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宗罪》 嫉妒 <er top">01 自从大学毕业后,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坐在雕刻时光咖啡馆里面,手里端一杯红茶,透过二楼明净的窗户,以及窗外路上落花纷纷的槐树,眺望着原来的大学了。 若是妻子在我身边,必定又会说我滥情怀旧吧。其实在这里似乎也无旧可怀,对面原来老旧的楼房已被尽数推倒,取而代之是一排崭新得像幼儿牙齿般的宿舍楼。我喝口茶,回想当初宿舍五个人挤在油罐一样憋闷的斗室的日子,不胜唏嘘。 店里依旧回荡着似乎能闻出岁月霉味儿的老爵士乐,它恰如其分地描述出这个慵懒适意下午的情调,而唯一与这种淡泊氛围不符的,就是坐在我对面桌上的那对情侣了。 从身上的穿着和放在椅子上的书包看,他们应该是对面大学的学生。男生穿一件纤尘不染的白色衬衫,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如果他现在不是在面红耳赤地诉说什么的话,想必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少年。他面前的女生穿着一件长及膝盖,不知道该称作是裙子还是上衣的宽松衣服,头发由浅到深挑染成数种颜色,看起来有点hip-hop。她低着头,手拿吸管,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冰拿铁里面的奶油,似乎对男生说的话不甚在意的样子。 男生继续在滔滔不绝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我依稀听到几句话,大概是“他一向假惺惺的,而且处处针对我……我根本不明白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大概是纯属嫉妒罢了……”。 我赶紧关闭掉自己的耳朵,偷听情侣的争执毕竟不甚光彩。恰好这时候爵士乐旋律适时地到了高峰部分,那个男生的话语也被淹没在一片铜管和钢琴的合奏声中。 我看见那个女生依旧懒洋洋地用吸管挑起一点奶油看着,然后抬头,对那个男生说了句什么。男生肯定是受了刺激,他腾地站起来,拍着桌子对女生大喊道:“你尽可以不相信我,但是我太了解那小子了!给他一个机会,他连杀掉我都做得出来!” 女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平摊双手,做出一个“随你怎么说”的姿势,男生一把拽过椅子上的书包,愤然而去。 咖啡馆里的所有人都惊讶地抬头注视着他们,这时女生也很平静地收拾好东西,走到吧台付了钱,咚咚咚下楼去了。 屋里又恢复了平静,一首柔情的爵士乐再次响起,这个下午,照常的轻柔娓慢。 可是我没有想到,当一周之后,我再见到那个男生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具僵硬的尸体了。 <er h3">02 我和妻子接到林瑛的电话,急忙赶赴案发现场。 妻子并不是一个怀旧的人,所以自从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过我俩曾经的大学。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次回访母校,却是为了办案子。 在那栋新建的宿舍楼大厅里我和妻子遇到了皱着眉头的林瑛,她正和两个警员吩咐着什么。她一看到我们进门,急匆匆抛下正在记笔记的警员,快步上前拉住妻子的手说:“你总算来了!一会儿赶紧去看看现场,帮我参谋参谋。一直觉得这个案子有些怪异,但总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简单跟你说一下案情吧,有个整体了解也好。”林瑛边说边拉妻子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我也想坐下,发现竟只有两个人的座位,只好忿忿不平地站在一边,听林瑛介绍情况。 “我们是中午接到报案,马上赶来的。死者是在这个宿舍楼四楼的两个大三学生,今天上午没去上课被老师点名批评,一个同班同学叫鲁岳的,下课回来去他们寝室想知会两人一声。门是虚掩的,他推门进去一看,发现两人已经死了。死因呢,我们进行了一个简单的调查后发现都是中毒。由于两人是学校自然协会的正副会长,所以毒药的来源也基本上能够推测是某个人私自带出协会试验室的提取液……” “等等。”妻子打断她的话说,“听你的口气,某个人似乎就是指的某个死者?” 林瑛点点头:“待会儿你上去看现场就知道了。” 妻子冲林瑛做个鬼脸,冲着我的方向努努嘴说:“我们还是先上去看看现场吧,这样一来我不会有先入为主的思维,二来呢,有人对自己侍立的地位很不满呢。” 她说罢站起身来,两个警员很自觉地引她朝楼上走去。林瑛故意落后两步,指着前面的妻子,窃声问我:“她总是这么有个性?” “是呀,”我也压低声音,“更厉害的你还没有瞧见呢,比如大庭广众之下扯我耳光什么的……” 林瑛瞠目结舌:“为什么?” “我偷看美女来着,就一眼……” 林瑛咋舌道:“看来我得躲你远点为好。” “那倒不用,你长得又不怎么样。”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瑛杏目圆睁:“你这破嘴,就不怕我扯你耳光?” “喂,你们俩,当我不存在啊?”妻子回过身来,双手环抱胸前,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 我赶紧踮踮跑到她的身边,林瑛在下面啼笑皆非。 <er h3">03 宿舍的门号是415,推开那扇门,面对拉紧窗帘,昏暗惨淡的室内,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林瑛上前,揿开屋里的灯说:“为了让你们能够如实勘查,我们没有动这个屋子的任何东西,窗帘本来就是拉着的。你们看完之后,法医就会将尸体拉走化验解剖。” 宿舍里面的陈设很简单,左右各有两张高高的支架床,左边床上前贴着一个磨损的有些漫漶的名牌,写着“陈祈仁”,右边床上写的是“郭钠”。两张床下面分别有两台电脑,其中一台电脑桌上放着一瓶未喝完的可乐。此外一边有一个小的橱柜,门的上面有台14吋的壁挂电视。我仰首看看床上,隐约能看到有人躺在上面,于是回头询问似的看看林瑛,她向我点点头说:“没错,他们已经死了,死亡时候暂时判定都是在昨天晚上11点到凌晨一点左右,几乎同时死亡。死亡原因基本推定为洋地黄毒甙等成分,通过我们的初步询问,得知自然协会有一些植物的提取液。我们派人去检查发现,里面的夹竹桃提取液不见了,而简单化验的结果是,这张电脑桌的可乐里面,有此种毒液的成分。” 妻子皱皱眉头,问林瑛说:“我们能上去看看?” 林瑛点点头,我有些担心地看着妻子,因为这间昏暗宿舍的阴郁气氛实在让人觉得压抑恐怖。 妻子先攀着床的小铁梯,爬上去,仔细看了一下右边床上的尸体,然后爬下来,示意我也去看看,她同时攀左边的床梯上去察看另一具尸体。 我有些心惊胆战地攀梯上去,由于是夏天,床上没有被子,死者只穿着一条短裤,仰在床上,姿态相当安详,初看上去都以为他还在睡觉。 床上有一个书架,上面满满一排都是村上春树的小说,从到,一应俱全。我匆匆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他床边的手上拿着一支注射器,而他的手下还压着一张纸,虽然仅仅露出几个字,但我这个村上迷还是能一眼就辨认出那正是里赫赫有名的一句话: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我吸了口凉气,赶紧撤了下来。 这时候妻子也从另一边的床上下来,我忐忑不安地爬上去。 这边死者的状态和对面的完全是两个世界,他死前好像并没有准备就寝的样子,还穿着衬衫和牛仔裤,但是身体似乎因为中毒痛苦地蜷缩着,脸部也抽搐得不像样子,鼻孔中流出的血液已经凝固成黑褐色。我忽然吃了一惊,这个男生,这个叫陈祈仁的男生,正是我一周之前在咖啡馆里看到的那个吵架的人! 我低声惊呼出来,回头看看妻子和林瑛两人,她们也正莫名其妙的盯着我。 <er h3">04 我把那天在雕刻时光咖啡馆遇到的情况仔仔细细同她俩说了一遍,林瑛回头望望陈祈仁的尸体,沉思片刻说:“这么说来,他早就预感到自己有危险了?那么我最初的判断似乎没有错,但是我还是在犹疑……” “我能猜出你心里面在斗争什么。”妻子忽然插嘴道,“你在凶手是不是郭钠之间摇摆,对么?” “你也看出来了?” “很简单,很明显嘛!”妻子似乎完全不顾及林瑛的尴尬,兀自一副不屑的表情说着,“陈祈仁死亡的表情,根本就是中毒之后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样子。反观郭钠,临死前有那么平和的表情,还有手中的针管,胳膊上的注射孔,床上的遗书,分明就是他想杀死陈祈仁然后自杀的样子嘛!可是,我明白你的疑虑,就是为什么郭钠不简简单单喝掉剩下的毒可乐自杀,而要用注射这么极端的方式,对不对?” 妻子说完,径直转过头去,在屋里面继续勘查。林瑛给我递个眼色,我赶紧用蚊子似的声音在她耳边哼哼道:“别误会,她这纯属嫉妒和报复,谁叫咱俩刚才在上楼的时候打情骂俏来着……” 林瑛长出一口气:“幸好是这样,还以为她对我有什么其它意见呢,阴阳怪气的。” “喂,你们俩说话以后能不能别跟做贼一样?一个白领,一个戴大沿帽的,都是光明正大的职业,老搞得跟见不得人似的。”妻子戴着手套,拿着一个小瓶子仔细看着,头也不回地对我们说。 “啊,是呀!”我赶紧大声说,“林瑛刚才偷偷说她实在钦佩你,怎么一下子就抓到重点,一下子就看透她的心思呢!” “是么?”妻子回过头,似笑非笑地问。 “没错!”林瑛立刻响应我的掩饰,“我知道你不愿别人当面夸你,只好托言桄转达了。” “嘿嘿……”妻子转身,拿着那个小瓶子,冲我俩搞怪似的眨眨眼,“你俩继续唱双簧,一派鸾凤和鸣的样子嘛!——我看是不是该询问一下这个案子的干系人了?” 林瑛再次尴尬地点点头,这时候法医进来,请示她用不用把尸体收走。林瑛望了妻子一眼,然后对法医说“可以了”。 法医示意两个助手来收取尸体,这时妻子忽然问他:“中了这种毒会不会有很强烈的不适反应?” 他看妻子一眼,指着陈祈仁的尸体说:“那当然,这种毒从吞服发作到死亡大概有半个小时,期间会出现心悸和憋闷状态,还会导致出血呢!呶,你看,他死亡的时候有多么痛苦。” 妻子说声“谢谢”,然后朝林瑛诡异地一笑说:“开始进行调查吧,我想林队长早安排传唤干系人了吧?” 林瑛似乎还在思索妻子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愣了一下笑着说:“当然,朱校长已经安排好了,讯问室暂时设在在学校主楼小会议室里面。” <er h3">05 我们几个人离开了这个阴郁的房间,到了主楼的一个小会议室里面,朱校长在里面愁容满面地迎接我们——我和妻子在这里上学的时候,他还没有坐到这个位置——我们心里明白,出了这种事情,对负责的官僚们是一种巨大无形的压力。 朱校长理所当然的不认识我和妻子,我俩也懒得套近乎把当初是这里学生的事情相告。于是仅仅简单寒暄了一下,便切入正题。朱校长旁边有一个女老师,看样子惊慌得厉害,不停地擦汗,朱校长介绍说她是两个死者所在系里面的辅导员梅老师。介绍刚毕,她便急忙上前跟我们冒冒失失地边握手边说“真是太不幸了”,也不知道她所指的是两个死者还是她自己的前途。 林瑛请她坐下,让旁边的警员递给她一杯水。梅老师拿起来“咕嘟”咽了一口,呛地连咳两声。林瑛等她稍微静下来,这才开始问道:“梅老师,您不用紧张,我们只是想向您了解一下死者的情况。” 梅老师又喝了一口水,闭上眼睛,好像在整理自己的思路,半晌才开口说:“首先我对我们系发生这样的悲剧,感到十分难过,这都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有疏忽,有遗漏……” 林瑛打断她的话,说:“梅老师,我们不是开批斗会,您不用紧张,把您所知道的事情客观地告诉我们就好。尽快了解事实,对我们帮助最大,也能及时地化解悲剧带来的影响。” “好吧。”她使劲咽了口唾沫,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陈祈仁这个孩子,是我们系里的佼佼者,不仅是学习首屈一指,而且组织能力也相当出色,去年学生会改选,他还力压群雄,被任命为系学生会主席呢。总之,给我的印象就是,他好学、能干,善于处理人际关系,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啊!” 梅老师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看来她确实为陈祈仁的死惋惜不已,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下去:“可是郭钠呢,这个孩子是个很脆弱的人。说实在话,一开始他是个很活跃的人,活跃得怎么说呢,让我们这些当老师的都有些头疼。出些歪点子,搞些个小动作,样样在行!还帮着给逃课的同学请假,给学习不好的同学打小抄,总之只要是歪门邪道,他都精通!而且我们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普选学生会干部的时候,他得票不少,我们只好任命他当文艺部长——当然了,我不该说死者的坏话,可是既然是反应客观情况嘛,我也不得不说两句。” “那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呢?”林瑛问。 “关系——这个怎么说呢。415宿舍本来是有四个人的,其中一个刚入学就出国留学去了。剩下的另一个,叫申物华,他现在是系里面的外联部长。这个孩子也不错,可是去年和陈祈仁竞选系主席失利,不知道为什么和小陈大吵一架,随后就出去租房住了。所以就宿舍里就剩下小陈和郭钠两个人。他俩关系倒是挺好,听说当时小陈竞选主席的时候,郭钠还帮他拉票来着。当然,这必然惹恼了申物华——宿舍里面其他人都是和自己对立的派系,我们这些做老师的也理解……” 妻子悄悄冲我耳语道:“咱们当时形容学生会的那两句诗怎么说来着?” “庙小妖风大,池浅蛤蟆多。”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就像梅老师说的那种背单词不会,歪门邪道样样记得门清的学生,不免满脸惭愧。 “小小年纪,朋党之争倒学的挺像回事的——现在想想,咱们那时候大概也一样。”妻子叹口气说。 林瑛招了一个警员,吩咐道:“你去宿舍里面询问一下,昨天晚上10点之后,有没有外人进入过他们寝室。” 警员点头离开,这时候妻子忽然拿出那个从寝室带来的小瓶子,问道:“梅老师,我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他们几个人谁有鼻炎?——林队长,不要怪我私自动了现场的东西,但是我觉得这个小玩意儿十分有趣……” 我们抬眼看去,只见她手中拿着一瓶“鼻炎灵”的喷雾药剂,看瓶子的模样崭新如初,好像刚刚从包装盒里拿出来一样。 梅老师使劲点点头,说:“没错,郭钠鼻炎很严重,依赖性地用这种喷雾剂。我给他们上课的时候,总看见他隔十来分钟就拿起来冲着鼻孔喷两下。” 妻子又问:“梅老师,还有一个问题,你对他们宿舍的人的恋爱事件知道多少?” 梅老师清清嗓子说:“现在的年轻人,你们也知道——陈祈仁从大二起就有女朋友了,是我们系比他小一届的女生,叫丁绘。这个女孩,漂亮是漂亮,学习也不错,还能歌善舞,不过总是一副傲气凌人的样子,也不怎么听老师的话。听说申物华也追过她,但是失败了,所以他和小陈,还有这么一层‘情敌’的关系吧。” 妻子礼貌地说声“谢谢”,看一眼林瑛。林瑛笑着对梅老师说:“我们基本没有什么问题了,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还会向您了解情况的。” 梅老师瑟瑟索索地站起来,往外走去。 妻子忽然在后面叫住她说:“梅老师,我想忠告您一句:听老师话的学生,不一定是好学生。” 梅老师尴尬地朝我们微笑一下,这才慢慢走出去,顺手带上门。 妻子还在摆弄着手中的那瓶“鼻炎灵”,喃喃自语道:“十几分钟就用一次,可是这一瓶为什么根本没有用过的样子?” “也许用完了,新打开一瓶,还没有来得及用。”我说。 “那扔掉的那个瓶子呢?刚才我看了寝室的垃圾桶,根本没有。” 林瑛又习惯性皱起眉头:“听你这么一说我真觉得有些蹊跷,这种中药的气雾剂用后鼻腔会留下痕迹,我马上通知法医让他留心一下。” <er h3">06 最早发现的尸体的鲁岳被警员摇摇晃晃领了进来,他一屁股就坐在椅子上,摆摆手对我们说他自从中午后精神就不太好,然后把发现尸体的经过说了一遍,和林瑛以前介绍的一样。 “对不起,那个屋子的情形我不愿想第二次,大热天的还拉着窗帘,一进屋压抑得要命,都透不过气儿来,看见尸体我差点就晕倒了……” 林瑛照例问他对两个死者的看法。 “陈祈仁嘛,大家对他印象都一般,这家伙就会巴结老师,反正我们不怎么喜欢他,也没有什么来往。郭钠不错,好人呐!可惜……” 他说着居然有些哽咽了起来,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才接着说道:“本来我不想多说什么,但是郭钠真不错,谁有困难都伸手拉一把。陈祈仁在同学里面人缘很不好,他还处处维护他。去年申物华为竞选学生会主席的事儿,跟陈祈仁大吵一架——本来嘛!要真是我们这些学生一人一票,陈怎么也当选不了,还不是辅导员背后暗箱操作定的……” “听说郭钠还替陈祈仁拉票了?” “郭钠,虽然活泼得真得像块金属钠一样——现代、新潮、不拘小节。但内心呢,老好人一个,还不因为是陈腆着脸去求他,他这个人,无论谁求到了都拔刀相助。结果搞得大申很生气,其实之前他和大申是特别要好的朋友。” “后来申物华同他俩关系怎么样?”林瑛又问。 “跟陈祈仁关系还能好得了?大申那个人虽说不错,但是心眼小,记仇着呐!何况陈祈仁还把他心爱的女生抢走了,更不得了了!反正就是针尖对麦芒,他手里的外联部根本不听学生会的调遣。还有学习上也卯足了劲儿和陈对着干,上次考试超过了他,拿了特等奖学金。郭钠呢,事后一直想跟他恢复关系,一直试图接近他,看样子最近有些效果,两人开始说话了,但是看大申的表情还是有些不满。” “丁绘你知道吧?她怎么样?” “好姑娘,系里所有男生的梦中情人啊,可惜选错对象了——估计被陈祈仁的花言巧语迷惑了吧,那家伙溜须拍马很有一套。不过现在她似乎和陈有些不和,好久不来男生宿舍了——哦,对了!我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十点半的时候,我出去上厕所,看见她在415门前敲门来着!” 这不啻于是一个重要线索!我激动地差点站起来,但回头看看林瑛却保持着一副镇静的神态,再看看妻子,她反而皱起眉头来,我只好尽力压制住怦怦乱跳的心脏。 鲁岳刚走出门,我就心急火燎地问:“怎么样?有眉目了么?” 这时那个派出去询问学生的警员敲门进来,向林瑛汇报说:“林队,我仔细寻访一圈,有人看到一个丁绘的女生曾经在昨晚十点半钟敲过415寝室的门,这个时间段还有人曾在一楼大厅看到415寝室的另一个叫申物华的学生急匆匆往外走。此外,据隔壁反应,夜里十点多的时候,415的电话曾经响个不停,但是好像没有人接听的样子。” 林瑛这次坐不住了,她霍地站起来,没顾得上跟我答话,赶紧吩咐警员尽快把丁绘和申物华找来。 我看她们顾不上理我,再度愤愤不平地说:“要是我上周在雕刻时光没有听错陈祈仁的话,那个嫉妒者肯定就是申物华了,他最像凶手;还有,丁绘也有作案嫌疑啊,那个时间她正好出现在现场,而且她也许会因为发现受了陈祈仁的骗而对他不满杀人呢!” “那样的话,她为什么还要杀无冤无仇的郭钠呢?”妻子托着腮,似笑非笑地朝我发问。 “这……”我一时语塞,只好气呼呼地嘟囔“走着瞧”。 <er h3">07 由于两个关键的干系人还没有找到,林瑛和警员们便趁机简简单单吃点东西,看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肯定午饭都没有顾得上吃。我和妻子也叨他们的光,再补上一顿下午茶。 会议室的门忽然被“咚”的撞开,吓得我手一哆嗦,手中的咖啡差点抖出来。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高高壮壮,满面红光的男生,边抹着脸上的汗水边急匆匆地问:“我们宿舍真的出事了么?郭钠真的出事了么?真的么?!” 每个人都抬起头来看着他,无庸赘言,我们都意识到了他是谁。 两个警员好不容易劝激动万分的申物华坐下,我们赶紧匆匆收拾掉残留的食物,也无暇顾及仪容了,边啃着汉堡边回到桌子后坐下。这时申物华又按捺不住站起来大声问道:“是不是他们都死了?!是不是?!” 林瑛喝口水,清清嗓子,盯着他的眼睛说:“是的,你的同寝两个人,昨晚十一点之后中毒身亡了。” 申物华一下子瘫坐在座位上,喃喃自语说:“郭钠……可怜的郭钠……我一直不理他,我也许太过分了……” 林瑛用锐利的目光从上至下仔细打量他一遍,然后又问:“我们想知道,昨晚上十点之后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我?”申物华眼光迷离,言语模糊,似乎还没有从丧友的悲痛中苏醒过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林瑛问话的用意,胀红了脸喊道:“你们在怀疑我?你们居然怀疑我?!你们有没有逻辑?你们有没有调查?不错,如果只有陈祈仁一个人死了,你们尽可以怀疑我,我倒真想杀掉他来着!可是,如果你认为我杀掉了郭钠,那你们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林瑛递给他一杯水,安慰他几句让他冷静下来。申物华拿起水,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然后挑衅似的看着我们,那意思就像在说:我等着呢,你们放马过来吧! 妻子这时候忽然古灵精怪地开口问:“申物华,你不是和郭钠的关系很僵了么?像这样伤心,又何苦呢?” 申物华又激动地站起来:“我是一直错怪他了!不错,因为去年竞选学生会主席,他帮了姓陈的忙,我想不开。但是我明白,他这个人总不好意思拒绝别人!我其实早就想通了,但是碍于情面一直赌气不跟他说话!直到最近才和他打招呼,我还是那种半理不睬的德行!我这个人啊!我这个人啊!”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眼中坠落下来,妻子站起身来,把一张纸巾塞到他手里,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和郭钠友谊的深厚,我们完全理解了。现在,你可以谈谈你昨晚上在哪里了吧?” 申物华软绵绵地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口气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我是学生会的外联部长嘛,昨晚上去宿舍楼找干部们开会布置工作了——不过我只在二楼大二学生寝室里了,没有上四楼。大概过了十点,我离开宿舍楼,回到租的房子里,洗洗就睡了。” “你租的房子到宿舍楼大概多少时间?你单独租的?” “步行十分钟吧,骑自行车的话,五分钟内就到了。不错,我一个人租的,我可不想再碰上一个陈祈仁那种的下三滥。” “你对陈祈仁很不满嘛!”林瑛说。 “当然。我想没有几个人对他满意,他全副精力都用来巴结老师和提高名次上了。对同学呢,要么拉拢,要么排挤,要么趾高气扬,要么花言巧语……” “包括对丁绘?”妻子狡黠地问道。 申物华又有点激动起来:“丁绘是太小不懂事,不错,我追过她,谁叫她是系花呢。不过我并不太爱她,我只是不能忍受陈祈仁得到她,可惜我又失败了。但终究她看清陈祈仁的真面目了吧?这些日子一直注意他俩,好像关系很僵了,而且我时常看到陈祈仁痛苦万分的样子,哈哈……” 我惊呆地看他大笑,好像他要以此化解掉心中一切块垒似的。那疯狂的笑声在会议室里面久久回荡,直到他出去后,我的耳际似乎还隆隆响着这种纯粹发泄性的笑声。 <er h3">08 丁绘推开屋门,迈进屋子里面时,简直像点亮沉闷世界的一支蜡烛,我立刻想到了中的绿子——年轻而且活力四射的女孩子。 我悄声对林瑛和妻子说:“没错,她就是上周我在雕刻时光看到的和陈祈仁一起的女孩子。” 丁绘依旧是一副hip-hop的打扮,只不过发型换成了剪得齐刷刷的短发,这使她从某种意义上更像绿子。我不禁怀念起那本不厚的小说来,是呀,那里面的人物,个个我都喜欢,尤其是绿子,简直是我青春时代的恋爱标尺呢——不得不承认,那时候妻子就有地方像这个人物…… 妻子看出我盯着她发呆的样子,使劲拧我一把问:“你又不规不矩的,当我不存在啊!” 我满脸通红,只好把刚才所想的小声告诉妻子,她掩嘴而笑:“你说的这个倒挺有意思的。” 丁绘平静地坐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安详的面容下面有潮水般的忧愁在涌动着。 她没有否认昨晚上去过415寝室——虽然没有进去,她本来十点钟给陈祈仁打电话,想跟他说一些话,但是没人接听。她索性直接来宿舍,想找他,可是敲门半天也不见回应,里面又黑着灯。她看看时间,自己的寝室要熄灯了,所以她只好回去。 她叙述的语调依旧平滑圆满,没有一丝异常。妻子却显得饶有兴致地听着,大概是我那番关于绿子的评论增添了她的兴趣吧。 林瑛照例询问她和陈祈仁的关系,她了无波澜地说了,和以前别人说的毫无二致。 妻子忽然插话问:“丁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昨晚上你为什么那么着急找陈祈仁,有什么事情非得对他说不可呢?” 丁绘惊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安然地说:“就是有一些话要说,难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么?” “我猜,是想跟他了断关系吧?”妻子脸上浮出神奇的微笑,那微笑充满着自信,就像一把磨得无比光亮锋利的剑一般刺了过去。 丁绘显然有些招架不住的样子,她的言语不禁有些慌乱起来,磕磕绊绊地说:“确实——不错,我……其实这个想法我早就有了,也对他表示过了,可他一直不愿意面对,那天只想明明白白告诉他……而已。” “我想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你非得迫不及待地非要半夜去告诉他呢,看你是个特别稳重的人,照理说这样毛躁的举动,完全不符合你的性格呢。”妻子忽然又换了一种语调,单刀直入地说。 丁绘完全没有作好心理准备的样子,一时间只好说:“因为我喜欢的人向我表白了,好不好?你们满意这个答案了吧?!——但是你放心,他跟这个案子没有任何关系,他根本就不认识陈祈仁什么的!” 她坐在那里,忽然面色凝重,我看到泪水在她眼中打转,她终于忍耐不住,轻轻地扭过身去抽泣一会儿,然后用纸巾擦把脸,冲我们微笑一下说:“对不起,有些伤感——还有问题么?” 林瑛指着我说:“这位先生上周曾经在咖啡馆里看到过你和陈祈仁,他说有某个人嫉妒他,他有危险,是这样么?他所说的那个人又是谁?” 丁绘诧异地望我一眼,搞得我好不尴尬,她冷笑一声说:“他那个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至于他的话,我劝你们还是不要相信了。他说的那个人,是申物华,你们大概也了解他们不和的情况了,这种偏激的攻讦我看多了,所以我认为你听到的话毫无价值。” “是么?”妻子冷笑一声,“可恰恰就在几天之后,他的话一语成谶,你不觉得多少有些价值么?” 丁绘也回报以冷笑:“我想,对于他我了解更深吧,他这个人不是什么地道的家伙。怎么说呢?他总是喜欢把自己所做的事情用帘子一层层遮盖起来,用花言巧语或者各种手段来掩饰自己真实的劣性。而且他也还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极端分子,可能这种人将来在社会上能够吃开吧,可是我不喜欢这种人,我只喜欢真正从心底里面宠我爱我,地地道道的人,这也是我跟他分手的原因——对不起,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我想先回去,我心里很难过……” <er h3">09 “看来申物华的嫌疑最大了,从某方面看,他确实有冲动杀人的潜质。”我看他们都在沉默,只好自己打破这个僵局。 “可是这明明像一场策划好的杀人,不是冲动所为,如果是有第三者杀人的话。”林瑛说。 妻子还凝眉沉思,不发一言,我看到她漂亮的古典美鼻子的两翼在一张一翕地颤动着。 林瑛的手机忽然响起,她看了一眼信息说:“法医刚刚检查过,从鼻腔的残余物来看,郭钠死前确实用过‘鼻炎灵’。” 妻子嘴里喃喃自语了两声“窗帘”,忽然蓦地站起身来,对着我们喊道:“快!我们去一趟现场!” 我和林瑛大吃一惊,这时候妻子已经冲到了门口,我们只好快步紧跟出去。 奇怪的是妻子说是到现场,却没有进宿舍楼,而是站在楼前仰望着楼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窗户。其中一个窗户上还拉着窗帘,那就是发生惨剧的415宿舍。 妻子像猎犬一样跳上宿舍楼前的草坪,在那个窗户下面的灌木丛中仔细搜寻着什么。我们几个人也追了过去,看见她弯腰拾起了一个只剩半瓶的“鼻炎灵”和一块裹着它的脏兮兮的潮湿抹布。 “丁绘说的没有错,他总是用帘子把自己的劣行一层层遮掩出来,我想你们也明白了,这个案子确实有一个凶手,而且像我们最初猜想的那样,是两个死者之一,不过他不是郭钠,而是陈祈仁。” 我惊讶地拿过妻子手中的“鼻炎灵”,仔细打量一下,这并没有什么特别,我打开盖子,使劲嗅了一下。 “不要!”妻子喊道。可是已经晚了,一种特殊的气味传到我的鼻腔里,我还没有辨认出是什么,只觉得一阵眩晕,晃晃悠悠地便倒了下去。 <er h3">10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自家的卧室里。我爬起来,听见妻子跟林瑛正在客厅说说笑笑地讨论着什么。 我站起来,头还有些晕。我走出屋子,问她俩说:“案子破了?” “哈哈,你醒啦?那个药瓶里面被注射进去了大量乙醚,所以你一嗅就昏倒了。”林瑛扶我坐在沙发上说。 “你怎么看出凶手是陈祈仁的?”我问妻子。 “一开始就有怀疑。”妻子白我和林瑛一眼,似乎对她扶我的动作相当不满,“首先是如果郭钠和他的穿着,如果凶手是郭钠的话,他既然策划好了这出戏,不会只穿着一个小裤头就自杀吧?从心理上讲,自杀的人可不想衣冠不整的告别这个世界,而恰好我发现陈祈仁穿得整整齐齐的样子——一个半夜准备就寝的人是这样穿着么?这引起了我的初步怀疑。” “再有就是我的疑虑,”林瑛补充说,“如果凶手是郭钠,他不喝掉有毒的可乐,而采取注射的自杀方式呢?” 妻子点点头,继续说:“其实事情确实是策划好了,陈祈仁把搞来了毒药和乙醚,他趁郭钠不备,把乙醚注射到‘鼻炎灵’中,将他麻醉之后,又给他注射了毒液,把装有乙醚的药瓶裹好扔下去,顺手拉上窗帘,让人想不到窗外的事情。然后把撕下来的‘遗书’放在郭钠身边——这估计不难,郭钠那么喜欢村上,随手抄写两句小说里的话是平常的——然后他自己服下毒,在痛苦中和郭钠一同死去。我相信鲁岳一开始走进密闭的寝室觉得头晕的情况,很可能就是屋里残余的乙醚气体在起作用。” “可是他为什么这样做呢?”我还是一头雾水。 “因为嫉妒啊!”妻子说,“其实你在咖啡馆听到陈祈仁描述的那个人,并不是丁绘所说的申物华,而正是郭钠。我记得你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一向假惺惺的’而申物华的样子你们也都看到了,他根本就不是假惺惺的人。陈祈仁就算在丁绘面前诋毁他,凭他的智商,也不会选用这个偏差的谩骂。而谁最有可能被他说成‘假惺惺’呢,只有郭钠像,他总是老好人的样子,总是乐于助人。而且我相信,丁绘爱上的那个人就是他,她能歌善舞,他正好是文艺部长。而且,像言桄所说的,喜欢村上的人都喜欢绿子吧——丁绘那么像绿子,郭钠又是一个村上迷,两情相悦,理所应当。所以申物华看到最近陈祈仁痛不欲生的样子,而他在恶意诋毁郭钠,被丁绘嗤之以鼻之后,不择手段地痛下杀手,顺便造成郭钠谋杀他之后自杀的假象来证明自己在雕刻时光说的‘威胁论’所言不虚。” “难怪丁绘那个下午黯然神伤,还掩饰说陈祈仁提到的人不是郭钠而是申物华,她是在保护自己所爱的人啊——总之这个凶手太可怕了……” “比凶手更可怕的,是嫉妒这个恶魔。”林瑛笑着,故意拍拍我说。 “你们俩真当我不存在啊?!”妻子怒发冲冠。 “看看,嫉妒了吧!要改!”林瑛哈哈大笑。 “听到了不?要改——”我也语重心长似的,对妻子开玩笑说道。 我们三人放松的笑声回荡在屋里,我忽然想起了弗兰西斯·培根的一句话——“在人类的各种情欲中,爱情和嫉妒是特别具有迷人魔力的。” 我拿起妻子的手,紧紧攥在手中。 欲望 <er top">01 顾焕从小就听老人翻着族谱对他说,自己的家族是吴国丞相顾雍之后,在六朝时也算赫赫有名的世族了。反正不知道是祖宗保佑,还是被光宗耀祖的教谕潜移默化,他这一生也算尽力拼搏,顺风顺水——上了一所好学校,娶了一个有钱的妻子,然后夫妻二人一起奋斗将事业发展壮大,现在他已经是一家著名公司的董事长了。 可是他最近一直头疼得厉害,而这种特殊的头疼却是从他再次遇到任霓开始的。 任霓是他大学时代的恋人,学的美术设计。两人虽然当时恋情火热,可无奈一来性格迥异,二来当时还年少懵懂,所以一场激烈的争吵之后,二人盛怒之下分道扬镳。然而人虽远去,但这段刻骨铭心的爱却牢牢烙在了顾焕心里,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对其他女人产生过爱的欲望,甚至包括他现在同床共枕的妻子——晏宁。 自从前些日子在公司附近的银行偶遇任霓之后,他生活的一切仿佛都改变了,无论是心态还有价值观,就像舞台后面更换布景一样,“唰”的一声,他就被抛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去。没错,她还是老样子,不屑梳妆打扮,素面朝天,潇潇洒洒。他约她去喝咖啡,她在窗前支颐而坐,目光不经意地打量外面的风景,时而微微蹙下眉头——一切都像年轻的时候,丝毫未变!而且,她根本不像三十几岁的模样,似乎岁月啦,沧桑啦这些字眼都远远避她而去。总之,那个下午,一种不知道算是什么的力量一下子就把顾焕拉回到了曾经的青涩年代。而且,在某个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得到了什么?难道财富、地位、声望,统统这些东西算在一起,能有柔美恬淡的爱情重要么?! 从那天起,他便时常找借口约任霓出来。任霓自己有一个工作室,为一些公司做包装、宣传设计之类的产品。他毫不犹豫就把自己公司的一个大单子给了她,这样就更可以堂而皇之地同她见面了。 他旁敲侧击地得知任霓至今还是独身一人后,便更加殷勤起来,时不时给她送这送那,帮此助彼的。而任霓也坦然接受,一如往年在一起的日子。她这个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心计,对人情世故都没有感觉,这也是当年顾焕和她争吵分手的一个原因吧——不管你做什么,她都觉得理所当然,没有多余的感谢,没有多余的言语。多年以前他竟然把这个看成是愚蠢,可是现在他才明白,这才是爱,自然淡泊的爱,伟大的爱。 他开始对身边的妻子晏宁越来越厌恶了——她那副女强人的嘴脸他已经看腻了,简单、粗暴,有时候还假惺惺的,想起来就恶心。可是,他又不敢贸然提出离婚,公司最初的主要投资就是妻子家给的,所以如果分割财产之后,他的事业将受到沉重打击。而且公司的财产和人事权都被晏宁紧紧抓在手里。他若轻举妄动,必然一败涂地。 他于是开始头疼,这是矛盾的疼痛,分裂的疼痛。他觉得自己的精神被一分为二,一部分想去追求他心目中真正的爱情,一方面又想保住自己辛苦挣来的钱势。两个自己不停地在头脑中交战杀伐,互相攻击,直搞得那些灰色的脑细胞死伤遍野也不得罢休。他每天都要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捶击脑袋几千次,有时候还要去做专门的按摩、针灸,但是这又有何益,都是一些治标不治本,掩耳盗铃的动作而已。 能够治本的方案,能够将分裂的两个自己再次统一起来的方案,或许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晏宁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顾焕是个有效率的人,他只要确定下某个计划,就会立刻不顾一切的去实施它。但是这种事情毕竟有异其他,不是一本企划书就能把问题解决的。于是他的脑袋又疼痛了起来,只不过这次变成了绞尽脑汁的疼痛罢了。还好有岑晓这个助手,什么事情都给整理得井井有条,否则这几天他自己的心不在焉还不知道会把公司搞成什么样子。 岑晓是他的助理,当然了,她也是晏宁的远房侄女,也是她安排过来的人。想到这里,顾焕更加憎恶起自己的妻子来。好在岑晓是个还算有正义感的人,而且已经被他的风范俘获了吧?总之她不完全是晏宁的探子,而是尽力维护着公司和他们夫妻二人的利益。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这点上,顾焕还是十分欣赏她的,所以对她也没有什么顾忌。 屋漏偏遇连夜雨,这几天附近小区连连有被盗的消息。晏宁这个人对“贼”的字眼相当敏感,听到这些传言后,她更是每天都神经质地检查门窗,不耐其烦地一遍遍下命令让顾焕注意这个小心那个。而她的每次支使,在顾焕看来,都是一根根想要点燃火药桶的火柴。他的杀意也由此一次次地加深,确定——手段,他现在等待的只是一个能除掉妻子,并且能完美掩饰自己的手段而已。 机会总是垂青于聪明的头脑。几天后下午的一个奇遇,让顾焕轻轻松松地找到了一条能成功实施自己计划的途径。 他家所在的小区是离市中心不远的别墅区,选择这里安家当初也是晏宁的主意,此处一面临河,闹中取静,的确是一处不错的所在。但是由于离闹市不远,况且小区居住的都是富人,因此失窃的情况时有发生。晏宁对盗贼的神经过敏,大概也来源于此吧。 那天中午顾焕找个借口和任霓再次见面之后,又是好一阵高兴和怅惘。他回到办公室时,感觉自己的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追随任霓去了。心思既已不在,坐在办公室那阔大的皮椅上自然也如临针毡。他于是匆匆下楼开车,想先回到家里好好安静一会儿。 开车进入小区的大门,拐上那条通往自家楼房的幽静道路后不久,他忽然听到“喀喀”的声音。 他把车慢慢停到路边,摇下车窗,仔细听去,确认那声音是从邻近的一栋别墅传出来的。在这万籁俱寂,连保安都懒得动弹的正午,是谁藏在房后面收拾门窗呢?不会真的有贼吧? 顾焕不敢贸然过去,他回到自己车里面,使劲按了几下喇叭。不出所料,那栋别墅后面传来一阵失魂落魄的跑步声——有人从草坪逃到铁栅栏附近,从那里跳出去了。 确认无事之后,顾焕的好奇心反而激越起来。他下了车,走上草坪,朝那栋别墅后面绕去。果然看见一楼的护栏有锯凿的痕迹,他看下草坪,由于早上浇水还没有干透,那个窃贼逃跑时踩下了一连串歪歪扭扭的脚印。估计他受了惊吓,跑得匆忙,铁栅栏上还挂下了一缕绿色衣服布条来。 顾焕走到铁栅栏旁边,草坪上一把亮闪闪的东西吸引了他,那是一把铁扳手,估计也是窃贼逃跑时从身上掉下来的。 在正午的阳光照耀下,铁扳手发出充满着诱惑力的幽光。这幽光仿佛一把罪恶的钥匙,一下子打开了顾焕心中那把邪毒的锁:如果用这个扳手给晏宁头上来那么一下,再抛在现场的话,绝对能够转移警方的视线,况且还有那块被挂下来的绿布条——这两样东西伪造一个入室行窃的现场再合适不过了! 顾焕高兴得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跑到车旁,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双手套戴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回到现场,把扳手和布条都取回来藏好。当然,谨慎的性格使他没有忘记四下顾望一下有没有人注意他的行动——确实没有,除了夏日的蝉发出单调枯燥的叫声外,他身边的整个世界都是安安静静的。 真是天助我也,他激动地想着,这几天安排好了一切就赶紧下手,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 他发动汽车,把音乐旋到最大声,亢奋得摇头晃脑地朝家的方向开去。 <er h3">02 我坐在沙发上看书,妻子在厨房里刷完,急遽的电话铃声这时骤然响起,吓我一跳。 我不情愿地摸起床头电话,林瑛在那头短促地打声招呼。还没等对方再度开口,我赶紧说:“我的林大队长,又出什么事情了?” 林瑛在那面焦急地说:“你们家那口子呢?有个奇怪的案子!” 我环顾四周,确认厨房的门关着,在里面的妻子听不到我们对话后,赶紧对林瑛说:“什么事情,先告诉我吧。好不容易劝动她刷次碗,你这么一来,她又找个借口不干了……” “得得,服了你们这些个怕老婆的人了。不过这个案子,如果你告诉她,她肯定感兴趣!你估计也看新闻了,这些日子入室抢劫行窃比较猖獗,三天前我们就接了这样一个案子:从现场分析看肯定是一起入室行窃杀人案,歹徒用扳手将受害者打死后逃走,扳手上留下了指纹。” “哦?这种案子她肯定没有兴趣,都锁定目标了吧?” “我知道。不过,我们调查中刚接到河北省的消息,发现扳手上遗留指纹的那个窃贼,已经在案发前三天就在丰南落网了!” 我忽然想起了今天报纸的一条新闻,赶紧问:“这是不是发生在裘马郡小区的那个案子?” “对!死者是泛通公司的董事长,名叫顾焕!” <er h3">03 她有些虚脱地坐在沙发上,把双手翻转过来,仔细阅读着自己的掌纹,那些短促的线条似乎已经昭示出了今天的结果。 但是无论如何,她不得不那样去做,这是一个“to be or not to be”的问题。或许就如同自己的手相一样,是生来就注定的事情,她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一如她不得不来到这里,做不得不做的事情,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没有开灯,她感觉自己深陷在黑暗之中。窗外点点的万家灯火,于她来说,只是另外一个世界。 她习惯性地摸下自己的手机上的那一串小猫的白金挂链,这是去年过生日时他送的。从那天起,她就一直把它紧紧拴在手机上,每每在自己心情糟糕的时候她便会凝望着那些各种表情的可爱猫猫。可是,现在,看着猫猫的笑脸时,她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滑落下来——她确实爱着他,虽然他已经死了。 <er h3">04 晏宁从窗户里看见警局的车又停在了楼下,唉,真是烦透了,这群人又来了。她忽然觉得,对于自己来说,警察似乎比小偷更加可怕。 据说昨天他们再度来到小区,奇怪的是,他们没来找她,反倒去小区里的草坪上折腾一通径直走了。 她心里开始些忐忑不安起来,谣传老顾的案子已经不是入室行窃那么简单了,这该怎么办呢?警方会不会开始怀疑自己了呢?! 门铃准时地响了,家里的那条雪娜瑞犬跳起来一阵狂叫,晏宁不耐烦地将它踢到一边,它只好乖乖地伏在沙发旁一动不动。晏宁走到门前,不知道为什么,她额头上猛然沁出来一层冷汗。 那个叫林瑛的干练的女警官站在门口,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她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巧可爱的女人和一个傻乎乎的男人。雪娜瑞又蹦蹦跳跳地跑来冲着这几个陌生人乱吠,晏宁没好气又踢它一脚,把它赶到门口的鞋柜那边呆着,它安静了下来,开始神经兮兮地在那里闻闻嗅嗅。 “实在对不起,这只狗是老顾养的,只跟他亲,来了生人都叫,不过放心,它不会咬人的——除非它看到你惹了老顾,肯定记得清清楚楚,一见你非扑上去咬不可,护主护得厉害。” 晏宁边解释狗的情况,边招呼他们进来坐下,林瑛把带来的两个人介绍给她,那个女人是警局的顾问,叫沈谕,男的呢,好像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他是顾问的丈夫。 她下意识中有点鄙薄地看了那个男人一眼,这么傻笨的家伙居然也能找到老婆,真是奇迹。而那个沈顾问好像特别喜欢小动物的样子,一直唤叫着伸着爪子在鞋柜里面掏来掏去的雪娜瑞。而那个男人就傻乎乎的看着,天啊,他的眼神怎么那样的呆滞呢? 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地叹口气:或许找到一个傻男人也是一种幸福吧,如果顾焕不那么精明算计的话,她怎么能那样对待他呢?毕竟在心里,她是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啊。 “晏小姐,”林瑛开口说道,“我们这几天经过仔细调查,认定这不是一起简单的入室抢劫杀人案,而是一起有预谋的谋杀。” 晏宁惊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手颤抖着对林瑛说:“什么?!你们不是都仔细勘查现场了么?多明显的痕迹,一楼的护栏被拗断,窗户被撬开,还有挂在护栏上的衣服布条,还有那柄把我们家老顾打死的扳手,哪一样不说明是歹徒干的?哪一样不说明是想捞点东西的小偷干的呢?” “你先不要激动,晏小姐。我们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绝不会贸然下这样的断语的。第一,在铁扳手留下那些指纹的嫌疑人,在案发前几天已经被捕了,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再在此地作案;第二,根据他的招供,他在十天前确实到过这个小区,不过在锯护栏的时候,听到有人不断按车喇叭。他惊慌失措地逃走,把扳手落在了那里,衣服也被挂了一下。我们昨天带他去草坪仔细查验,因为这几天水泵出现问题,草坪好几天没有浇水,还保留了许多痕迹。结果呢,我们就从上面发现了你先生的脚印……” “不可能……”晏宁瘫倒在沙发上,“你们说,是他把这些东西弄回家,伪造一个入室行窃的现场,然后自杀?” 晏宁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沈谕放下怀中抱着的雪娜瑞,把什么东西装进口袋里。她赶紧避开这个聪明的女人的目光,但是这个女人却忽然说话了,“不是自杀,是他杀。你先生想伪造一个假的现场,这点确实是真的,不过他造这个现场并非是想自杀吧?” 汗水从晏宁的脸上源源不绝地冒出来,她忽然觉得身体里的能量一下子耗光了,但是她还是咬咬牙,故作镇静地问:“那,你们是什么意思?” 林瑛接过话茬说:“我们可以推断是他想设这个局来杀人,结果自己被杀了,而凶手嘛,很可能就是发现了他这个阴谋的人。” “不可能的,前些日子因为防盗,我那天前还顺便把整个儿屋子收拾了一遍,连鞋柜底下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根本没有发现这些东西呀。” “你当然发现不了,因为他把这些东西藏在办公室里面了。不好意思,我们上午去了你的公司,因为匆忙就没有打招呼。在办公桌的一个抽屉里,我们发现了从从那个绿色布条上脱落下来的一根纤维。” “怎么会?放在那里我本应该……”晏宁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似的,赶紧转移话题,“这种事情他不应该做出来吧?!” “晏小姐,”林瑛顿了一下,终于开口说道:“我们想做个例行询问,你丈夫遇害的那天下午,具体时间大致在下午一点到三点之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晏宁似乎反而比刚才镇定许多,她毫不迟疑地说道:“那天下午我和我先生的助理岑小姐安排他下星期出差的行程来着,从下午一点就开会,一直到了四点才弄好。” “很好,”那个叫沈谕的顾问狡黠地笑了一下,“我们上午询问了岑小姐,得到了跟您一样的答复,看来情况确实如此,谢谢。” “不客气。”晏宁硬生生地从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她讨厌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聪明的女人。 “对了,你丈夫可有什么仇人之类的?”沈谕又问。 “没有,他这个虽然比较钻营,但是还不至于得罪人得罪到深仇大恨的地步。” “那么,”这个女人指着墙上,又露出狡诈的笑容问,“墙上那个灰印是什么呢?看上去像刚摘下来的画框。” “那是我们的结婚照,这几天我看着伤心,就给收起来了。” “哦,对不起,我想我们问完了。”沈谕站起来,点点头说,“那告辞了,晏小姐,保重身体要紧。” 等他们三人的身影刚消失在关闭的门后,晏宁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她转身坐到沙发上,双手捂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雪娜瑞又不合事宜地吠叫起来。 <er h3">05 妻子等晏宁门关上,从口袋中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出一支铅笔来,对林瑛说:“刚才顾家的狗在鞋柜底下掏出来这个东西,我趁你们不注意,在逗狗的时候收起来了。” 林瑛皱着眉头说:“她不是说在事发前一天把屋子都收拾干净了么?那么这个东西必然是在案发当天遗留在那里的吧,而且那个鞋柜附近正是尸体的所在!这种铅笔好像是比较专业的绘图铅笔嘛,谁会有这个?” 我接过来,看了一下,嗅嗅说:“这上面好像有什么味道?” 林瑛也闻了一下说:“是有点残余的香水味儿呢——怎么搞得?那天勘查现场时,怎么如此疏忽,我记得还让人看过鞋柜附近,莫非这支铅笔落在了柜底的尽里面……” <er h3">06 在给那株滴水观音浇水的某一瞬间,一滴眼泪忽然从她的眼中掉落到舒展清润的叶片上,然后像露珠般抖动一下,滚到了花盆中的泥土里。 她用手指轻轻地拭去了眼角的泪痕,她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哭,是因为那天下午的奇遇么?陌生的电话,陌生的地点,熟悉的人物…… 她心里忽然很沉重,拿着喷壶的手也不停得抖动起来。 闭上眼睛,他变形的面孔不断在她眼前浮现,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那种表情她曾经看到过,它下面是一颗被欲望扭曲的心。她毫无疑问地能够判定他的邪恶计划,所以她才会那样做,为了大家,也为了自己。 她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地走到坐到桌前,桌子上满是乱糟糟的文件纸张,一如她混乱不堪的心情。 “饭团”一顿一顿地移动过来,不停地蹭着她的腿。它真是善解人意的动物,或许也是,毕竟跟她这么多年了,它也变老了,况且身上还有伤。面对着它,她忽然感到愧疚,这种愧疚反而坚定了她心中的左右摇摆的思虑。 是的,那天下午的事情她没有做错,即使自己爱他。 <er h3">07 岑晓精疲力尽地打开自己的家门,揿亮电灯,屋里的一切都那样单调乏味。她把手袋抛在一边,一下子躺在沙发上。 这时候门铃忽然剧烈响起,声音在纯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岑晓皱皱眉头,她根本猜不到外面是谁,因为根本就不应该再有人来家里找她。 她赶紧换上长裤,穿上拖鞋,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看去:站在外面的,正是那天来公司调查的那三个警局的人!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岑晓慌慌张张地将门打开,惊异地问:“林队长,那天不是在公司,我们已经谈过了么?” “啊,是呀。不过,我们想继续了解一下情况。哈哈,不好意思,未预约就冒昧打扰,不介意吧?” 岑晓心想还有什么介意不介意的,你的一只脚都已经迈进门框了。她心里面一遍遍吩咐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很客气地请这几位不速之客进来。 屋子里面的摆放整齐有序,一切家具或者用品都各得其所,由此也可以看出女主人的细腻周密的性格。可是那个姓沈的女顾问却挑剔地摸了下桌面,捻捻手指上沾满的灰尘,嘲弄似的笑了一下。 虽然如此,岑晓还是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她,这个女人浑身上下逗出一种机灵劲儿。像什么呢?春天蹦蹦跳跳的从天上飘下来的雨滴或许比较合适,灵巧但不混扰,温馨但不呆板,总之,她眼神里有一种让你想把一切坦白的魔力。 她赶紧把自己飘飞的心绪收了回来:不能!一切都不能轻易吐露!所有的事情都要尽可能的掩埋下去! 林瑛坐在沙发上,用犀利的眼光看着她说:“刚才我们又去了你们公司一趟,还有,去电话局查了你们公司的通话记录——对不起,岑小姐,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们真话。” “可是,那天我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你们了啊!”岑晓摊开双手,装作无奈地说。 “那好,请你告诉我。你和晏小姐在顾焕遇害的那天下午,是在什么地方开会商量行程表的?我们已经问了你们公司行政部门的人员,那天所有的会议室都被占用。而且,当天下午有人找晏宁,可她的办公室一直没有人。” “这……”岑晓呆住了,虽然晏宁和她早就商量好了如何制造不在场的证据,但是为了不把事情搞大,根本不可能告诉公司其他人要口径一致。 “我们去电话局查了一下你办公室电话的通话记录,中午12点10你曾经给某个手机打了电话,然后下午2点接到了另一个手机的呼叫,聊了很长时间,而第二个手机号的主人,就是你们晏总!如果你们是在一起开会的话,还相互打电话做什么?” 岑晓感觉自己的心理防线像洪水滔天中岌岌可危的堤坝,但是她还是咬咬牙,坚持住说:“我有保留自己隐私的权利。” “岑小姐,你是晏宁安插在顾焕身边的人,对不对?”那个机灵的沈小姐忽然微笑地问道,“其实即使你不说,我们也能推测到,晏宁根本就不信任自己的丈夫。而且,从我对她肤浅的了解来看,她虽然表面上精明强干,可内心却是一直脆弱和不自信的,所以她只好用粗暴和雷厉风行来掩盖自己的弱点。顾焕放在办公室里面的扳手,你早就发现了吧?” 岑晓看着她的眼睛,两泓清澈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鼓励和期待,她的喉咙不自觉地吐出来几个字:“我看到了。” “可你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晏宁,对不对?” 岑晓低下头去,喃喃地说:“是的。” “你可能已经猜到它们是做什么用的吧?” “嗯。”她声音低得似乎连自己也听不到,鼻子忽然发酸,她感觉眼泪在眶里面不停打转。 “有一个问题,我想知道,晏宁和顾焕平时用不用铅笔?” 岑晓带着哭腔从喉咙里面挤出几句话来:“不用,他们……根本很少笔……除非签字的时候……用签字笔……” “岑小姐,你能不能告诉那天发生的事情呢?现在?” 岑晓忽然抽泣起来,拼命地摇着头,摩挲着自己手机上那串猫头挂链,呜咽着说:“不不,对不起,请你们出去,我很乱,真的很乱……” “对不起,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岑小姐月工资多少钱?方便透露么?”林瑛问。 岑晓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林瑛,恍惚地说:“我们这种助理职务不算很高,每个月只有三千多点儿……” <er h3">08 “我怎么根本没有头绪呢,你们有么?”甫一踏出岑家的单元楼,我便抓耳挠腮的说。 “傻瓜!你没有听见林瑛问她的问题么?你没有觉得对于一个月薪三千多的女孩来说,她的首饰有些过于奢侈么?”妻子劈头说道。 “很正常啊!如果她是晏宁耳目的话……” “女人不至于送对方白金手机链这种东西的,贵重姑且不论,起码那份体贴的柔情,晏宁那种作风直厉的人,决不会精心去选这些东西送一个小助理的。” “你好像对首饰很在行啊!我怎么没有看出来那是白金的。不过呢,我倒觉得她的穿着有些怪异。”妻子对林瑛说。 “大学专门学过珠宝鉴定的,况且我也是女孩子嘛……”林瑛抗议道。 “你是说,那些首饰是顾焕送的?”我扒拉着头上的一捆黄毛问。 “当然!间谍与反间嘛!不然怎么这种重要的事情,岑晓没有密报晏宁呢!” “岑晓为什么要和晏宁串供,说她们那天下午开会呢?”我又问。 “做不在场证明吧!为了掩饰一些情况,反正她们都没有完全说真话。不是在那个公司寻访了么,晏宁那天开会确实不假,但不是在下午1到3点,而是上午10点到中午近1点左右。她们或许想以此来迷乱公司的员工,造成一个那天正在开会的假象吧?不过,我们问询了小区保安,证明了那天下午晏宁的确开车回去过。”林瑛说。 “我倒有一些别的想法……”妻子狡黠笑看我俩。 “但是现在还不打算告诉我们……”我和林瑛异口同声地说。 “讨厌!又抢我台词!” <er h3">09 狗终于不再叫了,她也渐渐安静下来,这些天一直如同泥浆一样的思绪也慢慢沉淀下来,她坐在黑暗里,试图让自己理出一些头绪。 没错,她一直提防着他,他是一个太精明的人了,而且是那种下定决心不择手段的人,她没有办法不提防他。她把岑晓安插到了他身边,他办公室的一切东西,抽屉、保险箱的钥匙她都有备份,所以岑晓可以每天下班后检查一遍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然后向她汇报。可是,这么大的事情,她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呢?! 她不该怀疑岑晓,她忠心耿耿,但是,她为什么完全没有对自己提及那个扳手的事情呢? 还有下午来的那几个警察,她感觉自己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看到自己的丈夫躺在血泊中的那一刹那,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情绪险些失控。她爱他,这一点没有疑问,但是她不了解他,这一点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脑子里装着什么阴暗的主意。那些深不可测的主意,那些她不可能左右的主意,天啊,她唯一能感觉到的一点就是他不喜欢她,厌恶她。甚至她能感觉到,他也许早编制好了一个无形无状的网,就等她钻进来,然后将网一收,于是她只能干巴巴地坐在里面等死——可是,即使明白这些,她也不可能抗拒他的魅力,就像出事的那天中午,他在MSN上给她发个消息说:亲爱的,今天是我们相遇十五年的纪念日呢,我中午回家做饭等你。然后,她看到那个消息,就不顾一切地赶回家去了…… <er h3">10 “是这里么?”我看着门上贴的大大小小的动物头像,有些迟疑地问林瑛和妻子。 林瑛仔细确认了一下说:“没错,岑晓那天中午12点多打的那个手机号的主人就住这里,她叫任霓,她是一个平面设计师,自己有一个工作室。” “更重要的,她曾是顾焕以前的恋人,而且最近两人走得相当近。”妻子补充说了一句,然后按了按门铃,居然没有发出声音。 “门铃坏了吧?”我边说边攥起拳头,咚咚咚敲了几下门。 里面传来一阵狗叫,我骤起眉头:怎么到处都有狗! 屋里传来一个略显疲倦的女声:“是谁?” 林瑛继续有礼貌地敲了几下门,高声说道:“任小姐,我们是公安局的,想跟你了解一些情况。”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任霓清清爽爽地站在里面,很有涵养地朝我们点点头说:“不好意思,刚才换了下衣服,请进吧。” 一条老迈的萨摩耶犬,跟在任霓身后,但看到主人对我们没有恶意,也不再叫唤,只是用它呆滞的眼光看我们一下,就一瘸一拐地走到里屋去了。 “咦,它的腿?”妻子指着问。 “你是说‘饭团’么?”任霓很大方地笑了笑,“小时候出了事故,断了一条腿。它呀,跟我十几年了,还是上大学我在外面租房时一个朋友送的,别看它上岁数了,还有残疾,可懂事了——你们随便坐,我这里有点乱,喝什么?咖啡?红茶?” “客随主便,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喜欢咖啡——它小的时候,你还跟顾焕在一起吧?”妻子忽然问。 正在做咖啡的任霓手抖了一下,但她很快镇静下来,呵呵笑了一下说:“你们是来调查顾焕遇害的事情吧,我相信我可以提供的情况不多。” 妻子饶有兴趣地在她的工作台旁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任霓把四只咖啡杯摆到一个托盘里,端到茶几上,跟我们做出一个“请用”的手势。 林瑛端起来,呷了一口,连说味道不错。任霓平静地说声谢谢,落落大方地坐到了沙发上,盯着我们问:“你们想知道我和顾焕的事情,对么?” 她的目光安谧宁静地看着我们,一刹那间我倒是感觉她在扮演警官的角色,而我们三个,却成了被调查人。 “我和顾焕上大学的时候是在学生会里认识的,一开始他那种积极向上的精神给了我很深的印象,我觉得他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可是交往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这个人有性格上的缺陷。 “他是一个有强烈占有欲的人,恨不能把所有他认为美好的东西占为己有,而且一旦被他盯上,他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有头脑,有手段,有能力,总之这种人,既可以造福社会,又可以毁灭人类。 “但是他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人,我即使发现了他的本质,但也不舍得离开他,直到后来出来一件事……” 妻子这时候也从工作台旁回来,她坐在沙发上,边打量着茶几上的咖啡杯边问:“什么事情呢?” 任霓没说话,拍了两下巴掌,“饭团”跛着脚从屋里跑出来,扑到她的怀里。她举起它残断的腿,给我们看着说:“你们看到了,它的腿就是顾焕给硬生生砍掉的。”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 “因为他觉得,我花在‘饭团’身上的精力比花在他身上的多了。刚才跟你们说了,他占有欲太强了,这件事情让我极其清晰地看透了这个人。所以,尽管我还喜欢他,但是毅然决然地说了分手。而他,直到现在还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居然认为我是因为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离开他的!” “任小姐,你肯定对顾焕被杀的事情也了如指掌了。我想问问,他被杀的那天中午之后,你在哪里?”妻子问。 任霓抬头对视了一下她的眼睛,淡然地说:“你是在怀疑我么?我刚才的意思估计你们也明白了,我现在只不过把他当成一个主顾而已,再也不会跟他有其他关系了。” “这点我们了解,我们只是想知道一下,你在哪里?” “我就在家里做设计,没有出门,对不起,没有你们所期望的见证人,我这个人独来独往惯了。” 妻子忽然笑了,我看见她眼睛里面闪着得意的光芒,她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支铅笔说:“任小姐,如果你不在顾焕被杀现场的话,那么这支在现场发现的、带有你的指纹的铅笔又说明什么呢——我刚才观察了一下你在咖啡杯上留下的指纹,跟在这支笔上提取的一模一样。还有,这支铅笔的款式和你工作台上其他的铅笔也是完全同样的。” 任霓坚定的眼神倏尔迷离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喊道:“这不可能的!我确实丢了支铅笔,但是……” “但是你没有找回它来吧?对不起,我们也不曾注意,多亏了顾家的那条雪娜瑞,从鞋柜底下给掏出来了。而案发前天顾妻还打扫过那里,所以这必然是你第二天作案时候遗落在那里的证据,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么?” “我根本就没有去过顾家!” “对,没错,但是那天中午你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对不对?” “不!”任霓忽然有些激动起来,“我知道你们肯定在怀疑我,不错,我那天是去过顾家!但是,我离开顾家时,顾焕根本还没有出事!他的事情是我后来才听说的,因为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想隐瞒过去。没错,那天中午刚过十二点,我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接起来一个奇怪的女声问我是不是任霓,我说是的,那个女声很焦虑地说,你能去顾焕家一次么,估计只有你能劝动他了,否则他会走上不归路的。” “虽然事情蹊跷,但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诚恳。我于是记下地址,打车去了顾家。顾焕开门见是我,显得十分惊讶。他好像情绪很不稳定,怎么说呢,我感觉如同那种高考之前的兴奋感。他忽然抱住我,请求我嫁给他。我生气地将他推开,说你有老婆,不要纠缠我!他似乎很着急地对我胡诌说什么只管放心,他一定明媒正娶我,决不会委屈我,他最爱的人是我这类的昏话。我当时气恼异常,赶紧退到门口,开门出去,临走时还甩给他一句话,让他死心。” “然后呢?” “然后?我匆匆忙忙打车回家,大哭一场,难道我还能做什么?反正我走的时候,顾焕还是活生生的!”任霓依然比较激动。 “对不起,任小姐,我们想确认一下,你到顾家的时间是几点钟呢?” “下午一点钟吧,大概是这个时间。” “你有没有看到顾家的那条小狗?”妻子忽然问。 任霓点点头,说:“有印象,很懂事的一个小家伙。我刚进门时候它冲我叫,顾焕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它就老实了。顾焕和我纠缠的时候,它还叫了两声,大概后来发现是它主人侵犯我而不是我侵犯他时,就安静了。” “那么这支铅笔怎么解释呢?是你不小心丢下的么?” 任霓接过那支铅笔,打量了一下说:“这支铅笔,既是我的,又不是我的!” 我们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等着她作出对自己刚才“二律悖反”的那句话作出解释。 她舒口气说:“我确实经常带根铅笔在身上,有时候也经常落在别处,因此根本记不清那天丢没丢铅笔——不过,这支铅笔上有的那种香水味,根本不是我现在用的,我以前确实用过这种Channel No.5,不过这个月改用CD的J'adore了。” 妻子和林瑛皱着眉头互相打量一下,又心领神会的互相点点头。 “任小姐,如果顾焕真的独身的话,你还会选择他么?”妻子问。 任霓坚定地摇摇头说:“我确实喜欢他,但是我不会和他一起了!看到‘饭团’的残疾了么?那就是当年顾焕打断的,因为他不满我对它的喜爱,他是一个占有欲太强的男人,有时候强烈得太可怕了!” <er h3">11 我们三个人默然告辞,走出门去,夜色深沉,妻子一言不发,她使劲啃着手指头,这是她遇到难题的典型动作。 “的确,铅笔上余留的香水味道,和任霓房间中的不是一个味道。”林瑛说。 “对了,当初你们在判断这起案件是入室抢劫的时候,主要是根据什么?”妻子岔开话题问。 “物证啊!那柄扳手上有那个流窜犯完整的把握指纹,而且伤口也同凶器的形状相吻合。” “那么,如果有人想用它杀人,尔后利用指纹来嫁祸某个流窜犯的话,需要戴手套握住扳手吧?” 林瑛猛地拍着头,恍然大悟地说:“对呀!如果戴手套紧握扳手进行击打的话,必然会破坏原有的指纹啊!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凶手击打顾焕头部使用的是另一柄相似的扳手!所以既造成了相似的击打痕迹,又避免了破坏原有扳手上的指纹!” “对啊!”妻子和林瑛忽然哈哈大笑,随即异口同声地笑着说:“我怎么当初没有想到呢!” <er h3">12 我们六个人又重新坐到了顾家的客厅内:三个嫌疑人,三个侦探——如果我也能算侦探的话。 晏宁、岑晓和任霓以各式各样的姿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晏宁有点不屑地打量着任霓,任霓淡然处之,目光凝视着沙发对面的电视,一动不动。唯独岑晓有点畏缩地坐在二人中间,不发一言,眼神软弱迷离地看着窗外。 其他房间的门都关上了,我听见某个门后传来激烈的挠门声,不用说,肯定是那只雪娜瑞对自己被关禁闭不满抗议呢。 妻子习惯性地清清嗓子,我知道她又要开始例行性揭秘发言了。 “今天我们又坐在这个房间里,几天前,顾焕就是在这个地方死去。而你们,和死者却有着各式各样的关系。死者生前曾经设了一个杀人的布局,目的是想除掉对他有威胁或者阻碍的某一人——晏小姐,那个人就是你吧?” 晏宁不置可否地抬头看着墙壁,那里正是以前悬挂他们结婚照的地方。 “其实一开始,顾焕所有布局都指向你:入室抢劫杀人布局的地点是在你们家里,扳手和布条藏在他办公室内,就是不让你提前发现,而且我们也终于发现了他的动机,那就是坐在这里的任小姐。” 晏宁仇恨地怒视了任霓一眼。 “但是,晏小姐,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你那天下午曾经回家了呢?小区门口的保安清楚地记得你开车进去,然后又急匆匆开车离开,那慌慌张张的样子差点撞了门口的岗亭。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觉得你还是如实地告诉我们比较好。” 晏宁捂着脸,不断做着深呼吸,似乎等状态平静下来,才抬起头,缓缓说道:“是的!我怕你们会怀疑我,毕竟我们夫妻关系紧张是尽人皆知的!但是我打开房门的时候,他,老顾,已经躺在那个位置,血还没有凝结,狗在疯狂地朝门冲撞吠叫——他刚刚死!是的,我怀疑他,监视他,但是我从来没有杀他的念头,一点儿也没有!” “那么岑小姐,你为什么在顾焕离开公司后给任霓打那个奇怪的电话呢?你看到顾焕拿着扳手出门了,对不对,你想阻止他,你知道他和任霓的事情,所以才求任霓去说服她,对不对?” “之后呢?” “之后我忐忑不安地等在办公室里,后来接到晏总电话,才知道悲剧没有避免。我以为是晏总反抗中杀了顾总,所以给她作证明她不在现场……” 任霓惊讶地看着岑晓的嘴唇,仿佛在说:这就是那天给我打电话的女声呢。 “那么,就是说,案发当天,晏宁和任霓都来过现场,那到底你们两个,谁在说谎,谁是凶手呢,我想先请我们的小专家确认一下再说。” 被点名的两个人脸都胀得通红,妻子走到关着狗的那间屋子门前,轻轻拉开门,雪娜瑞疯了一样冲出来,径直扑到岑晓的身上,狂吠撕咬着。 我们好不容易才将这条失控的狗重新赶到屋里锁起来,妻子走回客厅,朝着惊魂甫定颜面抽泣的岑晓笑着说:“岑小姐,这条护主的雪娜瑞目睹了那天你对它主人的伤害吧?你杀害了它的主人,它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就凭这只不会说话的畜牲么?”岑晓抹了一把眼泪,喊道。 “当然不是。”妻子淡定地说,“的确,你的这个局中局设计得非常巧妙,道具也十分出色,可正是你选的道具从侧面出卖了你。为了保留那个流窜犯遗留扳手的指纹,并且制造相似的击打痕迹,你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扳手;为了制造任霓在场的证据,你选了一个她用过的铅笔(很可能是顾焕捡回来放在自己办公室里的)丢在现场,但是可能是杀人后和雪娜瑞争斗的过程中,它滚落到了鞋柜底下。你为了躲避狗的攻击,匆忙出去,也顾不上把它放在一个显眼的位置。但是,如果仔细考虑一下,谁可能看到顾焕选定的杀人扳手的样子,谁有可能有机会拿到任霓的铅笔,谁又对顾焕和任霓的关系一清二楚——只有你一个人,只有你是对顾焕的事情了解最深的人,你掌握着他的所有钥匙,所有秘密!” “说得不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随便你怎么推测好了!对不起,我先走了,还有,晏总,我正式向您辞职,我早就厌倦当探子的生活了!” “当然我们不会凭纯粹推理抓人的!”林瑛伸手拦住岑晓,笑道:“岑小姐,这么大热天,你为什么老穿着长裤呢?据你们同事讲,你是喜欢穿裙子的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林瑛伸手抻起她的裤脚,我们惊异地发现她脚踝有一处深深的红肿咬痕。 “这是那天雪娜瑞咬的吧?我们去各处防疫所和医院了解过了,证明你那天下去紧急注射了狂犬疫苗。如果让我们的法医对这个咬痕做个鉴定的话,很容易证明就是那只狗咬的。” 岑晓忽然歇斯底里地指着任霓大笑起来:“哈哈,没错,我爱他,我本以为他只对我好!可是,我却发现,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她!” <er h3">13 “他们这么累,为了什么呢?妻子花尽心思监视丈夫,丈夫绞尽脑汁要杀妻子,而情人呢,又亲手杀了自己所爱的人。”我半躺在沙发上,自言自语地抱头冥想。 “欲望,占有一切的欲望啊。”妻子端着一杯红酒慢慢品着看我一眼说,“还好你这个人比较单纯,也不怎么力求上进,真是活宝啊。” “那可不一定哦,我的故事,复杂着呢!”我冲她眨眨眼,笑着说。 饕餮 艇巴宴 我和妻子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望着对面那个像祥林嫂一样喋喋不休的男人。 “我真傻,我本不该让她帮忙的,结果捅了这么大篓子,人命都出了。现在她老以为是自己出错造成的,其实跟她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有点太自以为是了,忘记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的道理——但是,我真的没有犯错啊!每一道工序我都仔仔细细确认过的,不可能,没理由出错啊……” “可以案子已经结了,不是么?”我又递给他一杯水说,“鲁先生,虽然出了人命,也损害了你的声誉,但毕竟已经被定性为意外事故。况且吃河豚本来就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至今在中国河豚的食用都没有解禁,可谁叫人有冒险精神呢,甘愿冒着丧命的危险也要尝鲜——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而你也被法院判处了罚金,已经承担了后果。所以,你和妻子也不必过分自责吧。” 那个叫鲁四舫的男人接过我递给他的杯子,神经质地举到嘴边喝了一口,又哆哆嗦嗦地说:“不不,言先生,你不知道,我们家烹河豚的手艺是祖传的。说起烧河豚来,有谁不知道扬中鲁家呢?我不是夸口,至今在中国能做‘艇巴宴’的估计只有我一个人了。虽然像你说的,河豚至今还不被国家允许食用,可现在已经禁令松快多了。尤其这几年,想尝鲜的有钱人多得很。他们都专门请我去为私家宴会做‘艇巴宴’,多少年了,我从来就没有出过错,一次都没有,真的……” 在一旁默默不言的妻子忽然打断他的话问:“‘艇巴宴’是什么?” 我赶紧插嘴卖弄学识:“‘艇巴’是古代对河豚的俗称,‘艇巴宴’就是河豚宴嘛!明朝的奸臣严嵩还因为吃‘艇巴宴’闹过笑话,对吧?” 鲁四舫敬服地看我一眼,说:“言先生真是广闻博识,怪不得林队长叫我来请教你呢。” 看来他是把我当成侦探了,我偷偷看看妻子,她正在看着我怪笑,那表情好像讥讽姓鲁的有眼无珠和我的“李代桃僵”。 我心想难道被人看得起一回,怎么放弃这个露脸的机会,所以顾不上回应妻子的嘲讽,赶紧就坡下驴地说:“那么,鲁先生,你不要急,先平静一下,把事情仔仔细细地跟我说一遍,好不好?我只有了解详细的情况后,才能真正地帮到你。” 妻子在旁边故意使劲咳嗽两声,我没有理她,赶紧拿起自己的杯子喝水。 鲁四舫歇了一下,这才叹口气说:“这个月19号,我接到一个‘艇巴宴’的预订,打电话的就是北京赫赫有名的作家和美食家张涵先生,能接到张先生邀请,这可是我们厨师至上的荣光!他说自己能提供河豚,一共有15条,这可是个不小的数目。我向他仔细介绍了我能做的宴种、菜式,他预订了清炖河豚、淮扬烤豚、河豚刺身、杏仁灌汤豚圆和水晶河豚饺。我们协调了一下时间,最后定在23号那天,我去他家的别墅给他和几个朋友做私人晚宴。” “张先生找到我,那也是我自己的脸面嘛!所以那两天我和助手小万一直好好准备,把做鱼的料和工具都仔仔细细备齐了。谁知道万事俱备,偏偏23号那天小万生病了,拉肚子拉得厉害。没办法,只好跟以前一样,临时叫我爱人奚涓顶替他。” “因为做‘艇巴宴’要提前准备,所以那天一早张先生就专门派车来接我,到了他家在城北的别墅里。我先看了下他为我准备的鱼,都是常见的暗纹东方鲀。对这种鱼的处理和烹调我已经是驾轻就熟,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我和小奚马上去了张家的厨房,准备停当之后,就开始按部就班地剪鱼眼,撕鱼皮,去内脏,然后仔细冲洗。同时我严格检查了被处理下来的河豚身体上有毒的部分,把‘河豚油’,也就是肝脏留下。这是河豚身上最毒的部分,但是也是最香的部分,河豚肉全靠它提味儿呢。我的绝活儿就是熬‘豚油’,既保证美味,又能去毒,然后其它的部位我都扔进了垃圾箱……” “等等,是哪里的垃圾箱?”我赶紧问道——忽然感到自己不依靠妻子,也是还能找到一点侦探的感觉的,我心里不禁窃喜。 “就在张家厨房里的垃圾箱啊,所以我确信所有的毒物都放了进去,而那鱼可以确保无毒了。” “那些鱼肝呢?” “鱼肝我熬了油,准备做菜用——熬鱼油有特定的时间和火候,火大则败味,火小则不能去毒,一般的厨师都不能把握,而我对这个已经是手到擒来,况且,中午我把油做好后,我还亲自尝了尝,一直到烧晚餐时候也没有中毒啊!” 我茫然地看着妻子,她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仿佛在说:看你刚才装模作样,这下掌握不住了吧? 我一赌气回头面对鲁四舫,重新问道:“那天除了你和妻子之外,谁还进过厨房?” 妻子在一边半提醒半揶揄地说:“先听鲁先生把事情的经过讲完整嘛!你上面那一句,属于第二轮的提问吧?” 我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地点头,示意鲁四舫照着妻子的意思,继续他的讲述。 “然后到了傍晚,我又检查一遍,确认鱼没有事情,就开始准备。那天张先生请了四位朋友,我自然要备好五个人的份。不过,像刚才言先生说的那样,那四位客人在我做菜的时候,确实都进过厨房,说是要见识一下的……” “哦?”我眼前一亮,想不到我上一个问题还能歪打正着,于是又自信心爆棚地追问:“那时候垃圾桶里面的毒物清除了么?” 鲁四舫摇摇头说:“没有,我总是怕客人处置不当,每次做完菜后都亲自带走销毁掉。所以当时,那些毒内脏还在厨房的垃圾桶里。” “那么,事后你检查过那些毒物没有,可有缺少或者丢失的情况?” 鲁四舫摇摇头说:“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内脏混在一起,怎么看得出来呢?” 我叹口气说:“那请继续讲下去。” “然后,烧菜和晚宴一切都很正常,我烧好一道,小奚就亲手端出去,回来她还笑呵呵地告诉我客人们都赞不绝口。反正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的,烧完最后一道菜时,张先生非得邀我也上桌喝两杯,说能尝到这么好的手艺,得好好感谢我。我推辞不过,就上桌去了,看他们把我的菜吃得干干净净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可谁知道刚喝了两杯,张先生就说自己本来酒量挺大的,怎么今天有点口齿不听使唤了。我当时心头就一紧,因为我们这行人,太知道河豚中毒什么症状了。果然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他捂着肚子就一阵呕吐,把几个客人吓得面如土色,我赶紧叫了医院的急救,结果还没有送到医院,张先生就死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有看到过发作这么厉害的豚毒啊!” “那其他人都没有事情?” “是啊,所以说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犯错——我明明是仔细检查过的啊!后来小奚就怀疑是因为她没收拾干净,漏下了残余的血液,连累了我。唉,可是她收拾的鱼我也检查过的,的的确确没有问题啊!所以案子虽然结了,但是我真的心有不甘,所以想请言侦探帮我调查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我一时不知道问什么才好,倒是妻子及时插话道:“你刚才说,你上桌的时候,他们都把鱼吃光了?” “是啊,反正我做的菜吃完了,但桌子上还有别的菜嘛!后来警察检查过了,说是其他所有的菜和饮料里都没有毒,张先生确实是河豚中毒身亡的。” “可以告诉我一下你做的菜上菜顺序么?”她又问。 鲁四舫纳闷地看看妻子,又看看我,说:“先是清炖河豚,然后是淮扬烤豚、河豚刺身、杏仁灌汤豚圆和水晶河豚饺。” 妻子随即调侃我道:“言侦探,你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我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实在想不出什么该问的了。 “那鲁先生,我想过段时间,我们言大侦探会给你一个说法的。”妻子笑着站起来说。 鲁四舫站起来,唯唯道别。等他一出门,妻子忍不住“扑哧”笑道:“言大侦探,你还挺有魅力的啊!越俎代庖,做得有声有色嘛!” 我白她一眼说:“你以为只有你才能做侦探,没有了你沈屠户,我们就要吃带毛的猪不成?!告诉你,这件案子我接了,不用你动手。” “好好好,就给你一个机会,否则你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服我呢?对吧?不过,你刚才就犯了一个大错吧?没等人陈述完,就随便打断人家的话,岔开话题,所以呢,从这次谈话中得到的东西确实不多了。我觉得只能走访一下那四个客人了,喂,言大侦探,我做你跟班,当你助手总可以吧?毕竟我对这个案子兴趣越来越大了呢!” “可是,怎么找到那四个客人呢?”我皱着眉头问。 “找林瑛啊!不是她把人打发到咱们这里来的么?就这样还想学我当侦探?唉……” 干系人 林瑛坐在局里的会客室里,笑眯眯地看着我和妻子问:“为那件河豚中毒的案子来的吧?” “是呀,好家伙,案子判决结果都下来了,你还往我这里派,你用我们倒是不含糊啊!”我忿忿地说。 林瑛一脸不解地指着我,瞧着妻子问:“往他这里派?……” “哟,你可不知道,这件案子言桄接手了。我嘛,现在已然沦落到人家助手的地位了。”妻子打哈哈道。 林瑛看看我,禁不住掩嘴而笑:“别以为只有你们女人会破案子,咱们走着瞧!” “好好好,我们的言大侦探,那这件案子就全权委托给你啦!可不要让我们这些女人失望哦!说实在话,这案子确实不该这么晚推给你们,但这原来是分局的一个朋友全权经办的,当时情况似乎很明显,就是误食中毒。所以他也没有多加注意,就结案过法院定了谳。我也是从上报市局的卷宗里面发现此案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便走访了一下责任人鲁四舫,发现他也认为此案有疑点和冤情。但毕竟是已经判决好的案子,我若是大张旗鼓地重新调查,会让分局的同事们感到不舒服,所以只能拜托二位以半私人的性质帮助我查访了。至于理由嘛,我已经帮你们联系好了,就说你们是保险公司的人,因为张涵投了人寿保险,你们要做一些例行的寻访而已。还有,需要什么情况,什么协助,我这里会全力协助的。” “哈哈,早等你这句话呢!林队长既然发现本案有疑点,我相信你肯定对这个案子进行了比较详细的调查了吧?不如你现在就把你的调查结果跟我们透露一下,也让我们——对不起,你看我又忘记了,不是我们,是我们的言大侦探省些气力。” 两个女人又像唱双簧似的一阵大笑,气得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好吧,”林瑛好不容易止住笑容,但声音还带着笑意说,“我就向言大侦探汇报一下我掌握的一些基本情况——其实最初我看到这个案子时,引起我怀疑的就是为什么大家一起吃河豚,只有一个人中毒身亡,而其他人却平安无事呢?我于是询问了一下验尸的法医,法医说死者的的确确是死于ttX(河豚毒素)中毒,而且可能是死者恰好吃到了一块没有处理好的河豚肉,而其他人没有吃到。不过,法医提出了一个问题:河豚中毒发作时间不是即时性的,虽然理论上存在三四分钟内就发作的可能,但一般在半小时甚至十几小时之后,而且从发作到死亡之间有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但是张涵那天发作时间之快,死亡时间之迅速,都表明他服下了大量的毒素。这里就出现疑点了,如果是有大量毒源存在于菜肴中的话,第一,身经百战的厨子鲁四舫肯定不会视而不见;第二,其他的客人们也难免会沾染上一星半点,尤其是毒素很容易散落到菜汤里面,其他人总不能一点都沾惹不上吧?我就是带着这两个疑点去询问鲁四舫的,结果发现他的看法跟我一样。于是,我便调查了一下那晚宴会上的四位客人,这一查不要紧,竟发现那几位客人居然都跟死者有着这样那样的恩怨!” “不过还是先从死者说起吧,其实张涵这个名字我想大家都听说过。此人确实是个天才,他是知青出身,八十年代流行探险的时候,便和一些好朋友攀登神农架,深入哀牢山,远赴长江源头沱沱河,最后甚至去了‘死亡之海’罗布泊——这也是他遇到的最惊心动魄的一次探险,由于过于乐观,他和另外两个朋友迷失了方向,因为疲劳和疾病,一个朋友死在了沙海之中。他和另一个朋友,历经千辛万苦,却奇迹般地闯出了沙漠。这件事情给了他极大的触动。因为死的那个朋友本来准备这次探险之后就举办婚礼的,结果喜事变成了丧事,连尸骨都找不到了。所以他觉得冒险是一种对亲人不负责任的行为,于是转向文坛,很快便出人头地,成了畅销书作家,后来被某校文学系破格聘为教授。难能可贵的是,他在书画方面也有超人的禀赋,在现代的书画界也成了鼎鼎有名的巨擘。这几年在频繁有著作问世的时候,他还经常参加一些美食节目的录制。据他自己说,他天生对美食有着异乎寻常的迷恋,而这种迷恋再加上他惊人的天赋和幽默犀利的谈吐,使他很快成了国内首屈一指的美食评论家,各个节目组邀约不断。总之,这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人。” “这些情况,我在网上和他的自传中已经看到了。”我终于占得先机地插话说,“而且,他中毒身亡那些日子,媒体更是连篇累牍来报道他的经历,简直是新闻轰炸,不想关注都不行——林队长,我还是对那天晚上四位客人的事情更感兴趣,毕竟听说他们在鲁四舫做菜时,都曾经进过厨房的。” 林瑛点点头笑着说:“言大侦探职业性好强啊!好吧,我就赶紧给你介绍一下当晚的几位客人。” “第一个人叫吕照,他是张涵带的博士研究生,但其实呢,张涵的好多琐事都交给他去办理。怎么说呢?与其说是一个学生,还不如说是一个助理或者打下手的。而且据反映,张涵是一个颇为恃才傲物的人,所以对吕照难免经常有言语上的侮辱,吕照虽然一直忍气吞声,但是心里面肯定也对自己的教授不满吧。而最近,又发生了一件是他们间关系更趋恶化的事情。张涵新出版了一本关于哀牢山文化旅游的书,但据说这本书主要是吕照执笔完成的,可到了最后却成了张涵的著作,为此两人还曾经吵了一架。虽然后来吕照认了错,道了歉,但是他确实存在着报复杀人的动机。” “第二个人是张涵的老朋友,叫做杨肃,现在是一家经纪公司的老板。两个人从探险时期便认识了,而且那次罗布泊之旅,最后和张涵越过沙漠的人也是他,说两人曾经出生入死也不为过。除此之外,两人可谓是绘画方面的知音,张涵的画就是他捧红的,而张经常专门为他作画、赠画。杨肃的经纪公司也是主要依托张涵的才气和名气壮大了起来,而现在,由于张涵把主要力量都投入到美食评论方面,他的公司业绩也一落千丈。听人说,他曾经劝告张涵不要在副业上浪费精力,被生性不受拘束的张涵怒目相向,骂了个狗血喷头。杨肃的公司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反正现在也从张涵那里得不到好处,况且又遭此侮辱,一怒之下设计杀掉他,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三个人有点意思,她叫施歌,是现在小有名气的所谓‘美女作家’,而且是被张涵一手捧红的。不用说,现在不是流行什么‘潜规则’么,所以她是张的情人几乎成了人所皆知的事情。可是现在毕竟施歌翅膀硬了,不愿再听张涵摆布,两人的关系日趋冲突化。案发前几天,张家的保姆还听两人大吵一通,张骂施‘背叛他像狗们背叛主人一样’。好在张毕竟对这位美女有感情,过了两天,两人长谈一次又重归于好,施歌看上去兴高采烈的样子。可毕竟人心叵测啊,尤其是男女之间的事情,为了彻底摆脱张涵的纠缠,这位美女或许也会铤而走险吧?” “最后一个那晚在场的干系人恐怕你们也知道,他就是原来人气颇高的美食评论家滑立新,这个人可是地地道道的一个老饕。对食物的痴迷达到了惊人的地步。可是他毕竟没有张涵那种过人的天赋,自张出道以来,他很快就被比了下去,人气一路下滑,甚至原来喜欢请他做节目的电视台也纷纷弃他改邀张涵。他和张涵其实在张投入到美食评论以前就认识了,两人经常到处吃鲜猎美。不过毕竟后来‘同行是冤家’,为了自己的事业,趁机除掉最大的对手,这种动机也可以值得我们揣度吧?” 我拍手道:“最近在那些美食节目里又频频看到这个滑立新,他还时不时故作悲惋地提起张涵以往的事,闹了半天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啊!” 妻子提醒道:“大侦探,你这判断做得又太快了吧?记住,他们只是有嫌疑的干系人而已,现在就先入为主,将来陷入被动可不怪我啊!” 我白她一眼说:“我心里有数,一个助手啰里啰唆地插嘴像什么话!” “得得。”妻子和林瑛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 学生和同行 我们的车往昌平区南部张家别墅驶去,一路秋意盎然,我稍稍打开车窗,清凉的西风迎面而至。 “喂喂,不嫌冷啊!”正在开车的妻子喊道。 “你懂什么?我清醒一下头脑,找点破案的灵感!” “还真猪鼻子插葱——装象了啊?”妻子哈哈笑道,“我给你提个醒啊,林瑛刚才给我打电话,她又去了法医处,仔细和一个权威专家研究了尸检报告,发现张涵胃和血液中的残余ttX毒量非常之大,这么大的毒量极短时间内就会在体内发作。这一结果也证明了,张涵的中毒事件就发生在晚餐中,而不是之前别人投毒。” 我皱着眉头,长叹一声:“看来越来越像谋杀了……” “不要妄下结论哦,这是侦探的大忌。” “知道知道,又罗嗦我!” “你想真想造反啊?这件案子要是最后你破不了,小心我揍你!”妻子笑着警告我。 我们把车停在楼下,一个清癯文秀的年轻人从门里走了出来,他脸部的瘦削勾勒出颧骨高耸的线条,再加上乌黑的眼圈,更显出他心情沉郁。 “你们好!我就是吕照,张教授的学生。唉,这事情搞的天翻地覆,前些日子媒体的人一天恨不能来一百次,好在如今总算消停了:灵堂也撤了,尸体也安葬了,保姆和佣人们也回家了,就我留下来整理一下老师的遗作。不过说实在话,他走得太突然了,我至今都觉得这和一场噩梦一样。” 我们推开房门,只见里面一片凌乱萧索,吕照耸耸肩说:“不好意思,灵堂当时设在了这里,过后只是草草收拾了一下。二位请先找个能坐的地方坐吧,我给你们倒杯水去——不过老师生前我似乎没有听过他买人寿保险的事情啊?” 妻子微笑一下说:“那是自然,保险是属于个人隐私范畴,尤其是这种有明确受益人的巨额保险。” 吕照确认似的地“哦”了一声,我拦住他说:“工作要紧,我们还是想先看看厨房。” “好的,那二位就这边请,说实在话,自从那天出事后,又要保留现场又没有人清扫,厨房一直都没顾得上收拾。” “这样最好。”我说。 厨房里面虽然有些灰尘,但是其装修的豪华和设施的齐备真得令人咋舌,我心里暗道美食家的厨房果非寻常人可比。 妻子指指放在角落的那个精钢垃圾桶,问吕照说:“垃圾桶一直放在这里么?那天处理河豚后的有毒内脏也放在这里了?” 吕照点点头说:“对,不过那些有毒垃圾,在警方勘查现场之后就被销毁处理掉了。” 妻子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说:“我想没有什么值得看的了。” 我瞪她一眼,恨不能说:“这两句台词现在似乎该我说吧?!” 我们走出厨房,找个地方坐定,吕照问道:“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尽管问吧。” 我单刀直入地说:“请你谈谈我们投保人的情况吧,听说你和死者最近有过争吵,是真的么?” 吕照苦笑一下说:“你们总不能怀疑我杀死了自己的老师吧?不错,当时我确实有些冲动,认为他只是给我提供了材料,而文字都是我整理出来的,可最后出版却只有他一个人的署名,我心里一时不平衡才跟他争执了两句。现在想想老师以前对我的教谕和好处,真是后悔莫及!不过说实在话,我感觉到他最近几年在写作和书画方面的创造力确实有些下滑,所以他才适时地转到了美食评论方面。老师最让我佩服的一点,就是他总能把握住自己事业的方向,找到本身最闪耀的亮点。 “其实他本来就酷爱美食,原来就经常同朋友出去,到处不择手段地找特色菜肴品尝。他这毛病都把佣人们的胃口惯刁了,尤其是那个老王,每次一做好吃的,馋得他满屋子转悠。就吃‘艇巴宴’的时候,他在一边伺候着,就站在我身后一个劲儿咽唾沫!唉,我就纳闷,吃饱了就成了嘛!多好的东西咽到肚子里布一样么!那天也在场的滑立新滑老也是其一,他和老师简直是两个老饕!当初老师就是看到滑老做美食节目做得有声有色,所以才想参与进去的。不过老师的转行惹怒了杨总,他把精力都投入参加节目中去了,最近画作不断贬值,对主要代理他作品的杨总的画廊和公司冲击不小,他们为此也争吵过。唉,老师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看重自己了,在他心里面,自己就是整个世界。这样的人经常跟人吵架,也算正常的吧?” “听说出事那天你们几个人都进过厨房看厨师做菜?” “不错,其实我和小施对这个没什么兴趣,主要是滑老老闹着要进去看看,杨总似乎也不是对这个建议很热衷。老师嘛,他总是有点喜欢显耀一下,他便领我们进去,我和小施转了一下,受不了那种腥味,就赶紧退出来了。杨总随后陪着老师也走了出来,倒是滑老一直留在里面和那个厨师聊了半天。” “你有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动了那个装满毒内脏的垃圾桶呢?” 吕照带着惊异的表情说:“没有看到,你们想得太多了吧?老师的死因不已经有定论了么?你们难道怀疑有人投毒?” “对不起,可能会让你不舒服,但这确实是我们的工作方式,没办法,吃这碗饭嘛!”妻子笑着解释说。 “你对那天在场的几个客人有什么看法?”我赶紧打断妻子的话问我备好的下一个问题。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滑老,总觉得他属于‘口蜜腹剑’的那种人。那天的几个人中间,只有他和老师关系一直很平和,从来不曾争执过,但或许他最恨老师吧?因为是老师把他的声望和名气打压到了最低点,而且听说他这个人口碑也不好。不过,我真的挺佩服他深藏不露那股劲儿的。我觉得杨总这个人很不错,当年老师的画作走红全靠他力挺,而且这么多年,数他俩最要好。老师一直把施歌看作是值得提携的晚辈,她也经常来这里和老师探讨一些文学问题。我和她接触得少,也没有太多能说的。” “刚才你说几个客人除了滑立新,其他人都和你老师争执过?那就是施歌也有了,他们为什么争执?”妻子笑眯眯地又抢了我风头。 吕照愣了一下,马上支支吾吾地说道:“啊,可能是为了学术上的问题吧?我只是听说,具体情况也不清楚,他们俩都是属于坚持自己想法的人。” “听说施歌和你老师关系有些亲密,是么?”我怎能放过这次发问的机会。 吕照的脸涨得通红,有些怒气地答道:“老师的私生活,我做学生的不便过问吧?对不起,二位还有什么事情么?没有的话,我要忙了。” 我和妻子讪讪地告辞出来,我擦把汗惴惴地问:“我刚才的问题太有深度了吧?” “你呀,问题准备的不错!就是提问的时机和方式不对,一看就是为了提问而提问,太不自然了!” “就你会问!”我赌气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对她挥挥手说,“赶紧给我开车,去滑立新家!” “真当自个儿是根葱啦?我不是说过么?你要是葱也是插在猪鼻子里的葱,哈哈……” 滑家的别墅小区离张家不远,我们很快就开到了。 开门迎接我们进来的脸我们在电视里经常看到,但是又同电视里面不太一样。屏幕上见到的他估计是化妆的关系,显得比较熠熠生辉,而现实中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大腹便便,满脸堆起微笑的老头罢了。 宾主稍微客气了一下,就见他拍拍手,很快就有佣人给我们端出香气扑鼻的茶来,我尝了一口,清芬细腻。美食家的待客茶,果然不一样。 我还没有发问,滑立新倒先说起话来,他一遍遍叹着气,对我们诉说失去张涵这个老朋友的惋惜和遗憾。我笑着问道:“滑老,最近在电视经常看见你啊?” “啊,我这个人是不争名利的,只是为了把老朋友喜爱的事业继续下去,为宣传我们这个泱泱大国的美食文化,出一份力罢了。” 妻子笑道:“来之前也同滑老在电话里讲了,我们了解一些情况就走,绝不占用您过多的时间。” “哪里哪里,你们客气了,其实我最近也想投个人寿保险呢!毕竟岁数大了,况且老张的事情给我提了个醒:人生无常啊!我也想同二位咨询一下保险的问题呢!” 我吃了一惊:要真问起保险来,我可什么都不懂呢! “啊,非常欢迎!我们公司如果能有滑老这样赫赫有名的客户,简直是荣幸之至呢!滑老,我回去马上叫公司的寿险顾问给您详细介绍一下具体情况,毕竟我们是属于稽核部的,肯定不如他们了解的精细。”妻子四两拨千斤地把这个难题对付了过去,我不禁钦佩地看她一眼。 我们询问了一下那天的情况,他的回答和我们了解的没什么两样,随即我又问他对其他几个客人的看法。 “杨总嘛,虽然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但是毕竟我们不是同一路人,所以只是面熟罢了。听说他的公司和画廊最近经营得不好,这也跟老张转行有关系啊!至于那个小吕嘛……” 滑立新忽然停止了说话,脸上涌起了一股神秘的坏笑。 “他有什么问题么?”我赶紧问。 “你们还不知道吧?他最近和小施相当要好,搞得老张都吃醋了,为此动不动找茬就跟他俩吵架。唉,按理我不应该说过世老友的私事,但是既然你们来调查嘛,我就想尽量多帮帮你们。老张的私生活嘛,其实很简单的,他这个人对女人不怎么感兴趣,属于一心扑在工作上的那种,所以一直不结婚。不过我看得出来,他还是特别迷恋小施这个姑娘的。也难怪,又漂亮又有才,哪个不疼,谁个不爱呢?哈哈……” 听着那些轻佻的话语从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人嘴里说出来,我浑身齐刷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于是赶紧岔开话题问:“听说那天你们都去了厨房,你在里面停留了好长时间,对么?” “啊,这个嘛!我确实呆得比较久,主要是为了和那个厨师交流交流嘛!其实那些河豚是我帮老张张罗来的,我本来认识一个做菜不错的厨师,想推荐给老张。但是老张说,他已经听别人的建议,找到了这个鲁师傅。说起来这鲁氏夫妇真是对好搭档,不仅丈夫手艺精湛,而且妻子也非同一般,手底下利落得很!我看他们不错,就多聊了几句。他们做得一手好菜啊!我现在还怀念那顿饭的滋味啊!尤其那河豚汤圆,滋味最鲜!可惜这么美的东西,居然有人无福消受,啧啧——遗憾啊,那天鲁师傅居然失手,还闹出人命来,名声也毁于一旦!我还纳闷呢,看老张的样子是服了大量的豚毒,可是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几个怎么就没事呢?而且,如果中毒那么深的话,肯定是吃了一大块鱼肝或者精卵巢之类的剧毒内脏,而假设有那么大块东西混在菜里面的话,肯定味道就不一样了嘛!我怎么会尝不出来呢!真是怪事呢!” “你可曾注意到,有谁接近过那个垃圾桶呢?”我又问。 “哎呀,你们不回怀疑是有人从那里拣了垃圾投毒吧?那天吃得高兴,喝得也开心,所以好多事情真是记不了那么多了。不过你这一提醒,我倒真的想起来了,小施在厨房里面说看看那些毒物什么样,扒着垃圾桶瞧了一下呢!” “之后呢?” “之后我没有注意,光顾和鲁师傅聊天了——你看看,就记得这些东西,帮不了你们什么大忙,实在对不住了。” 离开滑家的路上,我皱着眉头说:“最不喜欢这种假惺惺的人,还标榜什么继承朋友的事业,呸,我看他电视里面笑得别提多开心了——咦?你怎么也皱起眉头来了呢?” “我想到了他话里面被我们忽略了的一点东西。” “嗯?是什么?那你怎么当时不问?” “这次你不是侦探么?你都发现不了,我这个助手有点疏忽也是正常的吧?别跟刚才那个贪吃的老胖子一样,有了好处自己揽,有了坏事往别人身上推啊!不老实我一样收拾你!” 朋友与情人 “对不起,我知道您二位同杨总约好了,但是他正在接待一位很重要的客人,所以请你们稍等一下。”杨肃的女秘书和颜悦色地对我们说着,我们自然也无法争议什么。 我们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听到外面办公室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妻子不禁笑着问刚端茶进来的秘书说:“最近生意很忙吧?” “啊,是呀,这些日子订单太多,都招呼不过来了。尤其是杨总,更是不可开交。” 等秘书出去后,我皱皱眉头说:“吕照和老滑头还说杨肃的公司出现危机,分明是和事实不符嘛!” 妻子笑笑说:“别急嘛!没准还是虚假繁荣呢!” 这时候会客室的门被有力地推开,一个穿着笔挺西装,剪着短寸头的中年男人跨步进来。他的表情是纯粹的“扑克脸”,似乎根本不能从面貌上察觉出他的内心世界。 “请坐!你们就是保险公司的稽查员吧?恕我直言——我这人有时候说话就是太直,不好意思——你的发型似乎不适合工作吧?好长时间没修了吧?一看就给人种颓唐的感觉,你看我,都快五十了,还留着这么有活力的发型……” 我笑着打断他的话说:“我留发型不是为了工作,大多数人活着也不是全为了工作吧?” “所以你们没有我成功,二十年前我的个人资产就到了八位数,后来炒期货,十分钟内全部赔个精光……” 妻子再次打断他的话说:“对不起,杨先生,我们是调查客户情况的,至于你的创业经历,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一定侧耳倾听——其实不用你说,一会儿我还真想想你询问一些历史情况呢!” “哦?那请尽快问!你们也看到了,实在忙得很。” 我心想你吹嘘自己有时间,一谈正题就说忙得很,看来张涵的这些朋友们,真的没有几个踏实人。但不满归不满,我照例祭起自己程咬金的那三板斧,把“Question List”上的那几个问题问了一遍,照样是没有什么新鲜收获。 “我这个人说话就是直,你们不要见怪,虽然我和老张是老朋友,但是我就不像他,对生活太注重了,吃鱼翅和吃粉丝难道有区别么?人活着就得轰轰烈烈地做事业,光注重吃喝玩乐,早晚得堕落!所以他后来居然同那个姓滑的混在了一起!你们不要这样看我,其实老张的死,我比你们谁都难受!但是友谊归友谊,价值观归价值观!说实话我早对他组织的这个宴那个宴的厌烦透了,只是他请我我怎么能不去,毕竟我俩也是曾经出生入死过的铁杆朋友啊……” “哈哈,杨先生,就是这个,我看张先生的自传中,介绍过你们当年探险的经历,也知道罗布泊遇险的事情,那么你可不可以跟我谈谈那件事,听说还死了一个同伴?我对探险相当感兴趣呐!” “呵呵,这件事情也没有什么好说的。那个死去的同伴叫苗恒,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俩是通过全国探险协会组织的野外生存培训班上同老张认识的。那时候老张已经成为协会里的年轻教练了,我们仨一拍即合,便开始凭借协会的力量策划那次罗布泊探险。可惜啊,苗恒不习惯沙漠的气候,得了重病,我们又迷了路,折腾了十几天也没有走出去,一个年轻有为的青年病逝荒碛!唉……” “听说苗马上快要结婚了,有这回事么?” “是呀,但是我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苗家在宁夏省偏远的一个县城,当时家人也没有经济能力来京,况且又没有找还他的尸骨,所以我们这些朋友就给他立了一个衣冠冢。唉,所以他家里的事情,我真的知道的很少。” “听说张先生去世前不久,跟他的助手小吕还有晚辈施歌吵过架?是感情问题吧?” “我说过他是自甘堕落嘛!跟姓滑的那个老东西混在一起,越混越不如人——对不起,我说话就是直啊——岂止跟那两个年轻人,跟我也吵过!我劝他要以事业为重,不要搞些个旁门左道,他就是不听!姓滑的是什么好东西,老张火了,抢了他的饭碗,他能不怀恨?!至于那两个年轻人嘛,我想你们估计早就听说了,我就觉得他俩是天生的一对,没有代沟嘛!是,老张和小施有过一段感情,但现在小施心思已然不在他身上了,他就应该接受嘛!他这个人就是霸道得很,还扬言小施如果再不听劝告,就叫她身败名裂!你说这哪像一个长辈说的话?为这事我可没少说他!后来把小吕这老实孩子都逼急了,有一天当着佣人的面居然对老张说别逼得兔子咬人的话,乱!乱!乱!老张太不会处理自己的生活了!” “听说你们都去厨房看师傅做鱼的时候,施歌对清理出来的毒内脏挺感兴趣?”我又问。 “是的,我光顾跟老张说话了,模模糊糊地记得小施扒着垃圾桶看了看,还似乎问了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的话。” “杨先生,我想问你一件事情,你们那天晚宴的菜品,几位客人有没有没吃上的?”妻子忽然发问。 “当然没有!五样菜,我们每个人都尝过了!” “那厨师呢?这个厨师不是熟面孔吧?你可知道是谁推荐给张先生的?” “不是老滑推荐的么?鱼不也是他提供的么?老张认识一堆这种混吃混喝的饭桶,谁推荐的我还真的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问题么?我马上要见下一位客户,时间到了。” “我想足够了,谢谢你张先生,百忙之中还这么耐心回答,有时间一定听听你的冒险史。”妻子站起身伸出手去。 “喂,你没有觉得你有点渐渐盖过我风头的意思啊!”走出杨肃公司门口时,我不满地对妻子说。 “这话说的,咱俩谁跟谁啊?对吧?”妻子做个鬼脸。 “也是……不过原则不能变,这件案子是我的……” 见到施歌第一眼,我的感觉就是:压轴的果然就是最好的啊。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清丽脱俗的女子,她根本不像其他花瓶式的美女,那坚毅的目光和秀峻的神采使我还没跟她交谈就肃然起敬。我忽然发现,她还真同吕照有些夫妻相呢。 妻子偷偷在桌下边用力踩了我的脚尖一下,我强忍住没叫出声。 施歌的眼圈有些红肿的痕迹,她看着我俩,嘴角露出一些玩世不恭的微笑说:“是来调查我和张涵的关系吧?这也没什么值得遮遮掩掩的,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我声明一点,我当初和他在一起,不是你们所想的傍大款、找靠山什么的,我没有那么卑鄙。我当初跟她在一起,只有一个字:爱。当然,现在我离开他,和吕照在一起,也还是这个字。” “你是不是在张的身上,发现了一些不能忍受的地方呢?”我跟着问。 “肯定的。以前,爱情的盲目掩盖了一切。可是后来我慢慢发现,张涵根本就不像表象显出得那么好。他是个野心家,而且这种野心极度膨胀,大有种欲将天下所爱之物都要收入囊中的意味,这一点从他对食物的饕餮中就能看出来。再有,他这个完全以自我为中心,根本不顾忌别人感受。就拿吃饭来说,我们大家都得让着他,什么菜都得请他吃第一口,否则他就会不高兴。他呢,根本不谦让,每次都是伸出筷子就把最鲜最大最美味的地方拣走,你说这种人,怎么跟他相处?” 妻子忽然眼睛一亮问道:“在那天的晚宴上,他也是如此,不顾别人自己挑拣么?” “当然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过那天难得他在吃汤圆的时候,把那个最大的夹起来让给了老杨,还说了一大堆醉话,说这么多年多亏他照顾什么的,有什么不对的请老杨包涵,还说要是没有老杨,他今天就不会坐在这么好的餐桌前,吃这么好的美食什么的。搞得老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激动地接过碗来手还一抖,把好好的一粒汤圆落在了地上。张涵赶紧让旁边伺候的佣人收拾了,又传话给那个鲁厨师,说把饺子馅匀出点来,又给老杨做了一个。” 我刚想问她那天为什么要看那堆毒内脏,却觉得脚尖又一疼,抬头看去妻子正在给我使眼色,我虽然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闭上了嘴。 我只好改口问及对其他几位客人的看法,施歌又带着她那标志性笑容说:“姓滑的人如其姓,就是老奸巨滑,而且他还是个色鬼,前些日子想纠缠我,被我一顿臭骂,老实了许多。老杨说话总是有点难听,不过我倒觉得他这个人不坏,是个可以信赖的人。至于吕照嘛,鉴于我俩现在的关系,我想我对他的评价不会客观吧?” 妻子拿出一个里面装着粘乎乎东西的密封瓶来,对施歌笑了一下,打开说:“施小姐,这是我们在厨房采集到有毒鱼内脏,你帮我们确认一下,是不是你那天所见的?” 施歌捏着鼻子凑近看了一下,皱着眉摇摇头。 “好了,施小姐。”妻子站起来说,“我想明确地告诉你一点,现在我们基本上可以确定,张先生的死,不是食物中毒,而是出于缜密的谋杀!而凶手,就在你们几个人之中!我想这个人隐藏得很深,但很不幸,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好了,谢谢你的合作,告辞了。” 施歌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我感觉出她的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我在车厢里面,问妻子那瓶毒内脏究竟怎么搞到的,她哈哈一笑说:“那哪里是什么鱼内脏,分别是咱家厨房下水道里搞到的东西,我刚才只不过用它作个试验罢了。” “你这么早就判定是谋杀了?那你干吗要透露给施歌呢?咱们出来的时候,我看她表情很不正常!” “喂喂,咱俩这次谁是侦探?”她拧动汽车,撇下这么一句,哈哈大笑起来,再也不理会我的追问。 三个任务 我在家拿着这些天寻访得来的一堆资料,把头发揪得比喜鹊窝还乱也没有分析出什么结果,数次三番想请教妻子,但是毕竟自己已然把案子揽了下来,现在打退堂鼓似乎有点颜面扫地。 妻子倒是忽然贤惠得可以,又是打扫卫生又是做饭刷碗的,和原来懒洋洋躺在沙发上看看电视听听歌的那位,简直判若两人。看我正在抓耳挠腮,赶紧递上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 “哎,怎么冷不丁变得这么温柔了,我都不适应了。” “我以前更温柔,你就是骨头轻,刚给你张好脸就找不到北了——没办法,谁让我现在是人家助手呢?唉……” “可助手也不能光给我生活帮助啊,工作上的事更重要嘛……” “嘿嘿,想让我帮忙?” “那当然,不让助手帮忙,让谁帮忙?” “说得也是,这也是我份内的事情嘛!不过我有个条件,要是按照我的建议去做,解决掉这个案子,那么功劳算谁的?” “这个——就算你的吧!” “别就算啊?我可不想勉强他人。” “算你的,行不行?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案子没人管吧?你不是说是谋杀么?怎能让凶手逍遥法外呢?!” “哈哈,你以为我是公报私仇的人么?实话告诉你吧,我早约了林瑛今天早上过来商量——门铃响了,是不是她到了?” 林瑛带着一股凉风推门进来,看见我急躁的表情和蓬乱的头发,哈哈笑道:“我的大侦探,你这是怎么了?想学金田一耕助找灵感还是什么?” 我心想现在敌我实力对比变成了二比一,也难在这两个伶牙俐齿的女人面前占到上风,所以只好冲她们抗议似的皱皱鼻子表示不满。 “凭人家大侦探的才能,处理这种小案子焉能用宰牛刀,所以刚才他亲自把这点小事委托给本助手办了。这样,我手头有三个简单任务,也是三条线索,我们今天上午正好三个人,一人寻访一条,下午回来在这里对帐,怎么样,看谁最后查出的东西最有价值?” “还等什么?快说吧!” 妻子拿出三张卡片来,递给我和林瑛一人一张说:“每张卡片上都有一个任务,都有我想了解的几个问题。第一是再去趟鲁家,把这几天查访的几个问题再确认一下,我想这个言大侦探去办手拿把攥吧;第二是去全国探险协会,查查当年赴张涵等人罗布泊探险的资料,以及死者的具体情况,这个嘛,衙门对衙门,林大队长一人出马,肯定万事OK;还有一个任务是去探访一下这个案子里的无名小卒,我想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任务,只好我受委屈了……” “别装好人了,还不知道你,你揽下的肯定是最出彩的活儿!”林瑛笑道。 我辗转来到鲁家,为我开门的是鲁四舫的妻子奚涓,她四十多岁年纪,穿着朴素,戴着一个白色的帽子,长相虽然平和近人,但还是掩饰不住脸上的憔悴和焦虑。我想起第一次见到鲁四舫时,他就说她总认为是自己处理毒内脏时候操作失误,才出现后来的事故,所以想必是此事影响了她的心绪吧。 鲁四舫闻声从里屋走出来,一看是我,激动地上前两步,握住我的手说:“言大侦探,你来了!是不是带了什么好消息过来?” 我现在底气全无,当初听到他误叫我时的那种激动早荡然无存,再听到这个称谓,脸立时发烧一样火辣辣起来,于是赶紧岔开这个问题说:“眉目有了一些,但是有些问题还需要你们夫妇帮忙。” “没问题!小奚,赶紧过来,大侦探有事情要问咱们。” “我也要问么?”奚涓指着自己说道,令我惊讶的是,她的口音硬梆梆的,同她温和的外表完全不同。 等她也过来在我对面的沙发上落座后,我才清清嗓子,按照妻子给我卡片上的指示说道:“鲁先生,关于案子的情况,我想告诉你,通过我们的察访,基本确定了这不是一起食物中毒的事故,而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我的问题其实也不是特别高深,就是想问问你们夫妻二人,那天做菜时施歌是不是动了垃圾桶里面清理下来的有毒内脏之类的东西?” 鲁四舫高兴地说:“这么说来,出事就不是我的责任啦?言侦探,真的谢谢你!你可真是福尔摩斯啊!你说的是那个年轻女人吧?还真有点印象,她好像捏着鼻子问了句那些内脏都有毒吧之类的话。其他的我也记不清,他们一进来就搞得厨房里乱哄哄的。我正在全神贯注做菜,当然顾及不过来,倒是那个滑老对我的菜式很感兴趣,跟我聊了好多。” 我再看看奚涓,她的眉头似乎还拧在一起,她想想说:“的确,那姑娘问了问那些垃圾有没有毒,还用手扒着垃圾袋看了半天。不过我们都在忙着做菜,也没有注意她以后做什么。” “那么,我没有问题了,我还要早点回来。”我悻悻然站起身来说,心里还一个劲儿埋怨妻子打发我过来,居然任务就是当面说这么简单的几句话。而且,似乎找不到一点有新意的东西。 “言大侦探,那我的冤情就全指望你来昭雪了!”鲁四舫激动地拉住我手说。 我好不容易摆脱开他的握攥,惭愧地说:“鲁先生,其实真正厉害的侦探,是我的妻子,不是我。” 趁鲁四舫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我赶紧转身走向电梯间。正在等电梯的时候,忽然见奚涓匆匆出来,看到我忙笑着说:“我这几天一直神经衰弱,找中医调养呢,这不今天还得去看大夫。言侦探,我家的事情拜托了!” “哪里哪里!”我赧颜道。 回到家里的时候,才发现妻子和林瑛居然已经回来,此时正坐在客厅里,边喝茶边轻松地聊着什么。 我面无表情的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你指示我的事情都办好了,该说的说了,该问的问了。” “哟?大侦探怎么好像很沮丧的样子啊?”林瑛开玩笑说。 “拜托拜托拜托,以为不要再这样叫我了,OK?我算明白了,不是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这些天早受够了!”我拍着桌子冲她们喊。 她俩估计没见过我这阵势,被吓得直吐舌头,还是林瑛赶紧转移话题说:“既然我们三个到齐了,那赶紧把打听到的情况碰下头吧。我先说吧,我根据您老人家的指示,去了趟探险协会去了解那几个问题,恰好发现探协的主任就是我父亲以前的老战友,而他曾经是张涵等人赴罗布泊的指导教练。所以,你们看,我没费多少力气就把那几个问题搞清了。第一,张涵三人赴罗布泊所带的给养能维持一个月左右,但是张涵和杨肃穿越沙漠走出困境时,已经是第37天的时候,而那时他们身上的给养还有些微残存。第二,死去的苗恒是宁夏中卫人,家里很贫困,但是苗恒硬凭自己的努力,在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年考上了大学。苗恒虽然很出色,但是家里一直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本来想探险之后回家成婚的,结果没想到遇难了。现在苗家人和他那个恋人都已经迁走,要追查他们的下落似乎有些难度。” “中卫?不就在腾格里沙漠边上么?”我虽然自觉侦探水平不入流,但细究各种杂七杂八的知识,还算是广闻博识的。 林瑛点点头说:“没错,那里居住的大多是回族人,苗家也是回民。” “回民?”我喃喃自语地回想着。 “跟我的推想基本一致,”妻子笑着说,“再跟你们说一下我的成果,与你们只查到了一些口头或纸面上的情况不同,我还找到了一样物证。” “当然知道你判断对了,从我查到这些资料开始,我就能明白你的推想了。”林瑛笑着说,“不过你说找到了物证?究竟是什么物证?” 妻子从手包里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我看到里面装着一个灰呼呼干巴巴圆滚滚的东西。 “这个嘛,哈哈,是我从张家的佣人老王那里得来的,这就是那天杨肃失手落到地上的河豚汤圆。当然喽,同他主人一样爱好美食的老王自然舍不得扔掉它,他把它藏好准备饭后享用一下难得的美味。可想不到啊,他的主人居然中毒身亡。这搞得老王很矛盾,吃怕有毒,扔了吧,又看到其他人都没有中毒,觉得可惜。总之啊,他这样思来想去,就把它留到了现在,直到我今天过去,这个干巴汤圆才可以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了——林瑛可以拿去化验一下,我相信会发现里面含有大量的河豚毒素,多得超乎你们的想象——看到它上面小凹陷了么?我相信它曾是一个针孔,一支满含毒物的针的针孔!” “啊!我想起来了!”我跳起来说,“鲁四舫的妻子奚涓就是回族人,我今天还看到她戴着回民的那种白色帽子来着!” “所以让你去鲁家嘛!我在意的不是给你写的问题,而是让你去打草惊蛇,告诉鲁四舫的妻子,我们已经接近真相了。毕竟证据有缺失,我们必须让诡计者行动起来才能捕捉到机会。” “坏了!”我惊呼道,“我回来的时候,奚涓也急匆匆出门了!” “放心,我听从你老婆的建议,早派人盯上她和杨肃了,一会儿就等着捷报吧!”林瑛笑着说。 尾声 故事的结局却没有林瑛想得那么乐观,派去跟踪的警员确实看到奚涓进了一家小而偏僻的咖啡屋,而杨肃在那里等她。但不久杨肃就惊叫一声,警员立刻冲上去,只见奚涓手中攥着一只空了的注射器,杨肃却攥住自己的手臂惨叫不已。 警员急忙拘捕了奚涓,杨肃在送往医院的过程中,和张涵一样不治身亡,经检查,他也是死于大量河豚毒素中毒。 林瑛连夜提审奚涓,谁知道她在审问过程中也忽然捂着肚子倒了下去,医生判定是藤黄素中毒,藤黄是一种可以做作画颜料的植物。警方经过勘查认定奚涓在咖啡馆所喝的橙汁里面,含有大量的藤黄素成分,下毒者自不待言。好在经过一番抢救,她基本脱离了生命危险。 那个秋日的午后,当听完林瑛讲完这个悲剧后,我们三人都沉默良久。 “杨肃是为了杀人灭口,不想让自己的计划败露。而奚涓呢?则是为了继续抓紧时间执行她的复仇计划,杀死另一个当初害死她未婚夫苗恒的人。”林瑛打破沉默,继续说道,“杨肃是因为张涵的转行给他事业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所以才想杀死张涵的。而他这么多年,其实一直在暗中资助着苗家,为的是洗清自己当初的罪孽。他看到奚涓现任丈夫是做河豚的好手,所以便制定了一个巧妙的谋杀计划。他先是把当初苗恒遇险的真相告诉了奚涓,当初是张涵出的主意,二人趁苗恒熟睡时,把剩余的食物和水一并带走,把苗恒抛离在了茫茫大漠之中。他请求奚涓原谅,并说也希望替苗恒复仇。所以二人才里应外合,根据张涵在餐桌上的饕餮习惯,设计了一套毒杀方法。杨肃没想到的是,张涵在吃汤圆时,为了表达给杨肃事业造成影响的愧疚,和对他介绍了鲁厨师的感谢,亲手把最大的汤圆给了他。杨肃知道其中有毒,只好装作失手落地了。而奚涓呢,知道真相后,自然也不能放过变相杀害苗恒的第二个人的。” “但是杀死张涵,杨肃不就断了财源了吗?”我不解地问。 “既然张涵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么很简单,死人的画要比活人的画值钱得多,况且这也是一个炒作的良好机会,你不是看到杨的公司起死回生了么?” “所以当初杨肃说苗恒是死于不适应沙漠生活完全就是胡扯,一个在腾格里沙漠边上长大的人怎么会不适应沙漠呢——可当初你为什么要透露给施歌认定是谋杀的事情,我看到她很慌张的样子。” “哈哈,这就要侦探的头脑了。施歌肯定认为我们是在怀疑吕照,毕竟他说过对张涵有威胁的话。你没有听到她说么?杨肃是个可信赖的人,而且在她同吕照的恋情上,杨帮他们说了不少好话。所以遇到这种难题他俩肯定会找杨商量的,打草惊蛇有时候不能用的太露骨嘛!” “其实他是想陷害施歌,把嫌疑点引向她那边去。还有老滑头,肯定是因为遭到了施歌的拒绝,所以才特意强调和夸大了施歌对那些有毒的垃圾很感兴趣。结果呢,一试便知,施歌那种忌腥臭如仇雠的人,是不可能扒着垃圾看半天的。况且食物中所下的毒,不是用的杜内脏,而是奚涓从以往河豚中提取出来的剧毒物质。记得老滑头说过,如果有毒内脏的话,味道肯定不对,凭他的经验一尝便知。所以我当时就把目标锁定到了奚涓身上,毕竟那天鲁四舫的助手小万临时拉肚子去不成张家也太巧合了,中间肯定有她的手脚。” 我叹口气说:“张涵造孽于对食物的贪图,又死于对食物的贪图,有时候人生真是一个解不开的连环啊!” “你呀,当哲学家比当侦探好多啦!”林瑛哈哈笑道。 贪婪 寻求帮助 “又是你那个油嘴滑舌的同学。”妻子用手捂住听筒,把电话递给我。 我断定是闻廷绪的电话,这家伙说话的那种商人语气总惹得妻子平生无名之火。 我接过电话,那头果然传来具有闻廷绪特色的、中西结合、装模作样的声音:“hi,桄兄,别来无恙啊?小弟有一事相托,务必要help啊!” “有什么事情直说,别跟我卖关子!”我和他老同学了,虽然许多年没有见面,但是却时常通电话,用不着跟他客气。 “早听说嫂夫人是赫赫有名的大侦探,小弟现在遇到了一件麻烦事。啊, a dilemma(多么进退两难啊)!所以想请她帮帮忙呢,桄兄,一定要体察我衷啊!” “别装蒜,别溜须,有话快说!”我为难地看看妻子,她穿着一件浅粉的睡衣,正皱着眉头,举着遥控器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到最大——这个女人,凡是遇到她不中意的事情或人物,她总不惮用伤害和气的办法来破坏气氛。 “唉!一言难尽啊!最近有个鸿门宴在等着我,但又不能不去,所以想请你们这种聪明人跟我一起去,以防万一。放心,没有个人生命危险,我只是担心我的宝贝而已……” “什么宝贝?” “ell,你也知道,我是搞antique(古玩)买卖的。我手里头一直有套至宝——一对嘉佑定窑莲花盘,喂喂,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宝物吧?” “当然,宋仁宗时的东西嘛!你还能蒙我这个历史学家不成?” “怎敢怎敢?反正宋瓷现在难得得可以,这套东西曾经有人出两百万买,我都refuse(拒绝)了。可是前不久,有个圈里面的大师兼买家给我发了个邀请函,请我去参加一个有名的评宝聚会。如果我的宝贝获得好评,肯定它们的身价又得翻番。但是我查阅了一下聚会名单,发现另几个客人都有点some evil doings(一些劣迹)。所以我不得不小心戒备啊!” “不去不就行了嘛!”我边说边看着妻子,我知道这种事情是肯定请不动她的。 “可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我的宝贝如果要在此次聚会上获得good commentation(好评),那么传到圈里面,第二天价格就会飞升,所以,是鸿门宴也得去呀!” “你是贪心带患啊!她这几天有公安局的一个案子,脱不开身,你看我陪你去怎样?” 电话那边显得有点失望,不过还是说:“这样也好,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嘛!” “喂!你什么意思?!”我忿忿地骂道,“大学的时候,我可没少帮你小子忙!少跟我面前装象!这样吧,你先把那天参加聚会的人的情况跟我讲讲,我也好心里有底,做个准备。” “看你老兄说的!我当然不信任你啦!你大学的那点事儿我又不是不知道,不过由你来我心里毕竟踏实多了,你比我沉稳细心。好吧,我就跟你讲讲这个聚会的由来和这次参加的人员吧: “这个聚会圈里头叫‘华山论剑’,意思就是古玩界的top competition(巅峰对决)。受邀参加聚会的人,肯定手中有超凡绝尘的宝物。每次在这次聚会上获得好评的古玩,都会在圈里面得到认同,而且价值飞升。因此这个聚会吸引着所有玩家的眼球,一旦受到邀请,手中的宝贝便可以登堂入室,价值连城。 “聚会的组织者叫谷顺圣,这个名字你可能不熟悉,但对于圈里人来说,真可谓是如雷贯耳。这个人是古玩界鼎鼎大名的掮客,但他的发家历程算是颇有争议,据说他靠不知从哪里骗来的两件青铜器发的家。然后凭借自己的眼光和圆滑世故,一路飞黄腾达,到如今已经成为古玩交易行业的大腕。当然了,据说他立业的过程中也骗了不少人,尤其说他每每凭借自己举办的这个‘华山论剑’的机会,相中自己喜欢的宝贝,然后千方百计弄到手… “再说说参加的人,第一个就是古玩界有名的‘老坑’,他的真名叫季冬海,但是因为他坑蒙拐骗得太多,人们才送给他这么一个名副其实的绰号。这家伙四五十岁了还不结婚,至今都独身一人,他其实对古玩也不是特感兴趣,他感兴趣的还是钱。他有手段有花招,真是a superior c(一个一流骗子)。古玩界好多人上过他当,对他恨之入骨的人也有的是,可大家都抓不到他什么实质性的把柄,所以也难奈他何。 “第二个人叫华会昌,这个人照理说没有什么问题。他是行里的老前辈了,知识渊博,经验丰富,平时也庄重稳妥。但是这个老头对古瓷特别迷恋,据说他老婆曾经一不小心打碎了他收藏的一件瓷器,平时温文尔雅的他居然痛打老婆一顿然后离婚。我这次带去的两件宋瓷,只怕也会被他看到眼里拔不出来呢…… “第三个客人,和我一样也是个古玩界的新人,他叫杨铨。虽然他在这行没有那么久远的资历,但他本是某大亨的儿子,所以资金充沛。再加上此人脑袋确实clever,总能用尽手段搞得极品。此人还有一种锲而不舍的本性。我的宝贝他以前就看到过一次,此后一直追着我想要买下,纠缠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纳闷地问道:“你的那对定窑盘子他看到过?还有谁也看到过呢?” “其实在圈里头混久了,谁有什么好东西嘛,大家心里都有个数。这几个人都曾看到过我的宝贝,不过我留了一手,只给他们看了一个盘子哈哈。古玩么?孤对和孤品价值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啊!” 我思忖了一下,点点头说:“那你要我去帮你做什么?” “那群家伙手段高明着呢!我怕我两只眼睛稍微不留神,宝贝就被他们某个人搞走了。两双眼睛总比两只眼睛厉害,对不对?再说桄兄向来比我沉稳细心,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 “这倒是,你小子有眼光——哎,不对啊,你一开始不是夸你嫂子的么?怎么现在变行市夸我了?……” 闻廷绪把车停在谷家那栋名为“虫二斋”的别墅门前,我抱着那个装着定窑双盘的檀木盒子,走下车来。他按响门铃,一个满面红光、穿着红色团锦唐装的五十多岁的胖子打开门,看到我们拱手道:“廷绪兄果然如约莅临,这真是谷某的荣幸啊!快快有请!不过这位是……” “哦!忘了介绍了,这是言桄,我的一位老同学,家里比较殷实,最近也想做做收藏,听说有这个机会,所以就求我引介一下开开眼界。怎么,谷老,这应该没有问题吧?” “自是当然!本来就是业界交流,没什么值得遮遮掩掩的,言先生请。其他各位都到齐了,正等你们呢!” 我紧随着闻廷绪跨进那扇厚重的木门,客厅里面沉香缭绕。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一把细润的紫砂壶,茗馨飘散,我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沙发上坐着三个人,听到我们进来都抬头注视,我看到了三双不同神色的眼睛:有的狡黠,有的深邃,有的咄咄逼人。 看来闻廷绪说得不错,这果然是一场鸿门宴。 宣室斗宝 谷顺圣邀我们几个人走进他古香古色的阔大书房,我看到几个人也是手捧着各式各样的精致匣子,依次坐下。 桌子上早摆好了香茶,谷顺生笑着看看我们说:“怎么样,诸位,这次邀请大家来,是听说各位手中都有了不起的瓷器收藏。所以我们这次的鉴宝会就以瓷器为主,大家都不要遮遮掩掩啦,快点把手中的奇珍异宝都亮出来吧,我都等不及大开眼界了哈哈。” 他的一番话立刻激活了一潭死水,杨铨先站在身来,从身后小心翼翼捧出一个细长的檀木匣子说:“那我就先献丑了。” 他轻轻把匣子放倒,然后从里面捧出一个又高又瘦被天鹅绒包裹的东西。揭开绒布后,一件漂亮的青花瓷瓶显露在了我们面前。 “这是永乐末期的青花,用的是郑和下西洋带来的苏浡泥料,而且瓶底有款有识,大家可以看看。” 几个古玩界老饕的目光立刻如同被磁石吸住了一样全部集中到了瓷器上去,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评鉴了一番,华会昌开口说:“确实是永乐的不假,也属于明前期的上等物品了。杨老弟得到这么件宝贝,真是福气啊!” 杨铨得意洋洋地坐在位子上,脸上满是骄矜的气焰。 季冬海忽然哼了一声,不屑地说:“虽说是青花中的上品,但是再厉害也抵不过一片宋瓷啊!” 杨铨被他的嘲讽激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说:“季老要有更厉害的宝贝,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啊!” 谷顺圣赶紧岔开话题,压下杨铨的火气说:“华老是瓷器收藏界的大腕人物,我想此次一定给我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吧?” 华会昌微微笑了一下,略略点点头说:“上了岁数,这几年眼拙了。不过为了参加这次集会,我还真带来了一件不错的东西,请诸位多加指点。” 他慢慢拿出一个形状很小,但是精致干净的小木盒,轻轻打开,一件青色、上面布满细碎裂纹的圆钵状小器皿露了出来。 “哥窑笔洗!”杨铨失声叫道。 华会昌笑着点点头说:“不错,这起码是北宋的东西。” 谷顺圣和季杨二人拿着放大镜,仔细审看半天,我用肘捅了闻廷绪一下说:“你怎么不上去看看?” “咱们的宝贝肯定比这个好,我干吗非得去捧别人的场子,isn't it right?”他自信地笑了一下,又说,“况且现在看好咱们的东西是正事,你没发现除了客人之外,还有一个人站在这里么?” 我回头一看,果然看到一个穿得整整齐齐的年轻人,站在我们身后的地方。 “这是谁?”我小声问闻廷绪道。 “他是谷顺圣的徒弟兼助手,叫潘朗,不过我老觉得这家伙有点不地道。” 我又回头看了那个叫潘朗的人一眼,目光相对之处,他的眼睛显出了一丝慌张,赶紧把头转向了别处。 “不简单啊!”我偷偷对闻廷绪说,“我们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对面的几个人好像赏玩够了,不停地啧啧称奇,只有季冬海又是频频摇头。杨铨本来就因为刚才季冬海说了大话而不忿,这次见他不置可否,忍不住话中带刺地说:“季老,难道哥窑的东西也不如你的法眼?!” “那当然不是,从工艺和质地上看,确实宋瓷不假,不过这东西没款没识,恐怕只是个民用的物件。官用与民用,宫廷和民间的区别,我想杨老弟清楚吧。” 华会昌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只是分外小心地将自己的藏品收好盖上,放在身后。 谷顺圣哈哈笑道:“看来季老的品味,真不不同凡响啊!我正好最近收了一件宋瓷,正好是高贵用件,正好这是个机会请大家指点一下。”他说完朝我们身后的潘朗拍拍手,潘朗会意地点点头,不一定就捧进一个蒙着绒布的长条形匣子来。我正纳闷为什么他要用绒布包住匣子而不是盒里藏品的时候,谷顺圣已经亲自起身,郑重其事地揭开绒布,原来下面那个长条形的东西不是藏物盒,而是一个绘着兰花图案的瓷枕。 谷顺圣呵呵一笑说:“这是南宋吉州窑的出品,有嘉定年间的款识,做工之细,绘图之精,证明它绝不是一般的民用物件。” 华会昌击掌笑道:“这回前来,可真是开了眼!”几个人又一窝蜂地围在一起,仔细品鉴开来。 我谨慎地注意着又重新站回我们身后的潘朗,这个家伙总站在我们这边,究竟再搞什么鬼呢? 谷顺圣的瓷枕看来非同小可,连闻廷绪也给吸引过来,仔细审赏起来,然后同杨铨一起赞叹不已。这次华会昌却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挠头沉思,也不知道是因为是嫉妒这个瓷枕盖过了他的风头还是什么。 季冬海依旧冷笑一声说:“吉州窑的东西,怎么跟‘五大名窑’相提并论,况且只是南宋年间烧制的,只属于末世物品而已。” 这次连一向沉稳的主人谷顺圣都忍不住了,拱手向他说:“这么些东西都不堪季兄一哂,那阁下必定有超世的逸品了?” 杨铨也讥讽道:“是啊,光说不练假把式,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嘛!” 季冬海笑了一下,说:“我只是凭这么多年的经验,说出一些区区的见识而已,难道非得逢迎诸位才能开心不成?其实在下此次来,并没有带来如同诸位那样超乎寻常的宝贝,只不过是一件成化年间的青花罢了。” 他边说边拿出一个阔大的匣子来,从容地打开,揭开罩在瓷器上的红布,原来是一个画着缠枝花的大海碗。 杨铨轻蔑地一笑说:“我还当是什么宝贝呢?” 华会昌摆手道:“俗话说‘成化无大器’,能有这么大的一只碗,也算是稀罕之物。” 杨铨哈哈大笑:“怪不得圈里人跟季老叫‘老坑’,再稀罕的明瓷能赶得上宋瓷。不过,我怎么以前没有听说您有这件宝贝啊?怕又是从哪里骗来的吧哈哈……” 季冬海气愤地将匣子盖上,谷顺圣笑了一下,对闻廷绪说:“闻先生久久不动声色,莫非有压轴的宝物?” 杨铨继续大笑道:“闻兄的宝物大家都清楚吧,圈里人谁不知道他有一件嘉佑的定窑盘子,不过想必一个定窑盘子也不至于有哥窑笔洗和谷老的瓷枕厉害吧?” 闻廷绪从我手中拿到那个双层红木匣子来,淡然一笑说:“一个盘子固然比不上两位前辈的藏品,但是一对一模一样的盘子,就另当别论了吧?” 他说完拉开那个双层抽屉式的匣子,轻轻揭开红布,另外的四个人忽地站起身,伸直了脖子看过来。季冬海这次再也没有了嚣张的神色,而是第一时间惊叹道:“闻老弟,你果然留着后手啊!这么精致的东西现在才给我们大家看!绝了!果真是压轴之作!” 华会昌拿起放大镜,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也情不自禁地鼓掌说:“今晚的明星非它莫属!闻老弟,我忝活几十年,从没有看到过这么精妙的一对,真是羡慕死老朽了!” 谷顺圣也长出一口气说:“闻老弟,这个不知道你可愿出手?……” 闻廷绪坚定地摇摇头。 季冬海一步上来,对谷顺生说:“闻老弟,你若是出手,只要报个价,多少钱老哥也给!” 杨铨咬着牙说:“以前只知道你老兄有一个盘子,原来现在才知道是一对,这分明不公平嘛!应该分给我一个才好!” 闻廷绪看他们也看得差不多了,赶紧把盘子收进匣子里说:“哈哈,这么好的东西,我还想仔细玩赏几年,所以不想出手,抱歉了。” 谷顺生爽朗地笑道:“既然此次鉴宝会已经定出了胜负,那么就先请大家在舍下用完便饭再回去吧。最近请了一个不错的厨师,我虽然藏宝比不上大家,但是相信自己厨师的手艺还是能压过诸位自己的手艺的!” 几个人听他逗趣,一阵大笑。 谷顺圣果然没有夸口,桌上的饭菜确实是色香味俱全。可是诱人的饭菜并没有使我放松警惕,我仔细看了一下在我旁边落座的挨着我坐的杨铨和在闻廷绪身旁的季冬海,不禁有种被人虎视眈眈的感觉。 席间觥筹交错,我推托自己要开车送闻廷绪回去,所以拒绝喝酒,他们倒也不怎么为难。倒是闻廷绪大学时候好酒的老毛病又犯了,全桌上数他喝得最欢。 我一边抿着茶,一边留意着放在我和闻廷绪之间的那个宝贝匣子的时候,忽然觉得小腹有点疼痛,忽然想起来开车过来的时候,闻廷绪因为抽烟打开了车窗,肯定是受凉了。 我拽拽闻廷绪衣角,告诉他我去上卫生间,让他照看好自己的东西。 他正喝到兴头上,拍拍胸膛说:“你尽管去吧,有我在呢!” 我急匆匆跑去卫生间,谁知道如厕出来在盥洗室洗手的时候,居然发现闻廷绪醉醺醺地趴在洗手台前。 “喂喂!老闻!”我使劲摇醒他,“你怎么也出来了?定窑的盘子呢?”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大吃一惊说:“哎呀,你走了之后我忽然也想上厕所,没想到居然稀里糊涂地醉在了这里——盘子还在饭厅里面放着呢!” 我们俩急急忙忙跑回饭厅,果然看见屋里的几个人已经擅自把匣子打开,谷杨正举着一个盘子在赏看,华会昌也仔细的用放大镜看着盘底的款识,而季冬海却在一边使劲盯着盘子,一副想据为己有的模样。 我冲过去,一把将盘子从杨铨手中夺过来,重新装回了匣子里面。 谷顺圣赶紧赔笑说:“哈哈,两位老弟不必介意,我们几个实在忍不住再想瞻仰一下小闻的宝物,所以才乱了规矩擅自打开——都怪小杨,净煽动我们打开看看。哈哈,不过放心,你们可以检查一下,绝对是完璧归赵。” 闻廷绪晕晕乎乎地将匣子拉开,把上下两层揭开红布看了一眼,说:“没错,宝贝都在里头。” 我还因为他们几个人擅动东西而气愤异常,再说眼看闻廷绪醉成了这个样子,心想我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这几个老狐狸,不如趁着现在还没有出事,早点回去。想到这里,我抱起匣子,搀住闻廷绪说:“对不起各位了,我这个朋友贪杯,不像样子。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我得送他回去,自己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只能提前告辞了。” 三个人也一一起来告别,还说了些叫我不要介意他们方才的失礼之举的话。此时其他几位客人也顺便起身向谷顺圣道别,谷顺圣笑道:“今天诸位带来的藏品,让我大开眼界,以后还要请你们多多见教指点才是。”说完和站在身边的潘朗一同送我们出去。 我把烂醉如泥的闻廷绪拖到车上,开车送回他家,又把他和那个宝贝匣子一块送进了他家门。闻廷绪看了酒醒了不少,直冲我用中英两种语言不明不白地道谢。我也懒得搭理醉鬼,给他安顿好了,给他带上门,然后开车回家。 一进屋门就看到妻子正在咬着一个硕大的苹果看电视,她听到我回来,头都不回地说:“你这保镖当得可一切顺利?” “你就不能捡点好听的说!”我精疲力竭地躺在沙发上,顺手抢过她的苹果来咬了一口,她怒发冲冠地瞪我一眼,厉声说:“你反了是不是?不服天朝管了是不是?快给我说说,今天都碰上了哪些有趣的事情?” 她拿起苹果又喂我一口,我知道这只不是假象,是为了引诱我讲故事使的伎俩,这个女人估计只能到地球倒转的时候才能变温柔了。 我把今天的经历仔仔细细地对她说了一遍,她听完后,皱着眉头说:“恐怕你这个故事还不能这样结束呢!” 她的语言果然没错,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就接到了闻廷绪歇斯底里的电话: “言兄! a awful found!(多么可怕的发现!)我今天仔细看了一下那两个盘子,居然发现它们都只不过是仿品而已,真的肯定被调包了!” 李代桃僵 我和妻子正开车往闻家走的路上,林瑛忽然打来电话。 “喂喂,言桄,你最近是不是又惹是生非了?” “没有啊……”我一头雾水地思索着说。 “得得,你昨天是不是参加了一个什么‘鉴宝会’?” “你怎么知道的?闻廷绪已经报案了?” “什么闻廷绪?!是昨天的组织者谷顺圣报的案,他发现自己的一个南宋瓷枕被调包了。我们今天上午赶过来,询问中惊讶地发现你也是参与昨天聚会的人物之一,果真是无你不起浪,有你乱三分啊——喂,你什么时候又搞起古玩来了?” “这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可是,怎么谷顺圣的东西也被调包了?” “‘也被’?难道还有参与者的古玩也失窃了不成?你把电话给沈谕,我跟她说。” “她开车呢,我们接个人,他也是昨天的另一个参与者,然后一起过你那边去吧,说实在话我们也想报警呢!现在一言难尽,一会儿见面说吧!” 我们一敲开门,就看见面色憔悴,头发被抓挠得成干草堆的闻廷绪站在面前。见到我和妻子他只是呆呆地打声招呼,然后把我们让进屋来,指着扔在茶几上那两个我昨天已经熟悉的瓷盘说:“呶,你们看!” 我仔细看了半天,说:“好像真得看不出什么来,跟昨天的好像一模一样。” “都是赝品!只是仿得很精妙罢了!原来的真品各在盘底款识的地方有一点釉斑,估计是烧制工艺的问题。而这俩却没有!看来那个人肯定是有备而来,提前准备好了偷梁换柱的家伙了!” 闻廷绪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抓着自己头发说:“我太大意了!肯定中了谷顺圣的诡计,他昨晚上劝我喝酒喝得最凶!对了,言兄,咱们吃饭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谷顺圣的徒弟潘朗?” 我仔细回想一下,说:“吃饭时候看你没出息乱喝,所以光顾照看盘子,不过好像他不在饭桌上嘛!” “但是咱俩去卫生间回来呢?我恍惚记得看到过他!” “这……我当时看到他们私自拿出盘子来看就急了,只想着抢回盘子来收好,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 “肯定是姓谷的和他徒弟合伙设的圈套!Damn them!(该死的!)” 妻子走上去,拿起盘子看了一会儿,顺手放在几案上,问闻廷绪道:“言桄昨天跟我叙述昨天的事情时,我就觉得有鬼。听说你俩从卫生间回来时,看到杨铨手里拿着一个盘子,正和谷、华两人观赏,那么另一个盘子在哪呢?” 闻廷绪和我想想,对望一眼,不由地齐声说:“在季冬海手上!” “没错,”我补充说,“当时另一个盘子装在匣子里,被季冬海拿在手上呢!” 妻子又问:“季冬海昨天喝酒了么?他的酒量如何?” “好像也多少喝了一些,此人的酒量一般,我们这些人经常聚聚,他属于喝二两白酒就糊涂型的。” “你不知道吧?我们来的时候接到警方的通知,说谷顺圣昨天炫耀的那个南宋瓷枕也不见了。” “啊?!不会吧?——难道是这老家伙的贼喊捉贼之计?!”闻廷绪惊讶地大声嚷道。 “咱们还是一起去趟谷家吧,警方已经通知昨天聚会的其他人去谷家接受询问呢,现在估计就差你和言桄了。当然喽,我不是在场者,但是昨天言桄把事情经过清清楚楚地给我描述了一遍。你还不知道你这个老同学吧,他对经历的事情的描述,客观真实得就像录音机录像机一样,我有时候破案全靠他啦!” 闻廷绪大笑道:“嫂子你还不知道吧?言兄当年就是咱们大学学生会的书记员呢!只是这家伙怪得很,本来眼看就升成副部长的时候,忽然甩手不干了。” 我也笑道:“你懂什么?我这叫淡泊世务,谁像你对名利趋之若鹜,昨天想造势发财,结果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吧!” 我们三人赶到谷家的时候,林瑛正在勘查现场,听了闻廷绪的叙述后,她皱着眉头说:“这两起事件手法十分相似,极有可能是同一人作案。” 我看了看坐在客厅里面气愤填膺,不断嚷嚷“凭什么怀疑我”的杨铨,小声问林瑛道:“华会昌和季冬海还没有来?” “华会昌今早据说就同朋友去河北淘古玩去了,我们刚才给他打手机,他说马上赶回来。季冬海比较怪,打他家电话和他的手机都没有人接,我刚刚派了个警员去找他。” “这老家伙经常坑蒙拐骗,心底有鬼啊!他不接别人电话是常有的事儿,我看他肯定有莫大的嫌疑!”闻廷绪断言道。 谷顺圣这时候穿着一件厚厚的棉袍,从楼上走了下来,看见我和闻廷绪只是礼节性点点头,完全失去了昨天那种假惺惺的热情。 “闻老弟,听说你的盘子也被掉包了?” 闻廷绪半理不睬地哼上一声,看样子他真的认为是谷顺圣设计好圈套来骗他的。 “唉!”谷顺圣恨恨地拍着腿说,“昨晚上拿出来展示的时候,还分明是好好的,怎么说被掉包就被调包了呢!” “谷先生,你昨天拿出来的瓷枕,是不是本身就是赝品?”妻子问他。 “肯定不会的,调包的赝品做工不是那么精巧。若要拿出来观赏,即使我看不出来,也逃不过华老这种火眼金睛的。” “他有那么厉害么?我看他眼花的不得了!”我想起华会昌昨天总举着放大镜,眯着眼睛的样子。 “华老虽然上岁数了眼神不好,但是如果让他仔仔细细一瞧,真伪立辨。别忘了昨晚上,华老审玩了我的藏品老半天呢!” 我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赶紧说:“可是,昨天大家在称赞这件藏品的时候,华老分明未发一言呢!” “没错!”杨铨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上来说,“我当时还奇怪呢!这么好的东西,华老为什么不给个评语?” 杨闻二人接过那个假瓷枕,审看了不一会儿就挑出来几个毛病。 “所以嘛!”谷顺圣跺着脚说,“看过之后,我就把它暂时放到了书房里,没带去餐厅——闻老弟,你对我家里熟,你吃饭时借口出去,到底去了哪里?” 闻廷绪气得像豹子一样跳过来,揪住谷顺圣的衣服喊道:“老子的东西还被调包了呢!我还怀疑是你小子搞得鬼,说,你昨晚上为什么那么兴致勃勃地灌我酒!” “好了!”林瑛将他俩斥开说道,“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这是调查,不是漫无目的地攻讦!谁要是再捣乱,跟我到局里面说话去!” 林瑛毕竟有警官的威仪,我正看着她英姿飒爽的样子发呆,忽然觉得胳膊上一阵绞痛,回头看是妻子在背后使劲掐我一把。 趁着刚才冲动的情势渐渐稳定下来,妻子问杨铨道:“杨先生,听言桄说他和小闻从卫生间回来时,你正捧着一个定窑盘子看,是不是如此?你们几个究竟是谁先提出私自偷看人家东西的?” 杨铨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说:“我当时多喝了几杯,想再瞧瞧闻老兄的宝物,就开玩笑说趁他俩不在,把盘子拿出来看看怎样?结果谷老和华老都笑着说不错,倒是季老坑,忽然乘圣人了,说这是鸡鸣狗盗之事,不让我们看。呸,那老东西装什么圣人,数他坑蒙拐骗得多!我一气之下就抢过匣子来,拿出个盘子。季老坑却跟护宝一样,将盛着另一个盘子的匣子揽在怀里。我们拿出盘子还没有仔细看,就被这位言先生劈手抢过去收起来了。” 林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们进餐厅的时候,手里都带着提包或什么东西了没有?” 谷顺圣插话说:“是这样的,我每次组织这种聚会,为了避嫌,每个人除了自己的藏品,其它的盛具一律不允许带来的。” “可是,你们都是用什么东西装进藏品来的呢?” “匣子!大大小小的匣子!”我心中一喜,喊道。 “对啊!”杨铨也嚷着说,“我带来装瓷瓶的匣子是细长的,华老装笔洗的是一个小木盒,谷老的瓷枕只是用天鹅绒蒙着拿进来的——除了季老坑,他带来的是一个这么宽,这么大的匣子!” 他用手夸张地比划着喊道,闻廷绪也一拍腿说:“对啊!难怪他就找一个成化青花大碗来,原来不是为了炫耀收藏,而是在意根据这个海碗的形状做出来的大木匣啊!” “可不是!”谷顺圣也如梦初醒地说,“正好能够将闻老弟的盘子收进匣子里面!所以那天他才一反常态地护着匣子,说不定我们看时,已经被他调包了,他只是怕我们看出赝品的破绽来而已!” 林瑛笑着看着妻子说:“沈大侦探,不好意思,这次让我抢先了。” 妻子没有说话,她正咬着嘴唇思索什么。 “还等什么?赶快去找季冬海!”林瑛对着身边接电话的警员喊道。 “可是,”那个警员挂上电话说,“我刚接到去季家的小张电话,他说季冬海已经死了!” 密室谜踪 季冬海的家位于西山脚下一个小镇的边上。他依靠这些年在古玩界经营的成果,在这个风光优美的小镇上买了块地,自己建起了一栋两层小楼,而且圈起了一个大院种花养草,一个人过得好像逍遥自在。 他的尸体是被林瑛早上派出去找他的警员小张发现的。小张风尘仆仆地赶到季家,隔着院门栅栏看到他的车还在,断定他没有出去。可不管怎样按门铃和叫喊,就是没人回答。小张起了疑心,越墙进去。他看到一楼窗帘紧闭,好像有人还在屋里睡觉的样子,但是敲门依旧无人响应。他跑到窗前,隔着没拉好的窗帘缝隙往里张望时,惊讶地发现季冬海正躺在自己客厅的沙发上,一盏硕大的水晶挂灯已经落到他的身上。 通过现场勘查,证实季冬海确实是被自己家客厅那盏辉煌庞大的水晶挂灯落下来击中头部而死。这盏灯位于沙发的正上方,离地大概有3米的高度,折断的位置在灯组的墙面固定部分之下的铜杆上,铜杆下面就是连接悬挂灯组的不锈钢圆盘,折断成略拗状。林瑛让警员们测试了一下铜杆的强度,发现即便通过一般的小型机械也对折断它无能为力。此外,整栋房子的桌椅板凳都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如果是有人想在这盏灯上做什么手脚的话,如果不蹬踏什么东西,连灯影都碰不到。 “这……怎么看?”林瑛眉头紧锁着问妻子。 妻子看看已经被警员们撬开的门说:“门没有反锁的痕迹,如果凶手能够拿到他家的钥匙,出门去在外面锁好也可以。” “那倒是,不过那盏灯呢?以现场的情况,根本找不出让它掉下来的方法,除非是灯本身有问题,铜杆有暗小的裂纹之类,久而久之,终于因为承受不住下面的负重而掉落的。”我抓着头发说。 “你以为这是一场事故?”妻子调皮地笑着对我说,然后又转向林瑛,“林大队长,你说呢?” 林瑛沉思了一会儿说:“从尸检的初步情况看,死者临死前喝了不少酒。而谷顺圣等人都说季冬海酒量一般,而且那晚在谷家根本没有那么多。饭厅的小餐桌上确实有一瓶威士忌,和一个空杯,里面倒是有装过酒的痕迹。此外,死者为什么躺在沙发上,如果喝醉的话为什么不去卧室睡觉,而是正好躺在这个地方,而那盏灯又直愣愣恰恰砸倒他身上?这一切虽然暂时没有解释,但是基本可以确定是有人设的谜局。” “虽然凶手很聪明,但是他还不如利用别的方法造自杀或者意外事故的假相来的更加逼真呢?看来凶手是中推理小说的毒太深了,非得造什么密室,费力不讨好哈哈。”妻子走到屋子的东南角,从地上捡起一块掉落的石灰片儿,看着墙上留的一个空调孔说,“整个屋子看来新装修过嘛!你看这里,空调还没有安好!” “从墙面来看,确实是新装修的样子,但是留下这么个孔洞,就不怕晚上进蚊子?”我说。 “肯定外面堵着东西呢。”妻子说。 我抬起头,隔着窗户,看见房外的草坪那头,几辆车刚刚开进来停下。 “闻廷绪和谷顺圣他们也来了?” “嗯,我让人打电话通知他们了,华会昌也马上赶到这里来,据说他算对这里比较熟的。”林瑛说。 “出去欢迎他们一下怎么样?”妻子眨着眼睛笑道。 我们一起往外走的时候,她忽然把我拉到一边,轻轻说:“说实在话,我对这件案子,心里真的没底呢……” “啊,你也有没底的时候?”我惊讶地说。 “嗯,有许多疑点,但是这些疑点像一团乱麻一样绞在一起,总也理不出头绪来。”她咬着嘴唇说,“从你那天晚上跟我叙述你们聚会的情形,我就感觉有什么不对,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居然闹出人命来。” “那怎么办?”我也有些焦急地说。 “帮我在这个院子里找点东西吧哈哈,这就算帮你老婆的忙了。” “没问题。”我笑着说,“难得你也有求我的时候。” 趁林瑛在向闻、谷等人询问情况时,我按照妻子的指点逐渐在季家的院子搜寻起线索来。季家的院子真是宽敞,对我这种喜欢成天呆在家里的人来说,有这么大的一片私人风景肯定是件高兴的事。 院子的门位于西南角上,整栋楼房位于院子的偏北的位置,房子四周围绕着草坪和花树。西面沿墙一带是一个花园,东面沿墙就是林瑛他们刚才站在那里说话的停车场,现在他们已经进屋去了,上面我们这些人的汽车已经把不大的停车场挤得满满当当。此外,院子的西北角和东北角还各有一间小屋子,估计是杂物房之类的。 我在草坪上走了一遍,果然发现靠窗户的下面的草坪有踩踏过的痕迹。把痕迹的位置都记好后,我又在花园转了一圈儿,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我按照妻子的吩咐,向两个小角屋走去。 角屋的门都虚掩着,没有上锁。其中西北角的屋子里放着一些旧的桌椅板凳之类的,上面尽是灰尘。我在阴冷的屋里搜寻了一遍,带上门出来,直奔东北角的屋子走去。 这间屋子的门关得比较牢固,我好不容易推开,发现里面放着一些木料和几袋水泥,大概是剩下的装修材料。我仔细看看上面,似乎都尘封已久,没有近期移动过的痕迹。我绕过那堆木料,赫然发现里面躺着一把梯子。我蹲下身去,沾满灰尘上面有许多握举的痕迹,果然不出妻子所料,我忍不住偷偷笑了。 我走出角屋,朝停车场走去。正按照妻子的指示,细细查看着每辆车时,忽然听见喇叭声,回头一看,华会昌正开车进来。 “这个地方都没有停车位了?现在真是哪儿都人多。”华会昌摇下车窗,朝我嚷了一句,然后把车倒到院子里,找个空地停好。 我迎上去说:“华老,您终于来了,他们都在屋子里等您呢!” “去了趟河北,听说老季出事了?” “是啊,事情一团一簇的,进去吧,我慢慢跟您说。” 听完林瑛简单的叙述之后,华会昌皱起眉头来。我趁机这个机会把自己在院子里的发现偷偷告诉妻子,看见她马上笑逐颜开。 “华老,我们很想知道,昨天看到谷先生的瓷枕时,为什么您没有发表评论?”妻子问。 “这个嘛,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又不好明说……” “什么奇怪的东西?”旁边的谷顺圣迫不及待地赶紧追问。 “瓷枕表面上有一些断续的黑色点段,我摸了一下,大概是铅笔的描痕。” “那就是说?” “谷老,我相信你也明白了,肯定有人用纸拓描过枕上的图案。由于拓纸都是很薄的,铅笔难免划破纸,画到枕身上。” “可是我的瓷盘上没有那些铅笔划痕啊?”闻廷绪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但是它们也被掉包了!本来最大嫌疑人,如今又不明不白的死了!我的宝贝到底去哪里了呢?!总得有个交待吧?” “不要急,我们先看看老季家的藏宝库里有没有再说。”华会昌沉着地说道。 “藏宝库?”我们都异口同声地问。 “嗯,我常来,他家这里有个机关。”华会昌说着走到书房里,打开柜门,摸着某本书往外拉了一下,书柜忽然朝前移动起来。我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停下来,后面果然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小屋。 华会昌走到小屋里,按开灯说:“只有几个好朋友知道他家这个地方,你们也进来吧。” 我们鱼贯而入,在柔和的灯光的照射下,这个小小的隐蔽空间里简直就是文物博览室。一个巨大红木柜子里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檀木架,架上都是各种各样的古玩器皿,有瓷器、漆器、青铜器之类,另一个柜子里面则整整齐齐摆放着字画卷轴等。 林瑛拿起古玩柜里的一个空着的檀木架,看看说:“为什么这里面有一个架子空了?” 华会昌和杨铨抱着欣赏的眼光打量着这个宝库,闻廷绪和谷顺圣却着急地四处搜寻,似乎想尽快找到自己被掉包的宝贝。 妻子正从林瑛手里接过那个空木架端详着,忽听谷顺圣指着书画柜子的一个角落,惊喜地大叫一声。我赶紧跑上去,只见那里摆着一个特大号的木匣子,正是那天季冬海放成化青花海碗的那个。 谷顺圣哆哆嗦嗦地捧出那个匣子来,林瑛早上前接过来,轻轻打开,揭下蒙着的绒布,闻廷绪的那两个定窑瓷盘正安详地躺在碗里,如同睡熟了的孩子。 闻廷绪喜极欲泣,口里肉麻地叫着“Oh my honey”,看样子恨不能立刻抱住自己的宝贝猛亲一番才可罢休的样子。妻子却一把将他拦住,然后戴上手套,把盘子轻轻拿出来,迎着灯光检查了一下,递给林瑛说:“让警员检验一下指纹吧,大家都帮个忙,把自己的指纹样本提供一下。” “可是,那天我们都摸了这两个盘子了啊,肯定有我们的指纹嘛。”华会昌不解地说。 “我的瓷枕呢?!我的瓷枕呢?!”谷顺圣急地直跺脚。 妻子莞尔一笑说:“谷先生,你别急,这本来就是两个案子嘛!哈哈,是不是这样啊,华老?请大家跟我到客厅,边喝茶边听我给你们讲一下吧。” 她耍酷地背着双手朝屋外走去,留下一个瘦小的背影,供我们瞻仰,让我们目瞪口呆。 揭晓答案 “华老,你是瓷器鉴定方面的专家,请您看一下这两样赝品有什么不同。”妻子从林瑛那里拿来仿造的瓷枕和瓷盘,摆在桌子上,对华会昌说。 华会昌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放大镜,仔细看了会儿,说:“这两个定窑盘子,无论从釉面和花纹来说,都仿得相当精致。但这个瓷枕,做得比较粗糙,你看看这花纹,一瞧就特别生硬。依我看,这两样东西,从工艺角度来说,应该不是一个地方做出来的。” “那就对了。”妻子笑着说,“华老给出了科学的判定:可见这两件赝品的来源不同。而且,华老,您说曾在瓷枕上看到有铅笔描摹的痕迹,所以盗换瓷枕的人,应该是一个可以经常进出谷先生家藏宝室的人,他可以趁这个机会,把瓷枕上的花纹拓下来,然后交给伪造者仿制。而且,谷先生,你昨天展示完宝贝之后,根本没有带着去餐室,那么您把它放在哪里去了?” “暂时放在了书房中啊!” “后来客人走了之后呢?” “让小潘放回藏宝柜了啊!” “那小潘呢?” 谷顺圣猛地一拍腿喊道:“对呀!怎么今天不见这小子了?!上午我发现被调包的事情还让他去打电话报警呢!警察来了之后家里一直乱哄哄的,怎么不见了这小子的踪影了呢?” 妻子笑了一下,说:“很简单,因为他应该就是搞这次调包计的最大嫌疑人!试问能随时出入你家藏宝室的,非他还有谁?而昨天的评宝会,你的瓷枕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展示一圈后,直接被收了起来,所以你的这些客人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所以,我相信,找到了潘朗,就找到了你的瓷枕的下落。” 林瑛向着屋里的助手摆摆手,那个助手点头会意,赶紧出去安排对潘朗的抓捕行动了。 “关于我先生的同学闻廷绪的北宋定窑双盘丢失的事情,我如今不用说,大家也能明白,这必定是另一种案情,因为盘子已经在季家被搜出来了。可是这件案子偏偏又牵出了另一件案子:那就是,谁杀了调包瓷盘的季冬海?为什么杀他? “其实从最初的情况看,你们每个人似乎都有偷取瓷盘的动机:第一,你们几个人都曾经见过闻家的瓷盘,有机会照猫画虎弄出赝品来。第二,从每个人来说,谷先生和杨铨想购买,闻廷绪拒绝了,你们难免想凭借别的办法将它据为己有;而华老呢,众所周知,您是一个瓷器狂,所以见到这么稀罕的宝贝,动起心思也似乎理所应当;而死去的季冬海就更不必说了,此人在圈里面名声很差,据说坑蒙拐骗无所不为,所以趁机下手,调换瓷盘更是大有可能。现在的结果也说明了,那天搞了诡计的人,正是季冬海本人。 “当然,现在看来,上述的推绎似乎没用了。瓷盘已经在季家发现,而季冬海已经被杀。然后我们还是要问:他被杀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从尸检和现场来看,季冬海昨晚上喝了不少的酒,我已经听说,他的酒量不大……” “而且他很少自己喝酒,平时即使劝他他都不怎么喝。”华会昌纳闷地说,“他怎么会喝醉呢?昨晚吃饭的时候,我们大家劝他半天,他也就喝了一小口。” “因为那时候他为搞调包计,肯定提心吊胆嘛!所以才不喝的,而回到家里,宝物已经到手,所以心情畅快,难免不小酌两杯。”杨铨说。 “关于我先生的同学闻廷绪的北宋定窑双盘丢失的事情,我如今不用说,大家也能明白,这必定是另一种案情,因为盘子已经在季家被搜出来了。可是这件案子偏偏又牵出了另一件案子:那就是,谁杀了调包瓷盘的季冬海?为什么杀他? “其实从最初的情况看,你们每个人似乎都有偷取瓷盘的动机:第一,你们几个人都曾经见过闻家的瓷盘,有机会照猫画虎弄出赝品来。第二,从每个人来说,谷先生和杨铨想购买,闻廷绪拒绝了,你们难免想凭借别的办法将它据为己有;而华老呢,众所周知,您是一个瓷器狂,所以见到这么稀罕的宝贝,动起心思也似乎理所应当;而死去的季冬海就更不必说了,此人在圈里面名声很差,据说坑蒙拐骗无所不为,所以趁机下手,调换瓷盘更是大有可能。现在的结果也说明了,那天搞了诡计的人,正是季冬海本人。 “当然,现在看来,上述的推绎似乎没用了。瓷盘已经在季家发现,而季冬海已经被杀。然后我们还是要问:他被杀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从尸检和现场来看,季冬海昨晚上喝了不少的酒,我已经听说,他的酒量不大……” “而且他很少自己喝酒,平时即使劝他他都不怎么喝。”华会昌纳闷地说,“他怎么会喝醉呢?昨晚吃饭的时候,我们大家劝他半天,他也就喝了一小口。” “因为那时候他为搞调包计,肯定提心吊胆嘛!所以才不喝的,而回到家里,宝物已经到手,所以心情畅快,难免不小酌两杯。”杨铨说。 “是这样么?”妻子笑了,“按说他把宝贝搞到手之后,应该更加提心吊胆才对,偷换之后还有许多善后工作要做,绝不可能将战利品往许多人都知道的藏宝室里一扔,就自己喝个烂醉啊!他之所以喝酒,必定因为事情的后计已经安排妥当,因此,必定有一个和他同谋的人昨晚也来了他家,这样就他把宝贝一交那个同谋,他就彻底安然了。” 我们大家都纷纷点头,华会昌说:“如果是那样,老季倒有可能畅快地喝上几杯的。” “你是说,老季是被那个昨晚来的同伙杀的?可那个同伙杀他之后,却没有拿走宝物啊!如果这样的话,杀了他,又有什么意义呢?是不是仇杀呢?老季这些年坑了不少人呢……”谷顺圣疑惑地问。 “如果是仇人的话,老季不可能和他怡然共饮嘛!”华会昌还是拘泥在喝酒的问题上,“况且,据我所知,我们这些人,都和老季没有过节吧?” “等等,沈大侦探,”林瑛也疑云满腹地问,“你一口一个季冬海是被杀的,可是目前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尽管我们能这样怀疑,但没有十足把握证明他是被谋杀的啊!对了,刚才鉴定指纹的同事告诉我了,盘子上你们这些人的指纹一应俱全。” “本来嘛!”谷顺圣说,“昨晚分明我们每个人都摸了那个盘子嘛!” 妻子不慌不忙地喝口水,故意微笑着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完全不顾我们这些听众等得焦急。 “大家随我去趟院子里面吧。” 她带领着我们这一批人浩浩荡荡地走到院子里的东北角屋前,推门进去,指着我下午发现的梯子说:“你们看,这个梯子上有最近被动过的痕迹,灰尘上有明显的擦痕。言桄,你来扛着梯子,咱们去草坪那块儿。” “好嘞!”看着妻子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也来了精神,扛起梯子就往外走去。 妻子指着窗前的草坪说:“你们看,这里也有被踩踏的痕迹——来,把梯子放在这里!好的,你们谁爬上去看看,上头对着的那个尚未利用的空调孔里有什么。” 一个警员爬上去,看了看说:“里面塞着不少报纸,似乎是新的。” “那就证明我的推断是正确的!”妻子高兴地说,“凶手先把季冬海灌醉,将他摆在吊灯的下方合理的位置上。然后开门出去,拿出梯子,爬上去弄通空调孔,把一条异一端带有挂钩的绳索塞进屋内。他随即走回屋内,把带有挂钩的绳子抛到灯杆和灯泡之间的铜盘上,然后拉紧。下面的事情很简单,他走到院子里,把绳索另一端拴到汽车上,快速发动汽车,挂钩拉断灯具,落下来砸到下面的季冬海身上。凶手最后的事情,就是将绳索从空调孔里抻出去罢了。这就是我们发现为什么屋里没有移动任何垫脚的东西,却能够拉下那么高高在上和结实异常的灯具的解释。当然还有其它佐证,那就是被拉断灯杆的弯曲方向,还有凶手在抻出绳索时,挂掉的孔口的一小块白灰。” “他搞这么复杂做什么?” “第一,他想造一个密室,想证明季冬海是意外死亡。第二,他一向有把事情搞复杂的习惯——我下午偷偷让言桄检查了一下你们车后面的牵引挂钩,昨天你们都去了谷家,我今天也去了,那边有段正在修路,所以你们车上因为沾上了灰尘。所以如果凶手是你们其中某个人的话,牵引钩上必然有绳索的痕迹。” “可以没有那样的痕迹啊!”我挠着头说。 “那是因为凶手完事之后,把钩上的痕迹拭去了。而这几辆车里,只有一个人的车虽然车身满是灰尘,牵引钩却是分外干净。” 我们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那一排车的后下方,果然看见有个牵引钩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我的心不禁咯噔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讶万分地集中到那个人的身上。 闻廷绪环顾我们一周,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嫂子,你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我的牵引钩上没有灰尘,可能有一百个理由,但拿这个说我就是杀人凶手,是不是有点吹毛求疵了呢?” “当然不只有这一个证据,你如果需要更有说服力的证据,那就是真品瓷盘上的指纹!” “那能说明什么?”杨铨喊道,“我们昨天都摸过了那个盘子,难道你们能鉴别出指纹印上去的事件不成?” “没错,你们每个人都摸过了那个盘子,但是其中只有一个人摸了一次。” “那就是我……”我忽然想起来说道。 “没错!言桄一直受闻廷绪之托,照看放瓷盘的木匣,闻廷绪拿出来展示时,他因为不是古玩专家,所以根本就没有动过盘子。除了一次……” “除了他把盘子从我手里抢过来,放回匣子!”杨铨如梦初醒地说道。 “是啊!他把盘子放回匣子后,就一直抱在怀里没有撒手,直到他和小闻回家!”谷顺圣也拍腿大喊。 “而我一路把匣子送到了你的家里,小闻。”我不无叹息地补充说。 “所以事情很明白了,送回到闻家的盘子,为什么会一夜之间出现在季冬海家的藏宝室内呢?排除一切可能之后,剩下的唯一看起来完全意外的情况就成了可能,那就是你,闻廷绪,你连夜将这一对盘子,送到了季家!” 闻廷绪愣了一下,随即更加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嫂子,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可是,这是一个多么不合理的解释啊!我凭什么把自己的宝贝送到季家?我又为什么杀害季冬海呢?你们可以查查我和他之间的来往记录,那可是前日无冤,近日无仇……” “这个问题嘛,我已经找到了解释,大家跟我来。” 这一次所有的人,都像温驯的绵羊一样,顺服地跟着妻子回到了屋子的藏宝密室里。 我看着闻廷绪,他也看着我。我的心不免有些绞痛,因为我知道,妻子的推理,一般都不会错的。 妻子从季家的藏柜中,取下那个空着的檀木架子,从林瑛手中拿过其中的一个定窑瓷盘,轻轻放在上面。 我们都惊呆了,那个瓷盘安安稳稳地躺在木架上,恰如其分,看上去这个木架就是为它订做的一样。 “这就是原因!”妻子严厉地对闻廷绪说,“你太贪婪了!因为这两个盘子中有一个本来就属于季冬海的!华老,我想问你,一个盘子和一对盘子,价值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呢?” “当然不是!尤其是这样的上品,两个盘子合一起,价值岂止大于二,翻番都有可能!” “那就对了,之前你们周知的情况,是闻廷绪有一个定窑瓷盘,而不是两个,对不对?” “没错!”杨铨说,“那天他拿出一对来,我还纳闷呢!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啊!” “那么说,想必是季冬海近来也得到了这样一个盘子,他自然就想到了闻老弟也有同样的,难免会去找他炫耀。于是闻老弟就偷偷出主意,将盘子合成一对,进行宣传,这样必然价值翻番,只要有利可图,老季那个人什么都舍得。于是他们就说成是一对盘子,而且还在一个人手中,这样盘子必然能卖出高价喽!难怪那天老季老打压别人的宝贝,却吹捧闻老弟的盘子。我们后来要私自看看时,他又竭力阻挠,原来是怕自己的盘子出事啊!”谷顺圣说完,长吁一口气。 “而你就趁没有人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杀害了季冬海。这样根本不用拿走在季家的盘子,警方搜查出来之后,肯定因为昨天大家的证词,认定那就是你的瓷盘,你这样无论从法律上还是逻辑上都真正成为了两个瓷盘的主人,对不对?”林瑛咄咄逼人地对闻廷绪说,“对不起,闻先生,跟我到警察局走一趟吧!” 闻廷绪忽然瘫倒在地上,用近乎绝望的眼光看着我说:“言兄,对不起,我不该利用你……” 尾声 我依旧闷闷不乐地翻了两页书,就把它抛到了桌上,独自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叹气不已。 妻子削好一个苹果,递给我说:“还在为你同学的事情伤心?” 我沉沉地说:“最近忽然想起了许多我们上学的事情,他虽然家庭条件一般,但人非常要强,别人有的东西自己都想拥有。我还记得当时宿舍里的索靖丢过一次最新款的手机,他总偷偷对我说怀疑是闻廷绪干的,至今他俩关系都不好。现在想想,也许有可能吧!其实小闻这些年也拼搏得很有成绩了,起码比我有出息。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做出杀人越货的事情呢!” 妻子把手放在我的肩上,轻拍几下说:“人都有贪心啊!贪心哪有极限呢?” “‘人心苦不知足,每一发兵,头几为白,既得陇,复望蜀。’”我忽然想起《后汉书》中的名句,沉重地念起来。 夕阳的余晖洒满窗间,给我和妻子画出一对长长的身影。 骄傲 <er top">一 我和浦莹在杰斯汀餐厅的包厢中隔桌对坐,摇曳的烛影映照着桌上闪亮的刀叉、考究的盘具以及高脚杯中荡漾着的木桐堡干红,再配上娓娓放出的法国情歌天后helene Segara唱的Encore une fois(《前缘重续》),即便刚才大餐有些肥腻,我的心也被她营造出来的细腻气氛一下子攫住,不由自主地飘飞回学生时代和她在一起短暂的日子。 她的眼神依然像以前一样冷峻和傲气凌人。而我也如过去一样,每次看到她寒冽的表情时,总是浑身不得自在。就这样,我俩在吃饭时始终不咸不淡地讲着话,而我也不免频频猜度她约我出来的目的——虽然好久没有见面,但她是我们每次同学会上必谈的话题,我也知道她开办的演艺经纪公司正蒸蒸日上,而以她的性格,决不会无事生非约我出来相见的。 “约我出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终于忍不住问。 “你还不了解我的脾气,一切事务,尽在我把握之中,能有什么事?就是想你了,想见见,不可以?听说你老婆够厉害嘛,把老奸巨滑的闻廷绪同学也抓进监狱了?” “你可千万别委托她帮忙啊!”我赶紧苦口婆心地劝诫道,“最近我们遇上的几个委托人,不是自作聪明被捕,就是牵连出妻子儿女的案子,搞得人家都总结出规律了,说凡是我们的委托人,肯定多多少少有犯罪的嫌疑。” 她哈哈大笑,把杯子里的红酒一口饮尽,旁边的garcon(法语:男孩,法式餐厅对男侍者的称呼)赶紧风度翩翩地给她斟上,她拿起餐巾拭拭嘴角说:“喂,还记得我的名言?” “怎么会忘?咱俩分手时你说过的,‘我相信上帝是不公平的,因为他只偏爱我一个人’,对不对?” “不是这句。”她自负地瞟着我。 “‘除我之外,世界上的一切人物皆是渣滓。’”我想了想,又复述道。 “没错,你的脑子还算好使。”她笑了。 “这么令人反胃的话,终生难忘啊——现在依然这么认为?”我也笑了。 “依然这么认为。”她把杯中的酒再次饮尽,淡淡说道,“除我,都是渣滓,也包括你。” “你呀,臭脾气真是亘古不变。不过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头脑,大学时候把英语八级、日语一级、法语四级、德语六级居然过了个遍,简直是神一般的人物,我确实完全配不上你。不过话说回来,你的坏脾气应该改改了,跟我这么说无所谓,跟别人难免引来忌恨。” “去他的忌恨,别忘了,世界因我而转。来,为这个为我转动的大个儿地球,干一杯。” 我也举起杯子,杯与杯相碰,发出清脆的碎裂般声音,我看她把酒喝完,也一饮而尽。 “快说吧,找我出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我再次问道。 “我和你老婆相比,究竟谁聪明?”她也再次岔开话题。 “不同的风格,你是用强力控制事物,她是能深入人心,引导你不自觉按照她的思路走。” “所以闻廷绪这个自作聪明的家伙,活该有此下场!真想有机会同你老婆一决高下!其实我这次找你,不是想让你老婆帮忙,而是想让你。我早说过,除我之外,尽是渣滓。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利用我的聪明才智控制利用了许多渣滓作为垫脚石,这才一路飞升。”她的脸红彤彤的,显然带着一丝醉意说,“正是因为有你们这么多loser(失败者),我才有今天的地位和身份,但是你们这些家伙被我抛弃后总会不服我的天资聪颖,会嫉妒我、怨恨我,甚至竟然想报复我——不错,最近这些日子,我遭遇了好几次意外,我明白是有人想谋害我…… “两周前的一晚我心情不爽,就和几个朋友去泡吧,因为喝得有些多,就想打车回家。那时候已经是半夜三点了,当我在路边等车时,猛然间一辆黑色汽车连前灯都没打就朝我直冲过来,幸亏我身手矫捷跳到了一边。那辆车呼啸着从我身边飞驰过去,我那时酒劲被惊得醒了一半,赶紧借着路灯光看了一下那辆车,居然发现后面的车牌被遮上了! “这件事情刚过去没两天,我一天晚上忽然被噩梦惊醒——说实话这真是上帝对我一人的恩佑,你们这些个渣滓享受不到的——然后在宁静的夜里就嗅到一股淡淡的煤气味。我一骨碌爬起来,跑到厨房里,果然听到嘶嘶的煤气声。我急忙打开窗子,叫醒一楼的保姆朱姨和助手贝丽,她们赶紧关掉煤气总阀,然后报了警。警方检查一遍,发现煤气表附近被人装了一个小的装置,它会在一定时间之后自动打开,泄漏煤气。我询问朱姨,她说白天我在外面的时候,有两个人说是煤气公司检修管道的人进来过,在厨房鼓捣一番就走了。我大骂她一顿,她真是猪脑子!然后呢,那些笨蛋警察在我家守了两天就走了,每次打电话他们都说正在调查情况,到现在还没有结果!他们的脑容量真是比你的还少……” “喂喂,”我究竟有些不舒服地打断她的话说,“不用跟我相比吧?” “你少打断我的话好不好?上学时候就这种坏毛病!”她凶巴巴地瞪着我继续说,“大前天,我和五个朋友——其实是什么狗屁朋友,都是败在我手下的一群loser罢了——我们一起聚会,席间我打开了一瓶Evian的矿泉水,嗅了一下就觉得气味不对——你也知道我天生就有世界上最敏锐的鼻子——我于是就把那瓶水放到了包里,然后整整一顿饭借口胃疼,一点东西都没有吃。回家之后,我叫朱姨抓来了一只猫咪,然后喂它喝了那水,谁知道到了今天,那只猫不明不白地死了!我大吃一惊,问朱姨要剩下的水,想送去检验一下,谁知道生着猪一般头脑的她居然把它当垃圾扔掉了! “这件事情让我彻底警觉起来,回想以前的两次遭遇,我才发现它们发生的时间也都是在同这五个人相聚之后——泡吧的那晚是和这几个人一起去的,而冒充煤气检修的那天白天,也是这几个人约我出去打桥牌!今天白天又和他们聚了一次,幸好至今还没有出什么事故。我忽然觉得不踏实,就想到了你。因为后天这五人中的一人要举行一个假惺惺的慈善晚宴,我们其他人都在受邀之列,所以为了规避风险,我想让你陪我去。”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让我最放心的一个人,无论如何你都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我尽量申请一下吧,还不知道老婆同不同意。” “别装了,我早打听到你老婆外出办案,和警局的几个人出差了,一星期都回不来,所以今天才约你的。我早说过,一切都在我把握之中。” “好吧,就帮你这个忙。” “不是帮我忙,我也不会认为这是你对我的恩惠,我只是在利用你,明白么?”她高兴地咧嘴笑了。 “明白,但是拜托,你什么时候说话嘴能不臭?”我也报以微笑,“能跟我简单说说那几个人的情况么?你为什么认为他们要置你于死地?” “废话,因为他们都是被我踩过的渣滓嘛!”浦莹依旧不改她盛气凌人的语气,“既然你问了,就给你稍微归纳一下。总体来说,他们大致分为三男两女,别觉得我用‘大致’这个词奇怪,你也知道,演艺圈总有一些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们。第一个是我原来的助手,叫米眉,听这个名字别以为他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其实他是一个女里女气的男人,说话动不动就翘个兰花指什么的,恶心得要命。当时请他做助理是因为看好他的人脉关系,后来将他手里的资源搞到之后,我立刻就找个借口把他解雇了,搞得他现在都无人起用,连狗都不如。这个人一向口蜜腹剑,虽然还装作是我跟屁虫的样子,但心底肯定恨透了我。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路子也广,最擅长搞些个阴谋诡计,跟你没法比……” “别又跟我比好不好……” “辛茜睿你知道吧?就是那个新出道不久,我们公司捧红的歌星,这小妮子脾气火爆得很,纯粹一个男人婆。她刚红了没几天,就想跟我谈条件,上半年被我打入冷宫,还处于封杀阶段呢。她走投无路,这些日子又拼命巴结我,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粘着我,垃圾!我呢,是看不惯这种渣滓的,所以既然她得罪了我,就必死无疑,狗急了难免跳墙,要说想反咬我一口同归于尽嘛,也有可能的。 “关莎莎也是大名鼎鼎,众所周知的演员吧?咱们上大学的时候,她就红了。谁知道这家伙倚老卖老,去年居然敢当面批评我。结果呢,哈哈,不错,网上流传的有关她的种种劣迹就是我授意透露的。现在这个人声名狼藉,对我卑-躬-屈-膝,你说作为一个老资格的家伙,沦落到如今的田地,她对我能不恨之入骨么? “还有一个老家伙,就是我以前工作过公司的老总王宝宝,这个名字是不是听起来令人反胃?没错,那家伙真是人如其名,活宝一个!我从他公司带走了一大批资源和人脉,现在他们已经被我压得几乎没有活路了。最近他经常跑到我这边来摇尾乞怜,我都懒得正眼瞧他。作为他来讲,看到以前的部下高高在上的样子,心里绝对不会风平浪静吧,哈哈! “李康,我公司原来的副总,这家伙最奸猾,背着我吃里爬外。他收了王宝宝的好处,替他们公司通风报信,我发现后找了个别的借口开除了他,然后将他在外面的劣行故意走漏给他妻子,现在他家每天鸡犬不宁。还有,我基本上已经堵上了他投靠别的公司的路子,王宝宝也背信弃义抛弃了他这个卧底。所以他只好天天来求我,祈求我能施舍给他一点嗟来之食……” 我愤愤然打断她的话说:“你果然树敌无数,我倒是惊讶你怎么能安安稳稳地活到今天?” 浦莹傲慢地笑了:“因为我是上帝的宠儿,更何况我拥有渣滓们没有的独一无二的头脑。” “得得。”我说。 她招手结了帐,甩手给了garcon一大笔小费。我陪她走出门外,到了停车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从一辆“别克”车里赶紧钻出来朝我们打招呼。 “这就是贝丽,我的私人助理。她虽然叫贝丽,但是长得一点都不美丽哈哈……” 我抬头看看贝丽,她果真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孩,不过举止平稳谦恭,和浦莹的张狂简直是天壤之别。我不得不慨叹浦莹确实知人善任,找这样一个助手,果然能够取人之长补己之短。 贝丽皱着眉头看看浦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刚才对自己的羞辱,只是关心地说:“浦总,我看你喝了不少酒,还是坐我的车送你回家吧,这几天本来就出了不少事儿,要多当心别人。” 浦莹朝她脸“呸”了一声,将手中的车钥匙砸到她身上骂道:“就不该小心你?我还说你不可靠想害我呢!自己开车滚蛋!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的朋友?告诉你,他是我最放心的人!” 我看到贝丽眼中闪烁着委屈的泪水,她小心翼翼提防似的看我一眼,然后不声不响地把那串落在地上的车钥匙捡起来递给浦莹,自己钻进那辆“别克”,大声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你想跟我示还是怎么的?回去再教训你!”浦莹在她的车后面大声骂喊一番,然后回头对我说,“没事,她跟你一样,习惯被我骂了,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我可没有习惯你骂人,况且我也不敢坐你的车,酒后驾车啊!”我笑着说。 “竟然敢不相信我?!喂,你知道我的酒量吧?这点红酒算什么?没事,来吧,说实在话,这些日子别人开车我都不敢坐,不放心啊!喂,你坐我后面座位上,出车祸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放心好了!” 我钻进了副驾驶的位置,笑着说:“别说些个不吉利的话,你以为我是怕死鬼么?没事,在这里陪你聊聊天。” “别以为这样我就不认为你是渣滓。”她笑着发动自己的红色“宝马”跑车,车又稳又快地向前开去。 “那个贝丽人不错,你以后少那样骂人家。”我提醒她说。 “哟,心疼了?要不送给你算了?哈哈,她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人,已经习惯我这种风格了,放心。这个孩子当初是个孤儿,我资助她上的大学,毕业后不好找工作,我就让她跟我。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别看我骂她,其实拿她当亲妹妹一样。普天之下,估计也只有她不爽了敢给我脸色看,你也瞧见了,她刚才气势汹汹开车而去的样子,分明是跟我赌气嘛。”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不过她以前迷恋过李康那个混蛋,他骗说要离婚和她结婚,其实就是想利用她来获取我的情报。结果她发现李康还跟许多女人混在一起,一怒之下就和他分手,还把他吃里爬外的事情告诉了我,这样我才把李康搞成现在猪狗不如的样子。但是,唉,感情啊,女人终究要为感情所累,这件事对她打击巨大,脾气也变坏了,以前哪里有这种被我骂两句就愤然而去的情况呢!” “你呀,有时候也要注意个方式方法……”我叹口气道。 我看到她回头刚想反驳我的话,忽然感到车身一震向前跃去,只见她脸色大变,脚不断踩着下面的刹车和制动装置,手僵硬地一扭方向盘,车飞快朝路边冲去。 “糟糕!这汽车被人做过手脚了!制动系统根本不听使唤,方向盘也似乎不好使了!” “怎么办?”我急忙喊。 “放心!我死也不会伤着你的!”她声嘶力竭地大叫着。 车以飞快的速度朝着路边的一棵大树冲去,她用尽全力一拧方向盘,硬生生将自己驾驶座位对准树干撞去。 我的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推搡得要腾空飞起,但又被安全带使劲抻拽回到座位上。前窗玻璃发出巨大的碎裂声,在我面前哗啦一下变成了一幅错乱编织的网纹,我胃里的食物被挤压出来,“哇”地喷在这幅罗网上面。 车终于停了下来,发动机也已熄灭。借着外面微弱的路灯光线,我看到旁边的浦莹歪倒在座位上,人事不省,满头鲜血。 我强忍着疼痛,掏出自己的手机,它还坚强地闪着亮光。我先打通急救,叫了救护车,又拨通了林瑛的电话。 “喂,林瑛么?我出事了,你快过来……还有,不要告诉沈谕……” <er h3">二 林瑛推门走进病房,看我正躺在床上,露出两腿让护士敷药,便拍拍我头说:“放心,刚才问过大夫了,你那个朋友只是有些轻度脑震荡,加上撞到了鼻子。所以虽然血流满面的样子很唬人,但身体没有大碍。” “那就好。”我腿上的擦伤被护士抹的药水刺激得生疼,不禁吸了口凉气。 “我说,你小子行啊!趁着沈谕刚出差就私会老情人,出个车祸除了蹭破点儿皮,其它都毫发无损,说实话我都有点怀疑是你策划的谋杀呢。” “少拿我逗闷子!不过千万千万要替我保守秘密啊,被沈谕知道我肯定得脱层皮——但是,有人想对浦莹下手看来真是确有其事,情况我那会儿也跟你详细说了,是不是该对她有点保护措施呢?她那个人我了解,自傲得很,如今居然来求我帮忙,情况必然严峻了。” “还敢当我面说了解人家!当心我向沈谕告密,看看谁的情况更严峻!不过,刚才接到事故鉴定中心的电话,他们仔细检查了一下制动系统,发现有一个齿轮的螺丝和另一个零件不知去向了。根据你说的情况,他们判定是这两个小部件半路脱落,导致了制动瘫痪。而这两个零件恰好是特殊加固的部位,所以有很大可能是人为因素。针对浦莹目前的状况,我已经派警员装扮成护士,对她的病房进行监护了。对了,她的助手叫贝丽的也来了,在病房外面守了半宿了,那个人可靠么?” “从我现在知道的情况看,应该是个可靠的人。” “那就好,反正已经安排警员监控了。况且浦莹现在虽然已经逐渐清醒,但仍需要进一步观察,而且为她的健康着想,目前也不能接触外人。” “事态肯定更严重,我总这么感觉,因为她傲慢无礼得罪的人太多了……”我叹口气说。 林瑛开车送我到了楼下。我拖着被药水涂抹得花花绿绿的两条腿,冒着寒风钻进楼里,打开家门,沉甸甸躺到床上,这夜的疲累使我不暇回想,头刚碰到枕头就睡了过去。 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惊醒,我揉揉惺忪的睡眼,这才发现昨晚连窗帘都忘记拉上。初冬清晨的阳光肆无忌惮地透过窗子,晃得我睁不开眼。 我拿起电话,里面立刻传来妻子严厉的责问:“快说!昨晚去哪了?半夜打电话都没人接!” “林瑛那边有案子嘛!叫我过去看了看,你也知道我有过目不忘的天赋……你可以问她……”我支支吾吾搪塞道。 “叫你去和她查案子,她脑子进水了?早就怀疑你俩关系不正常!哼!等着的,我给她电话好好教训她一顿!”妻子装作气呼呼的样子,“啪”地挂断电话。 我的心被吓得怦怦直跳,心想反正回笼觉也肯定睡不成了,不如再去医院看看浦莹那边情况如何。 一走进住院部昏暗的走廊,我就看到贝丽正在裹着大衣坐在浦莹病房对面的塑钢长椅上打盹儿。我透过病房门上的窗子向里面看去,只见警局的余以清戴着眼镜,穿着护士服坐在里面守着尚在沉睡的浦莹。小余抬头看到我,调皮地做个鬼脸,摆出一个“嘘”的手势,意思让我不要暴露她的身份。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便退回到对面,坐在贝丽一旁的座椅上。 “你是警局的人?”贝丽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忽然开口问我。 “这……还不是,只是和警察都是朋友而已……” “经常听浦总提起你,说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走吧,一起去吃点东西吧,她基本没有大碍了,刚才还开口说话了。我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我俩刚要起身,忽然听见一阵喧哗从楼道里传来,抬头望去,只见一群人叽叽喳喳地拿着鲜花和礼品往这边走来。一看到贝丽,有个个头不高,岁数不小,但动作中尽含娇媚的男人便大声喊道:“哎哟,找对了!贝小姐就在这儿呢!” 贝丽极其厌恶地皱皱眉头,我看了看这几个探望的客人,那个娇柔摇摆的男人毋庸置疑便是浦莹说过的米眉了。此外,关莎莎和辛茜睿虽然保持着明星那种遮遮掩掩的做派,戴着墨镜,竖起高领,压低帽沿,但我也能一一辨出。另一个白白净净,油光粉面,头发半秃的矮个儿中年人,想必就是正陷入绝境的演艺公司的老总王宝宝。而剩下的那个高大成熟,面貌端正但眼神飘忽的男人,贝丽根本不瞧他一眼,所以肯定是和她有过情感纠葛的李康无疑。 我真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见到了这五个人,而他们似乎完全无视这是在需要安静的医院里,依旧是自说自嚷。尤其那个米眉,唠唠叨叨嘴里从不闲着,真是抵得上五百只鸭子。 贝丽简单跟他们说了下浦莹的情况,当听到她性命无碍时,几个人都“哦”地促顿一声,不知道究竟是宽慰还是失望。这时值班的护士和病房中的小余开门出来,警告他们不要喧哗,没有什么事情早些回去。小余还对贝丽说,浦莹想喝朱姨熬的银耳莲子羹,叫她打电话给家里做好了带来。贝丽点点头便去给朱姨打电话,几个客人见场景不尴不尬,便纷纷告辞而去。 我和贝丽坐在离医院不远的“永和豆浆”里,虽然肚子在咕咕直叫,但由于心事重重,所以面对眼前热乎乎的食物居然没有胃口。我们胡乱往嘴里塞了些东西,然后便如同太古的原野一样,无声无息地对坐,默默低头喝着热饮。 “其实有时候,我都真想杀了她!”她忽然咬牙切齿地说。 我吓了一跳:“你是说浦莹?” “对!那个人的言行举止伤害着所有的人!她太傲慢了,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对人或利用或戏弄,极尽羞辱之能事。而但凡惹过她的人,必要置人于死地。难道她没有一点感情么?” “她不是没有感情,她是太自大狂了。从小就恃才傲物,加上人生历程过于一帆风顺,所以谁都看不起,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了无谦恭之心。用她的话就是,除她外别人都是渣滓。” “她好在尚没有自认为神灵的地步。”贝丽嘲讽地笑了一下,“她说话做事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我也是个有自尊的女孩子啊,我也有骄傲的资格啊!” “那五个人怎么样?”我为缓解气氛,岔开话题问道,“就是那几个刚刚来探望她的朋友?” 贝丽冷笑一声:“朋友?或许凶手就在那几个人中间!王宝宝,就是那个秃顶男人,他看上去是不是有点像和蔼的老太太?但他的心可没有表面那么善良。关莎莎不用说你也认出来了吧?她可真没有辱没演员这两个字,纯粹变色龙一样,什么样的环境便演出什么样的角色来,背后丑事一堆一堆的。浦总就是靠揭露了一些内幕才整倒她的,其实还不止如此,比如说,她为了前途,曾经无情抛弃了自己的一个私生女的事情,你们都不知道吧?” 我惊讶地摇摇头:“你们找到那个女孩了?” “没有,我们确实找来着,只是毫无踪影,那个孩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多狠心的伟大的母亲!真是连垃圾都不如!” 我忽然想起她是在孤儿院中长大的事情,赶紧缄口不语。 她顿了一下又接着说:“米眉那个涂脂抹粉,女里女气的家伙,看一眼就让人浑身不舒服。李康,这个伪君子,我不想评价他。除了辛小姐,她也是孤儿院出来的孩子,所以我特理解她的内心,她外表的傲慢强硬其实都是为了掩饰自卑的心灵……” 我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话,我看了一眼是林瑛,便急忙接了起来。 “喂!在哪呢?刚才沈谕跟我兴师问罪了!你小子,居然说昨晚一直同我一起,你想让她回来把我大卸八块啊?我左说右说她还是怒气冲冲的,我这个黑锅背得冤枉啊……” 我赶紧向她千恩万谢,林瑛笑着说:“喂,说正事,根据浦莹几次遇险的情况,我们对那五个人做了一个针对性的了解,发现李康是个汽车迷,王宝宝本来就是机械专业出身,米眉确实和社会上许多不三不四的人来往频繁,至于辛茜睿,我们发现她以前是学护理的,有一定的药物学基础……” “关莎莎呢?” “她在这些方面似乎没有什么疑点,本来就是戏剧学院毕业的,不过我们也在调查……你在哪里……什么?在医院?太好了,我也马上就到,住院部门口等我!” 我和贝丽会合了林瑛,三个人到了病房前,敲敲门,小余赶紧出来说:“病人还在睡觉,她家的保姆用保温桶送来了莲子羹,刚走。” 林瑛纳闷地问:“我们怎么没遇到她?” “哦,是从那边的楼梯下去的。”小余一指说。 我们点点头,刚要进去看看,忽听贝丽惊讶地“啊”了一声,我们循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楼道里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朝我们走来。 “朱姨!”贝丽急忙跑上去问道,“你刚才不是把羹送来了么?” “没有啊?”朱姨一脸莫名惊诧的样子,“我刚到这里,这不还找病房呢……” “不好!”林瑛“啪”地推开门,一个箭步冲进病房里去。 <er h3">三 假朱姨送来的那桶莲子羹内,经化验果真含大量的三氧化二砷成分。所幸的是假朱姨前脚刚走,真朱姨后脚便到,而正在睡觉的浦莹还没有用餐,因此又逃过一劫。不过尽管如此。身为警官的林瑛还是异常恼火,狠狠训斥了看守病房的余以清一顿。余以清委屈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说她从未见过朱姨,况且本来有浦莹要吃莲子羹的事情,有人送来也顺理成章,自己根本不会多想。林瑛又问她那个假朱姨的模样,她说因为楼道里灯光暗淡,加上那个人帽子戴得很低,竖起棉服领子遮着脸,而她正好那时没戴眼镜,所以没注意到很多的细节。不过从身材的高矮胖瘦来看,那个人和朱姨很是仿佛。她来去匆匆,边说话边吸溜鼻子,嗓音沙哑,好像感冒的样子,所以余以清也没有多问。 林瑛皱着眉头说:“既然当时贝小姐给朱姨打电话要粥时,旁听的也就是那几个人,所以那个假朱姨的身份基本就可以限定在他们之中了。” 我想想说:“我见到了那五个人,从小余说的身材来看,关莎莎确实同朱姨很像,况且她本身也是演员。” 贝丽笑了一下说:“演艺圈里的人,多多少少都会一些化妆装扮的技巧吧?我看王宝宝和米眉也有嫌疑,他俩的个头都和朱姨差不多,稍微打扮一下也可以装成余小姐描述的那个样子,从假朱姨沙哑的嗓音来看,男扮女装倒很有可能。” 林瑛点点头说:“下午我亲自去调查一下他们几个人当时的不在场证明——对了,言桄说过,以前浦莹还遇到过一起矿泉水下毒案,是么?” 贝丽点点头说:“那是四天前的事情,当时王宝宝约他们几个人去他的新家聚会。他们参观了一圈,回到餐桌上按位置坐好。浦总拿起她面前摆着的一瓶水,嗅了一下就皱起眉头来,然后就说自己胃不舒服,饭都没吃就告辞了。浦总到了家,就吩咐朱姨拿那水喂猫,猫那时候大概口渴,把倒出来的一小瓶水都喝得精光……” 旁边的朱姨畏畏缩缩地接过话茬说:“我当时没有多想,就把剩下的瓶子和水就当垃圾扔了。谁知道第二天,我就发现那只猫呆头呆脑的,就对贝小姐说了……” 贝丽有些怨恼地说:“我本来就对她拿小动物试毒的方法不满,那只猫咪太可怜了。朱姨说如果中毒,吃点生仙人掌能解毒。她跑到外面花园里找了些仙人掌,削了两块。我们俩抓住那只猫就喂,猫痛苦地拼命挣扎,差点抓破我手。喂了仙人掌,过了不久它就吐了一次。我们以为见了效,把毒物呕出来了。谁知道第二天早上一看,它的身体已经凉透了。” “猫的尸体在哪?”林瑛继续问。 朱姨看到戴大檐帽的人,吓得慌慌张张地说:“我看它可怜,就把它埋了……” 林瑛看到她害怕的样子,笑着说:“朱姨,你别怕,我们不会针对你的,你埋的地方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就在花园里的大树下面。” “那这样,我叫小余跟你去,把猫的尸体挖出来,我们要做一次化验。” 朱姨如释重负地急忙答应说:“好好!同志,只要能帮上忙的,您就尽管使唤我。您知道,我们这些老百姓,就怕沾上衙门里的人……” 小余领着絮絮叨叨的朱姨走了,贝丽叹口气说:“她也是个苦命人啊,虽然处事比较颟顸,但却是个手巧的人。听说以前还是劳模,后来工厂倒闭下了岗,只好在中学当清洁工,给别人当保姆。唉,人是个好人,知道我从小是孤儿,一直特别照顾我,不言不语的。就这样,她也不免天天被浦总骂得晕头转向。” 林瑛也不忿地对我说:“你那个张狂的同学啊,这件事情过去之后也该好好收敛一点了!” 值班医生这时从病房里出来,对我们说:“哪位是言桄?病人想跟你说话。” 我推门进去,看到浦莹已经坐了起来,虽然面容有些憔悴,但还是做出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 “喂!看到啦!我的运气是不是顶呱呱的?虽然现在头还有点疼,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刚才跟医生商量过了,我这个样子出院应该没有问题了,况且明天我还想去参加那个慈善晚宴呢!” “你疯啦!躲避那些人都来不及呢!”我吃惊地说。 “我想好了,与其这样被动防守,还不如拿我当诱饵,把那个想谋害我的渣滓引出来,一了百了呢。反正有你和贝丽在身边,再加上警方的人,我比较自信能万无一失的。” “这个我们不能作主吧?你等下,警局的人就在外面,我叫她进来商量一下。” 我把林瑛叫了进来,听完浦莹的要求后,她沉思一会儿,点点头说:“这样也好。只要那个凶手再次出招,肯定能露出马脚。我看,明晚让小余也和你们一起去,警惕性高一些,不要过于冒险。” “可是我还有些担心。”我看了浦莹一眼说。 “放心吧,我的命自有老天照顾,别人是无能为力的!”浦莹依旧傲气地说。 我刚进家门,就听见电话铃叮铃铃响个不停,声音的急促感让我想起尾巴着火满地乱窜的耗子。 我赶紧小心翼翼地接起电话,果然妻子正在那头气冲冲地喊:“喂!又跑哪里去了?你?!” “和林瑛商量案情……”我心虚地说。 “又是跟她!我说呢,她找个案子把我骗到外地出差,原来是为了你俩私会啊!先找她算帐,回头再收拾你!” 电话“砰”地挂断,我感觉心脏又跳到了嗓子眼儿附近,于是赶紧找点热水猛灌两口,好把它咽回到肚子里去。 谁知道我的心神还没宁静下来,电话铃又像催命一样响了起来。我哆哆嗦嗦伸手拿起电话,和声细气地“喂”了一声。 “老大,是我!”那边传来了林瑛的声音。 “啊,”我长吁一口气说,“原来是你呀!沈谕没给你打电话?” “没有啊?怎么了?我就是想告诉你,下午我跑了一圈儿,把五个人的情况都询问了一遍。假朱姨出现的那个时间里,李康宣称自己一个人在家;王宝宝不在北京,我们给他打电话,他说正在涿州影视城,那个时间自己正在高速路上;关莎莎说自己心情烦闷,开车出去兜风了;辛茜睿说自己去国贸买东西了,还给我们看了一下她的购物成果。但是……” “但是实际上他们都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对不对?连辛茜睿的购物成果也可能是冒充的,或者别人替她买来的。”我想想说。 “没错,发现你越来越聪明了,所以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调查。对了,那只猫的尸体我们做了解剖,结果发现尸体里也有足以让猫致命的砷成分。” “但是,砒霜的发作周期有两天之久么?”我纳闷地问。 “别忘了贝丽她们喂过一次仙人掌,加上猫的呕吐,可能减缓了一些毒性发作。” “嗯,案子似乎越来越诡异了。”我顿了顿又说,“还有,你不知道沈谕的厉害,万一她给你打电话问咱俩的事儿……” “你别自作多情了!咱俩能有什么事儿!”林瑛也“啪”地把电话使劲放下,声音之大震得我耳朵都嗡嗡作响。 “现在女人们都流行摔电话了……”我叹口气,自嘲地笑笑说。 <er h3">四 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慈善自助宴会,大厅里灯火通明,明星云集。若我是一个追星族,必定会看花了眼。但是我有任务在身,所以丝毫不敢懈怠,总之从走进这间宴会厅起,我就赶紧提起精神,擦亮眼睛,和贝丽与小余一起守候在浦莹左右,赫赫然成了她的保镖。 浦莹穿一件红缎晚礼服,再加上精致到位的化妆,显得神采奕奕,根本看不出她是一个刚刚遭遇过车祸,从医院出来的人。我们来之前,林瑛频繁嘱咐为了安全起见,要尽量少用宴会上的自助饮食,所以朱姨特地拎了一大包饮料和点心陪在我们后面。 我们看到王宝宝、李康和关莎莎正在不远处聊天,浦莹便上前招呼。另外三个人看到她不禁大吃一惊,都假惺惺地恭喜她早日康复。王宝宝指着远处摇摇晃晃拿着酒杯到处找人喝酒的米眉,半玩笑半讥讽地说:“小米听说最近签了一家大公司做总经理助理,今天高兴地到处跟人喝酒,大家可要当心他点!” 关莎莎看到浦莹喝着自带饮料,陪着三个不离须臾的“保镖”,带着自家的保姆,不禁开玩笑揶揄道:“浦总,最近王总他们不是正计划要重拍么?我看你去扮王母娘娘算了,这气派,谁都学不来的,啧啧……” 我看到浦莹脸上有点挂不住的样子,以我对她的了解,我知道关莎莎的这番话强烈刺激到了她傲慢的内心。果然,她回头对我们说:“你们放心好了,反正我也不会吃这里的食物,不必这么前呼后拥的。我同王总还有些比较私人的事情要谈,你们——是不是回避一下呢?” 关莎莎见激将法有了效果,阴阳怪气地又说了几句话便晃悠到其他地方去了。我们见浦莹和王宝宝走到了大厅角落一个用枫木栏围起的平台上,坐在一张小圆桌旁,便也不好再度靠近,只好兵分两路:小余坐在浦莹对面不远处的一张摆着果筐的木桌旁,正对着她进行监控;我和贝丽则坐在平台的右侧台阶旁,从浦王二人的侧身注意着周围的举动;朱姨见我们都分别站好位置,再加上大概从未见过这种大场面,所以尴尬地左停停右望望,最后晃晃荡荡地拎着那个装满饮食的大包走到了小余那边。 我和贝丽坐在那里边盯着浦王两人,边注意着大厅里的情况。此时楼上的三角钢琴上正流出柴科夫斯基《胡桃夹子》中的俄罗斯钢琴曲,优美动人,大厅中央的舞池里,已有嘉宾翩翩起舞。 贝丽指着靠近舞池附近一张桌上独身一人,形影相吊的辛茜睿,叹口气说:“辛小姐可怜得很!她出道后拼命自扮清高来掩饰自己的低贱出身,自尊心强得厉害,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在演艺界有时候要的不是实力,而是势力!你看她现在多可怜!” “是不是因为她惹恼了浦莹,所以才会这样?最近报刊上很少看到有关她的消息了,炒作冷淡了许多。” “其实倒也不光是浦总,她自己也有原因,谁让她要强得过火来着。浦总封杀她之后,她还到浦家大闹,结果被浦总揭了老底,骂得她抬不起头来,满脸泪水地走了。” “老底?” “啊,她不也跟我一样,是孤儿院出来的孩子么?受人资助上的大学。那几年有个‘春晖行动’,听说过么?就是组织对孤儿院孩子一帮一的助学活动,我和辛小姐都是这个活动的资助人就是浦总……” “辛小姐的资助人呢?”我问。 “她自己都说不知道,也不晓得是有意隐瞒还真是匿名资助。总之那天浦总骂她是野孩子,从小没受过教养的,把她抢白地咬着嘴唇忍住不哭,血都流出来了。说实在话,浦总那话我都听了一阵阵想哭,毕竟,也算是兔死狐悲吧……” 她忽然停住说话,目光像被什么吸引住了似的,死死盯在舞池里。 我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是李康,他居然在兴致盎然地拉着一个漂亮女人的手,在舞池中跳得正欢。 我呆呆地回看她的脸,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正在这时,我看到小余在那边招手,示意我过去的样子。 我快步走了过去,小余皱着眉头说:“朱姨刚才吃了这张桌上的一个南果梨,觉得胃里不舒服,去洗手间了。你帮我看一下她带的饮食包,别让人趁机做了手脚。” 我从包里面摸出一罐橙汁来,笑着说:“半天滴水不进,早渴坏了。” 小余白我一眼说:“就知道吃喝,一点出息都没有。你看看人家沈谕,她可是我们人人崇拜的偶像呢!唉,一对夫妻,做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她这番话气得我拿易拉罐的手一抖,橙汁被震了出来洒个满手。小余看我笨手笨脚的样子,捂着嘴直笑。这时我看到朱姨从平台右侧台阶上一路小跑赶了回来,心想这包也有人照管了,还是赶紧去洗手间洗手要紧,于是站起身来,向还在笑的小余做出个的姿势,赶紧奔洗手间而去。 路过大厅的时候,我忽然发现醉醺醺的米眉正在和关莎莎坐在一起,拉着她的手,端起酒杯非得要灌她喝酒的样子。 只听关莎莎酸溜溜地说:“小米呀,我刚才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是,你今儿高兴,但你把老姐我灌醉了有什么用?你看看人家浦总,饮料都自己带,那才叫尊贵呢!你要是有本事能去跟她喝一杯,大姐陪你喝一瓶也乐意!” “这个女人真会挑拨是非。”我厌恶地看他俩一眼,继续紧走几步,问厅里的侍者洗手间的位置。 正在手忙脚乱往自助餐区上菜的侍者伸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一个门,我赶紧推门进去。 令我惊讶的是,这个门后有两条昏暗的走廊,我有些心急,也没有顾上看指示牌,就对着正前方那条三步两步走过去。 我忽然听到前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急忙停住脚步,定睛一看,只见这里并不是洗手间的所在,而在我眼前的是拥抱在一起的一对男女。 大概是我的脚步惊扰了他们,他们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来,我不禁愣住了,那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贝丽和李康! 我赶紧说声“对不起”,匆匆退了回去,从另一条走廊里找到洗手间,将手上的污渍洗去,发现自己的额头上早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我又重新回到了欢歌快舞的大厅里,远远看去,讶异地发现浦莹所在的小平台上不知怎么围了许多人。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跑过去一看才放了心,原来喝高了的米眉果真受了关莎莎的挑唆,举着两个多半杯的鸡尾酒,非得要敬浦莹一杯不可。 浦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别扭的扶着椅子,转过身去对着喋喋不休的米眉,脸色很是严峻,我知道她心里现在不知道有多厌恶这种场景。小余紧紧守在她的身边,隔开旁边的王宝宝、还有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辛茜睿,以及贝丽同李康二人。贝丽看到我,脸色一红,赶紧闪到小余后面避开我的目光。 “对不起,我自己带来了喝的——朱姨,带没带酒,给我拿一些来。” 朱姨答应一声,赶紧跑过来,怯怯地说:“浦总,没有带酒的,你刚出院,不能喝酒……” 米眉仍旧扭着身体,不依不饶地说着:“浦总,我跟你鞍前马后这么多年,最后连一杯酒的交情难道都没有?再说了,你浦总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怎么现在成了惊弓之鸟了?哈哈,你不就是怕有毒么?这样,我把两杯酒混合一下,再分成两杯。呶,现在兑好了,我给你喝口看看——怎样,安然无恙吧?……浦总,你的魄力可是大不如前了啊……” 浦莹冷笑一声说:“你也知道,我喝鸡尾酒从来都是兑纯柠檬汁的。所以,还是对不起。” 米眉忽然指着对面果筐木桌说:“哈哈,天助我也!那桌沿上黄黄的是什么?不正是一个柠檬么,你等着!” 他把两杯酒放下,跑到果物桌前,把那个柠檬拿过来,用手撕开一点皮,然后使劲攥攥,把挤出来的柠檬水分别滴到两个酒杯里,举起来,对浦莹说:“浦总,这下你如果再推托的话,那我真的无地自容了——好了,不废话了,我先干为敬!” 他把酒杯兀自递给浦莹,自己举起酒一饮而尽。 我忽然发现浦莹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惶的神色,她的目光直直地盯过去,越过翻起酒杯向大家示意“滴酒不剩”的米眉,停留在对面的果物桌上。 米眉得意洋洋、摇摇晃晃地将空空的酒杯朝大家炫耀一番后,对还举着酒发愣的浦莹笑道:“浦莹,以往总听到别人说我像个女人,今天我就让你看看男子汉的气魄,哼……” 他忽然痛苦地掐住自己脖子,使劲张张嘴,还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扑通”一声就直挺挺倒在我们面前,在地上痉挛了一下后,扭曲着面孔再也一动不动。 围在周围的女士们都不约而同地阵阵尖叫着朝后退去,浦莹手中的酒杯“啪”地落地,玻璃和酒四溅开来。 贝丽和朱姨急忙上前护住浦莹,小余一边高声喊着“大家不要慌”,保护着就碎裂酒杯中残存的酒,一边对我喊:“言桄,快打电话,叫救护车和警察!” 我急忙挤出人群,附近的混乱让我打不了电话。我只好退到大门口,刚拿出手机,忽然门被砰地推开,林瑛领着两个警察走了进来。 “那里怎么回事?这么乱哄哄的!米眉呢?我们调阅了浦莹那晚从酒吧出来遇到汽车冲击的路口录像,查出了那辆遮掩牌照的汽车主人。他是个吊儿郎当的小混混,是受了米眉指使去吓唬她的!米眉呢,我们要拘捕他!” 我放下电话,有气无力地说:“恐怕不用了,他,可能已经死了……” <er h3">五 “喂!你怎么会把浦莹拘留起来?”我怒不可遏地冲进林瑛的办公室,大声地质问她道。 “实在找不到头绪啊!根据你们两口子的破案定律,委托人一般都多多少少有些问题。所以啊,抓起来碰碰运气嘛……”林瑛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 “不可能!你们给她定的罪名是什么?我不都跟你说了么?米眉的死纯属他受人唆使!我去洗手间的时候,分明听见关莎莎在鼓动他去找浦莹喝酒!再说了,浦莹不是也解释过么?她之所以没立刻喝那杯酒,是因为她一直对着那张果物桌而坐,因此注意到那么显眼的位置根本没有那个毒柠檬!你们不也确认使米眉丧命的氰化物来自于那个柠檬么?这也间接证明了,浦莹根本没机会走到那张桌子旁,把一个毒柠檬放在那里!”我拍着她的桌子,把上面的茶杯震得惊慌失措,前窜后跳。 “哎呀!瞧你的凶样子,这么护着她,莫非是旧情未了?其实我这真是身不由己啊,接到要逮捕她的命令了,只好遵照执行……”都这时候了,林瑛居然还向我挤眉弄眼开玩笑。 “你……你这是枉法!你这是糊涂!你这是滥竽充数!再说,你平时不是挺敢做敢当的么?又有谁的命令你能放在眼里呢?”我继续奋力敲打她的桌子,那只茶杯早被吓得战战兢兢,一个劲儿“嗒嗒”作响。 “是我的命令——我的命令,难道你敢不放在眼里么?”门“吱扭”一声被推开,我回头一看,妻子居然站在眼前! 我登时像那只杯子一样凄凄惶惶,汗出如浆。回头看看林瑛,只见她坏笑着说:“可别怪我啊!谁叫你老说跟我每天在一起,我被你们家这口子一天打八十个电话怒骂,早就不想背这黑锅了。何况这个案子没想到如此扑朔迷离,早想请高手出山了。” 妻子踱进来,坐在椅子上用犀利的目光狠狠打量着我。我赶紧跑过去,边给她捶背边说:“你看你不打招呼就回来,要不我怎么着也得去车站接你吧……” 妻子白我一眼道:“可不敢劳你大驾——估计把我逮起来你也不会这么急吧?放心,我让林瑛把她拘留起来只是为了保护她,防止凶手再度出招。” “林瑛要敢抓你,我把他们局子点了!”我赶紧辩白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昨天就回来了,没敢回家,怕撞见不该撞见的事情。”妻子说到这里忍不住都笑了,“今天去了趟辛茜睿出身的孤儿院,搞到了一份资助清单。没错,她收到的确实是匿名捐助,‘春晖行动’是通过孤儿院把款项转给受资助者的。你们看看这个清单,里面大有文章呢!” 林瑛拿起来,仔细瞧了瞧说:“是啊,按照常规辛茜睿应该每个月收到500元捐助的,可前年的7月份到11月份,每个月只有300元,直到12月份才恢复正常。这说明……” “说明资助人在这几个月内,肯定出现了窘迫的经济状况。还有,孤儿院的负责人告诉我,其实辛茜睿不只是上大学如此,她从很小开始就一直受到匿名捐助,有钱,有衣物,甚至玩具之类的。” “我有些懂了。”林瑛点点头说。 我们把浦莹送回家的时候已是正午,推开家门,果然看见受邀而来的王宝宝、李康、关莎莎、辛茜睿都坐在客厅里。朱姨准备了清香的茶和点心,他们几个人正和贝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其实一路上浦莹都试图同妻子攀谈,但妻子却总是不理不睬——若是有看不惯的人,她可从来不管什么礼节世故。 于是浦莹的尴尬直到踏进自家大门才得以消除,屋里等候的人无不站起来,热情地或者装作热情地欢迎她清清白白地解除拘禁回来。宾主寒暄一番,纷纷落座,林瑛对关莎莎说:“大明星,有关于你的一个好消息,我们盘问了一下相关人员,他们证明米眉出事前后那段时间,你一直没有接近过那张桌子。” “那我就放心了!”关莎莎长出一口气说。 “但是你为什么要怂恿他去找浦莹敬酒呢?”妻子忽然发难问道。 “这……”关莎莎看一眼浦莹,满眼羞红地说,“我那天多喝了几杯,脑子秀逗了。小米当时老缠着我,我只是想找个借口把他支开而已……浦总,您千万不要误会……” 浦莹冷冰冰地转过头去。妻子笑了一下,终于对浦莹开口了:“你喝鸡尾酒必加鲜柠檬水么?” “不错。”浦莹显然还有些不习惯她的问话。 “奇怪的习惯,不过,什么样的人都有嘛!还想问一句,你这个怪里怪气的习惯,都有谁知道?” “只要不伤天害理,我有什么样的习惯轮不到沈小姐指责吧?”浦莹终于开始反驳,“我想,在座的诸位都知道吧?经常和你们一起参加宴会来着。” 客厅里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那就是说,你们这些人,都有可能见浦莹快要被劝酒劝动的时候,把一个毒柠檬放到米眉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好顺利下毒喽?” “可是,我当时使劲盯着这几个人,他们如果想把毒汁注射到柠檬里,再放在桌子上,我应该有所察觉啊!”旁边跟来的警员小余插嘴说。 妻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小余,这个案子的凶手,比你我想象中聪明得多,也狡猾得多。其实,真正的聪明,不是处处遮掩,处处设防,因为设计的环节越多,出问题的几率也越大,暴露的可能性也就越高。真正狡猾的凶手,是用大智若愚的手段,似不回避但又能做到真正不引人怀疑。阿加莎·克里斯蒂写过,里面的那个凶手,谁又能一开始就想到呢? “好在再狡猾的狐狸总会留下味道。我们仔细回顾一下这个案子,浦莹最初从酒吧晚上出来遇到的飞车惊魂不必说了。经事实查明,那是死去的米眉为了吓唬她找了几个‘哥们儿’所玩的伎俩。但是凶手恰恰看到了这个可以借用的机会,看到了有这么多人憎恶浦莹,厌恨浦莹——当然某些人也该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做人这样失败——而凶手浑水摸鱼,一逞所快,也可以取得瞒天过海之效。所以呢,凶手迫不及待地行动了。 “首先是煤气事件。两个自称是煤气公司的人,光天化日之下,趁浦莹外出打牌的时候,骗开朱姨的门,去厨房鼓捣了一番,安上了一个简单但有效的装置,导致半夜煤气泄漏。那么,我们可以想象一下,一个无钱无势的人,很难找到这样精明强干的两个贼人的。所以,第一点,我们可以判定,指使者必然是有一定财产和私势的人。 “然后看看那起猫中毒事件,浦莹和你们这几个人聚会,发现桌上摆着的一瓶水气味不对——说到这里我真要佩服某些人的嗅觉,连无色无味的矿泉水中一丁点无色无味的砷化合物都能嗅出来,不去缉毒真是屈才了——于是她把矿泉水带回了家,给一只可怜的小猫喝了。两日之后,无辜的小动物暴毙,那水证明有毒,猫的尸体也检验出了可以致它死命的砒霜的成分。从这第二点可以看出,凶手必定是那天参与聚会的人之一。但基本上枉死的米眉可以被排除在外,因为他第一次吩咐那个‘哥们儿’说只是吓唬她一下,以他的胆量,不可能第二三次就痛下杀手的。所以,范围就缩小到了你们四个在座者:李康、王宝宝、关莎莎、辛茜睿。 “下面再说假朱姨送粥的事件,当贝丽打电话给朱姨要粥时,你们四个全部在场。然后装扮成朱姨的人来到医院时,你们四个人提供的不在场说明,只有王宝宝的有效。我们已经派人去涿州调查了,当时高速公路收费站的摄像头确实录下了他缴费的镜头。根据时间推算,他不可能假扮成朱姨再去医院。所以,范围圈便缩小到了你们三个人。 “宴会上米眉中毒的事情,不用说大家也明白这是冲着谁去的。而关莎莎,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她整个宴会一直都同别人在一起,所以范围圈只剩下了两个人:李康和辛茜睿——贝小姐,麻烦你告诉我们一下,李康为什么不可能下毒吧?” 贝丽红着脸说:“其实,自从言先生走后,我就去找李康,质问他为什么要当我面和别人女人那么兴高采烈地跳舞。他说这是故意演给我看刺激我的,然后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言先生也撞见过我俩在一起——嗯,我可以证明,之后我俩一直在一起,虽然站在浦总身边,但他根本没有接近过那张桌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辛茜睿的身上。 “不,不!这是不可能的!”辛茜睿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大声辩道。 “不要做无谓的辩了。”妻子笑着说,“辛小姐,你虽然没有在柠檬上留下痕迹,但你却在那张果物桌上的柠檬旁边留下了指纹!反过头来再说浦莹车祸那件事,那辆车又是在你们几人之后出的事情,而经过我们对你的调查,你从小在孤儿院就收集了许多汽车模型之类的玩具!你也是一个汽车迷!” “你们都在胡说!你们在诬陷人!你们都是无能的东西!”辛茜睿愤怒地着。 “辛小姐,证据确凿,谅你也无法申辩。跟我们走一趟吧,省些力气录口供时候再说吧。”林瑛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亮出了明晃晃的手铐。 “站住!”忽然一个声音厉声喝道。 我们都惊讶地转过头去,发现朱姨坚毅地从厨房出来,站在了大家面前。 “放开她,米眉是我误杀的,你上面指控的种种未遂的谋杀,也是我亲手设计的,一切都跟这个女孩子无关。我恨这个女人,”她指着浦莹,不动声色地说,“这个自以为是,目空一切的女人,她有什么权利用那么恶毒的语言对待一个在孤儿院里长大的,自尊心强烈的孩子?谋杀虽然是我一手操作的,但是我想,杀掉这个骄傲的女人,也可以说是为民除害。我没有什么后悔的,抓走我吧,放掉无辜的孩子。” “朱姨,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讲,我们办案是需要证据的。”妻子冷冷地说。 “证据么?当然有,我可以领你们去找还没有用完的各种毒药,还有我来破坏煤气管和汽车的工具等等。” “那好,带我们去吧。”林瑛把冰凉的手铐戴在了她的手上。 辛茜睿诧异万分地注视着她,似乎不明白这个跟自己毫无瓜葛的女人为什么会如此勇敢地站出来帮助自己。 不过我发现了,她俩的眼睛和脸庞,抛开年龄和岁月风霜造成的隔膜,真得很像很像。 <er h3">尾声 “这么说来,朱姨真是辛茜睿的母亲?”我抓着头发问林瑛,似乎还在陷入前几天她俩造的“迷魂阵”中不得解脱。 “当然。朱姨也承认了,辛小姐是她的私生女。那时候未婚先孕还比较难以见人,所以朱姨就把她送到了孤儿院里,后来一直偷偷送钱送物来照顾她。浦莹把她女儿封杀得事业一路千丈,还当着她面百般羞辱辛小姐,作为一个母亲,当然不能接受了。”林瑛答道。 “你怎么怀疑到朱姨的?”我又问妻子。 “两件事。第一是猫中毒事件,我本来就奇怪浦莹怎么会从无色无味的矿泉水中嗅出读物来,所以肯定是前几天的遭遇使她神经兮兮,过于敏感。而检验发现令猫致死的毒量不多也不少,那么依照常理来说,猫不会两天之后才毙命的。而且当朱姨对贝丽说猫很蔫,所以要喂仙人掌解毒说,根据贝丽的说法,猫曾经奋力挣扎过。试问一只垂危的猫能有多大力气呢?所以,猫真正中毒不是因为那瓶本来无毒的矿泉水(所以朱姨赶紧把它处置掉),而是后来才被朱姨毒杀的。她的目的很简单,为了把我们的视线引到那些嫌疑人身上去。 “第二个就是因为你啦,还记得你去卫生间是在朱姨从卫生间回来之后么?而你经过关莎莎和米眉身边,听到关莎莎怂恿米眉去找浦莹敬酒时说‘我刚才跟你说了多少遍了’的话,那说明在你之前,朱姨从洗手间回来,路过他们的时候也必然听到关莎莎的怂恿了。而像小余说的,她在米眉劝酒时,一直注意着各个嫌疑人都未见异常。那是因为朱姨没在嫌疑人之列,还正在桌子旁边,况且她听了关莎莎的话,有足够的时间做准备。即使没有劝酒的事情,她也会伺机在别处下手的。” “那么那个‘假朱姨’也是她自己喽!她就是利用种种手段转移我们的视线的。”我恍然大悟地说。 “记得贝丽说过,朱姨是个心灵手巧的人。所以我去了她以前工作过的工厂和学校调查了一下,她在工厂就搞的是机械维修,后来转到机动车辆维修。而在学校当清洁工的时候,也是主管实验楼的卫生。学校一度怀疑她偷窃倒卖实验药品,所以将她找了个别的名义开除了。而她失业的那段时间,正好是辛茜睿资助清单上捐助金额减少的那几个月。可是这些不能作为直接的证据,所以我和沈谕只好利用辛小姐,让母女之情钓出真凶了。”林瑛说。 “我们把这个简单的案子复杂化了,其实仔细想想,什么装扮的煤气管道工,分明就是她自己弄的,之后找个特别简单的借口搪塞罢了。” “就这样你那个自诩聪明剔透的前女友还上当,她呀,到最后还没有明白,事情全是她傲慢的脾性引起来的。”妻子鄙夷地说。 我突然想起那天离开浦家的时候,浦莹咬牙切齿悄悄对我说的那句话: “我早晚要好好会会你这个聪明的老婆!” 愤怒 <er top">一 “我稳住自己,仔细上前再看一眼歪坐在红木沙发上的人。没错,他已经死了。他背朝着门,右后侧头部已被我砸得血肉模糊,头上戴的帽子也掉了下来。哈哈,曾经那么冷漠的一个人,不管对亲戚还是朋友都做得那么绝情的一个人,他的头骨原来比灯笼纸还薄……” 熊雄揉揉自己的黑眼圈,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林瑛毫不理睬地等他笑完,又慢慢啜两口茶,这才懒洋洋地开口问:“你是用什么砸到他的,又为什么杀他?” 她“避其锐气,击其惰归”的手段果然有效,方才还猖獗的熊雄被她这样一撂,也老实了不少,但他还是带着一丝嚣张说:“我推开他家房门,发现没锁,进去后就发现他背着门口坐着看书,老天有眼,这正好给我下手的机会啊。我先质问他为什么要开除我,还开除我母亲!他保持一贯牛哄哄的样子,对我的话置若罔闻,理都不理。我当时就怒火中烧,借着酒劲抄起身边的一个木凳就朝他背后砸过去。他哼都不哼就头往旁边一歪,死了,完蛋了,哈哈……” “你想笑么?那尽管笑个够,正好我们也要吃午饭了,听着笑声总比听着哭声下饭吧?哈哈。”林瑛招招手,警员赶紧把刚叫来的快餐盒饭送到审讯室里。 “喂喂,老萧,尝尝这带鱼,够味儿……小余,你还喝可乐,小心发胖啊……小王,别忙着整理笔录了,来来,吃饭要紧——咦,我说熊雄,你怎么不笑了,接着笑啊,我们等着呢!” 坐在对面的熊雄被气得脸色铁青,他大喊一声:“你们不要玩老子了好不好?人是我杀的,要杀要剐,随你们便!” “这个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告诉你,现在还有别人跟你争着说自己才是真正的凶手呢!这世道邪了门儿了,买房一窝蜂,炒股一窝蜂,连同一个案子都一窝蜂争着说自己是凶手。唉,你说大家要觉悟这么高,要我们这些警察干什么?” “谁跟我争?谁跟我争?人就是我杀的,老子虽然姓熊,但不是狗熊!我去他家的时候下大雪,我的脚印你们没有发现么?” “你如果想承担罪名,就最好把情绪稳定下来,安安静静把经过讲述一遍,你饿不饿?” 熊雄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了下来,他点点头说:“给我一支烟吧。” “死者骆彤是我的舅舅,他早年倒腾钢材发了财,现在开着一家贸易公司。但他当年发家多亏我父亲提携,那时候我爸是一家钢材市场的副经理,没少帮这孙子!可后来父亲不幸早逝,成了大款的骆彤立刻对我家颐指气使,连对我母亲也是这德性,要知道那可是他的亲姐姐啊。他让我在他公司当保卫处主任,让我妈当财务副经理,还觉得是我们恩人似的,整天呼来唤去,连狗都不如,有时候半夜一个电话也得让你爬起来乖乖过去!我们娘儿俩忍气吞声了这么多年,结果前些日子,这孙子又要搞什么员工评估,我平时脾气不好,工作又是得罪人的岗位,你说说能得到好评么?就这样我就被他一句话打发了,你说说,这样公平吗?我当时就被气疯了,冲进他办公室理论,结果这孙子张嘴来一句:不想干了是吧?那你娘儿俩都收拾收拾走吧,养你们这么多年,学会咬人了!你说可气不可气!你说该杀不该杀!” “然后呢?别一口一个‘这孙子’的,好歹也是你舅舅。” “舅舅?狗屁舅舅!然后?我看见我妈在偷偷抹眼泪,她瞅见我还强装笑脸。我心里那叫一个难受啊!我就跑出去一个人喝了一晚上闷酒,越喝越来气,就踩着大学踉踉跄跄地冲到了他家,想再让他说个明白,结果就出现了刚才我说的那一幕……” “我明白了,小王,把他带回拘留的地方去!” “等等,你们还没有告诉我,另一个跟我争着想当凶手的人是谁?” “还能有谁,她就是你的母亲骆丹。” “你们搞错了!你们真的搞错了!她一定是在维护我!我杀人之后酒劲儿没醒,摇摇晃晃回到家里,对我妈说了杀人的情况就睡着了。她一定是怕你们判我刑才这样说的,她是心疼儿子!你们要明白,我才是凶手!我才是!” 妻子笑吟吟地看着林瑛问:“怎么?有这么多招供的了,听说前几天嫌疑人也确定了啊?怎么案子还没有头绪?” 林瑛叹口气说:“有头绪的话还来找你啊?招供的确实不少,可法医鉴定结果跟他们所说的都不一致啊!法医判定死者的遇害时间是在下雪之前,是头部受了某种方形钝物的砸击而死的。经过我们仔细的检查,果然发现书桌上少了一方砚台。死者骆彤一个人生活,喜好书法。家里面本来有一个小保姆,可遇害前两天刚被辞退。本来按照熊雄的暴脾气和动机,杀人是很正常的,但是他说的用椅子砸死骆彤的情况根本不成立。骆彤身上确实有椅子的砸痕,不过能判断出,那是死后受创的。况且,熊雄在雪地里留下了来和去脚印,这与死者死亡时间不符。死者死亡时间是在昨天晚上10点到12点之间,而据居住小区的保安反映,他那天晚上10点半曾开着自己的‘沃尔沃’汽车急匆匆出去,而在11点半才开车回来。这个情况帮了我们大忙,也可以把凶杀时间缩短到从11点半到12点这半小时之内了。我们也想询问一些有没有步行的人进入小区的纪录,但你也知道,小区保安一般只关心车辆,对步行的人很少注意,所以这方面调查至今毫无进展。 “雪是从1点半之后才始下,三点半左右才停。按照对现场遗留下来的熊雄脚印被雪掩埋程度判断,他是在2点左右到达骆家并不就离开的。对现场指纹的勘测来看,所残留指纹的位置和他的描述大致相同。所以我们可以判断,熊雄走进骆家的时候,骆彤已经死了。他当时醉得厉害,扔过椅子之后,骆彤的尸体歪倒,所以他下意识地认为人是自己杀的。” “那他的母亲呢?” “唉,他母亲就更别说了,至今还一口咬定是自己杀的。她在雪地里留下脚印的时间还要往后,可以推测出她去弟弟家的时候是在半夜3点左右。她坚持说是自己用一把匕首将弟弟骆彤刺死的,还把凶器提供给了我们。没错,上面确实有她的指纹,也有骆彤的血迹,但经过检验,骆彤身上的两处刀伤都是死后所刺,而且从刀伤深度和位置来看并不致命。所以嘛,骆丹估计是听到儿子回家说杀了弟弟,就连夜到了那里,往弟弟的尸体上补上两刀,好给儿子顶罪。 “熊家居住的小区是那种老式住宅楼,门口没有保安把守。但是从当晚电梯录像中可以看见骆丹在11点40分搀扶着醉醺醺的儿子回家的,他家到骆彤别墅开车至少要半个小时,所以肯定没有作案时间。然后在1点半钟的时候,醉意未消的熊雄晃晃荡荡坐电梯下去;2点半时,骆丹急急忙忙披衣出去。这正好和母子二人到骆彤家的时间互相吻合。” “骆丹跟我们说了一下那晚之前的情况。由于骆彤将他们母子二人开除,熊雄便十分不忿。那晚上晚饭也没有回家吃,骆丹便开着自家的‘捷达’车到处找他。熊雄一般在家附近的狗肉馆喝酒,她去了之后,狗肉馆的伙计说他刚喝了不少,一个人走了。骆丹给熊雄打电话,不料这小子关机。没办法,她继续满城寻找儿子,最后终于在11点左右于一家酒吧找到了儿子,大骂他一顿拉他回家。我们去那间酒吧核实了一下,熊雄的确在10点半之后就在那里喝酒,喝得酩酊大醉,还叫嚣着去杀舅舅。但骆丹还是一口咬定人是自己杀的,和儿子无关。” 妻子有点感动地说:“母子情深啊,儿行千里母还担忧呢!何况是吃官司!” “不过那个熊雄可真人如其名,从对他的调查来看,此人无疑是一个麻烦制造者。他脾气火爆,刚烈易怒,尤其还特爱喝酒,酒壮怒火,屡次惹事。母亲骆丹是个性情温柔软弱的人,到处给儿子当消防队员,真是不容易啊!从这点来说,熊雄的舅舅找个借口开除他,也不足为奇。这次的事情,相信对他来说,也是一个莫大的教训。 “此外,现场还发现了一大堆人的指纹。不过别墅区门口值班保安提供的线索更加有用,我们很快就锁定了一个分量十足的嫌疑人,那就是死者的情人郎珊。据保安讲,她在那天晚上10点半左右开着自己的绿色‘标致206’进入小区,在12点钟离开。可见死者遇害的那段时间之内,她正好在他的别墅里面。” “这样子已经很明白啦。不但时间吻合,而且嘛,情人这种关系,往往是最能产生出乎意料的结局的。” “你先别急,听我说嘛!听到这个情况后,我们就飞快赶赴郎珊所在的‘清水城’小区去了解情况。他们也说郎珊的车确实是在12点半回来的,这样正好在时间上能同骆家别墅区保安的话呼应上,而且郎珊的死亡时间也在凌晨1点到3点之间。我们当时也等不及了,直接坐电梯上去敲郎家的门。谁知道敲了半天都没人开,我隔着猫眼望了一下,里面黑洞洞的;把鼻子贴在门缝嗅嗅,竟然有一股血腥味儿!” “要不怎么做侦缉队长呢,有了你警犬都省了。”妻子什么时候也不忘开句玩笑。 “关键时刻,你还有心思打趣?——我当时就把物业公司的人找来,让他们把门撬开。一进门就发现郎珊躺在床上,右手拿着一个刀片,左手的动脉已经被划开,满床、满屋子都是鲜血,太惨了……” 妻子做旁边打个寒战问:“是自杀?” “从理论上分析,郎珊杀掉自己的情人之后,或是悔恨,或者害怕,索性自杀了断,确实挺合情合理的。在郎珊的手指缝里还发现了不少浸染不久没有洗净的墨痕,你知道,骆彤是个书法迷,那些墨痕肯定是在骆家沾上的,这也印证了她当晚确实去过他家。可是,郎珊的衣服上却有一些灰土。她的家虽然一看就是没人收拾的样子,但自杀的人一般都喜欢穿得干干净净上路吧?况且,尸检结果显示,死者去世前不久还吞服过大量安眠药。” “是想服药自杀未遂才割腕的吧?”我在旁边问道。 “剂量确实不至于致命,但服用那么多安眠药应该昏睡不醒才对,怎么能爬起来割腕?”林瑛回答。 “割腕用的刀片哪里来的?”妻子也问。 “死者家里确实没有那种剃须刀片,所以我们怀疑那是从骆彤家里拿的。” “要是那样的话,说明死者肯定一开始就预备割腕了。可她为什么后来却先选择服药再进行割腕呢?确实有很大疑点。” “所以说啊,这个案子可真是奇怪了。线索很多,可头绪全无,搞得我晕头胀脑,只好向你求救来了。” 妻子笑了:“这种线索过多的案子,我觉得让一个生涩点的侦探去办可能会更好。像咱俩这种老油条,心眼太多,搞不好就会被某条偏线引开注意力,搞成先入为主的状态,很不好说呢。况且,最近你分派的那个金库盗窃案正在调查之中,一心二用会搅乱我的思维吧?” “你是说——” “咱俩当安乐椅侦探,让别人去调查分析,我们分享别人的劳动成果,好不好?” “你这个怪人!”林瑛也忍不住笑了,“好吧!反正我脑子再也转不动了,休息一下也好。你看叫谁去呢?言桄这个博闻强识的录像机必然是一个选择,我们局里正好新来了一个叫卫荷的大学生,脑子很灵但缺乏锻炼,我看他俩搭配比较合适。” “好吧,那个叫卫荷的小丫头,漂不漂亮?” “大美女呀!” “也罢,谅这厮也没有胆子!”妻子笑了。 “想用美人计骗我?我可不吃你们这套!”我举起拳头说。 <er h3">二 一位个子高高,皮肤白白,眼睛大大的小姑娘上下打量我半天才开口问:“喂!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言桄?” “是呀,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卫荷?” 她“噗嗤”笑了:“得得,咱们别扯了。我就纳闷了,他们为什么不派你聪明的老婆来跟我搭档,反倒叫你这么木头木脑的人来呢?我虽然脑子灵光,但没有工作经验啊。俗话说的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呢!Understand?” “你不是巧妇,我也不是米。”我忿忿地抗议道。 她瞥我一眼,又笑了:“其实啊,我觉得你老婆那种古典主义的方法早就过时了,现在这么多侦察手段,干嘛非得一个个盘问嫌疑人,找破绽、费脑筋呢。其实许多情况,从第三者或者目击者,就像保安啊,监控员啊,摄像头啊什么的地方获取更加真实些。所以呢,咱俩这次配合,要来个一鸣惊人,怎么样?” “不错。”我也笑了,这个说话有点大条的女孩子还真有那么一种不可描述的活力。 “喂!目前你对案情的了解如何?” “你们林队长昨天把案子情况大致跟我介绍了一下,两个投案自首的人的笔录,还有验尸报告都看了,还没有看卷宗和现场记录。” “OK。看样子本姑娘要亲自给你讲一遍了,不然你肯定不知道我想从何处着手呢!” “那好吧,我就入乡随俗,悉听尊便。” “这样才对嘛!老跟着你那个聪明厉害的老婆,自信心肯定老受挫折吧?不要怕,跟我搭档就对了,嘿嘿——先跟你讲讲我们在现场发现的情况吧,你也知道,那个叫熊雄的人是在第二天中午来投案自首的,随后他母亲也来了。我们得知情况后,就赶紧奔赴骆彤的家里。尸体是在他家书房被发现的。书房,我家要有一个那么大的一个书房就好了,我就可以夜里在里头听歌、上网聊天、打游戏——喂,你平时听什么歌……” “介绍案情,别打岔。”我笑着说。 “哦,哦,知道啦!真是个古板的家伙——总之,我们去的时候,骆家门是虚掩的,推门进去就是客厅,客厅右手边就是书房的门,推开书房的门,对面便是死者躺着的红木沙发,他当时背对门口,而进门后右手的地方,有一张长长的书案——我介绍的还算详细?” “十分生动,跟导游讲解景点一样。”我反讽似地说。 但她没有听出来,只认为我是在肯定她的啰嗦,所以继续滔滔不绝:“那张书案上面,摆着一大堆笔墨纸砚。你大概也听说了死者对书法的热衷吧?我们于是开始检查桌子上的东西,毛笔都倒插在笔筒里;宣纸呢,也或是一卷卷,或是一叠叠放在旁边;墨汁盒的盖子也封着,那个砚台里也干了……” “所以,一切都没有异常。”我打断她的话,下结论道。 “错!”她看来在判断事物上比我干脆的多,“正因为一切都如此整齐干净才引起了我的怀疑,我们找到骆家刚被辞退不久的小保姆,她叫毛蕙兰,长得那叫一个标致,啧啧,连我看了都动心……向她了解情况时,她说骆彤对书法绝对到了痴迷的程度,每天晚上回来都要耗在书房里挥笔狂练。而且他从来就不拘小节,练字之后,书案上总是弄得一团糟。我们看了骆家保留的他的‘墨宝’,写的是狂草。毛蕙兰也说他写字时就像疯子,有时候甚至都把砚台打翻,弄一桌子墨,她还得仔细收拾。所以说嘛,只要死者在书房里,桌子上不可能那样整齐干净的。” “也许那天有什么状况吧?或者有人来访,搞得他无法练字,这也有可能啊!” “正解!林队长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况且死者面前的茶几上,真的有两个玻璃水杯,一个是死者用的,一个则是客人用的。” “哦?那个客用杯子上可留下了指纹?” 卫荷诡异地朝我眨眨眼说:“先按下这个不表,再说那书桌——” “得,又认识一个卖关子的。”我恨恨地嘟哝道。 卫荷丝毫不理睬我的不满,她说得真可谓兴致勃勃:“可我们仔细一检查那张桌子,却发现根本不像我们最初想像的那样,桌面上有清楚的新被擦拭过的水痕,那尊砚台的侧面和底下摸起来都粘乎乎的,而且有很明显的墨汁倾出来的印迹。” “这样说来,那张被擦拭过的书桌上,肯定没有任何指纹喽?” “又错了!脑筋要转转弯好不好,像一休那样,咯叽咯叽,这样就聪明了,哈哈!”她用手比划着动画片《聪明的一休》中的典型动手,继续说,“不过谅你也猜不到,我们在那张干净的桌子上搜索指纹时,却发现了一个带着墨痕的完整女人掌印!” “哦?”我眼睛一亮。 “哈哈,别激动哦!其实那个掌印呢,就是已经死去的嫌疑人郎珊的。此外,我们在卫生间里,发现了一个还潮湿的、没洗净的、沾满了墨汁的抹布。” 我忽然想到了尸检报告中描述的死者头部的方形钝物砸击的伤口,于是问道:“我有一个想法,是不是当时凶手抄起桌子上的砚台砸到了死者头上,这样砚里的墨汁洒在书桌上,凶手行凶之后,为了书桌上自己留下的掩盖痕迹,只好把书桌仔细擦了一遍呢?” “聪明的头脑!”她开心地笑了,“和我最初的想法不谋而合呢!但没有办法,经检验那块砚上没有任何血迹和任何同死者有关的遗迹,而且,法医也判定砚台和死者头部的伤口不相吻合。要说这个人也够倒霉的,先被人砸死,又被自己外甥抡起椅子来练靶子,最后又被自己姐姐用刀子戮尸,唉!” “但是只要查出谁是那个把书桌擦净的人就能取得重大进展了吧?那么多墨迹,连抹布都吸满了,所以肯定擦桌子的人手上也逃不过浸染,那种墨也不是好洗下去的。这样看来,手上有墨痕的郎珊确实大有嫌疑。”我说。 “唉呀,真是越来越聪明了!跟你说什么来着,你本来脑子很好使,就是一直被老婆压着,没有施展的舞台嘛!” “哈哈,”我哪里禁得住这般吹捧,忍不住由衷地笑了,“哎,你还没有跟我说,在那只客用茶杯发现了什么呢?” “嘿嘿,这个嘛,你猜!” “猜你个头啊,赶紧说!” “在那个茶杯上我们采集到了一个男人的许多指纹和握痕,幸运的是,我们在指纹库里一搜索,居然找到了这个人!” “这么厉害!这个人是谁?” “他叫胡绍元,是死者以前生意上的搭档。可是半年之前,骆彤甩开他自己单干了,这给姓胡的带来不少损失。胡绍元一年前曾经酒后驾车,撞伤过一个路人,所以当时把拘留时作了指纹备案,真没想到啊没想到……” “那不就找到了一把破案的钥匙么?”我高兴地说,“但是林瑛她们不会善良到把这么一个简单的案子送给咱俩吧?” “你知道什么?她们肯定是脑子里想法太多,把简单的事情搞乱了。嘿嘿,所以才想找两个头脑简单的人来物尽其用。所以咱俩更应该争口气,别被她们看扁了,对不对?” “嗯嗯!”这小丫头果然擅于鼓舞士气,我被压抑已久的“怀才不遇”的想法又如泉水一样汩汩的泛上来,“这回一定要打个漂亮仗!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办?” “当然是去找姓胡的啦!直觉告诉我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卫荷干脆地说,“还等什么,Let's go呀!” <er h3">三 胡绍元的公司果然就像我们了解到的情况那样萧条凋敝,公司大门口的镀金名字早已失去光彩,脏兮兮的大门玻璃、斑驳的地板和无精打采的几个晃荡着的职员,如同图示一样诉说着这个公司的境地。 前台的接待小姐拿着手机不停发着短信,其全心投入的程度非同一般,我连叫好几声她都置若罔闻。 “喂喂!”卫荷拍着桌子喊道,“干嘛呢?别老按了!小心得拇指癌!” 小姑娘抬起头来,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卫荷果断地把警官证亮了出来。 “啊啊!”接待员赶紧站起身来,满脸堆笑地招呼道,“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 “找你们胡总。” “胡总在408房间。”她忽然压低声音问,“您二位是不是来抓他的?” “哦,这个连你们也知道了。”卫荷就坡下驴地问,似乎想从她嘴里套出什么话来。 “不止我一个人,整个公司都在议论呢!我们太可怜了,连着两个月没发工资了,下个月要在这样,我们就要去告他了!听说胡总最近到处求人借钱,还找过那个刚死的骆彤。就骆彤出事的那天,我们公司小庞还在那个小区附近看到过胡总呢!最近公司里都传说警察已经掌握了他的证据,马上就来拘捕他了,果然你们就来了。” “哈哈,早知道就不虚此行!”卫荷朝我眨眨眼。 “早该抓他了!前两天我们跟他讨薪,他像条失控的疯狗似的骂我们……” 胡绍元有气无力地坐在办公桌后面,脸色苍白,好像一个大病一场尚未恢复的人般瘦小枯槁。他抬起头来默默看着我们,两只带着深重黑眼圈的眼睛木然无神。 卫荷没等他让,大大咧咧地找个地方坐下,和他对望着。 过了半晌,胡绍元忽然双肩抖动,发出一阵孱弱的笑声说:“哈哈,等着你们呢?知道你们会怀疑我的?是为骆彤的事情来的吧?不错,我那天晚上确实去过他家,我们俩也发生了争执。不过——我真的没有杀他啊……” 他的情绪好像波动起来,双手捂住脸庞,轻声地啜泣着。 “一个大男人哭什么?丢不丢脸?我们没咬定人是你杀的,但是你要不做解释,那神仙也帮不了你。”卫荷冷冰冰地说。 胡绍元抹了把眼泪,再度抬起来:“好的,我说,我本来为了避嫌,不想把那天晚上去过骆家的事说出去。可是怎么能呢?那天我怒气冲冲地从他家出来的时候,路上还有好多人。听员工们悄悄议论说,市场部的小庞那晚还在那附近看到过我。其实自从老骆出事后,我就吓得吃不好睡不下,想去警察局把事情说清楚,又怕你们怀疑我。幸好听说熊雄母子争相自首,我还抱着一丝侥幸……” “别罗嗦了,快点说正经的!”卫荷从包里面掏出录音笔打开,往他桌子上一放说,“放心,胡大老板,我们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的——喂,言桄,台词是不是该这么说?哈哈……” 胡绍元似乎已经被她变幻无常的话语折腾得摸不到头脑,只好点点头,老老实实地说:“是这样的。我的公司最近遇到了一些问题,财务上相当紧张。这也大部分是因为骆彤当时忽然和我分道扬镳,他把大部分客户关系都带走了,让我喝西北风呀!所以呢,那天我就去找他,想向他借点钱渡过难关。我想这个面子他应该会给的吧,毕竟以前是生意上的伙伴嘛,买卖不成人情在,是不是? “我到了他家,他看是我,也没说什么就开门让我进来,然后领我到书房里,亲手给我倒了杯水。我问他怎么保姆小毛不在,他鼻子‘哼’了一声说刚把她打发走了。然后他继续回到书案前练他的书法,把我晾在沙发上不闻不问。我顿时明白了点什么,也没有多说小毛,就惴惴地向他提起借钱的事情。 “谁知道他却冷笑一声说,以前咱俩公司的帐已经分清,所以我和你的关系已经断绝,我现在也不再把你当成朋友了。我一听这话,气得胸都要炸了。说实在话,这么多年合伙做生意,我真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他姓骆的事情。我把杯子‘啪’的一声放在茶几上,站起来指着他大骂说姓骆的你也太看不起人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看你的心是狼心狗肺,你当初做生意没钱,要不是我帮衬着你,你哪有今天! “他把毛笔搁在砚上,慢慢回过头来对我说,当初你开始做生意,就投了三万块钱,半年前我和你分家的时候,你分到的资产有一百三十万。可如今你办不下去了,还有脸跟我借钱,这说明什么?说明如果当年没有我,你的那三万块钱永远是三万块钱! “他这话堵得我哑口无言,我立刻感到心中一股怒火轰地燃烧起来,便失去理智地冲到他身边,抄起书案上的一块银镇纸来丢了过去。他侧身一闪,那镇纸就砸到了他右臂上。他咬牙忍住疼,用左手把镇纸拾起来扔到沙发上,然后厉声命令我出去。我这时候已经恢复了理智,也觉得方才行为有些过火了。只好带着一肚子闷气,摔门而去。去停车处的一路上我都忍不住骂骂咧咧的,我想估计不知有多少人注意到我了……” “你在骆家的时间,大概从几点到几点?”我开口问。 “我记不太清了,反正回家之后已经10点半了,从骆家到我家,一个城南,一个城北,开车也得需要一小时吧。” 我看了卫荷一眼,问:“你到家之后的那段时间,可有人替你证明?” “哈哈,要有也是我老婆,你们能信么?我又不像老骆那样,身边有个漂亮的小保姆。” “你刚才说不想提保姆毛蕙兰的事情,为什么呢?”卫荷问。 “这个——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老骆和她的绯闻么?有这么漂亮的窝边草,哪只兔子能不吃呢?” 我和卫荷对望一眼,她又开口问:“那骆彤为什么又在出事前两天把她辞掉呢?” “怕麻烦呗……听说最近她居然想跟他结婚,老骆这钻石王老五怎么会看得上她?好多女孩儿等着他呢!再说老骆也不会跟任何人结婚的,我对他太了解了,他是怕结婚之后,有人跟他分财产。郎珊跟他那么多年,不也是捞不着一个名分?” “也太吝啬了吧?一个人每天都只吃三顿饭,睡一张床,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卫荷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还有,你出去的时候,还记得那块砸人的镇纸在哪里么?” “就在沙发上啊,我估计因为被砸伤了胳膊,他肯定也写不了字了。他这个人平时绝对不自己动手收拾家务,所以才要雇一个24小时的保姆照顾自己嘛。” “你了解熊雄他们母子么?” “熊雄那个人,脾气坏得厉害,还爱喝酒。不过他爸爸当年没少帮我和老骆的忙,后来他爸爸没了,还是我说服老骆把他招进公司当保卫的。他动不动就发火,还经常酗酒,醉了就到处找人打架。而且熊雄跟他舅舅很不对付,俩人一个说话刻薄,一个性子急暴,在公司里面对骂过好几回。老骆好几次要开除他都被我拦下了,知恩图报嘛,对不对?毕竟人家父亲有恩于我们呀!熊雄的妈妈,就是骆彤的姐姐,她可是一个好人,就是宠孩子宠得厉害。熊雄那副德性,她也有责任。每次熊雄惹祸之后她都要去赔礼道歉,却对自己儿子不说不管,这有什么用呢?其实这个人真不错,她弟弟那样对她,她还是特别体谅他。不光在财务上是把好手,而且还经常照料他混乱的生活。骆彤那两个情人,无论是毛蕙兰还是小郎,她都尽量替弟弟安抚得服服贴贴的。有一个惹事的儿子,一个无情的弟弟,天生操心的命啊,一直都是瘦巴巴的,真担心她会不会累出病来。” “依你来看,他们可不可能杀掉骆彤呢?毕竟他将母子俩一解雇,他们饭碗就丢了。” “熊雄还真有可能,他失手伤人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卫荷拿过录音笔来,仔细检查了一下,满意地放进包里说:“好了,你这几天不要到处乱跑,我们有什么事情还可能需要问你。” “好的。”胡绍元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他忽然又沉思了一下说,“我有个情况,虽然不太确定,但不知该不该说。” “废话,有话就说呀!”卫荷答得异常干脆。 “我从骆家出来去停车的地方的时候,和一个人擦身而过,我回头借着路灯一看,那个背影像极了骆家的保姆小毛!” <er h3">四 毛蕙兰被骆彤辞退后,正借住在一个亲戚家。大概前些日子刚受过一次询问,所以她今天见我们到来,丝毫没有胡绍元初见警察的那种紧张感。不过她这个人给我的印象是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人却有点装模作样。 “你们又来找我,为啥子么?上次我不是把晓得的事情都讲给你们了么?” “你以为警察是卖保险的,一两次就打发啦?告诉你,我们查个案子询问个百八十次也不稀罕!这次是想你请你去趟现场,帮我们确认一下骆家遗失了什么东西。”卫荷蛮横地说。 “我不去,我只是个细女娃儿。杀过人的房子有凶气,我怕。” “不去也得去!你想打发要饭的啊?!这是配合我们工作,懂不懂?”——越发蛮横了。 毛蕙兰白了她一眼说:“那好,跟你们去,我拿件大衣,外头冷得很。还有,你这个警察凶巴巴的,一点都不像上次那几位客气。” 她走进屋子,拿出一件价格不菲的毛皮大衣披上。卫荷笑着偷偷看我一眼,随即又装作高声对毛蕙兰嚷:“凶怎么了?凶怎么了?你不满意,投诉我呀!” 我们到了骆家的别墅区前,果真看到两个保安在门口执勤。他们看上去已经认识卫荷的样子,一边登记我们的车牌一边敬礼说:“警官,又来调查情况了?” “是呀——对了,你们是不是每辆车都要登记呢?”我想起来什么,问道。 “只对没有小区内车位标志的车才登记的,因为里面车位紧张,我们要对外部车辆收停车费的——当然,警局的车自然就免了。” “就是靠这个查出郎珊的车进出时间的吧?咦?胡绍元那天不也来过么,怎么没听说有他的记录?” “是这样的,小区外面拐弯的路上有许多地方可以停车的,而且那里都是免费的车位。好多人都停到那里,因为有时候即使开进来,找到个车位都很难。” “这样啊!那天晚上骆彤开车进出的时候,你们怎么时间记得那么清楚?” “骆总那辆‘沃尔沃’谁不晓得哦,我们虽然不拦下登记,但是也都顺手记一下进出时间的。话说回来,那天骆总肯定比较郁闷了,半夜还跑出去喝两杯……” 毛蕙兰这时候忍不住插嘴说:“肯定是同那个姓郎的狐狸精闹别扭了嘛……” 我和卫荷一听这话,都禁不住意味深长地打量了毛蕙兰一眼。 白天出去上班的人多,所以车位不像保安说的那么难找。我们把车停到了骆家别墅门前,我指着旁边一辆豪华的“沃尔沃”问:“这就是骆彤的车吧?” “是哟。可惜人死了,这么好的车不知道归谁享受咯。”毛蕙兰酸溜溜地感慨道。 “咦,车的前窗怎么有一块纸的撕痕,好像被贴了什么东西又扯下去似的。” “小广告吧?不是叫城市牛皮癣么?贴有钱人车上不足为奇。”卫荷轻描淡写地说。 我不得不赞叹林瑛对现场的保护工作是如此细致,在许多天后我们走进那间书房时,即使里面早已没有了骆彤的尸体,但是那种出过命案的萧瑟感觉还是在我们踏进房间的那一刹那起就扑面而来。 毛蕙兰显然有些畏畏葸葸的样子,我注意到她从走进这间房门起表情就十分慌乱和不自然。 卫荷指指书房里的陈设说:“呶,你仔细看看,这间屋子里可有什么异常?” 毛蕙兰扫视了一眼那张书桌,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惊异万分的神色,她慌乱地扫视一眼说:“一切都还妥当,可是,那个银镇纸怎么不见了呢?” 卫荷偷偷向我做个鬼脸,然后故意假作镇定地问:“这个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看看还有什么地方有异样?” 毛蕙兰小心翼翼地四周转了一圈说:“其他没有啥子异常了。” 卫荷长吁一口气说:“看来和我们了解到情况没有什么区别,可是,毛小姐,你在凶杀的那天晚上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情形?” “当然不是——我根本没有!我晓得你们在欺负我对不对?你们觉得我是一个没人照管的外地细娃儿,就想把罪名栽赃到我头上,是不是?呜呜……” “别哭了!老实说吧!而且,刚才你说昨晚骆彤和郎珊肯定闹别扭了,你没来过怎么知道的?何况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证人来证明你那晚上来过骆家!” “我可不想摊上一个杀人犯的罪名!我承认那天来过骆家,可是我走的时候,骆彤还是活生生的人哟!” “那就别废话了,赶紧说吧!记住,你隐瞒的东西越多,你的嫌疑就越大!” “好吧,我说。我那晚来骆家,主要是为了讨回一丁点儿公道……他欺负人……呜呜……” “姓骆的一直花言巧语骗我,开始给我买这买那,后来又说看上我了,让我主内,他主外。我每天辛辛苦苦把家里弄得干干净净,服服帖帖的为了什么?我容易么?!可到头来,一谈结婚的事儿,他的脸孔立刻就翻了。不光这样,第二天就把我给辞了。我的命苦啊……” 卫荷早不耐烦地把眉毛拧成一团,看毛蕙兰又要哭嚎,赶紧厉声说道:“我警告你,撒泼那一套对我来说不顶用的!赶紧说说那天晚上的情况,我们的时间是宝贵的!” 毛蕙兰像装了遥控开关一样,卫荷斥声刚落,她的哭声就戛然而止。她讪讪地抹了一把眼泪说:“我受了这么大委屈,也不能吃哑巴亏啊。所以那天晚上越想越觉得心里面堵着疙瘩,就穿好衣服,打车往骆家去。我离开骆家前,曾经偷偷配了一把门上的钥匙,所以没打招呼就直接开门进去。这时候大概那个没良心的听到了动静,从书房里捂着膀子出来,一看是我,头也不回就回书房去了。我当时气得肺都炸了,啥子都不管咯,直接冲进书房,把他桌子上的笔墨纸砚一通乱扑,墨汁流得满桌子都是——但是现在,我不晓得是不是你们打扫了,怎么桌子上这么干净……” 卫荷和我听她这番话,都不约而同地问:“这张桌子不是你擦过的么?” “呸!我当时恨不能杀了那个没良心的,还给他打扫书桌?做梦吧他!不过,如果不是你们打扫的话,肯定是那个狐狸精干的……” “郎珊?” “是啊!不然他为啥子要甩掉我?我早就料到了其中有鬼,还偷偷跟踪过姓骆的,果然发现了那个狐狸精住的地方!我还去她家闹过,呸,跟我抢!——那晚上也是,我正在书房和姓骆的讨公道,这时候电话就响了。我看他接电话的神色就不对,凑上去一听果真就是那狐狸精的声音!姓骆的看我发现了,就赶紧说你一会儿再打过来吧,我这边现在有点事情。他挂断电话就把我连拉带拽地拖出了门外,我砸门半天,那个狠心的人就无动于衷哟!我后来想,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老娘先保存体力,明天还来闹!谁知道第二天就听说骆彤的死讯,真是报应哟!” “你几点离开骆家的?” “十点左右吧。我出门后觉得闹累了,再加上心情难过,就跑到旁边的一家酒吧里吃了点东西,喝了点酒。在餐馆里我正对着挂钟坐着,时间记得清楚得很,后来下雪的时候我才离开那儿的。我真是冤啊,其实我听说那个狐狸精和胡总还说不清道不明呢?” “胡绍元?他们之间有暧昧关系?” “唉呀呀,这件事情好多人都知道嘛!姓郎的脚踩两只船,只有骆彤傻乎乎蒙在鼓里,哪像我,忠心耿耿地对他……” 卫荷好像对她十分反感,看她也没什么再说的,就嘟哝了一句:“你赶紧去洗把脸吧,抹那么多油啊粉的干吗?刚才都哭花妆了,看着就恶心!” 毛蕙兰“哼”了一声,扭扭捏捏地晃进卫生间里。 “烦人!就讨厌这种女人,明明自己是狐狸精,还说别人!” 我知道她眼里容不下沙子,刚要笑着劝慰。毛蕙兰忽然从卫生间里“腾”地跳出来喊道:“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我又发现一样东西不见了!洗手池架上原来搭着一对打扫卫生用的橡胶手套,现在也没有了!” <er h3">五 两天之后,我和妻子坐在家里的餐桌上,她一边啃鸡翅一边用眼睛乜斜我,我吓得只好闷头吱吱喝汤。 “听说你和那个小丫头警察合作得蛮愉快嘛!”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哪里哪里,一般愉快。”我赶紧拿起筷子,装作打捞汤碗里面鸡肉块的样子。 “挺不错啊,出门刚两天就抓了个嫌疑犯回来。效率真是高呀,你怎么跟我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是呆头呆脑,跟别的女人就跟猴子一样机灵呢?还没有问你呢,怎么就把毛蕙兰给抓了呢?” “很合理啊!毛蕙兰十点钟前在骆家哭闹的时候听见郎珊打电话说一会儿过来,于是愤怒难平怀恨在心。便埋伏在骆家附近,趁着骆彤中途出去的时候,敲开骆家的门。因为她本来就是保姆,郎珊估计虽然看着不爽,但也不会疑心。毛蕙兰进去,装作打扫狼藉不堪的书案的样子,趁机在郎珊的饮料中下了安眠药,把她迷倒后拖到其他屋子。这时候骆彤从外面回来,她便假意奉承,趁机下手打死他。然后扮成郎珊的样子驾车而去——她俩长得真的很像呢!而且她也有驾照呢!” “物证呢?” “在郎珊车上发现了毛蕙兰的几根头发,而且郎珊身上的灰尘和蹭上的污渍,正好和她那辆‘标致’里面的污痕吻合啊!还有,现场那么多痕迹,为什么只有毛蕙兰没有留下指纹什么的?可见她做贼心虚全部揩净了。最大的问题是,她说自己十点之后在一个酒吧喝酒,那个酒吧是实行两班倒的,晚班正好是十点钟交班。可是我们一调查,晚班服务生根本对她没有印象,可她却怎么也说不出自己真正在哪儿。光凭这一点也够把她拘起来的了吧?” “毛蕙兰自己怎么说?” “撒泼耍赖啊!哭着在地上打滚,一会儿骂我,一会儿骂卫荷,烦也得烦死。后来直接把她关起来了,等她闹够了冷静两天再说吧。” “那倒是。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毛蕙兰多高?” “嗯,大概一米六。” “郎珊呢?” “这个,她真是模特身材啊,看样子跟我的个子差不多,足足有一米七以上吧?” “一个小个子女人,怎么能装成一个比自己高很多的人不被保安注意呢?而且,毛蕙兰如果自己把桌子擦干净之后,为什么要给郎珊按上一个有墨渍的手印呢?为什么把她手染上墨痕呢?又为什么把那副橡胶手套藏起来,又告诉你们这个发现呢?这样不是反而更加破坏了她想嫁祸郎珊、制造自己不在场证据的初衷么?” “咦?你对案情好像了解得很清楚吗?” “废话!你以为我大撒把真什么都不管啦?告诉你,这几天我和林瑛也做了不少调查呢!” “我就知道你就不相信我!”我愤然变色。 “好啦好啦,我都舍出让美女陪你查案去了,还不该感谢我?” “那你得把你了解到的情况共享给我们。”我立刻适时地提出条件。 “好吧,好吧!告诉你也无妨。这些日子我和林瑛主要调查落实了一下这些人的不在场证明。” “哦?” “胡绍元说自己从公司出来直接去了骆家,和骆彤吵架之后就回到了自己家里,和老婆在一起,可以算作有一定证明。不过我们询问了一下小区门口的值班保安,调看了一下昨晚录像,胡绍元的车的确在十点半左右开回来的。虽然这同骆彤的死亡时间有半小时重合,但从骆家到胡家的一小时路程来看,胡绍元应该是九点半离开骆家的。 “再说毛蕙兰,我和林瑛在看了你和卫荷的调查报告之后,就去了毛蕙兰所说的骆家附近那个酒吧询问了一下。不错,正像你们所说的,十点钟之后毛蕙兰根本没有去过那个酒吧。因为她所说的那个面对挂钟的位置也正对着服务台,太容易引起服务生关注了。但是当我们发现那个酒吧是实行两班倒的,十点正是白班和夜班的交接时间情况后,就拿着毛蕙兰的照片问了一下白班人员,那些人立刻就认出来了,那晚她的确在这间酒吧出现过,而且喝了不少酒,一副愤慨的样子,但是时间却在八点到九点半左右。胡绍元说他曾在九点半左右,在骆家附近看到过毛蕙兰,这也验证了他所说的离开骆家的时间是有依据的。” 我叹口气说:“那毛蕙兰从骆家出来之后究竟去了哪里呢?她为什么要说谎呢?” “哈哈,这就要靠你们自己问啦,我们也还没有搞清她为什么要非得扯谎。大概是第二天看到骆彤的死讯,心里发慌找的借口吧,毕竟她觉得自己晚上曾在那里出现过,也许服务生会搞混呢。这个人看来虽然有一些小聪明,但总起来说还是做事情糊涂。” “那除了毛蕙兰的时间没有佐证,别人都能基本排除了。” “目前看来,确实如此。” “还好,起码还有一丝希望啊。” “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你们忘记了,就是毛蕙兰发现丢失了的那块镇纸和那双橡胶手套哪里去了?” “可是这么大个城市,凶手随便一丢就够我们找上十天半个月的,万一销毁了也有可能啊。” “不会的,别忘了那是双沾满了墨渍的手套,拿着久了肯定会容易被人发现的,凶手必然想尽快处理掉的。” “这个案子太复杂了!”我皱着眉头说。 <er h3">六 “你老婆就是这么说的?”卫荷也皱着眉头问我。 “是呀,昨天晚上我琢磨一宿,头都大了。”我无精打采地说。 “看样子得好好吓唬一下毛蕙兰了,不然这家伙死不开口呢!” 毛蕙兰被带了进来,她一看到我和卫荷坐在对面,就又开始大哭大闹。 “喂!别哭了!我们这次不是来对你问话的,我们是想通知你,有关你杀害骆彤和郎珊的证据我们已经搜集的十分充分了。在这种情况下,录不录你的口供都无所谓的。所以,今天下午你就将被我们正式起诉,有什么话到法院上去说吧。连杀两条人命,死刑看来是逃不掉的了。” 毛蕙兰听了这话,立刻停住了哭闹的声音,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卫荷也不正眼看她,装作把案卷合上转身要走的样子。 毛蕙兰忽然扑了过来,“哇”的一声放声大哭道:“人真的不是我杀的啊!我冤枉啊!” “这话到法院去说吧,我们已经查明了那晚你从骆家出来后根本没有去酒吧,可见你根本没有不在场证据。” “我有!我有!”毛蕙兰歇斯底里地喊着,“我不要什么钱了!不要了!” 我和卫荷惊讶地看着她,她全身颤抖地说:“其实那晚上我闹过之后,姓骆的说他已经给我开了一个账户,存了十万块钱。只要我以后不再纠缠他,这笔钱就归我所有。我当时想,反正也闹不出个门道,还不如要点钱来耍哟,所以就答应了他。他给了我一张卡,我怕他骗我,出门不久就打了辆车。我晓得姓骆的,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当时怕防止他派人跟踪把卡抢回去,我就让出租车绕了半天,最后跑得好远找了个自动取款机查了查钱,改了密码,这才放心回家。你不信,不信我可以把那天晚上的出租车票给你们看!你们可以去查嘛!” “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怕说了你们把那十万块钱没收了嘛!这个也算敲诈吧?我害怕哟!” 卫荷和我都忍不住笑了,她冲毛蕙兰挥挥手说:“行行,我们知道了。” “那你们到底还起诉我么?”她心有余悸地问。 “再说吧,等我们把案子查清了。你也自己一个人好好反省一下,别为了钱命都不要了。” 我俩看着毛蕙兰被带下去,卫荷回头朝我眨眨眼说:“得,最后一丝希望也断了。从头来吧,胡绍元不是说他回到家有老婆作证么?咱俩就去趟他家怎么样?” 胡绍元的妻子叫做张蔚,自从胡绍元开办公司后她就辞了职在家做家庭主妇。我们去的时候她正在厨房忙着做午饭,当得知我们是警局的人时,她神色显然有些凄惶。 “没错,老胡十点半来钟就回家了……回家后做什么了?哦,这……我给他热了热饭,吃了就睡了。这些日子他挺忙的样子,唉,自从公司分家之后,听说客户都被老骆带走了……” 卫荷看着餐桌上已经烧出来的菜,伸出大拇指说:“您的手艺真是不一般啊!” 张蔚红着脸说:“哎呀,天天在家,再不会烧菜就太说不过去了。” 这时候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来,张蔚冲我们点点头说:“肯定是老胡打来的。” 她走过去接起电话,我们看她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什么……今天又不回来了……好,注意点身体,警局来了两个人……啊,对,也没有问什么……好吧,你晚上早点回来吧。” 她放下电话,朝我们笑笑说:“老胡中午不回来了,孩子住校,也不回家,烧这么多菜我也吃不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们别走了,一起吃吧。” 卫荷拍着肚子说:“求之不得啊!这么香的饭菜,我肚子早馋地咕咕叫呢。” “您先生每天都回家吃饭么?”卫荷倒是一点也不拘谨,边往嘴里塞着吃的边问。 张蔚一直暗淡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他这个人呀,可注意保养身体了,说外面东西不干净,反正只要有空就回家吃饭。不光这个呢,多晚他还得锻炼,每天都要上跑步机最少活动一小时筋骨。” “也是,我去过您先生公司,离家这么近,回来也方便。”我笑着说。 “难怪他这岁数了还那么瘦,一点儿肚子都没有——张姐,您听说过郎珊这个人么?”卫荷也笑了。 张蔚忽然愣住,手中的筷子也不停地抖动起来,她半晌才说:“老胡工作上的事情,我从不过问的。” 卫荷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接起来,听了没有两句就赶紧站起来说:“对不起,我们有点急事要先走。谢谢您的招待,我好久没尝过这么好的手艺了。” 给我们打电话的是郎珊小区的物业公司,他们的两个园艺工中午趁着积雪消融,想把小区围栏附近的冬青树修剪一下。结果当走到一块比较偏僻的草坪的围栏下时,惊讶地发现灌溉草坪用的管道井底有一包衣物,拿上来一看,正是那块满是墨汁的橡胶手套和银镇纸。 卫荷拿着这些端详半天,然后仔细察看着旁边种满蔷薇的铁围栏说:“怪就怪那场大雪,把一切痕迹都掩盖了。现在积雪融化,雪水一冲,就算有脚印什么的也找不出来了。” “也不尽然啊,你看看这是什么?”我得意洋洋地从一株老蔷薇的粗刺儿上用镊子夹起几缕布丝儿说。 “行啊你!火眼金睛嘛!”卫荷高兴地捶了我一拳,拿过那些布丝来看了半天说:“这个位置应该是有人翻越围栏时候被挂下来的,灰黑色的毛丝,这好像是男人西裤上的嘛!” 旁边物业公司的王经理不忘阿谀奉承道:“我们刚报告,你们就飞一样赶来了。现在有这么快就发现线索了,您二位真是效率高啊!” “啊!我明白了!”卫荷忽然拍着手问我,“从骆家到胡家开车要多长时间?” “还用说!一小时啊!” “骆家到这里呢?” “骆家到胡家一个小时,这里更靠南,起码一个多小时吧。” “那从胡家到这里呢?” “刚才不是走了么?只要10分钟——你是说,是胡绍元杀害的郎珊?” “对啊!”卫荷把那个假毛蕙兰的面孔不断地放大,指着说,“其实胡绍元确实十点半就回到了家,可刚才张蔚肯定隐瞒了实情,她说那晚胡绍元吃饭后就睡觉了,后来又说她丈夫每天多晚都要锻炼,刚才我们看到她是一个多么怕丈夫的女人呀!。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他那晚根本没有锻炼,是因为他回家之后又曾经外出过! “他从自己小区步行出来,然后给郎珊打电话,那时郎珊应该已经回到了家里。胡绍元就从这个地方跳进小区,两个人见了面,胡绍元趁她不备,给她下了安眠药。然后造成她割腕自杀的假象,不对么?” “那骆彤是谁杀的呢?胡绍元从时间上来说,不可能出现在骆家啊!” “当然是郎珊啦!他和郎珊不是有暧昧关系么?利用郎珊杀掉骆彤,最后再杀人灭口,嫁祸毛蕙兰。既然骆彤公司和他的公司经营内容一样,如果杀掉骆彤,他就能凭旧关系把失去的老客户抢回来——原来如此简单,我真是太聪明了!” <er h3">七 卫荷就这样又把胡绍元抓了起来,用她的话说就是,嫌疑颇重。因为她曾拿着那几缕布丝在胡绍元公司询问时,员工们都说他们老板确实有这样一条裤子。但是搜查了半天都没有找到相似的裤子,这也充分说明它被胡绍元销毁了。 胡绍元却矢口否认自己那天穿过这条裤子。他说这裤子是去年公司司庆定做的制服,公司不论男女老少都发的同一身衣服,因为料子很一般,所以他的那条早扔掉了。此外,他承认那天晚上饭后出去过,那是因为家里跑步机坏了,所以只好在小区里跑了一圈回来。张蔚倒是能证明跑步机出故障的事情,可她现在的证明又有几个人相信呢? “烦死了!胡绍元还是拒不认罪,可目前能定罪的证据有不足!”卫荷气呼呼地对林瑛说。 “呵呵,我们聪明的沈顾问也在这里,有什么问题你可以跟她探讨一下。” 妻子、林瑛、卫荷和我终于能够坐在一起讨论了。我虽然对卫荷的推理深信不疑,但看着妻子诡异的微笑,心里还是有些发虚。 “是啊,卫小姐,你的推理确实不错。但是那几缕布丝,胡绍元也说了,是去年司庆时候统一发的制服。去年胡绍元还和骆彤一起开公司,那说明骆彤公司的人都有留下这种布丝的可能,这就不能局限在胡绍元一个人身上了。设若郎珊是杀害骆彤的凶手,这无论从时间上、还是从情理上都相当无懈可击。但有,我们去过郎珊家一次,她家又脏又乱,一看就不是能料理家务的人住的房子。她怎么会把毛蕙兰弄脏的桌子清整得干干净净、有条有理呢?”妻子看样子要先发制人。 “她因为晚上就要动手杀人,做出假象来迷惑骆彤嘛?”卫荷不满地说。 “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我们看郎家桌上所摆的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再和骆家的书桌比较,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归置风格呀!” “那你说还能有谁?能把书桌清理那么干净的人还能有谁?毛蕙兰的嫌疑已经排除了,她那天晚上的确去了了一个自动取款机查帐改密码,这都有取款处的录像作证。而且我们根据她的出租车票,调查了一下那辆车的出租司机,证明确实那天晚上确实载过这个客人满城兜圈子,她也绝无时间回到骆家作案。这么说来,只剩下一个女人了,莫非是骆丹?可她明明知道自己的弟弟已经被杀了,为什么还要雪夜跑来再杀一次?” “哈哈,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这样咱们就会在第一印象上认为她自首是为了替儿子顶罪。其实仔细分析一下,毛蕙兰曾经说过,骆彤对姐姐就像支使佣人一般。” “所以当毛蕙兰走了之后,骆丹到了弟弟家,看到书桌一片混乱,就帮他收拾,而且在骆彤不注意的时候下手杀死了他?那时间上根本不相吻合呀!骆彤是11点半到12点之间被杀的,而骆丹母子那个时间明明回到了自己小区,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赶回来嘛!” “那是因为我们都搞错了!骆彤的死亡时间根本不在11点半之后,而在10点半之前!不错,骆家小区的保安是看到10点半骆彤出去,11点半回来,但是那个人不是骆彤,而是他的外甥熊雄,难道你们没有听说过‘外甥像舅舅’的俗语么?” “你怎么知道那是熊雄假扮的呢?”卫荷不甘示弱地质问。 “很简单。第一,你还记得别墅区的保安怎么说么?‘骆总肯定心情郁闷,去喝了两杯’。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觉察出那个假骆彤喝酒了,可我们的尸检结果根本没有骆彤饮酒的报告。第二,就是骆彤车前窗上那张纸张的撕痕,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罚单。果然,林瑛向交通支队了解了一下情况,那辆‘沃尔沃’在当时熊雄喝酒的酒吧附近违章停车,被抄了罚单。而熊雄喝酒出来估计有些醉意,看到车窗前的罚单便顺手一揭。哈哈,这个不经意的动作毁了整个精心策划的骗局,他的指纹遗留到了车窗玻璃和纸胶上面!这才是铁证。何况你也忘记了,橡胶手套内部也能留下指纹的,我们检查了里面,也发现了骆丹的指纹。” “可是,那个回家的郎珊呢?而且熊雄母子说词的整个经过都无懈可击啊!” “别忘了骆丹的职业,一个做事情井井有条的财务人员!头脑简单冲动的熊雄是没办法想出这么周全的计策的,必定是他母亲的帮忙。其实,我们在听完骆丹对整个真相的叙述之后,也为她精密的设计而赞叹不已呢。” “什么?你们已经让她认罪了?” “对啊!你们找到了那幅橡胶手套,功劳是不可磨灭的。”林瑛笑着说,“那天晚上在毛蕙兰走后,熊雄母子来到了骆彤家,他们把自己的车停在了外面,所以没有小区内的停车记录。熊雄久想质问一下舅舅为什么开除他们,骆丹怕儿子闯祸,不放心也跟了过来。她一进门就看到书桌上笔墨狼藉的样子,就赶紧戴上橡胶手套收拾起来。而熊雄呢,和舅舅越说越火,加上喝了点酒,大怒之下拿起桌上的镇纸砸去,正中骆彤的头部,骆彤吭都没吭一声就死了过去。 “正当熊家母子惊恐万分的时候,门铃响了,郎珊如约而至。这时候骆丹为保护儿子,掩盖他盛怒之下的杀人过失,忽然想出一个李代桃僵的办法。她让儿子把骆彤的尸体拖进旁屋,迎进郎珊。因为骆彤的情人们都很服这个大姐,所以郎珊并为起疑。骆丹假说弟弟出去了,让郎珊等等,然后趁机用大剂量的安眠药药倒了她。 “熊雄于是把舅舅和昏迷的郎珊装进车里,自己扮作骆彤开车出去。骆丹也从后门走出小区,两人趁机把骆彤的尸体倒到自家的‘捷达’车内,然后骆丹开着自家的车离开。熊雄到酒吧装作大喝大闹的样子,然后骆丹装作找到他,对他痛骂,把他带回家。熊雄出来后开着‘沃尔沃’藏着昏迷的郎珊回到舅舅家,故意让小区的保安看到。而骆丹呢,把骆彤尸体打扮成儿子的模样。装作搀扶着醉酒的熊雄走上电梯,回到家里。这样一个聪明的不在场假证就实现了。” “我明白了。”卫荷点点头说,“骆丹后来开着‘捷达’又偷偷回到骆彤家里,而且没有乘坐电梯,这样就没有录像。她把郎珊放到‘标致’后派车座下面,而且为了万无一失,又把在弟弟家发现的几根毛蕙兰头发丢在上面。她自己穿上郎珊的衣服开车回去,然后把郎珊的尸体运回她家里。而熊雄呢,故意半夜坐电梯下去,开着‘捷达’带着骆彤的尸体回到别墅区,造成半夜去刺杀死舅舅假象。然后他开车到郎珊家附近,接上已经杀害郎珊的母亲,回到自己家中。而骆丹又出演一次装作替儿子隐瞒真相,坐电梯下楼,再赴弟弟家刺杀的障眼之举,对不对?” “聪明!”妻子拍手笑道,“小卫不仅人漂亮,而且头脑真不简单啊!” “就是有点操之过急!”林瑛笑着批评说,“以后可不能贸然抓人了。” <er h3">尾声 “和美女合作,是不是很痛快呢?”事情过去好多天了,妻子还不忘拿这个取笑我。 “当然了!”我索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俩配合才叫天衣无缝,有时候真后悔自己没晚生几年遇到她呢!你说你晃来晃去,光碍我们俩的好事。” “你这个家伙!果然不出我所料,早看出你俩看彼此的眼神不正常!”妻子瞪着眼揪住我耳朵怒斥道。 “哎哟!等等!你没看到熊雄一怒之下引出了那么多祸端,你是个聪明人,可不能做出愚蠢的事情呀!”我捂着耳朵喊道。 “那倒是,”妻子放手说,“要以德服人嘛!我什么时候暴力过呢?这样吧,我宽宏大量,厨房还有一星期的碗没洗,都让给你啦!” <er h3">后记 好多人都认为我脾气相当温和,现状大概也是这样。但以前上学时确实焦躁得很,星火一点,怒火立刻就蔚然成燎原之势难以遏制。脾气不好,自然也带来许多恶劣影响,以前一个女友就因我当时的暴躁而分手,那就是文中的卫荷的原型。 其实她的出场并非我恋旧,只是觉得自己刻画人物总局限于某种套路,想添上一些新鲜的角色、新鲜的因素而已。而有现成的个性人物,不拿来使用难免可惜。说到这里可能有朋友会为我人身安危担心,怕我被GF勃然大怒揍个半死。其实偷偷说一句,她的脾气也并非很坏,实在是爱好武功,好多时候想拿我练手而已。 祝我好运吧…… 懒惰 我在厨房挥汗如雨,正奋勇洗刷妻子这一个月辛苦积攒的、达到珠穆朗玛峰一样高度的那堆碗碟。她也不知从什么地方翻出来我以前一本日记,于是倚着厨房门口,一边吃着蛋挞一边仔细翻看我写的东西。 “你怎么老出虚汗啊?是不是这日记里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嗯?” 潘明襄正在中院的花园里坐着喝酒,我们路过时他正扯着嗓门冲酒店方向喊:“阿红!阿红!再给我那瓶酒出来,这院子快成索命场了!与其被杀,不如醉死!” “不会的,我每天给它们定期换水——咦,这是什么?”她从本子里抽出一张纸来,像找到犯罪线索般小心打开,嘴里一边嚼着蛋挞,一边嘟嘟囔囔地念着:“又醉西塘,倚窗临望,遗却来路。百岁廊桥,一瞬水影,恍前生此处。香樟飘零,绿漪摇曳,已是几劫晴雨?西风过,酒旗翻覆,忘了天涯孤旅。起伏棹桨,氤氲烟炊,红灯点点日暮。残雪芡糕,甘泉米酿,络绎萦笛曲。凭栏凝想,轻舟上者,可有此番心绪?亦如我,泠然一身,闻人笑语。” 妻子又仔细端详一遍,忽然扬起那张纸来冲着我喊:“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是不是谁给你写的情诗?说!” “她只是死的第一个人而已……” “你胆儿肥了,对我这么凶?看来这里头肯定有什么隐情。趁着我现在心情好,赶紧主动招了,你也知道瞒我是不可能的。” 我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说:“你要不翻出这首词来我都忘了,关于那次旅行,还真是有某些隐情,里面还真牵涉到一个女生,不过她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正常死亡还是不正常死亡?”妻子这几天没有案子,在家正闲得无聊,听到我的话,眼睛亮得跟一千瓦的灯泡似的。 “唉!当然是非正常死亡了,中毒死的。”说着这话,往日的事情忽然又涌上我的心头。 “哦?快给我讲讲。” 我故意回头看看那遗留的半座碗山说:“唉呀,时间太久了,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放心,你给我讲案子,我帮你刷碗。来来来,坐这边,你刚才说她是被毒死的?为什么要毒死她?” “可怜的孩子,她的死只是一个错误,凶手的真正目标其实另有他人。” “关系很复杂嘛!不急,给我慢慢讲讲,我给你泡茶去……” “你算是错了,现在你要去我们店里吃饭,甭说座位,连马扎都找不到。不管怎么样,反正出名了,现在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要一出名人们就一窝蜂跑来猎奇。” 我第一次去西塘那个小镇的时候,是在大二那年初秋。若是认真推究起来,我必然有逃课的嫌疑,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反正那段时间我喜欢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随意旅行,利用暑假打工挣来的钱,买张车票,去某一个陌生的城市或者乡镇,爬爬知名的或者不知名的野山,走走知名或者不知名的石桥,住朴素廉价的青年旅社,吃简单便宜的快餐。总之,游走到某天忽然累了的时候,就买张慢车的坐票或者站票往回赶去。好在当时我们的课程很松,而且老师们也受西方思想影响颇深,对于逃课的行为一般都不予追究,否则我估计自己早被开除一千八百二十五次了。 这样说起来,似乎与我现在的形象大相径庭,但那时的我确实是这个样子。至于为什么和现在有霄壤之别,我想了想大致有两种原因,第一种是自己真的变老了,第二种呢,恐怕是认识妻子之后,被她天天当棒球般乒乒乓乓打来打去给打傻了。 而在那些大学时代漫游的地点之中,我最难忘的就是西塘。且不说无论住宿和吃用都很便宜,与学生的钱袋特别相称,单是那清静宁和的水乡景致就尤其对我这种人的胃口。由于我去的时候不是周末,所以镇子上游客不是很多。但恰好因为游客少,所以作为一个陌生人的我,孤零零在镇子上沿着河边的烟雨长廊徘徊来去的情景就特别引人注目。 每天中午或者晚上,我总要跑到两条河汊交汇处的一家叫“悠悠嘉堂”的酒店,找个临窗靠河的座位,叫上些酱爆螺蛳、炒蚌肉之类的小菜,要上一桶甜甜的米酒,一个人喝得真是像店名描述的那样悠然自在。镇子上秉持一贯的水乡古风,没有什么现代的娱乐设施,所以晚饭后唯一的娱乐就是坐着船,听唉乃桨声划破夜色,在红灯点点的河上看看风景。游船一般要凑够十五个人才出发,所以每当我喝得酩酊大醉晃到廊桥下面的渡口时,必然有一群等着凑人的游客喊着问我坐不坐船。而醉醺醺的我也总是从善如流,凑足数的人群便发出一阵欢呼,纷纷雀跃着上船。当然他们在船上看我单独一人的醉态,往往一副关心的样子盘问我是不是失恋了。我便随口胡诌曰下星期就要结婚,所以赶紧找机会出来放放风而已。于是乎他们安心,我也省力,大家便都一心一意地沉溺在清谧的夜里,享受在喧嚣城市中不能得到的片刻安宁。 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潘家的人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潘逢悠就是“悠悠嘉堂”酒店的老板。镇上人把他和过继的儿子潘明襄叫做“老懒”和“细懒”,说他们父子两个不务正业,总是得过且过混日子。不过这父子俩混日子的方式却并非一致,“老懒”是个老学究,他家有祖传下来的二千多套线装书,潘逢悠每天就泡在书堆中不肯出来。而“细懒”潘明襄不但懒,而且不走正路,总喜欢喝酒赌钱,经常不在家里。 潘明襄是从潘逢悠的弟弟潘逢之那里过继来的。潘家以前是镇上的大户,有好几处宅子。当年潘老太爷分家的时候,把在古镇外的新宅子分给了潘逢之,把镇上的破破烂烂的老宅子和那些藏书分给了潘逢悠。据说潘老爷子根本不喜欢这个天天掉书袋的大儿子,而是喜欢勤快能干的小儿子。潘逢悠也不娶亲,再加上自己的懒散,很快就坐吃山空,还要靠弟弟时常救济。潘逢之自从有了明襄之后,又生了一个小儿子,于是按照镇上的传统,就把明襄过继给了哥哥。 可潘逢悠懒人有懒福,后来旅游业一经开发,老宅子由于处于古镇的中心地段,所以很快就像雪饼般“旺旺”了起来。潘逢悠虽然懒散,但毕竟头脑清醒,他马上把宅子临河的部分改成了酒店,雇人经营,家境很快便重归殷实。而弟弟潘逢之却因为生意经营不善,生活日益窘迫,他贫病交加,早早就过世了,只留下一个小儿子潘明邦。他是一个学习比较刻苦的孩子,得到伯父的资助,上了大学后便留在了杭州。 潘逢悠还有一个妹妹,嫁到了离西塘不远的干窑镇,大家都叫她潘姑。哥哥的古镇酒店开得红火起来后,她的儿子石牛就来到舅舅的店里当了一个小头目。潘姑也时不时来看看哥哥和儿子,就住在潘家的老宅子里。 但是我看得出来,潘逢悠最喜欢的人不是这些亲戚,而是自己的养女潘漾。潘漾那时候只有十九岁,比我稍小一些。据说十几年前一个秋天早上,潘明悠出门时发现她被裹在襁褓中丢在家门口,小衣服里还夹着二十块钱。那时候乡村有重男轻女的传统,许多人生了女儿养不起,就送人或者丢掉。可潘逢悠不这么想,他把这个女儿当作天赐的礼物,真像掌上明珠一般对待。潘漾自幼聪颖,我去时她已经考进了中国美院,正好因为生病没有参加学校的军训,索性回到老家,每天背着画夹到处闲逛写生。 一想起潘漾我就往往有些心痛和伤悲。因为,那么活泼聪明的一个女孩子,她的生命却在某一个黄昏,被永远定格在了十九岁这个年龄上。 <er h3">03 西塘保留了许多古风,比如说酒店老板总喜欢出来跟客人聊天之类。我便是由此结识了潘逢悠。他留着一把花白的长髯,总是懒洋洋地坐在靠河的位置上喝茶看书。当然人这种生物老有种想找人沟通的欲望,潘逢悠即使再懒,可嘴也不只是用来吃饭的。我这种独身游客自然是一个良好的说话对象,而且因为我从小也看了不少书,所以我跟他一聊,大有忘年之交的感觉。没两天潘逢悠就开始请我喝茶,我对茶水实在厌恶,但是又难却老人的盛情,只好硬着头皮敷衍。好在这时一个背着画夹的漂亮女生从店里走出来,潘逢悠马上把她叫住,介绍说:“漾儿,这是北京来的小言,他是学外语的。你英语不好,多跟人家交流交流为好。”潘漾是一个大眼睛的女生,脸圆而不俗,就像夏天开放的莲花一般,粉白相间。如果用古诗词来形容,“垆边人似月,皓腕凝双雪”是最恰如其分的。 她抬头乜斜我一眼,看得我脸上通红,心里扑嗵嗵乱跳。我那个时候一见漂亮女生脸就红得像刚装瓶的可口可乐似的,当然这种条件反射总是搞得自己很显清纯,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弊。 “爹,你不是平时最讨厌学洋文的人吗?怎么现在思想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她诘问道。 这时后院又传来喊声:“阿红!我叫你给我再拿瓶酒!你聋了还是死了?小曼,给我拿盘酱爆螺蛳来!” 我心中暗想自己偶尔撒酒疯也能被说成魏晋风度,心中惭愧不已,脸红得直由可口可乐变成几十年的老陈醋,面色愈发酸溜溜的清纯。潘漾又瞥我一眼,噗哧笑了:“那好吧!给我背画夹拎板凳!” 我和她刚要转身离去,这时一个穿着蹩脚西装的油头粉面的中年人跑过来,冲潘逢悠气喘吁吁地说:“大舅,你赶紧去瞧瞧吧!明襄喝多了,非得拿店里钱去当赌本。我不给他还说要放火烧店,只能你去管了!” 潘逢悠嘴里骂一声“这个畜牲!真是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便气呼呼急匆匆往店里冲去。这时只听从里面传来一阵高声叫骂:“我不怕那个老东西,他又不是我亲爹!他把钱留给捡来的野孩子也不给正宗潘家人!他不得好死,我早晚要跟他同归于尽……” “这个小地方又没有娱乐,天天听房东老太嚼舌根听来的。” 想起我这几天在镇上听到的一些关于潘家的传闻,我知道潘明襄骂的“捡来的野孩子”就是指潘漾,所以即使想安慰她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况且我一看到漂亮女生,不是说不出话来就是说不出好话来,因而只好一声不响地跟在她屁股后面。 潘漾忽然怒气冲冲地自言自语:“你以为谁爱当潘家人啊!一个有出息的都没有!” “有啊,”我在后面插嘴道,“潘金莲算不算?” 她回头瞪我一眼笑着说:“去你的!你叫什么?” “言桄,语言的言,桄榔的桄。” “还有这个姓?说不定我也姓言呢。”看来她对自己的出身倒不忌讳。 “全国也没几个言姓的人,你要姓言八成就是我们家扔的孩子。”我也胆子大得敢开玩笑了。 “那我干脆跟你认祖归宗去算了,最近这几天他们潘家为了立遗嘱的事儿搞得沸沸扬扬的,我早就烦透了。” “很难过的样子,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姑姑的死还是遗产继承权的丧失。” “是呀。我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前几天找了个律师,让他给起草个遗嘱。过几天全家人聚齐,就正式订立——其实不订立我们也都知道内容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自己被侦探小说荼毒过甚,一听到立遗嘱往往总要联想出连环命案来。 “你们怎么知道内容的?” “这个嘛,我爹已经唠叨好多次了。除了给我姑姑一大笔钱外,他的所有遗产都归我。” “怪不得你哥哥刚才乱骂。” 潘漾没有说话,她找个僻静的桥堍坐下,从我手里拿过画架摆好,然后放好板凳坐下去,我也顺势坐在她身边的石阶上。 她随手扔给我一张纸说:“呶,昨天画的速写。” 我拿过来一看,惊讶无比,那正是昨天下午我喝醉了靠在桥墩上晒太阳的情景。 潘漾厌恶地皱皱眉头,一把拉住我说:“别理他家的事儿,咱们走!” “你怎么知道?” <er h3">07 “那你爹呢?镇上人不也说他懒吗?” “他不同,他是受了古书的浸染,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潘姑晚上去给孙家老太招魂,跳着跳着大神就疯疯癫癫地口吐白沫,我们还以为附身了。结果她一个跟头栽过去就人事不省,据说送到医院都救不过来了!” “也不是吧,比如说我叔婶留下来的那座新宅子的事。他资助明邦哥考上大学找到工作后,就对他说,新宅子也值不了几个钱,潘明襄又不争气,所以就劝明邦把宅子留给他。虽然他过继给了我爹,但毕竟是明邦的亲哥哥对不对?所以明邦哥就立了个字据,声明把新宅子继承权给明襄,但只要我爹活着,他就有对宅子的监管权。” “对了,”她平静地说,“石牛出事那天之后我回到自己房里,发现东西有被翻过的样子,肯定有人私自进来过了。” “大概怕明襄拿到宅子后,卖掉换赌本吧?他也屡次想掌握那座宅子,可是爹不给他。不过那地方现在火了,一条规划中明年开工的高速公路正好路过那里,光拆迁安置费就得不少钱。” “希望你明襄哥能好好利用这笔钱。” “哼!就凭他!不过他虽然懒,想法也有点儿歪门邪路,但潘家真正狡猾的人是我姑姑。”“那个出来叫你爹的人,不是你姑姑的儿子吗?” 她看我一眼说:“你不是军情五处的特务吧?了解得不少嘛!” “那我就不知道咯……哎,小兄弟,你帮我去取盘炸花生来,在太阳底下一晒,真懒地动弹……” “你怎么不告诉你爹实情?” “他呀,不食人间烟火,不理俗务。没有真凭实据,告诉他也没用。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他还留给我姑姑一大笔钱,她分明已经从店里捞得盆钵满满的了。” “不会真的是连环谋杀吧?她的死因是什么?” 我急忙转回头,只见有个一身休闲打扮,戴着啤酒瓶底般厚度的小伙子,手插在口袋里,冷冷地看着我。 我大吃一惊:“太毒了吧?不会刚认识我就加以利用吧?” “哈哈,放心,不是什么恶意利用。爹怕我跟明邦哥好,还警告过我们俩,说兄妹在一起是绝对不允许的。” “即使你跟潘家没有血缘关系?” 我已经揩拭了那个酒瓶,还有其他地方我能想到的他遗留的痕迹都消灭了,也请你不要告诉别人。好好替我安慰照顾他,毕竟你在他眼里还是一个看着顺眼的人。 “所以就利用我来勾引你,把你对你哥哥的感情转移到我身上来?——你爹不会向我逼婚吧?” “大白天太阳明晃晃的,还不到做梦的时候——我对你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只不过是为了有个人说话罢了,这几天因为遗嘱的事情搞得我心烦意乱的。” 远处传来吹吹打打和和尚诵经的声音。 “孙家老太死了。我姑姑是这里有名的神婆,估计她晚上得被请过去招魂。” “再说说石牛的死。当明邦安顿好逢悠之后就去探看潘明襄,他还教他给他弄几个下酒菜喝酒,还记得潘明襄怎么使唤别人帮他拿酒么?他怎么那天反倒勤快起来自己亲自跑到轩堂拿酒了?而且舍弃自己房里的下酒菜,在轩堂干喝到烂醉呢?还有他出来哼的那首歌,怎么当时不说,到了警察局立刻就说听到逢悠砸墙壁呢?这说明逢悠当时根本就确实在屋里睡觉,砸墙的人是他!当然咯,他或许已经放上了和逢悠有关的线索,或许拿了一个逢悠曾经拿过的酒瓶,以便作将来栽赃逢悠之用。 “老死的。传说她有101岁了,这个镇子上的人都长寿——太阳要下山了,咱们回去吧。晚饭我请你到别家吃老鸭馄饨煲去,不想回家,回家就烦。” 于是晚上我便得以陪美女吃饭,饭后她领我去坐船。由于潘家在镇上的影响,所以船夫也不收钱,再说多载两个人船也不会沉掉,所以我和她坐了一遭又一遭。我们在船上或是放灯,或是点焰火,或是干脆默然不语,静静看着红灯笼在漆黑水面的倒影,听着游客们南腔北调的说话声。就这样一直玩到深夜,才上了渡头,各奔东西回去休息。 我刚一回旅店,房东老太就像兔子一样露着门牙蹦出来对我喊道:“哎哟哟,你和潘家姑娘去玩,还不知道消息吧?” “没错,石牛名义上是打工的,但实际上和我姑姑操纵着店里的一切。你别看店里生意红火,但实际上这几年也不景气,我估计钱都被他们贪走了。前几天我查了查帐簿,发现了不少问题。结果被石牛发现,他从此就把帐簿锁了起来,现在见了我都奴颜婢膝的。这几天我姑姑也来了,天天围在我爹身边转,大概是怕他们的勾当露馅儿吧。” “诽谤死者可是缺德的事情啊,其实当时对潘姑的死持怀疑态度的,正是潘漾呢。” <er h3">04 “怎么潘姑死了?奇怪,你不是说死的是潘漾么?”妻子听着我的叙述,一副全神贯注冥思苦想的样子。 “你们捡到时上面不还有泥土么?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这样一个小伙儿,被人用一把锋刃全无的桃木剑刺死,那对手得有多大力气啊,真不可思议。他怎么死在了隔壁的潘姑屋里呢?对了,看看你刚才给我画的这张被狗啃过似的地图,那个屋子不是有个西门同走廊相连么?” “她不是一个神婆么?每次招魂之前她都要服用一种药,说这样才能通神。后来听说调查出来这是用麦角菌和夹竹桃花粉等东西配制的一种草药,有致幻作用,但服用过多久会导致死亡。” “她做神婆多少年了?” “这个我当时没有问,不过看样子也算个几十年的老手了。” “那为什么几十年每次招魂服用都不出事,偏偏那次就失手了?肯定不正常,警察没有调查么?” “派出所来人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但潘姑毕竟是献身于祖国的迷信事业,警方只认为这是一起因迷信活动误服药物导致的死亡而已,根本没有兴趣深入调查。” “真是糊涂,怎么当时我不在场呢?那潘家人对此都有什么反应,就没有怀疑的人么?” “石牛遭逢丧母之痛,自然是有段时间哭得死去活来的,但在潘逢悠明确表示,潘姑虽死,他准备把给妹妹的那份遗产转给外甥之后,他就宽慰多了;潘逢悠失去了亲妹妹,也许多天郁郁寡欢,还生了病;潘明襄一开始装得很悲伤,可听到父亲说要把遗产转给石牛,立刻就怒发冲冠了;对了,我和潘漾出去写生后不久,潘明邦就从杭州回来了。” “哦?他这么快就回来了?那知道伯父分配遗产和姑姑死亡的事情他怎么个表现?” “明襄被当作凶手抓了起来,他死不承认酒里的毒是他放的,因为他的杯子里也有毒。他说是潘逢悠为了让潘漾能够顺利继承遗产才准备除掉他,和他同归于尽的。他后来还说潘姑和石牛肯定也是潘逢悠杀的,因为那天潘姑的配药只有逢悠知道,而石牛丧命那天,他在轩堂迷迷糊糊醉睡时,好像看到逢悠拎了个酒瓶子往书房走了过去。他说记得当时他是空手拿瓶子的,肯定上面有指纹。结果当警察在后园找到那个我当初和潘漾发现的那个酒瓶时,上面干干净净,连一丝泥土都没有。” “跟你有一腿的那位潘金莲小姐呢?” “你可别胡说啊!我们俩是纯洁的朋友关系。” “是不是如果她后来不死,你户口早迁到西塘去了呢?”妻子双手托腮作思考状。 我们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她,潘漾拿起那瓶酒,“啪”地摔在了地上。她朝大家微笑一下,轻轻转过身,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哦?她为什么怀疑?怀疑谁?快点继续说下去。” <er h3">05 “我跟你说要小心嘛!别乱吃东西,当心和你姑姑一样中毒。”我边说边捡起一块石头又丢到水里,嘴里还哼着歌。 “这只不过是他的动机。主要原因是,那天下午在姑姑配好药之后,有人看到他从姑姑房里出来。” “谁看到的?” “店里的阿红,她偷偷告诉我的,那天下午她在收拾中院花园的时候,瞥见他拿着两本书从姑姑房里出来。我把这事儿跟爹说了,他叫我别乱想,因为是他让明襄去书房取书的,但即使这样也不会走姑姑屋里那条路的。你是不是听得有点糊涂?我给你画一下宅子的地图吧。” 她麻利地取下那幅画了一半的水彩画,拿出一张白纸边画边说:“酒店后面就是我们家的宅子,宅子一共有三大拍青砖瓦房,这三排房同前面的酒店一起隔出了三个院子。从酒店后门出去就是前院,东边和西边各有两间正房,明襄住在最西边,明邦哥回来就住在最东边,剩下两间空着,这四间房的门都是向着前院南开,其实宅子里几乎所有正房的门都朝南开。穿过前院就是中院,里面种着好多花草树木,算是一个小花园,花园的东西两边各有一间小耳房,是给店里服务员的宿舍。中院的两排正房也是东西各两间,姑姑住在最西边那间,旁边那间归石牛住。最东边那间也闲着,我住这间房的隔壁,挨着通往后院去的路。后院除了中间那条路外,东西两边都砌墙隔开,分成了两个小院,然后就是一排五间瓦房。正对路的那间是轩堂,逢年过节或者重要客人来的话,那里当成客厅用。轩堂东边那两间就是藏书房,门朝着西小院开,但是西小院的门一直锁着。东小院的门不锁,进去第一间房空着,最东边那间是爹住的。不过轩堂和相邻的两间屋子是有里门相通的,还有,从中院正房到后院正房的最西端和最东端,各有一条走廊相连,走廊的尽头也都有门。” 我端详着她画出来的地图说:“那如果去书房取书,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就是通过轩堂里门走到书房,第二条就是穿过你姑姑的屋子,通过走廊走到书房咯?” 潘漾点点头说:“嗯,但是我们从来不走第二条路,因为这样会穿过别人住的房间,很别扭的。” “你姑姑的房门不上锁么?” “院子们的门一般都不锁,都是自家人,服务员也是本地的熟人,很可靠的,锁什么?” “你没有问问明襄么?” “不想打草惊蛇,我倒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花样。” “那你可要小心了,他要是为遗嘱的事情杀人,那最大的目标可就是你呢!” “我才不怕呢!我比谁不聪明?”她忽然长叹一声说道,“你有没有感觉出来,我们家是一个冷血的家族呢?” “别胡思乱想,起码你爹对你好吧?” “那倒是,不过明邦哥回来了,估计处理完姑姑的事情就该正式立遗嘱了——我有一个重大的决定。” “什么决定?” “就是正式立遗嘱的那天,我也正式立一个文书,宣布放弃我的遗产继承权。我要轻轻快快的活着,绝不趟潘家的浑水。” 潘逢悠正在酒店靠河的座位上皱着眉头喝酒,看到我俩过来连连招手。 她好像也被我出神的目光盯得有些羞涩,赶紧装作低头把水彩画夹上。我刚要说天都黑了去吃饭吧,这时我们背后忽然传来一个愠恼的声音:“漾儿,你都出来一天了,原来在这里!看到大哥和石牛了么?” “知道,是潘漾擦掉的。” 我立刻想到他必是潘明邦无疑,瞧他的态度肯定误会我和潘漾的关系,正在吃不相干的陈醋。我赶紧站起身来,尴尬地向他打招呼。他理都不理我,径直走到毫不他顾,还在整理画夹的潘漾身旁,把我挤到一边去说:“漾儿,你怎么出来也不跟我打招呼。还有,现在世道复杂,不要随便跟陌生人玩。” “难道是为了栽赃到潘明襄身上?因为全家人都知道他才是酒鬼。” 潘明邦受了意外的冷落,气不打一处来地说:“你倒好,在这里躲清静,家里乱成一团了知不知道?午饭时石牛忽然冲进来,揪住大哥就打,说是他做了手脚毒死姑姑的。明襄不承认,两人滚作一团,气得大伯浑身哆嗦,差点昏死过去。我和服务员们拼命拉开他俩,让他们各回各屋去了。我也把大伯送了回去,他脸色出奇得难看,便叫我给他拿了些安定神经的药,他服下去说要好好睡一觉。我又去看看大哥,他一生气就找酒,刚从轩堂拿了瓶最喜欢的剑南春,一杯接一杯地喝呢。你也知道他的懒样子,一看见我就支使我去酒店里给他拿些个下酒菜。我好不容易把他照顾妥贴,就想去安慰石牛,可到那里敲敲门,居然反锁着,他正在屋里呜呜叫着姑姑的名字哭。我听了心里也烦,就到外面走了一圈。这不到了晚饭时候,大伯药劲没过,叫都叫不醒;大哥也不知道跑哪撒酒疯去了,石牛房门开着,可不见他的人影;你也一天不着家,我找你们找得好辛苦啊!” 潘漾笑笑说:“对不起,我一回家就心烦,晚饭到别处去吃了。你还是赶快找我另外两个活宝哥哥们去吧。” 她说罢站起身来,拉住我的手说:“走,咱俩还到别地儿吃饭去!” 我坐在河边,边吃“一口棕”边问:“你这不是故意陷害我吗?这样一来,明邦肯定恨得我牙根痒痒,我可不想背着种黑锅。” “好多人巴不得背呢!说实在话,明邦哥一直对我最好,但我就是受不了他那种极强的占有欲,这也是我不会跟他在一起的根本原因。” “那你看我有什么小九九?” “怎么了?”我俩腾地站起身来问道。 “被杀了!在潘姑屋里!” “废话!没看见我多忙。你看看你的懒劲儿,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你把咱家的碗全从橱柜倒腾到水槽里来了吧?你也不怕泡臭了。” “又死了一个,这有点残忍了吧?怎么会是石牛呢?他是怎么死的?”妻子惊异地问。 “被潘姑屋里一把本应用来降妖除魔的桃木剑刺中脖子,失血过多死的。” “桃木剑?刺中咽喉?太夸张了吧!石牛的身材怎样?” 她拿起那个酒瓶,在石牛屋子的后墙上“当当”地敲着。 我惊呆了,折夹里面放着的正是当年潘漾偷画我靠着桥墩晒太阳的那幅素描。 “没错,但那个门是个撞锁。就是说如果关上的话,从屋里能打开,但是从走廊外面是打不开的。潘姑死后,石牛领着人把屋里的东西简单清理了一下,就把那个走廊门给关上了。而且潘姑屋子向中院南开的正门也被石牛锁上了,钥匙只在他一个人手里。” “有点密室的意味嘛!” “也不算一个完整的密室啦,因为石牛是自己进到潘姑屋子里去的,有个目击者看到了。就是酒店的一个叫小曼的服务员,她下午三点那会儿在中院的西耳房宿舍门外晾衣服,忽然看见石牛疑神疑鬼地出来,轻轻打开潘姑的房门,然后掩门进去了。后来据说尸检也证明了他的死亡时间是三点前后的半小时内。” “我虽然老,但人不能刻舟求剑嘛!况且现在这世道洋文又流行,你还是多学学。我看小言有些魏晋风度,我很喜欢他!哈哈!让他陪你去写写生吧,多跟人取取经。” “都没有。她晾好衣服,就回到耳房门口内继续洗衣服了,如果有人从宅子的大院正道来这边她肯定能看到。但因为在门里,她看不到石牛回没有回自己屋子,后来只听到一个关门的声音。尖叫啊,打斗啊这种声音都没有听到。” “那石牛肯定是在被刺中咽喉钱就昏过去了。” “没错。”潘漾轻松地翻过栏杆,指着园子南边说,“这就是潘姑和石牛那排房子的后墙。” 我凝视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我感到面前这个漂亮的女孩子有一颗淡泊名利而又坚定执著的心灵。 “没错,他头部确实受到过钝物的打击,但是又找不到是什么钝物。” 妻子仔细端详着潘宅地图说:“你看,如果潘明襄趁机从他所在的前院西屋溜出来,沿着西墙根,从西耳房的后面绕道潘姑门口,不正好可以避开别人的注意么?” “但是潘明襄那个时间不在他房里。” “哦?他在哪里?”妻子眼前一亮。 “据小曼讲,他两点半的时候就从大院的正道上晃晃悠悠朝轩堂方向去了。然后等她晾好衣服回来后一会儿,他又醉醺醺地拎着一瓶酒往前院走回去,嘴里还唱着‘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之类的。” “潘明邦呢?” “他说自己在外面闲逛,但两点半左右,有人看到他从宅子的西大门进去了。进潘家后宅有两条路,一条从酒店后门进去,一条从朝着巷子开的西大门进去。” “哦?那警察没有盘问他们?” “听潘漾说理性盘问了一下就拉着尸体走了,直到下一桩命案发生才又回来。潘明邦说自己两点半回来就回自己屋子了,但这要一般要从前院穿过去,可当时酒店后门有好几个服务员在打牌,他们都表示没有注意到。而潘明襄说自己去轩堂取酒,到了那里懒得回自己屋了,就在轩堂里喝得晕乎乎地睡着了,后来好像有什么虫子咬他一口他才醒过来,这才酩酊大醉地回去。” 妻子咬着手指头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我知道凶手的作案手法了,引蛇出洞,对不对?我聪明吧?” “果然聪明哈哈。你说得没错,可是当时潘漾也想出凶手的杀人方法了……” 潘逢悠继续摇着她的尸体,号啕大哭地喊道:“漾儿,爹不该瞒你这么多年,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反正我不打算要那些钱,况且我都怀疑钱已经被姑姑他们娘儿俩盗空了。正好他们也不在了,我哪天拿出帐目来好好算算。我爹为这事儿烦得都开始喝酒了,我看他真是受了沉重打击呀。警察晃晃就再也不来了,我看还是自己好好查查真相吧。” “我——我只不过是把爹在姑姑出事那天让大哥取的书放回来而已!我没有兴趣偷窥别人的隐私!” “你还能这么心安理得地画画呀?死了两个亲戚一点也不伤心么?美女都冷血,这话一点儿不假。” “那你也别找我啊……”我话音未落,就见“悠悠嘉堂”的一个服务员气喘吁吁地冲过来说:“漾儿,快,快回家!石牛出事了!” “你爹要把遗产给你姑姑,你姑姑就不明不白地死了;要给你表哥,你表哥又被谋杀掉,你自己可要小心啊,你也是遗产继承人之一。” “反正我不打算要那些钱,况且我都怀疑钱已经被姑姑他们娘儿俩盗空了。正好他们也不在了,我哪天拿出帐目来好好算算。我爹为这事儿烦得都开始喝酒了,我看他真是受了沉重打击呀。警察晃晃就再也不来了,我看还是自己好好查查真相吧。” “你?你是学美术的吧?又不是搞犯罪学的。”我捡起一块小石子朝河里扔去。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好歹也有这么多年寄养生涯的经验,对人的心理早能把握得精精准准,家里面谁心里有什么小九九我一清二楚。” “那你看我有什么小九九?” “你是陈叔宝,隋文帝不是说过么?‘叔宝全无心肝’,哈哈。” “你还对历史了解挺多的。” “爹老看那些个史书,什么《宋书》啊,《南史》、《北史》啊。我耳濡目染嘛!别小看我,我可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对了,忘了告诉你,明天爹就要正式立遗嘱了,你被荣幸地邀请为见证人之一。” “别别别!我胆子小,万一弄出个鸿门宴之类的我可担当不起。你那个明邦哥看到我一副恨不能把我切成猪头肉的样子。” 妻子笑了:“有这个可能,石牛头部受到钝物的打击后来确定是酒瓶砸的了?” <er h3">08 “你唱的这是什么歌?”她忽然问。 “你不是跟我说,明襄那天从轩堂回来,小曼听到他嘴里哼哼什么‘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么?小时候这个电视剧风靡一时啊,难道你没有看过?——‘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精美的石头会唱歌……’” 她猛然直愣愣地站起身来,把我吓得差点掉到河里去喂河蚌变珍珠。 “我知道他是怎么进到姑姑的屋子杀死石牛的了!走,咱们不画了,你跟我去我们家一次。” 我和她没有从酒店进去,而是从巷子里的潘宅西大门走进了院子。这是我第一次到潘宅,里面房屋树木都错落有致,但是院里空幽的气氛再加上这两天的惨案的影响,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潘漾领着我沿着西墙根儿,穿过前院和中院,绕过用作服务员宿舍的耳房说:“这就是姑姑原来住的房子,东边隔壁就是石牛的。” 大概由于潘姑和石牛都已经不在人世的缘故,这两间屋子居然没有锁门。潘漾“吱扭”一声推开潘姑的屋子,拉着我的手走了进去。我当时还不像现在这样时常跟案子打交道,所以联想到不久前在这里曾经陈尸一具,浑身的汗毛不禁刷地立了起来,连牙齿都“当当”打战。 “瞧你的胆子,有我在,怕什么!”她看我一眼笑道。 “我怎么觉得这句台词该我说啊……” “嘘!别乱说,跟我来!”她从屋里打开连接走廊的门,走到外面。 这是一条敞廊,走廊的西面是墙,东面是到膝盖那样高度的栏杆,栏杆外面就是一个荒芜了的园子,里面有几棵长疯了的树和满地杂草。 “这就是那个院门上锁的后面的小西院吧?” “你们家这几天客流量猛减吧?连着死了两个人,吓也得把人全吓跑了。” 她几乎把脸贴在后墙上,一点点搜索着什么,终于满意地笑了。然后她回头转到园子的杂草里搜寻半天,拣出一个空荡荡的酒瓶来。 “喂!你来看!用这个东西给石牛脑袋上来一下子行不行?这是新扔到这里来的,你看上面还有些污痕,但肯定不是泥土印。”她用手比划着说。 “那凶手是怎么进到你姑姑屋里去的呢?从走廊里进不去啊。再说他怎么知道石牛会在他母亲屋里?” “你们家这几天客流量猛减吧?连着死了两个人,吓也得把人全吓跑了。” “你算是错了,现在你要去我们店里吃饭,甭说座位,连马扎都找不到。不管怎么样,反正出名了,现在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要一出名人们就一窝蜂跑来猎奇。” “你还能这么心安理得地画画呀?死了两个亲戚一点也不伤心么?美女都冷血,这话一点儿不假。” “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既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从小就对我不好,这几年又吃里爬外,把店的钱都掏空了。虽然这么说对死者不敬,但是他们死了我的确一点感触也没有。但是我确实对谁是凶手特别感兴趣,潘家这趟浑水,果然不是一般得浑啊。” “这又是为什么?” 我慌忙擦了一把手,一把夺过来,叠好放进本子里:“拜托,你别搞文字狱好不好?哪里有情诗的意味啊?这是我在西塘一个人旅行时写的,那时候还没认识你啊,别无事生非……” “你?你是学美术的吧?又不是搞犯罪学的。”我捡起一块小石子朝河里扔去。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好歹也有这么多年寄养生涯的经验,对人的心理早能把握得精精准准,家里面谁心里有什么小九九我一清二楚。” “就你那张老脸还有肖像权?”她捂着嘴笑了,“哎,你懒不懒?” “你是陈叔宝,隋文帝不是说过么?‘叔宝全无心肝’,哈哈。” 潘漾指了一下北边的一排房子的屋门说:“看到了吧?这是书房的门,凶手肯定穿过轩堂,从书房门进到这个园子,然后——” “那她后来有没有看到别人进去?或者听到有什么打斗声?” 我暗忖这个镇子上的传言真是比光速还快,我和潘漾在一块儿的事情这么快就尽人皆知了,于是有些厌恶地问:“什么消息?” “你是说凶手是这样把在屋子里的石牛引出来的?” “对,你看看这些青砖上有多少崭新的击打痕迹。石牛听到自己的后墙响。他只能走到姑姑的屋子,打开连接走廊的侧门,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然后凶手隐藏在门后用这瓶子袭击他,打昏之后又把他拉到姑姑屋里,用木剑刺死。然后他打开连接走廊的侧门,回到园子里,从书房回去。因为当时明襄醉醺醺的,他把敲打后墙的声音稀里糊涂联想到了那首歌上。” “但凶手也可能是明襄啊!只有他习惯用酒瓶吧?你闻闻,这园子里还有这么浓的酒气。” “酒瓶又不打开,哪来的酒气。”潘漾忽然停住话语,默默地静立一会儿才喃喃地说,“你说得对。” “喂!漾儿!你们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一个熟悉又冷酷的声音传来,潘明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走廊上。 “敢情!我爹为什么叫你陪我也是有目的的。” “这里有什么玩的!孤男寡女,跑到这废园子里面成何体统!你太不像话了!还不赶紧出来!” “立遗嘱?”我吃了一惊。 “为什么会有酒味,那个酒瓶不是空的么?”妻子问。 “没错,里面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潘漾说得对,放在轩堂里面的酒不会打开瓶盖的,所以只有一种解释了。” “是因为凶手当时喝酒留下的酒味儿?” 妻子摸摸我脑门说:“不烧啊,怎么说胡话了——你们去园子勘查的时候,已经离案发多长时间了?” “一天之后啊。” “即使臭鼬身上的味道,也不能在空气中存留24小时以上吧?所以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凶手为了某种目的,把一瓶好端端的酒倒在园子里了。” <er h3">06 “废话,他一个小伙子,如果遇到一个想置他于死地的凶手,岂能乖乖就范没有打斗就被一把木剑刺死呢!所以肯定是凶手趁机打昏或者药昏他之后才下手的。” “潘漾死后,警察又重新调查案子。听说石牛头部的伤口正好是那个酒瓶瓶底呈45度角砸出来的,法医连打击角度都检查出来了,我当时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潘漾——是怎么死的?我都要喜欢上她了……” <er h3">09 “你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好不好,我们到废园子来怎么了?你不也跟踪到废园子里来了么?”潘漾显然有些生气地反驳明邦道。 “听到了吧?这声音只有石牛和在轩堂烂醉如泥的明襄才能听到,当然还有一个人可以听到,那就是凶手。” “恐怕你有兴趣偷盗别人的东西吧?”潘漾冷冷地说了一句,然后拉住我手,“咱们走!” 我俩跃到走廊上面,从潘姑房间敞着的侧门走出去,把被噎得哑口无言的潘明邦一个人孤零零甩到了院子里。 “你为什么怀疑是明襄呢?是因为他嫉妒潘姑分到了财产而他没有么?”我对正坐在河边用水彩笔在纸上轻描淡写着的潘漾问道。 他看到我俩一起,立刻眯起眼睛笑嘻嘻地说:“这不是潘大小姐吗?刚才明邦告诉我,咱爹同意了他的意见,想叫你俩结婚呢!嘿嘿,你俩也算郎才女貌呀……” 潘漾听到这话忽然停住脚步说:“你撒酒疯了,怎么会?!你知道爹一直反对这么做的!” “他是不是特讨厌明襄?” “别理他!他从小就这副懒鬼样子,你连爹都支使也就罢了,居然还对客人指手画脚——我们走!” 我俩刚走两步,潘漾忽然慢了下来,自言自语道:“难道……” “怎么死的?”我赶紧问。 我和潘漾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我这才发现这个老人苍老了许多。但他依然悠悠地把酒斟满杯子,小抿一口,有些醉意地说:“小言,明天晚饭时我正式立遗嘱,你来做个见证吧——明襄有时候劝我的也对,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小言,我家真是家门不幸啊!频出命案,而且儿子又不争气,贪懒好赌。是,我确实懒,但是你知道,我跟他懒的境界是不同的,我追慕的是魏晋士人的风度,闲游清谈,这也是我喜欢读六朝史书的原因。所以我虽然懒,但好歹不至于败家,可我死之后,这个家非败在明襄手中不可……” “嗯。他看书看得保守得很。其实呢,我们俩虽然青梅竹马,但我对他绝对没那种意思,可爹一直误会我们。” “你看看,他从小就这样……”逢悠忽然看着潘漾,眼里含着泪花说,“漾儿,以后这个家就靠你了。爹要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你不会怪爹把?” “爹!你别说了!”潘漾腾地立起来,对我说,“咱俩出去转转,这家子人都疯了!” <er h3">10 潘家剩下的四个人、我、服务员阿红和小曼,还有一个律师围坐在一起,桌上摆满了菜肴。潘逢悠手边有一瓶剑南春,看来他对杯中之物迷恋过深了。 潘明襄似乎有些紧张兮兮,估计是怕遗产真像传言中的落不到自己手中吧。明邦殷勤地不断给他伯父和潘漾倒茶夹菜。我、阿红、小曼作为邀请来的见证人坐在那里,尴尬地等待着。 律师清清嗓子说:“现在我就宣布一下潘逢悠先生遗嘱的最终版本,其实很简单:潘先生把原来准备留给妹妹潘姑的30万元转给儿子潘明襄,其他所有遗产都将由女儿潘漾继承。一会儿请潘老先生和见证人签字,这份遗嘱就算生效了。” 潘明襄爆发出一阵大笑:“干脆,利落!老爷子,你把事情做得真绝,别忘了我才是地地道道的潘家人呐!” “爹,我不想要这笔遗产。”潘漾站起来说。 “别假仁义啦,好妹妹。将来哥哥向你讨饭,你别把我拒之门外就行啦。”明襄冷笑着从逢悠手边抢过酒瓶,倒了半杯酒,然后把瓶盖上,推到逢悠面前。 逢悠打开酒瓶,自己也倒了一杯,沉重地说:“明襄,其实我这也是迫不得已。你不改掉懒散嗜赌的毛病,我不敢把财产都留给你。” “我懒?我懒还不是跟你学的?别小看我,这钱要到我手里,我一夜之间就让他翻倍你信不信?怎么,咱爷俩走一杯?以前的情分就算一笔勾销,我看来也得满上啊,钱得不到,酒可不能少喝。” 明襄狞笑着把杯中的酒续满,刚要举杯,忽然潘漾一拍桌子,大喊道:“慢着!” 满桌人都被她的喊声震慑住了,她从座位上霍然站起来,走到逢悠和明襄中间,劈手夺过他们手中的杯子,一仰而尽。 “不是想到了,是潘漾告诉我的。” 我凝望着她的目光,她也看着我,用一种难以言尽的悲哀的眼神看着我。那一刻我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可是,就在那一刹那,她忽然全身抽搐着一头栽到地上。 “潘漾!”我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漾儿!”潘逢悠“扑通”跪在地上抱着她摇晃着,明邦像豹子一样朝店里冲过去,手颤抖着拨着急救电话。 潘漾艰辛地张开眼睛,木然地扫视我们一眼,忽然握住逢悠的手,颤巍巍地说了句“爹,不要再做了……”,头就像突然失去支持一样沉甸甸地永远垂了下去。 “虽然不算魁梧,但也不算瘦弱。中等个儿,乍看上去虎头虎脑的。” <er h3">11 我悲伤地停住叙述,和妻子一起默然良久她才说:“这是我听过的最凄伤的故事,故事有结局么?” 我点点头:“我们后来才知道,潘漾是潘逢悠的私生女。具体她的妈妈是谁,潘逢悠没有说,我们也不便问。但潘逢悠遭遇丧女之痛,很快就过世了。明邦也伤心地大病一场,我离开西塘的时候,他正在准备变卖宅院,永远离开这个镇子。 我怔了一下,旋即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还行吧,反正也闲不住——你是说你哥哥懒?”她拿着铅笔一边勾描景物一边点头说:“我这些日子老想,人如果只是懒而无心,那也没有什么,就怕又懒又要强。潘明襄这个人从小跟爹学得松松散散,不务正业,但脾气好胜,老想一步登天,那就只能发横财走邪路了,所以才陷入赌钱不能自拔。也是,爹从小就不喜欢他,只疼我和叔家的明邦哥。他不思悔改,还日益嚣张,我爹订立遗嘱估计也是为了防止他败家——其实我爹应该想到啊,他如果不是受益人的话,肯定会捣乱的,他真把房子烧了都有可能……” “好哇!你这是侵犯我的肖像权啊!” <er h3">02 “你也想到了?” 我走进书房,打开一个木匣子,从底层一堆泛黄的纸中找出一个信封来,那上面写着“请转交言桄亲启”的字样。我轻轻把它打开,从里面拿出两张厚厚的信纸来递给妻子。 “好乱的内幕啊!”我感慨道。 这么多天来你一直陪我,早被我和我家那些破事儿烦透了吧?我没有别的可以信任的人能够嘱托了,所以希望你能在我死后(当然能不死最好了哈哈),代我好好安慰和照顾我的父亲。为了我区区一个人,已经损失掉了几条性命,我真的承受不起这么重的代价,也不想欠下潘家任何东西。因为我已经明白了真相是谁,谁是凶手。 还记得我姑姑的死么?当时虽说阿红只看到明襄走姑姑的屋子去取书,但是给谁取书?是给爹。而一般每次姑姑配药的时候,爹总是去帮忙的。所以,姑姑的药被动手脚,不是在明襄取书的时候,而必定在这之前。而我爹派明襄去取书,只是为了将来嫁祸给他而已。 石牛的死也是一样,现场的酒味,必然是凶手为了让人们把视线转移到明襄身上去而将酒洒在了园内,否则酒味不会保持那么长时间。因为大家都知道明襄是个酒鬼,但恰好因为明襄是酒鬼,他才不会舍得把好酒白白洒掉。而我父亲据说当时服了安眠药在屋里睡觉,可如果这是他造出的假像呢?如果他从东房穿过轩堂,趁着酩酊的明襄正在熟睡,拿出一瓶酒,溜进西后园的书房。然后在园中倒掉,重演当初我们设想的杀害石牛的一幕呢?你可能没有注意到后墙根下有几根花白的头发,我趁你不备偷偷捡起来了。 最重要的是,爹的行踪被人发现了,那个人就是明邦。你还记得我跟你说我的屋里被人翻过吧?其实我丢了一幅画,就是偷偷画你那天在桥头晒太阳的那张。而谁又专门拿走这张画呢?必定是嫉妒心发作的明邦无疑,别忘了有人看到他两点半之后某时就从巷子里回来了。而他很可能贴着西墙根儿,经过潘姑或者石牛的门前,穿过中间的正路去我的房里。因为南边有影壁阻挡,酒店后门的人不可能看到。而贴着中院正房走,又在坐在屋里洗衣服的小曼的视野之外。我屋里没有上锁,他进去一阵乱翻之后必然要沿着原路返回,而这时他很可能在路过潘姑门口的时候看到我父亲作案的情形。于是他以此要挟,否则父亲绝不会答应我们俩的婚事的。那天你也听到了,父亲说有什么事情对不起我,我真怕他对我坦白他的罪行。我知道他是为了我顺利继承遗产,才想方设法替我除掉这些障碍的。可是我真的忍受不了这样的方式,明襄肯定是他想除掉的最后一个人,我决定不再让他得逞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既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从小就对我不好,这几年又吃里爬外,把店的钱都掏空了。虽然这么说对死者不敬,但是他们死了我的确一点感触也没有。但是我确实对谁是凶手特别感兴趣,潘家这趟浑水,果然不是一般得浑啊。” 别老逃课了,早点回去学习。真不该把你牵扯到这里来,但是我只能托付给你了。谢谢。 “是我爹叫我跟他在一块儿多交流的,你什么意思?”潘漾白他一眼。 <er h3">12 “她是一个品格上近乎完美的女孩,我从来没有这么真心的崇敬过一个人。但是她自以为是的聪明害了自己,也最终害了她的父亲,不是么?”妻子长叹一口气说。 “从一开始就有一个人表现违背自己的常规,那就是潘明襄。众所周知他懒得出奇,坐在离轩堂很近的地方都要喊别人代他拿酒。但是潘姑那件事,他怎么忽然勤快起来帮逢悠拿书了呢?而且你注意一下他去拿书的路线:你同潘漾在后园中,曾遇到明邦把那两本书放回东书房里。那么我们看一下取书的两条路,一条是直接去轩堂,然后拐弯进到东书房;另一条是经过潘姑屋里的侧门进到走廊,再跳过走廊穿过西园进到东书房,或是经过走廊走到西书房,从西书房的门进到西园,再进到东书房。这两条路哪条进呢?当然是前一条!而一向懒得要命的潘明襄居然选择了一条最复杂难走的路线,这岂不是完全违背他的原则?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眼角已经湿润了。 “然后是他用来砸石牛的空酒瓶,如果你试试拿着瓶颈呈45度角朝人坚硬的头骨砸下去,用得力气大到砸得皮开肉绽为止,那瓶颈不迸裂才怪。所以他肯定是拿住接近瓶底的瓶身完成动作的。而你说过,逢悠的手不仅小,而且苍白无力,很难想象他这样一个老人能顺利地握住难以把握的瓶身完成这么大力的动作。而对酒瓶的功能最熟悉的人,非酒鬼潘明襄莫属了吧? “至于他伪造告诉潘漾,说逢悠同意了她和明邦的婚事。试想你们遇到他的时候,他不正在中院喝酒么?他肯定看到了你们去后园的调查,知道你们已经开始进入了他的圈套,所以便编造出这个谎言,让潘漾更加怀疑逢悠是受了明邦的要挟,更加相信自己的父亲就是凶手。 “整个过程中他都尽量简化自己的手段,让人们一开始就认为他有明显的嫌疑。可这种嫌疑又太明显,明显得让人难以相信。所以当人们进行下一步调查的时候,就掉进他精心编制圈套里了。简单而有效,这也符合了他懒惰的个性。可惜,他忽视了潘漾那种坚强而出而不染的品格。潘漾为了保护父亲,不继承不义财产,销毁了他设计好引向逢悠的一切假线索。” “嗯。”我点点头说,“后来警察们查明了凶手就是潘明襄,因为检查他和潘逢悠两个酒杯中毒药的浓度出现了很大差异,逢悠杯中的药浓度正好是潘明襄杯里的一倍。所以如果他们二人真的喝下去,逢悠会死,而潘明襄只是会中毒,但不会有生命危险。后来警察们就怀疑潘明襄打开酒瓶的时候,趁机把毒药放到瓶盖里再盖上,这样他原来所倒的半杯酒中便是无毒的。而他故意把瓶子推了一下,把瓶中的酒晃起来与盖里的药溶合,这样酒里就有毒了。后来化验表明,瓶盖里毒元素的含量果然出奇得高,因为有好多毒药还沾在上面。幸亏潘漾及时打碎瓶子,否则潘明襄一定会想办法毁掉证据的。” <er h3">尾声 “还记得潘漾对潘明襄的描述么?懒而无心不可怕,可怕的是既懒又想一步登天,那就只能走邪路了。”妻子边啃着苹果边说。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天了,但这还是时不时成为我俩的话题。 “是呀,可惜她看透了潘明襄的本质,但却掉进了他的陷阱里。”我闭上眼睛,使劲想回忆起她坚定而阳光的脸庞。但岁月的消磨已经把许多形象损毁殆尽,我只能在黑暗中用想象勾勒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来。 “哦,我们领他到咱家玩——”潘漾赶紧把那个酒瓶丢进了草丛中。 “我这几天也没闲着,给你看样东西。”妻子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折夹,然后慢慢打开说,“我和林瑛通过杭州那边的户籍警找到了潘明邦,替你找回了这个。” “你爹要把遗产给你姑姑,你姑姑就不明不白地死了;要给你表哥,你表哥又被谋杀掉,你自己可要小心啊,你也是遗产继承人之一。” 我双手捧起它,恍然觉得又回到西塘明媚的阳光里。自己正和潘漾慵懒地坐在水边,静静面对淌逝着时间的河流,看她微笑着举起画笔,把迷人油彩一点点涂抹在生命的画布上。 望螺楼 <er top">01 我大摇大摆地从冰箱里摸出一根冰淇淋正准备享用,忽热电话铃声大作,我心里一颤,刚剥开的冰淇淋“啪嗒”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小心翼翼地拿起电话来说了一声“喂”。 “喂喂!你干吗呢?是不是又在偷嘴吃?再晚上偷吃零食当心变成发糕!”妻子在电话那头气势汹汹地嚷道。 “哪里有!”我赶紧把电视声音调大,“我这不正在规规矩矩地看比赛呢嘛!你在青海那边怎么样?案情有进展了没?什么时候回来啊,你看我天天都在想你……” “停停!肉麻得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这个案子复杂了,我今晚就要和林瑛去趟德令哈。那边通讯条件很差,20号之前就不给你打电话了——你这几天都做什么了?” 我听她不再每天打电话查岗,顿时难以掩饰心中的喜悦,声音也有点激动地发颤:“我还能做什么,就在家写点东西上上网呗,我都成标准的宅男了——你不给我打电话,我会想你的……” “音调都不对,虚情假意!”她那头“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我美滋滋地把地上摔得粉身碎骨的冰淇淋丢到垃圾桶里,把地仔细擦干净,然后又手舞足蹈地打开冰箱又揪出一根来。正当我再次准备下嘴的时候,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了。我习惯性地赶紧把冰淇淋藏在身后,然后俯身看看来电显示,屏幕上正在闪动的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我悻悻地将冰淇淋放在桌上,有些犹豫地拿起手机,按下了通话键。 “喂,请问,这是言桄么?”电话那里传来一个更加犹豫不安的女声,而且声音颇为奇怪。 “是,你是谁?”我立刻警觉起来,这种怪怪的电话音调让我马上想起了当年汤泉山庄那个案子。 “嗨!言,我是凯若!” “凯若!MyGod!多少年没有你的消息了,那时候你作为交换生来中国学习的时候是……”我一手拿着手机,一手伸开五个指头数着年份。 “是十年前了,别算了,我知道你数学不好。”凯若在电话里咯咯笑着,“我在休年假,这次又回来了!呵呵,不过不是在北京,是在马-鞍-山。”她用中文努力拼出这个地名来。 “马鞍山?去那里做什么?”我疑惑地问。 “啊,你还记得我喜欢神秘的东西么?我在美国参加了一个东方神秘主义者协会,这个协会每年都要组织探险活动。我前两年随他们去了印度、柬埔寨,这次重回中国了!” “可是……”我依旧大惑不解地问,“马鞍山那里有什么值得上称作神秘的东西呢?” “你听说过‘牛渚燃犀’的故事么?” “喂,凯若,”我故作严肃地说,“我记得你是学商务的,什么时候研究起中国历史来了,这么生僻的典故都知道?” “哈哈,言,不要小看我啊!其实我也是因为要参加这次的探险才查阅了许多资料的,书上说这个成语是因为晋朝的一位大臣听说牛渚矶附近的长江水底有神异之物,所以大臣就点燃能辟邪的犀牛角,晚上乘船探照,结果果然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没错,那位大臣叫温峤,是两次拯救东晋朝廷的功臣。他燃犀照见异物之后,,据说次日就梦见有人来找他,说我与你阴阳相隔,为什么要无故照我,不久温峤就因为拔牙感染就去世了——你们这次在那里照到什么东西了么?哈哈……” “哇,你果然很精通历史的样子,这个都知道。很可惜,我们还没有正式开始,因为要等一样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犀牛角。” “犀牛角不是禁止买卖了么?”我诧异地问。 “是一个会员家里流传下来的犀牛角杯子。他也是个探险狂人,这次为了探险,连这么珍贵的东西都贡献出来了。很可惜,他因为有事耽搁了,只能后天到了。” “现在那个地方叫采石矶了吧?你晚上没到长江边走走,好找找神秘主义的感觉?”我开玩笑说。 电话那边的凯若忽然安静了下来,我依稀能听见凯若不安的呼吸声,她停顿半晌才开口道:“言,其实我之所以找你,是因为我真的看到了一些邪恶的东西,肯定有某些阴谋在这里编织着。” “你看到了什么东西?” “好几件十分诡异的事情,我不能一两句话说清楚——你能到这里来么?我现在一个人心里没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想在这里值得信任的人也只有你了……” 我伸手翻翻桌子上的日程表,离这个月20号还有一周时间。 “我只有一星期有空,你先稳住,不要惊慌,我争取马上过去,如果有航班的话。” <er h3">02 我在禄口机场下飞机时已是半夜,甫一进机场大厅就看见有个穿着鹅黄色裙装的女生在冲我挥手。我急忙走过去,装着使劲揉揉眼睛看着她说:“天啊,这是凯若么?我都认不出来了,比我印象中的你瘦多了!” “当然,十年啦!你胖了啊,记得你大学时候跟个皮猴儿似的。”凯若咯咯笑着说。 “你还记得‘皮猴儿’这个词?” “当然了,别忘了我是华裔,在家里也跟妈妈讲中文的——对了,这次来中国的人,大部分也是华裔。走吧,我自己开了辆协会租的车过来,这么晚担心没有去马鞍山的火车。” 我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凯若发动汽车驶上高速路。车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夜,由于天气有些阴沉,所以天上也看不到丝微星光,整个世界仿佛被吸入了不可测知的深渊里。千年之前,温峤是不是也在如此的夤夜中燃犀夜照的呢?我试着闭上眼睛想象一下长江水底那莫知的世界,但是发现旅途的劳累已经令我刚合上眼皮就睡意涌来。 “喂,不要睡觉,跟我聊着天,这样才驾驶安全!”凯若笑着喊道。 我打个呵欠:“你在电话中说遇到了好几件诡异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凯若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从座位旁边的包里摸出一张绛红色的纸来,递给我说:“呶,这张纸是我前天回到房间后发现的。我们出去活动时,我把房间锁得好好的,回来竟然在床上发现了这个。” 我接过那张厚厚的红纸来,发现上面用英文打印着几句诗,译过来大意如下: “欲望、饕餮、贪婪、懒惰、愤怒、嫉妒与骄傲,七种死罪,在劫难逃。汝等七人,罪愆自造。即逢天谴,以血相报。” 我把这张红纸折起来,长出一口气问:“你们这次来中国的有几个人?” 凯若扭头看我一眼,无奈地笑了一下说:“七个。除了我对你说的那个提供犀牛角的谢默斯要后天才到外,其他人都到齐了。谢默斯也是华裔,他家以前是上海滩的买办出身,后来移民到了美国,所以家里有好多中国古董。” “你们几个人中有没有虔诚的天主教徒?”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会像布拉德皮特的电影那样杀人么?但是,据我目前了解,这里面好像根本没有什么宗教狂热分子。” “你不是参加过两次探险么?你跟这七个人很熟么?” “哦,不熟,这个协会的会员都是网上注册的。协会每年会发布一项探险计划安排,有兴趣的人才报名参加。出于时间、花费、精力种种原因,人们通常不会对所有活动感兴趣。再加上我们都是网上组织的,所以每次探险团的成员都基本不会相同。” “‘七宗罪’……”我倒吸了一口气问,“他们其他人也收到了这种匿名红纸么?” “他们虽然没有说,但是自从我发现过这张红纸之后,发现每个人都有些心神不宁的养子。” “凯若,你跟指控中的哪项罪名沾边呢?”我半开玩笑似的问她。 “天啊,我也想过这个问题,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样样俱全。我没欲望鬼才相信,而且见了美食总是吃个肚皮滚圆。我想多捞点钱,但是又讨厌上班。自己脾气也有点差,看到同事做的业绩比我好也会暗自诅咒他两句。还有,我总认为自己长得漂亮,皮肤好,别人都看不上眼……” “够了,都罄竹难书了。”我大笑着摆摆手说,凯若看我一眼,也哈哈大笑起来。 <er h3">03 我最终还是不堪旅途劳顿,靠在座位上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凯若拍醒我的时候,我发现汽车已经停在一个不大的院落里。借着车灯光,我看到前面矗立着一座三层中式小楼,楼身呈梯形,尤其引人注意的是两个屋角的造型很像唐代那种长长又向上弯起的飞甍。 凯若关上车门,指着那座小楼说:“这是我们从当地人手里租来的,很中国吧?院子西边不远就是长江,晚上从窗户里就能看见江船的灯火,听见长江的涛声。南边紧挨着锁溪桥,桥下就是牛渚河,河对岸就是采石矶公园。怎么样,很神奇一个地方吧?” 我嘴里啧啧有声地赞叹道:“这么大一栋住宅会不会很贵?” “在当地肯定很贵吧?不过毕竟我们挣美元花人民币,所以基本上可以接受。走吧,我早叫雇来的阿姨给你安排好了房间,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还是先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会把你介绍给其他人认识——你的英语没有问题吧?他们中间大部分人不会汉语的。” “没问题。”我又情不自禁地打个呵欠,这时我忽然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从不知何处传来。它既像羊叫,又像鸟鸣,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显得分外清晰。 “这里养着什么动物呢么?”我奇怪地问。 凯若摇摇头说:“呶,你也听到了,很古怪吧?我们有一次晚上在院子里聚会时也听到了。罗科说这可能是金牛水怪的叫声。” “金牛水怪?” “对啊,不是传说采石矶下的江面最深,古代经常有金牛浮出水面么?要不怎么这里古时候叫作牛渚矶?” “真的么?这个典故我都没有听说过,他怎么知道?——罗科是谁?” “他是意大利裔,他妈妈是老华裔了。三十八岁,卷发,深眼睛,皮肤微黑,很精神的一个人。他是这次探险的提倡人和组织者。” 凯若刚刚说完,空寂的夜里又传来一阵那种奇怪的叫声。我侧耳倾听,那叫声似远又近,实在把握不准方位。 我正在边听边琢磨这种诡异叫声的来源,院里的灯柱忽然亮了起来,把我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我抬头朝前看去,只见中式楼的正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位五十岁左右,瘦骨嶙峋的妇女走了出来,朝我们挥手喊道:“凯若小姐,你终于回来啦?赶快进屋吧!对了,你爸爸晚上还打电话来,听说你出去了还担心呢!” “谢谢赵姨!我爸老把我当作小孩子,烦透了。”凯若嘟哝一句,朝我耸耸肩说,“进楼吧,别想那莫名其妙的叫声了。” 我点点头,看着在灯光和墨色天空交相映衬下的那座小楼,只见楼上悬着一块匾,匾上用比较规矩的隶书写着“望螺楼”忽然发觉它的造型十分像一只牛头,一只漆黑的牛头,而那两个飞甍檐角正如一对锋利的牛角,仿佛随时随地准备着刺入挑衅者的身体里。那一刹那间,我在这座古香古色的建筑面前嗅到了不祥的气息。 西江夜 <er top">01 我被噩梦惊醒,发现额前不知何时渗出一层冷汗。我拭去汗珠,抬头看看窗帘上已是一片光明,看来时间已经不早了。 我刚准备下床,忽然听到外面有轻轻的敲门声。 “谁?”我虽然已经醒来,但意识还残留在尚未消失的余梦之中,只是轻轻问道。 屋外没有人回答,仍旧是有节奏地“嗒-嗒嗒-嗒”敲了四声门。 “here?(谁在那里?)”我意识到什么,换用英语大声喊问道。令人奇怪的是,那神秘的敲门声忽然倏地消失了。我警觉地立刻从床上弹起来,蹑手蹑脚走到门边猛地将门打开。 门外传来一声尖叫,一位棕色头发,身材高挑的外国女生站在走廊的对面目瞪口呆地瞪着我,厉声叫个不停。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白色平脚内裤,一时间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嘴里不听使唤地用英语问她是不是刚才敲我房间门了。 “不,我刚起床开门。”她用英语答道,“你是凯若的中国朋友么?” “是,我叫言,你好……”我应付一句,慌慌忙忙地准备退进屋里。 “我是莉维亚。”她看到我惊悸不已的样子不禁失声笑了。可我管不了那么多,急匆匆紧跑回屋里,顺便把她那句“早上好”的问候“砰”地关在门外。 我退回屋里,犹自窘得手足无措,正在这时手机解围一样响了,我看一眼,是凯若打来的电话。 “哈啰,言,醒了没有,该吃早饭了。对了,早上谢默斯带着那只犀牛角到了,晚上我们就可以乘船去长江上照怪物了。你正好下来,人员都到齐了,我给你介绍一下。” “好的。对了,凯若,你刚才没有来敲我的门吧?” “没有啊,我一直都在二楼,起床后还从来没有去过三楼呢。是不是又有人敲错门了?” “经常有人敲错门么?” “难免,你看看自己的房间号就知道了。这栋楼的房间号都用中国的甲乙丙丁排列的,这些个老外对方块字总识别不清嘛!我吃饭时可以帮你问问是哪个文盲又敲错门了。我们在一楼西走廊尽头的餐厅吃饭,你快点下来吧。” “原来是这样。好的,我马上下去。”我挂掉电话,急忙穿上衣服,匆匆洗漱完毕,拉开房门就往外走。没想到的是,当我开门的那一刹那,一张纸片忽然从门上微小的缝隙中飘落下来。 我惊异地将它捡起来,这是一张从复印纸上裁下的小条,纸上打印着几行英文诗,翻译过来就是: “七宗死罪,罪不可逃。汝为见证,报在今宵。” 我举起这张纸条仔细审度着——一张平淡无奇的复印纸,任何地方都可以买到;打印的字体是加粗的泰晤士新罗马,看上去是喷墨打印机的作品,除了那首阴森的恐吓诗外,一切似乎都平淡无奇。 可是,这张纸条又是什么时候塞到门沿上方的呢?刚才听到怪异敲门声的时候我曾经猛地拉开门,照这个力度,如果那时有纸条的话,它应该立刻被晃地飘飞下来。所以,放置纸条的时间,只能是我退回到屋里之后。但放纸条的人和前面的敲门声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边思索边走出屋子。 走廊很窄,所有的八个房间都分两行排列在楼梯左侧。我看看自己的门牌,上面写着“三乙”两个汉字,我的左右两边分别是“三丙”和“三甲”,“三丙”的左侧是“三丁”。甲乙丙丁房间分别对应着戊己庚辛四个屋子,刚才我忽然开门吓到的莉维亚,就是住在我对面的“三己”房里。看来要查明偷偷敲我的门和放上纸条的人,还要首先弄清每个人居住的房间才行。 但是,那纸条上写的恐吓诗句,究竟是恶作剧,还是谋杀启事呢?这里真有什么狂热的宗教极端分子么? 我沉思着往楼下走去,忽然手机有短信响声,掏出一看,竟然是妻子发过来的:“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有信号镇子,你在家做什么呢?没有私自同别人女人外出吧?给我老实点!” 我诚惶诚恐,赶紧回过去:“别闹了,我在家胡吃胡睡,眼看都变成猪了。” 妻子没有回过来,我猜她那边手机信号估计又断了。我从三楼下到底层,忽然发现一个皮肤白皙,眉毛细挑,长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和两个若隐若现小酒涡的女孩站在一层大厅里。她正咬着右手的拇指,皱着眉头,看样子是在做什么决定。 我想到凯若说的他们团中有华裔的事情,心想这必然是其中之一,于是忙用英语问候。那女孩却不回答,直愣愣看着我,半晌才说了句:“你会说中国话么?” “你是中国人?”我讶异地问道。 “对啊!这座楼是我们家开的私人旅馆,那个赵姨就是我妈妈。你是谁?也是中国人?” 我这才明白原来这座气派的中式楼阁原来是一处别出心裁的旅馆,连忙点头说:“我是那个美国旅游团里凯若的朋友,她邀请我来的。放心,我是中国人,会讲汉语的哈哈。” “啊,是那个长得像汉族人的凯若么?没意思,都看不出她是外国人来。” “这个有什么区别么?”听她用不屑的语气说我的朋友,我明显有些不悦。 “外国人多有气派啊!”她嘴里一副崇拜的语气,“对了,我想问问你,用英语说‘无论你怎样想都没关系,我永远在等你’该怎么说?能把发音用汉字给我写在这张纸上么?” 她嘻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套纸笔来递给我,我无奈地帮她写了出来,递给她问:“对了,这个旅馆里是不是有喷墨打印机呢?” “有啊!紧挨餐厅就有一间商务室,有一台电脑可以免费提供上网和打印的——只要你不是打印长篇小说。” “原来如此!”我长吁一口气说。 “言,你怎么还在这里!大家都在等你呢!”凯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走廊西侧餐厅的门口,朝我这边大声喊道。 我赶紧应声跑了过去,凯若看着我呵呵笑道:“又在搭讪小姑娘?” “哪里有!”我满脸通红地抗议道。 <er h3">02 餐厅是把一楼西侧的两个房间连同走廊打通连接起来的,加上只有我们几个人吃饭,因此显得异常空旷。我随凯若走进餐厅的时候,发现坐在那里的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 “大家好!这是我的朋友言。”凯若有点兴奋地把我拉到餐座旁边介绍着,“言,这就是罗科,这次活动的组织者。他也是一个大型网络社区的策划主管,深具设计活动的能力。” 正如凯若之前所说,罗科是一个有着褐色皮肤的精力充沛的人,他礼貌地跟我握握手,说了句“欢迎来到我们这个团队”,然后带着笑容坐下。 “这位是谢默斯,他的外公是华人,所以家里有着不少中国来的珍宝。这次活动所用的犀牛角也是他捐助的,他刚刚从美国赶来。” 谢默斯长着东方人的黑眼睛和五官,但头发又黄又细,几乎像绒毛一阳敷在脑袋上,他身材瘦长,再加上还没有倒过时差,所以站起来摇摇摆摆,简直就像一根在寒风中晃动的小枯树。 “言,你好!哦,恕我无礼,我太累了!该死的航班在东京转机被暴雨耽搁了,我到北京后又看不懂汉字。一切都混乱不已,我就像一条跑进斑马群里的狗似的乱窜!哦,原谅我,我话太多了!我想吃完饭后好好睡上一觉。” 谢默斯有气无力地跟我握握手坐下,看样子上眼皮都要砸到地上去了。换作是我,早一个人躲房间里呼呼大睡,才不管什么早餐呢。 “泰威思,你好!这位是我的朋友言桄。——言,这是泰威思,我们团的勇士。泰威思以前在海军服役,现在是棒球教练。” 泰威思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魁梧的白人,他浑身凸着大大小小的肌肉块。肉块布满着全身,仿佛都要长到嘴唇上去了一样。他伸出自己长毛的巨型“熊掌”跟我握了一下,干巴巴说了句“早上好”,然后冷冷地坐下。 我有些尴尬地随凯若走到下一个座位旁边,那里坐着一位我今天早上刚认识的年轻女孩。 “莉薇娅,这是……” 莉薇娅大方地朝我点点头微笑着说:“我和言早已经认识了。很高兴认识你,我也有中国血统,我是医生。” 凯若用“够快的啊”的眼光调侃着看我一眼,我满脸通红地冲莉薇娅点点头。 莉薇娅旁边坐着一个神经兮兮、蓬松头发的老女人,自从我走进屋里后她就一直似乎在翻着自己的手袋找东西。当然,当我走到她身边的时候也依然如故。 “珐珐拉,你好!什么东西又不见了么?言,这是珐珐拉,她是哥伦比亚大学的东亚史教授,也是我们探险团队的灵魂人物。” “哦,你好,言!你看,我的记忆估计真的不行了,现在找个东西比探究失踪的北京人头盖骨还难!原谅我总是这么慌慌张张的样子。可是,凯若,我昨天明明把一把瑞士小刀放在这里了,我还要用它的!哎呀,我的蔻丹油也不见了!天啊,怎么一切都乱糟糟的,像四世纪初的晋朝!”珐珐拉果然是东亚史教授,我万万没想到她汉语居然能说这么好。 我们离开了寻寻觅觅中的晋代的女英雄,转到了餐桌旁边凯若的座位上,那里有一个大腹便便的秃顶老头正叼着雪茄,用眼角的余光斜乜着我。 “言,这是贾斯廷。也是我们此行的赞助者,他是艾奥瓦州大名鼎鼎的律师。” “你好!”我伸出手去。 贾斯廷艰难摇晃着他肥的能溢出脂肪的身体,然后伸手把自己厚厚的眼镜摘下来看了一眼放回去。他然后咬住雪茄,伸出右手的食指冲我晃晃说:“我来过中国很多次了。可惜啊,这个国家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女人的方便。” “因为她们和你的母亲同价。”我毫不客气地回他一句,径直走到餐桌上空着的座位上坐好。 <er h3">03 贾斯廷的话令我愤懑不已,但是我觉得还是应该问问究竟是谁敲错了我的房门,是谁把那张恐吓纸条放到了我房门上。 趁着刚吃完东西喝咖啡的时候,我终于把那张纸条放在了桌上,将自己的问题提了出来。 贾斯廷傲慢地点燃一根雪茄说:“这种纸条我们每个人都曾经收到过,肯定前来这里探险,却发现毫无趣味,大概是组织者为了活跃气氛搞得恶作剧吧?你说呢,罗科?” 罗科耸耸肩笑着说:“我每天都去附近的城镇游逛,询问一些传说,忙着记笔录,回来还得整理,不会有时间搞恶作剧来取悦你们的。言,至于你说听到敲门声的事情,我想只有除你之外三楼的唯一住户或许能够看到那个人吧?” 我想想自己早晨撞见莉薇娅的事情,心想看来除我之外三楼就只有她了。果然,在大家的目光汇聚之下,莉薇娅无奈地摇摇头说:“抱歉,我确实看到过言惊讶地开门探望,除此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言,你拉开门之前那一瞬间,门还在响么?”泰威思忽然问。 “没有,它是有节奏地敲响,不是连续的,大概每连敲两下停顿两秒种的样子。” “两秒种?莉薇娅,你看到言开门探望之前,是不是也出来了?” “他开门的时候我刚刚出来,当时看到他衣冠不整的样子吓我一跳。”莉薇娅看着我咯咯笑了。 “那就是说,从你开门出来,到言猛然开门探望不过两秒种时间,但这短短的两秒种,敲门的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呢?——你们听到任何奔跑的声音了么?” 我同莉薇娅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哦,天啊!一会儿是匿名信,一会儿是神秘敲门声!真有种中世纪的神秘感!”珐珐拉神经质地尖叫起来。 “但是我困了,亲爱的朋友们,我实在需要美美地睡上一觉。恕我不能再陪你们探讨什么中世纪问题了,晚上还需要一起探险呢!”谢默斯无精打采地站了起来,朝我们点点头,径直走出餐厅。 “你们都住在哪个房间?”我想起来什么,赶紧问道。 凯若笑着说:“你又有什么想法?这座楼房间的命名顺序你也看到了,是以每楼的中间走廊为界,先南后北,先东后西。还有,你要注意,这座楼是梯形建造的,越下面的楼层面积越大,但是楼梯是从上至下贯通的,所以三楼有八个房间,都分布在楼梯西侧,走廊南侧从东到西依次是甲乙丙丁四个房间,北侧从东到西则是戊己庚辛;二楼则有十二个房间,其中楼梯东侧有两个房间,西侧有十个房间,南北两侧由东到西依次分别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子丑;至于一楼,由于最东侧是餐厅,中间还有大厅,除这些外还有十个房间,东侧餐厅和楼梯之间是一甲和一己,大厅西侧分别是乙丙丁戊和庚辛壬癸。 “至于我们所住的位置,我在二甲房间,谢默斯现在住我对门,是二庚,珐珐拉在二乙,罗科在她的斜对门二壬,罗科西侧隔壁的隔壁是泰威思,二子房间,贾斯廷住在二楼最西侧走廊尽头南面的二己房间,至于你跟莉薇娅这两个三楼人士,我就不用解释了。还有,一乙紧挨大门,是赵姨的门房,一甲是商务室,一己是赵小姐的房间。” “什么狗屎的甲乙丙丁,我看那些方块字都长得一样!”贾斯廷不屑地喊叫着。 “哦,贾斯廷,你不了解这种方形字体的魅力,它们已经使用了4000年了,是四大文明中唯一存活的文字。” “是化石么?那更应该送进古董店,而不是让他们继续像活着木乃伊一样四处奔走……” 凯若看到我又要发怒,轻轻用手拍拍我,用汉语说:“别理那个老疯子。” 我强忍着怒火,瞥一眼贾斯廷说:“既然世界上有贾斯廷这样好坏不分的眼睛,有人把我的房间号看错了,敲错了门有很大可能。” “可是,在座的各位,有人去过三楼么?”凯若又问。 餐桌上所有的人都摇着头,包括那个目空一切的贾斯廷。 我皱皱眉头说:“既然这样,我就去休息了,昨晚一直没睡好,晚上不是还有活动么?” “是啊,犀牛角也有了,我们晚上就要正式去长江上面点燃它照怪异世界了,嘿嘿。”珐珐拉干巴巴地笑着,那笑声就像从牙膏里面挤出来一样让人窘迫不已。 <er h3">04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这群看似乌合的人却在探险方面有着严格的规矩。根据他们了解到的东方文化知识,他们严格制定了午夜十二点作为正式点燃犀角的时间。于是我们中午议定晚上十一点在牛渚河码头集合,那里有他们花钱从当地人手里租来的一条半大不小的渔船。 凯若领我最先到了那里,夜幕中的翠螺山如同巨大的怪兽一般踞卧在长江边。与滔滔流动的江水不同,牛渚河这条小汊显得平静许多,河水静静在我们堤岸下面淌着,岸边的石柱上拴着一条六米来长,三米来宽的无篷柴油机船。 “你相信会看到奇异的东西么?”我有些讽刺似的问凯若,“即使看到,你就不怕落个像温峤一样的下场?” “我不怕,言,其实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更加可怕,比如说我们收到的匿名纸条,如果那不是恶作剧的话,那肯定有某种阴谋在滋长。” 我点点头,沉默不语。如果妻子也在这里的话,她一定能为我解开神秘敲门声和匿名纸条之谜吧? 贾斯廷在我们之后来到了码头上,他依旧叼着一支雪茄,毫不顾忌地抢先跑到船上找了个好座位。 “狗屎!这个地方居然是湿的,我的裤子!”他尖叫着站了起来,小船一阵摇晃,他赶紧抓住船舷蹲了下去。我和凯若在岸上哈哈大笑。 探险小组的成员和船夫陆续来到,船夫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汉子。他虽然不懂英语,但显然小组人员已经跟他有了详细沟通,他一声不吭地上了船,坐到了驾驶的位置上。我们八个人围成一圈坐在船仓的木帮上,罗科挨个点了名字,尤其是确认谢默斯把那只犀角呆在身上后,这才让船夫开动马达,小船晃了一晃,便推开水面向长江上疾驶而去。 我虽然深信此次探险必定以失败而告终,因为我明白即使是正史中记载的某些奇异之事,也难免以讹传讹,早已真假莫辨。况且这滔滔扬子江上,自古以来船帆不绝,如果水下真的有另一个世界的话,怎么千古已降,只会有温峤一个人才能瞻其真容呢? 不过想归这样想,当小船甫一驶到江心的时候,一股莫名的寒气夹杂着江水的腥味忽然扑面而来。古时候曾经把南京以西,鄱阳以东的这段江面叫做西江,李白诗中也有“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的名句。采石江面自古江流湍急,小船驶在上面真有“一叶扁舟”的感觉。在漆黑的夜里,这叶孤舟更似将自己的运命都交给了深不可测,阔不可望的昏黑世界。我们几个人都紧张地屏住呼吸,除了清脆的马达声,整个世界都陷进了无尽洪流的哗哗声中。 船夫慢慢掉转船头逆着江流,船夫将船碇抛进水中,马达也慢慢减速调整到和迎面而来的滔滔江水速度抵消的状态。他望一眼仿佛黑色巨兽般的采石矶说:“应该就是这里了,这江心正对着山上的燃犀亭,就是古人照水怪的地方。” 我抬头望去,漆黑一片的采石矶将自己庞大的身影投入江水之中,此处的江面显得越发阴沉逼仄,一阵冷风吹来,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其他几个人大概也怀着同样的敬畏,他们纷纷抬头仰望着巨大的采石矶,想必心中早已经惊惧不已。半晌我才听到罗科开口说:“好了,时间到了。谢默斯,你的犀牛角准备好了么?” 谢默斯的声音仿佛有些发颤,他颤抖着双手从带来的一个盒子里掏出件东西来,然后按亮手电筒,照着它仔细看看说:“没错,可以用了。”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手中拿着的东西,那竟然是一件长约尺余的用犀牛角雕刻成的美人觚!而且在谢默斯拿着它摆弄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觚底镌刻着“鲍天成制”四个字。 “等等!”我的喊声在这诡异的江夜中显得分外骇人,他们都把头转向我。我对谢默斯说:“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一件文物么?” “当然知道。但这是我家祖传的财产,我不喜欢旧的东西,我也有权处置它,嘿嘿。”谢默斯朝我白痴似的地笑着说。 “言,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现在犀牛角早禁止买卖了,我们要完成这个试验,就必须要犀牛角,我们应该感谢谢默斯的大公无私。” 我气愤地想冲过去夺下那件犀刻作品来,但是贾斯廷却一把将我按住。 “老实点,你有你的原则,我们探险小组也有我们的原则” 罗科似乎也对我的激烈反应有些不满,为了不让我影响他们的计划,他快速地从口里掏出一些油脂抹在那件宝贵的犀角美人觚上,然后拿起一个大个儿放风打火机将它点燃。 我心痛地看着这件宝贝像火炬一样燃烧起来,罗科从双手战栗的谢默斯手中接过“火炬”,然后庄重地举向漆黑的江面。 漆黑的江面上忽然亮起一点跳动的火焰,使得夜里的气氛更加奇谲紧张,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那一片被照亮的水面。犀角燃烧着,发出“啪啪”的声响,散出难闻的气味,但是长江的水流涌动如初,大概千年变改,即使这里曾经有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也该迁移挪位了吧? 正当犀角即将燃尽,人们有些失望的时候,莉薇娅忽然手指江面,发出一阵尖厉的叫声。我们赶紧快速移到她手指的船舷一侧,竟然看见照亮的江面下忽然浮现出黄紫绿蓝色的五彩魅影!我难以分辨那些魅影的位置,它们似在江面,又似在江底,不断地变换着形状,好像用肆意延展着自己的生命来嘲笑我们一般。 “那是什么?!”正当我们为这些诡异的魅影颤抖惊异不已时,珐珐拉忽然从后面伸手指着远处的江面,她的声音被恐惧扭曲得异常可怕。 我们抬头看去,只见远处的水面站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不可能!不可能!谁能站在这水上那么高!”凯若大叫道。 我忽然又听到那种似羊似鸟的叫声,而在那个“人”似乎已经发现我们注意到他,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便消失在幽深可怕的夜色之中! 就在这时,水面下忽然传来“嘶嘶”的响声,气泡一阵阵滚涌上来,仿佛有什么怪物正在水底潜游,随时准备跃出水面袭击吞噬我们一般。船上的女人们顿时尖叫阵阵,船夫此时同我们一样被吓得脸色煞白,他大喊一声:“走不走!别惹了水怪!” 但是他已经喊晚了,漆黑的水底忽然魅影消亡,一件黑乎乎的东西从水下慢慢浮了上来。我们早被吓得呆若木鸡,幸亏罗科还算镇静一些,他筛糠似的把几乎烧光的犀牛角扔到水里,从身下拿起手电筒就朝那个黑色物体照去! 船上此刻已不再是女人们尖叫了,男人们也都恐惧地失声大喊起来,小船在众人的慌乱中剧烈晃动着。我紧紧抱住扑到我身上的莉薇娅,她的身体像被电击了一样颤抖,而她的手指却如同冻僵了般直直指着那个江面上浮起来的东西。 那真的是一个人,或者毋宁说是一具尸体,一具我们能辨认出容貌的尸体! 她就是刚才还在船上同我们一起因恐惧而叫喊的珐珐拉! 燃犀亭 <er top">01 吴副队长只有三十七八岁年纪,但是他的头顶早已经没了遮蔽物,亮晃晃得如同这逐渐变阴天气里的太阳。“做我们这一行,其中辛苦言先生大概也有体会吧。”他摇着濯濯童山似的圆胖脑袋对着我诉苦道。 对这宗至今亲历的第一等奇案,我自然不愿放弃参与调查的机会,于是看到警方的人后我就迫不及待地向他们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没想到吴副队长曾经在北京进修过,还曾听过林瑛的课,也听她夸耀过妻子和我的丰功伟绩。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暗暗自喜,因为之前虽然自己和妻子、林瑛搭档破了不少案子,但要是硬说我有多大功劳,我自己都心中没谱。如今听到吴副队长转述林瑛对我的评价,我顿时喜上眉梢,因为不管怎么说,这也毕竟算得到“官方承认”了。 “我们还要对这桩案子进行调查,也麻烦言先生多多协助我们工作。你毕竟跟这些外国人比较熟悉,也可以跟他们经常呆在一起,希望您发现什么情况能及时提供给我。同样,如果我们发现什么,也会及时告诉您的。”吴副队长打个长长的呵欠说,随我们折腾一宿,也确实够他受的。 虽然晨曦初露,但昨晚的西江惊魂让我至今一闭眼都神情恍惚,犹自陷进那种漆黑恐怖的情境中不得自拔。我还记得我们见到珐珐拉的尸体后,足足惊恐呆坐半晌,罗科才同船夫把尸体打捞上来。珐珐拉似乎早已溺毙,完全没有了呼吸。船上的几个人都下意识避开尸体,恐怕是顾忌它是从魅影变幻的世界中飘浮上来,浑身沾染着不祥的气息吧。 当我们逐渐恢复理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船夫启动小船,飞也似的逃离了这个黑暗恐怖的渊薮。我赶紧拔打当地的急救电话,将已经凉透了的珐珐拉送进了医院。 我们几个人商议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报警。虽然离市区有一段距离,但是当地派出所还是很快赶到了医院,在得知珐珐拉已经死亡的情况下,医院将尸体移送给法医。 等完全镇静下来,我才意识到当时从听到珐珐拉喊出最后一声“快看那里”,到发现她从水下飘浮上的时间,也不过有三分钟左右。在这三分钟的时间内,她即使在后面失足落水,也不至于不大声呼救吧?就算没有大声呼救,她总要在水中挣扎吧?怎么会在三分钟之内就直挺挺地溺毙飘浮上来呢? 我和凯若,还有莉薇娅坐在一起等待警方询问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你看到那些五颜六色的水中怪影了么?还有那个远处站立在长江水面上的怪人,既然有这么多神奇的事情同时发生,那么珐珐拉的忽然消失和死亡也恐怕不足为奇了。” “可是,”莉薇娅似乎有些心有余悸地说,“我虽然不是法医,但我毕竟是医生,打捞起珐珐拉后我曾经试图急救,但我发现……” “发现什么?” “珐珐拉好像已经死了很久的样子,绝不是刚刚落水溺毙的人!” “不可能!不可能!我们上船的时候点齐了人数,我明明还紧挨着她坐在一起!发现水中怪影的时候,我还下意识地抓了一把她的手!那是有生气的、温暖的、细腻的手!而且我当时还摸到了她常带的那枚大戒指!如果她之前就死亡了的话,那么和我们坐在一起那个珐珐拉又是谁?她又是怎么神秘消失的?要知道夜晚那么湍急的江水,还有那条窄窄的小船,除非这同其他的一切同属于奇迹的解释外,还有其他合理的解释么?”凯若喊着说。 凯若说得没错,不久我们就得到了警方的消息,珐珐拉的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夜的10点到10点半之间。但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已死的她却在午夜时分与探险队员同船共渡,直到被照开的幽暗世界的入口消失后,她才奇迹般地将自己的尸体显露在我们面前。 但是最让探险队员们恐慌的是,警方在珐珐拉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了一张被江水浸湿的打印纸条,上面写着三个英语单词——“Rockwill,Iowa,Greed(罗克韦尔,衣阿华州,贪婪)”。 <er h3">02 “没错,当年的罗克韦尔丑闻曾经一度沸沸扬扬,媒体炒作了整整一个月之久才最终罢手。”又在警察盘问中度过了一个惊慌惶然的日子后,我和凯若终于有机会坐在采石矶公园燃犀亭前的石阶上,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若有所思地对我说。 “什么丑闻?这同珐珐拉有关么?” “很有可能,罗克韦尔是衣阿华州一所学院的名字,这个学院以研究亚洲文明史驰名,听说珐珐拉去哥伦比亚大学之前,曾经在这所学院担任过东亚史研究所副主任。而就在她任职期间的一次审计中,发现了好几件院藏文物失踪的事件。当时警方经过认真查访,判定为院属博物馆的某位馆员监守自盗,但在法庭上因为没有足够证据,只好将那个人释放,后来这件事情就成了悬案。” “你是说珐珐拉才是那次文物失踪案的幕后操盘手?” “有这个可能。”凯若有些战栗地说。 “那么,写那张‘七宗罪’条子的人,肯定是一个隐藏的宗教或者道德卫道士无疑,就像克里斯蒂小说中的凶手一样,把所有有罪但侥幸逃脱的人召集在一起,然后逐一除掉以彰显正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探险队的组织者的嫌疑最大了。” “你是说凶手是罗科?”凯若目瞪口呆地问我。 “我只是说他有犯罪的嫌疑。”我不断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心想现在如果妻子在身边就好了,她肯定能从种种怪异现象中分辨出真伪。 “警方调查了那条渔船,没有发现什么人为改变的痕迹。为了保护这个案发‘现场’,他们把船拉走了。白天又对整个案发江面和江底进行了打捞,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线索。” “言,你真的相信那天晚上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么?” “还记得《晋书温峤传》里那个托梦来责备他的怪魅怎么说的么?‘与君幽明道别,何以照之?’温太真因为这个招致无妄之灾,那我们这些千年之后冒险者呢?凯若,这些年我也遇到了不少案子,唯一体会道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在正常情况下是能够应验的。” “那么,”凯若忽然面色有些凄惶,“言,今天早上我又发现了一张纸条,这张纸条上内容不在空洞了,它指出了‘我’的罪恶。” “凯若,你不会真的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你不相信我么?我告诉你我没有做过,只是纸条上面说那件事情是‘我’做的而已。” “纸条还有么?” 凯若苦笑一下,把一张折叠好的A4纸递给了我。 我急急忙忙地打开那张纸,纸上用十分文气的英语写着。 “凯若小姐,兹已验证因为你的懒惰与疏忽,导致纽黑文市斯托克小学5名学生食物中毒死亡。此等罪愆,无法恕宥,请静等神的审判。” 我把纸条折上后放进自己口袋中,然后对她认真地说:“我可以替你保存这个么?——你真的对纽黑文这所小学的事情一无所知么?” 凯若有些无奈地摇头说:“言,相信我,我这辈子就没有去过什么纽黑文。” “好了,别想了。”我对她说,“我们去亭子里面坐坐吧。” <er h3">03 燃犀亭是一个小的六角亭,我们走进亭子的时候,惊人地发现有人将一个笨重的滑轮铁箱放在了栏杆里面。但最令凯若感兴趣的是亭正中古人立的一块老碑,碑上漫漶的存有“然犀亭”三个草体字。凯若歪着脖子端详半天说:“言,这个‘然’字不对啊!” “那是通假,通假。”我手舞足蹈解释了半天,也没有让凯若明白究竟“通假”是什么意思。她饶有兴趣地手托腮看我站在面前,看我急得满头大汗。 “得啦得啦,我明白啦,不就是中国古代人写的错别字么!”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能只这样说……”我绞尽脑汁还想继续解释一下,忽然看见凯若朝着亭子下方濒江的岩石方向挥了挥手。 我诧异地回头望去,竟然看见泰维思正站在那块突出到江面上的岩石上慢慢脱衣服,而罗科和谢默斯则分别站立两侧,正在往他身上系着绳子。 “他这是干嘛?”我诧异地问凯若。 “你没看到他正在戴潜水面具么,肯定是想潜水啊!” “什么?在这里潜水?”我指指阴云密布的天空,又指指滔滔流淌的江水大声问,“这里有危险的!” “哈哈,别担心,泰维思还曾经在百慕大海域潜过水呢!我们昨晚几个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去水底看看。” “可是江流那么急,会把他冲走的。” “放心,昨晚他们三个人都说自己有潜水经验的,你没有看到罗科和贾斯廷正在帮他在腰带上固定绳索么?过去看看吧?怎么样?” 我点点头,和凯若一起朝着向我们招手的三个男人走去。 <er h3">04 泰维思把自己的衣服除下,然后穿上一身“鲨鱼皮”似的泳装,然后仔细戴好泳帽,背上氧气筒,安好呼吸装置。罗科和贾斯廷将绳索认认真真系在他的潜水腰带上,另一端紧紧绑在水边的一株柳树粗大的干上。我和凯若也帮忙检查了一遍,确信万无一失后,泰维思才戴上呼吸罩,朝我们做个胜利的手势,然后挥挥手,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我们几个人神情紧张地看着那一大卷绳子慢慢滑进水里,岸上的绳子越来越少,在某一时刻绳子忽然失去了动静,我们正在猜想是不是这就算水底的时候,绳子忽然又动了起来,最终绳子似乎只在波浪的拍击下徐徐抖动,看来泰维思是潜到水底了。 黄浊的江水浩浩荡荡地流淌着,我们不能看见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心里默默祈祷泰维思一切平安。毕竟这个地方离我们昨晚停靠的江中也不过三十米距离,一旦真有什么水怪或者亚特兰蒂斯入口之类的,恐怕泰维思就性命堪忧了。 但是泰维思好像一切正常,从氧气筒经由呼吸面罩换气的气泡不停从绳根处翻腾上来。罗科看看绳子说:“他大概潜到了水下6.5米的距离,氧气筒一共能支撑三刻钟左右。” 我们几个不约而同地拿出表看了一下,泰维思已经潜入水底十五分钟了,看来还有半小时左右时间。此时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脏忽然莫名其妙地剧烈跳动起来,我知道一定有什么异常的情况让我如此紧张。 “为什么气泡总在一个位置翻上来呢?泰维思难道只在一个地方静止不动么?”我猛然意识到了不正常现象,指着水面大声喊道。 “是啊!太奇怪了!赶快给他发信号叫他上来!” 罗科与贾斯廷此时也慌张起来,他们纷纷抓住岸上余留的绳子抻拽抖动着,水下的泰维思肯定感觉到绳子拉力了吧? 但是泰维思依然没有动静,贾斯廷终于站不住了,他大喊道:“他不会是在水底窒息了吧?!不管怎么样还是将他先拉上来才好!我去凉亭里拿急救箱,要快!要快!” 我和罗科还有凯若听他的话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急忙抓紧绳子往上拉动,令人奇怪的是,泰维思的体重好像轻了不好,恐怕也是水的浮力在作怪。 但是怪事终究再次发生了,虽然隔着混浊的江水,我们三人仍然依稀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水下一晃而过! “水怪!水怪!快点!快点拉!”凯若尖声喊着,我们飞快捯弄着手中的绳索,泰维思终于浮出了水面。不!那不是泰维思!那只是泰维思的鲨鱼皮泳装!而那个氧气筒则被塞进了泳装中,它的换气阀门已经被打开,依旧从换气孔那里呼呼地喷出气来! “泰维思呢?泰维思去哪里了?!”罗科惊讶地喊道。 这时候忽然从不远处的燃犀亭中传来刺耳的呼号声,那呼号能让人足足一辈子不可忘怀。我们三人抛下那身潜水泳衣,飞也似的朝上面跑去。 当我们跑进凉亭的时候,映入眼帘的除了脸色煞白,瘫倒在地的贾斯廷外,就是亭子里的那具骇人的尸体——泰维思穿着整整齐齐的衬衫和牛字裤,衬衫的下摆还束近裤腰之内。他仰面躺在地上,脖颈已被切开,鲜血从伤口中流出,四溢到尸体周围的地上,离他不远的地方,抛着一把尖利的刀子和一张白纸。 罗科满脸汗水地走到那张纸前面,蹲下去沉重地念道:“Sealand,Cincinnati,Anger(西兰,辛辛那提市,愤怒)。” 忏悔录 <er top">01 吴副所长额头上的皱纹明显加深了许多,秃秃的头顶上头发又掉了若干,看上去倒是愈发干净了不少。 “居然有这样的事情!一个在众目睽睽潜入水底的人,却一瞬间穿得干干净净地死在半山上的凉亭里!我们刚才询问了另外两个美国人,”他费力地尝试用英文拼出谢默斯和莉薇娅的名字,继续说道,“他们都可以彼此给对方不在场证明,谢默斯在案发当时与莉薇娅在蛾眉亭那边闲逛。你大概不清楚蛾眉亭的位置,它在翠螺山的最高处,离案发地点虽然直线距离不远,但由于是山路,攀爬也需要40多分钟的。可无论如何,这个不在场证明是不严谨的,如果是他们俩人串通好了作案,那完全可以提前商量好证词。言先生,你破过不少大案,经验肯定比我们老道,不知道你对这件事情怎么想呢?” 经吴副所长如此恭维,既然妻子和林瑛都在遥远的青海,我当即觉得自己也确实算此地的最佳侦探人选了。我于是清清嗓子说:“吴所长,我觉得,这两起案子的关键还要从凶手杀人后在纸条上留下的信息查起——您看过美国电影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么?” 吴副所长有些不悦地说:“言先生,您和北京林局长破过很多案子,思考案情的方式确实跟我们不一样。但是通过看电影和小说来破案,也有点太迂回了吧?” 我看他固执,没有办法只好说:“吴所长,你还记得上次给你汇报的珐珐拉身上纸条上的信息,还有我以前在望螺楼遇到的奇怪敲门声和塞进来的神秘纸条吧?这次如此一辙地出现了一张写有地点和罪行的纸条,我仔细询问了发生在辛辛那提西兰镇影响比较大的事件,罗科说他记得两年前在那个镇子上发生了一名游客同当地一家乡村咖啡店店员争吵,失手伤人的事情。那名游客后来通过律师巧舌如簧的辩护,仅仅被判处了数个月监禁,而那名店员却因为受伤最后导致了双目失明。这件事情曾经在网络上被热烈讨论过。还有,我的朋友凯若在昨天案发前又收到了一张恐吓纸条,指责她同纽黑文的一所小学的学生食物中毒事件有关。我想,凶手既然给了凯若那样的纸条,必定会也给其他人这种暗示。”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这些美国佬在本国犯了罪逃之夭夭后,却跑到中国来清算,搞得我们这个平静的地方鸡犬不宁!如果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我看就需要你多多调查一下其他几个人究竟有没有收到这种暗示性的恐吓纸条,如果收到,上面都有什么内容了。不过,如果他们每人真都有不可告人的罪行的话,是否会如实对你说呢?如果真有连环杀手,看来这两件案子就比较严重了,我得赶紧跟上级汇报,看看那些在美国发生的案子是不是真是跟死者们有关。” “放心吧,吴所长,站在警察的角度问他们也许不会完全说,但站在朋友的角度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我自信地笑了。 <er h3">02 “这样能搞定吧?”我走进餐厅前忽然有些犹豫地问。 “我觉得没有问题!每个人都怕死的,怕死的人就会心虚,心虚的话就要想尽办法保护自己,想保护自己就容易在我们的引导下说出自己收到纸条的内容——当然,除了那个凶手,他是不害怕也不心虚的。”凯若信心爆棚地说。 “没错,你跟他们比我更加熟悉,你主问问题,我主察言观色,怎么样?” “好的,还是你的任务简单!”凯若笑了。 我俩推开门,看见赵姨的女儿,那个上次问我英语的媚外女孩赵筝正在给客人倒咖啡,贾斯廷半开玩笑似的对着她做着下流的手势,但是赵筝脸上好像全无愠色,还时不时朝他跑个媚眼。 我实在看不惯这个没有骨气女孩的德行,她居然连贾斯廷那种又肥又老,满嘴侮辱中国的人都能看上,真是媚外媚到家了。 我把目光投向谢默斯,他好像根本没有关心周围别人的动作,而是神经质地把iPod耳机塞进耳朵里,漫无目的地用勺子搅着咖啡。 莉薇娅倒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似乎我们的开门声都把她惊了一下,她看到进来的是我和凯若,急忙招手示意我们坐到她身边去。 罗科托着下巴,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我们推门而入完全没有引起他的注意。我看到莉薇娅和他之间正好有两个座位,便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凯若也心领神会地坐在莉薇娅身边。 赵筝一边跟贾斯廷讪笑着,一边给我和凯若递上咖啡。凯若端起来轻轻吹口,然后慢慢放在桌上,咳嗽一声说:“现在我们这个团已经连续失去了两个人,而且他们都死得十分诡异,警方至今还没有查出什么端倪。可是,如果这是一个新的开膛手杰克的话,我们大家难道就愿意坐以待毙么?” 谢默斯惊讶地摘下一个耳机听凯若义愤填膺地讲着,贾斯廷也停止了和赵筝的调笑,吃惊地看着凯若,莉薇娅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惊惧。罗科缓缓抬起自己思想者一样的脑袋,默默地盯着凯若问:“凯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们不知道他是谁,也没有任何线索——如果这不是诡异的东方诅咒的话。” “听着,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传说中的诅咒。没错,是有一个一千多年前的可怖故事,但是我们没有办法查找千年前的真相,对不对?罗科,如果你说什么线索的话,我认为你们每个人都有!” 罗科和对面的谢默斯互望一眼,贾斯廷却率先发话:“什么线索?” “就是这个!”凯若把自己收到的恐吓纸条“啪”地拍到了桌子上,“你们难道没有被凶手威胁过么?如果没有的话,那我们不得不怀疑你不必要被威胁,因为凶手不会威胁自己的!” 整个房间刹那间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中,半晌莉薇娅终于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说:“好吧,我承认,我也前两天也收到过一张类似的信件,是早上起床后发现塞进我门缝里的。上面指责我因为嫉妒而导致了蒙彼利埃市渥星敦的一起事件……” “天啊,莉薇娅,这一定是在说渥星敦霍华德家的谋杀案吧?据说是一位得不到爱情的情人杀害了霍华德的妻子,但是她有明显的不在场证明……”谢默斯惊讶地说。 “我从来不认识什么霍华德,这是污蔑!所以,你们看,我认为根本没有必要理会这些卑鄙的传言。”莉薇娅义愤填膺地声明道,“谢默斯,难道你没有被指控么?” 谢默斯顿时显得局促不安起来,他颤抖着右手把耳朵里剩下的那个耳机摘下来,然后摊开双手说:“没有办法,我相信这里有魔鬼,不是中国的魔鬼,而是从美国跟随而来的魔鬼。我也收到过那样一张纸条,它说,噢,真是荒谬至极,它居然说我在苏圣玛丽度假时杀过一个妓女!噢,天啊,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清教徒,怎么会因为欲望杀人呢?” “但是我的确听说过苏必利尔湖别墅惨案的,对不对,那好像就是在苏圣玛丽发生的吧?一名妓女被发现因为吸毒过量赤身裸体地死在一位富翁的私宅里,警方仅仅判定这属于事故性死亡。出于保护,那位富翁没有被公开姓名……”罗科冷冷地说,“谢默斯,你不必生气,但愿你不是那位富翁。 “我在这里不得不十分坦白地说,我的确也收到了那种纸条。它上面指责我因为饕餮所犯的错误,我想在座的诸位估计都不会知道。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恐怕只有上帝了。我的青年时代是在蒙大拿南部度过的,那时候我算是一个野蛮的美食家。你们可能想不到,为了满足自己的胃口,我曾经屡次去黄石偷猎。灰熊肉、骡鹿肉、羚羊肉我都尝过,甚至我还猎杀过一头美洲野牛——你们很惊诧对不对?我现在也很惊诧自己当时就像着了魔一样想尝尽天下肉类,我那时候简直就是一只人狼。但是有一天惨剧发生了,我在猎杀一头驼鹿的时候,误击中了一名巡林员。我仓惶逃离现场,远赴纽约求学,顺便接受了心理治疗,从此逐渐放弃了偷猎生涯。但是我毕竟双手沾染过人类的鲜血,我经常会梦见那位死亡的巡林员,半夜满头大汗地惊呼醒来。我一直认为这件事情不会有人知道,因为当时没有任何人在场。但是,那张纸条却无情地揭露了那桩远去的罪恶。所以,我相信,这一定是上帝给我的惩罚。如果我这么多年的救赎不能弥补自己罪孽的话,我心甘情愿地接受惩罚。” 我们静静地听罗科坦露心胸,半晌莉薇娅才张嘴说道:“罗科,上帝会原谅你的。” 凯若转向贾斯廷问:“只剩下你了。” “我没有收到过任何指控我的笨蛋纸条!”贾斯廷怒气冲冲地回答道。 “可是,每个人都收到了,只有你……” “去他妈的指控吧!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让自己感到羞耻的事情,我不会向任何人认罪和道歉的!我再也不想听你们这群杂种在这里假惺惺地追究真相了!妈的!” 贾斯廷拍案而起,看都不看我们就径直扬长而去。 “只剩下一宗罪了,”谢默斯喃喃地说,“天啊,他不用招认了,他的言行就是‘骄傲’这个字眼的完美诠释。” 牛渚雾 <er top">01 我在马鞍山已经住了四天,也就是说,再过三天之后,我必须要回到北京,因为妻子要回来了。 我能不能在这短短的三天内,将这件错综复杂,古怪诡异的案子一举告破,洗刷前耻,树立威名呢?你或许觉得很难,但是我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为什么我这次信心十足,道理很简单,因为这个案子的嫌疑人只限于探险团之内,也就是说,连凯若都算在内(因为我们接的案子,好几次都是委托人出了问题),也不过有五个嫌疑人。虽然我很难找出谋杀珐珐拉的凶手,但是我相信缩小谋杀泰维斯凶手的范围并不难,尽管他的死也有些光怪陆离。 我和凯若、罗科、贾斯廷一起看着泰维斯潜入水底,那绝对是泰维斯,我们三个人不会在大白天认错一张朋友的面孔。由此看来,不管泰维斯为什么穿着整齐地死在燃犀亭里,能接近并且袭击他的只有两个人——莉薇娅和谢默斯,因为其他三个人始终同我在一起。 目前莉薇娅和谢默斯的不在场证据是他们两人互相给予的,即使排除他们互作伪证的情况,也很难就一口咬定他们中某人一直陪在某人左右。道理很简单,最起码他们二人有男女之别,上卫生间总不会也如影随形吧。那么很可能有一方借口上卫生间而离开对方,跑到山下的燃犀亭杀人后再悄无声息地返回。这样一来,我的目标便缩小到了两个。我相信,只要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是凶手,只要凶手还想作案,他必定会露出马脚的。而我,始终在等待着他露出马脚的那一天。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凯若。 “什么?你要让我跟踪莉薇娅,你去跟踪谢默斯?”凯若震惊地问,“这么快就锁定目标了?” “是啊,不出意外的话,凶手就在他们两个人中间。”我拍着胸脯保证道。 但事实没有那么简单,我问遍所有人也找不到谢默斯去哪了。怅然若失的我只好先回到自己的房间,想略微整理一下思绪再说。 出乎意料的是,我刚爬到二楼至三楼的楼梯上,就听到楼上一阵“咚咚”声,我急忙往上快步走去,刚上楼就发现莉薇娅的房门虚掩,敞着一条缝隙。 “莉薇娅,忘记关门了!”我故意大声提醒一下。 但是莉薇娅的房间没有传来回音,也没有任何动静。我的心陡然一惊:最近连续出来两起命案,风声已紧,在这种情况下,凶手要么无声潜藏,要么就会更加丧心病狂地去完成自己的杀人计划。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莉薇娅的门口,“砰”地推开门,大喊着她的名字。幸运的是,房间里面并没有我想象中横卧在地的尸体,房间空空如也。 我总算长出了一口气,看来刚才的虚惊一场只是莉薇娅自己出去忘记了关门而已。但在正想轻轻把门带上时,我惊讶地发现,在莉薇娅房门走廊右侧卫生间的门上粘着一张字条,上面打印着一句用英文写的话:“即将对你宣判。” 我轻轻地拨开纸条,发现下面的胶水还是刚粘上去的样子。看来那个散布恐怖纸条的人并没有走远,我刚在在楼梯上听到的咚咚脚步声必定是他因为听到我上楼的声音,快速逃走发出来的。 我赶紧退出莉薇娅房间,将门关上,警惕地站在走廊里,散播恐怖信息的凶手还能逃去哪里呢——他逃走的时候我正在上三楼,所以从这条路径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如果能打开莉薇娅的房间门,是不是也拥有这些房间的钥匙呢?或许他正藏在某个房间之内,等着我离开走廊!所以,我不能贸然离开这里去找别人帮忙! 我赶紧掏出手机,拨通了凯若的电话。 “凯若,你在哪里?” “我正在跟莉薇娅在院子外面随便走走啊!”凯若应我一句,又装作不经意地说,“本来我想去找谢默斯,谁知道这家伙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一出门正好看见莉薇娅,我们俩就搭伙啦!” “那你问问莉薇娅,她出门的时候关好房门了么?” 凯若答应一声,我依稀听到她在电话那头跟莉薇娅用英语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又重新拿起手机对我说:“言,莉薇娅说她只是把门虚掩上了。因为早上她发现房间钥匙找不到了,她下楼去找赵阿姨,但是她出去给餐厅买食品了。她没有吭声,只是将门掩好出来,她还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呢。” 我急匆匆挂断电话,因为我忽然注意到这条走廊尽头的窗户上的纱窗是敞开的! 那个杀人凶手走进莉薇娅房间只是巧合而已!他不可能拥有别人房间的钥匙,要是那样的话,他以前就不会仅仅把纸条塞到门上下的缝隙里去了! 他是从走廊尽头的窗户逃走的! 我快步走向那扇窗户,当我推开它往下眺望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凶手是谁。 <er h3">02 “不是说嫌疑人是莉薇娅或者谢默斯么?怎么又变成他了?”凯若不解地看着我。 “Sorry,我忽略了几点事实,但是上午我打开三楼走廊的窗户时,忽然想到了那天我打开门后,那奇怪的敲门声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为什么?” “一切都是错觉!我的听觉发生了错误!你还记得我说过,我是在门口有动静的瞬间突然将门拉开的。” “对,然后就看到莉薇娅打开房门,你已经告诉我们了。” “没错,如果这样的话,似乎只有两种解释,一种是莉薇娅就是那个神秘的敲门人,否则在我们俩的睽睽目光之下,那个人不可能像透明人一样凭空消失。第二种就是,我和莉薇娅的听觉都出现了问题。” “哦?这个怎么解释呢?” “道理很简单,神秘敲门人在给我留下字条之后,并没有从紧靠着我房间的楼梯离开。而是从西侧的走廊,通过窗户逃走的。莉薇娅大概是因为听到了楼道里的声音才开门察看的,但由于我同她的房间是斜对门的缘故,而且又是早晨,整个楼道十分安静,所以我将她的开门声误听作神秘人物站在我门前的声音。所以,当莉薇娅打开自己房门的一瞬间,我也几乎同时猛地拉开房门。这样误会就产生了,莉薇娅认为她听到的声音是我守在门口发出的,而我认为我打开门前本来应该有人站在那里的。因此,在我看来,神秘人物是在我和莉薇娅的互相监视下瞬间消失的了。” 凯若点点头说:“如果排除掉有超人的神秘力量存在的情况外,你的解释也算最为合理了——但是你怎么确信他是从窗户逃走的呢?好歹也有三层楼,不是那么好爬的吧?” “很简单,你还记得这座楼的形状么?” “梯形!我明白了,三楼走廊尽头的窗外,正是二楼西侧两个房间的楼顶,再下面又是一楼西侧两个房间的楼顶。这样那个人可以不费力气地从三楼窗户翻倒二楼西侧尽头两个房间的楼顶,然后再下到一楼楼顶,通过二楼的窗户翻进二楼走廊去。” “没错,跟我来。” 我领着凯若走到三楼走廊尽头的窗户前,然后不费力气地推开,指着说:“你看看,外面的窗沿干干净净地没有一点灰尘,那个神秘人不正是这样抹掉自己每次足迹的?” “而住在二楼最西侧的人,就是贾斯廷!” “哈哈,对不对?其实还有两点彻底指向他!第一,为什么每个人都承认收到了威胁信件,而他却矢口否认呢?那是因为散放威胁信件的人就是他,而我们那天的询问又比较突然,所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或者编造跟自己有关的丑闻,只好假装勃然大怒,离席而去。第二,就是泰维思的被杀事件。不错,泰维思下水的时候他始终同我们在一起,但是别忘了,泰维思的尸体是他在凉亭发现的。他完全可以借口去凉亭,然后在那里一刀毙命,将泰维思杀死,再装作发现尸体魂不守舍的样子。别忘了,当我们冲上凉亭的时候,泰维思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这不恰恰说明凶杀刚刚发生不久么?与其相信凶手在贾斯廷走到凉亭前电石火光的瞬间行凶,还不如相信是他自己失声尖叫前行凶的!因为那时候我们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拉拽潜水绳索上面,他有充分时间和机会去执行自己的杀人计划!” “太对了!”凯若拊掌大笑,“言,有你的!” 被美女夸奖,我自然忍不住兴高采烈地笑了。 “可是,贾斯廷为什么要杀害珐珐拉和泰维思呢?他们之前似乎并不认识,用中文说就是前世无怨,后世无仇。难道他真的是一个狂热的宗教卫道士或者正义执行者不成?” “这个问题,我想还需要我们自己努力解开,从现在起,我会把自己的精力放在跟踪贾斯廷上面。”我沉思半晌才说。 “我一定帮你解开这个谜。这也是我参加几次探险活动以来,经历的最恐怖最变态的事件。我们一定要将那个自以为是的杀人凶手绳之以法。” 我同凯若正在鼓劲发誓,忽然她的手机铃声大作,凯若看看说:“是谢默斯打来的。” 她把手机按下接听键,放到耳朵旁边,我听见谢默斯在电话里用尖厉恐惧的声音喊道:“凯若,你在哪里?言在么?快叫他通知警察和医院,这次是贾斯廷!贾斯廷!在他自己房间里!” <er h3">03 我急匆匆给吴副所长打了电话,然后同凯若飞快跑到二楼。刚一下楼梯就听到贾斯廷房间那边一片喧哗,我们急忙赶了过去,只见谢默斯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脸被吓得血色全无。罗科边摇头边从屋里招手叫我们进去,连声说:“太惨了,尸体已经凉了。我们不要破坏现场,我已经打电话给莉薇娅,让她来估算一下死亡时间。” 我和凯若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子,只见贾斯廷那肥胖的身体瘫倒在房间的沙发里,睡袍敞开,露出满是蜷毛的胸膛和肚皮,他的头歪在一边,舌头伸出到口腔之外。一根红色的绳子环绕在他的脖子上,绳子底下是绛紫色的勒痕。 贾斯廷房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台便携式的小型打印机,打印机一端的线连在他的笔记本电脑上,而没有设置屏保的屏幕上打开着一个ORD文档,上面赫然打着几个英文单词: “Crecsent Park,Dayton,Pride(弯月公园,代顿市,骄傲)。” 我莫名地回头看看罗科,他也无奈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莉薇娅此时急匆匆赶了过来,大概是这两天看见了太多的尸体,她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她迅速蹲在贾斯廷的身前,观察了一下他突出的眼球和泛紫的脸庞,然后摇摇头说:“他估计死了一段时间了——谁发现的尸体?” 谢默斯站在罗科深厚,嗫嚅着说:“是我,他早晨给我打电话,叫我午饭之后来找他的。我如约过来,敲了两下门,发现门没有关,一推开就看到了这幕惨状!我都要疯了,这几天到处都是尸体!尸体!” “咦,这是什么?”在屋里四处察看的凯若忽然指着电脑后面说。 我们急忙围了过去,在贾斯廷的电脑后面静静躺着一件东西,一件在我们记忆中早已经消失的东西。 “谢默斯!你过来!你看看这是你带来的犀角杯么?”罗科大声喊道。 谢默斯莫名其妙地跑了过来,他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了。 “这是什么?它怎么会回来,我那天亲手把它烧掉的!不会的!肯定是我们得罪了江底的魔鬼!我们被诅咒了!被诅咒了!” 我听见院里传来警车的声音,那声音刺穿了我们莫名惊诧带来的沉默,却把我之前自认为理清的头绪驱散得无影无踪。我感觉身边围绕着无边无际的江雾,而我就在这片浓雾中,完全不知道这案子究竟方向何在,以后会何去何从。 我站在二楼的窗前,如堕五里雾中地朝外面看去,只见采石派出所的两辆警车缓缓驶进院子。赵姨惊慌地冲出楼门,看着自己开的宾馆居然驶进了衙门的人,她气愤地扯着嗓子大叫:“天啊!这叫我以后怎么做生意啊!我们孤儿寡母的,这群可恶的外国佬!” 吴副所长麻利地从切诺基上跳下来,异常恭敬地打开后面的车门,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地微笑着迈步下来。 我感到冷汗刹那间打湿了全身,一时间慌乱异常,东倒西歪地朝门外冲去。 “言,你怎么了?你这样子就像又看见了江底的水怪!”凯若在后面大声喊道。 “比那个可怕得多!比那个可怕得多!”我边跳着脚跑边喊道。 采石矶 <er top">01 我心怀忐忑地坐在妻子对面的椅子上,时不时侧过脑袋使劲瞪吴副所长一眼,以表示我对他未知会我就贸然把妻子和林瑛两位少奶奶请来的不满。 “还东瞅西看!说你呢!”妻子运足气力一掌拍在桌子上,把我惊地身子一歪,差点让椅子反坐到我身上去。 “你不是说一直老老实实在家呢么?家在哪儿呢?离这地儿一千八百里开外吧?你胆子越发肥了是不是,竟然学会跟我撒谎了!” “我还不是为了破案子嘛……”我低声抗议道。 “破案子?”妻子边说边扫了凯若和莉薇娅一眼,她俩朝我又吐舌头又做鬼脸,妻子更怒火中烧了,“要是这里没有美女,你能这么积极进取地千里迢迢从北京飞过来么?吴副所长早就跟我说了,你一天到晚跟外国女人混在一起,他都看不下去了……” 我满眼是火地瞪着嘻嘻作笑的吴副所长,恨不能当场冲过去将他变成这里的第四具尸体。 “行了行了,”林瑛终于大发慈悲地过来拉住妻子劝道,“你就先消消气吧,言桄跑到这里来也是好意。” “就是就是。”我赶紧随声附和说,“你看林瑛看问题多么透彻。” 林瑛接下来的一番话差点没让我气死:“是啊。他什么时候瞧见女生有难不第一个冲上去呢,用英语怎么说,骑士精神嘛。忍了吧,忍了吧。” “现在都莫名其妙地死了三个人了!你们不抓紧时间分析案情破案,还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小题大做,你们算不算侦探?!”我看局势不妙,急中生智,赶紧转移话题。 “唉呀,破案子要紧!”吴副所长听了这话,赶紧站起来劝道,“林领导,沈专家,这里的连环命案要是言先生能解决,我就不会想方设法地写汇报把你们请来了。材料我已经给你们看了,这案子……” “是啊,我们也都收到了恐吓的纸条。现在已经死掉三个人了,剩下的都人人自危……”凯若终于寻隙插嘴说。 妻子看她一眼说;“放心,不会死人了。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你们会受到保护的。” “什么?!”吴副所长大惊失色地喊,“那用不用先把他抓起来?” “去哪里抓?吴副所长,你看过历史书没有?” 吴副所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什么历史书?” “那你应该多问问言桄,问问他东晋的温峤是怎么死的,凶手又是谁。” “言先生,您博学多闻——他怎么死的?”吴副所长又赶紧朝我嬉皮笑脸地问。 “被采石矶江底的鬼怪纠缠死的。”我看也不看他说道。 “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么?”吴副所长莫名其妙地抓着脑袋问道。 “很简单,凶手就是采石江底的那些妖怪。”妻子扫视我们一眼道,“我建议选个‘良辰吉日’,还在午夜时分派人潜水下去把妖怪捉拿上来过堂审问,那一切都真相大白了。而这个光荣的任务,我看就让善于英雄救美的言桄去完成吧。” “我同意!同意这个建议的请举手!”林瑛早大笑不已,但这家伙即使喘不上气儿来也不忘记落井下石的惯例。 “我也同意……”被妻子忽悠得摸不着头脑的吴副所长,也唯命是从地举手说。 基本不懂中文的罗科和谢默斯也盲从着举起手来。 “喂!”我又气又急地大喊一声。 凯若在那里跟莉薇娅低声说着什么,然后她们俩看看我,安然地保持不动。 唉,关键时刻还是女生靠的住!我心里感慨着。 “五比二,提案通过!”妻子得意洋洋地高声宣布道。 <er h3">02 “喂,你们怎么搞的?明明知道那片江底最近迭出命案,怎么还要派我半夜潜水下去?你们就不担心我的生命安全么?”我趁着妻子不在,把林瑛拉到采石公园里的蛾眉亭私下质问道。 “这样不是给你在女人面前表现自己有多么勇敢的机会么?”林瑛嘻嘻笑道。 “她是在报复我!你是在为虎作伥!” “那可不是哦,这对我们破案真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呢!你以为老吴一纸申请就能把我们从青海召来么?我们来这里自有原因呢!知道我们去青海查案的事情么?” “知道啊,说好一周后回来,结果提前就跑这里来抓我了。” “嗯,我和你老婆抓获了一个青海偷运文物的贩子,据他招供,他已经将一件从新疆盗取的文物,经青海、四川、重庆,沿江直下运到了这个地方,国外的买家已经交钱,现在到这里准备拿货了。由于抓到的仅仅是一个运输人,他没有打开过封好的箱子,根本不知道那件文物究竟是什么。” “你是说国际文物贩子就在这群人里面?这也太夸张了吧?看他们都不像。况且,他运自己的文物,杀人做什么?杀人不是更会引起警方注意的么?” “我和你老婆也搞不清这里的情况,不过我们知道那件文物藏在了哪里。” “哪里?” “运输人按照约定,将文物装在一口大铁箱内,然后夜里将江船停靠在采石矶下,将铁箱沉入指定的水底。当然,还做好了在水中的拴固。这种藏匿文物的想法有创意吧?” “怪不得两起命案都发生在江上!你们检查了么?那铁箱还在么?”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没有下水去捞,而是用仪器偷偷探测了,还在那里。” “所以你们以探寻水底的妖怪为名,估计造成紧张气氛,逼文物贩子在我下水之前动手,好引蛇出洞。” “哇,发现你越来越聪明了!” “废话,天天被你们耍,吃了多少亏了,要么变聪明,要么变傻——咦,你看远处江边怎么围了那么多人,是不是他们发现那口箱子了?” “那个地方离着沉箱处有十万八千里呢!好像是打渔的。” “打渔也不会那么多人看啊……” “你们俩在这么山青水秀的地方,谈得蛮开心的嘛!” 我和林瑛循声望去,只见妻子穿着运动鞋,拿着登山杖,正朝亭子爬来。我赶紧冲到山腰处,拉着她手慢慢走上来。 “去去去,我不用你巴结,巴结你的外国美女去!” “你看你这话说的,我满世界找你呢,你到哪里去了?” “还不是为了勘察案发现场,好早点破案啊!谁像你,来了四五天,死了三个人,凶手至今还在逍遥法外。还有脸说自己千里迢迢跑来破案,你那点小九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我真是来破案的……我还不是脑子笨嘛,没有你那么冰雪聪明……” “哎,你这么说我可不爱听了,”林瑛揶揄我道,“我也冰雪聪明着呢!沈大侦探,你这一趟查出什么来了?” “收获不小呢!起码两起案件的作案手法我明白了。但是这有什么用?破解个密室容易,找出犯罪的动机和真正的凶手难啊。我们做侦探是要尽量预防犯罪,而不是在破解犯罪手法中寻求刺激。” “不是因为文物的事情么?”我压低声音说道。 “但是,如果凶手是为了顺利带走文物,他为什么还要兴师动众地杀人呢?杀人会引来警察的注意,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策划这些谋杀案的人,根本不是那个文物贩子!” <er h3">03 我和林瑛在妻子的带领下,走出蛾眉亭,沿着铺好的石道朝东走去,大概走了一刻钟后,当我们路过三元洞后不得不停住脚步——下面已是路的尽头,那里是一处五十多米高的垂直绝壁。 “这种地方,能在短短二十多分钟内爬上山来么?”妻子笑着指指下面说。 我有恐高症,所以伸着脖子往下瞧了一眼。只见峭壁之下,滔滔江水无情地往东流去,看来用“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句话来描绘江河确实妥当。 林瑛胆子颇大,她居然站在石壁边上,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朝下面端详片刻才说:“即使是练过专业攀岩的人,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上来的。” 妻子微微一笑说:“你们继续跟我走。” 我和林瑛紧随妻子,沿着绝壁的边缘继续向西南走去。我警惕地走在最里层,被两个女人一路上耻笑不已。 “我有恐高症,不行啊?”我气愤地抗议着。 “别怕了,前头马上就是不用让你恐高的地方。” 果然,采石矶的山形在前面陡然凹进去许多。我们走下山坡,只见下面是一小片延伸进江里的狭长浅滩。滩上矮树和荆棘丛生,沿着这条凹陷的小小山谷望去,尽头缓缓隆起与石山相连。妻子远远指着石山上露出的一角飞檐问:“你们看看那是哪里?” “那不是燃犀亭么?”我毫不犹疑地说。 “哈哈,算你有眼光,还没有被女人冲昏头脑。”妻子打个响指说,“Follow me吧!” “我这几天冤枉死了,我是心理健康、光明正大的人,真是来这里破案的……”我继续做着无用的抗议。 绕过小凹谷,前面沿伸出一个“岬角”。我们三人横度这个“岬角”后,居然发现南侧就是那天泰维思安排潜水的小河湾。 “明白了吧?”妻子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说。 林瑛一拍巴掌说:“你是说泰维思是潜到水底,泅水游过这个山角,在另一侧的小山谷里上岸的?这样在河湾这里的人由于山角的阻挡自然看不到他,而且小山谷里这么多树木,即使有人在山上,他也可以隐蔽起来。” “没错。”妻子笑了,“我今天跑到那片浅滩和山谷里转了一圈,居然发现了这个。” 她小心翼翼地从庞大的手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我看到里面放着一块深蓝色的毛巾,上面绣着“GUESS”的商标。林瑛接过毛巾来看看说:“这应该是美国货,起码当地没有这个牌子的毛巾——你是说,泰维思是自己偷偷背着其他人跑上岸的,然后他在这里擦干身体,换上衣服?” “难道不是么?我在小山谷的荆棘丛中发现了一条新近被踩踏的足迹。况且,你认为凶手会在杀死他之后,在短短不到半小时时间之内,还给他擦干身体,换上整整齐齐的衣服么?” “没错!我们发现泰维思尸体的时候,我清楚地记得他的头发虽然梳得比较整齐,但还是湿的。” “那么他跑到燃犀亭去见谁呢?”林瑛又习惯性皱起眉头来。 妻子调皮地嘟嘟嘴说:“还是先不要考虑这种关键性问题了,我们再去看看那条探险之夜乘坐的小船吧!” 我们三个人沿着采石矶兜了一圈回到锁溪桥,走出公园后,又往南走了不久,就看见那天探险队租用的小机动船正倒扣在岸边的土地上。它上面的柴油发动机也被卸下取走了,大概船的主人经历过那晚的事情,认为此船不祥将它弃用了吧。 妻子快走两步,指着那条小船说:“那天晚上你们看见水怪,然后又发现珐珐拉尸体报警后,仔细检查这条船了么?” “我记得检查了啊,吴副所长派了七八个警察站在船上搜了个遍,差点没把船给踩沉了。” “所以说嘛!”妻子不满地说,“就算这里有五千多条线索,被十几双皮鞋给蹂躏一遍后,用显微镜都看不出来了,好在他们没有下水去把船底摸一遍。现在这船被翻过来了,你们看看船底是不是有什么异常呢?” “看不出来,我只看见船前后两侧有几个旧橡胶轮胎,这是在靠岸时减少冲撞的吧?”我装作很内行的样子说。 林瑛站在船边仔细察看一会儿说:“沈大侦探,真有你的!你的发现太重要了!” “什么发现?”我急急忙忙跑过去问。 林瑛指着船底两个焊上去拴铁锚用的铁环说:“你看看这铁锚和铁环的拴固处还有许多衣料纤维呢。” “那不是衣料纤维,而是拴尸体用的绳子的纤维。你们在探险时候从水中忽然漂上来的尸体之前就是拴在这里的。其实言桄的发现也很重要,哈哈。” “我的发现?”我纳闷地问道。 妻子点点头,从手袋里又掏出一个装满着泥沙的塑料袋说:“这是我从那些废旧轮胎的里面取出来的,你们看看它跟普通的泥沙有什么不同?” “有一些红的或者绿的颜色!”我大喊道。 “嗯!这是从船的右侧轮胎里取出来的,而左侧没有——那天夜里船头朝向哪边?” “是半横在江心,逆流停住的,船头朝着采石矶方向。” “你们几个人是面向哪里呢?” “我们面向下游——等等,你是说有人在趁着我们在船的左侧,面对下游点燃牛角杯的时候,有人趁机在船的右侧,也就是我们身后放颜料?” “所以你们才会看到江面上五颜六色的幻影。颜料自然很容易就会被江水冲淡,但是这种半浸在水里的轮胎槽里水流不会那么顺畅,所以会留存下一些东西。”妻子笑了。 “可是,那个在江心上站立起来的人影呢?”我疑惑地接着问。 “哈哈,我刚才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但是恕我不能告诉你们。” “又卖关子!”我和林瑛恨恨地齐声说道。 <er h3">04 “我在想,那只本来被烧掉的犀角杯,怎么会又出现在贾斯廷屋里呢?现在发现的杯子是真品么?这是不是很值钱?是不是文物贩子想将它偷梁换柱,据为己有?”我坐在餐厅的座位上对着林瑛和妻子不停地问。 “我们已经把那只杯子拿去鉴定了,的确是真的明末鲍天成犀刻作品,估价五万多美元左右,就这点钱应该还不值得那个国际文物贩子动心。此外,我们把收集到的七宗罪恐吓纸条上的信息都抄送美国联邦调查局了,正在请他们协助调查那些对探险队员指控的真伪。”林瑛说。 “他们从新疆那里盗窃了什么文物,还没有调查出来么?”妻子插话问。 “没有,盗墓者打开了一座汉代龟兹国墓葬,将里面的东西席卷一空。因为该墓葬尚未发掘,所以我们也不知道被盗走的是哪些物品,但是毋庸置疑的是,被盗走肯定都是国宝级文物。” “那这只小小的犀角杯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可是那天我亲眼看见罗科将它烧毁了啊!怎么一晃又出现在贾斯廷屋里呢!而且,我问了探险队员们,那天行动前的中午,他们怕点燃的是只赝品,曾经让珐珐拉这个专家验过杯子,珐珐拉确定那绝对是真正的犀角杯。从检验到上船之前,谢默斯说自己一直将它带在身上,绝对不会有人趁机偷梁换柱的。”我表示依旧不能理解犀角杯莫名其妙的重出江湖。 “那个小型打印机是贾斯廷的么?”妻子毫不理会我,径直问林瑛道。 “很难说,打印机上没有发现他人的指纹,除了贾斯廷的,而且十分清楚。” “电脑呢?那里面发现贾斯廷写恐吓纸条的证据了么?” 林瑛摇摇头说:“没有。我们当时以为贾斯廷将恐吓纸条的文档都全部删除了。可是我们用了恢复硬盘数据的软件,仍然没有发现他有写那些恐吓话语的任何证据,除了发现尸体时电脑屏幕上的那段对他自己的指控文档没有被删除。” “那就是说,可能写恐吓纸条的人可能将贾斯廷杀死后,故意把小型打印机放在他屋里,以求嫁祸于人么?如果这样的话,他怎么会看不到紧挨电脑的犀角杯,又怎么会不搂草打兔子似的顺便将它带走呢?还有,那个散播恐吓信息的人,如果不是贾斯廷,那又是谁呢?”我自言自语地说道。 妻子忽然抬起头来说:“我想跟赵姨和赵筝谈谈。” “我去找!”为能挽回自己对她说谎造成的被动,我这些天一直在不辞辛苦的跑腿。 赵筝的房间就在餐厅隔壁,所以我出门转身就去敲她的门。可是敲了半天也没有动静,这也不足为奇,因为这孩子总是一天到晚东跑西窜的不见踪影。我只好走到大厅里,朝门房窗户朝里探头看了一下,发现赵姨也不在那里。 我忽然想起一楼最西侧的“一癸”是个洗衣间,赵姨经常去那里洗床单被罩或者整理东西。前几天不是阴天就是大风,今天天气转好,赵姨这么勤快的人,说不定正在那里干活儿呢。 想到这里,我便急忙朝一楼西侧走去,走在廊间的西式地毯上,看着两边用干支标出来房号,真是有种文化矛盾感。我忽然想到这种干支标注法,不要说在西方,就是在中国也是不常见的事情,这座公寓的主人又怎么想出这样一个稀奇古怪的记数方式呢? 我边想边朝工具间走去,哪知道在快靠近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有人在窃窃私语。我急忙收住脚步,蹑手蹑脚地贴着走廊北侧靠了过去。 两个男人正在里面用英语说着什么,不用想也知道那是罗科和谢默斯。 “得了,罗科。你不用否认了,我并不想打乱你的计划,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打我的主意,这样我不会把你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的,否则……” “谢默斯,我不知道你把叫到这里来,让我听你一遍又一遍地听你啰嗦这些废话究竟是做什么?我不是你想的那种连环凶手!你最好使劲转下自己的脑子再说话!” “哦,罗科,你不要以为我脑子秀逗了。你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的事情连火星上的狗都能想得出来。看看你主管的那个社区论坛,抨击堕胎、同性恋,揭露种种不符合天主教道德标准的丑闻。哦,苏圣玛丽的事情就是被你们宣传开来的!幸亏我提前做足了功课,不然我的名字一经出现,那些天主教网民肯定会夜半三更把我的家砸成苹果派一样!” “既然你知道这一点,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罗科冷笑着说,“没错,那些恐吓纸条上揭露的丑闻,都曾经在我们论坛上出现过。除了凯若,我想一定是打印纸条的人搞错了,纽黑文学生食物中毒的事情确实发生过,是因为一位教师因为没有认真检查午餐造成的疏忽,那个老师名字也是凯若,事发后也辞职去了纽约,但很明显她不是我们的凯若。” “瞧瞧!你什么都知道!哦,罗科,我不想影响你像电影中的宗教狂热分子那样实施连环杀人计划。我只是想告诉你,苏圣玛丽的那个妓女的确是死在我的宅子里,但死因是她服用过多的毒品,跟我没有关系!警方也证明了这一点!是的,我不知道其他人被指控的罪行究竟是否存在,但是你是这个探险团的组织者,你把我们这些有悖宗教道德的人纠集到这个远离美国、被异教徒传说笼罩的地方,然后举起你的屠刀,一个个把我们痛快淋漓地杀死!当然,你现在发现凯若选错了,不过没关系,回到美国后再给真正有罪的凯若补上一刀九可以了。说吧,罗科,你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住嘴!谢默斯,你疯了!提议到这个地方来的人不是我,我只是组织者而已!我不相信你们这些亚裔的后代了,你们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我们亚裔怎么了?我和凯若是无辜的人,至于珐法拉,那个神经兮兮的老女人死了也罢。罗科,我警告你,我已经派人在美国调查你了,我只要有什么闪失,我的代理人会第一时间把你的资料交给联邦调查局!还有,你和莉薇娅的关系……” “言先生,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正在侧耳偷听他们两人的谈话,冷不防后面传来招呼声。我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只见赵姨拿着拖把正站在我身后。 屋里的谈话声戛然而止,我急忙冲赵姨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退到她的身后,把她拉远一些故意大声说:“赵姨,赵筝去哪里了,我们想跟你们娘儿俩了解一些情况!” 赵姨慌慌张张地看着我,不停点着头,带着很重的方言口音说“找我们做什么?我们不认识这些外国佬,他们死了跟我们没有关系的——你不要妨碍我去洗拖把,我很忙的……” 我一把拉住赵姨,用手指指洗衣间的方向,朝她又使眼色又摆手。可是她愈发害怕了,一个劲儿地挣脱我的手说:“言先生,你做什么?我不是坏人,我不是坏人!” 洗衣间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赵姨惊恐地看看我,又看看洗衣间喊道:“谁在那里面?” 这时只听见洗衣间的窗户被“砰”地打开,随之而来是两下落地的声音,我明白那一定是罗科和谢默斯从洗衣间的窗户跳出去逃走了。 赵姨的脸色更加惊恐了,我明白洗衣间几乎算她的专有领地。现在听见里面传来动静,对她来说不啻于羚羊群里冲进了一只鬣狗。 “不要拦着我!谁在那里头捣乱?!” “妈,你喊什么!是我!” 我和赵姨都诧异地朝洗衣间方向看去,只见赵筝满脚是水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脸无辜地看着我们。 <er h3">05 “赵姨,你的名字叫什么呢?” “赵秋云。”赵姨惶恐不安地看着正在提问的林瑛,小声回答道。 “你的女儿也姓赵?” “是的,我跟她爸爸离婚后,她就随我姓——警察同志,那些外国人自相残杀的事儿,我一点也不知情啊!麻烦你们早点打发他们走吧,我都快受不了了,隔三差五就死个人,他们再不走,我这旅馆就开不下去了!” “放心,赵姨,我们相信不会再有命案发生了。但是现在还没有查清案子,所以还不能放这些外国游客回去。我们找你们母女二人来,是想向你们了解一些这些游客的情况的。你们还记得当时跟你们订房间的是哪个人么?” 赵姨回头看看赵筝,赵筝点点头说:“他们是从网上看到我们旅舍的信息然后预订的,预订人是珐珐拉。” “咦,不是罗科么?”我失声喊道,“他才是组织者啊。” “就是珐珐拉,我肯定不会搞错的,她用中文下的订单嘛,而且还给店里打过电话确认。你们要是不相信,网上还有订单记录的。” 妻子朝我眨眼笑笑,我莫名其妙地抓着脑袋说:“难道罗科和珐珐拉早就认识了?” 林瑛没有理会我的自言自语,继续问道:“赵姨,是你每天都去给他们收拾房间么?” “是的,除了有时候他们门上挂着‘不便打扰’的牌子。” “我有时候也替我妈去干活。”赵筝插嘴道。 “那在打扫他们房间的这些日子里,你们发现过什么异常情况没有?” “这个……很难说,你知道,他们是外国人,生活习惯跟我们不一样的。不过让我有印象的就是有天在那个叫珐什么拉的老女人房间里发现过一大箱钱——那箱子放在床上,我伸手想搬下来,可箱子居然没有锁,我看见里头有很多很多钱,吓得我心扑通直跳,赶紧走出来了。” “人民币还是美元?” “就是中国用的钱。” “其他人的房间有什么异常过么?” “这个,没有什么印象特深的了。” “我知道些情况,不知道该不该说。”赵筝忽然插嘴道。 “哦?什么情况,尽管跟我们反应。”我也瞅准机会插嘴道,以免这两个女人又无视我的存在。 “我曾经在罗科房间里看到过那个打印机,就是贾斯廷死后在他房间发现的那个。我那天打扫他房间时,顺手翻了一下他的背包……” “你这也行?”我失声喊道。 “我只是对外国人的东西好奇嘛!又不是偷他们东西!然后我就看到那个打印机躺在那里……今天我在洗衣间的工具间收拾东西,还听见他跟谢默斯跳窗户进来,在那里吵,吓得我也不敢出来。直到他们逃走之后,我才哆哆嗦嗦地出来……” “你听得懂英语么?”妻子忽然问道。 “不会,但是我想学。”赵筝肯定地说。 “这样。”林瑛清清嗓子说,“我们希望你们两个能够配合我们监视这些外国人,有什么异常情况要立刻汇报,毕竟以你们的身分进出房间容易得多。” 赵氏母女刚如释重负地告辞出去,一个警员就快步走进餐厅里面,向林瑛敬了个礼汇报道:“林局长,刚刚接到美国那边发过来的调查信息。” “哦,快给我看看。” 那位警员毕恭毕敬地将几张递了上去,林瑛拿过来认真看了一遍,又把它递给妻子。 “什么情况?”我急忙问这位女局长道。 “美国方面说除了凯若,那些恐吓纸条所指控犯罪都是真实或者有一定可信程度的。他们还发过来一条至关重要的信息。” “什么信息?” “那就是司法部门怀疑珐珐拉有跨国走私文物的罪行,正准备立案调查。他们确信这次珐珐拉和一位助手来中国的目的是为了接洽一件珍贵文物,要我们提高警惕。他们的反应有些滞后了,也怪我们刚刚才正式通报这里发生的连环案件。” “那位助手是谁?”我站起身来问。 “助手似乎比她还神秘,美国方面搜集到的情报很少,只知道他是倒运文物的关键一环,主要帮助珐珐拉从东亚地区收集盗墓信息,并想尽方法将文物偷运出境的。” “会不会那个助手杀害了珐珐拉,想把文物据为己有呢?”我灵机一动说。 “也可能是珐珐拉杀掉了那个助手,当成自己的替身吧?林大局长,你要赶紧跟美国方面确认珐珐拉尸体的真正身份!” <er h3">06 “有三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还有一个不知道好坏的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我们在马鞍山街上的面馆里刚吃完晚饭,林瑛就对着妻子笑眯眯地说。 妻子白她一眼,笑着说:“你都荣升副局长了,说话还是这么一点威严都没有。有话就说,啰嗦什么?” “是啊,废什么话,赶紧说!”我赶紧在旁边给妻子帮腔助威,顺便拍拍马屁。 林瑛闭上一只眼,朝我做了个开枪的姿态之后说:“好消息之一呢,就是我们一到这里,吴副所长的手下把以前悬而未决的工作都做完了,经过法医最终确认,珐珐拉的致死原因并非溺水,而是因为服用过量催眠药物所致,这种药物国内还没有引进,所以化验过程一直拖拉到现在。好消息之二就是经过技术人员的勘察,那个江底的铁箱处于密封状态,还没有人打开过。好消息之三,就是经过对旧轮胎里面河泥样本的检验,里面果然发现了几种金属盐颜料的成分,还发现了一些氢氧化钠和汞的化合物,专家推断你们当夜听到水下传来的‘嗤嗤’声和水泡,很可能是有人往下面投掷了钠汞齐,一种遇水就强烈反应的东西。所以,我们以前作出的有人往水里投放了造成种种奇异现象的化学材料的推论是正确的。” “这不算什么好消息啊!最多算正常消息。”我嘟囔道。 “你知道什么?这是我亟需的验尸结果。”妻子瞪我一眼说,“别以为你拍马屁就能弥补过失,我让你写的悔过书写了么?” “没写呢……案情要紧,我这不没有时间么——林瑛你赶紧说坏消息是什么?” “坏消息就是,我们派人紧盯罗科和莉薇娅,发现他们两个人确实有些亲密,而且经常去公园散步。不过也仅仅是谈恋爱而已,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线索。而且,我们派去日夜在江畔蹲守的警员这些日子也根本没发现有人前来偷偷打捞那个箱子——到现在为止,我们掌握的线索太少了。” “不知道好坏的消息呢?” “那就是女性死者的身份已经可以确定是珐珐拉了。” “珐珐拉以前有过犯罪记录么?”妻子问。 “我叫他们提供了这方面的材料,她的记录单十分清洁,没有过任何过错。除了大学文物失窃案里做过两次证人,她根本和警方没有一点儿交往。她似乎没有驾照不会开车,连闯红灯都不可能犯下。” 妻子霍地站起来说:“能不能把这些游客马上召集在一起,我需要跟他们谈谈。” <er h3">07 我发现谢默斯的目光依旧警惕地不停打量着罗科,而罗科故意避开他的目光,时不时关心地看一下莉薇娅。凯若走进门来的时候朝我做个鬼脸,旋即坐在了林瑛身边。 妻子清了清嗓子说:“大家放心,这不是末日判决。还记得我上次跟你们说过,本案的凶手就在长江底下,而经过卜算今天是个诸事皆宜的日子,所以我们把行动定在了今晚。” “什么?”我吃惊地跳了起来,“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不会还叫我潜水吧?” “你不潜谁潜,你是我们这里面的Rambo嘛!对不对?”林瑛用英语插科打诨似的说。 “就是,为了大家的福祉,辛苦你了。”凯若也笑眯眯地对我说道。 “连你也叛变了……女人没有一个靠的住的……” “好了,既然潜水的人选已定。那我们就开始下一项议题,经过仔细的思考,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大家。首先就是珐珐拉死的那天晚上,你们看到了两个珐珐拉,一个与你们同船共渡,这个珐珐拉旋即失踪;而另一个呢,却变成了水里漂浮着的死尸。我想问一下你们,还记不记得这两个珐珐拉是否穿着打扮一模一样呢?” 四个美国人彼此看了一下,罗科首先开口说:“是一样的,那个失踪的珐珐拉穿着一件黑色的亚麻色长裙,后来发现的尸体也是。” “没错,我还摸到了船上的珐珐拉的手,那上面有枚很大的戒指,我常见她戴在手上,死尸的手上也有,我看见了!”凯若再次强调戒指的事情。 “我记不太清了,但是印象中她们的穿着是一样的。哦,我居然用她们这个词,鬼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一个人和一只幽灵,天啊!”谢默斯继续用他那孱弱的声音说道。 莉薇娅似乎一直在沉默着,半晌她才开口说:“她们是有一点区别的。” “哦?什么样的区别?” “她们衣服上确实没有相异的地方,但船上的珐珐拉用的是安娜苏的Secret isarwalker的气味——我爷爷经营过香水店,我小时候还在香水学校受过专业训练,这点不会错的。” 谢默斯打个唿哨说:“那就说明船上和水中的珐珐拉是两个人咯?” 妻子笑了一下说:“难道不是同一个人么?我想了解你们那天在船上点燃牛角时,大家都在船的什么位置?” “谢默斯和我在中间,莉薇娅——在我的右面……”罗科皱着眉头回忆说。 “我在谢默斯的左边,泰维思在我右后边,贾斯廷在罗科和莉薇娅中间偏后的地方,我记得他曾经把脑袋伸过去看水里五彩斑斓的怪影来着。”凯若说。 “珐珐拉呢?”妻子笑着继续问。 “珐珐拉在最后面吧?”罗科疑惑地问大家。 “我当时曾经想过这个问题来着,”莉薇娅忽然说,“珐珐拉是个历史学家,照理说她对这次探险更感兴趣,但为什么她要躲在后面去。事发之后我才明白,船上那个人肯定是珐珐拉的替身。” 罗科面无表情,凯若只是习惯性耸耸肩,谢默斯却有点惊慌地问:“天啊,你是说有人杀了珐珐拉,然后装扮成她的样子和我们坐同一条船!可怜的珐珐拉!但是,那个替身的女人又是谁?” “那个女人嘛,当然是幻影咯!”妻子半开玩笑地问,“谢默斯先生,在贾斯廷房间里面发现的那只犀角杯,是不是就是你带来的那只呢?” “当然是,我们家的东西我不会看错。但是我很奇怪已被烧毁的它怎么会像变戏法一样出现在贾斯廷屋里呢?” “这个嘛,大概它长了翅膀吧。在这个神奇的地方,有什么不能发生呢?”妻子叹口气说。 <er h3">08 我从午睡中醒来,发现太阳已经渐渐西垂。一想起晚上就要跳进昏黑的江水里,就算明知道那天看到的魅影和异事都是人为设计,我的心还是狂跳不已。 我摸过手机,忐忑不安地给妻子发条短信曰:“你们是想耍我?还是真的为了破案?能不能不让我下水了?” 可是等待良久也不见妻子回信,对于这个女人很少接我电话回我短信的作风我已经习惯了。没办法,只好忍了,我看看天色还没有多晚,打算下楼饱餐一顿,好给晚上的冒险打下基础。 刚下到二层就看见凯若,忽然想起她今天居然帮妻子说话。我怒火中烧地快走两步,拦住她说:“你这个人,叛变了也不事先打声招呼。” “咦?我叛变什么了呢?别不高兴啦,你老婆早偷偷给我分配了晚上的任务,我怎么敢不执行呢!哈哈,走了,晚上见,勇敢一点哟!” 我眼看自己马上成了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愈发满肚子窝火,“噔噔噔”下楼直奔餐厅而去,一开门就见妻子和林瑛坐在那里正在嘀咕什么。我登时勃然大怒,冲过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冲她喊道:“刚才给你发短信你为什么不回?!” 妻子和林瑛被我再次发飚吓了一跳,妻子指指林瑛,嗫嚅着说:“我们这不是忙着讨论案子么……” “案子!狗屁案子!马上跟我回北京!否则趁早从家里给我卷铺盖走人!”我两眼几乎冒火了。 “唉呀,你看看你,发什么火……”林瑛估计这辈子也没有看到我如此怒气,赶紧上前劝和道。 “还有你!你像个老同学,老朋友的样子么?一天到晚嘀嘀咕咕算计我,一个比一个小肚鸡肠。我就不许跟别的女人说话了?我就不许有自己的主见了?你要是不愿做朋友,赶紧麻利儿地绝交!” 两个女人被我骂得晕头转向,都面面相觑不敢说话。我心里一阵阵得意,心想自己必定要以此一战重新扭转局势,树立起自己的优势地位。谁知道天不假机,我正要“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时候,餐厅门忽然“吱扭”一声被推开,抬头看去只见赵家母女站在那里怯生生地说:“林局长,我们有一些情况想跟你们汇报一下……” 妻子和林瑛像看到了救兵一样冲过去,热情地拉住赵家母女说:“来来,坐下,有什么事情尽管说!” 赵姨指着赵筝,叹口气说:“让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亲自对你们二位说吧!” 赵筝哆哆嗦嗦地走上来,低着头开口道:“两位领导,那天晚上船上的老女人是我装扮的,泰维思给了我一大箱钱,让我扮那个女人,我不知道后来会出这么大事。但是我真的没有杀人啊,还有,那个真的牛角杯本来是泰维思掉包的,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贾斯廷,结果他们三个人都死了……” 我们三人彼此看看,惊讶良久妻子才开口说:“你为什么要告诉贾斯廷?” “因为他许诺说会带我出国的。” “天啊,你怎么跟这些外国男人都搞得这么熟?”我惊讶地喊道。 “人家想出国嘛!罗科跟莉薇娅好,谢默斯现在又对我没什么兴趣的样子。泰维思好像只认钱,只有找贾斯廷了,虽然他又老又丑。” 我们三人相视无言,只有苦笑的份儿。妻子走上前拉住她手说:“小赵,外国不一定就特别好,你没有看见这些外国人也自相残杀么?既然你现在坦白了,我们也正缺人手……” 东逝水 <er top">01 还是这种没有星光,不可测度的黑夜,还是这条不祥的渔船和那个神色惊惶的船夫。唯一不同的是,船上的乘客有了变化,因为有妻子、林瑛和吴副所长和我们几个人坐在一起压阵。随着小船的发动机声重新打破江上的寂静,身穿潜水衣的我的心情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因为不管水下有没有怪物,有没有传说中魂象或者幽界入口,单是这漆黑如墨的夜色就叫人忐忑不安。 我借着船灯微弱的光打量着这些乘客,他们都似乎各怀“鬼胎”,丝毫没有同情我的表示。因为我白天起义未遂,妻子和林瑛自然要反杀一局,摆摆脸面;凯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对我冷漠了许多,罗科和莉薇娅倒是现在大大方方地手牵手坐在一起,互相安慰着对方;谢默斯则依旧神经兮兮地不停打量罗科;吴副所长倒是看上去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也不知道究竟是他自认稳操胜券,还是妻子她们的到来给他骤减压力——他不用操心,照着这两个女人的意见做就没有责任了。 可是我悲哀地发现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直到船夫像上次一样将小船泊在江心,把船上的探照灯旋亮时,这些人的目光才齐刷刷地朝我看来,那样子就像一群游客参观动物园里的犰狳。 老吴把手臂凑近了看看表说:“正好午夜十二点,时间到了。” 所有人又默默注视着我,由于他们都背灯而坐,我无法看清他们眼里究竟对我是期许、寄托还是幸灾乐祸。我心里面一遍遍诅咒着这些不用下水的人们,装出毅然决然的样子走到船舷处迈下水去。 虽然还在夏季,但越往下面,江水越发有些冰冷,再加上湍急的水流和呛人的泥腥味,我紧张的心情忽然变得压抑起来。我摸索着打开潜水服头顶上的探照灯,一束光柱刹那间犹如盘古大斧般劈开黑暗混沌的水底世界,开辟出一条光明的道路来。 滔滔东逝的江水将我的身体不停朝前退去,我一只手紧张地抓住紧绷的安全绳,一只手毫无目的地在水里挥舞着。由于没有多少潜水经验,我还驾驭不了长江洪流,幸亏潜水帽上的头灯瓦数足够,我依稀能辨认出采石矶的方向。透过混浊的江水望去,那是黑乎乎的一具庞然大物,宛如上古巨兽的硕大尸骸,又宛如宇宙中的无底黑洞。我明白铁箱的位置应该就在采石矶方向的礁石上,虽然面对前方的“黑色怪物”迟疑了片刻,但还是鼓足勇气朝它缓缓游动过去。 我忽然听见江水发出呼啸似的声音,心想不远处肯定有激烈的湍流,想到这里自己忽然害怕起来——因为我毕竟除了在海南潜过两次水外,从未在无人指导下深入到如此恶劣的深水环境中来。我大口大口换着气,按捺住快要跳出喉咙眼儿的心脏,慢慢扭转头灯朝前下方照去。 我渐渐看清前边不远处是一块平台状的礁石,再游近些,果然发现礁石上有个半米见方的箱状物体。我的心情猛地激越起来,于是赶紧调整身体姿势,朝那个方向奋力地游去。 但是恐怖的一幕发生了,我忽然看到从礁石后面闪出两个黑影,他们熟练地游向箱子,把固定的绳索锯断后抛在那里,然后抓起箱子朝“黑色怪物”的血盆大口中扬长而去。 我见宝物被中途杀出的程咬金夺走,顿时心急如焚,正要想办法游追过去,这时我看到了平生最绚烂的景象。在水上船灯和我的头灯照映下,缤纷的五彩忽然从水中壮丽地铺散开来。我惊呆地仰望着这片不断伸展变幻的颜色,一下子觉得自己落到了晚霞之中或者彩虹之上。这是只有站在人间之外才能观赏到的景象,我在那一刹那完全被这水中的焰火惊呆,以致忘记了去追拿方才窃取铁箱的嫌犯。 我看见一个个球体往水底缓缓落去,然后又一个个发出“滋滋”的响声,激起阵阵气泡,随之又消失在我头灯光柱外缘无尽的黑暗里。当我明白过来这是妻子在模拟那晚的魂象时,再回头,那两个夺宝黑影已经消失在茫茫江水之中。看来我当今的权宜之计就是赶紧游上水面,向妻子他们报告情况,好迅速调集警力封锁江面和采石矶,以便及时搜捕两个窃贼。像到这里,我不顾胳膊和腿的酸疼,咬紧牙关朝上游去。 但是当我头伸出水面的一瞬间,传入我耳鼓的却又是女人惊恐至极尖叫声。我手忙脚乱地摘下潜水面罩,却惊讶地发现江面上居然又漂浮上来一具尸体——那竟然是一向谨小慎微的谢默斯! “谢默斯怎么死?!”我大声叫嚷着朝船上看去。 可我又一次在水面上彻底惊呆,船上还有一个谢默斯,他盯着江面上“自己”的尸体,眼珠似乎都要从眶里迸将出来。他双手捂脸,正用金属互相划刺那种频率的嗓音发出骇人的尖叫。 <er h3">02 我看着从水底打捞上来的铁箱放在警局的证物室里,又一次气愤填膺对那两个女人质问道:“既然你们已经安排两个警员把箱子取走,还要我下水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让你在水下看看我们放的‘烟花’,怎么样?在水里看很壮观吧?放心,我们基本选用的无毒颜料,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的。”妻子搀着我胳膊笑着说。 “也不会污染长江水的。”林瑛笑着说,“我和沈谕觉得以前一直捉弄你,良心不安啊!那个铁箱所在的位置有湍流,我们怕你这种潜水经验不丰富的人过去发生危险,所以才找了两个在江边长大的警员代劳——吴副所长,找人打开箱子了吧?” “打开了,里面还有一个箱子。”老吴垂头丧气地说。 “接着打开啊!” “又打开了,里面还是箱子。我们连着打开了六个箱子,发现里面……” “有什么?” “是空的!” “啊,我明白了!珐珐拉想偷运的文物就是箱子吧!”林瑛忽然茅塞顿开地说。 “我已经找文物专家检查了每个箱子,它们都是普通的铁箱,材料简单,焊工粗糙,制作年代嘛,就是这一两年的物件吧。而且珐珐拉拒不承认这个箱子是她派人沉到水底的,我们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这一点。” “她承认自己杀人就足够了。”妻子从后面站出来说,“刚才我在医院里跟她谈过了,她本来就有心脏疾病,这次确实被吓得不轻。其实一切都是她设的局而已,用一件莫须有的文物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然后制造谋杀来让珐珐拉这个罪行渐趋暴露的人物消失,最终换一个身份重新回到美国,继续自己倒卖文物的营生。” “那罗科呢?他难道是珐珐拉的那个助手?”我不甘心地问。 “罗科只是被珐珐拉利用了,他作为社区论坛的管理者和一个虔诚的宗教信徒,比别人更多了解社会上不为人知的罪恶。不过,他只是想提醒一下这些人不要怙恶不悛,希望他们迷途知返而已。珐珐拉了解到了他的心思,巧妙地利用了他的心理,帮助他组织了这次探险之旅。赵筝不是在他屋里发现过那台打印机么?那些纸条都是他打印出来,偷偷塞到别人的门缝里的。” “我刚到的那天早上塞纸条的也是他?” “当然,他塞纸条的时候听到屋里有动静,急忙躲进莉薇娅房间去了嘛!所以你猛然开门只看见正掩护他进屋的莉薇娅——他们俩什么关系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那她的助手是谁呢?” “当然是让赵筝假扮珐珐拉的泰维思了!他为什么要当着众人潜水下去,然后又金蝉脱壳,绕过岬角换上整齐的衣服,再穿过山沟,跑去燃犀亭呢?” “我也觉得有些诡异,但是想不出原因。”林瑛都忍不住开口道。 “只有一个解释,他这么做是为了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因为他要去燃犀亭杀人灭口。” “灭口?灭谁的口?” “贾斯廷啊,还记得赵筝曾经把泰维思掉包牛角杯的事情告诉给这个又胖又老的男人了么?” “他怀疑第一个‘珐珐拉’的死是泰维思搞的鬼?所以想要挟他么?” “珐珐拉说贾斯廷没有那么聪明,他只是惦记上了那个犀角杯,想要挟泰维思把杯子交给他罢了。于是珐珐拉想出了这个主意,让泰维思骗他说将牛角杯封藏在了水面下的石孔里。二人商议好泰维思假装潜水,取出牛角杯,偷偷去燃犀亭交给贾斯廷。没想到贾斯廷此时还留了心眼儿,他也怕人高马大的泰维思有什么阴谋诡计,所以到了亭子里先下手为强,像言桄以前推测的那样马上杀死了泰维思,把犀角杯据为己有后发出尖叫,转移开大家对自己的注意。” “珐珐拉见泰维思已死,贾斯廷又得到了牛角杯,害怕他万一发现自己的异常,所以用自己的假身份骗开贾斯廷的房门将他杀死。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装作刚刚发现尸体的样子大喊大叫。他故意将那个牛角杯留置在贾斯廷房间里,希望能再度引开警方的注意。” “那贾斯廷屋里放着的打印机呢?那不是罗科的么?” “这个纯属偶然,罗科的房间就在贾斯廷斜对门,碰巧那天他忘记锁门了。珐珐拉因为已经知道罗科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她发现虚掩的门后,就立刻跑进他的屋子里,将打印机取出来,连接到贾斯廷正在打开的电脑上,制造了一个贾斯廷就是宗教狂热者的假象。你难道没有发现,这是一个不会放弃一切制造假象的机会的凶手么?” “而且她那时候有一个很不引人注意的身份,那就是谢默斯。不过赵筝扮演谢默斯的尸体真的很棒,尤其是在水里浮上来那段,怪不得珐珐拉被她吓地直接招供了。” “那是因为一来她水性好,表现尸体漂浮上来的动作比较逼真;二来是她本来体型就像谢默斯嘛!别忘了她是珐珐拉找的船上替身,谢默斯是珐珐拉找的尸体替身呢!” “唉,谁能想到真正的谢默斯居然是个女的呢!”我叹口气说。 “珐珐拉交待了认识谢默斯的经过,谢默斯是个败家女,自从父母死后她就一直靠变卖家当维生,在卖古玩的时候认识了珐珐拉。珐珐拉后来才发现她是个有易性癖的女人后,当她做的生意逐渐露出马脚时,她想到了找一向装作男人的谢默斯作她的替身。那天晚上她和泰维思本想药翻谢默斯,然后将他绑在船底,这样在出发前翻过船来溺死他,死亡时间应该就和发现尸体的时间比较接近了。没想到他们下药过多,谢默斯早早死了,但是他们不得不继续执行自己的计划——让船上假扮赵筝在船后放颜料、解拴着尸体的缆绳,然后趁乱跳水。 “他们的计划几乎就成功了,但是毕竟还留下了一些破绽。首先是扮演珐珐拉的赵筝在船上看到远方人影时,下意识用汉语喊了一声‘那是什么’,而珐珐拉是从美国长大的人,遇到紧急情况时自然用自己最熟悉的母语喊;再有,莉薇娅回忆说被发现的珐珐拉尸体上有有万宝龙的Starwalker的气味,这是一款男用香水,但是我们已经检验过那具尸体,分明是一具女尸;最重要的是,谢默斯号称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牛角杯的真伪,为什么那天晚上他掏出来点燃时候,那么长时间也不曾质疑手中的赝品呢?最后,你们都看到船上的珐珐拉和水里的珐珐拉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如果两个人都穿着同样的衣服,很自然的,这必定是某个人长期计划并精心设计的一个骗局。我仔细对照了一下珐珐拉和谢默斯的长相、身材,发现出了性别外,他们的确十分近似。况且当时谢默斯只来了一天,大家对他的印象还不甚深刻,所以李代桃僵之计是完全有可能的。 “因为我手里只有很少的线索去追查其他凶案的真相,所以我决定用相同的骗术来赌一把,逼迫后来的‘谢默斯’露出马脚。起初我想让凯若帮这个忙,后来赵筝坦白后,我发现她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只不过,我没有想到这个装鬼的计划虽然老套,但是还是取得了成功。” “心里有鬼的人才是最怕鬼的。”林瑛笑着补充说。 <er h3">尾声 “我们每个人都有罪恶,不是么?”凯若用完晚餐后忽然开口说道,“罗科,你总结的我们每个人的罪恶,都是真的么?” 罗科苦笑了一下说:“是的,虽然我后来才发现错怪了你,但是那些警诫纸条上的罪行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但我没有想到自己的愚蠢又给这个世界增添了更多的罪恶。” “七宗死罪,最核心的就是贪婪,对么?人们贪恋财产、贪恋生命、贪恋情爱、贪恋享受或者不劳而获的生活……珐珐拉为了保住自己的财产、自由或者生命,就让其他人的生命作为代价。”莉薇娅说完又陷入了沉思。 “这只犀牛角果真照出了各种怪物,不过不是江底的怪物,而是人们心中的怪物。”罗科慨叹道。 “对了,提起怪物,我想问一下,我们看到的水面上和泰维思潜水处的黑影究竟是什么呢?”还是我四两拨千斤地将这沉重的话题扭转过来。 坐在我身边的妻子却打了个呵欠说:“你们没有看报纸么?那只不过是一头离群的江豚,那天你和林瑛在采石矶上,不还看到好多人正在江边围观它么?那几天天气不好,每逢阴天刮风的天气,江豚都会活动频繁的。” “沈小姐,你这么聪明,能不能推测一下一千多年前温峤是怎么因为燃犀照怪而死的呢?” “这个,没有足够的证据,我只能凭言桄给我讲的历史故事瞎说了——首先,温峤是个心事很重的人,他过江后听到别人品评人物,每当快要谈到他的时候都会心情紧张,生怕自己被人褒贬,对吧?再者,古代夜里照明不便,他夜访牛渚,大船小船,火把众多,映入水中一些个幻影也是正常的事情吧?最后,温峤是在平息苏峻之乱,去江州上任途中路过此地的。你想,他作为戡乱的主帅之一,本来就已经心力交瘁,再加上舟车劳顿,偶染疾病,偏偏他又是心事很重的人,所以难免将水中看到的倒影心理夸张化。心里有所阴影,所以晚上难免做了个相关的噩梦,所以心情更坏,身体更糟,古代医学不发达,他的身体也劳累过度,所以因病生吓,因吓促病,这样最后导致英年而逝,这种解释可以吧?” 我看见餐桌上的人都敬佩地鼓起掌来,忽然觉得妻子的形象异常高大。 妻子却轻轻鞠个躬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请大家恕我妄评古人之罪,其实用今天认为的科学解释久远的事情,本身就值得斟酌,或许那些真相早已埋没在口书相传之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