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枪》 第一章 汽车保险杠上贴着标语:蠢人才慢跑。 我穿着新款慢跑衫,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站在人行道上,心想:阿门,老兄,真的只有蠢人才会慢跑。我的啤酒肚像马臀一样在海洋公园的沙滩上一上一下地颠簸。大家都看着我——码头上的渔夫、小孩、一帮黑人乐手,就连提购物袋的女人也驻足观望。他们都看着我这个五十三岁,头发蓬松,胖胖的身体塞在印有白条纹的蓝色慢跑衫里的家伙,活像看一匹克莱兹代尔马。如此一场奇观。 凯莉,我想掐住你的脖子。 凯莉现在在哪儿?这个美好的七月的星期天早上,她可没有看起来像一个傻瓜,把自己塞在一件印有白条纹的蓝色慢跑衫里。“我可能晚一会儿到,”她在电话那头说,“你先去跑吧。” 结果,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四十五分钟,还不见她的身影。也许她早就想好了,绝不在众人面前扭腰摆臀。 尽管出来慢跑绝对是凯莉的主意——她最近刚迷上它。“你必须坚持减肥,”她说,“而慢跑很有效,你会发现其中的乐趣。” 好吧,我发现慢跑没有乐趣,是我做过的最无聊的一件事。蠢人才慢跑。 我一直盯着保险杠上的标语看。这是一辆一九七八年产的达特森,停在凡尼斯山脚下海洋公园的停车场里,而现在我正傻傻地站在它面前的人行道上。我不想折回另一侧的路上去,让那帮渔夫、黑人乐手和女人再看个够。我想把身上这件蓝色慢跑衫扔进垃圾桶,然后找个地方享受一杯冰啤,没凯莉的份儿…… 一个穿风衣的秃头男人从海滩走来,经过我身旁,向那辆达特森走去。他停在保险杠前,一手搭在车上,眯起眼看着我。“我的车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只是在欣赏你的贴纸。” “哦?” “你从哪儿弄到的?” “你为什么想知道?” “我也想在我车上贴一张。”我说。 “怎么会?你不是个慢跑者吗?” “不再是了,我发誓。” 秃头男人想了想。“我内弟是个慢跑者,”他说,“也是个十足的蠢人。所以我贴了这张贴纸,结果把他和我妻子都激怒了。” “服了你。” “我从‘码头’得到它的。他们可以为你在保险杠上贴任何东西,下流的内容除外。” “慢跑又不是什么上流的事。”我说。 他点点头,朝我挤挤眼,钻进车里。我转过身看着刚才跑过的路,然后踏上另一条路,过一个上坡就是我停车的滚球场。我爱凯莉,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不过总有个底线。如果她要我减肥,我会立即节食,甚至戒喝啤酒。但这个样子穿着蓝色慢跑衫在海洋公园瞎跑,恐怕我要犯心脏病了。 滚球场客满,一如每个天气怡人的周末。打球的人大部分是北海滩来的意大利人,他们玩得非常认真,下赌注,争论战术,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下一步。对于不怎么会玩的人来说,滚球就像草地保龄球或是推圆盘游戏。球场呈长方形,四周用木板围住。泥土地、木球,三人或者四人组成一队。一人将小球从场地的一端滚到另一端,接着每个球手轮流朝小球滚一个垒球大小的球,尽可能使它接近小球,但不可以碰到。可以直接对准小球滚过去,也可以选择沿着木墙侧滚过去。如果想把对手的球打出去,但是滚球的路线都被其他球占满了,甚至可以把球直接扔出去。懂得了滚球的规则你也许会觉得太简单了,然而对称和传统是它的魅力所在。小时候在诺埃谷时,我爸爸常带我玩滚球,那时起我就爱上这项运动了。现在我仍然会在周六或周日来到这里,花上几个小时看老意大利人玩球。有一两次他们缺人手,我就上场玩了两把。 我挑了张面朝球场的长凳坐下。凯莉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我——如果她来的话——因为从街上就能看到这里,而且凯莉知道我爱滚球。我的呼吸已经恢复正常了,不过仍然汗流浃背。我坐在太阳下晒着,一阵微风吹过海湾,有点凉。我的心脏骤停已经痊愈了,现在我希望肺炎也能治好。 几个认识的老人朝我点头打招呼。没有人评价我的慢跑衫或者挑起眉毛。多可爱的老意大利人啊,总是彬彬有礼,在公众场合永远不会让人尴尬。在他们看来,人们总能照顾好自己,特别是像我这样的人。 凯莉来时我已坐了一刻钟,正沉浸在比赛里。我看见她穿过门走过来,胃里有种微微悸动的感觉。她穿得与我一模一样。凯莉三十八岁,供职于贝茨和卡朋特广告公司,父母以前是侦探小说家。六星期前的通俗小说大会上我遇见了凯莉和她父母,后来一起双重谋杀案几乎置我于死地。她喜欢私家侦探是因为她妈妈曾经写过一个系列侦探故事,而且她觉得我是个猫咪一样温柔的侦探。凯莉太迷人了,穿着和我一样傻的蓝色慢跑衫还是很迷人:赤褐色头发、性感红唇、会随心情而变色的浅绿色眼睛、苗条的身材,还有能融化巧克力的迷人微笑——我认识的一位在好莱坞工作的私人侦探曾这么说。 她就那样含笑坐到了我身旁,不过这次带着点儿责备的眼神。 “你,”她说,“就知道大屁股往这儿一坐。” “我去慢跑了。”我说。 “是吗?” “是呀,看我,全身都是汗。” “嗯,跑步不错吧?” “糟糕透了。我情愿节食。” “得了,运动对你有好处。” “还有像棵植物一样坐在太阳下。”我说,“你迟到了整整一个小时。” “我在准备该死的报告。”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爸爸打电话来了。” “又打来了?” “嗯。” “我猜又是些老生常谈?” “是,也不是。他告诉我他要去纽约出差一阵子。” “很好,他终于管不着你了。” “他并没有妨碍我。” “是吗?” “是。” “那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说不?” “我没有。” “至少你没说过同意。” “我只是需要一点儿时间。” “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这会是个重大的决定……” “当然。你的决定,不是你爸的。” “听着,”她说,语调中的轻松显得有点儿勉强,“没有人能为我作决定,没有人能左右我的决定。我是个女人了,不需要对父母言听计从。” “他再过分关心你的话,等于让我去死。” “哦,上帝!”她说,“他不是恨你,只是不了解你的工作。” “哼,不了解。” 滚球场上传来一声大吼,其中一人给对方来了个漂亮的低手空中重击球。我的视线收回来时,凯莉两眼直直地盯着前方,脸上多云转阴了,微抿的唇线显示她正在生气。 我可能太着急了,但我控制不了自己。我爱她,着了魔似的想要她。我第一次向她求婚的时候,我们坐在她钻石高地公寓的阳台上。当时那起双重谋杀案刚结束,我才认识她四天。她吃惊不小,先是欣喜,然后沉默。她说她喜欢我,说不定也爱我,但她还没有非常肯定;她有过一段不愉快的婚姻——和那个叫雷·丹斯顿的洛杉矶蠢律师——她还没准备好开始一段新的婚姻。好吧,我说,那我们先住在一起,怎么样?也许吧,她说,给我时间考虑考虑。 所以我给了她时间,接下来的数周我都没提结婚或者同居的事。我们一起出去约会,睡在一起,在她的公寓和我的太平洋高地公寓里度过无数个宁静美妙的夜晚。当她的话语里出现了一丁点儿结婚的暗示时,我准备旧事重提。但正在那时她父亲打来电话,凯莉就把我的打算告诉了他。事实证明这是大错特错的,从此可怕的伊万就开始了他的远距离电话战,意欲劝说凯莉放弃我。最后,凯莉真的认为我们该放慢脚步,而且放得很慢很慢。 在伊万·韦德的眼里我简直一文不值。他觉得对凯莉来说我的年纪太大了;他觉得我是个又肥又邋遢的私人侦探,这点他在那次大会上当面就对我说了。伊万是个拘谨、保护欲过强、毫无幽默细胞的糟老头。他看到女儿经历了一次糟糕的婚姻,不想让她经受第二次,而他认定如果凯莉和我在一起的话那一定会再次发生。他不断地向凯莉灌输我的工作有多危险,我们的年龄差距有多大,以及其他只有耶稣才知道的言论。他越来越无法容忍我。如果他不趁早收手的话,我可要飞到洛杉矶当面和他理论了。凯莉可能不喜欢那样,但那似乎是我唯一的出路。我曾让凯莉和他讲道理,但无济于事。我甚至打电话给凯莉的母亲西比尔,她很支持我——也许因为那次双重谋杀案里我为她掩盖了一些事实,也许她就是喜欢我——但这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西比尔是个女强人,然而一旦碰上了可怕的伊万,她似乎就甘于追随他了。 凯莉双手交叠在膝盖上,我握住了她细长的手指。“嘿,”我说,“对不起,我不该用这么重的语气。” “没关系。”她说。但她没有笑。 “我只想说我爱你。” “我知道。” “快些作决定,好吗?” “好的。尽快。” 我凝视着她。脱口而出两个字:“疯狂”。 “什么疯狂?” “我。我觉得在你身边我就像个孩子。” “有时候你就是个孩子。一个老大不小的、倔犟的私家侦探。呵呵。” “呵呵。”我点头。 她帮我整理了一下慢跑衫有些湿了的领子,这回我笑了。“邋遢,坚持不懈的大孩子,”她说,“走吧,咱们去慢跑。” “哦,我已经跑够了。” “你没有,你需要运动。” “运动还有别的方式啊。” “比如?” 我告诉她比如什么。 她说:“现在都还没到中午呢。” “所以呢?” “周五晚上你没要够吗?” “够啦。可现在已经是周日了。” “我们晚点儿再做,你这个色鬼。现在我想去慢跑,然后去你公寓洗个澡,吃顿午饭。” “先慢跑?” “先慢跑。走吧。” 蠢人才慢跑,我默念着这句话。但我还是让她拉着我跑出了滚球场,向海滩而去。然后,上帝呀,在渔夫、游客和黑人乐手紧盯的视线中,我又开始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地跑步了。 折磨持续了一个小时。我没得心脏病,但开车从凡尼斯去我公寓的一路上肌肉无比酸痛。凯莉驱车跟在我后面。趁她先洗澡的当口,我狂饮了两听舒立滋——让减肥下地狱去,明天再开始吧。随后我冲了个澡,让热水按摩酸痛的肌肉。之后我们吃了午饭,然后上床。 第一次,我们做得不尽兴。 凯莉也感觉到了。事后我们什么也没说。我叫她出去吃晚餐,她拒绝了,说要准备公司报告。 她五点三十分离开。她一走,公寓就空空荡荡了,我的心也变得空空荡荡了。整个晚上我都在读她母亲的一部以萨缪尔·莱瑟曼为主角的侦探小说,登在一九四六年卷的《十美分侦探故事》上——我收藏在客厅书架上的六千五百本流行杂志之一。我看得也不怎么尽兴。十一点我躺上床,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不停地想着一件事。 我要失去凯莉了。慢跑、节食、构想、爱——都不能改变什么。可怕的伊万将大获全胜。该死,我快要失去凯莉了。 <hr /> 注释: 。通俗小说(pulp)是指二十世纪初期美国涌现出的大量廉价平装版小说,内容多为惊悚、侦探,科幻、神秘故事等,成为一种流行文化。</a> 第二章 愁闷的星期一,九点二十分,我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新办公室——带着一点儿淡淡的忧郁,还不至于陷入深深的沮丧。 这地方一点儿也没有振奋我的精神。办公室在德拉姆街,距离海厄特区和一条废弃的内河码头高速公路六十英尺,我刚认识凯莉的时候就租下了它。这里最近刚整修过,电梯运行时不再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了;接待室和私人办公室放置了有灯芯绒垫子的合金椅,挂上了威尼斯式窗帘;墙面刷上了柔和的色彩,搭配浅褐色的地毯和黄色的电话机,但以我惨淡的心情看过去简直是场色彩噩梦。 新办公室的最大问题是——没有特色。以前在特德卢安近郊的那间老办公室充溢着我二十年的生活气息:斑驳的墙壁、老旧的家具、脱落的分类标签、山姆·斯佩德时期的带水池的壁龛。那才是私家侦探的办公室。这儿更像是位销售员、律师或副经理的办公室:舒适、不显眼、单调。它不属于我,即使我在一整面墙上挂了《黑色面具》的封面招贴画。 我不断告诉自己当我适应这里的环境后会产生家的感觉;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我能让这儿带上我的烙印。但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希望回到泰勒街,回到我那间不复存在的老办公室,管他客户们的想法,管他庄重的律师形象!我已经五十三岁了,做了二十多年的私家侦探,拥有了体面的生活。难道我非要开始改变吗? 很讽刺。现在我正是在这儿,在明亮整洁的新办公室里,像个陷入热恋的小青年一样祈求一个小我十五岁的女人做我的妻子。而且我已经单身了五十三年了。我究竟为什么要改变我的生活呢? 该死,真该死。 我在办公桌前坐下,望着刚拉开的威尼斯式窗帘。天气相当不错,阳光明媚,有一点薄雾,我能看见内河码头上的景象。轮船发出的微弱鸣笛声打破了办公室的静谧,可能是索萨利托渡船发出来的。我坐了一会儿,眺望窗外,想了很多,然后起身用电炉烧水,准备冲咖啡。 在以前的办公室,我把电炉放在我的文件柜顶上。这儿则有个单独放它的小桌,上面有罐装速溶咖啡、奶精、糖、一包塑料小匙和一排一次性塑料杯。也许每天早晨我应该带盒炸面圈和蛋糕来,好好招待客户,或者再买二个电炉、煮意大利面机和海员式沙司,迅速地做出意大利面,让他们和他们的意大利私家侦探一起享受一顿正宗的意大利餐…… 电话响了。我已查看过留言并关闭了答录机——周末没有留言。于是我走过去提起黄色话筒,语气有点儿忧愁:“侦探事务所。” 一个一本正经的拘谨男声问我是谁。我告诉了他,他又问道:“你是个侦探?”我心想:不是,我只是个蠢蛋。不过我仍回答:“没错。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吗?” “我叫乔治·希科克斯,代表克莱德·莫伦豪尔先生。” 他说第二个名字时的变调似乎表示我应该知道这个人。但我从未听过克莱德·莫伦豪尔这个名字,也从未听过乔治·希科克斯。 “什么事?” “莫伦豪尔先生需要一名私人保镖。你能做吗?” “是的,我以前做过。” “这周六你有时间吗?” “做几天?” “就周六。” “让我看看日程表。”我说。 我的日历像这间办公室一样无聊,但永远别让顾客察觉到你非常渴望接他的案子。停了十五秒我才说:“是的,周六看起来有点时间。要我做什么性质的保镖,希科克斯先生?” “我想亲自来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今天下午晚些时候来拜访你。” 拜访,天哪。 “好。你什么时候方便?” “三点。” “期待你的光临。” “谢谢。”他再见也没说就挂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电话又响了。我正喝着咖啡,准备发票和言辞激烈的催债信。总会遇到一些这样的人——雇了你却对你的工作不满意,或者就是不想付钱。有两件案子,当事人各欠我两百元不到一点,但是已经拖欠了几个月了。要么他们立即给付,要么我把他们送上索赔法庭;我在信里就是这么措辞的。 这次是个我不认识的叫亚当·布里斯特的律师打来的。他说他从另一个律师那儿知道我,因为我曾经为那个律师工作过。亚当问我能否在一小时内去他办公室讨论一个小调查。我说可以,记下他的地址,感谢他找到我。我并不急于知道他要我调查什么。我接过许多桩律师的案子,大部分是些基本的小案子。当他们聘用我时,我几乎已经猜到是什么类型的案件了。 亚当·布里斯特要我办的案子果然不出所料。他的办公室位于克莱门特街,在公园附近。他的眼睛闪着贪婪的光芒,年轻有活力,办事迅速而条理。他请我坐下后,给了我一张女人的光面照片。在我看照片时他直接开始说重点。 “这个女人叫劳伦斯·皮尔斯,”他说道,“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没有。” “她是本地名媛,继承了一笔几十万美元的遗产。她交友甚广,朋友里有政治家、演员、富翁等。她经常旅行,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到处游玩,从不定居。我肯定你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点点头。照片里的女人四十岁,有一头秀美的红发,绿色的眼睛,非常漂亮,但显然纵欲无度。烈性酒、毒品或是放荡的生活已经对她造成了不小的损耗,再过些年她会变得肥胖、邋遢、美丽不再。 “她也很鲁莽,”布里斯特说,“特别是喝了酒之后。她开保时捷出过几次事故,她还能持有驾照就是因为她的那些有权有势的朋友们。” 我又点点头,把照片还给他。 “几周前,”他说,“她从侧面撞了我一个客户弗农·英奇的车之后,驾车逃跑了。英奇先生记下了她的车牌号并报了警。但正如人们的预料,警察没有多大动静。皮尔斯从此消失了,没人知道或者没人敢透露她去了哪儿。” 我明白发生什么了:“你的客户要告她破坏,是吗?” “是的。他伤得非常严重,那次事故使他至今不能上班。所有诉讼文件已经备齐,开庭时间也确定了。你的任务就是找到皮尔斯,传唤她出庭。” 哈,现代社会,私家侦探的角色还真特别。没有很有钱的客户,没有可以做性伴侣的美女,没有丰厚的报酬,只有一份少得可怜的酬金,雇你去追踪一个搬家搬得比州长还频繁的女人,给她传票,被骂几句——他们总会咒骂你——然后退出,再接另一桩低薪案件。好吧,没关系,有份工作总比没有强。我的财务状况让我没有必要吹毛求疵。 布里斯特微微前倾,贪婪的眼睛研究着我。这双眼睛让我觉得弗农·英奇的事完全是个骗局;如果布里斯特说的是真的,劳伦斯·皮尔斯早就付钱摆平这个小过失了。 布里斯特问:“我们要怎么做?” “你有皮尔斯的资料吗?” “有你需要的一切。很齐全,包括她亲戚和朋友的姓名、地址。” “假如我在瑞士或者南美找到了她,我要跑到那儿去给她传票?” “我会跟客户商量,”布里斯特说,“到时候总会有办法。” 我们商定了我那可怜的一点点报酬。之后我又问了他几个问题,签了份合同,拿了劳伦斯·皮尔斯的那些资料和预付支票,然后他送我出去。他跟我握手时手心是湿的,有些贪婪的人会有这种表现。我一边用手擦着裤管,一边向汽车走去。 回到德拉姆街时是中午。我的愁闷现在消失了,脑子里的案件取代了凯莉,周围的事物看上去明快起来。我在办公楼附近一家咖啡馆吃了个五香熏牛肉三明治,然后回到办公室开始工作。 我用十五分钟浏览了皮尔斯的资料。除了亲戚朋友们的姓名地址,还有一些剪报,按时间顺序记载了各种活动:她参加或举办过的社会活动与聚会,比如为一名当地国会议员募集资金;她的前两任丈夫的账单,一位叫科尔维尔,是个医生,另一位叫伊森,是个商人;一档最近的专栏,爆料她与一个好莱坞影星的绯闻;一篇关于她多年前醉酒驾驶遭捕的新闻,那次她让两辆警车追着她一路穿越了旧金山的马里纳区。这些资料除了证实布里斯特对皮尔斯的说法完全符合事实之外,别无其他。 我拨了资料上列出的她家的电话号码,登记的地址在太平洋高地一处高级住宅区。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皮尔斯公馆。”我说找劳伦斯·皮尔斯,那个女人说很抱歉,皮尔斯太太出城了。接着我说我是替那位好莱坞影星打的电话,他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要找皮尔斯太太谈谈。我问她哪里可能联系到皮尔斯太太,她表示没有办法。但她说如果皮尔斯太太打来电话或者回家,她会传口信给她,然后她有点儿冷冰冰地问了我的姓名和电话号码。不管怎样,我谢过她之后挂了电话。自作聪明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打给一个为《考察者》报纸工作的人,通过他联系上了社会版的女编辑。我没有告诉她我的侦探身份——这只会引起她的好奇,使我无功而返。我说自己是个作家,想采访皮尔斯,但也没得到什么信息。这个编辑既不清楚皮尔斯在哪儿,也没听说皮尔斯可能会去参加城里城外任何一项即将举行的活动。她只知道皮尔斯受邀撰写一本书,但没人知道书的内容;她猜想正是因为那本书,皮尔斯才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的。 我又打了六七通电话给皮尔斯的朋友和亲戚,编了不少故事,但结果都一样。即使有人知道她在哪儿,也无论如何不肯告诉我。我决定试试不同的方法,于是回头重新研究布里斯特给的资料,看看有没有可以切入的新角度。 我正在看时,乔治·希科克斯来赴三点之约了。 他准点到达。他是那种永远很准时的类型,大约三十五岁,体格壮硕,黑色鬈发,胡子剃得很干净,腰背笔挺,表情高傲。他的衣着整洁:三件套黑西装,笔挺的袖口有花押字的白色衬衫,笔挺的带花押字夹的蓝色领带。西装质量很好,但并不特别昂贵。他的衬衫、领带夹和那双擦得锃亮的黑便鞋也一样。他可能代理着克莱德·莫伦豪尔先生的财政事务——无论莫伦豪尔是谁——但他自己并不奢侈。 我引他到里面的办公室,他环顾四周,然后找了把椅子坐下。当视线落到《黑色面具》海报上时,他似乎想撇撇嘴,但他克制了这种冲动。他腰背挺直地坐着,正如我想象的那样,跷起一条腿,像研究这间办公室一样研究着我。 我大概通过了审查,因为过了一会儿他兀自点点头问道:“你怎么收费?” “那要看服务的内容。通常两百美元一天,外加业务消费。” “可以接受。” “不过你的克莱德·莫伦豪尔先生到底要我保护什么东西?还是某个人?” “不是,是东西。结婚礼物。” “什么?” “结婚礼物。”希科克斯又说了一遍,“莫伦豪尔先生的女儿周六结婚;婚礼将在他位于罗斯的私人住宅内举行。” 罗斯,我想了想。罗斯是马林地区的一座小镇,距离金门大桥半小时车程,罗斯也是个迎合已经过时的各种阶级和种族区分的观念的地方。他们组织了委员会,保护居民们价值连城的不动产。你可以像米达斯国王那样富有,但是如果你没有达到他们的严格标准,或是你碰巧是其他种族的成员,想要进入他们的圈子是非常困难的。 当然不是每一个住在罗斯的人都很执拗或是自命不凡;大部分人还是挺好的,冲着罗斯的声望、美景以及良好的治安环境而在那里定居。不过掌控罗斯的那些人则是另一种类型,他们只欣赏他们自己。我想知道克莱德·莫伦豪尔先生会不会就是那些控制势力的一员。如果是,我可不打算为他工作。 希科克斯说:“礼物会由各位赠送者先期送达教堂。莫伦豪尔先生估计其中会有非常昂贵的礼物。” “我明白了。” “你的工作是在所有人离开教堂的时候,以及之后他们参加聚会的那段时间里看住那些礼物。从两点到八点,你要确保礼物的安全,直到新郎新娘拆开它们。” “好的。” “你带枪吗?” “不带。你要我带武器?” “莫伦豪尔先生希望如此。” “为什么?他不想惹麻烦吧?” “当然不,只是附加的防范措施。” “好吧。如果莫伦豪尔先生希望这样的话。” “是的,”希科克斯回答,“没错。” “还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吗?” “我想没有了。” “好的。听起来很简单。” “应该是。你了解罗斯地区吗?” “不了解。” “莫伦豪尔先生的庄园在羽冠草坪路,八十号。”他继续告诉我怎么到那儿,我把路线详细地写到记事本上。“你需要两点到那儿,”他说,“请准时到达。” “我会的。” 他点头道:“工作完成后你就会得到酬金,我想这样比较合适。” 我说是的。我拿出一份标准合同,填上相关内容,让希科克斯代表克莱德,莫伦豪尔签名。他从头到尾至少看了两遍后签了字。 他把纸递还给我,站起来。我跟着站起来。“介不介意我问个问题,希科克斯先生?” “问吧。” “谁是克莱德·莫伦豪尔?” 他吃了一惊。“你不知道?” “不熟悉这个名字。” “莫伦豪尔先生,”他生硬地说道,“是计算机工业里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拥有数家公司和数项专利。他也是政治圈里的领袖人物。” 厉害。我想他的政治立场不用说也很明显了。 “为这样一个人工作一定很有趣。”我说。 “是的,非常有趣。”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否告诉我你为他做什么工作?” 他的眼睛告诉我,我不该问他这个问题,我该记住自己的身份而不该这么好奇。 “我是莫伦豪尔先生的私人秘书,”他说。两秒钟后他说了声“再见”就走了,连手都没握。 “神经病!”我大声说道。然后我坐下来,想到我喜不喜欢希科克斯和他的雇员其实无所谓,重要的是两百美元一天外加业务消费,听起来是个轻松的美差。哪种恶棍会去偷走结婚礼物储存起来呢?不太可能。因此就像凯莉昨天说的那样,我只需坐在我的大屁股上,享受克莱德·莫伦豪尔先生谨慎的突发奇想带来的丰厚利润。 这份工作,以及亚当·布里斯特之前给我的工作都不能使我变富。但又有谁想变富呢?我可不想。变富意味着在罗斯拥有一处房产、雇用一帮自以为是的男秘书、担心盗贼光顾,变富意味着酗酒、鲁莽驾驶昂贵的保时捷汽车、被眼神贪婪的律师告上法庭。 克莱德·莫伦豪尔和劳伦斯·皮尔斯享受着他们富裕的生活。我呢,就喜欢做一个穷侦探,拥有六千五百本通俗杂志,得到一位漂亮的女士,做做白日梦。我喜欢我的生活,刚刚好,感谢上帝它正是这样的。 <hr /> 注释: 第三章 我又花了一个小时研究劳伦斯·皮尔斯的文件和电话,没什么进展。我找到最近的一份剪报,上面说皮尔斯雇用了一个叫伯尼丝·多兰的私人秘书。近来私人秘书满天飞,但是我在文件里没找到这个名字的地址或者电话号码。于是我去查白页,找到一个在奶牛场小区的伯尼丝·多兰,离劳伦斯·皮尔斯位于太平洋高地的住处不远。但是我打电话过去没人接。打给其他三个伯尼丝·多兰结果也一样。 文件提供了其他一些线索,但需要我出去跑腿。要找到劳伦斯·皮尔斯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简单,至少光是坐在我的大屁股上打电话是完不成任务的。今天登门拜访别人已经太晚了,于是我决定明天走一趟。 四点三十分,我放下文件,拨了贝茨和卡朋特事务所的电话。 等了十五秒,一个秘书转接之后,凯莉的声音传来:“嗨!” “嗨。有什么新鲜刺激的事儿?” “没什么。” “你的报告完成了吗?” “是的。昨晚弄到很晚。” “他们欣赏它吧?” “错。他们要我重做。” “怎么会?” “他们告诉我观念有问题。” “听起来今天你过得不好。” “你可以再说一遍。” “听起来你今天过得不好。” “真可爱。有人告诉过你,你很可爱吗?” “你啊,小坏蛋。” “你才是。你今天怎么样?” “不坏。来了两个新客户。” “不错。是漂亮的有钱女士们吧。” “一个漂亮的富有女士,”我说,“但我没机会给她送秋波。她失踪了,我要找到她,给她法院的传票。她被起诉了,因为她驾着她的保时捷到处闯祸。” “另一位客户是谁?” “一个叫克莱德·莫伦豪尔的人。他在罗斯有一处房产。” “莫伦豪尔?没开玩笑吧?” “你认识他?” “当然。一位贵宾。为什么他要找私人侦探?” “没什么大事,”我回答,“他的女儿这周六结婚,我要去保护那些结婚礼物。” “你要出名了,我的朋友。财富名誉双丰收。” “嘿,听着,我可以拿啤酒来庆祝,但我敢说你能拿出更好的东西。我们在海厄特见面怎么样?然后去吃晚餐……” “我不能。”她说。 “为什么?” “今晚吉姆·卡朋特邀我去用餐。他想和我讨论那个报告。” “和老板出去?他长得帅吗?” “是的。你嫉妒了?” “该死的,没有,”我在说谎,“我只是想见到你。” “明晚吧。我会给你电话。” “明天我应该一整天都在外面。如果我不在办公室,留个口信给我。” 我们又交谈了一会儿,然后她说她必须走了,就挂了电话。当我放回话筒时,我感到忧郁又悄悄地从身上渗透出来。我感到被拒绝了。真愚蠢。她有事业,有责任安排好事情的轻重缓急,和老板出去用晚餐一点儿也没错。但我仍然感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在拉远,无法摆脱那种要失去她的恐惧。 我在加州街上找了个地方喝了两瓶啤酒。我不想吃东西,不想回到我那间空荡荡的公寓。我买了份《考察者》,翻看电影档期。黎塞留河正在上映两部经典的私家侦探影片——《谋杀,我的甜心》,由迪克·鲍威尔饰演菲利普·马洛,以及罗伯特·米彻姆主演的《逃避过去》。于是我驱车去吉尔里,把恐惧扔进漆黑的电影院。 看了四个小时后出来,我感觉稍微好些了。回到家,空气中夹杂着尘埃和凯莉的香气。你真他妈的愚蠢——我做着三明治,开了另一瓶啤酒,这样告诉自己。独狼私家侦探不是你这个样子。如果现在菲利普·马洛走进来会怎样?他会狂笑不止,他就是会这样做的。他会笑翻在地的。 去他妈的菲利普·马洛。我不是菲利普·马洛,我是我。我是我,该死的,我爱她。 我上床,用被子捂住头,像个孤独的孩子躺在大而空的房间里。 周二早上我到德拉姆街时,有个女人在等我。她在门厅徘徊,看起来很烦恼,我一打开办公室门她就随我进来了。“你是这里的侦探?”她问道。 “是的,夫人,我就是。” “你应该九点开门营业,”她责怪道,“电话簿里的广告上是这么写的。你知不知道现在已经接近九点半了?” “是的,夫人。今早我稍微晚了一些。” “我已经等了十五分钟了,”她说,“我正想去找其他人。” “很抱歉造成您的不便,”我谦卑地说,“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 “当然有事叫你做,不然我在这儿干吗!”她吸了一下鼻子,“我叫埃德娜·霍恩巴克。” 她还真符合这个名字:她很瘦,干裂的脸上有着一对闪着恨意的眼睛,好像很久以前她的身体就被抽干了一样。我猜她大概四十五岁,尽管她想把自己打扮得像三十五岁——淡黄色的干枯头发、时髦的服装,脸上厚厚的一层化妆品。她的十根手指上戴着八枚戒指,有些非常昂贵。看在这些价值连城的戒指的分上,我决定忍受她对我的无理。 “幸会,霍恩巴克太太。”我言不由衷地说,“请到我的私人办公室来,我们进里面详谈。” 我带她穿过接待室,请她坐在一把有灯芯绒垫的合金椅上。她把钱包放在大腿上,迅速点上一支烟,眼睛扫视了周围一遍,显示出不满。 “你的装潢令我失望。”她说。我一言不发。 “我是室内设计师,”她说,“整体色调不对,犯冲,一点儿也不和谐。” “这地方不是我设计的,霍恩巴克太太。” “哦,这地方令人反感。” 你也是,我暗想。我走过去拿咖啡壶。 “你想来点儿咖啡吗?” “不,谢谢。我之前喝过了。” 我也不想喝,于是我又走回去坐下。“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 她冲着桌子对面的我直直地吐出一口烟。我挥开烟雾。我曾经一天要抽两包烟,直到医生发现我的一个肺已经损伤了。现在,我已经戒烟三年,但烟味刺激了我的穴位,使我胸部一紧。 “我来这儿是为了我丈夫。”她说。 “嗯?” “他是个卑鄙的无耻之徒,”她说,“我要给他点儿颜色看看,一定的。” 面对这种情况通常没什么可说的。我只得坐着,看着她怨恨的眼神,等待。 “他外面有女人,”霍恩巴克太太说道,“我想这并不令你惊讶。” 上帝,一点儿也不。“这种事很常见。”我说。 “典型的男性反应。”她恶狠狠地把烟摁进烟灰缸,“但不是最坏的。他还是个该死的贼。” “贼?” “没错。过去三年路易斯至少从霍恩巴克设计公司偷走了十万美元。” 我朝她皱皱眉。“那是笔大数目。” “该死,是的。” “你是这家公司的合伙人?” “曾经是。我愚蠢地让他管账。我以前那么信任他,浑蛋。” “他怎么偷走这么多钱的?” “我们的生意很成功,”她说,“公司的年收入接近六位数,所以做这样的事对他来说很容易。他对我们的某些客户开高价,还从另一些客户那里直接收取现金,伪造账簿。我想他还从供应商那里拿回扣。” “你是怎么发现的?” “到目前为止我们的经营状况非常好,但我们的银行存款却没有反应出来。几周以前我开始怀疑,然后我就发现了这个狗娘养的杰作,我知道这里面有问题。” “你当面问过他吗?” “是的。当然他什么都否认。现在我找了个审计在查账,这需要一段时间。” “这么说你没去报警。” “没有证据我不能报警。我怕他和他的婊子在我报警前就卷款潜逃。” “这个女人——她是谁?” “我不知道,”霍恩巴克太太说,“这就是我要你查的。” “我明白了。” “他每天下午离开我们的办公室——霍恩巴克设计公司在联合路上——每天五点离开那儿,直到午夜才回家。他去她那儿了。我在他车里找到一个女用发饰,烟灰缸里的烟头上有唇印。于是我知道了那个婊子的存在。” 女用发饰和有唇印的烟头并不能证明路易斯·霍恩巴克有女朋友,那些东西可能是客户或者熟人的。但我没这么告诉她。埃德娜,霍恩巴克一旦认定某件事,你很难改变她的看法。 “我想正是她掌握着他的钱。”霍恩巴克太太说道,“我查过他的银行账户,他似乎没有其他储蓄账户或保管箱。或者他有,而存折或钥匙在她手上。找到她就找到了我的钱,就这么简单。” 可能没这么容易,但我仍然没告诉她。我问:“你要我跟踪他,是吗?” “是的。看看他晚上去了哪里,找到他的婊子。”她停顿了一下,“你的日薪是多少?” “二百美元,加上业务消费。” 她瑟缩了一下。不过她很快调整好表情,坐直身子。“我愿意为此花代价,”她说,“而且如果你能找到我的钱,我另外再给你五百美元作为奖励。你看如何?” 理论上很好,但并没使我很兴奋。我不能确定霍恩巴克太太的指控是否属实。老路易斯可能盗用了一大笔公司的钱,但也有可能没有。她没给我任何证据,似乎也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很可能一切都是她报复心驱使下的幻想。再说就算老路易斯如她所言另外有女人,我愿意相信他是情有可原的,尽管这不关我的事。道德判断是上帝的工作,但我有我的真实想法。 我在想,一方面我不想为她工作,无论她的指责是对是错;但另一方面,她有钱,如果我不接她的案子她一样会找其他人做。这个星期我已经有两位客户了,不过莫伦豪尔的工作要到周六才开始,皮尔斯的调查可以在工作时间进行。我完全可以花上几个晚上的时间跟踪路易斯·霍恩巴克——特别是现在凯莉每晚都与她的报告和老板一起度过。 霍恩巴克太太又点了一支烟。“如何?”她问。 “行,我会尽我所能。你有你丈夫的照片吗?” 她有一张。她从鼓鼓的皮夹里把照片递给我,动作中仿佛认定那张照片脏得很。路易斯·霍恩巴克大概和她岁数差不多,咖啡色头发,右眼下有颗痣,长相一般。照片上他没有笑容。我感觉他很少笑。一想到霍恩巴克太太,就不难明白原因。 我把照片放进大衣口袋,拿过一张合同填好——当然加上了那笔五百美元奖金的条款。我递给她,她从头到尾看了三遍——和昨天的乔治·希科克斯差不多——才签了名。她开预付金支票时的怒容简直可以用凶暴来形容。 我又问了她几个问题:他们联合路办公室的地址、他们家的住址(俄罗斯山上的一栋公寓)、她丈夫的汽车牌子和牌照号、白天他停车的地点。最后我保证每天向她汇报,然后把她请出了办公室。她走了以后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少了很多,那女人把空间都占了。 看着面前劳伦斯·皮尔斯的文件,我安排好了今天的行程。我昨天应该已经把所有要跑的地方都考虑到了,除非遇到意外。幸运的话,我可能马上就能把皮尔斯的事解决。无论如何,我都会空出时间到联合路等路易斯·霍恩巴克五点下班。 这些天我可爱的生活中充满不确定性,我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这么想着。不过难得的是,生意兴隆。 <hr /> 注释: 第四章 那天下午四点五十分,我在联合路公共汽车专用的红色停车区域内把车违章停下来,紧靠拉格娜路。霍恩巴克设计公司在我后面一个半街区的地方,位于戈夫和奥克塔维亚之间,路易斯·霍恩巴克的那辆道奇摩纳哥就在前方三十码处的停车场里。只要警察不来赶我走或者给我贴条,我就处在一个绝佳的位置,能看到霍恩巴克走出来,然后跟踪他的车。 我把后视镜转到能看到后面十字路口的角度想着凯莉。我一整天都在想她;想着昨晚她与英俊的吉姆·卡朋特的晚餐——他和凯莉同岁,而且没有啤酒肚。我想打个电话给她,但没有足够的勇气。等会儿我到家后再打给她——并不是想看她在不在家,我这样告诉自己。 算上追查难觅踪迹的劳伦斯·皮尔斯,今天真是失败的一天。我打电话给她的理发师埃克先生,又打给去年和她一起在加勒比游轮上的一个女人,通过她再联系到皮尔斯的旅行社,但都一无所获。我还去了她的秘书伯尼丝·多兰所住的奶牛场小区,她不在家。大楼管理员告诉我,多兰已经有几个星期不在那儿了,但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反正她的房租已经付到这个月月底了,所以他也不去管她。 我似乎已经尝试了所有的办法,真不知道接下去还能做什么。现在我的大脑好像停止思考了。今天晚些时候或者明早,我会再检查一遍布里斯特给的资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大部分是年轻人,拥向联合路上的酒吧。这儿是人流集中地,城市正中心的时尚区域。天气转冷了,有一点儿云,不过双子峰或金门没有要起雾的迹象。感谢上帝,追踪可是个技术活儿,尤其在晚上,就算视线没有被干扰也一样。 五点零四分,路易斯·霍恩巴克出现了。再次感谢上帝,我已经违章停了很长时间,可不想再碰运气了。我马上认出了他。他在我后面穿过拉格娜路,身穿浅色上衣,没系领带,一条金链闪耀在衬衫敞开的领口里。他和照片上一模一样,也没有笑容。他走上人行道,从我身旁走进停车场。 两分钟后,那辆道奇摩纳哥出来后左转上了联合路。他经过我旁边的时候,我从挡风玻璃中能够很清楚地观察他。他在拉格娜路右转上山。我让他先开出半个街区的距离,然后掉头,左右变道尾随着他。 他笔直穿过百老汇往北海滩方向开去,到了一个离华盛顿广场不远的意大利小餐馆。我把车停在离他一个街区远的地方。因为没有其他空位,我只好又违章停在了公共汽车区域内。然后我尾随他进了餐馆。我猜他大概约了女朋友共进晚餐,但事情并不如我想的那样。在吧台处,他喝了两杯,我喝了杯啤酒。然后他一个人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我坐在餐馆的一个角落里,看着他点了一份正餐,头盘、主菜和甜点都有,还点了半升葡萄酒。除了服务生没人和他说话,他一个人静静地用餐。 饭后他喝光了一份白兰地,抽了三支烟。他离开餐馆时已近八点,黄昏笼罩了整座城市。他走到北格兰特路,呆呆地看着经常在此区域流连的一群反主流文化的年轻人,逛了一会儿商店,光顾了报摊和药店。我等在街对面,在他后面五十码左右——只要走几步就能接近目标。但是跟踪没有一点儿收获,霍恩巴克仍然一个人回到了车里。 我走回车里时发现车窗的雨刮上夹着一张罚款单。真可怕。不过这是霍恩巴克太太的烦恼,不是我的。罚款单这类事情属于正常的业务消费。 霍恩巴克去的下一个地方是俄罗斯山脚下的一个小图书馆分馆,借了几本书。然后他往南到凡尼斯,再往西出了闹市区,到了北部市场和双子峰之间的广阔区域。这一地区建造了一些小的购物场所,离市场路衔接波托拉路的地方不远。他开进前面的停车场,然后走进隔壁的杜威之家小酒馆。 我停在停车场的末端。他可能在这儿约了女朋友,或者只是进去喝一杯;他似乎很爱喝酒。我戴上放在手套箱里的灰帽子,脱下大衣反过来再穿上。这件大衣是正反两用型的,可以防止万一霍恩巴克认出我就是先前在餐馆里的人。然后我迎着呼啸的海风走向杜威之家。 里面大约有十二位客人,大多数在吧台。霍恩巴克坐在最远端,一手酒一手烟。他两旁的凳子都空着,而吧台那儿的三位女士都有伴侣。所以我猜女朋友大概并不存在。已经近十点了,如果已婚男人外面有女人的话,一定会在这个时间去赴约会。到目前为止,霍恩巴克没有不正常或有罪的行为。该死的,他什么也没做。 我坐在靠近吧台末端的地方,呷着啤酒,正好能从镜子里观察霍恩巴克。他喝完后点了支烟,示意男招待再来一杯。我觉得他有点儿紧张,但光线昏暗,我不能确定。可以看出他并没有在等人:没有瞄手表或门口。只是无所事事地打发时间吗?有可能。我现在看到的就是他每晚离开俄罗斯山公寓后的生活——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开车、一个人喝酒。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不想回家面对霍恩巴克太太,所以五点下班后他一直在外面逗留到午夜。 他喝完第二杯去结账。我已经在吧台上留下一美元买酒费,跳下凳子赶在他前面离开,他出来时我已经在车里了。 下一站是哪里?他发动道奇车时我在想。另一家酒吧?看夜场电影?提早回家? 竟然都不是。他往东回到了波托拉路,然后左转上了双子峰。山坡上是片住宅区,路很陡,在双子峰公园广阔的丛林间绕成8字形,在山的另一头盘旋而下。 霍恩巴克从双子峰路往上驶向公园。看来他不太可能现在回家了,他开过了最后一条交叉路口,也错过了往北去住宅区的几条路。我想他是不是又在消磨时间,可能他喜欢在回家前一个人驾车在城里城外穿梭。 后面没有车,于是我倒退了几百英尺,好在转弯时避免我的车头灯出现在他的后视镜里。这里的景色美不胜收。这样的夜晚,你能三百六十度地俯瞰整个海湾,旧金山的大桥、璀璨的灯光和建筑一览无余。公园里,我们经过不少停在观景台上的车,车里的人——可能是情侣——正欣赏着风景。 霍恩巴克自东向西慢悠悠地绕了半个8字。他又点了一根烟。他在公园远端出现时又让我吃了一惊:他没有继续下山,而是放慢速度向右往另一个观景台而去。 到了那个转弯口,我踩下刹车,思考着下一步该做什么。这是条死路,我可以跟着他,或者在这儿等他出来。后一种选择似乎更好,我关了车头灯,滑向转弯处。但是过了这条路后,霍恩巴克突然转向观景台边上的一排柏树,道奇的尾灯在丛林间闪烁,不一会儿,车头灯也消失了。 我追上去,转了个弯,躲进第二个有树荫遮挡着的转弯处,就在交叉路口前面。我能看见斜前方霍恩巴克的道奇在观景台上慢下来,最后停在有着凸起护栏的停车坪上。我们之间大概有七十五码的距离。 现在他要做什么?也许看看风景,也许思考一些事情,也许等一个人。和所谓的女友夜晚幽会?但是双子峰公园经常有警察巡逻,因为很多冒险的孩子把这条路作为“情人道”,而且还有一些年轻的混混在这儿袭击停车的人。几乎没有人会选择在这里约会。为什么不去旅店宾馆星罗棋布的市中心,反而约在这里呢? 星光下,道奇发出昏暗的光亮。今晚没有月亮。我能看到道奇里面的副驾驶和驾驶座后面的座位,其他地方笼罩在黑暗之中。不久我看到火柴微弱的黄光在黑暗中闪过。霍恩巴克可能还算不上大烟枪,不过也差不多了,一天至少抽三包。想到自己差点儿得上肺癌,我有点儿为他难过。 我无精打采地坐在驾驶座上,尽量让自己舒服一点儿。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在我身后,无数车灯在双子峰路上闪闪烁烁,但没有人转到我们这儿来。道奇车里车外也没有动静。 我又开始揣摩霍恩巴克。他是个谜。可能是说谎的丈夫,可能是个贼,又可能完全无辜——没有爱的婚姻和泼妇手中的牺牲品。今晚他什么也没做,晚上十一点十分独自一人把车停在双子峰公园的观景台上。他到底想做什么? 二十分钟过去了。我开始有点儿心神不宁了。像我干警察这一行这么久,总是会产生判断失误的恐惧。这种感觉使我烦躁。我挺直腰杆,摇下车窗,盯着道奇。寂静、黑暗,什么都没有。 二十五分钟了。冷风刮在我的脸颊上,我赶紧摇上窗。寒气已经钻进车里了,我用外套紧紧地裹住脖子,眼睛紧盯着道奇。头顶镶嵌的星光像黑丝绒上缀着的小亮片。 三十分钟了。我的不安越来越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个人坐在观景台上半个小时也太久了吧,不管他在思考还是在做什么。就算是等人约会也未免等得太久了。而且这只是我觉得不对劲的一部分。应该还有别的…… 半小时以来霍恩巴克没有再点过一支烟。意识到这一点,我再次坐了起来。一整晚他都在抽烟,甚至晚饭后在北格兰特路上散步时也在抽。以前我烟瘾很大的时候根本不可能三十分钟不抽一根。霍恩巴克此时无事可做,要能忍住不抽烟才真是可笑。也许他已经把所有的烟都抽完了,不过我记得在杜威之家外边,我曾看到他还有满满一包。 到底有什么不对劲呢?他单独在车里,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什么也没发生。除非——自杀? 这个字眼跳进我的脑海,把我吓了一跳。假使霍恩巴克没有在外面鬼混,假使他对自己的婚姻感到沮丧——再加上所谓的盗窃公款,假使今晚漫无目的的闲逛是结束自己生命的序曲——一个男人试图鼓起勇气在荒凉的城市高地上结束生命……很有可能。我并不清楚霍恩巴克的精神状况。 我双手紧握方向盘,思想激烈斗争着。如果我过去看他,而他好好的,那么我不仅暴露了行踪,还会丢了这份工作。但如果我待在这里,而霍恩巴克吞了药片或做了其他上帝才知道的事情,那我就被动地任人自杀而袖手旁观了。 我后面的双子峰路上出现了车头灯,在高低不平的路上蜿蜒而上。我沉下身子,等他们开过去。 但他们并没有开过去,而是在我车旁停了下来。警察巡逻——在看到警灯前我就猜到了。副驾驶那边的窗打开着,一个警察从窗里伸出手电筒。手电筒照了我三、四秒后熄灭了,亮得我眼睛都睁不开。巡警要求我摇下车窗。 我的目光越过巡逻车扫向霍恩巴克的道奇。那里仍然一片黑暗,附近也没有任何动静。好了,这下要不要去查霍恩巴克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了,警察肯定会过去瞧个究竟的。这个差事算是砸了。 我叹口气,摇下车窗。巡警——留着普鲁士胡子的年轻人说道:“伙计,发生了什么事?” 我用尽量简短的语句把事情讲了一遍,向他出示了我的调查证复印件。他将信将疑。他一面叫我下车站到一边,一面和他的搭档——一个啤酒肚比我还厉害的魁梧老人商量着。然后他的搭档拧亮手电筒,向观景台上的道奇小跑过去。 那个年轻的警察问了我几个问题。我回答着,但注意力集中在那个老警察那儿。我看着他跑到驾驶座门口,用手电往窗户里照。过了一会儿,他去按门把手,车门应该是锁住了,因为门没被打开,老警察也没有进去。于是,他又拿起手电筒从前窗照到后窗。突然他打了个紧急的手势。 “萨姆!”他喊道,“快过来!” 我们跑向道奇时,那个年轻警察萨姆右手按在了他的左轮手枪上。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只是车里的景象仍然出乎我的意料。我站在那儿发呆,手电把车里照亮了。 前排座位上有干了的血迹。但是座位上、后座和车内地板上都没有人。路易斯·霍恩巴克失踪了。 第五章 <er top">01 半个小时后来了个调查员,是本·克莱因,我的老前辈了。我本来叫巡警打给埃伯哈特,以便案件变得复杂时我能有个好帮手。埃伯显然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他是我在警察局时最好的朋友。我没有打算叫克莱因来,不过他的出现倒也让我好受了些。 待他仔细检查了道奇后,我们来到靠近护栏的一边。这儿往下是个长着矮树和灌木丛的陡坡。搜寻队沿着坡边打着手电,搜索霍恩巴克的踪迹。现在还没有任何线索。这儿已经挤满了人和车,大部分是工作人员。站在双子峰路上的还有看热闹的人和媒体。 “让我概括一下,”克莱因皱起眉听着我的叙述,两手插进大衣口袋,背对着风刮来的方向,因为晚上天气转凉了,“十点四十分左右你跟踪霍恩巴克到这儿,从他停车起到两个巡警出现的这段时间里,你一直在这个位置。” “正确。” “你一直在转角处?” “是的,一直在那儿。” “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事?” “什么也没有。” “你能看见车里面的情况吗?” “不能——阴影太多了。” “不过你能看见车周围的大部分区域。” “是的。” “你的视线离开过那辆车吗?” “只有几秒钟而已。” “四扇车门都能看见吗?” “三扇。看不见驾驶座那边的门。” “那么他一定是从那里消失的。” 我点点头。“但是为什么我没有看见车里的顶灯亮起来呢?” “坏了,”克莱因说,“灯泡坏了。我们把车门打开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检查那个灯。” “但我也没看见驾驶座车门打开呀,”我说,“我承认可能是我漏看了——但是这么大的动静应该会引起我的注意。”我停顿了一下,努力回想,“霍恩巴克不可能朝路上走或是沿路边往东面去,或者回到树那边,如果那样的话我一定会看到他。唯一剩下的方向就是他车前的斜坡了。但如果他翻过这儿的栏杆,我怎么会没有看见呢?” “也许他没有从栏杆上翻过去。” “从下面爬过去的?” “也许。” “为什么他要爬过去?” “你说呢?” “我想到一种可能性。” “什么?” “自杀。”我说,“我告诉过你我的担忧了。如果霍恩巴克借酒壮胆,坐在车里用小折刀或其他尖锐的东西割破手腕呢?这可以解释前座上的血迹。只是最后一刻他害怕了,惊慌失措,打开车门跌了出去,钻过护栏……” 我停了下来。这个推理不严密,我没说完就想到了。 克莱因也想到了,他摇摇头。“驾驶座门外、车子周围或护栏下都没有找到血迹。一个手腕割破的人一定会流很多血。再说,如果他割腕后害怕了,为什么要离开车子——为什么不直接开往最近的医院?” “嗯。”我哼了一声。 “另外还有奇怪的一点——被锁住的车门。谁锁的?霍恩巴克?袭击他的人——如果存在的话——为什么要锁门?” 我想不出答案,在街灯的光晕里沉思。 “我们假设霍恩巴克受到了袭击,”克莱因说,“想偷他钱的人选择了这块偏僻地点下手。那么小偷就得在你的监视下接近汽车,也就是从那边的斜坡爬上来,靠着车边进入驾驶座。” “而且那时车门不能锁上。”我接着说。 “是的。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不对。” “我也觉得不对。只有电视里的特种兵才办得到——太不可思议了。” “除非……”我说。 “什么?” “袭击者本来就在车里。” “你是说不是小偷?” “没错。这是桩有预谋的案件。” 克莱因发火了。他脸颊下面有两块特别厚的肉,现在这副表情让他活像一只斗牛犬。“之前你不是说整个晚上霍恩巴克都是一个人吗?他没有和任何人约会。” “是的。但很可能有人知道他经常去‘杜威之家’,于是躲在停车场,等我和霍恩巴克都进了酒吧之后,藏到道奇的后座下,直到霍恩巴克开到这儿来。然后也许给了他一刀。” “听起来还是像连续剧。” “我也觉得。但那是可能的。” “动机呢?” “想想霍恩巴克的老婆说的,他从公司偷的那笔钱?” “你不会认为他老婆就是袭击他的人吧?” “不是。如果她这样做,就不会雇我去跟踪霍恩巴克了。” “那个有女朋友嫌疑的人?” “有可能。” “可你自己说女朋友的事可能是他老婆瞎编的。” 我点点头。“现在我们假设她存在。可能她和霍恩巴克吵了一架,然后想独吞所有的钱。这种事常常发生。” “话是没错,”克莱因有些怀疑,“但最大的疑问是霍恩巴克的尸体去哪儿了?攻击者,无论男女,都得把霍恩巴克和他自己弄下这个斜坡。那么既然他认为附近没有人,为什么要在这儿下手后把尸体带走,而不把它留在车里?” 我双手一摊。“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到目前为止我也是。看看搜查队和法医有什么发现。” 然而他们也一无所获。在这片区域找不到任何其他人,除了车里,其他地方也没有血迹,没发现任何迹象。霍恩巴克或者他的尸体,也许还有袭击者,就像空气一样从我的监视下彻底蒸发了。 <er h3">02 克莱因放我回家时,已近凌晨两点了。他叫我去法院签份声明,看起来他颇为满意,因为我把所知信息全部告诉了他。但我还没有摆脱困境,除非霍恩巴克现身,我向警察陈述的证词才能被证明是真实的,而我自己也会第一个承认,这份证词实在太离奇了。 回到住所,我想挂个电话给霍恩巴克太太。但想想今晚没有什么新进展,而警察应该已经把她丈夫失踪的事告诉她了。另外,我不想跟那个女人说话,也不想听她跟我喋喋不休地抱怨。 打电话给凯莉也太晚了。就算不晚,我也想先睡一觉。 我喝了杯牛奶,爬到床上,在脑子里整理事情的头绪。霍恩巴克怎么消失的?为什么?他还活着吗?他是无辜的,还是他太太宣称的有罪之人?是受情绪的支配而自杀,还是被周围环境影响,或是某个预谋的受害者? 不行,我太累了,脑子不肯工作了。 过了一会儿我睡着了,梦见人们从锁着的车里消失,变成一缕青烟。睡了很长时间后,电话把我吵醒了。我还想继续那个梦,结果电话铃打断了梦境,我只好坐起来抱怨。 窗外天空慢慢地亮了起来,好像灰布渐渐染上了蓝色。床头柜上的钟显示现在是六点五十五分。睡了四个小时,新的一天开始了。 如我所想,来电的是霍恩巴克太太。她一上来就高谈阔论,严厉责备我昨晚没跟她联系。她要求我描述双子峰公园发生的事,我照办了。 “我一个字也不信。”她说道。 “那是你的权利,夫人,”我说,“但确实发生了。” “我倒要看看。”听起来她比昨天在我办公室时还要生气,口出恶言。这个女人没有一点儿同情心。“你怎么能让那样的事发生?你算什么侦探?” 一个疲惫的倒霉侦探,我想。“我做了你要我做的,霍恩巴克太太。” “是吗?” “是的。观景台上发生的事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只是坐在那儿,什么也没做,”她说,“这是警察告诉我的。” “如果我想到会发生……” “我不要听借口。我要知道路易斯怎么了;我要拿回他偷的钱。” “我帮不了你,”我说,“如果我能,我会的。” “那个婊子肯定和这件事脱不了关系,”她说,“他去双子峰山见她,一定是这样。” “我不能肯定,霍恩巴克太太。我跟踪他时,他没有和任何女人见面……” “那只是你说的。你观察能力真不错啊,能让事情在你的鼻子底下发生。”她深吸一口气,“都是你的错,蠢材。” “霍恩巴克太太……” “如果找不到我丈夫,拿不回我的钱,你就等着跟我律师谈吧。”那一头传来摔电话的声音,听筒里发出断线的嗡嗡声。 厉害的女人。真正的公主。 我躺回去,仍有些困,所以很快又睡着了。但是该死的电话铃再次把我吵醒。七点四十,好像存心不让我睡觉。我摸索着拿起听筒。 “把你吵醒了,高手?”熟悉的调侃声音传来,是埃伯哈特。 “你觉得呢?” “很抱歉。我有新消息带给你。” “什么消息?” “关于昨晚在双子峰山上的滑稽事。” “什么事?” “你的霍恩巴克找到了。” 我睡意全无,一下子清醒了。“在哪儿?”我问,“他好吗?” “在金门公园里。”埃伯哈特说,“他不好,已经死了。死亡时间是昨晚的某个时刻,胸口插着一把切肉刀。” <hr /> 注释: 第六章 <er top">01 我冲了个凉,刮完胡子,喝了杯咖啡,九点五十五分到达法院。又是一个好天,天气晴朗,偶有微风。阳光柔化了法院硬朗的灰色线条,看起来不那么冷酷无情了。但是法院内外的人没有一个面带微笑的,我也一样。我乘电梯直奔办公室。 埃伯哈特在办公室里,咬着石楠烟斗,看着发霉的自己。他是个难看的大块头,和我年龄一样,脸凹凸不平,好像许多零件拼凑出来的。他刚理过的头发有点儿变灰,几个月来又添了不少银丝。就在我认识凯莉前不久,他妻子黛娜和另一个男人走了,结束了他们二十八年的婚姻。他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我进去时他躲避了我的眼神,过去几周他老是这样。黛娜从他们位于诺埃谷的房子搬出去的一周后,他蓬头垢面、醉醺醺地在早晨六点出现在我家,说他从酒吧带了个女人回家过夜,但没能上床。心理上,埃伯哈特没什么大问题,但是这种打击和坦诚意味深长。也许他没法冷静地告诉我,但我知道他还在思考,所以他现在对我保持沉默。现在似乎还没到我打破沉默,找回过去友谊的时候。 我看看他,他的眼睛充满血丝,双手有些颤抖。我猜他是不是还在买醉。两周前我见到他时,他说自己已经戒酒了。但是我有点儿怀疑。 他挥手叫我坐下。“要咖啡吗?” “不了。在家喝过了。” “随你便。”他说,“我重读了克莱因的报告。你们陷入了最混乱的案子。” “我知道。” “不久的某天你会失控,被人狠狠揍一顿的。” “我照章办事,埃伯,你很清楚。” “都一样。你要控制好你自己。” “好吧。” “嗯。”他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从霍恩巴克那儿发现了什么?” “一点点线索。六点四十分,有个慢跑的人发现了尸体,在肯尼迪路边的灌木丛里。胸口被刺,就像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只有一个伤口,贯穿心脏,凶器可能是把切肉刀。验尸官表示是当场死亡。你关于自杀的推理告吹了。” “我想是的。” “尸体上没有其他伤痕,”他说,“除了手上的几条小抓痕,脸颊上也有一条。” “怎样的抓痕?” “就是普通的抓痕。在森林或灌木丛里爬行或尸体被拖行时剐到的那种。等验尸报告出来会得到更多信息。” “霍恩巴克的衣服怎么样?” “脏了,有几处破了。” “随身物品缺少了吗?” “没有。钱包、手帕、零钱、一包烟和一盒火柴。钱包里有八十三元和一沓信用卡。似乎可以排除抢劫动机。” 我说:“我想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没有任何线索?” “没有。受害者在别处被杀,然后被弃尸公园。” “可能在双子峰观景台上。”我说。 “有可能。霍恩巴克的血型是显性A隐性O,和汽车前座上的血迹吻合。” 我看着他把石楠烟斗掰开,用清洁器清理了烟管。房间里太热了,角落里还开着一台便携式取暖器。最近他好像特别喜欢热,似乎总是缺少温暖——心理影响生理。我的脖子和手臂上都出汗了。 “霍恩巴克的太太说你是个蠢材。”他说。 “没错,我知道,今天早上她就这么叫我。” “克莱因告诉她这个消息后马上回来了。他说她把丈夫的死归咎于你,还要控告你,不过她有所保留。” “控告什么?” “可能是你杀了霍恩巴克。” “什么?” “动机是你想把他偷来的钱据为已有。她觉得钱现在说不定在你这儿。” “她疯了,”我说,“上帝啊!” “也许。那种女人可以掀起千层浪。这就是我说的,小心某天被人狠揍一顿。” “她不能对我做什么。” “哦?你的故事听起来很古怪。” “没办法,那是事实。” “没错,但还是很离奇,而且现在还没有霍恩巴克事件的确切结果。如果不是我了解你,帅哥,我早就密切监视你了。” “别这样,埃伯,别让我如芒在背。” “你这么想?” “不是吗?” “去你的,滚出去。我还有工作。但是听着——随时准备着,以防新变化。” “时刻准备着。”我回答。 “没错,时刻。” 我起身向门口走去。走到门边我转过身,埃伯哈特正从油布小袋里拿烟草填充石楠烟斗,生气地皱着眉。 “埃伯……” “我没有黛娜的消息。”他头也没抬地说。 “我问你了吗?” “你正想问。” “……埃伯,你还好吧?” “花花公子一个。” “我是说……” “我明白,别担心我了。” “我的确担心。这就是朋友。” “关心关心你自己的感情生活吧。凯莉怎么样了?” “不错。”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终于抬眼看我了,眼神里有些我读不懂的东西。“她是个好女人,你这个浑蛋能拥有她实在是三生有幸啊。”他说,“让她快乐,别放开她。” 我的胃里好像被掏空了。我努力维持正常的语调:“我会的。” “很好。现在去吧,打个胜仗。我讨厌看到你沮丧的脸。” 我挺起胸膛,大步走了出去。 <er h3">02 我办公室的答录机里没有新语音留言。我拉开威尼斯式窗帘,让阳光照射进来。这个早晨我需要阳光,贪婪地需要阳光。我沉浸在阳光里,拨了通电话到贝茨和卡朋特公司。 凯莉不在。“她和卡朋特先生一起去用午餐了,”她的秘书告诉我,“你需要留言吗?” 我回答:“就告诉她我来过电话了。” “需要她回电吗?” “不了。下午我会去接她。” 我坐在椅子里转了个圈,眼睛瞪着窗外。和吉姆·卡朋特出去吃午饭了;开始是晚餐,现在是午餐了。真惬意。凯莉说这只是应酬,当然,我已经这样对自己说了不下六次了。但是对于卡朋特呢?我知道他未婚,凯莉跟我说过。假如他是个极受女性欢迎的男人呢?假如他喜欢的消遗是和女雇员上床呢?凯莉可没说他是否有这种嗜好……她为什么没说呢? 傻瓜。她不可能跟他上床。她已经在贝茨和卡朋特公司干了一年多了。如果她被卡朋特的魅力所迷倒的话,不管他们是他妈的什么关系,他们早该做了。再说凯莉是个专一的女人,现在她正和我交往,两天前她还和我上了床,看在上帝的分上。 但是那次我们都觉得别扭。所以,也许她已经厌倦了我,准备找个新的对象:也许她赞同可怕的伊万的想法,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比我年轻的人;也许她在认识我之前就和卡朋特有一段关系,现在她又回到了那段关系里。 各种各样的猜疑在我脑中不断地盘旋。我无法摆脱它们,但又觉得自己愚蠢幼稚,因而闷闷不乐。同时我也感到内疚。如果凯莉与卡朋特交往,或者有这个想法,一部分责任在我。我太着急让她嫁给我,因此给了她太大压力。而且我老说她爸爸的坏话。可怕的伊万再不好,终究是凯莉的父亲。我怎能因为凯莉听她父亲的话而不是我的就责怪她呢? 与此同时我想到埃伯哈特的婚姻问题,把它和我的问题并列起来看。他的话在我耳边回荡:“她是个好女人,你这个浑蛋能拥有她实在是三生有幸啊。让她快乐。别放开她。”这话让我愈加沮丧。我从办公室冲进大厅尽头的洗手间,看着镜中的自己。为什么不把头浸到水池里去,你这个傻子?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我打开冷水阀,一头扎了进去。 回到办公室,我再次打开劳伦斯·皮尔斯的文件夹,试图投入工作。我需要工作来召回我极其丰富的想象力。但是第一个映入我眼帘的却是劳伦斯·皮尔斯的全彩照,像凯莉一样的红发,只是更鲜艳一点儿。我把照片倒扣过来,拿起一张简报,把第一段读了六遍,还是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这时,电话响了。我提起话筒:“侦探事务所。” “我是乔治·希科克斯。克莱德·莫伦豪尔先生的秘书。” 又想怎样? “你好,希科克斯先生。” “关于周六的工作——莫伦豪尔先生有个额外要求。” “什么?” “你必须穿一件无尾晚礼服。”他说。 “穿什么?” “无尾晚礼服。你知道什么是无尾晚礼服吧?” “我有一点儿概念。”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但为什么呢?” “每位男士都这样穿。”希科克斯说,“莫伦豪尔先生觉得你的穿着可能会格格不入,而在这次行动中你势必要和一些宾客接触。” “明白。” “如果你没有无尾晚礼服,建议你赶快想办法。这是规定。” “我立即去租。” “去吧。”他边说边挂了电话。 我以一臂的距离拿着听筒,对它竖起中指。“去死吧!”见鬼,我愤然摔下话筒。无尾晚礼服。我,穿着晚礼服,佩着手枪,在罗斯的某个婚礼前台保护贵重礼物。真是世界第八大奇迹! 我花了五分钟找到了藏在文件柜后面的黄页,然后拨了通电话给一家出租无尾晚礼服的店。一个周末的租金是五十美元,外加押金。没关系,反正付钱的是克莱德·莫伦豪尔,该死的无尾晚礼服又增加了一项开支。 我把尺寸报给店员,预订周五下午去取,再来看劳伦斯·皮尔斯的文件。至少希科克斯的电话把我从精神委靡中唤醒了,我开始集中注意力阅读,或者说重读。关于皮尔斯究竟在哪儿仍没有什么新发现。我意识到我可能找错了方向。 劳伦斯·皮尔斯的亲戚或朋友可能不愿意或不能透露她的去向。但伯尼丝·多兰的呢?假设多兰一直跟随着皮尔斯——这合乎常理,多兰是皮尔斯的秘书,而且她公寓的管理员告诉我她有好几个星期没有回去了。没错,找到多兰,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找到劳伦斯·皮尔斯了。 文件里几乎没有伯尼丝·多兰的信息。我权衡各种办法,最可行的应该是去调查她的公寓,就算没有一个邻居知道她去了哪儿,他们也可能提供关于她的有用的背景资料。如果这行不通,我再去追问《考察者》社会版的编辑,或者劳伦斯·皮尔斯的一些熟人。如果还不行,我就打电话给旧金山和海滨区叫多兰的人。可能她是本地人,有亲戚住在那儿。 此时我恢复了一点儿工作热情,暂时关上门,向停车场走去。出去透透气是个好主意,办公室里太他妈的安静,而我的脑袋却被凯莉和埃德娜·霍恩巴克的事烦得一塌糊涂。 第七章 运气真好,在到达伯尼丝·多兰的公寓二十五分钟后,我得知了她的去向。 这幢楼在格林威治,靠近菲尔莫尔,位于奶牛场小区的中心位置——一幢临海的三层六户的公寓。管理员请我进去,但是他没有更多消息。他不认识多兰的朋友,也不知道她的来路。在他看来,多兰有很多秘密。 多兰的房间在二楼,她对面的住户不在家。于是我上三楼和一个满头卷发棒的胖女人聊起来。她不认识多兰,或者说她声称自己不认识她:她以为我要向她推销,甚至强奸她。我们讲话时她始终只把门打开一条一英寸宽的缝,缝里看得见她的鼻子和嘴。讲完后她立即关了门,能听到好几把锁扣上的声音。真是个多疑的人。 三楼的另一家住着一个头发又长又硬,留着络腮胡的男人;脸上长了个塌鼻子,整个人看起来和多毛的猪非常像。他开了门,呼吸喷在我脸上一股酸酸的红酒味扑鼻而来。他非常肯定地说他认识伯尼丝·多兰,迷人的性伙伴,圣诞夜的派对后他们搞过一次。她的乳头很小,他补充说,非常小。不过最近都没见到她。他对我眨眨眼说,她大概找到了她的甜心爸爸。没什么稀奇的,除了乳头有点儿小,她在床上相当迷人。可惜两个乳头太糟糕了,要不然她绝对是个性感小狐狸。 离开他的满口酒气,我又下楼去。我打算去一楼,和第六间公寓的住户谈谈。不过走到二楼时我看到多兰家对面有个女人提着购物袋正在开门。她刚打开门,我就走了过去。 “对不起,打扰了,”我说,“请允许我和你聊上几句。” 她没察觉到我,听到我的声音她跳了起来,差点儿把购物袋也扔了。她大约四十岁,有一双美丽的棕色眼睛,而这恐怕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优点。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似乎还不算糟,至少她没认为我要强暴她。 “上帝,”她说,“你把我的魂都吓跑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惊吓到你。” “没关系。你不该这样悄悄走到人家身边。”她打量着我,“你想做什么?” “我想找到伯尼丝·多兰,”我回答,“也许你知道她在哪儿?” “你为什么要找她?” “一点儿小事。” “她没遇到麻烦吧?” “据我所知没有。为什么你会想到她有麻烦?” “哦,她有点儿疯狂。” “何以见得?” “男人,”她说,“伯尼丝对男人很疯狂。”她顿了一下,“你不是其中之一吧?” “不是,夫人。” “好。别误会,我喜欢伯尼丝,但是她这个人不负责任。男人、钱和奢侈品,她总是谈论这些。” “你很了解她?” “算不上。我们交谈过几次……”她苦笑一下,耸耸肩,“我想她喜欢和我说话是因为我对她构不成威胁。我是指对她的男朋友们,你懂的。魅力十足的女人总喜欢和平庸的女人交朋友。” 我不知该说什么,所以什么也没说。她又耸耸肩说:“伯尼丝去了逍遥宫。” “什么?” “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这么对我说的。那是三周以前,我买完东西回家时,碰见她提着两个行李箱走出来。我问她是否去度假,她摇摇头说她要去逍遥宫了。” “她就说了这些?” “没错。有辆出租车等着她。” “那你知道逍遥宫是什么,或者指什么地方?” “不清楚。我知道的唯一叫逍遥宫的地方是《公民凯恩》里那个报业大亨的宅邸。奥森,威尔斯拍的那部。” 我点点头。 “可能是个城市什么的。”她说,“不管是个什么地方,有一点是肯定的。” “什么?” “男人,”她说道,“那儿一定有很多她中意的男人。” 谢过她,我径直朝我的车走去。逍遥宫,他妈的到底是哪儿? 两个街区外有个服务站,我去了那儿的电话亭查询“逍遥宫”,看看能找到什么。没什么大收获,只找到了几家在联合路上的美术馆。我盘算是否要去一趟联合路,那里离这儿不远,但转念一想好像没什么必要。一个女人不可能提着两个行李箱,叫上出租车,就为了去离家不远的美术馆吧。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角钱硬币投入电话机,打给《考察者》的那个联系人。他嘲讽地说了句:“有新发现了?” 我问:“逍遥宫是什么地方?” “啊?” “逍遥宫。‘逍遥自在’的‘逍遥’,‘宫殿’的‘宫’。” “那是什么?” “我也想知道是什么。” “那不是神话传说吗?‘忽必烈汗在上都下诏,修建富丽堂皇的逍遥宫。’你听过这句吧?柯勒律治的《忽必烈汗》里的诗句。” “嗯,”我说,“但那不是我在找的地方。” “《公民凯恩》里那个老暴君的逍遥宫。威尔斯导演的那部片子,以新闻界巨头威廉·赫斯特为蓝本的。” “也不是我的目标。逍遥宫是我正在寻找的那个人三周前去的一个真实的地方。”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 “没有想起什么?” “没有。”他说。 “你能再帮我查查吗?” “你看,我这边正忙着……” “我请你吃牛排。” “什么时候?” “下周。具体时间你定。” 他叹口气。“好吧。不过我们要去格里森。” 格里森是市里最贵的一家牛排店。我打算把这次请客的花费也算在亚当,布里斯特头上,于是说:“成交。我会在一小时内回到办公室。想起什么的话立即打电话给我。” “我会尽力的。” 回德拉姆街的路上我去麦当劳买了个巨无霸汉堡和一包薯条。凯莉老说我尽吃些垃圾食品,我想她说得没错。但是管他呢,人总得吃,不妨吃些自己喜欢的。再说又没有人因为午餐吃了巨无霸和薯条而死掉。 埃德娜·霍恩巴克在我的答录机里留了言。她来过电话了,要我打回去——恶狠狠的简洁命令,更像在骂人。去你妈的,霍恩巴克老妖婆。我把她的声音从答录机里删除,把她的名字从我脑子里剔除,专心打一份给亚当·布里斯特的劳伦斯·皮尔斯调查报告。 凯莉打来电话时我正写到一半。 “我想知道你在不在,”她说,“我担心你。” “为什么?” “你认为呢?中午的报纸上到处是你的新闻,我刚刚看到。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昨晚发生的事?” “我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我说,“今天早上又得早起去找埃伯哈特。打电话给你时你正好出去吃饭了。” “我仍然希望你能告诉我。报纸上说你卷入了另一起谋杀案,我太震惊了。” “嗯,我想是的。” “警察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还没有,但是,他们会慢慢地找到答案的。”我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你刚吃完午饭?” “几分钟前,是的。” “这顿饭吃得真长啊。” “还好。我们讨论了许多事情。” “我想是的。” “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说说。” 我们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说:“天哪,你不会嫉妒了吧?” “什么事让我嫉妒?” “什么事都没有,但是你吃醋了。” “没有。”我回答。 “一定是。我从你声音里听出来了。” “狗屁!”我说,“今晚我们一起吃饭。” “我不行。” “为什么?” “因为不行。” “又有饭局?” “没错。不然你怎么想?” “别生气。” “我没生气。上帝,有时候你很尖刻。出什么事了?” “我进入男人更年期了,”我说,“每次我想到你和你的朋友卡朋特时,就会感到皮肤阵阵灼热。” “他不是我朋友,而是老板。” “好吧。” “好吧,大笨蛋。” “狗屁。”我又骂了句。 “狗屁。”她也回了一句并且重重地摔下了话筒,令我一颤。 我跌坐在椅子上想:她是对的,我是大笨蛋。她担心我,打电话给我,但我做了什么?嫉妒心作祟,说一些愚蠢的话,导致她挂掉我的电话。我觉得此刻我比星期天慢跑时更像马屁股。我应该打回给她道歉。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把手伸向听筒。 刚要提起听筒,电话响了。 可能是她打回来了,我想。可惜不是,是霍恩巴克太太。“哦,你总算在了,”她说,“收到我的留言了吗?” “收到了。” “那为什么不打给我?” “我有其他事。” “我是个悲痛的寡妇,”她说,但听起来一点儿不像,倒像是东方的坏女巫,“你没有同情心吗?” “我正想问你同样的问题,”我说,“据我所知,你已向警方提起对我的指控。” “我没有做这样的指控。” “那就是做了这样的推论。你似乎觉得我对你丈夫的死负有责任。” “是的。” “那是诽谤,霍恩巴克太太。” “如果是真的,那就不是诽谤。” “女土,你想怎样?打电话骚扰我?” “我想要回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她说,“路易斯从霍恩巴克设计公司偷走的钱。” “对此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最好找到。” “找到什么?” “你最好找到谁拿了那笔钱,谁杀了路易斯以及那个婊子是谁。” “由不得我,这事儿得让警察来查。” “警察都是饭桶,”她说,“只有你能做到。”她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当然,除非你就是凶手。” “你在威胁我?” “你仍是我的雇员,”她说,“你拿钱不办事。现在我警告你,你最好开始做点儿事。” “我没有义务为你……” “当然有。你自称是个诚实的侦探,好吧,开始侦查吧。我付你工资就是为这个。”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喉咙里发出类似狗咆哮的怪声音。 她问:“你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 “你会去找杀害路易斯的凶手和我的钱吧?” “我不再为你工作了,霍恩巴克太太。” “如果不,”她说,“就是你想隐藏些什么。我就是这么看的。我的律师也会这么想。” 我耳边响起重重的挂断电话的声音,今天第三次了。 我起身不停地在办公室里踱步。那女人疯了,她该被锁进墙上有软垫子的房间里去。她雇用我就是为了证明我不是杀人犯和小偷——这通电话讨论的就是这一点。上帝啊,我碰上了个精神病患者。更糟糕的是,她还对我怀恨在心,是个偏执狂。不知道她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重新回到座位上。现在我要做的是在整件事情失去控制之前,请个辩护律师帮我看看。我从通讯簿里查找查尔斯·卡亚巴里恩的电话号码。三年前,我陷入马泽洛德县一桩杀人案时遇到了卡亚巴里恩,一个亚美尼亚人。那段时间是我生命中最糟糕的日子,我在等检查报告出来,看看我的胃损伤是恶性的还是良性的。案子牵涉到一条东方地毯,卡亚巴里恩正是此类物品的收藏家,同时也是个优秀的律师。于是我有了一两次和他商议的机会。 他接起我的电话,听我诉苦。等我讲完了,他用马尔文·贝利的语气说:“从法律角度讲,我的朋友,你没什么好担心的。霍恩巴克太太需要证实你有构成重罪的意图,但就你告诉我的来看,她根本没有证据。” “她能起诉我吗?” “能。过失杀人。” “可是她也无法证明这一点。” “没错。法官可能不接受起诉,但这件事能破坏你的职业形象。” “你有什么好主意?” “别再跟她接触,”卡亚巴里恩说,“如果她再打电话给你,就礼貌地回绝她,说根据你的辩护律师的建议,你跟她没什么可说的。同时,我会与她和她的律师联系。” “你要跟他们说什么?” “让我来处理。最要紧的是判断她究竟有多想起诉。” 我给了他霍恩巴克太太的电话号码。他说找了她和她律师后再跟我联系,一旦我从警察那里听到最新进展要立即告诉他。他显得信心十足,但谈话后我并没有特别轻松。那个疯子弄得我神经兮兮的,无论有没有律师帮我。 我比半个小时前和凯莉在电话里吵架时的状态好了一点儿,但我仍觉得应该向她道歉。可是当我再次打电话到她公司,秘书说她不在办公桌旁,无法接听电话。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许她不想和我讲话,也许她正在吉姆·卡朋特的私人办公室里洽谈生意。 该死的女人。该死的我以及我那该死的嫉妒心。 放下话筒两秒钟后,该死的电话又大声响起来。还好,这次是在《考察者》工作的朋友,他给我带来了好消息。 “我找到逍遥宫了。”他说,“至少是这附近的人知道的唯一叫那个名字的地方。” “是哪儿?” “富人和纨绔子弟常去的娱乐场所,在大苏河海岸南面。” “啊。” “是的,”他说,“十八洞高尔夫球场、网球场、壁球场、奥运会标准尺寸泳池、桑拿房、湿蒸房、两家餐厅、三家酒吧、一家迪斯科夜总会,以及四十到五十间乡村小木屋供客人休息。” “听起来很奢华。” “没错。费用却只有每人每周五百美元,不包括餐饮或小费。” “真是个不错的地方。”我说。 “可不是吗。是不是你要找的逍遥官?” “我想是的。” “很好。这样你就推不掉下周请我的牛排晚餐了。” “随便哪一天晚上。周一打电话给我。” “我要一块牛前背,”他说,“除非菜单上有更贵的牛排。” 我致电蒙特雷县信息中心,拿到了逍遥宫的电话,打过去找劳伦斯·皮尔斯小姐。接电话的女人说她帮我接到皮尔斯的小屋,但我直接挂了电话。已经得到线索了;找到伯尼丝·多兰和劳伦斯·皮尔斯了。 现在就是要联系亚当·布里斯特,并拿着法院传票去逍遥宫找她。我决定明天就去。能暂时逃离城市生活,逃离像埃德娜·霍恩巴克那种难缠的案子,哪怕只是一天也是好的。 布里斯特在他办公室里接到我的电话时似乎很高兴。他让我见到劳伦斯·皮尔斯后,再给他去个电话,一旦我给他出具报告和清单,他就给我支票,包括报酬和开销。他还说我是个好侦探。不错,至少有人这么说了,尽管只是个眼神贪婪的律师。 将近五点了,我厌烦了电话和工作,于是回家喝啤酒、看杂志、一个人沉思。 查尔斯·卡亚巴里恩八点来了电话。“我刚吃完晚饭,”他说,“五点时我打你办公室电话,但是你已经离开了。” “你和霍恩巴克和她律师谈过了?” “和这两个人,是的。” “怎么样?” “你说得没错,那女人的精神状况的确有问题,”他说道,“毫不夸张地说,我和她的谈话有点儿滑稽。” “她真的要起诉吗?” “千真万确。如果你不照着她的意思找出谁杀了她丈夫,以及她声称他偷的那笔钱的下落的话。在她看来,那是唯一证明你无罪的方法。” “她律师怎么说?” “他百分百支持她。我不喜欢那个叫乔丹的机会主义者,他似乎把这个案子视为可以一举成名的契机。” “那么如果他们采取进一步行动,我们该怎么做?” “告她骚扰,”卡亚巴里恩说,“别无他法了。” “很好。” “假如警察找出了杀害路易斯·霍恩巴克的凶手以及那笔钱的去向,”他说,“你就解脱了。我们都希望那样。”他停了一下,“你不会想调查自己的案子吧,嗯?” “上帝,当然不。” “好。真要那样没可好处。除非你能解开谜团,否则霍恩巴克太太的案子会越来越麻烦。” “我会保持距离,放心。” 他叫我保持联络,随后我回到了啤酒和沉思中。这一周过得极其复杂。我开始认为自己最好不要有女性朋友和蓬勃发展的事业。拥有爱情和金钱非常棒,但在人生的长河中,内心的平静尤为可贵。 <hr /> 注释: 里的角色。</a> 第八章 星期三下午两点五十分,我离开了真实世界,进入逍遥宫的豪门。 度假村被红杉环抱,建在蒙特雷县南部的陡峭地势上,离圣西蒙的赫斯特城堡不远。赫斯特这个名字显示了它和历史事件的关联——《考察者》那位吃牛排的老兄曾告诉我威廉·伦道夫·赫斯特就是《公民凯恩》里那个报业大亨的原型。逍遥宫一直延伸到太平洋边陡峭的悬崖上。车窗已经摇下,天气很温暖,微风拂动。沿着高尔夫球场蜿蜒而上,一路都闻得到强烈的海腥味,听得到远处些微的浪涛拍岸声。 从旧金山一路下来的旅程多少令我平静和舒服了一点儿。我起了个大早,没怎么睡,心情糟透了。给法院打电话没起到什么作用:埃伯哈特还没到,克莱因倒是在,但没有霍恩巴克谋杀案的新进展。他说就算路易斯·霍恩巴克真的有女朋友,他们也还没能发现有关她的任何线索。 随后我打电话给凯莉,为昨天电话里的行为道歉。她似乎很高兴,但我仍感到两人之间存在的距离。还好她答应明晚和我一起吃晚饭,那时我可以跟她面对面好好谈谈。然而,那朦胧的距离感仍不断让我感到困扰。 坏心情一直纠缠着我,直到出了市中心往南驶去,绕过圣克鲁斯山,上了一号高速公路。沿途的蒙特雷湾、柏树湾以及海边一带风景如画,美不胜收,是本州最美丽的观光地之一。崎岖不平的悬崖峭壁、怪石嶙峋的海角、大峡谷、奇形怪状的蒙特雷柏树、郁郁葱葱的圣卢西亚山坡、洛帕德里国家森林公园,还有阳光照射下的太平洋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只有极度沮丧之人才会面对如此原生态的自然美景毫无反应,幸好我的心情没那么糟。驶入逍遥宫的时候,我更加乐观了,包括对凯莉和我的关系。 道路盘旋在茂密的红杉林和巨大的蕨类植物中,终点是一个形如碗状的停车场。停车场的四分之三是客人专用停车位,剩下的四分之一停着一排排像高尔夫球车一样的三轮机动车,车顶撑着奶油冰激凌颜色的遮篷。据我所知,这些篷车大概用于搭载客人往返于各个休闲圆顶屋。有益的锻炼要用在正确的地方——网球场、游泳池、迪斯科舞厅。这群富人无疑认为上上下下地走在丘陵地区是庸俗粗野的。 在篷车停放地的另一边是一条长长的斜坡,坡上开了一条宽道,两旁铺设的台阶装饰性比实用性强。从坡底可以看到坡顶的一些度假别墅,外墙刷上了与那些车篷一样的柔和色彩。凉爽的海风把人们的欢闹嬉戏声轻轻地传送下来。 我把车停在来访者停车位,下了车。一个身穿雪白制服的黑人走向我。他和我差不多年纪,鬓间已有不少白发,名叫霍勒斯。他制服的口袋上绣着名字,粉红色的字迹像生日蛋糕上的糖浆。 我们俩对视着。我穿着我最好的装束,但是在逍遥宫的居民眼里可能只是化装舞会的道具或者该捐给救世军。幸好霍勒斯没这么看。在这种高档地方工作的人有些非常势利,但他不是。他的眼睛告诉我,我这样的人一辈子也去不了上面那种地方,一次也不会。但他也是,所以让徒有其表的人见鬼去吧。 我让他觉得我有同感,他回我一个微笑。“来这儿办事?”他问。 “是的。我在找劳伦斯·皮尔斯小姐。” “她现在出去了。一点刚过,开着她的车走的。” “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吗?” “取决于她有多渴了。” “什么?” “那女人酗酒。”霍勒斯耸耸肩。 “我听说了。” “程度很凶,”他说,“这方面是世界冠军。” “她走之前喝了吗?” 他点点头。“马丁尼。每天早晨七点开始,一点休息,睡到下午四点,然后是‘欢乐时光’。今天取消了,因为今天她要出去。如果我及时看到她,我一定会劝她别开车的。但她做完运动后就走了,我根本没看到她。” “有钱真好。”我说。 “是的。”他答道。 “你能告诉我哪一间是她的小屋吗?” “四十一号,过了游泳池正前方就是。所有通道都有标记。你想在小屋等的话,多兰小姐大概在那儿。” “伯尼丝·多兰?” “没错,劳伦斯·皮尔斯小姐的秘书。皮尔斯在写一本书。” “我听说了。知道是什么书吗?” “关于她的生活。应该相当刺激。” “我猜会的。” “但我绝不会看,”霍勒斯说,“《圣经》也要比那本书有趣得多,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说我懂,并谢谢他的帮助。我没给他钱,那是对他的冒犯。他可以从客人那儿拿小费,但我们之间已经建立了平等关系,不再是服务生和客人,给钱就显得俗气了。 我选择爬阶梯去游泳池,而非坐可爱的小篷车——即使他们允许我乘坐,或者霍勒斯给我派一辆。我一眼就看到了泳池,在两幢高楼之间,四周绿草如茵。铺石路山坡呈阶梯而下,尽头有间石头门面的室外酒吧。二三十个半裸的人占满了那块地方。其中一些人在泳池里,大部分坐在铁桌边,三名身穿白色工作服的侍者为他们递上高脚杯。我注意到没有一个侍者是黑人。 我经过时没人注意到我,除了一个强悍的三十岁左右的金发女郎。她用眼睛剥光了我的衣服——女人时不时会这么做——然后又用眼睛帮我穿上衣服,从她脑海里的床上扔了出去。显然,我这匹五十岁左右长满毛发的独狼不合她的胃口。 过了游泳池又是一片树林,林中有两条通道,用红杉木指路牌标记。左边那条通向四十一号,所以我走这条。可十分钟后我还在徘徊在一条上坡路上,仍然没有四十一号的踪影。 沿着这条路我已经走过了三幢小屋,它们离主道有一段距离,半掩映在树林中,有着宽大的门廊、漆着柔和颜色的锻铁雕花装饰,一派瑞士农舍建筑风格。与停车场的台阶不同,这儿的兼具美观和实用。逍遥宫是个异想天开的娱乐休闲地,但规矩森严。 林荫下有些凉,甚至有点儿丝丝的寒意,微微的海风时不时地拂来,午后的阳光在林中也只留下了斑斑驳驳的光点。我后悔自己没穿件外套。不一会儿,小路转了个弯,透过红杉林,我瞥见了第四幢小屋。在通向小屋的路上有一个指示牌,我依稀可以辨出四十一的号码字样。 我又朝指示牌方向走了一段路。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剪草机般的声音——是一辆汽车正在驶近。声音越来越大,我避到一边,让出路来。转眼间,后方的汽车歪歪扭扭地冲我开过来。车里是一位红发的白衣女郎。 车子驶向四十一号,慢慢停下。红发女郎下了车向小屋快步走去。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薄外套,扣得很严实,右手拎了一个大大的草编包,一头红发如同烈焰。从劳伦斯·皮尔斯七扭八歪的车轮轨迹来看,我相信霍勒斯先前提到的她是个醉鬼一说了,不过她走起路来倒是步履稳健。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酗酒者,即使把车开得横七竖八,也知道怎么好好走路。 我大声叫了一下劳伦斯·皮尔斯小姐,但是她没听见,或许是装作没听见。她大踏步地走着,甚至都没朝我这里瞅一眼。我往通向小屋的小路跑了几步,沿着小路转了弯。此时她已经站在门廊上,一只手伸进包里翻找。我透过门前绿荫的缝隙观察着。就在我要张口叫她的时候,皮尔斯找到钥匙开了门,旋即进了屋,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 见鬼,我哼了一声。 我停了一下,用了大概三十秒的时间调整了呼吸。甚至当我还是健美小伙的时候,我也完全不喜欢奔跑上坡的运动。我拽出亚当·布里斯特给我的传票,再次沿着小路前行。 我离门廊大概二十码距离,逍遥官里的大部分小屋都尽收我眼底。此时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枪声划破了宁静,虽然隔着墙听得不太清楚,但毫无疑问是枪声。我愣住了,身子也僵硬了,脖颈上汗毛耸立。枪响只有一声,从我愣在那里直到决定前往小屋,都没有再传来枪声。 我猛拍了一阵门,屋内什么动静也没有。但是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低低的哭声和一个女人的惊叫:“伯尼丝?天哪,伯尼丝!”我转动门把手,拧不开。我顾不上什么礼节了,后退了一步,用鞋底朝着门把手下面的锁孔踹去。 金属锁断裂,木门被撞开了。我进了房间,屋子黑漆漆的。墙壁是红杉的,屋顶有横梁,一面墙上有一个壁炉,房间里还摆设了些田园风格的家具。房间的左边是餐厅和厨房,右边是一条小走道,可能通向卧室和浴室。我环顾了四周,注意到了房间里的两个女人。一个正蜷缩在壁炉边的一块皱巴巴的小毯子上,另一个站在走道的入口。在她们中间,地毯边的抛光地板上是一把小口径的自动手枪。 站立的女人是劳伦斯·皮尔斯,她已经脱了白色外套——和手提包一起扔在沙发上。她穿着短裤和女士背心,都是简洁的白色基本款,露出光滑的棕色皮肤。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盯着倒在毯子上的女孩,手背紧紧压着嘴巴。她的表情迷茫而又震惊,好像喝了太多的酒,还不能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注意到我的突然闯入。甚至当我从她面前走过,到里屋去察看的时候,她好像都没注意到我在那儿。 我先朝枪走去。在某个人刚用过之后,你不能把它留在地板上。我捏起枪的一角——这是一把点二五口径的贝瑞塔——将枪丢进了我的外套口袋。劳伦斯·皮尔斯仍然定在那里,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她翻起了白眼,我意识到她已经站不稳了,一刹那间,她双腿一软就要倒下。我眼疾手快,先一步托起了她的腰部,将她拖到最近的沙发上。她已经失去了知觉,头耷拉在一边。从她的呼吸中,我闻到了一股浑浊的杜松子酒味。实际上,整间屋子里都是酒味,好像有人用这种酒给屋子消了毒似的。 地毯上的女人死了,不用检查脉搏,从她放大的瞳孔和胳膊下衣服上的血迹我就能判断出来。她大约二十多岁,妩媚性感,黑色的短发,嘴唇饱满,像丘比特的弓。她穿着短衬衫和裙子,还有露趾凉鞋。 我站在劳伦斯·皮尔斯刚刚站立的地方望着死者,胃里一阵恶心,脑中掀起一阵强烈的反感和厌倦。每次我面对谋杀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反应,因为谋杀是如此丑陋,浪费人生。但是现在又多了一层感觉——对命运无常的愤恨,还有一种恐惧。 这个星期里,我第二次搅在谋杀案中了。 <hr /> 注释: 第九章 劳伦斯·皮尔斯还在沙发上仰面躺着。我经过她身边,穿过小走道,去卧室和浴室探个究竟。抬眼一望,只见三间房都是空的,窗户紧闭。 我折回身又去了厨房,那里也空无一人。我正要去落地窗后面的小阳台看看,此时,我在躺椅和咖啡桌之间的地板上发现了点儿东西:一张纵向折叠的白纸立在那里。我绕过去,垫着手绢把纸片捡了起来。 这是一张信纸,干净整齐的斜体字占了六行,出自女性笔迹。三个名字的后面有三串数字,所有的名字和数字都用粗线画了一道,就像在杂货店购物时买一样东西后就从清单上画掉一样。 瑞克曼5657596263116-125171-175-25000 伯耶尔214-231235239-247255-25000 哈德莱斯顿178180205-211360-401415-420-50000 所有这些对我都没什么意义。我把纸和手枪放在同一个口袋,去移开落地门。落地门被一个固定插销牢牢地锁住,看来是为了防止有人从外面进入。毗连的是一个天窗式样的窗户,由中间分成竖直的两扇,以便在闷热的夏天向内开窗,引入徐徐的海风。这两扇窗都是可以锁上的,一扇窗上有一个简单的横条状锁,另一扇上面有一个镯状圆环。横条门锁轻轻弹开,随即插入圆环上锁,另外有锻铁防盗栏固定在窗外。我站在玻璃门前向外远望。下面是一条长长的岩石坡,太平洋的潮水拍打着礁石,激荡出阵阵浪花,有的浪花甚至冲到了红杉树上。但是我并不关心这些,我看到了一小块钢片,大约三英寸,卡在栏杆边缘,随风颤动。我正纳闷儿的时候,只听门廊处传来一阵笨重的脚步声。 嘈杂声惊醒了我。前门开着,一个小伙子闯了进来。他六英尺高,淡黄色的头发,穿着白色的网球服,拿着一只网球包。他问:“这儿怎么了?你是谁?”他走了几步,看见毯子上的人,还有沙发里毫无知觉的劳伦斯·皮尔斯,惊呼起来:“上帝啊!” 为了避免麻烦,我立刻告诉他我的名字和职业,以及我此行的目的。我问他:“你是哪位?” “乔·克雷格。”他看上去还没缓过神,恍恍惚惚的。他把目光从我身上转向尸体,补充道:“我在这里工作——是这儿的一名网球教练。” 我指了指他手上的球拍。“这就是你现在来这里的原因?” “是的。劳伦斯·皮尔斯小姐和我约好了下午三点的网球课。我就住在附近,所以过来准备和她一起坐篷车去训练场。” 躺椅旁的边桌上有一部电话机。我奔过去给逍遥宫的办公室打电话,花了五分钟向三个人解释了三遍四十一号房间发生了枪击案,并且有一人已经死亡。那三个人没有一个相信。逍遥宫发生命案?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第一个人把我打发给第二个人:第二个又把我踢给第三个,第三个家伙自称是住房部主任米切尔,一开始大约两分钟的时间,他怎么都不相信,继而是震惊和愤慨,并许诺会立即报警。 克雷格跑到劳伦斯·皮尔斯身边单腿跪下,摸着她的一只手。“或许我们应该把她弄到屋外去,”克雷格说,“让她透透气儿。” 听上去挺有道理的。我帮他把劳伦斯·皮尔斯从沙发里抬出来,边往屋门口抬边问他,“你认识死者吗?” “上帝,我认识。她是伯尼斯·多兰,劳伦斯·皮尔斯小姐的秘书。难道是劳伦斯·皮尔斯小姐枪杀了她?” “看上去是这样。”我们把劳伦斯·皮尔斯放在前廊一张铁制的马车椅上,克雷格又在不断摩擦她的手。“那儿一个人也没有,阳台的门窗都是从里面锁住的。枪案发生的时候我在前门的小路上,看得一清二楚。” 克雷格摇摇头。“我知道她们关系不怎么样,”他说,“不过我从没想过会糟糕到这种地步。” “你怎么知道她们处得不好?” “伯尼斯告诉我的。” “你很了解她?” “我们有过几次约会——不过只是玩玩而已。”克雷格又摇了摇头,“我不能相信她已经死了。” “她们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 “是这样,劳伦斯·皮尔斯正在写一本书——或者说是在口述。她要把过去她认识的一些重要人物和碰到的重大的事情记录下来。” “比如什么呢?” “我不知道。不过很显然书里的材料具有爆炸性。她翻阅了自己所有的信件和文件,详尽地援引了其中的一些。伯尼斯在洛杉矶有点儿当编辑的经验,她告诉劳伦斯·皮尔斯不能这么做,因为有些材料关系到犯罪,大部分是诽谤的。但是,皮尔斯小姐根本听不进去,她说即使自费,也要想尽一切办法出版。所以她们俩经常为这个吵来吵去。” “那为什么她没有解雇伯尼斯?” “我想她是害怕伯尼斯出于善意或别的目的跟书中的一些人透露些什么吧,怕引起麻烦。” “她们之间大打出手过吗?” “我想是的。伯尼斯很害怕劳伦斯·皮尔斯小姐,要不是为了钱,她早就不干了。” 即使劳伦斯·皮尔斯的嫌疑最大,从她开车回来到杀死自己的秘书也不超过两分钟,她是怎么做到的呢?从我见到她进屋到听见枪响,最多两分钟。 克雷格的手部按摩终于有了点儿效果。劳伦斯·皮尔斯呻吟了一声,眼皮动了动,睁开了,身子往后缩了缩。有三四秒钟,她的眼神空洞而呆滞,眼睛里布满血丝。接着她好像回忆起来什么,目光里有了些内容,身子也好像有电流通过一般为之一颤。 “哦,天哪!”她叫道,“伯尼斯!” “冷静,”克雷格说道,“现在都结束了。” “乔?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的网球课,你还记得吗?” “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上帝,我的脑袋……”她突然看见站在那儿的我,“你是谁?” 我跟她三言两语地说了我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过她看上去并不关心这些,我还没说完,她就自己挣扎着,从马车椅上起来,走进屋里去了。 她摇摇晃晃地走着,克雷格想扶她一把,也被她推开。她看了尸体很长时间,终于站立不稳,冲进了厨房。我听见橱柜门乒乒乓乓的开关声,以及玻璃器皿发出的叮叮当当声。不一会儿,她右手拿着一只开口的玻璃瓶,左手拿着一只玻璃杯出来了。玻璃瓶里是满满一瓶杜松子酒。 就在她要倒酒的时候,我冲到她身边夺走了酒瓶和酒杯。“不要再喝了,”我说,“你已经喝得够多了!” 她野蛮地瞪着我。“你这个婊子养的死胖子!你吃了豹子胆了!快给我!” “不!”我说道,心想:婊子养的死胖子,可不是吗?我穿过客厅走进浴室,她一路跟着我,不断地骂我,我一边往浴盆里倒酒她一边抓挠我的胳膊。我大叫着让克雷格进来弄走她,克雷格照办了。 我的手背上被她抓出了血。我从药箱里弄了点儿碘酒抹在了伤口上。当我回到门廊的时候,劳伦斯·皮尔斯已经又坐回马车椅上,克雷格在她身旁不知所措地站着。劳伦斯·皮尔斯浑身颤抖,看上去又虚弱又瘦小,好像皮肤之下所有的肌肉都紧缩成一团,但是绿眼睛仍然怒气冲冲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撕开。 我问她:“今天发生了什么?” “去死吧!”她叫道。 “你为什么杀了伯尼斯·多兰?” “去见——什么?上帝啊,你不会认为是我杀了她吧?” “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但是我没有,我没有杀她!” “你喝醉了,”我说,“或许这就是解释。” “我是喝醉了,不过我不会在醉酒的时候杀任何人。我只会直接上床睡觉。” “也许今天除外。” “我告诉你,你这个杂种,我没有杀她!” “好吧,女士,我想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我不喜欢你那么叫我,也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你或许杀死了你的秘书,或许没有。如果你没有,你最好正常一点儿,你刚才所表现出来的一切就像是个犯了罪的人。”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目光冷静了一些。“我没有杀人。”她平静多了,说话也有了令人信服的成分。 “好吧,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听见枪响,从卧室里跑了出来,看见她在那里抽搐、流血,地板上有一把枪。” “点二五口径的贝瑞塔。你的手枪?” “是的,我的枪。” “你一般放在哪里?” “我卧室的床头柜里。” “你今天有机会拿出来过吗?” “没有。” “你回来的时候伯尼斯拿了它?” 劳伦斯·皮尔斯一脸茫然。“回来?” “你今天下午从某个地方回来的时候。” “我离开过逍遥宫?开车?” “你不要告诉我你不记得了!” “好吧,我喝醉的时候是有些糊涂,脑子会中断个一两个小时。不过我通常都不会开车出去的……” 她可怜巴巴地说着,声音非常虚弱,令人不禁心生怜悯。我虽然还是挺讨厌她,不过她现在确实很糟糕——身体、精神、环境。她需要能得到的所有帮助。或许就从我开始吧。 我问她:“你通常都是回这儿的,对吗?” “是的。让我想想我今天午饭后都做了什么。我记得我是坐着篷车回来的……但就这样了,直到我听到枪声,发现了伯尼斯,我什么也没做过。” 此时,我听见屋外的马路上传来汽车的开动声。不一会儿,两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跑步穿过树林,爬上了门廊。高个子的男人就是客房部的主任米切尔;另一个矮一点儿,留着夸张的卷曲胡子的男人是逍遥宫的安全负责人。 他们先进了屋,目瞪口呆地盯着尸体。然后我和他们一起出去,尽可能地向他们解释发生了什么,以及我来逍遥宫的目的。劳伦斯·皮尔斯对我来逍遥宫给她送传票一事毫无反应,死亡让所有别的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此时她看上去更虚弱了,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灰色。米切尔和安全负责人离开门廊商量的时候,她突然起身冲进屋子。我急忙跟在后面,防止她去拿酒之类的东西。不过她却进了浴室,五秒钟后关上了门,传来一阵呕吐的声音。 我走进她的卧室,看了看四周,不过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床铺凌乱,其余和别的卧室没什么不同——四处散乱的衣服,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卷了边的平装书。另外还有几幅相框,里面是些时尚光鲜的男士,所有照片下面都签上了“爱”。 我出去的时候,劳伦斯·皮尔斯已经停止呕吐了,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我又到了另一间小一点儿的卧室。一张书桌上放了一部便携式电子打印机,打印机上还有一部录音机。家具上没有照片也没有其他什么东西,更没有留下任何带字迹的纸,我想那一定是被锁在什么地方了。 壁橱的滑门半开着,我把头伸进去瞅了瞅,里面只有两只笨重的大箱子。我用脚踢了踢箱子,里面应该是被塞得满满的。 一分半钟后我回到了客厅,劳伦斯·皮尔斯也在那儿。看见我后她低下头,说道:“别看我,我像个鬼。”但是我还是看了看她,并把她堵在门口。 我用手帕拿出先前在地板上发现的信纸,举到她面前让她看清楚。“劳伦斯·皮尔斯小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她想拿过去,不过被我制止了,“别碰这个,就是看一眼。” 她看了看,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 “这个笔迹熟悉吗?” “是伯尼斯的。” “从字体上看,她是左撇子。” “是的,如果那很重要的话。” “这儿的三个名字你熟悉吗?” “嗯。詹姆斯·哈德莱斯顿是本州的前任总检察长。爱德华·伯耶尔和萨缪尔·瑞克曼都是成功的商人。” “他们和你关系很亲近?” 她嘴角撇了撇。“不再是了。” “怎么了?” “他们都是浑球。” “哦?” “有一个还是彻头彻尾的贼。” “哪一个?” 她摇了摇头——她的眼睛里掠过一丝野性的光芒——想从我身边离开。我让她走过去,把信纸放好,也跟着她去了门廊。 安全负责人正在小屋前的小道上等警察,克雷格陪着他。客房部主任不见了,可能去逍遥宫的其他什么地方封锁消息去了。没有人注意到我,我趁机沿着小屋旁稍远一点儿的泥土路去查看。 房子后面有台阶通到阳台上面。我爬了上去,看到了先前发现的小钢片,钢片边缘的一个小洞里有一些木屑。这是我们通常用来做滑片的那种坚硬的钢片——即使用力压它的边缘,它也不会轻易弯曲。 我慢慢地走着,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突然我站住了,盯着脚下的大海,浪花在岩石上激荡。其实我没有看什么,只是在脑子里整理一下思路。就在我思考的时候,前方传来了汽车声——两辆或者三辆,还有警笛的呜呜声。警察来了,我想,来得正是时候。 等我在后面绕了一圈回来后,多了几个人。有两个警察——其中有一个衣服上佩有队长警徽、一个拿着急救包的医生,还有一个人带了照相机和野外作物检验设备。他们正在向安全负责人了解情况,我也走了过去。 那个名叫奥尔洛夫的警长问我:“你是私家侦探吗?是你发现了尸体?” “是的。”我拿出点二五口径的贝瑞塔,并且说明我只碰了枪管。如果有些手握的痕迹没什么大碍,要是有什么指纹在上面,那肯定是劳伦·斯皮尔斯的。 “你是在枪案发生后才到的?”奥尔洛夫问道。 “不确定。枪案发生之前我在附近。听到枪响后我才破门而入——不超过一分钟。” “那么你没有确切地看见那个女人杀死了自己的秘书。” “是的。不过就算枪案发生的时候我在屋子里,我也什么都看不见。劳伦斯·皮尔斯小姐没有枪杀伯尼斯·多兰。” “什么?那是谁干的?” “就是那个站在那里的人,乔·克雷格。” 第十章 <er top">01 一下子,周围静了下来。克雷格和斯皮尔斯就站在我旁边,都听到了我说的话。克雷格僵住了,瞠目结舌地望着我,斯皮尔斯从门廊的椅子里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克雷格企图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可惜他不是一个好演员。如果是在好莱坞试镜,他一定会出局的。 他说:“这算什么,疯子的指控?”这比他的表情好了一些——比较有说服力——不过在我听来依旧很假。 对于奥尔洛夫和其他人来说,克雷格的犯罪证据还不充足,他们看看克雷格又看看我,想看看到底应该相信谁。但是我非常坚定,否则我不会当众指控克雷格。我先前的担心已经没有了。霍恩巴克案的杀手仍悬而未决,但这次的案子已经真相大白了。 安全负责人间:“克雷格是怎么杀人的呢?正如你所说,阳台门和每一扇窗户都是从里面锁住的。你也说过你进屋的时候,里面除了斯皮尔斯小姐和死者外,没有别人。” “是的。”我说,“但是克雷格不是在屋子里杀人的,也不是所有的门窗都是紧闭的。” 克雷格嚷道:“别听他胡说八道,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对安全负责人说:“客厅里有酒味,你进屋的时候肯定也注意到了,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也闻到过。不过如果开过枪,那里应该有火药味。没有火药味就说明那里不是枪案发生的第一现场。” “确实如此。”奥尔洛夫说,“接着讲。” “我进屋不到十分钟,克雷格就出现了。他说他和斯皮尔斯小姐约了网球课,可是停车场的服务员告诉过我,斯皮尔斯每天中午都喝得酩酊大醉,一觉睡到下午四点的‘欢乐时光’。酗酒的人是不会在三点钟打什么网球的。” 奥尔洛夫和其他人都深表同意,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克雷格。 “他还说了些别的——不过说得越多,漏洞也就越多。我问他是否认识死者,他说那是伯尼斯·多兰。然后他又问:是斯皮尔斯小姐杀死她的吗?用枪杀的吗?我始终没有说过我听到了枪响。你们看,尸体是蜷在毯子上的,一条胳膊搭在胸前,从流血情况也看不出伤口的类型,他是怎么知道伯尼斯是被枪打死的?她也可能是被一刀捅死的。” 克雷格不堪一击,就像日头下被连根拔起的杂草,一下子蔫了。“我是猜到她被枪杀的,”他无力地反驳着,“我只是……猜出来的。” 劳伦·斯皮尔斯走下门廊盯着克雷格。“为什么?看在上帝的分上,为什么?” 他一个劲儿地对着斯皮尔斯摇头,不过我说道:“为了钱,这就是原因。十万美元的勒索金,现在就能在他房间里找到那些钱。” 这立刻触动了克雷格的神经。他后退了好几步,要不是一个警察抓住了他,他肯定一屁股摔倒了。 劳伦·斯皮尔斯说:“我不明白,什么勒索金?” “就是刚才我问过你的那三个人——哈德莱斯顿、伯耶尔和瑞克曼。他们是你书中的三个重要人物,对吗?大幅的篇章和材料将揭露他们丑恶和犯罪的一面,对吗?”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那你得问克雷格了。他和我说了这一切,就是为了造成你杀死伯尼斯的动机。你跟我说过这三个人是无耻的浑蛋,还有一个是彻头彻尾的小偷,但这张小纸片告诉了我们一切。” 我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信纸,交给了奥尔洛夫。他看了看问道:“这些数字是什么意思?” “每个名字后面的一串数字是页码——也就是书稿手抄本上的页码,关于每个人爆炸性材料出现的页码。破折号后的数字是每位的勒索金。” “你从哪里得到这张纸的?” “在躺椅和咖啡桌中间的地板上,离斯皮尔斯小姐的手提包很近,我想是从包里掉下来的。” 斯皮尔斯说:“怎么会在我的包里?” “伯尼斯放的。今天下午她冒充你出去。” 在场的每个人都云里雾里的,当然除了克雷格,他看上去越发局促和虚弱,比刚才的劳伦·斯皮尔斯还虚弱。 “冒充我?”她惊讶地问道。 “是的。戴上红色的假发,穿上你的白外套,挎上你的包。午饭后你除了上床睡觉,哪里也不会去,伯尼斯正好开着你的保时捷离开逍遥宫。在车里经过我的正是伯尼斯。在她被杀前几分钟,我在路口见过她。” 安全负责人发问:“你怎么能确定她是伯尼斯呢?” “因为伯尼斯是左撇子。” “我不明白……” “斯皮尔斯小姐是用右手的,”我说道,“当她准备从瓶里倒酒的时候我发现了——她右手拿酒瓶,左手拿杯子。但是车里的小姐出来的时候是右手拿包,左手掏钥匙开门的。” 劳伦·斯皮尔斯抓起自己的一缕红发,看了看,似乎想确认是不是真的。“伯尼斯为什么要冒充我呢?” “她和克雷格一起策划了这起敲诈。冒充你是其中的一个部分,而且是重要的环节。作为你的秘书,她可以接触到你的手稿、你的私人印章、你的签名,当然还有你的书信和文件。她也可以拿到你的私人物品,比如车钥匙,特别是每天下午一点到四点你午睡的时候,拿这些东西轻而易举。而且她也已经从你的记录中知道了哈德莱斯顿及其他两位的联系方式。 “伯尼斯和克雷格给他们每个人都写了封信,伪造了你的签名并盖上了印章,跟他们索要一大笔钱,允诺消除书中关于他们的描写,并且返还所有关于他们的资料。他们也可能把手稿的页码和文件拍了照片作为证据。如果整件事情出了纰漏,他们一点儿关系也扯不上;倒霉的是你,不是他们。 “为了维持假象,伯尼斯不得不装成你去拿钱。我不知道她和克雷格怎么安排的,但是他们没有让这三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亲自送钱过来。也许中间有一个不认识你的联络人,或者预先安排了一个交货地点。不管如何,每次会面,伯尼斯都装扮成你的样子。” 奥尔洛夫问:“那克雷格为什么要杀伯尼斯?” “老把戏,出卖同伙。”我说道,“所有的钱都到手了,纸片上的名字一个个被画掉了。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去拿钱。我想他们已经计划好了,伯尼斯准备辞去斯皮尔斯这里的工作,而克雷格也要离开逍遥宫,他们可能会一起去某个地方。伯尼斯的柜子都清空了,行李也都打了包。” “但是克雷格还有别的计划?” 我点了点头:“他知道伯尼斯什么时候回来,他正在等她——就在后面阳台的外面。房间里只有伯尼斯的时候,他会敲敲窗,给伯尼斯打手势让她把那两扇窗打开。伯尼斯照做后,克雷格一定会说:‘快,锁上前门,脱掉外套,把假发和钱给我。’伯尼斯肯定以为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她也非常相信克雷格,便一一照办。当她从手提包里拿出钱的时候,那张小纸片也被顺便带了出来掉在地板上,没有人注意到。 “克雷格一拿到假发和钱,就掏出从斯皮尔斯床头柜里偷来的贝瑞塔,一枪射中伯尼斯。然后他把手枪扔进屋,将两扇窗户拉上关好。” “从外面怎么关窗呢?”安全负责人间,“在你破门的一两分钟内,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并不难,要知道那个锁是插销式的。他只需要用一片很薄但是很坚硬的小钢片就行了。事后他随手一扔,没想到现在那小东西还卡在阳台的栏杆上呢。 “他先把钢片插进两扇窗户的缝隙里,抵住插销的销子部分,然后一只手将窗户关紧,另一只手向下移动钢片,直到插销可以落进插孔时将钢片抽走。只需稍加练习,你就能在三十秒内完成一切。 “到目前为止,他做得很完美。他只需要回到自己的屋子,扔掉假发,藏好钱,给自己找一两个证人,回到这儿目睹斯皮尔斯和尸体牢牢锁在一起。在他的精心安排下,只有斯皮尔斯是可能杀死伯尼斯的凶手。但是我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在我捶门的时候,他正在用钢片弄他的小把戏。本来在我冲进来之前他有足够的时间藏到树林里去,可他不知道我是谁,我到底看见和听见了什么。所以他一转移好假发和钱,就马上回来看个究竟。其实不到十分钟他就回来了,那些东西他不会安排得有多远,并不难找到。那个钢片上甚至还留有指纹……” 大家还来不及阻止,斯皮尔斯就冲到克雷格面前猛地打向他的脸。不是耳光——而是一拳挥了过去。他晃了晃,不过没倒下。斯皮尔斯追着他用刚才骂过我的话骂着他,拳脚相加。奥尔洛夫、安全负责人还有一个警察把斯皮尔斯拉走了。 <er h3">02 又过了几个小时,他们才让我离开了逍遥宫。奥尔洛夫和他的手下找到了勒索金——十万美元现金——藏在克雷格的写字台抽屉里:他们也在克雷格屋后的垃圾箱里找到了红色的假发。这就足够了,根据我的推测,他们会控告克雷格犯有杀人罪。从克雷格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已经坦白了一切罪行。 我离开前,将布里斯特给我的传票交给了劳伦·斯皮尔斯。她接受了,说为了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她至少可以接收这张传票。她也要了一张我的名片,答应会寄一张支票答谢,不过我对此表示怀疑。这个女人酗酒成性,记忆力衰退,臭名昭著而又充满仇恨,她才不会记得自己的这种承诺——跑得很快,但哪儿也去不了,正如喜剧演员弗兰德·艾伦曾经说过的,踏着跑步机通向遗忘之地。 我太疲倦,不想开车回旧金山了。我沿着海岸线走到大苏尔海岸,找了一家汽车旅馆准备过一夜。在一家海景尽收眼底的饭店,我美美地吃了一顿,这些都得算在亚当·布里斯特头上。我想逍遥宫这一案后,我一定有资格多提一点儿要求。 我买了几本流行杂志准备打发无聊的夜晚。因为酒店不提供,所以我也买了洗漱用品和换洗的内衣裤。我一个人回到屋里,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脑海中一直浮现出伯尼斯·多兰躺在那儿的情景,以及门口的一地鲜血。我还想起在奶牛场小区公寓里伯尼斯的邻居对她的评价,说她对男人和财富的贪恋。克雷格也有这样的欲望,因此杀死了伯尼斯。她错误地选择了追求财富的方法和分享财富的伙伴,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我也在想劳伦·斯皮尔斯这个人,还有逍遥宫——这个海边的真实而又梦幻的地方。柯尔律治的诗:“忽必烈汗在上都下诏,修建富丽堂皇的逍遥宫。”世外桃源也会藏污纳垢。一切都是梦。 但是梦与梦又是不同的。我曾经梦到过闪亮的、柔软的、柔和的色彩,那是充满财富和幸福的美梦。一些人可以因为实现这样的梦想而心满意足,但另一些人,像劳伦,斯皮尔斯和伯尼斯·多兰就没这么幸运了。 对他们而言,逍遥宫的享乐变成了噩梦。 第十一章 周四下午一点钟我回到了旧金山。天气湿漉漉的,雾气沉沉,环美金字塔和一些高楼大厦都笼罩在雾霭中。整座城市看上去很虚幻,几乎不像真实的,如同一个神话般的公国之梦。 我直接开到德拉姆街,在离我办公地不远的地方找了个停车位,走进办公室看看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电话留言。果然,留言箱都满了。头四条没留名也没留言,答录机里三十秒的信息都是空白的。后五个电话分别是埃伯哈特、查尔斯·卡亚巴里恩、凯莉,还有我不认识的《纪事报》和《考察者》的记者打来的。他们没有一个人说了什么事,都只是让我迅速回电,卡亚巴里恩和凯莉的声音听上去很严肃。 好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先给卡亚巴里恩回了电话。我跟他秘书通报了我的名字,五秒钟过后他接起电话:“我在想你是不是已经下地狱去了。你去哪儿了?” “我去海边办了点儿事,刚回来。怎么了?” “你没读报纸吗?” “什么报纸?” “今天早上的《纪事报》。” “不,听着,查尔斯,什么……” “赶紧出去买一张,”他说,“读读第二页上的文章,然后给我打电话。” 我被弄得紧张兮兮,立刻出门到街口的报纸贩卖机上买了一张《纪事报》。回去的路上,我打开第二页开始寻找新闻。突然,我在人行道上站住了,在浓雾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愤怒地开始发抖。 报纸顶部醒目的标题占了三行:私家侦探被指控是霍恩巴克离奇凶案的凶手。 新闻里写道,死者的妻子,埃德娜·霍恩巴克夫人相信我就是杀死她丈夫的凶手。她以前虽然没有站出来向记者说明真相并告发我,但是事实很明显,因为我一直封锁有关她丈夫从他们设计公司偷走的十多万美元的下落。霍恩巴克夫人和她的律师拉尔夫·乔丹正准备控告我玩忽职守,报上还引用了她的一段原话:“我深信法庭会向旧金山人民揭开这个危险人物的面具。” 新闻余下的内容就是重述霍恩巴克在双子峰山离奇失踪的经过,以及在金门公园发现了他的尸体。另外还有警局负责调查的克莱因检察官的声明书,旨在强调目前为止还没有证据证明我与此案有关,我也没有被进行任何指控。报道中还认为我与过去的几宗谜案有关。最后一段讲了我是如何从一名警员变成私家侦探的,并且提到在我的职业生涯中从未有过不法行为。但是不会有人关心这些,我的名誉已经毁坏了,愤世嫉俗的人们都会认为我是一个有罪之人。 我飞奔回办公室,将报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抄起电话打给卡亚巴里恩。“好的,”我说,“我读了那个鬼故事了。” 他说道:“放轻松,事情还没那么糟糕。” “还没有吗?那个疯婆子会让我没生意可做。还会有谁相信我?” “你并没有犯罪,也没有做任何不道德的事情。我们也会证明这一切,然后再看看公众的反应。” “到那时已经太迟了。” “不,不迟。我已经准备好针对他们骚扰和诽谤的反讼了。一旦她和乔丹提起诉讼,我也会立即行动。” 我说:“她为什么要去报社做这件事?我想她应该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无罪。” “她改变了主意,要么就是她的律师建议的。我读了报道以后立刻给乔丹打了电话,他说霍恩巴克夫人昨天给你打了几次电话,没找到你,所以就去了警察局。警察局的人告诉她你刚刚办完另一件案子,所以她认为你对她的事漠不关心,她便广而告之了。” 她一定和克莱因联系过,昨天早上离开前,我给法院打过电话,说我会离开一阵去给一个客户送传票。他妈的克莱因!他妈的霍恩巴克老太婆!我坐在那儿扯着电话线,假想那是霍恩巴克老太婆的脖子。 “我现在该做点儿什么?”我问,“只是干坐着,任由她对我泼脏水吗?” “你现在不要轻举妄动。”卡亚巴里恩说,“我警告过他们,说他们现在的处境如履薄冰。我想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会让霍恩巴克夫人有所收敛的。” “报社那边怎么办?我的留言机里有两个记者的电话。” “别回避他们。准备一份对霍恩巴克夫人指控的否认声明,提一下反讼的事,坚定自己的立场。” “好的。” “受不了的时候,千万不要对她破口大骂或是发疯,这些对你毫无益处。” “嗯,我听你的。” “不管你做什么,都不要和她联系。从现在起,任何时候,都对她避而远之。” 我说道:“别担心,对我而言,她就是瘟疫。” 挂了电话后,我又联系了法院的埃伯哈特,不过他出去办案了,可能到下午很晚的时候也不一定能回来。我给他留言说会在办公室等他到五点钟。克莱因今天休息,我找了另一位认识的警察,他推断霍恩巴克案件至今没有出现什么新动向。 我又给贝茨和卡朋特事务所回了电话,凯莉不在,秘书说可能还在吃午饭。我的血液一下子涌上脑门——她是不是又和那个吉姆,·卡朋特在一起?我也给凯莉留了言,说我五点以后才会离开办公室。 现在我还不想找《纪事报》和《考察者》的记者,我的当务之急是要准备一份声明。我拨通了亚当,布里斯特的电话,他正好在办公室。我向他详细汇报了在逍遥宫发生的一切。他认真地听完了,相当震惊和沮丧,但是并不是真心地关心这件事。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劳伦·斯皮尔斯是否收到了传票,可以确保他对她提起过失诉讼。出于职业的好奇心,他非常关心我的玩忽职守风波——毫无疑问,和众多市民一样,他也读了今天早上的报纸——不过令他失望的是,我告诉他我已经开始走法律程序了。如果他不能挖出点儿什么内幕,制造一些事端,他对此是没有兴趣的。律师就是这样!这个家伙和拉尔夫·乔丹倒真是登对。 我在打印机里放了一沓纸,准备开始写我的声明。刚写了三句,电话响了,是乔治·希克科斯,他开口就说:“莫伦豪尔先生和我今天早上在报上看到了你惹麻烦了。” 好吧,我想,来了。第一个炮弹——第一个客户来解约了。 我说道:“这些指控是完完全全的诽谤,希克科斯先生。我从未干过违法和违背道德的事情。” “对此我毫不怀疑,”他说,“然而莫伦豪尔先生还是有点儿顾虑。不是怀疑你的诚信,而是那些负面的舆论。” 我敢打赌是这样,我讽刺地想。“我明白了。他肯定改变了主意,这个周六不需要我去保卫他宝贝女儿的结婚礼物了。” “是的,他确实暗示过换一名私家侦探是否更稳妥。” “好吧,如果那样做让他觉得……” “不过,”希克科斯说,“这份工作还是你的。我用自己的名义替你担保了。” “你为什么这样做?” “你的诚实、可靠和能力打动了我,”他说道,“我觉得报纸上对你的评判是不公平的。” 希克科斯是这次事件中我最不相信会支持我的人。看来我以前误解他了,或许在顽固的外表下他是一个正人君子。 我说:“非常感谢希克科斯先生对我的信任。” “好的,我也向您解释一下,因为再找一名私家侦探现在也有点儿迟了。还有一个前提是,只有他和我还有几个直系亲属会见到你,所以你也不大可能会遇到其他客人。” 我露出一丝苦笑,对这个人的看法又回到了原点。希科克斯身上的人性光辉也就到这个程度了,本性难移。去他的,我们不都一样吗? “你和莫伦豪尔先生不会为你们的决定而后悔的。”我告诉他,“周六两点我会准时出现,按照先前承诺的……” “一点钟。”他说。 “嗯,再说一遍?我想你原来告诉我的是两点。” “是的,但是为了迁就部长的时间,婚礼提前了一个小时,所以你必须一点钟到。这是我给你打电话的主要原因。” 我说:“一点钟,好的。” “不要忘记穿上无尾礼服。”他说。 “我会的。” 电话啪的一声挂了。我本来还想说说让他放心的话,可是我连再见也没来得及说。礼貌仍然不是希克科斯的一贯作风。 声明书写好了,一页半纸,隔行打印。我读了一遍,觉得平淡而没有分量,但我已经尽力了。我给《纪事报》和《考察者》的记者打了电话,告诉他们我四点钟可以接受采访。他们都表示会准时过来,声音听起来都有些渴望,如同一群狮子见到了美餐。我认为记者和律师是一个类别的——以挖掘人类苦难为生。他们可能是社会所必需的一种生物,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得喜欢他们。 我已经受够了电话。我坐在那里,内心忐忑,担心着霍恩巴克夫人和她见鬼的诽谤,还有她丈夫的离奇失踪以及真凶。我把周一晚上的情形回忆了五六次,没有一次能提出合理的解释,碎片无法再粘合起来。整件事后面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凶手在双子峰山杀死霍恩巴克先生,而将尸体转移到金门公园?在我的监视下,他是怎么到的那儿,又怎么下得了车,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呢? 这些疑问像蜘蛛网一样悬挂在我脑中。我起身倒了杯咖啡,坐下来慢慢喝。三点一刻,电话又响了。 是凯莉,她也看到了报纸。她很担心,亲切的问候让我丝毫没有感受到这几天的疏远,我备受鼓舞。我告诉了她霍恩巴克太太的一切,以及现在我和卡亚巴里恩正掌控着局势。我也跟她说了逍遥宫的谋杀案。跟一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诉说是一种减压和放松,我的脑子比先前清醒多了。 她说道:“天哪!你已经忍受了一个星期了,是吗?” “是的。尽情享受生活,那就是我。” “我有的时候讨厌私家侦探的活儿。” “我也是。”我说道。 “现在都已经慢慢解决了,对吗?我的意思是你对霍恩巴克那个女人的谩骂已经习惯多了吧?” “是的,我没事。” “你确定吗?” 我撤了谎:“绝对的。嗨,咱们今晚一起吃晚餐吧?” “当然,我准备烤一些宽面条。” “哦?我想我们还是去外面吃吧。” “可是,我刚得到了烤宽面条的秘方,正准备给你露一手呢。” “听起来不错。那就去你的公寓来个二人晚餐,我喜欢这个主意。” “我想你会喜欢的。” “我会带甜点过去。”我说。 “你打算带什么?” 我告诉她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我自己太胖了,装不到一个蛋糕盒里。 她大笑起来:“我发誓,你是我见过的最诚实的男人。” “这是你的专属权利,难道你不知道吗?”我说道。 我们约好今晚八点,然后道了别。当我放下听筒的时候嘴角含笑。她仍是我的女人,先前的怀疑和嫉妒全都烟消云散,至少是卷起来扔进了脑子里的一个小角落。这周开始的时候,我情场失意,职场得意;现在风水轮流转。对于窥私者而言,孤狼的故事里没有无聊的时刻。 我整理出了账单和花销记录准备寄给亚当·布里斯特。我刚弄好,第一个记者带着一名摄影师来了。五分钟后,另一名记者和他的摄影师也来了。 我拿出准备好的声明,要求摄影记者在我回答问题的二十分钟内关闭照相机的闪光灯。记者企图煽动我中伤霍恩巴克太太,但我坚持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按照卡亚巴里恩的建议和我写的声明,礼貌而有节制地回答问题。我想我给他们的腐肉一点儿也不合他们的胃口。 四点三刻埃伯哈特打电话过来,他的声音听起来没多少同情,倒是多了一份无礼和傲慢——好像他多多少少有点儿满意我现在所处的困境。这种反常以前倒没有过,可能是他在被黛娜伤害了之后,对世界的一种报复吧。我可不喜欢这样。 “我告诉过你,这些天你会发现自己像只过街老鼠,”他说道,“欢迎来到艰难时刻,大人物。” “是啊,不过我会渡过的,别担心。” “我不担心,倒是你该担心。” “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如果你被吊销执照,你会怎么办?” “我不会被吊销执照的。” “别那么自信,我们已经有了一些压力了。” “什么?是谁?” “霍恩巴克太太的律师是一个,还有一些别的势力,看来这个女人关系挺多。” “上帝啊,埃伯……” “他们吵着要暂停你的侦探资格,直到开庭审判。” “你不用对此太紧张……” “我是不用,不过我不是头儿,也不是国家许可证委员会。” “但是我记录清白,他妈的!” “那是对你最有利的事实。”他说道,“这也许可以短时间内保住你的执照。但再来一次的话就说不定了。我们必须看看过几天风往哪里吹。” “那么这些天你在做什么?”我生气地问道,“你可是我的朋友,为什么你就没有替我说几句?” “或许我做了。” “我打赌你做了。那么你的调查呢?霍恩巴克的背景就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吗?” “有一些的,”他说,“他衣着考究,连背心也质地精良,没有绯闻,没有秘密账户,没有保险箱,也没有大额投资。霍恩巴克太太聘用的审计师翻看了公司的账目,证明少了十一万八千元资金,而这里面是有她一份的。但是这些对你来说都不是好消息,不是吗?” “垃圾!”我说道。这就是我此刻的全部感觉。 “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我都会跟你说的,大人物,”他说道,“好消息或是坏消息。” 电话结束了。 先前凯莉的电话带给我的愉悦感荡然无存,现在我闷闷不乐、怒气冲冲。执照被吊销我可受不了。如果被吊销了执照,二十年的辛苦和打拼将全部付诸流水,然后我该如何是好?我已经五十三岁了,除了警察我什么也没有做过,其他工作我都无法胜任。做一个洗碗工,小工,或是当个快递员?我的上帝。可是我不得不去打工,我那点儿可怜的积蓄维持不了多久。也许,我得变卖我收集的通俗杂志。 不,我不要,见鬼去吧。他们不可能吊销我的执照,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没有权力,一点儿也没有。 在我想打碎点儿什么东西之前,我必须出去走走。我现在最想打爆的是霍恩巴克太太的脑袋,这可是个危险的想法。我锁上办公室的门,找到车,像个疯子一样开车回家。我一路超车,发泄我的愤怒。家附近没有停车位,我就把车停在公共汽车区,什么也不管了。要是我过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看到雨刮器上有罚单,我会把它撕得粉碎。让这座城市见鬼去吧。 回到家,我砰的一声打开一罐舒立兹,两口喝完。我又开了一罐,然后进屋洗澡。啤酒和热水洗去了我最后的怒气,只剩下忧郁。这一天,这倒霉的一天。 而它竟然还能变得更倒霉。我刚穿着旧绒布浴衣走出浴室,就听见有人在敲前门。我原以为是楼里的另一个住户,因为访客必须在公寓楼下入口处用呼叫器。我的朋友理查克——一个退休的消防检查员——住在底楼,很可能是他。他总是喊我一起下跳棋。 我出去开了门,不过不是理查克,也不是我想见到的人。他是可怕的老伊万。 第十二章 我们面对面地站在那里。伊万·韦德六十岁出头,形象引人注目。他让我感觉自己又邋遢又窝囊,特别是现在我还穿着旧兮兮的浴衣;他的头发是棕色的,胡子又黑又整齐,脸上的五官却无不透出一种冷漠——对比是他出色外表的一部分。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眼睛让我觉得很柔和,现在看来,那双眼睛冰冷而又漠然。他穿了一件驼毛外套,灰色的丝绸衬衫,系得很完美的领带上有一只金色的领带夹。 大约十秒钟后,他终于打破了沉默,说道:“你介意我进屋吗?”声音硬得可以在墙上打出一个洞来。 “当然不介意。”我撒谎了。我不想在现在这种烦恼缠身、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和他谈话;我想把门摔在他英俊的脸上。不过,也许和韦德较量一下也不是一个坏主意。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还不如现在趁早解决掉。我把门开大了一点儿,站在旁边,他进了屋。 进屋之后他打量着四周。家具上是一层厚厚的灰尘,衣服、杂志、脏衣服到处都是——他肯定看不惯,眼里满是厌恶。他倒是还没怎么注意到满满一书柜的通俗杂志。和他的妻子西比尔一样,四十岁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名成功的通俗小说作家,尤其擅长写幻想小说和恐怖小说,经常刊登在《怪异故事》、《十美分疑案》还有别的一些出版物上。但是后来他转行写广播稿,为高端杂志写稿,为电视节目撰稿,直到最后主攻超自然的魔幻题材小说和非小说类型的作品;他后来甚至成了一名娴熟的业余魔术师。毫无疑问,他已经认为通俗小说是贫民窟文学了。在他看来,我这个通俗杂志收藏家和爱好者,大致就是个贫民窟的房东。 他说道:“你一直像一匹邋遢的马。” “我喜欢这样,这样舒服。”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当然。你怎么进楼的?在楼下捡到钥匙了?” “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他的声音冰冷空洞,“你的一个邻居刚好离开,我跟他说我要找你,他把我带到这里的。” “好吧,我该如何表达我的荣幸呢?我想你应该在纽约签售呢。” “是的,不过今天我决定从旧金山转机飞回来见凯莉。” “见了?” “见到她吗?是的,我刚刚去了她的办公室,她打完电话后我们一起喝了点儿东西。” 我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我们俩站在破旧的地毯上,他靠近躺椅,我站在我最喜欢的椅子边,和混乱的咖啡桌一起,像是随时可以被扫地出门的多余东西。我们就一直这么站着。我才不想让他坐下,也不想殷勤地招待他。 我说:“你决定来见我,凯莉知道吗?” “不,我没告诉她。” “明白了。好吧,你想怎么样?”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吧。” “可能吧。不管如何,你最好亲口告诉我。” “我等凯莉的时候看了今天早上的报纸,”他说,“看上去你已经臭名远扬了。” “霍恩巴克那个女人的指控是满口胡言。” “是吗?” “该死的,他们就是。凯莉知道的,她应该告诉了你真相。” “是的。” “但是你不信,是吗?” “我思想很开放。”韦德说。真是荒唐,他的思想就像一个政客一样固执守旧。“但是事实无法改变,你已经受到公众的指责,玩忽职守的罪名在等着你,执照、所谓的好名声和生活来源都将离你而去。” “我不会失去任何东西。” “也许不会,但是存在这样的可能性。你必须承认,不管事态如何发展,所有负面的公众舆论都会有损你的职业地位。” “我不承认,”我说道,“我没有必要承认你所说的一切。” 他露出幽灵般的笑容,冰冷而阴险,嘴角里挤出一句话:“那不是标准程序吗?援引第五修正案?” 我想告诉他滚到一边去,想把他塞进餐边柜的抽屉里。不过,我只是把手塞进浴衣口袋盯着他。 他对我说:“假设你的名声不可挽回:假设无论法庭怎么判,你的业务都会受影响,那么你怎么维持生计?” “我想这不是你关心的事情。” “我当然要关心。你要娶我女儿,如果她同意,你就不仅仅是她的丈夫,也是我的女婿。” “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你怎样履行你的婚姻誓言?难道你希望让凯莉养活你吗?” “好吧,韦德,够了。”我爆发出威胁般的怒吼也许我的确想威胁他,他的冷酷让我开始迷失了自我,我是一个有感情的人,不可能对伊万,韦德这样的人毫无反应。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态一步步陷入险境。“我不喜欢你的讽刺,也一点儿都不喜欢你。我和凯莉之间的事情是我们的私事,我想你最好少管闲事。” “我不可能袖手旁观,”他说道,“凯莉是我的女儿,我有权利关心她的个人生活。她已经犯了一次错,我不会让她一错再错。我不允许她再受到伤害。” “我也不会。如果她受伤,那也是因为你,而不是我。” “荒谬!你是娶不到她的,我的朋友。” 我说道:“我不是你的朋友。我根本无所谓你在想什么,或者你想要什么。我关心的所有事情只是凯莉想要什么。” “她不需要你。”他说着。 “那也得让她自己说。” “她会的。” “我不这样认为。” “我说会的,她不会嫁给你。” 韦德的冷酷和平静让我心中涌起同样冰冷的怀疑。我的脸渐渐发热,太阳穴上的筋在不停地跳动。“你找她麻烦了,是不是?就在你们喝那该死的酒的时候。你这个杂种,你终于找她麻烦了。” “我不喜欢你这样称呼我。” “不喜欢?杂种。你这个多管闲事的婊子养的杂种。” 他的脸开始变黑了,阴云密布。他说:“你真是个最下流和粗俗的人渣。”他的声音终于开始有了点儿变化,“我不明白凯莉为什么会看上你。” “我也弄不懂她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爹。” 他黑着脸说:“我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你不久就会远离我们的生活,很快。” “如果你错了,我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你不用说什么,我已经说过了。” “我只相信凯莉对我说的。” “你今晚就会听到。” “她和你说了吗?她今晚就要让我滚蛋吗?” “她没有必要告诉我,我了解自己的女儿。” “你连自己的屁股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粗俗,天哪,你太粗俗了。”他嚷道。 “是,我粗俗、下流、蛮横,我是个邋遢的五十三岁的私家侦探。而你是一堆狗屎,韦德,你是我见过的最臭的狗屎。” “你去死吧!”他开始颤抖。我们俩都在发抖,我已经抖了好一段时间了。“我相信对你的那些指控都是真的。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想知道我能做出什么来吗?再待一分钟瞧瞧。” “你在威胁我吗?” “是的,我想是的。”我说。 “你敢怎么样……” “滚出去,韦德。” “你知道我可不怕你。” 我向他迈了一步。“出去!”我说,“否则我就把你扔出去。我可不是开玩笑。” 大约有五六秒钟,他没有动,眼神像刀子一样把我割开。但是这种姿态只是在顾全面子。从我看他的样子,他明白我是认真的,不过他没准备和我打一架。我比他壮得多,而且充满愤怒。他终于扭头出门了。他甚至没有猛地关门,而是轻轻地把门带上,好像那是他最后要说的一句话。 我去了厨房,扯掉舒立滋的拉环,走到客厅里边发抖边大口喝酒。我用了五分钟的时间才熄灭怒火。慢慢地我沉闷下来,开始全身发热。我可以不去想韦德,但是我不能不去想凯莉。上帝啊他是怎么命令她的?凯莉会不会今晚和我分手?我不知道要做什么,我感到一阵恐惧。我的生活里已经有太多的事,太沉重的压力,我不想再有任何感情上的包袱。 喝完了酒,我又冲了个冷水澡。我刮了胡子,穿戴好,正要戴手表,电话响了。不用猜我就知道是凯莉。 她又伤心又生气地说:“我刚和爸爸谈过,你对他做了什么?” 看来这个老杂种已经恶人先告状了。我应该料到他会这么做,我应该在他给凯莉洗脑之前给凯莉打电话解释的。 “我什么也没对他做。他为什么这么说我?”我问道。 “对他爆粗口,威胁他。上帝啊,你是怎么了?” “我是怎么了?听着,他不请自来,在我面前大谈特谈霍恩巴克那个女人的事情。他说已经见过你,你也不会嫁给我,而且非常确定。” “我没有告诉过他什么。” “那他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 “我不知道,他是不应该去见你,但这也不能成为你做那些事的借口。” “也许是,不过他把我激怒了。这一天我已经过得够糟糕了,不需要再煽风点火。” “所以你全部发泄给他了。” “不,这是他的错,不是我的。你为什么站在他那一边?” “他是我父亲,”她说道,“我不喜欢你威胁他或是骂他。” “你应该听听他对我说了什么。” “哦,天哪,我不喜欢这种局面。帮你或是帮他——你们都让我发疯了。” “凯莉,我很抱歉让你难过。但是我也很难过。我不知道我和你会怎么样,这也让我疯狂。你会不会嫁给我?” “我还不知道。” “你确定吗?” “确定什么?确定我还不知道吗?”她火了,“上帝啊!” “你什么时候会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需要时间。你为什么不能接受这一点?” “你需要我闭嘴还是离开一段时间?” “我要你闭嘴,不要给我压力。” “好吧,我不说了。但是你的父亲呢?他也会闭嘴吗?” “我管不了我的父亲,”她说道,“我已经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你不要和他对抗。” “也和他说说这句吧,要知道,是他跑来找我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说:“凯莉?” “我在听。” “我很抱歉,好吗?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了。” “好的,最好不要。” “现在我过去吃烤宽面好吗?” 沉默了一会儿。 “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做饭。”她说道。 “那我们出去吃……” “我也不想,今晚不想。” “那明晚?” “再说吧。上班后打我电话。” “好的。” “听上去你有点儿生气。” “我没生气,只是有点儿失望。” “我也是,”她说,“我会把你的歉意转告给父亲。我想他也会向你道歉的。” 好啊,我想。“我明天给你打电话。” “好,晚安。” “晚安。” 见鬼。真见鬼!我一屁股坐在床上。然后我起身走到客厅,透过飘窗往外看。雾气仍然浓重,厚厚的夜幕下,海湾的灯光显得模模糊糊。我从书柜里抽了几本杂志翻看了一会儿,然后坐下来盯着墙,觉得自己患上了幽闭恐惧症。 我不要这样,我心里想着,我不要郁闷地盯着墙壁。我要出去喝个烂醉,这才是我要做的。 我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我已经好久没有喝个痛快了,可能我现在就需要这样。抓起外套,让不愉快都见鬼去吧! 可是我没有忘却不快,也没能喝个痛快。我在加州街的一家酒馆里,喝了四瓶啤酒,没人说话,头痛欲裂。回到家,我一头倒在冰冷的床上。 这是一个你失去一切,什么也赢不了的日子。 <hr /> 注释: 第十三章 我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有两样东西我应该看见而没有看见。 “啊,天哪,现在又怎么了?” 这指的是逍遥宫的案子。正如我意料到的,地方媒体已经闻风而动,记者们小题大做,称呼我为“会放烟火的私家侦探”。文章充满讽刺:超级警官,可疑天使或是伤寒玛丽,制造事端却又能峰回路转,化解灾难——究竟哪一个是我?故事继续到这一版的背面,那里有第二个报道,内容是昨天的采访还有我对安德娜·霍恩巴克指控的否认声明。记者没有写出任何结论,他也不需要做这个,就任由读者尽情地发挥想象,肆意评论吧。不管别人决定了什么,我准备不予理睬。 去米罗家的路上,我回想着周一晚上的情景。从我沿着联合大街跟踪路易斯·霍恩巴克开始,饭店、报亭、药店、图书馆、杜威之家、双子峰山,还有观景台——都是普通正常的去处,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霍恩巴克停了车,点了根香烟,坐在暮色中,我坐在道奇车里监视着,直到两个巡警过来——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仍然毫无头绪,甚至连夸大歪曲的可能性都没有。 “你这个家伙。”埃伯哈特说,“如果我的屁股正在煎锅上的话,我可没有你一半的好心情。” “一点儿突破也没有。”埃伯哈特对我说,“听着,如果有什么在双子峰山发生的事情你没有告诉克莱因,你最好跟头儿说说。” 没错。 还有图书馆——对,就是图书馆。 她大概三十岁,坚毅的眼神,薄薄的嘴唇,衬衫紧紧地包着丰满的胸部,身上的裙子也绷着胯部。她看上去很紧张也很专注,我过去的时候,她正站在考古学那个架子前,往上面摆放《裸体摄影》。 欢迎来到艰难时刻,埃伯哈特说过。 意外的一击让我站立不稳,倒向了左边的书架。架子上的书随着架子一起倾倒,哗啦啦地散落在地板上。我又被弹了回来,抓住书架,更多的书被撞下来,我的屁股硬生生地撞在书架的一角上。我摔倒在地,疼得倒吸着凉气。图书噼里啪啦地砸在我的身上,坚硬的书脊正好落在我的屁股上,让我不由得头一歪,脑袋重重地撞在另一个书架上。 注释: “太可怕了。要我几点过去?” 我说:“打扰了,请问您是威克斯小姐吗?卡罗琳·威克斯?” “我什么也没有隐瞒。我为什么要隐瞒?” 我看到了什么或没看到什么。 “就是这个意思。” “对,威克斯小姐。吉恩·威克斯,对吗?” 这次我没有生气。我的情绪已经超出了愤怒,更多的是对自己身陷泥潭的无可奈何与自怜。我把报纸揉成团,扔进废纸篓,然后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坐下来完成给亚当·布里斯特的报告。 “是的,是她。” 十分钟后电话铃响了,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也响个不停。卡亚巴里恩打电话来表示慰问,给我出点子。我在《考察者》的酒肉朋友说的全是废话,他认为整件事很有趣;我以前服务过的债务公司经理很负责任地不断地告诉我,让我不要担心因为公众关系的原因会影响以后的生意;还有三个媒体的来电,其中两个是地方电视台,他们都想来采访我。我用无比的礼貌婉拒了他们。紧接着是两个难对付的家伙——一个年轻人说我是法西斯主义猪,一个老太太说撒旦在我的体内,我唯一的出路就是信奉我主耶稣。 我拎着衣服出了店门,回到车边,把衣服扔在后座上。我直了直腰,关上车门,看了看四周。图书馆是一幢古老的科林斯柱式建筑。我站在那儿,盯着那幢楼。 周五的早上,新闻界又给了我一击,我在德拉姆大街买了一份《纪事报》带回办公室,这次报上登了一张我的脏兮兮的头像,让我看上去呆头呆脑,臃肿不堪。标题写着:私家侦探又卷入另一件谋杀案。 “你的意思是毫无进展。”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有什么事情被你忽视了,也许是很小很小的事情。” “是的,我的一个朋友周一晚上在这儿和一位年轻的女士讨论了她推荐的一本书。也许就是那位,”我朝书架那里做了个手势,“如果周一晚上是她当班的话。” “我也不想这么好笑。你是我今天早上接到的第九个电话了,我累了,就是这样。” 我故意停了停,想看看她的反应。果然,她开始害怕了,身子也僵硬了起来。“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开车去的第一个地方是西区,去退休警察米罗·皮特里的家。他退休后做兼职警卫,也为各类私家侦探机构打工。我以前聘用过他,对他很了解,想找他帮个忙。我需要借一把手枪,明天我去罗斯的莫仑霍庄园要带着用的。乔治·希克科斯早上没打电话,我估计这份工作还保得住,我也仍有执照和佩枪许可。即使警察局局长决定建议吊销我的执照,那也至少得到下周才有所行动。 “头儿?为什么?” <hr /> 我绕过一张张桌子的时候,她已经奔出去了。半路上,一个穿着棕色运动衫的硬朗男孩试图抓住我,我将他一把推开。那个胖女人大叫道:“你对她做了什么?你对她做了什么?”声音像火灾报警器一样。那个男孩追上我,一拳打在我的耳朵上,力量大得让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我又一次推开他,大声吼道:“警察办案!你懂不懂?警察办案!” “我想和您谈谈。”我说道,“关于杀害路易斯·霍恩巴克的凶手。” 公共图书馆俄罗斯山分馆位于列文沃斯,正好在伯克喀尔胥嘈杂的同性恋社区上面。我将车停在一个禁止区域——最近我总是收到罚单,但是我可不介意付罚款——爬上山坡去看这幢位于世纪大楼里的分馆。 “头儿今天下午想见你。” 如果我是对的,那我的屁股可要离开煎锅了。 他对我说:“不要告诉我你是一个反持枪主义者。”我不想再和他深谈下去,在他发表枪支演讲的时候,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我谢过他,承诺周日会还。我带走了枪,锁在了汽车前座的置物箱里。 “威克斯小姐。” “你可能会更累一点儿。”他说,但是今天他的语调里并没有丝毫幸灾乐祸,听得出他确实有点儿着急了,“事情有点儿不太妙。” “不,本森先生那天也在。” “再回想回想,”他对我说,“在你监视霍恩巴克的车的时候,你是唯一知道你看到了什么或没看到什么的人。” “是这样,我自己也想问问她那本书,”我说道,“我的朋友告诉过我她的名字,不过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罗在家;除非有工作,他一般都在家,而且一如既往地健谈。他要知道“大事件”的来龙去脉——他这么称呼这件事;我用了十五分钟的时间,喝了一杯难喝的咖啡,解释了前因后果。 但是,他很乐意将自己的一把手枪借给我——点三八口径的配有腰带和枪套的特警手枪。他不明白我为什么自己没有手枪,因为我以前是一名警察,现在是私家侦探,也拥有佩枪许可证,为什么我不留一把枪?我试着告诉他我已经不喜欢这东西了,不过这并没有说服他。 一个中年胖女人戴着银链眼镜,站在接待台后面。另一个年轻的金发女郎,身材丰满,略有姿色,正在书架前来回穿梭,整理书架上的图书。除了她们两个没有别的职员。可还是有不少读者——六七个读者一直坐在书桌边看书,两三个站在新书架前,一个女孩正在用复印机,一个小伙子正在附近的架子上放书。 “你会一起吗?” <er top">01 埃伯哈特说的话也一直在我脑子里转悠:“你是唯一知道你看到了什么或没看到什么的人。”不管如何,它听上去挺有道理,不过我可不能把这当做救命稻草。 卡罗琳·威克斯不见了。 挂了电话以后,我站在那儿看着它。我唯一能确定的是电话随时会响起;用不了多久,我不想见的人也会翩翩而来,叮叮咚咚地按响门铃。但是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待在这儿对付这些事情。我的头又开始疼了,脑子里都是铃声,就像在最后一轮的拳击手,摇摇晃晃的,失去重心。我需要空气,运动,做点儿事情。我把电话转到答录机模式,以免有人打进来,然后我离开了办公室。 “我和克莱因都在。”埃伯哈特说道,“不过他对我们也没什么好感。他要查出霍恩巴克案的凶手。” “你说会为什么?我昨天告诉过你,已经有人施加压力要把你拉下来。今天又有新的压力了。他想私下和你聊聊,看看你自己怎么说。” “埃伯,我把所有的细节都告诉了克莱因,而且我自己也在一遍遍地回想。” 我路过接待桌后面的胖女人,脚步声咔嗒作响。图书馆里静悄悄的,只有复印机工作的声音。我清了清喉咙,胖女人看了看我,戴上眼镜,笑着问我:“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卡罗琳——对,就是这个。周一晚上只有她在吗?” 我站在人行道中间,气喘吁吁,浑身疼痛。有三四个行人足足看了我十秒钟。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该死!”然后回到图书馆打电话报警。 我写好给布里斯特的报告,和花销表一起塞进信封,贴上邮票。电话又响了,我开始厌恶电话,并理解了造反分子为什么要去轰炸电信设备。我拿起听筒:“撒旦侦探所。”——就是想胡闹一下。 我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如果她再否认,我就准备骗她说警局要找她,然后用图书馆的电话打给埃伯哈特。但是她相信我就是一名警察。她眼睛里的恐惧越来越明显,接着朝我扑过来,用胳膊肘撞我的胖肚子,猛踢我的小腿,然后跑了。 好吧,你应该知道什么?我思考着,竟然笑了起来。老侦探的烟火又绽放了,时间刚刚好。 “好吧,”我说,“如果他不喜欢我的解释,会向州委员会建议对我停职——就是这么回事?” 大家一下子愣住了。胖女人不叫了,男孩子也停手了,我向门口奔去。我用肩膀撞开门,跌跌撞撞地奔下台阶,观察着列文沃斯两边的路。 “不,她叫卡罗琳。” 我开回市区。预订礼服的地方在市中心附近,我在距离那儿有半个街区远的图书馆停了车,步行到商店,开了支票付了租金和押金。老板坚持让我试穿,想确定是不是合适,我听从了他的建议。镜子里的自己穿着这么一件礼服,看上去像个胖傻瓜,啤酒肚挺着,肩膀鼓着,后背凸着,我从没感到自己是这样呆头呆脑,臃肿不堪。 我对那个本森可不感兴趣。我说:“非常感谢。”我对她灿烂一笑,朝着那个整理书的女人走去。 图书馆的人被吵声惊到了,一些人呆呆地看着我挣扎着爬起,一些人眼睁睁地望着卡罗琳,威克斯冲出门口。我猛吸一口气,拼尽全力笨拙地去追赶她。 你是唯一知道你看到了什么或没看到什么的人。 “三点半。” “你肯定知道。你是霍恩巴克的女朋友,是不是?还有呢?” 她很吃惊地看了我一眼,不停地眨眼,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 第十四章 埃伯哈特说:“你是个白痴,你知道不知道?” 快到三点的时候,我们在法院大厅喝着滚烫的咖啡,他生气地盯着我的眼睛。不过我今天也不开心。我屁股受伤,耳朵挨了一拳,脑袋很痛。埃伯哈特也头痛,不过他告诉我,原因是我。 “是的。”我说。 “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必须先告诉我们。但是你却擅自跑到图书馆去了。” “我只想帮你问个名字,也想确定一下思路对不对。” “嗯,好吧,你的想法是对的,不过你出轨了。如果上帝给你哪怕花生那么大的脑子,现在我们已经抓到她了。” “你们会找到她的,埃伯。她走不了太远。” “你最好希望如此。”他看看手表,“在我们上楼和头儿面谈之前还有三十五分钟,如果克莱因还没有打电话,那么你的处境还是不太妙。” 克莱因和另一名检察官杰克·洛根正搜捕卡罗琳·威克斯。图书馆的胖女人提供了她的地址,是在阿古诺的一栋公寓房。我们都判断她是从那里到俄罗斯山去的,那儿很有可能就是藏匿霍恩巴克钱款的地方。我一给埃伯哈特打电话,他就通缉了威克斯,第一个巡逻队十五分钟内就到了她的住处,但是她到现在也没有现身。也许钱在其他地方,因为她有可能太害怕了,所以不敢放在公寓里。搜查证已经批了下来,克莱因和洛根可以凭此搜查卡罗琳的公寓。 我说:“是我把她查出来的,是不是?我弄明白了消失的原因和凶手,这足以当做呈堂证供了吧。” “依我之见,未必。头儿也许有其他想法,更不用说媒体了。” 他打开桌子抽屉,拿出一个雕刻奇异的管状物——烟管上布满了雕饰,做成一个头颅形状,而顶端又被硬生生地削掉。他开始往里面装烟草。此时,我站起来,猛地拔掉了他的便携式加热器的插头。 我又坐了下来,他恼怒地问我:“干什么?” “这儿太热了。” “如果觉得太热,就等着到头儿办公室坐着吧。” “别再惹我了,我知道自己现在快撑不住了。” 他反感地支吾了一声,点上烟,在我面前吐着烟雾。那可怕的烟管挂在他嘴角,显得面目狰狞,好像他正在吸着某个人已经干瘪而又喷上漆的头颅。 “好吧,”他说,“你是现在解释你的头脑风暴,还是待会儿上楼说?” “我最好先跟你说。我需要确定我想到了所有细节。” “好,你怎么会在图书馆摔倒的?” “待会儿再说,”我说道,“让我先问你几个问题,这样我才能推断出霍恩巴克的失踪经过。” “来吧。” “你见过尸体吗?” “没有。” “但是你读过验尸报告。” “当然,怎么了?” “在刺伤和抓伤的伤口处有没有记号?任何一处伤口,不管多小的。” 他想了想。“没有。除了他手指上的一处创可贴,如果那个算数的话。” “那是一定的。”我说,“在克莱因的报告里,是否提及霍恩巴克的车上有紧急刹车装置?” “我记得没有。这有什么关系?” “每件事都有关系。如果没有刹车装置,停车的时候变速器位于空档,所有一切便迎刃而解了。等克莱因回来,事情就真相大白了。” “我还是不太明白,”埃伯哈特说,“这与霍恩巴克的尸体从车里消失有什么关系吗?” “他不是从车里消失的。这就是关键。” 他皱着眉看我。“什么?” “尸体从来没有在那里过。”我说,“霍恩巴克不是在观景台被杀的,他是晚一些时候在某个地方被杀害的。” “那如何解释前座上的血迹呢?” “是他自己故意弄在那里的——可能是用剃刀之类的东西划伤了自己的手指。这也是手指上有创可贴的原因。” “他为什么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呢?” “因为他想消失。” “继续,你在说谜语。” “不,我没有。霍恩巴克太太确认他从公司偷了钱,他将面对刑事指控。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太太是那种喜欢起诉的人。他不打算蹬这摊浑水,从一开始他就尽可能地存钱,一旦他老婆开始调查,就立即拆伙,和卡罗琳,威克斯一起离开公司。” “接着说。”埃伯哈特说。 “但是他又不想坐上任何一班飞机逃走。”我继续说着,“因为他不愿意四处漂泊,所以想出了一个聪明的花招——不管怎么说,他认为这是个天才主意。他假装在某种神秘的环境下消失,好像被谋杀了似的:车被遗弃在偏远之地,前座上都是血迹。这样的事情以前就有过,可能也没法蒙骗任何人,但是别无他法,他只有一试。 “好了。他的失踪表演发生在周一晚上,这也就是他为什么晚饭后要在第九海滨的药店停车——去买剃须刀和邦迪创可贴了。但是他正要去双子峰山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打乱了他的计划。” “那是什么?” “他发现了我,”我说道,“我想在跟踪方面,我已经老了,也没有以前仔细了。或许他只是意外发现了我。这不是关键所在,主要是他意识到有个尾巴跟在后面。没费吹灰之力,他就猜出我是他太太雇用的私家侦探,要从他那里取走东西。这反而助了他一臂之力,让原来的那个笨主意变得完美起来。当然还是失踪表演,不过现在有了个证人,而且在天然的、真实的神秘环境下发生了。” “到目前为止,推理都相当精彩。”埃伯哈特说道,“但是我还在等着听他是如何在你的眼皮底下从车里消失的。” “他没有。” “你又在说谜语了。” “听我说。他离开杜威之家酒馆后,在博莱特等红灯或是开往双子峰路的时候用剃须刀划伤了自己的手指。他把血洒在座位上,包扎好伤口。骗局的上半场没有出纰漏,到观景台以后下半场开始了。 “沿着观景台后面的边缘有一大片柏树林,就是岔路口拐弯的地方。当我在那儿的时候,任何身处双子峰路的人都在我视线的盲区中,我拐弯以后看不全观景台上的情况。霍恩巴克一开到那盲区,就停了车,关了前灯。我告诉过克莱因,我在树林里见过刹车灯闪了一下,前灯灭了。但是你仔细想想,如果一个人在观景台这么转换车灯是不是有点儿可笑?在他停车的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陡坡。” 埃伯哈特说道:“现在我开始有点儿明白了。” “是的。他使劲踩刹车,但是又不让道奇车完全停下来。同时,他把变速箱转到空档,熄火,打开车门。汽车内部的顶灯不亮,所以他不必担心。他从车里爬出来,故弄玄虚地推下车门锁,再次关上车门,然后跑进浓密的树林里,藏得神不知鬼不觉。 “自然,车子顺利地向前慢慢地滑着,撞到一块石头上,停了下来。我看到了,但是我没有看到刹车灯又亮起来。如果霍恩巴克还在里面,正常情况下,刹车灯肯定会亮的。” “还有一件事。车子停着的时候,你看到的亮光是怎么回事?” “那真是画龙点睛之笔。看到亮光,我自然想到是霍恩巴克又点了一根烟。但是后来在黑夜里并没有看到香烟在发光——这是我没有看到的第二件事。真实的情况是,他在观景台点了一根烟,我也看到了亮光。他下车之前,将烟屁股那头插进烟灰缸里,另外还放上一根新的,灰烬烧到足够热的时候自然就会把那根新的也点燃了。就这么简单。” 埃伯哈特抽着烟含混不清地咕哝着:“好的。失踪这事是弄明白了,再解释解释谋杀这件事。” “卡罗琳·威克斯杀了他,我想这已经很明显了。他从观景台失踪后直接去找卡罗琳,卡罗琳开车来接他。也许他们发生了争吵,也许卡罗琳早就想杀了他独吞巨款。把她抓住以后就清楚了。在路上她用刀子刺死了霍恩巴克,然后把他的尸体扔在公园里。” 他点头说道:“后来你怎么知道在哪儿能找到她?” “是这样,那天晚上我跟着霍恩巴克去了许多地方。”我说,“饭店、药店,去报亭买烟,去杜威之家又喝上几杯——所有场所都是合情合理的。但是他为什么去了图书馆?一个人都要策划自己的失踪了,为什么还要不嫌麻烦地去图书馆还书呢?还书肯定是个幌子,真正的原因是他要去告诉在那儿工作的某个人——他的女朋友——我在跟踪他,他要做什么,还有在哪儿接他。” 埃伯哈特正要说点儿什么,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埃伯哈特,”听了一会儿,他说道:“好的,等一会儿,”他朝我看了看,放下话筒,“是克莱因。” “怎么了?” “他和洛根刚刚搜查完卡罗琳·威克斯的公寓,没发现钱。”他说道。 “该死。我猜也没有找到威克斯。” “是的。” 我们俩静坐在那里,各自思考着,两分钟后,查尔斯·卡亚巴里恩来了。我在图书馆给他打过电话,因为和头儿谈话的时候我需要一个法律代表。他本来有个约会,不过他答应我三点半会来法院,他果然信守承诺。我单独跟他谈了五分钟,说了说现在的情况。然后我、埃伯哈特和卡亚巴里恩一起进了电梯。 我们在头儿的办公室里一直谈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把卡亚巴里恩带来实在是明智之举,在我重述霍恩巴克失踪案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说。可是在我解释为什么要独自去图书馆的时候,他为我进行了漂亮的辩解,说明这是我通常的职业行为,强调了我作为一名警官和私人侦探的纪录。这部分我尽情地让他发挥,他比我做得出色得多。甚至埃伯哈特,即使有些嫉妒,却都承认我之前协助警方破获了一系列的案件,并且总是和警方通力合作。 但这些并没有说服头儿。他板着脸告诉我,不久之前他就受到了各方面的压力,来自市长办公室或各种具有杀伤力的报道。这些都严重影响了警方的形象。他说,也许从今天以后压力会更大更多,一个私家侦探不能兴冲冲地只顾自己埋头处理杀人案,尤其是大大地抢了警察的风头。他承认在霍恩巴克案中,我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冤屈,但这并不一定意味着允许我继续在旧金山当私家侦探。 他会好好考虑几天,决定是否继续提出吊销我执照的建议。同时,这段时间少出现,少惹麻烦就是我的义务。 他说的就是那个词:义务。 出了头儿的办公室,埃伯哈特、卡亚巴里恩和我站在门口的大厅里。我说:“看上去情况不妙,是吗?” “我不这么认为。”卡亚巴里恩乐观地说。埃伯哈特只是哼了哼。 “绝妙的讽刺,”我说,“他要我不干私家侦探,就是因为我干得太好了。我不应该破案,我不应该阻止犯罪。那我他妈的应该做什么?” 埃伯说:“别惹麻烦,这样才能做你想做的。” 卡亚巴里恩点头同意。“让我来处理吧。如果可以的话,你不会轻易丢掉工作的,因为你在全身心地维护法律和正义。”埃伯哈特又哼了一声。我说:“对,好的。”可是当我们进电梯的时候,我还是感觉自己像个十足的罪犯。 第十五章 <er top">01 这个晚上我和凯莉约好一起吃晚饭——从上个周日以后,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我回家的时候已经六点了。我很担心她今晚又会临时变卦,还好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接了,朝我发了一通火。我让她消了消火气,然后告诉了她今天发生的一切。她立即对我的遭遇表示了同情和气愤,毫不犹豫地答应一起外出共进晚餐,尽管之前她说宁愿在家里做饭也不想出去。 我七点接上她,然后我们去了码头的一家海鲜饭店。那里的海湾风光迷人,乌贼肉风味独特。整个晚上,她都没有提起伊万的“暴行”,我当然也不想主动挑起这个话题。我们一直在谈论霍恩巴克案以及我和头儿的谈话。 她穿着一条低领的绿裙子,非常衬她的身材和眼睛,看上去美极了。一见到她,我下午在法院产生的坏心情顿时消散了不少。 我们点了酒和乌贼沙拉,吃着法国酸面包。她提醒我弄掉洒在膝盖和地板上的面包屑。我认为这是好兆头。她总是唠叨着让我注意礼貌举止,但都是一些积极的建议——表示关心和亲切。这种熟悉的亲密感是我最需要的东西。 沙拉端来了,我们安静地吃着。我抬起头,无意中看到凯莉正托着脑袋。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的脸部线条十分完美,铜色的头发在柔和的灯光下如流水般闪耀着光芒。一股柔情涌上我的心头,我说道:“我说过你有多美吗?” 她微笑着说道:“不止一次,但是我对你的审美眼光一直有怀疑。” “不是我的,也许是你的。” “嗯,我有时候也会疑惑。” “关于你怎么看我?” “不是那个。只是关于你。” “关于我什么?” “你到底是谁;你那个乱蓬蓬的脑袋里到底有什么。” “我的脑袋里全都是你。” “是的,我知道。可是为什么?” 我坏笑着看她:“你知道为什么。” “我是认真的。”她说。 “我也是。” “就是为了性吗?在干草上打滚儿?” “继续,”我说道,“你知道我爱你。” “但是原因呢?就是因为我的父母都是通俗小说家?” 先前的好气氛开始变了,我感觉到有什么我不喜欢的事情要发生了。“当然不。这算是什么问题?” “通俗小说对你意义重大,”她说,“可能你自己还没意识到。如果我的亲戚们是医生或者社工,你还会这么苦苦追我吗?” “凯莉,你在说什么?我追的是你,不是你的父母。尤其不是你的父亲。” “不要又开始在我面前谈我的父亲。” “我没有准备又开始。我只是试着……” “为什么结婚对你那么重要?我们这样相处得很好。” “我是个很传统的人,这就是原因。”我说道,声音里不由得有了一点儿恼怒,“在我的家乡,相爱的人们都会结婚的。” “我不确定现在是不是还必须得这样。” “不这样吗?你结过一次婚,不是吗?” “是的,那是个天大的错误。” “所以你认为和我结婚也是个大错误。” “我没有那么说过。” “或者你并不爱我,是不是?” “我爱你,按我的风格。” “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爱你,非常爱你,但是我不了解你,我不知道你是谁。” “你当然知道。我就是一本打开的书。” “我以前是这么认为的,但是现在……” “现在什么?” “我发现了一些事情。”她说,“嫉妒,我从没想过你的嫉妒心这么重,如此紧张我们的关系,用挖苦来对付我的父亲……如此的坚持不懈,毫不留情。” “我没有坚持不懈。” “但是你有。你非常的大男子主义。” “大男子主义?我吗?” “是的,你有某种超强的男性支配欲。你要让所有的事情按照你的想法来,否则对你就不是好事情。” 我放下叉子——我故意重重地放下,因为邻桌的人已经在往我们这里看了。 “那不是真的。”我说道。 “你遇见一个女人,决定她是你想要的,没过几天就决定向她施压要求结婚。多么有男子气概啊!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想要什么。” “我以为你需要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不知道我是谁,你对我的了解并不比我对你多。你对我的所有了解就是我是两个通俗小说家的女儿。你爱那些通俗杂志,小男孩,要是能把你想要的一切都打包在一起可不是很好吗?” “真是一派胡言。”我说。 “是吗?第一次见面,我什么地方吸引了你?” “你吸引了我。是你这个人。” “不是我的背景吗?不是因为我们是在一个通俗小说大会上认识的吗?” “听着,是你自己来找我的,记得吗?怎么来的?你母亲写私家侦探小说,你告诉我你从孩提时代就迷上了侦探。那么我哪里吸引了你,嗯?” “我不否认是你的职业。” “好,然后呢?” “但我还没有想好和一个臭名昭著的私家侦探共度余生。我不愿意考虑长远,那对我不重要。” “你是说我配不上你?” “我不知道,”她说道,“我只是试图了解你是谁,你为什么这么需要我;我只是试着想清楚我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听起来像是你已经做了决定。” “你的大男子主义又来了。为什么一到你不喜欢的事情,你就直接跳到结论上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脑海中一个词儿也蹦不出来。 周围的人们看着我们俩。当我们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我们俩的说话声音已经变得很大了。浓重的火药味在我们之间弥漫着,我们同时发现了这一点。凯莉移开目光,看着面前的沙拉碗。我又拿起叉子,钢齿向上,像一个落败的海神。 “我不想吵架,”她小声说,“不说这个话题了。” “好的。不说了。” 在沉默中,我们吃完了晚餐。凯莉挑拣着食物,我强迫自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面包、沙拉和啤酒。喝咖啡的时候,我提了几个话题,不过不太奏效。我们各怀心事,很长一段时间都毫无交流。我想也许这样更好。我感到低沉、无助和困惑,觉得比下午在法院的时候还郁闷,也许此刻是这个糟糕的一周中最难过的时候。 在回钻石高地的路上,我们的的确确一共只说了十个字。“你要我把暖气打开吗?”我说。 她说:“好。”就这么多了。到了她家,我陪她走到门口。雾气笼罩着我们,黑暗中街灯和公寓的灯光朦朦胧胧。天气有些冷,不过也敌不过我们之间冰冷的关系。 我说:“我猜你不会让我进去。” “我宁愿你今晚别进来。” “改天呢?” 沉默。她在钱包里翻找着钥匙。 “明天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罗斯。”我说道,“就是那件婚礼的事情。但是我们周日可以来点儿什么活动——如果你希望的话,去慢跑也可以。” “我不这么认为。周日我很忙。” “做什么?” “那是我的事,不是吗?” “和吉姆·卡朋特的另一个约会?” 又爆发了,我没打算这么说的。但是她也没回应。她弯腰用钥匙开了门。 “凯莉,你看,我很抱歉……” “我也是。”她说道。她挺直身体吻了我的脸颊,姐妹般的吻,嘴唇冰冷得要命。“明天小心,不要再出乱子了。” “我不会的。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好吗?” “晚安。”她说道,转身进门锁上了。 我站在那儿大概有半分钟,在寂寥的雾中瑟瑟发抖。我裹紧了身子,回到家,孤独地睡去。 <er h3">02 周日早上,我七点起了床,像一头熊一样在房间里乱转。我必须吃点儿东西。我吃了两片熏牛肉三明治、一些吃剩的肯德基炸鸡、一个苹果,喝了一夸脱牛奶。一顿狂吃后,我觉得自己又油腻又臃肿,难受极了。如果这个时候正好有人闯进来,我肯定会跳起来,扑过去,向他咆哮和撕咬。 昨晚饭店的一幕仍历历在目。凯莉确实什么也没有对我说。在遇见她之后不久,我特地解剖了自己。我已经拒绝了这种影响。的确,通俗小说是我生活中一个很重要的部分,影响了我整整三十五年。我也承认退休后会尝试把自己经历过的侦探故事搬上杂志。但是我不会允许通俗小说来控制我的感情。我不会因为凯莉和那些泛黄的老杂志以及撰稿人有联系才爱上她。 大男子主义——那些也是垃圾。我不需要为了高兴而按照自己的方式做事;我关心凯莉和她的感觉、她的需求。我爱她,这就是全部。我需要她,需要承诺,需要和她生活在一起。虽然事实上我不了解她,她也不了解我,但是我们都在学习。这就是爱的全部,不是吗?互相了解,毫不隐瞒,美妙的性爱——如胶似漆。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另一个人,不管你和这个人在一起有多亲密,时间有多久。你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去学习,一直学下去。 我昨晚应该把这一切告诉她,而不是坐在那里陷入悲伤和自我防御。我转念一想:现在跟她说也不迟。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消除误会。 我走到电话机前,拨了她的号码——但是她不在家。响了十一下,没有应答。周六早上八点一刻,她已经出门了。可能是去慢跑了。当我想吃东西的时候她总是强迫我去慢跑。或者她出去和—— 不,忘掉这个,忘掉吉姆·卡朋特。他不会出现在你和凯莉之间。妨碍你和凯莉关系的只有你自己,自作聪明的男人。 我又给法院打了电话,想看看卡罗琳·威克斯或者霍恩巴克的钱有没有找到。 克莱因和埃伯哈特都不在,但是克莱因的搭档杰克·洛根接了我的电话。他告诉我威克斯的车被发现遗弃在日落街区,试纸证明前座的血迹和霍恩巴克的血型吻合,这对于指控她非常有利。他们猜测她可能把钱存放在日落街区附近的一个银行里——城市银行的支票保管系统在诺列加的B分行发现了她的名字——然后已经开始了转移。 不管她是不是凶手,她的行动都相当老练。她可能藏在城市里的某一个地方,要么就是在巴士车站、南太平洋交通站,也有可能是机场,试图迷惑警方的监视。她甚至可能搭上了一辆金门观光巴士,从马林到索诺玛再到北部,一路会在几个城市间停车,直到金门大桥。 总之都说明了一件事:我的屁股还在油煎锅上。 我出去透了透气,考虑是否买一张报纸,然后认定自己不想知道媒体对昨天的事件是否进行了报道。我在雾中走了一会儿,然后回家去,开车在路上毫无目标地乱转,纯粹是打发时间。 十一点钟,我回到家,穿上我的马戏礼服,就像埃伯哈特说的那样,像个白痴。我把米罗·皮特里给我的点三八警枪——之前放在公寓里作防身之用——和几本通俗杂志一起装在一个文件袋里,然后我又步履沉重地下楼了。 理查克,那个退休的消防警,正好站在他家门口的走廊上。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阵,说道:“你看上去可真是个人物。去参加婚礼吗?” “差不多。”我咆哮着。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穿。”他说道,“你不介意我这么说吧,你看上去呆头呆脑的。” “我也觉得是这样。” “脾气也变坏了。不是我说你,这些天你真成了名人。” “是的。” “但是这对你有用。人们喜欢英雄,那就是你,一个忠诚于上帝的英雄,即使你看上去不像,或者说穿得不像。” “是的。”我打开了门。 “上周日是慢跑服,今天是礼服。”理查克跟在我后面说,“天哪,天哪!你现在可真是个人物!” 第十六章 城市里雾气沉沉,金门那边则灰尘滚滚,但是我过桥的时候天空湛蓝,阳光闪耀。今天的马林天气很好。不管怎么说,对一些人来说是这样的。 一路上我总觉得别的车上的人一直在盯着我。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穿着猩猩服装的小丑,在演一出麦克·塞纳特的闹剧。爸爸,看看这个滑稽可笑的人。他是个大人物吗?是的。理查克一拳击中要害,比他实际知道的事情多得多。好吧,我真的是个名人了。 十二点一刻我在雷布林大道出口上了高速,一点二十分我驶进了浓荫密布、优雅安静的罗斯镇。乔治·希克科斯给我的方向很容易找到,只花了六分钟我就到达了羽冠草坪路八十号。 即使按照罗斯的标准,莫伦豪尔的豪宅也相当醒目。周围环绕着高高的石墙,镶嵌着铁钉和彩色的碎玻璃片。行车入口处巨大的铸铁大门紧闭着,门内是老式的警卫室,还有一个老式的警卫。往后看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和气派的黑橡树林,一栋都铎风格的房子矗立在高地上。 门卫询问了我的姓名,用警卫室的电话通报过后,回来为我摇开了大门,让我开了进去。我在主楼附近朝北看,那儿还有一栋楼,过去通常称为马车房的那种。房子正在粉刷,布满铁脚手架,墙边堆着滑轮、绳索和吸盘;墙壁是一种苍白的奶油色调,正门则隐约闪着亮白的光芒——多半是为了婚礼而及时赶工完成的。在我看来,脚手架与这儿的环境实在太不相宜。 房子正门前面的停车场中央是一个喷泉。我把车停在奔驰和宾利车中间——都是名车——从文件袋里拿出点三八口径的手枪和枪套。为了方便持枪,我把枪套挂在外套里的左胳膊下,然后下了车。文件袋里除了两本通俗杂志也就没东西了。我想在看守那些结婚礼物的时候可以看看杂志打发时间,而不是像个矮胖子一样傻呆呆地盯着那堆东西。妈的,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在那里看杂志,但是我不想手上拿着书走来走去,那毫无疑问会让克莱德·莫伦豪尔先生认为我缺乏教养。 一个穿制服的女佣应了门铃,让我进了屋。房间内极其奢华,家具高档而有品位,几乎全是古董,都被极好地养护着。她领着我穿过几个房间,到了一处宽阔的走廊。沿着走廊是对开的红木大门,我们又穿过了一排书架和线条硬朗的古董。 房间里有三个男人,虽然全部穿着礼服,看上去却比我顺眼得多。女佣向他们通报了一声,三个人中最年长的那位走过来对我介绍了自己。他就是克莱德·莫伦豪尔。他约有四五十岁,身材修长,仪容整洁,气场强大,头发又直又黑,赭色的眼睛目光锐利。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突出的下巴使得他的下排牙齿很明显。 如果他是一个固执的人,或是个假绅士,又或者他对我的诚实和信赖还是怀有疑虑的话,至少从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他看上去相当彬彬有礼,声音里也听不出任何高高在上的态度或者疑心。但是我很确定他没有和我握手。 他带我走到另外两位那里。一个是乔治·希克科斯,和在我办公室的时候一样,傲慢而又爱管闲事。我问他近来如何,他说他很好,谢谢,并没有反过来问候我。 第三个男人是斯蒂芬·沃克,即将成为莫伦豪尔女婿的人。他大概二十五岁,面容英俊,但有点儿冷漠和造作;一头深棕色的头发被完美地修剪和梳理过,显得极其不自然。莫伦豪尔介绍我的时候,沃克对我略微点了一下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可以确信的一点是:从小时候起,他就是一个势利小人。 接着便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因为我,他们不舒服,因为他们,我不舒服。富人和隐士们如何同一个屁股正在煎锅上的意大利胖子对话?一个喜欢通俗杂志的私家侦探又怎么和他们交流? 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于是我提了出来:“莫伦豪尔先生,所有的结婚礼物都到齐了吗?” “是的,除了我给女儿准备的一份特别大礼。不过这份礼物随时可到。” “如果你能告诉我礼物在哪儿的话……” “当然。”他看了看希克科斯,“乔治,在我回来前如果珠宝店的人来了,就把他带到放礼物的房间。” “当然可以,莫伦豪尔先生。” 莫伦豪尔带我回到原先的屋子,穿过另一条走廊,进了后屋。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后屋近一半的外墙是玻璃做的,透过玻璃可以看见一块运动场大小的庭院,庭院尽头是一个L形的游泳池。三个女佣正忙着摆放餐具架和吧台,还有一些白色的铁艺花园家具。看来这儿将有一个聚会,甚至为乐队也搭建了舞台。 我们一直走到后屋的尽头,那儿的后墙上有一扇窗户,朝外望去可见到灌木丛、滚压过的草地和黑橡树林。莫伦豪尔在左边最后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开门,领我进去。 这间屋子一般是用来做临时卧室的,现在屋子里塞满了东西,就像孩子们梦想中的圣诞老人,带来了超过两百个尺寸和形状各异的礼品,包装华丽。礼物到处都是——沿着墙壁堆着、摆在双人床和所有的家具上——但是仍看得出来,礼物都被小心地摆放着,生怕被挤坏了。甚至床凳上都放了礼物,七个包裹一字排开,三个粉色的,三个蓝色的,还有一个白色的放在中间。真是可爱极了。 我们进来的那扇门是房间唯一的出口。我左边有扇门开着,里面是一间内置的洗手问,还有一对关上的滑门,应该是橱柜。后墙上有一扇宽大的窗户,外面的风景和在走廊里看到的一样。 我先到了窗户那里,窗户安装的是普通的防盗装置——插销式和门闩式锁,并没有为保护结婚礼物而做什么特殊安排,因为插销也不怎么新。我又去看了看洗手问,在墙壁上方也有一扇窗户,也是双保险的。我回到房间,打开橱柜的滑动门看了看,里面空空如也。 莫伦豪尔默默地看着我做这一切。当我关上橱柜门的时候,他说了从我们离开书房到现在的第一句话:“在礼物被搬进来之前,我已经叫人确保了房间的安全性。” 我说道:“先生,我对此并不怀疑,只是我工作前习惯做好充分的准备。” 他看上去颇为赞同。“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只有一个。你是希望我整段时间都待在屋子里还是留在走廊上?” “我想你最好待在走廊吧。你可以从别的客房里拿一把椅子,这里太挤了,你会感到不舒服的。” 哼,我想,他才不关心我舒服还是不舒服,他把我弄到走廊只是为了离开之后好锁上门,以免我对那些礼物打什么主意。也许这是一个很正的提防措施,但更像是因为霍恩巴克事件。他并没有对我的诚信表示怀疑——至少没有像希克科斯那样摆架子,也没有不让我做这份工作——但是他仍不会冒任何一种风险。 走廊里有些动静,我们俩都转过身。新郎沃克过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大约四十岁的个头矮小的男人。那人穿着细条纹西服,端着一个小小的系着很特别的粉丝带的礼盒。希克科斯也来了,他最后一个进来,小小的房间顿时感觉挤满了。 “先生,这是巴顿先生,”希克科斯向莫伦豪尔说道,“他是格雷森珠宝店的。” 莫伦豪尔向这个男人点了点头。 我们几个贴得很近,以至于我都能闻到沃克身上的漱口水味道。他好像也闻到了我身上的什么味道,而且不太喜欢。我想,见鬼去吧,浑蛋。我回给他一个演员鲍嘉常在电影里露出的笑容,然后退到洗手间前的走廊上。 巴顿说:“你们要检查一下戒指吗?”他的声音像老鼠发出的叽叽声。 “是的,”莫伦豪尔说,“我要检查一下。” 这个矮个子把礼盒放在桌子上,打开盒盖,把手伸进去。盒子里的绢纸沙沙作响,不一会儿,他拿出一个蓝色丝绒戒指盒,啪的一声打开,递给莫伦豪尔。 我隐约瞥见了戒指,金光闪闪,可能是传家宝之类的,指环上镶嵌着一粒樱桃般大小的钻石。在灯光的照射下,钻石亮得晃眼。我对这种昂贵的石头了解不多,但保守估计这宝贝的价值至少是五位数。 “完美。”莫伦豪尔说,“镶嵌得非常完美。” 巴顿眉开眼笑:“谢谢您,先生。” “卡拉也会很喜欢的,克莱德。”沃克说道。 听上去他也很喜欢——喜欢这个戒指或者它的价值。 “戒指是您奶奶的,对吗?” “是的。当然,原先上面镶的石头要小得多。” 当然,我想。 希克科斯说:“一点四十了,莫伦豪尔先生,我们是否应该动身去教堂了?” “对,你说得很对。” 莫伦豪尔关上戒指盒,希克科斯接过来,另一只手拿着礼盒。他将绢纸放在戒指盒上,然后又盖上了礼盒盖子。 他们四个人从桌子那里转过身,莫伦豪尔看着我皱了皱眉。皱眉是因为他忘记我在那儿了,我和我私家侦探的眼睛看到了那枚耀眼的戒指。他朝我粗鲁地做了个去走廊的手势,我走出去,远远地站在墙边,等他们鱼贯而出。 莫伦豪尔关上灯,锁上门,又检查了好几次门锁。他对我说:“欢迎会四点开始。从那时开始,沃克先生和我的女儿要在庭院里打开礼物,大概到八点结束,这段时间就是你的工作时间。” 希克科斯已经告诉过我了,但我还是点点头。 “好的,先生。” “任何时间你都不能离开你的岗位,”他说,“明白吗?” 如果我不得不上厕所怎么办?我想。但这次我只是点了点头。 “你不可以和任何一个碰巧在这儿的客人多说话,我希望你谨慎一点儿。” “我明白。”他转过身,不再多说一句话,注意力回到其他三个人身上。我就像一盏落地灯一样。直到莫伦豪尔领着他们离开,也没瞥过我一眼。 <hr /> 注释: 第十七章 他们走后,我从第二个空房间拎出一把椅子,放在一个地方,在那儿可以看见礼物房的门、后墙的窗户,还有整条走廊。我坐在那儿,眼神空洞,脑子里都是凯莉、卡罗琳·威克斯、警方和媒体对我资格的审判,然后又想到凯莉——我所深深担心的感情问题。所有的事都不得要领,整个下午到下个星期我哪儿都去不了,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和这些烦恼打交道,但不会有任何进展。 我站起来,前前后后走了一会儿,走累了,又坐到椅子上,从文件袋拿出一本杂志:一九三八年二月出版的《双面侦探》。我在膝上打开它准备读一读。 一开始我总是看不进去。但是,寂静和无聊很快让我远离了烦恼的真实世界,进入虚构的小说中。这本杂志里有几篇不错的作品——科内尔·沃尔里奇和贾德森·菲利普写的故事,还有诺伯特·戴维斯写的短篇小说都把我深深地吸引住了。时间很快地过去了,不觉得漫长,也不觉得难过。时不时地有声音从庭院传来,还有一次有人大声地叫来了宴会负责人。除此以外,偏房寂静无声。没有人过来检查我的工作,也没有人过来偷结婚礼物。 这个工作很轻松,在这一周剧变频发的六天后,这正是我需要的。远离麻烦——埃伯哈特、卡亚巴里恩、警察局局长和凯莉都这么说过。好吧,我正远离麻烦呢。挣着大票子,而所谓的工作仅仅是在周六的下午找个安静的地方读读书。也许这是个好兆头,也许我的运气从现在开始好转了。 三点五十,我第三次起身活动活动腿脚。参加婚礼的人们到了,队伍非常安静,没有通常的号角声什么的,罗斯镇的富人们的结婚仪式显然与众不同。直到前门那里传来话音和笑声,庭院里的乐队也开始奏乐,我才知道他们已经在那儿了。 招待会开始的时候,希克科斯大声把我叫了过去,毫无疑问是莫伦豪尔的授意。他用一贯僵硬的语调问道:“一切正常吗?” “没问题。” 他皱起眉头看着我手里的杂志:“那是什么?” “一本旧杂志。” “俗气的东西。看上去像本连环画。” “嗯,不是,是短篇侦探故事集。” “好吧,”他不以为然地说,“我想莫伦豪尔先生不喜欢你这样。” “为什么不?我总要做点儿事情打发时间。” “你应该保持警惕。” “我阅读时候的警惕性比呆坐在那儿的时候高得多,”我说,“你总不想让我打瞌睡,是吧?” “我当然不希望这样。” “别着急,我不会把工作弄砸的。婚礼怎么样?” “非常好。”他说完就走了,丢下我和我俗气的读物。 庭院里聚会正如火如荼,但是并不嘈杂,一点儿也不乱,乐队演奏的音乐也温柔而舒缓。我很高兴我在这儿,而他们在那里。要是让我待在那种场合,不仅会被他们孤立,还会闷得掉眼泪。 五点一刻,一个女仆为我端来了晚饭,这让我吃了一惊。没有人说会提供晚饭,我也没这个指望。晚饭是从聚会餐桌上拿来的:开胃饼干、半打切得很整齐的小三明治、两种沙拉以及咖啡。我把这些全吃光了。没有我这种乡下人喜爱的熟食和啤酒。 我读完了《双面侦探》,又打开了一本一九四一年出版的《十美分侦探故事》。这一期是关于一位无情但反常的侦探的故事,名叫马克斯,拉丁。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戴维斯的风格,不像其他侦探作家,他有一种自然而又玩世不恭的幽默感。 我有点儿被故事吸引了。就在快看完的时候,礼物房间里的玻璃碎了,爆炸性的声音让我惊得跳了起来。不,我想,不!我愣了一两秒钟,声音小了一点儿,但回声还萦绕在走廊中。我猛地扔掉杂志,从枪套中拔出手枪,冲向礼物房间的门。我抓住门锁,用肩膀撞门,门锁咯吱作响,但大门仍然紧闭。 房间里传来骚动的声音,还有一些沉重的响声。 我后退一步,抬起右腿,三天内第二次踹向门锁。门被我踹出一个洞,摇摇晃晃地开了。我举起枪蜷着身子进去。房间和浴室都空无一人。 我傻眼了。 地板上散落的东西,让我张口结舌,“远离麻烦”这四个字,嘲弄般地在我脑子里回响。原本床凳上的两个白蝴蝶结礼盒和三个粉蝴蝶结礼盒掉在地上,卡拉·莫伦豪尔的戒指礼盒盖开了,里面的也不觉得难过。时不时地有声音从庭院里传来,还有一次,有人大声地叫来了宴会负责人。除此以外,偏房寂静无声。没有人过来检查我的工作,也没有人过来偷结婚礼物。 这个工作很轻松,在这一周剧变频发的六天后,这正是我所需要的。远离麻烦——埃伯哈特、卡亚巴里恩、警察局局长和凯莉都这么说过。好吧,我正远离麻烦呢。挣着大票子,而所谓的工作仅仅是在周六的下午找个安静的地方读读书。也许这是个好兆头,也许我的运气从现在开始好转了。 三点五十,我第三次起身活动活动腿脚。参加婚礼的人们到了,队伍非常安静,没有通常的号角声什么的,罗斯镇的富人们的结婚仪式显然与众不同。直到前门那里传来话音和笑声,庭院里的乐队也开始奏乐,我才知道他们已经在那儿了。 招待会开始的时候,希克科斯大声把我叫了过去,毫无疑问是莫伦豪尔的授意。他用一贯僵硬的语调问道:“一切正常吗?” “没问题。” 他皱起眉头看着我手里的杂志:“那是什么?” “一本旧杂志。” “俗气的东西。看上去像本连环画。” “嗯,不是,是短篇侦探故事集。” “好吧,”他不以为然地说,“我想莫伦豪尔先生不喜欢你这样。” “为什么不?我总要做点儿事情打发时间。” “你应该保持警惕。” “我阅读时候的警惕性比呆坐在那儿的时候高得多,”我说,“你总不想让我打瞌睡,是吧?” “我当然不希望这样。” “别着急,我不会把工作弄砸的。婚礼怎么样?” “非常好。”他说完就走了,丢下我和我俗气的读物。 庭院里聚会正如火如荼,但是并不嘈杂,一点儿也不乱,乐队演奏的音乐也温柔而舒缓。我很高兴我在这儿,而他们在那里。要是让我待在那种场合,不仅会被他们孤立,还会闷得掉眼泪。 五点一刻,一个女仆为我端来了晚饭,这让我吃了一惊。没有人说会提供晚饭,我也没这个指望。晚饭是从聚会餐桌上拿来的:开胃饼干、半打切得很整齐的小三明治、两种沙拉以及咖啡。我把这些全吃光了。没有我这种乡下人喜爱的熟食和啤酒。 我读完了《双面侦探》,又打开了一本一九四一年出版的《十美分侦探故事》。这一期是关于一位无情但反常的侦探的故事,名叫马克斯·拉丁。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戴维斯的风格,不像其他侦探作家,他有一种自然而又玩世不恭的幽默感。 我有点儿被故事吸引了。就在快看完的时候,礼物房间里的玻璃碎了,爆炸性的声音让我惊得跳了起来。不,我想,不!我愣了一两秒钟,声音小了一点儿,但回声还萦绕在走廊中。我猛地扔掉杂志,从枪套中拔出手枪,冲向礼物房间的门。我抓住门锁,用肩膀撞门,门锁咯吱作响,但大门仍然紧闭。 房间里传来骚动的声音,还有一些沉重的响声。 我后退一步,抬起右腿,三天内第二次踹向门锁。门被我踹出一个洞,摇摇晃晃地开了。我举起枪蜷着身子进去。房间和浴室都空无一人。 我傻眼了。地板上散落的东西让我张口结舌,“远离麻烦”这四个字嘲弄般地在我脑子里回响。原本床凳上的两个白蝴蝶结礼盒和三个粉蝴蝶结礼盒掉在地上,卡拉·莫伦豪尔的戒指礼盒盖开了,里面的绢纸滑了出来,绢纸中间放着的蓝丝绒戒指盒也敞着,从我这个角度看去,里面是什么样子一清二楚。 和无人的房间一样,戒指飞了。 我毫不犹豫地冲到后墙的窗口。窗户上有一个洞,窗框上还残留着尖利的碎片。我把头塞进洞里,但是一个人影也没有。没有人在侧翼和马车房中间的林荫里,也没有人在庄园的边界上。 这他妈的究竟是…… 我缩回头,转过身,又重新回到走廊。窗户上的环形插口很容易松动,但横条状插销还是纹丝不动。我用劲扳着,嘴里骂骂咧咧,企图把横条插销扳松。外面有一个矮男人和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正在草坪上说着话,他们看见我趴在窗台上,一条腿在窗台外,两人都倒退了几步,满脸恐惧地转身就走。当时我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右手里正抓着一把枪。 我大叫:“没关系,我是私家侦探!”为了不吓到他们,我赶紧把枪塞进枪套。如果我思路清晰的话,我就不会抓着枪跑出来了。“去叫莫伦豪尔先生,快去!” 我爬出窗外,跳到草地上。跳下去的一瞬间,只听一阵撕裂的声音,紧绷绷的礼服裤子裂开了。我一个激灵,立即捂住屁股。内裤露出来了,我的脸噌的一下烧了起来。强烈的愤怒让我对自己好一顿臭骂,骂自己的万分愚蠢。 我拖着笨重的身子观察着偏房的前面和人口处的停车场。一阵冷风袭来,吹干了我前额的汗水让我暴露在外的屁股一阵发凉。我的视野很清楚,停车场里的四五十辆高档车动也没动过,附近的车也没有动过。 我返回偏房,那个女人已经走了,矮男人仍站在那里,发呆地看着我和破窗户。我走近他厉声问道:“在我出来前,你有没有看到有人从这儿跑掉?” “没有,我向上帝发誓,什么……” 他还没说完,莫伦豪尔从庭院的角落里跑了过来,后面大约跟了六个人。他难以置信地望了望窗户,看了看我撕开的裤子,专横地问道:“这儿发生了什么?” “我不确定。”我说。 “你不确定?” “是的,先生,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礼物呢?卡拉的戒指呢?” 我用一只手做了一个失望的手势,另一只手在背后揪着破裤子。“我想戒指丢了。” “丢了?你什么意思,丢了?” “被偷了,”我说道,“有人打碎窗户偷走了它。” 他眼冒火光地盯着我,握紧了拳头。“你他妈的!”他说道,然后又更加愤怒地说了一遍,“你他妈的!” 我的目光从他身上转向窗户。他开始大叫着打电话报警,我也没再注意他,仍朝前方盯着窗户,窗户下面的草地上有一些东西,我的身体打了一个寒战,晚风带来的寒气也没这个效果。 玻璃碎片正躺在草地上,散落在离墙两三尺远的墙边,反射着落日余晖。刚才的几分钟太忙了,我都没注意到,但是现在我不敢相信我所看到的。 它们不应该在那儿。它们应该在礼物房间的地板上,如果你从外面击碎窗户,碎玻璃肯定是在房间里的。而现在碎玻璃在屋外只能意味着一件事情,那件事情是不可能的。 窗户是从里面被打破的。 第十八章 十五分钟后,警察来了,但这十五分钟是混乱不堪的。有小偷的消息在人群中迅速蔓延,一些人离开了,很可能是为了逃避警察冗长的调查问话。没有人阻拦他们,我也没有权力和爱好去尝试。剩下的人们在庭院或者屋子里紧张地聚集成堆,小声嘀咕着。 我想在礼物房里或者附近等待,但是莫伦豪尔不允许。他恶毒地咒骂了我两分钟之久:“你是一个无能的白痴!说不定报纸上那些关于你的评论都是真的,你什么也不是,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贼!” “我什么都没有做,莫伦豪尔先生。”我说道。 “没有?那我女儿的戒指呢?” “我不知道。” “你怎么能让它被偷了呢?” “礼物房的门是锁着的,”我说道,“如果不锁的话,我可以及时地进去抓住小偷。” 他讽刺地说:“我对此表示怀疑。无论在什么环境下,作为一名侦探,这都是可悲的借口。” 希克科斯站在那里,莫伦豪尔朝他嚷道:“乔治,我就不应该听你的。我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永远不准这个人出现在我的家里。” “我很抱歉,莫伦豪尔先生……” “抱歉?”莫伦豪尔说,“去告诉卡拉你有多么抱歉,看看她说什么。乔治,我不会忘了你也有一份,算上你一个。” 这样的话还有很多,我不想听了,现在的重点不是试图去向一个像莫伦豪尔这么伤心的人解释,我去了他坚持让我去的书房。 一份轻松的活儿:我时来运转的兆头。上帝啊! 我穿着我的破裤子一个人站在那里,仍有点儿晕。我想知道我究竟做了什么触犯天条的事。一定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不然我的这一周怎么会变得如此疯狂?三件简单的案子,三件都出了问题,让我置身于两件杀人案和一件珠宝失窃案之中;我和凯莉的关系快完了:一个疯女人在媒体上诽谤我,威胁要告我玩忽职守;我判断失误,让一个凶手携十一万八千元的赃款潜逃,而且看上去我的调查执照好像会被暂停。这感觉就像霰弹枪——子弹随意散射,不管我转向何处都会被打中。 我想,下一个会是什么?还有什么会出错? 我坐在那儿独自难过,门被敲响了,进来了几个警察。五分钟后,他们找我录口供。进来的那个家伙穿着便服,身材矮胖,橄榄绿色的眼睛,灰白色的头发。他走路慢吞吞的,说话也是慢吞吞的,你会感觉到他每走一步或每说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他名叫班杜奇,头衔是警督。 很显然,莫伦豪尔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当我把执照复印件给他的时候,他问道:“你是老乡?” “是,来自瑞士的意大利人。” “嗯,我是罗马诺人。”他耸耸肩,对家族的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然后他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看执照复印件。“等等,”他说,“我觉得你的名字很熟悉。你是近来出现在旧金山报纸上的那个私家侦探。” “是的,是我。” “好吧,好吧。现在你在罗斯镇,又陷入另一起案件中。你到底怎么了?” 这就是伤寒玛丽,我想,灾难和不幸的预兆者。我说:“这是魔鬼般的一周。”比起现实,这种描述真是苍白无力。 “看上去正泡在开水中。” “我自己一点儿错儿也没有,我没有做任何违法或不道德的事情——在旧金山和其他地方都没有,包括这幢房子里。” “为你着想,我希望那是真相。”他停顿了一下,“莫伦豪尔先生告诉我你有武器。” 我点点头。“我有持枪许可证,如果你要看的话。” “可能晚些时候需要。你介意我替你保管一下你的武器吗?” 这只是例行程序,没有什么其他意义。但如果再想想,也许是因为他只是假装信任我,其实对我还是有怀疑的。“一点儿也不介意。”我说道,撩起外套,从枪套里用拇指和食指仔细地拿出点三八手枪,枪把那头对着他递过去。 “谢谢。”他说着,把枪放进外套口袋,“你的裤子怎么了?” “我爬出窗的时候划破了。” “抢劫案之后?” “是的。” “好吧,”他说,“和我说说你今晚看到了什么。” 我如实地告诉了他一切。 “所以在你进屋后你并没有看见任何人?”他听完后问我,“房子里没有,外面的地上也没有?” “没有。除了我跟你提过的那个男人和女人。” “从你听到玻璃破碎到你破门进入大概有多长时间?” “可能三十秒,最多四十五秒。” 他眼皮抬了一下。“一个人破窗而入,抓起戒指,再出去消失,这时间不算长。” “我知道,”我说,这个时间的事实也一直在困扰我,还有破碎的窗户和碎玻璃的落点,“但这就是事实。” “嗯,”班杜奇说,他的声音没有表明态度,“我们检查礼物房的时候,你先待在这儿。稍后我要再和你谈谈。” “好的。” 他出去了,我坐在一张古董沙发里,真想抽根烟。一直以来我对烟的渴望几乎完全消失了,不过当我是个大烟鬼的时候,一遇到艰难时刻,我就会有这样的需求。大脑的运行方式有时候就是这么滑稽,时不时地勾起人们过往的欲望。 我坐在空空的房间里,强压烟瘾,努力不去思考埃伯哈特、警察局局长和媒体会对这件事有什么反应。我想试着去找卡拉·莫伦豪尔戒指失窃案的线索,但我知道的事实乱七八糟,毫无可能性。窗户是怎么从礼物房内部破碎的呢?小偷如何在一分钟内带着戒指跑掉的呢?所有问题都没有答案,至少现在没有,而且问题看上去和我的解释又相互矛盾。 在警察再次过来之前,又一个紧张的二十五分钟过去了。这次来的是另一个便衣警察,名字我一直没记住。他站在门口,向我招招手。“班杜奇警督要见你。”他说。 我和他一起出去,穿过房间,回到后面的偏房。路上我们碰到了沃克和一个漂亮的黑发女孩,二十岁左右——显然是莫伦豪尔的女儿,因为她还穿着结婚礼服。女孩没注意我,她的眼睛红彤彤的,表情悲伤而漠然。但是沃克狠狠地扫了我一眼,脸上写满了厌恶。这个男人身上没有一处优秀的品质。我相当疑惑卡拉·莫伦豪尔喜欢他哪一点,某一天她一定会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后悔的。 班杜奇一个人待在礼物房,站在窗边,看着屋外草地上工作的两个警察。太阳已经落山,藏到了屋后,草地上是一片长长的影子,黄昏即将来临。屋外的警察都带着手电筒。 我们进屋后,班杜奇转身走到我面前。他的动作仍很缓慢,但是眼睛和声音里都多了一层严肃。 “好吧,老乡,”他说,这次他的意大利语音有点儿不同,听起来几乎是谴责,好像认为我给我们共同的祖先抹了黑,“让我们再温习一下你的故事吧。” 我点了点头,又仔细地向他重复了一遍,没有遗漏任何一个细节。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是眼睛看上去更黑、更坚定了。紧张感让我的希望变得越发渺小。我不喜欢现在这样的状态。 班杜奇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不慌不忙地说道:“你说过这儿至少有两百个礼物盒,对吗?” “是的。” “所有的都是被包好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说,“这个小偷是怎么知道哪个盒子里是戒指?好的,看来他确实知道,因为唯一打开的盒子就是戒指盒。” “那么你怎么解释这一点?” “内贼。”我说,“只有这个解释。” “肯定。内贼干的。今天下午戒指被送来的时候,有多少人看到过这个戒指和它的包装盒?” “莫伦豪尔、他的秘书、他的女婿、珠宝店的那个伙计。” “还有你。”班杜奇说。 “是的,还有我。” “你说说你觉得会是谁干的?” “这得综合考虑。” “但不是你,对吗?” “是的,我告诉过你发生的一切。” “所有的事实吗?” “是的。” “根据你的故事,其他四个人中的一个打破窗户进来,打开礼盒,拿走戒指,穿过窗户再回去,跑得无影无踪。” 我什么也没有说。 “根据你的故事,他在不到一分钟内完成了一切。” “你看,我知道这听起来不可能……” “不是听起来不可能,这就是不可能。”他指着窗户给我看,“看看这个窗户洞,”他说,“从顶部到底部再到边缘都是锯齿形碎片。你从上面看见血迹了吗?有衣服的碎片或是其他什么吗?” “没有。” “但是一个人据说是从这个满是玻璃碎片的地方穿过,不是一次而是两次,而且毫发无损,也没有划破衣服。你认为这可能吗?” “不可能。” “不可能,”他同意道,“看看窗户下的地板。你看到了什么?” 终于想到一起了。“什么也没有,”我说,“碎玻璃都在屋外的草地上。” “哦,你意识到这一点了,是不是?” “是的,发生后就想到了。” “那么你也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这扇窗户不可能从外面被打碎,尽管你是这么说的。” “我没有说过它是从外面被打碎的,”我说道,“我所知道的是我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这就是我向你汇报的。” “事实是窗户是从房间里面被打碎的——根据你的证词,这是一间空着的、上了锁的房间。你怎么说明这一点?” “我不能说明。” “我能,”他说,“这听起来怎么样?今天你看到了戒指,也估摸到了它的价值。当你坐在走廊上的时候,已经盘算好怎么偷走它。你踹开门,抓起戒指,然后你自己打碎窗户——从里面,不过你忽视了碎玻璃会掉下来。” “我没有做这些。” “证据说明你做了。” “我不管证据怎么样。听着,过来搜查我,搜搜我的车。” “我们会做的。但是我怀疑我们是否能找到戒指,因为你太聪明了,不会把戒指放在身上或者车里。” “那么该死的,你觉得我会怎么做呢?” “藏在附近的某个地方。你有足够的时间。对你来说,某一天晚上再回来把戒指拿走,这一点儿也不困难。” 我努力地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发脾气只能让形势对我越来越不利,增加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班杜奇是在尽警察的本分,分析他所看到的事实——如果我们的角色互换的话,我也会这么做。我不能从我的立场去责备他。 我平静地说道:“打电话给旧金山警局的埃伯哈特。他认识我三十年了,他会担保我的人品。” 班杜奇叹了口气。“人品证明帮不了你,老乡。我们从这里获得的证据才是一切。” “我再告诉你一遍,我没有偷戒指。” “当然,”他说,“他们都这么说——然后转身就被送进圣昆汀监狱的大门了。” <hr /> 注释: 第十九章 他们并没有把我直接投进监狱。我猜想这是班杜奇的计策,他要在手下完成对草地的搜索后才给我定罪。如果按照他的思路找到了戒指,更会证实他的想法。但是他从米兰达卡片上明白了我的权利——我告诉他我会暂时放弃对这件事提出建议的权利,但是一旦他正式向我提出盗窃罪的控诉,如果我的律师不在场,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他们搜了我的身,把我监控在另一个空客房里。没有手铐,但警卫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现在我知道在这子弹乱飞的一周里,还会有什么事发生了:我最终可能会因为盗窃罪而被判刑。这是这周的最后一弹,也是最致命的一个。它出现的时机太可怕了,会严重威胁甚至完全了结我的未来。 我在床上坐立不安,想把什么东西连接起来。现在我需要侦探的灵感,从当前形势上看,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能帮我走出困境。 但是现在的灵感似乎也不比原先多。窗户不会从里面被打破——除非整个下午都有人藏在屋子里。从字面上讲这就不可能,我已经彻底检查过了,我们五个人是一起离开的。没有人可能穿过那些尖锐的玻璃碎片而不留下任何踪迹;没有人可以在短短的三十到四十五秒间完成偷盗和逃跑的过程。但肯定有什么人在屋子里,我听到了他在那里,把礼盒撞倒在地板上,偷走戒指。 不可能,所有这些都不可能。除了这件事已经发生外,什么原因,怎么做的,这些都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其他四个人中的一个——莫伦豪尔、希克科斯、沃克或者巴顿。是哪一个呢?考虑到他们的身份和职业,没有一个是理想的人选。他们中的任何一位倒是足够有智慧计划这么一出复杂荒诞的演出,但这不仅仅是设计一场戒指神秘失踪案——我现在越来越确定,所有设计出的证据都是直接针对我而来。 缜密而复杂的计划——莫伦豪尔、希克科斯、沃克或者巴顿…… 一些想法开始触及我脑海深处。我闭上眼,集中精神,回忆我闯入礼物房时看到的场景。一切都跟一点四十分我和他们四个人一起在那儿的时候一模一样,除了破碎的窗户和地板上散落的礼物。是这样吗?看上去…… 我一下子茅塞顿开——眼前的黑暗被撕开了一条缝。我直挺挺地坐着,仔细考虑,再把想法倒推回去,将整个过程过滤一遍。 全中! 我可能会成为伤寒玛丽,也可能练出把一切都搞砸的特殊技能,还可能会被吊销调查执照,但是上帝啊,我实在太擅长做警察了。我可以想清楚一切,在一个星期内我不会让我的生活和职业生涯画上句号。 我站起来看着那两个巡警。“我要见班杜奇警督。” “为什么?”其中一个问道。 “我知道小偷是怎么作案的,也知道是谁偷了戒指。告诉他,把他带到这儿来。” 他们想了一会儿才做了决定,可能认为我在搞什么鬼把戏。然后其中一个拿出武器抵着我,让另一个在前面带路。 我在班杜奇那儿待了三分钟。 “所以你知道是谁,也知道是怎么做的,对吗?”他充满怀疑地问。 我说:“是的,我不能证明它,但是我想你可以。” “好吧,洗耳恭听。” “先带我去礼物房。” 他带我过去,那两个巡警跟在后面。掉在地板上的礼物已经被重新放在桌子上了,打开的礼物盒和戒指盒上撒上了辨别指纹的粉末。除此以外,没有什么变化。 “最好有用,”班杜奇说,“如果不是,你就把自己送到大牢去了。” “一定有用。”我走到桌边,“当你第一次检查房间的时候,有多少小礼盒在地板上?” 他皱了皱眉。“四个或五个,”他说,“包括那个戒指礼盒。”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个小偷知道哪个礼盒里有戒指,那么为什么要把其他的也扔到地板上?” “他——或者你——很匆忙,落在地上纯属偶然。” 我摇了摇头。“这张床凳并没有离开原先的位置,也就是说它没被撞过。即使一个人很匆忙,他也不会偶然地碰掉其他四个礼包,因为他已经知道哪个是戒指了。不,那些被碰掉在地板上的礼包是一个深思熟虑的计划的一部分。” “我不明白你在说明什么……” “你会的。”我指着桌子上的礼物,“这儿有九个礼盒——四个系着粉色蝴蝶结,算上那个戒指礼盒;三个蓝色蝴蝶结,还有两个白色蝴蝶结。” “那么?” “我们五个一点四十在这儿的时候,算上那个戒指礼盒,共有八个礼盒。但只有一个是白色蝴蝶结的。” 班杜奇的眉头拧了起来。“你确定吗?” “绝对。”我说。我拿起两个白色蝴蝶结礼盒。只有一个上面有赠卡,我放下这个,摇动另一个。这个很重,但没有咔嗒咔嗒的摇动声。“如果你打开这个,我可以确定这里面装的是很便宜而且绝对非常不合适的结婚礼物。” 他从我手中拿走盒子,解开丝带,揭开盒盖。一沓包装纸,里面是那种随便在哪个杂货店都可以买到的塑料镇纸。 “好吧,老乡,”他说,“你已经引起我的注意了。如果这个礼盒在盗窃案之前不在这里的话,那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 “是从外面被扔进破窗户的。” “理由呢?” “把戒指盒和其他在桌子上的礼盒尽可能地撞掉。戒指盒是主要目标。他认为盒子掉在地上的话,盖子会弹开,蓝丝绒的戒指盒也会掉出来。他没想到戒指盒也会摔开,但是这却无意中帮了他大忙。 “假礼物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办法。你需要扔一件东西到一个全是礼物的房间,所以你要自己做一个有分量但又不会太引人注目的礼物。最终被打开的时候,也只不过会被认为是某个人开的一个玩笑。” 班杜奇说:“但是动机是什么?为什么要把戒指盒和别的礼盒撞掉?” “让我认为小偷是进屋偷走了戒指,而实际上他没有。这是为了让你认为我是那个有罪的人。如果没有别人干这件事,从这些制造的证据来看,就只能是我。” “你的意思是他是从外面用什么办法偷走戒指的吗?” “不,”我说,“他是在一点四十分,我们都在场的时候偷走戒指的。” “是吗?他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他最后一个接触戒指盒,最后一个把戒指盒放进礼盒。他一边用绢纸盖住戒指盒,一边打开盒子拿走了戒指。我们没有一个人会有所怀疑,也没有一个人在旁边注意他。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对谁很容易?我们谈论的是谁?” “乔治·希克科斯,莫伦豪尔的秘书。” 班杜奇陷入沉思中。 我说:“莫伦豪尔在报纸上读了我的麻烦后,想再找个侦探代替我,但希科克斯为我担保。那个时候我认为这不符合他的性格,但以为那只是人性的另一面。他一定估计到,既然我已经是一个饱受指责的可疑人物,那么我会成为他完美方案的小替罪羊。直到最后一分钟,他都坚定地认为不需要再找别人。” “到目前为止我都同意,”班杜奇说,“但仍有一个事实你没能证明。” “破窗户。” 他点点头。“窗户是从里面被打破的。” “它不是从里面被打破的,”我说,“是从外面。” “那么所有的玻璃碎片为什么都落在外面的草地上?你知道那不可能。” “是的,不可能。没有比这个更不可能的事情了。有办法做到。” “什么办法?” “你知道吸力钳是什么吗?” “两头都有一个橡胶杯的那种工具?” “是的。通常粉刷匠经常在脚手架上用这个来吸住别的什么东西。这个东西相当结实,吸力强劲。记得电影《通天大盗》吗?那些家伙就是用吸力钳举起沉重的玻璃的。” “你认为希克科斯是用吸力钳打破玻璃的?” “我是这样想的。他弄湿橡胶杯,按在窗玻璃上,在某一个地方紧紧吸住,然后抓住手柄,重重地拉动一两下。玻璃相当薄,窗户又宽,希克科斯又是个强壮的男人,所以窗户从外面被打破了,玻璃碎片落在草地上,吸力钳也会从窗户上掉下。然后他把假礼物扔向房间里的桌子,一头躲进前面的角落里。等我跑出来的时候,他早就远远地跑开了。” 班杜奇又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我继续说道:“我猜他是从马车房的脚手架上弄到吸力钳的,也许你来这栋屋子的时候注意到了房子正粉刷。他后来可能把吸力钳还回去了。如果你能找到的话,上面可能会有些玻璃残渣,让化验师看看是不是这扇窗户的。上面应该还有希克科斯的指纹。” “好吧,”他说道,“一切听起来都很合理。我会给你质疑的权利。”他转身面对一直站在屋子里的两个巡警,“你们去一个人,把乔治,希克科斯找来,让我们看看他说什么。” 希克科斯没有多说什么——反正还不到时候。他摆出一副愤怒的表情否认每一件事,试图把嫌疑重新指向我。但是当我又一次解释小偷的作案过程时,他变得越来越紧张,不停地擦着脸上的一串串汗珠。班杜奇和我一样都能察觉出希克科斯的变化,和前面对待我一样,他也开始对希克科斯冷酷起来。 审问正进行的时候,班杜奇派去马车房的一个便衣跑回来了,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找到一个拆开了的吸力钳,但是这并不是他带回来的所有东西。他本来想去搅拌一下粉刷匠们留下的油漆桶和松节油,看有没有藏着什么,而在一个松节油罐子里…… 那个失踪的钻石戒指静静地躺着。 你可以想象得到希克科斯是如何变得手足无措的,如同逍遥宫的克雷格。当班杜奇命令巡警从吸力钳和松节油罐上做指纹取证的时候,希克科斯完全崩溃了,承认了一切。很久以前他就在谋划这起盗窃案了,甚至在选择我做他的替罪羊之前——是他首先建议莫伦豪尔在第一现场雇佣一名私家侦探——但是当时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利用这个人。 直到埃德娜·霍恩巴克公开指控我,这巩固了他的决心。至于他为什么要犯盗窃案,只有两句话:“我不想一直做一个富人的秘书。我只想为自己弄一点点莫伦豪尔的东西。” 他们给他铐上手铐,带走了他。我也准备走了,班杜奇对我表示了抱歉,甚至有点儿感谢。我只想安静地离开,不想和莫伦豪尔及他的家庭再有联系,我不打算对他们说什么。但是在取车的路上,我自己碰到了庄园的主人。 他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说,更别提道谢了,我本来也没这个指望。他板着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敷衍了事地点点头。我本想一句话不说就从他身边走过,但是当我看到他的表现后,我决定告诉他我也需要一点点他拥有的东西——我的酬劳。我礼貌地告诉了他,并且说我下周会给他寄一份账单表。 他说:“走吧,但是我不会付给你任何费用。” “什么?” “我什么也不欠你。如果你行得正,今天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而现在,我女儿的婚礼被破坏了,我的家庭也会被众人耻笑。” “你不能因为这个指责我——” “我可以,我也会这么做。”莫伦豪尔说,“现在离开我的地盘,不要让我动粗。” 我离开了他该死的地盘。我边这么做边告诫自己:从现在起你最好不要碰那些大亨;你应付不了他们。他们每次都会找到一个办法伤害你。你只是一个普通的、经常搞砸事情的私家侦探罢了。 <hr /> 注释: 第二十章 <er top">01 又到了星期天。新的一天,新的一周。 我睡到十点才醒,起床后开车到凡尼斯山脚,看了好一会儿那些人玩滚球,然后回家给凯莉打电话。没有人应答。我开了一罐啤酒,打开尘封已久的电视,想看一部电影。我这些天的生活空洞而乏味,没有什么意义,但是至少在这间空房间里,电视可以带来一点儿声音和画面。 一点的时候,埃伯哈特打来电话。“你这个疯杂种,”他说,“你今天又上报纸了。” “我不想听到这些,我再也不想让那些该死的媒体对我品头论足了。”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远离麻烦呢?” “你认为是我安排的吗?只是碰巧发生了,就这样。” “是的,但是太频繁了。” “好吧,如果你就是为这个打电话来的话,我没有情绪解释。” “我不是为这个。”他说道,“我给你带来了一些消息。至少你要脱离卡罗琳,威克斯这个陷阱了。” “找到她了?” “昨天在尤里卡找到的。高速公路巡警截停了一个开车七扭八歪的女人,后来证实她就是威克斯。她刚从那儿的一个经销商手里买了车,还没开习惯。” “她在尤里卡做什么?” “一路向北,去西雅图。她有些朋友住在那里,她计划在那儿藏一阵。” “她带着钱吗?” “在她的车上。在一个包里装着十一万六千元大钞,买车付了两千。” “她怎么从旧金山出去的?” “搭上一辆去圣罗莎的金门观光巴士,然后跳上去尤里卡的灰狗巴士。” “关于谋杀霍恩巴克的凶手呢?”我问道,“是她干的吗?” “是她杀的。” “她为什么要杀他?” “很蠢的理由,就像很多电影里描写的冲动犯罪一样。霍恩巴克想去南美,而她想待在这儿。在回威克斯公寓的路上他们激烈地争吵,越吵越失控。她把车停在公园,两人大打出手。霍恩巴克扇了她一耳光,而她从野餐篮里抓起一把切肉刀。他们周日刚刚野餐过,所以车里还有野餐篮和刀。非常莫名其妙,事情有时候总是这样发生。” “是的,”我恨恨地说道,“莫名其妙。” “她拿刀刺死了他,然后丢下了尸体。之后几天,她由于太过害怕和悲伤,什么事也不敢做,只是茫然地游走。她决定把钱从保险箱里取出来——是霍恩巴克提议用她的名义把钱藏起来的,这样可以不暴露他自己——你出现在图书馆后,她决定去西雅图。” “霍恩巴克太太知道这些事情了吗?” “当然,克莱因告诉她的。” “然后呢?” “她像一只蛤蜊一样笑开了花。她所关心的就是那些钱。” “她没有说我什么?” “一个字也没有。” “那么现在发生了什么?我的意思是官方的?” “我也搞不清楚。我今天不上班,是头儿值班。但是我要告诉你,他对于你昨天卷入罗斯镇的丑闻很不高兴。今天早上的媒体正大肆炒作,他们已经称呼你是超级侦探了。一个专栏作家甚至建议政府只雇用你,而让我们全都下岗。他说,当我们需要警察的时候,萨姆·斯佩德和福尔摩斯的合成体会穿着破礼服,露着屁股,奔过来破案。” “上帝,”我说道,“那个也上报纸了?裂开的礼服裤子?” “是的,他们都拿着这个取笑。” 我已经感到自己气愤得脸红脖子粗,真想朝什么打上几拳。可是我却说:“这应该让我和大家更团结了。” “听着,”他说,“我本想喊你喝杯啤酒,但是你肯定没什么情绪。换作是我也一样。就在那儿待着,好吗?我一从头儿办公室打听到什么就给你打电话。” 埃伯哈特挂了电话后,我又打给凯莉打,还是没人接。电视吵得要命,我走出去,关了电视,又开了一罐啤酒,却一口也没喝。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开车去兜风。我开车跑到雷斯岬灯塔,穿过阴霾,在崎岖的路上颠簸,这才符合我的情绪。回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我又累又难受,感到自己很愚蠢。我再一次跟凯莉联系,但是她还没回来。我无事可做,只有一头栽在床上。 周日过去了。终结的开始。 <er h3">02 周一早晨,我去还租借的礼服。老板拒绝把押金还给我,因为裤子破了,没法修补。我就是这么一个给每个人找麻烦的人。我们之间没有争吵,我甚至连试都没试。 到办公室的时候,答录机里有不少留言,大部分是记者。我一个电话也不想回。我又走了出去,锁上了大门,不想被任何访客打扰。 我把给克莱德·莫伦豪尔的账单整理了出来,和有希克科斯签名的合同复印件一起放进信封,另外写了一封简短但不是很礼貌的便条给他,威胁他如果不付酬劳的话,我将把他送到小额索赔法庭。我也向埃德娜·霍恩巴克做了同样的事情。不管她现在想做什么,她欠我的钱都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 上午晚些时候我打给了卡亚巴里恩。“我试着联系你,”他说,“但是没找到你,都是答录机回复的。” “今天早上我没接电话。” “你听说卡罗琳·威克斯被捕了吗?” “我听说了。” “好的,我已经联系了霍恩巴克太太的代理律师拉尔夫,乔丹。他们正计划撤诉。” “我想那是个好消息。” “是的。我警告他我们可能会向他的客户提起诉讼,控告诽谤和骚扰罪,但是他说如果我们这么做,他们会再重新控告我们。我想我们还是退一步为好。” “按你说的办。” “至于你在警局的形势……好吧,周六你卷进的罗斯镇事件对你一点儿帮助也没有。” “我已经知道了。” “我真希望没发生过那件事。”他说,“如果你再惹什么麻烦,我们的形势就会更加严峻。” 我很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是我没说。 “我会再跟警察局局长辩护,争取让他忽视公众评论,听我的解释。” “当然。做你认为最好的事情。” “别放弃希望,”他说,“下午晚些时候给我电话。五点以前我都在。” “好吧。” 我出去寄了信。十一点半回来的时候,凯莉正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我忘了锁门。“我刚到,”她说,“你的门开着,所以我想不如等一会儿。” “来办公室吧,我来泡点儿咖啡。” “不用了,我不会待很久,刚吃过午饭。” 她的眼睛幽深,眼睛和声音里蕴藏的内容让我不由得看着她。我说:“我猜你已经知道罗斯镇的大事了吧。” “是的。”她起身,碰了碰我的胳膊,然后又抽回手,“很抱歉。”她说。 “我也是。” “你从警察局那里有没有听到更多的消息,比如他们是否要吊销你的执照?” “还没有。也许今天晚些时候。” “你认为他们会那么做吗?” “我不知道。卡亚巴里恩会再帮我向头儿辩护。霍恩巴克太太也已经撤诉了,这是对我有利的一点。” “一有消息你就会给我打电话吗?” “如果你需要我这么做。” 我们沉默了——谁也没说话,尴尬的沉默沉重得像屋外灰蒙蒙的雾气。我再次面对她,心里就像锅里炖着的半生不熟的肉一样,不是个滋味。 我说:“你来这里不仅仅是表达对我的同情,对吗?” 她摇摇头说:“不。” “你已经做好决定了,是吗?答案是不。” “我还没决定。但是我想……”她停了下来。 “什么?” “我知道你现在很困难,但是……我想如果我们分开一段时间不见面可能会好一些。” 我的喉咙里一阵堵塞,我不得不吐出几个字来:“一段时间是多长?” “一周或者两周。” 我想,或者三周、四周,或者永远。我又看着她。 “我需要时间,”她说,“我们都需要。这段时间我们俩处得不是很愉快。” 我什么也没说,也没什么要说的。 “这样做会减轻我们的压力,”她说道,“也会让我们做个决定——我们感觉怎么样,我们需要什么。” “我知道我的感觉和我需要什么。” “我不确定你是不是知道;我只清楚我不知道。我需要自由地去做一个这么重要的决定。” “也许你只是需要自由。”我说。 她的左脸颊因为吃惊而抖动了一下。“也许吧,”她说,“也许不是。我现在还不知道。” “好吧,就这样吧。我们按照你的方式去做——任何你需要的方式。我们不见面,我也不给你打电话。” “如果你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你的意思是其他事情比我们的关系重要。” “相信我,眼下这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眼下。” “我得走了,”她说,“你的执照有消息的时候给我打电话。你会打吧?” “是的。” 她站在那里待了一会儿,深沉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然后她浅笑了一下,说道:“看在上帝的分上,好好保重。” 我看着她转身,穿过休息室走了出去,穿过门——离开了,走了。我站在那里,盯着她刚才站过的那块空地,所有她曾经待过的地方都空了。 再见,凯莉,我想。 四点半我从家里给卡亚巴里恩打了电话,因为在办公室无事可做,也没别的地方可去,我只好回家。他说道:“我恐怕带给你的是一些坏消息,”他的声音和刚才凯莉的一样严肃。 我等着。 “警察局局长已经决定向州执照委员会提出停职建议,我试着让他改主意,但是他对罗斯镇事件和所有的媒体报道怒气冲冲,不会动摇自己的想法。” “我明白。但并不确定?” “是的。委员会仍有机会拒绝建议。机会不大,我得跟你说实话,但仍然存在。他们这周可能会安排一个听证会,我会和你一起再努力一把。如果他们吊销你的执照,我们可以请求恢复——可是坦白地讲,这是个漫长而又昂贵的过程。” “所以我什么也做不了,对吗?”我说道,“只是任由他们夺走我的生计,出去找份工打,记住这个教训,痛苦地忍受这一切。” “我很抱歉,”卡亚巴里恩说,“我真的很抱歉。” 我感谢他所做的一切,然后走出去站在飘窗那里,望着浓雾慢慢地旋转散开,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有些东西进了我的眼睛,我觉得有点儿湿润,用手擦干。我想,就那样吧。没有爆炸,只是一声呜咽——就这么结束吧。没有生意,没有钱,没有凯莉,没有前途。我该去哪里?我他妈的该往哪里走? 欢迎来到艰难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