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杀人现场》 第一章 九月二日,鹿儿岛的外站过夜。 新日本航空乘务员们在鹿儿岛的住宿地点,就定在离机场搭乘出租车约十分钟车程的K酒店。不仅如此,他们连晚上出去喝酒的地方都差不多决定了:也在酒店里,一家名字和鹿儿岛不沾边的酒吧,名叫“怀基基”。这家酒吧只有一张坐下几个人就稍嫌拥挤的吧台,还有两张可供四人围坐的桌子,可以说几乎毫无特点。若一定要说,那种与都市里截然不同的气氛、莫名其妙的店名,也勉强算一种特色吧。 就在这天晚上,人称“小A”的新日航空姐早濑英子,也在飞行员们邀请之下来到了这家乡土气息浓厚的酒吧。飞行员基本上个个都是海量,或许是他们身上积累的压力很大吧。 “人家好想减肥呢。” 正开门见山直抒胸臆的是跟早濑英子同年入职的藤真由美子,人称“小B”。从她的开场白就能了解到,她的体形在空姐里可算稀有动物,而且她圆眼睛,圆脸蛋。“小B”这个外号的由来极为简单,不光因为她总是一天到晚跟早濑英子粘在一起,她那圆得像玻璃弹球(日语中玻璃弹球与英文字母“B”谐音。)一样的身材也是重要原因。 “为什么就是瘦不下来呢?人家连下酒菜都忍着不吃了呀。” 藤真由美子豪放地将一大扎啤酒一饮而尽的同时,仰天长叹。 “瘦不下来不也挺好的吗?” 说话的是副机长佐藤。他三十不到,五官轮廓很深,在最受空姐追捧榜中排在头一号。他说:“可别勉强自己哦。” “可是像小A那种不用勉强也胖不起来的大有人在啊!这不公平嘛!” “我可是有胃下垂的。” 早濑英子小心翼翼地回答。事实上,她就是不会胖。不管怎么吃,她那小瘦脸从没见变圆的趋势,不费吹灰之力地永远保持着一副端庄的日式美颜。 “胃下垂可是空姐的职业病。”机长滨中说。他是个长相很普通的男人,有点谢顶,也有些发福。 “多好啊,我怎么就不胃下垂呢?” “那还不好吗?健健康康的。” “可是我最近又胖了两公斤呢。” “怪不得呢,”滨中忽然一脸严肃,“我说怎么今天飞机莫名其妙地有点往一边歪。” 说起新日航第九十八届空姐培训生的AB组合,在公司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这两人出名的原因可是完全不同,堪称判若云泥,简直就是钻石和尘土的差距。 首先,早濑英子在入职考试的时候,光履历就让考官惊讶了一把。 因为她曾经从东京大学退学。之后的考试成绩再次让考官目瞪口呆。 从初试到最终面试,她的成绩简直是鹤立鸡群。不用说,她从培训学校也是以头名身份毕业的,转正之后亦深得飞行员们信赖。公司里有这样一个共识:无论什么工作,只要交给她就没有办不妥的。 但她倒也不属于女强人类型。平常她总是沉默又老实的样子,毫不起眼,隐于人后,却总能突然间一鸣惊人,一切表现得宛如信手拈来。 藤真由美子倒是也同样令考官瞠目结舌过。因为她准考证上的照片和真人的差别实在令人震撼。据说,她那出色的修片技术和不择手段也要合格的执着信念,竟让考官生出一丝感动。 人职考试的时候,从初试开始到面试结束,藤真由美子没有一次考试不是抓住了上榜的尾巴,不断上演着命悬一线的戏码。后来,有当年面试她的考官说,让她那圆溜溜的眼睛一瞪,好像就不由自主地要往合格栏里盖章,跟着了魔似的。 藤真由美子在训练学校的成绩也是倒数第一。 可是她绝对没有因此沮丧不已。她一直记得几年前在电视上看过一部关于空姐培训生的电视剧,“那么毛手毛脚的丫头也能当空姐,那我这样的还不是小菜一碟”,她向来都这么认为。这么自信真是可喜可贺。自她转正,有个理论在公司里传播开来:“无论小B干什么,都一定得给她配上早濑英子才行。”当然,藤真由美子本人并不知道。 如此从头到脚全然迥异的两人却匪夷所思地意气相投,除了在职场共事外,两人还是同租一间公寓的室友。是不是能取长补短,这不好说,或许她们在追求对方身上自己所没有的部分吧。总之,今天晚上两个人开开心心地一起在鹿儿岛住了下来。 那个男人进来的时候,这四个人正一边喝酒,一边天上地下地闲扯。除了他们,吧台边上还坐着两个人,酒吧里的客人只有这么多。 那人注意到他们,放松了表情走过来。 “刚才多谢了。” 那人走到他们旁边。头发微白的他彬彬有礼地颔首。 四人心生诧异。突然间,藤真由美子“哎呀”一声,夸张地大叫起来:“您不是刚才飞机上的乘客嘛!” “是的。”不知是不是因为被人想起来,那人开心一笑,眼角堆起皱纹。 对他那鱼尾纹记忆深刻的早濑英子也开口问道:“您也住这家酒店吗?” “正是。真是很巧啊。” “机长,这位是今天的航班上的乘客。”藤真由美子向滨中介绍。 这位乘客今天在他们的航班上腹痛发作。他看上去年过四十,但身材依然有型。藤真由美子当时还说什么银发族熟男真是帅啊,所以现在再见到他实在是难掩喜悦。 “哦,腹痛发作啊?很难受吧。”滨中说道。 “没有没有,这两位小姐帮了很多忙,现在完全没事了。”他边说边砰砰地拍着肚子。 “一起坐吧。”滨中邀请他坐到旁边的座位上。 这个时候,吧台的电话响了起来。穿着红马甲的服务生拿起听筒,然后用手掩住话筒问道:“本间先生在吗?” 刚刚坐下的那个男人站起身来应了一声,起身走向吧台。如此一来,早濑英子得知了他的姓氏。 本间对着电话三言两语说了一番,又向服务生交代了几句,回到桌前。 “老婆一到酒店就说不舒服,睡下了。我又刚犯了腹痛,真是不服老不行啊。她好像好点了,说让我给她弄点吃的上去。” 关于本间的妻子,早濑英子只有粗浅的印象。是个穿着偏白色衣服、身材高大的女人,应该还戴着一副超大的时装眼镜。 “都九点了,差不多饿了吧。”本间边说边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不一会儿,应该是本间点的三明治做好了,趁着服务生出去送三明治,藤真由美子也站起身来。她一直不停地跑厕所,大概是啤酒喝多了。 原本打算一个人喝酒的本间似乎因意外地找到了酒友而显得很高兴,话匣子一下子打开,滔滔不绝起来。大家知道了他是大学的副教授,好像是教心理学的。昨天学校开学,不过离他的课开课还有将近一个星期,所以就带着妻子来九州旅游。 “我老婆的侄子在这儿读研究生,我们也想顺便看看他。” 他边说边将自己的兑水威士忌一饮而尽。 “您的孩子呢?”早濑英子问道,随手把沾在本间裤子上的脏东西弄掉。她就是这么有女人味。 本间在一阵惶恐过后回答道:“孩子是一个也没有啊。”说着,他眼角耷拉下来,透着满脸的遗憾。 过了一会儿,藤真由美子一脸清爽地回来了。 “怎么这么慢呀?”早濑英子问她,她回答说自己回了一趟房间,补了补妆。正因如此,她现在看起来格外地清爽。 “啊,对了,我看见服务生把三明治送上去给本间太太了。就在我们房间旁边。” “哦……”本间认真地问,“怎么样?她情况怎么样了?” “我只看见一点而已……看上去挺精神的,好像气色还不错呢。” “这样啊。”本间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 “要是她一直这么睡下去,这趟旅游可就白来了。这下好了。” 早濑英子觉得他话里话外透着股真实感,好像他们曾经有过这样的遭遇,浪费过这样的旅行机会。 之后的四个小时,几个人就这么一直喝酒,直到时针指向一点的时候才结束。男士们干掉了一瓶威士忌和半打啤酒,早濑英子喝了两小扎啤酒和一杯果汁,藤真由美子则喝掉了三大扎啤酒,还去了四趟厕所。 “哎呀,今天晚上真是尽兴啊!”出了电梯各自回房的路上,本间真诚地说。 滨中他们住在下面一层,已经出了电梯。 “托你们的福,今晚我肯定能睡个好觉。” “我们才是。刚才听您讲了那么多有意思的事,真的很开心。”早濑英子回答。 听了他刚才说的那些关于心理学的趣闻逸事,早濑英子觉得很长知识,飞行员们也全神贯注地听来着。 “真的很有用呢。”边打哈欠边还礼的藤真由美子说。 “那就太好了。希望下次有机会的话还能一起喝酒。”本间说着在自己的房间门前驻足,微微点头。 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也站定了,向他报以微笑。 “那回头见。” “晚安。” 两个人朝自己房间走去。背后响起了门锁打开的声音。 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住的是双人间,从本间夫妇的房间数过来是第四间。藤真由美子费劲地掏出钥匙打开门。 她们听到巨大的喊叫声也正是此时。早濑英子一时间没听清喊的是什么,但可以判断出是本间的声音。他房门半开着,早濑英子与藤真由美子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 第二章 “所以说,你们两位是第二发现人喽?” 鹿儿岛县警望月比较着眼前两人的长相说。望月三十五岁左右,头发三七分,戴金丝边眼镜,穿着笔挺的西装,一副银行职员的模样。 “是的。”藤真由美子拍着胸脯说,“你问吧,问什么都行。” “也没那么多可问的。”望月小声说道,又问了问她们和本间的关系。早濑英子把他们相识的经过一直到在酒吧喝酒的事情,按照顺序一一解释给他听。刑警看她的眼神逐渐发生了变化。 “哦,你是空姐对吧。怪不得……” “我也是。”藤真由美子接道,“看不出来吧,其实我也是空姐。” 望月闻言看了她一眼,停了一会儿,说道:“啊?原来如此啊。” 他似乎找到了什么理由来说服自己。 早濑英子听到本间的喊声冲进他房间时,映人眼帘的是一个直挺挺摊在床上的女人,还有正拼命摇晃着那女人的本间。随着他不停的摇晃,一双穿着高跟鞋的脚也不停地摇摆着。早濑英子本想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她走过去就立刻明白了眼前的事态。因为那女人身上完全感觉不到一丝活气。她想立刻打电话给前台,刚准备拿起听筒的时候,藤真由美子已经当场晕倒。 警方是十五分钟之后到达现场的。已经从晕厥中重新振作起来的藤真由美子兴奋道:“太厉害啦!简直就跟刑侦剧一样嘛!” 正如她形容的那样,警方的侦查人员和鉴定人员已经开始一丝不苟地现场勘察。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刑警望月就是侦查人员之一。 他和年轻的搭档一起负责询问相关人员,早濑英子等人也被要求接受询问,就在案发现场隔壁的房间进行。 “就是说,你们一点钟刚过就在本间房门口跟他分开,之后马上听到了惨叫声,然后赶到房间,得知发生了案件……是这样吗?” “是的。”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异口同声地回答。 “之后你就跟前台联系,然后和本间一起在走廊上等经理。跟他说明情况以后,你们让他报了警……没错吧?” “没错。”早濑英子回答得毫不含糊。她得知案发之后立刻离开了房间,就是觉得应该尽量不动现场任何东西。 “完全没问题是吧?”望月又对藤真由美子强调了一遍。 她一脸平静地回答:“那个时候我在自己房间里等着呢。” 她撒谎了。说“等着”真是好听多了,其实就是晕得不省人事。 “发现案发前后,你们俩有没有见到过其他人出现?比如说在走廊上擦肩而过的人什么的。” 望月并没有指定谁来回答,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摇摇头。九月的工作日里,来人住的客人很少,况且又是半夜三更。所以警察也点头道:“哦,这也的确有可能。” “那个……”早濑英子诚惶诚恐地问道,“本间先生的夫人到底还是为人所杀害的是吗?”话说出口,她顿时觉得用这种尊敬的语气有点别扭。 警察倒是没注意到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回答道:“可能是吧。” “死因是什么啊?”藤真由美子问,“果然还是被人用刀什么的捅死的吧?” “刀?”警察一头雾水,“不是。都没看出血的迹象啊。” “是这么回事吗……” “死因是窒息。被人勒住了脖子。” 藤真由美子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紧接着吐了吐舌头。 询问结束,两个人走出房间,看到走廊上有一大群男人正因什么事而乱作一团。她俩千辛万苦冲出人群来到自己房间门口,滨中和佐藤两人正一脸困倦地等着她俩。 “这事挺麻烦的吧?”佐藤担心地看着她们说,“听说小B还晕倒了。” “我才没晕!”藤真由美子气鼓鼓地回答,“我在房间等着呢。” 早濑英子向滨中讲述了大致经过。 “那么应该不会影响明天的飞行喽?”滨中的回答还是从本职工作的角度出发。 “我觉得大概没问题吧。” “嗯,话说回来你们是案件的关系人,但我估计不会有什么麻烦的,要是有事一定跟我联络。” 两个人一边点头一边答应。 机长他们离开后,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进了房间。 “太厉害了!”藤真由美子马上感叹道,“这种事我可是头一回遇见,现在心脏还狂跳呢!” “我可是吓死了!”早濑英子坐进沙发。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尸体,而且还是他杀。直到前一刻她还身处紧张之中,连体会恐惧感的机会都没有。 “杀人案什么的只有电视剧里才见得到吧。不过该发生的时候总是会发生的,你说是不是?太好了,这下回去能跟大伙儿狠狠八卦了。” 藤真由美子兴奋地闹着,那语气好像碰到了什么好事一样,完全看不出来她刚才还晕倒来着。早有传闻说她之所以被录用,靠的就是这种出类拔萃的乐天性格。 “对了,”跟藤真由美子完全不同,早濑英子眉头微蹙道,“到底是谁杀了他老婆呢?” “那些警察说了,她的皮包让人给偷了。”藤真由美子有偷听别人悄悄话的绝活儿,“所以说,应该是抢劫吧。” “可是为什么盯上了本间的老婆呢?有那么多房间呢。” “绝对是偶然啦。他老婆倒霉呗!”藤真由美子简单总结道。 “可是,”早濑英子把头一歪,“那可是双人房啊。难道强盗没考虑过房间里可能有两个人吗?” “那个强盗肯定早就盯上她了。等她老公一出门,马上冲进去。” “怎么冲啊?门可是锁着的。” 这家酒店的房门用的是那种一关门就会锁上的自动锁。 “那……那就是做了什么手脚。” “什么手脚是指……” “就是……哎呀,有很多可能啦。这种事情什么可能性都有嘛。” 早濑英子并未释然,可是这么讨论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她决定先洗个澡。就在她换上拖鞋的时候,有一个问题开始在脑海里萦绕不去:为什么本间的太太穿着高跟鞋呢?普通人进了房间都会脱鞋放松一下,这难道不是本能吗?何况本间之前还提刭过他太太身体不适。 “啊,我真是太期待明天的到来了!我一定得跟大伙儿说这件事。小A,我晕倒的事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哦!” 藤真由美子脱下高跟鞋随手一丢,然后就骨碌碌滚到床上,睡下了。 第三章 第二天早上九点,枕边响起电话铃声。早濑英子一接,耳边传来一阵叽里咕噜听不清楚的声音,不像是酒店的工作人员。早濑英子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转念一想,这不是刑警望月嘛。电话似乎是从前台打来的。他说想再进行一次询问。 见面地点在酒店大堂。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一起下来,见到了等在那里的望月。和昨天一样,他还带着那个年轻的搭档。不知是不是整晚没睡,他眼中布满血丝。 “真是辛苦了。”他边说边微微鞠躬,不过这话听上去好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我们得确认一下最后一个见到本间夫人的是谁。”刑警翻开记事本,边用圆珠笔挠头边开始问话,“根据我们的调查,九点左右的时候本间曾经让酒吧服务生送三明治到房间去。这事你们知道吧?” 两人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听说那个时候这位藤小姐曾经路过房门口,是不是?”刑管问藤真由美子。 “嗯,对啊。这么说我就算是最后一个见过他老婆的人啦?”藤真由美子双眼闪闪发光,提高了嗓音,好像因得知自己是重要证人而特别高兴。 “是你和那个服务生。我是想来确认一下那个服务生的记忆准不准确。” “就包在我身上吧!”藤真由美子拍着胸脯保证,“我对记忆力还是很有自信的。” “啊……”刑警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随即开始提问,“首先,你经过的时候本间太太都做了些什么?” “做了些什么……就是接过了三明治呗。” “在门口?” “对。门开得不大,好像是从门缝里接过去的。” “她穿的什么衣服?” “这个嘛……我觉得是偏白色的连衣裙。” “她说了什么没有?” “这我可没听见。” “嗯。”刑警喘了口气之后点了点头,可能觉得她的口供和服务生是一致的吧,“那个时候走廊里没有其他人?” “没有。” “这样啊。”望月点了两三下头就把记事本收进了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我明白了,谢谢你们。” “这样就完啦?”藤真由美子一副不满的模样。 “调查之后你们都掌握了些什么情况?”早濑英子问道。 望月轻轻摇了摇头说:“什么都没掌握到。除了本间夫人被杀了之外。” “案发时间什么的呢?” 望月耸耸肩回答:“现在只知道应该是九点左右最后一次现身之后。” 在酒店的餐厅吃完稍有点晚的早餐时,一个自称是本间夫人侄子的人过来跟早濑英子她们搭讪。她俩刚刚饱餐了一套分量十足的美式套餐,正准备叫上一杯咖啡,那人就出现了。他看上去二十五岁左右,在男人中个子并不算高,肤色偏白皙,从短袖衬衫中露出的双臂也十分纤瘦。 “看来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那人说道,声音又尖又高。他叫田边秀一,据说是本间夫人唯一的亲戚。“我跟我姑姑本来打算今天见面的。谁知道居然发生了这种事……太震惊了。”秀一神经质地皱了皱眉。 “你见过本间先生了吗?” 被早濑英子一问,他柔弱地点点头说:“刚才见到了。我姑父大概也没想到一场旅行会变成这样吧。更无奈的是,一直被警察问来问去的,连害怕都来不及。” “警察?”早濑英子又问,“田边先生你也被警察叫去了?” “是的,今天一大早就被叫来了。我就是在那儿见到姑父的。” “警察都问你什么了?”藤真由美子发挥围观群众本色问道。 “问了好多。”秀一回答,“还问了我的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突兀而响亮的喊声令全餐厅侧目。藤真由美子急忙掩住了嘴。 “为什么你会被问到?”早濑英子小心翼翼地问。她对这种事情很好奇,但不好兴冲冲地问。 但这似乎并没有伤害到秀一,他沉着地开口应答。“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不过这酒店的门都是自动锁,按理说我姑姑和姑父的房间应该是百分之百上了锁的。所以说,要是犯人想进房间,必须得让姑姑来开门,因此十有八九是熟人作案。” “那田边先生你有不在场证明吗?”藤真由美子问道。 这个时候她的粗神经显得弥足珍贵。 “他们问我的是从九点到凌晨一点。不巧的是,我只能证明九点半以后。因为昨晚我去了朋友家,九点半左右才到。” “还是挺过分的。连自己人都怀疑。” 早濑英子觉得如果自己是警察,估计不会怀疑眼前这个男人。他看上去太柔弱了,要是他去勒别人的脖子,大概会反过来被人勒死。 “而且还要考虑动机问题嘛。” 秀一闻言,嘴唇上浮现出一丝寂寞的苦笑:“我也这么认为。但换个角度来想,突然发现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动机。” “难道说牵扯到巨额人寿保险什么的?”藤真由美子提出谁都能想到的问题。 田边继续苦笑着说:“我姑姑去世了我一点钱都捞不着,而且正好相反。” “相反?你还能损失什么钱吗?” “不是不是。也许说相反有点不恰当……其实并不是说姑姑去世了我就能有钱进账,而是她活着的话我就得不停地掏钱出来。” 藤真由美子惊讶得说不出话,她沉默的时候代表脑袋里正一团糨糊。 早濑英子代她问道:“就是说,本间夫人在花你的钱?” “正是。”秀一点头,“实际上,我父亲,也就是我姑姑的哥哥,去世的时候给我留了一大笔遗产。但是在遗书中,他委托姑姑在我成人之前代为管理这笔遗产。所以至今为止,这笔遗产一直在姑姑手上。到最近我才知道这些钱少了好多,好像是姑姑拿去投资股票了。” “那她是擅自使用的吗?” “虽说是擅自吧,但怎么都是自己人的钱。我觉得姑姑没什么罪恶感。我曾经要求她停手,她就说反正都是为了我、到时候准能分文不少地还给我什么的,根本没有收手的意思。遗产的的确确在逐渐减少。所以从警方的角度看来,我就有动机了。” 他的语气实在太冷静,简直不像是在说他自己。 “不好意思,我想问问田边先生昨晚去的朋友家到这里大概有多远?” 听了早濑英子的提问,田边想了一想,回答说:“车开得快点的话二十分钟吧。” “那肯定没问题啦。”说话的是藤真由美子。 “人家最后见到本间夫人的时候都九点多了嘛。要是先杀了人再在九点半赶到朋友家几乎是不可能的嘛。” “真是这样吗?” 看到秀一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藤真由美子拍了拍胸脯说:“我可是证人哦!绝对没错!” 第四章 “太走运啦!”藤真由美子开心地拍着手。 因为需要协助警方调查,她们当天的飞行任务由别的空姐来代班了。这是鹿儿岛县警方提出的要求。 跟望月约在了晚上见面,所以她们有充足的时间在附近观光。 遇上这种事,估计谁都觉得走运吧。不过普通人在这个时候或许没有心情活蹦乱跳地到处玩。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一会儿逛逛街上的土特产店,一会儿又光顾一下导游手册上推介的“享受本地特色菜肴请到××店,只需一千三百元即可尽情品尝”的餐馆,反正两人好好享受了一番旅游的心情。其实实际情况是藤真由美子马不停蹄地东逛西逛,早濑英子在后面拼命地追着她跑。 如此这般充分地利用时间之后,该去见刑警望月了。 “实在过意不去,一趟趟地麻烦你们。” 望月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藤真由美子笑嘻嘻地看着他。既不用上班又能发挥她爱八卦的本色,藤真由美子开心得不得了。 “其实让你们等到晚上也是有原因的。” 刑警卖了个关子。晚上的调查跟早上一样,都在酒店的大堂进行。 藤真由美子本来幻想着约在餐厅附近,好在警方还没她想的那么随便。 “其实我是想等解剖结果出来。” “结果怎么样?”早濑英子认真地问。 “这个咱们稍后再谈。”望月慎重地掏出笔记本,问道,“你们俩昨天晚上在酒吧喝酒是从八点左右一直到凌晨一点刚过,对吧?” “对。”两人异口同声。 “本间先生快九点的时候才来,然后跟你们喝到最后……” “没错。”早濑英子接道。 “你都知道的事就别问啦。”藤真由美子说。 望月清了清嗓子。 “我想问的是,本间是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还是中间去过哪里?” 早濑英子“啊”了一声,说道:“这我倒不记得。” “人家可记得!” 藤真由美子鼻子里直出粗气。她自信爆棚的时候总是这样。 “本间先生一次也没离开过。我总是跑厕所,而本间先生却一趟厕所都不去,我觉得特别不可思议。” 她的说法倒是证明帮人加深记忆的方法是多种多样的。但望月似乎不大认同,追问道:“真的吗?比如九点半到十点左右,他连一时半刻都没离开过?” 藤真由美子回答:“没离开过。我的记忆绝对正确。”她表示完全不吃这套。 “这样啊……”望月说。 早濑英子看他垂头丧气,仰脸问道:“那个……难道本间先生成了怀疑对象?” 他回望着她的眼睛。“是的,”他回答,“说白了我们就是在怀疑他。” “你说的九点半到十点是指……” “就是推断的死亡时间。”望月说,“解剖结果显示,本间夫人胃里残留着没消化完的三明治。我们检测了这些三明治,判断应该是吃下去三十分钟的样子。” “哎哟,这就没辙了。”藤真由美子轻描淡写地说,“本间先生可是有不在场证明的。” “所以说,”刑警看着两人的目光似乎在求救,“你们再好好想想行不行?他真的一会儿都没离开过?” “他的动机是什么?”早濑英子追问,完全忽视了刑警的提问,“我们问过田边秀一他被怀疑的理由了。” “一样。本间夫人投进股票的钱不只是田边的遗产,还有她自己从父母那儿继承的财产。按理说,后一种情况下,她用的是自己的钱,别人根本无话可说,但从本间的角度,他大概想在那些财产被花光之前据为已有。” “但是人家可有不在场证明哦!”藤真由美子很难缠。 “对了,这么说来,”早濑英子好像想起了什么,“如果推测死亡时间是九点半到十点之间,那田边的不在场证明也能成立咯?” “就是说嘛。”望月脸上写满了烦恼,“他也是无懈可击!” “这回可走投无路了。” 藤真由美子嗫嚅着,刑警除了狠狠瞪她一眼之外无计可施。 “是他们的调查方法太差劲了。” 穿着吊带裙的藤真由美子盘腿往床上一坐,边用吹风机嗡嗡地吹着头发边说。聊天的空当,她还把手伸进薯片袋。 “谁说想减肥来着。”早濑英子自言自语。 “你不觉得他们直接定性为熟人作案很不妥吗?不是还有个被偷走的皮包嘛。” “那也有可能是凶手的障眼法啊。” “你都说了只是有可能而已嘛。” 藤真由美子的话里透着点赌气的意思。早濑英子非常清楚她为什么是这种态度:八成是因为那个浪漫银发熟男本间和瘦弱男田边都很合她的口味。 “但是房间进不去啊。” “所以说……肯定做了什么手脚嘛!” 又绕回昨晚的讨论了。藤真由美子强词夺理的时候就会说得模棱两可,像“做了什么手脚”或者“有好多可能性”之类的。 “总之整个调查又回到原点了呗。” 藤真由美子咔嚓咔嚓地嚼着薯片说。薯片渣落了一床。 “你啊,吃相太难看了。”早濑英子绷着脸说。 “这算什么,无所谓啦。”藤真由美子说着开始用手掸薯片渣。细碎的渣子簌簌地落到地板上。 早濑英子的思维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这很像后槽牙的牙缝卡着鱼刺的感觉。用舌尖能舔到,似乎随时可以把它弄出来,一时半会儿又做不到。这根让人心烦意乱的鱼刺连牙签都无能为力。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你怎么了,小A?肚子疼啊?” 永远无忧无虑的藤真由美子并不知道,人在思考的时候面孔有时会显得扭曲。 “我求你了,稍微安静一会儿。” 早濑英子紧抱着枕头拼命想理出头绪,薯片渣、垃圾、面包渣……她问无所事事的藤真由美子:“对了,你最后一次看到本间夫人的时候,她戴眼镜了吗?” “啊?眼镜?” 藤真由美子望着天花板,思考了一会儿,答道:“对啊,她应该戴着眼镜,很大很大的那种。” 早濑英子立即奔向电话,她脑中豁然开朗。 第五章 第二天一早,在酒店的餐厅。 穿着浅灰色西装的本间正吃着早饭。他看到早濑英子她们,微微抬了抬手。两个女孩走过来坐到他对面。 “这回真给你们惹了不少麻烦。”他特意站起身来,给她俩鞠了一躬。 “哪里,本间先生才辛苦呢。” 听早濑英子这么说,他连连说不,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 “我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今天回家以后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那您又要坐我们的航班啦。我们一会儿就要执行乘务了。” 听藤真由美子这么一说,本间显得很高兴。 “那我太幸运了。本来孤身一人心情很沉重。” “我们会服务得很周到的!” 藤真由美子的话说得很怪。 “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早濑英子看着他问,“尊夫人眼睛不太好吗?比如说近视什么的。” “没有啊。”本间摇了摇头,“她的视力算不错了,况且也没到老花眼的岁数。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没什么大不了的。”早濑英子也摇摇头,“我只是想不通。夫人倒下的时候不是戴着眼镜吗?在房间里戴眼镜挺奇怪的。” 一瞬间,早濑英子似乎察觉到有一丝锐利的目光从本间眼中闪过,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总之本间立刻恢复了平静。 “这样啊。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我老婆喜欢平光眼镜,平常在家里也一直戴着。” “哦,”早濑英子也点头表示同意,“可能有的人就是有这种习惯吧。” 不久,她们俩该出发了。早濑英子对本间说:“那我们先失陪了。” 本间报以微笑:“那咱们飞机上见。” 她们到了鹿儿岛机场,望月早已等候多时。跟初次见面时相比,他头发凌乱,透着股疲惫,但气色还不错。 “昨晚那事,我们在机场附近搜查了,但没什么发现。现在正在东京那边搜查。” “来得及吗?”藤真由美子半信半疑地问,“东京可大得很。” “努力就来得及!”望月重重地点头。 早濑英子她们需要在出发前一个小时做好飞行准备,出发前五十分钟到调度室跟飞行员开准备会,起飞前三十分钟左右登机检查客舱。 “到底来不来得及啊?” 藤真由美子一边检查阅读灯,一边担心着。那口气似乎很不相信望月他们的能力。 “他不是说了嘛,努力就来得及。” “哼,”藤真由美子鼻子里出气,“说大话谁不会啊。” 早濑英子从客舱望向候机厅,思考着。问题并不在于是否来得及,而在于能不能找到那家店。人的记忆是靠不住的。时间一秒秒地流逝,真相被淹没于茫茫黑暗中的可能性剧增。如果警方今天无法找到那个东西,那很有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了。 “还有十五分钟哦。”藤真由美子说。 乘客登机的时间到了。早濑英子站在舷梯上等待乘客,她有些紧张。 暑假刚刚结束,乘客依旧寥寥,几乎都是裹着西装的商务人士,他们习惯了飞机也习惯了空姐。夏天的那些游客里,有时会有老人让空姐帮忙拍照留念什么的。可是这些商务人士上了飞机,只关心能看完多少资料。空姐似乎都成了透明的。 招呼好这些长着千篇一律疲劳面孔的男人之后,早濑英子的目光落在一个正从候机厅信步而来的男人身上。那人注意到她,轻轻地扬起了手。认出那人就是本间的时候,她深深地感到失望。 ——果然还是没找到啊。或者本间根本就不是凶手? 昨晚,她看到藤真由美子掉了一地的薯片渣后,想到了一件事情——本间刚进酒吧时,她随手帮他弄掉沾在裤子上的脏东西。那时她并没有多想,可是昨晚她发现那脏东西是面包渣。 那么,为什么他身上会有面包渣? 按常规思考,可能是他进酒吧之前吃了面包。那吃面包的只有他自己吗?他太太不舒服所以没吃? 早濑英子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本间夫人的胃里残留着没消化的三明治,但并不一定就是服务生送去的那个。提前准备好另一个三明治,让她吃下去再将她杀害也完全说得通。比如,可以假设这样的情况: 到了酒店不久,大概八点多,本间和他太太一起吃了自带的三明治。三十分钟之后,他就杀了她。本间太太连脱鞋放松的工夫都没有就遇害了。 杀人后,本间去了酒吧,先制造不在场证明,再让服务生送三明治。这样一来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他们几个人则被他利用来制造不在场证明,早濑英子想。细想起来,一个在飞枧上还闹肚子疼的人怎么会喝酒喝到大半夜,这实在不太自然。恐怕所谓腹痛不过是认识空姐的借口吧。而且他原本就知道那家名叫“怀基基”的破旧酒吧是新日航乘务人员常去的地方,只要到了那里,就一定能找到为自己做证的傻子。早濑英子思忖着。 这时,本间面带微笑踏上了舷梯。 但这些推测还是存在问题的,即本间夫人打到酒吧的那个电话,以及她本人从服务生手里接过三明治这两点。但如果有替身,这两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她戴着巨大的眼镜,就算戴着假发什么的,初次见面的人也不会察觉半点异样。 尽管是半夜接到电话,听了早濑英子的分析,望月的声音依然明亮起来。 “那明天会逮捕他吗?”早濑英子问。 他并没有给予肯定的答复。 “你的推理的确能够成立,但是没有证据。只要没有物证,就很难推翻他的不在场证明。” “那就眼睁睁看着他逃掉?” “那倒不至于。如果你的推理没问题,那么本间或者他太太肯定去买过三明治。我们可以找找那家店。” “能找到吗?” “会找到的。”他断言。 本间一步步登上舷梯。 如果本间买三明治的店找到了,望月应该在机场就已经逮捕了他。可是本间现在就在早濑英子面前,看来那家店还是没找到。 本间站在了早濑英子眼前。 “你好。”他说着,露出了在他这个年纪很少见的雪白的牙齿。 出于职业的条件反射,早濑英子也微微一笑,但紧接着就像突然坏掉的发条娃娃一样不自然地僵住了。 早濑英子仰望着本间,一辆汽车进入了她的余光。那是一辆白色的敞篷车,开车的正是望月,身后的年轻搭档抓着一个人,正是田边秀一。 早濑英子瞬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家店已经找到了。扮演本间太太的人,很有可能是这个削肩细声的田边。拥有同样动机的两个人一同谋杀了本间夫人——这的的确确是最让人心服口服的解释。 早濑英子面对本间,再度微笑。“这位乘客……” 他侧了侧头。早濑英子暗暗地深吸一口气,指向他的身后继续说:“您乘坐的班机,在那边。” 第一章 十一月二十日,星期天。预计起飞时间十八点三十五分,预计到达时间十九点三十五分,一架由大阪飞往东京的A300客机的客舱内。 “真是悲剧啊。” 小B——也就是藤真由美子,一边检查照明系统一边自言自语。现在是下午六点刚过,空姐们正在做起飞前的准备。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没办法啊。这种事有时也会碰上。”回答她的是早濑英子。 “什么婴儿旅行团,这么无聊的玩意儿谁想出来的!”藤真由美子胖嘟嘟的腮帮子鼓了起来。 “当然是旅行社想出来的啊。我倒觉得这个点子不错。” “开玩笑吧?怎么不替我想想。” 两个人正窃窃私语,乘务长北岛香织从后面走过来。 “小藤啊!”她喊道。藤真由美子喉咙里咕噜一声,马上立正。 “我觉得这对你是很好的锻炼。不管是作为空姐也好,作为未来的母亲也好。这样吧,今天这个婴儿旅行团的任务就全交给你了。” “啊?太残忍了吧!” “你给我闭嘴。”香织唾沫星子横飞,“乘客就是乘客,知道吗?你好好干,提升一下身为空姐的责任心。不也能减减肥嘛。” “唉……” 北岛香织昂首挺胸大步远去。望着她的背影,藤真由美子扮了个鬼脸。 婴儿旅行团是某旅行社策划的,是以带婴儿的年轻夫妇为对象的旅游产品。这世上被婴儿绊住没法出门旅游的夫妻还真不少。带着婴儿不仅妨碍出行,还得考虑团友的感受。如果父母家太远,真不知道该把小孩托付给谁。 婴儿旅行团正是面向这种年轻夫妇,专门以带着孩子为前提来设计行程。行程一点都不累,所有休息场所婴儿设施齐备。最厉害的还是全体团员都带着婴儿,这下就完全不用顾忌别人的感受了。 婴儿团一行今天要搭乘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服务的飞机。藤真由美子一直絮叨个不停,她之前并不知道要接待这样一个团队。 “人类的婴儿最不可爱了!你看看人家熊猫宝宝,绝对比玩具娃娃都可爱!你见过有卖婴儿玩具娃娃的吗?有也肯定卖不出去!讨厌死了!” 藤真由美子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容易胡说八道,早濑英子听了笑而不语。 过了六点二十分,乘客陆续开始登机。早濑英子她们站在舱门口迎接。 这次航班的乘客平时以商务人士为主,到了假日游客则占大多数。今天映人乘务员们眼帘的大多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早濑英子注意到,这些年轻乘客的脸上都有些相似的异样。简单说来,那表情就是困惑、恐惧外加忧郁的混合。 “我真是服了!真的。” 一个学生模样的男乘客经过空姐们的时候嘴里念叨着。 “哎哟,真是累死了!这趟肯定睡不好觉了。”跟他同行的一位男士回答。 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登机的乘客过半时,登机通道的另一端传来一阵响声,像被踩的猫的叫声。这响动还不止一种声音,而是几种哭声混合着,越来越近。 “来了!”藤真由美子悲壮地说,“恶魔的呼唤来了!” 不一会儿,普通乘客的后方出现了一面红色的三角旗。仔细看能看到旗子上画着一个卡通婴儿。举旗的是个长头发的年轻女人,大概就是导游。她容貌端正,但是脸色发绿、双目充血,似乎在诉说着旅程的残酷。 就在她身后,那个团队出现了。 早濑英子至今见过不少带婴儿的乘客。确切地说,执行A300机型的乘务时,一定会有几个乘务组碰上这样的乘客。但是眼前的光景还真是头一遭。 年轻的妈妈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抱着孩子的爸爸。这样的小组不断地登上飞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状况,那些小孩都贴在爸爸身上撕心裂肺地哭。空姐们说着“欢迎光临,本次航班飞往东京”,可惜完全听不到。 “地狱啊,婴儿地狱啊!” 藤真由美子郁闷地自言自语。 这些带孩子的家庭一共二十五个。平常总是小心翼翼的他仉组成了团队之后明显变得强势。 即使飞行期间禁烟灯熄灭,他们也会大声抗议:“没看见这儿有小孩嘛!”就算是不禁烟的座位,只要离他们近一点,他们也坚决不许任何人吸烟。被抗议的人起初总想反击,但是让抱小孩的妈妈团那齐刷刷的眼神一瞪,也只能默默地把烟收起来。 藤真由美子从北岛香织那儿接下服务婴儿团的任务后,很是艰苦奋斗了一番。她从发热毛巾时起就一直被那些妈妈问换纸尿裤的地方在哪儿、能不能帮忙抱一下孩子什么的。被问多了,她就把“这是您的热毛巾”说成了“这是您的纸尿裤”。后来在早濑英子的提醒下才醒悟过来。 A300机舱尾部卫生间里有换纸尿裤的台子,今天几乎一直有人在用。所以藤真由美子必须时常在机舱和卫生间之间狂奔,给妈妈们帮忙。 哭闹的小孩也不止一两个。一个哭就能带动一帮跟着大合唱。 每到这时藤真由美子就得忙着做鬼脸挨个儿哄。不可思议的是,藤真由美子完全是被逼上阵,可那些小鬼对她的鬼脸反应出奇地好。 “真是的,可恶!”藤真由美子一边拿着奶瓶冲奶粉,一边抱怨,“凭什么这么倒霉啊我……” “马上就到东京了,忍忍就过去了。” “哭得呜呜哇哇的,吵死啦!我决定结婚后坚决不要小孩!” “可是你跟小孩很合得来嘛!”早濑英子说着风凉话。 “你净瞎扯!”藤真由美子一边还嘴一边狂摇奶瓶。 早濑英子从一个妈妈那里听说,这次旅游主要逛了逛奈良和京都一带。他们坐着大巴悠闲地转了几天。旅行社并没有安排那种赶场似的行程,而是让大伙儿在一个地方慢慢地玩。这个年轻的母亲很开心,说好久没有这么像样地旅游了。 他们的团员基本上都是夫妻加一个婴儿这种组合。也有几家是只有妈妈带着孩子的。估计是孩子差不多大的几个好朋友一块儿来参团。 飞机飞了很久,终于准备着陆了。全体乘客都回到自己的座位,按照指示系好安全带。机舱里一下子安静了很多。刚才还激动地哭闹的孩子们也差不多都睡着了。早濑英子她们也坐到了乘务员席上。 灯光变暗,开始着陆。机体逐渐下降,然后就是一下轻轻的撞击感。引擎声急速降低。 飞机抵达东京羽田机场。早濑英子看了看表,晚上七点三十七分,基本上准点。 空姐们在舱门口列队,送乘客们下飞机。藤真由美子来到早濑英子身边,神色疲惫。 “我再也受不了这种事了。” “你也得到锻炼了,不是吗?” “你可饶了我吧。”藤真由美子嘴上这么说,可是当婴儿团经过面前的时候,她还是做了那些哄小孩的鬼脸。 “辛苦了。一路平安。” 早濑英子恭恭敬敬地行礼,目送乘客们远去。抱小孩的一共二十五个人,没有问题。 送走所有乘客之后要检查有没有遗忘的行李物品。七个空姐分工,分别检查行李架、座椅、座椅后背的袋子。 “啊?”藤真由美子突然大叫一声。 早濑英子循声望去:“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北岛香织也走了过来。 “有人落了东西。”藤真由美子回答。 “那得赶紧给人家送过去。落的是什么?” “是……”藤真由美子结结巴巴的,蹲到了那个座位前。 “到底是什么啊?你快说。” 香织催促着,紧接着便惊讶得合不拢嘴。 藤真由美子抱着那个东西,眼睛瞪得圆圆地看着早濑英子和香织。 “有人落下了小孩。” 之后,早濑英子有好几秒钟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场的所有空姐都僵在原地,呆望着那用浴巾包裹的一小团东西。 “是个婴儿,”藤真由美子重复了一遍,“活的。” 这句话让北岛香织回过神来: “当然是活的。赶快去追乘客。他们可能还在等行李。” “明白!” 藤真由美子抱着婴儿奔出机舱。身后飞来香织的声音:“你别那么急,别摔着!掉在地上可就坏啦!” 随后香织指示早濑英子也跟过去。 “应该就是刚才那个婴儿团吧。居然能把自己的心肝宝贝忘了!” 早濑英子笑了笑,马上去追藤真由美子。可是她边跑边纳闷:二十五组人马都下了飞机,应该都把小孩抱走了才对。 登机口外,婴儿团正在点名。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赶紧过去说明情况。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笑声。 “谁能把自己小孩忘了啊!”有人说。就是刚才那个让藤真由美子冲奶粉的妈妈。 “但是大家最好再确认一下……” 早濑英子说着,把婴儿团的小孩们逐个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问自己到底在确认什么呢,忘了小孩,第一个发现的应该是孩子的妈妈啊。 然而所有团员都好好地抱着自己的小孩。婴儿的人数也是二十五,准确无误。 “会不会是其他乘客的孩子?”女导游问。 的确有这个可能性。可是空姐们在登机前早就确认过了:这个航班上只有二十五个婴儿。 被忘在座位上的那个小家伙,此刻正趴在藤真由美子胸前美美地睡着,身上还飘着一阵阵奶香。 第二章 “嗯……” 客舱科长远藤抱着胳膊看着自己的办公桌,那个婴儿正躺在上面。大家一致认为这孩子应该五六个月大。 “这种事可是头一遭啊。” “那可不。”金田博子主席回答,“老发生就麻烦了。” “那倒也是……谁发现的?” “是我。”藤真由美子回答。 “又是你啊……”科长皱着眉,“怪事总是少不了你。” “什么叫怪事?”藤真由美子抱起婴儿,鼓了鼓腮帮,“孩子可是无辜的。” “我们该怎么办?”金田主席发问了。他问一次,远藤科长就沉吟一次。 “广播找人了吧?” “播过了。” 远藤再次沉吟,一边看着藤真由美子怀里的孩子。早濑英子在角落里静静看着,总觉得他眼神中透着股恨意。 “你们觉得我这个想法怎么样:说不定这个孩子不是大阪到东京那班飞机上的乘客的,而是前一班飞机的乘客落下的。” “那不可能。”乘务长北岛香织说,“我们在接下一班乘客登机之前一定会彻底检查机舱的。那么大的失物怎么可能漏掉!” “那你说怎么会多一个婴儿!”远藤努着嘴,一脸不快。 “就是不知道才犯难的嘛!” 这事太诡异,科长和香织都有点烦躁。而事件的主人公正天真无邪地和藤真由美子玩得不亦乐乎。 “他跟你很玩得来啊。”远藤不耐烦地说,“不会是你一边飞一边生的吧?” “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好不好。就算是人家,也干不出这种事啊。” “要是你这可说不准。” “那个……”一直沉默的早濑英子开口了。所有目光顿时都集中在她身上。在年轻人中出类拔萃的早濑英子,在这些前辈眼里也不可低估。 “是……弃婴吧?” “弃婴?”远藤瞪圆了眼睛,但一瞬间又恢复了正常,“原来如此,这也有可能。不管怎么说,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家长来认领,确实是件怪事。看来应该是故意留在机舱里的。” “就是说,”金田主席接过话头,“父母把小孩装在包里或者什么其他东西里带上飞机,然后在着陆之前抱出来,留在飞机上。” “大概是吧。” “我觉得这不可能。”北岛香织斩钉截铁地说,“要是放在包里这么长时间,孩子肯定得哭出来。而且,把孩子装在包里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情不是人干得出来的吧。” 她的意见很有道理。远藤也连声表示赞同:“你说得也对。” “遗弃小孩是很重要的线索,咱们得赶紧报警啊。” “报警我赞成。但是把孩子放在那个冷冰冰的机场警察值班室,我就反对。要是感冒了就麻烦了。” 说这话的是藤真由美子。婴儿躺在她怀里正准备酣然入睡。 远藤噘着下嘴唇,一脸郁闷地看着她:“那你说放哪儿去?失物招领处可不接收。” “那当然啦。您想什么呢。” “跟走失的小孩还有点区别……” “那怎么办……” 远藤不停地摇头,藤真由美子一挺胸脯,张大鼻孔。 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的公寓在离机场大约三十分钟车程的地方。新建的八层公寓,去东京市中心也很方便。两室一厅的房子,两个人一起住足够宽敞。 实际上婴儿的总数是二十六,但登机的时候的的确确是二十五个孩子。所以只能是有人把孩子藏起来登上了飞机。究竟用的是什么方法呢? 吃过了饭,早濑英子坐在餐桌边,一手拿着笔记本准备挑战这个谜题。 从浴室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大哭声,哭声还夹杂着藤真由美子哄小孩的声音。 之前还说绝对不要小孩来着,早濑英子苦笑着。 那么……她把能藏起小孩的登机方法一一列在纸上。大概有这么几种: 其一,把孩子装进箱包、纸袋登机。 其二,躲避空姐的视线,混进人群登机。 其三,给婴儿穿上衣服,打扮成幼儿登机。 但是早濑英子随即否定了这些假设。 北岛香织说得对,第一个方法一般都过不了心理这一关,而且一旦孩子大哭起来就完了。第二个方法最简单。但是无论怎么往人群中躲藏掩饰,被发现的可能性都非常高。因为空姐的观察力相当敏锐。第三个方法听上去很有趣,但是把婴儿伪装成幼儿很困难,想不被空姐记住也很困难。 难道还是第一个方法不成?用点药让孩子昏睡过去,再装进袋子什么的……何况,最近的年轻父母真干不出这种事? “不做父母还真不知道啊!……”早濑英子很少见地有点迷茫了。这时藤真由美子抱着婴儿从浴室里出来了。 “哎哟,这个臭小子净给我找麻烦。” 婴儿红通通的,藤真由美子也兴奋得满脸潮红。早濑英子把准备好的毛巾递给她。 “是个小男孩?” 藤真由美子正在给全身赤裸的婴儿擦身子,早濑英子边看边问。早濑英子觉得婴儿的体积的确很大,如果装进箱包或者袋子,一定是个不小的行李。 拎那么大行李登机的乘客应该是没有的。 “还是行不通啊。”她自言自语。 晚上,早濑英子被什么声音惊醒了。英子不怎么起夜,有机会睡觉就睡得很沉,这是空姐的必备本领。 时钟刚指过三点。拉门的缝隙中透进来一束光。她的房间和客厅只隔一道拉门。 早濑英子从被窝里钻出来,把门拉开几厘米,窥视客厅。她看到了穿着吊带睡衣、披着对襟针织衫的藤真由美子的背影。 她正抱着婴儿,一边唱歌一边在客厅里踱步。早濑英子侧耳细听她唱的歌,原来是《孤独先生》。 桌子上放着空奶瓶和纸尿裤的盒子。早濑英子轻轻拉上门,再次钻进被窝。 第三章 第二天,新日航客舱乘务员室一阵大骚动。 首先,机场警察派来了负责此案的警官,开始询问藤真由美子等人。 警官姓金泽,是个四十岁出头、体格健壮的女人。她口齿清楚,提问也切中要害。 “很可能是个弃婴啊。”女警官点点头说,“尽管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被带上飞机的,但是我们也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有没有乘客名单?” “有。”远藤回答。 “如果是弃婴,那么双亲很可能用了假名。还是先把全体乘客都排查一遍吧。如果再没有线索,就得发动媒体了。不过孩子的父母现在可能正后悔呢,我们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大。” “明白明白。”远藤应承下来。 之后金泽表示警方可以接收婴儿,这让远藤很是惊喜了一番。 可惜这个提议遭到藤真由美子的强烈反对,最后决定让她再照顾这孩子一天。今天藤真由美子休假。 藤真由美子捡了个小孩——这个传言马上随风吹遍了公司的每一个角落,手上没活儿的飞行员充分发挥了八卦的本色,都跑来围观。传言总会被添油加醋,前来围观的飞行员中,每三个就有一个认为那孩子是藤真由美子的私生子。 空姐们理所当然地比飞行员闹得更欢。趁着航班之间的空隙,大家你抱一下,我喂点零食什么的,络绎不绝。这孩子几乎成了活吉祥物。不知不觉间,孩子还有了名字,叫B助(助常见于日本男孩的名字)。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B助的爸妈连影子都还没见着。 下午五点多,机场警察金泽打来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远藤。金田主席叫来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说明事情的进展。 据说警方已经联系了全体乘客。结果,无一人使用假名,也没找到那孩子的爸妈。 “所以现在警方想通过报纸和电视,向全社会发出通告。因为情况特殊,媒体也很愿意合作的样子。” “啊?那是要上电视了吗?”藤真由美子两眼放光,高高举起B助,“你太棒了,B助!” 这天晚上,B助那粉嫩的小脸就在全国播出了。抱着他的当然是藤真由美子。她被记者们包围着,以从未有过的严肃劲头回应所有采访。 “嗯……腮红要是再重点就好了。” 藤真由美子边看自己的出镜画面边评论。她把像样的新闻都录了下来,反复观看。 后来她终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回头对早濑英子说:“你也跟我一块儿上就好了。” 早濑英子回答:“没事,反正没我什么事。” 实际上电视台的人曾经建议把抱孩子的人换成早濑英子。空姐在飞机上捡到孩子这件事很有意思,最好能有个像样的空姐出镜——这是台里提出的要求。 “而且电视会把正常画面拉得更扁。” 就因为这句话,远藤被说服了。于是他叫来早濑英子,但早濑英子还是拒绝了。早濑英子觉得为了这种闲事跟藤真由美子闹到绝交实在不值得。 “要是他父母能出来认领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玩得差不多了,藤真由美子关上了电视。 “父母会不会来不好说,邻居、亲戚看到电视能联系警方就好了。” “不是父母我可不还孩子。” 藤真由美子半开玩笑地说,可她那眼神实在很认真。早濑英子心里一惊。 第二天,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都休息,想好好睡上一觉,晚点起来。可是早晨八点左右,她们就让电话铃声从被窝里拽了出来。早上负责接电话的都是早濑英子。因为藤真由美子刚睡醒的时候发不出正常的声音,万一太不礼貌把别人惹毛了就不好了。 早濑英子在半睡半醒间接起电话。当得知是机场警察打来的时候,她完全清醒了过来。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她一放下电话,马上奔进藤真由美子的房间,“小B,据说自称孩子母亲的人来了。” 第四章 跟孩子妈妈的见面安排在新日航接待室。远藤科长、金田主席,以及早濑英子、藤真由美子都等在那里。不久,机场警察金泽警部补带着一个年轻女人出现了。 这女人偏瘦,脸色也不好。可是早濑英子从她的穿着和随身物品看出她的生活水平一定不低。早濑英子想,可能消瘦和憔悴都是这两三天的事。 这女人抬起头,直直地望向藤真由美子,准确地说是望向藤真由美子怀里的孩子。她急切地走过去,藤真由美子倏地站起来,伸出胳膊给她看孩子。 她又走近几步,向着孩子伸出双手。她表情凝重,双唇紧闭。 藤真由美子伸出双手,慢慢地把小孩交给她。藤真由美子双手离开孩子的一瞬间,早濑英子发现她闭了一下眼睛。 谁都没有出声。紧张的空气充满整个房间。 就在此时,婴儿发出了一阵咯咯声,他在笑。所有人都回过礼抬起头。 突然,抱着孩子的女人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阵哭声。 女人名叫山下久子。丈夫在商贸公司工作,目前在德国出差。他们住在神户的一处公寓里。 “我觉得太莫名其妙了。”对于孩子被扔在飞机里一事,久子如此说道。 “您的孩子什么时候不见的?”早濑英子问。 “两天前。天气很好,我就带着佑介开车去京都玩。就是去了趟厕所的工夫,孩子就不见了。” 婴儿的名字叫佑介。 “在哪儿不见的?”金泽警部补问。 “在元山公园。就是八坂神社旁边那个……下午两点钟左右吧。” 京都……早濑英子在记忆里搜索着什么。婴儿旅行团也说过他们去了京都和奈良。那么,他们和久子同时在元山公园出现的可能性很高。 “是拐骗吗?”金田主席问金泽警部补。 警部扑轻轻点点头答道:“也有这个可能。如果是这样,可能嫌犯在途中中止了计划吧。”之后她又问久子当时孩子穿什么衣服。 “褐色的小熊婴儿服。”久子答道,“是从头连到脚、头上还有熊耳朵那种。” 早濑英子觉得在哪儿见过。 “不管怎样,能找到母亲总是好事。其他的事情就交给警方吧。” 远藤悬着的心放下了。 久子抱着佑介向众人深鞠一躬。 “这次真是太感谢大家了。我以后会报答大家的。” 正当新日航的各位准备还礼的时候,藤真由美子突然低沉地说:“报答就免了吧。” 久子满脸疑惑。藤真由美子继续说道:“下回要再这么靠不住,我一定给你一巴掌。” 久子愣愣地望着藤真由美子的脸,落下一滴眼泪,又缓缓地鞠了一躬。 “果不其然,那个婴儿团还是脱不了干系!” 和众人分别后,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一起走进机场的咖啡厅,讨论这次事件。 “我觉得也是。他们都去京都了嘛!” 藤真由美子边说边迅速往嘴里塞着巧克力甜点。她一遇到无聊、愤怒的事情就开始大吃。 “问题在于那个带孩子登机的人为什么要拐走孩子呢?” “肯定是因为太可爱了,想自己留下呗。” 藤真由美子似乎还没从激动的状态中平静下来。早濑英子一阵苦笑。 “搞不好就犯了大罪了,肯定有什么重大的动机才对。那些婴儿团的团员怎么也不像会拐骗孩子的人啊。” “我觉得是一时冲动吧。”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这就是重视逻辑的早濑英子和凭感觉行事的藤真由美子之间的分歧。 “下起雨来了。”早濑英子看着窗外说,机场跑道渐渐暗下来。“咱们还是回家吧。” “好啊,我都累了。” 两人站起身来。 付完钱刚要出店门,早濑英子下意识地把手伸向收银台旁边的伞架。 她发现了一把很眼熟的雨伞,但她突然发觉自己并没带伞,急忙缩回了手。 “你怎么了?”藤真由美子问。 “没事,没什么。只是有点错觉。” 早濑英子说着笑了,突然灵光一闪:说不定小孩是因为某种意外才被拐走的。 “小B,再找家咖啡厅坐坐!” 早濑英子拉着藤真由美子的手,飞快地钻进旁边的咖啡厅。 “你干吗呀,慌慌张张的。”在桌边坐定后,藤真由美子一脸疑惑地问。 早濑英子喝了口水开始说话:“如果我们认为嫌疑人拐走了孩子,就很难想象他的动机。如果这个人并没有拐走孩子的意图,只是碰巧造成了这样一种结果呢?也有可能啊。” “你别净说我听不懂的。”藤真由美子双手按着太阳穴。“总而言之,结论是……” “我刚才不是伸手去拿伞吗?那个伞架上有把伞跟我的一样。我没带伞却不记得了,一时产生了错觉。这次的案子会不会跟我刚才的情况很相似呢?会不会是在山下久子去厕所的时候有人把孩子抱错了?” “怎么可能嘛!半路上总会发现的嘛。”藤真由美子的圆眼睁得更大了。 “平时也许会吧。可能当时有些条件正好都凑到一起了,比如衣服一样什么的。” “但是总会发觉吧?发觉了就放回去呗。” “没机会抱回去呗。就那样抱错了,又离开了,想着后面的事情就交给警察,或者随便扔在哪儿了事。” “这太过分了吧?” “就是很过分呀。嫌疑人最后决定把孩子丢在飞机里了。” “嗯……”藤真由美子迟疑着,脸颊红红的,“实在是不可原谅。” “同感。我有个提议,咱们去一趟婴儿团那个旅行社,见见当时那个导游,问问离开京都的时候有没有带着两个孩子的夫妇。” “当然没问题啦。都到这步了,一定要查清楚!”藤真由美子拍案而起。 机场里就有那个旅行社的分公司。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通过他们联系到那个导游,约好傍晚见面。女导游叫坂本则子,她对那场婴儿骚动还记忆犹新。 早濑英子先对打扰她表示了歉意,然后跟她确认旅行团是否去过京都的元山公园。 “去过。”则子回答。 “大概几点?” “大概下午两点多吧。” 跟山下久子所说的时间一致。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对视了一下。 “之后去了哪里呢?” “去了大阪的机场。旅行最后一站是四条附近。” 那么,如果抱错了孩子,就只能一直抱到机场了。 “在元山公园是自由活动?” “是的。”则子点头。 “比如说啊,”早濑英子舔了舔嘴唇,她提问的时候显得有些紧张,“如果有团员错把别人的孩子抱上了大巴,马上就会被发现吗?” 早濑英子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很怪。 坂本则子的表情凝固了,她盯着早濑英子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你说什么?” “就是说如果有别人的孩子混进了大巴,很快就会被发现吗?” 早濑英子换了个说法。则子似乎终于明白了。 “要是有夫妻俩故意把别人的孩子混进团里,那很可能发现不了。可是怎么可能有人抱错别人的孩子呢?” “会不会有这种情况:爸爸带着孩子,妈妈单独行动。然后妈妈去了越厕所,出来后把别人的孩子错认成自己的带上了大巴。” 跟则子见面之前,早濑英子就整理好了这条推理的思路。 “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她遇见她老公的时候就会发现了,不是吗?那不就有两个孩子了嘛。” “夫妻俩的座位很近吗?” 如果离得很远,就很可能同时抱着孩子而久久不会察觉。 但是则子答得很果断:“很近,夫妻都坐在一起的。” “是吗……”也是啊,没必要让夫妻分开坐。 早濑英子被说服了。她正准备说出另外一个假设的时候,则子开口了:“可是……” “可是什么?”早濑英子专注地望着她的嘴唇。 “可是有一种可能。观光大巴靠后的座位很空。有的客人拿那些座位当婴儿床。去元山公园的时候,有些夫妻就把小孩留在车里了。如果是这样,哪对夫妻抱错了孩子还很久没有发觉也的确有可能。” “就是这样的,肯定是!”藤真由美子说。 “但是,”则子很冷静地看着藤真由美子,“虽然道理说得通,但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再怎么说,抱错了孩子,很快就能发现的。” 藤真由美子也点点头,抱起了双臂。 “犯这种错误的人也太痴呆了。” “痴呆也好不痴呆也罢,总之这种可能性的存在是不容否定的吧?” 早濑英子又确认了一次,则子眉头微蹙:“可能性的确存在。” “我请你带的照片带来了吗?” “带来了。”则子从包里拿出来一张照片。那是婴儿团的全体合影,所有人都在上面。 早濑英子看了一会儿又把照片交给了藤真由美子。她瞥了一眼,“啊”的一声叫出来。 “褐色小熊婴儿服!” 早濑英子也把下巴凑了过来。前排右数第二个,正是一个穿着那件婴儿服的孩子。抱着他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短发女人,旁边站着她丈夫,一个银行职员模样的男人。 “这对夫妇的情况你还记得吗?” 早濑英子指着他俩问则子。则子想了想回答:“对,我记得。” “有什么印象比较深的事情吗?” “嗯……印象啊……”则子微微思考了一下,望向早濑英子。“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在元山公园的时候有这么一件事。刚下大巴的时候,大伙儿都往厕所跑。厕所前面的长椅上躺着个孩子。我抱起孩子望了望四周,然后照片上这个妈妈就从厕所跑出来对我说‘真不好意思’。我提议‘他好像睡得很熟,还是抱到车上去吧’,她回答‘那就麻烦您了’,于是我就把孩子抱上大巴了。” “就是他!”藤真由美子喊出来,“他就是B助!” 早濑英子也重重地点了点头。则子的眉毛不安地耷拉下来。 “那个……我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了……” 藤真由美子在面前摇了摇手:“没关系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这对夫妻你还记得一些别的特征吗?从京都到大阪的路上我觉得一定有点什么。” 早濑英子继续问。则子歪着头,不一会儿,想起了什么似的望着天空。 “我想起来了。那个老公从机场直接去大阪市内了。” “去大阪了?” “对。所以最后坐上飞机的应该只有他老婆和孩子。” “只有老婆和孩子……”这回轮到早濑英子望天了。 “去大阪肯定是撒谎!”早濑英子边看飞行时间表边说,“很可能他抱着自己的孩子先回东京了。全日空就有下午六点从大阪起飞的航班。可能就是这个。” “那他老婆带着B助上了我们的飞机咯?”藤真由美子喝着兑了开水的烧酒说道。 “不只带了B助,还有一个准备好的差不多大小的娃娃。可能是充气的那种,这类玩具在机场的商店就买得到。” “降落前把B助的衣服给娃娃穿上。等乘客下飞机的时候就把B助放在其他座位上,自己抱着娃娃出机舱。” “然后到行李台那里和已经到达的老公会合,把娃娃换成自己的孩子。” “我们慌慌张张赶到那儿的时候,他们应该已经调包完了,所以婴儿还是正好二十五个。” “完美无缺啊。” “我都不得不佩服。” “咱们怎么办?” “那还用说!”藤真由美子把烧酒一饮而尽,“绝对不可饶恕!” 第五章 一到周三,及川早苗就会去家门口的网球教室。结婚两年了,她渐渐感到缺乏运动实在不行,于是一个月前报了网球课。 她是开车去网球教室的。那里有托管婴儿的设施,她很满意。 那件事似乎没人注意到嘛,暂时可以放心了。 等红绿灯的时候,早苗看着副驾驶座位上的儿子小勉,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老实说,这个星期她心里可真是七上八下的。 前几天那个婴儿找到妈妈了。看到这条新闻,她如释重负,可转念一想,如此一来他们的所作所为会不会被揭发呢?一旦东窗事发,肯定会影响老公升迁。 目前看来,这个担心似乎是多余的。社会总是会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慢慢遗忘。 自己还真是干了件大傻事,事到如今,早苗反省着。 刚到元山公园的时候,夫妻俩打算把小勉留在车里,自己下车参观。可是小勉开始哭闹,老公和雄就把他抱下了车。 之后早苗先去了趟厕所。 早苗去厕所的时候,应该是和雄抱着小勉的。可是她出来的时候,看到导游坂本则子正抱着一个跟小勉穿着同样衣服的婴儿。 她把这个情景解释成老公去厕所的时候把孩子托付给了导游。 导游建议先把孩子抱上车。她接受了这个提议。随后她也没管老公,一个人游览了八坂神社。 跟和雄见面是很久之后的事了,他正抱着小勉。 早苗觉得他应该是有事回了一趟大巴,顺便把孩子抱了下来,便什么都没问,他也什么都没说。 发现抱错了是刚刚开车的时候。早苗想哄困倦的小勉入睡,居然发现有个婴儿正在座椅上睡得香甜。那孩子的衣服和小勉的一样,早苗终于意识到刚才自己搞错了。于是她跟和雄商量了一下。 “只有报警了,”他说,“然后诚恳地向人家道歉。” 可是她不愿意。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把别人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抱错都一定会成为笑柄。 他们找遍了机场也没找到一个适合遗弃孩子的地方。于是他们想出了把孩子留在飞机上的主意。这个想法十分大胆。 和雄<bdo></bdo>带着小勉先回了东京。早苗负责在飞机里将婴儿和娃娃调包,然后若无其事地下飞机,再到行李台跟和雄会合,抱回小勉并把娃娃交给和雄——整个计划顺风顺水。后面追上来的空姐也完全没怀疑到自己头上。 总之今后要注意点——早苗再次提醒自己。 一到停车场,早苗把运动包往肩上一挎,抱起小勉走下车。从停车场到楼里要走一段距离,她觉得这是网球教室的一个缺点。 下车只走了几步,前方过来一个年轻女子。她戴着圆圆的眼镜,有点胖。 “我是托儿所的工作人员,孩子我来抱吧。”那女子开口道。 早苗没见过此人,但有人帮忙抱小勉她觉得很开心。莫非是什么新服务?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女人说着抱起了小勉,然后向与网球教室相反的方向走去。早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走进旁边的一栋楼。她突然感到一阵不安。 “喂!你要把我的孩子抱到哪儿去!” 早苗慌慌张张地追着女人进了大楼。看到她上了楼,早苗赶紧跟过去。 这栋楼一共六层。女人抱着小勉不停地往上走,走得太快了。 早苗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心里纳闷: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太怪了! 终于爬到了顶层。早苗虽然晚了点,但也跟了出来。女人正抱着孩子站在顶层最边上。 “你……究竟是谁?” 女人并没回答她。突然她背朝早苗,把手中的婴儿一下子扔出了围栏外。 “啊!”早苗发出野兽般的尖叫,死死抱住围栏。那个被扔出去的东西正好落在了停车场上,摔得粉碎。丘比娃娃的头也掉了下来。 “啊……原来是个娃娃……” 早苗喃喃自语时,旁边的女人突然扳过她的双肩,让她面朝自己。 紧接着,女人的手飞向她的脸颊。屋顶上回荡起一声闷响。 就在这时,早苗身后响起婴儿的声音。她转过身,看见一个高个子女人抱着小勉站在那里。 早苗跌跌撞撞地狂奔过去,从女人手里夺过小勉。然后她当场瘫倒,放声号哭。 藤真由美子摘下眼镜,走向站在女人身边的早濑英子:“走吧。” 早濑英子点点头,转身离开。下楼的时候,她说:“我可不干第二回了,这种事。” “我知道啦!”藤真由美子带着哭腔回答道。 第一章 二月二十七日,星期五。预计十七点十五分由鹿儿岛起飞,十九点二十五分在东京降落的A300客机内。 离起飞时间越来越近。人称小B的藤真由美子和其他空姐一起,开始进行起飞前的最后一次检查。乘客一共一百四十五人,大约是此航班定员的一半。 确认一切安全之后,空姐们回到各自座位上。她们当然也要系安全带。空姐的座位叫作乘务员座椅,就在紧急出口附近。 乘客座椅朝飞机飞行方向,而乘务员座椅正好相反。所以乘务员座椅后一排的乘客要跟乘务员面对面而坐。因此,A300客机的第九排A、B、G、h和第二十九排A、B、G、h这几个座位被称为“相亲席”。 传说有些空姐就是通过相亲席遇到自己的白马王子,直接步人了婚姻殿堂。 藤真由美子可不信传说。藤真由美子都坐过无数次相亲席了,一次都没遇见什么白马王子。大部分都是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要不就是话多的大婶。中年男人们只会用色眯眯的眼神偷瞄她,而大婶们的话匣子一旦打开,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这天,藤真由美子也没期待什么奇遇,和往常一样坐到乘务员座椅上,随后环视客舱。这个座位就是观察客舱的位置,坐在这里就是为了注意乘客的状态和应对紧急事态。 飞机准时离开了停机位。随之而来的是急剧上升的加速感,每个人都能感觉到来自安全带的压力在增大。不一会儿,飞机一下子飘在了空中,舷窗外的景色逐渐倾斜。 过了二十三分钟,禁烟标志熄灭。藤真由美子发觉自己对面的乘客正要拿烟出来抽,于是第一次正视今天这位“相亲”对象。 扑腾,她的心猛跳了一下。 那个男人也在看她。那眼神并不是偷瞄,而是光明正大地凝视,好像为她而着迷了一样。 藤真由美子的目光不自觉地躲闪着。可这并不意味着厌恶。 是个好男人,今天终于轮到我中奖了,她暗暗思忖。 这情况十分罕见,那人竟很是中意藤真由美子这个类型。 他看起来在三十岁上下,穿着笔挺的墨绿色西装。五官轮廓很深,肤色微黑,目测身高得有一米八。藤真由美子判断,那领带也绝不是便宜货色。 “那个……”那人开口了。藤真由美子连忙扭过头来。 “我抽根烟可以吗?” 说着取出了一根香烟,他怕有人反感烟味。 “可以啊,您请便。” 藤真由美子报以微笑。她边笑还边想:声音超有磁性哦,合格! “空姐这工作很辛苦吧。”他一边小心地吐着烟圈一边说,“得面对五花八门的乘客,还得随时保持笑容。想必是很辛苦的体力劳动吧。” “是啊。但是乐趣也不少呢。”藤真由美子庄重地回答。 “听说你们训练也很难,我以前在一个电视节目里看到过。” “没那么严重,都是些普通人稍微努力一下就做得到的事。” 要是藤真由美子以前的教官听到这句话,一定得绝倒。实际上她是同期学员里最笨的一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毕业。 “而且美女如云啊。要是能娶个空姐回家,夫复何求啊。” “哎哟,您这话说的。” 藤真由美子从未受到如此赞美,眯着眼笑了起来。一般这种台词都是说给她的好友早濑英子,即濑英子这种角色听的。早濑英子聪敏有才,何况她与肥嘟嘟的藤真由美子不同,还是个骨感美人。 直到安全带指示灯熄灭,那人一直在跟藤真由美子搭讪。藤真由美子也眉开眼笑地有问有答。她聊得太忘我,以致乘务长北岛香织都批评了她几句。 飞机着陆前,空姐们再度回到乘务员座椅上。四目相对时,那人冲藤真由美子笑了笑,藤真由美子也红着脸回以微笑。 “有机会再见面就好了。”男人说。 “是呀。”藤真由美子芳心狂跳,抬头答道。她发觉他的眼神比她想的还要认真。 “我说真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藤真由美子。飞机已经降落在跑道上,他仍直视着藤真由美子。 回到公寓,藤真由美子边脱外套边叽叽喳喳地讲今天相亲席上的所见所闻。倾听者当然是早濑英子。 “这不是很好嘛!”早濑英子边说边把自己做的饼干送到嘴里,“太少见了,那个座位上能坐一个年龄合适的男人。” “可不只年龄合适哦,还超帅超温柔!” “这就更少见了。” “还有个子好高。” “声音也很好听吧?” “西装也很合身!” “不错不错。那什么时候见面?” 被早濑英子这么一问,藤真由美子突然懵了:“什么时候是什么意思?” “约会的日期啊。他不是说还要再见面吗?” “啊……”藤真由美子无奈地说,“他只说能再见面就好了,都没跟人家约什么时间。” “这样啊。这可不像你。一般这种时候我们小B都会自我推销一番的。” “说得也是哦。”藤真由美子说着歪了歪头,“我也觉得奇怪。装作毫不在意地问对方地址这种事,我应该很在行才对。今天却没想起来。这是为什么呢?” “遇上一个绝世好男人,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早濑英子说着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第二章 此后,藤真由美子又飞了好几次鹿儿岛到东京的同一班飞机,那个男人再也没出现过。他要是出于工作原因搭乘了这次航班,那很有可能再次出现。但他好像并不是频繁来往于这两地之间。 上次至少应该问问他是干什么的。 藤真由美子后悔不迭。可是就算知道了他的职业,也不能怎么样。 “机会就是这样从身边溜掉的。” 每当执行完鹿儿岛飞行任务回到住处,藤真由美子总是这样对早濑英子抱怨。好在她本就是三分钟热度的脾气。刚过两个星期,她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一天到晚念叨着“啊,有钱帅哥都在哪儿啊!”早濑英子很是无可奈何。 但是喜新厌旧的藤真由美子居然接到了那个男人的电话。距他们相遇已过了二十天时,电话直接打到了由美子的公寓。 接电话的是早濑英子,她喊藤真由美子来接电话,由美子闻言扯了一条浴巾便从浴室里奔了出来。 男人对自己的唐突表示抱歉,问藤真由美子是否还记得他。 “当然当然。”藤真由美子用娇媚的语气脱口而出。旁边喝着红茶的早濑英子差点呛着。 他说他姓中山。 “我很想再见你一面,可以吗?”他开门见山地问。跟在相亲席那会儿一模一样。 “好,好的……没问题。”藤真由美子紧握着话筒,心中大喊万岁。 约会的事定下来后,藤真由美子放下话筒,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我做到啦!约会哦约会!” “太厉害了吧!我都嫉妒了。” “他说开车来接我。你说我穿什么好啊。”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早濑英子如此一问,藤真由美子飘飘然的情绪被拉了回来,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糟了,我忘了问。既然开车来接人,大概不会很穷吧?衣服也很高级的样子嘛。应该是白领精英之类的。”藤真由美子自说自话。 约会很快就到了。 约好的时间,约好的地点,出现了一辆顶级的奔驰,居然还配了司机。藤真由美子光看这阵势就傻了。 “突然约你出来实在不好意思。” 中山边请藤真由美子上车边说。他身上透着男士古龙水的香气。香水的品位也不错,她偷偷想。 “我们去吃饭吧。法国菜怎么样?” 得到她的首肯,他告诉司机去哪里。“明白了。”司机清楚地答道。 “那个……中山先生,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呢?”车行不远,藤真由美子问道。 “我本人是代理外国品牌的,收入没多少。”中山笑了笑说。 “您本人……” “我是说我自己的工作。我父母留给我一大笔遗产,我用这些钱搞点投资理财。这方面收入多一些。” “哦,这样啊。” 藤真由美子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大呼“找对人了”。父母的遗产,意味着父母已经过世了,结了婚也不用担心受公公婆婆的欺负。 而且是个有钱人啊,太理想了!藤真由美子窃喜。 等红绿灯的时候,中山喊了一声“田村”。这应该是司机的姓氏。 “有什么吩咐?”他问。 “这正是我跟你说过的那种女人,对吧?” “正是。”司机从后视镜望了望藤真由美子。由美子感觉到他的目光,不觉后脊梁一紧。她也不明白为什么。 “有这样的女士存在是不是很令你惊讶?” “十分惊讶。” “你觉不觉得这正是可遇不可求啊?这么理想的人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一点不假。”司机重重地连连点头。 藤真由美子半是开心半是疑惑地听着两人的对话。能听出他们在夸自己,可她总觉得他俩的措辞很别扭。谁会说这些话给初次约会的姑娘听?就算是奉承也有点过火了。 但是中山和司机的对话就此打住了。红灯已变绿。 藤真由美子被带到一片住宅区,有家法国料理店突兀地立在那里。她觉得在哪本杂志上见过这家店。杂志上说想来这里吃饭最迟也得提前一周预约。 “我常来这里吃饭。在这里密谈最合适不过了。” 中山说着眨了眨眼。 点了菜,有个看似店长的男人过来打招呼。他头发稀少,身材消瘦,向藤真由美子投来诚恳的目光。 “不是我自夸。”店长离开后,中山说。藤真由美子依然紧绷着身体,望着他口“我的资产得有二十亿吧。” 藤真由美子没出声,点点头。她完全发不出声音。 “父母已经不在了。母亲在我上初中的时候遇到事故,我父亲去年因病去世了。” 藤真由美子依然默不作声。这次是想不出该回答什么。 “但是我有很多亲戚,叔叔、阿姨、表兄弟,人很齐。” “那您家里很热闹吧。” 藤真由美子终于出声了。可她转眼就后悔自己的发言如此没有营养。 中山愉快地笑了。 “光是热闹就好了。一扯上钱就很烦了,尤其是一大笔钱的时候。” “您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唉,一言难尽啊。” 服务生拿来了红酒,熟练地帮他们斟上。 “先干一杯吧。”中山举起了杯子。藤真由美子手有些颤抖,回应着举了举杯。 藤真由美子他们用餐的时候,司机田村似乎一直在车里等。两人出了餐厅后,车马上开到了面前,田村为由美子开了车门。 田村个头不高,在男人中稍显矮小。有点发福,脸胖胖的,皮肤很白。他戴着普通的金丝边眼镜,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出头。藤真由美子觉得他看起来不太像司机。 “就去那家酒吧好了。”中山对司机说。田村微微点头,发动了汽车。 “那家店很安静。”中山跟藤真由美子说,“是会员制的,普通客人进不去。咱们可以慢慢聊。” “哦……”藤真由美子含糊地答道,偷瞄中山的侧脸。她对中山那句“咱们可以慢慢聊”有点在意。他吃饭的时候也说了句奇怪的话,即“在这里密谈最合适不过了”。 当然,吃饭时的闲聊让她十分开心。中山话题丰富,知识渊博,对于飞机似乎比藤真由美子还了解。 但是藤真由美子觉得没法对中山敞开心扉,有时候跟他说话好像隔着一层玻璃。这么一琢磨,由美子觉得他对自己的柔声细语听起来都有点虚幻。 酒吧的位置很难找。大门好像仓库的紧急出口,连个招牌都没有。 原来如此,这样的酒吧普通人的确进不来,藤真由美子觉得。 店里有四十多个座位,有人在演奏爵士乐。来到这里,同样有一个类似店长的男人过来跟中山寒暄。 “他们都认识我了。” 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落座后,中山开口道。藤真由美子沉默着点点头。 “我有个请求。” “请求?” “……可能是我用词不当。应该说想请你帮个忙。总之只有你能办到。” “是什么……”藤真由美子仰视着他,双手不自觉地拉紧了裙角。 “其实,我想让你跟我结婚。”藤真由美子惊讶得说不出话。 “我知道你很震惊。但是我希望你明白。全世界的女人里,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跟我结婚了。” “什么?你被求婚了?” 正在泡茶的早濑英子差点把茶壶摔到地上。 “是啊。他说要跟我结婚。” 藤真由美子哼着歌换衣服。 “可你们今天第一次约会,不是吗?会不会太快啦?” “见面次数有什么关系,关键是感觉!” “感觉……” “他说了,世上再没有比我更理想的女人了。哪个女孩子听了这话会不开心啊?” “啊,这样啊。”早濑英子面无表情地把一杯茶放到藤真由美子眼前,“然后我们的小B是怎么回答的?” 藤真由美子一脸平静地回答:“当然说OK啦。那还用问。” “你要结婚啦?”早濑英子问,声音高了一个八度。 “人家可有好几十亿的财产啊!这种好事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了吧。” “等会儿等会儿,你忘了咱们约好的事情吗?培训那会儿咱们不是发誓说不做空姐也要一起不做的吗?” “啊,你说那事啊?”藤真由美子从鼻子里挤出笑声。 “那事那事的,你别说得这么轻松啊。发过的誓都是骗人的啊?” “当然不是骗你啦,可是我也没想到能遇见今天这种事嘛。如果能嫁入豪门,我随时可以不做空姐。” “天哪……你就这么轻易决定了?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别说得那么夸张。等我成了亿万富婆就请你吃饭。” “结婚不等于金钱啊。” “你真是个老顽固。你要是一直这么冥顽不灵迟早成老姑娘!” “现在讨论的不是我的问题……” “哎,咱们别说这个了。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藤真由美子让早濑英子帮她续了杯茶,然后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早濑英子。这是她托人办事的套路。 早濑英子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藤真由美子的圆脸: “你挺厉害的啊。都这样了还敢托我办事。” “这就是我的长处嘛!说拜托你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让你去见见他们家亲戚。” “他?那个亿万富翁?” “没错。跟我一起去见他们家亲戚,多说说我的好话。” “你说我啊?”早濑英子张大了嘴,“你自己还不够会推销的啊?这种事不是你小B的专长吗?” “可是这种事自卖自夸的没什么说服力,对吧?”藤真由美子脸上波澜不惊,“总之呢,他说他们中山家的人都很贪婪。他父亲去世的时候,那些人都只盯着他们家的钱。而且现在他叔叔阿姨都算计着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呢!” “你瞧瞧,你瞧瞧。”早濑英子说,“所以说有钱人都有那种很丑陋的争来争去的嘴脸。小B啊,你不适合。” “这算什么。然后呢,他说要结婚,亲戚就结成统一阵线来反对他。其实不理他们,自己结自己的婚也没什么,但是考虑到以后的交往,他还是想委婉点一息事宁人。” “嗯……” “这样一来就必须给那些贪心的家伙介绍未婚妻。首先就要展示本人,让他们无话可说。” “展示你,让人家无话可说?” “那是。你那表情什么意思?干吗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啊。” 藤真由美子噘嘴了,早濑英子决定收敛点:“我是说那帮贪心的家伙,就是把仙女摆在他们眼前,他们也照样反对,不是吗?”她连忙打圆场。 “那不要紧。”藤真由美子自信满满地重重点了点头,“我已经掌握了敌人进攻的方向。无非什么家世啦、学历啦、修养啦,还有美丽大方啦。这几方面没问题,他们肯定无话可说。” “嗯……” “你又觉得不可思议,是吧?” “可是你……”早濑英子嗫嚅着。 “我知道啦。人家只是一个平民百姓,最高学历也只是三流短期大学,修养也只有看少女漫画和打弹珠什么的。但是没关系,加上点演技,然后再电光石火地举行婚礼,反正又不住一块儿,不会穿帮的。” 早濑英子实在没办法了,长叹一声。 “你说的演技就靠我了?” “就是这么回事。拜托拜托。”藤真由美子双手合十做拜佛状,“就是跟我一起去见他家亲戚,然后给我美言几句。简单吧?” “推销你啊……”早濑英子抱着胳膊想了好一阵子,然后抬头看了看藤真由美子,“我说,你真的不是只为了钱,而是真心爱中山先生吗?真是为了爱而结婚的吗?” “那还用说。”藤真由美子一边回答一边张大了鼻孔,“就这一次见面我就确定了。爱情永不灭!我不会让任何人出来捣乱的!” “AB组合就此解散咯。” “你别说得那么严重嘛。没关系的,我成了大富婆也会找时间偶尔跟你出来玩的。AB组合也永不灭!” 说着,藤真由美子豪爽地笑了起来。 第三章 过了一周,终于到了向中山全家介绍藤真由美子的日子。在早濑英子和由美子紧张的等待中,中山那辆奔驰停在了公寓门口。 “实在是麻烦你了。”经藤真由美子一番介绍,中山给早濑英子鞠了一躬,“我们家是个传统的大家族,还有家训什么的烦得很。” “没关系,我倒不介意……”早濑英子看了藤真由美子一眼说,“只不过突然听说这件事有点惊讶而已。” “她惊讶是因为你刚见一面就向我求婚了。”旁边的藤真由美子笑道。 “是吗。可能是挺令人惊讶的。”中山也像藤真由美子一样边说边笑,“对了,不愧是真美子的朋友,您太美了。您只要往那儿一站,就能让那些七嘴八舌的家伙闭嘴。” “那咱们今天去哪里?”早濑英子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去我家。”中山回答,“我家那帮人都来了,不过您不必在意。他们看上去煞有介事的,实际上都是草包而已。吃个饭,聊聊天就行了。也许他们会问您很多问题,随便应付一两句就可以了。” “这个没问题啦。”藤真由美子拍着胸脯说,“我早就跟她交代好了。今天你就看我给你扮淑女吧!” “这我就放心了。” 他再次露出了一排小白牙。 奔驰旁边,他的司机像忠犬一样守在那里等待他发号施令。他一走过来,司机马上打开车门。 “打扰了。” 坐进车里,早濑英子与司机的目光相遇。他戴着金属框眼镜,这眼镜似乎愈发强调着他的忠诚,但早濑英子更加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没想通一样。 “你怎么了嘛,脸色那么难看。”跟着上车的藤真由美子看着她说。 “那个司机,我以前见过他。”早濑英子对藤真由美子耳语,“肯定见过。可是想不起来了。” 藤真由美子也点点头:“你也觉得吧?我也是!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她说着歪了歪脑袋。中山马上也上了车,她俩的悄悄话只能告一段落。 中山的府邸在高级住宅区。那宅子像古装片里武士家的深宅大院一样,高墙环绕,青松茂盛。从屋顶上的瓦片能看出这里历史很久远。 下了车走到玄关前,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胖女人出现了。她身着和服,温暖地微笑着。 “这是女佣玛莎。在这个家里服务很多年了。”中山说。玛莎深鞠一躬迎接他们。 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被带往一个面朝庭院的房间。经过走廊的时候,她们似乎听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亲戚们的谈话声,但是当玛莎进去通报她们到来之后,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 藤真由美子和早濑英子先后跟着中山步入房间。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向她们俩。那目光很强烈,好像带着风声。 二十叠大的房间里,坐垫整齐地排列着,二十几个男女坐在那里。 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这或许是他们开家庭会议的规矩。 在中山寒暄的时候,他们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这两个女人。早濑英子身为局外人,毫不紧张,挺胸抬头仔细环顾,并没看到威严庄重的表情。她反倒觉得这些人就跟邻家大叔大婶差不多。她原本以为要对付多少老狐狸来着,现在倒有点失望。那些人中,也有些呆呆的大叔一脸迷惑地比较着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可能是搞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中山的未婚妻吧。 有点出乎意料,早濑英子这样想着,瞅了瞅旁边的藤真由美子。这时由美子也抬起头,大大方方地坐直了身子,似乎很从容,还笑得出来。 “那我给大家介绍一下。”中山提高了嗓音,说着看向藤真由美子。 “这位就是即将跟我结婚的藤真由美子小姐。” 经中山这么一介绍,藤真由美子一挺胸,然后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不久,饭菜端上来了。那些亲戚边动筷子,边开始自我介绍。 基本上要么就是小公司的老板,要么就是农业协会的工作人员。 “那个……真美子小姐,您是啥学校毕业的?” 一番介绍之后,一个口音怪异的大叔凑到藤真由美子身边来敬洒。 “那个……我……其实是学习院那边……” 藤真由美子不假思索地瞎编。反正也是撒谎,不如撒个夸张的。 口音怪异的大叔眼珠都快瞪出来了,说:“哇,您跟皇室是同学啊。” 藤真由美子笑笑,大叔说了句“可惜了可惜了”,就回了座位。 又有好几个大叔大婶跑来问藤真由美子问题,父亲的职业啦,老家在哪儿啦。她回答说父亲是宫内厅的官员,自己在芦屋出生,在田园调布长大。那些大叔大婶吓得忙不迭地“啊呀”、“哎哟”。 “小B,有点过了吧?”早濑英子悄声提醒。 可是藤真由美子一脸平静地说:“没事。第一拳就彻底把敌人打倒才是胜负的关键!” 此时,中山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俩。 不时也有些人来给早濑英子敬酒。他们大多问藤真由美子在公司的表现怎么样。每当被问起,早濑英子就用事先商量好的话来回答他们:“她毫无疑问是我们这些人当中最出类拔萃的。做培训生那会儿,教官就一个劲地夸我们真美子呢。像我这种只有挨训的份儿。” 她不得不这么说。 推杯换盏间,人人都有了醉意,家族会议彻底变成了宴会。早濑英子想稍稍喘口气,于是出了房间,步人庭院。 庭院四周密密层层地种满了松树,让人忍不住好奇主人是如何搞到这么多树的。仔细看;这些树又似乎是天然的。院中有个小池塘,四周的石头也丝毫不见人工雕凿的痕迹。石头上密密麻麻地长椭了苔藓,透着一种古朴的风情。 “您是……早濑小姐吧?” 突然,早濑英子听到身后有人喊地。回头一看,一个女人正笑着望着她。看上去比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年长一点,长发披肩,容貌姣好。她刚刚就坐在那群亲戚当中,不知何时离的席。早濑英子回忆她的自我介绍,想起她是中山的表妹。 “他的确找了个好姑娘。”她轻轻望了一眼屋内的宴会说道,“如果是那样的姑娘,亲戚们应该会认可的吧……” 从她的话里,早濑英子听出了些弦外之音,她没作声。 “我呢……”那女人继续说,“我很喜欢他,很长时间了。我觉得他是知道的,不过还是无缘在一起啊。我一直觉得问题都在他那边,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早濑英子还是没作声。 “他这个人啊,特别地认真,成天一副对女人没兴趣的表情,不是努力学习就是拼命做运动。可能因为他父亲太严格了吧。我曾经梦想能让他回心转意,看来我是彻底输了,输给你的朋友了。” “你要是跟他告白了,不就好了吗?” 早濑英子想了想说道。女人保持着笑容,无力地摇了摇头。 “不是这个问题,你可能不了解。话说回来,我还真服了真美子小姐。他到底是在哪里喜欢上她的?” “在飞机上。”早濑英子回答,然后把相亲席上的经过解释了一番。 女人似乎颇有兴趣:“那……这算不算一见钟情啊?” “我觉得是。” “哦……”女人诧异道,“他能对女人一见钟情真是令人意外。” “可能是灵光一现呢。” 听早濑英子这么一说,女人说了句“也是,也有可能吧”,就慢慢踱回了宴会场。 宴席即将结束,中山最后又讲了一番话。他搂着真美子的肩膀,对大家说:“看来大家对我的未婚妻都很满意,我很高兴。可能有点急,但我们已经决定两周后办婚礼。找个教堂,办个两个人的婚礼。婚礼结束后,我们会去美国待一段时间,可能要过几年再回来。那么各位,就此道别了。” 第四章 “到底怎么回事啊?”一回公寓,早濑英子揪住藤真由美子一直问,“什么去美国啊,我怎么没听说过?” “就是这么回事呗。”藤真由美子还是那么平静,“我没提过而已嘛。”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我要是早知道……” “你就不帮我啦?”藤真由美子抬头窥探一样地望着早濑英子。 早濑英子扭过脸,低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着她有些惊慌的样子,藤真由美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摆了摆手说:“开玩笑啦,玩笑而已嘛!都是玩笑话!”她边说边笑。 “玩笑?”早濑英子皱着眉问。 “对啊,玩笑而已。我知道骗人不对,但是事出有因啊。跟中山结婚啦、去美国啦什么的都是开玩笑啦!” 然后藤真由美子把自己往沙发里一摔,四仰八叉地躺着。 “啊,真好玩!”她大声说。 “你说这都是玩笑?”这回轮到早濑英子提高嗓门了,“那今天和那帮人见面算怎么回事?也是开玩笑?” “那倒是真的。那群亲戚都是真的。开玩笑的只有我和中山。” “你开什么玩笑啊!” 早濑英子的声音更高了。面对气势汹汹的早濑英子,藤真由美子赶紧闭上一只眼睛。 “你们有什么必要开这种玩笑?你别告诉我就是个恶作剧啊,我饶不了你。” “哎呀,你别那么生气嘛。我慢慢跟你解释。” 藤真由美子慢慢说着,拉了把椅子给早濑英子坐。早濑英子撇着嘴抱着胳膊坐了下来。 “之前不是也说了嘛,中山有好多财产,所以那些亲戚就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但是他还不想结婚。” “那他直说不就行了吗?” “他说了,但是那些人还是不放弃啊。为了让他们死心,他就想假装结婚。” “就是说,假装跟你结婚,然后一起去美国?” “没错。这么一来那些亲戚不就死心了嘛。” “我真是无话可说了……”早濑英子揉着太阳穴,显得很头疼,“那干吗连我都骗啊?没有这个必要吧?” 藤真由美子吐了吐舌头,嘿嘿一笑:“骗人先骗己嘛!再说了,总是你惹人喜欢,这回我也尝尝这种滋味嘛。” “傻不傻啊你。”早濑英子已经没力气跟她生气了,垂着头,重重地叹了口气道,“那中山干吗选你啊?他要是想达到目的,就选个差不多的女人带过去嘛。” “你什么意思啊。”藤真由美子鼓着腮帮说,“对他来说,我可是无限接近他理想中的女人的哦。就算做戏给人看,也要选个我这样的才是人之常情嘛。” “人之常情……”早濑英子无奈地看看藤真由美子,轻轻说道,“就算是人之常情我也觉得有点问题。我看今天那些亲戚,怎么都不像强人所难的恶人。” 第五章 那场闹剧过了十天后,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住的公寓收到一张明信片。 那上面写道:“前几天让各位费心了。全靠各位,我的亲戚们已经安心地回老家了。今天我想通知各位,正如那天我所讲的,婚礼将如期举行,详情请参照明信片左侧内容。如蒙大驾光临,不胜感激。” 明信片左边画着教堂的地图。 “怎么回事啊这是?”早濑英子给藤真由美子看了明信片,一头雾水。 藤真由美子也说了句:“真是怪事啊。” “中山不会真的想跟你结婚吧?” “怎么可能啊!”早濑英子看了看地图。教堂并不远。 “总之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藤真由美子表示赞同。 两人来到教堂外面,仪式已经开始。管风琴的演奏声传了过来。 藤真由美子透过窗户看了看里面说:“没错,就是中山在办婚礼。” “新娘是谁?” “不知道,看不清楚。里面没有其他人。真是只有两个人的婚礼。” “现在进去不太合适吧,等结束了再说吧。” 两人决定在教堂门口等待新郎新娘。 过了一会儿,藤真由美子说道:“啊,结束了结束了。”她一直在窗户外偷窥。 教堂的大门开了,一身燕尾服的中山和一身婚纱的新娘走了出来。 中山见到早濑英子她们,笑着说:“啊,你们还是来了!” “是啊,盛情难却嘛。”早濑英子说着看了看新娘,然后失声喊了出来,“太像小B了……” “啊,真的……”藤真由美子本人也很震惊。 中山微笑着看看新娘,道:“你们还见过呢。不知你们二位还有没有印象?” 早濑英子仔细盯着新娘的脸看了半天,突然把嘴张得大大的。“啊,这……这是那位司机?” “不会吧?”藤真由美子也凑过来看了半天,然后倒退了好几步,她吓得不轻。 “正是司机田村。”中山回答,“其实我们几年前就开始恋爱了。不过现在这个社会不会认同我们这种关系,所以我们一直隐瞒着。但是我对女人没兴趣的表现让亲戚们很担心,他们总想让我找个女人赶紧结婚。我觉得每个人怎么生活是自己的自由,他们要是不干涉就好了。所以我想到找个女人来假结婚。我知道对真美子撒谎是不对的,但说服亲戚们是我的真正目的,他们得知我会跟女人结婚,已经放心了。” 原来如此,早濑英子终于信服了。果然,那些亲戚并不是什么凶神恶煞。她此时也明白了宴会那天跟她聊天的女人所说的那番话,看来那女人早就知道中山是同性恋。 “那你们俩马上就要去美国了?”藤真由美子瞪大了眼睛问。 中山点点头说:“美国比日本还是进步些的。而且,我们还得把他变成她。” “啊?他要做变性手术吗?”藤真由美子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我们早晚得回日本。到时候,他还是男人的话,会有很多麻烦。他本人也很想成为女人,对我来说,他变成女人我也会一直爱他的。” “啊……” “我明白了。”早濑英子突然一拍手。“所以你们选了小B。因为小B跟他长得太像了。” “正是。”中山说,“我在飞机上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非她莫属了。变了性,一定跟真美子小姐一模一样。过几年,那些亲戚上了年纪就看不出来了。” 藤真由美子看着那个穿着婚纱的司机,正在琢磨他像谁,原来是像自己。 四目相对,他那双粘着假睫毛的眼睛笑了起来。藤真由美子觉得背靥一阵发凉。 “时间紧迫,我们先走了,就此别过吧。” 说着,两人坐进了停在旁边的奔驰。中山坐在驾驶席上,副驾驶席上是田村。 “祝你们幸福。”早濑英子伸出手,中山很开心地跟她握了握手。藤真由美子也有样学样。 奔驰缓缓地开走。开出十几米后,又停了下来。中山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真美子小姐。”他喊道。 藤真由美子马上跑了过去,他接着说:“真是太感谢你了。全世界的女人里,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做我的新娘了。” 藤真由美子愣住了。 “再见!!” 奔驰再次开动,这次再也没有停下。目送着汽车远去,藤真由美子自言自语:“全世界的女人里……” 我们的藤真由美子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意。 第一章 十九时五十分由福冈出发,二十一时二十分抵达东京的航班上。 那个男人登机的时候,新日航空姐早濑英子,即早濑英子,心下很诧异,目光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因为她见过这个人。 这个头发微白且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男人动了动嘴唇,似是在说“你好”,接着就向机舱后方的座位走去。他好像也注意到了早濑英子。等到全体乘客登机确认完毕,早濑英子跟藤真由美子耳语:“富屋的老板刚才上飞机了。”她说的是刚才那个男人。 “什么?富屋就是那个卖糕点的店吧?他坐哪儿了?”藤真由美子边说边左顾右盼。 “左边倒数第二排那个,穿灰西装的……” 藤真由美子顺着早濑英子指的方向看过去:“真的哎。”她轻声说,“他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是不是生意不好?” “怎么会呢。肯定是累了而已。”早濑英子说着笑了笑,但她也觉得那人有些垂头丧气。 富屋在福冈市内,是家日式糕点店。在那里不光可以买到糕点,还能在里面的茶室品尝到抹茶。英子对茶道颇有些心得,所以在福冈过夜的时候,常常会拉上藤真由美子去这家店里逛一逛。但由美子不怎么爱喝抹茶,只顾不停地吃点心。 出于这层原因,她俩跟这家店的老板还算相识。飞机从福冈机场安全起飞,没多久就开始水平飞行。 早濑英子边发糖果边沿着走道前进,来到糕点店老板面前时问了一声:“您这是出门旅游去吗?” 正对着窗外景色发呆的老板吓了一跳,赶紧坐直了,望着她回答:“啊,不是。” 他摇了摇头,拿手中的手帕抹了抹额头。“我去参加大学同学会。我大学在东京上的。” 早濑英子点了点头,又问道:“您的同学会是今晚吗?” 糕点店老板又摇了摇头说:“不是,同学会在明天。我很久没来东京了,我老婆也说让我好好逛逛,所以就打算今天过去看看。” “这样啊。” 早濑英子微微一笑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却被他叫住了:“啊,请等一下。”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微笑还挂在唇边。 “能不能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糕点店老板问得很踌躇。早濑英子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露出了犹豫不决的神情。 不知他是不是发现了早濑英子在犹豫,紧跟着补了一句:“只是吃顿饭而已。我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吃饭挺没意思的。” 早濑英子又恢复了刚才的笑容,稍微向左一歪头说道:“很遗憾,我晚上还有飞行任务。” 这当然是谎话。每当被男乘客邀请的时候,早濑英子都用这招拒绝。 藤真由美子要是在旁边,一定会说:“你简直是暴殄天物!要是我一定统统让他们请客!” “是……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他神情失望地再度望向窗外。早濑英子看着他的侧脸,觉得他此刻一定在后悔开口约她。 在早濑英子跟糕点店老板交谈的时候,藤真由美子正在前排座位附近抱着报纸杂志来回溜达。 “请问……”这时,有个声音对藤真由美子说。是一位三十出头、大眼睛长头发的女士。她晒得有点黑,更加凸显了那双大眼睛。 “请问滨松町那边有宾馆吗?”这位女士问道。滨松町是从机场出发的单轨电车的终点站。 藤真由美子想了一下说:“有有宾馆。”然后她提到了S酒店。她自己没在那里住过,但以前听住过的朋友提过。 “哦,那我住那里好了。” 这位女士的话音越来越小,最后成了自言自语。然后她又看了藤真由美子一眼,道了声“谢谢”。 没过多久,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在厨房碰面。但她们谁也没提刚才各自跟乘客的一番对话。 “哎,今晚吃什么?”藤真由美子一如往常地只关心吃的话题。 飞机继续朝羽田机场平稳地飞去。 第二章 S酒店就在JR线滨松町站和芝公园的中间。 这是家很旧的酒店,一共七层,砖红色的墙面黑乎乎的。前台在二楼,走到前台要经过的大厅也好,大厅里悬挂着的吊灯也罢,无不透出一股老旧的气息。尽管如此,每晚仍会有几名从机场过来的客人投宿。 就在这家酒店里,发现了死于非命的尸体。发现尸体的日子,正是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执行完福冈到东京乘务的第二天。 “请你冷静下来再从头讲一遍。”警视厅搜查一科的笠井直视着眼前这个脸上稚气未脱的门童说道。这里是案发的房间门口。他身边的辖区警局刑警也准备好了记录本。 身着砖红色制服、姓永本的门童说:“所以……”他咽了口唾沫,“所以这客人总是不退房,科长就让我上来看看到底怎么了。” “科长指的是高野先生吗?” 笠井那五官深邃的面孔转向门童身边的消瘦男人。他就是前台科长高野。 “十一点是退房时间。”头发梳得很整齐的高野轻轻点了点头说,“都快到中午了,五一四房间和五二O房间的客人也不见身影。我就往他们房间打了电话,可是都没人接。所以就让永本上来看看情况。” “永本就先去看了五一四房,是吗?” 门童听了笠井的问话点了点头。“我敲门,里面没有反应,就把门打开了。” “然后你发现了尸体?” 门童继续点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昵。我做梦都想不到。” “我也觉得。”笠井边说边指了指房门,“房门是锁着的吗?” “没有,没上锁。”笠井点点头,又检查了一遍门把手。这家酒店的门是最近很少见的非自动锁。 “你再说说开门之后的情况。” 永本又咽了口唾沫,慢慢讲了一遍。事情是这样的——“我一开门就觉得房间里不对劲。大中午的,窗帘还拉得很严实,行李什么的也都摊在外面,进门左手边的浴室门开着,里面的灯也是亮的。” 这客人是不是出去了还没回来,永本当时这样想着。为防万一,他向浴室里瞅了一眼,看到尸体倒在那里。而且还是两具。 永本当时吓得不轻,连滚带爬地跑向电话,向前台通报这里发生了案件。 “那死了的两个人,”笠井看着前台科长,“男的是五一四的富田敬三,女的是五二O的堀井咲子,没错吧?” “没错。”高野铁青着脸回答道。也许他想起了尸体的模样。 尸体浑身是血。 倒在浴室门口的是堀井咲子。她胸口插着水果刀,渗出的血把她的毛衣都浸成了黑红色。 昌田敬三靠在浴缸边上。浴缸里放满了水,水也被染得鲜红。他左手浸在水中,手腕的动脉被割断了。 “这两个人都是昨晚人住的,是不是?”笠井问高野。 “是的。入住时间差不多。” “不是一起人住的吗?” “不是。富田先生预约了,堀井小姐没预约过。” “你有没有见过他们两个人一同出入?” 前台科长侧了侧头说:“这个嘛……” “茶几上有两个咖啡杯。那是你们酒店准备好的吗?” “不是。一楼有家叫‘BRICK’的咖啡厅。应该是从那里叫的客房服务吧。” “这样啊。” 结束了对高野和永本的询问,笠井回到房间。 “那个男死者的手腕……”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鉴定人员凑到笠井旁边说,“从伤口判断,应该就是插在女死者身上的那把刀割的。况且也没找到其他的凶器。” “就是说,那把刀先割了男人的手腕,然后又捅了女人?” “看起来是这样的。再研究一下那把刀应该能有更准确的结果。” “可是看现在的情况,男人像是自杀啊……” “这得看解剖结果了。女人身上的伤更没法下结论了。看起来似乎是他杀色彩比较浓,但伤口也并不是女人自己捅不到的位置。” “也就是说两个人都很可能是自杀咯。但是男人割腕,女人捅了前胸一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可不好说。最近的女人可猛了。” 笠井撇了撇嘴问:“指纹呢?” “已经采集过了。刀上似乎只有女人的指纹。还有一点我很纳闷,就是那两个咖啡杯,有一个上面的指纹被擦掉了。” “哦……” “另一个杯子上有指纹,是富田敬三的。” “咖啡都喝光了?” “是的。两个杯子都是空的。” “嗯。”笠井再度把头歪向一边。 笠井来到一楼的咖啡厅,找到给五一四房间送咖啡的服务生。 是个手脚细长、穿着半袖白衬衫的年轻人。 “昨晚十点左右吧。那男人打电话来点单,我就给五一四房间送了两杯咖啡过去。” “那时候你看到房间里面的样子了吗?” “没看见。我一敲门,客人就把门打开差不多二十厘米,连盘子带杯子都接了过去。” “你有没有觉得里面有其他人?” 服务生抱着胳膊,眉头微蹙。 “声音倒是没听见。但是看那人的动作,感觉房里藏着人似的。” 笠井道了谢,出了咖啡厅,又回到凶案现场。 两个死者的身份很快就确认了。富田敬三是福冈市内一家日武糕点店富屋的老板,四十五岁,家里有妻子和一个上高二的女儿。来东京好像是为了见同学,从他的包里发现了能证明他此行目的的一张同学会请柬。 堀井咲子是住在福冈的公司职员,三十岁。警方询问了她供职的内衣公司,得知她昨天和今天都休假,来东京的原因不明。她独自居住在福冈的公寓。目前正在联系她的家人。 “是不是情伤导致的惨剧呢?”辖区警局的年轻警察跟笠井说,“看现在这个情况,也许是男人先捅了女人,再割腕自杀吧。” “但是你说的这种情况,刀应该掉在地板上。”笠井边摩挲着剃得光溜溜的下巴边说,“刀还留在女人身体上,说明男人割腕在先。” “的确如此。那就是反过来。女人先杀了男人然后再自杀。而且女人不是没预约房间嘛,说不定是从福冈追那男人来的呢。” “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笠井陷入了沉思。杀人殉情?那么女人不是也应该割腕自杀才说得通吗…… 第三章 这天晚上,正看着电视的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突然看到新闻里播报的S酒店惨案,她俩蹭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什么?富屋的老板他……”早濑英子喊了起来。她昨晚才见过他,所以更加震惊。 但藤真由美子的一句“难以置信”嗓门更大。电视上播出了女死者的照片,由美子正是看了这张照片才吼了起来。 “这个女的我也见过!”藤真由美子接着说道,“昨天她也坐了那班从福冈到东京的飞机!我记得她还跟我搭了两句话。啊,怎么办啊,想起来心里就别扭!” “那就是说他们俩坐过同一班飞机?” 早濑英子边说边开始认真听电视上的解说。电视上说警察正在全力调查两个人的关系。目前为止,各方看法似乎倾向于这是一场走了极端的情感纠纷。 “但是两个人的确不是约好一起来东京的啊。”早濑英子说着把电视关掉,“其实昨天富屋老板还约我吃饭。如果有女人跟他一起来,他不可能还要请我吃饭啊。所以他应该真的是来参加同学会的,可能那女人是追他来的。” “嗯……但是跟自己的情人坐同一班飞机会没发现吗?在候机厅就可能见到啊。” “也有可能见到了却故意装作没看见呢。” “这样啊……” 藤真由美子点了点头,但还是一脸不解。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啊”一声。 “怎么了?” “不对不对。我刚想起来,电视上那个女人问过我滨松町有没有宾馆。如果她是追着富屋老板来的,怎么可能这么问呢?” “啊?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当然回答‘有’啦,比如S酒店什么的……” 说到这里,她突然像打哈欠一样张大了嘴,“就是因为我说了这句话,她才住S酒店的啊!” 早濑英子皱着眉,一副沉思的表情。 “如果你说的没错……” “你这话可不对啊,我说的本来就是真的。” “那么,富屋老板跟那个女人坐上同一班飞机,然后住进同一家酒店,都纯属偶然啊。”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偶然啊?”藤真由美子不相信,连连摇头。 “是啊……怎么可能呢。” 早濑英子坐在桌子旁边,手托着脸颊。她想起富屋老板善良的面孔。 这样的人居然会有情人,早濑英子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凶案后第二天,早濑英子下了飞机回到乘务员室,看到两个警察正等着她。藤真由美子和客舱科长远藤也在。远藤一脸郁闷,可能正琢磨怎么一出麻烦就有由美子的份儿。 “这两位警察是为昨天S酒店凶杀案来的。两个死者好像刚坐过咱们的航班。你们昨天不是执行这趟航班的乘务嘛,这两位要问你们几个问题。” 远藤介绍了一下在场的两个警察。年长一些的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笠井,年轻一些的姓山本。 远藤逃也似的离开,轮到早濑英子她们坐到警察对面。 笠井先给她们看了两张照片,询问她们对照片上的人有没有印象。和她们想的一样,正是在酒店遇害的那两个人。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对视了一眼一点了点头,表示她们认识富田敬三。 “那太好了。”笠井咧了咧嘴,“其实今天我想问问两位飞机上的情况。两个死者是不是曾经表现得很亲密……具体情况是什么样的?” 早濑英子又看了看藤真由美子,回答道:“关于这个问题,昨天看新闻说他们两位可能是情人关系,我觉得很意外。” 笠井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 “那么,完全看不出来他们有什么亲密关系是吗?” “是的。别说是情人,连座位都不在一起。我也没见他们说过话。” “哦……看起来就是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 “是这样的。还有……” “什么?”早濑英子告诉警察富田曾经想约她出去吃饭的事。她认为富田不像和女人同行。 “然后,还有还有……” 藤真由美子见警察津津有味地听早濑英子讲,觉得自己可不能甘拜下风,就插了一句。当然,她提到的正是堀井咲子询问酒店的事。 “所以我觉得她住进S酒店完全是偶然的。”藤真由美子鼓起鼻孔说。 笠井对她的话似乎也很有兴趣。 “原来如此。听你们二位这么一说,两个死者要是情人关系,反倒无法理解了。” “警察先生也对此持怀疑态度吗?”早濑英子问,觉得他的提问里总透着不相信两个死者是这种关系的意思。 警察点点头说:“疑点太多了。尤其是我们调查了堀井咲子的情况之后,更觉得可疑。她的生活中也没有某个男人存在的迹象,来东京是为了参加恩师的葬礼。我们从她的行李里面找到了佛珠。” 那么,堀井咲子追着富田来到东京这个解释就彻底行不通了。 “富屋老板娘没说些什么吗?” 早濑英子一问,笠井显得有些意外,没想到她对案件这么有兴趣。 早濑英子缓和了一下语气说:“不是啦,我就是常去富屋,跟老板娘也挺熟的而已。想到他们夫妻俩,我很难相信老板会有情人。” 笠井恍然,点了点头。 “我们从富田敬三夫妇的朋友那里得知的情况,也正如你所说,他们的关系非常好,敬三不像是有外遇的人。但老板娘说,她隐隐感觉到丈夫有了外遇。” “老板娘知道?” 早濑英子说着看了看藤真由美子。她们去过好几次富屋,觉得富田夫妻俩亲密无间,半点嫌隙也没有。 刑警点点头接着说:“昨天我们直接询问了老板娘。她说她知道老公有情人,但是最近敬三告诉她,会跟情人分手的。”不过我得加一句,“情人答应了没有就不得而知了。” “分手的事情谈崩了,演变成一场情杀?”藤真由美子脱口而出。 “这么一分析就是这个结果了。但是就像刚才咱们说过的,说富田跟堀井咲子是情人实在有点牵强。” 第四章 第二天,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都放假。两人很久没逛街了,原本想出去逛逛街,但是早濑英子一大早提出别的建议。 “去S酒店?”藤真由美子嚼着吐司问道。 “没错。我想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你是说那个凶案对吧?这可稀奇了,小A你也八卦起来了。这不是我的专利吗?今天吹的什么风啊?”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只是有些问题想不通。那天晚上富田还想约我吃饭呢。要是我答应他了,也许事情就会换个方向发展。” 不,不如说事情肯定不会是这样了,富田也就不会死,早濑英子想。 “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好难受啊。”藤真由美子把面包吞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道,“堀井哄子会住S酒店也是因为我。她家属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恨我的。” “所以说咱们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嘛。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两个乘客死在同一间客房里?起码能得到一点提示。” “嗯,也是。”藤真由美子有点萎靡,但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把手伸向面包。 想跟酒店员工问些线索,还是客人的身份比较合适。于是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预约了一个双人标间。在前台接待她们的是个头发三七分、身材矮小的标准酒店服务生。 “这家酒店前几天发生了自杀事件,是吗?”早濑英子签字的时候,藤真由美子问道。对方毫无反应,可能他们被下了封口令。 “案发之后有什么新进展吗?”藤真由美子仍然不放弃,步步紧逼。 对方回答:“这件事恕我无可奉告。”言毕低头不语,随即招呼旁边的门童给她们带路。这样一来,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非走不可了。 房间是六一六室。在门童的指引下,两人进了电梯。 “请问,两位客人是杂志社的吗?”门童按下了六层的按钮,问道。 他似乎听到了她们和前台的对话。 “那倒不是。我们只是认识死者。”早濑英子回答,想起发现尸体的就是一个门童,“你不会就是那个发现死者的……” 那门童坦然一笑。“正是,我姓永本。那天可真吓死我了。”他回答着,电梯正好到了六楼。 “那两个人入住的时候,你跟他们说过话吗?”跟在门童身后的藤真由美子发问。 “可能带路的时候说过一两句吧,我记不清了。” “那么,从他们登记人住之后到发现尸体之前,你都没再见过他们咯?”早濑英子问他。 他点点头回答:“啊,是的。不过,我记得后来还看到过那个女客人一次。好像是在五楼电梯间。她好像从垃圾箱里捡了什么东西。” “垃圾箱?” “是啊。我也只是看到她好像捡起什么东西。我赶着下楼,也许看错了说不定。”永本说得很谨慎。 但是早濑英子觉得他没看错。堀井咲子应该是从垃圾箱里捡起了什么。问题是她捡了什么呢? 永本带她们来到一间外观古旧但内装精致的标间。从房间的窗户能直接望见东京塔。 早濑英子去看了看浴室,外间是一个坐便式马桶,里间有个浴缸。 据说富田左手浸在水里,堀井咲子的胸前插着刀倒在地上,但具体位置她也不清楚。不过男女为情自杀选择这种地方,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我可不会死在这种地方。”藤真由美子说,“一不留神脸扎进马桶得多难看啊!” “是够脏的。” “要不咱们去五一四看看?”藤真由美子建议道,“首先要勘察现场嘛!” 早濑英子欣然同意,两人出了房间。 虽说是勘察现场,但房间不是随便就进得去的。她们只能在案发的房间外转悠了几圈。 突然,房门开了。“啊!”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惊慌失措地抱成一团。 “哦?是你们啊?”和惊慌的她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镇定自若的警视厅刑警笠井。 “空姐这份工作还要兼职当侦探吗?”笠井喝了口咖啡说。他请她们来到一楼的咖啡厅BRICK。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都低着头,一个劲地嘬吸管。 “哎哟,不用这么拘谨嘛。还有,说到这家店,那天晚上富田曾经叫这家咖啡厅送两杯咖啡到房间里。案发现场的桌子上留有两个空咖啡杯。不可思议的是一个杯子上有富田的指纹,另一个杯子被擦得干干净净。” “指纹被擦了?”早濑英子抬起了头。 “是啊。不可思议吧?起码得有店员的指纹吧。但是上面什么都没有,只能认为是有人擦掉了。” 早濑英子听到指纹被擦,第一个反应是此案为他杀。凶手擦掉指纹逃走是推理小说的常见情节。 “但是,现在认为堀井咲子先杀富田然后自杀的意见还是占了上风。”笠井好像看出早濑英子在想什么,接着说,“其实富田体内检测出了安眠药,应该是混在咖啡里的。我们还检验了咲子胸前那把刀,上面也验出了富田的血迹。从这些大概可以推断出,咲子可能趁富田没注意的时候把他迷倒,然后割了他的手腕,自己再自杀。” “咲子是富田的情人这件事得到证实了吗?”藤真由美子问。 刑警面露难色地摇了摇头。“还没。尽管他太太认定他有外遇,但是没法证明那人就是咲子。” “啊,我突然有个想法。”早濑英子说起她一直在琢磨的想法,“难道就不能是他杀吗?比如凶手为了杀富田而来,给他喝了安眠药,然后割了他的手腕。这时,堀井突然进来了,凶手一时冲动就杀了她……这样说不通吗?” 如果是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咖啡杯上的指纹被擦掉了。 笠井十铃钦佩,马上对她另眼相看,缓缓点了点头。 “很棒的推理。其实我们也讨论了这个可能性。但如果凶手另有其人,也有个疑点必须解开。” “就是富田和咲子的关系吧?”藤真由美子擒。 “是的。这个问题不解决,此案就完全没有眉目,还有动机问题。”笠井说着喝了口水,目光望向远方,然后一脸郑重地问,“你们认识富田的太太,对吧?” “是啊,认识……”早濑英子看了看藤真由美子说道。 “坦白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说说你们的感觉就行。” “什么样的人……”早濑英子含含糊糊地说。 “是个很好的人。”藤真由美子干脆地回答,“为人温柔亲切,而且让人觉得很坚强。” “这样啊。”笠井说着又喝了口水。 早濑英子觉得他的表情很耐人寻味,于是问道:“难道你们在怀疑她?” 这个提问让笠井一惊,他扭头看着她。 “果然是啊。” “没有,说不上怀疑。”笠井说得很干脆,好像怕招人误会,“这本来是个秘密,但我相信你们,就告诉你们吧。其实富田上了一份高额人寿保险。” “保险?啊,这样啊……”藤真由美子恍然大悟,拍了拍手,“那笔保险金的受益人就是他老婆,对吧?所以你们怀疑她。” 早濑英子看了看刑警的脸,他用目光表示了肯定。 “三亿。”他说,藤真由美子闻言吹了声口哨。“而且是两个月之前才签的约。怀疑为了保险杀人原本是调查的老路子,但是我们查了她老婆,她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而且怎么看都不像杀人凶手。” “正是如此。这种傻气的想法还是早点忘了的好。”藤真由美子坚定地说,“我们也觉得这个思路不太妥。”笠井回答道,“而且,这次的事情他老婆能不能拿得到保险金,还是疑问。” “言下之意是……”早濑英子问。 “你可能知道,人寿保险签约一年以内,如果被保险人自杀,是得不到保险金的。这次的案件如果是自杀——如果能确定两名死者是事前约好自杀,保险公司是不会给钱的。” “你是说,如果为了骗保,是不会制造出这种局面的?”早濑英子说。 “正是。凶手应该留下一个更明显的他杀现场才对,而且这并不难。” 早濑英子再度见到笠井是凶案之后的第十天,在羽田机场。 “我正要赶去福冈。”刑警说道。 “啊,那是几点的飞机呢?我今天执行乘务也要去福冈。”笠井所说的航班不巧是比她早的那班。 “目的是去一趟富屋,从老板娘口中问些东西出来。”他的措辞让早濑英子觉得另有隐情。 “有什么进展了吗?” “没有什么像样的进展。但是我们总觉得保险金的疑点很大,我们又调查了富屋,发现它欠了一大笔债。” “富屋负债……” 早濑英子有点意外。那家店无论什么时候都给人一种威严庄重之感,嗅不出一丝一毫经营不善的气息。 “对这种老字号实行科学管理似乎不太容易,而且维持传统好像也要一大笔开支。” 笠井看了看手表。快到起飞时间了。 “查到富田和堀井咲子的关系了吗?”临别前早濑英子追问了一句。 刑警回过头来耸了耸肩说:“那两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比笠井晚一班飞机抵达了福冈。今晚她们要住在这里,这意味着她们有充分的时间在市内四处转转。 但两人还是决定直接前往富屋。她们想知道笠井究竟问了些什么,还想跟富田的妻子——好像叫早苗,确认一些事情。 “哎,小A,你想到了些什么,也跟我说说好不好?” 藤真由美子气鼓鼓地跟了上来。只有早濑英子什么都知道,让她自觉很无趣。 “哦,你是问堀井咲子在垃圾箱里到底捡到了什么吗?” “啊?你知道啦?那到底是什么啊?” “这个等到了富屋再说。这样才有意思。” “什么阿你!还卖关子,小气鬼!”藤真由美子的圆脸越来越鼓。 富屋面朝一条窄路,伫立在一片旧式房屋中。两人走进去的时候,身着和服的富田早苗温柔地笑着。 “欢迎啊。真是很久不见了。” 听她的声音,真不像是个十天前才死了丈夫的女人。藤真由美子曾经说她是个“内心很坚强”的人,今日一见,早濑英子深有感触。富屋能撑到今天,十有八九是因为有她在吧。 “那个……我们听说了您丈夫的事情。请节哀顺变……”早濑英子说。 早苗却不停地摆手。“这事别再提了。过去的都过去了。” 然后早苗把两人请到里面的茶室。虽然是个茶室,但是有椅子坐,不用担心跪得腿麻。 喝着女主人亲手泡的茶,两人各吃了一块富屋特制的日式糕点。 “再来一杯吗?”早苗问。 早濑英子谢绝了,说道:“我有点事情想问您。”她原本打算自然地带出这句话的,但说出来还是生硬得很。“今天警察是不是来过了?” 早苗几乎完全不为所动,用她那万年不变的温柔目光看着早濑英子,平静地问:“你认识他?” “对。为了这次的案件,我们聊过几回。” 然后,早濑英子就把富田如何搭乘了她们的飞机,以及后来发生了什么都告诉了早苗。 “是这么回事啊。那可真是巧得很。” 早苗保持着笑容。早濑英子想,她也太冷静了吧。 “那个……警察来问了些什么呢?” 早濑英子知道自己问的太直接了,说不定这句话已经惹得她不高兴了。 但早苗只是微微地侧了一下头。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就是确认了一下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情。我看那个警察有点失望呢,但我也没办法。”她轻描淡写道。 这不可能,早濑英子想。笠井不会只为了确认而特意跑这一趟。他一定知道了真相,为了证明才来的。“夫人!”早濑英子喊道,声音竞如此镇定,令她自己都感到奇怪。 早苗向她投来凌厉的目光。早濑英子迎着这目光继续道,“您先生是自杀吧?警察是不是这么问的呢?” 早苗的表情第一次僵了一下,好像突然间蒙上了一层阴影,但是很快又笑颜如初。她似乎在强撑着。 “我先生,”她轻轻地动着嘴唇,“是被那女人杀害的。” “不对吧。”早濑英子挺直了脊背,“正好相反。是您先生杀了那个女人。”她身旁的藤真由美子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 “富田饱受负债之苦,想用自己的人寿保险还债,对不对?现在昌说起来,当天晚上我们在飞机上遇到富田先生的时候,他应该是满腹心事。” 所以他想和别人共进最后一顿晚餐,早濑英子现在才想通。 “那他是为了自杀才去了东京?”藤真由美子谨慎的问道。 早苗只是沉默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是的。但是一旦被人发现是自杀,就一分钱保险金都拿不到了。所以他要伪装成他杀。不管是在咖啡厅点的两杯咖啡,还是那个被擦掉指纹的杯子,都是为了暗示凶手的存在而故意布下的疑阵。” “安眠药也是吗?” “是的。那是他自己倒进杯子,自己喝下去的。然后他用刀割腕,再把手放进浴缸。” “的确,这样一来警察在查案子的时候一定会往他杀方向分析。”藤真由美子低头说道,然后仰起头问,“那么堀井咲子是怎么卷进来的?” “问题就在这里。”早濑英子说,“富田先生其实设下了另一个陷阱,那就是房间的门锁。他把钥匙扔在了房间外,从房间内把门锁上了。” 那么大家就会认为是凶手逃跑前锁上了门,然后半路扔掉了钥匙。 “钥匙正是被扔进了那个垃圾箱。” “就是堀井小姐捡了东西的那个垃圾箱?”事情有了些眉目,藤真由美子的语气也激动起来。 “没错。万事俱备,富田先生正准备自杀,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居然有个陌生女子进了房间。” “就是堀井咲子吧?” “她可能出于某种原因在垃圾箱里发现了钥匙。她想还钥匙才进了房间,也许她敲了门,但是没人答应。她原本想把钥匙放下就离开。富田先生大概吓了一跳。他从没想过会有人开门而人,如果自己没死就被人发现了,那就糟了。” “如果他被人救了,一旦警察调查起来,他早晚得供出自己是在诈骗保险金。” “事出突然,我不知道富田先生究竟怎么想的,但是至少他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最后一招就是杀了堀井。等确认她断了气,他就把刀上的指纹擦掉,然后印上她的指纹,自己则把手伸进浴缸。如此一来,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就死在了酒店的同一间房里。” 说完,早濑英子看了看早苗。她一直盯着自己纤细的手指,仿佛丝毫没听见眼前两个年轻女子一唱一和。当然,她不可能没听到。 早濑英子调整了呼吸,问:“您觉得如何?您先生的死难道不是自杀吗?” 过了一会儿,早苗的右手轻轻一动,抚了抚高束的发髻。她好像在思量该怎么开口。 “我老公的遗书,”她开口道,“在他尸体被发现的那个早晨就寄来了。我老公出门之后就把遗书寄出了。他自杀的理由我就不用多说了吧。” 早濑英子被早苗的气势镇住了,点了点头。 “那位女士怎么死的我不清楚,也许正如你所说,但这事根本无所谓。对我来说,必须一口咬定我老公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所以您就撒谎说您老公有情人。” 早苗目光低垂:“他要是有找情人的勇气,说不定生意也能好转一些。” “笠井对真相也有所察觉,是不是?” “是啊。他也坐在你的位置上,滔滔不绝地给我解释案件的来龙去脉。他明天也许还会来,后天可能也来。” “但是您准备绝口不提遗书的事吧?” 早苗的嘴唇上浮现一抹微笑。 “那是当然的。富屋的招牌是我老公拼了命才保住的。我也会为了它鞠躬尽瘁。”她笑眯眯地看看早濑英子,又看看藤真由美子说,“所以拜托你们二位在警察面前也不要多嘴多舌。” 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对视了一眼,点点头说:“我们不会说的。” 早苗面露喜色地问道:“要不要再来一杯?” “好啊,麻烦您了。”早濑英子整了整衣衫重新坐回椅子上。 第一章 十四点二十分由东京起飞,十六点五分在青森降落的YS11客机内。新日航空姐早濑英子,即小A,发现这件物品时,飞机已经起飞一个小时左右了。 今天有二十七名乘客,大约是满员状态的一半多,所以早濑英子和她的同事藤真由美子在执行乘务时也轻松了不少。 此物遗落在机舱尾部的卫生间内。这是什么呢? 早濑英子在狭窄的卫生间里弯腰捡了起来。这是一个白色的信封,正面朝下掉在地上,背面空白,只留下一个不知谁踩的浅浅的脚印。 犬慨是乘客掉的吧。 她这么想着,看了看信封的正面,随即差一点下意识地把它扔出去。 信封上只写着两个小小的字—一“遗书”。 第二章 “你可捡了个要命的东西,要是情书多好玩。” 藤真由美子睁大了眼睛,本就圆溜溜的双眼在胖脸上显得更加浑圆,还闪着猎奇的光。 “这东西可烦死我了。”早濑英子皱着眉低声说道,“老这么拿着也不是办法,总得找到失主。” “那用话筒喊一下呗。”藤真由美子轻描淡写地说。 早濑英子的眉头更紧了。“你让我怎么喊?‘哪位旅客在卫生间掉了一封遗书,请速来认领’,这么说行吗?” “不行吗……” “当然不行了。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信封上没写名字吗?” “真遗憾,没写。” “那就打开看看呗!里面肯定写名字了。” 话没说完,藤真由美子就夺过信封。信封并没封口,就在她即将把信纸抽出来的时候,早濑英子猛然抢了过去。 “我说小B,你别太随便了。毕竟得保护人家的隐私啊。失主要是知道遗书让别人看了,肯定会郁闷啊。” “这人都准备自杀了,还能郁闷到哪儿去啊?” “你真是一点分寸都没有啊。” “那你说怎么办?” “只能用这儿了!”早濑英子用食指指了指太阳穴附近。 “动脑子最讨厌了,肚子会饿的。”藤真由美子说。 早濑英子没理她,将双臂抱在胸前。 “乘客一共二十七名。但是上过卫生间的人很有限。都有谁用过洗手间,你还记得吗?” 记住这点事情对空姐来说很容易。 “当然记得啦。那边那个看着像女白领的人去过吧?还有那个很文雅、看着像公司职员的男人也去过。然后是看起来像初中生的女孩,最后是一个秃顶的大叔。” “等一下,女白领前面还有一个中年阿姨进去过。安全带指示灯一灭,她就冲进去了,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对对对,没错。阿姨们老这样。”藤真由美子显得很不耐烦。 “还有,那个小女孩和秃顶大叔之间有人进去过的。就是那个坐禁烟席的白发老奶奶。”早濑英子指着中间的座位说道。 “一共有六个人呢。” “那么,失主就在他们中间。我们得想办法找出这个人,还得阻止他自杀。” “人要是想自杀,从脸上能看出来的。我去发糖,顺便仔细观察一下每个人的表情。”藤真由美子说着把装糖的篮子拿起来。 “等我一下,我也去!”早濑英子跟着她出去了。 首先是女白领,她头发很长,侧脸十分美丽。她坐在窗边,跷着腿,神色忧虑地望着窗外的风景。走道一边的座位是空的,上面随意放着她的包。前面的座椅下面摆着一把和包同花色的雨伞。 藤真由美子对早濑英子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个人大有可能是遗书的主人。 “您好,请用糖果。”藤真由美子跟她说。这位女士看看她,抓了一把糖。瞬间飘过来一阵淡淡的香水味。 “那个……遗……”藤真由美子小声地问。 女士诧异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没有,那个……屿,您看得到那边的岛屿吗?” “岛屿?”她向窗外望去,接着对藤真由美子摇了摇头,“看不到啊。” “啊,是吗?不好意思啊,我搞错了。”藤真由美子忙不迭地低头,赶紧撤退。 身后的早濑英子狠狠戳了一下她的屁股,似乎在责怪她:“你这是干吗啊?你这样只能让人觉得你很古怪!” 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藤真由美子只是把肩一耸。 接着她们来到倒数第二个进入卫生间的白发老太太身边。她看起来得有七十岁了。她应该不是一个人旅行,坐在她身边的像是她先生。老先生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早濑英子在他膝盖上盖了条毯子。 “谢谢你。”一旁的老太太跟她道谢,语气和蔼而平静。 然后是初中女生。她穿着超短裙和白色开衫,坐在靠走道一边的座位上,正在看少女漫画。那本漫画不是飞机上提供的,而是她自带的。早濑英子记得飞机还没起飞那会儿,她就抱着速本漫画看得入迷。 女孩的旁边是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女人,穿着浅灰色的夹克。 藤真由美子把糖递过去,她伸手拿了两颗,无名指和中指上都戴着戒指。 她让身边的女孩吃一颗,女孩头也不抬,说“不吃”,简短地回绝了。 最后一个用了洗手间的秃顶中年男人,坐在机翼附近的座位。 可能是因为位置不好,他对窗外的景色毫无兴趣,一直在看体育新闻报纸。他没系安全带,腰带也松开了,从腰带松开的地方还露出了一截白衬衫的下摆。他跷着二郎腿,短腿都伸到了走道上。 藤真由美子请他拿糖,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知识分子模样的男上班族看起来三十岁出头,戴着金丝边眼镜,显得文质彬彬。早濑英子记得他是最后一个登机的乘客。他大概不大高兴,扫了一眼机舱就坐到现在这个位子上。这显然不是他登机牌上的座位,因为他根本没看过自己的登机牌。虽说座位是指定的,但今天飞机这么空,坐哪里都可以。 “您吃糖吗?”藤真由美子问道。男上班族好像吓了一跳,坐直了身子,扶了扶眼镜。 “不用了,谢谢。”他说着向身后的座位看了看。早濑英子注意到了他这个举动。 第一个冲进卫生间的中年妇女一直在跟身边年纪相仿的同伴聊天,她们都没注意早濑英子走了过来。中年妇女身后也坐着她的两个同伴,她转过头来探着身子跟她们热火朝天地聊天。飞机座椅不能像新干线那样转成面对面,对她们来说实在太遗憾了。 过了一会儿,中年妇女终于发觉藤真由美子拿着糖过来了。“哎哟,谢谢,谢谢。”她说着用肥厚的手掌抓了一大把。让她这么一抓,一篮子糖没剩下几颗了。她使劲往自己包里塞糖,她的同伴们则在看导游书《东北五日游》。 “肯定不是那个大婶!”回到厨房,藤真由美子指着那个中年妇女说:“要是那个大婶都不想活了,就没人活得下去了。” “说得有道理。这样就剩下五个人了。” “你就没什么线索吗?”藤真由美子挠挠头。 “说得牵强一点,那个浅浅的脚印倒是个线索。”早濑英子把信封翻过来给她看,那上面有个不知是谁留下的脚印。“但光看这个也判断不出是谁啊。去对比一下所有人的脚印还差不多。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看笔迹不能知道吗?”藤真由美子指着信封上“遗书”两个字问。字是用蓝色墨水写的,相当漂亮的楷书。 “要是让那些人都写几个字,可能就知道了。可是怎么让他们写呢?” 听了早濑英子的提问,藤真由美子显得很犯难:“这问题太难了,我怎么可能知道啊!” “你想想……” 后半句“该怎么办嘛”让早濑英子咽了下去,因为她看到那个男上班族站起身朝机舱尾部走来,好像又要去卫生间。但是他没有马上走过来,而是在后排的座椅周围转了许久。 “我想用一下卫生间……”那人说。 “您请。”藤真由美子让开路,语气奇怪而生硬。那人一脸狐疑地进了卫生间。 但是他很快就出来了。就算男人本来就比女人快,也没这么快的。但早濑英子她们也不能多说什么。那人清了清嗓子,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很奇怪哦。”藤真由美子说,“你不觉得他上得太快了吗?” “嗯。”早濑英子点点头,“或许他发现遗书丢了,想捡回来。” “怎么办?” “怎么办好呢……” 早濑英子朝那人的方向看去,发现他从椅背间的缝隙朝后望了一眼,又赶紧转了回去,显然在注意早濑英子她们。 “我想到一个好主意!”藤真由美子拍了一下手,“把信封放到走道上,失主肯定会出来捡的。” “这样不行。”早濑英子马上否决了她,“要是别人捡走了,可就热闹了。” “那你说怎么办?这回轮到你出主意了。” “嗯……”早濑英子看了看信封。单凭这个想找到失主,看来是很困难了。“没办法,只能使出最后一招了。咱们时间不多了。” 时针指向下午三点半,还有有四十分钟就要到达青森。如果找不到遗书的主人,就得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去自杀。 “看里面的内容,对不对?”藤真由美子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早濑英子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不想这样做,但是这样下去也解决不了问题。” “一开始就看了,不就好了嘛。” 藤真由美子说着轻轻吹了信封,一下子把信纸抽了出来。心只有两张,有一张是空白的。 我知道这样做不好,但是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我决定去死。要是我死了,不知道有没有人会悲伤呢?就算有,过不了多久,这悲伤也会被遗忘,每个人都会习惯没有我的日子。到最后,一切平静如初,也许有人甚至会说我死得好。 但是我并非为谁而死。我只是想死而已。请别同情我。反正每个人都会走向死亡,我只是为自己选择了结束的时间而已。 “失算了。”早濑英子说,“根本没署名啊!” 她一直以为会有签名,所以看到落款只写着日期,简直要抓狂了。要是有姓名,失主就好找得多。 “而且内容不知所云。”藤真由美子噘了噘嘴,“这么写,谁知道自杀的动机是什么啊。毫无线索!” 早濑英子又看了一遍。全篇的字迹和信封上的“遗书”二字一样,写得很是精致。信纸没什么特别之处,是竖条格的。 “小A,”藤真由美子戳戳她的腰,“只剩三十分钟了。” 第三章 早濑英子敲了敲驾驶室的门,门打开了。YS11的驾驶舱仅能容纳两个成年人并坐。 “怎么了?”坐在左驾驶席上的副机长佐藤紧张地问道。 “其实……”早濑英子轻声简洁地说明了事实。 机长小塚沉吟着:“遗书啊,这可不妙。找不到失主吗?” 说着他让佐藤来驾驶,自己回过头来。 “我们看了内容,没有署名。” 早濑英子把遗书交给小塚。 “考虑到写遗书的人的心理,这事不宜闹大。总之先跟青森机场方面联络一下,让他们联系警方。” “但是如果搞不清楚失主是谁,警察也没办法采取行动啊。况且乘客也不可能长时间滞留在机场。” “的确也不能给其他乘客添乱,但是没辙啊。要是飞机降落之前能找到失主就好了。” 小塚边说边看了看信封,又翻过来看了看背面。 “嗯?”他脸上露出了疑问,“这里好像被谁踩过一脚啊。” “是的。” “这脚印的主人可能是在信封掉落之后进洗手间的。也许正是这个人掉的也说不定。不管怎么样,在他之后进去的人都跟这件事无关就对了。” “你说得对。但是这脚印到底是谁的,我们不知道啊。” “是吗?”小塚又看了看信封,接着看了看早濑英子,然后放松了表情说道,“小A你的确是个高才生,也毕竟是现代女性啊。你仔细看看,这个脚印上是不是有浅浅的花纹?” 早濑英子仔细凝视信封,上面的确有机长所说的花纹,是一种鱼鳞一样的波浪纹。 “草鞋一般都贴着橡胶鞋跟,对不对?这就是鞋跟上的花纹。” “是……草鞋啊?” “没错。有没有人穿着草鞋?” “有的。”早濑英子脑海里马上浮现出那个老太太。 “在那个人之后去卫生间的人都跟这事没关系。” “谢谢。”早濑英子道了谢,关上舱门,然后回到厨房,跟藤真由美子说了刚才的事情。 “嗯,不愧是机长啊。不过嘛,也只是经验之谈而已。”这种时候,藤真由美子总是不能大大方方地称赞别人。 “这下好了,终于有点眉目了。” “不对,就算是这样,也没用。”藤真由美子说。 “为什么?” “你想想看啊,在那个老太太后面进卫生间的是那个秃顶的猥琐大叔,对不对?那个大叔本来就绝对不可能嘛。那种人杀都杀不死。” 早濑英子看了看那中年男人。他坐姿慵懒,几乎快滑出座椅,这时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你说得也对。”看来小塚的独到见解收效甚微,早濑英子很是失望。 这时,又有一名乘客站起身来。早濑英子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女初中生。她一边摆弄着头发,一边朝早濑英子她们走了过来。 “这样吧。”早濑英子把信封翻过来,放在了小推车上面。这样谁都看得到它。 那个女孩走到她们身旁,并没有进卫生间的意思。 “有漫画吗?”她问,声音稚嫩,但语气很老成。 “啊,有啊有啊。” 藤真由美子递给她三本绿色封面的漫画。 她扫了二眼说:“这些我刚看过。给我几本周刊就行了。” 藤真由美子又拿出五本周刊。 女孩把周刊一本一本地拿在手里打量着。有一瞬间,早濑英子观察到她瞟了一眼那个信封,但她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就这本吧。”她说着拿了一本女性周刊。 “你是去青森旅游吗?”趁她回座位之前早濑英子问道。 女孩略略思索之后道:“嗯,差不多吧。” “跟你妈妈一起吗?” “嗯,对啊……这本周刊我拿走了。”女孩转身往座位走去。 目送着她的背影,早濑英子把头侧向一边对藤真由美子说:“她刚才看见了信封,似乎也没什么反应。” “谁知道现在的初中生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他们才不会让你轻易看出心思。” “还是放不下心啊……哎?” 就在早濑英子她们说话的时候,坐在倒数第四排的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士朝她们走来,看样子不像是来上卫生间。 “那个……” “您有什么事?”藤真由美子用明快的声音问道。 女人用手掩着嘴,脸朝乘客席的方向说道:“我觉得那边有点问题。” “什么?” “那边那个人,跟我座位相反方向的那个女人。” 她说的正是怀疑对象之一的女白领。早濑英子她们从现在的位置看不到她。 “有什么问题?”藤真由美子问。 女人愈发低声说道:“我总觉得她好像在哭。” 藤真由美子和早濑英子不由得对视了一下。 “我刚才就看她半天了,她一直在拿手绢擦眼角。” 早濑英子也往那个方向看了看,然后笑着对这位女士说道:“我知道了。她可能情绪不太好。谢谢您。” “可能是我多管闲事了。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好像在找什么借口一样,之后就回了自己的座位。 “我去看看。”藤真由美子正说着,早濑英子已经朝那个女白领走了过去。 前方有个人站了起来,又是那个男上班族。 他速度极快地朝后走去,毫不犹豫地坐到一个座位上,正是那个女白领旁边的座位。早濑英子吓了一跳。 “你适可而止行不行!”男人说道,声音很大,引得周围人侧目,“你要别扭到什么时候!差不多能好好谈谈了吧?”这句话的声音也大得很。连前面的乘客都看了过来。 “您好,能不能请您稍微安静一点?”早濑英子连忙制止他。 “啊,不好意思。”他简短地答道,然后对身边的女人说着什么。 那女人不理他,只是看着窗外。 越来越怪了,早濑英子想。看来这个男上班族一直都很在意女白领的一举一动。所以他才一个劲地回头张望,还无缘无故地频繁上厕所。 乘客们都坐不住了,关注着这对男女。他们和那个坐在女白领对面的女乘客一样,都把身子探到走道上,支起耳朵听着。 “我知道了。你随便吧。”那男人突然起身,“我简直是个傻子,不想跟你谈。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他大步流星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正偷听的人们赶紧低下头。 早濑英子沏了一杯红茶,用托盘端到女白领面前。“请用茶。”早濑英子说着把纸杯递给她。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 “不好意思,刚才太吵了。” 她眼睛红红的,但是表情还算平静。早濑英子稍微放心了一点。 “你怎么了?” 早濑英子也觉得自己挺多管闲事,但她一直牵挂着遗书的事。还是不由得坐在了女白领身边。 “真是很无聊的事情。”女白领说道,“都是些常有的事……只是受了点打击。” “打击?” “我们俩去年春天刚结婚。我是青森人,跟他相亲之后结了婚,就搬去千叶了。但是他结婚前就一直在跟一个女人交往……” 说着她又开始掉眼泪,话头也就停在这里了。早濑英子大致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结婚后你先生也一直没跟那个女人断了关系?” 她点点头:“我娘家多少有些财产,我觉得他就是惦记着我们家的钱而已。我后悔死了,真想自杀算了。” 早濑英子的心猛地一跳,同时觉得脚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是把伞,跟女白领的包同样花色的伞。 “我们大意了!”早濑英子心想。遗书没写得很明白,但是写着“望窗外落雨而书”。今天下了雨的地方不多,从一开始就应该锁定那些带伞登机的乘客嘛。 “可千万不能这样。”早濑英子用真诚的目光看着她,“为了这种事情去死不是很傻吗?” “但是我真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其实我连遗书都写好了。” 咕噜,早濑英子吞了口唾沫。那封遗书就在她口袋里。 “你写了……遗书?” “是啊。我把对他的怨恨全都写进去了。” 怨恨全写进去了? “那封遗书呢?” “扔了。”她干脆地答道,“当怨恨都写成文字的时候,我渐渐平静下来了。实在没必要为了那人渣浪费自己的人生……是不是?我打算回青森重新开始。他非要追着我上飞机,不过我觉得他应该不可能跟我回娘家。” “那个……你说把遗书扔了……扔哪儿了?” “撕得粉碎扔进垃圾袋了。连蜜月旅行的照片一块儿扔了。”她对早濑英子敞开了心扉,看上去舒服多了。 第四章 安全带指示灯亮了。飞机开始慢慢下降。 “现在搞清楚了,”早濑英子说,“不是那个初中生,就是老太太。没别人了。” “肯定是那个小女孩!”藤真由美子断定,“她那个年龄烦恼多嘛。老太太都一把年纪了,活到这份儿上就没必要弄死自己了吧。” “你这理论还真是乱七八糟啊。” “有吗?” “总之得注意一下这两个人。” 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出去确认安全带。由美子主动请缨检查后半部分机舱。她提醒大家把座椅靠背都放直,确认安全带是否系好。 那对老夫妇还是同样的姿势。老先生仍然盖着毛毯睡着,安全带系得很好。应该是老太太帮他系的。 老夫妻身后是空座,上面摆着飞机上提供的报纸和杂志。藤真由美子正准备整理一下报纸杂志,忽然听到前面老夫妇说话。 “马上就到了哦。”老太太说。 “啊,真的很快啊。” “你睡得不错啊。” “是啊,睡得很好。真是讽刺。在东京我倒是睡不好。” “我在这儿也睡不着啊。” “你还没放弃啊。真是优柔寡断。” “这倒不是,我真的已经放弃了。所以才按你说的做了啊。” “那你还睡不着?” “我是在考虑我们不在了以后的事。会怎么样呢?” “想那个干吗?不会怎样的。年轻人总有他们自己的办法。我们这些老东西只要不打扰他们就行了。” 听到这里,藤真由美子给早濑英子使了个眼色,连忙回到厨房。 “一块儿自杀?”听了藤真由美子的话,早濑英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我觉得没错。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但是那对老夫妻好像是为了不成为年轻人的负担才离开东京的。而且还说什么自己死了以后的事情。你说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事到如今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啊。只能等降落之后拦下他们仔细问问了。有什么情况的话,就跟当地警察联络。” 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都坐上空乘席系上了安全带。飞机很快进入了降落模式。 随着轻轻的撞击,身体角度也微微变化。飞机似乎已经在跑道上滑行了,同时传来强烈的刹车感。不久,飞机停了下来。很多乘客不等安全带指示灯熄灭,纷纷站了起来。放了广播之后,早濑英子在舷梯下、藤真由美子在舷梯上目送乘客下飞机。 真是一次短暂的航行。 看着乘客们跟她点头致意,早濑英子心想,都是那封遗书闹的。她都不记得自己这趟乘务做了些什么。 不过总算遗书的主人有了点眉目——她这么一想就稍微安心一些。 那个有外遇的男人下了飞机。他不停地回头,不知是不是还在意他老婆的事情。不知他老婆是不是故意迟迟不下来,到现在还不见人影。最后,他面色铁青地走了。 接下来出现的是那个女孩。那个坐在她身边、看起来像她母亲的女人跟在后面。母亲面带微笑,女孩却面无表情。 跟在她们身后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体格强壮,皮肤晒得黝黑。他就坐在这对母女身后。 “旅途辛苦了。”早濑英子低头道。 那男人边捋了捋头发边说:“谢谢。” 这时,他指尖闪了一下。 “啊!”早濑英子忍住惊叫声目送他下了飞机。他快步追上了前面的母女,又捋了捋头发,冲那位母亲说了些什么。母亲笑着回答,笑容非常愉快。 是这么回事啊! 早濑英子呆呆地看着他们三个人。这时,有人喊她。她回头一看,正好迎上藤真由美子的目光。原来那对老夫妻走了过来。 早濑英子看着藤真由美子,用力摇了摇头。由美子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一脸茫然。 “剩下的都靠你了!”早濑英子没办法,只能大喊一声,然后马上去追那对母女。藤真由美子说了些什么,她也没听见。 “请稍等一下。”早濑英子对那对母女说。她们一脸疑惑地回过头来。 早濑英子拿出信封,给那个女孩看了看。“这个是你掉的吧?” 女孩一开始并没有任何反应。一瞬间,早濑英子以为自己的推理错了。 少顷,那个女孩突然狂奔而去,消失在机场外接机的人群中。 第五章 “她没坐公交车。出租车司机也没看见她。可能躲在机场附近。” 穿制服的警官向早濑英子等人报告。警官年过四旬,看起来很是和蔼可亲。 “我们也让当地居民帮忙找人了。应该很快能找到。” “谢谢你们了。”女孩的母亲道了谢,警官还了礼走出去。 在机场的候机厅,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陪女孩的母亲元西君子和她的未婚夫安藤龙夫等待着。小女孩叫悠纪子。她就这样不见了。 “我一点都不知道。”君子把头埋得低低的,紧紧地攥着手绢,“她怎么能想自杀呢……而且还是在这趟旅行中……”安藤也沉默着。他坐在君子身边,像是在忍耐着什么,表情沉痛。 “那笔迹的确是您女儿的吧?”藤真由美子问道。君子点头,似乎连身体都在摇晃。 “没错。她从小学开始就练书法,所以字迹比年龄老成许多。” 所以……早濑英子心里暗暗点头。 “自杀动机您心里有数吗?”藤真由美子问。 “一点都没有。”君子回答,声音在颤抖。 “不好意思,能不能问一下您前夫在哪儿?”早濑英子问。 “他两年前去世了,肺癌……然后我一个弱女子就自己带着悠纪子。我在町田开了一家小水果店。” “您女儿跟她爸爸关系很好吧?” “是啊。她是独生女,我老公由于工作性质成天在家。他一直很宠女儿。” “您什么时候决定再婚的呢?” 这是个很直接的问题。君子和她身边的安藤都一脸迷惑。 “最近才决定的。”君子答道,“安藤是做批发的,我们就是这么自然而然认识的。” “一个月之前由我提的结婚。”安藤说,“但是这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早濑英子看了看他们俩,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可能您女儿反对二位的婚事呢。” 君子本想控制一下情绪,但还是有些慌乱。“不可能,我第一个跟她商量的。她说让我按自己的心意去做就好了。” “那您女儿改变主意是那之后的事情了。”早濑英子说着转向安藤。“安藤先生?” “嗯?” “从提出再婚到今天为止,您有没有表现出觉得悠纪子是累赘的态度?” “累赘?不可能。为了让她接纳我,我可是做了不少努力啊。所以,虽说这回旅游是代替蜜月旅行的,我们也带上了这个孩子。” 早濑英子摇了摇头:“但是悠纪子似乎并不认同您是他父亲。我问过悠纪子是不是跟妈妈一起旅游的,她回答说是。要是真对您心无芥蒂,她肯定得说爸爸也来了之类的吧,不是吗?” 安藤和君子又对视了一下。两人都沉默了,没多久安藤好像想起了什么,对君子说道:“我们之前不是在店里聊过吗?她是不是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之前?” “就是那次啊。就是说什么时候要孩子那次。” “啊……但是那又怎么样?” “那个时候我不是说了吗?我想早点生个我们俩的孩子。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听的人会觉得我没把悠纪子当亲生女儿。啊,但是那次真的是随便一说啊……” “你是随便一说,但是对孩子来说,可能是很大的打击。怎么可能啊……那孩子很喜欢你的。她已经认可你做她父亲了啊。应该认可了嘛。”君子不断地重复着,但是语气越来越弱。 “还有,”安藤看着早濑英子说,“你怎么知道那封遗书是悠纪子写的?我听说没有署名啊?” “是啊。我们可是绞尽脑汁想了好久。其实到刚才为止,我还以为是别人的。但是遗书没署名这件事本身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你的意思是……” “为什么没署名呢?我想了想。如果自杀了,反正也会被人知道身份,没有不署名的道理啊。所以我想,可能她想署名,但是出于某些原因,不知道该写什么名字——有没有这个可能昵?但是到这里就陷入了死胡同。直到我看到安藤先生的手指。” “手指?”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安藤先生的无名指上戴结婚戒指了,对不对?跟您太太的一样。看到它就确定了您三位的关系。同时我明白了悠纪子说的跟母亲两个人旅行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悠纪子不知道该写安藤悠纪子,还是写元西悠纪子。” 这时,有人“啊”了一声,是君子。 “还是应该再给她一点时间。”安藤的声音很低沉。 没过多久,警察找到了悠纪子。据说她在附近的购物街闲逛了很久,警察问她准备去哪里,她说不知道。 在候机厅见到悠纪子,君子号啕大哭。悠纪子却一滴眼泪都没掉。 安藤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小声说:“咱们再谈谈吧。” 悠纪子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低下了头:“对不起。”声音还是很清晰的。 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一起出了候机厅,去等出租车,碰巧遇到了刚才那对老夫妻。 老太太注意到了早濑英子她们。“今天晚上住这里吗?”她问她们。 “是啊。”竹早濑英子回答,“您二位是来旅游的吗?” “不是,我们住这里。前两天去东京的儿子家玩了几天。” “啊……”这跟藤真由美子的推理大相径庭。 “我们在这里有一个苹果园,但是没人继承了。我们本来想说服儿子来着。” “那您儿子怎么说?”早濑英子问。 老太太笑着摇了摇头:“我最后也没说出口。儿子有儿子的事业……虽然他对苹果园还有点留恋……” “哎呀,你跟人家瞎说些什么啊。”老先生的语气不太高兴,“我们反正是到死都要守着苹果园了。等我们死了,他们总会有办法的。” “是啊,是啊。” “你这个老太婆真是多嘴多舌啊。” 正说着,出租车开了过来,两位老人家坐上了车。早濑英子她们看着出租车远去。此时,又有一辆车来了。 “哎呀,”藤真由美子叹道,“累死我了。” “到酒店以后,去喝一杯怎么样?” “赞成!”两人上了出租车。此时,一个巨大的阴影从窗外映人早濑英子的眼帘。又一架飞机起飞了。 第一章 三月十五日,上午八点,羽田机场内的新日航乘务员室内。 电话铃响的时候,附近没有人。正在做起飞前乘务准备的早濑英子,即小A,毫不犹豫地接起电话。 “你好,这里是新日航乘务科。” 早濑英子口齿清楚,对方却迟疑了许久。英子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一会儿,对方开口了:“喂。” 是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阴沉而含糊。 “这里是新日航乘务科。”早濑英子重复了一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听好。”男人的声音还是那么含混不清,“昨天,我杀人了。” 早濑英子的心脏怦地猛跳。“啊?您能不能再说一遍?” “我说过让你听清楚,不是吗?我……我昨天杀了人。听……听懂了?”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早濑英子马上环顾四周。正好小B——即藤真由美子进来了。她一脸轻松,应该是刚去过洗手间。 “那个……这个电话有点听不清楚。您能不能再大声点把话说清楚?” 早濑英子一边对着电话说,一边闭上一只眼睛暗示藤真由美子。但是,由美子懵懵懂懂地也闭上一只眼睛,歪着头看她。 “你给我听好了。”电话里的男声比刚才高了些,但是那种口齿不清的感觉没有多大改善。也许他用手绢之类的东西遮住了话筒。“我昨天杀了你们一个乘客,是个女人。我在停车场杀了她,又开车运走的。至于运到哪儿去了——” “您……您能不能稍等一下?” 早濑英子朝藤真由美子招了招手,指了指墙上贴着的一张纸。上面写着: 一、请用“听不清楚”、“请详细说明”等用语拖延时间。 二、请让身边的人阅读此说明。 三、阅读此说明的人请立即拨打以下号码向机场警察等报警,对可疑电话进行追踪定位: 藤真由美子的脸色终于变了。她屁股猛地撞到桌角,慌慌张张地奔向另一部电话,请求进行追踪定位。 “你那边怎么这么乱?是不是搞什么小动作?”那男人说。 “没没没……然后您怎么样了?” “啊?哦……然后,对了,我在停车场杀了人,然后开车运到港口那边。我把死者扔进了东京湾。” 拿着听筒的早濑英子手心冒汗,又口干舌燥。 “那……那您想让我们怎么做?” “钱啊!钱!你们得给钱!不给钱我就上你们的飞机,把乘客一个一个都杀光!这种事要是让媒体知道了,看谁还敢坐你们的飞机!” “可是就算您让我们出钱,我们也……”早濑英子说着,自己也觉得是在装傻,可她也想不出别的对策,总之先拖住他。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还会再打来的。你们等着瞧,东京湾肯定会出现一具女尸。等她被发现了,我就会再打过来。在那之前不许报警!当然之后也不许报!那再见啦!” 男人径自挂断了电话。 第二章 同一天上午九点整,羽田机场北侧的停车场里。 年轻的收费员正在巡视停车场里的汽车。停车费很高,但还是有很多车停在这里好几天。 他在停车场最里面发现了那个东西。就在两台车之间的一个车位的地上,有一个黑箱子似的东西。 这是什么? 收费员走了过去。他马上发现那是个女式手袋,捡起来一看,还是崭新的。打开看看,里面装着一些化妆品和一些小东西。 是客人掉的吧?怎么连手袋都能掉呢…… 他拿着手袋回到收费站。里面坐着一个岁数大些的收费员,正打着哈欠。 “那是什么啊?”岁数大的那个看着手袋问。 “好像是客人掉的。就在停车场里面。” “里面有东西吗?” “有啊。我还没仔细看。” “嗯……要是有什么东西能显示失主是谁,就联系人家——” 话说到一半,他的目光突然停在半空中。他指着手袋的侧面,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个……是不是血啊?” “啊?”年轻收费员也看过去。手袋的侧面还真沾着黑红色的东西。 “啊!”他不由自主地把手袋丢了出去。 警察不久就赶来了。他们详细调查了那个手袋以及它掉落的地方。 “手袋是深茶色的楚萨迪——一个奢侈品牌。应该买了没多久。里面装着口红、粉饼盒、小包纸巾、手绢、缝纫包,还有新日航的航班时刻表以及一张用过的登机牌。” 搜查一科的年轻刑警山本向老刑警渡边报告。渡边年纪四十整,已经开始有白头发了。 “钱包呢?”渡边问山本。 “没有钱包,也没有银行卡和信用卡。身份证也没有。” “嗯……” “应该跟那个给新日航打电话的男人有关吧?” “不知道啊。不管怎么说,尸体依然没发现啊。” 东京湾那具尸体还没有消息。 “登机牌上的日期是几号?” “三月七日。从札幌到东京的一〇八次航班。” “就写着这么多?” “是的。应该是指定座位,但是写着座位号的那部分被人撕掉了。” “为什么撕掉了?” “我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呢?”山本摇摇头答道。 总之,找到手袋的主人是关键。渡边和山本再次来到新日航乘务科。他们之前已经来过一次,对那通奇怪的电话进行了询问。 渡边来到乘务科,跟远藤科长讲了事情的原委,想看看三月七日一〇八次航班的乘客名单。 “那当然没问题,但是想知道全体乘客的姓名和住址可能很困难啊。”远藤抱歉地说。 “你的意思是……” “乘客名单是根据机票登记的。如果是通过常规逾径买的票,肯定没问题,但是如果是使用优惠券或者是托人买的,姓名可能就不一样了。” “原来如此。那我们就在能力范围内调查吧。” “我明白了。”远藤起身离开了。这时,走进来一个胖胖的空姐,好像专门等他离开一样。 “查到什么了吗?”胖空姐藤真由美子的眼睛闪着好奇的光芒。 “没,还什么都没查到。”年轻的山本含糊地回答。此前询问的时候,他们明明想听早濑英子说,但藤真由美子总是唾沫横飞地插嘴。 “我听说你们发现了一个带血的手袋啊?” “你听说了啊……” “停车场果然发生凶杀案了?” “这个嘛……”山本挠挠头。渡边似乎要去厕所,赶紧走出了房间。 “我还听说受害人坐过三月七日的一〇八次航班?” “是不是被害了,还不一定。有没有坐过那个航班,也不一定,只是发现包里放了一张登机牌而已。”山本谨慎的回答。 但藤真由美子一点都不客气:“那个一〇八次航班,我可是乘务组的一员!” “啊?你说什么?”山本瞪大了眼睛。 “不止我啊,小A——早濑英子也在啊。哎呦,那个飞机上的乘客里到底谁被杀了啊?” “我说,那个时候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就是跟平常不一样的情况!” 藤真由美子夸张地抱着胳膊,故意面露难色。 “一〇八次航班……就是从札幌飞回来的那次咯。那次乘客好像挺少的,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啊。” “这样啊。”山本也没有指望她能提供什么线索,答得很利落。 “哎,你们觉得那凶手真想那么做吗?要是拿不到钱,就杀掉新日航的乘客?”藤真由美子反过来问他。 “嗯,这我也说不准。从来没见过用这种方式威胁一个企业的。估计精神不太正常。” “要是真的有人被杀了,问题就大了吧?” “那是肯定的。真是这样,就一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山本正说着,远藤回来了。藤真由美子迅速钻回了准备室。 第三章 “大家都说是恶作剧呢。”早濑英子喝着餐后咖啡说道。她和藤真由美子同租一间公寓。 “你说那个电话?可是停车场找到带血的手袋了啊。报社记者也来了。”藤真由美子一边大口吃甜点一边说。她脸上明明白白一副“要是恶作剧就太没劲了”的表情。 “手袋的确有问题……但是打那种恐吓电话的人,真的会来杀咱们的乘客吗?” “可能那人脑子有点毛病,也说不定他是认真的。现在这个世道,发生什么都不奇怪。而且,这种事要是真的被公开了,坐新日航的人肯定锐减。所以现在正瞒着媒体呢,不是吗?” 虽说停车场的血手袋已经公开了,但是那通诡异的电话还在保密中。公司里也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而那通电话,最后也没能追踪到来源。因为藤真由美子弄错了电话号码。 “但是没发现尸体啊。” “沉到海底了嘛。说不定还绑了石头什么的。” “但是看凶手的样子,他很希望我们赶紧发现尸体,不是吗?只有死者身份能很快确认,新日航乘客的身份也板上钉钉,凶手才能达到目的,不是吗……” “那……那肯定有隐情!” 藤真由美子说着一个劲地拿叉子刮空盘子。想不到答案时,她就会说“肯定有隐情”或者“肯定有谁在幕后做推手”之类的。这是她的特点。 “我觉得,就是痛恨新日航的人搞的恶作剧。”早濑英子念叨着。 第四章 过了两天,调查还是毫无进展。这一日,早濑英子结束了大阪到东京的航班乘务,回到乘务室,见到两位面熟的警官正坐在那儿等她。 正是渡边和山本。 就在他俩的身边,理所当然地坐着藤真由美子。一般这种时候她都会出现。她到底什么时候上班啊,早濑英子很纳闷。 除藤真由美子之外,乘务长北岛香织也在。 “手袋的主人还是没找到。”香织皱着眉跟早濑英子说。 “乘客名单也没什么结果吗?”早濑英子问刑警们。 回答她的是年轻警官山本。“能联系的我们都联系了。还有人看了报纸就出来承认自己坐过那班飞机。但是现在还没对上号,还剩十几个人,有住址的只有三个左右。” “手袋的主人肯定就在这十几个人里。”藤真由美子斩钉截铁地说,“而且失主本人不可能出来认领吧。都被杀了嘛。” 渡边咳嗽着把脸扭向了早濑英子。“你那天执行了航班乘务,对吧?” “是啊。” “其实我想让你们看看,就把这个带来了。” 他拿出来的正是那个手袋。血痕很是可怖。 “眼熟吗?”山本问道。 早濑英子稍稍看了看,还是摇了摇头。“再厉害也记不住全体乘客的行李啊。而且过了这么久……” “我也努力回想来着,还是想不起来。况且这包实在没什么特点。” 北岛香织也表示束手无策。 “对啊,北岛小姐也在那趟航班上。”早濑英子想起来了,然后对刑警们说,“你们有没有询问一下那趟航班上的其他空姐?” 渡边咂着下嘴唇点点头。“我们问了,但是答案都一样。我看没什么希望了。” “我能看看包里有什么吗?”藤真由美子仰头看着渡边问道,“你想想,我们对包没印象,但是可能见过里面的东西啊。” “也有道理,那就看看吧。”刑警无奈地答道。 藤真由美子像个收到玩具的孩子,兴奋地打开包,把里面的物品一个一个装进塑料袋里。 “啊,这口红可是新产品!”她话音没落就拿出口红,打开盖子。 “你这么随便打开,我们会很为难的啊……”山本嗫嚅着。 “你们都采集过指纹了吧?” “但是……” “小B,你差不多得了啊。”北岛香织严厉地呵斥道,藤真由美子一脸不快地把口红放了回去。 这时,早濑英子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但究竟是什么,她还拿不准。 “那之后就没有奇怪的电话打来了?”渡边问香织和早濑英子,没理藤真由美子。 “是啊,再也没有过。”早濑英子回答,“也没听说东京湾发现了什么尸体啊。” “就是啊。总觉得这事情会这么糊里糊涂地结束。”渡边苦笑着挠了挠头。 但是事情并没有结束。 此后,早濑英子在东京和札幌之间飞了个来回,回程正好是一〇八次航班——正被调查的那趟航班。 “啊,那个,你过来一下。” 早濑英子正在通道上走着,有个声音叫住了他。她一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商务人士正冲她招手。 她微笑着靠近,那男人掩着嘴小声说:“关于那个凶案的事情……” “什么?” “就是那个凶案啊。报纸上登了的那个。羽田机场停车场发现了一个带血的手袋的那个凶案啊。” “啊……”早濑英子确认了周围没人听见,接着说,“那个凶案怎么了?”她也把声音压低了一个八度。 “我听说失主是三月七号的一〇八次航班的乘客?其实我当时也在飞机上!” “是吗?”早濑英子一脸震惊地重新审视他。 “我因为工作关系经常坐这班飞机。警察也来问过我,但是我不在,所以还没来得及答复。” “您说答复?” “嗯。其实我对那个包很有印象。要是我没记错,就是那天航班上一个女人的包,我看见她了。” “真的吗?”早濑英子不由得大声问道,周围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真的啊。所以要是我的线索能帮上忙就好了。有需要的话,到了东京我可以去趟管察局。” “我明白了。请您稍等。” 早濑英子进驾驶室向机长报告了情况。机长坝上联系羽田机场,得待指示。没多久,警察回复说让他们在乘务科等候。 “那天飞机很空,安全带指示灯一灭,我就看见那个女人走过来,坐到我旁边隔着走道的座位上。要说她有什么特征……年纪差不多二十五岁吧。短发,长不及肩,也没烫过,就是乌黑的直发。” 在乘务科的接待室里,那男人对渡边和山本描述着。他姓成田,是某商贸公司的职员,三十一岁,单身。因为经常出差,每个月要去好几次札幌。 接待室里除了他和警察,还有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 “她穿什么样的衣服?”山本摊开笔记本问道。 “我记得是偏白色的套装,个子……跟她差不多吧。”成田指着一旁的早濑英子说。藤真由美子面无表情。 “您还记得她的长相吗?”渡边问。 成田仿佛正等着他问似的深深地点了点头。“记得很清楚。她皮肤很白,是圆脸,眼睛俊秀细长。虽然脸有点圆,但是圆得恰到好处,绝对不是包子脸。” 听到这里,山本迅速地瞟了一眼藤真由美子,又马上低头看自己的笔记本。 “她妆化得不浓,唇形很美,所以我印象很深刻。” “听起来像个美女啊。”渡边说。 “的确很漂亮。可能这也是我记得很清楚的原因之一吧。”成田说着不好意思的笑了。 “你是说看到美女连美女的包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当时她从包里拿出口红补过妆,我对她这个动作印象非常深,所以连包的样子也记住了。” 早濑英子觉得这人好像一直在观察那个女乘客。 “那你跟她交谈过吗?” “嗯,两三句而已,说得不多。我不太记得谈话的内容了,只记得她兑话让人感觉很舒服。” “她说话带口音吗?” “不带。非常标准的普通话。” “哦……”渡边一边点头一边沉思着,像是在想象成田口中那名女子的形象。 早濑英子也试图勾勒出她的样子:一个美女,说话让人感觉如沐春天。 “当时的飞机上,有过这样一个女乘客吗?”早濑英子努力回想着。无奈过去太长时间了。而且,跟偶尔乘坐飞机的客人不同,早濑英子她们每天都要接触形形色色的人,想不起来也正常。 最后警察拿出那个包让成田看。他说:“大概就是这个包。” “那你再看看这个。”渡边从包里取出一支口红。 成田眼睛一亮。“没错,就是它!她当时就用它补妆来着!”他坚定地断言道。 第五章 又过了两天。结束工作的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正朝乘务科走去,在走廊里遇到了垂头丧气的山本。 “你怎么了?这么垂头丧气的。”藤真由美子的语气非常自来熟,略显夸张地问道。 “啊……”山本只是筋疲力尽地应付。 “看样子,你的工作进展得很不顺利啊。”藤真由美子饶有兴味地说。 山本眼里恨恨的,却完全没有力气跟她抬杠。 “到底怎么了?”早濑英子也问。 “别提了,这事情越来越诡异。”山本哭丧着脸说,“上次之后我们又调查了好长时间,费了半天劲才把当天航班上所有乘客的身份都搞清楚了。结果,居然没有人失踪!那么,那个古怪电话里说的杀人事件根本没发生嘛。” “那不是很好吗?”早濑英子放心了。她自从接了那通电话就一直悬着心。 “一点也不好。那个包到底是谁的,到现在也没结论。按照成田先生所说,肯定存在一个女人是包的主人啊。但是所有乘客都说没见过那包,连跟那个差不多的包都没见过。” “这可奇了。” “太奇怪了。”山本的眉毛耷拉成了八点二十分的时钟指针,又耸肩又叹气,“老刑警渡边那个家伙居然说什么后面就交给你了,然后就溜之大吉了……我快憋死了。” “要不然你让成田先生见见所有乘客,指认一下?这样不就马上有结果了吗?你说呢?” 藤真由美子说着转头征求早濑英子的意见。尽管她经常乱出主意,但是这回,早濑英子也不得不赞成了。 “我当然试过啦!”山本表情相当哀怨,“我准备了跟成田先生描述相吻合的几个人的照片,拿给他看。但是他说他看到的那女人不在其中。” “那你再把条件放宽一些呢?比如可以放宽年龄啊。” “那飞机上的女人,从五岁小孩到七十岁老奶奶的照片,我都给他看了!他居然还说没有。我连娘娘腔的男人的照片也给他找来了,然后他就跟我急了……” 那是得跟你急——早濑英子忍住笑点点头。 “剩下的就是买机票的人跟实际搭乘飞机的人不一致这个可能性了。” “就是啊!”藤真由美子大喊一声,“实际去坐飞机的人才是包的主人!” “她可能被人关起来了……说不定已经……” 她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早濑英子没理她,接着说:“会不会是成田先生搞错了?他总坐飞机,是不是搞错了日子?” 山本使劲摇了摇头。“他说绝对没记错。他甚至怀疑我,还问我是不是真的把所有人的照片都拿给他看了。我说就剩空姐没看过了,他说不是空姐……” 早濑英子觉得应该就是买机票的和坐飞机的不是同一个人,但是买机票的人故意隐藏,又是为什么? “要是没那个怪电话,那个包就是普通的遗失物品而已,虽说上面沾着血迹,有点古怪。要么就是这些全是恶作剧,可是成田先生的证言摆在那儿啊!所以我也没办法草草了事……” 山本话里话外让人觉得成田的证言是最大的麻烦。 “这是个幻影乘客嘛。”藤真由美子说道,回到公寓,她吃了饭,正在看书。虽说是读书,但她读的不是少女漫画就是女性周刊一类。 “总觉得挺奇怪的。”早濑英子心不在焉地瞅着电视广告,一边歪着头沉思,“如果不是恶作剧,那为什么确认不了被害人的身份?包里也没有任何身份证件,到现在连尸体也毫无踪影。” “所以说,”藤真由美子往沙发上一躺,“嫌犯一定有什么深层次的考虑,很深的那种。” 早濑英子苦笑着叹息。要说想事情单纯肤浅,藤真由美子绝对是鼻祖。 为了不让自己再钻牛角尖,早濑英子准备好好看看电视。这时,画面上正好是一个东西的特写镜头,这东西她见过。正是那支装在带血手袋中的口红的广告。 “这个春天,让你的双唇绚丽绽放……新上市。”画外音的女声回荡着。 早濑英子童勾勾盯着电视屏幕的眼睛,猛然间睁大了。 “没错,那支口红,果然有问题!”她噌地站了起来。 第六章 第二天中午刚过,山本带着成田出现在了乘务科。他们看上去有点紧张。 迎接他们的是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山本问她们:“来了?” “是啊。”早濑英子笑着回答,“就在接待室等着呢。” “那我们赶紧过去吧。” 山本马上走过去。跟在他身后的成田一脸不安。 “那个……这是真的吗?那个包的主人出现了?” “当然是真的!怎么了?” “没……”成田欲言又止。 他们进了接待室,有一个年轻女人正等在那里。山本、成田、早濑英子、藤真由美子鱼贯而人。 “我是寺西惠。”一年轻女人自我介绍。她有一张圆脸,是个大美人。 “你说你就是手袋的主人?” 山本问得很沉着,女人点点头。 但是马上有人接道:“骗人!肯定不是你。”成田正指着她说,“喂,你为什么撒谎?那个包怎么可能是你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责间,寺西惠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山奉插了一句:“哎哟,你冷静一下嘛。你怎么就能断言她不是包的主人?” “那是因为……总之她跟我见过的那女人长得不一样。” “但是也不能说你见过的那个女人就肯定是包的主人,对不对?也可能她只是用了一个跟这个差不多的包。不管怎么说,人家本人都出来认领了,我们也只有相信,对不对?” “但是……”成田没有继续说下去,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我知道了。如果你真是包的主人,那一定说得出为什么包上会沾血,是不是?” 寺西惠微微一笑:“对啊,那是当然。”她答得再清楚不过了。成田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三月十四号晚上,我去停车场取车,突然有个男人从阴影中蹿出来,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刚要出声,就被他用手掌连耳根都捂住了。他问:‘你是不是坐过三月七号的一〇八次航班?我那时就盯上你了!’我当时特别害怕,一激动就咬了他的手指头一口,趁他一松劲就准备逃跑。但是他穷追猛打地拽着我的包带不放,我只好连包也不要逃进了车。我到家一看,发现牙上还沾着血呢。所以我觉得包上的血应该是那个嫌犯的。” 寺西惠说得振振有词。山本认可地点了点头。只有成田目瞪口呆。 他好像在看什么稀有动物一样,张大了嘴看着寺西惠的脸。 “胡说!”并没过多久,成田嚷道,“你说的都是什么?你干吗胡说八道骗人?你还真是编得有模有样啊……” “成田先生,”旁边的山本安抚道,“你凭什么就说她是胡说八道呢?你不觉得她说得在情在理吗?” 不知是不是理屈词穷了,成田沉默了,脸憋得一直红到了耳根。 “我可觉得这是相当珍贵的证词啊。”山本继续说,“正如寺西小姐所说,嫌犯可能当时也在飞机上。如果包上的血迹就是凶手的,那么,基本就能断定嫌犯是谁了。逐个调查就能查出真相来,正好我们掌握了全体乘客的名单。” “等……等一下!”成田慌慌张张地插嘴,看着寺西惠说,“我说你啊,能不能说真话啊?什么被男人袭击,编的吧?” 寺西惠完全不为所动地回答:“我没有。”还摇摇头,“全都是真话。” “你……”成田都快哭出来了。 山本愈发沉着地说:“走吧,先去一趟警察医院,就从成田先生的血型开始查起吧。没问题的,是不是同一个人立见分晓!” “别别,你突然跟我来这么一出,我实在是……” “很快的,马上就好。要不就是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 “没……没有。” “那就赶紧跟我们去验血吧,来吧来吧。” 山本拽着成田的手腕就要逼他去验血。跟着起哄的藤真由美子也附和着“来吧来吧”,然后是早濑英子“来吧来吧”,最后连寺西惠也加入进来,“来吧来吧,来吧来吧”。 “对不起!”被他们三个人逼得走投无路,成田崩溃了,抱着头,带着哭腔说道,“全都是我一个人策划的。” 第七章 “辛苦你了,就演到这儿吧。”早濑英子话音刚落,寺西惠微微一鞠躬,瞥了成田一眼,出了房间。 “她啊,是新日航的空姐,我们的一个年轻同事。这都是为了逼你说真话,才演给你看的。”藤真由美子张大鼻孔说。好像这些都是她安排的似的。 “还是露出马脚了啊?我说怎么怪怪的……”成田彻底泄气了。 “既然你都认了,就全都坦白了吧。” 山本这么一催,成田失望地垂着肩点了点头。他小声地开始讲述。 “三月七号我真的去坐那趟航班了,是出差回来。有个漂亮女人坐在我旁边也是真的。她又高贵,又知性,又显得特别有女人味……我完全被她迷住了。当时脑子就蒙了,完全没想起来找她问姓名要地址什么的。” “有那么漂亮吗?”山本问,好像也特别想见见那个人一样。 “真是个美人啊。分开以后我对她的思念更是欲罢不能。无论怎样,我都想再见她一面。我那时候真是为这事烦恼极了。” 原来如此,早濑英子终于明白了。她渐渐明白成田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 “我先问了新日航能不能提供乘客名单。可是那个负责人太小气,根本不给我。” “那不叫小气,那是规定。”藤真由美子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像她。 “然后我就想,怎么才能见到全体乘客。我就想到了现在这个办法。” “你把沾了血的包扔到停车场,然后给乘务科打电话说杀了人?” 早濑英子向他确认。 “正是。我怕染了血的包还不够让警察全力以赴,就打了那通电话。然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声称见过拿那个包的女人。我盼着警察能让我见一见全部乘客。要是能让我见到她,我就跟警察说我记错了,然后秘密去见她。我的计划本来已经成功了百分之九十九……” “但是你没见到那个关键的女人,是吧?”藤真由美子很开心地说。 “是啊。”成田答得很羞愧。 “简直太厉害了,这么无聊的事情真亏你琢磨得出来啊。”山本带了点佩服的语气说道。 “这对我来说一点也不无聊。那你们到底怎么看出我在撒谎的?” 成田似乎还没彻底投降。这时,早濑英子接道:“口红啊。” “口红?” “对。那个包里的东西,肯定是你凑出来的吧?” “是啊。我自己买的,蹭的也是自己的血。” “你还把粉饼和口红都弄成用过的样子。” “是的。我活儿干得还挺细致的吧?” “不过你可算计错了。那口红就是三月份刚发售的,最多刚用一个星期,怎么可能少那么多啊。所以,肯定是有人故意伪装成用掉很多的样子。反过来想,就是根本没人用过那支口红。那么,不仅口红如此,那个包和粉饼也一样,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主人。但是有人偏偏坚持主人存在,那嫌犯是谁?” “所以就是我了?”成田掩盖不住一脸的失望,“没想到那口红居然是新品……” “多亏大伙帮忙一块儿演戏。开始我还半信半疑,但是看见你那个狼狈样,就知道肯定没别人了!”山本兴奋地说道。他一直被耍得团团转,现在终于痛快了。“跟我走一趟吧。”他让成田站起来。 成田一边起身一边说:“可那女人,到底藏哪儿了啊?” 他还是贼心不死。 “是你自己产生幻觉了!”山本轻巧地说。 山本他们出去后,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来到乘务科前面,这时,乘务长北岛香织出现了。香织一见到藤真由美子便说道:“小藤,你还磨蹭什么呢?再不准备可就来不及了。” 她还是跟平常一样,说完话急急忙忙地走掉了。 “北岛小姐还是那么烦人啊。” 藤真由美子气呼呼地正要进屋,早濑英子拽拽她的袖子,然后指指成田的方向。 成田正傻傻地望着北岛香织远去的背影发愣。 “这不是真的吧?”藤真由美子嗫嚅着。 “好像——这就是真的!”早濑英子回答。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成田苦着脸回过头来,“她怎么是个空姐啊?她上次明明坐的是乘客席啊!” “我告诉你啊,那天,北岛小姐是乘客。她父母家在札幌,她正好从那里回来。空姐不上班的时候当然也能坐飞机啦!”藤真由美子的话好像是在安慰他一般。 “可是……你们怎么没给我看她的照片?”成田这回咬住山本不放了。 山本苦笑一下:“怎么没给你看……那包肯定不是她的,这是调查第一天就了解到的事实啊!” “是吗……”成田低头咬着嘴唇,半晌仰天长叹道,“好。反正我的目的也算达到了。现在也为时不晚。一定要跟她认识认识!” “很不幸,太迟了。”藤真由美子坏坏地说,“人家回父母家就是汇报结婚的事。今年秋天人家就要结婚咯!” “啊?这也太残忍了吧!” “好遗憾哦!嘿嘿嘿……” “我说,你现在没工夫考虑这事吧?”山本拍了拍成田的肩膀,“先想想怎么受罚吧。” “天啊……” 第一章 十月九日,星期五。由札幌飞往东京的新日航一〇六次航班,一架A300客机,准时于十六点十五分从千岁机场起飞。天空晴朗无风,看来平安抵达东京没什么问题。 在这趟班机上执行乘务的早濑英子从乘客中发现了一张熟面孔。正是她的一位前辈,空姐北岛香织。香织的父母家就在札幌。今年秋天就要结婚的香织两个月前刚刚辞职,但早濑英子觉得似乎很久没见到她了。 香织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好久不见,她看起来比从前更有女人味了。早濑英子过去发湿毛巾,顺便轻声问候道:“好久不见。” 香织对她报以微笑。她当乘务长那会儿可是严格得很,现在整个人柔和了不少。 尽管私人关系不错,当着这么多乘客的面,还是不好多聊。早濑英子没再说什么,像往常一样继续忙工作去了。 飞机按时抵达东京。早濑英子等人站在机舱口目送乘客离开,最后一个出来的正好是北岛香织。 “我真是好久没这么好好观察小A工作的样子了。”香织笑眯眯、意味深长地说。 “乘务长不用再指导我们工作了吧。” 早濑英子故作微怒,香织笑得更开心了。 “这是我以前养成的毛病嘛。开玩笑啦。没问题,小A已经很厉害了,一点都不用担心。让人担心的是你那个工作伙伴……” 然后她转向早濑英子身边的其他空姐,目光巡视一番之后说:“她今天没跟你一起啊,就是那个问题儿童。” 她口中的问题儿童就是早濑英子的闺中密友藤真由美子。由美子从前让她很是头疼,现在轮到别人去头疼了。 “她今天应该飞鹿儿岛。” “是嘛。托她的福,今天的飞机坐得很舒服。”香织笑了一笑,然后话锋一转,“不过,老实说,有件事让我有点别扭。”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挺无聊的。就是我旁边那个乘客有点怪。从起飞到着陆,全程埋着头,一次都没抬起过。半路上还呻吟了几句。然后我问:‘您哪儿不舒服?’那人也不理我,只是摆摆手。” “那可真是个怪人。” 香织身边坐的是谁?早濑英子努力回想,可她想不起来。 “虽然时间不长,可跟这种人坐一块儿还是让我郁闷得很。”香织表情很无奈。 等她走后,早濑英子她们开始检查客舱,然后回乘务科报告了当日乘务情况,她一天的工作就算结束了。 啊,今天也平平安安地完成任务了。 安下心来的早濑英子打了考勤卡。 第二章 “真美啊,放假的人!” 第二天,从早上起来,藤真由美子把这句话重复了不下十遍。今天早濑英子休假,由美子羡慕得不得了。 “你说什么呢,你不也有假可休嘛。”早濑英子说。 “我休假归我休假,跟看你休假是两码事。啊,我也想玩。”藤真由美子语无伦次,不情愿地出了房间。 早濑英子还想再睡个回笼觉,所以决定下午再出去买东西。 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在银座的画廊看油画的时候,早濑英子再次察觉到一丝古怪的气息,不由得回头望去。 她觉得这种气息跟着自己很久了,好像有双眼睛一直紧盯着她。 藤真由美子总是说自己被男人盯上了之类的,早濑英子觉得那只是因为由美子太自恋而已。但她今天的感觉跟由美子那种完全不同。 透过橱窗看向一家珠宝店的时候,她确信自己的感觉没错。因为她的余光瞄到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于是,她假装没察觉背对它,然后猛一回头。她注意到一个黑影倏地躲到了旁边建筑物的阴影里。 穿着高跟鞋的早濑英子向阴影藏身的地方拼命追去,但是那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我被跟踪了,会是谁呢? 早濑英子觉得很害怕。她一点线索都没有。跟踪一个空姐,没什么好处吧。 原本想痛痛快快地玩一天,但她现在决定赶快吃个晚饭就回公寓。这时,被跟踪的气息已经消失了,但她也没了逛街的兴致。 绝对不是幻觉,可是为什么跟踪我呢…… 电车车窗外风景流转,早濑英子呆望着车窗外,脑海里一个劲搜索蛛丝马迹,可是依然毫无头绪。 出了车站,她走向公寓。天色已暗,从车站出来没多远就是一条寂静的小路。这条路在一所小学的后面,晚上没什么人走。早濑英子快步疾行。 不一会儿,她听到一阵汽车引擎声。开始也并没什么异样,但汽车大灯的灯光突然开始急速逼近,她不由得回头看了看。 两束灯光直射过来。车头灯全开,让人无法直视。早濑英子觉得一阵目眩的同时感到了危险。汽车朝她直冲过来。 早濑英子尖叫着跳向路边,落地的时候一不留神跪在了地上。这时,车轮唰地从她身边掠过。 她傻在那儿好几分钟,又惊又怕,完全无法动弹。等清醒过来,她拽起包踉踉跄跄站起来,直愣愣地在原地呆立了好久。 汽车又从同一个方向开了过来,早濑英子赶紧把包抱在胸前,身体紧贴到墙壁上。但是这次车速度大降,车灯也正常了。 目送汽车的尾灯远去,早濑英子疯狂地往家逃去。 回到公寓,发现藤真由美子已经回来了,正在屋里闲待着。她开始完全不相信早濑英子被袭击的事情,但是看着英子惊慌失措的神情,她渐渐地也有些不安起来。 “你怎么会被人盯上啊?” “我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情!我倒希望谁提前通知我一声。” “你是不是跟谁结怨了?” “我想不出来。” “是吗……每个人都这么觉得。” “每个人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被人盯上的人都这么觉得吧……不过小A不一样啦,我可是相信你的哦。” 藤真由美子连忙摆手。早濑英子瞪了一眼她的圆脸。都这个时候了,她还不分轻重地开这种不知真假的玩笑,但这倒也没什么。 早濑英子既没记住车牌也没记住车型,所以决定先不报警。况且她只是差点被撞,并没有真的受伤。要是跟警察说觉得自己被人盯上了,也只是给警方徒增麻烦而已。 “莫非是个手生的变态?专门盯着美女……要真是这样,我也得注意安全了。” 藤真由美子一脸认真,咔嚓咔嚓地嚼着曲奇。 第三章 第二天下午,早濑英子正在乘务科等候登机,远藤科长把她叫了过去。她还在想到底是什么事,远藤就小声告诉她,刑警来了。 “警察?” 早濑英子的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昨晚的情景。可这件事除了藤真由美子应该没人知道。 远藤继续说:“据说是发生了什么案件,想确认一下相关人员的行动,所以想见见前天一〇六次航班的乘务员。”看来跟昨晚那件事没什么关系。 “前天的一〇六次航班?啊……” 早濑英子的确执行了这趟航班的乘务。这趟航班从札幌回来,那天北岛香织意外地出现在了航班上。 “当然,他们也会询问其他乘务员,但是现在只有你在。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去一趟?” “我知道了。” 早濑英子来到接待室,两个刑警模样的男人正在跟宣传科长谈话。 她进来后,宣传科长就出去了。一番自我介绍之后,她坐在了沙发上。 “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这位刑警姓坂本,他轻轻朝她点了点头。坂本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脸上透着精明能干。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这张照片上的人前天有没有乘坐一〇六次航班。” 坂本说着把手伸进西装内袋,掏出一张照片。 “哦,但是我也不可能记得所有乘客的长相啊。” “我明白。但还是希望你能看看。” 早濑英子接过刑警递来的照片。照片上,一个穿着西装、职员模样的男人表情严肃。英子大吃一惊。 “你记得这个人?”警察探过身来问道。 早濑英子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人,不是塚原吗?”她问道。两个刑警惊讶不已,对视了一下。 “的确姓塚原。你怎么知道的?”坂本问。 “我认识他。他是我大学时代的朋友……”早濑英子说着看向坂本,“警方难道不是早就知道我认识他吗?” 坂本一听连忙摇头:“没有,我们也很惊讶啊。我们绝对连想都没想到过。我们觉得空姐可能会记得乘客的长相才来问你们的。真巧啊。你们现在还有来往吗?” “没,最近没见过……” “哦……”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坂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那这人前天到底有没有坐那班飞机?”总之先把话题拉回来再说。 “没有。我觉得没有。”早濑英子回答,“他要是坐那班飞机了,肯定会跟我打招呼的。” “可能吧……” “难道塚原声称坐过一〇六次航班?”这回轮到早濑英子发问了。 “没,倒也不是这么回事。”坂本稍微有点语无伦次。 然后他问了问塚原在学生时代是个什么样的人之类的问题。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只是觉得应该顺便问问。早濑英子也大概说了说。 “那个……塚原先生究竟跟什么案件扯上关系了?” 最后还是由早濑英子发问。她一直惦着这件事,但是警察口风很紧。 “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塚原也不过是众多相关人员之一而已。” 他只是用模棱两可的话敷衍几句。 跟警察道别后,早濑英子回到乘务科,呆坐了好一会儿。塚原的事情一直在脑海里萦绕不去。他到底卷进怎样一个案件了呢?警察说他只是众多相关人员之一,但是他们问的问题听上去倒像正详细调查他。 他是嫌疑犯?怎么可能……早濑英子轻轻摇摇头。她回想起一排雪白的牙齿。因为肌肤晒得黝黑,塚原的白牙让她印象深刻。 塚原和早濑英子并非单纯的熟人。他们曾经是一起憧憬过未来的恋人。 两人相遇是在东京大学的网球队。比早濑英子高两级的塚原是个温柔可靠的男生,教养很好,话题丰富。早濑身边追求者络绎不绝,但是没人能跟他相提并论。 最后,在塚原毕业时,两人分手了,原因是思维方式方面的分歧。 塚原想让早濑英子一毕业就结婚,然后一心扑在家庭上,可是早濑英子有很多想做的事情。那个时候,她其实已经开始对每天去大学上课这样的生活产生疑问了。 塚原毕业后不久,早濑英子申请了退学,参加了新日航空姐的招聘。 此后,两人彻底分道扬镳。 他们很久都没有再见面。现在他们也互不知道对方的地址,因此通信也断了。 两人再见面是三个月之前,是在大街上的偶遇。但是这事跟警察有点难以启齿,所以她瞒着没说。 “这不是早濑吗?” 他这样跟她打招呼。当她看清眼前的人是塚原的时候,一瞬间全身像通了电一般僵住了。但是看着他久违的脸,早濑英子也渐渐露出了自然的笑容。 在商贸公司就职的塚原已经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一副能干的商人模样。他那深邃的五官还是那样,好像胖了一点,还白了一些。 早濑英子当时一个人,他则跟同事在一起。经过简单的介绍,他跟同事分开,两人进了附近的咖啡店。 “你变了。比以前更漂亮,更有生气了。” 塚原说着,流露出被她的光彩照得目眩的神情。早濑英子的脸有点红,问了问他的近况。他现在在东京总公司的工业机械部工作,主要负责国内贸易,经常出差,差不多一个月有半个月在外面。他仍然单身,开着玩笑说“现在这样怎么可能结得了婚呢”。 “你也还是一个人?”他问得有些踌躇。 “对,还是一个人。” “哦。” 然而关于这件事,他再也没有多说什么。分别之际,他给厂她一张名片,背面用圆珠笔写着他家的电话。 “要是你想起我的话……” 他稍稍低了低头。早濑英子什么也没说,接过名片装进背包。 要是想起你的话…… 早濑英子回想那天的情景,轻叹了一声。一想到他,她的确会有些一心跳加速。他或许也正在等待她的电话。但她没有打过去。绝不是因为她想不起他。 这天晚上,早濑英子回到公寓里,跟藤真由美子说了白天的事情。她之前把塚原的事情告诉过由美子。当她说到警察给她看的正是塚原的照片时,由美子被刚要咽下去的啤酒呛着了。 “那张照片上那个男人,正好是你前两天说的那个男朋友?”小一边拍着胸脯一边问。 “是前男友。什么叫‘那张’照片?难道你也看过?” “今天飞行结束时,一起执行乘务的小惠被刑警叫走了,我也跟了过去。那时候看到的。” “哦……” 小惠名叫寺西惠,是比她们晚进公司的空姐。小惠前天也在一〇六次航班上,所以警察也找了她。什么“跟了过去”,说成一副助人为乐的样子,其实不过是藤真由美子的八卦本性又发作了。 “警察问照片上的男人是不是坐了一〇六次航班。小惠说她不记得了。听说其他空姐也都这么回答。” “要是他在飞机上,肯定能看到我。这想法我跟警察说过了。” “刑警可是很谨慎的。小A你应该清楚啊。” 藤真由美子鼻孔又张大了,一脸“警察的事我最清楚”的表情。 “你说得也没错。我更想知道他们究竟在查什么案件啊。” 对早濑英子来说,这件事最要紧。她也翻了不少报纸,没发现什么可疑的案件。 “具体的我不知道,但听说是杀人案哦!” 藤真由美子说得很干脆,早濑英子惊讶地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的?” “我缠着那个姓坂本的刑警问了半天呢,还问了宣传科长。他们似乎正在调查盛冈的那起杀人案。” “盛冈?那为什么在东京调查?” “因为被害人是东京人嘛。据说是去盛冈出差,在当地酒店遇害,好像是被人勒死的。既然被害人让嫌犯进屋了,那他们肯定认识。” 她究竟怎么问出这些事情来的,早濑英子觉得很不可思议,可是,藤真由美子真的知道很多。只要是凶杀案,她马上就能显露出八卦精神来。 凶杀案……这样的大案会跟塚原有关吗? “出差,被害人又是在东京工作,难道那家公司就是F商贸公司?”早濑英子问。 “没错,就是F公司。应该就是的!” “果不其然……”塚原正是就职于F商贸公司。 藤真由美子怯怯地问:“所以那个姓塚原的人就被怀疑了?” “有可能。”早濑英子说,“遇害的人可能跟塚原有什么关系。” “但是仔细一想,还是有点奇怪。既然凶案发生在盛冈,为什么要问是不是坐过札幌飞来的航班?”藤真由美子歪着脑袋。 “不明白。不过也许……”早濑英子欲言又止。 “也许什么?” “也许……他们是在确认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 “警方询问案件发生时的不在场证明时,塚原可能回答他当时在从札幌到东京的飞机上。” 白天早濑英子问起的时候,坂本曾说塚原并没声称自己在那架飞机上…… “是吗……那么,小A,你们的证词对塚原很不利啊。” “嗯,的确。但是我们都不记得,也不代表他真的没坐过一〇六次航班啊。” 话音刚落,早濑英子顿时觉得自己的证言和之前仿佛略有不同。如果塚原在飞机上,他们俩中肯定会有一个人注意到对方才是。 难道我的证言是他的致命伤……不会不会,没事的。不管情况如何蹊跷,他都不可能是杀人犯。 这样想着,早濑英子突然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她的心脏开始狂跳。 “怎么了,小A?你脸色很不好啊。” 藤真由美子满脸担心地凑过来。早濑英子强颜欢笑地摇了摇头,脸颊肌肉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如果塚原是凶手,而他又编造了不在场证明,要是他通过某种渠道获悉早濑英子在那趟航班上,她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莫大的威胁。 那天,袭击我的那辆车,难道是他开的吗?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头缓缓升起。 第四章 第二天下午,早濑英子飞完大阪的航班回到乘务科,藤真由美子凑过来对她耳语着:“刑警好像还在调查塚原是不是乘坐了一〇六次航班。他们看了乘客名单,没有发现塚原的名字。” “可能是用别人的名字订的机票啊。” “要是塚原真的在飞机上,那就只能是你说的那种情况了。” 藤真由美子一脸关切。以往遇到这种事情,她总是激动得上蹿下跳的,这回似乎没了精神。或许因为嫌疑人是早濑英子的前男友吧。 “谢谢你,就这样吧。我们等着看结果就好了,反正我们也没什么可做的。” 早濑英子对藤真由美子挤出一个微笑。 “可是……”藤真由美子很不满足。早濑英子没管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这天晚上,她接到了塚原的电话。 那时藤真由美子正好在洗澡。正在收拾晚餐餐具的早濑英子用围裙抹了抹手,接起电话。 “喂,是早濑吗?” 她马上就听出是塚原的声音,浑身都开始紧张。 “塚原……你怎么打到这儿来了?” 早濑英子记得自己没给过他号码。 “我给你父母家打电话了,是他们告诉我号码的。你跟朋友两个人一起住吧?” “嗯……”早濑英子握着听筒的手汗涔涔的。 “你好吗?” “嗯,挺好的。”早濑英子嘴里说得轻松,可是语气有些沉重。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塚原沉默了。 “那个……你找我什么事?” “嗯……其实我卷入了一宗案件。有没有警察找过你?” 早濑英子犹豫了一下,然后清楚地告诉他:“找过了。” “果然,”他回答,“刑警提起你了,问我是不是知道一个叫早濑英子的人。我问他们你怎么了,但是他们不告诉我。” “这样啊。”听起来警察似乎想对他隐瞒早濑英子在一〇六次航班上执行过乘务的事实。“我说塚原,”她说,“你到底卷入了什么案件?警察为什么怀疑你?” 过了一会儿,他答道:“发生了很多事情,一言难尽啊。我想见你,跟你当面说,所以才给你打电话。” “当面说,可是你身边……” 是不是有警察盯着昵——早濑英子心里想着,但没说出口。他似乎也想到了这点。 “警察那边我会甩开的,这个不难。你明天有空吗?” “我尽量吧。” 然后他告诉她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傍晚五点,在都内的某商场楼顶。 不久前还是啤酒花园的楼顶,现在孤单单地摆着几条长凳。早濑英子在其中一条长凳坐了下来。五点整,身穿灰西服的塚原现身了。 早濑英子想起他从前就很守时。 一看到她,他微微点头示意,坐到她身边。 “我是不是给你找麻烦了?”塚原先开口。 “麻烦倒是还好……只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我想也是。”他一声长叹,沙沙地抓了抓头皮,“我有一个上司,姓中上,是个科长。就是这个中上科长,在盛冈被杀了。” 早濑英子咽了一口唾沫,但仍然觉得口干舌燥。 “跟他一起去出差的那个人就是我。” “所以警察才怀疑你?” 听了早濑英子的提问,他缓缓摇了摇头。 “也有这个原因吧。但是我认为警察怀疑到我头上最大的原因在于杀人动机。我跟科长在工作上意见不合由来已久,科长一直想把我赶走。” “这就是你的杀人动机?” “看来就是这样的。”塚原苦笑着。 看着他的侧脸,早濑英子稍稍放心了一些。 “但是我有不在场证明。” 听了他这句话,早濑英子心里又咯噔一下。 “你指的不在场证明是……” “我跟科长在盛冈分别,先回了东京。科长遇害的时间好像已经被警方推断得很精确了,那个时候我在新干线上。” “新干线?”早濑英子反问道,“你不是在飞机上吗?” “你肯定知道,现在已经没有花卷飞东京这条线路了,我才坐列车回来的。那天晚上正好有个同年进公司的男同事的送别会,我下了车直奔会场。所以证人有一大票。” “啊,是这样啊。” 从到达送别会的时间倒推起来,大概能算出塚原最晚几点必须登上列车。如果这个时间早于案发时间,那他的不在场证明就成立了。 “事情很怪啊。刑警却来问我们你究竟是不是坐了从札幌到东京的飞机。” “札幌到东京?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可警方的确给我们看了你的照片,问了这个问题啊……” 早濑英子说着心里越发纳闷。她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拿出一张航班时刻表,铺展开来。 “果然如此啊。虽然没有花卷到东京的线路,但是如果从花卷先去札幌,再去东京,是没问题的。而且在札幌的候机时间也不算长。” 塚原看着她手上的时刻表,点头表示赞同:“原来还有这种可能,这样也能勉强赶上送别会。警察一定认准了我是用这种方式来制造不在场证明。” 案发时,警方马上就怀疑塚原了。但是他那时候正在列车上,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然后警方就开始调查坐飞机的可能性,他们肯定是按照经停札幌这个思路调查的。 “警方肯定很想获得你那天乘坐了那班飞机的证词。所以即使我们都否认,他们也仍然不放弃,还在纠缠不休。”早濑英子说话的时候,身旁的自动售货机的阴影里传来咕咚一声。 塚原似乎没察觉,还想说什么,早濑英子说了声“嘘”,制止了他。 “怎么了?”塚原压低声音问道。 早濑英子指了指自动售货机。“那后面有人。”她小声说。塚原脸色铁青。 难道是前几天袭击自己的那个凶手?早濑英子一边琢磨,一边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然后突然转到机器后面。 “啊!”发出尖叫的不是早濑英子而是对方。 你想干什么——早濑英子正想厉声质问,突然看清了对方是谁,她张大了嘴巴:“小B……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嘿嘿嘿,被你发现了……” 藤真由美子一边挠头一边站起来。她穿着运动衫、牛仔裤,这是她从来不会选择的朴素搭配。貌似她想变装一下。 塚原也惊讶地走过来,早濑英子向他介绍了一番。藤真由美子一副害羞的样子,深深低下了头,“其实昨天我只是假装洗澡,偷听了小A的电话。然后我想这下麻烦了,于是……” “有什么麻烦的?”早濑英子的声调不知不觉变高了。 “你别那么生气嘛。那个……我是觉得前两天袭击你的人说不定就是塚原。具体的我不明白,但是他也许怕你成为他制造不在场证明的绊脚石呢。我就是想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还能帮上忙,所以就跟来了。” 藤真由美子说着鞠了一躬,说了声“对不起”。“小A的前男友一定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可我就是不放心。刚才听了你们的谈话,我知道我误会了。实在不好意思。” 看着藤真由美子忙不迭地道歉,早濑英子实在不忍心责备她了。连她自己都这么怀疑过。 “我没听明白,早濑被袭击是什么意思?” 塚原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早濑英子就告诉了他前两天差点被车撞的事。这回连他也紧锁眉头。“当然不是我啦。可是究竟谁能干出这种事呢?” 早濑英子摇摇头:“太危险了。不知不觉中你就跟人结了怨,还是早点报警的好。” “那个……这件事吧,”藤真由美子一缩脖子,小心翼翼地看着早濑英子说,“其实我已经告诉警方了……” 然后她指指早濑英子的身后。英子一回头,看到刑警坂本他们正站在那里。 “由美子,你……” “对不起。可是,如果塚原真想要你的命,我一个人怎么应付得呢?” “藤小姐提供的线索很有价值,其实我们也怀疑过你。”坂本朝早濑英子走了过来,说,“我原本以为你和塚原串通一气,故意隐瞒他那坐了飞机的事实。可是方才听你们一席话,我知道早濑小姐跟此事无关。” “塚原应该也是清白的吧?”藤真由美子从旁插嘴道。 “这可不好说。”坂本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他从侧面瞄着塚原,“看起来你刚刚意识到能拿飞机做手脚,但实际上是不是这么回事很难讲。况且也不能排除你袭击早濑的可能性。” “我为什么非要杀了她?”塚原的话中带着怒气。 “假设你乘坐了一〇六次航班,那就应该会注意到早濑是空姐之一。如果她同样注意到了你,那么你苦心设计的不在场证明不就白费了吗?所以你决定杀了她。这种思路也有可能嘛。” “愚不可及!”塚原甩给他一句。 “是不是愚不可及还没见分晓呢。而且,现在据我们调查,当天的乘客里有一个人身份不明。你等着瞧,我们一定会把这个人找出来的。” 坂本给身边的刑警使了个眼色,准备撤退。 “等一等。”早濑英子突然出声喊住了他们。 坂本站住了,回头看着她。“你说有一个身份不明的乘客?” 坂本点头说:“那人应该用了假名。” “可是你没有证据能证明那人就是塚原?” “是啊,现在是没有。”坂本说着瞅了一眼塚原。 “就算那人不是塚原,也有可能是盛冈凶案的凶手,是不是?” 坂本微微侧头,拧紧了眉毛。“你什么意思?” “就是说,”早濑英子舔了舔嘴唇,做了个深呼吸,“假如嫌犯那天应该在东京,却为了杀人专程跑了一趟盛冈,那么这个人同样有可能在杀人之后从札幌乘坐一〇六次航班。” “你说的……也有可能。” “然后他回到东京,马上去见别人制造不在场证明。” “你是说我们对塚原的怀疑同样可以用到别人身上?” 早濑英子等坂本说完,又冲塚原说:“塚原,你说你那天回到东京之后就去参加一个同年入职的同事的送别会了,对不对?” “嗯,那又怎样?” “送别会有没有拍全体纪念照?我想确认一件事情。” “你这么一说……送别会结束以后的确拍了这样一张照片……你是说,凶手就在那天出席送别会的人当中?” “这个得等我看了照片才能回答你。照片呢?” “在我家。” “那咱们现在就一起去吧——警察先生意下如何?” “我们当然一起去了。但是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我还不能断言什么,只是觉得说不定能揪出真正的凶手。” 她无视一脸惊讶的警察,对藤真由美子说:“小B,你去跟北岛小姐联系一下。” 第五章 案件侦破已过了十天。塚原到达机场,早濑英子和他一起出来,看着飞机起起落落。 “我要去国外工作了。”塚原话音明快,“之前就跟公司申请过,这次终于批准了。我觉得时机正好。有很多事情我想忘掉。” “是吗。”早濑英子眺望着跑道说。 “可能这段时间就不回日本了。” “……这倒也好。” “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谢谢你帮我洗清了嫌疑。” “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早濑英子捋了捋头发,笑了起来。 那天早濑英子来到塚原家,看了送别会的照片,马上把北岛香织找来,让她看看照片里有没有她在飞机上遇见的那个怪人。香织看了好一会儿,一拍手,指了指其中一个男人的脸。 “就是这男人,错不了。在飞机上的时候,鼻子下面有胡须来着,但的确是他。” 此人是和塚原同年入职的田口。 “果然啊。”早濑英子悄声道。 “果然?” “凶手就是他。”早濑英子跟坂本说,“这人跟塚原一样,那天必须参加送别会。所以他专程去了盛冈,杀了科长,然后经由札幌回到东京。” 事情发展超乎想象,坂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直盯着照片,他问早濑英子:“你怎么知道他坐在这位小姐旁边?”他边问边看了看北岛香织。 “我想起起那天执行乘务的时候跟北岛小姐聊过天。我好像说了句‘好久不见’。北岛没说话,只是朝我笑了笑。如果当时除了北岛以外还有认识我的人坐在附近,肯定会误以为我是跟他打招呼。” “你认识这个姓田口的?” “就算认识一点吧。”早濑英子说着看了看塚原。 他一时没明白过来,但马上张大了嘴点了点头:“就是那天那个……” “是的,那天我跟他见过。” 约三个月以前,早濑英子和塚原重逢的日子,塚原身边有个同事。那人正是田口。 “田口应该记得我。所以,我跟北岛打招呼的时候,他误以为我在跟他说话。他以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会彻底毁于一旦,于是第二天袭击了我。” “是这么回事啊。”坂本抱着胳膊念叨着。 这之后就是坂本他们的工作了。田口被迅速逮捕。北岛香织记得他的长相,这成了关键证据。据说田口跟被杀的中上科长的老婆有外遇,怕事情败露,于是痛下杀手。他招供说自己专门从东京跑到盛冈就是为了嫁祸塚原,让警有怀疑塚原。 “通过这次的案件,我明白了一件事。”塚原说,“我明白了你当年跟我分手真是正确的选择。跟那么多优秀的朋友在一起,你也变得更加光芒四射。” 他像从前一样,笑的时候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他伸出右手说: “再见了。多保重。” 早濑英子用力跟他握了握手。他的手掌结实而温暖。 “再见。”早濑英子也对他说。 塚原放开她的手,转身大步离去。早濑英子确定了他没有再回头的意思,也转身离开。她要回到工作岗位上了,可不知为什么,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前方出现一个身影,是藤真由美子,她大声嚷嚷着:“你磨蹭什么呢,小A。我买了鲷鱼烧,赶紧来吃啊!” “马上就来。”早濑英子说着,朝她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