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 第一章 途中回忆 公元二零零八年,春光明媚,春风醉人。 一辆墨绿色的出租车从长山市区驶出,沿着205国道向西疾行,车身披满晨晖的暖意,一路行进中不断闪烁着翡翠般的光泽。公路两旁排列着高大整齐的白杨树,嫩绿的新叶随着微风摇曳,犹如晴空中舒展出一束束鲜丽的彩旗。路边的平原上是大片桃林,初绽的花朵一簇浓似一簇,为大地铺展开一团团诱人的锦绣。再远处便是早已返青的一片又一片的麦田,在和煦的春风吹拂下,桃林摇动着嫣红,麦田翻腾着翠绿,从南方归来不久的燕子们成双结队在晴空下追逐着飞舞,将晨光中的这一组组流动的画面撩拨得分外妖娆。平坦宽阔的公路中间是一条绿化带,繁茂的青草像一条毛茸茸的绿毯覆盖在大地上,连翘花的金黄、樱花的粉红、玉兰花的洁白不时在车窗外一闪而过,汽车仿佛是在一幅技法高超的水彩画中穿行。 然而,对于车窗外的美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坐在车中的欧阳振山却视而不见,尽管车速并不算慢,他还是要求司机师傅再快一点。因为缺少睡眠的缘故,他的双眼有些酸涩,此时,他张嘴连着打了几个哈欠,然后伸展开两臂,用双手拢了拢花白的头发。他感觉到有两团滚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想控制却又控制不住,不一会儿,便沿着眼角的鱼尾纹淌了下来。 欧阳振山的心早已飞到了甜水井村。 今天早晨,接听完赵贵田大哥打来的电话之后,他几乎一刻不停便出发了,把多年来养成的雷厉风行的劲头发挥到了极致。 此次前往甜水井,不仅因为那里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是他获得过初恋的地方,是安葬着他的亲人的地方,是他多年来一直魂牵梦绕的地方,更因为一个惊人的喜讯从天而降——他就要见到自己从未见过面的亲生女儿啦!想到此,他的心情既激动不已,又有些忐忑不安。 汽车疾速行驶着,车轮与路面接触的沙沙声轻灵悦耳,欧阳振山静默不语,好像是睡着了。其实,内心翻涌着波澜的他哪里能睡得着啊,他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故事从十年前的一个案件开始…… 第二章 公路血案 初夏的凌晨,天色正处在黎明前的似亮非亮之际,一辆没有挂牌照的小型灰色面包汽车在沿海公路上由西往东疾行。由于时间尚早,公路上除了这辆车,见不到其他人影车迹,四周显得空旷而寂静。面包车行驶了一段时间便减速停下,车门拉开以后,从车上先后钻出两个人,他们像幽灵似的,在暗色中弓着腰扭转着脑袋前后左右都察看了一番。当他们确认四下里空无一人时,便相互对望着点了点头,然后以飞快的速度蹿到车门边,从车中拖出来一名年轻的女人。此刻,这名女子处在昏厥之中,毫无知觉地任凭那两个男人摆布。两个人将女子平放到了路面上,正对着车头前进的方向,随后便像猴子一般一前一后敏捷地蹿回到车中。这时,车中驾驶员位置上的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启动了汽车,向倒在路面上的女子轧了过去……他们狞笑着暗中得意,以为事情办得神不知鬼不觉。谁也没有想到,黑黝黝的树丛后面有两双狼一样的目光正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面包车转了个大弯,掉过头来准备顺着原路逃走,要把这令人惨不忍睹的一幕留给空荡荡的凌晨。突然,从路边树丛掩映的土路上蹿出来一辆摩托车,“嘎吱”一声便稳稳地横着停在路面上,正好挡住了面包车的去路。开车的胖子慌忙踩了刹车,那张胖脸上惊出了成串的冷汗。 “嘿嘿,事儿干得不错呀,怎么,想就这么溜走吗?”从摩托车后座上一骗腿儿下来一个黑大个,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粗壮汉子。另外一个瘦高个头的年轻人并没有下车,而是双手仍扶着车把,一只脚踩到地上,扭着头虎视眈眈地盯着车里的人。 面对意想不到的情况,车里的三个人都被吓傻了。呆愣了片刻之后,开车的胖子先回过神来,他扭头冲另外两名同伙说:“别慌,先稳住他们,然后咱们见机行事。”说完,他打开车门,面带一脸强挤出来的笑意下了车。 “这位大哥哟,有啥事咱们好商量。我们兄弟办事鲁莽不懂规矩,请大哥和这位兄弟包涵。”胖子小心地走到黑大个面前,面带着恭敬的神色。尽管天色仍然黑着,他还是粗略地看出来眼前这名大汉的威武气概。 黑大个将两臂交叉着拢在胸前,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胖乎乎的中年人,并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他撇了一下嘴巴说:“这趟买卖发了一笔大财吧?来者有份儿,见面分一半,怎么样?这样咱们也好井水不犯河水。嗯?” “嗯……好说好说。”胖子的两个小眼珠一转,想好了一个歪主意,接着说道,“请大哥和这位兄弟到车里谈,该分给你们兄弟的我绝不含糊,请!”说完,做出一副慷慨大方的气派将两个拦路之人让到了车里。 几个人钻入车内坐定,胖子冲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留平头的年轻人一努嘴:“哦,把该给大哥和这位兄弟的那份给他们,交个朋友嘛,往后再见面也好有个关照。” “嗯,好吧。”年轻人弯下腰,伸手从车座下面拿出一个大信封,抽出了里面的钞票,随手又将信封放到座下。 黑大个两眼放出光泽,伸手抓过钞票,用眼睛瞥了瞥,用手掂了掂,并熟练地用左手大拇指将那叠票子像捻扑克牌似的捻出一串脆响,不用数就知道数目不少。黑大个又抽出来几张摸了摸、看了看,认定都是真钱。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来一丝笑意:“嗯……够意思,你们是朋友,可交!”说完又哈哈哈地甩出了一串爽朗的笑。他要把钱往怀里揣,却感到自己身穿薄薄的t恤衫不好装钱,在低头的一瞬间看到车座上放着一只精美的小挎包,便一把抓了过来:“这个也给我吧。”边说边把钱塞进了挎包,然后又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来,请两位抽支烟。”开车的胖子满脸笑意地递过来两支香烟。 接过香烟的那一刻,黑大个的心头起了疑虑。胖家伙递过来的香烟是从坐椅下拿过来的一只小铁盒里掏出的,而他自己为什么不抽铁盒里的烟,却从另外一只纸烟盒里抻出一支呢?是出于礼貌给客人敬好烟自己却抽孬的吗?不像,从这几个人的所作所为上看,他们不是那种讲礼节的人。莫非烟里有问题?于是,黑大个谢绝了胖子举过来燃着火苗的打火机,声称自己装着火机呢,随后从衣兜里掏出来低头点烟。 香烟点着了,黑大个并没有将浓烟吸入呼吸道,吐出烟雾后佯装着大口吸气。这时,他的猜疑果真得到了证实。当他看到自己那位同伴开始歪倒在车座上时,便也故意把两眼一闭脑袋一歪,装着昏厥了过去。 “快着点,把这两个家伙拖出去收拾喽!”胖子的笑脸瞬间变得狰狞。随着他的一声吩咐,黑大个和他的同伴被车中另外两个人拖出了车外。 黑大个感觉到自己的屁股刚一沾地,立刻瞪圆了一双牛眼。他攥紧了右拳猛一挺身,照着刚把自己放到地上的那个又黑又瘦的高个年轻人面门就打出个通天炮。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那位的脸上挨了一记重击,“妈呀”一声跌倒在地。没容另一个留平头的人反应过来,早已蹿起身来的黑大个飞起一脚,正踹在他的肚子上,踹得他往后噔噔退了几步,重重地撞到面包车的轮榖上。 别看黑大个并不年轻,身手却异常灵活,没等那条踹人的腿完全收拢回来就侧转了身子。那只脚刚一落地,立刻向路边树丛中飞奔而去。听到背后那胖子用沙哑的嗓音喊:“站住,再跑就开枪啦!”他跑得更快了。 “他妈的,没想到咱哥们儿也遇上了打劫的,真是黑吃黑呀!”地上两个年轻人捂着脸揉着肚子咧着嘴巴爬起来时,那胖家伙的满腔怒火不知道该朝谁发。刚才喊开枪纯粹是吓唬人,他真恨自己没有枪,要是有,今天非打穿那个黑大个的脑袋不可!他瞥了一下地上仍在昏迷中的那个人,说:“赶紧把这一个收拾掉,然后弄到别处去!” 接下来,这三个人又制造了另一场罪恶…… 天色转亮了,一轮火红的太阳拱出了海平线,这时的海与天融为一色,犹如一幅气韵生动的水墨画。空气清新晨风送爽,绝大多数人尚在沉睡,整座城市仍安详在一片寂静之中。突然,一阵急切的电话铃声将长山市滨海区公安分局值班室的静谧打破,值班人员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对方问道:“请问是公安分局吗?” 得到了准确的答复后,电话那边又传来一串清晰而又稳重的话语:“我是交通事故处理中心的值班人员,正在沿海公路处理一起事故。我们勘查发现,事故中的死者有被谋杀的嫌疑,请分局派人到现场进一步勘察。” 接着,对方报出了事故的具体地段:沿海公路85路公交车水产加工厂站牌东约六十米处。 最先接到公安分局值班室电话的人正是欧阳振山。多年以来,这位刑警大队的中队长养成了一个天明即起床的习惯,不论睡得是早是晚,他都能在天亮时及时醒来。每天起床后要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室外练武术。他家住的楼东边有一片松树林,那里既偏僻又干净,是个习武健身的好地方。他几乎每天早晨都要去那里打几趟拳,一年四季都在坚持。今天,他仍像往常一样换上了一双旅游鞋正准备出门,自己的手机突然响了,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分局值班室的号码,立刻意识到是有重要情况,连忙接听。待值班人员向他介绍完沿海公路发现的情况后,他只简单地回答了一句话:“知道了,我马上去!”随后,他连着打了几个电话,向自己的部下们布置了任务。 大约二十多分钟之后,一辆撞得晨风呼呼做响、连续鸣着刺耳警笛的警用吉普车顺着沿海公路从西疾驶而来,滨海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中队长欧阳振山带领三名刑警赶到了事发现场。 长山虽然是以一座山的名字命名的城市,可它最大的魅力却是湛蓝无垠的大海。这条沿海公路呈东西走向,串联着洋河、滨海、古城三个市辖区,平坦而又宽阔。路的中间有碧草如茵的绿化隔离带,路两边簇拥着成排的绿树红花。路旁鸣禽悦耳,花香袭人,一座座小巧的园林让人赏心悦目。在公路上行驶,北面可望层峦叠嶂的燕山群峰,南面能观赏碧水金沙的渤海海岸。如此秀丽的风光,为这座北方著名的旅游胜地平添了不少魅力。 欧阳振山等人刚一下车,两名交警便快步迎了过来。大家彼此认识,其中一位稍胖的交警老张先介绍情况:“欧阳队长,是一名清洁工人最先发现的死者,由于是倒在公路上,清洁工人以为是一场车祸,便用电话向我们报了警,可是,我们看了以后……” 老张边说边走,众人随着他来到了死者身旁,一股血腥气息扑面而来。 欧阳振山中等身材,长方脸,面色微黑,一双黑亮的眼睛上面嵌着道剑眉。此时,他率先在死者身边弯下腰,眉宇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是他每临重大事件时的一种习惯表情。他先看了一眼死者,又扫了一眼其他刑警们,随后轻轻点了一下头,大家便在这无声的命令之后忙着勘察起来。 死者是位年轻女性,披肩发,身穿藕荷色短式连衣裙,脚穿翠绿色高跟凉皮鞋,嘴唇抹着口红,手指脚趾上涂着指甲油,体态窈窕,打扮入时。从表面上看,这确实是一起车祸,死者头朝东南方,呈俯卧姿势,被车轮从后腰右侧至左肩斜轧过去,半个身子都已经凹陷了,颈下的一条珍珠项链也被扯断。身下血迹虽已凝结,一片暗红色仍然分外刺眼。这时,漂亮的女刑警方红霞拿出了一架照相机,她面对着血腥的场面不由得蹙了一下眉头。旁边的年轻刑警高云看得清楚,伸出手想接过相机,方红霞却没有给他,而是固执地摇了摇头。她先是细心地观察了一会儿,随后才选取了几个合适的角度拍下了一组照片。 这的确像是一起交通事故啊。当然,肇事车辆已经逃逸。 可是,死者的颈部却有几道并不明显的扼痕,两只手的指甲中残留着凝着血色的皮屑。而且,死者身边留有一些人的脚印,其中两个人的脚印明显不是勘察人员踩下的。看过这些迹象,欧阳振山心里明白,他们面对的不是车祸,而是一起谋杀案,事故处理中心交警们的判断显然是对的。为了更准确地确定勘察结果,欧阳振山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他向对方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便收起手机。过了一会儿,另一辆警车疾速驶来,与欧阳振山他们到来时有所不同的是这辆警车没有鸣响警笛。警车停稳后,车中下来两位身穿白大褂的法医,他们快步来到欧阳振山面前,听他介绍了一下情况,随后便在死者身边伏下身,开始细致地查验。最后,法医做出了结论:死者系他杀,死于一个小时前。 看来,又有一个冤魂等待他们为其伸冤啦。 高云和另一位瘦高个头的刑警大李在悄声谈论着:“这姑娘长得蛮漂亮,而且穿戴也够新潮的。” 大李的目光与欧阳振山对视了一下,俩人都没说话,只是相对着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他看到中队长的眉头再一次拧成了一个疙瘩。 勘察接近尾声时,老张凑过来提示:“欧阳队长,那边有一辆摩托车翻倒在路基下面,很可疑,说不定和这个案子有关系。” “哦?看看去。”欧阳振山一甩头,随着老张走向公路对面,大李也跟了上来。 离死者二十几米远的公路斜对面,果然有一辆只有四成新的摩托翻倒在路旁,周围和路面上并没发现碰撞和摩擦的痕迹。几个人来到近前,看清了这是金城牌125型摩托,底漆为黑色。欧阳振山心想,这车并不像是死者骑来的,却离死者这么近,而且很像是被人掀翻到路基下的。毫无疑问,骑这辆摩托车的人有重大嫌疑。 调查从当天就开始了。 欧阳振山做出部署,首先要弄清死者身份和那辆摩托车的主人。查找摩托车主人并不是难事,大李去了一趟交警支队就办妥了。十几年前,大李刚参加工作时干的就是交警,如今,当年和他在一起的伙伴们有的已经担任了交警支队的领导职务,他来办事轻车熟路,很快就根据车牌号弄清了情况:车主名叫蔡田,现年二十九岁,家住本市郊区南岭村,是浅水湾水产品市场的一名管理人员。离开了交警支队后,大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那个市场,找到了一位市场负责人进一步了解情况。市场负责人告诉大李,蔡田确实是这里的管理人员,平时爱骑一辆金城牌旧摩托,此人水性好,常去海里打鱼摸虾,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今天没来上班。成熟老练的大李知道时间的重要,他不敢耽搁,出了市场大门将摩托车一调头,迅速奔向南岭村。在村委会干部的协助下,他很顺利就找到了蔡田的家,一问家人,得知蔡田早晨天没亮就骑着摩托出去了,说是去海边收网,家里人还以为他直接去市场上班了呢。 大李预感情况不妙:蔡田失踪了。 就在大李去交警支队的同时,高云和方红霞正着手查明死者的身份,不过,这可绝非易事。长山是一座中等城市,拥有几百万常住人口,要把一个陌生人的身份查出来,两个年轻刑警感到无从下手。他俩相对无言干坐了好大一会儿,方红霞忽然把眉梢一挑:“哎,有啦,咱们先从有服务小姐的行业查起。” 听方红霞这么一说,高云马上明白了她的想法,却故意装作不解地问:“你说说为什么。” 于是,方红霞讲出一番自己的见解:长山市的气候特点是夏无酷暑冬无严寒,进入初夏时的天气仍很凉爽,整个夜间和早晚时分还笼罩在寒意之中,人们在这时外出,还不至于穿着光胳膊露腿的短衫或裙装。只有某些特殊行业的人才会过早地换成夏装,这些人大多都是当服务小姐的,她们云集在洗浴、足疗、歌舞厅等高档消费场所,为的就是显示自己窈窕的身段,给人一种薄、露、透的感觉。今天早晨勘察过的那名死者,过早地穿上了连衣裙和凉鞋,很可能就是这种行业的服务人员。 “对呀,你分析得很有道理。”高云对方红霞的见解表示赞同。 旁听了两位年轻战友的一番对话,欧阳振山紧锁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开多少。尽管确定从服务行业入手是对的,可不知死者姓甚名谁,现场又未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要从茫茫人海中把一个人查清楚,仍如海底捞针一般困难。没等这位中队长把心中的忧虑倒出来,楼下值班室便用内部电话传来了一个可喜的消息。 “喂,是欧阳队长吗?我是值班室的老马呀。告诉你一个分量贼重的信息,我这里来了一个报案的,讲的情况跟你们早晨勘察的案子有关,你看是不是来听一下情况啊?如果我讲的对你们有用的话,你可得请我喝几杯呀!”值班室的老马是个资格挺老的警察,平时爱开玩笑,欧阳振山并不计较。 “好,我们马上下去!”欧阳振山用眼角一扫,几个人迅速奔向一楼值班室。 报案人是个又高又壮的黑脸汉子,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自我介绍叫张二魁,是浅水湾水产品市场的勤杂工,住在市场的单身宿舍里。 几句简单而又有礼貌的客套话过后,张二魁讲述了以下情况: “我和蔡田昨天傍晚去海里下了两副挂网,商量好早晨天不亮就去把网收回来,因为现在已经进入了禁渔期,这事只能偷着干。早上蔡田骑着摩托带我出来,到了沿海公路边上停下,我们一起把摩托车推上了路基。这时候,就看见公路斜对面有一辆面包车停在路边,我们俩赶紧藏了起来,当时还以为是渔政处的人来检查捕鱼捉蟹的呢。我们眼看着从车上下来两个人,随后又抱出来一个女人。等那两个家伙把那女人摆放到路上,我们就看出他们不是渔政处的稽查人员,而是图财害命的坏蛋。于是,就一直偷偷盯着他们。他们蹿回车上,又开车轧死了那可怜的女人。真是坏透顶了呀。当他们开着车转了个大弯想逃跑时,我们俩就冲出去截住了他们的车!” “后来呢?”性急的高云追问。 张二魁说到这儿接过方红霞递来的一杯纯净水,抿了一口,又嘿嘿笑了一下,说:“当然,我们偷着下网捞鱼是错误的。截住他们嘛,也是为了讹几个钱花,这也不对。不过,这事我琢磨了好半天,觉得事情忒重大呀,还是找你们交代清喽为好。” 接着,他又把拦住了面包车以后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 话音刚停下一会儿,他又想起了什么,有些焦急地说:“我那蔡田兄弟到现在一直没回来,我怕的是他被那伙坏家伙害了呀,你们快想办法破案吧,把那些坏人抓起来!” 说完这番话,张二魁擦了一把脸上淌下的汗珠站起身来,他撩起衣襟,从裤腰上摘下一个女式小挎包,用双手捧着送到欧阳振山面前:“欧阳,这是我从车上抢出来的包,钱都在里边,我可是一张票子也没敢动啊。” 几位刑警微微一愣:此人和中队长是熟人?他怎么知道队长姓什么?欧阳振山却没动声色。 在欧阳振山的示意下,方红霞接过了挎包,只见里面除了一沓钞票以外,还有口红、眉笔、小圆镜、卫生纸等几样女孩子常用的东西。最底下有一个胸卡式工作证和一个身份证,这两样东西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方红霞拿起工作证念出了声:工作单位——滨海洗浴中心,姓名——孟丽莎。此刻,在场所有的人都明白了,这个挎包正是死者的遗物。 欧阳振山接过这两个证件,看到身份证上的名字也叫孟丽莎,住址是邻省某县的城关镇。其实,欧阳振山并不相信孟丽莎是这位死者的真名。 “老张大哥,你提供的情况很有用,谢谢你对我们的信任和帮助!”欧阳振山真诚地向这位报案人致谢。 “欧阳,你还认识我吗?我老家是丰田县杨树沟的,咱们是不打不相识啊,你下乡时……” 其实,在刚才谈话过程中欧阳振山就认出他来了,当年下乡插队时还同他交过手,确切地讲,他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不过,从他刚才介绍的情况看,他已今非昔比,功夫一定大有长进。 “认识你,我想起来啦,你是二张飞呀!”欧阳振山爽快地回答。 “嘿嘿,惭愧呀……”张二魁不好意思地笑了。 送走了报案人以后,欧阳振山又拿起死者的身份证和工作证认真查看,他觉得证件照片上的姑娘很面熟,好像见过似的,却又实在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沉思了一阵,他对高云说:“明天去一趟滨海洗浴中心……” 第三章 发现疑点 滨海洗浴中心并不难找,就坐落在朝阳大街上,它在长山市是很有名气的一家高档消费场所。当然,到这里来消费的人哪一个也不是普通的劳动者,除了兜里有钱的,便是手中有权的。 等候的时间过长了,高云和交通事故处理中心的老张早已不耐烦了。在这家洗浴中心会客室里,他们足足干坐了半个小时也不见这里的负责人出面。向吧台的服务员催问了两遍,得到的回答仍然是那句“我们经理正忙着,请再等一等”。没办法呀,等吧。 上午的案情分析会上,欧阳振山向局里几位领导汇报了早晨在沿海公路的勘察情况,并且讲明了自己的看法,提出了建议:为了便于侦破此案,我们可以将计就计,表面上就当成是一起交通事故来调查。他的这一建议,当即得到了几位领导的赞许,决定就把这个案件定名为“沿海公路事故案”,由欧阳振山具体负责组织侦破。于是,他们请事故处理中心的老张前来帮忙。 高云的纯净水喝了一杯又一杯,老张的香烟吸了一支又一支,他们仍然在等。就在他们实在等得不耐烦快要发火的时候,高云突然灵机一动,那英俊脸颊上闪出一丝狡黠的光泽。他对老张使了个眼色说:“咱们别坐在屋里傻等啦,走,先活动活动筋骨,到大厅里等着去!”说罢,拉着老张来到前厅,一左一右站在了吧台两边。 两位穿警服的人直挺挺地站在吧台两旁,像两位保护神似的,立刻使大厅里的气氛发生了变化。浴后出来的客人看到这一幕,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件,都要好奇地对着两名警察多看几眼,然后匆忙离去。几位本想进来的顾客在大门口瞅了瞅虎视眈眈的两名警察,感觉到这里情况不妙,全都吓得缩了缩头,转身走了。 这时,一位漂亮的女服务员走了过来,对两位警察客气地说:“还是请两位到会客室去等吧,那里有座位。” “不用,我们就站在这儿等!”高云双目一瞪,把对方吓了回去。 这一招果然奏效,不大一会儿,一名二十余岁的年轻人从楼上下来了,他西装革履,中等偏瘦的身材给人一种精干潇洒的感觉。 此人凑到高云他们身边:“请问,你们二位是……?” “哦,我们是市公安局交通事故处理中心的,来找这里的负责人了解一些情况。”高云讲话的语速很快,但口齿清楚、流利。 听了高云的回答,年轻人立刻变得热情起来,连声说:“欢迎欢迎,快请到办公室就坐。” 三个人来到二楼的一间经理办公室,落座后,老张开口说道:“您就是章余经理吧?” “对,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名叫章余。” 高云迅速扫了一眼这间虽然洁净却又过于简单的办公室:除了一张办公桌和一把木制椅子以外,剩下的家具就只有他和老张眼下正坐着的布面旧沙发。不过,屋门右侧置放在房间东北角的那张双人床倒显得格外显眼,看上去这张床的价格不会太低。即使这样,这间办公室还是单调得有些简陋。最后,高云的目光落在了章余的身上,见此人留着板寸,肤色白皙,眼睛不大却挺有神,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流行歌手的气质。 看高云在盯着自己,章余并不躲闪目光,而是含着一种不太自然的微笑,回望着对方。 高云对章余说:“我们负责处理一起交通事故,事故的遇难者是你们这里的员工,名叫孟丽莎。” “啊?孟丽莎!”章余愣了不到两秒钟,随后受到震惊而站了起来,“对,她是我们这里的服务员,工作干得很好,怎么,您说她遇难啦?”章余说话时语速挺快,挂着一脸沉痛的表情。 “是啊,因车祸去世了。”老张沉痛地回答。 “嗨,真想不到哇!”章余的眼眶湿润了,眼圈红红的。 沉默了一会儿以后,高云问道:“章经理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孟丽莎的详细情况?” 章余将悲痛的表情略微收敛,然后用沉稳的口气说:“好的。孟丽莎在我们这工作三年多了,家庭情况我不大清楚,好像是在外省,可能是平川县吧。” 老张一手握着碳素笔,另一只手托着笔记本,简单地记录着。 高云知道章余说的这个地址同孟丽莎的身份证上是一致的,然而,不要说是地址,就是孟丽莎这个名字,高云也不相信是真的。根据他们掌握的情况,干服务小姐这一行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使用假名。 “她平时表现不错,干活勤快,服务态度好,没发现有什么违法违纪的问题。”章余接着一边说着一边重新坐下,“她就住在楼上的宿舍里。平时也有夜间出去的时候,昨天却一夜没回来,大家伙儿都惦记着呢,想不到哇,唉……” “能带我们看一下她住的地方吗?” “可以,我这就带你们去。” 简单地谈了几句以后,章余引领着高云和老张出了办公室,沿着楼道来到了楼梯口,由此上了顶楼,走进了走廊北侧的一个房间。里面放着三张单人床,床上有枕头和被褥,章余指着最里边靠左侧的那张床说:“这就是孟丽莎的床铺。” 高云只朝床上扫了一眼,便知道了它的主人是个勤快又干净的人。按以往掌握的情况,大凡在歌舞厅和洗浴店里从事服务工作的姑娘们,别看平时出来进去打扮得花枝招展,光彩照人,可她们的住所却邋遢得要命。究其原因,一是因为懒,二是夜间工作时间过长,白天睡大觉没空收拾,真所谓是“鸡窝里飞出来金凤凰”。可这位姑娘看来并非如此,床单、枕巾洗得干净铺得整齐,床下一个脸盆一双拖鞋刷得干干净净,床边一只小柜橱也是一尘不染。高云拉开了柜橱门,看到一个旅行包,包内是几件叠好的衣服;又拉开了橱门上边的抽屉,里边有两包方便面,还有一本精美的小相册。他伸手拿出相册翻看了几页,里面镶着的照片都是孟丽莎在长山各个旅游景点拍下的。一张张照片展示着姑娘风华正茂的青春风采,很有一股迷人的魅力。放在相册最后的是一张孟丽莎同十几个人的合影,上边的人一个个都袒露出舒心的笑容。 高云合上相册,惋惜地说:“这么好的姑娘,真是可惜呀。” 章余也随着发出一串感叹:“是啊,太可惜啦。那个地方环境优雅,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去处,这个孟丽莎呀,咋就没注意来来往往的车辆呢?”说到这儿,他的脸上又涌出一阵痛苦的表情。 告别洗浴中心时,高云表示要带回那本相册,并礼貌地征询章余的意见:“可以吗?” 章余则客气地回答:“当然可以。” 公安分局刑警大队的一间办公室里,欧阳振山正端着茶杯站在窗台前,细心地为一盆文竹浇水。他很喜欢这种文雅秀气的植物,不论家里和办公室,都养着几盆。他一边浇水,一边不时地扭头同正在翻阅资料的大李议论着什么。方红霞在外面笃笃敲了两下门,没等屋里的人做出反应便快步走了进来。她边走边说:“欧阳队长,平川县公安局帮我们查过孟丽莎了,结论是查无此人。另外,她的身份证经过检验,发现是那种花钱就能买来的伪造的假证件。” 对于这个结论,欧阳振山并没有感到意外。如今满世界充斥着假烟假酒假药假钱,造假文凭假证件的非法小广告像狗皮膏药似的经常出现在各种能涂写或张贴的地方,实在令人厌恶。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了追求金钱,不少人连起码的诚信也丢弃了。尤其是干服务小姐这一行的,有谁会傻得使用真的身份证呢?欧阳振山心里明白。 这时,高云回来了。 他进了门冲几位同人点了点头“嘿”了一声,随手接过大李递来的一杯纯净水,用微笑表示了谢意,一口气喝下去多一半,又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开始向欧阳振山汇报情况。 “滨海洗浴中心去过了,是和交通事故处理中心的老张一起去的。那儿的经理叫章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承认孟丽莎是他们那里的服务员,说她工作不错表现挺好,还领我们看了她住的宿舍,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过,我带回来了一本相册,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用……” 接过高云递过来的相册,欧阳振山随手翻看了几页,越看越觉得照片中的姑娘似曾相识,可是,又实在说不上来到底在哪里见过面。他站起身来,眉头又拧成了一个疙瘩,心里一阵茫然。 高云又把相册拿了过来,在洗浴中心他只随便看了几页,没能把照片看全,这次他看得很仔细。其实与其说他在看,不如说是在欣赏更确切。看了一会儿,他学着电视中香港明星的腔调来了一句“哇!好漂亮哟”,随后假装陶醉了的样子闭上双眼,并将手里的相册贴在胸口上。 方红霞从旁边给了他一拳:“嘿!什么臭毛病,别见了漂亮女人就不会走道儿啦,又想入非非了吧?” 高云扭头做了个鬼脸:“有你呢,我还哪敢对别人想入非非呀。” “去你的!”方红霞推了高云一把。 “哎哎哎——”大李凑了过来,“你们谈恋爱也不分个场合,现在是工作时间,怎么还干私活儿呀。” 话是这么说,干刑警的人都明白,工作时间是不该干私活儿,可是,又有多少业余时间他们都用在了工作上呢?真要是利用休息日去美美地享受一番恋爱的滋味,还真是不容易。 高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方红霞嗔怪地瞪了大李一眼,“哼!” 欧阳振山的脸上露出了长者的宽厚,他望着眼前的方红霞和高云,心想,这两个年轻人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儿,都是从警校毕业的专科生,又都干上了刑警,一个秀气俊俏,一个帅气潇洒,真是太般配啦。他冲着嘻笑的高云说:“咱们还是说正经的吧,你再好好想一想,滨海洗浴中心那里有什么疑点没有?” 方红霞拿过相册仔细翻看着,她不经意地随手抽出一张照片,发现背面有两行字,字迹清秀工整,是用圆珠笔写的: 梦中的长山啊,我终于投入了你的怀抱。 于是,她又将所有的照片逐个抽出来查看,发现几乎每张照片背面都有字迹。欧阳振山和大李也凑了过来,只见上面写的都是对长山市的赞美词,不难看出照片的主人对长山这座美丽城市的向往和喜爱。 方红霞拿起最后那张合影看了一眼,她惊讶地说道:“咦,这不是红莲吗?” 欧阳振山忙问:“哪个红莲?” “还记得今年春节前的那次行动吗?我随陈处长他们在一家歌舞厅抓住了一个吸毒的姑娘。你看,就是这个人。”方红霞用手指着照片中站在孟丽莎后排最右边的一个年轻女子。 “噢,看来这个红莲和孟丽莎认识,她现在在哪里?” “在戒毒所。”方红霞回答。 “应该去找她。”欧阳振山说。 坐在桌边的高云此时正在愣神,他在脑子里放着电影,把去滨海洗浴中心的所有细节一点点地过滤一遍。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拍桌子,呼地一下子站了起来。随着他跳起来的还有桌角上的那少半杯水,杯子被震得掉在地板上,水洒了一地,幸好杯子是纸的。 “疑点找到啦!” 大家把目光一齐投向高云。 第四章 吸毒姑娘 高云脸上带着一股发现新大陆般的表情,他抿了抿棱角分明的薄嘴唇,尽量克制住自己讲话的语速,几乎是一字一板地说:“我和老张去洗浴中心见到了经理章余,对他说孟丽莎死于车祸。可是,并没有告诉他事故发生在沿海公路上啊,他却说那个地方环境优雅,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他说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意思?这不正说明他早就知道出事的地点了吗?” “什么?”欧阳振山两道剑眉往额头斜上方一挑,眼睛一亮,其他人也一下子来了精神。 高云接着说:“是章余亲口说的,我记得一点没错。他还说‘这个孟丽莎呀,咋就没注意来来往往的车辆呢’,看来,这个当经理的小子有重大嫌疑!” 大李、方红霞、高云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注到欧阳振山身上,等待着他来拿定主意。 欧阳振山站起身来,稳重地点了点头,眉宇间的疙瘩拧了一下,“下一步的行动,从调查滨海洗浴中心入手,重点是那个章余。还有戒毒所里的红莲也应当去找一找,从她身上了解孟丽莎的情况。” 接着,他招呼大家重新坐下,做了细致的部署。 大家分头行动了。 长山市古城区东北方向的一座山坳里,坐落着一处大约占地二十亩左右的院落,远看像兵营,近看像学校。这里山清水秀,景色优美,三面峰峦环抱,一脉碧水环绕。这便是方红霞此行要去的目的地——长山市戒毒所。 此刻,方红霞驾驶着越野吉普车已驶过盘山公路的最后一道弯道,来到了果树簇拥着的戒毒所的大门前。车在门前停下,方红霞下了车,向守门的警卫人员打了声招呼,同时出示了证件。因为事先同戒毒所联系过了,所以她很顺利地重新上了车,进入了院内停车场。 大约十分钟以后,方红霞便在会客室里见到了红莲。 会客室里的设施简陋却很洁净,东面墙上悬挂着长山海岸风光的大幅油画,西墙上挂着中国地图和长山市地图。南面的两个窗台上摆着一溜盛开的月季花,北墙边上便是一排简易沙发。几个月没见红莲的面了,她身穿长裤短衫,模样虽然并没有多大变化,曾经灰白的脸颊上却泛起了一层红晕,眼睛里也有了光泽。方红霞这才发现,红莲原来是个模样俊俏的姑娘。她进到屋里对着来访的女警察亲昵地笑了笑,露出了一口好看的白牙。方红霞趁势站起来同她握了握手,随后拉她一同坐到了墙边的沙发上。 “今天我正好有空,特意来看看你,给——”方红霞递过来一袋红艳艳的草莓。 “谢谢。”红莲接过草莓时满脸喜悦。 “在这里住得习惯吗?” “刚来的时候真是难受啊,不过现在已经习惯啦,你放心吧。医生说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好,过几天就可以出去啦!可是,我想巩固一下戒毒的成绩,准备再多待些日子。” 望着脸上透着灵气的红莲,方红霞心想,她若不是吸毒,该是个多好的姑娘啊。 红莲说完,脸上挂着微笑盯了方红霞一会儿,接着眨了几下眼睛又说:“方警官,你今天大老远地跑来,不单单是为了看看我吧?有啥指示?就请下达吧。” 方红霞也笑了,“你真聪明。好,那咱们就直截了当吧。”说着,从挎包里拿出那张照片,对红莲说:“你看看这个人,认识不?” 红莲凑了过来,顺着方红霞的手指一看,“认识,她是小灵子。” “什么?叫小灵子,你没记错吧?” “没错,她是叫小灵子,这张照片我也有。她的男朋友叫李宝杰,和我是一个县的老乡。”说完,红莲又指着照片中的一个男青年说,“你看,她旁边的这个人就是李宝杰。” 方红霞皱起眉头沉思了一下,又问道:“你说的这个小灵子是干什么的?”红莲摇了摇头。 “她还有没有别的名字啊?” 红莲又摇了摇头。 “她的大名叫什么?” 红莲还是直摇头,真的是一问三不知了。她皱了一下眉头说:“你问的这些情况我都不知道。我和她并不熟悉,我们照这张相片本来是青岩县老乡聚会的合影,小灵子是李宝杰带去的。” “那么李宝杰是干什么的?从哪才能找到他呢?” “他在滨海汽车保养厂,是修理工。” 方红霞在笔记本上快速地记下了一行清秀的字:小灵子、李宝杰、滨海汽车保养厂。 与红莲又谈了一会儿周围的自然风光,并嘱咐她一番保重身体的话,方红霞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方警官,我……”红莲叫住方红霞。 “什么事?” “你上次问我的那个六哥,我知道他在哪里了。” “哪个六哥……”方红霞愣了一下神,立刻想起来了,“就是卖给你毒品的那个人吧?” “嗯。” “你说过只知道他叫六哥,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是啊,可是今天一看照片我就想起来啦。我看见过他和李宝杰一起吃过饭,听李宝杰说过,他俩是一个厂的。” “哦?”方红霞重新拿出笔来,详细地问了一遍六哥的长相,在滨海汽车保养厂那行字的下面填上了“六哥”、“毒品”等几个字。 “谢谢你。”方红霞与红莲握手告别。 “再见。”红莲依依不舍地将方红霞一直送上了汽车。 朝阳大街东段是滨海区最繁华的商业街,这里商厦林立,人群熙攘,超市、饭店、储蓄所、旅馆、药店、美容美发厅、照相馆、邮政业务厅、鲜花店一家挨一家地挤成一串,白天车水马龙,夜晚灯火通明。大街往西一直延伸十余里,到了中段以后才冷清了一些。没有了那么多的商家和稠密的人群,只有一些修车或洗车的门店和几家中低档的小饭店和旅馆。大街的西段则更为冷清,已经是与郊外相连的城乡结合部了。 滨海洗浴中心便坐落在朝阳大街的中段。 单从外表上便能看出这家洗浴店的雄厚实力,它的门脸是清一色阔大的落地玻璃门窗。平时,门外总亭亭玉立着两位身着紫红旗袍肩披金色绶带的姑娘,每当有客人出入,她们便会面含笑意用“欢迎光临”或“欢迎下次再来”的礼貌用语相迎或相送。门厅上方一块巨匾,桃红色的隶书体写着“滨海洗浴中心”几个醒目的大字,更为醒目的还是字迹右边的特写照片,一位裸肩露胸的妙龄女郎冲着所有望见她的人抛着媚眼。门厅两边的宝石蓝玻璃幕墙上介绍着服务项目:洗浴、按摩、足疗、休闲、美容美发。更具特色的是一对金碧辉煌的石狮子分立门厅两侧,它们威风凛凛又憨态可掬的样子与风韵诱人的迎宾小姐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在这一段街面上,它比其他商家显得豪华,如鹤立鸡群一般具有一种高雅气质,大有高人一等的势头。 有这样的细节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最近几天,滨海洗浴中心附近的街道上多了两名清洁工人,而对面的一家旅馆二楼临街的一间客房,也被人包租了。这样一来,这家洗浴中心一切人员的出入情况,全部都在欧阳振山等人的掌握之中了。 第五章 乔装探底 早晨,天色似亮非亮。 欧阳振山身穿睡衣伫立卧室床前吸烟,昨夜睡眠不好,此时他心事重重。 前天上午的碰头会上,方红霞汇报了调查来的新线索,“沿海公路事故案”中的死者小名叫小灵子,又牵扯出她的男朋友,一个叫李宝杰的人。同时,了解到另一个叫“六哥”的人涉嫌毒品犯罪,而且,这个人似乎也和李宝杰有关联。局领导已经做出指示,此案所有涉及的人员,都由他们这个专案组一并侦察。凭他的经验判断,从这个案子里很可能会捞出来一条“大鱼”。 长山市是著名的避暑胜地,国家机关在这里建有多家疗养院,每年的暑期,不少高级领导人都来这里办公或休息。以往的几十年中,这里的治安状况良好,发案率在全国一直是最低的。近些年来随着外来人口的不断增加,治安问题越发重要,因此,公安局的各位领导对此案极为重视。 欧阳振山觉得眼前仿佛聚集着一团浓雾,他感觉到身边有路却又一时辨不清方向,必须绞尽脑汁思索,必须瞪大眼睛辨认,才能透过迷雾,找到一条可行的路。当然,这条路并不好走。 其实,让他心事重重的还不仅仅是接手的这个案子。 几天来,通过对滨海洗浴中心的监控,使他看清了社会的另外一张面孔。出入这里的顾客,清一色都是社会名流,有企业家,也有发了横财的包工头;有靠倒运煤炭挣了大钱的阔老板,也有各级政府的官员和各级机关的干部们。这些囊中有钱手中掌权的所谓知名人士,总是喷着酒气打着饱嗝而来,出入时有袒胸露背的女子搀扶着,或打情骂俏,或相依相偎,总之是一副副丑态。这些顾客当中,有相当一些人他是认识的,若论级别,这些人都比他职位高,有些人在某种正规场合做起演说来冠冕堂皇,甚至很能激动人心呢。他便曾亲耳聆听过其中某人做过的报告,那报告博得了热烈的掌声,他欧阳振山就是跟着起劲儿鼓掌的一员。可是,夜幕降临后,这些人来到这里却换成了另外一副嘴脸。尤其是当他看到市里的一位重要领导人也成为这里的尊贵客人之后,简直是大吃一惊,对于多年来操守着清规戒律的欧阳振山来说,这些事实让他实在费解,我们的社会真的到了可以随心所欲享受的时候了吗?他知道答案应该是否定的,因为他了解城市里那么多的打工者,他们的日子过得仍然清贫,他也了解许多乡村普通人的生活,不少人家的孩子连上学读书都困难。国家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政策当然是正确的,可是,应该允许勤劳致富还是允许以权谋富?这里边的说法可就大有研究的必要啦。凭感觉,他知道这家洗浴店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形象一点说,很可能是个“大染缸”。他暗自下了决心,要将对这里的调查深入下去。 初夏的太阳升起得早,欧阳振山在楼外已经打完了一套少林拳,尽管还没到上班的时间,天早已大亮了。欧阳振山擦着头上的汗水回到了楼内,准备吃完早饭早一点去上班。他扫了一眼卧室,又转过身子来到卧室门前看了一眼客厅,他觉得这个家实在有些空空荡荡的。自从四年前知冷知热知道疼人的妻子因脑出血不幸去世以后,他的家就冷落得让人心凉。后来儿子又考上了省会的一所高校,这样,这七十多平方米的一个家就只剩他一个人了,让人觉得空空荡荡是必然的。他在一丝苦笑之中洗漱一番之后,先用电磁炉烧好了一些开水,接着又泡进去一包方便面,再从冰箱里取出一个煮熟的咸鸭蛋,三两口吃罢早餐,然后换好衣服,离开了家门。 临近中午时,高云回来了。 “欧阳队长,滨海汽车保养厂我去过啦,可是,厂里的人说他们那里没有叫李宝杰的人。” “嗯?是谁说的?” “是那家的厂长,叫柳连安。” 在一旁的电脑桌前正在查阅什么的方红霞插了一句:“不对呀,我去找红莲时,她亲口对我说的李宝杰在滨海汽车保养厂,是修理工啊。这个厂长会不会在撒谎呢?” 高云回答说:“我看像是谎话。” 欧阳振山蹙起眉头沉思了一下,“我看这样吧,你们俩一起行动,再去找红莲核实一下情况。另外,那张照片不是红莲他们搞老乡聚会拍的吗?那么,也可以去找一找别的老乡啊,一定要查出这个人来。” “嗯。”高云、方红霞同时点了点头。 欧阳振山决定亲自去滨海洗浴中心探底。 因为工作需要,干刑警的平时都穿便衣,所以,他稍微打扮了一下,便装成了一位有钱的老板,并特意乘坐一辆出租车出现在了滨海洗浴中心门前。付车钱,下车,他都尽量摆出一副阔人的派头,稳稳地迈着四方步踏上了铺着墨绿色地毯的台阶。门厅前两位漂亮的礼仪小姐笑容可掬地冲他点头,为他打开了玻璃门,其中一位说:“先生您好,欢迎光临。” 欧阳振山也客气地向两位小姐点头微笑以示友好,然后尽量放慢脚步进入了大厅,因为他知道自己多年来一直有走路快的习惯,今天必须要加以克制。一位身着整洁服装的女服务员走了过来,礼貌地向他打招呼:“先生好,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不料,这一下倒把他问住了,因为进入如此高档的场所他还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他有些发懵,不由得支吾了两声,又朝左右两边看了看。服务员领会错了他的意思,对他说:“先生您放心吧,在我们这里消费,绝对令您满意。”停了一下,服务员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而且很安全。” 欧阳振山已经察觉到了服务员微笑的话语中隐藏着暧昧的用意,他稳下心来不动声色。服务员这时又开口了:“您看左边进去是洗浴,右边是休闲,要不,您还是先到休闲厅吧。” “好啊!”此刻欧阳振山变得从容了许多,他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在吧台办了简单的手续,然后换了拖鞋,进入了右边的休闲厅。 休闲大厅里干净整洁,里边摆放着三十来张单人床,所有的窗户都拉上了厚厚的窗帘,厅内灯光稍暗,让人感到舒适。正面墙上一溜悬挂着几台电视机,正播放着不同的节目。因为是上午,休闲厅的客人并不多,只有四五位。客人们躺在床上便能看电视,有人在闭目养神的同时享受着女服务员为自己做的足部按摩,有人一边喝茶吸烟,一边观赏电视节目。最引人注目的是一进门的地方,靠墙边有一溜长椅,齐刷刷地坐着十几个女子。她们个个年轻貌美,冷眼一看,让人以为是走进了女子游泳运动员的训练馆。她们一个个都只穿着短小的裤衩和紧身胸罩,袒露着肩背和四肢,脚上都趿拉着拖鞋。客人进门时必须要从她们身边经过,一阵浓浓的香水气息从那些女子身上散发出来,使人晕乎乎的很容易产生非分之想。送欧阳振山进来的服务员把他领到一张床边,说了声“请您在这里休息吧”,便转身离去。 欧阳振山巡视了一下左右,学着其他客人的样子,脱下外套躺到床上闭目养神。不过,他躺下并不是真的要休息,其实是在思索着自己该怎么办。几分钟以后,从门边的一溜女子中走过来一位,她轻盈地扭动着腰肢不紧不慢地站到欧阳振山身边,轻声而又客气地问:“先生,您要来点什么?” 欧阳振山早已瞥见了其他人的床头柜上放着茶壶和茶杯,有的还放着饮料,便说:“先给我来壶茶水吧。” “好的,请稍等。” 一会儿工夫,一壶茶水端了过来,服务小姐为他斟好了一杯,放到床头柜上:“先生请用。” 欧阳振山欠起身来,端过茶杯呷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便对小姐说了声“谢谢”。眼前的服务小姐并未走开,而是微笑着站在床边,她及时地递上一张单子和一支笔:“请先生签单。”欧阳振山接过来看了一眼,这壶茶水的价码竟是四十五元。他的心头抖了一下,这要是到商场去买茶叶,花四十五元钱得沏多少壶茶水啊。他不由得紧皱了一下眉头,可随即又装出一副坦然大方的样子,提笔签下了刚才在前厅吧台前签的那个假名。 “先生,您还需要什么服务吗?我们这里可以做足疗、美容,还可以全身按摩,不过,那得要去楼上的单间,您跟我来好吗?”说完,小姐温柔地微笑着,一双又细又长的眼睛含情脉脉地盯着欧阳振山的脸。 欧阳振山被这位漂亮小姐盯得有些脸红,他想到这个休闲大厅里有不少人,看来很难发现什么问题,要进一步了解情况,有些话还真需要单独与这位小姐谈一谈。于是,他顺水推舟地说:“好吧,我就享受一下按摩。” “您请——”小姐挽住欧阳振山的手臂,紧紧的,仿佛生怕刚抓到的猎物再逃走似的,又帮他拿起了外套,陪他出了大厅往楼上走去。路过墙边那一溜女子身边时,有人对着他们的背影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笑了起来。她们以为,一位大款又要为小姐慷慨解囊了。 楼上的房间很小,大概只有十平方米左右,里边除了一张单人床和墙上一排衣帽钩,其他一无所有。 “先生,请脱了衣服吧。”小姐挂着一脸甜甜的微笑说。 “嗯?”欧阳振山一阵迟疑。 “您不是要全身按摩吗?需要脱衣服的。” “啊,我……先做做足疗吧,看看你的手艺如何。”欧阳振山临时瞎编了一句,说完这句话,他竟然佩服自己还有说谎的能力,心中不免暗自得意了片刻,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好的。”这回小姐不再说什么,麻利地为他捋下拖鞋脱去袜子,一转身跑出房门,不到两三分钟又端着一盆温水肩头搭着一条毛巾回来。她放下水盆将门重新关好,走上前来轻轻一推,便将他放倒在床上。没等他回过神来,双脚便被小姐抓着放到水盆里。 在一般的公众眼里,服务小姐为了挣钱,待客时都会低眉顺眼,显得过于顺从客气,甚至客气得有些虚假。可这位却表现得爽朗大方,如同一位勤快的家庭主妇操持着家务似的那么自然。在小姐为自己泡脚捏脚的过程中,欧阳振山微闭着眼睛,顺从地仰卧在床上。从打开始记事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伺候自己,而且还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异性。说实在话,他感到很舒服,暗自在心里说,这可真是一种享受啊!难怪这种地方有吸引力,那些贵客们都乐意往这里跑呢。 欧阳振山甚至有些想入非非了。 不知不觉地,小姐的双手在自己的腿上揉搓起来,接着,竟一点点往上移动。 “我不是做足疗吗?你怎么……”说着话,他心慌意乱脸色通红,像个做了坏事被老师捉住的孩子。 “哈……”服务小姐发出了一阵甜甜的笑声,说道,“先生,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干什么别人也不知道啊,你何必这么死板呢?其实也多花不了多少钱的。”说着,一条手臂挽住了他的脖子,伸出另一只手去碰他的小腹。 欧阳振山当时四十八岁,仍然身强力壮,并且已经做了几年的鳏夫。他心头禁不住陡然涌起一股冲动的激流,此刻,这位肌肤白嫩的小姐在他眼中越发妩媚动人,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了,真想马上就占有她,而且,裤裆里那个宝贝东西正无法阻止地坚挺起来……小姐又发话啦:“别怕,警察是不会到这儿来抓你的。” 小姐的这句话是笑眯眯说的,而且语音很轻,可欧阳振山听来不啻于一声霹雳,他的头脑立刻清醒了,猛然想到了自己的身份和任务。是啊,身为人民警察,国家公务员,出来执行任务,怎么能够任凭一股邪念作怪而走入歧途呢?想到这些,他凭着心底固有的那股正气强压下邪念,用力翻了一下身,顺势推开在身边的小姐。 “小姐,我今天真的太累了,早晨带几个朋友去长寿山景区游览,爬了半天的山路,累得够戗,腰酸腿疼,没办法呀。” 说完,他又欠起身,伸手抓过挂在墙上的衣服,从衣兜里摸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郑重地递了过去:“你的服务我很满意,这是给你的小费。” “谢谢您啦!”小姐接过钱用手抖了一下,听到钞票发出清脆的响声,断定是真钞,立刻喜笑颜开,连忙把钞票藏进胸罩里,随后又说,“那我就给您揉揉腰吧,消除一下疲劳。” 说完,帮着欧阳振山脱去身上的衬衣翻身趴好,开始为他按摩腰部。 欧阳振山见一张钞票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心里不由得泛上来一阵苦涩的笑。人家都是花钱来买快活,我却要花钱推辞快活,嗐,这叫什么事啊。他觉得该到了问话的时候啦,便开口说道:“你们这里我来过几回,这回怎么没看见孟丽莎小姐呀?” 服务小姐停住了手,愣了一下:“您问孟丽莎?她跟您……” “哦,我和她没啥关系,只是以前来过两回认识了她,这回是一个朋友让我打听一下。” “告诉你吧,孟丽莎死啦,是车祸。” “啊?!死啦!”欧阳振山故意做出了一番吃惊的样子,“那,你知道她的家在哪吗?” “不知道。别看我和她住在一间宿舍,却不知道她家在哪。看样子你是个好人,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干我们这行的没有谁用真名字,也不会轻易把自家的真实情况告诉别人。” “找谁能打听到她的情况呢?听说她小名叫小灵子。” “对,你也知道她的小名啊。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她回来挺晚,都半夜了,回来又收拾自己的东西,说是明天要回老家。后来章经理来敲门,说她的男朋友来找她,在楼下等着呢。我还觉得奇怪,她男朋友以前经常来找她,都是自己上来啊,那天怎么还麻烦章经理呢?” “哪个章经理?” “我们这里的经理,章余。” 服务小姐看到和这位顾客谈得挺投机,便停下手来,索性坐在床边偷懒。 “哎,对啦,要打听小灵子你去找她的男朋友吧。” “去哪找?” “他在滨海汽车保养厂当修理工,叫李宝杰。” 啊,又是李宝杰! 欧阳振山在心底喊了一声:李宝杰,我一定要找到你! 第六章 青岩寻人 傍晚,办公室内刚刚亮了灯,欧阳振山、大李、高云、方红霞每人一碗方便面,大家围着一张桌坐着,桌面中间放一个快餐盒,里边有几个茶鸡蛋,两袋榨菜丝和几个烧饼。 几个人边吃边通报着情况。 方红霞咽下一口汤又抿了一下嘴唇说:“滨海洗浴中心和滨海汽车保养厂的基本情况调查了,都是本市滨海旅行总社开办的下属企业。不光这两家,还有滨海大酒店、滨海宾馆、滨海歌舞厅都隶属这家旅行总社。法人代表名叫章志雄,今年四十九岁,本市人,是市里连续多年的优秀民营企业家。” 章志雄这个名字大家都不陌生,电视上、报纸上经常露面。欧阳振山当年作为知青插队到丰田县时曾与此人有过一面之交,他们是一个公社的,但不在一个大队。章志雄那时是公社篮球队的主力边锋,瘦高的个头,长胳膊长腿,白净脸,高鼻梁,深眼窝。当时,人们所能欣赏到的外国文艺作品只有阿尔巴尼亚电影,不少人都议论那名主力队员的长相,说他像阿尔巴尼亚人。每当他一上场,获得的掌声最多。 欧阳振山沉思着,在脑海中极力搜寻着许多年前留存的对章志雄的印象,觉得这个人物很不简单。 高云将剥下的鸡蛋皮放好,抬起头说:“嫌疑最大的那个洗浴中心经理章余,他是章志雄的叔伯侄子,他既当洗浴中心经理,又是旅行总社的业务主任,年纪不大,却是个重要人物。还有汽车保养厂那个叫柳连安的厂长也有嫌疑,我向他打听李宝杰,可他偏说厂里没有这个人,这显然是假话。” 大李用筷子敲打着桌面说:“青岩县公安局回话了,他们县李家沟村一个叫李宝杰的年轻人与咱们要找的人情况相符,不过此人长期在外地打工,当地根本找不到他。” 欧阳振山耐心地听着,不时地点点头,眉头拧成的疙瘩一直没有松开,他说:“只有找到这个李宝杰,才能打开突破口。找吧,就是大海里捞针,也要把他找到!” 最后,他们决定去青岩县走一趟。 欧阳振山和高云决定当晚就出发。 长山火车站候车大厅里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人流不断制造着一阵紧似一阵的拥挤和嘈杂声。在我们这个人口众多的国家,最能体现人满为患的地方莫过于每一个火车站了。欧阳振山和高云随着人流进入大厅,在门口的检查台前逗留了一会儿。他们随身带的行李很简单,只有高云背着个不大的旅行兜,放到自动检验机上就能通过。由于欧阳振山带着手枪,他必须将自己的警官证与持枪证交给值班的警察核查清楚。正巧值班的一个年轻警察与高云相识,对方先打了声招呼,高云回了一声“去出差”,便和欧阳振山顺利地进入候车大厅等候检票上车。 由于乘车的人多,进入检票口和登上列车都是缓慢的。两人按照车票上标明的座位号找到了自己该坐的地方,不一会儿工夫,列车便开动了。这是由本市开往省城的车次,车厢内明亮整洁,虽然旅客挺多,仍然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列车乘务员来巡视车厢,她由西往东缓慢地过来,不时地帮助旅客安置一下行李,或者介绍一番前方沿线停车站的情况。当这位年轻的姑娘来到欧阳振山身边时愣了一下,随后眼睛一亮,惊喜地喊了一声:“是您啊,公安局的同志!” 欧阳振山正欣赏着车窗外缓缓闪过的市区夜景,听到声音他扭头一看:“哟,又是你呀,小同志。” “这次出门又有任务吧?” “对,我们去青岩办事。” “欢迎您再次乘坐本次列车,如果有事需要帮忙请来找我。”年轻乘务员的一副好口才,流露出她的职业特点。 “好的,谢谢。” 高云坐在欧阳振山旁边,尽管没插言,却把这位漂亮的乘务员看得一清二楚,并记住了人家胸卡上打印的名字:唐丽丽。 女乘务员笑着点了一下头向远处走去,高云望了一眼乘务员的背影突然来了情绪,他狡黠地笑了笑,问道:“请问队长阁下,这么漂亮的姑娘您是怎么结交的呀?” 看着高云那一脸调皮的怪笑,欧阳振山也笑了。他目送着女乘务员的背影远去之后,用压低了的嗓音向高云讲述了去年夏天自己乘车去省城的经历——去年暑假前夕,在省城读书的儿子打来电话,说是今年放假不回家了,准备和几名同学报名参加一个夏令营旅游团,到南方去旅游兼考察,并让父亲寄两千块钱来。当时,欧阳振山正好赶上难得有几天空闲,便在电话里告诉儿子说自己可以请假把钱送去,还可以借机去逛逛省城新建的一座游乐景点。其实,他的真实目的就是想看看儿子。就这样,在第二天的晚上,他便坐上了开往省城的这趟列车,正巧,坐的正是这节车厢,遇见的也是这位女乘务员。 夜深了,正是旅客们进入旅途疲劳之际,人们便倚靠着坐椅一个个进入了睡眠状态。那天,欧阳振山把两千多元钱装在了内裤里,他特意在内裤上缝制了一个布兜。随手拎着的一个提包只装了毛巾、牙膏、水杯等物品和十几元零用钱。他看到头顶上的行李架上已被别人的物品占满,便将提包放到了坐椅下边。开始,他闭着眼睛想心事,后来觉得困了,便什么也不去想了。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就在困意袭来的朦胧之际,他感到有一股很轻微的力量在触动自己的提包,因为在闭上两眼之前,他已细心地将提包夹在了两腿之间。凭着职业的警觉,他在不动声色中偷偷地将睡意驱散,尽管仍然闭着眼睛一动未动,可是,周身所有的神经都已做好了出击的准备。他感觉出来了,提包拉锁被拉开,里边的物品被轻轻翻动。他知道,这位窃贼的结果肯定是收获甚微,便索性一直装睡。直到提包拉锁被轻轻拉上,他仍一动不动。一会儿,他感到有一个人佝偻着腰转身离去,便将两眼微微睁开一道缝。只见一个瘦猴似的年轻人正幽灵般地从眼前离开,蹑手蹑脚地溜到过道对面两排座位中间。那人转动着长长的脖子前后左右看了看,见所有的人都在睡着,便跷起脚,伸手从行李架上拎下一个精致的黑色皮箱,轻轻转身准备溜走。一不留神,皮箱碰到了一名中年旅客的膝盖,旅客惊醒后愣了一下,随后认出瘦猴手拎之物,便大叫了起来:“啊,这是我的皮箱,你站住,别动我的皮箱!” 贪婪的瘦猴并未放手,而是拎紧了皮箱转身向着车厢门冲去。就在他迈开瘦长的两腿刚跑出两步,欧阳振山早已蹿到他的身边,上边虚晃一拳,下边一个扫蹚腿,瘦猴便扑通一声被扫倒在地板上,皮箱也脱了手。他嘴里哼了两声,想尽快爬起身来逃走,欧阳振山的一只脚早已稳稳地踩在他的脊背上。他动弹不得,使劲挣扎了几下也无济于事,只得发出了一串悲鸣。 此时,睡梦中的旅客们都惊醒了,那只皮箱的主人也挤了过去,把皮箱紧搂在胸前,像找回了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一样。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险情出现了。车厢门前有一个一直坐在马扎上的黑胖的家伙,他刚才一直在装睡,这时突然站了起来,手中挥舞着一截一尺来长的六分铁管冲了过来,并且用沙哑的嗓音低吼着:“兄弟你不用怕,看我来收拾这个不知道好歹的东西。呀——嘿!” 话音刚落,铁管已向欧阳振山的额头凶狠地砸来。 车厢中的旅客紧张起来,都为这个力擒窃贼的人捏了一把汗。中等身材的欧阳振山并不显得魁梧,身穿便衣时与普通的中年男人并没什么区别。然而,他从读小学开始便随一位会武术的老师学习拳术,直到高中毕业后下乡插队,他仍然坚持着练功,曾经凭一身功夫阻止过众人械斗,也曾经因为力擒越狱逃犯而立功受奖。后来抽调回城,先当工人,又参军在部队锻炼了三年,复员后当了保卫干事,再后来进了公安局。丰富的经历,刻苦的磨炼,使他学到了更多擒拿格斗的本事,武功大有长进,每当紧急关头都是如虎添翼。今天面对两个窃贼他毫无惧色,在铁管打过来的一刹那,他轻轻往后一错步,躲过了致命的一击。黑胖子也不含糊,一蹦一蹿跨过了地板上趴着的瘦猴,又一次举起铁管冲了过来。这次欧阳振山将整个身子往右边一闪,让铁管再次打空,随后疾速伸出左手抓住黑胖子的衬衣,借助对手的惯力猛地一拽,左腿也同时抬起使了个绊子,来了一招儿顺手牵羊,那家伙便重重地跌到了地板上,被摔得直发懵。 乘警在乘务员的引导下及时赶到了,欧阳振山协助乘警给两个窃贼戴上了手铐。随后,他向乘警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在乘警与乘务员与他握手致谢之际,整个车厢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听了欧阳振山的一番讲述,高云对中队长更增添了崇敬之意。他暗下决心,一定要练出一身好功夫,更好地为民除害。他微笑着看了一会儿自己的顶头上司,随即又把脸转向了车窗。 车窗外已是浓浓夜色,铁道边的铁塔、电线杆时而化作一道道黑影飞速闪过,远处的灯火则慢慢地匀速转动着,时远时近,不断明明灭灭地变幻着,恰似太空中灿烂的星河。 高云心中憧憬着未来并无困意,天快亮时,他才靠着坐椅睡了一会儿。 列车到达青岩车站时天已大亮,从出站口出来,欧阳振山、高云来到站前一家小吃部,每人要了一碗羊汤两个烧饼,吃饱喝足付了账,便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去县公安局。高云知道,这趟出差他们肯定轻闲不了,如果此时找家旅馆休息一下再行动那是最好不过了,可是,高云已在刑警大队工作几年了,很了解自己的这位领导者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明白,欧阳振山绝不会那样做,否则,他就不是欧阳振山了。 他们要尽快赶到李家沟。 第七章 空手而归 吉普车在平坦的公路上疾驶,不到一个小时,便将坐在车上打盹的欧阳振山和高云送到了青岩县大河湾派出所。这里也是乡政府所在地,虽然全是平房,但街道整洁、宽阔。县公安局已经同派出所联系好了,将由派出所的一名民警和他们一同前往李家沟。 派出所门前,一位三十岁左右的警察正等候着他们。开车的司机与这位警察认识,为他们互相做了介绍。 “这两位是长山市滨海区公安分局的,这位是欧阳队长,这位是小高同志。” “噢,欢迎欢迎。” 几个人相互握手时,司机又接着介绍:“这位是大河湾派出所的小杜。” 欧阳振山客气地说:“给你添麻烦来啦,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我们应该相互支持嘛,”小杜说话语调平和却又不失爽快,“来,先到屋里休息一下,喝杯茶。” “不用啦,我看咱们还是先去李家沟吧。”欧阳振山婉言谢绝进屋休息,他的意思很明确,要马上出发。 “那好,咱们走。”小杜很高兴随他们同行。 几个人重新上车,小杜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引路。然而,从乡里通往李家沟的道路却不再像来时那么平坦了,越往前走越坎坷,将欧阳振山等人的困意全颠簸得无影无踪。吉普车艰难地跑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到了李家沟村。下车以后,他们看到村委会低矮的办公室门外的一块空地上,有一群孩子正在“嘿、哈”地练着拳脚。这些孩子看上去都只有六七岁,天真可爱,旁边的一尊石头上端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不时地指点着孩子们。 尽管欧阳振山和高云都对武术感兴趣,此时却没有闲心观看,他们要抓紧时间办正事啊。三位警察走进了办公室,与一位村干部交谈了一会儿,这时他们才知道,他们要找的李宝杰的家并不在这里。 原来,李家沟是青岩县的一个行政村,由四个小小的自然村组成,他们要找的李宝杰住在山后边名叫二道坎儿的地方,那里只有十几户人家。要去二道坎儿没有可以行车的路,只能步行,而且要走十来里的山路。 眼下的办法只有一个——走。 初夏的深山里景色迷人,漫山遍野的翠绿与姹紫嫣红让人感到清新,为心头注入了一份喜悦。苦麻菜与蒲公英一簇簇怒放着,像是要把所有的山坡都镶上黄金首饰。一蓬蓬野兰相互牵扯着向四处扩张,随风起伏的一团团翠绿,几乎要把行走的小路全遮掩起来。成片的柿子树和山花椒分列在山路两旁,挂满新鲜的嫩叶如同身穿新装在迎候着宾朋。山坳里有很多人工开垦的小片麦田,由于青岩县坐落于距长山六百多公里的西南方,这里的节气要比长山早一些,长山郊外的麦田还是通身碧绿呢,而此时的青岩县山区,一棵棵麦子已经将喜人的金黄色挂在了头顶,那色彩正从上往下渗透呢。有许多不知名的小鸟或三五成群,或双双结伴,在林间或草丛中唱着、跳着,时而从远方飞来,时而又向远方飞去。这风景正好应和了古代的一行诗句:“鸟鸣山更幽。” 高云走在最前边,他的目光正追踪着两只花喜鹊的倩影,目送它们飞跃远处的丛林。若不是任务在身,他真想停下来,在此处尽情玩一玩儿。突然,不远处传了一阵悦耳的溪水喧哗声,他好奇地几步蹿到小路右侧的一尊巨石上,顺着声音往下一望,啊,真是太美啦!只见侧立的石缝中一道飞瀑顺着峭岩飞身而下,并在山脚下形成了一座小小的水潭。 “队长,咱们休息一下吧,洗洗脸,喝点水。”对于高云的建议,欧阳振山什么也没说便点头同意了,一来是因为确实感到口渴,二来是看到同来的小杜已经走得满头汗水。再不休息一下,真有点不近人情了。 三个人来到潭边,那瀑布并不算大,窄窄的,顶多有十米高,潭水却清澈极了,用眼睛能看清水底的沙石。他们不约而同地俯下身,用双手捧起潭水品尝起来。好爽啊,绝对胜过城里商场出售的任何冰镇饮料。一群半尺来长的草鱼摇头摆尾地游过来,好像要到水边看什么热闹,高云捡起一块石头丢了过去,“咚”的一声水花飞溅,鱼群慌乱地掉头往潭水深处逃去。三位警察在欢笑声中各自洗了洗脸,随后重新踏上了路途。走出好远了,高云还不时回头张望,像是依依不舍地与瀑布和潭水告别。 临近村口时,一群麻雀唧喳叫着从一棵老柳树上一哄而起,向村外的丛林中飞去。欧阳振山望着远去的鸟群心想,麻雀不论飞出多远,天黑时仍然要飞回窝里,可李宝杰呢?他能不能在家?我们能不能在他的家里找到他?平心而论,他们这次来确实有碰碰运气的成分。 二道坎儿是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村里的房屋和院墙都是用石头垒的。李宝杰的家与普通山民的家没什么两样,石头砌成的一个宽敞的院落,三间朝南的正房。前院西南角上有一个猪圈,旁边是一棵有脸盆一般粗的老槐树,树上的槐花已经凋落了大部分,但空气中仍余存着一缕余香。靠东墙搭有一间简易的柴棚,柴棚边是一溜鸡窝,有几只花母鸡在一只黑公鸡的率领下占据了柴棚顶端,正趴着打盹。透过正房敞开的前门后门能看到后院,一棵山楂树在绿叶丛中藏满青绿色的小果实,树下是平整的菜畦,西红柿和茄子正用大红大紫为农家院落点缀出生机。 一对五十来岁、衣着朴素的中年夫妇在前院的树荫下接待了他们。 派出所的小杜操着当地的口音先做自我介绍:“大哥大嫂,我是乡里派出所的,叫杜文宇,今天来麻烦你们——” “噢,不用说啦,我们认得你。村委会里挂有你的相片呢,你是专管我们这一片儿的。”男主人笑吟吟地说着话,并搬来几个木头墩子请几个人坐下。 小杜接着说:“这两位是长山市公安局的,想找你们家的儿子了解点情况。” 欧阳振山坐下来,伸手接过女主人递上来的一碗白开水,喝下一大口后客气地问:“大嫂,你家儿子是不是叫李宝杰呀?” “嗯哪。”女主人的话简单明了。 “我们找他是为了了解点情况,不知道他在不在家呀?” “不在家。” “那么,您能不能告诉我们,到哪里去找他呢?”高云插嘴问了一句。 “不知道。” “他啥时候能回家?”小杜问。 “不知道。” “他在外边干啥呢?”欧阳振山问。 “不知道。” 好家伙,真正的一问三不知。欧阳振山的眉头拧成了个疙瘩,高云和小杜也一脸茫然。看来,这一次的收获不会理想。 “同志哟,很对不起。”男主人面带愧意地说,“你们问的这些事呀,我们真的不知道。你们是公安局的人,我知道不该瞒着你们的。前几天我儿子是回了一趟家,可他没待上个把钟头就又忙三火四地走啦,还说如果有人找他千万别说他回来过。我们问他出了啥事,他不肯说。唉,我们真是为孩子担心哪。”男主人说着,端起水碗抿了一口,他的脸上挂满了忧愁。 欧阳振山看到男主人端着水碗的手是粗糙的,脸上也挂满了单纯与朴实的本色,觉得这夫妻俩都是老实可靠的人。于是,他又问道:“这几天还有别的人来找过他吗?” “有哇,大前天就来过两个人,听口音和你们差不多,说找我儿子修汽车去,不管问什么我们都说不知道。他们走了以后,第二天又回来啦,我们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这才走啦。” 听着男主人的一番话,欧阳振山此时在脑海中已经认定了自己几天来一直揣测的那个疑问,李宝杰是沿海公路事故案的知情人,而且,极有可能是作案者要加害的对象。他沉思了片刻,凑到夫妻俩近前,用尽量缓慢的口吻说: “大哥大嫂,现在,不光我们公安局的人在找李宝杰,别人也在找他,他只身一人在外边闯荡有危险哪。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只有和我们在一起才会安全,我们必须要找到他,把他保护起来。” “对的,对的!”听了欧阳振山一席话,男女主人不住地点头称道。 “这样吧,我们把联系电话给你们留下,如果他回来了,请让他尽快和我们联系。” 欧阳振山说完,从衣兜中拿出笔记本,撕下一张,再垫在本上用圆珠笔写下了三个电话号码,一个是自己的手机,另一个是高云的,还有一个是中队办公室的。他把电话号码交到男主人手上时郑重地说:“您可要存好喽。” 欧阳振山又想起了什么,他问:“李宝杰有女朋友吗?” “不知道。” “你们知道有个叫小灵子的姑娘吗?” “不知道。” “好,再见吧。” 告别了李宝杰的父母,三个人顺原路返回。重新回到县公安局的吉普车上时,手表显示的时间已是下午一点半了,他们这才感到肚子里早就饿得咕咕乱叫。还好,县公安局派来的司机挺细心,没等他们说什么,便将早已买好的袋装牛奶和面包递过来。 “一定饿了吧?快吃。” “谢谢,开车吧,咱们边走边吃。”欧阳振山接过食物的同时又吩咐着开车。 “去哪?回派出所还是回县公安局?”高云问。 “咱们先别回去,我看就以李家沟为中心再四下找一找。李宝杰不是会修车吗?说不定他正在哪家修车的门店里打工呢。司机师傅还有小杜同志,你们知道本地哪有修汽车的地方吗?” “好吧,我知道几家,带你们找一找。”司机回答说。 开着汽车找修车的地方比较容易,修车的门店全都设在公路旁边。可是,他们连着找了好几家,都没有发现李宝杰的踪迹。 李宝杰呀,你到底在哪里?高云长叹了一声,他有些沉不住气了。 返回长山的列车上,欧阳振山和高云都变得沉言寡语,心头像是被一团烂棉絮塞满似的,感到沉闷不已。只有找到李宝杰,才能查明受害人的身份,打开破案突破口,可是,在这样一个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的国度,要找到一个刻意隐藏的人,又谈何容易? 李宝杰呀,你真的远走高飞了吗? 第八章 惊天发现 李宝杰并没有远走高飞,三天以后,他坐上了开往长山的列车。 就在欧阳振山等人离开李家沟的第二天晚上,李宝杰便偷偷地回到了家里。正在为他担心的父母见到了儿子以后,紧揪着的心并没有放松多少,母亲准确无误地向儿子转达了公安人员临走时说的话:“……他只有和我们在一起才会安全,我们必须要找到他,把他保护起来。”随后,父亲又拿出了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一家人商量来商量去,认识到光这样躲来躲去也不是长久之计,最后还是决定让儿子到长山去,找公安局的人寻求保护。本来父亲要和儿子一同去长山,可李宝杰说什么也不同意,他实在不想让父亲和自己一起去冒险。 为了不让父母担忧,尽管父母一再追问儿子究竟遇到了什么危险,李宝杰还是没有讲明实情。然而,当列车开动以后,随着自己离长山越来越近,十几天前的那一幕历险逃生的情景,又重新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出来——那天修车忙了一整天,一直干到天黑才收工。从小心灵手巧的李宝杰是李家沟唯一的高中毕业生,高考时只差几分没能进入录取线,考虑到家庭负担重,他没有去复读,而是去了县里的一家汽车修理门市部打工。当他很快学到了一手修车技术,成为门市部的顶梁柱时,他又怀揣着更大的志向来到了作为沿海开放城市的长山,不到一年的工夫,就成了滨海汽车保养厂的骨干。虽然那天收工挺晚,他并没有像其他几名工友一样匆匆离去,因为与自己处在热恋中的女友小灵子送来了可口的蛋炒饭和火腿肠,还有两罐啤酒。于是,这对恋人便在车间旁边的休息室里享用着一顿愉快的晚餐。 “宝杰,你吃啊,多吃点。”小灵子用水灵灵的眼睛盯着男友那张面色微黑却又有着男子汉气质的脸庞,脸上挂满了笑意。每次俩人一起吃饭时,她总是尽量让对方多吃一些,责无旁贷地要充当起女管家的角色。 李宝杰用同样深情的目光瞅着小灵子,“我吃得不少啦,你也快吃吧。”说着,他伸左手为小灵子拢了拢额角垂下的头发,又说,“等我挣够了钱,娶了你,你就天天在家给我做饭吧,再也不用干你们那种活计啦。” 小灵子像个乖顺的娃娃似的冲着李宝杰点了点头。虽然她没再说什么,可俩人心中的共同目标却早已确定好了,那就是要挣钱、挣钱、多多地挣钱,然后在长山买房安个家。 吃饱喝足之后,两人都不想走,还想在一起多待一会儿。年轻人好动,他们隔着窗户看到车间外边侧面的墙上立着一架木梯,便溜出了休息室,一前一后攀着梯子爬到了车间的房顶上。此时已是繁星满天,如钩的一弯残月也清晰地贴在天幕上,暗蓝色的天空中像是嵌上了无数颗大小不一晶莹的宝石,美丽得有些神秘。远处码头上密集的灯火犹如一团团星座一般汇入了辽阔的太空。北面是黑黝黝的山脉,南面是泛着亮光的海洋。长山的夜色真是太美了,时值初夏,夜风微拂,令人舒爽,更何况身边有个心爱的恋人呢?小灵子依偎在李宝杰的臂弯里,俩人默默地观赏夜景,静静地坐着,说着悄悄话,心头洋溢着甜美的感觉……李宝杰觉得,天上再亮的星星也不如小灵子的眼睛明亮,房顶上再舒爽的风也不如小灵子的呼吸舒爽。他腾出来一只手,情不自禁地伸向了她身体最隐秘的部位。 啪的一声,小灵子迅速打落了李宝杰那只热乎乎的手,并用漂亮的双眸狠瞪了他一眼。没等李宝杰的窘状在脸上展现出来,她又扑哧一下笑了。她望着傻呆呆的小伙子埋怨地说:“你着啥急呀,等你娶了我,让你摸个够。”说完这句话,姑娘满脸绯红。 李宝杰的脸也红啦,他凑近小灵子的耳根轻声说:“等我娶了你,就不光是摸摸的问题啦。” “你?!”小灵子佯装生气,捶了李宝杰两拳,“你真坏,真坏呀!” “我不坏,怎么能让你给我生娃娃哟。” 两个人都笑了,一股幸福感在两颗年轻的心灵间洋溢着。 时间真的是一个狡猾的家伙,往往在人们不留意它的时候偷偷地溜走。不知不觉中,电子手表的数字显示已经接近半夜十一点钟了,李宝杰低头看过手表之后,想到明天上午还要工作,便轻轻推了小灵子一下说:“咱们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 李宝杰的话还没说完,他们突然听到身下的房间有了响声。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下目光,小灵子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前,示意不要出声。随后,他们便蹑手蹑脚地来到房顶正中的天窗旁,透过玻璃窗朝下观看。车间内只亮着一盏电灯,其余的四盏并没有打开。借着唯一的一束灯光,他们看见车间里进来了三个人。这三个人他们都认识,为首的一人是章志雄,他是大老板,不但这家汽车保养厂和小灵子所在的洗浴中心是他的,听说连其他的几家宾馆、酒店、舞厅和旅行社都是他出钱办的。这位章老板究竟有多少钱?李宝杰和小灵子当然不知道,只知道他非常富有,在长山市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另外两人一个是滨海洗浴中心的经理章余,是小灵子的顶头上司;另一个便是这家汽车保养厂的厂长,是李宝杰的顶头上司,大名叫柳连安,平时人们都叫他柳哥。 他们来干什么?是要修车吗?这不可能啊,每次修车时,柳连安都是在一旁指手画脚的,从来不真正动手干点什么,更不用说是章志雄和章余了。人家都是当老板的,而且平时并不在这里工作,哪能心血来潮跑到这来自己动手干这些粗活儿呢?可是,柳连安和章余<strike>http://wrike>手里却真的拿着工具,而且穿着工作服。只有章志雄身穿一套笔挺的西装,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皮箱。李宝杰和小灵子大气不敢喘一下,继续观看着。只见三个人聚到了滨海旅行总社的那辆待修的大客车尾部,这辆车前几天载着一个旅游团去了南方,刚刚完成了一次“南方七日游”的任务,是今天下午才开到车间里来的。柳连安爬着钻到了车底下,动手摇动一阵后,一只备用轮胎落了下来,随后他和章余一起动手,从车底将那只备用轮胎推出来摆放到地上。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躲在房顶上偷看的一对年轻人实在弄不明白。两人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目光,像是在询问,又都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回答,却没有答案,只得偷偷地接着看下去。 备用轮胎被放到地上后,三个人围成一圈儿蹲下身来。柳连安和章余相互配合着将外胎卸下,章余又将瘪了气的内胎从轮毂上拽下来。李宝杰是个修车的内行,此时他似乎看明白了,原来是内胎漏了。莫非他们是要在深更半夜之际忙着修补内胎不成?真是奇怪呀,这怎么可能呢? 这时,章余手握一把剪刀,“嚓嚓嚓”几下便将内胎拦腰剪断了。当柳连安抬起胳膊将断了口的内胎举起来的时候,便有不少装有白色粉末的小塑料袋接二连三地从内胎断口里滚落出来。 啊?!李宝杰和小灵子吓得目瞪口呆。他们这是在干什么?这种情景过去只在电视连续剧里见过,天哪,这是贩毒集团在从事犯罪活动啊!这样的镜头想不到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啦。李宝杰和小灵子的心揪紧了,不知不觉中,他们早已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当然,这是因为心情紧张的缘故,并没有丝毫的浪漫色彩。过了片刻,李宝杰轻轻拍了拍小灵子的肩头,又冲她摆了摆手,俩人惊恐的心稍稍平稳了一些。再往下看时,只见章志雄已将十几袋白粉末在皮箱中码放好,随后合上皮箱站了起来。柳连安转身关了灯,章余与此同时打开了车间大门,三个人出去后,门又被关上了,车间重新被黑暗笼罩起来。 整个过程中,那三个人谁也没说一句话。 惊魂未定的小灵子和李宝杰仍然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两人又在房顶上待了一会儿,直到脊背上有了嗖嗖的凉意时,才恢复了语言功能。 “小灵子,我看今晚这事肯定有问题,如果不是鼓捣毒品,他们为啥要半夜里偷偷摸摸地干呢?这个章总啊,别看平时文质彬彬的挺和气,没准就是个犯罪团伙的大头子呢。”说着,李宝杰心情紧张地抓住小灵子的手。 “我看也是,今天他们拿走的说不定就是什么海洛因、冰毒啥的,你说,咱这不是掉进贼窝里了吗,可怎么办啊?”小灵子要比李宝杰紧张得多。 李宝杰抓着小灵子的手并没有放开,望着她那秀气而又天真无邪的脸蛋,皱了一下眉头,说:“我看这个地方咱不能再干啦,万一他们是在干犯法的勾当,咱们跟着他们干早晚也得倒霉。去告发他们又没有什么把握,也没抓住啥证据,弄不好还会惹上大麻烦。”停顿了片刻,他又接着说,“这样吧,咱们先回去休息,明天就请假回家。到你家和我家待几天,看看哪有合适的工作就在哪干,这地方以后就别来啦!” “可是……”小灵子眨动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说,“不在这儿干我同意,可我还愿意在长山找工作,这地方多美呀,我真想在这儿待一辈子。” “咱们还是收拾收拾先回家去,等过些日子再来,那还不行吗?”李宝杰用的是请求的口吻,语言中却有不容否定的坚决。 “嗯,就这么办。”小灵子点了点头。 两个年轻人顺着梯子轻轻地从房上下来,看到院子的大门已经上了锁。平时,夜间看大门的不是柳连安就是罗胖子,这两个人同时也是滨海旅行社的客车司机,不知今晚值班的是谁,看来已经睡下了。于是,李宝杰拉着小灵子的手绕到了东南墙角处,准备踩着一只旧油桶翻到墙外去。李宝杰一手扶着小灵子的腰,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臀部,帮她攀上了墙头。随后自己也一纵身骑到了墙上,又抓着她的手臂让她将双腿顺到了墙外,一点点地滑落到地面上。好在墙并不太高,小灵子上墙下墙都挺顺利。就在李宝杰准备翻身跳下墙头的时候,大门旁边警卫室的门响了一声,“谁呀?”一个粗哑又有些低沉的嗓音传了过来,同时射过来一道手电的光柱。 “胖叔啊,是我,我是宝杰。”李宝杰听出是罗胖子的声音,他如实回答着对方的问话。 “哦,是宝杰呀,你小子咋这么晚才走?干什么来着?”罗胖子不满地问。 “我呀……我在更衣室里睡着啦,这时候刚醒,怕打扰您休息,就没叫门,干脆就跳出去算啦。”李宝杰编完了几句瞎话,也不管罗胖子信是不信,又补充了一句“胖叔再见!”一纵身跳出了院墙。 李宝杰先把小灵子送到了洗浴中心大厅门外,叮嘱她明天上午就请假。分手时,两人照例依依不舍地亲吻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便是与自己恋人的诀别! 李宝杰是步行回到自己的住所的。 他租赁的是老城区一个挺不显眼的角落的两间平房及一个小院落,因为说不定啥时候就得拆迁了,这一带所有的房屋虽然都呈破旧模样却又没人舍得花钱修缮。虽说破旧一些,但租金便宜,而且地处清静之隅。本来这个小院落是他和另外两名外省来的工友合租的,因为前些天那两个工友有事回了山东老家,这样,使他暂时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空间。 由于道路熟悉,他并没有顺着平时能通车的小马路直行走,而是穿过几个窄小的胡同,三拐两转地抄了近道,这样,他从洗浴中心门前不到半个小时就能走到自己的住所。他一边走一边想着明天请假回家的事,然而,还没等走到自己住房的山墙处,就听到了有人在边敲打院门边喊着自己的名字:“李宝杰!李宝杰!快起来呀,有修车的急活儿!”在寂静的夜里,这一串喊声显得那么刺耳。 听到有人喊自己,李宝杰赶忙收住了脚步。他侧耳再听,听出那是柳连安的比乌鸦叫好听不了多少的声音。看来,由于房门院门安的都是暗锁,敲门的人并不知道他此时是不是在屋里。叫声激起他心中的一阵恐惧,他没敢吱声,而是蹑手蹑脚贴到院墙的拐角处偷着探头望了过去。 妈呀,他被吓得胆战心惊! 借着昏暗的路灯的光,他看见柳连安还在敲门,而躲在门外墙垛两边还有两个人,正弓着腰,手里都攥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如同凶神恶煞一般随时准备扑向猎物。他看清了,那两个人正是章余和罗胖子。 来不及多想什么,李宝杰一声不响地转身逃走了。 第九章 重返长山 李宝杰有幸逃出了长山,像惊弓之鸟似的往老家奔去。 今天,李宝杰终于看到了柳连安的另外一张面孔,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柳哥竟是如此心狠的人。他们在一起工作的时间不算短了,关系处得一直挺好,还经常凑到一块儿吃午饭。别看柳连安给人的印象有些粗鲁,可他挺讲义气,而且出手大方,只要他的口袋里有钱,不论和谁一起吃饭都会抢着结账,绝不让别人掏腰包。就冲这一点,他手下的几名修理工都愿意听他的话,干起活来很卖力气。李宝杰对他唯一不满的是他忒好色,经常大把地花钱去嫖女人。小灵子到汽车保养厂来过几回,他明知道她是李宝杰的未婚妻,却仍然用贪婪的目光往小灵子的身上扫来扫去,有时还要凑过来甩出几句肉麻的话。对此,李宝杰曾告诫小灵子,千万要提防着这位柳哥。 柳连安真相毕露,李宝杰死里逃生。他不住地默默祈祷:苍天保佑。 他在住房外面转身离去时耍了个心眼,没敢直接奔向火车站,而是徒步奔波了十几里,到了郊外时天已大亮,这才截了一辆个体客运车,辗转着回到了老家。坐在汽车上的时候,惊魂未定的他唯一感到庆幸的是小灵子先于自己跳到了墙外,没有被罗胖子看见因而也就少了一份危险。不过,在章志雄手下工作的人谁不知道小灵子是自己的未婚妻呀?他们会不会找她的麻烦呢?李宝杰放心不下,他在心神不定的烦躁状态中回到了老家李家沟。 家里并不安全,李宝杰是个有头脑的人,他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他知道章余等人还会找上门来的,因为自己知道了他们的秘密。看来,他们的确是在干着一桩罪恶的勾当,否则不会连夜去自己的住处杀人灭口。家里不能久待呀,他向父母草率地交代了几句,便拿上些衣物外出躲了起来。几天以后,当他再次借着夜色潜回家中,听父母转述了公安人员的那番话,确实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知道在目前这种危险之中,只有同公安局的人在一起才能保证安全。于是,一家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李宝杰立刻动身去长山找公安局报案。这样,在第二天上午,他坐上了这趟从省城开往长山的列车。 其实,李宝杰所以要前往长山,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放心不下自己心爱的恋人。此时的李宝杰还以为罗胖子并没有看见先跳过院墙的小灵子,并不知道这位外表迷迷糊糊的胖家伙,其实已经躲在没开灯的黑屋里偷看一会儿了。不过,即使真的没看见,在长山认识他的人几乎都知道他和小灵子是一对亲密的情侣,柳连安等人找不到他,难道就不会加害小灵子吗?逃离长山已经好多天啦,他实在为小灵子的安危担忧。如今的长山,对于他来讲几乎等于龙潭虎穴,然而,就是龙潭虎穴他也要闯啊! 李宝杰豁出去了。 列车向着终点飞驰,长山越来越近了。表面上看李宝杰是沉稳地坐着,他的脸一直扭向窗外,可是,窗外的景物他却无心欣赏,而是单手托腮,回想起和小灵子初识的情景。 两年前的早春时节,也是在这趟由省城开往长山的列车上,他由青岩站上了车,要返回长山继续打工。列车行至丰田站时,下去了几个人,又上来了一些人。上车的人中有一位二十来岁的姑娘,她看见李宝杰的斜对面座位空着,便坐了下来。李宝杰偷眼看了一下,见她长得挺秀气,生得一张白净的瓜子脸,在双眼皮的忽闪下,一对杏核眼闪烁着温柔的光泽。车厢里有些热,姑娘坐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来,伸展开双臂脱去天蓝色风衣,将上身穿的大红色的羊毛衫袒露出来,紧身的毛衣衬着胸脯上凸起的两座乳峰,更显得她亭亭玉立。他说不清什么原因,只看了一眼,便对这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异性充满了好感。不过,他并不敢将目光大胆地投射过去,而是微闭上眼睛,将头仰靠在坐椅靠背上,不时地偷看几眼。他不由自主地产生出一些联想,竟想起了上初中时一位语文老师讲过的宋代苏轼的一首诗: 西湖在哪?西子是谁?他就是学过这首诗才知道的,今天面对这位姑娘为啥竟然想起了这首诗来?他想,一定是眼前的姑娘身上富有诗意吧。 眼前这位姑娘,身上真的洋溢着诗的意境,她朴素、文静、秀气,一坐一站大方得体,比自己在城里见惯了的那些雍容华贵的高傲女人们看着顺眼多了。不过,自己的身份只是个打工仔而已,对这位姑娘有多少想法也是白想——李宝杰倒是挺明智的。 列车开过了洋河站之后,再有三十分钟就要到达终点站长山了。姑娘从脚下的旅行兜里拿出来一个小小的手提包,从包中掏出眉笔、口红、小圆镜,在坐椅上刻意地装扮起来。先描眉,再抹口红,最后,又将后脑勺上扎着的“马尾巴”长发散开,改成了披肩发。经过这么一番打扮之后,原本一位朴实的姑娘已经摇身变成了一位时髦女郎。 列车进站停车,旅客们下车出站。李宝杰随着接踵的人流拥出出站口,他一踏入站前广场,立刻就被一片嘈杂的叫卖声和揽客的吆喝声包围了。由于天气尚寒,黑夜来得早,出站后已是华灯初放。他转动着身子扭头向四下张望了片刻,纷乱之中根本看不到同车来的那位姑娘的身影,心里竟涌出一种失落了某件心爱之物的感觉。虽然公交公司末班车的收车时间还未到,他还是决定步行回去,因为他住的地方离车站并不算远,多走点路对于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来讲并不算什么。所以,他冷酷地(在这种场合态度和蔼根本行不通)谢绝了几位揽客者的纠缠,快步走出了站前广场。 横穿过一条宽阔的公路,他来到了一座街心花园。这里的花草刚刚露出一些返青的迹象,因为天色已晚,在眼下还很难看见游人身影的时节,花园里更显幽静。如果从花园中直接穿过去,能就近拐到迎宾路西边的新安街,那样他要走的路途就会缩短不少。他正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突然,从花园中心位置的那座塑像下面传来了一阵叫喊声。开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凝神再听,这回他听得真切,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你们要干什么?啊——快来人哪!快来人哪!” 李宝杰心头一惊,犹豫着自己该怎么办,抬头朝前边一看,在一片朦胧夜色笼罩下,只见塑像下面有两个人正发狠地夺下一个女子手中的旅行兜,其中一人还用力推倒了那位女子,随后,这两个人便一前一后朝自己这边奔来。情急之下已经容不得再犹豫了,他沉稳地蹲下身子,待两个不义之徒跑近时,看准了前边那个挟着劫来旅行兜的家伙猛扑过去。由于扑得突然,用力过猛,两个人同时摔倒在地。那家伙是个小瘦猴,没有多大的力气,翻滚几下就处于下风了,被李宝杰死死地压在了身下。 “噗”的一声闷响,李宝杰感到后脑勺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身子突然变得轻飘飘的,简直成了一团棉絮。就在他知道要失去意识的一瞬间,两只手臂死死地揽住了那只遭人抢劫的旅行兜……在一间密不透风的房子里,闷热至极。门窗关得紧紧的,屋里暗得要命,也静得要命。李宝杰只能凭感觉捕捉到一束不知哪里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光,可是,眼前却空荡荡的,什么也看不清。最要命的是地球对他的吸引力已经消失,他在这间密不透风的屋内飘悠着,空气越来越稀薄,每呼吸一次,就要耗掉一部分氧气,他已经明显感到喘不过气来了,自己的呼吸简直就成了迈向死亡的节奏。他意识到不能就这样死掉,自己还年轻啊,家中还有一双父母需要他养老送终,不能让这间奇怪小屋成为最后的归宿,不能啊!莫非这里并不是一间房屋,而是坟墓吗?他急得大声呐喊,可是,明明发了力,却喊不出声来。憋得实在难受啊,他知道必须要做一次垂死挣扎,否则,他将永远消失。于是攒足了最后仅存的一点力气,并调用了周身所有的细胞来帮忙,终于使这口气从胸腔中冲了出来,随着他“啊——”的一声喊叫,眼前一下子亮了。 “他醒啦,大夫,他醒过来啦!” 一阵女人欣喜的呼叫声送入耳畔,李宝杰转动了一下有些晕乎乎的头颅,用目光寻到了床前站立的发出声音的人。啊,是她?! 他看到的正是与自己一起乘火车的姑娘。李宝杰呆愣愣地有些不解,问道:“你……我……这是、是在哪啊?” “这里是医院哪,”姑娘凑了过来,一扭胯坐在了李宝杰躺着的床边上说,“昨天晚上有坏人抢我的东西,你帮我抢了回来,真是太感谢你啦。不过,你也被他们用石头砸伤啦,唉,真吓死人哪。这回你醒过来就好啦,谢天谢地,好人有好报哇。”姑娘说着话,一双好看的杏核眼中淌下几串说不清是惊还是喜的热泪。她随手掏出一只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听了姑娘的几句话,李宝杰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一位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推开门走了进来,李宝杰想直起身来向大夫询问什么,“别动,”医生伸出一只手摁住了他,“小伙子,你还在输液呢。” 听到医生的话,李宝杰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输液,左手臂上扎着一只输液针头,有一条细长的软管子将挂在床头架子上的药瓶和自己的手臂连通在一起。 医生弯下腰,轻轻地摸了摸李宝杰的额头,又打开他头上缠的纱布,看了一下他头部的创伤后,把脸转向姑娘说:“他的伤情问题不大,除了一处外伤,还有些轻微的脑震荡,观察两天,输点液就没事啦。他的身体素质很好,你放心吧。”说着,动手将纱布重新包扎好。 医生走后,李宝杰红着脸招呼姑娘:“哎,”直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相互的姓名和身份,只能用一个“哎”来打招呼,这比叫“先生”、“小姐”要随便,也显得亲近。 “我在这儿住院,得花多少钱哪,没啥事就走吧,我可……” “嗐,你别瞎操心啦,能把命捡回来就是万幸。到这里就得听人家大夫的,大夫让住咱就住,让走咱再走,钱哪,我有!押金都交够啦!” “那就谢谢你啦。” “说啥呢?你谢我,我还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呢!”姑娘快言快语,说这话时脸有些红了。 沉默了一会儿,李宝杰偷眼看了看身边这位好看的姑娘,又问道:“哎,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呀,”姑娘说话前先笑了,“我叫小灵子。” “小灵子……这是个小名啊,你的大名叫什么呀?” “我有两个名字,以后再告诉你,你就先叫我的小名就行。” “小灵子,嗯,挺好,这个名字挺好听的。”李宝杰一脸惬意地点了点头,好像人家叫的小名得由他批准似的。 “哎,你叫啥呀?”小灵子眨了眨两只大眼睛盯住李宝杰问。 “我叫李宝杰。” “哦,你这名字也挺好听的。”小灵子学着李宝杰刚才的样子也点了几下头。她的这一举动使两人都笑出声来。 李宝杰在医院住了三天,小灵子天天陪着他。 从那以后,李宝杰和小灵子成了朋友,在异性相吸的情况下相互间的好感不断增加,后来便顺理成章地发展成一对恋人。 在以后的交往中,李宝杰知道了小灵子的真名和假名,也知道了她最大的爱好就是旅游。她对长山市境内的每一处景点都十分着迷,因此,海滩上、长城边、山脚下、游乐园里,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每一次陪着小灵子出去游玩,她都高兴得忘掉一切忧愁烦恼,天真得像个小孩子。同时,他发现小灵子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她乐于助人,富有同情心。每次乘公交车,她都会主动给老年人和病残人让座;走路时遇到乞丐,她也要尽可能地掏出些零钱奉送。这些举动,使小灵子在他的眼中更觉得可爱了。 当然,小灵子的有些做法李宝杰也有不同意见,那就是她有些迷信。外出游览时,只要见到了寺庙,她总要虔诚地跪下来敬香叩拜。李宝杰曾问过她:“为什么要傻乎乎地把钱掏给卖香火的人呢?”得到的回答却是:“我在求佛保佑咱们呢。”后来,李宝杰还是接受了小灵子的做法,他想,这不正是她心地善良的表现吗?这样也好,以后和这样的人成了亲,她对公婆和丈夫肯定错不了。 列车载着众多旅客也载着李宝杰和他的一段回忆,按预定时间开进了长山车站。下车时,李宝杰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默地说了一句:长山,我李宝杰又回来啦。 第十章 飞车救人 滨海旅行总社设在滨海宾馆一楼,占据着四个房间,最数总经理办公室宽敞明亮,显露着一种高档次的豪华。其实室内摆放的东西并不是很多,但井井有条,洁净得一尘不染。紫黑色的一张办公桌,一把木质的老板椅,一张单人床,一排转角沙发。办公桌旁放着一架水晶地球仪,床头靠墙边立着一只保险柜,沙发对面东北角排列着一组玻璃柜橱,里面陈列着根雕、铜马、唐三彩等工艺品。单人床侧靠的东面墙壁上挂着一把巨型的折扇,展开的扇面上画的是一只雄鹰在云空中翱翔,雄鹰脚下是莽莽群山和奔腾的河流。 这样的摆设,反映出房间主人的性格。 此时,章志雄正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他心事重重,桌面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了七八个烟头,但是,他还在不停地吸烟。表面上看,他的脸色是平静的,平静得让别人看不出有任何心事,他的这个本事甚至能称得上是特异功能,哪怕是心潮起伏和心急如焚,再急切再紧要的关头,他也能不动声色,保持着外表上静若止水的风度。 聪明过人的章志雄已经察觉到了公安局的人对自己进行的监控,这为他的心头抹上了一层忧郁的阴影。现在,他的脑海中正把近些天来所发生的事情一一放映着……想到处理洗浴中心服务小姐孟丽莎那件事,他感到满意,尽管半路上蹿出来两个打劫的,还被抢走两千块钱,这无所谓,那点钱不算什么,那个逃掉的打劫者肯定不敢去报案的。让他满意的是这事当机立断干得漂亮,而且真像是一场天衣无缝的车祸。因此,他对罗胖子和章余更增加了信任感。可是,汽车保养厂的那个年轻修理工却让他的心始终悬着,致使他几天来烦恼重重。虽然并不能肯定李宝杰和小灵子知道了他们的秘密,可留着这么个“活口”,毕竟后患无穷啊。他实在愤恨柳连安,他跟着自己好些年啦,是个非常可靠的干将,可这小子咋就那么傻呢?公安局的人来了解李宝杰时,竟然胡说我们这里没有这么个人,这不明摆着在撒谎吗?能不让人家怀疑?真是个笨蛋!被公安局的人暗中监视起来,纯属自找! 他很了解自己手下的几个人,要论动心眼儿,柳连安比罗胖子和章余可差得远啦。 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更斜了一些,屋里也更暗了,他仍然感到闷热,伸手拿起空调遥控器,将室内温度又降低了一些。 “铃……”桌上的电话响了,因为响得突然,竟吓了他一跳。 “哦,哪位呀?”章志雄开始接听电话,马上恢复了心平气和的常态。 “章总,是我,柳连安。” “哦,是连安啊,你有什么事?” “章总啊,告诉您一个重要的事啊,我、我看见啦、看见啦……”柳连安在电话里挺着急,说话都不连贯了。 “不要着急,有什么事你慢慢说嘛。” “章总,刚才我和罗胖子去火车站送客人,发现了那个李宝杰!”电话中传过来的柳连安的嗓音明显带着慌乱不安,说不清他是惊慌还是惊喜。 听到这个消息,章志雄两眼突然迸射出一道亮光,他猛地从坐椅上蹿了起来,“他在哪?” “就在火车站附近。他并没有发现我们,您说,该怎么办?” 章志雄手握电话沉默了片刻,然后,他降低了嗓音慢慢地说:“该怎么办你们还不知道吗?跟着他,找个适当的机会……不过,千万要小心,可别露了马脚啊!” “好嘞,您就等好消息吧!” 又一个罪恶的行动开始了。 在方红霞的卧室里,除了姑娘特有的温馨气息外,还有一种艺术氛围,东西两面墙上挂着不少素描人物肖像,都是她的杰作。每当她完成了一幅满意的作品,总要挂在墙上欣赏几天,然后再收拾起来。还是在上小学的时候,她便是一位美术爱好者,每到假期都要报名参加美术培训班,而且不像别的爱画画的孩子那样,喜欢中国传统的山水、花鸟技法,她酷爱的只是人物肖像。特别是后来考上了警校,听老师讲画人物肖像对于刑侦工作能有很大帮助,她钻研的劲头就更足了。在警校老师的指点下,她改变了以往单纯追求艺术美感的做法,不再面对照片或模特绘画,改为凭记忆描绘或者凭别人讲述描绘。经过长时间的苦练,摸索出不少经验。最初,她观察身边的熟人,然后特意在离开本人之后才动笔画出来,以后又注意观察陌生人,迅速准确地记住人的面部特征再试着动笔,后来就越练越神了,她能听着别人讲述某某人长得什么样,就用笔将其形象画出,再由讲述人认定画得是否相像。结果表明,她用这种方法弄成的人像,大部分竟能得到讲述人的认可。就是凭着练成的这一手绝活儿,她被分配到了刑警大队。 前年冬天,方红霞的舅舅和舅母从东北来长山探亲,与大家围坐在一起亲热地交谈时,听到外甥女有了对象很是高兴。舅母提出要看一看小伙子的照片,可当时她和高云刚刚明确了恋爱关系,家中还没有高云的照片。就在舅母感到有些遗憾的时候,方红霞从抽屉中拿出了一张白纸和半截铅笔,刷刷地动手画了起来。仅仅用了两三分钟,一幅高云的人头像便送到了舅母手上。舅母对画纸上那英俊小伙子很是满意,可心中又不免有些疑虑,人像毕竟是艺术品,这小伙子真的能像外甥女画的这么帅吗?正巧,这时高云来接方红霞去为一桩盗窃案取证,舅母一看,哎哟,这小伙子竟与画上的人一模一样,顿时高兴得眉开眼笑,同时,也对外甥女的绘画水平感到惊叹。 此时,方红霞端坐桌前,正细心地描绘着一幅青年男子的肖像。高云来了,未来的丈母娘为他开门时方红霞并不知道。高云悄悄地溜进她的卧室,蹑手蹑脚地带着一脸坏笑,他是想和自己的恋人开个小玩笑,吓唬她一下。然而,当他把脚步挪到她的背后,朝画面上扫了一眼以后,一下子呆住了,他觉得画面中的这个人很面熟。 玩笑不能开了,高云郑重地和方红霞打了招呼,然后问道:“画的是谁呀?” 方红霞说:“是红莲讲的卖给她毒品的那个人。” “这个人我好像见过面的,咋这么眼熟呢?”高云接过了方红霞递来的一听杏仁露饮料,沉思了一会儿,没有想出这个人是谁,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便又想到了自己母亲交办的任务,他说:“别画啦,今天星期六,到我们家去,你未来的婆婆正包饺子呢,三鲜馅的,让我接你来啦,请吧!”说完,弯下腰,伸直了一条胳膊,做出了一副西方绅士邀请别人的动作,逗得方红霞笑出了声来。 “走,我今天正想解馋呢。” 不过,他们这顿饺子并没有吃好。到了高云家帮助高伯母忙活了好半天,终于将煮熟的饺子捞出了锅。可是,香喷喷的饺子还没吃下去两个呢,高云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大李打来的,他郑重地传达了欧阳队长的指示,要高云和方红霞立即赶到公安医院。 就在方红霞坐在家中认真地画着人像的时候,欧阳振山坐在办公室里,正和大李边喝茶边聊天。说到手中的这个案子,话题自然就扯到了李宝杰的身上。在眼下这个案子中李宝杰是关键人物,找不到他,便无法确定死者的身份。 欧阳振山忧心忡忡的样子引起了大李的关注,他说:“队长,你就放心吧,我敢打保票,这个李宝杰肯定会来找咱们的。” “是吗?”欧阳振山相信这位助手的话,大李在刑警大队里素有智多星的美称,很会有理有据地分析问题。“你说说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他李宝杰干吗要躲起来呢?那是他身处危险之中啊,这说明他是案件的知情人。这种迹象也表明,他并不是作案人死心塌地的同伙,否则也就不用逃了。看来,他往后要想过上平安的日子,只有来找咱们。用不了多久,他就该找上门来啦。” 对于大李的分析,欧阳振山心里是赞同的,可他并没有表示什么,只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想到了李宝杰会来找他们,这两天他等的就是这个呀!可是,如果这个李宝杰先被那伙人找到了呢?那么后果又会如何?想到这一点,心里不禁又涌上来一层忧虑的波澜。他扭头看了看窗外,太阳已经西斜下去,又回头扫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将近下午六点半了。唉,干警察这一行的人都有一个特点,既要时间观念极强,又要没有时间观念,这要看在什么场合,面对着什么情况。总之,不能适应生物钟混乱的人,是做不了警察的。 他们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任凭时间不紧不慢地溜走了一些,欧阳振山欠了欠身,向大李挥了挥手:“回去吧,回家好好休息。” 然而,现实却成心不让他们休息,没等大李挪动一下身子,桌上的电话便响了。 他抓起电话“喂”了一声,就听到电话那一端响起了一串陌生而又有些胆怯的声音:“您是公安局吗?我、我是滨海汽车保养厂的,我叫李宝杰,我找……” 大李心头猛地一震:“李宝杰!你好,我是公安局,你在哪里?”大李的声音带着惊喜,也带着急切。 听到大李对着电话说到李宝杰,欧阳振山早已蹿了起来,脸上一阵兴奋,心头一阵紧张。 “我现在就在长山,在外环路上。” 长山市区的外环路是连接我国东北与华北的一条重要通道,仅在长山市境内就长达近二百余华里,我的天哪,谁知道你这个宝贝在哪一段上啊!大李心里着急,却又不能对李宝杰发火。 “喂,李宝杰,我们这里是公安局刑警大队,请你说出你的具体位置!”大李和欧阳振山都焦急地等待对方明确的回答。 “哦,我在长山火车站东边,”李宝杰在电话另一端稳定了一下情绪,声音也随之沉稳了不少,“车站东边那个加油站的再东边一点,我背着灰色旅行包,拿一把黄色雨伞。” “好,你在那里别动,我们马上去接你!” “哎,我等着。” 两人夺门而出,仅仅不到两分钟的工夫,大李驾驶着一辆挎斗摩托车,载着欧阳振山冲出了公安分局的大门。 现实好像是有意要和这两位心急火燎的警察作对似的,在这个时间段上要迅速前行谈何容易?此时天色将晚,商家门前的霓虹灯已经向路人眨动起五颜六色的媚眼,大街上已经形成了人流与车流的高峰。奔赴酒店饭局的赴约者和赶夜市的商贩们络绎不绝,下了班的、放了学的、出来散步捎带着遛狗的,全往街面上汇集,汽车、电动车、摩托车、自行车组成了一部杂乱无章的劣等交响乐,给天地间制造着嘈杂之声,也给人们心头制造着烦躁情绪。尽管大李年轻的时候干过交警,曾经是市里出名的摩托车顶尖高手,可是要想在这段时间内在主要街道上耍耍车技,也真是难为他了。只见他双目凝神眉头紧皱,时而疾行时而刹车,左冲右躲,瞻前顾后,把他忙得满头大汗不亦乐乎。靠着一路鸣叫着的警笛帮忙,才冲过了文化路北段的商业区,再耐着性子拐到了迎宾路上,随后一直向北直行,接近了站前广场,往东一拐上了外环路。这时,车辆少了,路也显得宽敞了,只听他高喊了一声“坐稳喽!”摩托车立刻像离弦的箭矢一般擦着地面飞了起来。 迎面扑来的劲风在耳畔呼呼鸣叫着,欧阳振山和大李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两双敏锐的目光在行进中搜索着。一座加油站出现在视线里,一眨眼的工夫便一闪而过。驶过了加油站,大李减慢了车速,李宝杰说的加油站东边就离此地不远了,他们要找的目标随时可能出现。 然而,再往前行,他们竟然看到了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场面。 远处,一辆浅灰色的小型面包车本来是在路的中间慢速行驶,临近道路右边一座磁卡电话亭时却突然加速,向着路边猛冲了过去。 不好!欧阳振山和大李的心头同时猛然揪紧了,此时的电话亭旁边正好站着一个人,面包车竟凶狠地朝那个人撞了过去!一瞬间,那个人被撞得飞跃起来,像一截被人抛出去的木桩一般弹出去八九米远。大李看得真真切切,一把雨伞同时飞起,划出了一道弧线飘落下来,那伞,正是黄色的。 撞了人的面包车“嘎吱”一声停下来,副驾驶位置的车门被打开了。情急之中,大李猛然加速,他驾驶摩托车飞驰的气势和突然鸣响的警笛显然带来了一股巨大的震慑力量,那扇刚刚打开的车门慌忙关闭,面包车以最快的速度一溜烟地跑了。因为距离较远,欧阳振山和大李都没看清那辆面包车的车牌。 几乎不等摩托车停稳,欧阳振山和大李便一前一后蹿下车,扑到躺倒在路旁的年轻人身边。 欧阳振山掏出手机:“喂,公安医院吗?快,我要救护车……” 第十一章 道出真相 公安医院的楼道里,欧阳振山和大李坐立不安,他们一会儿坐在长椅上闭目叹息,一会儿又站起来不住地来回走动,并不时地用手绢抹去额头上淌出的汗珠儿。虽然烟瘾一阵接一阵地涌上来骚扰神经,可他们看到楼道墙壁上醒目地贴着“请勿吸烟”几个大字,便咬着牙强忍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了,两颗急切的心就这么悬着,一直无法放下。连做梦都想找到的李宝杰终于找到了,可半路上却又飞来一场横祸。李宝杰真要是身遭不幸,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条线索又中断了,他们就会重新陷入困境之中。而且,李宝杰的父母能把他们留下的电话号码转告给李宝杰,让他尽快来长山与公安局联系,正说明一家人对他们是信任的。李宝杰真要是……嗐,那可怎么向他的父母交代呀!因此,他们更增加了对犯罪分子的满腔仇恨。 然而,急归急,恨归恨,眼下他们却无能为力。与其说命运掌握在手术室内的医生们手中,不如说掌握在老天爷手上,他们只能在外面默默地祈祷。 终于有好消息从手术室里传出,李宝杰命不该绝,他又捡回来一条命。 经过医生细致的检查,确认他的伤势并不算重,只折了一根肋骨,脸上和身上有些软组织擦伤,他的神志很清醒,没有什么大的危险。 欧阳振山和大李拉住了最早从手术室里出来的那位女护士的手,一个劲儿地连声道谢,这个举动把人家弄了个大红脸。 李宝杰这次能与死神擦肩而过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的家乡自古以来便是远近闻名的武术之乡,当地的人们一辈传一辈地都有习武健身的习惯。李宝杰自幼跟着长辈们折跟头打把式地练过几套拳脚,竟在今天派上了用场。就在柳连安开着面包车冲向自己的一刹那,他看清了柳连安和罗胖子两张凶恶的脸,立刻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一场谋杀。容不得多想什么,他本能地往路边跳去,幸好肩上斜挎着的旅行包成了与汽车的接触点,他在跃起之后及时收腹弓腰,借着那股冲撞力翻到了路边又滚出老远。他感到自己连撞带摔伤势不轻,起身逃跑恐怕不是上策,于是,索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万幸的是公安局的摩托车来得及时,吓跑了柳连安与罗胖子,否则,自己肯定身遭不幸,小命难保。 经过几名医生与护士的紧急救治,两个小时以后,李宝杰躺在长山市公安医院的一间单人病房内,开始接受公安人员的询问。面对欧阳振山和大李,这位劫后逢生的小伙子淌下了两行热泪。他心头热乎乎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眼前的两位恩人。现在他更加意识到,自己来长山同公安局的人联络是一个多么正确的选择,否则,躲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早晚也得被那些坏家伙害了。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李宝杰,家住青岩县李家沟,在滨海汽车保养厂干过修理工。” “你放心吧,这里绝对安全,我们会保护好你的。”欧阳振山和蔼地说着,用眼睛扫了一眼窗外。此时夜幕早已降临,夜空中群星闪烁,一枚弯弯的月亮钻出淡淡的云层,给这座城市洒下了窄窄的一道白中透黄的亮色。 “他们这是要杀人灭口啊!”李宝杰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他抹了一把眼泪,两手攥紧了拳头。 “知道,我们很清楚。你先别着急,咱们慢慢地说。”欧阳振山用双手抚摸着李宝杰的手臂,待他的情绪稳定了一会儿以后,又接着说,“宝杰,你说说是谁要杀害你呀?” “是柳连安和罗胖子,我看得很清楚,他们开着车是故意朝我身上撞的!” “你放心,他们干了犯法的事,一定要受到惩罚。”欧阳振山停了一会儿,又看着李宝杰说,“你再说一下孟丽莎吧,她又叫小灵子。” “啊,小灵子现在怎么样?她在哪?”此时的李宝杰还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已经遇害,为了不影响询问案情,也为了有利于他养伤,欧阳振山决定暂时不把真实情况告诉他。 “她呀,她在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你先介绍一下她的情况吧。” “好吧。”李宝杰是高中毕业生,又常年在外打工,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他面对公安局的人并没有拘谨不安的感觉。“小灵子真名不叫孟丽莎,那是个假名字,那个假身份证也是花钱买的。她的真身份证就在我的包里,只有到银行存钱才用真的。” 李宝杰在大李的帮助下,用枕头和毛毯将后背垫高了一点,又接着说:“她叫赵艳灵,是丰田县甜水井村人。” 啊?甜水井! 欧阳心头猛然一震,随即掀起了巨大的波澜。这个村名早已融入了他的灵魂之中,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尽管已经二十五年没有再回过甜水井了,可是,那里的一草一木,那些曾经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乡亲们,他一刻也没有忘怀。不用李宝杰再往下说什么,听到了甜水井这三个字,他便猜出来小灵子是谁的女儿啦!从见到那些照片时起,就觉得这姑娘面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今天听了李宝杰的几句话才豁然开朗,原来,这姑娘长得太像一个人啦。欧阳振山永远也忘不了甜水井,因为那里有他最初的恋人——水玉芹。 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同时也是真心希望自己的判断被否定,他盯着李宝杰的脸,慢慢地问道:“你知道她的父母叫什么名字吗?” “叫什么不知道,可我知道她的父亲姓赵,是个有名的木匠,她母亲姓水。” 欧阳振山此时内心翻卷着狂澜,时间在他脑海中迅速倒流,一下子把他拉回了当年那一段最初的恋情当中。那是最纯真的、刻骨铭心的爱呀,他怎么也无法忘怀! 第十二章 重忆初恋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高中毕业的欧阳振山和他的同学们在一片红旗招展、锣鼓喧天的热烈气氛中踏上了扎根农村干革命的征途。那一天,他和近百名青年学生披红戴花站在十几辆卡车上,沿着长山市的几条主要街道风光了一回,当时那激动的心情和热烈的场面他至今记忆犹新。随后,他们被送到火车站,接着又被分割成一股一股地奔赴他乡了。他和几名同学是胸怀着反修防修的志向来到丰田县甜水井的,迎接他们的仍然是同样热烈的气氛,口号声、掌声和大幅欢迎标语,令这伙年轻人心头热乎乎的。他们激动不已,像田野丛林中的飞鸟一样感到自由欢畅,觉得自己走上的是一条以解放全人类为己任的前途光明的道路。眼前的一片崭新天地,他们觉得可爱,觉得自己可以像革命领袖教导的那样“大有作为”。揣在他们心头的未来,是美好的。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当他们的日子由辉煌逐渐冷却为平淡以后,当他们学着干了一些农活以后,当他们品尝了长时间一日三餐几乎不变样的粗茶淡饭以后,当他们了解到了农村中社员们的生活条件以后,他们开始思考一些问题了。难道我们为之向往的广阔天地就是这个样子?难道我们今后就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在这里生活一辈子?这样做能解放全人类吗?欧阳振山的这些想法,竟然把他自己吓了一跳,当时,“斗私批修”的口号喊得震天响,他知道有这种想法是应当被斗被批的。他不敢多想了,然而,有些问题却又不得不想。特别是在一次联查工作中,他了解到上边派下来的干部的所作所为之后,他藏在心底的忧虑更深了一层。 那是刚入夏的一天,县里和公社来了几名干部到村里检查民兵工作“三落实”情况。为了应付上级检查,大队临时将欧阳振山等几名知青和一些年轻社员召集起来,组成了一个基干民兵排。大家在民兵连长的带领下,当着上级干部的面,立正、稍息、向右看齐、向后转、齐步走,训练了三个多小时,休息了一会儿后,又每人端起一杆空枪,练了一回一百米出击。随后,在几名上级干部赞许的目光中,民兵连长告诉大家先回家去吃饭,下午三点钟再来集合,听上级领导作指示。欧阳振山等几名知青回“青年点”吃饭,其他一些人也各回各家。然而,民兵连长却把上面来的干部领到了村妇女主任的家中。下午的总结发言中,几位上边下来的人一个个都醉眼迷离舌头发短,说了一通“好、很好、特别好”之后,便结束了这一场大张旗鼓地掀起民兵工作“三落实”高潮的活动。事后,欧阳振山从社员们的闲谈中了解到,那次妇女主任为了招待好上边的人,不但肉蛋菜粮是由大队供给的,就连买的一袋精盐一瓶酱油一包味精也都是从大队会计那报销的。知道了这些情况后,欧阳振山那颗炽热的心冷却了许多……同来的知青当中,开始有人在饭后或劳动之余发出了叹息之声。一代热血青年心头的理想逐渐被迷惘与苦闷替代了。不过,这里也有让他们感到欣慰的东西,除了山清水秀风光宜人以外,就是这里的人好。村中不论男女老少,都将他们视为自家的亲戚一般。甜水井村不算大,总共有百十来户人家,哪家如果做了特殊一点的饭菜,都会给他们居住的“青年点”送来一碗。因此,他们幸运地尝过百家饭,烀白薯、懒豆腐、山野菜、粉格子,甚至农家妇女们做的大酱,他们都尝过。尽管有些饭菜吃得不一定可口,可是,他们在与村里人交往时总会有一种亲切感。每天干完农活收工以后,“青年点”就成为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很多人都爱来这里串门,尤其是年轻人,最爱往这里跑。哪家的姑娘想买啥样的布料,想做一件啥样衣裳,也要到这里来讨教一番,问一问哪种样式最“时兴”。在村里人的眼中,好像这些知识青年都是审美专家似的。 在“青年点”,欧阳振山是每天起床最早的一个,因为他每天都要坚持晨练。“青年点”北边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河边的杨树林里地势平坦,那是他看好的练功夫的地方。一天,他又早早出来了,先脱掉衬衫挂上枝头,随后蹲在河边洗了几把脸,用毛巾擦了擦面额和手臂,再把毛巾甩到树杈上,便练起了拳脚。他身穿一件红色短背心和一条浅蓝色运动裤,脚穿军绿色胶鞋,既显得朴实,又不失英武。他打了一套少林拳,挥拳劈掌踢腿,转身扭胯腾跃,招招式式做得到位,最后收式时,额头上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不过,他心不乱跳,大气不喘,并不感到累。 此时天已大亮,初秋的朝阳在薄薄的云层中露出来几抹曙红,原本清爽的晨风变得有些热了。他站着休息了一会儿,拿过毛巾擦了擦汗,又接着开始练那套弹腿。这时树林东边的井台上有了响动,他知道是有人来挑水了。这口井的水清澈甘甜,再旱的季节也从不干涸,甜水井的村名便起源于它。他一边打拳一边随意地朝井台那边瞥了几眼,只见一位姑娘站在井台上,她弯下腰,用扁担放下去一只水桶,再轻巧而又麻利地摇动了一下手臂往下一送,随后两手轮换着倒把,几下便将一桶水提了上来。早晨的时候经常有人来挑水,欧阳振山已经看习惯了,所以对那姑娘并没有太在意。待几趟弹腿练罢,收式以后,他又朝东面无意地看了看,见刚才挑水的姑娘并没有走,两只水桶勾在扁担两头,那扁担却用手臂横托在胸前,正呆呆地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冲那边笑了笑,拿过毛巾抹了两把脖子上淌下的汗水。 “喂,你练得真好啊。”姑娘笑着开口说话了,那嗓音既温柔又响亮,就像那口井中的水。 欧阳振山手拿着毛巾,又抓过衬衣搭在肩上,迈着轻快的步伐从树林里走出来。眼前这位姑娘他认识,是队长水振宽的女儿,她叫水玉芹,和“青年点”的女知青们混得挺熟,也是常来串门的。她的长相属于村姑中的佼佼者,十八九岁的年纪,鸭蛋形的脸蛋,面色微黑又透着红润,耳后梳着两条短短的小辫,两道细长的眉毛下有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下是微微上翘的薄嘴唇。她开口说话时总带着笑意,嘴角两边还呈现着两个浅浅的酒窝。看到水玉芹并没有把水挑走,欧阳振山便走了过去。 “你能看出我练得好不好,看来也是个习武之人吧?请多指教啊。” 听了欧阳振山的客气话,水玉芹大声地笑了起来,笑声像是刮过来一阵清爽的风。 “我哪里懂得这个呀,我可不是什么习——武——之——人哪。”她故意学着欧阳振山文绉绉的语气,把“习武之人”几个字加重了音调,“我是看你耍弄得挺带劲儿,怪好看的。”说到这儿,她用一双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欧阳振山,仿佛要看一看他不练武时是不是也好看。 欧阳振山知道水玉芹是个外行,不过是觉得好看而已。 又随便唠了几句,两人分手了。他望着水玉芹在晨晖中担着扁担行走的侧影,中等身材,高耸的胸脯,细细的腰肢,一只手扶着肩头的扁担,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来回甩动着,那一股矫健中又透着灵气的风韵,让他领略到了一种朴素自然的美。在他一双深情目光的护送下,水玉芹将水担进村里。 “嘿,欧阳,快把自己的魂儿追回来吧!你的魂儿跟着人家跑啦……” “哈……” 远处的一阵嬉笑声让欧阳振山醒过劲儿来,他顺着杂乱的笑声扭头一看,那些知青伙伴们都已经起床,正在山墙旁边洗脸刷牙呢。 他知道大家是在笑他,脸不由得红了。 以后,水玉芹经常早晨出来挑水,顺便看一阵欧阳振山练拳。在她的眼中,欧阳振山是一个威风八面的小武生。 村里这口井离“青年点”最近,欧阳振山他们挑水很方便,不过,刚来的那一段日子他们却为挑水犯愁,原因倒不是挑不动,而是不会把水从井中提上来。欧阳振山是最先学会挑水的知青,他的师傅就是水玉芹。 一天早晨,轮到欧阳振山去挑水,他学着别人的样子把水桶系在扁担上放下去。由于摆动水桶时往下送的速度慢了一些,那只桶只舀进了少半下水便再也不往下沉了。他费了好半天的劲儿也无济于事,无奈,只得自认倒霉,把那可怜的少半桶水提出来,往另一只空桶里倒。正赶上水玉芹来挑水,她瞥了欧阳振山一眼便看明白了,忍不住笑出声来,咯咯的笑声竟让欧阳振山闹了个大红脸。她看出了这位习武之人的一脸窘态,连忙止住了要开的玩笑,放下了自己的水桶和扁担。她很正经地问:“以前没用过这种井吧?” 欧阳振山老实地点了点头。 “没关系,我来教你。”水玉芹说着,伸手拿过欧阳振山的水桶,麻利地将半桶水倒回井里,拿起扁担勾上了空桶后又说,“喂,过来呀,我告诉你怎么干。你呀,跟师傅学学吧。” 欧阳振山只好顺从地凑了过去,在水玉芹的身边看她怎样提水。水玉芹并不忙着动手,而是先给他讲了一番动作要领,告诉他把水桶放到水面时要先往右轻轻一摆,然后再猛地往左一带,看到水桶吃进水的时候要趁势把水桶往下送,这样才能提上来满满的一桶。说罢,又做了两遍示范。 在水玉芹的指点下,欧阳振山很快学会了提水,他连续地提上来又倒下去,感到挺有意思。水玉芹看他已经练得很熟了,便在一旁制止:“行啦,别再白费力气喽。” 于是,欧阳振山连声说着“谢谢”,两人各自挑着水分手了。 第一次去水玉芹家是因为她家里翻盖房子。队长宽叔人缘好,和乡亲们都合得来,平时待知青们挺不错的,所以大家都愿意来帮忙。早晨天刚亮,欧阳振山等人便扛着铁锹来了,到水家的前院一看,来的人真不少,不但全队的劳动力全到了,其他生产队也有些人来帮忙。“掌桌”的是五里三村有名的年轻木匠赵贵田,他心灵手巧为人厚道,木工瓦工样样在行,本村和附近村里哪家盖房,都乐意请他来“掌桌”。甜水井村的人口结构有一个特别现象,就是女多男少,这在北方的农村是极为少见的。村里的媳妇生小孩儿,十有八九都是大胖闺女,而且女孩子们个个长得茁壮健美,少得可怜的男孩子们多数却都是癞癞巴巴的。因此,这个村长期以来都有男人从外地来此入赘当“倒插门”女婿的,“掌桌”的赵木匠就是其中一个,可惜他命运不济,结婚没几年,漂亮的媳妇就病逝了,撇下了一个女孩儿,那年还不满四岁。 欧阳振山拿眼睛扫了一遍众人,来帮忙的也是女人居多,这和平日里生产队出工的情况大致相同。大家凑在一起,又扎成了若干小堆儿,唧唧喳喳地倒挺热闹。赵木匠三十来岁,身材魁梧,别看平时少言寡语,可到了这种场合却能很好地显露出指挥才能。他先把大家分成两拨儿,一拨儿人按他事先画在地面上的白灰线挖地槽,另一拨人备料,把石头、砖、沙子、水泥运送到应该到位的地方。待地槽挖好以后,由他亲自验收,见深度、宽度都符合了要求,又调拨出四个小伙子,将地槽的底部一下一下夯实。看到备料的活计已经完毕,于是,他大手一挥,发出了“码垧”的指令。 开始“码垧”了,人员还是被分成两拨儿,一拨儿是懂瓦工活的,负责搬石头垒地基;另一拨儿人当小工,干起了担水、挖灰膏、传沙子、和灰的活计。欧阳振山和其他知青都不懂建筑,便主动去当小工,给和灰的人挑水。人多热闹干活快,两个来小时后基地便垒够了高度,经赵木匠领着两个瓦工用水平尺超平后,里外屋的两扇门框被立了起来。随后,赵木匠用一根细线绳拴住一块石头充当线坠儿,闭上左眼睁圆了右眼调线儿。他指挥着人把门框挪动了几下,见上下左右都横平竖直了,他高喊了一声“好!”瓦工们便开始砌墙了。 大家紧张有序地忙活着,不时有人插科打诨开着玩笑,叫声笑声骂声此起彼伏,让人觉得挺开心的。水玉芹和她母亲宽婶各提着一把大号铝壶,挽着一摞型号样式不一的饭碗来到已经摆好的一张八仙桌前,然后转过来招呼大伙儿喝水、抽烟。水玉芹见几乎扁担不离肩的欧阳振山干得大汗淋淋,拿过一条毛巾递了过去:“擦擦吧。”欧阳振山接过来擦了擦汗,便听到旁边几个和灰的姑娘嘻嘻直笑,他一扭头,看到有人冲水玉芹做着鬼脸。 “掌桌”的赵木匠调度有方,大家伙儿干劲十足,等到快吃中午饭的时候,两间西厢房的四面墙体都已经矗立起来。照这个进度,下午就可以把封檐的活干完了。 在农村,家里盖房是件头等大事,谁家都要图个喜庆热闹,因此,酒是不可少的。那时,瓶装的白酒既买不起也买不着,散装的白酒便成了酒席宴上最让人青睐的东西。开饭之后,水玉芹的弟弟水玉茗当起了“供酒官”,哪一桌有人喊一声“来酒啊”他便答应一声“来喽——”抓起一把大号的茶缸在盛酒的塑料桶里舀上一下子,跑到桌前将桌上的坛子或罐子倒满。 欧阳振山坐的这一桌有个人称二癞子的小伙子,人长得瘦小,其貌不扬。别看他干活时只能当个小工,干些为瓦工师傅搬砖供灰打下手的活计,可酒量却不小,不但自己大口地喝,而且劝别人时也过分热情,谁要是不随他喝就对谁不满。欧阳振山平时滴酒不沾,对这种打酒官司的场合很难适应,他在盛情难却之下勉强喝下了半碗,便感到头有些发晕,面色绯红。等到再有人劝他喝时,他只得连声说“不行了”。可是,那位二癞子还一个劲儿地非要给他满上,还喷着满嘴的酒气怪腔怪调地说:“你们城里人不能瞧不起我们庄稼人哪,不愿意跟我们喝咋的?这太不够意思了吧?” 无奈,实心眼的欧阳振山憋足了一腔豪爽之气,再次端起碗来。其实,他对村里的乡亲们印象很好,心里丝毫没有看不起农民的意思,所以最怕别人说这样的话。 “别喝啦!”酒碗被伸过来的一只手抢了下来,桌上的人抬眼一看,是水玉芹在关键时刻挤到了桌前。她满脸不高兴地说:“你个二癞子到底安的是啥心思?没看见他喝多了吗?” “哟哟哟,你、你是舍不得酒啊,还是心疼人哪?”二癞子一脸坏笑,旁边也有几个年轻人跟着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水玉芹的脸红了,她把两眼一瞪,大声说道:“二癞子我告诉你,人家可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才到咱们这庄稼院来插队落户的,所以,咱们得……” “知道,知道。要好好地关心人家,好好地爱护人家,这叫城乡结合工农联盟嘛,玉芹姐你就是‘结合’和‘联盟’的带头人,是不是啊?”二癞子的一通俏皮话又甩了出来,引得几个人又是一阵怪笑。 有人还调皮地唱起了样板戏里的段子: 别看这么普通的几句唱词,可在当时全国八亿人口只有八出戏的文化贫乏年代,这几句唱词已经是最能牵动情感的了。 欧阳振山确实喝多了,水玉芹不顾有些人开着过头的玩笑,吩咐弟弟玉茗和另一位小伙子将他扶回“青年点”休息。 第十三章 揭露真凶 “他们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李宝杰哭泣着重复这句话,打断了欧阳振山的回忆,他如梦方醒似的在如烟的往事中回过神来。 这时,闻讯赶来的方红霞和高云推开门快步进入病房,欧阳振山连忙招呼几位同事围了过来,接着同李宝杰交谈下去。高云拿出录音机,方红霞拿出了纸和笔。 “宝杰啊,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他们为什么要害你?”欧阳振山问。 “柳连安和罗胖子,哦,罗胖子的大名叫罗大智,他们都是滨海汽车保养厂的。要问他们为什么要害我?哼,那是因为我和小灵子看见了他们干的勾当。那天晚上,他们从轮胎里取出来不少塑料袋装的白粉末,跟柳连安一起来取东西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滨海旅行总社的老板章志雄,另一个叫章余,是滨海洗浴中心的经理。这柳连安、章余、罗胖子除了干自己的工作外,还给章志雄的旅行社当司机,经常开车拉着旅游团去外地。”由于话说得又快又急,李宝杰额头上淌下来不少汗水,他接过大李递来的毛巾擦了擦额头和脸颊,又接着说下去。 “我们看他们偷偷摸摸拿出来的东西和电影中看到的毒品差不多,当时还不敢相信呢,后来他们追着要害我,我这才明白了他们鼓捣的就是毒品,没错!”李宝杰说这话时用了很有把握的肯定口气。 “那么,你和小灵子是怎么发现他们的呢?” 听了大李的问话,李宝杰又一五一十地把那天晚上怎么样和小灵子在房顶上乘凉唠嗑,又怎样发现了章志雄等人割开轮胎取走毒品,他和小灵子怎样翻墙被罗胖子发现,后来回住地是怎样发现柳连安等人前去害他以及他连夜逃走的情况详细地讲述了一遍。最后,他又提到了自己的恋人:“我这次回来,一是要找你们报案,请求你们的保护,二是要找到小灵子。她和我的关系他们是知道的,我怕她被他们害了呀!” 李宝杰说完这句话,大李、高云、方红霞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欧阳振山,那意思很清楚,是在请示中队长该怎样回答李宝杰。 其实,怎样回答都挺难,在目前的情况下只能隐瞒实情了。 欧阳振山的脸色严峻,他紧咬着牙关,脸上的肌肉连着颤动了几下,随后又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眼下还不能如实把小灵子被害的事情说出来,那样对李宝杰养伤很不利,弄不好还会影响到案件的侦破。他往床前欠了一下身子,伸手抚摸了一下李宝杰的肩头。 “宝杰呀,你先好好养伤,小灵子现在在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你先不用费心找她啦。这里很安全,也很隐秘,你就放心住在这吧。有我们的人保护,他们是找不到你的。”欧阳振山放慢语气又接着说,“另外,为了协助我们更好地破案,除了我们几个人以外,请你暂时不要与别人联系,你讲的这些话也不要同别人说,你看行吗?” 李宝杰点了点头,他的表情中有信任也有感激。 天色很晚了,几个人走出公安医院门厅,高云发动好了吉普车,大李也发动了那辆摩托,方红霞已经钻进车里,欧阳振山却伸手扶住车门,皱着眉头作沉思状。队长不上车,别人也不好催他,只好耐心等着。只见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随后说道:“我想起一件事,三年前古城区发生过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肇事者当场开车逃走,时间不长又回来投案了,这个人就是刚才李宝杰说到的那个罗胖子。” “是吗?你记得这么清楚啊。”方红霞很钦佩队长的记忆力,随口接了一句。 “你明天去查一下那个案件的资料,这里还有个疑点呢,那辆肇事的宝马车本来是市政府的,怎么会给罗胖子开呢?看来此人很不简单啊。” “好,明天我去查。”方红霞答道。 “队长,我看案件基本上水落石出,如今又有了人证,咱们开抓吧!”高云兴奋地说。 “我看还是要慎重,应当在时机成熟时再来他个一窝端,队长你看呢?”大李手扶车把探头问欧阳振山。 欧阳振山手抓车门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一轮半圆的朗月已升至中天,如同一枚美玉被镶嵌在暗蓝色的幕布上,月亮周围的星星显得有些稀少,像有人随手扔出一把散落的碎金子,时明时暗地闪烁着。他说:“现在什么问题都免谈了,咱们都去吃饭,我请客,然后回家休息。走!” 欧阳振山说着话,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听了队长要请客的承诺,其他人才感到肚子饿了。高云一边开着汽车一边说:“队长阁下,今天真该喀拾你一顿啦,刚才你给李宝杰安排病号饭时我就觉得饿得难受,你不能光顾别人,忘了咱们自己呀!” “同意高云同志的意见。”方红霞紧接着发话了。 “好,去站前饭店。全天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屉包子管你们个够,走吧。”说完,欧阳振山笑着拍了拍高云的肩膀。 “好嘞!”高云驾驶汽车一溜烟儿往目的地奔去,大李驾驶着那辆摩托车紧紧跟随。 从公安医院到火车站的路程并不算远,开车中速行驶只有十分钟的路程,而且还要途经一个繁华的路段。其实,说那段路繁华只是最近两三年的事,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这个路段一直挺偏僻,属于城乡结合部。最近这几年,由于新修了公路,路两边的平房也全部拆除,使这个路段从丑小鸭一下子变成了白天鹅。一家接一家的酒吧、歌舞厅、咖啡馆、茶座、夜总会、健身房、美容店都挤到了这条街上。此时已接近了午夜,这些商家正值营业高峰,在一串又一串霓虹灯闪烁变幻的光焰下,不断有轻音乐的悠扬声飘过,不时有小轿车和出租车向这里驶来或从这里驶去。随着穿戴华丽的人们的出入,各家门前还会偶尔响起一串串或娇滴滴或粗鲁的笑语和骂声……车窗的玻璃是开着的,欧阳振山在车里注视着街头的繁荣景象,内心里又激发出一番感慨。他联想到了自己曾经去过的滨海洗浴中心,知道来这种地方消费的绝不是普通劳动者。尽管社会在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已明显提高,可是,这些高档化的场所也不是为普通人开办的。他想,如果来这种地方潇洒的只是有钱的阔佬,那些钱若是合法挣来的则无可非议,人家有钱乐意咋花就咋花,没钱的人你可以乐意咋省就咋省嘛。然而,如果在此挥霍的人是各级人民公仆呢?以他们的合法收入是很难在这种地方潇洒风流的,那么,他们花的到底是谁的钱?说不定在夜幕笼罩下的某些角落里,此时有多少人正在从事着交易呢! “队长同志,请下车吧。”方红霞笑呵呵的一声提醒打断了欧阳振山的思绪,他这才意识到高云已经把车停在了站前饭店门外。 仅用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每人面前的一瓶啤酒、一屉包子便被消灭得一干二净,拍拍肚子抹抹嘴,几个人都感到困意上来了。 第十四章 威震丰田 午夜时分已过,欧阳振山在卫生间里冲罢淋浴,穿一件睡袍坐在沙发上。家里很安静,墙上石英钟走动的声音十分清晰,本来早应该上床休息了,可他却睡不着,心事重重地将多年前留在脑海中的记忆片段组合起来,拼成了一组组清晰的往事……他点燃了一支烟,火柴擦燃时响声清脆悦耳,吸了一口,再把烟雾吐出来,他把头放到了沙发靠背上。 真没想到哇,小灵子竟然是水玉芹的女儿。他轻叹了一口气,心中涌出了一股对水玉芹的埋怨情绪。既然她的女儿来长山打工,为什么不让孩子来找我呢?那样也好有个照应啊!说不定就能避免这场惨剧的发生。如果小灵子来找我,我当然会帮她找一份更适合她干的体面的工作,绝对不至于让孩子到洗浴店里去当服务员;如果小灵子来找我,我会对她在生活上有所帮助,安全问题上也能给予相应的保护;如果、如果……世界上该谈到“如果”的问题起码也有千万个,哪一个“如果”不都是在事后才引发出来的呢?可是,在事发之前又有谁会有先见之明能够多提出几个如果呢? 想到此,欧阳振山又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他的思绪又被扯到了二十多年以前……水玉芹与欧阳振山的关系进一步密切,源于桃园边上的那一场格斗。 水草丰茂、庄稼拔节的盛夏来临了,村外桃园里的水蜜桃个个像羞红了脸的女孩子,以鲜灵灵的色彩宣告着自己的成熟。这时节的风也显得珍贵起来,每一阵清风只要从桃树身旁刮过,便会把一缕缕甜丝丝的气息送出好远,让闻到了这种气息的人们甜入肺腑心旷神怡。水玉茗和二癞子承担了看守桃园的任务,这可是件美差事,既轻闲自在,又能偷着解馋,俩小子乐得直想蹦高。 想不到他们却因为这份美差惹出来一场祸端。 那天中午,刚吃过午饭的欧阳振山坐在离井台不远的一棵柳树下,他听着收音机的同时又刷着自己的一双球鞋。这时,一阵急切而又杂乱的脚步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见宽叔、水玉芹和另外几个村里人正急匆匆地往村外奔去。他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人着急的事,便赶忙站了起来,大声问道:“干啥这么着急呀?”水玉芹便赶路边回答:“桃园那边有人抢桃,还打人!” 欧阳振山听到这话,马上关闭了收音机,并迅速将收音机和水盆送回了“青年点”,然后又急切地赶上了村里的这伙人群,一起朝桃园的方向奔去。 甜水井村的水蜜桃个儿大、皮儿薄、核小、汁多、味甜,在冀东地区是很有名的特产,更是被本村社员格外看重地当成了“钱包”。每当水蜜桃成熟的时节,都要加大看护力量,今天听说有人来抢桃,人们岂能容忍?大家忙三火四地跑向桃园,远远地就见水玉茗和二癞子一人手里操着一根木棒,正虎视眈眈地与另一伙人对峙着。大家加快脚步奔到跟前,看清楚了另一伙人的模样,他们一共有七人,个个年轻力壮,看样子也是当地人,其中有几个人手里也攥着木棒。 “别打架,有什么话好说嘛。”宽叔抢先一步站到了那伙人的面前,用尽量和蔼的语气搭话。水玉茗和二癞子见来了帮手,紧张的心情平稳了许多,举着的木棒虽然放了下来,眼睛仍然狠盯着对手们。 大家纷纷围了上来,造成了一种人多势众的形式。还是宽叔发问:“你们哥儿几个这是要干啥呀?” “干啥?”为首的一个黑大个儿搭了腔,他剃着光头,黑脸膛,高颧骨,大眼睛,很有一股威武的派头。此人有些名气,十里八村的人大多都认识他,他绰号二张飞,家住离甜水井不远属于同一公社管辖的杨树沟,是个能打能闹的主儿。此刻,他瞪起一双牛眼睛粗声粗气地说:“这俩小子打伤了我的兄弟,不赔偿损失费,哼,没门儿!要不,就让我把他们俩打趴下,咱们两清!”说着,又往前凑了两步。 水玉芹跑过来护住了弟弟,宽叔扭头问水玉茗:“这是怎么回事?” 水玉茗和二癞子你一言我一语,连比画带说地把事情经过重述了一遍——临近中午时分,水玉茗和二癞子啃完了自带的干粮,便坐在树根下吃桃,俩人还说说笑笑地讲着笑话。正巧,杨树沟的两个小伙子合骑一辆自行车从桃园边上路过,看见有人在树下摘桃吃,还以为是碰上了偷嘴解馋的人呢,于是便停下车,笑嘻嘻地凑过来就要动手摘桃。水玉茗和二癞子一看,连忙起身喝道:“干什么?不许偷桃!” “嗯,说我们偷桃?你们不是也在偷吗?”其中一个瘦高个儿问。 “我们,你他妈看清楚喽,我们是甜水井的,是看桃的!”一向嘴硬的二癞子回答。 另一个身材矮一些的嘻嘻笑着:“嘿,我们赶路渴了,既然你们能吃,我们也跟着吃几个吧,解解渴。公家的东西嘛,你们看这么紧干啥呀?” “不行!”水玉茗挺身攥拳高喝一声。 “哟嗬!都他妈是集体财产,你们能吃我们就不能吃啊。你小子是不是找打呀!”那个高个子刚才还笑脸相对呢,转眼便露出了凶相,他一个健步蹿了过来,伸右腿往左扫,同时用两只手臂往右边一拨拉,一下子就把水玉茗别一个大跟头,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下水玉茗和二癞子都急眼了,回身便抓起了看桃用的武器——两根木棒。俩人一左一右出手迅速,一根贴着地面横扫,高个子的脚踝被重重地击了一下,只听他“哎哟”一声跌坐地上。没等他翻身起来,另一根木棒又斜劈下来,“啪”的一声正砸在他的肩头,他又一声嗥叫,就地滚了几个跟头。 “好、好,算你俩小子厉害,你们等着,一会儿非让你们尝尝更厉害的。”说完,高个子由另一个人搀着坐到了自行车后架上,飞快地走了。 水玉茗和二癞子望着自行车上两个人远去的背影,心里嘀咕起来,他们要是回去叫人怎么办?那我们不是要吃大亏吗?两人一商量,干脆咱也叫人吧。正好那边跑过来两个挖野菜的半大小子,都是本村的,二癞子便把俩孩子叫了过来,一人手里给塞了一个大水蜜桃,让他们快回村去告诉队长宽叔,就说有人来抢桃,还打人。 “到底是赔偿损失还是要挨揍?快说呀,我们兄弟可等得不耐烦啦!”二张飞瞪起眼睛又喊了一通。 “这位兄弟,打了你们的人是我们不对,这我们可以道歉。可你们的弟兄来这抢桃吃也不对呀,按理说也该受罚吧?我看哪,这个事……” 没等宽叔的话说完,二张飞又喊起来了:“光道歉就行啦?那顶个屁用!我的兄弟受什么罚?你们打了人还挺横啊,看这个意思用讲理的法子是不行喽,那咱们就来不讲理的吧。” 说着,他一挥手,几个人便冲着水玉茗和二癞子蹿了过来。 “住手!”猛听有人一声断喝,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定神一看,刚才喊话之人正是欧阳振山。 只见欧阳振山急走两步来到二张飞近前,他心里明白,今天这事要想平息下去,只有把此人治住才行。 “这位哥们儿,要我说呀,咱们本乡本土的还是别伤了和气,相互道个歉,把话说开了就得啦,为什么偏要动手打架呀。再说,真要是打起来,结果咋样还不一定呢。” 这一下二张飞又冲着欧阳振山来了,“哼,你说的可轻巧,我要是把你打啦,光给你道个歉就行了吗?今天我还不用你们赔偿啦,非把那俩小兔崽子打趴下不可。兄弟们,给我上!” 二张飞说完又一挥手,那几个人一阵骚动就要往上冲。 “我看你们谁敢动?!” 欧阳振山一声怒吼,挡住了二张飞一伙人。这时,又从村里跑来不少社员,有的人手里还拿着铁锹、锄头等家伙,把二张飞等人围在了中间。 “你以为动起手来你们就能占到便宜吗?有我们大家在这儿,能让你们随便行凶咋的?”欧阳振山说出这几句话的同时,两道犀利的目光冷冷地射向二张飞,目光中给人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 二张飞这时才上下打量起欧阳振山,二十来岁的年纪,中等偏瘦的身材,论长相虽说算得上一表人才,可要论功夫,却看不出他是个多厉害的主儿。 “你不让我们打那俩小子,是不是你想找打呀?”二张飞用左手拍了一下右拳,以挑衅的口气说完了这句话后,又撇了一下嘴巴。 “是谁想找打还不一定呢。”欧阳振山接过话茬儿,同时回敬了一声冷笑。 “好,你是好样的!”二张飞看到村里又来了不少人,而且还有家伙,知道大家要一起动起手来自己的人不会占到便宜,便耍了个心眼儿,他接着说,“今天我就是要和你一对一地斗斗,如果你把我打败喽,我认输,带着弟兄们走人。如果你要是败了的话,那该咋赔偿我们就不用说啦……来吧!” 说完这话,他深深地运了一口气,很像那么回事似的将粗壮的两臂一挥划了个半圆,双腿稍稍一蹲,握紧双拳摆出了要格斗的架势。 “欧阳……”有人叫着凑了过来,从旁边拉了欧阳振山一把。 欧阳振山扭头一看,拉自己的人是水玉芹。他看见水玉芹出于担心满脸带着紧张的神色,便把她轻轻推到旁边,微微一笑说:“放心吧,没事。” 欧阳振山下决心要搏斗一场啦,刚才他心里还没有底,不知道眼前这位黑大个儿的功夫到底如何,现在一看对方拉出的架势,便知道对手的能耐有多大了。 原来,二张飞摆出的骑马蹲裆式有破绽,内行人双脚的脚尖应当往里斜,可这位却把两个脚尖都撇到了外侧。这种从戏台上学来的花架子完全是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出掌挥拳时脚跟站不稳,只能凭一股蛮劲儿吓唬不会武功的外行人。欧阳振山心里暗笑,嘴上却说:“好啊,你要打,我奉陪。” 水玉芹还是放心不下,她又走上来拦住了欧阳振山:“哎,你……” “你躲开,我和他交手,别人谁也不许上!”欧阳振山说着,一把推开了水玉芹。 二张飞气汹汹地往前跨了一步,先挺直了身子盯了对手一会儿,腰背突然一弯,接着就攥紧了双拳“腾腾腾腾”左右开弓向欧阳振山的头部打来。面对凶狠的攻势,欧阳振山毫无惧色,他舒展开双臂左右隔挡着,同时两腿有节奏地移动着后撤,避开了第一回合的较量。 “呀——”二张飞叫喊着,再一次蹿到欧阳振山面前,挥起左拳在他眼前迅速一晃,暗自把力气攒足在右拳上,使出一个“通天炮”照直朝他的脸上打来。眼看这凶猛的一拳过来,欧阳振山轻巧地往右一闪躲了过去,紧接着斜跨一步,抢到了二张飞身后。他不等对手转过身子,两臂猛一较力,“嗨”的一声呼喊,竟将这位二张飞推出了足有十米开外。这一招儿其实也是借用了对手的劲儿,二张飞一拳打过来的那股猛劲此时增加了自己往前蹿的力量,噔噔噔跑出十几步,还险些栽倒在地。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哄笑声,水玉芹悬着的那颗心也放了下来。 二张飞回转身,猫着腰抬头狠盯了欧阳振山片刻,一咬牙又来了个狠招儿。只见他往前猛跑几步,然后双脚离开地面,横着身子蹿了起来。他使用的招数是踒心脚,直奔欧阳振山的心窝踹了过来。 然而,这一招儿却犯了大忌,用踒心脚攻击别人,应当从对方的背后进攻,如果能踹正后心窝,对人的伤害程度是极大的,甚至有可能毙命。可这位不懂武功真谛的愣家伙却从人的正面蹿来,这样一是很容易防范,二是因为整个身子悬空了露出的破绽会更大,遭遇反击很容易吃亏。 只见欧阳振山毫不慌乱,又是一闪身躲开,就在二张飞从自己身边将要蹿过去的一瞬间,他敏捷地一侧身,右腿轻灵地抬起来,对准这家伙弓着的左腿往上一挑,这位的身体一下子便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跌坐在草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屁股墩。 人群中又爆出一阵哄笑,有人还拍起巴掌叫好。 “哎哟……”二张飞号叫着,咬紧牙关想站起来再打。可是,摔疼的屁股带得腰和双腿都不听使唤了,歪歪扭扭地费了半天劲儿,才在两个同来的弟兄帮助下站了起来。别看这个二张飞表面上是个粗鲁人,可也是粗中有细,经过两个回合的交手,便知道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无法在这里逞英雄了。他的眼珠一转,态度立刻来了个大转弯。 “好样的,这位兄弟比我强啊,我甘拜下风。我这人说话算话,就冲兄弟你,这甜水井今后我们哥们儿绝不来找麻烦!”说完,冲着欧阳振山双手一抱拳,“兄弟贵姓?” “我嘛,复姓欧阳,一名知青。” 二张飞转过脸去,又冲他们那一伙人一甩头,那些人呼啦一下,像是一群打了败仗的喽喽兵似的急匆匆地走了。围观的人们用一阵哄笑声为他们送行,宽叔赶忙挥舞双手制止了。 欧阳振山一战成名,从此以后,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了甜水井村有个武艺高强的知青,复姓欧阳。 从此以后,水玉芹的笑声经常围着欧阳振山转,不论在“青年点”,还是在田间地头。 从此以后,每当宽叔家有了什么好吃的,欧阳振山和他的知青伙伴们都能尝到。 从此以后,村里的年轻人往“青年点”跑得更勤了,连水玉茗和二癞子也成了常客。 然而,欧阳振山真正立功受奖威名远振,还是因为后来他擒拿了两名越狱潜逃犯的那一次壮举。 初秋时节,本队的会计杏花姐得了奶疮,不但本人痛苦不已,而且连累得不满周岁的小女儿无法吃到母亲的奶水。家人带杏花姐去了十多里路外的一个镇上请一位老中医诊治,在那里抓了几服中药拿了回来。那位中医还告诉她的家人,说可以多采些蒲公英给病人吃,这样疗效更好。水玉芹去看望杏花姐时听说了这码事,立即自告奋勇提出帮忙去采蒲公英。 于是,第二天早上她早早来到了欧阳振山经常练武的地方,耐心等他练完了一通拳脚,便约他一起去采蒲公英。乐于助人的欧阳振山听说是为杏花姐治病去采药,当即满口答应下来。 初秋的早晨气候宜人,晨风挟着凉意扑面吹来,让人在清新的空气中兴奋不已,更何况是一对青年男女结伴在郊外漫游呢。 蒲公英是田野中常见的一种草本植物,既是药材,又是野菜,乡下的田间地头随处都能生长。由于人们都喜欢拿它蘸酱吃,所以在常有人走过的乡间小路两旁数量并不多见,想要多采一些需要到少有人迹的地方去找。水玉芹和欧阳振山拿着两把小铁铲一只荆筐出发了,他们沿着出村的小路渐行渐远。为了能有更多的收获,俩人去了村北的一个山坡。开始,他们从南坡斜着往上攀爬,后来又转了个大弯绕到北坡。这时,水玉芹乐了,发出一串脆铃似的笑声。这里的蒲公英一簇簇一团团一棵棵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多得数不过来,一朵朵耀眼的小黄花随风扇动着,真是好看。她几步蹿了过去,蹲下身子掐下一朵花,抬手插在了自己的发辫上,扭头面含羞涩地冲着欧阳振山一笑,问道:“好看吗?” “好看,真是好看。”心眼实在的欧阳振山爽快地答应着,水玉芹却听不明白,他嘴上说好看,是夸人呢,还是在夸花? 突然,水玉芹“呀”的一下大声惊叫起来,竟把一向胆大的欧阳振山吓了一跳,以为她发生了什么意外。定神一看才知道,她所以大叫是源于惊喜,那是草丛中跑过的一只小野兔引起的。 还没等自己的惊叫声止住,水玉芹早已放下手中的荆筐,撒开两腿朝小野兔追去。 欧阳振山见此情景也笑了起来,不过,他并没有跟着追去。他要在后边看看热闹,到底是兔子跑得快还是水玉芹跑得快。他在心里默默地说:莫非你比那兔子跑得还快不成? “啊——”已经跑到一条土沟边上的水玉芹又是一声惊叫,后边的欧阳振山以为她又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本想快赶几步去看热闹,却看见她转过身来,惊慌失措地往回跑,原本红润的脸蛋已经被吓得煞白。 欧阳振山知道情况不妙,立刻快步奔了过去,却见水玉芹身后追上来一个剃着光头身上一丝不挂的男人。那家伙两只眼睛冒着凶光猛扑上来,一把拽住了水玉芹的一条大腿,随后使足了力气将她按倒在地,接着便腾出一只手来撕扯她的衣裳。 “快来人啊!”水玉芹急得乱喊,同时扭转着身子伸出手去抓那个人的脸。飞奔过来的欧阳振山此时难耐心头怒火,如此大胆狂徒竟敢青天白日之下施暴,这使他紧咬牙关动了狠招儿。他双腿用力飞蹿几下,不等自己站稳便抬起右脚,看准那人的脖颈猛踹过去。就听到咔嚓一声闷响,那家伙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挨了致命的一击,被踹得翻滚了两个跟头,一声未吭便昏厥了过去。 欧阳振山正想伸手去搀扶水玉芹起来,却听到土沟里有动静,扭头一看,原来还有人呢。又是一个浑身一丝不挂的光头男人正趴在沟底,身下还压着一名女子,那女子的下半身也被脱得赤条条的。那男人此时正慌忙地从女子身上爬起来,扭身向旁边蹿去。欧阳振山以为这是要逃跑,立即紧追过去。想不到那人蹿到沟边那堆衣服前,竟伸手抓起一把尖刀,带着满脸杀气朝欧阳振山扑过来,还用沙哑的嗓音叫嚣着:“反正老子也不想活啦,看刀!” 艺高胆大的欧阳振山并不惊慌,他稍一侧身让过刀尖,迅速出手抓住对手的手腕,双臂猛一较力,来了个反关节,把那人握刀的右臂拧到了身后,疼得那家伙吸着凉气猫腰弯下身子,尖刀被夺了下来。接着,欧阳振山猛抬右腿,用膝盖用力一磕,那人便“扑通”一声被弄趴下了。想不到这个家伙还挺机灵,就地打了个滚想要逃窜。欧阳振山岂能容忍坏人跑掉,只见他手腕一抖,“嗖”的一声寒光闪过,那家伙裸露的屁股上挨了一刀,鲜血喷涌而出。 “哎呀!”那人瞪大了发红的两眼要做垂死挣扎,握紧双拳扑向欧阳振山。欧阳振山扭转过身子往旁边轻轻一跳,闪过了对手打出的狠招儿,迅速攥紧刀柄用力打了出去,“叭”的一声正击中在那人的太阳穴上,这个凶狠的家伙没吭一声便晕倒了。并未失去理智的欧阳振山只是用刀柄击中了对手,如果他用的是刀尖,那家伙必死无疑。 欧阳振山迅速地查看了一下周围,确信只有两个昏厥的坏家伙之后,决定自己留下看住现场,让水玉芹和那位受害女子一起回村去报案。 那位女子一边忙乱地穿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哭泣着向水玉芹和欧阳振山讲述事情经过。原来这女子是邻村人,早晨要出去走亲戚,没想到在半路上遭到劫持,被逼到了这里。 公社派出所的几位民警及时赶到了现场,将两名歹徒押走送到了该送去的地方,并向欧阳振山、水玉芹和那名女子做了细致的调查。后来得知,那两个坏家伙是邻省越狱逃出的罪犯,在潜逃途中遇见一名单独出行的女子便起了兽心,没想到却在欧阳振山面前栽了跟头。 为了表彰欧阳振山的英勇行为,县武装部给他荣记了一等功,县委还特意奖给他一套《毛泽东选集》和一台收音机。 从此以后,欧阳振山大名鼎鼎,成为丰田县人人皆知的人物。 一天,村里十几个年轻人结伴去公社所在地清水河村看一场篮球比赛。尽管要步行二十几里地,大家还是兴致勃勃地前去观看。由于那时的生活太单调了,举行一场比赛不啻于一个热闹的节日。 本来,水玉芹和少数几个人家里是有自行车的,他们却甘愿放弃了骑车的享受,和大家一起结伴步行。一伙人边走边说笑着,并不觉得累。欧阳振山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人多的时候更是不爱讲话,所以,一路走来他只是认真地听着别人说笑,很少插言。 这是一场友谊比赛,参赛双方是他们这个公社和临近一个公社的两支业余球队,赛场就设在一所中学的操场上,裁判员由两个公社各出一名教师担任。除了两个队的运动员以外,两个公社还来了不少观众。场上双方队员龙争虎斗,场外的拉拉队也是山呼海啸气势不凡。甜水井所在的清水河公社有一名队员表现得极为显眼,瘦高个儿,深眼窝,白净脸,长相有点像外国人,他跑三步篮的动作快捷又好看,起跳投篮很准,是全场得分最多的人。每当这名队员投进一个球,掌声和叫好声就会立即响起,他便会微笑着冲观众们挥手致意。观众中有不少人认识他,他也是来自长山的下乡青年,名叫章志雄。对方球队也看出他是场上的灵魂人物,特意布置了两名队员防守他,这样一来又为他的队友们造成了不少机会,进攻连连得手。比赛的最终结果是清水河公社篮球队以64比52获胜。 终场的一声锣响,“噢——”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经久不息。当然,欢呼声只属于胜者一方,负方球队的拉拉队却是带着遗憾退场的。 人们高兴了一阵,开始相互招呼着结伴回家,不光肚子饿了得回自己的家去吃饭,而且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呢。水玉茗和其他同村的伙伴走在前边,由于人多拥挤,欧阳振山和水玉芹边走边谈落了后。人流出了学校大门便开始向各个村庄分散了,然而,有两拨人群却没有立即走开,而是在大门外不远处虎视眈眈地对峙起来。 原来,这些都是两拨拉拉队中的年轻人,胜方的人乐滋滋地冲对方炫耀着,好像本公社球队赢了一场球,他们这些充当一回看客的人就获得了多大荣誉似的。而另一方的观众们又挺不服气,有人扯开了嗓门叫着:“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赢了一场球吗?你们这些人连篮球都没摸过,跟着美啥呀?”于是,双方由互相指责发展到了对骂,马上就要一触即发大打出手了。 落在后边的欧阳振山和水玉芹并不知道前边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远远地看到路口处的一群人分成了两个阵营,又相互挥着拳头,他们感到要出什么事,急忙朝前奔过来。 远远的,只见水玉茗蹿出了人群,他把双手拢到嘴边围成了喇叭状,伸长了脖子冲着对方喊了一句什么。那些人像是听到了口令似的,先是左右摆着头看了看,随后竟轰地一下全都转身走开了。这边的人也随之响起了一阵笑声。欧阳振山和水玉芹来到人群面前时,不少人都冲着欧阳振山挑起了大拇指,有人说:“欧阳,好样的,你真行。”还有人说:“嘿,咱欧阳名声在外,甜水井的人啥也不用怕喽!”大家喜形于色说得热闹,欧阳振山和水玉芹有些莫名其妙。 还是水玉芹的脑筋转得快一些,她冲着弟弟问:“玉茗,刚才你冲着那群人喊什么来着?” “我呀,就喊了一句,你们都放老实点,欧阳振山在此!”水玉茗答话时一副得意的样子。 什么?用我的名字来吓唬老百姓,这叫什么事啊?习武之人要讲武德呀!唉……欧阳振山不但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拉下了脸,眉宇间拧起了一个大疙瘩。看到欧阳振山真的动了气,吓得水玉茗等人再也不敢说啥了。 第十五章 维系平衡 水玉芹和欧阳振山的交往越来越频繁,已经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 在村里,人们都以为这两位年轻人结成了一对情侣,以前经常往水玉芹家跑的为姑娘说媒的人如今都不去了,生产队里分派活计需要俩人一拨儿时,也都故意让他们俩凑到一块。有一天傍晚,水玉芹和杏花姐正在大队部门前的黑板报上写写画画,杏花姐抄写的是公社下发的学习材料,水玉芹则在黑板的右下方画上了一对喜鹊和梅花枝。这时几位大婶收工从这里路过,一位人称大胖妞的婶子不住地夸水玉芹画得好,她说:“哎哟,玉芹这闺女真是心灵手巧,画的这两只鸟儿多好看哪,就像她本人那么秀气。” 旁边有人搭话了:“是吗?那么另一只像谁呀?”在大家的一阵哄笑中,杏花添了一句,“像那个男知青!”于是,笑声更热烈了。 水玉芹红着脸冲着杏花姐说:“你净瞎白话,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 尽管水玉芹一再表白不是“那么回事”,可大家的心目中却把他们看成一回事了。然而,他们自己呢,虽说来往密切,各自的心里也都意识到了什么,时常结对出行或一起窃窃私语,不过,却只是以朋友相待,相互并没表白过什么。两人既真心实意地关爱着对方,又能用冷静心态克制住内心躁动的爱的火焰。他们的关系与其说是恋人,不如说是知心朋友更恰当。 为什么会是这样?今后又该怎样?欧阳振山意识到了一些问题,却很难把问题想透彻。他知道水玉芹是位百里挑一的好姑娘,既漂亮又善良,可是,又隐隐地感觉到自己与她之间有一道隐形的沟。他们在一起谈话很随便,没有拘束感,她提出的问题就像村头那口井中的水,多得没完没了。她那天真、大胆甚至冒点傻气的问题常使欧阳振山开怀大笑,笑声中感到她真的挺可爱。她问得最多的问题还是长山的风光,她早就听说过长山是著名的旅游城市,那里有迷人的大海,有闻名世界的港口,还有随着燕山山脉蜿蜒起伏的万里长城。她精心收藏着一个塑料皮的笔记本,里边的彩页都是介绍长山风景的。当欧阳振山拿着她的笔记本,对着那些彩色画面介绍长山的名胜时,她听得入了迷,对这位来自长山的知青好羡慕啊,自然是更高看了他一眼。 看到水玉芹对长山这么神往,欧阳振山心里也很高兴,为自己的家乡倍感自豪的同时,他那成人之美的热心肠被拨动了。于是,他利用一次暑期探家的机会,了却了水玉芹多年来的一桩心愿,将她带到长山,完成了一次她终身难忘的旅行。那时,不论城乡,人们还都没有兴起旅游的热潮,水玉芹成了甜水井村最早的旅游者。 在长山繁华的街头,水玉芹有些目不暇接了,尽管当时“文革”运动的痕迹仍然浓重,可她眼里的这座城市却像天堂了。对于一幢幢高楼大厦,对于川流不息的大小汽车,对于穿着新颖的人流,她是那么的好奇,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泽。她想笑,为这新奇的世界而笑;她想哭,为自己久居山村被神奇的城市拒之门外而哭。她心中暗想,人的命运多么的不同啊,能像欧阳振山一样从小生长在长山该是多么的幸福而幸运啊!可惜呀,自己偏偏生在那个山村。都是一样的人啊,为什么会有不同的命运呢? 然而,她的耳边又响起了母亲常说的一句话:唉,人不能和命运争斗啊。 他们乘坐公共汽车,水玉芹像个孩子一样总是挤在窗边不住地朝外看,那样子简直有些贪婪,用她自己的话来讲,这是坐着汽车看电影,好美呀。他们来到了海边浴场,水玉芹一下子惊呆了,这么多的男男女女拥挤在沙滩上,嬉戏在海水中,在光天化日下光胳膊露腿袒胸露背地一起洗澡,天哪!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以为这是在梦中。她脸红心跳,眼睛不敢向周围观看,别人都是那么坦然,她自己却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似的,羞得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要不是身旁的欧阳振山伸手拉她时使劲捏住了她的手,她肯定会被人们当成被遗弃的智障残疾人。她低着头,任凭欧阳振山领着往前走,虽然眼睛一直盯着脚下的沙滩,心里却又不时按捺不住想偷看的愿望,后来,她实在忍耐不住了,慢慢地抬头偷看了几眼,这才发现自己的心慌意乱实属多余,在这片迷人的海滩上,人人都在尽情地享受着投身大海的乐趣,根本就没有人注意自己。于是,她释然地笑了。欧阳振山及时地将自己的墨镜摘下,递到了她的手上说:“戴上吧。”她接过来戴上以后,感觉真的自然多了。 不过,当欧阳振山拉着她去更换泳装准备下水时,她却说什么也不肯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穿着小得可怜的游泳衣,把身体的绝大部分暴露出来,唉,这多难为情啊。她慌乱地摇着头,一再退缩。 欧阳振山拗不过她,只得给她留下一把汗伞、两瓶水和一袋水果,让她坐在沙滩上等候,自己则到更衣处换好了短短的泳裤。他先在岸边扭扭腰踢踢腿伸伸胳膊,随后冲水玉芹微微一笑,便一溜小跑着朝大海扑去。 水玉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欧阳振山那劈波斩浪的矫健身影,心中翻涌起一股难以说清的滋味。欧阳振山游泳的动作太好看了,比他平时练拳脚还要帅气,真像海中的一条小蛟龙。此刻,她是多么希望能与欧阳振山一起在碧波间畅游啊,就像是蓝天中比翼双飞的鸟儿一样。她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在他劝说自己下水时固执地拒绝了他。好在欧阳振山时间不长就回到了岸上,他再次劝她下水,并说:“你只有到了水里才会知道大海是多么的有意思,到了长山不下海游泳,将是你终生的遗憾。” “是吗?那我就下去试试。不过,我可不会游泳,不能往深地方去呀。”水玉芹终于鼓起勇气,去换泳装准备下水了。 欧阳振山笑着说:“放心吧,有我呢。” 当水玉芹换好了泳装,带着满脸羞涩和满身的不安从更衣间走出来时,这回轮到欧阳振山惊叹不已了。 平时接触水玉芹,只知道她是个肤色微黑的姑娘,黑里透红的面颊,流露着一种健康朴实的美感。然而,直到现在欧阳振山才发现,她除了脸庞与手臂外,身上其余的地方都异常的白嫩细腻,简直像在肌肤上涂了一层厚厚的奶油冰淇淋。欧阳振山看呆啦,两眼直勾勾地冒出热辣辣的光,仿佛要立刻烤化她身上的那层冰淇淋。 他那傻呆呆的样子,把水玉芹看得很不好意思,嗔怪地冲他瞪起眼睛,喊了一声:“看啥呀!不认识咋的?” 欧阳振山突然想到一个比喻,说:“你简直就是白雪公主。”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这样比喻是否恰当。 水玉芹并不会游泳,欧阳振山陪着她在刚刚没过腰的浅水里戏耍了一阵。在水中,水玉芹忘掉了羞涩,也忘掉了人世间的一切忧虑和烦恼,她玩得好开心、好开心啊。 从海边回来的路上,欧阳振山拉着水玉芹走进了一家冷饮店,俩人坐下来吃着冰淇淋喝着汽水。欧阳振山又想起了她身上冰淇淋般的肤色,他觉得盘中的这份美食更香甜了。 他笑了,水玉芹也跟着笑了。 水玉芹来长山,欧阳振山的父母接待得十分周到,却又很有分寸。儿子将一位乡下姑娘领进家来,两位老人虽说客气地相迎相送不失礼貌,但只是在吃喝住宿方面尽心安排,却很少与客人面对面交谈。在欧阳振山看来,这种气氛很难用“热情”二字来形容,用“得体”倒比较合适。在两个年轻人临回乡下的前一天晚上,父亲在和儿子谈话时还是闭口不提来家做客的这位姑娘,只是告诫儿子,在对待恋爱的问题上,一定要慎重,不要操之过急,要把目光放远,而且,还要防止感情用事。 令人奇怪的是,水玉芹的父母竟然与欧阳家的父母有相似之处,在对待女儿与欧阳振山的问题上,似乎早就揣着一颗平常心,既不反对,也不明确认可。宽叔与大婶平时对欧阳振山热情有余,可话题却从来不往女儿与这位知青的关系上引,尽管人人都看得出来水玉芹和欧阳振山相好,可宽叔两口子竟像是压根儿没看出来似的。 暑往寒来,时间在人们的劳作中一天天地溜走。一对年轻人像茫茫宇宙中的两颗邻近的天体,既相互吸引又在相互排斥,以此来维系着平衡。若不是后来知青们返城浪潮的冲荡,两人的关系也许还要维系下去,真不知道会这样“平衡”到哪一天。 第十六章 偷尝禁果 丰田县茂密的山野丛林是鸟类自由翱翔的广阔天地,不过,在此逗留的大部分都是候鸟,尽管它们用歌喉与翅膀美化了一方水土,却要春来秋去,不能永久驻留。 知青们开始返城了,他们仿佛在一夜之间全都变成了候鸟。 曾经发誓要“扎根农村干革命”的一代热血青年,一下子就把“广阔天地”看成了“临时的窝”,他们使出浑身解数,要展翅飞翔,飞回城里去干一番更为理想的事业。最初是个别抽调,那些家中有权势的知青不是被一些招工单位录用,回城里当了企事业单位的职工,就是被保送进了大学,重新吃上了商品粮。后来,随着形势的发展,大量的知青开始被成批地抽调回去了,于是,“青年点”里的人心越来越散,再也没人有心思去生产队里干活了。终于有一天,公社来了通知,欧阳振山等最后几名知青被长山市化肥厂招为工人,不几天就要办好手续回长山了。大家闻听此讯一阵欢呼雀跃,欧阳振山对此却异常地冷淡。 消息带来的究竟是喜悦还是忧伤?他自己实在是说不清,正应了那句古词:剪不断,理还乱……仿佛深海中发生了一场强烈地震,在一对不是恋人却胜似恋人的年轻人心底,掀起了难以抑制的波澜。 那天下午,水玉芹和村里十几位年轻人一同来到了日渐冷落的“青年点”,为这几间小屋带来了一股热闹非凡的气氛。大家对欧阳振山和其他几名将要返城的知青表示祝贺,并以大队团支部的名义向知青们赠送了纪念品。表面上看,水玉芹的微笑仍是那么和善又自然,可欧阳振山却看得出来,她那双含笑的美丽的眼睛里隐藏着极深的一种情绪。 晚饭后,其他几位知青们分头到村中关系不错的社员家里去话别,欧阳振山和水玉芹趁机来到村外。在乡间路上,两人挽起手臂,肩膀相互倚靠着,似乎比以往的接触要亲近一些。此时已临近中秋时节,空中升起的一轮明月已经呈现出了椭圆形,将素白的冷光洒向大地。村外的小河默默地从北向南流淌着,河水不深,清澈见底,水面上映着那颗苍白的月亮。欧阳振山和水玉芹都知道,往南十余里便是著名的白龙河,这条无名的小河汇入白龙河后,便会跟随着更多的流水一起奔向东南,最终流到长山汇入大海。河边成片的土地中的玉米都已成熟,有些地段的玉米已经被收走了,尚未收走的一株株玉米披挂着红缨穗,在舒爽的夜风中飒飒作响。大片的农田连在一起,展示着肥沃大地最后的风韵。此时,天地间好像扯起了一道巨大的幔帐,将一对青年男女笼罩起来。 秋虫的吟唱和谐悦耳,在田野中组合成一支小夜曲,这是多么迷人的音乐啊,把北方秋天的夜晚衬托得格外幽静、平和。 不幽静不平和的是两颗年轻的心。 两人慢慢地走着,谁也没有吱声,谁也没有勇气率先打破这令人难受的沉默的气氛。水玉芹弯下腰,在草丛中掐下一束野菊花,她先用鼻子嗅了一下,随后扭过身来,将花递到了欧阳振山的手上,心有灵犀的欧阳振山在接过野菊花的一瞬间,顺势将她的手紧紧握住,连同那束花一起捧在了自己的胸前。俩人还是没有说话,只默默地相互注视着,同时感觉到了对方的呼吸加重,心跳加快。 两行热泪像屋檐下的雨水似的顺着水玉芹的两腮淌了下来,她本来极力地忍着,却实在无法将泪水压抑在眼眶内,只得任其流淌。此时此刻,欧阳振山心中也像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沉重万分。他掏出手绢,一边说着“别这样”,一边伸手为水玉芹擦泪。可是,当他的手接触到了水玉芹的脸颊时,她不但没能止住泪水,相反却泪如泉涌痛哭失声。没等欧阳振山再劝,竟一头扑到他的怀中大声哭号起来。那哭声简直有些肆无忌惮,再也没有了以往的那种矜持。 忍了许久的泪水啊,此刻像冲出决口的洪流,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止住;憋了许久的哭声啊,此刻像喷出地层的火山熔岩,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掩盖。哭吧,哭吧,欧阳振山知道,她心里难受,用语言劝解是没用的,只能让她尽情地哭个够,这样才会好受一些。 然而,她真的哭上一阵子就能好受了吗? 多好的一位姑娘啊,难道仅仅因为身份是农民,就该在我们之间架设一道难以逾越的藩篱吗?欧阳振山心里乱极了,他实在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感到头脑有些发懵,索性抬起了头颅,冲着天宇发出了一串叹息。同时,两串热泪也淌了下来,沿着腮边滴进了水玉芹的发丛。不知不觉中,他竟被水玉芹挽住了腰,一步步地随着她走向旁边的玉米地。 欧阳振山下意识地要停下脚步,他扭头看着水玉芹的脸,好像意识到会发生什么事。然而,借着清朗的月光,他从她的表情中看到了一种固执,容不得他推脱的固执!让他必须服从的固执!他身不由己地顺从了她……两人相挽着钻进了玉米地。 玉米地里长满了青草,庄稼到了一人来高,便用不着锄草了,遍地的野草只有这时才能在庄稼的脚跟下蓬勃起来。 一阵轻风吹过,玉米叶子随风舞动着,扫在脸颊上,痒痒酥酥的。 水玉芹一改平日里的矜持与稳重,突然发疯了似的搂住了欧阳振山的脖颈,狂吻起来,那种迅猛与贪婪简直像个荡妇。片刻,欧阳振山的额头、两颊、嘴唇、脖颈都被她吻得湿漉漉的。狂吻的高潮过后,她又像盗宝贼亲昵一件珍宝那样用双手抚摸起他来,从他的头顶、脸颊、肩头、胸膛一直摸下去。当她的手掌滑过他的腹部往下移动时,欧阳振山再也忍耐不住憋在身体里不停翻涌的躁热啦,他伸展双臂把她紧紧揽在怀里,也发疯地狂吻起来……一对年轻人已经无法抑制住从心底蔓延起来的欲火,这火越燃越旺,此时,他们变得忘乎所以,两人虽然都一言不发,却相互默契地帮着解开了对方的衣裤,开始是相互抚摸,随着俩人的呼吸声变得更加急促,开始转换成呻吟的时候,他们躺倒在草丛中,偷尝禁果……草丛中蟋蟀的叫声消失了。 田野间飒飒的秋风凝固了。 夜空上的月亮知趣地躲到了一片灰色的云团后面。 此时此刻,他和她根本感觉不到世界的存在,天地之间不过是一片混沌与虚无,只有两个人在竭尽全力地爱着对方,同时,也从对方身上享受着爱……这一刻,时间是静止的,为了他们的爱而静止,真要是永远这样多好啊,那样,他们的这一刻就将成为永恒……直到他挽着她走出玉米地时,两人才恢复了语言功能。同时,也感到刚才消失了的世界又回来了。 欧阳振山一边用手绢擦着头上的汗水一边说:“玉芹,我到长山安排好了工作,就回来找你,然后我们……” 没等他把话说完,水玉芹的一只手迅速伸了过来,猛地一下捂在了他的嘴上。她急促地说:“不,不许你来找我!” 这种回答让欧阳振山一下愣住了,对她的话大惑不解:“为什么?你这,这是……”他推开她的手,凑近她的耳旁小声地说,“你是我的人啊,我当然要回来找你呀!” “不行,不许你回来,你就放心走好啦,我绝不拖你后腿!”水玉芹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绝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那,咱俩……” “如果有缘,咱们还能见面,要是没缘……就等来世吧。” “你……”欧阳振山真的生气了。 令人没想到的结果是,刚刚偷尝过甜蜜爱情的一对青年男女,竟然不欢而散。感情冲动中的女人真是奇怪,水玉芹鬼使神差地与一个男人发生了一场肉体关系,转眼又力斩情根,不许欧阳振山回来找她,她的所作所为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欧阳振山他们走的时候,水玉芹没去送行,那天夜里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苍天陪着伤心的人痛哭了整整一夜……欧阳振山带着复杂的心情返回了长山,在市化肥厂合成车间当了一名操作工。工作刚刚安顿好,一个月之内他就连着给水玉芹发出了两封信,可是,并没有接到回信。他疑惑起来,是她太忙了没有时间回信,还是她变了心?或者说她压根儿对自己就没有一片真情?难道她真的是那种对感情很随便的女人吗?他想来想去,认为这几种情况都不可能存在,到底为什么收不到她的回信呢?他实在想不明白。正是在那一段时间里,他学会了吸烟。又过了两个多月,转眼之间已经过了元旦,春节即将来临。他发出了第三封信以后,不几天便收到了水玉芹的回信。 拆信的时候欧阳振山怀揣着一团暖意,看完信,心头却塞满了无尽的悲凉。 水玉芹的信中除了问好和祝愿之类的客套话以外,主要是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她在元旦前夕已经和村里的木匠赵贵田结婚了,现在一切都好,请不要惦念。并在信中叮嘱他要好好工作,争取更大的进步。同时,也希望他今后有机会能再回甜水井看一看,并在信的结尾处祝愿他能找到一位称心如意的好妻子。 这是多么得体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一封信啊。 读过水玉芹的回信,欧阳振山的心底翻涌起一阵又一阵的酸楚,他实在不明白她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对她除了拥有的那种爱怜与思念之外,又增加了一层怨恨。从此以后,他斩断了心中的一份牵挂,一门心思干好工作。后来,他报名参军当了一名海军水手,复员后又回厂当了保卫干事,再后来又调进了区公安分局。有过几次去丰田县出差的任务,可是,他并没有顺便去看一看连做梦都想去的甜水井。 然而,藏在心中的牵挂真的就斩断了吗? 第十七章 章总其人 第二天上午,欧阳振山强睁着一双酸涩的眼睛参加了在分局会议室召开的案情分析会。 赵局长、李政委和两名副局长加上刑警大队的田队长等人共同听取了欧阳振山等人的案情汇报。几位领导对“沿海公路事故案”的调查进展情况均表示满意,这样,使几名办案人员受到了鼓舞,尤其是高云和方红霞更是兴奋不已,以为有了上级领导的肯定,即将大功告成,犯罪分子马上就要被一网打尽了。然而,事与愿违,局长和政委都指出,对于这个案件一定要慎重再慎重。因为我们面对的这个章志雄,在长山市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他是省里命名的优秀民营企业家,曾为省、市、区几级慈善机构捐献过上百万元资金,在人们印象中,他是个德才兼备的大好人。市里的各级领导干部中,不少人都和这位大老板交往密切。李政委还通报了一个情况:最近,章志雄在新加坡定居的舅舅正与市经济技术开发区洽谈,准备在本市投资几千万,兴建一个电子元件生产企业。市里有人提议,准备在明年春季政协换届时,由章志雄出任市政协委员。赵局长望着自己的几位部下,表情严肃地强调,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对这个人不要采取行动,否则,我们将很被动。 这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啊,欧阳振山等人深感责任重大。会上最后做出了三项决定: 一是继续侦察,力求证据确凿,事实充分,最终将犯罪分子一网打尽;二是严格保密,不准向外界透露出一点风声;三是鉴于有人要加害重要证人李宝杰,应采用将计就计的办法麻痹敌人。 会后,欧阳振山等人又开了个简单的碰头会,大家随即分头行动了。 滨海宾馆的大楼后边有半个篮球场,场边孤立着一个篮球架,平时有了空闲,章志雄总爱在这里练球。这位总经理兴趣挺广泛,钓鱼、打猎、游泳、开车、打篮球都是他经常从事的活动。每当他出来练球,宾馆和旅行社里的一些爱玩球的年轻人便会凑到球场上和他一起玩一玩儿。大家都觉得,平时很威严的总经理到了球场上就变得和蔼可亲了。 此时,章志雄正在篮下指点着几个年轻人练习三步篮。其实,章志雄看得出来,若论球技,这些年轻人里没有一个人是打篮球的好苗子,他们不过是闲不住的好玩的孩子,也有人是愿意借机多靠近一下自己这个总经理而已。球场外边还站着一个姑娘,她叫小妮子,是宾馆的一名服务员。她的身材瘦小,从来没有上场摸过球,可每当章志雄出现在球场上时,她总会站到一边观看,似乎把看别人打球当成了一种享受,另外,她也爱帮人在场外捡球。 章志雄有些累了,他掏手绢擦了擦淌到脖颈上的汗水,扭头冲着小妮子喊了一声:“喂,妮子,过来试试,别光那么傻站着呀!” “我不行,弄不了这个哟。”小妮子的口音带着点四川味,嗓音又柔又甜,她摇着手笑了起来。 “来吧,我教你。”章志雄对小妮子妩媚的笑容很有好感,走过去硬把她拉了进来,然后让她在罚球线上站好,把篮球递到她的怀中,告诉她双手持球两臂用力,把球抛向篮筐。然而,小妮子奋力抛出的篮球却只在自己的头顶上划了个弧线,便软弱无力地落了下来,连篮筐的边儿都没沾着。人们发出一阵哄笑,小妮子也自嘲地笑了。 一个细高个儿的姑娘提议:“章总您投几个吧,让我们也学学。”其他人都随声附和地说:“是啊!” “好,我试试。”章志雄说罢到罚球线的外端站好,一位在厨房切墩的小伙子把球捡起来传给他。 章志雄双手握球,抬起头冲着篮筐瞄了一眼,稳稳地将球举过头顶,接着左手轻轻放下,右手腕猛地一抖,手中的篮球划着弧线飞向篮板,“刷”的一声钻进网窝。 众人一阵叫好。 那位细高个儿姑娘上中学时曾打过篮球,她做了一串运球上篮的动作,虽说速度较慢,动作的协调性也差一些,竟然将球托进了篮筐,也得到了别人的叫好。章志雄看着来了情绪,他要过篮球,在跑步运球中飞身跃起,来了个单手扣篮,那空中轻展猿臂般的动作漂亮极了,把一群年轻人看得发呆,愣了片刻才喊出了“章总真棒”的赞叹……然而,毕竟年龄不饶人啊,将近五十岁的章志雄此时已气喘吁吁,热汗沿着鬓角成串地掉落下来。他苦笑着说:“不行啦,不行啦,老了不中用啦,我得歇着啦,你们玩儿吧。”说罢,擦着汗水回到了办公室。 其实,今天早晨他之所以要打球,完全是为了散散心,因为他的情绪太糟了。打篮球是他多年的爱好,只要到了球场上,一切都会云开雾散。当然,那只是暂时的。 章志雄回到办公室里喝咖啡,他外表悠闲平静,内心里却忐忑不安。他当然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公安局会议室里有人正算计着他,他的不安,源于昨夜做的一个梦。 昨夜,他好久睡不着,躺在床上不住地翻身,床铺好像是一口热锅,他自己变成了一块肉饼。他竭力要把近些天来发生的事从脑海中剔除出去,希望自己什么都不想,只要好好睡上一觉。可是,他越是不愿意想事,事情却偏偏往脑子里钻,这种情况已经折腾他好几个夜晚了,他意识到自己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症。睡不着觉的他,索性翻身下床,站在柜橱前喝下了半瓶白兰地,又慢悠悠地走到窗前观赏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夜色,他感觉窗外的夜色很无聊,实在不愿意再看下去了,这才回到床上重新躺下。接近黎明时分,他终于睡着了一会儿,不过,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座高高的阶梯上,那阶梯高不见顶,深不见底。两边有缥缈的云雾,浓浓的雾气把周围的一切都遮掩起来,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只能看到身边笔直的石阶一磴一磴相连着,自己正沿着石阶一步一步地往下走。他想停住脚步,可两腿却不听使唤,像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支使着他,他只能不由自主地往下迈动脚步。这样走了很久,耳边一直响着呼呼的风声,他感到奇怪,又感到害怕。我这是要走到哪里去呀?他惊恐不安地喊了起来,但是,身边没有出现任何人,在没有人帮忙拉住他的情况下,他急出了一身冷汗,最后他不顾一切地猛地往下一蹦,于是,一下子被惊醒了。 在椅子上干坐了一会儿,他端起杯来呷了一口,一股苦涩融入心头,并没能品出往日里的那种清香。他不住地琢磨着这个奇怪的梦,莫非,这是命运之神在暗示我将要下地狱不成?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心里涌起一阵恐慌。其实,章志雄并不是个迷信的人,他之所以有这种感觉,是想到了这些年来自己的所作所为,觉得下地狱的结局对自己来讲似乎并不冤枉。自己吓唬了自己一会儿以后,他又转了一下念头,记得老辈子人讲过,做梦都是与事实相反的,如果真要是那样就太好啦,那就说明自己要走上天堂,起码说明还有上升的可能。想到此,他的心绪平稳了许多,竟又有些得意了。前半辈子吃了不少苦,后半辈子难道不该享享福了吗?他想到在自己开的宾馆、舞厅、洗浴中心里恣意寻欢作乐的种种经历,实在感到满足,认为这样才算是没有白来人世间一回。如今,他真的舍不得丢开这种日子。他想,这个世界上的人不论在哪儿都要分个三六九等,谁不愿意做个上等人啊? 他把身子随着转椅扭动了几下,又回想起自己前半生所走过的路,他发现记忆最深的是早年下乡做知青时的那一段经历。那时,他可以问心无愧地说自己是个好人。虽说在乡下待了将近六年,可他实际在田里干农活的时间却很短,因为有特长,他的篮球打得漂亮。那时,他的中距离跳投和底线切入都是拿手好戏。不论在公社篮球队还是在县篮球队,他都是主力前锋。本来被省体工大队的一名教练员看中了,却因为家庭出身富农和有海外关系而落了个政审不合格的结论,当运动员的美梦从此破灭了。至今,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年县里举行秋季篮球联赛的情景。 一天早上,他自己来到县一中球场上训练。比赛期间各公社和县直机关、企业的球队都集中在县里住宿,他们公社的球队就住在离一中不远的县政府招待所,并且一中的这个球场也是本届比赛的赛场之一,所以他每天早晨都要来这里练球,顺便熟悉场地。那天,他先绕着球场慢跑了两圈,然后又练了一阵远距离投篮,接着又练起了弹跳。他先轻松地慢跑了几步,随即加快速度猛冲向篮筐,用力往上一蹿,与此同时伸直手臂,竟伸手抓到了篮筐边沿。这一下引得场外几个来看热闹的人齐声叫好,连声赞叹起来,“呀,蹦得多高啊。”“好!”“真厉害呀,他是哪个队的?”听到有人叫好,他心里美滋滋的,接着又抖起精神来了个三步上篮,他快速运球,快到篮下时迅速抓住篮球猛跑两步,在空中半转过身来伸右手将球举过头顶,几个手指并拢轻轻往上一舔,那球便稳稳地被送入篮筐内。这一连串的动作漂亮极了,又博得了一阵喝彩声。 这时,一直在场外石凳上坐着的一位中年人站起身来,此人身材高大,有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一头短发黑白掺半,虽然脸上皱纹不少,却精神饱满双目放光。中年人来到场边冲他喊了一声:“小伙子,歇一会儿吧。”随后递过来一瓶已经开启的汽水。在那个年月汽水是挺高档的饮料啊,他礼貌地接过来说了声谢谢,便仰头喝下一口。 中年人问:“小伙子,你是哪个球队的?” “我是清水河公社的。”他客气地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章志雄。” “今年多大啦?” “哦,差三个月二十一岁。” “今天下午有你们的比赛吧?” “有,下午是和县直机关球队打。” “你穿几号球衣呀?” “12号。”章志雄尽管仍然客气地答话,心里却犯了嘀咕,这个人怎么问得这么细呀?他这是要干什么?哎呀,莫非他是对方球队派来探底的?嗯,要注意提防着点。 “好,我下午来看你比赛。” 中年人说罢转身离去,章志雄喝完了汽水把瓶子往地上一放,抓起外衣夹着篮球也走了。 当天下午的比赛结果是他们的球队以两分之差败北,不过,章志雄却是全场表现最出色的队员,他的底线切入和中距离跳投屡屡得手,得到的掌声最多。比赛结束了,在观众退场有些混乱的时候,那位中年人凑了过来,把他拉到一边悄声地问:“小伙子,我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可以呀。” “你是不是非常喜欢打篮球啊?” 这话问得真怪,章志雄心里偷着说,我不喜欢打球跑到这儿出力流汗干啥来呀,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啦?他心里有些不快,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仍心平气和地答道:“当然喜欢啦。” “那么,你愿不愿意去省队打球啊?” “什么,去省队?”听了这话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去省里打球可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啊,于是,便又急切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我能到省队去吗?” “小伙子,你是个好苗子,只要你愿意去,我可以帮你呀!” “你?你是……” “嗨,你发什么愣啊,我是省体工大队的篮球教练!” 听罢此言,章志雄乐得发懵,简直要起跳蹦高啦。他知道自己碰到了千载难逢的机遇,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啦。随后,那位中年人自我介绍叫陈继增,章志雄便称人家为陈教练。俩人又谈了一会儿,陈教练详细问了他所在的公社和大队,并拿出纸笔记下了他的姓名和通信地址,告诉他回去坚持练球,等着好消息。 篮球联赛结束了,章志雄几乎是茶不思饭不想,一心等待着来信,却没能等来好消息,时间过去了两个多月,他才终于盼来了陈教练的一封信。然而,信中充满了惋惜,告诉他这次省集训队选调他没有成功,原因是政审没过关。他明白了,又是自己那该死的富农出身和有海外关系坏了事。 唉,血统论,害人不浅的血统论啊! 后来总算抽调回城了,在建筑公司当了一名电焊工,一干就是将近十年。他本来充满了远大的理想,要在工作岗位上做出成绩来,可是,建筑公司不是亏损就是停工,到后来连发工资都困难了。这样,使他从热情到迷惘,对自己、对别人甚至对周围的一切都产生了怀疑。他开始抱着混日子的态度生活了,上班时学会了出勤不出工或者出工不出力。改革开放的大潮兴起之后,他因一个偶然的机会做了包工头,又开了一家酒店,这才知道过去的自己错了,他们整整一代人都错了。于是,他的头脑变聪明了,试着用吃小亏占大便宜的手段去揽工程,并在送回扣时出手大方。这样,结交了不少有权势的大小头头,直至发展到了如今显赫的程度。这些年来摸爬滚打的经历使他明白了,金钱才是万能的。他原以为自己到了中年,再没有了年轻时的潇洒风度,不会受到年轻貌美的女郎的青睐了。谁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这年头只要你有钱,什么样的女人都会围着你转悠。他曾不止一次在酒后冲着漂亮女人喷着酒气说,只要咱们手里有钱,没有打不通的关节。其实,他也明白,当初搞包工队和后来搞旅行社挣钱绝非易事,耗费的心血是无法估量的。直到几年前他带着一个旅游团去外省游览,结识了那位“白老大”以后,他才蹚出了一条既能省力又挣大钱的路子。如今,他名下的汽车保养厂、旅行社、宾馆、酒店、歌舞厅等几个实体,其实并没有多少钱可赚,可是,对外还必须要喊着能挣钱的高调。其目的是不言而喻的,这样可以用来掩盖他弄来的不义之财。 当然,他很明白,搞这种不义之财是大有风险的,必须处处谨慎小心,如果有一点漏洞,就可能祸从天降。前些天,那个汽车修理工李宝杰和一个女孩子就险些坏了大事。叫小灵子的女孩子处理得干净利落,看来没引起麻烦,可李宝杰却逃之夭夭,这让他的心一直悬着。虽然昨天柳连安和罗胖子回来说已把李宝杰处理完了,可他俩毕竟没来得及下车查看一下,就被从后面赶上来的警察吓跑了。那两名警察是恰巧路过还是事先与李宝杰有了联系,眼下还弄不明白。其实,他到现在也弄不清楚李宝杰和小灵子是否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之所以要“处理”这两个人,只是为了保险而已。他常对自己讲一句口头禅:干上了这一行,不狠着点儿不行啊。 章志雄正胡思乱想着,外边有人“笃笃”敲了两下门,他喊出“进来”的同时,章余手攥一份报纸推门进来了,脸上带着一股兴奋的神采。 “老叔啊,您看看今天的晨报!” 章余快步凑到章志雄桌前,把一份《长山晨报》展开,指着第二版左下角的一篇短消息让章志雄过目。文章标题是“昨日傍晚国道出车祸,肇事司机逃逸真缺德”,文章的内容如下: 昨日傍晚18点45分左右,我市公安人员在205国道火车站东部地段发现一名因车祸身亡的青年男子,死者年龄约20~25岁,身高1.75米左右。由于肇事司机驾车逃逸,警方目前正在对事故做进一步调查。负责调查的公安人员表示,希望目击者或知情人向警方提供线索,举报人将得到适当奖励。 在文章的结尾处,还公布了两组举报专用的联系电话。 章志雄看罢这则消息,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多日来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了一些。他拿起桌上的杯子,把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 “老叔,没什么事我先回去啦。”章余嘴上虽然这么说着,眼睛却盯着章志雄,没有一点要走的样子。 “你管的那一摊子最近生意咋样啊?”章志雄靠在椅子上发问,眼睛根本不看章余。 “没问题。”对章志雄的提问,章余回答起来信心十足,“大小头头们和有头有脸的人,哪天都来他几拨儿。” “好好照应着,咱们这几摊子买卖能支撑下去,全指靠这些人呢。一定要让这些人顺心、满意,知道吗?” “我明白,老叔您放心吧。” “你干得不错,我不会亏待你哟。”说着,章志雄从抽屉里拿出个信封递了过去。 “都是老叔您领导得好啊,谢谢啦!”章余接过钱,高兴地往外走。 柳连安在门口几乎把章余撞了个跟头,他比章余高出半个脑袋,瘦高的身材从门框和章余的身体缝隙间挤了进来。 “章总,晨报您看了吧?” “看啦。”章志雄示意让他坐下。 柳连安没坐,他站着说:“这回咱的心可以放到肚子里啦。我手头上的货早就没啦,您看是不是再弄点来呀?” “不,先别轻举妄动,再看一阵子吧。” “那……”柳连安露出了一脸苦相。 章志雄知道他往下该说却没有说出来的意思,便冲他摆了摆手,又从抽屉中拿出一个信封扔到了桌面上。 “你先拿着花去,放心吧,今后有你干大买卖的时候。” “谢谢章总。”柳连安点着头嘿嘿地笑了起来,露出了厚嘴唇里的两排黄牙。 第十八章 爱恨情仇 水玉芹要来长山啦。 最数欧阳振山坐立不安,他一会儿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一会儿坐到椅子上沉思,一会儿又跑到大门外向远处张望,还不时看看腕上的手表。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到底如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似乎是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人到来,又好像是害怕什么人到来。这种复杂的精神状态实在难以用语言表达,索性便紧蹙眉头一言不发。看到他这种反常现象,连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大李都感到奇怪,心里偷偷地嘀咕了好几回:欧阳队长今天是怎么了?刑警大队不少人都知道欧阳振山曾在丰田县甜水井村当过插队知青,却没有人知道发生在他和水玉芹之间的故事。 欧阳振山又来到窗前站了一会儿,却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想看窗外。他好像要思考什么问题,却又什么也思考不了,只好呆愣着站着。他下意识地掏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然后拿出打火机点烟,可是,这支烟不但怎么也点不着,而且有一股怪味冲入了他的鼻腔。他拿过烟来仔细一看,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原来他把烟拿倒了,刚才用打火机烧的竟是过滤嘴。他一转身,走到桌前抓起了茶杯,打开杯盖发现杯里是空的。离他不远处的大李及时拿过暖水瓶来帮他倒水,他却又放下了杯子,转身出门顺着楼道来到了院子里。 屈指算来,与水玉芹在甜水井一别已经二十五年了,这些年来,他始终把她挂在心上。今天的他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爱情这种东西是最顽固的,即使你真的想忘记它,事实上却怎么也忘不了,它永久性地潜藏在你的心底,恰当的时候就会钻出来将人折磨。尽管后来自己娶妻生子,水玉芹更是早已嫁为人妇,可是,最纯真的那一次初恋谁又能忘得了呢?此时此刻,他对水玉芹的感情已经说不清是爱是恨了,但有一点是确切的,那就是思念,他在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一直在思念着。今天的水玉芹是来处理丧事的,想到她的女儿被歹徒残害,他在思念之情上又增添了一份同情。莫非自己在潜意识中一直在等待着和她重逢?这一等可就是漫长的二十五年啊。 二十五年的光阴化作了一缕云烟,匆匆地一飘而过。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二十五年?不知道如今她变成了什么样?自己还能不能认出她来?同时,他也知道自己老了许多,水玉芹能一眼认出当初的恋人来吗? 高云开车和方红霞一起前往甜水井去接水玉芹夫妇,大家事先已经商定好了,一定要统一口径,为了避免受害者亲属过度悲痛,同时也为了有利于侦破此案,在案件尚未破获之前,只对其亲属讲赵艳灵的死亡原因是一起车祸,其他问题以后再说。 高云他们天未亮便开车出发,上午将近九点钟的时候方红霞打来了电话,说是已经顺利到达了甜水井,估计到中午时分就能返回长山。 昨夜,欧阳振山又失眠了,他心里乱糟糟的像狂风大作时的海面。开始躺下时还总想强迫自己睡一会儿,后来实在无法入睡,便索性坐了起来,开始思考,也开始了回忆。除了考虑正在侦破的案件以外,最多的还是想水玉芹。由于没能与她结为夫妻,他认识到自己和她都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后悔当初不该那么冲动。虽然分别后一直无缘相见,可他心里总觉得水玉芹并不是不爱自己,否则绝对不会有玉米地里那种大胆的行为。莫非她是怕影响了我的前程?想到这一点,他心头又涌上了一股很强的内疚感。 天还没亮他就起床了,早早赶到了公安分局大院,为高云和方红霞送行。他对两名年轻人几乎是千叮咛万嘱咐地说了不少要注意的事项,惹得高云心里直纳闷,惹得方红霞暗自直嘀咕:往日一向少言寡语办事干净利索的欧阳队长今天是怎么啦?变得婆婆妈妈的,还净说车轱辘话。 不过,送走了高云和方红霞以后,欧阳振山几乎没再说一句话。 大李也从办公楼里出来了,他来到欧阳振山身边站定,两个人的目光对视了一下,嘴唇动了动,谁也没开口说什么。这时,欧阳振山腰间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接听,是方红霞打来的,她说:“欧阳队长,我们已经进入长山市区,马上就要到啦!” 到啦,既盼望又害怕的一次相见终于到来啦!欧阳振山挺起胸膛把心一横,和大李表情严肃地来到公安分局的庭院门前,他要用良好的精神面貌迎接从甜水井来的客人。 吉普车驶入公安分局院门,车稳稳停在院里那棵白杨树下,高云和方红霞分别从司机和副驾驶的位置下了车,随后一左一右来到两侧打开了车门。从车里缓慢地下来一男一女两位中年人,欧阳振山心里一阵乱跳,他直愣的两眼突然一亮,认出来人正是水玉芹和她的丈夫赵贵田,他把目光先停在了水玉芹的身上。 他看得十分清楚,水玉芹的模样大致没变,只是比以前瘦了一些,脸色也变得白净了,那双好看的眼睛周围出现了一些皱纹,头上明显地掺进了一些白发,两条短辫换成了脑后的一个发髻,身上穿的也是挺普通的浅灰色短衫长裤,脚穿黑色布鞋。她一定吃了很多苦吧?欧阳振山的双唇嚅动着,嘴里小声默念着谁也听不清的话,一步步地走向昔日的恋人。 水玉芹下车后先转头巡视了一下整个院子,随后将目光射向率先冲自己走来的这位中年男子。 在来长山的途中,车中那位姓方的女警察已经告诉她,负责接待她和她丈夫的人叫欧阳振山,曾在甜水井做过插队的知青。显然,这时她已经认出了欧阳振山,只见她稍微怔了一下,然后便以说不清是走还是跑的动作趔趄着扑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竟然毫无顾忌地一头扎进欧阳振山的怀里大声痛哭起来。她的哭声凄惨,令人心痛,旁边的人都流下了酸楚的泪。一阵清风掠过,那棵高大的白杨树响起了沙沙的回声。 欧阳振山抱住了水玉芹,他心里明白,这是由于心中巨大的悲痛所致,使水玉芹顾不得许多人在场,甚至顾不得自己的丈夫就在身边。这使他想起了当年在玉米地边上的情景,她就是这样紧搂着他痛哭的。 欧阳振山与水玉芹的身体又一次如此接近,他感觉到她的肩头和手臂的骨头明显突出,曾经圆润的前胸也没有了以往的柔软与弹性。只是,她的声音却一点没变,一边痛哭一边念叨着:“都怪我呀,都怪我!这孩子从小就一直听我讲长山好,讲长山怎么怎么好,长大了她就死活也要来长山,哎哟,都是我把孩子害了呀!呜……” 水玉芹的身子一挨近自己,欧阳振山便闻到了这个女人身上特有的一股淡淡的香味,这味道与二十五年前一样,竟然一点未变。此时,假如欧阳振山是个盲人,看不到来人是谁,他也会凭着这股气味辨出她是水玉芹。这使欧阳振山也感到奇怪,说不清到底是自己的嗅觉好还是这股味道只是一种幻觉。 任她哭了好大一会儿工夫,欧阳振山才扭头用含泪的眼睛扫了一下周围,他看到了水玉芹的丈夫赵贵田大哥那满脸淌泪却又充满了和善的表情,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他用力扳住水玉芹的双肩,将自己的身子挪开。旁边的方红霞心领神会,立刻伸手将水玉芹搀住,他不失时机地腾出手来,一步跨到赵贵田的对面,紧紧握住了那双有力的大手。这双木匠的手,厚实、硬朗、粗糙,给人一种朴实无华的感觉。两位男子汉什么也没说,相对无言望了望,两双手摇了摇,一切都在无言中了。赵贵田大哥更是明显见老了,短短的头发几乎白了多一半,眼角的皱纹像刀刻一般的明显,与水玉芹不同的是,他比以前胖了不少。 大家把甜水井来的客人让进屋里,随后安排了简单的午餐。 接下来的事情办起来简单得很,赵贵田夫妇只在长山住了两个晚上,第三天下午便执意要回去,欧阳等人极力挽留,但说什么也留不住。他们坚持要走的理由是要带回女儿小灵子的骨灰,到甜水井尽早安葬。先一天的晚上,欧阳振山与夫妻俩进行了一次长谈,叙不尽离别后的思念之情,又打听了村中许多人的近况,并且为自己始终没能回甜水井看看而感到内疚。而水玉芹说的话绝大部分仍然是自责,她固执地认为是自己给女儿灌输了对长山的向往,使女儿一门心思地要到长山来,结果才出了事。 因为对夫妻俩讲小灵子是死于车祸,肇事车辆目前还未找到,所以,现在还谈不到经济赔偿的问题,他们很通情达理,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临行前,欧阳振山拿出两千元钱要贵田大哥收下,可他们说什么也不要,只收下了方红霞买来的一些香蕉、橘子和饮料。 小灵子留下的那些照片,欧阳振山已经复制好了一份,他请水玉芹把原来的照片带回去,不料,水玉芹却拒绝了。 她说:“这些照片你留下吧,做个纪念。” 他说:“这……还是你留着合适,我……” 水玉芹满脸凄婉地摇了摇头,说:“不要说啦,让你留下你就留下吧,一定要好好保存。” “好吧!”欧阳振山只得答应了她的要求。 欧阳振山还提出要随车送行,水玉芹却坚决不让他送,说他该忙自己的工作。最后,还是由高云开车和方红霞一起,将夫妻俩送回甜水井。 水玉芹和赵贵田带着满腔悲痛走了,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欧阳振山心想,这一次分别不知何时还能再相见啊,莫非还要再等上二十五年吗?他的泪水在心底流淌着,默默地祝福夫妻俩:保重啊……目送着汽车离去,欧阳振山的心情格外沉重,看到水玉芹瘦弱的样子,他很是心酸,如果当初她不和自己分手,她的日子肯定会过得比现在好得多。可是,她为什么偏要嫁给贵田大哥呢?欧阳振山实在想不明白。 谁也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水玉芹又在丈夫的陪同下回到了长山。 第十九章 高官显贵 气派豪华的海浪花国际饭店堪称长山市最高档次的一家酒店,在此出入的顾客都是达官贵人。 此时,华灯初上,明月皎洁。在二楼的一间装修讲究的雅间里,章志雄正在张罗着一桌饭局。来的人都是贵客,上至副市长,下至公司经理,清一色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正对门口最里边的位子坐的是尚副市长,名叫尚世赢,别看他在市政府领导中排名最后,可人们当面叫他时,还是要毕恭毕敬地省略掉前边的一个“副”字,称他为尚市长。他身材不高却显得粗壮,眼睛不大却有光泽,方脸庞黑里透红,一见面就能给人一种精明的印象。他的两边分别坐定了市建设局、财政局、工商局、税务局的头头,一位苟副区长和城管、银行等部门的人依次坐下。章志雄和方圆修建公司的女经理罗方圆紧挨着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 如今,常在饭局上应酬的人都懂得该怎样入座的潜规则,尽管没有任何一个机关做出硬性规定,可大家竟十分明智,不管怎样相互礼让,谁都知道凭自己的身份该坐到哪个位子上。这好比正式会议中就座在主席台上的领导人一样,谁也不会坐错了位子。 此时已经酒过三巡,三瓶五粮液仅剩下了一点“福根儿”,开始时的拘谨与客套少了许多,气氛越发热烈和谐了。罗方圆看准了时机又一次站了起来,她原本白皙的脸颊上染上了一层红晕,更增添了几分妩媚。她穿一件柠檬黄的连衣裙,裙下露着两条白嫩的光腿,脚穿白色高跟皮鞋,周身洋溢着一种高雅的气质:“来,我再敬在座的各位领导一杯,我和章总干喽,大家干进去一半!”说完,带头将满杯金黄色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举着空杯向众人展示,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目光巡视着全桌。 大家忙着喝酒吃菜,屋里一片嘈杂,进来上菜的服务小姐对此习以为常,仍然面带微笑坦然相对。说来也怪,满桌的海鲜竟很少有人动筷,上来两道平常的地三鲜和清炒菌丝却被大伙儿忙三火四地夹走了许多。那位银行的娄主任放下盛有白酒的杯子,抓起旁边的一杯啤酒,笑吟吟地眯起一双细小的眼睛盯着罗方圆说:“罗经理哟,咱可是老朋友啦,见个面挺容易也不容易,怎么样,咱俩再整一杯啤的?”旁边那位城管中队的郎队长装作关切地插嘴:“我看你们还是别整啦,再整肚子都撑大啦!” 众人一阵哄笑,气氛更热烈了。 虽说这桌酒席是章志雄牵头请的,其实却不是他花的钱。今天出钱做东的人是罗方圆,这位年方三十九岁的民营企业家原来是区烟酒公司的会计,公司解体时她买断了工龄,曾跟着章志雄干过酒店和旅馆,因为人长得既漂亮又能说会道,深得章志雄的宠爱。后来,她和元配丈夫离了婚,嫁给了一个国有建筑公司的老总,谁知婚后没在家享上几年清福,当老总的丈夫就因受贿罪进了监狱。三年刑满后释放,夫妻俩便靠着章志雄的资助开了这家方圆修建公司。公司由罗方圆出任法人代表,做过老总的丈夫只在幕后出主意,并靠旧有的一些关系承揽一些小工程。由于市场竞争过于激烈,承揽工程并不容易,女经理便找到了昔日交往极深的章志雄,她知道这位章总在市里区里都有关系网,求他帮忙揽工程是一条能走通的路子。章志雄对于漂亮的异性朋友一向很讲义气,他满口答应帮忙,当然,他知道罗女士不会让他白跑腿,便真的卖了不少力气。本来市区通往火车站的一条道路修建年头并不算长,质量也不错,满可以再用几年。可罗方圆拿出一笔钱来作为打点关系的费用,经章志雄跑上跑下找了几个头头一忽悠,竟真的决定重修这条道路,而且还找出一个漂亮的理由:作为举世闻名的旅游城市,通往火车站的道路是我们的脸面,修好这条路,是事关城市形象建设的重大问题。就这样,方圆修建公司几经周折,把这项数百万元的“形象建设”工程拿到手,今晚的宴请就是一次答谢。当然,这只是答谢的一部分,更深一层的答谢是不能摆到酒桌上的。 满桌的客人都已喝得酒酣耳热,那位郎队长和娄主任开始打起酒官司,俩人脸红脖子粗地争执着,生怕对方少喝了哪怕一滴,其他人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并不参战。大家还是以尚副市长为中心,频频向他敬酒时,不忘捎带着赞美几句,奉承得这位市长大人美滋滋地以笑脸相迎。人们举杯之际,还顺便同罗方圆打情骂俏,开着带点邪念的玩笑。 这时,尚世赢的手机响了,他放下筷子拿出手机接听,旁边有人笑着说:“谁还在这个时候向市长请示工作呀,准是相好的吧?”这句玩笑话引起了更多的笑声。 “谁呀,啊?”尚世赢将满嘴的酒气大声地喷向手机,“哦,是我呀,别着急,你慢慢说。”他扭头冲大伙儿解释了一下:“是我那宝贝儿子。”由于雅间里人多一片嘈杂,他便出了屋门,到外边走廊里去接听。 正巧,章志雄的手机这时也响了,他一接听,是章余打来的,便慢条斯理地问:“什么事啊?”那边传来章余的声音却是急切的:“老叔,出了点事啊!” 章志雄也到外边走廊里听电话,郎队长见状做了个鬼脸,甩了一句俏皮话:“哟,他也来事啦。” 章志雄和尚世赢在走廊两头一边一个,总算听明白了电话里讲的内容。 尚世赢重新回到屋里时匆忙向诸位道歉,说自己因为有急事需要处理,必须先走一步啦。大家挽留不住,便起身相送,这位副市长嘴里说着“别动都别动”,便急切地走了。 章志雄回到雅间时几乎和刚才尚世赢的做法如出一辙,他进了门赶快道歉:“哎哟,真是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得赶快去处理一下,抱歉啦,让罗经理陪大伙儿先喝着,如果事情处理快的话,我争取赶回来!”说着,也忙三火四地离去。 剩下的人表面上显得有些扫兴,其实心里却不管这些,不到两分钟时间,气氛又重新热烈起来。 宴会接近尾声时,娄主任站起来,他大睁着被酒精催红了的双眼提议要和罗方圆跳一曲交谊舞。这项提议引发了一阵起哄的叫好声,有人立刻打开了音响设备,播放出了通俗歌曲《纤夫的爱》,有几个人跟着音乐哼唱起来:“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郎队长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娄主任那难登大雅之堂的舞姿说:“就您老人家这两步走,实在是不咋的,还和罗经理跳呢?人家多掉价呀!” 娄主任一边随着音乐节奏扭动着屁股,一边扭头冲着郎队长说:“我本来就不是要跳舞嘛,我只想趁机会摸摸罗女士的手啊,嘿嘿……” 在众人发出的又一阵笑声中,原本举止洒脱大方的罗方圆故意装出一副庸俗状,撇着嘴角回应了一句:“光摸摸手能解决啥问题呀?” 娄主任把脸往前凑了凑说:“哟,那么你想解决啥问题呀?” 罗方圆把双眉一挑,嗔怪地哼了一声,同时用手指狠狠地掐了一下娄主任的手背。 “哎哟!”娄主住撇着嘴呻吟起来,郎队长趁机挤到俩人中间,做了罗方圆的新舞伴。 章志雄出了国际饭店大厅,驾驶着自己的宝马车,急速驶向坐落在顺利大街的一家歌舞厅。 刚才章余在电话里说,他们的一帮兄弟喝完酒去那家歌舞厅散散心,没想到随后又来了另一拨年轻人,因为大家争着要和两位女郎跳舞,结果两拨人发生了冲突,在歌舞里大打出手,惹出了麻烦。现在公安局的人已经赶来了,正要抓人呢。 章志雄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那家歌舞厅。 此时,大厅里完全没有了往日那种优雅缠绵甚至有些暧昧的气氛。厅内灯光明亮,音响设备鸦雀无声,来跳舞的顾客们有的站着有的坐着,都躲到一边成了看客。大厅中央有两拨人马散乱地对峙着,两拨人中间站着四位警察,正是他们将散乱的人群隔成了两大阵营。章志雄一眼便看见了与警察们站在一起并连说带比画的那个矮胖的中年人,竟然是刚刚分手的副市长尚世赢。于是,赶忙喊了一声:“尚市长,您也在这儿啊。”便奔了过去。 尚世赢听到章志雄的呼唤扭过头来,走出人群将章志雄拉到了旁边,小声地问道:“你怎么也来啦?” “我是接到我侄儿小子的电话才来的,说是有人在这儿打架,都惊动了公安局啦,我不来哪行啊。” “这么说,和我儿子打架的这伙人是你的侄子啦?” “怎么,您的儿子……” 尚世赢点了点头。 “嗨,咱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 原来,尚世赢的儿子尚海正是另一拨打架人的头目。别看尚海从上小学时就是个令老师们皱眉头的笨蛋,每次考试,他的成绩都在全年级的最后几名徘徊,可是,他的心眼儿却一点也不少,凡是和功课不沾边的事他样样精通,打球、开车、游泳、跳舞、喝酒全是一学就会。他勉强念到初中毕业,后来又花钱在某高校弄了个大专文凭,靠当副市长老子的关系挤进了市容整顿办公室,摇身一变成了一名干部。可是,他还和上学时一样,正经事干得不咋样,吃喝玩乐的事样样在行。而且和他今天碰上的对手章余是一路货色,都是见到了漂亮女人不会走道儿的主儿。 尚海今晚喝了不少酒,带着几个人以检查市容的名义来到这家歌舞厅。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已理不清自己的职责了,其实,管市容的只需检查歌舞厅的门脸和门前的设施状况,至于内部情况如何,这与能否影响市容关系不大,并不是他所属那个部门的管辖范围。当他看到有两位穿着扎眼的漂亮姑娘正和另一拨年轻人又跳舞又闲谈打得火热,竟引发了一股醋意。他自恃模样俊俏、举止潇洒,借着酒劲儿晃晃悠悠地走过去邀请一位姑娘跳舞。不料,被人家谢绝了。按舞厅里不成文的规矩,凡是有舞伴的人都可以谢绝别人的邀请,不像单独来的舞友谁来请便和谁跳。尚海却觉得伤了自己的面子,指着那些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于是,两拨儿人都来参与这场口角,最后,由对骂演变成了对打,舞厅里乱成了一锅粥,大打出手的结果是章余这伙人占了上风。 看到双方厮打起来,两位姑娘趁乱相互使了个眼色,溜走了。 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以后,章志雄拉着尚世雄的手说:“您看,我家侄儿小子和您的公子打起来啦,都是自己人哪,实在是太不好意思啦,这不是……唉,尚市长您看,这事……” “好说,好说,既然是你的侄子,这事好摆平,不打不相识嘛,说开了就得啦。” 尚世赢走过去很大度地招呼几位警察:“来来,公安局的同志,这几个孩子都是我们家的晚辈,是一家人啊,我们自己完全有能力解决问题,你们看是不是这样……” 尚世赢小声地向几名警察交代着什么,看样子警察们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章志雄走过去痛斥章余等人:“你们眼瞎心也瞎呀,怎么能和尚市长家的公子打架呢?嗯?幸亏我和尚市长是老朋友,不然,今天全都把你们送进去!” 章余用一只手揉着青肿的眼眶嘟囔说:“我们哪知道啊,是他们先张口骂人的嘛,要知道那是尚市长家的兄弟,当然要高看一眼啦,肯定打不起来呀。可是,这事也怪他们,要是先说一声是谁不就没这场误会了吗?” 几位警察由尚世赢和舞厅经理送出了门外,随后,尚海和他的哥们儿又在副市长的训斥中,有的揉着肩有的擦着嘴角的血嘟囔着离开了。 章志雄凑到尚世赢身边:“尚市长,您家公子和哥儿几个的医药费包在我身上啦,明天我送过去。” “不必啦,你把自己的人安置好就行啦。今后可不能再发生类似问题啦!”尚世赢客气着又摆出了领导者的派头。 第二天,章志雄还是给尚世赢送去了四万元钱。其实,即使没有舞厅里发生的那场冲突,他还想找机会巴结这位副市长呢。他知道尚世赢在省里有个大靠山,尚家的女儿尚梅在省电视台当节目主持人,已经和常务副省长的公子进入了热恋阶段,尚世赢绝对是个不可得罪的人物。 尚副市长接过去章志雄递过来的大信封时,光洁的脸颊上刚刚泛起一层笑意,随即换上了满脸埋怨的表情说:“我说章总啊,咱们都是兄弟,你干吗要这么客气呀,你这是……” “哎,我这是真心实意要给您家公子付些医药费,表一表我的心意嘛,够与不够可就这么多啦,您多包涵啊。”章志雄说这话时显得很有诚意。 “哎,那咱可就下不为例啦!” “好,咱下不为例。” 其实,这位副市长下不为例的话只是一句口头禅,这话章志雄已经听到很多次了。他心里暗说:“什么他妈的下次,哼,下次还不是照样?” 第二十章 继续作恶 柳连安过去是一名扒手。 他的家在紧邻长山的另外一个城市的郊区,五岁的时候父母离异,他是跟着姥姥和姥爷长大的。自小聪明过人的他却不好好上学,把那股聪明劲儿全用在邪门歪道上了。别看他只念到小学三年级,却能无师自通地研究、摸索、实践,掌握了一套开锁的技术。从十几岁开始,他一不参加田里的劳动,二不出去打工,三不做买卖,仅靠自己那一技之长便经常混个肥吃肥喝。当然,弄到手的钱也没攒下,全被他挥霍光了。他自以为自己有能耐,钱花没了就再去弄,根本就不用攒钱。不过,做贼的这碗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他也有过几次扒窃失败挨揍的时候。由于在当地的名声太臭了,不知是什么缘由他竟有了自知之明,决定离开老家。八年前,他从老家出来,靠一路小偷小摸,一直流窜到了长山。先是在火车站候车室、售票厅和站前广场上干些偷盗勾当,后来车站派出所加强了防范措施,监控点比以往多了不少,他便知趣地离开了火车站,改到公交车上寻找“猎物”。可是,长山是以避暑闻名的旅游城市,夏季流动人口多,公交车上的乘客也多,他才能有下手的机会,可到了秋天气候转凉,长山的游客稀少了,不再拥挤的公交车上人人都能有座位,他的“才能”又不好发挥了。于是,他又想起了开锁的老本行。 一天傍晚时分,他贼眉鼠眼地到一家酒店门前兜了两圈,看中了一辆变速自行车,仅用了一分钟多一点的时间便弄开了车锁。可惜赶上倒霉,正当他洋洋得意地准备骑上去的时候,车主出来迎接两位赴宴迟到的朋友,人家看见自己的车正要被别人骑走,一步蹿过来揪住了他。车主和随后乘出租车赶来的两位朋友一起,狠狠地用拳脚教训他。柳连安身手敏捷胆子也大,他看到自己被三个人缠住无法脱身逃走,索性挥舞起双拳同几个对手打了起来。最后,因寡不敌众被人家摁倒在地吃了大亏。他被打得鼻青脸肿正鬼哭狼嚎地讨饶时,当时的酒店老板章志雄出来劝住了几个打人者,那几个人都和章志雄有过交往,自然听话住了手。章志雄看到柳连安年龄不大却又有股机灵劲儿,一问在长山又没有任何亲友,觉得这小伙子是个可以利用的人,便发了善心收留了他,让他在酒店里干杂活。从此,柳连安将章志雄视为恩人,对其言听计从,经过几年的磨炼,终于成为其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 这几天,柳连安手里有了钱,便又放纵起来,去过他认为的那种享福的日子。今天中午在一家海鲜餐馆暴饮暴食了一顿,接着到滨海洗浴中心蒸了一会儿桑拿浴,又冲了一通热水澡,随后点了一名服务小姐,来到按摩的单间。本来是请小姐给他做按摩的,可还没等按摩几下,他便放肆地在小姐身上胡乱按摩起来了。也没等按摩几下,他便再也忍耐不住了,随着嘿嘿的一串淫笑,几下子就把小姐和他自己身上穿的少得可怜的衣物全扒了下来,将小姐压在了身下。正当激情澎湃地发泄之际,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这下搅扰了他的情绪,嘴里不满地骂着翻下身来,伸手从床边墙上挂着的衬衣兜中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章志雄的号码,赶忙接听。 “喂,章总您好。” “是连安吧,你在哪里?” “是我,章总。我现在……我在……外边呢。”他虽然知道章总并不禁止手下人嫖娼,可还是不好意思明说自己在干什么。“您有什么吩咐啊?” 在电话里,章志雄用不失洪亮的嗓音不紧不慢地说:“这几天你要注意找找销路,我看,咱们的货该再进一些啦。” “好嘞,您放心吧,我抓紧办!” 电话另一端的章志雄好像知道他的属下在干什么,特意嘱咐了一句:“连安,你可要注意身体呀。” “啊,谢谢您关照,我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接完了电话,柳连安心头一阵兴奋,他知道又该做大买卖挣大钱啦,随即又揽过那位服务小姐疯狂地亲热起来。 欧阳振山的办公室里,高云和方红霞正在汇报最近摸上来的情况。 前一段时间,他们重点调查的对象是章志雄和章余两个人,最近由于找到了李宝杰,使本案涉及的人员又多了几名。于是,除了继续调查章志雄和章余之外,章志雄手下的另外一些人员也进入了调查范围。前两天欧阳振山和高云曾带着章志雄、章余等人的照片去找过张二魁,请他辨认,他觉得罗胖子、柳连安、章余很像那天开车作案的那三个人。当然,这些工作都是在暗中进行的。 高云汇报的材料上打印着下列文字: 章志雄:男,现年四十九岁,本市滨海区人。职业为民营企业家。此人开办着滨海旅行总社、滨海洗浴中心、滨海歌舞厅、滨海宾馆、滨海酒店和滨海汽车保养厂。他在本市具有一定影响,多次捐助慈善组织,与市、区一些领导干部交往密切。其兄章志杰系我省交通厅领导干部,其舅陈××系华裔新加坡人,亚洲著名企业家。章志雄本人曾为知青,在我省丰田县下乡插队,返城后当过建筑工人,改革开放以后自己组建过建筑工程包工队,开过酒店。无劣迹记载。 章余:男,现年二十五岁,本市滨海区人。职业为滨海洗浴中心经理和滨海旅行总社汽车司机,与章志雄有亲戚关系,是其本家的侄子。初中毕业后曾就读于本市劳动技工学校,因打架斗殴和偷窃受到记过处分,后因偷窃女同学的内裤被学校开除。离开学校后,便跟随章志雄从事酒店、洗浴中心管理工作。 柳连安:男,现年二十六岁,原籍是本省碣石市郊区柳家营村。职业为滨海汽车保养厂厂长。一九九一年十一月曾在长山火车站售票厅行窃,被车站派出所干警当场抓获,因所窃钱包内现金数额极少(三元五角),未追究刑事责任,仅被行政拘留。现查明,柳在原籍已有过多次盗窃行为,因当时年龄小,未被刑事处分。 罗大智(罗胖子):男,现年三十六岁,职业为滨海旅行总社汽车司机,本市古城区人。一九九二年因与邻居发生争吵导致殴斗,将对方打成轻伤,被判处管制一年。随后在古城、滨海沿海一带贩运水产品,后来又到滨海旅行社打工。一九九四年六月驾车造成车祸致人死亡并开车逃逸,后又主动投案,被判处二年有期徒刑,刑满后仍回到滨海旅行总社工作。 下边还有几个人的名字,都是章志雄开办的企业里的工作人员,高云都一一念过……大李听完高云介绍的情况,皱起眉头回忆了一会儿,终于想起罗大智这个人是谁了。大李小的时候家住古城区,上小学时和罗胖子在一个学校,大李读三年级的时候罗胖子刚上一年级。然而,入学没多久罗胖子便在全校出了名,他打架挺厉害,还抢过同学的钱,是个令老师们头疼的坏小子。有一回,大李班里的一位同学的妹妹受到了罗胖子的欺负,同学把这事对几个同学讲了,大李听后压抑不住心头怒火,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和那位同学一起截住了罗胖子,狠狠地用拳头教训了他一顿,打得他连哭带号跑回家去。从那以后,罗胖子再也没敢欺负那位同学的妹妹。后来,大李认识到自己这种以大欺小的错误,为此他后悔了好长一段时间。 欧阳振山吸了一口烟,在大李推过来的烟灰缸上弹了弹烟灰,刚要开口说什么,一旁的方红霞用嗔怪的目光扫了扫正叼着香烟的欧阳振山和大李,并掏出手绢在脸颊前扇动了几下。她的举动提示了两位烟友,他们抬头看了看满屋的烟雾,相对苦笑了一下,知趣地将手中的半截香烟掐灭了。 欧阳振山皱着眉头一边思索一边说:“这个罗胖子挺奇怪的,他明明是滨海旅行总社的司机,撞人逃逸时开的却是市政府的公用车,他自己交代说车是他通过朋友借的,看来他是神通广大呀。” 其他人都点了点头,很同意队长的看法。 欧阳振山接着说:“下一步应当查找贩毒的线索,如果我们能再多掌握一些贩毒者和吸毒者的情况,很可能会顺藤摸瓜,抓到我们需要的东西。” “我有个想法,”方红霞欠了欠身子接过了话题,“大前天红莲来看我,哦,就是在戒毒所的那个姑娘。”她见欧阳振山等人都点头说知道,又接着说,“红莲已从戒毒所出来啦,她对我说到那个叫六哥的人,说此人过去常在歌舞厅里和吸毒的人做交易,我看,咱们可以请红莲帮忙,把那个六哥给引出来!” 大李一听笑了起来:“好啊,咱们弄他个一举两得,既要破案,你和高云还能顺便到舞厅里潇洒一通。” 看见方红霞咬着牙,冲自己直瞪眼睛,大李又接着说:“我说方小姐,你还别生气,没看见人家电视剧里的警察们,不净有在歌舞厅里搞侦探的吗?人家那是多潇洒呀。” “去舞厅?我才不去呢,哪有好人上那个地方去的呀。”高云做了个鬼脸,又摇了摇脑袋,好像一百个不乐意的样子。 “咋的?去歌舞厅的都不是好人啊?哼,你就是不去歌舞厅,你长的那个模样也不是个好人样!”方红霞回敬了高云这么一句,说得几个人愣了一下,随后全都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原来,确实有一个犯罪嫌疑人与高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那是去年春天的一个下午,大李和高云为调查一起报复伤人案件去河西派出所核实情况,正赶上派出所的几位同事接待一起强奸案受害人前来报案。受害人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姑娘,在一家超市里做保洁员。那天中午下班回家晚了一点,她为了抄近路,没有按以往那样顺着民族路拐向河西大街,而是选择了从一片拆迁的工厂废址中穿行。不料,路过一片柏树丛时竟被一名歹徒拦截,因当时四下无人,受害人不仅遭到这名年轻力壮的歹徒强暴,而且被抢走了身上带着的五十多元现金。事后,受害人在母亲的陪同下来到派出所报案。这里刚刚做好笔录,陈所长一边安慰着受害人母女,一边送她们出来。巧了,大李和高云正要进门,受害人抬头与进门的两个人一照面便大吃一惊,脱口喊了一声:“就是他!”随后伸手直指高云。 高云此时愣住了,就是我?什么就是我呀?我怎么啦? 派出所陈所长等人也惊诧不已,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歹徒就是分局来的这位刑警?高云身边的大李也惊呆了,说高云是作案者,这怎么可能呢?大李和高云都和陈所长认识,陈所长绝不相信高云是那种人。于是,连忙把母女俩重新请到屋里,同时也让大家一起进来,然后心平气和地对那位姑娘说:“你可一定要看准喽,你真的认识他吗?” “认识,就是他!没错!”说罢,才止住不久的哭声又重新响了起来,弄得在场的警察都不知所措。 那位母亲也激动起来,气愤地对陈所长大声嚷起来:“你这个所长是怎么当的?他就是那个坏家伙,快呀,快把他抓起来呀!” 此时,大李在旁边也听明白了,插嘴说道:“你们可要看准了呀,他是公安局的警察,不是坏人哪。” 陈所长扭过脸来问高云:“小高,今天中午你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我在吃饭呗。” “几点钟?和谁吃饭?” “我们俩,”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大李,“忙了一上午,中午十二点多了才赶回局里,正赶上欧阳队长他们要去食堂吃饭,我们几个人就一块去吃饭了呀!吃完饭大家又谈论了一会儿工作,这不,就上这儿来了嘛。” 陈所长知道歹徒肯定不是高云,他要的就是这几句话,以证明高云没有作案时间,是清白的。大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挥舞一下拳头,说:“我知道这是咋回事啦!” 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大李等待他说出下文。 受害人的母亲急着问道:“咋回事?难道是我们诬赖好人不成?” “不是。这位大嫂您别着急,我知道你们不是成心诬赖好人,可这个同志从早晨到现在一直和我在一起,他绝对没有作案时间,而且我非常了解他,他也不可能去干那种坏事。我看哪,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们说的歹徒和这位同志长得太像啦。” 嗯? 嗯! 在场的人都点了点头。 后来,经公安分局领导同意,办案人员拿着高云的照片四下开展调查,最终真的抓住了那名犯罪嫌疑人。大李、高云、方红霞和刑警队的几名年轻人出于好奇,偷偷地去看了看,天哪,和高云长得真是太像啦!为这事,高云还回家问过自己的母亲:“我是不是还有个孪生兄弟呀?”母亲回答道:“胡说八道,我自己生了几个孩子还会不知道哇!”父亲也在一旁训斥他:“你这个当警察的,想象力也忒丰富啦!” 大家笑过了以后,欧阳振山敲了敲桌子说:“小方,你负责和红莲姑娘联系,请她协助我们到几家歌舞厅露露面,看能否把那个六哥引出来。不过,注意不要打草惊蛇,即使那家伙真的出来了也不要动,先盯着他,你和高云装成一对舞伴配合红莲。” 接着,又做了一番细致的安排。 第二十一章 六哥露面 舞厅里的灯光似乎永远是昏暗的。除了舒缓悦耳的音乐之外,几乎听不到其他声响,如果此时有谁冷不丁从外面进来,眼睛肯定不适应,还以为里面没有人呢。其实,里面的人不少,而且都是双双对对的搂在一起,随着音乐的节奏扭动腰肢移动脚步,陶醉在一种耳鬓厮磨的缠绵之中。有些人的注意力其实并不在跳舞上,他们旁若无人地紧紧拥抱着,不时还要放肆地来一通亲吻,甚至借着阴暗遮掩动手动脚地搞些小动作。高云觉得,这座光线昏暗的大厅正像一个巨大的染缸,把里面的人都弄成了一样的色彩。他心里想:人们这是怎么啦,我们的社会真的已经开化到这种程度了吗?他皱了几下眉头,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 红莲姑娘像舞厅中其他妙龄女子一样浓妆艳抹,身穿一件桃红色连衣裙,脚穿高跟凉鞋,举手投足给人一种轻盈袅娜之态。她选择了离门口最近的两排座椅中的一个位子就坐,因为按舞厅里的潜规则,这里是为单独来跳舞的人预备的,坐在这里,单独来跳舞的男士就会过来邀请。而那些男女结伴而来的人们则会选择远离门口的角落就坐,因为那些地方更昏暗一些。泡舞厅的人好像都是夏夜里的蚊虫,只有在昏暗之中才能自如地活动。 方红霞和高云就扮演着一对舞伴的角色,却不能到最暗的角落里去,如果那样的话,红莲就远离了他们的视线。所以他们只能在离大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时而起身跳上一会儿中四、慢四和慢三,而对难度较大的快三、探戈等舞曲,就只能充当看客了。 一个下午白白过去了,虽然有几个男人相继邀请红莲跳过几曲,可那几位都是来舞厅消遣的顾客,并不是真正要找的人。方红霞悄悄地对高云说:“别急,要有耐心。”高云小声地回答:“我才不着急呢,这下正好能陪着你多玩一阵子,这多美呀。” 方红霞气得一咬牙,狠狠掐了高云的肩膀一下。 晚上,他们又走进了另一家舞厅。 高云和方红霞跳着一曲慢四,那边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秃顶男人请了红莲。这时的灯光暗了下来,音乐也变得舒缓,整个大厅的人都有一种朦胧缥缈的感觉,大多数的舞伴们都借着幽暗之机旁若无人地紧搂在一起。高云前后左右扭头看了看,见红莲并没有发出暗号,便把目光投向了方红霞的双眸。不过,光线太暗了,方红霞的面目早已模糊不清,他想,以后有了空闲真该带着红霞多到这里玩一玩,这真是挺有浪漫情趣的地方啊。这样想着,他悄悄地把手臂从她的肩头滑到了腰间,身子也和她贴到一起了。他感觉到自己的前胸触到了一对富有弹性的鼓鼓囊囊的东西,心里立刻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时,方红霞嗔怪地哼了一声,同时用手使劲儿地掐了一下他的胳膊。高云一激灵,这才从想入非非之中清醒过来,立刻想到他们是带着任务来的,便自觉地规矩了许多,他挽着方红霞一点点地向红莲靠近。 红莲姑娘知道自己肩负着重任,对此,她感到兴奋和好奇,同时,也对公安局刑警队对自己的信任心存感激之情。她知道来舞厅是为了找到那个“六哥”,便一边跳舞一边用目光扫视着舞厅中所有的地方,然而,在昏暗的灯光下想看清楚每一个人的模样却是徒劳的,红莲的心里也有些着急了。 这时,红莲察觉到眼前这个秃顶男人的手臂正将自己搂得越来越紧,带着酒精气味的那张圆脸也开始往自己的脸颊上贴过来。她的心里一阵厌烦,用双臂固执地推了一下对方,随后冷冷地说:“先生,下一曲我不能和你跳了,我的舞伴还在那边等我呢。” 秃顶男人“哦”了一声,动作变得规矩了。好容易熬到一曲完了,灯光亮了一些,红莲赶忙离开了这个男人。她做了一个手势,下一曲跳中四时,高云走过来邀请了她。 “怎么样,那人没露面吧?” 红莲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别着急,我们再多转悠几天。” 一连几天出没舞厅,高云和方红霞的舞技倒是有了挺大进步,可是,他们要找的目标还是没有露面,几个人有些心急了。 看到三个年轻人坐在办公室里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大李在一旁为他们打气:“刚去这么两天不会有结果的,必须再连着去些日子才行,那个六哥即使真的想出来找红莲,人家也不可能马上就找啊,说不定正在暗中观察呢。” “说得对,”欧阳振山接过话茬,“你们不要着急,应当再连着去几天,注意,千万别暴露身份。”随后,他把目光转向红莲。通过几天的接触,他对红莲的好感倍增,一向不爱讲客套话的他也破例对红莲说出一串表示感谢的语言。 这回真让大李说中了,就在当天晚上,高云、方红霞、红莲又一次来到了滨海歌舞厅,照例是高云与方红霞结成舞伴,红莲作为单独来跳舞的顾客坐在一边等着别人来请。当一曲探戈结束,乐队又奏起了慢四的时候,灯光又昏暗了下来。这时,一个幽灵似的瘦高身影悄悄溜到了红莲身边。那人伸出一只手,弯着腰凑近红莲的脸前,用低哑的嗓音说:“小姐,我请你来跳个舞好吗?” 红莲礼貌地站了起来,抬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了那个人一眼,心头禁不住一阵惊喜:“啊?!六哥,是你!” 那个人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并没说话,手拉着红莲走入舞池。临搭肩起步时,红莲甩开了六哥的手,先伸开一只手往脑后捋了捋头发,接着再换成另一只手同样捋了几下。这是她发出的信号,告诉不远处的高云和方红霞:我们要找的目标出现了! “你,啥时候从那里出来的?”随着乐曲的节奏,那人与红莲一起挪动着脚步,并将脸颊贴近了红莲的秀发小声地问话。 “出来好些天啦。”红莲明白,六哥说的“那里”指的就是戒毒所。 “往后……你有啥打算吗?” “往后啊,我也想多挣点钱,过过享福的日子。不过,还得请六哥帮忙啊。” 红莲假装和六哥亲昵着,又说:“我在那里边认识了好几个朋友,他们都是需要你的东西的人,这回我也有了赚钱的机会啦!” “哦?好啊,这个忙我一定帮。不过还得等等,现在手里没那东西,再过些日子我们可能出去一趟,回来保准有你的份儿。”说着话,那人故意腆起肚子往红莲胸前蹭。 红莲沉默了一会儿,也装作亲近的样子把身子往前贴了贴,问:“那以后我怎么找你呀?” “还上这儿来吧,我会出来找你的。” 红莲兴致勃勃地拉着六哥跳舞,真像是一对亲密的朋友似的。其实,这位六哥的舞跳得十分糟糕,除了撅腚塌腰地走几下平步,其他的舞步根本不会。红莲之所以要一直缠着他,只是怕他暗中溜走。直到乐队奏完了最后一曲《难忘今宵》,灯光一下子全亮了,红莲这才和六哥手拉着手一边说笑着,一边慢慢地往外走。走出了舞厅大门,那人甩开了红莲,说了声“我还有事,先走啦,再见”,便匆匆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高云和方红霞就走在红莲身后不远处,他们早已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孔,而且明白了红莲叫那个人“六哥”是误听了谐音,应当叫他“柳哥”,因为此人正是滨海汽车保养厂的柳连安。 第二十二章 川妹失踪 明天又是周末了,尚世赢打来电话邀请章志雄去洋河水库散散心。说是这几天公务太繁忙,想好好放松一下。以往赶上休息日有了空闲,都是章志雄请尚世赢外出游玩,今天却是这位副市长主动请他,这让原本心绪不佳的他多少高兴了一些。然而,接着从电话中传过来的几句话却又使他的情绪恶化了。 尚世赢提出,为了增添乐趣,应该带上女朋友同行,并点名要求让滨海宾馆的服务员小妮子一起去。就这么一句话,聪明过人的章志雄便知道尚世赢已经把小妮子搞到手了。 这个小妮子长得娇小秀气,一直是章志雄喜爱的女人,他们之间早就有了肉体关系,想不到竟被尚世赢抢了过去,真叫他妒火烧心。他不由得想起了罗方圆,这位女经理与自己保持了多年的暧昧关系,几度甜言蜜语,几度海誓山盟,又是通过自己才结识了尚世赢的。可是,自打姓罗的女人认识了大权在握的副市长以后,两人的关系迅速发展,早已在滨海宾馆的特殊客房内不止一次地如胶似漆了。 章志雄在自己的滨海宾馆里专门准备出几间特殊客房,用来免费接待那些他认为是用得着的人,对尚世赢则更是特殊对待,专门为其开辟了一间装修讲究的高档房间,供这位贵客享用。不论是住宿、吃喝还是需要其他消费,都是随叫随到,而且分文不收。不过,在这些特殊的房间里,章志雄都做了手脚,秘密安装了摄像头,所以,被他“热情招待”、对他赞赏不已的那些手中掌权的人们,在房间里寻花问柳的那些勾当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当他完整地观看了罗方圆投入了尚世赢怀抱的细节时,尽管当时胸闷气短气愤不已,可并没有太往心里去。他知道这个罗方圆并不是真心爱他,而且也不止有他一个情人,不过是在利用他手中的金钱和关系网而已。他非常了解罗方圆,她是个为了个人利益敢于采取任何手段的女人。 可是,这个小妮子却不同了,这姑娘是他最喜欢的女人之一,在他手下所有的导游员、服务员、营业员之中,他一直高看小妮子一眼。因为她不仅长相好,也真懂事,对他这位救命恩人始终言听计从,敬如神灵一般。想不到尚世赢竟然吃着碗里的,又盯着盘里的,还要琢磨着锅里的,这也太他妈的贪得无厌啦!他接电话时心里恶狠狠地大骂着尚世赢,不过,骂归骂,他表面上对这位副市长还是毕恭毕敬地表达了一番谢意,愉快地答应了人家的邀请。对于大权在握的人物,他一向是敢花血本去拉拢的。他放好电话时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能更好地拴住这只猎物,使其为我所用。于是他拨通了宾馆内部电话,通知了小妮子明天去洋河水库的事,小妮子在电话中一个劲儿地道谢。 章志雄靠在老板椅上点燃了一支烟,把心中的那口恶气随着烟雾喷了出来,他回忆起与小妮子相识的往事……那是三年前秋季的一天,柳连安开车拉上章志雄到离长山市区百十里地的北部山区去打猎。当时,公安部门早已经发出了通告,要求所有人私藏的各种猎枪一律上缴,可是,胆大妄为的章志雄等人仍然偷藏着几支猎枪。那天,他们住进了山脚下一个小镇的一家旅店,早晨换好了衣服鞋帽,又背上了装有面包水果和矿泉水的背包,拎着两杆猎枪便徒步上了山。可是,两个人在沟沟坎坎的山里转悠了一整天,累得双腿发软,连个野鸡野兔的毛也没打着,只打中了一只斑鸠和一只松鼠,直到天黑下来才垂头丧气地回到了那家旅店。柳连安不住地嘀咕着:“早知道这里没啥可打的,还不如不来呢。唉,没劲!真他妈没劲!” 其实,山里的野鸡野兔还是有的,他们也碰上过几只,因为枪法不过硬才没打着。 吃饱喝足以后的章志雄本打算好好地睡上一觉,那时,山区的旅店还没有电视,睡前的活动除了喝茶聊天,就是打扑克下象棋,这太无聊啦。尽管并未上来困意,章志雄还是躺进了被窝,睡不着就躺着休息一下也好。可是,刚刚躺下不久,住在隔壁的柳连安便来敲门了。 进得门来的柳连安一脸神秘的笑意,他凑近章志雄说:“章总,咱尝尝野味儿咋样?” “野味儿?什么野味儿?哪来的野味儿?”章志雄还在为白天微薄的战利品沮丧呢,他心想,莫非这小子想把那只剥不了三两肉的斑鸠炖了吃不成? 看见章志雄糊涂着,柳连安又嘿嘿一笑:“两个山里的丫头,长相不错,别有风味啊。” 章志雄这下听明白了,原来柳连安说的是嫖女人。 “嗯?”章志雄警惕起来,问道,“哪来的?弄不好会出事啊。” “老总您放心,啥事也出不了。人家是自愿来的,为了挣几个钱嘛,咱给钱就行了呗。” 待在旅店里正无聊,躺下也不一定能睡着,章志雄便同意了。他知道柳连安在这方面是很会办事的,捅不了什么娄子。 当一位身材瘦小犹如玲珑剔透的玉器般的女孩溜进门来时,章志雄这个情场老手也不禁眼睛为之一亮。这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穿着打扮和山区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身子骨却过分地纤细,皮肤也比一般的山村姑娘要白皙得多。她那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里蓄着泪光,含着羞涩,露着胆怯。这样的姑娘章志雄是少见的,他接触过许多风骚的女人,却没有谁像眼前这个姑娘这样令他心生怜爱之意。他站起身来,用尽可能稳重的步伐走到门前,先把门闩插好,随后转身走近姑娘,生怕做出粗野的举动吓坏了人家。 不料,还没等他开口,那姑娘竟然双膝一弯,“扑通”一下跪在了他面前,哭泣着说:“大叔,救救我,您救救我吧!” 姑娘一开口,走南闯北的章志雄便听出来了,她不是本地人,讲话好像带着一股四川味儿,这让人挺纳闷的。 姑娘跪在地上,用双臂抱住了章志雄的一条大腿。由于刚从被窝里出来,章志雄下身只穿着一条短裤,两条腿是光着的,让姑娘这么一抱,他立刻有些心猿意马了。他蹲下身子,自己的脸贴近了姑娘的脸,那姑娘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瞅着他说:“您救了我,我就是您的人,给您做牛做马都行啊。” 如此娇娇嫩嫩的一副可怜相真是招人疼爱,章志雄先伸手在她秀气的脸蛋上摸了两把,就算替她擦了擦泪水,然后展开双臂揽住了她的腰,将她一下子抱起来。姑娘的身体极为绵软,没有任何推搡挣扎的意思,并顺势偎在了他的怀里,浑身还在不住地颤抖着。 “你不用害怕,有什么事跟我说,我会帮你的。”章志雄抱着姑娘坐到床上,他的几句话似乎稳住了姑娘的心,她像只温驯的小猫缩在这位健壮男人的怀里,身子止住了颤抖。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原来,这姑娘是四川某县的乡下女孩儿,名叫小妮子,今年刚满十九岁。她勉强上完了初中,便和村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辍学回家干农活了。一年前的一天,从县城来了一个招工的人,他说北方的一家棉纺厂正在招女工,每月能挣不少钱,而且比在家种地要清闲得多。于是,正不愿意在乡下熬苦日子的她怀着多挣钱的愿望,同那人一起离开了家乡,一同出来的还有本村的三个年龄与她相仿的姐妹。没想到那家伙竟是个人贩子,伙同几个人将姑娘们骗到这里之后,便把她们像牲口一样卖掉了。就这样,一场好端端的美梦成了泡影。她被一个比她大十岁、腿上有残疾的男人买去当了媳妇,在没有任何法定手续的情况下被锁进洞房,尽管她又哭又闹拼命反抗也无济于事,最后还是遭到了强暴。从此,她像个劳改犯人似的在家里家外都要受人监视。 最初,那男人将她当成泄欲的工具,稍有不从便又打又骂,顺从他时又把她搂在炕上亲热不够。可是,半年过后那男人待她的态度却完全改变了,不论她多么顺从听话,可还是看她不顺眼,时常平白无故的也要给她几巴掌。后来,她从他的骂声中听明白了,那男人的不满原来是自己的肚皮总不见动静的缘故,一心想要传宗接代的男人对她已经失去了信心。在一次酒后,那个男人扬言要把她卖掉,再买一个会生养的女人来。前些日子,因为公公婆婆都生了病,家里的经济状况更加紧张了,那男人想卖她,一时却找不到买主,因为她不能生育的名声村里人是都知道的,没人愿意帮忙联系这桩买卖了。她曾哭着求那个男人放自己回老家去,可那人一听眼珠子便瞪得老大,吼道:“你放什么屁呀?放你回去?我花了五千块钱哪,那不是干赔了吗?” 前几天,不知是谁给那男人出了个馊主意,让她到小镇上这家旅店来,既干点杂活,有了外地客人住宿,还可以做些皮肉生意。由于家里正缺钱呢,那男人便认定这个主意不错,硬逼着她来了。 怀中姑娘的哭诉让章志雄动了心,他当即表示一定救她出去。其实,更让他动心的是姑娘讲的细节,他听到小妮子被锁进洞房,扒光了衣服,又被捆绑住双手时,内心竟激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马上变成了刺激,使他体内的欲火突然升温。于是,他把小妮子搂得紧紧的,放肆地狂吻了起来,小妮子毫不抗拒地顺从着他,这使他越发喜欢这位南方姑娘了。最后,两人竟脱得一丝不挂钻进了被窝……搂着个小美人入睡,章志雄心中暗自念叨着“不虚此行”。 午夜时分已过,柳连安又来敲门,章志雄搂着小妮子正要进入梦乡之中,他没动身,只问了一声:“什么事?”门外的柳连安说:“咱们是不是换着尝尝啊?”章志雄脱口甩出“不换”两个字一下子回绝了。 第二天早晨起床,章志雄拿出五百元钱交到小妮子手里,说:“你把这些钱交给你家男人,就说今天晚上客人还要你,钱还会再给的。” 小妮子双手接过钱,不放心地看着章志雄说:“那……您什么时候救我走?” “放心吧,今晚你来了,咱们就行动。”章志雄边说边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小妮子的脸蛋,又说,“就看你能不能来啦,要想获救,今天晚上可是个机会呀。” “我一定来,您可千万要等我呀!”小妮子留下一句话走了。 可能是小妮子的男人见了钱心里高兴,晚上天刚见黑,便又打发她过来了。她进了章志雄的房间后一脸兴奋,一头扎进这位大叔怀里,那微红的脸蛋和带着笑意的一对水灵灵的眼睛又让章志雄心动不已,他把她搂得紧紧的,从头到脚都摸了个够。然后两人一起吃了点东西,又躺下了……按照章志雄的吩咐,柳连安今天下午便结了账,开着汽车先走了。半夜时分却又悄悄地将车开了回来,停在了他们事先约定好的地方。夜深人静之际,章志雄拉着小妮子溜出了旅店,由于所有的用品都在白天让柳连安装进了车里,此时他们只是空着手出门,所以没费多少周折便来到了街上。此时,柳连安的车已经等候在路边,他们像做贼似的忙不迭地钻进了汽车,带着成功的喜悦和喜悦中夹杂着的一种紧张,一溜烟儿地跑回长山市区。 坐在车里的章志雄感到格外开心,此时,小妮子正小鸟依人般地将整个身子偎靠在他的肩头,他扭头看了一眼身边这位娇小的女子,伸开一只手臂揽住了她的腰。章志雄心里暗自发笑,如果小妮子的丈夫知道花钱买来的媳妇被别人拐跑了,说不定会气得吐血呢,这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管他呢,到了嘴边的嫩肉哪有不吃的道理,先带回去再说。 从此,小妮子被安排在滨海宾馆里当了服务员,当她脱掉村姑的一身穿戴,换上了宾馆统一的翠绿色西服套装时,不仅章志雄的眼睛为之一亮,所有初次看到她的人都对她的魅力惊叹不已。从此,章志雄的身边多了一位小美人。小妮子知恩图报,干工作手脚勤快,待人和蔼热情,对章志雄更是敬重有加,很快就赢得了章志雄和宾馆员工们的喜欢。一年后,章志雄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回家去,小妮子撅着嘴接过钱转身便走了,连个谢字都没说。想不到过了不到一个月她又回来了,这回她对章志雄说了一连串感激的话,同时告诉他自己家里一切都很好。这样,她又重新干起了服务员的工作,以后,她只给家里寄钱,人却再没有回去过。 由于是尚世赢特意要求这次带上小妮子,章志雄实在不好回绝,恭敬不如从命,只得照办了。旅途中,尽管内心里醋意十足,他外表上仍要客客气气,而且每当尚世赢与小妮子表现出亲昵之举时,他还要知趣的回避。本来尚世赢钓鱼的瘾最大,而且钓具钓饵和小船都已准备妥当,可是,听到小妮子主张要去戏水乐园玩滑水,他立刻改变了主意,偏要陪着她去滑水不可。章志雄一想这样也好,咱们就兵分两路吧,便自己乘船去钓鱼,省得在他们身边“碍眼”。洋河水库风光秀丽,尚世赢和小妮子都在这片青山绿水中心旷神怡陶醉不已,章志雄却觉得心里堵得慌,根本无心欣赏岸边美景。两天的游玩很快结束了,回来后,章志雄迫不及待地查看了近期特殊房间拍下的录像资料,果然就找到了尚世赢和小妮子做爱的内容。看罢录像,他突然感到欲火难耐,立刻拨通了宾馆内部电话,将小妮子叫到了自己的休息室里。他一改往日的绅士风度,一把将她拖过来摁在床上,随后像个强奸犯似的几下子扒光了她的衣服,猛扑上去……待发泄完性欲的章志雄精疲力竭时,小妮子早已被折腾得浑身无力。 房事完毕,小妮子也没有了往日里温驯的形象,她大胆地提出要章志雄给自己一笔钱。章志雄听罢心头一震,暗想:勾搭上了副市长就觉得硬气了不是?随后紧皱着眉头问:“你要钱做什么?每月的工资不是都发下来了吗?” 小妮子面带笑意,操着四川味的标准话不紧不慢地说:“我想回趟老家,我不是回去探亲,是去帮你联络买卖的哟。” “帮我联络买卖?什么买卖呀?”小妮子的话让章志雄听得满头雾水,穿衣服的动作也停住了。 “得了吧,你的生意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是要帮你赚大钱哪。当然喽,你吃肉我也想跟着喝口汤啊。”小妮子见章志雄还有些发愣,又说,“别发愣啦,给我准备一笔钱吧。” “我呀,真的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生意。”章志雄缓和了口气,做出了亲昵的样子拍了拍小妮子仍然光着的屁股。 “跟我你还装糊涂,哎哟哟,我说的是你藏的那些白粉。”小妮子说着话,穿上了内裤,又转身去床边找自己的胸罩。 章志雄听到此言猛然一惊,周身所有的肌肉迅速地抖动了几下,随后又极力掩饰住惊慌,木然地笑了一下:“你开什么玩笑啊,我哪会藏着那种东西呢。你这孩子啊,没一句正经话,连我你也逗。” “章总啊,我跟你说的都是正经话,放心好喽,我是不会给你捅出去的。不过,你还是应当加点小心,有个买主竟然跑到滨海宾馆来找你,这样弄不好要出大麻烦啊。” 章志雄这下明白了,前些天确实有个买主来找过自己,想不到竟被善于察言观色又含而不露的小妮子看出了破绽。此时,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温情,大脑却迅速地思索起来,问道:“你准备啥时候动身回去呢?” “越快越好呗。” “好吧,给我几天时间,我多给你准备一些钱。” “好的。” 小妮子穿好了衣服,对着镜子照了两眼,面含着笑意出门而去。 两天之后,她神秘地失踪了…… 第二十三章 哭诉实情 水玉芹又回到了长山,她由丈夫陪着来治病。 其实,胃疼的毛病已经折腾她快两年了,可她只是经常吃点胃药顶一顶,并未在意。她的身体过去一直不错,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片药,这回的毛病她还以为吃点药就能扛过去呢。可是,病情却不见好转,反而越扛越重。尤其是女儿身遭不幸之后,这个打击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毁灭性的,从长山返回到甜水井,一下子便瘫倒了。可她性格固执,死拗着不愿去医院治疗,直到后来病情一再加重,吃什么药也不管用了,才被赵贵田连劝说带发火地带到县医院做了胃镜检查。检查结果出来以后,主治大夫皱起了眉头,苦笑着对赵贵田说:“咱们县里医院的条件有限,根据病情来看,还是去大城市的医院治疗为好……” 听了大夫的几句话,赵贵田知道了妻子病情的严重程度,为了保持住心中仅存的一线希望,他没有向大夫追问检查结果,生怕听到的是不治之症的事实。于是,决定带妻子到长山治疗。由于国家实行了市管县的体制,此时,丰田已经成为长山市所管辖的一个县了。 赵贵田正犯愁怎样说通妻子呢,奇怪的是水玉芹听说要去长山治病,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她顺从地跟着丈夫来到了长山,住进了市第一医院。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生怕听到的内容不容置疑地成为了事实:胃癌晚期! 晴天一个霹雳险些把赵贵田打倒,他强忍住悲痛,瞒着水玉芹,让她安心在病床上休息,借着到外边买食物的工夫,在一家公用电话亭里拨通了欧阳振山的手机。 “喂,是欧阳兄弟吗?” “哦,我是欧阳振山,您是哪一位?” “欧阳,我是赵贵田哪!” “哟,贵田大哥,你好,你在哪里呀?” “我,我现在就在长山,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玉芹她病了,在县里治不好,现在住在长山市第一医院。” “啊?玉芹病啦?什么病?”欧阳振山此时已经听出电话中隐约透露着的悲痛的语气,连忙大声说,“大哥,你别着急,我马上就到医院去,她住的是几楼几号啊?” 听完了赵贵田大哥讲的楼层和病房号,欧阳振山心急如焚,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从床底下翻出藏着的一沓钞票揣在身上,然后直奔医院而来。 见到躺在病床上的水玉芹,欧阳振山心里一阵绞痛,她比上次来长山时更瘦了,脸色近乎苍白,当年的红晕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任何血色。刚才在病房外面,贵田大哥已将她的病情如实告诉了他,尽管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可是,当他握住了她的双手时,泪水仍然无法控制地从眼角淌了出来。面对他们的又一次重逢,他不禁回想起当年在玉米地旁的那一次痛苦的分别……两人对望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欧阳振山才在床边坐了下来,他强迫自己换成一副笑脸,开始安慰病人,给她讲了一通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随后,又扭头冲着赵贵田说:“大哥,有什么困难尽管讲,我会尽全力帮忙的,你千万别跟我客气呀。”说着,从怀中掏出五千元钱递到了赵贵田的手上。 赵贵田有些作难:“这……” “大哥,这钱先用着,花完了我再到银行去取。” “欧阳弟兄,我就不推辞啦,说实话,带来的钱交完押金剩得不多啦,这钱我们先用着,以后……” “贵田大哥,”欧阳振山制止了赵贵田往下要说的话,“钱不成问题,咱就甭分什么你的我的啦,用多少你只管跟我说。” “谢谢你。”赵贵田把钱数了数,揣了起来。 以后的一段日子里,欧阳振山有空就往医院跑,方红霞还经常到病房中帮着做些洗涮、喂药等护理工作,大李和高云也多次来医院看望水玉芹和赵贵田。大家的热心相助,为水玉芹和赵贵田的内心注入了不少暖意,夫妻俩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 水玉芹似乎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病情,她从不向别人追问自己到底得的什么病,对治疗方案和用药情况也从不关心,只表示不愿再治了,想回家去。可是,这种想法她只说过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话题。每当欧阳振山来看她,她总愿意他在自己的身边多待一会儿,尽量寻找话题问这问那,即使自己的丈夫在场,她也会紧紧地抓着欧阳振山的手,旁若无人地与他交谈。一天中午,她对他说:“真希望你还能带我去海里游泳。”他连忙答应:“行,等你病好了,我一定带你去,让你尽情地游个够,而且还要请你吃冰淇淋。” 他嘴上这么说着,脸上似乎还挂着笑意,可心里却一阵阵翻涌着痛楚,他知道水玉芹恐怕再也去不了海边了。 欧阳振山感觉到,水玉芹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她是在等待时机,要在恰当的时候把心里要说的话讲出来。对此,欧阳振山只能等着,却不能主动追问。事到如今,他真希望自己被水玉芹像谴责负心郎那样狠狠地谴责一顿。那样,他的心里也许会好受一些。 赵贵田和欧阳振山对水玉芹的照顾几乎到了无微不至的程度,他们对她言听计从,并且想着法地弄来她爱吃的东西。然而,她的病情却在不断地加重,后来已经发展到了无法吃东西的地步。 一天,她虽有气无力,但又和颜悦色地对两个男人说:“不用再为我的病操心费力啦,我知道自己是咋回事,你们能待我这么好,我这辈子算是知足啦,真的知足啦。” 到了这个时候,两个男子汉还能说什么呢?其实说什么也没用。此时此刻,欧阳振山真恨自己从事的是警察这个职业,他多希望自己是一名高明的医生啊,那样,也许可以帮上水玉芹什么忙吧。不过,他的心里十分明白,即使自己真的是个医生,到了这个时候,恐怕也只能是无能为力了。因为世上总会有不治之症,新的药物和治疗手段研究出来,只能治疗已有的病症,而新的疾病会随之诞生。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必将始终伴随着人类,永远无法摆脱。当然,也只有这样,人世间的生命才有意义。 一天傍晚,刚刚输完液,水玉芹由欧阳振山扶着欠起身,倚靠在床头的被褥上,她缓慢地说:“我这辈子别看活得不容易,却有幸遇上了两个好人。一个是你欧阳振山,你让我觉得活在世上有乐趣,人活得有乐趣才不算白活呀……另一个就是你呀,贵田哥。” 说到这里,水玉芹的额头淌出虚汗,让人感觉到她很吃力。赵贵田扯过一条毛巾,为她擦了擦汗水。她接着说:“贵田哥,你是好人,没有你对我这么好,我说不定会活成什么样子呢……”她一边说话,一边大口喘着气,赵贵田和欧阳振山则静静地围坐在她的床边,像听话的小学生在聆听着老师的教诲。 “欧阳,我、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事儿,只有我和贵田哥两个人知道,在我心里藏了二十多年啦,今天告诉了你,你就是第三个人……” 欧阳振山将身子伏向她的脸前:“玉芹,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我听你的。” “说吧。”赵贵田迎着妻子投来的目光,用鼓励的眼神点了点头。 “欧阳啊,我告诉你,那个死去的小灵子,她、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啊?你说什么?!” 欧阳振山一下子惊呆了,感到整个病房旋转起来,使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双耳失聪双目失明,像一具蜡像似的愣在病床前。赵贵田过去扶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扭头看了看赵贵田,接着又看了看水玉芹,从两个人的表情上,他能够确信水玉芹的话是真的,他相信这对夫妻绝不是在骗人。此时此刻,病房里静极了,只有三个人的喘息之声在回响着。 “这是真的,以前我没告诉你,是怕影响你的工作,耽误了前程。如今,我、我这身体到了这个样子……”水玉芹讲出了这几句话,好像释放了身上所有的重物一般,感到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她瞅着欧阳振山笑了,无声的笑意中露出满意的神情。 “你走后不久,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没有办法告诉父母,就嫁给了贵田哥。后来我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我和贵田哥商量了一下,留下一个,另一个送了人。公社的一位教师在广东有个亲戚,家中没有子女,就抱养了咱们的另一个女儿。欧阳,我当时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你、你能原谅吗?” 听着水玉芹的一番话,欧阳振山内心深处掀起了狂澜,他那颗激荡的心,正经受着海啸般的冲击与煎熬。天哪!我这是干了什么呀?!他突然感到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奇异的寂静之中,静得令人恐慌。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变成虚无缥缈的混沌状态。接着,幻觉出现了:他仿佛看到水玉芹二十多年前的那张充满活力的脸庞。她正含着笑低下头来,亲昵地望着抱在胸前的两个襁褓中的娃娃。那两个孩子模样俊俏,和她们的母亲像极了。可是,水玉芹的身旁还应该有个人啊,他应当在旁边尽心照顾好她们母女,当好她们的保护伞和顶梁柱啊。这个人理所当然应该是我欧阳振山!可是她们的身边却都没有自己,她们的周围空空荡荡一片虚无缥缈,像被裹挟在云雾之中。他想叫,他想扑过去把母女三人搂在怀里,可是,他却喊不出声音,手脚也麻木得毫无感觉,一动不能动,他呆愣着,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直到赵贵田的双手抓住他的肩头,使劲摇动了几下,他才恢复了知觉。 他弯下腰,握住水玉芹的双手,嘴唇不停地嚅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泪水像两股冲出岩石的温泉淌个不停,他的泪水落到了水玉芹的脸上,两个人的泪水融汇到了一起。 “不,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呀,玉芹,你,你能原谅我吗?”他憋了好半天,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欧阳振山的心情复杂极了,苦辣酸甜的各种滋味会聚在一起,一时还理不出个头绪来。此时,他心底激荡着多种情绪,一种是怜悯,他知道水玉芹的内心实在是太苦了;另一种是感激,对贵田大哥的善良之举是无法用语言来致谢的;还有一种就是悲愤,自己与亲生女儿从未谋面,与小灵子的诀别竟是面对一具被残害了的尸体!脑海中理智终于占了上风,此时占据他心头最多的便是愤怒,是对犯罪集团的刻骨仇恨,满腔的仇恨令他咬牙切齿,他下定了要报仇、要把近期一直在追踪的犯罪分子一网打尽的决心! 水玉芹终于把她心中的秘密如实地告诉了欧阳振山,释放了压在心头二十多年的重负。后来的几天里,她浑身好像有了力量,虽然是靠药液维持着生命,可说话时的嗓音听起来和正常人几乎没什么两样了。她不停地嘱咐赵贵田,也嘱咐着欧阳振山,话多得令人吃惊。身边的两个男人谁也不阻止她说话,因为他们心里明白,眼下,说话已经成了她生命存在的形式,如果她不能再说什么了,说不定生命便宣告结束了。 第二十四章 亲人诀别 当然,水玉芹也有一言不发闷头想事的时候,这种情况一般都是赵贵田和欧阳振山不在身边时。这时,她总会断断续续地回忆起当年欧阳振山离开甜水井以后的情景,那些经历就像她和欧阳振山的初恋,同样让她刻骨铭心。 欧阳振山回城以后,水玉芹明显感到身体不舒服,不仅干活时体力不支,就是在家休息也总觉得浑身难受。从未犯过胃病的她竟然时常感到恶心,不时涌起要呕吐的感觉。起初她以为这是由于悲伤造成的,并未理会。可是,这种不适的感觉有增无减,在家躺了几天也无济于事。那天,她在自家院子里发着愣,回想着和欧阳振山在一起的日子。突然,她想起去年夏天有几位婶子曾笑嘻嘻地把一些酸梨和杏子送给一位怀孕嫂子的情景,禁不住吓了一跳,难道自己也?……她不敢往下想了。又在忐忑不安中挨过了十来天,直到自己的经期已至却不见任何动静,她才真的害怕啦。天哪,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假如真要是平白无故地生了孩子,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这可怎么办呢? 为了最终弄清自己到底是不是那回事,为了真要有了那回事能想个法子解决,水玉芹特意跑到离甜水井八里远的小高庄去找自己的二姑。 二姑自己没有孩子,所以最疼侄女玉芹,从小就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多年来一直待她像亲闺女一样。每次和二姑见了面,娘俩都有唠不完的知心话。水玉芹有了不敢对父母说的事,也敢和二姑说。二姑的家原来在县城,二姑和姑父都是县里的名人,他们是县京剧团的“台柱子”。在剧团排演的《红灯记》中,二姑扮演的李铁梅令所有观众倾倒,每次演出都得到经久不息的掌声。而姑父表演的磨刀人也不是等闲之辈,虽说算不上是主角,可他的唱腔和武打都数一流,特别是全剧结尾处战败叛徒王连举、刀劈鸠山的那场武打戏,表演得威风八面,令人拍案叫绝。可惜夫妻俩在“文革”中遭了厄运,在一次批判会上,姑父领头呼口号,他脑子一时走了神,竟然把打倒×××和保卫×××弄颠倒了,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当即被定为现行反革命给揪上台去。在挨了无数次批斗以后,被遣返到老家小高庄。二姑也因此成了“反属”,随着丈夫到乡下定居。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水玉芹推着自行车撞开了二姑家的院门。此时二姑正在院里晾晒几件刚洗过的衣服,扭头看到侄女进门,一层笑意立刻爬到脸上。自己变成了“反属”以后,很少回过甜水井,水玉芹却不怕沾上嫌疑,经常不断地来看望,这给消沉中的二姑带来不少安慰。 “哟,侄女儿来啦。” “噢,我来看看二姑。” 水玉芹将自行车推到墙边的一棵梨树下,支好了车支架,从车把上摘下一兜红薯递给二姑。二姑接了过去,随即把水玉芹拉进屋里坐下,然后为她端上来一杯热茶。 “二姑,姑父干活儿去啦?” “嗯,跟着大车去给生产队拉种子和化肥去了。” 接着,二姑询问了水玉芹父母的身体状况和地里庄稼的长势情况,水玉芹一一作了回答。 “玉芹,你来有事啊?” “没有……啥事,我就是想看看二姑。” 其实,水玉芹的表情早已告诉了二姑,她这次来不仅面带憔悴,而且和以往没进门就嘻嘻哈哈笑个不停截然不同,聪明过人的二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我的侄女啊,有啥事你跟二姑讲,没关系!”别看带着“反属”的身份,可二姑说话办事仍然干净利索,在不少人心目中的名人效应并没有消除。 “我……”话还没出口,一串泪珠已涌过眼帘,水玉芹知道这事瞒谁也不能瞒二姑,便抽泣着说,“二姑,我老觉得身上不对劲儿,月经早该来了也没来。” “嗯?”二姑疼爱地拉起侄女的手说,“别怕,有二姑呢。这么说,你……你跟过男人?” 水玉芹含泪点了点头:“他是个知青。” 话说到这里,二姑立刻知道此人肯定是那位复姓欧阳的小伙子。在甜水井村民的心目中,水玉芹和欧阳振山早已成为天生的一对儿,这话二姑也早就听说过。 二姑拿过毛巾,为侄女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宽厚地笑了笑。 “这样吧,我给你找个好大夫看看,真要是怀上了就想法处理掉。” “那,要不是呢?”水玉芹天真的问话把二姑气乐了。 “傻丫头,不是不更好吗,那就让大夫给你瞧瞧病呗。” 二姑领着水玉芹去了离本村三里远的白马寨镇,镇上有一位老中医名叫朱明,水玉芹的姑夫与这位中医两家是世交,祖传的医术,令人敬佩的医德使朱明大夫远近闻名。可惜这些年赶上“文革”,到处都割资本主义尾巴,他开办的中医诊所早已关门停业。尽管这样,附近群众谁家有了病人仍然要找上门来请他诊治,他呢,也力所能及地为乡亲们帮忙,并且不收钱财,只尽义务。 走进了干净整洁的三套间的一所平房,老中医客气地将二姑她们让到了东屋,入座之后,二姑先和医生寒暄起来,谈了一阵子问候家人身体安好、工作生活咋样等话题,随后二姑介绍说:“我这位侄女近来浑身无力,不知道出了啥毛病,请您给看看。” “噢,好说。”老中医抬起头扬起脸,用和善的目光扫了水玉芹一眼。在二姑的示意下,水玉芹忐忑地坐到了医生的小桌前,却不敢抬起头来。 老中医两眼微闭着为水玉芹切脉,此时屋里很静,谁也没说话,只有北墙边板柜上那只座钟发出均匀摆动的声音。不到一分钟的工夫,老中医在收回左手的同时也睁开了眼睛,用平和的口吻对着二姑说:“放心吧,侄女没啥病,她这是有喜啦。” 这么一句轻松的话语,在水玉芹听来却犹如庄严的判决,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她还是震惊不已。然而,片刻的震惊过后,她却猛然冷静下来,事已至此,发愁与害怕都无济于事,就该面对现实想法子解决才好。水玉芹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底悄然而生。她知道自己今生今世除了欧阳振山,不会再把最真挚的感情献给别人了,她心里真希望自己能和欧阳振山有一个孩子。想到此,她竟然有了一种幸运的感觉,她要想方设法保住肚子里的小生命,这是自己和欧阳振山爱情的结晶啊! 所以,当二姑领她告别了老中医,对她说“我托人帮你把孩子处理掉”的时候,她的回答却是:“不!” “那怎么行呢?你一个大闺女……”二姑迷惑不解的同时又很着急。 “二姑,我自己先想想办法,如果不行再来找你。”此时,水玉芹已经想出了一个主意,她想尽快采取行动。 “你可不能自己瞎鼓捣啊,那太危险。”二姑生怕侄女自己打胎。 “二姑你想哪儿去啦!放心吧,我可不会像你想的那样‘瞎鼓捣’啊,过几天我再来找你。” 令二姑没想到的是,过了几天却传来了水玉芹嫁人的消息,女婿是本村的木匠赵贵田。二姑沉吟了一会儿后在心里说了一句话:“这丫头,鬼着呢。” 就在告别了二姑的当天夜里,水玉芹借夜深之际敲开了赵贵田的家门,她一进门便哭泣不止,全不顾姑娘往日里的羞怯,竟一头扎进了赵贵田的怀中。这一举动吓得这位一向老实厚道的赵木匠犹如雷霆轰顶,既不好推开她,又担心被别人发现传出闲话,只得把她搀进屋来并关好了房门。因为怕惊醒炕上熟睡的孩子,他们只在外屋说话,赵贵田轻声地问:“大妹子,你到底怎么啦?” “贵田大哥,你救救我,要不我就没法活啦……”水玉芹满脸泪水,赵贵田却是满头雾水。 “妹子你别怕,谁欺负你啦?跟我说。”本分的赵贵田不会一下子就想到问题的真正答案。 “呜……”水玉芹只是一个劲地哭着,并不答话。 “哎呀,你、你说嘛,有啥事我兜着,难道天还能塌下来咋的?”看到她这样,赵贵田有些着急了。 水玉芹擦了擦眼睛抬起头来,她注视了神态憨厚的赵贵田好大一会儿工夫,叹了一口气后才开始说话,她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最后她说:“贵田哥,只有你能救我,我求你……” “我能救你?怎么个救法?”赵贵田还是没明白。 “你要了我吧!”这句鼓起了很大勇气才说出口的话一说出来,水玉芹便瘫倒在赵贵田的怀中。 这下轮到赵贵田心潮起伏了。 其实,赵贵田从心眼儿里喜欢水玉芹,只是他为人正直善良,对任何女子都不敢有非分之想,更不敢有轻薄的言行。今天水玉芹扑到自己的怀里,使他在恐慌之中又尝到了一丝甜蜜。能娶这样漂亮又懂事的女子为妻,当然是做梦也没敢想的美事,他真想立刻答应下来。可是,自己是结过婚的人,又带着一个孩子,而且比人家大七岁呢。虽说玉芹姑娘失了身,可权衡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真要是娶了她,是不是太委屈了姑娘呢?他犯了难,沉默了一阵子后,用双手捧起水玉芹缀着泪珠的脸庞,对她说:“我看这样吧。明天我先去一趟长山,替你去找欧阳,这事得让他拿个主意呀。” “不!不要去找他。”水玉芹一口否决了赵贵田的意见,“那样对他不好,会影响他的前途啊,咱可不能这么做。” 唉,真是个知情重义的好姑娘。赵贵田心里一阵感慨,他被感动了,两只手臂一较力,把水玉芹揽在怀里……还能说什么呢?事情顺理成章地往下发展。 几天以后,水玉芹在全村人的惊诧之中与赵贵田喜结良缘。赵贵田得到如此艳福,把村里不少小伙子羡慕得要死。 婚后的生活很平静,赵贵田与水玉芹夫唱妇随,互敬互爱。 几个月以后,水玉芹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孩儿。乡亲们纷纷前来贺喜,赵贵田在憨笑中迎送着大家,水玉芹瞅着襁褓中的两个小家伙却犯了难。说心里话,她很喜欢自己的两个女儿,这是自己和欧阳振山的亲骨肉,怎能不让人疼爱呢。可是,贵田哥和前妻留下的女儿艳霞今年刚刚上小学,如今又一下子生了两个,三个幼小的孩子都需要自己和贵田哥来抚养,而且还要照顾贵田哥前妻的父母,这对于一个经济并不富裕的普通农民家庭来讲太难啦。 正巧,一对在广东定居多年的中年夫妇回到老家丰田县祭祖,这对夫妇结婚多年膝下无子女,很想抱养一个孩子,便托老家的亲戚给找一个愿意送养孩子的人家。这事不知怎么被水玉芹的二姑听说了,本来是在看望侄女时闲唠嗑随口说的,不料却听者有意,水玉芹把这事当了真,随即便做出了决定,要将自己生下的一个女儿送给那对广东夫妇。后来几经联络,这事竟真的办成了,孩子成为人家的养女,被抱走了……与赵贵田共同生活了几年之后,水玉芹越发满意自己当初的选择。自己的丈夫心地善良富有爱心,又勤劳能干,让她享受着兄长式的呵护与关怀,夫妻俩真像一篇小说中讲的那样,经历了先结婚后恋爱的过程。 然而,她心里明白,自己与贵田哥携手相伴的路却要走到头了……主治大夫把会诊结果告诉了赵贵田和欧阳振山,尽管大夫讲话的语气很委婉,传达的内容却是明确的:水玉芹的病情已经没有了动手术的必要。虽然悲痛不已,两位男子汉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当贵田大哥的女儿赵艳霞和水玉芹的弟弟水玉茗闻讯赶到医院时,水玉芹已经处在弥留之际,也许是前些天她说话太多太累了,此时此刻她再也不能说什么了。 欧阳振山见到水玉茗时不禁愣了一下,倒不是他没有认出他是水玉芹的弟弟,而是没想到当年瘦小的水玉茗竟出落成一个如此身材魁梧的男子汉。两个人简单地握了手,又寒暄了几句,随后奔至病床前。 水玉芹目不转睛地盯着身边的人,任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大家围着她,谁也说不出话来。最后,她的双眼闪动了几下亮光,嘴角微露出一丝笑意,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水玉芹走了,带着一脸轻松的表情告别了人世。 一个小草一样稚嫩、庄稼一样普通,既不曾辉煌又不曾富贵的生命像一枚秋叶一般飘零了……欧阳振山、赵贵田、赵艳霞、水玉茗趴在水玉芹身上放声痛哭了一阵。当护士推来了装有轱辘的活动床时,他们相互劝阻着止住了哭声,帮助护士将水玉芹抬了上去。随后,欧阳振山和赵贵田紧紧拥抱在一起。 欧阳振山说:“大哥,我永远也忘不了你!” 水玉芹的骨灰安葬在甜水井村外的一座荒坡上,在她女儿小灵子的坟茔旁边。那天,来为她送葬的除了自家的亲戚和甜水井的大部分村民外,唯一远道而来的就是欧阳振山。为了表达一份庄重的情感,他特意穿上了一身新警服,这是他离开甜水井二十五年以后第一次重返故地,令人心酸的是,他竟然是以参加葬礼的方式回来的。尽管他受到了乡亲们的热情接待,可他受伤的心灵却一时难以愈合。心头纵有万语千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见到熟悉的人只是机械地握手,点头致意。 望着水玉芹和女儿小灵子的坟头,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原来,人不论富贵和贫贱,不论显赫与平庸,甚至不论好人和坏人,最终的结局却完全一致,都要成为一抔黄土,他甚至认为,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就是死神。 临行前,欧阳振山逐门逐户地看望了宽叔夫妇和所有当年熟悉的乡亲们,随后带着誓死也要成功破案的信念回到了长山。 第二十五章 勇斗歹徒 长山市滨海公安分局大楼的北面有一条护城河,河堤上柳暗花明绿草如茵,是人们休闲的好地方。此时临近傍晚,欧阳振山和大李正并肩走在河堤上。微风送来了阵阵清爽,他们不由自主地把脚步放慢了一些。 这些天来,细心的大李早已察觉出欧阳振山心神不定,他知道队长当年下乡插队的村子里有人来长山治病,病人是他们正在侦破的案件中受害人的母亲,而且因医治无效去世了。这种事自然是令人悲痛的,可是,从队长的神情中他却看出了隐藏心底的更多的东西。为此,这几天他心中一直画着一个大大的问号。今天下班时间到了,欧阳振山主动约他一起走走,这正合他的心意,知道这是队长有话要对自己说。 大李比欧阳振山小八岁,因为面相长得老,看上去两人好像年龄相仿。作为得力的助手,大李曾协助欧阳振山破获过不少案子,他们早已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 此时,白天的暑热正在悄悄退却,清澈的河面上轻风吹拂,波纹荡漾。多得数不清的蜻蜓沿着水面飞行,将迷彩服一般的漂亮身影映在水中。尚未归巢的麻雀们在岸边柳树丛中唧唧喳喳地吵闹着,扑啦啦地跳跃着,见有人从树下走过,便一哄而起,向远处飞去。欧阳振山沉默不语,把头扭向河岸,看似在观赏水面风景,其实,他无心观光,平静的外表难掩内心的波澜。从甜水井回来以后,他的心情格外沉重,胸臆间像塞满了各类调味品,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们默默无言地慢慢走着,送走了晚霞,迎亮了路灯。 “队长,你有心事?”还是大李先开口了。 “……”欧阳振山嘴唇动了几下,像一条搁浅的鱼,只动嘴,没出声。 “我看得出来,你有心事,而且是心事重重。”大李的嗓音提高了一倍。 面对挚友,欧阳振山知道不能再隐瞒下去了。其实,他并不想在大李面前隐瞒,反而很愿意将满腹心事向这位知心朋友倾倒出来。否则,会憋出病来的,那样的话,手中的案子必将受到影响。而且这个案子对他来讲已经非同寻常,受害人是他和水玉芹的亲骨肉啊! 不论从哪方面来讲,大李都是他吐露心声的最佳人选,因为他在长山眼下没有别的亲人,只是,他一时还不知如何开口。又沉默了一会儿,他低头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扶住了大李的手,另一只手扶住了大李的肩头,抬起头来说:“咱们还是从手中这个案子说起吧……” 于是,他把自己当年下乡后怎样认识了水玉芹,与她的关系如何发展,直至分手前在玉米地里的那一幕,都如实地讲了出来。最后又把水玉芹临终前讲明的小灵子竟然是自己亲生女儿的事情和盘托出。讲述这些内容时,开始他有些拘谨,红着脸,说话也不太连贯,后来索性直来直去,变得滔滔不绝了。他把所有的经历和自己的感想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这位知心朋友,两人的眼睛里同时闪烁着相互信任的光泽。 大李听明白了事实真相,不由得心潮起伏,同时也陷入了沉默之中,这时才理解了欧阳队长心底承受着多么深的痛苦。他紧绷着两片厚嘴唇,掏出手帕递给欧阳振山,欧阳振山接过后擦了擦眼睛,两人对视了一下目光之后,大李开口说话了:“队长,小灵子的仇咱们一定得报!现在咱啥也不用说,抓紧破案,非把这伙害人的东西揪出来不可!” 欧阳振山郑重地点了点头。由于说出了心里话,他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一辆三轮车从他们身边慢速驶过,蹬车的中年妇女嘴里大声叫着:“玉米啊——新出锅的嫩玉米!” 大李受到叫卖声的提醒,这才意识到该去填饱肚子啦,于是拽了一下欧阳振山的胳膊:“走,吃饭去!” 对于大李的提议,欧阳振山欣然同意,说出了心中事,他感到轻松了一些,同时也感觉到肚子确实饿了,更觉得让大李陪着自己挨饿心中过意不去。 两人沿着河堤往西走,再往南拐进了一条小巷,顺着小巷的街口能看见望海公园的北大门。由于小巷邻近公园,流动人员较多,这里的餐饮业比较兴旺,包子铺、饺子馆、抻面店、烧烤摊一家挨着一家。欧阳振山和大李选了一家名曰聚友烧烤店的小门脸走了进去,店内灯光明亮,餐桌上干净整洁,吃饭的人也不算多。他们见最里面的一张餐桌空着,便坐了下来。有女服务员过来打招呼,两人点了两盘烤羊肉串,一盘油炸花生米、两条烤燕鱼外带两瓶啤酒。当服务员将喷着香气的羊肉串和烤鱼端上来时,他们闻到香味更觉得肚子里空空荡荡,连吃带喝地忙活起来,两人谁也不让谁,没有了一点斯文相。 离门最近的一张桌边坐着四位民工模样的人,他们要的是一瓶二锅头和几盘羊肉串,外带一盆鸡蛋汤和几个烤馒头。刚坐下来时几个人挺安静,喝了一会儿酒之后话就多啦。谈论的都是挣的工资少、东西贵、老板拖欠工钱、有多长时间没回家了等内容。 他们旁边的一张桌被一个三口之家占用,两口子带着一个只有六七岁的男孩儿,这家人吃东西以孩子为主,上什么菜都要问孩子,好像没有经过这位“小皇帝”批准的东西都是不能吃的。旁听着一家三口人的对话,大李会心地笑了笑,在长山市区这样的家庭太多啦。 两杯啤酒下肚,大李的话变得多了起来,他从人情道理、事业与爱情、警察的职责、身体健康的重要性直到心理承受能力的自我调解,讲得条条是道,简直具有大学讲师的风范。听得欧阳振山不住地点头,深受启发。没想到这位外表朴实的汉子,竟有如此内秀。聆听了大李天南地北的一番漫谈,欧阳振山的心情开朗了许多,感到心里热乎乎的。 吃饱喝足结账时,两人争抢着掏钱,简短争执后大李如愿地付了账。等到他们离开烧烤店走出小巷时,已是群星满天,此时的气候更凉爽了。 来到巷口,两人正要分手时,突然听到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而近传来。欧阳振山和大李顺着声音扭头一看,只见从东面的山城大街疾驶来一辆警车,警车带着一股凉风从巷口呼啸而过,然后往南一拐,直奔望海公园北门冲过去。 当警察的都有这种职业习惯,他们听到警笛的鸣叫精神便会振作起来。欧阳振山和大李马上意识到公园里有情况,两人目光对视了一下,欧阳振山一甩头,轻轻说了一声:“走,看看去。”随后,他们加快了步伐。 此进此刻,欧阳振山和大李并不知道,这辆警车正是因为接到了方红霞的报警电话才迅速赶来的。 今天晚上,高云和方红霞也是在外面吃的饭,他们去的是望海公园南大门旁边的一家潇潇酒店,方红霞爱吃这里的一道特色菜——酱爆墨斗鱼。因此,高云经常陪她来这儿用餐。 酒店不大,有十几张小餐桌,里边的顾客都是成双成对的男女。幽暗的灯光,舒缓的音乐,为一对对恋人营造了温馨的气氛。不知不觉地,高云和方红霞已将桌上的一瓶干红葡萄酒喝得见了底,方红霞原本红润的两腮更是加浓了一层桃花色彩,看得高云双眼有些发直。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何况方红霞原本就是一位漂亮姑娘,她在高云酒后的情眼中,更如天仙一般。喝罢一瓶酒,吃光两样菜,高云又向服务员要了一盘茴香猪肉馅锅烙。酒足饭饱之后,知心话并没有说完,看看酒店里的石英钟还不到九点呢,高云觉得时间尚早,便结了账,潇洒地挽起了方红霞的胳膊,离开酒店向望海公园走去。 望海公园常年为市民免费开放,最初建造公园时是以一座土山为中心,山并不高,大约海拔四百米左右,人称望海山。据说登上山顶,便能望见南面一望无垠的大海。当然,这种说法如今无法验证了,城市建设不断发展,数不清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这座昔日的望海山早已名不副实,不过是一座高高的土丘而已。但是,人们还沿袭着习惯叫法,公园仍然叫望海公园,这座山还叫望海山。 高云和方红霞挽着手臂进了公园,大门里往右一拐有一片空地,那里灯光明亮,有音乐声飘来,一群人正在空地上随着音乐翩翩起舞。高云听得出那是中四的舞曲,便拉着方红霞进了人群,走起了平步。一曲过后,方红霞借着灯光看到音响设备旁边一棵松树上挂着一块硬纸壳充当的牌子,上面写着:在此跳舞,每月每人交费三元。又看到音响设备跟前坐着一位老人,此时正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瞅着他们,她立刻明白了老人眼神中的含义,急忙拉着高云离开了人群。 他们手拉着手,向公园西北角的望海山走去。园内的游人稀少,大部分游客到了这个时间都已经往回返了。高云和方红霞都穿着便衣,没有什么忌讳,他们大胆地依偎在一起,轻声说笑着,慢慢地往山上移动脚步。 此时,天上的星月与公园内的路灯相映生辉,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洒满了斑驳的亮色,而树荫下,花丛中,却黑影憧憧,在轻风的拂动下,摇曳出一层又一层神秘的幽暗。高云拉着方红霞的手,沿着一条石阶铺成的小路登上山顶。他们习惯地朝南望去,尽收眼底的尽管不再是迷人的渤海,然而,那灿若星河的灯海却别有一番风韵,同样令他们着迷。眺望了一会儿远处的灯火,方红霞略带遗憾地说:“要是没有这些高层住宅,从这儿能看看大海那就更漂亮了。” 高云接过话茬:“要是再不盖些高层住宅,老百姓的住房就更紧张啦,说不定咱俩连个结婚的窝都找不着呢。”说话的同时,他伸手去揽方红霞的腰。 “去你的。”方红霞扭过身,似乎是嗔怪地瞪了高云一眼,却把高云的手抓得紧紧的。 山顶上有一块二十几平米见方的小平台,那里安放着一排石凳,可供人们休息。此时山上已经没有了其他游人,高云拉着方红霞到石凳前坐了下来。他望着身边的恋人,心头充满了幸福的感觉,情不自禁地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方红霞抿嘴一笑,夜色掩盖不住她脸上因饮酒而抹上的一层红晕。一对恋人微闭双眼,心里有些陶醉了。此时,他们并没有察觉到危险已经临近身边。 三个黑影沿着另一条小道登上来了,他们一声不响,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登上山顶时并没有马上奔向平台,而是猫下腰,像幽灵似的躲在道边的树丛中进行观察,当他们确定了山顶上只有一对恋人时,胆子便大了,从腰中拔出尖刀围了过来。 “别动!敢动就要你们的命!”三把闪着寒光的刀尖同时对准了高云和方红霞的胸膛。 正沉浸在幸福之中的一对年轻人被突然发生的事情惊呆了,两人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当他们看清了眼前只有三名歹徒时,紧张的心情平静下来,因为他们毕竟身为警察,练过擒拿格斗的功夫,两个人对付这三个坏家伙应该不在话下。 高云在心里冷笑着:“妈的,今天碰到我的手上,算是你们有眼无珠啦!”可他表面却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我的妈呀,你们这是、这是要干什么?别动刀哇,咱有话好说、好说呀。”说这话时,还赔着一副笑脸。 “少他妈废话,咱哥们儿没钱花啦,把身上的钱都给我掏出来,不然的话,要你们的小命!”为首的一个粗壮的光头青年恶狠狠地说着,攥刀子的手特意在高云眼前晃了晃,高云用惊恐的眼神盯着刀子,撇了撇嘴。 “对、对,把……钱拿……出、出来!”另一个又瘦又小的家伙说话结结巴巴,看样子只有十六七岁。 “你们要钱,好,我给、我给……”高云说着话,从衣兜里掏出钱包递了过去。 方红霞看着高云的表演心中禁不住暗笑,她从他的表情中已经心领神会,她知道高云的钱包里只装零钱,从来不装大票,大票都藏在内衣特制的兜里。而且,她也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啦。 光头青年眼睛一亮,伸手要抓钱包。就在这一瞬间,刚才还胆战心惊的高云猛然变成一只凶恶的豹子。他突然一个拧身,抬起右脚对准光头青年的心口猛踹过去,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那人挨了重重的一脚之后双腿随着一种惯力后移,身子便再也站不稳了,更要命的是高云又前冲了一步,迅速地补上了一脚,那家伙只能无可奈何地晃悠着倒了下去。由于山顶平台太小,正好帮了一对男女警察的大忙,那人倒下去时发出“妈呀——”一声惨叫,竟贴着陡峭的山坡滚落到山下去了。 几乎就在高云抬起腿来的同时,方红霞也迅速出击,她伸手抓住那小瘦子的手腕,猛地来了个反关节,把那家伙胳膊拧到了背后,顺手夺下尖刀。然后又照着他的一条腿肚子狠狠地一踩,“哎哟”一声,这个瘦家伙乖乖地跪在了地上,抱着自己的腿抽搐起来。 就在刚才那光头青年惨叫着摔下去的同时,高云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向另一个瘦高个儿,左手握拳一晃,那人举刀相迎,他却挥手一记右拳打在那人的鼻梁上,对方忍住疼痛再次举刀还手,高云却猛地蹲下身来躲过一刀,跟着来了个扫蹚腿,瘦高个儿便结结实实地趴在了石凳上。紧接着,他蹿过去一抬腿,将这家伙踩在了脚下。 高云的手腕一翻,迅速地从腰间取下一只手铐,将这两个家伙铐在了一起,然后冲着方红霞轻轻地说了一声:“报警吧!”方红霞带着满脸胜利的喜悦掏出手机,拨打了110。 几名巡警冲到山顶上时,高云和方红霞正押着“俘虏”准备下山。刚才,已经对两个家伙进行了简要的询问,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其中那个小瘦子竟然说自己是滨海汽车保养厂的,名叫李宝杰。气得高云抓住他的衣领,要狠揍他一顿,幸亏方红霞挺理智,在旁边及时制止了。 高云吼道:“李宝杰已经死啦,你他妈知道不知道!”看着高云举起的拳头,那小瘦子竟吓得哭了起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新到汽车保养厂打工的,听别人说有个叫李宝杰的人被汽车撞死啦,所以想冒充一下这个名字蒙混过关。 巡警们看过了高云和方红霞的证件,又听他们介绍了一番案情,便押着两名歹徒下了山。然后到山下树丛中搜索,找到了刚才摔下去的那个光头青年,这家伙可能在昏厥中刚醒来,嘴里发出呻吟声,正伸手想往前爬呢,被刚刚赶来的巡警们拖出了树丛。 此时,欧阳振山和大李也赶到了,他们看见了高云和方红霞,便挤了过来。没等欧阳振山掏出自己的证件,一名年轻巡警已经认出了他,喊了一声“欧阳队长”随即行了个礼。 与几名巡警握过了手,欧阳振山和大李又简要了解了一下情况。随后,他们向高云和方红霞投来了赞许的目光……事后查明,在望海公园里抢劫的三个人中有两人是吸毒者,就是冒充李宝杰的那个小瘦子和被高云踹下望海山的光头青年。 第二十六章 睹物思人 大李很晚才回家,到家时,妻子已经准备睡觉了。妻子彭玉兰是区审计局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员,她早已习惯了丈夫这种由于职业特点而形成的没有规律的作息时间,问过了大李之后,得知他已经在外边吃过晚饭,便不再说什么了。 从外表上看,这一对夫妻的特点正好相反,他俩一个高大,一个瘦小;一个黑,一个白;一个长得老,一个显得年轻。虽然大李只比彭玉兰大两岁,可看上去却好像大她十多岁的样子。当初两人搞对象时,好些人见过他们之后都说不般配,可彭玉兰却认为这个人称大李、大号叫李贵春的人心眼好,为人实在,而且聪明好学,是个值得信赖、可以托付一生的好人。两人从相识相恋到结婚,始终相敬相爱,日子过得和和美美,从没有犯过口舌,没闹过纠纷。唯一不顺心的是至今还没有生孩子,对此,夫妻两人都无怨意,日子过得照样滋润。对于大李整天不着家,工作起来没个准钟点的状况,妻子从不埋怨,对他工作中的事基本上抱着不过问的态度。就在三年前,他们还曾闹出过这样一个笑话: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大李难得有时间陪妻子去了一趟菜市场,正当两人选购完西红柿、蒜薹,又买了四斤新鲜的皮皮虾转出菜市场大门时,在门外遇见了彭玉兰初中时的一男一女两位同学。这两人是夫妻,在此路过去亲戚家。老同学们多年不见很亲热,道不尽思念之情,说不完关切之语。三个人唠起来没完,这样,就把拎着菜兜子的大李晾在了一边。 后来,还是那位男同学把眼光投向了彭玉兰身后的这位陪同者,人家亲热地叫了一声:“伯父,”随后赞叹着说,“您的身板真好,长得太年轻啦!” “哦?”大李听罢此言疑惑不解,“怎么还有人说我长得年轻啊,而且还叫伯父,这是哪跟哪啊?” “是啊,伯父您真的是太年轻啦,冷眼一瞅好像比我们这一代人也大不了几岁。”那位女同学也把注意力转向了大李。 听到两位同学一口一个“伯父”地叫着,彭玉兰知道他们是看错了人,连忙皱紧了眉头说:“你们瞎说啥呀,这位是……我们家那位。” 啊?!两位同学知道了大李是彭玉兰的老公,一脸窘迫地笑了。 大李在卫生间里洗漱完毕,上床准备休息。 “哎,最近你够忙的,可得注意一下劳逸结合哟。”妻子在床上侧过身来,一边说话一边往丈夫身边靠了靠。 大李伸手揽住妻子肩头,“嗐,干我们这行的事就是多,没辙呀。” “你啥时候能忙完呢?到月底能不能腾出几天空来呀?” “嗯?”大李觉得有点奇怪,妻子以前并不过问他的工作情况,因为公安队伍内部有纪律,对于办理的所有案件必须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能随便讲。这个问题她也知道哇,今天是怎么回事? 大李挪动了一下身子,凑到妻子的脸前问:“你有什么事吧?” “不知道最近你能不能有空,如果有空的话,我想和你一块儿出去旅游。” “哦,你怎么突然想起出门旅游啦?”妻子的话让大李觉得挺新鲜。 “是这样,我们科里石姐的丈夫是开旅行社的,听石姐说最近要组织个旅游团去外省,她邀请咱俩一块儿去,价格给咱优惠不少呢。” “是吗?要真有空的话,倒是应该去哟。”大李随便敷衍着妻子,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手里这个案子不搞完,自己恐怕不会有空闲,更何谈外出旅游哇。安静了片刻,突然,大李意识到什么,不由得睁开了眼睛,是“旅行社”这三个字引起了他的兴趣,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妻子肩头,问道:“哎哎,石姐的丈夫开的是哪家旅行社呀?” “挺有名的,叫滨海旅行总社。”妻子闭着眼睛回答。 黑暗之中的大李没吱声,表面上他不动声色,内心里却怦然一动,这倒是个新情况,究竟对方是有意所为,还是无意之中的巧合?眼下当然不是下结论的时候,不管怎么样,这倒表明了章志雄一伙人很有可能要采取行动。对,应当先探探底再说。想到这里,大李对妻子说:“能不能有空到时候再说,如果有空的话,我就和你一块出去玩儿一趟。” “真的吗?”妻子笑着睁大了眼睛,她有些喜出望外了。 “不过,你得打听好喽,谁知道他们的服务质量咋样啊?” “放心吧,人家石姐家的那位是总经理,可是著名的民营企业家呀,服务质量是错不了的。” “哦,那就好。” 大李和妻子相依相偎着睡下了…… 欧阳振山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到家以后,先在沙发上静坐了一会儿,然后点燃一支烟,又打开了电视机。可是,不论哪个频道的节目他都没心思看下去,连平时最喜欢的体育和法律节目也不例外。于是,索性关闭了电视,去卫生间草率地洗了一把脸,便进卧室躺到床上。然而,尽管感到浑身疲惫,却没有一点睡意,水玉芹的形象总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地闪动着,即使紧闭上眼睛也无济于事,她的形象反而更加清晰起来。他甚至不能相信水玉芹已经逝世的事实,总觉得她仍活在世上,而且就飘忽不定地围绕在自己的身边。 在没开灯的卧室里,头顶上的天花板好像一个特大的屏幕,不论闭眼和睁眼,屏幕上的节目都非常清晰,那些节目是连续剧,居中的主角就是他欧阳振山和水玉芹。此时此刻,他也是这部连续剧的唯一观众。 他看到了第一次见到水玉芹的情景,那是甜水井村为下乡青年召开的欢迎大会上,他们五男三女八名知青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欧阳振山代表知青们表了决心,水玉芹代表大队团支部致欢迎词,接下来宽叔作为贫下中农的代表发言,最后是大队党支部书记讲话。正是那天的大会,使他对水玉芹俊俏的模样和伶俐的口才有了好感。 他看到了在田间劳动时的水玉芹和队里年轻人的说笑逗闹,那时,知青们来的时间不长,和村里人还没有熟悉到随便开玩笑的程度,只能做旁观者。不过,那些年轻人的诙谐幽默和带着土气口音的乡下语言,也常常把他们这些旁观者逗得哈哈大笑。他发现水玉芹是女青年中的核心人物,也发现不少村姑在知青面前都愿意表现自己,她们都尽量使自己的举止文雅一些。 他看到了水玉芹去井台挑水,手托着扁担静静地看自己练武,几天之后又手把手地教会了自己如何从井里提水。 他看到了大家去宽叔家帮忙盖房,乡下人家盖房简直就是促进人际关系和谐的大好机会,几乎所有能干活的人都来帮忙。有砌墙和灰的,有挑水搬砖石的,也有端茶倒水洗菜淘米的,就是从那次盖房以后,他和水玉芹成了朋友。 他看到了水玉芹的弟弟水玉茗为看守生产队的桃园和外村人打架惹上了麻烦,他和宽叔、水玉芹等众多乡亲们及时赶到,是他挺身而出斗败了对手,才摆平了一场干戈。 他看到了水玉芹领着他下河淘鱼捉虾,上山布网逮鸟,去山坡草丛中挖野菜,在秋季的田野中烧烤玉米棒、花生、黄豆荚。他从此才知道这些食物的这种吃法比任何一种吃法都香。 他看到了水玉芹随自己来长山旅游,她初次看到大海时那种兴奋而又羞涩的表情真让人过目难忘。 他看到了自己和水玉芹去野外挖蒲公英,正巧遇到了两名越狱歹徒在野外实施暴行,他义愤填膺大打出手勇斗歹徒,最后正义战胜了邪恶。为此,他获立了一等功。 他看到了自己将要抽调回城的前夕,两个人在村外告别,水玉芹固执地拉着他钻进了玉米地……他看到了水玉芹躺在病床上,淌着眼泪告诉他小灵子是他的亲生女儿……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无法制止自己别去想过去的那些事,好像有一只隐形的手在操纵着指令,控制着他的思维。 他起身来到壁橱前,拉开橱门,在最底层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旧挎包,早已褪了色的军绿色挎包上,用红线绣着五个醒目的大字:为人民服务。欧阳振山两眼湿漉漉地用手抚摸着那几个字,他清楚记得这字是当年水玉芹亲手绣成的。 那是一天下午收工以后,水玉芹来找他,要借用一下他的挎包,他当时连想都没想,随手从一只木箱中抓出挎包扔了过去,同时喊了声“接住”。挎包不偏不倚,正好飞落到水玉芹的怀中,她笑着夹着挎包转身走了。到了第三天的中午,水玉芹来还挎包了,欧阳振山接过已经洗刷干净的挎包一看,嗬!包上绣上了一行鲜红的大字,当时乐得他心花怒放。那时候,这种仿照部队款式做的挎包再配上伟大领袖的这句最高指示,是非常时髦的用品,许多年轻人都为能用上这样的挎包而自豪。他记得自己当时连声说好连声说谢谢,水玉芹见他如此高兴,俊俏的脸颊也笑成了一朵花。 如今睹物思人,欧阳振山别有一番痛楚萦绕心头。 直到天快要亮的时候他才睡着了,对于连续多少天没有睡好觉的这位刑警中队长来讲,这短暂的睡眠是多么的宝贵呀。 第二十七章 如意算盘 章余又变得趾高气扬了。 前一段时间,因为唯恐事情败露,他做了一阵子夹尾巴狗。发生了在舞厅里打架的事以后,章志雄郑重地叮嘱他必须处处多加小心,不可放肆。虽然他内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可对于章志雄的话,他还是言听计从的。然而,两个多月过去了,并没有什么风吹草动,于是,他的胆子又大了起来。 他既当洗浴中心的经理,又是旅行总社的业务部主任,因为工作关系,他有条件接触到服务小姐和女导游员。因此,骨子里的那份邪念便经常被激发出来,他把博得女人欢心的伎俩越玩儿越熟,时常得以淋漓尽致地发挥。他认为,如今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与生活观念都有了很大变化,追逐女人已无须再耍什么手段,根本用不着再靠自己的潇洒风度和甜言蜜语引诱她们动心,女人看中的只是男人手中的金钱。这样也挺好,用金钱来衡量各种交易是最公平又最便利的,这样,在感情上谁也不会欠谁什么,经济上也体现着公平,办完事付钱,两相情愿一身轻松。因此,在他这几年的风流日子里,到底有多少女人和他做过这种谁也不欠谁的交易,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钱这东西太好啦,真是万能啊,他常常这样从心里发出感叹。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让他猜不透想不明白的是那个大名孟丽莎的小灵子,他没想到,以自己堂堂的经理身份和出手大方的慷慨劲儿,竟然不能让那个小丫头片子动心。干她们这一行的不都是为了钱吗?我的钱在她那里咋就不灵呢?每次他试着用言语挑逗与暗示,小灵子都是冷眼相对,随即又转身离去。即使他和她走了个碰面时,她也总是落落大方地点点头,从未像别的服务员那样抛出一串接一串的媚眼。她还不止一次地公开说过:我绝不卖身。去年的一天下午,尚副市长和市里的一位局长在一个倒运煤炭的老总陪同下来到洗浴中心,他们在休闲大厅做足疗感觉不错,一时来了情绪,便提出到楼上的单间去享受全身按摩。本来,客人的这种要求是服务小姐们巴不得的好事,可小灵子却直言告诉那位局长大人,说她只是大厅的服务员,要上楼接受服务得另请别人。说完这话竟转身走开,这桩好买卖立刻由别的小姐揽走了。事后有的姐妹们说小灵子傻,还有人讥笑她假装清高,她听了只是一笑了之并不反驳。 “哼,有他妈啥了不起的,人不大,架子还不小……”每次他盯着小灵子的背影时,都要从心底嘀咕几句。他把她看成了眼中钉,要不是她长得出众和服务态度好,能博得不少回头客,早就动手收拾她啦! 此时,章余正躺在洗浴中心的一个单间里,他疲惫地朝刚刚为他做过特殊服务的小姐挥了挥手,小姐便知趣地走了。他闭上双眼,拉过一条毛巾被盖在身上,刚才太累了,他想好好休息一会儿。一杯热茶在床头柜上冒着热气,他起身端来尝了一口,又放下杯子重新躺好。 朦胧之中,他似梦非梦地回想起自己的过去,尽管年纪不大,他走过的历史并不长,可值得回味的东西却不少。唉,他叹息了一声,每当想到过去他都要这么叹息一声。过去家里穷,那时候的日子真是太寒酸啦,在他的记忆里,小时候几乎天天都吃窝头咸菜喝高粱米粥,有许多美味食品他只在商店的柜橱里见过,却不知道是啥滋味的。在技工学校上学时,因为借了同学的钱无力偿还,他挨过别人的打;为了争着和漂亮的女孩子交朋友,他也打过别人。当然,记忆最深的还是学校把他开除的那件事,因为他偷了女同学的裤衩。不过,那倒不是因为穷才去偷的。 好几年过去了,他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偷回来异性裤衩的感觉。他把那件粉红色的、带着花边的裤衩偷偷地穿在自己身上,想到这件小小的遮羞物件曾经包裹着一位女性身体的最隐秘部位,而此时又来包裹自己身上的隐秘部位了,这样,他和那位姑娘就等于间接地接触到了一起,近得没有了一丝距离。为此,他心头异常的兴奋,整个身子都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快感……他心慌了几天以后见没有什么动静,胆子便大了。后来,他如法炮制又去偷,没有想到第三次出手便被学校保卫干部捉住了。原来,学校保卫科已经接到了女生宿舍的报案,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加强了监控,结果把他逮了个正着。 唉,真他妈倒霉。章余翻了个身,睁眼看了一下墙上的石英钟,不愿再回想这令人丧气的往事了。 他又想起干掉小灵子的那次行动。那天晚上,他正陪着章志雄闲聊,是想侧面探听一下进来的这批货啥时候出手。罗胖子突然打来了电话,说汽车修理工李宝杰和他的女朋友小灵子有可能知道了咱们在汽车备用胎里的秘密。当时,连一向遇事稳重的章志雄也慌了神,立即召集罗胖子和柳连安过来,让他们三个人马上采取行动。章志雄决定,不管李宝杰和小灵子是否真的知道了实情,为了杜绝后患,一定要除掉这两个人。于是,他们先去洗浴中心宿舍,把小灵子骗出来绑架到汽车保养厂。随后便去李宝杰的住处,想不到却扑了个空。开始他们以为李宝杰外出未归,便在房子外面隐蔽着等了一段时间,直到天边露出了启明星,才意识到李宝杰很可能逃走了,连忙向章志雄报告情况。得到的指示是马上处理掉小灵子,然后再去追查李宝杰。 就这样,三个人经过简单协商,动了一番脑子,精心设计出一场车祸。他们将反绑着的小灵子塞进汽车,驶到沿海公路无人地段,是他亲手扼住了小灵子的脖颈,致使她昏死过去,解了长期憋在自己心头的怨恨。然后又除掉她身上的绳索,取出塞在她嘴里的棉丝,将她摆放到公路上。随后,罗胖子发动了汽车,从她身上碾了过去……此事令他提心吊胆,不知他们演的这出戏能不能蒙混过关。那天上午,他看到是交通事故处理中心的警察来找他调查情况,悬着的心便放下了一半。后来又知道那个李宝杰也完蛋了,悬着的心则全放下了。不过,他还是有好多天夜里睡不安稳,因为小灵子昏厥前那两道充满仇恨的目光太犀利啦,简直就是两把利剑,他一回想起来就心里发毛,头上冒冷汗。 另一件使他心里憋屈的事是那天冒出来两个打劫的人,收拾掉一个,跑了另一个。那个黑大个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临逃走时狠狠踹了他一脚,让他浑身上下难受了好几天,一回想起来就恨得牙根儿疼。哼,有朝一日再让我撞见,非要这家伙的命不可。 章余静静地躺了将近两个小时,又起身要了两杯咖啡,正坐在床上慢慢地品着,他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章志雄打来的,连忙接听。 “章余呀,你在哪里?” “老叔,是我呀,我在洗浴中心呢,您有啥吩咐啊?” “你到我这儿来一趟吧。” “好的,我一会儿就到。” 章余乐啦,他很愿意到章志雄办公室去,别看每次去都免不了挨几句训斥,可他并不介意,因为只要老板叫他去,每次都能赏给他一笔钱。 十五分钟过去以后,章余走进了章志雄的办公室。 章志雄正在擦着一把倍儿新的手枪,那是几年前他去邻省带团旅游时托当地的朋友白老大买下的。他见章余进来也没有急着藏枪,而是稳稳地站起身,把擦好的手枪用一块紫色绒布包好,然后锁进墙角的保险柜里。 章志雄回过身之后,才示意让章余坐下,然后说:“你做好出门的准备,过几天你和罗胖子带一个旅游团去南边,顺便带回一批土特产。”“南边”并不是南方,而是他们一伙人特指的邻省某地的一个倒卖毒品的窝点,“土特产”指的便是毒品。 章余规规矩矩地听完章志雄的一番指示,凑到办公桌前说:“好,我做好准备。不过……您看是不是让我和柳连安一块儿去呀,这家伙的手脚挺利索,而且他的驾照也是A本。”章余所以提出这个建议,是因为柳连安和自己年龄相仿,脾气也合得来。罗胖子不但年龄比自己大不少,更主要是身上常冒出一股子瞧不起人的傲慢劲儿。 “我看还是让罗胖子和你去吧,柳连安留下把这边的销路跑一跑,再说啦,罗胖子比柳连安稳重得多,他去我更放心。” 章志雄讲的是心里话,在他手下的几个人当中,他最信任的便是罗胖子,究其原因,还要从几年前的一件事说起。 那年夏天的一个星期日,章志雄陪同尚世赢去古城区海边钓鱼。那天海面上风平浪静,爽风怡人,他们的收获颇丰。临近中午时,已有十多斤的梭鱼、海鲫、燕鱼成了囊中之物。中午时分就地野餐,两个人吃着火腿肠,喝光了带来的一瓶长山大曲,随后,晕乎乎地躺在海滩上闲聊了一阵,才又起身去查看甩杆。看到又有两条梭鱼上了钩,便重新兴奋起来。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鱼好像越来越少,最后便再也没有活物来咬钩了。到了太阳西沉黄昏临近时,他们开始收拾东西往回返。想不到在归途中,尚世赢驾驶的宝马车却造成了一场大祸。 当时,有一位收青玉米的农民扛着麻袋横穿公路,被酒意未退的尚世赢撞了个人仰马翻,由于当时车速太快,等被酒精催大了胆量的副市长看清了行人时再踩刹车,已经为时过晚,那“嘭”的一声闷响,让车上的两个人都感觉到了这一下撞得不轻。见到被撞的人翻倒到路边一动不动,尚世赢一下子慌了手脚,他连想也没想是否应该减速停车,而是任汽车继续疾行,对被撞倒的人置之不理。此时,路边的绿化带里正有两个年轻人在操纵着割草机,他们将这场事故过程看得一清二楚。两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冲着这辆宝马车高声喊着:“嘿,撞人啦!”随即便一前一后朝这边奔了过来。 惊慌失措的尚世赢顾不得这些了,当时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紧握着方向盘逃之夭夭。倒是旁边的章志雄很快冷静下来,看看已经跑出离肇事地点大约有两千米了,连忙大声喊着让尚世赢停下车,他唯恐乱了方寸的副市长再惹出大祸。停车后,两人迅速交换了位子,章志雄重新启动汽车,一路驶向滨海汽车保养厂。 疾驶之中,章志雄飞快地回想了一下刚才出事的整个过程,他估计到那两个剪草的年轻人极有可能看清了这辆车的车牌号,现在恐怕已经报了警。所以,一旦警方查出来是副市长开着公车外出钓鱼肇事,恶劣的影响可就大啦,这可怎么好啊?他知道眼下必须马上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才行。 章志雄忙三火四地把车开进了滨海汽车保养厂大门,看到揉着惺忪睡眼的罗胖子从门卫室里走了出来,他灵机一动,立刻想好了一个主意……章志雄很了解罗胖子的为人,别看他平时话语不多,却有两个明显的特点,一个是讲义气,平时谁给了他一点好处,便会感恩不尽牢记在心。凡是他认为不错的人有了啥事,只要他知道了就会二话不说尽全力帮忙。第二个是恨女人,就因为自己的老婆跟着一个有钱的南方人私奔了,他几乎对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恨之入骨,认为女人没有几个好东西,为了贪图享乐,什么贞操啊,良心啊,都可以丢弃。别看他也常去洗浴中心找小姐,享受各种服务,可他对小姐们的服务从来没有满意过,付钱时总要骂骂咧咧地发一通诅咒女人的牢骚。 章志雄认为,罗胖子这样的人是靠得住的。 惊魂未定的尚世赢被人搀到门卫小屋里休息,他斜靠在一张单人床上,点燃了一支烟,嘴里吐出了一团浓浓的烟雾时,一串叹息声随着飞出了胸腔。“唉,后果严重啊,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哪?”屋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章志雄把罗胖子拉到了屋外,听不清他俩在外面小声地嘀咕着什么。过了不大一会儿,章志雄和罗胖子手拉着手开门进来了。 此时的罗胖子一改刚才委靡不振的形象,他挺了挺草包似的肚子,目光炯炯有神,满脸洋溢着一股豪爽气,一步跨到尚世赢面前,说出了一句令人吃惊、却让尚世赢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话:“尚市长,今天的车是我开的,人是我撞的,与您没有关系!” “啊!你说什么?”尚世雄惊呆了,他大为不解地扭头看了看章志雄,章志雄用一脸肯定的神色冲他点了点头。 “尚市长,我上无老下无小,老婆也跟着别人跑啦,没牵没挂的一个人,我啥都不怕,天大的事我一个人顶着!” “罗师傅,这……我……”尚世赢明白了罗胖子的意图,他嘴唇颤动着,感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此前,他虽然在接受章志雄宴请和游玩时曾见过这个罗胖子,可并不算熟悉,今天大难当头之际才知道这位胖乎乎的汉子竟是如此义气。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双手扳住罗胖子肩头,两眼闪动着晶莹的泪光,随即,又惭愧地低下了头……章志雄在旁边插嘴:“尚市长,您啥也别说啦,这事由我们哥们儿给您扛着,您就放心吧。”说着,走过去拍了拍尚世赢的肩膀接着说,“我们老罗师傅太够意思啦,尚市长,您今后可别忘了我们哥们儿啊!” “忘不了,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们!”说着尚世赢动情地拥抱住罗胖子,又说,“放心吧兄弟,这事你顶起来,我从中再周旋一下,估计处理也不会太重,事过以后我会报答你的。”说完,竟淌下了几滴眼泪。 主意已定,事不宜迟,尚世赢被人送回家去休息,章志雄则陪着罗胖子去自首了……事后,罗胖子领了两年徒刑,并被判定赔偿死者家属三万元,当然,这些钱都是由尚世赢掏的腰包。 由于尚世赢上下活动,仅过了一年多一点的时间,罗胖子便从监狱中出来了,为这事他得到了不少好处。从此,他成为尚世赢最信任的人物,也成了章志雄最得力的帮手。 其实,章志雄不让柳连安去“南边”,还有一个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讲过的原因,那就是怀疑。两年前曾经发生了一件怪事,章志雄放在皮包里的十包海洛因不翼而飞,他认为偷走这些东西嫌疑最大的人就是柳连安。那是一天的傍晚,他从藏毒品的地方——保险柜下面的地砖下,拿出来二十包海洛因放到皮包里,准备第二天与买主接头时“出手”。当晚他带着皮包回了家,睡了大半宿觉以后,凌晨将要出门前打开皮包“点货”,却一下子傻了眼,发现少了整整十包货!颇有心计的他并未声张,干吃下了这个哑巴亏,可内心里却把取货、藏货、带货的所有细节一一琢磨了好半天。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把二十包货装入皮包以后只有柳连安见到过那个皮包,并且和他一起待了将近半个小时。可是,自己一直没离开过房间一步,柳连安怎么能有下手的机会呢?回家路上是自己开的车,皮包就放在身边,而且车上并没有第二个人,一直带着皮包回到家,哪里也没出岔呀?那十包实实在在的东西怎么竟然“蒸发”了呢?真是出了鬼啦。想来想去,他还是认为这事极有可能是柳连安干的,理由有两点:一是皮包里装好货以后,除了柳连安其他任何人都没和那只皮包照过面;二是柳连安过去就是扒手,说不定这小子有什么神奇的功夫,能当着人的面把别人的东西悄悄弄走。其实,如果那些东西真要是柳连安偷的,章志雄反而会放了心的,他知道柳连安偷走东西无非是要换些钱花,因为这小子一直是负责销售的,所以不会坏了大事。尽管在感情上他是相信这位部下的,可丢了贵重的东西却是真的,总觉得自己上述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因此,他心底结着的大疙瘩始终深藏着没能解开。所以,他绝不能让柳连安去“南边”进货。 “老叔,我听您的。” 章余的一句话将章志雄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他“哦”了一声,伸手拍了拍额头,接着又拉开抽屉,将一叠钞票递了过去,章余连忙满脸带笑点头哈腰地接过来。章志雄又想起了什么,他郑重地盯着章余的脸说:“这次出去你们可要当心哪,我准备邀请一位贵客加入我们的旅游团。” “是谁呀?”章余挺感兴趣地问。 章志雄嘿嘿地笑了起来,他心中已经打好了如意算盘…… 第二十八章 将计就计 欧阳振山饶有兴趣地听着大李的讲述,他时而点头称道,时而蹙眉思索,直到大李把该说的话全讲完了,他依然仰靠在坐椅上,目光盯着房顶,好像要从天花板上读出什么答案来似的。屋里的其他人也都陪他沉默着,像是在等他开口。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把紧蹙的眉头轻轻舒展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了一句:“看来,毒蛇真要出洞啦……” 突然,他直了直身子挺身站立起来,冲着大李笑了笑,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笑很难得,不是想好了什么主意,他不会这么笑,“这回呀,你也好好享受享受,陪着弟妹出去玩儿几天。他们不是非要邀请你们两口子去吗?咱就来个将计就计,去!” 说完,换了一副严肃表情,“叭”的一声将右拳砸到自己的左掌心上。 “你是说让我去?”大李问。 “对,你和弟妹一定要去,而且咱们要做好一切准备,收网!” “嘿,这可是趟美差呀。”高云嬉笑着,又扭头冲着方红霞说,“可惜呀,这回咱俩不能去。” 大李憨厚地笑着,拍了高云一巴掌。 方红霞歪着头插了一句嘴:“李哥要是跟着旅游团一同去,他们那伙人还敢轻举妄动吗?” “这正是我们的对手的高明之处哇,你们想想,他们要是利用这个机会下手,是不是觉得更保险一些呢?” “哦……”其他人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短时间沉默了一会儿,欧阳振山又重新坐到椅子上,他说:“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判断,他们也许仅仅是个试探,不一定就非在这一次下手。但是,咱们必须要做好一切准备。”说话的时候,他用目光扫过了大李、高云、方红霞的脸庞,看见这几个人都带着赞同的表情,便又接着说:“根据目前我们抓获和掌握的一些吸毒人员的情况看,咱们这一带的毒品来源基本上都和滨海洗浴中心、滨海宾馆、滨海歌舞厅等处有牵连。以章志雄为首的一伙贩毒集团的罪恶行径情况属实,我们现在所需要的就是在毒蛇出洞时抓它个正着,那样,他就是有再大、再牢固的关系网也无济于事。我看这样吧,这事马上向局里汇报,然后咱们分头行动,只要他们下手,就来个一网打尽!” 滨海公安分局秘密地撒开了一张大网…… 在公安局秘密撒网的同时,滨海旅行总社组织的赴晋北四日游活动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时令已经接近中秋,北方的暑热基本上过去了,天气不冷不热,凉爽宜人,正是外出旅游的黄金季节。旅行社的广告在新闻媒体上一打出来,报名的人就接二连三地来找上门来,没有几天的工夫,一个四十多人的旅游团便组成了。大李和妻子彭玉兰也成为这批游客中的两位成员,而且,由于彭玉兰和石姐的关系,他们享受了价格上的优惠待遇。 旅游团的集合地点定在劳动广场西侧,这里清洁宽敞,是人们游玩的好地方。约定好早晨七点准时发车,将近七点时,所有的成员都已到齐。石玉枝也特意赶来送行,这让带队的章余和负责导游的那位漂亮小姐感到惊奇。身为旅行总社老板的夫人,她以前从未过问过任何业务上的事,今天却亲自来送行,真是破天荒的一个意外。 彭玉兰见到石玉枝非常高兴,她喊了一声“石姐”便跑了上去,两个女人亲昵地拥抱了一下,石玉枝长得相貌端庄人高马大,浑身上下有一种高雅气质,彭玉兰与她拥抱时需要踮起两脚才行。随后,彭玉兰扭头唤过自己的丈夫,将他与石姐做了介绍。石玉枝满脸喜笑,大方地将手伸过来,大李坦然地和她握了握手,并不失礼貌地说:“谢谢石大姐关照。” 这时,章余和导游小姐开始点名核对人数,接下来便客气地引导大家上了一辆崭新的大客车。轮到大李夫妇登车时,章余显得格外热情,大李和彭玉兰都明白,这一定是石姐的关照所起的作用。彭玉兰心里美滋滋的,将喜悦之态溢于言表,她大方地挽起大李的手臂,找到了他们该坐的位子。 大客车启动了,大李和彭玉兰带着感激的心情向车窗外的石姐挥手告别,石玉枝则面带微笑挥动着双手。客车前行了一会儿,石玉枝和其他一些前来为旅游者送行的人们身影就看不见了。 大客车的驾驶员正是罗胖子,章余坐在司机身后的位子上,导游小姐坐的是离车门最近的地方。大李已经有将近三十年没见过罗胖子了,冷不丁一见面差一点没认出来是他,当年那个又黑又瘦经常流着鼻涕的坏小子,不知怎么竟变得又白又胖了,原本就不大的一双黑少白多的眼睛,如今更是小得可怜。看来,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大李的心头暗自发出一声感叹。不过,上车时他们的目光快速地对望了一下,从那眼神中,大李还能回忆起曾经熟悉的一丝幽光。罗胖子见到大李时的眼神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似乎面对的就是一名普通游客,又似乎根本没把眼前这位当年的校友认出来,然而,大李还是从他那一瞥而过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些隐含的东西。 首先站起来发言的是导游小姐,她长得端庄秀气,亭亭玉立的身段很招人喜欢,身穿一件乳白色连衣裙,脚穿白色凉鞋,头上还顶着白色的小礼帽,显得格外俏丽动人。她手里握着一只小巧的扩音喇叭,先做了一番自我介绍,随后代表滨海旅行总社总经理章志雄先生和旅行总社业务主任章余先生对全体游客的光临表示热烈欢迎。接着,又介绍了一些旅行途中的注意事项和有关旅游方面的知识,并诚恳地告诉大家:“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找我们联系,我们一定为您做出最好的服务。”导游小姐的发言,博得了大家一致的掌声,车厢里的气氛一下融洽起来。 随后,导游小姐又笑容可掬地将章余和罗胖子向大家做了介绍。 在导游小姐发言过程中,大客车中速行驶着,沿着幸福大街往西直行,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便右转弯往北拐,奔着高速公路进口驶去。导游小姐的发言结束时,客车已行至离高速公路进口一千米处,这里,有长山市公安局公交分局设立的一个治安检查站,凡是过往的客车都需要停车检查。 罗胖子将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接受例行公事的检查。 章余和罗胖子下了车,对走上前来的两名警察很客气,主动介绍了这次出游的地点和乘客人数。其中一名中年警察上了车,用目光将所有的乘客扫视了一遍,认为没有什么可挑剔之处,便点点头,转身下了车。另一位年轻英俊的警察围着客车转了一圈,似乎是在检查大客车的安全状况,下了车的中年警察随手从路边抻过来一块儿地毯,年轻警察接过来在客车底盘下展开,接着一俯身钻了下去。他认真看了一下嵌在底盘上的备用轮胎,并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触摸了几下,于是,在备用轮胎的轮毂和外胎边缘两个不显眼的部位上,便留下了几块白油漆的斑点。年轻的警察心里已经有了把握,这只备用轮胎不论是被换掉还是被扒开重新装上,他都会看得出来。 两位警察已经检查完毕,做出手势示意罗胖子和章余可以开车了,客车发动以后,罗胖子用坦然的笑意同警察告别。 一车乘客重新上路,两位警察向大家挥手致意,大李看得一清二楚,那名年轻警察正是自己的战友高云。大李会心地笑了,不过,那笑脸背后的真实含意别人并没有看出来。 第二十九章 特殊游客 彭玉兰难掩心头惬意,这一次能和丈夫一同出游真是机会难得。在她的记忆之中,只有结婚时同丈夫一起进行了一次短暂的蜜月旅行,此后十几年过去了,再也没有了那样的机缘。夫妻俩都要忙于工作,早出晚归,大李的工作更没有时间概念,如果能连着几天按正常的钟点下班回家,反而显得不正常了。对于丈夫所干的事业她是理解与支持的,所以,她既感谢石姐的热心相助,也十分珍惜这次旅行。她看到大李脸上也挂着笑意,便美滋滋地将身子靠在丈夫的臂膀上,竟找到了一丝蜜月时的感觉。 出门旅游真是一种享受啊,当然,前提是你得花钱。 大客车中速行驶,远处田野的风光像流动的彩色画卷,一幅幅掠过了旅客们的眼帘,车厢里充满了喜悦的气氛。 彭玉兰心想,等我们都退休以后,一定经常和他出来走一走,要追求丰富多彩的生活,最好就是走遍天下。天气并不太热,车厢里又开着空调,给人们营造出的感觉既凉爽又舒适。她观赏了一阵车窗外浓密的丛林和远处青蓝色的山峦,抑制不住心头涌动的欢欣,又扭过头来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丈夫。出门之前,大李在妻子的指点下也刻意打扮了一番,他上身穿着一件米黄色的衬衫,下身是一件黑色的休闲裤,脚穿黑色凉皮鞋,又将一条崭新的皮带扎在腰间,浑身上下平添了不少潇洒风度。一只黑色摄影包贴着地板放在他的两腿之间,表面上看他像个出门旅行的摄影爱好者,其实,那包中只有一个小小的傻瓜型相机,相机下面的两条毛巾覆盖着的是一把手枪和几只手铐,那是准备在关键时刻用的。此时,他微蹙着双眉,微眯着双眼,脸上平静得近乎毫无表情。不过,身边的玉兰心里明白,知道这是他在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模样,心头暗自念叨了一句:“瞧他那傻呆呆的样儿,出门休假也放不下那份工作。” 大李确实无心观赏窗外风光。 他的脑海中全让手中经办的案件占据着,而且他还有些担心。如果在旅游过程中这伙犯罪分子采取了什么恶劣行动,自己身为人民警察当然敢闯龙潭虎穴,谁让咱干的是这一行呢。可是,身边的妻子还有这么多的游客怎么办?大家的安危实在重要啊!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怎么能平静得了呢? 经过观察,他认为欧阳队长的判断是正确的。据了解,以往滨海旅行总社组团出游,一般情况下都是由两名导游员带队,而开车的任务则由罗胖子、柳连安、章余等人其中的一人担任。这一次却是章余和罗胖子两人同时出马,说明了对手对这次出游极其重视。另外,章志雄的妻子石玉枝明明知道彭玉兰的丈夫是公安局的刑警,却又热情推荐极力促成此次出游,这很可能是在使用障眼法,借机浑水摸鱼。好吧,我们已经布好了罗网,以身试法者,你们就往网里钻吧! 大李脸上虽然不动声色,那两只粗壮的手却暗自用力攥了一下。 临近中午时分,客车停到了高速公路中途的一座服务区。导游小姐和章余招呼大家下了车,让大家喝水吃饭休息一会儿。这里地处两省交界处,再往前行就要离开本省,进入邻省地界了。导游小姐对身边的几个游客讲,如果正常行驶,用不了天黑就能到达目的地。游客们谈笑着拥入一座宽敞的餐厅,各自去寻找适当的座位。大李是最后一个下来的乘客,他故意慢吞吞地下车,是想观察一下罗胖子的行为,可这位胖乎乎的司机除了点燃一支香烟吸上几口以外什么都没干,将头仰靠在坐椅靠背上休息了片刻,待车上没人了,他才伸手拿起一个大号保温杯,也下了车,稳稳当当地来到了餐厅。从表情上看罗胖子是坦然的,看不出有什么心绪不安,可是,谁知道这家伙内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呢? 大家吃饱喝足后稍微休息了几分钟,又继续上路了。 太阳偏西,光线稍稍暗下来的时候,大客车载着满车的喜悦满车的好奇开进了晋北一座著名的旅游城市。 进入市区后,客车减了速,直行一段时间又拐了两回弯,最后在一座中档次的旅馆门前停了下来。导游小姐用愉快的声音喊了一声:“到家喽——”然后招呼大家下车。旅馆的几名工作人员也闻声出来迎接,看样子他们和章余等人都熟悉,见了面便热情地寒暄起来。其中一位旅馆女服务员还亲密地与导游小姐拥抱了一会儿。随后,旅馆工作人员在导游小姐的配合下为旅客们分配房间,大李夫妻俩受到了特殊的照顾,被安排住进了一个单间,其他的旅客住的都是男女分开的三人间。房间安置完毕,导游小姐挨着房门送来通知,请大家十分钟以后到一楼餐厅吃饭。 大李早就注意到了一个情况,大家下了车以后,罗胖子便把车开走了,直到饭后休息再到夜间就寝,罗胖子和他的大客车始终不知去向。 晚饭后天色全黑了,旅游团的成员们有的回房间看电视,有的到附近散步。大李陪着妻子回到房间,他打开了电视机,看完了当地新闻,又换个频道看了一会儿电视剧,便坐不住了,对妻子说:“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说着站起身来要往外走。 彭玉兰看着丈夫那一本正经的样子笑了起来,说:“我和你一块儿去吧。” “不用,你在屋里歇着吧,坐了一天的车怪累的。” “不嘛,你不累我就不累,我就要和你一块儿走走,要不你也别出去!”彭玉兰撒娇地动起气来。 “好吧,咱们就一块儿出去走走。”大李说着,靠近了妻子的身体,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摸了摸她的头顶,顽皮地笑了,“你和我一起散步,不怕别人说咱俩不般配呀?” “哼!”彭玉兰一瞪眼,没等生气的表情涌上脸庞,笑意却先出来了。 两人来到旅馆门外,大李闷着头不说话,只顾按着自己的意愿前行。妻子只是顺从地跟在他身旁,并不干涉他往哪里去。他们先绕到了旅馆的后院,这里没有人影,只有一架自行车棚,里边停放着几辆旧自行车,车棚北侧墙角处堆着一堆煤块。再转回了前院,有一些客人在门厅外站着,一边闲谈一边借着灯光观赏着几盆绽放正艳的四季海棠。再往院外走便是一条不宽的马路,街上的行人不多,看样子他们入住的旅馆并不处在这座城市的繁华地段。 一阵清冽的风迎面吹来,为大李和彭玉兰身上洒上了一些寒意,两人互相靠近了一些,彭玉兰见丈夫没有往回走的意思,也不说什么,还是跟着他走。 其实,大李只想在旅馆周围转转,因为罗胖子和他开的大客车不见了踪影,让他心里有些不安。可惜的是天公不作美,这时,一阵细雨洒落下来,气候变得更凉了,彭玉兰将一只手伸过来挽住他的右臂,轻声说:“咱们回去吧。”大李抬头看看天,知道冒雨在外散步的举动实在难以让人理解,便无奈地“嗯”了一声,两人转身回到了旅馆。后来,小雨变成了中雨…… 第三十章 晋北览胜 苍天有眼,特意照顾这些远方来的客人。 第二天早上,天幕上刚刚露出一抹亮色的时候便雨过天晴,正为今天外出旅行犯难的人们发出了一阵欢呼雀跃声。早饭过后,导游小姐招呼大家到楼外集合,游客们听到了招呼便说说笑笑地陆续走出房门,穿过楼道来到院子里。这时,罗胖子开着那辆大客车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他将客车稳稳地停在了院门外,人们不等导游小姐发话便一个接着一个地上了车。章余和导游小姐上车后查点了一遍人数,然后,随着章余一声开车的指令,大客车载着一车喜悦的人朝城市的北部方向驶去。 穿过繁华的商业区,钻过一座立交桥,客车从一座宽阔的广场边缘经过。广场周围绿茵环绕,干净整洁,中心部位矗立的那座雕像美观新颖,吸引了不少游客的目光。人们不约而同地对广场的设计风格发出了议论,赞扬声居多,也有提出不足之处的。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在人类这种会思考的动物面前,再好的东西也有人能挑出毛病来。往前行进又拐了一个弯,经过了一座汽车交易市场,然后驶上了郊外的公路。 初秋的田野上到处笼罩着喜人的景色,路两边成排的泡桐树伸展开阔大的枝叶,成群的麻雀在枝丛间唧喳鸣唱跳跃,似乎是对远来的客人表示欢迎。远处的苹果园随着秋风摇曳,浓郁的绿荫里闪动着红的紫的黄的数不尽的一团团色彩,空气中也弥漫着果香气息。 大李坐在车上与大家一道观赏着窗外风景,在心里默念着欧阳队长交代的那句“一定要像一名真正的旅游者”的告诫。他扭头瞥了一眼身边正被喜悦之情陶醉着的妻子,心想,如果不是同这些邪恶分子在较量,这次出行仅仅是一次旅游活动的话,还真是令人愉快的。嗯,将来退休了一定多陪她出来走走。这时,他看见不远处的树冠上一对唧喳追逐的喜鹊,便拍了拍妻子的肩头指给她看,问道:“看见那两只喜鹊了吗?你说,它们是在亲热呢,还是在打架呀?”问这话时,他也禁不住笑了。 妻子扭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小声地说:“你呀,职业病太严重了,搞侦探搞得也忒过头了吧?人类还不够你调查的,还要调查到鸟类身上去!” 夫妻俩一同笑了起来。 大客车最后停到了一座山脚下,这里古木参天,幽静怡然,拥有建于一千五百年前的一片石窟群,是举世闻名的名胜古迹。游客们被招呼着下了车,立刻被浓郁的古色古香气氛感染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止住了嬉笑,用不着谁来提示,每一颗心灵都变得虔诚起来。此时,除了轻风掠过树丛的声响和偶尔划过的几声鸟鸣外,没有了其他的喧哗。大家在导游小姐的引领下通过检票口,涌到了石窟前。这里的佛像多得令人目不暇接,而且大小不一神态各异,有的高耸如一座山峰,依着山势整体凿成,有的小巧于方寸之间,只有人的手掌一般大小。今天到此游览的除了章余带领的这个来自长山的旅游团以外,还有一些当地或外地的零散游客,当导游小姐用甜润的嗓音介绍起这片石窟群时,所有的游人都围上来聆听。她说: “各位游客,这里的石窟始建于公元四百六十年,现存石窟四十五座,佛像五万一千余尊,是北魏年代的一群僧侣历时六十年凿建而成的。这里的一山一石凝聚着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非凡创造力,是祖国的文化瑰宝……” 听完了导游小姐的介绍,大家分散开来,逐个石窟进行游览。不时有惊叹声此起彼伏,人们纷纷对这些鬼斧神工的开窟造像艺术赞不绝口。有些游人甚至屈膝跪下,冲着一些精美的佛像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以表虔诚之意。看到很多人都在摄影留念,大李这才想起来自己带着照相机呢,也应该照几张相。他拉开摄影包把那只傻瓜相机拿出来,选择了几个恰当的角度,先为妻子拍摄了几张。随后,又把照相机递给了妻子,让她为自己拍摄,而且特意请同车来的一位中年游客帮忙,为他们夫妻俩拍了几张合影。在每一个镜头中,彭玉兰都留下了甜美的笑意。 大李注意到罗胖子和章余,他们也随着游客们四下游览,脸上挂着一种悠然自得的神情。 人们兴致勃勃地从头到尾将整个石窟游览下来,用了将近一个白天的时间,连中午用餐都是在石窟前解决的,章余和导游小姐为大家准备的是面包香肠和矿泉水。 晚上回到旅馆,用餐时大家聚在一起仍然不住谈论着白天游览石窟的感受,不少人都说这次旅行钱花得值,不虚此行。大家的一番话,说得导游小姐脸上红扑扑,心里热乎乎,她特意举杯站立,为大家敬了一杯啤酒。 晚饭后,游客们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 第三天上午,游览的是一座距今已有九百多年历史的古寺。这座寺庙大极了,建筑风格气势恢弘,大殿与佛堂里的艺术精品多得数不胜数。那些精美的彩绘、塑像、铸造、藏经等文物吸引着游客们的眼睛,拨动着游客们的心灵。除了他们这个旅游团以外,另有其他省的两个旅游团也恰巧赶到这里,加上不少当地人也前来参观,一时间,游人云集,熙熙攘攘穿梭于各个殿堂内外,呈现着好一派香火旺盛的景象。 大李和彭玉兰都不是信佛之人,两人并没有学着那些善男信女的样子凑上前去为庙里添几分香火,只是观赏着绘画与塑像,感受着庙里浓郁而又独特的艺术氛围。当他们漫步到一尊被当地人誉为“东方维纳斯”的菩萨像前时,大李看了几眼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妻子不解地问他笑啥,他却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才指了指那菩萨像又指着妻子说:“看那儿,这个东方维纳斯多像你哟。” 是吗?彭玉兰睁大了惊奇的双眼,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那尊塑像,只见那菩萨微闭着细长的两眼,薄薄的开启着的两唇,瘦瘦的身段……呀,真是挺像的啊!于是,夫妻俩这回一块儿笑了,大李感到妻子的笑脸真是妩媚得好看,不由自主地将身子贴近了她。这时,细心的大李发现不少游客冲他们投来的目光中带有一种含义,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内容,在佛门净地不该喧哗嬉戏,应抱严肃的态度以表虔诚。他连忙扯住妻子的衣袖,两人来到大殿门外,找了个可以坐人的石凳坐下来休息。 下午安排大家去了一座人工湖,那是一个建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的水库,由于逐年增加了一些游览设施,已经发展成为一个戏水游玩的地方。大家在导游小姐和章余的指点下乘坐上一艘大游船,在湖中漫游了一阵,尽情欣赏了湖周围的山景。 从人工湖归来的途中,游客们被带到商业区游览与购物,罗胖子把大客车开到了一家旅游纪念品商店门前,随后章余和导游小姐便招呼大家下车。走进了这家商店才知道,其实,称它为商店有些名不副实,这里简直可以称作艺术品博物馆。货架上,柜台中,摆满了珠宝玉器、金银首饰、奇石、铜像、根雕、瓷器、草编、书画作品、文房四宝等琳琅满目的工艺品,光彩照人。然而,商品的价格也是高档的,一看柜台中的标签,大李和彭玉兰只是互相对视着笑了笑,他们决定什么也不买,就权当是参观一次艺术作品展览会吧。漫步于艺术之林尽情地观赏,大饱眼福也是一种享受啊。 看得出来,章余和导游小姐对这家商店很熟悉,每张柜台前的营业员都会主动地和他们打招呼,有的还要热情有加地递上香烟,送上饮料。大李看得明白,游客们所以被送到这里来,章余他们和这家商店是有默契的,看着不少游客大把大把地掏钱采购并非物有所值的东西,大李的心头很有些愤恨不平,我们的同胞就这么容易上当吗?不过,愤恨归愤恨,对此他却无能为力。 晚饭是回到旅馆吃的,晚饭以后,旅游团又被安排去逛夜市。 夜市上小商品应有尽有,来来往往的人流更是拥挤不堪,大李和彭玉兰只得像年轻人初恋那样,过分亲热地挽起手来,以免被挤散。彭玉兰在一个卖鞋袜的摊位前问了问价格,发现竟然比长山市的同类物品还便宜一些,便掏钱买了几双丝袜。大李也算没白来,他在一辆卖首饰的推车前买了几条缀着佛像的项链,他打算作为礼物送给高云、方红霞等人。妻子在旁边提醒他:“你再买几盒当地产的香烟吧。”大李一想有道理,又到另一处烟摊上买了些香烟,准备带回长山送战友品尝。当然,大李买下的东西,都是由彭玉兰付账的,他们家的老规矩一直是妻子当家理财。 当晚回到旅馆休息时,一向睡眠不错的大李却难以入眠了,因为根据旅程安排,明天早晨就要出发返回长山,一场“收网”行动说不定就要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电视机里正播放着一部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吵吵闹闹的台湾连续剧,彭玉兰倚在床边看得津津有味。大李对妻子谎称屋里有些热,想到外边走一走,透透风,妻子要跟着一块儿出去,他没同意,让妻子先休息,说转一会儿就回来。此时已将近夜间十一点钟了,旅馆里大多数人已经睡下,只有少数房间的窗口还亮着灯,从一个房门里还传出几个人玩儿扑克的声响。大李尽量放轻脚步,依然是楼前楼后转了一圈,并没有看见罗胖子开来的大客车的影子。这家伙到底猫在什么地方呢?真是谜呀。大李心想,说不定就在此时此刻,罗胖子和他的那辆车正干着什么罪恶的勾当呢。 回到房间躺下,大李在床上不住地翻转着身子,好像不论哪种睡姿都令他浑身难受。后来,听到另一张床上的妻子发出了节奏平稳的鼾声,他便尽量克制自己不再翻动出声响,许久,才涌上来一阵困意……他感觉到外边有了一种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快步却又小心地行走,他意识到这种响动很可疑,于是,蹑手蹑脚地爬起身来穿衣下床,轻轻打开房门溜了出来。当然,出门前并没忘记带上自己的手枪。一阵作响的风声迎面扫过,一阵浓密的雾气迎头扑来,一瞬间便把他围了个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只能摸索着向前挪动腿脚。待浓雾被风吹散以后,他的眼前突然就亮了,不知道自己怎么竟然来到了郊外,并且一眼就看见了罗胖子,这家伙正猫腰抬腿跨上了那辆大客车,一眨眼的工夫客车就飞奔起来。大李这下急了,正想法要追过去,竟看见一辆红色的摩托车就停在自己身边,他一抬腿便骑了上去,奇怪的是这辆摩托竟不等他发动,立刻驮着他飞驰起来,紧紧咬住了前边的罗胖子。嗬,这是一辆神车呀,真乃天助我也! 他觉得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不论罗胖子把车开得多快,就是甩不掉这辆神奇的摩托。不知这样飞奔了多久,终于来到了一座险峻陡峭的大山前,罗胖子将车停住,跳下来朝一个山洞跑去。不用大李刹车,那辆摩托车也自动停下了,大李拔出腰间的手枪朝山洞里追去。 冲进了黑糊糊的山洞,里边竟灯火通明十分宽敞,很像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的威虎厅,与舞台上的威虎厅有所不同的是洞中的阴暗角落堆着一些瘆人的白骨,地面上还有几摊暗红的血迹。大李这才意识到这里不像威虎厅而更像里的白骨洞。他站稳了身子定睛一看,眼前竟出现了和香港电视剧中一模一样的场面。只见章余手里拎着个皮箱,和罗胖子并肩而立,正面对着两名身穿黑衣的人。几个人都不说话,默视了一阵后,其中一个黑衣人甩了一下头,身后另一个黑衣人拎出一个蛇皮袋放到了罗胖子脚下。与此同时,章余也将手中的皮箱送到了对方的脚下。于是,两边的人同时打开了对方送过来的东西,罗胖子从蛇皮袋里看到了不少塑料袋包装的毒品,而黑衣人看到的却是皮箱中装得满满的钞票。 啊!一场毒品交易的罪恶勾当。你们哪里逃!大李不容多想,一步蹿了过来大吼一声:“不许动!”举枪对准了章余等人。 “嘿……你也别动,否则,他们全都得完蛋!”大李听到从侧面传来一阵奸笑声,忙扭过头望去,哎呀!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章志雄、柳连安押着旅游团的所有游客站在山洞的另一个出口处,章志雄手中的枪口正抵在自己的妻子彭玉兰的太阳穴上。 大李双目圆睁,内心万分焦急。他本想冲上前和这些坏家伙们拼个你死我活,可是,自己是人民警察,又怎能不顾妻子和游客们的安全呢?这、这该怎么办啊?! 紧要关头奇迹出现了,猛然之间,欧阳振山、高云、方红霞和刑警队的一些战友们用比风还快的速度冲了进来,三拳两脚便擒拿住了章志雄和柳连安。大李喜出望外高声喊着:“好啊!”随即将一梭子子弹扫向正欲逃走的罗胖子、章余和两个黑衣人,他为自己弹无虚发的枪法欣喜若狂。 啊,我们胜利啦!我们胜利啦!大李冲过去,与及时赶来的战友们兴奋地拥抱在一起。 “喂,醒醒吧,该起床啦!”妻子的叫声把大李从梦中唤醒。他起身坐在床上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竟然满是汗水。 第三十一章 车中爆响 旅游活动结束了,大客车载着游客们返回长山。 满车的游客带着疲倦也带着满足归来,大家坐在车上你一言我一语,不住地谈论着这趟出游的感受,看来,值得回味的东西确实很多。不少人对滨海旅行总社组织的这次活动感到满意,有一种没玩儿够的感觉。坐在大李和彭玉兰前边的两位老大姐热情地与导游小姐交谈着,并询问有没有组织去华东地区旅游的安排。导游小姐微笑着答道,如果大家有兴趣,我们下一次当然可以组织。她的回答当场就得到了不少人的响应。看来,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确实为旅游行业扩大了市场。 下一次还可以组织?大李心头一动,如果我们今天“收网”成功,对不起,你们可就没有下一次啦。 满车的游客中,只有大李一人的情绪无法放松,随着时间稳健的脚步移动,长山越来越近了,一场殊死的搏斗极可能发生。他的心里既有紧张也有兴奋,既有不安也有急切,可是,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悠然的样子。每当游客们发出欢笑时,他也跟着笑起来。 彭玉兰并不知道丈夫此刻的心理活动,她微笑着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大李:“喂,下次你还能来吗?” 大李扭头看了看妻子,没有回答,却学着外国绅士的样子,伸开双臂耸了耸肩膀。 长山市区的一些高大建筑物已经映入了人们的视野,大家心里都涌上来一种回家的亲切感。这时章余拿出手机,拨通了号码,大李留心听着他通话的内容,听清了其中的一句是“我们已经进入市区,马上就要下高速公路啦”。 大李的心悬了起来,他身为人民警察,不能不为这一车游客和自己妻子的安全担忧。虽说事先已做好了安排,即使旅游团归来的车上真的带有毒品,也要等游客们全部下了车以后再采取行动,可是,与犯罪分子作斗争是既危险又复杂的事,瞬息多变,谁知道会不会突如其来发生意外事情呢?大李暗自紧攥了一下拳头,发现手心里出了不少汗。现在他的视线不再留意车窗外的风景了,而是不断地扫向罗胖子和章余。 长山终于到了。 客车下了高速公路出口,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公安局公交分局设置的治安检查站,过了检查站便进入市区了。检查人员示意客车停下,一名中年警察上车巡视车中所有的乘客。罗胖子下了车,他跟随另一名年轻警察检查车况,大李看得很清楚,那名警察仍然是高云。 高云像往常例行公事般的检查一样,围着客车先转了一圈,然后又钻到车下,仔细察看备用轮胎。这时,他那两道刚毅的目光猛然一亮,从心底迸出一团紧张夹杂着惊喜的波澜,他满有把握地认定,这只轮胎已经不是临行时的那一只了,显然已被调换,他做过的记号,只有他自己明白!不过,他马上又镇静下来,极力掩饰着内心的兴奋情绪,装作什么也没看出来那样站起身来挥了挥手,表示检查完毕。 高云目送大客车启动开往市区,随后快速奔向路边停着的一辆吉普车。欧阳振山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方红霞坐在旁边。不等高云上车落座,方红霞便急着问道:“怎么样?” “备用轮胎肯定被换了!”高云到了车上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啦,他奋力挥了挥拳头。 “那好,走,咱们准备收网!”欧阳振山一边说着,一边发动了吉普车,远远地尾随着大客车进入了市区。 然而,事情并没有能按照预定的方案进展。 别看罗胖子表面上少言寡语面面乎乎,内心里却十分狡诈。此时,他已经感觉到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对劲儿了,为什么呢?过往检查站的车辆按规定是要接受检查的,可是由于车辆多,检查人员尽可能不让受检车辆停靠时间过长,否则有可能造成交通堵塞。而且按一般惯例,对于出市区的车辆都认真查看,而对进入市区的车辆并不过于认真,有时只是停下来扫上两眼,甚至有的无须停车,驾驶员减慢速度冲检查人员点一下头就过去了。可今天为什么这样认真呢?连底盘都要钻下去看一看。是新上任的警察工作热情高呢,还是我们的行动露出了什么马脚?想到这一点,罗胖子便减慢了车速,随后将车停在了路边,装作下车检查车身毛病,用眼神示意章余跟着他下来。他们装模作样地猫着腰,伸手敲敲车轴,摸摸车底,罗胖子借机在章余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大客车再次启动时背离了原定的路线,而且车速也明显地加快了。 大李察觉到情况可能有变。 这时,章余的脸上挤出一层笑意,他站立着身子面向游客。细心的大李看得出来,他的笑实在过于勉强。章余客气地对大家说:“游客朋友们,感谢大家几天来对我们工作的支持与理解,使我们组织的这次旅游活动圆满成功。我相信,大家如果有缘的话,在下一次的活动中还会见面的,我真心希望大家都能成为朋友。嗯……” 多么自如得体的几句话呀,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从事旅游行业的人员应有的素质。说到这里,章余停顿了一下,用眼睛扫了一下众人,接着说下去:“照原定计划,我们的终点还是设在劳动广场,可是,由于今天广场上正组织大型活动,我们的车不能停在那里了,停车地点改在了海员俱乐部门前,希望大家谅解。另外,若给您带来不便,我们深表歉意。”说到这里,章余蛮有礼貌地向大家鞠躬行礼。 听罢章余的一番话,人们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没关系可以坐公交车回家;也有人说这样更不错呀,离家更近了,走不了几步就到;还有人“哟”了一声,说:“定好了的让人在劳动广场接我的,这可怎么办哪!好吧,等下了车再打电话吧。” 大李听了人们的议论灵机一动,马上掏出手机拨叫了欧阳振山的号码,他说:“是大山师傅吧?我们停车的地点有变动,改在了海员俱乐部门前,请到那里去接我们吧,一会儿就到啦。” 欧阳振山回答:“明白。” 由于罗胖子的狡诈,使大客车临时变更了停车地点,刑警大队田大队长率领的一批队员早已装扮成普通市民模样隐藏在广场内的游人中,再将人员调往海员俱乐部起码需要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欧阳振山一面用电话向田大队长汇报情况,一面开车带领高云、方红霞迅速赶往海员俱乐部。 一场战斗就要打响,刑警队员们心头涌动着兴奋与紧张。 大客车终于又完成了一次使命,稳稳地停在了临时选定的地点。此时正值夕阳西下,艳丽而又柔和的光束正梳理着美丽的长山。 游客们身披疲惫怀揣满足归来,大家说说笑笑地与导游小姐、章余、罗胖子相互道别着陆续下了车。大李故意动作缓慢地磨蹭着,他这是要给欧阳振山他们多拖延出一点时间来。他先站起身来伸了几下懒腰,再揉揉胳膊动动腿,这才把摄影包抓过来背到肩头上,又趁机偷看了一下罗胖子和章余。只见章余和导游小姐已经率先下了车,正站在车门外与大家握手道别,而罗胖子仍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正在整理着一个老式的帆布旅行包。大李挽着妻子的手臂最后下了车,他对妻子悄声说:“你打个出租车先回家去。” 妻子皱起了眉头问:“那,你呢?” “我还有别的任务呢。” 彭玉兰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盯了丈夫一眼,便扭过身和导游小姐说再见之类的话。这时,大李看见分局刑警大队的那辆吉普车急匆匆地停在了大客车前面,欧阳振山等人正迅速地从车上下来。 大李灵机一动,突然露出一脸笑意,他热情地把手伸向章余:“感谢你们一路关照,真是太好啦,今后有机会的话,我们还想参加你们组织的旅游活动,我说兄弟呀,再组团时可别忘了通知我呀。哦,我们家的那位和你们总经理家的那位是……” 大李的意图是想干扰章余的注意力,故意多拖住他一会儿。 就在大李装作与章余话别之际,高云已敏捷地蹿上了大客车,方红霞紧随其后,欧阳振山也抢过来守住了车门。 罗胖子听到了什么动静,扭头一看钻到车上来的是两名警察,而且前边的正是刚才在检查站值勤的那个年轻人,心头猛然一惊,浑身上下所有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知道大事不好。他咬紧牙关气冲冲地站起身来,双臂一用力将旅行包端在胸前,平常那面面乎乎的一张胖脸换成了一副狰狞面目,高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都他妈给我下去,快下去,要不然就炸死你们!”说着,把一只手伸进了包里。 高云面对罗胖子的嚣张气焰毫无惧色,他高喊了一声:“顽抗是死路一条,你赶快投降吧!”便勇猛地扑了过去。 罗胖子自知末日已到,他把心一横,拉动了旅行包内的导火索,随即高举双臂用力一甩,将包扔了过来。“轰——”沉闷的一声爆响,车厢里顿时硝烟弥漫,仿佛坠入一片混沌之中。 下了车还没走远的游客惊呆啦!大街上所有的人都惊呆啦! 就在罗胖子将装着炸药的旅行包扔出来的一刹那,高云本能地扭转身体,同时迅速展开手臂将紧跟在自己身后的方红霞猛地搂住,两人一同扑倒在地板上。幸好那炸药包是用土办法私制的,威力并不太大,高云和方红霞都只受了点轻伤。此时,罗胖子借着车厢内腾起的烟雾,犹如一条发疯了的狂犬一样连蹿带蹦地向车门冲去。尽管他的脸颊和手臂也带了伤,但他逃命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减慢。 高云在地板上忍痛撑起身子,右手端起枪来对准了罗胖子的后心。这位年轻的刑警是全局有名的神枪手,在警校上学时就曾获得过全校手枪速射比赛的第一名,进了刑警大队以后也多次取得过射击比赛的殊荣。此刻,他只要一扣扳机,罗胖子就会当场毙命。就在将要扣动扳机的一瞬间,他却迟疑了一下,故意让枪口压低了一点,随着一声悦耳的枪响,罗胖子的左腿中了子弹。 眼看着高云和方红霞一前一后冲上了大客车,章余心里一惊,低声叫了一声“坏事啦”,连忙甩开大李的右手,转身就要向马路对面的人群冲去。大李没容他跑出去第二步,一个健步蹿过来,脚下迅速地使了个扫蹚腿,就在车厢里传出那声闷响的同时,章余也被打趴在地上。大李弯下腰踩住章余,用一副锃亮的手铐锁住了这名歹徒的两腕。 吃了枪子儿的罗胖子咬紧牙关踉跄地从车门里钻出来,脚刚一落地就被欧阳振山堵了个正着,几下便被制伏了。 这时,几辆警车一路鸣着警笛飞驰而来,田大队长率领着一批刑警队员赶过来了……欧阳振山一挥铁拳:“走,咱们去抓章志雄!” 第三十二章 元凶漏网 狡猾的罪恶元凶漏网了。 抓捕章志雄的行动按原定方案进行,大李坐上了大客车驾驶员的位置,拉着他的战友们一路向滨海汽车保养厂奔去,要在那里将前去接货的章志雄抓获。然而,当公安局的大队人马冲进汽车保养厂院门时,在此等候的却只有柳连安一个人。 柳连安看到旅游团的大客车开进了院子,高兴得撅起嘴唇吹了一串口哨,兴高采烈地从车间里迎了出来。不过,当他嬉皮笑脸地走近客车时却傻了眼,他看到开车的人既不是罗胖子也不是章余,更让他魂飞胆丧的是大客车后面还跟进来几辆警车,这才知道他是被自己一向崇敬的章总给涮啦。有警察“请”他上车时,这位章志雄手下的得力干将却故作镇静,面对众多警察谎称自己是新来的工人,并说:“我们这儿的领导都不在,我、我啥事都不知道哇。” 欧阳振山猛地喊了一声:“柳连安!” 啊?!柳连安被喊声惊得一怔,随后他撒腿就跑,几步便蹿到了墙边,妄想翻墙逃走。大李见状岂能容他溜之大吉,敏捷地撒开长腿追了过去,柳连安的一只手刚摸到墙头,不等他抬腿上蹿,便被大李使出的一个“大别子”掀倒在墙根下。另两位刑警队员跑了过来,送给他的当然是一副冰冷的手铐。此时他明白过味儿来了,后悔不该跟着章志雄走上一条邪路,可是为时已晚。 这时,在附近负责监视任务的两名便衣人员跑了进来,他们告诉田大队长和欧阳振山,就在两分钟之前,章志雄开着他那辆深棕色的宝马车冲出汽车保养厂大门,向西奔去。 “追!”大李带着几个人钻入一辆警车,火速往西追赶。 本来,章志雄和柳连安是约定好一起来接货的。接完了章余打来的电话以后,知道旅游团马上就要顺利返回,章志雄表现出了平时少有的兴奋。他扬起脑袋将多半杯咖啡一饮而尽,又掏出手绢抹了两把嘴角,然后对柳连安说:“走,咱到保养厂去接他们,今天晚上我安排为他们接风。”说完,从沙发底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只提包,与柳连安同车赶来。当时,柳连安心里也是一阵高兴,他知道待一会儿就能领到不少赏钱了。 然而,就在几分钟以前,章志雄又接到了一个电话,听电话时他只怔了一下,嘴里仅蹦出两个字:“什么?”以后他就只听对方讲话,自己却未发一言。收好了电话后,他用一脸轻松的表情对身边的柳连安说:“你先在这儿等着他们,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说完,拿着提包开车走了。他当时的那种表情,柳连安是看不出问题来的。 如果柳连安交代的上述情况是真的,那么,这个神秘的电话是至关重要的问题。打电话的人是谁呢? 情况很快被查明了,因为不论是章志雄的手机,还是他办公室和家中的电话,早在旅游团出发时便被监控起来。给他来电话的号码很快被查出,并根据通讯公司用户档案找出了此人的姓名及身份证复印件,此人名叫王二来,电话里讲的内容是这么几句: “章总,坏、坏事啦,咱们的旅游车被公安局的人截住啦,章余他们都被抓起来啦,你快、快想个办法把他们保……出来吧!” 面对着通讯公司提供的用户资料,欧阳振山瞅着王二来的复印照片觉得面熟,便拿起复印件仔细看了一会儿,当他看到此人的居住地址是丰田县甜水井村时,心头猛然一震,立刻认出这位便是当年的二癞子。 火车站、汽车站、飞机场和各条通往外地的公路要道都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控制起来,通缉令也及时发出,却没能发现章志雄的踪影。他的家连同所有与他有关系的地方都搜查遍了,仍没能发现他的行迹。这家伙能躲到哪去呢?欧阳振山眉头上拧起的疙瘩久久不能松展开。 欧阳振山和他的战友们一夜未眠。 早晨,欧阳振山在办公室里用凉水洗了一把脸,正用毛巾擦脸时房门被人敲了两下,听到声音,欧阳振山说了声“进来”,刑警大队的一名年轻人快步推门而入,他冲着欧阳振山说:“欧阳队长,刚才东海湾派出所来电话报告,在东浴场路边的树林里发现了章志雄的宝马汽车。” “啊?”欧阳振山一惊,随即带着满脸的悔恨“嘿”了一声,同时也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此刻,他在心里用最凶恶的语言大骂自己的粗心大意。 旁边站立着的大李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啦。 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发现章志雄逃走后,刑警大队立即做出部署,严密控制了车站、机场和所有的交通要道,然而,却忽视了海上出逃的因素。因为长山港是以煤炭和杂货输出为主的货运港口,并没有客运航线,按常理,旅客是无法在码头上乘船离去的。可是,长山是个著名的旅游城市,长达二百华里的海岸线每天都要接待数十万游客,每一处浴场都有专为游客服务的水上游艇,看来,章志雄一定是乘水上游艇逃跑的。 千金难买后悔药啊! 尽管欧阳振山等人为自己的失误追悔莫及,可也只能面对事实。他和大李带着几个人一起赶到东浴场,果然在树丛中见到了那辆深棕色的宝马车。守候在车旁的派出所民警向他们简要汇报了一下情况。随后,大李拿出章志雄的照片,随着几个人来到了海边。他让一位民警请来了几位游艇驾驶员,让他们辨认照片。有人认出来了,上面的这个人昨天傍晚七点多钟租用了一艘汽艇,去了紧邻长山的金河县海边滑沙场。 追赶是来不及了,欧阳振山把牙咬得咯咯直响。 大李十分理解欧阳振山的心情,他看到队长一言不发低着头,便走上前去:“队长,先别着急上火,让他多蹦跶两天吧,他就是跑到天边上咱也要把他抓回来!”说着,拍了拍欧阳振山的肩膀,又说,“咱是不是派人去趟省城啊?”大李的建议十分正确,因为章志雄哥哥就是省里的干部,居住在省城。 欧阳振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来对着大李说:“田大队长已经派人去了省城,咱们下一步还是先找那个二癞子吧。” “对,找那个王二来!” 第三十三章 汇报案情 昨天上午,尚世赢去了一趟戒毒所,他并不是以市领导的身份去视察工作的,而是作为戒毒者的亲属去看望他的宝贝儿子尚海。回来以后,原本沉重的心情丝毫没有减轻。 尚世赢近来情绪一直不佳,闹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地往他的身上撞,好像苍天有意和他作对似的。上个月,尚海在一家练歌城的包间内嫖娼被几名警察抓住,是他费心费力又破财,还巧妙地导演了一出儿子和那卖淫女郎是在谈恋爱的滑稽剧,这才把事情摆平了。没想到那名女子颇有心计,竟赖在尚家不走了,非要嫁给这位副市长的儿子不可。这事木已成舟如何是好?最后没办法,只得又掏出一万元钱当了人家的青春损失费,这才把那女郎送走。这桩倒霉事没过去几天,想不到他那宝贝儿子又惹出了事端,因为巡查市容时与路边摆摊卖水产品的一个小贩发生了争吵,竟一时性起出手伤人,正巧被电视台的采访车碰了个正着,尚海挥拳打人的镜头完整地被摄像机收录进去,当天晚上就在本市新闻节目中曝了光。结果引起城管系统上下呼声一片,要求将这号害群之马清除出去。尚世赢为这事窝火,在家里冲着儿子大骂了半宿,可事还得管哪,第二天连续找几位局长谈话,费尽了口舌,局长们才表示先把事情拖一拖,怎么处理,听听市委那边的风声再说。 这件事还没弄利索呢,更大的一场祸事又降临这位副市长的头上——他儿子尚海失踪了。开始两天尚世赢和妻子并未在意,他们的儿子以前也常有夜不归宿的情况。可是,一连七八天过去了,工作单位和家里都找不到儿子的身影,打电话往亲戚家问情况,也没有一丁点消息。尚家两口子这才着了急,连忙向派出所报了案。公安人员的行动倒挺敏捷,下大力气找了三天,最后总算在一家私人开办的小旅馆里找到了,此时的尚海已经染上了毒瘾。 尚世赢感到身心疲惫,上午参加市长办公会时没精打采,其他领导同志每瞅他一眼,他都觉得目光中藏着一定的含义。临近中午散了会,他不想回家,自己把车开到了滨海宾馆。他径直上了二楼,来到自己专用的单间,开门进屋后,一屁股瘫在了沙发上。 滨海宾馆里有几间特殊的房间,是专门用来招待与章志雄关系密切的领导干部的。这些显赫人物在各自专用的房间自由出入,不论住宿还是临时休息甚至在此寻欢作乐都一律免费。当然,这些人并不知道自己在房间里的活动全部都在章志雄的监控之下。 尚世赢歪在沙发上吸完了一支烟,伸了伸懒腰,起身开门喊来了服务员,让她到餐厅给自己要来一份蛋炒饭、一盘腰果虾仁,外带一瓶啤酒,随后在茶几上独自享用起来。特殊房间里摆放的都是双人床、长沙发、彩色电视机外带DVD影碟机,尚世赢边吃边喝边看电视,一会儿的工夫便吃饱喝足。随后索性脱去上衣和鞋袜,爬到床上闭上了双眼。 长时间以来,尚世赢把这里当成了另外一个家,不愿回家时便住到这里,有时还要带着文件来这里阅读、批示。因此,他把章志雄当成了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什么心里话都敢和这个章总说。甚至连需要保密的一些文件内容和会议精神,也能对其敞开心扉。当然,这张高档的双人床上,有时并不只睡着他自己,究竟有多少次带过哪些女人来过这里做爱,他本人恐怕已记不清了。但是,他并不知道这些事章志雄都给他记录得一清二楚。 一觉醒来后,尚世赢睁开眼睛看了看手机,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了。他又躺了一会儿,有一种孤独寂寞的感觉涌上了全身。于是,他想起了小妮子,连忙伸了几个懒腰,起身下床推开房门,冲着楼道喊了一声:“服务员!” “哎——”一名服务员答应着,快步来到他的面前,问,“您有什么吩咐?” “请小妮子到我这里来一下,我找她说点事。” “哦,您要找小妮子啊,她回老家去啦。” “是吗,啥时候走的?”尚世赢问了一句,下一句问的是“什么时候回来”却没有发出声音,那是他在自己的心里问的。 “走了好些天啦。” “好啦,没事啦。” 服务员走了,尚世赢关上屋门。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又想起滨海洗浴中心。更准确地说,他是想起了洗浴中心的那位13号服务员,每次他感到寂寞或者精神疲劳时,便到洗浴中心点名要13号来服务。那位小姐热情又温柔,服务周到,不论是做按摩还是干那些不好启齿的事,都表现得体贴入微。有一次为他按摩时,曾笑着说想做他的干女儿,他也连忙堆起满脸笑意说那倒不必啦,我儿女双全,家中不缺孩子啊。说话时虽然脸上带笑,可他心里却一点也没笑,哼,我怎么能给这种女人做干爹呢!其实,他从骨子里根本瞧不起这些当小姐的女孩子们,只是把他们当成了佣人或玩具而已。 正要起身时他又想到了一件事,对,这次去我绝对不找13号啦。想起上次自己正巧迈进洗浴中心门厅时,亲眼看到13号将市里的一个局级的头头送出来,她挽着那个头头的手臂,那股亲密劲儿,真让天下所有的男人见了心里都能涌上醋意。那天由于扫了兴,他只冲了个澡就走了,没有享受其他任何服务。 尚世赢刚刚穿好鞋袜,正对着镜子拢头发,忽听楼道里响起一阵杂乱的声音。不少人匆忙跑动,有人高声喊着让服务员打开所有的房门接受检查。 嗯?出了什么事呀?尚世赢心里一惊,他想自己身为副市长,如果章志雄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应该出面替这位朋友挡一挡。于是,他迅速穿好了衣服又抬手再次拢了拢并不算浓密的一头短发,伸手拉开了房门。 尚世赢像被电流击中似的目瞪口呆。 楼道里站满荷枪实弹的警察,看到房门被打开,两名警察二话没说便冲进房去,还有人向他围了过来。面对这样的场面,他既感到害怕,又感到愤怒。 “你们,这……这是在干什么呀?”尚世赢竭力地稳住了乱跳的心,呆愣愣地问。 有人认出他是副市长,冲他行了个礼,然后快言快语地答道:“尚市长,我们奉命执行任务,搜查章志雄所有的家产和企业,当然也包括他本人!” 尚世赢这下明白啦,章志雄彻底完蛋了。 审问章余和柳连安的工作进行得比较顺利,两人的表现大致相同,开始都极力地抵赖,装出什么也不知道的一副傻样,可是,当活生生的证人李宝杰出现在面前时,他们被吓呆啦。尤其是柳连安,以为自己撞着鬼啦,吓得瘫软在座椅上。两个人的心理防线最后都被摧毁,如实交代了所犯的罪行。而那个罗胖子却顽固得多,因为他腿部中了高云的一枪,审问他只能在公安医院的病床边上进行,他是一问三不知,摆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他这副狡猾抵赖的样子令欧阳振山、大李和其他刑警队员十分气愤,可他毕竟是躺在病床上的重伤员,却又奈何不了他。不过,在大量的证据面前仍然可以给他定罪,他狡猾抵赖也挽救不了自己应得的下场。 在全力搜查章志雄的同时,他的个人财产全部被清查。滨海旅行总社、滨海宾馆、滨海洗浴中心、滨海汽车保养厂,所有他开办的企业都瘫痪了。资产被冻结,人员有的被拘捕,有的被遣散。那位导游小姐也受到了审查,结果没有证据证明她参与了犯罪活动,被列入了遣散人员之中。根据在餐厅干杂活的一位服务员举报,刑警们得知有一个名叫小妮子的服务员前些天突然去向不明,章志雄对别人说过小妮子回四川老家了。不过,有一些服务员私下议论,说小妮子和章总的关系非同一般,她是绝对不会轻易离开章志雄的,她的失踪表明她很可能被害了。 在那辆大客车的备用轮胎中,果然搜出了四千多克的冰毒和上百粒摇头丸。这些铁铮铮的事实,足以让那些疯狂的犯罪分子掉脑袋。然而,在章志雄办公室的一只保险柜里清查出来的另一样东西,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其实,那不过是一些街头上常有人兜售的普通光盘,里边所刻录的内容却让看过的人万分震惊。每一张光碟里的主角都是本市各级机关各部门手握大权的重要人物,他们与年轻女郎赤身裸体所干的下流勾当竟一一被记录下来,成为了铁证。 现场勘查的结果表明,心肠歹毒的章志雄在他建造的特殊房间里做了手脚,其目的是不言而喻的。他的险恶用心何其毒也!是想把那些领导干部的脖颈上都套上绳索,也好由他任意牵动。在令人不堪入目的光盘里,副市长尚世赢成了领衔主演,他的出镜率最高,有一段镜头中,他竟然与两个女子一起全裸着在床上翻滚着。 公安局的领导们深感问题的严重。第二天上午,市局田局长、刘政委和分局的赵局长、李政委、刑警大队田大队长、欧阳振山一起来到了市政法委周书记的办公室,专题汇报这一重大案件的侦破情况。 看过了这些光盘,周书记和在场的两位副书记都铁青着脸色,大家沉默了好长时间,屋里静得几乎吓人。欧阳振山看得出来,几位领导者的心情是十分沉重的。后来,还是周书记站起身来,率先打破了这种死寂般的沉默: “同志们,我们生存的大千世界既充满了美好与善良,同时,也充满了形形色色的邪恶与诱惑。面对着满世界的诱惑,处在最危险位置上的就是我们的各级干部啊,稍有不慎就会掉入染缸!犯罪分子为什么这么猖獗?原因就是我们的一些干部和他们勾结在一起,做他们的保护伞。如果不能有效地清除腐败,我们的干部就要一个跟着一个地变质,如果不能有效地清除腐败,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我们可是执政党啊,同志们的头脑不能不清醒啊!” 周书记很激动,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他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尽管室内开着空调,他那黑瘦的脸颊上还是不住地淌下汗珠,他拿出手绢擦了擦额头,又看了看身边的两位副书记,随后接着说道:“我们的干部为什么就这么容易被拉拢呢?是不是我们在选拔、教育、管理和使用干部的问题上还有缺陷?如果不处理这些人,那么,我们就是与腐败分子同流合污。唉,看来,又有一批干部要实行‘双规’啦……” 两位副书记虽然没吱声,却都郑重地点了点头。 听了周书记的一番话,在场的人感慨万分,大家心里都明白,如果让腐败现象任其发展下去,最终必将导致亡党亡国,中央领导人已经多次在重要报告中这样明确讲过。在场的这些人都是国家公务员,每月有比普通群众高得多的工资收入,更应该有着比普通群众高得多的政治觉悟,他们当然真心希望国家长治久安,不能容忍亡党亡国。欧阳振山的情绪挺激动,他想到了自身的责任,感到心头被注入了一股沉甸甸的东西,本想就手里这个案件说点什么,可他扭头扫了一眼在场所有的人,发现自己的职务是最低的,便抿紧了嘴唇一言未发。 案情汇报结束,送走公安局的人以后,周书记拨通了市委副书记、市纪委书记郑义城的电话:“是郑书记吗?我是周卫国呀,有一个重要情况要和您沟通一下……” 第三十四章 偶得线人 欧阳振山和大李专程去了一趟甜水井。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找到一个重要人物——二癞子。 由于章志雄开办的几家企业全部停业,从业人员中除了少数几名参与犯罪的人员被逮捕以外,大部分人员走的走散的散,都各自寻出路谋生去了,要想找到二癞子绝非易事。经过一番调查,他们只了解到了一些价值不大的情况,这个二癞子也是章志雄手下的一名员工,最初在滨海宾馆当勤杂工,因为他贪财,捡到了旅客的钱包竟然不认账,想窃为己有,宾馆经理为此要炒他的鱿鱼。这事正好让章志雄赶上了,觉得这种人有利用的价值,不但没把他撵走,以后还经常给他一些小恩小惠,并提拔他干起了餐厅采买工作。这次组织晋北四日游,不知章志雄出于什么目的,竟让他也随团出去玩儿了一趟。 可是,从旅游团回到长山就地解散那一刻起,二癞子就再也没露过面,莫非他跑回到老家甜水井了吗? 大李直接把车开到了甜水井村委会门前,在办公室里迎接他们的人欧阳振山认识,那就是水玉芹的弟弟水玉茗。 “哟,是欧阳大哥呀,欢迎、欢迎!”说着伸过一只粗壮有力的手。 一阵寒暄之后,欧阳振山说明了来意,又把大李向水玉茗作了介绍。水玉茗如今是村治保主任,他责无旁贷地领着他们俩在村里走家串户进行了一番调查。从乡亲的口中了解到,二癞子四十多岁了仍然独身一人,除了在村里还有两间旧平房和一个小院落以外,再也没有别处可去了。他能待的地方除了甜水井就是在长山打工的宾馆。二癞子前几天确实回了一趟家,只待了两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欧阳振山和大李顺便去看望赵贵田,贵田大哥相貌虽然明显见老,身子骨却还是那么硬朗,常年的劳作并没有压垮这位男子汉。在贵田大哥和水玉茗的陪同下,他们又去看水玉芹和小灵子的坟茔。 通往村外一座荒坡的道路坎坷不平,弯弯曲曲,走在这并不好走的小路上,欧阳振山百感交集,一阵酸楚翻涌在心头,他强忍住在眼眶中打旋的热泪没有哭出声来。此时此刻,他真想把自己的所有悲苦对长眠地下的亲人哭诉出来,可是,残害女儿的罪魁祸首还没有归案,此仇未报,眼下还不是倾吐私情的时候。而且,有贵田大哥和水玉茗在身边,他不敢哭,怕的是引起他们的悲愤。 清冽的秋风从树丛间扫过,一群枯黄的叶片旋转着飘落下来,有几枚悄悄地降至人们的肩头。 大李抢前两步,搀住了脚下有些蹒跚的欧阳振山。按理说他应当去搀扶贵田大哥的,因为大李和欧阳振山的年龄都比赵贵田要小,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大哥的背影,看到的是一副健壮的身躯和从容稳健的步伐,大李不由得心头一热,自己的眼眶也蓄满了晶莹的泪花。 两座不显眼的土坟静卧在山坡上,里面分别埋着水玉芹母女俩的骨灰。坟茔周围芳草萋萋,山花烂漫。欧阳振山记得,当年这里的荒草足有半人高,水玉芹曾领着他来这里下套子捉野兔。如今故地重游物是人非,一番难言的滋味刺痛着他的五脏六腑。泪,不知不觉滴落到草丛之中。 玉芹,你在冥冥之中可知道我来看你吗?既然曾经对我以身相许,你因何忍心化作一束香灰弃我而去?你撒手人寰一了百了,可知道我在感情与事业的重压下身心疲惫不堪的愁苦吗?如果你在天之灵真能听到我的心声,我有多少话要对你说呀。玉芹哪……欧阳振山嘴上默默无声,内心里却涌动着万语千言。 奇怪的是,两座坟头上都摆放着好大一束耀眼的野花,那缤纷的色彩似乎令天地动容,坟前有两堆纸灰虽已熄灭,却依然散着余烟,留有余热。迹象表明是有人刚刚来过呀!欧阳振山扭头望了望赵贵田,又望了望水玉茗,可他们都愣着神摇了摇头。到底是谁先一步来过这里呢?问题在几个人的心头萦绕着,久久无法解开。 欧阳振山婉言谢绝了贵田大哥和玉茗兄弟要他们留下来吃晚饭的好意,表示要尽快赶回长山市,因为任务在身实在不能再耽搁了。同时,又拜托了水玉茗和贵田大哥一件事,如果二癞子再回村,请马上和他们联系。大李十分理解欧阳振山的心情,章志雄一天抓不到,他就会一直吃不好睡不安,所以也执意要马上回去。 大李驾驶着越野吉普车从村中驶出,一会儿的工夫便拐上了通往县城的公路,大李把车开得飞快,路两边的白杨树齐刷刷地向后闪动着,疾走的风声将车窗玻璃拍打得嗖嗖作响。他了解欧阳振山的心情,知道他的这位上司眼下想的就是尽快赶回长山。 突然,他听到欧阳振山喊了一声“停车”,便赶忙减速、刹车,吉普车“吱”的一声靠着路边停了下来。原来,欧阳振山看到路边站着两个人冲着他们的汽车直招手,看样子是要搭车,这才叫住了大李。他打开车门探出头,又向后边招了招手,只见一对男女青年嘴里连声喊着“谢谢”快步跑了过来。 “呀,欧阳队长,是你们哪!”两名年轻人惊喜地喊了起来。 欧阳振山和大李同时认出了搭车的人,不约而同地说,“怎么是你们俩呀!” 想不到搭车人竟然是李宝杰和红莲,真是太巧啦。两人连忙嬉笑着上了车。吉普车重新上路,一路行驶中大家攀谈起来。 由于采取了“收网”行动,章余等人已经被逮捕,李宝杰不用再过那种隐蔽起来的日子,他在公安局了解到了小灵子已经去世及其去世的真相。在悲愤中熬了几天以后,他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振作起来,去开创新的生活,于是他便找到了同乡红莲,两人商量决定合办一家饭店,房子已经租好了,眼下正在积极准备开业呢。 “好哇,太好啦,啥时候开业,我们去捧场啊。”大李听完他们简单的介绍高兴地笑了起来。 欧阳振山看到两个年轻人能振作起来干些正事,心里也感到欣慰,说:“如果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就说一声,我们一定帮忙。” “谢谢您啦,以后有了困难我们就找你们。”红莲一脸喜悦。 吉普车继续疾驶,穿过了县城后不久,又驶上了通往长山的国道。两名年轻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观看着车窗外的风景,红莲的心情格外好,一路上笑语不断,有时还要哼出两句流行歌曲。 欧阳振山拿出两瓶纯净水递了过来,两人点头称谢接过去,拧开瓶盖饮用。 “你们是回长山吧?”欧阳振山问。 “是的。”李宝杰回答。 “那你们出来是去哪啦?”欧阳振山想起来了,李宝杰和红莲是老乡,知道他们的老家并不在丰田,而是在靠近省城的青岩县。 一句话问得李宝杰低下了头,刚才的一脸喜悦之情荡然无存。“我们,去了甜水井,是去看看,小灵子……她的坟。” 欧阳振山和大李这时明白了,刚才在水玉芹母女俩坟上看到的鲜花是他们献的,纸是他们烧的。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车上的人谁都不说一句话,只有汽车轮胎轧在柏油路上的沙沙声。 后来,还是大李打破了令人压抑的沉默,他目视着前方,对身后的李宝杰说:“宝杰你放心,小灵子的仇是一定要报的,那个章志雄早晚也逃脱不了法网。”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见没人吱声,大李又问起他们开饭店的事,什么时候开业、店名叫什么、规模有多大,等等。两个年轻人不再沉默不语了,一一做了回答。 红莲说:“我们的饭店不大,名叫宝莲餐厅,只雇了两个人,再加上我们两个,人手不算少了。”她仰头抿了一口纯净水,又说,“对啦,有个伙计就是甜水井村的人哪。” “什么?”这话引起了欧阳振山的注意,连忙问道,“是谁呀?” “他叫王二来。” “二癞子?!” “对,他外号是叫二癞子。” “快,带我们去找他!”欧阳振山猛然喊了起来。 欧阳振山的呼喊令李宝杰和红莲先惊后喜,惊的是在王二来身上肯定引发了重大的问题;喜的是欧阳队长让他们领着去找王二来,他们就能坐公安局的车一直到家啦。 第三十五章 战友伤愈 宝莲餐厅坐落在滨海区东北部的一处偏僻的小巷内,临街的四间正房,三间作餐厅,一间当厨房。正门上方悬挂着一块三合板做成的长方形牌子,白底红字写着“宝莲餐厅”四个楷体大字。几扇窗户的茶色玻璃上贴着一些“各种炒菜、价格便宜、欢迎光临”等彩色的美术字,墙壁也被粉刷一新。大李把车开来时,门前一棵高大的杨树上不知从哪飞来一只喜鹊,在枝头翘动着尾巴喳喳叫了一阵,似乎是看出没有谁有闲心与它一同合唱,便知趣地展开双翅向远处飞去。 欧阳振山和大李在红莲的引导下,从正房后边的两间宿舍兼储藏室的厢房里找到了二癞子。他的模样变化不大,虽然面容老了不少,背也有些驼了,可欧阳振山还是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当他被带进公安局的一间办公室的时候,神色紧张起来,两条原本弯曲的腿更伸不直了,嘴里有些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为啥把我带到这来呀?我是好人,可从来没干过坏事哟……” “王二来,你干没干过坏事自己心里肯定清楚,你的情况我们也掌握不少。你在九月二十一日那天下了旅游团的客车是不是?下车后你给谁打的手机?”大李问话时的表情很严肃,他和眼前这个二癞子是认识的,他们是一个旅游团的成员,还在一个餐桌上吃过饭。二癞子没想到,这位身材高大的男人竟是公安局的人。 “这个……我想想。” “你根本用不着想,通讯公司把你说的话记录得一清二楚!” “啊?!”二癞子更加惊慌失措了,他根本不知道打电话还能被记录下来,自己真要是被公安局的人认定为章志雄那伙人的帮凶,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啦。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淌了下来,沿着消瘦的腮帮子滴到衣领上。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没……” 欧阳振山插话了:“王二来,你知道你犯了多么严重的罪行吗?” “罪行?!”二癞子心头猛地一抖,他真的不清楚自己犯了啥罪,只不过按章志雄的吩咐打了一个电话而已,难道这就是犯罪了吗?此时,他认出了眼前这位威武的警察就是当年在甜水井插队的知青欧阳振山,马上把脸凑近了说,“你、你是欧阳……我、我是,二……” 欧阳振山并不给他跑题的机会:“他们那伙作恶多端的犯罪分子可是罪大恶极呀,你给他们通风报信也属于参与了犯罪活动,这罪也不轻啊!” “哟!我不知道,我、我没想到哇,求求你啦,欧阳……” “你现在求谁也没用,只有跟警方合作,争取立功赎罪才有出路,否则,只能受到审判。” “好,我愿意立功赎罪,愿意。” “那好,你如实交代吧。” “我交代,我都交代。” 接着,二癞子一五一十地交代了那次随团旅游,回来后又给章志雄打了电话的全部过程。 让二癞子随旅游团参加四日游活动,正是章志雄的高明之处。 章志雄派人把二癞子找到自己身边,说他最近工作干得出色,让他随旅游团出去玩一玩儿,散散心,就算是犒劳他啦,一切费用由旅行总社承担。这么一席话,让二癞子感激得几乎要顶礼膜拜了。随后,章志雄告诫他,要以一名普通游客的身份随行,不要和章余他们有任何私下交往,并说:“他们干事总是毛手毛脚的,我不放心,你给我注意盯着,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要立即打手机告诉我。” “好,我一定按您的吩咐去做。”二癞子的表态十分严肃认真。 就在二癞子转身离去时,章志雄又叫住了他,嘱咐他旅游回来后再放他三天假,让他回家去看看。 旅游团返回长山时,二癞子随游客们下了车,因为在路边一家售货亭买烟多逗留了一会儿,才看到了章余和罗胖子被捕的那一幕,尽管非常害怕,他还是想起了章志雄的吩咐,立即给章志雄打电话汇报了情况。 其实,糊涂的二癞子并不知道自己拨出的那个电话起到了什么作用,他以为章余和罗胖子说不定犯了什么事,而神通广大的章总肯定会运用自己的关系网把他们保出来。于是,他心如凉水似的回了趟家,三天以后又返回长山准备去旅馆上班。想不到在车站却碰到两位一起打工的同事,从同事口中知道了旅馆已被查封,公安局的人正四处抓章志雄呢。他“妈呀”了一声,知道一向对自己不薄的章总再也靠不住啦,扭头到别处去找饭碗了。 听完二癞子的一番话,欧阳振山与大李的目光对视了一下,两人都认为二癞子讲的基本可信。 大李转过头来对着二癞子说:“我们要研究一下怎样帮你立功赎罪,正因为相信你才想帮你的,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说的全是真的,一点儿假也没掺啊。”二癞子此时已轻松了许多。 “好,下一步怎么办,一会儿告诉你。” 欧阳振山出去叫来一名刑警,让他先陪二癞子待一会儿,自己和大李到另外一间屋里简单商量了一下对策。 两人再回到办公室后,欧阳振山带着一脸郑重的神情对二癞子说:“我们相信你,也愿意帮助你,你回去以后这么办……” 于是,他让二癞子还回到饭店去打工,自己的手机要随时带着,不要关机。如果章志雄来电话联系,要尽量问清他在什么地方,然后立即向公安分局报告。随后,欧阳振山写下了几个电话号码交到二癞子手上。 临出门时,大李语重心长地扶着二癞子的肩膀说:“你的命运现在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可千万不要错过立功的机会呀。” 二癞子带着感激的目光,不住地点头。 送走了这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客人,欧阳振山冲着大李轻声一笑:“伙计,你说下一步咱们……” “嘿嘿,下一步嘛,咱先别提这个,眼下有一件重要事正等着你办呢。”大李不等欧阳振山的话讲完就插嘴拦住了他的话题。 “啥事?” “啥事?你这个当领导的咋就这么官僚哇,你说咱是不是该看望一下您老人家的部下去呀?” “噢,对对对,是该看看他们去。嗨,这一忙起来怎么就忘了呢?谢谢你的提醒。走!” 欧阳振山的话音刚刚落下,门外就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也没等屋里的人吱声,屋门便被推开了,高云和方红霞嘻嘻哈哈地笑着破门而入。两人进来后,面对欧阳振山站定,“啪”地行了个军礼,随即又调皮地笑了。 大李一见到两位年轻战友就乐啦:“嘿,正说着要去看你们呢,没想到你们先来了,真巧哇,我想买的两盒点心就省啦,谢谢呀。” 方红霞故意嗔怪地冲大李发牢骚:“得得得,你别净拣好听的白话啦。哼,说不定是想去看谁呢。” 大李也装出一副遗憾相:“这……可惜了我的一片苦心哪。”说着,还做着一脸怪相摇了摇头。 屋里有了两位年轻人气氛显得活跃了不少,他们受伤休息时,尽管欧阳振山和大李工作配合得默契,处理问题得心应手,可屋里总显得有点死气沉沉的。看来,年轻真是一笔财富啊。 “怎么样,身上的伤好了吗?要不要再休息一段时间?”欧阳振山像个大首长检阅部队似的看着他们。 高云回答:“不用休息了,全好啦。歇了这么几天,身板儿养得比原来还棒呢。”说着,他攥紧拳头举了举胳膊,然后侧了一下身,做出一个健美运动员的姿势,又把大家都逗乐了。 乐过一会儿后,高云又说:“我是啥事都没有,可这位……”说着,他冲着旁边的方红霞撇了一下嘴。 方红霞知道高云是在说自己什么,她一咬牙瞪了高云一眼。欧阳振山和大李这才注意到,方红霞的左边额头上还贴着一小块方形纱布,那是拘捕罗胖子时为躲避炸药包迅速扑倒时磕破的伤口。 “别叹气,这么漂亮的小公主,就是落下了疤瘌也不会没人娶你的,对吧?”大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着方红霞讲,本意却是冲着高云说的。 方红霞没吱声,嗔怪地用手指点了大李一下。 高云也没吱声,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欧阳振山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他满意地看了看身边的几位战友,平静地说:“干咱们这一行的,头上顶着国徽,肩上挑着人民赋予的重任,时刻都要准备做出必要的牺牲。在为民除害的斗争中流血呀,负伤呀,甚至献出生命来,这都算不了什么,这是我们人民警察的光荣啊。你们说是不是?” “是!”几个人一同回答。 欧阳振山讲这些话时,丝毫没有电影中英雄人物特有的那种慷慨激昂的语气和表情,他出语平稳,声调也低沉,带着一种与朋友推心置腹的真诚。他的话引发了战友们心中的感慨。 随后,他招呼大家坐下来,又把情况沟通一下。很快,他们研究出了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几个人正准备下班回家,大李的手机来了个短信,他拿出手机阅读,忍不住竟笑出声来,让别人感到奇怪。方红霞说:“来了啥美事啊?看把你乐的,是不是今天晚上有人请你喝茅台呀?真要是有这样的好事可别忘了我们哪。” “不是有人请我,给,你自己看吧。”说着,大李把手机递了过去。 方红霞接过手机看了看,把内容念了出来: “爸妈:我的手机和钱包都丢了,等着钱用,请尽快往我的同学账户上汇寄三千元。详细情况等我回家再说。”以下是开户银行和一个人名,接着是账号的一串数字。 听罢方红霞念的短信,欧阳振山长叹了一声,我们的社会是怎么啦?骗子简直是无孔不入,幸亏大李夫妻俩没有子女,是不会上当的,可是,如果别的人接到这样的短信会怎么样呢?说不定就有上当的人哪。 其他人受到了队长情绪的感染,心头凝重起来。 第三十六章 省城制贼 高速公路平坦宽阔,呈现出快节奏的现代化气派,由长山开往省城的一辆大型客车正疾速行驶着。 由于章志雄漏网,刑警大队及时派人去了省城,秘密调查章志雄的哥哥章志杰。然而,并没能查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十几天过去了,就这么干等着哪行呢!所以,欧阳振山决定再去省城。 车窗外,公路两旁的田野风光清新诱人,车厢内,电视机里播放着言情电视剧,乘坐这种高速客车,让人感到舒适,不过,价格要比坐火车高一些。然而,行程还不到一半的时候车速却被迫放慢了,因为起了一场大雾,能见度降得低极了。从西南方向弥漫过来的浓雾不但笼罩了公路,也把成片的田野丛林遮掩起来。终于,当客车行至途中一处生活服务区时,再也无法前行了,看到雾越来越浓,高速公路管理部门为了防止发生意外事故,果断地决定暂时关闭所有处在大雾包围中的路段。 车上的乘客们尽管焦急,却无可奈何,因为毕竟行车安全是最重要的。所有的乘客中,最为焦急的有三个人,他们是欧阳振山、高云、方红霞。本来去省城是可以乘坐火车的,他们为了能早一点到达好马上投入工作,才决定乘坐高速公路的客车,没想到却事与愿违,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速度反而慢了许多。眼下唯一能干的事情就是思考了,欧阳振山没有随着大多数乘客一起下车活动,他靠在座椅上闭着双眼,外人看来他是在闭目养神。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天谢地,一阵劲风吹过,大雾终于散了,大客车重新起程。 直到晚上八点四十分他们才抵达省城,这个时间虽然比坐夜里发车的火车早到了十来个小时,可是,由于已是夜晚,这与乘坐火车明天早上到达已没有什么区别了。 高客车站设在郊外,看到天色已晚,无奈的欧阳振山只得决定今夜不进市区了,就在附近找家旅馆住下,等明天早晨再去市里同省公安部门接洽。于是,三个人在车站外边找了一家挺不显眼的快餐店简单吃了晚饭,然后找到了不远处一家三层小楼的旅馆。只见旅馆的侧面山墙上贴满了各类小广告,有治性病的,有治风湿的,有治癔病的,还有治皮肤病和脱发的,唯一一条不是治病的广告却是办理各种假证件的。欧阳振山等人看了一会儿,除了脸上的一丝苦笑,还能怎么办呢? 这家旅馆虽然不大,只有二十几个客房,里面倒也干净整洁。房间内设施也不错,每间客房两张床,内有卫生间,有彩电和电话。他们要了两个房间,办过登记手续,又进房间安顿了一下,随后,三个人集中在一起边看电视节目边议论着明天该办的事。虽说耽搁了不少时间,欧阳振山今天心里还是高兴的,两个年轻战友在身体负伤没好利索的情况下便为破案出差,让他心里涌出一股敬佩之意。他拿出了提包中上好的铁观音,让方红霞冲了三杯茶,三个人边喝边谈,不知不觉中墙上的石英钟已将时间指向了晚间十点五十了。方红霞先站了起来,她伸了几下懒腰,说要回自己屋里洗澡睡觉了。高云送她出门,关切地说:“早点休息吧,一定把门锁好啊。” 欧阳振山看着高云,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轻易不开玩笑的中队长也开起了玩笑说:“哎,你要是还不放心哪,睡那屋去也行,这两间房你挑着住吧,你们……” 没等欧阳振山的话说完,也没等高云的脸红起来,房门适时地被敲响了,虽然敲门声并不算重,却敲得固执,声音一串接一串连接得紧凑。高云走到门边问了一声:“谁呀?” 门外传进来女人的声音:“服务人员。” 高云不紧不慢地伸手开了门,没想到门外的人却非常急切,门刚刚开启了一道缝,两个妙龄女子便挤了进来,竟把高云吓了一跳。 “请问,你们找谁呀?” 面对高云的提问,两个女子抿着嘴“咯咯”地笑了几下,其中一个开口说:“先生啊,我们是来为您两位服务的……” 一听她们说话的口气,欧阳振山和高云便明白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了,只见两个女子身穿薄薄的短衫短裤,梳着怪异的发型,脸上装饰得简直就像塑料洋娃娃。她们不仅脸蛋、眉毛、嘴唇浓妆艳抹,连眼睫毛也是假的,又黑又长的假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动而颤动不止,活像动物园里的熊瞎子。此时,两个女子面带着多情的笑意凑了过来,一个走向欧阳振山,另一个伸手来挽高云的臂膀。一直坐着的欧阳振山脸色一变,他腾的一下站起来了。 “小姐,请你们自重一些。”欧阳振山眉头拧起了疙瘩冷冷地说,同时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她们。 “放手!”高云怒目圆睁,“你们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他说出这句话,猛听到欧阳振山连声咳嗽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又接着说,“不知道我们老板今天正烦着呢吗?你们还跑来添乱,快他妈的给我出去!马上出去!”高云拽开了房门,他的吼声很响,使楼道产生了回声。 “哟……你这人哪,你厉害啥哟,不需要服务就拉倒呗,干吗这么凶啊,真是个怪兽。”两个女子不满地嘀咕着向门外走去。那副表情,倒好像是屋里的两位男人做错了什么似的。 隔壁的方红霞听到吵闹声连忙跑了出来,高云故意说:“方秘书,你看咱们老总正烦心呢,这两人不知好歹还来添乱。” 两个女子看到又来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立刻知趣地跑过走廊下楼去了,她们的身后留下了浓浓的香水味,久久不能飘散。 目送两个女子的背影,高云和方红霞无话可说,两人只是相互对视着笑了笑。这笑容的含义很复杂,有喜悦有忧虑有兴奋有无奈,还有几分嘲讽。两人虽然默默不语,却用眼睛在传递着心事。 高云:这个世界真精彩! 方红霞:这个世界真无奈! 高云: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啦? 方红霞:唉,谁能说明白…… 欧阳振山变得心事重重,刚才心里那点高兴之意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他看了看两位表情丰富的年轻人,只说了一句话:“不早啦,抓紧时间休息吧。” 方红霞回屋了,欧阳振山和高云躺下。整个旅馆静了下来,仿佛所有的人都进入了梦乡,只有楼道里的两盏灯睁着眼睛。欧阳振山和他的战友安详地睡着,他们是多么需要好好地休息呀。然而,现实却往往要剥夺他们休息的权利。 朦胧之中的欧阳振山和高云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两人猛地翻身坐起,听到了门外楼道里人声嘈杂,脚步声凌乱,还听到有人大声呵斥着:“敢到这来嫖娼啊,胆子真不小!老实点,快走!” 欧阳振山和高云开门出来,随后方红霞也拉开门露出了脑袋。只见有五个戴大盖帽的年轻人正押着两男两女往楼下走,高云一眼便认出来,那两个女子正是前半夜来他们房间纠缠的人。 那群人乱糟糟地下楼去了,欧阳振山等人进了屋。 高云说:“我看这些抓嫖的人很可疑,一定是设下了陷阱让客人上当的。” 欧阳振山此时来了兴趣:“嗯?那你说说看,疑点都在哪里呀?” 高云知道队长这是在有意考验年轻人了,便抢着回答:“第一,五个人中只有一个人穿的是警服,其他四个人都身穿保安服装。可公安局的人要采取什么行动,一般是不会一个人出来的。” “第二,”方红霞抢过了高云的话茬,“那个穿警服的人也有嫌疑,他虽然戴着警帽,可挺长的头发甩在了外边,公安人员是不允许留那种长发的。还有,他虽然身穿警服,可上身穿的是警用的棉大衣,眼下中秋节刚过不久,天气并未转凉,这个时节哪个正常人会穿上棉大衣呢?再说,就他那个气质和公安人员一点都不沾边儿。” “第三,”高云又把话接了过去,“那两个女人疑点更大,本来她们先来找过咱们,遭到了斥责才悻悻离去的。这种女人暴露了身份应当是马上溜走的,可她们竟敢在同一地点继续拉客,说明她们在这里能得到保护。” “好,有道理。”欧阳振山赞许地冲两名年轻部下点了点头,又问道,“下面咱们怎么办?” “整整这帮坏家伙!”高云说着晃了晃拳头。 “是啊,反正他们把咱们的好觉给搅了,整整他们也出出气。”方红霞也来了情绪。 欧阳振山没说话,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攥紧了拳头猛挥了一下。 高云和方红霞手拉手轻轻下了楼,他们蹑手蹑脚地来到前厅,竟没碰到任何人,连前台的服务员也不在。两人停下脚步仔细巡视,听到一楼的会客室内有声音传出,便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偷听。听到里边的一个人说:“如果不想被拘留,那就交罚款吧。看你态度还算老实,又是初犯,今天就从轻处理啦。” 另一个南方口音的人说:“可是,我们哪里会有这样多的钱,你们就行行好吧,放我们一马。” “什么?放你们一马,你说得可轻巧,交了罚款走人,这就是最宽大啦!” 听到里边讲话的内容,高云和方红霞都明白了,这里演出的是一场预谋的敲诈戏。于是,他们悄悄溜回楼上,向欧阳振山汇报了情况,欧阳振山果断地拿起电话,按墙上挂着的报警电话号码拨了出去……大约二十分钟的工夫,一辆警车开来,几名警察迅速冲进旅馆,将那伙搞敲诈的不法分子堵在了会客室内。经过审讯得知,那几名保安人员只有一个是真的,那名身穿警服的人也是个冒牌的假警察。那两名女子和旅馆的老板,都是这场戏的参与者。 天色完全亮了,欧阳振山一行三人离开那家旅馆,到街边上吃了一顿油条豆浆,然后乘公交客车进入市区。 省城比长山要大得多,高楼巨厦鳞次栉比,街面上车水马龙,过往的行人也稠密拥挤。三个人对这里的街道都不陌生,以前经常来省里出差,高云和方红霞还是这座大都市毕业的高校生。此时此刻,他们都无心欣赏省城不断变化的魅力,一心要抓紧办正事,很快就和当地警方接上了头,行动方案也在较短的时间内制订出来了。 第三十七章 入户探底 章勇是省财经学院二年级的学生,小伙子长得标致,品学兼优,又有一个很好的家庭背景,父母都是省交通厅的干部,所以,他在学院里是个人缘极好的小帅哥。这一天下午,系里没有集中上课,他按照辅导员的安排正在校园里自习,学院团委的专职干部沈小东在图书馆门前的树荫下找到了他。 小沈是个性格开朗待人热情又大方的姑娘,她一见章勇便远远地打招呼:“章勇——有空吗?有点事需要你帮忙,得麻烦你一会儿呀!” 章勇是系里的团总支委员,他和小沈很熟悉,听到喊声他抬头看了一下小沈,便合上了手中的课本站起身来说:“有啥需要我干的,请领导指示吧。”说完这话,调皮地笑了笑,同时注意到小沈的身边还跟着一位漂亮的姑娘。 来到了章勇的身边,小沈说:“我先介绍一下吧,这位是《青春年华》杂志社的记者小方。”小沈转了一下身子又说,“这位就是刚才张书记推荐的章勇,我们学院的小帅哥。” “你好,章勇。” “你好,方记者。” 章勇和这位方记者不失礼貌地握了手,两个人的脸上都洋溢出喜悦的表情。本来章勇周围还有几位同学坐在一起自习的,他们见此情景,既有些羡慕,又很有礼貌地走开了。 “方记者准备写一篇反映干部子女在大学学习情况的文章,学院团委推荐你作为正面典型,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工作,认真接受这次采访。” “好的,不过我的情况很可能一般化,也许够不上你们要求的那种典型意义呀。” 小沈直言快语挡回了章勇的话:“我说你就别谦虚啦,你要是不够格我们能推荐你吗?” 章勇笑了,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方记者趁势说:“那么,咱们就找个地方谈一谈吧。” 章勇说了声“好吧”,便引领着两位姑娘向草坪边上的一张长椅走去。长椅背靠一棵高大的柳树,对面还立着一张石桌,正是谈话的好地方。三个人相互谦让着入了座,开始有问有答地谈起来。 方记者的问话彬彬有礼,从校园里的学习情况、生活条件以及个人的兴趣爱好,再到人生理想和国家的大政方针,都请章勇谈了自己的看法。同时,也得体地请章勇介绍了自己取得的成绩。方记者握着碳素笔的右手飞快地在笔记本上滑动着,认真做着记录。章勇也推心置腹地回答着问话,表现出一种健谈的能力。能和这样一位漂亮的女记者近距离交谈,他感到心里甜丝丝的。也许是章勇的言谈举止给人家留下了良好的印象,方记者在将要结束采访时很客气地问了一句:“我能不能到你家里去看看呢?” “当然能,欢迎啊。”章勇很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恰好是周六,于是,两人商定好明天上午去章勇家。 当晚,这位姓方的女记者回到了住处,把采访的情况向欧阳振山做了汇报。欧阳振山听罢和身边的高云一起笑了。他说:“小方啊,干得不错,你这个记者明天还要继续扮演下去,争取查到线索。” 高云在一旁开着玩笑说:“咋样啊,那个章勇长得帅吧?” “咋的?你还吃醋哇!人家可比我小两岁呢。我告你说,我可是去干工作的。不过嘛,人家章勇真是长得太帅啦,比你可强多喽!”方红霞故意装出真心赞美章勇的样子来气气高云。 高云却不生气,反而乐呵呵地说:“你呀,可要小心,别真的坠入情网啊,弄个工作时间干私活,那可就犯错误啦。” 第二天上午,秋高气爽,清风宜人。方红霞仍以记者的身份去赴约,她在定好的地点下了公共汽车,看到章勇已经等在那里了。章勇今天特意换了一身新装,蓝格衬衣配上一条米黄色长裤,满面春风地迎接方记者下车。方红霞还是昨天那一身浅灰色西服裙,仍然那么端庄秀气。 章勇将方红霞领进了一座新颖整洁、绿化面积很大的住宅小区,进了其中一栋楼的一个单元,打开了三楼一户住宅的防盗门。 “请进——” 方红霞被引进客厅后便眼前一亮。嗬,好气派呀!看得出来这是个经济条件相当不错的家庭,家里边的用具都是高档的,而且室内收拾得干净,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只看过几眼,方红霞便对这个家庭有了好感,不过,她已无心欣赏室内陈列的古色古香的瓷器、根雕、书画等艺术品,她的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早已被西面墙上悬挂的一幅放大了的照片吸引住了。这是四个人的合影照,其中的两个人她认识,正是章志雄和他的妻子石玉枝。另外的两人也是一男一女,那男人的模样与章志雄相像,方红霞估计那一定是章志雄的哥哥,也就是眼前这个章勇的父亲章志杰,那个女人应该是章勇的母亲。 方红霞被请到沙发上落座,章勇拿出几罐饮料放到茶几上,他说:“请用吧。” “谢谢,不必客气,你也坐吧。”说着,方红霞用目光扫了一下敞开着门的两间卧室,又说,“家里就你一个人啊?” “是啊,我父母今天有事去了乡下,我们家捐助的一个贫困学生病了,他们看望那个孩子去啦。” “哦,你的父母真是好人。” 这位女记者的话显然令章勇高兴,他接着话茬说:“是的,我父母为人一向忠厚善良,认识他们的人都这么说。” 方红霞有意指了指那幅照片说:“那照片里就有你的父母吧?” “是,靠左边的是我的父母,右边的是我叔叔和婶子。”章勇一边说,一边手往左右两边指点着。 “我听说你的父母在省交通厅工作,你叔叔的工作也一定不错吧?” 章勇并不知道这位女记者在明知故问,他坦诚地回答:“叔叔在老家长山,是一家旅行社的大老板。” “怎么,你老家在长山?” “是啊” “哎呀,那我们还是老乡啊!”方红霞做出一种非常兴奋的样子。 “哟,这太好啦,今天又认了个老乡,缘分哪!”章勇也很高兴。 “你叔叔是开旅行社的,那以后我要出门旅游可就多了一条门路啦!” “那没问题,我帮你联系。”章勇本来就不错的心情更加愉快了。 “你叔叔经常来吗?” “不经常来,几年才来上一次呢。对啦,他前些天来过,只待了两天就走啦。” “总也不来,为啥不多待些日子呢?”方红霞内心震荡起来,外表却极力做出平静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从学校回家来取照相机才和叔叔见了一面,他说还有事,没空多待呀。” “你叔叔工作忙,他一定是又去了别处吧?” “谁知道啊。” 接下来,两人又谈了一会儿省城和长山的一些风土人情、市政建设、市场物价等方面的情况。当方红霞觉得应该结束谈话的时候便起身告辞,并谢绝了章勇留她吃午饭的盛情。章勇送她出了小区大门,两人握手道别后,她便乘出租车去和欧阳振山、高云会合。 根据在省直机关的调查和方红霞对章勇的接触,欧阳振山等人了解到章志杰的确是一位正直廉洁的好干部。他担任省交通厅副厅长将近十个年头,工作上一直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很受人们尊重。于是,他们决定正面接触一下这位章副厅长。 一天上午,在省公安厅一位干部的陪同下,欧阳振山等人来到了章志杰的办公室。 章副厅长的身材与相貌都和章志雄相像,一样的高个头、长脸庞、深眼窝,只是哥哥的皮肤比弟弟要白皙一些,头发更稀少一些,眼角的皱纹更深一些。那位公安厅的干部先说明了来意,又为大家相互做了介绍,章志杰很沉稳又不失客气地与几位客人握手表示欢迎。随后便让座、敬烟、上茶,待言归正传之后,章志杰坦率地介绍了以下情况。 前些天章志雄确实来过省城,他是夜间敲开哥哥的家门的,尽管他尽量做出一副平常自如的表情,可细心的哥哥还是看出来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头。经过一番询问,他说自己欠了别人一笔债,对方追讨得太紧,没办法才出来躲一躲,并特意叮嘱哥哥嫂子,千万别把他这次来的消息告诉外人,以免讨债的人追到这里来找麻烦。在哥哥家他仅待了一个晚上和一个白天,又向哥哥借了一些钱,第二天晚上便执意要走。问他去哪,他说想借躲债的机会到外面转一转,散散心,并没有说明要去哪里。不过,看样子他并不是要回长山。 欧阳振山问:“他随身带着什么东西没有?” “只带着一个皮包,至于包里有什么,他身上装着什么,我就不大清楚啦。” 介绍完了大致的情况,章志杰注视着公安厅那位干部一会儿,又看了看欧阳振山等人,这才面带歉意地问:“请问,我能不能知道章志雄他,他惹上了什么麻烦?” 屋里出现了短时间的沉默。 欧阳振山见公安厅那位干部把脸转向自己,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便欠了欠身子,面向章志杰说道:“据我们调查,他和一桩刑事案件有牵连,我们找他正是要把此案弄清楚。至于案件的具体情况,我们还在调查,目前还没有结果。所以,我们能告诉您的只有这些啦,很抱歉。” 高云和方红霞在旁边听了队长的几句话后,从心里很佩服他应变的能力,这几句话好像是回答了章志杰的问题,其实又等于什么也没说。 章志杰点了点头,语气缓慢地说:“好,谢谢。” 公安厅那位干部说:“章厅长,如果章志雄再回到您家或者和您联系,您能不能通知我们一下?” “能,请放心,我一定这样做。”章志杰很诚恳地答道。 “谢谢您的合作。” 几个人告别了章志杰,刚刚回到省公安厅,欧阳振山便决定立即返回长山。事情很清楚,狡猾的章志雄知道警方肯定会追到省城,没敢多待几天便仓皇溜走了。这条漏网之鱼究竟逃到哪里去了呢?因为没有任何线索,欧阳振山等人的心情十分焦急。在省城通往长山的列车上,他们几乎沉默了一路。 第三十八章 贪官坦白 宽敞的公路上,三辆警车成纵队排列着由西向东行驶,时值中午,路上的车辆不多,行人更是稀少,使警车得以放开前进速度。行至滨海区与古城区接壤处,又拐向北边一条坎坷窄小的土路。最后在一座人称黑鱼汀的水潭边上依次停了下来。 三辆车的车门几乎同时打开,几名刑警队员从中间的警车上将章余和柳连安押解下来。此时,两人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潇洒风度和趾高气扬的派头。尽管他们都耷拉着脑袋,还是遮掩不住满脸的沮丧。经过他们在潭边指认,高云带领四名年轻的刑警脱衣下水,很快便在潭中矗立的那尊巨石下边打捞上来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尸体都是被装入麻袋又绑上石头沉入水底的,已经被泡得面目全非。章余和柳连安当场供认,那女尸是滨海宾馆的服务员小妮子,那男尸是他们杀害小灵子那天半路蹿出来的一个打劫的人。后来经过勘察确认,这便是浅水湾水产品市场的管理人员——蔡田。 至此,以章志雄为首的这伙犯罪分子残害的几位受害者均已找到,然而,章志雄仍负案在逃。 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艳阳天,欧阳振山和他的几位战友聚在办公室里,心情却怎么也明媚不起来。省城之行没能抓住有实际价值的东西,章志雄的去向一时无法弄清。 看到大家眉头紧锁沉闷不语,大李正思索着引出什么话题来打破这种沉闷,李政委兴致勃勃地推门进来了。他进门便笑,高声说道:“我说欧阳队长啊,有好消息哟,快走,带上你的人马到市纪检会去,郑书记叫咱们去一趟呢。嗯,说是尚世赢交代了有关章志雄的一些情况,很可能对咱们破案有用啊,大家快走吧!哈哈……” 李政委是从派出所民警到指导员,一步步走上领导岗位的。他人缘好,幽默风趣,十分健谈,没有一点官架子,走到哪就把笑声播撒到哪。 听了李政委的一番话,大家素有的雷厉风行的公安作风立即被调动了起来,欧阳振山从嘴里只蹦出一个“走”字,几个人便手脚麻利地简单收拾了一下,十几分钟之后,一行人来到了郑书记的办公室。 郑书记身材魁梧,一头黑白掺半的短发,一张待人和善的方脸,此时,他正和一位黑瘦的中年人交谈着什么。大家进门后,屋里的两个人都站了起来,接着大家一一作了一番介绍,随后在郑书记的招呼下各自坐好。 开场白由郑书记先说:“欢迎大家到我这儿来,没啥好招待的,只有清茶一杯,抱歉,抱歉啊……”郑书记说着,用目光将客人们扫了一遍,又说,“咱们闲言少叙,先说正题吧。尚世赢是和你们正在缉拿的要犯章志雄有着特殊关系的人物,目前,省纪委已经派来了工作组,对他本人实行了‘双规’。昨天,他交代了不少与章志雄有关的问题,考虑到对你们正办的案件可能有用,所以请大家来听一听情况。下面就请市纪委的杨春发同志来把情况介绍一下。” 那位中年人拿起笔记本,冲郑书记点了点头,随后用沉稳的语调讲述了尚世赢交代的一些内容……尚世赢与章志雄相识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刚一开始,他们的关系就是建立在金钱之上的。那时,章志雄正当包工头,他通过中间人买通了当时还是局长的尚世赢,因此拿到了几项建筑工程,挣了不少钱。尝到了甜头的章志雄并没有见好就收,而是激起了更大的雄心壮志,他认定了一条成功的经验,就是挣了钱别全装进自己的腰包,否则就会坏事。所以,他舍得掏钱四处答谢,同时也给了尚世赢不少好处。渐渐的,两人的关系越发密切了,成了无话不谈、吃喝不分的铁哥们儿。可以说章志雄事业的每一步发展,都得到了尚世赢的帮助。 三个月前的一个双休日,章志雄提出来要带尚世赢到紧邻长山的玉城县去玩一趟。玉城在长山东北方,两地相距将近三百公里,同样都是著名的旅游胜地,长山以山、海、长城闻名天下,玉城著称于世的则是温泉。那里的温泉疗养院、温泉旅馆、温泉保健养颜会馆等服务产业就有好几十家。这一次,章志雄说要去一家游泳馆,让市长大人好好开开眼,散散心。接听了电话以后,尚世赢很纳闷,一个游泳馆有什么特别的?要是想游泳,长山市里就有好几家对外营业的游泳馆啊,而且还有一个更大的更好的游泳场地——大海,哪用得着跑那么远的路呢?对于尚世赢的疑问,章志雄只是笑了笑说:“我说你别老土啦,等到了那儿你就知道好玩儿不好玩儿喽。” 他们从早晨开车出发,跑的尽是山路,沿途一路山景迷人,风光无限,美不胜收。乐得这位副市长不知把多少“不虚此行”的赞叹丢到了盘山公路上。中午临近一点的时候赶到了玉城县城,他们先找了一家高档酒店用餐,然后住进了一家旅馆,章志雄却闭口不提去游泳馆的事,只是对尚世赢说咱们先休息,好好地睡上一觉。 两个人借着酒劲儿很快入眠,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五点多钟了,尚世赢看过了钟点以后问:“咱啥时候去游泳馆哪?”章志雄却嘿嘿一笑说:“早着哪。”两人又一边喝茶一边唠嗑,直到将近晚上八点,才出去吃了晚饭。 可是,饭后回到旅馆,章志雄仍然不着急,磨磨蹭蹭地喝茶、吸烟、看电视,好像来玉城的目的就是闲聊来啦。尚世赢实在弄不懂他的葫芦里到底藏的什么药,便索性啥也不问了,躺到床上闭目养神。一直到夜间十点半了,章志雄这才起身下床,说了声:“走吧,市长大人。” 两人挽着手出了那家旅馆,不过,这次章志雄并没有开他的那辆宝马车,而是叫了辆出租车前往。他们在一家游泳馆门前下了车,却见大门紧闭,根本看不出是要营业的样子。章志雄拿出手机联络,一会儿工夫就有人从里边开了门,他们随着开门的两名年轻人进去后,大门又立即被关严了,给人一种壁垒森严的感觉。章志雄带领着尚世赢先去了一间办公室,一位五十多岁身材瘦小的男人在里边接待了他们。 “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把兄弟,令朋大哥。” “鄙人孔令朋,有失远迎,失敬啦。” 这位名叫孔令朋的人不但长得瘦小枯干,而且面色苍白毫无血色,鼻梁上又架着一副过于宽大的近视眼镜,更显得脸庞小得近乎可怜。他说话的语气也慢条斯理,轻飘飘的让人听不出一丝底气。尚世赢与他握手时明显感到那只小手软软的,似无缚鸡之力。不过,他脸上留着半尺长的胡须,而且身板笔直,浑身上下具有一股仙风道骨之韵,让人觉得此人不凡。 章志雄接着介绍:“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尚市长,是咱们的铁哥们儿。” “哦,尚市长光临,令陋室蓬荜生辉,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孔大哥你不必客气,你是章总的大哥也就是我大哥,我们来玉城多有打扰,令小弟我深感不安,多谢啦。”尚世赢已经看出此人和章志雄的关系绝非一般,而且听人家讲话文绉绉的,自己便也学着把话说得尽量文雅一点。他猜想着,章志雄是搞旅游的,他们俩人一定是从业务关系上发展成为拜把子兄弟的。 孔令朋让了座,敬上茶,又陪着他们闲聊了一阵。然后他站起身说:“你们尽兴玩儿吧,我失陪啦。”说罢转身离去。 章志雄领着尚世赢走进了更衣室,两人正要脱去衣服,尚世赢却突然抱怨起来,他责怪章志雄忘记了准备游泳短裤。不料,章志雄听后却哈哈大笑起来:“我的市长大人,你也太老赶啦,到这个地方来游泳的哪有穿裤衩的,根本就用不着那玩意儿。快脱吧!” 尚世赢傻愣着扭头看了看刚走出去的另外两个人,人家真的都是光着身子的,好像在大众浴池洗澡一样。心想,这一定是专为男士们开设的游泳馆吧。然而,当他和章志雄都脱光了衣服,从更衣室来到泳池边上时才知道是自己想错啦。洁净的水池内外总共才有十几个人,大家或在水中畅游,或在池边坐卧,在昏暗的灯光照映下,他惊愕地发现这里既有男人又有女人,而且无论男女,所有的人身上都光溜溜的一丝不挂。天哪,这不就是裸泳吗!他惊呆啦,两眼发直,嘴巴大张着合不上拢。裸泳这种事过去只听说在国外个别国家的海滩上有,没想到如今竟有人把这种玩意儿在国内搞起来啦。他明白这种活动当然是非法的,怪不得要等到半夜才来呢。不过,说真心话,还真够刺激的。 章志雄在一旁见他直愣着两眼呆若木鸡,带着一脸得意的微笑伸手拍了他一下:“怎么样?看花眼了吧,别……” 不等他的玩笑话说完,尚世赢已经“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章志雄感到奇怪,这家伙怎么一声不吭就跳下去了呢?突然,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慌忙低了一下头,一纵身也跳了下去。原来,他们俩的生殖器官都控制不住变得坚挺起来,只有藏在水中才好遮丑。 那天,除了饶有兴趣地游泳以外,大家还在泳池边上进行了更有意思的男女之间的游戏。 真够味儿,太有意思啦!这一次出来游玩让尚世赢回味无穷,甚至有可能终生难忘。过去了好多天,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仍然会出现那些裸体美女的形象。他私下里琢磨着,以后有了机会还得去玩儿几回。同时,他也更觉得章志雄真是个挺够意思的铁哥们儿。 因此,他认定章志雄与那位孔令朋一定有着特殊的关系。被“双规”以后,他感到害怕了,他知道如果没有十分把握,省纪委是不会对自己采取这种行动的。特别是从广播中听到了自己的亲家公——那位常务副省长,已被开除党籍撤销了一切职务,公检法部门还要追究其刑事责任的事情之后,更加胆战心惊了。他知道自己的气数已尽,明智一点儿的办法就是要争取立功赎罪。像他们这种所谓的铁哥们儿,别看有权有势时好得合穿一条裤子还嫌肥,可灾难临头时,却早把成天挂在嘴边上的“义气”二字抛得一干二净,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于是,他主动交代了章志雄给过他的几笔好处费,同时也将上述去玉城的经过和盘托出。他对办案人员讲,章志雄很有可能逃到了玉城县,躲在孔令朋那里。 听完了老杨同志介绍的情况,李政委和欧阳振山等人很感谢纪委领导对办案工作的支持,大李还简要询问了一下玉城的那家旅馆、游泳馆的名称和地址。不过,老杨却告诉大家具体的名称地址尚世赢并没有记住,目前纪委掌握的情况只有这些了。 大家在和郑书记、老杨握手告别时,李政委兴奋地说:“我们非常感谢市纪委领导的大力支持,如何报答呢?办法只有一个——坚决拿下这个案子!” 郑书记用充满信任的目光扫视着他们说:“相信你们一定能胜利完成任务,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第三十九章 玉城撒网 案情分析会上,欧阳振山手捧着一杯绿茶在发言,他认为尚世赢交代的情况基本可信,章志雄很可能就潜藏在玉城。他说:“第一,在我们开始‘收网’的同时,晋北公安机关也采取了行动,将那里的贩毒集团一举打掉了,章志雄已无法投奔那里。第二,玉城是山区县,地广人稀,交通不便,很利于隐藏,而且章志雄熟悉那里的地形,又有孔令朋这个关系可以投靠。” 大李、高云、方红霞也有同感,一致同意欧阳队长的分析。可是,怎么去抓捕章志雄呢?直接到孔令朋的住处或办公地点去搜查恐怕不是上策,怕的是打草惊蛇,那样章志雄听到动静会立即潜逃。如果派人到玉城一点一点查找,则无异于大海捞针,耗时费力收效甚微。大李提议,派人去玉城县和警方取得联系,先侧面调查孔令朋,下一步的行动应根据调查结果再确定。 欧阳振山点了点头,看来眼下只能这么办啦。 方红霞在旁边插了一句话:“如果派人去玉城,就让我去吧。” “行啊。”欧阳振山同意了。 适时而来的一个电话带来了转机,简直让屋里所有的人都喜出望外。 电话是二癞子打来的,他的声音兴奋得有些发抖:“欧阳队长吗?你好,你好。刚才,章志雄他、他给我打来了电话啦!” 闻听此言,欧阳振猛地一下站立起来:“什么,章志雄给你打电话啦?” 屋里的其他人呼啦一下全都站了起来。 “没错,他刚才给我来了电话。” “你现在在哪里?” “我就在我们这个饭店里呢。” “好,我们马上去见你!” 没等欧阳振山再说什么,他只是向大家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便紧随着他奔出了房门。 高云飞快地钻进车门将汽车发动起来,其他人也都以最快的速度坐了上去,高云双手娴熟地操纵着方向盘,一溜烟地向宝莲餐厅奔去。 汽车到达时,二癞子已在门前等候,不等高云把车停稳,欧阳振山便推开车门,几个人动作迅速地跳下车,随二癞子来到了餐厅后边的一间宿舍里。 “章志雄在电话里都说了些什么?”欧阳振山还没等大家坐下来便急切地问道。 大李坐到床边开始录音,方红霞坐到一把折叠椅上做记录。 “他说他需要二十万块钱,让我去找他老婆石玉枝。” “嗯?”欧阳振山心头震动了一下,皱紧眉头快速地思索起来。搜捕章志雄时,曾在他家居住的楼房中同石玉枝见过面,由于没有证据表明她也参与了犯罪活动,所以并未对她拘留审查。当时欧阳振山就私下对大李讲过,说留着章志雄老婆这条线索,说不定啥时候能把章志雄给扯上来呢,想不到这条线还真起作用啦。 二癞子见欧阳振山没吱声,又接着说了下去:“章志雄说让他老婆给他寄钱去,他还说,他家里的电话肯定被监控了,不能往家打电话。” “他说让他老婆把钱寄到哪去呀?”大李在旁边问了一句。 “他说啦,我都记下来啦。”说着,二癞子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包装纸,上边歪歪扭扭地写着两行字,“我说我怕记不住,把寄钱的地方弄错喽,就让他慢点说,我得记下来。嘿嘿,我这招儿还行吧?” 欧阳振山接过那张纸打开一看,不禁令他大吃一惊。上面这样写着: 玉城县城关镇和平路雅圣宾馆赵贵田收。 “你没记错吧?” “没错,一个字都没错。” “这赵贵田是……”欧阳振山有些纳闷。 “我一听贵田大哥的名字也觉得奇怪,可又一想,人家就不兴是个重名?” “嗯,有道理,天下重名的人多着呢。”想到这里,欧阳振山不安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欧阳队长。”二癞子此时胆子似乎大了不少,他盯着欧阳振山的脸,分明是还有话要说。 “啥事?说吧。”欧阳振山冲他送出来鼓励的眼神。 “我这回算是立功了吧?” “当然算啦。” “那,假如章志雄没犯罪,我还算立功吗?” “什么?你说他没犯罪?他还要怎么犯罪呀!”欧阳振山闻听此言心里立刻冒火了。 大李在身后拍了一下欧阳振山的肩头:“队长,先别急,听人家把话说完嘛。”随后又冲二癞子抬了一下手,“你接着说吧,不要有啥顾虑。” 二癞子胆怯地看了看几位警察的脸色,抿了抿嘴唇说:“章志雄在电话里还跟我说,现在公安局的人对他有点儿误会,以后调查清楚了,就知道他没犯罪啦。” 听了二癞子这几句话,几个人都感到章志雄实在是狡猾。 大李扶着二癞子的肩头说:“记住啦,不管怎么样,你已经在协助公安机关侦破案件了,这就是说你正在立功。” 二癞子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章志雄给二癞子打来电话的地点很快被查出,号码是玉城县一条大街上的磁卡电话亭的。情况表明,章志雄目前确实潜藏在玉城。 二癞子按照欧阳振山的指示去找石玉枝,他在章志雄手下干了几年,石玉枝早就认识他。他对石玉枝讲了章志雄电话的内容,并将收款人的姓名和地址一一交代清楚。第二天下午,石玉枝果然照办了。 章志雄与妻子的关系很是微妙,他属于那种“家中红旗不倒,外边彩旗飘飘”的男人。尽管经常在外面玩儿女人,可他待石玉枝并不薄,不但大把的钞票经常掏给她,而且在各种场合对她都敬重有加,在外人的眼里,他们一直是一对感情和美的夫妻。石玉枝明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外寻花问柳,却从不像世俗的女人那样又是追问又是设防,她知道像章志雄这样的人管是管不住的,因为他从骨子里是个谁也瞧不起的人,无论谁的话他都不会听的,稳住他,也许是最好的策略。她想,只要他能为这个家庭贡献大把大把钞票,自己和孩子吃喝不愁,日子过得舒服自在,我们来个和平共处又有何妨? 至今,石玉枝仍然清楚地记得和章志雄结婚之夜那尴尬的情景。 二十几年前,她是滨海区商业局的会计,经人介绍认识了在建筑公司当焊工的章志雄。两人都曾是下乡知青,抽调回城后又都被纳入了大龄未婚青年的行列,尽管他们并未发展到情投意合海誓山盟的地步,但因为早已到了当婚当嫁的年龄段,便顺理成章地订了婚,然而,节外生枝的事情却发生了。 就在婚礼将要举行的前两天,石玉枝在乡下真心爱慕的男友竟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她的面前。 男友姓关名剑,是她下乡时同村的一位天津知青,两个人相爱过甚,一个曾发誓非他不嫁,另一个也发誓非她不娶。若不是后来关剑惹上了所谓的政治问题,他们早就会结成夫妻了。 关剑从小喜爱文学,到农村插队时偷着带来一些当时的禁书。这些书除了他自己读,也悄悄地借给石玉枝看。石玉枝记得她曾看过契诃夫的小说集、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还有手抄本的《第二次握手》。后来,关剑写的一首短诗不知怎么就受到了一些年轻人的喜爱,私下里竟偷着传抄起来。这事没想到被大队书记、革委会主任发现了,这位权威人物认为诗的内容反动,要把他抓起来开大会批判。机敏过人的关剑在关键的时候失踪了,从此再无任何音信,直到最后知青全部返城,石玉枝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是否还活在人世间。 重新出现在石玉枝面前的关剑已经是香港一家远洋公司货轮上的一名轮机长了,他这次借来长山港运货的机会经过多方打听才找到了石玉枝的家。对于关剑突然从天而降,石玉枝既惊喜万分又悲痛不已,多年来日夜思念生死未卜的心上人又活生生地来到面前,让她高兴得直掉眼泪。可是,经过只有几分钟的惊喜后,她的泪水又转而为悲伤流了。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婚礼一切准备就绪,事实已经无法更改了,她只能在心底发出一串哀叹。又听到关剑介绍自己的情况,他在香港已经有了妻室,石玉枝的内心真是感慨万分,她怨天怨地,又怨命运对自己实在不公。 关剑听说她两天后就要举行婚礼,十分高兴地表达了一番祝福,随后带她来到停泊在港口的那艘轮船上参观游览。在关剑居住的那间小屋里,他拿出一沓丰厚的钞票作为结婚的礼金送给她。接下来,两人情意绵绵地体验着相见时难别亦难的感受,含着热泪拥抱在一起。石玉枝没有任何顾虑,顺从地把自己的贞操献给了关剑。当时,她真想在那艘船上住上一段日子,好好陪一陪关剑。可是,自己的婚期将至,一切已经成了无法更改的事实,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两人发誓今后只做知心朋友,绝不再有这种肉体关系,然后洒泪而别。 婚礼当晚入了洞房,章志雄与新婚妻子进行完一番如胶似漆之后,却皱紧了眉头,他挺明白男女之事,认为妻子并不是处女,当时便追问了起来。石玉枝一再解释,说自己在乡下劳动多年,而且从山坡上摔下过一回,若不是被一棵倒在山腰的老树挡住,早就没命了,处女膜很可能是在那次事故中被损坏的。尽管章志雄半信半疑没再深究此事,可毕竟在心底留下了阴影。 后来,石玉枝生了孩子,是个既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儿,事到如今她也说不清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到底是谁的。她曾无数次地认真端详过孩子的模样,却实在确认不了像谁,有时看着像章志雄,有时看着又像关剑。其实,孩子真正像的是自己的母亲。多少年过去了,不管生活怎样变化,她对自己当时的冲动之举并不后悔。 自从将高中毕业的女儿送到国外去读书以后,石玉枝和章志雄更是互不相扰了。 石玉枝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她心里明白章志雄的钱来路不正,从丈夫和他手下一些人鬼鬼祟祟的行为上,她早已察觉到这些人极有可能干着什么罪恶勾当。可是,她却从不过问,就像啥事都不知道那么从容。她认为不知道反而比知道要安全得多,如果知道他们干的事,一旦东窗事发,自己不沦落个同案犯起码也沾上个包庇或窝赃的罪名。可是,如果啥也不知道呢?则能来它个一推六二五,把自己抖落干净。前些天组织晋北四日游,章志雄极力建议她邀请彭玉兰夫妇参加旅游团,当时她以为自己的丈夫不过是想同公安局的人拉拉关系,好为日后自己办事多一条门路,想不到竟然出了大事。章志雄一向聪明透顶,最后却让公安局的人把他算计了。她知道自己丈夫落到了这么个下场怨不得别人,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当然,她的心底还深藏着一个秘密,绝不能告诉章志雄,也不能告诉其他的人。 二癞子来送信,石玉枝动了恻隐之心,她知道章志雄大手大脚惯了,逃亡在外没钱肯定不行。可是,即使有钱,他又能逍遥法外多久呢?她实在不敢往下想了。为了这点夫妻情分,她还是决定把钱寄过去,这样,对自己的心理上也是个安慰,以后的事就只能让他听天由命啦。 得到了石玉枝已办好汇款手续的消息后,欧阳振山的双眸猛然一亮:“走啊,马上去玉城!” 几个小时后,欧阳振山等人乘坐的吉普车开进了玉城县公安局的后院。 第四十章 出现转机 在玉城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的一间虽不算小却有些凌乱的办公室里,大队长崔大勇接待了从长山风尘仆仆赶来的几位客人。崔大队长身材相貌与欧阳振山有些相似,都是中等个头,胖瘦适中。俩人年龄也相仿,冷眼一瞅好像是亲哥俩。所不同的是崔大勇的脸色稍白皙一些,眼睛比欧阳振山也要小一点。欧阳振山给人的感觉是威武中带着刚毅,而崔大勇则是威武中透着一股秀气。 其实,欧阳振山和崔大勇也是老相识了,十年前在参加省公安厅举办的一次公安干部培训班中,他们同住一个房间,俩人脾气相投,很谈得来,很短的时间内就成了知心朋友。在培训后期组织的系列比赛活动中,崔大勇夺得了手枪射击的第一名,欧阳振山则在徒手格斗中名列前茅。登台领奖时人们才发现,这两个同住一室的冠军竟然长得挺相像,仿佛亲哥俩似的。 由于事先通了电话,此次见面不必再说明来意了,欧阳振山将大李等人向崔大勇做了介绍,一阵寒暄过后,谈话便切入了正题,一个周密的行动方案很快制订下来。 正事谈完了,崔大勇在为每位客人的杯中添过开水之后,又面带笑容地把脸转向了方红霞。他说:“红霞呀,都长这么大啦,好几年没见了,你还认识我吗?” 听到这句话,方红霞腼腆地笑了,她马上站了起来,冲着崔大勇客气地说:“姨夫,您好。” 嗯?方红霞竟然称崔大勇为姨夫,这让在座的人都感到奇怪,不约而同地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崔大勇和方红霞。崔大勇笑了笑,向大家做了一番解释。 原来,方红霞的母亲是崔大勇妻子的表姐,方红霞在几年前随母亲去姥姥家的时候,正赶上他们夫妻俩也去了姥姥家。方红霞的姥姥是崔大勇妻子的老姨,因此便也认识了这位姨夫。其实,刚一进门方红霞便认出了崔大勇,只是她觉得应该先谈正事,便没吱声,想的是待会儿有了闲空再同姨夫相认。 大家听明白了崔大勇和方红霞的关系,都笑了起来。欧阳振山说:“如此说来,咱们更是一家人啦,我的大队长兄弟,你可更要帮我们一臂之力哟。” 崔大勇连忙表示:“没问题,我一定全力以赴。” 这时,大李想起了什么,他伸手把高云拉到了崔大勇面前:“崔大队长,这儿还有一位应该叫你姨夫的人呢。” 崔大勇眨了一下眼睛便听明白了,他上下打量了高云几下,高兴地说:“好啊,真是个好小伙子。外甥女呀,你眼力不错!” 高云也腼腆地叫了一声“姨夫”之后,众人又是一阵笑声。崔大勇安排大家先住下,行动方案从明天上午开始实施。 玉城地处山区,空气质量堪称一流,此时,朝霞的红晕从云雾缭绕的湿气中漏向大地,为街头洒出一片又一片斑驳的美感和暖意。早晨八点钟一过,两位邮递员来到了和平路雅圣宾馆。两人停好了邮政局专用的摩托车,进入大厅径直向服务台走去。 “小姐,我们是来找人的。”其中一位手拿皮包的年轻邮递员客气地说。 女服务员也很客气地站起身来问:“请问您二位找谁呀?” “我们要找一个名叫赵贵田的人”。 “噢,你们找赵师傅啊,你们找他是要……”看着眼前这两名邮递员,女服务员既礼貌又有些疑惑,因为每次邮递员来送邮件都是交给服务台的值班人员,并不点名要找本人。 年轻的邮递员回答:“我们是来送汇款单的,因为给赵贵田的汇款数额较大,为了安全起见,所以要交到他本人手里。” “是吗,看来赵师傅要发大财呀。好的,请稍等。”说着,女服务员随手拿起了桌上的一部内部电话,“喂,是客房部吗?我是前厅小程啊,你到正装修的客房里找一下赵师傅……对的,就是那个人,让他到前厅来一下,有他的汇款单……哎呀,你操那么多心干吗,快去告诉人家得啦!”放下电话,服务员冲两位邮递员笑了笑,“他一会儿就来啦。” 只有三四分钟的工夫,楼梯上就响起了下楼的脚步声,接着一个中年人的身影进入了视线。那位戴着深色墨镜的中年邮递员此时正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刚要点燃,他好像意识到公共场所吸烟并不合适,便知趣地转身走到大厅门外吸烟去了。 这位出来吸烟的邮递员正是大李,他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从楼上下来的赵师傅正是丰田县甜水井村的赵贵田! 大李不能回到大厅里了,他得避免与赵贵田相见,于是,留在门外好似悠闲地吸着烟。别看他外表平静,内心里却像一锅开水仍在加温似的翻腾着。他实在弄不明白,赵大哥为什么会在玉城,更拿不准赵大哥与章志雄、孔令朋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牵连,也不知道下一步棋该如何走,唉,情况复杂呀……大厅内的工作却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丝毫没有受到大李内心情绪的影响。女服务员对邮递员说:“来啦,这位就是赵贵田赵师傅。”随后又冲着一路走来的赵贵田高声说了一句,“赵师傅,邮局给您送汇款单来啦!” “您就是赵贵田先生吗?” “哦,我就是赵贵田,可不是什么先生啊。” “这里有您的汇款单,不过,得登记一下,请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 “要看身份证啊,那我得回宿舍取一趟。”赵贵田转身而去。 邮递员在厅内等候,与服务员随便闲聊几句。大李在门外吸烟,鼻梁上的墨镜始终未摘下来。 一会儿的工夫,赵贵田又回来了:“给,这是我的身份证。” 邮递员接过来看了一下,随后从包中掏出一个小本子记录了两行字,接着才把一张汇款单连同身份证递了过去。“您拿好喽,取钱时可别忘了把这两样都带着。” 赵贵田伸手接下,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对啦,还得和您说明一下,这汇款单本来是全省通兑的,按理说哪个邮政营业所都可以取钱。可您的这笔款数额较大,小营业所都办理不了,您只能到平顺大街的邮政业务中心去取款。好,再见。” “再见。”赵贵田和女服务员都客气地同邮递员道别。 邮递员走后,赵贵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汇款单,立刻觉得心窝被一股力量震动了一下,二十万啊!好家伙,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经手过这么多的钱!看来,那个“张总”一定是个了不起的阔老板。 赵贵田感到手中的这张汇款通知单格外的沉重。 玉城县公安局的一间办公室里,欧阳振山眉宇间的疙瘩久久不能松开,为章志雄收款的人竟然真的是贵田大哥,这让他原本无法平静的心海里又掀起了一阵更大的波澜。虽然说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他多么希望这个赵贵田仅仅是和自己心目中最敬仰的贵田大哥重名啊!事实却是残酷的,他酸楚的心灵深处又被狠狠地戳了一刀。 眼下需要决定的是如何面对这个事实。 在现实的磨炼下,一向无忧无虑的方红霞也学着思考问题了。她看到眼前的三个男子汉都眉头紧锁不发一言,像是有人欠了他们一笔巨款赖账不还似的,便放下手中的杯子,欠了欠身说:“欧阳队长,我能谈一谈自己的看法吗?” 欧阳振山扭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当然可以呀,说吧。” 方红霞点了一下头接着说:“目前,咱们还不能认定赵贵田成了章志雄的帮凶。我看有两种可能,一是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赵贵田被收买了,成为章志雄手下的人;二是赵大叔是被蒙在鼓里的,在不知底细的情况下出来帮人做事。我以为,这第二种可能性最大。” “嗯……”听了她的话,三个人都点头认可了。 高云问了一句:“那么,赵贵田怎么会在玉城出现呢?到底为啥跑到这儿来?是谁让他来的?” “这很简单啊,人都要生存嘛,他的木匠手艺是出众的,就不兴出来揽活计呀?”方红霞的回答很简单却有理有据。 “说得对。”大李赞许地肯定了她的发言,接着又启发她说,“你再说说,在这种情况下,咱们应该怎么办?” 方红霞站起身来,略微皱了一下眉头,很快便把头一扬,说:“还有两种方法:第一,我们设法找到赵贵田,把事情向他谈清楚,如果他是帮凶,则同时向他讲明利害关系,让他帮我们做事也好立功赎罪。如果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人做事,那他就会更愿意帮助咱们啦。这第二嘛……”说到这儿,她扭头看了一下欧阳振山,不知自己讲得对不对,该不该再讲下去。可是,她碰到的是队长充满了信任的目光。于是,又大胆地接着说,“第二,咱们不去找赵贵田,而是暗中盯住他,等他到邮局取出了汇款与章志雄碰头时再抓章志雄!这两种意见你们看哪个合适啊?” 大李接过了话题:“我看第二种意见比较稳妥,赵贵田大哥不论是帮凶还是帮人做事,他在客观上都起着引蛇出洞的作用。如果按第一个办法事先找到他,把情况讲明喽,这不利于引蛇出洞,万一他在情绪上把握不住自己而露出了马脚,这对于他的人身安全反而不利。” “对,咱们要抓章志雄,还要保护好赵大叔,还是别让他知道真相好,到时候咱们全力去抓章志雄就是了。”高云也谈了自己的意见。 听着战友们谈的意见,欧阳振山焦躁心绪早已平静了许多。罪恶的元凶还未抓到,眼下不能感情用事啊。他相信贵田大哥绝对不会成为犯罪分子的帮凶的,为了最后的胜利,应该不管收款人是谁,能把章志雄引出来才是关键啊! 欧阳振山将铁拳一挥:“执行第二种方案,就这么干!”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着欧阳振山他们预计的那样进展。从汇款单送达以后,刑警们就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随时准备力擒出洞的毒蛇。第一天平静地过去了,赵贵田并没有来邮政营业厅取款。对此,几位刑警并未着急,方红霞说:“咱们的对手挺有心计啊,这是在防备咱们呢。” 第二天仍然无事,第三天第四天也白白过去了。于是,两个年轻人心里有些发毛。高云嘀咕道:“怎么回事啊,放着那么多钱不取,这是……” 大李轻松一笑:“别着急嘛,汇款单的取款期限是两个月呢,这才几天啊。这笔钱人家章志雄可是冒险打电话联系成的,他能不要吗?其实呀,章志雄比咱们还着急呢,他巴不得早点把钱拿到手哇。” 欧阳振山很同意大李的分析,他说:“这是对手在和咱们比耐心呢,他不动,咱们也不用急,豁出去等他俩月啦。好在邮政局夜间不营业,他想取钱只能在白天,想把咱们拖得人困马乏再动手,那是办不到的。”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几位战友,接着说,“咱们晚上都好好休息,把精神养得足足的,和他斗到底!” “嗯!”几个人不约而同点了头。 一直到了第九天,该出现的情况终于出现了。 第四十一章 咬住元凶 邮政营业厅里明亮整洁,地板上几乎一尘不染。 尽管来这里办理邮政业务的顾客不少,因为人们都有序地排队等候着,并不显得杂乱无章。靠落地窗的西墙下有几排长椅,几名顾客在椅上休息。 排队的顾客当中,有一个人正是赵贵田。他没有穿那天干活时穿的那身衣服,为了来邮政营业厅取款,特意换了一身干净的休闲服装,而且腋下还夹着一个漂亮的黑色皮包,显然是为了装钱用的。此时的赵贵田神色坦然,虽说要排队等候,却显不出丝毫着急的样子,更难在他的脸上找出任何慌张的表情。看上去,他和前来办理正常业务的顾客没有什么两样。 轮到赵贵田取钱了,他递上汇款单和自己的证件……赵贵田取款完毕,他仔细数好,将钱装入皮包……赵贵田走出邮政大厅,做出了要乘车的手势,拦下一辆出租车……这一切,都被坐在大厅窗外另一辆出租车里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为了稳妥起见,欧阳振山他们开来的越野吉普车藏在了玉城县公安局车库内,崔大勇特意为他们借了一辆桑塔纳出租车。当赵贵田乘坐的出租车启动以后,高云也及时将车启动。他紧盯着前边那辆深绿色的出租车心头一阵兴奋,咬住它,也许就能逮住大鱼啦! “注意保持距离,不要咬得太紧。”欧阳振山提醒了一句。高云放慢了一些车速,与前边的车保持好恰当的距离,尾随着向北驶去。车中的其他人也都双目圆睁,死盯着目标不放。 来到一个十字路口,遇上的是红灯,稍等了一会儿,绿灯亮了以后又左转弯,再往前行又来到另一个十字路口,右转弯后继续向北行驶。 此时此刻,欧阳振山的心情相当复杂,根据以往的了解和今天的观察,他相信贵田大哥绝对不会去做犯罪分子的帮凶。然而,鉴于特殊情况今天又必须对大哥盯梢,并且要利用大哥来引蛇出洞,把自己十分敬重的贵田大哥推向危险境地实属出于无奈呀!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大哥,对不起你呀。他双眼瞪圆射出两道灼人的光焰,咬了咬牙之后迸出了一句话:“如果章志雄出现,我们……” “放心吧队长,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不等队长把话说完,高云便抢先插言了。 “哦?”大李在高云身后开了腔,“那你说说该怎么办?”为了调节一下过于紧张的气氛,他故意向高云提问。 高云学着欧阳振山的口气说:“如果章志雄出现,我们全力抓捕他,同时也要保护好赵大哥的安全!” “行啊,你还真有点队长的派头。”大李夸奖了高云一句后,和坐在后排的方红霞一起笑了。 欧阳振山却没有笑,其实,他想说却没说出来的是“我们要全力抓捕他”,后边根本没有要保护赵大哥安全的话。他是怕在紧要关头会顾此失彼,只得舍弃一头啦。 十五分钟以后,出租车来到了秀才山公园。 玉城和长山一样,也是著名的旅游胜地,秀才山公园便是游览景点之一。相传清朝乾隆年间曾有一位年轻的秀才住在山上苦读诗文,最后进京赶考取得了功名,秀才山因而得名。公园的主体便是这座海拔近千米的秀才山,半山腰建有一座读书堂,据说那是当年的秀才读书的原址。山脚下则是几座别致的桥梁,桥下流淌着清澈的河水,小河两岸绿树红花环绕亭榭。若不是今天肩负着特殊的任务,这里还真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好地方。当年,大李所在的交警大队和高云、方红霞就读的省警察学院都曾组织过大家来此游玩,所以,他们几人对这里的环境并不陌生。此处虽称为公园,却没有围墙和大门,游客可以自由出入,不必购买门票。有一条窄得难以错车的水泥路盘旋着通向山顶,只有半山腰的读书堂门前是一片大如半个足球场的开阔地,那里可以停车,也有供人休息的长廊和坐椅。许多经商的小贩们在此叫卖着糕点、饮料、旅游纪念品和照相用的胶卷、电池等。当然,游人若想进入读书堂参观是需要买票的。如今,秀才山读书堂已经成了应届考生家长们十分青睐的地方,不少人都带着将要参加高考的子女来这里朝拜,仿佛那位昔日秀才的在天之灵真的可以保佑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似的。大李、高云、方红霞都是故地重游,却没有丝毫观赏美景的闲情逸致,他们和欧阳振山一样,把目光死死地盯在了前边的出租车上,时刻准备着要出击! 脚下的公路绕着秀才山划了个弧形的半圆,然后向东拐去,就在该转向的时候,前面的出租车开始减速,高云也随着放慢了车速,当那辆车终于在一座广告牌边上停下来时,高云也将车停在了一个恰当的距离之内。 几个人谁都没动,留在车内继续监视。 此时此刻,车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他们屏住呼吸,连眼皮也不敢眨动,知道一场关键的战斗马上就要打响。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是对他们耐心的考验。在几位刑警的感觉中,每一秒钟都是漫长的。 终于,一个骑红色摩托车的人进入了他们的视野。此人头戴蓝色头盔,遮住了整个脸庞,身穿一件米黄色长风衣,里面穿的是一身浅蓝色运动服。他驾驶着摩托从对面而来,慢速行至离出租车三十来米远的地方停下,既不下车,也不熄火,只是远远地朝出租车的周围观看。由于秀才山公园是个热闹的地方,时值秋高气爽之际,游客更多,有不少出租车都停在路边等客,这样,客观上也帮了欧阳振山等人的忙,为他们的这辆车起到了隐蔽作用。眼下,只有那辆红色摩托和贵田大哥乘坐的那辆出租车稍微远离了众多车辆组合的群体,这正好为刑警们的监视提供了条件。 “注意那辆红色摩托!” 欧阳振山的话音刚落,那辆摩托车就开始移动了,“突突”地响了几声便开到了出租车旁。此刻,车中的刑警们大气不敢喘一下,个个都像猎手发现了猎物似的既兴奋又紧张还带有一股急切。欧阳振山低声告诫:“稳住,不要着急。” 这时,出租车门上的玻璃被摇了下来,里面探出来的是赵贵田的那张脸,骑摩托的人也摘下了头盔挂在车把上,随后扭着身子用一只脚踩地,探着头与车厢内的赵贵田交谈着什么。 片刻之后,有一只黑色的皮包递出车窗,骑摩托的人伸手接了过来,就在这一瞬间,欧阳振山等人已经准确地认定,此人便是他们做梦都想找到的罪恶元凶——章志雄! “就是他!”高云叫了一声。 就在欧阳振山喊出“冲上去”的同时,高云猛踩油门,汽车呼的一下带着一股风蹿了出去,直奔章志雄。 此时的章志雄像一只被扔进了猛兽笼中的猴子,时刻处在高度戒备状态之中,他突然见到一辆出租车快速向自己冲过来,立刻察觉到情况不妙,慌忙驾车逃窜,朝秀才山飞驰而去。在他与迎面冲来的汽车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他一下子就认出车中副驾驶位置上的人正是欧阳振山。 好啊,山上只有一条窄路,章志雄这一下插翅难逃!高云飞快地转动着方向盘,掉过车头沿着上山的路猛追了过去。 欧阳振山拿着电话,迅速与崔大勇进行联系。 “崔大队长,我是欧阳振山。” “情况怎么样?” “目标已经出现,我们正追捕!” “好啊,在什么位置?” “通往秀才山的路上!” “好,我们立刻赶到!” 山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因为不少游人上下山都可以沿着另一条不能行车却可以步行的小路走。一些清洁工人正挥动着扫帚清扫路面上的落叶,一串接一串的鸟鸣此起彼伏,秀才山上的清幽之美在秋季显得格外诱人。然而,这原本清幽的环境却被疯跑的一辆摩托车和一辆出租车搅扰了。章志雄玩命地狂奔,真不知道他是啥时候练出来如此高超的车技。高云怒目圆睁奋力追赶,由于车上没有警笛,为了能让游人躲避,只能不住地按响车上的喇叭,为清幽的山路上制造出不少噪音。就在接近了半山腰的一个拐弯处,章志雄好像是拐得太急了,紧握车把的双臂猛地一抖,身子就势一颠,连人带车摔倒在路边的一堆落叶之上。几乎只有十几秒钟,出租车冲到了章志雄摔倒的地方,车还没有停稳,几个人便冲出车门。其实,路面上并无任何障碍与沟坎,章志雄驾驶着摩托车摔得有些蹊跷。欧阳振山等人迅速在周围搜查,只看到那辆摩托车歪倒在落叶之中,章志雄却不见了踪影。 突然,不远处的斜坡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几个人连跑带蹿冲过去一看,只见章志雄正在山坡上朝下翻滚着,深密的草丛遮遮掩掩,他像一只逃命的兔子一般在不住的颠簸中时隐时现。 “追!”欧阳振山一咬牙,带着人朝山坡下猛追过去。 “站住!不站住就开枪啦!”欧阳振山举起手枪朝天一扣扳机,鸣响了警告的枪声。 章志雄继续朝坡下翻滚着,鸣枪警告丝毫不起作用。令人遗憾的是,此时急于求成的几名警察谁也没有发觉上当。 不断翻滚的章志雄终于被一棵横卧的枯树挡住了去路,冲在最前边的大李和高云几步冲到枯树前,端着手枪逼住了他们的对手。章志雄却瘫在草丛中一动不动,几个人凑到近前一看,不禁怒发冲冠而又后悔不迭。原来,刚才他们奋力追赶的不过是章志雄身上穿的那件米黄色风衣,里边仅裹着一只头盔,章志雄却踪迹皆无。 这家伙是摔到山下去了,还是藏到了什么地方?欧阳振山等人迅速做着判断。突然,山路那边传来一阵发动汽车的声响,几个人忙扭过头去观看,不好,中计啦! “快往回追!”欧阳振山不等话音落定,率领几个人顺原路追回。 原来,章志雄就藏身在一尊巨石后边,他用自己的风衣和头盔将警察骗开以后立刻蹿了出来,用惊弓之鸟的速度,飞快地奔向高云开来的那辆出租车。上车之后,他扭头瞥了一眼正在山坡那边愣神的欧阳振山等人,从心底发出了一声狰笑,同时踩动了油门。 章志雄驾驶着汽车仍然往山上跑,尽管他是仓皇逃命,头脑却清醒,因为山路过窄,无法掉转车头,他必须尽快把车开到半山腰的开阔地带才能掉头下山。如果他今天的招数运用成功,他将再一次成为侥幸的漏网之鱼。然而,他的算盘到底是打错了,冷峻的事实再也不给他机会。就在他刚刚驾车蹿到开阔地,想尽快掉转车头的时候,四辆警用摩托和一辆警车响着刺耳的警笛声,一路从山下冲了上来。为首的正是刑警大队长崔大勇,他率领着十几名刑警队员赶来支援。 两队人马兵合一处,朝山上追去。 聪明过人的章志雄驾汽车逃命是他失误的一招儿,如果刚才他能骑着摩托车往山下跑,说不定能混出去,因为玉城刑警大队的人并不认识他。可是,他忙于逃走根本没有时间将那辆歪倒于路边的摩托车扶起来,慌忙之下却自以为是地钻进了高云开来的出租车,这下反倒露了马脚,因为这辆车本是崔大勇亲手借来的,哪能不认识!崔大队长远远地看到一个陌生人惊慌失措地钻上汽车,立刻意识到此人就是欧阳振山他们要抓的那个重要人物,于是,指挥着刑警队员们迅速围捕,将章志雄逼上了一条死路。 第四十二章 难解疑团 赵贵田被今天的事给闹蒙了,明明是为朋友帮忙办事,公安局的人为啥犹如天降一般突然杀了出来?在慌乱之中,他看清了欧阳振山和高云的面孔,这更让他大为不解,长山市的警察怎么跑到玉城来啦?回想当时的场面简直就像电视剧里的镜头,那么迅猛,那么神奇,让自己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再看孔老板的那位朋友“张总”,本来是一个待人和善彬彬有礼的人,在发现了欧阳振山他们之后怎么就突然变了脸,活像一只拼命逃离枪口的猎物?看来,这个“张总”一定是坏人,不然为什么那么害怕警察呢? 此时,陷入一片迷惘之中的赵贵田并不知道,自己为其帮忙取钱的人竟然是被通缉的要犯,而且是杀害女儿小灵子的主谋。直到事后公安局的人在雅圣宾馆找到他时,他才如梦方醒般的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自打妻子水玉芹病重,赵贵田便没有再外出做活。为此,花销大收入少的实际问题使家中的经济状况越发拮据,水玉芹住院时用了欧阳振山不少钱至今也无法还上。在料理完妻子后事之后他便想外出打工,但是女儿不答应,非要他在家好好休养一阵不可。可是,生活上虽有女儿接济,但女儿家的经济条件毕竟有限,长期坐吃山空并不是办法。他想,不如趁自己眼下身体还算好,还能干得了活计的时候再辛苦几年,多挣些钱攒起来,也好用于今后养老。欧阳振山和大李去甜水井查找二癞子走了以后,正巧邻村的一个木匠通过在玉成的亲戚揽下了一批宾馆内装修的活计,急需几个人手。那人知道赵贵田手艺不错,便主动找上门来约他同去,就这样,他才离开家,到了玉城。 玉城秀丽的风光多少抚平了他心头的一些创伤,装修的活计由于有了他领头,质量与进度都令人满意,东家姓孔,大家称他孔老板,看上去是个挺讲义气又有学问的人。因为孔老板对装修的质量感到满意,一高兴还特意置办了一次酒席款待了几位木匠师傅。这下甲乙双方的关系更加融洽了,大家干活的劲头也更加高涨。 赵贵田为章志雄帮忙取钱,确实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的。 其实,章志雄逃窜到玉城时,手里的钱并不算少。他从长山的海边乘坐游艇侥幸逃过一劫,幸亏随身带着准备分给部下的那些赏金。他离开省城时又向哥哥章志杰借了一些钱,可以说,他是带着一副富态相来投奔孔令朋的。但是,章志雄心里明白,虽说这位孔大哥以礼相待,可要想长期躲在这里白吃白喝是不行的,那样恐怕早晚也要有朋友反目的一天。他在私下里暗自盘算,自己的钱必须得省着花,内心里还有将来再流窜到别处去的打算,而且他还幻想着有机会逃到东南亚国家去,在国外做一下整容手术,若干年后改名换姓再卷土重来。所以,他便想着要弄一笔钱来。 然而,章志雄的头脑并不简单,很清楚自己眼下已经大名鼎鼎,是公安系统通缉的要犯,如果靠抢骗偷等非法手段去弄钱,唯恐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暴露了自己的目标。于是,才想到了让妻子寄钱这一招。他知道自家的电话一定被监控着,所以故意拐了个大弯儿,让二癞子去转告妻子寄钱。而这边的收款人也不能写上他章志雄的大名啊,原打算寄给孔令朋的,可他又耍起了心眼儿,考虑到万一孔大哥留下钱不拿出来,自己一个丧家之犬般的人物又能奈他如何?因此他主动与孔令朋商量,能不能找一位老实可靠的人当收款人,收到钱后再交给他。孔令朋认为这个办法好,比较安全稳妥,而且马上就想到了为人忠厚的木匠师傅赵贵田。 一天晚上,孔老板单独请赵贵田喝酒,赵贵田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连忙推辞。可孔老板执意要请他,并说看他手艺好,为人又实在,准备长期聘用他在雅圣宾馆工作。因为盛情实在难却,赵贵田只得应邀入席了。酒桌上除了他们俩以外还有一个人,孔老板介绍说这是“张总”,自己最好的一位哥们儿。 三个人边吃喝边闲聊,孔令朋说的大部分内容都是称赞赵师傅工作干得好手艺不错的客套话,“张总”则在旁边随声附和。酒过三巡,孔老板才说到了请客的真实用意。 “赵师傅,今天请你来有一事相求,不知能否屈身相助?” 听此言赵贵田不假思索便爽快地回答,“有事需要帮忙啊,当然行啦,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一定帮忙。” 孔令朋和“张总”都笑了。 “是这样,我的这位兄弟最近做生意亏本,他欠了别人不少钱……” 听到孔老板这么几句话,赵贵田心里有些发毛,心想,往下要讲的该不是向我借钱吧,我一个穷打工的哪有多少钱呢?要不就是想拖欠工钱,那样不就是白给他干活了吗?这样想着,他抿着嘴没吱声,抬眼盯着孔老板的脸,等候其说出下文。 “最近几天有个阔亲戚要给他寄一笔钱来,可他唯恐别人知道此事,如果传出去的话,债主们必定上门催讨过甚,所以想找一位可靠的朋友帮忙,将这笔钱寄到朋友名下,由朋友先收下钱,再转交给他。赵师傅,你看能否让他那位亲戚把钱寄给你,然后由你去邮局取钱再交给他呀?” 听完孔令朋这番话,赵贵田那颗悬了好一会儿的心放了下来,他带着坦然的笑意说:“这有啥难的呀,不就是替这位兄弟收一下钱吗?收下钱就交给他,是不是啊?” “正是,赵师傅乐于助人精神可嘉,孔某敬佩不已。”孔令朋文绉绉地称赞之后,那位“张总”也客气地表达了一番谢意。赵贵田对此感到奇怪,我帮人家这点忙难道真值得这么大摆酒宴来感谢吗?真是不可思议。 赵贵田问道:“取钱回来拿到哪去呀?是先拿回咱们宾馆还是送到张总的住处啊?” “哦,我的住处还没定下来呢。”“张总”笑着想了一会儿,“这事等汇款单送过来再说,哪天取钱,把钱送到哪,我会和您联系的。给,您拿好这个手机,我就用它和您通话,到时候咱们不见不散。”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部手机递了过来。 “好吧。”赵贵田接过手机看了又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抬起头冲着“张总”苦笑了一下,“这玩意儿怎么用啊?” “张总”凑过来手把手地教了好一会儿,赵贵田总算学会了如何接听。 “来呀,咱们接着喝。”孔令朋张罗着酒宴继续进行……几天以后,便上演了从邮政大厅直到秀才山公园那一幕闹剧。 第四十三章 苍天有眼 苍天有眼,法网无情。这是俗话,更是真理。章志雄无路可逃了。 此时此刻,他只有一条路可走——驾车往山上跑。然而,这也是一条死路。到了山顶他将面临着一千多米高的悬崖峭壁,最终成为瓮中之鳖束手就擒。眼下他什么也不顾了,一味地让汽车往山上狂奔。 莫非他还幻想着要绝处逢生吗?欧阳振山和崔大勇等人在后面紧紧咬住了他,将他一步步逼向绝境。 秀才山丛林茂盛,三季见花,四季见绿。眼下的深秋时节,更是披裹上一层层红黄绿相拥相簇的诱人色彩,它敞开了胸襟,以一种成熟而又娴静的美感迎接着游人。然而,此刻不论是逃命者还是奋力追赶的人,谁都顾不上观赏山上的美景,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跑与追。 距山顶越近,路上的行人越少,车速也越快。不时有三一群五一伙的游人沿着盘山路走过,看到这种只有在影视作品中才出现过的场面都赶紧躲到路边,呆愣着观看。人们也许以为,这又是哪个剧组在拍电影,或者是公安系统在进行实战演习呢。 临近绝顶的最后一百多米根本就没有路了,任何车辆都无法前行。章志雄只得将车停下,弃车而逃。他沿着一条崎岖的小道向顶峰蹿去,早晨穿的那件风衣用来欺骗警察时丢弃了,此时,他只穿一身浅蓝色运动服和一双白色旅游鞋。尽管气温凉爽宜人,而且山上的风刮得比山下要大得多,他却热得汗流浃背,连蹦带跳手脚并用朝前攀爬,累得气喘吁吁。不过,手中那只黑色皮包仍死死地攥着。他意识到今天很可能死到临头,却还梦想能在山背面找到一条可以逃生的险路。 命运之神也知道他恶贯满盈,这一次再也不会留给他一线生机了;正义之剑早已攒足了力量,这一次再也不允许公正的法网被撕开漏洞了! 公安刑警们全赶上来了,大家跳下车,迅速向山顶包抄过去。 这次来玉城,欧阳振山特意带上了一件东西——水玉芹亲手绣的挎包。他的想法很复杂,总感到有水玉芹的在天之灵激励着自己,因此身上有了无穷的力量。这件旧挎包已经褪了色,却洗得干干净净。此时,挎包就斜背在他的肩头,仿佛水玉芹正在和自己并肩战斗,他们必将一举战胜顽敌,报仇雪恨! 欧阳振山冲在最前头,此刻,他心头燃烧着一团火,既有对犯罪集团首恶者的强烈义愤,也有为亲生女儿复仇的热切愿望。尽管在难行的山路上奔波使他的体力有些透支,可他紧咬牙关,双目冷峻得吓人,凭一股毅力奋力前进着,他知道每冲出一步就会距胜利近一分。他一遍又一遍在心底呐喊:章志雄,你的死期已到,今天插翅难逃! 欧阳振说得对极啦,章志雄真的插翅难逃,他来到山顶之后,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样乱转了一圈又一圈,发现除了已被警察们封死的那条来路以外,其余的地方全是峭壁悬崖,要想再一次逃脱比登天还难。他绝望了,不得不学着古人的口吻仰天长叹了一声:“我命休矣!我命休矣——” 不料,这一声长叹过后,他竟然一下子丢弃了心头所有的慌乱,出奇地冷静了下来……眼看就要冲到山顶啦,崔大勇高喊了一声:“注意,他手里有枪!” 欧阳振山等人一抬头,竟看到山顶上出现了如此冷峻的一幕:只见章志雄直挺挺地伫立在山顶最高点,右手握着一支手枪,枪口正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他的左手还拎着三十分钟前刚刚从赵贵田手里接过的那只皮包,那包里装的都是钱啊,到了眼下这种地步,他仍然舍不得丢掉。正是因为钱,他才能过上高人一等享福的日子;也是因为钱,让他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此刻,他发红的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向自己冲过来的警察们,竟然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凛然之气。他看清了跑在最前边的人就是欧阳振山,章志雄的目光中充满了愤恨,充满了绝望,也贮藏着一种让人捉摸不定的幽光。 其实,眼前的欧阳振山他早就认识。二十多年前在农村插队时他们在同一个公社。那时,作为先进知青的代表,他们同时受到过公社的表彰。只不过没有什么密切的交往,并不十分熟悉。后来,知青们逐步返城,他知道欧阳振山进了工厂,又参了军,再后来进了公安局,还当上了刑警中队长。自从干起了来路不明的业务以后,他就更加注意公安局干部队伍的情况了,通过各种关系打探,总想把公安局内部的情况了解得多一些。那次他动用心机安排了公安局李警官夫妇随团旅游,自以为上演了一场好戏呢,没想到二癞子打电话向他报告的情况使他的美梦悲惨地破灭了。他立刻知道自己的事就坏在了欧阳振山手里。幸亏他反应快头脑灵活,侥幸逃离了长山市。可好景不长,眼下,自己又被这个死对头逼到了绝境,他岂能束手就擒,甘当人家捕获的猎物呢?不能啊,绝对不能!那不是章志雄的性格,他要进行最后的一搏,来他个鱼死网破,就是同归于尽也不亏本!他非常清楚,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足够吃到一颗子弹的条件啦。慌乱的心态被抛到九霄云外,现在的章志雄镇静自如。 “他要自杀!” 欧阳振山随口甩出一句话,仅仅愣了不到一秒钟的工夫,又奋力向前冲去。他决心抓活的,将这名罪大恶极的元凶交到正义的法庭审判。 大李紧跟欧阳振山旁边。 高云和方红霞紧跟在大李身后。 崔大勇一挥手,所有的人全冲上前去。 嗯?大李心头疑惑了一下,章志雄把枪口贴在太阳穴上好一会儿了,为何迟迟不扣动扳机?难道他会干等着被捕不成?呀,不好! “小心有诈!”大李喊出声来,他一伸手拉住了欧阳振山的左臂,由于快速奔跑中用力过猛,两人的身体都失去平衡,一个趔趄同时扑倒在草丛中。就在两人跌倒的同时,章志雄已将枪口突然转向,对准了欧阳振山扣了扳机。枪响了,子弹擦着欧阳振山的肩头飞过,“啪”的一声射到远处的一尊巨石上,然后又“吱”的一下飞溅起来改变了方向,顺着山崖滑落而去。 “啪啪——”这两枪几乎是同时发射的,崔大勇和高云射出的子弹,一颗打在章志雄的胳膊上,另一颗击中了他的手腕。 章志雄的手枪“啪啦”一下掉到了地上,沿着石壁滑出很远,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淌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入枯黄的草丛。他咬紧牙关,忍住剧痛猛地一转身,然后仰头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号叫,纵身跳下了悬崖……叫声在山腰间回荡着,久久不散。 大家奋力冲上山顶,此时,一阵山风带着呼啸猛吹过来,摇响了一波又一波的林涛,浑厚的涛声宛如正义的呐喊,经久不息地激荡在人们的心头,回响在天地之间。 章志雄死了。 他的尸体是在山脚下被找到的,用体无完肤这句话来形容他的样子再恰当不过了,其场面实在是惨不忍睹。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早已气绝身亡的他左手仍然死死地攥着那个装钱的皮包,黑色皮包上沾满了紫色的血迹。当然,皮包被摔散了,好些钞票散落出来,有的还沾上了血迹。方红霞触景生情来了灵感,她在心底默默地诌了一句具有抒情色彩的句子:“莫非到了地狱里,他还需要用钱来打通关节吗?” 高云和玉城县公安局的一位年轻人每人拿着一架照相机,从不同的角度进行拍照。在整个验尸、收尸的过程中,在场的人几乎都没有说话,欧阳振山感慨万分,真想放开喉咙对着天空一遍遍呐喊:小灵子,你的仇报啦!玉芹,我为我们的女儿报仇啦!不过,这呼喊只响在他的心底,嘴里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此时此刻,他更多的是想到了自己的职责,意识到他与章志雄的仇恨绝不只是个人或家庭之间的恩怨,这是正义与邪恶的较量。面对着一场胜利,欧阳振山又怀念起水玉芹,他想,玉芹要是活着该多好啊,她要知道了我们为小灵子报了仇,一定会高兴的。唉,苍天也有不公平的时候啊,怎么能让这样一位好人这么早就死去了呢?此时此刻,从来不迷信的这位刑警中队长却希望人死之后真的能化作鬼魂,那样,今天的结果就可以告慰小灵子的母亲啦。 一阵秋风扫过,卷起了山脚下密密麻麻的枯叶,打着旋升上了高空,像成群的蝴蝶漫天飞舞着,向远方飘去……碧空中,大雁欢悦地叫着,排成了人字队形向南飞翔……两天以后,欧阳振山和他的战友们与崔大勇及玉城县公安局的刑警们依依惜别,怀着感激不尽的心情返回了长山。 至此,发生在长山市的一系列贩毒、谋杀、行贿、卖淫案件成功告破。 所有的涉案人员都受到相应的处理,章余、柳连安、罗胖子几名罪大恶极者最终领了重刑。有两个人未追究其刑事责任,一个是王二来,他不仅对破案有功,而且对章志雄一伙人的犯罪行为并不知情,只是在旅游团归来时看到出了问题,才按照老板的要求打电话汇报了情况。另一个人是赵贵田,他并不了解章志雄的真正身份和犯罪事实,只是听从了雅圣宾馆经理的吩咐,为他的朋友收下了一笔汇款。根据调查结果,所有办案人员都认为上述两人责任轻微,并未构成犯罪。另外,所有对破案有功的人员都受到了奖励。 冬季如期降临到长山这座北方的沿海城市,此时的海岸线上没有了夏秋两季游客们的拥挤与喧哗,在初冬微寒的风中,这片海域呈现出一种娴静的美感。 这一天,欧阳振山和他的几位战友来到了海滩,只见阳光下的碧波不住闪烁着耀眼的光晕,放眼望去,海面就像是一座巨大的万花筒。数不清的海鸥在天水之间展翅翱翔,咕咕的鸣叫声让人听得心旷神怡。海面上停泊的一艘艘巨轮历历在目,像一幅色彩清新的油画般令人神往。眼前的美景使人陶醉,这样的感觉对于几位刑警来讲真是难得。方红霞不时地弯下腰捡起一些漂亮的贝壳装入塑料袋里,高云则来回奔跑着,追逐沙滩上与人玩捉迷藏游戏的小螃蟹。 方红霞说:“可惜现在不是夏天,无法下海游上几圈。”高云接过话茬说:“没关系嘛,你没看人家冬泳队的人吗?冬天里照样下海,你现在下去不?要下去我奉陪!” “哎,可不许搞‘三陪’呀。”大李插了一句俏皮话,把几个人都逗乐了。 欧阳振山、大李、方红霞、高云都是土生土长的长山人,他们都有过在这片海滩上玩耍的童年。如今虽早已长大成人,可一旦面对大海,那一份珍存在记忆深处的童趣又会鲜活起来。无忧无虑的童年啊,多么令人回味,可是,无忧无虑的那份纯真如今跑到哪里去了呢?是失落在金色的沙滩上,还是被海鸥的翅膀驮走了?莫非真的被现实社会的潮流冲刷干净了? 方红霞迎着海风伸手拢了拢额前的秀发,说:“咱们可是难得有空出来散散心啊,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再有空闲呢?” 大李把话接住:“干咱们这个买卖的,难说呀……” 欧阳振山望着几名部下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这时,海滩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艘搁置岸上的游艇旁,有两个人发生了争执,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转身要走,另一个斜背挎包的中年人却拦着不放。此时,因为进入了旅游淡季,海滩上的游人并不多,两人的争执很显眼,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 一些游人围了过去,欧阳振山他们也向那边靠拢。 原来,那个中年人是专门从事人像剪影的卖艺者,他在海滩上为游客服务,每剪一帧人头像收费三元。那个小伙子来自外地,他看到这种剪影艺术感到新奇有趣,便凑过来问了一下价钱,不过,并没有提出来自己要一份剪影像。可是,中年人心灵手巧动作也异常麻利,只在小伙子搭话的工夫便迅速地将人家的头像剪成了。于是,他要收费,小伙子却不给。 那个中年人举起手中的作品,转动着赘肉过剩的粗脖子冲着围观的人们说:“大家都看看,这个人像哪点不像他?是他的像他就得给钱。我都剪好啦你又说不要,那行吗?” 围观的人看了以后,有人赞叹地说真像哟。 那位小伙子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说:“像倒是像,可我并没说让你给我剪像啊,你干吗这么挣钱心切主动要剪呢?这不是要讹钱吗?这像我不要,钱我也不能掏。” 中年人瞪大了眼珠子,撇着嘴角说:“不掏钱不行,是谁的像谁就得掏钱!” 站在小伙子身后的方红霞看着气不公了,一闪身凑上前去:“喂,这位师傅,人家没说让你剪影你干啥要给人家剪呢?这有点不讲道理了吧。” 中年人上下打量了方红霞几眼:“我怎么不讲道理,我为啥不冲别人要钱?为啥不冲你要钱?这个头像像谁谁就应该掏钱!这是艺术,懂吗?”说完,还将手拿的人头像冲方红霞抖了抖。 方红霞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射出一股鄙视的光,她并不答话,伸手掏出来笔记本和碳素笔,只盯了中年人一眼,右手便飞快地执笔动起来,只用了一分多钟的时间就住了笔,伸手刺啦一声撕下了笔记本上的那页纸,然后举过头顶冲着人群说:“大家看看,这像不像他?” 人们不约而同伸长了脖子,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方红霞手上的那张纸,立刻有人发出了惊叹:“呀,太像啦,太像啦!” 不过寥寥数笔,中年人的形象跃然纸上,尽管瞪大的两眼和撇着的嘴巴有些夸张的成分,却出奇的酷似本人。方红霞盯着中年人狡黠地说:“先生,这可是您的像,既然是谁的像谁就得掏钱,那您也掏钱吧。” “这……”中年人一时语塞了,他对眼前这位漂亮姑娘捕捉形象的功夫敬佩不已,为刚才自己的表现有了羞愧之意。 大李见状及时凑上前来,用和蔼的话语劝解道:“我说这位师傅,何必为了几块钱伤了和气呢,这位小兄弟并没说让你给他剪影啊,你非找他要钱,这真的不合适呀,谁有理谁没理大伙儿其实看得一清二楚啊。” 围观的人们纷纷点头赞同大李的说法,带头发出赞同声音的当然是欧阳振山和高云。 中年人自知理亏了,他低下了头。最后,在大李的调解下,一场不愉快的事用愉快的方式解决了。中年人将那帧剪影赠送给了那位小伙子,方红霞画的这幅速写像也赠送给这位中年人。围观的人们散开了,脸上都带着欣慰的表情。 一阵海风吹来,把几位警察的笑声送出很远。欧阳振山带着战友们登上了海边的一座栈桥,他朝一艘游艇招了招手,准备请他们到海上风光一回,他知道今天这样的空闲机会难得,必须让他们尽兴地玩一玩儿,玩儿个够。 明天,新的任务很可能来临。 第四十四章 父女相认 出租车继续行驶着,欧阳振山的回忆时断时续。 后来,他们又不断接受新的任务,成功地破获了几起重大案件,为此历尽艰辛。世上的诱惑无时不在,无处不在,肩负着他们这种职责的人,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十年。 车窗外的风光依然秀丽如画,欧阳振山还是没有心情凭窗观赏。他动了动肩,抬手揉了一会儿发酸的脖颈,又用手摸了摸衣兜,想吸一支烟。可他看到司机师傅正聚精会神地驾驶着汽车,想到烟雾可能造成的影响,便把吸烟的念头压了下去。 后来十年中所发生的事情又在他的脑海中一一闪现出来。 从玉城回来不久,自己便从刑警中队长变成了大队长,再后来又担任了副局长和政委的职务。岁月不饶人啊,在匆忙的劳碌之中不知不觉人就变老了。上个周末的局党委会议上,已经明确了自己正式退居二线,肩头上挑了几十年的担子终于在五十八岁时放下。 欧阳振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是对卸任的感慨,还是对岁月催人的叹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战友们。 大李后来接替自己担任了中队长,两年后又成了刑警大队长,他经手侦破的几个案件干得漂亮。尤其是四年前破获的又一起贩毒案,案子的主犯竟让公安分局所有的人大吃一惊。那就是章志雄的老婆石玉枝,同案犯是她的情夫,香港一家远洋货轮公司的一名轮机长,名叫关剑。原来,石玉枝当年曾在家中趁丈夫熟睡之际偷过其藏在皮包中的海洛因,她把那十包毒品藏了好几年,等到自己的情夫关剑又一次来长山时将此事告诉了他。此时的石玉枝早已经成了寡妇,她和关剑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转手贩卖出去。尝到了一次甜头以后,石玉枝的胆子大了,决定放开手脚干一下。于是,她几次让关剑从香港偷带毒品,自己在本地销售,没想到好景不长,最终这一对情人还是落入了以大李为首的刑警大队布下的法网之中。想到大李,欧阳振山对这位与自己共事多年、始终如亲兄弟般的助手真是感到欣慰。如今,大李又成了副局长,仍然主管刑侦工作。欧阳振山相信,长江后浪推前浪,大李会比自己干得更好。 至今欧阳振山还忘不了五年前为高云和方红霞主持婚礼的情景。由于工作忙,两人的婚事一拖再拖,拖得双方父母急白了头,拖得两人步入了大龄未婚青年的行列。最后还是分局领导下了死命令,要求高云、方红霞把所有工作放下,专心致志操办婚事。 婚礼在宝莲大酒店举行。李宝杰、红莲这对夫妻今非昔比,原来那家小饭店早已兑出,小两口又在海边开起了能容纳上百人同时用餐的高档酒店。为高云、方红霞承办婚宴,经理红莲主动提出尽最大限度优惠,并且代表酒店全体员工赠送了礼品。对于酒店的优惠和赠送,本来是不该答应和收下的,可红莲和方红霞早已成为亲密的朋友,最终怎么说也拗不过红莲,只得听从她的安排。婚礼上的高云和方红霞光彩照人,稍有遗憾的是方红霞左额角处在逮捕罗胖子时被磕伤,留下一小块疤痕,为她美丽的面庞留下一丝瑕疵。 如今,方红霞和高云的女儿已经两岁半了,小家伙长得很可爱,她的父母都是英俊漂亮的人,孩子继承了父母的优点。高云和方红霞的工作都有了变动,高云担任了刑警大队的中队长,方红霞成了派出所的指导员。 出租车已经驶进了丰田县城,出县城再往北拐,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该到达甜水井了。 最近这几年,欧阳振山经常抽空去甜水井,去看赵贵田大哥,也看一看水玉芹和小灵子的坟茔。自从知道了水玉芹为自己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而被犯罪分子残害的小灵子就是其中之一以后,他的心中除了酸楚、悲愤、仇恨以外,又平添了一份牵挂,他牵挂的是小灵子的双胞胎姐妹——那个不知道姓名不知道什么模样不知道身在何方的另外一个女儿。早晨的电话中,贵田大哥对他说,他的另一个亲生女儿、小灵子的双胞胎妹妹来啦!这个天降的喜讯,令他欣喜若狂,同时也忐忑不安。贵田大哥说:“我的好兄弟呀,你快来吧,我把实情全对女儿讲了,女儿非要同你见面不可!”并且告诉他,他的女儿还受养父母的委托,来家乡要办一个果汁饮料厂。原来,女儿的养父母在广东经营几家公司,老人看到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并且贤淑懂事,又感到自己年迈身弱,便把藏了多少年的心事如实告诉了女儿。养父母鼓励女儿回到故乡去办一家工厂,也好为故乡的亲人们做一件有益之事。 甜水井越来越近了。 快到村口时,欧阳振山通过回忆往事而稍微安宁了一些的心绪又忐忑起来。好消息来得太突然,他毫无思想准备,不知道这位亲生女儿长得什么样,也不知道见了面以后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如何向女儿解释世事变迁之中的人间悲欢离合。他甚至有些胆怯了,怕见到自己的女儿,他觉得自己没能尽到养育的责任,很对不起女儿。然而,亲生女儿远隔大半个中国赶回家乡,哪有不见之理?自己说什么也得见啊!我堂堂的欧阳振山什么阵势没见过?可今天,唉……就在这种既兴奋又不安的情绪交织下,出租车将他送到了甜水井村头。 欧阳振山没让司机师傅将车一直开到贵田大哥院门口,他付了车钱,决定下车步行进村,这样,也好让自己的情绪再稳一稳。开始他走得很慢,将目光投向自己熟悉的田野和村庄,远处的农田里有一些人在劳动,村外的一面草坡上有几群悠闲的奶牛在吃草,草坡的西北方便是那片桃园,此时繁花吐艳,明媚的粉红色将田野装点得格外清新。这些熟悉的景象让他的心里感到亲切,他意识到,这片土地上蕴藏着自己的亲情啊,于是,感到浑身上下增添了一股力量,索性把心一横,挺起胸膛带着一股军人风度大步疾行起来。 终于走进了贵田大哥的院门,不等他冲着屋里吆喝一声,便从里面拥出来三个人。最前面是个年近四十的女人,欧阳振山认得,她是赵艳霞,贵田大哥的女儿。随后出来的是赵贵田和一位年龄在三十多岁的少妇。欧阳振山只看了这位女子一眼心头便猛地一震,紧接着觉得双眼发湿。只见她身材窈窕,一头烫成波浪的长发,身穿浅蓝色缀着黑边的长裙,上身还配一件银白色真丝绣花马甲,脚穿白色高跟皮鞋,颈项与手上金光灿灿,尽显珠光宝气。虽说满身的雍容华贵之气,可那秀气的五官和椭圆形的脸蛋极像年轻时的水玉芹,与只在照片中见过的小灵子更无二样。 欧阳振山知道,这一定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由得内心百感交集,整个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欧阳啊,你可来啦!”赵贵田爽朗地笑着,一把拉住了欧阳振山的手,“过来过来,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下,唔,这位是广东珠海兴华实业总公司的副总裁,霍思思小姐,是来咱们甜水井投资办厂的,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哟。嘿嘿……” 说完这几句话,他放开了欧阳振山的手,扭过头对霍思思说,“思思,他就是长山市滨海公安分局的欧阳振山政委,就是我对你说的你的亲生父亲啊。快来叫爸爸呀!快叫!” 此时的霍思思小姐也显得激动不已,她向前迈了两步,先小声地在嘴里叨念了几声“爸爸”,随后一头扑向欧阳振山的怀抱,用她那浓重的广东口音高声喊道:“爸爸——” “哎……哎!”欧阳振山嘴唇哆嗦着,他微微低下头,用力展开双臂将女儿揽入怀中。三十多年的岁月呀,如过往的云烟一般随风飘逝,终于换来了父女俩的这次相见! 父女两人流泪了。 另外一对父女也流泪了。 就让泪水尽情地流吧,此时此刻,他们谁有能力止得住这幸福的泪水呢?此情此景,一股股暖流在人们心头涌动着,无止无休。 灿烂的阳光却不管这些,只管把一层层暖意洒向洋溢万千感慨的院落;清爽的春风却不管这些,只管拂动着院中的桃花炫耀诱人的色彩;屋檐上的家雀们却不管这些,只管唧喳叫着,然后一齐扇起翅膀一哄而走,要急着把喜讯传播到远方……人们流出的泪水是甜的。 还是赵艳霞最先从激动中醒悟过来,她喊了一声:“噢,进屋啊,快请客人进屋!” 大家擦着脸颊上的泪水到屋里就坐。一会儿,便有一串又一串的笑声此起彼伏,从屋里传到院内,然后随着一阵阵暖风飘得很远、很远……几个月以后,甜水井果汁饮料有限公司竣工投产,从此,甜水井的村民们又有了一条新的致富之路。 第四十五章 一份答卷 一部几易其稿的小说总算写到了结尾。 摘下花镜搁下笔,松口气、歇一歇的念头刚要萌生,心底却涌上一股忐忑不安的情绪。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费尽心机弄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不是个合格的产品,静下心来想想,禁不住要向自己提出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写一部小说?”我这个人心眼实在,知道回答问题不必像写小说那样需要构思整体框架,需要设计情节,需要修饰语言,回答问题需要做的很简单,无非是实话实说而已。 所以,我应当向读者朋友说实话,我最初要写这部小说的动机是源于羡慕别人。 两三年前,与我交往密切且又比我年轻许多的两位文友刘剑先生和丁爱敏先生都相继出版了他们自己的长篇小说。在替朋友欣慰之余,我心底不免有了想法,人家能写,我为什么不能?过去,我主要从事诗歌与散文写作,小说则只写过屈指可数的几个短篇,长篇作品还从未写过。我想,是不是应该趁着自己并不算老、还能写出点东西来的时候动笔试一试呢?我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激动不已。 决心一下,我便行动了。 然而,想写是一回事,实际动笔又是一回事。我再一次问自己,我应该写什么呢?用不着谁来回答,我便直接想到了我们的社会。这个问题一经提出,我的心绪立刻变得凝重起来,原来的羡慕之情悄悄退位了,一股责任感大大方方地进入我的内心。我很清楚自己缺少才华,并不是个能成为艺术家的材料。但是,我的脾气拗,一向固执己见,想干的事非干不可。我开始思考了,我要把心里的看法写出来,我要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我感到手中的笔变得沉重了。也许,这就是以前人们常说的那种忧患意识吧。 毋庸讳言,当今社会物欲横流,花花世界中灯红酒绿的幻影扑朔迷离,对人们的心灵构成的诱惑力达到了令人触目惊心的程度。金钱在各领域中的“通行证”作用大有愈演愈烈之势。而掉入“染缸”里的人(尤其是各级“公仆”)就其数量而言很难再沿用“文革”期间的那个数量词——“一小撮”来概括了。 但是,我们社会的本质仍然是积极向上的,追求真善美仍然是人们生活的主流,与邪恶势力作斗争仍然是人心所向的正义之举。 因此,我真想在作品中把这些认识通过人物形象表现出来,只可惜自己文学修养差、思想水平低、写作功力有限,很难把心中的想法恰到好处地表现成功。对于这些实际情况,我知道光凭自责无济于事,绞尽脑汁修饰自己的作品也是徒劳之举。我只有老老实实写出自己真实的感受才是明智的,就像一名诚实守信的中学生那样,交上一份能反映自己实际水平的真实答卷。至于这份答卷能否及格,评判者只能是我心目中的上帝——读者。 说句真心话,写下这样一部并不算长的长篇小说,我感觉很累。我已年过半百,仍然要为生存出去打工,业余时间还要做些家务,并尽可能抽出空闲去照看一下年迈的父母。从事写作的时间只能像在卫生间里面对小半管牙膏那样用力挤了。所幸我的身体还算健康,这在一个并不富有的家庭中可算得上是最珍贵的财富了。这笔财富让我拥有一副乐观自信的心情,也使我在挤时间的过程中能对付得了诸如睡眠不足、颈椎酸痛等客观状况的挑战,坚持着把这部作品写完。由于是在“挤”小说,我笔下的每个章节都不是一气呵成,所以很难做到文笔流畅,给人生涩的感觉在所难免,这样的毛病我相信明眼的读者一定能看得出来。 屈指算来,我学习写作的年头不算短了,惭愧的是收获不多,不过是积累了点教训而已。如今早已过了胸怀大志的年龄段,内心里平添了一份冷静与平和。今后的创作之路能否走下去或能走多远,对于我来讲已经无所谓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感觉还能写时就平心静气地写点啥,真的写不出什么了,就理智地搁笔。 我并不敢奢望有谁会为这部小说叫好(当然,有人叫好的东西不一定就真好),如果有人读后能对一些社会问题有了一点警醒,或者对正义的力量增强了一些信心,那我就欣慰不已了。 最后,向出版这部作品的出版社诸位老师深表谢意。同时,也向这部书的读者朋友们道一声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