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游戏》 第一章 “法官大人,我方请求传唤雪伦·吉尔伯特。” 一阵细碎的动作打破了法庭的肃静气氛。有人清着嗓子,有人翻动着文件,有人伸长了脖子,急切地想要清楚地看到证人席。法警女士身穿粉色衬衫和黑色法袍,她打开法庭后方格板墙上的门,说道:“请吧,雪伦·吉尔伯特。” 萨拉·纽比坐在法庭的大律师席上,身体前倾,十指交错撑着下巴。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原告,也就是控方口中,被她委托人强奸的女受害者。为了让加里·哈克免除牢狱之灾,萨拉要推翻这个女人的证词。只有毁掉这个女人的名誉,萨拉才能确保自己的声名扶摇直上。正式成为大律师3年以来,这还是萨拉经办的第一个强奸案,如果她表现出色,这无疑会是她晋身御用大律师的踏脚石。控方律师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就是一位御用大律师,此刻他正站在她旁边,面朝陪审团。 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把笔记放在自己带来的便携桌上,若无其事地用银铅笔轻敲桌子,等待委托人进来。与萨拉全神贯注、如临大敌的架势相比,他显得心平气和、成竹在胸。他的便携桌、银铅笔、丝袍、昂贵的定做套装都是地位身份的象征,这让萨拉既羡慕不已又心生敬畏。对方的初级大律师詹姆斯·莫里斯坐在旁边,手里拿着笔,准备随时记录。萨拉觉得,劳埃德—戴维斯所拥有的这一切仿佛都在告诉萨拉:劳埃德属于这里,这是他统治的地盘。站在他旁边,萨拉完全像是初出茅庐。尽管她已经身着自己最好的玛莎百货黑色套装,翻领和饰带硬挺,但仍然不无痛苦地感觉到,黑棉布的袍子把她划入詹姆斯·莫里斯这类初级大律师的行列,而初级大律师在此类案件中一般只配协助御用大律师,不会担任首席大律师。 两位大律师的前方,法官斯图亚特·格雷,他坐在高高的法官席上,背后墙上的皇家盾徽高悬过顶,是狮子和独角兽盘绕的图腾。他的脸很长,毫无血色,假发套下的双眼低垂,像警犬一样审视着萨拉。萨拉郁闷地想到,这位法官也曾当过御用大律师,而且,他肯定毕业于英格兰顶级公学,说不定和劳埃德—戴维斯还是校友呢。 他肯定不像萨拉那样,15岁就辍学,住在利兹市条件最差的廉租房里,把所有青少年的时光全都花在抚养孩子。 萨拉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来。她尽量收紧腹部,缓解一下内心的惶恐不安。“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站在这里,”她想,“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功成名就,而我却要靠自己慢慢打拼。若我赢得这个案子,这将是我最大的胜利。” 一位女士从法庭后门走了进来,犹豫地看了看四周。她将近30岁,身材高挑,穿着一袭很得体的绿色七分袖套装。一头漂染过的披肩长发,从精致的波浪卷发便可看出:在离家之前,她肯定在镜子前精心打扮了一番。她走上证人席,从法警手上接过圣经和宣誓卡。 “请右手拿圣经,读出卡片上的话。” “本人谨对全能上帝宣誓,本人所作之证供均属真实及为事实之全部,并无虚言。” 她发誓时,吐字清晰,语气中有一丝挑衅的意味。萨拉注意到,雪伦把圣经和卡片还给法警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在这座建于18世纪的宏伟法庭里,她像众多证人那样,先是大吃一惊,有些茫然,不敢相信自己正在出庭作证。也可能是因为看到旁听席上的观众,那些学生和一干闲人,还有后排坐着的记者,全都来到这里,倾听她那些会涉及隐私的证词。 萨拉仔细地观察着,努力判断雪伦的性格。通常许多证人到了法庭都会感到害怕,念证词时就像在图书馆说话一样,声音含糊,极不自在;还有一些人会因有机会登上这个公共舞台而感到十分兴奋。雪伦·吉尔伯特看上去更像是后一种人。再说了,雪伦肯定看过审判前的新闻报道;她心里清楚自己证词的重要性。 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开始问她一些简单问题,意在确定几个基本事实,同时让证人放松。萨拉·纽比安静地坐在一边,认真地聆听。这个遭受了强暴和侮辱的受害者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毫无疑问,她衣着得体、美丽动人,出发之前精心打扮了自己。从口音判断,她是本地人,没受过良好教育;萨拉之前说话也是这样,直到在中殿律师学院学习时懂得了弱化元音,腔调才有所改变。想必大多数陪审团成员的说话方式应该也像和雪伦一样。 更重要的是,雪伦·吉尔伯特说话的方式就是她个性的流露。她的声音清晰有力、自信响亮,一副很了解自己的样子,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但同时,她害怕遭到反驳,心里也时时提防着。萨拉心想,雪伦也许是生活的受害者,但绝非屈服者;与其她强奸受害者不同,她不会在证人席上泣不成声,需要连哄带劝地挤出证言。 这一点至少让萨拉感到高兴。从接手这个案子的那刻起,萨拉就一直忧心忡忡,对于在交叉盘问时该采取何种策略举棋不定。她并非担心自己不够尖锐或不够残忍;她相信自己擅长这些技巧,也越来越驾轻就熟。从业3年,她就已经取得了几次颇具份量的胜利。一名被告曾在离开证人席时破口大骂,但已属徒劳,因为他被自己的谎言缚住了手脚;另一位在面对她的致命一击时,竟张口结舌,无法作答;还有两位当场就哭了。那样的时刻,萨拉心中掺杂着骄傲和怜悯之情:怜悯,是因为她在公共场合让对方丢了脸;但心中更多的是骄傲,是欢欣鼓舞,因为萨拉凭自己的能力打赢了官司,在残酷的庭审游戏中——大获全胜。 迄今为止,她还算幸运,那些与她交手时败下阵来的人都罪有应得——几个窃贼、一个抢劫犯、一个诈骗犯,还有一个暴虐警察。 强奸受害者就不一样了。萨拉有些女权主义思想,一开始不愿意为这个被控强奸罪的男人辩护,尤其是像加里·哈克这样凶狠暴力、微不足道的罪犯。但正如她的事务律师露西·帕森斯所说的,“如果你不干,就会由一个男律师接手,那样对受害者又有什么帮助呢?”萨拉告诉自己,每个人都有权得到正当辩护,如果她想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律师的话,她就必须来者不拒,什么类型的案件都得接。然而,之前的一切全都只是设想,她现在真的就在法庭上,准备看着一个女人讲述自己被男人施暴的遭遇,而她的职责,却恰恰是为这个男人辩护。 为此,萨拉必须设法将陪审团对受害者的同情心转移到她和她的委托人身上。证人也许觉得她可以在舞台上一展风采,但主宰演出的还是律师。如果这个女人生性害羞、表现紧张,那么要羞辱她的话,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只需纠缠强奸细节或者她以往生活的不检点即可,这是男律师们多年来惯用的伎俩。但是萨拉想尽量避免这样做,因为辩方律师若把受害者欺负得眼泪汪汪,只会让陪审团更加排斥她的委托人,而对受害者予以更多同情,毕竟,他原本就是一个令人反感的恶棍。 可不管怎样,他否认自己强奸了她,因此萨拉就得竭尽所能,验证雪伦证词的真实性。受害者给她的第一印象是坚强、直率,能够经得起质问,萨拉为此大大松了一口气。 “吉尔伯特女士,你有孩子吗?”劳埃德—戴维斯礼貌地询问道。 “有,两个。7岁的韦恩和4岁的卡蒂。” “哦,也就是说,在你遇到加里·哈克之前,他们俩就已经出生了。” “是的,感谢上帝,他不是他们的父亲。他不配做任何孩子的父亲。” 萨拉注意到,雪伦没说孩子的父亲是谁,劳埃德—戴维斯也没问。但这时,雪伦甩过头去,大着胆子快速扫了陪审团一眼,好像在说,你们胆敢从孩子的父亲(或父亲们)不在身边这件事上,推断出什么东西来!毕竟,这与本案无关。她是位母亲,而且被强奸了,陪审团懂得这些就足够了。 但萨拉很清楚,事实不止这些。萨拉15岁就怀孕了,她怎么会不明白?她明白为什么陪审团中有两位男士带着明显的爱慕之情盯着雪伦,而其他人却躲开她的目光往旁边看。她甚至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确信雪伦是一个淫乱的女人,更可能是一个妓女,这个行当跟法律一样历史悠久。萨拉曾经也有过当妓女的念头:这事不需要什么训练,钱还来得快。萨拉想,我当时可能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深感自豪的是,自己作为单身母亲,能勉力支撑下来,毫无畏惧地面对任何人的挑战,虽然内心是个寂寞的无底洞。 到目前为止,雪伦的目光扫过了法庭的每一个角落,却唯独跳过了萨拉的委托人,也就是被控强奸她的那个男人。仿佛他是一根柱子或一张椅子;她的眼光掠过他所在的位置时,没有丝毫停留。但此时,劳埃德—戴维斯第一次提起了他。 “你可以告诉法庭你第一次遇到被告加里·哈克是什么时候吗?” “可以。是在一个酒吧。城堡街嘉乐力酒吧。大概是在两年前。” “当时你们是否建立了恋爱关系?” “是。他搬来和我一起住。” “哦。”劳埃德—戴维斯若有所思地从他的半月形眼镜上方凝视着她。“你的意思是,他搬到你家,就像夫妻那样一起生活,对吗?” “是的,我们同居,差不多有一年吧。” “我明白了。为了让陪审团了解清楚,我再问你,那一年你们一直是同床共寝,过着有规律的性生活,是吧?” “是的,显然他不是用来装饰的,对吧?”雪伦的回答引起一阵哄笑,她显得很得意。这是律师在法庭上盘问时惯用的幽默伎俩:大律师精确考究的语言和证人描述的朴素事实形成反差。这种语言差异一方面反映了法庭对于精确度的实际需要;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像雪伦、加里这样的普通人,与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法官斯图亚特·格雷之间在生活和经历上存在的社会鸿沟。萨拉在心里愤愤地想到:法官上庭有司机接送。劳埃德—戴维斯呢,他开的是一辆黑色捷豹,车牌是LA2。她经过那辆车时真想用她的订婚戒指刮花它。若在西克里伏特,车身被划算是最轻的了;如果你头一天把车停在那里,第二天车还在的话,你或许会发现车轮都被人卸走了,车底下还垫着砖头。 “这段恋情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继续问道。 “去年4月份。他连着3个晚上都没回家,被我发现他在外面又找了个女人。我一气之下,把他的东西全扔到了街上。骗人的混蛋。” “是这样啊。那加里回家发现他的东西被扔出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们大吵一架。他还弄伤了我一根手指。但我换了门锁,他就再也没回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打你吗?” 雪伦摇了摇头。“开玩笑!他总是动不动就打我耳光。尤其是他喝醉的时候。他这人脾气暴躁,爱打架。曾经因为打人进过好几次监狱。” 萨拉迅速站了起来,看着法官。“尊敬的法官大人……” “好的,好的,我明白,纽比夫人。”格雷法官和她一样都很清楚,对于辩方来说,不让陪审团知道加里的犯罪记录是多么关键。“吉尔伯特女士,你只须回答问题。除非劳埃德—戴维斯先生问你,否则你不能提及其它事情。你明白吗?” “嗯,好吧。但他问我他是否很暴力,他确实很暴力啊。而且我说的是事实,他的确坐过牢。”此时,雪伦第一次直视被告席上的加里·哈克,是那种认清对方面目的直视,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好像在说:现在栽在我手里了吧,你这个蠢货,感觉不错吧。她久久地盯着他,然后鄙夷地转过脸去。如果能朝他吐口水的话,她绝不会犹豫的。 然而雪伦的话确实具有潜在的杀伤力。加里·哈克的犯罪记录长达3页,好几次因为暴力行为而被定罪,还有几回是由于虐待妇女而被捕入狱。根据有关证词的规定,这些事实不能在法庭上提及,不然可能会使陪审团对哈克产生偏见,但现在雪伦已经把这事说了出来。萨拉仍站在那里,她有权力现在就打断庭审,但是法官那警犬一般的长脸后面隐藏着一颗敏捷的大脑。他没有跟萨拉说话,而是转向了受害者。 “吉尔伯特女士,请用是或者不是来回答问题。加里·哈克是不是曾因对你施暴而被捕入狱?‘是’还是‘不是’,请记住,不要多说。” “呃,不是,但是他曾经……” “不是,那么这就是你的回答了,”格雷法官顺势打断了她。“现在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请答‘是’或‘不是’。他是不是曾因对你施加暴力而被定罪?” “呃,不是,没有对我,但……” “好了,谢谢你,吉尔伯特女士。你要明白,加里·哈克现在并不是因过去的罪行而受审,他被指控强奸你才是此次庭审主要目的。所以你只能告诉陪审团他对你个人或你的孩子所做过的事。陪审团所要考虑的仅此而已,不涉及其他。刚才劳埃德—戴维斯问你,他是不是曾对你施加暴力,你回答说他过去常在喝醉时扇你巴掌。但他从未因为对你施暴而被定罪,这也是事实。对吧?” “对,”雪伦闷闷不乐地承认。“是没被定过罪。” “很好。”法官看看还站着的萨拉,挑起一侧阴沉而浓密的眉毛。“纽比夫人,这个回答你是否满意?” “我……”萨拉犹豫了一下,然后屈服了。“目前是的,法官大人。非常感谢。”她虽然乖乖地坐下了,但却感觉怒火中烧。雪伦实际上已经告诉陪审团她的委托人曾因暴力而被定罪。她是否应该进一步表示抗议呢,是否应该请求撤换陪审团呢?她心里思考着,手不禁颤抖起来。她的犹豫,也许还有屈服,都是缺乏经验的表现。她想,她仍然可以这样做,但审判才刚刚开始,这样做会浪费时间和金钱,这显然是格雷法官想要竭力避免的。 审判开始前,萨拉就已经输给法官一局了。当时她想争取法官的案件驳回裁定,因为还未开审前,此案就被媒体大肆炒作。一家全国性的小报将加里·哈克描写成“被约克郡警察逮捕的连环强奸案疑犯”,萨拉提出,由于这篇文章的存在,约克地区的任何陪审团都不可能给加里一个公正的审判。法官彬彬有礼地聆听了她的意见,但却驳回了她的提议,说可以剔除那些读过这篇侮辱性报道的陪审员。 现在他又允许陪审员获悉她委托人的犯罪史。她该怎么做?作为一个初级大律师,萨拉难道胆敢在一上午就一而再地挑战高等法院法官的权威吗?那样会让法官在余下的审判中都针对她吧。这是有助于她还是会毁了她的案子? 萨拉在心里反复权衡利弊。如果法官裁决不公,就有了上诉的理由。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可能还会得到一些好处,如果法官允许控方在法庭上提及加里的前科,以破坏加里形象的话,她也可以对雪伦的人品作文章;反正雪伦也不是什么雪白天使。萨拉坐着一动不动,努力理清思绪。有经验的大律师会怎么做呢?法官脸上挂着的是得意洋洋的表情吗?暂时让他赢两局而已——自负的家伙。 劳埃德—戴维斯继续提问。“去年4月23日加里·哈克因为那次争吵离开了你家,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此后他再没住在你家,是吗?” “对。”雪伦轻蔑地甩了甩头发。“我跟他说我不想再见到他。” “那你后来又见过他吗?” “没有,呃,有几个月没见。10月份,我在驿栈酒店的派对上遇到了他。我没想到会见到他,他碰巧在那儿。” “我明白了。具体是哪一天?” “14号,星期六。我在家遇袭的同一天。” “我知道了。告诉我们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吗?” 终于切入主题了,萨拉心想。她一动不动地坐着,注意力高度集中,她身材苗条,穿着一袭黑衣,手肘撑在桌上,十指优雅地交叉在下巴下面,神情专注地盯着受害者。她现在注意到我了,萨拉平静地想着;她的目光两次与我相遇、移开、又看回来。她知道我在这里听着,等着。 “嗯,那是一个大型派对,酒店里有很多人,喝着酒唱着歌,我正玩得开心,加里就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然后呢?” “嗯,刚开始还好,我还和他跳了一场舞,但之后他就对我动手动脚的,说离开时我没把他的手表还给他,他想要回去。我说我没拿,他就骂我是个贼婊子,还说他要亲自去取,之后我叫他滚蛋,他就走了。” “好的。那天晚上你又见过他吗?” “没有。直到他来到我家,强奸了我。” 萨拉后上方的旁听席上,听众一阵骚动,都提起了兴趣。这就是他们来的目的,她想。一群幸灾乐祸的家伙。萨拉瞥了一眼陪审团,8个女人,4个男人,劳埃德—戴维斯真是走运,萨拉还看见前排一个妈妈级的女人露出一脸同情的样子。 “好的,雪伦·吉尔伯特女士。慢慢来,用你自己的话具体地告诉法庭,那天晚上你回到家后发生了什么事。” 一开始雪伦没有说话。她低头往下看,摆弄着手镯,好像期待已久的时刻一旦来临,她又不确定要说什么了。但接着她抬起了头,直直地盯着劳埃德—戴维斯,开始讲她的故事,毫无疑问,她之前已经排练过很多次了。 “好的。嗯,11点的时候,我打了一辆的士回家,因为我的朋友朱莉还在为我照看孩子,所以我不能太晚回去。我回到家时,孩子们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盖得严严实实的。小女儿卡蒂的耳朵感染了,所以朱莉得把两个孩子带到楼下。朱莉离开后,我给孩子们弄了热饮,随之带他们回卧室,哄他们睡觉。这费了不少时间,因为卡蒂还是不舒服,哭哭啼啼的,我就搂着她,给她放了一盘磁带,听她喜欢的歌。” “什么磁带?”劳埃德—戴维斯提示道。 “好像是‘邮差叔叔’。我给她买了全集,她很喜欢。” 真是太棒了,萨拉心想。她扬起一侧眉毛,对劳埃德—戴维斯提这个问题的企图既鄙视又佩服。热饮、“邮差叔叔”,真是一个十足的温馨家庭。 “那你用了多久哄卡蒂入睡?” “大概半个小时,应该是吧,也许半个小时多一点。我不确定——因为我在她床边的椅子上睡着了。然后我听到楼下有动静。” “什么样的动静?” “撞击的声音,像是玻璃窗被打碎了。刚开始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所以我只是静静地坐着,听听还有没有其他声音。一两分钟后,我听到楼下有人在走动,我心里暗想我的天哪,然后走出房间,到了楼梯口,看到他正从楼梯走上来……” 雪伦停了下来,萨拉仔细观察着她。这是故事的关键部分,她说的全是事实,还是在捏造证词?萨拉越来越郁闷了。雪伦说话的时候,表情看上去像是真实记忆不断在脑中闪现,她所描述的事件比她所身处的法庭更加清晰。 “你看到谁了?”劳埃德—戴维斯轻柔地问道。 “一个戴着蒙面头套的男人正在上楼。那头套就像恐怖分子戴的那样。” “那你作何反应?” “我什么都没做。我好像尖叫了。但他抓住了我,用手捂住我的嘴,把我拖回了卡蒂的房间。我想挣脱开,但他的力气太大了,手里还拿着刀。” “你看清那把刀了吗?” “没有。我只是感觉到了。他用刀逼住我的喉咙,就在这个位置。”她摸了一下脖子的左侧。“只刺了一点点,让我知道那有把刀子。我感觉刀子陷进了我的皮肤。” “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那个时候还没有。他只是在笑,然后开始扒我的衣服。我吓呆了。他扒掉我的裙子和内裤,然后他……”雪伦深吸一口气后猛地吐了出来,决心继续把整个经过全都说出来。“……他把我转过去,脸朝下按在扶手椅的边上,然后他……他用力扒开我的双腿,从后面强奸了我。” 雪伦停了下来,看着劳埃德—戴维斯,她大概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但自己无法清楚表达。这时需要的是精确的法律用语。 “你说他强奸了你,是指你感觉到他勃起的阴茎插入了你的阴道吗?” “是的。没错,他完全进来了。我觉得疼,很疼。后来医生看了那里。” “是的。在此事发生的整个过程中,你四岁的女儿卡蒂在哪里?” “当然在她的床上,就在扶手椅旁边。这是最糟的。她以为他在杀我,我可怜的孩子。我现在还能回想起她在床上张大嘴巴尖叫的样子。好像她所有的噩梦都变成了现实一样。她现在还会梦到那件事,几乎每天晚上她都会在尖叫中醒来,而且还会尿床。后来,小韦恩进来了,他开始打他,想让他放开我。” 劳埃德—戴维斯举起一只手示意她暂停。然后他缓慢而清晰地重复着她的要点,以确保陪审团都听进去了。 “你是说你7岁的儿子韦恩走进房间,开始击打强奸者,为的是救妈妈。对吗?” “对。”雪伦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泪花。“我叫他离开房间、快跑,但我儿子是个小英雄。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在我身边保护我。” “那么那个男人如何对付一个7岁男孩的攻击呢?” “哼,他把他推开了,不是吗?但韦恩还是不停地打他,他就说‘放开我,韦恩,你这个小混蛋,’原话大概是这样。就在那一刻,我猜到他是谁了。” 劳埃德—戴维斯再次举起手,要强调这一点。“他说‘放开我,韦恩,’是吗?他叫出了你儿子的名字?” “是的,一点儿没错。我记得很清楚。” “是不是因为他叫了韦恩的名字,你才意识到他是谁的?” “嗯,是的,我也认出了他的声音。就是他,该死的加里·哈克。”她再次怒目直视被告席上的加里,萨拉真想看看他的反应。 “那后来呢?” “呃,加里从我体内抽了出去,然后用刀子抵着我的喉咙。他说如果韦恩不滚蛋的话,他就杀了我。然后他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拖到另一个房间,也就是我自己的卧室里。” “那你当时做了什么?” “嗯……我朝他们两个大喊。我朝加里大喊,要他放开韦恩,我也朝韦恩大喊,要他别过来。我以为加里会杀了我儿子。我不在乎自己怎么样,我只是不想孩子们受到伤害。” “你是否也叫他放开你?” 雪伦用怜悯的眼神盯着他。“你觉得呢?当然啦。” “那他如何回应?” “像禽兽一样。他不停扇我耳光,叫我闭嘴,照他说的做,不然他就杀了我和孩子们。” “他说这些的时候,你听出是他的声音,对吗?” “没错,就是他。卑鄙下流的家伙。” “好的。他把你拖进你的卧室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嗯,他打了我的脸,我摔倒了,躺在地板上。然后他抓住我的头发,我心想,他还要做一次啊。但我想错了,他没有再强奸我。他扯出我睡袍的腰带,用它把我的双手反绑在背后,接着把长的一端绕过我的喉咙再绑到手上,这样一来,如果我不把双手往上抬的话,就会被勒得喘不过气来。然后他再次把刀子抵到我的喉咙上……我以为我要死了。” “他说什么了吗?”劳埃德—戴维斯用柔和的语调问道。 “没有,这次什么都没说。”雪伦摇了摇头,陷入了恐怖的回忆。“但有一个声响。我刚开始不知道是什么声音,后来我意识到了——是他在笑。从他眼里我也看出了笑意。他透过那个黑色蒙面头套盯着我,然后……他笑了。我几乎无法呼吸,而且他还用刀子抵住我的喉咙,我心想,他现在要杀我了,然后他会把孩子们也杀死。” 雪伦的眼里充满了泪水,萨拉心想,即使是这样的女人也无法承受的啊。任何女人都受不了在公开审判中说这些吧,她要面对戴假发的律师、12名陪审员,面对奋笔疾书的报刊记者,以及拥挤在公众旁听席上满口德语的学生们,他们碰巧来到英国庭审现场,感到既惊讶又兴奋。当然还有被告加里·哈克,在被告席上冷冷地看着她。此外还有我,而我的职责是让人们怀疑她说的一切。 想到任务的艰巨性,萨拉觉得有些不舒服。但法官关心的只是雪伦舒不舒服。 “雪伦·吉尔伯特女士,你要休息一下吗?”雪伦停顿了快一分钟时,法官彬彬有礼地问道。但雪伦坚定地摇了摇头。她没有哭,只是需要暂停一会儿,恢复一下勇气,她的证词就快说完了。 “后来呢?”劳埃德—戴维斯问道。 “他把我推倒在床上,然后走到衣柜旁,拉出最下面的抽屉,这也证明了他是谁。” “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吗?” “好的,他直接打开了最底下的抽屉,那是我放首饰的地方,以防有人入室抢劫。一共有6个抽屉,他直奔最底下的那个。他拿出的第一件东西就是他的手表,就是他在酒店里跟我要的那块。接着他还拿了几个戒指,之后就离开了。感谢上帝他没有伤害孩子们。” “他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事?” “小韦恩进来帮我松了绑,他真是我的好孩子。那时我简直无法呼吸,快要窒息了。我缓过来后立刻打电话给我的朋友朱莉,并报了警。” 雪伦看着劳埃德—戴维斯,松了一口气。她完成任务了,眼看就要从第一次庭审的折磨中解脱出来了。 “吉尔伯特女士,在我结束提问之前,我还有一两个问题。你说你通过声音以及他知道你儿子的名字这件事认出了加里,然后当他径直走向底层抽屉的首饰盒时,你更加确定是他。是不是因为加里知道你把首饰盒放在那里?” “是的。他跟我一起住的时候看见过。而且在酒店时他说,我敢打赌我知道手表在哪儿。” “我明白了。还有其他事情让你认定攻击你的人就是加里吗?” “有,所有的一切。同样的身高,同样的身材。孩子们也认出他了。而且,他还强奸过其他女人,不是吗?我在报纸上看到的。” 萨拉迅速站了起来,但格雷法官又一次抢了先。“吉尔伯特女士,你在庭上提供的证词只限于本起强奸案,无关其它,你明白吗?”他直视着陪审团。“陪审团成员们,我必须明确要求你们忽略最后这句话。我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们,加里·哈克此前从未因强奸而被定罪,本法庭在你们面前呈现的证据只限于此案,无涉其它指控;如果证据与庭审案件无关,你们有责任忽略它。” “谢谢,法官大人。”萨拉慢慢地坐了下来。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受挫,她愤恨不已,不知道雪伦那句话是脱口而出的,还是劳埃德—戴维斯故意让她说的。难道你就是靠这种手段得到御用大律师头衔、黑色捷豹和个人专用车牌的吗?我就这样袖手旁观、忍气吞声吗?不。 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扫了一眼墙上的钟。“法官大人是否希望辩方律师现在开始盘问我的当事人呢?” 法官面带微笑,一脸怜惜地看着雪伦,如劳埃德—戴维斯所愿,法官回道,“不,不,考虑到时间关系以及这种证词给人造成的痛苦,我们今天就此休庭吧。但是,吉尔伯特女士,你明天必须来这儿回答萨拉·纽比夫人的提问。明白了吗?” 他站起身,法警大声宣布“全体起立!”,于是庭审结束了。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轻松而熟练地用红带子捆好他的笔记。然后温文尔雅地朝萨拉微笑。“我只能说,祝你好运。” 萨拉冷冷地回视他。“如果庭审再这样下去的话,我还真需要些运气,”她说道。“我要立刻申请内庭聆讯,扭转庭审的不利局面。” 第二章 在法官办公室里召开的内庭聆讯简短而紧张。格雷法官摘去了假发套,脱掉红袍,露出白衬衫和蓝色背带,舒舒服服地坐在办公椅上。透过他身后的窗户,萨拉能看到乌斯河边公园里的树林。她、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以及初级律师詹姆斯·莫里斯也都摘掉了假发套,不过还都戴着硬翻领,穿着黑袍。他们坐在直背椅上,面前是法官那张老式皮饰面办公桌。 “好吧,纽比夫人?”格雷法官很放松地坐着,略微点了下头,他完全知道她想说什么,同时也对她带来的麻烦感到不悦。 萨拉长吸一口气,说道:“大人,今天下午证人作了两次非常有偏见的指证,一次提到了我委托人的犯罪记录,另一次提及报刊上的指控。虽然大人您上午已作出裁定,但我必须强调的是,即使陪审团从未看过报纸上的指控,这些指证也必然会抹黑我委托人的人品,从而对陪审团的判断产生不良影响。我谨向大人呈上我的意见,这个陪审团已经被偏见所左右,恐怕无法给予我委托人公平的审判。” 萨拉停下来,意识到自己急急忙忙地全说了出来,不禁有些脸红。但既然决定要说,她就要说清楚。实际上,在过去1年里,除了雪伦·吉尔伯特,约克郡还有两名妇女遭到过袭击。其中一个受害者是玛利亚·克莱顿,她被先奸后杀;另一个是卡伦·惠特克,她侥幸脱身。当地报纸认定这些暴力袭击是同一个人干的,于是刊登了一篇题为“套头蒙面的持刀歹徒”的报道。令警方倍感尴尬的是。这篇报道被几家全国性的报纸看中了,它们于是添油加醋,大肆渲染,其中几家今天还派人来到了庭审现场。警方虽然进行了大量调查,但迄今为止仅有一人被送上法庭,这个人就是加里·哈克。两起案件都跟一把刀有关,其中一起还涉及一个蒙面套头帽,法官办公室里的所有律师都知道,警方正煞费苦心,要将哈克与另外两宗强奸案联系起来,但是调查至今仍没有任何进展。 加里只是被控强奸雪伦·吉尔伯特,不包括其他受害者。但在雪伦发言之后,萨拉的争论点是陪审团肯定怀疑另外两宗案子也是他犯的。尽管现有的关键证物——捆绑卡伦·惠特克的胶带上的那根头发——经过鉴定,不是加里的头发,这似乎证明了他的清白无辜。不过也由于加里·哈克没有被指控袭击卡伦·惠特克,萨拉无法在法庭上提及此事。 格雷法官扬起浓密的眉毛,显得有些不耐烦。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对我在两次特意对证人和陪审团作出的指示,表示不满?” 萨拉皱着眉头。“我当然很感激法官大人,不过……” “不过,你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好?” “不,法官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萨拉暗下决心,不能在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面前示弱。“我无意批评法官大人对审判的介入,但我求大人明鉴,证人证词造成的损害已经无法挽救了。” “然后呢?” “为了让我的委托人能接受公正的庭审,我认为应该重新开庭,召集新的陪审团,大人。审案地点最好也不要在约克,因为这个‘套头蒙面的持刀歹徒’在这里已经家喻户晓了。” 好吧,就这样了,她心想。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怎么办? 法官转头朝萨拉身边穿着丝质长袍的控方律师看去。“朱利安?” 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脸上挂着诡秘的微笑,萨拉对这种同僚间场面上的微笑并不陌生,且痛恨至极。朱利安,叫得好亲密啊,法官果然与他熟络! “在我看来,大人对那两件事的处理方式无可挑剔。”劳埃德向萨拉投去慈祥的目光。“辩方律师如此投入地替她委托人辩护,我对此深表敬意,但是,上议院大法官办公室曾多次指示,要注意案件重审会耗费公共基金,不是吗?刑事起诉署肯定会以成本为由,强烈反对重审要求的。” “我很清楚成本的重要性,大人,”萨拉坚定地回答。“但公共基金存在的理由就是为了司法公正,我必须重申,由于陪审团成员已经深受证人的影响,对他存有偏见,因此我的委托人不可能得到公正的审判。一上午就发生了两次!”她补充说,好像这是对她个人的指控一样。 格雷法官有些厌烦地抬起手,示意萨拉不要再说了。“好了,好了,我完全理解你的想法,纽比夫人,你说得有道理。我也很清楚公共基金是干什么用的。”他停了片刻,用大拇指摩挲着下巴,专注地盯着萨拉下巴下方的某个部位。我的饰带上有污迹吗?萨拉不禁紧张地猜想着。没有啊,当然没有——这只是羞辱人、让人注意自己身份的另一种技巧而已。法官清了清嗓子,又开始说了。 “我已经指示陪审团,对那两句话不予采纳,我在结案陈述时还会重申那些指示。在我看来,这应该足以让你的委托人得到他应有的公正审判。” 法官这些话似乎无懈可击,但最后那句中的讥讽显然在暗指一个事实:法庭中的每个人——她希望陪审团除外——都把加里·哈克当成一个令人厌恶的恶棍,几乎可以认定他有罪,应该被投入监狱。当然了,法官并没有这么说,只是……“如果是这样,大人,我希望任何可能在法庭上出现的、涉及雪伦·吉尔伯特女士人品的无情指证也应得到同样仁慈的待遇。” 这句话尖刻任性,而且显得不太明智。法官的脸拉下来了。“你误解我了,萨拉·纽比夫人。我今天下午的指示不是仁慈的表现,而且无论对你还是你的委托人,我都不会表现出仁慈。这是一起极其令人反感的强奸案,审理过程中要对受害者表现出足够的尊重。我本来以为,你作为一名年轻女性,会理解这一点。” 年轻女性,萨拉心想。真诡异,这个词在一个场合是褒义,到了另一个场合却让人感觉受到了侮辱。她傻傻地继续强作申辩:“当然,大人,可她的所作所为也并非无可挑剔,如果我委托人的经历要被呈现给陪审团,那么为公平起见……” “你没抓住重点,纽比夫人。你的委托人的经历并没有被呈现给陪审团,而且也不会被呈现,除非你自己要告诉他们。所以说,雪伦·吉尔伯特女士过去的性生活与本案无关,如果你就此提出指控,是很不恰当的。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是的。”萨拉咬着嘴唇,心中从一默念到十,然后说:“感谢大人。”说完,她便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在萨拉起身离去时,无论出于条件反射式的礼貌,或是要进一步羞辱她,办公室里的三个男人全都站了起来,但没有跟她一起离开。她打开门,转身颌首致意,却看到法官脸上流露出嘲弄的微笑。 “不管怎么说,纽比夫人,要知道,在座的我们都是女权主义者。” 萨拉在铺有细软地毯的走廊上大步流星地走着,心中充满愤怒和屈辱感。她在中途停了一下,感到疑惑,她似乎听到法官办公室传来阵阵笑声,朱利安和他的初级律师还没出来。然后,她冲进更衣室,用手指扯着饰带上的纽扣。 我弄砸了,萨拉心想。这是我至今经手的头号大案,可开庭第一天,我就无缘无故地把法官惹毛了。我就像一个初次约会的少女,无法抑制自己内心澎湃的激情,口无遮拦地声言正义,接下来的一周,他们一定会借此大作文章,跟我过不去。 萨拉对着镜子,看着脸面潮红的自己,没有感觉中那么滚烫,她松了一口气。这张脸还是很有魅力的,而且衬托着齐肩黑发、淡褐色眼睛,只是眼睛周边开始出现一些细密的皱纹。也许皱纹早就有了,只是18个月前开始戴隐形眼镜时她才留意到而已。视力一变好,问题就接踵而至,缺点都暴露无遗,她心里想,这还真够讽刺的。 正当萨拉摘下饰带时,另一个大律师走了进来。他叫赛文德拉·博斯,是个年轻的印度人,跟萨拉来自同一个律师事务所。虽然他比她年轻7岁,但他们两个同时获得了大律师资格。除了露西,赛文德拉算是最与她投缘的同事了。赛文微笑着。“嗨!强奸大案的辩护律师!进展如何啊?” “很糟糕!”萨拉把假发套丢进公文包里。“受害者很强硬,对我委托人的犯罪纪录说三道四,我向法官抱怨时,他居然告诉我他是个女权主义者!” “什么?”赛文德拉笑了。“你说的不会是那个老家伙斯图亚特·格雷吧?” “正是他,这只老狐狸。他至少65岁了,外加228斤的体重。他现在肯定和老友朱利安在办公室都笑抽了,他竟然告诉我要尊重妇女的权利!” 赛文高兴地咧着嘴笑。“喔,你应该尊重啊,你知道的!他说得倒没错。世界在变,如今妇女和黑人都有投票权了。” “真的吗?我没听说啊。没人告诉过我。”萨拉苦笑着。“我弄砸了,像个菜鸟一样,冒冒失失地要求重审,他当然会告诉我理由不充分,而且会浪费公共资金,等等,拿诸如此类的理由搪塞我……我该怎么办,赛文,嗯?难道就坐在那里,微笑着逆来顺受,任由他们玩弄?” “那可不像你的为人……”赛文德拉的话还没说完,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就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了。他朝萨拉点点头。“别太往心里去,好吗?” 萨拉拿起公文包,朝门口走去。“当然不会,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 他友善地微笑。“就像这个案件一样。” 萨拉回嘴道:“哦,你不抱什么希望了?我会告诉我的委托人,加里听了肯定很高兴!” 萨拉狡黠地朝赛文德拉眨眨眼,然后离开了。她对自己的机智回答感到很满意,沿着18世纪的宽大楼梯,她一路跑下,来到大厅入口,那里聚集着保安、证人和一些正在离去的学生,中间坐着露西·帕森斯。露西是个身形高大、慈祥和蔼的事务律师,穿着肥大的黑色套装。她站了起来,满含期待。 “运气如何?” “不怎么样,抱歉,我刚才把他们都得罪了。走吧,咱们去看看瓦伦蒂诺。” 两人朝楼梯走去,走向看守所。加里·哈克正被关在那里,等着“四集团”的运囚车把他带回赫尔监狱过夜。她们穿过大门,离开了那富丽堂皇、令人叹为观止的法庭,离开了它那古老的橡木饰板、灰泥立柱和带有异国风情的穹顶,进入了一个灰暗悲凉的世界,这里只有没铺地毯的石廊和叮当作响的牢门。在她们走到楼梯底部时,正巧碰上刚要离开的警探。 “啊哈,这不是在法庭上唱反调的人嘛!你好啊,萨拉。这位是露西·帕森斯,没错吧?” “没错,我的事务律师。”萨拉冲着侦缉督察特里·贝特森冷笑。他是刑事调查部里少数几个让萨拉看得上眼的人之一。特里那身双排扣套装,一如既往地穿得像是运动套装,皱巴巴的。也许问题出在他的领带上,那领带吊在领扣下方数厘米的地方,或者问题出在衣服下面的那副身板上,四肢懒散放松,肩部宽阔。每次萨拉看到这个男人,都觉得他更像是个爱好运动的大孩子,而不是资深的刑事探员。虽然她表面冷淡,但每次与特里谈话总让她心绪不宁。他还是个鳏夫,这给他平添了不少魅力。 指控加里强奸的正是特里。他同时也在调查玛利亚·克莱顿被杀案和卡伦·惠特克的强奸未遂案,他怀疑加里就是上述案子的罪魁祸首。玛利亚·克莱顿是个高级妓女,1年前被人勒死在斯特兰索公园。她的双手被自己的雨衣腰带反绑在身后,然后那条腰带又穿过带扣套在她的脖子上,如此一来,她越是挣扎,带子勒得就越紧。看上去她先是被勒得半死了,然后袭击者又用手把她掐死了。玛利亚被强奸了,脖子上有个小伤口。警方在一条水沟里发现了她宠物狗的尸体,狗的脖子被割断了。 卡伦·惠特克是个大学生,当时她正在林子,让男友给她拍裸体艺术照。一个持刀蒙面人袭击了他们,并抢走了相机,还把她男友铐在汽车方向盘上。歹徒用胶带绑住卡伦的双手,企图强奸她。卡伦的男友设法触发了车上的警报,引起路人的注意,这才赶跑了袭击者。 这次袭击发生的时间离玛利亚·克莱顿被杀不到3周,《晚报》为此刊登了“套头蒙面的持刀歹徒”的相关报道。1个月后,又发生了雪伦·吉尔伯特被奸案,民间逮捕凶手的呼声越来越高,这给警方施加了不小的压力。虽然特里认为加里是这3起案件的头号嫌疑人,但能证明他与前两案有关的证据却是微乎其微。玛利亚死前6个月,一群工人帮她扩建了厨房,加里也在其中,而且加里还向人夸口说,他曾与她上过床。无独有偶,他还跟几个工人一起维修过卡伦所在的学生宿舍,而且在她屋里看到过她的裸体照。但是造访过玛利亚住处的人有很多,知道卡伦有裸露癖的学生和建筑工人少说也有几十个。此外,两处犯罪现场附近都发现了残缺不全的44码耐克运动鞋鞋印,警方也在加里的公寓里找到了一双破烂的44码耐克运动鞋。不过,当警方将其呈上法庭时,露西不无嘲讽地说,如果这也算证据,那要将大约200万人送上被告席。 虽然玛利亚被强奸,警方人们却没有在她身上找到精液或体毛,而特里的团队则在捆绑卡伦双手的胶带上发现了1根的男性毛发,然而他们高兴得太早了,经过DNA检测,这根毛发不是加里的,这就有效地排除了他袭击卡伦·惠特克的嫌疑。虽然案件之间存在相似之处,但除了指控加里强奸雪伦·吉尔伯特以外,检方没有任何证据把他牵扯进其它案子。 “我希望你没有骚扰我的委托人,特里。”萨拉半开玩笑地说。 “我根本就没碰他,萨拉,”特里干巴巴地申辩。“从个人角度,我倒真希望有人去阉了他,然后把他那玩意儿挂在热气球上飘走。不过要是你在法庭上问我,我会否认说过这话。不过告诉我,你们女人怎么会为这种人渣辩护?对于约克郡的每个妇女来说,他都是个严重的威胁。你们知道这个的,对吧?下一次也许会轮到你们这样的人。他杀人了,这点你心知肚明。” “如果你还在想把他扯进玛利亚·克莱顿的谋杀案,那我要告诉你,特里,今天在这里,指控他的罪名不包括这一条,”萨拉坚定地说,“你很清楚这一点。” “他活该被指控!”特里厉声说道。“这样的话,陪审团就会看到两个案子有多相似。都是脖子上有伤口,同样的捆绑方式……” “不同的受害者,不同的地点,特里。而且,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我的委托人曾经到过那里。” “你委托人的犯案记录长达3页,其中有4项袭击妇女罪……” “但没有1例属于重大伤害……” “啊,是吗?等你被他袭击之后就有了!”特里停下,意识到他有些失态了。又犯毛病了。这些天总是这样。他并不想给人留下感情用事、缺乏自制、仗势欺人的印象,特别在这个女人面前。但他很在乎指控加里·哈克这件事。他深吸一口气,又开始说道。 “听说你今天早上要求法官撤销这个案子。作为女人,你怎么能把这种花招与追求正义相提并论?你倒是说啊。” 萨拉轻碰他的胳膊。“我不是女人,特里,我是名大律师。我的工作就是玩一种为委托人辩护的游戏——证据游戏。而且游戏一旦开始,我就要赢。” 特里浑身一颤,或许因为她那纤细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胳膊的缘故,同时也因为她如此轻松地说出那些愤世嫉俗的话,这让他有些害怕,萨拉说的那些话与他的法律理念大相径庭。过去6个月,他一直重点调查3名妇女被袭的案子,到目前为止,唯一的收获就是加里今天出庭受审。 可是现在,偏偏是萨拉·纽比在为他辩护。 特里皱着眉,冷冷地说:“那好吧,我祝你倒大霉。可那个人渣越早被判无期徒刑越好,你可以告诉他这是我说的。” “我不可能这样做,”萨拉微笑着,她的手从他胳膊上收回。“那样会破坏他的心情。对我没好处,是吧?” 特里·贝特森看着她离开。一想到萨拉在这起案子中做辩护人,他心里就会燃起一股无名火。他痛恨辩护律师,把他们视为以社会伤口为生的寄生虫。他们在法庭上工作,却无视正义。如果抓住一个程序上的漏洞能让一个人获释,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去做,根本就不关心警探们费劲多少心机,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去逮捕罪犯,才将他们送上法庭;也不考虑释放一个面目狰狞的恶棍会对公众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可能会再度犯下强奸、抢劫或者偷盗的罪行。他不禁纳闷,如果哈克瞄上那两位女士,闯进她们家,像他对待雪伦·吉尔伯特那样残暴野蛮,她们会怎么想? 如果那样的话,她们真是遭到了报应。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他就感到很难受。千万别是萨拉·纽比,上帝保佑,千万别让她遭此劫难。 他们初识于一年前,特里负责的两个案子都是由萨拉担任公诉律师。第一宗案子胜算很小,被告和其花大价钱从伦敦请来的大律师曾笑着走进庭审现场,确信他会被当庭释放。特里也惴惴不安,觉得他两个月的心血肯定要白费了。当他第一眼看到一头黑发的漂亮公诉律师时,更是感到心灰意冷。她已经30多岁了,听说最近才获得大律师资格。双腿虽美丽有余,智慧或犹不足。然而结果出人意料,那个开价不菲的伦敦律师其实只是个上了岁数的初级大律师,而不是御用大律师。尽管他出庭时身着顶级西装和昂贵衬衫,但由于对案件的疏于准备,最终在庭上吃了败仗。庭审以被告在证人席上被整得狼狈不堪而收场,他像一只肥大的苍蝇掉进了自己编织的谎言中不能自拔。庭审过程中,一名陪审员居然失声大笑。萨拉在下一个案子中的表现更胜一筹。特里因而成了她的粉丝,不仅如此,他还觉着自己已经成了她的朋友。 可现在,她却转换了阵营,偏偏选择替加里·哈克辩护。她带着嘲弄说出的话依然在他脑海里回响。“我的工作就是玩一种为委托人辩护的游戏,证据游戏。而且游戏一旦开始,我就要赢。” 他太尊重她了,以至于不认为萨拉是在虚张声势,她确实认为自己可以让这个恶棍无罪释放。她作为公诉人时所展现的那些令人赞赏的美德,现在却要用来为这个暴力强奸犯辩护。她并不在乎加里可能是数年以来对本地妇女安全的最大威胁,她只在乎自己的表现。说到底,她跟其他律师都是一路货色:一个雇佣律师,一个为了钱不惜出卖真理的“妓女”。 就让她去对付加里·哈克吧,这是她自找的。 牢房中的加里坐在蓝色的塑料床垫上。垫子的颜色跟满是涂鸦的墙面一样,和他右臂上的“死神”纹身和脖子上的蛇纹身属于同一色调,那条蛇在他结实的脖子上缠绕着,蛇头伸展着,似乎要吞噬他的左耳。他阴郁地看着他的律师们走进来……“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她就是个爱撒谎的下贱女人,对吧?” 萨拉双臂在律师袍前交叉,倚靠在门上。露西则站在她身边。除此以外,她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挨着加里坐在他的床上,但她们谁都不想那样。 “我试图说服法官解散陪审团,因为她提到你的犯罪记录,不过很遗憾他不同意。” “不同意,是啊,他不会同意的,不是吗?”看来加里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意外。“你觉得雪伦是个什么样的人?” 萨拉耸耸肩。“她给人印象不错。有这样的经历,任何一个女人都能给人好的印象。” “对呀。可是,她这个撒谎的贱人,她说的那些都他妈是瞎编的!” 牢房里一阵沉默。两个女人不知如何作答。最后,露西带着厌恶的语调说:“这个诉讼案件不是要否认她被强奸的事,加里。事实上,她确实被强奸了。” “是呀,也许吧,但不是我干的。如果她说的是实话,那真该把那个王八蛋的脖子拧断!如果碰巧让我抓到他,我就这么做,这个小混球!” “是的。”萨拉看着她的当事人,心中不无厌恶,不禁想到他在证人席上会是个什么德行。陪审团会对他哪点儿印象最深呢?他否认指控时表现出的真情实感,还是他满口的污言秽语?她想象着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有意用绵里藏针的问题不断刺激他。加里或许会当场发狂,就像被缚的熊一样冲出证人席,把周边的人全都杀掉。 他不是做不到,瞧瞧那身肌肉。那会让法庭热闹非凡。 当然,萨拉根本不打算让他站上证人席。她只需直截了当告诉法庭,他否认所有指控,完全依仗她的能力来驳斥公诉方。如果是那样的话,她打赢官司的可能性很小,因为法律现在明确规定,如果证人拒绝为自己作证,法官可以就此向陪审团作出对他不利的指示。 但如果他上台作证,劳埃德—戴维斯会像切香肠那样把他切成碎片。 “加里,”萨拉说到,“我必须丝毫不差地掌握所有情况。首先,你再仔细重述一遍酒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查问了一些细节。她虽然怀疑加里的清白,但他也有可能是无辜的。毫无疑问加里会否认所有指控,至于陪审团是否相信他说的都是实话,那是他们的事。 不管怎样,明天她还要在庭上盘问雪伦。 走出法庭时,萨拉朝几个从第二法庭出来的大律师点点头。他们知道萨拉正独挑大梁,为困难重重的强奸案进行辩护,她的执业生涯会因此而更上一层楼。如果在庭上表现突出,她的地位就会上升。萨拉可不打算输,至少不会轻易认输。在萨拉看来,陪审团的偏见和不利于加里的证据恰恰是上天的眷顾。如果她输了,没人会责怪她,但如果她赢了,更重大的案子就会接踵而至。 她走出门外,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这座典雅的法庭建于18世纪,建筑设计师的初衷可不是让人们眺望外面的风景,法庭无窗的穹顶和地下幽闭的牢房很容易让人们忘却外面迥然不同的世界。在萨拉前方,游客们正排着队参观诺曼城堡(即克利福德塔)和城堡博物馆。游客熙熙攘攘,孩子们牵着气球、吃着冰激凌,人们不经意地抬头,这时法院上方的正义女神像就跃入了眼帘。萨拉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呼吸着柔和的微风,像猫一样惬意地享受温暖的阳光。 但司法机器是不理会天气好坏的。萨拉所站的位置下方,停着一辆正在等候犯人的囚车,车上有狭小的隔间和黑色方形窗户,车里的囚犯往返于约克郡与赫尔候审牢房的途中,感受不到丝毫的自由。 萨拉看着囚车开走后,和露西轻快地走下台阶,左转走上塔街,打算返回办公室,她们还要继续工作。 第三章 在萨拉返回办公室的同时,特里·贝特森和侦缉警员哈瑞·伊斯比正驾车开往约克郡的南部,调查前天那里上报的袭击事件。在横跨A64号公路的一座桥上,哈瑞停下车,两人凝视着半英里外泥泞不堪、满目疮痍的建筑工地。挖掘机像巨型昆虫一样在泥泞中辛苦劳作,与此同时,落锤式破碎机正在拆毁一座废弃的医院。 “长官,这里看起来变化很大啊!”哈瑞的话打破了两人之间压抑许久的沉默。 他指了指挖掘机后方的一片树林。2米多高的铁丝栅栏将工地与四周的树林隔开,还有保安和看门狗巡逻警戒。野花和碎纸屑洒满了铁丝栅栏,一面白色横幅飘荡在两棵大树间,上面写着“保护乡村,留住树林,请到市区去购物”。枝繁叶茂的树顶上,环保战士居住的树屋和空中通道交织成网。 老妇产医院周围的林地有种公园的感觉,现在正重新规划,要建成为城郊名牌购物城。树木早在维多利亚时代就种下了,好不容易长到壮年,获得成熟的美感,又成为二十世纪末发展规划的眼中钉,要为泛光灯、停车场和高端名牌店让位。名牌店的美学,是“包装、购买、用旧”和“年复一年替换以更新更潮的同类品”。这些树木大而无用,又怎能比得上?毕竟树不长钱,其自然美学恒常得叫人发闷——春去秋来都一个样。 然而毁林建楼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环保斗士耳中。这些人向来对所谓品位、市场和时尚深恶痛绝。他们终年栖身于乡间的树篱、岩洞、棚屋和破旧的拖车中;他们的行动迅速隐秘、干劲十足、坚定果断;他们与经济发展格格不入,是一群反对开发商的死硬分子,他们甘愿被全球资本主义的爪牙弄得伤痕累累,即使成为这场运动的殉道者也在所不惜。为了规避由此引发的流血事件,警方采取了积极的行动,用和平方式遣散抗议者。摊上这样的差事,就算是做警察局长,特里也不会太兴奋。 “一群蠢货!”哈瑞·伊斯比鄙夷地说道,“开发这个地方会带来成千上万个就业岗位。”他继续驾车前行,穿过建筑工人和保安居住的活动房屋,而特里则厌恶地注视着这一切。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能将购物中心建在城里,”他若有所思地说道。“等着瞧吧,年轻人,6个月后,这里会是一大片停车场,而市中心的数十家店铺将要关门大吉了。不久整个城市都会凋敝萧条,犯罪猖獗。” “那时我们就有得忙了。”哈瑞意味深长地说,眼睛看着前方,寻找着农场入口。“你的口气听起来像那些环保斗士,长官。” “你听起来倒像出租司机”,特里恶声恶气地说。“只管开你的车吧,警员!” “是的,长官。” 特里话音刚落便有些后悔,但没有试图补救。他意识到,类似的情况频频发生,自己己越来越像他认识的那些坏警察一样暴躁易怒。他的性格仿佛在改变,这引来了同事不少揶揄挖苦,当他试图补救时,事情只会变得更糟。人们似乎迫不及待地向他施舍同情。“对你妻子的遭遇,我感到十分抱歉……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出来喝一杯……你妻子的不幸遭遇……” 回顾两年以前,竟恍如隔世。那时特里似乎事事顺心,他工作勤奋、事业成功、充满雄心壮志,很受同事欢迎。特里打算在吉姆·卡特退休后,接替他侦缉总督察的职位。他相信,大多数同事也会对此表示支持。 然而一夜之间,一切化为泡影。两个15岁男孩偷了一辆捷豹车,以每小时80英里的速度疾驰,迎面撞向他妻子驾驶的雷诺克莱奥车。将玛丽的尸体从汽车残骸中分离出来就用了整整4个小时,这一幕在特里的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 整整两周,特里都沉浸在绝望中无法自拔。他的姐姐赶来照顾他和两个女儿。警察联合会的顾问劝导他说,悲伤是人之常情,男人哭泣并不是一种罪过。但特里哭过之后并没有多大效果,徒留痛苦和恐惧。他常在晚上喝下大半瓶威士忌,第二天再将剩下的酒全部喝光,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他都不记得了。但是当他发现他姐姐吓得不敢说话,孩子们也面有惧色时,他才彻底清醒。特里在葬礼上仍然头痛欲裂,内心羞愧难当。仪式结束后,他平静地和两个年幼的女儿坐在一起,谈论着将来的生活。 孩子们想知道谁会来照顾她们,他说当然是他。当特里打算辞去警局的工作时,他意外发现孩子们对他的这个念头感到害怕;也许因为他自己也被吓坏了。他对其它工作一窍不通,也从没想过另谋职业。他的姐姐和顾问建议他聘用保姆。于是,一位来自挪威的年轻保姆特鲁德进入了他们的生活。 特鲁德开朗活泼,乐于助人,讨人喜欢,孩子们很快就离不开她了。自打她用蹩脚的英语对特里表示同情之后,就很少再提及孩子们的母亲,之后便热情百倍地投入到英国的日常生活之中。她做饭时虽然把厨房弄得乱七八糟,但厨艺却很精湛,她做的华夫饼、肉丸和米粥都是他们从未吃过的美食。她知足常乐、要求不高,更为重要的是,她是真心喜欢孩子,而且也没有理由为特里妻子的不幸过分悲伤。她来后的两天,孩子又重新回到学校上课,一周后,特里又开始正常上班,一家人的生活算是步入正轨了。 但特里的雄心壮志和专注度都一去不复还了。他将玛丽的照片摆在办公桌上,经常发现自己静静地盯着那张照片,一看就是半小时。他只好将照片放到抽屉中,只在独处时,才偶尔拿出来瞧瞧。在他心中,她不曾离去。而工作,仿佛成了无关紧要的事,一旦做完即刻就被抛诸脑后。 他重新开始跑步。特里发现,运动可以使自己身心平静下来。他曾经是位很有实力的800米跑将,不过没有优秀到可以参加顶级赛事的地步。每到夜晚,特里就搂着两个女儿,为她们讲睡前故事,就像她们幼时那样。夜晚是她们最需要父亲陪伴的时候,她们谈论着母亲,回忆她在世时的美好时光。有时他们三人有时会一起为玛丽祈祷,只是白日来临,生活又得继续。 特里渐渐能集中精力工作,但他放弃了任何升迁的念头。他努力安排时间,像一般父母那样在周末和孩子放学后陪伴她们。尽管这样的生活安排无益于他的事业,但却是同事能给予他最实际的帮助了。他不动声色地从警务一线隐退,只忙于办公室事务和例行问询工作。侦缉总督察卡特退休了。得到了侦缉总督察一职的是精明老道的南方人韦尔·丘吉尔,而不是特里。不过那段时间的特里感情麻木,对此无动于衷,也毫不在意。 随着时间的流逝,孩子们开始失去以往对母亲的哀恸,幼小健康的生命往往如此。当特里看到她们像其他孩子那样嬉笑玩耍时,一丝怨恨就涌上心头。玛丽不在了,她们怎能如此开心?但她们的确是快乐的,毕竟她们还是小孩子。于是特里满怀感激地看着她们,从她们身上汲取医治创伤的力量。孩子们重新融入昔日的朋友圈,有时特里回到家中,发现满屋的孩子将保姆围在中间,吵吵闹闹,无比欢乐。这种场景往往让他振作起来,重拾承担艰巨审讯工作的信心。 就这样过了两年。生活依旧继续,但他已不复往昔,工作时敷衍了事,不时犯错,丢三落四,为了陪孩子还拒绝加班。最糟糕的是,特里会无缘无故对人乱发脾气,就像他刚刚对待哈瑞·伊斯比那样。他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 如果他能够停止对玛丽的思念,不会恍惚间突然看见她的面庞,不再忆起她躺在自己身边的感觉,不再回想起他们翩翩起舞时,她娇小的背部在他掌中温软的触感……“我们到了,长官,前面就是‘岸边家庭农场’。”哈瑞·伊斯比说道,将车驶上一条通往农场的小路。 萨拉在办公室奋斗了3个小时。当她离开时,已经为明天的法庭盘问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她设计的问题,大部分都是基于起诉文件中的书面证据和加里供词的逻辑推导,以此预测雪伦·吉尔伯特可能会作出的反应,但余下的全凭直觉,以及今天下午对雪伦性格的揣摩。 萨拉在本案中有一定优势,因为她过去的生活与雪伦的处境有几分相似,所以也能理解雪伦盛气凌人、忿忿不平的态度。教师和医生对这样的女人总摆出一副屈尊降贵的样子,男朋友和丈夫欺骗她们的感情,雇主克扣她们的工钱,社会保险部支付保险时也缺斤短两,萨拉对她们的种种遭遇感同身受。她能感觉到雪伦今日在法庭上表现出的过分自信只是表面现象,其实在她内心深处,隐含着莫名的恐惧,害怕警察和律师会再次出卖她,就像当局一贯的做法那样。 萨拉打算利用雪伦心中的这种恐惧。 但萨拉又有些心软,她对雪伦满怀同情,不单单是因为强奸,遭遇强奸固然值得同情,但雪伦的生活境遇是萨拉心软的主要原因。萨拉差点沦落成雪伦那样的女人,但她拒绝那样的命运,也正因为如此,萨拉十分鄙视雪伦的为人。选择向命运抗争的萨拉从不相信运气、天赋或社会不公,她坚信,只要努力工作,终会获得成功,她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做的。 其他律师、职员和秘书都先后离开了办公室。晚上7点半,萨拉抬起头,看到走廊那边赛文德拉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的门还敞开着,她能看到他的衬衫袖子和红色背带,他正伏案做着笔记。她打了个呵欠,十指交错,伸展手臂举过头顶,舒缓一下脖颈和脊背的僵硬关节。赛文德拉抬起头,向她微笑。 “已经搞定了?” “是的。”她穿过走廊,好奇地倚在他的门框上。“你的诉讼摘要是关于什么案子的?” “集体中毒案。” “什么,你要为‘波吉亚家族’辩护?” “谈不上。我的委托人是个农民,他家的泥浆坑溢出,将村中的井眼污染,造成疟疾和呕吐的大范围流行。” “有意思。但你知道别人对此事的看法吗?” “什么看法?” “有钱能使鬼推磨。此类案子会让你大赚一笔脏钱。”她躲开他抛过来的回形针。“我收工回家了。” 萨拉穿过走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为了逗弄赛文而将门虚掩,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甩掉在法庭上穿的鞋子,将脱下的上衣整齐地挂在门后的衣钩上,然后脱下裙子。赛文德拉轻轻地吹起了口哨。萨拉漫步穿过房间,将一件黑色皮夹克从墙上的衣钩上摘下,穿夹克的同时来了个芭蕾式的单脚尖转身,抛给赛文德拉一个飞吻。然后坐在桌沿,脸上挂着微笑,穿上一件黑色皮裤,裤子咯吱作响。最后蹬上一双厚重的黑色靴子,锁上门,边下楼边向他挥手作别。 她的办公室楼位于塔街上,是一幢维多利亚时代的旧楼,离法庭不远。大律师的事务所在顶层,而像露西那样的事务律师都在底层办公。这栋建筑有很多缺点,例如楼梯狭窄、房间狭小、有火灾隐患,但萨拉喜欢楼里附带的通道,直通后面的小院,维多利亚时代的人曾在那里建了厕所和煤棚。现在,律师们将它改造了一番,摆上成排的盆栽和一些昂贵的锻铁庭院家具,在煤棚中停放着两辆熠熠闪光的摩托车。 体型较大的那辆是赛文的,另一辆乌黑的川崎500摩托是萨拉的。在她眼里,它既是某种消遣,又让她自豪万分。最初购买摩托是为了解决交通和停车问题,但它现在对萨拉来说有更为重要的意义。 她只与赛文分享这个乐趣,每当他们比较两台机器及其配件的美妙之处时,眼里会放射出兴奋的光芒。她渐渐爱上了这辆川崎摩托的一切——耀眼夺目的黑色漆面,光芒闪烁的铬合金,平稳运行的发动机发出的呜呜声,对她身体重心任何些微变化迅即作出反应的敏感度,表面皮革美妙的咯吱声,在车流中穿梭的自由。她也喜爱驾驶摩托车的潇洒劲儿——黑色头盔,黑色皮衣,黑色车身——这一切令她与众不同,卓尔不群。 此刻她既不是妻子,也不是母亲,而是一个无拘无束、超凡脱俗的灵魂。 这也许和她一心想成为大律师的欲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大律师就似一个自由的灵魂,它行动迅捷,追求胜利。毫无疑问,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也因相似的本性才驾驶一辆车牌为LA2的黑色捷豹车。萨拉买不起捷豹车,实际上她的摩托比一辆小型车还便宜,但这辆摩托让她脱颖而出,让人不敢小觑。这才是她的追求所在,不再做一个受害者,而要成为一个主宰者。 一个主宰自己命运的人。 车在小路上颠簸,前面就是砖砌的农场住宅。车右侧的田野里一群牛正注视着他们,一只黑白毛的柯利牧羊犬朝他们飞奔而来。两人下车之际,柯利犬就绕着他们狂吠不止。特里伸手制止它,但没有奏效。它跳开后,又朝哈瑞·伊斯比凶猛地低声吼叫。 “行啦,伙计。你的女主人在哪里?” “我在这儿!”他们抬起头,看到一位身材壮硕的女人向他们走来,她穿着长筒橡胶靴,破烂的外套沾满了泥污,头发是铁灰色的,晒黑的脸上布满皱纹。 特里出示了他的警徽。“你是斯蒂尔斯比女士吗?我是特里·贝特森侦缉督察,这位是哈瑞·伊斯比侦缉警员。” “总算来了。”女人将手伸出,特里和她握了握手。她的手劲很大,还有股牛粪的味道。发现来访的两个人没有敌意后,柯利犬一跃而起,将沾满污泥的前爪搭在特里的西服裤子上。 “下来,弗拉什,你这蠢狗!赶紧滚!”女人将狗推到一旁,轻蔑地看了一眼拂拭污泥的特里。“只是污泥而已,一会儿就干了。你们想要见海伦吗?” “是的,如果她放学回家的话。”特里从口袋中掏出事件报告。“两天前,你的女儿遭到一名男子的恐吓,斯蒂尔斯比女士,是这样吗?” “当然,就是这样。”女人回转身,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呼唤着:“海伦!到这里来!”她的嗓门很大,一声叫喊能传出老远。 特里看见远处有个女孩骑着矮种马。她纵马跃过一排障碍物,朝他们慢跑过来,马蹄下泥浆翻卷。 “什么事,妈妈?” “警察找你!” “又来了?”女孩一脸困惑。“但他们昨天已经来过了呀。” “这两位不一样。这是贝特森督察,像福尔摩斯那样的顶尖侦探,所以你最好回答他的问题。况且,马儿今天也该歇歇了。” “好的,但我得先让它安静下来。” “行,给你10分钟。我去烧壶水。” 特里看着海伦在田地里安静地遛马,脑中思索着目前已知的案情。当她在林中独自骑马时,有人试图攻击她,对方是一个身着黑色运动服,头戴羊毛帽的男子,形象和谋杀玛利亚·克莱顿、攻击卡伦·惠特克的嫌疑犯十分相似,这就是他来这里的原因。 他感到不安,这次袭击不可能是加里·哈克干的,他那时因强奸指控而被关在监狱里。那会是什么情况呢?巧合?模仿犯罪?或是报假案? 特里注视着她解下马鞍,海伦是个漂亮的女孩,穿着有些脏的宽松上衣和骑马裤。她多大了?14岁,报告上是这么写的。 如果真有袭击事件,那警方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性变态者呢?儿童绑架者、有恋童癖的人或者只是个迷恋少女的好色之徒?或是女孩编造出来的恶魔?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要听女孩亲口说明案情。 在农舍的客厅,他们4人围坐在开放式壁炉的边上,棕色的扶手椅有些褪色。特里朝海伦微笑着,问道:“你曾告诉沃森警员,大约晚上7点半时你正在林中骑马,有个男子接近了你。你能记起他的衣着吗,海伦?” “像是一身黑色运动服,一顶黑色羊毛帽。” 就是说,不是蒙面套头帽。“你能看见他的脸,是吗?” “是的。”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有些不安。 “你根本不认识他?” “不认识,因为我总是到那里骑马,我在林中经常遇见行人,但我以前从没见过他。” “他多大?” “我不清楚。大概30岁。” “好的,那你遇见他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当时骑着马,看见他向我慢跑过来,然后将手放到我的马笼头上,嘴里说着……” 她犹豫着低下了头,特里看到她眼里含着泪。她毕竟只是个小女孩,真是被吓坏了。 “他说:‘这马很漂亮,亲爱的,’如此之类的话,然后问我马有几岁了。我告诉了他,他又问我这马好不好骑,我说它很了不起,只是有时很懒惰,然后他又问我能否让他骑一下。我拒绝了他,他说‘哦,别这样。’之类的话,他伸手抱住我的腰,想把我拽下马,之后……” 海伦抬头看着母亲,她点头示意海伦继续讲下去。 “……我失声尖叫,用马鞭狠抽他。他起初不肯放手,我就踢他,然后托比暴跳如雷,前蹄腾空,我们借此逃开了。之后我骑马飞奔回家,将这事告诉了妈妈。” 特里点点头。“你一定被吓坏了。” “是的,我当然很害怕。” “你跑开时看到那个男人在干什么了吗?” “没有,我回头看了一次,看到他跑入林中,然后就消失了。我不想再见到他。” “是啊,当然。”特里沉默地注视了她一会儿。他确信她所说的是事实;她没有理由撒谎。“他是什么口音?是本地人吗?” “不,他的口音很古怪,不是本地人。” “你确定他想拉你下马?你不会弄错吧?也许他只是表示友善?” “我没弄错!你是什么意思?我现在都记得那种感觉!” “好吧,对不起。”特里明白,他确实把女孩儿惹恼了。海伦不停地哭泣,她母亲伸手把女儿揽在怀里。这很严重,他愤怒地想着,差点儿出了大事。但重要的是,她看见了疑犯的模样,还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等了一会儿,直到女孩哭声渐止,然后轻柔地说:“听我说,海伦。抓住这个男人是要紧事,对吗?所以等你感到好些时,我要你为我再做一件事。我想让你帮我们拼凑出这个男子的模样。我们有位女警官是这方面的专家,你能来见见她吗?拜托了。” 海伦点点头,眼中虽然还有泪水,但态度十分坚定。特里很受鼓舞,向女孩儿的母亲交待了几句就离开了。 哈瑞驾车离开时,柯利犬飞奔在车旁,特里叹了口气,加里·哈克被捕后,这种事本该销声匿迹了。当然,还有其他像加里那样的人,但从统计学的角度看,这种行为概率很低。大多数强奸犯是受害者熟识的人,亲戚在家中实施的强奸案的数量远多于陌生人在林中犯下的案子。 特里想,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他会多么愤怒。这种事是他绝不能容忍的。我会杀了那个混蛋,他心里想着,双手紧紧抓住膝盖。先杀,再审。 第四章 萨拉推着她的川崎摩托车来到街上时,忽然记起一件事。她扫了一眼手表,禁不住咒骂了一声,已经7点40分了。女儿艾米丽今晚要参加学校音乐会,她答应了要一同去的。音乐会几点开始呢?——8点?8点半?老天,希望是8点半。她迅速系紧头盔,跳上摩托车座,启动摩托往家赶,引擎缓缓发出低吟,我可得赶快了,她暗想,生活里没有绝对的自由啊。 但当摩托车轻快地在街道上穿梭,那种熟悉的兴奋感又回来了。和汽车相比,摩托车是那么强劲,那么自在。她有什么理由不去尽情享受这飞一般的速度呢?这是对她长时间工作的奖励,更是对自己艰辛童年的慰藉。 就算艾米丽音乐会迟到了而大发雷霆,那又怎么样呢?萨拉觉得女儿太娇生惯养了,对于困苦和贫穷,艾米丽能知道些什么呢?跟萨拉比起来,她压根就什么都不了解。 萨拉15岁的时候,邂逅了17岁的凯文·米尔斯。那时的萨拉身高约1米7,留着黑色短发,在当地的语法学校读书,既不特别聪明,也不十分漂亮,只是个规规矩矩的工薪阶层人家的普通女儿。她人生第一次出格,就是喝掉了两大杯扎啤,然后在凯文父母的黄色福特科蒂纳轿车的后座上,为他掀起了自己的迷你裙;而正是这一次的叛逆摧毁了她的生活。那次事后连续几个星期,她都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迟迟未至的例假,那种孤寂惶恐至今让她记忆犹新,而最终等来的是孕吐,她才不得不将此事告诉妈妈。 告诉凯文。 凯文毫无疑问是个恶棍、一个诱奸未成年少女的登徒浪子,但他有的是傲气。他比别的男生都矮,但身材结实强壮,仅仅一个眼神或是几句狠话就令人畏惧三分。从没有人敢看轻他,因为他实在是招惹不得。他也极富迷人魅力,萨拉清楚,当时他身边还有别的女孩,但凯文却选择了她。能跟他在一起,令萨拉感到无上光荣、激动不已,以至于无所畏惧,至少当时不觉得害怕。 甚至在告诉凯文自己怀了他的骨肉的时候,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 那一刻,他表现得棒极了,或者她当时是这么认为的。萨拉还记得凯文额头上的青春痘红得发亮,脸却惊得煞白,但当这个消息渐渐被消化后,他像一只年轻的斗鸡一样挺起胸膛,感到无比自豪!她怀了他的孩子,他将这片地区的其他男孩子远远甩在了身后!两天后,他牵着萨拉的手站在她家门厅,告诉她的父母自己要娶她,不是请求,而是告诉他们。17岁的年纪,他宣称自己爱她,要留下孩子,两个人要结婚。 他们那时真是一对笨蛋。 萨拉16岁时,两人结婚了,社工在利兹城西克里夫特郊区给他们找了一间廉租房。那地区真是恐怖得很,他们房子的潮气顺着墙壁恣意蔓延,甚至会有蜗牛从婴儿床的上方爬过。墙纸已经剥落,窗棂腐坏,花园里的野草足有半米多高,从地上的狗屎中窜出来。 起初,这一切都不重要,这房子是他们自己的,他们正当青春又坚决执着,这看起来几乎就是一场游戏。他们用淘来的二手地毯和三件套塑料家具装饰房子,社工送来一个崭新的婴儿床和一张让他们俩睡的床垫。厨房里有一个小型电炉,上面有两个灶盘。她妈妈送来一本烹饪书《控制饮食一磅内,健康生活每一天》,萨拉也渐渐将书中食谱都熟记在心。起初的几个星期,不管萨拉食物煮得多糟糕都无所谓,因为只要饭后婴儿睡着了,他们俩就可以在自己的卧室里尽情做爱,要多久就多久,要多刺激就多刺激。 他们也的确是“性趣”高涨,萨拉的爸爸把凯文形容成“贪酒好色的小魔头”,这话一点没错,而只有16岁的萨拉却对此报以极高的兴致与激情。那间简陋卧室的地板上只有一张床垫、一张地毯,一面污迹斑斑的镜子和一个掉漆旧橱柜,但在那段短暂的时光里却成了他俩的天方夜谭。在婚姻的头几个星期里,萨拉的性欲勃然迸发,像是北极春天里猛然绽放的一朵鲜花。 但过了不久,“性趣”减退,一去不回头。现实生活的压力开始侵蚀他们的温柔之乡。碗盘要洗,婴儿哭闹要哄,尿布要换,杂货要买,社工探查,医院看病,从感冒、膀胱炎、麻疹到疫苗一个不少,电费要交,衣服要晾,房租要付,破窗户要补,房间要打扫,三餐要做,还有订奶的账单。萨拉想要回家,但她回不去了,这里就是她的家。 凯文又常常不在。他跟着一个水管工当学徒,早上8点出门工作,要工作8个、10个、乃至12个小时之后才会回来。回来后要吃饭、做爱、睡觉,就这个程序。他会和孩子玩几分钟,但旋即就会希望儿子睡下。儿子若不肯睡,他就会吃醋,嫉妒孩子抢占了与萨拉相处的宝贵时光;儿子若半夜醒来,他就觉得烦闷。菜做得不好吃,他就变得暴躁;萨拉太累或因生病而不宜房事时,他就火冒三丈。 第一次家暴的发生,是两人宽衣解带、准备上床的时候,萨拉想跟他提一提电费的事。她在医生候诊室里的一本杂志上读到如何用此般技巧向老公要钱花,写那篇文章的知心姐姐肯定没遇到过像凯文这样的男人。凯文直接扇了她一耳光,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做爱。一星期之后房子就断电了,而她得用粉底拼命遮盖脸上的淤青。 从那之后,凯文在外面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萨拉为他准备的晚饭常常都干在锅里。你要我回家做什么呢?他冷漠地问,你有膀胱炎,又不能做爱。不管怎样,我们需要钱,家里也就我能挣钱。他们就在孩子面前尖声争吵,她挡在门廊不让他出门,他竟然将她的脑袋往门柱上撞,直到血流不止才停手。他出去后直到第二天凌晨一点才回家。 一星期之后,凯文告诉萨拉他们的婚姻结束了。他说自己另有新欢,对方比他大,名叫希拉,他是去她家修水管的时候认识的。他们两个有共同的爱好,他就要搬到她家去住了,就今天,马上搬。他们得离婚,她可以抚养小西蒙,等他大一点的时候凯文可能想要在周末探望他,教他踢踢球,父子不都是这样的吗? 随后,他就离开了。美梦就像泡沫一般破碎了。只差一个星期,他们的爱情童话甚至都撑不到第一个结婚纪念日。他表现出的冷酷和绝情,令萨拉震惊不已,平生头一次感到如此无助,不知所措。两天后社工来探访的时候,发现萨拉什么都没干——四下凌乱,蓬头垢面,任由楼上饥肠辘辘的小西蒙啼哭不止。她就一直茫然若失地坐在沙发上,盯着墙壁发呆。 社工根据儿童安全法令将西蒙安置在一户寄养家庭,萨拉没有选择,只好回到父母那里。医生给她开了镇静剂,整整一个月她都六神无主地晃来晃去,就像行尸走肉一般。她妈妈强迫她去报读夜校,重新开始学习。 现在萨拉回想起来,认为这是妈妈为自己做的最正确的事。这是那个老太婆所做过的最棒的事,这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 但她母亲所做的最恶劣的事就是拒绝接回西蒙,也许是这事毁了西蒙,除非是凯文的基因实在顽劣,上梁不正下梁歪。 妈妈打算让萨拉与过去一刀两断,让人收养西蒙,不再见凯文,重回学校读书。 后半部分得以圆满实现,萨拉在夜校准备她的普通中等教育证书考试,在此过程中爆发出如饥似渴的学习热情。她学得越多,想知道的也就越多;她学得越勤奋,就越想多下功夫。学习是一个逃避现世的桃花源,是一个凤凰涅盘的重生之机。学习让她重获掌控力,变得如呼吸一般必不可少,而学习的习惯也一直延续到她随后的人生当中。 但对于丢下儿子西蒙的愧疚和心痛如影随形,她从不想西蒙被人收养。当学习逐渐取代镇定剂的效力,她头脑得以清醒之后,萨拉开始指责母亲太过铁面冷血,竟然拒绝接回西蒙。绝不,她妈妈说,就让人收养他吧。你现在是会伤心,但总有一天你会反过来感激我的。将来你就会发现,这样的决定对你和西蒙都是最好的。 一天晚上,她在夜校阅读有关领养程序的文件,读着读着将它们揉成一团,她心想,这些文件让我心烦意乱。这时候课程已经结束了半小时,老师鲍勃却发现她正伏在桌子上大哭。他带她去喝咖啡,3个月之后两人结了婚。 鲍勃跟凯文完全不同,他聪明过人,受过高等教育,体贴入微,机智诙谐,心地善良。凯文个子矮小,自大傲慢,大男子主义,而鲍勃身材高大,留着整洁的络腮胡子,驾着斯文的眼镜,身体羸弱,不善交际,却从不独断独行。凯文是个贪婪、苛求、永不满足的情人,鲍勃却温柔体贴、敏感细腻、几近羞涩。他也是个理想主义者,不像凯文那样醉心于萨拉的身体,而是对她的故事感到着迷。对他来说,萨拉虽然只有18岁,但人生经历如同小说般跌宕曲折。她勤奋刻苦、誓言成功的精神引起了他的共鸣;而她悲惨的境遇又教他我见犹怜、心生保护欲。 如果她嫁给鲍勃,他也会收养西蒙,这是件大好事。 当然,如果没有生下艾米丽,这件好事会有个完满的结局。 当萨拉骑车拐上往家去的乡村小路时,她心里想,艾米丽的出生当然不是个错误,问题在于刚再婚没多久她就出生了。那时候鲍勃跟西蒙的亲子关系才刚刚建立,不可否认,鲍勃尽量对西蒙一视同仁、慈爱友善,但他对艾米丽的降生所表现出的狂喜,也是有目共睹的,尤其是对于不安而困惑的小家伙西蒙来说,这一点显得更加扎眼。他才刚刚回到曾经抛弃自己的母亲身边生活,现在又凭空多出来另一个小孩,还有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奇怪男人一直想要教他学东西。 萨拉难过地想,也许我们应该再等一年才要艾米丽。那样的话,情况会有所不同吗?还是说,问题根本就源自西蒙的基因?西蒙是凯文的儿子;这一事实随着他年龄的增长,显得越发清晰明显。但他也是萨拉的儿子啊,只要他愿意从她和鲍勃身上好好学点东西,而不是一味地跟他们对着干。但他现在已经19岁了,离开了家,他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有自己的错误要经历,她也帮不上更多的忙了。 现在艾米丽和鲍勃正在家焦急地等着她,萨拉只好把对于西蒙的愧疚暂时抛到脑后,此时此刻,艾米丽和鲍勃更重要,而且他们过得也不顺心。 快到家的时候,萨拉看到鲍勃的沃尔沃停在车道上。萨拉3年前第一次看到这所房子的时候就觉得它很迷人。这是一幢独栋的现代洋房,连带着周围2000平方米的庭院。它附带草坪,房前还有一棵金色的刺槐。但屋后才是它最富魅力的所在。房间宽敞明亮,一面大落地窗迎着一片50米的草坪,草坪连着一片牧场,从远方的一扇小门进去,就会瞧见吃草的牛群。牧场后方是一条小径,河两岸全是垂柳,牧场向远处延绵,还能望见村落中伫立的教堂,每个礼拜日早晨,教堂的钟声就会飘过来,这是与西克里夫特郊区迥然不同的生活。 萨拉开始赚钱,鲍勃也刚被提升为校长,他们一咬牙一跺脚,借了一大笔房贷,终于跻身中产阶级。 至少,萨拉、鲍勃和艾米丽已经是中产阶级的成员了。 西蒙打从一开始就讨厌这个地方。他当时16岁了,还有一年就中学毕业了。住新家意味着要长途奔波,想和朋友见面也很麻烦。对他来说,萨拉把成功看的比儿子还重要。两年之后他搬进市区的一座小型联立房屋里,保证金是萨拉和鲍勃付的。 失去西蒙的苦痛日夜盘旋在萨拉脑海中,犹如残肢引起的神经痛一样,他游离于家庭之外,是萨拉和凯文之间矛盾的牺牲品。 萨拉把摩托车停在车库里,赶紧走进餐厅。鲍勃挽起衬衫袖子,边吃烘豆边看报纸,她没看见艾米丽的人影。 “嗨!”她说了一声,“有什么吃的吗?” “豆子都在加热器里,”鲍勃拧着眉头回答。“你只剩10分钟准备了。” “为什么只有10分钟?” “艾米丽的音乐会呀,她得在8点一刻之前赶过去,难不成你忘了?” “哦,天呐!”萨拉走到门厅,赶忙脱下皮靴和皮裤,裤袜贴着皮裤,也被脱掉了一半,正当她挣扎的时候,艾米丽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妈妈!看在上帝的份上!” “你好啊,艾儿。对不起啊我……” “我们该走了!我迟到了!没人想看你露屁股!” 艾米丽声音当中夹杂着恼怒和深深的嫌恶,萨拉清楚小姑娘瞧见妈妈换衣服,既不觉得好看,也不觉得好笑。艾米丽明显是精心打扮过自己的,头发梳得整齐,眼线、腮红和唇膏化得匀称精美,唯一煞风景的就是她正皱着眉,一脸焦虑暴躁的神色。 萨拉终于把双腿从裤子中挣脱出来,赶紧提上裤袜,面带微笑,鼓励地说道“你看起来真漂亮,艾儿……” “好了,先把你自己弄得体面一些再说吧。我们现在就得走了,妈!” “五分钟。”萨拉急匆匆地跑上楼,迅速换衣梳妆,才吞了四大口干烘豆,就被鲍勃和艾米丽拥推着上了车。 “你忘了这码事,对吧?”鲍勃一边倒车一边说。“又忘了!” 萨拉叹了口气。“这是个大案子,我明天就要出庭盘问了。反正……” “停车!”艾米丽从后座大喊一声。“爸,开回去,我忘了拿乐谱!” “看在老天的份上……”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学校非要在他们普通中等教育证书考前一个礼拜办音乐会,”鲍勃说,艾米丽冲进屋里,“可怜的孩子,她的状态本来就够差了。”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肯定能搞定的。” “你怎么知道?”鲍勃嚷嚷,“你根本都没空见她。我到家的时候发现她糟透了,满脸是泪,书和试卷扔得满地都是!” “她模拟考试的成绩不错啊。” “是啊,这倒没错。”鲍勃不再说话,看着艾米丽沿着车道冲过来,爬进车,猛摔上门,大喊一声“快开!”语气急躁不安,跟她在楼梯上时的那副酷酷模样大相径庭。 萨拉什么都没说,反正他们俩也都紧张得根本听不进任何安慰的话了。不管刚才鲍勃说了什么,艾米丽一直都是个认真的学生,几个月之前的普通中等教育证书模拟考当中,大部分科目都拿到A和B。若说她的学习劲头没有妈妈那样大,也不像妈妈那般严格自律,那不过是因为她的生活远比妈妈轻松。艾米丽有一个舒适的家,爱她的父母,也没有小孩要拉扯大……萨拉清楚记得在嫁给鲍勃的头几年,她得如何格外有条理才能打点家中的一切。鲍勃课时很满,而她呢,一边要照顾一个蹒跚学步的幼童外加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一边又要开始学两门普通中等教育证书考试高级水平课程,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萨拉就觉得自己脑袋里好像有一堆电线,原本是搅在一团、又锈又钝的,而每当向更高的学习难度发起挑战,学习得越多,电线团就缕出了头绪、丝丝分明了。学习渐渐成为萨拉生活当中不可或缺的一大乐趣。 当她两门功课都获得A的好成绩时,这种对学习的迷恋就愈发深沉笃定了。西蒙那时候才6岁,艾米丽3岁。她开始攻读成人大学的学位,每天早上5点就起床读书。为了防止孩子们好奇的“魔爪”伸向书桌,她甚至用游戏围栏把自己围了起来。妈妈坐在游戏围栏里,身边放着一堆书的情形在家中已经屡见不鲜,以至于小艾米丽第一次在动物园的笼子里看到猴子的时候,就得意洋洋地向大家宣告说它正在“学习”。 但对萨拉而言,学习为她打开了如此广阔的自由天地,反倒是围栏外面的那些人更像身陷囹圄。她学习如何栖身于两个世界之中——其中一个需要她煮饭、打扫、照顾孩子,而另一个要求她刻苦读书、通过考试——始终要以最高分数通过,以便开始下一个学习阶段。获取成人大学文凭之后她在利兹大学修习法律,那之后又花了一年的时间在伦敦中殿律师学院进修,只在周末的时候才乘火车回家来。当时西蒙已经14岁,艾米丽10岁了,而她持续不断的学习进修已然成为家人都习以为常的事。这一切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她获得了一个大律师见习职位,后来成为事务所的一名大律师。 而当她爬到了阶梯的顶端,却赫然发现另一段新的阶梯在头顶上方延伸着,那是一条通往御用大律师,甚至是成为法官的阶梯,而加里·哈克的案子正是这条阶梯上第一层又脏又滑的梯级。 她开始在车上琢磨起案子来,而且在整场校园音乐会上始终满怀愧疚地继续走神。她对音乐一窍不通,尽管她对艾米丽通过了如此多的长笛考试感到骄傲,她仍然不能长时间地全神贯注。明日庭上要提的问题开始在脑海中反复上演,她设想着雪伦可能作出的种种回答,她意识到这当中有几个棘手的问题点,回家之后必须立马解决。 艾米丽起身开始演奏她练习许久的长笛独奏,她的母亲满脸鼓励地微笑着。但艾米丽仍然禁不住怀疑,也不是第一次怀疑了——在母亲微笑的背后,她的心思究竟是不是完全倾注在自己身上。 第五章 早餐时,特里的小女儿埃丝特把宠物仓鼠放出了笼子,害得特里一通折腾,好不容易在沙发后面抓住了小仓鼠。而他开车上路时又正赶上车流高峰,整座城市,处处都堵车。今天特里要主持一个队内会议,可是他却碰上这堆倒霉事,这下准是要迟到了。当他赶到专案室时,新上司韦尔·丘吉尔侦缉总督察正在他的新队伍前头大步走,一些队员看上去明显心怀怨气。 “说到调查工作,我希望看到的是投入,”他用刺耳的艾塞克斯郡口音咆哮着。“只有投入才能最终抓到杀害玛利亚的罪犯和袭击卡伦的强奸犯。”他朝四周墙壁上和强奸案有关的照片、地图、报道挥了挥手。“我虽然是新来的,但这也有好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特里愤愤地想,玛丽死之前,这位子本该他接班的,我没想升得更高,但这个丘吉尔,比自己小10岁,矮6英寸,入警后就一直平步青云。他可能会跟他们一起待上几年,但不会多,然后踩着这间屋子里每个人的肩膀,更上一层楼。丘吉尔看到特里不声不响地坐到后排一个座位上,就中止了他的长篇大论。 “哎,是贝特森督察吧。你来了就好。抱歉,趁你不在,我鼓舞了一下士气。我们已经破了一件重案,还剩2件。如果你昨天去找那个农场女孩有什么收获的话,那就是3件案子了。” 特里觉察到此中有批评意味,叹了口气,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长官,我现在就跟大家简要说说昨天的情况,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兄弟,你请说。” 丘吉尔在前面的位子上坐下,开始用火柴剔牙,准备评判副手的表现。 特里环顾屋子,看到有几个人对他表现出精神上的支持,他很感激。与丘吉尔不同,特里和他们共事多年,他了解这些人。他简要介绍了昨天在斯蒂尔斯比农场了解到的情况。他们对玛利亚·克莱顿案和卡伦·惠特克案全都了然于心;大多数人仍然像特里一样,认为加里·哈克是两案的最大嫌疑人。但很显然,这个姓斯蒂尔斯比的女孩跟他扯不上什么关系。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这是一个模仿者干的,”他总结道。“但这次没有蒙面头套,所以我们至少可以得到嫌疑人的相片拼图。”他直视着丘吉尔说,“我们在这些案件的调查中投入了大量精力,在大家的努力下,主要嫌疑人今天被送上了法庭。但他只面临一项指控。我们都希望加里·哈克会被定罪,若真如此,我们就需要重新梳理克莱顿案的证据,加里·哈克就还没被排除该案的作案嫌疑。如果袭击惠特克的案犯另有其人,那我们也要抓到那个人。我们的工作就是确保约克郡的女人们能够像过去一样在床上睡得安稳。谢谢。” 散会后,丘吉尔走近特里。“你仍然认定这个加里就是那个蒙面强奸犯吗,特伦斯?” 特里的脸抽搐了一下。特伦斯是他的教名,但他讨厌别人这么叫。对他来说,这名字听上去像个下贱的歹徒,一点都不像他。特里不能确定,丘吉尔是否关心甚至了解他那支离破碎的生活;但他肯定知道特里喜欢别人怎么称呼他,因为特里跟他说过,而且说过很多次了。这人故意叫他特伦斯,以此惹恼他。特里决定忽视这件事。 “长官,我很早就认识加里·哈克了。十年间,他从小偷小摸发展到故意伤人、致人重伤,最后到强奸。而他的个人特征跟我们要找的嫌疑人也完全符合。” “是的,但惠特克案中的DNA不是他的,对吧,老兄?所以在我们没有找到充足的反驳证据之前,我建议你取消假设加里谋杀卡伦,也没有攻击这个小女孩,然后跳出这个范围寻找真凶。”他停了一下。“加里·哈克有可能不被定罪吗?” “我觉得不可能,长官。我明天会出庭指证他。” “好的,你至少保证别把这个搞砸。他是你目前为止抓到的一条大鱼。但鲨鱼可不止他一条——斯蒂尔斯比案就说明了这一点。你已经抓到一个了,特里,但我们需要两个!” 丘吉尔的脸上挂着傲慢而奇怪的微笑,甚至还伸出两只手指来阐明他的话。在特里眼里,他更像是在用这两只手指显示他的成功上位。 这是雪伦·吉尔伯特站在被告席上的第二天,她穿着深蓝色的裙子、白色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夹克。这一身装扮给人留下了稳重体面的正面印象,看上去很像是个秘书。当萨拉开始提问时,她把一缕卷发拂到了后面。 “吉尔伯特女士,加里·哈克和你同居了一年,是吗?” “是的,大概一年。” “在那期间,你和他同睡一张床,有规律的性生活,基本按夫妻关系行事。对吗?” “对,没错。”雪伦心怀疑虑地点点头,目前她还提不出反对意见。 “那么当时你一定很喜欢他喽?” “呃……是的,一开始我是……” “你爱他吗?” 雪伦轻蔑地笑了。“不,当然不爱啦!” “是吗?你并不爱他?”萨拉瞥了陪审团一眼。“但你却让他住进你家,每晚和他同床共寝。你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 雪伦看上去有些迷惑。“呃,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欢他,比如说——他床上功夫很好,有一阵子我们相处甚欢。” “我明白了。他在性事和逗乐上有一手,但你并不爱他。” “爱他?不。” “好的。但那一年你需要操持家务,抚养两个孩子。请问加里有没有帮你分忧,比如分担家用?” “嗯,有,是我要他分担的。不然我们哪还有钱吃饭。” “也就是说他会给你钱,会和孩子们一起,带他们出去游玩,对吗?” “嗯,是啊,有的时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他们不是他的孩子,对吧?请问加里和他们的父亲相处如何?” “和他们的父亲们?呃,他好像见过韦恩的爸爸一两次,因为他会带韦恩去踢足球。但没见过卡蒂的爸爸,卡蒂的爸爸离开后,我就再没见过他。” 目前进展还不错,萨拉心想。她在走钢丝,就像法官在内庭里警告的那样。为了暗示强奸受害者存在道德问题。萨拉对雪伦性生活的提问已经不属于辩护的合理范畴了,但询问她和被告的关系却是完全合理的。如果雪伦愿意透露她的两个孩子并非一个父亲所生,她和加里同居是为了性而不是爱,那岂不是更好?至少这会抹黑昨天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律师试图打造的完美妈妈形象。 “好的,雪伦·吉尔伯特女士,我还想就你的男女关系再提些问题。你说加里会分担家用,有时会陪孩子们玩,你喜欢他是因为他能逗你开心,而且——用你的话来说,床上功夫很好。你和他做爱时感觉很好,是吗?” 雪伦尴尬地微笑着。似乎这个简单的问题,比昨天她所描述的恐怖的强奸细节更让她觉得尴尬,毕竟昨天她是有备而来。现在她犹豫了。“呃……是的,还不错。” “对你来说,他是个好情人?” “有时候是。他没喝醉的时候是。” “好的。在那一年里,他有没有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我指的是性行为方面?” 这个问题有些冒险。得到的回答不对的话,她的委托人的情况就会更糟。但如果事情如她所愿的话,也会有好处。 雪伦踌躇了。“呃……他会有些粗鲁,像……” 答案不对。萨拉迅速将回答的破坏力降低到最小。“我的意思是,他是否曾像那晚强奸你的闯入者那样对你?他是否曾经那样干过?” “噢,没那样过。天哪,没有。” 答案对了。冒险是值得的。“他是否曾像你昨天描述的那样把你捆起来?” “没有,他从来没有那样。” “好的。也就是说,在那一年里,他以你完全可以接受的方式定期和你做爱,这种方式让你喜欢,让你感觉愉快?” “是的……大概是吧。”正当雪伦踌躇的时候,萨拉快速接过话茬。 “好吧。吉尔伯特女士,现在我想问问强奸当晚的事情。” 萨拉顿了顿,回忆着计划中的话题突转。如果运气好的话,陪审团会比雪伦更快明白过来。 “刚开始看到楼梯上的蒙面男人时,你感觉很害怕,对吗?” “啊?对,当然啦。我很害怕。” “但你那时候没觉得是加里,对吗?” “对……那时候没有。我只是看到蒙面头套,然后就惊叫起来。” “我理解。你很害怕,因为你突然看到一个蒙面男人,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正走上你家楼梯。你是这样说的,对吧?” “对。”雪伦面带讽刺地点点头,像看到傻瓜一样盯着萨拉。“没错,是我说的。你聋了还是怎么的?” 萨拉没有在意,语气平稳地继续着。“如果你当时就认为楼梯上的男人是加里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啊?” 萨拉重复了问题。雪伦想了想。“呃,是的,也许没那么害怕……” “你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因为加里之前从未重伤或强奸过你。是吧?” 雪伦看上去有些糊涂了。“嗯,是的,但我当时不知道是加里啊。他可是戴着蒙面头套啊!” “对,一点儿也没错。你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你不知道那个蒙面男人是谁。”萨拉又一次停顿,以便听众完全理解这个要点。“那当你开始觉得这个男人就是加里时,你就没那么害怕了,是吗?” “啊?呃,是的……我不知道。” “当你开始觉得那个男人就是加里时,你是更害怕还是更不害怕了呢?” “这有关系吗?”此时雪伦更糊涂了。“我害怕是因为这个男人闯进我家强奸我!是不是加里并不重要——我当时吓死了!” “你害怕遭到强奸,那是当然,我理解。但你当时是不是以为这个男人还会杀了你,或者伤害你的孩子?你怕这一点吗?” “怕啊,怕到要死!他拿着刀,你知道的——他用刀刺着我的喉咙。我以为我要死了,他也会杀死孩子们!” “是的,我明白。所以我要说的是,吉尔伯特女士,当这一切可怕的事情正在进行时,你的脑子很自然地充满了各种担忧和恐惧,因为你不知道这个男人接下来要干什么,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你和你的孩子们是否能够生还;对不对?你彻底陷入恐惧之中,因为你满脑子都是这些恐怖的想法。” “我当然吓坏啦。难道你不会吗?” “我肯定也会的,吉尔伯特女士。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如果一个蒙面男人拿着刀闯进我家,我会彻底陷入恐慌的。你当时是这样吗?” “是的,没错。你终于明白了。”雪伦怜悯地看着萨拉。 “那么,如果你彻底陷入了恐慌,你满脑子都是自然会有的恐惧念头,担心自己和孩子们的安危的话,你就不能够很好地辨认那个蒙着面的男人是谁了,对吗?” 雪伦踌躇了。萨拉希望陪审团能比雪伦更快明白这个问题,并对她的证词产生怀疑。 “吉尔伯特女士?” “我知道是他,”她最后坚持道。“我跟你说了,我认得他的笑声,还有……” “还有他的阴茎,我记得你这样说过,吉尔伯特女士,”萨拉平稳地打断了她。“我们待会儿会说到那个的。”她很想说,毕竟,幽默和床上功夫就是你看上加里的原因,不是吗;但她立刻打消了这一想法。 “他还叫了‘韦恩’!”雪伦几乎是在喊了。“他说‘放开我,韦恩’!” “你是这样说的,吉尔伯特女士。但在那之前……”萨拉假装查看笔记,虽然她对那句话已烂熟于心。“……你昨天说‘我叫他快跑,但我这个儿子是个小英雄’。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啦!他是个英雄,我的韦恩是英雄!” 萨拉微笑了。“我同意,吉尔伯特女士。有这么个儿子,你一定很骄傲。但是,你跟他说的原话是什么?你还记得吗?是不是‘出去,韦恩,去打电话报警!’?‘走开,韦恩,你会被打的!’大概是这样吗?” “没错,大概是这样。” “也就是说,你的确叫了‘韦恩’?” “也许吧。我不记得了。” “喔,叫孩子的名字很自然,不是吗?如果你叫了,那个男人就很可能听到你那样叫,对吗?” “我不知道。他可能听到了吧。那又怎样?” “嗯,如果他真的听到你叫韦恩的名字,那这就可能是他叫出名字的原因,对吧,吉尔伯特女士。”萨拉甜甜地微笑着。“这是常识。这很难证明那个男人就是加里,对吧?” “哼,我觉得可以证明啊!”雪伦怒目直视萨拉。“而且,韦恩也认出了他!” “没错,是在你跟他谈过之后,吉尔伯特女士。” “什么?” “你之后跟韦恩谈过,对吧?在警察来之前?” “当然啦。可怜的小家伙,他害怕极了。” “是的,我理解。他是个勇敢的小男孩。他几岁了,是7岁吗?他看到妈妈遭袭就努力保护母亲。他是个小英雄;任何母亲都会为他感到骄傲的。所以很自然地,你想让他好受点,于是你安慰他,告诉他是加里干的,警察会抓住他的,是吗?” “是的,呃——那又怎样?” 萨拉听到旁边的劳埃德—戴维斯轻叹了一口气,她忍住咧嘴笑的冲动。她开始取得些进展了。她现在不能显得太过得意,关键是让陪审团清楚地明白她的每一个要点。“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这是完全自然的行为,吉尔伯特女士。我相信每个人都会理解你同情你的。但你知道,这意味着,韦恩是从你那里得到那个男人就是加里这个信息的。他自己没那样想过。他只是个孩子——他以为是加里,因为你是这样跟他说的。” “不是那样的。他认出加里了!” 萨拉摇了摇头。陪审团明白了;她没必要多说了。 “那么我们只剩下加里的声音了,对吧?吉尔伯特女士,请告诉我,那个男人所戴的蒙面头套是否完全遮住了他的脸?” “是的。只露出眼睛。” “也遮住了他的鼻子和嘴,是吗?” “是的。我想是的。” 萨拉心中一阵欢喜雀跃,盘问的效果比她预料的要好。“如果他是透过羊毛蒙面头套说话,那么他的声音一定很含糊,对吗?” “我想是吧。” “吉尔伯特女士,请告诉我,你是否经常听到加里隔着一层厚厚的羊毛蒙面头套说话?” “什么?这不是关键。我告诉你,我知道是他!” “你知道是他,因为你认为自己听出了他的声音,但你当时完全陷入了恐慌,吓得几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不可能听得出来,吉尔伯特女士。我觉得在那种情况下是无法准确辨认凶犯的。” “就是他,我都说了。我认得他的声音!” “这要由陪审团决定。”这是在成为大律师的第一年,萨拉从一位御用大律师那里学到,在合适的时机规避争论是让证人手足无措的一个关键技巧。那个御用大律师说,绝不能卷入谩骂之争中,总是掌握主动权,留意你给陪审团的印象。她瞄了瞄墙上的挂钟,还有十分钟就到午餐时间了,但雪伦还没说完。 “听着,我认出了那个杂种,就是这样!如果不是他的话,我为什么要说是他啊?你说啊!” 萨拉冷静地点点头:“嗯,实际上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讲的,吉尔伯特女士。但是……”她瞥了瞥挂钟,然后看向法官。“我预计这要花上一些时间,现在已经12点30了,不知道法官大人是不是觉得……” 格雷法官点点头,把他那沉重的椅子往后一推。“好吧,萨拉·纽比夫人。现在休庭,一点半重新开庭。” 法警叫道“全体起立”,法官从他座位后面的格板门走出法庭,此时,萨拉观察着陪审团,想知道她早上的表现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们。毫无疑问,他们看上去很有精神,已经开始热烈地讨论本案了。目前庭审一切进展顺利,他们对证词质疑越多就越好。接着,她的目光往上扫向公共旁听席,那些学生、亲戚、闲人们正纷纷跨过木条凳,走向席位上方的出口。 但让她惊讶的是,有个年青男子没有动。他靠在旁听席前方的栏杆上,看着下面散场的情景。萨拉望向他的同时,他也盯上了萨拉,四目相对,她认出此人正是她的儿子西蒙。 第六章 她在门廊和他碰面,这里还聚集着大量证人、保安人员和来旁听的民众。萨拉胳膊下夹着文件,快步跑向西蒙。 “西蒙!你怎么来这啦?” 西蒙耸耸肩,“今天放假。想来看看你是怎么工作的。” “好哇!这真是个惊喜!” 萨拉欣喜地仰望着儿子。西蒙比萨拉高出15厘米,面容英俊、鼻梁挺阔,下巴上的胡茬隐约可见。他略微泛红的金发剪得很短,左耳戴的耳环很扎眼。但他看上去身体健康,悠闲自在,穿着牛仔裤和无袖汗衫,臂膀上结实的肌肉显露无遗。他天生就是个运动健将,鲍勃的身材也不及他。 西蒙摸摸她的假发套。“你戴着它显得很傻。” “那我就摘掉吧。等等——你有时间一起吃午饭吗?” “有吧。”他神色忧虑地环视左右。“你不在这里吃饭吗?” “不。我们去买三明治,在河边坐着吃。” “那好吧。” 她跑上宽阔的楼梯,去衣帽间脱掉长袍,摘了假发套,放下文件。她匆匆扫了一眼待会儿准备提的问题,没什么需要改动的。不管怎样,西蒙来了,这是眼前最重要的事——她已经好几个星期没见儿子了! 萨拉下楼梯时,惊讶地发现西蒙正与一个证人交谈——格雷厄姆·杜瓦。她走近时,他们分开了。她挽着西蒙的胳膊,一起走出大门,步入明媚的阳光里。 “你认识那个人吗?” “哦,不很熟,在一个建筑工地认识的。” “他是加里的朋友,是辩方证人。” “是吗?”西蒙不以为然地说道,萨拉尽力压制心中涌起的一丝不快。多年以来,他们两个常因意见不合而争吵,但她今天不想让这事扫了他们的兴。 “你想吃什么?三明治?比萨饼?汉堡包?” “三明治就行了。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大律师都吃大餐呢。你知道——有精美的桌布啦,还有香槟或波特酒?” “我才不做这些。再说了,你清楚我喝红酒会变成怎么样,西蒙——难道你想要让我进法庭的时候歪七扭八的,连笔记都倒着拿?” “怎么可能。他们连你衣扣全开的样子都没机会看到,其他就更别说了。” “我可不想失态。” 他们在玛莎百货买了三明治、水果和矿泉水。游客和购物者占满了河滨公园的椅子,他们只好悬腿坐在堤岸上,看着河滨来来往往的公共汽车和河上的游船。 “你今天怎么放假啦?”她问。 “是我自己要放的,反正大部分活儿都干完了。今天只剩打扫,所以我就趁机开溜了。” 萨拉不由得叹口气。这个回答怎么听都让她压抑。她这个儿子只知道在建筑工地上干活,没什么抱负,这就够让人起急的了,可即使是这样,他还不忘偷奸耍滑。更让人生气的是,他说这话时带着不无夸张的口气,无疑是在强调他正朝着与她相反的社会方向愈行愈远。 我绝不跟他唠叨这些,她对自己说。唠叨改变不了什么,就是因为以前唠叨得太多才失去他的。 “贾斯敏还好吗?” 贾斯敏是西蒙的女朋友,出奇漂亮,他俩已经同居了10个月。刚开始时,萨拉恨透了她,也许是因为贾思敏跟西蒙一样不求上进,也许还是一时适应不了自己的位置被儿子的女朋友取代,这是妈妈们的普遍心理。但后来发现这个女孩能令西蒙快乐,萨拉也就坦然接受了现实,开始挖掘贾思敏身上被她忽略的好品质。正因为如此,他的回答让她更加痛苦。 “她走了。” “什么?” “她离开了我,几个星期之前。跟医院一个混账男护士跑了。一个喜欢大树的胆小鬼。” “啊,怎么会这样!”她伸手去抓他的胳膊,但被他甩开了。 “唉,西蒙。你过得一团糟,你家就像个垃圾堆。我要追求自己的生活。” “她这么说的?” “差不多吧。”他掰下三明治上的面包皮,扔给水上的海鸥。“当然是一团糟了,我在粉刷房间,安装搁架。” “西蒙,你在装修?”西蒙的房子在他们家是出了名的脏乱差。 “是啊。我以为她会喜欢。女人都想要一个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家,对吧?”他侧过脸看着她,似乎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一问题的答案。妈妈,女人到底想要什么?我怎么才能让贾斯敏回心转意呢?当然,他绝不会这么直白地问出口,但他确实很想知道,对此她很肯定得很。 萨拉很受感动,既觉得受宠若惊,又有几分忐忑。受宠若惊的是西蒙竟会向她寻求帮助,而忐忑的是自己给不出什么好答案。她怎么会知道呢?这些日子以来,她都没工夫顾及自己的家庭和婚姻。她知道,多年来她和鲍勃也作出了很多努力,但都不尽人意。过去这些年里,他们每搬一次家,鲍勃都会安装搁架和壁橱,贴壁纸。现在,西蒙第一次仿效他继父这样做了,可贾斯敏——他唯一的辉煌成就——却抛下他跟别人跑了。我真想替他大哭一场,萨拉心里想。 “她什么时候离开你的?” “六星期前。我知道那男的住哪儿。他带贾斯敏去过时尚购物中心的抗议活动。一群小丑瞎胡闹,又挖洞又爬树的。” 像大家一样,萨拉也知道环保人士在品牌店购物中心举行抗议活动。艾米丽也可能支持过这种活动,但西蒙却痛恨这种事。 “贾斯敏也参加抗议了?” “大概是吧。有一次我在那儿见到她了。” “唉,西蒙。”她轻抚他的手。“她就不可能再回到你身边了吗?” “除非她有点儿想……你知道的。她就会回来一下午。可是,这不一样,对吧?”西蒙恶狠狠地把矿泉水瓶子扔进河里,差点儿砸到一只鸭子。萨拉仍握着他的手,但他一直没有正眼看她。 “也就是说,你跟她还有来往?”萨拉不以为奇。她一直觉着贾斯敏是在利用她儿子,把他当性玩具。“这个,你能不能……我也不知道,见面时跟她聊聊这事?我以为你们两个还挺谈得来!” 萨拉没有料到西蒙反应如此激烈,他高声回应时,周边的人们都转头朝这边张望。“你觉得我没试过吗,妈?她只会嘲笑我。我还跟踪她到那男的家,告诉那个小杂种别再纠缠她。可这有什么用?她只顾自己,这个贱人!” 西蒙情绪爆发得如此强烈,令萨拉有些害怕。假如他这样朝贾斯敏发火的话,萨拉心想,那个女孩儿恐怕就没胆儿回来了。 “我……我觉着那样做不太合适,西蒙,”萨拉略带迟疑地说。“我的意思是……” “哦,算了吧,”西蒙突然说。“你也做不了什么,我就没指望过你!” 可他确实指望过,她心想。他本来就是怀着希望来的。“如果你告诉我你们吵架的原因,也许我就能……” “不用了,没什么意义。”他平复了心情,拍着她的手说。“我们其实没吵架,妈,我们只是……小打小闹的,你知道。以前也发生过,以后肯定也会这样。我只得接受现实了。” 但他双手攥拳,在腿上慢慢地靠拢,直到胳膊上的肌肉紧绷,不自觉地流露出内心深处的暴力倾向和紧张情绪。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放松了。 “不说这些了,你最近怎么样?你真的要让那个混蛋加里脱身吗?” “我尽力而为吧,西蒙。你了解我。” “是啊。你会不遗余力的。不过,你怎么看他,嗯?跟你不是一类的人。” 萨拉微笑着反讽说:“罪犯跟我不是一类人,西蒙,你是知道的。我的工作是替他们辩护,而不是欣赏他们。” “他的确是个罪犯,是个讨人厌的暴徒。” “他……你怎么知道这个?”萨拉感到一阵惊讶,那感觉像虫子一样在她的肚子里蠕动,让她很不舒服。昨天雪伦在法庭上提到加里犯罪记录的那两句话,今天他儿子也说了同样的话。一定是昨天的《晚报》报道了庭审情况,她还没读那份报纸上的相关消息呢。 “见过他的人都知道他为人如何,”西蒙说。“我在建筑工地见过他。” “你见过加里·哈克?” “是啊。丑陋的恶棍,对吧?看起来像个硬汉,但却是地道的人渣。” 人们可能对你也会作出同样的评价,萨拉不无痛楚地想着。你,我的儿子,与加里·哈克一起在工地干活儿。她摇摇头,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想法。“你不止是来看望我吧?你是来看他的!” “来看你们两个,”西蒙说。“我看到报上说这事,就想,我们家也被扯进这个案子里了。我要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明白了。”萨拉叹口气。“你已经看到啦,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你把那个女人整得够呛。必须要这样对她吗?” “我必须这样做,西蒙,这是游戏的一部分。她说加里强奸了她,加里说当时他不在场。我必须检验证据——这你是知道的。” “是的,妈,可你真实的想法是什么?他到底做了,还是没做?” “我不知道,西蒙。我的工作不是要知道真相。”这已经是老生常谈了,不过萨拉的家人不认为加里是无辜的。昨天那个警探,特里·贝特森,对此也有不同看法。 “哦,拜托,妈——你一定有你的看法!他告诉你了吗?” “是的。他告诉我他没做,而且我必须尊重他的说法。假如我替你辩护的话,你难道不希望我这么做吗?” “希望,不过我要说的是,那可是加里·哈克啊!他的案子可是板上钉钉了啊。那把刀,头套,还有那个小孩,所有这些——如果真是他干的,真该把他阉了!” “如果真是他,西蒙,是该这样,”萨拉嘲讽地说。“如果不是他呢?那怎么办?” “那他还是个混蛋。我认识他——记得吗?” “我也是。要是替你辩护,我会记住你的观点的。不过……”她站起来,想要找个垃圾桶把三明治的包装袋扔掉。“即使是个混蛋,也需要辩护,所以我最好回去。你下午会去观看庭审吗?” “也许去,在那待一会儿,反正没别的事可干。” 他们往回走时,碰到两名年轻的背包客正在做日光浴,她们仅戴着乳罩,穿着短裤和厚重的靴子。她们的眼光扫向西蒙,眼神里透出欣赏。有那么一刻,萨拉捕捉到她们注视西蒙的目光,心想自己高大魁梧的儿子确实很有吸引力。她真希望西蒙能让她更骄傲,但他们两人之间总是心存芥蒂。快到法庭的时候,他们转向对方,几乎同时开口说话。 “西蒙,你希望我去你那里看看吗?等我……” “艾米丽怎么样啦?” 萨拉定了下神,先开了口。“艾米丽还好啊。就是有些担心普通中等教育证书的考试。昨晚我去了她的音乐会。”她停顿了一下。“你希望我……?” “我那儿现在乱得都进不去人……” “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收拾收拾。” “那可不适合你,对吧,妈?你还要读书,替那些混蛋辩护。我会来看你的。” 萨拉叹口气。“那好吧。随时欢迎你回来,真的,西蒙,有机会一定来啊。” “好的。”他们在同城居住,离得也不远,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与其说是距离,倒不如说是感情上的隔阂。萨拉一家人身体上的接触很少,他们甚至都不清楚道别时,该彼此亲吻还是互相拥抱。这个问题别人似乎想都不用想。因此,这次道别时,她只是伸出手来。“回见吧。” “我是来旁听的,你忘了?”之后,西蒙一下子揽住萨拉,并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就好像她是个孩子。然后,他走上台阶,从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和他的初级律师身边走过,他们两个正站在那里看着。西蒙大声说:“我会在旁听席上,妈。如果那个混蛋再捣乱的话,我就朝他吐唾沫!” 第七章 萨拉走进法庭的时候,除了法官外,其他人都已就位。她赶忙喝了杯水,迅速浏览便签上记的问题。 “全体起立!”书记员喊道,所有人立刻站起身。格雷法官进入法庭,向前鞠躬后坐了下来。其他人都跟着坐下了,唯独萨拉一人站着。尽管进来得匆忙,但她相当冷静,脑中盘算好了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现在,我请问雪伦·吉尔伯特女士,你说自己在10月14日星期六,于驿栈酒店的派对上遇到了加里·哈克先生。请问你当天是何时加入派对的?” “我记得大约是8点到8点半吧。” “你之前说,你是在午夜之前离开的,对吧?” “对,我得回家照看孩子们。” “是的。我记得你提到女儿生病了。照这么说,你在派对上玩了多久?三四个小时?”萨拉扫了一眼陪审团,希望他们能意识到雪伦究竟是如何“照看孩子”的。 “差不多。” “好的,请问你在派对上喝了什么饮料?” “酸橙伏特加,我通常都喝这个。” “你只喝了这一种饮料,是吗?” “通常是。有的时候也来杯红酒,或者杜松子酒什么的。” “好的。这么说,你去派对放松一下,玩了三四个小时。回想一下,吉尔伯特女士。你当晚喝了几杯酸橙伏特加?1杯?3杯?5杯?还是10杯?” 这之前,萨拉每次盘问的时候都会看着雪伦的眼睛,但现在她把视线挪开了,盯着雪伦头顶右上方一米开外的墙壁。这是她从其他大律师那里学到的技巧——在关键时刻转移视线,不再四目相对。这样做不仅有助于保持自己头脑的清晰,以便更好地专注于犀利而刁钻的问题,同时还能将证人置于慌乱挣扎的困境,无法依靠肢体语言博取律师的同情。这也是一种蓄意羞辱——向陪审团表明你掌握着主动权,尽管是在等着听回答,但却并不打算将对方的话照单全收。 “大概……4,5杯吧。” “好的。4,5杯酸橙伏特加。杜松子酒呢?你平时也会喝的。” “是啊,加里给我买了一杯,我猜他是想讨好我吧。” “好的。照这样算来,你喝了4,5杯酸橙伏特加,1杯杜松子酒。双倍杜松子是吗?” “是。” “很好。这么说,那个派对很欢乐,你也喝了不少酒。”萨拉意味深长地看向陪审团。“那也没什么不对,但是全部加起来……怎么?总共大概有八份酒。一般喝过三四份酒的女人就不宜驾驶车辆了,而你喝得可比那多得多。你当时醉了吗,吉尔伯特女士?” “醉?没有,也许有些微醉。”雪伦面色涨红,神情懊恼。“我从没喝醉过。我要照顾孩子们,怎么可以喝醉?” “从没喝醉过,这么说,你觉得自己当时完全具备照管好两个孩子的能力,其中还有个孩子在生病,是这样吗?” “是的,我当然没问题!我只要抱着他们、哄他们睡着就行了!话说回来,这又有什么关系?我来这又不是因为我的孩子们,而是因为那个男人强奸了我!” “好,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到的,吉尔伯特女士。你知道,我们已经证明,要认清蒙面闯入你房子的人究竟是谁是很困难的事,因为你当时本能地感到万分惊慌——恐惧至极——何况他只不过隔着面罩说了几个词。现在的情况是,当我今晨就此盘问你的时候,陪审团大概以为你事发当天是清醒的,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对吗?你不仅仅是被吓破了胆——尽管你完全有理由失去理智——你还喝醉了!” “我他妈才没喝醉!我不过在派对上喝了几杯,碍着谁了?” 萨拉转向陪审团,希望他们能用常识进行准确判断。她仔细端详陪审团众位成员:一个50多岁眉头紧皱的中产女人、一个身着正装的年轻人、一个身穿蓬松开襟毛衫、神情茫然的年轻女子,还有一个身穿皮夹克、手托着下巴的壮汉。 “你喝了八份的酒,吉尔伯特女士。你知道为什么当人体血液中的酒精含量超过一定数量之后会被禁止开车吗?那是因为酒精会大大削弱他们作出正确反应、准确判断周遭事物发展的能力。而你摄取的酒精超过了合法规定量的两倍之多,吉尔伯特女士!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医学常识——当天晚上你看谁都是模糊一团的,不是吗?” “不是!” “别否认了,吉尔伯特女士。”令萨拉欣喜的是,她看见穿皮夹克的男人和中年妇女点头表示赞同。“简而言之,即便是神志清醒,要认清一个蒙面男已经很难,更何况你当时并不清醒,你根本就是醉了。所以,你无论如何都无法认出一个连正脸都没看到的人!” “我他妈的当然看清了!就是他——加里·哈克!他闯进屋子强奸了我,你去死吧——要是你被强奸你什么感觉?” 我可一点都不想知道,萨拉暗想。我一定会很害怕,不知所措,我的人生恐怕就毁于一旦了。萨拉注意到陪审团中的两个女人也横眉冷对,似乎在琢磨着这事发生在她们身上的情景。她提醒自己要小心行事。这是一场艰难的战役,既要博取陪审团的同情,也要摆明事实,她力争保持声音的平稳和适度。 “请你理解,吉尔伯特女士。我从没有一秒钟在反驳你遭受强奸这一事实。我只是指出你事发当夜已经醉到无法确认强奸犯就是加里·哈克的程度,疑犯很有可能是别人,不是加里!” “不,我确定就是加里。”雪伦执拗地坚持说。 “那么好吧。”萨拉叹了口气,改变了盘问方式。“让我们回到事发之前你遇到加里的酒店派对上,你们当时说了些什么?” “东拉西扯喽。他现在住哪儿,打过什么工。是不是又进了牢。”雪伦报复性地恶意说出最后一句话,毫无疑问,她清楚地记得昨天提到加里的前科记录时所引起的巨大反响。 漂亮的一击,但萨拉迅速转移了话题。“他问起了手表的事,是吗?” “是的,加里说他知道我将表放在哪了,就在放置戒指和其它物件的底层抽屉里,还说如果我不还给他,他就自己去拿。” “好的,吉尔伯特女士。现在我希望你认真考虑后再作出回答。”萨拉步步为营,开始了又一轮法庭盘问。萨拉在接下来的问题中指出酒店当夜十分拥挤,而且雪伦和加里的争执声音很大,大到别人能听清他们对话的地步,更能听清那块手表被搁在哪里。毕竟这块男式手表在雪伦手上已经很久了,这期间她有没有给其他朋友看过这块表呢,也许给有兴趣买的男人们看过?雪伦耸耸肩,没意识到萨拉问题背后的意图。 “我可能给几个人看过,那又怎么样?” 萨拉心中暗笑。“吉尔伯特女士,情况很明显,除了加里以外,许多人都清楚你把手表放在底层抽屉里。因而,即便强奸犯确实径直去翻看你底层抽屉里的物品,也并不能证明犯案的一定是加里,是这样吗?” “不,就是那个混蛋!”雪伦现在才醒过味儿来,异常愤怒。“他知道手表在哪,而且拿走了手表,反正我听出了他的声音,他还叫出了韦恩的名字,还有……” “……还有你认出了他的阴茎,吉尔伯特女士。是的,我们上午已经讨论过这些了。而我们也清楚,你当时吓破了胆,还喝醉了。你确信关于手表的陈述属实吗?它的确就在你的底层抽屉里,是吗?强奸犯也确实拿走了手表?” “是啊,我都告诉你了,还要说几遍啊?” “好吧,但次日上午警察逮捕加里的时候并未搜到手表,你对此有何解释?他手上没戴手表,如果他如此喜欢这块手表,肯定会戴在手上的,不是吗?” “他肯定把手表藏起来了,和能证明他犯事的戒指和蒙面套头帽一起藏起来了。” “是的,那个蒙面头套。”萨拉缓缓地摇了摇头。“警方也没有在加里的公寓里搜到蒙面头套,对吗?是,你也许是对的,吉尔伯特女士,他有可能计划周密,早在回家前就把手表、面罩和戒指都藏好了。但警察之所以未能在加里的公寓搜到这些证物,也可能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强奸你,你弄错了,将别人误认成加里!” “没错!就是他干的。我告诉你了!” “真的吗?”萨拉暂停话头,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成为整个法庭关注的中心,那种感觉很奇怪,稍纵即逝,但萨拉陶醉其中,这就是她要在盘问中取得的效果,没有纰漏,攻势凌厉。她感觉自己像是舞台上的演员,正在酝酿引人入胜的独白,她的声音清晰、洪亮、有说服力。 “你看,吉尔伯特女士,事发当晚,在遭受令人惊恐、可怕至极的强奸之前,你在酒店遇到了加里·哈克,那个曾经背叛你的男人。碰到他可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惊喜,对吧?因为你们经历过糟糕的分手,你对他怀恨在心。随后你们还因为手表而发生了争执,你当时很生他的气,不是吗?” “生气?我见到他就恶心,现在也是!” “好。”雪伦越气愤不平,声音就越是尖锐,而萨拉就越努力保持自己声音的平静沉稳、通情达理。“所以你原本是想欢乐一夜的,结果却遇见了加里。你们大吵一架,玩乐的心情都给毁了。照你的话讲,你感到气愤,见到他就恶心,而且你还喝了不少酒,所以回家的路上,你心里对加里的愤恨挥之不去。你认为他实在是个大麻烦,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他。他把一切都搞砸了。当然,这样想是非常自然的,一点没错。但随后,正当你对他心怀怨恨时,一个陌生的蒙面男闯进你家并强暴了你。你当时困惑不已,而且宿醉未醒,又惊恐至极,所以当罪犯离开现场,警察开始做笔录的时候,你就把两件事联想到一起,认为‘强奸犯肯定是加里’”。 “就是加里!我认出他了!” “吉尔伯特女士,我必须指出的是,你当时喝得醉醺醺的,又惊魂未定,只记得之前在派对上碰到过加里,其实你没认出凶犯就是他,对吧?” “我认出来了!我早说过了!就是加里,我知道就是他!” “但你并没有真凭实据,吉尔伯特女士,对吗?你只是想象着自己认出了他的声音和阴茎,因为你对他满怀气愤,想要报复,但实情是你根本不知道究竟是谁强奸了你,对吧?这才是可怕的真相。你可能被一个陌生人强暴了!” “不……不……我不知道。我告诉过你是加里干的,肯定就是他。” “你不知道,完全正确,你自己都承认了。被一个陌生人强奸确实令人恐惧,但这才是这桩刑案的实情,对吧?你不知道,你的确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对吧?” 萨拉原以为雪伦又会立马否认,但令她吃惊的是对方竟然沉默了。雪伦目光向下,心烦意乱地拨弄着戒指。雪伦的沉默让萨拉内心激动万分,她暗想,我必胜无疑了!我把她拿下了!实际上,兴许沉默仅仅持续了15秒钟,但感觉上似乎一直延续到时间尽头。法庭中的每一个人都屏息凝神地盯着雪伦,听得入神,静待答案。 雪伦终于抬起头,泪水正在眼眶中打转,但她并没有打算用手擦掉。她目光直接越过萨拉,直视被告席上的男人,用一种嘶哑而微弱的声音说道: “强奸我的就是加里。” 看来她还没有屈服。萨拉站着踌躇了一下,一时打不定主意下一步该怎么走。她想要继续追击,就像是泼妇一样,打伤了对手,既然还没有致命,就得一鼓作气、穷追猛打,但她现在开始怀疑面前这个女人究竟会不会投降。无论怎么说,她已经没有新问题要问了,如果她只是一味地重复旧问题,法官就会以欺凌证人为由喝止她。她还记得律师实习时学到的一点——如果你不能摧垮证人,就在陪审团头脑当中疑虑最深的时候停手,现在是该停手的时候了。 “法官大人,我问完了。”她提了提法袍,坐在了椅子上。 “谢谢你,吉尔伯特女士,”法官亲切有礼地说,“你现在可以退庭了。” 雪伦在法警的引导下步出法庭,萨拉观察着陪审团,试图猜测他们的反应。中年女人看起来一脸不赞成,身穿粉色蓬松套衫的女孩则一脸茫然,皮夹克男子却满脸同情,似乎想要冲过去搂着雪伦安慰她。看来情况不乐观啊,但在雪伦步出法庭的时候,一个萨拉之前未曾留意的、身穿花呢套装的白发男人难过地摇了摇头,而另一个年纪较轻的男人正在聚精会神地做笔记。 至少刚才的盘问让他们起了一点疑心,萨拉心想,她的手因压抑的激动而颤抖起来。我已尽力了,不可能发挥得更好了。 萨拉扭头看了眼露西,她脸上挂着鼓励的微笑,随后抬眼望去,想瞧瞧西蒙对于自己的表现作何感想,至少他能看出自己潜心进修这么长时间后,在工作上可不是一无是处的人,兴许他们庭后还能就此聊上一会儿呢。 但西蒙已经提前离开了,这让萨拉怅然若失。 第八章 萨拉像往常一样在6点钟醒来,躺在床上沉思了一会儿。刚醒来的时候,她的头脑一向清晰,常常能解决前一天遗留的晦涩问题,就好像是有一支公务员队伍在她的潜意识中连夜工作,呈上每日的主要议题,分门别类、一目了然,供她全权抉择。 鲍勃仍在她身边打着鼾,他的生物钟跟萨拉完全不同。鲍勃至少还要睡上半个小时,之后还要连声抱怨,唉声叹气一番。萨拉总是想在这种时候跟他说事情,但完全是对牛弹琴——直到她洗好澡、换好衣服、准备去上班的时候,鲍勃才会清醒一些。这是他们的婚姻生活每日上演的小摩擦,让人烦不胜烦。 今早在萨拉脑中至关重要的不是家庭琐事,她几乎很少挂心家事。她可能要通过视频链接盘问雪伦·吉尔伯特的儿子,这不是件易事。随后还要盘问法医和特里·贝特森督察,也都是难啃的骨头。当晨光洒满房间的时候,萨拉就把准备好的问题在脑中再回忆了一遍。 萨拉坐在靠窗的梳妆台前,向窗外望去。一天之中唯有此时,房子周遭的光景才最为可爱。牧场上草木葱郁,沾满露珠的蜘蛛网悬挂其上。她望见一只苍鹭拍动着宽大的翅膀,滑落在河对岸的芦苇丛中,随后收敛双翅凝神静立。利兹市中绝没有这样的景色,这般如画的风景顶多只能在电视自然纪录片里看到,更不可能身临其境,行走于其间了。萨拉有时真会漫步其中,身披外套,脚穿防水靴,在河岸上跋涉前行,但没多久她就觉得不如想象中惬意了。河岸上阴冷潮湿,满地泥泞,蚊虫叮咬防不胜防,周围安静得可怕,透着阴森的敌意。 与其置身其中,倒不如从窗边欣赏美景。毕竟,他们历经艰难困苦,终于成功了,一栋拥有如此美景的独栋洋房就足以彰显她和鲍勃奋斗的成果。所以她坐得久一点,就像有的人早上会打太极或者进行冥想一样,告诉自己这是心满意足的时刻。随后她起身穿过房间去洗澡,然后在闹钟响起的前一刻,使坏地搔弄鲍勃缩在羽绒被下的脚趾头。 鲍勃顶着蓬乱的头发,端着茶杯回到卧室里,萨拉正对着镜子化妆,他又躺倒在床上,然后开口说话,这令萨拉惊讶不已。 “你走之前能跟艾米丽谈谈么?” 萨拉转身盯着他。“谈什么?” “谈谈她的考试。我昨晚陪她聊了一个小时,她担心自己会挂科。” “她当然不会挂的。”萨拉转回身去,对着镜子继续涂完眼影。“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也用了功,她肯定没问题。” “她自己不这么觉得,那可怜孩子的状况糟透了。” “那你想要我做些什么呢?” “跟她谈谈,就这么简单。将心比心嘛,你考了那么多试,对备考的滋味再清楚不过了。” “好吧。”萨拉扫了一眼手表。“但我20分钟之后就得出发了,她起来没有?” “估计还没起。”鲍勃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大口茶水。“你没必要每天都第一个到吧?给点同情心吧,萨拉。” “她需要的是头脑,不是同情心。”萨拉大步走向女儿的卧室。“艾米丽,你起来了吗?我想和你谈谈。” “什么?哦,妈,不行。”艾米丽还躺在床上,只睁开了一只眼睛,瞧瞧是谁吵醒了自己,然后把脸埋在了枕头里。 萨拉态度温柔了一些,她坐在床沿,轻抚艾米丽的肩膀,但艾米丽挣脱了。 “艾米丽,起来了。我只想跟你说一两句,爸爸说你很担心考试。” 隐约一句“我的确担心”含含糊糊地从枕头深处传出来。 “你就不想跟我说说吗?” “不想,现在不想,我要睡觉。” 萨拉叹了口气,“你横竖都要起来上学啊。” “不,我今天不上学。” “别犯傻了,你当然得上学,你没生病,是吧?” “不,我要在家复习。” “但你总不能想翘课就翘课吧。” “我当然可以,每个人都是这么干的。现在课都讲完了,我们在学校里不是复习,就是围坐在一起聊天,我在家学习更有效率。” 艾米丽弓起身,半坐着面向母亲。她脸都睡肿了,但没有泪痕。萨拉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没发烧吧,孩子?” “没有,我的母亲大人!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只不过想在家里复习而已!只剩6天就要考德文了,你知道吗!” “好吧。”萨拉环视房间一圈。书本和试卷铺了一桌子,衣服扔了一地。“你的课本都在这里吗?” “都在。” “好吧,你要是打算一天都待在屋里,至少也该把地上的衣服收起来啊。”此话一出她就后悔了,果然没错,这句话把艾米丽惹哭了。 “我没时间整衣服,你就不明白吗?我有一大堆功课要做,没剩多少时间了,你竟然还在叨叨收拾衣服一类的破事!就像上次那场白痴兮兮的音乐会,原本可以用来复习的时间,我竟然去练什么琴?我对德语一窍不通,可6天之后就要考试了,我肯定会挂掉的,肯定会这样!” 艾米丽把脸扭向墙壁大哭。萨拉偷偷瞄了一眼手表。她真的得赶快走了,为出庭做准备。她笨手笨脚地试图拥抱一下女儿,却被艾米丽猛推开了。 “别碰我!让我一个人清静一会儿!” 虽然碰了一鼻子灰,但萨拉仍然尝试着给艾米丽讲道理。“你瞧,上次德语模拟,你不是考得挺棒的吗?还拿了A呢……” “只拿了B!再错多一点就连B都保不住了!” “好吧,B就B吧。那也不差啊……” “你从来没拿过B,对吧?你所有科目从没拿过B那么低的分数!” “呃,也许我没考过B,但是……好多时候我都以为自己顶多拿个B了,所以我就加了一小把劲儿,最后考到了A,这正是你应该做的事,亲爱的。只要你坐下来用功读书……” “不是只考德文而已,你知道的!另外还有九门考试呢!” “我知道。但不是所有考试都在同一天考,对吧?你应该列出一个计划,制定复习时间表,然后……” “你以为我在忙什么?”艾米丽狂怒地跳下床,从书桌上的试卷堆里扒拉出一张彩色的表格,直戳到萨拉鼻子底下。“瞧,看看这是什么!这就是我每天忙活的事!或者退一步说,是我应该忙活的事,这就是我现在的全部生活!” “很好,那就照复习计划做吧。我明白你的感受,艾米丽,我自己也是经历过考试的人。努力复习,你就没问题。” “是啊,但你不一样,”艾米丽说,甩了甩蓬乱的头发,一脸苦相地盯着母亲说,“你就是个女超人,什么都办得到,再没有其他人能跟你一个样。我甚至都不想变得跟你一样,何苦呢?我大可以挂科,然后就变得跟西蒙一样,他至少过得开心!” 萨拉感到一阵冰凉刺骨的惶恐。西蒙并不开心,萨拉无法相信他如何开心得起来。萨拉成人以来历经的最大痛苦就是西蒙辍学,做着卖苦力的营生,这摧毁了她和鲍勃对西蒙的全部期望。至少艾米丽从始至终都很勤奋、认真、对学习驾轻就熟。而如今面临第一次大考,她竟然想打退堂鼓……“别傻了,艾米丽!你肯定会通过。再坚持几天,你会考得很好的。我保证!” “我学不下去了,妈!反正我一点都不想学!” 萨拉不晓得如何应对这个局面,更何况她根本没有时间应付。如果她继续这个话题,只会招来一通漫长而无谓的争论,而且还会出庭迟到。她从床上站起来,“你当然学得下去,艾米丽,而且你必须坚持。今天上午好好复习德文,午餐时间我再打电话给你,好吗?” “你非要打就打吧。”艾米丽灰心丧气地倒在床上,好像要睡个回笼觉似的。 “我会打电话的。”萨拉灿烂一笑,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往城里去的一路上,艾米丽的话一直纠缠着萨拉,它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也许她当时应该表现出更多同情心,但烦躁搅得她五脏六腑不得安宁。这小姑娘究竟为什么如此小题大做!萨拉自己寻思起来,毕竟在艾米丽这个年纪,我就未婚先孕,被迫辍学,是个住在冷冰冰、臭哄哄的小破房子里的社会贱民,家里墙壁都泛着潮菌,用着烂掉的塑料家具,但我当时也没有哭啊。反正凯文离开之前都没哭过——我就是直面现实而已。 那么为什么艾米丽就不行呢?那番惊慌失措、情绪波动的状态,只会阻碍她的前进。鲍勃太惯着她了,她得学会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我会在午餐时间打话回去的,但我会轻描淡写地和她说话,也许不表现得大惊小怪,反而更有利于艾米丽解决问题。 萨拉把艾米丽的烦心事放到一边,开始思索加里·哈克和雪伦·吉尔伯特的事。 萨拉的心思都放在这个案子上,都投注到那一大摞用红色带子扎着的出庭文件里,几个小时之后,法庭上又要上演一番唇枪舌战了。萨拉在上次审判中成功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在陪审团入席前,两位大律师与法官开了一个小会,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做出了让步,说已经没有必要听取雪伦儿子韦恩的证词了。他原本是打算通过视频链接,让小男孩在一处单独的房间里接受盘问,身旁有受过专业训练的警方心理医师陪同,但因为雪伦在前一天的证词中承认,她大概在遭遇性侵犯的时候叫出了韦恩的名字,而且事发之后,雪伦肯定跟韦恩提到加里,这样一来小男孩的证词已经难以令人信服了。 因此,今天出庭的第一个证人是性侵犯紧急处理中心的法医。她证实雪伦的阴道遭受了大面积的挫伤,这与雪伦说自己遭强奸的供词完全吻合。她手腕和喉咙上的伤口与被捆绑的说辞相符;脸颊和鼻子上的擦伤也与她描述的那一计右拳打击的位置相合。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通过精心巧妙的问题引出以上事实,细究伤痕的每一细节,以此强调造成所有伤痕的手法是何其凶残。 但对萨拉来说最重要的是法医没提到的部分。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盘问结束之后,她就满怀自信地站了起来。 “马森博士,是你对雪伦·吉尔伯特的阴道挫伤进行检验的,对吧?但你的报告中并未提及精液,请问你是否发现了精液呢?” 法医是位神色紧张的年轻女子,留着短发,架着金属边框眼镜,她摇摇头。“没有,我们并未发现精液。” 萨拉故作困惑状。“但依我看,你确实查找过,对吧?我是说,在强奸案中精液是非常重要的证物,对吗?” “对,的确是这样。在这个案子当中,我在被害者阴道中进行了多处采样,但始终未发现任何残留精液。” “依此判断,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年轻女子耸了耸肩。“强奸犯进行了体外射精。或是受害者事后使用了灌洗器进行了清洁,但没有证据支持这个说法。” “很好。从法医检验的角度来看,这是非常遗憾的,对吗?因为如果可以找到残留精液,你就可以进行DNA检测,如此一来被告是否有罪就会真相大白了。毫无疑问,你曾经十分努力搜寻过残留的精液,是吗?” “我的确尽了全力,没错。” “概括一下你的证词,马森博士,你的验伤结果证实了受害者的确如她所述地遭受了暴力强奸、殴打和捆绑。我说的对吗?” 年轻女子认真地点头。“我同意,是这样的。” “但是你的验伤结果是无法帮我们确认犯下罪行的案犯身份,这样说也对吧?” “嗯,对……没错,是这样。” 答案远不如萨拉所期望的那般明晰,她继续努力追问。 “我们说明白些吧,马森医生,你确信雪伦·吉尔伯特遭遇了强奸,但你完全不清楚罪犯究竟是谁?也许是加里·哈克呢,也许是控方律师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又或者是高高在上的法官大人,甚至可能是约克郡的任何一名男子。据你所知,罪犯有可能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对不对?罪犯是一个男人,这是你唯一能确定的事实” 年轻的科学家涨红了脸。“呃……恐怕——是这样。” 这句话掷地有声,举座皆惊。萨拉笑了,她注意到了法官大人浓密而上挑的眉峰,一名年轻的报社记者嘴角露出的坏笑,还有几名陪审员满脸诧异,瞪大了双眼。 “非常感谢,马森博士。”萨拉对自己刚才精彩的表现非常满意,坐了下来。 第九章 “你好,这里是纽比家。目前没有人在家,如要留言请在‘嘀’声后开始……” 该死,萨拉暗想。‘嘀’声响起。“拜托,艾米丽,如果在家就接电话吧。我打电话来看看你复习得怎么样了,艾米丽?你在吗……?” 没人应答。萨拉猛地挂断电话,可是马上就后悔这么做了。这里可不是萨拉发脾气的理想场所,因为她还头戴假发套,站在法庭外的石阶上,冲着手机大发雷霆。这恰恰被旁边的一名警察、一个偷车贼还有他的事务律师都喜滋滋地尽收眼底。萨拉一上午都没有收到艾米丽的音信。 这丫头跑到哪儿去了?早上还煞有介事地嚷嚷着要在家里复习功课,结果现在却不见人影。 萨拉拨了鲍勃的电话号码,说服了电话那头爱管闲事的学校秘书,请她跑一趟学校食堂,把鲍勃找回来。3分钟之后,萨拉听到了鲍勃上气不接下气的回音,一听就是跑着来的。“萨拉?我在这儿——怎么回事?” “今天上午艾米丽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有,怎么了?” “我刚往家打电话,没人接,只有自动答录机的声音。” “那就留言呗。她也许出去买巧克力棒了,给大脑补充营养。” “她本来是要复习功课的,鲍勃,哪有人在糖果店学习呢。你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她看起来怎样?” “哦,照我看,马马虎虎吧。我跟她说不要担心考试,但愿你也是这么说的。” “什么意思,但愿……鲍勃?是你今天早上让我去跟她聊聊的,我也照做了。我告诉她好好复习就肯定没问题。” “她说你把她搞得更紧张了。不过你总是这样。可怜的孩子,她总是害怕自己不如妈妈那么优秀。要知道,你可没必要时时提醒她这一点。” “鲍勃,我才没有那样!我也不会那么做的,你肯定清楚得很!” “可是你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你就是个成功过度的活典范。你……” “好吧,真是谢谢你啊,鲍勃·纽比。”萨拉把电话拿得远远的,鲍勃喋喋不休的念叨声渐渐减弱,变成了自言自语。为什么最近他总是对自己这样冷嘲热讽?萨拉百思不得其解,但觉得相当厌恶。多年以来,她的学术成就和她乖巧的女儿都是两人一直引以为豪的事,怎么一夜之间变成了鲍勃反咬她一口的武器。到底出了什么事? 无论什么原因,这里可不是解决问题的地方。那名警员站在几码开外的地方,假装自己没在偷听。那个偷车贼更夸张,干脆懒洋洋地倚在最高一级的石阶上,一边吐着烟圈,一边瞧着萨拉对着手机发火,毫不掩饰脸上的幸灾乐祸之情。 “听着鲍勃,我现在没空深究这些,今天一下午都要出庭。你找个时间用办公室的电话打给她,瞧瞧她怎么样了,行吗?再见。” 当萨拉转身返回法庭的时候,和一个往外走的男人撞在了一起。“哦,对不起。” “萨拉!你这个故意唱反调的人,我找的就是你!”特里·贝特森抓着她的胳膊。“愿意赏光一起吃个饭吗?” “现在……不是特别方便,特里。” “胡说八道。我保证绝口不提案子的事。就是去‘红狮’酒吧吃个馅饼而已。” 萨拉叹息一声,特里肯定是为了案子才来的,也许是关于他下午出庭作证的事。如果他们两个不聊案子,吃个饭也未尝不可。要不然萨拉就只能郁闷地独自用餐了,那种滋味可不好受。 萨拉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督察如此兴高采烈,他下午要进行的举证可是漏洞百出,也许他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吧。不管怎样,这样一来反而对自己有利。也许他不是全世界最机敏的督察,但他确实很英俊。 “好吧,等我脱掉袍子就出来。” “我在这等你。” 究竟萨拉听没听到这几个字,特里并不清楚,但6分钟之后他们已经在小酒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面对面地坐下了。特里把刚买的两扎啤酒放在面前的小圆桌上,还撂下一张白色编码牌,叫到号的时候才能拿到大厨的私家秘制肉汁馅饼。空间太狭窄,他们被挤得膝盖碰膝盖。特里咧嘴一笑,挥手让萨拉收回刚从钱包里抽出来的纸币。 “我请客。” “哦,不,我可不能让一个控方证人用午餐就把我‘贿赂’了。再说了,今天下午我对你的盘问一结束,你肯定就恨不得立马把钱要回去了。” “听着怪不吉利的。”他举起酒杯。“我预祝哈克先生一个漫长痛苦的刑期。” “特里!你再多说一个字,我立马就走。不谈工作的,记得吗?” “记得。”女服务生端来了馅饼和一罐肉汁,同时也送来了雪白的餐巾和闪亮的刀叉。特里帮两人的馅饼都涂上肉汁,面带微笑。“来这地方吃饭是我们把坏人送上法庭的少数奖励之一。每次案件没有丝毫进展,我就只能去警局餐厅吃。” “太丢人了。”萨拉小心地掖好餐巾。“你真该学学自己做饭。” “我们家的保姆会做就行了。” “哦,是的。”萨拉对特里的个人情况了解一些,但并不多。“挪威单片三明治,是吧?” “有时候是,有机会你真得尝一尝。” 萨拉微笑着说:“你请我,我就去。”特里掂量着这句话的内涵,她只不过是随口一说,但我多么希望……“你女儿怎么样了,——艾米丽,对吧?” 萨拉啜了一口啤酒,皱起眉头。“别提了,都长成十几岁的青少年了,下个礼拜还要参加普通中等教育证书考试,她都快讨厌死我了……别笑我,你等着吧,特里,早晚有一天也会轮到你身上的。” 但特里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正在约会的十几岁少年一样,注视着萨拉的一颦一笑。她轻啜啤酒、用餐巾轻拭双唇的时候,都不禁流露出女性的妩媚风情,这一切微不足道的小表情,让特里百看不厌,能陶醉一天。当年跟玛丽陷入热恋时,特里也是如此怦然心动,情难自禁,那感觉美妙得都令人心痛。 别痴心妄想了,特里暗骂自己,你都40岁了。尽管如此,人人都可以怀有……“有什么好笑的?”萨拉问道,用餐巾轻拭似笑非笑的嘴角,语带困惑。 “啊?哦——没什么,你的缘故。” “我?我说了什么吗?” 当心啊,特里在心里警告自己,她是个有夫之妇,还是名大律师,而且即将在法庭上盘问你,她可不是你的梦中情人。 “就是——你脸上的表情,让我想起了从前的事,想起了过去认识的一个女孩。” “你是说,你妻子?”萨拉脸上闪现出小心翼翼而又满怀同情的神色。 “不,不是。是结婚之前的事了,很久以前,我还在上学的时候。”这就对了,高明的一招,兄弟,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你充满异域风情的往昔岁月中去。 “你在哪里读的书?” “就在约克郡这儿。” “是吗?”萨拉瞄了一眼门附近的一群学生。在她看来,那不过就是一群小孩子,比艾米丽大不了多少。“好吧,我受宠若惊,能让你想起那么年轻的女孩子。你上学的时候什么样?留着长发,穿花里胡哨的牛仔裤?” “不,我是个运动员……” 特里向萨拉说起了自己的短跑生涯,追忆了学生时代的往事。那时候他的志愿就是跟学校里所有的漂亮姑娘上床,然后当上奥运冠军,结果现在两个都没实现。特里对萨拉了解不多,聊了一会儿却发现,萨拉似乎并没有经历过同样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特里推测出萨拉在利兹大学读书的时候已经是个大人了,这其中似乎隐藏着某些神秘而不为人知的过去,但他还没来得及询问清楚,萨拉就瞄了一眼手表。 “还差10分钟就要开庭了,贝特森督察。待会要上刀山下火海了,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我可不是在唬你。”萨拉那凌厉、嘲弄的笑容让特里感到不快。 “你这是何苦呢?就为把一个连环强奸犯送上法庭受审?作为女人,你该心怀感激才对。” “感激你漏洞百出的起诉书吗?哦,我感激得很呢,督察大人,我非常感激!” 这一次她的玩世不恭可真的惹怒特里了。特里暗自忖度,萨拉的确很漂亮,又善于言辞,但如果她亲眼看到我目睹的场面……雪伦·吉尔伯特站在她孩子们面前,不停颤抖,浑身淤伤……卡伦·惠特克在树林中啜泣……玛利亚·克莱顿的尸体……“不,才不是。你应该感激我们把加里·哈克这类人渣抓进牢房,这样你们才能心安理得地走在街上。在法庭上玩你的游戏吧,萨拉,但他注定是要在铁窗下度日了,因为他一定有罪。对此,你跟我一样清楚。” 萨拉顿时血气上涌。她的午餐虽然吃得很愉快,但没心情听特里说教。“你也许觉得他有罪,特里,但你能证明吗?正如你所说的,法庭的游戏规则就是你必须向陪审团证明他有罪,而我的任务就是要为他辩护,以防止警方判断有误。恕我直言,你确实漏洞百出。” “我判断有误吗?怎么会呢?” “你马上就知道了,下午在法庭上见分晓。” “我看,不见得。”特里被气得话都说不利落了。“你要知道,我可是花了不少心血在这个案子上。” “我也是。”萨拉耸耸肩,朝门口走去。“我们最好别一起回去,让人看见了不好。毕竟上了法庭,我们都该公事公办,形同路人。” 萨拉的话到底有几分正确,特里等会儿上了法庭就会明白的。 返回法庭以后,萨拉低头查看了手机短信,但没有任何新信息。也许她还在生闷气,或者在埋头复习。鲍勃要是记得,下午会给她打电话的。兴许艾米丽听到爸爸在留言,她就会接电话。 法官入庭后,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开始引导特里·贝特森说证词。特里讲述了他是如何在凌晨1点22分接到报警电话后,赶到雪伦的家。雪伦的朋友朱莉当时陪着她。随后一名女警员陪着朱莉和孩子们,而雪伦被带到性侵犯检查室由一名女医师做了例行检查。 体检期间和结束之后,雪伦都明确指认加里·哈克就是强奸犯。特里随之于当天早晨5点在加里的公寓将其逮捕。 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随后播放了特里审讯加里的录音片段。他向法官请求当庭播放录音的理由是,劳埃德—戴维斯相信一个人说话的语调和内容同等重要。但萨拉猜想他这样做的真正原因是,即使萨拉不让加里出庭作证,陪审团仍能听到他粗俗野蛮的讲话方式。萨拉虽然提出了抗议,但并未极力反对。当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获得法官的允许后,还朝他的助手自鸣得意地一笑;但萨拉内心一阵窃喜,因为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偷鸡不成蚀把米,犯下了迄今为止最大的失误。 从录音中可以听出,加里表现粗暴、好斗,不愿配合警方的工作。他说自己离开驿站酒店之后,跟朋友肖恩一起去了另一个酒吧。他们在那里碰上了两名妓女,靠着酒吧的墙和她们发生了性关系,每人还给了10英镑,不过他都想不起妓女们的名字。年纪稍大些的陪审员听了以后面露惊骇反感的神色,这反应正是劳埃德—戴维斯所期望的。 录音中,特里坚持说加里去过雪伦的房子,闯入之后当着她孩子的面强奸了雪伦,但加里予以否认。“她如果这么说,就是个撒谎的臭婊子。” “但她的确是这么说的,加里。她认出了疑犯,就是你。” “哼,那她就是在撒谎,她怎么可能认出是我,臭娘们!” “她为什么不可能认出是你,加里?” “因为我他妈的压根没去她家,这就是原因!”这声抗议之后是一段漫长的沉默,许久之后加里紧张兮兮的声音才打破了这阵沉默。“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条子?她不可能认出我,因为我压根没去她家。”然后又是一阵沉默。“你能证明我去了吗?接着说啊,我倒要听听你凭什么冤枉我。” 紧接着,萨拉听到了那句曾引起她注意的话。 “我们之所以知道是你干的,就是因为雪伦·吉尔伯特认出你了,加里,她看到你的脸了!” 萨拉仔细观察着陪审团的痛苦表情,接下来的沉默持续时间更长。录音中加里说话的口气产生的效果正符合劳埃德—戴维斯的期待:声音极大,透着蛮横和嘲弄。“蠢到家的臭婊子,全是扯淡,她胡扯!她还认出老子的屁股呢!” 当法庭书记员关掉录音的时候,劳埃德—戴维斯转向证人席上的特里·贝特森。“现在,警官先生,关于那段审问录音,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好的。”特里瞄了一眼萨拉,她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地看着特里。萨拉的眼神中没有一丝调情甚或友善的意思,那眼神冰冷得就好像是蜥蜴在对苍蝇虎视眈眈一样。 “你去找过这个肖恩吗?他姓墨菲、马利根、或者是莫里亚蒂什么的?”劳埃德—戴维斯惯用讽刺挖苦的伎俩,而现在他又在故技重施了。“就是哈克先生声称在事发当夜跟他在一起的那个人?” “是的,先生,我们找过了,但并未找到。” “没找到,那你们找到他声称遇到过的两名妓女了吗?” “也没有,先生,我们没有她们的姓名或住址,更没有具体的描述……” “那你是怎么看待加里·哈克所谓的不在场证明呢?” “我认为那全是谎话,先生。” “谢谢。你在问讯中反复告诉被告,他被吉尔伯特女士认出来了,他对此作何反应?” “嗯,你从录音当中也能听出来,先生。他当时非常吃惊和气恼。但当我告诉他受害者被强奸,甚至是当着她孩子的面被强奸的时候,加里·哈克并未显出一丝不快,似乎不是很担忧。真正惹恼他的是受害者声称认出了他。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色煞白,一时语塞。” 劳埃德—戴维斯在特里说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佯装沉思,而真正目的是让特里最后一句话深深烙印在陪审团的脑海中。他继续沉默,直到格雷法官挑起眉毛,以示询问,劳埃德—戴维斯才不情愿地坐下。 “谢谢你,督察,请留在原位。” 萨拉站起身,她看向法庭对面的特里·贝特森。他们对峙着,没有闪现出一丝相互认识的眼神。一小时前轻松愉快的畅谈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他们现在就像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当萨拉开口发问的时候,特里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贝特森督察,你欺骗了哈克先生,不是吗?” 特里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让我帮你回忆一下好了,你还记得这些话吗?‘我们之所以知道是你干的,就是因为她认出你了,加里。她看到你的脸了!’这是你说的,对吗?” “是我说的。” “这是真话吗?” “吉尔伯特女士认出了加里·哈克,没错。这就是我们逮捕他的原因。” “但她的确看到他的脸了吗?” “没有。” “所以你骗了哈克先生,对不对?” 特里稍稍恢复了镇定,然后按照警察训练要求的那样,面向法官回答问题。这是侮辱辩护律师的微妙技巧,让萨拉在陪审团眼中显得无足轻重。 “她确实没说自己看到了他的脸,法官大人,这倒是事实,但她非常清楚地表明,她认出性侵犯自己的人就是加里·哈克,而且我这样做的原因……” “我并没有问你为什么骗人,督察先生,我问的是你究竟有没有说谎。而你的回答是肯定的,对吗?” 法官向前探了探身子,“不管怎样,我认为让督察先生解释一下原因,也许会有助于陪审团的判断。督察先生,请继续。” 感谢上帝还有法官在,特里暗想。“原因很简单,法官大人。我想知道如果加里以为自己被受害者认出了会作何反应,而他的反应相当明了,正如您在录音中听到的一样,他陷入了沉默,而且当时他脸色惨白,这一切都证明他的确有罪。” 萨拉瞄了一眼法官。看样子他回答完了,至少目前已经无话可说。她再一次感受到那种触电般的万众瞩目的感觉,但在这一刻,多数都是仇视的眼光。 “我明白了。督察先生,如果我告诉法庭的各位,今天午餐的时候你将手伸进我的短裙里,并且非礼了我,你会怎么辩解呢?” 整个法庭上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旁听席上甚至有人开始忍不住傻笑起来。特里张开嘴,想要辩解,但一个词都说不出来。 在他恢复理智之前,萨拉平静地继续说道:“我想陪审团十分清楚地看到你描述的情景了。你脸色灰白,无言以对。好吧,请众位陪审员放心,这只是一个假设,督察先生从未非礼过我,众位陪审团成员,即使清楚这一假设并不成立,他仍然震惊得无法言语,你们已经看到了。” 陪审团里的一年轻女性忍不住笑了起来,而邻座的那位也咧嘴笑了。其他成员的表情从欣慰、失意到反感,各不相同,至少,萨拉吸引住了全体陪审团的注意力。 但这不是萨拉原定的进攻路线——接下来怎么办?阐述完一个观点后,就该乘胜追击。萨拉以一种沉静而充满说服力的语气问道: “督察先生,你在加里·哈克的公寓里有没有找到蒙面头套?” “没有,法官大人,我们没有找到。”特里的语气僵硬冷漠,但内心强压怒火。这女人也太贱了吧!在酒吧的时候,她是否就盘算这一招了?她的问题排山倒海地压过来,势如破竹,尖刻无情。 “你们有没有找到雪伦·吉尔伯特所说的那块手表?” “没有,法官大人。” “既无蒙面头套,又无手表。你们确实搜查过加里·哈克的公寓,是吗?” “是,我们搜查过了。” “你们既没有找到蒙面头套,也没有找到手表。那请问你们有没有在那间公寓里面找到任何足以指正加里·哈克强奸了雪伦·吉尔伯特的罪证呢?” “没有,法官大人。但是……” “所以,你们当天凌晨5点逮捕哈克先生的唯一理由,就是基于雪伦·吉尔伯特的指认,而她并没有看到过罪犯的脸。以上陈述是否正确?” “这……就是当时逮捕他的主要理由,没错。” “还有其它理由吗?” “没有。” “这么说,那并不是你逮捕哈克先生的主要理由,而是唯一理由,不是吗?告诉我,督察先生,你当晚为吉尔伯特女士做笔录的时候,她意识清醒吗?” “我……我知道她喝过酒,法官大人,但她看起来没怎么醉,她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你说她没怎么醉。吉尔伯特女士已经告诉本庭,她当晚在派对上喝了6杯伏特加,外加一杯双倍杜松子酒,更不要说在你抵达现场之前她还喝了一杯伏特加镇定情绪。为什么这在你看来,雪伦·吉尔伯特还没怎么醉?督察先生,女性饮用酒精在多少份限度之内才可以安全驾驶?” 特里迟疑了。“呃……我觉得,一两份吧。如果是与食物同服的话,也许是3份。” “你觉得?你是一名督察,这你都不确定吗?” “实际情况根据环境与个人体质的不同而变化,更何况我不是交警。” “那么让我来告诉你好了。如果一名普通女性在3个小时之内饮用超过3份酒,就不适宜驾驶了。雪伦·吉尔伯特至少喝了8份。她饮酒的分量几乎是安全驾驶上限的3倍了,而你仍然说她没怎么醉。” “我并没有说她适宜驾驶,而是说她能够认出是哪个男人强奸了她。” “即使强奸犯当时戴着蒙面头套?” “是的。因为罪犯是受害者熟识的人。” “好吧,督察先生,在我看来,你想要陪审团相信两件不可能的事。你要么是认为一个喝了6杯伏特加以及一杯双倍杜松子酒的女人仍然完全清醒,要么清楚她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仍能准确无误地认清一个戴着蒙面头套的男人。你究竟坚持哪个观点呢?” 陪审席传来一声闷笑,听起来既像是为萨拉喝彩,又像是对特里的嘲讽,特里叹了口气。 “两者都不是。正如我说的,她并不是完全清醒,但她的意识清醒到足以认出强奸自己的罪犯。而且第二天,在完全酒醒之后,她仍然坚持当时的指控。对此指认她自始至终都坚定不移。” “我明白了。然而,督察先生,哈克先生是不是也同样在被捕当天就否认强奸指控,而且每逢问讯时都坚定清楚地否认这些指控呢?” “是的,法官大人。” “很好,你们在他的房子里或衣服上没有找到任何实质性证据来支持这一指控,我的表述是客观准确的,是吧?” “是的,法官大人。” “很好,法官大人,我问完了。” 萨拉提了提法袍,坐下身去。她脸上挂着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目送特里向法庭后方走去。那微笑意味着什么呢?特里边走边暗自揣摩,讽刺?嘲弄?自满? 贱人。 第十章 控方的最后一位证人,是一个叫基思·萨默斯的男子。他的证词直截了当、言之凿凿。他认识加里·哈克,并且在案发当晚1点左右在阿尔伯特大街看到了加里。当时加里穿着黑色牛仔裤、黑衬衫,还挥手跟他打了招呼。 这一证词的重点在于阿尔伯特大街与索普街是平行的。雪伦·吉尔伯特就住在索普街,这条街上的房子都有小小的后花园并彼此相连,而且栅栏都很矮。强奸犯离开雪伦的房子后,只要翻过栅栏,就可以轻易来到阿尔伯特大街。劳埃德指出,从雪伦的通话纪录来看,她于凌晨1:08打电话给她的朋友朱莉,而警察于1:22到达雪伦住处。劳埃德强调,而正好就在1点左右,基思在阿尔伯特大街碰见加里·哈克。 在萨拉站起来准备开始盘问时,她口袋里的呼机振动起来。她低头看了看,是鲍勃打来的。他想干什么——艾米丽又出问题了?不管怎么样,她现在无能为力。 基思是一个正当而可信的证人。萨拉试图质疑他见到加里的时间,但无奈找不到漏洞。当晚基思到朋友家看电影,电影结束时是12:50。基思没有再作停留:没有意犹未尽地聊天,也没有喝咖啡。他虽然喝了几杯啤酒,但没醉。基思在街灯下清楚地看见了加里的脸。至少,萨拉要努力让基思的证言变得能够为己所用。 “你可以看到他的整个头部,是吗?” “是的。他头上没东西。” “也就是说他没有戴蒙面头套?” “没有。” “你有注意到他可能有头套的迹象吗,比如他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或者口袋突起一块?” “没有,我没有注意到。” “我明白了。好的,非常感谢。”萨拉坐了下来。她只能做到这里了,毕竟加里承认他那天晚上到过那条街。萨拉再次想起了呼机的事。鲍勃找她干什么呢?她突然感觉很累,午后那阵兴奋劲过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心情开始低落了。 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说:“法官大人,控方举证完毕。” “很好。”法官好奇地看着站起身的萨拉。 “法官大人,我想就庭审中的法律诉争点,向法庭提出抗议。” “哦。这样的话,陪审员们,我必须请你们先回避一小会儿。” 陪审团陆续退出法庭时,两位大律师都在咀嚼这“一小会儿”的含义。劳埃德—戴维斯很清楚萨拉要说什么,毫无疑问,他认为萨拉如愿的希望渺茫。但萨拉还是决定尝试一下。 “在我进行辩方举证前,我想请求法官大人撤销本案,因为本案由陪审团来裁决是不可靠的。法官大人可以看到,控方无法提供任何实质证据证明我的委托人当时就在案发现场。他们也毫无法医证据。我的委托人一如既往地表示自己是无辜的,而控告他的唯一证据就是受害者的指认。如今受害者孩子的证词已经被撤销了,受害者本人所提供的证词也备受质疑,因为受害者对我的委托人极端厌恶而使其证词难免偏颇,更何况她根本没有看到我委托人的脸。鉴于以上种种原由,我认为对于法官大人来说,似乎现在唯一恰当的做法就是撤销本案,而不是冒险让陪审团作出不可靠的裁决。” 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站起来回应,但法官挥手示意他不用说话。 “不用了,劳埃德—戴维斯先生,没有必要。纽比夫人,我听到你的意见了,我同意指认证词上存在许多疑点,还有孩子的证词已经被撤销了。但这并不能改变吉尔伯特女士与被告彼此相熟这一事实,由此可推断,即使被告戴了蒙面头套受害者也能辨认出他的声音。而最后一位证人证明强奸案发时,你的委托人正好就在那一地区。即使刑事起诉署没能将手表作为证据出示,但它的存在确实可以构成你的委托人除强奸之外闯进房子的动机,手表被盗过程表明闯入者了解卧室的布局。鉴于以上种种原因,我确信刑事起诉署提取的案件符合审理要求。” 萨拉鞠了一躬。“我尊重法官大人的意见。”她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了。但一旦上诉,上诉法院都会知道萨拉曾三次请求撤销此案。到时候法官的三次裁决都须要被验证是否公正;而且,也不会有人说萨拉对此没尽力。 “那好,纽比夫人。陪审团都等得不耐烦了。我们可以回复庭审了吗?” 萨拉叹了口气。“好吧,法官大人。”陪审团们阴沉着脸,回到了座位上,表情远没有法官说的那样迫不及待。于是,萨拉传唤了格雷厄姆·杜瓦。 杜瓦是一位砌砖匠,曾经在麦克法兰氏公司和加里共事。露西发现有他这么个人时,萨拉很高兴。无论如何,杜瓦至少能让警察没面子。他是一位值得尊重的男人,脸庞泛红,而身上穿的闪亮蓝西装让他不太自在。 “杜瓦先生,你和加里·哈克共事时,认识一个叫肖恩的男人吗?” “认识。” “你知道他姓什么吗?” “从来都不知道,不知道。大家一直都叫他肖恩,就这样。” “他和加里关系好吗?” “好,我想是相当好。我觉得他们是在监狱之类的地方认识的。” 这可真不是我需要的证词,萨拉心想。她迅速接着问下去。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杜瓦想了想。“嗯,我觉得他算是个健身迷,做很多运动。他不是很健谈。我对他不是很了解。他在那儿待了两三周就走了。” “这是不是不太正常?” “不会啊。我们有很多人都像他那样。干一点活儿,然后又回去靠救济金糊口。这种情况很常见。”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呃,我不太确定——大概和加里被捕是同一个时间。大概是10月中旬吧。” “我明白了。”萨拉看了一眼陪审团。“那么,杜瓦先生,最后一个问题。警察是否曾到建筑工地去找你,盘问你或你的工友这个男人是否存在呢?” 杜瓦摇了摇头。“没有。绝对没有。如果他们来的话,我就会把这些告诉他们,但在你的事务律师来之前没有任何人来问过我。”他指了指坐在萨拉后面的露西。 “谢谢,杜瓦先生。请待在原处。”萨拉瞥了一眼律师席上的特里,坐了下来。也许是为了表示不屑,劳埃德—戴维斯叫他的初级律师詹姆斯·莫里斯来进行交叉盘问。这位年轻男士急不可耐地站了起来,用有教养的南方口音开始说话。“这完全是一派胡言,杜瓦先生,没错吧?” 杜瓦并不急于回答,他好奇地打量这位年轻的律师,好像他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东西似的,好奇他是怎么长成这样的。“不,年轻人,这不是一派胡言。是事实,正如我向圣经发誓要说实话一般,绝无虚言。” 詹姆斯的脸刷地红了。“呃,我们到时候看看陪审团是怎么想的,好吧?请问你跟加里·哈克是很好的朋友,对吗?” “不,还没到称兄道弟的份上。” 萨拉看了看劳埃德—戴维斯,想看看他对徒弟的表现作何反应。 “可是你来到这里为他作证。” “但不代表我就是他的朋友,不是吗?事实上,我不太喜欢这个家伙。” “可是……你不喜欢他的话,你为什么还来?” “来说真相啊,年轻人。为了正义啊。这不也是你在这里的原因吗?” 詹姆斯沉默了。他挣扎了一段时间,却反而让自己越陷越深了。为此萨拉给露西抛了一个无声的飞吻。虽然不幸让杜瓦谈到了监狱,但他真是块活宝。萨拉这次正中靶心。唯一的问题是,杜瓦是她手上仅有的好牌。 詹姆斯坐回去的时间是4点整。法官从他戴的眼镜上方盯着萨拉。 “你的委托人要上证人席吗,纽比夫人?” “我们还没决定,法官大人。我需要征求他的意见。” “好吧。我们明早再重新开庭。”随着法官站起来,书记员叫道:“全体起立!”,今天的庭审又结束了。 露西随萨拉一起走出法庭。“你会让加里·哈克上证人席吗?” “我会建议他不上。” “为什么?我们干得很漂亮啊,而且他一直说不是他干的。” “你知道他说话的方式。劳埃德—戴维斯只会不断激怒他,直到他爆发。这样陪审团会对他反感的。” “但如果我们不让他作证的话,陪审团会觉得他有所隐瞒。” “他确实有东西要隐瞒。他的声音、他的脾气、他编出来的不在场证明。他什么都得隐瞒。如果他不说话,陪审团就不会听到加里·哈克亲口说谎。他们只会听到我说话。” 牢房里,加里咧着嘴朝萨拉她们笑道:“姑娘们,我们的情况不错吧,呃?” “是我的情况不错,”萨拉冷冷地说道。“而你很可能要进监狱。” “啊?你什么意思,你这个自大的贱人?让我不进监狱是你的工作,不是吗?” “是的,除非你可以证明自己案发时不在现场,不然陪审团就会得出明显的结论。” “你什么意思?你刚才没听到肖恩的事吗?” “我们听到的是确有肖恩这个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案发当晚和你在一起啊?拜托!对方的最后一位证人看到你在阿尔伯特大街上啊。你在那里干什么?” “我跟你说过了。我遇到一个妓女,完事后就回家了,正好经过那条街。” “一个我们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妓女,一个叫肖恩的朋友也刚好失踪。加里,控方会拿这个折磨死你的。你跟警察说有一个你连名字都不记得的妓女,倒不如什么都别说。” “你难道一夜情后,第二天还记得那个家伙的名字吗?不记得是很常见的事啊。” “你可能会,我可不会,”萨拉拘谨地说,她黯然地想到了凯文,想到他和她面前这个恶棍在很多地方都很相似。“而且我的好友也不会第二天就溜之大吉。你知道吗,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个和你一起鬼混的玩伴肖恩,而且他能证实你所言不虚的话,你明天就能自由了。” 加里龇牙一笑,没想到她也会用这么粗俗的语言,他觉得很有意思。“我知道,但他跑了啊。他总是神出鬼没的。” “这么说,他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朋友?”萨拉讽刺道。“如果他当时真和你在一起的话。” “你的意思是我在撒谎吗,你这个女人?”加里突然站了起来。加里肌肉发达,但啤酒肚鼓鼓的,还纹了身,他身高一米九,矗立在她们面前,气势逼人。露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但萨拉却仍然站在原处。她并不惊讶,就是要激怒他。 “明天劳埃德—戴维斯就会这样说。他会说肖恩和两个妓女都是你编的。肖恩不见了,那两个妓女根本就不存在。” 加里的拳头像爪子一样放开又合紧。萨拉想象着他用那双利爪掐她的喉咙时的情景。但他的表情不是愤怒而是狡猾。“喂,跟警察闹着玩不犯法吧?” “当警察怀疑你强奸妇女的时候,撒谎还真不是个好办法。你明天打算在法庭上就这样说吗,你的不在场证明只是你编出来的?” “我说了又怎样?又不能证明我强奸了那个婊子,对吧?你自己说的!” “我可没骂她婊子,加里。” “没有。但她就是个婊子。你不了解她。” “好吧,加里。”萨拉挪动了脚步,准备离开。“像你说的,我们的情况相当不错,明天就是最后的陈述了。作为被告,你有权选择为自己作证,但作为你的律师,我强烈建议你什么都别说。如果你走上证人席,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就会竭尽所能让陪审团讨厌你。而且坦白说,我觉得他能做到。但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我就会强调控方指控证据的不足之处,那样我们打赢的机率就更大一些。但决定权在你。你同意吗?” 加里皱眉看着萨拉,心里反复掂量此事。“你想让我闭嘴,不再撒谎?” “没错。如果你一开始就说实话,你现在的情况就会好得多。” “我考虑考虑。明天早上告诉你。” “好吧。但是加里,你可得想清楚了。陪审团不喜欢撒谎的人。没人喜欢撒谎的人。” 说完这句萨拉就走了。在外面的走廊上,她看着露西。“你听到了吗?” “不要再撒谎。”露西叹了口气。 “没错。”萨拉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上楼梯。雪伦·吉尔伯特正和她的事务律师穿过法庭大厅。萨拉看到另一个女人,也许是雪伦的朋友朱莉,带着两个小孩在外面的阶梯上等她,其中的男孩就是韦恩,那个勇于袭击暴徒、保护遭强奸母亲的小英雄。 萨拉回到律师事务所,两个年轻的大律师正在对赛文德拉表示同情,因为他为泥浆池污染水井一案所做的辩护获得了定罪判决。 “我的专家证人跟他们打包票,污染物要用20年才能到达地下水,”赛文德拉一边说,一边阴郁地盯着杯子里的水泡,杯里装的是矿泉水,冰箱里的香槟则无人问津。“但这话反而把情况弄得更糟。原告们一想到他们几十年后还要喝那脏水,就都气得火冒三丈了!” 萨拉从他们中间挤过去,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准备把明天法庭上要说的写下来。对于证词,她可以提出很多问题,但关键在于如何打动陪审团,让他们不感到半点愧疚地作出无罪裁决,毕竟他的委托人不仅看着像,可能原本就是个可怕的恶棍,尤其是这种裁定将给雪伦和她的孩子们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这就是问题所在。质疑证词很容易,但要博取陪审团的同情……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甚至可以说一点都不容易。也许根本不可能。 好吧,这正是人家雇我来做的事。人家雇我,不是要我做什么轻而易举的事,而是要我来解决棘手的问题。这正是这个挑战的意义所在。 整整一小时,萨拉一句又一句地试,但又一句又一句地否决。加里的话一直在她的脑子里萦绕:“让我闭嘴,不再撒谎。”萨拉几乎可以认定加里向她承认自己有罪了。加里是个惯犯,他了解游戏规则;委托人永远不能向他的大律师承认自己有罪。如果承认了,大律师就有责任建议委托人采取认罪辩护,即使已经审到这一步了。如果建议不被采纳,有的大律师会即刻退出案件的审理,或者仅仅提供象征性的辩护:虽然大律师表面在质疑证词,但其实不认为证据有问题。这是在向法庭里的每个人,除了那些不明就里、初来乍到的陪审团,明确表示律师本人并不看好自己的辩护任务。萨拉见过这种现象,但一直对此很反感。萨拉只想把工作做好,努力争取胜利。 尽管加里令人厌恶,但他一直声称自己是无辜的。 现在他却改口了。 “让我闭嘴,不再撒谎。”加里,你这个家伙——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加里并没自认有罪,萨拉和露西只是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推断出来的。萨拉继续为加里辩护并没有什么不道德的地方,而且她还能从法律援助基金那里得到的高额律师费。这是千载难逢的案子,是萨拉职业生涯中一个向上的台阶。要是这个案子不是突然变得这么低劣、这么肮脏就好了。 电话响了,萨拉接了起来。 “萨拉?” “哎,鲍勃啊。”萨拉本来想要打电话给他,但因专注于工作,就把这事给忘了。“艾米丽怎么样了?” “我正想说这个。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从哪里打电话来,从学校吗?” “不是,我在家。但她还没回来。” “现在几点了?”萨拉瞄了瞄手表。6点半。“她留言了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5点到家时她就不在了。没有用过的盘子,没有吃午餐的痕迹。我打了电话给她的朋友米歇尔和桑德拉,她们都没看见她。”鲍勃的声音里流露出焦虑,他很少这样。 “你下午没按我说的打电话回家吗?” “喂,拜托,我手下两个老师生病了,我还得给一场足球赛当裁判!不管怎样,我回到家时电话答录机还开着。” “你打过她手机了吗?” “手机在她房间里。她早上跟我说电话卡没钱了。” “这样啊……”萨拉顿时懵了。“你试过联系她的朋友乔安妮没有?她有时会去她家。” “我没有她的电话号码。” “开车过去吧。你知道她家在哪里。” “好吧。但要是她回来了呢,家里总得留个人。萨拉,这不像是她的做法,你知道她早上是个什么状态。” “我大概再过一小时回家。我要写陈述……” “还写什么该死的陈述!拿回家写,萨拉,晚点再写,你现在应该在家里!” 萨拉的表情僵硬起来。她不想听到这个,尤其是现在。“别慌,鲍勃。她不会有事的。她可能出去散散步,清醒一下头脑。反正她回来之前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如果我现在写完陈述,我回家后就有时间和她好好聊聊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别跟我玩什么愚蠢的把戏,鲍勃·纽比,别在这个时候。她放低声音,想要让对方放心,她说:“大概再过一个小时,好吧?”然后挂断了电话。 现在该怎样激起陪审团的同情呢?一如既往,最后期限能让萨拉集中注意力。她身体前倾,伏在书桌上奋笔疾书,暂时把鲍勃和艾米丽抛到脑后。 过一小时再想那些吧。 萨拉到家的时候,已经是8点了,但仍只有鲍勃一个人在。鲍勃去找过乔安妮连同艾米丽的另外两个朋友,但艾米丽都不在她们那里。女孩们给朋友们打了电话,今天没有一个人表示看到艾米丽,也没听到过她的消息。 鲍勃显得心烦意乱。当萨拉进门时,他冲下楼梯,盼着是艾米丽回家了。有位母亲建议鲍勃到艾米丽房间看看她今天穿了什么衣服,但他从来都记不住女孩的衣服。这个建议背后隐藏的担忧让正在拉开黑皮夹克拉链的萨拉颤抖了。 “为什么你要知道艾米丽穿什么出去的?” “我不知道……呃,万一,警察……” “鲍勃。”她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她不会有事的。” “说得轻松。你刚才没在这儿——你一直在写你那可恶的陈述,为的是给某个强奸犯辩护!萨拉,现在是晚上8点了,她所有的朋友一整天都没遇见过她。再过一小时天就黑了。” “呃,也许她是去散步了。” “去哪里呢?” “嗯,你知道的——她经常去哪里呢?河边啊。” 哦,天哪,不要啊!他们俩想到了同一个可能性。“我不知道她会在河边散步。”鲍勃说道。 “她最近去过一两次。她告诉过我。她看到一只白鹭……” “我们最好去找找。”鲍勃抓了一件外套,向后门走去。萨拉跟在后面。走到外面的花园时,鲍勃回过头来。“不行,我们得有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她回来呢……” “如果我们都去,就可以一个往上游找一个往下游找。你说的没错,天马上就要黑了。” “但如果她回来呢?”鲍勃的慌乱感染了萨拉。他们站在细心修剪过的草坪上,犹豫不决地盯着对方,草坪边上种着垂柳和玫瑰树,他们辛苦工作才换来这么美好的生活环境。萨拉心想,这很荒唐,艾米丽不会有事的。 “我们留一张字条,”萨拉坚决地说。“你之前出去时肯定留了字条吧?” “没有。我没想到。” 天哪!亏你还是校长呢!“好吧,我来写一张。”她转身回到房子里。“你先走吧。你去哪个方向?” “上游。” “那我去下游。一会儿见。” 萨拉写了两张大大的字条——去河边散步,很快回来,爸爸和妈妈——然后将一张贴在冰箱门上,另一张贴在楼梯上。如果艾米丽进来,她要么去找吃的,要么回自己房间,肯定只有这两个选择。接着,萨拉穿上防水靴,从花园大门走出去,穿过草地,来到河岸边,开始朝下游走去。 萨拉可以听到小鸟在树上唱歌,她走近时一只画眉因为受到惊吓而大声鸣叫起来。远处的割草机发出嗡嗡的声音。除此之外,四周的空旷安静像往常一样让人毛骨悚然。萨拉的靴子踩在草地上的声音,皮夹克摩擦的吱吱声,都显得格外突兀刺耳,在城里就从来不会这样。萨拉甚至可以听到奶牛在附近吃草的声音。一只黑水鸡突然咕咕叫起来,她吓了一跳,两只鸭子突然掠过河湾,噗通落在了她前面的河水里。 我本该喜欢这个地方的,萨拉心想。这是一种奢侈。不管怎样,艾米丽也喜欢这里,所以她可能会在这儿。但为什么会这么晚呢?她看见河岸下方一撮绿色水草缠在了一块儿,她颤抖了。天哪,我在找什么啊?她毅然挺起胸膛,继续大步向前走。老天,这孩子游泳技术很好,再说了,小镇里有很好的游泳池,哪个疯子会来这里游泳呢? 也许她滑倒后掉进河里去了。然后爬起来回家,这孩子又不傻。 那她现在人在哪里呢? 一个主妇摸样的女人戴着羊毛帽子,穿着格子衬衫和短靴,正沿着小道溜两只拉布拉多犬。“你好,”她向萨拉礼貌地说。“今晚天气不错,是吧?” “是啊,”萨拉说道。“呃……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一具尸体,从水底浮起的一具溺水尸体,她的头发像水草一样漂在她周围?萨拉按捺不住内心涌起的恐怖想法。 “女孩?没有,我没看到。你指的是很小的孩子吗?” “不是,不是小孩子,是少女。她留一头黑色长发,有一点像我,大概15岁……” “她穿什么衣服?” “我不记得,不好意思。她是我的女儿,在我下班回家之前出的门。我有点担心。不过,你没看到有任何人?” “没看到,唉,没有啊,我很抱歉。孩子真是叫人操心,不是吗?特别是那个年纪。我记得……” “是啊,嗯,谢谢你了。”萨拉快步往前走,免得被这个女人的回忆牵绊住。但走出50米后,她想,如果那个女人已经走过这里的话,我再走也没有意义啊。我当时应该问问她走了多远。萨拉回头看见那个女人和两只狗还在远处。如果我走回去,我会被聊天绊住,那样也没有意义。我再走个几百米,然后就回家看看吧。艾米丽不会走到那么远的,她不擅长走远路,但她已经消失一整天了,鲍勃说得没错,现在天暗下来了。天呐,该死,这真荒唐,她不会被绑架了吧。她大概是去镇上了,不够钱坐公车了吧。 电话答录机还开着吗?我进门后没检查一下——鲍勃肯定检查了吧?如果艾米丽没钱,打电话让接线员设置被叫付费,接电话的却是答录机怎么办? 大概没什么吧。什么留言都没有。 萨拉又朝前走了100米,绝望地看着夜幕下河边空旷的田地,然后转身往回走。我在这也没什么用,我最好还是待在家里。在家里我还能理出点头绪来。 萨拉回到家时房子里没人,电话答录机里也没有留言。她拨了1471。单调的机器声说道:“电话0–1–9–0–4–3–3–6–8–9–4于今天早上10点27拨打本机。回拨请按3。” 萨拉按了3。电话响了5下、10下、15下、20下、25下。萨拉放下电话,再拨打一次1471,抄下那个号码。她想,这是个线索。萨拉看看号码,但并不认识。她必须去这个号码的所在地。我可以再打一次,如果没人接的话,警察可以找到那个地方。 警察。应该不至于到那一步吧? 后门开了。萨拉转过头,心里涌起一阵希望,但进来的却是鲍勃。他穿着靴子和风衣站在那里,气喘嘘嘘的样子好像刚跑完步。 “你找到她了吗?” “没有。你呢?” “没有。电话上记录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打过去,但没人接。” “我不认识这个号码,你认识吗?” “不认识。我想……” “你想什么?” “警察可以找到这个号码的主人,如果……”萨拉有些吞吞吐吐,不想作出那样的结论。那样想很可笑。那种事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如果艾米丽迟迟不归的话。”她鼓起勇气,把嘴边的话说完。 “迟迟不归?她失踪12小时了!我现在就报警,把电话给我。”鲍勃从她手上拿过话筒。有那么一瞬间萨拉想反抗,但她往窗外看了看,天色几乎全黑了。鲍勃说得对,不能再拖下去了。 第十一章 “当鲸鱼唱起歌来,就表示它们在向数百公里以外的家人们发出呼唤,”杰西卡认真地解释。“它们没有耳朵,但能在大脑中感受到声音……它们具有某种……” “超声波听力,”特里一边舀着爆米花吃,一边不由得替她说了出来。 “我们在博物馆看到过鲸鱼,对不对,爸爸?”7岁的埃丝特也不甘人后。“那条鲸鱼跟公交车一样大。” “实际上是两辆公交车。我们量过,你忘了?”杰西卡比埃丝特大两岁,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向父亲争宠的场面。对此,特里也很圆滑地应付孩子,他擦拭着小女儿盘子边上洒出的牛奶,同时向大女儿杰西卡投去赞许的微笑。杰西卡正在兴头上。“抹香鲸是地球上最大的动物,而且它根本不攻击人,单靠小浮板为生……” “是‘浮游生物’,不是浮板。” “是的,没错,有好几百万浮游生物。琼斯老师说,鲸鱼在海里像奶牛一样吃草。它们超级大……” “谁想吃华夫饼了?埃丝特?”保姆特鲁德端着盘子进来,盘子上有两块儿热腾腾的华夫饼。她穿的那款t恤衫恰到好处地露出别致的肚脐眼。特鲁德把一块冒着热气的华夫饼啪地一声,丢进埃丝特的盘子里。“草莓酱还是黑加仑?” “糖蜜。” “那不行。上学前不能吃糖蜜,”特里坚决地说道,“还记得昨天的事吗?” “可我就是喜欢糖蜜!” “在挪威吃早饭时不准有糖蜜,”特鲁德附和着。“法律有规定的。” 埃丝特张口结舌看着特鲁德,只好让步,去拿了黑加仑果酱。即使不抹糖蜜,孩子们能在早餐时吃上华夫饼也是很奢侈的事,这是特鲁德给他们带来的最佳享受之一。刚来这家时,这个年轻的保姆惊讶地发现,他们家居然没有华夫饼烤盘。“在挪威,家家户户都有一个。”特鲁德说。于是她一刻也不耽误,让特里买了一个烤盘,然后就不停地用它烤饼。因此,特里和他女儿们都大饱口福。 然而,特鲁德的文化背景中有一方面让杰西卡心里很不安。 “只有两个国家还在捕杀鲸鱼,”杰西卡一边折华夫饼,一边用她那褐色的大眼睛盯着爸爸,严肃地小声说。“日本和……挪威。”她朝厨房那边扮鬼脸,很明显,杰西卡想证明自己对于这个敏感的问题,也有同大人一样的见识。但对特里来说,它的含义截然不同——它唤起的是像牙疼那样尖锐的记忆,因为他看到孩子脸上有着这与她们母亲相似的表情。 “难道你不觉得这很重要吗?”杰西卡不肯罢休。 “什么?”忘记疼痛,特里告诫自己。它会过去的。玛丽还在这儿,杰西卡明显有玛丽的遗传基因。“什么很重要,杰西卡?” “爸!当然是说挪威人在屠杀鲸鱼啦!” 这句恰好被从厨房走进来的特鲁德听见。“我不杀它们,”她抗议说。“虽然我吃过一次鲸鱼肉。很好吃。比驯鹿肉好吃多了。” “驯鹿?呸!”埃丝特说。“特鲁德,你不能那样做!” “鲸鱼是有智慧的动物,像我们一样!”杰西卡抗议着。“你不能吃它们!” 看来特鲁德既觉着有趣,又觉得受到伤害。她坐下,把头发甩到后面,试图解释道:“好吧,大部分挪威人都不杀它们的……” 特里衣袋中的手机响了。他很不高兴地接听电话。“谁啊?” 是警局的罗斯特警长。“很抱歉长官,你在家休息还打扰你。不过昨晚上报了个失踪案,折腾了一整夜,报案者的家离你家较近,所以我觉得你可以不用先来警局,直接去那里看看。” “有人失踪?警方不是已经介入了吗?” “哦,是的,长官,他们是去了。不过,就像我说过的,那里离你家比较近,而且你碰巧认识失踪者的母亲,就是萨拉·纽比夫人。” 特里很不情愿地说:“好吧,可我要先跟孩子们吃早餐。行了吧?” “是,长官。”这很不像刑事调查部的警官通常说的话:“我会告诉他们你已经在路上了。” 纽比的家里,所有人都整夜未眠。 鲍勃晚上八点半报了警,起初为了让警察认真对待这件事,他费尽口舌。女孩已经15岁了,天又不算晚,不像是什么紧急的事,尽管如此,警方还是答应派车过来看看。 两名警员到家之后,起居室里平添了晃来晃去的警察和步话机的嘈杂声,令萨拉和鲍勃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急切地提供所有的细节,几乎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不,除了担心考试以外,艾米丽没遇到什么问题”;“不,家里没吵架”;“是的,她快16岁了”;“是的,她以前晚上也出去过,但都是跟朋友们在一起”;“是的,她有个手机,但落在家里了。”……萨拉把从查询电话1471那里获知的陌生号码告诉他们,警员二话没说就记下了号码。他们查看了艾米丽的房间,收起萨拉给他们的一张照片,记下萨拉猜想艾米丽可能穿的衣服款式,然后就撤退了。 “他们根本就心不在焉!”警察走了之后,萨拉忿忿地说。“警察认为这只是家庭纠纷。他们不会采取任何行动的!” 鲍勃眉头一皱。“不管怎样,艾米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了。” “如果我现在看到她,我非杀了她,这个被宠坏的小兔崽子。” “也许那正是她离家出走的原因。” “哦,现在反倒是我的错啦?” “你今天早上没有在考试方面给她足够的安慰,我说错了吗?” “我跟她谈过,不是吗?那会儿你还一如既往地赖在床上睡觉。我说过会在午饭时间给她打电话,而且我也打了。她人都跑没了影儿,我怎么帮她!” “也许是因为每次她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她身边。” “闭嘴,鲍勃,我没时间跟你扯什么心理学。事实是这个可怜的孩子已经不见了,你说得对,这事确实出乎意料,天也确实很晚了,而那些没用的警察却满不在乎。” “警方拿了艾米丽的照片没?” “拿了。”那个举动让萨拉深受震动。那是张镶在相框里的学生照,是艾米丽稍小时照的,相片里的她正专注地对着镜头微笑。一个女孩被脱光、强暴,继而截肢、谋杀后,报纸往往会用整个头版刊载受害者的这类照片,照片上的她们美丽动人,摆着姿势,脸上洋溢幸福的表情。那些照片似乎都在说,看看我,我终于成为明星了! 但与报纸读者不同,警察和律师们看到的却是犯罪现场的照片,都是些被勒死后丢弃、浑身都是伤的裸尸,眼球凸出,发紫的舌头从嘴里耷拉出来。 这种事是不会发生在艾米丽身上的,萨拉心想。不会的。不可能的,这不过是个恶梦。 这是可能发生的事。 晚上11:05,警方打来电话,说那个电话号码是布洛瑟姆街上一个公用电话亭的号码,并询问萨拉和鲍勃是否与艾米丽的祖父母联系过,或许艾米丽去他们那里了? 于是他俩各自给自己的父母打电话,而那些老人们也跟着一起担起心来。艾米丽当然不在他们那里。鲍勃给警局拨电话,试探着问他和萨拉现在应该干些什么。大概1点钟的时候,又来了辆警车,身着警服的警长又问了很多同样的问题,另外还追问了一些细节。比如她最要好的朋友有哪些?鲍勃最后一次跟他们说话是什么时候?艾米丽以前有离家出走的经历吗?曾跟陌生人出去过吗?她常喜欢去哪里散步? 这个警官严肃认真,对此事很重视,态度也很和蔼。他说,警方会去找艾米丽的朋友们询问一下,如果到早晨艾米丽还没露面,就会考虑进行正式搜寻。 “考虑?”鲍勃问道。“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哦,先生,我们需要知道去哪里找她,真的,我是说,如果你说她去了某个地方,我们就可以从那个地方开始搜寻,可这个案子的情况不简单,对吧?不过,我们会尽力的。我们已经通报各地警局了。” 然后,他也离开了。鲍勃和萨拉都不抽烟,他们能做的就是走来走去、吵架、喝咖啡。午夜2点时,萨拉想起了西蒙!对啊,当然了——肯定是这样!艾米丽和西蒙之间关系并不亲密,但艾米丽那天早晨曾经提到过西蒙。说的是什么呢?“我要像西蒙那样——至少他很幸福!” “你为什么以前没提?”鲍勃吃惊地问她。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没有,”萨拉支吾着说。 “我看你是根本没想过,”鲍勃生气地说。“好吧,我给他打个电话。” “不,鲍勃,我来打。他是我儿子!” “艾米丽是我女儿!今天你造成的破坏已经够多了!”鲍伯出了房间,朝门厅里的电话走去。“如果她真在他那儿,我要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这是他最后一次把我们家弄得鸡犬不宁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许他这样了!” 萨拉坐下,想:我们怎么会这么愚蠢?当然,一定是西蒙——我为何没朝这方面想呢?是因为他现在和鲍勃、和我都隔着一条鸿沟,以致于在这种情形下,我们都不会想到他吗?至少我知道她在哪儿啦。她跟西蒙在一起,不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人扔在野地里。萨拉如释重负,到时我们把实情告诉警方时,人们肯定把我们当成头号大傻瓜! 她蜷缩在沙发上,想听鲍勃在厅里说些什么。并不只是我的错,可鲍勃为什么要把一切都归罪于我?如果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婚姻裂痕,我希望它不会变得更大。这时,萨拉听到鲍勃说话了。 “你很肯定……你跟我说实话,西蒙……如果我到你那儿,发现她和你在一起,我会……是的,好吧……不,我觉得不用……” 鲍勃站在门口,抓狂地说:“她不在那里。” “什么?你肯定是在开玩笑。” “不,我没开玩笑。除非西蒙在撒谎,可我不认为他在撒谎。他发誓没见过艾米丽。实际上,听上去他也很震惊和不安。西蒙还想过来,但我说不必了。” “为什么不让他过来?也许他能帮上忙。” “他能帮什么忙。不管怎样,艾米丽没跟他一起,萨拉,西蒙没见过艾米丽。” “噢,上帝啊,不。”萨拉深受打击,不停地悲叹着。 “是的。是的,恐怕这是事实。艾米丽到底他妈的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我真希望我知道,可我确实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噩梦还在继续。当特里·贝特森早晨9点来到这里时,亨利警长已经在这儿了。特里派2名警察去房子后面的河岸查看,另外4名在村里各处询问。鲍勃刚从河边回来,还穿着雨衣和胶皮靴。他脸色苍白,胡子拉碴,气鼓鼓地盯着特里。 “你他妈是什么人?” 特里拿出名片。“其实,我们以前见过面,纽比先生。在法官的舞会上。” “是吗?好吧,那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需要的是能找到我女儿的人。” “当然。”特里跟着鲍伯进了起居室,萨拉坐在那里,双手紧紧握着一杯咖啡。令特里吃惊的是,她一身摩托车服——黑色的裤子、夹克和靴子。她脸色很不好,因为睡眠不足而眼圈儿发黑,她似乎没看见特里。 “你好萨拉。我都听说了,很遗憾。” 萨拉抬起头,吃了一惊。“哦,是你。你好,特里。” 特里瞥了鲍勃一眼。“你太太和我有时在法庭上打交道,纽比先生。”在那里她让我显得一无是处。好哇,现在我们的处境正好相反。 “是啊,毫无疑问。你打算怎么做?” “我也是刚刚上班,先生。我恐怕要先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上帝啊!艾米丽已经失踪差不多24小时了,可他们居然还派一个生手来办这个案子!” 亨利警长插话了。“贝特森督察是目前为止参与此类案件最资深的警官,先生。如果我们要进行全面排查,他会负责协调整个工作。” “是的,那开始工作吧。大家应该都知道,现在每分每秒都事关重大。”在亨利详细介绍情况时,特里仔细观察着鲍勃,结论是面对这种状况,这个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发泄愤怒和紧张情绪。鲍伯内心交织着恐惧和绝望,这种情绪迫使他不停地打断那个警长的介绍,结果把人家弄得晕头转向。相反,萨拉则默默地啜着咖啡,显然完全陷入了自我封闭的状态。 处理小孩失踪案的基本原则是:首先多方寻找这个小孩,然后寻找问题所在。如果这个小孩儿没有发生事故、没有迷路,那么一定存在离家出走的理由,而且在多数情况下都跟家庭矛盾有关。 这里存在家庭矛盾吗?父亲疯了似的走来走去,母亲则沉默不语。两人谁都没有试图安慰对方,甚至都不看对方一眼。很可能有矛盾。毕竟以特里的切身体验,他知道这个妻子多么令人不齿。 “纽比先生,你很确定你女儿没说过或者做过什么,能让你想到她可能去了哪儿吗?”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没有!我想不出她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那么,昨天有没有发生不寻常的争吵或者家庭矛盾?” “至少没跟我吵。艾米丽担心她的考试,我让萨拉上班前找她谈谈。她本来应该安慰她,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谈的。” “我告诉艾米丽只要按照复习计划做,就没问题。我还答应她在午饭时给她打电话,我打了。”与她丈夫不同的是,萨拉的声音显得很平静、克制。不过,问题就在这儿,特里愤愤不平地想。昨天他站在证人席上时,萨拉就是用同样的克制并带着杀气的口吻对付他,原本是共进午餐的友善同伴,转眼间就变成了舌如利刃的巫婆。如果萨拉以这种方式做人妈妈,天知道她女儿会落下多少心灵创伤。 特里合上笔记本。“好了。我想我已经了解了大致情况。看来到目前为止,亨利警长做得都很到位。汤姆,你手下从河边回来后,让他们加入挨家挨户的盘查工作——这个村子不大,如果她昨天在附近走动,总会有人看到过她。还有派人去公交公司走一趟,问问哪些司机昨天来过这里,给他们看看艾米丽的照片。然后,我要检查一下陌生号码所在的那个电话亭……” “这有什么用?”鲍勃不满地打断他。“如果是公用电话亭,什么人都可以用。” “没错,先生,当然是这样。但是,它是目前唯一可靠的线索,而且,除非是在火车站或者市中心,这个电话亭应该有些固定的常客。大多数公用电话都是这样的。所以我要先调查一下。此外,我需要找你们的儿子谈谈,萨……纽比夫人。” 在萨拉丈夫面前,直呼其名似乎显得太过亲密,但叫她的夫姓也很别扭。 萨拉拿起摩托车头盔,淡淡地、不太自然地一笑。“好吧。我去上班的路上会经过西蒙家附近。你跟我来,我可以直接带你到他家门口。” 鲍勃突然爆发了。“你在说什么呢,萨拉?你不能去工作!我的天哪——艾米丽失踪啦!” 萨拉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静平淡,疲惫中透出坚决。“我知道,鲍勃。我已经骑车到处找过,但没什么用。我不知道她在哪儿,你也不知道。现在有警察帮我们找,我还有工作要干。” “去替强奸犯辩护——而你的女儿也许已经横尸荒野!你简直是疯了!” “疯了的是你,鲍勃。你已经大喊大叫了4个小时,我实在没法儿再忍受了。我觉得艾米丽想回来的时候就会回来的。在这个期间,我在法庭上还有个陈词要做,就这样吧。我方便的时候会打电话。你要跟我去吗,特里?” 特里和鲍勃一样目瞪口呆。“我……不需要,萨拉。你只要把你儿子的地址给我,我能找到。” “哦,好。鲍勃知道地址。”萨拉转向门口。特里感觉她是在梦游,她丈夫试图挡住她的去路。 “看在上帝的份上,萨拉——我需要你留在这里!给法院打个电话,解释一下——法官会延期审理的!” 更令特里惊讶的是,萨拉竟然从鲍伯身边走过,径直走出了门。“别阻止我,鲍勃。我必须去。反正今天上午不管我在这里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差别。” 然后,萨拉就不见了。3个男人听着摩托启动的声音,发动机声逐渐变大,车子吼叫着冲出短短的车道奔上了大路,最后逐渐远去。特里感觉到这里有些不对劲儿,有种超现实的感觉。那个女人把替残忍的强奸犯辩护看得比找女儿还重要。 第十二章 这是阳光明媚,天空湛蓝的一天,萨拉骑着摩托进入约克郡,阳光斜照进办公室,正好投射在桌上那份扎着红带子的案情摘要上。旁边是她昨晚回家前写好的发言笔记。 昨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恍若一夜十年。 萨拉回想着发言内容。这是她来这里,进到办公室的缘由。她多年以来努力学习的不正为了出庭辩护吗?绝不能被生活的突发事件而分神,看准大目标,集中所有精力去努力完成。其它事情,只要顺其自然,都会迎刃而解的。 艾米丽肯定会回家的。 那么,她在庭上该如何进行申诉呢?萨拉埋头看着笔记,试图集中精神。 不管怎样,鲍勃在家,警察是专家,我们不是。 集中精神。关键是推翻“证据的统一性”,这样指控自然就不成立了。赞同陪审团对受害者雪伦的同情之情,但坚称作案的不是加里。让他们接受这种可能性:那个残忍的强奸犯仍然逍遥法外,正在暗中物色另一个受害者,伺机下手,或许物色的对象是个少女。 打住。集中精神。别瞎想。警方没找到头套、手表,除了基思·萨默斯,再没有其他证人。虽然这个证人对我们很不利,但他提供的是间接证据——我该怎么对付他……? 艾米丽,被人揪着头发拖到阴森的卧室里,然后这个人强迫她跪下,打她的脸,强行分开她的双腿……上帝啊,别这样!快停下! “你好啊,小可爱!” “啊?”萨拉抬起头,双手从眼睛上移开。 “你怎么啦?”原来是赛文德拉,他原本兴高采烈的脸上突然现出关切的神情。 “没什么,赛文,没什么。” “怎么回事?家里吵架了?” “比这个还糟糕。家都没了。艾米丽不知去了哪里。” “你在说什么?”赛文德拉在办公桌前坐下。萨拉简明扼要地解释着,尽量轻描淡写。“当然,她会回来的,不过是青春期的孩子使性子,想我们难堪,也就这么回事吧……” “警察到处找她,你居然还在这儿待着?” “我当然在这儿。我还有个案子要辩护,不是吗?最后一天了,陈辞、结语、裁决。你记得裁决吧?” “是的,可是……你可以要求延期审理。这绝对是特殊情况,完全不在你的控制范围内。法官——是哪个,格雷是吧——他会理解的。” “他会吗?也许吧——但他会怎么理解呢?我不能又当妈又做大律师?法庭难道要为女人破例?因为我女儿愚蠢地发脾气,我就拖整个庭审的后腿吗?我才不要,赛文……” “他不会那样想的……” “他会的,赛文,因为他的大男子主义思想根深蒂固,他认为女人就应该待在家里做饭,根本就不该在法庭上乱搅合。即使他不这样想,别人也会这样认为。会有各种议论,你知道的。‘那个萨拉·纽呀,工作能力还行,就是不可靠。因为家里出了问题,就休息一天去照看她的孩子。还是男的好。’他们会这样说。” 赛文德拉摇摇头。“照看孩子和寻找孩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萨拉。要知道,法庭里也不全是没人性的鲨鱼和豺狼。” “不全是吗,赛文?你在哪家法庭工作?”萨拉强挤出苦笑,硬是把眼泪挡了回去。 “好吧……”赛文德拉明白萨拉的意思。所有的大律师都需要好的案子来积攒名气。拿到法律学位的人中,只有不到十分之一参加了律师资格考试;而拿到律师资格的就只有一半能走进律师事务所;那些走进事务所的人,从业初年能做到维持生计的更是寥寥无几。如果某个同事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而放弃手头的案子,别人便会像争抢食物一样蜂拥而上。 “不管怎样,鲍勃在家。校长缺勤一天是不会被解雇的。这就是角色转换,赛文德拉,这就是21世纪男女角色定位的新理念。” “好吧。”赛文德拉伸手在萨拉胳膊上轻拍了一下。“你觉着艾米丽会去哪儿?” “如果我知道的话,你觉得我不会去那儿找她吗?”萨拉的眼神几乎可以把坐在椅子上的赛文德拉烧焦,好在突然溢出的眼泪缓和了她眼中的怒火。“总而言之,艾米丽就是在跟我过不去,赛文。目的是谴责我取得的成功,我不会让她得逞的。” 情感波动如此巨大的萨拉,把赛文德拉吓得不知如何应对。他决定还是退避三舍,从机关重重的情感漩涡里爬出来,躲到了安全地带。 “所以你觉得你能让那个强奸犯脱身吗?” “强奸犯?”艾米丽被拖进一辆面包车的后座,车子行驶数百英里到了英格兰南部,然后她被关进地下室,在虐待和饥饿中死去……“哦,你是说加里·哈克?” “那当然,还能有谁?” “尽力而为吧。”她指指桌上的笔记。“他说自己是清白的,赛文。” “那你就必须为他辩护了。” “这是我的职责。” “也是我的职责。” 两个大律师相视一笑,心里都明白他们很少真正相信自己的委托人是清白的,却还是为他们辩护。赛文德拉站起身。“那就祝你好运了。不过,如果你想让我接手的话……” “别做梦啦。” 赛文德拉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门,让萨拉独自看笔记。 萨拉扬长而去之后,特里关切地看着鲍勃·纽比。这个人似乎没法消停,在屋里走来走去,显得焦躁无比。 “现在怎么办,柏斯先生——警探,我没叫错吧?” “是贝特森,先生。我觉得你应该留在这里,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女儿会打电话回来或者直接就回家了……” “你觉得她会回家?就这么简单?” “通常就是这样,先生。重要的是要有人在家守着,不然的话,她看家里没人,就又走了。” “你说得没错。可是,我想做点什么,在这儿干坐着很不是滋味。我认为萨拉也应该在这待着。” “是的,先生。”特里表示赞同,但他没资格干涉。 “贱人。” 鲍勃说得很小声,所以特里假装没听见。他转身对亨利警长说:“汤姆,你找个警员陪着纽比先生好吗?万一……” “我又不是小孩子!”鲍勃打断了他。“你该派你的手下出去找人——我心里确实很烦,但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好吧,先生,谢谢。但汤姆会不时通报,让你了解最新情况。如果你需要的话,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呃,现在你能告诉我你儿子家的地址吗?” 鲍勃深吸一口气,想尽量使自己恢复镇定。他边写下地址,边嘟囔着:“其实他是我的继子。萨拉认识我之前就生了他。他是个砖瓦匠——哪里有活儿就去哪儿,工作地点不固定。” “好的,先生,我会去找他。还有,我们也会查看那个电话亭。” 正当特里转身要走时,鲍勃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你以前做过类似的搜寻工作,对吧?胜算有多大?” 特里从这个男人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他那难以抑制的恐慌简直要一触即发。“这么说吧,三分之二的孩子通常都会自己回来。所以,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希望很大。不过,即使她不自己回来,我们也会尽全力找到她的。” 出门后,特里对着汤姆说:“好好看着他。我看他随时可能精神崩溃。” 离开的时候,特里心里禁不住想:假如杰西卡或者埃丝特突然消失了,我是否也会像他那样失魂落魄?也许吧——天知道。 我会容忍我老婆像萨拉那样对我吗? 绝对不会。 话说回来,我又没老婆。 在法庭底下的狭小牢房里,加里·哈克愁容满面地看着他的律师。 “我想过了,我要出庭作证。” “为什么?”萨拉站在门边,手里拿着假发套,旁边站着露西。 “如果我不作证的话,法官就真把我当成人渣了,对吧?你自己这么说的。我不会因为我的辩护律师给我一些狗屁忠告,我就坐着等死。” “作为你的辩护律师,”萨拉毫不让步,“我尽可能给你最佳建议。如果你不作证,法官有权提请陪审员注意你的沉默。但是哈克先生,一旦走上证人席,以你那脾气,你会被控方整得体无完肤。” “这话是他妈的什么意思?” “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肯定会利用你说过的所有谎话来激怒你,直到你破口大骂为止,让陪审团鄙视你。在这方面,他是行家里手,稳操胜券,一定会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我以前作过证,你知道吗!你觉得我是个大傻瓜吗?” “我觉着你根本就无法控制你的暴躁脾气。” “简直是放屁,真是太谢谢啦!我他妈的辩护律师居然在开庭前教训起我来了!操,你们这两个没有用的东西!” 萨拉深吸一口气。“我只想从最好的角度为你的案子申诉,哈克先生。如果你想解除委托,为自己辩护的话,随你便。” 加里想了想。“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 “那好。我给你的忠告就是,如果你走上证人席,在众人面前像现在这样破口大骂,那么你对自己的形象所造成的破坏会比法官所能造成的破坏大得多。所以我建议你行使保持沉默的权利,随法官怎么说。” “如果陪审团听他的,会怎么样?我会被判多少年?” “你是说对于如此暴力的强奸行为吗?也许15年。最少8年。” “他妈的15年!不过搞了10分钟,真他妈的!” 加里站着,他的两只大手在身体两侧时而紧攥,时而松开。萨拉未发一言。这就是我来工作得到的报应,她心想。鲍勃说得对。我应该待在家里,寻找艾米丽。我该让这个废物自生自灭!加里在萨拉面前大喊大叫着,两人的脸相距大概只有15厘米,萨拉能清楚地看到他脖子上凸起的青筋。“15年,你还不让我说话?你给我听清楚,要蹲大狱的是我,不是你,漂亮的律师夫人!就因为搞了10分钟。” “你在承认自己有罪吗,哈克先生?如果是这样,我不能再代理你的案子了。”你可以在地狱里烂掉,萨拉心里想,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萨拉准备转身就走,但加里抓住了她的肩膀。 “不,我没承认我犯了任何罪,没向你认罪,也不会向任何脑子进马粪的娘们儿承认我有罪。但我也不会保持沉默。我要上证人席,说出真相,所以你最好也开动你那聪明的脑子。否则,15年后我会找你算账,而且我不会只报复10分钟那么简单。” 萨拉想把加里的手推开,但发现这像掰墙上的砖一样,根本就掰不动。她用手指使劲儿扒拉他的手,不经意间与他眼光相对,令萨拉感到恐怖的是,加里居然在微笑。然后,他放开了她。 这事快失控了,萨拉想。我要快点离开这里。但她不能失态,要保住一些尊严。“很好,”萨拉的声音有些颤抖。“如果你坚持出庭作证,那是你的权利。法庭上见。” 来到走廊上,她看到露西也浑身发抖。这两个女人倚靠在相对的两堵墙上,凝视着对方。“今天很不走运,对吧?”露西说。 “是啊。”萨拉把颤抖的双手按在背后的墙上。“天呐,我在这里干什么?” 露西手忙脚乱地在包里找烟。“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告诉这个混蛋该怎么做了。现在命运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 “是啊。像他那种暴脾气,他也许会直接被带走。” 她们从加里的暴怒中缓过神来后,突然觉得这句话无比好笑,简直把她们给笑疯了。一个看守经过楼梯时好奇地朝她们这边张望。萨拉和露西来到法院大门时还不停地咯咯笑着,就在这时,她们居然撞见雪伦·吉尔伯特。 我的上帝啊,萨拉心想。今天这是撞邪了吗? 我不会那么卖力的,萨拉想。那样毫无意义。即使他并没有真正承认,这个杂种也是有罪的,活该蹲监狱。再说了,我累死了。 萨拉站了起来。“大人,我要传加里·哈克作证。” 加里在复述誓言时稍微有些磕巴,但声音有力、响亮。 “哈克先生,你已经听到了控方针对你提出的所有证据。你是否强奸了雪伦·吉尔伯特?” “我没有强奸她。” “你是否在去年10月14日,也就是周六晚上,去了她家?” “我没去她家。” “很好。咱们一起回顾一下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事吧。那天傍晚你是否在驿栈酒店的派对上见到了吉尔伯特女士?” “是。” “请问你为什么去那个派对?” “我为什么不能去?我有几个朋友在那儿。” “你是有意去见吉尔伯特女士吗?” “不。我已经有……6个月没见过她了,大概6个月吧。” “那你当时看到她是什么感觉?” “哦,没什么特别的。我是说,我给她买了饮料,邀请她跳舞之类。也就这些,真的。”令萨拉吃惊的是,加里看上去很平静,说话时的态度几乎让人觉着他是个值得尊重的人。陪审团认真地听着,脸上还没露出厌恶的表情。 “她见到你时高兴吗?” “不太高兴。她有时就像只母老虎。” 加里又开始撒泼了,萨拉心想。你要是想往火坑里跳,随你便。我才不管呢。 “你们是否有出现争执?” “我让她把表还给我,她说没拿我的表。” “然后你是什么反应?” “我说她是,呃……”加里停了一下,朝陪审团瞥了一眼,似乎在努力克制住自己。“我说那不是真的。我估摸着她把表卖了,所以她该还我钱。” “在争吵的时候,你提高嗓音没有?” “提高了一点。声音小了听不见。” “好吧。在争吵的过程中,你是否有威胁她,说可能去她家里把手表拿走之类的话了吗?” “我没说。” “那你去她家拿那块手表了吗?” “没有。” “那么,你最后见到那块表是什么时候?” “去年她把我扫地出门的时候。” 这个杂种确实在努力,萨拉心想。到目前为止表现尚好,当然这是对他而言。可是,现在愚蠢的谎言要登场了。加里开始要说那个虚假的不在场证明了。 “那请你自己告诉陪审团,那晚你离开驿栈酒店后发生了什么。” “好吧,我碰到了我老兄肖恩,我们一起去了酒吧,在那儿猎艳。” “猎艳?” “对啊。找小妞。找姑娘。” “找到了吗?” “找到两个。”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哦,她们是婊子,就是妓女,所以我们就搞了她们。” “你们付钱了吗?” “我付了我那份儿。10镑。真他妈贵。” “然后呢?” “我回家睡觉了。” “肖恩跟你一块儿吗?” “没有。我们碰到小妞后就分开了。我再也没见到他。” “那个女孩儿呢?她跟着你回家了吗?” “没有。” “她叫什么名字?” “想不起来了,对不起。” “你在那之前和之后都没见过她?” “对,再没见过。反正是不能再找她了,太贵了,玩不起。” “那么,你也听到基思·萨默斯说他那天夜里1点,在阿尔伯特街看到过你。你当时是在阿尔伯特街吗?” “是啊。也许吧。我可能是在那儿。” “是你从遇见女孩儿们的地方回家的路上吗?” “是的,那是回家必经之地。” “基思·萨默斯说你朝他挥了挥手。是真的吗?” “有可能。想不起来了。” “很好。阿尔伯特街与雪伦·吉尔伯特家所在的索普街平行。所以,我再问你一遍,那天夜里你是否去过雪伦·吉尔伯特家?” “没去过。” “你强奸她没有?” “没有。” “那么你是说,你完全是清白的,根本没犯下你被起诉的罪行?” “清白?对,没错。我是清白的。” “很好。请待在原位。” 听到萨拉要传加里·哈克出庭作证,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脸上就一直挂着微笑。现在,他站起来,有些厌倦地叹了口气,手里拿着几张笔记。他全神贯注地看了几秒钟,然后厌恶地扔到一边。 “哈克先生,这些都是你编造的,对吧?” “什么?不是啊。” “你并没有叫肖恩的朋友,是不是?” “我当然有啊。他又没死。” “那他家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离开约克了。一定是离开了。” “你完全是在浪费警察的时间,对吗?” “我他妈的真没有。是他们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不出所料,萨拉想。给劳埃德—戴维斯加1分。不,如果算上他把笔记扔掉的那种姿态,得给他加2分,陪审团太喜欢那种表现了。 “啊,我明白了。你觉得警察调查残忍的强奸案是在浪费时间,是吗?” “我从来没那么说。” “噢?原谅我,我以为你是这么说的。”劳埃德—戴维斯不屑地从镜片上方盯着加里,语气中故意装出一副居高临下、饱读诗书的傲慢,萨拉心想:真是不出所料。他已经刺到加里的痛处了。等着加里爆发吧。 她没料到的是,加里居然没有爆发。他那双残酷的大手紧抓住证人席的边缘,面孔涨红,一句话也没说。 劳埃德—戴维斯又发问了。“你记性不是一般的差吧,哈克先生?” “不。我不觉得。” “那好,告诉我。你朋友肖恩姓什么?” “我不太清楚。我一直叫他肖恩。” “或许,你记得他在哪儿工作?” “他跟我在一起在阿库姆街的麦克法兰公司工作。” “阿库姆街的麦克法兰公司。”劳埃德—戴维斯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你看,你又在撒谎,哈克先生。警方已经查证过了。当时在麦克法兰公司工作的人中没有叫肖恩的。” 这次加里开始大声反击。“我他妈的没撒谎。当时他在,他和我在一起干活儿。格雷厄姆·杜瓦已经说了!” “你把陪审团完全当成傻瓜了吧,哈克先生?他们能相信你有个根本就不存在的朋友?” “我他妈的不是傻瓜!你才是!” 现在的情形正如萨拉预想的那样发展着。劳埃德—戴维斯光滑而突出的唇间浮动着满意的微笑。他刻意选择了下个问题的用词,此举令他很受用。 “那么,你就告诉陪审团。你经常,用你的话说,你经常‘搞’女孩儿却不知道她们叫什么名字吗?” “有的时候是这样,对你来说可能不是。” 法庭内一片暗笑声,萨拉吃惊地看到两名年轻的男性陪审员居然咧着嘴大笑。劳埃德—戴维斯感到自己在这场交锋中没占上风,于是他的语调中开始流露出恼怒。 “这个故事编的不怎么样啊,因为你提到那天夜里跟你在一起的人实际上并不存在,对不对?全都是你编造的谎言,难道不是吗?” “不,我他妈没说谎。” “噢,不,你是在说谎,哈克先生。事实是,当天晚上你见到吉尔伯特女士时你很生气,你想报复她。所以,你离开酒店后就在索普街上等着,直到她回了家,然后戴着头套闯进她家,当着她孩子的面野蛮地强奸了她。这才是事实真相,对不对?” “不对。” “事实就是如此,哈克先生。我们都知道这是事实,因为她认出了你。” “不,她没有!妈的,她不可能认出我,因为……” 加里犹豫了片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显然没看任何东西。萨拉心想:时候到了。这个蠢货真要承认了。倒也是件好事——就算对我不是件好事,至少也能伸张正义。 “呃,哈克先生?她为什么没法儿认出你?”劳埃德—戴维斯洋洋自得地刺激他。他的声音让发呆的加里猛醒过来。 “因为我他妈的不在那儿,这就是原因!因为强奸她的那个家伙不是我!如果警察不是在这儿浪费时间,纠缠这些破事儿,他们早就在想办法抓住真凶了,不是吗?” 两人就这样又你来我往了几分钟,还是毫无结果。劳埃德—戴维斯尖刻地讽刺加里,加里则针锋相对,反唇相讥。当加里终于坐下后,萨拉心想,他既没有完胜,也未酿成灾难。 然而,露西比她兴奋多了。她身上那件特别宽大的蓝色罩衫一点都不适合她,让露西看上去活像一个农妇。结案陈词之前,法官准许休庭15分钟,露西利用这个间隙挑衅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 “冒昧问一下,你打板球吗,劳埃德—戴维斯先生?”她问道。 “呃,打呀。”劳埃德—戴维斯微笑着回答,这是他在整个庭审期间第一次正视露西的存在。“应该说,周末大多花在这上面。” “我从你的盘问风格就看出来了。我觉得就像英格兰队被索维托的‘后备队’逼成和局。” “露西,不带这么损人的。”看着昂首离去的劳埃德—戴维斯,萨拉说。“你总是这样耍弄对方的大律师吗?” “只有在他们把我惹恼的时候,就像他那样。” “你怎么知道他打板球?凭灵感猜出来的?” “哦,不是。他在《名人录》里吹的。他说自己曾经代表伊顿公学和牛津大学出战。是个佩戴蓝色标志的人物。” 萨拉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那微笑像冬日的阳光一样明媚,又迅即消失了。 “我猜加里从来没玩过板球。除非他要用球板来杀人。” 第十三章 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起身面对陪审团,一手紧抓长袍边缘,另一手放在背后。萨拉觉得他的姿态古怪而自负,她真希望陪审团与她有同样的感觉。 劳埃德—戴维斯说自己有责任证明,加里的犯罪是个不争的事实,之后便充满自信地开始总结陈词。“让我们回顾一下加里·哈克的所作所为。去年10月14日夜晚,他故意闯入雪伦·吉尔伯特的住所……” 他开始描述骇人的强暴场景,精确而详细,无懈可击。他用了近1小时,煞费苦心地以现有证据构建加里的罪行,将萨拉的辩护驳斥得体无完肤,像垃圾一样被弃置一旁。一个女人怎么会弄错强奸犯的身份,无论他有没有戴着蒙面套头帽,毕竟他们同居一年多了?劳埃德—戴维斯让陪审团想想自己的配偶——难道因为配偶戴着蒙面套头帽,自己就认不出他们了吗?当然不会。 萨拉刁钻地想,御用大律师会在卧室里戴蒙面套头帽吗?早该有人告诉我们。但话说回来,普通大律师的女儿不也失踪了吗?她的内心在尖叫、在抗议。在某个变态狂的卧室,她们孤独无依。哦,别想了。集中精神。 劳埃德—戴维斯提醒陪审团,雪伦听见了强奸犯的声音、看见了他的身体,他还叫了她儿子的名字。她怎么会弄错?加里有两个明确的动机——对那晚的争吵进行报复,及拿回自己的手表。他很清楚雪伦的住处,知道雪伦单独和孩子们在一起,没有丝毫自卫能力。加里知道手表在哪里,雪伦也看着他拿走了手表。警察之所以找不到手表,是因为加里将手表藏起来了,仅此而已。 加里所谓的不在场证明又是怎样的呢?噢,有3个人证明他不在场,但却没法证明这3个人确实存在。有一个确实存在的目击证人看到他在强奸案发几分钟后出现在雪伦家邻近的街道上。 最后,不得不提及当事人的品行。本案中,有人在说谎,这是确定无疑的。陪审团目睹了雪伦·吉尔伯特和警探出庭作证。这些人都相信加里是有罪的。然后也看到了加里本人。所以,陪审团究竟会相信谁呢?雪伦、她的儿子和警察?或是加里·哈克? 确实如此,萨拉心想,加里的犯罪记录有3页纸之多,还包括对女人的暴力犯罪,真是个不讨好的委托人啊! “我们知道谁在说真话,不是吗,各位陪审团成员?”劳埃德—戴维斯总结道。“我们知道谁闯入了雪伦·吉尔伯特家中,在她两个年幼的孩子面前强奸了她。就是那个人——加里·哈克。” 到目前为止,劳埃德—戴维斯的语气冰冷、平静、有节制,因为犯罪事实本身的恐怖程度足以佐证他的观点。现在,他抬起右臂,指了指加里,然后坐下。 法官看了看表,11点半,未到午餐时间,现在休庭为时尚早。“纽比女士?” 电话亭位于布洛索姆大街,周边有电影院、公交车站、肯德基店,附近几条街上都是维多利亚时代建造的公寓楼。电话亭内贴着一张为顽皮男孩开设法语班的广告。哈瑞·伊斯比好奇地查看电话亭。 特里对着哈瑞和两名身着制服的年轻警员说:“我们有艾米丽的相片,让我们走访一下,看看是否有人见过她,或者知道昨天10:27谁用过这个电话亭。” 这是特里目前掌握的唯一线索。他走访了萨拉的儿子西蒙,但一无所获。当时特里来到都是连栋房屋的布拉默姆大街,开门的是一个凶悍强壮的年轻人,他穿着t恤和宽松运动短裤,黄色短发微微泛红,阔鼻圆脸,一只耳朵上戴着耳环。西蒙将特里领到狭窄脏乱的客厅,边回答特里的问题,边穿上一双旧袜子和沾满泥点的旧运动鞋。西蒙说他继父确实在昨晚两点给他打过电话;但他也不知道艾米丽去哪了。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是1个月之前,在特易购,当时艾米丽和萨拉在一起。他和妹妹不是特别亲密,但他能理解注重学习成绩的父母给艾米丽施加了过大压力。艾米丽也许一两天后就回来了。如果特里要搜查他的房间,西蒙没有意见,不搜的话,他要外出跑步了。 特里动过搜查的念头,但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这个男孩的种种表现都显示了他的清白,但西蒙漠不关心的态度让特里感到不悦。他驾车离去时不禁想到,这是什么样的家庭啊?儿子是半失业的砌砖工人,丈夫语无伦次、几近崩溃,女儿又离家出走。那女人对他们做了什么? 不关我的事,特里坚定地自言自语道。或许,自己该为此感到庆幸。 特里和哈瑞分头沿街逐户调查。有些房屋的楼下是办公室,其它的全部留作卧室兼起居室式的住房。11:45分,他们到大街对面,和片区警察交换意见。 “有两种可能性,长官,”警员克尔急切地汇报说。“一名女子看到一个男人昨天早晨用了电话亭,他打了很长时间,所以她只好在外面等着;还有一个男的说,他的邻居总是在同一时间去那儿打电话,说他有些许强迫症,诸如此类的话。” “那个女人描述这名男子的长相了吗?” 克尔查了查笔记。“大约四十岁,秃头,灰色衣服,驼色外套。” “那个强迫症邻居呢?他的样貌?” 警员克尔脸红了。“我没问,长官。不过他住在7号楼3a房。现在出去了,但据说他每天下午都会在家看电视。” “好的,我们晚点去调查一下,”特里说。“现在我最好回去,见见那对焦急的父母。至少女孩的父亲是真的担心她。” 萨拉想听劳埃德—戴维斯在说些什么,但她没办法聚精会神。昨晚一夜没睡,她在温暖的法庭里打起了瞌睡。恍惚中,她看到艾米丽正在逃走。有人抓住了她的手,会是谁呢?在看清那人的模样之前,她猛地惊醒,扫视四周,不知是否有人注意到了她。感谢上帝,陪审团没在嘲笑她。 萨拉机械地站起身,手里拿着笔记。“各位陪审团成员,正如你们所知,哈克先生被指控犯下一桩骇人听闻的罪行。”她痛苦地想到,他十有八九是有罪的,现在我该怎么办? 她停下来,仿佛陪审团坐在玻璃箱子里,让她无法接触,这奇怪的感觉让她束手无策。那位坐在后方的胖胖陪审员看上去更是一个牢骚满腹的人。 醒一醒,看在上帝的份上,集中精神。你来就是为了干这个。现在好好干。 我做不到,我太累了。 你能做到。 尽管她脑子里乱糟糟的,疲惫不已,她的嘴却不顾这一切,继续说着。“为哈克先生辩护并非要否定雪伦·吉尔伯特的不幸遭遇或是她孩子所受到的伤害。任何正派的男人或女人都会对此深表同情。” 我也不例外,作为艾米丽的母亲,我同情雪伦的遭遇。 “哈克先生的意思非常简单。他说:‘我是无辜的。你们抓错人了。这罪行令人发指,但不是我做的。’这就是哈克先生要表达的意思。” 一个声音萨拉她脑中挥之不去,当孩子把牛奶洒在地板上时,也是这样狡辩的。不是我干的,牛奶自己从杯中跳到地板上。拜托,找个更好的借口吧! 集中注意力! 几名陪审员坐立不安,或是摆弄手指。一个年轻女士抬头盯着精心装饰的屋顶。注意,他们的注意力不在你身上了。加把劲儿! “劳埃德—戴维斯律师说,有证据表明加里·哈克有罪。但这不是事实,各位陪审团成员,难道不是吗?这宗案件中的证据不能令人信服,控方甚至不能证明加里当时就在雪伦家中,更不能证明他实施了强奸,因为他根本就没在那里,各位陪审员。控方的职责就是证明加里去过雪伦家,但他们完全没能证明这一点。让我们仔细研究一下与本案相关的证据。” 幸运的是,萨拉流畅地说出了这番话,但还不够自如、有力,横亘在她和陪审团之间的玻璃幕墙仍然存在。但萨拉在笔记中清晰阐明了案件的逻辑,她急切地查阅着笔记的内容。 “唯一能被算作证据的就是雪伦坚信她认出了加里。但你们记得雪伦当晚喝了多少杯酒吗?她酩酊大醉,各位陪审团成员,她醉得一塌糊涂,同时受到了惊吓。在那种状态下,她怎么可能认出疑犯?你们能吗?一个头戴蒙面套头帽、挥舞着匕首、行凶前只说了三言两语的男人?我对此表示怀疑。我怀疑有谁在那种状况下还会思路清晰。” 效果不错,她开始兴奋起来,进入状态了。要是那个陪审员能停止摆弄他的手表就好了。这很重要,该死的! “当然,吉尔伯特女士感到愤怒、苦恼。她遭受了天大的不幸,想要让某人承担罪责,便怪罪第一个出现在她脑海中的男人——当晚和她吵架的加里·哈克。但她不知道是他,也不可能知道,他的小儿子也不知道。他的儿子很勇敢,不是吗?非常勇敢。但他只是个孩子,母亲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那么其它证据呢?”她问道。“控方声称加里是为了偷一只手表,但手表在哪里?为什么没在加里的家中?蒙面套头帽在哪里?在他家也没有找到。没有精液、指纹以及其他法医证据能证明他曾经到过雪伦的家中。确实有人在不远的街道上看见了加里,但他对此作出了解释。警察声称加里的朋友肖恩并不存在,但有个见过他的人出庭作证了。加里的不在场证明显示他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但那不是此案的关键点。”他们相信加里,但不一定要喜欢他。如果陪审团相信加里,那他就是无罪的,事实就是这么简单。 “各位陪审员,控方未能证明本案不存在合理怀疑。相反,本案存在很多疑点,都是非常合理的怀疑,可以说是漏洞百出。他们既不能证明加里进入了吉尔伯特女士的房内,也不能证明他实施了强奸。因此你们所能作出的唯一裁定就是,被告是无罪的。” 陈述结束,萨拉坐了下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措辞听起来没什么说服力,不像她计划的那样深刻辛辣。但她尽了职,对于加里这种谎话连篇的恶棍来说,萨拉的努力即便没有超出他应得的,也算对得起他了。现在她可以考虑艾米丽的事情了。 法官宣布午间休庭,萨拉立刻起身去打电话。 “你好?”鲍勃的声音听起来满怀期待,又有些绝望。 “鲍勃?是我。有消息吗?” “没有。”当听出是萨拉时,鲍勃声音中的希望渐变成沉闷尖刻的忿恨。“你让你那个强奸犯脱罪了吗?” “还没裁决。你有和警察保持着联系吗?” “有。他们在整个村子内搜索,他们见到了西蒙,并且会追踪那个电话,但那有什么用呢?她就这样离开了,萨拉,艾米丽就这样消失了!” “你整个早上都在电话旁边吗?” “要不然你以为我在干嘛?你应该守着电话,萨拉,这样我就能出去找她!” “裁决一下来,我就回去。但我们没什么可做的,鲍勃,不是吗?如果她是自己离开的,她想回来时就会回来的。” “如果不是呢?” “求你别这样说,鲍勃。她当然是自己离开的。” “那还要这些警察来干嘛?” “鲍勃,我们不要争吵了。我会尽快回家,如果有情况,你可以随时呼我。艾米丽回来后,我会和她谈谈。那才是我真正能帮上忙的时候,也就是当她在家的时候。” “而且是你也在家的时候。这才是关键,不是吗?” “好吧,算是吧,趁我和她都在时,还有你,我们三个都在时。” “好吧。”鲍勃平静地说,然后挂了电话。 走廊中放着辆自行车,特里被楼梯地毯绊了两次。当他敲门时,能听见房中有电视的声音。没人应门。他又更重地敲了敲门,这次有人突然将门打开。 “上帝啊!别打扰我,2点35分了!” 门又突然被砰地关上了,里面的电视声音越调越大。一个愤怒的声音叫喊着“愚蠢的德托里!”之类的咒骂话。然后门又被打开了。 “好啦,什么事?” “我们是警察。”特里出示了证件。“我们能进去吗?” “天啊,真是祸不单行!我没干犯法的事啊!” “我们在调查一宗少女失踪案……” 屋里有一把扶手椅,一张床,床上放着《赛事邮报》。这个男子大约40岁,秃头,穿着磨损的灰色衣服,警觉地盯着特里他们。特里说明了来意。 “是的,我昨天早上是在那里打了电话。但不能因此认定我是诱拐儿童的嫌疑犯,对吧?” “对,当然不能,先生。但我们必须例行调查,仅此而已。你能告诉我们电话是打给谁的吗?” “当然是我经常打给的那个人。”男子用拇指指着电视。电视没有声音,但画面是一匹赛马轻快地慢跑进冠军围场,周围是狂喜的人群,有马主人、驯马师、骑师和马夫,都为他们的幸运欢呼不已。 “赔率1比33的那匹该死的马本来不被看好,但后来却成了终点线上的抢手货,而我只赶上赔率1比4的时候押了20英镑。听起来少得可怜,是吧?但对我来说却是一笔大赌注。我投注的那匹该死的马领跑时间过早!” “你的意思是电话是打给赛马投注人的?” “你说对了,小子。我靠这个挣过大钱,以后还有机会的,我向你保证。行了吗?” 当沮丧的特里准备离开时,哈瑞·伊斯比问道:“你是否注意到在你之前打电话的什么人,先生?” 男子皱了皱眉。“我不知道。噢,等一下,我想前面是有人在打电话。好像是个大学生,这附近大学生很多。有时他妈整晚都在放音乐,砰砰砰的噪音。” “你能描述他的外貌吗?” “长头发,扎着马尾,有只耳朵上戴着耳环。我想我以前见过他,就在那栋房子里。”他指向窗外。“不过,我也有可能记错。” 特里在门外翻看着今早调查的名单,男子所指的房子有8间起居兼卧室式住房。那天早晨,有3个房间的主人不在家。 萨拉试图在法官的庭审总结中找出不公正之处,但一无所获。法官对各方面的证据都予以充分强调,并要求陪审团特别留意“认定同一”的问题,以及他们对两名关键证人——雪伦·吉尔伯特和加里·哈克——的证词真实性的看法。 如果他们还有判断力的话,就会让加里坐牢,萨拉心里这样想着。 法官重申陪审团应该漠视媒体的相关报道,不理会雪伦对加里攻击其他女人的评论。 “在本法庭,被告只因一项罪名而遭到起诉,这是陪审团唯一应该考虑的事情。鉴于吉尔伯特女士的种种断言,我必须强调,除了这项罪名,被告没有因其它侵犯妇女的犯罪行为遭到起诉。为了公平起见,你们应该了解这一点。” 萨拉感到非常意外,法官这样说,一定是对罪名成立胸有成竹了,如此天衣无缝的总结也许还会让我失去上诉的机会。我在庭上的表现一定糟透了。 但她不再像以前那么在乎了,陪审团刚退席,她就直接去打电话了。 “鲍勃,有消息吗?” “他们打电话问艾米丽认不认识住在布洛索姆大街的大学生。她认识吗?” “据我所知,没这么个人。” “我也是这么说的。她怎么会和大学生们来往?她只是个孩子。” “俱乐部。聚会。她参加过一些类似的活动,你知道的。” “她还很小,萨拉!” “她都15岁了。我遇见凯文时,也就她这么大。” “上帝啊!别跟我提他!” 但你当时不在场,鲍勃,萨拉心里想,你不知道那种感觉。当我初次遇见凯文,有一阵子,就像中了魔法一般。仿佛这个世界曾经只有黑白两色,然后有人一下子就将它变得五颜六色。也许艾米丽也在经历同样的事。 “你什么时候回家?”鲍勃问道。 “裁决下达以后,我必须等判决。” “是的,当然。总不能让你的强奸犯委托人失望啊,是不是?” 萨拉将电话挂断,心里想着,我以前从没这样恨过鲍勃。他为什么总是戳到我的痛处?让我因为出来工作而感到愧疚?或者因为他知道我以为艾米丽根本就没有遭遇危险,只是和某个男孩在一起,就像我和凯文那样?他不能忍受这点,因为作为一个情人,他连凯文的一半都赶不上,从来都是这样。 尽管凯文是一个无情、自私、傲慢、狂妄的讨厌鬼,不具备我们一直要求女儿具有的聪慧、勤奋以及善解人意等特点。当然,鲍勃是对的,这真是个灾难,但是……哦,艾米丽,你选择和什么样的男人一起私奔了? 如果你还有选择的余地。 等待宣判的时刻总是十分紧张,但今天,萨拉没有任何感觉,这在她职业生涯中是头一次。萨拉独自回到法庭,内心麻木,像被实施了麻醉一样。 “各位陪审团成员,你们选出负责发言的陪审团主席了吗?” “是的。”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站了起来。 “陪审团主席,请用‘是’或‘不是’回答如下问题。关于强奸雪伦·吉尔布特的指控,你们是否达成了一致的判决?” “是的。” “对于这项指控,你们判定被告加里·哈克有罪还是无罪?” “无罪。” “太棒了!”喊声来自她身后,萨拉和众人转过身,看到站在被告席上的加里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法官冷冷地注视着他。 “如此一来,哈克先生,你被无罪释放了。” 当加里离开被告席时,萨拉起身向公共基金索取律师费用。在法官转身感谢陪审团时,萨拉收拾起自己的法律文件。 “祝贺你,这是值得你骄傲的光辉胜利。”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强装有礼地说,同时试图挤出一丝泰然面对失败的微笑。 “谢谢。”萨拉心想,如果在其它情况下,她一定感到无比自豪,为这样的成就而得意洋洋。审判前媒体大肆报道,御用大律师与自己舌战当庭,相信加里有罪的法官严格掌控庭审,这些不利条件使萨拉的胜诉来之不易,但艾米丽的失踪让萨拉感觉胜利味同嚼蜡。 在法庭休息室,萨拉看见雪伦·吉尔伯特在不停啜泣,她的朋友在旁安慰。加里也看到雪伦了,他大笑着,前臂向上猛拉,做出足球运动员欢庆胜利的传统姿势——胜利! 第十四章 “他们怎么说?” “谁?警察吗?没说什么。”鲍勃和萨拉四目相对,他的脸色苍白、倦怠,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责备的目光。“你真的在乎吗?” “好啦,鲍勃,我当然在意。他们怎么说的?” 鲍勃深吸了一口气。“只有那位警探说了些要紧的事,我想他姓贝特森,就是今天早上那个。他说有人看见一个年轻人在昨天10:27前后用过那个电话亭。但此人也许是住在布洛索姆大街上的3个年轻人之一。问题是他们都不在家,我猜警察只是坐在外面监视而已。” “监视?” “等着这些家伙回来。很荒谬吧?现在,艾米丽可能就在某间公寓里。我说,你们为什么不能撞开房门,到里面查看一下!这事关我的女儿,一个15岁的孩子!但他们说,哦,不行,他们不能那样做。他们需要搜查令,他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他们还不能断定这些年轻人是不是和此事有关。真是可笑!我应该到那去自己看个究竟!” “没用的,鲍勃,他们得依法行事。破门而入前,他们得先尽量联系居住者,这是法律规定的程序。” “法律,法律,法律!”鲍勃大吼大叫。“你满脑子都是法律,是吧?艾米丽都失踪超过一天了,但谁都不在乎这件事!” “别犯傻了,鲍勃,我在乎!” “鬼才相信呢!你整天都待在该死的法庭里。怪不得孩子离家出走,她的母亲就是个冷血动物!” “鲍勃,求你了!我们还不知道她离开的原因。” “我们不知道吗?是不知道,但我能猜到。”鲍勃走到餐柜前,倒了一杯威士忌。“话说回来,你那该死的诉讼结果如何?” “无罪释放。”鲍勃的表情和格雷法官听到判决时的表情如出一辙,先是惊讶,然后是忧虑和厌恶。法官由于久经职业历练,感情外露也只是瞬间的事,但鲍勃就不同了,表情持久,不加伪饰地愤愤不平。 “你帮他脱罪了,是吧?让一个强奸犯逍遥法外。我想你一定为此感到自豪吧?” “不,根本不值得自豪,鲍勃,但是……” “但你胜利了。问题是你也认为他有罪,是不是?” 他们以前几次提到过这个案子,只是在更为心平气和的场合,普通的夜晚。鲍勃太了解萨拉了,不会被她欺骗。 “他从未承认犯过这桩罪行,鲍勃。我不是陪审团,我是他的辩护律师。” “那么现在……”鲍勃让嘴中的威士忌绕着牙床打旋,仿佛用酒麻醉牙痛似的。“……现在,那个强奸犯逍遥自在了,天知道他在哪里,就像我们的女儿艾米丽那样无处可寻。这让你感觉不错,是吧?” “当然不是这样……” “这真让我恶心!”鲍勃喝完酒,大步走到门边,穿上外套。 “鲍勃,你要去哪儿?” “出去。沿着河岸走走,去寻找艾米丽,去哪都成。你守着电话,也让你尝尝那种滋味!” “鲍勃!”但他还是走了,两个小时后才回来。他回来后,从傍晚到深夜,两人要么互相指责,要么沉默寡言,间或努力休战和解,但都无果而终。快到黎明时,精疲力竭的鲍勃睡着了。早上8点时,他起床洗漱、穿衣,然后来到楼下。 “你要去哪?”萨拉问道,她颓然坐在扶手椅中,倦怠地盯着花园。 “去工作,就像你昨天那样。我需要批阅一些报告,它们没我签字就不能执行。然后……我不知道。我不能干坐着。你会待在家里,对吗?”他这次的口气更像是请求,而不是侮辱。 “如果你想我待在家里,我就在家。假如有消息,我会给你打电话。” “好的。” 但结果是,这个电话恰恰没能打通。 特里走进学校操场时,他的手机响了。杰西卡活泼地挥挥手,给他个飞吻,然后就蹦跳地跑开了;但那天早上埃丝特心情很糟糕,几个男孩将她的书撕烂了,特里许诺要和她的老师谈谈此事,当他们从吵闹拥挤的孩子堆中穿过时,7岁的埃丝特紧紧抓住特里的食指。 然后他的手机响了。 特里暗暗地咒骂了一声。他已经反复叮嘱他们不要给他打电话,除非是紧急情况。他从内侧口袋摸出电话。“我是贝特森。” “长官,你负责的失踪案有进展了。他们找到具尸体。” “哦,不。”特里在操场中间停下脚步。“在哪里找到的?” “在河边的灌木丛里,离正在建设的品牌专卖店不远,有个男人早晨遛狗时发现的。” “你为什么认为这和纽比案有关?” “衣着,长官。已经派车去查看了,他们说少女身穿蓝红相间的夹克,和你散发传单上的描述吻合。她的喉咙被割断了。” “早上好,贝特森先生!你好,埃丝特,今天过得好吗?” 一位身穿米色衬衫和花格裙子的女人向他们走来,她是埃丝特的班主任,为人友好,有慈母般温柔的性格。她注意到埃丝特焦虑的神色,蹲下来向她微笑。“你是来找我的吗?” “好的,我马上就过去。”特里关了电话,向女人微微点头。“是的,我们是来找你的,但我还有些急事……” “爸爸!”埃丝特紧握着他的食指,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你要遵守诺言!” “好的……好的,亲爱的。”特里低头,看见女儿快要哭出来了,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我可以陪她进去待一会儿吗?” “当然,跟我来。” 敞亮的教室空气清新,这里装点了孩子们的绘画,悬挂着各种鱼类的彩色图片,还摆放着精心安排的有关自然界和海洋的各类饰品,这是孩子们本学期学习的主题。特里没有心思去考虑埃丝特的书被撕的问题以及她和男孩间的小纠纷。多亏了她的老师布朗女士,她不但准确把握了事情的经过,更能提供完美的解决方法。五分钟后,埃丝特已经舒服地坐在布朗女士膝上了,于是特里向她告别,他穿过衣帽间时,正碰到孩子们在里面挂衣服和书包,他左闪右躲,终于从叽叽喳喳的孩子堆里走了出来。 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的工作是很了不起的,他在心里想着,穿过操场,来到他停车的地方。我今天该怎么通知萨拉·纽比呢?对不起,亲爱的,你养育了15年的那个孩子,此刻正躺在河边,她的喉咙被人割断了。 上帝啊! 像所有的死尸一样,这具尸体看起来让人感伤。自从妻子死后,这是特里第二次面对尸体,他通常的应对方法就是告诉自己这已经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而是截然不同的事物,它不仅是谋杀犯抛弃于此的物体,也是原来的栖居者在死后的旅途中不再需要的外包装,丢弃的一具皮囊。特里想,一定会有某种来世存在,否则生命就到此为止了。 尸体扭曲地躺在地上,后背和一侧着地,四肢伸开,脸部扭向一侧,被荆棘和荨麻部分掩埋。脸的左上方沾满了泥土,眼下颧骨处有一块淤青,特里用带着胶乳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抬起脸的另一侧,看到树枝、泥土和残叶在尸体脸上留下的印迹,蚂蚁和虫子忙碌地在其间爬行。特里放下了那张脸。最引人注目的不是脸部或者苍白僵硬的四肢,而是喉部猩红的切口,宽到足以容纳成年男子探手进去的程度,伤口深可见骨,切断的肌腱也暴露出来,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染红了女孩的衬衫、手臂和周围被践踏的草地。 特里小心翼翼地查看着犯罪现场主管杰克·米德尔顿所指的位置。尸体所在的灌木丛离河边小路有几米远,估计那名男子清晨遛狗时走的就是这条小路,意外撞见了这令人不快的情景。 “看起来像你在寻找的失踪者,是吧,特里?”杰克·米德尔顿说道。杰克穿着白色工作服,戴着胶乳手套,手上拿着印有艾米丽·纽比照片的印刷品。照片上的艾米丽自信地微笑着,照片原件就摆放在萨拉的壁炉台上,下面是萨拉对艾米丽衣着的简短描述。 “可能是,”特里沮丧地表示同意。“从脸部看不出,但发色和夹克特征吻合。可怜的孩子。什么时候发现她的?” “我想大约是7点半。当时她已经死去数小时,四肢已经相当僵硬了。” “法医什么时候来?” “马上就到。”他们正说着,一个身着西装、体型修长的年轻人赶了过来,手里拎着医用箱包。特里朝他走过去。 “琼斯医生是吧?” “是的,病人在哪里?” “在那。请根据这位警官的引导走,我们不想毁掉任何足迹。” “不必担心。我会尽量避开泥地。我上周才刚买的这双鞋,纯手工制作的。” 特里以前和安德鲁·琼斯合作过,知道他为人处事一丝不苟、周密敏锐,缺点是有些爱慕虚荣,面对尸体总表现得戒心十足、麻木不仁,投入的感情充其量就像厨师长看待一块儿上好的牛肉那样。 他对尸体的初验非常迅速。死亡是不言而喻的,死因同样明显。当犯罪现场主管给尸体拍照时,特里问道:“死亡时间大概是什么时候?” “根据四肢的僵硬度,我估计是10到12个小时以前。” “那么是昨晚深夜了,大概在午夜前1小时,是这样吗?” “是的,不能更精确了。” “在实验室尸检之前,你还能确定哪些事?” “很显然,喉部伤口是致死原因,动脉被割断,动脉血四溅。据我推测,凶器是一把刀,可能从身后下手,疑犯惯用右手,可能是揪住头发让受害者抬头,露出喉部,然后从左至右切割。一定是把大而锋利的刀,也许是把大砍刀,切割深度直达脊柱。进一步尸检后才会有更多发现。” “还有其它外伤吗?脸上有瘀伤,对吧?” “是的,不确定受伤时间。她曾被强暴过。” “什么?”我的天,特里心想,还能有多糟糕啊?琼斯医生对他投以嘲弄似的微笑,毫无人情味。 “你没掀她的裙子吗?恐怕强奸是确定无疑的。没穿内裤,大腿内侧血迹斑斑,阴道有瘀伤。这至少算是个好消息。” “好消息?你怎么认定这是好消息?” “我们肯定会找到精液。如果你们的预算够用,我们可以做DNA检测,结果一出来就可以定他的罪。一锤定音,无可争辩。” “我们必须首先抓到他。似乎还要找到她的内裤,在这附近吗?” 特里扫了一眼杰克·米德尔顿,后者摇摇头。 琼斯医生耸了耸肩。“也许被作为纪念品带回家了。把它当成泰迪熊,晚上放在枕头上。”琼斯看见特里脸上的厌恶表情,不再说下去。“抱歉,我知道这是卑鄙下流的谋杀。当拍照结束后,我们就将她运回实验室。一经确认身份,我就立刻着手验尸。你知道她是谁吗?” 特里叹着气,这正是他惧怕的事情。“是的。我想,这是我们唯一能确定的事。” “你丈夫在家吗?” “鲍勃去学校了。今天轮到我守在电话旁边,作为对昨天的惩罚。”萨拉强作微笑,很清楚自己在特里眼里一定是一团糟。第二晚以来只睡一两个小时,除了喝咖啡,就是争吵,这可不是最佳养颜法。特里皱着眉头,萨拉以为特里还因为加里·哈克的案子怒气未消。他当然生气,但他脸上隐含着更深层的忧虑,萨拉不愿承认地极度不安。她不由得颤抖起来。“你要喝些咖啡吗?” “不,谢谢。纽比女士……” “请叫我萨拉。我们仍是同事,不是吗?在某种程度上,还算是同事,或者你还在责怪我……”萨拉跟他闲聊,特里有些欲言又止。 “我们找到一具尸体。” “什么?哦。”萨拉突然坐到椅子里,仿佛腿上的筋被割断似的。“我的上帝。”她用手捂住了嘴。 特里坐在萨拉对面,等待她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想,这简直像在伤害一个人,我还不如拿枪走进来,直接朝她开枪。如果有这么一把枪,只吓人而不杀死人,那我现在用的就是这把枪,对方的反应是一样的。震惊经常是痛苦前的麻木。 萨拉颤抖着深呼了一口气,抬头看着特里,眼中是无声的哀求,但她没有开口问他。 “非常抱歉。我们认为是艾米丽,但还不能确定。女孩年纪与艾米丽相仿,身穿你描述的那件蓝红相间的皮夹克。” “她死了?”萨拉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希望,或者说是祈求。 “是的。” “哦,上帝啊!”泪水突然奔涌而出,如果不是特里及时抱住了萨拉,她整个身子都会瘫倒在地上。特里很别扭地跪在萨拉坐的扶手椅前,她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哭泣不止,这样的姿势他们保持了足足有一会儿。特里抱着她,拍着她的后背。“对不起,亲爱的,非常非常抱歉。” 过了几分钟——对他们来说,仿佛是一个世纪——萨拉挣扎着站起身。特里从兜里掏出一包事先准备的面巾纸。但这包纸巾怎么这么难拆开。 “谢谢。”萨拉拭干眼睛,睫毛膏已模糊了一片,又擤了擤鼻涕。“特里,真是她吗?” “我们认为是,但不能百分之百肯定,恐怕我们需要你或者你丈夫去确认死者身份。” “哦,上帝啊,不!艾米丽!她伤得严重吗?” “恐怕是这样,是的。但你只需辨认她的脸就行。” “告诉我。”萨拉淡褐色的眼睛直视着特里,仿佛一只野猫在保护自己的幼崽。 特里本来不想告诉萨拉。“她被割断了喉咙。但你必须去辨认尸体,萨拉,我很抱歉。如果你愿意,可以让你丈夫去。” “我打电话给鲍勃。”萨拉磕磕绊绊地来到电话旁边。学校秘书接听了电话。“对不起,纽比夫人,他出去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要为你捎个口信吗?” 告诉他,他的女儿被别人割喉了。“不用,让他给家里回电话,可以吗?有重要的事找他。” 萨拉转身对特里说,“他不在学校。” “你想等他回来吗?” 萨拉深吸一口气。“不。”她啜泣着,用手捂着嘴,摇晃着站直身体。“不。我想见她,特里。我现在就想见她。” 回到学校让鲍勃获得少许宽慰。鲍勃的秘书是一位慈祥健谈的女人,她已经将他昨天离开的原因告知所有人了,因此一路遇到的同事都对鲍勃表示了同情,他只好一一接受。有一阵子,鲍勃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在学校报告上签字,但到上午10点前后,一阵强烈的不安突然袭来,让他惊慌失措。 “我要出去一下,达格特夫人。如果你遇到无法处理的事,就问约夫人。” “好的,当然。别为我们担心。非常遗憾……” 坐在车中,鲍勃对西蒙的怀疑又涌上心头。他想起来,前天与西蒙通话,这孩子的声音显得鬼鬼祟祟的,为什么到现在也不来个电话,询问一下是否找到了艾米丽?即便他们的关系不好,艾米丽毕竟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啊。西蒙就是这种人,一有机会就挑动艾米丽反对鲍勃,并以此为乐。 鲍勃开车径直来到西蒙的住所,将车停在外面的街道上。他敲了几次门,又透过窗户瞧了瞧,但无人应门。他透过信件投递孔大声叫喊,“西蒙?西蒙,你在吗?……艾米丽——艾米丽!是我,是爸爸!” “我猜他溜掉了,老弟。总算摆脱他了,你也是这样吧?” “什么?”鲍勃忽地转过头,为自己弓着身子、嘴对着投递孔的姿势感到难为情,于是直起腰来。一个干瘪老头站在他身后的人行道上,他头戴鸭舌帽,穿件年头很久的羊毛衫,脚蹬软拖鞋。“你是谁?” “阿奇博尔德·马伦,住在街对面17号。”男人用拇指指向街对面。“你是房东派来的吧?” “不,我是……西蒙的继父。” “哦,那么你不会想听我要说的事了。”老头慢吞吞地走开。 “不,等等!”鲍勃抓住他的胳膊。“你想告诉我什么?” 老头穿着拖鞋站在排水沟旁,考虑了一会儿,然后从羊毛衫的衣兜中掏出一个古旧刺鼻的烟斗,将斗钵倒置,开始用尼古丁渍染黄的小手指刮掉烟斗上的灰烬。“嗯,就是一些争吵拌嘴,仅此而已。” “什么争吵?求你告诉我,也许这很重要!” 老头疑惑地上下打量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你,你可是他的继父。”他试着吸了吸烟斗。 “听着,我确实需要知道。我的女儿失踪了,我正到处找她。昨晚有个女孩来过这吗?你知道吗?” “女孩?是的,也许来过。你女儿长什么模样?” 鲍勃开始描述艾米丽的外貌,老头则从兜里掏出一个烟草袋,开始往斗钵里装烟。他低头全神贯注地装烟,鲍勃压抑着心中腾起的怒火,他不得不面对这个老混蛋油腻腻的布帽顶部,描述着他生命中最珍贵的人。但当他提到艾米丽蓝红相间的皮外衣时,老头突然抬起他狭窄干瘪的脸。 “是的,没错。她当时穿的就是那件衣服。” 希望在鲍勃的脑海中闪过。“谁穿了什么?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嗯……”老头现在装满了那该死的烟斗,然后将它放入嘴中,点燃一根火柴,布满皱纹的手拢着烟斗,缓慢长久地喷着烟雾。“大概是昨晚10点半。我正要上床睡觉,电视开始播放晚间新闻,我不想看,早前都看过了,我刷完牙,穿着长睡袍从浴室出来——那就是我的卧室,有黄色门的那间,因此我可以清楚地看到……”烟斗似乎熄灭了。他又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斗钵,火焰飘忽向下。 “是的,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有人在争吵。摔门声和尖叫声,像是一个姑娘和一个小伙子,我就探头看着他们吵,我是说,我不像有些人那样好管闲事,但这是人的本性,不是吗?” “你看到了什么?”鲍勃不是个暴力的人,但他此刻真想一把夺过老头叼着的烟斗,扔到脚下踩个稀巴烂,他双手在背后紧紧攥住,极力遏制住这种强烈的冲动。 “喔,那个姑娘,就是穿着蓝红夹克的,她就和他站在路中间,扯着嗓子互相叫骂,你来我往地大闹!” “‘他’是指住在这里的年轻人吗?西蒙·纽比?” “那是他的名字吗?是的。我当然认得他。以前也见过那姑娘几次。反正是,他想把那个女孩拖回屋里,但她不肯,他就用手击打她的肋下,下手很重,把她打得撞到了那辆车的身上。”老头从嘴中拿出烟斗,指着街对面一辆破旧的小轿车,脸上挂着邪恶的笑意。“那场面,真够刺激的!然后那女孩气冲冲地朝着街那边去了,他回了屋。在里面待了一小会儿。” “待了一小会儿?你是说他又出来了?” “是啊,大概过了10分钟或者20分钟,开着他那辆福特车离开了,之后再没见到过他。他现在也没回来,是吗?” 西蒙的车确实不在。鲍勃怒不可遏,西蒙打了艾米丽,下手还那么重,把她打得撞到车上!鲍勃记下老头的姓名和地址,然后驱车回家。 我就知道,如果我努力,总能找到线索的。我终于有了线索!我要先回家给警察打电话,然后出来找那个混蛋西蒙。 但为什么西蒙会殴打艾米丽呢? “萨拉,我们准备好了。”特里回到沉闷阴郁的等候室。萨拉蜷缩着身子,坐在一名女警员旁边,不知怎么,她显得缩小了一圈。“你确定能够面对这一切吗?” “不,我不确定。”萨拉脸色很难看,难道是那个肮脏的绿色塑料面的沙发反光造成的,还是她真的病了?特里心里犯着嘀咕。 “如果你需要,我们可以等一会儿。” “不。”萨拉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让这事赶紧结束吧!”女警员推开房门,萨拉独自走了进去,特里和女警员跟在后面。 尸体就躺在走廊对面停尸房的手推车上。尸体表面覆盖着床单,房间内的一切都被精心整理过——看不到开胸的伤口,没有锯成两半的颅骨,没有浸泡的内脏。只有清洗干净的各类器具,分门别类、各归其位,还有一面墙上的尸体冷藏柜,紧闭的柜门就像更衣间里狭长的储物柜。萨拉首先闻到了一股气味,像医院中消毒剂的味道,但又不同于医院。福尔马林?医院不会保存没生命的尸体,医院是维持生命的地方。 屋内一阵寂静。法医病理学家琼斯医生站在手推车的前端,他头戴一顶白帽子遮住头发,架着一副圆眼镜,年轻的面庞上表情庄重肃穆。特里心想,琼斯医生也许有些傲慢,但他知道在悲伤的亲属面前如何表现。当萨拉走向手推车时,她的鞋在乙烯基塑料地板上吱吱作响。特里紧跟在她身后一侧,女警员跟在另一边,两人随时准备在她晕倒时扶住她。 “我是法医病理学家,纽比夫人,”安德鲁·琼斯说,“我们只想让你看看她的脸,仅此而已,如果你认出了这具尸体,就告诉我们。你准备好就告诉我。” 萨拉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琼斯轻柔地将床单拉起,拉到下巴的位置,动作极其小心,仿佛不想再对其有所伤害。喉部裂开的伤口被第二张床单巧妙地遮住了,但左脸颧骨处的瘀伤和叶子、木棍在坚硬苍白皮肤上留下的痕迹统统暴露无遗。萨拉全身战栗,几欲倒下。特里和女警员扶住她的手肘。特里的手能明显感到她在不停地颤抖……“那么,”特里轻柔地问道,“萨拉,是她吗?” 萨拉抖得更厉害了,身体前倾,双手抓住推车的边缘,猛烈地摇着头。 “不是,”她最后说道。“不是,她不是艾米丽。不,不,不,她不是!不是艾米丽,不,不,不!”萨拉转身看着特里吃惊的眼神,泪如泉涌。“不是她,特里,不是艾米丽,谢天谢地!” 特里张开双臂拥抱着她,心中也在感谢上帝,这个可怜的女人,但这是谁呢?越过萨拉的肩膀,特里看见琼斯医生震惊地挑起了眉毛,又一阵啜泣过后,萨拉从他的怀中后退到一边,他例行公事地开始询问。 “如果这不是你的女儿,萨拉,你知道她是谁吗?” 如释重负的微笑和痛苦的咧嘴并没有很大区别,特别是在泪眼模糊时。“对不起,我太恶毒了,我不该这么高兴,但我高兴只是因为她不是艾米丽,和这个可怜的女孩无关。是的,我知道她是谁。” 门铃响时,鲍勃正在给警局打电话。电话那端的值班警官笨得出奇,仿佛完全听不懂鲍勃在讲些什么。 “听着,这很重要,贝特森督察回来时,请你转告他。他越早知道这一点,我们就能越快见到我的女儿。她可能会受到伤害。” “请等一下,先生,我会将你的电话转接到负责此案的警务人员那里。”电话线那头传来了又一阵铃声。鲍勃刚要起身去看看谁在门外,就听到电话里传来说话声:“纽比先生?我是侦缉总督察丘吉尔,我知道,贝特森督察还没有和你联系?” “没有。但我可能发现了很重要的线索。我今天早晨到我继子的家中,你知道……” 鲍勃刚要进一步描述他的发现时,门铃又响了,几秒钟以后,他听到前门被打开,有人在说话,好像他们已经进来了。他迟疑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侦缉总督察丘吉尔利用这个空档说道:“哦,非常抱歉要通过电话告诉你,纽比先生,有个很不幸的情况。贝特森督察今早在河边的树林中发现了一具女孩的尸体,我想他已带你妻子来辨认……” 确实有声音从门厅传来,然后厨房门被打开了,鲍勃手一松,电话掉在地上,喋喋不休的说话声继续从那端传来。 “纽比先生?你在听吗,先生?我非常抱歉地通知你,那很可能是你女儿的尸体……纽比先生?纽比先生,你还好吧……” 丘吉尔听到电话那端传来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哭喊声。丘吉尔心想,我真不该这样做,我应该花些时间,亲自登门告诉他,但他作为一校之长,我本以为他有较强的自制力,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总督察,你是说一具女孩的尸体吗?”鲍勃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的语调有些诡异且不合时宜,听起来更像是大笑,而不是哭泣。 “是的,先生。很抱歉,我只能以这种方式告知你……” “哦,没关系的,不必担心,请勿见怪。反正那不是我的女儿,没有关系。” “你确定吗,先生?” “是的,确定。她就站在我面前,和那个年轻人在一起,我想是他把艾米丽带走的。” “他没带走我,爸爸,”艾米丽认真地说。“是我自己决定走的,而且我们一起回来了。你看到了,我没有离家出走,如果你愿意听,我们会把所有的事解释清楚。” 鲍勃放下电话,再次拥抱了他的女儿,既是安抚女儿,更是安慰他自己。然后他有些冷淡地看着站在她身边的年轻人,对方梳着马尾,胡子拉碴,正平静地握着艾米丽的手。 “好的,我想你最好解释一下,你有很多事得解释,小姑娘。” “那么,她是谁?”特里问道。 “是我儿子的女友,贾斯敏。噢,是前女友。哦,上帝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觉得西蒙有一段时间没和她见面了。” “但你十分确定?完全肯定?” “是的,我确定。哦上帝啊,她的父母大概也要经历这一切吧。” “恐怕是的。你知道他们的地址吗?” “我不确定,我好像记在什么地方了。你介意我们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吗?我想找个地方坐下。” “当然可以。” 坐在走廊对面肮脏的绿色沙发椅上,萨拉渐渐镇定了下来。女警员给她端来了一杯热茶,她胡乱翻着自己的记事本,找到了贾斯敏母亲的地址。她喝了一大口茶,露出痛苦的表情,说道:“最糟糕的是,我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女孩,当然,我从没想过会发生这事。” “但你儿子和她交往了一段时间。” “是的,我想有将近一年。我和她处不来,也许我在她眼中就是个恶婆婆。” “也许你该把知道的都告诉我,我还得和你儿子谈谈。” “哦,当然可以。”萨拉一定是惊得大脑迟钝了,所以现在才想到这点。她看到特里神情严肃,还透着怜悯。哦,不,千万别是西蒙,她心里想着。“你不会认为他和此事有关吧?” “我现在还不清楚,”特里谨慎地说,“但至少,我必须问他几个问题。” 第十五章 “你们最好老实交代,到底跑哪去了?”鲍勃面对沙发上的一对年轻人,心中如释重负,但仍然一脸严肃地问。艾米丽紧握她身旁这个留着胡须的年轻人的手,就好像他们从出生时就握在一起似的。鲍勃注意到这两个孩子都搞得像街头流浪汉一样脏,但女儿脸上容光焕发的神采令他的心不由下沉。 “嗯,你看啊爸,我们去参加示威游行,在一个平台上过了两宿。那真是棒极了,爸,你可以真切感觉到树木就在身边低语,还能看到所有生活在树林当中的小鸟和松鼠!那片树林如此和谐,而人们只为建一个破购物中心而要将它砍掉……” “不,等一下。”鲍勃举起双手,打断艾米丽的话。“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啊?” “我是拉里,”那个胡须稀疏、头扎马尾的年轻人说道。“我想你就是鲍勃吧。” “正是,”鲍勃满不情愿地承认道,因为男孩直呼其名而气不忿。“我是艾米丽的父亲,我相信这一点你已经知道了。” “嗯,对啦,你瞧,这件事是因我而起的。我是说,艾米丽离家两天这件事。” “你们去哪了?” “去参加示威啊,爸!”艾米丽插嘴道,“你听没听我说话啊。你瞧,拉里打电话给我,是3天前吧?就在我快被考试整疯了的时候……” 第一次听艾米丽爆粗口,鲍勃相当震惊,艾米丽以前几乎从不在家说脏话,更别提像这样脱口而出了,这倒是跟她身上沾的泥土和羊毛纹牛仔夹克风格相符,说到这件夹克,鲍勃隐约感到它看上去不一样了,而眼前这个容光焕发、自信昂扬的艾米丽也和以前判若两人。 “……于是,他就问我要不要一起来参加示威,我就去了,爸,那里帅呆了,我是说,那感觉比其它任何事情都来得真实。那里的人确实有胆量反抗那群他妈的蠢货王八蛋,阻止他们把树林夷为平地。我是说,你知道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吗?那里有的树已经超过150岁了,而那群混蛋竟然带着电锯、开着起重机杀进去,几分钟之内就把树都砍倒了。没人在乎这一切!真是让人开眼界啊,爸,大开眼界!” “所以,你就在那里过了两个晚上?”趁艾米丽停下喘口气的功夫,鲍勃终于插上一句嘴。 “是啊,很抱歉我没打电话回来,爸,我真的非常抱歉,但我没带手机出门,你瞧,我好端端地回来了,是吧……?” “你有没有想过……”鲍勃刚要开始咆哮,前门这时被打开了,萨拉和督察特里·贝特森一同走了进来。 当萨拉看到艾米丽就在眼前的时候,只是静静地站着不动,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令鲍勃惊讶的是,贝特森竟然用一只胳膊搂着萨拉的肩膀。艾米丽站起身,紧张兮兮地笑着。“嗨,妈。” 出了什么事儿,鲍勃暗想,萨拉忽然就呆若木鸡了,这事儿终于触动到她了。她干嘛站着不动? 艾米丽向前跨了一步,神色紧张,但萨拉静止不动,鲍勃暗想不妙,萨拉丝毫没感到如释重负或者欣慰,而是怒火中烧。这个生性残忍而报复心重的贱人——看到孩子终于回家,她想的竟然是要如何惩罚她!这时萨拉伸出手臂把女儿紧搂在怀里,泪如雨下。鲍勃边看边想,她起先没有反应,接着却又反应过度。艾米丽眼中也噙着泪花,但更像是出于难堪和内疚之情。 哭了将近两分钟之后,萨拉向后退步,慢慢地摇摇头。 “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去参加保护树林的示威了,妈。和拉里一起去的,这就是拉里。” 萨拉完全无视那个年轻人,就好像他是块木头,艾米丽刚巧把它拽回家,丢到沙发上而已。 “你根本没想过,是不是……?我们以为你死了!” “哦妈,别太夸张了。我是说,我确实没打电话回来,但也不至于……” “你知道我为什么跟警察一起回来?我刚刚去了停尸间,艾米丽,那里有一具尸体,他们还以为是你。” 片刻惊诧的沉默之后,艾米丽的脸色越来越尴尬。“但那也太傻了,妈!怎么会是我呢?我好好的……” “一点都不傻,艾儿,那尸体穿着你的外套。” “我的外套?哦……哦不。”特里在一旁看着,暗想,从没见过哪个人的脸能这么快从羞红变得煞白。艾米丽眼看着要倒下,特里跨前一步从胳臂底下架住她,扶她坐到沙发上。萨拉头一次看了看鲍勃,继续说着。 “死的是贾斯敏,贾斯敏·赫斯特。她被割喉了。” 艾米丽回过神来之后,特里询问了她露宿在外的经历。艾米丽偎依着男朋友,茫然回忆起她在示威营地遇见贾斯敏的情景。艾米丽认识她,但不是特别熟;只知道她曾是西蒙的女朋友,仅此而已。艾米丽并不常和哥哥见面,跟他的关系也很一般。艾米丽浑身战栗,挪开了视线。 “艾米丽?”特里温和地继续问。“你还知道些什么吗?” 她一开始说得太小声了,特里让她重复了一遍。“贾斯敏也是啊,”她大着胆子嘟囔着。“她跟西蒙总是闹矛盾。她告诉我,他们吵架了。” “艾米丽,看在老天的份上!”萨拉低语一声。 “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艾米丽?”特里问道。 “有一阵子了,我想。那就是她离开西蒙的原因。她不是……不再是他的女朋友了。她跟了另一个男人,也是游行者之一吧,那个名叫大卫的,是吧?”她询问似地掉转头去看拉里。 “他的名字是大卫……布罗迪,”拉里赞同道。“我记得他是个护士。” “住址呢?” “我不知道,不好意思。”年轻人捋了一下他稀疏的胡须,摇了摇头。鲍勃强压心中对这个男孩强烈的恼怒和怨恨,就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只要他立马离开、不再回来,问题就都消失了。 “不用担心,我们会查清楚的。”特里又转向艾米丽。“那她为什么会穿着你的外套?” “我们换衣服穿了,这件是她的。”艾米丽瞧着身上这件牛仔夹克,忽然大感惊骇,几乎想要甩掉它,最终却把它紧紧搂在怀里。“她说自己不睡在户外,我穿这件睡在外面会暖和一些,而且我从来都不喜欢那件蓝红相间的皮外衣。对不起啊,妈,我知道那是你送我的,但是……” “没关系,”萨拉轻声说。 “你们什么时候换的外套,艾米丽?”特里继续追问。 “就是当天晚上,星期三吧,对吗?没错,就是星期三。” “当时贾斯敏要去哪里?” “回她男朋友家吧,我猜。我记不得了。” “你有没有再见过她?” “没有。”艾米丽又哭了起来。“今天就先这样吧,”特里站起身,对萨拉和鲍勃说。“我随后会来录取正式口供,为了审讯的需要,但并不着急。至少你们的女儿已经回来了,那么我就告辞了。” “目前为止,我们有哪些发现,法医?” 让特里大为恼怒的是,韦尔·丘吉尔竟然拿着一根火柴剔牙,即使不是这副德行,在验尸报告的首次分析会上,他的出现仿佛是在批评特里办事不利。 “正如大家所看到的,死因相当明显。有人企图砍掉被害者的头,这引发大出血,脖子上的伤口深及颈椎。” “关于凶器,有什么发现吗?” 琼斯医生耸了耸肩。“大而锋利,也许带有锯齿。” “带有锯齿?你能够看出来?”特里问。 “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有可能。你看看骨头上的创痕,是这里。在显微镜下观察之后,我会了解更多情况。也许是刺刀或者猎刀之类的,刀刃很长,至少有6英寸。” “这么说疑犯是蓄意行凶,”韦尔·丘吉尔说道。 “除非他在河边行走的时候需要一把6英寸长刀来自卫,”琼斯医生面含嘲讽地说。“你们找到凶器了吗?” 特里摇摇头。 “好吧,要是你们找到了就送到这里来。我会检查刀刃是否与创痕相符。凶器上还会沾有血迹,除非凶手已经将其彻底清洗过了。凶手的衣物上肯定也会沾有血迹。” “受害者脸上的淤青又是怎么回事?”特里问。“他先打过她吗?” 琼斯医生皱起了眉。“如果他打过,也是在行凶前较长时间下手的。那个淤青比致命伤早几个小时形成。与死亡时间并不吻合。但这一处创伤却吻合——顶多是稍早一些。” 琼斯拂去罩着女孩下半身的被单,她臀部和阴部展现在特里面前,生前那里是最富吸引力的迷人焦点,死后只是苍白无力的一堆肉。曾经轻盈柔软的姑娘,现在却成了停尸桌上的残骸,任由他们切割、探查,刺探她最私密之处,整个切开,便于探查。 “外阴有创伤,这儿,还有这儿,阴道也有伤痕,这些创痕较新,依我看,肯定是死前半小时内形成的。” “找到精液了吗?” 琼斯医生竟然笑了,得意洋洋地挥舞着显微镜载玻片。“嗒嗒!只找到一点点,但也足够说明问题了。毋庸置疑,只要你们众位抓得到这个邪恶的臭小子,我就能送他进监狱。” 丘吉尔笑了,“至少是个不错的进展,现在我们就差犯罪嫌疑人了。” 特里离开纽比家之后,他们四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互相盯着,就好像是遭遇炸弹袭击之后的幸存者。鲍勃仍不能完全接受贾斯敏已死亡的事实,也唯独他被那种洞悉前因后果的惊骇所纠缠。西蒙在老头门外并不是跟艾米丽吵架,那个女孩是贾斯敏,肯定错不了!这点十分重要,他刚才为什么没告诉特里·贝特森呢? 如果他说了,萨拉会怎么想?她总是护着西蒙,现在就在保护他。“你不该说什么西蒙跟贾斯敏吵架之类的事,”她对艾米丽说。 “但这是事实,妈妈,她亲口告诉我的。” “没错,但你怎么就不明白?警方会以为是西蒙杀了她!”萨拉开始焦躁地踱步。“警察都是这么办案的,像这种芝麻大的事就会让他们的调查走偏,转而怀疑到西蒙头上,我的天啊!” “别傻了,妈——他肯定不会杀她的。” “当然不会,不会的——但你不应该口无遮拦。”忽然之间,萨拉的注意力被艾米丽身边的年轻人分散了去。他在这里是干嘛的,她掂量着。我们不需要他在这里。她尽量展开一个彬彬有礼的、女主人式的笑容。“我想你该走了。” “嗯,是啊,好吧。”年轻人准备站起来。“这时机的确不对。” 但艾米丽又把他拉回到身边。“不!我想要他留下来。我才刚回家你就在想西蒙的事了,对不对,妈?至少拉里是关心我的。” “照这么说,我们不关心你?我们找你找了整整两天,艾米丽!而且贾斯敏现在死了!” “我明白,妈,这太可怕了。” “你并不明白,也没办法完全了解。我刚刚去看过她的尸体,穿着你的外套。艾米丽,我以为那尸体会是你!” “所以,这都是我的错,是吗?”艾米丽恼怒地摇头,满眼是自怨自艾的泪水,萨拉冷冷地想,青春期的孩子,总以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年轻人一只手环抱住艾米丽的肩膀,一只手轻抚她的头发。“亲眼目睹尸体肯定很糟糕,纽比夫人,”令萨拉吃惊的是,他竟然大着胆子和萨拉搭话。 “是,的确很糟糕。”引起这么多事端的罪魁祸首竟然跳出来做和事佬,这让萨拉迷惑不已。她仍尽力维持礼貌,“你瞧,我真抱歉没记住你的名字。” “拉里·戴森。” “好吧,拉里,趁着你在这儿,能不能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叫艾米丽一起去这个……保护森林的抗议活动,还一连去了两个晚上?你也能看出来,你们惹了多大的麻烦。” 萨拉尖刻的语气更加激怒了艾米丽。“他没有叫我去,我自己要去的!” 拉里点点头。“是啊,没错,的确是这样。也许你没有发现,纽比夫人,但艾米丽当时真的非常不开心。她跟我说了自己的感受,当我提到我要去哪里的时候,她要求跟我一起去。没人会知道贾斯敏会出事。而且实践活动也很重要,就跟做功课、提高成绩一样重要。” 没等萨拉开口说话,鲍勃就用他一贯的校长口吻说道,“普通中等教育证书考试可不是普通的学校考试,年轻人——它会影响你此后的人生走向,你要是个学生的话就会明白的。” “我的确是个学生,谢谢您了,在圣约翰大学读书。” “好吧,挺不错的。学什么专业?” “地球科学。我的确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学习环境知识,同时也在尽力为环境改善尽一份力。” “你应该打电话回来,艾米丽,”萨拉说,“难道所有人都没带手机吗?” “是应该打电话,但我以为一打电话你们就会跑来吃了我——就像你们现在的表现一样!走吧,拉里,我们还是离开的好。”艾米丽猛地站起来,但鲍勃堵住了去路。 “哦不。你哪儿都不许去,不准再乱跑了。” “爸!求你——让我走!” “不行。”萨拉认为鲍勃要强行拖住艾米丽了,那可实在太可笑了,因为鲍勃笨手笨脚、四肢极其不协调,但他说得很对,艾米丽肯定不能就这样又离家出走。现在肯定不行,尤其是经历了这一系列揪心事之后。萨拉站在鲍勃身边,跟他同一阵营。鲍勃要是没什么话能让艾米丽乖乖待在家,萨拉可有一大段说辞。 “听着,我们都受到了惊吓,你现在出走也毫无益处。再说,艾米丽,你还不满16岁,如果拉里跟你发生了性关系,他就是犯罪。你明白这一点的,是不是?” “是啊,但这话言之过晚了!” 沉默。母女俩互瞪着对方,“你是说,你已经……” 艾米丽笑了,“没必要那么震惊,妈,每个人都做过了!包括你自己!” “那不一样,”萨拉软弱无力地回答道,“你知道那是……” “不,没什么不一样,西蒙出世的时候你多大?16岁?” “你没怀孕吧?”鲍勃插话道。 “哦,得了吧,爸!我还是有些理智的,至少比妈妈强。我把拉里带到这里来见你们。这很重要,妈。” 照这样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那么多年前,我父母是不是有同样的感觉呢?萨拉心头纷乱的思绪怎么理也理不清——愤怒,悔恨,深深的失落感,自己和鲍勃在艾米丽的眼中变得日益疏离。面对贾斯敏的惨死,萨拉很难将注意力都放在艾米丽这事上。她得尽快告诉西蒙有关贾斯敏的事,可怜的小伙子,但要先解决眼前的事。 萨拉看着站在自己眼前叛逆的年轻情侣,回忆起自己当年就是这样的,我和凯文肯定跟他们现在一模一样。她也开始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喜悦,伴随着极大的不安以及逐渐升腾的好奇,好奇这个瘦削邋遢的年轻人是怎样像个吉普赛小偷似的潜入自己家中,偷走了她的宝贝女儿,此外,她实在不想重蹈自己父母的覆辙,也不能再重演自己和鲍勃对西蒙教养偏失的悲剧。对于艾米丽,我们不能再犯错了。 鲍勃内心也在挣扎,“你看,艾米丽,宝贝儿,我们不是山顶洞人。你想交男朋友没问题。但你没必要搬出去,真的没必要。你还太小了。这里是你的家啊,看在上帝的份上。” 艾米丽犹豫了。“是啊,爸,这是我们回来的原因。但如果你们不接受拉里……” 萨拉又开口说道,“我们才刚刚认识他,艾米丽,而且才经历过有生以来最可怕的两天。也许你和这位年轻人相遇是上天的恩赐,我们愿意试着去了解他,真的。但拜托你,不要走。” 艾米丽事后回想,那是有生以来母亲第一次开口求她。她犹豫了,拿不定主意。拉里轻轻拽了拽她的手,把她拖回沙发那边,替她作好了决定。 “我去煮咖啡,”鲍勃说,“我看大家都需要来点儿咖啡。” “这个案子由我接手,贝特森,”韦尔·丘吉尔漫不经心地盯着停尸间外的石阶。“你手头上已经有很多悬案要去攻克了。” 特里呆住了,这个决定绝不是体恤他个人的辛劳。“我能问问原因吗,长官?” 丘吉尔大步走向他的车,“很简单。这是个引人注目的案子,可能会吸引媒体的广泛关注,我们警方必须以精英部队全力以赴。” “你认为我不够精英,是吗,长官?”丘吉尔言语当中的侮辱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丘吉尔试图平复特里的情绪,他想用胳膊搂了搂他肩膀,但一瞥到特里脸上的表情便立刻收回去了。 “我认为呢,特里老弟,你的心思都在别的事情上。就拿今天早上来说吧,你甚至连去犯罪现场取证都迟到了……” “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学校陪孩子,长官。不过陪她多待了几分钟,但对孩子却很重要。” “对啊,没错,这就是个好例子。我们都很清楚你家里的情况,但这对工作可没什么帮助。瞧瞧哈克的案子——那个恶棍逃脱了,为什么呢?因为他精明的女大律师抓到你在审讯的时候说谎了!都登上《晚报》了——约克警探诓骗强奸疑犯,这对建立公众对警方的信心有何帮助呢?你倒是说说看!” “那不过是玩弄辞藻,律师们的惯用伎俩。” “那也是因为我们办事不力,才让律师有机可乘。况且她还找到了一个你早该发现的不在场证明人。所以我们就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变成公众的笑柄。今晚的头条会是什么呢,你想过吗?‘连环强奸犯再度犯案’?” “很有可能,长官。”特里点着头,回想着克莱顿和惠特克强奸案之后媒体报道的一系列标题。“但这一次我们有机会抓到他了,毕竟,贾斯敏·赫斯特的被害手法与玛利亚·克莱顿如出一辙——被刀割喉,弃尸在露天荒野——但这一次凶手留下了精液,很有可能这个凶手也杀害了克莱顿。” “又是你那一套连环强奸案理论,是吧,特伦斯?”丘吉尔大笑。“难道你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跑来告诉我说加里·哈克就是全部案子的凶手!是我在做梦吗?说吧,是我在做梦。” “不,长官,我的确是这么说的。” “现在他又重获自由了,而三起强奸案仍然悬而未解,是四起,如果算上这一起的话,你甚至没法证明哈克杀了那个女孩!”看到特里脸上的表情,丘吉尔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哦,得了吧,你还真以为是加里!” “可能性不大,长官,因为在她遇害6到8小时之前他被宣告无罪释放。但我并未发现犯案动机,也没有找到他与谋杀案的关联。” “没找到?”丘吉尔满脸同情地看着他。“那么我建议你把注意力集中在既有的事实上。有没有什么线索?” “有一个,长官,算是有。我打算今天迟些时候去问话。” “那么,你是要去找谁问话?” “一个名叫西蒙·纽比的小子。他是贾斯敏·赫斯特的前男友,他们显然是吵了一架,随后贾斯敏离开了他。” “纽比……纽比……”丘吉尔思考了一下,“我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呢?” “他的母亲,长官,”特里不情愿地承认道。“她刚巧是加里·哈克的辩护律师。” 丘吉尔的嘴角隐约含有一丝坏笑,“你开玩笑吧?” “没有长官,我没开玩笑。” “那就对了,干得好!”丘吉尔大笑起来,“你有他的住址吗?” 特里将地址告诉他,丘吉尔跨上汽车,迅速离开了,一路上仍在狂笑。特里叹了口气,想到萨拉在贾斯敏尸体旁浑身颤抖的模样,想起法医病理学家琼斯医生的话,“证据确凿——只要你们众位抓得到这个邪恶的臭小子,我就能送他进监狱,这点毋庸置疑。” 特里想,这就是雄心勃勃的侦缉总督察一直渴求的案子,可以使他在媒体上露脸的大案子。 第十六章 傍晚时分,特里找到了贾斯敏·赫斯特的母亲。据萨拉所言,贾斯敏的父亲离家去澳大利亚了,她母亲和年幼的妹妹住在大教堂附近的小出租楼中。特里见到一位50来岁、高挑健美的女人在宽敞的厨房中做饭,一位漂亮的12岁黑发女孩在写作业,双脚搭在桌下的老阿尔萨斯犬身上。 女人很友好,微笑着欢迎特里。我的话将会毁了你的生活,特里心想。“请问你是米兰达·赫斯特夫人吗?” “是的。你要租房子吗?” “不,不是的。”特里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你是贾斯敏·赫斯特的母亲吗?” “是的。”屋内温馨幸福的气氛开始变得不和谐起来,那感觉就像听到有人用指甲慢慢刮黑板时发出的刺耳声音。“她惹了什么麻烦吗?” “我恐怕有坏消息要告诉你,赫斯特夫人,你最好坐下来。” 在特里的脑海中,那尖锐刺耳的声音愈来愈大。 鲍勃没跟萨拉讨论这件事。他知道如果告诉她,萨拉一定会和自己大吵大嚷。她会想要阻止他;但同时又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内心的挣扎与矛盾会将她撕成碎片。鲍勃觉得必须独自承担这个责任;而萨拉最好一直被蒙在鼓里。 即便如此,鲍勃按动电话键时手指还是不由得颤抖起来。 “警察局,您需要什么帮助?” “呃,你好。我想找……他叫什么名字来着?……负责调查贾斯敏·赫斯特死亡案的那位警探,请让我和他通话。” “请稍等。” 谢天谢地,至少警局没在电话中播放维瓦尔第的音乐作品,并穿插着电话录音,声称所有警探此刻都很繁忙。电话中只有沉默,鲍勃仿佛能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耳中的奔涌声。 “你好,我是侦缉总督察丘吉尔。” “呃,你好。”鲍勃双手颤抖,用一张面巾纸蒙住电话听筒。他的良知在尖叫,这太愚蠢了,你是个成年人,是位中学校长,你不能玩这么愚蠢的把戏,但这很奏效,我在电视上看到过。鲍勃对着被蒙住的话筒说:“你们在调查贾斯敏·赫斯特的谋杀案,是吗?” “是的,是这样。”听起来丘吉尔有些迷惑。“你知道什么情况吗?” “你应该去询问一个叫阿奇博尔德·马伦的人,他住在布拉默姆大街17号。你记下来了吗?” “是的,但他知道些什么呢?” “问他昨天是否看见西蒙·纽比了,他会告诉你一切。” “请问能告诉我你的姓名吗,先生?” “不能,对不起。”鲍勃猛然撂下电话,用那张纸巾抹了抹前额。他都做了什么?这感觉很糟糕。犹大的形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在园中上吊的叛徒犹大。他现在知道原因了。他出卖了自己的继子!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了。而且,这件事做得这么隐秘只会让情况更糟,而不是更好。鲍勃永远也没法解释这样做的缘由,进行道义上的辩白,因为没人知道是他干的。 他颓然在桌边坐下,双手抱着头,低声咕哝着。 “鲍勃?”萨拉走进来,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和肩膀。他能感到她指尖的紧张,但至少她在努力。“好啦,这几天糟糕透顶,但至少艾米丽现在平安回来了。如果我们互相支持,会渡过难关的。” 鲍勃一言不发。令他吃惊的是,萨拉居然温柔地抱着他的头,将其贴在她胸脯上,他喜欢这样,双方忙碌的生活里已经中很罕见这种亲昵的动作了。他想要放松,但身体还是僵硬冰冷。 “鲍勃?怎么了?跟我说说。”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但鲍勃说不出口。他转过身,环抱住他妻子,一言不发,默默地感受着她身体的温柔和力量。他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出犹大的形象,他的尸体吊在客西马尼园那棵树上,来回摇摆。 韦尔·丘吉尔兴高采烈。虽然告密者的声音有些古怪,但它证实了特里的怀疑,这个叫西蒙·纽比的男孩的确与谋杀案有关。丘吉尔叫上哈瑞·伊斯比、特蕾西·利瑟兰和迈克·坎德,几人径直赶往布拉默姆大街。他使劲拍打着西蒙家的前门,但无人应答。 “好吧,我们去会会他住在17号的邻居。” 阿奇博尔德·马伦热切地同他们打招呼,会意地微笑,露出泛黄的牙齿。“你们来晚了,年轻人。那个小伙子早就走了。” “你是指谁,马伦先生?” “西蒙·纽比,他就住在对面。他的车整日都没出现。”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我吗?我不知道,小子。我只知道他昨晚在街上打了那个女孩之后就出去了。女孩离开后,他就开车走了。今早他的车也没开回来,我也没再见到他。” 在街上打了那个女孩之后,这句话是关键。当丘吉尔和侦缉警长利瑟兰给马伦做笔录时,情况变得越来越明晰。西蒙殴打了女孩,大约10分钟后,驾着一辆蓝色福特车离开了。他们让马伦看了死者的照片,他毫不犹豫地认定她就是西蒙殴打的女孩。 “真是个漂亮姑娘——你是说,她死了?这下可有的瞧了。报纸上将登满她的照片,肯定的!” 他们来到大街上,韦尔·丘吉尔连珠炮似地发出指令,好像他急着要赶飞机似的。 “哈瑞,去联系驾驶员及车辆登记中心,追踪这辆车,蓝色福特车,登记的车主是西蒙·纽比,住在布拉默姆大街23号,记下了吗?迈克,监视他的住所,如果他出现,立刻逮捕他。特蕾西,去他父母家,看看有什么线索。我去申请搜查令。” 辨认了尸体后,米兰达·赫斯特坐在绿色的塑料沙发上,脸色惨白,目瞪口呆。 一位女警员递给她一杯茶。 “有谁会对你女儿下此毒手呢,赫斯特夫人?”特里问道。 “没有,当然没有!她不认识那种禽兽不如的人,她怎么会?” “据我了解,她认识一个叫西蒙·纽比的年轻人?” 米兰达抬起头,泪水把她的睫毛膏洇成了一片。“西蒙?是的,他们住在一起,大概……6周前他们分手了。你认为这事是他干的?” “我们现在不能确定任何事,赫斯特夫人,我们只是在调查。据你所知,他们争吵过吗?” “是的,那是她搬走的原因。” “我知道了。之后她又交了一个男朋友,是吗?” “对,是大卫。他好像姓布罗迪……抱歉,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赫斯特夫人。你知道大卫·布罗迪的地址吗?” 米兰达写下地址,特里朝女警员点头示意,她当天早些时候目睹了萨拉·纽比经历过相似的痛苦。“叫辆车送赫斯特夫人回家,行吗?” 特里看着两人慢慢走出去,他用手挠着头发,心想:还有多少次?上帝。还要经历多少次? “纽比夫人吗?我是侦缉警长特蕾西·利瑟兰,我想要问你一些问题,可以吗?关于你儿子西蒙。我们最好进屋去。” 看来调查已经开始了。萨拉表情严峻,带着特雷西来到客厅。“我丈夫在睡觉,也许你不知道最近几天我们有多难熬。” 鲍勃确实在楼上睡觉,艾米丽和拉里去河边散步了,但萨拉和鲍勃现在不必担忧了,她会回家的。在下午时,他们四人已达成了一致意见,萨拉真心希望这能奏效。也许艾米丽和拉里正聊着这事呢。 内容很简单:如果艾米丽能待在家里完成普通中等教育的考试,拉里可以随时来看望她。如果他愿意,可以帮助艾米丽复习功课,但必须认真复习,鲍勃警告他们,不能锁上卧室的房门。她母亲是真正的大律师,熟悉法律对16岁以下女孩的相关规定。 萨拉本来捏一把汗,但拉里和艾米丽居然同意了,这让她如释重负。这不算是威胁,因为几天后就是普通中等教育考试,一个月后就是艾米丽的16岁生日。好在拉里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艾米丽,至少能理解她父母的良苦用心。萨拉也很喜欢拉里。他天真,充满激情,年轻人不都这样吗?他长得也不难看,如果洗去他身上的尘土,萨拉不难想象,在他破旧衣服掩盖下的轻盈瘦削的身体还是相当迷人的。艾米丽当然也是这样想的;她还亲身验证过了。不管萨拉自己当初做过什么,萨拉不希望自己的女儿现在就和男孩发生性关系。 如果这个男孩能守在艾米丽身边,给予她情感上的支持,眼下看来是最好不过的事了。在这方面,她和鲍勃最近都做得不够;而现在,又发生了贾斯敏和西蒙这件不幸的事,他们就更顾不上艾米丽了。萨拉对鲍勃睡觉并不感到惊奇;她自己也坐在扶手椅中沉思有一小时了。 警探的来访很不受欢迎。“你们想知道什么?” “你儿子西蒙和贾斯敏·赫斯特曾是恋人关系吗?” “是的,他爱她。我刚想把这消息告诉他,你们就来了。” “好的,我尽量不耽误你太多时间,”特蕾西婉转地说。“你能谈谈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萨拉语速缓慢,措辞谨慎,描述了他儿子和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孩之间的关系,她现在已经躺在停尸间了。一年前,西蒙认识了贾斯敏,带她来过家中几次。她魅力逼人,轻盈敏捷,西蒙非常迷恋她。萨拉对她却不以为然。这个女孩待他儿子的样子,似乎暗含鄙视,仿佛西蒙像哈巴狗一样跑前跑后让贾斯敏很受用。但萨拉反复强调,西蒙爱这个女孩;爱她所做的一切。 “他们从没吵过架吗?” 萨拉耸了耸肩。“吵过,他们分手了,大概6周以前。她从西蒙的住处搬出,和另一个男孩好上了。”萨拉突然闭口不言,她不想告诉这个女人,西蒙曾私底下对萨拉说过,贾斯敏偶尔还去找他,就为了上床。 “那你知道你儿子现在在哪里吗?” “我想,在他家吧。我正要去看他。有些事在电话里说不清楚。” “在你去之前,纽比夫人,”特蕾西·利瑟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有证据表明,有人昨晚看见他与貌似贾斯敏的女孩在一起,后来他离开住处,再也没人见过他。”特蕾西将老头的话简要复述了一下。“你知道他会去哪里吗?” “不知道。”这个消息深深触动了萨拉。“是谁告诉你有关这老头的事?” “我无权透露这个消息。” “你们把西蒙当作嫌疑犯了,是吗?这可怜的孩子也许还不知道贾斯敏已经死了呢!” “如果是这样,我们需要和他谈谈,”特蕾西谨慎地说。“他也许是贾斯敏生前最后见到的人,他目前好像不在家。西蒙有经常拜访的祖父母、亲戚或是朋友吗?” 萨拉不情愿地将她父母的地址和一张西蒙的镶框照片交给了特蕾西,她心想,先是艾米丽,现在是西蒙,从未料想过自己会如此心痛。 “复制照片后,请把它还给我。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侦缉警长特蕾西·利瑟兰。” “好的,利瑟兰警长,我希望你们也在寻找其他嫌犯。西蒙没杀这个女孩,他不可能这样做,他不是凶手。” 类似的话特蕾西从嫌犯的父母那里听过很多次了,她只是以超然的专业态度表示同情,萨拉自己在工作中不也是这样吗? “我希望你是对的,纽比夫人。我希望如此。” 丘吉尔兜里揣着搜查令,看着迈克·坎德砸开了门锁。 西蒙房子的楼下有厨房和客厅,楼上有两间卧室、一间浴室。下陷的扶手椅和沙发上凌乱地放着杂志、袜子和毛巾。空啤酒罐在墙角堆成小山,上面的墙上贴着曼联队的海报和倍耐力年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味道,大概是有些啤酒罐里剩余的啤酒变质后散发出来的味道,在一处壁龛的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电视机、录像机和音乐播放机,看着还很新。 “我以为这小子是半失业的砖瓦匠,”丘吉尔惊奇地盯着这些东西,说道。“他从哪弄的这些东西?” 迈克·坎德耸了耸肩。“也许是他父母给的?他们不缺钱。你要知道,现在的孩子都觉着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在搜查厨房,这时哈瑞·伊斯比在楼上大叫道,“长官!过来看看这些东西!” 哈瑞在那间较小的卧室里,看来这房间不是用来睡觉的。主要的家具是带衬垫的运动凳。地板上零散地放着举重用的杠铃和杠铃片、跳绳、拉力器、皱巴巴的运动服、袜子和运动鞋。 “真是个运动狂啊,”丘吉尔羡慕地说。“有什么可疑之处吗,哈瑞?” “是这些,长官。”哈瑞小心翼翼地提起一只运动鞋。韦尔·丘吉尔看了看,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只运动鞋老旧、磨损,还沾满污泥。它悬在空中慢慢旋转时,他们能看到鞋底上有些许沙砾和污泥,鞋面上有棕色、绿色的污迹,可能来自泥土和草丛。鞋底的花纹看着十分眼熟。 “尸体旁边不是有一些脚印吗,长官?” 丘吉尔脸上渐渐浮现出微笑。“是的,哈瑞,确实有脚印。” “鲍勃?醒醒,我给你拿来些东西。” 鲍勃吃惊地坐起身。萨拉已经很久没像这样给他端茶送水了。“哦,谢谢。”他挠了挠蓬乱的头发。“几点了?” “下午5点半。”萨拉将茶杯放在床头柜上。“睡得好吗?” “挺好的。”鲍勃和衣而睡——他也有年头没这样做过了。他心怀感激地品着茶,然后,记忆的闸门又打开了,他眉头紧蹙。“天啊,真是一团糟啊!” “警察来过了。” “为什么?” “拿西蒙的照片,询问他和贾斯敏的关系。他们把西蒙当作疑犯了,鲍勃。” 鲍勃呡着茶,刻意回避她的视线。“为什么?” “一个目击证人声称他看见西蒙和一个疑似贾斯敏的女孩在一起。那男人说,西蒙打了贾斯敏。” “哦。” 萨拉走到窗前,风吹过花园的柳树,沙沙作响,她能望见远处的艾米丽和拉里,他们手挽着手在河边散步。 “是啊,只有上帝才知道他们是怎么发现这事的。” 鲍勃想,她不知道是我告诉了警方。谢天谢地。“你认为这是真的吗?” 萨拉有些迟疑。“有时贾斯敏确实会去找西蒙。他爱那个女孩,鲍勃。我但愿西蒙不爱她,但事实如此。也许有人看见他们在一起了。” “但那个老头说,西蒙打了贾斯敏。人们是会为爱而杀人的,萨拉。” “西蒙不会。”萨拉转过身,脸色变得惨白。“你在说什么,老头?鲍勃,你知道这事吗?” 鲍勃紧张地放下茶杯。他穿着衬衫和袜子坐在床上而,萨拉像只母老虎一样,用凌厉的褐色眼睛瞪着他,他突然感到荒谬和脆弱。他心想自己真不该对她隐瞒此事,我没有撒谎的天分。 “是的,我去找艾米丽时,在西蒙住处的外面遇见了这个老头。他告诉我,他看见西蒙和一个女孩在街上争吵。她穿着艾米丽的外套,记得吗!我以为她就是艾米丽!” “那么是你将此事告诉了警方!天啊,鲍勃!你难道不知道警察会怎么想吗?你都干了什么?” “那个女孩死了,萨拉,事情非常严重。” “我知道,我看到她了,真见鬼!但西蒙是我们的儿子!” 萨拉读懂了鲍勃眼神中的残酷信息: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是你和凯文的儿子。“那不能证明他是清白的。你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要欺骗自己多久?现实点吧,萨拉,他已不是会被人误解的小男孩了,他已经是个成人了。” “你给警察打电话,告诉了他们,鲍勃?也不跟我商量一下?他可是我儿子!” “这正是我没跟你商量的原因。而且,那个可怜的女孩贾斯敏也是别人的女儿,萨拉。” “不要对我说教,鲍勃,这不是你们学校的晨会。”萨拉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无情地说道。“如果西蒙是你的亲生儿子,你还会这样做吗?如果是艾米丽?” “是的,我想我会的。”鲍勃自己也不确定这点。“我试过和他相处,萨拉,你是知道这一点的。” “多年以来,是的。”萨拉怒不可遏的心潮渐渐平息了,露出了灰色绝望的沙滩。我的婚姻真到这种地步了吗?“自从西蒙离家独居,我们就放弃努力了,对不对?我们两个都放弃了。” “也许是这样,他都19岁了,萨拉。他已经成年了。” 萨拉走到窗前,茫然地盯着外面,对柳树和河水视而不见。她将额头倚在窗玻璃上,想让它冷却。“我以为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做到了,”她平静地说,看着一只苍鹭奋力地飞向高空,修长的双腿掠过夕阳下鳞光闪烁的河面。萨拉想到,如果儿子变成了杀人犯,那么每天劳劳碌碌,住在这样奢华的环境中,又有什么意义呢?而且你的丈夫还变成了叛徒犹大。 “你真该死,鲍勃!”萨拉猛然从窗前走开,又一阵狂怒爆发了,她用手啪啪地拍打着墙壁。“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希望你从没见过那个老头!你到那里干什么?” “去找艾米丽,我都说了。” “是的,是的,”萨拉挖苦地说到。“总是艾米丽。如果西蒙在15岁离家出走,你会去四处找他吗?或者你在那时就放弃他了?” “我们都放弃了……”鲍勃开始说道,但萨拉决然地摇着头。 “不,我没有。不光是现在,永远都不会。鲍勃,我必须去找他。不管他是否杀了人,他现在需要帮助。你会在家陪艾米丽的,对吧?告诉她我去哪了,告诉她原因,如果你有勇气面对的话。” “但现在,我们应该多关心支持艾米丽。” “你来做吧!”她说着,转身离开了卧室。 “你什么时候回来?” “该回来时自然会回来。” 她的话从门厅飘了上来,关上门之前,她丢下了最后一个词。 “如果……” “是的,我们当然有搜查令,夫人。” 丘吉尔拿出搜查令,萨拉一丝不苟地查看着,他则琢磨着眼前不太协调的一幕,这个苗条的女人,身穿黑色摩托皮衣,在西蒙·纽比住处的楼梯平台上与他对峙。萨拉齐肩黑发干净整洁,皮夹克和皮裤使她显得英姿飒爽,丘吉尔心想,她确实很迷人。但她鲁莽的举止、脸上坚毅的神情,眼角细密的皱纹和猫一样敏锐的眼神都在警告丘吉尔,面前的这个女人不是可以随便打发的小孩或者跑腿送信的小姑娘。就是这个女人,挫败了特里·贝特森经办的加里·哈克一案。 “女孩被杀还不到24小时,是吧?”萨拉言辞激烈地说道,递回搜查令。“现在就破门而入,将这里搞得天翻地覆,是否为时尚早?谁来赔偿损失?” “这是谋杀案调查,夫人。我们对所有的嫌疑人调查的越早,越有可能得到结果。” “结果,是的,但不一定是正确的结果。你所说的嫌犯是我儿子,总督察。他爱贾斯敏·赫斯特,她的死讯会让他伤心欲绝的,他还怎么能经受住警方如此兴师动众的搜查?” “我们必须找到他,夫人。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不,我将一些亲戚的地址和名字交给你们的警探了,你们还没有调查吗?如果他知道贾斯敏死了,也许躲到哪里悲伤去了。他也许和朋友在一起,也许在酒吧——我怎么会知道?” “你是他的母亲,如果他不开心,不会来找你吗?” “他也许会,但他没有来找我。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萨拉推开丘吉尔,来到西蒙的卧室,哈瑞·伊斯比正随意将衣服丢在地板上。“上帝啊,你究竟在干什么?” “寻找证据,夫人,”哈瑞说。 “什么证据?干净的内裤?你们走后,谁来收拾这里?” “我们来时,这里也不是很整洁,”丘吉尔平静地说。“既然你看过尸体了,应该知道那位年轻女士的喉部被割断,流了很多血。如果我们能在你儿子的衣服上找到血迹,例如……” “那你们可真是走运了。除非贾斯敏住在这里时,将自己割伤,或者赶上经期。那样的话,对你们不会有什么帮助,不是吗?” “这是你儿子的运动鞋吗?”丘吉尔问道,提着一个塑料证据袋,里面装有一双破旧、满是泥污的运动鞋。 “我不知道,”萨拉蔑视地看着那双运动鞋,说道,“再说了,哪有血渍?” “这会交由法医处理。我们此刻只是在寻找证据,夫人。现在,我恐怕要请您离开了。” “我不这么认为,”萨拉冷冷地回答道。“这是我的房子。” “什么?” “我丈夫和我交付了保证金,西蒙仅仅支付房屋抵押贷款的利息,因此我们是这房子的共同所有人,如果你们在破门而入之前调查一下,就会知道这一点。我还有这房子的钥匙。”萨拉从口袋中取出钥匙,在丘吉尔眼皮底下晃了晃。“我认为,当我的房子遭到警方搜查时,我有权利待在这里,不是吗?” 丘吉尔低声地咒骂着。“只要你不妨碍我们的调查就行。但你会等很久。这是很严肃的调查,必须搜查彻底。” “我会耐心等待的。律师当久了,已经习惯被耽搁来耽搁去了,在你们走之前,也许能收拾一下,顺带写一份房门损坏赔偿认定书?” 萨拉略胜一筹,但经过今天一连串的震惊和打击之后,又发生了这件事,对她的心理造成了严重影响。警察简单地将衣服塞回抽屉后终于离开了。一阵强烈的心痛和疲惫之感将她淹没。在肮脏狭小的厨房里,萨拉给自己冲了一杯浓咖啡,瘫坐在凳子上,喝着咖啡。 这几天简直糟透了——艾米丽失踪,贾斯敏死亡,现在又是这事。西蒙,你到底做了什么? 萨拉还记得上次在法庭见到西蒙的情景,他那时看起来很生气,但他经常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西蒙感到自己是生活的失败者,所有人都背叛了他。他的父亲凯文抛弃了他,萨拉和鲍勃在他身上寄予厚望,而他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天啊!那么,这是她的错吗,是鲍勃的错吗?天可为鉴,他们确实努力过了,但这孩子很难管教,总是任性而为,将事情搞得一塌糊涂,也难怪他内心充满了怨恨和愤怒。 至少西蒙遇见贾斯敏之前是这个样子。萨拉从不喜欢这个女孩,但有一段时间,贾斯敏确实使西蒙感到幸福和自豪。因为贾斯敏美得让人窒息,是那种连横穿马路都能引发多车追尾的尤物。萨拉有些遗憾地想着,能追到她会给男孩子带来巨大的成就感,他的儿子昂首阔步地走在她身旁,像个奴隶一样崇拜着这个女孩。 贾斯敏对此心知肚明,知道她可以随心所欲,去留自如。 这就是促使西蒙杀人的动机吗?他是否最终看清了她的淫荡堕落,在嫉恨之下突然翻脸?萨拉觉得有这个可能。但用刀割喉?西蒙会犯下这么禽兽不如的罪行? 萨拉想到贾斯敏濒死前的恐惧。她记得在被凯文抛弃之前,自己遭他毒打时感到的恐惧。凯文正是西蒙的生父。不单单是殴打,还有遭背叛的感觉,最令人恐惧的是,凯文似乎很享受自己施加给她的恐惧。她想到,有其父必有其子——西蒙的基因中有谋杀犯的特征吗? 但他有一半基因来源于我,他从我身上继承了什么呢?人们说我执着上进,不能容忍失败,不惜一切代价渴望获得成功。这都是真的;可这些也是美德啊。如果没有这些,一个单身的少女妈妈,一个受虐的妻子,怎会从破败的政府廉租房,一步步奋斗,最终跻身于英国律师界?只是西蒙承受的是这些美德的副作用;萨拉对他疏于照顾、缺乏耐心,没有多余的时间陪他,给他树立了一个难以企及的榜样。 于是他离开了我,投入贾斯敏的怀抱——他那个下凡的仙女,他的天使——她也背叛了西蒙。当他割断她的喉咙时,他是否想象自己正在杀掉有关我的记忆? 如果他真的杀人了。 我不相信,萨拉自言自语,我不能相信,不是我儿子干的。 第十七章 第二天早晨,丘吉尔召开会议,讨论案情进展。哈瑞从斯旺西驾驶员及车辆登记中心强行查到了这辆车的注册信息并通告了各地警方。特蕾西汇报了走访萨拉·纽比的情况。“我拿到了这张照片和一些人的地址,长官。但她不是特别合作——好了,什么事让你们这么开心?” 一阵笑声在你推我搡的男人堆中蔓延开来。 “她昨天晚上向我们发飙,特蕾西,”丘吉尔解释道,“你没注意到迈克现在还惊魂未定吗?那女人就像母狼在保护她的幼崽。” “哦,”特蕾西微笑着表示同情,“也许她看出你们只是一帮软蛋,瞧瞧这个。”她将西蒙的照片放到海伦·斯蒂尔斯比攻击者的相片拼图旁边。“有什么想法?” 在照片中,西蒙留着干净利落的赤金色短发,脸圆圆的,上面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鼻子宽阔扁平,眼睛是淡褐色的,皮肤红润健康,微笑时露出洁白坚固的牙齿,耳朵不大,靠近脑部,左耳上戴着一只金耳环。 而相片拼图中的男人头戴黑色羊毛帽,下巴上有黑色的胡茬,眉毛颜色比照片上的西蒙更深,眼睛更小,眼距更宽。他的嘴较小,表情冷酷,左耳戴的耳环非常引人注目。但两人不同寻常的阔鼻和脸上圆润匀整的线条如出一辙。 “他们不是双胞胎吧,特蕾西?”丘吉尔怀疑地问道。 “但你看那鼻子,”迈克·坎德指出,“还有耳朵上的耳环。” “这是时尚,”丘吉尔说。“特伦斯,你见过西蒙,有什么想法?” “我想我们应该谨慎为妙,长官。”特里说着,对特蕾西皱着眉头。特蕾西把西蒙的照片公之于众,尤其是当着丘吉尔的面这么做之前,她为什么不事先跟自己打声招呼?“袭击受害者在面部识别方面并不可靠,不是吗?” 丘吉尔嘲笑道,“谨慎,不可靠?女士们,先生们,这个家伙可是单凭受害者的片面之词就将加里·哈克送上了法庭啊!” “这是两码事,长官。雪伦·吉尔伯特认出了加里的声音,而不是他的脸。” 丘吉尔摆了摆手,“听着,这是海伦·斯蒂尔斯比遇袭案的一条线索,你已经将其贬得一钱不值了。侵袭未遂案和谋杀案都发生在同一地区,疑犯的显著特征就是那个鼻子。你还想怎样?观察力很好啊,特蕾西。” 丘吉尔转向特里。“他是个什么样的年轻人?” 特里回忆着。“身强体健,也许脾气有些暴躁。但我查过他,没有案底,长官。如果像大家说的那样,他的女朋友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女,他到底为什么要到树林里吓唬小女孩儿呢?这不合情理啊!” “是的,但贾斯敏已经离开了西蒙,”特蕾西说。“6个星期以前。” “你的意思是他感情受挫,开始干些把女学生拖拽下马的勾当?我们正在寻找一个疯子,一个精神变态者,但我看西蒙很正常。”特里坚持说。 “正常?这是他给你留下的印象,是在周四早晨吗?”丘吉尔的蔑视之情昭然若揭。“但周四傍晚,这个看似正常的年轻人在树林里强奸了他的女朋友,并割断了她的喉咙。也许你的判断力不如从前了,老伙计。” 特里沉默了。尽管丘吉尔的话有些刺耳,但不无道理。加里·哈克被无罪释放,现在又弄成这样。也许他真的技不如前了。其他人都避开他的视线。特里曾经是思维敏捷的警界宠儿,大有平步青云之势。但现在同事们对他的敬意都沦为同情。或许,对于玛丽的去世,他并未完全释怀,也许他永远都无法释怀。 丘吉尔将一根香烟叼在嘴里,啪地打着火,点燃。“我们来过一过其它线索。犯罪现场有何进展,杰克?我们已经知道她被割喉,鲜血四溅。脚印的情况怎么样?我们需要了解这方面的情况。” 杰克指着一张照片。“看这里,长官。迄今为止,这是我们找到最清晰的脚印。看起来像是运动鞋,离尸体仅有几米的距离。我已经做了鞋印浇铸,但还没做比对。” “好的,那就看看这个。”丘吉尔很得意,举起一个塑料证据袋,里面装着西蒙那双沾着泥的运动鞋的。“你认为鞋印会和这双鞋吻合吗?” “鞋的尺码是多少?” “44号耐克鞋。” 杰克·米德尔顿将袋子翻转,查看鞋底的情况,脸上现出了谨慎的微笑。“也许,是的。我会将鞋底扫描到电脑里。鞋上有血迹吗?” “还看不出,但有很多污渍。如果法医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那么我们就能确认是他了。我们还发现了这个。”他提起另一个袋子让大家看,里面是一把大个坚固、带有黑色手柄的大面包刀。 “病理学家说死者的刀伤很深,脑袋几乎离断,只有大个、锋利、坚固的凶器才能做到这一点,因为普通的刀刃受压后会折断。但从西蒙厨房搜出的不是一把普通的面包刀,它价格昂贵,回火钢打造,刀刃厚度达两毫米,表面看似很干净,如果法医能验出些什么……” “那样我们就能确认是他了,”特蕾西轻声说。 “确实如此,”丘吉尔随声附和。“犯罪现场还有其它发现吗,杰克?” “目前还没有,长官。我们正在彻底搜查现场,仔细查找头发和纤维,但这需要时间。” “没关系。关键证据在体内,不在草里。”丘吉尔得意洋洋地环视众人。“疑犯的精液就是我们确认他身份的有力证据。所以,只要我们抓到他,伙计们,这个案子就结了。特蕾西负责西蒙的精液取样工作……” “什么,长官?” “开玩笑,特蕾西,只是个玩笑。如果基因检测结果匹配,他会在监狱呆上一辈子。就连他那个当律师的母亲也无能为力,是吧,特伦斯?” 在城市南部,特里按响了一座小型连排屋的门铃。房子前50米处,就是反对建购物中心的抗议活动地点,屋后是一片开阔地,从这里可以看到河岸,也就是发现贾斯敏的尸体的地方。一个穿着晨衣、身形单薄的年轻人探出头来。“什么事?” “大卫·布罗迪吗?”特里出示了证件。“我想了解一下贾斯敏·赫斯特的情况。” “哦……好的,你最好进屋说。” 特里跟着他来到了一个面积不大,但干净整洁的厨房。厨房内各种台面纤尘不染,杯具挂在钩子上,刀都插在固定在墙上的木托中。“她死了,是吗?她母亲昨晚给我打来电话。我就再也没睡着。”大卫坐在桌子旁边,眼圈泛红,满是疲惫。 “抱歉,布罗迪先生,你想让我改天再来吗?” “不,没关系,早些了结这事吧。” “你是否想到谁会干这种事?” 大卫摇摇头。“没有。那个人一定是个疯子,对吧?” “据我所知,贾斯敏和你住在这里,是吗?” “是的。多数时间是这样。除了她去参见抗议活动。她有时睡……睡在那边。我有空的时候,也会去那里。” “是吗?”特里打量着布罗迪整洁舒适的厨房,想象着他在树屋中的样子。大卫心领神会,微笑着说,“你觉得不太像,是吗?好的,我承认,我讨厌脏乱的环境,因此我从不睡在树屋。但那些人为了捍卫某种原则,挺身而出,所以,没错,我尽可能支持他们。” “贾斯敏呢?她本周在树屋睡过吗?” 大卫迟疑了一下。“是的,有一两次。你知道,我要值夜班。我下午1点左右出门,直到夜里11点左右才回来。” “那你周四晚上回来时,发现她不在这里,你不担心吗?” 布罗迪转头望向窗外,眼中噙着泪水。“没怎么担心,我只是以为……希望……她在抗议活动那里。我错了,我现在才明白。”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周四早晨。我们……吵了一架,她就离开了。” “为什么吵架?” 布罗迪悲伤地摇着头。“我真说不清。抱歉,这听起来很愚蠢,只是感情问题,当你以为一切都很美好,然后发现事情不是这样,你懂的吧?开始是因为清洁问题,上帝啊!她说我爱挑剔,过分讲究,但……” “和她前男友西蒙·纽比有关吗?” 大卫惊奇地瞪大了双眼。“是,有些关系。你怎么知道他?哦,我想是他母亲告诉你的吧。” 特里还记得两天前见到西蒙·纽比时的情景,一个健壮的年轻人,和面前这个瘦小娇弱的男孩有天壤之别。特里有些厌恶大卫身上的某种特质,也许是过分整洁、太敏感之类的。 “关于西蒙,她都说了什么?” “她说——哦,只是些愚蠢的事——说我既不粗犷,也不强壮,不像西蒙那么有男人味。可是,大家都知道——他是个无赖,对吧,有些粗野。她就是因为这样才跟他分手的,西蒙过去还经常打她。我对她说,要是你愿意,就搬回西蒙那儿,继续和无赖住猪圈,不要和真心喜欢她的人在体面的房子里生活。” “西蒙过去经常打她?” “是啊,他还威胁过我,上帝啊!”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呃,我不太确定,6个星期前吧。那时他们刚刚分手。” “他打过你吗?” “不,没有,但他到处跟着我们,相当怪异。”大卫停下来,用憔悴泛红的眼睛盯着特里。“有时,虽然我们看不见他,但能感到他就在周围。” “你能感觉得到?是什么意思?” “很难描述,我们只是感觉被跟踪了。有时我们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慢跑锻炼者,贾斯敏就说是西蒙。她经常感到自己被人跟踪了。其中几次,我还做了记录。”年轻人拿出了一本日记。“在这,你看。周一,然后是下一个周日。” 特里翻阅着日记。其中有五六条相关记录:西蒙在屋外。抗议活动附近的慢跑者,西蒙?西蒙(?)在河边,等等。他想起了海伦·斯蒂尔斯比,不禁打了个冷战。“你的日记可以借给我吗?” 大卫犹豫不决。“里面……还记了一些我的隐私。” “非常抱歉,但这很重要。我影印之后就还给你。这些跟踪事件一定让你胆战心惊吧。” “反正不是让人愉快的经历,至少对我来说不是,但贾斯敏从不惧怕他,我甚至感觉,在某种程度上,她是乐在其中的。” “乐在其中?” “是的,我的意思是,同时有两个男人可供选择。这就是我们争吵的原因。她总和西蒙见面,我骂她是婊子——上帝原谅我!我不知道她会死!” “贾斯敏去过西蒙那里?什么时候的事?” “上星期。我以为她不会再找他了,但好像她确实去过。如果我当时阻止她,现在她还会活着,是吗?” 特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她周四那晚不在这里,你认为她会去哪里?” “当然在西蒙那里。不是在他那儿,就是在抗议活动那里。” “你找过她吗?” “那晚没找过。昨天早晨找了。我去树屋那里,但她不在。然后我又去了西蒙那里,她也不在那里。” “你没想到要报警吗?” “没有。她毕竟是个成人。我去工作了,希望回家时能看到她。然后她母亲来电话了。”大卫用纸巾擦拭着泪水,擤了鼻涕。“很难接受这个现实,真的……对不起。” “我理解你的感受,布罗迪先生。不过,如果你能把这些写个书面声明……” 萨拉现在是一宗商店行窃案的辩护律师。她的委托人是一位老太太,她被一家小型超市的店铺侦探抓了个人赃并获。在她的购物袋中,有一包没有结账的熏猪肉,而袋中的鸡蛋、牛奶、面包统统都付过款了。萨拉的委托人声称,她当时心不在焉,误拿了熏猪肉,但超市不这么认为。 控方的证据来源于那名紧闭双唇、不苟言笑的店铺侦探,他在证词中说,老太太把熏猪肉藏在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下面,这清楚地证明这是有计划、有预谋、情节恶劣的狡诈犯罪行为,直接违反了1968年颁布的《盗窃法案》。 萨拉的委托人拒绝接受地方法官的裁判,而超市一方也态度顽固,有意刁难,执意提起诉讼,于是这包价值1.79英镑、现在已经超过保质期10个月的熏猪肉华丽丽地独占着一号法庭的证据桌,而纳税人要为此案付出超过1千英镑的代价。 通常情况下,萨拉会尽情享受这场闹剧,像玩网球那样展开一场收入不菲的智斗,但今天,西蒙的失踪让萨拉不能全神贯注。萨拉想要证明她的委托人是因服用药物而导致了头脑混乱,但控方律师赛文德拉巧妙地用他狡猾的微笑和优雅的举止迷惑了萨拉的当事人,使她承认了自己因不信任医生而将药倒进了洗涤池,又承认了那个小超市10年前让她的街角小店破产,她对此怀恨在心。 这样一来,陪审团相信她是神志清楚、企图不轨而将其定罪。法官叹了口气,对她判处有条件释放,并告诫她以后不要再干此类蠢事了。萨拉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律师事务所。 “我请你吃午饭,如何?”赛文德拉赶上来问道。“请你吃熏猪肉三明治?” “哈哈,”萨拉说,“非常有趣。” “振作起来。为了把熏猪肉赚回家,我们都需要此类案子。你委托人叫什么来着?玛吉?” “赛文,闭嘴,可以吗?我心情不好。提醒你一下,我的儿子成了谋杀案疑犯。” “是的,我知道了,抱歉。警察还没抓到他,是吗?” “还没有,他们会逮到他的,他们不是一向如此吗?” “不,他们不是。”赛文德拉冲到萨拉面前,强迫萨拉看着他。“他们不是每次都能逮到疑犯,萨拉,你懂的!” “那不是重点,不是吗?我们不是在讨论能一路逃到玻利维亚的专业罪犯,我们说的是我的儿子,西蒙!警方认为他是杀人犯,他这一逃,警方更确信无疑了!” “情况有些不妙,是吗?” “是的。”萨拉疲惫地摇着头,仿佛被一只苍蝇烦得不行。“所以不要再拿这事开玩笑了,赛文,我的心都要碎了。” 赛文德拉赶上萨拉,与她并肩前进。“我说真的,一起吃午餐吧。” “这不会使情况变好的。” “但也不会弄糟,不是吗?你看起来消瘦了,来吧,找个我们可以聊天的安静地方。” 在法医鉴证科,韦尔·丘吉尔见到了西奥博尔德·布鲁尔博士,他60来岁,行动缓慢,彬彬有礼,再过几个月从警局退休了,他就可以专心致志地栽种他钟爱的玫瑰花了,这种黄色玫瑰的花瓣边缘是蓝色的。对方注视着这位年轻的侦缉总督察,神态慈祥而疏远。 “是的,运动鞋的检验取得了一些成果,”他说,“鞋上的沙土与犯罪现场的一致,还发现了一些草籽,莱拉正在检测它们。”他指着一位身材高挑、肤质黝黑、梳着长发绺的年轻女士,她正优雅地坐在显微镜旁边。“哦,对不起,稍等一下,可以吗?” 一个园丁正给楼下的玫瑰喷洒杀虫剂,布鲁尔博士将身子探出窗外。“嘿,年轻人!你漏掉了左边的玫瑰花,它昨天染上了蚜虫,最需要杀虫的就是它啊……” 气急败坏的丘吉尔看到了那位年轻的科学家正极力压抑着脸上的笑容。 布鲁尔博士暴跳如雷。“督察,你瞧,我必须出去一趟,处理这事。莱拉会招呼你的。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如释重负的丘吉尔走到这位年轻女士旁边。“运动鞋上有血迹吗?” “是的,督察,有几滴。”莱拉微笑着回答,露出完美洁白的牙齿,橄榄褐色的眼睛闪着光芒。 “有几滴在左脚鞋底的凹纹中,还有五滴在鞋面上,它们看着像溅上去的小泥点,但确实是血迹。” “太棒了!干得漂亮!”丘吉尔兴奋地说。“它们和受害者的基因吻合吗?” “这需要些时间,长官,”莱拉低声说,小心地将一个载玻片放在显微镜下。“我们已经将样本寄到曼彻斯特了。但血型和面包刀上的血迹相匹配。” “面包刀上也有血迹吗?” “是的,只有几滴,在刀刃和刀柄的接缝凹槽中。” “这就够啦!只要样本与受害者的基因吻合,我们就能逮捕他了!” 布鲁尔博士在窗外严厉责备那个园丁。丘吉尔朝这位年轻黑人女性笑了笑,莱拉也报之以诡秘会心的微笑。毫无疑问,丘吉尔知道自己该和哪位科学家合作,才能推动案件调查的进度。 也许,他明天应该再来一次,看看事情有何进展。 “那么西蒙会去哪里了?”赛文德拉问道。在一间俯瞰乌斯河的印度高级餐厅,他和萨拉坐在楼上一处僻静的角落里。游船往来河上,在他们下方的码头,游客在阳光中无所事事地闲逛。萨拉吃了几口咖喱菜,虽然这顿饭和香槟是赛文德拉在今早闹剧中取得的胜利,萨拉心里还是感到暖洋洋的,过去的几天里,她几乎没吃什么像样的东西。 “即使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萨拉说。“虽然我知道你行事谨慎。” “这不是专业咨询,”赛文德拉说,手中旋转着酒杯柄。“只是朋友间的谈心,仅此而已。” “我知道,谢谢。不过,我实在不知道他人在哪里。” “你认为他会……做这事吗?” 萨拉长时间都没有回应。如此漫长的沉默,让他以为萨拉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但他感觉这沉默中没有敌意,只是静静的反省和沉思,是一时的欲语忘言。 最后萨拉终于开口说话了:“赛文,你将来会要孩子吗?” 他微笑着,记起来他经常忘记的一个事实——萨拉比他年长将近10岁。“是的,我想当我遇到合适的结婚对象,我会考虑的。这是顺其自然的事,是吗?” “是的,贝琳达是你的理想对象吗?” “她认为自己是。我……几乎相信了。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只是在迂回地回答你的问题。” “哦,通过谈论贝琳达吗。” “如果……当你和贝琳达结婚后,赛文,我确定你们会结婚的,如果她要求你……” “非常感谢你的提醒。” “……然后你们就有了孩子,生活就永远改变了。你不再属于自己,而我眼前这位幸福、迷人、无忧无虑的大律师,这位除了自己的律师费和摩托车以外,心上没有一丝牵挂的大律师,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因为那时,你的一部分属于贝琳达,另一部分,也许是大部分,是属于孩子们的。有时,你爱他们;有时,他们让你生气。是非常生气,赛文,如果你的运气不好。你甚至无法想象自己会被气成那样。当然,在愤怒中你能背叛他们,他们也能背叛你,但你不会让那发生,如果你能的话……” 萨拉不再说话了,用手指轻柔地抚弄着杯沿,望着赛文德拉的眼睛,然后看向窗外。他在等待,但她没再说什么。 “那么,即使你认为是他干的,你也不会说?” 萨拉微笑着,眼泪不自觉地弥漫双眼,她用桌上的纸巾将泪水拭去。 “是的,赛文,就是这样。我不可能说出口。为人父母的第一课。你及格了。” 第十八章 深夜,电话铃声响了。西蒙失踪两周之后,英格兰斯卡伯勒市有名警觉的警员注意到一辆蓝色的福特护卫者车,就停在一个家庭旅馆外,车牌号相符。凌晨2点15分,这个消息传到约克郡,值班警长拨通了韦尔·丘吉尔家里的电话,内心不禁涌起一丝恶作剧般的快意。当听到接电话的不是新来的侦缉总督察,而是一个年轻女人倦慵的声音时,值班警长好像中了大奖一样,别提有多高兴了。 “喂……什么事?” “这里是富尔福德警察局,女士。请问丘吉尔总督察在吗?” “谁?” “侦缉总督察韦尔·丘吉尔,女士。我有急事找他。” “噢,你是说韦尔?他在……上帝……找你的。” “喂?谁啊?” “丘吉尔总督察吗?” “我是。”值班警长听到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一个声音:别太长,韦尔。待会吃饭的时候他要告诉他的朋友,他甚至能想象出大家狂笑的样子。“丘吉尔总督察很长吗,队长?她说没说——到底有多长?” “我是值班警长奇瑟姆,长官。非常抱歉打扰你,斯卡伯勒市发现了西蒙·纽比名下的那辆车——是辆蓝色福特护卫者吧?” “没错。我马上过去。他们抓到人了吗?” “没有,长官。他们正在监视那辆车。” “很好。把电话转到罪案调查办公室,好吗?我需要有人和我一起马上去斯卡伯勒市。” “是,长官。”奇瑟姆警长转接了电话,朝刚给他买了杯咖啡的巴罗斯警员咧着嘴笑。 “小子,你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后,你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长官?” “一个敬业的警探得随时待命。”巴罗斯眨眨眼,得意地喝着咖啡。 将近凌晨4点时,丘吉尔和哈瑞比来到斯卡伯勒市,这里刮着风,沿着滨海路,一波波海浪不断拍击着海岸。那辆蓝色护卫者停在一座楼外,这座建筑名叫“海景别墅”,年头很长了,外墙已经开始脱落。街上冷冷清清,只能见到来往的送奶车和几只飞翔的海鸥,风吹之下,羽毛显得很凌乱。 侦缉警长康罗伊在街的一头等着他们,这条街的另一头也有辆警车。“我们查问过了,长官,你要找的人在7号房间。侦缉警员莱恩正去女房东那里拿房门钥匙。” “好。派有穿制服的警员到房子后面,我们进去。” 3分钟以后,他们四人踏着严重磨损的地毯,咚咚地走上楼梯,有个老人正蹒跚着走向楼梯平台处的卫生间,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在7号房间内,躺着一个年轻人,安静地睡着。丘吉尔拿出照片靠近枕头与那个人比对。确切无疑。正是照片上的人。丘吉尔抓住年轻人的肩膀,粗暴地把他摇醒,对方一下子惊醒了。 “西蒙·纽比,你因与贾斯敏·赫斯特谋杀案有关而被捕。你可以保持沉默。但如果你在被问及将来作为你庭审抗辩依据的问题时保持沉默,则可能对你的辩护产生不利影响。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作为呈堂证供。” “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人?” “好了,小子,我们回约克。” 身着睡裤和外套的西蒙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发生什么事,就被戴上手铐,按进警车里。哈瑞·伊斯比和西蒙一起在车上待着,与此同时,丘吉尔和另外两名警员正在搜查他的房间并把他的衣服装进证物袋里。 “到底怎么回事?”西蒙绝望地问道。 “你被捕了,孩子,你没听见吗?你涉嫌谋杀贾斯敏·赫斯特。” “涉嫌什么?贾斯敏?你疯了吗?” “疯的不是我,小子。我们认为你杀害了贾斯敏·赫斯特。” “你是说贾斯敏死了?在哪儿死的?怎么死的?” “这该轮到你告诉我,小子。”这个男孩儿被彻底吓懵了,西蒙烦躁不安地扭动身子想挣脱,但双手被反铐在背后,车上的安全带把他牢牢地固定在位子上。 “她怎么可能死了呢?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 哈瑞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微笑,感到很满意。那如同困兽般的眼神、眼泪、绝望的挣扎,他见得太多了。这也许意味着这个人是有罪的,也可能是清白的——多数情况下是由于极度的恐慌引起的。哈瑞静静地看着西蒙挣扎,一句话也不说。 丘吉尔出来了,手里拎着两包衣服,把它们扔到了车子的行李箱里,然后打开后门,脸上挂着凶猛而得意的微笑,扫视着西蒙。“抓到你了!” “我没杀贾斯敏·赫斯特。放开我——你们要带我去哪?” “去约克,孩子。记住你说的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挪过去一点。” “可贾斯敏是怎么死的?看在耶稣的份上,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哈瑞开着车,丘吉尔则仔细打量着他的犯人,西蒙看上去一团糟,胡子拉碴,头发睡得乱糟糟的,睁大的眼睛里露出惊恐的神色,愤怒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丘吉尔还可以看到他发达的肌肉紧绷着。以西蒙健壮的体格,足以制服任何一个姑娘,不管这个姑娘有多高多壮。 “你们不能就这样突然闯进我的房间,然后告诉我贾斯敏死了,天哪!这不是真的!” “你最后一次看到她是什么时候?”警方本不该在车上讯问嫌疑人,但如果这年轻人自己要说,他们也不能堵住他的嘴。 “我已经好几天——几个星期——没见到贾斯敏了。发生什么事——她怎么死的?” “她被强奸,有人用刀割断了她的喉咙。” “噢,不会吧。”这种直白的陈述似乎震惊了西蒙,愤怒和惊恐顿时化成了悲伤。西蒙侧身蜷缩在座椅上,开始抽泣。丘吉尔知道,如果这个反应发生在一个正常人身上,或许说明这个人是无辜的,但以他的经验,强奸犯和杀人犯都不是正常人。他们只是看上去正常的一类人,实际上他们的情感神经全都搭错了。杀人犯完全可能因他施加的伤害而哭泣,或者出于懊悔,或是因为患有精神分裂症,又或者因为自己的罪行暴露而自怜。反正重要的是证据。 “我看到那个女孩的尸体时,都忍不住吐了,”哈瑞说。“像你这样的人应该被绞死,慢慢绞死。” “我没杀她!”西蒙突然发作,车子也随之晃了一下。“所以,闭上你的臭嘴!” “打住,哈瑞,”丘吉尔命令道。“到警局再审问。” “遵命。” 一路上西蒙多次申明自己是清白的,但看到丘吉尔没任何反应,他也就不再说话了。他们刚进约克郡,西蒙问道:“你们现在要干什么?” “先把你关起来,然后拘留警长会给你提供一份早餐,接着我们会正式讯问,全程录音。” “我可以请律师,对吧?” “你想请的话,我就打电话给值班的事务律师。” “不。我母亲是大律师,她知道哪个律师最好。我要给她打电话。” 丘吉尔叹口气。“好吧,随你便。但你要说实话,孩子。那是我给你的忠告。” 萨拉和艾米丽很少一起吃早饭;通常都是两人急匆匆地各吃各的。如今经过前几天的打击,两人都想趁机修补彼此之间的关系。考虑到萨拉的感受,艾米丽打开收音机收听流行音乐台时把声音调得比平常小声;萨拉也克制住自己,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把收音机关掉。 “你最担心哪门考试?”萨拉试探着问艾米丽。 艾米丽皱了下眉,萨拉以为她不会回答了,但艾米丽认真想了一下。“我觉着是历史。” “为什么?” “要记住的内容太多了,比别的课程多多了;出的问答题也稀奇古怪的,不知道该怎么答。老是‘阿道夫·希特勒的这幅漫画证明什么’之类的东西。” “我能帮什么忙吗?” “妈,还是我自己来比较好,真的。我们只可能吵架。” “噢,也许拉里比较熟悉历史。你今天去找他吗?” 艾米丽点点头,这时电话铃响了。艾米丽站起身,手里拿着吐司片。“我打赌一定是拉里。喂?哦,西蒙!上帝,你在哪儿?对,她在。” 在把电话递过去的时候,艾米丽注意到她母亲好像受到什么打击似的,身体晃了一下,看上去很无力的样子;不过萨拉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既快又彻底,就像变了一个人,声音也变得干脆、尖锐、有条不紊。 “是。好的。我马上叫人过去。人没到之前,你跟谁都别说话。明白吗?只说你的事务律师很快就到,在与律师交谈之前不能回答任何问题。你有权吃东西和休息,并得到良好的待遇,如果没得到的话,你可以求见拘留警长。就说如果他们不好好待你,你就投诉。还有西蒙——我也会过去的。” 露西·帕森斯进入警察局时,没看到记者,这让她放了心。但这只是时间问题,记者很快就会闻讯赶到。露西的委托人很少出身于中产家庭,在约克这么个小城市,一旦有中产阶级遭到指控,社会环境必然将当事人置于始料未及的难堪境地。《晚报》将如获至宝——当地一大律师的儿子被控谋杀啦!法律圈里的人们肯定会把这件事说上几个月;萨拉的职业生涯或许就毁了。 “什么事,女士?”负责接待的年轻警员正在读《太阳报》,他很不情愿地抬起头招呼。 “我是事务律师。我有个委托人被关在这里,西蒙·纽比先生。” 点明“先生”二字是很重要的。尽管有《警察与刑事证据法》的保障,拘留期间嫌疑人还是被剥夺了自由和尊严,有时甚至还有身上的衣服,而她的职责就是尽力把这些都争取回来。 “好的,女士,请稍候。” “我要马上见到负责此案的警官。我的委托人面临谋杀指控,年轻人;我不想干坐在这里,像块儿木头似的。” “我不知道……”警员瞄了她一眼。“我试试看……” 露西的脸上掠过淡淡的笑容,她现在对年轻男性有种特别的影响力。赛文德拉曾经很不友好地告诉她,说露西让他们回想起自己儿时被母亲训练使用尿盆的情景。虽然这个评价不那么令人受用,但露西的这个特质能不时地派上用场。露西是个健硕的女人,多年前就不再刻意节食、穿紧身衣了。为了遮掩自己肥壮的身体,她穿着又长又肥的黑色裙子,白衬衫外面套着宽松的夹克,夹克上面有很多口袋,非常实用。她穿着马丁医生式的靴子,这还是从她十几岁儿子那儿学来的时尚,这种靴子令她的双脚舒适、放松。当发现白头发时,露西便干脆把头发全染成了白的,作为自己追求时尚的反衰老宣言。如果她手里拿的是塑料袋,而不是印着姓名缩写字母的公文包,人们很容易把她当成街上的流浪者。 那个警员把韦尔·丘吉尔叫来了,丘吉尔向她伸出手。 “帕森斯夫人是吧?我是逮捕西蒙·纽比的警官。” 露西点点头,没有理会他伸出的手。“我要立刻见他。另外我还需要拘留文件。” “没问题。”丘吉尔带露西进入一间屋子,屋里的桌子被固定在地板上,旁边摆放着两把椅子,还有一盏吱吱作响的氖灯。西蒙进来了,一个高大、魁梧的年轻人,有着淡褐色的眼睛,这让露西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的母亲。西蒙一脸茫然,显得怏怏不乐又桀骜不驯。 “我母亲叫你来的?” “没错。她在外面等着。你母亲和我经常拍档。” “哦,你可得有些本事,想办法把我从这里弄出去。” “我会尽力而为的。”露西谨慎地微笑。 “你要知道,我没杀贾斯敏。” “这很重要。我站在你这边,西蒙。这是我来这儿的原因。” “太好了,别人都跟我作对。他们都不相信我说的话。” “到目前为止你都跟警察说了什么?” “说我好几周都没见过贾斯敏了。” 露西皱了下眉。“你母亲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贾斯敏被杀的那天晚上,有人看到你跟贾斯敏在屋外争吵。” “噢,上帝。”西蒙一屁股坐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一个邻居看到你了,是个老头儿。”露西从公文包里抽出便签簿。“你最好实话实说,西蒙。我需要知道全部事实,不然我没法儿帮你。咱们从头开始,怎么样?告诉我你和贾斯敏之间发生的所有的事。” 听到这话,西蒙很不高兴,他转过脸,对着墙。这种反应,露西以前遇到过无数次,她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迹象。 “你有必要知道那些事吗?” 露西柔声说:“贾斯敏死了,西蒙,我如果要帮你,就必须知道这些事才行。告诉我好吗?西蒙?” 西蒙一脸不高兴,沉默了很久之后叹了口气,倾身向前,开始讲述那些往事。 “好啦。现在是上午11点1刻,”丘吉尔说,意味深长地瞪了露西一眼,因为问讯被露西耽搁了差不多两个小时。 “我们在约克郡富尔福德警察局。在场的有西蒙·纽比、他的事务律师露西·帕森斯夫人、侦缉总督察韦尔·丘吉尔以及侦缉督察哈瑞·伊斯比。此次问讯将会录音,纽比先生的法定代理人将得到录音副本。现在,西蒙。我重申一下注意事项……” 丘吉尔说话的时候,西蒙有意回避他的眼光。西蒙看上去精神疲惫、紧张不安,丘吉尔心想,这说明西蒙有罪,确凿无疑。 “好吧。首先向你出示警方的记录,上面是你在车里说过的内容。如果你对这个记录没有异议,就在下面签上你的名字。”丘吉尔把一张纸递过来。 5月31日星期一,凌晨3点45分,约克郡警察局侦缉总督察韦尔·丘吉尔,与约克郡警察局侦缉警员哈瑞·伊斯比、斯卡伯勒市警察局侦缉督察康罗伊和侦缉警员莱恩一起进入斯卡伯勒市惠顿街海景别墅7号房间,当时西蒙·纽比在该房间内睡觉。总督察丘吉尔叫醒纽比先生并告知他因涉嫌谋杀贾斯敏·赫斯特而被捕,同时提醒他:他可以保持沉默。但如果他在被问及将来作为其庭审抗辩依据的问题时保持沉默,则可能不利于他的辩护。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作为呈堂证供。然后,纽比先生被押解到警车上,警车随后从斯卡伯勒市驶向约克郡。 在被告知法律权利后,纽比先生声称他没有杀害贾斯敏·赫斯特,称自己有数星期未见过贾斯敏·赫斯特,并多次重复了这一说法。 丘吉尔把笔递给西蒙。“给你。如果没有异议,就在下面签名。” “不,等等……”这些话让西蒙很害怕。“不,我没说过那样的话。” “你是这么说的,小子。我听得清清楚楚——我们两个都听到了。你说了好几遍。” 西蒙惶恐地转向露西。“我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我……” “丘吉尔先生,你在车上审问了我的委托人?” “没有,帕森斯夫人,我们当然没有。这是在我们告知他的权利之后,西蒙主动说的。”丘吉尔不屑地瞥了露西一眼,然后继续紧盯住西蒙。“你告诉我们,你没杀贾斯敏,你有几个星期没见过她了。那都是你亲口说的,西蒙。你现在要推翻这一说法吗?” “不。是的。是的,这不是真的。” “哪部分不是真的?”丘吉尔温和地问道。“你没杀贾斯敏的那部分?” “不!当然不是那部分。”西蒙双手捂着脸,不知所措。“我……我见过她。” “什么时候?” “我去斯卡伯勒的前一天。” “上周五晚上?” “对。”西蒙看了露西一眼。“你跟他说。” “在我们继续之前,总督察,”露西打断他们。“我的委托人要做出一项声明。”她把一张纸递到桌子对面。“这是他几分钟之前写的。我觉着这能帮助解释一些事情。” 韦尔·丘吉尔拿起那张纸,大声宣读。 “我一年前认识了贾斯敏·赫斯特,并深深地爱上了她。去年10月份,她搬来布拉默姆大街23号和我同居,一直住到今年3月份她离开了我。她说厌倦了我,并且有了新的男朋友,叫大卫·布罗迪,他们俩住在斯蒂林弗利特路8a号。我曾去过那里一次,请求贾斯敏回到我身边,但她没答应。打那以后我又见过贾斯敏几次,但见面时间都很短。5月13日,星期四,我在河边碰到贾斯敏·赫斯特,然后一起回到我的住处吃饭。我让贾斯敏回来和我同住,但她不肯,我们大吵了一架,然后她就离开了。她走后,我心里很烦,就决定到斯卡伯勒散散心,想办法忘掉她。我当晚开车到了斯卡伯勒市,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今早警察逮捕我时,我才知道贾斯敏已经死了。我没杀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西蒙·纽比。” 丘吉尔看着哈瑞,然后大笑起来。“你在车里说的可不是这样,对吧?” “不是,哦,我太害怕了。你们告诉我之后,我才知道她死了。你让我说什么好?” “说真相啊,小子。” “我现在说了啊。就这些,都写在这张纸上了。” “好啦,如果你们没有证据指证我的委托人,”露西说,“那我要请你们撤销这个错误的指控,立即释放他。” “哦,想得美!”丘吉尔把一个塑料证物袋放到桌上。里面装着一双沾着泥的运动鞋。“这么说吧,我们确实有证据,帕森斯夫人。”丘吉尔一字一句地说着,目的是让录音机清晰地录下他说的每一个字。“我正向纽比先生展示一双男鞋,耐克牌运动鞋,44码。你认识这双鞋吗,西蒙?” “不认识。” “这双鞋是在你家里找到的。是你的鞋,对吧。” 西蒙耸耸肩。“也许吧。穿这种运动鞋的人多了去了。” “可这双鞋是在你家里找到的,而且上面粘着的泥和草与贾斯敏尸体附近的泥和草很相似。那里的鞋印看上去也跟这双鞋符合。” “那又怎样?我说过了,穿这种鞋的人不计其数。” “上面的粘着的泥和草又怎么解释?” “我经常跑步。这种鞋就用来跑步的。” “是的,没错。”丘吉尔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西蒙。“那上面的血迹呢?” “什么血迹?”西蒙脸色煞白。“在哪儿?” 丘吉尔指了指左脚那只鞋带和鞋尖之间的位置,上面有几处暗褐色斑点。然后,他把鞋翻转过来,用笔指了指鞋底上的凹槽。“这里,还有这里。血点儿不大,但足以让你坐很多年牢,小子。因为法医已经化验了这些血迹,它们都是AB型Rh阴性血,也就是贾斯敏·赫斯特的血型。这是贾斯敏的血,西蒙,对不对?你杀她的时候沾上的。” “可我没有杀她!”西蒙躬身要站起来,大声喊叫着。“把鞋给我!那不是我的鞋!” 丘吉尔把鞋从西蒙眼前拿开,微笑着。“这就是你的鞋,西蒙。凶手穿的就是这双鞋,而且是在你家卧室里发现的,上面还有贾斯敏的血迹。在你家还住着其他人吗?” “没有别人。”西蒙慢慢坐下。 “有别人把运动鞋放在那儿吗?” “没有,不过……”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丘吉尔拿出另一个证物袋。“我向纽比先生展示一把黑柄面包刀。我们还在你的房子里找到了这个。这是你的吗?” “不是。我怎么知道?” “上面有指纹,西蒙。我们随后会拿你的指纹来比对的。”丘吉尔停了一下,享受着这一刻,眼睛直视着西蒙和他那个沉默的律师。“这把刀上也有贾斯敏的血迹!” “不可能有!你在撒谎!你看,刀刃上很干净!” “我没说是在刀刃上,对吧?毫无疑问,你杀了贾斯敏之后把刀擦洗干净了,以为这样就不留痕迹了。但精明的法医检查了这把刀,在刀刃和刀把接缝处发现了血迹,跟贾思敏血型一致,都是AB型Rh阴性,这是你割她喉咙时留下的。” “我没有!你敢再说,你这个杂种……”西蒙又一次站起来,但露西把手按在他胳膊上,看到西蒙坐下,露西松了一口气。 “听他们说,西蒙,”露西说。“如果你不想回答,就不必开口。” “但那不可能是贾斯敏的血!我没有杀她,我说了!” “随你怎么说吧。”丘吉尔傲慢地微笑着。“听说过基因吗,西蒙?我们已经把血样送去做基因检测了,是不是贾斯敏的血,结果出来就知道了。” “那么,结果肯定不是她的。” “是吗?我们走着瞧吧。你也没有强奸她,对吗?” “什么?当然没有。” 丘吉尔冷酷而残忍地一笑,“这么说,你愿意提供基因检测样本,对吧?” 露西感到身上冒出了冷汗。“我需要再次征询一下我委托人的意见……”她支支吾吾地说。但丘吉尔打断了露西。“再过一会儿,再过一会儿。首先让我告诉你的委托人我们为什么需要取样,好吗?听着,西蒙,杀死贾斯敏的那个人——那个人穿着运动鞋并且用那把刀子——不止杀了贾斯敏,而且先强奸了她。在实施强奸的时候,留下了体液,这能帮助我们找到并确认凶手的身份。因此,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需要从你身上取样做基因检测,然后与凶手留在贾斯敏身上的体液基因进行比对。如果你是无辜的,也能通过这种方式得到证实。但如果不是……” 韦尔·丘吉尔不再说话,屋里死一般的安静,凝聚着紧张的气氛。西蒙双手抱头,无声地哭泣着。丘吉尔打破沉默,压低的声音中透出无情。“我们要从你嘴里取样并拔几根头发,不会疼的。但我必须警告你,如果你拒绝主动提供,我可以强制取样。你明白吗?” 西蒙点点头,还在哭。问讯只持续了10分钟,但丘吉尔很肯定,话说到这份上,已经充分打击到西蒙了。如果这孩子认罪的话,现在正是时候。 西蒙小声咕哝了一句,丘吉尔没听清。“你说什么,小子?” 西蒙抬起头,泪痕满面。“我说精液应该是我的!” “你的?”这就对啦!丘吉尔想道。终于认罪了! “西蒙,等等。”露西碰碰他的手,但西蒙没理会,直盯着丘吉尔。 “没错。我就是这么说的。” 丘吉尔极力抑制着内心奔涌的狂喜。 “好吧。真愿意跟我说是吗,小伙子?” “是的。是的,我是要说。” 露西不由得想:西蒙要给自己定罪了。如果他执意认罪,我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但是,我该怎么告诉萨拉,她还在外面等着消息呢? 露西出来的时候,一脸倦容,虽然看上去精疲力竭,但斗志和坚韧的精神还在。 “情况怎么样?我能见他吗?”萨拉急切地问道。 “不行。警察不会让你见他的,萨拉。很抱歉。他已被指控并送往赫尔监狱羁押。你可以去那儿看望他。” “可是……被指控?那么他们认定是他干的?” “显然是这样。”露西看着她的好友,心想:大律师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但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成功的律师,而是个母亲,正焦急地盼着儿子的消息。她轻轻抓住萨拉的胳膊。 “来吧,到外面说会容易些。到我车里说吧。” 坐进车里后,露西慢慢地讲述着证据。首先是鞋印、耐克运动鞋,然后是刀子和上面的血滴。“AB型Rh阴性血。那是西蒙的血型吗?他或许不小心割伤了自己。” “我想不是。我记得他是O型血,跟我一样。我打电话给医生确认一下。” “反正他们已经送血样去做基因检测了,是不是都会有个确切说法。但那还不是最糟糕的。”露西很沮丧地看着萨拉。“关键是精液,这也是我们谈的最多的。” “什么?你是说贾斯敏被强奸了?” 露西点点头。“你不知道吗?” 萨拉摇摇头,咕哝着说:“不。不,警察从来没告诉我这个。可能是要让我宽心吧。上帝啊!还有完没完哪?” “很抱歉,萨拉。我以为你知道。” “没关系,反正迟早也会知道。警方怎么说?说西蒙强奸了贾斯敏吗?” “未必。当然,他们取了西蒙的血样做基因检测。但西蒙帮了自己一把,感谢上帝。” “什么意思?他怎么帮了自己一把?” 露西的嘴角上闪现着不易察觉的微笑,这令萨拉吃惊不小。 露西笑了——这咯咯的笑声柔和,并含有感激上苍的意味,那天,这笑声给了萨拉一丝希望的曙光。 “你真应该看看那个督察的表情!他很确信西蒙会认罪,连我都这样认为了,真的。西蒙说那精液是他的——我没能阻止他,当时心想完啦,都结束了,其实并没有完。因为西蒙说自己和贾斯敏那天下午做过爱,就在他家里。不是强奸,只是做爱。按他的说法,贾斯敏来他家就为这个——那是她想要的。而且这也不是头一次——显然,自从她甩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她又回去过好几次。你觉得这可能吗?” 露西瞅瞅萨拉,马上意识到不该这样问。作为西蒙的母亲,她能说什么呢,无非是……“事实上,这有可能。西蒙以前就告诉过我,说自己完全被贾斯敏迷住了,而且……哦,贾斯敏已经死了,我不应该这么说一个死去的人,但贾斯敏确实是把西蒙玩弄于股掌之中。她喜欢玩弄西蒙,或许贾斯敏也是这么对待她的新任男友的。” “噢,这样就好,他所说的话至少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机会。有点儿麻烦的是,他们仍然坚称贾斯敏被强奸过。” “警方如何证明呢?” “据年轻的温斯顿说,阴道有擦伤。警察反复纠缠这一点——像什么,西蒙如何解释擦伤?他们做爱时西蒙是否喜欢弄伤贾斯敏?西蒙所说的做爱是否等于强奸?警方不停追问,直到我说他们在骚扰我的委托人才打住。他们真让人无法忍受。” “我见识过。但西蒙承认强奸了吗?” “没有。在这点上他说的很清楚,我认为西蒙不会改口的。” “当然,如果他说的是实情,贾斯敏是后来被别人强奸了的话,基因也该检测出真正强奸犯的精液。在这种情形下,按照西蒙现在的说法,我敢说你儿子应该是清白的。” “是啊。也许。假如……希望血迹不是贾斯敏·赫斯特的。”萨拉有些发抖,她长吸了一口气。“这么说,我们只能等了。” 露西微笑着,轻轻抚着萨拉的肩膀。“什么时候不是这样?” “这次总归是不同的,露西。可以说和以前完全不同。因为以前出事的是别人,不是我。” 第十九章 萨拉曾去过赫尔监狱很多次,但这一次感觉完全不同。黑色嵌钉的大门显得比以往更加高大;走廊看上去更脏,回响更加刺耳;嘘声和挑逗的口哨声听起来更加瘆人。她得跟其他来探监的母亲们一起排队,把提包交给一个傲慢的狱警检查。 萨拉是和鲍勃一起来的,这让一切变得更糟。当他们一大群人穿过监狱的院子时,鲍勃被突然从牢房窗口扔出来的粪便包吓得直哆嗦,在其他探监者前面缩头缩脑。 西蒙坐在他们对面,低头对着桌子,满脸羞耻。 “你们还是来了。” “我们当然要来,西蒙,”萨拉说。“一被批准立马就来了。” “他也是?”西蒙朝鲍勃点点头。 “我也是。”鲍勃应声道。 有一阵子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西蒙仍然紧张地盯着桌子,鲍勃冷冷地看着他的继子,仿佛对方是个受逼迫的少年犯,最后西蒙开口了。 “你跟那个事务律师谈过了?” “露西?是的,我跟她谈过了,西蒙。事情……看上去并不乐观。” “不乐观?他们认为我杀了她,妈!” “是你干的吗,西蒙?”鲍勃的声音冷酷无情,就像是一记耳光。 “什么?” “是你杀了贾斯敏·赫斯特吗?” 西蒙开始摇头,起初很缓慢,随后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不是!” “也没有强奸她?” “没有,我根本就没有!”西蒙猛地站起身,他压过桌子直逼鲍勃的脸。“你怎么敢跑到这儿来问我这个?你要是不信我就别来,这里不欢迎你!” 人们都扭头看过来,邻桌的女孩嗤笑一声,狱警抱起了双臂。 “你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西蒙,”鲍勃继续说道,“你打了她,有人看到了。” “你谁啊,是警察吗?闭嘴吧你!” “我需要了解实情,西蒙。我们都得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 萨拉心里想,鲍勃要挨揍了,这是自找麻烦;但西蒙只是把脸更逼近自己的继父,说道:“我没做过,明白吗?现在你了解了。你要是不信就滚蛋。” 现在每个人都朝这边看来。在探监室中,继子大声辱骂自己的继父。带着深深的悲哀,萨拉说话了,“西蒙,没事的。坐下吧,拜托你。” 有那么一瞬间西蒙只是盯着萨拉,似乎在掂量着她究竟算哪棵葱,要不要朝她吐口水,随后他的狂怒熄灭了,坐了下来,用手揪着头发,“我没做过,妈,无论他怎么想,无论任何人……” “没关系,西蒙,我相信你。” “……我是说,我甚至都不知道贾斯敏是在哪里出的事,所以……你相信我?” “是。” “嗯,很好,至少你们俩当中有一个信我。”西蒙越过桌子去握萨拉的手,她感受到了西蒙指尖的紧张,于是紧紧握住,希望给他安慰,然后西蒙转向鲍勃。 “那你呢?” “我不知道,西蒙,我想要……” “哦是啊,你想要相信我,”西蒙哂笑。“但你办不到,是吧?你想要相信自己的继子不是个肮脏的杀人犯,强奸了女朋友之后还割断了她的喉咙,但你没办法完全肯定,所以你情愿先想一想,看看这星期的《卫报》上是怎么说的,对吧?之后你大概就能告诉我你怎么想的了!” “西蒙,别说了!”萨拉紧握着他的手,一部分是为了安慰西蒙,但更主要的是担心他会掐住鲍勃的喉咙。她根本就不该带鲍勃来,他只会激怒西蒙,而且鲍勃还没完没了地刨根问底。 “你尽管冷笑,西蒙,但那个女孩是被先奸后杀的,而你承认和她发生了性关系。” “是,没错,我是这么说的,但这并不能表示我强奸了她!” “警察在你的运动鞋上发现了她的血迹。” “那不是她的血,告诉你说吧,那很可能不是我的鞋!” “哦,得了吧,西蒙,别把警察当傻瓜!” 西蒙耸了耸肩,“这么说你认为是我做的了,对吧?证据确凿?” 鲍勃难过地摇摇头。“除了这样,这事情放在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身上,还能怎么想?” “哼,你错了,就这样!我没杀她,就是这么回事!不是我干的!” 有一阵子他们谁都没说话。西蒙的怒气有一丝平息,他说:“我爱那个女孩。你不会明白的,因为你讨厌贾斯敏,你们俩都是!” “我并不讨厌她,西蒙,”萨拉说。 “不,你就是讨厌她!你把她逼走了!她对你来说不够有文化,是吧?”西蒙突然抽回双手,泪水涌上萨拉的眼睛。 “这件事我们都很难接受,西蒙,”鲍勃说,“要知道,你母亲甚至还去辨认了贾斯敏的尸体。” 西蒙惊呆了。“你去了?妈?辨认贾斯敏的尸体?” 萨拉点点头,“就在停尸间。” “但是……为什么你去了?” “警察以为死的是艾米丽。”萨拉简要地解释了那糟糕的一天所发生的事情,说到艾米丽去参加抗议活动时把自己的外套给了贾斯敏。“西蒙,你见贾斯敏的时候,她当时肯定穿着那件外套。” “可能吧,我没注意。”西蒙又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手,又是一阵沉默,这在喧闹拥挤的探监室里显得格格不入。“她看起来怎样?”他终于问出口。“贾斯敏,你看到她的时候?” 我该怎么回答呢,萨拉踌躇了一下。这太难了,回想起去停尸间,萨拉能记起的只有恐惧,以及之后排山倒海而来的解脱感。重要的是尸体是谁,尸体的模样已经无关紧要了。 “我只看到了她的脸,很苍白,我记得,脸颊上有擦伤,还有……皮肤上有树杈的划痕,眼睛是闭着的,贾斯敏的确是……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西蒙。” “哦,我知道,漂亮得都他妈不安全了。”西蒙狠狠地用手背擦去眼泪。“我还打了她。天哪!我怎么知道再也见不到贾斯敏了!” “你打贾斯敏的时候弄破她的脸了吗?”鲍勃插口说,但这次是以一种安抚的口吻。 “哦,得了吧,你在说什么呢?只是扇了一个耳光,为什么……?” “我觉得她的血可能就是这样沾到你的运动鞋上的。” “不。上帝,你为什么要拿这个折磨我?鞋子上怎么沾到血之类的!我他妈的不知道,这就是实话!” “我只想帮忙……” “哼,免了。我不想看到你,回家去吧!” 萨拉又隔着桌子握住了儿子的双手。“别放弃,西蒙。我相信你,我是你的母亲。”但母亲的话并不算数,萨拉读懂了西蒙眼神中的意思。 “是啊,也就你相信我,对吧?其他的混蛋们——鲍勃,警察……” “我也会说服他们的,直到被判有罪之前,你都是清白的,记住这一点。” “那不过是律师的说辞,妈。他们可不那么想。” “我就是个律师,记得吗?那是实话,律师的工作就是要确保这一点的落实。” “好吧,老天保佑你的话是对的,因为在我看来不是那么回事。而且那个律师,那个叫露西的女人,她可真不咋地,是不是?” “她是个很厉害的事务律师,西蒙,她也会为你拼尽全力。” “那我为什么还被关在这里?一整天什么都做不了,连个活动的地儿都没有。” “因为这是一个很严重的指控,西蒙,被控谋杀是无法被保释的。” “我有可能一辈子都出不去了,是不是?” “如果他们证明不了你有罪,你就没事了,西蒙。只要你没犯罪,他们也没办法冤枉你。” 萨拉一边说着话,一边察觉到周围的人都纷纷站起来了,一名狱警径直向他们这边走来。 “才不是这样,妈——无辜的人也会被扔进监狱,你跟我说过的!” 狱警把手放在西蒙肩头。“时间到了,小伙子。” 西蒙站起来的时候仍然盯着母亲,萨拉对他说:“这次肯定不会,西蒙。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在你身上。” 驾车回约克的一路上,萨拉都在为刚才说出的那句话而后悔。承诺太大,萨拉有可能会食言。她本希望给西蒙一些盼头,但究竟哪儿还有盼头呢?证据看起来十分确凿。西蒙是贾斯敏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人,而且还和她做了爱,吵了架,打了她,随后西蒙又跑到斯卡伯勒去了。如果他运动鞋和切面包刀上的血迹也被验明是贾斯敏的血,西蒙肯定会被定罪。 但我不相信。不能相信。 不相信。不能相信。不相信。不能相信。 到底是不会还是不能呢,鲍勃开着沃尔沃沿着上下起伏的路返回约克的时候,萨拉都在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我真的相信西蒙是无辜的,还是因为他是我儿子,所以我希望他无罪? 我通常不会想这种问题的。只要嫌疑犯坚称自己无辜,我就会为他辩护,而我相信与否无关紧要。但我现在不是西蒙的大律师,我是他的母亲。 鲍勃在她身旁静静地开车。自从离开监狱之后,鲍勃的举止显得越发紧张了。萨拉暂且忽略这一点,将思绪集中在西蒙身上。她儿子一向活跃,喜欢户外运动。监狱里都是些什么呢——也许有一个斯诺克桌球台,还要被一百个年轻人抢占吧?大部分的时间都被关在一个小小的监牢里。他得怎么过啊——在地板上做俯卧撑,来回踱步,两步向北,两步向南,循环往复……“我真不该来,”鲍勃说。 “什么?” “西蒙根本不想见我,我只是把局面弄得更糟了,何况如果他真的有罪,那么……” “鲍勃?你说什么呢?” “瞧瞧证据,萨拉,你怎么能说你相信他呢?西蒙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他还打了她……” “听着,鲍勃,这不是斩钉铁铁的案子,仍有辩护理由,一定会有。根本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指明西蒙和这起谋杀有关。他没有认罪,而你口中那个讨厌的老头也只不过是看到西蒙打了贾斯敏的脸,没有看到别的。你可能没注意到,警察正在约克地区通缉一个连环强奸犯,你不会想说那就是西蒙,对吧?” “据我目前所知,不是,但是……” “看在老天的份上,鲍勃,你鬼上身了吗?据你目前所知!” “对不起,但西蒙的确撒谎了,萨拉,就像他无数次跟我们撒谎一样。尤其是骗我……” “骗了你什么?作业,毒品,零用钱?所有青春期的孩子都会耍这些小心眼,鲍勃,瞧瞧你的宝贝艾米丽,离开家好几天,连句话都不说!但这并不说明她会变成杀人犯,是不是?” “我只是依照证据推断而已,萨拉。我们知道西蒙是最后一个见过贾斯敏的人,我们也知道他说谎,还知道他打了她……” 鲍勃就这样一直念叨下去,他的声音在萨拉耳中听来像是一直吵个不停的铃铛。车驶上车道的时候,萨拉下了决心,“听着,鲍勃,你不相信西蒙,但是我信。我必须信他。我需要一点自己的时间单独去想清楚整件事,也要休息一下。” “单独,你要去哪?”鲍勃转回身,面带困惑,手上还拿着大门的钥匙。 “去西蒙家。今晚我在那里睡——也许明晚也是。你可以在这边照顾艾米丽,我们还不会吵架,这对大家都好。” “但你在这里也能想事情!” “不能,尤其是你还抱着这种情绪的时候,这很严重,鲍勃——你以为西蒙犯了谋杀罪!” “我说的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那一点。看在老天的份上,萨拉!即使我不需要你,但艾米丽需要你!” “艾米丽不需要听我们吵架。只不过一两晚而已,鲍勃。我们最近都承受着非比寻常的压力,我需要独立的空间想清楚。” “好吧……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 “没问题的,鲍勃。就让我自己待着吧,好吗?这是我现在最需要的做的事了。” 事情相当简单,当萨拉告诉艾米丽的时候,小姑娘只不过耸了耸肩,就接着埋头读书。于是萨拉打包了一些衣物和化妆品,放到摩托车筐里,套上皮裤,骑车出发了。她感到出奇地头晕目眩,就好像摩托车轮子压根没着地一样,大概她有些精疲力竭了吧。 脱离婚姻生活还真简单啊,就是我现在干的这事吗? 不过几个晚上,仅此而已。 萨拉到西蒙家时天色已经黑了。她把摩托车推进西蒙的后院,院子长8米、宽5米,与邻居家隔着2米高的砖墙,院子后方的一扇门通向后巷,旁边是砖墙堆砌的旧式户外厕所和储煤室。 萨拉将摩托车推进杂乱漆黑的棚屋中。前轮撞上了一只油漆罐,一个塑料袋掉到摩托车座上。萨拉摸索着用挂锁锁好了摩托车,然后找出钥匙打开第二把挂锁,这是前门被砸坏后临时装的。她走进房子,手上拎着路上买的炸鱼和薯条。 屋子里又冷又脏又乱。这让萨拉想起19年前和凯文住过的廉租房,那时候西蒙还没出世。简陋,破旧,脏乱,但是毕竟还是个家啊。一个可以开始安家立业的地方。萨拉想,西蒙当初也是想这样吧。那天在庭外遇到他的时候,还听他说起要置办新的墙纸、书架和体面的家具……可是现在竟然遇上这种事。墙才刷了一半,墙角扔着一大堆啤酒罐,地板上散落着《有料》和《绅士季刊》杂志,CD播放机旁还有一罐发了霉的咖喱。 怪不得贾斯敏不想留在这里。要是西蒙真的要她住到这个小破地方来,他们肯定有的吵了,但这并不表示是西蒙杀了贾斯敏。 萨拉把炸鱼薯条放在烤箱里加热,然后把啤酒罐和杂志一并扔进垃圾桶,用吸尘器吸了地毯,又找到了拖布,水桶,还有碗柜里一罐没开封的漂白剂,清洗掉了地板和台面上的一大堆污迹。随后她坐在厨房餐桌旁吃炸鱼薯条,等着四周的地板晾干。 西蒙就跟他父亲凯文一个样,萨拉心里想。我们还在西克里伏特郊区的房子时还有点希望,因为我们俩搬进去时,西蒙还只是个婴儿。凯文就指望我开始搭窝建巢,把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像个家的样子。收拾打扫是我的事,但凯文也不是什么都不做,他要赚钱养家,修修补补。其实他一开始还算做的不错,但养孩子太让人劳心劳力,而我越来越无聊,日子愈发拮据,每天都要搜边刮角,节俭度日,凯文就忍受不了了。 我们当时的确太年轻了——至少是太幼稚了。凯文只想着出去跟狐朋狗友鬼混,赚的钱都挥霍掉,而不是花在我和孩子身上。 现在做什么呢?萨拉洗干净盘子,坐在又破又脏的扶手椅上,盯着下面的录像机和价格不菲的CD播放机,这都是西蒙的宝贝。她瞧见其中许多影带都是赤裸裸的色情片。 有其父必有其子。她心想,凯文住在这儿再适合不过了。那个萨拉记忆里的凯文,19岁的小伙子,身材健美,皮肤柔滑,肌肉坚挺,是她有生以来遇到的最佳情人,街头上最霸气的生猛小子,也是在所有曾与萨拉同处一室的人中最自私的混蛋。要是凯文一个人住的话,房子肯定也会乱成这样的,如果我慢一步过来收拾干净,凯文就会打我,他就是那样的混蛋。 但他一定不会杀我的,肯定不会吧? 萨拉回想起凯文几次对自己施暴的情形,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恐惧,凯文忽地就气炸了,眼神中闪着虐待狂的变态愉悦。但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两分钟的恐怖,说完就完了。要是他继续下去的话……但凯文没有过火过。火气平息后,就会一脸轻蔑地把萨拉推到地上,转身离去。最后一次,就再也没回来。 那回忆让人恐惧。萨拉在墙角发现一瓶威士忌。今天实在太难熬了,她想着,我需要酒精的慰藉。她在厨房里找出一只平底玻璃杯,倒了半杯酒。来这儿是为了想事情的,她忽然记起来,不是这样告诉鲍勃的嘛,那么到底要想什么呢? 我儿子是杀人犯吗? 威士忌顺着喉咙倾泻而下,一股灼热感随之升腾,萨拉想,不,当然不是,肯定不是这样。我怀胎九月生下来的儿子才不是杀人犯。那种事情不可能发生。至少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西蒙的父亲的确是个虐待狂,但这并不意味着西蒙就是个杀人犯啊,对吧? 面对陪审团,你可不想说这些,是吧? 不。你也不能教陪审团知道这个看似暴力、不可捉摸的年轻人,被那个曾经跟他同居过又狠狠抛弃他的绝世美人玩弄于手掌之间,苦痛不已,嫉妒非常,小姑娘反反复复逗弄他,来去自如,最终又彻底抛弃了他。这可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情杀动因了。 是的,这有可能,但那都是间接证据。给西蒙定罪需要更直接的证据,要铁证如山地指明他割断了贾斯敏的喉咙,强奸了她,又弃尸荒野,任野狗和虫蚁咬噬。要证明西蒙就是凶手,而不是别人。 西蒙的精液还残留在贾斯敏阴道中。 他会不会先在这个屋子里强奸了她,随后追出去杀了她?情况是那样的吗? 警方认为一切都是在河边的小径上发生的。 对那种场景萨拉能想象得更清楚,她彷佛看见一个女孩只身走在河边的小径上,一个黑影在不远处尾随。忽然之间,女孩发现被人跟踪,试图逃走——但太晚了,黑影将女孩扑到,强压在身下。她奋力挣扎,但手臂被拧住,一柄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吓得她动弹不得。黑影把女孩儿推进树林,他将她的双手拧在背后,刀子抵着她的喉咙。 接下来的图景在萨拉的想象中消失了,这样也好,她一点都不想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那个人究竟对女孩儿做了什么,折磨了她多久,弄得她多痛苦。随后在脑海中,萨拉又看到那个黑影在月光下走上小径,她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脸,看看这个禽兽有没有可能是自己的儿子——但那张脸隐藏得很深,暗如黑夜。 萨拉打了个寒战,摸索着酒瓶。她很少喝这么多,但今夜威士忌显得必不可少。有没有可能一切就是这样发生的呢?她在想象中无法看清楚凶犯是谁,但整个场景仿佛异常真切。凶犯坐过这把脏兮兮的扶手椅吗?会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萨拉面色凝重,盯着空酒杯,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第二天早上,明晃晃的阳光穿透卧室窗帘把她照醒了,萨拉坐起身,感到大脑的一侧像灌了铅。又陡然躺了下去,头晕目眩了好一会儿——几秒钟,半小时,甚至有一个星期那么长吧——仿佛亲眼目睹了宇宙的源起,从宇宙大爆炸到超新星,都一一浮现在眼帘。随后猛然感到一阵恶心,萨拉赶紧冲进厕所,所幸没有吐得到处都是。许久之后萨拉抬起头看墙壁上镜子中的自己,太可怕了,那女人恶心到脸色惨白,吐得浑身颤抖。 怀孕时候的萨拉还没有这次恶心得这么厉害,甚至连孕吐也没这么严重。萨拉行动缓慢地,好像花了几个世纪的时间一样,才打开了扑热息痛的药瓶,然后蹭到厨房,将鸡蛋打到热牛奶中,才又爬回楼上卧室,继续睡觉。 几小时后萨拉睡醒了,感觉脑袋没有以前那么眩晕昏沉了,只是右眼球的部位还有些疼痛。她小心翼翼地坐起来,害怕那疼痛又四处流窜开来,又吞了一些扑热息痛,爬到浴室冲了个冷水澡。12点的时候她已经穿好衣服,清醒了八成。萨拉对自己感到万分嫌弃,把威士忌的空瓶扔进垃圾箱。 把自己灌醉就是我要理清自己头绪的时候会干的事吗?鲍勃肯定会很震惊的,我也很惊讶。我是个母亲,是个妻子,还是个大律师。振作点吧,女人,离开这里。 萨拉到棚屋里去推自己的川崎摩托车。车身令人欣慰地闪着光。萨拉拍了拍车座,环顾四周,一片狼藉,她并不感到意外,如果西蒙连卧室都懒得收拾,他恐怕也没什么心思打理这个小棚屋。窗户下边有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一把散了架的椅子,一堆用了多半的灌装油漆,被塞在炖锅中、刷毛如石头般坚硬的油漆刷,几把塑料椅,几个垃圾袋,还有花盆中枯萎死去的植物。 萨拉拾起昨夜推车进来时弄掉的垃圾袋,一顶羊毛帽从里面掉出来,还有件东西顺着摩托车上一侧丁零当啷地滚落,卡在排气管和车链之间。 小心翼翼、谨防头又疼起来,萨拉用手指摸索着那个东西。是什么呢——兴许是硬币,或者金属垫圈?不管是什么,要是丢在那儿不管的话,会卡住车链、弄坏摩托车,她的摩托车总是出这种小问题。 试了几次之后,那个东西终于掉出来了。她拾起来,擦掉了上面的泥土。是个小小的金戒指,中间是小小石粒拼成的蛇形图案,又或者是个S形吧。萨拉把戒指举到亮光处,一个女人的戒指,兴许是个订婚戒指吧。S代表什么呢? 西蒙? 她把戒指套在手指上。一个镶有代表西蒙的S形图案的戒指会是谁的呢?贾斯敏的吧,明显是。她是个高挑的姑娘,强健而充满运动细胞,同时美丽非凡。但戒指怎么会在这里呢,在这个棚屋的塑料袋里?也许是西蒙的另一败笔吧——他已经向贾斯敏求婚了,可仍被甩了。或者……袋子里还有什么呢? 萨拉捡起了另一样东西,是跟戒指一起掉出来的黑色羊毛帽,把帽子小心地放在桌上,展开来的时候帽上面有两个眼洞,没有露出嘴巴的地方。这是那种恐怖分子用的蒙面头套,就是抢劫犯用的那种,还有强奸犯。 那种雪伦·吉尔伯特描述的蒙面头套,它在这里——在西蒙的棚屋里。为什么? 萨拉的膝盖一下软了。她抓紧桌角,向下盯着那令人厌恶的物件。空荡荡的眼洞也向上望着她,这说明了什么? 贾斯敏的戒指。一个蒙面头套。这袋子里还有什么?萨拉浑身颤抖着继续摸索。一条黑牛仔裤,一件毛衣,再无其他。她戴上摩托车手专用的长手套,更近距离地研究着这堆衣物。上面有没有血——拜托千万别有。虽然没看到血迹,但法医可以侦测出肉眼无法识别的斑点。警方理应搜过这个棚屋了,显然他们还没找到这里。这都说明什么呢? 萨拉的头因为宿醉而晕眩,此刻很难清楚地思考。但有一件事情很明显。这个蒙面头套是在西蒙的棚屋里被发现的,还有贾斯敏的戒指,肯定是西蒙的东西。警方可能会说这是他杀害贾斯敏的时候头上戴的蒙面头套。 没有人说过杀害贾斯敏的凶手犯案时戴着蒙面头套。 怎么会有人提呢?根本没有目击者。只有贾斯敏在场,而她已经死了。 这东西不是西蒙的,我从没见他戴过,他为什么要戴这个? 这东西就在他的棚屋里,至少,这是证物。 要是警方想要证物,得靠自己找,那是他们的工作。 无所谓了,我有义务把它交给警方,没得选择。 不行! 但这些是证物,不是吗?我已经发现它了。如果被发现故意藏匿证物我会被吊销执照的,以后就当不了大律师了,只能老老实实做个专职母亲。 可你从头到尾都是个母亲啊。 律师那一方的声音在萨拉的脑海中坚定、迫切而理智,但母亲一方的声音却更有说服力。萨拉仍然紧抓着桌角,盯着那恼人的蒙面头套和戒指。我到底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呢?要是不来的话就不会发现这些东西。谁都不会发现了。 如果圣经中亚当没有误食禁果的话,他就永远不知道“善”和“恶”的不同。但他吃了,我也发现了,所以我们都卷入其中了,尽管只有上帝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也许亚当也很困惑吧,他当时跟谁聊过呢?夏娃吗?眼下我知道应该和谁讨论这件事情。 萨拉把蒙面头套塞进鞍座袋里,启动摩托车,向赫尔方向驶去。 这并不单单是一个“身为一个母亲”的问题,她告诉自己脑中律师的那一方,这不是你可以试试看的角色或职业,那是终身的刑罚。 监狱里气氛压抑,等待探监的队伍和安检程序一如既往的冗长而具有羞辱性。萨拉把蒙面头套留在摩托车那里,避免被搜到,只将戒指套在手指上。 “你没和他一起来?”西蒙警惕地瞄着萨拉。 “没有。他今天要上课。” “很好。”西蒙耸了耸肩。“反正我觉得他根本不想来。” “这对他来说很为难,西蒙。他不适应这种地方。” “你觉得我适应?天呐,妈!你知道牢房有多小吗?他们整晚都把我和另外一个陌生人锁在一起,还有这个臭哄哄的桶子。恶心死了,简直他妈的回到中世纪了。” “我知道,西蒙,我也很难受。但这些事我帮不了你的,真的。” 西蒙深吸了一口气来控制情绪。“听着,我一直在想……血迹的事情。” 西蒙眼神当中的某些东西令萨拉不禁打了个寒战。那眼神,她见过太多次了——一只老鼠陷入鼠夹之后的狡黠样子,一名罪犯打算推翻之前陈述的神色,因为那证词关系着他的生死。“你是说鞋子和刀上的血迹吗?” “是。你瞧,如果那些都是贾斯敏的——警方还无法确定,是吧?” “还没,没有确定。” “那我想起来了,想起来血迹可能是怎么弄上去的。” 她等待着,一股无限的悲凉在内心升腾。 “你看,那并不是贾斯敏死的那天弄上去的,是那个礼拜的早些时候。那天基本整个下午我们都在床上做爱。但有一会儿她起来泡茶、烤面包。呃,她当时穿着我的衬衫——她经常那么穿,看起来超性感。她当时还穿着我的运动鞋。你知道,就当它们是拖鞋。嗯,她上楼来的时候拇指上缠着纸巾,因为不小心切到手了。伤口不深但流血了。所以我给她拿了个创可贴贴上去,就是这么回事。” 他停下来,他母亲什么话都没说。 “你听明白了么?也许她就是用那把面包刀弄伤了手,还有些血落在了我鞋上。这就是为什么我鞋子上会有血迹!” 萨拉想,这可能性微乎其微。要么是这样的,要么就是个天衣无缝的谎言——很难判断究竟是哪种情况。“就在事发几天之前?那她拇指上的伤痕应该还在吧?” “是啊。”他急切地点头。“上面还有创可贴呢,我亲手贴上去的。” “嗯,我可以查看一下。我们甚至还不确定那是不是她的血。这些都需要时间。” “多长时间啊?到开庭?” “至少6个月,也许更久。” “在这儿关6个月?不!” 萨拉叹了口气。“对不起,西蒙,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听着,我来是有事情要说的。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萨拉小心谨慎地四下望了望,压低了嗓音,免得被其他人听到。 “今天早晨我在你的棚屋里找到两样东西,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其中之一是一个黑色的蒙面头套,你知道,就是恐怖分子戴的那种,可以把整张脸罩住,只留下两个眼洞。” “所以呢?” “所以呢?别装傻了,西蒙,是你的吗?” “我怎么会知道?” “西蒙!那东西就在你棚屋的一个袋子里!为什么会在那里?” “天晓得。我几个月都没进过那个棚屋了,妈。”西蒙盯着她,疑惑地拧起了眉头。“你说一共有两样东西,另一个呢?” “这个戒指。我手上戴的这个,赶快看一眼,西蒙,”萨拉口气急迫地轻声道。“别让狱警瞧见了,你认得吗?” “不认得,从来没见过。” “不是贾斯敏的吗?上面有个代表西蒙的S图案。” “不是。她不喜欢戒指,我告诉你了,从来没见过。” “那它怎么会跟蒙面头套一起跑到袋子里去的?” “嗯,蒙面头套嘛,很多人都有啊,就为了搞笑,有把剪刀就能做一个,套上以后去吓唬人。” “西蒙!你也这么干吗?” “干过吧,一两次,就是闹着玩。” 闹着玩,萨拉暗想。老天啊,救救这些年轻的臭小子吧。“所以那有可能是你的了?” “不是,我自己没动手做过。” “那袋子里还有牛仔裤和毛衣,西蒙,那又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可能是我不要的旧衣服吧。” 有什么事情非常不对劲。西蒙肯定有事情瞒着萨拉。“听着,如果不是你的,这些东西怎么会跑到你的棚屋里去呢?别说你不知道——警方不会相信的!” “警方?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这到底怎么回事,妈?” “西蒙,你真的完全糊涂了吗?你难道不知道除了贾斯敏,还有其他女人被袭击吗?” 西蒙的脸变得煞白。“什么袭击,妈?还有其他人被杀了吗?” “没有,最近没有人被杀。但去年那个姓克莱顿的女人是被奸杀的,还有我辩护的那个强奸案,另外还有一个叫惠特克的女孩受到攻击,你肯定读到过相关的报道吧?” “我才不读那些玩意儿呢。再说了,那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警方声称要抓连环强奸犯,而现在他们以为你杀了贾斯敏……” “他们会以为其他的案子也是我干的?”西蒙的眼睛瞪得浑圆,两手紧抓着脑袋。“哦,得了吧,他们总不能那么不顾一切啊!” “警方抓人的确是不顾一切的,西蒙,他们完全就是那样。但目前他们还没找到什么线索,直到他们抓了你,要是他们在你的棚屋里找到那个蒙面头套……” “你不会拿给他们看吧,妈?你不能拿去!” “不,我是不能。但西蒙,我得先明白……” “时间到了,大伙儿!来吧来吧,赶紧的!”典狱官朝他们这边走过来了。只剩几秒钟的时间了。西蒙急切地向前探着身子。 “你把那些东西都扔了,妈,懂吗?赶紧丢掉!” “好吧,西蒙,但是……”典狱长把手放在西蒙肩头。 “搞定那些玩意儿,妈,求你了。我相信你。你是个律师,你明白该怎么办。” 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萨拉暗想,看着西蒙被带走,我一点都不清楚要怎么办。 第二十章 萨拉把咖啡杯放回桌上时,咖啡洒到了托盘里。在回约克的途中,她顺便去了一家路边小餐厅。萨拉颓然坐在那里,咂了一口那药汤似的温吞液体,然后厌恶地将它推到一边。她把胳膊肘支在桌上,双手插进头发中,紧攥成拳头,使劲儿扯着头发直到头皮生疼。 她该怎么办?萨拉平时以为自己坚强果敢,能够掌控全局,但现在却做不到了。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她曾告诉自己,没有证据证明西蒙有罪,但之后却发现了这些证据。当萨拉拿着蒙面头套和戒指质问西蒙时,就希望他能给出合理解释,自证他的清白。但他没有,不是吗?他没有给出确实的回答。西蒙说不知道这戒指是怎么回事,而且提到头套的时候,他还暴跳如雷。但让萨拉真正感到痛心的是西蒙的眼神,他自始至终都躲躲闪闪,回避萨拉的眼光,而且一开始他还假装把蒙面头套说成是玩笑,上帝啊! 如果西蒙是对方的证人,以这种恶劣的态度,萨拉一定会对他进行严厉抨击。问题就出在这里,萨拉绝望地想着。西蒙将会站到证人席,而这个东西就是证据。我真希望没有找到这个头套! “这个座位没人吧,亲爱的?” 萨拉抬起头,看到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低头冲她笑着,手里端着一盘全天供应的油炸早餐。这个小餐厅差不多都坐满了人,她旁边没有任何空桌。 “哦,没人。” “太好啦。”男人坐下,把一份《太阳报》靠在番茄酱瓶子上,然后开始吃他的双份鸡蛋、炸面包、香肠、培根还有豆子。萨拉不再看他,视线转向窗外。 问题是萨拉不仅找到了它,而且还污染了它。现在戒指上全是她的指纹,不仅如此,尽管她认为从毛纺的蒙面头套上提取指纹是不可能的事,但如果这件东西最终要作为证物呈上法庭的话,她拿它去赫尔监狱的行为本身就会引起可怕的争议。一想到那情景,萨拉就感到浑身冰凉。“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纽比夫人?你难道不知道,所有刑事证物都要由警方以恰当方式检查?”“我这么做是因为他是我儿子!”“你当时是打算把证物藏起来还是要破坏掉?”她闭上眼睛,打着冷战。 “你没事儿吧,亲爱的?”那个男人从报纸上方盯着她,装满食物的叉子正要往嘴里送。 “什么?噢,没事,谢谢。” “我看着不像没事。你脸色惨白,我以为你要昏过去了。” “没什么,真的没事。就是有点儿累,感觉很冷,没别的。”萨拉又咂了一口咖啡,管它是什么呢。 “这样的天气还感觉冷,你骑摩托车吗?”他朝桌上的头盔和长手套点了点头,答案不言而喻。萨拉点点头。 “但愿我老婆也能穿得下摩托服。你穿着很合身。” 噢,上帝。现在别给我来这个,拜托。“非常感谢,我丈夫也这么觉得。他是个拳击手。” 萨拉给了他一丝隐笑,眼光停留在他衬衫下的啤酒肚上。 “哦,是吧。请原谅。”男人接着吃东西,而萨拉继续咂着难喝的咖啡,凝视着停车场。即便鲍勃是个拳击手,也一无用处,萨拉心中埋怨道。这都是他造成的,他居然向警察举报自己的继子。他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但话说回来,我该如何处理这个头套和戒指呢? 那枚戒指还戴在萨拉手上,她感觉它不是一般的重,好像是铅做的一样。那个装在塑料袋里的蒙面头套就在她摩托车的挂篮里。你当时是打算把证物藏起来或者用某种手段把它破坏掉吗?是的,萨拉想着,是的。但愿我从未找到它,但愿它根本就不存在。 萨拉拿起头盔和长手套,朝门外走去,经过那个男人身边时,他正用面包皮刮着盘子里的酱汁。萨拉感觉有些怪异,身体发飘,神思恍惚,但她心意已决。她走向摩托车,打开挂篮,拿出塑料袋往里看,头套还在。萨拉觉得头套上的眼孔似乎诡异地朝她眨着眼。她摘下戒指,丢进塑料袋里,手上顿觉轻松了许多。萨拉用一只手指轻轻荡着塑料袋,穿过停车场,走向小餐厅门口的大垃圾桶。那个垃圾桶上方开了个槽,像个邮筒。她把塑料袋从槽里塞进了垃圾桶。 然后,她长吁一口气,转身离去,感觉脸上的笑容扭曲了。萨拉朝摩托车那边走了几步之后,犹豫起来,眼泪哗哗地就流了下来。 眼泪来得很突然,她无法抑制。萨拉从未这样哭过,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倚在摩托车的横杆上,剧烈地抽泣着,感觉快要呕吐了。眼泪像沙漠上暴涨的洪水一样淹没了她,随着洪水陡涨,记忆的闸门大开,奔涌出来。西蒙趟在她怀里吃着奶;凯文告诉她父母他要娶她;凯文走了,她用淤青的胳膊抱着小西蒙;她与鲍勃的初吻,如此温柔,与凯文的吻如此不同;她在儿童游戏围栏里学习,而蹒跚学步的西蒙在围栏外到处搞破坏;她背着艾米丽,鲍勃则笨拙地跟西蒙踢足球;她打开考试成绩单——通过了普通中等教育证书普通水平考试、高级水平考试,然后拿到了学位;当她戴着假发套、穿着律师袍,走进法庭,为平生第一宗案子辩护时,她深感自豪;西蒙与鲍勃吵架,两人涨红了脸对峙着,两人之间的地板上散落着碎纸片,那是西蒙的成绩单;一星期前艾米丽失踪,她的房间空荡荡的,床上放着泰迪熊,桌上的书还打开着;贾斯敏躺在太平间的水泥台上,面孔苍白淤青,凝脂般的皮肤上扎着一根细树枝;今天早晨在监狱里,西蒙显得很恐慌,老是回避她的问题;大概4岁的时候,西蒙曾用棍子打艾米丽的头,把她的额头打伤了,缝了几针;她曾看到一个法官满脸鄙夷地判决一名事务律师入狱,因为这名律师与他的委托人合谋毁灭毒品案的证据。 然后,眼前闪现的纷乱画面消失了,眼泪也停止流淌,真是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萨拉抓住摩托车的横杆,感到全身直打冷战,但至少可以再次站直了。她感觉有只手拍着她的肩膀。 “需要帮忙吗,亲爱的?” 萨拉转身,是餐厅里的那个男人。他身形庞大,肌肉松弛,此时的萨拉经过眼泪的洗涤,头脑清醒了许多,从他和善的圆脸上察觉不出丝毫的恶意或者危险。 “我恰好看到你刚才在哭。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萨拉松开横杆,身体摇晃着。他双手抓住萨拉的肩膀,像是怕她散了架。“嘿,别着急,慢慢来。” “好的。就这样扶我一会儿,好吗?”萨拉显得很虚弱,淡淡地朝他一笑,抓住他的胳膊稳住自己。“这太难为情了,其实我是……我也说不清为什么。” “你想进去坐坐吗?去喝杯茶?” “不,没事……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确实要麻烦你帮个忙。” “没问题,亲爱的。告诉我做什么,我肯定帮你。” “在那儿。”萨拉打起精神,开始慢慢地走向垃圾桶。他揽着萨拉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从这个十足的陌生人身上,萨拉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和精神上的安慰。 “我刚才在这里扔了一个东西,装在一个塑料袋里。” “没错。我从窗户那里看见你扔了。” “是吗?不过,我不该扔的。里面装着一些让我没法儿忘记的东西……私人物品……一枚戒指和其它东西……我不该就这么扔掉它们。” “你想拿回来?那我帮你拿。”他伸手进去,不过他胳膊太粗,被卡住了,不能再往桶里伸。萨拉也试着伸手进去,虽然没被卡住,但够不着。 “这东西被锁上了。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拿钥匙。你没事了吧?” “嗯。谢谢。我没事了。”他走之后,萨拉心想:这太可笑了。这事我自己能做,不需要别人帮忙。但这男人很热心,而且事实上,刚才萨拉已经尽力在靠自己站住,表现得足够客气了。 那个男人回来了,跟他一块来的是个脸上长满雀斑的年轻人,年轻人手里拿着把钥匙。萨拉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危险的时刻,大家都已经注意到我了。当那个小伙子打开盖之后,萨拉抢在小伙子之前抓到那个袋子,并从里面拿出戒指。 “就是它。这是我母亲的。真不知道我刚才是怎么想的。” “没法儿忘的东西,是吧?” “是的。你们俩真好,非常感谢你们。” “现在可以去喝杯茶了吗?” “不了。真的,谢谢。”萨拉抓着那男人的手,使劲握了一下。“你真好,不过我最好还是赶紧回家,回到家我就没事了。”说完,她就走了。 “你确定有力气骑摩托回去?” “对。没问题的,我习惯了。”这话是要让别人放心,也是她在自我鼓励。萨拉心想:我必须要做到,不能再丢人现眼了。她能感觉到他们一直注视着自己,看着她把那个袋子放进挂篮,打开锁,骑上车并戴上头盔。 “那好,回家后叫你那个拳击手丈夫给你泡茶吧!”那个人朝她大喊。 萨拉微笑着,挥手致谢。“我会的,”她说。 才怪呢。 当萨拉回到家时,艾米丽正在自己屋里复习功课。萨拉心绪不宁,不过还是记得女儿在中考期间,今天上午才考完一科。萨拉心里想,在她觉着天要塌的时候,别人的生活却依旧如常。这使她想起奥登写的一首诗,那首诗提到,当伊卡罗斯从天空中坠落而亡时,一名农夫正在地里耕作,对于自天而降的悲剧事件无动于衷。她上楼,来到女儿的房间。 “嗨。考得怎么样?” “很糟糕,谢谢过问。” “为什么?怎么会考不好呢?” “关你什么事。”艾米丽转过头去。萨拉受到冷落,只能看着她的后脑勺,坐到了床上。 “考了什么?地理吗?” “德语——你一点都不关心,不是吗?跟你说吧,不管是听力还是翻译,我都不会做。所以说,我考砸了。算了,你昨晚怎么没回家?偏偏在我第一场考试的前一晚,这么重要的时刻,你竟然不在家?” “我很抱歉,艾米丽,真的很抱歉。我在西蒙家里过的夜,我告诉过你。我又去看望他了。” 艾米丽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她母亲。“你和爸爸要离婚吗?” “说什么啊……没有啊,怎么会。你怎么会这么问?” “你离家出走,他看上去很伤心,那我怎么知道。” “艾米丽,非常抱歉。”萨拉想,或许她该拥抱一下女儿,可这个小姑娘僵坐在那儿,萨拉担心会遭到拒绝。“你也知道,西蒙发生了这么多事……接下来一段时间也不好过。” “我们的社会学课本上说,家庭破碎的原因,常常是——他们怎么说的来着,常常是家庭不幸造成了太大的压力。比如劳伦斯一家,儿子被人杀了,他们家也散了。” “你说的没错,不过,你也不该完全相信教科书里的内容。”这次萨拉终于鼓足勇气,伸出手,握住了女儿的手。她做得很对,艾米丽靠近她,认真地听她说话,这种表现还是头一次。 “在你出生前,我就跟西蒙的生父凯文离婚了,那时并没发生什么不幸的事。如果有什么的话,那也是他造成的,他有了另外一个女人——之前从未发生过的事。当然……现在发生在西蒙身上的事确实可怕,但如果我们不支持他,情况只会更糟,所以……”萨拉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往下说。 “你跟我爸就为这事争吵,你是要说这个吗?” “嗯,对,差不多吧……” “这就对了,书上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的现实生活与书本上的不一样,艾米丽!这可是你哥哥西蒙,他被拘留了,被控谋杀!” “我不是小孩子了,妈妈。你不需要这样教训我!”艾米丽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我一定要小心,千万别把这也搞砸,萨拉心想。我今天至少得做对一件事吧。“好吧,对不起,艾米丽,行了吧?你说得对,这件事给我们大家的压力都很大。没人愿意这样——特别是你,你还要考试。” 两人都恢复了平静。然后,艾米丽问出了那个重要问题,“你觉着真是西蒙干的吗?” 萨拉尽可能直视着女儿,这不是撒谎的时候,但该如何回答呢? “应该说我想什么和我信什么之间是有区别的,”萨拉缓缓地说,连自己都不清楚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我像警方和控方律师那样想这件事,那么,是的,目前有很多证据表明他似乎是有罪的。西蒙是贾斯敏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他打了贾斯敏,还在她被杀当晚跑到斯卡伯勒市去了……再包括其它一些情况。” 包括那个塑料袋中装着的那些东西,它们还在摩托车的挂篮里。萨拉绝望地想着,我不能把这个告诉艾米丽,就让我独自承担吧。 “但如果你问我相信什么,那是另外一个问题。我是否相信西蒙——我是说,我们都知道他有缺点,因为我们跟他在一起生活过。但是……我真的相信他杀了那个女孩——强奸了她并用刀割断她的喉咙吗,那么我的回答一定是不相信。对不对,艾米丽?不管证据看上去多么确凿,那里面一定有问题。” 艾米丽回味着母亲的回答。“你不得不想——我的意思是,你不得不相信——证据有问题,因为你是他妈妈对吧?” “对。而你是他妹妹。”家人到场旁听,我在法庭上见过太多了,萨拉心想,但从来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艾米丽点点头。“我也不希望他是有罪的。可是……” “可是有很多证据,他的事务律师露西正在仔细查验。出庭时,我们会给他西蒙找最好的律师——希望能找个御用大律师,律师就是干这个的。”她们静静地坐在那里,过了很久都没说话,然后萨拉站了起来。“你接着复习吧,你该庆幸这些决定不用你来做。” 但当萨拉走到门口时,艾米丽说:“假如真是他干的,我倒是希望他一辈子都被关在监狱里。那是他应得的下场,虽然他是我哥哥。如果他真的有罪,我不希望哪个自作聪明的律师让他逃避制裁,你有时候就是那样。” 萨拉走出房间,关上了门。她来到走廊,背靠着墙,身子缓缓地滑倒在地板上,双手抱着膝盖,像个婴儿一样蜷缩成一团。我实在是受不了啦,萨拉想,这不该发生在律师身上。这应该是由委托人的家人承受。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嫌疑犯的家属会发疯了,这种感觉太痛苦了。 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 看到萨拉在家,鲍勃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见她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花园里的垂柳,旁边的地毯上有个塑料袋。屋里回荡着轻柔的古典音乐。萨拉手里拿着酒杯,有时在辛苦一天之后,她会这样喝上两口。鲍勃进了屋,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 “艾米丽在哪儿?” “楼上,正在复习。过半个小时她会和拉里出去。” “要考试还出去玩?这样不合适吧?” 萨拉耸耸肩。“她整个下午都在复习,鲍勃。反正我要跟你谈件事,她不在更好。” 鲍勃皱着眉说:“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这些天还有什么好事?” “我上楼去和她谈谈。看看她状态如何。” “好吧。”鲍勃上楼的时候,萨拉拿着酒杯来到花园。草地尽头就是大门,门外就是河边空地。萨拉心想,几天前我还在琢磨艾米丽是否跳河自尽了。现在,我自己都想这么做了。人们是怎么淹死自己呢?难道是一头扎下去,吸进去的只是水而不是空气?这样不行。你可能想死,可你的身体会不由自主地恐慌挣扎。不管多么不愿意,你还是不得不挣扎下去。就是这样。 鲍勃下来之后,萨拉把想好的那些话一股脑儿都吐露出来了。 “我仔细琢磨了艾米丽早先说的话。她说外部的不幸会给家庭造成压力,这种压力常常导致家庭破裂。这是她在书上读到的,可怜的孩子,虽然是书上说的,但也可能确实是这样。那天你告诉警察西蒙打了贾斯敏,我说你出卖了西蒙,但是……”萨拉一时失语,承认这一点有些困难。“你只能这样做,我现在明白了,你没有别的选择。” 鲍勃没想到萨拉会说这些,他整天都在想,他们的婚姻就要结束了。先是为某种原则性的问题争吵,而双方都坚持认为自己是对的,互不相让,接着就是分居,然后争着拉拢子女,如果不幸的话,结局就是,原本相爱的两个人成了不共戴天的敌人,将对方恨之入骨。那样该有多孤独啊。所以,当鲍勃看到萨拉手里拿着酒杯坐在那里的时候,便认定她要正式启动这个过程了。而现在竟然是这样,他终于松了口气。 “是什么……让你这么说的?” “我仔细想过。而且——发生了一些事。”萨拉拿起塑料袋,然后告诉鲍勃——她是怎么在棚子里发现头套和戒指的,西蒙有何反应,还有她在路边小餐厅作出过什么样的决定。一开始鲍勃听完这些话,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这就是你回来的原因?” “对。呃,也不全是。不过,你看,我以为保护西蒙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扔到垃圾桶里,就像我以为你不该提到那个老人。可是,就在我想要这样做的时候……我却做不到。这比我想象得要难,你当时一定也是这样吧。所以,我要跟你说——对不起。” 这同样出乎鲍勃的意料,萨拉很少用这个词,而他也很清楚,对萨拉来说,西蒙太重要了。 “我也在想这件事。我对自己的行为并不感到自豪。我真希望从来没遇到那个老家伙。” “但你遇到了。知道这样一件事后,你就不可能装作不知道。” “的确是这样,特别是这牵涉到一个女孩的性命。”鲍勃叹口气,凝视着窗外。夕阳染红了树梢,树上的鸟正唧唧啾啾地叫着,用欢乐的合唱迎接夜晚的到来。“我想这正是当时那样做的原因,因为我想到了贾斯敏的家人。假如死的是艾米丽,我们也会遭受同样的煎熬。” “是的,”萨拉喃喃地说,“假如死的是艾米丽,我会杀了任何隐瞒实情的人。对于赫斯特太太来说,现在她只剩下知道真相的权利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鲍勃看着塑料袋。 “先跟你谈谈。如果这件事没有拆散我们,我们就要一起作决定。到目前为止,我们之间还好吧?” “是的,到目前为止还算好。” “别跟我开玩笑啦,鲍勃,这事很严肃,现在有3种选择。” 又要开始长篇大论了,鲍勃心里想。她的脑子就是这样运作的。 “第一种,我把它交给露西。她是西蒙的事务律师,由她来决定。可是,这不就等于把球踢给露西了,诱使她像我一样设法把它藏起来吗?” “有可能。第二种呢?” “第二种,我把它们放回原处,什么都不说。然后,就看警察能不能找到了。这样的话,我把戒指上的指纹擦掉,他们就不会知道我曾经接触过它们。” “第三种呢?” “第三种也是最让我害怕的一种。就是我打电话给警察,亲自把这些东西交给他们。” “我明白了。”鲍勃不断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苦苦思索。“你觉得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我正希望你能告诉我。换作你,你会怎么做?” “哦……”鲍勃迟疑着,“你曾想着把它们处理掉,但没做成。如果交给露西,就等于把球踢给了她,就像你现在把球踢给了我。” “你是我丈夫啊!鲍勃!” “嗯,好吧,和露西是两码事儿。但如果西蒙真干了这些事,萨拉,我们有义务向警方说明,对吧?我是说,贾斯敏死了——而且可能还有别的女孩遭此劫难,像艾米丽这样的女孩。” “你不会真的以为西蒙是那种人吧,鲍勃。你说啊?” “我们谈的不是我相信什么,”鲍勃急切地说,“我们谈的是该怎么处理这个证物。” “没错。”萨拉站起来,在屋里乱转,神情恍惚,“你知道,鲍勃,我不能把这东西交出去,我做不到。就像今天下午我没法儿把它扔了,我真的做不到。” “那你是要把它放回原处喽。就剩下这个选择了,不是吗?” 萨拉用手捋着自己的头发。“唉,我不能向警察告发他,西蒙是我儿子。换个角度看,我没有藏匿或者毁掉任何东西,我只是把它放回去,如果警察尽职的话,他们就能找到,仅此而已。” “如果出了差错,他们发现了真相怎么办?”鲍勃问。“我能想象报纸头条的标题:约克大律师为救凶手儿子藏匿证据。你希望发生那种事吗?” “这个险我必须得冒,我没别的选择,这整件事本身就有太多风险。” “既然你已经决定这么做,你为什么还跟我讨论呢?”鲍勃一字一顿地问她,“说到底,你只是告诉我你的决定罢了。” “因为我需要你的爱和支持啊,鲍勃。”然后萨拉意识到他最后那句的含义。“我需要你的承诺,你不会把这事说出去。你不能——你不会打电话告诉警察吧?” “你说过不想让这件事成为露西的负担,但却让我背上了这个负担。” 这句话让萨拉害怕极了,彷佛有只冰凉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她来这里是要寻求安慰,但却得到这么个结果。她盯着鲍勃,心中一片悲凉。 “如果你告诉警方,鲍勃,我们之间就真的完了。这是我最艰难的决定,为此我心力交瘁,为此要冒巨大的风险,包括失去我全部事业的风险,失去我奋斗一生得来的一切。但西蒙是我的儿子,鲍勃!我需要你的支持。” 在鲍勃还没做出回答之前,门铃响了,艾米丽噔噔噔地跑下楼梯。他们听到客厅里有说话声,随后艾米丽带着拉里进来了,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艾米丽看上去很漂亮,脸颊因为兴奋而泛起红晕。拉里穿着牛仔裤、黑色皮夹克配一条细领带。看得出来,他为了提升自己的形象颇费了些心思。萨拉勉强地朝他微笑。 “喂,你们两个。你们要去哪儿?” “出去吃饭。去拉里知道的一家餐厅。” “坐拉里的车去?”萨拉狐疑地看着外面车道上停着的那辆上掀式斜背小轿车,那辆车很小,上面锈迹斑斑。 “别担心,纽比夫人,我不会酒后驾车的,”拉里说,“另外,她也不会很晚才回家——我知道艾米丽这周要考试。” “但明天没考试,所以我明天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复习,”艾米丽说,她吻了萨拉的脸颊。“放心吧,妈,我没事的。” “好吧,我相信你没事。我希望,拉里值得信任。”萨拉有些担心地看看鲍勃,“实际上,我也要出去一下。所以,我会跟你们一段儿路,看你车开得怎么样,年轻人!”萨拉走出门,到门廊去找她的皮衣和头盔。 “噢,妈!”艾米丽觉着受到了羞辱,她抗议道。然后又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你今晚会回家吧?” “小姑娘,你会回家,而我也会。”萨拉看着鲍勃的眼睛,“只要大家都互相信任,我就会留在这里,行了吧?” 艾米丽有些迷惑不解,不知道她母亲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们彼此信任,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拉里?” “我是开玩笑的,”萨拉说,“我不会跟的。”萨拉朝他们笑笑——笑容看上去很不自然,甚至有些可怕——然后就一个人出去了,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十一章 萨拉到达布拉默姆大街时,天色已暗。摩托车的声音响亮地回荡在两侧的联排房之间。萨拉此前未曾留意过,也许是因为心里有鬼,才留意到这声音分外刺耳。当她关掉发动机时,一切归于平静——只有住家窗户飘出的电视节目声,各家窗帘紧闭,街上空无一人。环顾四周,没看到有人从窗户向外张望。 萨拉自言自语道,再怎么说,我都有权来这里,这是我的房子,我有房门钥匙。我想来就可以来。尽管言之凿凿,她仍感觉自己像个窃贼。 她推着摩托车,穿过小巷,来到西蒙家的后院。天色漆黑一片,但街灯从不不同的角度照着这条通道,萨拉行走在斑驳变幻的光影中。她立起摩托车的支撑脚架,脱掉手套和头盔,在摩托车的挂篮里摸索那个塑料袋,然后推开棚屋的门,走了进去。 进来时,萨拉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手臂,踉跄着向前倒下,意外地跪倒在棚屋地面上。她试图站起身,但什么东西打了她的臀部,她又面朝前摔倒了,右手滑进袋子中,和里面的蒙面套头帽纠缠在一起。萨拉喘着气,挣扎着跪在地上,回头一看,有个男人挡在了房门口。 在橘黄的街灯下,她只能模糊地看到他,但这个男子身形高大健壮、臂粗肩阔。萨拉差点被一把破椅子绊倒,摇晃着站稳脚跟。闯入者抓住萨拉的胳膊,将她重重地摔在墙上。萨拉把蒙面套头帽按到那个人的脸上,让他一时什么都看不见,用指甲抓挠他的面颊。但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手,将蒙面套头帽从头的一侧扯开,然后甩在地上。 “好吧,这是谁啊?” 一张残暴的大脸出现在几英寸外的地方,那人正对着她笑。当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昏黄的灯光时,男人的长相越来越清晰了,他脸上的自信渐渐褪去。他们迷惑不解地盯着对方。 “穿花哨短裤的纽比!” “加里·哈克!把手拿开!”萨拉想挣脱出来,但随着她的扭动挣扎,加里抓得更紧了。他的体重一定是萨拉的两倍,像大猩猩一样孔武有力。“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加里仍抓着他,但不是那么用力了,仿佛忘记了他的大手正在抓着什么。“在处理自己的事情,然后你出现了。你来这里找什么?” 在阴暗中,萨拉看出他一脸气恼,凶相有些收敛。但萨拉还是尽快脱身为妙。雪伦的经历也是这样开始的吗?她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放开我,你个粗胚!” “放开你?”加里并未松手,嘴唇抽动着,露出嘲弄的微笑。“为什么我要放开?你在找我吗,花哨短裤小姐?还穿着如此反常的行头!”他用右手捏萨拉的胸部,然后滑向她的腰肢和臀部。“我敢说,你迷恋我很长时间了。好的,就现在吧!” 恐惧袭来,萨拉感到脊梁骨一阵发凉。她明白挣扎只会使加里更兴奋,她凝神倾听,希望院外有人经过,但只有电视中的欢声笑语从远处飘来,比他嘶嘶的呼气声还微弱。 萨拉非常平静地说:“加里,我知道你是谁,现在你可没戴蒙面套头帽,如果你侵犯我,就得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让你的强奸罪刑期史无前例地漫长。你出狱时就是个老头子了,鸡巴干瘪萎缩。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在里面呆上20年?” “你是说,在你身体里面呆上20年吗?”加里边说,边若有所思地用手抚弄着萨拉的臀部。 上帝啊,萨拉心里想,我为什么要独自来这儿?她恐慌了,如同鳝鱼那样扭动着身子,想要从加里手中挣脱,但萨拉判断失误了。他抓得更紧了,并重重地把萨拉往墙上撞,她被撞得几乎要断气了。加里呼出的气喷在她脸上,两只大手像老虎钳子一样,将她的胳膊死死地按在身侧。 “看在上帝的份上,加里,你疯了,我对你来说太老了吧!” 在昏黄的橘色光线下,萨拉注视着加里的脸,而对方心里也在盘算着该怎么办。她心跳在加快,想像羚羊一样飞快地逃开,但身体却动弹不得。这就是我的死法么?萨拉心想,在棚屋里的肮脏扭打中死去。而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加里将她放开了。 “老太婆,赶紧滚出去吧。我可没有那么饥渴,多谢你的好意了。” 萨拉警惕地从他身边溜过,来到屋外。心中有赶紧跑开的强烈冲动,但刚走出三步,又转过头来面对着加里,两人之间3米远的距离全都笼罩在漆黑的暗影和橘色的光线中。“好的,现在你能告诉我,你来这的最初目的是什么吗?”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该来这里。” “当然和我有关。这是我儿子的房子,我也是房屋所有人。”太不可思议了,虽然她全身颤抖,软弱无力,但萨拉的声音还是那么坚定执着,也许这就是久经世故的好处吧! “谁——西蒙?是你儿子?你一定疯了。” “不,我没有。和你不一样,我有权来这里。你到底在我儿子的棚屋里做什么,加里?盗窃?这可没什么可偷的。” “那只是你的想法。看来你啥都不知道啊!” “什么意思?” “你的儿子,他被关进监狱了,不是吗?我听说是因为谋杀。” 萨拉开始改变思考的方向。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是个误会。警察也会犯错,加里,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哦,是的。”萨拉听出加里言语里讥讽的笑意。“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还不清楚。我儿子不是杀人犯,加里。如果你认识他,你应该知道。” “我想,他也不是个贼吧?” “不,当然不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在这干什么?” 在这漫长的沉默中,萨拉猜想,也许他知道戒指和蒙面套头帽的事。他是来寻找它们或者其它东西的吗? 没想到,加里居然是以玩笑的方式回答她。“当然是到这里猎艳来了,等着荡妇送上门来。她们会时不时地顺路拜访这里,你懂的,都是一身性感的皮衣装扮!” 加里自鸣得意地笑着,颇为自得其乐,然后走到屋外。萨拉紧张地后退。“那是你的摩托,是吗?” “是的。” “我靠!”他伸腿一下跨坐到摩托上,来来回回地扳着车把。“不错嘛。想兜兜风吗?”他拍了拍摩托车的后座。 萨拉深吸了一口气,在衣袋里摸索着房子的钥匙。“我现在要进屋了,加里。如果你不马上从车上下来,立刻滚出这里,我就报警了,然后会以偷车罪、破坏和入室盗窃罪起诉你,不管你从棚屋中偷了什么。或者我可以忘了发生的一切,你自己选择。” “那我只好都干了,臭婆娘。”萨拉最后的挑战铸成了大错。还没等她挪动一步,加里飞身下车,一个箭步穿过院子,抓住了萨拉的胳膊,顺势猛拉向自己,另一只手向她劈头盖脸地打了下去,加里的掌力就像是一堵墙,让萨拉一瞬间大脑空白,只感到巨大的震惊和疼痛,感觉下巴像被水泥砖撞错位了一样。当萨拉的神智有些清醒时,她意识到自己正四肢伸开、面朝下地趴在摩托车座上,一只大手将她的皮裤扯到膝盖部位。 萨拉尖叫起来,但加里的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和鼻子,于是她的声音像泡泡那样仅仅冒了一瞬间。 “闭嘴,贱货!我一直想干这事来着。”加里将萨拉的双腿分开,她意识到加里想干嘛,拼命地向后轮方向挣扎,但滑落到脚踝的裤子妨碍了她的移动。萨拉想要咬加里的手,但它太大,死死捂住她的整张嘴,她的鼻子被捏得发酸,眼泪流了出来,她心里想着:我要死了,他会闷死我! 萨拉向一侧倒了下去,紧接着是一阵呯呯啪啪的撞击声,一个巨大物体一动不动地压在她的右大腿上。有喊声和摔门声传来,炫目的白光照了过来。 “亲爱的,你还好吧?上帝啊,她被压在车下了!” 有人在对萨拉说话,但她完全听不懂。周围传来咒骂声,有人在喊“到这来,关掉它!”,然后是无线电的噼啪声“需要一辆救护车,布拉默姆大街23号,情况紧急。” 萨拉腿上的重物被移开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是让人平静安心的声音,不是加里的。“没事了,亲爱的,都结束了。哈瑞,拿个毯子过来。你躺着别动。萨拉?我是特里·贝特森。” “你瞧,我没有被强奸,明白吗?哦,我的舌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警察说发现你时,你已经失去了意识,所以最好还是取样确认一下,你也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萨拉感觉自己的嘴像是一个腐烂肿胀的土豆,马上要四分五裂了。“伤的是我的嘴,不是……”她对沙发另一侧正在准备棉签的医生打手势。伤的还有我的自尊心,萨拉心里想,我现在看上去像个傻瓜,两腿悬在空中,脖子上戴着颈托,那位女警员在记录我说的每句话。 “你很幸运,下颌并无大碍,X光片显示没有骨折,牙齿没有脱落。止痛剂很快就会发挥药效,你就不会感到疼痛了。请把身体转向这一侧,好的,就是这样。嗯,没有撕裂,没有出血。只是你倒下时,擦伤了腿。你说他并没有‘插入’?” “没有!” “从阴道或者肛门,都没有?” “没有!我可以坐起来了吗?” “可以,当然可以。抱歉,这些都是例行询问。” 萨拉将腿摆动到沙发一侧。“我嘴痛腿酸,但加里没有强奸我,明白吗?我很幸运,‘骑兵部队’及时赶来了。” “是的。你说什么队,亲爱的?”医生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淡然、疏远的职业式微笑。在检查我现在是否神智清楚吗,萨拉心里绝望地想着。 “骑—兵—部—队,”萨拉用疼痛肿胀的嘴尽量把话说得清楚明晰。“只是个玩笑。” “好的,我明白了。”医生又微笑了一下,在萨拉面前蹲下,直视着萨拉的眼睛,仿佛把她当作一个孩子。“那么,你现在可以和警察谈谈吗?或者你想他们早晨再来?” “现在就谈,”萨拉说,“现在就了结此事吧!” “好的,如果你确定的话。但如果你感觉不好,就让他们停下来。”医生站起身,直接跟警探特蕾西·利瑟兰说,“最多不超过半小时,好吗?她受到严重的惊吓,需要睡眠。我建议你们现在了解一下基本情况,明天早晨再询问其它的内容。” 萨拉小心地站起身,心里想,“基本情况”,从哪里说起呢? “这次你又要编什么故事?”加里僵硬地坐到椅子上,仿佛肋下疼痛似的,特里注意到了这一切,心里有种冷酷的满足感。逮捕过程有些粗暴,但加里的态度仍然桀骜不驯。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是吗?”特里蔑视地说道。“我们当场抓到了你,老伙计。4名警官都看见你试图强奸萨拉·纽比夫人。你脱下了她的裤子,用手掐着她的喉咙,看在上帝的份上!” “不是掐喉咙,是捂着她的嘴。” “这有什么区别吗?” “是的,区别大了。”加里猥亵地笑着,“她在吻我的手。” “你撒谎!”特里不假思索地从椅子上站起身,但哈瑞抓住了他的胳膊,用眼神示意机器中正在平稳转动的两盘录音带。特里恢复了理智,坐了下来。 “你企图强奸她,我看见了。” 看到特里的反应,加里的脸上泛起了狡黠的淫笑。“你对她春心萌动了,是吧,警官?但你来得太晚了,就这样。你看到的是我们在做爱,她就想我那样对她。” 这厚颜无耻的想法让两位探员都大吃一惊。哈瑞·伊斯比第一个回过神来。让特里也气恼的是,哈瑞的语气中带着愉悦开心的意味,仿佛他有些佩服这个男人荒唐透顶的说法。 “你是说,像她那样正派的女士,一个大律师,竟然要求你勒着她的脖子,在摩托车后座上扯下她的裤子?” “差不多,是的。” “看在上帝的份上!”特里真是控制不住自己了,心想也许以往的审讯方法更胜一筹,就应该在监狱里把这样的人打得稀巴烂,这样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才是千真万确的大实话。 “你在那里干什么?”哈瑞问道。 “寻找年轻的西蒙。” “谁?西蒙·纽比?你认识他吗?” “是的,算是认识。他不是住在那里吗?” “不住在后院,”哈瑞轻蔑地微笑着,“他住在房子里,加里,不是你所在的后院。” “是啊,哦,我敲了门,但没有回应,我以为他可能在棚屋中。” “没注意到前门有任何异常吗,加里?”哈瑞嘲弄地问道。 加里想了一阵子。然后灵光一现。“对啊,我确实注意到了。门上有把挂锁。那是因为你们警方把门锁撞坏了,毫无疑问。” “是的,加里。你能想到我们那样做的原因吗?能想到吗?” “因为你们就是一群该死的恶棍,这就是原因,无缘无故地破坏私人财产。” “那么你没有听说西蒙·纽比已经被捕了,你是这个意思吗?” “被捕?为什么?” “因为强奸和杀人,这就是原因!行啦,加里,上周的《晚报》有很多报道,电视上也有报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事!” “是的,我知道又怎样?” 特里注意到加里在冒冷汗。目前为止,哈瑞审讯得很好。 “你是说,你明知道西蒙被关在赫尔监狱,你还去敲他的前门,是吗,加里?这说不通啊,是吧?” 加里不知所措地盯着他们,就像被车头灯照着的兔子。哈瑞大笑道:“或者你想说,你到那里是为了见他的母亲,来点儿粗暴的性爱?” 天啊,不!特里心想,这不是把话送到他嘴边吗!加里急切地抓住了这个借口。 “是的,就是这样。她说要在那里见我。当她没来应门时,我想,到后院去等吧,我知道她会将摩托车停在那里,不是吗?” “我明白了,你是想在黑暗的棚屋中等她,这样她来时,你就能突然跳出并强奸她了?” “我说了,我没强奸她,她来到院子里时,已经迫不及待了。” “你是说,迫不及待和你做爱?”哈瑞感到难以置信。 “是的,一些女人就喜欢那样,你懂的。” “哦,是的。”哈瑞停顿了一下,“先是和她说说话?还是直奔主题了?” “我们谈了几分钟,是的,”加里谨慎地说。 “然后萨拉就要求和你发生关系?” “是的。” 哈瑞大笑起来。“那么我们岂不是破坏了一个美妙的幽会?”在哈瑞嘲笑的语气中仍含有一丝钦佩之情,仿佛是男孩间在分享下流猥亵的故事。加里作出了回应。 “如果你开口,也可以加入进来。她喜欢这样。4个高大的警察和我一起上。” 特里简直被强烈的憎恶感吞噬了。这个男人千真万确强奸了雪伦·吉尔伯特,也许还杀害了玛利亚·克莱顿,现在他却矢口否认警察们亲眼所见的场面,这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 有人敲门,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递来一个字条,上面写着:在布拉默姆大街的棚屋里发现了有趣的物证,也许和你的讯问有关。迈克·坎德。 “好的,”特里说道,“晚上11:35讯问暂停,明天早晨继续。” “如果是那样的话,”加里说,“我要一位律师。” 萨拉希望是特里本人问询,但特蕾西·利瑟兰将她领到一个房间,里面只有韦尔·丘吉尔。“贝特森督察去哪了?”她问道。 “他在讯问攻击你的人,”丘吉尔答道,“特里很了解他,你肯定能理解这一点。而我对布拉默姆大街23号发生的事特别感兴趣。” 萨拉心想,这是我儿子的敌人,现在轮到我了。 特蕾西·利瑟兰开始了。“你能确切地告诉我们昨晚发生了什么吗?从你到达那里时说起。” 萨拉开始讲述,说话时缓慢、小心,免得受伤的舌头和下巴使发音含糊不清。医生说对了,止痛药开始发挥作用了。但暂时的表达困难对她相当有利,这样就能少说话而不会被怀疑是闪烁其词。但思维也有些迟钝了,她知道说到去棚屋这事,某些东西不能透露给警方。 丘吉尔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加里去棚屋没打算要强奸你,是吗?” “对。我想,他看清是我时,很惊讶。” “我想惊讶的不止他一个人吧!”丘吉尔仔细地观察着她。好像我是嫌疑犯,而不是受害者,萨拉心想。但在某种程度上,我确实是嫌疑犯。 “你没料到会在那里见到他?” “没有。当然没料到。” “据你所知,他以前去过那里吗?” 萨拉摇了摇头,避免使用她的下巴。 “好的。当你看清是谁时,你是害怕,还是感到安心?” 萨拉意识到,这是个残忍的问题——和自己在审判中询问雪伦·吉尔伯特的问题如出一辙。当你开始觉得那个男人就是加里时,你是更害怕还是更不害怕了呢?也许这个人当时也在法庭旁听,想让我知道面对这个问题时的感受。嗯,这感觉很糟。萨拉迅速地看了一眼特蕾西,渴望得到来自女性的同情。 “我当然感到恐惧,任何在漆黑的棚屋中抓住我的男人……” “但他放你走了?” “嗯,但他在外面又抓住了我。然后你们就赶来了。”尽管这些问题让人不悦,但萨拉对此次营救还是心怀感激的。“谢谢。” 丘吉尔微笑着。“只是尽我们的职责,纽比夫人。保护公众,你懂的。” 萨拉疑惑地皱着眉头。“为什么你们会在那时出现?” “啊,是这样,”丘吉尔现在显得洋洋得意。“路对面的老头,就是看见你儿子殴打贾斯敏的那个人?他总是留心窗外的情况,一天给我们打好几次电话。他告诉我们你昨晚待在那里,什么时候到达,什么时候关灯,早晨什么时候出来……” 我什么时候到达棚屋,萨拉心想——哦,上帝啊,他看见那个袋子了吗? “……因此当他告诉我们加里出现在那时,然后你也去了,我于是动员警力,立刻赶到那里,查看是什么情况。我们怎么都没料到,加里老兄会向自己博学的律师展示他在吉尔伯特一案中的具体手法,真是出人意料啊?” 哦,上帝啊,快让我离开这里,萨拉心想。“长官!”特蕾西·利瑟兰感到震惊和不满。丘吉尔大笑着,无情嘲弄惩罚萨拉的疯狂欲念攫住了他。 “还是那句老话,‘凡事有弊亦有利’啊。哈克先生性侵犯帮自己洗脱强奸罪名的大律师,看来我们将会享受起诉他的乐趣了,是吧?” 去你妈的。萨拉一言不发,愤怒地盯着丘吉尔。你先是逮捕了西蒙,现在又欺侮我。她想要抗议,但一时卡了壳。突然意识到,自己太累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医生是对的,半个小时足够了。再过一分钟,我就会在这椅子中睡着了。 她绝望地看了一眼特蕾西,后者立刻作出了回应。 “长官,医生说只能询问半个小时,我真的觉得纽比夫人被问够了。” 失望的丘吉尔将椅子往后推了推,“是的,当然,好吧,等你明天感觉好些时,我们再做一份完整的陈述吧。”他起身开门,“你丈夫在外边等你呢。” 萨拉心里真希望鲍勃对她还有些许同情和温柔的呵护,难道如今这些都过时了吗? “他真的没有……” “他真的没有强奸我,没有。”萨拉瘫坐在沃尔沃车的副驾驶座上,不耐烦地看着鲍勃,“上帝啊,你只在乎这个吗?” “不,当然不是。”鲍勃的左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仿佛要去安抚萨拉,但最终落在了变速杆上,降了档。“我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经过,仅此而已。” “只是这样吗?” “是的,我是指,他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不知道,鲍勃,他没……没说。”萨拉淤青的下巴隐隐作痛,发准有些单词会带来更大的痛苦。 鲍勃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上帝啊!我至少应该和你一起去。” “嗯。” “如果你当初没到那个该死的棚屋中,如果西蒙没有……” “这和西蒙没有关系,这……” “没有吗?那你为什么到那去?他就是问题的根源,我知道是这样的。” “不关西蒙的事,鲍勃!”萨拉尖叫着,但一阵剧烈的疼痛让她停了下来。她平静一些继续说,但语气的力度丝毫不减。“是加里·哈克,我曾经替这个混蛋辩护,还记得吗?如果你想笑就笑吧。”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没有嘲笑你,萨拉。好啦,我们回家吧。裹好毯子。”鲍勃伸出左臂,整理了一下女警员给萨拉披在肩上的毯子,萨拉愤怒地抖掉了毯子。 “我不是病人。” “但你是受害者,回家洗个热水澡,喝杯威士忌吧。” “这还差不多。”萨拉慵懒地望着车窗外,车转过乌斯河,左边是大主教宫灿烂的灯火,看起来如此安详,离西蒙后院中的暴力是如此地遥远。是这样吗?主路南边50米远的灌木丛中,贾斯敏的尸体一整晚被丢弃在那里,一只狐狸啃咬着她的喉咙。萨拉不禁呻吟起来。 “快到了,”鲍勃低声安慰着她。“他们给你用止痛药了吗?” “我估计打了一针。鲍勃?” “什么事?” “不要告诉艾米丽?” “什么?她早晚会知道的。” “是的,但不是今晚。她明天还有考试,不是吗?” “考试!是的,但……”鲍勃沉默地摇摇头,感到不可思议。“你一点儿都没变,萨拉,是吗?即使到最后一刻都是个超级好学生。” “鲍勃,别这样。为什么要影响艾米丽?” “她不会知道的,我只字不提。” “谢谢。” 接下来一段时间,鲍勃默默地开着车,绕过通往他们乡间住宅的环路。刚到村边,他又开口说话了,仿佛这谈话从未停止过。 “唯一应该受伤的是那个猪猡哈克。我希望他们用钳子夹他的睾丸,每隔半个小时夹紧一次。” 鲍勃驶上车道,头一次主动下车,为仍在整理毯子的萨拉打开了车门。萨拉用一丝微笑谢过,挖苦地说道:“我应该经常被人强奸。” “永远别再发生了。”鲍勃用臂膀搂着萨拉,萨拉感激地倚靠着他。“现在进屋去,来吧。想先做什么——泡澡?” “哦,上帝,要的就是这个。”就在踏进自家的前门时,萨拉身子又不由得战栗起来。她的膝盖颤抖,两腿酸软无力,颓然倒在了扶手椅里。“上楼替我放水,行吗,鲍勃?很多很多热水,如果方便,加些浴盐,然后倒杯威士忌,再拿几根蜡烛。” “蜡烛?”鲍勃在楼梯底端迟疑了一下。“为什么?” “放在浴室里。我想要浴室温暖舒适,像在子宫里一样。再拿一张莫扎特的CD上去放。” “没问题。” 当鲍勃上楼时,萨拉心里想,我今晚什么都不想看清。明天我会面临很多抉择,一堆问题在太阳下等着我。今晚,我只想闭起眼睛,躺在那里,把身子洗得干干净净。 干净。这个单词仿佛是从嘴唇中吐出的珍珠,完美而纯洁。萨拉将脑袋向后靠去,又低声说了一遍。这正是我想要的。 干净。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早晨萨拉再次来到警局,负责问询的是特里和特蕾西,这让她如释重负。她于是问道。“那个大男子主义的侦缉总督察丘吉尔呢?” “去参加高层领导会议了,”特蕾西耸了耸肩,“我想如果贝特森督察……” “是的,很好,谢谢,”萨拉抽动着疼痛的嘴唇,想要做出个感激的微笑,但下巴上的所有肌肉都很僵硬。 特里在萨拉的对面坐下。“昨晚休息得如何?” “很好,谢谢。”萨拉又试着微笑了一下,这次没那么痛了。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如何,她已经试着用化妆品遮盖淤青的下巴,但还是没法掩饰自己因肿胀而半睁的眼睛。 “我很高兴你感觉好多了,能来警局。”特里将一张纸顺着桌子滑过去。“不会很久,我们只是需要你的声明,好确认你昨晚的陈述。” “是的,我一直在考虑此事。”萨拉咬着嘴唇。“我不想控告他。” “什么?”特里盯着她。“这是严重的性侵犯案。” “但我还活着。”萨拉很庆幸面对的是特里,而不是昨晚羞辱她的那个傲慢的傻瓜。她尽量吐字清晰,措辞有说服力。“你瞧,特里,我当然很感激你们救了我——非常感激。但因为你们的到来,没有实质性的犯罪发生,我的意思是,我没有被强奸,实际上,我也没有遭受严重的伤害,除了这只眼睛和下巴,而且下巴只是瘀伤,没有骨折。受伤害最大的是我的自尊心,我不认为审判可弥补什么,实际上,召开审判只会弄巧成拙。” “但是……”特里迷惑不解。“我们当场抓住了他!我就在那里,4名警官都看见所发生的一切了,这是板上钉钉的犯罪。” “这么说,他承认了?” “呃,还没有,但他必须承认,没有选择的余地。” “加里仍能拒绝认罪,特里。他会这么做的,就是为了羞辱我。相信我,我了解这个人,我曾是他的辩护律师,你还记得吗?” 两名警探哑口无言,他们觉得很不可思议,两人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特里满腹狐疑,他喜欢这个女人,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难道在那场诉讼中她明知加里有罪却处之泰然?她昨晚去他儿子家究竟干什么? 萨拉打破了沉默。“加里说了什么?你最好告诉我。” “他……声称双方是自愿的。他说是你约在那里见面的,你喜欢……粗暴性爱。”特里感到有些难为情,但萨拉好像不感到震惊。难道加里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 “然后你说什么了?” “当然说我不相信他。我亲眼见到了所发生的一切,萨拉!我们都看到了。” “是的,我非常感激你们的营救。”萨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但你心中还是有些许疑惑,是吧,特里?”萨拉转向特蕾西,“也许你也是。你们不想承认这一点,因为你们是正派人家,但一个男人说了那样的话,你们也会怀疑,对吧?” “我没有,纽比夫人,”特蕾西·利瑟兰很坚决。“我能看到你脸上的瘀伤。他是痴心妄想,没人会相信他愚蠢的谎话!” “没人会吗?”萨拉叹了口气。“如果他拒绝认罪,我就必须出庭作证,这对任何一个强奸案受害者来说都够难受了,但事情还没这么简单,这不是一桩普通的案件,这会轰动一时!别忘了我曾是他的大律师!通常情况下,强奸受害者的姓名是不会被媒体刊登出来的,但在这个案子中,我的身份是肯定瞒不过那些报纸:毕竟,我曾经在一桩强奸案的公开庭审中为这个男人辩护过。他的律师会问我,我是否为了——你管那叫什么来着?——粗暴性爱和他幽会!天啊,特里!这就像是向鲨鱼池中扔肉,媒体肯定会一哄而上,争相猎食。然后他们就会发现我的儿子也被控强奸和谋杀。这将成为本世纪最为轰动的犯罪故事!各种八卦小报上都会有我的名字,他们会在我家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地安营扎寨,让我头戴假发套,身穿长袍和内衣,让他们拍照!你真认为那是我想要的吗?” “你想再次让加里逍遥法外吗?” “特里,我现在就想亲自阉了他。但事实是,我必须考虑自己的处境。我是受害者,你还记得吗?在性侵犯案件中,警方不是应该顾及受害者的感受吗?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会提起诉讼。好吗?忘记这一切吧!” 特里再次努力说服萨拉。“你瞧,萨拉,后果也许不会那么糟糕。他的借口非常荒谬,我们会在审讯时揭穿他,让他认罪,那样你就不必出庭作证了。” “这仍然是个轰动性的新闻,不是吗?即使他认罪了,还是如此。记者们不是傻瓜。” “也许不是,但至少能将他关进监狱,否则他还会去伤害其他无辜妇女,就像在你之前还有雪伦·吉尔伯特,以及其他人。” “我们不能确定是他强奸了雪伦,特里。”萨拉看着特里难以置信的眼睛,叹了口气。“好吧,我承认有这个可能,何况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这种可能性更大了,但事实是,当时的举证没能说服陪审团。那才是他脱罪的原因,而不是我用了什么邪招,你知道的。是你们没有铁证。” “也许是那样,但我们现在有了,萨拉,我可以让你看看。” “他强奸雪伦的证据?” “是的。” 这次轮到萨拉吃惊了。“你们怎么现在发现了证据,而不是之前?” “我们昨晚在棚屋发现了一些东西。” “哦。”尽管萨拉惧怕他们会在棚屋中发现些什么,但在遭受如此大的创伤之后,她绝对想不到警方会发现和加里有关的东西。“什么东西?告诉我。” “今天下午再来一次,我会让你看看。” “为什么不是现在?” “哈瑞拿去辨认了。他一回来,我们就用它们质问加里。然后就让你看看这些东西,告诉你加里作何反应。” “你妈妈在家吗,小家伙?” “是的。”小男孩抬头盯着哈瑞·伊斯比,“她在楼上工作。” “你能告诉她来了个警察,想要和她谈谈吗?” 哈瑞本来以为会得到肯定的答复,但没想到碰了壁。这个孩子的脸上透着坚定和自信,令人无法相信他才7岁,只见他皱起了眉头。“她在楼上工作,”男孩重复了一遍,对自己没被理解而感到惊奇,“稍后再来。” “不,等一下。”哈瑞及时将脚伸进门内。“我是警察,孩子,明白吗?你上楼告诉你妈妈有警察来了,我在屋里等着,好吗?” “不可以……”但哈瑞已经进来了。他们在门厅尴尬地对峙着,哈瑞趁小男孩会将他推出去之前,侧步绕过他,走进了起居室,一个4岁的女孩正在里面玩洋娃娃。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卡蒂。”小孩儿扫了他一眼,继续用透明胶带缠绕一个娃娃的前臂。 “你哥哥叫什么?” “韦恩。” “我知道了。”韦恩在门口怒视着他,根本没有上楼的意思。哈瑞正要再试着和韦恩沟通一下时,听到有响动。这个有节奏、重复性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的天花板传过来。他们母亲的工作性质就不言自明了。 “那我就在这里等吧,等你母亲忙完,”哈瑞说着坐到了沙发上。“好吗?” 弹簧床有节奏的响声开始夹杂着叫喊和呻吟声。“你们的母亲经常工作吗?”哈瑞问道。 小女孩没理他,韦恩皱着眉,仍然想要把这个陌生人扔出去。 “你来之前应该先打电话,”他责备地说。 “下次会打电话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479386。”于是哈瑞记了下来。 他们无话可说了,就这么不自在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走下楼梯,从前门出去了。而后一个穿着紫色缎纹睡袍的女人走了进来,看到哈瑞·伊斯比时,停住了脚步。 “你预约了吗?” “没有,”哈瑞笑了笑,“下次吧,怎么收费?” “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些。”雪伦抚弄韦恩的头发,对小卡蒂微笑了一下。“你们还好吗?”看到孩子们没什么急切的需要,她又看着哈瑞,将他打量了一番。“好吧,我现在不忙,如果你愿意,可以上楼来。我可以在那告诉你价格。” 在她的卧室里,哈瑞饶有兴致地听着雪伦介绍价格和能提供的服务内容。她身材修长、苗条,黄色卷发精心漂染过。当她列举完服务项目时,挑逗地对着哈瑞微笑,一只手搭在臀部上,另一只手摩挲着垂到面颊的一绺秀发。“有你喜欢的服务吗,牛仔?” “也许下次吧,”哈瑞说着向他出示了证件。 “真他妈见鬼!”雪伦愤怒地转过身,“我没做什么犯法的事!” “哦,没有吗?社会福利机构也许不这么认为。” “我的孩子很幸福,不是吗?”一丝恐惧在她脸上闪过,“他们看起来像是没人照看的孩子吗?” “如果我是冲着你来干那事的话,就没人照看他们了,”哈瑞一脸淫邪地说。“但很不巧,我不是——至少不是现在。你是雪伦·吉尔伯特吧,如果我没弄错的话?” “不,我是利文斯通博士。我还能是谁,你来之前就知道了。” “好吧,”哈瑞开始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些东西,将它们放在双人床上。“看看,吉尔伯特女士,我想知道你是否认得这些东西。” “下午2:37问讯继续。在场的有加里·哈克、他的事务律师露西·帕森斯、侦缉警员哈瑞·伊斯比和我本人,侦缉督察特里·贝特森。”特里查看了录音机中的磁带是否运转正常,然后把胳膊肘抵在桌子上,盯着他的嫌疑人。 “那好,加里,我现在要核实一下你所说的几处细节。你说在棚屋中待了大约5分钟,然后纽比夫人来了。是这样吗?” “是的,差不多。我并没有计时。” “我明白,难道你进去之前没有,呃,看表吗?” “没有。我为什么要看时间?” 特里喜悦地发现,这个问题让加里面露焦虑,他的脸色比之前稍微白了一些,太阳穴周围有细密的汗珠。“哦,我也不清楚。也许你要判断纽比夫人是否迟到了?” “我没说自己有约。” “你没有吗?我以为你去那里是为了见她,或者她的儿子?” 加里一言不发,扫了一眼他的律师露西,而后者刻意回避他的目光。露西讨厌参加这个审讯,如果不是早就受托做加里的律师,她才不会来呢!她只是确保警察依法办事,其它一概不管。除此之外,她还会袖手旁观,看着加里淹死在他自己的谎言里。 特里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换,感到很满意。 “你其实根本不是去见纽比夫人,是吧,加里?” “我是,我已经告诉你了。” “见她干什么?” “感谢她。她是我的大律师,记得吗?她在法庭上把你整得很惨,对不对?” “没错。”如果是昨晚,特里可能会大发脾气,但今天他克制住了自己。“那你要手电筒做什么呢,加里?” “什么手电筒?” “这个。”特里将它放在桌子上,这是一个能射出小范围强光的笔形手电筒。“昨晚你被捕时,在你的衣袋里发现的。” “那又如何?我经常随身携带手电筒。” “当然。盗窃时很有用。” “我告诉过你……” “是啊,是啊,我们知道。你在等你的情妇。在棚屋等待的时候,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吗,加里?也许用手电在里面照了一圈?” “没有。” “那太遗憾了,因为我们查看了一下,事实上我们彻底搜查了那个棚屋。想知道我们找到了什么吗?” 加里摇摇头,但特里高兴地发现他仍在冒汗。心想这个混蛋知道将会发生什么。特里将一个小号塑料证据袋放在桌子上。“首先是这个戒指。”他将它举到离加里鼻子几厘米的地方。“录音说明,我向加里·哈克先生出示了一枚女人的戒指,上面有用宝石装饰的S形图案。以前见过它吗,加里?” 加里摇摇头。特里微笑着又将另一个袋子放在桌子上。里面装着一个黑色的蒙面套头帽,在眼睛部位留有狭缝。加里又摇了摇头。 “或者这些东西?”特里又拿出一条黑色裤子和一件套头毛衣。 “我以前从没见过这些东西。” “好吧。”特里将身体靠后,哈瑞·伊斯比接着审问。 “这就奇怪了,加里。因为今早我把这些东西拿给雪伦·吉尔伯特看了。你猜她怎么说?” 加里一言不发。但特里注意到,此刻只有一个人不错眼珠地盯着桌上那些东西,她就是露西·帕森斯,像是很难受的样子。 “她说这只戒指……”哈瑞在加里面前晃着戒指。“……是她的,那个强奸她的人从她家里偷走了。她说字母S代表雪伦。蒙面头套、裤子和针织套衫看起来就是强奸犯的衣着。” “这证明不了什么。”加里粗鲁地说,“我以前从没见过它们。” “那你碰过它们吗?”特里立刻问道。 “不,当然没碰过。” “你确定,加里?现在仔细想想,因为如果法医在它们上面发现了你的毛发或者指纹,那会证明你在说谎,不是吗?你确定从没碰过它们?”正像特里预料的那样,加里迟疑了,他看了看自己的律师,她没理他。 “好吧,除非是意外碰到了,因为棚屋里黑漆漆的。” “我明白了。但你没把蒙面套头帽戴在头上吧,或者穿上了这条裤子和针织套衫,因为那里很冷?”特里讽刺地问道。“也许只有5分钟,当你等待纽比夫人时?” “当然没有。” “这些衣服确实不是你的?” “不是。” “如果法医碰巧在蒙面套头帽、裤子或者针织套衫中发现了你的毛发,或者皮屑,或者你的体汗,这就充分证明了你确实穿过它们,不是吗?” “你们不会找到什么的。” “不会吗,加里?为你着想,我希望不会,因为你要知道,如今的这些法医科学家都非常聪明。他们也许会发现雪伦的毛发或者她衣服上的纤维。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是什么下场呢,加里,我的老伙计?嗯?告诉我?” “你们什么都不会找到,”加里蔑视地说,“话说回来,它们怎么会在棚屋里?” “这确实是个问题,”特里说,“好问题,加里,我承认你问的有道理。但你要知道,我现在就有个答案。你知道我认为发生了什么吗?你也在听吗,帕森斯夫人?你曾经为他辩护,告诉我说他是无辜的?现在听着。我想正如雪伦说的那样,你强奸了她,加里,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但在事后,你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回到这个棚屋。它离雪伦家只有几条街远,你之所以知道棚屋的所在,是因为你的老弟西蒙住在那里。而你为什么会去那里?因为雪伦认出了你,你知道如果她向我们报案,我们就会追查你。然后我们会拿走你的衣服,交给法医去鉴定。” “所以你做了什么呢?你换上了西蒙的衣服——从房间或者棚屋中找到的衣服。然后你把自己的衣服,这个蒙面套头帽还有戒指,都扔在棚屋里。事情的整个过程就是这样,是吧,加里?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没在你公寓里的衣服上发现任何证据,因为你作案时穿的不是它们。你将衣服留在棚屋中,直到昨天,你回到那儿去取它们。高明的计划,加里,很不错,本来一切顺利,结果很不幸,你被西蒙的母亲撞见了。” “你根本不是在等她,对吧加里?她来见你的事只是你编造的谎言,一个给自己擦屁股的谎言!你到那里取回自己的衣服和雪伦·吉尔伯特的戒指!这才是你出现在棚屋的原因。” 当特里说完后,屋里一片寂静。加里额头上的汗珠逐渐增多,这让特里很满意。露西极其厌恶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仿佛她摸过什么肮脏的东西。 “你证明不了任何事!”加里挑衅地说。“反正我什么都没拿!” “证明不了吗,加里?”特里微笑着拿出最后一样证据,一个塑料袋里装着一块男表,像劳力士那样昂贵的高级手表。“认识这个东西吗,加里?” 加里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特里猜想,加里一定希望没人会注意到这块手表。特里假装近距离仔细观察着手表。 “真是块漂亮的手表,防水深度达到50米,有日期、各个国际时区的时间,你经常出国旅行吗,加里?背面还刻有字母缩写G.h.,工艺不错嘛。我们昨晚逮捕你时,这是在你的衣兜中发现的,加里。我想这很有趣,我是指,男人会因为拥有这块手表而自豪——戴在手腕上满世界去炫耀,而不是揣在衣兜里,好像是他刚刚……从棚屋之类的地方捡到的。” 特里转向哈瑞,“你让雪伦看这手表了吗?” 哈瑞点点头。“是的,她立刻认出了它。她说在强奸案的当天晚上,她和加里就为了这块儿表在酒吧里吵架。她说强奸她的人拿走了那块手表。她也非常确定这一点。” “这表是在你衣兜里找到的,加里,”特里继续说道,“此前你去过那个棚屋。那么,你能告诉我们它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吗?” 现在,加里的脸上已是大汗淋漓。他又一次望着露西·帕森斯,想寻求帮助,但她还是不理不睬。他绝望地说:“是我找到的。” “在哪里?” “在棚屋里。它就在那里,在角落的袋子中,我就捡起来,放在自己兜里。我没有时间查看到底是不是我的那块,我只是以为看上去没两样。我不知道它怎么会在那里,你们可以问问西蒙。也许强奸雪伦的那个人是他。” “哦,好的。你还嘴硬?这些还不够吗?”特里指着桌子上的一堆证据袋。 “我被判无罪,警官,在法庭上,你再考虑一下。” 看上去露西·帕森斯在整个问询中十分难受,现在她不情愿地开口说道:“恐怕这是事实,督察,你一定知道的。不管你现在找到什么证据,都为时已晚,我的委托人已经受到审判并被宣布无罪释放。按照法律规定,他不能因同一罪名被再次起诉。即使他现在向你认罪,那项原则仍然适用。很遗憾。”露西第一次看了加里一眼。“你不必再说谎了,加里,没关系的。如果你愿意,可以告诉他们事实真相。” “说了他们也不能把我怎样?” “是的,对于这个起诉罪名来说。” 特里叹了口气。这是苦涩的胜利。“很不幸,露西说的对,加里。你被判无罪,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但我们只是为了备案,告诉我们。你是否强奸了雪伦?” 加里的脸因邪恶、狡黠的微笑而扭曲,他看着眼前的三个人,玩味着这胜利的时刻。他要吊足对方的胃口。 “没有,”他最后说,“我没强奸她。” 第二十三章 “你打算怎么做?”丘吉尔问道。 “释放他,长官。我们别无他法,没得选择。” “但我们当场抓到他了!我亲眼看到了——特蕾西也看到了,是不是?特蕾西?” “是的,长官,我看到了。” “接下来要怎样……特伦斯,难道你连一个下午都没法好好干活、不彻底砸锅的吗?你这次又捅了什么娄子?” “我没捅娄子,长官,是纽比夫人……”沮丧的特里将讯问萨拉的经过描述了一番。萨拉不想继续谈的时候特里并没有善罢甘休,他花了整整半个小时游说萨拉改变主意,但萨拉仍不为所动。特里就好像在跟一个电脑全息图争论一样,它的外形长相、一举一动都跟真人无异,但已经被设定了程序,毫无说服改变的可能。毕竟萨拉才是受害者,无论特里喜不喜欢,而且她的感受既合常理,又清楚明白。如果这意味着必须将加里无罪释放,警方也只能照做。 “只能这样了?”丘吉尔难以置信地问道。“即使我们亲眼目睹了一切,而你也确定是他强奸了雪伦·吉尔伯特?” “是的,长官,有95%的把握。如果头套和衣服的法医检测有了结果,我们就能完全肯定,但都无关紧要了,证据发现得太迟了。” 丘吉尔跌坐在专案室角落里的桌子上,背后的墙上是玛利亚·克莱顿谋杀案的相关照片,已经挂了8个月了,仍未结案。他右手边几英寸的地方也挂着类似的相片拼图,是关于卡伦·惠特克性侵案的。丘吉尔满是挫败感地捶着墙。“你觉得这两个案子也是他干的,特里,是不是?” “是的,长官,他仍然有可能是克莱顿案的元凶,但跟惠特克案无关——DNA检验并不相符。” “无论如何,你认为这个加里·哈克有可能杀了克莱顿,并且强奸了吉尔伯特,你将这些事告诉纽比了,是吗?如果他已经犯过奸杀罪,就很有可能再犯案?你应该提到这一点了吧?” “没错,我都告诉她了,但没起到任何作用。” “她究竟是怎样的贱人啊?”丘吉尔嘟囔着。“我从来没听过这种事。” 特蕾西·利瑟兰插嘴到,“我认为她是一个十分果决专注的女性,长官,她承受着极大的压力,但不会向任何人屈服。”特里一向以为特蕾西也跟自己一样不喜欢他们的新上司,而她现在从未如此直白地表现出来。 丘吉尔翻着白眼说道,“多谢你的女权主义观点啊,特蕾西。但那的确是我们昨晚亲眼目睹的事——加里扇得她眼冒金星、不得不屈服,而现在她竟然不愿意站出来反抗他。” 特蕾西固执地重复着萨拉所说的原因,就是几个小时之前她和特里想要驳倒的那些原因。 丘吉尔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是,特蕾西,但有个东西叫作公众利益,难道你忘了吗?你知道的,就是要把杀人犯和强奸犯关起来这类的事情。难道律师们不应该尽一份力吗?” “律师们,长官?”特蕾西摇摇头。 “不。”丘吉尔冷笑一声,自问自答。“对他们来说,这全是一场游戏,对吧?就是一场该死的游戏。” 对萨拉和露西来讲,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游戏。她们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在露西的办公室里反复讨论萨拉不提起控诉的决定。令萨拉欣慰的是,露西似乎能够理解她的决定。露西很担心她的朋友还能承受多少苦难,是不是几近崩溃了。 露西想,萨拉在过去的几天当中已经受了很多苦了。她面色苍白,下巴上有一条擦伤,一只眼睛肿得快睁不开了,看起来精疲力竭,这一点倒不令人吃惊。不仅她的亲生儿子被控谋杀,而且她自己也差点惨遭强暴。不到一个月以前,女儿艾米丽离家出走,被怀疑遭到了谋杀,雪上加霜的是,她们又一次发现,萨拉的辩护让一个犯罪分子逍遥法外了。 这当中的任何一件事都会把一个正常人整得精神错乱、几近疯癫,爬着到精神科医师那里进行创伤后遗症的咨询。露西能为萨拉做的,不外乎是泡壶茶,说说话,以表同情。令她惊讶的是,这方法竟然很起作用。萨拉看起来还能正常说话和思考,举起茶杯的时候既不大声嚷嚷,也不会突然把杯子往墙上摔。这对事情的解决很有帮助,因为她们要讨论重要问题,例如,该如何为西蒙辩护,如何理清他跟加里·哈克之间的关系。 萨拉闭上了眼,一段童年的回忆涌上心头,小时候去布莱克浦的海边玩,她和爸爸一起在岩石滩玩,发现了一只小螃蟹在急匆匆地找石头作掩护。萨拉不敢拾起那块石头,所以她爸爸帮她拾了起来。但石头下面并不是那只小螃蟹,而是一只个头大得多的螃蟹。这只巨蟹的甲壳部分跟她的脸一样宽,那锯齿状的钳子狂怒地举起,滴溜直转的眼睛紧盯着她粉红色的小脚趾头,六只骇人的蟹爪迈开步向她横冲直撞,吓得她惊叫连连……这回忆吓得她萨拉打哆嗦,她瞥见露西在一张纸上乱涂,窗外,交通晚高峰已经开始。 “对不起,把你留到这么晚,你肯定想回家了,”她说。 露西笑了,“现在回去干吗?出门也是堵车。不到7点,他们也不指望我回家。” 回忆里,萨拉往石头旁边挪了一步。“对于加里,我唯一后悔的就是,他是不是如特里所想,正是这些侵犯案件的元凶。” 露西掂量着这句话。“有证据指明不是他。” “对,其中的一个案子不是他干的。他们找到了惠特克案袭击者的一根头发,DNA检测结果排除了加里。” “这不就得了,说明不是他。” “他仍有可能杀了第一个受害者,那个妓女,玛利亚·克莱顿。” “可能,但是没有证据。行了,萨拉,你知道的。他们之前想就那起案子起诉他的,但刑事起诉署驳回了起诉,他们当时无法证实是加里,现在也证实不了,有嫌疑的人太多了。” “包括我儿子西蒙?” 这正是露西害怕听见的话。她在回答之前仔细端详着萨拉,想给出一个能够令萨拉重拾信心的答案。 “要这么说的话,那就包括你丈夫、我丈夫,还有任何没有不在场证明的男人。好了,萨拉,怀疑和影射并不算真凭实据。” 但回忆中,萨拉将手放在石头上,她打算掀翻石头。“露西,问题是特里·贝特森始终认为这些袭击案是同一个人干的,就是《晚报》上说的蒙面杀人犯。只是他没有证据,因为至少有一个案子,就是惠特克的那一起,肯定是别人干的。所以他的推测是错误的。” “所以啊,他错了,是啊,”露西点点头,“警察也不是第一次犯错。” “是的,露西,他错以为罪犯是同一个人。”萨拉的话轻如耳语,“但万一是两个呢?” “两个?”露西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两个人轮奸?” “并不一定是轮奸,不是,但是……合伙犯案。你知道,也许是一个人这回犯案,另一个下回犯案。一个帮另一个把风之类的?” 并不是一只巨蟹躲在石头下,而是两只,全都举着钳子,全都长着她认得的脸! “哦得了,萨拉!你真是胡思乱想。” “是吗?也许吧,我希望如此。但瞧瞧我们已经掌握的事实。我们知道——只要法医检验能够证实我们的推想——加里强奸了雪伦·吉尔伯特。我们也知道他声称当晚跟另一个人在一起,那个谁都找不到的肖恩……” “我们证实了他的确存在,记得吗?那是我们辩护的精彩之处。” “是的。但即使我们相信这个肖恩的确存在,并不能说明当晚和加里在一起的人就是他啊,对不对?万一是西蒙呢?” “我们不清楚当晚究竟有没有人跟他在一起,萨拉。”萨拉的这种反应是露西想极力压制的,但她的想象好似脱缰野马,任意驰骋起来。 “加里说过他的确和什么人在一起,是吧?而且加里来到一个棚屋里——西蒙的棚屋里——去换衣服,处理掉蒙面头套,然后回家了。如果西蒙没告诉他的话,他怎么会知道那个棚屋里会有衣服可换?他又怎么会知道那里有个棚屋?” 韦尔·丘吉尔大步地走来走去,那样子活像是特里以前的数学老师。“你看,到现在为止仍然有一个你们没解释清楚的问题。”他用一支铅笔敲着牙齿。“那就是,究竟这女人的儿子和加里·哈克之间是什么关系?特伦斯,我知道,你认为他强奸之后在那里换衣服——但为什么在那儿?那个男孩清楚加里的所作所为吗?他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还是与加里是同谋?” “反过来想呢,长官,”特蕾西建议道。“哈克与贾斯敏·赫斯特谋杀案完全无关吗?或者他是那起凶案的帮凶?” 屋里的人听了这话都兴奋起来,三个男人——丘吉尔,特里和哈瑞——全都浑身哆嗦,就好像有人从他们的墓地走过一样。丘吉尔冲着特蕾西挥舞着铅笔,极力赞扬她的想法,语气透露着大男子主义。“并不是只长有一双美腿嘛,是吧,警长?美女也有脑啊,伙计们!”特蕾西还没来得及发作,他继续说道:“当然,那也许是大律师纽比女士不肯指控哈克的另一个原因!因为加里知道她儿子的某些不可告人的勾当,而且一上法庭就可能口无遮拦地泄露出来!” “哦,等一下,长官,”特里反对道。“她肯定比我们更恨那个渣滓——她可不是要保护哈克,而是要捍卫自己的名声!” “她还有名声吗?我可不太肯定,特里。她使加里摆脱强奸的指控,又在深更半夜在棚屋里和他碰面——我们怎么知道加里所言有没有真实成分呢?我的意思是,她在那个地方做什么?也许不是为了性,但蒙面头套和那些衣服之类的要怎么解释呢?也许她跟加里做了交易,要他帮忙处理掉那些东西。这么说的话,她可就是事后从犯了。” “哪个案子的事后从犯,长官?”特蕾西问道,“雪伦强奸案还是……”话音未落,人们开始在脑海当中掂量着各种犯罪的可能性。棚屋里这么一闹,有可能牵连数起案子。韦尔·丘吉尔的唇边绽开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坏笑,就好像是饿狼发现猎物一般。 “她要捍卫的是自己的名声,你是这么说的吗,特伦斯?她可真得捍卫名声了,是不是?要是最终证明她不但对于加里的强奸罪心知肚明,而且她的亲生儿子还是从犯,加上那小子还犯了谋杀罪!大律师公会对这事可不会心慈手软的,是不是?” “这不可能,”特里说,他对这个说法感到震惊。“没有任何证据指明她跟强奸案或贾斯敏·赫斯特谋杀案有关……” “但事实上,加里强奸,她儿子杀人;加里和西蒙好像彼此认识;而她在儿子的棚屋里和加里见面!” “话虽如此,但她没主动去那里见他啊,”特里坚定地说道,“那是个意外。她去那里放摩托车,而加里在那里是要拿回自己的手表。” “只不过是巧合吗,特里?加里可不是那么说的。” “那人是个疯子!幻想狂!不管怎样,我们都看到他的所作所为了。” “那她为什么不提起诉讼呢?” “避免惹人注意,长官。”特里重复道,“你理解她的,是不是,特蕾西?” 特蕾西皱起眉头。“我理解,当然理解,但其他解释也说得通。我们必须弄清加里和西蒙的关系,然后……” “没错。”丘吉尔站起身,“我们得抓点紧。你们还没释放他,对吧?” “没有,长官。就算他不被起诉,我们也至少可以将他关押到今晚10点半。” “那很好。走吧,特里;我们俩一起去会会这恶棍。”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萨拉叹了口气说:“如果是加里杀了贾斯敏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但是那头猪当时正在押候庭审,是吧?” “是,”露西边说边披上外套,“不!不,他当时已经被释放了,不是吗?” “不是审判结束的那一天吗?” “不,是你记错了。” 她们震惊地盯着对方,萨拉眼中燃起了希望之火,“日期是哪一天?” 她们急忙翻看露西的庭审笔记。“看这儿,我说对了!审判最后一天,13号,星期四,加里是几点钟被放出来的?三四点吧。贾斯敏的尸体是在第二天早晨,也就是14号被发现的。她是在13号午夜左右被杀的。” “所以他有可能是凶手!”萨拉喘着气。 “是啊,但杀人动机呢?会是什么原因?” “那个疯子根本不需要动机,露西。他是个禽兽,他强奸了雪伦,袭击了我。要是他还有一丁点儿良心,就该对我心怀感激——是我替他脱罪的,看在上帝的份上。但当我在那个棚屋碰见他的时候,我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我问他在那里做什么,他突然翻脸,对我做了他最擅长的勾当。要是警察没有及时出现,他可能会杀了我。” “是的,可他是怎么遇见贾斯敏的?” “但愿我们能知道,”萨拉平静地喘着气。“但愿我们能知道啊。” 第二十四章 “说起来,加里,你对西蒙·纽比了解多少?”特里开始问道。 加里耸了耸肩,“也就一般认识,都在建筑工地之类的地方。” “他是你的哥儿们吗?” “我了解他,算是吧。” “好吧,谈谈他这个人,你都知道些什么?” “他娘有一个性感的屁股。” “除了那个,加里,那个我们已经讨论够了。” “够了吗,长官?你想得美!”特里强忍怒火,不露声色,但加里看出了他对这些话的反应。 丘吉尔用轻蔑的南方腔插话道,“那她的儿子呢,加里?你也惦记他吗?” “闭上你的臭嘴!再说了,他有心上人,就是被杀的那个女孩。” “哦,是啊,贾斯廷。” “贾斯敏。” “抱歉,是贾斯敏。”丘吉尔狡猾地纠正了自己的口误,“那么你见过她吗?” “见过。那又如何?” “对她着迷了,对吧?”特里对这个发现感到好奇,继续说道。 “她很不错,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她长得怎么样,加里?”丘吉尔问道,“给我们描述一下行吗?” 加里考虑了一会儿。“嗯,个头很高,是个大美人,褐色的长发,漂亮的脸蛋,奶子很大。”他大笑着用双手做出了挤捏的动作。“像两个甜瓜。” 特里忽地感到自己脊柱尾端生发出一阵兴奋,好像一个小虫子向上蠕动着,直达大脑。“你摸过它们吗,加里?” “哪能啊!那小子肯定会杀了我。” “但你一直想摸它们?”特里追问道。“如果可能的话?” 加里同情地端详着特里。“你没摸够女人的胸脯吗,警官?我可以带你去……” 丘吉尔巧妙地接过话茬。“你说西蒙会杀了你。她在的时候,西蒙的表现总这样吗?有些暴力倾向,也许还有点保护欲?” “他,暴力?”加里鄙视地大笑起来。“你嘘他一声,他就屁滚尿流了。我见过他这样的。女孩们也许怕他,但他吓不住别人。” 两名警探沉默了一会儿,他们从各自不同的角度琢磨着加里的这番话。虽然说的是西蒙,可用在加里身上也不为过,特里心想。他们面前的这个恶棍,仅凭膀大腰圆的块儿头就有着不经意的威慑力。当一个女人与这种势不可挡的野蛮力量对峙时,心中会作何感想?像萨拉、雪伦那样的女人,也许还有贾斯敏·赫斯特……“那你一共见过贾斯敏几次?”特里问道。 加里耸了耸肩,“大概三四次,记不清了。” “都是在西蒙家吗?” “我想是。是啊。” “好好想想,加里。你从没在别处见过她吗?也许尾随她回家,想摸她那像——什么来着?——甜瓜一样的胸部?” “你想入非非了。”加里嘲笑道。“你需要帮助。不……”他直接对着麦克风说道,“我没有尾随贾斯敏回家,也没搞她。或谋杀她。我怎么能——我当时在法庭!” “没人指控你谋杀了她,加里,”特里平静地说。“实际上,女孩被谋杀时,你不在法庭上。你那天下午被释放,而她在晚上9点至午夜这段时间被杀害。那天被释放后,你都去哪里了?” 加里目瞪口呆了。“你不是在指控我……” “加里,是你扯出了这个话头,不是我。回答我的问题。” “我……嗯,我回家了,换了衣服,洗了个澡。然后出去喝了几杯。” “去了哪个酒吧?” “轻骑兵酒吧,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他们在大屏幕上播放足球赛,阿森纳对阵皇家马德里。” “哪方赢了?” “皇马,3比2。那里有好几个人看见我了。”加里将那些人的名字告诉了特里,得意洋洋地嘲笑着他。“我一直待到酒吧打烊,然后就回家睡觉了。” “你那晚见到贾斯敏或是西蒙了吗?” “没有。” “好吧,加里,这是很有用的信息。”丘吉尔不耐烦地插嘴说。“现在,继续聊聊你被抓进来的原因,好吗?就是你性侵犯西蒙母亲的事,她是你的律师啊,看在上帝的份上,她还帮你脱了罪!行啦,年轻人,帮帮忙,我以前可从没碰到过这档子事。” “我都告诉过你那个同事了,”加里固执地说,冲着特里点头,“是她主动要求的。” “得啦,鬼才信你的话呢。听着,加里,我想知道你出现在西蒙·纽比棚屋的原因。” 加里与他对视着,迷惑不解。想不出合理的回答。 “我想你发现了一块手表,加里,”特里提醒他。“还有一枚戒指,一些衣服,我们都送去做法医学分析了。” “纽比夫人见过这些东西吗?”丘吉尔问道。“或者和你说过这些东西?” 加里满脸困惑。“她为什么这样做?” 丘吉尔身体前倾,专注地盯着加里的脸。“好好想想,加里。这个女人,你的律师,那晚在棚屋中见到你。你们两人都很吃惊。发生了争吵,你这个蠢货企图用强奸的方式结束争吵。那么你们为什么争吵?她看到你想销毁证据,是吗?她意识到你确实是有罪的,而……” “不是!”加里脸上掠过一个狡黠的笑容,“我没有企图销毁那些东西,是她要那样干。” “什么?”这次,连丘吉尔都大吃一惊。过了一会儿,特里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 “你又胡说八道,加里。” “是吗?你倒说说看我怎么胡说八道了。” “没什么可说的,这不过是一堆废话,跟昨晚你说的没区别。” “那你要控告我强奸她吗?” 这个混蛋具备了一个低级罪犯典型的狡诈特质,特里心想。他不聪明,只是个普通的野蛮恶棍,成年后更是监狱里的常客,但当他面对看似难以辩驳的犯罪证据时,他就立刻瞄准了一条逃跑路线,没人告诉过他强奸未遂案可能被撤销,但他还是猜到了。 丘吉尔试图回避加里的问题。“回答我们的问题,年轻人,我们自有定论。你看,要是我们当时就找到棚屋中的东西,就可以判处你强奸雪伦·吉尔伯特的罪名成立,对吧?你确实在说你的律师企图藏匿这些证据,而不是你?她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被判无罪,记得吗?” 丘吉尔厌烦地盯着他。“是的,确实是。法庭有时也会弄错。得了吧,加里——棚屋里的东西证明你有罪,看在上帝的份上!手表、戒指、蒙面套头帽——雪伦·吉尔伯特认出了这些东西,你是知道的。” “那又如何?这不能说明是我放在那里的,不是吗?我刚巧发现了它们——反正手表是我的。”加里迟疑地看看丘吉尔,又看看特里,他一脸嘲弄,根本不相信加里的话。“然后她进来了,说……” “是的,加里,她说什么了?来吧,快点编,看我们信不信。” “她说赶紧把它们处理了,是我儿子干的。” 特里突然大笑起来。“哦,非常好,加里,干得好!太棒了。你是说你的律师来到棚屋里,看见你在翻找证明你犯罪的所有证据,然后对你说尽快处理掉它们,因为强奸雪伦·吉尔伯特的是萨拉的儿子。是那样吗?” “东西在他的棚屋里。” “是啊,的确是。但你没有帮她销毁证据,却企图强奸她,记得吗?这就是你的社交技巧吗?” “别他妈开玩笑,长官……” “……没有礼貌,是吧?这就是你所谓的礼仪?” “……我会在监狱蹲上8年……” “罪有应得。”特里仍然感到加里的厚颜无耻真是好笑,但让他吃惊的是,丘吉尔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 “等等,特里。加里,你肯定你的辩护律师告诉你,她儿子西蒙·纽比强奸了雪伦·吉尔伯特?” 加里挑衅似地点点头,“我说了啊,没错。” “关于这点,你能做份证词吗?” “也许可以。” 屋内陷入了沉默,特里感到惊讶不已。丘吉尔在搞什么名堂?他感到耳中的血管在狂烈搏动。“行了,加里,你明知这是一派胡言。雪伦认出了你,不是西蒙——她的小孩也认出你了,记得吗?那个男孩想要保护他母亲,你当着他的面强奸她,你这个大混蛋……” “我被判无罪!” “没错,但你确实有罪,对吧?人人都知道这一点,就连帮你脱罪的律师也这么认为。你又是怎么回报她的?企图强奸她,然后将你自己的肮脏罪行安在她儿子头上!你真让我恶心!” “我他妈的根本不在乎……” “闭嘴,听着!让我告诉你她进入棚屋后发生了什么,行吗?她看见你在摆弄手表、蒙面套头帽、戒指和其他东西,她意识到你确实有罪,在此之前也许她假定你是无罪。也许她的确说了处理掉它之类的话,我不清楚,但即使说了,也是为了救你,而不是她儿子!或者,更有可能的是,她说出了对你的真实看法,你这个卑鄙的笨蛋,这让你恼羞成怒。如果我们没有及时赶到,你会做出什么事,加里?强奸了她之后?你会掐死她吗,就像你杀死玛利亚·克莱顿那样,是吗?” 加里怒视着他,凶相毕露,怒火中烧。“你并不在场。” “我当然在那里,侦缉总督察丘吉尔也在。我们亲眼目睹了你对那个女人都做了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控告我?” 这个问题让特里哑口无言,仿佛一头撞到了玻璃门上。他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加里会再次全身而退,他很明白。特里恶狠狠地盯着安全躲在玻璃门后的加里,说道:“你谋杀了玛利亚·克莱顿,对吧,加里?你尾随她来到斯特兰索公地,然后强奸了她,又将她勒死,就像你对萨拉·纽比的所作所为一样,是这样吗?” 加里轻蔑鄙视地摇着头。“谁?” “你知道是谁。据我所知,你也对贾斯敏·赫斯特干了同样的事!” “你简直是疯了。”加里向丘吉尔求援。“这就是你们现在用的人吗,像他这样的疯子?我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丘吉尔对着墙上的麦克风说,“9:27审讯暂停,侦缉总督察丘吉尔,侦缉督察贝特森离开审讯室。过来,特里,我要和你谈谈,就现在。” “到我办公室去!”丘吉尔厉声说,特里跟着他矮壮愤怒的上级来到他曾经向往的办公室中。 “告诉我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我也想这么问,长官!”特里比丘吉尔高出15厘米,尽管起因不同,但他同样愤怒。 “你当然可以问,但最好闭嘴。你有一丝一毫的证据表明加里杀死了贾斯敏·赫斯特吗?” “不,现在没有,长官,但是……” “是的,你当然没有!就连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事是西蒙·纽比干的。我们有血迹、精液、动机、作案时间,甚至连他妈的刀子都有,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这几天都去哪了?梦游去了?” “说是这么说,但你看到那家伙是什么德行了,你没有……” “哦,太好了,我们现在要以貌取人了,是吗?加里像个恶棍,所以他一定有罪,是这样吗?我们现在又回到维多利亚时代了?” “这可比说西蒙强奸了雪伦合理得多,”特里愤怒地说,“那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你不可能没看出来吧?长官。” 他们之间的敌对情绪彻底公开了。丘吉尔冷冷地看着特里的眼睛,那副样子明显在说,就凭自己的地位和自控能力,我也占据着制高点。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你的审讯技巧都到哪里去了,特里?像你刚才那样脱口而出的肆意指控,你什么都问不出来。” 特里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情绪,“在我看来,长官,他对萨拉·纽比的指控才是无稽之谈,我们昨天亲眼见到她遭到侵害,居然说她会和加里·哈克这种恶棍串通,掩盖有关自己儿子的证据。她遭的难已经够多的了,看在上帝的份上!” “哦,我现在明白了。”丘吉尔会意地微笑着。“这就是你被加里惹毛的原因,你对这个女人还真是怜香惜玉啊?她在法庭上让你狼狈不堪,你也照样痴心不改!” 特里的沉默更加印证了丘吉尔的猜测,他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感到由衷的高兴,愤怒的情绪渐趋平静。他现在有了可以利用的新武器。 “好啦,好啦,”他嘲弄道,“特伦斯堕入爱河了!最好小心点,老兄,她可不是省油的灯,而且人家有老公,不要让你的感情蒙蔽判断力,知道吗?至少在工作上保持清醒。” “我没有被蒙蔽,长官。我现在看事情格外清醒。” “那只是爱的一种错觉,老兄,得了吧,我们明知道是西蒙杀了贾斯敏,却要指控是加里干的,这也算是清醒?然后又要指控他杀了玛利亚·克莱顿,你有什么证据?” “就是我们掌握的那些证据——她雇加里修理房子,加里炫耀和她上过床,他穿的运动鞋和我们在尸体旁发现的脚印相似,他没有不在场证明,有对女人施暴的案底。在我看来,证据已经很充分……” “但刑事诉讼署说证据还不充分,不是吗?”丘吉尔的脸上闪过一丝怜悯之情。“他们是对的,特里,证据确实不足。抱歉,如果你没有更有力的证据,我们必须释放他。” “又放走他!” “是的,又放走。无论你多恨他,我们都要依法办事。如果你认为他杀了克莱顿,那就挖出证据控告他,但在那之前……”丘吉尔耸了耸肩,“抱歉。” “释放这个暴力强奸犯岂不是放虎归山?” “你非要这样说的话,是的。” “所以他自由了,是吗?”鲍勃问道。 “也许现在已经放了。”萨拉躺在扶手椅中,脸上敷着鲍勃下午买回来的冰袋,它能稍微缓解一下阵痛。“世事往往不遂人意。” “如果你认为他杀了贾斯敏,萨拉……” “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只不过他当时已经被释放出来了,而他又很像那种人。就我所知,完全可能是个来自外蒙古、四处游荡的疯子干的。我只是不相信是西蒙干的,仅此而已。” 鲍勃一言不发,这个问题仿佛是难以填平的鸿沟一样横亘在他们之间。自从萨拉遭受攻击以来,鲍勃极尽体贴之能事,比如,工作时打电话慰问她、晚上准备好饭菜和冰袋、用高保真音响播放她最喜欢的CD。他不曾干涉萨拉放弃指证加里的决定,但他并不相信西蒙是无辜的。 他们能听见艾米丽和拉里在厨房小声说话。一只欧夜鹰在窗外尖叫。双方长时间地沉默着。 “我很气愤,鲍勃,”萨拉终于打破沉默。“对加里和警方感到愤怒,但最让我生气的是西蒙,他把自己弄到这种糟糕的境地,简直愚不可及。当我在监狱询问他时,他说蒙面套头帽可能是用来恶作剧的,看在上帝的份上!要么是真话,要么他在撒谎。但他居然还指望我挥一挥魔棒,把他救出来。” “你太投入了,萨拉。为你的健康着想,你不应该插手,让露西处理吧,她很专业……” “我就不专业了?你是想说这个吗?”萨拉拿下冰袋,愤怒地坐了起来。 “在这件案子里,你没法保持专业的态度,萨拉,你掺杂了过多个人感情。” 萨拉站起身,缓缓地穿过房间,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窗玻璃上。“正是为了我的健康着想,我才会如此投入,鲍勃。如果没有为西蒙倾尽全力,我会崩溃的,真的。你肯定不想看到我崩溃的样子吧,鲍勃,没人会想看到。” 第二十五章 第二天早晨,特里又来到丘吉尔的办公桌前。敌意仍旧明显,尽管有一夜睡眠时间作缓冲,仍能一点即燃。 “但愿你没生气,特伦斯?干这种差事,同事间拌几句嘴很正常。我一向鼓励队中的伙计们要直言敢谏、有一说一的,你知道的。” “是,长官。” “听着,特伦斯,我昨晚没怎么睡,一直在想事情。实际上,是你犯的一个错误让我睡不着的。但话又说回来,没人是十全十美的。有时候旁观者清啊。” 特里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如此厌恶自己的上司了。“我不明白,长官,”他木然地说。我只知道你年龄比我小,还占了我的位子。 “不,我明白就行了。”丘吉尔带着深深的自我满足端详着特里。“但瞧瞧证据,老伙计。我们先后遇到了6起性侵犯案——克莱顿,惠特克,吉尔伯特,斯蒂尔斯比,赫斯特,现在是萨拉·纽比。你原本的思路是这些案子都是同一个人干的——即加里·哈克。但那个思路行不通。DNA检测结果证明他并没有袭击卡伦·惠特克。他不可能袭击海伦·斯蒂尔斯比,因为当时他正被拘禁,而贾斯敏·赫斯特是被西蒙·纽比谋杀的,所以我们唯一确定的性侵犯就是他企图强奸萨拉·纽比,因为我们亲眼目睹了。” “还有雪伦·吉尔伯特,长官。” 丘吉尔明智地点点头。“我同意,雪伦声称自己被他强奸了,有证据支持她的指控,但并不是所有的证据,到现在也是如此。”他故作高深地朝特里一笑。“和你不同的是,我仔细检查过那个蒙面头套,就在将它交给法医的时候,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特里故意不回答,丘吉尔面对着他的敌意却仍面带欣喜。 “金色的头发,特里,上面还泛着淡淡地红色,是很短的头发……”他食指和拇指之间捏着一毫米的空隙。“……留在蒙面头套里,那肯定是戴帽子的人留下的头发。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要仔细研究证物啊。你的老朋友哈克是棕发,而西蒙·纽比的头发是——来吧,告诉我是什么颜色?” “金色,长官,”特里一脸苦闷地说。“但是……” “而且也非常短,我记得。照我父亲的话讲,是平头,对吧?” “但肯定不是他干的!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哈克……” “这个证据可不是啊,特里……” “雪伦认出他了,看在老天的份上!她儿子也认出来了!” “他蒙着面呢,特里!带着蒙面头套!” “但……”特里开始结巴了,想要列举几条他认为是显而易见的原因。“……但西蒙甚至都不认识她!” “不认识吗?强奸犯的全部行头都是在他的棚屋里发现的。” “是啊,但那块手表!强奸犯拿走了加里的手表。” 丘吉尔点头。“我同意,这就是关键点。即使如此,这手表是在哪里找到的呢?在西蒙的棚屋里,加里是去那儿找的。这说明什么?也许他让西蒙去替他拿回来,而西蒙在解读他的指示的时候有点兴奋过了头……” “那太荒谬了,长官,那肯定是……” “是吗?是种可能,没错,但瞧瞧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加里和西蒙的母亲大吵一架,并袭击了她——一起严重的暴力袭击,但她却不愿意出庭指控。为什么?我想是害怕加里会把他儿子的事不小心说出来吧?也许还会抖搂出她的事?那些他们心知肚明的事?” 特里闷声的沉默似乎令丘吉尔异常满足。 “你一直以为这些攻击都是一个人干的,是吧,特里?那个《晚报》上说的蒙面杀人犯。嗯,也许你的思路没错,但你抓错嫌疑人了,就是这样吧?万一这个连环强奸犯不是加里,而是西蒙·纽比呢?” 特里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长官。” “嗯,再仔细想想。我把西蒙的头发拿去做DNA检测了,让法医将其与蒙面头套里的金发做出对比,行吧?我还叫他们拿惠特克案的疑犯头发跟这两者相互比对。如果这三者都互相吻合,我们就能立刻破获五起性侵犯案中的三起——雪伦·吉尔伯特案、卡伦·惠特克案和贾斯敏·赫斯特案!” “那要是不吻合呢?” 丘吉尔耸了耸肩。“要是不吻合,我们仍然起诉西蒙杀了贾斯敏,再继续追查其他案件。但我想一定会吻合的,特里。原因有两个,其一是惠特克的袭击者也长着金发,带着些许红色的金发,不多不少——在我那位美丽的法医学家的显微镜下,两者看起来完全一致。其二嘛,就是斯蒂尔斯比所作的相片拼图。记得吗?” 特里一脸阴郁地点点头,他能预感到丘吉尔要说什么。 “那拼图看起来并不像是加里,对不对?当然不像了,他当时还被关在牢里呢。但那的确很像西蒙,记得吗?尤其是鼻子。如果斯蒂尔斯比在列队辨认嫌犯时能认出他,我们就又搞定一个案子了,只剩下玛利亚·克莱顿案悬而未决了。” 丘吉尔若有所思地看着特里。“西蒙跟她有什么关联吗?” “据我所知,没有关联。” “但你之前并未着意调查其中的关联啊,是不是?现在可得好好找一找了。我要你再仔细翻一遍那个案宗,逐条查找任何与西蒙·纽比相关的线索,要是有关联的话,你那一套连环强奸犯的理论就又说得通了,是不是?” 丘吉尔嚣张地笑着。“你只不过把注意力集中在错误的嫌疑人身上而已,老伙计,是西蒙,而不是加里,所以贾斯敏·赫斯特谋杀案也许不是我们起初以为的激情犯罪,而是惯犯所为。” 门开了,一个小男孩探出头来。哈瑞·伊斯比微笑了一下。 “你好,韦恩,你妈妈正在工作吗?” “没有,她在上厕所。” “哦,那好。”哈瑞迟疑了一下,有点吃不消这个异常直白的回答。“嗯,呃……” “是谁啊,韦恩?”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楼上飘荡下来,伴随着马桶的冲水声和下楼的脚步声。 “一个男的,妈,他是……” 看到哈瑞,雪伦·吉尔伯特脸上那欢迎光临的微笑就消退了。“哦,是你啊。” “别这样嘛。我把你的戒指拿回来了。能说句话吗?” “如果非说不可的话。”雪伦在客厅里坐下,韦恩爬到她腿上,一脸猜疑地盯着哈瑞。 “你女儿呢?” “在楼上睡觉。”她冲他皱着眉。“案子查得怎么样了?你们抓到他了?” “加里?我们把他吓得屁滚尿流呢。”他把镶着S形图案的金戒指还给她。她看起来像是受到了侮辱。“你们不是需要拿它作证物吗?” “我们检查了一下,没在上面发现指纹。” “那你们拿什么指控他?” “恐怕不指控了,亲爱的。他……” “不指控了!但他强奸了我——我告诉你们了!” “我知道,雪伦……” “这个戒指和那只手表就是证据,庭审结果全错了。” “我也知道,但法律规定同一罪名不能被起诉两次……” “所以他又没事了,那个混蛋。” “是的,对不起。” 有一瞬间,哈瑞还以为她要哭了,韦恩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把双手张开,抱了抱母亲,雪伦也用力地回抱了他。然后他们听见卡蒂在楼上嚷嚷,雪伦把韦恩放下。“厨房里有一瓶橙汁,拿上去给她吧,行吗?韦恩。” 韦恩离开房间的时候,哈瑞笑了。“真是个小大人。他现在几岁了?” “7岁,他一直照顾着妹妹,还照顾我。” 哈瑞点点头,想起她庭审时的情景。“他的确是那样的,一点不错。” 雪伦打开手提包抽出一根烟。点烟的时候头发把整张脸都遮住了。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哈瑞再一次注意到她是多迷人。他同时也意识到,她是多么的愤怒。 “加里就这么逍遥法外了,跟只鸟一样自由自在。他要是来这里的话,我该怎么办呢?他很可能会来的,你知道!” “给警局打电话,如果你愿意,可以直接打给我。” “啊,是的。”雪伦同情地瞥了他一眼。“加里能把你这样的家伙像早饭一样吞下去。” “他之前看起来可没那么凶悍,就像我说的那样,他都屁滚尿流了。” 她长吸了一口烟。“你是谁啊,我的私人保镖?” 哈瑞原本无此打算,但他忽然想到这也许行得通。毕竟,人们总是鼓励警官要积极主动。“嗯,如果你觉得需要保护……” “你就会来保护我?”雪伦大笑,笑声里混杂着愤怒和轻蔑。“不过如此,是吧?被强奸的我就落得这个下场,被警察和天杀的律师压榨——你!那你要作什么呢,帅哥?不执勤的时候就跑到这里来?” “可以。”哈瑞轻柔地说。 一阵沉默。雪伦坐在椅子的扶手上,缓缓交叠起双腿,把烟灰弹到壁炉里,眼神中闪过一丝冷酷和心照不宣。“哦,对呀,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些服务内容让你浮想联翩了,是吧?” “我可能会对你有帮助,”哈瑞说。 她又大笑了一声。“像那样有帮助的家伙,我一挥手就能招来一打儿。” “我当然相信。我是说其它的保护。”他朝着楼上孩子们声音传来的方向点点头。“好比说社工那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就飞快地跑来了。什么安全条例啦,儿童保护啦,寄养家庭之类的,你不想招惹这些麻烦吧。” “你这个王八蛋!滚出去——快滚!” 哈瑞站起来。“我也不想看到那种事情发生,雪伦。我觉得他们两个孩子棒极了。你自己也不赖。”他把手放在她胳膊上,被她狠狠甩开了。 “滚开!” “你不是当真了吧,雪伦。对不起,我不该提孩子的事,只是举个例子,仅此而已。我会对你有帮助的,你也会对我有用……” 他摸着她的头发,动作极轻,手指在她下巴上划过。她脸上还带着愤怒的神色,但也有一丝——顺从。 “我对你有什么用呢,你这混蛋?” 他将雪伦的下巴抬到近前,品味着自己力量所带来的兴奋。“我想你清楚得很呢,亲爱的。不是吗?” 是惯犯所为。丘吉尔的话回响在特里的脑海中。他浑身颤抖,不仅因为受到了屈辱而气不过,更可怕的是丘吉尔有可能是对的。特里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这种心理打击,如果这个卑鄙小人能随便凑上来,简单看看案子,就立马瞧出了特里几个月来都没注意到的真相——那么,这说明什么呢? 而丘吉尔的论断却相当有说服力,头发和DNA检验的证据可能会将西蒙牵连到惠特克案当中,令人讶异的是,他甚至还可能和雪伦·吉尔伯特强奸案有关。海伦·斯蒂尔斯比也有可能在列队辨认嫌犯时认出他。这样一来,只差破解玛利亚·克莱顿谋杀案,丘吉尔就可以摘得大满贯了。而对于新官上任的侦缉总督察来说,这可是个辉煌的胜利。 但是,这个男孩不是那种会犯罪的类型,特里想。他所认识的全部连环杀人犯,都是从小犯罪开始的——入室行窃,小偷小摸,小打小闹——积少成多,越来越邪恶暴力。加里·哈克在警方的犯罪卷宗上有这样一长串的纪录,西蒙·纽比却没有,他的犯罪记录是空白的。 除非我们忽略了什么事情。仔细翻一遍那个案宗。逐条查找……特里翻看玛利亚·克莱顿的卷宗时心里极不情愿,起初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随后才恍然大悟,因为这让他想起了亡妻玛丽。 玛丽在特里去上班之前仰起脸与他吻别,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她。那天晚些时候,两个驾车兜风的小流氓把她妻子连人带车撞得稀烂,连人带车卡在他们那辆偷来的捷豹汽车和花园墙壁之间。 这是玛丽死后他接手调查的第一个重案,特里甚至已经忘了当时是多么难以面对那场景。许多同事都建议他不要那么快就接谋杀案,但他意志坚决。他想报复残杀玛利亚的凶手,就如同他希望法庭会严惩害死他妻子的那两个臭小子一样。 但这两个愿望都未实现。那两个男孩只被判了两年的少管所监禁,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被释放了,而特里也始终没能找到杀害玛利亚的凶手。 几个月之后,特里没有获得提升,肥水流了外人田,便宜了丘吉尔,一个比他小8岁的家伙。一个在成功之路上决意羞辱特里的家伙,一个精力旺盛、野心勃勃的家伙,相较之下特里已经失去精力和雄心了。 特里叹了口气,翻开了克莱顿的卷宗。谁抓到犯案的恶棍并不重要,他对自己说,只要能抓住就好。但他并不相信这句话。 他错了,而你能证明他就是错的,脑海中另一个声音说道,那是以前那个年轻特里的声音,那时玛丽还活着;那时的他,有时整夜工作,周末也不休息;那时的他,只训练了几个月,便在大北方长跑中取得前50名的好成绩。 从头开始,那个声音告诉他。仔细过一遍。答案就在里面。要是找不到的话,你就出去调查,直到找到答案为止。 翻开卷宗的那一刻,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回来了。 玛利亚·克莱顿是在去年9月被弃尸在斯特兰索公地的。她遭到捆绑,是被掐死的,也被强奸过。她的那条约克夏犬是在几米开外被发现的,脖子被割断了。玛利亚·克莱顿是个高级妓女,生前住在斯特兰索的一座舒适的独栋别墅当中。35岁左右,女儿在寄宿学校上学,光这一点就能说明她是个多么成功的妓女了。她的生意一向谨慎而有条不紊。女仆安·斯林斯比是个50多岁的寡妇,曾经打电话报警说女主人失踪了。 最值得怀疑的人群就是玛利亚的顾客们,他们的到访都有记载可查,在斯林斯比女士的预约簿中记载着每一个人的喜好。特里面带嘲讽地笑对玛利亚那些尴尬的顾客,其中包括商人、社工、飞行员,甚至还有一名校长和一位老当益壮的退休人士。对于玛利亚广告中宣称的“性疗法”,他们全是慕名而来的。她的许多顾客都看似婚姻美满,但事情曝光后,恐怕有些人已经没办法再维持美满婚姻了。 他们当中没有一个像西蒙·纽比那么年轻,全都有体面的工作,才能付得起高昂的收费,这点也跟西蒙不同。许多人在她死时都跟家人或朋友在一起,没有哪个顾客看起来有杀她的理由。 特里心里想,我们就这样走到死胡同了。她是一个生活安逸宁静、没有仇家的女人。看起来也没有任何杀人动机,无从解释为何唯独玛利亚被杀,而不是当时当地独自散步的任何别的女士。当然,此种蹊跷使得这宗案件令公众和媒体感到更加恐慌,也增加了警方的侦破难度。 特里的调查组对每一个当晚可能出现在斯特兰索公地的人都作了笔录。有几个人说看见了玛利亚在遛狗,但当时她是一个人,而且看起来相当高兴。没有人听到尖叫声或是犬吠声。一个男人自称见过一个蒙面黑影从陈尸区域跑过。但那身影出现100米开外,很有可能就是个黑人,而不是蒙面匪徒,甚至有可能是个女人。 特里叹了口气,把照片平摊在办公桌上。现场景象令人毛骨悚然,就像是贾斯敏·赫斯特的陈尸照那么骇人,这跟他之前调查过的任何一起谋杀案的恐怖程度不相上下。 玛利亚是被绑着掐死的,而且是先奸后杀。唯一令人困惑的是,没有找到残留的精液。以特里的职业推断,他以为会找到一些残留的精液,但安·斯林斯比说女主人的所有顾客都使用安全套,而她阴道中也的确发现了润滑剂的痕迹。 除了被勒死时留下的淤青,玛利亚喉咙上还有一小道割伤,就在气管靠左一些的位置,有可能是什么人从后面拽着她,拿刀威胁她的时候弄伤的。虽然贾斯敏喉咙上的伤口就深多了,但位置几乎一样。玛利亚是窒息而死的,只有她的狗被割喉了。它口中咬着一些黑色棉质纤维,可能它曾为了保护女主人而奋力吠咬。这只小约克夏犬竟然敢攻击比自己体型大20倍的凶手,真是只勇敢的小动物。只是很不幸,它没有咬出血迹。 另一个证据是距尸体1米开外的44码耐克运动鞋鞋印。50米外的小路上也发现了类似鞋印,从大脚趾和脚后跟的印迹深度判断,穿鞋的人应该在跑动。 证据只有这些,犯人持刀,穿44码耐克跑鞋和黑色棉质长裤,也许还穿着黑上衣,戴黑色蒙面头套。这些证据有对西蒙不利的吗?鞋子?好吧,西蒙是有44码耐克运动鞋,但加里也有,成千上万的男人都有。蒙面头套?嗯,还不能确定它一定在案发现场出现过,除非在西蒙棚屋里发现的那个蒙面头套上,法医能够找到玛利亚留下的痕迹,否则这一点嫌疑也得排除。棚屋里那件运动裤有没有被一只狗咬破过?这会是案件的转机。特里作了笔注,要问问法医这件事。除此以外,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看到这里,特里记起安·斯林斯比告诉他,玛利亚死前两个月有一群建筑工人曾经来扩建厨房。这5名工人发现玛利亚是妓女的时候觉得挺有趣,但大多数都没挂在心上,而且坦然接受了她是地位在自己阶级之上的体面女士。但有一个工人显得不尴不尬,还自吹自擂。玛利亚告诉安,她曾经和他上过床,而且很后悔。他是个无赖,根本毫无分寸、不知进退,他叫加里·哈克。 特里追问过其他几个工人,4人都记得加里夸口说自己和玛利亚上过床,而且他要求再来一轮的时候,玛利亚一脸倨傲地在他眼前把门摔上了。加里被羞辱了,非常气愤,他们4个都避免就这事儿拿他开涮,因为跟他开这种玩笑纯粹是找死。 加里告诉特里说她收费太高了,他承认自己要求下次免费,但声称那不过是个玩笑,说玛利亚根本不值50英磅。他承认自己偶尔会到斯特兰索公地跑步,在玛利亚遇害当晚也没有令人信服的不在场证明。但搜查加里公寓的时候,特里只找到一套蓝色莱卡运动装,并不是黑色棉质的。他的44码耐克运动鞋是新的,也没搜到蒙面头套。因此加里就被释放了。 就这样,3个星期之后,卡伦·惠特克被攻击了。 攻击者持刀,穿黑色运动服,戴黑色蒙面头套,穿44码耐克运动鞋,还偷了卡伦的相机。加里·哈克不仅是受雇修缮卡伦·惠特克学生公寓的工人之一,还在她房间里面发现了她的裸照,并且拿给其他工人看。其中两张照片上有加里的指纹。 对特里来说,这已经足够有嫌疑了。《晚报》上刊登了公开信,谴责警方无力保护妇女安全。特里于是逮捕了加里,并就两起刑案对他提起公诉。 4周以后,捆绑惠特克胶带上的毛发DNA检测报告出来了。想起那天特里就忍不住低吼一声,惠特克案的公诉被搁置。3周之后,对于克莱顿案,刑事起诉署撤销了对加里的起诉。 特里认为,加里被释放后,紧接着就强奸了雪伦·吉尔伯特。而他一经脱罪就立马侵犯了自己的大律师。尽管不利于西蒙·纽比的证据相当有说服力,但特里仍然怀疑加里可能谋杀了贾斯敏·赫斯特。犯案手法确实是有差别的:玛利亚是被掐死的,而贾斯敏是被割喉的,但加里的性格特征与这桩谋杀案的吻合,跟他与玛利亚谋杀案的吻合程度不相上下。 毕竟加里早知道这两个女人都不检点,性生活杂乱随便,所以就凭他那原始兽性的思维模式认定她们都该任凭自己予取予求,此外还有贾斯敏尸体旁出现的44码耐克运动鞋鞋印。 特里难过地摇摇头,这些都还不够,跟不利于西蒙的证据份量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也许丘吉尔说对了,我对加里的执念太深了。但话又说回来,他并没有像我那样长时间地追踪加里,对于萨拉·纽比的攻击案,他也没有作出像我那样的反应……想到加里又会逃脱那个案子的起诉,特里不禁浑身一震。那恶棍似乎在过着天护神佑的日子。好吧,也许只有一个执迷不悟的警探才能将他绳之以法。 特里看看手表,发现已经快6点了。特鲁德大概已经给孩子们做好饭了,而她们大概正在追问他有没有打电话回家,想要探听今晚能不能见着爸爸。好的,她们会见到爸爸的。至少今天没什么事需要占用晚上这段宝贵时光,他要跟两个小姑娘一起玩,听听她们今天发生的事,然后读个故事哄她们入睡。也许这会让特里变成一个逊色于勤奋的丘吉尔督察,丘吉尔可没什么家事挂在心头,但特里至少获得了一个独立于工作之外的真切生活。 之后呢,他心里想,等孩子们都睡着了,我大概得再去棚屋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发现丘吉尔遗漏的线索,或者再研读一会儿这些个案子。 特里站起身来,伸伸腰,把一打卷宗装到公文包里带回家,他心想着,这就是我的睡前故事。也许我又开始执迷于办案了,不管这是福还是祸,可能注定要如此。 第二十六章 萨拉跪在西蒙家厨房的地板上。她突然想到:西蒙说贾斯敏是自己割伤的,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厨房地板上可能还有她的血。即使只有一滴也行啊。 但地板出奇地干净。西蒙那么邋遢,这怎么可能?这时萨拉的手臂和身体的动作渐渐唤醒了她的记忆,她想起自己在警察搜查后是如何奋力洗刷地板的。当时的她被愤怒吞噬了,警察闯入儿子的房子让她很愤怒,西蒙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乱也让她很愤怒。所以萨拉当时像有强迫症一样洗刷地板,为他清理一切。 萨拉感到一阵尴尬,随即陷入绝望。即使这里有能使西蒙得救的从贾思敏伤口中流出的血,也早被她清洗干净了。 她站起来掸掸衣服上的灰尘,突然呆住了。外面有声音——不是来自街上,而是从很近的地方、好像是从后院那边传来的。是什么声音呢?脚步声,开门声?啊,不要啊。不会是加里吧,不会又是他吧!她无论如何为都不该一个人回到这里啊。萨拉关掉厨房的灯,在黑暗中等待,同时眼睛适应四周的昏暗。她小心翼翼地偷窥院子里的情况。棚屋里闪动的是手电筒发出的光吗? 她往前倾,一不小心,碰掉了一只杯子,在地板上摔碎了。 上帝啊,我怎么这么笨!一辆车开过,汽车引擎的声音在联排别墅四周的墙壁间回响;在这个声音之下,萨拉好像听到了脚步声,有人从院子走向街道。好了,滚吧,加里——如果是你的话,最好现在就走开,离我远点……前门砰地一声。 尖叫的冲动已经升到喉咙口了,但萨拉强忍住,侧耳倾听,原地静待。 门又砰地一声。不,不是砰的声响。她坚定地告诉自己,不是有人想把门撞开,是敲门声。有人是这样敲门的。没错,但这个加里也知道。我不会给他开门的。 “喂?有人吗?我刚才看到灯光了。” 不是加里的声音,除非他改变声音了。萨拉走进前厅。“谁啊?” “警察。来,把门打开。” 这次她听出是谁了。萨拉松了一口气,打开了门。“特里!你怎么会在这里?” “让我进去再说。除非你想让全世界都听到。”特里朝那个老头点了点头,老头正在马路对面透过自家窗户看着他。萨拉做了个鬼脸,让特里进来后关上了门。可悲的老家伙,滚开。 “好了。还是那个问题。我听到外面院子里有人,是你吗?” “是的。抱歉。我肯定让你很紧张吧。特别是刚发生了那天晚上的事。” “不用担心。你知道,我很坚强的,”尽管嘴上这样说,萨拉心里一点都不这样认同。“坐吧。” 特里在沙发上坐下,而萨拉坐在暖炉旁边。然后是尴尬的冷场。“嗯?” “我为什么在这里吗?找证据呗。找找之前有没有漏掉什么。” 特里没想到她会在这儿,不知道要说什么。如今在他面前的正是他昔日倾慕的那个美丽女子,当时特里觉得萨拉是自己的朋友,并希望将来他们不仅仅只是朋友。但后来她在公开庭审上让他难堪后,他又开始讨厌萨拉,想用各种方式惩罚她。让特里震惊的是,他的这个想法成真了。灾难接二连三地降临在她身上,好像上帝真的在报复她。 然而她没有倒下,没有悔意,没有崩溃。可能有点紧张,有点疲惫,她的脸有淤青,面色暗黄。但她仍然挺直腰板,两眼放光,露出曾让他着迷的骄傲和自信。 “关于那个棚屋,还有一些悬而未决的问题。”特里谨慎地开始说。 “比如?”萨拉挑起一边眉毛,掩饰了罪恶感所带来的悸动。特里知道她碰过那个蒙面头套和那枚戒指了? “比如你儿子知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你觉得呢?” “他说不知道。我就信他了。”萨拉耸了耸肩,知道这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你什么时候问他的?” “今天早上。他……从监狱打电话给我。”该死!她已经被迫撒谎了,这个可怜人比记忆中的他聪明多了。为了清除指纹,她把戒指清理得太彻底了,但只要愿意,警察随时可以查监狱的电话记录。 “他对蒙面头套一无所知?” “是的。” “他认识加里吗?” “我真希望他不认识,但他认识。”她疲倦地摇摇头,故意讥讽地笑了笑。“特里,你等你的孩子们长大点,再看看你会不会喜欢他们带回家的每一个朋友。” “他把加里带去你家了?” “天呐,没有!特里,拜托,你觉得我是怎么了?疯了吗?” 特里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是从丘吉尔的怀疑那里延伸来的,不是他自己想的。但萨拉到底告诉他多少真相呢?萨拉今天显得防范心很重,但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反应大概算是正常的吧。 两个人再一次陷入沉默,他们各自都在琢磨着该说些什么打破这种沉默。 “对你来说,这真不好受吧。”特里终于主动说话了。 “还用说吗,”萨拉抢白道,随之她声音柔和了一些。“是的,特里,你说得没错,很不好受。每一天都会有像你一样的人说我儿子谋杀、强奸或者做了其他残暴的事,我不得不听他们说。每一次都很不好受,而且我估计,情况还会更糟。” 还有许多人觉得你是罪有应得,特里心想。“我理解。恐怕你估计得没错。法医在头套里发现了头发。” 他停了下来,仔细观察萨拉的反应。她没有显露出担忧的神色。 “加里的头发,是吧?” “显然不是。颜色不一样。” “是什么颜色?”她的声音听上去依旧正常,但特里觉得萨拉全身不自觉地一阵颤抖,事实也是如此。萨拉心想,不会是我的头发吧?我没有戴过,但是拿过,我的头发可能掉进去了。噢,天呐。 “金色的。像是你儿子的。” 那就不是我的了。荒谬的是,萨拉瞬间感到如释重负,但随后而来的是一阵更加强烈的恐慌,她极力压制住自己不要表现出来。她明白过来特里话里的意思了,像是你儿子的。萨拉的头发是黑色的,而西蒙头发的颜色就像他那无能的父亲一样是红金色的。萨拉记得当年是多么欢喜那头发,西蒙还是个婴儿的时候,萨拉就很喜欢给他梳头;他长成小男孩后头发又长又卷;少年时西蒙则把头发剪得超短;现在西蒙是个成年人了,警探在强奸犯的蒙面头套里发现了他的头发,起码疑似是他的头发。 “你不能光凭颜色就认定是西蒙的。”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斗志。 “不能,当然不能。已经送去DNA化验了。” “噢。”萨拉又瞬间呆住了。整个对话正在向错误的方向发展,她努力想要挽回一些主动权。“即使西蒙的确戴过这个头套,他用它做过什么呢?你不会以为他强奸了雪伦吧?” “不是我,我没有,”特里尴尬地说道。“但是……” “但有人这样说?你是这个意思吗?” “有……人议论。我必须提醒你,这些讨论让人不太愉快。” “说吧。”萨拉冷酷地瞪着他。“我已经听了这么多了,我最好把剩下的也听完。”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我来这没打算说这些的,我没想到……” “你倒是说啊,特里。快说。” “好吧。”特里站起来,一边思考一边踱到房间的另一头。如果丘吉尔知道他来这儿,说了这番话,会跟他吵得天翻地覆的。但现在他不在乎丘吉尔。丘吉尔的推测是错的,必须是错的。特里在椅子的扶手上坐下。 “你看,我跟你说这个是很冒险的,你知道的。要不是……呃,算了。你问我是不是认为你儿子强奸了雪伦,我的答案是否定的。但那只是我的观点,不代表每个人的想法。你想想,因为那些头发,现在我们对于强奸案又有一个和原来大相径庭的推测。这不仅牵涉到雪伦,还牵涉到其它几起强奸案。” 特里简短解释了丘吉尔为什么认为是西蒙,而不是加里,强奸了雪伦,并且攻击了卡伦·惠特克和海伦·斯特尔斯比。“……当然这还不确定,但他是往这个方向调查的。最后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西蒙也有可能谋杀了玛利亚·克莱顿,对此我们目前还没有证据。” 特里说前几句时,萨拉想要打断他,跟他争辩,但他越说,萨拉越安静了,觉得他的话像不停敲打的锤子,把萨拉的身体钉在十字架上。僵坐在座位的边缘,特里每解释一个细节,萨拉都会微微颤抖。他说完时,又是一片安静。她像石头一样坐着,在右边唯一的一盏台灯照亮她的脸。特里以为萨拉会哭,但她没有。 “他觉得我儿子是连环杀手?”她的音调很高,略微发紧。 “只是一种推测,但他认为有证据可以支持这个推测。特别是那些头发。” “头发?我的天呐。”萨拉把一只手举到脸上,然后慢慢地拂过头发。她拔下一根头发,拿到自己眼前。“一根头发,就像这样?上帝啊,他之所以我儿子攻击了这几个女人,就是因为这个?” 萨卡开始发笑,特里想,我真不该告诉她,如果她现在崩溃,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我该怎么办?但萨拉没有。笑声卡在她的喉咙里,来得快,去得也快。“你还没说多少。他还有什么证据?” “到目前为止,没多少。所以DNA证据很关键。如果西蒙的DNA和惠特克案中发现的头发DNA相符,那么丘吉尔的推测就合情合理了。特别是如果它们还和蒙面头套上发现的头发DNA相符的话。但如果不相符,就说不通了。” “这个结果我们要等多久?” “至少三四周。这取决于实验室的任务量。” “一个月?”萨拉绝望地说道。 “是的,很抱歉。但你跟我一样清楚,这些结果可以证明他的清白,也可以证明他有罪。只是我们要等待,就这样。” “就像等考试成绩公布。只是它会决定生死。” “我想是的。我跟你说过这让人不太愉快,但你早晚得知道。” 他默默地注视她,萨拉坐在那儿茫然地摆弄她的结婚戒指,然后抬起头来。“你说这是丘吉尔的推测。那你呢,特里。你也信吗?” “这真不是个信不信的问题。DNA证据会证明或者推翻这个假设。而且我的看法现在在警局没什么分量。” “别这样啊,特里!你至少够胆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吧!” “做这个工作的人说出自己的看法是不太明智的事。” “我以为对你来说这不只是个工作的,特里。你也是个男人,不是吗?你也是个父亲,你也有小孩啊?” 在她伤心欲绝的脸上,特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玛丽死后的那些可怕的日子里,我就像这样,他心想。每个人都小心搪塞我,说说场面话,老生常谈,而我想要的仅仅是了解实情。要直面那些人内心真实的感受,而不是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但特里受到的所有训练都与之相抵触,这是有道理的。你亮出的观点可能会让自己弥足深陷,而且可能错得离谱。他看着萨拉,心想,管它呢,也许我就是想陷进去。 “那好吧。嗯,如果我的看法值得……不,萨拉,我觉得你儿子没有犯这些罪。” “你真这样觉得?” “是的。我仍然认为大多数案子都是一个人干的,但我不认为这个人就是你儿子。” “即便有那些头发,你也不认为?” “那些头发可能会证明我是错的。我之前也判断失误过。我以为加里攻击了卡伦·惠克特,但他不可能。海伦·斯蒂尔斯比案也不是他干的。但其它的——玛利亚·克莱顿案和雪伦·吉尔伯特案……我仍然认为很有可能是加里干的。而且这两个案子的行为更加恶劣。更像贾思敏·赫斯特案。”我现在说出来了,特里心想。这会招来麻烦,但这是自己所相信的推测,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毫无疑问,这个女人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受害者。 希望和绝望一样让人痛苦。萨拉的声音中那冰冷的愤怒和不信任蒸发了。 “你是说,你觉得可能是加里杀了贾思敏?” “你要知道,我没有证据。什么证据都没有。但他经常犯些小罪——盗窃、对女人施暴,一个人往往从小罪开始,最后犯下这样的大罪,加里·哈克符合这种特征。我确信是他强奸了雪伦,虽然头套里的头发不是他的——而且我们知道他袭击了你。” “但是,这并不能证明是他谋杀了贾思敏,对吗?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吗?” 特里咽了一口口水,他意识到这场对话已经变得很不专业了。 “我说过了,没有证据。只是一种怀疑;基于对他的了解。他是通过西蒙认识贾思敏的,他喜欢她,这都是事实,他都承认了。当他喜欢一个女人时,就会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那天他被释放了,离案发时已经被释放出去好几个小时了。他在一个酒吧看足球赛看到10点——这部分被证实了。之后,他说自己继续在那儿待着,在一间包厢里独自喝酒。什么时候离开酒吧,我们还没弄清楚。加里从酒吧回家不用经过河边,但离得也不远。他有可能走到河边,碰巧遇到贾思敏回家,就跟她说话——因为加里毕竟认识贾思敏,然后就……”特里耸了耸肩。“有可能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了。” “他提出和贾思敏上床,但被拒绝了,所以他就拿出一把刀,强奸了她,然后割断了她的喉咙。”萨拉轻声说道。 “说得没错。有可能是这样。” “但没有证据可以证明。” “没有。”特里摇了摇头。“很多证据都是指向你儿子的。” 又是一阵安静。特里想,怎么萨拉看上去对于他说的这番话一点都不惊讶。简直像是说出了她的心里话而已。 萨拉的内心五味杂陈——宽慰、高兴、害怕、不祥之感还有愧疚,全都涌了上来。她微笑着。“如果你是这样想的,你肯定会遭到同事的冷落吧。” “他们都不听我的,而且已经立了案。”他耸了耸肩。“也许他们是对的,是我没有抓住案子的关键。我本来不该和你谈这些的,这违反了职业道德。” “但这让我感到很宽慰。”萨拉想再次微笑,但笑不出来。“谢谢。你应该是第一个……”萨拉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颤抖了,于是停下来,抑制住自己情绪的波动。“这几周里,除了西蒙的事务律师露西以外,你是第一个说西蒙可能是无辜的人,而且你根本就不认识西蒙!” “我见过他一面,但不是因为这个,”特里承认道。“但我的确了解加里,对于其他那些案子,我仍然固执己见。我对你儿子的唯一判断就是他是不会干这些的。西蒙没有犯罪记录,我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 “谢谢你,特里。” 特里的目光与她相遇,他在思考着。萨拉的音调既热情真诚又带有讽刺意味;真诚是由于他表达了对西蒙的信任,讽刺是因为他竟然觉得有必要让萨拉打消疑虑,相信自己儿子不是个连环杀手。特里觉得有点尴尬,意识到他越界了。但他感到厌倦了——厌倦了警察这一职业所要求的谨慎,厌倦了规则,厌倦了丘吉尔,厌倦自己被当作新警察一样看待。毕竟他的这番话还能安慰人,他没看到自己的话造成了什么伤害。 萨拉颤抖了一下,再次抬头看他。“还有一种可能,特里。” “什么可能?” 萨拉没有立刻回答。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把戒指拨来拨去。 “萨拉?” “不好意思,特里,我不能说。也许根本就不对。”她抬起头来。“你对我这么坦诚,我很感激,真的。你是第一个……” “还有一种可能是什么,萨拉?” 萨拉摇摇头。“没什么,抱歉。”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为的是能够帮助你和西蒙啊。我为你冒了风险,但如果你对我掖着藏着……” “我们谈的可是我儿子的性命啊,特里。”萨拉从椅子上站起来,心神不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到离那盏台灯最远的角落后停了下来,在阴影里看着对面的特里。 “好吧,我这样说吧。西蒙说他和贾思敏的死无关,我……”萨拉踌躇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说了下去。“我相信他。如果必要的话,在法庭上可以这样为他辩护。至于其他几个案子,还没有人问过他,但我怎么也不相信他是个连环强奸犯。那很荒唐。不管那些头发是不是西蒙的,头发、蒙面头套还有其它东西都是在他的棚屋里找到的,这是个问题。这就是你的上司丘吉尔所关注的。现在我只能说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些头发是他的,那他和这个恶棍加里·哈克的关系就比我们所知道的要更复杂,然后,呃……” 萨拉又停了下来,声音哽咽起来,特里有一阵以为她不打算再说了。但从昏暗中重新传来她冷静的声音,对于承受如此巨大压力的女人来说,她已经控制得很好了。但萨拉就是这样的人,特里心想。如果有人按下了发射核弹的按钮,你可以选这个女人和你一起躲在防空洞里。 “……然后你要意识到,他还只是个孩子,只有19岁,而加里·哈克比他大10岁,而且你说过,加里所犯的罪越来越暴力,已经不可收拾了。所以如果西蒙的确戴过这个头套,那可能只是因为他觉得好玩或是想要打动他这位新朋友,仅此而已。加里往东走他就往东走。” “如果是他袭击了卡伦·惠特克的话,那这种推测就不对了,”特里轻声说。“那件案子是一个人干的。” “我肯定不是他干的,特里。但如果——既然你这样说我就反驳一下——如果头套里的头发是他的,而且和惠特克案中发现的头发同属一个人,当然应该不会这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那么他只可能是受了加里的指使。西蒙可能有些傻,但他并不残暴,并不憎恨女人,他自己绝不会去做那样的事。” 她说完时,特里没有马上说话。他慢慢地回味她的话,考虑她的这种推测能否解答现有的怀疑。萨拉的话并非出于客观的衡量,那是一位母亲的话,她只是在用大律师请求减刑时令人信服的流利话语娓娓道来。除此之外,萨拉还能说什么呢,那是她的亲生儿子吗? “你问过他吗?”特里最后说道。“有关他和加里的关系?” “还没有。但我会问的。” “如果你能告诉我他是如何回答的,可能会对此案有所帮助。” 萨拉考虑了一下。“如果有助于给加里定罪的话,我当然会说。” 我也只能期望这么多,他心想,随后站起身来。“我觉得目前我们能说的都说了。我该走了。” 在门边,萨拉把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特里,等等!我能再求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DNA结果一出来,就告诉我。我不想等,也不想从丘吉尔那个讨厌鬼那里听到检验结果。你有消息的时候就给我打个电话。拜托。” “我会的,一定会的。很可能不是西蒙干的,萨拉。” “不是他。”萨拉木然地表示赞成。“很可能不是他,但还是告诉我一声,好吗,特里?” “好的。”特里走了,回头看时,萨拉纤弱的身影还站在那栋联排别墅的门廊里,特里心想,如果案子出现了不尽人意的转折,萨拉的生活将会以怎样黯淡的光景收场——没有职业,没有家庭,孤独终老。 第二十七章 “我都告诉过你了,”西蒙有些恼怒地说。“反正都跟我妈说了。” “是的,但你的回答还不够,”萨拉平静地说。露西在桌子底下碰了她一下,让她别再多说。 “好好告诉我,西蒙,好吗?”露西很认真地鼓励他。“在警察盘问你之前,我们需要把所有的事实弄清楚。先说说你什么时候认识了加里?” 西蒙的眼睛死死盯着墙上的一片污渍,仿佛那儿有让他心醉神迷的东西。露西耐心地等着。对委托人这种窘迫的表现,她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今天唯一不同的是这孩子的母亲在场,而且她刚好又是自己的朋友。 在去赫尔监狱的路上,她们就讨论过让萨拉留在会面现场是否合适的问题。萨拉在场的结果有两种可能,要么会令西蒙尴尬,要么会让他放心,放下心防。于是她们最后决定,要是西蒙同意,萨拉可以留下来,但萨拉尽可能少说话。这样的话,露西既能保持委托人与律师之间的正常关系,又能满足萨拉要参与这个过程的强烈愿望。 可现在,西蒙就这么干坐着,一言不发,露西不由得对这种安排能否奏效产生了怀疑。 “你想单独和我谈吗,西蒙?”露西终于打破了沉默。“如果你感到不自在的话,你母亲不必非得在场。” 西蒙轻蔑地哼了一声。“问题不在她,而在于你和那个愚蠢的问题。我认不认识加里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这很重要,因为在庭审过程中,你可能会被问到,”露西耐心地解释。“因为加里的手表、戒指和头套是在你的棚屋里被发现的,很显然,当时他在找那些东西。如果我为你辩护,我需要知道那几件东西怎么会在那里。所以,咱们就从头说起,怎么样?你第一次遇见他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大概是1年前,或者是1年半以前?” 在露西的敦促下,西蒙不太情愿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两年前,他在职业学院就读国家职业资格证书课程,学习建筑和砌砖技能。毕业时加入了半失业人员用工库,有需求的时候工作,没有的时候就待业。加里当时干的是同样的活儿,年纪比他大一些。西蒙对他既崇拜又害怕。加里力大如牛,有时工作起来很卖力,同时也很狡诈,时常欺骗或威胁雇主。 “那么,你知道他曾犯过案吗?”露西柔声细气地问。 西蒙耸耸肩。“他对此大吹大擂。说什么在监狱里小有名气,没几个人敢惹他。所以我尽量跟他保持距离。” “那他怎么会去你家呢?” 西蒙盯着露西,对她居然知道这个感到吃惊,但他没有否认。“就是去了,没什么特别原因,很多兄弟都去过我家。我会去别人家,别人也会来我家。” “但不是所有人都用你的棚屋,对吗?” “对。”西蒙低下头。 露西慢慢接着追问:“那他用棚屋做什么,西蒙?” “放他偷来的东西。”西蒙的声音尖利,并带有不屑的意味,但他刻意回避萨拉的眼光。露西在桌下按住她朋友的手,确保萨拉不说话。 “究竟怎么回事,西蒙?” 西蒙解释的时候显得很不情愿。萨拉仔细观察着他的表现,她觉得,比起严重得多的贾斯敏被杀事件,这事让西蒙更难为情。或许这是个好迹象,她心想。他觉着难为情的原因是,他真这么做了;对于贾斯敏的死没有负罪感,是因为他没有杀贾斯敏。抑或这只是他虚张声势,刻意在我面前演戏? 西蒙说,在许多建筑工地都有小偷小摸的现象。工具丢失,建材被工人拿回家自用。这在大公司里更普遍,因为那些像他那样收入很低的工人都有被盘剥的感觉。偷窃公物也成为他们对这种不公表达不满的方式,以此取得心理平衡。西蒙心里大概也是这样认为的。 西蒙也拿过几样东西,一把定位锯和一些木工用的工具。但他不知道怎么找到下家,于是向加里打听,并给他看自己那间棚屋里的工具,于是酿成大错。加里答应帮他找下家,但条件是西蒙帮他藏匿更多的东西。开始时,西蒙没反对,可后来他不想接着干了,加里就翻脸不认人了。 西蒙陷入一个典型的讹诈困境:如果他拒绝让加里继续使用那个棚屋,加里和他的同伙就可能把西蒙暴打一顿,并且告发他,甚至同时用这两种办法来对付他。但如果西蒙容许这样的行为,他就能分得部分赃款。于是西蒙拿了钱,什么也没说出去。 “他们把东西存放在那里等买主,”西蒙说。“我从来没进去看过。”他瞥了萨拉一眼,显得很窘迫。“好吧,我做错了,但这不能说明我杀了人,对吧?” 萨拉摇摇头,没说话。只能再次证明你是个傻瓜,西蒙。西蒙能从萨拉的眼神里看出了她的意思。 “也就是说加里利用你的棚屋窝藏赃物,”露西确认了他的说法。“你母亲找到的那个蒙面头套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块表和戒指?” “我跟你说过了,我不想再说了!对那些东西,我一无所知!” 萨拉头一次开了口。“你告诉过我,你可能做了一个头套,西蒙,还记得吗?当时你说,弄着玩儿的。” “我是骗你的,妈。别再提了。” “骗我!看在上帝的份上,警察认为那个头套是强奸犯戴的啊!他们还说那里面有你的头发!” “你说什么?” 露西在桌下使劲抓住萨拉的胳膊,可是太晚了,现在兜圈子没用了。萨拉便将特里对她说的头发证据的事复述了一遍。“头发颜色与你的吻合——红黄色——长短和你的差不多,而且是在你的那个棚屋里发现的。你能怪警方认为是你戴着那个头套吗?” 西蒙无语地摇着头,他拼命扫视着房间四周,好像要从空气中找到证实他无罪的人。萨拉继续不留情面地说道,“所以如果这个头套的确是你戴着取乐的话,西蒙,你最好告诉露西来龙去脉,不然的话……” “那是个愚蠢的玩笑,妈。别当真。” “哪部分是玩笑?是戴头套本身呢,还是你告诉我你戴过?” “告诉你我戴过。那不是真的,明白吗?我根本就不知道那玩意儿在那儿!” “噢,西蒙,西蒙。”萨拉伤心地摇着头说。“让我怎么相信你?” “如果你不相信我,妈,你就给我走。你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西蒙看着露西,“也许她该离开这里。” 露西只好打圆场。“你妈几乎是现在唯一信任你的人,西蒙。除了她,你连半个朋友都没有了。但你确实答应我不插嘴的,萨拉,记得吗?” “好吧,好吧。”萨拉摊开双手。“好吧,你来说,我听着。但你要记住,西蒙,你必须给露西一个能够自圆其说的解释,最好是真的,否则她没法儿为你辩护。所以,从现在开始别再开愚蠢的玩笑了,看在上帝的份上。” “你看到我在笑吗?” “西蒙,你听我说,”露西接着说。“你告诉我们,你从来没有戴过那个头套,所以那头套里面的头发不是你的。对吧?” “对。” “那好,头发已被送去做DNA检测了,过几个星期我们就能知道是不是你的。检测的误差是几十万分之一,所以基本可以确证无疑。你还坚持说那几根头发不是你的吗?” 不管露西说得如何温柔,但这是个生死攸关的问题,萨拉和露西都很清楚这一点。她们急切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出乎她们意料的是,西蒙很快就回答了。“是的,我很确定那些头发不是我的,我从来没戴过那个帽子。”看到她俩没反应过来,西蒙倒感觉诧异了,“听明白了?” 露西首先醒过神来,“很好,如果你说的是实情,那么检测结果就会证明你与这个头套相关的所有犯罪行为都无关。这就是DNA检测伟大之处,它既可以证实又可以证伪。” 西蒙脸上浮现出短暂、略显紧张的微笑。“总算有好消息啦。既然这样,你们两个干嘛还这么紧张兮兮的?” “因为我们都为你担心,西蒙。警方正想法利用这个头套和在你棚屋里找到的其它证物,把更多罪名安在你头上。正因为你妈发现了警方的办案思路,我们才能赶在他们到前问你这些问题。” 西蒙露出迷茫的表情。“更多罪名?比方说?” “你认识雪伦·吉尔伯特吗?” “谁?” “那个被强奸的女人。你母亲是嫌疑人的辩护律师,记得吗?” “哦,她呀,记得。”西蒙的表情从困惑转换成难以置信。“不,我当然不认识她。我只在法庭上见过她,仅此而已。当时我想,她真是个骚货。” “就是说你根本就没见过她或跟她说过话?” “没有!”西蒙吃惊地来回看着面前这两个女人。“我也没有强奸她,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以为是加里干的。” “他被无罪释放了。”露西在椅子上很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所有这些都源于头套里的那几根头发,西蒙。如果它们是你的,他们就会设法证明你强奸了那个女人。反正不管是谁干的,那个强奸犯带着头套,就是在你棚屋里发现的那种。从他们的角度看,这可以了结一桩案子。所以,如果那些头发的确是你的……” “我再说一遍,头发不是我的,我也没强奸她。老天啊!我已经被指控杀贾斯敏了,这难道还不够吗?” “恐怕这还不算完。大约1年前,你在大学干过建筑维修的活吗?” 萨拉仔细观察西蒙脸上现出的震惊和困惑的表情。看上去是真情流露,但她不再相信自己的判断了。萨拉已经不清楚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了。西蒙是真的不知所措,还是像很多人那样,已经变成了为保住自由,在任何压力下都能表现完美的演员? 如果我不再相信他,我会怎么做呢? “嗯,干过一些。像什么勾缝、重新固定窗框、砌墙之类的活儿。为什么问这个?” “你记不记得有警察来过?跟一个叫卡伦·惠特克的学生有关?” “我记得那个女孩儿,”西蒙缓缓地说。 “你都记得什么,西蒙?” “她在林子里被人袭击——噢,天呐!”他腾地站起来。“他们不会认为那也是我干的吧?这真他妈的荒谬!” “西蒙,警察说加里在她房间看到一些裸体照,并且指给他的工友看。当中有你是吧。你们都曾把那些裸照当作笑谈。你还记得吗?” 西蒙的脸唰地红了,额头上冒出细小的汗珠。“是的,没错,是的。我记得是有一些裸照,她的屋里到处都是。那又怎样?看裸照不算犯法吧?” “看看当然不算犯法,西蒙。但几天之后,有人——也许是看过那些照片的某个人——袭击了那个女孩和她男朋友,当时他俩在树林里拍裸照。袭击她的那个人戴着一个黑色蒙面头套。” “哦,我明白了。所以他们认为我袭击了那个女孩,因为这个粘着头发的头套是在我那儿找到的,是这样吧?” “是的,”露西耐心地说。“而且,在那个案子里,他们掌握的关键证物中也有一根毛发。袭击者试图用胶带捆住那个女孩的时候,他胳膊上的汗毛粘在了胶带上。因此,他们正要比对这根汗毛的DNA与头套里头发的DNA是否相同。然后,他们会将结果与从你身上取得的样本做比较。” “我的上帝,”西蒙低着头,双手掩面,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缓缓地摇头。“妈,有这么个连环强奸犯儿子,你感觉怎样?他们会像电影里那样,把我关在四面都是玻璃墙的山洞里吗?会比现在这个牢房的条件还差吧?上帝啊!这个世界简直是疯了!他们不光认为我杀了贾斯敏,而且……” 西蒙眼里充满泪水,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上帝啊,贾斯敏。这还不够吗。现在我还要面对这个!强奸这个叫雪伦的女人,袭击这个学生,她叫什么来着——惠特克?所有这些都起因于在头套中发现的头发,是那个王八蛋加里放在我棚屋里的!”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一定是他的头发,对吧?是他的头套,他才是凶手!” “不是。他的头发是褐色的,”露西平静地说。“不管怎样,他的DNA与袭击惠特克的那个人的不吻合,毛发不是他的。” “要这么说,它们也不是我的!”西蒙愤怒地盯着她们两个,想要透过她们表露出来的关心和同情,看到她们的真实想法。“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好吗?妈?拜托,这全是胡扯,我什么都没做!头套里面的头发不是我的,明白吗?” “明白,西蒙,”萨拉平静地说。“既然你这么说,我相信你。” “真不容易。”西蒙直视着萨拉的眼睛,试图确定她说了心里话。萨拉没有回避,也在观察西蒙是不是说了真话。双方都想相信对方,但谁都没法完全相信对方。 西蒙首先移开视线,转向露西。“那么,就这些了吧?这是我的全部罪名了吧?” 露西叹息一声。“恐怕还没完,西蒙。他们还可能问你另外两件事。有关海伦·斯蒂尔斯比和玛利亚·克莱顿。” 丘吉尔又有斥责特里的机会了。在进一步调查西蒙背景的过程中,他意欲攻击特里的炮弹逐渐暴露出来了。虽然是特蕾西发现的重要线索,但丘吉尔仍旧欣喜若狂,如获至宝。特里走进屋时,便感到气氛有些不对。 “你终于现身啦!”丘吉尔坐在桌子上,一只脚搭着椅子,另一只来回晃荡,满脸放光。哈瑞·伊斯比和迈克·康多尔看起来心情也不错,但特蕾西脸庞泛红,似乎有些窘迫。她快速扫了一眼特里,特里看不出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警告,或是一丝愧疚? “你还记得吗,特里,你曾信誓旦旦地说,西蒙除了与他女朋友被杀案有关联以外,跟别的案子一概无关?你还说他根本就不可能是我们追踪的那个神出鬼没的强奸犯,他的个人特征与疑犯不符。他没有前科,与第一宗谋杀案,也就是玛利亚·克莱顿被杀案无关?还记得吗,特里,老兄?” “记得。事实就是这样,不对吗?” “不再对啦,你完全搞错啦,先生!两个都说错啦。告诉我,你搜集与玛利亚·克莱顿可能有接触的人员名单时,查询了她所有客户的情况,对吗?然后你查了那些建筑工人,其中就有加里是吧?” “没错,”特里小心地回答。 “但你没有查是谁送货给那些建筑工的,他们需要砖、沙子、水泥等等。他们不会自己去拿,他们叫了一家名为罗伯森建材公司帮他们运。碰巧某个人在这家公司工作了大概3个星期,你猜是谁?” 特里突然感到有些虚脱,一阵恶心。“不会是西蒙·纽比吧?” “说的没错,就是他。” “可是……你说3个星期?”特里显得有些慌乱。“难道正好是那段时间……”没等特里说完他的问题,丘吉尔脸上那胜利的表情就已经告诉他答案了。 “差不多。那个我们过会儿再说。但首先得多亏特蕾西施展她的个人魅力,把他们的经理搞定,让她查阅了所有的送货记录,你猜对了——给玛利亚家里送了两车货的司机不是别人,正是西蒙·纽比。我们拿到了单据,看看,两张上面都有他的签名。” 特里接过两张粉色的单据,惊呆了。每张单据的底部都清晰地签着西蒙·纽比。他抬起头,正好与特蕾西四目相对。他现在明白她那痛楚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那是一种歉意,背后还隐含着同情。我不想让你出丑,她的表情分明在说,可我又能怎么做呢?这些都是事实,我们早就应该发现的。 真是祸不单行,情况越来越糟。 “你还没问他为什么只干了3个星期,”丘吉尔得意地提醒特里。 我不问,你也会说的,特里心想。“好吧,为什么?” 丘吉尔朝特蕾西点点头。“你发现的,还是你告诉他吧。” 特蕾西不动声色地说:“一名女职员投诉过他,西蒙因此被解雇了。她说西蒙当时摸她的大腿,对她进行性骚扰。” “可为什么电脑里没有这项纪录?”特里不解地问。“他没被人告过——我查过。” “经理不想把事闹大,当天就让西蒙结账走人,说如果他敢再露面,就打电话报警,情况就是这样。” “上帝。”特里顿时泄了气,颓丧地坐在椅子上。“哪天的事?” “3月7日。施工前两天。但这件事能把他跟玛利亚·克雷顿联系起来,对吧?” 特里麻木地点点头。“你们有这个女职员的书面声明吗?” 特蕾西递给他一张纸。“在这儿。”特里阅读上面的内容时,心里更难受了。他脑中回忆着萨拉·纽比的样子,她独自站在西蒙住处的外面,身影笔直修长,执意说他儿子是清白的。当他离开时,心里在想什么?她将那样慢慢变老,丢掉了工作,没有了家庭,孤独度日。 然后特里的脑子里又冒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比第一个还糟。他们见面时,萨拉就知道这些吗?萨拉是否已经知道她儿子丢过工作,原因是——书面声明上说什么来着?“我弯腰捡东西的时候,西蒙从我身后摸我的大腿,而且在我呵斥他时,他抓住我的手腕问我是否想让他干我。” 这下好了!特里曾告诉萨拉,在他看来,她儿子不可能犯下那些罪行,因为西蒙不是那种人。他的判断怎会这么离谱?因为——承认吧,特里——你被那个男孩的母亲迷住了,因此你希望你的判断是真的,你在讨好她。但她当时要是已经知道此事,那我在信誓旦旦地作出判断时,她一定在窃笑,当我是天字号的大傻瓜。 上帝啊,特里心想。这活儿没法干了。我的判断力哪儿去了。 丘吉尔用心地观察着特里的反应,感到无比满意。“别往心里去,老兄”他用油滑得不能再油滑的腔调说道。“这个世界总是出人意料。” “我看报纸才知道,仅此而已。”西蒙肯定地说。“没别的了。” “那么,你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这个玛利亚·克莱顿?”露西耐心地问。 西蒙摇摇头。“我不记得见过她,从来没见过。” “从来没去过她家,没在那儿的楼里干过活儿?” “你再说一下地址?” “弗莱克斯顿花园街47号,在斯特兰索。” “我做过很多活儿……可是,不,没有,我从来没在那儿干过。” “那加里跟你说起过她吗?” “没有。” “好吧。”露西在她的小本儿上简单地写了几句。“那好,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这是唯一把你和玛利亚·克莱顿联系起来的可能——也就是你认识加里,而他曾在那座楼里工作过。这不算什么,所以,可以忽略不计。不过,还有海伦·斯蒂尔斯比。” “还有一个?”西蒙颓丧地摇头。“真愚蠢,所有这些都是扯淡。” “总督察丘吉尔不这么认为。据说这个叫海伦·斯蒂尔斯比的小姑娘在离购物中心工地不远的树林里骑马时,有个男人上来搭讪,曾试图把她从马上拽下来,但海伦用马鞭打他,然后骑着马逃脱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西蒙有气无力地问。 “我希望没有。但那个小姑娘凭借自己的记忆,给那个人做了相片拼图。警方认为画像中的人看着像你,他们希望你去列队接受指认。” “他们真是疯了,”西蒙说着,一根手指顶在额头上,像拧螺丝刀一样使劲钻着。“他们脑子进水了吧。再这样下去,他们的脑袋会统统报销。”他狂笑着,看到露西脸上露出一丝浅笑,不禁感到稍许满足。 “那你没有碰骑马的小姑娘?在……”露西查看着自己的笔记。“3月9日那天?” “很不凑巧,我没碰那骑马的女孩儿。那天只有骑大象的小姑娘,还有骑长颈鹿的。”他笑得很心酸。“喂,你还有完没完?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些女人,更不要说强奸、杀害她们或者把她们从狗屁的马上拽下来。除了贾斯敏,我没伤害任何人。” 西蒙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拳头使劲捶打墙面,震得墙皮纷纷飘落。然后他发现两个女人都静静地盯着他。 “怎么啦?” 萨拉深吸一口气。“你说你伤害了贾斯敏,西蒙。” “噢。对,不过我是说我打过她,妈。在大街上,你知道的。” “没别的?” “当然没有!上帝啊!”他把椅子踢到一边,然后俯下身,双手按在桌上,盯着他母亲的脸。“你说过你相信我,你说过的?” “我在努力,西蒙,但你很难令我信服。” “那就再努力些,不行吗?再没别人肯相信我了。” 他们的目光又一次交汇。萨拉能看到那张有意逼近她的年轻脸庞,上面写满了愤怒和委屈。她耳朵里还回响着那把椅子被踢到墙上时发出的撞击声,而他身上散发出的愤愤不平的气息如此强烈,如果萨拉不是他母亲的话,真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萨拉想不通,贾斯敏怎么能受得了这么一个暴躁的情人。这是她离开西蒙的原因吗?或者说她——这个美丽自大、以自我为中心的年轻女人——实际上是有意挑动这种反应,并以此为乐?也许贾斯敏甚至能从他的暴怒和偶尔的打骂中获得快感,因为这样就可以证明,情绪的控制权在贾斯敏手里。难道她如此对待布罗迪和西蒙的缘由,就是要玩弄他们,看他们两个人争风吃醋?也许她觉着这是个很好玩的游戏,想要看看她到底能激发出多少怒火和嫉妒。以萨拉对她的印象,这倒很符合她的特点。难道仅仅是她玩得过火了,把西蒙逼得忍无可忍,被迫走向毁灭——从而也结束了她自己的生命? 萨拉此前从未如此透彻地对自己挑明这个担心。现在这个担心在瞬间变得顺理成章。而这也是到目前为止最合理的解释。而启发她的恰是西蒙亲口说的话。萨拉冷冷地回望他。 露西再次努力说道。“请坐下,西蒙。发火没用,我们必须冷静,才能讨论这些事情。” “我他妈没发火。我只是想让人相信我,如此而已。”西蒙缓慢地收起他咄咄逼人的姿态,重新放好椅子,跨坐在上面,同时仍然怒视着他母亲。 “谢谢。听着,如果要替你辩护,我们必须做几件事情。首先,我们必须确定你不会认罪。因为如果你确实杀了贾斯敏,我们就要采取完全不同的辩护方式,申明是贾斯敏激怒了你,而你失去了理智。明白吗?” “你说什么?”西蒙的怒火转向了露西。“我他妈的没杀她。还要重复多少次……” “好,好……”露西抬起手打断了他,但西蒙的怒气无法平息。 “不,不好,帕森斯夫人!要么你就接受我没杀她的这个事实,明白吗?我他妈的真的没杀她!要么你就滚出去,我另外找别人!听明白了没有?” “好吧,西蒙……” “我自己为自己辩护!怎么样都会好过你……” “西蒙!”萨拉没有动,但声音中透出的严厉和坚决使西蒙像个小孩一样被镇住了。“如果你想让露西帮你,你就要尊重她,按她的话做,清楚没有?因为再也没别人可以帮你了,没人比她更好。假如你想为自己辩护,他们一定会判你无期,至少服刑20年。别犯傻了,弄不好,那就是你的下场。这是你一生中最严重的一件事。相信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那就好,那你就认真对待它。听露西的,好好想想,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暴跳如雷对你不会有任何好处。” 这只会把你送进监狱里,萨拉冷冷地暗自思忖,也许西蒙无法克制的暴躁情绪正是这一切的根源。 第二十八章 萨拉出庭了。露西曾建议她给自己放个假,但萨拉觉得工作有解郁安神的功效;况且,她坚定地告诉自己,无论西蒙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生活仍将继续,她还要抚养女儿,打拼事业;她现在不会放弃这一切,为了西蒙就更不会。 萨拉可以接受同事们的同情,但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怜悯。 但今早的案件并没有增强她的信心。被告是声名狼藉的恶棍,在超市吃完鸡肉三明治不付钱,警察逮捕他时欣喜地在其衣兜内搜出一把仿真手枪。于是,警方指控其携带武器进入超市,企图犯罪。鉴于他有持械抢劫的前科,这下麻烦大了。 作为辩护律师,萨拉认为她的委托人只是携带了武器,并没有使用它的意图,他只是吃了一个鸡肉三明治,然后平静地离开了超市。这只是小偷小摸,仅此而已。 在一旁聆听的法官微笑着,以持械抢劫的罪名判处她的委托人7年监禁。 萨拉郁郁寡欢地回到了事务所,仍然戴着假发套,穿着长袍。在等绿灯准备横穿马路时,一群外国游客还对着她拍照。 她心里想,如果西蒙摊上这么一个法官或者像我这样的律师,就只能求老天庇佑了。偷个三明治就被判7年!当她过马路时,看见特里从对面的人行道上向她走来。等他来到近前,萨拉微笑了一下。 “你好,萨拉,我们能谈谈吗?” 特里的神色有些异样,萨拉不由得心里一沉,“什么,在这里?” 他向四周望了望,“哪里都行,不会谈很久的。” “河边有张长椅,我们可以去那里。” 他们在长椅上坐下,看着一艘游船向上游驶去。特里看了一会儿,然后注视着萨拉,眼神中没有暖意,没有同情。 “特里,什么事?你知道什么了?” “应该说我不知道什么而你知道什么,”他严厉地说道。“比如,涉及到你儿子以往的工作,以及他有一次被解雇的原因。” “特里,我不明白,什么工作?” “我们前两天夜里交谈时,你真不知道他曾在建材商罗伯森公司当过送货司机?” “那又如何?他换过很多工作。” “但这个工作,他是被解雇的。”特里仔细观察着她,“你知道原因,是吗?” “不知道!特里,到底是什么原因?” “他将手伸到秘书的裙子里。” “哦,上帝啊!”旁边一位带着孩子的母亲反感地皱着眉头。“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特蕾西发现的。更糟糕的是,他曾经给玛利亚·克莱顿运过两车建材,就是那个被谋杀的妓女。所以说,西蒙的确和她有牵扯。” “这并不意味着西蒙杀了她。”萨拉的声音微弱,仿佛耳语一般。 “当然还不能说明什么。但丘吉尔却不这么认为,他的猜测是,西蒙和她上了床,但两人不知怎么闹崩了,然后,啪嗒一声,他脑子里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就一时冲动杀了她,从此杀人的欲望一发不可收拾。于是就有了戴着蒙面套头帽持刀杀人这些案件。” 他勃然大怒,萨拉心想。就像昨天在监狱那样。 “仅凭西蒙往她家送过东西,你们就作出了上述这些推测?特里,太牵强了!” “我只是告诉你丘吉尔的想法。”特里听出了她话语中的紧张,也注意到她的手指在颤抖。“萨拉,你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吗?” “我知道他的这份工作,但不清楚每次的运货细节。我有必要知道吗?”我有必要相信西蒙昨天说的话吗?萨拉茫然地注视着几个喂天鹅的游客。“我当然不知道他被解雇的原因,上帝啊,特里!” 特里望着萨拉的侧脸,她的眼中似有泪水涌出。他站起身。 “好吧,就是这事,我真不应该把这些告诉你。我必须走了。” 萨拉站起来拦住他。“特里,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亲眼见过玛利亚的尸体,萨拉。” “我也见过贾斯敏的尸体,这点你是知道的,你也在场。” “是的。”他有些迟疑。“DNA检测的结果还没有出来。我会告诉你的。” 然后特里就离开了,迈着又快又大的步子。像这种走法,如果萨拉不连跑带颠,是不可能跟上他的。 萨拉只是站在那里,头戴假发套,身穿长袍,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与此同时,一个穿着蓝色短裤和橘色t恤衫的大胖子游客正用一架昂贵的日本照相机冲着萨拉拍照。 “好吧,让我们再梳理一遍,你把手伸到这个女人的裙子里。” “那是个玩笑,妈。她就是个肥婆娘,把大家都折磨得痛苦不堪。当时她弯下腰,放了个屁,其他司机都笑破了肚皮。” “那么你因为性骚扰她而被解雇了。” “她能得到那份工作,就是因为她是老板的白痴妹妹。罪有应得。” “哦,西蒙啊,西蒙。”萨拉绝望地摇着头。“你意识到别人会怎么想这件事吗?” “妈,那个女人还活着……” “但玛利亚·克莱顿死了,不是吗?而且你给她家送过建筑材料。” “我从没见过这个女人,妈。这是实话,她当时不在。” “两天前,你告诉我们你从没去过她家。”萨拉用手指猛戳露西的笔记。“你说自己从未在那里干过活儿,从未见过她。” “是啊,好吧,可是我送过的货太多了……” “你对我撒谎了,西蒙,你又对我说谎了。” “我忘记了,妈,仅此而已。” 萨拉无语地叹了口气。他们在这阴沉的牢房里待了半个小时了。西蒙闷闷不乐地看着窗外的云彩,萨拉摆弄着手指上的结婚戒指。 停顿了一会儿,露西继续说道:“好啦,不说这个了,咱们还是把精力集中在贾斯敏谋杀案上吧,这是你目前为止所受的唯一指控。我们同意进行无罪辩护,但之前必须明确几个事实。首先,你最后一天见到她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否有目击证人;其次,我们必须检查警方提供的所有证据,尤其是要查明你的运动鞋和面包刀上为什么有贾斯敏的血迹。” “我告诉你了,她在厨房割伤了拇指。” “是的,病理学家的报告证实了她的拇指上有一个小伤口……” “我还给她贴了创可贴。”西蒙说道。 “但法医没提到创可贴,我会再去查证一下。”露西皱着眉头,将这点记下。“第三,这是最次要的一点,但如果我们能做到,就再好不过了。我们必须想想,如果不是你,那究竟是谁杀害了贾斯敏。” “什么意思,次要?在我看来,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这当然很重要,西蒙,”露西耐心地解释道。“但严格说来,这不是我们的工作,这是警察该干的事。我们只需证明你没杀她就行了,或者退一步说,证明没有证据表明你就是凶手就行了。但相信我,即便是后一种情况,也够我们忙的了。而找出真凶完全是另外一码事。” “那么,我能提供一个名字作为突破口,布罗迪就是布罗迪。他应该被抓进监狱,而不是我,那个混蛋!看他是否喜欢蹲监狱的滋味!” “你为什么这样说,西蒙?” “这不是明摆着吗?”西蒙轻蔑地哼着鼻子。“她和布罗迪同居,但他床上功夫不行,贾斯敏跟我说的。这就是她回来找我的原因,把我当成他妈的种马了!他一定知道这事,不是吗?贾斯敏渴望性爱,她一定告诉过布罗迪。即使他是个软蛋,这也会让他发疯。贾斯敏的尸体是在哪里被发现的?离他的住所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为什么警察不搜查他的住处,嗯?在他的橱柜中找找带血的刀子?” “我不知道,”露西谨慎地说道。“但我可以问问警方。” “那好,那就问问他们,求你了?”西蒙斜睨了他母亲一眼。 萨拉略微笑笑,对他努力表现出的礼貌予以鼓励。“我们当然会去问警方。但在我们做这件事的同时,西蒙,你想过另一种可能性吗?加里·哈克?” “加里?”他说道,脸色有些苍白。“为什么说起他?” “他有暴力倾向,这你也知道。几乎可以肯定是他强奸了雪伦·吉尔伯特,并且……”萨拉有些犹豫。萨拉还没告诉西蒙加里攻击她的事,现在也不想说。部分原因是她为这事感到羞耻,想要设法忘记它,但她更担心西蒙的反应。如果他知道这事一定会暴跳如雷,而萨拉已经受够了他的暴躁脾气。毫无疑问,狱警也深有同感。 萨拉接着用微弱的语气说道:“……他少年时期就开始犯些小罪,开始有暴力行为了,除此之外,他还见过贾斯敏,对吗?在你家里?” “是的,我想是的,有一两次。但他和贾斯敏之间也没什么事啊,是这样吧?” “我不知道,”萨拉说,“我当时也不在场。” “不,他不可能。他在我家时,贾斯敏总待在我身边,而且……天啊,如果他碰过贾斯敏,我会杀了他!” “我们不确定他是否碰过贾思敏,西蒙,”萨拉说道,“只是你要明白,他这种人倒是有可能杀害她,对吗?也许加里想和贾斯敏上床,而她拒绝了。” “天啊!”西蒙用拳头反复击打着自己的前额,加里和贾斯敏在一起的猜测明显深深地伤害了他。 “所以,如果你能回忆起任何表明他与谋杀案有关的情况或者事件,就告诉我们,我们会转告警方,如果可能的话,还可以用作法庭上的证据,”露西补充说。“找出别的犯罪嫌疑人是辩护的好方法,但是加里的可能性不大,贾斯敏死亡当日的下午,他才被法庭释放,你那天没有见过他吧?” 西蒙茫然地看着她。“没有,怎么可能,我一下午都和贾斯敏在一起,多数时间在床上。我没见过他。” “他没去你家,没给你打电话之类的?” “没有。”西蒙紧张地吞咽着。“你看,如果他是凶手——你说的没错,妈妈,可能是他,他就是能干出这类事的混蛋,这点毫无疑问——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或者怎么和贾斯敏见面的。但是——上帝啊……”他用手抱着脑袋,萨拉发现他在哭泣。“……她死了就够糟糕的了,但一想到可能是他干的……” 她们等着西蒙情绪平复下来。萨拉记起有天晚上,自己极不情愿地向特里·贝特森说出了心中的疑虑,这一系列犯罪会不会是由两个人共同完成的,其中一个嫌犯受到另一个人的操控?加里是否在某种程度上控制了她的儿子? 当西蒙抬起头,用袖子拭干眼泪时,萨拉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恨他,西蒙?” “因为……”他摇着头,“不,我不能说。” “因为什么?告诉我。” 他还是没有反应,避开了她的目光,望着墙壁,但没有从那儿得到丝毫安慰。 露西插话说道,“好啦,西蒙。如果我们不了解情况,就没法帮你。” “哦,上帝啊!”西蒙将手掌摊在桌子上,绝望地注视着面前的两个女人。“因为我怕他,这就是原因,如果你们真想知道的话。如果他能吓住我,那他会对贾斯敏做出什么事来……” “他对你做了什么,西蒙?” “不止是他。”西蒙深吸了一口气。“他和那个混蛋肖恩。他们在厕所暴打了我一顿……我吓得屁滚尿流。”他猛烈地左右摇头,仿佛要摆脱这段记忆似的。“他们将我的头按在马桶上……所以我才让他们使用那个该死棚屋!我不想谈论这件事,妈妈,很抱歉。” 他站起身,再次背对着她们,用手掌反复击打墙壁,然后用头撞墙,砰砰砰……萨拉站起身,抱住了儿子,将手放在他的前额上,不让他的头撞到墙上。萨拉感到西蒙还在抽泣,她高大强壮的儿子……她用纤细的臂弯环抱着他,但如果西蒙自己的力量已被摧毁殆尽,她的手臂又能保护得了什么呢? 西蒙想要推开萨拉,但萨拉就是不松手。她搂着西蒙的时候,萨拉和露西对视着,她们心里都在想,我们是加里·哈克的辩护团队,是我们让他脱罪了……最后,西蒙坐了下来,他尴尬而羞愧,努力地要挽回自己的自尊。“很抱歉,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他们只是以他们的方式开了一个肮脏的玩笑。但以前没人对我做过那种事,如果有人那样做,我一定会阻止他们,但是他们两人是例外。一想到他,或者他们中的一个人和贾斯敏的死亡有关,我就……我不想再想下去了。” 他们两个,萨拉心想。还好,不是西蒙和加里。 特里在起居室里阅读,而女儿们,他希望她们都上床睡着了。保姆特鲁德在走廊里给男朋友打电话。特里能听见他们的交谈声,但这算不上侵犯隐私,因为他根本听不懂挪威语。 他在阅读玛利亚·克莱顿的日记,应该说是又读了一遍,之前已经读过几遍了。日记内容就是个大杂烩,有预约、笔记、名单、对人生的思考、对嫖客的品头论足。 很自然地,特里对后者兴趣最大。她的嫖客有形形色色的偏好,很明显,一些偏好让玛利亚感到很有趣。特里也深有同感。例如,为什么一个已婚并有两个孩子的推销员想要打扮成法国女佣,弄洒饮料时要玛利亚打他的屁股?为什么一个银行经理要玛利亚把冰淇淋涂抹在他勃起的阴茎上,然后慢慢舔干净,一边舔一边给她一张张面值5英镑的钞票? 怪不得其中一些男人不愿意协助警方调查。尽管如此,特里心想,这类行为可能很荒唐,但没有危害。无论沉迷于此类癖好的这些男人属于哪种人,他们并不是危险的变态狂。 因此,特里现在要查看的是日记中的其它细节——预约和笔记的内容。特里按照玛利亚生前两个月的时间表逐条查验。这是个费时费力的活儿,只要找到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整件事的脉络便会清楚地呈现出来,一目了然。 但看来今晚做不到了。特里打着呵欠,开始走神儿。他告诉自己:最好到此为止,免得昏头昏脑地漏掉重要线索。他听见特鲁德在走廊里挂断电话,她进来时,特里满怀感激地将日记放在身旁的沙发上。 “奥德还好吗?” 她微笑着,“哦,我想他很快乐。他的球队昨天赢了比赛,所以——心里总算是找到平衡了,我不在他身边他不太高兴。” “和你相比,他更喜欢足球?” “有时是这样的,我想是的。” 特里盯着她,感到很惊讶——这个年轻苗条的女人,她穿着短t恤,露出柔软的肚脐,令人心旌摇荡。“你男朋友怎么会呢,特鲁德?这可真够奇怪的,你懂的。” “可不是吗?希望他不是同性恋。” 这是他们之间的常备笑话。当特里获知她的挪威男友竟然叫“奥德”时,深感困惑,可当他听说挪威很多男孩竟然起名叫“本特”,更是感到震惊。之后特里得知她差点起名为“兰迪”,而不是“特鲁德”。 他能想象那些男同事会对此如何说三道四。能和这样一位可爱少女共处一室已经实属不易了,而且可能在她眼中,特里还是个糟老头。特里有时不禁好奇,如果特鲁德投来撩人的目光,两人之间将会发生什么,但可悲的是,女孩儿压根就没有这种心思。 “我准备要睡觉了,”特鲁德天真无邪地说道,“你要来杯喝的吗,特里?” “如果方便,来杯热巧克力,谢谢。” 特鲁德准备饮料时,特里想起了那天早些时候和萨拉的谈话。他是否语气太过严厉了?不,也许是他以前太温柔了。那天晚上他说西蒙不是那种人,不会犯下此类罪行之类的傻话只是单方面的自欺欺人。 丘吉尔是对的。这个年轻人侵犯了一位秘书并且殴打过他的女朋友;他为什么不可能杀人呢?西蒙和女人相处有障碍,也许是他那位刻薄而又争强好胜的母亲造成的。我需要保持一定距离;他们母子只会带来麻烦。 特鲁德上床休息后,特里又拿起日记向前翻看,找到那条此前令他感到困惑的记录,看起来好像是玛利亚·克莱顿对一位嫖客的评价。特里又读了一遍。 S很有戏,却无果。能立起,却出不来。他很沮丧,可怜的羔羊,怪罪我。出去?没门,我说。 这是什么意思?特里迷惑不解。像很多日记内容一样,它好像指的是一位有性功能障碍的嫖客。但玛利亚努力治疗却招来更大的挫折感,这个嫖客显然将过错归咎于她。出去?更让人费解。这个男人在房子外面等她,而她叫那个嫖客离开——没门,我说?或者是他想要在室外做爱? 无论是哪种情况,这内容很有趣。玛利亚拒绝了那个男人,让对方感觉很受挫,也许那个人又返回来,想要霸王硬上弓。嫖客的名字很明显是以S开头的。世界上有几百万名叫塞缪尔、西德尼和斯蒂芬的人,毫无疑问其中会有几个人光顾了玛利亚。西蒙的首个字母也是S。他会是玛利亚提到的那个嫖客吗? 进一步考虑之后,特里对此表示怀疑。首先,这篇日记的日期是4月18日,是加里和其他人完成房屋扩建的两周后,西蒙唯一一次有记录的来访是在3月5号,距离那次来访也有6个星期之久。很有戏,却无果又是什么意思呢?它好像是指一个男人的某种性无能,但据特里对西蒙的了解,他是一个精力旺盛、身体健康、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也许性格有些激烈好斗,但不像是与玛利亚发生关系时,会发生勃起障碍的那种人。然而,除此之外,性功能障碍还有什么其它表现?特里可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玛利亚大部分的嫖客都是像他这样的中年男子,特里觉得最不值得同情的就是那些家中已有老婆孩子的男人。而那些40来岁、仍然单身或者离异甚至像特里一样丧偶的男人,他们暗暗满足自己性需求的行为还是情有可原的。 至少比强奸和谋杀的欲望更容易理解。 特里打着呵欠,喝完了热巧克力,然后轻声上楼,蹑手蹑脚地来到女儿房间,听了听她们平稳安然的呼吸声。出来时,注意到特鲁德的门缝里透出了灯光,也许在给奥德写信吧。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了衣服,换上睡衣,疲惫地钻进了被窝。 第二十九章 督察微笑着。“你就是海伦·斯蒂尔斯比吧?” 那个女孩儿点点头,露西心想,她真年轻。像众多14岁的孩子一样,四肢修长,举止笨拙,即使她的身高已足以与成年人平视,还是褪不了一脸的稚气。露西想象到这个女孩被一个年轻力壮的蒙面流氓侵袭的场景,不由得浑身打起了冷战。 负责列队指认工作的哈维督察把露西介绍给那个小姑娘和她的母亲,然后解释指认的程序。“进了那个门之后,你会看到一面墙上有一扇很长的窗户,窗户后面有10个年轻男人。他们看不到你,因为窗户上的玻璃是单向透明的。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海伦细声细气地回答。露西观察着海伦的表情,她神色不安,但又显露出决心和认真。假如指认出西蒙,她无疑会是个很有说服力的证人。 “我希望你非常仔细地查看每个人,至少要看两遍。不必着急,随便你想用多长时间。那个袭击你的人也很可能不在场。如果确实不在,你就实话实说。” “好的。” “但如果你认出了他,把号码告诉我。不用说别的,只需告诉我他的号码。行吗?” “行。” “很好。帕森斯夫人,没问题吧?” “没有。”露西代表西蒙到场,以确保程序不出差错。他们一起进了门,看到玻璃窗后面有一排年轻人,此时对方根本不知道有人进来看着他们。每个年轻人都带着黑色毡帽。有几个戴着耳环,但西蒙没戴,在露西的劝说下,他将耳环摘掉了。海伦紧张地偷眼瞄着他们。 哈维督察通过麦克发出指令。“请你们全都起立。目视前方,在我叫你们之前站着别动。” 海伦慢慢走着一个个地看,露西想起那天早晨展示给她和西蒙看的相片拼图。只有在戴上毡帽后,西蒙看上去才跟那张画像有些相像。露西现在看着西蒙,心想:是他的鼻子。西蒙那阔大突出的鼻子会被认出来。她把指甲深深地扎进手掌,静静地观察着海伦。 海伦停在2号,也就是西蒙的位置。她仔细打量了西蒙很长时间,然后继续向前走去。一切都完了,露西心想,她认出了西蒙。但这个小姑娘很认真。她在每个人身上花的时间都差不多。当她看完最后一个时,她怀疑地看着哈维督察。 “再仔细看一遍,海伦。我们有的是时间。” 海伦在队前慢慢走着。她长时间地注视西蒙,但也以同样的方式盯着7号,他也有个大鼻子,她还仔细看了另外两个,他们的鼻子并不突出。接着,她又看了第三遍,然后转向哈维督察。 “他不在这里。” 露西暗暗松了口气。 “你没从这些人里面认出袭击你的那个人?” “没有。我很抱歉,可是你说过……”小姑娘垂头丧气地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对,当然,海伦,没关系。你很懂事,而且很诚实。”尽管这么说,哈维督察还是不由得叹口气。“就这样吧。请跟我来……” “她没有指认任何人?”丘吉尔简直无法相信。 “对不起,没有。”哈维督察把他的报告放在办公桌上。丘吉尔根本没心思看它。 “哦,好吧。我想,你已经尽力了。”他怒视着窗外。 “我按照正确的方式安排了列队指认,如果你想说的是这个。” “当然,我就是那个意思。” 哈维的话里有刺,丘吉尔听着有些不爽。按说哈维,一名在编督察,应该称这位新来的总督察“长官”,但他没有。丘吉尔琢磨着是不是该借此找他的茬儿。但哈维是个备受人们敬重的警官,从年纪上堪为丘吉尔的父辈。他决定还是不要纠缠于级别尊卑的问题了,而是拿起桌上的那份报告,快速地翻阅。报告里面附着一张相片拼图。 “他戴着这个没有?”丘吉尔用手指戳着画像上的耳环。 “我没看到,没有。” “那你没说什么?给他找一个戴上?” “那我们就得让列队的10个人都戴上耳环。我们没法儿做到。不过,他们都戴着黑色毡帽。” “好吧。她是否打量过西蒙·纽比?” “非常仔细,一共3次。但她很确定。袭击她的人不在他们中间。” “噢,好吧。我想,她不过是个孩子。”丘吉尔不以为然地说。 “谢谢,比尔。”哈维离开时,特里·贝特森走了进来。丘吉尔把那份报告塞到他手里。 “给你。看看这些没用的废物。” 特里仔细读着报告。“我知道了。” “完全是浪费时间,”丘吉尔气冲冲地抱怨。“我敢打赌是律师帕森斯夫人让他摘掉了耳环,道克格林的警察狄克逊居然没发现这一点。看来这个城市里充斥着鬼精的律师和愚笨的警察。这真是一大旅游景观,对吧,特里?” 这个年轻女人面孔瘦削,头发全无,右侧眉毛上的那排眉钉看上去像条疤痕。她穿着肥大的牛仔裤和一件紫色t恤衫,双手和穿的衣服一样显得粗壮、实用,粘着污垢。她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毒品气息,如同瘴气一样弥漫在她周围,恣意地横躺在萨拉的单人沙发上,左腿搭在扶手上,右手在空中挥舞,像是在找寻大麻烟卷或者雪茄,嘴巴不停地说着。 她解释着国际资本主义怎样在破坏环境,不仅破坏了树木、田地和和河流在内的生态环境,而且也在破坏社会环境和人们交往的方式,而这一切又都得到传统家庭的支持,那些家庭只不过是育婴室,给剥削阶级的教育工厂和工作场所源源不断地生产小孩。她谈到要想有所改变,那这一点也需要改弦更张,这也是为什么参与护树抗议运动的人们走到了一起,他们形成了新的并且是变化多端、形形色色的社会演变方式,但那些法西斯压迫下的蠢猪们却从来都不理解、不关注,当……萨拉不得不打断了她。“你来是为了告诉我有关贾斯敏的事。” 是拉里和艾米丽把这个喋喋不休的马达嘴带进了萨拉的起居室,现在他们俩正坐在沙发上看着这边,听着这一通连篇废话,频频点头,似乎深有所悟。萨拉不禁感到迷惑,艾米丽是为了憋住不笑而微颤双唇,还是把这番话当作灵丹妙药一口吞下了? “对,我正要说到,萨沙……” “是萨拉。”或者对你来说应该是纽比夫人,孩子,萨拉心里不满,但嘴上没说什么。 “萨拉,对不起。哦,我是说,那正是贾斯敏所追求的,她想要解放自己,就是把自己的精神从社会经济的压迫中解救出来。她在进行自我拯救,她要通过直接行动挣脱那些在她成长过程中束缚她的锁链,并反抗男人们——不好意思,这中间恐怕也包括你的儿子,萨沙,噢,不,萨拉,对不起——反抗男人们把所有问题都抛给她。” “我真正感兴趣的是,”萨拉不为所动,坚持问道。“谁有可能杀了她?”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现在她最想做的就是倒一杯威士忌,像这个女孩一样把自己的双脚架在椅子上。区别在于,这个女孩喝的是她的威士忌,坐的是她的椅子,而且女孩双腿上粘满污泥。 “你说过有人跟踪她,”拉里提醒她。萨拉心想,还得感谢他和艾米丽找到了这个潜在的证人,要是他们能找到一个精神集中、不是满口行话的人就更好了。 “是啊,她是这么说的。开始我以为是开玩笑,但现在看来……” “她是否说过她觉得谁在跟踪她?”萨拉问。 “萨拉,我只能再说一次对不起,你不能不正视一个事实,跟踪她的很可能就是你儿子。我是说,大概有两个跟踪者,但是……” “我只有一个儿子,”萨拉强调着这一点。 “她生活中有两个男人服侍她,但我只见过一个,就是那个布罗迪。他也参加了抗议活动,但在我看来,他参加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迎合贾斯敏,他只是以为那些树看起来很漂亮,根本就不明白那些树代表的意义。我的意思是,他属于典型受压抑的肛门滞留型人格,天知道贾斯敏到底相中了他哪一点,贾斯敏也没有识破布罗迪内心深处蕴藏的愤怒,也就是说他可以轻易成为戴着头盔、手里拿着链锯的那帮人中的一员,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混到我们这边,或许就是为了接近贾斯敏,把她弄上床。他的确做到了。”她大笑起来,搭在扶手上的两只脚也跟着乱动。 “你说他很生气?” “是啊,没错,妒忌另外那个哥们儿,就是你儿子。基本的男性心理障碍,独占欲之类的东西。” “他威胁过她吗,或者诸如此类的举动?” “他们有过争吵,这是肯定的。在营地里大吵大闹。我们都在旁边看着。像解放剧场的表演一样,统统发泄出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 “有过一两次。有一次……”她瞄了艾米丽一眼。“就发生在你来的头天晚上。” “那天是——11号?”萨拉记了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就是相互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布罗迪让她回家,贾斯敏不愿意,烦透了他,抗议活动远比他家厨房地板更重要,如果她回去的话,一定是回到她妈妈身边。布罗迪说知道贾斯敏去了哪儿,因为曾跟踪她,他知道贾斯敏并没有去妈妈家,如果她再去那个地方的话,他就会采取措施。” “他说会采取什么措施了吗?” “问到点子上了。”这个女孩笑着说。“贾斯敏让布罗迪说出来,可他说不出什么。我说他就是个呆子,真的,也可以说是一个好人,如果这种人合你口味的话?无法想象他会伤害任何人。布罗迪不够强壮。” “然后发生了什么?” “布罗迪回家了,贾斯敏留了下来。第二天你就来了。”这个女孩朝艾米丽点点头。“你跟她互换了外衣,然后……我觉得贾斯敏有些可怜他,于是又回去了。大概她以为他会感激涕零,大献殷勤,可怜的小傻瓜。” “12号那天?”萨拉说。“她死的前一天。你在13号又见过贾斯敏没有?” “没有,很抱歉。倒是见过他。” “你那天见过布罗迪?” 年轻女人皱起眉,眉毛上的那排眉钉绞在一起,显得很怪异。“我记得就在——哦,对了,我那天早晨正在洗脸的时候,他走了进来,这个厚脸皮的恶魔,肯定是去医院做护工了,布罗迪问我她在哪里,是否回营地了。看来他俩吃早饭的时候又吵架了。我回答说没有,贾斯敏很可能去城里找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他真是个混蛋,我忍不住这样说了。就这样,他怒气冲冲地走了。但我不知道他后来找到贾斯敏没有……” “布罗迪走之前还说了什么?” “也就一通废话——什么他知道她在哪儿,而且如果她那天晚上要敢不回去,他就会跟贾斯敏彻底了断。简直就是笑话,真的,像他那种胆小鬼,只会说些大话装男子汉……” 对方的话音渐渐隐去,但那些话的含义却变得更加清晰。萨拉匆匆写了几笔。“如果是这样,我们可能需要你,哦——你叫什么?” “曼迪。曼迪·凯特。” 曼迪最后离开了,萨拉与拉里和艾米丽一起坐下。鲍勃不愿跟这个女人打交道,他正在厨房里做咖喱饭。 “好啦,”艾米丽说。“你觉得怎么样?” 萨拉看着笔记,她抬起头,慢慢地说:“我觉得,有希望,但也可能没什么意义。” “妈妈?”艾米丽皱起眉,感到很困惑。“你是什么意思?” 萨拉咬着嘴唇,若有所思。“你想要的意思是,这个布罗迪杀了贾斯敏,而不是西蒙。” 艾米丽急切地点头。“对,就是这样。你也听她说了,妈妈——布罗迪跟贾斯敏吵了架,他很愤怒,气冲冲地去找贾斯敏了断……” “但我们不知道布罗迪是否找到了贾斯敏,对吗?” “反正,他有去找贾斯敏。” “这是曼蒂的说法。布罗迪对警察可不是这么说的。我看过笔录。” “那他在撒谎!”艾米丽脱口而出。“当然啦,如果是布罗迪杀了贾斯敏,他一定会撒谎,对不对?” 萨拉默默地审视着艾米丽。“他们也正是这么说西蒙的,不是吗?说他杀了贾斯敏,因为他心存嫉恨,然后又撒谎,对吧?” 艾米丽泄了气。“是这样,可是……” “可是像我一样,你不愿相信。你想要推罪到别人身上。但我们需要证据。听着,艾米丽,我记了笔记,明天会让曼蒂去露西的办公室做个正式的书面声明。然后,西蒙的大律师会决定怎么处理这事。它可能会派上用场,但这种指控也很残酷。” “为什么?” “你想啊,艾米丽。假如布罗迪没做这事,而律师却说他做了,这会是什么滋味?” “这就是你妈说的证据游戏,”鲍勃没头没脑地站在厨房门口插了一句。“其他人称它是为了保命而撒谎。” “爸!”艾米丽气得大叫。“我们在想办法救西蒙!” “这当然没错,”鲍勃柔声细语。“只要别顺手毁了别人的生活就行。我们都想救西蒙,如果他真是无罪的,但是……”他没再往下说。接着是一片沉寂,但这掩盖不住愤怒的电火花在他们之间劈啪作响。 为避免怒气爆发的局面,萨拉小心翼翼地说:“大量证据都显示西蒙有罪,可在庭审过程中,它们也可能呈现全然不同的一面。而且,除了这个布罗迪,至少还可能有另外一个嫌疑人,也就是加里·哈克。” “你曾经辩护过的那个人?”艾米丽问道。 萨拉点点头。她和鲍勃眼神相对,彼此心照不宣。艾米丽并不知道加里曾经侵犯过她。她把身上的伤痕归咎于骑车时出的事故——汽油罐上的擦痕就是明证。她不想让艾米丽知道真相。鲍勃也破天荒地支持她的立场。 “那不过是巧合罢了,”鲍勃说。“很显然,你母亲为他辩护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会干这种事,如果真是他的话。现在,大家都入座吧。我不经常做饭,既然做了,就希望大家能赏脸品尝一下。” “妈妈,”艾米丽眼神闪烁,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你为什么认为可能是加里·哈克干的?” 他们在桌边坐下后,萨拉看着她女儿的眼睛,叹了口气,看来这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可最近一段时间,有哪个夜晚是舒心安宁的呢? 第三十章 “哦,你好,是……贝茨先生吗?” “是贝特森,侦缉督察。” “啊,对,请进。”女人稍微皱了下眉头,特里心想这并非对他表示反感,而是他的到来又勾起了她痛苦的回忆。 安·斯林斯比50多岁,衣着考究,性情温和,是玛利亚·克莱顿生前的女佣,负责接电话、安排预约、打扫房间,以及为玛利亚早到的顾客准备茶水,就像私人诊所中的接待员那样。她将特里带至客厅,里面摆放了舒适的印花扶手椅、精美漂亮的瓷器饰品、一排家庭相片和一台宽屏电视。她将茶倒在骨瓷杯中,兴奋地谈论着她最近的美国之旅。 “唠叨够了我的旅行见闻,话说回来,你们抓到那个罪犯了吗?” “还没有。所以我在核实每个线索和细节,看看有没有漏掉的信息。” “那么,你能找到我真是太幸运了,督察。我下周就要开始针灸治疗了。我刚回来,医生就给我打了电话。他是玛利亚的一个老主顾,你懂的。加奶吗?” “是的,谢谢。”特里小口品着茶。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粉色表格,在表格的下方有西蒙·纽比的签名。 “我想,玛利亚在去年3月5日曾经收到过一批建筑材料……” 一个小时过后,特里调查清楚了两件事。首先,安·斯林斯比确实记得3月5日运送建筑材料的年轻人。她描述道,他有一头金发,非常英俊,但举止有些粗鲁。她之所以清楚地记得这些,是因为当时不知道该把那些材料卸到哪里,玛利亚不在家,她也没有留下任何指示。 “她去哪里了?”特里问道。 “奥地利,和她女儿滑雪去了。她们是10号回来的,我以前肯定告诉过你吧?” “没有,”特里说。他很吃惊。他怎能漏掉如此重要的线索?也许以前没人询问过日期的问题,以为它们不重要。但如果玛利亚3月5日在奥地利,那她就不会遇见西蒙。西蒙是在3月7日被解雇的,3天后玛利亚才回到家里。那么丘吉尔推测中的关键要素,即西蒙和玛利亚的关系,就不成立了。也就是说萨拉根本没有隐瞒什么,特里心想。西蒙从没有见过玛利亚。 当特里给斯林斯比看玛利亚的日记时,又有了第二个发现。 S很有戏,却无果。能立起却出不来。他很沮丧,可怜的羔羊,怪罪我。出去?没门,我说。 “第一部分的意思很明显,”特里说。“一个男人有某种性功能障碍,阳痿之类的。但这种情况玛利亚一定不止遇到过一次。我猜这应该是她的专长,是吗?” “哦,是的,她有很多办法,亲爱的。”安·斯林斯比的目光闪烁,这表明她是知情人。“后半部分好像是指他想到外面做爱,但玛利亚不愿意,她毕竟得顾忌邻居的感受。” “是的,那么你认为这个S会是谁呢?”日记的时间是5月18日,在建筑工人离开之后,也是玛利亚死前大约一个月。我查看了那天日记上的预约,但没有哪位顾客的名字或者昵称是以S开头的。 “你每个人都询问了,是吗?这些可怜的羔羊。”安·斯林斯比接过日记和预约本,仔细地翻看着。“是没有,你说得对。但是……”她抬起头,努力回忆着。“那段时间我生病了。我没告诉过你吗?那几天所有接待工作都是玛利亚亲自完成的。也许就是在那段时间发生的。” “因此你不能肯定那天谁来过?” “对,我患了扁桃体炎并且发烧了。但我记得……哦,天啊,我想我没告诉你这件事,那个送货司机。” “谁?西蒙·纽比?” “不,不是他,我是指后来的那个。” “还有另一个送货司机?来自同一家公司?” “是的,罗伯森公司,没错吧?他运来了铺设屋顶的瓦片。” “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抱歉,亲爱的,我不记得了。”她的嘴吧叽了一下。“天啊,我早该提到他的,不是吗?我从没见过他,是玛利亚招呼他的。但她说了一些事。” “是什么?”特里耐心地问道。 “让我想想。玛利亚拿他开玩笑,仅此而已,你知道,我们有时会取笑那些男人,但并无恶意。” 我打赌你们会这么做,特里心里讽刺道。“那个笑话的内容是什么?” “哦,所有的活儿都干完了以后,他又来了。他有某方面的困难,也许就像日记中说的那样。他是晚上来的,当时我不在,但玛利亚后来跟我说了这事,说有个工人给她带来了另一份‘扩建的活儿’,但这次她无能为力,如此之类的话。”安·斯林斯比歉意地微笑了一下。“只是个愚蠢的玩笑。” 就是这个,特里心想。他第一次调查时漏掉了送货司机的线索,但特蕾西也忽略了还有第二个送货司机的事实,他接替了西蒙·纽比的工作。这个人好像和玛利亚发生了关系——并且有性功能障碍。特里坐在那里沉思着。 “抱歉,亲爱的,你很吃惊吧,但我们一向是很谨言慎行的,这是生意上的规矩。” “确实如此。”他合上笔记,微笑着准备离开。“但我很庆幸自己不是你们的顾客。” “是吗?哦,请不要这样说,贝特森先生。”她陪着特里来到门口。“如果你当时来,我们会随时欢迎的。”令特里完全没有想到、惊愕不已的是,就在他迈出门槛的时候,安·斯林斯比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臀部。 “凶手不可能是西蒙,长官,”特里说道。“他去送货的时候,玛利亚在奥地利。” “你相信那个老太婆的话,是吗?”丘吉尔问道。“她连今天是哪天都不知道吧?” “她的思维像你我一样敏捷,长官,也许更胜一筹呢。” 特里抑制不住嘴角泛起的傻傻笑意,今天运气不错,被人拍了臀部感觉很棒,挫败了丘吉尔的气焰更是让人解气。他已经好一阵子没有享受到工作中的乐趣了。 特蕾西的表情也让特里很受用。她曾经让特里下不来台,现在风水轮流转。特蕾西没有核实日期;他做到了。 身穿制服的警员伯罗斯走了进来。“您的传真,长官,”他对丘吉尔说道。“是法医实验室发过来的,警长奇泽姆说您想要立刻查看一下。” “是的,谢谢。”丘吉尔迫不及待地开始读着手中的传真。随后脸上的表情大变,饿狼似的狞笑消失了。他眉头紧皱,脸色泛红,将上面的文字看了又看,然后猛地翻到第二页,仿佛要将上面不该出现的恼人信息用手指抠出来似的。 其他人都盯着他,一言不发,迈克·坎德先开口问道,“坏消息吗,长官?” 丘吉尔仰头望着天花板,不理睬任何人。 “真是好极了,”他终于开口了。“这些该死的科学家总是在你最需要他们的时候让人失望!”丘吉尔将传真猛地塞给迈克。“给你。自己看吧。” 迈克仔细读完后,又递给了哈瑞。“这是三种头发样本的DNA分析结果,分别来自蒙面头套,卡伦·惠特克的攻击者以及西蒙·纽比。” “是的,”特蕾西问道,“结果如何?” “嗯,好消息是蒙面头套中的头发与攻击卡伦·惠特克的人头发的基因信息匹配,误差率不到几百万分之一,这证明了攻击惠特克的人戴过那个蒙面头套。坏消息是前两种头发样本与西蒙头发的基因都不相匹配。” “西蒙没有攻击惠特克?”特蕾西的声音里透出意外。“那会是谁?” “嗯,这就是让人费解的地方,”哈瑞说道。“不是加里·哈克,因为我们已经核实了,但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蒙面头套中有两个人的头发,而不是一个!” “两个人?” “是的,很多金发,还有一些褐色的头发。褐色头发与我们去年从加里身上取样送检的基因吻合,就是他的头发!我们在捆绑惠特克的胶带上只发现了金黄色头发,对吧?” 特蕾西点点头。“这意味着不可能是加里干的,所以我们撤销了起诉。” 丘吉尔此时两手插兜,正在愁眉苦脸地来回踱着步子,特里转身对他说,“你从没告诉我蒙面头套中还有褐色的头发,长官。” “没错,我也不知道这事,不是吗?我只看到了黄色头发。” “那么,这一切只能证明,”特里继续挑衅地说。“说哈克没有强奸雪伦是一派胡言。加里确实强奸了她,当时他戴着蒙面头套。” “是的,很遗憾你当时没能将他定罪,不是吗?”丘吉尔气哼哼地说。 “让我看看,”特里从哈里手中接过传真。“在我看来,这个情况加上安·斯林斯比夫人的证词可以表明西蒙是无罪的,不是吗?至少就玛利亚·克莱顿和卡伦·惠特克的案子而言,他和两者都没有关联。” “是没关系,”丘吉尔沮丧地表示同意。“看起来罪犯不止一人。”他猛击墙壁,旁边布告栏中的几页纸被震得飘动起来。“他妈的!” 今天真是好事连连,特里心想,看着他的上司狼狈不堪的样子,他有种说不出的痛快。尽管案件的谜底尚未揭开,但再次燃起了特里调查此案的兴趣。 办公室里,特里将脚放在桌子上,想着这个案子。看来他和丘吉尔的判断都有误。他们都以为是同一个人犯下了这些罪行。他以为是加里干的,而丘吉尔认为是西蒙。但证据同时推翻了他们两个的假设。 加里一定强奸了雪伦——蒙面头套中有他的头发,再加上其它证据,事实更加确定无疑了。但是蒙面头套中的赤黄色头发表明袭击卡伦·惠特克的另有其人;既不是加里,也不是西蒙。认定加里谋杀玛利亚·克莱顿的证据依然不足,而有关加里杀害贾斯敏的猜测更是毫无根据;加里没有犯罪动机,也没有证据表明那晚他出现在贾斯敏身边。 看来袭击海伦·斯蒂尔斯比的人既不是加里,也不是西蒙。 相反,有令人信服的证据证明加里强奸了雪伦,西蒙谋杀了贾斯敏。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两者都是激情犯罪——袭击者和受害者熟识,动机是以暴力形式进行报复。 但仍有三个事实困扰着特里。加里和西蒙彼此相识。至少有一次袭击案,或者两次袭击案不是他们犯下的。相关证据来自加里戴过的蒙面头套,但蒙面头套却是在西蒙的棚屋中找到的。 他就这样苦苦思索了一个小时,但仍然理不出个头绪。然后他记起来自己曾向萨拉许诺,会及时告知DNA检测结果。很显然,对于萨拉来说,这是善意的举动,但特里还是要承担风险。这毕竟是丘吉尔的案子,特里早于丘吉尔通知萨拉的行为会被扣上违反纪律的罪名。 但这世上还存在同情心,他决定晚上从家里打电话通知萨拉。 “所以他现在不是其他案件的嫌疑人了,你应该为此感到高兴吧。” “因为我的儿子不再被怀疑是连环杀手?哦,是的,特里,我很高兴。” 虽然语气中带着讽刺的口吻,但DNA检测结果和安·斯林斯比的证词让萨拉感到如释重负。像往常一样,此时萨拉惦念的是接下来亟待解决的问题。 “如果你承认在这件事上判断错误,说不定贾斯敏的案件也是你搞错了?” “那不是我负责的案子,萨拉。” “哦,那就是你们的侦缉总督察丘吉尔,他是否开始调整调查此案的思路了?” “就这件案子来说,没有。丘吉尔像我一样,意识到把这些案子当作连环犯罪可能不对,但仍然认为有足够的证据认定西蒙谋杀了贾思敏。我想,丘吉尔还是把此案当作激情犯罪,就像他最初的想法一样。” “那么,起诉正常进行了?” “是的。” “尽管加里也有犯罪嫌疑?你是这样说的,记得吗?” “是的,不过说到这儿,我恐怕要告诉你另一个坏消息。我核实了贾斯敏被杀当晚他的不在场证明,他这次的这个竟然说得通。有5名目击者证实他在‘轻骑兵’酒吧的包间里一直待到午夜,庆祝他的无罪判决。抱歉,萨拉。” “噢,”电话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在客厅里,特里能听见特鲁德在给女儿们读故事。“但你说,在蒙面头套中也发现了加里的头发,”萨拉若有所思地继续说,回忆起那晚加里在棚屋中攻击她的场面。 “是的,如果可以利用的话,这将是证明他强奸雪伦的有力证据。” 电话那端又是一阵沉默。 “陪审团是根据当场展示的证据作出判决,特里,那时的证据比现在少得多。” “你的意思是这都是我的过错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你瞧,我们都不完美,但让我担心的是西蒙的辩护。你亲口说不相信西蒙会杀害贾斯敏。” 这一次轮到特里沉默了。沉默的时间每延长一秒,萨拉的痛苦就加重一分。 “特里?” “我当时的意思是,我不相信他是那种连续作案,侵犯多名妇女的人。在这点上,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但如果孤立地看他袭击女友这件事,也许是一时妒火中烧……” 特里想,在电话上说这些事让人感到更加残酷。萨拉微弱的声音疏远而又含有怨恨。“我以为你是站在我这边的,特里。” “我站在真相这边。我必须这样做,这是我的工作。” “你的意思是,我是西蒙的母亲,这让我看不清事实的真相。你看,作案的不是加里,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是西蒙干的。布罗迪呢?他有动机——就是嫉妒,因为贾斯敏对他不忠,暗中和西蒙来往。好像有很多次。” “你见过这个人吗,萨拉?他是个护士,爱干净、讲卫生、性情温和……” “也许克里平医生也这样。” “没错,但他用的是毒药,而不是刀子。贾斯敏体格健壮,行动敏捷,也许力气比他还大……” “嫉妒可以让人丧失理智,”萨拉绝望地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有证人看见布罗迪在贾斯敏死前几个小时怒气冲冲地去找她,你会怎么看?” “我会建议你深入调查一下,”特里缓缓地说。“告诉丘吉尔,如果你认为这是有价值的线索。但与此同时,他掌握着鞋上和面包刀的血滴、精液这些证据,以及西蒙跑到斯卡伯勒之前,他是见过贾斯敏的最后一人这个事实。所有这些都让西蒙无法摆脱干系,萨拉。这案子证据充分,不是单凭偶然的少许妒忌这个说辞就能轻易推翻的。” “但如果这是我所知道的一切呢,特里?” “那我只能祝你好运了,如果你所说的都是事实的话。” 萨拉心想,这就是他们之间的不同之处。特里是个正派体面的警察,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可以尽情担负起道义责任,去客观探寻事实真相;而萨拉必须坚定地相信西蒙是无辜的。 在过去几周里,萨拉曾多次怀疑过西蒙;但作为律师,她对此习以为常了。你不会问委托人他们是否无辜;你只问他们想要何种辩护——有罪还是无罪。然后竭尽全力辩护即可。探寻真相的责任是由法庭和陪审团来承担的,律师本就该偏袒一方。 但如果律师同时也是一位母亲——哦,她的偏袒只会有增无减。萨拉想,西蒙也许说了谎,有暴力倾向,情绪不稳定,有时简直愚不可及——但他不是谋杀犯,不可能是。 我不能接受这个说法。 每次回想与安·斯林斯比的会面,特里都感到开心愉快。他的欢欣鼓舞不是因为品到了香茶或是臀部被拍了一下,当然这些确实令人受用;更重要的是,他获得了珍贵的信息,这不仅挫败了丘吉尔,如果幸运的话,还会破解克莱顿谋杀案,真是一举多得。 还有第二个送货司机,这是特蕾西漏掉的信息!和西蒙·纽比不同的是,这个男人不仅在玛利亚本人在家时给她家送过瓦片,而且,很显然他还和玛利亚发生了关系,并且有性功能障碍!如果他不是嫌疑犯,那还有谁? 在去建材商罗宾森公司的路上,特里脑子里突然又冒出个念头。将建筑材料运送到卡伦·惠特克所在大学宿舍的会不会是同一个司机?最好也核实一下那些日期。 罗宾森公司的接待员非常不合作。她身体强壮,有两条粗腿,上唇处的汗毛粗黑,貌似长着小胡子,正在一头雾水地处理一些文书工作,让特里空等了将近5分钟。后勤办公室的办事员看起来更聪明,但却忧心忡忡。他查看了特里给他的两个地址和几个日期,从档案中找出几张送货单,极不情愿地放在特里面前。 “给你,就是这些。” 每张提货单上的笔迹相似,是同一个司机的签名,特里感到一丝兴奋。“底部的签名是什么?司机的名字?” 男子有些惊讶地查看了一下,仿佛不知道它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很难辨认,不是吗?笔迹太潦草,要知道,这儿有几个家伙几乎是文盲。” 特里以前见过这种反应,“你瞧,我不是社会保险部或者税务局的人,明白吗?这是谋杀案调查,如果你蓄意妨碍公务……” 这句话让对方的眼里有了精神。“爱尔兰人,叫肖恩……什么的。” “他姓什么?” “嗯,问题是这样的,他应该是想要避税,你知道……我们一般没有记录。” “我以为他们都有专门的爱尔兰卡,用于纳税的那种?”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1999年以前。大部分都是伪造的,但没人核查。但现在税务局加强了管理,卡被废弃以后,开始使用带有照片、名字、地址等信息的小本子。他们需要护照、驾照才能拿到,还需提供水电气账单,以证明在此地住址的真实性,你明白吗?” “那么,这个叫肖恩的家伙有这些东西吗?” “嗯,没有,就是这样。”办事员尴尬地一笑。“税务局以为提高获得这些文书的难度就能解决这个棘手问题,但这只会使他们转入地下。即使大多数年轻人想要出示账单也很难,他们不是与人合租,就是在这儿住的时间不够长。反正他们也不想单单为了纳税去费那么大的劲儿,于是干脆不管那些卡片了。但他们仍留在这里找工作,我们也人手不足,所以……”他耸了耸肩,表示歉意。 “你们私下里付给他们工钱,其它一律不闻不问?”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没有地址和电话号码,什么记录都没有。” “那你们让这个人开车了,一定看了他的驾照吧!” “哦,是的,当然,但是……”这个男人又耸耸肩。“我没有扣下驾照,不是吗?” 特里叹了口气。“至少你能描述一下他的长相,否则我就告诉税务局。” 男人举起双手,“你瞧,既然是谋杀案,没问题,我会找些年轻人,其中有几个见过他。我想他离开这里后,去麦克法兰公司干了。” 麦克法兰公司的工头格雷厄姆·杜瓦曾在加里的庭审中出庭作证,那可是特里最落寞的时候。他作证说,加里声称曾与一个人在一起,那个人确实存在,名叫肖恩。这次与杜瓦相遇让特里感到分外尴尬。 “如果你那时问我,”格雷厄姆·杜瓦责怪地说,“我当时就会告诉你。” 特里叹了口气。“是的,嗯……但那时他就离开了,对吧?” 杜瓦摇着头。“像他那样的年轻人,都不会待很久。幸亏我们摆脱了他。” 随着谈话的深入,杜瓦厌恶那个人的理由显得越发明显。另外还有两个工人也记得他。他们提供的信息证实了特里在罗伯森公司了解到的情况。人们都一致认为,肖恩块头儿很大,异常健壮。他能提着一筐砖上梯子,白天干8小时,晚上还要外出跑步。很显然,他曾经从事拳击运动,脸上的伤痕就是打拳时留下的。 但以上描述都无法解释被调查者对他的厌恶,以及特里提问时有些人表现出的焦虑。原因之一似乎是肖恩很喜怒无常。前一分钟还在心平气和地工作,后一分钟就勃然大怒,这种情况工人们都看见好几次了。任何事都能惹毛他,也许是有人推搡,或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但结果是恐怖的。两个工人不愿和他一起工作,选择离开了。有时,同在那工作的加里·哈克会出手帮他——两人似乎以前就认识,也许是在监狱认识的。 肖恩离开麦克法兰公司那天,有好几件工具不翼而飞。公司向警方报案了,肖恩成了犯罪嫌疑人,但当时调查的警官也和特里一样,没查出他的地址或姓氏。麦克法兰和罗伯森公司一样,也没有相关记录。 在驾车回家的路上,特里想弄明白这条线索意味着什么。一方面,这个人似乎只是个小偷,一个避税的爱尔兰建筑临时工,这帮他躲避了警方的盗窃调查,还是一个健身狂,性情粗鲁,有些许强迫症症状。 但他也是一个有性功能障碍的人,玛利亚·克莱顿和她的女佣还拿他开玩笑。说了勃起不中用之类的话,这会让任何一个男人狂怒。会不会是玛利亚嘲笑他,叫他滚开。肖恩是个运动狂,以前还当过拳击手,也许努力锻炼就是为了补偿性机能不全之类的缺点?动机是显而易见的——对女人的仇恨,这使肖恩突然失控而发飙。 这个人也为卡伦·惠特克的宿舍运送过建筑材料,和她的攻击者一样也有一头金发。那么要如何找到他呢?如果没有姓氏,护照编号,或者爱尔兰国内的住址,爱尔兰护照办公室是帮不上什么忙的。连驾照的记录都没有,看在上帝的份上,万一他驾驶罗宾森公司的货车时发生交通事故,该怎么办? 但他认识有前科的加里·哈克,他们的友谊可能就是在狱中建立的。那么这个肖恩一定也有案底。特里可以查看法庭和监狱的记录,尤其是哈克待过的监狱——但没有明确的姓氏,查找起来也会非常困难。 特里准备安排建筑工人到警局,根据他们的描述制作肖恩的相片拼图。 第三十一章 时光荏苒,夏去秋来。西蒙无休无止地玩着桌球,在狱中踱步。夜里,他会梦见贾斯敏的面孔,脸颊上有擦伤,喉咙被割断,那发黑的嘴唇默默地张着,似乎要告诉他什么,但到底是什么,他永远无法听到。 萨拉终日忙忙碌碌,白天替那些商店扒手和小毛贼辩护,晚上就反复琢磨西蒙案子中的细节直到深夜,有空会和鲍勃聊聊,每周和露西讨论数次。 艾米丽通过了中考,开始在高中上普通教育证书高级水平考试课程。她和拉里一直暗中查访布罗迪的情况,不时告诉萨拉有关他的零碎信息。 特里·贝特森还在忙着克莱顿案和惠特克案,尽管投入精力不少,但进展缓慢。法医鉴定确认,在西蒙棚屋里找到的那条有裂口的黑裤子,上面的纤维与玛利亚·克莱顿的约克夏犬嘴里的纤维相吻合;但却无法证明到底是谁穿过这条裤子。特里还在追寻那个叫肖恩的爱尔兰人,但令人沮丧的是,同样没有任何进展。已经有好几个月没人见过肖恩了,或许他早就离开约克了。 西蒙的案子已经选定了法官,开庭时间也确定了。露西收到了检方证据副本,与萨拉商定了大律师的人选。她们物色到的最佳人选,是刑事案件方面的顶尖高手,他就是御用大律师理查德·海沃斯托克爵士。 离开庭还有两个星期,露西和他及其初级大律师在赫尔监狱会面。萨拉本来想参加,但她正在纽卡斯尔为一个偷车贼辩护,无法脱身。露西对她说没关系,萨拉不在场可能更好。理查德爵士是个完美主义者,以其分析能力著称,据说,他深恶痛绝的人就是那些将手头案子与个人情感搅合在一起的律师。他是个理想人选,但他的地位又让安排会面变得十分困难。所幸正在处理的一宗涉案金额高达数百万英镑的毒品走私案今天延期审理,理查德才能抽空过来。 两位大律师都穿着高档订制的马海毛西服,那副自如的样子让人相信他们是穿惯这种高档服装的人。露西穿着半正式服装——干净的衬衫、黑外套、可以遮掩她发福身材的黑色长裙,外加一双舒适的“马汀大夫”样式的靴子。他们趾高气扬地和她握手。 看着走进来的西蒙,露西心里想:他瘦了。蓝色囚服穿在西蒙身上显得松松垮垮,西蒙也有气无力地坐到椅子上,凝视着窗外的蓝天。 “纽比先生。”理查德爵士开口了。“接下来将由我为你提供辩护。我需要听听你自己的说法。” “难道露西没告诉过你吗?” “当然告诉了。所有情况都在这个文件夹里。但我需要你亲口告诉我。” “为什么?看看我是否在撒谎?” “当然不是。请理解这一点,我不是警察,西蒙。我站在你这边。但我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解你的亲身感受。这样我辩护起来会容易些。” “都说了一百遍了。”西蒙叹着气,接着就讲起他的故事。他并不专心,时不时望着窗外,不去看那两个穿戴考究、边听边记笔记的男人。西蒙这是怎么啦,露西搞不明白。好像他根本就不在乎。有几次甚至遗漏了重要的细节,露西只好不时提醒他。 理查德爵士问着问题,充实西蒙一带而过或者忘掉的内容。但西蒙仍然不理会他,似乎他并不重要,与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相比,理查德可以忽略不计。今天天气特别好,一缕阳光甚至照到了西蒙就坐的椅子腿上。这吸引了西蒙,他用脚拨弄着那片被照亮的地方。 理查德爵士问完了,若有所思地用铅笔敲击着自己的笔记本,抬起头。“我不得不说,帕森斯夫人,公诉方证据充分。在此情况下,如果我不事先警告我们这位年轻委托人的话,那是我的失职,初看之下,当庭宣告无罪的希望并不大。假如承认误杀,以性嫉妒为由减轻责任,胜算更大。如果那样的话,你必须改变你的说法,年轻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明白,对不起。”西蒙好不容易把注意力从光线那里移开。“你什么意思,误杀?” “我的意思是,鉴于你和贾斯敏·赫斯特的关系,让陪审团了解是她和这个……”理查德查看着笔记。“……这个布罗迪在一起激怒了你,会容易些。特别是贾斯敏还不时来找你,而且她一次次离开时又取笑你。我可以充分利用这些,博取陪审团的同情。然后,你还可以说,比如,你们吵过架——你要求贾斯敏回到你身边,但她拒绝了,由于她的拒绝,你情绪失控,在激愤之下杀了贾斯敏,而你主观上并不想这样做,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这样……” 理查德摊开双手,好像结论显而易见。“……承认过失杀人,刑期比谋杀短很多。事实上,庭审能在一天内结束,甚至不需要陪审团。你得明白,你现在所说的这个故事版本是行不通的。” “什么?”西蒙摇着头,深感困惑。 “就你现在所说的一切而言,我必须警告你,我们的胜算很小。一旦你的谋杀罪名成立,将被判终身监禁。相反,你可以经过再三考虑之后,改变以前的说法,只说自己当时妒火中烧,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失手杀了贾斯敏,你原本并没想杀她,如此一来事情就好办了。我们可以做减责辩护。你明白吗?” “但我没杀她。” “我都听到了,西蒙,我完全理解,请相信我。但请你按我说的做——我要你在我们下次见面之前仔细想想,因为这很重要。有种情况叫抑制记忆。最近几件案子的心理学鉴定都表明,一个人犯了可怕的罪——比如谋杀罪,谋杀贾斯敏这样的罪——事后会什么都不记得。就像发生了车祸,巨大的冲击力抹去了记忆。你明白我说的吗?” 西蒙缓缓地点头,脸色阴沉,充满敌意,也显得一片茫然。 “他们能言之凿凿地说明一切——就像你现在这样——说自己没有做,而事实上,他们的确做了,只是记不起来了。情况往往是这样,他们作案后神思恍惚,四处游荡,就像你去了斯卡伯勒一样。之后,一旦确认他们经受了巨大心理创伤,申请减刑就很容易。他们的律师会解释说,他们之前所说的话并非谎言,而是他们自以为的真相,因为他们的部分记忆消失了。不如这样吧,我认识几位出色的精神科医生,我希望……” “你给我滚。” “你说什么?” “滚蛋,你这傻逼。”西蒙隔着桌子探身向前,逼近理查德爵士。“立刻从这儿滚出去,不然我把你鼻子揪下来塞进你嘴里。你听清了吗?滚!” “等等,请保持冷静……”理查德爵士往椅背靠,在西蒙面前晃动着他的钢笔。“好吧,我知道你不同意……” 西蒙猛然挥手,啪地一声把他手里的钢笔打飞了,然后揪住理查德爵士的鼻子,这位御用大律师倒向一边,摔在地板上。西蒙对准他的耳朵吐了一口痰。 露西立刻上前抱住西蒙,伸出双臂环抱住西蒙瘦削颤抖的身躯,他立刻陷入柔软宽大、温暖如母亲的怀抱,无法动弹。初级大律师按下报警按钮,召来两名狱警。西蒙被铐上带走了。 在去停车场的途中,理查德爵士拍打着自己那套高档马海毛西装,一言不发,按了一下电子钥匙,那辆捷豹车的车灯闪烁起来,像条忠实的狗。他一脸自嘲地冲露西微笑了一下。 “看来我是对牛弹琴了。你能否向他重申一遍,帕森斯夫人?在他心平气和的时候。这一点很重要,很可能是唯一实际的辩护依据。如果他愿意接受的话,我就以此辩护。” 他拉开车门,突然又冒出一个念头。 “噢,别担心。我还没沦落到告自己委托人袭击的地步。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公关事件,对吧?” “他真那样做了?” “他揪住那个人的鼻子,把他拽到地板上,然后向他耳朵里吐痰。接着……” 露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带感情色彩,但感情倾向还是不时渗透出来。表面上,当然要表现出对此感到惊骇,但她无法掩饰内心无法明说的喜悦。露西一直反感御用大律师理查德爵士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傲慢态度,当然她以前也从未亲眼看见一个御用大律师被如此利落地羞辱一番。 “上帝啊,西蒙,你怎么干出这种事?”萨拉双手掩面,透过指缝看着露西。“西蒙真那么做啦?揪他的鼻子,还往耳朵里吐痰?” 露西点点头。“一痰命中,不偏不倚。理查德还用绣着名字缩写的手绢一顿擦拭。” “噢,我的天呐。”萨拉浑身抖动。一开始,露西无法判断这是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是在大笑。一种歇斯底里的狂笑,但总归是笑。看到萨拉笑得一发不可收拾,露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可是憋了一上午啊。她俩坐在椅子上,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露西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边把纸巾递给萨拉。 “现在怎么办?”萨拉猛然冷静下来,问道。“你觉得他还会接这个案子吗?” “他仍然称西蒙是他的委托人,就在他上捷豹车的时候。” “不幸中的大幸。但他不会卖力辩护,对吧,露西?” 露西皱着眉。“他不会掺杂个人感情的。理查德·海沃斯托克爵士做事很专业,萨拉。” “是的,他是这样,可不是吗?”萨拉看着她朋友的眼睛,愁眉苦脸地说。“一位不折不扣的御用大律师,他可不是个痰盂。” “听着,我跟理查德·海沃斯托克爵士谈过,他不会告你,”萨拉说。“他理解你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不会耿耿于怀,也会尽全力为你辩护的。” “怎么可能?”西蒙生气地问。“他让我认罪,他认为我做了案。” “他不是那样说的,西蒙。他说的是公诉方打赢的可能性很大。” “那他早早就认输了。不是吗?” 西蒙、露西和萨拉又来到了赫尔监狱的会见室。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庭审就要开始了。理查德爵士再也没来见西蒙,但露西与他通过几个很长的电话。这个人思路流畅,温文尔雅,很让人宽心。 “给你最好的建议是他的职责。他说如果能在争取同情心上大做文章,你最多被判8年,然后服刑4年就能出狱。这比终身监禁好多了。” “8年?上帝啊。”西蒙凝视着窗外,一名狱警在门外看着屋里。自从他突袭了理查德爵士后,西蒙在会见期间也戴着手铐。 “这就是你平常干的事吗,妈?让无辜的人认罪?” “有时是这样,西蒙,没错。如果公诉方有必胜把握,我就会劝委托人认罪,以最大程度维护自己的利益。但最终决定权总是掌握在委托人手里,而不是在律师手里。” “好啊,那么我是委托人,我不认罪,行了吧?” “我想理查德爵士来这儿的时候,你已经清楚地表示了这个立场,”露西说。“而且我在电话里也把这个意思告诉他了。他说,如果你坚持这个立场,他会依此为你辩护。” 西蒙低下头看着自己被铐着的双手。萨拉心想,西蒙比以前更瘦削,更消沉了。她想知道他们是否在给他服用镇静剂。或者,更可能的是,日益逼近的庭审让他身心折磨。 “是啊,可是他对我的案子又了解多少?他只见过我一面。” “我把文件都给他了,”露西回答。“4箱子文件。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星期了。” “一个星期?”西蒙盯着她,有些担心。“时间够长吗?” 露西犹豫了一下。她知道,事实是理查德爵士恐怕到现在为止也仅仅是粗略地翻看了一下。他手头的那宗毒品走私案明天才结案,这个案子涉及面广,案情复杂,代理费丰厚,在过去的个把月里,他肯定是殚精竭虑地办这个案子。相形之下,西蒙的案子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过,假如毒品案能如期结案的话,理查德爵士和他的初级大律师仍然有整个周末来熟悉案情,梳理那些证据。 这并非不可能。律师们常常以自己能在短时间内吸收大量信息为傲。他们已经习惯这样了。这是司法体制运行的特点。对此心怀不满的是委托人,而不是律师本人。 露西把这些解释给西蒙听,可是在恐慌中,他的头摇来晃去。 “你的意思是,他们根本不了解我的案子?你和我妈准备了几个月的材料,他们只会花3天来看?” “很显然,他们已经看了一部分,西蒙。不然,他们上星期没法来跟你谈。” “他根本没谈什么,这个贱人——他让我认罪!”西蒙起身,走向窗户,把铐着的双手放在铁栅栏上。狱警警觉地朝里张望。“上帝!这个可怜虫让我认罪,而他居然连案件材料都没看过!我以为他至少会看完的!” “西蒙,他了解了主要案情……” “狗屁主要案情!他应该了解所有的情况,难道不是吗?尤其是他想让我认罪的话!” 西蒙脸上明显流露着恐慌。“这就是你们给我找的辩护人?妈?露西?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御用大律师,顶尖的刑事辩护律师,西蒙,”露西毫不让步。“我们能找到他已经很幸运了。” “这就是你理解的幸运吗?一个在看完文件之前就让我认罪的人?一个想要让我在牢里度过漫长4年、在牢里腐烂的人?”西蒙看着白云在风吹之下自由自在地飘过屋顶,眼睛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有些哽咽地长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那好,我不想让他替我辩护。” “你说什么?” “我说的很清楚,我不想让这么个卑鄙小人做我的辩护律师。我宁愿自己辩护。” “你不能那么做,西蒙,”萨拉冷冷地说。“别犯傻了。你对法律一窍不通。” “可能我是一窍不通。”他第一次正视萨拉。“但你懂法,对吧,妈。你为什么不为我辩护?” “我?我不能,西蒙。” “为什么不能?你不是大律师吗?你至少非常清楚我的案子。你对此了如指掌。你甚至见过贾斯敏的尸体。” “这就是我不能为你辩护的原因。我在这里面掺杂了太多个人感情。毕竟我是你的母亲……” “没错。而且你还相信我无罪。” “是的。”如果萨拉的声音中有那么点儿迟疑的话,那也是非常细微的,萨拉希望只有自己能觉察得到。“是的,我相信你无罪。” “那就好。这就比理查德爵士强上一千倍。你应该为我辩护。” “我理解你为什么这样想,西蒙,但我不能。我说过,这里面掺杂了太多个人感情。聘请大律师就是要请位专业人士,一个法学专家,他能以最佳方式为你辩护,而不会……” 萨拉犹豫起来,一时语塞。 “不会什么,妈?不会真的在乎判的是有罪还是没罪,你是要这么说吗?” “大概是吧,西蒙,是这样。这个体制就是这样运作的。” “那这个体制就是一堆狗屎。” 好一会儿,谁也不说话。三人都在苦苦思索。西蒙的眼睛盯住萨拉。露西则在一旁干瞪眼,不敢插话。这已经不是法律咨询的问题了,她想,这是西蒙和他母亲之间的事。 “妈,你真的不能为我辩护吗?有这样的法律规定吗?” 萨拉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在她从业以来所学到的内容中搜寻,执业这么多年,她从未碰到过西蒙提出的问题。 “我想不出有什么法律条文禁止这样做,西蒙,”萨拉犹豫不决地说。“只是约定俗成。” “所以你乐意这么做,是吗?” “我没说我乐意……” “妈,听我说。我还是小孩的时候,你一直在读书。你不能和我们一起去游泳,不能去踢球,因为你要写论文或者要读一本书。你总是这样。后来,你考试通过了,我们以为这下好了,结果你又有更多的考试,更多的论文,记得吗?有时你几个星期,几个月都不在家。学习、学习、学习,没完没了地学习。我永远见不到你。你说,学习比游戏、家务和做饭都重要,有一天我会明白的,等你成为律师的那一天我就会明白的。” “现在,你终于成了律师,而我却蹲在臭气熏天的监狱里,被指控我根本就没干的谋杀——我就不明白了。一点儿都不明白,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你不能为我辩护?你是个大律师——不比那个狗屁理查德爵士差——而且你对我的案子了如指掌,不管是他还是哪个大律师都做不到这一点。我不过是要你用学到的东西帮我。而你却说你不能,因为你是我母亲。岂有此理!” 西蒙别过脸去,茫然地看着窗外的白云。萨拉惊呆了。她头一次见西蒙发表这样的长篇大论。 “你这话太残忍了,西蒙,”她无力地说。“我学习的时候并没有丢弃你……” “你大概没那样想过,妈……” “我没那样想过,而且也没那样做!我给你喂饭,给你穿衣,你有朋友,还有一位父亲——鲍勃,他长时间陪着你……” “那你为什么总是一头扎进书里?为什么?” “因为我要让咱们一家人跳出肮脏的贫民窟,就为这,因为我要为自己、为你和咱们全家创造一种新生活。一种可以让我们挺胸抬头、为之感到骄傲的生活,而不是整天像个受害者,怨天尤人,把一切都归咎于社会。这就是原因,西蒙。我也做到了,对吧?只是你……” “只是我什么?” 萨拉绝望地摇着头。“只是你不明白,西蒙。你还是不明白,对吗?我不是只为我自己,我是为我们大家,特别是为你!可现在你看看……”她挥手指指脏乱不堪的周围。“我们在这儿干什么呢,西蒙?” “你以为我愿意在这儿吗,妈?” “你不愿意,但还不是因为你,我们才来这儿的。别人没有……” “好吧,现在我要你把我救出去!我就这点儿要求,妈。求求你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别人都不知道。” “你不该对我抱这种期望,西蒙……” “为什么不该呢?你的刻苦我都看在眼里。那么刻苦,都为了什么?” “上帝!”萨拉使劲儿拍着桌子。“你还没弄明白吗?我真希望你能知道,能明白,你始终在我身边,我是什么感受。你一方面拖累了我,一方面又是我努力的理由,是我做所有这一切的唯一理由……” “那你是在说,你不能为我辩护,是因为法律禁止?还是说你不愿做,因为你根本不在乎?是哪种,妈?告诉我。” 萨拉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没法儿回答,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看着自己高大、绝望的儿子,看着他那铐在胸前的双手,哑口无言。 “还是说你所有的工作,所有的学习,都是为了给那些你既不认识也不关心的瘾君子、强盗辩护?是这么回事吗,妈?这就是你多年拼命学习换来的、让我们跳出贫民窟的伟大职业?” “西蒙,你不明白!”萨拉试探着向西蒙伸出一只手。“你需要一个客观冷静的人为你辩护,而不是一个爱你的……” “爱,狗屁!”西蒙把手抽开。“如果你真爱我,你就会为我辩护,那才是真的爱我。不是这个……” “你需要一个顶级的、专做刑事辩护的御用大律师——一个不受感情牵绊、能干的人……” “一个根本不把我当回事的人。不,我不需要,谢谢。” “你这样只能让我感到愧疚,西蒙。你真正需要的是办案能力远远超过我的人。” “我需要的是真正在乎我的人,妈。难道你不在乎我吗?” “当然在乎啦,西蒙。这正是我做这一切努力的原因啊。正因为如此,我不应该按你说的做。如果我把事情弄砸了,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你总算说到点子上了,妈——难道你还不明白?世界上没有任何其他律师——露西也不例外——能像你这样关心这个案子。这就是我要你为我辩护的原因。” 他们对视着,都想拼命说服对方。平生第一次,萨拉觉得自己要在辩论中输了。落败,尽管不愿面对,但萨拉内心希望自己落败。她深吸一口气。“你真想这样,西蒙?即便我告诉你这很不明智?” “我说一不二,妈。相信我。” “准确地说,是你要相信我。” “是的,没错。”西蒙嘴角露出紧张的微笑。“这么说你同意啦?” 萨拉犹豫着,努力保持淡然。“如果你一定要我来辩护的话。” “妈!”他放声大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就是要你辩护,好吗?” “好吧,西蒙。”她觉着自己像个牧师在祝福别人。“我答应你。” 只是萨拉并不是牧师,她不相信奇迹,特别是不相信自己能创造奇迹。 “萨拉……”露西的声音中含有警告的味道。“我不太确定你能……” “如果法律允许,我就为西蒙辩护,露西,我只能这么说。西蒙,你知道,法官要依据相关法律和判例作出裁定。如果法官不允许,我就不能为你辩护。如果你真想让我为你辩护,而法官也允许,那我就会做。我只能这么说。我还是觉着这样很不明智,或者说一点都不明智。” “这样很明智,”西蒙无奈地坚持道。“必须这样,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第三十二章 穆克基法官大人眉头紧锁,看着眼前两位大律师。他办公桌上放着萨拉的信,简单陈述了她的立场:萨拉是被告的母亲,西蒙要求她在庭审中做他的辩护律师,而且就她所知没有任何具体的法规条文禁止这种情况。然而,这情况非同寻常,她希望在开庭前在法官办公室协商此事。 就法官而言,穆克基法官算是很年轻的了。萨拉猜想他应该还不到50岁,比她年长10岁。他身材不高,略显富态,印度裔,蓄有浓密的黑胡子,锐利的眼光透过金丝眼镜紧盯着萨拉。 “好吧,纽比夫人。”他略微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与黝黑的面孔形成鲜明的对比,或许想尽量让萨拉放松下来。“你能否告诉我,这到底是谁的主意?你的,还是你儿子的?” “我儿子的。我是反对这样做的,但是……他态度很坚决。” 法官点点头。“孩子们有时就是这样。是这样吧,特纳先生?” “确实是这样,”菲尔·特纳满不在乎地回答。“不过,我的孩子太小,还没到让我进退两难的地步,感谢上帝。” “希望他们永远别这样,”法官顺口说。 法官办公室里的讨论时常让萨拉觉得自己已经渐渐跟不上议事日程的步调了,讨论的话题不断被某些男性世界观重新定义,将她排斥在外。难道萨拉太敏感了,对彬彬有礼的风度反应过激了,或许这就是西克里伏特郊区所欠缺的公学作风吧? 萨拉仔细打量着这几个人,对他们的想法和偏见了解得越多越好。无论事态如何演变,这些人将会影响她儿子的未来。如果萨拉的请求得到准许,就会在法庭上与他们交锋。如果不能如愿以偿,她将坐在旁听席上,眼睁睁地看着,但什么也不能做。我不想那样,她心想。开始时,萨拉不愿意代理西蒙的案子,但自从有了这个想法以后,要为西蒙辩护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她想要上庭,千方百计地为西蒙辩护。即使失败,她至少也努力过了。 公诉律师菲尔·特纳身材魁梧,是个率直的约克郡人,在北方法律界声名显赫,备受尊敬。虽然与萨拉一样,他也是个初级大律师,但庭审经验丰富,办案成功率让人望尘莫及。萨拉相信,率直、坦诚的态度是他享有盛名的部分原因。菲尔身上没有那种骄狂虚饰的习气,尽管曾就读于圣彼得中学和牛津大学默顿学院,但他是农夫的儿子,说话还带着约克郡口音,健壮的体格、破损的鼻子和笑呵呵的面容,很容易让人想象到他开着拖拉机的样子,想象他打橄榄球,与对方球员扭成一团的有趣场面,想象他呷着冒着泡沫的山姆史密斯牌扎啤的画面。 总之,陪审员们都喜欢菲尔·特纳,也信任他。因此,站在西蒙的立场上看,菲尔会是个最具杀伤力的公诉律师。 至于穆克基法官,萨拉尚不知他的底细。她从未参与过穆克基法官主持的庭审。萨拉曾向赛文德拉·博斯打听他的情况,他只是说:“很正直的一个家伙,非常聪明,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曾是剑桥大学板球队戴蓝色标志的队员。不过据说,他脑子里少根筋,不知幽默为何物。” 萨拉苦笑着。“你觉得在我儿子因涉嫌强奸和谋杀而受审的时候,我会有心情开玩笑吗,赛文?” 赛文德拉·博斯自封为萨拉的心理医生,他认真地考虑着这个问题。“可能不会,不会。但如果你惯常的俏皮话要脱口而出的时候,记住——对于绝妙的语句,这个穆克基反应很慢。” “好,你说的很有参考价值,赛文,谢谢。祝我好运?” “哦,当然,萨拉。我真心真意地祝你好运。”他们两个长期保持着一种嬉笑打闹的关系,而此时,赛文德拉竟破天荒地给萨拉一个温馨的拥抱。 “你的贝琳达真走运,赛文。” “谁说不是呢?我昨晚就这么对她说过,结果她打了我一耳光。作为世界上富有学识的女人之一,请你告诉我,耳光是一种英国式的爱抚吗?” 萨拉在办公室里观察着法官的时候,心中暗笑。记住,不要随便开玩笑。不能随心所欲抖机灵。这事非同小可,不可有丝毫疏忽。 “依我看,这涉及几个问题,”法官开始了。“首先,从显而易见的法律角度说,我像你一样,纽比夫人,没找到任何禁止律师为家人辩护的法规。选择谁做自己的诉讼代理人是被告的权利。你赞同吗,特纳先生?” “我同意,是这样,”菲尔·特纳说。“没有法律禁止这种做法。” “那就好。”法官倚靠办公桌,手托着下巴。“纽比夫人,对你来说,这是首先需要注意的一点,而且可能是至关重要的一点。但是……” 萨拉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难道穆克基法官想到了什么自己疏忽的地方。 “……还有其它方面需要考虑。最重要的是,以司法公正和你委托人的利益来衡量,这样做是否明智?它可能有悖于上述两个方面,理由并不难找。我现在能想到的就有几点。缺乏客观性,感情取代了理性,等等。你是否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纽比夫人?” “我考虑过,大人,是的。正如我所说,我一开始就劝过我儿子——也就是我的委托人——这样做不合适。但他坚决——非常坚决——不放弃选择的权利。” “这是法律赋予他的权利,我同意。但他要求你做诉讼代理人并不意味着你必须同意。你可以不接这个案子,这你很清楚。” “我清楚,大人。但我现在希望……我的意思是,我愿意接受这个案子。” 萨拉还记得在赫尔监狱那间屋里,西蒙脸上露出的热切渴求,以及答应以后,她心中奔涌而出的强烈保护欲。 法官点点头。“很好。可我有两项相互冲突的责任。一方面,我当然会维护你儿子享有的法定权利。另一方面,我必须向你申明,你有将个人感情掺进这个案子的可能,我只是说可能,我没这方面的经验——可能意味着,相比一个不受情感左右的辩护律师,你为委托人所提供的辩护会无意中有所逊色。如此一来,从正义的角度来讲,你儿子就不会得到应有的公正审判。你考虑过这些吗?” “我考虑过,大人,”萨拉郑重地说,没有理会其中隐含的一丝羞辱,法官在暗示她作为母亲不能胜任这项工作。“我向委托人申明了这一点,而他坚持认为——他坚信——情况将恰好相反。因为我非常重视这个案子,西蒙认为我能做得更好。” “我明白。”穆克基法官默默地盯了她一会儿。萨拉想知道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是同情,或仅仅是好奇——当眼前经过形形色色的人时,律师们都怀有的好奇心吗?开庭以后,法庭上的每个人是否都会这样看待她?萨拉感到不争气的眼泪快要溢出眼角了。 “我们只希望你儿子的判断是对的,”法官终于开口了,“我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这么信任我。但还有一点,就是陪审团的反应。一方面,他们可能同情你,从而同情你儿子。这是人的自然反应。另一方面,我觉得我不能不指出,他们的反应也可能截然相反。” “能否具体些?” “好,是这样。如果你仅是受雇于人,办一件别的案子,那么陪审团可能会认为——这说起来有些自相矛盾,会认为你或多或少保持了一种旁观者的态度。也就是说,不出意料地话,陪审团会认真考虑这个辩护律师所说的话。但你一个被告母亲说的话,在陪审团心中就会大打折扣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们可能会想,哦,她是那孩子的母亲,当然会那么说啦?她不单纯是以辩护律师的身份说话,而是作为那孩子的母亲在为其辩解。” 萨拉有些犹豫,不知如何应对。她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正在这当口,菲尔·特纳笑了起来。 “大人,我觉得,你把一般的陪审员想得太复杂了。要知道,他们对我们律师并没有什么太好的评价。特别是对辩护律师。公众都把我们当成妓女,拿谎言换钱的妓女。至于说在这个案子里,有人会因为她是那孩子的母亲才觉得她撒谎……”他缓缓地摇着头。“依我看,两者没什么区别。” 他朝着萨拉歉意地一笑。“不管怎么说,人们都这么看我。” “也就是说不管我是不是他的母亲,我都是个说谎的人?”萨拉厉声回敬道。“谢谢你了,菲尔。” 菲尔显得受到了伤害,但萨拉根本不在乎。激怒她的并不是菲尔说的话,而是那毫不掩饰的大男人口气,显得好像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常识一样,这让萨拉感到脊梁骨发凉。这个人的职责是把她儿子送到监狱里关一辈子。如果菲尔在法庭上也以这种方式说话,肯定会博得所有人的信任。他们会觉得菲尔没有理由撒谎。 然后他们会怀疑萨拉有没有在撒谎。 萨拉颤栗着。法官说得对,陪审团会憎恶她,因为她是西蒙的母亲。他们会想这个女人怎么会把这个恶魔带到这个世界。他们会可怜她,鄙视她,不会相信她说的任何话。 穆克基法官看着她。“你想过这个吗,纽比夫人?” “我想过,大人,”她撒了谎。我现在不能退缩。我也不会退缩。 “很好。那本法庭也不反对你代理西蒙的案子,纽比夫人。这完全由你和他来决定。” 你说得太对了,萨拉痛苦地想。“谢谢你,法官大人。” 菲尔·特纳不失礼貌地微笑。“我希望咱们彼此都发扬职业精神,萨拉。无论我在法庭上说什么,都无意针对你本人,相信我。” 萨拉瞪着他。她认定,他的直率、诚实的外表一定是魔鬼赋予的。萨拉必须学会痛恨这个男人。 “噢,不对,你是在针对我,菲尔,”萨拉干脆地说。“对我来说,你处处针对我。不管你在法庭上怎么说,都会伤害我的儿子。所以,千万记住这一点。” 萨拉很洒脱地走出房门,独自离去。 第三十三章 露西警告过萨拉要当心媒体报道,但只顾着准备案子的萨拉没将这话放在心上。直到她离开律师事务所,穿过城堡街,在赶往法庭的小路上,才意识到露西话中的含义。 刑事法庭外面是一大圈环形草地,被称作“约克之眼”,外围还有一圈圆形甬道。18世纪的法庭石柱林立,蒙着眼睛的正义女神像长身玉立,手持短剑和天平,面对着环形草地。边上矗立着从前的监狱,如今已然变成城堡博物馆了。北边的高地上,耸立着诺曼城堡的遗迹——克利福德塔。 早上,这里通常是很空旷的。学生排队等着进博物馆参观;黑色铁窗的监狱巴士会驻足于法庭外,而法官们的豪华加长轿车则平稳地停在法庭外面的台阶上;也许会有证人和陪审员们在入口处犹疑不定地徘徊,仅此而已。 但萨拉惊恐地发现,今天的“约克之眼”被人们挤得水泄不通。汽车在草坪上肆意乱停。其中的4辆电视采访车,全都配备着摄像人员、新闻记者和长杆式麦克风,而庭外的台阶和平台也都站满了记者,个个手持麦克风或摄像机。寡不敌众的保安人员全都退后了,只能试图把守通往法庭的入口而已。萨拉停住了脚步,被这景象惊呆了。 “天啊,露西,你怎么不早提醒我会有这种场面?” “我提醒过你了,亲爱的,真心提醒过,”露西目瞪口呆地回答。“但我从没料到是这么大阵仗。走吧,头低点,咱们迅速地进去。” “但他们跑这儿来干什么?” 很快,萨拉就找到答案了。在还差20米就到法庭门口的时候,有个记者发现了她们,急冲过来。相机的闪光灯晃成一片,记者的问题也像连珠炮一样扫射着她们的耳膜。 “纽比夫人,为你儿子辩护是什么感觉?” “你怎么看待这起凶杀?你认得被害者吗?” “她造访过你家吗?” “你会觉得内疚吗,纽比夫人?是不是有点像为自己辩护?” 露西紧握着好朋友的胳膊,在混乱中拽着萨拉向前突围。 “一个字都别说,继续走就行了。赶紧的,就快到了。” 她们走到台阶底端的时候,两名保安走过来,架起手肘把记者们顶出去,萨拉觉得似乎用了一个世纪才摆脱掉相机和记者的骚扰,她们安全地进入法庭。 “我的天啊!我从没料到会这样!那些问题太针对人了!” “是啊,的确如此。”露西紧张地看着萨拉,“不过没关系的,萨拉,你不必回答那些问题。” “的确不用。”萨拉深呼吸一口,然后笑了,一个摇摆不定、紧张兮兮的笑容,但毕竟是个笑容啊。“无论怎么说,这场庭审不是针对我的,是针对西蒙的。走吧,咱们有活要干呢。” 西蒙在庭下的一个小隔间中,穿着萨拉买给他的熨烫妥帖的西装,打着领带。衣袖紧紧裹着他的二头肌,有点太短了。萨拉想帮西蒙把袖子往下拉,但他气鼓鼓地抽回手去。 “妈,我很好,就这样没问题。” “是啊,你看起来很棒,西蒙。反正你只需要坚称自己是无辜的,然后坐在那边,表现得通情达理就好了。” “好吧,我试试。但这真吓人啊,妈。要是陪审团都是废物怎么办?” “这里不是美国,我不能替你挑陪审员,但不用担心。”萨拉坚定地看着他,“你是无辜的,这就结了。你只需要直视法官的眼睛,大声清楚地说出来。我们会赢的,西蒙。” “是啊,无论怎么着,我非常希望能赢。” “一定会赢。但别说脏话,至少别让陪审团听见,这点现在很重要,西蒙。” “嗯,我知道了,对不起。” “我现在要上楼去换战袍了,露西会在这里陪你,法庭上见。”萨拉笑了,敲了敲门,好让法警开门。露西正在扑粉,努力遮盖西蒙下巴上的一个小伤口,是他刮胡子的时候弄破的。萨拉心里想,哦,不,喉咙上可不要有血,拜托啊。门旋即开了,她于是迅疾上楼,步入更衣室。 而萨拉的对手,先声夺人又魅力迷人的菲尔·特纳正在等着她呢。 法庭一如既往的是个剧场,通常律师们只是当着少数相关亲属或市井闲人表演而已,外加一个嗜酒如命、上年纪的法庭记者在那儿呼呼大睡。但今天旁听席被挤得满满当当,座无虚席,一股股谈话的嗡嗡声在雕灰石柱和装饰精美的穹顶之间回旋。萨拉得探着头,才能听清露西说的话。 “……跟看足球赛似的……” “是啊,”萨拉点点头,“他们来这干嘛呢?” 露西的大姆指往拥挤的媒体区一指,“因为他们啊,也因为你,一起骇人的谋杀案,一位亲自为儿子辩护的母亲……” 萨拉打了个寒颤,旋即振作起来。媒体和公众的眼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可能被选任的陪审员,他们就坐在被告席后方,萨拉必须在他们面前表现出自信。 在西蒙面前更是。 忽然一个噤声,西蒙在两名保安员陪同下进入被告席,法庭上又渐渐爆发出更响亮的谈话声。西蒙四下打量,很是震惊。他目光所及之处的谈话声当即停止了,而眼光掠过之后才又喧闹起来。萨拉走向后方,踩在板凳上,探身凑近被告席。 “你从没说过会是这样的,妈。”经过数月的监禁,西蒙的脸色苍白了许多,但现在竟然变得更白了。 “通常不是这样的,很可能一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就会失去兴趣。你要知道,庭审进行得很缓慢,常常相当无聊。你只需尽量表现得冷静严肃就好了。还有切记,陪审团最重要,只要他们喜欢你,我们就成功了一半。” 萨拉重新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书记员以最大的音量喊道:“全体起立!”法官穆克基从上悬皇家盾徽的大门走进来,向萨拉和菲尔·特纳鞠了一躬,随后就座。观众也纷纷坐下。 “约克皇家法庭现在开庭,由法官P·J·穆克基大人主持。与本庭相关的一概人等均需到场!”书记员宣告道。“西蒙·纽比是否在席?” 萨拉站起身。“他在,法官大人。” 书记员直接望向萨拉背后的被告席,“请起立。” 西蒙站起来,紧张地交握着双手。 “你就是居住在约克布拉默姆大街23号的西蒙·纽比吗?” “呃,是的。” 萨拉心里抱怨起来。说话再经心一点儿吧,西蒙,拜托你。 “西蒙·纽比,你被当庭控告如下罪名:罪名一,今年5月13到14日夜间,你谋杀了居住在约克郡斯蒂林弗利特路8a号的贾斯敏·安东尼娅·赫斯特,触犯了1957年颁布实施的《杀人罪法》第一款。你将如何申诉?有罪,还是无罪?” 一个停顿,也许时间并不长,但对萨拉来说似乎停顿到永远了。哦,我的神呐,西蒙,拜托啊,你能听得懂英文白话的,不是吗?露西本该教过他如何应对,但跟许多首次被告上法庭的人一样,西蒙被夸大其词的法庭用语吓得不知所措,对公开庭审凶杀案感到极度惊恐。 “无罪。”旁听席传来一声叹息,因为此前席上所有人都集体屏住了呼吸,等待西蒙的回答。萨拉转过身去,微笑着鼓励西蒙。 “很好,”书记员顺当地接口。“坐下,西蒙。现在我们要选任陪审团成员。” 7位男性和5位女性被选为陪审员。这对西蒙来说,有些微的优势,萨拉揣测着,看着他们宣誓,其中两个年轻人留着和她儿子一样的短发,一个人还戴着耳环。但是有3个人穿西装,打着领带,如今这装束可不寻常了。她注意观察着女陪审员——两个30岁以上,3个30岁以下——都全神贯注的盯着西蒙看,没有一个眼光是友善的。 在美国的话,萨拉想道,露西和我会花数小时的时间与这些人面谈,以检验他们的立场观点是否适宜担当本案陪审员,但在这里,我只能靠运气了。我不能无故对任何一个提出异议,而且对他们都一无所知,除非他们当中有人读不出誓词或者承认自己是贾斯敏的挚友,否则我就没有提出异议的理由。 哦,好吧,正义是盲目的,就和庭外的正义女神像一样。 菲尔·特纳站起身,假发和法袍都有些年头了,他的样子正是萨拉所畏惧的。那古旧的假发戴得稍稍靠后、微偏,就像农民戴的平沿帽。他的法袍并不是平整张扬的样子,而是显得很舒适。他的脸棱角分明,让人感到值得信赖。菲尔转向陪审团,开始陈词。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将要面临的是一起谋杀案。所有的谋杀都是重罪,但这一起尤其可怕和凶残,而我职责所在,不得不向你们展示一系列令人不快和反感的证据。对此我很抱歉,但却无能为力。我的职责就是向你们证明这起谋杀案的凶手,就是你们眼前坐在被告席上的年轻人——西蒙·纽比。而我博学的同行纽比夫人正巧是西蒙的母亲,她将替被告辩护。你们可能以为这情况非比寻常,” 他停顿下来,使陪审团有时间满怀趣味地打量萨拉。一阵低声细语从旁听席传来。 “但你们的职责——也是最重要的职责——就是仔细倾听所有证词,随后判断一个简单的问题:排除一切合理性怀疑,这些证词是否足以证明西蒙·纽比犯了这起谋杀罪?” 相当精彩,萨拉暗想,同时有几位陪审员严肃地点点头。他们已经对菲尔惟命是从了。菲尔刚张口说话,他们就将其定位成站在正义那边的体面人,正在告诉人们西蒙是个杀人犯。 “就是这么简单,”菲尔·特纳冷静地继续陈词。“我的答案也同样简单:证据是否足以证明西蒙·纽比有罪呢?是的,足以证明。” 菲尔抬起一只脚,舒舒服服地放在身旁的板凳上,就像是倚在篱笆上的乡下人正在给一群朋友讲故事。 “让我来为你们概述一下案情。第一,关于谋杀本身,你们将会听到警方和法医学家对此进行详尽的描述。基本情况如下:5月14号星期五清晨,一名男子正在约克郡南部的乌斯河边小径上遛狗,突然狗在灌木丛中发现了什么东西。这名男子前往查看的时候,发现了一具年轻女尸。他打电话报了警,当天晚些时警方确认死者为贾斯敏·赫斯特,一名23岁的年轻女性,她与现任男友布罗迪住在距离弃尸地点半英里外的地方。” “法医将会告诉你们,各位陪审员,贾斯敏究竟是如何被残杀的。但用外行话来说,她是被割喉杀死的。喉咙被一把带着锯齿的大刀所割断,凶犯可能站在她背后,在行凶时向后拽着她的头发以露出脖子。显然,一旦喉咙被割断,她很快就死去了。” “但女士们先生们,死者遭受的酷刑却不是一眨眼的事。她胳膊上的刀痕,脸上以及阴部的挫伤都表明她被残杀前还遭受了毒打和强奸。这名年轻女子遭受了漫长而凶残的折磨,而死亡只是她所受苦难的最后阶段。” 陪审团成员一动不动地盯着菲尔,他的眼神迅速扫过每个陪审团,然后继续他的陈述。 “那么,我们怎么知道这是谁干的呢?嗯,首先,尸体周遭有许多脚印。具体地说,是44码男性运动鞋留下的脚印。你们知道,运动鞋底部都有不同的纹路,你们将听到法医专家对脚印的研究结果。你们也将听到,在西蒙·纽比的房子里,警方找到了从鞋码到样式都与尸体旁的鞋印完全吻合的运动鞋。而且你们将会知道,在西蒙·纽比住处发现的运动鞋,其中一只沾着贾斯敏·赫斯特的血迹。” “其次,你们将会听到贾斯敏·赫斯特被强奸的证词,她的阴道中有精液残留,法医检验表明,经过DNA鉴定比对,可以确认残留精液来自被告西蒙·纽比。你们大概会认为,铁证如山,因为被告的运动鞋上有被害人的血滴,被告的精液也残留在被害人体中。这就是公诉方的看法。” 他停下来,若有所思地向下看萨拉。时间停顿很久,足够陪审团把她看个够了。萨拉板着面孔,不流露任何感情。 “但纽比先生申诉无罪,这也是他的合法权利,而我的职责就是将所有的证据细节都铺陈在众位眼前,以便他的辩护律师提出质疑。” 这倒成了我的错了,萨拉暗想。干得好,菲尔。只要我让儿子坦承自己有罪,那么我们在座的所有人都无需历经这痛苦至极的折磨。这就是他想给人们留下的印象。这也正是他们现在的想法。 菲尔·特纳用冷静、可靠的声音继续陈述,让陪审团相信他可以引领他们走出这罪与恶交织的迷宫。 “你们可能会问,为什么会有人要做这么可怕的事?这是随机犯罪,或者存在犯案动机?这是警方始终关注的问题。没错,是的,当然有犯案动机——一个非常基本的动机——嫉妒。这是个简单又老掉牙的故事。你们将会发现西蒙·纽比是贾斯敏·赫斯特的前男友。他们同居过几个月,随后贾斯敏遇到了另一个年轻人布罗迪,就搬去跟他住了。没什么可指摘的,这种事情稀松平常。但这却让血气方刚的西蒙妒火中烧。这是种很自然、很容易理解的情绪。然而不幸的是,他的妒火烧过了头,不能忍受别人的拒绝。各位陪审员将会听到的证词表明他一天到晚都跟踪贾斯敏,纠缠她回到自己身边,而且还对她的新男友以暴力相威胁。” “贾斯敏被杀的当天,西蒙又遇见她,还说服贾斯敏跟他回去。但这并未如西蒙所愿,他们没有和好,相反,他们激烈地争吵了一番。你们将听到一位证人讲述自己如何亲眼目睹他们在西蒙屋外的大街上激烈争吵,吵到最后,西蒙还挥拳打了前女友的脸。” “最后,你们将会获知,西蒙在争吵之后做了什么,就在他打了贾斯敏的脸之后。警方发现尸体,前去询问他的时候,他在家里吗?不,各位陪审员,西蒙·纽比并不在家,他在半夜逃走了——就是贾斯敏遇害当夜。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是否打算回来。仅仅依靠警方精湛的侦查工作,西蒙才被找到,那已经是两星期之后的事情了,地点是斯卡伯勒。而你们将听到,当刚刚被捕并被问讯贾斯敏死亡一事时,告诉警方的头一句话就是,他已经好几个星期没见过贾斯敏了。而事实是,一名目击证人亲眼看到他在贾斯敏死亡当天打了她。” “简而言之,这些将会是我方提出的呈堂证供,众位陪审团成员,一桩因嫉妒而引发的可怕凶案的证据。证词指出西蒙·纽比是贾斯敏·赫斯特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而且当时西蒙还对贾斯敏使用了暴力。证据指明他在贾斯敏被害当晚失踪,而且在警方询问他贾斯敏遇害一事时说了谎。而最具决定性的证据是,法医鉴定表明他运动鞋上沾有被害者的血迹,鞋底纹路与犯罪现场留下的鞋印相符,而且他的精液残留在受害者受到挫伤的阴道之中。” “这故事很可怕也很可恶,但是你们一定不能只听我的一面之词。我的任务是要证明这一切属实,至于我能否成功,则要交由陪审团你们来判定。如果在听取了所有证据之后,你们依然对西蒙·纽比是否犯下罪行持有怀疑——也就是说我失败了——那么根据疑点利益归于被告的原则,他就应该被判无罪。被告称自己无罪,也只需称自己无罪。要向你们证明他有罪的,是代表控方的我。” 菲尔停了下来,挨个打量每一位陪审员,想用他的自信感染他们。 “那么,现在我想要传唤第一位证人。” 何必费事呢?观察到陪审团成员的表情,萨拉郁闷地想道。依他们看,你现在就能把西蒙拖出去绞死。你表面上说,被证实有罪以前,西蒙是无辜的,但他们根本就没听进去。开头半小时就有了定论,剩下的不过就是走走过场。 第三十四章 特里把爱尔兰人肖恩的相片拼图拿给海伦·斯蒂尔斯比指认。令他欣慰的是,女孩子说没错,骚扰她的人长得就跟那拼图上的差不多。随后他为海伦播放了一系列的录音,里面的人们都操着不同口音。她选中了爱尔兰南部口音,认为它与袭击者的口音最为接近。虽然这算不上一个完全准确的指认,但忙活了一上午的特里总算没白费功夫。 如果在加里受审期间肖恩确实身在约克,那么他就会成为余下的3起性侵案——克莱顿案、惠特克案和斯蒂尔斯比案——的嫌疑人之一。而有趣的是,他的好兄弟加里强奸雪伦·吉尔伯特之后,却声称当晚自己是跟肖恩在一起。特里很纳闷那一套说辞究竟意味着什么。哥俩在比赛谁对女人更暴虐吗? 去吃午饭的路上,特里听到拘留警长办公桌边有一阵骚乱。 “这家伙他妈的强奸了我,真的!你们全都清楚得很,但你们什么都不管,是吧?” “啊,闭上你的肥嘴,你这蠢货!我要控告她,我一定要,就告她故意伤人。” “好了,省省吧,你们两个。会轮到你们的……” “他要告我?滚过来,狗屎,我要把你天杀的眼珠子挖出来!” 吸引特里注意力的不是这纷飞的谩骂,而是吵架者的声音。他认出了那两个声音。他沿着走廊迅疾转身往回走,看见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员奋力抓住加里·哈克,而一名女警紧抓着雪伦·吉尔伯特。奇泽姆警长正在为她做备案记录。 “出了什么事,尼克?”他问一个抓着加里的警员。 “在酒吧打架,长官。这位女士声称他打了她……” “哦,是啊,对,”加里气势汹汹地说。“我也把自己打成这样,是吧?” 特里注意到加里左眼下方几道血痕,这情景让特里有种施虐似的幸灾乐祸。“刮胡子的时候把自己弄破了,是吧,加里?”他问道。 这问题激怒了加里,他给按着自己的警员脸上一记肘击,从另一个警员手中挣脱出来,冲着特里扑过去,但在半途中被那两名警员绊倒,加里脸朝下砸到地板上,双手被铐在背后。 “看见他什么样儿了吧?”雪伦叫嚷道。“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对吧,贝特森先生?” “我知道,雪伦,我很清楚。”他转向那两名警员。“按照故意伤人而且拒捕记录下来。然后向我报告一下情况,好吗?到我楼上的办公室汇报。” 一小时之后,特里跟参与逮捕的警员尼克·巴罗斯一起问讯了加里,而哈瑞·伊斯比与另一名警员一同问讯了雪伦。 “这是怎么回事啊,加里?” “她用指甲抓我,不是吗?贱人!” “而你肯定对她什么都没做?” “你没看见她的指甲吗?你们该告她携带攻击性武器。” “我们还是从头开始吧,行吧,加里?吵架从哪里开始的?” 这背后的故事很简单。加里说自己当时正在轻骑兵酒吧,雪伦跟一个女友也一起进来了。雪伦的穿着被加里形容成“打算靠着露背招揽一天的生意。”他说自己走近雪伦,好心好意要请她喝酒,还想就过去的事情跟她和好,而此时她忽然用匕首一样锋利的指甲猛抓,想把他眼珠子挖出来。 “她没有任何理由就冲我发疯,我打赌有一打证人都看见了。做好你们的本职工作吧,贝特森。我要告那个疯婆子故意伤人。” 特里满不情愿地要警员们去找目击证人录口供。他们回来以后,特里看他们的眼光比之前更阴郁了。两名目击证人说看到了雪伦狂抓加里的脸,没有一个看到加里打她。 “的确很荒谬,长官,我同意。”尼克·巴罗斯说。“但如果他坚持投诉的话,我们只能告雪伦故意伤人,是不是?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他还故意打了你呢,警员。我看见了,大家都看见了。” “是啊,但那是在警察局里,长官。律师肯定会说是我们激怒他的。” 哈瑞·伊斯比讯问了雪伦。他看起来被这整件事情搞得心烦意乱,至于为什么,特里一开始却想不明白。 “她说加里当时出言不逊,而且还毛手毛脚,想要撩起她的短裙,”哈瑞说。“肢体接触就只有这些。她还说自己的女朋友谢丽尔可以作证,所以我派了辆车去接谢丽尔。但真正的问题不在这里,头儿。” “那在哪里?” “雪伦变得歇斯底里,真的。真正把加里惹毛的是,她找来了一个记者,我想是专门制作名叫《简易裁决》的电视节目的吧,雪伦让那个记者做一个关于她的案子的访谈。显然这个记者是来报道纽比案的,雪伦约她在酒吧里一起吃午饭。她说既然警方已经找到了新证据,刑事起诉署就应该进行第二次审判。你知道,最近报纸上有关于这件事的讨论——说重大案件的被告即便被判无罪之后,如果有重要证据浮出水面,控方也应该再次提起诉讼……” “我们要能这么走运就好了。”特里苦笑着,“空话而已,永远不可能的。” “嗯,可能不行吧,但记者不就爱好这个吗,说个不停,对吧?不管怎么说,雪伦觉得她的案子可以在电视上作为判例案件。你知道——‘谨防不公正裁决,法律应该做修正’——那一类的事,对我们来说可是很烂的宣传。” “棒极了,”特里郁闷地说。“现在瞧瞧谁在火线上了。那么雪伦是不是故意抓加里来作秀呢?” “有可能,”哈瑞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 特里能够预见到将来的难堪,数个小时的文书报告和媒体报道铺展在他眼前。如果这个案子当真在电视上播出,他将成为全国笑柄。 特里脑中浮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个记者当时不会在酒吧里面吧?拍下雪伦有意挑起的争斗?” “不,谢天谢地。但记者随后不久就去了,现在她肯定已经搞到这个故事了。整个酒吧都传开了。” “真是该死。”特里绝望地瞪着哈瑞。“而且加里还要我们告雪伦故意伤害,让我看上去显得前所未有的蠢。我会变成电视上的傻瓜警探,不但没让强奸犯伏法,还要控告受害者故意伤害。棒透了。你真是关怀民众、为民分忧的警察啊。” “如果你不起诉,加里又会投诉。” “一点也不错,哼,就让他投诉好了。他还故意打了你呢,不是吗?关他一晚上。” “那她怎么办,长官?雪伦,呃,还有孩子,你也知道。” “是。”特里满怀好奇地注视着哈瑞。这么上心不像他的作风啊。“好吧,看起来蠢就蠢吧,至少可以做件正确的事。让谢丽尔做个陈述,然后把雪伦送回家。你说这会让她放弃成为传媒明星的念头吗,哈瑞?” “恐怕不会,长官。” 特里叹了口气。“哦,好日子到头了,面对现实吧。” 菲尔·特纳开始宣读最初发现贾斯敏尸体的那个男人无可争议的证词。菲尔的声音冷静、值得信赖,他读出那些残忍的事实,抓住了整个陪审团的注意力。 “我当天早上7点正在遛狗……狗在灌木丛里叫个不停……我在离小径几码开外的地方看见了一具年轻女尸,喉咙部位都是血,我的狗冲着它狂吠……” 萨拉看见一名中年陪审员在手提包里翻找着纸巾,而另一名稍年轻的男子向被告席上的西蒙不时投去紧张不安、复仇似的目光。 接到999报警电话的是威尔逊警员,他探查了贾斯敏的脉搏和呼吸,但已经没救了。在他看来,这位年轻女士已经死亡一段时间了。威尔逊警员所说的话没什么值得争议的地方,萨拉也就没有问题要问。 而那位法医病理学家琼斯医生所说的,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右手按在圣经上宣誓的时候,萨拉浑身颤抖。她清晰地记得自己上次见过这张光洁而又机敏的面庞。法警将一摞贾斯敏伤势的照片分发下去后,那回忆就变得更加不堪了。几名陪审员看到照片的时候脸色都白了。 萨拉之前看过这些照片,但仍感到沮丧不安。她记得自己如何被叫去亲眼辨别这具尸体,她原以为会是艾米丽的尸体。甲醛的气味又扑鼻而来,连同那间寒冷的诊室也一起涌上心头。这名病理学家当时一直看着她,直到萨拉提起勇气说“我准备好了”。最后却发现那尸体根本不是艾米丽。 有一只手碰了碰她的肩膀。萨拉转过头去,发现露西正神色焦虑地看着自己。 “你还好吗?” “还好……好啊,没事。” “你看起来心烦意乱的。” “我很好,没问题,谢啦。” 法官也注意到她的苦恼了。天呐,我走神儿多久了?几秒钟,可能已经一分钟了?萨拉如释重负,意识到菲尔·特纳只是照常进行陈词,她的片刻恍惚至少并没有引发菲尔不安。萨拉坐直身子,将心思集中在手头的事情上。 “琼斯医生,”菲尔说道,“赫斯特女士死亡的原因是什么?” “她死于颈动脉被利器割断之后引发的严重动脉大出血。这种状况下的死亡往往是迅疾而不可逆的。” “你能说说这致命伤是如何造成的吗?” “嗯,恐怕被害者喉咙处还遭受了一些后续伤害,大概死亡之后,被狐狸或者狗咬的……” 仁慈的耶稣啊,萨拉想,但愿有人警告过贾斯敏的母亲,别来听这段。 “……但残存的原伤口可足以证明,那是由刀子之类的利器切割造成的,从左耳下割入咽喉,直切到右边,一刀下去切断了动脉和气管。那伤口的形成极有可能是一名站在受害者身后、惯用右手的袭击者,向后扯着她的头发以暴露出脖颈,同时用刀子割断了她的喉咙。” “我知道了。”菲尔·特纳若有所思地停顿下来。“从你对于伤口的检查来看,有没有办法断定这把利器的属性呢?” “当然。”这位病理学家是位极其自信的年轻人,萨拉心里想,如果对他的调查结论产生质疑,他可不是那种会友好回应的人。“只是一刀割痕,几乎一刀就把半个脖子切断了,所以犯案工具肯定是一把比较大而锋利的工具,边缘还带着锯齿。” “你是如何判断这一点的?锯齿边缘?” “嗯,根据她颈椎上的刀痕。你们可以在15号照片上看到。” 萨拉细细研究着那张照片。上面有一大堆细小而不规则的刀痕,病理学家判定说这就是锯齿刀锋留下的典型痕迹。 “琼斯医生,你在赫斯特女士尸体上找到其他刀伤了吗?” “有。她左前臂内侧有四道伤口。你们可以在17号照片上看到。” “依你看来,这些伤口是如何形成的?” “那是面对持刀攻击时奋力反抗而形成的典型伤口。你会很自然地这样举起手臂……”在证人席上,琼斯医生摆出弯腰屈膝的防卫蹲姿。“……如你们所见,前臂内侧就会暴露出来。如果受害者是从背后被攻击,伤口就会微微向上划过手臂,就像照片当中的伤口一样。” “这些伤口也是被带锯齿边缘的利器划伤的吗?” “有一道伤痕是,刀子砍伤腓骨,也就是前臂当中比较小的那根骨头。你们可以在18号照片上看到。” 菲尔·特纳举起塑料袋中的一把刀。“法官大人,我可否请证人查看一下这把面包刀。控方的一号证物。”法警把刀递上前去。“你认得这把刀吗,琼斯医生?” “认得。这就是警方交给我的面包刀,让我检验是否与死者身上的伤痕有关。” “那检验的结果是什么?” “我试着证明这把刀是否可以造成类似伤痕。先后用了两天。首先,我详细丈量了刀锋以及锯齿,将之与受害者椎骨和腓骨上的伤痕进行比对。” “那么结果如何?” “差距在可接纳范围之内,在四分之一毫米左右,甚至更小。” “根据比对结果,这把刀很有可能就是造成那些伤痕的凶器?” “是的。” “那你的第二个实验是什么呢?” “我用这把刀砍了猪骨,当然用的是头死猪。” “那结果如何?” “我想,你们可以在26和27号照片上看到,刀痕简直就跟死者身上的一模一样。” 萨拉注意到,陪审团都听得入迷了,全神贯注地盯着照片和琼斯医生看,表情从明显嫌恶到兴奋,甚至到敬畏,各不相同。琼斯医生显然抓住了陪审团的兴趣,如果他把科学激情再发挥得淋漓尽致一些,也有可能令他们反感,这倒是个有利条件,但更有可能的是,那份反感却会被算在西蒙头上。 而那些阴森而私密的细节还远远没有说完。 “现在琼斯医生,请容许我询问下一话题。你在报告中说被害者曾经遭受强奸……” “我们不会对你提出控告,雪伦,”特里尽量温柔地说道。 “妈的,我就知道你们不会。进监狱的应该是加里,而不是我。” “我知道,”特里叹了口气。“但是法律……” “你们大可以把那该死的法律插进你们的屁眼里。它带给我什么好处了,嗯?屁都没有。但对加里那样的畜生却不一样。证据不足,无法定罪,去他的!我能走了吗?” “可以,尽量避免招惹麻烦啊。” “我?哦,真是非常感谢。这事还不算完,虚情假意的贝特森先生。你要知道,法庭之外还有电视。”雪伦从包里抽出一支烟点上,试图找回尊严。“我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家伙做这种狗屁工作,每天早上怎么面对自己。我被关在这儿这么久,都没人问问我的孩子们怎样了。” “他们怎么样了,雪伦?”特里壮着胆子轻声问了一句,想起来在法庭上作证的那个勇敢的小男孩,那肯定是个上电视的好题材。 “朱莉看着他们呢,我只能打心眼里这么盼望着了。我几个小时之前就该去接他们。难道没人送我回去吗?我,一个单身母亲,而且还是强奸受害者。” “我顺路,长官,”哈瑞插嘴说。“我会确保你顺利接到孩子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烟,直冲着他喷烟圈。“是,你也只能干点这个了,帅哥。那好吧。电视上见,督察。他们会把你磨碎了,冲到下水道里去,肯定会。你,连同加里。” 特里陪着她和哈瑞走到前门。将近4点钟了,特里该下班了。他想着孩子们会干什么,想着西蒙庭审第一天怎么样了,那里也会有新闻和电视记者吧。但丘吉尔不会把案子搞砸的,他运气太好了,不像特里那样倒霉,难道仅仅是因为丘吉尔破案更厉害吗? 特里看着哈瑞和雪伦穿过停车场,然后眨了眨眼。哈瑞打开副驾驶车门的时候是不是捏了一把雪伦的屁股?肯定是自己想多了吧。以雪伦当下的心情,她肯定会用指甲猛抓哈瑞的脸,然后一路尖叫,跑回来再讨一张投诉单的。无论如何,那家伙肯定不会这么蠢的,我肯定是幻视了。 琼斯医生为证明贾斯敏曾被强奸所说的证词相当明确而令人信服,就如他解释贾斯敏是如何被杀死的时候一样。警方在她的阴道壁上发现了挫伤和精液残留。她腿的后侧和内侧有切口和刮伤,这也与暴力性侵犯相符。 萨拉起身进行盘问的时候,能注意到陪审团成员都挂着同情与厌恶的表情,似乎在说,我们已经作好决定了;琼斯医生告诉了我们事实真相。从头再过一遍是在毫无意义地浪费所有人的宝贵时间。 但有几个陪审员看上去没那么满怀敌意,萨拉将希望压在后排就座的一个男人身上,开始盘问。 “琼斯医生,我想再讨论一下贾斯敏·赫斯特小姐身上的切痕。那些切痕相当严重,是显而易见的伤口,我记得你是这么说的吧?” “确实很难忽视那些伤痕,”琼斯医生平稳地回应。萨拉不禁注意到他的穿着是多么讲究,昂贵的碳色西装,淡柠檬色衬衫,浅蓝色领带,绝对是个打扮精细的花花公子,相当自负。也许萨拉可以尝试激怒他,让他开始炫耀自己,如此一来抵消掉陪审团的一部分支持。 “是的。为了更明确这些伤痕到底是怎么回事,琼斯医生,请问这些伤口有多大?多深多宽?” “大小不一。最短的约有2.5厘米,最长的大概7.5厘米,就在她左臂内侧。至于深度,有一个深可见骨。” “而从这些受害者骨头上的伤痕判断,你认为它们都是被带有锯齿边缘的凶器所伤,就像特纳先生出示的面包刀?” “完全正确,没错。” “好。但这并不能证明这些伤口就是被那把面包刀弄的,是吧?我是说,就特纳先生展示的那把刀而言,同一家公司生产了成千上万把同类型号的面包刀,而每一把都可能造成完全一致的伤痕,是不是?” “显然是。”琼斯医生耸了耸肩。“但在被告家没有搜出其它刀子,对吧?” “没有吗?”萨拉令人难堪地紧盯着他。“这么说你去过我儿子家,是吧,琼斯医生?” 琼斯医生脸红了,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口误。“不、不,当然没有。我不过是从警方那里拿到刀子。完全没有第一手消息,不知道它是哪来的。” “说得对。那我们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你确实知道的事情上来吧,好吗?我希望你看看尸体上的另一伤痕。可否请你告诉陪审团,第36号照片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 “那是受害者左手的照片。” “手上是否有伤口?” “是,有的,拇指上有一个非常小的伤口。” “你检查过那个伤口吗?” “我……简单地查验过。” “你是说只是简单查验而已。为什么?” “以她大面积的伤痕来说,那个小伤口显得微不足道,那伤口肯定不足以致死。” “没错。但你的职责就是要检验受害者尸体上的所有伤口,对吧?无论多小。请问你是否可以告诉当庭,那个伤口是否与我们之前讨论的伤口性质类似?就其深度和受伤时间等等因素来说?” “我不确定。我可以看看工作笔记吗?……恐怕我无法肯定这一点。我只记了左拇指上有个小伤口。” “它是否痊愈了?” “什么?” “拇指上的那个小伤口,伤口之内的血液是否开始凝结愈合了呢?就如一般伤口愈合那样?” “我,呃……”琼斯医生仔细查看笔记。“我没法说。正如我说过的,那只是个很小的伤口。” 而且你根本没有检查它,萨拉脑中回荡着反败为胜的笑声。抓到你的把柄了,你这自负的混蛋! “你注意到伤口周围有个黑色胶痕吗?脱落的创可贴留下的痕迹?” 他皱起眉,凑得更近些,仔细查看着照片。“可能是,没错。” “那就是说与尸体上其它的伤口都不一样,这个伤口有可能开始愈合了?换句话说,这个伤口有可能是数小时、甚至数天之前弄的?” 琼斯医生耸了耸肩,就好像这个问题无关紧要一样。“有可能,是这样。” 那个耸肩动作惹恼了萨拉。她给琼斯医生台阶下,但他竟然嗤之以鼻。萨拉最后的问题问得极有礼貌,但隐约暗藏着轻蔑之气。 “所以在你的笔记以及你那全面细致的专业尸检当中,并没有排除这个可能性?” “没有。”琼斯医生冷漠地回看萨拉。但他领会到我的意思了,萨拉心里想。法官也领会到了。琼斯医生错过的并不是一个小细节。在谋杀案当中,没有任何一个细节是细小的。 已经超过4点了。萨拉不觉得累,但她意识到陪审团的注意力已经涣散了。 “法官大人,我还有问题要问证人,但时间不早了,也许这个时候适宜暂时休庭?” 法官立马同意了。“很好,纽比夫人。那么明天上午10点再开庭。”书记员喊道:“全体起立!”法官站起身后一鞠躬,离开了法庭。交谈的嗡嗡声瞬间升起。萨拉冲到后方的被告席,一名保安员正在将自己和西蒙铐在一块。“还好吧,西蒙?今天就这样了。” “嗯。那我就得回监牢去了?” “恐怕是这样。但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你这么看吗?真的?”西蒙极度苦痛的眼神灼痛了萨拉的双眼。无论萨拉说什么,她的话今晚都会一直萦绕在西蒙的脑海中。 “是,真的。今天没出什么岔子。我们发挥出最佳状态了。明天我还有更多问题盘问那个病理学家。” “你必须这么做,妈。你一定得把我救出去,你必须救我出去。” “我知道。只要我办得到,我肯定救你出来。”萨拉踮脚站在一个板凳上,把手伸进被告席去握住他的左手,那只手还没被铐起来。“好吃好睡,不要担心。案子的事情有我和露西替你操心。” 我们肯定会操心的,看着他被带走时萨拉想。我们会一直忙活到很晚很晚。 哈瑞开车驶入富尔福德路。在他旁边的雪伦正对着遮光板上的镜子审视自己的脸。 “你怎么会有请记者报道的念头?”他气鼓鼓地问。 “我自己知道就好了,想知道的话,你自己打听啊。” “好吧,我是在打听啊,所以我才问啊。” “我就不告诉你。”雪伦吸起两颊,梳理着眼睫毛,冲他揶揄地微笑。“这样做你没问题吧?毕竟我们都有各自的小秘密。” 哈瑞安静地开车,极力忍住不发火。他原以为自己跟这女人已经处得不错了。他让雪伦免受社工和刑警队的骚扰,而雪伦则为他定期提供免费的性服务,有时候还告诉他一些很有效的情报信息。到目前为止,这些信息已经让哈瑞成功抓到两个人——其中一位是小毒贩,另一位是伪装成擦玻璃工的窃贼。哈瑞认为这是线人该干的事,但这全都建立在他是主宰的基础上,雪伦只能给他一个人提供线报,而不是其他人,更别说是给全国性的电视台提供消息了。 “你以为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过了一会儿,哈瑞又问道。“无论你的曝光度多大,都不可能开庭重审,这是法律明令禁止的。” “那他们就该改改那活见鬼的法律,不是吗?报纸上就这么说的。” “改也没那么快,你也甭想从中捞什么实惠,雪伦。如果真要改的话,得好几年呢” “那是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情报。” 哈瑞继续开车,努力思考。除了自己,哈瑞并不过分担心任何人,但他能看出如果雪伦的这个计划给警方带来麻烦,那被卷入其中的就不止是特里·贝特森了。无论雪伦搅起什么丑闻,咄咄逼人的媒体都有可能盯上自己。那对他未来的事业有什么帮助?这想法让哈瑞如坐针毡。 “听着,雪伦,你正在走偏路。我是说,这些记者之类的家伙,他们并不是因为对你本身感兴趣而凑过来的,记者只会压榨你,谋取他们想要的……” 雪伦大笑起来。“你倒有发言权啊,情人仔。再说了,记者不是男的,是个女人。” “就说这女人好了。她会从伦敦赶过来,从你的故事当中挖到好料,就在报纸上昭告天下,然后就离开了。你不过就是一天的明星,最后还是变成孤家寡人一个,没有实质性的改变。” “对我来说有改变。我想要全天下都知道真相是什么。” “什么真相?加里是怎么强奸你的真相?那些事早就上报纸了,只是陪审团不信你。这回又有什么分别?” “这回不光跟加里有关。还有你们这些家伙,你们是怎么把案子搞砸的。你不喜欢这个做法,是吧?你爱怎么着怎么着,我不在乎。那是我想干的事,而且我正在干。” 雪伦熄灭了烟头,重新点上一根,然后啪的一声扣上打火机。 “那加里呢?要是他又跑来惹你怎么办?” “我就把他另半边脸也抓花,那个混蛋!”她深吸了一口烟,然后转过头,故意把烟圈都喷到哈瑞脸上。“你们这次为什么不起诉他,嗯?我跟你说了,他把手插到我裙子里。” “其他目击证人可不是这么说的,有两个证人呢。” “你们听他们的了,当然啦,你们一向都这样的。不听我的。哼,我会找到能听我说话的人。我就在这儿下,停车。” 哈瑞把车靠着马路牙子停下来,看着雪伦走进那间房子,她把孩子们留在那里了。哈瑞知道雪伦不怎么喜欢自己,但他不在乎。从某种程度上讲,这种感觉反而令他更兴奋,这种能将雪伦玩弄于鼓掌之间、任意利用的成就感。不过这种成就感将要成为过去了。 哈瑞皱着眉,慢慢把车开走了。 第三十五章 第二天早晨,记者们依然恭候于法庭外,但这次萨拉直接朝他们走去,于是各种问题铺天盖地地向萨拉涌来。 “纽比夫人,庭审情况还好吗?” “你为什么要做你儿子的辩护人?” “请你简单说几句,好吗?” 萨拉走到最高层的台阶上停下来,转过身。虽然从未听说一名英国大律师曾这样做过,但她知道这样做并不违法。每家报纸、电视台和电台都报道了菲尔·特纳的开场白。她想,既然无法摆脱媒体的骚扰,何不借机为我所用。 一个电视摄像师将镜头对准萨拉的脸。露西暗地里拽了她的胳膊肘一下,但萨拉没理会。 “我只想说明,我是在儿子的要求下接了这个案子。他向我保证他是清白的,而我也选择相信他。对于大律师来说,为家人辩护的情况很少,但这是完全合法的。我愿尽我所能为他辩护,并证明他的清白。” 记者们的笔在笔记本上刷刷地写着,麦克风都伸到萨拉的面前。 “受害者是你儿子的女朋友,对吗,纽比女士?你认识她吗?” “我认识她,没错。”萨拉犹豫着,感到露西更加用力地拽她,没有任何放松的意思。她事先并没有准备回答更多的问题,也不清楚该说些什么。 “你喜欢她吗,纽比夫人?” “你同情她父母吗?” 电视摄像机镜头进一步朝萨拉推近,给她来了一个脸部特写。这就是我们避免这种场合的原因,萨拉意识到,这需要周密的计划和准备。她深吸一口气。“贾斯敏·赫斯特是个漂亮女孩儿,我儿子很爱她。在这么痛苦的时刻,我向她父母表示极大的同情。但我儿子没有杀害她。”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心想,噢,天呐,全世界都会看到这一幕。 “那么,是谁杀害了她,纽比夫人?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对不起。就这些吧。非常感谢。” 她走了进去,感到全身都在抖动。“看在上天的份上,萨拉,你到底在干什么?”露西说。“我们现在不是在美国加州。如果法官说你干扰了案子的公正性怎么办?” “那就是他在干扰了。”萨拉微笑着,显得很虚弱。“感觉怎么样?我的声音走调了吗?” “做好你的本职工作,亲爱的,出风头的事交给专家去做吧。”为了缓和气氛,露西像母亲般匆匆拥抱了她。“真正的陪审团在里面,不在外面。” 让萨拉松了一口气的是,穆克基法官没有理会她刚才在庭外的言论。琼斯医生站在证人席上,他身着黑西装,配黄领带和相同色调的丝帕。萨拉站起身。 “琼斯医生,现在我们来说说在贾斯敏·赫斯特小姐阴道里找到的精液。你说过它的DNA与从我儿子身上提取的DNA样本完全吻合。” “我说过,是这样的。” “很好。你可能知道,琼斯医生,辩方并不否认精液确实来自我儿子,西蒙·纽比。他将证明当天他和贾斯敏·赫斯特小姐曾经在他家里做过爱,是真正的你情我愿、两情相悦的那种做爱,因此阴道里才会有他的精液。那么,是否可以请问,琼斯医生,精液样本的情况和这种说法相悖吗?” “事实简单明了,他的精液就在那里,在一个被强奸和谋杀的女孩体内。” 萨拉皱着眉。“琼斯医生,我不太确定你是否理解了我的问题。我再说清楚些。我要你先别管阴道淤青,以及受害者被害一事,仅把注意力放在你检查过的精液上。有没有精液样本的年龄或状态的证据,可以让你准确地判定精液进入她体内的时间?” 这位病理学家耸了耸肩,似乎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学术价值。“哦,如果你只看精液本身的话,那么我想答案是否定的,我们无法准确判断进入时间。我在分析样本时,距离样本产生已经过了大概16个小时。检测本身并不能准确判定样本是在她死亡那一刻还是几小时之前排入她体内的。” “也就是说,贾斯敏·赫斯特小姐有可能在死亡前几小时有过性交?” 琼斯医生皱起眉,似乎是在纠正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即使她有过性交,那么阴道中的淤青表明这一性交行为更像是强奸,而不是你所描述的两情相悦的做爱。” “很好,我们接着谈这个。”萨拉决心不让他占上风,致死每次看着他的时候,脑子里就会浮现出他穿着白大褂,即将向她展示艾米丽的尸体时的场景。那时,他似乎是医学权威的终极代表,是生死之间的看门人。 萨拉定定神,把记忆抛到一边。现在,他威胁到了她儿子。 “在你的报告中,你描述了一些淤青。你认为淤青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在受害者临死的那一刻。”琼斯耸耸肩,好像在说答案显而易见。 萨拉冷冷地注视着这个证人。“你能否表述得更准确一些,琼斯医生?你是说死前10秒钟?5分钟?半小时?两个小时?还是更长?” “大概几分钟之前。这取决于当时实际创伤的严重程度,我认为,理论上也可以更长。但这需要与犯罪现场的证物联系起来看,以判定强奸发生的实际时间。” “很好。不过,我对你‘取决于当时实际创伤的严重程度’这种说法很感兴趣。你能作进一步解释吗?” “哦,这些淤青并不明显。最合理的解释是,受害者在被割喉前几分钟惨遭强奸,尽管她的阴道创伤相当严重,但因为血液停止流动,淤青未能完全成型。” “那另外的解释呢?” “我想……理论上还存在一种解释,贾斯敏在此前某个时间阴道受到了较轻的创伤,因而留下的淤青事实上已经是完全成型后的状态。” 虽然琼斯很不情愿,但还是承认了这一点,这一点很重要。“那么这个轻得多的阴部创伤是在死前多久之前造成的,医生?” “哦,这很难准确判断。如果很轻微的话,两三个小时吧,我想。不过……” “谢谢你。所以说,这个淤青的确有可能是在死亡之前两三个小时造成的。如此一来,造成这种淤青的伤害是非常轻微的,很难与我博学的朋友所要描述的粗暴强奸行为相提并论,对吗?” 所以说我儿子没有强奸她。或者,至少没有很粗暴。噢,西蒙,西蒙! “它只是理论上可能成立。但它成立的前提是,不考虑其它表明暴力性侵犯的证据,仅仅是孤立地看待这些淤青。而她背部和大腿内侧都有抓痕,因此可以说明是暴力性侵犯。” “你为公诉方提供了很好的佐证,医生。但实际上存在一种完全不同但仍然成立的可能性——即阴道中的精液和淤青是温和得多的性交行为所致,而且这一性交行为很可能距离导致她死亡的暴力侵袭长达3个小时,难道不是吗?你是这么说的,对吧?”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点。萨拉像传说中的蛇怪一样死死盯着这个证人。 “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能性,没错。但仅仅是在不考虑其它证据的情况下。” “或者说其它证据能以不同方式予以解释,”萨拉穷追不舍。“在这种情况下,尽管她被谋杀了,但她未必遭到了强奸?” 琼斯医生犹豫了一下,然后耸了耸肩。“也可以那样解释。即便你说的是对的,我也不认为这种性行为是温和的。两情相悦的性爱不会产生任何创伤或者淤青。” 萨拉知道,这个回答极具破坏力。即便西蒙说的是实话,但他当时究竟怎杨对待这个可怜的女孩的?萨拉还记得贾斯敏欲拒还迎的手段玩得多么娴熟,也记得西蒙发起怒来有多么狂躁、可怕。那天他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不管温和与否,这些淤青都未必是强奸造成的,对吧?” 琼斯医生犹豫不决,显然是要尽量给出公正合理的回答。“如果性交发生于死亡前数小时,那么……现有的物证未必能证明是强奸,这点没错,但至少说明插入动作比较粗暴。假如贾斯敏·赫斯特小姐还活着并告人强奸,这些淤青无疑可被当作佐证。” “即便淤青是由你所说的动作激烈的性交导致的,但这一性交仍然可能是双方自愿的。并非强奸?” “有可能,对。” “谢谢你。”萨拉扫视着陪审团。她确立了至关重要的一点,现在要乘胜追击。“那么,琼斯医生,如果我们假设性交发生于死亡之前数小时,那有没有物证表明,与贾斯敏·赫斯特发生性关系的那个人,和割断她喉咙并最终杀死她的是同一个人,没有吧?” 法庭里,人人屏气凝神息声,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琼斯医生无可奈何地叹息。“如果照你这样假定,那么答案是没有。” 够了吗?陪审团明白这有多重要了吗?萨拉不敢确定。她的经验是,如果不敢肯定的话,就要阐明主张,必要时反复强调。 “那从你的证据来看,琼斯医生,有没有可能就像我儿子说的那样,他和贾斯敏·赫斯特当天下午在他家里有过性交行为,而几个小时之后另外一个人割断了她的喉咙?” 琼斯医生叹了口气。“嗯,有这种可能。” “谢谢你,我问完了。” 她微笑着坐下了。 在监牢里过了一夜的加里,现在垂头丧气地来到讯问室,他脸色阴郁,胡子拉碴,颓丧地瘫坐在椅子里,粗壮的胳膊搭在扶手上。“你到底控告了她没?” “还没有。”特里仔细地打量着他,欣喜地看到加里被抓伤的地方发炎了。“你袭警了。” “扯淡!他打我。你们都打了我!” “这个罪名很严重,加里。治安法官就恨这类事。” “你开玩笑。不管怎样,我可以要求陪审团审案。这属于警方暴力——你们四个打我一个!” 特里一点都不惊讶。加里对体制很熟悉,懂得如何让体制为他所用。他可以申请法律援助,避开治安法院,选择在陪审团面前受审,这对他十分有利。他的辩护律师会声称加里在拘留期间遭到警方的虐待。媒体上经常可见类似报道。 即使陪审团判定罪名成立,加里最多获刑6个月,服刑3个月就可出狱。两害相侵取其轻,特里决定跟他达成交易。他冷静地审视着这个壮汉。 “真好笑,加里,雪伦也这么说。她说在酒吧里安静地坐着,突然就被一个大她一倍的大汉袭击了。” “那是胡扯,真扯。是她袭击的我,大家都看到了。” “不是每个人都看到了,加里。有些人看到了,有些人没有。但如果我们指控她袭击,结果会如何,加里?仔细想想吧。治安法官看看你,体重两百多斤,壮得像头牛,再看看她。你觉得他们会相信谁?” “不会是治安法官,会是陪审团来审我。” “哦,不是。这次是她选择,不是你。你不得不装作受害者。麻烦的是,没有多少受害者长得像你这样。”特里微笑着,享受着这一刻。“我要说的是,加里,我可以指控你袭警,基于你对公众安全构成威胁,不予保释。那样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被在押候审上几个月。还是说你想进监狱?” 从加里的沉默判断,特里的威胁奏效了。他趁热打铁,语气中仍保持着冷静和通情达理。“当然,如果你撤销对雪伦的指控,也可以省下警方的时间和花费,而我们就是从这个角度看待此事的。” “你们不指控我袭警了?” 特里面露一丝微笑。“由你来选,加里。现在是回家,还是待在这里,随你决定。” 加里沉默了一会儿。特里心想,别把他当傻瓜。他可能不懂核物理,但他在自我保护方面却能做到反应迅速,毫无闪失。 “好吧,”加里终于打破沉默。“不管怎么说,只是小小的抓伤而已。女人的把戏。” “你会撤销起诉?”特里正式问他。 加里沮丧地点点头。他不仅如意算盘没打成,还在牢房里待了一夜,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好。这是要填的表格。”特里看着加里一板一眼、重重地签了字。“噢,在你离开之前,还有件事。” “什么事?” “这些图片。”特里在桌上摊开肖恩的几张相片拼图。“有你认识吗?” 加里眉头紧锁。“不认识。他们是谁?” 特里仔细观察着他的表现,一点都不相信他不认识。 “不认识?别这样,加里,好好想想。他替罗伯森公司给玛利亚·克莱顿家送过瓷砖。还给大学学生宿舍送过货,那个叫卡伦·惠特克的女孩儿就在那儿住过。你和他在麦克法兰公司也是同事,记得吗?” “肖恩。”加里耸着肩。“这些照片不会是他的吧?” “没错,正是他。难道有什么不对?” 加里露出不屑的微笑。“并不像。” 奇怪的是,当加里知道照片上的那个人本该是谁时,他的眼睛似乎舍不得移开了。特里看着加里一张一张地仔细查看照片。 “或许你能帮助我们拼出更像的?” 按说加里应该深感荣幸,即刻回复。但出乎特里意料的是,他竟然问:“谁帮你们拼凑的照片?那个贱货雪伦吗?” “雪伦?不是。为什么是她?” “她这个人就会制造麻烦。” “难道雪伦认识他?” 加里猛然站了起来。“我可以走了,你说的?” “再等一下。你最后一次见到这个肖恩是什么时候,加里?” “天知道。几年前。” “真的吗?那在你案子庭审期间,你为什么把他当作你不在场的证人?” 加里又一次没有回答。他心里一定有鬼,特里对此确信无疑。“我能走了吗,还是怎么着?” “可以。如果你见到你的朋友肖恩,告诉他我想跟他聊聊,行吗?” 已走到门口的加里,转过身。“你们要到处散发那些照片吗?” “职责所在,加里,这是我们的工作。” “一群蠢货。简直是浪费时间。” 莱拉·弗格森法医身材高挑,皮肤黝黑,面容姣好。她作证时声音悦耳,略显沙哑。陪审团中的7名男性都被她迷住了,紧盯着她看。 是她检查了一把面包刀,即1号证物,在刀柄下方发现些微血迹。她还检验了一双44码耐克运动鞋,即2号证物,在其中一只上也发现了血迹——鞋底缝里有两滴,鞋面前端部位有5滴。而DNA检测证实这些血迹都是受害者杰贾斯敏·赫斯特留下的。她在运动鞋上还发现有草屑和沙土残留,与犯罪现场提取的样品吻合。 菲尔·特纳坐了下来,显得很满意。萨拉缓缓起身。 “弗格森小姐,我们先看一些细节。你在运动鞋上发现的这些泥草残留,与犯罪现场提取的样本相吻合,对吧?” “是的,两者是吻合的。”弗格森小姐平静地点点头。 “但是——为了让陪审团明白,我们说清楚一些——‘相吻合’并不意味着鞋上的样本来自犯罪现场,对吗?” “对……” “它只说明有可能来自那个区域。但也可能来自河边小径的其它地方,不是吗?也许来自千米之外?” “如果那里的土质属于同一类型,那么有可能。还有草也要一样。” “所以说,如果某个人经常沿着河边小径跑步的话,你是否觉得能在他们的鞋上找到同样类型的草籽和泥土?即使他们从未到过犯罪现场周围千米的地方?” “有可能……”这个年轻女人大概想继续作些解释,但萨拉无意给她这个机会。她沉静的美丽和令人信服的科研能力今天上午已经给陪审团留下了太深的印象,萨拉需要激怒她,暴露出她的一些缺点。 “那么这个‘相吻合’的说法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对不对?那血迹呢?” “什么意思?” “这双鞋与按键的唯一联系就是你在其中一只鞋上发现了几处微小的血滴,我想就是左脚那只。鞋底缝里有两滴,鞋面前端部位有5滴。我们先来看看鞋底上的血迹,好吗?它们有多大?” “不大。1个直径大约半厘米,另外那个更小。” “两滴都在鞋底纹路里面?” “没错儿。” “你也在那儿找到了泥土和草屑?” “是的。” “那好。告诉我,弗格森小姐,你是否还在鞋底有发现别的东西?与本罪案无关的东西?” 莱拉·弗格森皱起眉头,努力回想着。蹙眉令其娇容别有风韵,陪审团中的年轻男士们不禁心旌摇荡。“是的,我想是有的。有粗砂粒,大概是从街道上带过来的。有家居灰尘。还有右脚那只鞋的鞋跟上粘着薯片残渣。” 有人不禁讪笑。萨拉也跟着露出微笑,缓和一下气氛倒也不错。“也就是说这双运动鞋的经历还不少。但也能说明它们最近没被刷洗过吧?” “没有,”莱拉很确定地回答。“这双鞋非常脏。” “好。现在告诉我,弗格森小姐,鞋底的血迹——跟草屑混杂在一起了吗?” “有些是。有几片草屑上粘着血迹。” “那是否意味着草和血是同时沾到鞋上的?” “这……有可能,对。” “但未必是这样,对吗?我是说草先粘到了鞋上,然后血又落到上面,这样的话,后滴上的血也会沾染草屑,是这样吗?” “对,我想是这样。”弗格森小姐既赞同又有些迟疑。 “那么,从证物上很难区分草屑与血滴是同时,还是在不同时间粘到鞋上的,对吗?” “对……” “也无法确定这只鞋的鞋底何时沾上了血?” “对。” “当然也无法确定在何地。我是说,可能是在屋里,踩着家居尘土的时候;或是在街上,嵌进粗砂粒的时候;或者可能在小径上,恰好那里有沙土。这样说没错吧?” “我想没错,是这样,”弗格森小姐并无异议,皱着眉头琢磨。“我是说,我能说的就是那里有血迹。我无法肯定地告诉你何时或者怎样沾上去的。” “正是。”萨拉有意停顿了一下,好让听众有时间理解她们的对话,她带着善意看着这个年轻女人。“现在,咱们再说说一下你在鞋面上找到的那几滴血迹,如果可以的话。血滴有多大?” “最大的一滴直径两毫米。” “大到肉眼能看见?” “哦,对。像一小滴墨汁。” “我知道了。其它的呢?” “有个差不多大。其余的比较小。跟较大的灰尘颗粒差不多。” “5滴血,3滴像灰尘颗粒那么大。但你仔细查看了那只鞋,是吧?鞋面和鞋帮,鞋带和鞋舌,还有鞋子里面,你都看了吗?我想是用专门的仪器吧?” “是,当然。我检查这只鞋用了几个小时。还有很多别的污渍,主要是泥点而草汁,还有就是一些油漆和咖啡,但血迹只有鞋底上的两处和靠近鞋尖的鞋面上的5处。” “另一只鞋呢?有血迹吗?” “一点儿都没有。” “那只鞋上没有任何血迹。很好。请你转到3号照片,弗格森小姐,告诉陪审团你看到了什么。” “这张……照片上是一具尸体。” “是的。这是拍摄于案发现场的被害人贾斯敏·赫斯特的一张照片。我提请你注意照片上的血迹,弗格森小姐。请问血量是否很多?” “是的,很多。” “我很抱歉让你看这么让人压抑的照片,不过,你能否向法庭描述,你在照片上看到了多少血,血流到了哪里?” “哦……她的咽喉那里有很多血,那是她被割开的部位,以及……整个前胸和上身。胳膊上也有……她左胳膊好像被划伤,腿上也有血。” “她身边的草上有血吗?” “有。有些草看上去被染红了。” “草上有血,案发现场报告确认了这一点。那么,弗格森小姐,如果一个人喉咙被割断,血液不应该是渗出来的,是否该——喷溅到各处,在心脏压力下迸出,因为割断的是主动脉,是这样吗?” “嗯,我从没见过那种场面……” “你是个科学家,对吧?你是个法医,你知道动脉工作的原理吧?” “是,当然。你说得对,血液应该喷得到处都是。” “对。而且我们从照片上也能看出,是吧?死者胸前、胳膊、腿上和周边的草上,到处都是。像你所说,流了很多血,到处都是。我说的对吗?” “对,你说得对。从照片上看,确实有很多血。” “很好。既然你是个法医,你觉得在犯下这桩可怕罪行的人的鞋上会发现什么?这个人曾跟受害者搏斗,曾站在近到足以割断她的喉咙的地方?” “血……” “对,当然。你会在他鞋上发现血,对吧。假使如你所说,血液是喷溅而出的话,那么不仅仅鞋面上会有血,鞋底上也应该会因为踩在沾满血的草上而沾上血。你会想到鞋底上的缝隙里都是血迹,对吧?两只鞋底上都有?” 莱拉·弗格森犹豫起来。她很聪明,不会不知道这样下去事态会朝哪方面发展。萨拉曾在法庭外看到她跟威尔·丘吉尔相当亲密地交谈,她肯定知道她提供的证言对丘吉尔办的这个案子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莱拉·弗格森会怎么做?闪烁其词并曲意逢迎警方的观点?还是珍视自己作为独立科学家的声誉?她很年轻——可能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莱拉·弗格森用手指缠绕着自己蓬松卷发的辫梢,然后直视萨拉。 “如果这双鞋曾被穿着走过那片草地,那么是的。” 好孩子,萨拉心想。“除去鞋底血迹的唯一方式就是清洗它们,对吧?我想需要刷得相当彻底吧?” “没错,确实需要。血液很难清洗掉。” “这双鞋像是被洗刷过的吗?” 莱拉·弗格森莞尔一笑,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最近没有,鞋很脏。” 萨拉报以一笑。她有点儿喜欢这个姑娘了。“好吧。那这双鞋的鞋面如何?鉴于我们在照片上看到的大量血迹,大部分都来自死者的喉部伤口,你是否期望看到鞋面上也有喷溅上的血迹?不只有5小滴,而是很多?” “如果受害者被割喉时是站着的,肯定会有很多。我想,她很可能是躺着的。或者说凶手是站在她身后的。” 世上有种东西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萨拉阴郁地想到。或者说,我在这个案子上还不够聪明,我早该想到还有其它情况。 “即便这样,他走路的时候得小心翼翼地避开,是不是?因为我们看到当时流了很多血。” “从照片看,确实有很多血,是的。凶手的鞋上很可能会沾上。” “事实是,你查看过的两只鞋中,有一只鞋上没有血,是这样吧?” “对。” “而另一只鞋,也只是鞋底有两小滴,鞋面上有5滴,其中两滴的大小——你是怎么说的?——不过相当于灰尘颗粒那么大。仅此而已,对吗?” “我找到的血迹就这些,对。” “非常好。”萨拉又一次停了下来,看着她的笔记,让人们有时间咂摸一下刚才那几个问题。她清楚地意识到,陪审团的兴趣被激发起来了。到目前为止,这是萨拉过的最愉快的一上午。她再次注视着莱拉·弗格森。 “现在,我们再看看面包刀上的血迹。血迹斑点比鞋上的大些吗?” “不。只有几个小斑点,在刀刃和刀把接缝处。接缝处本身就很狭小。” “那把刀的其它部位呢?刀刃上,或者刀把上有血迹吗?” “没有。那把刀很干净,看上去最近清洗过。” “很好。但清洗面包刀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莱拉·弗格森耸了耸肩。“是,我想是吧。” “刀把是什么材料做的?” “塑料。” “你在刀把上发现血迹了吗?有没有迹象显示,手上沾满血的人曾握过那把刀,比如说?” “没有。不过血液一般不会在塑料上留下痕迹,如果短时间内有进行清洗的话。” “我明白了。现在,你对血液的产生时间怎么看?” “你说什么?”弗格森小姐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个问题。 “血液的产生时间?” “我……无法判定。血已经风干了,所以很明显已经至少流出数小时了,不过无法判断超出这个时间多少。” “你不能区分血样产生的时间是1周,2周,还是1个月吗?” “不,恐怕不能。” “如果你不能看出它产生了多长时间,你自然不能确定那把刀何时沾上的血迹,对吗?” “不能。” “也不能确定鞋是何时沾上血的吧?” “不能。” “很好。这么说来,你无法确定血迹是否是在贾斯敏被杀时沾到了鞋上或者刀上的,对吗?” “哦,我无法确定,你说得对。”莱拉·弗格森显得很惊讶,不知不觉间,这些问题竟然将她引到了这种境地。“我只能确定地告诉你,它是贾斯敏·赫斯特的血,仅此而已。” “是,我明白,”萨拉耐心地说。“但就你而言,这些血迹有可能是贾斯敏死之前数小时发生意外留下的?甚至数天前?” “哦,是的,我想是吧。”无论莱拉·弗格森是否预想到这些问题将会指向哪里,看起来她也无能为力了。 “只是另一个意外,与谋杀根本无关。” “也许是。” “很好。”萨拉不再说话,整理着自己的思路,同时也为了吊起陪审团的胃口,让他们盼着她问下一个问题。她从这个证人身上斩获不少。如果要为此案今后的辩护打下基础,那么下面这段时间如何进行将非常关键。 “这样的话,如果西蒙·纽比说,就像他一直说的那样,赫斯特小姐在厨房不小心割伤了她的大拇指,因此在鞋上和刀上留下血迹,从科学的角度看,这是非常可能的,对吗?” “我不能说发生了什么,”莱拉·弗格森回答。“我不在现场。” “是,当然不能。不过,我的意思是,从你对那只鞋、那把刀和血迹进行的科学检测结果来看,没有理由说这不是一种合理解释,对吗?” “没有,我想没有。” “即使这个意外发生在数小时或者甚至数天之前?” “对。没法儿证明事情不是那样。” “非常好。鉴于与凶杀现场遍地的血迹相比,我们这里所讨论的血迹非常小,血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弗格森小姐,难道你不觉得,厨房里发生了小小的意外,流了点儿血,其中几滴沾到了鞋上,一小滴留在刀上,这种解释更合理吗?” 菲尔·特纳咳嗽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法官。萨拉知道自己几近犯忌,因为她在要求证人对超出其能力所及的事情作出猜测,只是现在重要的是把这个想法植入陪审团成员的脑子里。 在法官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前,莱拉·弗格森回答说。“我想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能性,是的。” “谢谢你,”萨拉说道,然后坐了下来。脑子里不由得闪过一个念头:不知威尔·丘吉尔现在是否仍然迷恋这个年轻可爱的科学家。 第三十六章 每次在法庭上看见韦尔·丘吉尔,萨拉的心头都会涌起一股强烈的恨意。这与以前的情况大不相同。以前,她对于特里那样的少数几个警察很喜欢,而大部分的警察呢,她也能容忍,也只有个别警察是她所鄙视的,但萨拉从没憎恨过一名警察。毕竟之前也从未有警察以谋杀罪名起诉过她的儿子。 对这场审判,丘吉尔似乎乐在其中,他不时拍拍同僚的后背,和菲尔·特纳打趣说笑,又不时与法医学家莱拉·弗格森搭讪。 当丘吉尔看见萨拉在注视他时,笑声就更加响亮了。 在证人席上,丘吉尔解释了搜查西蒙住所的原因和搜查结果,以及两周后在斯卡伯勒逮捕西蒙的过程。 菲尔·特纳点着头。“当你逮捕纽比先生时,告知其法律权利了吗?” “是的,告知了。” “他是否被告知没有必要说任何话,但他所说的任何话都可能成为呈堂证据?” “是的,我是这样告诉他的。” “他看起来明白这话的意思吗?” “是的,他那时完全清醒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了他享有的法律权利。” “很好,当被捕并且获悉自己的法律权利之后,西蒙·纽比说过任何话吗?” “说过,他说他没有杀死贾斯敏·赫斯特,还有几个礼拜没有见过她了。这样的话他重复了好几遍。” 萨拉愤怒地注视着法官。在法官办公室里,她曾力争排除这一条会造成损害的证据,但菲尔播放了警方审问西蒙的录音带,并声称尽管西蒙撤销了在车中的陈词,但西蒙承认自己确实说过此话。(‘但你说过这样的话,是吗……’‘是的,但是……’)让萨拉更感到厌恶的是,穆克基法官赞同了菲尔的说法。 “西蒙·纽比是在哪里作出这些陈述的?” “在从斯卡伯勒返回到约克郡的警车上,我和侦缉警员伊斯比都在车里。” “你如何回应?” “我说他会在警局接受问讯,那是正确的办案程序。” 菲尔赞同地点点头,“然而,在被捕者被告知法律权利后,将他所说的话记录下来也是正确的办案程序,不是吗?请问你有这样的记录吗?” “是的,我有。” “你能在法庭上读一下吗?” 丘吉尔操着一口单调平淡的河口英语说道:“5月31日星期一,凌晨3点45分,约克郡警察局侦缉总督察韦尔·丘吉尔,与约克郡警察局侦缉警员哈瑞·伊斯比、斯卡伯勒市警察局侦缉督察康罗伊和侦缉警员莱恩一起进入斯卡伯勒市惠顿街海景别墅7号房间……在被告知法律权利后,纽比先生声称他没有杀害贾斯敏·赫斯特,并称已有数星期未见过贾斯敏。他多次重复了这一说法。” “当你们到达警局时,纽比先生获准与律师见面了吗?” “是的,见了他的律师露西·帕森斯。”丘吉尔轻蔑地瞅了瞅露西。 “你们是否再次告知纽比先生他享有的法律权利呢?” “是的,告知了。” 萨拉在椅子上惴惴不安。菲尔正煞费苦心地一步步将西蒙逼入绝境。他论证得越严密,萨拉就越难推翻这一指控。 “请问你向纽比先生出示过这份记录吗?” “是的,我让他在上面签字,确认对他所说内容的记录是正确无误的。” “他的反应如何?” “他拒绝签字。起初矢口否认说过这些话,然后在我的质疑之下承认说过这些话,想要改变陈词。反正,西蒙承认了自己在贾斯敏·赫斯特被杀当天见过她。” “我明白了。”菲尔停顿了一下,以便让陪审团理解这话的内涵。他越说越让人觉得西蒙就是一个惊慌失措、谎话连篇的骗子。而且,庭审情况对辩方愈加不利了。 “你的意思是,他见过自己的事务律师露西·帕森斯之后便改变了陈述,是吗?” “没错,是这样的。” “我懂了。”菲尔凝视着坐在萨拉身后面无表情的露西。他轻微地扬起一侧的眉毛,神情若有所思。这短暂的一瞥和接下来的漫长停顿惹得陪审团也纷纷望向露西,毫无疑问,他们会认为是露西唆使西蒙改变了陈述。 你这个奸诈的老混蛋,萨拉心想。换作是以前,萨拉也许会钦佩他的庭审技巧;但现在,她只感觉冰冷的怒潮袭遍全身。 “那么,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帕森斯夫人交给我一份西蒙的亲笔陈述。”丘吉尔开始大声朗读:“我一年前认识了贾斯敏·赫斯特,并深深地爱上了她。去年10月份,她搬来布拉默姆大街23号和我同居,一直住到今年3月份她离开了我。她说厌倦了我,并且有了新的男朋友,叫大卫·布罗迪,他们俩住在斯蒂林弗利特路8a号。我曾去过那里一次,请求贾斯敏回到我身边,但她没答应。打那以后我又见过贾斯敏几次,但见面时间都很短。5月13日,星期四,我在河边碰到贾斯敏·赫斯特,然后一起回到我的住处吃饭。我让贾斯敏回来同住,但她不肯,我们大吵了一架,然后她就离开了。她走后,我心里很烦,就决定到斯卡伯勒散散心,想办法忘掉她。我当晚开车到了斯卡伯勒市,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今早警察逮捕我时,我才知道贾斯敏已经死了。我没杀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西蒙·纽比。” “这与他一小时前在警车中的陈述大相径庭,是吗?” “是的。” 菲尔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鼻子。“丘吉尔总督察,你有多年问讯犯罪嫌疑人的经验,是吗?依你的经验判断,辩方事务律师来到警局,和委托人商议后,在警方问讯开始时提交这种陈述书,这种行为正常吗?” “不,非常不正常。”丘吉尔微笑着。“实际上,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 这太过分了。萨拉站起身来说道,“法官大人,我严重抗议,好像我这位博学的朋友在暗示帕森斯夫人有渎职行为,这种说法没有任何依据。” 穆克基法官挑了挑眉,问道:“特纳先生?” 菲尔·特纳假装惊讶地看了萨拉一眼。“法官大人,我只是想确定被告陈述的由来而已。” “这是在暗示被告受到律师的影响,”萨拉坚持说。“法官大人,我的同事露西没有任何不正当行为,我代表她对这一暗示性说法提出严重抗议。” “如果有暗示之嫌,我当然会撤销此话。”菲尔向法官鞠躬说道。“帕森斯夫人一直是依法行事,对此我没有异议。” 穆克基法官审视着两位大律师,说道,“这样你满意了吗,纽比夫人?” 依法行事,在萨拉看来,真是神来之语。既难以驳倒,同时又暗示露西有不当的行为,即使这行为在程序上是合法的。也许有半数陪审员没有注意到菲尔微妙的影射,但现在萨拉反而将其越描越黑了。这已经不是她执业以来第一次被人算计了。既然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她也只能尽量不失体面地抽身而退了。 “是的,法官大人,目前是这样。” “那么,丘吉尔总督察,”菲尔继续问道,“你对这份异常的陈述有什么反应呢?” “嗯,帕森斯夫人说如果我没有证据指控纽比先生,就应该将他立即释放。我说我们有证据,并让他看了从他住处搜出的运动鞋,上面沾有污泥、青草和血渍。我还解释过那双鞋的鞋底纹路与尸体附近的脚印相吻合。” “西蒙有什么反应?” “他说运动鞋不是他的。” “他提到可能是谁的了吗?” “没有,先生。我问他是否有人将运动鞋留在他家里,他说没有。” “你让他看其它证据了吗?” “是的,让他看了面包刀,告诉他上面的血迹和贾斯敏的血型一致,AB型Rh阴性血型,也和运动鞋上的血渍血型一致。” “他对此有何反应?” “西蒙怒气冲冲,站起来威胁我。起初说那根本不是他的刀,然后又说那不可能是贾斯敏的血,因为他根本没杀贾斯敏。” “我明白了,”菲尔又停顿了一下,陪审团的目光投向被告席上的西蒙,想象着他如何威胁两名警察,如何在刀的所有权上面撒谎。萨拉猜测接下来会问什么问题。 “那一刻,纽比先生提到贾斯敏被面包刀割伤手指的事了吗?” “根本没有,先生。” “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吗?” “没有,根本没有。” “那么,可以这么说,他对刀和运动鞋上的血渍所作的这种解释是他现在的辩护依据,但在当天警方问讯时,他对此只字未提,是吗?” “是的,先生。” “非常好,如果可以的话,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辩方的另一个问题。你能再看一下纽比先生见到帕森斯夫人后给出的陈述吗?其中提到过西蒙和贾斯敏·赫斯特小姐于5月13日星期四做爱的事了吗?” 丘吉尔假装阅读文件,然后抬头说道,“没有,没有提到。” “根据陈述,那天下午发生了什么事?” “陈述提到:我在河边遇到了她,然后一起回到我的住处吃饭。我让贾斯敏回来和我同住,但她不肯,我们大吵一架,然后她就离开了。就这些,没说做爱一事。” “那么纽比先生是在什么时候告诉你这件事的?” “我告诉他贾斯敏·赫斯特小姐死前曾被强奸,警方发现了精液的痕迹,DNA分析将确定是谁强奸并谋杀了贾斯敏。” “他的反应如何?” “那时,他说精液可能是他的。西蒙声称那天下午早些时候曾和贾斯敏做爱。” “他承认自己强奸贾斯敏了吗?” “不,没有。我问了他,但他说没有强奸贾斯敏。” “我明白了,但也可以这样说,在原来的手写陈词中他没有提及做爱这件事,而被告一方如今又试图以此为辩护依据,是吗?在质证时他才有了这种说法。” “对,是这样。” 菲尔·特纳又停顿了一会儿,摸着耳朵,仿佛在思索是否遗漏了什么。几个陪审员怒视着西蒙,一脸厌恶。 “谢谢,总督察。请先不要离席。” 当萨拉站起身时,丘吉尔向她投来礼貌而又蔑视的微笑。他们都心知肚明,这种情况下的应对策略就是尽量损坏警方的形象。 “丘吉尔先生,”萨拉故意不尊称他为总督察,“请问你们是在那天的什么时间逮捕我儿子的?” “凌晨3:47,夫人。”“夫人”这个词别有深意,丘吉尔回答时选择不看萨拉,而是望向陪审团,意在暗示她正在拿一些琐碎小事烦扰他。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不情愿地将目光转到她身上。 “你们为什么在凌晨这么早的时间逮捕他?” 丘吉尔一脸惊愕。“西蒙是一桩恶性谋杀案的疑犯,我当然要尽快逮捕他了。斯卡伯勒警方在那天半夜发现了他的车,我就立即赶往斯卡伯勒逮捕他。”他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何错之有?” “那么,当你们到达时,他在睡觉,是吗?” “是的,他在床上睡觉。” “你是独自行动,还是和其他警员一起?” “还有侦缉警员伊斯比和两位斯卡伯勒的警官。” “我懂了。那么在凌晨3:45时,西蒙·纽比还在床上睡觉,两分钟后,四名警察闯入他的卧室逮捕了他。你高声慢语地告诉他逮捕的原因和他享有的法律权利,我想你是这样说的。” “我是语速很慢,但没说我的声音很大。” “当他仍在床上时?” “是的。” “之后你给他戴上了手铐?” “是的。” “将他带到外面的警车上?” “是的。” “他那时身上穿着什么?” “他的睡衣。” “我明白了。”萨拉转向陪审团,看他们对她的问题是否有所反应。至少大部分陪审员流露出相当警觉的表情。“那么让我完整描述一下当时的情景,在凌晨3:45,这个年轻人在床上睡得正香,突然被吵醒,发现卧室中有4名警察正对着他大喊大叫。在他还未来得及起床时,警察就告诉西蒙,他的女朋友死了并且要以谋杀罪逮捕他。然后给他戴上了手铐,拉下楼去,塞进警车。整个经过是这样吧?” “夫人,他是因极其——严重的——指控而被逮捕的。”丘吉尔吐字清晰、一字一顿,仿佛在跟智障的孩子讲话,旁听席上传来了笑声。 “然后你就审问了他,”萨拉冷冷地说。 “你说什么?你说的是什么时候?” “在警车中。你在警车中问他问题了,没错吧?在从斯卡伯勒回来的途中。” “不,夫人,我们没有。我已经解释过了。” “我想你问了。我的委托人记得非常清楚,你在警车中问了他一些问题。” “不,夫人,在返回约克郡以前,我们没有问他任何问题。” “嗯,这是你的说辞,但我要直言不讳地告诉你,你确实在警车中讯问过他。” “没有。” “我的委托人清楚地记得你问了,对此他会出庭作证。” “我们没有讯问他。” “你瞧,这就是关键,不是吗,丘吉尔先生?我想,一个年轻人在半夜三更被4个陌生人拖下了床,然后被强行塞入车子,与此同时还被告知他的女朋友死了,就连你也能体会他的心情吧?你认为那个年轻人会作何感想?也许是迷惑不解?恐惧?伤心欲绝?或者百感交集?” “他也许是心怀愧疚。” “如果他是无辜的,就谈不上愧疚。”她停顿了一下,眼光扫过陪审团。“丘吉尔先生,在此情况下,法律有保护疑犯的相关规定,对吗?你还记得都是什么吗?” 丘吉尔叹了口气,声音单调地回答着,仿佛在特意重复烂熟于心的东西。“嫌犯在被捕以后,在进入警局问讯室接受录音问讯以前,不应该受到任何盘问。” “说得好。这些条例的目的之一就是保护被告,是吧?防止他们受到警方不公正的骚扰,比如在警车后座、双手被铐的情况下。” “是的,也许有这个目的。另一个目的是防止警方被无良律师诬告。” 讲得好,萨拉心想。但萨拉今天是要玩真格的了。“丘吉尔先生,我就直言相告了,你以极端不仁道的方式违反了这些法规,明知故犯。你完全没有必要在半夜三更逮捕这个年轻人,这一行动实属你的精心策划,目的是将西蒙震慑住,让他不知所措。你随后逮捕了他,告知他女朋友已死,然后在你的车里讯问了这个伤心欲绝、惊魂未定的年轻人。” “不……”丘吉尔摇着头。 “你故意这样做,就是为了使他头脑混乱,说出对自身不利的一些情况。你的企图成功了,不是吗?” “他的陈述全是出于自愿。我们没在警车里审问过他。” “你说的是出于自愿吗?他穿着睡衣被拖下床,戴着手铐和两个陌生人坐在警车里,你居然说他是自愿的?他的手是如何被拷上的,丘吉尔先生?手在前面还是后面?” “在后面。” “他还受到其它束缚吗?” “是的,为了安全着想,他被系上了安全带。” “而你将这种处境称作出于自愿?” “不,夫人,西蒙的处境不是出于自愿,他是在接受逮捕。但西蒙的陈述是在未被讯问的情况下自愿作出的。我已经说了。” “就是说,在半夜三更,一个穿着睡衣的年轻人被你将双手铐在身后,与两个指控他谋杀女友的陌生人坐在警车中,在乡间行驶50英里,然后你称他的陈述是出于自愿?” “他是自愿的,我是按照正常程序将其记录下来的。” “丘吉尔先生,大多数人会称其为胁迫。现在我们当然能够理解他为什么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说自己好几周都没见过贾斯敏了。他之所以说谎,是因为他惊慌失措了,是因为自从凌晨3:45被叫醒,他一直遭受你的恐吓威逼……” 让萨拉感到意外的是,菲尔·特纳站起身说道,“法官大人,辩方律师说了这么多,有提出实质性问题吗?” 穆克基法官凝视着萨拉,“纽比夫人?” “我正要问,法官大人。从斯卡伯勒到约克的车程有多长?” “在早晨那个时候,大约1小时。但是……” “那么在那1小时里,当西蒙仍然处于震惊之中,不愿相信女友的死讯时,你一直在讯问他,指控他杀死了贾斯敏。难怪他会惊慌恐惧,难怪他会说谎以求自保!” “我们没在车中问过他任何问题。逮捕过程是依法进行的,他的陈述也是依法记录下来的,所以我会在警局问讯开始时让他看自己的口述记录。” “他那时立刻否认了这份陈述,是吗?” “是的,在他获得法律意见之后。” 丘吉尔朝露西点点头,再次暗示陪审团她有不道德的行为。萨拉快速回应道: “不过这不是真的,对吧,丘吉尔先生?我儿子根本没有时间和律师讨论你们做的口述记录,你一向西蒙出示书面陈述,他就予以否认了。” “是的,最初是这样。然后他又认同了那些陈述,并改口说他在13号星期四见过贾斯敏·赫斯特。” “是的,当他在一个合适的环境中,身边有律师在场,享受到这一法定权益,才开始讲出事实,而不再是戴着手铐坐在警车中,面对两个人向他大喊大叫,告诉他贾斯敏的死讯时,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丘吉尔不屑地微笑着。“是的,见过律师之后,他就改变了说法。” “好吧,让我们来看看他见过律师之后都做了什么。丘吉尔先生,他不但和警方合作,而且还做了你职业生涯中闻所未闻的事情。西蒙主动提交了一份基于事实的陈述书,是这样吗?” “是的,但他的陈述书只是部分属实。” “部分属实,丘吉尔先生?请你再读一遍,然后告诉我你认为哪一部分不是事实?” 令萨拉欣喜的是,丘吉尔掉入了她挖的陷阱。他拿起西蒙的陈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法庭陷入了安静的等待之中。将近一分钟后,他抬起头。 “我的意思是陈词不完整,缺少一些重要的细节。” “那么陈词中的内容都是属实的,你是这个意思吗?” “它不完整,比如……” “但内容属实,是吧?句句属实?” “是的,至少目前是这样……” “谢谢。”有那么一瞬间,萨拉以为自己占了上风,但她错了。 “但是陈述书没提他和贾斯敏上床了,而这却是他现在抗辩的依据。上面也没提到他在街上打了贾斯敏,在她脸上留下了瘀伤。在我看来,这些省去的信息非常重要。陈词中更没说他在贾斯敏与布罗迪交往时曾经监视过贾斯敏,并且在自己的住处外面和大卫打过架。那也是事实,纽比女士,你是知道的。” 该死!她本来已经把丘吉尔倒挂起来了,但他却接连给萨拉三次重击,使她头昏眼花,不知所措,等待着致命一击。然后萨拉开始还击了。 “这并不能改变陈词属实的事实。如果我问你昨天晚上在哪里,丘吉尔先生,你也许会说和一个年轻女郎在一起,但你应该不会告诉我你们在床上的细节,这会使你难堪,不是吗?” 丘吉尔对这个问题感到惊讶不已,就在他迟疑的时候,萨拉听到身后一位男子正捂着嘴偷笑。萨拉很高兴看到,丘吉尔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愤怒,随后便红了,颜色虽浅却明白无误。萨拉心里乐开了花,我竟然误打误撞,触及到他的要害了。 “是的,我也许不会提那个,又没人指控我是谋杀犯。” “话虽如此,但这就是我儿子没写那天下午和贾斯敏上床一事的原因。他那时并不知道这点很重要,不是吗?他只是告诉你他们在一起,这是事实。” “也许是吧!”丘吉尔朝萨拉的身后怒目而视,望着那个发出笑声的人,萨拉真想亲自回头看个究竟。 “你也承认这一点了。我儿子一到警局,就向你们提供了完全属实的信息。在问讯的过程中,他所说的其他一切都是事实。在此期间,他承认过自己谋杀贾斯敏·赫斯特了吗?” “没有,他矢口否认。” “那就是了,他从来没有承认杀人,不是吗?” “是的。” 对丘吉尔的盘问接近尾声,萨拉翻看着笔记,回忆自己昨晚拟定的盘问计划。现在就出击吧,让丘吉尔措手不及。 “请问你是什么时候告诉他贾斯敏的死讯的?” “我……当我们逮捕他时,那时就告诉他了。” “这个消息令人震惊,不是吗?尤其是4名警察在半夜三更带来了这个消息。西蒙的反应如何?” “西蒙声称自己不知道贾斯敏已经死了。” “西蒙声称自己不知道。”萨拉顿了顿。“我想,丘吉尔总督察,你从没意识到他说的其实是真的吧?这样看来,你向他宣布这个消息的方式简直是——怎么形容呢?残忍?” “我相信是他杀了贾斯敏。” “是的,你相信,但如果你弄错了呢?如果你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他真的以为贾斯敏还活着,你认为他会作何反应?” 丘吉尔耸了耸肩,“如果他真认为贾斯敏还活着,我想他会相当震惊。” “他有何表现?” “嗯,他当然看起来心烦意乱,说自己不知道贾斯敏已经死了,然后开始冲我们大喊大叫。但在我看来,这都是伪装出来的,他只是对自己被抓感到震惊,如此而已。” “你刚才说,他看起来心烦意乱。他问过你贾斯敏是怎么死的吗?” “是的。” “在他的房间里,还是在警车里?” “在警车里。” “又是趁他戴着手铐,被安全带绑在座位上的时候。你告诉他贾斯敏是怎么死的了吗?” “是的,笼统地说了一下。我告诉他贾斯敏先被强奸,后被割喉了。” “他对这个消息有何反应?” “他看起来心烦意乱。” 萨拉再次停顿了一下,希望自己停得越久,这些话听起来就越冷漠无情。但只是希望而已。陪审团同样可能认同丘吉尔冷嘲热讽的态度。 “总督察,如果可以的话,为我们描述一下西蒙心烦意乱的样子。他看起来震惊吗?哭了吗?都做了什么?” 丘吉尔抬头望着装饰华丽的穹顶叹了一阵子气,仿佛是为了表现他有些不耐烦了。“我记得,西蒙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冲我们大喊大叫,说他几周都没看见贾斯敏了。” 该死!她这招又走错了,得想法儿赶快脱身。 “那么,让我总结一下你的证词吧,丘吉尔先生。4名警察在半夜将我儿子叫醒,戴上手铐,告知他女友的死讯,西蒙看起来心烦意乱,你告诉他贾斯敏在被强奸后遭到了割喉,他显得更心烦意乱了,我所说的都没错吧?” 丘吉尔又嘲讽地微笑了一下。“是的,如果你非要这样表述的话。” “然后,他戴着手铐坐在警车中,而这令人震惊的消息仍然使他心烦意乱,与此同时,你先是指控他谋杀,然后开始审问他……” “没有!”丘吉尔猛烈地摇着头。“我们没在车里审问过他。” “好的,就算你没在车里审问他,但他穿着睡衣,双手戴着手铐,坐在行驶于漆黑乡间的警车里时,你向西蒙描述了贾斯敏是如何被杀死的,同时指控他杀害了贾斯敏,据你所说,西蒙看起来心烦意乱,就在那个时候,他说谎了,说自己有好几周没见过贾斯敏了。是这样吗?” “我想这只是你的理解。” “有哪点不属实吗?” 丘吉尔回忆了一下,“我想细节上没错,但是……” “很好,然后你将西蒙带到警局,他获准和律师见面,有些许时间消化这令人震惊的消息,不会感到自己被两个陌生人绑架了,而他们又不相信他所说的一切。于是他马上开始和警方合作,说出了事实。我说的对吗?” “不,不是所有的事实。西蒙告诉我们他没有杀死贾斯敏。” “除此之外,他在问讯中所说的一切,有哪一点你认为不属实?” 回答之前,丘吉尔停顿了一下,在脑海中快速搜索被萨拉忽略的细节,然后咧嘴一笑。 “西蒙说那天下午他和贾斯敏上床了,我不相信这个说法。” “你也许不相信,但你无法证明它到底是真还是假,对吗?病理学家已经证实有这个可能性。” 丘吉尔没有回应,只是不屑地耸耸肩。 “你不相信他为贾斯敏的死亡感到心烦意乱是出自真心,但这完全有可能,不是吗?如果他真的没有杀死贾斯敏的话?” “是的,如果西蒙没有杀贾斯敏。” “那么,丘吉尔先生,如果我们接受了西蒙没有杀人的事实,他所说的、所做的一切就不难理解了,不是吗?西蒙在警车里感到震惊、不安、害怕,在恐慌的状态下对你说了谎;但恢复镇定以后,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百分之百的实话。如果我们接受西蒙没有杀人这个事实的话。” 丘吉尔恼怒地摊开双手。“哦,纽比夫人,如果你以此为前提的话,是的。但我不会接受这个前提,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我相信是西蒙杀死了她。” 萨拉已经竭尽全力了,她迅速地微笑一下,向人们表明自己没有不知所措,而是思路清晰,有理有据。 “谢谢,丘吉尔先生,我的盘问到此为止。” 萨拉撩起袍子坐下了。 “你算计了那个讨厌的家伙。” “是吗?希望如此,西蒙。他是一个很难动摇的证人。” “你让他看起来像个恶棍。他本来就是一个恶棍。” “希望陪审团和你有一样的想法。” “他们会的。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就是个猪猡。” “我当然是这样计划的。”萨拉在狭窄的牢房中来回踱步。她的兴奋之情还没有平静下来,没法站着不动。她削弱了丘吉尔证词的说服力,丘吉尔也在动摇萨拉的论证。“看着这一切,很受煎熬吧。” “不,怎么会呢,你表现得这么出色,你太棒了,妈妈——我是说真的!” 西蒙的热情和用词让萨拉回忆起他还是个小男孩时的样子,在青少年期的叛逆和敌意……还有这一切发生之前的那段日子。他脸上短暂的明朗快活让萨拉感到由衷的欣喜和对过往岁月的惋惜,她捏了捏西蒙的胳膊。 “我希望所有的委托人都能这样心怀感激,但这场诉讼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牢门打开了,一个狱警将一个托盘放在西蒙身边的凳子上,托盘里放着包好的三明治、一个苹果、一杯咖啡。 “好丰盛啊,”萨拉说。“露西会下来和你一起用餐,我还要回事务所翻看笔记。下午见,好吗?” 庭外的世界一如既往地有感官冲击力,阳光、游客还有拂过面庞、掀起长袍的暖暖秋风。从令人精神贯注的法庭进入这喧嚣的声色世界,总是让人有陌生奇异之感,像是从电视节目中迈出,进入了广告时段。萨拉穿过在攀爬克利福德塔草坡的孩子们和一个正在解说的法语导游旁,走到交通信号灯处停下,一只手抓住假发套以防被风吹跑。旁边的一个男士按了交通灯的按钮。 “案子进展如何?” “谁——哦,特里,你好。”他们挤过那排德国小学生,穿过了马路。“呃……目前为止进展不错。” “你今早盘问了我的上司,他可不怎么喜欢你。” 萨拉做了个鬼脸,“我也不喜欢他,但我有了些许进展。” “你儿子西蒙心态怎么样?” “西蒙认为我们进展顺利。”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特里,不知道该跟他说到什么程度。“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我现在真正需要知道的是,到底谁杀了贾斯敏。或许是布罗迪?” 特里知道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严肃地与萨拉对视。“对不起,萨拉,恐怕此刻……” 有人拍了她肩膀一下。“对不起,夫人,你能和我妻子拍张照吗?我们来自美国堪萨斯州,非常喜欢你们英国律师古雅的长袍……” 萨拉暗暗抱怨,不得已在一个女人旁边站了片刻,然后快步奔到事务所门前,在楼梯上和赛文德拉·博斯撞了个满怀。 “萨拉,怎么啦?你还好吗?” 萨拉没多作解释,急忙走到楼上自己的办公室,咖啡和三明治已经恭候多时了。要开始为今天下午的庭审做准备,为现实生活而战了。 现实生活的回归是以阿奇博尔德·马伦的出现开始的,西蒙的这位邻居今天正装出庭,没有穿软拖鞋和开襟羊毛衫,而是衬衫配领带,外面套着夹克衫。他抹满百利发乳的稀疏头发紧贴着头皮。萨拉刚才在大厅看到他抽的那只烟斗此时已被熄灭,被塞进了上衣的口袋里。 菲尔·特纳慢慢地引导他说出证词——他如何经常见到西蒙和贾斯敏,并认得他们;如何在贾斯敏被杀当晚看到他们在大街上争吵;西蒙如何打了贾斯敏,贾斯敏如何哭着跑开;西蒙如何回到屋内,稍后又驾车离去。而这,正是控方给西蒙定罪的一个关键而确凿的证据。 萨拉注视着他,心想对于这个老家伙来说,这是一生中难得的表演机会,想必他为此站在镜子前面演练了好几周了吧。 如果鲍勃没有遇见他,也许西蒙就不会被逮捕。 当菲尔坐下时,萨拉迟疑了一下,盘算着是否该向这个老家伙提任何问题。但她做了愚蠢的选择,站起身来。老家伙的那双黑眼睛立刻盯上了萨拉,像画眉鸟看到了虫子一样。 “马伦先生,你当时一定是密切关注事情的经过吧。” “我差不多都看见了。”他说话时,喉结在粗糙苍老的皮肤内上下移动。 “我只想了解当时的情况,”萨拉谨慎地盘问着。“当时你正在刷牙,听到了外面有响动。照你所说,你听到了摔门声和争吵声。” “是啊,互相喊来喊去。” “那么当你向窗外望去时,争吵是否已经开始了?” “是的,那两个人正在大吵大闹呢。” “但你没看见这场争吵是怎么开始的,对吗?”对于萨拉来说,这的确是唯一能加以利用的一点了。 “我看到了关键的部分,不管咋说,他打了那个女的。” “是的,我没有质疑那一点。但你没有整晚都盯着街道,对吧?你一直在看电视。” “没错。”老头满腹狐疑地觑了她一眼。 “那么你是在这两个人摔上门开始争吵的一两分钟以后,才看到他们的,是这样吗?” “我看见他打了她,”他顽固地说。“你动摇不了我的说法。” “是的,但是……马伦先生,他们两人是谁摔的门?是西蒙还是贾斯敏?” “好像是西蒙。” “你怎么知道的?你看到他摔门了吗?” “不,但那是他的房子,不是吗?我说得有道理吧。” “女人也会摔门,马伦先生。” “是啊,但贾斯敏先出来的。是她要离开,又不是那个男的。” “但你没看见是谁摔门,对吗,马伦先生?” “我没必要看到。反正这无所谓,不是吗,小姐?” 萨拉意识到,陪审团也许会赞同他的说法。她栽在了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打算再试一次。“重要的是争论的过程你看见了多少,前面的内容你错过了多少。他们俩是谁先开始喊的?” “不对,这是半斤对八两的事,好像是同时吵起来的。” “那么事实是,你正在刷牙时听到了摔门声和争吵声。于是你放下牙刷,走到窗前,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对吗?” “不对,我一直拿着牙刷。你可以边看吵架边刷牙的,小姐。”他说得兴高采烈,旁听席上有几个人爆发出抑制不住的笑声。 萨拉叹了口气,问了半天什么也没问着。“我确信你能做到这点,马伦先生。我要证明的一点是,尽管你看见那个年轻人打了那个女孩子,但你没有看到争吵的全过程。在你向外看之前,完全有可能是女孩先动的手,不是吗?这让西蒙很生气,并且还手打了贾斯敏。” “不是啊,小姐,我只说我看到的事情,你说的我没看到,别把那些话强加给我。” 再问下去,这个老家伙会磨叽一晚上的,萨拉想。陪审团看得开心,对西蒙却一点好处都没有。她突然坐下了。 “没有问题了,法官大人。” 第三十七章 男人在车里已经坐了将近两个小时。他坐着抽烟并观察车窗外面的情况,不时地启动车子取暖。夜里很凉,街道被雨水洗刷得很干净。柏油路面在街灯照射下,反射着光。他开启雨刮,以便看得更清楚。 那个女人很快就会出来,他心里想,他看着她走进去,并根据她脖子上挂的高档相机,身穿的牛仔裤和风衣认出了她。她不属于这栋房子通常会有的那种访客。一个年轻妇女,他想着,大约25岁,机敏、自信,不会因为独自一人在雨夜里走在这些街上而感到害怕。 这个人一定习惯了大城市的生活,不认为约克郡存在危险。这个人来此地一定是要获得独家消息,等大作文章之后,然后继续寻找下个目标。在她眼里,自己这种人只不过是她获得事业成功的台阶而已。 房门终于开了,在漆黑的街上投下一缕泛红的光线。那个女人走了出来,道别,门内的光瞬间映出她金黄色的短发。然后,她沿着街道朝他这个方向走来。 她步履轻快、矫健,看上去很快活,双臂环抱在胸前,紧裹住风衣,抵挡突然来袭的湿冷夜风。距离他还有10米,5米。 男人想,我现在就推开门,然后在狭窄的人行道上拦住她。以迅捷的动作,从车里冲出去并且……干什么呢? 什么都没干。 她走过他的车,拐过街角,进入灯火通明、安全的主街上,朝着她所住的温暖饭店走去。这个人静静地坐在车里沉思默想,手指在方向盘上时紧时松。 必须那样做,事情就该那样办。 他从车里出来,走向那个女人刚刚走出的房门。 “你该来看看,”萨拉在床上说。“那样的话,我就不必再向你重述一遍了。” “我还有个学校要管,萨拉。不管怎样,艾米丽和拉里把事情的大部分经过都告诉我了。”鲍勃将脱下的夹克挂起来。 “那怎么现在又问我?”萨拉盖着羽绒被,伸展着双腿,感到肌肉放松了许多。“我受够了,鲍勃。我很累。” “我不觉得稀奇。昨晚你把我吵醒过4次,嘟嘟囔囔地自说自话。” “那你去客房睡啊。” “拉里在那儿睡。不管怎么说,理论上他是在那儿睡。我们说说这件事也行。” “上帝!”萨拉咕哝着,捶打着枕头坐了起来。“听着,鲍勃,我很抱歉,我没法应对这件事。我手头有个凶杀案要出庭辩护,而且明天为了救西蒙,我还要毁掉一个可怜男孩的生活。所以现在,我要睡觉,如果你不能在客房睡,那我去。只是明早7点之前,别叫醒我。” 萨拉抓起两个枕头,咚咚咚地走出了房间。鲍勃看着她出去,听着客房开灯和关灯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关门的声音。 他爬上那温暖,但已空无一人的床上。 “谁呀?噢,不,怎么是你!” “是我。我要进来,雪伦。” “现在不行。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刚哄孩子们上床睡觉。” “很好,时机正好。来吧,关上门,外面很冷。” “可我不想……” “可我想,”他已经进了屋,在门厅里推着她朝后退。“你想干什么,打电话报警?” “你这个王八蛋……” “多谢夸奖。来吧,雪伦,是在这儿做还是上楼去做?” 她的脸转向一边不看他,但他强吻着雪伦的脖颈、面颊、喉咙。他感觉自己下面硬了,她柔弱的身体极力抗拒着他,便更激发了他的欲火。他把雪伦按在墙上,亲吻并抚摸她,同时用壮实的身躯压得她动弹不得。她的脖颈和头发的味道与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交相混合,使他更加兴奋。他感到雪伦的抵抗逐渐减弱。 “在这儿,怎么样?” “不,上去,看在上帝的份上。孩子们在这儿。” 雪伦从他的束缚中挣脱出来,然后领他上楼,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腕。一间卧室的门开了,里面传出小孩儿的声音。 “妈妈?那个女的走了吗?” 雪伦探头进去。“走了,没事了,韦恩。一切都好。”然后,头也不回地径直来到自己的卧室,也就是她的工作室。他轻轻关上门,雪伦把鞋踢掉,开始解衬衫钮扣。头发散乱地盖住了她的脸。他站在那里,注视着一切。 当她脱掉上衣、摘去乳罩时,他还是没动。雪伦抬头望着他,迷惑不解。“怎么啦?” “继续。全脱掉。然后你再帮我脱。” “猪猡!”她解下裙子,开始褪去连裤袜。雪伦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没有任何挑逗动作。她显得阴郁、愠怒、生硬。“这么晚了你到底来这儿干什么?” 他笑了。“就是来干这个的。我工作到很晚,就想到你可能也是这样。” 她已经全裸了,便开始闷闷不乐地脱他的衬衣。在她脱衣时,他的手在她后背划过,然后又抚摸两侧。他的抚爱没有产生任何反应。她给他脱衣服的时候就像是在给小孩换尿。 “你真是个王八蛋,哈瑞·伊斯比。” “是吗?”当他也全身赤裸之后,他把她推倒在床上,然后伏在她身上。“看看我到底是怎样一个王八蛋,好吗?” 事毕,他在她身边躺下,欣赏着自己吐出的烟圈儿袅袅上升。她侧身缩在一边,背对着他。他拍拍她的臀部。 “至少你还物有所值。” “什么值?你这个猪猡,你根本没给钱。” “没有,我要是给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他从他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丢给她。“给你。” 雪伦气鼓鼓地穿上晨衣,点上烟。“你要待很久吗?” “再待一会儿。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噢,是嘛。你铺垫的方式倒很有趣。” “这是我的职责。”哈瑞努努嘴示意自己的下身。“别太放肆无礼,你会让它兴奋起来。” “做梦吧。”她脸上闪过一丝微笑。“什么问题?” “跟那个记者聊得怎么样?” “她?”雪伦猛吸了一口烟看着别处,警觉起来。“她问问题,我回答呗。” “然后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写她的报道,我想。记者不就是干这个嘛?” “我不太清楚,我从没有上过记者。”哈瑞为自己的粗俗发笑。“那她的电视节目如何,她提起过吗?” “她说会跟一些人谈谈。编辑之类的,我也不知道。” “然后呢?他们将制作关于你和孩子们的片子?还有你的客户?” “别傻啦。他们对那些没兴趣。” “是吗?我打赌他们有。”他若有所思地吸着烟,看着她。“我可能出现在片子里。我是说,作为嘉宾演员。” “真扯!”她厌恶地用夹着香烟那只手拨弄了一下他疲软的阳具。“作为嘉宾狗屎还差不多。快点儿吧,你要问什么问题?只是打听那个记者吗?仅此而已?” “不是。”哈瑞跳下床,穿上内裤和裤子,从夹克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有两张相片拼图。他在床上摊开。“我要问的跟这些有关。” 雪伦漫不经心地瞄着它们。“哦,它们怎么啦?” “你认识画像上的人吗?” “也就是说他们是同一个人?是这样吗?” “同一个人,没错。” 雪伦认真地看了看,比较着照片,产生了兴趣。哈瑞看着她,她那金色长卷发随着她的动作在肩膀上滑动。 “是有点儿像我认识的一个家伙。” “哦,是谁呢?” 雪伦打量着他,心怀疑虑。“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哈瑞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腕,由于用力过大,她感到生疼。“哎,你该说,知道吗,雪伦。所以我才问你。” “那就放开我的手。”她试图挣脱,但他抓得更紧了。 “是谁?告诉我。” “是加里的一个哥们儿。” 他松了松手。“叫什么?” “是个爱尔兰人,自称肖恩。一个烂人。” 哈瑞松开她的手,坐下,紧盯着她。“好姑娘,你一下子就搞定了。那么告诉我,雪伦。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她笑了。“跟认识你的方式一样,太巧了。你们这些臭男人,一路货色。” “他是你的客户?” “曾经是。现在不再是了。” “为什么不是了?发生了什么事?” 雪伦站起来,往一个杯子里弹烟灰,慢慢走到窗前。“如果我是个医生,我就不能说,对吧?他们有客户,而且要为他们的病情保密,是不是?保密。” “是的,但你……” “我也有客户,即使有些客户赖账。”她嘲弄地扫了他一眼。“但不管怎样,那个画像上家伙,我感觉,他不仅需要我,也需要医生。” “为什么?他得病了?”哈瑞不安地扭动着,感觉自己下身好像有什么异常的瘙痒或者疼痛。 “不,不是那样的。他不能正常地做。不像你,我不得不承认。” “什么意思?” “哦,他有毛病。他能勃起,知道吗,但他不能做。射不了精,什么都没有。” “他射不了精?” “对。”她摇着头,深吸一口烟。“相信我,我检查过。他戴着安全套,但里面是空的。我替他手淫,最后——什么都没有。” 哈瑞瞪大眼睛,然后开始笑。“真是……可怜的家伙!” 雪伦哆嗦了一下,把烟掐了。“是啊,当时并没那么快乐,相信我。上面的那个家伙……”她朝画像点点头。“……身材壮得像他妈的阿诺德·施瓦辛格,想法也像个终结者。他能一只手把你打到墙那边去。只是他身体里有一部分东西不正常,明白吧——就是他的阴茎!又干又硬,快把他逼疯了。猜猜他怪谁?” 哈瑞还在笑。“他母亲?托尼·布莱尔?” “这并不好笑,哈瑞。他居然怪我。我告诉你,我当时以为自己不会活着走出这个房间。他就是个变态狂,十足的变态狂。” “他威胁你了,你是说?” “何止威胁?他双手掐着我的脖子。”她摇着头,当时的回忆让她心烦意乱。“不管怎样,你找他干嘛?” “他是……一宗凶杀案的嫌疑人。”哈瑞严肃起来。“你最后一次见到这个肖恩是什么时候?” “算起来大约1年前。感谢上帝。千万别再让我再看见他。” 哈瑞穿上衬衣。“这就对啦,雪伦,你看。我就知道你有东西急着告诉我,就因为这我才来的。” 她看着他到处找自己的袜子和鞋。“哦,是啊。你就是为这个来的。当然啦。” 哈瑞把画像装入信封,放进夹克的口袋里,赏给她自以为是胜利的、性感的一笑。“谢谢你,好孩子。这晚真值。” 雪伦在平台那里看着他下楼,出了门。然后,她关了灯,倚靠在墙上,慢慢地滑坐到地板上。她摸索着找烟和打火机,坐在她孩子们的卧室门外抽烟,她弓着背,双臂抱着膝盖。 布罗迪双手扶在证人席的边缘上,神情紧张,现在他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这令他有些害怕。菲尔·特纳开始提问了,语气很温和。 “布罗迪先生,请问你跟贾斯敏·赫斯特很熟吗?” “非常熟。”布罗迪微笑着忆起一些往事。“我是她的男朋友。我爱她。” “你们认识多久了?” “大概……3个月,我想。” “你们怎么认识的?” “在一次聚会上。她独自一人,我们就聊上了。她跟男朋友吵架,没处过夜。我说如果她乐意,可以在我家空余的房间过夜。她就去了。” 萨拉专注地观察着他,心里想,他是在朝旁听席说话,就像舞台上的哈姆雷特那样,几乎不看菲尔·特纳。 “和她吵架的男朋友是谁?” “西蒙·纽比。” “你能看出任何证实这次吵架的迹象吗?” “她给我看胳膊上的伤,是他打的。” “你当时有何感受?” “哦,我感到震惊。简直无法想象有人会打她。” “那么她就在你空出的房间里过夜了?” “对。”布罗迪脸红了,意识到这种说法恐怕会产生误解。“我没有非分之想,我是说,我不会做任何混事。她就想找人说说话,我是这样认为的。老实说,我当时都惊呆了,她非常漂亮。” “那你们之间的关系是怎么发展的?” “哦,第二天早上,她回到西蒙那里想跟他和好。我是说,他们同居了一段时间,她的东西都在他那里。我说,好吧,如果她什么时候想离开他,我也欢迎她随时再回来。我指给她看我把钥匙藏在哪儿,以免我不在家。我是个护士,你知道。我在医院值夜班。” “那她回来了吗?” “当然。有天夜里,我11点回到家,看到她在。她自己开了门,还特别给我准备了夜宵放在烤箱里。这太妙了。她说她和西蒙又吵架了,这次决心彻底搬出去住。她问能不能在我那儿住几天,等她找到住处就搬走。” “你就同意了?” “那还用说。我说只要她愿意,想住多久都行,于是她就长久地住下了。她……她在我那儿度过了余生,实际上。”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眼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陪审团,想看看他们是否明白他的意思。萨拉心想,真会表演。他完全把这里当成了舞台。 “然后你们成了情侣?” “对,处了一阵子。”他谦恭地低下头。 “很好。那么在这期间,你见过被告,西蒙·纽比吗?” “见过,有好几次。他查到了贾斯敏住的地方,你知道,还监视过我们,给我们添乱。他还揍过我一顿。” “怎么回事?” “哦,贾斯敏走出屋外。我听到喊叫声就跑了出去,看到他正抓着贾斯敏的胳膊。我就告诉他放开她,他朝我大吼大叫,让我滚开。然后就打我。” “怎么打的?” “照我脸打了一拳。打得真狠。你知道,他很强壮。” 有几个陪审员点着头,他们看得出西蒙比这位证人要壮实很多。 “然后发生什么啦?” “哦,我摔倒了,贾斯敏开始尖叫,踢他。然后,他就跑开了。” “你报警了吗?” “没有。现在真后悔当时没报警。假如报了警,也许不会闹到这种地步。” 他的声音再次流露出些许哽咽,在萨拉听来令人起疑。也许她仅仅是为了说服自己,让自己鼓起反击的勇气? “这样对你和贾斯敏的骚扰——后来还有吗?” “有,又发生过几次。我觉得原因是……” “嗯,布罗迪先生?原因是……?” “原因是她让步了,有时会回他那里。贾斯敏说只是去聊聊。我不喜欢她这样,可我也没办法。她似乎觉得这样挺有趣。贾斯敏说西蒙就是个得了相思病的小孩子,说她能对付西蒙。所以有时候千万别太相信自己的判断。我真该做些什么,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这次他还真的流泪了,拿出一沓子纸巾擦拭着。萨拉很沮丧地想,这会感动陪审团的。他也爱贾斯敏,可怜的孩子。 “我知道这很令人难过,布罗迪先生,”菲尔继续追问。“不过,你能否准确地告诉法庭,在贾思敏生前,你最后一次见贾斯敏是什么时候?” “星期四,5月13日。她大约在10点钟离家,她说……她去参加抗议活动。但我知道不是那么回事,贾斯敏是去找西蒙。” “她去找西蒙,对吗?” “对。我让贾斯敏别去。但她还是去了。”他抽了一下鼻子。 “那是你最后一次看到她?” “对。我从2点一直工作到10点。我回到家的时候,贾斯敏不在。我以为她还在西蒙那里,但事实不是,对吧?她死在河边了。”布罗迪指着被告席上的西蒙。“就是他在那儿杀了她!” 菲尔·特纳停顿了一会儿,想让这一刻充分释放它的感染力。 “谢谢你。请待着别动。纽比夫人可能要问你几个问题。” 你说得太对了,萨拉心里想。而且我的问题会让你恨得咬牙切齿。 哈瑞进屋的时候,特里很不满地看了一眼手表。9点37分。 “哦,长官,我很抱歉。”哈瑞咧嘴一笑。“不过我昨晚出去干活到很晚,这可不是假话。收获确实很大啊,相信我。” “喔,是吗?那就说说看。” 哈瑞把椅子调转过来,跨坐在上面,眼睛里散发着胜利的光芒。 “好吧,我昨天见过雪伦,在她和记者谈过之后。” “喔,是嘛。结果怎样?” 哈瑞耸了耸肩。“她没说太多。但看这个,头儿。我给她看了这些。”他把肖恩的拼凑照片甩到特里的办公桌上。“她认识他。” “她认识?”特里想起了加里的问题。谁帮你们拼的?那个贱货雪伦吗?“她怎么认识肖恩的?” 哈瑞笑了。“在床上认识的。只不过这事稍有不同,或者说你根本就意想不到。” 哈瑞不厌其烦地从头至尾,一丝不落地把雪伦告诉他的那些事都说了出来,包括肖恩的行为和他的性功能异常等等。特里听后感到惊讶不已。 “怎么可能?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情况。” “我今天跟我的医生通过电话。很显然,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是万分之一,他们把这种古怪的事写进医学教科书,为的是让其他人感到庆幸。” “但是……这个可怜虫。这会让人抓狂的,对吧?” 哈瑞点点头。“雪伦就是那样说的。她说肖恩差点儿把她给吓死。” “那肖恩去找雪伦干什么,既然他已经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也许他希望这次能正常发挥。我哪知道。不过让我震惊的是,长官,你看——我夜里一直在想,然后想起来了。这个家伙,肖恩,他有杀害玛利亚·克莱顿的嫌疑,对吧?克莱顿案的问题之一就是,她被强奸,但没发现任何精液。这样的话,假如是这个家伙干的……” “他就不会留下精液。太对了。”特里猛地站了起来。“而且当他不能正常行事的时候,肯定会异常暴怒,情急之下就杀了她。那本儿日记在哪儿?” 特里在桌上一堆文件中翻找,翻出了玛利亚·克莱顿那本有些磨损的日记,要找的那页贴着黄色标签。 “在这儿。看!”他举着给哈瑞看。S看着有戏,却没结果。能起来,却出不来。他很沮丧,可怜的小绵羊,怪罪我。外面?没门儿,我说。 哈瑞脸上露出胜利的喜悦。“太好啦,肯定是他,长官!说大话,没结果。能起来,却出不来。怪罪我,她这么写的——跟雪伦说的完全一样——而且他的名字正好是S打头。我们找到他了!” “对,但是……他在哪儿?这可是个没有答案的重要问题,哈瑞老弟!” 萨拉站起之前,身上开始哆嗦。交叉盘问之前萨拉经常感到紧张,分泌出的肾上腺素令她兴奋,表现出色。可这次有所不同。她心里感觉七上八下,把手藏进袍子里,发抖的双手在身后紧紧握住。 萨拉花了很长时间左思右想这个计划。在缺乏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实行这个计划可能会引火自焚,但如果有效,她可以在陪审团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从而使自己的儿子获救。毕竟游戏就是这么玩的。为了赢,不在乎公不公平、道不道德了。萨拉朝自己的受害者微微一笑。 “早上好,布罗迪先生。你已经告诉法庭贾思敏是如何离开西蒙,如何开始和你同居的。请问你刚遇到她时,是否还有个女朋友?” “应该没有,我约会过几个护士,但都没有正式确立关系。没有。” “没有同居的女朋友?” “哦,没有。”他坚定地摇头否认。 “在贾思敏·赫斯特来之前,你究竟有没有和女孩同居过?” “喔,没有……没有跟任何人同居过,没有。” “因此,这次对你来说具有特别的意义啊?” “特别?哦,是,非常特别。我爱她。” “她很漂亮,对吧?” “哦,对,她……可以当得上电影明星了,这对她来说并不难。” “她还比你大一些,是吗?” “是,比我大一两岁。” 令萨拉惊讶的是,他居然能在这些私人问题上应对自如。如果她不是布罗迪的敌人,她也许会很同情布罗迪,萨拉加大了问题的力度。 “你想跟她结婚吗?” “只要她想……是的,当然……我会很高兴……”他眼睛里又充盈着眼泪。萨拉心想,这很难假装。但也未必就是真的,有些父亲杀了自己的孩子,事后也会痛哭流涕。 “你深爱着她,对不对?” “对。” “实际上,你为了她能留在自己身边,会做任何事,无论什么事?” “对,当然。” “那么当她说要离开你,你肯定心里很难过。” “是的,我……你想说什么?”布罗迪头一次皱起眉头,似乎察觉出这些问题会把他引向哪里。 “你不仅仅是在那个星期四上午跟贾思敏吵架了,对吗?两天前你们就吵过架。” “不,我们……不是真吵,不是。” “你们在抗议活动的扎营地吵过架。难道不是吗?你们两个互相叫骂。” “呃……我们……”他意识到如果萨拉没有证人的话,不会这么说。“我们是大吵了几句,是的,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没有动手。” “没有动手。”萨拉强调了一下,以引起大家注意。“我明白了。争吵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哦,鸡毛蒜皮的事……我很爱整洁,有时让贾斯敏感觉很烦。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是说,最初她喜欢我的就是这一点。她说我这儿比西蒙那臭烘烘的家强多了。” “还有别的吗?” “哦,当然她还说,我不像西蒙那么强壮,那么有男人味。贾斯敏说她喜欢强壮的男人,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她只不过是故意跟我斗气……” “贾斯敏说那些话的时候,你是否很生气?” “哦,多半感到受了伤害,而不是生气,我觉得。可贾斯敏说的只是气话。她是真心爱我……” “但在这次争吵中,她说烦透了你,要跟你分手。对吗?” “我不记得了。” “可是,有人听到她是这么说的。你是说他们听错了?” “人们吵架的时候什么疯话都说得出来,但并不总是真心话。” “但有时是。真相就是,你和她吵了架,害怕贾斯敏真的会离开你。是这样吧?” “不是,她不能……我爱她。” “但贾斯敏这么做了,难道不是吗?贾斯敏回到了西蒙的身边,还和他做爱。” 正如萨拉预料到的那样,菲尔·特纳站了起来。“大人,恐怕我博学的朋友开始妄想了。这一切都是无稽之谈,她在骚扰我的证人。” 萨拉正视着法官,态度很坚决。“大人,我有证人可以为我刚才所说的话作证。我儿子申明贾斯敏·赫斯特小姐经常回到他家并和他做爱,而且我有一名证人目睹了那次吵架以及布罗迪先生当时的精神状态。既然他自己多次指证我儿子的精神状态并说西蒙有所谓的动机,那么问布罗迪同样的问题似乎是公平的。” 穆克基法官想了想,然后点头。“很好,纽比夫人,继续。” 萨拉深吸了一口气,心存感激。“我说的没错吧,布罗迪先生?贾斯敏跟西蒙不止是聊聊天,是对你不忠,对不对?她还拿这事取笑你。她说西蒙更像个男人,床上功夫比你好。” “不,贾斯敏没有。她不会那样做。”布罗迪现在真动怒了,他脸色苍白焦灼,痛苦不堪。 “我觉得贾斯敏正是这样说的。贾思敏有时很绝情,对吗?” “不。别那样说贾斯敏。她不是有意的。” “每次吵完架后,你是否跟踪过她?看看她究竟去了哪里?” “我没有……我……”显然这个问题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萨拉观察着他,等待他的回答。“我……确实跟踪过一次。我跟着贾斯敏到西蒙家附近。我看着她走了进去。” “只有一次?还是不止一次?” “我……跟踪了她几次,是的。我觉得很丢人。”他环视着法庭,突然感到害怕,他的表演出了问题,但观众都还在场。 “她走进西蒙家后,你干了什么?” “我……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然后就回家了。我心里很烦。” “不奇怪。那么贾思敏回来后,发生了什么?你是否告诉贾斯敏你跟踪她了?” “她发现了。有一次她看见我了。她……她就嘲笑我。” “你那时是什么感受?” “很伤心。”他低下头,羞愧难当。“我只想让她回心转意,没别的。” “我明白。除了跟踪她,你为了让她回心转意都做了什么?” “我……跟平常一样。我尽量向她献殷勤,让她在我家里感到舒适和愉快。让她觉着自己属于这里,这是个安全的地方,干净整齐,不像他……你儿子家那样,跟猪圈差不多。我待贾斯敏很好。” “也就是她越是对你冷言冷语,你就越是设法讨好她。” “这样不对吗?我爱她。” “贾斯敏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中。贾斯敏看到西蒙跟踪她时,并不害怕,反倒觉着好玩儿。而你跟踪她的时候,她也嘲笑你,是不是?” “你把她说得很可怕。她不是那样的人。” “她玩弄他人的感情,对吗?她玩弄了你们俩。” “她没有玩弄我。我一直想让贾斯敏清醒过来。我爱她。” “正是因为你爱她,所以当你跟踪她,发现贾斯敏走进西蒙家并和他做爱时,你一定火冒三丈。你生气了吗?” “我当然生气,但是……我知道如果她能和我在一起,最终她会回心转意的。” “但那天你跟她吵架时,也就是5月11日,星期二那天,贾斯敏告诉你她要和你分手,对吗?” “对,但是……她在那以前也说过,我不信她真那么想。我知道她还会回来——就在她回来的路上西蒙就把她给杀了!”法庭里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你说我儿子杀了她,但你有证据吗,布罗迪?这有可能是别人干的,那个人自有他的动机。你说呢?” “啊,还会有谁?”他左右看看,有些绝望吃惊。“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不会是指我吧?太荒谬了!我是说,是西蒙打了贾斯敏,你忘啦?我从没打过她。” 萨拉并没有指责布罗迪,可他就这样把自己给牵扯进来了。法庭里的空气异常紧张,像是有隐形的电流涌动。萨拉能感觉到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 “在贾斯敏被杀的那天早晨,她说去哪儿了吗?” “去参加抗议活动。但那不是真的。我亲自去看了。” 萨拉冷笑着。“那你是怎么做的,布罗迪?你是否像以前那样,去了布拉默姆街监视她?” “没有!我没有。我是想过,但转念又想……没意义。我就直接上班去了。” “真的吗?”萨拉怀疑地摇着头。“你上班的时候,你不再想着贾思敏了吗?” “怎么可能不想!”他眼里又一次充满了泪水,忙不迭地摸出纸巾。“我当时心里很烦,当然很烦。”萨拉想到自己是在往他伤口上撒盐,不过她紧接着又狠狠心。 “也就是说,你因为贾思敏而感到烦闷。那天晚上你几点下班?” “我值班时间结束的时候,10点钟。” “然后干什么了?” “我骑车回了家。”他警惕地看着她。 “不过你说在上班时间一直想着贾思敏。你回家的路上去布拉默姆街了吗?” “没有。” “你没去吗,布罗迪?为什么没去呢?你怎么能抑制住自己的冲动,不会站在西蒙住处的外面,看看卧室里的灯是否开着,是否能听到贾斯敏和西蒙的欢笑声呢?” “我说了,我没去。不管怎样,我以为贾斯敏会回家。” “但她没有,对吧?你是否又出门找过贾斯敏?” “没有。当然没有。没意义。” “因为你知道她在哪儿?” “我以为我知道,对。” “你骑车回家时,没有沿着河边、经过贾思敏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吗?” 萨拉终于用这个问题亮出了自己隐含的观点,法庭里,人们不禁倒吸一口气,等待下文。 “没有!我真希望我有,那样还可能有机会救她!” “你骑车回家走的是那条路吗?” “不是。那天不是。” “那天为什么不是呢?” “因为天黑了。天黑后我是不走那条路的。” “但那是你熟悉的路线?” “是的,我有时会往那儿走。” “贾思敏也习惯往那儿走吗?” “是的,但我告诉过贾斯敏天黑后就不要走了,正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万一灌木丛里藏了人怎么办,就像西蒙那样的恶魔!”他怒视着西蒙。 “我明白。那么,你知道贾思敏会走那条路,而你认为那里正是可能遭到杀人犯或强奸犯攻击的地方。对吗?” “对。” 萨拉长吸一口气。火候差不多了。“也就是说,假如你有杀贾思敏的想法,你会想到那里是最佳地点。对不对,布罗迪?” 布罗迪吓坏了,脸色煞白。“你疯了!我没有杀她!西蒙杀了她!” “你当然会这么说。但那晚没人见过你,对吗,布罗迪?没人能证明你没有骑车走那条路,没在深夜找过贾思敏,对吗?” “没有人能证明。但我说的都是实话。看在上帝的份上!” 菲尔站起身。“大人,我认为这太过分了。辩方律师完全是用些不实之词无理取闹,纠缠我的证人。她的做法除了造成巨大精神伤害以外,没有其它任何意义。” 萨拉毫不让步,她直面法官,而法官明显流露出厌恶的表情。“大人,我没有作出任何指控。指控这名证人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我只想证明他有杀人的动机和机会,他缺乏不在场证明,而这些正是我儿子被指控的理由。” 穆克基法官审视着她,琢磨着眼前的处境。但他还没来得及作决定,萨拉又开口了。“无论怎样,大人,对这个证人,我没有其它问题了。所以,如果我造成了什么不愉快,也已经到此为止了。” 法官点点头,放了心。“如果是这样,布罗迪先生,你可以退下了。” 布罗迪站在那里,神思不定,浑身颤抖。他刚转过身要走,又改了主意,然后又正对着萨拉,满含悲愤的声音响彻整个法庭。 “我爱贾思敏,是你儿子杀了她。你也很清楚,对吧?婊子!” 在人们交头接耳的当口,萨拉转身看着西蒙。在他正上方的旁听席里,一双眼睛正朝下看着,那是她的丈夫,鲍勃。 第三十八章 自庭审开始,萨拉就感觉到自己成了人们注视的焦点。不单单是外面的摄影机,无论在楼中的哪个地方,她的出现都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人们要么明目张胆地盯着她,要么用眼角偷看她。她现在是公众瞩目的焦点,但今天的状况比以往更糟糕。法庭午餐休庭的时候,她再一次感受到众人的眼光都贪婪地盯着自己,数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紧追不放,就好像他们都长在同一个有机体上一样。 踏入拥挤的大厅,面对不分青红皂白地挤在那里的一众记者、保安、学生、警察和证人,她又不禁打了个寒颤,露西捏了捏她的手臂。 “穿不过去啊。” “这还用说。哦天呐,小心。左转,赶紧。” 布罗迪正在一米开外的地方,义愤填膺地跟控方事务律师说着什么。看到萨拉之后他就贸然往前冲。“你是个贱人,你知道吗?臭婆娘!我根本没有杀她,而你他妈的清楚得很,我没有……” “布罗迪,走吧。你这样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那个事务律师抓着他的手臂,萨拉和露西趁机闪过他们,踏出前门,却直撞上一台电视摄影机黑乎乎的硕大镜头。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人把麦克风戳到萨拉面前。 “纽比夫人,今天早上的庭审进行得如何?” “对不起,今天不能回答。”露西把萨拉拽下楼梯,两人匆匆离开了,摄影机还在录像,但没有要跟拍,正在这时鲍勃出现了。 “萨拉,我能和你说句话吗?”他胡子拉碴的脸显得阴沉可怕。 “我们正要去吃午饭,鲍勃。” “很好,那我也去。” “这是个惊喜啊,鲍勃。”萨拉继续快速往前走。“你出来了,学校怎么办呢?” “就一天而已,他们总得应付下去。萨拉,你在那里究竟在做什么啊?” “当然是帮西蒙辩护了。你怎么会这么问?” 他们在码头边上的一个石凳旁停下脚步。露西神色尴尬地看着他们。 “你是在毁掉那个年轻人的名声!” “只要能救出西蒙,我什么都会做,鲍勃。这就是法庭游戏的本质所在。” “但是布罗迪并没有杀贾斯敏。你知道他并没有。天呐,你能看出来他是多么沮丧。” “有罪的人也会沮丧的,你清楚的。” 鲍勃难过地摇了摇头。“但你并不是这么想的,对吧,萨拉?从没这样想过。” 萨拉面色阴郁地看着鲍勃。“我不是这么想的,是吧,鲍勃?还要重复多少次?我怎么想并不是问题的关键,我能为西蒙做些什么才真正要紧。我能让陪审团起多大疑心,这才是今天上午庭审的意义。” “哼,在我看来,这是肮脏的把戏,并不是什么游戏。” “是吗,鲍勃?很抱歉。但该做的还是要做。” “哼,你最好清楚,你的那些伎俩可没有让我生疑。正好相反,如果我是陪审团一员,我更有可能认为西蒙有罪,你最强的辩护也不过如此而已。” 然后鲍勃就走了,大步流星地离开,连头也不回。单单丢下萨拉和露西,一群鸭子满怀希望地冲她们一摇一晃地跑来。 “你是这么想的吗,鲍勃?”萨拉轻声嘟囔,眼睛里溢满泪水。“哼,那可真是遗憾啊,是吧?实在是个巨大的遗憾。” 她把头靠到露西肩膀上,哭了。为了婚姻而哭,为了已经离去的丈夫而哭。随后她又挺直腰板,抹掉眼泪,面带微笑。“走吧。我不知道你怎么样,但我实在需要好好吃个午饭。好让我今天下午战斗力十足。你说怎么样?” “午饭我请了,”露西义气地说,步调一致地跟在她身旁。边走边想,这女人真是如武士刀一般强韧啊,即便是武士刀也有可能被石头碰得粉碎。 菲尔·特纳的最后一位证人是米兰达·赫斯特,贾斯敏的母亲。她静静走向证人席的时候,全场变得寂然无声。她身材高挑,头发金黄,穿一件简单的黑西装,戴着手套,一只手按在圣经上,语调轻柔地宣誓。即便上了妆,也难掩她双眼下的黑眼圈。菲尔温和地开始提问。 “赫斯特夫人,我明白这一切对你来说是多么痛苦。我会尽量少问问题。” “谢谢你。” “请问你女儿在世的时候,你们之间的关系很亲密吗?” “是的,我们很亲密。” “她23岁,是吧?她几年前离开家搬到外面住,还会不时回去探望你,跟你商量一些事情吗?” “哦,是的。从这方面来看,她是个孝顺的好女儿,几乎每个礼拜都回来,有时我们会相约一起游泳,游完一起吃午饭或逛街。” 萨拉注视着她,纳闷为什么贾斯敏活着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如果见过,如果她们有机会聊一聊,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但那时候她从来没有发自内心地喜欢贾斯敏,也同样怀疑这个女人有没有时间理会西蒙。 “你们有时会聊起她交的男朋友吗?” “会,聊过。” “你见过他们吗?” “是的。我见过他。”她指着被告席上的西蒙。“还有布罗迪,两个都见过。” “你怎么看待西蒙·纽比?你喜欢他吗?” 好戏上演了。萨拉意识到无数眼睛正盯着自己,但她不动声色。 “我觉得他游手好闲。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你告诉过贾斯敏你的看法吗?” “说过。但她才不听呢,对吧?那个年纪的女孩子,总是照自己心意行事的。” “确实。”菲尔满怀同情地微笑着。“随着对西蒙了解的加深,你对他的态度有转变吗?” “变得更坏了,是啊。” “为什么?” “嗯,先说他家好了,简直乱透了。我可是好好带大贾斯敏的,一点不想看到她住在啤酒罐满地乱扔的猪窝里。但最恶劣的是西蒙竟然打贾斯敏。我当时就该阻止的。” “什么时候?” “我看到那些淤青的时候。有一天我们一起去游泳,她胳膊上有一大块黑色的淤青。我问她怎么弄的,她说他们打了一架,西蒙弄的。” 一阵低语,还有众人不约而同的吸气声,传遍了整个法庭。又是猛烈的一击,萨拉暗想。 “你当时怎么做的?” “我说她应该回家来找我。但她当时只是笑,听不进去我的话。”说到现在,赫斯特夫人的声音都很低柔,但这会儿忽然大声嚷嚷起来。她指着萨拉。“是她的错!她母亲戴着假发,装模作样地坐在那儿!要是她能多在家花点时间把儿子教养好,而不是一直埋头读法律书,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又一阵低语传来,比之前的声音更响。这可是个杀手锏,萨拉心里想。她不动声色,面无表情。菲尔·特纳侧身瞥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提问。 “你看到那些淤青的时候,是不是很为女儿担心?” “我当然很担心。哪个妈妈会不担心呢?” 但你打电话给我了吗?萨拉想。有没有把这些都告诉我,也许我还有机会制止?没有。我亲眼看到那些淤青了吗?也没有。 “很好。他另一个男朋友布罗迪。你对他的态度怎样?” “是个体面的小伙子。比西蒙好得多,对贾斯敏来说是个更好的人选,如果她能一直跟布罗迪在一起的话。” “就你所知,他有没有对你女儿施暴过呢?” “谁,布罗迪吗?没有,从来没有,他不是那种人。” 今天上午的努力就这样付之东流了,萨拉心里想,毁在这么一句轻巧却笃定的证词里。 “贾斯敏并不怕他,是吧?” “贾斯敏?不,他可是任由贾斯敏摆布。” 这倒是句大实话。 “就你所知,贾斯敏有没有害怕过西蒙?” “嗯,她离开西蒙,搬去跟布罗迪住的时候,西蒙非常生气。他跑过来,又急又气,看贾斯敏是不是在我这里。贾斯敏当时藏在楼上,我告诉西蒙她不在那里。” “西蒙作何反应?” “他不信我,想上楼去看,但我不让他去。我费了好大劲才把西蒙推出家门。” “你当时害怕吗?” “更多的是生气吧。我跟西蒙说要是他硬赖在厨房不走,我就拿扫把拍他。他不走的话我当真会那么干!” 陪审团当中的一个女人猛点头表示赞同。 “贾斯敏呢?她当时害怕他吗?” “她肯定怕了,是吧,要不然她怎么会躲起来。但贾斯敏不会显露出害怕的样子,她不是那种孩子。我是说,她生前不是那种……”她的声音哽咽了,在提包里翻找着纸巾。她大声擤鼻涕的时候,菲尔耐心地等着。 “她随后还笑了半天呢,傻姑娘,如果贾斯敏当时更明智一点的话……” “对不起,赫斯特夫人,我很明白您的感受。我没有问题了,法官大人。” 穆克基法官点点头。“很好。您想要先休息一下吗,赫斯特夫人?我想休庭15分钟对大家都有好处,您觉得呢?随后纽比夫人可能还会有些问题要问。” 在所有需要盘问的证人当中,萨拉最害怕的就是米兰达·赫斯特。 无论贾斯敏有什么缺点,她毕竟是这女人的女儿,而她已经死了。萨拉记得自己在停尸间的感受,当时她以为那张白被单下面是艾米丽。那是她一生当中最大的噩梦,但她被解救出来了。而这女人却没那么幸运。她去了同一个地方,见到了手推车上的同一具尸体,她掀开了被单,辛苦孕育、抚养和疼爱了23年的孩子就躺在那里。 而且她坚信萨拉的儿子是杀死的凶手。 法庭重新开庭之后,萨拉站起来。现在她心里不再忐忑不安了,只剩下一片灰暗的恐惧。我不能向她表示同情,萨拉心里想,她只会当面吐我口水。我必须冷静快速地进行盘问。隔着法庭,她与贾斯敏的母亲四目相交。 “赫斯特夫人,你最后一次见贾斯敏是什么时候?” “两——不,三天之前。” “在她去世之前?” “是的。” “你们当时见面是什么情况?” “贾斯敏到我家来喝茶聊天。她常常这样,跟我保持联系。” 而西蒙却不会。萨拉听出了潜台词。 “她待得久吗?” “一个小时左右,可能一个半小时吧。” “那足够好好聊一聊了。这次交谈当中,她提到西蒙了吗?” “你儿子?对。”赫斯特夫人说完之后,嘴闭得紧紧的。 “她说了什么?” “说她还在见西蒙。” “贾斯敏有没有说打算搬回去跟他住?” “没有。谢天谢地,只说她还在见西蒙。” “而你同意了?” “你竟然问我?你真有胆子。” 回答当中的恶毒之气震撼了萨拉,有一瞬间萨拉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正挣扎的时候,穆克基法官探身向前与证人说话。 “我明白这对您来说有多艰难,赫斯特夫人,我真的明白。但请您把持自己,回答问题时尽可能直截了当。您不必看着纽比夫人,如果您愿意,可以看着我回答。” 赫斯特夫人悲痛地点点头。“我当然不同意。我多希望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西蒙。” “很好。”萨拉从没有这么感激上苍让自己拥有控制说话声音的天赋。她的双腿像果冻一样颤抖着,双脚很想带着身体逃走,但与此同时她的语气竟能保持平静。“那你是这样向她建议的吗?” “我之前就说过。贾斯敏明白我的意见,但起不了作用。” “贾斯敏反正还会见他?” “是的,这真不幸。” “她看起来焦虑吗?有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 “因为见他吗?没有,没有特别担心。” “很好。你告诉过当庭你之前看到贾斯敏手臂上有淤青。这一次她身上有淤青吗?” “她穿着夹克。我看不到,不是吗?” “贾斯敏有没有告诉你自己身上有伤?” “没有。但话说回来,她从来没有说过。我只是凑巧才看到,像那次游泳的时候。” “但也就那么一次,是吧?” “所以呢?在我看来,一次就够了。” “你看到淤青的那一次,具体是在什么时间?” “哦,大概是三四个月之前。她跟西蒙住一起后才有的。” “好吧。”萨拉深吸一口气。酷刑折磨的第一环节就快结束了。“不知我说的对不对,你上次见到贾斯敏的时候,并没有在她身上看到任何淤青,贾斯敏也没提到被打或被施暴,她告诉你自己时常去见西蒙,而且是出于自愿,并没有说自己对西蒙有丝毫畏惧。” 米兰达·赫斯特怨恨地瞅着萨拉,随后移开了视线,正如法官建议的那样,转头面向法官回答问题。“我想,如果你非得扭曲事实的话,倒是可以这么说。” “有任何地方不准确吗?” “刚才那番话里没有,没有。” “很好。我还剩另一件事要问你,就是布罗迪。上次见你的时候,贾斯敏提到他了吗?” “提到了。”赫斯特夫人难过地看着布罗迪。“贾斯敏要离开他。” “她说过为什么了吗?” “她厌倦布罗迪了,贾斯敏告诉我,说他太爱干净了,而且……占有欲强。” “贾斯敏有没有提到他们吵过架?” “她提过一两次,是的,但只是吵架而已,没有动手。那小伙子,他连一只苍蝇都不忍心伤害,不像你儿子。” 我要输了,萨拉心里想,这随时都有可能演变成一场争吵,那就是这女人想要的——折磨我,她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 “总而言之,你上一次见到贾斯敏的时候,她提到自己要离开布罗迪,而且跟他吵了几架,还有她还在见我儿子,是吧?” “是的。”米兰达·赫斯特谨慎地点点头,不知道这是不是圈套。盘问结束,萨拉已经达到目的,便一言不发地坐下了。 过了一会儿,对方终于意识到话中暗指的意思了,米兰达·赫斯特开始愤怒地嚷嚷。“布罗迪没有杀她,是你儿子干的!他是个肮脏的谋杀虐待狂,不管你们律师在这其中下什么套儿!西蒙杀了她,那混蛋,而你该感到羞耻!” 萨拉什么都做不了。她坐在那里等待法官干预,而他的确干预了,只是慢了半拍,尴尬而又不情愿地说道,“赫斯特夫人,恐怕一切到此为止了。您真的不能再多说什么了,不管您有多气恼。本庭感激您能来提供证词,但现在您应该跟法警离开证人席了。” 当法警温和地搀着米兰达·赫斯特的胳膊,带她走下证人席的时候,她的眼泪开始不可抑制地滚下。就在法庭之上,在陪审团面前,她穿过人群看着布罗迪,然后直指萨拉。“你说得没错,布罗迪。她真是超一流的贱人,确实如此,在座每个人都该清楚!她儿子一出生就该丢进水里淹死!” 她离席后,菲尔·特纳在众人目瞪口呆的寂静中站起身。 “法官大人,控方的证词到此为止。” “这样的话……”穆克基法官瞥了一眼时钟,3点25分,然后转过头看向萨拉,她像雕像一样脸色煞白地坐着。“……虽然还有一点早,但鉴于今天下午的供词当中多少包含了易使人情绪波动的成分,我想最好推迟到明天上午再开庭。这样可以吗,纽比夫人?” 萨拉僵直地站起来。“当然可以,法官大人。”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 法官站起身,法警高声说“全体起立!”一阵喧哗声顿时升起。 第三十九章 “我要做的正是证明本案存在合理怀疑,”萨拉坚持说。“在我看来,这两个证人的证词,加上布罗迪本人的证词,确实构成了合理怀疑。” “嗯。”穆克基法官若有所思地听着,然后翻看桌子上的文件。萨拉和菲尔·特纳站在法官面前,讨论着辩方证据是否可以采纳。桌上的文件是两个证人——环保斗士曼迪·凯特和护士伊恩·金克斯——提供给露西的证词梗概,萨拉打算传他们出庭作证。 经过长时间的劝说,曼迪·凯特终于同意在她所谓的“猪猡法庭”上证明,在贾斯敏被杀前两天,布罗迪和她有过激烈的争吵,在她被杀当天的早晨,布罗迪威胁着要收拾她。凯特还会指出她有一次和贾斯敏一起时曾经被人跟踪,那人可能是西蒙,但同样可能是布罗迪。 护士伊恩·金克斯是拉里和艾米丽找到的证人。他准备在庭上证明布罗迪与贾斯敏交往的过程中所发生的心理变化:起初,布罗迪兴高采烈,欣喜若狂,然后日益担心忧虑,因为他开始怀疑贾斯敏仍与西蒙见面。据金克斯所言,贾斯敏被杀当晚,布罗迪显得恼怒沮丧,无心工作。而就在下班离开之前,他曾说想“将某人的脑袋割下来”,表现明显异常。 “法官大人,我这位博学的朋友只是想利用这两个证人来指控布罗迪,”菲尔·特纳坚持说。“这和他的儿子清白与否没有直接关联。” “这话有几分道理,”法官低声说道,“纽比夫人?” 这话不仅有道理,而且一语中的,萨拉很清楚。而这恰恰就是她想做的。她要解决的问题在于菲尔说的后半句——这两个证人和西蒙的案子之间有什么关联呢? “法官大人,他们的证词紧密相关,”萨拉急切地说道。“这场审判就是关于我儿子是否谋杀了贾斯敏·赫斯特这个问题。如果我能证明凶手可能另有其人,那么这显然就是陪审团应该考虑的证据。如果布罗迪可能杀了贾斯敏,那么我儿子就可能没杀她。本案就存在合理怀疑。” 菲尔皱着眉头,“如果你能提供布罗迪与本案有牵涉的可信证据,合理怀疑才算存在。但目前为止,没有证人证明他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的任何地方……” “你也没有证人,”萨拉反驳道。“没人看见西蒙出现在尸体附近的任何地方,但布罗迪就住在距离尸体四分之一英里远的地方。” “是的,但我们有法医证据,精液、运动鞋上的血渍和刀子……” “菲尔,我在盘问中已经对血渍和精液作出解释了,这你是知道的。” “那只是你的一家之言,”菲尔干笑着。“这要看陪审团是否相信你的说辞。话说回来,布罗迪有什么理由要杀她呢?” “当然是出于嫉妒!”萨拉急切地看着法官,“这个女孩脚踩两条船,他们都有理由恼羞成怒。控方解释西蒙杀死贾斯敏的原因时,全凭这个动机,也就是性嫉妒。那么这两个证人恰恰证明了布罗迪有同样的动机——实际上,他们可以证明他的嫉妒心比西蒙的更强烈。控方并没有证人指出西蒙曾经威胁要将她的脑袋割掉……” “但西蒙打了她,不是吗?”菲尔插嘴说,“在众目睽睽之下。” “是的……好吧,西蒙打了她,但有人看到布罗迪冲她大喊大叫,还发出威胁……” “但不一定是在威胁贾斯敏,”法官指出。“我读了金克斯先生的证词,布罗迪好像是在威胁要割掉西蒙的脑袋,如果他真有这个意思的话。” “法官大人,我们并不清楚他在威胁谁,”萨拉绝望地说。“我只想请求传这个证人出庭,菲尔可以尽情盘问他。一切都交给陪审团来裁定。” “特纳先生?”法官交叉双臂,身体靠向椅背。 “法官大人,我朋友的热切之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总的说来,我认为她的理由不充分。这个审判是要裁定西蒙·纽比是否有罪,而不是其他人。如果有一丝一毫的证据表明布罗迪到过案发现场,那么为了公平起见,我会同意将此证据向陪审团出示。但现在没有这样的证据。萨拉提出的证据仅有动机之说,坦白地说,这证据不够充分。依我看,布罗迪也许是真心爱这个女孩,为她的死而伤心欲绝。在缺乏证据支持的情况下,若继续指称他就是杀人犯,似有违反诉讼程序的嫌疑。另外,也是相当残忍的做法。” 萨拉内心的希望在破灭。“但我有证据,法官大人。证人的证词和对他盘问的记录……” 穆克基法官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纽比夫人,这些我们都已经讨论过了。我同意控方的观点,两个证人的证词和被告西蒙·纽比的行为以及是否有罪没有任何直接的联系,因此我要将他们排除在外。” 萨拉对此无能为力。她起身离开,穿过大街,回到了事务所,看到露西一手握笔,一手拿着奶酪三明治。 “运气怎样?”她询问道。 “不怎么样。”萨拉厌恶地将假发套扔掉,“还没开始抗辩,就失去了一半的证据。” 特里和哈瑞将车停在加里公寓的外面,当加里回来时,他们从车里出来,跟着他来到门前。加里转身看到他们。“哦,不,又是你们。” “不是来逮捕你的,”特里说。“至少这次不是,只问几个问题,我们能进去吗?” “如果我说不行呢?” “那我们可以在警局问你。”特里微笑着。“你选吧!” 加里脸色阴沉,带他们进了屋里,房间里堆满了啤酒罐和残留着咖喱的盘子。“雪伦那个贱人又投诉了?” “不,”特里小心翼翼地寻了个椅子坐下。“是关于我在警局让你看的那些照片,你哥们儿肖恩的照片。” “他不是我哥们儿。”加里打开冰箱拿了罐啤酒。“谁说他是了?” “嗯,实际上很多人这么说,雪伦是其中之一。” “她能知道他什么?”他小口喝着啤酒,面露敌意。 “比你想象的多。”特里端详着加里的脸,好像看到上面因焦虑冒出了亮晶晶的汗珠。“哦,行啦,加里,不要糊弄我,你强奸雪伦那晚,这家伙可是你所谓的不在场证明,记得吗?” “我被判无罪,警官。”加里将啤酒罐摔在椅子上,泡沫从罐口溅出。“上帝啊,我要说多少次?我没有强奸雪伦,明白吗?” “是啊,是啊。”特里叹了口气。“我想你也没和肖恩一起蹲过监狱?” “我和500多号人关在一起,我难道都得认识他们吗?” “你和这个人同住一间牢房。肖恩·墨菲,监狱记录上是这么说的,看这里。”加里没有理会特里拿给他看的那张记录。“还有他的照片。” “行,我们曾是狱友,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需要和他谈谈,加里,涉及一些严重的性侵犯案件。这是我们来这的原因。” “我们需要你协助我们找到他,”哈瑞补充道。 “你们一定是蠢到家了,你们两个。”加里嘲笑地摇着头。“你们不能将我定罪,所以现在想将罪名安在他头上,就是这样的,不是吗?” “我们不会忘记你的协助,”哈瑞说道,“下次你遇到什么麻烦时……” “嗯,好吧。”加里喝了一大口酒。“好像我是可恶的告密者。是什么罪名,说来听听?” 特里心想,他要上钩了吗。他尽量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还记得那个被谋杀的女人吗?玛利亚·克莱顿?你们在她家里干过活儿。” “你认为我杀了她,不是吗,贝特森先生?但我没有,你看吧。” “是的,好吧,”特里盯着自己的双手。“肖恩在罗伯森公司时曾往她家运送过砖瓦。” “那又如何?” “肖恩也占了她的便宜,就像你一样。差不多。” “她会为钱和任何人上床,也许除你以外。” 特里看出,一贯傲慢的加里开始透出对此事的兴趣。 “你对此不感到惊讶吗?” “不,为啥惊讶?婊子就是干这个的。”特里注意到他脸上没有一丝意外的神色,明显是不知道肖恩性无能这件事。 “他之后又将一些建筑材料运送到卡伦·惠特克住的学生宿舍。你还记得她吗,加里?” “拍裸照的那个?记得啊——你还以为在森林里追她的人是我,是吧?笨蛋!” “你发现照片的那一天是肖恩送的货,加里。你给他看那些照片了吗?” “也许吧,那又如何?”加里的脸上浮现出狡诈的神情。“哦,我知道了。你们又怀疑到他身上了,是吧?还有谋杀的罪名,是吧?” “有可能,”特里谨慎地承认道。“一些证据显示他有杀人嫌疑。” “就像指控我的那些证据,啊?”他狂笑起来,“那么,现在那些证据都到哪去了?” 特里犹豫起来。这是个无从回答的问题,但如果一言不发,加里突然就有很多说辞了,当意识到特里默认了这一点时,加里怒不可遏,脸涨得通红。 “你们这几个月一直把我当作这两个案子的嫌犯,紧咬着不放,现在却改变想法了,就那么一了百了啦?他妈的不道个歉吗,狗屎贝特森督察?就是‘对不起’,没听过这个词吗?你道歉时最好把那个婊子雪伦也拖来,一起给我赔不是,那样她就不会因为我想请她喝一杯该死的酒而抓破我的脸了!” “哦,行啦,加里,你确实强奸了她!我的想法并没有改变,从未动摇过!” 加里怒视着他。“你这个蠢货!你狗屁不通,不是吗?” 情况像特里担心的那样一发而不可收拾了。多亏哈瑞在他身边。“你瞧,加里,我只需要你帮个小忙,帮我找到肖恩,我们调查的是重案。如果他是无辜的,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哦,是的。”加里朝壁炉吐了口唾沫。“说得轻巧,你当初可把我折腾得不轻。” 特里叹了口气。“他在哪里,加里?在约克郡吗?” “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我他妈也绝不会告诉你。”加里神情蔑视地喝着他的啤酒。“如果没什么事,贝特森先生,我建议你带着你的跟班儿这里滚出去,好吗?” 从萨拉家中的客房可以俯瞰到拉里停在车道上的老式掀背轿车。她也听见艾米丽的卧室中传出音乐声。法官的裁决让两个年轻人十分沮丧,是他们找到了伊恩·金克斯和曼迪·凯特,并且坚信布罗迪才是杀死贾斯敏的凶手。萨拉知道自己应该抽些时间跟他们聊聊,宽慰一下他们,只是她此时必须争分夺秒地为出庭做准备。明天,萨拉将传唤她唯一的证人西蒙出庭作证。他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搞砸了,他们必败无疑。 这曾是西蒙的房间,萨拉坐在他们以前买给西蒙写作业的书桌前,检查明天将要提出的问题,想象着西蒙的回答,苦思什么是庭上辩护的最有效方式。她做着笔记,手中的铅笔狠狠地按在纸面上。 令人气恼的是,笔尖断了,萨拉打开书桌抽屉翻找卷笔刀。自然是一无所获。第一个抽屉空荡荡的;第二个抽屉装着摩托杂志——封面是全身上下只穿靴子的女摩托车手的那类杂志;第三个里面有个棕色旧信封。萨拉不经意地将信封中的东西倒在桌面上。 里面装的都是老照片。萨拉惊讶不已,将它们一一摊开在桌面上。这都是西蒙小时候的照片:5岁的西蒙去上学;西蒙在西克罗夫特公园玩球;在少有的合家出游中,西蒙在布莱克浦摆弄玩具桶和铲子;脸上沾满巧克力的西蒙在鲍勃母亲的厨房中做蛋糕。萨拉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些照片了。 她身后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鲍勃走了进来。“你在干什么?” 萨拉叹了口气,“我在记笔记,然后就发现了这些照片。” “什么照片?”他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 “在西蒙抽屉中发现的,一定是他以前放的。” “照片上都是他吗?” 她又翻看了其他一些照片:西蒙抱着婴儿时的艾米丽;西蒙和鲍勃一起读书;西蒙穿着利兹联队的队服。 “是的,看起来都是他的照片,”萨拉说,“没想到我们还有这么多照片。” “因为他都放在这里了,那时他可能很看重这些照片。” “是的。”萨拉痛苦地意识到了一点。“只有屈指可数的照片上有我的存在。” 这是真的。西蒙的单人照有很多;一些是他和祖父母或者和鲍勃的合照;只有两张是和萨拉的合照。一张是穿着迷你裙的萨拉怀中抱着婴儿时的西蒙,她看起来比现在的艾米丽还要年轻;另一张是瘦长的少年西蒙,闷闷不乐地站在容光焕发的母亲旁边,她头戴学位帽,身穿长袍,刚获得法律学位证书。 “其它照片在哪里?”萨拉烦恼地喃喃自语。“一定不止这些啊?” “也许他带走了。” “也许只有这些。我总是忙于学习,没有任何闲暇,他不久前在监狱里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所以现在你正在作出补偿,”鲍勃轻声说。 “是的,只是迟了很多年。”萨拉将照片塞回信封,拿起她的便笺本,然后又厌恶地将它扔在一旁。“这还有什么要紧?我能做的准备都做了。” 萨拉看见便笺本下面有张落下的照片,伸手将它抽出来。照片上是躺在两根球门柱间的鲍勃,未能阻挡住10岁西蒙的胜利射门。 “那时,都是你陪着他。”她转身看着鲍勃,“后来怎么了,鲍勃?” “他长大了,我帮不了他了,现在只有你能帮他。” “但愿我能,”她低声地自言自语,感到灰色的绝望浸入了她的灵魂。“鲍勃,关于今天……” “别说这些了,我不应该多管闲事。” “我是为了西蒙着想。” “我能理解。你是律师,我不是,只是……”他摇摇头。 “只是这对布罗迪来说很残忍。这就是你想说的吗?” “萨拉,拜托,我不想争吵。” “你当然是对的。我还没傻到连这个都不明白,鲍勃。只是身为律师,对道德的看法……会比常人复杂。” 两人坐在那里,陷入一阵沉默。艾米丽的房门开了,传来了下楼梯的脚步声。 “嗯,你这是承认了,你也认为根本不是布罗迪干的?” “没有证据表明是他干的,不是吗?” “那么,如果不是西蒙干的话,凶手是谁?” “只有上帝知道,但我们目前所知的就是西蒙坚持说自己不是凶手。明天,他要尽力让陪审团相信他。如果西蒙失败了,他就完蛋了。” 他们又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窗外传来拉里和艾米丽的低语声。然后拉里关上车门,驾车离开了。艾米丽上楼来,回到自己的房间。 鲍勃将手放在萨拉的肩上,轻轻地按摩她紧绷的肌肉。“我可做不了你做的工作。你把全世界都扛在自己肩上,不是吗?” 萨拉记得按摩是他的拿手活儿,后来他们都太忙了,孩子们的出世使他们彼此产生了隔阂。她向鲍勃靠拢,享受着他的按摩,让手臂放松。 “你不必睡在这里,”过了一会儿,鲍勃说。“这让我也感到孤独,跟我回卧室睡吧?” “好的,也许我会。”萨拉摸着鲍勃的手,让他停止按摩,吻着他的手指,然后挺直身子。“我完事后就会过去。” 两个小时后,萨拉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床,躺在熟睡的丈夫身边。 第四十章 西蒙冷静地走上证人席。他脸色苍白,但那是数星期还押候审造成的。他以一种清晰又稍带顺从的声音宣誓,念完后抬起头,见到被告席上方的旁听席上座无虚席,一双双眼睛盯着他,他把注意力放在母亲身上。 萨拉一开始就紧扣问题的核心。 “西蒙,你已经听到了控方声称你谋杀了贾斯敏·赫斯特。那是真的吗?你杀她了吗?” “不是,我没杀她。”声音透着坚定,比之前音量稍大。萨拉知道陪审团正在全神贯注地边听边看,并不是关注西蒙具体说的什么,而是在意他语气是否坚定。 “你知道是谁杀了她吗?”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这正是她事前计划并与他演练好的答案。简单又真实。但现在,令她惊讶的是,西蒙竟然眼神尖锐地盯上布罗迪。“我有怀疑,但没证据。” 他们讨论过这个想法,但最后将它排除掉了。萨拉担心任何对布罗迪的进一步指控会产生反效果,她原以为西蒙被自己说服了,但这样看来,显然并没有。他们事先彩排好了的一切答案,但才一开始西蒙就独断独行了。 “你爱贾斯敏吗?”萨拉继续语调冷漠地提问。 “爱她?当然爱。”他似乎想了几秒钟,然后更加肯定地重复了自己的答案。“我爱她。是的。” 小心啊,西蒙,萨拉心里想,现在可不是演戏的时候。萨拉警告过西蒙不要这么做,但是坐在证人席会让人变得莫名其妙,尤其是那些面临终身监禁的人。 “你能否用自己的话告诉当庭,5月13号星期四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从头开始说。” 西蒙深吸一口气,面向陪审团,正如她事先建议的那样。如果你办得到,面向他们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要是不行,就看着我。“嗯,我当时下班了,所以就睡了一会儿,直到大约9点半,然后起床出去跑步。” “你去哪里跑步了?” “去我常去的地方。顺着河岸,就在大主教宫殿对面。经过了贾斯敏当晚被发现的地方。所以如果我的鞋上有泥污之类的东西,就是在那里沾上的,明白吗?” 萨拉叹了口气,西蒙那伪饰的工人口音越来越重了。傻瓜! “你当时穿着被当作呈堂证物的那双运动鞋,对吧?” “当然是。那是我的鞋,不是吗?我还能穿什么呢?” 看在老天的份上,西蒙,萨拉真想大喊,我不是要跟你争论,我是来这里帮你的。“好的。然后发生了什么?” “嗯,我回去的时候遇到了贾斯敏,她正在河边离我房子不远的地方。” 现在的表现好些了。少一点口音,收敛了一些。也许只是怯场吧,萨拉满怀鼓励地点点头。“你预料到会遇见她吗?” “没有。她有时候会来找我,但我从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 “那贾斯敏当时是去找你吗?” “她说是。没错。” “她看起来怎样?” “美极了,像以往一样那么美。”他瞥了一眼陪审团,然后意识到他误解了这个问题。“哦……嗯,有点生气,心烦意乱。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跟布罗迪吵了一架,诸如此类的。反正她进屋来了。” “随后怎么样了?” “我洗了个澡,她泡了壶茶,我们聊了会儿天,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她之前也会这样跑去找你吗,在她跟布罗迪同居期间?” “有几次,是啊。” “通常她去找你的时候,会做什么?” “嗯,我们聊聊天,有时候吃个饭,然后一起上床,过一会儿她就……离开了。” 萨拉注意到一个光头的男陪审员正赞许地点头,那么至少在他听来这很正常。“那天也是这样吗?” “是的。我们吃了点东西,然后……她脱了衣服……你知道的。” “你们发生了性关系?” “你要这么说的话,没错。我上了她。” 扑哧一声闷笑。天呐,西蒙!那么多词可以选,为什么偏挑那一个?证词的意义并不在于让你母亲感到惊讶,而是迎合陪审团。她看到一个年轻一些的陪审员,似乎觉得西蒙这么说很有趣,但其他几个陪审员看上去相当反感,菲尔·特纳则面带讽刺地笑着。 接下来是另一个关键问题。“那么,说的清楚一些,西蒙,你们是自愿发生性关系的吗?还是你强迫她的?” “不,当然不是。她主动的——要不然她为什么像那样脱掉衣服?那就是她来的原因。她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所以你并没有强奸她?” “没有,完全没有,没有那种事。” 萨拉几乎能听到陪审团的脑子在转动。这个人是在说谎吗?他们需要的参照物不过是自己的生活经验——那些相似的场景,像西蒙一样的年轻人。 “法医病理学家说他在受害者阴道中发现了挫伤。你能说明原因吗?” “不太清楚,没法回答。我是说,我没有弄伤她,如果你想知道的是这事。她很享受,一向如此。”西蒙犹豫了一下。“我是说,也许她太兴奋的时候被挫伤了,但我不太清楚,不是吗?贾斯敏没有冲我抱怨。” “你戴安全套了吗?” “没有,贾斯敏在吃避孕药,她告诉我的。” 一个母亲竟然要当众询问自己的儿子这种问题,萨拉想起了她昨晚找到的西蒙的童年照片。“好吧。那是当天什么时候?” “下午前后吧,很难说。我们上床之后我就睡着了。也许贾斯敏也睡了。然后我们一起去散步,买了一些中国菜。我还以为……还以为那是很棒的一天呢。但我们回来之后,事情就不对劲了。” “怎么不对劲了?” “嗯,就像我说的,本来我们处得很好。但她一直在说布罗迪很洁癖,还喜欢大惊小怪,他是多么烦人,而且我知道他肯定不能像我那样上她,不能让她那么兴奋。她每次都这么跟我说,对她来说是个很搞笑的笑话……所以我以为她会离开布罗迪,永远回到我身边。贾斯敏也说她会的,我清楚地记得。我当时很高兴。” “但是后来,吃完中国菜之后,她看看手表,说要走了。然后我说‘去哪儿?’她回答,‘当然是回布罗迪那里啊。你不会觉得我愿意住在这个猪窝里吧,是不是?他会铺好床铺,把房子整理得很好’——你知道的,诸如此类的事情。而我当时相当生气,就好像贾斯敏狠狠踢了我的私处一样,所以我就朝她嚷嚷。我是指,她都跟我说好了要留下来,而且我们在一起也很开心,但贾斯敏只是笑,说那不过是玩玩,诸如此类的,还说下次会更好玩的,因为我会更渴望得到她。那让我恶心,因为我发现她从头到尾都在玩弄我,而且她很可能也是这么玩弄布罗迪的,她就是个贱人,我这么说了……我现在很希望从来没这么说过,但我确实说了……” 这些陈词当中的一部分,西蒙是对着陪审团说的,随后西蒙转向萨拉,然后面对法官以及法庭当中的所有人,似乎他要说服所有的人相信他的话。萨拉第一次觉得这可能会奏效,人们可能真的相信她儿子并且理解他,但他们也可能察觉到西蒙描述了一个完美的杀害贾斯敏的动机,他们看到了她被摧残的尸体。而现在他又叫她贱人。感谢上帝,贾斯敏的母亲不在场。 “随后发生了什么?” “她直接走出去了。我试着阻止她,但贾斯敏走得太快了,一下就到了外面。大概就是那时候那个好管闲事的老怪物一边剔牙一边听到我们吵架了吧。反正我努力把她拉回屋里,但她用手提包打我的脸——那老头没看到这一段,是吧?但那是我还手的原因,因为她打得我很疼。不管怎么说,她真是个贱人,撂下那么一番话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了。所以我就回屋去了,然后……那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了。” “你再没见过她吗?” “没有。” 法庭里的气氛一下子放松下来,就好像一个紧张时刻已经过去了。但萨拉很好奇究竟人们都得出了什么结论,那是个谜。 “那么你当时做了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我只不过在屋里乱走,想着她的一言一行。我的五脏六腑都好像是拧在一起了。过了一会儿,我就出门,上了车。” “你为什么这么做呢?” “嗯,我不能待在那儿。我得换个环境。” “你去了哪里?” “最后到了斯卡伯勒。” “为什么去斯卡伯勒?” “为什么不行?只不过凑巧到了那儿,真的。我出了约克左转,然后就到了那儿。我午夜的时候去沙滩散步,那里很安静,黎明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外加一对海豹。我以前从来没见过海豹,我都不知道斯卡伯勒有海豹。” “你早上做了什么?” “吃早饭,找了个住的地方。想了很多事。” “你当时在想什么?” “想我的生活真是乱成一团,我怎么才能有个新开始。” “你想过贾斯敏吗?” “想了,当然想她了。” “你想了些什么?” “想我多么爱她。想贾斯敏是多么漂亮,但她对我也有多贱,有可能对所有她遇到的男人都是如此,只是如果爱上一个这样的女人,你能怎么办。想我究竟能不能忘掉她,就像戒烟一样。我在斯卡伯勒的每一天,我都觉得好像更坚定了一些。我觉得,我证明了离开她我也能过下去,也许贾斯敏此时在敲我家的门,内心跟我一样受伤。我以为如果能坚持一个月,我就会情伤痊愈。我可以展开新的生活,不用再陷入以往的泥潭。” “而你完全不知道她已经死了?” “不,当然,完全不知道。” “也不是你杀了她?” “我怎么能杀她?我当时在斯卡伯勒。贾斯敏离开我家之后,我再没有见过她。” 菲尔·特纳朝上瞄了一眼,如果萨拉问完了,就开始自己的盘问,但她并没有问完。 “好吧,西蒙。我们现在来验证一些细节。你告诉本法庭你跑步的时候穿着运动鞋,而你也听到法医专家描述了在那双运动鞋上发现了贾斯敏的血迹的情况。你知不知道那些血迹是怎么沾上的?” “嗯,我所能猜到的就是,那是几天之前沾上的,星期一的时候。” “那天发生了什么?” “嗯,一样的事,贾斯敏那时候也跑来我家。我们做爱之后,她穿着我的衬衫和那双运动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没穿别的了。贾斯敏当时在厨房,我听到她叫唤,我下去看的时候发现她正在骂脏话,还吸着她的拇指。原来她用面包刀的时候割破了手指。所以当时有些血落在了运动鞋上。” “当时出血多吗?” “不多。她在水管下使劲冲伤口,我给她贴上创可贴,也就这样而已。” “面包刀上有血吗?” “有。反正沾上了一些吧。第二天早晨我洗漱的时候发现了。刀把附近的刀刃上有血迹。我还以为我都洗干净了,但显然没有……” 那可真遗憾啊,西蒙,萨拉感到有些讽刺。要是你把血迹冲干净了,把你的鞋在洗衣机里洗好了,我们从头到尾都不用站在这里,是不是? “警方讯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提到这些?” “我没想起来。我的意思是,那不算什么啊,不过是个小伤口。我几乎都忘了那码事。然后他们都朝我乱嚷嚷,说她死了,看在老天的份上……” “好吧,我们说说你被捕时候的事吧。那时候是什么情景?” “嗯,好啊。我当时正在睡觉,然后——大半夜的——这些人就冲进我的房间,就像是个古怪的噩梦,他们在我床上方乱吵乱嚷。” “他们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起初我都没听懂。然后,其中一个人说贾斯敏死了,但我根本不信。我怎么会相信呢?” “他们向你宣读警告了吗?” “你开玩笑吧!他们可能念过了,但我根本不知道那都是什么跟什么。我被吓懵了。我起初以为他们要杀我,然后他们就说贾斯敏死了,是我杀了她,然后他们就把我拖出去,拽上了车。” 陪审团当中的年轻人信了吗?萨拉纳闷。想必他们当中有些人也在某个星期六晚上跟警方打过交道。他们当时受到的是怎样的待遇?萨拉继续用那一套标准问题,律师们在剖析某个纷繁复杂的情境时都会这么问。 “你当时知道他们是警察吗?” “他们说是,但我不信。我还以为他们是夜贼之类的。” “他们向你出示证件了吗?” “没有。他们直接给我戴上了手铐,把我拖下楼梯。” “那么,在车里都发生了什么?” “他们一直跟我说贾斯敏死了,是我杀了她。他们一直嚷嚷,问我问题——为什么我会在斯卡伯勒,我怎么杀她的,她死的时候我在哪里?” 露西和萨拉都坚持认为,让西蒙强调这一点相当重要,他这一点做得很好,唯一的危险就是,他可能会做过头。 “你当时的心态如何?” “我很害怕……我是说,害怕死了。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像是可怕的噩梦,我只想尽快从梦里醒来。” “你回答那些问题了吗?” “回答了一些,我说我没有杀她。” “你还说了别的吗?” “可能吧,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我当时那么害怕,我恐慌极了,我说什么都有可能,我只是想赶紧离开那里。” “好吧,在警察局里发生了什么?” “嗯,露西——帕森斯女士,我的事务律师来了,然后——我告诉了她事情的真相,她让我写一份声明,然后签名。” 很好,西蒙,干得漂亮,快要结束了,她冒险地点了一下头,以示鼓励。 “丘吉尔侦缉总督察有没有给你看另一张纸,叫你签名?” “有。” “你为什么没有签名?” “因为上面写的内容不是真的。他的纸上写着我已经有好几个礼拜没见过贾斯敏了,这不对,我见过她,她死的那天我还见过。我只不过是跟她做爱了,并没有杀她,看在老天的份上,我不会杀她的!” 那么到此为止了,萨拉想,此时结束再合适不过了。 “好吧,西蒙,先不要离开,特纳先生会有问题要问。” 萨拉坐了下来,把西蒙一个人留在证人席上,她的手开始颤抖。 特里接起电话时,起初没认出电话那头的声音。 “贝特森督察?” “我是。” “我是迈尔斯·贝尔比,麦克法兰的人事部员工。你记得吗,我们之前见过。我们谈过那个曾在这里工作过的爱尔兰小伙子。” “哦,是的。” “嗯,我跟一个在特朗奔宁公司工作的朋友聊天,你知道的,就是那个品牌专卖店的建筑承包商。他说有一个长得像那个爱尔兰人的家伙今天早上来过,想要找工作。” “什么?”特里紧抓着电话坐起身。“然后呢?” “哈,你走运了,他们需要招人,所以他明天开工。” “棒极了!”一个微笑在特里脸上绽放开来。“他没留下地址或电话吗,诸如此类的联络信息?” “没有,对不起,没别的信息了。但如果你打电话给我这个朋友,他就能告诉你更详细的信息。他叫弗兰克·卡罗,在特朗奔宁公司工作。” “好的,贝尔比先生。感谢你的合作。我马上就打电话给他。” 法警从菲尔·特纳那里接过一张纸,递给西蒙。 “你认得这张纸吗,纽比先生?” “认得。”西蒙耸了耸肩。“是在警察局里的时候,警方要我签字的那张纸。” “你能为我念一念最后两句吗?” 西蒙从不擅长阅读,他有些磕磕绊绊地念道:“在被告知法律权利后,纽比先生声称他没有杀害贾斯敏·赫斯特,称自己有数星期未见过贾斯敏·赫斯特,并多次重复了这一说法。” “这是真的吗?” 萨拉一眼看穿这是个模棱两可的问题。估计菲尔是打算迷惑证人,让西蒙无论作什么回答都显得虚伪狡诈。 “它,呃……嗯,有一部分是真的。我的确没有杀贾斯敏。但另一部分不对,不是真的,那就是我没有签名的原因。” 西蒙看向萨拉,萨拉点头称许。干得好,你躲过了陷阱。 “那么这是假的吗?”菲尔坚持追问。 “部分是假的,没错。” 菲尔夸张地叹了口气,就好像他已经无法忍受再被欺骗了。“为了说得更清楚,你声称有误的部分,是指你说已经几个星期没有见过她,是这个意思吗?” “是,没错。” “好的,西蒙。但我仍然不太确定我是否完全听懂了。你是说,因为你没说过那些话,所以这是假的,还是因为你确实说过,但到了警察局之后意识到说得不对。是哪一种情况?” “我……我不确定。”这问题就好像是一只绕着公牛跑来跑去的狗,一直猛咬牛的蹄子,迷惑它,惹怒它。 “让我帮你回忆一下吧。你看,两名警探都坚称你确实说过这些话,但在警察局里面你改了主意,并且承认确实在贾斯敏死亡当天见过她。是这么回事吗?” “是,没错。” “谢谢你。照这么说,你被宣读警告语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跟警方说了这个谎话。但在见到律师之后,你却改了主意。” “不,你瞧,你在扭曲事实。我根本记不得自己在车里说过什么,我当时怕极了。我都不确定到底有没有说过那些话。” 西蒙脸红了。菲尔蓄意想要激怒他,萨拉心想。 “我想你确实说过这些话,西蒙。我认为你被警方逮捕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说了这个谎话。但直到见过你的律师之后,你才意识到根本没人会相信,所以改了说法。只不过你后来改了的说法也是谎言,对不对?” “不,是实话。” 萨拉意识到菲尔几乎不看西蒙,在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看着陪审团,或是盯着西蒙头顶上方的地方,就好像是对她儿子不屑一顾。萨拉能感受儿子的怒火在升腾,正如菲尔所愿。 “好吧,让我们来看看你后来的说辞,好吗?你说自己在13号早上去河边跑步,如此一来你的运动鞋上才沾了泥巴和青草。你跑步的时候遇见过谁吗?” “只遇到贾斯敏了,没遇到别人。” “所以,根本没有人能证明你那部分说辞。好吧。然后你说自己和贾斯敏吃了一顿饭,还一起上床。我想,这一段故事也没有证人吧。” “当然没有,没证人。只有我们两个,干他妈的。” “显然是干他妈的啊。”菲尔笑了。“当然仅有的证人,现在已经死了。你说你们当时做爱了,并且贾斯敏很享受。但也只是你的个人说法,跟她的相抵触,不是吗?” “什么?”西蒙看起来困惑而愤怒。 “嗯,你说她很享受。但她的尸体仿佛大喊着你在说谎,不是吗,西蒙?因为她惨遭谋杀后的尸体上,阴部带有挫伤。你认为那是怎么回事呢?” “我怎么会知道?” 菲尔耸了耸肩。“嗯,你说跟她做了爱。你是个野蛮的情人吗?” “见鬼……”西蒙的脸红了,他抓紧面前的证人席台。菲尔等着,希望他会做出什么暴力或者犯傻的事。萨拉冥思苦想该以什么理由进行干预,但什么都没想出来。 “你是什么意思?是,或者不是?” “意思是……我不知道。我只不过是跟她做爱,仅此而已。” “‘我上了她’——我想你原话是这么说的。” “是啊,嗯,随便啦。” “我听起来,那很野蛮。你是说强奸了她吗?” “没有。我只是像以往那样上了她。她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我们一直这样做。” “我认为你是强奸了她。无论是早些时候在你房子里,或是晚些时候在河边小径上。” “我告诉你了。我并没有强奸她。” “好吧,那是你的说法。”菲尔叹了口气,停顿了将近半分钟,让陪审团仔细思索。“但只有一个人在场,而她的尸体却在诉说着不同的故事。‘我的阴道被挫伤了,’她惨死的尸体向我们大声哭诉,‘这说明有人强奸了我。’那么贾斯敏是在说谎吗,西蒙?你现在的说法就是这样吗?你是说她的尸体在说谎,对吧?而你没说谎?”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不知道吗?哦,我觉得陪审团很清楚。他们都知道尸体是不会说谎的。但他们却知道你能说谎,因为你已经向逮捕你的警察说过谎话了。贾斯敏的尸体能证明两件事,其一,你和她发生了性关系,其二,她被强奸了。你不会是在说另一个人强奸了她吧,西蒙?另一个神秘的、不留痕迹的男人——没有阴毛、精液或DNA?也许是个火星人吧,只留下了挫伤,却没有别的?” “我不知道那些挫伤是怎么弄的。” 萨拉看着西蒙的眼睛,鼓励地微笑着。尽管不断受到言语刺激,但他的表现比她预期的好。他并没有发脾气,没吵没嚷,或者新编些谎话来开脱,要是真说谎的话,那可真是糟糕透顶了。 但这都动摇不了一个事实:菲尔的盘问天衣无缝。 “好吧,我们看看你其他的说辞,好吗?你声称贾斯敏的血液之所以沾到你的运动鞋和面包刀上,是因为她在你的厨房里切伤了手指。对吗?” “是,我觉得那就是沾上血的原因。” “那么有其他证人可以证实这件事吗?除了你自己和贾斯敏?” “不,当然没有。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又是这样。” “是,那又怎样?”西蒙冷笑一声。“事情都是在屋子里发生的啊。” “还真凑巧啊,陪审团大概会这么想。警察问讯的时候你也没有提过这一点,是吧?你现在却将其作为辩护理由了。” “没有,嗯,我那时候没想起来,只不过是小伤口,我没想到那很重要。” “是啊。你是后来才想起来的,需要解释为什么你的运动鞋和面包刀上有贾斯敏的血的时候才想起来了。问题是,从头到尾支持这个精彩故事的论据也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辞,因为另一个证人已经死了。” “我也无能为力。” “你是说,跟你无关吗?她的死跟你无关吗?” “跟我无关。” “好吧。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看你那个不可思议的故事吧。你在屋子外面朝贾斯敏的脸打了一拳之后做了什么?” “我没有打了她一拳,只是搧了一个耳光,他妈的。” 当心啊,西蒙。萨拉皱起眉头,希望西蒙能看到自己的表情,别说脏话。 “你说,不过是搧了个耳光。”菲尔若有所思地拽了拽自己的耳朵。“下手肯定不轻啊,才会在她脸颊上留下一大块难看的淤青。” “只是个耳光,毕竟是她先用手提包打了我。” “哦,是吗?真的吗,留下淤青了吗?” “没有。” “你也没有去医院治疗?” “没有……”西蒙的回答简直变成咆哮了。 “但这次总算有一位证人了,他看到了你们打架,是吧?就是马伦先生。而他的证词与你的说法不符啊,他说得很清楚,是你打了贾斯敏,根本没说贾斯敏打过你。” “没有,但他没看到整个事情的经过,是吧?” “所以是他说谎了,是吧?你没说谎,他说谎了。” “我是说他没有看见整个过程。” “我明白了。嗯,又是你和别人各执一词,是吧?因为仅有的另一个证人已经死了,脸颊上带着你这一记耳光留下的淤青。” 这一次,西蒙不屑于回答。他只是抱起双臂,静静地盯着折磨自己的魔鬼。菲尔躲开了他灼灼的目光,低下头看笔记。萨拉觉得不管陪审团怎么想,西蒙的这一表现都很难对他有利。 “好,我们再来看一下你故事当中剩下的部分,好吗?如你所说,你搧了她耳光后,一个人钻进汽车,去了斯卡伯勒。你是午夜到的,只有一对海豹看到了你。这样说准确吗?” “海滩上没人,是这么回事。” “所以又一次只有你的一面之辞。而你在那里待了超过一个星期,没有跟任何人联络。”菲尔把一只脚放在身旁的凳子上,抓了抓耳朵,就像他真的十分困惑似的。“那么提醒我一下——你为什么要逃走?” 西蒙转向陪审团,就好像他真心期望陪审团相信他要说的这一点。“跟贾斯敏吵完架之后,我对她反复无常的行为感到恶心。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想离开,努力忘了她,重新开始。” “你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感到恶心吗?” “呃,有一点。但是贾斯敏戏弄我,勾引我……” “所以你生气了?” “是啊。” “你去斯卡伯勒的时候,你有没有联系过任何人,告诉他们你的行踪呢?你的朋友?父母?妹妹?” “没有。” “为什么?” “我只想自己待着。” 菲尔又挠挠头,用一支铅笔在他假发套底下反复摩挲着。“但你并没有生朋友或者家人的气,是吧?你只不过是生贾斯敏的气?” “是。” “那为什么不打电话跟别人聊聊呢?打给你的朋友、妹妹、站在现场的母亲、父亲,告诉他们她是怎么对待你的,还有你的感受。” 因为我儿子不是那样的人,萨拉心里想,估计大部分年轻人都不是这样,菲尔·特纳肯定很清楚这一点。 “我不知道,我当时太生气了,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你是说贾斯敏让你很生气?” “是。但我没有杀她。” “没有吗?”要说之前菲尔的声音里带有丝毫讽刺或调侃的意味,但现在全都消失无踪了。“我却觉得确实是你干的,西蒙。我觉得你的证词中,只有生气这部分是真实的。贾斯敏惹怒你了,没错,让你气到已经不能自制。气到你竟然当街重击她的脸,骂她贱人。气到你跑到贾斯敏会经过的河边小径上,在那里等着她,强奸了她,割断了她的喉咙,把她惨死的尸体丢弃在灌木丛中。那就是你愤怒发作的结果,是吧?” “不是。” 法庭上鸦雀无声,一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西蒙。 “之后,你开车跑去斯卡伯勒,因为你想躲起来,畏罪潜逃。而你没打电话给家人或朋友的原因并不是你仍在气头上,而是因为,你的愤怒渐渐演变成了内疚和恐惧,你害怕被人发现。这才是事实真相,对吧,西蒙?” “不,才不是。你简直在混淆是非,我没有杀她。警察告诉我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出了事。” 谢天谢地,萨拉想,西蒙现在没有再发怒。他的愤怒期已经过去了,因为这一刻太严肃了。他冷漠而笃定,眼中紧盯着敌人。 “是吗?而你面对警察的第一反应,第一个瞬间反应,就是撒谎。并不是哀痛,亏你还说你爱这个女孩,你只是努力拯救自己可鄙的臭皮囊。那才是事实,对吗,西蒙?你撒谎了,因为你明知自己有罪。” “我确实流露出哀痛了。我爱贾斯敏,你不明白。” “但你杀了贾斯敏。” “没有。” “她尸体上的种种证据都指明是你杀了贾斯敏,西蒙。死人是不会说谎的。” “是其他人杀了贾斯敏,不是我。我没做过。” “哦,是的,是你干的,西蒙。” “不是。” 菲尔坐了下来,法庭里鸦雀无声,法官瞥了一眼萨拉,她站起身。 “辩方证词到此结束,法官大人。” 西蒙已经尽力抵御控方的攻势了。萨拉既提不出什么改进意见,也没有其他证人可以传唤上庭。现在只能把剩下的宝全压在律师总结陈词上。 “很好。纽比先生,你现在可以回到被告席上了。” 西蒙走过的时候,萨拉满脸鼓励地冲他微笑。笑容一半是给西蒙看,另一半是给陪审团看的。如果你显示出胜利在握的样子,人们有时候就会相信你真的赢了。 第四十一章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这是个美丽的早晨。早晨6点半,萨拉坐在床上,捧着一杯茶,凝视着窗外。秋日的晴空清澈湛蓝,白云漫卷。河边的草地上覆盖着一层白雾,在阳光照射下,但见丝丝缕缕,袅袅上升,渐渐淡去。一只苍鹭懒洋洋地扇动着翅膀飞过,寻找着抓鱼的好地方。 萨拉却无心欣赏美景。她起床、洗澡和穿衣的同时,脑子里一遍遍地过着要作的陈辞,昨晚整夜都没消停过。昨夜她还梦见,法官晃动着绞架套索,而10岁的西蒙被紧紧套住,奄奄一息。每当萨拉结巴忘词时,法官就推着西蒙来回摆动。 别想了,那些都没用,萨拉轻松地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陪审团才是最重要的。 鲍勃嘟囔着坐起来。“你感觉如何?”他睡眼惺忪地问。 “紧张不安、斗志昂扬。”萨拉一边从梳妆镜里朝他微笑,一边涂着口红。 “你会出色发挥的。你总是这样。” “没错,”她表示赞同。“我就是这样。”这些天就像当年萨拉参加律师资格考试时最后的冲刺一般,只是比那时要艰难10倍。她心潮起伏,内心像在打不列颠之战,穿上摩托皮衣。“祝我好运?” “呃……当然。”鲍勃的吞吞吐吐,令人不爽。“但愿陪审团作出正确的裁决。” “他们会的,鲍勃。他们会的。”萨拉露出犀利果断的目光,然后走向美丽、薄雾的早晨。 特里早晨离开家的时候,女儿们还在睡觉。特鲁德会送她们去上学。7点半的时候,他到达建筑工地。看上去环保战士们似乎大败而归,大部分树已被砍倒,到处都是黄色的巨型机械和混凝土地基。工地经理站在大门处迎接他,特里把车开进大门,在附近停下,和哈瑞一起走进了暖和的办公室。 “你可以坐在窗边,”工地经理说道,递给他们用一次性塑料杯倒的茶。“不管怎样,他会来这里打卡。所以,你们一定会见到他的,行吗?” “希望如此,”特里回道。眼前的窗玻璃肮脏不堪,还有层金属网,他朝外望着。“我们已经等了很久,多等这么一会儿也无妨。” 囚车里,西蒙屈身坐在一个狭小幽闭的隔间内。他恨这里,有时实在受不了这种圈禁的压力,感觉脑袋几乎要爆炸。 如果今天他输了官司,下半辈子都要过这种生活了。每天长达20小时,将被囚禁在像卫生间一样狭小的空间里。这种罪名还会让他遭到更惨的待遇。他已经领教了在押犯的嘲笑和挤对,他们知道西蒙被指控的罪行,而母亲正为他辩护一事更是雪上加霜。如果他被判罪名成立,人们招呼他的方式会包括在饭菜里放刀片、粪便,在洗澡堂里遭到毒打和鸡奸。他会被关押在专为恋童癖、强奸犯和其它性犯罪人员设置的牢狱里,而且监狱里一旦发生暴动——等着瞧吧,他会成为首批被袭击的目标。 车外,阳光正将田野里的雾气驱散。他看着匆匆闪过的车辆、房屋和行人,彷佛他们置身于异国他乡。 特蕾西·利瑟兰坐在车里,这里距离加里·哈克家的大门有15米。特里派她做这件事的原因很简单,她从未跟加里打过交道。她通过照片认识了加里,但加里却不可能认识她,希望如此吧。在加里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坐在车里看《每日邮报》的普通女人。 但特蕾西担心的是,这辆令她骄傲的亮蓝色克里奥车会引起加里更多的注意。前面那辆是用了10年的塞拉牌汽车,而正对着加里家门的那辆白色面包车的挡泥板已经锈迹斑斑。而且已经有几个人——一位抱着婴儿的母亲、两个踢足球的小孩儿——好奇地透过车窗窥探过她。 就在这时,加里突然走出家门。他直接走向白色面包车,开车离去。特蕾西尾随而去。这也许没意义,她心想——加里只是去上班而已。但特里曾反复强调,绝不能有任何遗漏,于是她就摊上了这么个蹩脚的差事。唉,没办法……沿着富尔福德路行驶时,她一直将那辆白色面包车控制在视线之内。车子随后驶上斯凯尔德门大桥,过了河,穿过科纳维斯米尔湿地保护区,在纵横交错的小街道间穿行。特蕾西开始来了兴致。加里不会在这儿上班吧?但她不敢跟得太紧,放慢速度,由于拉得过远,差点儿在加里急转弯时跟丢,加里拐进了一条小巷,两边都是房子,这种房子是维多利亚时期专为清粪工设计建造的。如果特蕾西一路跟下去,加里肯定会注意到她。可也许……特蕾西估摸了一下,然后左转,结果发现一辆运面包的卡车正与另外一辆车并排停在一个商店门口,挡住了去路。她于是不停地按着喇叭,直到那辆车开始移动,然后又向左转,驶入与刚才来时那条街并行的一条路。没看见白色面包车。妈的!加里去哪儿啦?特蕾西急得直冒汗,沿路慢慢行驶。什么都没有。然后,她从后视镜里看到那辆白色面包车从小巷驶出,朝这边开过来。现在,加里在尾随着她。 或者说是他们。来到一个丁字路口时,那辆面包车在她车后停下,特蕾西看到里面坐着两个男人。他们正盯着她。她从后视镜里打量他们。乘客座位上的那个人转头跟加里说话,他这样做的时候,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就是他,没错——是肖恩,相片拼图上的那个人!她一时惊呆了,竟没注意到前路已经畅通无阻。加里不耐烦地在后面狂按喇叭。 见鬼!现在我倒真引起他们的注意了。刻不容缓,特蕾西驶入主路。白色面包车紧跟在她的车后。 露西很挑剔地整理西蒙没系好的领带。“还不错。你看上去像个大明星。” “一个有案底的明星,”西蒙郁郁寡欢地说。“太好了。” “别这样,往好处想。”露西微笑着鼓励他。“今晚你可能就自由了。” “你真这么想?真的?” 多年的经验让露西感悟到,这种时刻的问题都毫不掩饰地透出说话人的渴求之情。西蒙急切地注视着她,似乎她嘴角上任何一丝动作都会永远决定他的命运。露西的见解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也如惊涛骇浪中的救生筏。露西微笑着流露出坚定的信心。 “我认为有机会,是的。你母亲做得很出色,你昨天面对菲尔·特纳时表现也不错。陪审团肯定已开始犹疑不决了。” “犹豫不决,那还不够。” “应该够了,如果他们真照规则行事。但没人知道陪审团议事室中会发生什么,这很不幸。我们不能过问。” “陪审团里有几个老家伙不是善茬。那个戴项链的娘们就对我恨之入骨。” “哦,无论如何,千万别招惹她,你要尽量表现出无辜、友善的样子。” “好哇,一定的。噢,上帝!”西蒙又不安地摇头。“还有件事。我昨天就该说,但没说出口。” “是什么?” “就是如果……如果他们弄错了,判我有罪,那杀她的凶手就会逍遥法外,对吧?他很可能会再作案!” 时间在流逝。将近40个人进到这个简易工棚打卡,然后出去开动那些庞大的机器。有几个人好奇地看着特里和哈瑞。他俩在窗边看着,眼前放着空茶杯,这些人当中没有肖恩。 他很快就会来的,特里告诉自己,他可能只是睡过头了。不管怎样,来打卡的工人逐渐稀疏了,他开始感到自己不仅很显眼而且还很傻。 “你确定他今天开始上班吗?”哈瑞问那个经理,他正坐在脏乱不堪的办公桌前。 “他是那么说的。”那个人耸了耸肩,有些难为情。“也许他找到了更好的工作,或者看赛马去了,又或者睡过头了。谁知道?很多像他那样的人,过得逍遥自在,工作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讨厌的插曲。” “还有别人没来吗?”特里问道,心神不安地看着那些穿了孔的卡片。 “有几个。”他抽出还没打孔的卡片。“亚当……格里尔……哈克,又是他……” “让我看看!”特里接过卡片,证实了他的担心:加里在这儿工作!加里,他知道他们在找肖恩!而且他今天也失踪了……“哈克在这儿是干什么的?” “基本上是干苦力,铺设混凝土。” “他会不会偷听到我们昨天的电话交谈了?” “不会,当然不会。我当时在办公室!” “希望如此。”特里在对方面前挥动着那张卡片。“因为这个哈克……” 话音未落,特里的手机响了,打电话的是特蕾西。 在萨拉经手的多数案子中,双方大律师之间多少都存有交情。委托人通常对此深恶痛绝,但法律圈中大家早已习以为常。大律师们互相较劲,也属自然,但还不至于到以对方为敌的地步。双方善意的戏谑倒也为激烈的竞争增添了人情味儿。 但这次不同。客观地说,萨拉承认菲尔·特纳能力强,诚实可靠,工作出色而且可能在朋友圈中很有人缘。所有这些只会令萨拉有些怕他。真希望他就是个虚情假意、骄横无知、冷酷无情的人——陪审团不信任什么样的人,他就是什么样的人,那该多好啊。但菲尔都不是。他是个出色的公诉律师,态度端正、务实,没有陪审团成员不喜欢他。他让萨拉感到恐惧不安。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菲尔对待她的态度也是礼貌有加,疏而不远。他们坐在法庭中央的同一条长桌边,两人之间似乎存在一道冰冷的墙。 他最后一次起身面对陪审团,一如既往斜戴着古老的假发套,法庭中所有的人都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等着他发言。萨拉不由得感到一阵凉意袭来。这个人太完美,太有说服力,太危险了。萨拉双臂交叉在胸前,尽量克服内心的不安,瞪眼看着菲尔。 “各位陪审员,如我在开庭时所述,我的职责就是说服你们,让你们不再存有任何合理怀疑,相信西蒙·纽比就是这宗谋杀案的凶手。而且我当时也说过,如果听完所有证供,你们依然存有疑问,那么西蒙就应因此受益。如果你们不能确信,那么你们必须判定他无罪。只有在完全信服的情况下,你们才能判他有罪,即他犯下了这桩可怕的罪行。” 说完这段话就意味着他走完了过场,萨拉心想。现在该轮到他使出杀手锏了。 “那么,能让你们确信他罪名成立的是什么呢?好吧,我们听过了所有的证供,仔细验证了各项细节。纽比夫人也盘问了控方所有证人并试图质疑他们的供词,这是她的权利。西蒙·纽比也向你们陈述了他的一面之词。结果怎样呢,各位陪审员?” 菲尔缓口气,留出时间让大家在沉默中回味。萨拉焦急地看着陪审团。 “我想提请你们注意,结果就是,西蒙就是凶手这一真相已变得更清楚,昭然若揭。” 2个——不,3个——陪审员神情严肃地点头赞同。戴珍珠项链的中年妇女、1名男性和1名年轻女性。萨拉感到一阵恶心。如果他们确实宣告有罪,她想,我恐怕真要吐出来了。受到强烈刺激的人,有时会有这种反应。适度紧张无可厚非,但萨拉此时有些紧张过度了。 “咱们回顾一下证物,好吧?首先,法医……” 特蕾西原路返回,驶过斯凯尔德门大桥,来到富尔福德路,一路上一直行驶在那辆白色面包车前面。她本想转弯,但又怕跟丢他们。特蕾西曾担心他们超过她的车,撞她,但感谢上帝,他们什么都没做。特蕾西希望,在他们看来,她只是一个车开得很烂的女司机,没什么特别的。 然后,他们突然右转进入河边的街道。特蕾西已经驶过了路口,但她立刻驶入一个车库前的空地,在那儿掉转车头,然后跟着他们转了弯。那辆面包车又不见了。特蕾西想了想,驶入了一个死胡同,转一个U型弯后驶了出来,一边慌乱地左右张望。然后她驶过一段弯路,看到那辆车停在一座房子前,这才松了一口气。特雷西开车经过时,看到肖恩从车里出来,向房门走去,加里在车上没动。 她兴奋极了,心怦怦乱跳。特蕾西驶过那辆面包车后又向前开了大约30米,在马路对面停下。特蕾西调整好后视镜观察那辆车。加里还没有注意到她,希望是这样。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机,给特里打电话。 菲尔不厌其烦地仔细回顾了那些法医鉴定的证物。精液、阴道淤青、脚印、刀和鞋上的血迹。他说,这个可怕的清单上列出的证物,无一不是指向一个方向。那么为何西蒙要说刀和鞋上的那些血迹是贾斯敏在厨房割破拇指时留下的?他与陪审员一一对视。 “哦,他不得不编造理由,对吧?他就是这样做的。他编造了一个连小孩子都能看穿的故事。我认为我们没有必要在那上面浪费时间,你们觉着呢?谎言,各位陪审员,不折不扣的谎言。” 萨拉内心充满愤怒。他的这种反应是最具毁灭性的。这是萨拉辩护策略的重要内容,但菲尔没有与萨拉进行辩论,反而以谎言为由将其打入冷宫,不予理睬。萨拉该采取什么对策呢? “那么西蒙所说的版本,他关于事情原委的解释,又该如何看呢?好,各位陪审员,你们亲眼看到了站在证人席上的他。你们已经从自己人生经历中学会了如果辨别一个人是在说谎还是在说实话。你们觉得他的表演如何?咱们看看,好吗?”菲尔抬脚踩在身边的长凳上,那情景让人备感亲切,就像个农夫倚着大门,用手揉着耳朵,若有所思。 “西蒙说自己与贾斯敏温柔做爱,但她阴道中留有淤青。他说只是扇了贾斯敏一个耳光,但她脸上却有淤青。他说自己开车直接去了斯卡伯勒市,但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在旅店办理了入住手续。西蒙还说对贾斯敏待他的方式心怀不满,但西蒙从来没跟其他人说起过此事。” 菲尔无情地低头看了一下萨拉。“他没向他母亲倾诉吧?也没找他父亲或其他家庭成员,或者朋友。来这儿的人谁都没提过‘西蒙因为与贾斯敏关系不好心情烦闷。他打电话给我寻求我的建议。’之类的话。没有。因为你不可能在杀了自己的女朋友后,还要找人寻求心理慰藉,帮助他处理与贾斯敏的关系,对吧?那就是西蒙·纽比干的事。他杀了贾斯敏,然后跑到斯卡伯勒市藏了起来。” 萨拉回忆起她那个噩梦,梦中法官晃动着索套中奄奄一息、10岁大的西蒙。那个场面令人心如刀绞,但与此时此刻相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菲尔收拾着他的笔记,看似已经说完了。然后,他又抬起头。 “噢,对了,我差点儿忘了。辩方还提出了另外一个观点。就是布罗迪谋杀了贾斯敏,而不是西蒙。”他停顿一下,一张张地摞起笔记。“哦,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这一点,各位陪审员。绝对没有。这只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内心极度恐慌,情急之下就胡乱指责他人,其他任何人,说不是我干的,先生,不是我干的,是他干的。” “你们看到证人席上的布罗迪先生了,各位陪审员。你们听到了他的证言。而且你们也看到了西蒙·纽比。你们来选。你们认为他们两个之中谁才是强奸并杀害了贾斯敏·赫斯特的真凶呢?” 他猛然坐下。萨拉意识到,即便当它是戏剧性的变化,菲尔的举动也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他在结束语中都不屑于将自己的观点加以总结,邀请他们作出宣判,多数大律师都不会像他这样做。他对西蒙的说法嗤之以鼻,似乎要表明无论是他或是任何尚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再纠缠于此。 抓住这一点。萨拉心想,她突然感到心里翻江倒海,怒不可遏。 “特蕾西?”特里说。“怎么啦?” 哈瑞在边上看着,特里的脸色变了。“你看到谁了?——但他没看到你,对吗?你最好没看错。那现在他在哪儿?面包车的登记资料?好吧,你待着别动。什么都别做,别靠近他,等着我们过去。明白吗?我们这就赶过去。” 特里关掉手机并打开简易工棚的门,几乎是同时完成了这两个动作。“十万火急!快,小伙子,动作快点儿!” “是,长官。到底怎么啦?” 特里已经到了屋外。他边跑边大喊着:“我在路上告诉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赶到那里,那个女的不能出事。快点,哈瑞,快跑!” “各位陪审员,刚才那番话非常有杀伤力,对吧?” 萨拉顿了顿,暗暗用指尖顶在桌子上。在说第一句话时,声音稍有异样,这令她震惊。她的嗓音从未让自己失望过。萨拉无意在获取同情心上做文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她不擅长这套把戏。麻烦的是,感情过于冲动,令她有些头晕。正常的精神紧张使肾上腺素分泌大幅增长,使人兴奋,但它与惊慌失措导致的失声是有区别的。她努力镇定下来。 “根据特纳先生所说,我儿子慌不择路,便谎话连篇,是个强奸犯和杀人凶手。估计还是个懦夫,因为他逃走了。那好,就算那是一种看法,他得此评价也是合理的。但是,同样这些事,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感觉恐惧正在消退。 “另一个角度就是,西蒙·纽比被误认为是犯下了滔天大罪的凶手,他因此受到错误指控,这才站到了这里。尽管他受到欺侮和恐吓,自进了警察局之后,他对警察说的都是实话,但却被羁押数月,受尽折磨,与此同时,还因失去了心爱的人而悲伤。现在,他来到这个法庭,看到公诉方搜集了如山的证据,但他们堆而不砌,像积木搭起的山,手指轻轻一碰就会倒塌。” 萨拉欣慰地注意到,陪审团现在至少都注视着她。内心感到平静许多,她的力量在渐渐积聚。声音也恢复了正常。 “让我们再看看这些证据,好吗?但这次,也许我们可以摒弃在整个办案期间警方和公诉方一贯采用的倚强凌弱、不屑一顾和敷衍了事的做法。”她故意转向菲尔,她的表情如寒冬一样冰冷。菲尔回避着她的目光,用红带子缠着庭审笔记。 “首先,我们看看公诉方高度重视的法医鉴定证物,客观冷静地考察它。先看看血迹。西蒙的鞋上和刀上沾有贾斯敏的血。辩方不予否认。是的,那是贾斯敏的血,是在西蒙家里发现的。但是,贾斯敏曾经多次去过西蒙家,她甚至在那里住过几个月。而刀上的血迹到底有多少?你们看到了尸体,和凶杀现场的照片。很可怕,对吧?血,大量的血,到处都是。想象着她死去的惨象,会让人噩梦连连。不管是谁杀了她,你们可以预计西蒙身上会沾满她的血。” 一切进展顺利。萨拉停顿下来,逐个审视每一位陪审员,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紧张。她现在是法庭的焦点,她得掌控自己的声音和想法,掌控着他们会听到的内容。 “那么警方在西蒙的鞋上发现了多少血迹呢?一只鞋的鞋底上有两小滴,鞋面上有5小滴。另一只鞋上什么都没有。还有刀柄上微小的血迹。这跟凶杀案现场照片上显示的情景形成鲜明对比,对吗?即便法医也承认此说。” “尽管如此,那都是贾斯敏的血。辩方承认这一点。但那些地方怎么会有血迹?对此,存在着非常合理的解释。那个星期早些时候,贾斯敏不慎割破了拇指,当时贾斯敏在厨房,穿着西蒙的运动鞋。伤口极小,以致病理学家,你们还记得吧,他并没有仔细检查这个伤口,而这本来是他的职责所在。实际上,他忽视了一个重要证据。但是,既然一名备受尊崇的法医病理学家都没注意到这个伤口,我儿子在接受警方讯问时,没有提及此事就不足为奇了。伤口极小,是日常生活中难免的那种。西蒙帮贾斯敏用自来水冲洗手指上的血,给她贴上创可贴,然后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了。” “那就是为什么在鞋和刀上会有贾斯敏的血迹。伤口本身极小,可以忽略不计,而且与谋杀毫无关联。” 她注意到,陪审员们听得很入迷,或者说大部分是这样。后排那个老妇人正在手提包里找东西,她在找什么呢?纸巾?口红?现在讲的可是关乎我儿子人生的一件大事啊! “然而,这样一个完全合理的解释却被控方认为不值一驳。”她的眼光又一次扫向菲尔·特纳。“那就是我说的敷衍了事,倚强凌弱。只顾着说这是个谎言,却不认真查验证据。”萨拉希望菲尔会站起来提出抗议,但他只是坐在那里,脸色凝重,神情漠然。 “所以说,对于血迹仍存在合理怀疑。我将会进一步说明。而根据那些照片和法医提供的证词判断,我几乎可以肯定,杀害贾思敏的凶手所穿的并非是那双运动鞋。” 现在,她已经说出了部分重要内容。法庭中,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这在她听来有如悦耳的音乐。 “那么,精液又是怎么回事?将西蒙与这宗犯罪联系起来的法医证物仅有两件,这是另一件。这也很容易解释,是这样吧,女士们、先生们?这是简单明了的事。西蒙承认他那天下午与贾斯敏做过爱。他说,这是常事,贾斯敏来他家就为这。而且我们知道那天下午贾斯敏在西蒙家,对吧,因为有证人看到她离去。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认为西蒙在说谎。他们做爱,然后吵了架。这种事就是家常便饭。然后贾斯敏离开了西蒙的住处。” 萨拉又深吸一口气,心里清楚,实际上自己也在有意略掉一些关键细节。那个老妇人找到了纸巾,听萨拉结案陈词时,她脸上挂着鄙视的神情。 “控方没有任何理由驳倒这个说法。几乎可以确定,那天下午的做爱——即便动作粗鲁,即便造成淤青——就发生在他家里。发生在贾斯敏被害前数小时,女士们、先生们。这次性交行为与贾思敏被杀害没有必然联系。” 她发现自己在铤而走险。如果他们认同这一点,他们有可能判他谋杀罪名不成立,但强奸罪名成立。但她现在完全抓住了他们的注意力,使他们陷入了思考。 而这是确立合理怀疑的第一步。 特里一旦跑起步来,没有几个探员能跟上。等哈瑞跑到车边的时候,特里早已启动了车。哈瑞刚喘息未定地爬进车里,车子就在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尖利声中窜了出去,他猝不及防,登时仰头向后贴在了座椅靠背上。 “到底怎么回事,头儿?谁打的电话?” “特蕾西打的。”特里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事情的原委。“她去跟踪加里了,你猜怎么样?加里开车带着我们要找的肖恩去了雪伦家!肖恩进了屋,特蕾西正盯着门口。” “我的上帝!那个混蛋去那儿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不会有好事,对吗?特别是加里在外面等着。他已经强奸过雪伦一次了,看在上帝的份上!” “但你说加里并没进去呀?” “没有,还没有,但你说肖恩以前去找过她,也许他想要再试一次,解决他的毛病。雪伦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哈瑞?” “糟了,长官。”哈瑞一想到这点,脸色变得惨白。“她说过,上次肖恩差点儿把她吓死。她不想再见到肖恩。” “完全正确。他还是个凶杀嫌疑人。快,快!这时候我们真该有个警灯,看在上帝的份上!”面对车流,特里诅咒着,然后从车流中掰出来,想要超过那辆送货车,不料被挡在一大串车后面,这些车耐心等着一个老妇人走过人行横道。“但愿他们还没发现特蕾西。如果发现了,或者如果雪伦告诉肖恩你给她看的那些画像,那就……”特里做了一个斩首动作,然后挂上档,猛然开动。 “因此,从法医的证据来看,”萨拉说。“我的意见是,你们不能判他有罪。它并不能证明公诉方的论点。有太多的疑问,还有其它非常合理的解释,这些你们都要考虑。” “那么,其它证据又如何呢?指认西蒙在贾斯敏被杀当晚出现在河边小径的证人?哦,这很好回答,是不是?没有任何证人。完全没有。没人当晚看到西蒙在那里出现,没人看到他出现在贾斯敏被杀现场千米范围内的任何地方。” 这段话反响不太好,她能看出来。两名男性在皱眉,1名年轻女性在与她旁边的陪审员耳语。但是,这么明显且简单的事实应该很容易理解的啊。萨拉不为所动,继续讲道。 “西蒙告诉我们,他当晚开车去了斯卡伯勒,控方没有证据,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说的不是实情。因此,我建议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必须认定它是实情。” 他们不喜欢这种说法,真该死。萨拉在讨论法医证据时本应做得更好,该大作文章。一定是西蒙在证人席上的表现给他们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如果你们接受这一点,那么你们也要认同,当警察在半夜突然蛮横地闯进他的房间抓他时,西蒙根本就不知道贾斯敏已经死了。他半夜被人从睡梦中拽起来,感到十分震惊和恐惧,任何人都会这样吧,不仅如此,还很悲痛。突然间,面对这种极端残酷、糟糕透顶的告知方式,获悉他的女朋友被人杀死了,被一个变态狂用刀谋杀了,而且警方认为是他干的。”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女士们、先生们。想象你们处在他那种境况,当周边世界似乎变得疯狂的时候,你会表现得冷静理智、泰然自若吗?难道你不会惊魂失魄,慌不择言,事后想起来才发现说得不对,仅仅是为了逃避那种可怕的境遇吗?像什么,‘我不可能杀了她,我好几个星期都没看到她了’之类的话?” “警方对在这种情形下该如何行事有明确的规定,这就是制定条例的原因。法律不允许他们对人们施以可能导致心理折磨的无端压力,因此他们不能在警车上审问嫌疑人,那里没有录音机,没有律师在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所有程序是公平合理的。” “然而,就此案而言,恰好发生了那些不被允许的事情,对不对?警方半夜在警车里盘问了西蒙,使他误入谎言的圈套。这是警方又一次倚强凌弱,难道不是吗?” 萨拉高兴地看到,有几个陪审员点着头,深表同情。其中一位剃了光头的年轻人似乎很反感丘吉尔,还有那个金发女子,他们都点了头。戴项链、拿着手包的老妇人皱着眉头,似乎在沉思。 “但是,假如西蒙那时真的撒了谎,他一到警局便改了主意,对吧?他主动写了完整的书面声明,声明内容全部属实。只有一件事公诉方声称不属实,这就是我们今天在这里的原因。他说没杀贾斯敏,但警方声称他杀了。但声明中的其余内容是千真万确的。” 萨拉停顿一会儿,看看笔记上的内容。昨晚想得很清楚的总结,突然从她脑子里消失了。殚精竭虑总算走到这一步,但却一时忘了该怎么接着走下去。支撑她讲了这么多的信心突然消失不见了,感到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 “因此……你们可能会问自己,如果西蒙没杀她,那是谁呢?哦,令人不快的真相是,我不知道。我也不相信是西蒙。也许你们会觉得我以那种方式质疑布罗迪很欠考虑,但我要做的就是指出,大卫·布罗迪具有杀害贾斯敏的动机,与西蒙的动机一样强烈……” “法官大人。”菲尔霍地站了起来。法官看着菲尔,陪审团也不再关注萨拉。“法官大人,我们在议事室讨论过此事。在我看来,纽比夫人作出这种毫无根据的暗示是不恰当的。” 法官点点头。“我同意。纽比夫人,请注意。陪审团各位成员,我必须要求你们对最后那句话不予考虑。” 这下萨拉方寸大乱了,就在要结束陈辞的时候,她不仅失去了陪审团的注意力,而且当众受到责难。她感到一阵热潮涌上脸颊,手指颤抖。 萨拉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但控方除了依赖于犯罪动机,再没有别的佐证。法医证据存在缺陷,没有……对不起……没有证人指证西蒙出现在犯罪现场,他没有认罪,你们明白……所以,公诉方确信西蒙杀了贾斯敏的理由仅仅是他们吵过架。哦,我很确定的是,我们日常生活中与伴侣吵架是常有的事,但不会因此杀了对方。这是荒谬的……” 糟糕透了。刚才的干扰使萨拉语无伦次。她完全失去了陪审团的注意。有些陪审员出于礼貌还在看着她,有些出于怜悯,另外几个尴尬地低头看着他们的手。但萨拉还要继续。她必须继续。 “……警方在办此案时敷衍了事。他们想走捷径,于是就盯上最省事的嫌疑人,最后见过贾斯敏的那个人。他们在警车里威吓他,搜集的证据也是漏洞百出,而且没有任何证人证言。在这种情况下,陪审团,我认为你们完全有理由存有合理怀疑。公诉方无法确证案情。所以你们必须宣判西蒙无罪。” 就像她说出第一句话时那样,她又一次失声,听起来仿佛是在抽泣。她羞愧万分,坐了下来,感觉自己变得空前地渺小无用。 法庭里鸦雀无声,空气中浮动着怜悯的气息。 长久沉默之后,法官咳了一声,转向陪审团。 第四十二章 “哦,不,不。我不想见到你,滚出去!” 雪伦想砰然关门,把肖恩挡在门外,但肖恩比她动作快,也比她强壮得多,一只脚已经踏进门里,雪伦努力关门的时候,肖恩就把门顶开了,直接把雪伦撞到墙上。她甩开胳膊想要打肖恩,但肖恩轻易就握住她的手腕,死按在她脑袋旁边的墙壁上。 “慢着,雪伦,这样可不好,对吧?这可不是招呼老朋友的方式。” “操你的老朋友。你想干什么?” 他的脸离雪伦就几英寸,因为愤怒而阴沉下来。“你是说操你的,对吧?哼,兴许我想干的就是这个,就跟上次一样。” 只是你没能做到,雪伦心里想,所以你把我打得半死。卡蒂开始在客厅里哭起来。“那是我女儿在哭。让我去看看她,总可以吧?” “那就去一下吧。快去快回。” 雪伦被肖恩放开后,急忙抱起孩子,一边还在努力保持头脑清醒。这可不是她想要的访客。快想办法。“没事儿,卡蒂,亲爱的,不过是有人来了。你牙齿又疼了吗?” 孩子满脸泪痕,点了点头。 “你瞧,她牙疼,一整晚都在疼。我得去药店拿点扑热息痛,你能不能晚点来……” “不行。就要现在,她要是已经牙疼了一晚上了,再忍半小时又有什么关系。” “我有权选择跟谁上楼去,肖恩。我自己的身体……” “把她放下,你这女人。”令雪伦惊恐的是,肖恩竟然真的想要把孩子从她手中夺下来。她紧抓不放,肖恩猛然从腰间抽出什么东西。她感到脖子上一阵疼,那是种忽来的刺痛,就在耳朵下方。“把她放下,雪伦。我可不想割伤小孩。” 她浑身颤抖着顺从了。“没事的,卡蒂,妈妈马上就去拿药,好不好?” 关上客厅门的时候,雪伦清楚地看到肖恩手中握着一把刀,刀身很长,刀刃呈锯齿状,刀尖离她喉咙不过几厘米。她四肢乱颤,软得像果冻一样。 “求你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上楼。现在就上!” 她跌跌撞撞地爬上楼去,进了卧室,身后的男人拿着刀步步紧逼。“你瞧,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从你,只是别伤害我的小孩,好吗,求你别伤害我的小孩。” “我不会伤害她的,我才不关心小孩呢。” “好吧,你想要什么服务?你想怎样我就怎样。”她开始解开衬衫的纽扣,笨手笨脚的,双手乱颤。雪伦看到他已经勃起了,但他的问题不在此,对吧?等会儿才会出现。 “你是个坏女孩,雪伦,他们告诉过我。” “谁告诉你的?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雪伦把衬衫丢在地上,开始解开胸罩,刀尖还抵着她的喉咙。 “我们的老朋友加里告诉我的。” “加里?”她脱掉了胸罩,浑身颤抖地站在当地。不管怎样,她都得想办法掌控这个局面。“他说我什么了?” “你跟媒体说他的坏话。继续啊,不要停。”她脱掉短裙。肖恩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纸。“他想要你在这上面签字。” 她接过去开始读,加里又大又丑的字迹写着:我想要各位都清楚,我在报纸和电视上说加里强奸过我的事并不是真的。我一直都知道不是他,我只想报复。我从头到尾都在撒谎。 雪伦的震惊压过了恐惧。“他当真想要我签这个?” “的确是这样。”肖恩的脸上隐约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你会签吧?”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吗?” “加里以为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个。” “但你还想要别的?” “是。”肖恩挥着刀子指指雪伦的裤袜和内裤。“把它们都脱掉。”雪伦全裸地站在他面前,肖恩说,“我想要你一撮头发。” “我的头发?”这句话莫名地令她无比恐惧。那古怪的笑容又出现了,就好像他以为这个要求会逗乐她一样,但雪伦笑不起来,已经吓傻了。“你要头发干什么?” “当作我的收藏品,剪几撮头发给我,好吗?” 雪伦梳妆台里面有剪刀,跟那些小刷子和化妆品在一起。她机械地在镜子前坐下,就像往日一样,但之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她从来没有裸着身体、被一把刀抵着坐在镜前。她拿起剪刀剪掉几撮头发。 “剪长一点,反正你头发很多。” 她忽然明白了。“你就是他们要抓的人,对吧?一年前杀了那个女人——那个叫玛利亚什么——克莱顿——的人,就是你。” 他语调中没了戏谑的成分。“你他妈怎么知道的?” “因为警方盯上你了,他们有你的照片,而且我……看到了。” 雪伦吓成这样,等醒悟到自己说了什么已经太迟了,但她必须做点什么,因而才下意识地说走了嘴——不管是言语也好,东西也好,什么都好——总得扔给肖恩一些东西保护自己才行。她站起身,一手拿着剪子,一手攥着一撮头发,身体往后退去,向床边退去,向电话靠近,她要是能打999,也许就……“警方给你看过我的照片?” “是,他们问我认不认识你,给你。”她递给肖恩一撮长发。不管做什么,要想办法拖时间,这样才能活得久一点。“她真是你杀的吗?”雪伦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在说着什么英雄式、了不起的丰功伟绩一样。现在她距离电话只有1米远了。 他闻了闻头发,然后装进自己的口袋。“聪明的姑娘,但我干的可不止这些。” “不止?” “当然不止,别忘了其它的案子。” “什么其它案子?你指什么?”现在只差1米的距离就能拿到电话了,就在她身后的床头柜上,轻易就能够得着,问题是怎样分散肖恩的注意力,争取足够长的时间拨电话。然后怎么办呢? “比方说,他们现在审理的案子,贾斯敏·赫斯特谋杀案。” “你杀了贾斯敏·赫斯特?” “用的就是这把刀。看看它吧,雪伦,我特地为你带来的。很锋利,是吧?” 雪伦向后退的时候肖恩却绕过床沿、一步步逼向前。那把刀离她喉咙不过一臂的距离。她要是敢去拿电话,还来不及拨通,就会被肖恩杀死,但要不拨电话,雪伦横竖也是个死。 “我看到你在颤抖,雪伦。我喜欢。” 她脑子转得极快,快到能够注意到所有事,包括他脸上和手上的任何细微动作,与此同时还在思考着要怎么应付。人们都说你应该哄着这类人,尽可能跟他套近乎。只要肖恩还想要跟雪伦聊天,她就有活命的机会。 “报纸把我称为蒙面强奸犯,你知道吧,但你能看到我的脸。” “那个蒙面强奸犯?但他还袭击过其他人,不是吗?” “到目前为止是有几个了。那个叫惠特克的姑娘,她竟然走运逃脱了。还有你啊,第一次。” “我?”电话就在她背后。她能感觉到电话已经抵着自己的大腿了。相当小心翼翼地,她用左手轻轻提起话筒,谢天谢地按钮是在电话座上的,而不是在话筒上。要是走运,她兴许能连按三次9而不被他发现,前提是必须得一直跟肖恩说话,让他分心。 “你什么意思,我什么第一次?” “还是帮加里签了这张纸吧,你知道的。毕竟,那上面说的是真的。他没有强奸你。” “什么?” 很好,话筒拿开了。他疯了,但雪伦根本不在乎他说什么,只要他一直说话就行,这样才能盖掉拨号的声音。她的手指在身后摸索着。9在哪里?右下角,对吧?或者那里是星号、井号之类的? “对啊,那晚上强奸你的是我,雪伦,并不是加里。我拿他开涮了,你不觉得吗?” “你?但不可能是你啊,我认出他了!” “凭声音,是吧?”他笑了,把左臂挡在嘴前,这样一来被袖子遮住,他的声音就变闷了。令她惊讶的是,他竟然用约克郡口音说:“韦恩,走开。”听起来很像加里。 那夜的记忆又涌上来了——竟然是这个家伙,不是加里。他当时也没有射精,对吧?他没射就直接抽出来,还打了我的脸。 她更清晰地记起了,小小年纪的韦恩是如何奋力反抗的。一股突如其来的兴奋传遍全身。谢天谢地韦恩在学校里,但卡蒂就在楼下,雪伦是他们唯一的依靠。 “哦上帝,救救我。”她跌在床上,装出要晕倒的样子,但其实并不是。她的头发散落在脸前,她借此偷瞄了一眼电话。9号键并不在右下角,而是上边的那一个。她斜倚身体,垂手落在电话上,看似意外,就好像是挣扎着维持平衡一样。 “但为什么呢?”她的手指按下9号键三次。“你为什么那么做?” “为了好玩啊,就这样。为了打赌,雪伦,因为加里很生你的气,但他自己没胆量做,就跟现在一个样。但现在你才彻底了解我的事,对吧,雪伦?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告诉所有人了。” 他凑上前,那把长长的锯齿形刀的尖头轻拂她的左乳头。雪伦抓紧了剪刀,盯着他,努力想说些什么。说什么都好,只要能活命。 “这里是紧急求助服务。您需要火警、警察还是救护车?”电话那头问道。 特里和哈瑞被困在缓慢移动的车流中。特里把车移到路中间,找机会超车。但前方是一个安全岛,而且对面的车流源源不断,他相当丧气地用手指敲击着方向盘。 “问问特蕾西现在怎么样了,”他说。“肖恩还在屋子里面吗?” 哈瑞拨通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回答让他很不解。 “没信号,长官,要么就是她关机了。” “该死!他妈的,她怎么会关机呢?” “不清楚,长官,对不起。” 萨拉发现自己很难集中精力听法官的总结陈词。她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她让西蒙失望了。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很好——她克服了神经紧张,控制住了自己的声音,令陪审团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萨拉把自己要说的重点都说清楚了,但是……萨拉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噎住了,就像是运动员见到了终点线。她忘了作总结,在那至关重要的时刻丢掉了所有的力量和信念。她甚至压根没想要提布罗迪,而当菲尔打断她的时候,萨拉手足无措。西蒙要进监狱了,萨拉这次要令他失望了。 “因此,各位陪审员,被告有罪与否全取决于你们的裁决。这是一份很重的责任,我相信诸位都会竭尽思虑,认真对待。不用着急,你们应该彻底考虑所有证据,需要考虑多久就多久。你们的裁定应该是集体达成的一致意见。现在,法警将会引领你们进入另一房间开始商议。” 陪审团离开之后,菲尔注视着萨拉的眼睛。“我们的工作到此为止了。我希望没有伤感情啊?” “很伤感情,菲尔,永远都会。”她转过身,完全不再理会他。大律师之间本不该如此的,但大律师原本也不该为自己的儿子辩护啊。她现在明白这是为什么了,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要清楚。 法庭一空,她向后走向被告席。“对不起,西蒙。我搞砸了。” “什么?没有,妈,你干得很棒。”西蒙满脸紧张,但并不气馁。 萨拉皱眉盯着那些保安。“那我到楼下再跟你说。” “好,很好。我们要吃一顿五星级的午餐来庆祝。” 事实上西蒙很愉悦,甚至满怀希望,这让萨拉更难过了,她看着西蒙走下去,回到监牢,几个小时之后西蒙一被定罪,也是要沿着那条路走下去的。随后,萨拉一把从头上把假发套拽下来,凄凉地走出法庭,旁边跟着露西。 交通总算顺畅了,特里冒险又独断地开着车,他们终于到了那条街上。他们在特蕾西那辆蓝色车的后方停了下来。特里给她打了电话。 “好吧,特蕾西,我们到了,怎么回事?” “没什么,长官,我打电话汇报之后都没事发生。” “没有人进去或者出来吗?” “没有,长官。就像我说的,肖恩——如果那个人的确是他的话——在10到15分钟之前进去了,加里还在那辆货车里……” “现在不在了,”哈瑞插嘴,把头扭到一侧望过去。“他出来了,看!他往房子那里去了。” 特里看过去,瞧见加里从前门穿过去消失了。现在怎么办呢,特里心想。“你觉得他看见我们了吗?” “很可能,长官,”哈瑞说。“毕竟他对你我两人相当了解。” “该死,”特里嘟囔着。现在怎么办?肖恩在那房子里守着雪伦和她的小孩已经够糟了,加里也进去?问题是,特里应该等他们出来,请求支援呢,还是直接闯进去?如果对方并不清楚自己被监视了,他可以再等等,如果对方知道了,继续在这里磨蹭就毫无意义了。 “走吧,”他边说边打开门。“我们进去。” 但正当此时,加里从房子里出来了,后面紧跟着另一个人,是肖恩。加里直指着路对面的特里,疾奔向货车,肖恩紧随其后,似乎手中还握着什么长长的武器,一根棍子或是一把刀之类的。 特里开始跑,他迈开长腿尽力奔跑。但货车在20米开外的地方,甚至更远,那两个人已经钻进去了。15米……10米……货车随着引擎的启动开始抖,排气管开始吐气。特里知道哈瑞肯定在后面落得很远,但他不在乎。特里在货车要启动的时候跑到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抓紧了驾驶座门把,往里看到了加里的脸,特里打开车门,但他仍然在跑,而货车已经在加速。货车故意在一辆停着的汽车旁边猛甩尾,这一甩把特里甩得双脚离地,把他撞飞到那辆车的发动机盖上,撞上挡风玻璃又摔了下来,像个布娃娃似的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路旁有一棵菩提树,树叶在清澈的蓝天下优美地摇摆着。我之前从来没注意过,还真搞笑啊,特里想,这真是天气晴朗,风景亮丽啊。他脑袋里嗡嗡直响,一张脸忽然出现在他和那棵树之间,正向下望着他。 “长官,你还好吧?”那张脸的主人焦急地询问,听起来像是哈瑞的声音。 “还好,我……怎么回事?”特里用手肘把自己支起来。整条路晃得都好像是海面上的船一样。他抓着停在近旁的一辆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那辆车的挡风玻璃不知什么原因竟然碎了。他擦破的手上流着血,而他夹克的袖子也扯破了。他记起来了。 “赶快追他们,哈瑞。叫一辆警车来。记下他们的车牌号。” “特蕾西已经去做了,长官。她打电话回警局了。我觉得……我们应该进屋看看。” 他耳朵里的嗡嗡声渐渐消失,而马路也渐渐不再旋转,稳定成正常的样子。特里听到一个哭喊声,似乎是小孩子遇到险境后的尖叫。那好像是从雪伦的房子那边传来的,他尽可能平稳地走向前门。 哭喊声是从楼梯顶端传来的。特里跟在哈瑞身后往上爬的时候,他看到有个小女孩在右手边的一间卧室里,她正在嚎啕,嘴长得大大的,泪流满面,用胖胖的小手指着房间里面的什么东西。哈瑞直接从她旁边走过去。特里停下脚步,把她抱起来。 屋子里的地板上满是散乱的衣服,而床头的枕头上斜倒着一个裸体的女人,是雪伦。她脸朝上地躺着,金色长发散乱着,乳房耷拉在两侧,肋骨下方的肚子上有个大伤口正在汩汩流血。她的一只手微弱地在伤口附近颤抖着,似乎想要摸索着止血,消除疼痛。 “雪伦?”哈瑞在她身旁跪下,把头发从她面前拂开,看着她的双眼,感觉她的脉搏。“脉搏还在跳,长官。” “那赶快止血吧。” 特里在口袋里翻找着手机,但小孩子正压在他腿上,在极度惊恐之下以骇人的力气紧抓着他,令他够不着手机。随后他注意到雪伦脚边的床旁有一部电话,只不过话筒掉了,落在地板上的什么地方。他弯下身去捡起来,令他惊讶的是,竟然听到电话那头有声音。 “拨号人?拨号人,你还在吗?如果可以,请回答我。你需要警察、火警还是救护车呢?”“警察已经到这里了,”特里说,“派一辆救护车来。赶快!” 第四十三章 “我觉得不公平。菲尔自己的陈词中也提到了布罗迪,不是吗?他就是以此结束的。” 露西的声音在法庭外的走廊里回荡着,经过混凝土墙壁的回响,听起来有些奇怪。这个萨拉相当熟悉的地方,今天却显得很古怪,几乎跟梦境一样。 “你说得对,”她心不在焉地回应道。“我应该注意到那一点。” “他打了你一个措手不及,就这么回事。” “确实是。但我本应对埋伏有所准备,可恶!这是我的职责啊。” “没关系。你已经尽力了。” “我没有!”萨拉停了下来,狱警打开了西蒙牢房的门。“坏就坏在这里!这么重要的案子,我却没有尽力,露西!我让他失望了!” 他们走了进去,萨拉看到西蒙已经听到了自己的话。他站在那里,脸色苍白,沮丧失望,门在她们身后哐啷一声锁上了。“你说什么,妈?你怎么让我失望了?” “我……的结案陈词做得不够好,西蒙,就是这么回事。你肯定注意到了。” “你是说那段发言吗?”西蒙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萨拉可以看到他脸上的恐惧。“你把该说的都说了,不是吗?我觉得你都说了。” “我是都说了,没错。只是……我最后提到了布罗迪,菲尔抓住了我这个把柄。我不该那样做,其余的都还好。” 萨拉碰了碰西蒙的手臂,感到了他的紧张。西蒙猛地甩开她,坐下去,双手抱着头。随后他抬眼望过来,眼睛瞪得浑圆。 “但你必须要提到布罗迪的,不是吗?我是说,如果不是我杀了贾斯敏,那是谁干的?” “但愿我们能知道答案,西蒙,”露西轻柔地说,在西蒙身旁静静坐下。他们看着萨拉像只受困的猫一样在监牢里来回踱步。“我们都想知道究竟是谁干的。” 医护人员轻轻把担架抬进救护车。屋外的人行道上聚集了一小群人。一名女警在门厅当中尽力安抚那个小女孩。 “你跟她去,哈瑞,”特里说。“无论她说什么……” 一名医护人员满不赞同地皱起眉头。“她要好一会儿都说不了话,长官。而且我们会很忙……” “我们也很忙。”特里坚持说。“我们在调查一件重大谋杀案,必须了解所有情况。” 哈瑞小心翼翼地爬进救护车的后座,在雪伦头边坐下。医护人员把一个氧气罩扣在她口鼻上,然后开始忙着在她胳膊上打点滴。尽管已经用纱布紧紧包扎了她的腹部,但血还是渗到了毯子上。哈瑞能看出来她的脸已经白得像床单一样,头发沾上了鲜血。 医护人员递给他一个瓶子。“拿着,帮点忙,拿好这个。高举在空中,千万别让气泡跑进管子里,我要帮她注射肾上腺素。” 救护车蹒跚着开出去,哈瑞听到了无线电的嘈杂声,司机正在呼叫:“……腹部严重刺伤……大出血……医疗救护……运气好的话,预计7分钟后到达……” 警报器声音大作,救护车驶离此地。医护人员在雪伦腿上打了一针,没有任何反应。他摸摸脉搏,然后翻开雪伦的眼皮,将嘴凑近她耳边。“雪伦?拜托,亲爱的,别放弃。睁开眼,宝贝。” 哈瑞惊讶地发现她的眼皮翻回去了,随后,过了漫长的10秒钟之后,眼皮开始翻动,她睁开了眼睛,四下看了看,一脸疑惑。 “雪伦,你能听到我们说话吗?好姑娘,你在救护车里,亲爱的,你马上就到医院了。现在我需要你透过脸上的这个氧气罩深呼吸,好吗?向肺里吸气,缓慢地深呼吸。” 雪伦又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哈瑞看到她胸部起起伏伏,一次,两次,三次。他能听到雪伦透着氧气罩在呼吸,她的眼睛睁开了。 “很棒,雪伦,非常棒。你做得很好。现在,继续深呼吸。” 医护人员看着雪伦深呼吸,又摸了摸她的脉搏。 “相当好,雪伦,相当好。现在你只需要躺在那里深呼吸,我们很快就把你送到医院了。我要给你再打一针。你只要抬头看着这个丑兮兮的来保护你的警察就行。” 雪伦转头的时候,氧气罩脱落了。“哈瑞?” “不用担心,雪伦,你会没事的。我们知道是谁干的。” “肖恩?” “是,我们会抓到他的,不用担心。来,戴上这个呼吸。” 他左手举着输液瓶,用右手把氧气罩放回去。她又深呼吸了几下,然后自己把它拿开了。 “哈瑞……我的孩子。他有没有……?” “没事,她很好,雪伦,非常好。现在有个女警在照看她。肖恩没碰过她一指头。” “谢天谢地。那……韦恩呢?” “他在学校,不是吗?我们会派人去接他。” 雪伦点点头,重新戴上氧气罩,又断断续续长吸了几口气。哈瑞在座位上晃悠着,救护车警报器尖叫着,在一溜红灯下左冲右突。雪伦又把氧气罩拿下来,艰难地露出微笑,她的嘴唇几乎像牙齿一样惨白。 “你也该试试这个,哈瑞,是个好玩意。” “别说太多话,雪伦,”医护人员警告说。“保存体力。” 但注射的肾上腺素似乎让雪伦有了精神。她戴着氧气罩又吸了几口,然后说:“上次是肖恩强奸了我,不是加里,他告诉我的。” “什么,是肖恩?他当时带着蒙面头套吗?” 雪伦又闭上双眼,然后虚弱地点了一下头。“不止是这个……他还干了……其他的事……” 费力说话似乎已经让她变虚弱了。她闭上双眼。医护人员把氧气罩重新紧按回她脸上。“好了,雪伦。等你好些时,再告诉他这一切吧。你就静静躺着,保存体力,好吗?呼吸,好姑娘……” 哈瑞望着窗外,他们正穿过兰德尔桥,从马路中央一路闪转腾挪地冲下去,周边的车辆都纷纷往人行道上避让。他们应该三四分钟就能到医院了。雪伦的眼睛闭上了,她看起来比之前更苍白了。 他面带疑惑地看向医护人员。那个人摇摇头,然后开始打开第三支针头的包装,比另外两支更大。他把针头推进她的胸腔,就在心脏下方。她哆嗦了一下,然后睁开双眼。 “好姑娘,雪伦。加油啊,亲爱的。继续呼吸,你做得很好。” 她又颤颤悠悠地吸了两口,双眼惊讶地睁得浑圆。随后她转向哈瑞说了句什么。“特也是了加湿米。” “什么?雪伦,我听不清。” 哈瑞伸手想去摘氧气面罩,但医护人员抓住了他的手。“她现在不能说话。你会害死她的。” 雪伦盯着他,满眼祈求地瞪得很圆,哈瑞把那人的手推到一边。 “就几句话,你说什么,雪伦?” “他也杀了……贾斯敏……赫斯特。” 这几句话听似耳语,几乎不比呼吸声重。她的眼睛猛地闭上了。医护人员把氧气罩在她脸上盖紧。“拜托,雪伦,继续呼吸。你能做到的,雪伦,现在深呼吸。我们马上就到了,你做的很棒。” 呼吸越来越弱,在哈瑞看来,她的呼吸几乎已经停了。救护车在急诊部前猛地停住,司机立刻跑来拉开后门。他们把担架的轮子放下来,推着雪伦急速赶往急救室。哈瑞跟在一旁跑,仍然高举着吊瓶,直到一个护士接手为止。 他在外面跟医护人员一起等了一会儿,想着该怎么跟特里说。随后一名医生走出来。他的白大褂上沾着血。他难过地摇摇头。 “恐怕抵达医院时已经身亡了。要是她能再撑几分钟,也许就……” 医护人员瞪着哈瑞,“早跟你说了。” “要多久?”西蒙问。 露西挨着西蒙,坐在他的监牢的板凳上,耸了耸肩。“你是说多久会达成裁决吗?要是他们一开始意见就一致,大概半小时。要是意见不一致,三四个小时——甚至一天。” “如果他们意见不一,我就会被无罪释放,是吧?” “不一定。”萨拉停止踱步。“如果超过法官给予的合理时间还不能作出裁决,法官就会要求进行多数裁决。11比1或者10比2,所以只要有3个人认为你是清白的……”她神色紧张,微微对他笑了一下。 “你觉得我们会输,是吧?”西蒙嘟囔着,躲闪着萨拉的眼光。 “我不清楚,西蒙。我真的不清楚。不管怎么说,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我们现在已经无能为力了。” “天呐!”西蒙大步奔向门口,用额头轻轻撞着门。“这是最糟糕的时刻,这样的等待。他们正在那里决定我的人生啊!” “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仔细听了你母亲的陈词,西蒙。”露西及时安慰说。“尤其是那些年轻人……” “那个戴项链的老太婆怎么样?她恨我,你能从她眼中看出来!”西蒙猛转过脸面对他们。“还有她旁边那两个老家伙。要是可以的话,他们简直想射死我!” “不能只看表面,西蒙。有时候……” 门边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钥匙声,他们三个僵在那里,一名狱警走进来。 “他们回到庭上了吗?”萨拉问。 “不,还没有,女士,是法官大人——他在召唤你上庭,说很紧急。” “哦?好。”她抱歉地望了另外两人一眼,“我会马上回来。” 哈瑞走进刑事法庭的时候猜想着丘吉尔会不会也在那里。他半小时前打电话给特里,得知肖恩和加里逃脱了。警车跟丢了他们,那两人跑到哪里都有可能,特里已经发出了车辆通缉令。 “雪伦怎么样?”特里问。 “很遗憾,到了医院就死了,长官,但她在救护车里说了些事情。” 当哈瑞说完自己听到的那些情况之后,特里坚持要他直接前往法庭告诉法官。哈瑞很担心,这是直接干预侦缉总督察丘吉尔的案子。难道他们不该事先通报他一声吗? “直接告诉法官,哈瑞,”特里坚持说。“这是命令,出了岔子我兜着,连累不到你。” 尽管如此,哈瑞并不想半途撞见丘吉尔,想象着假如撞上的话,他们之间将会怎样对话。 “嗨,哈瑞,你今天来这里干什么,老弟?” “只不过来给你的案子捣乱,长官,仅此而已,时间不会太久。” “哦,好吧,没事,尽管来。申请晋升的时候尽管报我的名字,好吗?” 在法庭外,哈瑞看到丘吉尔正在与一个土里土气、头戴假发套、身穿法袍的高个大律师说话,旁边还有一名胖乎乎的中年事务律师,哈瑞判定这就是控方团队。幸运的是丘吉尔背冲入口。哈瑞大步快速经过他们,找到法庭书记员,几分钟后,就已经到法官的办公室里向他复述救护车中的事了。 穆克基法官正背靠在皮椅中,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着桌面。“你对此十分确定吗,侦缉警员先生?” “相当确定,大人。就是不到一小时之前发生的事。我的长官命令我立刻把这条消息告诉您。” “是这样,是这样啊。如此一来,我必须将此消息通知双方律师,但到了这一步,究竟有没有用……警员先生,请在这里稍候,好吗?” 法官拿起电话开始拨号。 “在我看来,案子发生了逆转,法官大人,”萨拉坚持说。“我们都知道约克境内发生了一连串无法解释的强奸和谋杀案,而现在我们有确凿的证据表明那个人就在今天再次杀人,而且自己承认其它案子也是他干的,这当中包括我儿子被诬告的这起凶杀案。您现在应当立即中止这场庭审。在这一新的变数当中,任何判决都不可靠。” “嗯。我当然了解你的观点,但这有些困难。”穆克基法官探身向前。“特纳先生?” 菲尔·特纳看起来似乎不太愿意说话。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自己的耳朵。“对不起,但我觉得这个证词不能被采纳,事实上,这是传闻证据,是二手消息,因为伊斯比警员只是向我们转述雪伦·吉尔伯特从另一个人口中听到的话而已。前提当然是,哈瑞已经完全听清楚了她的话。你当时在救护车里,是吧,警员先生?” “是的,先生。在去往约克地区医院的路上。” “当时还有其他人跟你在一起吗?” “有的,先生。医护人员,当然还有司机。” “医护人员也听到了这句话吗?” “我不清楚,先生。我没有问他,我们抵达医院之后没多久他就被叫去执行另一起急救任务了。” “嗯,你觉得呢?这句话有没有清楚到让他也听到呢?” 哈瑞犹豫了,他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像往常一样,律师们又在捣乱了。“是句耳语,先生。但他有可能听到了,我不确定,我听来十分清楚。” “救护车拉响警报了吗?” “是的,先生,当然。” “嗯,这不是明摆着嘛了。”菲尔转头面对法官。“二手的传闻证据,还是在一个响着警报的救护车当中的耳语。另一位在场的证人有可能什么都没听到,不能接受这样的证据。” “但法律明确规定在一些例外情况下,可以采纳传闻证据,”萨拉不顾一切地插嘴说。“尤其是在此类谋杀案当中,法律规定如果提供证词者濒临死亡,正如雪伦当时的状况一样,她所说的话必须被当作事实对待。毕竟,谎言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呢?” “前提是她真的说了。”菲尔边说,边从法官办公桌的书架上拿起一本书。 “但雪伦确实说了。你听到了,是吧,警员?你完全确定?” “完全确定,”哈瑞确认道。“肖恩也杀了贾斯敏·赫斯特,她就是这么说的。” 在这里,第39条。菲尔开始宣读书里的法规。已故者关于自己死因的口头或书面声明都被视作有效证词……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若死者是在知晓自己已然陷入不可挽回的将死之境时立下此声明,且当时若被传召出庭,他将成为勿庸置疑的有力证人的话,在审判死者被谋杀或者因他人过失而死一案的法庭上,此声明可予以立证。在我看来,吉尔伯特女士的声明有至少三点不符合这一法规。首先,这并不是就她被谋杀一案进行的审判。第二,我怀疑她是否‘知晓自己已然陷入不可挽回的将死之境’。你认为她是否知晓自己已经濒死了,警员先生? “这很难说,先生,”哈瑞无望地承认道。“这一切发生得很突然。” “完全准确。第三,如果被传召到这起审判当中,她会是毋庸置疑的有力证人吗?大概并不是,因为她的证词还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 但这个证词很明确,足以证明我儿子是无罪的,而且是由刚刚被谋杀的一位女士提供的。萨拉坚持说道。“我们知道这个人——他叫什么名字?” “肖恩·墨菲,”哈瑞接茬道。“至少我们认为他叫这个名字。” “你们认为,完全没错,”菲尔插嘴。“这是另一个可疑点。” “但肖恩杀了雪伦这一事实并没有任何可疑点,这总可以肯定吧?所以无论他叫什么名字,我们都确信他是个杀人犯。而他即将杀死雪伦·吉尔伯特,因此确信自己说的这番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听到。因而,他根本没有理由不说实话。那么足以肯定,如果这一证词被陪审团听到,他们肯定会依理判断我儿子是无辜的。” 菲尔难过地摇摇头,似乎对自己的说辞相当笃信,但不好意思直视萨拉的眼睛。法官满怀责备地从眼镜上方盯着萨拉,就好像她是个提交不合标准论文的学生。 “你的论证有几点缺陷,纽比夫人。第一,直到这个人被捕、经过审判且被定罪,我们都不能针对以下问题给出确定的答案——他究竟是不是杀人犯,是不是他杀了雪伦·吉尔伯特,他是否在将要杀死雪伦·吉尔伯特的时候说了此番话。即便我们相信他确实说了那番话,这也不一定意味着他讲的是实话。在缺乏其他证据的情况下,也有可能被解释成是他故意说谎,以此吓唬或折磨被害者。” “那么陪审团呢?我很怀疑他们会这么想。” “他们很有可能不这么想。但作为一名刑事审判法官,我的职责就是要判断究竟什么证据应该呈现在陪审团面前。而我遗憾地宣布,由于它属于二手的传闻证据,伊斯比警员的证词无法作为呈堂证供。” 当速记员急匆匆地在键盘上敲出了最后结论时,屋内一片寂静。萨拉觉得快晕过去了,就好像有一只手使劲攥着自己的心脏。 “那么如果出现了其他证据呢?尤其是警方现在正追查这个人,新证据很有可能出现。那时候怎么办?” “如果那时你儿子已经被定罪,他将有足够理由上诉。” “那也是被关在牢里三四年之后的事了。” “那就是法律的本质,纽比夫人。我们无法为了方便自己而扭曲它,这你很清楚。” 萨拉惊呆了。最糟糕的是,这次论证又失败了。她绝望地盯着法官,期望得到一丝同情,法官隐约地笑了一下。 “毕竟,陪审团还在商议。他们今天也有可能判他无罪。” 交警在A64高速路上发现了那辆货车。他们将其拦截后,两个男人从车里跑出来,急忙往田野方向逃窜,但某个担任橄榄球后分卫的交警以一记漂亮的擒抱截球式将准备越过壕沟的加里扑倒。第二辆警车也及时赶到,从一手持猎枪的农民手上救下了肖恩,那位农民发现他身上满是泥巴和牛粪,正摆弄着自己那辆路虎车仪表盘下的电线。 特里看着拘留警长给他们两个办理入狱手续。那把被塑胶袋包着的刀已经被记录在案了。在货车后部,负责拘捕的警官发现了一个帆布背包,里面装着衣服和其他东西。 “那是你的吗,小子?”奇泽姆警长问加里。 “不是,是他的,”加里闷闷不乐地说。“全都是他的。” “也就是说,都是你的,”奇泽姆警长转向肖恩,平静地说。 “从来没见过。” 特里细细端详这个他追缉了这么久的人。畏罪潜逃未果之后,他浑身肮脏。除此之外,他像加里一样体格壮硕有力,长着金红色的头发和扁平鼻子,就如相片拼图当中一样。但最令特里感兴趣的却是他的眼睛——在不久之后的审讯中,他将要直视那双眼睛。据他观察,那双眼睛十分漠然,不带任何明显的情绪,在如此窘境之中,竟然没有恐惧,没有惊慌,没有愤恨或是怒气,只有空洞,以及一丝带着愠怒和缄默的自持,事情明显还没结束。 他把注意力转到帆布背包上,奇泽姆警长正在有条不紊地掏出背包里的物品。大多数是衣服,还有一些洗浴用品,好像是为出远门准备的。随后,在背包底部有一个皱巴巴的棕色信封,奇泽姆警长打开信封的时候,肖恩不安地来回挪动。 “一条女性内裤,白色的,还沾了污迹——这是你的吗,小子?” “全都不是我的。” “不是?但那是你的帆布背包,加里说的。那这是什么——狗项圈?还有一个剪贴簿?”他打开了剪贴簿。“哦,我的上帝!长官——我觉得你最好看看这个。” 特里和奇泽姆警长一起迅速浏览了整本剪贴簿。剪报,头发,还有照片,大幅黑白照片。那种清晰度令任何一个犯罪现场采样警察都心生觊觎,而其中关涉的内容,却是两个女人惨死的样子。 特里的手机在口袋中震动起来。几乎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就接了。 “长官?我是哈瑞,现在我在法庭这边。” “哦,是啊,哈瑞。很好,你把审判中止了吗?” “没有,长官,这就是我打电话的原因。法官不听我的话,说雪伦的话不过是传闻证据,不算真的证词。” “什么?”特里眼前的逼真照片似乎印在了他脑海当中。“究竟为什么不算?” “律师那一套惯有的废话,长官。关键是陪审团还在商议,但他们随时有可能得出结论。我尽力了,长官,但是……” “好吧,哈瑞,就在那里等着吧,告诉他们我正赶过去。” 特里把手机塞回口袋,把剪贴簿装进取证袋。“登记借出,队长。我需要拿去作证。” 奇泽姆警长提出反对。“长官,你不能这么做!我需要把每样物品都单独陈列记录。” “晚一点,警长,晚一点再记录。现在这件事情更要紧,我会负全责。” 特里一步两级台阶地跑下楼梯的时候,口袋中的手机那头说道:“丘吉尔侦缉总督察也在这里,长官。他很不高兴……” “这么说成败在此一举了,”露西说。“打起精神,西蒙,等着最好的结果吧。” “是,好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就这么临门一脚了,对吧?” 西蒙的一只手跟狱警铐在一起,他抬步走上阴冷的混凝土台阶,进入了四壁镶木、饰有雕灰石柱和精美穹顶的法庭。法庭上座无虚席。他上方旁听席发出唧唧喳喳的讨论声。五十张嘴在一齐嘟囔,一百只眼睛都在朝下看。露西就座的时候,朝他鼓励地微笑了一下。 在露西前方,西蒙能看到母亲修长的法袍,以及戴着假发套的后脑勺。他纳闷为什么在自己进来的时候,母亲没有转过身冲他笑,这会不会是个不祥之兆。半小时前,萨拉在牢房起身离开,露西和西蒙就再没有见过她,露西也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 法官身穿红袍走了进来,鞠躬就座。书记员诵读着古老的誓词:“所有与刑事诉讼署起诉西蒙·纽比一案相关的人员请上前点到。约克皇家法庭现在开庭,由法官P.J.穆克基大人主持。”法官点头示意法警可以去请陪审团出来了。 有一分钟或许更长的时间,全场寂静。西蒙盯着母亲那在假发缎带的映衬下显得修长的脖颈。为什么母亲不转身微笑呢,西蒙绝望地想。他像个小孩子似的交叠着手指,只要她转过身来看看我,事情就不会很糟糕。拜托,妈,转过来。现在就转过来! 但萨拉没有转身。 西蒙紧张地注视着陪审员鱼贯而入,期盼着他们能直视他的眼睛。西蒙在哪里读到过,如果他们注视你的眼睛,就说明没事;如果他们躲避你的眼光,你就完蛋了。6个陪审员扫了他一眼,有3个一对上他的眼睛就马上转开了,没有一个人面带微笑。 全体就座之后,书记员站了起来。 “诸位陪审团成员你们好,请陪审团主席起立。” 西蒙闭上眼睛,但睁开的时候发现眼前的情景也没有什么分别。那个坐在后排、头发灰白、戴着珍珠项链的老女人,站起来了。她没有看西蒙,陪审团都没有看他。 特里一手按着方向盘开车,一手把手机贴近耳朵边。在拥挤的富尔福德路上,他超了两次车,有一次搞得那辆被超的车在警察局正前方冲他猛按喇叭,他当时正跟哈瑞·伊斯比通话。 “你看,哈瑞,我找到了新证据,毫无疑问,这能指明肖恩就是罪案的真凶。你必须回到里面去,中止审判,伙计,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之前。” 哈瑞正站在法庭外的台阶上。“我不能这样,长官,你不明白。律师们告诉了丘吉尔侦缉总督察我想做什么,他暴跳如雷,长官,我不敢再进去……” “你要是不去,哈瑞,就会产生不公的裁决!” “要是我进去会出人命的,长官。你没看到他的样子。何况我手上也没有要提交的呈堂证供。你必须在陪审团回来之前亲自把它带过来。” “我正在努力赶去,哈瑞——天呐!”特里猛转弯,躲过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我现在到了费希尔门了,还有一两分钟就到法庭了。你只需要把他们拖到那个时候,行吗,哈瑞?” “你还是赶快过来吧,行吗,长官?”但特里的电话已经挂断了。哈瑞小心翼翼地掉头进入法庭,希望不会半路撞上丘吉尔侦缉总督察。 萨拉无法面对西蒙。她所能做的只是坐在这里,面对法官和聚集的陪审团。她意识到菲尔·特纳就在几米外的地方,但没办法和他对视。菲尔打败了她,他说服法官驳回了能有力证明西蒙清白的证据。这简直毫无公正可言,但公正又有什么要紧?菲尔赢得了这场证据游戏。 那个老女人宣称她就是陪审团主席的时候,萨拉打了个寒颤,西蒙也是一样。她可是我在陪审团当中最大的敌人啊,我在发表最有力论述的时候,就是她在手提包里乱翻。 “陪审团主席女士,你们得出裁决了吗?” “我们得出裁决了。”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比萨拉预期的更有教养,但也很冰冷,不带感情。要是有可能的话,那个老太婆兴许还会投票赞成绞刑呢。哦,好吧,我会赢得上诉的,但那可能要花上好几年了。 “那是……” 一只手扯了扯萨拉的袖子,她转过身,看见了哈瑞·伊斯比,那个带来雪伦死讯和肖恩认罪消息的警员。他蹲下身,正认真地对萨拉耳语着什么。“对不起,你说什么?” “贝特森督察正在赶来的路上。他找到了更多的证据,说能证明是肖恩干的。” “是,但现在已经太迟了——你看!” 法庭书记员被他们低声的交谈惹烦了,责备地冲他们皱着眉,随后才用更响亮的声音继续,“……那是你们所有人的共同裁定吗?” “是的。” “很好。罪名一,谋杀贾斯敏·赫斯特,你们判决被告西蒙·纽比有罪还是……” “他拿到了证据,”哈瑞坚持说。“他马上就到了。你要是想阻止他们的话,现在就得赶快……” “……无罪?” “法官大人。”萨拉缓缓站起身,缓慢得好似正在梦中涉水而行,那是个噩梦,她不得不行动,但她的手脚却不听使唤,甚至无法引起他们的注意,书记员和法官都在看着那个陪审团主席,根本不看萨拉,就好像她压根不在场一样。萨拉甚至都发不出声音,她又试了一次,“法官大人……” “无罪。” 一阵喘息声,混杂着愤怒和解脱的低语声从她身后的旁听席中传来。至少他们听到我说话了,萨拉想,为什么法官没有注意到?“法官大人……” “纽比夫人?”法官好奇地端详着她,几乎带着同情的神色,而没有她预期的愤怒。“没关系,纽比夫人,已经没有再多说的必要了。” 法官的目光越过萨拉,说道:“西蒙·纽比,你被无罪释放了。” 随后,这个消息被她的大脑慢慢吸收。萨拉耳朵里有一阵咆哮,忽然猛地坐下去,就像是一只被切断了线的木偶。她听到周围有谈话声,感受到露西柔软的双手放在自己双肩上,但一切都模糊一团,她的胳膊似乎也不听使唤。穆克基法官正打算感谢陪审团,宣布他们履行完职责了,这时却注意到萨拉不对劲,朝下看过来,面露担忧。“纽比夫人,你还好吗?” 透过满眼泪水,萨拉抬头望上去,然后像往常一样挺直脊梁,这似乎是她一辈子都在反复做的动作。“哦,没事,法官大人,谢谢你。”随后她转向陪审团,那个被她称作老太婆的女人仍然站在那里,萨拉又说了一遍,“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每一个人。” 第四十四章 “如果你当时及时赶到的话,你要给法官看什么呢?”第二天在河边散步时,萨拉这样问特里。特里本来想请她到自己的办公室,但自丘吉尔受辱之后,办公室的氛围变得很糟糕,呼吸一下户外的空气会让他感觉轻松一些。 “嗯,首先是这个,”特里递给他一个套着塑料封套的照片。是贾思敏的照片——活生生的、健康的贾思敏正沿着河边的小路跑步,她的头发被轻轻吹到了脸后。“你看,她穿的衣服和被害那天穿的很不一样。” “嗯,是的,没错。”萨拉还给他,感觉有点惊讶。“这不能证明肖恩杀了贾思敏啊,特里,法官不会因为这个终止审判的。” “但法官会因为这个终止审判的。”特里又递给萨拉一张照片,也是贾思敏的。但这次是死了的贾思敏,躺在灌木丛中,喉咙被割破了,和警方的照片很像,只是这张是在晚上用闪光灯拍的。 萨拉仔细看着,呆住了。“肖恩要这么一张照片干什么?” “很恐怖,是吧?但是这张照片和其它东西放在一起,把它们联系起来看就可以解释了。那些照片旁边还有剪报、几缕头发、一条有污渍的内裤,而且肖恩还带着一把刀。” “他是个十足的变态狂吧?”萨拉把照片还给特里。 “是的,还是一个有收集癖的人。那里不仅有关于贾思敏的东西;还有他袭击的其他几个女人获得的战利品。” “你认为全是肖恩干的?”萨拉问道。“卡伦·惠特克案、斯特尔斯比女孩案,还有玛利亚·克莱顿案,都是吗?” “看上去是这样。卡伦·惠特克的男朋友已经辨认出那部相机,就是他们被袭击时被偷的那部。剪贴薄里也有卡伦的照片,也许是卡伦的男朋友拍的。没有玛利亚的照片,但其他东西是符合的。假如我们相信雪伦死前的话,那女人真是可怜。不管怎样,我们正在检测头发和一只小狗项圈,看看是不是玛利亚的狗戴过的,还有内裤,看是不是贾思敏的。她的内裤一直没有找到,不是吗?” “对。”萨拉的脸一僵。“你是说,肖恩也强奸了雪伦。到头来不是加里?” “看上去是这样。不过我还是想不通,除了肖恩的头发之外,加里的头发是怎么跑到头套上的?” “不能解释。除非……”萨拉突然回想起什么。“加里在棚屋攻击我的时候,我把头套按到他脸上想遮住他的眼睛,加里拽下来了。也许是那时候……” “有可能。”特里眉头一皱。“你早点告诉我多好。” “我之前没有想到。” “没想到,好吧。我们都是人,不是神。”特里捡起一颗石子,向河里打水漂。石子在水面上弹了两次,把一只鸭子吓得拍着翅膀飞了起来。“不单是丘吉尔弄错了。我也以为都是加里干的,现在看来,他像雪一样清白。” “更像是在地上积了一周的脏雪。”萨拉严肃地说。“你不要忘了他对我做过什么。但我不明白的是,那两个人怎么搅合在了一起。为什么他们会一起在那辆货车里?” “这是我这两天一直想弄明白的,”特里说。“肖恩没说什么,但加里绝对是滔滔不绝。他觉得自己被骗了。” “真可悲。我很同情加里,这个可怜的傻瓜。” “是啊。嗯,据加里说,他以为肖恩和自己一样,只是一个普通、正派的小偷。毕竟他们就是因为这个在监狱里相遇的。他没想到肖恩对性特别感兴趣,当我开始想要找他的踪迹时,加里以为我会像对他一样,把所有罪行都加在肖恩身上。所以他想帮这个无辜的朋友逃走——也许是回到爱尔兰吧。只是他竟然想到这么个好点子,叫肖恩代他先去看看雪伦,让雪伦承认自己全都搞错了。这真是个致命的错误啊——当然是对于雪伦来说。” 特里简短地解释了他们在雪伦卧室里发现的那张没签名的单子。“加里以为他可以给电视台的人看。和雪伦一样,比起法律,他更相信电视。” “嗯,他这样想也有些道理。”萨拉让到旁边,让一辆自行车从他们中间骑过。“但既然这样,为什么肖恩要强奸她呢?” “和他所有行为一样出于同一个原因。他憎恨女人。他有那样的问题,这就不奇怪了。” “问题?什么问题?” 特里简要解释了肖恩的性无能。萨拉目瞪口呆,直愣愣地僵在那儿,有两个年轻妈妈不得不推着自己的孩子从她旁边绕过。“但是……太让人惊讶了!这可能吗?” “医生是这样跟我说的。幸运的是,10万个男人中才会有一个。可怜的家伙。” “但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两个年轻妈妈听到她兴奋的声音,都转过头来,但萨拉并不在意。“肖恩也有可能强奸了贾思敏,而不会留下任何精子。这就解释了淤青啦!” 年轻妈妈们现在被吸引住了,故意放慢脚步听接下来的话。 特里微笑了。“所以你儿子既不是杀人犯,也不是强奸犯。” “不是。”萨拉摇摇头,她的情绪终于开始被触发了。她觉得有点晕,特里抓住她的肩膀把萨拉扶稳。“西蒙只是个呆呆笨笨、一无所知的大傻瓜。甚至昨晚被无罪释放时,我还是以为淤青是他造成的,没法原谅他。噢,特里,你真让我感到开心。” “乐意效劳。”特里怒视着那两个好奇偷听的母亲,直到她们不情愿地走开了。“话说回来,目前我可以看出的,这就是肖恩杀害玛利亚、强奸雪伦的原因。她们都是妓女,他希望她们能解决他的问题,当她们不能的时候,肖恩就露出凶恶的一面,心怀报复地回去找她们。在雪伦案里,我猜他那晚也许的确遇到过加里。加里告诉他自己因为手表跟雪伦吵架的经过,肖恩想帮自己这位朋友拿回手表,同时实施报复。” “但是……为什么手表和头套是在西蒙的棚屋里发现的呢?” 特里耸了耸肩。“嗯,我是在猜测,但我们知道加里和肖恩都曾把偷来的货物藏在棚屋里,而且棚屋刚好就在拐角处。也许他在那里换了衣服,这样就没人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了。肖恩把手表留在那,因为他知道加里会在某个时候回到那里找到手表……你知道,加里没什么脑子。也许想象加里在棚屋里呆呆地看着手表的样子让肖恩觉得很好玩。” “直到我的出现使加里分了神。”萨拉颤抖地回忆起来。“说自己不在场时,加里曾说肖恩和一个妓女一起离开了,对吧?” “对,我知道。我本来应该重视这个线索。但那时候……”特里摇摇头。“也许肖恩的确跟一个妓女走了,但像往常一样,事情发展得不尽如人意,于是他更愤怒了。所以决定拿雪伦出气。” “可怜的女人。”萨拉叹了口气,想起她盘问证人席上的雪伦后所感到的成就感。但不管怎样,她没有错——雪伦没能辨认出强奸她的人,对吧?当然,现在这根本算不上是胜利。“那贾思敏呢?这个肖恩是怎么跟她牵扯上的?” “嗯,据加里说,他去过西蒙家几次——他们两个都是,去那里藏偷来的货物。所以他肯定在那儿遇到过贾斯敏,肯定是贾斯敏的某些气质特点吸引了肖恩。” “也许是贾斯敏整个人吧,可怜的女孩,”萨拉悲伤地低语道。“毕竟她长得像个电影明星,而且喜欢引诱男人。但西蒙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加里或者其他人怎么也都没有注意到呢?” “如果你见过他,你就知道为什么了,”特里一边说一边回想着今天上午早些时候提审桌对面那双冰冷漠然的眼睛。“肖恩让人琢磨不透,这个家伙。所以他能一路混过来。我怀疑他跟谁都没聊过女人。” “你的意思是,他只是跟踪那些女人?”萨拉颤栗了,回想着特里给她看的第一张贾思敏的相片——那张相片是在她死前几天前,或许是几周前照的,照片里这个年轻健康的女孩正沿着河道跑步,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个隐藏着的疯子正透过偷来的相机观察着她。“这就能解释她和曼蒂·凯特说的话了。” “谁?” “不愿为我出庭的证人——环保战士中的一员。贾思敏曾经告诉过她,自己经常感觉被人跟踪。控方以为是西蒙,我说是布罗迪,上帝原谅我!鲍勃说得没错……但那时我能怎么做呢?” 萨拉把目光从特里身上移到河对面,对自己突然落泪感到不好意思。特里犹豫着,想搂着她的肩膀安慰她,但又不确定这样做萨拉会怎么想。 和往常一样,萨拉的眼泪都是短暂的,她转过头来,用手把眼泪擦干。“所以肖恩跟踪了贾斯敏一段时间,就在贾斯敏和西蒙吵完架那天晚上……” “很有可能。” “然后他在某个地方跳出来,出现在贾斯敏面前,肖恩以为贾斯敏脚踏两只船,应该不会介意也和他做爱。变态狂都是这样想问题的,对吧?然后贾斯敏拒绝了,肖恩就拔出刀,接着……上帝啊,特里!” 她停下来,抓住他的手臂。“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别再说下去了。你知道我们现在到了哪儿吗?” 特里看了看四周,明白萨拉的意思了。他们距离发现贾思敏尸体的地方只有不到800米的距离,于是他们回头往城里走。 “当然这都只是猜测。目前肖恩只供认了自己对雪伦的罪行。” “这意味着你要费尽心思让法庭认可这种说法,这太难了,我可做不到。” “找律师帮忙啊。”特里说完马上就后悔了。“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萨拉继续走着,闷闷不乐地低头看。“每个人都讨厌我们律师,除了当他们需要我们的时候。” 特里换了个话题。“西蒙怎么样了?他肯定很感激你吧。” “噢,是的。”她苦笑着。“但不仅感激我,还很感激你。我很惊讶西蒙没有亲口对你说声谢谢,现在你是他心目中的英雄。” “我很期待西蒙来找我。那鲍勃呢?他一定很高兴吧?” “嗯,当然。”萨拉叹了口气。“鲍勃的问题在于他不仅一开始就向警察告发西蒙,而且他认为西蒙是有罪的。你知道,这让他和西蒙之间的关系变得很紧张,和我之间也有些别扭。” 特里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会过去的。迟早会过去的。” “会吗,特里?”萨拉抬头看着特里。“我不知道。” 他们默默地往前走了一会儿。当他们走到停车场时,萨拉转过身来,捧起特里的双手。越过萨拉的肩膀,特里可以看到高耸的诺曼城堡,城堡前是优雅的18世纪建造的法院大楼,人们在那里不知道作出过多少裁定。无论是好是坏。萨拉轻轻地按按特里的手,微笑着。 “不管怎样,我们之间最后有了好的结果,对吧?” 萨拉踮起脚尖,轻轻吻了特里的脸颊,然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