座位上的皮包,悻悻地走了出去。 他这一走,意味着公司数百万元的订单打了水漂。我坐在沙发上,把头深深埋在膝盖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雷总,你不该为了我,让公司蒙受这么大的损失。”不知什么时候,吴如萍坐到我身边,她伸出柔软的小手,轻轻抚摩起我的头发来。 与她零距离接触,我身体一震,浑身血液像火般迅速燃烧起来。在一种狂热的激动中,我情不自禁地拥住她,将自己滚烫的身子贴了过去…… “你和吴如萍,就从那次饭局后成了情人关系?”小陈觉得不可思议,“你的年龄比她要大很多吧?” “是的,当时她不到二十六岁,而我已经五十一岁了,她的年龄,比我女儿还小两岁。”雷大鹏说,“可是人的情感有时实在无法控制,自从我们有了关系后,我像年轻小伙子般疯狂地爱上了她。”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你老婆知道你们的事情后,你和她被迫分开,你瞒着老婆,在这个地方买了一幢别墅把她安置下来,然后每隔一段时间来与她相会。”老毕摇摇头说,“你金屋藏娇的结果,是使一个年轻美丽的生命走向了终结,你的内心,应该有太多的忏悔和不安吧?” “是的,我确实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不过,”雷大鹏长叹了一口气说,“即使不发生意外,她离开我也是迟早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说,她迟早会与别的男人交往而离开你?”老毕说,“你觉得她对你有真感情吗?” “我们刚开始的那段时间,我相信她对我还是有感情的,至少,有一种依赖和依恋感吧。她也承认这一点,因为她父母在她上大学期间便离开了她,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亲人了,而我不但在物质上处处满足她,还对她无微不至地关心和照顾,这让她感动的同时,对我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所以,在我老婆跑到公司里大吵大闹,甚至打骂她的时候,她都默默忍受了下来。有一次她对我说:‘雷总,我现在知道你活得太不容易了,我要一直陪伴着你。’我说:‘你这么年轻,迟早会有自己的生活,我不会一直耽误你的。’她说:‘我不管,这个世界只有你对我是真心的,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我当时很感动,不过,后来我老婆变本加厉,闹得更加厉害,甚至扬言要找人杀了她。我担心她出事,于是悄悄在这里买了别墅,把她安顿了下来。” “那她的被害,会不会是你老婆干的呢?”小陈提出疑问。 “应该不会是她干的吧。”雷大鹏迟疑了一下说,“自从吴如萍离开公司后,她就没有再闹了。她的性格我很清楚,她是那种大大咧咧的人,雷声大雨点小,不可能做出很出格的事情。再说,吴如萍在这里定居的事没人知道,她不可能找到这里来的。” “这个很难说,你经常到这里来,她不会偷偷跟踪?”小陈说,“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强的,如果发现了你和吴如萍藕断丝连,难保她不会采取极端行为。” “这个……”雷大鹏语塞了。 “究竟是不是你老婆干的,我们派人去调查一下就知道了。”老毕吸了口烟,摆摆手说,“现在不谈你老婆,我们还是把话题转移过来吧。你刚才说过,吴如萍离开你是迟早之事,我想问你,你是什么时候产生这种感觉的呢?” “我前面已经说过,她在外面有情人,这虽然只是我的一种感觉,但并不是空穴来风。”雷大鹏向老毕要了一支烟,他深深吸了一口说,“自从到这里定居下来后,我觉得她的人和心一起慢慢发生了变化,变得离我越来越远,让我捉摸不透。种种迹象表明,她在外面已经有了新的情人。” “你说的这些迹象,主要表现在哪些方面?” “有时候我打电话给她,她迟迟不接;我们见了面,她有时也显得心事重重,注意力不够集中,对我也有点儿淡漠了。特别是有一次,我打电话给她,她说在餐厅吃饭,我问她是不是一个人,她说和一个女同学在一起,我说想和她同学说两句,她支支吾吾,说同学不愿意和陌生人说话——那次,我敢肯定她是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吃饭。”雷大鹏说,“虽然明知她迟早会属于别人,但对她的渐行渐远,我还是感到十分痛苦,所以,在一种心有不甘和报复的念头驱使下,我决定捉奸,让那个男人受到惩罚,但是没想到的是,她被人残酷地杀害了。” 说到这里,雷大鹏再次低下头,眼眶里慢慢溢出了泪水。 “你还有什么需要对我们说的吗?” “有一个情况,不知道对你们破案有没有用。”雷大鹏擦了擦眼泪说,“我和吴如萍在一起后,她曾经对我讲过一件事。大学二年级时,她的父母双双离世,她当时感觉天一下塌了下来。在处理过父母的后事后,因为生活无着,再加悲痛过度,她很想一死了之。有一天晚上,她走到学校最高的教学楼顶端,准备从那里跳下去,不料刚走上楼顶边缘,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拽了回来。这个人是她的导师,他已经悄悄关注她很久了。‘你这么年轻漂亮,死了多可惜!’导师训斥道。她当时羞愧万分,对这个救她的中年男人充满了感激。后来,在导师的帮助下,学校不但减免了她的所有学习费用,而且每月还给予她一定的生活补贴。而她,在报恩心理的驱使下,不知不觉陷入了导师精心设计的情网里——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完全是为了得到她!她做了他两年的地下情人,大学毕业后,导师又帮她在学校图书馆找到了工作,并企图长期占有她。不过,这时她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厌倦了这个虚伪的男人,于是愤然辞职离开了那所大学。” “她离开那所大学后,与那个男人还有联系吗?” “那个男人很不甘心,听说多次跑到省城来找过她,可她不想再与他有关系,因此她在之前的两个公司待的时间都很短。后来她到我公司当了总经理秘书,那个男人可能一时找不到她,才没有再出现。不过,我认为那个男人的嫌疑也很大,他如果知道吴如萍住在这里,肯定会跑来找她的麻烦的。” “那个男人你见过吗?” “没有见过面,不过,从吴如萍当年毕业时的一些照片中,我见过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长什么样,相貌如何?” “长得很高大,看上去很壮实,不太像教书的,倒像是搞体育的运动员。” “运动员?”老毕和小陈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心里都有些微微惊讶:这个男人的体貌特征,和他们在现场勘察分析的凶手竟有些相似。 “那些照片,你能帮我们找到吗?”老毕不动声色地问。 “我随身就带有一张。”雷大鹏从衣服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张照片。 “你身上一直带着他们的照片?”小陈有些惊讶。 “是的,不瞒你们说,我觉得让吴如萍寢食不安的人,就是照片上的这个男人,我怀疑他已经找到了她,并经常到这里来骚扰她。”雷大鹏咬牙切齿地说,“杀害她的凶手,应该就是这个男人!” 雷大鹏说着,起身把照片递给了身旁的老毕。 这是一所环境幽静,学习氛围较浓郁的大学。正值上午的上课时间,校园里十分清静,偶尔,有一两个人在偌大的校园里匆匆行走,但很快,他们的身影便隐没在了高大的教学楼里。 学校旁边的茂密树林里,有三个人坐在水泥长凳上不知谈论着什么,其中一个干瘦老头左手夹着香烟,右手不断地往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这个老头,便是大名鼎鼎的刑侦专家老毕,坐在他右边的是他的助手小陈,而左边的,则是这所大学的保卫处处长苑刚——一个典型的北方汉子。 “自打从部队转业,俺在这所大学已经干了二十多年了。”苑刚接过老毕递过来的香烟说,“对吴如萍的情况,俺还算比较了解,她在学校读了四年大学,毕业后又在学校图书馆工作了两年左右。这个姑娘漂亮,气质好,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女孩。可是因为感情问题,她后来辞职去了省城,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她的感情问题,你清楚吗?” “怎么不清楚?整个学校都传遍了,可以说是尽人皆知呀!正是这个原因,她在学校待不下去,不得不辞职了。”苑刚连连摇头说,“都是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把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糟蹋了,他不是教授,而是叫兽呀!” “你说的这个人,是她的导师吧?” “对,正是她的导师苟剑生,他也是经管学院的副院长。这个姓苟的,听说从吴如萍大二时便把人家霸占了,姑娘参加工作后,他还一直霸占着人家。他做得十分隐秘,直到有一次,苟的老婆发现了他的行为,苟剑生的卑劣行为才被大家所知晓。苟的老婆到学校来闹过几次,还打过人家姑娘。吴如萍的脸面被丢尽了,只好离开了学校,可那个姓苟的家伙,不但没受到惩罚,今年年初还被提拔为学院的院长呢。他奶奶的,这是什么世道啊?”苑刚说着骂了起来。 老毕沉默不语。半晌,他扔掉烟头,站起身来说:“谢谢你给我们提供了这些情况,今天的调查就到此为止,希望你帮我们保守秘密。” “保密没问题,俺是从部队出来的,知道你们的调查意味着什么。”苑刚握了握老毕的手说,“那个姑娘到底怎么了?你们能告诉俺吗?” “她遇害了。”老毕简短地说,“她在另一个城市被人杀害了,我们来此的目的,就是想了解一些与她有关的情况。” “遇害了?”苑刚的眼睛瞪得很大。 “是的,这个消息,也请你暂时替我们保密。”老毕说完,和小陈一起朝经管学院的院长办公室走去。 与雷大鹏提供的照片相比,经管学院的院长苟剑生看上去身材更加高大魁梧。他大约四十五岁,一张方脸上眼睛很有神,一看便是那种精力旺盛喜欢运动的男人。 “吴如萍离开学校后,我与她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苟剑生冷冷地说。显然,他对老毕他们的造访很不高兴。 “可是,据说你曾到省城去找过她,她为了躲避你,不得不换了几次工作。”小陈忍不住说,“苟剑生,你不要把自己撇得太干净了!” “我虽然去找过她,但她不愿意再与我在一起,我也就没强迫她。我再重申一遍:我与她之间,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苟剑生脸色铁青。 “你们现在,真的一点儿联系都没有了?”老毕不紧不慢地问。 “真的没有了!不信,你们可以调查我周围的同事。”苟剑生说,“对我而言,她不过是我曾经的一个学生而已,我不可能因为她而长期影响我的工作和生活。” “好吧,我们相信你说的是事实。”老毕说,“不好意思,我们打扰你了,再见,苟院长!” “等等!”老毕和小陈站起身,正要往门外走时,苟剑生突然喊了一声。 “你有什么事吗?”老毕和小陈闻声回过头来。 “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苟剑生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三天前被人杀害了!”老毕说完,和小陈径直走出了院长办公室。身后的屋里,苟剑生大张着嘴,呆若木鸡。 在学校里调查了一个上午后,老毕和小陈不得不踏上了返回的路途。 “看来雷大鹏提供的两条线索,目前都没什么用处了。”当汽车在高速路上疾驰时,小陈掩饰不住失望的神色说,“这次我们来调查的结果,证明苟剑生不具备作案时间和作案动机,而雷大鹏的老婆,根据朱大头他们的调查,也没有雇凶杀人的证据——这两条线索中断后,我觉得这个案子似乎变得更复杂了。” “不,应该是变得简单了。”老毕美美地吸了一口烟,眯缝着眼睛说,“排除了异地作案的可能性后,案情的焦点,便可以集中在一个事实上了,只要咱们弄清了那个事实,相信凶手便会浮出水面。” “你说的是那个小青年的事?可是根据现场勘察的结果分析,他不可能是凶手。”小陈说,“凭我的感觉,凶手应该是像苟剑生那样又高又壮的男人,而不应该是欧阳礼所说的又瘦又矮的小青年。” “我也相信那个小青年不是凶手,不过,他与这个案子之间,似乎有一定的联系。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他,弄清楚他与吴如萍的关系,还有,吴如萍为何当着保安的面打了他一记耳光。”老毕徐徐吐出一个烟圈说,“我觉得,那个小青年应该就住在小区附近,他和吴如萍比较熟悉,并且十分倾慕吴的美貌。可以说,他是吴的一个忠实粉丝吧。” “会不会是他被吴打了一耳光后,恼羞成怒,请哥们儿帮忙杀了她呢?”小陈说。 “这种可能性应该也是存在的,只是存在的概率太低了。”老毕摇了摇头说,“首先是杀人的动机站不住脚,如果只是求爱不成便萌生了杀人之念,这种可能性很小,何况死者是他的倾慕对象;其次是杀人的执行者不可能如此听话,因为一个有正常思维能力的人,不可能为一件小事而帮别人杀人,除非指使者能给他很高的报酬,从欧阳礼讲述的事实来看,那个小青年只是一个初涉社会者,既无权也无钱,不太可能指使别人替他行凶……” 正说着,老毕腰间的手机响了起来。 “什么?那个小青年已经找到了?” “是的,请你和小陈赶紧回来,这里发生了些怪事……”手机里,传来朱大头嘶哑的声音。 “什么怪事?”老毕一下来了兴趣。 “我刚才听小黎和江涛报告,他们发现那个小青年的屋里,有一个画在墙上的美人脸,奇怪的是,那个脸被划得稀巴烂,上面好像还有血迹。”朱大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毕老,你们快回来吧,我让小黎他们把现场保护好,等你回来一起勘察分析。” “好,我们已经上高速路了,两个小时内一定赶到!”挂了电话,老毕挥了挥手说,“小陈,赶紧走吧,越快越好!” 墙上美人脸?小陈一边开车,一边想着那个沾有血迹的美人脸,心里一股凉气情不自禁地升腾起来。 第四章 墙上美人 床头附近的白墙上,一大片淡红色印迹涂抹在上面,虽然已经干涸,但看上去仍显得触目惊心;仔细察看,还会发现在淡红色印迹掩映下,有一张被利器划拉得不堪入目的女人脸像——从脸像残存的精致五官来看,这应该是一个美女的头像。 雅龙化工厂位于城东郊的一座小山上。 这座小山过去荒无人烟,而且是当地出了名的乱坟场。据说,新中国成立前,被官兵捉住的土匪,全都被拉到这里来受刑砍头,无人认领的尸体,便被人们用草席一裹,挖个坑就地掩埋了。近百年来,那座小山上究竟埋了多少死人,可能谁也说不清楚。 据当地史料记载,小山上一次性杀人最多的事件,发生在1930年秋天。那年,一队马帮护送一乘八抬大轿从小山附近经过,当地牛背山的一股土匪从山上冲下来,将护送大轿的二十多个背枪汉子打散,财物抢劫一空,大轿里的一个老者也被土匪当场打死。然而,令土匪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这次“剪径”捅了马蜂窝:被打死的老者,是省城一个有权有势的军阀的老爹。在得知自己的老爹命丧黄泉后,军阀勃然大怒,很快调集重兵攻打牛背山。枪炮声持续了几天几夜,官兵有几十人被打死打伤,而一百多土匪也有一半被打死。打到后来,土匪弹尽粮绝,全部被官兵捉了活口。土匪头子麻老四和他漂亮的压寨夫人被押下牛背山的那天,人们闻风而动,全都拥到小山上去看那位传说中艳绝一方的女人。虽然蓬头垢面,但女人的美貌还是震惊了前来看热闹的人们。当天,女人和她的丈夫一起,被官兵残忍地铡死在了小山上。临死的时候,女人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她用泉水细心洗净了脸上的污垢,又梳理了一下蓬乱的长发,最后,容光焕发的女人慢慢向那口雪亮的大铡刀走去。人们屏息敛气,看着这个美丽绝伦的女人静静地躺在铡刀下面,而执行铡刑的两个壮汉目瞪口呆,手中的铡刀迟迟不愿落下…… 当天,和她一起被铡死的,还有几十个在战斗中幸存下来的土匪。一个又一个的人头被铡下,污浊暗红的血水染红了小山的大片土地,被铡刀铡断的脑袋和身子堆在一起,让围观的人们永生难忘。 当天被处决的土匪,全都被埋在了小山上。随后,在战斗中被打死的官兵和土匪尸体也被收拢起来,分别埋在了小山上。那一年,小山上的草木长得格外茂盛,特别是集体掩埋土匪尸体的那个地方,竟长出了一丛丛的野菊花。秋天,雪白耀眼的菊花漫山遍野,开得格外灿烂。 不过,漫山遍野的野菊花也遮掩不住小山上的森森鬼气。当年,小山闹鬼的传说像瘟疫一般,疯狂席卷了周围的村庄。据说,有一天,附近村子的一个年轻人赶了十几只羊到小山上去放牧。到了傍晚,羊儿一只也没有回来,他大着胆子到山上去找。最后,羊群是回来了,但年轻人却疯了。有人说,他在山上看到了一幕可怕的情景:在处决土匪的地方,有一群人围坐在那里,人群中央,一个美貌女郎翩翩起舞,引吭高歌。年轻人看呆了,不知不觉向女郎走了过去。突然之间,那群人全都站立起来,将自己的脑袋提在手中,快步向他走来……有一次,两个村民到城里赶集,回来路过小山脚下时,天色已近黄昏,两个人走得又累又饥,忽然看到前面有人在卖茶叶蛋。他们感到十分好奇,走过去一看,发现卖茶叶蛋的女人长得十分美丽,她顺手捞起两个茶叶蛋递给他们。两人正要接时,不经意间看了一眼盛蛋的盆子,发现盆子里全是血水。他们吓得大叫一声,撒开两腿狂奔起来。到家后,两人已经不能说话了。几天之后,他们因惊吓过度,竟一病不起先后离开了人世。 小山闹鬼的传说,一直持续了半个多世纪,直到20世纪80年代,当地政府决定在小山上修建化工厂,有关鬼怪的传说才渐渐稀少了。有人说,这是因为山上修了工厂,整天机器轰鸣,再加上人来人往,阳气重了,鬼们不敢现身;也有人说,时间过了那么久,当年的鬼都早已投胎重生,因此闹鬼的事便不如以前那么多了。 不管怎么说,雅龙化工厂的修建,的确给小山增添了很多生机和活力。最初,工厂的人们是坚决不同意把厂建在小山上的,那地方一是离市区有点儿远,生活上不太方便,二是小山闹鬼的种种传说也让大家心中或多或少有些顾忌。不过,由于化工产品有污染,建在市区不太合适,而周围又没有更好的地方,不得已,最后市领导还是拍板把厂址选在了小山上。开工建设之后,人们从小山上挖出了一堆又一堆的尸骨,有的工人挖着挖着,两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工厂建好后,陆陆续续招进了很多工人和技术员,其中有不少是从大中专学校毕业的学生。他们大多是外地人,在这座城市无家可归,于是不得不住在工厂提供的单身宿舍里。二十三岁的外地人王晓聪,便是他们中的一员。 王晓聪长得又瘦又小,看上去像个未成年的小青年。几个月前,他从省城的一所大专学校毕业,来到了化工厂工作。参加工作后,他整天神情恍惚,魂不守舍,精神状态一直很差,工作上还出现了几次大的差错。领导以为他生了病,担心长此下去有损健康,于是批准他回家休整几天。 回家住了三天后,王晓聪又匆匆赶回了厂里。不料,他刚走到办公楼前,便被厂办主任叫住了。 “小王,有人找你,你赶紧到二楼厂办来一下!” “李主任,我先回一趟宿舍,把东西放下就来。”王晓聪疲惫地说。 “先别回去,人家派出所的同志来找了你几次,你还是先去见见他们吧。”李主任不停催促,要他赶紧到办公室去。 “派出所的同志?”王晓聪一愣,“他们找我干啥?” “不清楚,你见了他们就知道了。”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王晓聪来到了办公室。对面的简易长沙发上,坐着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的似乎有些面熟。 “王晓聪,你认识他吗?”那个叫江涛的警察指着有些面熟的男人,单刀直入地问。 “不认识……”王晓聪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呢?三天前,你在我们小区门口耍横,硬要往里冲,是我把你拦住了。”那个面熟的男人冷笑着说,“当时你还挨了美女一记耳光,难道你这么快就忘记了?” “你,你就是那个保安?”一想起那个难堪的场景,王晓聪顿时面红耳赤,“我当时是有些不冷静,可我不是故意冒犯她的……” “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欧阳礼继续冷嘲热讽。 “你……”屋里的氛围骤然紧张起来,王晓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好了,请你回局里配合我们调查一起刑事案件。”江涛对王晓聪说。接着他又转向厂办主任,“李主任,王晓聪今天就跟我们回局里去了,麻烦你跟厂里的领导说一下。” 几个人走到楼下,江涛突然想起一件事。 “王晓聪,请你带我们到你的宿舍去看看!” 王晓聪机械地迈着步子,领着他们向自己的宿舍走去,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与刑事案件扯在了一起,不过,他相信自己是无辜的。 进入宿舍楼,走到自己的宿舍门前,王晓聪拿出钥匙准备开门,不料他刚一转动门把手,门便一下无声无息地洞开了。 几个人进入室内,映入眼帘的景象令他们大惊失色。 老毕和小陈从外地赶回后,来不及休息,立刻和朱大头一起,马不停蹄地向雅龙化工厂赶去。 汽车沿着盘山公路,一路蜿蜒向山顶爬去。眼前的这座小山大约有几百米高,它是主峰牛背山向山脚下延伸的一个山包。小山的整体形状,也的确像一个包子,山体前部形状鼓突,而山顶大部比较平坦;整座山草木葳蕤,一丛丛野花在山间开得十分妖娆。 “除了盘山公路,还有一条近道可以通向山顶。”朱大头指着一条在草木间若隐若现的小路说,“化工厂的职工上下班,多数都走那条近道。” “嗯,从那条近道下山,估计十多分钟就能到达市区,”小陈看向车窗外说,“不过,我感觉走那条路的人并不多呀!” “你是说路上草木丛生,不像经常有人走?”朱大头点了点头说,“没错,听说化工厂这几年的效益不太好,工厂处于半停工状态,有关系和有能耐的职工,有的调走,有的跳槽……现在的职工人数,不到全盛期的五分之一了。想当年,上下班的时候,那条路上的工人络绎不绝,就像赶集一样热闹哩。” “化工厂的领导,上下班都是坐车吧?”老毕随意地问了一句。 “没错,化工厂从厂长到中层干部,大多数都有小车。”朱大头说,“他们上下班都是汽车来去,很少走那条近道了。” 说话之间,汽车已经上了山顶,几幢楼房出现在大家眼前,“雅龙化工”四个大字在午后的阳光下格外醒目。 工厂的单身宿舍楼前,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厂里的干部职工大多都跑来了,他们议论纷纷,脸上充满了惊奇、困惑和幸灾乐祸的表情。 老毕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宿舍楼。这是一幢修建于20世纪80年代的楼房,由于风雨侵蚀,年久失修,楼房墙皮剥落,黑褐色的雨水污渍从楼顶一直贯穿到底层;四周生长着高大茂盛的梧桐树和芭蕉林,整幢楼房被遮掩得十分幽暗。 “这幢宿舍楼一共住了多少职工?”老毕转头问身边的厂办李主任。 “单位的人,一般都住在城里的宿舍区,只有一些家在外地的单身汉暂时住在这里。这几年,工厂效益不好,单位很少进人,所以住单身宿舍的职工也越来越少了。”李主任说,“目前住在这里的单身职工不到二十人,而这二十个人中,有的经常出差,有的常常夜不归宿,所以每天下班后,整幢楼房都很冷清。” “这幢楼房如果全部住满,大约可以住多少人?” “楼房一共是五层,每层有十多个房间,如果全部住满的话,大约可以住七十多人吧。过去单位人多的时候,这幢楼房曾经住过一百多人哩。” 正说着,小黎一脸兴奋地从楼上跑了下来。 “你和江涛一直在现场守护?”小陈问道。 “是啊,毕老,小陈,请跟我来!”小黎点点头,领着老毕他们快步向楼上走去。 “那个小青年的身份确定了吧?”老毕一边走,一边问。 “嗯,他叫王晓聪,是厂里刚参加工作不久的职工,他的宿舍在五楼。”小黎说,“楼道里有些湿滑,你们可要小心哦。” 楼道里阴暗潮湿,散发出一股浓重的霉味。楼梯间,不时可以看到随地乱扔的纸屑和杂物,油光发亮的蟑螂大胆地在垃圾间爬来爬去,看上去令人作呕。 王晓聪的宿舍是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房间,屋里用白灰粉刷过,陈设极为简单,除了一床一桌及屋角的一只皮箱,屋里几乎没有什么东西。 然而,在这简陋的房间内,却有一个引人注目的地方,那便是床头。 床头附近的白墙上,一大片淡红色印迹涂抹在上面,虽然已经干涸,但看上去仍显得触目惊心;仔细察看,还会发现在淡红色印迹掩映下,有一张被利器划拉得不堪入目的女人脸像——从脸像残存的精致五官来看,这应该是一个美女的头像。 除了之前见过画像的小黎和江涛,在场所有的人,都因为那个破碎的美人脸惊呆了。 “这张脸谱画的是谁?还有,这上面的红色印迹是怎么回事?”小陈的眼睛几乎凑到了画上。他拿出皮尺,小心翼翼地测量起红色印迹的长度和宽度。 老毕则拿着放大镜,像考古专家似的仔细查看,末了,他用鼻子使劲嗅了嗅。 “小陈,你觉得这片红色印迹是什么?”老毕眯缝着眼睛问。 “好像是血迹。”小陈接过放大镜看了半天说。 “血迹?”小黎和江涛一怔,朱大头的脸色也有些变化。 “没错,只是这片血迹与正常的血迹相比,颜色相对较淡,浓度也相对较低,再加上涂抹的缘故,所以它看上去与正常的血迹有点儿差别。”老毕说,“不过,如果你们凑近闻闻,就会闻到一股隐隐的血腥味,这股味道一般人闻不出来,但对咱们搞刑侦的人来说,是很容易嗅出来的。” “嗯,没错,真是血迹。”朱大头凑近嗅了嗅,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确定了血迹之后,大家再看墙上的那幅头像,只见每一处划痕中都有明显的血凝,它们似乎是一条条伤口中流出的血凝结而成。换言之,这个墙上的头像似乎就是一个真实的人脸,它被划破之后,血液便从划痕中流淌而出,凝成一条条可怕的血道。 “这些痕迹,应该是刀划出来的。”小陈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着那些划痕。 “嗯。”朱大头点点头说,“你如何看待这个?” “我觉得下一步,首先要弄清血迹的来历,即使它与别墅小区的凶杀案无关,这些血迹也可能代表着某件不为人知的伤害案或凶杀案,因为一点儿小伤口渗出的血液,不可能形成这么大面积的印迹;其次,应弄清这个美人脸像究竟是怎么回事,它是王晓聪画上去的,还是其他人趁他不在时画上去的,这个画像与血迹之间又有何联系……”小陈陈述着自己的分析。 “嗯,这些疑点必须弄清楚。”朱大头也说,“咱们把墙上的血迹样本取下来,拿回去好好化验,特别是要把DNA与别墅小区死者的DNA进行对比,看两者是否一致。” 老毕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墙上的美人脸像。末了,他指着脸像残存的红唇说:“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头像与咱们的被害人有几分相似?” 是的,仅从脸像残存的五官和脸形来看,它与别墅小区被害人那张血肉模糊的恐怖脸确有几分相似,特别是两者完好的嘴唇,简直如出一辙! “这么说,这张脸像,画的就是吴如萍?”小陈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 “这个还有待考证。”老毕说,“刚才大头提出的意见,我完全赞同,血迹样本肯定是要尽快检验,另外,还应该把这幅破碎的脸像尽快复原,以验证咱们的判断。” “行,我马上让专家过来。”朱大头立刻拿起手机,请求局里派专家支援。 大家又在室内仔细搜查了一番,然而除了那幅涂抹有血迹的美人头像,几乎一无所获。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了屋角的那只箱子上。 哐当一声,化工厂会议室的门打开,几个身着便服的人走了进来。 王晓聪心里一紧,浑身像筛糠一般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因为疲劳,再加上惊吓过度,他的脸色十分苍白,神情也极为憔悴。 “鬼,那个女鬼终于出现了……”没等老毕他们问话,王晓聪便情绪激动地叫起来。 “王晓聪,你不要混淆视听,这个世界哪有鬼?”朱大头严厉地说,“你还是好好配合我们,把问题弄清楚吧!” “真的是鬼,我有好几次在梦里见过她,她说过不会害我,可是现在她还是把我害了。”王晓聪拼命抓扯自己的头发,看得出他的内心十分纠结和痛苦。 “王晓聪,请你不要用鬼来搪塞我们,这样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江涛忍不住说,“我们之前询问你时,你总是拿鬼来繁衍我们,现在还是这种德行!” “少安毋躁。”老毕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朱大头和江涛坐下来。 江涛瞪了王晓聪一眼,气呼呼地坐回到椅子上。 “小伙子,你说几次在梦里见过鬼,能给我们具体讲讲吗?”老毕像个喜欢听故事的小孩,双手支着下巴,期待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没明白那个美人脸到底是怎么回事,上面的血迹又是怎么来的。我觉得除了用鬼魂作祟来解释,实在无法再找出第二种合理的说法了。”王晓聪叹了口气说。 “你相信这个世界有鬼吗?”老毕轻声问。 “原来不信,可在大专的最后一个学期,我出于好奇,看过一些有关魂灵的书后,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存在。”说到这里,王晓聪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悚的表情。 “那些书里是如何说的呢?” “鬼在国外被称为幽灵,据外国科学研究表明,幽灵是客观存在的。科学家在对一个即将去世的病人进行红外观察时,发现在病人停止呼吸的一瞬间,一个白色的影子从他的身体飘离出来,影子在尸体周围逗留一阵后,便从窗口飘了出去,消失在纷繁嘈杂的世界中。”王晓聪说,“这个白色的影子,就是鬼魂。” “哦,那你亲眼看见过鬼魂吗?”老毕紧追不放。 “这个倒是没有,不过在化工厂经历了一系列怪事后,我更相信这个世界真的有鬼存在。” 接着,王晓聪讲起了两个月前,他到化工厂后第一个夜晚所经历的事情—— 两个月前的一天,我到厂里报到,因为在城里没有住房,于是厂办主任把我安排到单身宿舍楼去住。宿舍楼里空余的房间很多,主任拿了一大串钥匙,让我自己挑一间好点儿的房子住。我东挑西选,最后选中了五楼一间稍好的屋子住下。推开窗户,就可以看到整座郁郁葱葱的小山,这让我灰暗的心情多少有了点儿亮色。因为我到化工厂工作是出于一种无奈的选择:明知工厂效益不好,但因为家里没有什么关系,一切都靠自己打拼,所以只好暂时选择到这里上班。 安顿下来后,我快手快脚地把房间打扫了一遍。房间很陈旧了,有些墙皮开始脱落,露出了里面的红砖头。这样太难看了!我不禁有些皱眉,于是向同事打听清楚后,跑到市区买了一些白色的涂料,自己动手把房间粉刷了一遍。 当天晚上,我就住进了房间里。刚刷过涂料的房间有股异味,再加上天气有些闷热,于是我把窗户打开,看了一会儿书后,就熄灯睡觉了。 刚睡着不一会儿,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个声音在耳边小声说:“你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苦啊!” 我大吃一惊,心里蓦地升起一股恐惧感。此时我的意识非常清醒,但眼睛无法睁开,身体也好像不是自己似的动弹不了。 “你不用怕,我不会害你的,我只想让你好好陪我。”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我听清了,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虽然有些嘶哑,但音色似乎不错。 我感到自己的呼吸快停止了,头似乎要爆炸。终于,手可以活动了,我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随着一阵剧痛传来,我睁开了眼睛,并在第一时间拉亮了电灯。 惨白的灯光下,房间里空荡荡的,四周的墙壁一片雪白,只有那扇开着的窗户里盛满了漆黑的夜色。 我大汗淋漓,四肢发软,在床上足足坐了有一分钟,才站起身来穿衣服。我在心中不断安慰自己:刚才只是发生了梦魇,做了个可怕的噩梦而已。 但那个声音为什么那么清晰?而且说话的内容,在梦醒后仍记得清清楚楚呢?我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同时身上寒气逼人,于是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去关窗户。 刚刚走到窗前,突然,一个黑影一闪,同时响起了一声恐怖的叫声。 我吓得差点儿叫了出来,身子一歪,头重重地撞在窗框上,但就在同时,借助屋里透出的光线,我看清了那是一只猫头鹰的身影。 “死猫子!”我狠狠地冲猫头鹰吐了口唾沫。 关上窗,重新倒在床上,我怎么也睡不着了,脑海中一直回响着那个女人的声音,平生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 “你梦中出现的这个女人,你觉得是一种幻觉呢,还是一个鬼魂?”老毕吐出一个烟圈,饶有兴趣地问。 “幻觉不可能如此清晰,我认为它是客观存在的鬼魂。”王晓聪额头的汗水流了下来。 “如果是鬼魂,它有主人吗?我的意思是说,这个鬼魂生前所依附的身体是谁?这点你清楚吗?” “清楚,第二天晚上我就完全清楚了。”王晓聪幽幽地说,他的语气和神态,让在场的人们都有些不寒而栗。 “第二天晚上你又梦见她了?”小黎惊讶地问。显然,她已被王晓聪的讲述吸引住了。 “这倒不是,我是第二天晚上和同事们聊天,才知道这山上确实存在这么一个女鬼。”王晓聪说。 “第二天晚上你和同事们一起,都聊了些什么呢?”小黎更好奇了。 “什么都聊,不过大家聊得最多的,还是关于鬼的故事。”王晓聪看了一眼窗外黑黝黝的天空,讲起了第二天晚上的情景—— 第二天傍晚,我正在宿舍里收拾东西,同楼的一伙单身汉推门走了进来。他们和我一样,大多都来自农村,毕业后不好找工作,只好来到了效益一日不如一日的化工厂。 单身汉们都比较喜欢喝酒,每天晚上,只要不到市区里去玩,大家就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买来成箱的啤酒,一边喝一边天南海北地聊天。 “欢迎又一个苦难的兄弟,加入我们苦难的群体。”领头的同事李正说,“王晓聪,今晚我们来‘朝贺’你,你不请大家痛快地喝一场?” “没问题,我这就下山去买酒。”说完,我和两个同事一起,到山下的小卖部买来了一箱啤酒,还捎带买了一些麻辣鸡翅、花生米、怪味豆之类的下酒菜。 酒喝得差不多时,大家的话题自然转到了工厂所在的这个小山上,说到小山,大家又不可避免地讲起了鬼故事。 “咱们现在住的这个山头,可能是全世界鬼最多的地方了。”李正开玩笑地说,“听说新中国成立前这个城市捉到的土匪,都是在咱们这个地方砍的头呢。” “说得不错,我有几次就亲眼看到过鬼,你们猜猜是什么样的?”另一个叫张天的同事故意做出恐怖的表情说,“那些鬼都只有身子,他们把头提在手中,像篮球一样拍了起来,吓得我现在晚上都不敢出门了。” “别听他胡扯,他编故事的水平是一流的。”大家都哄笑起来。 “我骗你们干吗?去年11月的一天晚上,我从外地出差回来,走到咱们单位篮球场那儿时,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打球,我正奇怪:晚上怎么还有比赛啊,而且灯都不开?正纳闷呢,那群人突然转过身来,这一下把我吓得半死。原来他们的脖子上都没有脑袋,那些脑袋都被他们拎在手中,当成篮球打了……” 我听着听着,联想起昨晚的梦,心里不由得涌起阵阵恐慌。我的脸色渐渐变了,头上冒出了一颗颗的汗珠。 “哈,你还真信他啊?”李正拍拍我的肩膀说,“兄弟,他说他的,你听你的,你就当他是在放屁好了。” “不是我相信他,而是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这个梦的内容我现在都还记得十分清楚呢,当时把我吓惨了。”我把梦的内容告诉了大家。 “那你真是太幸运了,”张天说,“咱们这山上,估计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女鬼,结果让你遇上了。我曾经看过小城的史志,1930年10月,当时的政府军剿灭过一个山寨,土匪头子和他的压寨夫人都被砍了头,据说那个压寨夫人长得十分漂亮,她身材袅娜,面如满月,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这个女人原是一个大富人家的女儿,被土匪抢上山后,却心甘情愿当了压寨夫人。刽子手在砍她的头时,几次都不忍下手,因为她长得实在太美了……” 咚咚咚咚,正说得热闹,门外突然响起了迫切的敲门声。所有人都顿时屏住了呼吸,大家面面相觑,表情都显得有些紧张。 “大热的天,关着门干啥?”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噢,忘了请孙一平喝酒了。”大家哄然大笑。李正走去把门打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走进屋子,他抓起一瓶啤酒,一口气灌了下去。 只有我没有笑,不知怎么,我总觉得门外还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有好几次,我走去开了门,结果门外都空无一人。 “这次应该是你的幻觉吧?”小黎说,“可能是同事讲的鬼故事引起了你的联想,使你的神经高度紧张,从而产生了幻觉。” “可能是吧,可是一个月后,我在梦中再次见到了她。”王晓聪叹息一声,继续讲了下去—— 在紧张的实习生活中,时间很快过去了一个月。这天我接到厂办的通知:到外地去学习培训。这种培训,是一种常规培训,即每个刚参加工作的新同志都要学习培训半个月以上。 我很快收拾好行李。临出门时,同一层楼住的李正走到我门前说:“王晓聪,把你房间的钥匙给我吧。” “你的房间还不够住吗?”我说,“我屋里太简陋了,恐怕会委屈你哩。” “不是我住,是一个老乡今天要过来,正好借你的房间住住。”李正解释道。 “好嘞。”我爽快地把钥匙给了他。 当天晚上,我便赶到了省城的培训中心。因为厂里出差报销的标准很低,我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最后找了一家简陋的私人旅馆住下。 旅馆房间环境实在太差了,特别是卫生间更糟糕,里面的墙皮一块一块地脱落下来,看上去十分难看。洗过澡,睡在有些霉味的床上,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到了下半夜,我刚刚合上眼睛,迷迷糊糊中,突然看到一个女人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借助房间里的暗淡光线,我看见女人长着一张如满月般的面孔,她一头长发披在肩上,但五官模糊看不清楚。 “你怎么把我抛下,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女人一边说,一边朝床边走来。 我再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挣扎着想坐起身子,但浑身绵软无力。 “你不要动,我来扶你好了。”女人说着来到我身边,轻轻扶住了我的左臂。 “啊!”我大叫一声,突然醒了过来。 房间里空荡荡的,昏暗的灯光下,只有我孤独的影子。 噩梦醒来后,我再也睡不着了,无边无际的恐惧和慌乱攫住了我的身心。我摸了摸自己的左臂,感到剧痛无比。 在省城勉强学习了三天后,因为左臂一直疼痛,到医院也查不出病因,我只好给单位打电话说明情况,提前回到了工厂。 没想到回来后,我在自己的宿舍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你发现自己宿舍床头的地方,有一幅美人脸头像,对吧?”江涛忍不住打断了王晓聪的讲述,转过头对老毕说,“在毕老你们还没来之前,我单独询问过他,他也是这么讲的,可是谁信他的这些鬼话啊!” “江警官,我说的确实是真话。”王晓聪感到既疲倦又困顿,他有些无助地看着老毕。 “你继续讲下去吧,我相信你说的都是实话。”老毕从桌上的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说,“小王,你会吸烟吗?来一支吧。” 王晓聪接过烟,老毕用打火机替他点燃。火光亮起的一瞬间,映照着王晓聪苍白消瘦的脸颊和充满血丝的眼睛。 刚吸了一口,王晓聪便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片刻之后,他才直起身,重新讲了起来。 从李正处拿到钥匙,回到自己的宿舍,一进门,我便有些生气:李正的老乡把房间搞得乱七八糟,地上脏乱不说,墙壁上还画了些花花绿绿的东西。 怎么能这样糟蹋别人的房间呢?我忍住心里的不快,开始打扫房间。地上的垃圾都扫除了,但墙上的画怎么也擦不掉,特别是在靠近床头的地方,雪白的墙壁上画了一个美女的头像。 那是一张微微含笑、如真人般大小的美人脸,如果从绘画的角度来说,确实是一幅不错的肖像画:美女的面孔如满月一般,小巧的嘴角微微上翘,显得既俏皮又性感;一双丹凤眼似秋水般直视前方,仿佛要对面前的人说话……看到它,我的心微微跳动了一下,不过,想到它是李正老乡画上去的,我心底又涌起了一种被人蔑视和不尊重的感觉。 “你老乡怎么回事,在我墙上画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找到李正,把房间的情形告诉了他。 “那个家伙,真是个无法无天的二流子!”李正也有些尴尬。他告诉我:那个老乡是搞绘画和摄影的,他在这里只住了一晚就走了。 “实在对不起,我帮你把墙壁粉刷一下吧。”李正说。 “算了,等我手臂好了,我自己来刷。”我心里还有些生气,决定以后不再与李正他们来往了。 这天晚上,大概是路上走累了的缘故吧,我睡得格外的香甜。在酣睡中,我还做了一个甜美的好梦:一个美丽的女郎爱上了我,我们骑在一匹大红马上,一起在绿油油的广阔草原上纵马驰骋,她在我的怀中娇羞无限,不时回头,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我……正当我们亲密的时候,她突然掉下马背不见了,我四处寻找,焦急万分。一着急,好梦便醒了。 “唉。”我意犹未尽地叹了一口长气。拉亮电灯,对着空空荡荡的房间看了好一会儿,当我的目光移到床头的墙壁上时,便移不动了。我对着那幅栩栩如生的美女头像足足看了几分钟,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梦里的女郎和她是如此相像,而她们,与同事张天讲述的那个土匪夫人,以及之前我梦中出现的女人都有些相像。 但不知为什么,这次我心里竟然没有害怕。要是这美女真实存在就好了!我抚摸着墙上的美女头像,心里涌起一种怅惘和空落落的感觉。 重新躺下,辗转反侧了很久,我才重新睡了过去。第二天起床,我发现自己的左臂奇迹般好了。 上午,我跑到城里又买了些白色涂料,准备把乱七八糟的墙壁重新粉刷一下。在涂抹了其他的地方后,我来到床头,看着墙上含羞微笑的美女头像,手里的刷子怎么也无法挥下去。最后,我把其他地方又重新刷了一遍,独独留下了床头墙壁上的美女头像。 此后,每天睡觉前,我都要看一看美女头像,抚摸一下它那美丽精致的五官。天亮后睁开眼睛,我第一眼也要先看看它。我就像着了魔似的,竟然不可思议地爱上了虚无缥缈的画像,如果有一天没有看到它,就像丢了魂般无精打采。 长到二十多岁,我还从未谈过恋爱。一则是农村出身,家庭条件很不好,现在又分在效益不好的工厂上班;二则是自己长相和身材都很一般,很难吸引异性的注意,所以,我的感情世界几乎一片空白。 自从爱上墙上的画像后,我似乎找到了情感的寄托。因为担心同楼的单身汉们发现我屋里美人像的秘密,我从此不再与他们来往,每天下班后一个人关在宿舍里。有一次,三楼有个同事来找我玩,听到敲门声,我赶紧用被子把画像遮盖起来,开了门后,我又一直倚在被子上……大家都觉得我出差回来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但当时工厂效益不好,人人都在寻找各自的出路,因此谁也没有心情来关心我的生活,而我也沉湎在自己的世界里乐此不疲。 不过,我的睡眠还是很不好,总是在半夜醒来。每次醒来,我都会胡思乱想,怎么也睡不着。我确信那个土匪夫人被铡死后,她的灵魂一直都在这座小山上,并且她与我之间,似乎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为此,我去市里的图书馆里借来一本当地志书,专门研究那个女人和她的土匪丈夫,可惜的是,志书对她和土匪们的描述都很简单,所记载的内容与张天讲的差不多。 因为长期晚上睡眠不足,我白天的精神状态很差,而且人越来越消瘦,工作上也出了一些差错,使得厂里领导对我很不满意。一天,车间主任把我找去,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最近睡眠很不好,总觉得很疲乏。”我低着头说,“过去我可不是这样的。” “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我看你气色不好,人也瘦得厉害。”车间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开玩笑地说,“听说你被女鬼缠上了,如果真是这样,你不如回老家去休息几天吧,反正最近车间里的活也不多。” “那真是太好了!”我大喜过望,连连向车间主任表示感谢。 厂里给了我五天的假期。把请假条交上去后,我当天下午便跑到山下,准备到市区去买点儿东西带回家。老家的父母虽然都不在了,但给哥嫂和侄儿的东西是必不可少的。 “可是在超市里,我看到了她……”王晓聪的身体突然战栗起来,情绪显得异常激动,话语也变得结结巴巴。 老毕仍然不动声色地吸着烟,而其他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讶和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去的那家超市是‘家家乐’吧?”老毕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王晓聪很惊讶地说,“我当时是一个人去的,连单位里的同事都不知道呀!” “我们在你门口的垃圾箱里,发现了这个。”老毕说着,从身边的纸袋里拿出了一个拆卸过的包装盒。包装盒上面,印有“家家乐”三个红字。 “是的,我在‘家家乐’给侄儿买了一套玩具,为了回家携带方便,我把包装盒拆掉了。”王晓聪说,“当时在超市里,我本来还想给哥嫂买衣服的,可是我看到了她,于是衣服也没顾得上买。” 王晓聪的讲述,让大家觉得既神奇又荒诞—— 那天下午,我本想去山下随便买点儿东西带回家的,可是走到山下常去的那家小超市门前时,我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我想哥嫂供养我读书很不容易,如今我参加工作了,虽然工资很低,但工作后第一次回家,怎么也得买点儿像样的东西带回去。想到这里,我便打车去了市中心的“家家乐”大超市。 “家家乐”的东西比较贵,我转悠了半天,选中了一套小孩的玩具。我拿着玩具包装盒来到卖衣服的地方,刚刚看了两件衣服,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个婀娜多姿的倩影。那个年轻美丽的身影有一百六十五厘米左右高,亭亭玉立,凹凸有致,一头如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纤细的腰肢和丰满的臀部焕发出无穷魅力。这么优美的背影,不知道面孔长得如何?我就像一个急于想知道自己考试成绩的学生,快走几步,一下转到了背影的前面。 啊!只看了一眼,我便愣住了。背影的主人大约二十五六岁,她面如满月,气质优雅,一双丹凤眼像星光般深邃明亮,红润饱满的唇角微微上挑……她多像我床头画像上的那张美人脸啊!难道,这一切是错觉吗?我揉了揉眼睛,没错,她就是我日思夜想的美女! 我感到呼吸急促,脸孔发烫,心仿佛要跳出胸腔。惊愕之间,美女已经拿起选中的衣服,向收银台走去了。我不假思索,赶紧放下手中的衣服跟了上去。 收银台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隔着两个顾客,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身影,仿佛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我希望时间从此停止,让我和她就这样永远停留在超市的空间里。 终于轮到她了。她用信用卡付过账,优雅地掠了掠长发,提起买的东西离开了柜台。等等!我在心里大声喊道,目送她向超市外面走去。 我付过账后追到外面,正好看到她钻进一辆出租车里。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乘坐的出租车向万家灯火的街道快速驶去。 “快,跟上前面那辆红色出租车!”我截住一辆出租车。司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加快车速追了上去。 两辆车一前一后,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渐渐驶向静寂的郊区。在一处花园式别墅小区的门前,出租车停了下来。我知道,这里就是本城有名的富豪小区,住在这里的人,有些是本地的大款,有的是省城的富商,还有些官员也在这里买了房。住宅区内平时比较冷清,因为据说富商们都是周末才来住住,平时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他们包养的二奶们。 美女下了车,提着东西向小区门口走去。我也下了车,眼巴巴地看着她进入了小区,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即将消失在小区的夜色之中,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提着玩具包装盒便往小区里闯。 “站住,你找谁?”这时门口的值班室里走出一个年轻保安,他伸手挡住了我的去路。 “不找谁,我就住在这里。”我随口敷衍,目光一直盯着前面的美女。 “拉倒吧你!我在这里干了一年多,从来没见过你。”年轻保安目光充满了怀疑,“你到小区里去,究竟想干啥?” “我,我是她的男朋友!”看着美女越来越远的身影,我心里一急,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我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什么,你是她的男朋友?”年轻保安一脸惊讶,那神情,似乎是大白天遇上了小鬼。 “是啊,你让我进去吧。”我迫切地说,“我还有东西要送给她呢。” 年轻保安迟疑不决。正在这时,那个美丽的身影走了回来,很快,我看到一张因气愤而涨得通红的面孔。 “你是谁的男朋友?”美女显得很生气,一双丹凤眼鄙夷不屑地看着我。 “我天天都看着你,好想你……”我突然感到大脑一片空白,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臭流氓!”她怒骂一声,随即狠狠打了我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我感到脸上一阵火辣。没想到她会出手打人,而且下手还很重。我脆弱敏感的内心,因她的这一巴掌被无情地伤害了。 呆愣的瞬间,美女已经重新走回小区里去了。我站在原地,心似乎已经被人掏空了。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男朋友哩!”年轻保安一脸嘲弄地说,“快走吧,再不走,我就要报警了。” 我机械地迈着步子,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富豪小区。往回走的路上,我的内心世界,因为那一记无情的耳光和保安的嘲弄而盛满了愤怒。 回到自己的宿舍后,我一下扑到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美人脸。看着看着,我内心的愤怒像火山般爆发了:“都是你把我害了,你这该死的画像!”我跳起身来,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恶狠狠地向美人的脸部划去。 划累了,我便和衣而卧,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第二天凌晨,我在手机闹钟铃声中醒了过来。因为要赶火车,我起床后擦了一把脸,随便收拾了一下东西,便提着包出了门…… “你划头像的水果刀,是这把吗?”老毕向小陈看了一眼,小陈会意,从一个纸袋里取出了一把用油纸小心包裹起来的水果刀。 那是一把沾满血污的水果刀!整把刀长约十五厘米,刀把上的血凝固在一起,已经变成了暗黑色;锋利的刀身有些扭曲,特别是刀尖部分卷了起来。 刀上沾染的血污令人触目惊心,整个房间里都似乎充溢着血腥味。 “这,这把刀不是我的……”王晓聪的脸色一下变成了死灰色,他的嘴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它是我们从你宿舍的箱子里找出来的。”小陈说,“如果不是你的刀,它怎么会在你箱子里呢?再说,你自己的刀到哪里去了?” “鬼,这里面一定有鬼……”王晓聪话没说完,身体突然向前倾倒,一下晕了过去。 第五章 扑朔迷离 夜色中,小陈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向化工厂方向摸去。路上空空荡荡,几乎没有遇到一个人,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恐惧。穿过一片树林,很快来到了那幢单身宿舍楼的后面。整幢楼静悄悄的,所有的窗口都没有灯光。他把目光向五楼方向望去,这时,一个不可思议的情景出现了:五楼王晓聪房间的窗口突然亮起了灯光,一个女人的面孔出现在窗户前。 夜深了,化工厂笼罩在一片深黑的夜色中。 单身宿舍楼像一个巨大的怪物,静静地矗立在厂区的一隅。朦胧的光晕下,楼房的墙壁散发出暗淡的灰白色,而每一间宿舍的门和窗户,则像张着黑色巨口的怪兽,让人心里有些发憷。 在这死寂般的夜色中,五楼的某个窗口透出了一丝光亮。光亮十分微弱,远远望去像萤火虫般毫不起眼。 顺着漆黑的梯道来到五楼,走到透出亮光的地方,便来到了化工厂单身汉王晓聪的宿舍前。不过,此刻在屋里的人不是王晓聪,而是三个身着便服的警察:老毕、小陈和朱大头派来的专家老柳。 老柳高高瘦瘦,皱纹密布的脸上吊着两只大大的眼袋,这让他的脸看上去充满沧桑。老柳过去曾在殡仪馆干过,有一手专为死人化妆和修补面容的高超技术,那些在车祸中丧生的死者,无论脸和身体被撞得多么稀巴烂,在他的精心修补下,他(她)们都会恢复生前的面容,甚至还会显得容光焕发。 “老柳,这个画像能复原吗?”看着墙上面目全非的美人脸,小陈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应该没问题,修补画像和修补死人面孔差不多,多花点儿时间就能搞定。”老柳信心十足。 老柳是在王晓聪晕倒后不久上山来的。当晚,听了王晓聪的讲述后,为了尽快确定美人头像是否便是富豪小区的死者,老毕要求专家连夜赶到山上来修补墙上的头像。 于是,王晓聪被朱大头他们送下山后,不到半小时,老柳便赶到了化工厂。 按照老毕的要求,屋里的白炽灯没有打开。老柳坐在床头,口里叼着一支圆珠笔般大小的手电筒,右手握着画笔,左手拿着石膏泥,开始仔细修补那张残破的墙上美人脸。 先用石膏泥把刀划出的凹痕填上,然后再慢慢勾描破损的五官……老柳一丝不苟,仿佛在修补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小陈站在老柳旁边,看着手电筒暗红的光晕从墙上反射回来,笼罩着近处的一切,老柳皱纹密布的脸和下垂的眼袋在光晕的映照下,显得诡异而可怕。 老柳多像是在给富豪小区遇害的死者整容啊!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小陈便感到身上涌起一阵阵寒意。他知道,遇害者那张被利刃划得面目全非的脸孔,就是在老柳的高超技艺下复原的,听说老柳花了两个晚上的功夫,硬是将一张稀巴烂的脸孔,变成了冷艳而魅力无穷的美人脸。从雷大鹏提供的照片来看,老柳的“作品”与死者生前的照片几乎一致。 想到这里,小陈不由自主地往老毕身边靠了靠。 老毕坐在窗前的一个小凳上悠闲地抽着烟,他的目光,时而瞄一下聚精会神修补头像的老柳,时而透过窗户缝隙向外面看去。 尽管数夜未眠,但老毕精神矍铄,目光炯炯。 “老毕,外面有情况?”小陈好奇地向外面瞄了瞄。 “今天晚上应该不会有什么情况,”老毕微微一笑,小声说,“我想凶手即使胆大包天,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出现,特别是咱们遇到的对手,又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家伙。”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就在化工厂里面?”小陈感到有些惊讶。 “现在还说不清,我觉得这个案子有可能很简单,但也可能很复杂。”老毕似乎不想在这时候讨论案情,他站起身来走到老柳身边说,“老柳,太辛苦你了,歇一歇,抽支烟吧?” “没事,干我们这一行的,一般都在晚上干活,已经习惯了。”老柳说着还是放下画笔,接过老毕的烟抽了起来。 “你觉得这个头像,会不会画的是她?”老毕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墙上已经修补了三分之一的头像说。 “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可以肯定,这个头像就是遇害的那个女人。”老柳点点头,有些惋惜地说,“那真是一个美人坯子啊,不知道是谁和她有深仇大恨,不但杀了她,毁了她的容,而且连她的画像也不肯放过。” “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划破头像的人是这间屋子的主人王晓聪,他是被死者生前羞辱之后,一气之下将头像划破的。”老毕说,“王晓聪向我们讲述的时候,几次说到鬼——当然,鬼是虚幻的东西,这个世界上的鬼都是人臆想出来的。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你对鬼的看法,我的意思是说,你干这一行这么久,有没有遇到过奇异的事情。” “哈哈,干我们这一行的人,即使世间有鬼也不能相信,否则没法活了。”老柳哈哈一笑,“不过,我在给被害人整容的时候,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害怕,手几次颤抖得没法干活。” “你过去经常出现这种情况吗?” “我已经十多年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了。还是刚参加工作那会儿,那时面对缺胳膊断腿、脑袋撞得稀巴烂的尸体,我即使胆子再大,也害怕了好一阵,每次整容手都在抖。不过时间一长,慢慢就习惯了,再后来接触尸体就像接触桌椅板凳一样,心里根本没当回事。”老柳说,“可是这次给被害人整容时,我发现自己又像十几年前那样,心里感到有些害怕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小陈好奇地问。 “给被害人整容时,随着死者面容的逐渐复原,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并在心里把它和那个故事的女主人公不自觉地联系了起来。”老柳说,“照理说我这个年龄,不应该相信鬼神,可是我心里不知为何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那是个什么故事?”小陈的好奇心更强烈了。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就是本地人,老家就在小山后面的牛背山上。八十年前,牛背山是土匪头子麻老四的老巢。麻老四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压寨夫人。听老一辈人讲,那个夫人长得面如满月,两只飘飘眼(也就是丹凤眼)像星光一样美丽,还有她的唇角微微上挑,看上去非常迷人。当时牛背山上有一百多土匪,再加上地势险恶,易守难攻,本地的官兵一直不敢去剿灭他们。后来麻老四鬼使神差,劫了省城一个军阀的道,杀了人家的老爹,这下惹了大祸。军阀大军一到,麻老四手下的弟兄很快被打垮,麻老四和夫人也当了俘虏。当天,他们都被铡死在这座小山上,并埋在了这里。” “你发现遇害人与那个土匪头子的女人长得像?”小陈觉得不可思议,“你又没见过那个女人,这未免太荒诞了吧?” “我是没有见过那个女人,连她的照片也没有看过,不过,在老一辈人一次次的讲述中,她的相貌已经潜移默化,在我脑海中有了一个大概的形象,这个形象一直以来都是模糊的,但在给遇害人整容时,我发现她在我的修补下,渐渐成了我心中长期以来想象的那个女人。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因此让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老柳说,“这是不是一种巧合呢?我到现在心里都还在嘀咕。” “好了,你的这种感觉给了我很大启发。”老毕突然站起身来,紧紧握着老柳的手说,“我们不耽搁你了,你还是赶紧干活吧。” 老柳和小陈一愣,他们呆呆地看着兴高采烈的老毕,不知道他到底受到了什么启发。 美人画像上的血迹检验结果出来后,专案组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画像上的血迹的DNA与富豪小区的死者吴如萍的完全一致。也就是说,凶手残忍地杀害了吴如萍后,还把她的血液涂抹在了画像上。 “根据检测可以判断,画像上的血迹是在死者死后十二小时内涂抹到画像上的,从富豪小区到化工厂,步行需要半个小时。凶案发生的当天白天,凶手不可能跑到王晓聪房内去涂抹,他唯一可利用的时间,是凶案发生后的次日凌晨两点至黎明前的六点这一个时间段。”朱大头一边播放幻灯片,一边介绍情况。 “大头局长说得有道理,我觉得王晓聪的疑点最大。”小黎率先发表自己的意见,“咱们可以假设一下:如果王晓聪不是凶手,那他睡在自己的宿舍里,凶手怎么可能进入室内,把死者血液涂抹在画像上呢?”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凶手并不是王晓聪,他是在王晓聪出门后才进入他房间的。”小陈说,“根据王晓聪的讲述,他为了赶火车,被手机闹钟铃声闹醒后,匆匆忙忙赶到了车站,后来的事情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觉得王晓聪说的并不可信,最大的可能是他杀人后,回到自己宿舍里冷静地思考一番,从容地在画像上涂抹血迹,然后才赶往车站。”江涛的意见也倾向于是王晓聪作案。 “对,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制造假象,让我们把注意力转移到那幅残破的画像上。”小黎侃侃而谈,“俗话说人不可貌相,王晓聪虽然长得瘦小,但毕竟是男人,他杀死一个女人可以说不成问题。再说,王晓聪也有作案的动机,他被吴如萍羞辱之后,回到宿舍疯狂地把墙上的画像划烂——他能这样做,也难保不会在越想越气的情况下,当晚返回富豪小区杀害吴如萍。” “可是从现场勘察的情况来看,凶手不应该是一个弱小的男人。”小陈提醒道。 “也许现场是他故意伪造的呢?”小黎毫不退让。 “王晓聪回家赶的那趟火车,你们调查过吗?那趟车是什么时候发出的?”老毕摆摆手问道。 “那趟火车是每天凌晨五点十分发车,我们专门到车站调度室查了一下,王晓聪走的那天,火车是准时发的车。”江涛说,“按照王晓聪自己所说,他那天是凌晨三点左右出的门,就算他步行前往,最慢也会在三点四十分到达车站,这样算起来,他在车站至少等了一个多小时才上车——按照一般的赶车常理,他不可能那么早去车站,所以我认为,他三点钟出门,本身就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咱们也不要忽视王晓聪所说的话,他说的也有可能是事实。”小陈说,“至于他为何凌晨三点出门,据他自己讲,是因为头天被吴如萍羞辱后气昏了头,所以在设置手机闹铃时间时误将四点设置成了三点,被闹醒后他也没注意时间,等到晕晕乎乎赶到车站,才发现时间过早,于是他便靠在候车室的椅子上睡了一小觉。” “我赞成小陈的意见,咱们对案情的分析,不要一条胡同走到底,要多想几个为什么,多想想其他的可能性。”朱大头看了看老毕说,“我也觉得这个案子并不像表面上反映的那么简单,目前王晓聪当然是最大的疑点,但与王晓聪和死者吴如萍有关的人,咱们也一个都不能放过。” “嗯,是应该把视线放得更远一些。”老毕点点头,深吸一口烟说,“我听了你们刚才的讨论,觉得你们的分析似乎离那个本案的关键点——墙上美人脸越来越远了哩。在这里,我提几个问题,请大家都思考一下如何?一是凶手为何要在画像上涂抹血迹?如果是王晓聪所为,那我觉得他真是笨得太可爱了:没有哪个凶手会引火烧身,把警察的关注点主动引到自己身上。二是这个画像被毁与吴如萍被杀之间有何关系?为什么画像被王晓聪划烂,当晚吴如萍便被杀?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为什么凶手对吴如萍的脸部那么仇恨,非要将她刺得面目全非?” 老毕说完,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室内的氛围一下沉闷起来。 正在这时,负责修补画像的老柳走了进来。 “老柳,情况如何?”朱大头着急地问,“画像修补好了吗?” “喏,都在这里哩。”老柳把一沓照片交给朱大头说,“这是我修补好后拍的照,如果想看得更清楚,你们最好到王晓聪房间去看现场。” 一夜未眠,老柳精神有些萎靡,脸上的两个眼袋显得更大了。 当朱大头把修补完好的画像照片与死者“整容”后的照片放在一起时,谁都不会否认它们是同一个人! “啊,这不是死者吴如萍吗?”小黎他们不禁惊叫起来。 “弄清了头像的‘身份’,也就证实了王晓聪并没有说谎,不过,按他所说,这个头像应该是他同事李正的老乡画上去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李正的老乡就有重大的作案嫌疑,所以咱们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到这个人。”朱大头说。 “找到这个人很重要,不过,调查另一个人同样重要。”老毕不疾不徐地说。 “另一个人是谁?”这下,不只是小黎他们吃惊,连朱大头也感到茫然不解了。 “老柳,请你把昨晚讲过的故事,再给他们讲一遍好吗?”老毕对老柳点了点头。 老柳先是愕然,继而慢慢讲了起来。 “毕老,你的意思是调查那个已经死去八十多年的土匪头子的女人?”朱大头摇了摇硕大的脑袋说,“她怎么可能与本案有关系呢?再说,她的尸体恐怕早就已经变成灰土了。” “现在把她找出来当然不可能,不过,据我所知,这个女人当时在本地影响很大,听说处决她的当天,正好有一个外国人在场,当时这个老外似乎还拍了些照片。我想,能否搜集一些关于这个女人的故事,还有,如果能找到那个老外拍的照片就更好了。”老毕说。 “好吧,我这就让人去找。”朱大头爽快地答应了。 “毕老会不会是被老柳的故事麻痹了?”小黎悄声对小陈说,“寻找八十多年前的死人,这也太玄了吧?” “是呀,我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小陈摇了摇头,同样感到十分困惑。 夜色中,小陈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向化工厂方向摸去。路上空空荡荡,几乎没有遇到一个人,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恐惧。穿过一片树林,很快来到了那幢单身宿舍楼的后面。整幢楼静悄悄的,所有的窗口都没有灯光。他把目光向五楼方向望去,这时,一个不可思议的情景出现了:五楼王晓聪房间的窗口突然亮起了灯光,一个女人的面孔出现在窗户前。 王晓聪的屋里怎么会有女人?小陈心里感到十分奇怪。这时,随着屋里的光线越来越亮,女人的面孔逐渐清晰起来,她面如满月,一双美目顾盼生辉,饱满的红唇微微张开,似乎正在诉说着什么。小陈呆呆张望着,转瞬之间,女人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道伤口,血液像一条条蚯蚓般爬满了脸庞,很快,那张美丽的面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支离破碎、鲜血淋漓的恐怖鬼脸。 “啊——”小陈吓得赶紧转身,没命地逃跑起来。然而,无论他跑到那里,那张可怕的脸一直在眼前晃动。 “老毕,快来啊!老毕,你在哪里?”小陈急得高声叫喊起来…… “小陈,醒醒,快醒醒!”耳边传来老毕熟悉的声音,那声音近在眼前,却似乎远在天边。 又过了好一会儿,小陈才睁开了眼睛。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你一定是梦见那张美人脸了吧?”老毕关切地问,脸上的表情有些焦急。 “你怎么知道我梦见了它?”尽管对老毕的神奇早就有所领教,小陈还是不无好奇。 “你刚才在梦中呼喊我,表明你的梦境与咱们目前要侦破的案子有关;你呼喊的语气十分惊恐,而且满头汗水,说明你在梦中见到了可怕的情景,而咱们目前的这件案子中,最可怕的,莫过于那张残破的美人脸了。”老毕扔了一条毛巾给小陈说,“你没问题吧,身体要不要紧?” “我没事。”小陈爬起身来,用毛巾擦了擦汗水,又揉了揉酸痛的肌肉说,“这一觉睡得浑身都疼,现在几点了?” “十八点三十八分。”老毕把手里的烟头摁灭说,“你先休息一下吧,吃过晚饭,咱们今晚还有行动哩。” “哇,这一觉睡的时间真长。”小陈看了看窗外说,“大头局长他们呢?他们不参与今晚的行动吗?” “他们有他们的事情,再说这次行动可能也不会有什么收获,所以人多了也没用。”老毕说,“我让大头他们该干啥就干啥,今晚不用管咱们。” 吃过晚饭,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窗外,城市的灯光辉煌璀璨,美好的夜生活刚刚拉开帷幕,晚饭后的人们三三两两走上城市街头,喧闹声从外面阵阵涌进室内。 “老毕,咱们今晚的行动是什么?是到化工厂去吗?”小陈站在窗户前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说。 “嗯。”老毕随口应了一声,他面前铺着一张地图,他正用笔在上面勾描着什么。 “这是本市的地形图呀!”小陈看了一眼说,“你又发现什么了?” “我在想,凶手在富豪小区作案之后,是选择哪一条路走到化工厂去的?他在路上到底花了多少时间?”老毕指着地图说,“你看,从小区到这里,如果按照正常的路线走,估计二十分钟内就可以到达,但这条路上的灯光比较亮,而且极有可能会碰上夜间巡逻的警察。” “是呀,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按正常的路线走。”小陈指着小区和化工厂之间大片的空白说,“这些地方好像都是庄稼地和绿化带吧?他会不会是从庄稼地里一直走到小山脚下的呢?” “对,完全有可能。”老毕沉思了一会儿说,“这片庄稼地太宽了,咱们也没必要去尝试寻找凶手走过的路,不过,上山的小路只有这一条,咱们今晚倒是可以去实地感受一下,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哩。” 半夜时分,小陈跟着老毕,悄悄向小山方向出发了。 虽然与市区的距离并不远,但小山就像一个被城市遗弃的孤儿,它孤零零地位于城市一隅,黑灯瞎火,静寂无声,特别是那个涂抹有血水的美人脸头像事件传开后,化工厂有鬼的种种版本的传说四处流传,这使得小山更是披上了一件神秘的外衣。 当城市的灯火在身后渐次消失之后,迎面而来的是大片黑黝黝的庄稼地,高大的玉米秆挺立在地里,看上去像一个个黑色的身影;庄稼地尽头,是随着山势生长的树林,树林郁葱繁茂,一片漆黑。 “听说住在山上的化工厂的职工,一般都是从这条路上山。”小陈指着山林间一条隐蔽的小路说。 “凶手从这条路上山,确实不易被发现,而且即使路上遇到人,也完全可以从容地躲到树林里去。”老毕点了点头。 两人快速往山上走去,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在山间回荡,令人不寒而栗。 十分钟后,两人来到了山顶上。 夜深了,整个化工厂像安详的婴儿,在小山的怀抱中熟睡着。偌大的厂区里,原来布设的一排排路灯,只有几盏发出昏暗的光。它们射出的微弱光线,将厂房高大的黑影和树木摇曳的影子勾勒出来,使得处处暗影重重,充溢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气息。 工厂大门紧闭。近年来由于效益不好,化工厂原来请的看门老头早在一年前便辞退了。门卫室里灰尘密布,蛛网丛生。 两人并没有从大门进入厂区,而是沿着围墙往工厂后面走去。 “你觉得凶手是从后面进入单身宿舍楼的?”小陈一边走一边小声说。 “我想应该是这样,虽然当时大门没有人值班,但从那里进去还是有一些风险。”老毕说,“我昨天把周围的地形看了一下,工厂后面的围墙有几处破损,他从那里进去的可能性更大。” 一路上都是茂密的树林,高大的树木密布在工厂四周,有的甚至越过围墙,将茂密的枝叶伸进厂区,数千平方米的工厂被衬托得格外阴森。偶尔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啦哗啦”直响,而树枝则发出“嘎吱嘎吱”的痛苦呻吟声。 “哼哼——”周围的树林中,时不时地传来猫头鹰的叫声,那像病人呻吟般的声音,在静寂的夜色中听来很是瘆人。 小陈紧紧跟着老毕,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一处破损的围墙边,从围墙缺口走进去,眼前出现了一幢楼房。 “这便是王晓聪他们住的那幢单身宿舍楼的后面。”老毕说,“估计楼里的人们这时候全都进入梦乡了吧。” 的确,整幢楼静悄悄的,所有的窗口都没有灯光,这情景让小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梦境,他压抑着心里的慌乱,不由自主地抬头向五楼王晓聪房间的窗口望去。 “灯光!屋里有灯光!”小陈感到了一种窒息般的恐惧,他差点儿喊出声来。 老毕回头摆了摆手,显然他已经看到了屋里的灯光。灯光的光晕跳跃得很快,似乎是手电筒光,而且看得出是从位于走廊一端的另一扇窗户射进屋里的。 “快,咱们到楼房前面去。”老毕话音未落,人早钻进黑暗中去了。 小陈反应过来,等他摸索着走到楼房前面时,灯光早不见了。 “老毕,你看清了吗?怎么回事?”小陈气喘吁吁地问。 “看清了,他进了506房间。”老毕小声说。 “那咱们怎么办?”小陈有些紧张,“现在就上去吗?” “现在不宜打草惊蛇,最好是让朱大头派人暗中监视。”老毕舒了一口气说,“不过,这极有可能只是一个好奇者而已。” 两天后,一个胡子拉碴、衣衫破旧的男人被带进了东城公安分局的审讯室。他目光慌乱,神情激动。 这个男人,是在外省的一个火车站被抓住的。当时,他正在火车站候车室外面的空地上摆摊卖画。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又没犯法!”一走进审讯室,他便大声叫起来。 “叫什么叫?如果没问题,我们不会找你来。”江涛瞪了他一眼。 “我依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一不偷二不抢,我有什么问题?”男人显然无法控制激动的情绪。 “好了,让他先休息一下。”朱大头对江涛摆摆手说,“快去把老毕和小陈请来。” 十分钟后,老毕手里夹着烟,和小陈匆匆走了进来。 “你是一个搞绘画的艺术家?”老毕目光柔和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搞你们这一行的,真不简单呀!” “你看得出我是画家?”男人一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这从你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三个指头上的老趼可以判断,你是一个长期握笔的人,而且相当勤奋,说明你从事的是与写或画有关的职业;再有,从你衣服上这些不经意沾染上的绘画颜料不难得出结论,你是一个搞绘画的人。” “是的,我已经画了上千幅作品,我的画比一些名家的画都画得好。”男人像是遇到了知音,不过,他的目光很快黯淡了下去,“但现在买我的画的人太少了,他们都不懂我的画,我目前只能勉强混饱肚子。” “是金子总会发光,”老毕推心置腹地说,“价格并不一定能代表作品的价值,特别是书画作品,往往是随着时间流逝才会凸现出其价值,比如19世纪伟大的艺术巨匠凡·高,他一生穷困潦倒,一幅画都卖不出去,但他去世多年之后,遗留的作品价值才被人们认可。” “对对,你说得太好了!”男人激动地说,他的眼睛甚至有些潮湿起来,“我今年三十多岁了,还一直在外漂泊流浪,我觉得自己就像当年的凡·高那样,在追随艺术之神的路上忍受着寂寞、孤独和生活的苦难。” “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坚持,我相信你一定能获得成功的。”老毕勉励道,并顺手递了一支烟给他。 男人点上烟,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说吧,你们把我抓来,到底想干啥?”他看着老毕,诚恳地说。 “你能不能给我们的这位美女警察画个像?”老毕避开他的问话,顺手指着旁边的小黎说。 “画像?”男人茫然地看了看小黎,“我很少给人画像,不过你既然说了,那我就试试吧。” “好,我相信你的作品一定能让她满意。”老毕转过头,向小黎微微颔首。 小黎很快明白了老毕的意思,她放下手中的笔,端端正正地坐到了男人的面前。 男人一边看小黎,一边专心致志地画了起来。一个小时后,他把一张画好的人头像交给了老毕。 “时间太紧张了,画得不好,请多担待。”男人说,“我的特长是画山水,人像画得实在太少了。” 老毕接过看了看,将它交给了朱大头。 “你们还有事吗?如果没事,我这就走了。”男人说着站了起来。 “等等,这个人你认识吗?”老毕说着,拿出一张美人头像的照片递了过去。 “嗯,这是一幅头像,瞧,画得多好啊!”男人竟然欣赏起来。 “不要装了,你老实交代:这个女人你究竟认识不?”小陈忍不住插话了。 “我从没见过她,再说,她与我有什么关系呢?”男人两手一摊。 “你真的不认识吗?”老毕仍然和颜悦色地说,“你仔细想想。两个月前的今天,你在雅龙化工厂的单身宿舍楼里,都干了些什么?” “两个月前?”男人努力回忆着说,“我没干啥呀,当时就是和他们一起喝酒,聊天,闹腾到半夜才睡。” “那你把当时的情况给我们讲讲如何?” “喝酒聊天也犯法?”男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好吧,那我就给你们讲讲。” 男人的讲述,很快把大家的思绪带到了两个月前的那个晚上—— 那天晚上,我是七点多到的化工厂。当时带我上去的,是我的老乡李正,他是我父亲的学生。从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一直是我父亲教他,因此我和他关系不错,虽然我年长他几岁,但我们之间可以说无话不谈。不过他考上大学后,我们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联系了。这次我到这座城市来,一是为了卖画,二是想看看他过得如何。 和李正会合后,我们在山下的小饭馆里吃了饭,然后一起到他住的地方去。那个地方是在一座小山上,周围植被很好,环境非常幽静,不过,他的单位看起来效益并不好,厂房破旧,住宿的楼房也很差。 “没想到你考上大学,毕业后却分到这种地方。”我感叹地说。 “现在的工作不好找,想不干吧,又没合适的地方去。”李正的神情有些黯然。 看到他过得并不好,我的心情也有些压抑。大概是为了让我高兴高兴吧,回到他的宿舍后,他很快叫来了同楼的一帮同事,大家买来了啤酒、花生,一边吃喝,一边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你们待在这样半死不活的厂里有啥劲?干脆和我一起去流浪吧!”喝得正酣的时候,我对李正和他的同事们说。 “你到处流浪卖画,一年能收入多少?”他的一个同事问。 “估计有几千元吧,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打着哈哈说。 “几千元?那我们跟着你,不是全都饿死了?人家李正还有女朋友哩,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小美女,当叫花婆怎么行?”大家全都哄笑起来。 “不去算了,以后我发了财,你们不要眼红啊。”我很牛气地说,结果引来了大家更多的笑声。 酒喝到半夜,大家都回去睡觉了。李正把我领到一间屋子里住下,他也回去睡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大概喝酒喝高兴了吧,我突然有了强烈的创作欲望,于是从画袋中取出画笔,在墙壁上画了起来…… “你在墙上都画了些什么?”老毕问道。 “记不清了,因为当时酒喝得有些多,笔也握不稳,所以画得并不好。”男人摇摇头说。 “你仔细想想,当时有没有画这幅头像?”小陈再次递过来那张美人脸的画像照片。 “真的没有!这个头像的精致程度,远远超过了我的水平。”男人有些急了,“我是很耿直的人,没画过就是没画过,你们干吗非要往我头上套呢?” “好吧,我们相信你,不过在事情没弄清之前,你还是先委屈一下,在招待所里待几天吧。”老毕说着挥了挥手,让江涛把男人带了出去。 “毕老,咱们下一步的工作,是不是把李正找来调查?”朱大头问道。 “嗯,还有这张小黎的头像也要鉴定一下,看专家对流浪画家的技术评价如何。”老毕说着摇了摇头,目光向窗外望去。 远处的山上,一缕缕云雾正在那里凝聚,看样子天要下雨了。 到了傍晚,天上果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和着愁雾,将整座城市笼罩在昏暗与惨淡之中。 东城公安分局的小会议室里,仍然灯火通明,屋里有一股浓郁的烟味。 “毕老,你能不能少抽一点儿?我们实在受不了了。”小黎提出抗议。 “好好,那我不抽了,牺牲我一个,幸福全局人。”老毕连忙把烟摁灭了。 大家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漾起了笑容。 “资料搜集得如何了?”老毕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早就准备好了。小黎,快去把资料拿来。”朱大头说。 小黎出去一会儿后,拿回来一些资料,“毕老,我们到处搜寻,有关的资料基本都在这里了,另外我们在网上搜集的资料,都储存在电脑里了。” 资料放在老毕面前,最上面的,是一组打印出来的黑白照片。照片看上去比较陈旧,但上面的人物仍十分清晰。 “你们真能干,竟然把老外八十多年前拍摄的照片也找到了。”老毕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拿起照片看了起来。 这是一组连贯性的照片,一共五张,看得出是拍摄于同一个地点。 第一张照片,拍摄的是一群人围在一起观看,离人群不远处,是一排被五花大绑的人犯。照片下面的文字标注:等待被处决的土匪。 第二张照片,拍摄的是一个被绳索捆绑的年轻女人,她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庞。站在她身旁的,是两个背着马枪的士兵。照片下面的文字标注:即将被处决的女匪。 第三张照片,拍摄的是正在梳妆的女人,她用核子梳着长长的头发,半遮半掩的脸庞看上去格外迷人。照片下面的文字标注:女匪被获准整妆。 第四张照片,拍摄的是女人的整个脸部。这是一张如满月一般精致的鹅蛋脸,脸上最生动的,是一双眼角向鬓角微微延伸的丹凤眼。照片下面的文字标注:整妆后的美丽女匪。 第五张照片,拍摄的是行刑后的场面,女匪的头被铡刀铡下,而她的身体却倒在了铡刀旁。照片下面的文字标注:被处决后的女匪。 看完照片,老毕沉思着,半天没有说话。 “你们看到这组照片,第一感觉是什么?”末了,他轻轻问道。 “照片上的女匪,太像王晓聪屋里的画像了。”江涛说,“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巧合,还是有人根据照片刻意画到墙上去的。” “说到巧合,你还忽略了一个最不可思议的事实。”小陈说。 “什么事实?” “你没觉得照片上的女匪,也很像富豪小区被杀害的死者吴如萍吗?” “对呀,女匪、画像和吴如萍都很像是同一个人。”江涛的脸上出现了困惑不解的神色,“难道她们之间有一定的联系?” “八十多年前的死人,怎么可能与现在的人有联系呢?”朱大头说,“世间长得像的人很多,我觉得有人正是利用了女匪与凶杀案中的死者相像这一点来制造烟幕,企图混淆咱们的视听。” “嗯,我认为大头局长分析得有道理。”小陈表示赞同,“一定是有人故意这样做,说不定,那个人就是凶手本人!” 老毕没有表态,他再次看了看照片,问道:“这些照片是从网上找到的吧?” “对。”小黎打开电脑,将画面投射到银幕上。她点击一个收藏的网页,很快,一个名为“八十年前外国人镜头中的中国铡匪场景”的帖子呈现在大家面前,老毕他们刚才看到的,便是适当处理后打印出来的照片。 “毕老,经我们进一步调查,这组照片最早出现于去年国外的一个网站上,发帖者自称是拍摄这组照片的摄影家约翰逊的后代,他是在一个介绍中国西部的栏目中贴出这组照片的,不过,今年有人评论最后一张照片太过血腥,于是发帖者删除了这些照片。”小黎介绍。 “是呀,不过奇怪的是,这组照片在富豪小区凶案发生后不久,便在本省新闻网站的‘酷酷社区’中神秘出现,发帖者名为‘八十年前被杀的土匪’。”朱大头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立刻响起一片议论声。 “大家看看,这个帖子后面有上百个跟帖,其中有不少是‘八十年前被杀的土匪’自己的灌水,他在里面详细介绍了女匪的来历,并把当地流传的一些鬼怪传说也弄了上去。这个帖子出来后,在一定范围内引起了群众的恐慌,经过我们交涉,目前这个帖子已经被网站编辑屏蔽了。”小黎说。 “小黎,你把后面的跟帖调出来让大家看看。”朱大头说。 小黎将手中的鼠标轻轻一点,一个跟帖随即出现了,“八十年前被杀的土匪”在帖中这样写道:八十年前,我们被集体铡死在小山上,冤魂不散,像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今天,我们要报仇,我们美丽的夫人要为我们申冤,她将化身为一个富豪的情人,从那个被铡死的小山上走下来…… “这个家伙是不是喝醉了,在网上胡乱发帖?”江涛说,“这明明是一些混账话,怎么能发到网上去呢?难道网站编辑也不审查吗?” “这个网站的论坛相对来说很自由,管理也较为松懈,特别是对网友的跟帖,几乎不用网站编辑审查便可以发上去。”小黎说,“‘八十年前被杀的土匪’正是钻了这个空子,所以在论坛里发了这些耸人听闻的文字。” “你们查过他的ID吗?他是在哪里发的帖子?”小陈问道。 “经过调查,这个帖子是在本地的一家网吧发出来的。” “本地网吧?”小陈一怔,“这个人查出来了吗?” “没有,要找到发帖者犹如大海捞针,找到的可能性太小了。” “这小子行啊,胆量不小,他是在跟咱们叫板呢!”老毕忍不住摸出一支烟,点火抽了起来。 “老毕,我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就住在化工厂的单身宿舍楼里。”小陈看了老毕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我觉得他有可能就是那天晚上的偷窥者。” “嗯,不排除这种可能性。”老毕吸了一口烟说,“是该传讯他的时候了,不过,我还是想知道更多关于女匪的故事。” 说着,老毕从资料堆里找出一本边缘已经发毛的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那本书是小黎从当地的图书馆里借来的,书名叫《牛背山女匪传奇》,它的作者是一名当地人。 八十多年前一个初春的夜晚,一队人马簇拥着一顶花轿,乘着朦胧的月光,向牛背山下跌跌撞撞地走来。 “快,再快一点儿!”骑在马上的一个后生不断催促,他的神情看上去紧张不安。 “少掌柜,路看不清楚,不敢走得太快呀!”一个轿夫抱怨道。 “看不清楚也要快!这是什么地方?不赶紧过去,难道想把命丢在这里吗?”后生训斥道。 轿夫们不敢吭声了,轿子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快速向前移动。后面,挑着箱箱柜柜的一行人挥汗如雨,死命跟着向前。 乓——乓——转过一个山口,从山顶方向突然传来两声清脆的枪声,紧跟着,几十支火把从山顶直窜下来,一转眼,火把便已经来到了半山腰。 “不好,土匪下山来了!”山下的人们惊慌失措,而后生更是吓得脸色煞白。 “快跑啊!再不跑就没命了!”不知谁喊了一声,轿夫们放下轿子四散逃命,而挑着箱柜的人们也放下东西一哄而散。 山道上,只剩下骑马的后生和那顶红艳艳的花轿。 “佩芝,怨不得我了,如果有来生,咱们再做夫妻吧!”后生望了一眼越来越近的火把,再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花轿,他擦了擦眼泪,对着马屁股狠狠打了一鞭子。 负痛的马儿,像风一般向来路奔去。 那顶红艳艳的花轿,孤零零地被停放在山路中央。轿内,一个女子掀开轿帘,看了一眼月光下越去越远的后生,她抹了一把眼角的清泪,从容地解下缠脚布绑在轿顶上,然后在上面打了一个死结。 她的心,随着那个后生的消失而彻底死亡了,她慢慢地将白皙娇嫩的脖子套在了绳扣上。 不过,死神并没有将她带走。一天一夜之后,她睁开眼睛,发现守候在自己身边的是另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身材高大魁梧,浓眉大眼,脸上有几颗浅浅的麻子。 “为啥不让我去死?”她冷冷地看着他。 “因为我想让你做我的压寨夫人。”男人说,“我虽然是土匪,但保证永远对你好,谁也不敢欺负你一根汗毛。” “你?”一想到那个弃她而去的狠心男人,她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你不嫌弃我嫁过人?” “你长得这么漂亮,就是天上的大雁飞过,都会落下来看一看,我高兴还来不及哩,怎么敢嫌弃?”男人哈哈一笑,张开双臂就要上来搂抱。 “慢!”女人声色凌厉,“如果你敢乱来,我立马就撞死在这里!” “怎么啦?”男人一时愣住,“又反悔了?” “我的男人抛下我逃跑,是因为他要保全自己的性命,所以也不能说他无情无义。”女人心中仍怀有一线希望,“我相信他回去后,一定会筹钱来赎我回去的。” “如果他不来赎呢?” “如果他不来,那我就是你的压寨夫人了。”女人咬了咬洁白的牙齿。 “好,那就以三天为限,如果三天之内他上山来了,不管带没带钱,我都让你跟他回去;如果三天之内他没来,那第四天就是咱俩的大喜日子!”男人爽快地说。 第一天,女人望眼欲穿,但后生没有来。 第二天,女人望穿秋水,但后生仍没有来。 第三天,女人望断天涯,后生还是没有来。 下山打探的小土匪倒是带回一个消息:后生丢失了新婚的妻子后,已经回老家去了,有人劝他筹钱赎妻,他长叹一声说:“被土匪抢去的女人,哪个能干净?与其如此,不如回去重娶。” 听了这个消息,女人眼角流下了几滴清冷的泪珠。 第二天,在山寨吹吹打打的热闹氛围中,她重新穿上了大红的嫁衣,成了土匪头子麻老四的压寨夫人。 之后的日子,麻老四对她巴心巴肝,呵护备至,走路怕她摔倒,出门怕她受凉。不自觉地,她在心底把麻老四与后生作了比较:作为老家乡镇上大户人家少掌柜的后生,与同样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她看似门当户对,但两人其实并不幸福,她对他懦弱、多疑而又颐指气使的性格一直隐隐不满;而麻老四爽朗、大气,办事干练,虽然在外面十分霸气,但对她却是百依百顺,从不没在她面前说过一个“不”字,这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做女人的满足和自豪。 这年的年底,她备下香火,朝着老家的方向连磕了几个响头。 当初嫁到后生家仅三个月,本该是和夫婿高高兴兴回娘家省亲的,却不想因后生贪走近路遇到了土匪,从此,她和父母只得天各一方了…… “父亲、母亲,原谅女儿不孝,女儿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你们保重身体!”当她在心底把自己完全当成麻老四的夫人时,还是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从此,接受了命运安排的她开始帮助麻老四经营山寨,处理山寨的一切事务。从小读过私塾,知书达理的她很快得到了土匪们的一致拥戴。在近百人的土匪队伍中,她的威信甚至超越了麻老四,大家对她言听计从,没人敢违抗命令。 在她和麻老四的苦心经营下,牛背山的势力越来越大,山下的政府也悄悄派人来向他们示好,并承诺不与他们发生冲突。 悔不该的是,那年秋天手下的土匪劫了从山下经过的省城军阀的家属,并当场打死了军阀的老爹。在军阀大军的征剿中,一百多土匪不是被打死,便是被活捉,麻老四本可以带着剩下的弟兄们逃命,但为了留下来照顾脚小不能奔跑的她,被官兵当场捉住了。 “老四,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女人!”在行刑的小山上,面对明晃晃的铡刀,她没有丝毫的后悔,对麻老四说完这句话后,便义无反顾地向铡刀走去。 “佩芝,我的妻啊——”麻老四仰天长嚎,他双膝跪地,头在地上磕得咚咚直响…… “这对土匪夫妻的故事,还挺感人哩。”小陈说,“老毕,你觉得这书里写的内容是真的吗?” “结合其他资料来看,我相信是真实的。当然,这个故事本身的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巧合。”老毕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说。 “什么巧合?”小陈好奇地问。 “书里记载的女土匪的老家,与凶杀案遇害者的家乡是同一个地方,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必然联系。” “真是这样哩!”小陈再次翻开书对照了一下,不禁惊得目瞪口呆。 第六章 自杀疑云 就在李正老乡被释放的那天晚上,王晓聪反常地早早睡下了。睡梦中,再次出现了青葱如缎的草地和红色的地毯,那个美丽的女子再次出现在面前,可是一转眼,那个女子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条条可怕的伤痕,一道道殷红的鲜血从伤口中渗透出来,显得狰狞可怕。“还我命来!快还我命来!”她脸上淌着血,向王晓聪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流浪画家首先被排除了作案嫌疑。 经调查核实,他的确是一个为了艺术到处流浪的人。两个月前,他到本市住了一晚后,第二天一早便离开了。更重要的是,经过书画专家们的鉴定,认为王晓聪宿舍墙上的那幅美人头像并不是他画的,因为他的绘画水平实在不敢恭维,根本不可能将一个人画得栩栩如生。 “小黎,大画家给你画的肖像,你保存不?”那幅被送去鉴定的画拿回来后,江涛故意拿着画在小黎面前抖了抖。 画上的人像,如果不说破,谁也不知道画的是小黎。 “鬼知道他画的是谁!”小黎将画接了过去,正要扯碎,被朱大头及时制止了。 “这也是本案的一个物证,得归档好好保管起来。”朱大头说,“你们俩去招待所打发他走吧,那家伙在我们这里白吃白住了两天,现在也该走了。” 小黎和江涛走进局里的招待所,流浪画家正把一块脏兮兮的布铺在桌子上画画。屋子里到处是撕碎的画纸和废弃的颜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把东西收拾好,你可以走了。”小黎捂了捂鼻子说。 “走?到哪儿去?”流浪画家头都没抬,一边专心作画一边不情愿地说。 “你从哪儿来,就到哪儿去。”小黎皱着眉头说,“现在没你的事了,你赶紧离开这里吧。” “你们当我是猴呀,叫我来我就来,让我走我就走?没那么容易!”流浪画家撇撇嘴,继续作画。 “你不想走是吗?那好,我这就让人带你去看守所!”江涛说,“到了那里,你可别怨我们。” “行呀,那你们就带我去吧。”流浪画家不屑地看着江涛说,“我不相信你们能把我关起来。” “你!”江涛怒火中烧,却又毫无办法。 “好了好了,都是我们耽搁了你,太对不起了。”这时朱大头匆匆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几张钞票,一进屋便塞到了流浪画家的手中,“这些钱给你当路费,你一路上多保重吧。” 流浪画家看了看手中的钞票,脸色这才缓和下来,“那位老同志呢,我还想和他聊艺术哩。” “他正忙着,现在没时间,以后有机会你们再切磋吧。”朱大头说。 流浪画家收拾完行李,慢慢走出了招待所。 “这家伙还把咱们的招待所当家了,”江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说,“真是一个无赖!” “话也不能这么说,咱们把人家从大老远的地方请来,耽搁了他卖画,走时也该弥补他一点儿损失吧。”朱大头笑着说。 “大头局长,早知道你要给他钱,我们也不会费这么多口舌了,你倒好,关键时刻跑来充当好人。”小黎嘟着嘴,不高兴地说。 “哈哈,其实我也没想到要给他钱,是你们走后,老毕提醒我的。”朱大头感叹地说,“老毕就是老毕,人家在这些方面也比我们想得周到。” “毕老他们的讯问已经结束了?”江涛问道。 “还没开始哩,刚才他给我发了个短信,走吧,咱们一起过去看看。”朱大头说。 小会议室里,老毕和小陈正和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随意地聊天。年轻人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脸庞和身材都很瘦削,特别是脸颊上的颧骨高高突起,这使他的嘴看上去似乎总含着什么东西。 这个年轻人名叫张天,是化工厂单身宿舍楼五楼的住户。 “小张,你在化工厂的单身宿舍楼里住多长时间了?”老毕语气轻柔地问。 “从参加工作到现在,一共是三年零五个月。”张天回答得很简洁。 “住在山上习惯吗?” “还行吧,时间长了,感觉山上的空气还挺新鲜。” “平时经常到山下玩吗?” “经常下山啊,因为山上人太少了,比较寂寞,所以每天下班吃过晚饭,我们都要到山下去走走,晚上九点以前,大家又都回到山上的宿舍去休息。” “为什么九点以前要回去呢?” “因为上山的那条小路比较僻静,再加上周围树林很密,如果夜深回去,走在路上会有些害怕。”张天说,“当然也可以走大路上山,不过那得多绕十多分钟。” “听说你和住在单身宿舍楼的同事们一起,经常晚上喝酒、讲鬼故事?”老毕转换了一个话题。 “是的,我们在山上,只能这样打发日子,自己给自己找点儿乐趣。” “你们的鬼故事,主要讲些什么呢?”老毕表现得很好奇。 “什么都讲,不过主要还是围绕山上发生的故事来讲。你们可能也知道,过去山上铡死过一群土匪,他们就埋在山上,所以我们无聊的时候,就经常拿这些土匪寻开心,用他们的故事来吓唬新来的同事。”张天说,“两个月前王晓聪来的时候,我们就吓唬过他一次,没想到那次把他吓得够呛,后来他就不敢和我们在一起了。” “你们经常讲鬼故事,自己不害怕吗?” “在山上待久了,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张天的声音有些沙哑,“说实话,我们住在山上,与山下市区的距离并不远,但感觉自己像被现实世界抛弃了。我们经常站在山上,望着山下的万家灯火,觉得自己就是土匪,一群让人可怜的土匪。”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老毕眼里亮光一闪,不过亮光很快便熄灭了。 “那些土匪死得很惨,死后也没人来祭祀过他们,人们连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就像山上的沙尘一样,一阵大风过后便消失了。”张天说,“和他们相比,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这些住在山上的人,基本都来自农村,家里辛辛苦苦供我们读书,但大学毕业出来后却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只能来这个半死不活的化工厂上班,干的时间越久,大家越觉得没前途,可大多数人都找不到方向,只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所以你们就把自己比作土匪?”小陈忍不住说道,“前段时间,有人在本省新闻网的‘酷酷社区’里发了一个帖子,那人自称是‘八十年前被杀的土匪’,这个帖子,该不会是你发的吧?” “不是我,绝对不是我发的!”张天脸色微变,他看了一眼老毕,身体微微哆嗦起来。 “根据分析,发这个帖子的人,很有可能是你们化工厂的职工,而且他住在山上的可能性很大。”老毕说,“这个帖子我们不敢肯定就是你发的,但你现在的神色和身体语言已经告诉了我们:你至少浏览过这个帖子,对吧?” 张天脸上的汗水慢慢渗了出来,半晌,他终于老实承认了,“我确实看过这个帖子,还回过帖,后来这个帖子被管理员屏蔽后,我便再也没看到过它了。” “你的回帖是哪些?”小陈打开电脑,调出那个帖子问道。 “我只回过两次帖,而且我回的帖子,都是我自己写的鬼故事。”张天说,“当时我看这个帖子人气还不错,感觉很好玩,便随手把自己写的鬼故事发了上去。后来王晓聪屋里的画像被发现后,我联系起来一想,觉得这个帖子肯定有名堂。” “有什么名堂?”小陈问道。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这个帖子有些怪异。”张天不停地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好了,帖子的事我们不说了,相信尽早会查清楚的。”老毕对小陈摆了摆手,说,“小张,现在化工厂单身宿舍楼还住有多少人?” “不到十五个吧。”张天说,“自从王晓聪房间里的美人头像传开后,大家都觉得这事太玄乎了,有人认为是鬼怪在作祟,晚上都不敢出门,胆子小的,吓得搬到山下去住了。” “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我也觉得很奇怪,那个头像据说和富豪小区被杀的人很像,那个女人是什么样我不清楚,但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人在做手脚。” “这个画像,你过去在王晓聪屋里看见过吗?” “没有,自从那次我们讲鬼故事把王晓聪吓着了后,他便很少跟我们来往了,特别是他从外地实习回来后,更是每天神神秘秘的,经常一个人关着门不知干什么。有一次,我有事去找他,推开门进去后,他神色紧张地坐在床头,身体靠在墙上,似乎是在遮掩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床头的墙上,很可能就有那幅画像了。” “那幅画像,你觉得是不是王晓聪画的呢?” “据我所知,王晓聪在大学里学的专业是化工材料,应该没学过画画,不过,他业余学没学过我就不清楚了。”张天说,“即使他会画画,也不可能与富豪小区的那个女人有接触。听说那个女的长得很漂亮,而且又有钱,她怎么会看上王晓聪呢?” “说得有道理。”老毕点了点头,突然话锋一转,“你在化工厂单身宿舍楼的房间号是多少?” “506,怎么啦?”张天有些懵。 “前天晚上,我们发现有个人半夜用手电筒往王晓聪的房间里照,后来,这个人跑到了506房间,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应该就是你吧?”小陈说。 “不是,这个人绝对不是我!”张天矢口否认,语气甚是坚决。 “可是他的确进了你的房间,我们在楼下看得很清楚。”小陈说。 “我确实没有在半夜出去过呀!”张天急了,“过去我们是不太害怕,可是自打那个画像出现后,大家感觉很恐怖,到了晚上连门都不敢出了。不怕你们笑话,这几天晚上,我半夜起来解手,都是屙在便盆里,第二天再端到厕所里倒掉的,我怎么敢半夜去王晓聪屋里看呢?” “真的不是你?”小陈看了老毕一眼,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个我可以发誓,你们也可以去调查。”张天委屈地说。 “那天晚上,有没有人和你住在一起呢?”老毕问。 “没有,我屋里只有我一个人。那天我出差回来很累,洗过澡后倒头就睡,一觉便睡到了大天亮。”张天说,“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我的视力一直很好,从没看错过什么,这点我绝对有信心。”老毕吸了口烟说,“好吧,这个问题我们也不纠结了。最后,再向你了解一些关于王晓聪的情况,从你和他的接触来看,王晓聪这个人如何?” “他?我只知道他胆子很小,而且很怕鬼,其他的我也说不上来了,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他不太合群。”张天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明显高了起来,“王晓聪他不可能去杀人,请你们相信,如果他也会杀人的话,那天下就没有好人了。” “嗯,你的这番话我们会重视的,请放心,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老毕点了点头说,“今天找你来聊了这么久,你也该回去休息了,谢谢你!” 张天走后,会议室陷入了长时间的静寂之中。 “如果前天晚上咱们看到的人不是张天,那又会是谁呢?”小陈打破了屋里的沉默。 “我觉得有三种可能性。”老毕弹了弹烟灰说,“第一种可能,那个人就是张天本人,因为据他所说,他的屋里没有第二个人,那么除了他,不可能再有别人;第二种可能,那个人是外来人或单身宿舍楼的职工,他发现咱们后,跑进张天屋里躲了起来,而当时张天处于熟睡状态,或许并不知情;第三种可能,那个人是睡梦中的张天,他在熟睡状态下,梦游做了那些事,但他自己醒来后,并不知道梦中所做的事情。” “梦游?”在场所有人都不禁一愣。 “是的,如果张天所说属实,而且现场没有第二个人的话,我觉得他梦游的可能性比较大。”老毕点了点头说,“按照一般的常理,他没必要在夜间去偷看那个头像。” “你的意思是说,他在意识不清醒的状态下,打着手电筒去偷窥了王晓聪的屋子?”小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梦游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梦游在神经学上是一种睡眠障碍,它是睡梦中一种本人无意识的行为。”老毕解释道,“一般情况下,人在睡眠时大脑皮质的细胞都处于抑制状态之中,但这时如果有一组或几组支配运动的神经细胞仍然处于兴奋状态,就会产生梦游。据统计,梦游者的人数约占总人口的1%~6%,其中大多是儿童和男性,尤其是那些活泼与富有想象力的儿童,而患有梦游症的成年人大多是从儿童时代遗留下来的。” “这么说,张天身上的疑点可以排除了?”小陈说,“我觉得这个人并不像他所说的那么简单,他与美人头像之间有无关系,现在下结论是否还太早了?” “嗯,确实是这样,对他的调查仍不能放松。”老毕点点头,转过身问道,“大头,根据你们了解的情况,这个张天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此前到化工厂办公室调查过,据厂办主任介绍,张天是三年前到厂里上班的,这个人口才好,文笔也不错,经常在报纸上发表一些小文章,因为单位不景气,他很想通过写作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过,也有一些同事反映,这个人比较敏感,有时不太合群,而且表现得有些神经质。”朱大头介绍道。 “不太合群?”小黎说,“他还说王晓聪不合群哩,看来他们两人都很另类。” “是呀,这个张天与王晓聪的关系到底如何,他为什么要替王晓聪开脱呢?”小陈也有些迷惑不解了。 正说着,江涛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他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王晓聪撞墙自杀了! 作为凶杀案的重点嫌疑对象,自从那晚被带回东城公安分局的看守所后,王晓聪便处于一种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状态之中。 “我真的杀人了吗?”王晓聪无数次问自己。他的脑海中,不时浮现出那个清晰的梦境,它像无处不在的幽灵,时刻缠绕着他的思绪。 那个梦,是他从富豪小区回来的那天晚上做的。那天下午,在小区门口被那个女人打了一巴掌后,王晓聪一下感到天昏地暗,一直支撑着他的精神支柱瞬间倒塌。在愤怒和绝望交织的情绪支配下,他懵懵懂懂地走回了单位,走到了单身宿舍楼那间属于自己的宿舍内。 明亮的灯光下,床头墙壁上那张美艳无比的脸庞越显俏丽。那微微张开的红唇,似乎在对他述说着什么。没想到头像的主人这么歹毒!一气之下,王晓聪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拼命向那张脸划去。 美丽动人的脸庞不见了,王晓聪也把自己折腾累了。他倒在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之中,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青葱如缎的草地。草地上,铺着一条长长的红地毯。红地毯一直向远方的草地延伸,看不到尽头。 “晓聪,快走吧,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一个甜美的声音从天边飘来,随之,一个披着婚纱的女郎出现在红地毯上。她微笑着,向王晓聪伸出雪白娇嫩的小手。 如满月般丰满白皙的脸庞,一双熠熠生辉的丹凤眼,丰润饱满的红唇——她,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情人吗?压抑着狂跳的心,王晓聪踏上红地毯,快步向那个美丽的女郎走去。 女郎大方自然地挽着他。这时,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座教堂,一个牧师向他们微笑着,招手让他们走近。 “你愿意娶这位美丽的女子为妻,永远保护她、照顾她吗?”牧师问道。 “愿意,我非常愿意!”王晓聪心花怒放,此刻,他多想到父母的坟前大哭一场,并亲口告诉他们:你们的儿子结婚了! “你愿意嫁给这位先生,与他一起携手人生吗?”牧师又问。 女郎还未回答,教堂里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铃声:叮叮叮叮—— 铃声越来越响,它充溢着整个空间,将婚礼现场搅扰得一塌糊涂。恍惚之间,教堂不见了,牧师不见了,美丽的新娘也不见了,王晓聪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宿舍房间的床上,那让人烦恼不堪的铃声,来自他的手机闹钟! 狠狠关掉手机闹钟后,他赶紧收拾东西出门赶火车去了。 回到老家,王晓聪不止一遍地回想起那个甜蜜的美梦。毫无疑问,梦中的新娘就是那个打了他一巴掌的女子。明明受了她的羞辱,可为什么还在梦中和她结婚?还有,李正的老乡为什么要把她的头像画在自己宿舍的床头上呢?他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一想起这些,王晓聪便坐立不安了,他决定要把这一切都弄明白。于是假期未满,他便匆匆从老家赶回了单位。 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场大祸正悄悄降临在他头上。 在看到自己宿舍墙壁上那幅涂抹了血迹的美人头像的瞬间,王晓聪的心里充满了恐惧,特别是后来他知道墙壁上的血迹来自富豪小区那个被杀的女人时,他更是惊恐万分。 “鬼,一定有鬼!”他深信自己已经被鬼魂缠上了。 这个世界,鬼与人之间似乎只有一纸之隔。情不自禁中,他想起了在老家时堂叔曾经讲过的一件怪事—— 堂叔那年离开妻儿,到邻县的一个乡镇去做生意。他做的生意,是一般人不愿意做的那种:他经营的是冥币、花圈、挽联,以及纸人、纸马等阴间鬼们享受的物质。因为那个小镇附近有一个火葬场,邻近几个县的死人,除了偷偷掩埋的,都会拉到这个火葬场去火化。自然地,死者的亲属们都会到他的店里去买点儿东西烧化,好让死者安息,到阴间后不至于受苦。 因此,堂叔的店虽然小,生意却出奇的兴旺。 那天晚上,先后有几拨人到堂叔的店里来买花圈、冥币等物。听买东西的人讲,几天前有辆大巴车在离小镇七十多公里的地方出了车祸,有十多个人遇难。今天,事情终于得到了解决,保险公司和汽车运输公司已经答应了赔偿,因此从明天上午开始,遇难者的尸体都会被陆续火化掉。 一直忙到晚上十一点多,堂叔才打了烊。关上店门,他草草吃了碗饭,又喝了二两烧酒,才疲惫不堪地上床睡觉了。 大约睡了一个多小时,堂叔迷迷糊糊地听到了咚咚的敲门声。 堂叔住的是亲戚的房子。房子位于镇街的背阴面,面积很大,上下两层大约有两百多个平方米。亲戚一家一直在外打工,前几年突然回到老家,建了这幢漂亮的房子。房子建好后,一家人又出去打工了。为有人照顾房子,亲戚劝说堂叔到小镇来做生意,并把房子免费给他做起了生意。 “是哪个?”敲门声又响了两下后,堂叔完全清醒了。 门外没人回答。 堂叔拉亮电灯,披衣下床,因为房屋实在太大,他走在房间里,感觉冷飕飕的。 借助外面微弱的路灯灯光,他隔着猫眼,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 “夜太深了,你还抱着孩子来买东西?”堂叔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门。过去也有顾客半夜来买东西,不过来的都是男人,从没有女人,何况是抱着小孩的女人! 女人还是没有说话,她点了点头,径直走进了店里。在店里明亮的灯光下,堂叔看到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像一张白纸一样;她怀里的小孩似乎睡着了,那张小脸也是雪似的白。 “要买点儿啥?”堂叔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寒意,他下意识地走进了柜台里面。 女人把怀里的孩子解下来,放到破沙发上让其躺好。“能不能倒点儿水喝,我们母子俩走了一天的路,口好渴。”女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她说的是一口纯正的普通话,一听就不是本地人。 “好好,我马上倒。”堂叔连忙倒了一杯开水递给女人。他的手不经意间触到了女人的手背,不禁颤抖了一下:女人的手冷得像冰一样…… “这个女人一定是鬼!”王晓聪当时便作出判断。 “你别急,听我讲下去就知道了。”堂叔抽了一口旱烟,接着讲了下去。 女人接过开水,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来。看到她喝水,堂叔心里的紧张一下松弛了,他已确信眼前的女人不是鬼了。 “我要十只花圈,十万冥币,还要纸电视、纸马、纸金人……”女人一一说道。堂叔一一详细地记了下来,最后,他不解地问她:“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怎么拿呢?” “你不用担心,半小时后会有人来取。”女人冷冷地说。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好像永远都不会笑似的。 堂叔愉快地算着账。一般死者的亲属处于悲痛之中,表情僵硬是常事,他没有放在心上,反而为做了一笔大生意而暗暗高兴。 “你不要太高兴了。”女人突然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 堂叔吃了一惊,连忙说:“我哪里高兴啊!你家里死了人,我也很同情,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过悲伤了。” “嗯。”女人闷哼一声,低下头去喂孩子喝水。 堂叔脸上再也不敢有半点儿喜悦流露出来。他很快把账算好了,“一共是五百二十八元。” “给你六百元钱,不用找了。”女人从怀里掏出一沓大票,抽出六张递给堂叔,“半小时后,会有两个男人来取东西,你一定要把东西给他们。” “好,没问题!”堂叔把六张崭新的大票紧紧攥在手里,心里像喝了蜜一般。 女人放下水杯,抱起孩子,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堂叔送他们到门口,关上门,准备好女人买的东西后,又继续上床睡觉去了。大约半小时后,房门再次被敲响。 “开门,我们来买东西!”一个操外地口音的男人在门外喊。 果然有人来拿东西了!堂叔起床,见门外站着两个男人。 “不好意思哦,老板,半夜把你扰醒了。”领头的男人一边说,一边走进了店里。 “你们的东西在这边。”堂叔指着刚才女人买的那一堆东西说,“你们的车在外面吧,现在就搬走?” “你说什么啊,我们刚来,还没买呢。”领头男人有些惊讶地说。 “刚才有个女人来买下了,说是半小时后你们会来拿。”堂叔也有些吃惊。 “不会吧?”两个男人互相对望一眼,疑惑地说,“会不会是搞错了?” “肯定不会错!”堂叔坚定地说。 “老板,你不要拿我们寻开心好不好?”另一个男人说,“他的爱人和儿子几天前出来旅游,结果出车祸死了,尸体一直冷冻在医院里,昨天谈好赔偿后,他准备把他们的尸体就近火化了,把骨灰运回去。” “是这样啊……”堂叔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寒冷,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些东西,就当是我送的吧……你们一定要领情……”堂叔战战兢兢地说。 “老板,这样多不好!”领头的男人不肯。 “求求你了,你们不拿走,我只有死路一条……”堂叔几乎要哭了。 “好吧,那我们把东西搬走。”两个男人虽然满腹疑惑,但还是同意了堂叔的请求。 堂叔连忙帮助搬起东西,走了出去。 外面,停着一辆敞篷卡车。 “这几天火葬场的运尸车忙不过来,所以只能用普通卡车运他们母子了。”领头男人悲伤地说。他跳到车上,接过堂叔手里的花圈,轻轻地放了上去。 借助微弱的路灯光,堂叔大着胆子看了看车上。 “啊!”他一声惊叫,吓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车上的死尸,就是半小时前到他店里买东西的那个女人! “老板,你怎么了?”领头男人回头,不解地问。 “没,没什么……我感觉好冷……”堂叔语无伦次。 “那你快回去休息吧,我们自己来搬好了。”两个男人都劝堂叔。 堂叔回到店里,浑身像筛糠一样。东西搬完了,运尸车也开走了,他仍然害怕得要命。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堂叔大着胆子,从抽屉里把女人给的钱拿出来一看,六张百元大票全是冥币! 再看看昨夜女人喝过水的杯子,杯子里的水,竟然全部变成了殷红的血水。那水,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 从那以后,堂叔再也不敢开店了。三天后,他回到自己的家乡,和妻儿一起,从此一心一意只种庄稼了。 “死人的钱不敢挣,挣多了鬼也要来报复。”堂叔说。说这话时,他眼里流露出来的惊恐仍然令人不寒而栗…… 堂叔讲述的这个故事,当时在王晓聪心里产生了很大震撼。当然,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王晓聪尚存有怀疑,但他对堂叔所说的“鬼报复”这一观点深表赞同。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王晓聪此后做事更加小心谨慎,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没有做亏心事的他,竟会不明不白地与一桩离奇的凶杀案扯上了关系。 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无法说清!被带进看守所后,他一遍又一遍地向办案的警察讲述了自己的遭遇,但他所讲的内容,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相信,除了用鬼怪作祟来解释,他的话始终无法自圆其说。 如果抓不到凶手,自己会不会背上杀人犯的罪名被枪决呢?一想到自己年轻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王晓聪心里十分痛苦:父母去世后,是哥哥和嫂嫂将他拉扯长大,并倾尽家中所有供他读书,学业有成后,他不但未能报答哥嫂的养育之恩,反而让他们背上了杀人犯家属的骂名! 当然,那个结婚的梦王晓聪始终没有说出来,他担心说出来,会遭到办案警察们的嘲笑。他想选择合适的机会,告诉那个叫“老毕”的警察,打心眼里,他觉得只有老毕可以信赖。 按照老毕的安排,王晓聪在看守所里的条件相对比较优裕:他住的是一里一外两个房间,里面的房间是卧室,外面的房间是客厅。客厅里不但有电视,还摆放着几种书报。一日三餐,都是警察叫人给他送来。 不过,王晓聪在这里却度日如年,他的饭量越来越小,而且睡眠更差了。只要一合上眼,他的脑海中便会浮现出那个血染的残破头像,好不容易睡着后,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梦又会不期而至,把他折磨得疲惫不堪。 李正的老乡被警察抓到后,王晓聪曾经一度十分乐观,他坚信自己没有杀人,在他看来,只要找到李正的老乡,弄清那个美人头像的来历便能查找到凶手。在潜意识中,他觉得李正的老乡很可能便是凶手。 然而,两天后,李正的老乡被释放了。那个美人头像被证实不是李正老乡画的,怀疑的重点再一次落到了王晓聪头上。 那个美人头像,难道真的是鬼魂显灵?王晓聪的精神被彻底击溃了,他的内心深处,再次被所谓的鬼魂占据了。 就在李正老乡被释放的那天晚上,王晓聪反常地早早睡下了。睡梦中,再次出现了青葱如缎的草地和红色的地毯,那个美丽的女子再次出现在面前,可是一转眼,那个女子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条条可怕的伤痕,一道道殷红的鲜血从伤口中渗透出来,显得狰狞可怕。“还我命来!快还我命来!”她脸上淌着血,向王晓聪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救命啊——”王晓聪醒来后,浑身颤抖,大汗淋漓。 在床边上呆坐了片刻后,王晓聪站起身,突然使出全身力气,向厚厚的墙壁撞了过去。 嘭的一声闷响之后,四周又归于宁静。第二天上午,送饭的人打开房门,一幕可怕的景象映入眼帘,她手中的餐盘颤抖着掉到地上,几个碗盘一下摔得粉碎。 王晓聪的自杀震惊了整个专案组。 走进王晓聪住过的屋子,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王晓聪整个身体扑在地板上,头部破碎,双手趴着。地板上,墙壁上,以及床头上,到处都溅满了黑褐色的血迹和白花花的脑浆。大概是体内的血液已经流干,他原本瘦弱的身体显得更加瘦小。 “估计他是凌晨四点左右死亡的,猛烈的撞击造成大脑破碎,致使血液流干而失去生命体征。”法医把王晓聪的尸体小心翻过来,仔细检查了一下说。 “小伙子,你为什么沉不住气,非要走这条路呢?”老毕摇了摇头。他蹲下身子,轻轻替王晓聪合上了眼睛。再抬起头时,老毕的表情显得冷峻而严肃。 经过法医鉴定和专案组人员勘察,并结合监控视频录像,认定王晓聪确实是死于自杀。 围绕王晓聪自杀事件,专案组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争论的焦点:王晓聪是不是畏罪自杀。 “从目前的情况来分析,我认为他是畏罪自杀。”江涛依然维持自己之前的观点,“首先,王晓聪有重大作案嫌疑。富豪小区凶杀案与那个神秘的美人头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那个头像是在王晓聪的宿舍里发现的,他一直无法客观解释那个美人脸的来历,只是将其归咎为鬼怪作祟,这显然无法脱逃干系。另外,王晓聪也有作案的动机,他很可能是受了死者的羞辱后,一怒之下而为之。其次,王晓聪有自杀的动机。随着咱们对案件调查的深入,越来越多的嫌疑人被排除,特别是流浪画家被排除后,对王晓聪的心理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他觉得栽赃无望,案底揭晓之后难逃一死,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于是选择了自杀。” “我认为江涛的分析有道理。”小黎点头赞同,接着说,“关于王晓聪作案,我认为有几个疑点可以作为佐证:第一,为什么吴如萍被杀的当天,恰好就是王晓聪回家的日子?很可能这是一种巧合,但也不排除王晓聪杀人后逃走的可能。第二,王晓聪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锁上房门?据他解释是因为当时走得匆忙,随手拉了一下房门,不知道门是否锁上。这种解释从另一个侧面来理解,也可说是他作案后心慌意乱造成的。第三,为什么从王晓聪的包里搜出了那把杀人的凶器?王晓聪也承认那把刀是他的,我们经过化验发现,刀上的血迹正是死者吴如萍的。第四,为什么那个美人头像上涂抹有血液?我的看法是王晓聪故意为之,企图以鬼怪之说扰乱咱们的思维,从而达到推脱责任的目的。从这四点来说,我也认为王晓聪作案的可能性很大,他畏罪自杀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还是不能认可你们的观点。”小陈说,“至于我反对的原因,我在专案组第一次讨论王晓聪的时候,就已经陈述了理由。在这里我不想多说了,我只想提醒大家一个事实:如果王晓聪是凶手,他不可能在杀人后还会去而复返、自投罗网。” “小陈说得有道理,不过,小黎所说的那些疑点也确实让咱们困惑。”朱大头摸了摸大脑袋说,“毕老,你如何看待王晓聪自杀这事?” “嗯,王晓聪这一死,让这个案子又增添了一条人命。”老毕有些后悔地说,“当时决定羁押王晓聪,其实是出于保护他的目的,没想到他却选择了这条路。他的死,咱们是有责任的啊!” “是呀,当时王晓聪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都非常糟糕,让他住进看守所,其实是帮助他调整状态,谁会想到结果是这样。”朱大头说,“毕老你也不用太过自责,只要咱们尽快把这个案子侦破就好了。” “毕老,你的意思是说,王晓聪不是凶手?”江涛和小黎异口同声地问道。 “至少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分析,我认为王晓聪也是一个受害者。”老毕缓缓说道,“一开始,我便执著地想查清八十年前的土匪女人与那个墙上美人像的关系,现在看来,这两者之间虽然有一定的关系,但关系并不是很大——正因为在这个问题上浪费了大量时间,所以导致案情进展缓慢,从而出现了王晓聪自杀事件。从这一点来说,我要负主要责任。” “毕老,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都有责任呀!”朱大头连忙安慰老毕。 “八十年前的土匪女人与美人像有什么关系?”江涛问道,“已经查清楚了吗?” “是的,已经弄清楚了,经过查找资料,确定八十年前的那个土匪女人姓吴,全名叫吴佩芝,她娘家与吴如萍的老家是同一个地方。在当地警方的协助下,通过调查吴如萍堂兄家珍藏的一本族谱发现,吴佩芝应该是吴如萍祖爷爷的妹妹,也就是说,这两人有较亲近的血缘关系。”小陈解释。 “难怪从网站上找到的照片来看,土匪女人与吴如萍长得很像!”小黎惊叹一声说,“那个美人头像画的是吴如萍,因此也可以说土匪女人与美人头像有密切关系,对吧?” “确实是这样,凶手可能正是想利用这一层关系,把死者吴如萍的血涂抹到人像上,制造一种诡异神秘的氛围,让我们把破案方向转移到八十年前的土匪女人身上。”小陈看了老毕一眼,继续说,“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还特意在网上发了那个帖子,好让大家看到土匪女人的庐山真面目,从而让咱们继续在他设置的陷阱里兜圈子。” “没错,不过发布那个帖子的人,不一定就是凶手本人,也许他的背后还有人。”老毕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背后还有人?”大家都一愣。 “我明白毕老的意思了,”朱大头说,“毕老说的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张天呢?虽然上次讯问他时,他不承认那个帖子是他所发,不过看他当时的神态,他说谎的可能性很大。” “对张天的怀疑不能排除,另外,还有一个关键人物要重点讯问。”老毕说,“他的宿舍和王晓聪的宿舍离得最近,我觉得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不可能一点儿都不知晓。” “你是说李正?” “嗯。”老毕点点头,“为了不影响住在化工厂单身宿舍楼职工的情绪,我建议在案件未侦破之前,王晓聪自杀的消息要严密封锁起来,待案子有结果之后,再向他的家属详细解释。” “说了半天,我们还是不明白王晓聪为何要自杀。毕老,请你给我们分析一下好吗?”江涛不依不饶地说。 “好,那我谈谈我对王晓聪这个人的分析。”老毕点燃一支烟,在烟雾的包裹中,慢慢讲述起来。 “其实王晓聪的个性特点及人生遭遇,很容易让他做出杀人之类的极端事件。”老毕一言既出,令在座的人都吃了一惊。 “毕老,你能说得详细一点儿吗?”小黎恳求道。 “王晓聪的性格,你们在询问中可能也都知道了,他是一个胆小、多疑而又内向的人。这种性格的形成一般与遗传及生长的环境有关。王晓聪从小在农村长大,而且父母去世早,他一直由哥嫂抚养长大,内心缺乏安全感,这对他的成长造成了很大影响。我们知道,在不安全环境中长大的人,通常表现为两个极端:要么十分大胆,要么很胆小。而这两种极端的人,胆大和胆小在他们身上都是相对的,也就是说,胆大的人,有时可能很胆小,而胆小的人,有时可能表现得很大胆。” “你是说,王晓聪虽然平时胆子很小,但他偶尔也会做出大胆的事情来?”江涛说,“比如像杀人这样的事情?” “对。”老毕吸了一口烟,继续说,“王晓聪内心深处,应该还有一种沉重的自卑感。这种自卑,一方面源自他的家庭,包括来自农村、父母早逝、家庭贫困等等,另一方面,源自他对自己外貌的不自信,像身材矮小、体格瘦弱、长相平庸等等,都让他不自觉地感到自己比别人低了一头。有的时候,极端的自卑往往表现出来的却是另一种类型,即极端的自尊。当这种自尊受到伤害时,他内心深处长期积攒的压抑便会像火山一般爆发,从而促使他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 “我理解了,所以当王晓聪被吴如萍打了一个耳光,又被保安欧阳礼嘲笑后,他感到受了莫大的屈辱,回去后便把那个美人头像划烂了。”小黎困惑地说,“毕老,按照你的分析,王晓聪完全可以做出报复杀人的举动啊,可你为什么又说他不是凶手呢?” “我现在还没有完全下结论,不过凭我的直觉和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我觉得王晓聪不可能杀人。除了小陈之前所分析的那些原因,我想有几点事实请大家关注:其一,王晓聪从学校毕业后,来到这个地方才不过两个多月,以他的性格和社交能力,不可能认识美貌而富有的吴如萍,事实也证明,凶案发生的头天傍晚,他们是第一次相遇;其二,从我们现场勘察的情况来看,凶手进入吴如萍所住的别墅可以说是轻车熟路,而且无声无息地进入了室内,从这点来说,他与吴如萍应该有很好的关系,并很可能配有吴家别墅大门的钥匙;其三,保安小王所说的那个白影,我觉得并不是空穴来风,它很可能与凶手有一定联系,或者说它就是凶手本人。” “毕老的话,让我想起了雷大鹏说过的一个细节:他怀疑吴如萍在外面已经有了情人。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凶手一定就是这个男人——从这个方面去分析,咱们也确实可以排除王晓聪作案的可能性。”小陈说。 “但王晓聪屋里的那个头像又如何解释?还有头像上的血迹,以及那把作案的小刀。那把小刀,王晓聪也承认了,那确实是他自己的——这些疑点,不能不让人把他与凶手联系起来呀!”江涛表示反对。 “小江说得没错,这也是咱们目前要弄清的关键问题。”老毕不急不躁地说,“估计很多人在看到那个美人头像的时候,都会把注意力放到王晓聪身上,凶手这样做的目的,恐怕也就在于此,他玩的其实是一个移花接木、祸嫁他人的把戏。” “我同意毕老的分析。”朱大头点点头,“这个案子不会那么简单,凶手可能隐藏得很深,不过,我认为既然那个美人头像出现在单身宿舍楼内,那化工厂的职工应该是重点怀疑对象。下一步,咱们是不是该把目光放在化工厂,特别是住在单身宿舍楼那些长相帅气或者有一定经济能力的男人身上?” “化工厂是重点,但工厂外围也不能放过,特别是那些与单身宿舍楼住户有来往的人。”老毕说。 下一步的工作重点确定之后,大家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大头局长,你是觉得认识吴如萍,并让吴如萍欣赏的男人,都应该有一定的魅力吧?”过了一会儿,小黎轻声说。 “她之前的两个男人都还不错,虽然年纪大点儿,但一个有权,一个有钱,我想她如果再找男人,估计会找年轻英俊的吧?”江涛接过话头说。 “你们不要打岔,”朱大头摆摆手说,“咱们还是再听听毕老的分析吧。” “是呀,毕老还没解释王晓聪自杀的原因呢。”小黎也说。 “我想逼他走上绝路的,除了杀人嫌疑这一客观因素,最主观的原因,还是他的精神意识已经出现了严重问题。你们还有印象吧:一开始咱们讯问他的时候,他就明确说自己相信鬼魂的存在,还把自己屋里发生的一切都归咎为鬼怪作祟。”老毕长叹一声说,“咱们的案子久拖不破,真相不明,长此下去,他即使不选择自杀,也会被自己内心深处的心魔折磨得精神崩溃。” “对了,王晓聪在讯问时说过:他到化工厂的当天晚上便做了一个梦,梦中出现了一个面孔模糊不清的女人,到外地实习住旅馆时,他也曾做过类似的梦。这两个梦都在美人头像出现之前,这说明了什么?”江涛问道。 “首先,王晓聪是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年轻男子,生理渴求和感情需要,促使他有向往异性、追求异性的愿望。我们都知道,年轻时候男女都会经常做与性有关的梦,但此时梦中的对象大多都是不确定的,除非对某个异性特别迷恋。王晓聪之前的两次梦,里面的女性可以确定为同一个人,但面孔模糊不清,说明他对脸部丰满、身材性感的女性有暗恋倾向,但暗恋的对象在现实中并没确定。其次,他的这两次梦都比较可怕,原因可能有两方面,一方面表明他既有追求爱情、与异性恋爱的需要,但内心却又深度自卑,不敢与异性接触,害怕异性,这就是咱们经常说的又爱又怕;另一方面由于内心缺乏安全感,导致他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都会产生一种恐惧心理,在这种潜意识的影响下,他的梦便显得可怕了。” “毕老分析得真是太精辟了。”小黎情不自禁地说,“按照你的这种逻辑方法,便不难解释为何美人头像出现后,他的梦便发生了转变,变成结婚之类的美梦了。” “那你给大家解释一下如何?”老毕鼓励道。 “好吧,那我来试着分析一下,请大家批评指正。”小黎说,“美人头像出现后,王晓聪的暗恋一下有了明确的目标,他的梦便不再是模糊和隐晦的了,更主要的是,美人头像的出现,使他的精神得到了充实,虽然头像并不是真实的异性,但他的精神世界从此变得丰富起来,至少在他自己的宿舍里,他内心是安全的,满足的,因此所做的梦都是美好的。” “对,我想王晓聪的自杀,可能也是因为后来在现实中受了暗恋对象的羞辱,精神支柱轰然倒塌,再次导致他内心缺乏安全感造成的。”江涛似有所悟。 “分析得不错。”朱大头赞许地点了点头说,“毕老,在你的指导下,我们局的年轻人进步都很神速呀!” “是啊,再过几年,你我都得退居二线罗。”老毕说,“咱们都不说废话了,还是赶紧分头行动吧。” 第七章 鬼帖谜团 这是一封来自“163”免费邮箱的邮件,发件人名叫“bandit”。“bandit”在邮件主题中这样写道:张天,想让你的鬼故事迅速火爆网络,成为点击百万的帖子吗?那就把我发给你的图片和文字发到网上去吧,我保证它能让你的鬼故事一夜走红,让你一举成为网络红人。 化工厂所在的小山下,是一片房屋杂乱、小巷众多的居民区。这里是农村与城市的过渡地带,外来打工者大多都到这里寻找廉价的出租屋。近年来,随着民工如潮般涌进城市,租房大军日益壮大,这里也越来越热闹,不仅饭馆、小吃摊、火锅店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茶馆、麻将馆、网吧、游戏室等娱乐场所也一应俱全。 白天,打工者们都到城里上班,到了傍晚,才如候鸟般飞回来栖息。 黄昏,一抹血似的残阳涂抹在狭窄的街面上,各种物体的影子都被夸张地无限拉长,使得小巷像一幅明暗对比强烈的油画。行走在这幅油画里,让人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老毕和小陈的影子同样被拉得很长。他们像两只敏锐的猎豹,仔细搜寻着小巷两边的猎物。 小巷两边大多是出租屋。此时这些房屋已经迎回了在城里劳作的主人,家家门口都飘荡着油烟和饭菜的香味,炒菜声和人的喧闹声混杂在一起,组成了一曲欢快的生活乐章。 在成片成排的出租屋空隙里,偶尔也会冒出一个小饭馆,或者一个小网吧。 “就是这家网吧了!”走到小巷中间时,小陈停下脚步,指着一个门前挂着蓝色布帘的地方说。 透过虚掩的房门向屋里看去,敲击键盘的啪啪声阵阵传出来,洒落在小巷坑坑洼洼的石板路面上,形成了与锅碗瓢盆不一样的乐章。 “走,进去看看!”老毕掀起布帘,率先走了进去。 屋里光线昏暗,空气污浊,电脑一台挨着一台,网线像蜘蛛网般密密缠绕在脚下,稍不留神便会被绊倒。虽然是晚饭时间,但每台电脑前几乎都有人坐在那里。网民们手里夹着香烟,一边敲击键盘,一边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 “要上网吗?”一个留着寸头的小男生迎上来问,他歪着头看了看老毕,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因为到这里上网的一般都是年轻人。 “你们老板在不在?”老毕笑了笑,问道。 小男生用嘴向柜台那边努了努,“那个收钱的人就是我们老板。” 老板三十多岁,长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牛眼,他五大三粗,满脸横肉,样子看上去有些凶恶。 “二位找我有事?”他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两个陌生人。 “这里说话不太方便,能否到外面去,我们找你了解一些情况。”老毕看了看周围说。 “我要做生意,走不开,你们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老板拉下黑脸。 “你最好配合我们调查。”小陈从口袋里掏出证件,迅速在他眼前晃了晃。 “原来你们是……”老板牛眼大睁,语气很快软了下来,“好吧,那咱们到外面去。” 在小巷一个僻静的角落里,三人停了下来。 “前段时间,有个叫‘八十年前被杀的土匪’在网上发了一个帖子,这事你知道吧?”小陈单刀直入地问道。 “知道知道,这个帖子很火,不过没几天便被屏蔽了。”老板老老实实地说,“因为上面说的是我们本地的历史典故,所以我当时也看过这个帖子,那些照片确实很珍贵哩。” “可是你知道吗,这个帖子的发布者,很可能与富豪小区的凶杀案有关。”小陈说。 “真的?”老板脸上的表情很惊讶,“你是说那个帖子是凶手发布的?” “这个目前还不能确定,请你不要到处乱讲。”老毕说,“我就直说了吧,经过我们调查,这个帖子的ID地址与你们网吧的ID相同,也就是说,这个帖子是从你的网吧里发出去的。” “这个与我无关,肯定是那些上网的人发出去的。”老板脸上的汗水不自觉地淌了下来。 “我们相信这事与你无关,不过,还得请你配合调查。”老毕说,“不知道你的网吧里,有没有安监控设备?” “安了,但因为网吧里来往的人太杂,我觉得要找到那个发帖的人,恐怕不太可能吧?”老板迟疑地说。 “没关系,我们也只是调查一下。”老毕说,“这样吧,请你把那天的视频监控资料调出来给我们看看。” 三人回到网吧,老板很快找到那天的视频资料,快速回放起来。 小陈和老毕睁大双眼,紧紧盯着视频画面。镜头里,一个个陌生的人来来往往,由于摄像头像素较低,而且安装在门口附近较高的位置上,所以只能看到一张张模糊的面孔。 “停!”放了一会儿后,老毕突然做了一个手势,画面很快定格在一张戴着眼镜的瘦削面孔上。 “这个人好像是张天。”小陈有些惊讶,“难道是他干的事情?” “先别忙着下结论。”老毕摆摆手,示意老板继续播放视频。 紧接着,又有一个熟悉的面孔进入了他们的视线。这是一个身材较高、脸庞方正的男子。只见他进入网吧后,先是东张西望了一番,然后朝里间的一台电脑走去。 “这人好像是李正吧?”小陈仔细辨认一番后,肯定地说,“没错,就是他!” 老毕点了点头。自从在王晓聪的宿舍发现美人头像后,专案组便把化工厂单身宿舍楼的所有住户都列入了调查名单,并进行了初步询问,所以老毕他们对李正等人也很熟悉。 “如果不是张天,那李正的嫌疑就是最大的了。”小陈说,“你们看,他进网吧后的神态明显有些异常。” “这个倒很难说,也许他是在寻找合适的位置呢?”老毕说,“咱们都不要急着下结论,赶紧把后面的视频看完再说吧,我觉得后面应该还会有住在单身宿舍楼的人出现。” 果然,后面的视频画面中,又先后出现了三个住在单身宿舍楼的职工。 “如果那个帖子是住在单身宿舍楼的人发的,那现在的情况就有点儿复杂了。”小陈说,“加上张天和李正,单身宿舍楼的人一共有五人出现在这个网吧里,到底是谁干的呢?” 老毕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对老板说:“山上化工厂的职工,平时上网都是到你这里吗?” “是啊,一般都是到我这里。”老板说,“我这里收费相对便宜一些,而且距山脚也近,所以他们下山后,基本都是来这里上网,我对他们也比较熟悉。” “山上的人,有没有通宵上网的呢?”老毕说,“比如像李正、张天这两个人。” “他们晚上一般都回去得早,不过,你说的这两个人,偶尔也会泡泡网吧。”老板说,“这不,前天晚上,李正就在我的网吧里待了一晚上哩。” “是吗?”老毕迅速和小陈交换了一下眼色。 “前天李正是傍晚五点多来的,他在网吧一直待到第二天上午七点才离开。晚上十一点多,他还叫我们店里的小李帮他要了一碗面条哩。” 正说着,一个高个男子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老板指着他道,“李正,你来得正好,有人要找你哩。” 看到老毕他们,李正的脸上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老毕和小陈带着李正,来到了小巷深处一家比较清静的茶馆里。 “三杯清茶,一盘干果!”随着店老板的一声吆喝,三杯冒着热气的绿茶和一小碟瓜子摆上了桌子。 “来,吃点儿瓜子。”老毕随手抓起一把瓜子,递到了李正手中。 “谢谢,我自己来吧。”李正咧了咧嘴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正值晚饭时间,茶馆里的人很少,只有几个闲散的顾客在角落里喝茶聊天。旁边的厨房里,老板娘正在炒菜,回锅肉的香味氤氲在大厅里,令人垂涎欲滴。 “好香的回锅肉!”小陈吸了吸鼻子说,“咱们都还没吃晚饭,干脆叫老板娘多炒两个菜,就在这里把肚子对付一下如何?” “好啊,我也正想尝尝这回锅肉的味道。”老毕点了点头,看着李正说,“你也陪我们吃点儿吧!” 吃过晚饭,他们进了一间包房,门一关,外面的喧嚣与嘈杂便消失了。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找我,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李正喝了一口茶说,“我等会儿还想去上网哩。” “好吧,那我们抓紧时间,尽量不耽搁你上网。”老毕说,“王晓聪屋里的那个美人头像是怎么回事?你清楚吗?” “不清楚。”李正摇摇头,回答得很干脆。 “你是唯一借过王晓聪宿舍钥匙的人,他屋里出现头像,你应该有一定的责任。请你仔细想想,你老乡来看你的那天,除了他住过王晓聪的宿舍,还有没有其他人进去住过?” “没有!”李正一口否认,“我敢保证,除了我老乡,再没有人进过王晓聪的屋子。” “那你当时进去过吗?”老毕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说,“你能否把当时的情况简单讲讲呢?” “好吧,那我给你们说说那天上午的事情。”李正说着,向老毕他们讲了起来。 那天早晨,我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咚咚咚咚的敲门声吵醒了。我睁开眼睛,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正好是七点三十分。 “谁啊?这么早敲门干啥?”我揉了揉脑袋,从床上起来去开门。由于昨天晚上酒喝得太多,我走路有些踉跄。 “李正,是我!”门打开一条缝,一个乱蓬蓬的脑袋便钻了进来。 脑袋的主人是我的老乡,一个四处漂泊,自诩为艺术家的男人。在老家的时候,我们俩关系不错。分开多年后,他还一直念着我,并专门跑到这个城市来看望我。昨天晚上,我买了两箱啤酒,请了几个同事陪他喝酒。最后,我安排他到隔壁王晓聪的房间去休息了。 “你准备到哪里去?”我问道。 “我下一步想到沿海去发展,这就准备下山去赶车了。”他揉揉发红的眼睛说。 “这么早你就要走吗?”我有些吃惊。 “是啊,长期在外漂泊,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你赶紧再睡会儿吧,咱哥俩有机会再聚。” “那好,你多保重!”我打了一个呵欠,目送他下楼后,又回到床上,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之中…… “当时他把王晓聪房间的钥匙给你了吗?”小陈问道。 “没有,当时他没有锁门,钥匙和锁都挂在门上。我十点多起床后,才看到王晓聪房间的门大开着,我于是走过去,顺手把门关上,并锁上了。”李正说。 “那你睡觉的这段时间,会不会有人进过他的房间呢?” “应该不会,因为我们五楼只住了三个人,除了王晓聪,当时楼上只有我和张天在,张天那天上午比我起得还迟。” “那其他楼层的人会不会进他房间呢?” “我想可能不会,都是同一单位的职工,再说了,王晓聪的房间里也没啥值钱东西,进去没有任何意义。” “那之后呢?我是说,从那天上午开始,一直到王晓聪回来的这段时间内,有没有外人进过他的房间?” “没有没有,一直没有!”李正说,“两天后王晓聪就回来了,那几天外面的人,都没到过我们单身宿舍楼。” “那你觉得王晓聪屋里的美人头像是怎么回事?” “我确实不清楚,我老乡没有画过,其他人没有那个能耐,也不可能去画,说实话,我们全厂的职工都觉得那个头像太怪异了,特别是后来头像上出现血迹,更让大家感到恐怖。”李正说,“这段时间我们都惴惴不安,大家私底下议论纷纷,都认为化工厂可能还会出事。” “出事?” “是呀,不少人说是鬼魂作祟,特别是我们那个地方过去死过很多人,阴气很重,一直以来就有不少关于鬼怪的传说。那个美人头像出现后,我们也聚在一起仔细分析过,大家越讨论,越觉得太恐怖了。” “为什么会恐怖呢?” “让我们觉得恐怖的原因有三个方面。一是那个美人脸的来历,它来得不明不白,好像是凭空出现的,除了用鬼魂显灵来解释,再也找不出合理的说法;二是那个头像与八十年前死去的土匪夫人有点儿像,而且据说还与富豪小区的死者也相像;三是墙上出现的血迹,也让大家感到恐怖。不少人都说,鬼魂索命,这山上可能住不下去了。” 鬼魂索命?小陈脑中灵光一闪,一下想起了那个帖子,“一个叫‘八十年前被杀的土匪’的网民,曾经发过一个帖子,你知道吗?” “知道。”李正爽快地承认了,“那个帖子我们厂里很多人都看过,也正是因为看过这个帖子,所以大家感觉更害怕。” “你觉得这个帖子会是谁发的呢?”一直不动声色的老毕插话了。 “不知道,我也不敢乱说。” “那我告诉你吧,这个帖子,就是从刚才咱们去过的那家网吧发出的,而且我们调看了网吧的监控视频,发帖的那天晚上化工厂一共有五个人在那家网吧上网,其中包括你。”老毕紧盯着李正说。 “我当时确实在网吧,不过我并没有发什么帖子。”李正脸上的表情很平静,“那天晚上我一开始在和女朋友QQ聊天,后来她下线后,我便一直在网上下围棋。” “那你是怎么知道那个帖子的呢?” “是张天告诉我的,他跟我说了后,我浏览了一下那个帖子,第一次看到了那些照片,心里很震惊,同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过去住在山上时,我们都没感觉到害怕,但自从那个美人头像出现,加上又看了那一组照片后,我们都害怕了。现在上网时间晚了,我宁可在网吧熬一夜,也不敢一个人回去。” “前天,你就在网吧待了一个晚上,对吧?” “是的,我和相恋两年的女朋友分手后,感到非常苦闷,那天晚上我到网吧去,在网上下了一晚上的围棋。” “你和女朋友分手了?”老毕和小陈都觉得有些意外。 “是的,我和她注定没有结果,所以不想耽搁她的前程。”李正叹了一口气说,“分了好,这样大家都没有牵挂,她也不用再为我挨父母的骂了。” 正说着,李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他看了老毕他们一眼,匆匆走了出去。 “通过刚才的接触,你觉得他如何?”李正的身影消失后,老毕望着门口的方向,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听说这个人比较能干,在学校里当过学生会干部,但进入化工厂后,因为厂里效益不好,而且工作上也不太顺,所以平时显得比较低调。”小陈说,“刚才听了他的讲述,感觉这个人倒是很实诚,说话也耿直,他应该没有隐瞒咱们。” “我看不见得。”老毕摇了摇头,“你可能没注意到一个细节:每次问他问题的时候,他都十分冷静,表情和神态自始至终没多少变化,说话也有条不紊——这种表现可以有两种解释,一是这个人的性格十分沉稳,处变不惊,临事不乱,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有大将风度;二是他早有准备,不管在内心还是精神层面,他都对这件事做了充分的准备,因为深思熟虑,所以说出来的话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你的意思是说,他知道咱们迟早会找他了解情况,因此早就做好了应对措施?” “有这种可能。一般情况下,凶案发生之后,警察找到某一个人了解情况,这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慌乱,像之前的王晓聪、张天等人就是这样,因为面临很多他们不知情的东西,加之担心警察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所以临场表现比较慌乱。相反,李正的表现却有些异样。” “这么说,李正有作案嫌疑?”小陈眼睛一亮,“对了,他身材较高,长得也壮实,和咱们在凶案现场勘察到的凶手特征比较相符。还有,最近他经常泡网吧,和女朋友也分手了,这些现象是否说明他的行为比较异常?” “是有点儿异常,不过,以此推测他有作案嫌疑则可能会走入误区。”老毕吸了口烟说,“当时凶手在死者的卧室里留下了毛发,在卫生间的镜子上也留下了几滴血迹,这两样物证,是鉴别嫌疑者的直接办法,之前的流浪画家和王晓聪的嫌疑之所以被很快排除,正是因为他们的DNA都与凶手的不相符。” “那下一步,就是采集李正的毛发和血型?” “不只是李正,所有化工厂的职工都应该采集。”老毕说,“不过,凭我的直觉,用这种方式很难找到真凶。” “你是说凶手不可能是化工厂的人,对吧?”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老毕欲言又止。 “我觉得凶手虽然不是化工厂的职工,但他应该和化工厂的人有一定关系,而且很可能是与单身宿舍楼住户来往密切的人。”小陈沉浸在自己的推断中。 “有可能吧,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说李正身上的疑点最大,下一步应重点调查和他来往密切的人。不过不能打草惊蛇,以免引起他的警觉。为了消除他的疑虑,我觉得还应大张旗鼓到厂里去调查,要让李正有这样的感觉:警察的调查对象并不只是他一个人。” “那帖子的事还调查吗?”小陈说,“我觉得找到发帖者也很关键,他和凶杀案之间应该也有一定联系。” “当然要调查,那个帖子和美人头像上的血迹一样,很可能也是凶手别有用心的一个花招,他的目的是混淆是非,麻痹破案人员的神经。找到发帖者,至少可以从侧面发现凶手的蛛丝马迹。” “那你觉得谁有可能是发帖者呢?” “如果李正所说属实,那么张天的嫌疑很大,当然,咱们还应该再调查一下其余的三个人。” 两人讨论了好一会儿,李正仍没有回来。 “他不会走了吧?”小陈推开窗户,探头向外面看了看。 “他应该还会回来的。”老毕抽着烟,不紧不慢地说。 五分钟后,李正果然推门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刚才接到一个电话,让你们久等了。”他脸上的表情仍很平静。 “是女朋友打来的吧?”老毕微微一笑,“其他人打来的,你不会保密,也不会出去说这么长时间。” “是的,是她打来的。”李正点头承认,“毕竟在一起两年了,爱情不在了,但友情还在。这两天,我和她的日子都不好过,我们都还牵挂着对方。” “如果有可能,你们最好还是和好吧。年轻人,前面的路还很长,相信你的前程一定很远大,能给予她所希望的幸福。”老毕劝说道。 “这事以后再说吧。”李正看了看时间,“你们还需要了解什么,如果没什么,那我现在就去上网了。” “你去下围棋吗?” “是的,这段时间很无聊很苦闷,只有下棋能消除心中的寂寞,让自己心情得到缓解。” “你的棋龄有几年了?有机会我们杀一盘如何?”老毕对下围棋表现得很有兴趣。 “在大学就开始下,算起来有七八年的时间了吧。”李正说,“参加工作后,前些年我经常周末到文化馆去下棋,后来有条件在网上下,便经常跑到网吧里下。你是老同志,棋力应该很高,我恐怕不是你的对手。” “没关系,你把QQ号说一下,到时我们去网上找你下就是了。”小陈插话说。 “好吧,我的QQ名叫‘飞天将军’。”李正稍一迟疑,很快说出了自己的QQ号。 老毕认真地在随身携带的小本上记下了李正的QQ号。 三个人站起身,就在即将出门的时候,李正突然小声说:“王晓聪现在的情况如何?” “他在公安局的看守所里,目前还不错。”老毕愣了一下说,“你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照顾他的。” “自从他被带走后,大家都很担心他,毕竟同事一场,所以我代表单身宿舍楼的同事们问一问。”李正解释说。 “说到王晓聪,我们再耽搁你几分钟好吗?”老毕示意李正重新坐下来,“你觉得王晓聪会杀人吗?” “这个怎么说呢,俗话说人心隔肚皮,谁也看不透谁的内心,王晓聪会不会杀人,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人的自尊心特别强,那次我老乡在他宿舍睡觉,在墙壁上画了一些东西,他回来后很不高兴,从此对我不理不睬。”李正说,“听说凶案发生的前一天,他被那个女的打了一耳光,像他那么强的自尊心,怎么会忍受得了呢?” “如你所说,遇害者是被王晓聪杀死的了?” “这我可不敢说。”李正赶紧申明,“王晓聪是不是凶手,你们可以直接审问他。从心里来说,我们都不希望他是凶手。希望你们能尽快查清案子,让我们单身宿舍楼的人尽快得到安宁。说真的,这段时间大家都提心吊胆,过得很不踏实。” “嗯,我们会抓紧时间破案,也请你和其他同事给我们积极提供相关信息。”老毕严肃地说,“请大家放心,我们绝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的!” “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情你们打我手机吧。”李正很快出门,匆匆向网吧走去。 “我觉得李正刚才的这番话有问题。”小陈若有所思地说,“他好像已经认定王晓聪是杀人凶手了。” 老毕没有回答,他慢吞吞地吸了一口烟,再缓缓把烟圈吐到空中。然后,他的目光望着冉冉上升的烟圈,表情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令人捉摸不定。 很快,老毕和小陈对其余三个在网吧出现过的化工厂职工也进行了调查走访。 孙一平,二十七岁,长得又高又瘦,系化工厂单身宿舍楼三楼住户,平时常到山下的网吧上网消遣时间。那天晚上因为十分无聊,他一个人下山到常去的那家网吧上网,大约九点半回到山上宿舍休息。当时,张天从QQ上给他发了那个帖子的地址,叫他打开看看,但他当时正忙于网上“斗地主”,一直到离开网吧,他都没有打开那个帖子。 陈扬锋,二十六岁,矮胖,单身宿舍楼三楼住户。许志明,二十五岁,身材瘦小,单身宿舍楼三楼住户。那天晚上,同住一层楼的陈扬锋和许志明相约下山,到网吧上网整整一个通宵。两人均浏览过那个帖子,并在帖子后面灌水。据他们讲述,那个帖子也是张天从QQ上发给他们,并要他们灌水支持的。“当时觉得有些意思,特别是看到那些照片,心里很好奇,于是就在帖子后面多次灌水。” “当天在网吧的四个人,包括李正在内,都收到了张天从QQ上发送的地址,看来他确实有问题。”从单身宿舍楼走访回来后,小陈说,“我觉得这个发帖的人非他莫属了,他应该就是‘八十年前被杀的土匪’。” “我同意你的判断,不过,咱们应该分析一下他发帖的意图是什么。”老毕指着电脑上的那个帖子说,“张天说他在后面跟帖发了两个鬼故事,如果没猜错,应该就是这个叫‘一米阳光’的人所发的吧?” “正是,我想他先是用‘八十年前被杀的土匪’这个网名发了帖子,然后马上切换马甲,或者用另一个注册网名在后面跟帖。他这样做的目的,可能是想让自己发上去的鬼故事引起更多人的关注吧?” “估计是这个原因。”老毕说,“先别管这些,还是看看这家伙在鬼故事里都写了些什么吧。” 老毕说着,调出其中一篇名叫《红衣女郎》的鬼故事,和小陈一起快速浏览起来—— 去年,表妹大学毕业后,幸运地分到了一家实力和名气都很大的企业工作。 表妹的顶头上司——部门经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长得很壮,眼睛里有股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的凶光。对年轻漂亮的表妹,他似乎很是照顾,没几天便让表妹当了经理助理。 表妹所在的公司,在一幢高楼的第十层上。公司办公室分南面和北面。南面都是大办公室,公司大多数年轻人都聚集在这里上班;而北面则是管理干部的办公室,人少,年轻人更少。表妹因为当上了经理助理,和经理一起,自然也就在北面上班了。每天,一走进北面那间有些死气沉沉的办公室,表妹就觉得有些压抑。除了经理那色迷迷的目光令她厌恶,在厕所里时也有一种说不清的奇怪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公司除了办公室装饰得非常豪华,公共厕所也装修得干净整洁。男女厕所各有十多个平方米的面积,里面用黑色大理石铺地,墙壁则是用白色大理石镶贴,人一走进去,感觉处处都是自己的影子,再加上厕所里装了一面巨大的镜子,一个人在里面,心里多少有些害怕。 因为北面办公区女的很少,所以表妹上厕所时,很少遇到一同如厕的人。 上了一周班后,有一天表妹上厕所时,突然看到一个年轻女人站在厕所的窗前,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连衣裙,背对着表妹,很专注地看着楼下的风景。 “你是新来的吧?在哪个部门工作啊?”表妹热情地打着招呼,想到以后自己上厕所不再孤单,她心里甚至还有几分高兴。 “我只是在这里看看……”女人答非所问,始终把背对着表妹。从背影看,她有三十岁左右,身材苗条,倩影动人。 见女人看得入神,表妹不好再说什么,解完手后,她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头发就走了出去。在走出厕所的瞬间,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 只一瞬间的功夫,窗前便不见了人!但同时靠窗的那个抽水马桶响起了哗哗的冲水声。 这个女人有点儿怪。表妹嘟囔一声,快步走回了办公室。 此后的半个月内,表妹又遇到了那个女人几次。令表妹感到奇怪的是,每次看到那个女人,她都是穿着红色连衣裙,仿佛她只有这么一件衣服。而且,每次表妹都没看清她的面容。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在哪个部门工作?表妹决心要弄个明白。然而,她问了相邻几个办公室的同事,大家都说不清楚。几个女同事每天上厕所,都没遇到过那个女人。“你是不是眼睛看花了?我们北面的办公区,只有你一个年轻女孩子哦。” 这么一说,表妹就觉得更困惑了,同时有些害怕起来。为了避开那个女人,她每天宁愿多走路,尽量到南面的办公区去上厕所。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左右,表妹再也没看到过那个女人,渐渐地,她心中不再害怕了。但同时,另一件烦心的事又浮上心头:经理对她的骚扰越来越频繁,越来越露骨。 开始,经理只是对她开些荤玩笑,讲些黄段子来挑逗她。后来,看到表妹不敢声张,他便变本加厉,时不时便动手动脚。 一天晚上,因为工作需要,表妹不得不和经理一起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多。整层办公楼的人都下班走了,只有表妹他们的办公室还亮着灯。没有其他人,经理的胆子更大了,他借故走到表妹身后,冷不防一下抱住了表妹丰满苗条的身子。 “你干啥?快放开!”表妹又气又急,使劲挣扎着。 “刘英,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爱上你了,没办法啊。”经理一边无耻地说,一边把手伸进了表妹的内衣里。同时,他肮脏的大嘴急切地寻找着表妹的香唇。 表妹急了,趁经理不注意,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啊!”经理一声大叫,痛得放开了表妹。 表妹赶紧跑出办公室,下楼已经来不及了,她紧跑几步,一头钻进了女厕所。一进厕所,她就把灯关了,同时躲到格子间里,透过门缝,惊恐地看着门口的动静。 “英子,快出来啊,你不愿意就算了,我送你回家好吗?”经理一边说,一边慢慢走进了女厕所。 表妹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完了,跑进厕所就等于进了死胡同!表妹绝望地闭上眼睛,脑中紧张地思索起对策来。由于刚才跑得太匆忙,手机和包都丢在办公室里了,现在可真是求助无门啊。 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在静寂的夜色里,这声音听起来触目惊心。表妹的心里一下升起了求救的希望。 经理愣住了,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这时,一个甜美的女声飘进了厕所,“经理,我在这里呢。” 表妹一惊:这女声怎么跟自己的声音那么相像,简直就是她高兴、撒娇时的音调和语气啊! “小丫头,明明看到你跑进了厕所,怎么会在这里呢?”经理稍一迟疑,但很快,他就释然并兴奋起来了。 借着外面反射的微弱灯光,表妹看到一个与自己身材十分相似的女人走了进来。“我刚才跑到男厕所去了,嘻嘻。”她说着走到经理面前,并随手打开了厕所里的灯。顿时,惨白色的灯光充溢了整个卫生间。 表妹完全惊呆了:这个女人不但声音和她相像,而且长相也和她一模一样! 经理大喜过望,他伸出铁钳似的双臂,紧紧把女人拥在怀中,同时大嘴迫不及待地吻上了女人的红唇。 “嗯,不要啦。”女人一边呻吟,一边挣扎着把嘴躲开去。 “小英子,让我再啃啃嘛。”经理像一头饿狼般封堵着女人的嘴唇,当他把头转向表妹的视线内时,表妹吓得差点儿惊叫起来。 经理满嘴鲜血,像刚刚喝过人血似的恐怖万分! 他们像两条发情的毒蛇纠缠着,继续在厕所里扭动。当他们的身体从墙上镶嵌的大镜子前经过时,表妹再次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镜子里,只有经理一个人的身影,他两手呈搂抱状,大嘴很可笑地一张一合,鲜血,正一滴一滴地从他的嘴里滴下来。 表妹感觉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她闭上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啊——”突然之间,表妹听到经理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她惊恐地睁开眼睛,发现厕所的窗子被人撞开,经理已经不见了。而那个女人站在窗边,正如痴如醉地看着外面的风景,慢慢地,那个女人身上的衣服由白变红,最后变成了一件鲜红色的连衣裙。 经理死了,而表妹也因惊恐过度疯了。事情的真相是什么?那个神秘女人到底是谁?据我看,她应该就是人们传说中的鬼魂,一个八十年前被铡死在化工厂小山上的幽灵…… “这家伙的鬼故事编得还是蛮有水平的哈。”看完鬼故事,老毕赞许地说,“看不出,张天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文艺青年哩。” “听说张天经常给报刊投稿,如果他坚持下去,假以时日,我想他一定会成为一名作家。”小陈有些惋惜地说,“可惜他走了歪道,如果这个帖子确实是他所发,就凭他扰乱警察破案视线这一点,就可以以治安拘留罪名关他半个月。” “不至于吧,”老毕说,“公民充分享有言论自由的权利,其中包括网络言论自由,就算他有什么出格的地方,我看也不至于就拘留人家。我只是觉得,他发表这个帖子,可能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 “具体情况,还是让他自己来说吧。”老毕挥挥手说,“如果张天死活不承认这个帖子是他所发,那咱们的调查可能还会有点儿麻烦呢。” 但让老毕和小陈没有想到的是,张天一见到他们,便很快承认了那个帖子是他发的。 “其实你们不来找我,我也会主动找你们坦白,这事一直憋在心里,让我十分难受。”两天不见,张天看上去十分疲惫,身体和脸庞更显瘦弱。 可以看出,这两天张天的思想斗争十分激烈。 “那个帖子确实是我发的,不过,帖子上的铡匪照片和文字说明,是一个陌生的电子邮箱发给我的。”张天一说,让老毕和小陈不由得一怔。 “你能说得具体一点儿吗?”老毕吸了一口烟说。 “可以,你们能否帮我找个电脑上网?”张天四处看了看。 “我这就去拿笔记本电脑。”小陈说完,很快去找了一台能上网的笔记本电脑来。 张天熟练地打开电脑,登录上了自己的QQ邮箱。 “你们看,十多天前,也就是富豪小区凶案发生后不久,我的QQ邮箱突然收到了这封神秘的邮件。”张天打开收件箱,点开了其中的一封邮件。 这是一封来自“163”免费邮箱的邮件,发件人名叫“bandit”。“bandit”在邮件主题中这样写道:张天,想让你的鬼故事迅速火爆网络,成为点击百万的帖子吗?那就把我发给你的图片和文字发到网上去吧,我保证它能让你的鬼故事一夜走红,让你一举成为网络红人。 “bandit,中文的意思就是土匪。”小陈有些惊讶地说,“这个‘bandit’过去给你发过邮件吗?” “没有,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了我的QQ号。”张天有些委屈。 “这应该是一个对你比较熟悉的人,否则他不会直呼你的名字。”老毕分析说,“他的目的,是让你帮他传播那些图片和文字,以达到扰乱我们视线的目的。而你这样做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是被他利用当了枪头。” “我确实错了,当时不应该去理睬它,但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张天说着,将那封邮件的附件下载了下来。那是一个压缩文件包,经过快速解压,一张张照片呈现在眼前,那些照片,正是在那个帖子里出现过的铡匪照片。 文件包里,还有一个纯文本的文件。张天打开那个文件,一段熟悉的文字出现了:八十年前,我们被集体铡死在小山上,冤魂不散,像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今天,我们要报仇,我们美丽的夫人要为我们申冤,她将化身为一个富豪的情人,从那个被铡死的小山上走下来…… “原来这段文字也是那个神秘人发给你的。”小陈说,“收到这个邮件后,你当时应该及时报告我们,而不应该擅自发布到网络上。” “都怪我当时利欲熏心,鬼迷心窍,不瞒你们说,我真的很想出名,像一些网络写手那样,一夜走红。这样,我便可以离开化工厂,专门从事写作,不用再为穷困潦倒的生活所困扰。”张天扶了扶眼镜说,“我从小便迷恋文学,幻想当个名作家,写出最棒的小说。因为沉湎于写作之中,我高考时的成绩很不理想,最后只考取了一所大专,毕业之后又被分配到化工厂,过着不如意的生活。不过我并没有气馁,我坚信靠自己的努力和勤奋,一定能在文学的道路上闯出一片天地。可是,几年下来后,我发现理想和现实差距太大了:除了在一些小报小刊发表过一些豆腐块文章,我写的小说始终没能够发表,而单位效益也越来越差,我的日子过得十分窘迫。” “你写的小说,主要是以鬼故事为主吗?”老毕问。 “是的,大专毕业那年,我有幸读到了,从此我深深迷上了这种类型的小说。后来,我在多家小说网站上也考察过,恐怖惊悚类的小说比较受人欢迎,于是我确立了自己的写作方向,也写了不少鬼故事,不过,由于我的小说在网上没有得到编辑的推荐,点击量都不高,这让我十分发愁。” “于是你便幻想通过这个帖子,吸引更多人来关注你的小说,对吗?”小陈说。 “这个神秘的发信人似乎明晓我的心思,他在信里说的那些话对我产生了很大的诱惑。我知道,就凭那几张很有历史意义的照片,这个帖子一定能得到编辑的推荐,而我的小说与帖子一起被放在显眼的位置,一定会让更多人看到,于是我在本省新闻网站的‘酷酷社区’里注册了一个用户名,将那些照片文字连同我写的鬼故事一起发了上去。” “其实,你不发这个帖子,同样可以将自己的鬼故事发到网络上的那些热门帖子里啊,何必多此一举呢?”小陈感到有些不可理解。 “我原来也发过,不过很快便被帖子的主人删掉了。在人家的地盘里,根本没有容身之处啊。”张天叹了口气说,“我当时在网吧把这个帖子发上去后,发现一起在网吧上网的,还有我们单身宿舍楼的几个同事,于是我顺手通过QQ把地址发给了他们。” “就这么简单吗?”小陈问道。 “具体的经过就是这样了,我除了发那个帖子,什么事都没干过,这个我可以发誓。” “那我们第一次找你,你为什么不承认发帖呢?” “当时我担心你们怀疑我是凶手。因为帖子发出来没多久,王晓聪的屋里便发现了美人头像,而我的那个帖子也被人们传得纷纷扬扬,我也隐约听到过一些议论,有的说发帖子的人一定是凶手,也有的说画美人头像者和发帖者是同一个人……听到这些议论,我才知道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那你后来是怎么想通要告诉我们的呢?” “我这两天想了很多,我有一个预感,发那封邮件给我的人,一定与富豪小区的凶杀案有关,而且他一定是我身边的人。我现在不把这些情况告诉你们,我担心自己以后也会遭受其害。” “为什么他一定就是你身边的人呢?” “我是外地人,在这里交际圈很窄,除了同事,和外面的人很少来往,一般的朋友,不会匿名发那种邮件给我,而且很明显的是,这个人发的邮件是冲着富豪小区的凶杀案来的。” “嗯,你说得没错!”老毕点点头说,“你能告诉我们,你认为这个人是谁吗?” 张天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名字:“李正!” “你为什么觉得是李正呢?”小陈问。 “我只是一种感觉,不过,这种感觉也不是捕风捉影。最近,我觉得李正有些行为很反常,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噢,他有哪些不正常的行为呢?”老毕很有兴趣地问。 “王晓聪屋里发现美人头像后,李正似乎变了一个人,他表现得很沉闷,很消极,和单身宿舍楼的同事们也逐渐疏远了。有一次,我和孙一平他们在楼道走廊上讨论那个美人头像,我说画那个头像的人一定是凶手,他和富豪小区的那个女人一定是情人关系。刚说了没几句,李正便气冲冲地从屋里冲出来,大声说:‘不要在这里胡乱说好吗?你这样说,会让警察怀疑到咱们头上!’我说:‘怎么可能呢,反正咱们又没杀人,行得正,坐得端,随便他们怀疑好了。’‘反正你就是不能乱说!’他丢下一句话,黑着脸回到屋里,并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从这件事我就觉得,他心里一定有鬼,否则他不会那么害怕我们议论。” “他还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 “听说他最近和女朋友分手了,但有人看到他们有时还在城里约会,还有,现在他经常夜不归宿,给人感觉有些神神秘秘的。”张天说,“反正我觉得他最近很不正常。” “还有吗?” “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些了。希望你们不要把我的这些话告诉李正,否则他会对我恨之入骨。” “放心吧,我们一定会保密的。” “那我在网上发帖的事,你们还追究责任吗?” “那事就到此为止吧,不过,希望你积极配合我们,抓到那个神秘的幕后人。” 张天点了点头,心里的一块石头似乎一下落了地。 “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富豪小区发生凶案的那天晚上,你们单身宿舍楼出现过异常现象没有?你当时有没有听到或看到过什么?”老毕问。 “那天晚上我一直写东西,差不多十一点半才入睡。睡到半夜,不知谁关门的声音把我惊醒了。我翻了个身,不一会儿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第二天我起来后,听李正说王晓聪已经回老家了,昨晚关门的声音就是他发出的。再后来,我便听说富豪小区发生了凶案。” “现在有一种说法:王晓聪被富豪小区的那个女人打了一个耳光后,一气之下,当天晚上潜入小区杀了她,为了制造假象,他把死者的血涂抹到宿舍的那个头像上,然后匆匆忙忙回了老家。你如何看待这一说法?” “这不可能!第一次你们找我的时候,我就说过,就是借一百个胆给王晓聪,他也不敢杀人,我觉得他是被人陷害的,你们一定要调查清楚啊。” “好!今天的询问就到此为止吧,请你回去之后,继续关注一下单身宿舍楼的情况,随时把可疑情况报告我们。” 张天瘦弱的身影从门口消失后,屋里的氛围一下热烈起来。 “现在的情况更复杂了,李正说王晓聪是凶手,而张天又说李正是凶手,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小陈摸了摸后脑勺说。 “我觉得这两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都应该进行重点调查。”江涛说。 老毕没有说话,他拿过询问笔录,仔细看了起来。他一边看,一边用红笔在重点的地方勾画起来。 “毕老,我发了多次‘添加好友’的申请,可是那个所谓的‘飞天将军’根本没有回音,不知道他是没有上线呢,还是故意不理睬?”正在这时,小黎匆匆走了进来。 “我看他是不敢加你为好友,否则他上网的行踪就被你知道了。”小陈说。 “这个我早有预料,估计李正已经对咱们产生了防备之心。”老毕不紧不慢地吸了一口烟说,“小黎,你们大头局长呢?他怎么还不把东西送过来?” “毕老,不要着急,我来了!”朱大头一边说,一边大踏步走了进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小陈打趣说,“毕老一声召唤,大头局长就立即现身了。” “哪里哪里,我琢磨着是毕老听到我的脚步声,才故意说那番话的。”朱大头把头转向老毕说,“毕老,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这样?” “没错,咱们专案组这几个人,谁有你那么笨重的脚步声?大头啊,该减肥时当减肥,否则到时‘三高’找上门,悔之晚矣。”老毕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 “你们看我这段时间忙得,都瘦得不成人样了。”大头拍拍自己粗壮的胳膊说,“放心吧,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这‘三高’,离我还远着哩。” “你可别太骄傲!”老毕微微颔首,“化工厂所有人的血型都弄到了吧?” “弄到了。”朱大头说,“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这项工作的难度可不小哦。幸好化工厂虽然效益不好,但在每年招收新的职工时都要求体检,这些体检表保存得还比较完好。” “那比照的情况如何?里面有没有血型与凶手相符的?”江涛和小黎迫切地问道。 “没有。”朱大头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果然如毕老预料的那样,化工厂七八十号人中,A、B、AB、O四种血型都有,但却没一个与咱们在现场勘察到的凶手血型相符。” 大头说着,将一份比照的鉴别报告交给了老毕。 “是啊,要找到一个熊猫血型,还真是不容易。”老毕摇摇头说。 “现在化工厂所有职工的嫌疑已经完全可以排除在外了,那么凶手又会是谁呢?”小黎感到越来越复杂了。 “我想毕老心里可能已经有谱了吧?”朱大头看着老毕说,“越是最复杂的时候,毕老的心里越有底。” “说实话,我这心里也挺乱的。”老毕揉了揉太阳穴说,“看来我得做个检讨,这段时间,咱们在美人头像和那个鬼帖上花的时间和精力太多了,这是我的错,不该在此花这么多的时间。不过,这也说明凶手太狡猾了,他让咱们绕了很多圈子。如果不改弦易辙,及时把破案方向拉回到正确轨道上,这个案子的侦破便会遥遥无期,咱们也对不起撞墙自杀的王晓聪。” “毕老,请你说得明白一些吧,我怎么听着一头雾水呢?”江涛说。 “毕老的意思是说,那个鬼帖和美人头像都是凶手用来迷惑咱们的烟雾,如果一直陷在这两件事情里,恐怕很难找出真凶。”小陈解释。 “不过,他制造的这些烟雾,也从侧面为他的罪行作了佐证。”老毕说,“那个神秘邮件和美人头像,以及后面发生的一系列问题,都可以说是他罪行的延续。” “你的意思是说,发邮件的人和画美人头像的人,是同一个人?”小黎问。 “没错。”老毕点了点头。 “毕老,下一步怎么办?你赶紧布置吧!”朱大头催促。 老毕没有说话,他把手里的烟头放到烟灰缸里,重重地摁灭了。 第八章 噩梦连连 李正跳楼的地方,是一座高三十多米的碉堡式楼房。楼房的顶端是水塔,下面的多个小房间,是化工厂堆放杂物的地方。这座碉堡式楼房,与单身宿舍楼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五十米。平时,这里鲜有人来……李正脸面朝下,身体呈不规则的“大”字形躺卧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一摊紫黑色的污血从他身下浸出来,凝固在尸体周围。 王晓聪撞墙自杀之后,尽管警方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但他死亡的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 很快,有关王晓聪之死的各种离奇说法便在这座城市蔓延开来。 “你们知道王晓聪为啥要自杀吗?”这天傍晚,在化工厂小山下的一家茶馆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茶客神秘地说。 “为啥?”周围的茶客一听此事,呼啦一下全围了过来。 “你们想想,那个土匪女人怎么能放过他?”老茶客放低声音说,“俗话说冤冤相报,王晓聪怎么能逃得过冤魂的索命?” “啊,不是吧?王晓聪和那个土匪女人有什么关系?”有人提出疑问。 “这你就不懂了吧,”老茶客抿了口茶,得意地说,“你们知道八十年前,山上的那群土匪是怎么被处死的吗?” “当然知道,是被雪亮的大铡刀铡死的。” “这就对了,当初铡死土匪的行刑刽子手据说一共有三个,土匪女人和她的丈夫便是被其中一个刽子手铡死的。依我看来,王晓聪的前世应该就是那个刽子手。” “你的龙门阵摆得也太玄了吧?”有人嬉笑起来,“王晓聪那么瘦小,怎么看都不像个刽子手啊。” “前世做了强人的,都会遭到阎王惩罚,来世就会变得很弱小。”老茶客不屑地说,“王晓聪前世杀了那么多人,今世怎么还会像刽子手?” “说得有道理,继续讲下去啊。” “前不久,听说有一个通晓阴阳的算命先生从化工厂的小山下经过,他当时只看了一眼山上,便连连摇头。有人问他为啥摇头,他说不得了,这山上冤气太重,恐怕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发生人命关天的大事。那人不相信。算命先生解释说,他感觉到山上有一股冤孽之气,一定是有冤死的鬼魂没有超生,一直总想报复。算命先生还经过一番演算,推测出那个没有超生的冤魂是个女鬼。在他看来,其他的土匪死后都很快投胎了,但土匪女人身上的冤气太重,所以迟迟没有超生。” “她一直在找当年的那个刽子手?” “是呀,要不为啥这么多年化工厂都太平无事,王晓聪到山上才两个多月就出事了?”老茶客说,“你们都知道他屋里的那个美人头像吧?那个头像警察至今都没查出是谁画上去的,而王晓聪自己也说不清楚。其实,那是土匪女人鬼魂显灵弄上去的,她的目的就是要让王晓聪送命。” 老茶客的讲述,让大家感到脊背阵阵发凉,一些坐在门口的人,不由自主地往屋里挪了挪坐椅。 “对啊,还有美人头像上的血是如何来的,目前也说不清楚,估计也是鬼魂在作祟。”有个年轻人附和着说,“听说王晓聪自杀的时候,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他朝墙上撞去时,两眼放光,脸带微笑,似乎死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和解脱。” “王晓聪自杀时的情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有人提出质疑。 “不是有监控摄像头吗?听说那个监控录像当时就封存了起来,但后来还是被人偷看到了。”年轻人说,“王晓聪死得确实太离奇了,你们想想看,一个大活人,咋会舍得拿自己的头去撞墙呢?” “是呀,太惨了!” “别打岔,让老茶客接着讲下去。”这时有人大声叫起来。 “好吧,那我就继续讲罗。”老茶客清了清嗓子说,“那个女鬼在山上待了八十年,今年终于等来了自己的仇人。根据算命先生的说法,她要杀了仇人后,才会得到重新投胎做人的机会。不过,由于化工厂单身宿舍楼住的都是小伙子,阳气很重,鬼魂即使再厉害,也不可能直接杀死仇人。于是女鬼趁王晓聪出差的时间,附体流浪画家,借那个流浪画家之手,在墙壁上画下了她自己的头像。王晓聪回来后果然上当,一下便迷恋上了那个头像。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头像会给他惹来杀身之祸。” “老茶客,那你怎么解释富豪小区的那个女人?”年轻人问道。 “对呀,听说那个女人和八十年前被铡死的土匪女人长得一模一样,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大家都把目光看向老茶客。 “这个,这个,”老茶客愣了一下说,“那个女人可能也是鬼魂作祟吧。” “怎么个作祟法?” “其实富豪小区的那个女人,前世就是土匪女人,”老茶客勉强解释说,“因为人有三魂六魄,被砍了头的土匪女人虽然有一魂投胎,但其他两魂一直不肯罢休,一心只要索命,因此,王晓聪和那个女人都逃脱不了殒命的下场。” “哈哈哈哈”,茶馆里响起大家嘲讽的笑声,而老茶客也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确实是鬼魂作祟,但我认为索命的不是女鬼,而是女鬼的丈夫!”这时,角落里响起一个阴森森的声音,把大家吓了一跳。 众人闻声一看,原来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他的瘦脸上长着一对招风大耳,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 这也是一个长期泡茶馆的主儿,他唯一的生活来源,是靠出租几间老屋过活。闲暇无事,他除了泡茶馆打麻将,便是看一些易经八卦、请神捉鬼的闲书。 “猴子,把你的研究成果给大家讲讲。”茶馆老板叫着高瘦男人的外号说。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瘦高男人说,“根据我的研究,我认为富豪小区的那个女人遇害,以及王晓聪自杀,都是女鬼丈夫——也就是八十年前的麻老四干的好事!” “猴子,你讲得具体一点儿嘛。”年轻人带头鼓起掌来。 “老茶客所说的那个算命先生我也见过,而且我和他还一起探讨过业务呢。”瘦高男人受到鼓舞,两只小眼顿时变得光亮起来,“不过,他和我说的话,和老茶客所听到的完全相反。没错,他是说过化工厂山上有一股冤气,但是那股冤气不是来自女鬼,而是女鬼的丈夫麻老四凝聚而成的。据算命先生说,麻老四的鬼魂一直想着报仇,迟迟不肯投胎,而且他还千方百计,阻止自己老婆的魂魄也去投胎,但是后来,他还是无法阻止,眼睁睁地看着女鬼离开他,到人间投胎去了。” “这么说来,富豪小区的那个女人就是女鬼投胎,难怪她和八十年前的土匪女人长得很像。”年轻人点点头,“那王晓聪呢?他真如老茶客所说,是刽子手投胎转世的吗?” “确实是这样!”瘦高男人说,“女鬼转世后,麻老四的鬼魂变得形单影只,他认为是女鬼背叛了他,于是在报复王晓聪的同时,也把仇恨的目光盯向了富豪小区的那个女人。” “这两个人都是鬼魂害死的?”有人不相信,“富豪小区的那个女人明显是被人杀死的,怎么可能是鬼魂干的呢?” “要不怎么说是龙门阵呢?”年轻人做了个鬼脸说,“你们爱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茶馆里再次爆发出阵阵笑声。瘦高男人也露出黑黑的板牙,得意地笑了起来。 只有两个人没有笑,他们躲在茶馆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人们,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两个人,便是老毕和小陈。 王晓聪死亡的消息传到化工厂后,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厂里的干部职工迅速引起了骚动,特别是单身宿舍楼的住户们,更是感到了一种莫大的恐慌。 “在富豪小区案件未侦破之前,请大家不要胡乱猜测,相信警方一定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为稳定人心,朱大头带上江涛和小黎,特地到化工厂去向厂里的干部职工解释。 “我们厂本来效益就不好,这下出了人命关天的事情,大家情绪不稳定,都没心思干活了。”厂办李主任愁眉苦脸地说,“请你们一定要抓紧时间破案啊,否则再这样下去,我们厂就只有等着破产了。” “我们一定会抓紧时间。”朱大头严肃地说,“这段时间,请你多给干部职工做做思想工作,另外,厂里的干部职工有何异常反应,也请你及时告诉我们。” 送朱大头他们下山后,李主任回到办公室。不一会儿,厂办干事小孙便拿着一张张请假条走了进来。 “主任,好多职工要求请假,你看怎么办?批还是不批?” 李主任接过那沓请假条看了看,无可奈何地说:“看这种情形大家已经无心上班了,勉强上下去,说不定还会出事。也罢,我向厂长请示一下,干脆先放三天假再说。” 在外出差的厂长听说此事后,很快同意了厂办主任的意见,于是,厂房里原本稀稀拉拉的机器轰鸣声停了下来,住在山下的人们一哄而散,全都赶回家去了。 静寂的小山上,只剩下七八个依旧住在单身宿舍楼的职工,他们默默地走出工作区,走向那幢在阳光下显得残破不堪的楼房。 大家伙聚集在三楼孙一平的房间,情绪都显得有些激动。 “没想到王晓聪会自杀。”瘦小的许志明耷拉着脑袋说,“他这一死,以后咱们的单身宿舍楼更恐怖了。” “是呀,看来这山上确实不能再住下去了。”矮胖的陈扬锋往孙一平的小床上一躺,小床顿时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陈扬锋,你是成心要把我的床压塌吗?”孙一平不高兴了,“你快点儿爬起来吧,不要再折磨我的床了。” “难道你想在山上住一辈子不成?”陈扬锋皱了皱眉头,嘟囔着爬了起来。 “你们还有心思说这些!赶紧商量一下吧,咱们怎么办?”许志明的神色有些焦急。 “怕个屁,你们要是害怕,就赶紧搬下山去住。我反正啥都不怕,也没那份闲钱去租房子。”孙一平的情绪十分低落。确实,别人都可以到山下租房子,但他不能,因为他每月必须将大部分工资寄回家里——他家里有一个长期生病吃药的母亲。 “我也不想搬到山下去住。山下的那些出租屋条件很差,而且闹哄哄的,我还是住在山上,安心写点儿东西。”张天表态声援孙一平。 孙一平点了点头,用略带感激的眼神看了看张天。 “王晓聪的房间和你是同一层楼,你真的不害怕吗?”许志明胆怯地问。 “他怕什么?五楼不是还有李正吗?”孙一平说,“李正的房间离王晓聪的房间更近,他都不害怕,张天用得着怕吗?” “对了,李正到哪去了?”大家这才想起李正,发现他刚才并没有跟随大家一起进来。 “你们不用叫他,我想他一定是害怕,早到山下找出租房去了。”张天一语双关地说,“我觉得整幢楼里,可能就他一个人是真正的害怕。” “你这话什么意思?”陈扬锋愕然地问。 “没啥意思,到时你们自然就会知道了。”张天说着,起身走出孙一平的房间,慢慢走上了五楼。 五楼的楼梯走廊上,李正赫然坐着。他低着头,手里夹着一支香烟,似乎正在思考什么。 “李正,你怎么还没下山?”张天像突然看到鬼似的吓了一跳。 “我为什么要下山?”李正抬起头,像不认识地看着他说,“张天,说句老实话,你是不是一直认为我是陷害王晓聪的凶手?” “没有的事,你千万不要那么想。”张天矢口否认,但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丝红晕。 “你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你是瞒不住我的,你不是一个说谎的人,当然,我也不是。”李正像是在自言自语,“王晓聪死了,有人说他是畏罪自杀,有人说他是被冤魂缠上而死,可是,这些说法我都不相信,你呢?你相信吗?” “我当然更不相信了,他那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杀人犯。” “是的,王晓聪死得很可怜,很冤枉,他才参加工作几个月啊!”李正站起身来说,“张天,你,我和王晓聪都是住在同一层楼上,我们也算有缘。说真话,最初的时候,我还真有点儿怀疑是他杀了富豪小区的那个女人,因为他屋里的那个美人头像太不可思议了,而且那些血迹和那把带血的刀都似乎说明了一切,但最近我冷静地思考了一下,觉得问题可能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他有可能是被人陷害了。今天,得知王晓聪自杀的消息后,我算是彻底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了什么?”张天脱口问道。 “我想明白了,王晓聪绝对不是杀人犯!他是被人陷害的,而陷害他的人,应该就在咱们厂里面。”李正一字一板地说。 “那个人就在咱们厂里面?”张天有些惊讶,“你觉得他是谁呢?” “我现在还不敢确定,也不能说。”李正说,“不过我相信他再狡猾,也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 “你别说得太玄了。”张天不以为然地说,“连警察都没法侦破的案子,你怎么可能看出端倪呢?” “那你等着瞧吧。”李正一边往自己的宿舍走去,一边说,“刚才咱俩的谈话,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让他知道了,咱俩都不会有好结果。” “神经病!”待李正的身影完全从走廊上消失后,张天小声骂了一句。在张天看来,刚才李正貌似推心置腹的一番话,正是他为洗刷自己嫌疑找的借口。张天不太相信,至少从心里来说,他对李正仍然怀有一定的戒备。 从王晓聪宿舍的窗户前经过时,张天忍不住朝里看了一眼。王晓聪的房间已经很长时间没人住了,窗户玻璃上的窗纸破了好大一块,地板上积着一层灰。屋里的陈设极其简陋,就一床一桌一凳而已。想到那个瘦弱的男人从此不再住在这里了,张天的心里有些难过,同时又有些恐惧。他不知道李正如果也搬离了这里后,他一个人还敢不敢在五楼坚持住下去。 张天的目光掠过单人床,定格在床头墙壁上的那张美人头像上,经过专家的修补,那张美人脸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此刻那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正静静地注视着外面的人,这令张天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惊肉跳,他赶紧转过身子,朝自己的宿舍走去。 放假的这三天干什么呢?躺在窄窄的单人床上,张天感到十分迷茫,就像对于自己的前途一样,他的内心始终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朝什么方向前行。化工厂肯定是不能待一辈子的,待在厂里,只能受穷一生,更何况工厂随时都有倒闭破产的可能。之前,他曾幻想通过写作闯出一条道路,并曾积极为之努力奋斗过,不过效果并不理想。 “张天,你要不要一起下山去找房?”楼下,陈扬锋叫了起来。 “找,找个屁!”张天用被子蒙住头,让自己与楼下的声音隔绝开来。 令张天意想不到的是,当天陈扬锋他们五个人便在山下找到了出租房,而且,五个怕死的家伙当天下午便要搬下山去住了。 这就意味着,偌大的单身宿舍楼,将只剩下张天、李正和孙一平三个人了。 张天默默地帮着陈扬锋他们收拾东西,说真的,他的内心也十分害怕,特别是单身宿舍楼一下要搬走五个人,这让他心里既紧张又难过,他不知道即将到来的黑夜,待在山上会是怎样一种情景。 孙一平显然比张天更紧张。他脸色苍白,神情显得很沮丧。因为与张天同住一层楼的好歹还有李正,而陈扬锋他们搬走后,三楼将只剩下孙一平一个人了。 只有李正表现得很平静,他宽阔的脸上的表情很淡定,就像送别与自己毫无牵连的人一样,他似乎对陈扬锋他们的离去毫无所动。 “走吧,一起去看看我们的新家,顺便帮我们带点儿东西下去。”陈扬锋向张天、李正和孙一平发出邀请。 “好啊,送佛送到西,我帮你把这床被子送下山吧。”孙一平仗义地说。 “那我也送你们下山吧。”张天看看天色还早,也点头同意了。 只有李正不为所动,他摇摇头说:“就十多分钟的路,你们自己下去好了,反正离得不远,我明天再来找你们也不迟。” 说完,李正径直转身,向五楼自己的宿舍走去。 陈扬锋他们愣了一下,很快便扛起大包小包的行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山下出发了。 到了山下,在弯弯曲曲的巷道里转了半天,领头的陈扬锋终于在一幢破旧的砖瓦房前停了下来。 这个地方位于棚户区的边缘地带,再往前走,就是农民的菜地了,由于菜苗刚浇过粪,一股浓烈的大粪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有一种窒息般的感觉。 “就是这里了,我们哥五个都住在这里,条件很差,你们不要笑话哦。”陈扬锋捂住鼻子,对张天和孙一平说,“先暂时对付几天,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再搬走。” 正说着,一个胖得像弥勒佛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她肥大的下巴和夸张的胸脯随着行走不停地颤抖着,让人担心她稍不留意就会掉下一串肉来。 “房子都打扫干净了,你们放心进去住吧。”她拿出一把黑糊糊的钥匙说,“电灯还没来得及接通,你们今晚就点蜡烛吧。” 把手里拎的东西放下后,张天这才仔细观察陈扬锋他们所谓的新家来。单身宿舍楼虽然破旧,但比眼前的这幢房子也要好上几倍。更让张天觉得奇怪的是,这里房间的格局十分奇怪,每一个房间都是正方形的,而且都没有窗户。 在一个房间的门后,隐隐有两个粉笔写的大字,字迹大部分已经脱落。张天凑上去,借着门外反射的微光辨认了半天,终于认出了两个字的本意:猪圈。 原来这是一幢原本养猪的房子!张天鼻子一酸,赶紧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安顿下来后,陈扬锋他们请张天和孙一平到外面的小饭馆里吃饭。几个人点了几个炒菜,要了几瓶啤酒,默默吃喝起来。 几杯啤酒下肚,孙一平便不胜酒力了。 “我以为你们找到了好地方,原来你们……你们住到猪圈里去了。”他脸红脖子粗地说,“我宁愿住在山上,也不想再看到你们的猪窝了。” “孙一平,你嘴巴放干净点儿,喝了几杯烂酒,就胡乱说了。”陈扬锋有些生气了。 “难道不是猪……猪圈吗?”孙一平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他又趴在桌上,呜呜大哭起来。 孙一平喝多了,大家面面相觑,饭局也不欢而散。 吃过饭,和陈扬锋他们告别后,张天扶着孙一平,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上走去。 夜色似乎来得特别快,走到半山腰,路便完全看不清了。张天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拧亮,连拉带扶,好不容易把孙一平弄到了山上。 与往日相比,单身宿舍楼更显寂寞和肃静,它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孤儿一般,无助地置身在昏暗的光晕下,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猫头鹰的叫声不时在树林中响起,令人心惊肉跳。 张天把孙一平扶到三楼,打开他房间的门。孙一平显然醉得不轻,他一下倒在床上,很快便像死猪般睡了过去。替他盖好被子后,张天这才拖着疲惫的脚步朝五楼走去。 五楼同样是死一般的寂静,李正房间的门紧闭着,里面没有灯光,整个楼道黑黝黝的。张天逃一般快速走过王晓聪门前,回到自己房间后,他感觉心脏似乎快要跳出来了。 休息了一会儿,张天洗漱完毕后上了床。折腾了一天,他实在太累了,躺下几分钟,便很快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张天在迷迷糊糊之中,看到自己的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谁?”他心里一阵紧张,赶紧坐了起来。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进来。门依然开着,外面的月光挤进来,让屋里也有了些许朦胧。 “可能是自己忘了锁门吧。”张天拍了拍脑袋,走下床去关门。 走到门口,他突然看到一个人直挺挺地站在门外,像树桩一般,把他吓了一大跳。 “你是谁?怎么站在我门前不说话?”张天壮着胆子问。 “我是王晓聪啊,几天不见,怎么不认识了?”门外的人回答,听声音真是王晓聪的。 “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张天感觉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王晓聪说着向屋里走来,不过他刚走了两步,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要不要扶他起来?张天正在迟疑不决,忽然看到王晓聪的头上冒出了殷红的鲜血和白花花的脑浆,一瞬之间,那个瘦小的脑袋变得像血葫芦般可怕。 张天想喊,但却喊不出声;想跑,但脚步不听使唤。正在他惊恐至极之时,面前的墙壁上出现了一张美艳无比的女人画像,而更令人恐怖的是,画像居然开口说话了,那张猩红的嘴巴一张一合,张天甚至可以看到她嘴里一颗颗雪白的牙齿。 “啊——”张天感到头痛欲裂,他终于喊了出来。 喊声过后,一切消逝得无影无踪,他睁开眼睛,发现房间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原来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张天浑身大汗淋漓,像虚脱一般。梦中的景象历历在目,让他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越想越可怕,而越可怕越止不住去想。 看来这山上不能再待下去了!张天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即使去住猪圈,也会比住在这个可怕的地方睡得舒服。他决定明天就去找陈扬锋他们,和他们一起租房住。 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天,他好不容易再次睡着了。 这一次,他睡得很香,没有再做噩梦,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十二点钟了。 嘭嘭嘭嘭!他正要穿衣服起床,房门被人急促擂响,同时一个惊恐的声音在门外叫了起来:“不好了,李正昨晚跳楼自杀了!” “什么?”张天感到大脑一片空白,他抓起衣服几下穿在身上,拉开房门,发现门外站着的人是孙一平。 “你说李正跳楼自杀了?这是真的吗?”他两眼盯着孙一平。 “是呀,你看那边——”孙一平的手颤抖着,向水塔那边的楼房指去。那里,早已经围了一圈人,在圆圈的中心,匍匐着一具浑身血污的尸体。 “啊——”张天再次大叫起来,他推开孙一平,箭一般向楼下冲去。 得知李正跳楼的消息后,专案组的警察们震惊不已。 老毕和朱大头带着一班人马,火速赶到了化工厂。 李正跳楼的地方,是一座高三十多米的碉堡式楼房。楼房的顶端是水塔,下面的多个小房间,是化工厂堆放杂物的地方。这座碉堡式楼房,与单身宿舍楼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五十米。平时,这里鲜有人来。 此时,碉楼周围已经挤满了化工厂的职工,大家议论纷纷,神情焦虑。 “请让一下!请让一下!”朱大头用手势分开一条道路,让老毕和小陈走进了人群的中央。 李正脸面朝下,身体呈不规则的“大”字形躺卧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一摊紫黑色的污血从他身下浸出来,凝固在尸体周围。 老毕紧抿双唇,他戴上手套,蹲下身粗略察看了一下尸体,很快便站了起来。 “死者需要安宁,我建议现在就把李正的遗体运回去,让法医单独检验。”老毕严肃地说。 “毕老,这么快就勘察完毕了?”朱大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而小陈和江涛、小黎也觉得不可思议。 验尸如此草率,对老毕来说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是的,没必要再检查了。不过,有些情况咱们还是需要再详细了解一下。”老毕认真地对朱大头说,“等会儿他们来搬运李正遗体的时候,告诉他们一定要小心一些,尽量保持遗体的原样,千万不可大意。” “知道了。”朱大头还想再说什么,不过看了看老毕的脸色,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走吧,咱们现在就到上面去看看。”老毕转过身,对守候在碉楼门口的厂办李主任点了点头,带头向楼里走去。 楼道里积满灰尘,似乎已经多年没有打扫过。狭窄的楼梯上,布满了很多杂乱无章的脚印。 “这些脚印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小陈问走在前面的李主任。 “唉,你看下面围了那么多职工,每个人都想到水塔上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是我在门口守着,他们说不定早就把楼梯踩断了。”李主任苦着一张脸说,“我们化工厂究竟是怎么了?昨天死一个,今天死一个,闹得现在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呀!” “李主任,我们一定会尽力的,你放心吧!”朱大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老毕一言不发,他小心翼翼地踩着楼梯往上爬,每走一步,都要认真检查一下墙壁和楼梯上的脚印,遇到可疑的地方,他便让小陈用相机拍摄下来。 不知不觉,几个人来到了楼顶,再往上,便是水塔的塔身了。李主任把通往露台的一扇小门打开,大家便来到了李正跳楼的地方。 露台上围着一圈铁栏杆,由于日晒雨淋,铁栏杆已经锈迹斑斑。站在露台上远眺,整个化工厂尽收眼底,俯瞰脚下,碉楼下的人小得有些可怜。 “李正估计就是从这个地方跳下去的。”李主任指着一处地方说,“你们看,这个地方的铁锈都被他磨掉了不少。” 果然,那个地方的铁栏杆上出现了明显的擦痕,而在其下的露台上,掉落着许多红褐色的锈迹。 老毕细心地检查了那处擦痕,并把那些铁锈收集起来,郑重地放进了随身携带的一个袋子里。 “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生还的可能性确实很小。”老毕看了看下面说,“好了,我想咱们应该下去了,总待在这里有些不是滋味。” 小陈和朱大头相互对视了一眼。在他们的印象中,老毕从没如此快速地勘察过现场。 碉楼下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连山下一些打工的人听说化工厂又出了命案,干脆活都不干了,专门跑到山上来看热闹。 “李主任,是否请你把他们都劝走呢?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万一出了安全事故,谁也担待不起啊。”老毕点起一支烟说,“这样吧,我们先去找单身宿舍楼的职工了解一下情况,随后再来找你了解如何?” “好的。”李主任说着,赶紧忙活去了。 然而,老毕从孙一平他们的口中并没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孙一平昨晚喝醉了,回来后呼呼大睡,一直睡到今天上午十一点多才起床。而陈扬锋他们昨晚住在山下,对李正的情况更是毫不知晓。 “那张天呢?他到哪里去了?”小陈问道。 “他神志不清,送到医院去了。”这时,处理完外面事情的李主任已经回来,他叹了口气说,“他一看到李正的尸体,便突然大喊大叫,一直说山上有鬼,还把自己的头往墙上撞。我一看情况不对,赶紧叫了两个职工,强制性把他送走了。唉,八成他已经是被吓疯了。” “疯了?”老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而朱大头他们更是惊异万分。 “那职工们有什么反应?”朱大头问。 “还能有什么反应?大家都说这山上太邪了,如果继续住下去,说不定还会被鬼索去性命。就连有些住在山下的职工,都说以后不再来上班了,宁肯饿死,也不要被冤魂缠上。”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无神论者,当然不相信那些鬼啊神啊的,再说,厂长和副厂长现在都出差在外,把厂里的事情全部托付给我,这种时候我当然不能退缩,一方面要全力处理好厂里的事情,另一方面也要积极协助你们破案。” “嗯。”老毕赞许地点了点头说,“李主任,这里人太多了,我们能否到你办公室,找你单独了解一些情况呢?” “没问题,请吧。”李主任说着,领着老毕他们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办公室打扫得十分干净,桌椅擦得一尘不染,而地板也拖得很干净。 “李主任的办公室收拾得很整洁呀!”老毕赞叹一声,他在长沙发上坐下,目光迅速在室内环视了一圈。 “这段时间厂里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快没心情收拾屋子了。”李主任在老毕对面坐下说,“你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尽管问吧。” “好,咱们言归正传。”老毕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和小本说,“听说李正的尸体是你发现的,请你讲讲当时的情景好吗?” “是这样的,我今天上午十一点左右来到山上,本想到厂里处理一些事情后,十二点回去吃饭。不想来到山上后,刚刚走到碉楼那个地方,便发现有个人面朝下躺在那里。谁大冷天还睡在地上?我以为是哪个单身汉喝醉了,正想走上前去把他拉起来时,突然看到地上有一摊污血,我感觉情况不妙,伸手摸了摸他,发现他身体已经僵硬了。我当时吓坏了,赶紧一边给厂里的其他干部打电话,一边去叫单身宿舍楼的职工。后来,我觉得情况不对,又赶紧打了报警电话。” “你当时知不知道躺在地上的人就是李正?” “一开始不知道,打完电话后,我大着胆子把他的头翻过来看了一下,这才知道是李正。我的天,他整个正面全都摔烂,看上去太可怕了!”李主任讲到这里,嘴角微微抽搐,眼睛情不自禁地潮湿起来。 “是的,一般跳楼的人都会摔成这样。”老毕安慰他说,“你也不要难过,最近化工厂遇到很多麻烦事,你也算尽心尽力了。我再问一个问题:你发现李正尸体的时候,碉楼的门是否开着?” “是开着的,所以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他是从楼上跳下来摔死的。唉,他不知为啥想不开,要选择走这么极端的路子。”李主任很伤感地说,“李正是我们厂很有前途的一个青年,就这么走了,真是让人难过。” “你个人认为,他自杀的原因是什么?” “这可不好说,不过前段时间他和女朋友分手,对他打击比较大吧,毕竟恋爱了两年,感情还是蛮深的。还有,听说昨天他有点儿反常,和张天好像吵过几句,陈扬锋他们搬下山去的时候,他也没有去送。” 正说着,桌上的几部电话争先恐后地响了起来。 “好了,我们不打扰你了,你好好忙吧。”老毕对李主任微微点了点头,与朱大头他们一起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在厂办干事小孙的陪同下,老毕他们来到单身宿舍楼五楼李正的宿舍门前。门锁着,小孙找来工具,几下将门锁撬开。 推门进去,李正房间里的一切映入大家的眼帘。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给人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看床上的被子就知道,李正昨晚根本没有在宿舍睡过。”小陈说,“他应该是昨天晚上就没在宿舍里了。” “嗯,咱们现在先检查一下,把相关情况记录下来,回局里再详细讨论吧。”老毕向小陈微微示意,小陈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 “这个应该就是李正的女朋友吧?”朱大头在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相册,里面有多张李正和一个女孩的合影。 那是一个长相甜美、气质很好的女子,她和李正相拥在一起,笑容灿烂而幸福。 “对,她就是李正的女朋友,听说在市里的一家公司做文案工作。”小孙确认道,“这个女孩过去常到单身宿舍楼来玩,但自从王晓聪屋里发现美人头像后,她便没来了,再后来,便听说她与李正分手了。” 从李正房间出来,临下楼时,老毕专门到王晓聪的房间去看了看。那个墙上的美人头像仍然格外引人注目:满月一般的面庞,微微上翘的丹凤眼,红润饱满的丰唇……老毕足足看了有一分钟,这才转过身下楼去了。 “毕老,从种种迹象来看,李正并不是跳楼自杀,而是他杀。”在回去的车上,朱大头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是啊,我们也是这种看法。”小陈和江涛也表示赞同。 “那你们觉得谁是杀害他的凶手?”老毕眯缝着眼睛问。 “我觉得张天似乎有很大的嫌疑。”江涛说,“第一,张天与李正一直都有矛盾,特别是富豪小区凶杀案发生后,张天还曾怀疑是李正所为,据说昨天两人还发生过一些口角,至于私下是否发生过打斗,我们不得而知,不过从这点来说,张天确实具备作案动机。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理由,那就是张天的突然发疯。据我分析,他极有可能是在看到李正的尸体后,因强烈的负疚感引发内心崩溃,致使神经错乱而疯掉。” “有点儿意思。”老毕吸了一口烟说,“如果张天是凶手,那你觉得他是如何杀害李正的呢?” “我认为不妨这样假设:李正一个人爬到了碉楼上,而张天在后面悄悄尾随,趁李正不注意时,他从后面猛然袭击,将李正推下碉楼,从而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你的假设至少有几点值得商榷。”老毕摇摇头,“首先,李正为什么要在深夜爬到鲜有人光顾的碉楼上去,他去的目的是什么?其次,从身体对抗的角度来说,张天比李正瘦小很多,在有铁栏杆防护的情况下,他恐怕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将强壮的李正直接推到楼下。第三,根据孙一平和陈扬锋他们的讲述,张天和李正的矛盾并没激化到你死我亡的程度,张天昨天的表现也不像一个即将行凶的人。” “这些我倒是没有想到。”江涛语塞了。 “毕老,那你的意见是什么呢?”朱大头明显有些着急,接连发生的几起案件,让他如坐针毡,承受的压力很大。 “我的意见也是他杀。其实,在接触到尸体的瞬间,我便确定李正不是跳楼死亡,而是死了之后,被人从楼上扔下来的。”老毕的话令众人大吃一惊,“一般情况下,活人从楼上跳下摔死,与死人从楼上被扔下来,是有明显区别的,其中最主要的区别,便是尸体接触地面部位的损伤程度不同。因为活人的身体是柔软的,而死人一般比较僵硬,这就像同时从高处扔东西一样,两者着地后与地面的撞击程度完全不一样。” “嗯,确实是这样。”朱大头连连点头,“毕老,你当时发现尸体有什么异常?” “除了与地面撞击的部位不正常,我还发现李正的后脑勺有一块瘀肿。这个部位没有与地面接触,肯定不是撞击所致,而是人为击打所致。因为李正的头发比较茂密,所以一般情况下,隔着一定的距离肉眼很难发现。当我伸手摸到这个异常部位的时候,我便基本确定了他的死因。既然是他杀,那么凶手很有可能是化工厂的人,而且他说不定也在现场。” “怪不得你匆匆结束了尸检工作,你是不想让凶手知道你已经看穿了他的阴谋。”朱大头恍然大悟。 “是的,我当时最想知道的是,凶手是如何把尸体背到楼顶的。可惜楼道里走过很多人,脚印很多很乱,根本看不出凶手的痕迹。不过,我还是在靠近露台的楼门后边,捡到了这个东西。”老毕说着,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把用纸袋细心包裹起来的插销。 “毕老,你是啥时捡到的呢?”朱大头有些吃惊。 “趁你们没注意的时候。”老毕轻轻一笑,“我当时查看了一下插销孔,发现孔洞出现了扭曲,这说明那个门很长时间没有打开过,插销已经生锈了,而凶手在情急之下用力过猛,将插销挡栓部分拉豁,插销因此掉落到了门后边。” “这下好了,插销上一定留下了凶手的指纹,只要提取到指纹,就等于把这个案件破了一半。”江涛喜形于色。 “很可能事与愿违,我想插销上不会有任何人的指纹——当然,除了在此之前曾经开过楼道门的人,不过间隔的时间已经太久,我想那些指纹也已不存在了。”小陈说。 “说得没错,他当时应该戴了手套作案。”老毕说,“他的这一作案习惯,和富豪小区凶案倒是如出一辙。” “这么说,他们是同一个人?” “对。”老毕语气十分肯定。 检测的结果,果然印证了老毕和小陈的分析:插销上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指纹! 而尸检报告也证实了老毕的推测:李正是被人杀死后,再从楼顶扔到地上的;造成他死亡的真正原因,是后脑勺上的致命一击。 法医同时指出:后脑勺上的那一处瘀肿,来自一个类似铁锤的重物击打,它直接导致李正大脑颅内出血而死亡。 “李正后脑勺被重击,而且没有反抗过的迹象,说明他是在毫不设防的情况下遭人袭击,并且迅速昏厥直至死亡。”朱大头说,“李正那晚到底在干什么?他又是在哪里被人杀害的呢?” “我觉得他被杀害的地点,应该离碉楼不远,否则他那至少七十五公斤的体重,也够凶手搬运的了,何况,凶手还要把他背上楼顶呢。”江涛说。 “可是,除了他着地的地方有一摊污血,在碉楼附近并没有发现可疑的现场。”小陈说,“我认为凶手很可能是在室内把他杀死后,再抛尸碉楼制造跳楼假象,而谋杀的现场,早就被他打扫干净了。” “分析得有道理,”老毕鼓励地看着小陈,“那你说说,这个现场会在什么地方?” “应该在车间之类的地方吧,那些地方不易被人发现,而作为谋杀的凶器——铁锤之类的也俯手可拾。”小陈说。 “深更半夜,李正到车间去干什么呢?如果他有什么事,完全可以白天去办,没必要夜晚去啊。”江涛提出质疑。 案情分析一时出现了冷场,大家都感受到了会议室沉重的氛围。 正在这时,小黎拿着一个纸袋匆匆走了进来。 “毕老,大头局长,又有新的发现。”小黎微微喘气,“这是法医在李正尸体的内衣口袋里发现的。” 纸袋打开,一张照片呈现在大家面前。那是一张女性的上半身特写照:长发披肩,如满月一般的脸庞上,两只丹凤眼熠熠生辉。 “啊,这不是吴如萍的照片吗?李正为什么随身揣着她的照片?”朱大头和小陈、江涛都一脸惊讶。 “是呀,如此看来,李正很有可能是富豪小区惨案的凶手了。”小黎说。 老毕没有说话,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照片,一边察看,一边苦苦思索起来。 就在警方围绕李正之死展开调查的时候,化工厂又出了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发生在孙一平身上。 李正跳楼自杀的那天,孙一平睡得很沉。上午十点左右,被一泡尿胀醒后,他起来到厕所放水,之后又回到屋里继续酣然大睡。 不过,这一觉睡的时间很短,大概十一点多,一阵阵喧闹声把他从梦中惊醒。侧耳聆听,他隐隐约约听到“跳楼、自杀、悲惨”这样的字眼。 谁跳楼自杀了?孙一平一个激灵,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推开窗一看,只见碉楼那边围了一大圈人,在人群的中央躺着一具尸体,从身上的衣服和体形来看,那应该是李正。 李正怎么会自杀?孙一平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赶紧穿好衣服,打开门就往外跑,跑了几步后,他又折回来,往五楼方向奔去。 孙一平没有想到的是,张天的神经比自己的还要脆弱。当他把张天从睡梦中叫醒,并指给他看了李正的尸体后,张天突然大叫着向楼下冲去。 在碉楼前的空地上,张天时而痛哭失声,时而又放声大笑,最后他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在李主任的安排下,孙一平和另一个同事把张天送到了市医院,但很快,张天又被转院了,他被转到了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精神病医院。 仅仅一天之内,单身宿舍楼的三个住户便只剩下了孙一平一个人。上午的嘈杂像一场闹剧,当李正尸体被运走后,围观的同事便陆续下山去了。 陈扬锋和许志明也要下山了,临走的时候,他们专门到宿舍来劝孙一平。 “孙一平,这山上不能再住下去了,干脆搬到山下和我们一起住吧。”陈扬锋语气有些沉重地说。 “是啊,王晓聪和李正死了,张天也疯了,你再住下去,恐怕也会出事哩。”许志明也说,“你赶紧收拾收拾,现在就和我们一起下山吧。” “我就住在单身宿舍楼,哪都不去。”孙一平的倔脾气上来了,“我就不信,鬼能把我吃了!” “你不要心疼那两个钱,还是保命要紧。”陈扬锋的话有些难听,“到时后悔可来不及了。” “滚!我虽然穷,但也不至于要你们来同情、可怜!”孙一平火了。陈扬锋的话触到了他的痛处和底线,穷,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一道伤口,他不容许别人往伤口上撒盐。 “好好,我们走。”陈扬锋也生气了,“真是好心没好报,关我们屁事啊。” 他和许志明推开房门,气鼓鼓地下山去了。 看着他俩离去的背影,孙一平不禁有些后悔,是呀,他们好心来劝自己离开,可他却伤了人家的心。 正生着闷气,这时一个人走上三楼,来到了他的宿舍门前。 来人是厂办的李主任。 “小孙,你是怎么打算的?还住在山上吗?”李主任关切地问。 “是呀,这个月我母亲住院,我把工资的大部分都寄回去了,剩下的钱,恐怕连这个月的饭钱都不够,哪有余钱到山下租房哟。”孙一平老老实实地回答。 “要不,我给你点儿钱,你去山下和陈扬锋他们一起租房如何?”李主任说着,掏出两张百元钞票,塞到了孙一平手里。 “李主任,我不能要你的钱。”孙一平把钱坚决地推了回去。俗话说人穷志不穷,孙一平心里无时无刻潜藏的自卑恶魔,让他在人前经常表现出一种极端的自尊。 “好吧,那你一个人住在山上,要特别注意安全啊!”李主任无可奈何地说,“如果有什么情况,你就赶紧给我打电话吧。”。 “谢谢李主任,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孙一平感激地说。 李主任又叮嘱一番,匆匆下山走了。 偌大的化工厂里,只剩下了孙一平一个人。 小山很快沉寂下来,冬日的太阳露了一下脸,便像肥皂泡般稍纵即逝,匆匆沉到山背后去了。 阳光消逝后,一层薄纱般的轻雾从山间缓缓升起,和着徐徐降临的夜幕,把整个化工厂晕染得朦胧而恍惚。 今天晚上怎么过?望着窗外静谧的夜色,孙一平的心里不由得敲起了小鼓。说不害怕那是假的,特别是王晓聪和李正的面容老是在脑海中浮现,他们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让他恐慌和害怕。 不知不觉,他又想起了那个美人头像,想起了关于土匪女人和鬼魂的种种传说。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人感到诡异又神秘,似乎除了用鬼魂作祟来解释,再也没有合理的说法了。 是的,王晓聪死了,李正死了,张天疯了,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了。想到这里,孙一平心里很恐慌。有那么几分钟,他十分后悔,后悔没有随陈扬锋他们下山,更后悔没有接李主任的钱。不过,短暂的后悔之后,他又对自己鄙视和憎恶起来。“孙一平,你要变得坚强,你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可怜!”他对自己说。 夜幕完全笼罩了小山,黑暗中的化工厂渐渐变得狰狞起来。近处的路灯没有打开,在厂区投射过来的昏黄灯光映照下,楼下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阴影。那些阴影就像张牙舞爪的魔鬼,把单身宿舍楼层层围裹起来。 即使现在想下山已不可能了。孙一平决定收拾停当后尽快熄灯上床。只要熄了灯,不把自己置于明处,他就有一种心理上的安宁,即使外面发生什么,他也能在暗处观察和判断,让自己掌握防范的主动权。 用最快的速度,他把两包方便面用开水泡好,稀里糊涂倒进肚子,然后草草刷了一下牙,便拉灭电灯,钻到了那张摇摇欲坠的小床上。 躺在床上,孙一平却无法入睡。外面任何一点儿轻微的响动,都会令他心惊胆战。往日楼里住了同事,他对那些响动丝毫没有留意,但今晚,他却不能不留意它们了,而那些响动也像经过扩音器放大似的,总是拼命往他的耳朵里钻。 那是一种山风掠过树梢,以及树枝摇晃、树们相互撞击的声音,此外,还有猫头鹰时不时发出的叫声,它们的叫声就像小孩哭泣,听着听着,人的身上就会起一层鸡皮疙瘩。 在提心吊胆中,孙一平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几千里外的老家,想起了老家的亲人。可以说,他是在父母的疼爱中长大的,那时的他学习成绩优秀,人人羡慕。虽然家里穷,但为了供他读书,父母倾尽所能。可惜的是,参加高考的前几天,孙一平生了一场病,病好后他匆匆上阵,结果高考成绩并不理想,不得已,他进了一所职业院校读大专。三年的大专学习,他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并欠下亲戚们一屁股的债。参加工作后,他把每月的工资大部分寄了回去,让父母慢慢还债。不幸的是,半年前母亲得了糖尿病,需要长期吃药治疗,这让一家人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正在胡思乱想时,楼道里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率率的声音,仿佛有人在轻轻走动。孙一平的心再次紧张起来。整幢单身宿舍楼,不,整个化工厂只有他一个人了,在楼道里走动的会是谁呢?难道,那个索命的鬼魂真的来了吗?想到这里,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悉悉率率的声音越来越近,很快来到了他的门前,接着,门板响了起来。 “谁?”孙一平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大着胆子,大声喝问了一声。 响声停止了,接着他听到吱的一声,一个东西快速从门前跑了过去。 原来是老鼠!它肯定是闻到了自己门后垃圾桶里方便面的味道,孙一平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经过老鼠这一闹腾,孙一平心里的恐惧感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睡意袭来,他很快便进入了梦乡之中。 第二天凌晨两点左右,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把他惊醒了,他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一片红光,同时大量烟雾钻进了他的屋子,令他几乎窒息。 他挣扎着去开门,不过没走几步,呛人的烟雾使他无法呼吸,他很快便昏厥了过去。 孙一平倒地后,便再也没有起来,直到大火扑进屋来,将他的身体烧成了一段焦炭。 第九章 陷入绝境 在大家的议论声中,一份“富豪小区暨化工厂系列大案侦破小组”名单很快出炉了。在这份名单中,省厅领导任组长,老焦任副组长,而老毕只是一个组员,并且名字被排在了最后。这份名单意味着,老毕已经被排除在了主要破案人之列,这起系列大案,基本由老焦接管了过去。 化工厂的大火持续了差不多五个小时。熊熊火光照亮了整个牛背山,映红了一方天空,也让山下的人们惊慌无比。 在消防人员和当地村民的奋力扑救下,第二天清晨六点,这场轰动全城的大火终于得到控制。上午八点,大火完全被人们扑灭了。 大火之后的化工厂惨不忍睹:几幢厂房被烧得只剩下水泥墩子,地上到处是乱七八糟的残破钢架;办公楼虽然屹立不倒,但窗户玻璃全部破碎,屋里的办公家具和所有设施全被烧毁;最惨的是单身宿舍楼,由于周围都是茂林修竹,在大火吞噬之下,楼身被烧塌了半边,残存的半边楼房岌岌可危,看上去随时都可能倒塌。 王晓聪、李正和张天的宿舍,在这场大火中随倒塌的半边楼房永远消失了。孙一平的宿舍还在,不过,当人们小心翼翼爬上残存的半边楼房,推开仅剩一个门框的屋门时,看到的是一段扭曲的焦炭。 经过辨认,这段焦炭正是孙一平的尸骸。在大火四面包围之下,孙一平当时在这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屋内,显然经历了巨大的痛苦,最后才在绝望之中被窜进屋内的大火活活烧死。 “小孙,你真是太傻了,你为什么不搬到山下去住呢?”李主任痛心疾首地说,“还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呢?” 面对孙一平的尸骸,化工厂的其他干部职工都不寒而栗,几乎所有人都流下了眼泪。 遭此一场大火,原本就效益不好的化工厂更是雪上加霜,厂房没了,办公楼没了,破产已经在所难免。 在外出差的厂长和副厂长在当天赶了回来,不过,他们只到山上看了一眼,便转身匆匆下山去了。大家从他们白白胖胖的脸上,看不出多少痛惜的表情。也许,提前破产,对债务缠身的化工厂是一种解脱,对他们更是莫大的解放。 望着满目疮痍的厂房,陈扬锋他们一群单身汉禁不住黯然神伤。是啊,化工厂破产后,便意味着所有职工都得重新找工作,这对没有任何社会关系,学历又低的他们来说,无异于面临着一次重大的生存考验。 “许志明,你今后咋办?”回到山下的出租屋,陈扬锋问道。 “还能怎么办?只有回老家了。”许志明说,“好在我父母在老家的镇上开了一个商铺,我准备回去后把商铺接过来经营,只要生意好,过日子应该不成问题。” “你倒是可以回去当老板,我却没地方可去。”陈扬锋叹了一口气说,“父母好不容易供我读完大专,现在我回老家去种地,就算村里人不耻笑,父母的脸上也没有光彩。” “那你怎么办?” “在城里继续找工作呗,即使到车站去当个搬运工,也比回去修理地球强。” “唉,咱们都是被那个美人头像害了。”许志明说,“自从王晓聪屋里发现那个东西后,怪事便一桩接着一桩,前前后后死了好几个人,真是可怕啊。” “是啊,王晓聪自杀后,李正死得不明不白,现在孙一平又被大火烧死,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难道真的是鬼魂作祟?”许志明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虽然是白天,但他仍感到身上汗毛直竖。 “过去我也有点儿相信鬼魂什么的,但今天看了孙一平被烧焦的尸体,我突然间不害怕了,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名堂。” “什么名堂?” “你想啊,我们在山上住了好几年,从没发生过火灾,为何昨晚孙一平一个人住在山上,就发生了火灾呢?再说,鬼魂只是一种传说,我从没听说鬼魂也能纵火。” “你的意思是说,这场大火是有人故意放的?”许志明有些惊讶,“孙一平虽然性格不太好,但也没和其他人有什么深仇大恨,谁会这么狠心把他烧死呢?” “我觉得这场大火并不是针对他。”陈扬锋若有所思地说,“化工厂这场大火烧得太蹊跷了,有可能是咱们厂里的人放的。” “咱们厂的人?”许志明警觉地看了看外面说,“你可不能乱说哦,要是被人听到,咱俩都脱不了干系。” “前段时间,我听人说厂长和副厂长因为工厂效益不好,早就在打破产的算盘了,但因为厂里这么多人不好安置,加上债务还有些牵扯,所以他们的阴谋迟迟没有得逞。这次两个人都到外地出差,而偏偏这时厂里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特别是昨晚的大火,不能不让人怀疑他们的所作所为。”陈扬锋狠狠地说,“这些人骨子里坏得要命,为了达到目的,有可能会不择手段。” “如果真是这样,那确实太可怕了!”许志明感叹一声,仍有些疑惑地说,“但两个厂领导都在外地,他们怎么放火呢?” “他们想要放火太简单了,比如可以雇人,也可以指使厂里的心腹去做。”陈扬锋说,“我觉得外面雇人有风险,指使厂里人干的可能性最大。” “那会是谁呢?” “厂长的心腹有好几个,像供销科的科长丁茂,车间主任樊一清,销售部副部长庞龙等,他们都有可能放火。” 正说着,一个叫何辉的同事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 “那帮警察都是吃稀饭的,他们到山上跑了好多趟,连根凶手的汗毛都没捉到。”何辉说。 “也不能怪警察,主要是这场大火太奇怪了,估计短时间内很难查出凶手。”许志明说。 “看来警察是指望不上了,你俩敢不敢和我一起去调查?”陈扬锋说,“如果查出真凶,对咱们化工厂也是一大贡献啊。” “怎么查?”许志明和何辉异口同声地问。 “我想狐狸再狡猾,也有露出尾巴的时候,厂房虽然被烧毁了,但办公楼里或许还有一些残存的资料,如果能找到那些资料,也许能抓到那些人的狐狸尾巴。” “警察没有清理办公楼吗?再说,现场有人保护,咱们也进不去楼里呀!”许志明提出疑问。 “听说警察今天忙着调查走访周围的群众,还没来得及清理办公楼,我觉得咱们可以晚上去看看。” “晚上啊——”许志明愣了一下,“晚上我害怕,要去你们去吧,可别拉上我。” “怕个屁,工作都没了,还怕鬼啊?”陈扬锋鄙夷地说,“如果你们都不敢去,那我一个人去好了。” “陈哥,我和你一起去!”何辉也陡然生出些许豪气来,平时,他也是一个怕鬼的主儿。 “那,我和你们一起吧。”许志明犹豫半天,也点头同意了。 晚上,三人到出租屋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吃过饭,又各自喝了二两烧酒。趁着酒劲,他们壮着胆子,大步向山上出发。 时间是晚上十点多,周围很静,从山脚向上看去,被大火烧过的地方一片漆黑;上山的小路上,往日茂密的树林已经不复存在,周围只剩下一根根焦黑的树桩;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煳味,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大火燃烧时的可怕情景。 不到十分钟,三人便来到了化工厂的厂房前。 夜色中,如废墟一般的厂区静穆而沉寂,残存的楼房鬼魅般矗立在焦黑的地面上,四周氤氲着一种说不出的恐怖气息。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破败的厂房,来到了那座相对完好的办公楼前。 “先到二楼供销科办公室看看。”陈扬锋一挥手,带头向楼上走去。许志明和何辉屏住呼吸,也向楼上慢慢走去。 砰砰砰!突然从一楼的某个房间传出敲打的声音,这声音在静寂的夜色中听起来特别刺耳。正要上楼的陈扬锋他们被吓了一大跳,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陈哥,一楼好像有人。”何辉声音颤抖着说。 “这种时候,谁会来这里呢?”许志明感到自己的心也快跳出胸腔了。他心里想说的是:除了鬼,谁会来这里! “走,下去看看!”陈扬锋心里也很害怕,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就是下面有恶魔厉鬼,他也必须走在前面。 敲打的声音越来越大。近了,隔着烧裂的窗户,他们看到屋里有个黑影在猛烈地砸着文件柜。朦胧的夜色中,黑影蓬头垢面,如一个刚从坟墓中爬出来的饿鬼。 “你是谁?”陈扬锋将手电筒拧亮,雪白的亮光猛然向屋里射去。 第二天上午,山下的一家茶馆里早早坐满了前来喝茶的人。 “听说昨晚化工厂的三个小伙子到山上去,已经抓到了纵火的人?”一个年轻茶客好奇地问。 “抓是抓到了,不过你们猜猜:那个人是谁?”经常来此喝茶的老茶客故作神秘地说。 “是谁?” “你们可能怎么也想不到吧,三个小伙子抓到的,竟然是一个叫花子。” “啊,不会吧?叫花子跑到山上去干啥?” “是呀,估计每个人都会这么想。”老茶客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当时这个叫花子正在办公楼里砸锁,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把文件柜打开,看看能不能找点儿值钱的东西出来,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三个小伙子此时也在办公楼里。说起来也真是有趣,他们都把对方吓得够呛:叫花子那模样活像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把三个小伙子吓惨了;而三个小伙子突然出现,也把叫花子吓了一大跳。” “那叫花子到底是不是纵火的人?”年轻茶客急切地说。 “警察当晚审讯了半夜,后来还是把他放了,据叫花子自己所说,他当晚摸上山去,就是想找点儿烧剩下的值钱东西,实在不行,就捡点儿废铁下山去卖,结果这家伙也真是倒霉,连一把锁都没有砸开,就被人家抓住了。” “那三个小伙子呢,他们晚上跑到山上去干啥?”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听说他们这会儿还在公安局哩。”老茶客喝了口茶,摇头晃脑地说,“上次王晓聪死的时候我就说过,这山上还会出大事,你们看看,果不其然吧:李正跳楼死了,不到一天功夫,山上又发生了大火,孙一平也被烧死了。” “老茶客,这大火究竟怎么回事,你给大家讲讲吧。”茶馆老板煽动道。 “依我看,这场大火和前面几起命案一样,也是土匪女人的鬼魂在作祟。不瞒你们说,李正死的那天晚上,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在山下远远看到牛背山上有红光闪烁,那光一会儿亮,一会儿灭,看起来十分诡异——你们想想,牛背山那一带并没有人家,怎么会半夜出现红光呢?当时我就想:不得了,化工厂还会出大事——我也没想到,红光原来就是火光,红光一现,说明鬼魂要把那个地方烧个精光。” “哈哈,老人家又在讲玄龙门阵了。”大家一阵哄笑,老茶客自己也笑了起来。 “一大清早,你们就开始摆起龙门阵来了?”这时,门外一个瘦高的人影一闪,外号叫“猴子”的男人摇头晃脑地走了进来。 “猴子,人家老茶客已经讲完,现在该你讲了。”茶馆老板一边冲茶,一边对瘦高男人说。 “你们知道我今天为啥来迟了吗?”瘦高男人在竹椅上坐下来,有些故弄玄虚地说。 “肯定是你昨晚泡妞,整得太累了,所以今天起得迟。”有人在背后小声说。 “哈哈哈哈”,茶馆里再次响起一阵笑声。 “你们不要瞎说好不好?”瘦高男人不高兴地说,“即使泡妞,也要看是否有天时地利人和之条件,这几天化工厂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到处人心惶惶,谁还有心思去泡妞?” “别人可能没心思,但你就难说了。”那个声音继续说。 “我呸,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瘦高男人涨红脸说,“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今天一早就到牛背山上去了,所以现在才到茶馆里来。” “你到山上去干啥?” “我上次不是说过:麻老四的鬼魂一直在山上吗?这次大火过后,我想他的大仇已报,鬼魂应该已经不在了,没想到我到山上后用罗盘测了一下,发现那个幽灵仍然还在。”瘦高男人幽幽地说。 “照你这么说,化工厂还要死人?可是山上已经没有人居住了,鬼魂找谁去索命?” “我也不知道,也许山上没人了,它就会到山下来,反正最近这段时间大家都小心一点儿吧。” “猴子,你不要吓人哦,小心我报警,把你小子抓起来。”茶馆老板娘说。 “好好,我不说鬼的事情了,我再说说早上遇到的那两个人吧。”瘦高男人说,“没想到我一早到牛背山上,就碰到了比我去得更早的人。” “他们是谁?” “我不认识,反正一个是老头,长得精瘦精瘦的,两只眼睛很有神,另一个是年轻人,个子很高。我当时拿着罗盘正在测量,年轻的高个子走过来,用怀疑的语气问了我很多话,接着瘦老头也走过来了。这老头很有意思,听说我的罗盘能测鬼,他兴致勃勃地看我测量,后来还接过罗盘摆弄了半天。” “你说的这两个人,老的那个,就是大名鼎鼎的刑侦专家毕麦斯,年轻的那个,很可能是他的助手小陈。”一个中年茶客说,“老毕破获过很多案子,我在《法制时空》报上经常读到他破案的故事,这个人可神了。” “原来他就是老毕啊?可是看他那个样子,好像也没啥了不起。”瘦高男人说,“化工厂发生的这些案子,我看他是破不了了。” “我看不见得,只要是人干的事情,相信老毕迟早会把他揪出来。”中年茶客说,“你们就等着瞧吧。” “是呀,我们也希望早点儿抓到凶手,免得一天到晚叫人提心吊胆。”茶馆老板说。 聊天至此告一段落,茶馆里暂时沉静下来。 “说实话,这次化工厂发生的火灾,究竟是谁干的呢?”过了一会儿,年轻茶客又忍不住说话了。 “目前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大火是自己燃起来的,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山上的电线好多年没有更换过了,线路老化,被风一吹,两根电线搭在一起,造成短路从而引发了大火。另一种说法,是人为引发的大火。”中年茶客有条不紊地说,“这种说法,又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说有人半夜从山上经过时,不小心扔了一个烟头在枯枝败叶中,大火烧起来时,这个人已经下山去了,他也不知道是自己的烟头惹的祸。” “等等,这种说法好像不成立哦,那个地方晚上那么吓人,谁敢到山上去呢?再说,他深更半夜上山去干什么呢?”有人提出质疑。 “这个问题我也答不上来,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听人说的。”中年茶客摆了摆手,无可奈何地摇头。 “别打岔,让他讲下去。”年轻茶客说。 “这第二种情况嘛,当然就是人为纵火了。很简单,这个人的目的就是把整个化工厂烧成灰烬,据警方分析,这个人要么与当晚独自住在单身宿舍楼的孙一平有仇,想把孙一平置于死地,要么就是想让化工厂在大火中尽快破产。警方通过调查,认为针对孙一平的可能性比较小,因为孙一平是外地人,平时和外面接触很少,也没有和谁结下深仇大恨。” “这么说,这个人纵火的目的,就是想让化工厂破产啦?”年轻茶客脸上的表情很惊讶。 “这个我不敢说,不过,告诉大家一个小道消息。”中年男人看了看门口,压低声音说,“听说化工厂的厂长和副厂长都被请到公安局去了。” “一定是这两个狗东西干的坏事!”有人狠狠骂道,“这些人贪污腐败,把钱捞够了,厂也整垮了,就不管职工死活,一门心思让工厂破产,他们好睡安稳大觉。” “现在还说不清是谁干的。不过,化工厂发生的这一系列命案,特别是这场大火,听说已经引起了省里的高度关注,现在警察的压力很大呀,市里的警察已经全部动员起来,参与到案件的侦破工作中了。所以,大家伙以后摆龙门阵也要小心了,否则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便衣警察请到公安局去背书哩。”中年男人好心地提醒。 大家一听这话,立时都沉默不语了。 化工厂的大火震惊了全市,引起了省里的高度重视和关注,有关领导明确指示警方:不惜一切代价侦破案件,尽快将凶手捉拿归案! 大火发生之后的第二天,省公安厅一位副厅长便带领刑侦专家,风尘仆仆赶到了市里。 当天下午,东城公安分局的会议室里,坐满了来自省、市局的领导和专家。 “我们始终认为,化工厂的系列案件,和富豪小区的凶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朱大头向大家介绍案情,“从时间顺序上看,化工厂系列案件是在富豪小区凶杀案之后发生的,从因果关系上说,前者就是后者的延续和发展——据我们分析,这几起案件都是同一个人所为,他制造化工厂系列案件的目的,显然是为了转移警方视线,让自己从富豪小区凶杀案中逃脱开来,但后来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于是在王晓聪自杀之后,他又制造了李正跳楼的假象,并在当晚引发了那场大火,将孙一平活活烧死。” “你说化工厂系列案件和富豪小区凶杀案之间有联系,这个联系的纽带是什么?”有位专家打断了朱大头的话。 “这个联系的纽带,就是这张墙上的美人脸。”朱大头点击鼠标,幻灯片上出现了一张美艳的头像,“这张头像,是在化工厂单身宿舍楼王晓聪的宿舍里发现的,经过我们鉴定,画的就是富豪小区的死者吴如萍。” “这张美人头像,还与八十年前被铡死的一个当地女土匪十分相像,正是这个因素,所以本案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此外,网络上一个鬼帖的出现,更使富豪小区凶杀案扑朔迷离。”老毕吸了一口烟,不紧不慢地补充道,“而化工厂系列案件,正是在我们调查本案过程中相继出现的,这些案件,可以说是凶手欲盖弥彰、企图逃避警方追捕而实施的一种手段。” “这些技术层面的分析,大家接下来再探讨,这里就不再多说了。现在我们面临的任务紧急,压力很大,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破案,可能在场的人都会吃不好、睡不香,到时责任追究下来,谁也承担不了。”省厅领导严肃地说,“老毕,你是咱们系统富有经验的专家,并且一直负责整个案件的侦破工作。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对这起系列案件,你目前有把握了吗?”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老毕身上,会议室鸦雀无声,只听见空调呼呼运转的声音。 “这起案件十分复杂,涉及的疑点很多,我们排除了一个又一个疑点,不过,目前还不能说有把握。”老毕轻轻摇了摇头。 会议室的氛围显得异常紧张,每个人都感到了暴风雨将临的沉闷。 “那好,我现在提议:重新成立富豪小区及化工厂系列案件侦破小组,组长由我本人担任,成员由省、市、区公安局分别抽调。”省厅领导铁青着脸说,“要拿下这场硬仗,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战斗班子,而且行动要迅速果断,今天晚上,这个小组必须要组建完成,明天正式开展工作。” 小陈站起来,正要说什么,老毕微微示意,他只得又坐了下去。 “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如果没有,我建议省厅专家现在就到两处现场去勘察一下,先有一个初步的印象,晚上八点整,咱们再在这里一起碰头讨论。”省厅领导说完,带头走了出去,现场的领导和专家也紧跟着走出了会议室。朱大头作为区局领导,也赶紧跟着走了出去。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老毕和小陈。 “重新成立侦破小组,不是把咱们过去所做的一切都否定了吗?”小陈有些抱怨地说,“我看这次的阵容更庞大,但并一定就有成效。” “咱们要尊重省厅领导的决定,他所作的部署,也是为了尽快抓住凶手。”老毕吐出一个烟圈说,“省厅专家介入后,咱们肩上的压力就小了,也许这样更有利于咱们行动。” “老毕,你的意思是说,咱们不能放弃这个案子?” “是呀,现在到了关键时刻,怎么能放弃呢?”老毕勉强一笑说,“省厅专家估计会是另一种思路,咱们呢,还是按照原来的思路进行下去。” “可我现在仍是一头雾水,王晓聪、李正、孙一平死了,张天疯了,现在所有的知情人都断了线索。”小陈说,“下一步怎么办?” “说真的,现在我也不能肯定自己的判断是否百分之百准确,这也是刚才我不敢明确答复省厅领导的原因。”老毕说,“等会儿你和我一起,去一趟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吧。” “装饰装修公司?”小陈大惑不解,“去那里干啥?” “几句话也讲不清楚,走吧,趁现在还没下班,正好可以去打听一下情况。” 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位于城郊南部的建材一条街上,公司门面装饰得格外引人注目,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盘踞在门扉之上,“美家居”三个大字在雄鹰的庇护下十分耀眼。近年来,随着房地产行业的飞速发展,装饰装修行业也迎来了快速发展的春天,公司遍地开花,如滚雪球般迅速成长壮大。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并在短短几年间,成为本市装饰装修行业的佼佼者。 “请问二位是来谈业务的吗?”刚进门,一位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女孩便迎上前来招呼。 “你们老板在不?我们想找他谈一笔生意。”老毕微笑着说。 “老板在里间办公室,走吧,我现在就带你们过去。”女孩说着,将老毕他们带到了一间宽大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装修得很有文化气息,置身其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感。老毕和小陈正在观看墙上悬挂的一幅字画时,从里间的小屋里,走出了一个四十多岁、有些微胖的光头男人。 “尹总,这两位客人想见你。”女孩说完,掩上门悄悄退了出去。 “两位找我谈什么生意?”光头热情地和老毕他们握了握手。 “看得出,你是一位很有文化品味的老板。”老毕避而不答,指着墙上的一幅水墨画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幅画应该出自你的手笔。” “哈哈,这是鄙人多年前的应景之作,自从开了这个公司后,我离文化已经越来越远了。”光头哈哈一笑,转而又有些奇怪地问,“老同志,你怎么知道这幅画是我所作的呢?” “你墙上的这些字画,都是经过精心装裱了的,但唯有这幅画不装裱,不艳丽,看上去自然、质朴——我想,它之所以没有装裱,一定是和房间的主人有密切关系。”老毕说,“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画上的这方印章,上面虽然是繁体的篆字,但也能隐隐约约辨认出是一个‘尹’字——综合以上因素,所以我斗胆作出了判断。” “你分析得太正确了!”光头信服地点点头,他再次认真打量了老毕几眼,有些警觉地说,“你们应该不是做生意的吧?” “你说得没错,我是刑侦警察毕麦斯,这位是我的助手陈冉。”老毕不再绕圈子了,他开门见山地说,“我们这次来贵公司,是想得到你的帮助。” “毕麦斯?你就是老毕?”光头有些激动,“我过去经常在报上看你破获的那些案子,你破案的想法和思路,真是常人难以想象啊!” “别提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老毕摆了摆手,“现在我们有些问题想咨询你一下,说不定,以后还会有事请你帮助哩。” “说吧,如果有能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光头豪爽地说,“只要你们不把我当嫌疑犯就行了。” “言重了,尹总真会开玩笑!”老毕笑了笑说,“在你的地盘上,可不可以抽根烟呢?我忍了半天了,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没问题啊,随便抽。”光头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包“中华”香烟扔给了老毕。 “别,我还是抽雪茄比较好。”老毕把烟递还给他说,“这种烟我抽了几十年,已经习惯了。” 老毕点上烟,美美地吸了一口。 光头也取出一支“中华”香烟点上。很快,办公室便被两人喷吐的烟雾笼罩了起来。 趁他们点烟的机会,小陈的手悄悄伸进外衣口袋,摁下了微型录音机的开关。 “尹总,你干这一行多长时间了?”老毕的目光注视着墙上那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说,“干你们这行,是不是必须得有艺术素养才行?” “算起来有十多年时间了吧,最早的时候,我并不干这个。”光头吐出一个烟圈说,“说起来你们可能也不会相信。原来我在文化馆上班,那时确实还算一个艺术家吧,当时我的画拿到市面上去,一般也能卖几百元一幅,市里的一些头头脑脑,家里都藏有我的书画作品。可惜好景不长,后来艺术不值钱了,画卖不出去,招收的学生也越来越少。有一次,一位搞装修的朋友对我说:‘你有这么好的绘画功底,不如到我公司来干,我们这里正缺设计人员,特别需要懂绘画的人。’那时装饰装修行业虽然刚刚起步,但一下便火爆了起来。眼看着朋友大把大把捞钱,我心里真是羡慕嫉妒恨啊。于是,我心一横,抹下艺术家的面子,加入了他的公司,很快,我便成了他公司的设计总监,再后来,我离开他,自己单独出来开了公司。” 说起自己的奋斗发家史,光头脸上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一股自豪的神情。 “不错,你也算是掘到了装饰装修行业的第一桶金。”老毕诚挚地说,“你们公司主要是做室内装饰装修,还是室内室外都做呢?” “主要是做室内,简单说吧,就是你买了房子,我们去帮你设计,然后按照设计图纸完成装修。” “这么说来,对一个装饰装修公司来说,设计人员是最关键的因素了?” “是的,设计人员是第一道关口,他们的作用至关重要,客户是否满意,主要取决于设计人员所作的设计。如果设计图不过关,后面的装饰装修便无法进行了。” “那一个做室内装饰装修的设计人员,必须具备哪些基本素质呢?”老毕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个没有统一的标准,不过据我看来,首先应具有一定的人生经验,生活阅历越丰富,见识的东西越多,设计时才会思维开阔,不落俗套。其次,必须要具有较高的绘画水平,我们现在给客户看的设计图,都要求栩栩如生,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辨,有的甚至要求能达到照片的水平,所以我们的设计人员必须有过硬的绘画功底。第三,要有较高的审美能力,光有绘画功底还不行,还必须有审美能力,尤其是有自己独到见解的那种审美观,这样设计出来的作品,才能深得客户的喜欢。此外,设计施工也很关键,因为好的设计如果没有好的施工,最终效果也不能完整地呈现,客户也不可能满意。” “你真是给我们上了一堂很好的专业课。”老毕赞许地说,“目前你的公司有多少设计人员?还缺人吗?” “目前只有四个,可以说这正是我最头疼的地方。”光头拍了拍光光的脑袋说,“按照我公司目前的规模和工作量,至少需要八个设计人员才能满足需求,可现在设计人员是一将难求,不好招呀。” “你有没有打算到报上或电视上刊登广告,招聘一批新人呢?” “有啊,我正准备做这事呢。”光头说着,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张打印纸说,“这是公司人才资源部草拟的招聘广告初稿,我审查后如果没有问题,明天就将送到报社和电视台去了。” 老毕接过打印纸,只见上面写道—— 你想实现自己的梦想,让自己的设计理念走进千家万户吗?那就来吧,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期待你的加盟,公司将为你提供最好的平台,让你大展宏图,成为装饰装修行业的佼佼者。不过,要成为我们公司的一员,你必须能参与项目的效果图表达、设计方案修改,必须有较强的设计理解能力和良好的沟通技巧,必须有快速图面修改能力和独立设计开发能力…… “你可能也看到了吧,这条招聘广告上提出的要求,也是我刚才向你们所说的三个基本条件。”光头说,“我们对应聘者的选拔,相比其他人员更严格。” “你们都有哪些选拔程序呢?” “第一关,是审查应聘者报名时所交的作品,这个环节的淘汰率最高,很多人都被卡在了这里,一般情况下,只要一看作品,我们便知道哪些人可留,哪些人不可留;第二关,是面试,主要是考查应聘者的审美能力,这个环节的淘汰率也较高;第三关,当然就是考察应聘者的人生经历了,不过,这一关相对好过,一般来说,我们对缺乏人生经历但很有潜力的应聘者也会留用。” “选拔程序确实挺严格的,我想提一个请求:你们选拔人员的全过程,可否让我和小陈参与呢?”老毕认真地说,“我们对这个行业不是很熟悉,学一点儿这方面的知识,说不定以后用得上呢。” “行,只要你们感兴趣,就尽管参与好了。”光头说,“到时我让人力资源部通知你们吧。” “好的,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老毕站起身来,和光头握了握手。 从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出来,再次置身喧嚣嘈杂的街市,小陈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虽然已经习惯了老毕的不常规思维,但刚才在“美家居”老板办公室的那番谈话,还是让他感到极度迷茫,他始终想不明白的是,在破案的关键时刻,老毕怎么有耐心来这里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小陈,你打听一下,看省厅的那帮专家在不在富豪小区?”走在前面的老毕突然回过头来说。 “好的。”小陈立即拨通了江涛的电话,证实省厅的专家们现在正在化工厂小山勘察现场。 “那咱们现在就到富豪小区去吧,尽量不要和他们的路线重复。”老毕说。 一路上,小陈还在想着光头老板的那番谈话,同时揣测着老毕此行的意图。可绞尽脑汁,他怎么也想不出装饰装修公司和凶杀案之间有什么联系。 “你一定在揣摸我的心思吧?”老毕一边走,一边笑着说,“说实话,现在我心里也没有成算,所以在尘埃还未落定之前,咱们都保持沉默吧。” “我对你太了解了,你很少干劳而无功的事情。”小陈说,“老毕,你这次突然造访‘美家居’老板,是不是怀疑他和案子有关?” “说有关系也没有关系,说没有关系也有关系。”老毕说了一句模棱两可、意味深长的话,便微微合上了眼睛。 小陈知趣地闭上了嘴巴。很快,他们的车便来到了富豪小区门前。 富豪小区一如往日的落寞与孤寂,两名保安懒洋洋地坐在门口,看着城市方向不停闪烁的霓虹灯发呆。自从小区发生凶杀案后,小区治安受到业主们的极大质疑,一些住户暂时搬到了外面居住,因此小区里比往日更显冷清了。 老毕和小陈慢慢向那幢别墅走去。在距离别墅十米远的地方,老毕吸了吸鼻子说:“看来咱们的运气不错,雷大鹏已经回来了。” “你又闻到了墨西哥烟草的味道?”小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说,“他不一定在里面哦。” 小陈走上前去按门铃,很快,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一个乱蓬蓬的脑袋露了出来。 “雷大鹏,是你吗?”小陈看清了脑袋的主人,不禁大吃一惊。 仅仅二十多天不见,雷大鹏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头发花白,神情憔悴,与之前那个与老毕扭打的凶猛男人毫不搭边。 “我老婆已经知道了凶杀案的事情,她很快就要和我离婚了,另外,公司近期遭遇了重大挫折,资金链断缺,面临着崩溃的风险。”雷大鹏苦笑了一下说,“没想到年近五十,我却陷入了人生的最低谷。” “那你打算怎么办?”老毕接过他递过来的墨西哥雪茄说。 “离婚是不可避免了,她会带走公司的一部分股份,这可能会使公司运作雪上加霜。我这次回来,一方面是祭奠吴如萍,另一方面也是寻找买主,准备把这幢别墅处理了,这样可以得到一些资金,以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雷大鹏说着叹了一口气。 小陈这才注意到,客厅的桌子上堆放着一些纸钱和冥币,在纸钱的中央,有一张用镜框镶起来的黑白照片。 这是一张原本彩色,经过处理后变成黑白的照片。 尽管是黑白照片,但吴如萍那双丹凤眼还是显得炯炯有神,看上去让人感到心惊。 晚上八点整,东城公安分局的会议室里再次坐满了领导和专家。大家神色凝重,表情严肃,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说话。 “既然都不想说,那我只有点将了。”省厅领导的视线从每个人脸上缓缓扫过,最后停留在一个头发花白的专家身上,“老焦,你把今天下午勘察现场的情况给大家讲讲。” 老焦清了清嗓子,站起来走到幻灯机前说:“其实今天下午我们勘察的地方,已经不能叫现场了,由于保护不周,很多原始的东西已经遭到破坏,你们看,富豪小区发生凶杀案的别墅,已经被屋主雷大鹏请人重新清理过,听说雷大鹏还准备在近期将别墅转让。在别墅里,我们已经看不到任何一点儿凶案的痕迹,而化工厂的情况更加糟糕,一场大火将小山烧得面目全非,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已随大火灰飞烟灭。当然,这一系列案件发生后,以老毕为主的原侦破小组均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进行了勘察,不过,在我看来,勘察工作并不完善。”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老毕身上。 “其他几次我就不说了,我只说李正跳楼自杀这次。从记录上看,现场勘察工作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特别是在第一时间接触尸体的过程中,老毕前后用了不到五分钟时间便匆忙结束尸检,我不知道当时他心里是如何想的,但仅从规定上来说便不符合相关程序。” 老焦说完,现场一片哗然。 老毕的脸色却很平静,他想从口袋里摸烟来抽,但看了看周围的人,最终还是没有把烟摸出来。 “老毕,你能解释吗?”省厅领导看着老毕说。 “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当时之所以匆忙结束尸检,是因为我认为没有详细检查的必要。”老毕语气平缓地说,“我认为要破获这一系列案子,恐怕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 “还得等到什么时候?我们身上背负着多大的压力,你知道吗?”省厅领导的语气有些严厉,“咱们就等着瞧吧,化工厂现在已经进入破产倒闭的程序,如果安置不好,几百名职工的上访将是一个棘手的难题,还有王晓聪、李正、孙一平的家属,估计几天之内,他们就会来向警方讨要说法……我们的担子可不轻啊!我希望在座的诸位齐心协力,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价,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凶手捉拿归案,还群众一个公道,也让死者安息吧!” 省厅领导讲完,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仿佛春天的蜂群倾巢而出,令人烦躁不安。 在大家的议论声中,一份“富豪小区暨化工厂系列大案侦破小组”名单很快出炉了。在这份名单中,省厅领导任组长,老焦任副组长,而老毕只是一个组员,并且名字被排在了最后。这份名单意味着,老毕已经被排除在了主要破案人之列,这起系列大案,基本由老焦接管了过去。 小陈愤愤不平,他担心老毕会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而愤然离去,不过,他悄悄看了看老毕,发现他神色平静,心里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侦破小组成立的当晚,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开展工作了。老焦的思路果然与老毕大相径庭,他根据陈扬锋等人的讲述,将重点目标锁在了化工厂厂长、副厂长及几个主要中层干部的身上。 化工厂的厂长姓苟,长得白白胖胖、大腹便便,过去有些干部职工叫他“狗厂长”,因为“苟”与“狗”同音,苟厂长明知吃亏,但也不好当面发作。不过,私下里他却采取了打击报复的手段。 此刻,过去在厂里作威作福、说一不二的苟厂长坐在警察面前时,身上的霸气早已褪去,剩下的是一脸的落魄。 “作为一个领导者,化工厂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你为何迟迟没有回来?”老焦的眼神很凌厉,让苟厂长不敢对视。 “当时我和副厂长老杨在东北考察,接到厂里关于王晓聪自杀的消息后,我们便立即买票准备回来,谁知当时票源紧张,只买到了三天后的机票。在等待出发的前一天,又接到了李正跳楼自杀的消息,我们当时也是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回来,可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只好指示厂里,让李主任做好后续的安保工作。当我们乘飞机回来时,刚一落地,打开手机便接到了工厂被烧的消息,我和老杨顿时感到天旋地转。我们立即坐车往回赶,到了山上一看,天呀,工厂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了。”苟厂长脸上的汗水不停冒出来,汇集成条条小溪,在宽大的胖脸上流淌。 “你们到了山上后,为何只看了一会儿,便很快转身下山了?这似乎不应该是你们领导者应有的表现呀?” “当时只看了一眼,我的心脏病就犯了,那一刻我呼吸急促,脸色苍白,而老杨的血压也上来了,可能是我们俩的情形很吓人吧,工厂供销科的老丁和销售部的小庞赶紧把我们架上车,送到医院去了。” “真是这样吗?” “千真万确,不信你们可以调查那天在场的人。”苟厂长急了,只差赌咒发誓了。 “好吧,你先回去休息,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再去打扰你。”老焦挥了挥手,苟厂长赶紧几步走出了讯问室。 接着,工厂副厂长老杨,以及供销科科长丁茂、车间主任樊一清、销售部副部长庞龙等人先后被请到了公安局,不过,让老焦他们失望的是,这些人供述的情况大同小异,而根据他们的讲述去调查,发现这些人都不具备作案的时间和条件:两个厂长在外地,而丁茂他们虽然身在本地,但当时有人证实他们并未在夜间到过工厂。 “现在厂里的主要领导的嫌疑都被排除了,大家说说看,还需要在厂里继续摸排吗?”无奈之下,老焦只好召开小组会议讨论。 “主要领导的嫌疑是排除了,但其他中层干部呢,比如像厂办主任之类的,是否也在摸排之列?”有人提出建议。 “把目光只盯在化工厂干部职工身上,我觉得有些不妥。”朱大头说,“最初的时候,我们曾把全厂职工的体检报告借出来,与凶手在富豪小区现场留下的血型作过对比,结果没有一人符合,所以当时我们的重心并未完全放在化工厂。我建议是否应扩大范围,把目光放远,重点对山下棚户区的住户开展调查。” “好,我认为大头局长说得不错。一般来说,棚户区人员混杂,关系复杂,历来便是犯罪的高发区,而且这个地方处于化工厂和富豪小区之间,凶手往来方便,藏匿也很容易,说不定这里真是一个突破口。下一步,咱们应该重点摸排山下的棚户区。”市局的一位专家表示赞同。 “老毕,你的意见呢?”看着坐在会议室角落里平心静气的老毕,老焦忍住心里的不快,怏怏不乐地问道。 “嗯,我觉得这样也行。”老毕言简意赅地说,“反正现在也没有很好的突破口,把重点放在山下摸排也好。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摸排最好两人一组,调查时不要声张,也不可造势。” “毕老这建议好,我赞成!”朱大头第一个响应。 “好吧,那就这样定了,明天一早,两人一组到山下的棚户区去调查。”老焦部署完毕,赶紧向省厅领导汇报去了。 “我们也走吧!”老毕向坐在角落里旁听的小陈点了点头,两人站起身,朝越来越厚重的夜色走去。 夜幕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城市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起风了,冷风阵阵拂过树梢,将光秃秃的枝丫刮得咣咣直响。 大街上行人稀少,虽然才晚上九点多,但许多店铺已经早早关上了店门,一则是天气变冷,生意开始冷清,二则也是受富豪小区和化工厂系列凶案的影响,晚上人们都不大敢出门了。 老毕走在前面,瘦削的身体依旧挺直,看上去精神饱满。不过,当一阵冷风撩起他花白的头发时,小陈心里还是感到了一阵悲凉。自从两年前跟着老毕破案以来,小陈学到了很多东西,他打心眼里崇拜老毕,不只是崇拜老毕破案的技术和思路,还崇拜他的品格和为人。 小陈心里不明白:这么一位优秀出色的刑侦专家,怎么会受到打击排挤呢? 当然,他也清楚,这次省厅领导之所以不再信任老毕,是因为这起案子太重大了,上面承受的压力并不亚于专案组,拖的时间越长,群众的反响就会越强烈。而老毕呢,似乎对案子有些漫不经心,也可以说,他并没有全力以赴。 可是,小陈知道老毕并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警察,他的人生,似乎就是专门与罪犯斗智斗勇,并最终将罪犯捉拿归案。这次老毕的漫不经心,应该有他自己的道理吧? 对小陈来说,这起系列凶案是他跟随老毕办案以来最难以下手的案子,至今为止,他心中连凶手的模样都没有一个模糊的定位,唯一在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那个画在墙上的美人脸。自从发现它以来,小陈已经有几次在梦中见到它了,每次醒来后,他都会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难怪王晓聪最终选择了自杀,他一定是被那张美人脸缠扰得精神崩溃了! “怎么,又想到那张美人脸了?”老毕回过头,微微一笑说。 “老毕,我算是彻底服你了,真是心里有一点儿什么都瞒不过你。”小陈说,“你不要老是把人看透好不好?” “我并没有把你看透啊,是你刚才的神色让我猜到了你的心思。”老毕说,“我一回头的瞬间,发现你脸上有紧张和惊恐的表情,而在大街上并没有出现让你害怕的东西,这说明你的害怕是因为内心想到了什么。再联系你前段时间做的那个与美人脸有关的噩梦,我由此判断:你有可能是想到它了。” “是,看来我修炼得还不够,俗话说‘喜怒不形于色’,如此看来,一些罪犯的心理素质真是够可以的了,从外表上看,你根本看不出他的内心。”小陈深有感触地说。 “一般来说,心理素质都是锻炼出来的,这种锻炼,与生长的环境有关,也与人生经历有关,只有在经历过很多事情之后才能达到一定的修为。其实,人之初,性本善,每一个人来到世上,相信都不愿意让自己走上犯罪和作恶的道路,但有的时候,犯罪只是一念之差,或者偶尔为之,但有了开头,就像坐上了惯性的火车一样,往往刹不住车了。”老毕说,“我相信这起系列凶案的制造者也是这样,他有可能是误杀了吴如萍,后来想祸嫁他人,结果弄巧成拙,把警方招引来后,他感到很难脱身,为了彻底消灭罪证,他于是放了那一把大火。唉,一个人一步走错,就有可能一错再错,所以,我们每个人在处理事情的时候,多些理性,少些感性,就可能避免走上毁灭他人同时也毁灭自己的道路。” “照你这么说,王晓聪的自杀是事出有因,但李正之死又是怎么回事呢,他也是被同一个人杀害的吗?” “我想应该是这样,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了。”老毕点了点头说,“这点不容置疑,否则咱们之前的所有推断都将乱套。” “凶手杀他,也是为了消灭罪证?” “嗯,你还记得李正内衣里发现的那张照片吗?”老毕吸了口烟,红红的烟头映着他消瘦的脸庞,看上去显得有些怪异。 “记得啊,那是吴如萍的照片,因为这张照片,江涛和小黎,包括朱大头都认为李正有重大嫌疑,当然,当天晚上化工厂遭大火烧毁后,他们的观点不攻自破。”小陈说,“你当时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我发现你当时若有所思,难道你根据这张照片,已经发现了凶手的蛛丝马迹?” “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因为凶手没有抓到,说什么都是枉然。”老毕似乎有些心烦意乱,他弯下身子,把烟头狠狠摁灭在了地上。 小陈张了张嘴,他看了看老毕的脸色,最后又把话生生咽了回去。 前面街的尽头,出现了一条岔道,往左拐,是去到繁华喧嚣的市中心步行街,往右走,则是去到城北的老城区。 “老毕,咱们是到老城区去吧?”小陈征询地看了一眼老毕。 “对。”老毕警觉地看了看周围说,“现在路上的行人很少,咱们两个大男人走在一起,似乎有些引人注目,我建议咱俩分开走,你走前面,我在后面离你一段距离。” “好。”小陈明白了老毕的意思,他加快脚步,钻进昏黄路灯下的树影里,很快便与老毕拉开了距离。 通往老城区的街道越来越窄,道路越来越坑洼。十年前,自从新城建立起来后,老城便像一个被遗弃的女人,街道一年比一年破烂,两旁的建筑也一天比一天陈旧。 化工厂的大部分职工,便住在老城区的一幢旧楼房里。这幢楼房与山上的单身宿舍楼同年修建,由于年代久远,楼房看上去显得十分破败。 为了不引人注意,小陈尽量从树的阴影下穿行而过。街道两旁,每隔几步便有一棵碗口粗的桂花树,这种树枝繁叶茂,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不会落叶。走在树的巨大阴影里,星星点点的光斑洒落下来,显得光怪陆离。一阵冷风吹过,无数的光斑轻轻跃动,与哗啦啦的树涛声混合在一起,令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怪怪感觉。每走一步,都似乎与某种危险在慢慢接近。 终于,化工厂的楼房出现在眼前。那是一幢六层高的楼房,呈“丁”字形排列,此刻,大部分人家阳台的窗户里,都透出昏黄的光晕,只有几家的阳台黑灯瞎火。 楼房前面是一个狭窄的院子,远远看去,院子里堆满了破自行车、旧家具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使得原本狭窄的院子更显逼仄。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只有一只野狗在旧家具和破自行车之间搜寻着什么。 现在这个时候来化工厂宿舍干啥?小陈站在院子对面的树影里,猜测着老毕此行的目的。他没有再往前走了,而是站在街边,一边耐心等待老毕,一边观望对面楼房里的动静。 “鬼,有鬼啊!”正当小陈把注意力集中到前面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恐怖的叫声。这声音让人汗毛直竖。小陈迅速回头,看到几米开外站着两个女人:一个是中年女人,大约三十五六岁,她披头散发,嘴眼歪斜;另一个是老太婆,她紧紧拉着中年女人,生怕她一不小心跑掉了。 由于刚才太过专注,小陈不知道这两个女人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说实话,他被她们吓了一跳。 “鬼要来捉我们罗,快回家!”中年女人忽然挣脱开老太婆的手,自顾自地从小陈身边跑了过去,一转眼,她便跑进了化工厂的院子里。 “秀珍,不要跑啊,小心摔倒了!”老太婆一边喊,一边追着跑了过去。 听到喊声,对面楼房一楼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像对待孩子一般,拉着中年女人的手,慢慢向屋里走去。 “水已经烧好了,妈,你给秀珍洗洗澡吧。”进屋的瞬间,男人回头对身后的老太婆说了一声。 “唉,这疯疯癫癫的日子啥时候是尽头。”老太婆抱怨了一句,也跟着进屋去了。 门关上后,院子里的光亮很快消失了,四周又恢复了平静。 “你看清刚才那个男人了吗?”老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再次把小陈吓了一跳。 “看清了,可是这有什么奇怪的呢?”小陈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今天真是遇鬼了,连着被你们吓了两次!” “哈哈,我可不是故意的。”老毕忍不住笑了,“最近咱们都被这起案子折腾得够呛,案子破获后,我一定要帮你请至少一周的假,让你好好休整休整。” “得了吧,案子破获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哩。”小陈说。 老毕没有回答,他再次看了看对面的楼房,目光讳莫如深。 第十章 引蛇出洞 小陈正在胡思乱想时,一辆电动车无声无息地停在了公司门口,接着,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手里提着一个纸袋。他先是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后稍稍整理了一下衣领,快步走进了公司大门。 那天晚上,陈扬锋和许志明、何辉一起去大火之后的小山上,本想寻找一些残存的资料,不料被一个蓬头垢面、鬼一般的人吓了一大跳。 “奶奶的,你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干啥?”当陈扬锋看清那是一个经常在山上捡垃圾的叫花子时,禁不住又好气又好笑。 “是呀,吓了老子们一大跳。”许志明和何辉擦了擦冷汗说,“赶快滚下山去吧,小心报警把你抓起来。” “我靠自己的双手劳动,哪里惹着你们了?”叫花子并不害怕。 “你信不信,现在我就把你放翻在地上?”何辉继续恐吓,“反正现在山上除了鬼,没一个人看见,我们把你活埋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好好,惹不起,躲得起,我这就下山去。”叫花子的语气立马软了下来,他捡起地上的一个烂塑料口袋,正要离开时,突然几道强烈的光柱射了过来,随即,几个高大的人影直奔过来。 叫花子被抓住了,而来不及逃跑的陈扬锋他们也被逮了个正着。 “哈哈,毕老果然料事如神啊,他说今晚可能会有人上山,果不其然!”领头的警察兴奋地说,“你们这几个人,说不定与昨晚的大火有关系。” “没有,昨晚的大火不是我们放的。”陈扬锋他们心里一沉,一下傻眼了。 “也不是我放的。”叫花子也紧张地说。 “你们和我说没用,还是到公安局去慢慢说吧。”领头警察一挥手,押着陈扬锋他们向山下走去。 到了东城公安分局,陈扬锋他们见到了熟悉的老毕和小陈。他们终于知道,押他们下山的领头警察名叫江涛,江涛是奉了老毕之命,专程带人到山上去巡视的,没想到刚刚上山,就抓到了陈扬锋他们。 询问一番之后,老毕并没有为难他们,反而让人给他们送来了夜宵,连那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也吃了一大碗牛肉面。 “牛肉面好吃,你们以后有事要帮忙就来找我啊。”吃完面,叫花子抹了抹嘴,讨好地对江涛说。 “你能干啥?”江涛有些哭笑不得,“吃完就赶紧回去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了!” 吃过夜宵,老毕又问了他们一些情况,第二天上午,陈扬锋他们才回到了出租屋。 “我本来是不想去的,你们俩一定要去,结果如何?劳累了一晚上,一无所获不说,还让警察抓去折腾了半宿。”许志明直挺挺地倒在床上,有些抱怨地说。 “别说了,你以为谁想被警察抓住?一点儿小事就大惊小怪,没出息!”陈扬锋铁青着脸。 “你以为你是老大啊?尊重你,你就踩着鼻子上脸了!”许志明也来气了。 “算了算了,都是患难兄弟,何必动火呢?”何辉赶紧过来劝。 此后几天,陈扬锋他们继续密切关注着工厂的消息,当听说苟、杨两位厂领导被公安局传讯后,他们都满怀殷切希望,恨不得警察立即将两人逮捕。然而,失望的消息很快又传了回来:苟和杨被释放了。 “他妈的,这是什么世道,坏人明摆着在那里,却抓了又放,还有没有天理了?”陈扬锋气愤地骂。 接下来,他们听到了更加令人不安的消息。 原来,化工厂本就资不抵债,厂房被烧毁后,破产倒闭的议题很快便被提上了政府的议事日程。这其中的焦点,便是数百工人的安置问题,为此,市政府专门召开常务会进行了研究。一天,一个职工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化工厂破产倒闭之后,政府只能安排一小部分人就业,而大部分职工将不得不自谋职业。 这一消息,如一块石头在平静的水面上惊起了波澜。化工厂职工群情激奋,他们纷纷打电话四处串联,得到消息后,陈扬锋他们立即从出租屋赶到了老城区的宿舍楼。 宿舍楼前已经聚集了大批工人,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工人拿着大喇叭,情绪激动地说:“工厂破产之后,我们大家都一无所有,要吃饭的,现在就跟着我去请愿吧!” “走,请愿去罗!”大家纷纷响应,在老工人的带领下,徒步向市政府进发。 请愿人群很快将政府大楼围了起来,所有车辆和行人都被堵在门口无法进出,严重影响了政府的正常上班秩序。 “公安机关正在全力缉拿凶手,请你们相信,案件破获之后,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政府信访办工作人员苦口婆心地劝说。 “什么时候可以破案?如果破不了案怎么办?”老工人大声质问。 “是呀,要是不能破案,我们这些人怎么安置?”大家纷纷响应,闹成了一片。 “省公安厅已经派专家下来,应该很快就能破案了。”信访办工作人员的劝说软弱无力。 “不行,让市长出来,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老工人的情绪更加激动。 “走,现在就去找市长!”大家簇拥着,准备冲到办公楼里去。 这时,一辆小车在街道旁缓缓停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跳下车大声说:“大家没必要进去,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讲吧!” 原来是市长到县里检查工作,走到半路,听到消息后赶紧转了回来。 “化工厂之所以走到今天破产的地步,并不全是那场大火造成的。”老工人大声说,“如果不是厂领导和部分中层干部乱整,工厂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 “对,我们要求清查厂长和副厂长的财产!”大家齐声呐喊,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路人围观。 “你们反映的问题,我们在政府常务会上已经研究了,请大家放心,市政府已经向检察机关提出了申请,相信不久就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市长高声说。 “那我们工人的权益如何保障?” “是啊,他们把厂搞垮了,却要我们承担后果,有没有这个道理?” “请大家放心,如果真是厂领导的不轨行为造成了今天的严重后果,那他们一定会受到法律的严惩,而咱们的工人,政府也不会不管不顾,一定会妥善安排。”市长明确承诺。 “好吧,那我们就相信政府,今天先回去吧。”老工人大声说,“如果事情得不到解决,我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 这天的请愿行动,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化工厂经济腐败案件的侦查。次日,相关部门便组织力量,对化工厂领导的资产进行全面清查和审计。 清查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面展开,苟厂长和杨副厂长措手不及,他们来不及准备,很快,随着清查行动的深入,一桩经济大案浮出水面。 原来,早在化工厂未改制前,苟和杨便狼狈为奸,他们伙同供销科丁茂、销售科庞龙等人,通过不正当手段,将厂里的大笔资金据为己有,并在外地悄悄开办了一家新厂;厂里多年建立的客户,也被他们全拉走了。后来工厂改制后,苟厂长他们见化工厂也无多少油水可捞,便想借破产之机全身而退,转而去经营自己的工厂。此次化工厂出事,苟和杨不在厂里,其实并不是因公出差,而是到他们自己开办的工厂里处理事情去了。 化工厂贪污腐败的经济大案清查出来后,厂里的干部职工情绪稍稍得到了缓解,上访和闹事的人暂时没有了,不过,政府的压力却骤然加大,因为案件没有侦破,破产和安置工人们的事情也只得搁置了起来。市政府将此事向省里报告后,省领导再次要求公安机关组织力量,不遗余力,尽快侦破此案。 “同志们,我们现在肩上的担子可以说是重若千钧啊,这起案子不破,化工厂的破产便无法进行,数百职工的安置也没有着落。破案时间拖得越久,政府面临的压力越大,我们警察的威信也日益受到挑战。”这天下午,省厅领导再次召集所有专案组成员开会。 “这几天,我们大部分成员可以说尽心尽力,全身心扑在工作上,但个别成员仍然我行我素,经常单独行动,而且不向领导通报信息。”负责整个刑侦工作的老焦一边说,一边用眼睛余光瞟了瞟老毕。 老毕并不理会,他眯缝着眼睛,有滋有味地抽着自己的烟。 “从今天开始,不管原有的破案班子,还是后来新组建的班子,都要高度服从命令,不搞特殊化,不搞个人英雄主义……我希望所有成员都以大局为重,大家团结一致,精诚合作,互通信息,争取在短时间内打赢这场攻坚战!”省厅领导语气严厉地强调。 老毕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他没有吭声。 在省厅领导的督导下,侦破小组雷厉风行,很快对化工厂小山下的棚户区进行了集中走访调查。 干警们早出晚归,经过两天的艰苦奋战,基本上将化工厂山下的棚户区摸排了一遍,而摸排的最大收获,就是抓住了两个稍显可疑的赋闲人员。 这两个人,便是常年泡在茶馆里的老茶客和外号叫“猴子”的瘦高男人。当两个便衣警察进入茶馆时,老茶客和“猴子”正津津有味地向大家讲述有关美人头像的玄龙门阵。 这天上午,茶馆一如往日坐满了茶客,茶馆老板和老板娘提着硕大的茶壶,不断在人堆中穿梭往来,满脸堆笑地为大家泡茶或续水。自从化工厂发生系列大案以来,这个茶馆便成了人们互相探听消息和讲述奇闻怪事的一大阵地。每天从早到晚,茶馆人来人往,座无虚席,这可乐坏了老板和老板娘。 “老茶客,今天有什么消息告诉大家?”老板一边为老茶客泡茶,一边笑着问道。 “还能有啥消息?到目前为止,富豪小区的凶杀案和化工厂的系列案子都瘫在那里,连泡都没有一个。”老茶客得意地说,“我早就说过,鬼做下的案子,人怎么能破得了?” “得了吧,一大清早你就开始讲鬼,也不怕鬼把你抓走了。”老板娘说,“讲点儿正经的行不行?” “这不正经吗?依我看,这起案子是没法破了。”老茶客压低声音说,“我昨天回去睡在床上仔细回想了一下,你们猜我想到了什么?” “想到什么了?”周围的茶客都被吸引了过来。 “我想到了四十年前在当地发生过的一个案子,那个案子至今都没有破,而且奇怪的是,那也是一个关于美人头的凶案。”老茶客拿起茶碗,轻轻呷了一口,看见大家一脸的专注和惊讶,他的表情更加得意起来。 “老茶客,别卖关子了,赶紧给大家讲讲吧。”有人忍不住催促。 “好哩,那我就开讲罗。”老茶客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四十年前,也就是上世纪70年代初,咱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还是一片老坟地,周围只有一个村子,人也不是太多,一到晚上,家家点的都是煤油灯,而且大多数人家早早就睡下了——总之,那时的农村晚上十分可怕,出门上个厕所都提心吊胆。” “枝枝丫丫的东西就别讲了,挑主要的讲吧。”有人打断了老茶客的话。 “别急嘛,让我慢慢讲。”老茶客有些不高兴了,“这一年的秋天,村子里来了三男一女四个青年。当时都兴知识青年下乡嘛,这四个年轻人当然也是知识青年,村里人都管他们叫‘知青’。其中那个女知青长得十分漂亮,她大约十七八岁,个子高挑,眼睛大大的,皮肤又白又嫩,就像从画上下来的仙女一样,村子里的老人都说,一辈子从没看到过这么漂亮的姑娘。知青来了后,因为村里没有多余的房屋,只好暂时把他们安排到村东头靠近老坟地的一幢房子里住。那幢房子原是村里废弃的碾房,又破又旧,有的地方窟窿都能钻进一头大肥猪。当时大家把房子勉强维修了一下,准备等农闲时节再帮知青们盖好一点儿的房子。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这四个城里来的年轻人住进去后,当天晚上就出事了。” 老茶客讲到这里,故意停下来,端起茶碗猛喝起来。 “出了什么事?”大家都伸长脖子,恨不得把老茶客的话从他肚子里拽出来。 “第二天上午,三个男知青起床后,发现女知青的门紧紧关着,快到中午吃饭时间了仍没有动静。他们忍不住去敲门,但是敲了半天都没反应。难道出了什么事情?三个小伙子心中很快升起一种不祥的预兆。他们一起用力把门撞开后,眼前的情景令他们魂飞魄散,只见女知青直挺挺地死在床上,她身上一丝不挂,那颗美丽的头颅已经不翼而飞;地上,床铺上,墙壁上,到处溅满了紫黑色的污血,一只只肥大的苍蝇飞来飞去,令人作呕。” “太可恶了!女知青的头到哪儿去了?”大家既气愤,又觉得不可思议。 “那时正值‘文化大革命’时期,县公安局都被造反派占领了,根本就不会有警察下来破案。女知青死后,乡上(当时叫人民公社)派人来作了调查,认为凶手是把一个泥灰封堵的窟窿掏开后钻进女知青屋里的,这个人的目的是想强暴女知青。估计他当时一边施暴,一边用手捂住女知青的嘴,不料被女知青咬了一口,恼怒之下,他随手抓起床边桌上的菜刀砍了几刀。女知青死后,杀红了眼的歹徒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家的头割下来,提着跑了。” “不可能吧,女知青的隔壁不是住着三个男同伴吗?那么大的动静,他们怎么会没听见呢?” “这三个男知青由于白天坐车太疲劳了,所以都一觉睡到了天亮,加上这天晚上半夜下起了大雨,把女知青呼救的声音遮盖住了,而且大雨还把凶手的痕迹也冲刷掉了。”回忆往事,老茶客也禁不住叹了一口气,“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子,刚刚到村子里便被人祸害死了。” “女知青的头一直没有找到吗?” “是啊,当时这些地方全是荒地,树林又茂密,凶手如果把头随便扔在哪个地方,估计都很难找到,再加上当时政治运动如火如荼,谁有心思去找一个死人头呢。” “那凶手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吗?” “没有,有的说是老坟地的恶鬼干的,有的说是路过村子的外地人干的,还有人说是村子里的人干的。不过,这些都没有证据,最后不了了之。最可怜的还是女知青的妈妈,前些年她的爱人被打成右派,坐牢刚病死不久,女儿紧跟着又被人杀死了。我当时只有十岁,跟在大人们的身后去看了那个可怜的女人,她一连晕过去几次,最后哭得没有力气了,走的时候,还是被几个男知青抬上拖拉机送走的。” 老茶客的故事讲完后,茶馆里一下静得出奇,大家都在心里为那个屈死的女子叹息。 “你讲的这个案子,和现在富豪小区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半晌,才有人问道。 “没有关系,不过我觉得奇怪的是,那个案子和今天的案子正好相差四十年,而且都是发生在秋天。”老茶客神神道道地说,“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两个案子的关键都是美人头:女知青被人砍了脑袋,而富豪小区的那个女人是被人划烂了脸,你们想想,这冥冥之中是不是有些巧合?” “你不会是说,富豪小区的女人是这个女知青投胎的吧?” “算你说对了,我昨晚在床上想了半天,八十年前的女土匪投胎的可能性太小了,毕竟时间过了这么久,她的魂说不定早散了,而这个女知青是四十年前死的,时间隔得近,应该是她的魂在作祟。” “照你这样说,我知道女知青是如何死的了。”一个年轻人说,“很可能是土匪女人的鬼魂害死了女知青,而女知青反过来又害死了富豪小区的女人,这就是你经常所说的‘冤冤相报何时了’。” “哈哈,不愧是我老茶客的徒弟。”老茶客说,“女知青死的时候,村子里的人也悄悄议论过,老人们都觉得是土匪的鬼魂在作祟,但谁都不敢公开说。” “这么恐怖啊!”年轻的茶客感慨。 “老家伙讲的故事让人心情有些沉重,我讲一个轻松点儿的吧。”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瘦高男人知道自己该上场了,“他讲的是美人头,咱也讲一个美人头,不过首先要说明的是,我讲的这个故事不是发生在现代,而是发生在明朝崇祯年间。大家都知道,崇祯是明朝的最后一个皇帝,按照一般的常理,当一个朝代走向灭亡时,总会出现一些异象,比如什么母牛生了三只脚的小牛,母鸡也像公鸡那样打鸣等等。我讲的这个故事,就是当时最诡异的现象。” “猴子,别卖关子,赶紧讲吧。”老板也来了兴趣。 “好吧,那我就给大家讲讲。”瘦高男人得意地看了老茶客一眼,慢慢讲了起来。 下面的这个故事,就是瘦高男人讲述的—— 这一年,也就是明朝被李自成农民军推翻的前一年,官兵和农民军在河南一带大战。几十万、上百万的军队混战,那景象可以说是日月无光、悲惨异常,凡是打过仗的地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打仗还殃及了无辜的老百姓,有的地方,一个村庄连着一个村庄都成了废墟,老百姓不是被乱兵所杀,就是逃进深山躲了起来。 这天晚上,一场大战之后,官兵的前锋部队遭到了重创,几个被打散的士兵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漫无目的地在黑夜里逃窜。当他们逃到一座废弃的小镇上时,已经又累又困,实在没办法再往前走了。几个人只得停下来,走进了路边一座看上去相对完好的住宅。 这座住宅显然是大户人家的,里面院子套着院子,房屋连着房屋,屋里的陈设也很讲究,主人可能是因为逃得太急了吧,好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走。几个士兵进屋后,翻箱倒柜,又跑到厨房里胡乱找了一些吃食,填饱肚子后便早早睡下了。 夜深了,偌大的一座住宅静得可怕,只有西厢房里,响起几个士兵此起彼伏的打鼾声。 半夜时分,西厢房屋外刮起了一阵冷风,随即,窗户被风吹开,窗框吹打在板壁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谁?”靠近窗户的士兵最先被惊醒了,他赶紧推了推身旁的同伴。 风一下又停止了,四周再次静寂下来,屋里院外没有一点儿声音。 “赶紧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哩。”被推醒的同伴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倒头又睡下了。 真是奇怪!靠近窗户的士兵揉了揉眼睛,正要继续睡时,突然他看到敞开的窗户里,一个人头正慢慢从外面伸进来。 “有人!”他再次将身旁的同伴推醒了。 这时,月亮已经从云层里钻了出来,在明亮的月光照耀下,这几个被惊醒的士兵惊恐地看到:从窗户里伸进来的是一个女人的脑袋,她头上绾着高高的凤髻,一张鹅蛋脸丰润有致,十分俏丽。 不过,在这几个士兵看来,此刻近在咫尺的美人头却让他们感觉恐怖至极——他们知道,这一带方圆数十里内,已经没有活着的人,更别说是如此美艳的女人! 美人头离士兵们越来越近,他们甚至能看到那张美丽的脸庞上,有一颗绿豆大小的红色美人痣镶嵌在明净的额头中间。 美人秋波流转,朱唇轻启,欲语还羞,风情万种。 “怎,怎么办?”靠近窗户的士兵哆嗦着,身体向相邻的同伴紧紧靠了过去,受到感染,同伴也跟着颤抖起来。 “咱们打了半辈子的仗,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还怕什么啊!”睡在最里面的一个年长士兵突然站起身来,他拿起身旁的腰刀,哗啦一声抽出了雪亮的刀刃。 说时迟,那时快,年长士兵一跃而起,挥刀向那个美人头砍了过去。 “啊——”一声惨叫过后,鲜血四溅,那个美丽的人头已被齐颈斩断,掉落地上。 紧接着,年长士兵一脚踢开房门,提刀冲了出去,其他士兵也跟着冲到了外面。 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外面的院子里并没有尸身,地面干干净净,连一滴血迹也没有。 年长士兵不禁愣住了,握刀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难道真的有鬼?”其他士兵也不由得大惊失色。 “快,进屋看看那颗人头!”年长士兵突然想到什么。 如果真的是鬼,那颗人头应该早就消失了!大家打燃火镰,点起火把,慢慢向屋里走去。每走一步,心里都会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 窗户下的角落里,静静地躺着那颗凤髻高绾的美人头,人头四周洒满了鲜红的血迹。年长士兵壮着胆子,用刀把人头翻转过来,只见那双眼睛依然大睁着,黑黑的瞳孔反射着红红的火把光。 “啊——”年长士兵大叫一声,扔下火把跑了出去,其他人也扔掉火把,一窝蜂跑了。 火把引燃了屋里的木板和其他易燃物,熊熊火光很快映红了天空,那座大宅连同小镇一起,被大火烧了个精光。 两天之后,几个士兵找到了大部队,不过,由于他们的经历太离奇了,谁也不肯相信他们讲述的事实。又过了两天,官兵在与农民军的交战中再次被打得大败,几个士兵也在战斗中被农民军砍了脑袋,成了孤魂野鬼,他们讲述的离奇经历,也随着官兵的惨败而被人淡忘了…… “死猴子,你讲的一点儿也不轻松,吓死我了。”老板娘捂着胸口,有些嗔怒地埋怨,“现在大家都怕鬼,你偏偏还编这些东西吓人?” “这个和王晓聪墙上的美人头一样,可不是编出来的,而是我从一本野史中看到的。”瘦高男人说,“如果警察破不了这起案子,我相信若干年后,这个墙上的美人头像也会被载入野史之中的。” “听说化工厂的两个头头都被抓起来了,老茶客,猴子,你们俩都是高人,帮分析一下这两个害人精前世是干啥的?”有人说。 “据我看来,姓苟的前世很可能是八十年前那个围剿土匪的军阀,而姓杨的就是亲自指挥攻打山寨的官兵连长,这两个人毁了山寨,剿杀了土匪,现在麻老四的鬼魂开始报仇,一把大火烧了化工厂,这两个人看来不死也要蜕层皮了。”瘦高男人说。 “猴子说得对,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我估计这两个人有可能会被判死刑。”老茶客呷了一口茶说,“我听说警察这两天要对咱们山下的这片棚户区进行集中清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哩,昨天我看到有人在小巷里东问西问,看样子像是便衣警察。”有个年轻茶客说。 “便衣警察?”瘦高男人一惊,对老板娘说,“你这茶馆里会不会有便衣警察啊?我们在这里神吹胡聊,要是被他们听到,可不是好事哩。” “应该没有吧……”老板娘把目光向茶馆四处扫视了一下,当她看到坐在门边角落里的两个陌生男人时,脸色不由得变了。 两个陌生男人见已经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干脆站起身来,走到老茶客和瘦高男人身边说:“我们是公安局的,请你们到局里走一趟吧!” “我们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只是在这里摆摆龙门阵而已。”老茶客和瘦高男人都有些着慌。 “是呀,他们只是在这里吹吹牛,啥坏事都没干。”老板赶紧上前证明。 “干没干坏事,几句话也讲不清楚,还是跟我们回去慢慢讲吧。”一个便衣警察说着,把证件在老茶客他们面前晃了一下。 “呸,都是这张嘴巴惹的祸!”老茶客当即打了自己两个嘴巴。他和瘦高男人一起,被两个警察带走了。 不过,这两个家伙很快又被警察放了回来。 讯问这两个家伙的过程显得滑稽可笑,他们一到公安局便大讲鬼神,惹得老焦不停地皱眉头。 “我们觉得富豪小区那个女人被杀,和化工厂发生的那么多事情,都是土匪的鬼魂在作祟。”老茶客说,“不过在这一点上,我和猴子的观点有些不一致,我认为鬼魂是土匪女人,而他却说是土匪头子。你们想想嘛,如果是土匪头子,那墙上的美人头像便不好解释了,那个头像,说白了就是土匪女人直接显魂印上去的。” “怎么可能呢?如果是土匪女人的鬼魂,那富豪小区的那个女人又是咋回事,她明明就是土匪女人投胎的嘛……”瘦高男人反驳。 老焦再也无法听下去了,他走到外面,对那两个便衣警察说:“你们怎么带了这两个家伙回来?现在就让他们回去吧,别再浪费咱们的时间和精力了。” “是。”两个便衣警察闹了一个大红脸,赶紧进屋,打发那两个家伙回去了。 就在老焦他们讯问老茶客和瘦高男人的时候,老毕和小陈悄悄离开公安局,来到了“美家居”光头老板的办公室。 不过,他们很快又从光头老板的办公室走了出来。老毕脸色阴沉,怏怏不乐。他的心情,一如这座城市冬天阴霾厚重的天气,沉闷而忧郁。 从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出来后,老毕的心情有些糟糕。 “老毕,你好像有些不高兴,到底是怎么回事?”小陈感到大惑不解,刚才,他们在光头老板的办公室里,只是谈了一小会儿,老毕便突然提出告辞。 “没什么,我只是想静一静,把自己的思绪再好好整理一下。”老毕说,“小陈,到目前为止,你觉得凶手最有可能来自哪里?” “根据血型对比,化工厂干部职工的嫌疑早就被排除在外了,那么,最大的可能是凶手来自外面。”小陈说,“可是从目前来看,外面的人都没有一个确定的对象,说真的,我现在头脑里迷雾重重,没有一点儿眉目。” “是的,这起案子太特殊了,这也是我烦恼的原因。”老毕重新点燃一支烟说,“凶手迟迟不肯现身,看来他的智商和反侦察能力太强了,咱们实在不可小视啊。” “这么说,你心中已经确定了凶手?” “不敢这么说,不到最后一刻,我也无法确定。”老毕摇了摇头。 “这几天,你先后两次到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来打探情况,难道这家公司有问题吗?” “在你看来呢?” “我觉得光头老板有些可疑。第一,他似乎太过精明了,而且阅历丰富,长相也有点儿那个;第二,他对咱们的态度似乎太过热情,你也知道,一般情况下,人们都会对咱们避之唯恐不及,但光头的表现有些反常,这似乎说明他心中有鬼;第三,最重要的一点是,光头是一个搞书画的艺术家,绘画的能力很强,王晓聪墙上那个美人头像说不定就是出自他的手笔;此外,艺术家一般都比较感性,情绪的自控能力较差,容易干出杀人之类的过激事情来——从以上情况综合来看,光头确实有些可疑。” “这些都只是表面现象,更深层次的东西,还需要下功夫去调查和挖掘。”老毕不置可否地说,“现在需要咱们干的事情还有很多哩,唉!” 老毕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从来没有表现得如此烦恼过。小陈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咱们现在去哪里?”车转过街口,小陈问道。 “现在快到晚饭时间了,干脆先去找个地方吃饭吧。”老毕看了看手表说,“不知道老柳现在在何处,我今天心里很烦闷,特想找个人一起喝酒解闷。” “找老柳喝酒?”小陈有些纳闷,“你肝脏不好,喝闷酒对身体可不好啊。” “没关系,人生难得几回醉,你就让我今晚醉一次吧。”老毕说着,掏出手机联系起来。 小陈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把话忍了回去。他知道老毕心里的烦闷,这种烦闷不单是来自看不见的凶手,还有来自省厅领导和老焦的排斥。 半小时后,老柳揣着一瓶本地酿制的“红高粱”酒,匆匆走进了市中心的一家饭馆。 包间里,老毕已经点了满满一桌菜,和小陈一起恭候着老柳的到来。 “老毕,无功不受禄,今晚让你破费,实在过意不去啊。”老柳打着哈哈,他一脸的憔悴,看上去精神状态很差。 “老柳,昨晚又熬夜了吧?”老毕关切地说,“你可要注意身体呀!” “没办法,昨晚帮交警队处理一起车祸,打理了半夜,确实没休息好。”老柳无可奈何地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看来只有退休后,才能享清福了。” “昨晚的车祸死了几个人?” “三个。”老柳愣了一下说,“死者太可怕了,有个年轻人的头都成了稀糊糊,根本无法给他整容了。” “车祸的原因弄清楚了吗?” “好像说是小轿车超车,结果冲过去后,发现前面又有两辆大货车正并排行驶,小车刹不住,直接钻到了其中一辆货车的肚子里,小车上的人当场全死了。” “太惨烈了!”想象着车祸的惨状,三个人都不禁摇头叹息。 “来来来,不说那些了,咱们今晚好好喝一顿。”老毕主动把面前的酒杯斟满说,“一醉解百愁——当然,小陈要开车,他就不喝酒了,专门负责给我们斟酒吧。” 老毕说着,端起酒杯一口干了。 老柳也只得把杯中酒喝了下去。 “老毕,案子有进展了吗?”三杯酒下肚,老柳关切地问。 “这起案子现在不归我负责了。”老毕抽了口烟说,“现在是省厅领导直接指挥,我和小陈已经靠边站了。” “如果你不参与,这案子肯定很难破,我现在就把话撂在这儿:没有你老毕,那帮人永远都别想找到线索。”老柳有些激动地说。 “你把我抬得太高罗!”老毕摇摇头说,“老柳啊,你不知道,我最近特别烦闷,也特别憋屈。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为这个案子可以说尽心尽力,可最终还是没得到理解和支持。” “我知道,省厅领导和专家一来,就把你挤到一边去了,不过你放心,再过几天,他们找不到线索,还得再重用你。”老柳端起酒杯,“来吧,老毕,咱俩再干一杯!” “老柳啊,你可能不知道,对这个案子我已经失去了信心,不想再干下去了,再说省里专家也不容人,我决定退出不干了。”老毕的脸因酒精刺激变得红润起来。 “不干了?”老柳惊讶地看着老毕。 小陈也有些微微惊讶,他用眼色不停向老毕示意,然而老毕似乎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是的,不干了,我最近太累,身体也不太好……我决定退出专案组,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老毕的口齿渐渐变得不清晰了,他用红红的眼睛看着老柳,“老柳,你,你说我这个决,决定如何?” “我可不同意你这个决定,你退出了,这起案子要破解估计很难。”老柳频频摇头。 “你不同意也没办法,我明天就,就要打报告,退,退出了。”老毕说完,突然一阵酒意涌上来,他“哇”的一声,将刚刚喝下去的酒菜全吐了出来。 包间里顿时弥漫起一股浓烈的酸臭味。小陈连忙叫服务员来打扫。 吐过之后,老毕趴在桌上,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老毕今晚是怎么回事?他心里真的不愉快吗?”老柳看了小陈一眼说。 “是,这一阵子他心里很不痛快。”小陈说,“老毕是个工作责任感很强的人,而且工作也很勤奋,可是因为这起案子,他多次受到省厅领导和专家的质疑与批评,如果换作是我,早就甩手不干了。” “唉,现在都是这样,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干事的人反而不落好。”老柳叹了口气说,“小陈,你赶紧送老毕回去吧,他喝醉了。” “好吧,那我现在就送他回去。”小陈说着,用力扶起老毕,向外面的停车场走去。 老柳一直站在饭馆门前,直到小陈的车不见了,他才提着吃饭时剩下的半瓶“红高粱”酒,一摇一摆地向家里走去。 小车里,老毕很快醒了过来。 “老毕,你这么快就醒啦?”小陈递过水杯说,“快喝点儿水吧。” “我醉酒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老毕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后说,“老柳呢?他已经回去了吧?” “已经回去了,你这一吐害得我们都没心情吃饭了。”小陈有些抱怨地说,“你今晚不该喝那么多酒,你可能不知道,你当着老柳的面说省厅领导和专家的不是,万一老柳传出去,对你就更不利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如果想传,那就尽管传吧。”老毕说,“不过,我相信老柳不是那种人。” “很难说啊,老柳和咱们也不是太熟,你那么相信他?”小陈觉得不可理喻,“你今晚怎么会想到请老柳吃饭呢?” “请他吃饭,自有我的理由。”老毕眼里亮光一闪,说,“但愿这顿饭之后,事情会变得更加明朗起来。” “老毕,难道你设的是鸿门宴?”小陈一惊,车差点儿撞到了路边人行道的树干上。 令小陈没有想到的是,老毕第二天真的提出了退出专案组的请求,他的理由很简单:身体不好,需要一段时间来进行调整。 老毕的请求报告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专案组引起了很大轰动。谁都明白,老毕在这种时刻退出,无疑让案件的侦破雪上加霜。 “大家都来看看这份报告,这是一个富有经验的老专家在关键时刻应有的表现吗?”省厅领导把老毕的请求报告摔在桌上,语气严厉地说,“现在大家都面临很大压力,都在废寝忘食工作的时候,毕麦斯同志居然以身体不好为由退出专案组!当然,我相信他的身体确实是有问题,确实应该请假休息,但有必要一定退出专案组吗?” 老毕再一次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不过,如过去的每一次会议一样,老毕的神色依然很平静,昨晚的醉酒只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丝憔悴——除了那丝憔悴,看不出老毕身体哪里有问题。 “既然已经请假,再保留专案组成员的位置就没多少意义了。”老毕不急不躁地说,“最近我老是感到疲惫,精力难以集中,而且心脏似乎也有问题,所以请假之后,我准备到省城医院去好好检查一下身体。我原来的一些工作,可以由我的助手陈冉接替,我会把关于这个案件的所有资料都交给他,由他与专案组进行沟通和配合。” 小陈望着老毕,不知道他为何说出了这番话,据小陈所知,老毕的身体一向很好,从没听他说过心脏不好之类的话,莫非,老毕真的不想干了? “老毕呀,你能不能过几天再请假,你也知道,现在正是专案组最困难的时期,你过去一直负责这起案件,对情况最为熟悉,如果你现在甩手不干,不但是对专案组不负责,也是对受害者不负责啊。”省厅领导转变口气,语重心长地劝说。 “可我也不能把自己的命搭上吧?我再重复一遍:我的心脏有问题,精神也有问题,必须尽快到省城检查。”老毕不为所动,而且说出来的话冷若冰霜。 “既然如此,那你走吧。我就不信,离了你毕麦斯,这起案子就破不了了!”省厅领导骤然变脸,拍着桌子厉声说。 老毕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老毕,你真的要到省城去检查吗?”小陈追出来问道。 “你说呢?”老毕回过头说道,“和领导都闹到这份上了,我还能不到省城医院去吗?” “那我送你去吧。” “不用,你留下来好好参与破案吧,咱们随时保持联络,你这边有什么情况,及时与我沟通。”老毕拍了拍小陈的肩膀,快速向大门外走去。 老毕最近的行为太怪异了,难道这一切与破案有关吗?小陈目送老毕走出了大门,他站在院内想了半天,仍然理不出头绪。 老毕走后,侦破小组重新进行了调整,小陈顶替老毕,被吸纳进了小组之中。此外,江涛和小黎也作为原破案参与人员,一并进入了专案组。 省厅领导主持会议,进行了大调整之后的第一次案情分析会。 “下一步,我认为重点要放在两个方面,第一,是化工厂的两位领导,他们的案子不但要作为经济大案进行严肃查处,而且还要深挖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刑事犯罪案件,因为这两个人都有作案的动机,特别是在化工厂被烧一案上,他们的嫌疑最大。虽说他们当时不在本市,但雇人作案的可能性极大。第二,要重点询问陈扬锋、许志明、何辉,以及那个捡垃圾的拾荒者,火灾发生之后的当天晚上,他们便迫不及待地到现场去,这里面说不定就有名堂。尽管当时老毕询问他们时也作了笔录,但我认为老毕的询问不够详细,给人一种草率、不负责任的感觉。所以,咱们接下来要对这几个人重新进行询问,彻底弄清楚他们到现场去的目的。”老焦第一个站起来说。 “嗯,我同意老焦的观点,接下来,要尽快抽调精兵强将,分成两个小组同时进行,一个小组负责深挖苟和杨背后的犯罪事实,另一个小组对陈扬锋他们进行详细询问,争取能从中找到突破口。”省厅领导转过头,看着朱大头说,“朱局长,你有什么建议?说来听听。” “我有一个想法,可否再派两个人去找一下张天,他是本案的一个关键人物,我相信在李正被人从碉楼推下来的那个晚上,他一定看到了什么。如果能从他嘴中得到一点儿线索,我相信对破案大有裨益。”朱大头建议。 “张天不是疯了吗?”老焦说,“上次我已经带人去看过了,他疯得连自己姓啥都不知道了。” “可否再去了解一下呢?我建议让小陈和小黎再去一趟,他们过去与张天打过交道,彼此比较熟悉,万一张天认出他们,暂时恢复了神志,那就再好不过了。” “好吧,那就按你的意思,让小陈和小黎再跑一趟。”省厅领导点头同意了。 接下来,整个侦破小组兵分三路,一路由老焦带领,负责去看守所询问化工厂的两位厂领导,另一路由朱大头带领,负责去询问叫花子和陈扬锋他们,最后的一路,当然就是由小陈负责,带着小黎去精神病院找张天了。 精神病院设在距离市区十多公里的一个乡镇上,原来是乡镇的卫生院,后来经过扩建改建成了精神病院。这里收集了全市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精神病人,由于经常满负荷运行,加上医护人员紧缺,医院面临的压力很大。 小陈和小黎刚刚走进医院大门,一把浇花的水壶便向他们迎面飞来,两人迅速闪躲开来,水壶掉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水花四溅,小黎的裤子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水渍。 “嘻嘻嘻嘻”,袭击者从墙根后转了出来,捡起水壶,得意地扬长而去。 “我靠,一大早就被弄湿了裤子。”小黎忍不住说了句粗话,拿出手帕拼命擦拭起来。 “没想到才进医院,黎大小姐就湿身了。”小陈忍俊不禁。 “你才失身呢!”小黎杏眼一瞪,恨不得给幸灾乐祸的小陈一记飞腿。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这时,一个满头白发、身着白大褂的老头匆匆迎了出来,“没伤着你们吧?到我们这里来,可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否则就有被袭击的危险。” “你就是王院长?我们是专案组的小陈和小黎,专程到这里来找张天。”小陈上前,和王院长握了握手。 院子里果然处处隐藏着危险,幸好有医生和护士全力“护驾”,小陈他们才安全到达了张天住的病房。 一段时间没见,张天更加瘦削了,两边脸颊深陷下去,颧骨却高高耸了起来;他脸上的眼镜也不见了,两只暗淡无光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墙壁,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张天还算是比较安静的,他只是偶尔会大喊‘鬼来了,鬼来了’,表情显得异常惊慌。我们经过会诊认为,他可能是受到极度惊吓引起的大脑功能紊乱,现在病人的知觉、意识、情感、思维、行为和智商都严重缺失了。”王院长叹了口气说,“他已经完全丧失了工作和生活的能力,也许只能永远待在医院里了。” “张天,你还认识我们吗?”小陈蹲下身子说。 张天没有半点儿反应,他甚至连脖子都没有转动一下。 “让我来试一试。”小黎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说,“张天,我是小黎,我曾经到过你们单身宿舍楼,你想起来了吗?” “鬼,鬼来了!”张天看到小黎,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拼命抱住王院长,浑身筛糠一般颤抖起来。 “他现在的情况很糟糕,请你们不要再打扰他了。”王院长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小陈他们只得走了出来。 “看来张天已经彻底疯了。”临上车时,小陈回头看了看医院,心情沉重地摇了摇头。 “是啊,凶手太可恶了,张天这样简直是活受罪。”小黎也摇头叹息。 他们的小车开出没多远,这时一辆面包车迎面驶来,错车的一刹那,小陈不经意间向左看了一眼,他的表情迅速发生了变化。 开车的人好像是老柳,他到这里来干啥?小陈的心里浮出一个疑问。 老毕到省城去了之后,便像从人间蒸发一样,一连几天,他的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无论小陈怎么打,听到的始终是这句话——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老毕怎么了?不会是他的身体真检查出毛病来了吧?小陈忧心忡忡,一方面,他真的牵挂着老毕的身体,担心老毕得什么大病;另一方面,他也有许多新的情况要向老毕报告,比如化工厂两个头头的审查结果,以及老柳最近的一些神秘举动等等,这些话他只能向老毕说,并希望得到老毕的剖析和解读。 侦破小组仍然没有取得令人满意的进展,苟厂长和杨副厂长坚持称自己没有雇凶杀人,更没有放火烧厂,而对叫花子及陈扬锋他们的讯问也没有什么结果,当然,张天这边更是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得到。 三个方向的努力都失败了。在此期间,专案组却接到了来自方方面面的电话,不停有领导询问案情进展,并指示要尽一切努力,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将凶手捉拿归案。 “同志们,最近我们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我也知道大家投入了全部的智慧和心血,付出了超常的汗水和辛劳,可是案情没有一点儿进展,凶手依然逍遥法外。这种最关键、最艰辛的时刻,我们一定要坚强地顶住,不能后退半步,要和凶手比耐心、斗智力,我相信凶手一定会浮出水面的。”省厅领导给大家打气。 “我觉得凶手制造了这几起惊天大案,他可能早就逃之夭夭,已经不在本地了吧?”有人提出疑问,“我们的视野是不是应该更宽阔一些呢?” “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们早就考虑过了,如果凶手逃到外地,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老焦说,“不过据我们的分析判断,他应该还在本地,因为他烧毁化工厂,显然是为了实现某种目的,从目前来看,他的这种目的还没有达到,所以他离开本地的可能性比较小。” “是的,目前我们只能把力量集中在案发地展开调查,如果分散到全国各地,那样无异于大海捞针,抓到凶手的可能性则更小了。”省厅领导肯定了老焦的观点,其他人也就没有再发言了。 每天例行的案情通报会结束后,小陈回到住处,习惯性地拨打老毕的手机,然而,这次没再让他失望,电话居然通了。 “老毕,这几天你怎么回事?是想逼我到省城去看你吗?”小陈有些生气地说,“快把体检结果告诉我!” “没什么大问题,谢谢老弟关心。”老毕哈哈一笑说,“不过,通过心电图检查,还是发现左心室有点儿高电压——我也不知道这高电压是什么意思,按医生的建议,就是要好好休息吧。”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专案组目前可以说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三个方向的路都走死了。”小陈说着,将侦破小组近期的活动详细地向老毕作了汇报。 “老焦有老焦的破案思路和方法,咱们要尊重人家。你呢,也要尽快适应他的工作方式。”老毕显然不愿意听小陈倒苦水,他不太乐意地打断了他的诉说。 “那天我和小黎去精神病院看张天,回来的路上,无意间看到了老柳。”小陈转换了一下话题,他知道老毕肯定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是吗?”不料老毕依然不感兴趣,他漫不经心地说,“老柳去精神病院应该是正常的事情,据我所知,他有个侄儿在医院里当护工,人家去看望侄儿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那……”小陈语塞了,他原以为是一个新的信息,不过在老毕这里却毫无价值。 “就这样吧,我下午还要去医院检查,有事咱们再联系。”老毕道了一声“再见”,毫不客气地挂断了电话。 小陈再打过去,老毕已经关机了。 看来老毕是真的不想管这起案子了!小陈轻轻叹了口气。放下电话,他呆愣着想了半天,实在想不通老毕放弃这起案子的理由,也许,老毕是真的无能为力了吧? 老毕放弃了,但我不能放弃,我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破案!小陈激动起来,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将凶手捉拿归案的美好前景,如果这起轰动全市的大案是他陈冉所破的,那可真是一夜成名天下知啊! 小陈再也坐不住了,他拿出纸笔,将每一个与案件有关的人都逐一写下来,然后仔细分析他们与案子的关系。这是老毕曾经教他的方法,名称叫“树型”分析法,也就是说,案子本身就像一棵大树,而每一个嫌疑人就像这棵大树的枝丫,离树根越近的枝丫,嫌疑越大,作案的可能性也越高。 小陈在纸上画了一棵大树,然后为大树添加了许多枝丫,不过,分析了半天,头昏脑涨的他仍没有弄清哪一根枝丫离树根更近,最有可能的嫌疑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这让他感到无比抓狂。 算了!小陈扔掉纸笔,一屁股陷进沙发里,随手打开电视,本地的频道正播放广告,铺天盖地的广告蜂拥而来,让他不胜其烦。他正想换频道时,突然一条招聘广告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想实现自己的梦想,让自己的设计理念走进千家万户吗?那就来吧,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期待你的加盟,公司将为你提供最好的平台,让你大展宏图,成为装饰装修行业的佼佼者……”伴随话音,画面上出现了一间粉红色的卧室,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躺在粉红色的床上,秋波流转,燕语莺声:“‘美家居’真的棒,我真的好喜欢‘美家居’营造的浪漫氛围哦。”最后的一个“哦”字尾音很长,让人情不自禁地浮相联翩。 女子和粉红色房间被其他广告画面顶替后,小陈的头脑中已经把今晚的活动安排好了:如果晚上八点以前专案组不开会,他就一个人悄悄溜到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门前去探望。凭直觉,他觉得那个可以和老狐狸相媲美的光头老板很值得怀疑。 晚上八点一刻,小陈开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直奔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而去。小陈悄悄来到了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对面的街道上。虽然是晚上,但这家公司门口依然人来人往,进进出出,那份热火朝天的劲儿,无不显示出装饰装修公司近年来生意的红火和鼎盛。 小陈仔细盯着对面每一个进出公司的人,尽管知道这种行为有可能是浪费时间和精力,但他不想放弃。破案需要运气,也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有的时候,运气就是时间和精力堆砌出来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从眼前溜了过去,黑夜对小陈来说显得既漫长又无聊。“当警察要耐得住寂寞,特别是对一名搞侦探工作的警察来说尤其如此。”这是老毕说过的话,往日与老毕一起破案,小陈还不觉得寂寞,今天晚上,他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寂寞的滋味。 “寂寞让我如此美丽,它让我把自己彻底忘记……”小陈想到了一首歌,歌的名字就叫《寂寞如此美丽》,他在心中哼了两句,很快心情便放松下来。 在孤寂无聊之中守候了一个小时左右,对面的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依然毫无下班关门的迹象。 小陈正在胡思乱想时,一辆电动车无声无息地停在了公司门口,接着,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手里提着一个纸袋。他先是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后稍稍整理了一下衣领,快步走进了公司大门。 对这个男人,小陈非常熟悉,不过他一下想不起他的名字。 他到这里来干啥?难道也想装修房子吗?不过看样子又不太像,小陈正在胡思乱想时,另一边的车门突然被人拉开,一个人像猿猴般敏捷地钻进车里来。 “谁?”小陈回头一看,不禁愣住了。 第十一章 真凶浮出 老毕话音刚落,门被轻轻推开,随即,一个男人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看到老毕,他脸上的表情迅速发生了变化,不过,还未等他做出反应,小陈和江涛已经从门后扑了过来,只一瞬之间,这个壮实的男人便被制伏了。 案子悬而未决,侦破小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每个人的内心都十分焦灼不安。 走访、摸排、会商、分析……每天,办案人员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般高速运转。除了紧张的办案工作,他们还得随时应对来自外界的各种压力。 这天上午,东城公安分局门口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鞭炮声响了很长时间,之后,一股呛人的烟雾像一张大网般,慢慢向着办公楼的方向飘来。 “不好啦,王晓聪、李正和孙一平的家属来了,他们硬要闯进来,门卫不让进,双方正在抓扯哩。”江涛从外面跑进来报告。 “王晓聪他们的家属?”朱大头心中不禁咯噔一下,立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唉,这下可能麻烦大了。”一位市局领导探头向外看了看,脸色一下变了。 “朱局长,请你去解决一下。”省厅领导对朱大头说,“记住:态度一定要和气,解释一定要到位,安排一定要周全。” “好,我尽力把这件事情处理好。”朱大头答应一声,赶紧带着江涛和小黎走了出去。 外面,三个死者的亲属臂缠黑纱,一边痛哭一边抛撒纸钱,其中王晓聪的哥哥和孙一平的父亲试图朝公安局大门里冲,但被两个身强力壮的保安拦住了。 “我们的亲人遇害了,为何还不让我们进去见上一面?”孙一平的父亲痛心疾首地说。 “领导们正在里面上班,不能进去打扰!”保安的解释苍白无力。 “上什么班,搞了这么久,连凶手是谁都没弄清楚。让我们进去!”王晓聪的哥哥使劲往里挤。 但两个保安坚守阵地,王晓聪的哥哥无法越雷池半步。 “不许拦着他们!”这时朱大头和江涛、小黎来到了大门口,隔着老远,朱大头便大声吼道。 正在吵闹的双方都愣住了。保安疑惑地看了看朱大头,很不情愿地让开了中间的道路。而孙一平的父亲和王晓聪的哥哥也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你们都是化工厂受害者的家属吧?”朱大头语气轻柔地说,“小江,小黎,快请大家到局招待所住下再说。” 几名受害者家属站住不动,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朱大头。 “大家不要怀疑了,这位是我们的朱局长。”江涛和小黎走上前,帮助他们把随身携带的行李接了过来。 这次来的家属一共是四个人,他们分别是王晓聪的哥哥和嫂子、李正的姐姐,以及孙一平的父亲。在局招待所安顿下来后,大家的情绪明显稳定了许多。 “孩子是怎么死的,请公安局的同志尽快给个说法,我们都是农村人,田里的活也多,实在耽搁不起。”孙一平的父亲直截了当地说。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满头白发,眼睛布满血丝,大概是悲伤过度,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就是,我弟弟是咋死的,你们也要给个说法,不能这么着就糊弄过去了。”王晓聪的哥哥瓮声瓮气地说,“他是死在你们公安局的,你们不赔钱是说不过去的。” 只有李正的姐姐没有说话,她一直默默抹着眼泪,神情十分悲戚。 “你们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自己的亲人不明不白地死了,当然需要一个信服的说法,下一步,该赔偿的就要赔偿,该说明的必须要说明,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请大家相信政府,相信公安局,我们一定把这事妥善处理好。”朱大头说,“不过,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案子还没有告破,凶手没有抓到,所以你们提出的问题目前还无法解决。等案子侦破以后,这些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那你给我们一个准信,这案子啥时能破?”孙一平的父亲说,“我家里还有一个生病的老婆必须有人照顾,你们总不能让我在这里守个一年半载吧?” “我们也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家里的事情还很多。”王晓聪的哥嫂也说。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正的姐姐说话了,这个四十多岁的瘦弱女人咬了咬嘴唇说:“这个案子一天不破,我一天不会离开,我一定要亲眼看看是谁那么狠心,杀了我们家李正!” 江涛和小黎都紧张地看着朱大头,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请你们在这里安心住下来,需要什么请告诉服务员。我们呢,一定会抓紧时间破案,也请你们理解和支持我们的工作。你们想想,如果你们这样天天和警察闹,我们还怎么破案呢?”朱大头耐心地说。 这一番话,让几个死者家属都不由得点了点头,这一场风波暂时平息了。 下午,专案组全部人马再次分散出发,到认为可疑的路口、饭店、宾馆等地方去逐一排查。小陈和江涛、小黎一组,负责到一家二星级宾馆去摸排。 那是本市最早修建的一家二星级宾馆,由于年代久远,宾馆显得有些破败。近年来,随着更多的三星、四星宾馆和酒楼相继落成,那家溢满沧桑的宾馆就像风韵褪去的老妇,逐渐被人遗忘,选择到这里住宿的,多是一些做小本生意的买卖人,或者常年在外出差的小企业销售员。此外,附近一所大学的男女学生,偶尔也偷偷跑到这里来开房,享受年轻激情的愉悦。 小陈他们先是来到宾馆前台,和服务员说明了情况,然后在服务员的陪同下,一起去住了旅客的房间挨个调查。 对这种漫无目的的调查,大家戏称“撒大网”,网收起来后,里面有没有鱼,恐怕只有鬼才知道。过去,有的地方利用这种方式破获了大案、要案,于是这种撞运气似的“撒大网”,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偶尔也会被利用起来。 查看了一楼和二楼,都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宾馆住的人本来就少,而一楼和二楼住的就更少了。登记了住宿的旅客,不是出去办事,就是在房间里发呆或看电视。 不过,当他们走到三楼时,情况发生了一点儿变化。在三楼靠近走廊左侧的房间里,传出阵阵呻吟,声音很轻微,但在静寂的楼道里听来十分清晰。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种声音的含义是什么。 小黎和女服务员的脸上都情不自禁地泛出了些许红晕。 “这个人登记住宿的时候,是一个人吗?”小陈小声问。 “是的,当时登记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服务员回答。 “那就很清楚了,青天白日干这种勾当,一定是卖淫嫖娼!”江涛说着,示意服务员伸手敲门。 “谁?”屋里的呻吟声一下停止了,一个男人警觉地问。 “是我,服务员。” “我现在正忙着哩,有啥事等会儿再说吧。”男人有些愠怒。 “把门打开!”江涛向服务员努了努嘴。 随着门锁转动,房门一下被推开,屋里的一切顿时暴露在大家眼前。两具赤身裸体的肉体白花花一片。床上的男女手忙脚乱,赶紧抓起被单披在身上。 “你们,你们是谁?”男人惊恐不安地问。而女的却低着头一言不发,任披散的长头遮住了脸庞。 “赶紧把衣服穿上吧。”江涛把桌上的衣服扔给他们,和服务员一起走出了房间。 几分钟后,江涛他们重新走进房间,这时床上的男女已经穿好了衣服。男的看起来三十多岁,皮肤黝黑,满脸油汗,一看便是长期在外打工的人;女的约二十五六岁,皮肤白嫩,面容姣好——她,不是李正的女朋友白凌吗? 不用问就已经清楚了:刚才她和这个男人待在房间里,正在做着那种肮脏的皮肉交易。 “你怎么在这里?”小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凌咬了咬嘴唇,低着头不说话。 “白凌,这是怎么回事?”小黎也觉得不可思议,她上前拉着白凌的胳膊说,“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才出来做这个的吧?” 白凌突然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哭声在空落落的楼道里飘荡开来,让人心里不禁有些发憷。 晚上八点,在省厅领导的主持下,案情通报会准时召开,各路人马齐聚在一起,通报下午摸排走访的情况。 不过,此时的小陈却无心汇报,因为他得在八点半以前赶到市中心的一家茶楼去。在那里,有一个重要人物正等着他。 这个重要人物,就是他的师傅兼忘年交老毕。傍晚时分,老毕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内容只有八个字:晚八点半,锦风茶楼。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转眼就到八点二十分了,而通报会仍没有结束的迹象,小陈再也坐不下去了,他狠狠心,硬着头皮去向领导请假。 “孟厅长,我们那一路的情况已经报告完毕了,我现在有一点儿事情,可否提前走呢?”小陈走到省厅领导面前小声说。 省厅领导沉默不语,小陈感到有些紧张。的确,在这个时候请假,无疑是自讨没趣。 然而,令小陈意想不到的是,省厅领导只沉默了几秒钟时间,便点头同意了,他看着小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小陈如遇大赦一般,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在开车前往锦风茶楼的路上,小陈心中思绪万千,他不知道这次老毕又要玩什么新花样了—— 前天晚上,小陈守候在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门前,当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美家居”,心里正疑惑不解时,突然一个人拉开车门钻了进来,当场把他吓了一大跳。 “老毕,是你吗?”小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我,难道还会是别人?”老毕眯缝着眼睛说,“我觉得咱们应该离开这里了,你的车老停在这里,会引起别人怀疑的。走罗,你顺路送我回去吧。” “老毕,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在省城吗?”回去的路上,小陈始终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难道你有分身术不成?” “分身术倒是没有,不过说实话,我根本就没有去省城。”老毕有些得意地弹了弹烟灰。 “你没有去省城?”小陈的嘴张成了大大的“O”字形。 “那天在会上不告而别后,我不过是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然后把手机关掉了——事情就这么简单,嘿嘿,你以为我真的会跑到省城去?”老毕继续着自己的小得意。 “你这么做的目的,都是为了破案?” “是的,兵法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叫引蛇出洞,如果我一直守在洞口,蛇永远都不可能出来,没办法,只好用这一招了。”老毕叹了口气说,“功夫总算没有白费,这些天算是有一点儿小小的收获了。” “是吗,你已经锁定了凶手?”小陈惊喜地说。 “这个还不敢说。”老毕摇了摇头,“我看这起案件不到最后一刻,就是上帝也不敢拍板。” “哦。”小陈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失望的神色,他是多么希望老毕尽快破案啊,那样一来,老毕过去所受的一切委屈都会烟消云散了,而那些嘲笑老毕的人,也将永远闭上臭嘴了。 很快,老毕住的地方到了。 “你不用替我担心,事在人为,我相信凶手最终会落网的。”老毕下车,拍了拍小陈的肩膀说,“这段时间你还是继续在侦破小组工作吧,关于我没去省城的事情,请不要和任何人说,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另外,如果需要你帮助,我会和你联系的。” 目送老毕消失在一个农家小院后,小陈才开车离开…… 不知不觉中,锦风茶楼到了。这是一家掩映在众多商铺包围中的茶楼,很不起眼,但茶楼的内部装修很有文化气息,尤其是随处可见的书画,给人一种儒雅的感觉。茶楼大厅里,每天还会定时举行别开生面的茶艺表演。 小陈赶到茶楼大厅时,正赶上今天的最后一次茶艺表演。这里的茶艺表演叫做“龙行十八式”,据说融合了传统茶道、武术、舞蹈、禅学、易理等,充满玄机妙理。大厅里,两个青年男女各执一把嘴长一米多的水壶,伴随优美的音乐,两人翻转腾挪,提壶把盏,准确将水注入杯盏中。每一式都模仿龙的动作,看上去既赏心悦目,心动神驰,又有些令人心惊胆战,目不暇接。 老毕已经在茶楼的一个包间里等候了,不过,让小陈没有想到的是,包间里还坐着一个人,他就是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的光头老板。 “陈警官,快来品尝正宗的西湖龙井。”光头看见小陈进来,连忙站起身来,给小陈斟了一杯茶。 “小陈,刚才我和尹总正讨论茶艺来着,你喝了那么多年的茶,也看过无数次茶艺表演,你能说出‘龙行十八式’的具体名称吗?”老毕似乎心情不错。 “我看过就忘了,一式都没有记着。”小陈摇了摇头,心想今天老毕让自己来,不会只是单纯喝茶、讨论茶艺的吧? “那请尹总给详细讲讲,我也洗耳恭听一番。”老毕笑着说。 “那我就献丑了。”光头哈哈一笑说,“茶艺表演是茶文化的一个重要内容,中国的茶文化历史悠久,底蕴深厚。‘龙行十八式’可以说正是茶文化发展到鼎盛时期的一个重要表现形式,它的第一式叫蛟龙出海,第二式叫白龙过江,第三式叫乌龙摆尾,第四式叫飞龙在天,第五式叫青龙戏珠,第六式叫惊龙回首,第七式叫亢龙有悔,第八式叫玉龙扣月,第九式叫祥龙献瑞,第十式叫潜龙腾渊,第十一式叫龙吟天外,第十二式叫战龙在野,第十三式叫金龙卸甲,第十四式叫龙兴雨施,第十五式叫见龙在田,第十六式叫龙卧高岗,第十七式叫吉龙进宝,第十八式叫龙行天下。” 光头一口气说出了“龙行十八式”的具体名称,当说到最后一式“龙行天下”时,老毕和小陈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三人品了一会儿茶后,光头把面前的茶具一推,看着老毕说:“毕老,我猜你今天请我来,不只是为了喝茶吧?” “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主要是想向你打听一下,你们招聘设计人员的工作进行得如何了?”老毕说。 “目前是报名阶段,然后接下来是初审,初审选上的人,才能参加面试。”光头疑惑地说,“毕老这么关心我们公司的招聘,莫非……” “没错,我有一个远房亲戚想来参加你们公司的招聘,但不知道能不能招聘上,所以我在这里向你推荐一下。”老毕吸了口烟说。 “既然是毕老的亲戚,那就没啥可说的了。”光头哈哈一笑,“只要业务上过得去,到时我让人力资源部关照一下就成了。” “那真是太感谢了!”老毕拱了拱手,“不过,请你和公司的人在他面前,千万不要说出我的名字,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如果知道我找过你,他肯定会无地自容,没脸在你们公司干下去了。” “好的,这个请你放心,不过我也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他业务能力太差,那公司也不能白养他,只能请他另谋高就了。”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老毕连连点头。 小陈坐在一旁,听着老毕和光头的对话,心里的疑惑更深了,他不知道老毕的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顺便再向你打听一下,安天下装饰装修公司的情况如何?”过了一会儿,老毕再次问道。 “‘安天下’可以说是我们公司的主要竞争对手,前几年该公司发展很好,生意很火爆,他们主要做别墅的内外装修,不过今年以来,随着别墅房产的逐渐衰落,他们公司的业务量大幅下滑,慢慢被我们‘美家居’甩在了身后。”光头摇摇脑袋说,“所以干我们这一行风险也很大啊,我有一种预感,别墅房产的衰落有可能是整个房地产崩盘的开始,如果房地产不景气,我们装修行业也难以为继呀。” “对,这就像食物链一样,环环相扣。”老毕赞同地说,“听说‘安天下’上半年裁了不少员工,是这样吗?” “业务量大幅下滑,不裁人怎么过?当然,他们公司裁的多数是一些兼职的员工,对于正式员工,他们还是有所考虑的。”光头说,“我今天下午到人力资源部看了一下,前来参加应聘的人,有不少似乎就曾在‘安天下’干过哩。” 这天晚上的茶会,在一场看似无关紧要的闲谈中结束了。送走光头老板后,老毕和小陈再次回到了包间里。 “老毕,你今天晚上请光头来喝茶,不会是真的为了亲戚吧?”小陈试探着问道。 “你觉得呢?”老毕似笑非笑地说,“不过,有一天我可能真的要去会会这个亲戚哩。” “是吗?”小陈一时愣住了。 在对待白凌和那个男人的处理问题上,小陈、小黎和江涛的意见出现了严重分歧。 江涛认为按照相关治安管理条例,白凌和那个男人都有责任,应该各打五十大板,每人罚款五千元了事。而小陈和小黎却不同意对白凌进行处罚,一方面是同情她,另一方面是觉得她心中一定有难以言说的痛苦。 事情发生之后,白凌守口如瓶,除了哭泣,什么话也不肯说,这让小陈他们也感觉很为难。 “既然咱们的意见不一致,那干脆把这事报告大头局长,让他来定夺吧。”江涛有些不高兴了。 上午,朱大头正要带另一个小组去摸排,听了江涛的报告,不太耐烦地说:“不就是一桩卖淫嫖娼吗?多大点儿事呀,你们自己处理好就行了,用不着和我说。” “那个女的是李正的女朋友,小陈和小黎不同意对她处罚,所以只能请你来裁决了。”江涛说。 “什么,李正的女朋友?”朱大头有些惊讶。对那个叫白凌的女孩,他并没有多少印象,只记得李正跳楼的那天,他和老毕一起在李正房间里看过她的照片。 “是呀,我们也没有想到,李正的女朋友居然会跑出来卖淫。”江涛说。 朱大头随江涛来到羁押白凌和那个男人的东城街派出所,小陈和小黎也在这里,一看朱大头来到,两人忙站起来让座。 “对那个男人的处罚,我们都没什么意见,罚款是没得说了,不过,对白凌的处罚是否应考虑一下,我们觉得她一定有难言之隐。”小陈说。 朱大头点了点头,他走到隔壁房间,训了那个男人几句,然后让派出所的民警小丁带男人去交钱。男人一脸苦相,先是不停求饶,看事态不可挽回,便开始讨价还价,说自己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可否只交两千元。 “该交多少钱,我们都是有规定的。如果你身上没带足钱,那我们只好通知你单位或家属来帮你交了。”朱大头严肃地说,“这里不是菜市场,你和我们讨价还价没用。” 男人一下如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地随小丁走出了房间。 朱大头又来到白凌所在的房间。在派出所待了一晚上,白凌两眼红肿,神情憔悴,看到朱大头进来,她的头埋得更低了。 “白凌,你知道自己犯的错误吗?”朱大头说,“目前摆在你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一是交罚金立马走人,二是接受十五天的治安拘留处罚。” “我没有钱,如果有钱,我也不会走这条路了。”白凌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听说你过去在公司里当文员,好好的工作不干,怎么去做这种事呢?” “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把工作丢掉,也不会穷得连我妈的医药费都付不起。”白凌咬了咬牙说,“我恨他,恨死他了!” “你说的他,是指李正吗?”朱大头轻声问。 “除了他,还能有别人?”白凌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叹息一声说,“他太自私了,不但毁了我的一生,还丢下我不管——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找他讨个公道。” 说完这话,白凌又沉默不语,只任泪水静静地在脸上流淌。 “好啦,不要哭了,你心里有什么委屈就尽管说出来吧。”小黎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不说出来,憋在心里很难过呀!” “好姐姐——”白凌突然转身抱住小黎,再次失声痛哭起来。 哭够了,白凌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平静地讲起了与李正相识、相爱到最后分手的过程。 我和李正是大学时的同学,我们就读的那所学校,名义上是大学,其实不过是一所三流大学设立的分校,说穿了,学校和大专没多少区别,毕业后的就业前景十分黯淡,所以大家读书时都没怎么用功,有的成天到校外鬼混,有的埋头网络游戏,还有的沉湎于谈情说爱。不过,在众多混日子的同学中,有一个人却显得特立独行,与众不同,他不但学习用功,各门成绩名列前茅,而且热衷学校的各种活动,并在大二时便成为校学生会干部。 这个人就是李正。大概是看惯了周围那些颓废的同学,我对勤奋用功的李正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我开始主动接近他,向他请教学习上的事情,一起讨论学校的人和事。我知道他来自农村,家庭条件不好,而我来自小镇,家境相对要好一些,于是我在生活上默默地关心他,帮助他。时间一久,我们便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在那所位于南方海滨的三流大学里,留下了我和李正人生最美好的记忆,我们出双入对,卿卿我我,洁白的沙滩上留下过我们追逐的脚印,高大的棕榈树下留下过我们浪漫的温馨,不过,爱情的甜蜜和幸福无法阻挡现实的脚步,四年的大学生活结束后,我们不得不面对就业的残酷现实。对很多人来说,毕业就意味着失业,意味着家里花了很多钱却无法得到回报,特别是来自农村的同学,读书早就让家里不堪重负,有些人家更是家徒四壁,负债累累。李正读书一直靠姐姐资助,他们家早已穷得叮当响。如果不是我帮助,他可能很难读完大学。 大四的最后一学期,我们像发疯一般四处寻找工作,开始时期望值很高,处处碰壁之后,希望一点点破灭,诉求一降再降,到后来甚至几百元一个月的工作都有人愿意去干了。我和李正也找过很多单位,但人家的目光都只盯着研究生或重点大学的本科生。万般无奈之下,我和李正回到了我的老家,在这里,我找到了一份公司文员的工作,而李正也顺利地进了化工厂。虽然我们的单位都不如意,工资收入也不高,但能安顿下来,还是让我们感到很满足了。 我父母一直对我和李正恋爱不太支持,特别是我妈,她总觉得李正太穷,而我应该找个家境条件好的人家。不过,在我的坚持下,他们也无可奈何。就这样,我和李正一直保持着恋人关系,平时只要休假,我都会到李正所住的化工厂单身宿舍楼去玩。那个地方环境很好,晚上特别安静,我特别喜欢那个地方,每次去都睡得很香,我甚至幻想:以后结婚,干脆就把那里当新房算了。 如果没有后来出现的美人头像事件,我相信我和李正会一直走下去,走到步入结婚殿堂的那一天。但自从那个诡异的美人头像出现后,我和李正的关系便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最后甚至出现了裂缝…… “那个美人头像怎么会影响你们的关系呢?”小黎觉得不可思议。 “自从王晓聪屋里发现那个头像后,李正就变得闷闷不乐,有一天他对我说,警察可能会怀疑到他头上,因为他借过王晓聪的钥匙,到时候恐怕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为了不连累我,他想暂时和我分开一段时间。当时我死活不同意,我说又不是你干的,身正不怕影歪,你这是何必呢?但他很执拗,在他的坚持下,我们还是分开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到单身宿舍楼去过。”白凌说着眼圈又红了。 “那他和你分开之后,你知道他都在干啥吗?”小黎又问。 “我当时也怀疑他分手有其他目的,但有一次我们在市区见面,他告诉我说,他正在私下调查凶手,查清楚之后还自己一个清白,到时再和我和好。我问他凶手是谁,他却死活不说,只说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他私下在调查凶手?”小黎和江涛都有些惊讶。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之后变得神神秘秘的,自从那次在市区约会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再后来,就听说他跳楼自杀了。”白凌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那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我整天以泪洗面,精神恍惚,以致在一次工作中出现了严重失误,被老板炒了鱿鱼。” “后来呢?” “后来我家里也发生了大事,我妈被检查得了子宫癌,急需一大笔钱医治,而我的工作也迟迟没有着落,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到宾馆的美容美发厅去上班了。我想李正死了,我的心也破碎了,人生也没有什么意义,就像行尸走肉一般,但总要活下去,要恪尽自己做女儿的责任,所以我两眼一闭,啥都不顾及了……” 几个警察静静地听着,内心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滋味…… 白凌最终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她走后,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都沉默不语,小黎的眼眶还微微有些潮红。 “江涛,小黎,你们俩都干过户籍工作,认识的人多,白凌的工作,就交给你们去落实了。”朱大头说,“不能再让她待在那种地方了。” “我们一定尽力去办!”江涛和小黎齐声回答。 这几天,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的光头老板尹总始终处于焦虑不安之中,他心里隐隐有一种预感:老毕先后两次来找他,绝不仅仅是为了他亲戚的工作问题。 “人力资源部吗?请把这次招聘的名单送过来。”他随手拨通了人力资源部的电话。 很快,一份打印完好的名单送到了他的办公桌上。 “尹总,这次招聘一共有二十五人报名,经过初步审查,有十三人不符合基本条件。”人力资源部部长说,“这份名单上的十二人,是我们核定进入面试的合格人员。” “嗯。”光头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名单,一眼便看到了老毕对他说过的那个名字。 “应聘人员都交了作品吧?我想看看这个人的详细资料和作品。”光头用手指点了点名单上的那个名字。 作品和个人资料送到后,光头又打电话叫来了公司的技术总监。 “应聘人员的作品都是经过你们设计部审核的吧?”光头说,“你对这幅作品是如何评价的?” “与其他应聘者的设计图相比,这幅作品的绘图功底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它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不过,作者的设计效果与我们公司的要求还有一定差距,当然,这种差距是设计理念上的差距,应该说问题不是很大。如果他能进入我们公司,我相信假以时日,他一定能担当起独立设计的任务。”技术总监说。 “照你的意思,这个人可以招进我们公司了?” “是的,我认为从设计这个角度来说,这个人应该没问题。作为技术总监,我也希望公司在这次招聘中,能把这样优秀的人才多多吸纳到我们技术部来。” “好的,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光头心中有数了。他拿起电话,准备打给老毕,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电话放下了。 从心底来说,光头是很希望能攀上老毕这个“保护伞”的,毕竟在生意场上,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可能遇到,而老毕在公安系统大名鼎鼎,如果有老毕这棵“大树”撑腰,那么他老尹的腰也会更直,公司的发展也会更顺利了。 不过,安天下装饰装修公司和老毕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想到这个问题,光头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老毕把自己的亲戚推荐给他,同时又在向他打听“安天下”的情况,这其中用意何在?难道,老毕和“安天下”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勾当?他是否想借招聘之机,让自己的亲戚到“美家居”来当卧底呢? 正在他胡思乱想时,老毕打来了电话,迟疑了几秒钟,他还是轻轻摁下了接听键。 “尹总啊,今晚有没有空?我又想请你喝茶了,哈哈。”老毕在那头轻松地笑着说。 “可以呀,还是在锦风茶楼吗?嘿嘿,不错,我就喜欢那里的氛围。”放下电话,光头呆愣了好一会儿,他越来越搞不懂老毕的心思了,如果说这一切只是为了解决他远房亲戚的工作问题,但也用不着三天两头套近乎吧,以他老毕的身份,只需要一个电话就可以搞定的呀? 晚上九点,光头走进锦风茶楼时,老毕和小陈已经在包间里等着了。 “尹总,今晚我点的茶有点儿特别,不知道你喜欢喝不?”老毕说着,将一盎茶推到了他面前,“你尝尝,这是什么茶?” “这是高寒地区产的荞麦和茶一起制作出来的苦荞茶,因为苦荞中含有丰富的维生素,它和茶叶一起泡成茶,具有软化血管,清热解毒,活血化瘀等功效。”光头说,“过去我也喜欢喝这种茶,只是近来喝得少一些了。” “真不愧是茶博士,一喝就尝出味道了。” “惭愧惭愧。”光头摇摇头说,“毕老啊,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事,我回去和人力资源部、技术部认真研究过了,我们真诚欢迎你的亲戚到‘美家居’大展宏图。” “是吗?你可不要为了照顾我的面子,违背了公司的原则啊。”老毕点燃一支烟说,“上次我也是顺便说说,你不要太当真。” “今天下午,我已经和公司技术总监一起审查了他的应聘作品,我们一致认为他完全有能力担当起我公司的工作。”光头说,“你就放心吧,即使没有你打招呼,我们也会录用他的。” “他的作品如何?绘画能力行吗?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吧?” “这么说吧,他的绘画技术已经达到了较高水平——当然,以我们专业的目光来看,他需要提升的空间还很大。”光头说,“不过以他的水平,完全可以胜任我们公司设计师这一职位。” “好好,那我就放心了。”老毕点点头,说,“今天请你来,其实还想向你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是有关凶宅的事。”小陈接过话头说,“尹总是室内装修设计的专家,应该知道什么叫凶宅吧?” “专家倒谈不上,不过搞装修的,如果连凶宅都不知道,怎么给人做装修啊?”光头说,“按照民间迷信的说法,凶宅是指闹鬼或曾发生凶案的房屋,不过,在我们看来,凶宅其实是房屋内的阴阳不和谐造成的。” “是吗?请你给我们详细讲讲。”老毕把烟摁灭,兴趣盎然地倾听起来。 “我们都知道,房屋和祖坟都特别讲究风水,风水的核心,其实就是人与大自然的和谐。说穿了,也就是阴阳平衡。一座房屋风水好不好,其实就是看它的阴阳是否平衡,如果屋里光线很差,常年照射不到阳光,这样的屋子通常湿气较大,一走进去,就会感到阴气沉沉,人待在这样的房间里,心情往往比较郁闷,长此下去,就有可能因心情不好,出现身体内分泌失调或精神错乱等症状。所以选择房屋,首先要避免室内阴气太重。” “那阳气太盛呢?” “一座房屋如果光线太充足,也就是所谓的阳气太盛,也会对人体有所影响,比如光线直接影响人的眼睛等部位,而阳气也会使屋里的小气候变得很干燥,人长期待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会有所不适。”光头说,“总体来说吧,房屋阴阳失调有两种后果:阴气太重,人容易得大病;阳气太盛,人容易得小病。所以我们搞装饰装修时,都会综合考虑这些因素,并通过我们的设计和装修,尽量使客户的房屋达到阴阳和谐和平衡。” “如你所说,本市富豪小区的那些别墅楼,属不属于阴气比较重的房屋呢?”小陈看了老毕一眼,轻声问道。 “从地理位置来分析,富豪小区属于背阳区,一天之中,只有下午的阳光能够照射到房屋,从周围的环境配置来看,小区四周树林太过茂密,更加阻挡了光线的进入。不瞒你们说,小区开始修建的时候,我就和公司的其他人说过,我说这个地方阴气太重,不适宜修别墅,结果如何?不到两年,别墅里便发生了凶杀案……”光头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光头,不再往下说了。 “怎么不说了?”老毕说,“你是突然想到,我们一次次地接近你的目的,就是为了破案?” “是的,如果你们今晚不提起富豪小区,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说真的,我从没见过毕老你这样的警察,平易近人,对人非常真诚,幸好我没有乱说什么,否则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以后就没法做人了。”光头诚恳地说,“如果你们是为了破案找我,那我二话不说,肯定会全力支持你们。” “你言重了。”老毕微微一笑说,“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已经离开专案组多日了,案件的侦破工作由省厅领导和专家直接负责。我和小陈找你喝茶的目的,一方面确实是为了我亲戚的工作问题,另一方面也是想听你讲讲茶艺、风水之类的龙门阵,让我们也增长点儿见识,你说是不是,小陈?” “对对,尹总你还是赶紧讲讲凶宅吧,我特想听听有关凶宅的故事。”小陈连连点头。 “你们是破案的警察,什么样的凶宅没见过?”光头迟疑了一下说,“那好吧,我讲一个真实的凶宅故事。” “这个故事是我的一个叫李力的朋友经历的,他在我面前从没说过谎话,所以,我觉得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应该不容置疑。”光头说着,慢条斯理地讲了起来。 三年前,李力从乡下学校调到县城工作。初来乍到,单位没有住房,他只好自己找房子住。东寻西找,最后在县城东郊租到了一套房子。 虽然在郊区,但房子很不错,两室一厅,有厨房也有卫生间,更让李力感到高兴的是,这套房子的租金十分便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当他问房主为何如此便宜时,房主支支吾吾,只说这里偏僻,租房的人少,他是捡一个钱算一个钱。 当天晚上,李力便搬到了出租房居住。周围的环境十分幽静,夜里,耳边基本没有什么杂音,因此,那晚他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感觉精神特好。 住了几天后,李力逐渐熟悉了周围的环境。住房的后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林子里不时有猫头鹰的叫声;有几座不知什么朝代的老坟,历经千年仍雄踞在树林边上,看上去有些阴森;周围的住户很少,大多是一些早出晚归的租房者,平时难得一见他们的踪影。 工作一上手后,李力就忙得不亦乐乎。由于经常加班,他每天回出租房的时间越来越晚。 一天晚上,李力又加班到十点多。几个同事邀他在外面吃夜宵,酒足饭饱后,他有些醉意地回到出租房,此时时针已指到十二点了。 打开卫生间的门,李力拉亮电灯,准备好好冲个澡睡觉。就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突然看见客厅里好像有个人影。李力心头一紧,以为是门没关好,有人跑了进来。由于客厅的电灯只有十五瓦,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睡袍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根绳子,轻飘飘地走到窗口,看上去随时都可能会从窗口跳下去。 “喂,你是谁啊?危险,不要站在窗口!”李力大声喊道,由于喝了不少酒,头脑不太清醒,他以为她是新来的邻居走错门了。 那个女人不管不顾,她好像没有听到李力的话。只见她把手伸到窗外,将绳子拴到窗户最上面的铁栏上,然后把绳子的一端系牢,接着,她站在窗口一动不动。 这个女人一定有精神病!李力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声,正要走出卫生间去阻止她。猛然间,他意识到一个问题:玻璃窗关得好好的,那个女人是怎么把手伸到外面去系绳子的呢? 李力浑身一个战栗,酒一下全醒了。随即,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头上滚落下来。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大约一分钟——他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站在窗口的女人发出了嘤嘤的啼哭声。哭声若有若无,时强时弱,在静寂的夜里听来让人心惊肉跳。哭着哭着,女人突然把绳子朝自己的头颈伸去,接着,她双脚悬空,白色的身体随即悬挂了起来。 她上吊了!李力一个激灵,正要喊出声来,这时天空一个闪电,把客厅一下照得亮若白昼。在短暂的亮光里,他看到女人脸色惨白,舌头像一条破败的带子从嘴里伸了出来。 “啊!”李力再也无法忍住心中的恐惧,大声叫喊起来。 喊声过后,奇迹再次出现:女人不见了,连同那根上吊的绳子,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力全身上下虚汗淋漓,肌肉酸软无力,爬了几次,都重重地跌倒在地。 这天晚上,他再也不敢睡觉了。他把房间所有的灯都打开,眼睁睁地熬了一个通宵。 第二天一早,李力就找到房屋的主人,要求退房。按照租房协议,租期是一年,如果提前退房,房主有权扣除李力的押金。但李力一提出退房,房主二话不说,爽快地把押金全退还给了他。 走出房主的家,李力仍感到背上冷飕飕的,一股说不出的阴气笼罩在他身上,令他芒刺在背。 “那间房子里吊死过人,一直没人住,你怎么还敢去租呢?”在快走出那个小区的时候,一个自称是房主邻居的老太婆告诉李力。 “吊死过什么人?”李力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一个租房子的女人。去年的这个时间,对了,好像就是昨晚上。那女人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听说她是从乡下来的,在城里打工,被老板玩了,老板最后又把她抛弃了……” 回到县城的大街上,李力仍然有种恐惧感,他始终不明白:他和那女人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吓他呢…… “你讲的这个凶宅故事比较特殊,我过去曾经看过一篇文章,大体意思是人世间根本不可能存在鬼,有些人之所以看到鬼,是因为鬼出现的地方,曾经有人在那里死亡过——在他(她)们死亡的时候,大地把当时的情景,包括影音都录了下来。当某一天的天气条件与死者去世那一刻的天气完全吻合时,大地就会把死者去世时的情景重现出来。”老毕说,“据说在中外的一些古战场上,至今仍会出现战马齐鸣、喊杀震天的奇怪现象,当地人称为‘鬼还魂’,其实用这种原理分析,也就不足为怪了。” “对对,毕老说得太好了,其实真正的凶宅并不存在,一切鬼怪现象都是可以用科学来解释的。”光头说,“下面我再讲一个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这件事情本身也很怪异,后来在我们装修公司的帮助下,那家人才得到了安宁。” “好,我们洗耳恭听。”小陈为三个人的杯子续上茶。如同那晚请光头喝茶一样,他心里也装着很多的疑惑,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他相信老毕的每一次行动都是有目的的。 “说起来,那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那座凶宅位于城市的中心地带,是一座修建于上世纪50年代的俄式建筑,当时楼里一共住了五户人家,其中一户人家占据了楼的大半部分,他们一家三口是从海外回来的华侨,这座楼房,其实就是他们家的祖业。这户人家住进去后不到半年,怪事便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先是老爷子生了一场大病,几乎去见了阎王,接着是有一天,老妈在屋里莫名其妙地摔了一跤,弄得半身不遂,再后来,他们家的姑娘也不知怎么患上了抑郁症,好几次想跳楼自杀。当时人们议论纷纷,都说屋里有鬼,有的还说,可能是他们不孝道,惹得祖先不高兴,所以才招致了这样的报应。这样一说,这家人再也不敢在屋里住下去了,他们找了一个中介公司,想把房屋尽快卖出去。可好几个买主上门看了后,虽然对屋子挺满意,但听说他们一家的遭遇后,都不敢买房了。这样一拖就是几个月,他们一家人都很着急,这时有人出主意,说你们不如把房屋重新装修一下,或许可以把屋里的晦气消除掉。就这样,老爷子找到了我们装修公司,我当时进屋一看,发现屋里光线太暗,而且由于是底楼,里面相当潮湿,有些木头的柱梁都已经发霉了,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霉气。考察之后,我们在不影响整座楼房安全的前提下,对房屋的室内进行了重新设计和装修,尽量增加了房屋的透气性和透光度,使整个房屋焕然一新。房屋主人重新住进去后,再也没有发生过怪异的事情了。” “你讲的这个故事可以归纳为六个字:装修改变人生。”老毕哈哈一笑说,“尹总真不愧是装修业界的大师,连讲故事也在为自己打广告。” “这可不是我自吹自擂,其实我们的装修,也就是增加了那个屋子的阳气,使之阴阳平衡,从而达到了一种自然的和谐。”光头说。 “好一个自然的和谐!”老毕说,“那你能否再帮我们分析一下富豪小区凶案的那幢别墅?” “我认为那也是一幢阴阳失调的住宅,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富豪小区本身阴气就很重,而发生凶案的那幢别墅靠近围墙,自身的阴气更重了一层,再加上别墅里长期只住着一个女人,可以说阴阳严重失衡,长此下去,即使不发生凶案,那个女人也会患上精神方面的疾病。” “嗯,说得有道理!”老毕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看上去深不可测。 上午,市医院门诊部一楼大厅内人来人往,病人和家属络绎不绝,喧闹声像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令人烦躁不安。 “我好久没到医院来了,没想到这里已经人满为患。”小陈看了看排号的队伍,说,“医院的病人咋这么多呢?” “这里集中了全市最好的医生和医疗设备,病人当然都愿意到这来看病了。”老毕感慨地说,“这里热闹如集市,而别的医院却门可罗雀,究其根源,是医疗资源分配不公平造成的,如果这种状况不改变,还会使一般人看病难雪上加霜。” 两人一边谈论,一边向位于四楼的体检中心走去。 走到三楼的楼梯入口处时,老毕突然身体一歪,右胳膊随即紧紧靠在了小陈身上。 “老毕,你怎么了?”小陈一惊,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住了老毕。 老毕没有说话,只是将胳膊紧紧靠在小陈身上,仿佛一个病入膏肓的重病者。直到走上四楼,他才又恢复了常态。 “老毕,刚才是怎么回事?你不会真的生病了吧?”小陈关切地问。 “没有,我身体好着哩!”老毕说,“你知道我们刚才上楼的时候,我看到了谁?” “谁?” “老柳!” “那也不至于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呀!”小陈感到不可理解。 “这段时间我请的是病假,所以我得装出有病的样子,否则老柳会对我产生误会。”老毕意味深长地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做人难,做一名刑警就更难了。” 体检中心十分繁忙。近年来,许多单位每年都会组织职工前来体检,此时正值体检高峰期,体检中心排着长长的队伍。前台的两个护士一刻不停,忙得香汗涔涔。 “你们到后面排队去吧,不许插队!”小陈和老毕刚刚走到前台,还未开口,便遭到了小护士的批评。 “我们找护士长。”小陈上前亮明身份,一个护士愣了一下,很快将他们带到了护士长办公室。 “请帮我们查查这个人的体检报告。”老毕上前,轻轻将一张写有名字的小纸条放在了护士长面前。 护士长打开电脑,输入姓名,电脑里立刻出现了七个同名同姓的人。 “你们要找的是哪一个人?请自己来找吧。”护士长说着,悄悄掩上房门走了出去。 老毕拿起鼠标,把每一个人的资料点开查看,当他看到第四个人的资料时,拿鼠标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 “这张体检报告单,是不是与咱们曾经看到过的某一张体检单很相似?”老毕将报告上的人头像放大后说,“当然,这个头像与那张体检单上的头像不一致,不过这些体检的基本数据都是一致的。” “嗯,确实是咱们曾经看到过的那一张。”小张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相关数据说,“这就是说,那个人将这张体检报告单拿去后,将头像换成了自己,他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呢?” “很显然,他这样做是为了掩人耳目,避免自己的血型被警方拿去比照,于是,他就让另一个人以他的名字来体检,之后,在提供给警方的体检表复印件中,他来了个移花接木,将自己的头像换了上去。”老毕指着电脑说,“你看,这张体检表填制的时间是两个月前,也就是富豪小区凶案发生后仅三天,他便找人到医院体检,从而炮制了那张提供给警方的体检表。从中可以看出,他早就有了预感,并做好了一切准备。” “这么说,凶手可以锁定了?”小陈瞪大了眼睛。 “不过,仅凭那张假体检表,还不足以证明他就是凶手。”老毕的话,又兜头给了小陈一盆冷水,“你可以说他是造假,但要证明他杀人,还需要更确切的证据。” “老毕,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小陈有些心急。 “走吧,医院不是讨论案情的地方。”老毕说着,轻点鼠标,关上了电脑里的文件夹。 和护士长道过“打扰”后,他们走下楼梯,走出医院,很快来到了人来车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老毕,你最近的一系列动作我都难以理解,接下来,你还有什么需要调查的吗?”坐上车后,小陈忍不住问道。 “不需要了,实话告诉你吧,这段时间我名义上是休假,实际上所做的工作比平时更多。通过大量调查,我已经掌握了一些基本证据。”老毕吸了口烟,语气依然平静地说。 “真的吗?你真的已经锁定了凶手?”小陈难掩心中的喜悦和兴奋。这么多天的努力,终于可以见到曙光了,他真想放开喉咙,吼上几声。 “嗯,目前可以说脉络已经清楚,凶手已经昭然若揭,只是,咱们在富豪小区凶案发生后,被那张墙上的美人头像以及那个鬼帖所迷惑,没能及时破案,以至于后来出现了一连串的凶案。从这一点来说,我负有主要责任啊。”老毕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儿喜悦,相反却多了几分沉痛和严肃。 “不能这样说,你能找出凶手,已经是不容易了。凶手太狡猾,也只有你老毕才能识破他的庐山真面目啊。”小陈说,“你最终确定的凶手是谁?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实施抓捕?” “嘘——”老毕把手放在嘴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陈马上意识到什么,他吐了吐舌头,赶紧发动了汽车。 “在鱼儿未最终落网之前,咱们还不能得意忘形,必须谨慎,再谨慎。”老毕看了看表说,“今天下午两点半,‘美家居’要对新招聘的人员进行面试,我想去见见那个远房亲戚,你下午有空吗,咱们一起去看看。” “应该没问题,我再向省厅领导请请假。”小陈说,“自从你走后,省厅领导的脾气似乎好多了,这段时间,我每次请假他都有求必应,脾气好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吗?是不是他们那边有重大进展了?”老毕微微一笑。 “没看出有什么进展,他们每天不是摸排走访,就是开会分析,弄得大家疲惫不堪,凶手没找着,倒是抓到了不少嫖娼卖淫的。”小陈嘻嘻笑着说,“你知道大家私下把我们这种行动叫什么吗?” “扫黄行动?”老毕眯缝着眼睛。 “没错,我们天天出动,几乎把整个城市翻了一遍,这与过去每次扫黄打非的行动差不多,据说一些卖淫的小姐,都对凶手恨之入骨了,说他害得她们丢了饭碗,砸了生意……” 两人一路讲着,很快来到了老毕的住处。下车时,老毕迟疑了一下说:“要不,你下午把江涛也叫上吧,我可能有事需要他帮忙。下午两点半,咱们在‘美家居’门口见面。” “好!”往回走的路上,小陈心情大为愉悦,现在案子终于有了眉目,他打心眼里为老毕感到高兴,同时也希望尽快抓到凶手,让这起悬而未决的案子尽早真相大白。 下午两点半,小陈和江涛准时来到“美家居”门前,等了半天,却不见老毕的身影,小陈掏出手机正要打时,却见老毕笑吟吟地从公司大门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我来得稍早了一些,于是就到尹总办公室去坐了会儿,走吧,咱们进去再与尹总聊聊天。” 三人走进光头的办公室。看到小陈和江涛进来,光头的身体微微哆嗦了一下。他今天的言行让人感觉有些奇怪,脸上的表情也显得有些紧张。 “尹总,招聘面试是三点开始吧?咱们现在是否该过去了。”东拉西扯了几句闲话后,老毕提议道。 “那好,咱们这就过去。”光头夹起一个皮包,走过老毕身边时,小陈一眼看出:光头步履沉重,身体显得有些僵硬。 面试地点设在“美家居”下属的一个分公司里,十二名通过复审的招聘人员今天将在这里面试,并由公司领导和专家决定是否录用。 面试很简单,应聘者陈述五分钟,专家提问三分钟,面试结束之后,应聘者便打道回府,等候公司的电话通知。 老毕和小陈他们在小会议室一边喝茶,一边随意闲谈。 一个多小时后,光头走进了小会议室。 “毕老,只剩最后一名应聘者了,你们到这边来吧。”光头把他们带到了面试的房间里,这里空无一人,面试的专家和部分公司领导已经提前撤离了。 “我也该出去了吧?”光头征询地看着老毕说,“我现在心里很紧张,留在这里好像不太合适。” “那好,请尹总暂时回避一下。”老毕点了点头。 待光头走出去后,老毕向小陈和江涛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近前。 “今天的最后一名面试者,就是咱们要抓的凶手,我建议你们藏在门后,等会儿他一进来,立即将他控制住。记着:动作要迅速,一定不能让他有翻身之机,否则一搏斗起来,尹总的这个分公司可要遭殃了。” “啊,凶手已经现身了?”江涛大吃一惊,不过他很快就沉着下来,和小陈一起,迅速做好了擒拿准备。 嘭嘭!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老毕话音刚落,门被轻轻推开,随即,一个男人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看到老毕,他脸上的表情迅速发生了变化,不过,还未等他做出反应,小陈和江涛已经从门后扑了过来,只一瞬之间,这个壮实的男人便被制伏了。 “你们这是干啥?”男人挣扎着,满脸涨得通红。 “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们也不多说了。小陈,你赶紧通知专案组,就说凶手已经落网了。”老毕点燃烟,美美地吸了一口。 烟气在房间里飘散开来,如老毕他们的心情一般欢悦。 第十二章 孽缘情仇 借着模糊的光线,我看到那个黑色影子拼命挥舞着手中的东西,一次又一次恶狠狠地朝床上打去。噼里啪啦的击打声在静寂的夜色里令人心惊胆战。白色大床上,棉被里的人一声不吭,似乎已被打昏了过去。 化工厂的办公室主任李志浩是凶手! 这一消息像原子弹爆炸,迅速在以老焦为主的专案组中引起了强烈反响,每个人都对此感到惊讶和怀疑。 “李志浩怎么可能是凶手?在化工厂的那么多人中,只有他最不可能了!” “老毕不是看病去了吗,他怎么把凶手抓住了?” “是呀,他会不会搞错了?我们这么多人都没找到线索,他一个人就把案破了,真让人怀疑!” 就连朱大头也觉得不可思议,“凶手怎么会是化工厂的人呢?富豪小区凶案发生后不久,我们便把化工厂所有在职职工的体检报告借出来,与凶手现场遗留的血迹进行了血型比照,结果都不符合。老毕这次会不会是搞错了呀?” 只有省厅领导微笑不语,大案告破,他心里的一块石头彻底落了地,身上的重重压力骤然卸去,让他倍感轻松和愉悦。看着会议室内七嘴八舌表示质疑的人,他更真切地感受到了老毕无与伦比的智慧和低调沉稳的品格。 其实,老毕此前表现出来的消极态度和他对老毕毫不留情的批评,不过是一出苦肉计而已—— 化工厂发生大火之后,省厅领导带领专家组风尘仆仆赶到市里,第一时间,他便把老毕单独请到了自己的住处。 “老毕,案情究竟如何?” “我已经初步确定了目标,只是还有许多疑点没有搞清楚,请再给我一点儿时间。”老毕说。 “你确定的目标可靠吗?” “嗯。”老毕点了点头,“不过,我想凶手可能也有所警觉,目前如果我继续主持专案组的工作,可能会对整个案件的侦破不利,为了麻痹他,我觉得自己退出专案组比较好。” “你说的凶手有所警觉是什么意思?” “我怀疑我们内部有人向凶手通风报信,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而且从整个案件分析来看,他也许还是凶手制造这一系列案件的帮凶。” “既然已经怀疑这个人,为何不把他控制起来?” “我认为目前还没有采取控制的必要,一是我们掌握的证据还不够充分,虽然他的一些行为令人怀疑,但还没有上升到有嫌疑的高度,万一冤枉同志,负面影响实在太大;二是在对凶手调查取证期间,将其帮凶打掉,反而会打草惊蛇,导致凶手提高警惕或干脆逃跑。” “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办?” “我不如辞去专案组工作,让他和凶手放松警惕,而我则在暗处调查取证,这样也许会取得不一样的效果。” “好,我同意你的意见,你在暗处调查,我们在明处呼应。”省厅领导说,“不过你离开专案组的事不能太快,只能慢慢来,以免引人怀疑,适当的时候,你可以以身体不适为由退出……” 下午五点,当老毕和小陈、江涛走进会议室时,省厅领导带头鼓起掌来,很快,整个会议室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老毕,你真的确定所抓之人就是凶手吗?”当掌声平息之后,老焦忍不住站起身问道。作为省厅搞理论研究,也曾参与破获过几次大案的专家,老焦接手这个案子后,头脑里始终迷雾重重,他不敢,也不愿相信老毕抓住了真凶。 “要鉴别他是不是真凶,我想最好还是以客观事实来说话。”老毕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是一小撮黑色的头发。 “这一小撮头发,估计大家也能猜出是谁的了。没错,它们来自凶手,有一部分,我前期已经送去检验了,结果证明,它们与凶手在富豪小区现场留下的头发属于同一个人,这也是我最终确定并抓捕他的主要证据。”老毕一语既出,现场一片哗然。 “老毕,这些头发你是如何得来的呢?能不能给大家讲讲。”老焦十分惊讶。 “其实最初的时候我也考虑过直接抓捕李志浩,然后采集他的头发和血液进行比照,但又担心万一不是他,那样做便侵犯了公民的人身权利。毕竟,在获得确凿证据之前,我对凶手的判断大部分来自分析和推理。”老毕吸了一口烟说,“这起案子的复杂性和艰巨性,相信在场的每一位领导和专家都有切身体会,说实话,我对凶手的判断只是建立在一系列细微的观察和逻辑推理之上,因此即使有百分之一的不确定性,都有可能因判断出错而前功尽弃。” “嗯,老毕说得不错,与聪明而强悍的凶手周旋,如同猎人与狡猾的狼对峙一样,要调查取证,只能在凶手不经意露出破绽时才能办到。”省厅领导肯定地说,“我当初之所以同意老毕去养病,其实就是让凶手放松警惕——好了,我不打扰了,还是让毕麦斯同志来解释头发的来源吧。” 老毕点了点头,讲起了那一小撮头发的来历。 那次在会上与省厅领导“翻脸”后,我并没有到省城去检查身体,而是找了一个隐蔽的农家小院躲藏起来。我知道,要抓住嫌疑犯露出的马脚,必须让他走出自己的屋子——自从大火发生之后,李志浩成天待在家里,很少外出。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怀疑他已经逃离了本市,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和小陈去化工厂的宿舍区观察,发现他还在,我才彻底放下心来。 那段时间,我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监视和跟踪李志浩,我知道,他迟早会走出家门的,因为据我调查,李有一个精神不正常的老婆,他的岳母也和他们同住,李要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必须有稳定的收入来源。而李要找工作,肯定会首先选择装饰装修公司——关于这一点,我想让嫌疑犯自己交代,在这里就不再多说了。 果然,在得知我退出专案组的消息后,李志浩终于按捺不住了,那段时间,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的招聘广告让他如坐针毡,在权衡一番后,他终于抵制不住诱惑,前往公司咨询招聘事宜。也就在那天晚上,我的跟踪收到了很大成效。 傍晚李从化工厂宿舍出发的时候,我便一直紧紧跟着他,当时他骑的是一辆电动车,在距离“美家居”不远的地方,李突然停了下来,看了看四周,迅速钻进街角的一间屋子不见了。 他跑到屋里去干啥?我从出租车上下来,当看清门上的“发廊”两个大字时,内心不禁一阵窃喜。果不其然,隔着玻璃门,我看到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正在给李理发。大约半小时后,李一身清爽地从里面出来,骑上电动车继续往前走了。等他走后,我走进发廊,趁人不注意捡了一撮李的头发揣进兜里。之后,我撒了个谎,假装有事匆匆离开了。当我赶到“美家居”时,发现李已经走进了公司的大门,在这里,我意外地见到了小陈。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当时没有对小陈说破,而是让他赶紧开车离开…… 老毕讲完,会议室里一片肃静。 “毕老,我心里有一个最大的疑问,就是关于凶手的血型问题。当时我从化工厂借到的体检报告表明,李志浩的体检血型与凶杀现场留下的血迹血型并不相符,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朱大头问道。 “据我调查,李到化工厂工作后,从没到医院体检过,他提供给你的那份体检报告,是用别人的体检表炮制出来的。”老毕从怀里掏出一份复印件说,“大家可以看看,这份体检报告的头像和时间明显被人做过手脚,如果不仔细察看,根本看不出来。今天上午,我和小陈已经到医院找到了它的真正主人,这也是促使我决定借‘美家居’招聘面试果断抓捕他的原因。” 专家们将体检报告复印件拿在手里仔细察看,果然发现了上面的破绽。 “最初的时候,他的这一移花接木招数把我也蒙蔽了,让我一度打消了对他的怀疑,不过,后来的许多迹象让我重新对他怀疑起来,特别是李正之死的诸多疑点,让我最终锁定了他。”老毕吸了口烟说。 “如果凶手真是李志浩,那王晓聪屋里的美人头像也必定是他画上去的,可是他怎么画上去的呢?他有那个绘画能力吗?还有,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画上去的呢?”现场的领导和专家们百思不解。 “真相肯定会水落石出的,我想,这一切是否让李志浩自己说更好呢?”老毕微微一笑,重新点燃一支烟吸了起来。 很快,通过血型比照和DNA鉴定,证实李志浩确实是杀害富豪小区屋主吴如萍的凶手。 当初,谁都没有想到李志浩会是真凶,如今,当这个三十七岁,身高一百七十五厘米左右的男人被带进审讯室时,大家才发现他身上原来具备了现场勘察时推断的某些凶手的特征。 对嫌疑人的初审,主要由老毕和朱大头负责,此外,小陈和江涛、小黎等原专案组成员也参与了审讯工作。 “李志浩,现在证据确凿,你就老实交代自己的罪行吧。”朱大头严肃地说。 “我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结果还是被你们识破了。”李志浩长叹一声说,“其实你们不抓我,我可能也坚持不了多久。这段时间,我一直备受精神折磨,每天晚上一闭眼,她的身影就会出现在我面前,那张被划得千疮百孔的面孔总是把我从梦中吓醒……我不知道自己前世做了什么孽,竟然把此生自己最爱的女人杀害了。” 李志浩说着说着,两手捂住面孔哭泣起来,他压抑的哭声像老黄牛叫唤一般,在房间内回荡。 “李志浩,你和死者吴如萍之间到底是何关系?她怎么成了你最爱的女人呢?”老毕吸了一口烟说,“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关系又是怎样发展的,希望你讲得具体一些。” “好吧,我把所有的一切都讲出来,反正我做下那些事情,也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李志浩说,“我现在就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告诉你们吧。” 他用纸巾擦了擦眼睛,稳定了一下情绪,慢慢讲了起来—— 那是今年三月的一个傍晚,我像往日一样,照例下班很晚,一则是单位有事,二则是自己不想那么早回家——你们可能都知道了,我家里有一个疯癫的妻子,回去面对那个乱糟糟的家,我的心情总是很糟糕,因此每天都尽量在单位待到很晚才回去。 同事们都下班走了,整个厂区空荡荡的,只有单身宿舍楼那边传来锅碗瓢盆的交响曲。对住在山上的单身汉们,我一向都很同情,也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他们。有的时候,我下班太晚了,也会买些啤酒和他们一起吃饭,彼此的关系相处得还不错。 最后一抹余晖涂抹在小山上,把整座小山晕染得生机蓬勃。如果不是山上那些恐怖的鬼怪传说,这座小山还是挺美丽宜人的。下山的路上几乎没碰到一个人,快到山脚时,我突然看到一辆红色的小轿车停在路中央,几乎把整条路都挡住了。 滴滴!我按了按电动车喇叭,然而轿车毫无反应,就在我有些生气时,车门一开,一个身材苗条的女郎从车里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我的车开到这里突然坏了。”女郎歉意地笑了一下说,“挡住你的路了吧?” 四目相对,我的心里如小鹿乱撞:眼前的这个女子长得十分漂亮,尤其是那张如满月般的鹅蛋脸上,一双丹凤眼非常引人注目。 “这么晚了,你还要上山?”我指了指山上说,“上面的人差不多都下山了。” “我只到半山腰,不过现在车坏了,我哪儿都去不了,真是急死人。”她一脸的焦灼。 “我来看看吧,看能不能帮你修好。”我从电动车上下来,自告奋勇地说。当年在部队时,我当过三年汽车兵,对汽车一般性的故障也能排解。 我打开小车车前盖,倒腾了一会儿,竟然使车重新发动起来了。 “真是太感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今天真不知道怎么办。”她莞尔一笑,灿烂的笑容让我的心再次一动。 说完她钻进汽车,向我挥了挥手,小车慢慢向半山腰开去。 “她到山上去干啥呢?”我百思不解,迟迟没有动身。不一会儿,我看到小车停了下来,紧接着,车旁燃起了一堆火,红红的火光映照着她的脸,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感。 火熄灭后,红色小车掉头向山下驶来,我也赶紧发动电动车,向万家灯火的城市飞驰而去。 之后的很多天,我都希望再次看到那个女郎,然而,她就像惊鸿一瞥的匆匆过客,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我的心,也由最初的希望,到中途的失落,再到最后的失望,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她如果不是来自天国的仙女,便是从冥界浮出的幽灵。 就在我逐渐将她淡忘的时候,几个月后的一天,我再次惊喜地见到了她。 在这里我要交代的是,我虽然在化工厂上班,但同时也在市里的安天下装饰装修公司兼了一份装修设计的工作。这几年,由于单位效益不好,随时都有倒闭的可能,因此厂里有能力的人,纷纷自谋出路,有的在外面兼职,有的干脆辞职离开了工厂。一年前,我也托熟人介绍,到“安天下”找了一份兼职工作,利用周末的时间,承担公司下达的一些不太重要的小型装修任务。 搞装修设计,绘图是必不可少的一项基本技能。读书的时候,我便对绘画情有独钟,一直充满兴趣,到部队后,我利用业余时间,报名参加了当地一所美院的培训。三年的培训学习,使我打下了良好的绘画和构图设计基础。后来转业到化工厂工作,我的这一特长无用武之地,不过,我没有放弃,有时晚上无聊时,我便会拿起画笔自娱自乐。 再次见到美丽女郎,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日下午。那天,公司给我的任务,是到富豪小区C幢B单元楼为客户的花园改造进行设计。这种活不大不小,过去公司一般不会派我去,虽然我绘图比较好,但毕竟不是专业出身,设计上还有所欠缺。不过,由于最近公司接的活比较多,设计部忙不过来,所以我这种兼职的“半桶水”也被公司派了过去。 经过保安的严格盘问后,我获准进入了富豪小区。当我找到C幢B单元楼,小心翼翼地敲开房门时,我的心一下快速跳动起来。 “是你!”我和她几乎同时说出了这句话,说完之后,我们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今天你们公司说要派一个工程师过来,没想到会是你。”她一边带我向后花园走去,一边说,“你不是在那座小山上上班吗,怎么又当起装修工程师来了。” “这是我的兼职。”我有些得意地说。面对眼前这个比我小了十多岁的年轻漂亮女人,我好像又变成了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言一行都有些莫名的躁动。 从室内穿行而过时,我感到有些炫目。尽管对她的富有早有预料,但我还是对别墅内豪华、洋气的装饰感到吃惊。我不禁产生了疑问:这么年轻的女人,是靠什么拥有豪华别墅的呢? 仔细看了她的花园后,我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设计方案。这几年我担任化工厂的办公室主任,在管理单位绿化的过程中,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我把自己的想法向她说后,她当即表示赞同,并希望我尽快拿出设计图纸,督促公司早一点儿动工。 “我叫吴如萍,你叫我小吴好了。”临走的时候,她大方地伸出手,一双凤眼清澈如水。 我握了握她绵软腻滑的小手后离开,走出富豪小区,竟有些怅然若失。 那天从吴如萍家里回来后,我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于是我特意打探了一下她的底细。有人说她是某富翁的女儿,有人说她是在此地度假的明星,还有人说她是某官员的情人……尽管她漂亮而富有,给人高不可攀的感觉,但在我的心里,还是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萌动。 这份不该有的萌动情愫,为以后的惨案埋下了悲剧的种子。 按照她的要求,我使出浑身解数,设计了一套漂亮的改造方案。她看后十分满意。 把设计图纸交给公司,我的任务就该结束了,不过,在交付图纸的时候,我对经理撒了一个谎:“这个顾客的要求非常多,她说在改造过程中可能还会有微小变动,同时还要求设计人员在场监督工程进展。” “可你是兼职,这段时间有空到施工现场吗?”经理有些顾虑。 “没问题,正好我有一周的休假。”我爽快地说,“这是我独自承担相对比较大的设计,我一定要把它干好!” “可是加班费怎么算?你知道公司的规定,对你们临时聘用人员,不可能有额外补贴的。” “那点儿补贴有没有都无所谓,我只想把工作干得更好。”我很牛气地说。 随后的一周内,我和公司的施工队一起到吴如萍的别墅里进行装修工作。说是施工队,其实也就三五个工人,他们也是公司临时招聘的技术人员。 对我的认真负责,吴如萍十分满意。为了方便施工队进出,她特地把别墅的大门钥匙给了我一把。 “李哥,我有时会外出,这些钥匙就交给你了,装修完你再还给我吧。”她的一声“李哥”,让我听来心花怒放。 不过,在施工的几天里,我和她很少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她显得十分忙碌,每天早出晚归,每次回来,手里不是提了一大堆采购的物品,便是做了一个时髦的新发型。我们每装修完一个项目后,便请她验收。她基本上不怎么挑剔,随便看看便点头通过了。每天,当打扮得漂亮时尚的她从我们面前走过时,我都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心里都会涌起一股难以自禁的躁动。 这天,吴如萍外出不在家,我把施工队带进花园后,忍不住悄悄溜进屋里,仔细观察起女主人的起居之所来。屋里布置得很有情调,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好闻香气。不过这么大的别墅,怎么只有她一人居住呢?我感到万般不解。 卧室的门开着,我偷偷走了进去。宽大的双人床,粉色的床罩,让我心里情不自禁地涌起一种暧昧的欲望。床头上方,挂着女主人妩媚的大照片,那双会说话的丹凤眼含情脉脉地盯着我,让我感到既紧张又兴奋。 床头旁边的柜子里,放着两本相册。我走过去,打开其中一本相册,里面全是女主人的照片,有出外旅游的,也有家居生活的,每一张照片上,她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美丽动人。 我摩挲着这些照片,爱不释手。翻到相册中间时,我看到一张女主人上半身的特写照,照片上的她长发披肩,如满月一般的脸庞上,两只丹凤眼熠熠生辉……我忍不住,悄悄将照片抽了出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而后,我将相册放回原位,迅速走了出来。 之后几天,我都提心吊胆,担心她会发现自己的照片少了一张。要是她一追究起来,我该怎么办?不过万幸的是,她好像并不知情,每天仍然出去购物,做美容美发,仍然客气地和我们打招呼。 “这个女人好风骚好有味啊,不知哪个男人有本事把她搞定?”一天,吴如萍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走后,一个工人半开玩笑地说。 “哈哈,是啊,这么漂亮的女人,睡一晚也值了。”几个工人附和着嬉笑起来。 “你小子再说一遍?”我突然有些生气,两眼紧紧逼视着那个工人。 “关你鸟事,你是她什么人?”那个工人满不在乎。 “你小子找死!”我突然狠狠一拳打过去,他惊叫一声,双手抱头蹲了下去。 “你干吗打人?”几个工人赶紧拉着我,满脸不解地责问。 “以后再说类似的话,小心我揍扁你!”我吐了一口唾沫,愤愤地走了出去。 “这家伙是不是疯了,竟然打人!”身后,他们小声嘀咕着。 我走到外面,刚好看到一辆小轿车开进了小区,随后,吴如萍和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很显然,刚才她是到小区门口等他去了。我心里不禁涌起一股醋意。 那老头鼓鼓的肚子,肥大的屁股,长得特像一只肥猪。我看到吴如萍挽着他的胳膊,两人有说有笑地向室内走去。 这该不会是她的父亲回来了吧?走在路上,我不禁浮想联翩。不过,看那个老头对她的暧昧态度,他们又不像是父女啊! 这一天,我的心情很糟糕,从富豪小区回来后,我没有回家,而是独自一人跑到酒吧里去了。家对我来说,只有沉重如山的责任和难以言说的压抑。不瞒你们说,我的婚姻很不幸福。当年从部队转业回来后,在父母的撮合下,我和一个亲戚家的女孩结了婚,过了不到三年,她便出现了疯癫症状,从此我便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痛苦之中。说实话,我很害怕回家,很想逃避眼前的一切,但我又不能逃避,因为我知道法律是不可能允许我离婚的。 我一个人在酒吧慢慢喝酒,把自己灌得差不多了,才摇摇晃晃地起身往外走。走了半天后,我才发现自己是朝着化工厂的方向前进的。要不要回家?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义无反顾地朝小山方向走去。 当我一步三摇地走进化工厂的办公室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打开门,我在椅上坐了一会儿后,一阵阵酒意和着睡意涌上来,我连打了几个呵欠,趴在办公桌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半夜时分,我醒了,周身感到很酸疼。不行,不能在办公室睡一晚上。我揉揉僵硬的脖子和胳膊,看了看掩映在黑暗中的单身宿舍楼,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我打开抽屉,从一大串钥匙中取下一把。单身楼宿舍每间宿舍都配有两把钥匙,一把归房间主人,一把则由我统一保管——当然,也有的房间主人把两把钥匙都要走了。 在昏黄的路灯映照下,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单身宿舍楼摸去。夜晚的化工厂静得可怕,一处处黑暗的地方似乎隐藏着厉鬼。这座曾经铡死过无数土匪的小山,那些流传的鬼怪故事十分吓人。不过,这对当过几年兵的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可怕。 单身楼宿舍静悄悄的,每一层楼的房间和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听说单身汉们都怕鬼,有些人半夜被尿憋醒后,都不敢上卫生间撒,而是尿在盆子里,第二天一早才端到卫生间倒掉。 我径直摸到五楼王晓聪的宿舍门前,我知道他到外地培训去了,所以打算借他的屋子将就睡一晚。过去我在办公室加班到很晚,不想下山回家时,也曾借住过单身汉的宿舍,不过这种情形很少。 轻轻推开房门,王晓聪的房间显得很乱,地上到处是撕碎的废纸,桌上还有一些用过的画笔;雪白的墙壁上,不知为啥画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对于刚参加工作不久的王晓聪,我只和他接触过几次,知道他瘦瘦小小,脸色苍白,有些胆小怕事。听人讲,有一次单身汉们在他房间喝酒,他给大家讲过一个关于女鬼的梦境,当时大家都觉得很好笑。 躺在床上,我怎么也睡不着。我的脑海深处总是回荡着吴如萍漂亮的脸蛋和苗条的身材,假如那个老男人不是她父亲,那他们今晚肯定会翻云覆雨、缠绵一宿吧?一想到那个老男人压在她身上的情景,我更睡不着了,只觉得喉咙堵得发慌。 我从床上坐起来,拧开床头的台灯,从贴身口袋里掏出吴如萍的那张照片,拿在手中一眼不眨地盯着看。看了半晌,我叹了一口长气,感觉心里既空虚又无聊。这时我的目光落在书桌边的那些画笔上,一种本能驱使我拿起了其中的一支笔。 我先是在地上捡起几张废纸,画了一会儿后,觉得不解气,于是又把目光瞄准了雪白的墙壁。 此时,我的头脑里全是吴如萍美丽的面孔。我坐在床边,对照着手中的照片,一笔一画地画了起来。满月脸、丹凤眼、小俏鼻、樱桃嘴,在我的仔细描绘下,吴如萍美丽动人的脸庞出现在床边的墙壁上。 我扔了铅笔,端详自己的作品。说实在的,我还从未画过如此出色的肖像画,画上的美人,与现实中的她是多么的相像啊!今晚不知是神鬼附身还是我心中装满了她的影子,反正我超水平发挥了一次。 画完画,又自我欣赏了一会儿后,我心里才逐渐平静下来,此时睡意也沉重地袭来。我关掉台灯,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凌晨五点左右,一阵手机铃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原来是岳母打来的,昨晚我一宿没有回去,她放心不下,于是天不亮就给我打电话来了。我赶紧起床,把门一锁,匆匆下山走了。 之后,我时常想起这幅留在王晓聪宿舍墙上的肖像画,也曾想偷偷把它擦掉,但王晓聪回来后,我一直找不到机会,于是只好不了了之了。 一周之后,吴如萍的花园改造终于完工了。 对我们的设计和改造,吴如萍十分满意。第二天下午,她就爽快地把剩余的工钱付给了公司,我也把那把钥匙交还给了她——当然,我早已经私下配制了一把同样的钥匙。 “谢谢你选择我们公司,我代表老板郑重感谢你!”送吴如萍出门时,我有些不舍地看着她。 “哈,我也谢谢你们,我对你们的改造非常满意。”她调皮地一笑,“当然,对李哥的工程设计,我更是十二分满意。” 说完这话,她就准备走了。 看着那美好的倩影即将消失于人群中,我不禁有些怅惘和失落。我知道,这次很好的机会消失后,也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接触她的理由了。 “今晚能不能请你吃饭?”情急之下,我的嗓子里冒出了这么一句,说完之后,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她回头灿烂一笑,“可以啊,不过由我来埋单吧,上次你帮我修好了车子,这次又帮我设计了一个很好的花园,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这次吃饭,我可是两账一起付清罗。” “好啊,咱们两不欠。”我大喜过望,对晚上的饭局充满了憧憬和向往。 傍晚,在小城档次最高的“君再来”酒店包间里,我和吴如萍相对而坐。在我们的面前,诱人的火锅飘着浓郁香气,新鲜的菜摆满了桌子。 屋里有些热,她脱去外衣,在一件红色紧身衣的包裹下,她优美的身体曲线一览无余,散发着诱人魅力。 “谢谢你,能与你吃饭真是三生有幸啊。”我的目光大胆热烈地盯视着她漂亮无瑕的面孔。 “不,应该是我谢谢你,你能陪我吃饭,我很高兴……其实,在这座城市,我有时也挺孤独的。”她避开我的目光,低头专心夹菜。 “你是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吗?那么大的房子,怎么就你一个人住啊?”我说出了心里由来已久的疑惑。 “这你就别问了,好好吃饭,行吗?”她面无表情地说,瞬间,冷艳和孤傲同时爬上了那张漂亮的面孔。 我一下意识到了自己的地位和身份,内心不禁涌起些许羞愧。 闷闷不乐地吃了一会儿,场面有些尴尬,她也意识到什么,主动倒酒,频频和我碰杯。很快,她的脸上便漾起了红晕,看上去娇艳欲滴,令人陶醉。 “咱们今天在这里一起吃饭,也是一种缘分,不要问我从哪里来,好吗?”她抬起美目,有些醉意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问你的来历了。”看她有些醉,我有些心疼。 “这就对了,来,今朝有酒今朝醉。”她举起酒杯,把一杯葡萄酒喝了下去。 “你不能再喝了。”我伸手按住她的手。她柔软白皙的小手在我的手掌中,柔若无骨,滑若凝脂。 热血冲上我的头顶,而她似乎也有些动情,我们互相凝视着,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情不自禁,我走到她身边,用有力的双臂搂住了那令我梦寐以求的曼妙身躯。而她的双手也如鳗鱼般,几乎同时缠住了我的身体。 我喘息着去寻找她灿若云霞的红唇。就在这时,她包里的手机响了。 她一惊,迅速推开我的双手,一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她显得有些慌乱,赶紧拿起手机走出了包间。 我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 当她再次走进包间后,仿佛变了一个人。她冷冷的眼神让我蠢蠢欲动的心很快冷却了下来。 “如果有人调查,问咱们今晚是不是单独吃过饭,你千万不能承认。”她拿起自己的衣服和提包,自顾自地很快走出了包间。 望着她的身影消失,我垂头丧气极了。 那个电话,一定是那个老头打来的!我一边走一边想,她和那个老头,难道真的是情人关系?她是被他包养的二奶吗? 这两个问题搅得我心烦意乱,同时心里涌起了强烈的好奇和不甘:我一定要弄清她的来历,一定要得到她的感情!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相思煎熬之中。爱情不可阻挡地占据了我的身心,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爱人的痛苦和快乐,觉得自己过去的三十七年都白活了。 那次饭局之后,我和吴如萍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她换了手机号码,我再也打不通她的电话。有几天下班后,我悄悄到富豪小区门口附近守候,然而每次都令我失望而归,她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似的,我始终没有看到她美丽的身影。 有一天晚上,我独自躺在床上,忍不住把她的照片翻出来看。看着看着,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中产生了:翻围墙进入她家里,去看看她,向她诉说自己的痛苦和思念! 我立马翻身起来,收拾一番后向富豪小区出发。在小区门口,我看到保安守卫森严,根本没有可乘之机,于是沿着围墙,一直走到一处长有小灌木丛的地方,并从那里翻了进去。 我落脚的地方正好是一片小树林,我在树林里摸索着,慢慢向林外走去。 小区里静悄悄的,正当我走出树林,准备向吴如萍住的别墅走去时,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保安。 “谁?”保安小声喝问,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 我赶紧转身就跑,保安迟疑了一下,跟在后面追来。追到树林深处,眼看无路可逃,我只得钻进了一片茂密的树丛中。我想:这下完了,如果被保安抓住,就太丢人了。 保安随后也赶到了树丛前,他用手电筒扫射了一下后,突然“妈呀”一声,像见了鬼般跑了回去。 趁保安逃跑的当儿,我也赶紧沿原路返了回去。 这次不成功的翻墙行为,让我对吴如萍的思念淡了许多,并且从此打消了翻墙的念头。不过,一个月后的一天,我在小区附近再一次看到吴如萍,并目睹她打了王晓聪耳光后,我又一次做出了翻墙进入小区的举动。 这次翻墙行为,让我做出了一件惊天动地、后悔莫及的事情。 那天下班后,我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富豪小区附近。 这一个月,我思考了许多,觉得自己应该及时刹车,不能再在情感的泥沼中越陷越深了。即使没有我那个疯癫的妻子,我和吴如萍之间,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从各种迹象来看,吴如萍应该是被那个老头包养的情妇,她需要他的金钱来支撑奢华的生活,而我一个穷工厂的中层管理人员,不可能给予她想要的幸福。 虽然自己很清醒,但要做到彻底放下却很不容易。那段时间,我很想见见吴如萍,即使是远远看一眼,我也就满足了。 我在小区门口不远的一处绿化林中坐下来,这里比较隐蔽,而且可以看到整个小区进出的人员。 刚刚坐下没多久,我便看到一辆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了下来,接着,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进入了我的视线。吴如萍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容光焕发,看上去更加青春靓丽。我的心再次快速跳动起来。 不过,只一眨眼工夫,她就进入小区,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我站起身来,叹了一口长气,正要往回走时,小区门口的吵闹声把我吸引住了。回头一看,我惊讶地发现:与保安吵闹的人竟然是王晓聪! 两人没说几句话,只见吴如萍再次出现在门口,她抬起手来,狠狠打了王晓聪一个耳光之后,怒气冲冲地走进小区去了。 她为什么打王晓聪?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百思不解,好奇心迫使我悄悄跟在王晓聪身后,走到了化工厂的单身宿舍楼。 王晓聪回到宿舍后,关上房门,再也没有出来。我走上五楼,来到他宿舍外面的走廊上,透过窗户缝隙往里看时,一个可怕的景象把我吓惊呆了:王晓聪正挥舞着水果刀,疯一般划着墙上的那个美人头像。 “李主任,你找王晓聪吧?”李正不知啥时出现在我身后,把我吓了一大跳。 “不,不找他,我上来随便看看。”我假装四处看了看,然后匆匆忙忙地下楼去了。 难道王晓聪和吴如萍也有来往?王晓聪为什么会如此痛恨她的画像呢?在下山的路上,我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得烦躁不安。这天晚上,我又一个人走进了酒吧。 不过,这次我没喝多少酒就出了酒吧。走到外面,望着漆黑的夜空,我心里突然又涌起了一个翻墙入室的大胆念头。凭着一股酒劲,我回家后拿了一把水果刀别在身上,等岳母和妻子入睡后,再返身往富豪小区方向走去。 赶到富豪小区,已经接近午夜了。按照上一次的路线,我很顺利地翻墙进入了小区里面。这一次我比较幸运,没有遇到巡逻的保安。我悄悄摸到吴如萍住的那幢别墅前,用自己私配的钥匙打开大门,小心翼翼地往里摸去。 屋里的光线十分暗淡,在外面昏黄的路灯灯光映射下,每一间宽大的屋子都显得影影绰绰,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氛围。我不知道吴如萍一个人住在里面,会不会有害怕的感觉。 我蹑手蹑脚地摸到她的卧室,正要进去,突然门侧一个黑影闪了出来。我吓了一跳,赶紧躲在屏风后面,同时,我的手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腰间的水果刀。 我无法看清那个黑影的真面目,只觉得他的体形看上去不像是男人,倒和吴如萍的身形有些相似。 难道是她?但她为什么躲在自家的房门后呢? 我正疑惑间,黑影已推门进入了卧室。我正考虑要不要进去时,突然房间里传来了吴如萍“啊”的一声惨叫,随即传来了剧烈的打斗声。 我浑身热血沸腾,抽出水果刀,几步便冲进了卧室里面。 卧室房间宽大而温馨,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溢满整个空间。 借着模糊的光线,我看到那个黑色影子拼命挥舞着手中的东西,一次又一次恶狠狠地朝床上打去。噼里啪啦的击打声在静寂的夜色里令人心惊胆战。白色大床上,棉被里的人一声不吭,似乎已被打昏了过去。 一股热血冲上我头顶,我握紧水果刀,几步冲到黑影身后。 黑影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他背着我,击打得越发凶狠。 我不由分说,猛然间用手臂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 黑影剧烈挣扎着,由于脖子被我紧紧勒住,他的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为了怕打斗伤及床上的吴如萍,我将黑影向旁边的卫生间拖去。我的本意是将他在卫生间里制伏,然后报警,交给警察处置。 卫生间里一片漆黑。 拖黑影到卫生间后,我松了一口长气,刚想放手,谁知他的头一松开,突然狠狠咬住了我的手臂。 “啊!”一阵钻心的疼痛让我情不自禁叫出声来。我急忙用右手去解救自己的左手。 情急之下,我忘了右手握着锋利的水果刀。 只一瞬间,刀子便深深刺进了他的后脑勺。他闷哼一声,头软软地垂了下去,同时四肢剧烈抖动起来。 此时我大脑一片混沌。在浓烈的血腥味刺激下,我一不做,二不休,左一刀右一刀,疯狂地朝他的头部刺去。 很快,他就一动不动了。 我杀人了!从地上爬起来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同时我想起了还躺在床上的吴如萍。 吴如萍的伤势如何?她会不会已被黑影谋害? 我摸索着走出卫生间,战战兢兢地摸到了卧室的电灯开关。 随着啪嗒的一声脆响,房间里充满了柔和的粉红色光晕。 我的目光急切地向那张大床看去。 大床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粉红色绣花棉被,棉被高高隆起。在大床边上,胡乱扔着一只同样粉红色的绣花枕头。 吴如萍会不会已窒息而死?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我战栗着一步一步走近那张大床。 床边的梳妆镜和穿衣镜里,我看到了全身血污的自己,我的脸由于极度紧张和害怕变得有些扭曲。 走到床边,我伸出双手,用力揭开了那张粉红色的棉被。 “啊!”我再次叫出声来,面对眼前的情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紧紧地扼住了我的身心…… 粉红色的绣花棉被揭开后,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只粉红色的绣花枕头,枕头上的鸳鸯绣得十分精致,尤其是鸳鸯的眼睛,在柔和的灯光下很逼真地闪烁着黑亮的光晕。 很显然,这只枕头和胡乱扔在床边的那只枕头正好是一对。 被窝里根本没有人! 我感到浑身上下虚汗淋漓。难道吴如萍没有回来,那个被我杀死的黑影只是进屋行窃的盗贼?想到这里,我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屋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烈,在静寂得可怕的午夜里,尸体散发出来的死亡气息在偌大的别墅里氤氲。我在原地呆呆地愣了有一分多钟,才突然猛醒,并决定赶快离开。 从卫生间门前经过时,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忍不住想看看被我杀死的黑影是谁。我慢慢走进卫生间,摸到了墙上的电灯开关。 灯亮了,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幅惨烈无比的凶杀场面。 黑衣人面部朝下躺在地上,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背上,他浑身血污,头部被刀戳得稀巴烂;卫生间的地上、墙上,到处是大片大片的血迹。尽管这个场面是我一手制造的,但我心中还是涌起了一阵阵的恐惧和恶心。 我仔细看了看,发现黑衣人身上的黑衣,其实是一件做工极其精致的黑色睡衣,那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在灯光下白得耀眼……看着看着,我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可怕的预感:我杀死了吴如萍! 我颤抖着,慢慢把眼前的尸体翻转过来。当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时,我一下便认了出来。 吴如萍双眼可怕地大睁着,美丽的面孔被划拉得血肉翻飞。除了恐怖的脸,她的身体仍充满了无限的性感和诱惑:睡衣微微敞开,露出了饱满酥软的丰乳;裸露的小腿丰润、光洁,令人想入非非……多少次,我在梦中思念过这个美妙的身躯,可在今夜,我却亲手毁掉了它。 我站在卫生间里,很久很久,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我希望这只是一个梦,一个可怕的梦。 当当,客厅里突然传来钟声,把我吓了一大跳。这时我的头脑完全清醒了:已经是凌晨两点,我再不赶紧离开,今夜可能就走不出这座城市了。 我从卫生间里取下一条毛巾,把自己留下的痕迹一一擦拭掉。走的时候,我又取下一条浴巾,把身上的血衣脱下来,和那把水果刀,连同吴如萍放在床头的手机一并包了起来。之后,我再一次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吴如萍,心一横,悄悄溜出了大门。 刚一出门,我便看到一束手电筒光朝这边射了过来,一个保安站在几十米开外,紧张不安地往这边探望。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只愣了几秒钟,我便贴着墙根,迅速朝树林方向跑去。跑到树林里,我回过头去看,发现保安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由于担心保安找来援兵,我赶紧循着来时的路径,溜出了富豪小区。 由于太紧张了,在小区外面的一条水渠边,我遗失了那条毛巾,不过我已经无暇顾及了,只是一个劲地拼命往庄稼地里跑。 何去何从?在远离富豪小区的一片玉米地里,我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最初我想逃离本地,然而摸了摸身上,只有几百元钱。这样即使逃出去也寸步难行,于是我又决定冒险到办公室去取钱——平时,我的私房钱都是藏在办公室的抽屉里。 提心吊胆地走了半个小时,我终于走到了化工厂办公区。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这使我的胆子大了不少。 打开办公室抽屉,我拿到了平时积攒的一千多元钱。揣好钱,在即将出门的瞬间,我又不禁有些犹豫起来:难道今后就要过逃亡的日子了吗?我走了,岳母和妻子怎么办?虽然和妻子没有多少感情,但时间长了,也有一种难以割舍的亲情呀! 正在这时,单身宿舍楼那边传来了关门声,声音不大,但在静寂的夜中十分清晰。接着,我看到一个黑影从五楼走了下来。看走路的姿势,我确定那是王晓聪。 站在办公楼的黑暗处,我一直目送王晓聪走出化工厂,向山下的那条小道走去后,我才收回了自己的思绪。 鬼的传说、破碎的美人脸、王晓聪的懦弱……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物在我的头脑中高速运转,最后,一个大胆而荒唐的想法迅速萌生了。 祸嫁王晓聪!我心里无比的激动和兴奋,他被死者打过耳光,如果在他房间里发现死者血迹,那么就是三岁小孩都能想到:出于报复,他杀了吴如萍。 当然,在谋划这个想法的时候,我也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被人识破,我就赶紧逃跑! 我把浴巾解开,拿出血衣,用盆子里的水浸了浸,然后重新把它和水果刀一起包裹起来。之后,我抱着浴巾,慢慢向王晓聪的宿舍摸去。 来到王晓聪的宿舍门前,手刚摸到门锁,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令人惊恐的叫声。我迅速回头,看到一只猫头鹰的模糊身影从眼前飞掠而过。 我的头上冒出了冷汗。开了房门,我才拿出手机,借助淡淡的手机微光,找到了墙上那幅破碎的美人脸。我用沾满血迹的衣服在美人脸上擦拭,直到美人脸变得血迹斑斑了,这才起身离开。 转身之际,我看到了桌上的那把水果刀。水果刀和我杀人的那把刀没什么两样,它们都是单位统一购买,作为劳保用品发放给职工的。 我小心捡起桌上的那把刀,然后把我的血刀抽出来,用血衣擦去上面的指纹,轻轻地将它放在了床头的一个包里。 做完这一切后,我关上房门,悄无声息地溜回了办公楼。 回到办公室,我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我把办公室里的一套工袋取出来,换好衣裤,然后将浴巾、血衣和刀子放进一个手提包里,连夜下了山。 在城郊的大河边,我找了几块石头放进提包里捆牢,将包扔进了河里。然后,我在河里洗了一个澡,彻底洗去了身上的血腥味,若无其事地回了家…… 李志浩交代完毕后,审讯室死一般沉静。 “你当时进入吴如萍房间后,真的看到了一个黑影?”朱大头问道。 “千真万确,如果不是那个黑影,我也不会误杀吴如萍了。”李志浩说,“吴如萍为何半夜起来四处游逛,并使劲击打床,这其中的原因我至今都不明白。” “是呀,吴如萍的这一行为的确很怪异。”小黎也说。 “毕老,这是否说明吴精神上有问题?”朱大头看着老毕说,“我认为她内心有许多不安全的阴影,这些阴影,是基于父母早亡,导师袭扰,以及雷大鹏老婆不容等诸多因素,这些因素叠加起来,使得她的内心十分脆弱,从而有神经衰弱之类的表现。” “嗯,除了你说的这些,居住环境对她的影响也不容忽视。”老毕点了点头,说,“之前我和小陈一起,与‘美家居’老板尹总探讨过房屋风水的问题,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一幢房屋如果阴阳失衡,对居住在里面的人来说很不利。你们想想:那么大的一幢别墅,里面只住了她一个人,长期在孤独和恐惧笼罩下生活,她完全有可能患上精神方面的病症。” “是呀,吴如萍当时之所以没在床上,而是在房间里四处走动,很可能是精神上出现了问题,最大的可能,是她已经患上了梦游症。”小陈说道。 “唉,我当时怎么没想到呢。”李志浩长叹一声,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你杀了人后祸嫁王晓聪,可你根本没有想到,王晓聪和我们现场勘察的凶手特征相去甚远,而且,你还在现场留下了头发和血迹,我们只需要用这些去比照,就可以排除他的嫌疑。”老毕吸了口烟说,“你这样做毫无意义,只不过让一个无辜的弱者白白送了性命。” “是的,我没想到你们会发现那些细微的东西,如果真的检验血型,那我就完蛋了——当年参军体检时,我就发现自己是罕见的熊猫血。”李志浩说,“所以没等你们找我借体检报告,我就赶紧找堂弟去做了一次体检,然后在复印体检表时做了手脚。我想,这样一来,你们就会把化工厂的人都排除在外,也就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来了。” “你这一招确实不错,再加上土匪女人传说和那个鬼帖,你的确把我们的破案方向一度引入了歧途,你能告诉我们土匪女人传说和那个鬼帖的真相吗?” “土匪女人传说在这一带由来已久,我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李志浩说。 “你说的借题发挥,是指那个算命先生吧?”老毕微微一笑,“那位老先生多次在化工厂山上山下散布谣言,煽风点火,使得到处人心惶惶,从这一点来说,他至少是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 “都是我害了二舅。”李志浩低下头,“我死不足惜,但让二舅受到牵连,这是我的错。” “你的错还不止这个,被你牵连的人,还包括你曾经在殡仪馆工作时的师傅。”老毕一言既出,朱大头和小陈他们都不禁大吃一惊,而李志浩更是脸色大变。 第十三章 真相大白 看守所房间里,李志浩脸朝下静静地趴在地上。他的头上,一个拳头大的血洞还在断断续续地冒着鲜红的血液和花白的脑浆。房间里充满了浓浓的血腥味,靠窗的一面墙上,溅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墙的正中央,一张用圆珠笔画上去的人脸肖像特别引人注目。面如满月,丹凤美眸,樱桃小嘴……看到这里,大家都感觉后背有些发冷。 “先说说你的二舅吧。据我调查,老先生真的是一位算命先生,正是这一点,所以他的语言特别有煽动性,老茶客和一个绰号叫猴子的男人,正是受了他的盎惑,所以他们把土匪女人的故事发挥得淋漓尽致,在周围群众中引起了较坏影响。”老毕看了一眼李志浩说,“这位老先生,就是你发动起来的‘援兵’吧?” 李志浩沉默了一会儿,表情显得有些痛苦,但接着,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讲了起来—— 杀害吴如萍后,我曾经回过一趟老家——你们可能已经知道了,我老家就在牛背山的一个小村里,家里父母已经不在了,但有个二舅还在那里生活。二舅是个孤寡老人,多年来靠给人算命维持生活,我每年都会去看他几次,给他送一些吃的和用的东西去。这一次我去时,二舅看我心神不宁,就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开始不说,但二舅经常给人算命,察言观色的能力很不一般,他说我肯定有事,而且一定是大事。我心里一惊,心想不如和他说了,打小二舅便疼我,他肯定不会把我的事情说出去。于是,我原原本本地把杀害吴如萍的事告诉了他。 二舅愣住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后来,他拿起拐棍,狠狠地往我身上抽,边抽边骂:“你这小子,都人到中年了还这么浑,你这不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吗?”抽着抽着,二舅也止不住泪流满面。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他唯一的亲人,如果案子告破,我被警察抓进去,等着我的只有死路一条,那时便再也没有亲人来看他了。 “二舅,我已经把祸事栽到单位一个小伙子头上去了。”我说着,把那个美人脸的故事,以及自己杀人后所做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这样看来,那个小伙子是替你顶罪了。”二舅稍稍放心。 这天下午,二舅和我谈了很多,我们之前从没说过这么多话,二舅以他丰富的人生经历和自己独特的心理学知识,帮我详细分析了这桩案子,他认为要确保万无一失,还必须把案子弄得再复杂一些。 “对了,你说那个女的第一次到山上去,究竟是去干啥?”二舅问。 “我后来听她说,她那天上山,是去祭祀她的一个祖姑婆,那个祖姑婆是被土匪抢上山去的,后来没人去赎,祖姑婆就当了土匪头子的压寨夫人,再后来,山寨被官兵攻破,祖姑婆和土匪们都被铡死在山上。小的时候,她从老一辈的口中听说这故事后,觉得祖姑婆太可怜了,于是在心里暗暗发誓:有一天一定要去祭祀一下这个可怜的祖姑婆。” “原来是这么回事!”二舅眼珠转了两下,嘴角不由自主地浮上一丝笑意,“志浩啊,牛背山土匪的故事,你小的时候,我不知给你讲过多少遍,既然被你杀的那个女的和土匪女人有关系,那咱们就可以拿这个做文章了。” “怎么做文章?” “这个你别管,这事就交给舅舅去办吧。”二舅说,“志浩呀,这段时间你可要特别小心,千万不能大意,等把这段时间熬过去,这件案子就会不了了之。” “二舅,你这么大岁数了,要注意保重身体,我反正无所谓,如果警察破了案,该偿命我就去偿命好了。” “你可别说瞎话,舅舅还想靠你养老哩,再说了,你现在还没有孩子,你们李家的香火也不能断在你手里呀!”二舅泣不成声。 “二舅——”我抱着二舅瘦弱的身体,放声痛哭起来…… “如此说来,你后来炮制那个鬼帖,也是受了你二舅的启发吧?”小陈问道。 “是的,我从老家回来后,越想越觉得二舅的话有道理,如果把吴如萍和八十年前被铡死的土匪女人联系在一起,就会让人感到怪异和神秘,那样也会给警察制造很大的麻烦。虽然二舅答应帮我去做,但我知道他讲的那一套,只会在一些小市民中引起骚乱,对警察和不信鬼神的人来说根本不起作用。于是我开动脑筋,没事便在网上搜索有关牛背山土匪的资料。有一天,我通过Google英文搜索,意外地发现在国外的一个网站上,有一组介绍中国西部的照片,发帖者称其祖父约翰逊年轻时到过中国西部,并拍摄了大量的照片,其中有一组照片,是反映官兵处决土匪的,上面标注的地点赫然就是牛背山,而且巧的是,照片上的土匪女人,与吴如萍长得很像,特别是脸形和眼睛,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这个网站上的照片,后来被发帖者自己删除了,你复制照片,应该是在此之前吧?” “是的,我把照片复制下来后,还在后面回了帖,我觉得铡土匪脑袋那几张太血腥太恐怖了,于是回了一句:It is bloody。过了两天我再上那个网站去看,发现那一组照片已被删除了。”李志浩说,“当时我得到这一组照片后如获至宝,我想要是把它们和富豪小区凶案联系起来,发到网上去,肯定会让很多不信鬼神的人也感到困惑。不过,就在我准备发到网站论坛上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要是警察追查我发帖的ID,那我不就暴露了吗?” “因为不想暴露自己,所以你发了一封神秘的电子邮件给张天,你怎么会想到利用张天呢?假如他收到电子邮件后置之不理,你的这一番苦心不是白费了吗?” “应该不会,我知道他一定会重视我发给他的邮件的。这么说吧,在化工厂里,我虽然只是个一般的中层管理干部,但和职工们打交道相对比较多,大家的吃喝拉撒、后勤保障、劳保发放等等,都是我在具体负责。和职工们相处时间久了,哪个职工有什么爱好、性格有什么特点等等,我都大体清楚。张天一直想当作家,这几年一直不停地写鬼故事,我知道将这些素材提供给他,他一定会大喜过望,并会很快发到网上去的。” “那张天的电子邮箱地址,你是怎么得到的呢?”小黎插话道。 “厂里对有出差任务的职工都要求留有详细的联系方式,包括手机号码、电子邮箱和QQ等,以便他们出差时方便联络。所以我很容易就查到了张天的电子邮箱,并把那些照片和文字发给了他。第二天我到网上搜索,发现他已经发在了本省新闻网的一个论坛里。但几天后,那些照片和文字也看不到了……” 正说着,朱大头从外面推门进来,对着老毕耳语了几句。老毕点了点头,与他一起匆匆走了出去。 李志浩被两个警察押着,也离开了审讯室。 当天晚上,对李志浩的审讯工作继续进行。 “如果说吴如萍是被你误杀的,那么王晓聪的死,你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从性质上说,他也是被你谋杀的。”老毕摇了摇头,“你利用那个美人头像栽赃陷害,再加上王晓聪的性格弱点,你一下便击垮了他的意志,即使他不自杀,也可能会像张天那样精神崩溃。” 李志浩低着头,一声不吭。 “这两个人倒也罢了,但你不应该再对李正他们下手,继续在犯罪的深渊中越陷越深。”老毕说,“接下来,你要好好交代一下,你是如何杀害李正的。” “李正不是我杀的,我没干过那样的事。”李志浩矢口否认。 “即使你没杀李正,你前面犯下的罪行已经足以偿命了,但我们要弄清事实,还案件一个完整的真相。”朱大头说,“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配合我们把事情说清楚吧。” “我确实没杀李正,他是自己跳楼死的。”李志浩一脸平静地说。 “好吧,既然你坚持不承认,那我就说说我的理由吧。”老毕吸了一口烟说,“首先,我要说明的是,李正并不是跳楼自杀,其理由主要有三点:第一,李正尸体上的部分伤口和疮伤,并不像是跳楼撞击所为,特别是其后脑勺上的一处肿块,一看就知道是被铁锤之类的硬物击打所致,这处伤口,才是李正真正的死亡原因;第二,尸体着地的姿态也有些怪异,一般情况下,一个柔软的活人体从高处坠落,与僵硬的死人体从高处坠落,两者着地后的姿态有明显差别,根据我的经验,李正显然是属于后者;第三,碉楼铁栏杆上磨掉的锈迹显示,跳楼者身体与铁栏杆之间有较大的接触面积,而且两者之间的摩擦力度较大,因此才会使铁锈大量脱落,这显然不符合常规的跳楼逻辑,除非这个人是在完全失去知觉或死去的情况下,被人从铁栏杆上推下去的。” 老毕的分析,让李志浩再也无法平静了,汗水从他的头发里密密钻出来,在脸上蜿蜒爬行。 “下面,我再说说我怀疑你的理由,你可能没想到吧,正是在走进你办公室的那一刻,你办公室里一尘不染的干净引起了我的怀疑。”老毕话音一落,不只是李志浩吃惊,就连朱大头他们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其实在察看李正尸体和碉楼环境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凶手是在哪里杀害他的呢?很显然,碉楼不是第一凶杀现场,因为李正不可能平白无故地跑到上面去,任凭人家敲他的脑袋。后来在调查的时候,我特意到厂区、单身宿舍楼等地方看了看,都没发现可疑之处,直到走进你的办公室,发现屋里出奇的干净时,我才恍然明白过来。” “我办公室干净与否,这能说明什么问题?”李志浩仍然不肯松口。 “好吧,那我告诉你,你是什么时候打扫办公室的。”老毕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据我了解,在李正被杀的前一天,职工们得知王晓聪自杀的消息后,纷纷跑到你的办公室来询问并征求你的意见,因为进出的人比较多,你的办公室显得很脏很乱,但这一天你一直处于忙碌状态,直到下班,你都没有时间打扫卫生——这一点,我从厂办干事小孙那里得到了证实,因为那天他是和你一起离开单位的。而李正被杀的当天,据你自己所说,你是上午十一点左右到的山上,刚刚上山,你便发现了李正的尸体,然后你赶紧报警,并打电话通知其他干部,也就是说,那天上午你也不可能打扫办公室,唯一可能打扫办公室的时间,只能是深夜或者凌晨,而你打扫办公室的目的,就是为了消除房间里遗留的凶杀痕迹。” “啊,原来是这样!”小陈他们恍然大悟,“原来办公室就是杀害李正的第一现场,难怪他要趁夜里把办公室打扫得一尘不染了。” 这时,大家再看李志浩,发现他面色死灰,身体微微哆嗦起来。 “是的,李正确实是我杀的,不过我也是被迫的呀,当时我要不杀他,他可能就会把我供出来了。”李志浩嘴角颤抖着说,“我做这一切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相信也没有一个人看见,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毕说,“如果那晚李正不进入你的办公室,你就不会有机会杀他,不过,他已经对你产生了怀疑,这种怀疑让你很不安宁,相信总有一天,你也会对他下毒手,对吧?” “是的,在单身宿舍楼的十多个单身汉中,李正是最有头脑、办事最稳重的一个人,他的那份成熟和冷静有时让人觉得很可怕,其他人都没有怀疑我,唯独他对我产生了怀疑,当然,我知道他的怀疑是有理由的。”李志浩说,“我醉酒后在王晓聪屋里住过一晚,并画了那个头像,我想,李正后来可能有所察觉,再加上那天傍晚王晓聪在屋内划头像时,我在窗外偷窥,当时被李正发现了……总之,我有一种感觉,他对我已经产生了怀疑。” “你仅凭这种感觉,就对人家痛下杀手?”小黎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不仅仅是这些,在得知王晓聪自杀的当天,他曾走进我的办公室,冷不丁问了我一句话,就是那句话,让我一下提高了警惕。” “什么话?” “他说:‘李主任,王晓聪已经自杀了,你觉得他是凶手吗?’我说:‘是不是凶手,警察自有定论,咱们都不要乱猜。’‘是吗?我怎么觉得凶手另有其人呢。’他说完也不等我回答,自顾自地走了出去。当时我愣了半天,心想可能坏了,李正这小子可能已经把我盯上了,如果不除掉他,他总有一天会向警察反映我的情况,到那时就完了。于是,当天下班回家后,吃过晚饭,我又趁夜深人静时悄悄溜回了山上,并在自己的办公室潜伏下来。” “你怎么知道李正当天晚上会到你办公室去?” “这可能是一种直觉吧,我想放假的这三天,李正一定会有所行动,最大的可能,就是会潜到我的办公室去搜寻。我有一些不方便放在家里的东西搁在了办公室,要是被他拿去可不太好。” “你办公室都有哪些不方便放在家里的东西?” “一些接待账单,购买物品的票据等等,这些都无所谓,最主要的是,我有两本日记锁在办公室的抽屉里,其中一本上面记载有我和吴如萍交往的细节,以及我对她的情感和思念等等,杀害吴如萍后,我本想将日记本付之一炬,但最后没舍得烧掉——我真是太傻了,到了那种地步,还保存着日记……” “这些都不要说了,请你还是讲讲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吧。”老毕摆了摆手说。 李志浩沉默了足足有两分钟,才抬起头,讲起了那天晚上杀害李正的详细过程。 那天晚上,我是十一点左右到的山上。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我朝单身宿舍楼方向望了望,与往日一样,单身宿舍楼一片漆黑,而且静得可怕,偶尔一阵轻风吹过,树叶发出簌簌的摩擦声,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在摸到门锁的那一刻,我犹豫了一下,把钥匙重新放回了口袋里。如果李正今晚要来,我的门没有锁上,那他肯定会怀疑而不敢进屋。我绕到办公楼后面,通过一扇卫生间的小窗翻进了楼道走廊里,再从走廊的窗户翻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盛满了黑暗和寂静,在外面昏黄的路灯光晕映照下,书柜、桌椅、文件架等影影绰绰,像一群游荡的孤魂野鬼。 我的办公室是套间,外面大的一间用于办公,里面小一点儿的屋子,主要是用于接待来访的客人或作为临时休息的场所。我走进小屋,先是在长沙发上躺下来,后来又觉得不妥,于是在挂衣帽的木架下坐了下来——这样,即使有人进屋,如果不仔细搜寻,是不可能发现我的。 我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把铁锤,它是我白天从车间里悄悄拿到办公室藏起来的,锤头扁平,大约有四五公斤重。我想李正要是胆敢溜进屋来,那我就会毫不客气地给他一家伙。不过,想到又要杀害一个无辜的同事,我的心里有些隐隐作痛。说真的,我并不想杀人,自从误杀了吴如萍后,我就像被推上了一条可怕的轨道,身不由己地往错误的方向快速滑去。 在紧张与期待、兴奋与痛苦的矛盾之中,一个钟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楼道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李正可能不会来了吧?我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渐渐地,瞌睡像一座沉重的大山袭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呵欠,在衣帽架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刚睡下没多久,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了,我赶紧起身,伸手去摸身边的铁锤,然而却没有摸到。就在我惶恐不安时,一个人影慢慢走进了办公室,从身形和走路的姿态来看,这显然是一个女人。她是谁?我心里涌起阵阵恐惧。女人离我越来越近,只见她披头散发,身着黑色的丝绸睡衣,赤脚走在地板上,悄无声息,仿佛一片树叶轻轻拂过地面。 我大气都不敢出。女人慢慢来到了我面前,用手轻轻撩起长发,露出面容,借助幽蓝的光晕,我看到一张无比狰狞的脸:上面布满刀伤和划痕,看上去千疮百孔,有一只眼睛甚至被挤到了眼眶外;每一处划痕上,都有鲜血溢出,殷红的血液从脸上滴落下来,雨点般洒在面前的地板上。 吴如萍的鬼魂找我索命来了!我吓得瑟瑟发抖。就在我几乎崩溃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嘭嘭嘭嘭的声音,鬼魂听到声音,很快从窗口飘了出去,而我也慢慢睁开了眼睛,原来刚才是一场噩梦!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正要起身去找纸巾,这时嘭嘭嘭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该不会还是梦吧?我使劲掐了自己一下,一股疼痛感立时传遍了全身。 忍受着巨大的恐惧,我慢慢从衣帽架下站起来。侧耳聆听,声音来自外面的大办公室。我慢慢移到门口,透过门缝,看到外面的办公桌前有一小团光点,那是一支如拇指般粗细的小手电筒发出的光亮。此刻,那支手电筒正被一个黑影叼在口里,而黑影的双手,正用改锥用力撬着办公桌的抽屉。 他终于来了!我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呼啦一下燃烧起来。定了定神,我又轻轻走回衣帽架下,在地板上摸到了那把铁锤。 我紧紧握着铁锤,再次来到了门口。此时黑影已经把办公桌撬开了,他专心致志地在我的桌屉里翻找着。由于办公桌正对着套间的门,因此黑影背对着我,他黑糊糊的背部和后脑勺完全暴露在我眼前。 屏住呼吸,我一点一点地扩大着门的缝隙。我知道,这时任何一点儿声音都会惊动黑影,如果他发现我在房间里,有可能会立刻跑掉,也有可能会与我短兵相接,作殊死搏斗……一旦真打起来,鹿死谁手很难说清。 门完全打开了,而黑影毫无觉察,他正全神贯注地翻阅着我的日记本,借助手电筒的微光,我也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没错,他就是李正! 我胸中压抑的愤怒像火山般爆发了。我杀人固然有错,但与你李正有何关系?你为何要苦苦相逼,深夜溜到我的办公室来查找证据?想到这里,我心中最后的一丝良知和理智泯灭了。 我握紧铁锤,一步一步,慢慢向李正走去。 空气紧张得似乎凝固了,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和鼻孔呼吸的声音。 李正似乎感觉到了屋内空气的异样,他侧耳听了听,双手停止翻动,正当他要转过脑袋的一瞬间,我疾步上前,挥起手中的铁锤,重重地打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啪的一声响动过后,李正闷哼一声,身体重重地跌倒在地板上,那支小手电筒也一下摔到了角落里。 我挥起铁锤,正要打第二下时,手在半空却停住了——我意识到这是办公室,如果场面太过血腥,恐怕第二天一早就会被人发现。 我从角落里捡起小手电筒,照了照,只见李正嘴角流出一股浓稠的污血;伸手试试,他的鼻孔里还有微弱气息。 我想了想,从抽屉里取出一卷透明胶,撕下几段,将李正的嘴和鼻孔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 我一边封,一边思考着如何处理他的尸体。 嘴和鼻孔封完,我也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将尸体从楼顶推下去,造成他自杀的假象。 我之所以有如此想法,是因为李正最近正被警察调查和询问,在一般人看来,排除了王晓聪作案的可能后,李正的嫌疑最大,他在这个时候选择自杀,完全合乎情理。 等了半小时左右,待李正完全停止呼吸后,我把透明胶从他脸上撕下来,然后扛起尸体,一步一步向碉楼走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中途休息了几次,我终于将尸体扛到了碉楼顶上。 啪啦一声,尸体着地后发出了巨大的沉闷响声。我紧张地看了看单身宿舍楼的方向,确信没有人发现,这才从碉楼上溜了下来。 回到办公室,我将屋内每一个地方都仔细擦洗了一遍,并把李正破坏的桌屉锁页重新修好,之后,我连夜下山回家。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放心不下的我又重新回到了山上。 我没想到的是,那天上午竟然没有一个职工到厂里去,而张天和孙一平也睡得那么沉,我不得不成为“发现”尸体的第一人。 李志浩交代完杀害李正的全过程后,夜已经很深了,他很快被带离了审讯室。 “毕老,李志浩交代的事实,与你的判断如出一辙,只是,当初你既然已经断定李志浩是凶手,但为何又不把他及时捉拿归案呢?”江涛有些困惑地问。 “因为这个。”老毕从纸袋里取出那张尸检时在李正身上发现的照片说,“这张吴如萍的照片当时在李正身上出现,让我对自己的判断一度产生了怀疑。在看到这张照片之前,我一直坚信杀害李正的凶手,也是富豪小区凶案的始作俑者,所以当时勘察现场回来后,我准备第二天就拘捕李志浩的,不过,这张照片的出现,扰乱了我的思绪。” “你的意思是说,李志浩不会傻到用这张照片去栽赃陷害李正?” “是的,按照一般的逻辑判断,李志浩如果真是富豪小区凶案的凶手,那么他把照片放到李正尸体上无疑是引火烧身,这种欲盖弥彰的行为,本身就极易引起警方的怀疑,很显然李志浩不会去做这种傻事,但如果照片不是他放的,那么其中就一定还有隐情——正是这种判断,让我在李志浩是否杀害吴如萍这一问题上产生了纠结,也错过了第一时间抓捕他的时机。” “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但照片既然不是李志浩放的,它又是如何跑到李正身上去的呢?你能解释一下吗?” “从李正本身来说,他不可能有吴如萍的照片,排除了李志浩放上去的可能,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张照片是李正偷来的。”老毕看了看大家惊异的神色,眯缝着眼睛说,“那段时间咱们对化工厂进行重点摸查,李志浩为了保险起见,于是将一直珍藏在身上的照片夹在日记本中,锁进了办公室的桌屉里,那晚李正撬开桌屉,无意中看到了这张照片,他觉得这是李志浩作案的重要证据,于是将其放进内衣口袋里。就在他聚精会神翻看日记本时,没想到遭到了李志浩的袭击。” “当天晚上,李志浩应该没有发现这张照片已经丢失,否则他肯定不会让照片放在李正尸体上,对吧?”小黎插了一句。 “嗯,确实是这样。”老毕表情凝重地说,“不过,正是凶手的这一疏忽,让案情变得更加复杂了,如果他当时就把照片收回去,那我可能很快就把他捉拿归案,也就不会发生之后的惨剧了。” “真是阴差阳错啊!”朱大头叹息着说,“这其中的曲折是非,也只有你毕老看得清楚,说实话,我们当时根本没想这么多。” 第二天上午,专案组一行带着李志浩,来到化工厂所在的小山上。 时隔半个月,被大火肆虐过的厂区看上去依然触目惊心,焦黑的墙壁,倒塌的柱梁,遍地的树桩……一切无不昭示着那场大火的惨烈和无情。 一到山上,从警车里出来后,李志浩便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 “孙一平,我不是成心害你的呀,当时我给你钱,叫你下山,你不听,你怎么那么傻呢?”李志浩抓扯着自己的头发,表情显得很痛苦。 那幢在大火中被烧得只剩下半边的单身宿舍楼立在眼前,一阵寒风刮过,楼上黑色的尘灰飞扬起来,像幽灵般在厂区四处飘荡。 老毕他们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志浩,谁也没有说话。 李志浩被押解着,在厂区内一一指认现场。仅仅一个晚上,这个三十七岁的帅气男人便仿佛老了许多,他步履蹒跚,神情憔悴。 “你为什么要把整个化工厂都烧毁?”回到东城公安分局后,对李志浩的审讯工作继续进行。 李志浩捂住面孔,半天没有说话。 “李志浩,你必须如实交代你的罪行!”朱大头严厉地说,“你做下的这一切,毁掉了很多人的生活,你应该好好反思,还化工厂同事们一个完整的真相。” “我肯定会说的,你们让我再静一静。”李志浩说。 “你抽烟吗?来一支吧。”老毕掏出一支烟递了过去。 李志浩抽了两口,便剧烈咳嗽起来。不过,他很快便适应了烟味的刺激。情绪平静下来后,他讲起了化工厂发生大火的那个夜晚—— 李正死的第二天,警察来现场调查回去后,同事们也陆续下山去了。我把办公室的门反锁上,打开桌屉,仔细查看里面的物件,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我夹在日记本中的吴如萍的照片不见了! 一开始,我也怀疑是被李正拿走了,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李正如果要拿,肯定会连日记本一起拿,再说了,他还在翻日记本时,便被我砸晕了,根本不可能拿走照片。 我找遍了办公室的所有角落,都没有找到,后来,我又把整个办公楼也找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要是谁拾到这张照片交给警方,那可就糟糕了! 怎么办?我的脑细胞再次高速运转起来,很快,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我脑海中:烧!只要烧毁整个化工厂,那张照片就会化为灰烬,我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可是,这座有二十多年历史的工厂就要毁在我手中吗?想到这里,我又有些犹豫起来,说真的,我对工厂很有感情。当年从部队转业,工厂就成为我人生的重要舞台,在这里,我从一个毛头青年成长为中层管理干部。工厂不但赋予了我工作的乐趣,而且也养育了我及我的家庭。 不过,随后接到的一个电话,让我很快摆脱犹豫,重新坚定了烧厂的念头。 电话是厂长打来的。之前,我在电话中向他汇报了李正死亡的事情,请示怎么处理,当时他只“嗯”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第一,如果死者家属来厂,要尽量做好安抚工作;第二,做好干部职工的情绪稳定工作,多放几天假,让大家好好休息;第三,加强工厂的保安工作,防止有人趁机偷拿厂里的东西。”厂长的声音在电话中听起来很僵硬,仿佛是在安排一件与己无关的工作。 放下电话,我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厂长和副厂长早就没有把化工厂当回事了!关于他们在外面办厂的事,我早有耳闻,也隐隐知道他们办厂的资金来源。在厂里,我虽然是厂办主任,但一直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而他们也处处防着我,只把我当作处理杂事、琐事的一个盾牌。在这伙人的操持下,化工厂的效益每况愈下,破产是早晚的事情,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我一年前经过老乡介绍,悄悄到安天下装饰装修公司找了一份兼职工作。 在办公室越坐越气愤,而这更使我烧厂的念头变得不可遏制。我想反正早晚都是破产,不如早一点儿破产,也许对厂里的职工更有好处,而且这一烧,说不定还会牵扯出厂长他们贪污腐败的事情来。 坚定了烧厂的决心后,我去动员孙一平下山,然而好说歹说,他都不肯走。 工厂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林,厂烧起来后,住在单身宿舍楼的孙一平肯定难免一死。有那么一瞬间,我都想放弃这一念头了,但很快,我的心重又变得像铁块一般硬。 那天凌晨一点多,我回到山上,点燃了靠近厂区的树林。 风很大,很快整个厂区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你的那两本日记,是否也在这场大火中被烧毁了?”老毕问道。 “我想保留它们已经没有意义,而且可能还会给我带来更大的麻烦,所以就让它们灰飞烟灭了。”李志浩说,“认识吴如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我不该在错误的时间遇上她,所以再留着那些文字,只会让我更加痛苦。” “遇上谁并没有错,错的是你不该爱上她,更不该在误杀她之后一错再错,让这么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朱大头严肃地说,“因为你那天晚上将血涂抹到美人头像上的荒唐行为,导致王晓聪自杀,之后你又杀害李正,烧死孙一平,化工厂也被付之一炬,再加上张天精神失常——这一切,皆因你的情欲贪念而起,等待你的,将会是法律的严惩!” “我有罪,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他们的家人……”李志浩嗫嚅着,神情沮丧至极。 朱大头转过身,向身后的小黎看了一眼,小黎会意,拿起审讯笔录,让李志浩在上面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毕老,我心中还有一点不明白:李正被杀之后,因为那张照片,你已经放弃了对李志浩的怀疑,照理说不应该再追踪他了,那为何之后还一直紧追不放,并最终发现破绽将他捉拿归案呢?”李志浩被带走后,江涛忍不住问道。 “我说过放弃对他的怀疑了吗?”老毕轻轻一笑,“不错,在李正的尸体内衣里发现吴如萍的照片后,我曾经对自己的判断一度产生了怀疑,不过,正是后面的那场大火,让我重新将目标锁定了李志浩。” “为什么呢?” “你来解释一下如何?”老毕徐徐吐出烟圈,看着小陈说。 “好吧,我来试着分析一下。”小陈接过话头说,“李志浩引发大火的目的,是为了毁灭自己犯罪的证据。正如他之前所交代的那样,他当时并没有发现李正拿去了照片,后来发现照片丢了后,一下着慌,所以想利用大火,将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的这一行为却正为毕老指明了方向。” “没错,对那张照片为何出现在李正身上,我当时分析了多种可能性,但都无法确定。大火之后,我才明白过来:原来凶手并不知道那张照片被李正拿走了。”老毕补充道。 “既然再次确定他是凶手,为什么不马上将他抓起来呢?”小黎也好奇地问道。 “由于所有的证据都在大火中被毁,特别是那两本记录了凶手与吴如萍之间情感纠葛的日记,苦于没有证据抓人,所以毕老只好采取曲线救国的方针,主动退出专案组,最后引蛇出洞,让李志浩露出破绽,从而一举破获了这起大案。”朱大头也兴致勃勃参与到讨论中来。 “毕老退出专案组,可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吧?”江涛说,“听说老柳是李志浩的内线,不知道把他抓到了没?” 老毕和朱大头相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一次审讯李志浩的时候,我不是把毕老叫出去了吗?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当时就是看老柳去了——在省厅领导的部署下,李志浩被抓的当天,老柳就被控制起来了。”朱大头得意地说。 “连对我们也保密啊!”小黎嘟着嘴说,“老柳这老家伙平时一声不响,一脸的慈悲,没想到却是一个潜伏者——对了,毕老你是怎么识破他的庐山真面目的呢?” “是啊,毕老你快给我们讲讲吧。”江涛也急切地说。 “老柳和李志浩的关系,估计你们都不是很清楚吧?”老毕重新点燃一支烟,“据我调查,老柳的老家也在牛背山上,与李志浩家离得很近。老柳年轻时当过兵,退伍后在村小学当过一段时间的代课老师,在这期间,李志浩也在该学校读书,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还是师生关系哩。” “那后来呢?” “后来山下的火葬场招工,老柳被招了进去,由于胆大,再加上在部队宣传报道组学习过绘画,他很快当上了殡仪师。李志浩高中毕业后,在老柳的推荐下,也到殡仪馆干过一年多时间,之后,李志浩不想再与死人打交道,于是报名参军,到部队锻炼去了。” “难怪他胆子那么大,原来曾经在殡仪馆干过!”小黎说。 “这么说来,老柳和李志浩的关系不一般,他成为李的帮凶也就不足为奇了。”江涛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嗯,正是有这层关系,所以在得知李杀人的事实之后,老柳在一定程度上充当了凶手的‘消息树’,警方有什么活动,他都在第一时间传给了李。我推测,老柳可能还在制造假象等方面给李出谋划策,导致我们的侦破工作遇到了不少障碍。”老毕说,“小陈可能还记得吧,我们那晚在王晓聪屋里看老柳修补画像,老柳当时的讲述便让我产生了怀疑,之后,那个鬼帖的出现,恰好印证了老柳的说法,所以仔细分析就不难发现,老柳是在帮助凶手扰乱我们的视线。当然,这其中还有不少可疑之处,这些疑点集中出现在老柳身上,不能不令人警觉——好了,咱们都别说了,还是请老柳来讲讲吧。” “带老柳进来!”朱大头高声吩咐。不一会儿,老柳便在两个警察的陪同下来到了审讯室。 “老柳,你身为人民警察,却与犯罪分子同流合污,泄露警方内部消息,致使犯罪分子逍遥法外,并在后来制造了更加骇人听闻的刑事案件,你知罪吗?”朱大头严肃地说。 老柳神情憔悴,脸上两个大眼袋更加突出。他低着头,半天没有说话。 “我们已经弄清了你和李志浩的关系,其实你帮他开脱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你没想到事情后来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吧?”老毕说,“老柳,你是公安队伍的一名老同志,工作勤勤恳恳,业务能力突出,但你不该如此犯糊涂啊!” “都怪我一时糊涂,我不该帮他呀,如果当时就让他投案自首,他就不会在犯罪的道路上走得更远……”老柳说着,眼里渗出了浑浊的泪珠。 大家看着白发苍苍的老柳,一时都感觉有些心酸。 “我一定好好交代,争取宽大处理。”老柳擦了擦泪水,慢慢讲起了他帮李志浩的详细过程。 一个多月前的一天晚上,我正在家里吃饭,李志浩提着两瓶高档酒,匆匆走了进来。 “志浩,你这算怎么回事?”我不肯收他的东西,“你家里那么困难,还买这么高档的酒?” “你是我的恩师啊,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平时我工作忙,难得来看你一次,今天好不容易来了,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吧。” “好吧,我收下了。”我回头拿了一副碗筷和一只酒杯说,“你还没吃晚饭吧?来,陪我喝两杯。” 我们爷俩就着桌上的小菜,一边喝一边聊,渐渐地,李志浩就有了几分醉意。 “柳老师,我最近干了一件蠢事,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李志浩眼圈红红地说。 “什么事?” “富豪小区凶杀案的那个死者是你整的容吧?不瞒你说,那个人是我杀的。” “怎么会是你?”我大吃一惊,赶紧走过去把门轻轻锁上了。 “我不是故意杀她的,当时我看到一个黑影在打她……”李志浩借着酒劲,把作案的过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你啊你,你真是太糊涂了,那种女人是你能追求的吗?再说了,你家里还有患病的老婆,你怎么这样荒唐呢?”我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在我的心目中,早已把这个小学时当过我学生,后来又到殡仪馆当过我学徒的男人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如今孩子做了天大的错事,怎能不叫我感到痛心疾首呢? “柳老师,这事已经无法挽回了,我就想听听你的意见,看看怎么办?这几天我吃不好,睡不着,老是提心吊胆。”李志浩可怜兮兮地说。 “目前负责这个案子的是老毕,这老家伙鬼精得很,估计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嗅到你的气息。”我担忧地说,“听说在现场还发现了凶手的毛发和血迹,这可是最要命的两个物证啊,一旦他们锁定你,你就无路可逃了。” “那我只能投案自首了?” “投案自首,等待你的也是死路一条!”我说,“无故入室杀人,作案手段极其残忍,即使自首,恐怕也难逃死刑。” “唉,我死不足惜,只是我的老婆和岳母怎么办?”李志浩悔恨不已,不停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你杀人之后,是如何处理善后的?”沉默了一会儿,我问道。 “我把血迹涂抹到了一个画像上……”李志浩把那天晚上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我。 “如此看来,事情还没有糟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只要想想办法,说不定可以瞒住老毕。” “有什么办法吗?” “目前公安派出警力到处摸排,估计很快就要摸排到你们化工厂了,王晓聪墙上的那个头像被他们发现后,化工厂的全体员工都会成为嫌疑对象,采集每个人的DNA不太现实,但血型对比是切实可行而又很直接的途径,因为凶手在现场留下的血迹显示:这种血型很独特,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熊猫血’。”我一边分析,一边思索对策。 “那怎么办?如果一查血型,我就完了。” “你们单位每个职工过去是否都体检过?” “差不多吧,除了一些年纪大的职工,中青年的这一批都体检过。” “你体检过吗?” “没有,每年的体检名额,我都让岳母和妻子去体检了。” “那太好了,你赶紧找个和你年龄、身高、胖瘦都差不多的人去体检,把他的体检表要到手后,炮制一份你自己的体检表,以备警方调查时提供给他们。另外,这段时间你要尽量减少外出,特别是不能随便在外面理发。”我说,“以后你也不要到我这里来了,警方内部有什么消息,我会尽量告诉你。” “柳老师,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李志浩声泪俱下,一下跪倒在我面前。 我赶紧扶起他,说真的,我内心也很苦涩,我知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成他的帮凶了,如果案情告破,我也难逃法律惩罚…… “你虽然一直替李志浩通风报信,给我们的侦破工作制造了不少障碍,不过,我也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及时报信,他可能还不会放松警惕,跑到‘美家居’去应聘。”老毕吸了一口烟说,“那晚我们请你喝酒,我说了很多醉话,你可能都告诉李志浩了吧?” 老柳苦笑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十分难堪。 “是的,包括你之后请假去省城看病的事,我也一并告诉李志浩了——我们都以为你真的生病去了省城,因此心里都放松了不少,之后李志浩跟我说,他家里经济困难,要出去找工作,我也同意了,没想到你根本没有离开本地……” 老柳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老柳,你实话告诉我们:李志浩杀害李正,放火烧化工厂,这两件事是否与你有关?”过了一会儿,朱大头问道。 “没有,没有,这是他自己干的,与我毫无关系。”老柳矢口否认,“当时我还在电话里狠狠骂过他,我说你这样干,不是使自己越陷越深吗。他说他没有办法,如果不杀李正,李正就会抓他的把柄。” “就算这两件事情与你无关,但有一件事应该与你有关系,不过,幸好你悬崖勒马,没有铸成大错,否则你也难逃法律严惩。”老毕说,“好了,今天的审讯就到这里吧,你下去后再仔细想想,我们说不定还会再找你问一些细节。” 老毕说完,向朱大头轻轻点了点头。很快,老柳便被人押了下去。 “毕老,你说老柳悬崖勒马,到底是指哪件事呢?”江涛问道。 “噢,有件事情可能小陈还记得吧?那次你和小黎一起去精神病院找张天,回来的路上,不是遇到老柳吗?” “对啊,当时我向你汇报了,但你好像并没放在心上。”小陈说。 “不是没放在心上,而是当时还不能说破。”老毕的眼睛又眯缝了起来,“据我分析,老柳当时去精神病院,明是看望自己的侄儿,实则是去探视张天的病情。所幸的是,张天的精神已经严重失常,否则他也难逃一死。” “你是说,老柳担心张天精神恢复正常后,把自己知道的秘密说出去,所以想对他下毒手?”江涛瞪大了眼睛,“看来老柳也不是一个好东西啊!” “这只是我的分析,不能当成指控他的证据,再说张天没有死,咱们也不能过分追究老柳的责任吧?”老毕说,“他在公安系统干了这么多年,咱们也要体谅他的难处。” “对,我同意毕老的意见,关于他想对张天下手这一未成事实,咱们就不要记在审讯笔录中了。”朱大头揉了揉胳膊说,“毕老,大功已经告成,我今晚一定要兑现之前的诺言,请你和小陈好好喝一顿酒了。” “好啊,这次大头局长赖不掉了。”小陈高兴地说。老毕和江涛、小黎也一齐笑了起来。 “走罗,吃夜宵去罗!”朱大头挥挥手。 大家正要走出审讯室时,一个警察惊慌地冲了进来。 “不好,李志浩自杀了!”他脸色煞白,脸上的表情充满恐惧,“屋子里满是鲜血,太恐怖了!” “快走,去看看!”老毕和朱大头他们把案卷一放,匆匆出门而去。 看守所房间里,李志浩脸朝下静静地趴在地上。他的头上,一个拳头大的血洞还在断断续续地冒着鲜红的血液和花白的脑浆。房间里充满了浓浓的血腥味,靠窗的一面墙上,溅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墙的正中央,一张用圆珠笔画上去的人脸肖像特别引人注目。面如满月,丹凤美眸,樱桃小嘴……看到这里,大家都感觉后背有些发冷。 “这张美人脸,画的不就是吴如萍吗?”朱大头走近墙面,满腹疑惑地说,“李志浩为什么临死前要画这幅像呢?” 老毕一言不发,他默默地检查了房间里所有的一切,然后把李志浩的脸翻转过来,仔细地看了看后,说:“叫法医做详细尸检吧。” “他是怎么撞墙的呢?”走到看守所院子里,朱大头问看守的警察。 “今天下午我们把他押送回来后,他情绪很差,下午五点多的时候,他要求给他一支笔,说是还有些东西要交代,于是我就找了一支圆珠笔,一本稿纸给他,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听到房间里传来嘭的一声闷响,于是赶紧开门查看,发现他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了……”看守的警察一脸无辜。 “李志浩死前画吴如萍的头像,是否说明他还是没有走出情感的泥沼?”走出看守所时,小陈感叹地说,“这真是应了一句古话: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是啊,人世间的情感是最复杂的,也是最说不清楚的,李志浩虽然该偿命,但他不该选择这种极端的死亡方式。”老毕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回答小陈的问话。 夜幕徐徐降临,看守所外面的街道上,有人在放喜庆的烟花——再过几个小时,新的一年就要到来了。 后记 老毕讲完这个案子,已经是华灯初上的傍晚时分了。 我翻了翻自己的采访本,已经记了满满几十页。 “怎么样,这个案子够你写一篇报道吧?”老毕又点上一支烟说,“赚了稿费,你可得补偿我一点儿烟钱呀。” 老天!一下午的时间,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装了满满一缸烟头! “没问题!”我说,“最后警方对李志浩那个二舅是如何处理的呢?” “李志浩二舅是一个孤寡老人,违法情节比较轻微,所以警方只是教育了一下就放回去了,不过,老人受了这一场惊吓,回去就病了,听说两个月后便去世了。” “那老柳呢?” “老柳知法犯法,而且在为李志浩开脱的过程中起了关键作用,导致警方迟迟不能破案,因此他的罪行很严重,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老毕叹了口气说,“一念之差为自己招来大祸,老柳的后半生都要耗在监狱里了。” “是呀,老柳真是个冤大头。”我也叹了口气,合上采访本说,“毕老,你好像还有一个人没有最后交代哩。” “你说的是李正的女朋友白凌吧?”老毕眯缝着眼睛说。 “你怎么知道?” “其实很简单,刚才我在讲白凌故事的时候,你一边记录,一边轻轻叹气,表现出对她十分关切和同情。”老毕说,“在这起案子中,牵扯到几个人的爱恨情仇,相对于吴如萍与李志浩之间的情感纠葛,白凌与李正的爱情还算比较真挚。” “是啊,可惜好好的一对鸳鸯,被那个美人头像活活拆散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男女要在一起生活,爱情固然重要,但面包也必不可缺,以李正的生存环境来看,他和白凌在一起也不一定幸福。”老毕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在当前的现实社会中,化工厂的单身汉们都是一群弱势群体,他们的情感生活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中,注定要经历世俗和现实生活的挑战——其实不止是李正,即使是作为化工厂中层管理干部的李志浩也是如此,他的境遇并不比李正好多少,所以他心生幻想,去追求物质生活处于上层的吴如萍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就像他自己所说,那只是一个镜花水月之梦。” “毕老,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有告诉我白凌最后怎么样了。”我苦笑了一下说。 “我听朱大头说,通过小黎他们的帮助,白凌后来被一家企业录用了,不过周末和节假日,她都会到精神病院去做义工,负责照顾张天的生活。” “她为什么要去照顾张天?” “大概是她觉得张天的病是由李正而起,她是替李正赎罪吧。” “唉——”我不禁长叹一声。 “好了,今天咱们就聊到这里。下一次希望你早点儿来,我再给你讲个更加奇特的案子。”老毕又卖起了关子。 “今天一起讲了吧!”我恳求。 “不行,我肚里早唱起了空城计,得回去‘招兵买马’罗。”老毕笑笑,一口回绝了。 告别老毕后,我走进了灯火辉煌的城市街道中。我期待下次再来找老毕时,能听到更加扣人心弦的破案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