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的悲鸣》 黑暗中的叫喊 旧庄园旅馆建在海拔1800米的高地上,南例临海的坡地长满了庄稼,在它的前方是开阔的英吉利海峡,旅馆的正门面对十字街口,冷风扫过,一片萧条景象。只是由于常有人到这里来狩猎,加上海关就设在街上,所以这家旅馆的生意还算不错。 十二月里的一个傍晚,身挎猎枪、手提行囊的约翰·林格鲁斯站在旅馆的门口,按响了门铃。这是个五十五岁的男人,看得出喜欢运动,他和善的外表中透着一种迷人的风度,使人感到可亲。旅馆的主人布兰特见到远道而来的客人显得格外高兴。布兰特只有一个儿子在银行工作,几年前被怀疑犯有重罪,蒙受了不白之冤,是林格鲁斯出面替他澄清了事实,这中间费了许多周折,所以布兰特对这有名的大侦探十分敬重,很久以前就邀请他来旅馆度假,以答谢他的救子之恩。 “布兰特,我终于有机会能够接受你的好意来这里住上一阵子了,干了一辈子侦探总算到了退休的年龄。这次到这里来,一是打猎,二是想听从上司建议,把我经历过的事件回忆一下,写一本书。你说过愿意招待我在这里住半个月,不过我想假如能在这里打扰两、三个月,把书写完……” “那还用说嘛!”不等林格鲁斯说完,布兰特便一口应道,“别说你曾经帮过我的大忙了,就是没有那回事,象你这样有名的大侦探能住在我们这里也够我们荣耀的了。” “除我以外,还有谁在这里长住?” “还有贝拉兹夫人也住在这里,她患有中风病,尽管如此,却是一位使人愉快的老太太,跟着她的佣人名叫斯赞。夫人说要一直住下去了。她已经八十四岁了,但很精神,也很有主见。” 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林格鲁斯见到了贝拉兹夫人,她有着一头雪一样白发,蓝色的眼睛明亮有神。夫人的双腿瘫痪了,坐在特制的椅子里。佣人斯赞和夫人年龄差不多,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看上去很硬朗。 “我们的房间是靠西边的那间,窗外景色美极了,您有空一定过来坐坐。”夫人说道。 她们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份,林格鲁斯想。因为事先已经嘱咐过布兰特,请他绝对替自己保密。 和贝拉兹夫人聊了—会儿后,林格鲁斯早早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是一间靠最东边的房子,只有内侧的一面墙壁与邻屋相接。天已经全黑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天气,空气中充满了潮湿的气味。风在不停地吼着,海浪拍崖的声音似一声声炸雷不时从两公里以外悬崖的方向传过来。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房间里暖融融很舒适,林格鲁斯不久便沉沉地进入梦乡。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一阵孩子的叫声把他惊醒,仿佛近在身旁。那是一种充满痛苦和恐怖的少年的声音。一向喜欢孩子的林格鲁斯不禁气得坐起身来。 “求求你了,我一定听话,皮特,别让他看到,别让他到这儿来,求求你了。” 叫声到后来变成了恐惧的抽泣。林格曹斯愤怒已极,睡意全消,用了不到两秒钟便拧亮了电灯——房间里空空的,快步走到门边,打开房门,漆黑的走廊上不见一个人影,回身查看了窗户,全都好好地上着锁。 要说房间里有藏东西的地方,就是柜子了,可是里边什么也没行。他看了一下表,恰好是午夜三点。壁炉里的火已经渐渐熄了,外面的风还在刮着。林格鲁斯再次走出房间,用手电简把走廊上下查看了一遍。他试着拧了拧隔壁房门的把手,一下子开了。屋里的陈设与他住的那间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没有人在。柜子也是空的。他返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刚才听到的少年的叫声回忆了一遍:“求求你了,我一定听话,皮特,别让他看到。别让他来这里,求求你了!” 他把这些话记在本子上。上床后,倾耳静等了大约一个小时,再没有声音出现。 第二次叫喊 翌日清晨,林格鲁斯重新查看了一遍自己的房间与隔壁的房间。然后仔细检查了窗外的草坪,然而,没有发现一点可疑的迹象。难道昨天夜里那少年奇怪的叫喊是幽灵的声音?林格鲁斯不相信,他认为总应该找到以把事情解释清这的东西。他一面自言自语着昨晚发生的事,一面梳理自己的想法。 “我是三点钟被吵醒的,因为听到了某种声音,一种由于过分恐惧而带有哭腔的少年的声音。叫皮特的是让少年害怕的一个人,除此以外,还有一少年所不想见的人。而且,这件事是在除我以外没有其他人的房间里发生的,从听到喊叫声到打开电灯,这中间照理说还不到两秒钟,可是,房间里除了我,没有任何人,但是,决不是耳朵出了毛病!” 林格鲁斯打算把昨晚奇怪的经历暂时不告诉任何人,他决定在自己能够将事情说明以前、暗中留心观察。 旅馆的房客除了贝拉兹夫人和佣人以外,还有六女三男。这些人的佣人中没有—个叫皮特的。接下的三个晚上什么事也没发生。林格鲁斯把隔壁的房间上了锁,自己拿了—把钥匙。终于,当黎明即将来临时,黑暗里,少年那仿佛冻僵了的哀求声再次在林格鲁斯的耳边响起。 “太可怕了!快把他藏起来!求求你了,皮特!” 听到喊叫声,林格鲁斯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拧亮了电灯。可是,房间里空无一人。窗外一片寂静,月光照得地面白晃晃的。查看了一下隔壁的房间,房门锁着。林格鲁斯又关上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家旅馆里并没有少年的存在,也没有听人们谈起过有关少年的事情。关上灯后,林格鲁斯静静地等好一会儿,但是周围再也没有发出过一点声响。 在这以前,尽管林格鲁斯也曾有过不少奇特的经历,但是这次却不同。这次是两次听到人声,声音近在身旁,并且两次都是迅速将电灯开亮,房间里空无一人。也许并没有什么少年的喊叫声,而是自己产生了幻听?林格鲁斯只能暂时这样解释。总而言之,他决定把自己碰到的这件怪事先告诉给贝拉兹夫人。认识夫人以来,据观察,她虽然生着病,却具有非常出色的判断力,林格鲁斯很明白这一点。 第二天晚上,林格鲁斯在与夫人闲谈时,讲起了这件怪事。 “说实话。夫人,这几天我碰到点怪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过,不过靠我一个人,实在弄不清到底怎么回事。” 林格鲁斯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夫人听了以后,手中织着的毛线滚落到地上,眼看着要昏倒下去,幸亏强心剂的作用,只一会儿她便恢复了平静。 “您讲的这些实在太可怕了,您听到的肯定是幽灵的声音,不会有错的。”她的眼里现出恐怖的神色,身体仍在不停地颤抖。在他讲完以后,她便开始询问,“您什么都没有看见吗?” “是的,什么都没有看见,仅仅是听到少年的喊叫声。我一向喜爱孩子,当听到那种充满恐惧的孩子的叫喊声时,简直不能忍受。” 贝拉兹夫人点了点头,低声说道:“那个少年实际上已经死了,大约在一年以前……” “你认识那个少年?” “是的,是个可怜的孩子。” “那么,谁是皮特?” “少年家里的一个佣人,曾经跟着少年一起到这儿来过,那孩子来这儿是为了养病。” “皮特还活着吗?” “还活着。是个很坏的家伙。” 林格鲁斯对这件事情越来越感兴趣。 “这的确不可思议,少年已经死去一年多了,而我却听到他的声音,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得很真切,而且是两次。少年在请求皮特不要让某个人看到自己。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内容,希望夫人能把知道的全都告诉我,假如夫人现在身体不适,我们可以换个时间……” “不用,我这就讲给您听。”贝拉兹夫人急切地回答,“不说出来,我怎么也睡不着觉。本来我是不相信有幽灵的,可是听了您的话,我不得不信了。” 少年鲁德比克 贝拉兹夫人在开始叙说以前请林格鲁斯把佣人斯赞叫到这儿来。 “让斯赞也来一起听吧,她可以在旁边提醒我,假如我说得不清楚,或者哪儿说错了的话。和我一样,斯赞对这件事情也一清二楚……”斯赞被叫来后,夫人打起精神,开始讲述起来。 “大约一年以前,旅馆里来了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名叫鲁德比克·比兹。那是个瘦弱的、有点神经质的少年。父亲布尔库男爵在意大利去世后,留下少年和他的姐姐,他家的领地在布尔库·诺登。跟随少年到这里来的佣人叫皮特,五十岁上下。他照顾少年很尽心,待人也彬彬有礼,而且十分能干。” “有些与众不同。”斯赞插言道。 “不,最初还看不出来。那个男人对鲁德比克关怀备至,和蔼可亲,只是这些都是有人在场时的印象。少年的大脑有些缺陷,据说随时有可能犯病以致丧命,医生每个星期都来这里,但是少年常常被幻影所困扰无法睡眠,换了一个环境,却一点也不见好。” “一天晚上,我有些心绪不定,于是叫斯赞过来陪我,斯赞平日里睡在我隔壁的房间。就在斯赞跨进我卧室的瞬间,楼的东侧传来一阵喊叫声,‘那是鲁德比克的声音,’斯赞对我说。我想该不会出什么事吧,便让斯赞过去看看,斯赞是个急脾气的人,说话间早已出了房门。鲁德比克当时住的房间就是现在你住的那间,皮特住在他的隔壁,因为他们的房间离旅馆的正厅比较远,所以夜里无论鲁德比克怎么大声哭喊也不会有人听见。斯赞,当时那孩子说了些什么?” 斯赞好象早就等着开口似的,连忙接过话题:“快来呀,皮特!那个人又来了。正看着我呢,太可怕了!” 听到这儿,林格鲁斯感到自己已经怒容满面了,假如说他有什么弱点的话,那就是对于欺负孩子的人怀有不可抑制的憎恨。 “斯赞在暗处一动不动地等了大约10分钟,只见灯亮了,皮特拿着蜡烛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进了少年的房间。随手关上了房门。斯赞听到皮特用和以往一样的温和声安慰着少年,鲁德比克不停地抽泣,好象说了一句:‘带我回你的房间。’ “斯赞回来后,把看到的和听到的同我讲了一遍,我们一直商量到天亮。我本来想给孩子的叔叔写一封信,请他来一趟,和他谈谈,可是斯赞劝我再等等看。对吧,斯赞?” “是的,我是这样建议夫人的。我们只听到了鲁德比克少年由于恐惧而发出的喊叫声,至于少年是真的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还是他精神错乱了,在得到证实以前,一时还不能下结论,为此,我建议夫人趁少年不在的时候检查一下他的房间。” 夫人又接过话题:“我也赞成这个想法,并开始寻找机会。一天,皮特要回布尔库·诺登的主人家里办事,白天他托斯赞照顾一下鲁德比克少年,我们高兴答应了。 “那孩子十分神经质,常常发抖,虽然我们一个劲儿地鼓励他,但是他还是那样不太喜欢做游戏,看上去显得十分疲倦,并且总带有一种受惊吓的样子。玩了一会儿扑克,鲁德比克终于安静下来渐渐地睡着了,不过他睡得很不踏实,时常惊醒,醒后一脸恐惧的表情,我尽可能柔声地和他讲些话,他便会再次入睡。在这中间,斯赞开始了冒险计划,这以后的情景,还是斯赞你来说吧。” “那—天和平常的日子没有什么两样,没有人去皮特的房间,我瞧准时机,走近皮特的房间。我原以为房门会上着锁。没想到他这么疏忽,房门、窗户都开着,也许他没有想到会被人怀疑吧。 “我仔细查看了房间的各个角落,一切都那么整齐,有条有理,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抽屉也好,箱子也好,全都没有上锁。对于这一点我反而觉得有些奇怪,难道一个男人就没有一点自己的隐私?” “你真是抓住了要害。”林格鲁斯微笑地说,“大多数男人都有自己该锁起来的东西。” “我也是这样想的。正当我不解的时候,就在皮特西服背心的口袋里发现—把小小的钥匙。有好一会儿我不知道这把钥匙该往哪里插。终于,在衣柜的上面发现有一个皮特装帽子的小箱子,我试着把钥匙往里一插,正合适。在打开箱盖以前,我从踩着的椅子上下到地面。每当想到这儿,我都要感谢上帝。要如道,箱子里放着的东西是足以使我膝盖打颤失去平衡,从椅子上摔下来的可怕之物。 “在那以前我从来没有休克过,但是,当我看到箱子里的东西时,我简直要昏过去了。箱子里有一顶帽子,此外,有一个红布包着的圆滚滚的东西,很硬,很圆,象椰果一样,就连恶魔的手都做不出比那更吓人的东西了。” 斯赞说到这儿,呼吸急促起来。 “安静点儿,慢慢往下说。”夫人鼓励斯赞。 “那是一颗人头!红色的毛发乱蓬蓬的,一张只有在地狱里才能看到的脸:大大的黄眼珠,只剩一个黑洞的鼻子,长着犬齿般长牙的嘴。别以为那是一副小丑的模样,不!那是一个足以使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的家伙,眼珠子是玻璃做的,简直跟活着的人一样。第一眼看到它时,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当时的恐怖感到死我都不会忘记。” “斯赞说的一点也不夸张,不管谁见了都得吓个半死。” “夫人也看到了?” “看到了。斯赞,你接着往下说吧。” “我定了一会儿神,再次低下头,这就是使鲁德比克少年深夜大叫的原因,对此我确信无疑。当我包好那颗人头,拿来给夫人看时,夫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从前,我们也见过不少丑陋的东西,但是象这样令人毛骨悚然、浑身发抖的东西还是头一次看到。可怜的鲁德比克,他怎么能受得了这个刺激?” “这个坏蛋,杀了他也不解恨!”林格鲁斯气得脸都歪了。 “我们和您的心情一样。夫人平时喜欢画画,这时拿出了画具,开始仔细临摹那令人诅咒的形象,从颜色到眼神,分毫不差。” 贝拉兹夫人接着往下说:“自从听了少年夜间的惊叫,我们做了种种推测,使少年如此恐惧、渐渐耗尽生命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是恶梦搅得他不能安睡,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这下总算清楚了。” “我觉得这颗令人恐怖的人头是非常重要的证据,因此急着把他画了下来。为了不引起皮特的疑心,在他返回旅馆以前,我让斯赞又把它放回了原处。 “当晚,斯赞给鲁馆比克在布尔库·诺登的叔叔发了一封电报,请他立即赶到庄园旅馆来。非常不凑巧,比兹先生出门吃饭去了,当天夜里没有接到我们的电报。就在那天晚上,少年出事了。记得那一夜,我们两人都没有睡着,天快亮的时候,皮特把大家都叫醒了。 “我让斯赞过去看看。几个小时里,少年的身体状况急剧恶化,旅馆已经派人请医生去了。事情过后,旅馆的主人布兰特向我讲了从皮特那里听到的情况。据说,少年一直睡得很好,可是天快亮的时候,突然失去了知觉。医生八点钟才到,鲁德比克的叔叔和姐姐也随后赶到旅馆。少年被诊断为脑膜炎,生命危在旦夕。少年的叔叔找到我,我便把自己画的恶魔图拿给他看,斯赞也过来作证。而比兹先生半信半疑。” “夫人,您能形容一下比兹先生吗?” 林格鲁斯打断夫人的话。 “那是一个身材瘦小,面色红润的圆脸男人,年龄在三十五岁,看上去快活、亲切而又彬彬有礼。听了我的话后反驳说:‘皮特在比兹家已经干了十几年,是一个完全可以信赖的佣人’。因为他对皮特的赞赏十分肯定,连我们也不得怀疑自己了。难道是做了一场恶梦?” “比兹先生当时没有表示愤慨,而是马上要去皮特的房间检查一下他的帽箱。皮特正跟着医生一起守护在少年的床边,比兹先生把他叫出来,命他把盛帽箱拿来,皮特看起来很吃惊,疑惑地睁大眼睛。 “‘您是说我的盛帽箱?’ “‘对,是说你的。’ “皮特把盛帽箱从衣柜顶上取下来,又从抽屉里拿出钥匙交给主人。也怪,盛帽箱除了帽子以外,什么也没有。” 贝拉兹夫人结束了叙述,时钟刚好敲到12点,林格鲁斯站起身。 “谢谢您对我讲了这些,这真是一个奇怪而又恐怖的故事,明天我还想接着听下去,等到故事全部结束后,我要问您一些问题,有件事,您画的那幅画还在吗?” “当然在。” “明天请您拿出来给我看看。” “好的,先生。” 恶魔的身影 第二天晚上,林格鲁斯再次来找贝拉兹夫人,请她接着昨天的往下讲。 “斯赞见帽箱是空的,一时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比兹先生固执地认为我们的怀疑是荒唐的,肯定是看到了幻影。说完这番话后离开了房间,旅馆的主人布兰特也夸赞皮特是个大好人,也许因为他什么也没有觉察吧。” “那天,鲁德比克到底怎么样了?”林格鲁斯问道。 “那可怜的孩子第二天早晨便死了。医生和护士一直守在他身旁。两个星期后,我去找那个医生看病时,向他详细询问了当时的情况,听说鲁德比克再也没有清醒过来,也没有再受什么罪。 “医生对其中的罪恶计划没有任何觉察,我也就不便对他说什么。鲁德比克死的时候,我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可是斯赞目睹了一切。据说当时比兹先生悲痛欲绝,象女人一样放声大哭。” “那么,皮特呢?” 这回是斯赞答道:“我—直注意观察他,看他那一脸哀伤凄凉的样子,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鲁德比克害死,当然我坚信杀死鲁德比克的一定是他。” 贝拉兹夫人接着说:“鲁德比克死后第二天,尸体就被运回布尔库·诺登的墓地,埋在他父亲和祖先们的旁边。林格鲁斯先生。我的故事讲完了,本来我不想把它告诉给任何人,可是听了你那奇怪的经历后,我再也忍不住了。” “重提这令人诅咒的事情,对于夫人您来说一定十分痛苦。不过我可以断言,我听到的那两次叫喊声和少年的死肯定有密切关系。现在,请您让我看一看那幅恶魔图。” “拿出来吧,斯赞。”夫人吩咐道。 斯赞从已经开了锁的柜子里取出那幅画,林格鲁斯仔细研究起来。这就是昨晚夫人描述过的恶魔形象:乱蓬蓬的红发、下垂的眼皮、猫一样的眼睛,黄色的眼珠、野兽般的嘴黑洞洞地大张着,露出血红的牙床、满口獠牙、一脸凶相。 林格鲁斯对这令人作呕的形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确实象两位老太太说的那样,它足以使看到它的人毛骨悚然。 “这幅画的大小和原物比起来哪个大?” “原物比画上画的大一倍,象一个大椰子。” “请您把它保存好吧。” “不,我今晚就烧掉它,我只想让您看一眼,相信我讲的这个可怕的故事不是编出来的。这种让人厌恶的东西我再也不愿意看到的。” “假如是这样的话……”林格鲁斯说道,“我从前见过不少丑恶的东西,但是说到恐怖还没有超过它的。我一定要查清是谁把它造出来的。作为一个珍奇的收藏品,我想保存这幅画,不知夫人是否愿意把它送给我?” “当然,那再好不过了。” “夫人,我还有些问题想请教您。”林格鲁斯说着掏出便条,“记得您说过,发现皮特盛帽箱里恶魔头的那天晚上,您让斯赞给鲁德比克的叔叔发了一封电报,当时的电文还记得清吗?” “原句记不清了,大概是您的侄子正置身于危险的境地,有坏人想害死他。请立即赶来。” “那么,第二天打开盛帽箱时,里面的东西不见了,原因您是否知道?” “怎么说呢?听您的意思鲁德比克的叔叙,也就是比兹先生好象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您不这么认为吗?” “这不可能,比兹先生不是一个能干出可怕事情的人。” “我们暂且把这个问题放一放,比兹先生现在是布尔库男爵了,这没错吧?” “是的,鲁德比克一死,爵位自然由他比兹先生来继承。” “那以后皮特的情况夫人是否知道?” “几个月后皮特结了婚,现在住在布里德博特。听说他只在大型晚宴上做招待。” 斯赞补充说:“皮特有时候散步经过旅馆,常常站下来对着旅馆发愣。有一次把我叫过去问:‘你们检查我的盛帽箱,到底要查什么呢?主人说你们两个老太太的脑子都出了问题。’” 林格鲁斯对斯赞的话很感兴趣:“皮特对您说了这些话,那么您怎么回答他的呢?” “我对他说,假如你不知道自己的盛帽箱里装了什么东西,那我没法回答你,听我这样一说,皮特反而大笑起来。我真恨不得在他脸上抓一把,那家伙肯定是个恶魔。” “我也有同感。”林格鲁斯说,“有一件事请求你们,我刚才问的这些话希望不要对任何人讲。” “您好象打算做些什么。”贝拉兹夫人若有所思地说。 “我相信鲁德比克的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里面肯定有一只罪恶的手。罪犯现在仍然逍遥法外。而皮特一个人是干不出这种事的,他没有理由仇恨鲁德比克,一定受了某个人的指使;而指使皮特害死鲁德比克的人正是把应该属于鲁德比克的东西据为已有的人,这个人在你们眼里又是个有情有义、彬彬有礼的正人君子……”贝拉兹夫人叹了一口气。林格鲁斯接着说道,“我一定要把这两个罪犯送上绞首架。丧尽天良的家伙,用这么残酷的手段害死一个小孩,他们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谁也没有办法证明他们干的坏事,从今以后就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太平日子了!实说吧,我是个退休侦探,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旅馆的友人布兰特。希望你们也替我保密。鲁德比克已经死了一年多了,现在着手调查这件事很不容易,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罪犯,从今天起我开始秘密查访,不能让皮特知道我的身份,所以请你们什么也不要说。” 两位老太太深深地点了点头。 接近皮特 林格鲁斯制订了周密、细致的方案,他知道自己的对手不是一般的恶人,在下手以前必须了解对方的心理。他决心先从佣人皮特处打开缺口,不认清从犯的面目,就难以看准主犯的嘴脸,这是林格鲁斯一贯的作法。他告诉布兰特自己不久就会回来,便只身离开了旅馆。去皮特所在的布里德博特以前,林格鲁斯先在伦敦住了几天。这期间他了解到皮特住的是一套新的带游廊的木制平房。 在伦敦,几乎社会各个阶层都有林格鲁斯的朋友,他从一位常年在上层家庭中做事的老待从那里了解到作为一个佣人必须做的和他们心里想的。做了一番周密的准备之后,林格鲁斯来到了布里德博特,换名阿莱克·威斯特,在皮特家附近租了一间房子。 林格鲁斯有—张天生诚实的面孔,对人又和善,接触他的人无论谁都愿意相信他,跟他亲近。附近有一家叫“五冠”的酒馆,周围的人常来聚会,林格鲁斯很快就和大伙儿混熟了。至于他的身份,大家毫不怀疑:一个从前在贵族家里干活,现在来到这里想找一幢房子安度晚年的老仆人。在林格鲁斯到达布里德博特的第二天,他终于看见了皮特。林格鲁斯按照斯赞提供的外表特征一眼便认出了他:结实的身材略微有些发胖,瘦长的脸上一双深陷的灰眼睛透着机智,头发已经开始脱落,没有眉毛,嘴很小而且总爱紧闭着。外表看上去十分平常。 林格鲁斯努力克制着自己对面前这个男人的愤懑,同时他感觉到周身有一种恐怖的气氛,一种从前面对任何一个罪犯所不曾体验过的感觉。就是眼前这个人逼可怜的鲁德比克掉进了恐怖的深渊,一步步走向死亡,从现在起自己要和这个残忍的家伙作一番较量。长年的职业训练使林格鲁斯能够将一触即发的强烈感情理智地控制住,等自己完全冷静下来后,林格鲁斯开始接近皮特,先是在走出酒馆时,他很随便地向皮特道了一声晚安。接下来一次是在酒馆中从皮特走过身旁时,林格鲁斯邀请他坐到自己这边一起来喝酒,他注意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对其特殊的关心。 一天晚上,皮特终于主动走近林格鲁斯,在听了人们谈论有关林格鲁斯的事情后,他开始对这个人产生了兴趣。 “威斯特先生,听说您以前和我一样也是在大户人家做侍从?” “是啊,说起来那可真是一个随时有可能交好运的差事,遇上好的主人。你为他干什么都心甘情愿,等到人老了你提出不干了,主人还一再挽留你,让你觉得这一辈子总算没有白辛苦!” 林格鲁斯事先已经为自己选好了一个“主人”,是从去年夏天的卜告中挑出的一个暴死的贵族。人们还知道林格鲁斯在主人去世的时候,意外地得到一大笔遗产。林格鲁斯清楚皮特的心理。果然,这番话在皮特身上起了作用,皮特渐渐地对林格鲁斯亲热起来。他告诉林格鲁斯,自己的主人布尔库男爵是个天才,他对那些对自己不怀有敌意的人非常和蔼,而一旦有谁妨碍了他,他便不择手段。 “布尔库男爵是一个收藏家,知道他喜欢收藏什么?小的象牙雕刻,在这方面谁也比不上他。” “男爵要满足自己的嗜好就得花上很多很多钱,比兹先生经常为这个发愁,多少次他带着我为躲避讨债的人东躲西藏,最终还得求他的哥哥替他还帐。现在他的哥哥已经去世了。侄子鲁德比克也死了一年多了,所以主人继承了爵位,变成了真正的富人,这样一来收藏多少象牙即刻也不成问题了。男爵还是单身,将来也不一定结婚,一个人,很有钱,舒舒服服的多自在呵……”皮特说起自己从前的主人来滔滔不绝。 尽管皮特对林格鲁斯日益亲近,但是从没有流露过心怀不可告人秘密的那种诡秘神情。林格鲁斯知道他不过是个爪牙,在他的身后有一个更阴险的人。他们经常一起出门吃晚饭,看上去象一对亲密无间的朋友,然而,林格鲁斯忘不了,就是他害死了弱小的鲁德比克。林格鲁斯决定实行下一步方案。 椅子背后 林格鲁斯借口出去找房子,离开了布里德博特。十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重新返回布里德博特的林格鲁斯刚踏进房门,皮特使高兴地来拜访了。 “看来找到称心的房子不那么容易,我考虑自己盖,可能的话我想参观一下您的新居,当然是在您方便的时候!” “非常欢迎。”皮特痛快地答应了。 天气说变就变,一阵狂风过后,暴雨铺天盖地倾盆而下。 “今晚的英吉利海峡一定非常壮观。”林格鲁斯望着窗外。 “也许是吧!不过我讨厌大海。而我的主人常说不管眼前是高山还是大海,只要有象牙雕刻,就一定要去。欧洲自然不在话下,就连东方,主人也几乎跑遍了,他着了魔似地收集象牙雕刻,从来不考虑什么是危险。只有一点,就是常常为钱发愁。在经济上主人没有节制,为了买雕刻,经常把带出的钱花得分文不剩,哪怕第二天喝西北风。不管是我或是旅馆的老板,每次拿给他帐单都得挨骂……”窗外呼啸而过的大风打断了皮特的话,两个人一时沉默下来。林格鲁斯租的房子远离公路,十分僻静。他们隔着桌子,面对面坐在交椅上。灯光透过绿色的灯罩幽幽地照着两个人的脸。 时钟敲响十一点。皮特正准备告辞,突然,他被面前的情景惊得险些从椅子上跌落下来。他两眼直勾勾地盯住前方不动了。就在林格鲁斯坐着的椅子背后,隔着林格鲁斯的肩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正抬着头死死盯着皮特:和椰子差不多大小的脑袋,龌龊的红发乱蓬蓬地支愣着,鼻子的位置只有两个黑洞,可伯的大嘴一张一翕,并没有声响,长长的獠牙凶狠地伸出嘴外,黄色的眼珠闪着逼人的光。 皮特的神情骤变,身体缩成了一团,手脚不停地抽搐,一脸恐怖。汗珠顺着他的额头从脸上流下,眼珠仿佛马上要进出来似的。嘴唇一张一闭,机械得如同面前那个怪物,好不容易他吐出一句僵硬的话:“这个畜牲!” 林格鲁斯担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怎么回事?皮特。” “椅子背后……”皮特边说边紧紧抓住林格鲁斯的一条胳膊,不停地喘着粗气,“快,快把它藏起来!” “安静点,皮特!”林格鲁斯提高了嗓音,“到底怎么回事?” 皮特用手指了一下,随即瘫倒在椅子上,双手蒙住了脸。 “您看见什么了?快告诉我!” 忍受着恐惧的折磨,皮特鼓足勇气重新抬起头。那个怪物还在摇头晃脑地看着他,好象在对他念着咒语。皮特慌忙把脸捂住:“就,就在您的椅子后面,您难道……看不见?” 林格鲁斯走近那个怪物,回过头来,他吃惊地审视着皮特。 “什么也没有啊!你镇静点,告诉我你看见什么了?” 就在林格鲁斯说话的当儿,怪物消失了。仿佛是他沉着的声音把怪物撵走了似的。等皮特再次睁开眼睛,林格鲁斯正站在身旁,不安地看着他,再瞧对面,什么也没有。皮特好不容易从慌乱中恢复了平静,掏出手帕拭掉一脸的汗。 林格鲁斯递给他一杯威士忌。 “把它喝了!你好象被吓坏了,到底看见了什么?” 皮特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他把嘴凑近酒杯,牙齿碰在酒杯上得得直响,皮特努力想喝下这杯酒。林格鲁斯从他身边走开,点上蜡烛,四下里察看了一下。 突然,他碰响了钢琴,皮特又是一惊。 “别找了,威斯特先生,我已经不要紧了,你什么也不会找到的。很久以来,我就害怕暴风雨的天气,一遇到这样的天气,神经就容易出毛病,我该回去了。” 林格鲁斯回到皮特身旁。 “我这里连—只老鼠也没有,也许是你神经太紧张了,能对我说说吗?说出来心里会踏实一些。看到什么了?是你认识的人吗?男的还是女的?” 皮特摇摇头:“不是人,一张比地狱中的魔鬼还要丑陋的脸。我不愿意再去回忆。” “这么说是幻影?把威士忌喝了,别再去想它了。来吧,现在把壁炉的火生起来太麻烦,到床这边来,到了早晨,你又会和从前一样的。” 皮特终于站了起来,他哀求似地看着林格鲁斯。 “今天晚上,我的神经太脆弱了,请你把我送回家好吗?并不是因为害怕,只是腿迈不开步。” “当然可以,不过我们先去医生那里,然后我再送你回家。” “不不!不用了,我只是受了点惊。这么晚了,天又不好,很抱歉,你还得送我出去。” “不用客气,和你相反,我喜欢暴风雨天气。” 林格鲁斯扶着皮特,一直把他送到了家门口。临分手,皮特请求林格鲁斯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妻子。 天还在下雨,在回家的路上,林格鲁斯把今天的事回忆了—遍。 “这么说斯赞说的确实是真的。皮特太熟悉那个恐怖的怪物了。他对我叫着:快把它藏起来!而死去的可怜的鲁德比克也曾经多少次这样哀求他……。” 林格鲁斯回到自己的住处,擦干了雨衣上的水滴,然后将一个箱子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床底下。 书架上的阴影 第二天午后,林格鲁斯来到皮特家中探望。风已经停息了,冬天金色的阳光暖洋洋地照着大地,面色苍白的皮特疲惫地站在房门口。 “见到您真难为情,昨天晚上的事实在抱歉。我的眼睛疼得厉害,针扎一样难受,我妻子劝我去伦敦接受检查。” 林格鲁斯心里咯噔一下,这家伙想溜!不对,皮特把昨天晚上的失态归咎于眼睛不好,而一旦经医生诊断知道自己的视力没有任何异常,使会消除恐惧,放心地回来。林格鲁斯一眼看穿了对方的心理,他决定等他从伦敦回来,看准时机,再给他一次打击。这样的打击连续三次就足够了。 皮特夫妇去了伦敦,不出所料,经过检查。眼科医生肯定皮特的眼睛没有任何问题。皮特重新恢复了自信,象从前一样,又经常和林格鲁斯在一起了。林格鲁斯耐心地等待着下一次机会,不知不觉中,春天来了。两个星期后的一天,林格鲁斯“过生日”,特意请了皮特夫妇。皮特兴致很好,滔滔不绝地向林格鲁斯讲述主人从前的事。 “哦,那家伙经常欠帐,逼急了,就躲到他哥哥家。什么不给钱自己就得进地狱啦,家族的名誉就得受损啦……他软硬兼施,连蒙带诈,最终总能如愿。还有他好象天生有和警察作对的本事。” “他哥哥也喜欢收藏美术品吗?” “不,从前的男爵喜欢运动,骑马、打猎、打高尔夫球样样出色,很豪爽的一个人。” “看来他没有儿子,所以弟弟才继承了爵位……” “对,就是这一点可怜。”皮特叹了一口气,“本来有一个儿子,是个脆弱的小家伙,父亲去世一年后也跟着去了。姐弟两人,现在只剩下姐姐跟着男爵一起生活了。” 皮特虽然谈到了少年的死,但是他小心地绕开了细节。这天晚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皮特和林格鲁斯谁也没有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林格鲁斯在等待下一次机会。 一天天恢复活力的皮特又开始到林格鲁斯房里做客了。这天晚上,时钟刚好又敲响了十一点,皮特站起身。夜很静,月色朦胧。 “《格利佛游记》看完了吗?”皮特问道。 “啊,看完了。”林格鲁斯曾经不止一次地向皮特推荐过这本书。 “那么,我今天借回去读读。” 林格鲁斯指了指书架。 “你自己拿吧,就是那本厚的,封面烫金字的书,上面数第二格。” 林格鲁斯调整了一下灯罩,让书架那一侧光线更亮一些。皮特很快找到了要借的书,随手抽了出来。突然随着书被抽出,一个怪物赫然出现在皮特眼前,—个没有躯体的头颅,眼睛闪着凶光,嘴唇一启一合……皮特中了枪弹一般猛地—惊,嘴里不知咕噜了一句什么,便一头栽倒在地。 待林格鲁斯靠近一看,他已经不省人事。他慢慢地等皮特恢复了知觉,还好,人没有摔坏,林格鲁斯把一个枕头垫在皮特头下,给他倒了一杯威士忌。 “你躺着,别动,刚才好象是什么病突然发作了。” “就在那儿,帮帮我!”可怜的男人大声喊着。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先喝下这杯酒压压惊。” 皮特一口气喝光了酒。 “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又看见什么了?” “那个该死的头,就在那儿!” “安静些,什么也没有,是你自己太紧张了。” “不,我看得一清二楚。连咯咯的磨牙声都听见了。” “在什么地方,我就站在你身边,怎么看不见?” “那本书后边,我刚取下书就冲我来了。” 林格鲁斯看了一眼书架:“你并没有取下什么书,书不是还在原处吗?你刚要伸手就摔倒在地上了。” 皮特睁大了眼睛:“你是说我没有把书从书架上取下来?可是,我明明记得那个怪物从书后探出头来……” “越说越荒唐了,你再试一次,看看到底有没有。” “别……” 林格鲁斯不顾皮特的请求,平静地取下《格利佛游记》,把一只手伸进去试了一下。 “什么也没有嘛!一定是你产生了幻觉。来吧,到火边儿来。” 皮特的神情渐渐松弛下来。 “真是不可思议。在你的家人中是否有特异功能的人?假如这间房子里有只有你看得见而我看不见的幽灵存在的话,也就是说尽管我看不见它,可是它却和我同处一室。假如真是这样,那实在太不幸了,我只能请你原谅。”林格鲁斯装出很认真的样子说。 皮特长嘘一口气,把手伸向火边。他的身体仍在微微颤抖。 “到底看见什么了?皮特,是已故的家人吗?还是住在国外的亲人?” 皮特摇了摇头:“不是人的脸。” “那么,是猴子?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是一个恶魔,龇着獠牙的恶魔。” “和你上次看到的一样吗?” “对,一样。” “这么说,我真该从这个不吉利的房子中搬出去了。” 皮特没有说话,他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我送你回家吧,也许走出这个房间,你就会好的。” 林格鲁斯和皮特一起出了门,月光下晃动的阴影使皮特一阵阵紧张,他紧紧抓住林格鲁斯的胳膊,一路上几乎一直闭着眼睛。快接近家门时,皮特请求道:“我已经好多了,请一定别对我妻子说什么,我不想让她认为只有我能够看见幽灵。” 林格鲁斯点点头,小心地问道:“你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那可怕的怪物吗?皮特,是不是和你过去的经历有关。” 皮特浑身一震,但很快又镇静下来: “没有的事,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我敢保证,它不是在这个世界上。” “这么说,还是房子有问题。我明天就从那儿搬出来,不会让你再受惊了。” 最后的打击 林格鲁斯对皮特承受的第二次打击作了种种分析。从效果上看,皮特受到的刺激比前一次要大得多,而恢复得也比前一次快。不管怎么说,目前皮特还没有对林格鲁斯产生丝毫戒备之心。林格鲁斯决定最后再给皮特一次打击,至于具体怎么行动,还没有考虑成熟。 第二天,皮特没有露面,林格鲁斯决定去他家中拜访。正当他抬起手准备按门铃时,皮特的妻子探出头来示意他不要按门铃。 “我看见您来了,所以出来等您。我丈夫还在睡觉,夜里他没有休息好。昨天晚上是您送他回来的吧?我听见你们的声音了,可是问他,他却撒谎说一个人回来的。看他脸色那么苍白,真让人不放心。是喝多了还是出了什么事?”皮特的妻子一脸愁容。 林格鲁斯充满歉意地说:“真对不起,太太。昨天是我送他回来的,我们谈得太晚了,忘了时间,这都怪我,您丈夫喝多了点,怕您担心,他不让我告诉您。” 皮特的妻子好象松了一口气,但是仍然有些困惑地看着林格鲁斯:“让他上床睡觉,他却骂出许多难听的话来,以前从没有这样过。半夜里好象做了恶梦,大喊什么‘别让他看我!’‘快把那东西拿开!’您说多奇怪。” “请您原谅,我以后不会让他饮酒过量的。对了,上次医生是怎么说的?” “医生说我丈夫的眼睛没有毛病,只是惧怕某种东西,说他正在受着良心的谴责。” 林格鲁斯安慰了一会儿皮特的妻子便离去了。对于一无所知的皮特妻子来说,等待她的不可能是好运,林格鲁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罪恶这种东西,总要把一些与此毫不相关的人牵连进去,林格鲁斯很清楚这是无法避免的。有多少善良、清白的人被恶人伤害,被突如其来的厄运抛向深渊! 又过了三天,林格鲁斯在酒馆遇到了皮特,看上去他精神好多了。 “从那儿以后没有再看见过那个怪物吧?” “白天倒还好,但是到晚上睡着以后,总是做恶梦。” “人们常说,梦是人心的写照。我们醒着的时候往往不受良心的谴责,可是常常会在梦中忏悔。比如我吧,做过蠢事,也有不少难言之苦,这种时候,找个信得过的,能够理解你的人,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就会痛快多了。” 皮特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林格鲁斯知道,就是这样,现在假如在皮特的心里,遏制他良心的那个罪恶力量再稍微退后一步,他就会对他说出一切。 “我……从前……干过一件事……”皮特象是在自言自语。林格鲁斯身体一阵紧张。然而,皮特却再也没有说下去,也许是说时的恐惧使他闭上了嘴。 一天,林格鲁斯正和皮特一起在布里德博特的街上散步,远远地,男爵朝他们这边走来。林格鲁斯凭直觉知道此人便是布尔库男爵了:矮小的身材,不修边幅。贝拉兹夫人形容得一点不错。男爵走近他们,上前招呼皮特。林格鲁斯装作没有看见,闪身进了旁边的一个商店。皮特和从前的主人站在路边谈了一会儿。 “那个人就是我从前的主人。”和男爵分手后,皮特追上了走在前面的林格鲁斯。 “怎么?你是说男爵?那个邋遢的小个子?” “他向来是那样,一点也不注意修饰,我可是没少为他受罪。” “看上去很年轻嘛!” “还不到四十岁,比已故男爵小三四岁。” 皮特的心理逐渐恢复了平衡,已经没有要向别人忏悔过去的需要了。这一阵儿镇上连续发生了几起盗窃案。皮特的妻子有事回了娘家,本来皮特也打算跟去,因为担心家中被盗,所以留下来看家。就在星期日夜里,深夜两点半钟,林格鲁斯悄悄走出了房门。他来到皮特家附近。天很黑,没有一丝风,远处传来夜巡警察的脚步声,喀嚓,喀嚓! 林格鲁斯蹲在暗处,过了一会儿,四周又一次恢复了平静。他走进皮特家的院子,脱掉鞋,熟练地摸到卧室窗下。卧室的窗户直对着庭院,他敏捷地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在窗户上敲了几下,然后贴着墙根蹲下。屋子里很静,他又敲了一次。 灯亮了,有起床的声音,接着,窗帘被拉开了,一束灯光从头顶上射出,照亮了院中一小块空地。一个幽灵缓缓地升了起来:一头蓬乱的红发,不带身躯的恶魔头正贴着玻璃窗向屋里窥望;怪物的牙齿咯吱咯吱响着,两只象是烧红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皮特。 林格鲁斯的心里很紧张,他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片刻问,只听一声惨叫,咣当一声响后,屋里恢复了平静。林格鲁斯躲开光亮,猫着腰迅速离开了皮特的家,眨眼间,消失在夜幕中。 皮特之死 一番紧张之后,林格鲁斯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倒在床上,不久便沉沉地进入梦乡。 早晨,用过早餐,林格鲁斯将房门反锁上,走到壁炉边,打算把那个使用过多次的道具付之一炬,他从小箱子里取出恶魔头。昨天夜里,这个东西一露面,皮特便吓昏过去了,虽然是预料之中的,林格鲁斯仍然为它的成功兴奋不已,剩下的就是等待皮特对自己坦白一切了。如果他再不忏悔,就警告他自己已经掌握了他的秘密,逼他坦白。 所以,再留着这个道具已经没有意义了。这个恶魔头是林格鲁斯去伦敦时请那里的手艺人按照贝拉兹夫人描绘的恶魔图悄悄仿制的。那个手艺人专门制作舞台道具,与林格鲁斯是好朋友。按照林格鲁斯的要求,他很快做好了恶魔头,打开包裹时,就连林格鲁斯也吃了一惊,完全象画上的样子!不仅如此,里面的定时装置也如自己期望的那样,可以连续工作两个小时,让嘴不住地做一张一闭的机械动作。 道具一拿到手,林格鲁斯便开始实施他的“恐吓计划”。最初的那个晚上,他用根绳子,一头系住恶魔脸,另一头攥在右手里,双手抱胸,挡住牵绳子的手。然后,一边同皮特说着话,一边控制着手中的机关。恶魔脸适时地从他坐着的椅子背后探出头,达到目的之后,林格鲁斯丢开绳子,藏好了恶魔脸。第二次,皮特从书架上把书抽出时,事先装好的弹簧把藏在书后的恶魔脸推了出来,皮特昏倒在地以后,林格鲁斯拿开恶魔脸,把《格利佛游记》重新放回了原处。第三次,恰值镇子上盗窃案频频发生,林格鲁斯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找上门去,碰巧皮特的妻子不回家,于是林格鲁斯看准了那天夜里……。 一切都结束了。现在,窗外是明媚的阳光,林格鲁斯最后瞧了眼手中之物,看来另一个恶魔头应该出自男爵之手,即使他不亲自动手制作,也一定出自他的想法。皮特这样的人,再多几个,也不会想出这种东西来。这个形象实在令人大讨厌了。 林格鲁斯终于把它抛进了壁炉,火光中,咬在一起的牙齿和乱糟糟的红发一点一点缩小,很快被火焰吞没,变成了一团火球。林格鲁斯用拔火棍把它们敲成粉末。 即使皮特坦白了,他也仅仅是一个爪牙,在他的身后暗藏着布尔库男爵。林格鲁斯边想边出了门,他打算先去看看皮特。也许皮特因为昨天夜里受到惊吓,现在正卧床不起,也许他已经给妻子发了电报催她回来,也说不定他正等着我去帮助他呢!快接近皮特家门,林格鲁斯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反常,皮特家周围聚着不少人正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门口站着一个警察,还有一个警察正拨开众人往里走。林格鲁斯走上前去问其中一个平时见面打招呼的警察所长。 “出什么事了,所长?” “威斯特先生吧,皮特大概脑子出了问题,他自杀了。啊,夫人来了。”一声刹车声响,皮特的妻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林格鲁斯不愿意这时候让她看见,转身悄俏离开了这里。 “是我逼得皮特自杀的,可是和他做过的坏事相比,皮特是死有余辜。只是我事先没有料到他会自杀。”林格鲁斯独自反省道。他觉得自己六个月来的心血白费了。皮特的死是自己的失策,前面还有更强的对手等着呢。 林格鲁斯决定去慰问一下皮特的妻子。见到林格鲁斯,皮特太太感到很欣慰,便向他讲述了皮特自杀的经过。 “平日里,我丈夫起床很有规律,可是今天早晨一直没有动静。女佣人觉得奇怪,于是走去敲门,没有人答应,房门又打不开。佣人急了,就报了警,等警察赶到,砸开房门进屋一看,我丈夫握着手枪,倒在床上,子弹穿进右边的太阳穴,人早断了气。” 这么说,皮特昏倒在地以后一度苏醒过来,然后开枪自杀了。林格鲁斯对皮特的妻子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她对于丈夫的突然死去,虽然有些不解,但是并不显得十分意外。很久以来,她就觉察到丈夫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近一个时期丈夫变得越来越神经质,夜里常常被恶梦惊扰,醒后大汗淋漓。对于丈夫心中的苦恼,她虽然一无所知,但是皮特不止一次地向她流露过自杀的念头。 林格鲁斯暗暗思付:自己化名住在这个镇上,即使警察调查起来,也不会被牵扯进去,这是肯定的。只是有一点让人担心,那就是皮特的妻子一旦想清楚了,便会回忆起丈夫的病是从认识“威斯特先生”以后开始得的,而皮特的同案犯布尔库男爵也就会在皮特死后突然不见踪影。人们会对“阿莱克·威斯特”产生怀疑,甚至把自己当做涉嫌犯。这样一来,假使法庭要做进一步的调查,自己说不定会和男爵同时站在法庭上,这样对今后的调查就困难了。想到这儿,他立刻动手收拾行李,半小时后,林格鲁斯已经坐在了开往伦敦的列车上。 皮特自杀的消息登在当地报纸上。“威斯特”作为皮特的朋友,其名字也见了报。尽管如此,也并没有人来找林格鲁斯的麻烦。皮特的妻子也没有在证词中对丈夫的死提出质疑,案子就这样了结了。布尔库男爵出面接受了法庭调查,他的关于自己与皮特关系的一席话被报刊引用了:皮特在我身边干了很多年,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聪明的佣人。说到他的自杀,我不知道他有什么非死不可的原因,皮特结婚后离开了我,他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 新的交锋 经过通盘考虑,林格鲁斯拟定了新的行动方案。少年被害,直接凶手已死,而站在皮特身后指使他杀死鲁德比克的真正凶手还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林格鲁斯首先考虑如何才能接近男爵。男爵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因此,通过朋友的介绍认识男爵把握不大,看来,只有利用男爵喜欢收藏象牙雕刻这个嗜好和他接近了。 接下来,林格鲁斯对布尔库男爵的家族做了调查。比兹家族住在布尔库·诺登已经有几个世纪了。到了阿尔加诺·比兹这一代,家中拥有大量财产,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由于在经济上给国家以很大的帮助,受封男爵。并且从那时起沿用了故土的地名——布尔库。阿尔加诺在获得爵位的第二年就去世了。 他有两个儿子:哥哥罗伯特,弟弟巴戈因。罗伯特继承了爵位,而巴戈因,也就是现在的男爵,皮特从前的主人,由于和父亲关系不好,一直不来往。哥哥罗伯特也有两个孩子,姐姐米尔德莱丹,弟弟鲁德比克。罗伯特一死,儿子鲁德比克又遇害,巴戈因便堂而皇之地继承了爵位。米尔德莱丹现在和叔叔一起住。 一个星期以后,林格鲁斯开始行动了。他找到从前认识的一个商人普雷萨,普雷萨曾在买卖失意时得到过林格鲁斯的帮助,从而脱离困境,所以,对林格鲁斯的来访极为热情,普雷萨如今经营着一家骨品店和一家信托商店。 “我今天来你这里是想找一件有历史价值的,而且价格昂贵的象牙制品,至于它的用处,请原谅,现在我不能说,等事件结束后我会告诉你的。” “不会是我的商店买下了别人失窃的东西吧?” “不是这么回事,普雷萨。我只是想请你帮我挑选一件能让收藏家一见就动心的那种绝妙的象牙制品。” “我明白了,您说的那种东西数量非常有限,而且,有能力收藏的人也很少。在我的店里最值钱的一个象牙雕刻已经在半年前卖给了一个名叫布尔库的男爵。那个男爵在鉴赏象牙雕刻方面实在是一个内行。” “还有没有类似的东西呢?我是指符合男爵收藏标准的。” “很遗憾,能让你看中的目前没有。” “这么说没有很出色的?” “是的,好东西几乎不在商店里买卖。有价值的东西都是在个人手里,而且众所周知,除非东西的主人死了,出于某种原因其收藏品被拍卖,否则是很难到手的。” 林格鲁斯想了一下。 “暂借一用也可以。但必须是极好的,让收藏家一见倾心的。不知有谁能借给我?” 普雷萨略一思忖:“您的要求很难办到,不过,您说的那种东西倒是有一个。那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大约值一千英镑吧,东西的主人从前是苏格兰一个贵夫人家的女管家。主人死的时候,作为纪念把一个象牙雕刻送给了女管家,就是现在的康贝尔夫人。我曾经出六百英镑想买下那个宝物,无奈,夫人生活宽裕,并不缺钱。” “听你这么一说,我真想见识见识。夫人住什么地方?” “住在艾津巴拉,我和她很熟,也许您能如愿。” 林格鲁斯带着普雷萨写的引见信,化名“诺曼·弗得斯”,来到艾津巴拉。 他很快找到了康贝尔夫人。普雷萨的引见信起了很大作用,夫人让林格鲁斯看了她的收藏。确实是一个珍品!非常凑巧,康贝尔夫人正准备写信给普雷萨,请他帮忙卖掉这个象牙雕刻。和上一回见到普雷萨时的情景大不相同,夫人眼下手头拮据,已经到了不得不卖掉宝物的地步。 林格鲁斯请求康贝尔夫人把这件事交给他去办,说他能够找到比普雷萨出价更高的买主。夫人和林格鲁斯谈了一会儿,见他为人诚恳,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便答应了他。于是,林格鲁斯给男爵写了一封信: 现在正有人委托我出卖一件珍贵的象牙雕刻。它是嘎瓦家的家宝,据说是苏格兰女王梅莉所赐。佛罗伦萨有名的雕刻家戈尔德尼的作品,现在属于康贝尔夫人所有,她曾经做过嘎瓦家的女管家,象牙雕刻是她从原主人手中接受的馈赠。 夫人委托我帮助寻找买主。据行家估价,这件象牙雕刻价值一千英镑。久闻在收藏象牙雕刻方面男爵可谓首屈一指,故在尚未告知他人之前,想先听听您的意思。 三天后,林格鲁斯接到男爵的回信。 对于您信中谈到之事,我很感兴趣;如果能把那件象牙雕刻品用挂号邮件寄来,经鉴定后我便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假若确实是戈尔德尼的作品,确实有收藏价值的话。只是未必是真品吧!另外,所谓行家的估价似乎有误。 接到这封信,林格鲁斯又给男爵写了一封信,申明物主不同意邮寄,建议自己带上原物去府上拜访,并且要打扰他一夜。 男爵的回信很快到了,写得简短: 事先通知到达布里德博特的时间,以便派人接站。 康贝尔夫人把事情全权委托给林格鲁斯,他们商定,价格不能少于一千英镑。黄昏时分,林格鲁斯在布里德博特下了火车,男爵的座车已经等在那里了。 汽车载着没有换装的林格鲁斯,经过他曾经住过的房子,经过皮特的家,直奔郊外男爵的府邸。 象牙雕刻 男爵已经为林格鲁斯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经过长途旅行,林格鲁斯感到有些疲倦,而男爵却兴致很高,不停地说这说那,看上去他是一个快活、风趣、精力充沛,偶尔喜欢恶作剧的人。男爵最初看到林格鲁斯的一瞬间,似乎愣了一下,但仅仅是一疑问,很快又谈笑风生。晚餐后,他们又一起谈论了一些彼此感兴趣的话题。此时,他们中间多了一位身材高大、相貌和蔼的尼古拉斯·特雷芒。这天晚上,他们没有钱及有关象牙雕刻的事,闲聊了一会儿后,便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林格鲁斯醒来后打开窗户,美丽的庭院沐浴在六月的阳光下,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水洗一般洁净。林格鲁斯走出房间,漫步在充满花香的庭院,一个白衣少女走来,手中提着一个盛满玫瑰花的篮子。林格鲁斯马上意识到这个小女孩就是鲁德比克的姐姐米尔德莱丹。可是,他还是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上前招呼道:“早晨好,小姐。看样子你起得和我一样早,这花园可真漂亮啊!” 米尔德莱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深深的眼睛里流露出淡谈的哀伤,在她身上似乎缺少同龄人的那种欢畅,然而却异常美丽。 “您是巴戈因叔叔的朋友吧,昨天晚上没有去问候您非常失礼,想看看我的玫瑰园吗?” 他们俩在开着鲜花的小径上一前一后地走着,谈起她珍爱的玫瑰,米尔德莱丹便兴奋起来,红红的脸庞象一朵盛开的玫瑰,欢快的样子与刚才判若两人。突然,她止住了话,不远处站着一个青年。 那个青年就是林格鲁斯昨晚见到的特雷芒。 “我正要去湖里游泳,也许你愿意一起去,米尔德莱丹小姐?” 米尔德莱丹摇摇头:“玫瑰花开了,我还要忙花园里的事呢!” 在路的拐角处,米尔德莱丹匆匆与他们道了别,青年一脸失望的神情。 早餐的时候,林格鲁斯与男爵、米尔德莱丹、特雷芒坐在同一个餐桌上。林格鲁斯注意到,青年很钟爱米尔德莱丹,而她对他十分冷淡。她吃得很少,有时发愣,似乎灵魂正飘向某个遥远的地方,有时陷入沉思,显得心事重重。 “早餐以后,弗得斯先生在您拿出带来的宝贝之前,我想先请您参观一下我的收藏品。如果您对象牙雕刻现在还不是太感兴趣,我相信在您参观我的陈列室后,您的想法就会完全改变。这之后,再让我们看一看您带来的戈尔德尼的作品是不是真东西。” 男爵谈起自己这方面的经验,虽然用了玩笑的口气却显得一本正经:“弗得斯先生,东西到手,如果是按照它本身的价值买下来,那么谁都可以做到。对于行家来说,巧妙地利用对方的无知,尽可能少花钱而把东西弄到手才算本事!” 林格鲁斯边笑边回答:“这么说,作为卖主,我必须十分小心才行喽?” 林格鲁斯十分清楚,男爵是想让他看完自己珍贵的收藏品后,在心理上否定自己手中的东西从而无心和他讨价还价。他们走进狭长的陈列室,这里像博物馆常见的那样并排摆着一排带玻璃罩的柜子。撩开百叶窗,阳光明媚,屋里豁然敞亮。 “大英博物馆里有好多宝物,什么时候有机会的话真想偷出来。” 不时说着玩笑话的男爵兴致勃勃地向林格鲁斯逐一介绍这些象牙雕刻的来历。男爵在初次见面的客人面前,诸如他的狡猾、失败等等什么都不隐瞒,给人以爽朗、幽默的感觉。然而,林格鲁斯一刻也没有忘记,眼前这个人就是害死自己亲侄子的真正凶手。 林格鲁斯无意看到一件荷兰的作品时,不禁大吃一惊,一个似曾相识的形象跳进眼帘:那是一个果实般大小的“地狱之门”的雕刻,两个如鼷鼠那么小的恶魔探出脑袋。定眼一看,林格鲁斯不由激动得浑身惊颤,这就是皮特用来吓唬少年鲁德比克的那个怪物的原形!为了不引起男爵的注意,林格鲁斯把视线移向下一个展柜。 “这是我收藏的最小的雕刻,十六世纪的手工艺人给我们留下了绝妙的艺术品。这件雕刻与同样重量的钻石价值相等。神态各异的形象雕刻在桃核或樱桃核上实在是太绝了!” 在陈列室里大约消磨了两个小时之后,男爵问道:“再看下去,就要头疼了,对吧?长时间盯着这些小小的雕刻,眼睛实在疲劳。怎么样,弗得斯先生,有意思吗?” “确实好极了!” 两个人边说边走出了陈列室。在男爵的书房里,林格鲁斯拿出了带来的宝物,递到男爵手中。 “和你的那些收藏品比起来,我带来的这个也许很平常。” 男爵站起身,取出放大镜,走到窗旁。许久,男爵终于开口了:“这确实是戈尔德尼的作品,我不想骗你,是真品,太了不起了!传说这个胸饰曾献给英国女王,装饰在女王美丽的胸前,对此我毫不怀疑。” “您满意,我太高兴了,” “太美了!我买下!出七百五十英镑怎么样?” “很遗憾,物主说不能少于一千英镑。” “那么就八百英镑,拍一封电报和康贝尔夫人商量一下,除了我,没有人会出这个价钱买下它的。”男爵非常自信地说。 半小时以后。林格鲁斯出去拍电报,特雷芒说愿意奉陪,随他一起出了门。 一路上,林格鲁斯不住地夸赞男爵。特雷芒告诉林格鲁斯,男爵对他带来的东西很满意,他一定会出一千英镑将它买下。说到米尔德菜丹,林格鲁斯更是赞不绝口。 “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不过在她的身上似乎多了一些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忧伤。” 也许是被林格鲁斯充满关怀的口吻所感染,特雷芒对林格鲁斯讲起米尔德莱丹的身世。 “其实她是一个可怜的姑娘。母亲病故以后才两年,父亲又不幸去世,剩下她和年幼的弟弟和叔叔一起生活,两年后弟弟也死了,他好象天生体质虚弱。可是,又发生了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情。父亲生前,米尔德莱丹小姐与在梅那尼奥的科库湖开业的一个医生订了婚。直到双亲去世为止,两家人一直住在一条街上。 “她父亲同意他们订婚,因为那个医生对她母亲的治疗非常尽心。 “父亲去世以后,她搬来和叔叔同祝谁知道,那个医生是个骗子,他反悔了,听男爵说,那个家伙对米尔德莱丹没有一点爱情。总之,是医生单方面退掉了婚约,男爵同情可怜的米尔德莱丹小姐,为这件事生了不少气。” “原来是这样。不过这样一来,对于米尔德莱丹小姐来说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那个医生叫什么名字?” “叫科西达安。据男爵讲,一年前他和一个有钱的美国女人结了婚。” 两个人来到邮局,林格鲁斯给康贝尔夫人发了电报,然后就去附近转了转。一会儿,等来了康贝尔夫人的回电。夫人坚持少于一千英镑不能出手。林格鲁斯把电文拿回交给男爵:“如果我给夫人写一封详细一点的信,将这里的情况说明一下,夫人也许会妥协的。否则,我不能再在这里打扰您了。 “不一定能行吧?不过值得试一试,我就出八百五十英镑吧。夫人回信以前。你就住在我家里。” 这正是林格鲁斯求之不得的。他马上给夫人写了一封信,决定多停留几天。对于男爵的好客和亲切,林格鲁斯知道这仅仅是表面的,这个人的心肠比石头还硬。所以,仅凭眼下掌握的材料想让男爵坦白,是办不到的。 到目前为止,还看不出男爵对守格鲁斯有丝毫怀疑,但是象男爵这样头脑敏捷的人,说不定何时何地就会引起他的疑心,今后如何才能不冒风险继续追查,对于林格鲁斯来说,现在是到了关键时刻。 告别男爵 林格鲁斯因为等康贝尔夫人的来信,在男爵家又住了一夜。清早,林格鲁斯起床后又来到花园中散步。米尔德莱丹照例在侍弄她的玫瑰花。他们象平就相识的老朋友一样,互相道了早安。米尔德莱丹终于对面前这位充满慈爱的长者诉说起自己的不幸。 “我差不多一直生活在意大利,母亲喜欢我们在科摩湖的别墅,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在那里度过。母亲去世后两年,父亲也扔下我们去了。” “实在是太不幸了!” “我觉得好象一下子变了。我连自己也不相信我只有十九岁,我总认为我已经是个五十岁的老太婆了。”米尔德莱丹说着叹了一口气。 “不能这么悲观,那样死去的双亲会难过的。” “弗得斯先生,我的父亲死得好可怕,母亲去世以后,为了排解心中的痛苦,父亲差不多天天骑马。他喜欢去山上的高原牧场,那个地方我也陪父亲去过几次。没想到父亲突然死了,真不敢相信,父亲是骑马从悬崖上摔下来的。就是科摩湖和鲁卡诺之间的高山上。” “这太可怕了,当时没有人去救你父亲吗?” “没有,父亲是一个人离开家的,我没有跟着。父亲总是一个人出门,象往常一样,带着午饭。要知道傍晚以前我们是不会担心的,可是,天都黑了还不见父亲回来。一直等到天亮,仍然没有父亲的消息,我急了,这时,出去寻找的人带回了噩耗!父亲连人带马摔下了名叫‘鹫之屋’的悬崖。等找到尸体时已经整整过了一昼夜。” “这么说,谁也救不了他?” “是这样的,因为是从三百米高的悬崖上摔落下去的。” “真是太可惜了。当时在你身边如果能有一个亲近的朋友安慰你就好了。” 林格鲁斯是想把话题引到米尔德莱丹从前的未婚夫身上。但是,米尔德莱丹没有答话,见布尔库男爵朝这边走来,林格鲁斯随即换了一个话题。男爵估计康贝尔夫人会答应自己的条件,林格鲁斯却不以为然。终于又等到了康贝尔夫人的回电,答复和林格鲁斯料想的一样。男爵不无遗憾地想了一会儿,没有提出新的条件。再过两个小时,林格鲁斯就要离开布里德博特,男爵说想最后考虑一下是否买下那个象牙雕刻,暂时离开了房间。林格鲁斯知道,男爵是一定要把自己带来的象牙雕刻弄到手的。趁男爵不在,他独自进了陈列室。他打算再看一眼让他大吃一惊的那个雕刻。 夺去少年生命的恐怖怪物,贝拉兹夫人画的恶魔图,和自己请人仿制的恶魔头带着一股阴森森的寒气,交替着出现在林格鲁斯的脑海里,恶狠狠地盯着他。中世纪的天才艺术家们把自己所能想象的恶魔的恐怖形象煞费苦心地创造出来。这作为害死鲁德比克的工具——恶魔头的原形,是一个重要的证据。 他后悔自己当时过早地烧掉了仿造的恶魔头,好在贝拉兹夫人的那幅面还保存着。早晚时机一到,这些东西都会有用的。 正在沉思默想的林格鲁斯不知道此时有一个人早已悄悄地跟进陈列室,正从背后死死地盯着他。只顾埋头思考的林格鲁斯全然没有察觉。当他猛地一回头,发现男爵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男爵脚上穿着胶鞋,仿佛是个熟悉的侦探,看到林格鲁斯毫无防备的样子,男爵放声大笑。 “看来那个东西太吸引你了,弗得斯先生,怎么样?很糁人是吗?当时的人们相信恶魔的存在,所以想出了有如此狰狞的面孔……” 该动身了,林格鲁斯准备搭乘开往伦敦的快车,男爵备车送行,临分手,林格鲁斯再次叮问了一句:“你真的不打算把那个象牙雕刻买下吗?” “非常想要,但是价钱实在是高了一些……” “太遗憾了,没有办法,我想,让康贝尔夫人放弃她的条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终于,汽车发动了,林格鲁斯和男爵握手告别,突然,男爵说了一句,等我五分钟,便匆匆进了房间。让人吃惊的是,回来时男爵手里攥着一张纸币。 “把这个交给她,可恶的康贝尔夫人。” 一边说着,男爵将一张一千英镑的支票递到林格鲁斯手中。林格鲁斯从身边取出象牙雕刻交给布尔库男爵。两个人握了手,又说了一些告别的话,一时间,两个人的视线碰在一起,男爵那生动的表情和爽朗的笑声,分明暗含着对林格鲁斯的怀疑与挑战。林格鲁斯强烈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再见,弗得斯先生,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我希望还会见面。” 一个小时以后,林格鲁斯已坐上了开往伦敦去的列车。他将几天来的情况反反复复地在头脑中分析着,整理着:自己正在陈列室里全神贯注地研究那件雕刻时被男爵的意外出现吓了一跳,从那个时候起,男爵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表面上一如往常,但是,自己对那个可怖的赚刻如此感兴趣,不可能不给男爵留下极深的印象。至少,从那一刻开始,男爵对于充当买卖牙赚中间人的自己产生了疑虑和不安。 从那个“地狱之门”中,男爵悟到了足以害死尚未有判断能力的少年的恐怖因素。鲁德比克死后,平安无事地过了一年多,而今却突然冒出来一个陌生人,而且对那个雕刻显示出异乎寻常的关心,对于男爵来说,不抱任何戒心是不可能的。 皮特死了,对皮特奇怪的死法男爵不会不以为然。作为受自己指使犯罪的爪牙,皮特的死肯定令男爵松了一口气。然而,男爵一定很想了解皮特死时的详细情况,于是,他便会去问皮特的妻子。而皮特的妻子在告诉男爵种种有关丈夫的事情时,肯定会提到曾经是皮特朋友的“阿莱克·威斯特”。丈夫恶梦缠身,陷入绝境,正是从威斯特的出现开始的。况且,皮特自杀以后,威斯特突然失踪了。于是,男爵会让皮特的妻子详细描述威斯特的相貌。男爵若是刨根问底的话,就应该了解到:皮特出现反常是在认识威斯特这个人之后,第二次受惊是在威斯特家中,而皮特的死,正好又是在他的妻子难得外出的那一个晚上。男爵当然还知道,就是这个威斯特,在安慰了皮特妻子之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想到这里,林格鲁斯倒吸了一口冷气。倘若布尔库男爵再次去皮特妻子那里询问咸斯特的相貌,马上就会与来家中卖象牙雕刻的“诺曼·弗得斯”对上号。 在最初见到林格鲁斯的时候,男爵不会联想到皮特的朋友。但是,自从发现自己独自在陈列室仔细观看“地狱之门”的雕刻之后,男爵便会开始产生怀疑。通过调查,很自然地,他会把这件事和皮特的死联系起来。显然,象男爵那样刁滑的人绝不会无动于衷。还有一个问题直到自己离开男爵家的前一刻,男爵都无意付给康贝尔夫人她所要求的那个数,假如再耐心地等上一段时间,夫人说不定会同意降低一些价格。 然而,几乎是在一刹那,男爵突然决定照条件付钱。对于自己来说,那件象牙雕刻是接近男爵的借口,如果这次没有能和男爵成交,还会再找机会劝他买下,这样就能和他保持接触。 可是,男爵买走了那件宝物,自己便失去了再见男爵的机会。至少“诺曼·弗得斯”不能再度出现了。男爵决心花一千英镑将象牙雕刻买下,是为了斩断与对“地狱之门”雕刻怀有兴趣的可疑人的关系呢,还是另有别的什么原因? 假使弗得斯这个人再不出现,男爵也许就此消除心中的疑虑。林格鲁斯十分清楚,如果找不到相当巧妙的方法,和男爵的再度相遇,必然引起对方的猜疑。 然而,林格鲁斯在内心深处下定决心,一定要再见男爵。 科西达安医生 十几天后,林格鲁斯出现在意大利,他想把许多年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调查清楚。他打算先见一见科西达安医生。这个青年曾经是米尔德莱丹的未婚夫,据说后来变心了,和一个有钱的美国女人结了婚。 林格鲁斯经过多方查寻,终于找到了科西达安医生设在梅那尼奥的私人诊所。住进附近的一家旅馆后,林格鲁斯马上向人打听此地是否有英国医生,得到的回答是:有一个名叫科西达安的医生,是伦敦人,他常到旅馆来给客人治病。林格鲁斯在旅馆登记簿上用的仍然是“诺曼·弗得斯”的名字。住进旅馆的第二天,林格鲁斯佯称有些感冒,请人去请那位英国医生。 很快,医生来了,完全不是想象中的样子。高高的个子,十分英俊,烈日把皮肤晒得黝黑,清澈的蓝眼睛深邃而又温柔,年龄看上去还不到三十三岁。科西达安医生等病人把“病情”说完,为他听了心脏,量了体温。 “不用担心,大概您有一点风湿病吧?休息一天就会好的。后天我可以再来一次,不过,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 林格鲁斯暗暗赞叹医生的机敏。 “贵重金属商科西达安的商店与您有什么关系吗?”林格鲁斯信口编出一句谎话。 “不,我和这家商店没有关系。我生在达比夏的乡下,在一个老式的家庭中长大,可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亲人。” “一个人生活很不方便吧!你应该早一点结婚才对。” 林格鲁斯注意地看着医生说道。医生的回答出乎意外。 “也许我这辈子不会结婚了。”停了一下,科西达安医生接着说,“我每天在这个旅馆里搭伙,一年当中只有这个季节在梅那尼奥开业,一过六个星期,就要往北走。如果您愿意,请随时到我这个单身汉的住处来作客。” 医生走后,林格鲁斯将新的情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科西达安医生原本和米尔德莱丹有过婚约,可是,在她父亲去世之后,他立即解除了婚约,与一个有钱的美国人结了婚……等等。我这是听谁说的,对了,是和男爵在一起的那个小伙子特雷芒说的,而特雷芒说消息来源于男爵。那么,男爵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呢?他会说听别人这样讲,晤,看来靠不住!十有八九是男爵自己编造出来的,对,这才是真相。” 林格鲁斯从旅馆的客人们那里了解到,医生很受大家的爱戴,人缘又好。 他熟悉这一带的情况,许多人有了难事愿意找他商量,他和旅馆的客人相处得也十分融洽。 当天晚上,林格鲁斯邀请科西达安医生吃晚饭。 饭后,他们在一起散步。夜晚的凉爽让人忘记了白天的炎热。林格鲁斯事先打听好了,在湖畔五百米高的地方,有一幢美丽的别墅,是已故的布尔库男爵在世时建的。林格鲁斯朝那个方向走着,在能够望得见别墅的地方,他站住了。现在那幢别墅已经属于一个意大利人所有了。 “那个建筑实在太美了,不知道谁住在里面?”林格鲁斯有意问。 “巴洛特伯爵。” “您的患者?” “是的。” “那别墅是父辈留下的吧?” “不,是买下别人的别墅。从前,它属于布尔库男爵。” 林格鲁斯等的就是这句话。要说的话终于引出来了。 “布尔库男爵?就是那个专门收藏象牙雕刻的布尔库男爵吗?” “不,您说的这个人是我所说的布尔库男爵的弟弟,哥哥死后,他卖掉了这座别墅。” “人世间真是变化无常,不管是男爵还是普通人。” 即使看不见表情,林格鲁斯也明白自己这番话牵动了科西达安医生的心。 “您认识那位先生,弗得斯先生?” “可以说认识,也可以说不认识,我和男爵是不同身份的人,只不过在他家里住过两天。您一定觉得奇怪,我怎么会住在他家里,如果您也认识那位先生的话,我就讲给您听听。” “在他哥哥去世的时候,他来过此地,我们见过面,当时,大家称他巴戈因先生。” 林格鲁斯开始了自己的叙述。讲他去男爵家中做象牙雕刻交易的经过。他讲到男爵的性格,讲到青年特雷芒,讲了最后男爵终于妥协用一千英镑买下了那件象牙雕刻。科西达安一直默默地听着,林格鲁斯似乎突然想起了似的,提到了米尔德莱丹。 “另外,他家中还有一位漂亮的小姐,一位很可爱的小姑娘,听说是布尔·库男爵的侄女……” “不错,已故男爵的干金。” “这么说您认识她?” “……非常熟悉。”科西达安痛苦地低下了头,“您刚才提到的这些人我都认识。我曾经是男爵家的特别医生,一直到夫人去世都是这样。我与已故男爵的关系非常亲密,他是一个出色的人,弗得斯先生。他完全不同于他的弟弟巴戈因先生,两个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您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一对亲兄弟。也许他不如现在的布尔库男爵头脑敏锐,但是在另一方面,在为人上,他比现在的男爵高出一千倍。” “都是亲兄弟,竟会差出这么远吗?” “对,从相貌到心灵毫无共同之点。已故的男爵身材高大,酷爱运动,曾在战场上建立过功勋,又是一个感情深沉的人。夫人去世以后,他很悲伤。他的死好象是去追她似的。” “听米尔德莱丹小姐说,她的一个弟弟也死了。” “对,她弟弟叫鲁德比克,在父亲去世一年后也死了。” “那姑娘太可怜了!父母、弟弟相继去世,这么沉重的打击她怎么受得了?” “是很让人同情。” “说实话,我很替她担心,米尔德莱丹小姐跟他叔叔在——起,看上去并不幸福。我刚才说到的那个青年特雷芒,很爱慕小姐,这谁都看得出来。特雷芒是一个非常正派的青年,我问起他,小姐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悲伤,他对我讲了您刚才说的这些家庭的不幸。不仅如此,他还告诉我一些有关小姐个人的事,都是男爵对他说的。据说,米尔德莱丹小姐曾经有一个未婚夫,也是在此地开业的医生,因为她父亲去世,那个青年抛弃了她。您知道这件事吗?” “你说什么?”医生的声音在颤抖。 “您是说巴戈因先生这样说的?” 林格鲁斯点点头。 “是的,是布尔库男爵说的。那个医生也太无情了,大概因为他觉得小姐的父亲一死,没有了靠山和前途而抛弃她的吧?” 科西达安医生没有马上说话,看得出他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借着闪电,林格鲁斯看到了一张被极度的激愤和痛苦扭曲的面孔。林格鲁斯试探地说:“如果我的话刺伤了您,那么请您原谅,我只是因为突然看到男爵的别墅,才引出了刚才这番话。如果您知道那个人是谁的话,我想我们可以想想办法给那可怜的姑娘一点帮助。” “我知道那个人是谁,可以说,太熟悉了。”科西达安医生的声音似乎注入一种力量。“之所以那样说,弗得斯先生,我就是那个男人,米尔德莱丹小姐从前的未婚夫。可是不是我,是她,在父亲去世后解除了我们的婚约。” “但是,米尔德莱丹小姐却认为是您抛弃了她,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我非常希望您能把详细情况讲给我听听。事实上,除了刚才对您讲的那些情况,我还知道更多的事。与其用我一个人的大脑来思考,不如我们俩一起分析更有效。” 科西达安医生想了一下,认为林格鲁斯的话有道理,便同意了。 “米尔德莱丹小姐在父亲遇难的六个星期之后,和弟弟、叔叔一起离开了梅那尼奥,我们讲好了一年内结婚。可她走之后,我只收到过她的一封来信,也是最后一封信。我给她写了无数封信,没有回音。于是,我给她的叔叔写了一封信,不久,巴戈因先生一个人来到梅那尼奥,我见到了他。他对我说,她已经不是从前的米尔德莱丹了,她变心了。说她因为父亲的去世,心情很坏,打算把自己过去的一切全部忘掉。 “巴戈因先生很同情我,一再宽慰我。他说自己曾试图劝他的侄女改变主意,说他希望米尔德莱丹小姐和我结婚,我信了他,这个骗子,现在我真想杀了他。” “确实是个骗局。从您的话中,我发现了那个男人的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很显然,他不希望您和米尔德莱丹结婚。但是他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要谨慎从事。我总觉得有什么坏事在等着米尔德莱丹小姐,请相信我……要下雨了,我们明天再谈吧!” 山中惨案 第二天一早,林格鲁斯来找科西达安医生,和他共用早餐。 “看来,昨夜您没睡好。但是,无论如何得沉住气,这件事不能急躁,今天我来是想听听您的朋友,已故男爵遇难前后的情况。” “很简单,男爵有一天骑马进了山,就再也没有回来。他是一名出色的骑手,马虽然是匹老马,腿脚却不软。在科康湖和鲁卡诺中间,隔着卡尔比卡山,山的正下方有一个叫‘鹫之屋’的平台,左右两侧是悬崖峭壁,又高又陡,在平台北侧悬崖下,我们发现了男爵和他的马。看上去都是从高空坠落的。” “作为一名出色的骑手,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故?也许是马受惊了?” “确实是马受了惊,马受惊后狂奔起来,后果就很显然。不过,不是过失,实际情况是,我的朋友是自杀!” 林格鲁斯吃惊地盯着科西达安:“这是真的?” “请您保密,这件事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对警察我们都瞒着实情,我负起全部责任,妥善料理了后事。男爵弟弟巴戈因先生对我的做法很满意。” “您能说得详细点吗?” “男爵是在‘鹫之屋’的悬崖下摔死的,是我和另外两个人发现的尸体。当时人和马一起滑范三百米后横卧在乱石中,山顶上没有搏斗的痕迹,草地上只留下了马蹄樱另外,树丛里有盛着午餐的篮子。男爵好象下过马,抽了雪茄姻,因为地上有扔掉的雪茄烟蒂,饭篮没有动过。” “这么说,现场都好好检查过了?” “山顶上,悬崖下都进行了彻底的检查,只有我和另外两个最初发现男爵尸体的人知道他是自杀。那两个人是旅馆的常客,他们帮了不少忙。” “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真相?” “是为了孩子,那姐弟俩极为敏感。两个人又都很敬重父亲。母亲去世后,为了安慰消沉的父亲,他们做了所能做的一切。所以,我们想不让两个孩子再受刺激。” “您的意思是说,除了您和那两个房客,再没有人知道男爵是自杀的了?” “只透露给了一个人,就是巴戈因先生,现在的布尔库男爵。他认为我这样处理非常正确,愿意保守这个秘密。” “他们兄弟感情好吗?” “感情很好,对于弟弟随心所欲的性格,当哥哥的很了解。巴戈因先生象着了魔似的收集象牙雕刻,为了钱的事,经常和人吵得不可开交。每当这种时候,他就跑到哥哥家来,央求要钱,每次,他都不会空手而归。哥哥因为爱弟弟,总是尽可能满足他的要求,所以在哥哥去世后,巴戈因先生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 “您指什么?” “巴戈因先生作为哥哥的遗嘱执行人,承担抚养姐弟俩的义务。直到昨天晚上,在听您讲那些话以前,我始终认为象巴戈因先生那样富于同情心的人实在难得。哥哥去世时他那悲痛欲绝的样子令在场的人无不感动。” “那天的悲剧发生以后,巴戈因先生是接到您的电报之后赶来的?” “是的,还带着一个老仆人洛克雷,孩子们也认识他。洛克雷跟来是为了给鲁德比克做伴。现在上了年纪,在卡西努河畔男爵的别墅当守门人。 “还有,巴戈因先生自己的仆人皮特也来了。葬礼结束后,巴戈因先生把哥哥的遗体运回英国,埋在了先祖的墓地旁。” “有关继承人的问题,您能不能谈一谈?等您全部谈完以后,我要问您几个重要的问题。” “继承人自然是鲁德比克。” “当然。不过,据说那孩子不大健康?” “只是有些神经质,容易激动而已。” “很暴躁,是吗?” “不,仅仅是怯懦,缺少朗气,这是他父亲最担心的。我对男爵说,孩子长大后会慢慢好的,可是做父亲的总是想方设法要尽快改掉儿子胆小的毛病。他让那孩子夜里一个人住在一间黑屋子里,我反对那样做,因为那样对孩子的神经会有刺激。” “是什么原因造成那孩子脑神经损伤?” “哪里的话,那不属于病态。相反,鲁德比克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只不过受他母亲的遗传,爱幻想。他母亲诗人般的气质传给了儿子。” “那孩子是不是夜里怕鬼?” “一点不错,弗得斯先生。” “他叔叔也知道这一点?” “当然,我详细地对他说过这些。” “我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医生。您回答完这个问题以后,我们就结束今天的谈话。您为什么一口认定男爵是自杀?” “第一,那样的大白天,马是不可能从那样的悬崖上自个儿坠落的。况且,马是带蒙眼的,用的是男爵的围巾。是我亲手把那条围巾取下来的。” “人受伤的情况怎么样?” “后背和两腿都摔断了,身体的一部分被马压在下边。” “我很想去‘鹫之屋’看看,在那里呆上一个小时。如果您能一起去的话当然再好不过,假如不方便,请您帮我找一个可靠的向导。” 医生想了一下,眼下昼长夜短,如果明天三点钟以后上路,那么夜里十点或十一点钟就能返回梅那尼奥。科西达安医生决定结束工作后和林格鲁斯一同前往。 翌日,约定的时间到了,牵着两匹骡子的一个当地人来按他们上路。一行三人出了梅那尼奥,不久,上了通往目的地的山路。穿过弯弯曲曲的碎石小路,一进入山丘,科摩湖和皮埃诺湖顿时呈现在眼前,林格鲁斯不禁勒住缰绳。举目眺望。 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他们终于到达了“鹫之屋”。这是一个嵌在半山腰上的平台,有两条进出的路。一条从狭窄、险峻的山脊上通过,另一条是紧靠山洞的小路。 林格鲁斯有意选择了险峻难走的山路。环顾平台周围的景物,有一小片草地,稀疏地长着几棵树,两侧是令人心惊肉跳的绝壁,靠南面那一例,形成多石的斜坡,头顶上空两只鹰发出刺耳的鸣叫,盘旋着向远方飞去。 科西达安医生把男爵遇难的地方指给林格鲁斯看。 “男爵肯定是从平缓的坡道上到平台的,我们刚才走的路马是走不了的。” 林格鲁斯四处查看了一遍。提议下到断崖底下看看。科西达安医生不知道下去的路怎么走,幸亏有熟悉地形的向导引路。断崖下,一个长满野草的荒冢,孤零零地筋在黄昏中,里边埋着那匹摔死的老马。三个人终于出了这满目荒凉的山谷,不远处传来火车的鸣响。 “也许您感到奇怪,不知道我究竟要找什么?”林格鲁斯对医生说。 “我不愿意在此浪费时间了。我只想尽早见到米尔德莱丹。” “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您必须忍耐一些时候。在我向您公开一件重要的事件之前,还有几个关键的疑点必须查清,我打算去一趟佛罗伦萨,两天后回来。在我回来之前,您什么都不要做,明白我的意思吗?请相信我,最终的结果会令您满意的。” 洛克雷老人 第二天,林格鲁斯动身前往佛罗伦萨。从梅那尼奥出发,越过伦巴尔几亚平原和阿沛宁山脉,到达佛罗伦萨时已经过了半夜。天气闷热得象进入蒸气浴池一样。 一大早,林格鲁斯来到卡西努河畔,晨雾之中,布尔库男爵在意大利的别墅隐约可见,那里被称作彼尔别墅。林格鲁斯决定在这里使用“阿莱克·威斯特”的化名。威斯特是林格鲁斯在布鲁德博特认识皮特时用的化名。因为他估计彼尔别墅的守门人威廉·洛克雷老人和皮特关系密切。听到院门的门铃声,一个小个子的驼背老头从守门人住的小屋中走了出来。他的头发已经脱落,牙也差不多掉光了,守门人仰起脸望着来客。 “是从英国来的吧,有什么事么?” “我叫阿莱克·威斯特,是英国人。我来佛罗伦萨是为了能找到一份工作,因为你的一个朋友对我提起过你,所以我想来这里看看。” 洛克雷是个热心的老人,他把林格鲁斯让进小屋。 “你说我的朋友,是谁?” “阿萨·皮特。我和他有过一段交情,听他说起过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皮特算不上是我的朋友,我家老男爵在世时,我就在这里干了。皮特,他是巴戈因先生带来的。听说他自杀了,我猜他心里一定有什么秘密,是真的吗?” “是真的。他的死还是一个谜,怎么样,洛克雷先生,一起吃早饭吧?” 两个人谈得很投机,很快成了好朋友。洛克雷唠唠叨叨地向林格鲁斯数说着这一家的事。说到现在的男爵,老人说,男爵要来彼尔别里住上一阵子,米尔德莱丹小姐不知道能不能一起来,要能一起来就好了。说完又大骂科西达安医生,说他是个无耻的家伙…… “小姐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和巴戈因先生一起去奔丧。我差不多是看着孩子们长大的,心想跟过去一样,至少能陪他们玩玩,作个伴儿,谁知道,少爷不到一年也死了,可怜的小姐,心里还一直想着能跟那个坏蛋医生结婚呢。” “你说科西达安医生是坏蛋,你怎么知道的?”林格鲁斯问道。 “一开始,我还觉得那是个正派小伙子,和气、有礼貌。万万想不到他欺骗了小姐。他只认钱,为了钱,他和一个美国人结了婚,这些都是听巴戈因先生说的。” 林格鲁斯认真地听着,不时插上一句话,仿佛对这一切了如指掌。他的同情心使老人完全消除了顾虑。洛克雷毫不隐瞒地告诉林格鲁斯,自己对现在的主人绝不象对已故男爵那样尊敬。 “男爵不顾一切地收集象牙雕刻,好象世界上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为了买那些个破烂,有时连佣人的工钱都开不出来,真是岂有此理。因为欠债,得经常换地方,用假名,换国籍,甚至还得乔装打扮,弄得人眼花缭乱。最后实在没处去了,就躲到哥哥那儿,开口要钱。” “这么说;他还想得挺周到的。”林格鲁斯装作吃惊地说。 “刚刚还是‘法国人’,转眼又成了‘德国人’。当然,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因为男爵的电报、信件要通过我收取再转寄到他化名居住的秘密地点。男爵这样做是怕别人盯他的梢。” 林格鲁斯做出很钦佩的样子。说到“鹫之屋”的那场悲剧,洛克雷记得很清楚。 “已故男爵遇难前的一个星期,巴戈因先生又因为碰到了一点麻烦事,逃到了布罗尼亚,也是钱用光了,连皮特都没带去。在布罗尼亚,他给哥哥写信要钱,钱到手后,大摇大摆地又回到佛罗伦萨。紧接着,又去贝尼斯找他那嗜之如命的象牙雕刻去了。从贝尼斯刚回来就收到报丧的电报。” 事情越来越清楚了,巴戈因在他哥哥去世的时候,实际上并不在佛罗伦萨。 林格鲁斯有意识地让洛克雷加深对自己的印象,既然弄清了所要知道的事情,就应该请守门人严守秘密,林格鲁斯却没有那样做。 布尔库男爵下个星期要来彼尔别墅,那样的话,这个爱聊天的老人肯定会把“威斯特”来访的事告诉男爵,正可以利用一下。林格鲁斯告诉洛克雷,自己要去米拉诺美丽的湖畔住上几天,然后,告别了彼尔别墅,朝着相反的方向上路了。 谎言的背叛 回到梅那尼奥,林格鲁斯马上去找科西达安,晚饭后,当他们一起在湖边散步时,林格鲁斯决定将秘密公开。月光如水,湖上一片静温。医生忽然想起自己那条好久没有开动的汽艇,问林格鲁斯有没有兴致。于是小艇载着两人冲向神秘的湖面。等远远地离开了湖岸,林格鲁斯让医生停下引擎。 “现在我要向你公开一件令你震惊的事。在你的一生中也许这是你所听到的最可怕的事件。” “我在听着,弗得斯先生。” “那么,让我从头说起吧。首先,我不叫弗得斯,我之所以将一切秘密告诉你,有两个原因:第一,我喜欢你,同时,相信你;第二,有你的帮助,事情会容易些。本来我打算由我一个人对付男爵,但是你也有充分的理由把他作为你的敌人。” “我是打算跟他算账的。”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我肯定要帮助你。我真实的姓名是约翰·林格鲁斯。” “怎么?你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大侦探约翰·林格鲁斯?” “现在已经退休了,本来是出来打猎,住在一个朋友的旅馆里,没想到住进的第一天夜里就出了一件怪事……”林格鲁斯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说到皮特的死。林格鲁斯不无遗憾。 “我把皮特逼上了绝路,本以为他会把秘密告诉我,即使瞒着他的妻子。但是我判断错了,过分的刺激使他恐怖得没来得及坦白就自杀了。对于我来说,这是严重的失误,但是,对皮特的死我是绝不会流泪的。他对那孩子太残酷了,只有恶魔才干得出来。只是皮特一死,没有了证人,非常遗憾。总而言之,我在旧庄园旅馆听到的故事绝不是编出来的。我知道皮特害死了鲁德比克,幕后策划的是男爵。男爵才是真凶。不过,我们还拿不出充分证据。皮特的自杀,使男爵松了一口气,这反而使我前进了一步,导致了和男爵的直接接触。” “在他的家里,我意外地从男爵收藏的象牙雕刻中发现了他们用来折磨鲁德比克、最终夺去那可怜孩子生命的恶魔头的原形。但是,当我再一次去看那件雕刻时,不幸被男爵发现了……哦,别急,还有让你吃惊的呢!” 医生愕然了,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可伯了,那个表面上和蔼可亲的巴戈因先生竟然能对一个孩子下毒手!” “还有已故的男爵,大家都知道他是在‘鹫之屋’遇难的,你私下对我说他是自杀,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自杀的证据不充分。” “不,证据确凿。” “证据确凿不是一句简单的结论。所谓自杀,一般是根据周围环境来断定,自杀需要勇气、深思和对后事的安排。他怎么会舍下一个失去母亲而又神经脆弱的幼子去自杀呢?况且他知道孩子的叔叔不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退一步说,即使他真的打算自杀,也应该为孩子们做好种种安排。” “那么,照你的意思他是怎么死的?” “是被人谋杀的!” “这怎么可能呢?事实证明他是自杀。” “遗憾的是他不是自杀,杀他的人也就是害死鲁德比克的那个凶手。一个人能干出一件事,就能干出第二件事。我刚从佛罗伦萨回来,在那里我证实了巴戈因杀死自己兄长的可能性。” “不过,林格鲁斯先生,我有两个疑问。首先,已故男爵骑的马是戴蒙眼的,用的又是自己的围巾。” “一点不错,但是你亲眼看见他所做的这一切了吗?” “当然没有。那么,还有一个问题,弟弟巴戈因在哥哥遇难的当天正在贝尼斯。” “你怎么知道的?根据我的调查,巴戈因在布罗尼亚和他的哥哥见过面,随后又去了别处。因为担心自己的信件收不到,所以委托旅馆,请他们转寄另一个地址。” “是贝尼斯吧!” “不,是鲁卡诺。旅馆的登记薄上写得很清楚。” “是这样……我明白了,这简直象一场恶梦。” 他们把汽艇开回了岸边,一起去喝了冷饮。分手时,科西达安医生说要让他考虑一个晚上,第二天林格鲁斯和医生继续昨天的谈话。 “巴戈因确实不是一个负责任的人,如果说他害死自己的侄子证据确凿,那么他杀死自己兄长这一点我不明白。” “巴戈因除了收藏象牙雕刻,别的事什么都不关心。但是,他的这个嗜好需要大量金钱,而获得足够的金钱最彻底的办法就是取代兄长的地位,把兄长的收入占为已有。象他这种天下第一恶人又竭力装扮成一个正人君子,不受任何人怀疑。如果他没有弱点,我会败在他手下。相反,假如他有弱点的话,我便能打败他。 “这个案件非常奇特,通常的案件是苦于追查罪犯,而这个案件,罪犯就在我们眼前,我们要做的仅仅是证明他是罪犯。” “这的确相当困难,从体格上说,哥哥身强力壮,弟弟矮胖弱小,你也许怀疑巴戈因将哥哥推下悬崖或者用枪击毙,然而没有任何迹象证实是被杀。” 林格鲁斯点点头。 “这方面还需要作更进一步的调查,重要的是,下一步怎么办。下象棋要把棋子走进对方的阵营,而我已经开始走这步棋了。我去彼尔别墅找洛克雷老人,不光是为了收集证据,还设了一个圈套。 “布尔库男爵下周要去别墅,到时候,他一定会把皮特自杀的事告诉洛克雷老人,但是老人会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了。而这肯定会引起男爵的注意,他会知道有一个名叫‘阿莱克·威斯特’的人来过佛罗伦萨。这个名字在处理皮特自杀事件时经常听到。于是,男爵会迫问那天的情况,这样一来,聪明过人的男爵会怎么想呢?他会联想到那个对‘地狱之门’雕刻怀有异常兴趣的‘诺曼·弗得斯’。当时我很遗憾被男爵注意到了,现在想起来,反而是一件好事。” “这么说,你是故意惊动他,让他有所提防?” “一点不错,眼下要想对付男爵,只有采取这种办法了。必须打破他的宁静,让他坐立不安,让他感到正受到某种威胁,具体地说,要让他隐约感觉到有一个人正在他的身边活动,暗中调查他的过去。让他明白阿莱克·咸斯特和诺曼·弗得斯是同一个人。所以,需要你的协助。” 科西达安医生似乎没有完全接受林格鲁斯的想法。 “医生,你知道谎言的背叛这句话吗?” “赢得对方的好感和信任,而后反过来给对方以沉重打击!” “对付男爵这样狡猾的敌人,没有必要正面攻击,用‘谎言的背叛’智取对方,这需要你的配合。” “如果照你说的去做,能够抓住巴戈因的尾巴,那么我很愿意做你的助手。这是我对已故男爵的义务!” “太好了!那么这么办,你给男爵写一封信,警告他有人正在跟踪他,看他反应如何,然后我们再行动。” “可是,接到这封信后,他会不会逃走呢!” “绝对不会,我想让他知道,我是把他作为杀人犯进行调查的,这样一来,他会主动向我进攻。除了抓住这个机会,不可能有别的办法让他认输。” “这样做相当危险,林格鲁斯先生。” “的确很危险,我有精神准备。” “不光危险,那个恶魔一定想把你置于死地。”科西达安医生担心地说。 “那么,假如你出诊去给一个得了重病的人看病,有人警告你会被病人传染,你会怎么做?再有,对一个将要奔赴前线的士兵,你对他提出忠告:留在家里吧!免得流血送命,你想他会怎么回答?” 科西达安医生一时语塞,他决定执行林格鲁斯的方案。 警告男爵 由科西达安医生出面写给男爵的信正在酝酿之中。 “必须让他认为你写这封信完全是出于好意。自从男爵告诉你米尔德莱丹小姐不能和你结婚以后,你们的关系怎么样?”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面,我也没有去过信。” “这么说没有争吵,那好,你只要让他感觉出你的担忧就可以了。” 于是,林格鲁斯口述,医生执笔开始写这封信。 近来在梅那尼奥出了一些怪事。我总觉得这些事和您有关,旅馆里的一位客人,名叫诺曼·弗得斯,他到达的第二天,假称患了感冒,请我去医治。他是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中等身材,头发友白,对贵府的家事,异常关切,据说不久前他拜访过布尔库,诺曼您的府邸,劝您买下一件一千英镑的象牙雕刻。 对于令兄的不幸遇难,弗得斯先生尤为关心,向我详细询问了当时的情况。还有有关可怜的鲁德比克夭折一事,也不厌其烦地问了又问。对于他的刨根问底,我有些不解,您是否认识这个弗德斯先生? 两三天前,弗得斯先生得知您在佛罗伦萨有座别墅,突然离开了梅那尼奥几天。回来之后他说在鲁卡诺逗留了几日,但我估计未必是真话。信中提及的人和事也许是我多虑,如果您认为一切无关紧要,不必回信。 写完后,林格鲁斯请科西达安把信从头渎了一遍。略微思索了一下,又请医生在后面添了一句: 据弗得斯先生讲,米尔德莱丹小姐似乎已经订了婚。果真如此,请转达我由衷的祝愿。 “为什么要写这些?”科西达安医生克制着自己的感情。 “这样写比较好,男爵相信我一定对你提起过米尔德莱丹小姐。假如你在信中一句也不提她的事,男爵肯定怀疑你已经知道了他造的那些谎言。而这样一写,男爵会误认为你还不了解你和米尔德莱丹小姐分离的真相。告诉他我去了佛罗伦萨,是让他明白威斯特和弗得斯是同一个人,男爵一定非常想知道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旦他知道自己隐藏最深的秘密有被人揭穿的可能,他是不会无动于衷的。” “假如他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他就该知道眼下不采取任何行动才是最安全的。遗憾的是,从男爵的本性来看,不可能那么沉得住气。我们可以设想一下,男爵接到你的信,他肯定会推测到,为了证明他在已故男爵遇难时人不在贝尼斯而在鲁卡诺,眼前我正在鲁卡诺进行调查。” “男爵即使知道我在鲁卡诺,因为他以为我对你给他写信一事一无所知,所以他一定赶到鲁卡诺,寻找对自己从前的过分关心的人。男爵会自以为他暗中把我视为敌人,而我对此全然无知……” 就这样,写给男爵的信发出了。接下来两天,林格鲁斯继续一个人去了“鹫之屋”…… 因为得到消息,男爵要从英国来意大利,所以林格鲁斯暂时告别了医生,前往鲁卡诺。不久,科西达安医生收到了男爵的回信。 收到了你的来信。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对你和米尔德莱丹的事我始终非常遗憾。女人的心实在难懂,有一个名叫特雷芒的青年正在追求她,我还没有问过她对这件事的态度。这个青年很富有,我想也许他会给米尔德莱丹带来幸福的。你信里说的那个男人我记起来了,我的确从他手中买过一件不错的象牙雕刻。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我们比兹家的事如此感兴趣,我一点也想不通。大概是想了解贵族家庭的生活,为此写一本书?待侄女结婚以后,我也许会去意大利旅行,到时候希望见到你。 科西达安立即把这封回信转寄给在鲁卡诺的林格鲁斯。林格鲁斯坐在湖边,慢慢地展开了这封信——失望的同时不得不产生几分钦佩,信中抓不到他任何把柄,不过,仔细想想,这是男爵给医生的回信,他怎么可能把内心的惶恐流露出来呢? 吃过午饭,林格鲁斯正走在街上,突然,布尔库男爵的身影出现了,男爵正面对着一个古董店的橱窗。这么急着就应战了,林格鲁斯兴奋起来,但他很快发觉自己受到了监视。他快步从男爵身边经过,装作没有看见。然而,一个充满惊喜的声音使得他止住了步。 “啊哈,这不是弗得斯先生吗?” 林格鲁斯转过头,显得毫无准备,慌乱地摘下帽子。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你怎么样了?”男爵问道。似乎对这“偶然的相遇”由衷地高兴。林格鲁斯也微笑着,客气地上前寒喧,彼此都知道对方在说谎,却都装作不以为然。 男爵自然说是为了那个嗜好——寻找好的象牙雕刻来到鲁卡诺的。林格鲁斯告诉男爵自己和朋友一起来意大利旅行,同伴因有急事,中途返回了英国,自己一个人甚感无聊,正准备离开此地,然后,林格鲁斯热情地邀请男爵吃晚饭。 “作为答谢您上次对我的款待,请一定赏光。”林格鲁斯很清楚,他会答应的。果然,男爵接受了邀请。 分手以后,他们彼此揣摩着对方的心思,思索着下一步的对策。此时,谁都期望争取主动。走出十米远,男爵突然又折回身。 “忘了对你说了,弗得斯先生,在意大利人们叫我比兹,叫我男爵的话,这里的人会大惊小怪的。” “照您说的,先生。”林格鲁斯应道。 信的圈套 离和男爵约好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林格鲁斯利用这段时间一个人将方案重新推敲了一遍。男爵现在是怎么看自己的,这是首先要考虑的。时至今日,男爵所能掌握的大致有以下几点:九个月以来,一个男人,不知是私人侦探还是职业侦探,在自己周围紧张地进行着一系列调查。这个人不仅知道自己和皮特过去的关系,而且最终把皮特逼得走投无路,畏罪自杀。紧接着,又借口出售象牙雕刻,出现在布尔库·诺登别墅,和自己会了面。与皮特交往甚密,而在其自杀后一度失踪的威斯特与出现在布尔库·诺登的弗得斯实际上是同一个人……通过洛克雷老人,不知道男爵能了解到多少情况。但是毫无疑问,由于科西达安医生写给男爵的那封信,男爵对我这个谜一样的人物一定更加重了疑心。尽管他在给医生的信中说对我毫无兴趣,事实上却急不可耐地赶到了鲁卡诺。 男爵下一步到底会采取什么行动?是想为自己的过去辩解;表明自己心中无愧呢?还是想采取果断的行动,铲除对自己的威胁呢?男爵的敌人,对于鲁德比克的死,的确知道得很多,然而,关于少年父亲遇害一事却并非一清二楚。科西达安医生显然没有对这个男人产生信任而讲出超出众所周知的详情。 这个暗中查访自己的人,把少年的死与其父亲的遇难联系起来,想象着父子俩都是被害,而且凶手是同一个人。为了证实这一点,在意大利调查了很长一段时间……这就是男爵所能推测到的。那么,从现在起,男爵会以什么方式对付他的敌人呢?林格鲁斯还不能肯定。宴请男爵的地点就在林格鲁斯下榻的旅馆。 当林格鲁斯开始伏在案前写一封家信时,约定的时间到了。写到一半的林格鲁斯被进来通知客人已到的侍者打断,他顺手抓过一张吸里纸盖住了信。 “您能来太好了,比兹先生。”两个人握了手。林格鲁斯问男爵是否先喝点什么,然后说:“很抱歉,我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请稍等一下。”说完进了另一个房间。男爵在迈进这个房间的一瞬,林格鲁斯正把一张吸墨纸扔在桌子上,这个动作没有逃过男爵的眼睛。房间里只剩下男爵一个人的时候,他迅速地掀开吸墨纸,看到了写到一半的家信。上面是这样写的: 我坐在鲁卡诺的旅馆里给你写这封信。从布里德博特的皮特开始的那一奇特案件,现在已接近尾声。关于布尔库男爵杀死其兄一事,我敢肯定我的预料不会错。具体细节正在调查中,相信会越来越明朗。 男爵现在已经惊慌地跟到此地,几个小时以前我们在街上不期而遇,我请他今天晚上吃饭,我的对手是一个恶魔,却又狡猾得令人吃惊。因此我必须尽我全部的力量和他较量。这个案件中最有趣的是,没有一个人知道男爵是最大的恶棍。我对他的暗中查访目前还不为任何人所知,相信警察局早晚会大吃一惊的。 明天也许我要去“鹫之屋”,那里是罪犯行由之处…… 男爵把信小心地放回原处,又照原样把吸墨纸准确地盖在上面。信的内容并没有使男爵大吃一惊,而且,他很快识破了这封信是有意放在桌上的。男爵微笑着走到阳台上,俯视着鲁卡诺的街景。 经过梳理后的林格鲁斯身穿黑色的上衣从里间走了出来,他戴了一条黑色的领带。林格鲁斯快步走近桌边,把信放进抽屉里,上了锁。他还不能断定男爵是否已经读了这封信。假如读了的话,至少能从对方表情中看出一丝惊恐或不安。然而男爵一如既往,并没有显得心神不定,看来只有通过晚餐桌上的对话来判断他刚才的举动了。 “从这里眺望鲁卡诺,简直象置身天堂。”男爵依旧声音愉快。 “我也有同感,遗憾的是我一两天内就要离开了,我们走吧!”林格鲁斯催促道。 进餐时,男爵显得食欲极好,他一样一样地把端到面前的食物吃光,不断兴奋地讲着自己收藏的宝贝,讲着与老朋友再度相会的惊喜,问林格鲁斯还准备去什么地方。林格鲁斯含糊其词地编了一些话。谁都知道对方在说谎,却都不愿戳穿。 突然,男爵问道:“在科摩湖你见到过一个名叫科西达安的医生吗?” “是的,见过。我请他给我看过病,我相信他就是那个抛弃米尔德莱丹小姐的医生。” “他已经结婚了吗?” “这个没有问,因为只见了一面。米尔德莱丹小姐怎么样?” “已经完全恢复了从前的朝气。” 渐渐地,两个人的谈话不能合拍了,男爵似乎耽于自己的思考,常常扯出一些仿佛猛地想起的话题。林格鲁斯冷眼旁观,想起了皮特。当时皮特也总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好象马上就会说出一切。那种迟疑不定的神态恰似眼前的男爵。 不久,男爵开始了这样表白: “有生以来我还没有一个真正亲密的朋友。无论对什么人,我总是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可是,自从见到你,我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仿佛听到了一种呼唤。你使我产生一种与人亲近的冲动,请别见笑,这是真的,我感到了一种力量。” “听你这样说,真让我高兴。”林格鲁斯嘴上说着却感到阵阵倦意。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本以为和你在布尔库·诺登分手后会很快把你忘掉,可是事实上,你在我脑海中的印象却越来越鲜明。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对你这么感兴越。今天早晨当我在街头意外地看见你时,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高兴!我几乎不假思索地喊出了你的名字。” 林格鲁斯沉默着,至今为止,男爵已经掌握了不少情况,因此,这些话显然不是出于真意,那么他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想到这里,林格鲁斯故意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是一个普通人,能和你这样一位出身高贵的人认识是我的荣幸。我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好处。很快我就要回国了,走之前如果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我将非常高兴。” 林格鲁斯对眼前这种无聊的游戏极为厌倦。自己的对手难道不是为了打败自己才和自己接近的吗?林格鲁斯决定不再兜圈子了。 “在告别这个国家之前,我想去马尔格丽特看看。听说从缆车上眺望,群山非常壮观。” “是的,的确很壮观。”顿了一下,男爵又说,“我也在考虑是不是明天出一趟远门,我要去的地方不仅在这一带风景最美,同时对我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可以说刻骨铭心。你是否听说过‘鹫之屋’这个地方?” “不,没听说过。”林格鲁斯回答,他还不能断定男爵是否读了那封信。 “那是卡尔比卡山半山腰的一个平台。站在上面可以眺望科摩湖和鲁卡诺,景色美极了。” “听了你的描述,真让人向往。” “我刚才说那里对我来说是一个刻骨铭心的地方,是因为我哥哥就是在那里遇难的,它成了一块心病,每年我都要去那里凭吊。有时候我觉得你对于我的事知道得很多,好象比我自己更了解我。” 林格鲁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盯着自己的对手。 “看上去你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可能的话,明天的旅行,希望有你同行。等到了卡尔比卡山,我一定把你想知道的全部告诉你,都是一些极其重要的话,弗得斯先生。” “如果你愿意我去的话,我一定奉陪。只是到了我这个年龄,登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样办吧,先坐轮船去,虽然要爬山,但是只有八公里左右平缓的山路,很容易上去。” “那么好吧!” 男爵对于林格鲁斯同意一同前往一再表示感谢,并约好明天上午十点钟上船。 这个不同寻常的晚餐终于在十一点钟结束了。林格鲁斯回忆着今晚的谈话,咀嚼着男爵的每一句话,显然,对方已经开始主动进攻了。 男爵首先对于自己至今的举动装作一无所知,从两次见面的情景看,似乎愿意对自己敞开一切。说到今晚的聚会,男爵显得异乎寻常的高兴,并且暗示自己要坦白一切,并最终发展到明天一起去登山。 然而,男爵显然有隐藏得更深的东西。假如明天上午在“鹫之屋”的平台上,男爵把以往的罪行全部坦白出来,将如何对待? 不可能,他还不至于如此绝望。即使坦白了一切,也一定另有意图,绝不能受其蒙蔽。一个残害兄长把侄子虐待致死并成功地欺骗了世人的狡猾的恶魔,即使流泪也绝不能怜悯。 “总而言之,我得到了一个逮捕他的机会,同时对方也达到引我出去的目的,到了明天一切都将见分晓。” 林格鲁斯放心地睡了。 鹫之屋 在意大利,湖畔的居民向来起得很早。天刚亮,湖面上各种船只往来穿梭——派繁忙景象。林格鲁斯来到约定的码头,上了船。气温开始上升,布尔库男爵早已等候在甲板上,他脖子上挂着双简望远镜,见林格鲁斯上了船,快步迎上前去和他握手。 “我正在担心你是不是改主意了。”男爵精神抖擞。天气虽然不错,却算不上晴朗,朦朦胧胧的让人打不起精神。尽管如此,男爵仍然不住地赞叹,“清晨的景色实在太迷人了。除了北极以外,我几乎领赂过世界各地的黎明风光,这里独一无二,是的。看,那就是卡尔比卡山。” “那么高!我担心我是不是能爬上去。” “用不着担心,我们的目的地离顶峰还有两千米呢。” 在帕尔勒查下船时,林格鲁斯注意到男爵手中拎着一个小篮子。 “篮子里是什么?” “简单的午餐。” “我空手来的,我还以为山里会有休息的地方……” 男爵微笑地摇摇头:“在‘鹫之屋’除了食肉的猛禽什么也看不到,你那一份我也带来了。” 男爵因为熟悉进山的路,在前面领路。他选择了一条近道,惭渐地农舍、田地被甩在身后,他们进了山。林格鲁斯记得这条路,他曾经不只一次骑在骡背上,从这里上到“鹫之屋”。已近半山腰,道路逐渐变得宽阔。突然,男爵打破了沉默。 “从现在起我要对你讲一些你非常关心的事情,对于这些事情我不知道你到底了解了多少,但是我确信你知道得很多。首先,你隐瞒了你的真实姓名和你的动机,你不叫弗得斯,威斯特也只是你的化名,我说的不错吧?” 两双眼睛对视着,好半天谁也没有从对方脸上移开。林格鲁斯并不感到吃惊,然而,说实话,他没有料到男爵开场白竟是这样。 “请接着说下去。” “看来你对我的话并不怎么惊讶,今天,我可以把你正在调查的事情的真相毫不隐瞒地告诉你。在过去的两年当中,我简直象生活在地狱里,一个人独自忍受着心灵的痛苦,而这长久以来的痛苦,由于你的出现马上就要结束了,真得感谢你。” 男爵站住脚,擦了擦头上的汗,向山谷望去,那里皮埃诺湖宛如一面绿色的镜子。 “你大概这样考虑吧?靠自己的机智和努力把对方退上绝路,罪犯在主动坦白的同时,向你诉说后悔之心,请求你的帮助……如果是这样想的,那么你误解了。在你接近皮特以前,在你以弗得斯的名字出现在布尔库·诺顿别墅以前,我一直独自吞饮着自己酸下的苦酒。我并不想知道你是怎么发觉我犯罪的,对于那可怜的孩子,你的推理是正确的。但是,你怀疑那孩子的父亲也是我杀的,那是你主观的想象。我和家兄的死没有关系。坦率地说,家兄是自杀的。为了孩子们,我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科西达安医生可以作证。我们今天要去的目的地‘鹫之屋’就是家兄跳崖的地方。” 说到这儿,男爵沉默了。林格鲁斯没有插话,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男爵接着说:“这一年多,我是在悔恨和痛苦中度过的。我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我的这种悔恨。我知道在上帝面前我必须说出真话,但是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我的同案犯皮特不可思议,他突然自杀,对我震动很大。” “我非常了解皮特。当我产生了害死弱小的侄子鲁德比克,侵吞那本不该属于我的财产的罪恶念头时,首先想到了皮特,让他做我的帮凶。因为我知道皮特并不比我有更多的良心。当他不择手段帮助我收集象牙雕刻的时候,我就认清了他。没想到连一向心狠手毒的皮特最终对于自己造的孽都那么恐惧,追悔,最终选择了死亡。我想,他是在你的帮助下才得以解脱的。 “我的心灵也到了无法承受痛苦的时刻,这一切终于就要结束了。无论是我还是皮特,都在不知不觉中败在了你的手下。我不知道这一切你是怎么发现的,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为谁工作。总而言之,你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对我来说,尽管被你逼上了绝路,我却要感谢你。两天前我来到鲁卡诺,就是希望可能的话见你一面。至于我怎么知道你在那里,等我的话讲完之后我会告诉你。” 男爵平静地往下讲,随着自白,他仿佛卸下了心中的重负,神色逐渐轻松起来。林格鲁斯建议休息一下。 “我们休息十分钟,你刚才讲的这些大致符合事实。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 “哪里,我并不清楚体的真实身份。我想你是上帝派来的,因为上帝发怒了。对于你的真实姓名,我并不感兴趣,我对你有别的请求,这我待一会儿会告诉你。在这以前,我先告诉你,我是怎么察觉你对我注意的,也就是说怎么知道弗得斯与皮特的朋友威斯特是同一个人的。” 两个人在杏无人证的山道上走了一会儿,在一处坐了下来。林格鲁斯仔细地听着对方的叙述。 “在布尔库·诺登别墅,当我第一眼见到你时,丝毫没有感到你对我的威胁,只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你,却回忆不起来,朦胧中有种不安。但随着彼此的熟悉,亲切的气氛渐渐消除了我心中的疑虑,我不再怀疑你,相反,我被你与众不同的气质征服了。这样说也许你不以为然,你善解人意。在布尔库·诺登别墅和你相处的那几日是我一生中最愉快的时光,现在我还这样认为。然而,就在我们即将分手时,你的举动却一下子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不记得了吧?那天趁你不注意,我轻轻走进陈列室,站在你身后。于是,我发现你正在全神贯注地研究那件雕刻。那件雕刻对于你来说究竟有多么重要的意义,它和皮特和我有什么联系,我想只有上帝清楚。即便如此,你的举动对我来说也非同导常。我知道事情一旦败露,对我来说将意味着什么。我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简直太出乎意外了。难道除了我和皮特还有人知道那件奇怪的雕刻与侄子鲁德比克的死有关系?” “紧接着,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哪里见过你?想起来了,那是在布里德博特的街上,当时你和皮特并肩走着,我招呼皮特时,你却闪身不见了。我问皮特刚才那人是谁?他说是认识不久的朋友……因此,我猜想你已经知道鲁德比克的事了。在你就要离开布里库·诺登别墅的时候,为了不让你觉察我对你的别有用心有所醒悟,最后一刻,我下决心买下康贝尔夫人的雕刻,这样,我给了你支票。 “我想以此来转移你的注意力,让你不认为我已经回忆起了你就是皮特的朋友威斯特。迫切地想对朋友坦白一切的心情,在一个犯罪者的一生中总会有一次的。对于我,这种时候早就到了。然而,我苦于一直没有找到一个能够听我病痛快快地说出一切的人,所以忍到今天。而你,正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在你的经历中,也许还没有人对你说过这样的话,即使现在,我也并不想问你的名字。我很清楚,你是带着戒心在听我讲话。不管怎么说,请你耐心把我的话听完。” “我在认真听着!的确,如此奇妙的经历,在我还是头一次。” “我的话就快完了。那以后,我去了佛罗伦萨的别墅,并且知道你已经来过了。从洛克雷老人的话中,我立刻明白了你把又一起案件和我连在了一起。害死侄子的凶手也一定会对自己的兄长做出同样的事,你大概是这样分析的吧? “你不厌其烦地向洛克雷老人打听我以往的行踪,并且追踪到鲁卡诺,于是,我就跟来了。因为我也希望见你一面,这样才有了今天的谈话。你认为我杀死了家兄,这样想也没有关系。” “你是说我冤枉你了?” “完全是捕风捉影的事,家兄遇难后,我想借这个机会把家兄的财产据为已有,这个罪恶念头是后来才有的。” “不过,令兄去世的时候,你恰好在鲁卡诺,不是吗?” “是的,为了搜集象牙雕刻。” “那么,你刚才对我说有一个最后的请求,是什么?” “这个必须等我们到达目的地之后才能说,已经不远了。” 林格鲁斯不再说话,他显得很疲惫,灼热的太阳晒得人无精打采。天热起来了,到底该怎么理解男爵刚才那一番自白呢?林格鲁斯似乎很伤脑筋,所以当他们好不容易爬到了‘鹫之屋’,林格鲁斯一面接着额头上的汗,一面四下里寻找树荫。 “在你坐下之前,先来这边看看,我要告诉你家兄遇难的地方。” 男爵走在前面,没几步便到了断崖边。好险的地方!林格鲁斯很快地往前探了一下身。 男爵说道:“你是想说小心对吗?我刚才那些话似乎没怎么使你吃惊。大概你还是想送我上断头台吧!即使我见不到你,我也一定会到这里来。我早就下决心选择自杀这条路了。象家兄那样……不过,我已经向你坦白了一切,在我死之前,我想知道你的想法。现在,我的命运掌握在你的手里,自然,我可以暗中和你较量,而且不一定输给你,然而,你是那么善良,看到你,想和你较量,想战胜你的念头便烟消云散了。你改变了我,彻底改变了我。你不是我的敌人,我对你没有任何敌意。 “我相信你之所以介入这个案件是出于某种不得已的原因。因此,现在我认真地请求你,不要阻止我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请让我自杀!皮特走了这条路,我也终于选择了死亡。这不是一天两天的想法,很久以来我就下定了决心。由于知道你的存在,总在盼望着能见你一面,这一刻终于就在眼前了。假如不是因为我对你有一种特殊的崇拜,就不必征得你的同意,我会毫不犹豫地从这个断崖上跳下去。” 听了男爵长长的自白,林格鲁斯终于开口了:“你的愿望我已经听得很明白了。你说请我允许你去自杀,又恰恰在这么一个富有戏剧性的地方,我必须想好后再回答你。皮特的死的确是我造成的,既然你对我坦率地说出了一切,那么我就不隐瞒你了。 “鲁德比克的死因我是怎么发现的,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我接近皮特的理由是为了让他象你刚才那样主动坦白,但是,我对于皮特的性格不太了解,结果导致了他自首前的精神崩溃。你和皮特一样,认为自己无颜再活在这世上。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想你是想请求我用自杀作为条件,换取名声,也就是说不将罪行公诸于世。” 两个人离开悬崖,进了树荫。林格鲁斯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他脱去上衣,随手扔在一旁。男爵的眼睛离开望远镜,把盛着午餐的篮子放在正擦着汗的林格鲁斯面前,里面有一些简单的食物。 “一定饿了吧?请别客气。请你只在吃饭的时候把我的事忘了!” 男爵说完站起身,望着山谷。刚才走过的山路从这里看上去象一条弯弯曲曲的锯齿,坡度相当陡。 “对不起,我先喝啦!”林格鲁斯说着取出酒杯。 “请便。”男爵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望远镜。两、三分钟后,男爵回到树荫下,林格鲁斯正在剥核桃吃,身旁的酒杯已经空了,嘴唇上沾着红色的酒滴,三明治也少了两个。 “我从来没有这么口渴过,刚才你的那些话我没有忘,我也是人,从前也有过过失……呃,走得太急了,嗓子干得要命,我可以再喝一杯吗?” “当然,用不着客气。我还不太饿,也不渴。” 林格鲁斯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葡萄酒。男爵倚在草地上,心不在焉地剥着一个桔子。林格鲁斯似乎想说些高兴的事。但是由于此时的气氛,终于没有开口。 男爵面朝着下山的路,突然,他好象发现了什么,站了起来,举起望远镜,十几只山羊在漫无目的地走着。男爵重新在林格鲁斯身边坐了下来。 “这个酒叫什么名字?” 林格鲁斯的酒杯又空了,男爵没有说话,他伸手拿过酒瓶,准备再给林格鲁斯斟上。 “且慢,我不想喝了,你喝一点,怎么样?” 男爵不置可否地继续给林格鲁斯斟酒。 “再喝点儿!这是坎特产的红葡萄酒;度数很低。” 他把林格鲁斯的酒杯斟满后,自己也倒了一杯。伸手拿过一个三明治。 “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我完全为你的人品所倾倒,因此……”男爵喝光杯中的葡萄洒,转过身来。林格鲁斯什么也没有说,他神色异样地盯着男爵,酒杯已经空了,男爵扔掉手中的香烟,紧张地注视着面前的这个人。林格鲁斯的身体弯成一个奇怪的形状,脸色苍白,两眼大睁着,双手不停地在脖子周围来回搓着。 “怎么搞的,酒挺厉害!” 林格鲁斯想笑,却只是痛苦地咧了一下嘴,额头上渗出汗珠。他的一只手开始不断地揉着胸部腹部。男爵的态度骤然一变,由于兴奋,圆脸涨得通红,眼睛象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哈哈,终于发作了!怎么样,这下嗓子不干了吧!非常遗憾,你喝下的不光是酒,还包括海奥辛在内,它可以把包括你——大侦探约翰·林格鲁斯在内的十几个人同时杀死!” 林格鲁斯强撑着睁开眼睛,试着想站起来,才站到一半又突然摔倒了。 “别白费力气了,趁你还有一口气,还是好好听我告诉你,也好让你死个明白。”说着,男爵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林格鲁斯仿佛睡着一般,脑袋耷拉着。迷糊之中还在努力试图恢复意识。他把手伸向一边的上衣,还没有够着,被男爵一脚踢开。 “再过五分钟,你就会丧失意志,进入昏睡状态;半个小时以后,就完全告别这个世界了。苏格兰场(英国警察局)的骄傲将被人从这个悬崖上扔下去,可悲啊!尸体什么时候才能被人发现呢?昨天晚上,你信中的爱妻,肯定痛哭流涕。喔,可怜的夫人!” 林格鲁斯被激怒了,眼睛里充满愤怒,他张了张嘴,仅仅发出一串模糊不清的咕收声。脚跟发软,两腿不住地颤抖,尽管如此,他终于竭尽全力站了起来。好一会儿,林格鲁斯就那么站着,终于,人重重地摔倒在地。 “好好看看!”杀人犯在大声喊叫。 “睁开眼睛再好好看一看自己的照片!喂,你这个混蛋,在我为买那件象牙雕刻去给康贝尔夫人拿支票的时候,就预料到你没安好心。我迅速跑回书屋,隔窗户拍下了你的照片,送到伦敦,请私人侦探调查,结果很快就搞清了,你的名气还真不小,以后的事,我想不说你也会……”男爵止住了说到一半的话,自己的对手即便听得见声音,也已经不会分析了。此时,林格鲁斯已趴倒在地,两手摊开插进草丝里。重重的鼻息声中,双腿不时地抽搐。男爵走近已经丧失意识的敌手,这种场面,哥哥死的时候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他在被自己制服的对手侧腹上踹了一脚,然后,拿起望远镜朝平台的一侧走去。男爵连着吸了两支烟,骄阳似火,平台被照得闪闪发亮。他知道此刻在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欣赏着这一切,于是满足地舒了口气。 可是,当他转过身来,趴倒在地上的人不见了,草地上留下杂乱的痕迹。 他不可能再站起来!男爵慌了,四下里寻找了一遍,看样子林格鲁斯是用两只手和两个膝盖向前爬着走的。刚才他们坐过的地方身后是一个斜坡,难道从那里跌下去,摔下了悬崖?很有可能,斜坡很陡,被石灰石覆盖着,稀疏地长着几棵低矮的松树,野草被染成灰色,再往下是凹向里侧的断崖,下面是千米之深的绝壁。绝望下是松林茂密的山涧,从山上眺望,如同一块黑色的苔藓。 林格鲁斯到底怎么样了?通往悬崖的斜坡上留着鸥爬过的痕迹,那条歪歪斜斜的线,在断层边突然断了。男爵用望远镜确认着那条痕迹的走向,断崖的边缘处林格鲁斯戴过的巴拿马帽被草丛挂住,男爵小心翼翼地走下斜坡。草地很滑,石头被太阳烤得发烫。林格鲁斯是有意想从这里下去呢?还是失脚滚下山洞的?这些不得而知,但是,毫无疑问,他已经摔下了悬崖。 男爵回到平台,用望远镜重新把斜坡的各个角落全部检查了一遍。一棵低矮的松树下有什么东西在晃动,是一只秃鹫!它抖动几下翅膀,而后窜上天空。 男爵捡起林格鲁斯脱下的茄克衫,口袋里装着旅馆的钥匙和钱包。引起男爵兴趣的是一本通讯簿上面记着一行字:“布里德博特附近旧庄园旅馆J·布兰特先生”。男爵把东西放回口袋,衣服照原样放好。他开始仔细收拾吃剩的东西。 他把面包渣撒在附近,剩下的酒倒在草地上,然后拎起装着空酒瓶的篮子下了山,途中,男爵把酒瓶和酒杯塞进了岩缝……。 不用再担心什么了,喝了有十二分毒性的葡萄酒,不管林格鲁斯已经摔下悬崖,或是正在哪个角落里藏着,他都必死无疑。男爵急切地赶到山下,总算没有耽误开船时间。在鲁卡诺吃了晚饭,开往米兰的夜行列车裁着大功告成的男爵驶进黑暗的夜幕中。 毒酒 科西达安医生翻来覆去不能入睡。一想到米尔德莱丹,他便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难道必须听从林格鲁斯临走时的忠告?对此,他产生了怀疑。对他来说,米尔德莱丹的处境实在令人担心。只要他一停下工作,头脑中便出现青年特雷芒的影子,这使他焦躁不安。 林格鲁斯从鲁卡诺发来了一封信,信中告诉科西达安医生,布尔库男爵已经露面,让他在自己返回梅那尼奥之前不要贸然行事。科西达安医生度日如年。既然巴戈因到了鲁卡诺,那么趁现在去一趟佛罗伦萨能见到自己日夜思念的姑娘。他几乎准备动身了,偏偏眼下有一位重病患者;而且,万一不按林格鲁斯的嘱咐去做,出了差错自己将追悔莫及,想来想去决定忍一忍。给她写一封信去总可以吧?科西达安眼前一亮。男爵不在家,信一定能到她手里。医生用了大约两个小时的时间写完了这封信。但是,假如她收到信后,由于太出乎意料,失去理智,被男爵察觉,产生不利的后果呢…… 总之,还是按林格鲁斯说的去做,再忍耐几天,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医生疲倦地闭上双眼,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仅仅过了几分钟,一阵轻轻的门铃把医生从床上惊醒。 还是在走之前,林格鲁斯伯他和科西达安医生两个人经常的会面引起别人注意,所以总是在夜间来访,并且约好三声短促的门铃为暗号,现在的门铃正是!科西达安医生穿着睡衣奔向房门,打开一看,一个瘦长的男人精疲力尽地倚在门边。 “有什么吃的东西?快,快拿来!”来客气喘吁吁地说道,是林格鲁斯!极度的劳累使他完全象变了一个人,一抹坚毅的目光似乎是支撑着肉体的全部力量。他进了屋,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再也起不来了。 医生很快端来了食物、饮料和热水。他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一言不发的林格鲁斯,将面前的烧鸡、火腿、面包、威士忌一扫而光。 “总算缓过来了!”林格鲁斯用热水洗过的脸终于有了一点红润。 “这太好了,还需要什么?” “让我想想,要一条裤子、一双袜子还有拖鞋。” 林格鲁斯脱下破烂不堪的衣服,把受伤的脚伸进热水中。 “一切顺利,那个家伙到底不是对手!” “你的意思是……” “我掌握了更详细的情况,不过,从现在起必须更加小心。这个时候,男爵也该到了。对男爵,不能走漏一点风声。给我一支烟,听我慢慢讲给你听,等等,我不在的时候你该不会干了什么塞事吧?比如给那姑娘写信什么的?” “写了,又撕了。” 林格鲁斯闭上眼睛,吸了一口姻,一只手按摩着受伤的脚。他开始讲述自己这几天的经历:与男爵在鲁卡诺的相遇,卡尔比卡山上的交锋,男爵的自白…… 而后他分析道:“总而言之,巴戈因是个天才,他忏悔时那种悲痛欲绝的样子几乎无法使人怀疑。尽管我在心里不住地骂着这个恶魔,却无可奈何地对他产生了同情。这正是他所要达到的目的。稍不留心,你就会掉进他设下的陷井。终于有两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在这次可怕的登山途中引起了我的注意。首先,男爵自白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假如有一个人来找你,向你坦白他是杀人犯,而且说除了你以外再没有人知道。那么,结果会怎么样呢?你会面对这意外的自白不知所措,丧失冷静的判断能力和紧绷着的戒备心。当对方要置你于死地的时候,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自白,这种可怕的自白可以让你误认为对方正在作心灵的忏悔。于是,不知不觉中你对他产生了同情,原惊了他所做的一切,甚至想帮助他。正当你麻痹到想要拯救他时,对方已经向你伸出罪恶之手。这就是男爵的险恶用心。 “他一脸真诚地向你忏悔着自己的罪过,不管细节讲得多么详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是在对一个即将死去的人说话,也就是说他不打算让我活着回来,他自信我一定会死在他面前,所以,对一个必死无疑的听众,毫无顾忌地说出了一切。我对他流露出同情,我的戒备心越淡漠,就越陷进他事先设好的圈套。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把杀死自己兄长的恶行说出来。一面承认害死了侄子鲁德比克,一面对我隐瞒杀兄的真相,到底为什么呢?显然是难以出口!他说因为兄长已经自杀,于是产生了独吞财产的念头,害死了侄子。多么准确的措词,简直是心灵的独白! “就在此时,仿佛一道强光射进我心里,我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他是用什么方法杀死了亲哥哥。这同时也是他将要害死我的方法,他打算用杀死兄长的同样手段来杀死我。我装作被他的话所打动,于是,他认为我已经消除了戒心,便这样对我说道:由于对我产生了亲切的感情,请求我允许他在兄长遇难的地方自杀,简直是绝妙极了! “当他站到悬崖边上,终于,本能的危险感使他退回安全的地方,我注意到这一点。等他回到树荫下,问我是否肚子饿了?他知道我口渴。这时,你知道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什么,医生?” “我想象不出来。” “那是过去的某一天,就在同一个地方草地上午餐的情景,哥哥一面笑,一面伸手去拿弟弟为他带来的诱人的食物。女儿为他准备的简单的午餐放在一边,酒瓶打开着,哥哥拿起来仰头痛饮,弟弟在一旁冷冷观看。不久,哥哥死去,弟弟拖着尸体走过五十米的平台,将其抛下悬崖。接着,弟弟用哥哥的围巾把马的眼睛蒙住牵到悬崖边……最后,弟弟从容地把草地上的东西清理干净。这一幕杀人的场面似乎就在我的眼前重演着。 “让我回到刚才讲到的地方,男爵把盛着午餐的篮子放在我面前,手里拿着望远镜,又走开了。我问他我是否可以吃篮子里的东西,这正合他的意!我一面分析他的企图,一面尽可能装出轻松的样子。我们两个人都在扮演着各自的角色,而且都很称职。 “等男爵转回身来,我手中的酒杯已经完了,唇上留着红色酒渍。他带出来的两个酒杯不是同一形状的。离开旅馆时,为了让别人以为他独自一人去登山,只拿了一个酒杯,去码头的路上,专门又为我买了一个,这是我的猜测。 “上山很累,他知道我口渴不是装出来的,所以很自然地劝我喝酒,看看吧,这条手帕上浸透的是第一杯酒的酒渍,第二杯酒全部流进了我的裤兜里。” “这么说酒中有毒?” “一点不错,虽然现在已经干了,但是手帕可以拿去化验。接着,我趁男爵用望远镜观看别处的时候,把三明治塞进口袋,装作已经吃下去了,等他回到树荫底下,看见我面前的空酒瓶和少了的三明治,心中一定暗喜。 “他侧撑在草地上,一面心不在焉地看着山下,一面剥着手中的桔子,突然,他好象发现了什么,举起望远镜,瞄准下山的路。趁机我把第二杯酒倒进我的裤袋里。 “等他重新坐回树荫下,我劝他也一起喝一点儿,他把我面前的酒杯斟满后,自己也倒了一杯,可是喝酒时他侧过了身子,嘴唇碰着酒杯,装作在饮酒,却全都倒到了草地上。所以,第三杯酒我也照他的样子偷偷浇了野草。 “后面的戏实在难演,我知道酒里有毒,但是不知道什么毒,既然戏演到一半就必须演到底。毒药种类不同,喝下去反应也不一样。我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做戏,就先象通常那样面露不安、痛苦的表情。而巴戈因丝毫没有怀疑我已经喝下了毒酒,至于我的症状是否对路,根本没有想要验证的意思。我真为他遗憾,如此善于神机妙算的人也终于疏忽了。 “只见他一改两分钟前还是一本正经的面孔,俯视着我的脸。由于兴奋,脸涨得通红,他终于笑出了声,然后迫不及待地说出了酒中毒药的名字——海奥辛。对于巴戈因来说这又是一个大大的失策。由于职业关系,我了解所有毒药在人身体中的反应。已经知道了是哪一种毒药,那么采取什么‘中毒反应’就胸有成竹了。所以那场戏演得很成功。 “因为确信我的意识五分钟之内就会完全丧失,兴奋之余巴戈因把如何发现我真实身份的经过和盘托出:在我即将离开布尔库·诺登巴戈因宅邸时,他借口回去拿支票,隔着窗户拍下了我的照片,凭着那张照片,他请的私人侦探很快交清了我的真实身份。听到这里,我到了必须装死的时间,当我正琢磨怎么使用气息时,那个家伙的脚踹到我身上。假使他再踹一下,我会一跃而起。制服这个恶魔。但是,他没有再踹,我便忍住了。他看了看表,又看了看躺着的我,确认我手脚的抽搐正渐渐变得微弱,于是向平台尽头走去。是想让我资静地死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这下救了我。 “‘鹫之屋’我和你一起去过,也许预感到那里对于本案的重要性以后我又独自一个人去过两次。我仔细查看那里的地形,连一棵树,一块石头也没有放过。全部牢牢记在脑子里,这使我非常主动。我有必要将一个正接近死亡人的最后发作表演一下。在我们坐下休息的那一小片树荫的正后方,有一个很陡的斜坡,斜坡的尽头是另一个断崖,以前我一个人去的时候,差一点在那里把命送了,这次,冒着危险换来的经验终于帮了我的大忙。 “男爵一离开树荫,我便下了斜坡,留下明显爬过的迹象,直到断崖边,我的帽子挂在了断崖上。悬崖处长着一些低矮的松树披乱石包围着几乎贴着地面,我迅速选好一棵藏了起来。那棵松树总共只有二米高,刚好够一个人藏身的。我从跳下平台到藏好身只用了三分钟时间。 “男爵回来后发现我不见了,一定急得四下寻找,沿着我‘爬过’的痕迹,会以为我是竭尽生命的最后力量,爬下斜坡,摔下悬崖的呢!总之,对于一个已经喝下足够扼杀生命的毒酒的人,男爵是没有什么理由不放心的了。我一动不动地耐心等待了大约二十分钟,于是,巴戈因的身影出现了。他先用望远镜巡视了一番,随后小心翼翼地沿着我‘爬过’的痕迹走到悬崖边。他朝我藏身的那棵枝叶茂密的松树反复张望,一阵获窜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只停在松树枝上的秃鹫,呼地飞向天空。不久,男爵的身影从悬崖上消失了。 “上了平台,男爵肯定检查了我的上衣,令他失望的是,口袋里只有一本通讯录。然而非常幸运,他好象疏忽了我的手帕。那条浸满毒酒的手帕就放在口袋里。警察局的专家们会对这条手帕感兴趣的。” “为什么?” “海奥辛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毒药。” “这么说,是一种催眠剂?” “据说植物性中毒,死后用化学方法验证无济于事,但是,只有海奥辛例外。所以你明白为什么当巴戈因说酒中放的是海奥辛时我那么高兴了吧。” “能保存多久?” “几年。所以我刚才说我赢了。” “男爵以为你已经死了?” “对!这很重要,一定要严守秘密,这对我们的工作非常有利。” “需要我做些什么?” “很多,先借我一套衣服,我转道回英国,明天出发。” “我的汽艇可以一直送你到柯里科,从那里转乘火车。” “就这么办,这样太方便了。明天天黑以后,我们就上路,在这以前我要足足地睡上一大觉。” “我送你去船库小屋的阁楼,天亮后在这里帮忙的老太太要来打扫房间,那里安静而且绝对安全。” 黎明前,林格鲁斯忍着双腿的疼痛向船库小屋走去,科西达安医生拿着必需的用品在前面领路。 “我以前的上司里季韦在苏格兰场,假如他能听到我的汇报,与检察总长梅泽森商量一下,会给我的工作提供很多方便……”船库小屋的阁楼上,科西达安医生一边为林格鲁斯收拾床铺,一边听他讲述今后的行动方案。 “最紧要的是保守秘密,稍一走露风声,引起报界喧哗,便会打乱我们的计划。这种情况我从前经常遇到,所以,从现在起,一切活动都要谨慎地转入地下。回到英国,我将带六个人深夜进入比兹家室的墓,打开已故男爵的棺木,进行必要的检查。大约半小时以后,一切恢复原样,然后返回伦敦。半个月内,政府的毒物鉴定专家发现海奥辛后,就会发出逮捕证。总而言之,最关键的是严守秘密。巴戈因在意大利有很多熟人,即便逮捕了他,也有逃脱的可能。我在考虑从巴戈因回到英国,直到在多佛尔将他逮捕这段时间,必须有人跟踪他。” “明白了,放心睡吧!对于一个五十五岁的人来说,您所做的工作已经大大超出了负荷。” “我知道你盼望早一天见到米尔德莱丹小姐。”林格鲁斯温和地望着眼前的年轻人,“但是,你必须再忍耐一些时候。男爵被捕以前,干万不能打草惊蛇,只要巴戈因一落网,你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干你想干的事了,请相信我。” 当医生走下船库小屋的阁楼,林格鲁斯已经沉沉入睡。中午,医生送来食物和衣服,他还在熟睡,科西达安医生没有叫醒他,留下一张字条,告诉他晚上十时再来,便悄悄地关上了房门。科西达安医生抚摸着检查就绪的汽艇,兴奋地等待着夜晚的到来。 幽灵再现 一辆轿车停在旧庄园旅馆门前,林格鲁斯从车上走了下来,和一年前一样,手里提着行李和猎枪袋,一身轻装。旅馆老板布兰特早已恭候多时,此刻,他快步朝林格鲁斯走来,热情地伸出双手。 “知道吗?你比从前更出名了,在这个小镇上,现在谁不知道大侦探约翰·林格鲁斯的名字!” “我不是说过要你为我保密吗?” “对,保密,我是一直这样做的。但是,杀人事件一登报,很快成了大家谈论的话题。” “贝拉兹夫人怎么样?她好吗?” “她也出了名,又是接受报社采访,又是为法庭提供证词。” “身体好吗?” “不错,就是盼着你来。” “布兰特,我还要在这里打扰一段时间,还有工作没完成。” “工作?辛苦一年了,不好好休息,还要工作?!” “别忘了,我的书还没有写完,作为压场戏,我打算写一个不寻常的案例,让读者买了我的书不至于后悔。” “显然,这次的案件再合适不过了,你在写书时一定要提到旧庄园旅馆的名字。” “那是自然,这个故事是从你这里开始的,我也准备让它在你这里结束。” “等你的书一畅销,我这里肯定宾客盈门。” “不一定吧。故事从客房里出现幽灵的声音开始,这样的旅馆客人还敢住吗?” “这……关于幽灵的事你别写进去,总之……” “不写幽灵怎么行?别忘了,它可是这个故事的主线。” “但是,幽灵不是被你征服了吗?” “怎么见得?这回你为我预备的还是那个房间吧?” “当然,就是你指定的那间,一点没有变动。你走以后又有大约二十位客人在里面住过,幽灵再没有出现。” 两个老朋友一面喝茶,一面说着分手以后的情况,好象有说不完的话。 “自从那起案件登了报,来这里喝茶的人一下增多了。托你的福,旅馆生意兴隆,作为我的特邀客人,你任何时候都可以来这里住,只要你愿意。” 林格鲁斯走进久违了的房间,布兰特蹬在后面。 “在我的一生中没有比这更奇持的经历了。我是说发生在这里的怪事。” 晚餐的时间到了。林格鲁斯走下楼梯,斯赞推着病人的轮椅出现在饭厅。 侦探走上前去,和他们打招呼: “太好了!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变。晚餐后如果有兴越的话,我很想把一些故事讲给你们听。” “当然,我们是最有资格做你的听众了。”贝拉兹夫人慈祥地笑了,“除了公诸于众的事情,我们想知道的太多了。” “确实如此,假如没有夫人你们的帮助,这次的事件很难开场,现在在考虑怎么给这个故事加上一个有趣的结尾。” 这天晚上,贝拉兹夫人在自己的房间里接待了林格鲁斯。 “这是特意为您准备的香烟,我想您的故事一定不短吧?” “是的,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住进这个旅馆,几天后又匆匆离去,那以后有了一段长长的故事,只是这个故事开场吸引人,中间也称得上精彩,却没有结尾。总之,一两个晚上是讲不完的。” 两位老太太没有插话,凝神静气地听着下文。林格鲁斯记得每一个细微的情节,连同自己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层层的推理……所以讲得很细很慢。结果,第一天晚上直到深夜只讲到皮特的自杀,照这样下去,需用几个晚上才能讲完。尽管贝拉兹夫人埋怨林格鲁斯卖关子,斯赞却喜欢这样。 “就好象每天晚上在看系列电视,我已经完全和里面的人物熟悉了。” 到了第五天晚上,故事接近了尾声。 “昨天晚上,我讲到我躺在医生的船库小屋里。我整整睡了一天,睡得很熟,连医生为我治疗脚伤都全然不知,虽然我曾经被人称作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的侦探……科西达安医生开着汽艇穿过夜幕笼罩的湖泊。把我送到柯里科。从那里越过布尔根和玛洛亚山峰,便告别了意大利。” “我们去过那里,知道这些地名。” “这样,我带着周密的计划回到英国,我没有立即去苏格兰场,因为我没有忘记男爵曾经说过在伦敦请私人侦探调查我身份的事。警察局全是他们注意的焦点。我暂时借住在朋友家,而后给从前的上司里季韦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查清了一起重要案件,希望马上见他。因为不能在警察局露面,所以请他来朋友家。 “我的上司非常了解我,第二天晚上按时赶来。毫无疑问,他对我的汇报十分重视。三天以后,里季韦领着检察总长梅泽森一起来到我的住处。必须有警察局的许可,我才能采取下一步行动。由于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直到罪犯被抓获,我们的工作都丝毫没有受到罪犯、民众、新闻界任何一方的干扰,这实在难得。” 林格鲁斯满意地笑了,他接着讲下去。 “他们给我预备了助手,除了我以外,同行的是四名挑选出来的棒小伙子和一名病理学家马加特尔德教授。 “我们一行六人,于8月31日深夜一点钟到达了布尔库·诺登的郊外。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对比兹家族的世代墓地我们事先已经做了调查,所以很容易地将门打开,下到地下墓室。两个新的棺木静静地挨在一起,一大一小,被害死的儿子可怜地躺在同样被害死的父亲身旁。那一瞬间,一阵说不出的悲凉感袭上我的心头。 “重要的是不能留下痕迹,工作结束以后,我们仔细伪装了现场,为了避免长筒靴留下泥巴,事先准备了水桶和毛巾。万一被来访者或守墓人识破伪装,便会马上传到布尔库男爵耳中。 “棺木很快被打开了。取走需要化验的东西后,我们迅速地封好了棺木。就连开棺盖时抖落的灰尘都扫匀了。除非是干我们这一行的,一般人很难发现和原来有什么不同。 “拂晓前,我们一行返回了伦敦,立即开始化验。男爵使用了大剂量的毒药,所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直到巴戈因在多佛尔码头上岸,知道这件事的在英国也只有九个人。我加入了逮捕巴戈因的行列。当男爵看见我突然出现在面前,大惊失色,脱口问道:‘你没喝下那酒?’听到我说没喝,便把两只手伸向手铐。‘你藏在哪儿了?’‘斜坡的小松树底下。’巴戈因怀疑地看着我,‘可是那地方连一只兔子也藏不进去呀!’‘只有一棵树能够藏身着,就是那棵秃鹫飞去的松树。’ “男爵明白胜负已成定局。巴戈因是一个头脑非常敏捷的人,他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们解剖了家兄的尸体?’‘一点不错,发现了海奥辛。’‘你要送我上断头台,是吗?林格鲁斯先生?’‘我希望是这样。’这就是我们的对话,巴戈因就这样束手就擒了”。 “快说说那个可怜的姑娘,她和男爵一起从多佛尔上岸的,对吗?后来怎么样了?”贝拉兹夫人急切地问。 “特雷芒早已等在多佛尔码头,科西达安医生自然也蹬来了,我为他们互相作了介绍。轮船进港后,两个年轻人护送米尔德莱丹小姐转乘火车回到了家中。” “那么后来呢?”斯赞问。 “那姑娘自然衷情于本来就属于自己的未婚夫。他们已经定在春天举行婚礼了。” 贝拉兹夫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一定要见一见那位可爱的姑娘。请您接着讲下去,侦探先生。” “有关对巴戈因的判决和辩护,你们肯定也从报纸上知道了,对他不利的只有我的证词,因为我的证词中证据非常充分。尽管他的辩护人为他所作的辩护十分出色,但结果还是败诉了。辩护人是这样说的:自杀可以同时使用两种手段,例如割破喉管从桥上跳下,喝毒药再开枪自杀,所以不排除已故男爵喝下毒酒后跳入悬崖的可能……然而,我保留的手帕上沾的是与从尸体中化验的成分相同的毒药海奥辛,而皮特恐吓鲁德比克致死的事实更是无法否定的。在我的记忆中,布尔库男爵是登上死刑台的唯一一个贵族。死前,这家伙拒绝牧师为他作忏悔,他死得很干脆,一脸无畏的神情。” “巴戈因上诉失败后,很痛快地将一切全部坦白了,在卡尔比卡山上,他曾经对我说过想自杀,虽然那不是出自真意。他生存的欲望是那么强烈,只要活着一天,便念念不忘他的象牙雕刻。他梦想把世界上一切能够买到的、有价值的象牙雕刻全部据为已有。这么一个野心勃勃的收藏家最终的遗言却出乎人们的意料。在我经手的杀人犯中,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有他这种奇怪的念头,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他的遗言中有这样一条:保留一个纪念品。” “给谁?” “给我。”说着,林格鲁斯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宝石盒,他打开盖子,递到贝拉兹夫人跟前。 “请不要害怕,这就是我曾经提起过的那件雕刻。” 两位老太大伸过头去,吓得大叫。 “这里有一句话‘送给约翰·林格鲁斯,钦佩你的才智你的崇拜者’,真是美不可言。” “和那个一模一样!虽然小,但是一样地可怕。”斯赞不住地摇头。 “这一个更丑陋,更使人无法忍受!”夫人扭过脸去。 “确实如此。比起你的那幅面和我的那件仿制品,它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林格鲁斯扣上盖子,两具狰狞的面孔被掩进一个狭小的空间。 “我的故事差不多结束了。不过,还有一个谜没有解开。的确,我侦破了一件极为复杂的案件,大家对此十分满意,可是,我自己却不满意。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故事的开场还有一层推幕没有揭开,我的意思是说,那可怜的孩子的叫声是从哪儿来的?是另外还有一个谜没有解开呢?还是必须从心灵术中找到答案?不过,如果用心灵术来解释的话,我似乎不能接受。” “你又听到那孩子的声音了?”贝拉兹夫人问道。 “当然没有,我已经不想再听了,不过,谁知道呢?也许还会听到。” “但愿上帝保佑,不要再有那样的声音……”贝拉兹夫人回过头去,看着自己的女佣人,“怎么样?斯赞。” “现在不说,就成了一个永久的谜了。”斯赞点点头。 贝拉兹夫人抿了一口酒,她那已经松弛却不失美丽白哲的脸微微泛着红光。 “请你听我说,鲁德比克被害时,他那可怕的叔叔对我和斯赞说的情况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让我们无可奈何。我们都是上了年纪、不中用的人,不会有人对我们的话感兴趣,时间长了,我们的苦恼也就渐渐淡漠了,但是却一刻也没有忘记。我经常面对上帝默默地祈祷,是真的,我想,也许上帝听到了我的呼唤,恰好是一年前,终于,奇迹出现了。 “这就是您,大侦探约翰·林格鲁斯来到了旧庄园旅馆,感谢上帝的安排!也许您觉得奇怪,我怎么会知道您的到来。布兰特先生确实答应过为您保守秘密,可是,他这个人我想您也了解,有名的大侦探住进自己的旅馆,这么荣耀的事情怎么可能守口如瓶? “不过,林格鲁斯先生,布兰特先生对您非常尊敬,他只悄悄地告诉了斯赞,当然,这也等于告诉了我。在我们眼中,您是上帝派来的。于是,斯赞和我绞尽脑汁苦思苦想出了一个计划。” 随着贝拉兹夫人的叙述,林格鲁斯的大脑在飞快地闪回,当时的每一个细节全都一一记了起来。因为贝拉兹夫人的话还在继续,所以他没有作声。 “象我们这样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的话,有谁会理睬呢?所以还需动点脑子。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想到了‘幽灵’。也许,幽灵的出现会引起您的注意。我们商定:先用幽灵吸引您,再由我把那个恐怖的故事讲给您听,这样您一定会放在心上。一切进行得很顾利,幽灵的出现达到了预期的效果,您找到我,听我讲了少年遇难的往事。您知道,当时我是多么高兴啊!” “等一等,请说得具体一点!”林格鲁斯叫道。 “是这么回事,您住进这家旅馆的第一天晚上,我猜想由于旅途劳累,您一定睡得很熟,就是斯赞用轮椅把我推到您隔壁的房间,然后,我躲进壁橱,大声地叫出了那几句话。壁橱和您房间之间的墙壁不算太厚,这您一定知道,所以,您听到的叫喊一定感觉近在身旁。喊声一停,斯赞快速地把我推回了房问。当您在走廊、邻室四下搜寻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开了那儿。” “是这样,明白了,不过第二次是怎么回事?邻屋的钥匙在我手里,况且房门也锁着。” “我们手里还有一把钥匙,是斯赞偷偷搞到的。谁也不知道。因为布兰特先生那里有每个房间的备用钥匙。第二次也是斯赞用轮椅送我到你的邻室,把我放在壁橱的软垫上后,就到外面锁了房门,躲开了。虽然很冒险,但我那样做了。斯赞走后,我再次模仿了孩子的叫声,再以后,我想只能听其自然了。 “很快,你打开房门走了进来,用手电简把房间检查了一遍,你偏偏没有检查壁橱。如果你打开壁橱,那么坐在里面的我是无处躲避的。但是你没有等你重新锁上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睡着以后,斯赞便把我接了回去。” “等等,您怎么会知道我是不是睡着了呢?”林格鲁斯看着年老的女佣。 “这再容易不过了,林格鲁斯先生,您打起呼噜来没人能比得上。” “是吗?这可太糟糕了!睡觉打呼噜,可不是一个合格的侦探。”林格鲁斯笑道。 “不过夫人……”林格鲁斯仍然不解地望着贝拉兹夫人。 “那个声音,那个充满恐惧、令人颤栗的可怜的孩子的叫声难道真是您模仿的?当我讲述我夜里奇怪的经历,您惊恐万分,几乎昏倒,那些看来都是在做戏?” 夫人微微一笑。 “您知道我是谁吗?记得您说过,调查一个案件必须从最初的线索开始,不放过和它有关的一切疑点,可是,您疏忽了我,对于我,您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调查。不过一旦调查起来,要追溯到很远哩!” “我也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在听我讲起往事时,您显得意味深长。” “假如您当初对我作了调查,也许会产生更多的疑点。” “夫人,也许侦探先生已经对您作过了调查,这次,也许就是为了这个才来旧庄园旅馆的呢!”斯赞狡猾地看着林格鲁斯。 “哪里,我没有想到这一层。您到底是谁?贝拉兹夫人。” “您还记得当年摩玛斯剧院上演喜剧时的盛况吗?也许那时您还是一个孩子……您听说过密恩尼·梅莉这个名字吗?她经常在剧中扮演恶作剧的少年或者流浪儿,她维妙维肖的演技曾经大受好评。斯赞当时是那个女演员的服装管理员……” “啊,想起来了!那时我才十几岁,是密恩尼的小戏迷呢!”侦探充满怀念地说。 “那么你如愿以偿了。我为你扮演了一生中最后一个,也是最悲惨的一个角色。” 林格鲁斯不由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太了不起了,您是一位了不起的人,贝拉兹夫人。” 他紧紧捏住这位昔日女演员的手,两眼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