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推理事件簿2·她梦到了欧蕾咖啡》 第一节 “——你觉得,后来会发生些什么呢?” 聊天告一段落,我将身体探进了咖啡馆的吧台里问道。 眼前悠悠然站立着的这位女子,正在用手摇式磨豆机磨着咖啡豆。听我这样一问,她停下了转动握把的手,拉开了位于复古式把手下方的抽屉,神情陶醉地闻了闻刚刚磨好的咖啡的香气,然后冲我轻轻一笑,说道:“这个谜题研磨得很完美。” 目瞪口呆的我,不由得耸了耸肩。 聊天的内容是这样的,我复述了前几天在经常出入的咖啡馆里无意中听到的两位女性客人的谈话。据其中的一个女孩对她的同行朋友说,住在京都的她有个在大阪上班的男朋友。在上个周日的晚上,她在JR电车京都站的进站口,送走了陪她在京都过完周末准备回大阪的男朋友。然后,在失落和寂寞的情绪的笼罩之中,她乘上了停在车站前的京都巴士,当准备数出下车时买票用的零钱的时候,她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几分钟之前,她的男朋友在自动售票机上买票的时候,放进去的并不是整钞,而是零钱。到大阪的话,车费需500日元左右,所以用零钱支付就可以。可是,乘车之前两个人去吃饭,结账时他是这样说的:我现在身上的零钱只有一枚100日元和一枚50日元硬币了。所以为了省事不用找钱,他就管她要了一些零钱结账。 因为女孩付了零头部分,吃饭结账时就没找回来零钱。也就是说,他买了张150日元以内的车票,乘上了电车。他准备怎么回大阪呢?女孩在车上摇摇晃晃地想着,随后又想起了前一天晚上在她家里发生的事。 前一天晚上,她喝了点酒,借着酒劲儿就说了些类似于:你来见我我很高兴,可是你回去之后我就寂寞得不得了之类的矫情话,让对方很是头疼。恰好这时,她男朋友的手机响了,他像是要从这尴尬的气氛中逃离一样,赶紧接通了电话。“哦,我在京都呢。什么,你去大阪了?那咱们正好走岔了。”好像是住在京都的朋友打来的。 女孩想趁机冷静一下微醺的大脑,就向洗手间走去。5分钟过后,当她回来的时候,他还在打着电话:“这样啊,还是你聪明——啊,她回来了,那先这样吧,再联系。”他慌忙挂断电话的样子有点可疑,可是她出于对刚才自己说了任性的话的反省,没有再追究什么。 现在想起来,他莫非是在隐瞒什么可疑的事情?女孩左思右想着用少于150日元的钱回大阪的方法,呆呆地凝望着被夜色笼罩住的车窗…… 如上所述,这位女性客人的话,让我觉得这故事的展开很有意思。所以,我就想把她的故事也讲给眼前的这位女性——现在我所在的咖啡馆的店员、切间美星咖啡师听听。 美星咖啡师今天也像往常一样站在吧台内,身穿白衬衫搭配黑色西裤,带着深蓝色围裙,这一身制服装扮帅气极了。她身材娇小,比起“美丽”,用“可爱”来形容更为贴切,虽说长了一副容易被看作是女高中生似的童颜,但其实已经24岁了,比我还要大上一岁。那黑色的波波头短发,自我认识她以来就从没改变过。 因人而异,可能有些人会觉得她很特别,但也可以说这样的女孩还是哪里都有的吧。不过,她倒是有一项其他人都不具备的“特长”。 “那就先说说你的看法,让我来判定一下对错吧。” 当然,我已经从女性客人本人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美星听到我的建议后,看了一眼身后的日历,问道: “青山先生,对你来说,‘几天前’具体指的是几天以前呢?” 这与本事件有什么关系呢。我从日历上显示着的今天的日期,也就是8月18日开始往回推算,回答了一个准确的日期,“是四天前吧”。 “那也就说该恭喜她了吧。” “……哎?” “那天晚上,她被男朋友求婚了吧?” 咕噜——我的嗓子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等一下啦。我的确问的是你觉得后来会发生些什么事。不过我只是想问那男生买了张150日元以下的票的目的,并没有想让你猜中他后面的行动。话说,我怎么不记得自己给过什么暗示,让你连他求婚都猜出来了。” “那我就按顺序解释一下吧。” 美星咖啡师将磨好的咖啡粉倒入法兰绒滤网中,开始冲泡咖啡。注入开水后,咖啡粉会因为释放出二氧化碳而膨胀,这是判断咖啡豆新鲜与否的证据。 “首先,她说她思考过用150日元回大阪的方法。我想她大概是怀疑男朋友和前一晚打来电话的朋友合起伙来逃票吧。方法就是,她男朋友和那个朋友各花120日元买进站票,进检票口。然后,两人再在中间的某一站下车会合,交换车票,用对方的车票从下车的车站出站。进站票的时间限制在两个小时以内,而京都和大阪之间,乘新快速列车的话30分钟就能走个来回。新快速列车在晚上也差不多15~20分钟就有一趟,所以时间上是绰绰有余的。只在上下车这两站花钱,不交中间路程的车费,这是典型的逃票伎俩。” 待30秒左右,咖啡粉得到了充分的闷蒸后,她拿着手冲壶像写“の”字一样,缓缓地往上注入热水。当咖啡粉膨胀起来的时候她就停下来,趁着表面浮起的一层白色泡沫还没完全沉下去的时候,再继续补充热水。据说这泡沫要是滴落进咖啡里,咖啡的香气就会受到影响。这一系列的动作看似简单,其实可是个细致活。 “如果青山先生你问的是他‘怎样回的大阪’的话,那这个方法就是我的答案喽。可是,在你的表述中还蕴藏着很多不必要的讯息。不出我所料,你最后问的是‘后来发生了些什么’。也就是说,这个男生不仅仅是回到了大阪。于是,我突然想到了这女生的多愁善感的性格。” 咖啡冲泡完毕,咖啡师把新鲜冲好的咖啡满满地倒进白瓷杯里,然后放在银质托盘上绕过吧台,把咖啡放在了我的面前。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渗透至我的鼻腔深处,我举起杯子,让咖啡缓缓地滑落至我的舌头上。 味道好极了。这可以称得上是我理想中的那一杯咖啡。在此前的一小段时间里,我还曾觉得味道稍微有些不稳定,这下又恢复了曾经的一贯香气。 咖啡师观察到我满足的表情,又继续解释道: “也就是说,她的男朋友为了抚慰她的失落情绪,假装回大阪了,其实是准备绕道抢先回到女孩的家里给她一个惊喜。女孩既然从京都站坐上了京都巴士,这车的路线是固定的,所以我想她的家应该就在京阪电铁的沿线上。之间的某一站,票价是140日元。估计这是住在京都的朋友教给他的方法,所以他才会对电话那头说‘还是你聪明’吧。” “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啊。到这里为止,就像美星小姐所看出来的那样,我的话语中隐藏着一些线索。不过,能把这些和求婚联系到一起,我不得不承认这已经超出出题者的意图了。” 咖啡师把托盘抱在胸前微笑着。 “正因为男孩在大阪工作,所以他才必须在周日晚上回去。当女孩看到男孩正站在家门口等着自己的时候,她肯定先想到的问题是‘工作怎么办’,而且这个问题还会一直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即使男孩在京都待到第二天再走,也仅仅只能把带给女孩的失落感推迟一天。这不就成解一时之渴了吗?若非如此的话,可见男孩是想通过这个惊喜,从根本上消除女孩的寂寞与失落感。如此说来,除了求婚以外,好像就没别的方法了呢。” “嗯——说是能说得通,但是我感觉有点牵强呢。而且,你刚才问我日期什么的,莫非还有其他的考虑?” “四天前啊,大家好像都在盂兰盆节的假期中呢,我们店也是如此。” “放假怎么了?” “这不是很合适的时机吗——向许久未见的朋友汇报自己订婚的消息。” 再一次目瞪口呆的我,把下巴抵在了柜台上,表达了投降之意。 切间美星的“特长”,就是这聪明的头脑——以她的智慧,轻而易举地就能超出我的期待。 第二节 临近八月下旬,炎热的盛夏还在散发着威力。就连窗外院子里的草坪,仿佛也在垂头丧气地抱怨着受够了这鬼天气。 这里,是在夏季歇业一周后刚刚开始营业的纯咖啡馆“塔列兰”的店内。从京都府京都市中京区的二条通和富小路通的交叉点处向北走,随之可以看到厚重的电子招牌,在其旁边有两栋如双胞胎一样的老房子,两座房子之间的间隙和房檐构成了一条隧道。钻过隧道,就能看见一个院子,大到令你难以相信在京都的街道中竟会有如此的存在。塔列兰就像小魔女的家一样,隐藏在院子的最深处。 我初次探访至这里,是在去年的六月份,期间不间断地来访,至今大约有一年多的时间了。一开始只是路过时无意中闯了进来,然后品尝到了自己多年来一直在脑海中描绘的梦想中的咖啡,进而邂逅了冲泡出这杯咖啡的切间美星咖啡师。所谓的咖啡师(Barista),是一种诞生于意大利的、兼营咖啡和酒吧的餐饮店中的职业,即制作以意式浓缩咖啡为主的咖啡方面的专家。虽然我也觉得这个称号与这间简直称得上是“纯”古典风格的咖啡馆有些不搭,不过因为听上去很酷,所以就称美星小姐为咖啡师了。据说吧台上的那台大红色意式咖啡机就是为制作意式咖啡而特意准备的,由此足以看出她对咖啡师的这一职业感情有多么地深厚……这是玩笑话,不过至少她对咖啡的热爱是真的。 我和美星小姐之间确实发生过很多事。仅仅是回忆一下,都觉得有万般感触压在心头,不过若只从结果来看的话,围绕在我俩身边的一些情况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不,我相信我们俩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与刚认识时相比,还是多少缩短了一些的。之前有一段时间她甚至会亲切地称呼我的名字,而不是姓氏。不过,因为我总是磨磨蹭蹭、态度暧昧不清,结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称呼——“青山先生”。另外,我的人生目标“开一家自己的咖啡馆”,也因为失去了动力半途而废了。这半年的我,无论是工作还是感情,都过得吊儿郎当的。 我的事先暂且不论。众所周知,京都的咖啡馆文化很繁荣,也有很多有名气的咖啡馆。究其原因,大家普遍认为是学生们平日里都习惯于出入咖啡馆,二来京都的在住人口本来就多,等等,是这些背景方面的因素造成的。据我个人判断,京都伏见地区产出的酒称得上是日本三大名酿之一,伏见的水以好喝闻名,而咖啡馆的兴盛与很容易就用得上伏见水不无关系。因为只有使用优质的水,才能沏出一杯香气四溢的咖啡。 法国的一位伯爵曾经讲过这样一句格言:一杯好的咖啡,如魔鬼般漆黑、如地狱般炽热、如天使般纯粹、如恋爱般甘甜。借用了这位伯爵名字的塔列兰咖啡厅的咖啡果然十分好喝。走访过很多家咖啡馆的我可以在此保证,在咖啡的香气这方面,塔列兰不输给任何一家名店,只不过它低调地隐藏在其他名店的背后。我一开始发现这里的时候,塔列兰的生意确实谈不上有多好。大概是因为这块土地本来就归店老板所有,所以他不太在意收支的核算,一直以来在经营方面都我行我素。即便如此,塔列兰也不会倒闭,还能继续经营下去,这让我很是佩服。 就在最近,我悄悄地给他们传授了一些人气咖啡馆的经营秘诀,再加上介绍京都咖啡馆的书也推荐了这里,所以塔列兰的客人数量呈稳步增长。你瞧,就在我做介绍的这会儿工夫,门口的铃铛“叮铃”响了一声,一位新客人—— 不,这位可不是单纯的客人。 我瞪大了眼睛,注视着推开厚重的门出现在眼前的这位女性。她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回瞪回来然后给我一句:“——看什么看。” 水山晶子剪去了一头长发,变成了利落的短发。 她与美星咖啡师,从短期大学时开始就是好朋友。她的身材像模特一样,总透着傲慢的言行,一点儿也不招人喜欢,可是对待已经取得她信任的朋友时,也会有热衷于积极地打抱不平的一面,有时甚至有些多管闲事。去年,她在大学惨遭留级,不过在今年春天总算可喜可贺地毕业了,现在在京都市内的公司上班。之前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公司新人,她把头发染黑了,这次好像是为了配合短发又把头发染回了本来的茶色。 我赶紧摇头,示意没什么。她不高兴地把脸一扭,坐在了跟我隔三个座位的位置上。店里的那只叫查尔斯的猫像是在欢迎她一样,喵喵地叫着,用身体在她的脚腕处蹭来蹭去。一年前,这只暹罗猫因为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开始被饲养在塔列兰里。那时它还只是一只小乳猫,现在已经完全展现出“成熟”的风采了。 水山小姐要是也能跟查尔斯一样,学着热情一点就好了——我正这么想着,只见她弯下腰一边抚摸着查尔斯,一边发出了令人肉麻的声音。这与对我的态度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嘛,话说她只有对我才是这种态度吧。或许,我才应该学着热情一点? “好久不见咯,晶子。最近过得可好?” 水山小姐听到咖啡师向她打招呼,于是转过身来。 “反正身体没被疾病侵蚀倒是真的。给——这是从东京带回来的特产。” 这拗口的措辞真是她的风格。我听说她是关东人,估计是盂兰盆节的假期回老家了。 “哇,红薯羊羹啊。谢啦。” 咖啡师像个会透视的魔术师一样,只看了眼包装,就猜出了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包装侧面的标签上印着的出售日期是今天。看来,水山晶子回到京都后就直接来塔列兰了。 “不客气——话说,你怎么样了?” 美星微微地歪着头,不解地问:“什么怎么样?” “我是在问你,还是老样子吗?” 刹那间,全身循环的血液好像混入了冷水一般,我感受到了逼人的寒气。因为水山小姐目光射向了我。这目光大概是在指责我和美星之间的关系“还是老样子”吧。我像是要把脸埋进洗脸池一样,双手举着杯子吮吸着咖啡。 美星顺着好友的视线看过来,然后苦笑着回答: “是啊,唉,还是老样子呗。” 水山小姐叹了口气:“也是,那张脸依然很淡定的感觉。” 那张脸?也就是说她们好像说的不是把脸藏起来的我。我提心吊胆地回头向身后看去。 这家店的老板兼厨师的藻川又次就坐在那里。一如既往地坐在角落的位子上,一如既往地打着瞌睡。这位老人应当算是美星的舅公,头戴深灰色的毛线帽,嘴巴上面留着银色的小胡子,外表上看倒真是朴实,可一张嘴出来的就是轻浮的“伪京腔”。在塔列兰的营业时间内,除了偶尔制作自己引以为傲的苹果派之外,基本上都在打盹儿,要么就是跟年轻的女客人套近乎,他就是这么个不靠谱的人。我窃想,要是哪天他中了美人计,人家能把刚烘焙好的咖啡豆塞进他那半张半闭的嘴里就好了。 总之,水山晶子的意图并不在于挖苦我,这我就放心了。不过,与我的心情正好相反,她的话好像让好友美星小姐很是担心。 “晶子,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倒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就是有件事想问问美星你。” “问我什么?” “因为你喜欢咖啡嘛,我想,没准儿你能理解同类人的想法。” 听到这里,准备着白瓷咖啡杯的咖啡师不禁失笑。 “喜欢咖啡?好歹这是我的工作。” “你看这图——姐姐用邮件发给我的。” 水山小姐无视了好友的抗议,把手机拿给美星看。美星从吧台里探出头来,看见照片上是一枚乍一看平凡无奇的信封。 “……怎么连你也凑过来啦?” 什么嘛,本来我打算像忍者后裔一般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水山小姐旁边的座位上,结果一下子就被发现了。她的目光像美杜莎一样,被她一瞪我就像石头似的定住了。好像今天要比往常感觉更强烈一些,估计是心情不佳的缘故吧。 “晶子,算啦算啦……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哦哦,这是今天早上一个住在冲绳的男子寄给我姐姐的信。” 只见信上用很有特点的字写着收信人的名字叫“水山翠”,这大概是她姐姐的名字吧。我从字面上联想到了哥伦比亚产的绿宝山高级咖啡豆,这算是一种职业病吧,估计是我脑袋有问题了。 “我姐姐这个月在琦玉租了房子,刚搬完家。”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确实是有点儿奇怪呢。” 这么三言两语的交流,美星很快就明白了朋友要表达的意思。要让我来看,她的脑袋也很有问题。 “请问——这哪里奇怪了?” 水山小姐像赶苍蝇一样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是邮戳啦!” “邮戳?从名护寄出来时盖邮戳了呀……” “你好好看看日期。” 美星这么一说,我又重新把脸凑过去看了看。水山小姐吓了一跳,一下子把手机往回收了10厘米,我就像乌龟一样地伸长了脖子。 终于,我注意到了,“这日期很奇怪呀。” “所以我刚才都说了嘛。” “嗯,你刚才说过,你姐姐这个月才搬到了琦玉。” 可是,照片里信封上的邮戳日期,显示的是一个月以前。当然,收信人的地址是琦玉县内的某地。这也就是说—— “如果邮戳的日期是真的的话,”水山小姐接着解释道,“尽管这封信在姐姐搬家之前就投寄了,可是收信地址却写的是姐姐现在的住址——换而言之,这个男子往姐姐未来的住址寄了这封信。” 第三节 美星咖啡师开始用手摇式磨豆机磨起咖啡豆来。 表面上看,她这是想为新客人水山小姐冲泡一杯咖啡。不过,从去年开始就曾多次见识过她这个样子的我,当然明白其中的缘故。她聪明的小脑瓜,正随着磨咖啡豆时发出的喀啦喀啦的声音飞快地运转着。这意味着,她为了眼前这桩令人费解的事件,开始转动脑筋了。 “那小翠看信的内容了吗?” 面对美星的提问,水山小姐摇了摇头。 “她觉得有点儿恐怖,不想打开看。她说不记得把住址告诉过那个人。” “那这男子到底是谁啊?” 我插了句嘴,竟得到了她今天的第一次正经答复。看起来,总算是认可我的加入了。 “他是姐姐以前的未婚夫。姐姐都带他见过我们家里人了,可是在两个月前左右,两个人突然解除了婚约。就因为这个,在冲绳工作的姐姐才辞职搬到琦玉来的。” “解除婚约是在两个月之前左右,然后这个月搬的家是吧?” “还不止这些。解除婚约后姐姐马上就离开冲绳了,她把行李寄存在了一个住得很宽敞的朋友家,自己好像是去国外旅行了一个月,说是正好辞职腾出了时间。她倒是很逍遥自在,都不知道家里人有多担心。” 水山作为妹妹,还是有抱怨的权利的,只是一想到她姐姐踏上的是伤心的失恋之旅,我就没法赞同她的观点。不过,这种时刻把行李寄存在朋友家,而不是自己娘家的行为,让我不由得感到有些奇怪。 对于我的疑惑,水山小姐皱着眉说:“估计是觉得没脸见家里人了吧。” 原来如此。我想起了她来之前,我和美星小姐的谈话。人生无常,有聚有散。 咔哧咔哧咔哧——磨豆机的声音。水山看没人说话了,以为自己的说明还是不够,于是继续说了起来。 “其实,他们两个人还是因为我才相遇的。几年前,我去冲绳旅行的时候,听说住的地方附近有个咖啡园,就想去试试咖啡园里咖啡馆的咖啡,能不能媲美美星冲出的咖啡。那个男子就是那里的店员。” “所以,你才说他和美星是‘同类’的啊?” 我表示很认同,咖啡师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要想种出品质优良的咖啡豆,需要几个气候和地理方面的条件。能满足这些条件的地方,就是南北回归线之间的热带、亚热带地区,实际上大多数生产咖啡豆的国家都集中在这一区域,人们把这一区域称为“咖啡带”。在日本,冲绳、小笠原群岛处在北边界限内,是日本为数不多的咖啡豆产地。 “咖啡还挺好喝的,主要是我很喜欢那个咖啡馆的氛围。旅行期间我们每天都要去那里坐坐,第二年又去那边玩儿来着。之后没过多久,我姐姐就决定去冲绳工作,我就把那家店推荐给她了。……不过,当我知道姐姐和那位跟我很熟的店员在一起了之后,还是感到大吃一惊。” 水山小姐盯着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吊灯,思绪好像驰骋在遥远的南国一样。 “你没直接问问寄信人,这真相是怎么一回事?” “知道姐姐解除婚约的时候,我给他打过电话。不过好像他电话号码换了,打不通。我还给咖啡馆打过电话,店老板也支支吾吾的,告诉我店员就说‘暂时休假’也没说是因为什么。估计现在也联系不上吧。” “小翠也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吗?” “离开冲绳之前她好像联系过他一次,那时电话就已经不通了。姐姐说,因为两个人是不欢而散,估计对方不想见到她,也不想听到她的声音吧。” 许久,店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磨咖啡豆的声音,其他的,就只有睡得迷迷糊糊的猫跑到自己主人、那位老人的脚边“喵——”地叫了一声。 再次开口的时候,咖啡师好像很慎重地斟酌着自己的用词。 “总之,小翠是在担心,那个男子曾经直接来过自己家吧?” 没错,水山小姐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 面对寻求解释的我,咖啡师机械地回答道: “信既然不是被转寄到新地址来的,那用了一个月才寄到就很蹊跷了。重要的是,不可能有人能在小翠决定住哪儿之前就知道她新的住址。也就是说,这封信并不是通过普通方式投递的邮件,所以可以理所应当地认为它是寄信人亲手投进信箱的。” “不过,这邮戳又作何解释?若不是伪造的或是改错了的话——” “比方说,有这样一种办法。寄信人用铅笔在信封上收件人地址一栏处写上自己家的地址,从名护寄出。过几天寄到自己手里以后,擦掉信封上的收信人地址,等弄清楚小翠的新住址后再填在信封上。然后直接把信封投进小翠家的信箱里就可以了。” 看到信封上名护的邮戳,水山翠就会认为信是从冲绳寄出的了。可是查明新的住址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这样邮戳上的日期就存在着误差,可能是那男子没想到她能观察得如此细致吧。 不过,水山小姐不假思索地否定了这一说法。 “可是这不可能呀。因为他是不可能离开冲绳的。” “不能离开冲绳?” “可能和姐姐之间的矛盾是诱因吧,他好像无法乘坐任何交通工具了。据说得了什么恐惧症之类的病……具体我也不太清楚,这种病好像也是他请假的原因之一。” 她很焦躁地用手往上拢着刘海,这好像是梳长发留下的“后遗症”。仔细一看,她的发根长出了1厘米左右的黑发。自从她刚上班时见过一面后,真是很久没见过了,也许她并不是最近才换的发型。 话说都牵扯到了精神疾病,看来事态比想象中的要严重。想象一位未曾谋面的青年因对前未婚妻近乎疯狂的依恋而钻进了牛角尖,导致行为失常,我就有些鄙视自己。美星也好像若有所思,面露怀疑的表情,像是要揭穿别人似的发问道: “他们两个为什么要解除婚约?” “简而言之,好像就是在离不离开冲绳这个问题上起了争执。交往的时候,他好像说过自己在冲绳学习咖啡的相关知识,然后早晚要回到东京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店,这是他的梦想。可是,一谈到结婚,他就突然改变了计划,说打算就这样一直在咖啡园里干下去。姐姐觉得这跟他以前说的不一致。结果,好像一次吵架之后两个人就分开了。” 所以才说是“不欢而散”的吧。“那么,那封信的内容是……” “十有八九是乞求复合的吧。估计是他头脑冷静下来了。” 跟他一直也联系不上,如果这里面没有什么迫不得已的隐情的话,那估计他也就是正在气头儿上罢了。可是随着身心出现了比较严重的异常情况,他对自己的态度也进行了反思。所以,才有了这封信。如果是这样的话,冷静大脑的这一说法就能说得通—— 或者,也可以从正好相反的角度想,男子恨透了跟自己意见不一致、取消了婚约,并把自己逼到绝境的水山翠。不甘心仅仅与她断绝关系,如果不把心里的怨恨说出来就没法解气,所以就寄了这么一封信。现阶段也并没有可以否定这条推断的理由。 我一边舔着因咖啡而变得微苦的嘴唇,一边继续这样想。到底是哪种情况呢?这两种情况的共同点在于,男子想方设法地要把信送到前未婚妻手里,于是想出了邮戳的那个方案。忽然间,我想到了一种把邮戳有误的信件从囚禁住男子的冲绳送到水山翠所在的琦玉县的方法。 “那个——我想到了一种方法,你们听听看。” 听我这么谨慎地一说,水山晶子回头看向我:“你想到什么了?” “如果男子没法直接把信送到小翠家的话,那答案就只有一个了——托别人送过去的。” 美星咖啡师停下了转动磨豆机握把的手。先不论正确与否,当她觉得别人的意见有听取的价值的时候,就会暂时停止磨豆子。 “大概是男子把自己的思恋之情全盘吐露于信中,但又不知道小翠身在何处,所以投信无门。然后,他便拜托某位友人,要么是他们两人共同的朋友,要么就是对他言听计从的好朋友,去调查前未婚妻的住址并把信送过去。” “可是,收信人处的住址一栏是他亲笔写上去的呀。” “肯定是帮他的人模仿了他的笔迹。越是有特点的字,反而越容易模仿。” “费了这么大劲儿,没必要非得让人觉得是男子亲自送过去的吧?” “因为他要避免给好朋友造成麻烦,估计是不想让小翠知道这件事牵扯了其他人。” 话音落下后,水山小姐便认真地注视着手机照片上的那封信,看了足足有30秒钟。终于,手机自动锁屏,看到屏幕暗了她一下子抬起了头。 “美星你怎么看?他把这封信送到姐姐那里,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了?” 咖啡师不知从何时起又开始磨起了豆子。 “是啊,我觉得,他要是想把信送过去的话,也就只能谋求别人的帮助了。” 嗯?什么意思?我觉得她的措辞有点别扭。可是水山小姐好像没听出来似的,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大概就是这样了吧。要是有个不会吓到姐姐的解释就好了……总之,我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回头我会想办法让姐姐把信打开的。” 然后,她好像很不情愿似的眯缝起一只眼睛,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我说了声“谢谢”。 哎,感觉还不赖。 她背对着吧台,也没有和好朋友正经地告个别,就准备离开塔列兰。推开门的时候,门口的铃铛声再一次响起,藻川大叔听到铃声睁开了眼,睡眼惺忪地说了句:“欢迎光……谢谢光临——”。 我想,他大概是说了这句话的吧。睡得迷迷糊糊的老人的台词末尾,被从我身后传出来的声音弹飞了。 “等一下!”是美星小姐。 也许真让我预料到了什么。而双手叉腰回过头来的水山小姐,脸上看不出迟疑的神情。 咖啡师把已经离开磨豆机的双手交叉在身前,对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青山先生,对不起。我觉得刚才青山先生所说的完全不对。” 这也正好和我微弱的预感相符。她总是这样,一下子就全盘否定我的观点。 我颓然地放下了不知不觉间耸起的双肩。 “果然,你并没有同意我的观点啊。” “虽然很对不起你,不过我并不想说谎。” “美星,这是怎么回事?是说你还有更好的解释要讲给我听吗?” 咖啡师回避了水山晶子的问题: “晶子,你不要着急嘛,我好不容易才磨好了咖啡豆。” 看着这张满是淘气神情的笑脸,我想,她这磨的可不仅仅是豆子呀。 “你明白了些什么吧?” “是的,这个谜题研磨得很完美。” 水山小姐拖着无精打采的步子,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 “你刚才不是支持他的说法了吗,到底哪里让你觉得不对劲了呢?” 咖啡师陶醉地闻了闻刚刚磨制好的咖啡的香气,开始做冲泡的准备。 “男子把信寄给小翠,只能依靠别人的帮助来完成。我也认同这一点。不过,如果让别人帮他送过去的话,那其实就没必要假装是自己送的了。帮他送信的人,只需在把信交给小翠的时候,告诉她这是男子写的就可以了。” “青山先生刚才说过了呀,估计是怕给朋友找麻烦。如果让姐姐知道这个朋友私下里调查了她的住址,肯定会不高兴的。” “你的意思是说,他费了这么半天劲儿,就是为了把责任算到自己头上?那他托人调查到住址后,从冲绳直接把信寄过去不就得了。” 这么一说,好像的确如此。肯定是这种方式简单又自然。结果,咖啡师评价我的观点虽然有可能实现,但是实在没有必要搞这么复杂的小招数。 “怎么不早点说出你的想法,你真坏。” 面对水山小姐的批判,咖啡师的笑容依旧。她向咖啡粉注入热水的同时,企图悄悄地迈入朋友的内心世界。 “我一直在想,晶子希望从我这里得到怎样的答案。我不明白你的目的是什么。可刚才的话终于让我明白过来了。” “目的?” “你是想让小翠现在马上就看那封信。” 听到这里,水山小姐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睛,可还是还嘴道: “那个人特意写的信呀,不读就直接扔掉的话,不是很可怜吗?我作为妹妹,希望这两个曾经海誓山盟过的人和好如初,这种感情再正常不过了吧。” “嗯,我认为很正常。——所以,才做了这样的事吧?” 终于,水山晶子沉默了。坐在她身边的我,被她们两个人直接无视了。这样的事——指的是什么? “晶子到现在还希望两个人能复合,所以无论如何也想让姐姐看这封信,是吧?你已经预料到姐姐有可能直接就会猜到事情的真相。因为在她的身边,可能为他们两个人的复合奔走、又知道她的住址的,也就是说能完成这整件事的人,除了你以外就没有第二个人了。” 咖啡师的语气不像是在追问着谁,就好像是在哄一个马上就要哭鼻子了的小孩。随着咖啡缓缓滴落,我也终于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了。 “你为了让已经对邮戳产生怀疑的姐姐看那封信,需要找一个多少能说得过去的解释。在回京都的路上,你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出来,所以急忙来求助于我。你是想让我来替你想出一个可以拿来告诉姐姐的假解释。” 咖啡师瞥了一眼好友带来的东京特产。出售日期是今天,所以今天早上——小翠收到信的时候,水山小姐应该还在东京附近。 至于在东京附近的哪里,这就不用说了吧。 咖啡师把一杯刚刚冲好的咖啡,放在了还是一副难为情的样子的水山晶子的面前,笑着说道:“不要摆出这种表情啦。” “因为你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呀——写信,并把信送到小翠那里,这些都是晶子做的吧?” 第四节 我这才想起来,水山晶子对待跟自己亲近的人是很热心肠的。 “……哎哎,我就知道滥用你的智慧是没好果子吃的。所以我才想赶紧离开的嘛。” 这位热心肠小姐用胳膊肘着吧台,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看起来的确是不准备再隐瞒什么了。 “全都是晶子小姐捣的鬼,这我倒是明白了。不过,为什么这么……”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停止了发言。因为感受到了从旁边的座位上,如同野兽在张牙舞爪一般扫射过来的腾腾杀气。 美星咖啡师苦笑着,替当事人做出了解释。 “晶子自己说过吧。得知小翠解除婚约后,联系不上那个男子,又从咖啡店的老板处得知他已经请假不上班了。很担心他的晶子是怎么做的呢——为了见他,去了冲绳。” 我想偷窥一下水山小姐的表情,可是她像是要把脖子扭断了似的扭向了另一边。 “如果晶子没去冲绳的话,是没有机会知道他的窘境的。因为既联系不上他,店里老板也没有问过他休假的原因。” “那就不能理解为是她姐姐告诉她的吗?” “如果小翠知道那男子无法离开冲绳的话,就不会因担心他是直接把信带过来的而害怕了。总之,其他所有的情况都显示出了晶子是真正的送信人。既然如此,那么信上盖上了名护的邮戳的时候,晶子一定就在冲绳。也可以理解为,正因为她去了冲绳,所以才萌生出了这个主意。如果她没去的话,还有个更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伪造一封邮件。” 我恍然大悟,水山翠既然联系不上那个男子,应该就不会知道他的邮件地址,所以伪装成男子给她发邮件就非常简单了。 不过,水山晶子坚持说她自己也想到过发邮件的这个办法。 “可是邮件一发出去,当时就能收到啦。第一封邮件写什么内容还好说,可一旦姐姐给我回了信,无论我这边回不回复,都很有可能被她识破。我想信件上有邮戳,反而不容易被怀疑。” “故事的前后顺序好像颠倒了呢,”咖啡师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子边说道,“总之,晶子在冲绳找到了男子的家并直接去拜访,与他见了面。通过聊天,感觉他还是有复合的意愿的。可是他又没有先提出来的意思,所以晶子就决定私下里试着修复两个人的关系。于是她想到了冒充男子给姐姐写信,可是没法把信寄到正在国外旅行的小翠手里,而且晶子还要上班不能总留在冲绳,所以为了暂且先留个邮戳在手里,她用铅笔在收件人一栏写上了自己家的地址,把信寄了出去。然后等待小翠的住址定下来以后,再把重新写好地址的信自己亲手投递过去。” “里面的信是我用电脑写好打印出来的。你们也看到我模仿他写的字了,他字写得不好看,所以把信打印出来也不会显得不自然。邮戳的日期之所以会有问题,是因为姐姐一直不回日本……不过我没想到她竟注意到了邮戳的问题。” “不过,就算是她没意识到邮戳的日期有误,也难免会对男子为什么知道她的新住址产生疑问吧。这个问题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当然要跟她说是我告诉的啦。然后我再道个歉,找补个一两句,这样就应该没什么可疑之处了。” 慎重起见,水山小姐还没有回复姐姐发来的附带照片的邮件。听起来好像打的也并非是无准备之阵仗,不过——总觉得还是有些疙瘩没解开。 “他的梦想是在东京开一家自己的店,我姐姐一直很支持他。她说正因为如此,才无法原谅他的突然转变。而当我把这话告诉他时,他说直到现在都很痛恨自己,固执地坚持了放弃梦想的这个懦弱的决定。自从那时起,他就一味地认为‘像自己这种人只能给她带来不幸’。他单方面地断绝联络,好像也是因为这种自卑情绪在作祟。真受不了,想起来我就生气!” 确实是位令人操心的男士……不过,我觉得她也没必要如此地煞费苦心吧。先不说这两个当事人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水山小姐的行动在表面上完全无视了他们本人的诉求,简直可以说是自以为是了。 “我在信中以他的口吻诉说了自己的窘境,用的都是反省的语气。相信姐姐只要看了信,就会飞到冲绳去见他的。这样一来,当然也就会知道信不是他写的。不过我觉得只要两个人能再见一次面,之后的事情就好说了。即使他们没能和好,也是两个人自己的决定。总之,在此之前,我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姐姐怀疑这封信。” 水山晶子喝了口咖啡,然后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 我差一点儿就要把自己这一肚子的疑问全都倾倒在她身上。不过幸好美星咖啡师用委婉的方式代我发话了。 “能为了别人做出如此大的努力,我很喜欢这样子的晶子呢。” 看到她暖暖的微笑,水山小姐深深地低下了头。我记得自己也曾有过这种举动,就好像无法直视耀眼夺目的东西而要把视线移开一样。暴露在美星目光中的时候,脸颊就会发热——也许无论男女都会产生这种感觉。 “不过,为什么晶子总是不能直来直去的呢?我觉得你直接跟姐姐说就可以了呀。‘他很困窘,所以你去见见他吧。’——我想要是自己的妹妹这样说的话,一定很管用。” “……不是这样的。” 这时,水山晶子的口中发出了如一滴咖啡滴落在滤杯中一般的含糊不清的声音。 “不是这样的,不是为了别人。” 她双手捧起咖啡杯,送到了嘴边。咖啡师注视着她深埋下去的脸庞,安静地等待她接着说下去。可是,水山晶子再也没有吐露只言片语,只有无忧无虑的猫咪睡醒后“喵、喵”的叫声回荡在店里。 “……总觉得这里面还是有问题。” 水山晶子离开以后,留下来的我独自对着吧台里面发牢骚。老式的空调发出眼看就要坏了似的声音,拼命地吹着冷气,望着第二杯咖啡浮起的腾腾热气,我都快忘了一墙之隔的外面是多么地炎热。 “你是说晶子的事吗?”听到咖啡师的反问,我点了点头。 “她的做法也太迂回了。我觉得为了让两人复合,没必要考虑那么多东西。如果无论如何都要用信件这种形式的话,那就利用自己和两个人都认识的这个条件,让那男子自己写一封信然后转交给姐姐不就得了。” “我觉得晶子总是想否认自己积极地干预了这件事的事实。” “因为害怕信是假的这件事会暴露吗?不过,她本来就打算最终告诉姐姐住址是她说出去的呀。在邮戳上还费了好大的劲儿,拼命伪装是从冲绳寄过来的,可是到了日期有误的问题上她却说‘没想到她竟会注意到’。感觉整件事费了不少力气,可掩盖事实的方法却非常地粗陋。简直可以说,只要在信是那男子写的这一点上不被怀疑的话,其他方面对她来说就都无所谓了。” “不,并非如此。” “嗯?” “晶子无论如何都不想被小翠察觉,自己对亲姐姐的前未婚夫抱有很复杂的感情。” 我惊讶得目瞪口呆。咖啡师的表述用了“复杂”这个委婉的词,可具体所指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她是说,水山晶子对那个男子有好感。 “这件事,晶子以前可曾说漏嘴过?” “怎么可能嘛,再亲密的关系,晶子也不会彻底对谁敞开心扉的。要是她知道我告诉青山先生这种事,一定会一个月都不理我的吧。” 美星咖啡师向我吐了吐舌头。我也觉得会是这样。这才是我认识的水山晶子。 “那你说这话的依据是什么?” “去冲绳旅行时,拿出宝贵的时间来每天都往咖啡馆跑,第二年也去露了面,姐姐解除婚约的时候还马上飞了过去。如果没有特殊的感情的话,这些行为该怎样解释呢?晶子说她喜欢那家咖啡馆的氛围,那也是因为有某个特定的人物存在吧。” “嗯,怎么说呢——我觉得凭这点就下结论,还是有些草率。” “还有一点,在我看来是不可小觑的。她身上发生了某种重大的改变。” “改变?” “是发型。” 我想起了在我旁边晃动着的那一头短发。确实,她剪短了头发,连跟她关系并不亲近的我都吓了一跳。而且,她看起来格外地厌烦别人对她剪发这件事反应过度。就在刚刚,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她就马上回了一句“看什么看”来威吓我。就好像是在警告,不要谈论发型的话题。 “说起来,她的发根已经长出了1厘米左右的黑发了呢。我估计是一个月左右之前剪的,当时还连带染了头发。” “没错。一个月以前,正好是盖上那枚邮戳的时间。” 唔——我抿着嘴思索着。 “我觉得晶子去见他,并不单纯仅仅是想修复他和姐姐的关系。联系不上他,晶子自己非常地担心。然后,跟他见面聊过之后,晶子得出了一个结论,为了他无论如何也要让姐姐回到冲绳去。但她无法确定自己的想法,在举棋不定间,就和还未习惯失恋的女孩子们常常会做出的举动一样,为了让自己不再犹豫,她便剪短了自己的头发。” 咖啡师揪住了刘海的发梢,轻轻地拽了一下。 只能在一年中的某一时期前去与对方相会。想来,这必定是一种谈不上是爱情的淡淡的好感。如果自己的姐姐与这个人的关系变得很亲密的话,又会如何呢?我只能去想象这种感觉,在一下子拉近了距离的同时,那个人也再一次变得遥不可及了吧。 两个人的分手,意味着妹妹晶子失去了跟男子关系深入的可能性。正因为明白这点,她才没有自己去安慰男子,而是打算让姐姐回到冲绳。归根结底,这是一条能通往离他最“近”的地方的路。 不是为了别人——她的话像刺一样。 “……这是一封寄给未来的信啊。” 话一说出口,声音刺耳得连我自己都不知所措了。美星咖啡师正歪着头做思索状,听我这样一说,急忙补充说明道: “她不是说过了吗,男子往未来的姐姐家寄了这封信。这也就是写给即将住在那里的小翠的意思吧。不过,事实并非如此。” “对,晶子是给那两个人的未来寄了封信。” 与此同时,对她自己来说,也许一扇“未来”的大门就随之关闭了——这有可能是我的臆想吧。 “不知道那两个人能否复合,如果他们没有浪费晶子的好意就好了,是吧?” “是啊……不过,虽说晶子很久以前就对那男子有了好感,可是对跟自己姐姐订过婚的人竟然抱有这样的感情,我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有些无法理解。” “我觉得完全有可能呀。有着血缘关系的两个人,都被同一个人强烈地吸引住,这种事情一点儿也不罕见。” 咖啡师那近乎断定的口吻,令我有些意外。 如此说来,我已经认识美星一年多了,是一开始就相互保持着距离的原因吗,到现在我连她的家庭成员状况都不知道。也许有时在聊天中,她的家人会偶尔出现那么一两次,我还没有向她清楚地确认过。 现在说话时还是要讲求些分寸,不过既然前面有所铺垫,我便开口问道: “美星小姐,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一个妹妹。” 伴随着熟悉的笑容答复我之后,她伸出食指抵在下颚上,眼神向斜上方飞去。然后仿佛想开了什么似的对我说: “——你要不要见见她?” “哎?” 房间中,窗帘紧紧地闭合着,没有一丝缝隙,白天的阳光几乎无法穿透进来。 在微光中,用完全放大的瞳孔读过信后,他点燃了手中的香烟。室内充满了梅雨时节的闷热感,再加上烟雾缭绕,更增添了一份阴郁。即使如此,由于不能开窗换气,所以最近烟抽得一下子少了许多。这对于本来就过着拮据的日子的男人来说,倒也是件好事。只是很久以前染上的臭毛病现在还改不掉,思考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来根烟抽抽。 他故意放松,模糊了双眼的焦点,将目光投向了扔在矮桌上的一封信上。这封信,他已经数不清看过多少遍了。 从手写的字体和信纸的感觉来看,寄信人应该是位少女。不过,一看便知信上的名字是伪造的,她在信中也为此而道歉了。要说她是故意想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好像也并非如此。在信的末尾处,写着自己的邮件地址,还贴着一张据称是她本人的贴纸照片,也就是所谓的大头贴。这照片可不可信还不太清楚,不过女孩很年轻,这倒是可以一目了然的。 还有——信中那句用带有犹疑感觉的字迹所写下的“我喜欢上你了”。 他把夹着香烟的手指放在跷起的膝盖上,仰望着上空。已经二十年没有收到过这种信了吧。这信居然能寄到,也让他很惊讶。看来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他还没有完全切断与外界的联系。 一开始,他大致地读了一下,感觉当然还不赖。对方是一位年轻的女性,这点甚至让他不顾自己一把年纪地激动了一下。可是,当仔细地重新读过之后,他忽然觉得字里行间有些不对劲。 这样一想,他觉得这张照片上的面容也好像在哪里见过。不过,那种一下子就能想起来的身边的人是不可能做这种事的,况且这十年来,除了工作以外,他正式接触年轻女孩子的机会屈指可数。如果要说在哪里见过的话,有可能最多也就是见过这个女孩小时候的样子吧—— 他摇了摇头,把烟按进烟灰缸熄灭了。 就凭一封信,是猜不出她的目的的。要是觉得可疑的话,不去理会就好了。 可是,他总是放不下这件事。或许是觉得如果对突然出现在他枯燥无味的生活中的“闯入者”置之不理的话有些可惜。若问他是否有所企图,他也无法明确地予以否定。就是一种类似于凑热闹的感觉。 他站起来,从书架上找到了被太阳晒得变了色的信纸,并把它放在那封信的旁边,用快干了的圆珠笔写出模模糊糊的字迹,开始写回信。 第一节 无数张笑脸,仿佛打飞机游戏里的敌机一样,穿梭于我的两侧。 临近八月下旬的星期三,JR电车京都站中央出口的检票口处一如既往,不,比平时还要熙熙攘攘。乘车而来的背包客们像是在追赶即将逝去的夏天一样,匆匆地赶往下一个目的地。他们的嘴角仿佛系着气球绳子似的上扬着,这气球不是用气体,而是用期待吹起来的。古都京都有着无数的名胜古迹,不仅如此,这些古迹于四季之中时时展现出的不同风貌,令来访者乐不思蜀。在旧时代已经退居为历史背景的今天,不论男女老少,很多人都对这座历久弥新的城市迷恋不已。 不过,这个最适合旅行的地方,长期居住起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座城市位于三面环山的京都盆地的最底部,气候一般而言可以说是“最恶劣”,或者是“极其恶劣”,夏天如喜剧般的炎热,冬天如悲剧般的寒冷。京都这两天也是万里无云,像是要发泄因雨天持续多日而积攒的郁愤一样,酷热得完全感受不到夏日即将终结。通顶式设计的京都站站内,空调吹不到每个角落,我站在这里刚十来分钟,刘海下面的额头上就渗出了汗珠。 马上就要到约定好的11点钟了。现在这样相对无言有点奇怪,于是我就开口向站在身边的人问道: “这次来的目的是?” “我妹妹吗?她是来旅行的。” 美星咖啡师掀起了帽檐边,微微一笑。 这就要说起十天前左右的那个出人意料的提议。我们谈到了她妹妹的话题上,正好她本人最近要来京都,所以美星就问我,机会难得,要不要见见她的妹妹。当然愿意去见了,只要是美星的家人我都很感兴趣。不过,什么叫作“机会难得”,我就不明白了。 “我妹妹还是学生,现在租住在东京的公寓里。这次利用暑假时间,自己来京都玩儿两天一宿。” 美星一边眺望着检票口,一边说道。她身着无袖的长连衣裙,露出的肩部给人感觉很凉爽。因为穿着高跟凉拖的缘故吧,感觉她的侧脸与平时相比离我更近了一些。与在塔列兰里身着制服时的样子不同,平时的她喜欢穿休闲装,不过好像脚下总会选择一双带跟的鞋。没想到,也许她还是比较在意自己个子矮的问题的。 “你还有妹妹呢,我都不知道。” 我装作责怪的样子说道,其实心里知道她也并不是想要隐瞒什么。她的微笑有了些恶作剧的感觉: “我跟妹妹提到过青山先生呢。” 她会如何谈论我呢,想想都觉得害怕,还是不要去想了。 “坦白地说,作为姐姐,你觉得妹妹是个怎么样的人呢?你们姐妹俩还是很相似的吧?” “唔,怎么说呢……很难客观地评价,我觉得我们俩在性格上不太像。妹妹是轻音乐社团的成员,喜欢在人面前弹弹琴,唱唱歌。” 原来如此,这与我对美星的印象相比,的确有些不同。 “不过从相貌上看,大家都说我俩长得很像妈妈。” “人们经常会说嘛,女儿越长就会越像妈妈。” “是呀……说起来,我们和爸爸并没有血缘关系。” 话题被她一带而过,以至于我差点儿听漏了她的重要自白。 “哎?啊,是这样子啊。不好意思,让你提起了这种事。” “没事,不用在意。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那个人是我们的父亲的这件事,是不会改变的。” 她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看上去好像是为了不让我有太大的反应才有意无意地说出来的。如果是这样的话,索性不告诉我不是更好吗?也许是为了表现她的诚实,因为我刚刚责怪过她,没有告诉我她还有个妹妹。这样一来,我就只能满怀歉意地追悔莫及了,不过若是此时表达出了自己的歉意,也算是一种反应过度吧。 我并不认为她应该继续地说清楚自己的身世,可是她偏偏选择继续说下去,看到这样的她,就感觉连刚才胡思乱想时的沉默都演变成了一种无言的压力,我痛恨如此没用的自己。 “妈妈再婚时,我才四岁。亲生父亲在这之前就已经去世了,所以很遗憾,无论是他的长相,还是性格,我几乎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四岁。想到她还有个亲妹妹,我感觉这再婚的速度有点儿快。是因为发生了什么纠纷才离婚的吗……这种想象是典型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心理。我正用自己迟钝的大脑找寻着附和她的合适时机。 “尽管如此,妈妈再婚的时候,我已经四岁了,这个年纪已经能懂得起码的状况了,好歹能残存一些记忆。可是我的父母好像认为女儿应该记不得再婚的事了,至今还隐瞒着爸爸不是我们亲生父亲的这一事实。既然他们不想说,应该就有不愿说的理由,所以我也没有直接地问过。” 不愿说的理由……已经被强行压制住的想法,又再一次地被“是否发生纠纷”的这个说法吸引了过去。结果,在她的话告一段落之前,我都没能挤出一个词来搭话。 一个小男孩像是打水漂的小石头一样轻快地奔跑过去,紧接着一对年轻的夫妇悠闲地从我们身边走过。 “……那你妹妹知道这件事吗?” 听到我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问题,咖啡师支支吾吾的,好像很苦恼的样子。 “可能不记得了吧。我没法和她谈论这件事,可是据我推测,以妹妹的性格来说,如果她记得的话,肯定要彻底地了解亲生父亲的一切情况的。” 美星也只是记得一些“起码”的状况,所以更为年幼的妹妹不记得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忽然打开了双手提着的手提包,把手机从里面拿了出来。 “是我妹妹。——喂喂,你到了?在哪里呢,我没看见你。你眼前有什么标志吗?近铁……啊,你到新干线的中央出口去了。很容易弄混呢,抱歉。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稍等一下。” JR电车京都站的北侧是中央出口,南侧称为八条口,新干线中央出口的检票口在西侧靠近八条口附近。这车站里很大,人又多,在不熟悉这里的情况下,不少人找来找去都找不着自己的目的地。如果要从这里出发巡游景点的话,中央出口处有公共汽车车站,所以从这个口出站比较方便。不过与其让旅客自己过来,还是赶紧过去接她比较靠谱。 我们向着有京都伊势丹商场的西侧走去,进入了南北方向的通道。拨开快要把我们两个人挤得走散了的层层人群,向南走着。 “喂——!姐——姐——!YAhO——!” ……我看见了。在人山人海的车站检票口处,有一位女性用连歌剧演唱家都甘拜下风的大嗓门大喊着,一边在头顶拼命地挥动着双手,一边像庙会上的悠悠球一样一蹦一蹦地跳得老高。 美星咖啡师看也不看一眼,从她面前快步地走了过去。我也向过路的人们学习,好奇地看着她们俩擦身而过的样子,再看一眼美星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儿。 “喂,莫非那个就是——” “不认识。我,完全不认识,那个人。” “等一等——!为什么无视人家嘛——!姐——姐,美——星!” “啊——啊——我听不见,我是花子,我是花子……” 我不知道花子是谁,不过现在可不是从现实中转移注意力的时候。 “请你保持头脑清醒,你是美星。” “这种事,你不说我也知道!还知道那家伙是我妹妹!” 她一边紧攥着拳头伸向地面,一边回头,就像一个散发着热量的火焰瓶一样。看来我这话成了火上浇油。 “唉哟——终于追上你了。为什么要把我扔下嘛。” 这次轮到我回过头去。 即使在夏日炙热的阳光下,她还是露出了清澈而活泼的笑容。 不算上运动鞋的厚底,也要比美星高出一截。着装上以黑白为主要色调,走的是跟塔列兰的制服正好相反的摇滚范儿。头发扎了两个辫子,漂染成一缕缕的灰色。挂在胸前的手机套着的手机壳五颜六色的,像是随意地滴上了彩虹色的油漆一样。 “美星的男朋友,你好。我是美星的妹妹,切间美空——” 她向我伸出了张开了的手掌,一边注视着她,我想,如果直接告诉我她是美星的妹妹,我倒是也能接受,可是不会感觉两个人很相像。同样是笑容,美星的笑容充满了温柔,使人如同沐浴在阳光下;而妹妹给我感觉她本身就是太阳。 “他不是什么男朋友!能不能先把你的音量放小一点,这里又不是KtV!” 美星真的生气了。而我则对“什么男朋友”的“什么”比较介怀。 “开玩笑的,怎么还当真啦?是不是的,有什么关系嘛。” “当然有关系。这么说就是不行,而且我没有当真。” “你说的那个没有正式的表白就不承认关系的人就是他吧?姐姐还是那么地保守啊。之前你自己不是说过吗,说是感觉人还不错什么的。” “没说过!——青山先生,你别听她瞎说。” “哈哈,你们姐妹俩人差别还真大呢……” 我干笑道。说的倒是心里话。不过一想到以前的美星好像比现在要更善于交际,再想一想她们俩那位疯狂的舅公,就感觉归根结底她们还是很相像的。 “今天咱们要去观光是吧?你的行李怎么办?” 姐妹俩在这里再怎么吵也没有用,于是我赶紧打岔。美空低头看了看放在脚旁的亮亮的粉色小旅行箱说: “嗯——酒店傍晚以后才能登记入住呢。” 她已经预订好了京都站南侧的酒店。 “直接住在我那里不就好了……要是已经回东京就更好了。” 美星嘟囔着。一到家人的事上,她立马就苛刻了起来。 “我提前就告诉过姐姐酒店的地址吧。因为就住一晚,还是选地理位置方便一些的地方比较好。” 妹妹无视了姐姐的后半句话,回答道。果然深谙对付美星之道。于是,我提议: “那就租个柜子,把行李存起来吧。找找有没有空着的。” “要是没有就回东京去好了。” “好呀。那青山先生,就拜托你带路啦。” 我俩转过身出发了,背对着因妹妹的登场而抓狂了的美星。那一瞬间,总觉得自己和现在跟我站在同一战线上的美空的关系,应该会很不错。 第二节 京都站站内,到处都有很多投币式的行李寄存柜。到了旅游旺季,有时候这些柜子轻轻松松地就都被填满了。我很担心这点,不过虽说现在是八月份,可今天不是周末,是个周三——周三是塔列兰的店休日,所以一开始我们就很幸运地找到了个空柜子。 “美空,打算去哪儿吃午饭?” “在新干线上吃过了。” 美星向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咱们还没吃她自己就先吃了。这个时间吃午饭的确有些早,不过我能理解旅途中连一秒钟也不想浪费的心情。 “那今天你想去哪儿?昨天你说还没有想好……” “是呀,昨天是没想好呢。”美空把食指指向天空,兴致勃勃地回答:“首先,我要去伏见稻荷神社!” 伏见稻荷神社,是遍布全日本的稻荷神社的总社本宫,新年来到这里祭拜的参拜者人数在全日本可以列入前五名。大社位于京都伏见区,从京都站乘坐电车,有两站地的距离。 我们同意了她的要求,各自买好车票后乘上了汽车,15分钟之后就到达了神社附近的稻荷站。一出检票口,第一座鸟居就出现在了眼前。 “哇——真大!好红啊!” 美空就像一只终于等到主人回家了的小狗一样,开始到处挥舞启动了照相功能的手机。我以为她也就是留个纪念,不过她好像有自己的讲究,认真地确认着拍摄角度和她照下来的过路行人的样子,然后再谨慎地按动快门。 “无论什么时候看都这么庄严呢。” 我跟美星搭话,她凝视着妹妹的背影,微笑地说了句:“是呀。” “每次穿过伏见稻荷的鸟居的时候,我总感觉那就是一座座连接现实世界与另外一个神秘世界的大门。” “在去往塔列兰的途中,走过两个屋檐连通而成的那个隧道的时候,也有同样的感觉呢。” “哦?我很高兴对客人们来说,我们店是一个可以放松心情的世界。” 身轻如燕的美空一个人在前面飞快地前行,我和美星肩并肩地边走边追。这时,我想起了在京都站见到的那一家人。联想起这个,自己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起来。 总算走到了大殿的门牌楼前。宽阔的台阶两侧,矗立着白狐的雕像,而不是石狮子。美空一边咔嚓咔嚓地拍着,一边说道: “说起来,‘稻荷’其实就是狐狸吧。” “在远古时代,狐狸因为叫声被人们称为‘けつ(ketu)’。而身为稻荷神的宇迦之御魂神的别名为御馔津神(みけつのかみ,miketunokami),所以人们便以谐音称他为‘三狐神’。狐狸就成了稻荷神的部下,也就是神的使者。后来由于受到了佛教的影响,稻荷神和在印度被视作魔女、在日本以骑白狐的形象示人的荼枳尼天被混为一谈,所以狐狸才有了可以迷惑人的狡猾形象。” 美星大人了解得十分详细。我也试着说出了自己心中多年的疑问。 “像稻荷寿司、狐乌冬面这些用了油豆腐的料理,都起了个跟稻荷狐狸有关的名字。为什么要给稻荷的狐狸供奉油豆腐呢?” “狐狸能捕食危害农作物的老鼠,所以在神道诞生以前就是农业信仰的对象。曾经有过给荼枳尼天供奉炸老鼠的风俗,可是佛教禁止杀生,所以就用油豆腐来取代老鼠,而且实际上狐狸也喜欢吃油豆腐,所以供品就由此固定下来了。” “原来如此。哎呀,你知道得真详细呢。” 她有些害羞地说:“我自己学习过一些京都的历史和文化。因为曾经在店里被客人问到过却回答不上来,感到很惭愧。” 即使如此,也是颇下了一番功夫的。我深感佩服,而旁边的妹妹主动回避了如此有深度的话题,把大殿的大门收进了自己的镜头里。 参观过主殿,再往里走就是千本鸟居了。无数座红色的鸟居一座挨着一座地林立着,如树枝分杈一般地形成了两个缓缓蜿蜒的隧道。迈入其间,简直正如刚才美星所言,能使人产生一种闯进了通往另一个神秘世界的迷宫里的错觉。走在其间,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地不断在鸟居之中穿梭。鸟居之间的间隔之小,人甚至无法中途从两侧逃脱。 穿过了千本鸟居,就是奥社逢拜所。这里好像是遥拜环绕在身后的群山,即稻荷山的地方。从无数吊挂着的狐狸脸形状的绘马旁边走过去,在一对石灯笼的前面聚集着很多人。身着制服的中学生们一边抚摸着灯笼,一边吵吵嚷嚷的。 “这是‘重轻石’。”听到姐姐的介绍,美空把注意力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了。 “脑海里一边想着自己的愿望,一边抬起顶部被称为‘灯笼的空轮’的石头。据说如果这石头比自己预想的要轻,愿望就可以实现;如果比自己想象得重,就实现不了。” “哎——好嘞,我先来试试吧!” 美空卷起了穿在吊带背心外面的印花t恤的半袖。然后,等中学生们一走,她就马上站在了一侧的灯笼前。 我也紧跟着占领了另一侧的灯笼。有件事我无论如何也想向石头咨询一下。 “你搬起来的时候,我给你照相吧。” “不用啦。分散注意力的话,会感觉石头变重的,这可不行。” 美空驳回了姐姐难得提出的建议,双手合十的同时闭上了眼睛。然后只见她嘴角轻轻地动了动,睁开双眼一下子抬起了空轮。我也紧随其后,不断地让愿望在心中膨胀,两手搭在了“重轻石”上。 “……沉死了。” 刚一用力,就从唇缝间吐露了真心话。我来伏见稻荷神社不是第一次了,本想着这次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可是看来结果用不着再汇报了。——这块“重轻石”重得吓人,我简直想把它改名为“重重石”。 唉——美星小姐,我与你的关系,好像今后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了。 “真是的,真的会有人觉得这东西很轻吗?!” 美星温柔地安慰吹毛求疵的我。 “辛苦啦。美空你觉得呢?” “没我想象中重啦。青山先生你太夸张了。” 我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她。她用双手抬起来时的动作,确实感觉不是在逞强。莫非她有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神力? “许了什么愿望?” 美星一副好奇心十足的样子说道:“这是——秘密。” “哎——这有什么的嘛,什么愿望呀,是爱情方面的?” “唔——……咳,无非就是‘快点找到等待的人’之类的。” “那个人是谁?” 看到她在这种问题上刨根问底,我松了口气感慨道:美星果然还是个女孩子啊。这种心情就像是爷爷担心自己跟不上趟儿的孙女一样。 想要剖析别人内心世界的姐姐和企图逃避追问的妹妹在持续了一会儿咄咄逼人的问答后,美空忽然向右方看并说道: “那里还有鸟居呢。” “前面就是上山游览的路线了。”正好站在右侧的我摆出一副导游的姿态回答道。 “山上有什么?” 美空表示出很不解的样子。我也就是顺口一说,做详细的介绍就不行了。美星看到我求助的眼神,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帮我解释道: “稻荷山上有一万座鸟居,在连接着三座山峰的参拜道路途中,有无数稻荷神的信奉者们埋下的被称为‘塚’的石头,还有一些神迹残留在曾经供奉着神灵的祠堂废弃后的土地上。上山游览的路线指的就是寻访参拜这些景点。或者是叫作‘拜山’。” “原来如此,前面还有不少景点呢。得赶快去看看。” “还、还是别去啦。” 被我制止后,美空很扫兴地问:“为什么?” “我曾经上去体验过,上山游览路线说是需要两个小时,这期间需要一直爬台阶。有点儿像爬山似的。要是在凉快的季节还行,这大热天的——”我指了指万里无云的天空,继续说道,“爬完浑身是汗、筋疲力尽的,就没劲儿逛别的景点了。” 我脑海中又再次浮现出之前那痛苦的回忆。刚来京都没多久的时候,事先一无所知的我来到伏见稻荷,踏上了上山游览之路。那天的太阳也在天空中灼热地燃烧着,我爬着爬着,渐渐对那拼命往上爬也看不到终点的地狱般的台阶绝望了,当走到一家叫“四辻”的茶馆搭建的跟舞台似的地方时,我终于放弃了前行,半途折返了回去。到了山脚下,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到四辻的往返路程只有全程的一半,这使我再次战栗不已。从那时起足足过了一年多,我才产生了再去挑战一番的勇气——后来再挑战时我选择了合适的季节和路线,所以与第一次时相比,很轻松地就拜完了山。 “哎——我要去我要去。没关系,我还年轻,朝气蓬勃得很。” 美空脸上气鼓鼓的以示不满,像小孩子一样撒着娇。要是真正年轻的小孩,是不会说自己朝气蓬勃什么的吧。 “若是你无论如何都想爬的话,我就不强行阻拦了,不过我就不上去啦。祝二位一路顺利,我等着你们平安归来。” 说着我用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美星连忙摆手道: “这样不行……而且我今天脚上穿的也不方便。” 她脚上穿的高跟凉拖果然不太适合上山游览。 “你至少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换上一身适合运动的装扮嘛……” “唉,结果就剩我自己啦。真没办法。”美空看了看手表,“现在是12点,上山需要两个小时左右是吧?你们俩用这时间去吃个午饭怎么样?” 我心想那还有什么必要在京都汇合呢。美星也不是犹犹豫豫的人,于是就同意了妹妹的提议。 “好,那就不好意思啦,你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咱们就先暂时分开行动,我们在京都站等你,你上山逛完了就回京都站来吧。” 出了神社,正好一辆汽车驶来,我们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京都站。因为怕美空会提前回来所以我们想找个好找的地方,于是就选择了一家从检票口旁边的电梯下去就是的意大利餐厅。点好了意大利面,美星把自己的手机放在桌子上,然后向我道歉: “真抱歉,我妹妹就是这么不听话。” “没事没事,是我太没出息了。我倒是想有轻轻松松就逛完一两座山的体力呢。” “运动”这两个字已经从我的日常生活中消失已久。心里倒是一直明白应该把运动当成一种习惯,如果能付诸于实践的话,爬山对我来说就不会那么痛苦了。我本想感慨一下这种现状,不过美星看上去好像有些落寞。 “我不喜欢那样子。” “哎?为什么?” “因为,你本来打算扔下我一个人跟她上山是吧?” 咕噜——我的喉咙深处发出了奇怪的声音。这好像,并不是吃醋什么的,只是单纯地抱怨一个人很无聊的意思吧? “不不不,怎么会呢。啊哈哈……我和美空才第一次见面,两个人去山上玩儿有点儿莫名其妙。我的意思是说,只要美星小姐不去,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真的吗?” “当、当然了。” “啊,你的眼神在逃避什么,很可疑。” “不,这是因为……啊,你快看那里——” 无论是谁被她直勾勾地一看,都会转移视线的。就在这时,我发现了餐厅外面的一个人,总觉得他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 从细细的手腕和腿来看,他大概是中学生吧。身上穿着半袖的白衬衫和黑裤子,应该是学校定制的制服。他直立着不动,两手指尖伸得直直的贴放在身体两侧,尖尖的下巴稍稍地往里收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这边。从小寸头下面细长的眼睛中,看不出同龄的孩子们常有的神情。 “是修学旅行的学生吧。” “我们在伏见稻荷神社里不是也遇到过吗,每逢八月下旬的暑假期间,京都就会有大批修学旅行的学生蜂拥而至……” 美星的回答含混不清了起来。 “不过说起来,这少年给人的感觉还真是有些奇怪呢。” “也许是想向咱们传达什么讯息。” 她抬起了身,准备过去看看,可是那少年像逃跑的野生动物一样转身跑掉了。身后留下的漂浮着的空空荡荡的空间,也被行色匆忙的过往游客的旅行箱碾得粉碎。 “……好奇怪啊。” 美星好像把我的话当成了信号似的,又坐了下来。“少年逃跑的方向,有个土特产卖场。也许他只不过是在买东西的途中路过了这边而已。” “咱们慢慢吃吧。离美空回来还得有一段时间呢。” 我们不再多说什么,都大口大口地吃着自己的意面。她优雅且津津有味地品尝着番茄酱汁意面;而我则用叉子卷起眼前这像是只倒上了酱油的和风意面,觉得跟藻川大叔做的那不勒斯意面相比简直差远了。只有在拿手菜的手艺方面,我才能给予他全般的信赖。 吃完饭闲聊了一会儿,美星的手机就响了。 “美空吗?你都到京都站啦,没想到还挺快的。” 我看了一眼手表,将近两个小时。也就是说,分开以后过了不到两个小时。 “嗯,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这样啊,那就去吧。喂,青山先生你怎么了?” 美星的表情严厉了起来。因为我盯着她右手中的手机看了半天。 “我刚刚发现,你那个彩虹色的手机壳和美空的是一样的吧。” “啊,这个啊,”她把右手举到眼前,“我跟妹妹说我买了智能手机,她就把这个送给我了。我也觉得有些花哨,可她说挺好的,我又不能驳她的好意。就打算至少与妹妹见面的时候带着它。” 去年她还在用折叠式的手机,直到今年才换成了智能手机。也许在姐姐看来,妹妹知道消息后就给她买了个情侣手机壳,这种小心思还挺可爱的。 我们结账后走出了餐厅,这次轮到美空在中央检票口前面等我们了。 “久等啦——粗熟马好粗的了?” 一点儿也听不出来她在说什么,因为她正在使劲儿地咬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一串肉。 美星啊呀呀地发出了怪叫,用手掌把自己的脸颊夹成了三明治。 “在人这么多的地方别这样,太不像话了。” “因为人家出汗后肚子饿了嘛。” “那串奇怪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我战战兢兢地问道。 “这个?这是整只的烤鹌鹑呀。在伏见稻荷神社参拜道上的小吃店里买的。好像是伏见的特产什么的吧。青山先生也想吃?给你尝尝吧。” “谁要尝这东西!别用鸟嘴对着他!别用鹌鹑嘴对着青山先生!” 就连我也板起了笑脸,美星都已经快抓狂了。“真的很好吃嘛……”美空嘟囔着,迫不得已把那一串收进了手上拎着的塑料袋里。 “山上的景点都看全了?” 美星像发烧了一样把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低声问道。 “当然!确实很难走,不过我成功地绕完了一圈。” 美星做了个“胜利”的手势,然后得意地把手机里的照片拿给我们看。我伸头一看,她把与我们分开以后在奧社逢拜所照的,以及之后照的照片设置成幻灯片,播放给我们看。过了三辻、四辻,然后是眼力社、御膳谷奉拜所…… “咦,你是从这边开始逛的呀。” 听到我无意中的牢骚,美空举起了右手的食指说道: “普通人的心理都是按照1、2、3的顺序来逛。” “不过,你现在后悔了吧?” “……还行吧。” 一段很长的台阶走到头,就是第一峰,然后走过第二峰、第三峰,顺着参拜之路就可以一路回到四辻。也就是说,从四辻出发的路线等于绕了个圈又回到了原点。而美空选的是由第一峰顺时针前行的路线,实际上,与逆时针的路线相比,这条路的坡道和台阶比较多,爬起来非常地吃力。要是事先告诉她一声就好了,这时再说就成了马后炮。不过美星倒是很淡定地说: “那些痛苦的体验,就当是积德啦。” 唉,这姐妹情谊还真是淡薄。 从照片上可以看出,她一边爬台阶一边照相,连续拍了很多张山里的风景。等到了第一峰——稻荷山的山顶时,美空才第一次出现在照片上。在石阶的上方,有座写着“末广大神”的小神社,被称为“上之社神迹”,美空就在这前面挽着t恤的袖子夸张地比了个“V”形的手势。 “终于爬到了山顶,所以就拜托小卖部的人帮我留了个纪念。” 如她所言,山顶上的确有出售供品和纪念小旗子等物品的简单的小卖部,之前我去的时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性在看店。想象着她每天早上来这里“上班”的情形,我就充满了敬佩之情。 就在我陷入回忆之中的时候,美星咖啡师突然把手放在了触摸屏上,像是要捏住什么东西然后把它移开一样。这个动作一般在将手机屏幕上的图像放大时使用。 “美星,怎么了?” 她仿佛被什么东西迷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屏幕。美空忍不住要把拿着手机的手缩回去,美星抓住了她的手腕问道: “美空,你还记得从你和我们分开之后起到爬上第一峰,用了多长时间吗?” 妹妹脸上带着困惑和迷茫的神情回答:“唔,应该大约是一小时左右。” 从四辻到第一峰的距离很远,相比之下,之后途径第二峰、第三峰,再回到四辻的路程就要好走得多。美空不到两个小时就返回了京都站,再算上中途买鸳鸯烤串的时间,所以她从跟我们分开到抵达第一峰一共用了一个多小时,估算起来这时间大致是合理的。 我们是在正午时分分开的,那她照相的时间应该就是在下午一点左右。我也曾在那个时间看过表,不过—— “那又怎么样呢?” “青山先生,你看这里——” 美星从妹妹的手里夺过手机,递给了我。我看了看被她放大了的照片一侧,不禁尖叫了起来。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美空在山顶拍纪念照的同一时刻,我在京都站看了眼手表,也就是这时那个有些奇怪的少年刚刚离去。而那个少年,现在就在美空手机的照片之中——像是故意要让别人从立着蜡烛的石头灯笼旁边窥见他的脸一样,用静止不动的姿势定定地盯着镜头。 第三节 “哎——真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啊。” 听到我们简短的解释后,美空皱起了眉头。 “我们这是被迷惑了吧?” 我只是顺口一说,姐妹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被迷惑了?” “你们想啊,几乎是同一时刻,在不同的地点,亲眼看到了同一个人,除了被人迷惑之外就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吧。因为那可是伏见稻荷呀,刚刚我们不是还讨论过了吗,狐狸可以迷惑人什么的。” 说起来,这个少年无论是尖尖的下巴,还是细细的眼睛,不知为什么这长相总能让人联想起狐狸。不过,不出所料,美星果然说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狐狸能迷惑人的这种谣言,只不过是因为人们把狐狸和荼枳尼天联想到了一起。如果从现实角度出发,不得不把这看作是毫无根据的胡言乱语。” “我知道啊,我都说我知道了。不要那么认真嘛。” “你们俩真是半斤八两,这种事哪里用得着这么费脑筋。” 我和美星对视了一下问道: “那美空你有何高见?” “这不是明摆着吗,”她不屑一顾地说着,放下了手机,手机倒垂在挂在脖子上的手机绳上。“看起来他是个中学生吧。因为正处在精力旺盛的年纪,嗒嗒嗒地从山上跑下来,然后跑向车站,只要能跳上正好停在站台的电车,这距离最快用不了30分钟。而我并没有准确地确认过时间,只不过因为上山的途中有很多上坡和台阶爬得很吃力,所以会感觉比实际花费的时间要多。” “你的意思是,我们见到这位少年的时间,和你拍照片的时间有30分钟左右的时间差?”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唔——我觉得这种说法很牵强。” “——为什么?还有哪里与事实不符?” 美空一下子脸色就变了。可能是美星的那种全盘否定的表达方式激怒了她。可要是因为这么一说就生气了,这让每次都被一句“完全不对”斩钉截铁地驳回还嘿嘿傻乐的我情何以堪呐。 “要让我说,少年是跑下山去的还是变成狐狸了,这都跟我们没关系。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美空说得我们哑口无言了。虽然我们俩因遇到了非常不可思议的情况而兴奋不已,可是就这件事而言,确实也完全没有必要像以往一样由美星来解明真相。 “我好不容易抽空来京都旅行,还有很多想去的地方呢。讨论这种没有结果的问题,纯属是在浪费时间嘛。在我们瞎聊的这工夫,时间正在一刻一刻地变少。” 被妹妹这么一说,姐姐沉默不语了。嗅出一丝危险气息的我慌忙地介入到了对话之中。 “说起来,你还想去寺院之类的地方呢吧?那种地方通常要比印象中关门要早哦。” “是吗?”在面对我的那一瞬间,美空的表情又缓和回了原来的样子。“我还想去看看银阁寺、南禅寺什么的。” “你想逛逛东山一带啊。” 耸立在京都盆地东侧的山脉以及山脚下的地区,总称为东山。除了美空例举到的景点以外,还毗连清水寺、八坂神社等众多的名胜古迹,是京都观光必不可少的地区之一。 时间已经走到了两点半。最近,银阁寺应该是在下午5点关门。不记得南禅寺是几点关门了,这两个地方我都没有急匆匆地赶着去过。 来到了宽阔的停车场,这里聚集着各条路线的公共汽车。我们选择了一条合适的路线,奔赴银阁寺。我在心里合计着如何在闹别扭的姐妹两人之间斡旋,因为姐姐垂头丧气地很少开口,相比之下,我和妹妹聊得更多一些。莫非正因为我的存在才使两个人闹了别扭?——这种想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使得我在凉爽的公交车车内冷汗涔涔。 下车以后,穿过茶馆林立的参拜路时,我和美空聊得很是起劲儿,而美星就在距离我们一步远的身后跟着。这种情形让我顿觉不妙,可是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从饶舌的妹妹身边离开。既然是美星的妹妹,美空应该是跟我同岁,或是比我小一些,她直率的性格和谈吐流露出一种“老少通吃”的亲切感,还能让我体会到在跟美星的聊天之中体会不到的安心感……她的这种说话方式,甚至能让我一不小心就忘记了身后那个人的存在。糟糕,这可大事不妙了。 “咦,这是念‘慈照寺’吧?这里不是银阁寺吗?” 踏入银阁寺时,美空看着大门上挂着的门牌问道。 “哦,银阁寺是通称,包含着山号的正式称呼应该是东山慈照寺。这里是临济宗相国寺派的寺院,是奉足利义政之命营建的。后来为了与金阁相互呼应,就称观音殿为‘银阁’了。” 穿过高高耸立着的银阁寺外墙,在售票处买好门票后我们继续往里走。首先出现在正前方的,是把白砂石铺成条纹状的一块被称为“银沙滩”的砂地。左手一侧是本堂,站在本堂前面向南方,能看到在一座名为“向月台”的形状如同富士山一样的沙堆后面,就是银阁了。虽为银阁,却并未贴银箔,面对着这静谧自然的景致,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寂寞之感。 “哦——那就是银阁啊。话说青山先生还真是知识渊博呢。” 美空靠近过来,满面笑容地看着我,都快碰到我的肩膀了。大概是洗衣液的味道吧,一阵阵清新的香气伴随着她的动作,从宽大的t恤上散发出来。没想到心中竟是一紧。我挠着头说: “还、还行吧,因为我就住在这边嘛。” “是这样啊,怪不得知道得这么详细呢。” “这些东西也用不着特意了解,比如说金阁寺正确的名称应该是北山鹿苑寺,是足利义满修建的,去过的人都应该知道这些啊。” “哎——我很多年前去过金阁寺,不过对这些一点儿也不了解。” “只不过是你不记得了而已。” “啊,是啊,因为我笨嘛,和姐姐不一样。” 她一边哧哧地笑着,一边摆弄着手机拍摄银阁。我感到此时她的动作与在伏见稻荷神社里时相比,变得潦草了一些。很多人都是这样,只在旅途刚刚开始的时候拼命地照相,到了中途就累得放弃了。 终于,闲得无聊的我,把脑袋转向了身后。当与美星四目相对时,她微微一笑,可是马上又恢复了原来严肃的表情。那是一种看起来很复杂、无聊且落寞的神情。 我心中有些苦闷。如果说我是被夹在两位女性中间左右为难的话,听起来好像我很受欢迎的样子,这话还顺耳一点;可是事实上我是自己主动过来挨夹的,这就让人很无语了。我想走到美星的身边去,可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她搭话,就在犹豫的功夫,我们已经在寺内逛完一圈了。 出了大门,没走多远就到了来时也路过的参拜路。在下坡路的两侧,林立着一家挨着一家的茶馆和特产店铺,美空步履轻盈地向下走去。丝毫都看不出她爬过山后有多疲惫。 “唉,真是年轻啊,令人羡慕。” 我追赶着前面的那个背影,同时为了减轻刚才无视美星时对她造成的伤害,假装自言自语地说道。 “哦,年轻?” 勉勉强强地得到了回应,不过美星的回答含糊得马上就被卖酱菜妇女的爽朗的吆喝声淹没了。好不容易我们俩能说说话,可是她的态度却硬撅撅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在参拜路和琵琶湖水道交叉的地方,美空选择了左拐。她是想走哲学小路,然后去南禅寺逛一逛。本想告诉她这段距离大概需要走三十分钟,不过我预感她一定不会听我的话停下脚步的。 “唔——刚才对不起了。” 比美空晚了几步走到同样的地方,拐弯的时候,我向身旁的美星道了歉。 “咦?为什么这么说?”她睁大了眼睛问道。 “因为我刚才只顾着和美空聊天,而把你丢在了一旁……” 我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因为美星双手捂着嘴笑了出来。 “有那么可笑吗?” “哈哈哈,对不起。吃只来见我一天左右的亲妹妹的醋,我还真是个卑鄙的女人呢。” 我的脸一下子热得通红。好像并不是因为受到了徐徐下降的夕阳倾斜地照射的缘故。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恐怕既跟酷暑无关,也与刚刚在公交车上流下的冷汗不同。多希望自己能像一块铁一样黏糊糊地就地融化掉。 涓涓流淌着的水道两侧,成排的樱花树上那绿油油的叶子散发出的气息快让人窒息了。众所周知,这里是京都屈指可数的赏樱名迹,春天会有大批前来赏花的游客。曾经哲学家西田几多一边在这条路上散步,一边沉浸在思考之中,“哲学小路”这个雅致的名字就是由此得来的。 “好像是我自我感觉太好了。我还以为,一定是我偏袒美空,让你不高兴了呢。” 为了掩盖自己的羞愧之情,我用赌气的口吻说道。美星从沿途的咖啡店前走过,目光被店门口摆着的看上去很美味的苹果派吸引了过去。 “很抱歉让你担心了。不过,你误会了,你陪着美空倒是帮了我的忙。” “此话怎讲?” “因为有你陪着她说话,我就可以专心地思考了。” 这个答案我很满意。望着正在远处用相机拍摄对岸的树木的美空,我的笑意从心底油然而生。无论有没有好处,只要眼前发生了不可思议的现象就必须要弄清真相。这,就是名为切间美星的女性。 “你是说狐狸少年的事啊。我以为你已经做出反省了,谁知道你也是个不知悔改的人。” “若是我随便侵犯了别人想要守口如瓶的领域,使得当事人非常生气的话,就该做出深刻的反省……”这大概是她亲身经历后的有感而发吧,然而她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可是推测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的少年的行踪,并没有危害到美空。她之所以会生气变了脸色,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说法遭到了否定所以心里不痛快罢了。据我判断,不去理睬她应该是明智的选择。” “少年可以在两次现身的时间差中完成移动,美空的这个说法还是行不通的对吧?” “我们已经掌握了准确的时间,可以确定的是目击少年出现的时间是在下午一点左右。假设如美空所言,用30分钟就能从第一峰到达京都站,那么倒过来推算的话,她就是在与我们分开30分钟以后到达了第一峰。” “也就是说,她从奥社奉拜所到第一峰用了30分钟啊。那可有难度了,除非拼尽全力地往上爬。” “那么,”我满怀期待地问道: “美星你怎么想?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还没理清。” 美星用手指的第二关节咚咚地敲着太阳穴。 她大脑运转的时候,常常会伴随着用手摇式磨豆机研磨咖啡豆的动作。不过至今为止,我也见识过几次她不借助于磨豆机对付奇怪的事件,最终也同样取得完胜的情景。虽说她不是必须要靠磨豆机的帮助,不过看起来今天的那颗聪明的头脑也不如平时那么灵敏了。 自从妹妹登场以后,美星的状态一直都处在混乱之中。这种时刻,让她看出来我比磨豆机要有用,何乐而不为呢?其实,我有一件怎么也忍不住想说的事。 “我想到了一点——” 她有些激动地抬头看着我,“想到了什么?” “那位少年不是与伏见稻荷神社里的狐狸长得一样吗?” “我都说过了,狐狸迷惑人什么的只不过是传说罢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竖起了双手的食指和小指,把它们比作两只狐狸。“少年是双胞胎呀,不是正好就像大殿门口两侧的狐狸一样吗?” 具体来说,面向着伏见稻荷神社的大殿门,左侧的狐狸衔着钥匙,右侧的衔着宝玉。如果没有这一差别的话,两只狐狸的外表十分相像,很难把它们区分开来。 “也就是说,我们在京都站看到的少年,和美空照片上的是两个人?” “没错,只不过因为他们长得非常像,所以我们认定这是一个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上同一所中学、一起来休学旅行也就无可厚非了。哪怕要是穿自己的衣服咱们都能看出来不一样,可是不巧的是他们穿的是校服。” 我看美星频频点头,这使我比平时更有底气了。 “怎么样?这次我的看法终于对了一回吧?” “我觉得完全不对。” ……偶尔我也想像美空一样,肆无忌惮地跟美星闹次别扭。 “哈?你为什么这么说?” “关于那个少年盯着我们看的原因,青山先生你有什么线索吗?” 我摇了摇头。因为少年那独特的气质,使我早就顾不得研究他眼神蕴含着什么意思了。不过,他确实是从店外特意盯着我们这边看的。就算没有理由,也并不值得奇怪,不过肯定还是有原因显得更自然一些。 “你是说你知道原因?” “仅仅是猜测而已,我是这样想的。” 她从手提包中拿出了手机。看见她特意把屏幕朝下,我就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你是指手机壳吗?” “是的,照片中少年的视线是看向镜头的。这大概是一种偶然吧。因为这种事情很常见,当意识到有人在照相,就会不由自主地受到影响看向镜头。” 在做着“V”字手势的美空的前方,少年正看着拍照的人,这一幕就这样被照了下来。帮忙拍照的小卖铺的人拿着手机,应该是用有镜头的那面——也就是套着彩虹色手机壳的手机背面对着少年。 “咱们吃饭的时候,我为了方便与美星联络,就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莫非是少年看到了这一幕,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手机壳?也许他是在确认这个手机壳的主人是不是同一个人。因为这个手机壳很花哨,比较容易给人留下印象。” “唔,有一定的道理……原来如此,所以你认为他不是双胞胎。” “既然对我的手机壳有印象,那就不可能是另外一个人。而且,据我们估计美星拍纪念照片在前,所以少年在京都站被我们亲眼见过之后又快速地前往伏见稻荷的这条线也说不通了。” 还有这种可能性啊。看来,在刚刚一语不发的那段时间中,她确实是在反复地思考着。我从时间方面来推断,也能把这种可能性明确地否定掉。如果不考虑上山和下山所用的时间有差别的话,就算是少年用了30分钟就从京都站到达了第一峰,那么美空返回到京都站的时间就不够了。 哲学小路缓缓地蜿蜒着,长长地向南延伸出去。美空时而跑几步,时而停下来,偶尔还会转个圈给我们看,不过她已经像落在风景画上的羽虱一样变成小小的一个点了。西边一侧,就连挨着住宅区的步行街,也取了个洋气的名字,这让人感觉其中的情趣如同长势喜人的夏日杂草一般不停地涌现出来,实在是有些滑稽。 畅游在水渠中的鲤鱼一副很凉快的样子,我一边羡慕,一边用手背擦去眉毛上的汗水。 “不过这样一来,这次的事件好像很难弄清楚了呢。” “不会的。”没想到,她回答得如此坚定,我有些不知所措。 “你弄明白了?” “是的,这个谜题研磨得很完美。” 美星眯着眼睛,凝视着道路的尽头。 她刚刚还说没有理清头绪,现在就有了十足的把握。这么说,不就是因为我的推论才使她想明白了吗? 于是,我起了贪念,盘算着让她承认我比磨豆机要有用。 “这意思是,多亏有我……” “真不愧是哲学小路啊。曾经还被称作‘思索小径’,在这里思考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我颓然地垂下了双肩,这时,远方有声音传来: “——真是——,姐姐你们太慢啦!” 我也朝着前方眺望过去,美空正在向我们拼命地招手。她正站在哲学小路的南端。从路的尽头处右拐,再向左前行几百米,就可以从永观堂穿进南禅寺的境内。 “这就过去啦——!” 美星把双手放在嘴旁喊道。妹妹也以同样的姿势回喊:“再不抓紧就没时间啦——!” “咱们快点儿走吧。” 美星这样说着,稍微把脚步加快了些,在快要接近美空之前,她说了些只给我听的话。 “我想收回一句之前说过的话。” “什么?” “也许我还是应该按照你说的做出反省。” 几个小时之后,我们顺利地参观完南禅寺和清水寺等地,回到了“纯粹的”咖啡馆塔列兰的店内。 “噢——小美空,欢迎光临,远道而来辛苦啦。” 藻川大叔乐呵呵地把走在前面率先打开大门的美空迎接了进来。由于他恳切的邀请,美空今晚就在这里吃晚饭了。平时很少见他如此积极地工作,可是今晚的这位老人围着熨得平平整整的围裙,鼓足了劲儿,一个人就把餐前的准备等工作全包了。我能理解他对亲戚家的小孩的这份疼爱,不过这份热情还是应该拿出一点来用在平时的营业中。 “叔叔好久不见——!”美空毫不客气地径直走向吧台,坐了下来。“怎么回事,您和之前见面时相比一点儿也没变嘛。我还以为这两三年您又得离天国近了一些呢。”“嘻嘻嘻,你这丫头还是那么不知天高地厚。这一天跑得累坏了吧,你就把这里当你自己家,好好地放松放松。让我来拿出看家本领给你做顿好吃的。” 藻川大叔数落着美空,即使这样也抑制不住嘴边的笑容,几分钟后,他端来了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不勒斯意面。这大概就是他屡试不爽的拿手好菜吧。本应该感谢他也为我们准备了一份,可是我和美星对视了一下不由得苦笑了出来。早知如此,中午就应该不吃意大利面了。 在关西地区,有时会把用番茄酱调味制作出来的意大利面、也就是那不勒斯意面称为“イタリアン(Italian)”。比如若是在众所周知的京都咖啡名店INODA里点一份“イタリアン”的话,拿上来的就是那不勒斯意面。不过,因为藻川大叔并不是关西人出身——他的京都腔是跟他已经去世的太太学的——所以在塔列兰使用的是那不勒斯意大利面这个名字。 那不勒斯意面应该称得上是塔列兰的招牌菜了,如果认为因为这道菜是用番茄酱调味所以在哪里吃都不会有太大的区别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我豪不夸张地说,真的很美味。有可能是酱汁有些焦了,或者是加了少量辣椒来提味儿的缘故,酸味、甜味,再加上某种香味混合在一起构成了高端的三“味”一体。在加热时间的调整上,既要注意保持洋葱、柿子椒还有胡萝卜这些蔬菜“咔吱、咔吱”的清脆口感,又要在保留食材原有甘甜味道的基础上,使其与酱汁绝妙地融合在一起。这面的制作在传统之中又凝聚着独特的钻研与坚持,真是一道百吃不厌的佳肴。 我们四个人围坐在桌子旁,一边畅谈着,一边享用那不勒斯意面。藻川大叔为了干一杯,给我们准备了罐装啤酒和威士忌苏打酒。话说以前也曾在这家店里见到过白兰地的瓶子。“纯粹的咖啡馆”这个称呼,本来指的是不提供酒类的单一式咖啡馆,看来这里果然还是允许喝酒的吧?不过若是因为现在是营业时间外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藻川大叔吃饭时,不断地把“还有甜点哟”挂在嘴边,可是他一喝上酒,脸立刻就变得通红,吃完饭他把后脑勺往椅子背上一靠,就酣睡不醒了。率先提议喝酒的他好像酒量并不怎么样。取而代之,咖啡师走向厨房,把在我预料之中的苹果派切分成了几块。美空一边看着她切,一边点单:“来杯热咖啡吧。”看着她喝酒喝得理所当然的样子,看起来她并不是未成年人。我想起了她们的母亲再婚的时候,美星才四岁,所以美空应该不会跟现在24岁的美星相差四岁以上。年龄问题我已经差不多明白了,所以就不打算询问女士们了。 “喵——”查尔斯踱步过来,缠绕着美空的小腿。动物仿佛具有人类所不了解的独特直觉,据我在这家店里的观察而言,查尔斯面对喜欢猫的客人,即使是初次见面,它也会无所顾忌地靠过去,反之,它总能与不喜欢猫的人保持适当的距离。这次也不例外,美空就属于前者。她一把抱起查尔斯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开始抚摸它攒成一团的后背。穿着一身黑白服饰的少女喜爱黑白花色的猫。 “明天怎么安排?我明天要待在这里,没法陪你。” 美星咖啡师一边往手摇式磨豆机的豆仓中装入咖啡豆,一边问妹妹。不一会儿,微暗的房间中就回荡起了咔啦咔啦咔啦的声音。 “嗯——还没想好明天去哪儿,看明天的心情吧,喵——” “哈哈哈,京都的名胜古迹数不胜数嘛。虽说我住在这里,都还有很多没去的地方呢,你用两天一宿的时间,是无论如何也逛不完的。” “并不是这么回事。”本来打算顺势说些不痛不痒的话,结果又被美星一口否定了。 “嗯?我刚才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仿佛刚才的欢谈畅饮都是逢场作戏一样,她用锐利的目光扫向妹妹。“喂,美空,你来京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除了观光以外的主要目的。” “……为什么这么问?”美空抚摸着查尔斯的手停了下来。 “估计你另有隐情,我不想贸然干涉你的隐私,所以我本来是想保持沉默的。可是,既然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我觉得我也应该有接受解释的权利。” 对于美星突如其来的发难,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不过,一直沉默不语的妹妹的脸上突然没了血色,可以看出她好像想起了些什么。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终于美星像是等得不耐烦了,叹了口气说道: “既然你不说话,那就只能我问你答了。你在和我们分开之后的两个小时里,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特意隐瞒我们提前到达京都,还施了这些小伎俩。” 我的大脑还没跟上节奏,她就曝光了这足以令我震惊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 “白天你给我们看的伏见稻荷神社的照片——全都是昨天照的吧?” 第四节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忍不住插嘴问道。美星停下了转动摇把儿的手,把“同样受到欺骗的青山先生也应该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作为开场白,向我解释道: “正如我们已经证实过的一样,如果美空在与我们分头行动之后的这段时间里,在第一峰上照了照片的话,那么,不管是少年去往京都站的时间,还是美空爬上第一峰的时间无论如何都是不够的,所以这种说法并不现实。根据这一事实可以得到一个更为清晰的结论,那就是‘照片是在今天分头行动的时候照的’这一前提是有误的。” “那么,那位少年……” “不用说,他只是一位非常普通的参加修学旅行的学生,昨天参观了伏见稻荷神社,今天来到了京都站。”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少年独特的气质干扰了我,使我的注意力都被他夺走了。甚至还抓住他的长相特征把他当成了狐狸,真为自己的偏见感到羞愧。 “本应该在京都站的少年,出现在了在稻荷山山顶上拍的照片里,这不外乎就意味着这张照片不是在我们亲眼看见少年的时候照的。我应该更早想到这点的。可惜不知不觉中,我就被两个要素迷惑住了。一个就是京都站和伏见稻荷神社近得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走个来回;而另外一个就是——” “是衣服吧?”我抢先说道,终于明白了她听完我的推断后就有了把握的原因。 “没错,”她微微地点了点头。“不用说,美空今天特意穿上了照片里的那身衣服。而因为少年穿的是中学的校服,所以他们的打扮仍然和照片上一样。没想到这竟无意中掩盖了事实。” 我想起了在参观银阁寺的时候鼻子闻到的那股清新的香气,是从美空的衣服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我猜测,这大概是她之前真正爬完山以后,衣服洗完留下的清香。因为在这个季节爬稻荷山的话,一定会出很多汗。她的身上并没有汗味,而是带着一股衣服刚洗完的香味,也许这能成为看穿她并不是今天爬的山的线索。 磨豆机咔啦咔啦的声音变得微弱了,美星平静地磨着豆子,开始进行收尾工作。 “下面就是我的推测了,美空瞒着我想达成某种目的,所以在通知我到达的日期之前就来到了京都。不过她在到达当天并没能完成目的,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腾出第二天白天的几个小时。不过若是临时改变计划,到时候也会成为引起我们猜疑的原因。万一要是碰见知道了她住的酒店而事先特意来看看的我,就难免会被追问到为什么要对我撒谎提前来到了京都。” “哦,所以她就想出了一个‘出奇制胜’的方法,以登山游览作为自己的不在场证据。” “对,她给咱们看在登山的途中不断拍摄的照片,就是为了让咱们以为这是今天拍下来的。照片上应该记录着拍摄日期,查一下她就没法抵赖了。” 我想起美空在伏见稻荷神社的时候,非常地注意摄影角度和被拍摄的对象的选择。可能是按照她在事前准备的时候思考出来的照片排列方式,从第一座鸟居开始按顺序拍的吧。因为她在我们的注视下装成拍照的样子,所以姿势不能和照片的角度完全不同。 “如果说照片是昨天以前拍的,好像也能说得通。不过考虑到她费尽心思地耍花招就是为了必须要在今天达成目的,还有只有昨天和今天是这种好天气,此前的多日都是阴雨连绵,所以我判断照片一定是昨天拍下的。如此说来,也就能明白今天早上美空为什么会出现在新干线中央出口了。” “原来,美空今天早上就在京都呢。” “因为我们在中央出口,如果不通过检票口就出现了的话,一下子就会被察觉出她不是坐新干线来的。可能还有一种方法就是买站台票先进到检票口的里面,不过美空用的招数就是假装找错了检票口。” 我望向美空。任凭姐姐怎样说,她都只是低头看着查尔斯并保持沉默。这就是不否定的意思吧。原来迷惑我们的“狐狸”并不是那位少年,而是美空。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妹妹如此这般,想要隐瞒的到底是什么呢?这对姐妹,关系到底是好是坏,我真的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美星咖啡师用刚刚磨好的豆子冲了一杯咖啡,递到了妹妹的面前。大概是有人突然走过来吓了查尔斯一跳吧,它跳下了地板,匆匆忙忙地跑掉了。即使是这样,美空仍然不愿意说话,于是乎我又再次中途扮演起了小丑的角色。 “唉,你还真是费了一番功夫呢。不愧是美星的妹妹,真有冒险的勇气。那如果我们要说跟你一起上山游览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觉得没有这种可能。” 美空膝盖上的猫已经不见了,可是她还把轻轻攥着的手放在那里,喃喃自语地说道。 “为什么?” “因为姐姐很在意她的身高。我想要是她带着男朋友一起来,一定会穿高跟鞋的。” “所以,直到当天你才告诉我要去哪里。因为你知道如果跟我说去伏见稻荷神社的话,我也许就会选一双好走的鞋子了。” 美星竟然没有介意“男朋友”的这个说法。这就是不否定的意思——才怪。 “只要姐姐说不爬山,我觉得青山先生肯定也不会自己跟着我走的。没想到,实际上是他先提出不想去的。” 这话令我羞愧难当。都是因为天气太热,爬山太辛苦嘛。 “如果你们还是要跟我一起上山的话,那我就没辙了,只能跟你们继续逛下去。不过事情的发展都在我预料之内,我还坚信自己能成功呢。要是那个孩子没被照下来应该就不会被你们发现了,怎么发生了这么烦人的偶然呢。” 美空自嘲地笑着,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道: “总是这样子。我每次搞些恶作剧或者犯了错误,都能瞒住父母,可是却怎么也瞒不过姐姐,真是受够了。” 也许,妹妹面对这样的姐姐会有自卑感吧。我作为独生子,对这种感情无法产生共鸣,所以有些心急。 “美空,你到底干什么——” “我想说一句。”美空粗鲁地打断了妄图刨根问底的姐姐。咔嚓一声,把杯子放在了茶碟上。 “骗了你们的确是我的错,我向你们道歉。不过,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有那么一两个人我想去见却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很正常吧?” “听你这意思,你见的是男人?” 大概是觉得保守的姐姐很烦人吧,美空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说: “没错,就是男的。为什么非要拆穿我呢,真是不识趣。” 话音落下不久,她就收拾了行李扬长而去。可能就这样返回京都站附近的酒店了吧。面对这种不堪回首的分别,美星咖啡师把托盘抱在胸前,很担忧似的凝望着窗外。屋内那位大叔鼾声如雷,我也感到如坐针毡一般,趁着鼾声还在继续,赶紧逃离了塔列兰。 大概是上天对这样不顾一切地逃跑了的我的惩罚吧。 第二天一早,睡了一宿好觉的太阳正奋力地照耀在柏油马路上,而我则拼命地蹬着自行车奔向塔列兰。估计是昨天受到了很大惊吓的缘故,今天早上我才发现,昨天自己把钱包落在了店里。 今天上午11点以后我另有安排,塔列兰应该也是那会儿才开始营业,要是开门前店里有人在的话我就来得及把钱包取走。 两侧屋檐构成的隧道起到了大门的作用,只不过窄得推着自行车将将可以通过。我把车靠在塔列兰的外墙上停好,一边在心里祈祷一边拉住了门扶手,还好,除了门自身的重量没有其他的反抗力量,随着“叮铃”一声铃响门就被我推开了。 “不好意思打扰啦,我把钱包……哦,咦?” “哎——欢迎光临!” 我愣住了。眼前出来迎接我的,既不是美星咖啡师,也不是藻川大叔,而是昨天就已经回酒店了的美空。而且她还穿着塔列兰店员专用的深蓝色围裙。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今天回东京的吗?” 我指着她的围裙问道,她假装正经地干咳了两下并挺起了胸膛。 “我决定啦。我,从今天开始要在这里工作了。一直到开学,在这里做短工。” “我还没同意呢……可不能耽误了学业。” 美星在妹妹身后很不安地说。她穿着一身黑白的制服,而美空则穿的是自己的普通衣服。果然是还没来得及准备衣服呢。不过也许美星咖啡师仅仅是因为喜欢这身制服所以才穿上的。 “哎,这不是挺好的吗。多了个人手帮了我大忙啦。” 藻川大叔责备了美星。他对美空的态度与其说是疼爱,不如说是溺爱更为贴切。在我看来,人手再多,对他来说也只是偷懒的时间增加了而已。不过即使是咖啡师也无法违背他这个店主的意见。我也投奔到拥护美空的队伍中去了。 “学生的暑假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况且塔列兰好像也确实比以前忙多了。在正式增加人手之前,先让她帮忙打打下手,这不是正好吗?我觉得她要是能帮上一点忙就可以减轻你不少的负担。” “哎……”美星没有反驳,却显得闷闷不乐,好像怎么也想不通似的。不过这样子下去一两天倒是还行,总不能在这期间一直让美空住在一个人生活的姐姐的房间里吧。 “那美空住在哪里?” 我刚问完,藻川大叔就抢着替美空回答了。 “我把后面公寓的一间空房子借给她了。我是房东,所以没人会有怨言,而且这段时间很少有来租房子的人。” “所以,”美空向我面前踏出了一步,轻快地伸出了右手说道,“直到暑假结束的这一夏,就请青山先生多多指教啦!” 果然是学生,会用“一夏”来表示暑假结束前的这段时间。不用说,大学生们的九月份仍然在放暑假。 “啊、啊——也请你多多关照。” 我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了,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握了握。这时,隔着她的肩膀我感觉到了一种难以形容且绝非善意的信号。我把视线从站在信号源头的身材娇小的女性咖啡师身上移开,不禁想到:看来这将是颇为棘手的“一夏”啊。 第五节 “……突然这样说,真是对不起。不过我是认真的。嗯,那我们再联系,再见。” 结束通话后,她啪嗒一声合上了手机,转身躺在了借来的被褥上。虽说是和自家人一起在颇为轻松的环境中工作,毕竟是打工的第一天,不习惯的活计使她感到有些疲惫。恰巧屋顶正上方的荧光灯很是刺眼,她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困意就席卷而来了。半梦半醒之间,环绕在她脑海里的是这慌慌张张的三天中发生的事,还有在这三天之前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寄出第一封信,是在两个月左右之前。 仅仅是寄信这件事就需要相当大的勇气。而且,她没有胆量写上自己的真实姓名,只是用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假名。另一方面,她又期待着对方能够有所察觉,或者是回忆起什么来,为此还特意在信上贴上了自己的大头贴,这些半半落落的做法实在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三周之后,她收到了回信。 虽说之前她寄信的时候附上了回信用的邮票,不过能收到对方的回信就足以称得上幸运了。在信中对方的态度不即不离,不过至少没有抵触她的感觉。当然,要是抵触的话,一开始就不会回信了。 在接下来持续的几次书信往来中,她小心翼翼地揣度着男人的内心想法。对方也十分地谨慎,闪烁其词的措辞,在她想要的答案和相反的答案之间飘忽不定。她总有一种只要再向前一步,对方就会逃离的感觉,所以不敢再提出实质性的问题了。 我想跟你直接见面聊一聊——在第四封信中,她这样写道。 对方马上就回了信。在信中答应了见面的请求,并约她于八月下旬某日的中午在伏见桃山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当日,她一大早就从东京出发,赶赴京都。约定的咖啡馆在一条小巷的深处。店内有些昏暗,即使是白天从外面也几乎看不清里面的样子。一丝不安浮上心头,她走进店里,心情激动地等待着男人的出现。 可是,都过了约好的时间,还是完全不见男人的身影。又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短信写道:“对不起。突然有事,去不了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的同一时间可以再过来一次吗?” 她想尽办法抽出了时间,第二天再次来到了那家咖啡馆。她到了的时候,男人已经在那里等着迎接她了。那是一张她见过并且有些怀念的面容。 这一天,她终于实现了和男人面对面的愿望,可还是没能把深藏在心底的想法说出口。她没能挽留住说自己很忙并准备离开的男人,他们畅谈了一个小时左右就结束了。 这个男人明明知道她用的是假名还继续这样称呼她,这令她很害怕。害怕自己一旦对他敞开心扉,会被他一笑而过。 空调的风变大了,直吹着她的脸颊。她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刚刚也许是打了个盹儿。起身后,她发现这房间真是煞风景到极致了,除了被褥以外,没有一件正经的家具。这谁也怪不得,因为她今天才拜托人家把房间借给她。应该说有空调用就算不错了。 如果打算从现在起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的话,怎么也得买齐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品。买内衣、鞋子,衣服就暂时先借姐姐的好了。虽然号有些小,不过姐姐向来喜欢穿宽松的衣服,所以应该不会穿不进去的吧。学业上,只要置办一台电脑就不用发愁了。利用手机的功能,网络也能连得上。 其他还需要些什么呢?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拿起了随手放在枕边的单行本。翻开封面,里面夹着一张在老家发现的、被她叠得整整齐齐的一页报纸。 她回想起了半年前左右,自己被异性表白的事。在那之前,两个人已经见过几次面,可是对方却迟迟不向她清楚地表达爱意,这令她很是着急。要是对对方一点儿意思都没有的话,她也不会轻易地就答应赴约,可是对方却暗示害怕破坏现在的朋友关系,总是扭扭捏捏的。他磨叽的态度令她很失望,所以当对方终于提出要跟她交往时,她表示自己需要考虑考虑,结果三天以后,就打电话拒绝了。 那时她还觉得,这个人真没毅力。事到如今,她终于打心底理解了他的心情。 急于求成可能行不通。她不认为这是一件轻而易举就能真相大白的事。所以,她决定踏踏实实地待在这里,不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绝不离开。 其实只需问一个问题,看男人是摇头还是点头,事情就有了结果。不过为了认可这一答案,她必须多和男人接触,了解更多的情况。 我相信,当我提出深藏在心底的这个问题时,他会点头的—— 她一边凝视着已经褪色了的报纸上、出现在篇幅最大的报道中的那个人的脸,一边再次拿定了主意。 第一节 “——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随便答应了呢!” 钻进塔列兰大门的那一刻,率先迎接我的是扑面而来的一句怒吼。 美空看见下意识缩了下脖子的我,扑哧一声笑了。 “青山先生,欢迎光临。” “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一边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一边用下巴示意:“藻川大叔又犯什么错误啦?” “我们以为他去进货了,结果带了个高中女生回来。” 遇到这种事情,美星咖啡师肯定会被气得怒目圆睁的。对比一下面对生气的美星而满脸无辜的老人,还有那位恨不得将本来就瘦削的身形缩成一条线的水手服少女,我叹了口气,觉得既惊讶又有几分滑稽。 八月最后一周的工作日,在纯粹的咖啡馆——塔列兰店内,除了我以外还有两组客人,大家都面露笑意地观望着事情将如何发展。 “有什么关系嘛,又没啥损失。快点儿教给人家吧。”藻川大叔很擅长火上浇油。 “要是这么简单的话,你怎么不赶紧学一学!” 美星咖啡师好像打着拍子一样,抑扬顿挫地怒斥道。看这架势,要是再加上两句“嘿、哟”,很有可能就开始唱起rap了。 “教不教的,到底是什么事?” 美空听到我的问题,耸了耸肩膀说道:“那女生想学习花式拿铁的做法。” “是呀,”藻川大叔大概是想躲避美星锐利的舌锋,向我们这边插嘴道,“我在进货的途中路过鸭川岸边的时候,看见这孩子一个人在那里沉思。今天又不是周末,而且这身校服的学校应该已经都开学了。我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就过去问了问。” 我很好奇为什么藻川大叔掌握着这一带中学的日程表,不过别看他这个样子,其实还是很受女性客人们欢迎的。比如年轻女孩子一进来,他就马上过去搭话什么的,要是人家都讨厌他倒也还好,可是大概是由于他一来年纪大,而且总能带给对方安心感,甚至还有专门来店里找他聊天的女孩子。唉,我想讨厌他的人估计也不会再来第二次了,所以也可以理所当然地认为回头客一般都喜欢他。总之,像他这样的一个人,就算从女高中生客人那里打听到了开学典礼的日程安排,也不足为奇。 “结果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孩子说自己失恋了,我就安慰了她一下。聊天中,我提到了自己是咖啡馆的老板,她就问我会不会在咖啡上作画。” “以前,我曾经让一家叫Rockon的咖啡馆为我画过。画桃心、叶子,还有一些可爱的小动物,我觉得特别有趣。” 少女语无伦次地想要向我们表达初遇花式拿铁时的兴奋心情。她皮肤白得透明,眉毛和鼻梁的轮廓都很清晰,等到她的黑色短发留到肩部以下的时候,一定能出落成一个大美女。 这样的一位少女认真倾诉的姿态颇为动人,不过咖啡师却没好好地听人家说话,她那冷冰冰的眼神向我投射了过来。的确,Rockon是我平时经常出入的一家咖啡馆的名字,虽说少女曾经在那里深受感动,不过若是因此就把招来这麻烦事的责任推卸在我身上的话,那可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别看我啦,别用那种眼神往我这边看啦! 不过呢,遇到这种事情,她生气倒也是情有可原。在心里表示同情的我,装成没意识到她的目光的样子,跟美空点了一杯冰咖啡。 所谓的花式拿铁,顾名思义,就是在拿铁咖啡上作画,根据牛奶与意式浓缩咖啡呈现出的深浅不同的颜色来创作绘画。还有一种叫作花式卡布奇诺,就是在卡布奇诺咖啡上面作画。一般来说,拿铁咖啡的做法是在意式浓缩咖啡中加入用蒸汽打热过的牛奶;卡布奇诺的做法是在意式浓缩咖啡里加入少量的蒸汽牛奶和一些打发成绵软的泡沫状的牛奶。不过要是制作花式拿铁的话,为了使牛奶能浮在表面上,就得往下层注入奶泡;相对而言,花式卡布奇诺则需要让奶泡浮在最上面。因此,花式拿铁和花式卡布奇诺的制作方法是不一样的,不少人将二者混为一谈。根据刚刚少女的口吻可以推测出,她大概就没能把这两者区分开来。 藻川大叔选择对咖啡师的愤慨视而不见,继续悠哉游哉地讲述着事情的原委: “我就跟她说我不会,不过我们店的咖啡师会做。她问能不能教教她,我就说包在我身上啦,跟我来吧。” “为什么要这样说!难道不应该先征求我的同意吗?!” “确实应该这样啦,不过这年月对咖啡师的工作感兴趣的孩子已经很少见了吧?你之前不是还感慨咖啡师这种职业在这个国家的地位太低了吗?难道你不觉得踏踏实实地培养年轻人,有朝一日能有助于改善这种状况吗?” “这也许倒是有可能。” 看到美星咖啡师退了一步,我赶紧插了一句嘴: “那藻川先生您的中介费是怎么算的?” “约会一次,去刚刚建成的水族馆,就我跟这孩子两个人……” 靠近入口那桌的男性客人,刚把手举了起来想要召唤服务员,结果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惊呼。因为他招呼的那位美星咖啡师正散发出一股无法想象是出自人间的腾腾杀气。是幻听了吗?我仿佛听见了大地“轰隆隆”的轰鸣声。就连那个德性的藻川大叔,也闭上了嘴。 我们这些无能的人类,只能静候风暴的来袭。不一会儿,轰鸣声渐渐地变弱了,美星好像很疲惫地猛地回过头,第一次正视着少女说道: “先不管你想让别人制作拉花的理由,为什么自己想学这个了呢?” “唔,对不起。不用了,不用教我了。” 真是可怜啊,少女把双手举至脸前晃动着,对比自己还瘦小的美星怕得不得了。 “那、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问原因——” “没关系的,别害怕,她不是坏人。” 美空搂住了少女的肩膀,她渐渐地恢复了平静。不愧是妹妹,对付这种状况相当地熟练。这动作简直就像是妈妈哄逗着被万圣节小鬼吓坏了的小孩子一样,不过要是这么说美星就太可怜了。 “我是高中烹饪社团的成员。九月的第一个周六,按照每年的惯例,全社团会有个发表会,成员在会上发表自己在暑假中的练习成果。无论是做菜还是做饮料,只要是跟烹饪有关的就可以,可是我到现在还没决定好要做什么……” “所以你想在发表会上制作花式拿铁是吧?” “说实话,我之前想过,索性就做不容易出差错的意大利面好了。不过,事情发生了变化——我想争一口气。” “争气?”这是我问的。从少女坚定的语气中,我感觉到了一种顽强的意志。 少女冲向我这边,用回答我的形式继续说道: “我从刚入学起就一直单恋着一位男生。我向他表白过很多次,可是对方都没有理睬。” “这个……没想到你还真大胆呢。” “……我倒是觉得青山先生应该稍微再大胆一些。” 美星小声地嘟囔着,我感觉某些东西好像扑哧一声刺中了什么。 “课外社团的朋友们也都知道这件事,还为我加油来着。——可是,最近我得知在这个暑假中社团里的一个女生开始和他交往了。” 这就是所谓的失恋吧。实际上我觉得她幸福得不得了——可是在伤心的少女面前,这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我高中的时候,就不曾体会过这种炽热的感情啊。 “我真的很不甘心。所以这次的发表会上我想做出点像样的东西来,让包括那个女生在内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普通烹饪什么的达不到这种效果……” “即使如此,你也用不着一下子就要鲁莽地挑战花式拿铁吧。” “其实现在跟他交往着的那个女生,在上次的发表会上给大家表演的就是制作拿铁咖啡。因为大家都没有意式咖啡机,所以她就获得了很高的评价。当时,我还只是单纯地觉得她很厉害,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表现得在她之上。” 这种心情倒是也不难理解,不过那她也算是个争强好胜的孩子了。要是当时她向高中时的我表白的话,也许我也会仓皇而逃吧。不过,这是不可能的,我想多了。 “所以,拜托你!请教给我花式拿铁的做法吧!” 少女转过身去面对着美星咖啡师,用力地低下了头。咖啡师盯着少女的这个姿势看了片刻以后,说了一句:“真是没办法。” “看起来你决心已定。不过拿铁拉花很难的,你至少要在发表会前的一周左右时间里,每天都过来好好地练习。” “好的!因为我还要上课,恐怕不能用一整天的时间,不过我会确保每天都拿出时间来练习的!” “还有一个条件。练习时使用的意式浓缩咖啡和牛奶一定不能浪费,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 “好吧,那么,”美星咖啡师莞尔一笑,“从现在开始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就是师生的关系了,请多多指教喽。” “谢……非常感谢!” 少女的表情一下子就放晴了。她马上弯腰鞠躬的样子,如果比作鲜花的话,正如铃兰一样地可爱。在少女身边的藻川大叔,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梦想之约八成可以成行了,偷偷地做了个胜利的手势,这一幕被我逮到了。 第二节 就这样,美星咖啡师开始了花式拿铁的讲座。 少女的名字叫神马巴奈。我刚才还把她比作鲜花呢,结果她名字读音的一部分正好和“花”一样,吓了我一跳。她是附近高中的高二学生。看见她用汉字写下自己的名字,我想起了一件无聊的事:以极其有个性的香气风靡全世界的瑰夏咖啡的产地“パナマ”(巴拿马),用汉字来表示不就是“巴奈马”吗。 工具大致准备完毕后,美星咖啡师清了清嗓子开始上课了。 “如果你认为制作花式拿铁的时候,只需要掌握用牛奶作画的技术,那就大错特错了。首先要冲泡一杯表层覆盖着极其绵密而厚实的泡沫层的意式浓缩咖啡,然后打发牛奶的时候要掌握好合适的温度,再把打发好的奶泡有技巧地倒入咖啡杯中,这才算是完成了一杯完美的花式拿铁。” “哦、哦。”巴奈不住地点头。 “你有意式咖啡机吗?” “没有。”巴奈像个拨浪鼓似的摇着头。 “那我把家里用的那台借给你。明天我带过来,今天就先用店里的这台吧。” 说着,咖啡师把豆子倒入了电动研磨机中,麻利地磨上了豆子。 “意式咖啡机有很多种类,既有从磨豆子开始全都能自动操作的全自动式机器,也有手动装上磨好的咖啡粉后,机器负责电动注入热水萃取的半自动式,还有在萃取时需要按动把手施加压力的手动式和用直火萃取的摩卡壶,等等。” “咱们这家店用的是哪种呢?” 巴奈指着吧台上的那台红色机器问道。 “半自动式。我要借给你的那台也是半自动式的,所以操作的时候请记住它们的原理是一样的。” 咖啡师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讲师身份,说话都变得一板一眼了起来。不只是巴奈一个人在专心地听讲,不知道为什么就连藻川大叔也并排站在那里,一脸崇拜的样子“嗯、嗯”地点着头。要是您连这些都不懂,也太离谱了吧。 美星把勺子形状、被称为“咖啡过滤器手柄”的器具从咖啡机上拿下来,把手柄前端的圆形部分举给巴奈看。 “往这里面放入磨好的咖啡粉。意式浓缩咖啡需要把粉磨得非常细,这就需要用电动研磨机了。要是你没有,我可以一起借给你。放入适量的咖啡粉后,需要用压粉工具来把咖啡粉压平整。” 咖啡师利用压粉工具的圆形平底部分,动作熟练地把咖啡粉压平了。压粉这道工序调整着热水通过咖啡粉时的顺畅程度,压的时候必须要根据意式咖啡机的压力大小和咖啡粉的细腻程度来确定最合适的用力大小,需要非常细致的技术。用力过大的话,热水无法顺畅地从咖啡粉间流下来,咖啡就偏浓了;反之如果用力太小的话,咖啡就变稀了。而且,若无法做到每次压粉的力气一致,那么热水的流量就会产生偏差,咖啡的香气也就不稳定了。这些都只能根据经验来学习,巴奈若不通过实践犯一些错误,是不可能进步的。 “压好后把手柄装到机器上,按下按钮,就能萃取出意式浓缩咖啡了。刚开始时流下来的是深色的液体,渐渐地,液体的颜色就变浅了。这一系列的变化大概持续20~30秒钟结束,据说这是意式咖啡最为理想的萃取时间……” “感觉好像很有干劲儿呀。” 美空不顾自己正处在工作时间中,冲我这边弯着腰说。 “你指的是美星还是巴奈?” “两个人都是。” 她用胳膊肘撑着桌子说道。从侧面看她的睫毛长长的,她的动作和整个人的状态使人能感受到她的青春活力,可从容貌上看,好像比美星咖啡师显得要成熟一些。 我用吸管喝了一口美空端过来的冰咖啡——塔列兰的冰咖啡是提前用冰滴的方法萃取而来的成品,所以她倒好后端出来即可——回答她:“这不是很好吗。” “巴奈认真是应该的,而她应该算是美星的第一个徒弟,所以美星不知不觉地也投入起来了吧。” “嗯,这倒也是。” 不过,在姐姐的光辉形象面前,妹妹好像觉得有些无趣的样子。既然从早到晚都在一起工作,肯定不能说是关系不好,直到现在我也摸不透这对姐妹之间的距离到底是远还是近。 “——以上就是一杯美味的意式咖啡的冲调方法。前面的这些内容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没有!” “那巴奈也来试着自己冲一杯意式咖啡吧……对了,你打算在发表会上画出什么样的图案呢?” “就画叶子和桃心吧。” “叶子和桃心在花式拿铁里是基础中的基础,不过也许有些难度哦。还有其他更简单、更可爱的……” 美星好像要劝说她选择简单一些的卡布奇诺拉花设计。可是,巴奈打断了她,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我会拼命练习的。另外,如果可以的话请再教我一种——” 这时,一直都很老实的查尔斯“喵——喵——”地叫着,开始展开行动。它慢悠悠地凑到谈笑着的女性客人的脚边,用一侧的身体蹭来蹭去,于是女性客人弯下腰轻抚着查尔斯的脖子。 巴奈盯着他们看了一阵,突然灵机一动地问道:“能画猫吗?” “嗯,可以画。” “太好了。那拜托您就教我这三种吧。” 巴奈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请求道。这时,藻川大叔“啪”地一拍手。 “好嘞!今天就开始特训了。叔叔也会奉陪到底的,尽管放心好啦。” “尽管放心”什么的都是老调重弹了。每当他说完这些漂亮话的时候,一般不外乎有两个结果,要么是火上浇油,要么就是往油上点火。 “放不放心不是您能说了算的事吧?我在这孩子身边教她的时候,您能认真地工作,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藻川大叔受到了咖啡师冷漠的嫌弃,一时间张口结舌。 “不要这样嘛咖啡师,这孩子是我带过来的呀。” “嗯,所以呢?” “我是这家店的老板呀。” “嗯,所以呢?” “距离发表会只有一周的时间了。” “……嗯。” “而且我是这家店的老板——” “咚”——美星跺了一下地板。大地轰鸣,整个房间都在颤抖。风暴刚刚离开没多久,为什么人类总要重蹈覆辙呢? “要是没什么可说的能安静一下吗?离发表会只剩下一周了,别再这样子浪费时间了。” 美星咖啡师用比平时低了两度的声音嘀咕着。出于本能,藻川大叔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生命有多么地危险,这反应也太慢了些。 “好、好吧。那,我去进货了。” “刚才你就该去了吧?正因如此,事情才发展到了现在这一步,没错吧?” “没错,抱歉啦。” 明智,以这个速度来谢罪是他今天最为明智的判断了。 “对不起。” 为什么连巴奈都跟着道歉。以今天这种情形来看,简直不敢想象以后会发生些什么。我担忧不已,手指碰到了流着冷汗的太阳穴上。对面的美空一个人站在大堂里面无惧色,一边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这一幕,一边哧哧地笑着。 第三节 过了几天,我想起来应该了解一下事情的进展情况,于是来到了塔列兰。正好巴奈正在练习之中。 “那再试一次吧。” “好!” 听到担任老师的美星咖啡师的指令,巴奈使劲儿地点了点头,拿起貌似是咖啡师私人的咖啡用具,开始冲泡意式咖啡。装入手柄、压平、萃取……每一道工序谈不上迅速,但是很细致。我往为了方便拉花准备的大口碗状杯子里看了一眼,看起来很美味的意式咖啡正隐约地飘着热气。 “这奶泡打得真不错啊。” 听我这么一夸,咖啡师笑了。 “这孩子很有天赋呢。” 巴奈没有留意我们的对话,继续做到了用蒸汽喷嘴打牛奶的这一步。意式咖啡机配备的蒸汽喷嘴,通过喷出高温的蒸汽来加热牛奶,然后将其打发成泡沫状。只见她先旋转蒸汽量调节按钮预热,等到蒸汽喷出后,把蒸汽喷嘴伸进装满了凉牛奶的不锈钢拉花杯底部。一开始放得比较深,等到对流稳定了就可以把喷嘴抬至牛奶的表面附近,使空气混入牛奶之中。起泡了以后,再次伸至底部,这样能消除较大的泡沫,打出来的就都是极其绵密的奶泡了。渐渐地,牛奶的体积膨胀了起来,大约到60度左右,拔出蒸汽喷嘴,奶泡就打好了。 巴奈拿起拉花杯,用底部磕打着桌面,震出大气泡后,还不忘转动杯体调整奶泡的形态。然后她缓缓地把牛奶沿着边缘处倒入了刚刚的那个咖啡杯里,等到杯中液体快接近拉花杯杯口的时候,牛奶从下方浮了上来。她轻轻地左右晃动着拉花杯,在咖啡杯中间画出了一条直线。看上去有一些歪,不过如同巨型杉树叶一样的叶子形状的拉花拿铁就这样做好了。 “唔,还是掌握不好叶子的大小。” 巴奈看上去颇为遗憾。我带着感叹的语气安慰她说: “短短这么几天就把拉花掌握得这么好,已经很伟大啦。” 拉花指的是在用拉花杯向意式咖啡上注入牛奶的过程中,在咖啡表面作画的技术,花式拿铁就用的是这种方法;若想绘出动物的脸、动漫人物形象等较为细致的画时,就需要用金属制的拉花针或者竹签这种尖头的东西,把咖啡挑到奶泡上面然后再雕出形状。这个方法叫作雕花,花式卡布奇诺就是用雕花的方法描绘出来的。 “本来我估计你学不了三种花样的,照这种架势看起来应该还来得及。” 我坦率地讲出了自己的想法,少女听后不好意思地说: “因为有好的老师和好的器具。” 听到她这么说,正在为我往杯子里倒冰咖啡的咖啡师睁大了眼睛。 “说什么呢,是因为巴奈自己非常认真地在努力着。” “没错,快看看这个,多漂亮的叶子呀。比我们店的咖啡师做得还要好。” 藻川大叔突然探出头来说道。 “巴奈,都累了吧。来,多吃点苹果派休息休息吧。” “哇——总是麻烦叔叔,谢谢!这一杯给您——” “谢、谢谢……” 作为和苹果派的交换,他得到的是少女刚刚冲泡的拿铁咖啡。老头子收到这杯咖啡却没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这反应让我有些诧异。于是我推测了一下问道: “巴奈你这是做到第几杯了?” “今天才做到第四杯。在家练习的咖啡我都得自己喝掉,在这里就可以让叔叔帮我喝啦。” “才四杯”——这个表现,可以看出老头子有多么地卖力。美星苦笑着看着他喝了一口拿铁咖啡。少女天真无邪地问:“好喝吗?”“好喝得不得了!吼吼——”他摇头晃脑地回答。 “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是啊。”美星一边附和我,一边端出了冰咖啡。就在我接过来的时候,她突然严肃地问道: “你都没问美空去哪儿了呢。” 我拿着杯子的手定在了半空中。明明知道自己很假,还是左顾右盼地在大堂里寻摸了一圈,果然没有美空的身影。 “你一说我才发现,她这刚开始上班,我还没习惯呢,所以就没注意。” 我干笑着试着应付过去,可是她的目光仍然死死地盯着我。 “莫非你已经知道美空今天不在这里了?” 这就是所谓的女人的第六感吧?我想用冰咖啡湿润一下我的干笑,可就连这点时间她都不给我。 举手投降啦。至今为止的经验告诉我,再装蒜下去会产生适得其反的效果。我咕嘟咕嘟地喝下冰咖啡,开始了辩解。 “我可不想让你对我产生什么奇怪的误解。坐车过来的时候,路过Rockon咖啡馆的门前,碰巧看见美空正走在路边。” Rockon咖啡馆就在金出川路的沿街上,处在横向的白川路和川端路的正中间。这家店很有人气,客人以附近大学的学生为主,很多客人每天都会去那里喝上一杯咖啡。还经常被刊载在一些介绍地区信息的杂志上。 “美空去了Rockon咖啡?”美星好像很诧异的样子。 “对,她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从大门的玻璃上往店里张望,好像是在找人呢。” “找人?是在找青山先生吗?”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她就把手机合上了,一副灰心的样子开始往金出川路的下坡方向走去。我在公共汽车上就看到了这些。美空知道我一周五天都在那家店里是吧?” 美星沉思了片刻,嘴里念叨了一句“手机”。 “美空当时拿的是折叠式的手机?” “是呀,怎么了?” “你忘了吗?她平时用的应该是平板式的智能手机呀。” 被她一提醒,我想起前几天在稻荷神社美空给我们看照片时,确实拿的是智能手机。 “现在很多人都随身携带两部手机。特别是她那么年轻时髦,同时用一部智能手机和一部其他机型的手机,一点儿也不奇怪。” “不奇怪……是这样吗?” 她的关注点可真奇怪。咖啡师也算是当今的年轻女性了,就算不像妹妹那样,怎么也得具备些年轻人的常识吧。 “这件事上,你一定要相信我没有撒谎。多配备一台手机专用于恋人之间的联系,这很常见嘛。” 为了使美星无法反驳,后面的一句是我设下的一个小圈套。因为她刚被妹妹说完“不识趣”,所以没法在这方面继续追查下去。 “啊——酸酸甜甜的,太好吃了!多谢款待!” 就在咖啡师无言以对的时候,巴奈一转眼就把苹果派吃完了。我赶紧喝光了冰咖啡,转而面对双手合十的少女,结束了和美星的对话。 “又要开始练习了吧?巴奈同学,这次能为我冲泡一杯拿铁咖啡吗?” “好——!” 她干劲十足地回到吧台里,手法娴熟地做出了一杯拿铁咖啡。咖啡表面的拉花,是一颗小巧可爱的桃心。我为这漂亮的成品感到惊讶,心里确信她一定可以在发表会上取得成功。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就算外人看着很着急,也不应该随便地去触碰那层心墙吧。我不想破坏掉少女绘出的形状良好的桃心,于是从泡沫的下面一点一点地吮吸着拿铁咖啡。 ——时间一晃就到了九月份的第一个周六。 我很想知道发表会的结果如何。傍晚,在结束了一天应该完成的工作后,我来到了塔列兰。步入今年以来,我的生活与以前相比,时间上灵活了许多。 到店里后没有发现巴奈的身影。约好了当天向大家报告结果的,看起来她还没有来。我这摇摆不定的屁股最后选择落座在吧台前的位置上。 “也不知道巴奈怎么样了。” 手里举着刚刚点的拿铁咖啡,我率先念叨了起来。心神不宁的不只我一个,美星咖啡师作为老师,也在为巴奈还未现身而感到不安。 “要是一切顺利就好了……” “没问题吧。最后都做得那么棒了。” 美空这么一说,藻川大叔也像以往一样不负责任地表示赞同。 “没错,不管怎么说是我选中的孩子,不可能失败。不要瞎担心啦,咖啡师集中精神工作吧。” 藻川大叔怎么也不配说出这句台词吧。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塔列兰的大门开了。 可以看出推门的人用了相当大的力气,本来这扇门是很厚重的,这种开门方式用野蛮来形容比较贴切。门口迎客的铃铛发出的“叮铃”声仿佛都被震出了回声。 “巴奈……” 美星咖啡师的呢喃,分不清是打招呼还是自言自语。 在敞开的大门门口,只见巴奈肩膀耸动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呆立在那里。像是在害怕在下眼睑中强忍着的泪水会在踏入塔列兰的那一瞬间滴落下来。 “怎、怎么啦你?” 藻川大叔慌忙走了过去,推着巴奈的腰把她迎了进来。她无精打采地挪到美星咖啡师面前,中途曾一度拭去了泪水,等到抬眼看见了咖啡师,又眼泪汪汪地忍住了。 “老师对不起。练习得那么努力,可发表会却被弄得一塌糊涂。” 巴奈虚弱地道了歉,可是不明所以的咖啡师不知道该不该接受,一脸困惑地讯问道: “被弄得一塌糊涂?发生什么事了?” 巴奈像是要把泪水抖落似的,用力地闭上眼,又再次睁开了。然后,她开始用充满混乱和愤怒的粗鲁语气讲述自己的经历,看来她不仅从咖啡师那里学到了花式拿铁的做法,同时还得到了掀起风暴的方法的真传。 “有人给我捣乱——我的心形花式拿铁本来应该做得很完美,一个没留神,就被破坏得一团糟!” 第四节 “能给我仔细地讲一讲当时的情况吗?”美星为了使她平静下来问道。 “我这里有发表会的录像,你们看这个会比较快。” 巴奈擦了擦眼泪,从上学拎的手提包里拿出了烹饪部的专用设备——一台摄像机。我、咖啡师、美空和藻川大叔四个人的脑袋挤在一起,注视着比手机屏幕还要小的液晶屏。 巴奈按下了播放键,一间看起来像是学校的烹饪教室似的房间出现在屏幕上。画面的正中央,是一个带有不锈钢台面的巨大料理台,在台子后面,身着水手服、系着围裙的少女正在往食物粉碎机里放入香草。在面朝着她的左侧,一口锅放在点着了火的炉灶上,还干燥着的意面从锅的边缘探出头来,眼看就要沉下去了。画面上料理台被拉近了,除了正在做饭的少女,其他能确认出来是学生的样子的,就只有勉勉强强地出现在镜头下方的三个后脑勺了。从画面上看,这台摄像机应该就在距离料理台一米左右的跟前,要说是坐在椅子上拍的,好像又有点太矮了,大概是烹饪者站着的地方就像讲台一样,比地面高出来一截。据我判断,摄像机的摄影高度,大概跟直立的成人男性的平均身高差不多。而且因为画面没有抖动,一定是把相机固定在了桌子或者什么上面的三脚架上。 “可真够安静的呀。社团成员就只有这么几位吗?” 面对美空的提问,巴奈摇了摇头。 “一共九个人,因为高三的学生已经退团了。我们就站在跟前,看得很清楚。如果大家开始聊天的话,也许会分散发表者的注意力,所以我们都静静地看着。” “顾问老师来参加发表会了吗?” “顾问倒是有,不过还在兼任其他社团的顾问,都是些可有可无的人。因为我们团人数很少。不过也正因为此,不会有人过来指手画脚,学生们就能自己做主,随心所欲地组织活动了。” 不愧是烹饪社团的成员,还没缓过神来,少女就已经用打碎机打好的东西制作了酱汁,和意大利面搅拌在一起盛到了盘子里。然后,她如释重负般地喘了口气,轻轻地端起了盘子展示给观众们,害羞地说: “我的Genovese Fettuccine(青酱意大利宽面)完成了。” 会场里响起了热情的拍手声,然后听见了好像是主持人的一个女生的声音: “下面请大家试吃一下。” 然后画面里传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画面下方的三个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往料理台那边走了过去。然后每个人按顺序尝了尝,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在有限的时间内不可能准备出让全部社团成员品尝的份数,所以就让在发表者之前结束发表的三个人代表大家试吃。” 对于巴奈的说明,我表示了理解。所以她才说要练习三种花式拿铁的。 巴奈在我的身后继续说道: “大家基本上都做的是意大利面这种不容易失败的东西,所以我才想标新立异一下的。” 这时,美星偷偷地看了一眼巴奈的脸,我在视线范围内的一侧,捕捉到了这一幕。眼下录像里还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状况,所以也不知道她这个动作是否有着某种用意。 “发表到此结束。” 画面中的少女鞠了一躬,然后开始收拾用过的料理器具和食材。与此同时,巴奈抱着器材出现在画面的右侧,然后试吃的人交替了位置,教室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刚刚做完意大利面的少女坐在了“试吃席”的中间,待巴奈准备妥当之后,料理教室里又再次鸦雀无声了。 “下面我将要给大家制作的是——花式拿铁。首先,所谓的拿铁咖啡,是在意式浓缩咖啡中加入牛奶……” 画面中的巴奈一边从磨豆子开始按部就班地操作,一边针对目前的步骤以及浓缩咖啡为何物进行着解说。她看上去多少有些紧张,可是解说方面却能滔滔不绝地脱口而出,动作上也很顺畅。我佩服地感叹道: “哇哦——动作很娴熟嘛。” “在这之前的模拟训练中,她发挥得一直很好。” 美星表情认真地回答,眼睛一刻也不肯离开液晶屏。 “是呀,即使知道这些都已经结束了,看着这录像还是会觉得很紧张呢。” 藻川大叔也不见了往日轻浮的表情。 巴奈做好了意式咖啡,并把用蒸汽打发好的牛奶注入咖啡杯之中。由于镜头的角度问题,看不见杯子里的情形,不过根据晃动拉花杯的手法可以知道她画的是叶子。 “我是想趁着精神还比较集中,先把最有难度的叶子做好。” 大概是因为眼前大家都在看着自己的录像,有些不好意思,巴奈有些画蛇添足地辩解着。 发表继续进行。巴奈把拉花杯从咖啡杯上抬起来,满意地微微一笑,放在了料理台上。然后她继续着同样的工序,这次把装着心形拉花的杯子放在了刚才的杯子旁边。再制作第三杯时,用蒸汽打发牛奶的时候她让牛奶更充分地与空气融合,然后把用蒸汽打发过的牛奶满满地倒入咖啡杯之中,使丰富的奶泡浮在咖啡的表面。这时,只见巴奈慌慌张张地四下张望了起来。 “怎么了?”率先提问的是美空。 “雕花用的竹签不见了。在画面的外侧,有个摆放准备工具和材料的台子,在那上面和别人的东西混在了一起。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拿过来放好了,结果因为太紧张了,所以……” 画面上显示出巴奈把计划画小猫的杯子放在了心形拉花杯子的旁边,暂时从画面的一侧消失了。美星一边看着像静态画一样的屏幕,一边不知道在跟谁确认着: “果然还是没拍到杯子里面的内容呢。” “是呀,要是拍下来了的话,就一定能知道发生过什么了。” 巴奈咬牙切齿地说。 不到一分钟左右,巴奈回到了画面之中。她右手握着竹签,一副放心了的表情。也正因为如此,她拿起正中间的杯子后,脸上的表情变化之鲜明,给画面观赏者留下了强烈的印象。 “……这时,心形拉花已经被弄得面目全非了。” 巴奈往杯子里看了一眼,表情一下子就僵硬了,神情恐怖地怒视着坐在试吃席中间的少女。然后绕到了料理台的外侧,向她逼近过去。 “叶子,你对我的花式拿铁动了什么手脚!” 少女立刻站起来反驳:“我什么都没做!” “要是这样的话,我本来做得很漂亮的心形不可能坏掉。” “我怎么会知道。你这是自己失败了,想怪罪到别人头上吧?说是中途做好了,可是我又没看见。” “我根本没失败!你才是不甘心呢,意面谁都会做,而且我做的这个比你之前做的意式咖啡要强多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不甘心,就会模仿别人。我看你还在对小屋根君的事耿耿于怀呢吧。” “小屋根君现在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巴奈推了一下那个叫叶子的少女的肩膀,少女推还了回去。眼看着两个人就要扭打在一起了,周围的人赶紧过去劝阻,录像到这里就结束了。 “这个小屋根君是?” 我总把打破沉默当成是自己的工作。美星咖啡师在思考着什么;藻川大叔好像受到了打击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美空好像不是那种在这种时刻能顾虑到周围状况的女性。 巴奈低下了头,用微弱的声音回答:“是我单恋的人的名字。写出来是小小的屋顶,小屋根君。” “那也就是说……” “是的,这个叫叶子的女生,就是小屋根君现在的女朋友。” “后来怎么样了?” 美星咖啡师不知道何时已经回到了吧台内侧,拧着咖啡机上过滤器的手柄。巴奈不知道她这动作的目的,好像感觉自己被疏远了似的,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嘛,从录像里也能猜测得到吧。从叶子坐着的位置再怎么伸手,也够不着我放在料理台上的杯子。我感觉长度大约差二十公分左右。而且烹饪教室的设备都很老旧,如果叶子站起来的话,椅子一定会吱吱嘎嘎地响的。我也觉得要是她过去捣乱的话,我不可能察觉不到……所以,我怀疑她是用尺子一类的东西搅拌的。叶子说可以随便搜身,要是什么都搜不出来的话证明自己就是清白的。既然她都敢这样说了,说明她身上什么都没有。不过,我说这样也证明不了你的清白。这时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对了,有录像’。” “结果什么也没拍到。”美空歪着头说。 “在场的几个人都像刚才一样确认了一遍录像,没有拍到什么可疑的镜头。不过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所以她就借了社团的摄像机,然后跑到这里来了。 “老师,你有什么线索吗?有什么方法不拿手接触杯子,就能破坏拿铁的拉花?” 巴奈恳求似的靠在吧台上,我在她身后忍不住雪上加霜地说道: “就算你不能接受,可是就这录像来看,好像没什么能在杯子上动手脚的机会啊。” “而且,在社团全体成员的眼皮底下,想破坏别人重要的作品的话,一般都应该有人出来阻止吧?” 美空俨然已经放弃了。那么我们的美星咖啡师呢?正往磨豆机的豆仓里面放豆子,摆出了一副无论如何也要揭开真相的架势。这对姐妹真是个绝佳的对比。 我跟姐姐是一头的。为了排解少女不甘心的情绪,我转动着很少派上用场的大脑。 “不拿手接触杯子,就能破坏拿铁拉花的方法。我说一种,你看看怎么样。” 听我这么一说,巴奈回头问道:“什么?你想到了吗?” “把调成振动模式的手机,贴在料理台台面的下面藏起来。然后找好时机给那台手机打电话,手机一振动,杯子也会受到影响,从而拿铁上的拉花就被破坏掉了。” 我打心里并不怎么相信自己的这一说法,所以咖啡师就算说出了老台词,我也不会感到沮丧。 “我觉得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要是这样的话,不可能没有声音;况且拿铁的拉花是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振动振散了的。反之,如果真的是一种能破坏拉花的很强烈的振动的话,其他的杯子应该就不会什么事都没有了。” “哦,说得对。” “你认真一点嘛,巴奈都这么伤心了。” 为什么藻川大叔要对我生气?为什么我沦为了有罪之人? “……对不起。”该死,早知道就不浪费自己的脑细胞了。 “话说回来,你那心形的拉花真的做成功了吗?” 美空现在才用这么过分的一句话来打岔。藻川大叔慌忙回应道: “说什么呢,要是撒谎的话她能这么难过吗?!” “可是谁都没碰到杯子呀,而且没有一个人确认过杯子里的东西,当然除了那孩子自己以外。这么一来,只能认为咖啡从一开始就是一塌糊涂的了。” 于是,巴奈肯定恨上美空了。 “心形确实是做成功了。信不信随你便。” 这种威慑力,就连美空好像也被吓唬住了。 “啊,这、这样的话,你看这种方法可不可行呢?事先往杯子里放进某种物质,比如醋什么的。” 她的意思好像是说,通过牛奶和醋混合发生反应,来破坏拿铁的拉花。当然,这也立刻就被咖啡师否定了。 “我没有实际试过所以无法做出判定,不过我不认为放进去一点点醋就能使牛奶分离得画不出拉花来。如果要是往杯子里放了大量的醋的话,巴奈应该就会发现的。即使万一她没发现,那也应该从一开始就做不出来拉花呀。” “我的心形确实画得很好。而且我感觉从对方做手脚的方式上看,好像只是有意地搅和了表面的一层。” 咖啡师没有理会跟自己站在统一战线上反驳的巴奈,这让我有些意外。嘴上说着自己没试验过,不过她也并没有准备出醋来,而是继续磨着咖啡豆。莫非她不用听我们的推测,心里已经有数了? 咔哧咔哧咔哧——以磨豆机发出的声音为信号,主导权转移到了美星咖啡师一边。 “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你。首先,社团的成员们知道巴奈要做什么样子的拉花吗?” “知道,因为发表会需要整合大家用到的工具和材料,所以我们事先都得详细地申报自己要做什么、有哪些步骤,以及自己带来什么东西。所以,前一天整个社团的人应该就都知道我准备做拿铁拉花了,当然也知道三幅图案的制作顺序。” “哦。那大家都知道巴奈和叶子关系不好吗?” 面对咖啡师一反常态的直白的措辞,巴奈低头斟酌着回答道: “在遇到藻川叔叔前的一小时左右,我在学校里和叶子激烈地吵了起来。而且,我喜欢小屋根君,这在烹饪社团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我想大家的确都清楚我们俩不和的这件事。” 咖啡师点了点头,一副正如她所料的样子,最后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还有一个疑问。叶子这个名字用汉字表示,是不是‘树叶’的‘叶’和‘孩子’的‘子’组成的‘叶子’?” “哎?是呀,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屋根君,姓氏后面的名字是?” 巴奈突然面色苍白,如蚊子的叫声般小声嘀咕着: “……孝治。全名叫小屋根孝治。” 咔哧咔哧咔哧——声音停了下来。 “这个谜题,研磨得很完美。” 表情严肃的美星把意式咖啡机上的咖啡过滤器手柄取了下来,然后开始往里面放入刚刚磨好的咖啡粉。 “这是要做意式浓缩咖啡吗?” “是的,所以我把咖啡豆磨得非常地细。” 说起来,她刚才放咖啡豆之前,好像是鼓捣了一下粉碎机。那是在调整刀刃来改变咖啡粉的粗细程度吧。 “到底是谁破坏了我的拿铁拉花?!” 兴奋不已的巴奈将身体探进了吧台里,而美星咖啡师则冷静地继续压着咖啡粉。 “你说得对,破坏了拿铁上的心形拉花的人就是叶子。” “哎——怎么做到的?”美空撅着嘴问道。 “叶子自己的发表做的是青酱意面。我想她大概是用干燥状态下的意大利面破坏了拿铁上的拉花。” “说起来Fettuccine是那种像扁面条一样的宽面吧?”藻川大叔马上反应了过来。考虑到他做那不勒斯意面很是拿手,也许对意大利面的种类也有些了解。 “没错,就是宽的那种,比较适合搅拌东西。而且巴奈说过发表会的前一天菜品的内容就已经定下来了,我觉得一般的意大利面应该都能做到这点,所以总之,如果她用较长的意大利面干面,跨越从试吃席到料理台上的杯子之间的这20公分的距离就不成问题了。趁巴奈一不注意,她赶紧把干面取出来搅和了杯子的表面,然后再把面折碎咽下去,避免留下证据。顺利的话,应该20秒钟都用不了。” “等一下!那不可能摄像机拍不下来呀。” 美空立即就提出了藏在大家心中的疑问。不用说,咖啡师好像早就意料到会出现这一异议,她用几乎无视的态度应付了过去。 “只有刚发表完的叶子有机会从料理台上拿走巴奈记得拿过来的竹签。她装作收拾自己的用具,然后把竹签放回到了原来的准备台上,用什么东西做遮挡或是放在乍一看发现不了的地方。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第一个自不用说,为了转移巴奈的视线;再有就是为了不让巴奈出现在录像的画面上。” “啊,我懂了。”美空用食指指向姐姐。“摄像师只在往杯子上做手脚的这段时间里暂停了录像。她这是得到了摄像师的帮助。” 美星咖啡师一边往杯子里萃取意式咖啡,一边冲着妹妹点了点头。 “当时镜头对准并放大了料理台,所以连巴奈也被挤出了画面,这样一来,画面中除了坐在试吃席上的三个人的后脑勺以外,剩下的就都是静物了。而且也完全没有其他组员窃窃私语的声音。反正事后在现场能作为证据确认的,也就只有放映在这小小的液晶屏上的录像了。然后摄影师在巴奈返回料理台之前再次开始摄像,中间跳过去了二三十秒,不仔细看的话是发现不了的。因为摄像机摆放的角度问题,导致拍不到杯子里的东西,这只要有摄影师的帮忙就可以实现。” 我想起当时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感觉确实就像是静态画一样。这正是解开这一谜题的关键。 “果然是叶子干的……我饶不了她。” 这句话如同落雷之前的闪电一般,巴奈说完抓起摄像机就往外走。 “没准儿她还在学校里,我去好好审审她——” “等等!”美星咖啡师发射出了一道锐利的闪电,刺中了那个正往门口走去的背影。 “我还没有说完。” 第五节 “为什么?都知道是谁、怎么干的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巴奈回过头来,平摊着双手,这动作好像有些装傻充愣的感觉。 “我不能接受刚才的解释。因为我提到了‘应该会有人出来阻止’,可是姐姐都没解释这一点。” 我也跟着美空,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美星你刚刚问过叶子和小屋根君的名字是吧。你好像还没说这么问的用意呢。” 咖啡师向这边使了个首肯的眼色,然后打发着牛奶再次向巴奈询问道: “为什么巴奈会生叶子的气呢?” “老师,你说什么呢。她弄坏了我拼命练习的拿铁拉花,难道不该生气吗?” “不是这件事。我是在问,关于她在和小屋根君交往的事,为了这个你们两个人吵起来的原因。” “因为,她明明知道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小屋根君了,还选择和他交往,怎么好意思做出这种事,真是恬不知耻!” “是吗。不过如果是小屋根君选择了叶子的话,我觉得你没有权利指手画脚,对不对?” “喂,姐姐,不管怎样你这么说也太那个了——” 咖啡师没有理会美空的责怪。 “我很生气。知道吗,刚才我所说的那一系列的行为,如果没有在场烹饪社团的全体成员的协助——至少是默许的话,是不可能实现的。这只能说明大家事先已经对你暗中捣鬼的事情心里有数了。” “我只是想要完成花式拿铁……” 巴奈好像害怕了什么似的,反驳也只是说到一半就停下了。 美星咖啡师无视了她的话,拿起了拉花杯开始制作拉花。 “录像中,巴奈拿着竹签回到料理台,首先拿起了放在中间的、心形拉花的杯子,这是为什么?你接下来要雕刻的,不应该是准备画小猫的、第三杯咖啡吗?心形你都已经做完了,没必要再雕花了呀。” “那是因为我看见那杯的拉花已经面目全非了,所以才——” “不对。”咖啡师严厉且斩钉截铁地说,手里拿起了金属拉花针。“看录像就知道,你先拿起了杯子,然后脸色才变了。也就是说,你本来是打算在已经完成了的桃心拉花上再接着雕花的,结果拿起杯子一看,才发现里面的拉花已经被破坏掉了。那你当时到底想雕些什么呢?估计只可能是这个东西了吧。” 美星咖啡师给我们展示她手里杯子的杯口部分。 看着上面画的那幅图画,我们倒吸了一口气。 拉花杯画出了很可爱的心形拉花——在图案的中间,一道闪电式的线把心形一分为二地破坏了。 “三杯拿铁的拉花图案中,树叶代表了叶子的‘叶’,猫则出自于小屋根孝治(コヤネコウジ)君名字里包含的‘ネコ’(猫)。在这两杯咖啡之间加入了一颗被割裂了的心形,你是打算在发表会上,当着全体成员的面让叶子难堪吧?尽管叶子并没有什么应该对不住你的地方。” 就算叶子不动手脚,心形也难逃被破坏的命运。不是别人,而是巴奈自己一手造成的。 巴奈咬着下嘴唇一语不发。 “也许是你把这个计划告诉了别人,所以就传开了。也有可能是叶子或其他成员,知道你不是那种能坦诚、真心地祝福两个人的人,看了事先申报的内容后猜到了你的企图,然后告诉给了大家。这里面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只不过,有一件事我要说清楚——” 这话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可是,这是我第一次听见美星从内心发出的愤怒的声音。她用一种我完全没听过的声音,对巴奈说道: “我不是为了这种事,才教你花式拿铁的。” 巴奈的头低垂了下去,想不到这个姿势和一开始鞠躬行礼时的姿势重叠在了一起,让我又联想到了铃兰花。如今,我不禁感叹:这花的确是一种有剧毒的植物啊。 大家各怀心事,都沉默不语。然后,有个人安静地靠近少女,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拿着这个现在去道个歉就好啦。认真道歉的话,就会得到人家的原谅。” 藻川大叔这样说着,递给了巴奈一个像有着尖尖的屋顶的房子一样形状的小纸盒。巴奈从上面把它打开了。 里面,是大叔亲手制作的苹果派。 “为什么切成了两块?”巴奈用充血的双眸看着老人问道。 “不是有‘吃一锅饭的朋友’的这种说法吗。就像字面上说的那样,你们两个人也是在烹饪社团吃同一锅饭的朋友嘛。要是两个人一起吃了同一炉的苹果派的话,一定能重归于好的。” 可以窥见藻川大叔那八字眉下面的眼睛,始终都在直直地盯着少女。 巴奈突然把手伸进了纸盒子,然后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似的,拿起了一块苹果派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事发突然,大家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只见她接着往嘴里塞满了第二口、第三口,这时,她一下子定住了。 水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少了一半大小的派上。 “酸甜酸甜的……为什么会这么酸甜呢?” 巴奈把脸埋在了老人的胸前,放声大哭起来,就如同暴风雨过境时落下的雷雨一样。爱上了一个男生,当接受一切都结束了的这一现实的时候,也许伴随着雷雨的风暴也在她的内心之中肆虐着。 巴奈从塔列兰回去的时候,窗外已经有些昏暗了。 “刚才你可真严厉啊。老实说,把我吓了一跳呢。” 我一边和靠过来的查尔斯玩,一边开玩笑似的说道。因为如果用责怪的语气的话,她大概接受不了。 美星咖啡师停下了正在洗杯子的手,露出了带着几分寂寞的笑容。 “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单相思,转而怨恨起成功得手的情敌来,我懂得这种心情。不过,当只有放弃这一种选择的时候,就必须干干脆脆地放手。为此,我觉得必须得有个人站出来骂醒她。” 懂得这种心情?美星过去也曾有过这种求之而不得的爱慕之心吧。 “之前还觉得这孩子挺好的呢。女孩子可真是一种让人搞不懂的生物。” “是吧查尔斯?”我轻抚着它的下巴。正如为它取的男性名字所示,查尔斯是一只公猫。 “青山先生,你还记得吗?巴奈曾说过‘意大利面谁都会做’这句话。” 怒火中烧的巴奈向叶子逼近的时候,说出了这么一句台词。 “‘大多数成员都会做意大利面这种不容易出差错的东西’——从她的这句解释中也可以推测出,发表会上恐怕还有其他的成员也做的是意大利面。既然如此,即便当时正在气头上,你不认为她这话说得也太欠考虑了吗?” “唔,确实如此。” “这也许只不过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可是当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我想象了一下,也许她平时就是这个样子,其他的成员对她也并非一点反感之意都没有。” 她特意显得若无其事地讲述着,仿佛是为了避免掺杂进什么不必要的感情。与之相反,我看上去倒好像有颇多的感触。原来如此,如果这句台词没带给她这种印象的话,大概很难想象得到其他成员共同合谋的情况了。不过,这种先入之见应该也正是她最为厌恶的东西之一。 同样是若无其事的表现,美空则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本色演出。 “我从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她非常地讨厌。” “美空,我不记得你说过什么表示反感的话了呀。” “唔,但是怎么说呢,感觉好像她非常地争强好胜。因为失恋就要争口气,要我看来,这一点就已经让我有‘捏鼻子’的感觉了。所以听到姐姐那么说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出乎我的意料。” 同样是“はな”,只不过跟我不同的是,她好像联想起了鼻子。美空刚刚的发言就没有顾虑到在场的舅公,我倒是觉得她和巴奈的类型比较接近。或者这就叫作“同性相斥”吧。 “那孩子应该没什么事吧。” 我抱起了查尔斯。毫无防备地被架起两条前腿的猫,在我的眼前喵地叫了一声。 “不会没事的吧?” 没想到,马上回应我的是刚刚批判完人家的美空。 “越是像她这种孩子,如果真诚地道歉的话,效果就越大。本来烹饪社团也并没有孤立个别成员的风气,估计只是想小小地惩罚她一下罢了。只要她肯反省自己过分的行为,估计就没什么事了。” “我也希望是这样,”美星咖啡师微微一笑,向大堂的角落望去,“虽然苹果派一分为二后就无法复原了,不过我倒是愿意相信两个人的关系有可能会因为分享这一份苹果派而重归于好。” 受到她的影响,我也向那边看去。坐在老位置上的藻川大叔,保持着双手抱胸的姿势身体向后仰着,摊开的报纸盖在他的脸上,这姿势像是已经进入梦乡了。能看出来,因为感觉这件事情因他而起、责任在他身上,所以表现出了不似平常的消沉。 后来听说,自此之后藻川老人不再随便地和年轻女孩子们搭讪、工作上也认真起来……是这样子吗?可是好像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不过,他保持本色也挺好的。因为我开始认为,大叔的这些特点虽然并无过人之处,但是有其无可取代的一面,也许有时能在平日里挽救一下失足少女。 玄关处粗鲁的敲门声,终于停止了。 他从猫眼儿里向外张望,在确认过没有人之后,如清理积压在肺里的淤泥一般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最近,要账的人比以前更嚣张了。刚才就是,那人偏偏在他已经有约的日子里,在公寓前面的路上赖着不肯走。他从窗户里发现了他的身影,又无法就这样满不在乎地出去,所以只好把约会取消了。 之前设想了事态的各种发展状况后,他弄到了一部手机,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这部手机是通过他以前做危险的工作时得知的某种途径买到的,应该不会被金融公司打听到。多亏了这部手机,约会改到了第二天,他也顺利地赴了约。 约会——他一边点燃了香烟,脑海中想起了那个女孩子。隐约有些发红的脸颊、尖细的声音,还有那双清澈的眸子中流露出来的充满了某种过度期待的眼神,就好像正在幻想着自己的白马王子的样子似的。 虽然没有亲身体验过,但是听说有些人会随着内心的爱慕之情越来越强烈,而产生一种虚拟的、有如恋爱一般的感情。从那女孩的表情和动作上看,也许就类似于这种感情吧。 不过,他还是有某些难以释怀的地方。他觉得她好像还另外隐瞒着什么。证据就是,女孩自从第一次见面以后又来见了自己两次,不过至今好像还是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他得知她是个学生,家里有母亲和姐姐两个人,在她懂事之前父母就分开了,还有她现在正在放暑假,在京都的这段期间在亲戚开的咖啡馆里打工,最多也就是这些了。要是自己能从这些寥寥的线索中,有所发现就好了。女孩用那充满了危险的期待的眼神,想要向自己传达些什么呢? 烟灰落到了手指上,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思考并不令他痛苦,他之前也有利用思考挣钱的时候。不过,无奈这次的事有如晴天霹雳一般。手上掌握的信息太少了,以至于自己的想象完全起不了作用;如果冒冒失失地展开调查的话,很有可能是自掘坟墓,那他就前功尽弃了,人生又将恢复到每天都呆坐在这间沾着油烟脏兮兮的、连光都射不进来的房间里的日子。 他一边呆呆地盯着窗帘——这扇窗帘就如同挡在自己与外界之间的一道壁垒一样,一边回忆起了自己沐浴在平静的光芒中的那些年的往事。当时的自己,有妻子,有女儿,工作上有前途。如果没有那件事情发生的话,这份简单的幸福也许一直会持续下去。有妻子,有女儿……如今正好是跟那个女孩相仿的年龄…… ——女儿?送到嘴边的香烟,轻轻地滑落了。 那种事,不可能的,怎么会呢?不过,这样一来一切就都合情合理了—— 从紧拉着的窗帘之间的极其狭小的缝隙中,他仿佛看到了纤细得难以依赖、却又笔直地照射着的一线光明。 第一节 据说要是哪天不可思议地刮起了大风,就说明台风快要来了。明天京都的大街小巷好像也无法避免这场灾难。 临走前好不容易用吹风机打理好的发型,被吹得乱七八糟的。走进塔列兰大门的时候,我敢肯定台风之所以会袭来,都是因为这家店的缘故。 藻川大叔坐在客人的桌子前谈笑风生。这次的对象竟然不是女性,而是一位男士。 “这真是天崩地裂的前兆啊。” 我一边说,一边坐在了吧台前的位置上。美星咖啡师用一只手盖着半边脸头疼似的说道: “听你这么一说,我头又疼起来了。要真是因为气压低才头疼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那个人不仅仅是客人吧?到底是谁啊?” “好像是位记者。说是要出版一本关于‘京都的咖啡’方面的书,正在围绕着咖啡馆进行采访。” 我重新回头看了一眼。藻川大叔口若悬河一般,越说越得意,在他对面,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摊开记事本,一边认真地听他发表长篇大论,一边记录着什么,这景象十分地奇特。男人身材瘦削,脸上的胡子和从鸭舌帽露出来的头发都是花白色的,眼镜片带着浅浅的颜色。也许是出于直觉,从这身打扮来看的确像是我的同行。 “这家店是您和刚才那位切间美星咖啡师共同经营的吗?” “是呀。现在美空那孩子短期在这里帮忙,不过基本上就是我们两个人。我是他们的舅公……” 好像正在聊塔列兰的基本情况。我转过身来,回应咖啡师道: “哦,采访咖啡馆啊。那应该也去过Rockon咖啡了吧。” “谁知道呢,不过听说已经去过几家了。” 说着,美星例举出了几家有名的咖啡馆的名字。有河原町大街地下的、能称得上是京都咖啡馆的代表的那家名店,还有因供应罕见的土耳其式咖啡而被大家所熟知的咖啡馆等,给我感觉他这是要先从重点的几家入手。 “他就是想把咖啡馆的介绍集结成册而已,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吧?” 美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先介绍了一下这家店的咖啡,现在转由叔叔介绍经营方针什么的。” 我倒是知道有几位精通这方面甚至能出一本咖啡方面的书的记者。不过因为只是知道名字而已,未必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反过来说,有可能这个记者我是第一次见到,但是却早就已经听说过他的名字了。我装成去洗手间的样子,悄悄地离开了座位。 “这么说,不仅仅是这家店面,这一带的土地都是您的资产喽?” 记者故作夸张地表现出很佩服的样子,大叔难以抑制内心的得意,摆出一副“大佬”的架势: “不仅仅是土地。我住着的后面的那栋公寓也是我的呢。所以才能从容地经营这家店嘛。你听好喽,这成功咖啡馆的秘诀呢,首先就在于不要一切都向‘钱’看。这种从容能带给客人平静和自在的感觉。” 说得可真好听。您什么时候带给客人平静和自在的感觉啦?这时的我正好走到离他们很近的地方,都忍不住想拍拍大叔的后脑勺了。他的手边放着一张好像是记者递给他的名片一样的东西。 名片上面没有头衔,不过如果是自由记者的话,可能就不写头衔了。我没有听说过“小渊荣嗣”这个名字。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写在角落里的电话号码了。 看到这里,赶紧往上移开了眼睛,却正好与小渊的视线相交,我慌慌张张地逃进了洗手间里,顺便方便了一下。 当返回吧台的时候,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不见美空的身影,这次一定要问个清楚。 “今天美空去哪儿了?” “她休息……” 美星含含糊糊地回答,同时开始收拾比平时要多很多东西的吧台。在她跟前,有个在冲泡土耳其咖啡的时候使用的器具叫作Ibrik,长得像是舀子和烟斗的混合体,就连我也没怎么用过。也许是听到记者说要采访才拿出来的吧。美星咖啡师冲出的咖啡对我来说不仅仅是理想中的咖啡,我曾经说过,她这个人也是一种应该保护的传统,所以我觉得她没必要特意去尝试新的咖啡萃取方法。据我估计,这个土耳其咖啡壶大概是她想起来自己曾经因为感兴趣买过一个,但是好久都没动过了,所以今天就拿出来看了看吧。 “有什么不对劲吗?” “美空提出今天要休息时说:‘我星期几要休息。’这语气好像非得今天休息不可似的。其实每次都是这样。她在京都又没有朋友,竟然还有那么多限定好日期的计划,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想得太多了吧。这是京都啊,有那么多地方都应该去逛逛,也许她只不过是看好了天气再做计划罢了。或者是参加什么庆典活动之类的。” “可是,她在哪里、做什么,这些事情一点都不肯告诉我呢。前天,我委婉地问她:‘是不是很期待明天的到来呀?’结果也是白费力气,什么也没问出来。她这偷偷摸摸的感觉,就如同小时候做了恶作剧时的美空一样。” 美星的表情中除了担心以外,更多的是气馁。我苦笑着暗想,将来等到她的孩子长到这么大的时候,一定够她受的。 “你又不是她的监护人。虽然是你的妹妹,可是美空已经是成年女性了,没准儿她就是去见之前提到的那个‘男人’了呢。要是你一味地想知道个究竟的话,她又该生气地埋怨你‘不识趣’喽。” 查尔斯在桌子的阴影处“喵、喵”地叫着,好像是在“没错、没错”地附和着我。孤立无援的美星咖啡师嘴里小声念叨着“可是……”,从乱七八糟的吧台里拿出了一本单行本。 “她突然开始看这书了。” 看了一眼被太阳晒得褪了色的封面,我大吃一惊。 “《咖啡侦探蕾拉事件簿》?这是怎么回事?” “今天早上,美空把一摞乐谱扑通一下放到了这里,这本书好像就夹在那里面。” 说着,她朝店的内侧看去。那里放着大约10本乐队用的乐谱、一台小型扩音器,还有立在支架上的电贝司。 “那又是怎么回事?”我重复了一遍跟刚才一样的问题。 “她说待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不能让琴艺生疏了,所以死乞白赖地求叔叔给她买回来的。借住的房间不能出太大声音,所以她就想趁着营业之外的时间在这里练习。” “哦,原来美空是贝斯手呀。” “但是我还是责怪了叔叔。把这里当成琴房倒是无所谓,可是不能什么都给她买,这么惯着她就不好了。可是他却跟我说什么‘只不过是四五万日元而已,别再婆婆妈妈的啦,你真是个小气鬼’,说得好像我很抠门似的。他说我是小气鬼哎、小气鬼!太没礼貌了,真是的!” 有些搞不懂美星的愤怒点,不过我倒是明白了一点——就是她被骗了。放在那里的是美国Fender公司产的爵士贝斯。我也并不是太懂这些,不过就算估价再怎么便宜,这台代替品也下不了10万日元。再加上那里一本3000日元左右的乐谱,和扩音器的价钱。给美空买了这么贵的东西还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大叔还真是个“土豪”啊。在这点上深感佩服——我的关注点也有些奇怪。 “这本书又怎么了?别看美空大大咧咧的样子,她也不会对看书过敏的吧?” “那倒不至于,不过在我印象里,她总是在听音乐……” “这应该是本推理小说吧?正好书名里有‘咖啡’两个字,也许她只是偶然在旧书店里被书名吸引了,所以就买下来了吧?” “这怎么想好像都并非是‘偶然’。” 什么意思?我歪着脑袋表示不解。 “我很好奇这是本什么书,所以就查了一下,”美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摇晃着,“《咖啡侦探蕾拉事件簿》是匿名作家‘梶井文江’的第四部作品,出版于20多年以前。” 我从她的手中接过书,翻看着版权页。准确地说,第一版的发行日期应该是在22年以前。在同一页上还刊登着作者简介。好像作者在出道以前还当过一段时间的音乐人。我想,他之所以要匿名进行创作,大概与他之前的经历不无关系。“匿名”,也就是说用的是笔名的意思吧,作为一个住在京都的人,他的笔名应该是取自于写过以现在已经关门了的京都完善书店为背景的作品——的文豪梶井基次郎吧。 “这本书出版之后卖得还不错。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轰动,不过每次增印的数量都在稳步地增长。在当时的梶井文江本人看来,这也许是一种走红的前兆。不过好景不长,这部作品引发了某些风波。” “风波?” “这是一部剽窃的作品。情节的设定和一部分想法都酷似于某人气作家在业余时期向同人志投稿的一部作品。” 我困惑地眨了眨眼,完全不知道还发生过这种事情。 “作者坚持不承认这一质疑,放弃了匿名的身份,出现在各种媒体上主张自己是冤枉的,可是最终,出版社决定不再出版并且自主召回所有已经出版的书。第一版一万本之中的三成左右被出版社回收了,剩下的书因为媒体的报道一下子就全卖完了,据说很少能在市面上看到。即便到了现在,也得支付比定价贵很多的价钱才能买得到。” “也就是说——” “说明这并不是一本只要想看就很容易买得到的书。” 那就更别提偶然间能买到了。我的视线落在单行本上。美空又给姐姐出了一道难题。 “你看过了吗?”我一边询问美星,一边从封面开始按顺序翻看着。 “没有,一点儿都没看。调查可以短时间内完成,但是要看一本书就没那么快了。” 美星咖啡师又开始收拾吧台了;藻川氏好像还在吹嘘着什么;查尔斯正在吧嗒吧嗒地舔着刚用来洗完脸的猫爪。这安逸闲适的一刻,的确与塔列兰的风格相符。 打开目录页的时候,我忽然有了新的发现: “这书好像是短篇合集呢。难得有此机会,我来读上它一章怎么样?” 关于剽窃之类的传闻,没看过被抄袭的原著就没有发言权。不过就算排除了这个因素,我也单纯地好奇这是一位写出了怎样的作品的作家。 美星出于对工作的责任感,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是呀,又没有其他的客人……而且采访看起来大概一时半会也完不了呢。” 她像舅姥爷投去了冷冰冰的目光。我等待着她坐到我的旁边来,并翻开了下一页。 第二节 第一话蕾拉与大河咖啡之谜 蕾拉是一位非常喜欢咖啡的十六岁少女。打个比方,当她走在大街上,如果闻到了不知从哪里飘来的阵阵咖啡香时,就一定要找出这家店并进去尝一尝。 “今天也很热啊。为什么日本的夏天这么热呢?!这大热天的喝一杯咖啡就足够了。” 八月炽热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照射在人行道上,蕾拉眼看就要被晒干了。她实在热得难受,旁边大楼很突兀地开了个入口,于是她跑到了入口遮挡形成的阴凉处暂时地避一避。当她把刚擦完鼻子下面汗水的手绢放进包里的时候,才发现都没感觉到自己竟然出了这么多汗。这时,她闻到了一丝气味。 “咦,这是咖啡的香味。好像是从这底下飘上来的。” 蕾拉的眼前,有一段延续至地下的楼梯。在几阶楼梯下面的平台处,立着一块刻有“大河咖啡”的木质招牌,牌子虽然简单但是韵味十足,仿佛在不停地召唤着蕾拉。 “怎么办呢?不过反正离约会还有一段时间,喝一杯应该还来得及吧。” 对她来说,躲避酷暑并在这个时候喝上一杯咖啡,真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于是蕾拉迫不及待地走下了楼梯。她被放在店内一侧的巨大的咖啡豆烘焙机所吸引,向着镶嵌了玻璃的格子门伸出手去。 “欢迎光临——” 走进店里,看上去很和蔼的五十多岁的老板把她迎了进来。店内被空调吹得很凉爽,可是他的太阳穴上却在冒汗。是因为刚刚烘焙完咖啡豆吗?蕾拉特意耸着鼻子闻了闻,并没有闻到炒制咖啡豆时的那种特有的香气。 “请给我来一杯这里的招牌咖啡,要热的哦。” 刚刚还差点被晒干了的蕾拉,一坐下马上就点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老板藏在胡子下面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用量勺从放在烘焙机旁边的很大很大的、如同汽油桶那么大的西式木桶里,㧟起了一勺已经烘焙好了的咖啡豆。从上面打开的木桶,里面是满满一桶的咖啡豆。 “哎呀,您烘焙了这么多的咖啡豆呀。” 老板听到蕾拉的话,笑着回应道:“是呀,我家只经营这一种咖啡豆,而且还单卖豆子。别看现在这么多,一会儿就卖没啦。” 他用电动研磨机磨好了豆子,然后绕开了吧台上的不锈钢大碗,用放在那旁边的虹吸式咖啡机为她煮好了一杯咖啡。 “久等了。请您品尝——” “谢谢。——一定很好喝!” 果然,这咖啡好喝得无可挑剔。蕾拉抑制住想大叫“Bravo”的激动心情,转眼间就把咖啡一饮而尽了。其实本来还想再来一杯的,可是约会又不能迟到。 结账的时候,蕾拉对老板说: “机会难得,我也买点咖啡豆吧。” “那我现在炒一些给你。” 说着,老板就开始准备生豆,蕾拉连忙制止了他。 “没时间了,给我那桶里的豆子就可以了。” 可是,老板并不听她的话,一边说着:没关系的,有20分钟就能炒好了,一边迅速地开始烘焙豆子。 蕾拉耸了耸肩,无可奈何地决定等豆子炒完再走。离约定好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不过20分钟以后从这里出发的话,好像也还来得及。说实话,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又能续上一杯咖啡,对蕾拉来说实在是一件难以抗拒的事情。 蕾拉喝着老板为她新煮的咖啡,不知不觉20分钟就过去了。等到炒好的豆子冷却之后,老板说了句:“咖啡豆就这样装起来可以吗?”这是在问她用不用磨成粉。 “那能麻烦您帮我磨好吗?” 蕾拉回答。老板把现炒的咖啡豆放进电动研磨器里,迅速地磨成了粉状。然后动作熟练地装进塑料袋子里,再用塑封机把袋子口密封上。这是在阻隔空气,为了防止咖啡氧化。 “谢谢,欢迎下次光临。” 蕾拉接过老板递过来的袋子,付好了钱,正准备离开。 这时,咔嚓一声,店里里屋的门开了。 蕾拉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因为从门里走出了一位非常美丽的女性,虽然脸色很差,但这一点儿都没影响到她的魅力。 “那位是谁?”蕾拉问道。 老板心神不定地说:“是我女儿。——喂,你没事吧?” “头有些疼。一跳一跳的。我到底是怎么了?” 老板的女儿细声细气地说着。看上去很沉稳,但说话的腔调听起来感觉要比外表年轻许多。即使如此,岁数应该也比蕾拉要大,不过应该差距在十岁以内吧。 “我进货回来的时候,你倒在了地上。我以为你睡着了呢,就把你拉进里屋了。到底怎么回事?” 看着父亲皱着眉头很担心的样子,女儿哭丧着脸说道: “爸爸出去后不久,有个小个子的男客人来了。我按照他点的给他上了咖啡,那人说咖啡有股怪味儿。我觉得自己就是按照爸爸教给我的那样做的,一想到可能是哪里出了差错,就不安了起来……客人非得让我也尝尝看,我没法拒绝他呀。” “所以你就喝了?” “嗯,不过我喝不出来这么细微的味道上的差别,他还非得让我说,我就只能回答我也觉得是这样……只记得这些了,等我再有知觉的时候已经在里屋了。” 听到女儿痛苦的讲述,老板轻轻地把手放在她颤抖的肩膀上。 “客人突然投诉,你一紧张就大脑缺血了吧。客人看到你晕倒,也肯定吓了一跳然后逃走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也快点回去休息休息。” “是呀,我听您的。” 女儿留下这句话,正要走出店门的时候—— “——等一下!”蕾拉强行叫住了正要回去的老板女儿。 第三节 读到这里,我暂时合上了书。故事中断了,我和美星咖啡师回到了现实之中。 “……不要相信金融机构呀。因为它们有存款限额保护制度。倒闭,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如果存款超过了1000万以上,倒闭之后,超出的部分就都归他们所有啦。这要是放在自己手里好好存着的话,不管1000万、2000万还是1个亿,他们倒不倒闭跟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所以啊,像我这种财产能达到限额的有钱人呀,必须要把钱放在手底下的保险箱里。这样一旦银行破产了,也不至于被那里的那些穷人们指指点点地嘲笑:‘那个老家伙被破产给害惨啦’……话说我才不是老家伙呢!” 面对这种现实,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不想回来。 “还有要勤往钱包里多放些钱哟,一旦有机会向年轻女生搭讪的时候,得不动声色地让她们瞥见钱包里的钱。不要每次等到要用钱的时候再去银行取,这样太麻烦了。要是我的话,就开着我的雷克萨斯爱车——当然颜色是激情四射的红色,然后把车往美女身边一停,假装问路,问得差不多的时候,一边感谢她一边打开钱包。这样,那女孩子就会觉得:‘这老家伙还真大方’,瞳孔都会变成桃心状了……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有些人特别喜欢老家伙、老家伙地叫人家,真让人受不了。” “不是的,我什么也没……” “——你才让人受不了呢!” 美星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藻川大叔的身后,掀起鸭舌帽,“啪”地拍了一下他那看上去很凉爽的大脑瓜。她这动作,让我颇为感慨:真是越来越有京都女人的架势了。 “你让人家记者很为难知道吗!不要再滔滔不绝地说些没用的,你只需回答人家的问题就行了!” “我、我只是在认真地回答问题嘛。” “没必要像参加高考似的,用几百个字回答一行问题。明白了吗?” “哦,不好意思。” 咦?怎么大叔一下子就老实了?美星说了句明白就好,把帽子扣了回去,回到了吧台里。 “今天他很听话嘛!”我悄悄地对美星耳语道。她往藻川大叔那边瞥了一眼。 “那个人呀,一摘帽子就蔫儿了。” 居然还有这种死穴。我既惊讶又觉得新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看着他兴高采烈地戴上了美星还回来的鸭舌帽的样子,竟觉得有些可怜,使我联想起了一旦淋湿了用面包做成的脸就使不出力气来的英雄——面包超人。可是,在这里,美星救助了从刚才起就一直不停地往我们这边看、好像是在求助的记者,她好像更接近于英雄的角色。 “咱们回到小说上来吧。你能猜出后面会发生什么吗?” 她一边在我对面往手摇式磨豆机里放入咖啡豆,一边回答我的问题。说起来,我还什么都没点呢。 “猜出了个大概。好像这里面有几处写得有破绽。” 我点了点头,举出了我觉得有问题的第一个地方。 “要想填满比喻成汽油桶那么大容量的木桶,得需要非常非常多的咖啡豆。把那么多的豆子炒好然后存放起来保管,这样不太好吧?” 很多咖啡专营店都是为了好看,才把烘焙好的咖啡豆放进木桶里陈列。不过,要是用大号的木桶装咖啡豆的话,一般会把装着咖啡豆的不锈钢大碗架在桶口处,用底部悬空的形式来展示。大桶不好翻个儿,很难把豆子从底部取出来,而且本来咖啡豆从烘焙时起就已经开始氧化了,所以不可能事先炒出那么多的豆子来放着。 “刚才的文章里,不锈钢大碗很唐突地出现过一次。这是为了表示这碗一般用来架在木桶上所做的伏笔吧。” 接受了美星的补充后,我继续说道: “而且,放着那么多已经炒好了的咖啡豆不卖,又去炒制新的豆子,这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事实上,咖啡豆从炒制那一刻起,就意味着开始变质了。不过从香味的角度出发,很多人都认为豆子炒好后两天左右,等炒制时发生的成分变化固定以后,咖啡才会更好喝。这就要看桶里的咖啡豆是什么时候炒好的了。不管怎么说,自己明明知道这么多的咖啡豆能冲出好喝的咖啡,还去现炒豆子让客人等了20分钟,这简直是费力不讨好。 “青山先生,我跟你的意见相同。还有其他问题吗?” 居然没受到她的否定,我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还有就是把磨好的豆子放进袋子里密封这一点。作者特意提到了塑封机这种工具,好像是在强调袋子被完全密封住了。可是如果这样做的话,袋子很有可能会被撑爆的。” 刚刚炒制好的咖啡豆会释放出二氧化碳。特别是咖啡粉磨好后,随着表面积的增加会释放出大量的气体。如果密封住的话,袋子就有爆开的危险,所以一般都会在袋子上开个小小的洞,这样也不至于氧化得太快;或者是安个气门之类的东西。 从美星正在咔哧咔哧磨着的豆子里面,也一定正在释放着我们看不见的气体吧。 “店老板既然对咖啡都讲究到自己烘焙咖啡豆了,却疏忽了这种常识性的问题,真的很奇怪呢。综合以上几点,青山先生不是也得出了自己的答案吗,我都想表扬你‘研磨得很完美’啦。” 还剩下一点我实在不想说出来:“很遗憾,我还有思考不周的地方——” “那我就冒昧地说一下自己的想法——木桶里存放着的有可能是尸体。” 这时,在我身后正和藻川大叔说话的记者大概是听到了美星说出的这个可怕的词汇,突然就哑口无言了。别担心,只是推理小说世界中发生的故事罢了。正因为是推理小说,有时才能给人以启迪。 咖啡师从磨豆机里取出咖啡粉,准备开始用手冲的方式萃取咖啡。 “老板进货回来,发现心爱的女儿正倒在地上。旁边就站着那个跟女儿找茬儿的男性客人。女儿喝下的咖啡里被掺进了安眠药,也就是说,这男人算计好了,正要趁着老板不在的时候对他美丽的女儿图谋不轨。” 作者把老板的女儿描写成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性,这也是埋下的伏笔之一吧。 “老板不顾一切想要保护女儿,用平时用来在咖啡豆袋子上开口的锥子似的工具捅死了那个男人。他估计如果把凶器拔出来的话,一定会流很多血,所以只能把插着凶器的尸体整个隐藏起来。老板把睡着了的女儿抱进屋里,然后把‘小个子’男人的尸体放进桶中,上面再盖上些咖啡豆。本来这个木桶可能是用大碗当盖子的,不过碗底正好顶在尸体的脑袋上,按不下去,这样反而更引人注意,我想他是不得已才用咖啡豆去盖住尸体的。所以,老板没法卖木桶里的豆子。因为煮出一、两杯咖啡,至少需要20克左右的咖啡豆,这还勉勉强强可以提供;可要是只卖咖啡豆,如果从桶里取出以100克为单位的咖啡豆的话,尸体恐怕就会露出来了。” “就是因为忙活这些事,所以老板才会出汗的吧。不过,像这样把尸体隐藏起来,一时半会儿倒是还可以,可是他竟然还能继续营业下去,这神经也太大条了吧。” “我觉得他应该不是这么打算的,也许只是忘了上锁……不,书里已经事先说过了,门上是有玻璃的,只要来人就能看见店里的情况,所以他没顾得上先锁门,这么想就对了吧?” “唔,可是就算是他刚刚杀过人,看见女儿不明原因地晕过去了,怎么着也应该先想到叫救护车吧?” “如果他猜到了女儿晕倒的原因,就不一定会这样了。比如说,老板注意到了男人手里拿着装安眠药的纸包之类的。只要是女儿看上去没那么痛苦,他应该不会冒着被人知道自己杀人了的风险而想去求救的吧?” 原来如此,我心悦诚服,再次打开书,翻开了下一页。之后书中情节的发展,这里就不用再叙述一遍了吧。 只要是书里交待清楚了的“真相”,都跟美星推理出来的一模一样。 第四节 “……你觉得这本书写得怎么样?”我“吧嗒”一声合上了书,问了一句给我端来咖啡的美星咖啡师。 她很有礼貌地苦笑着:“很遗憾,不能说写得有多好。” “我也有同感。这个人真的对咖啡了解到了能写出这么一部作品的地步吗?” 我咚咚地用指尖敲着封面上印着的笔名——梶井文江。 “我平时也留意过,为了防止咖啡豆氧化,咖啡豆袋子上的开口开得都特别地小。我的疑问在于,开这么小的口子的工具,能有捅一下就把人杀死的杀伤力吗?” “不过我倒是觉得,要是扎在要害部位的话,并不能说完全没有这种可能。” “那书里强调过蕾拉特别钟爱咖啡,却还让老板把豆子磨好,这点又怎么解释?谁都知道,咖啡豆现磨,煮出来的咖啡会比较好喝。况且,要是能马上放入冰箱里冷藏或冷冻保存的话,那倒还好,可是她准备提着咖啡在炎炎夏日里去约会,这怎么说都会对咖啡的香味造成一些影响吧?” 咖啡师对这一点表示赞同,并继续指出自己发现的问题。 “假设真的有汽油桶那么大的木桶的话,用烘焙好的咖啡豆不可能遮盖得住里面的尸体。而且不可能一次性炒出那么多咖啡豆放着。” “也许他只是把炒好的豆子放在了眼睛能看得到的表面,塞在那下面的有可能是生豆,或者是其他别的东西。” “这个解释勉勉强强还说得过去。那老板把蕾拉迎进了店里,这点又该作何解释?一个人刚刚杀完人,虽说藏起来了,可尸体就在自己的身边。这种情况下,随便找个理由把客人打发掉,这才是正常人最应该有的心理吧。” 这一点可深奥了。我指出的几个问题点都基于的是咖啡的相关知识;而美星则批评的是这本书作为推理小说的逻辑合理程度。 喝着美星为我泡好的咖啡,我萌生出了对作家的同情之心。 “梶井文江在剽窃风波之后怎么样了?” “具体情况不太清楚,”她以此为开场白说道: “被贴上了剽窃作家的标签成了他的致命伤,好像后来就从第一线作家的行列里退下来了。本来在这部作品出事之前他一直在走上坡路的,后来就被媒体揶揄为‘蕾拉的零落’。” 我已无话可说。美星咖啡师看到对话已经结束,就回身继续收拾吧台了。 我不想把沉默持续得太久,于是仰着下巴没话找话。 “那东西平时营业时也要用吗?” 咖啡师拿着刚才那个土耳其咖啡壶摆了摆手,笑道:“你是说ジャズベ吗?不用的,只是因为美空无论如何都要看看,所以我就放在了这里。不过,好像由于没怎么好好地保管,很多地方都生锈了。” “哦,那就没办法用了吧。” “其实这ジャズベ,我都想把它扔掉了。” “——哎,要把爵士贝斯扔掉?!” 声音从意想不到的方向传来,我惊讶地转过头去。 那位记者看起来终于从大叔喋喋不休的吹嘘中得到了解脱,他正要把记事本收起来,听到美星的话后一下子停住了。把藏在灰暗的镜片后面的双眼,瞪得圆圆的。 “嗯,这东西也值不了几万日元……” 记者对看上去很为难的美星咖啡师连珠炮似的说: “是吗,不过还真是可惜啊。我估计应该还能用,反正也是要扔掉的,不如交给我吧,但是白拿毕竟还是有些不太合适。” 他话音刚落,我竟产生了一种感觉:他和美星的交涉并不会就此结束。因为美星的声音和表情发生了某种变化——她好像心里有什么算计似的讲出了下面的台词: “请拿走吧,这ジャズベ我已经不需要了。” 咖啡师将双手举至胸前,记者很高兴地说: “真的吗,你可真大方。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啦。” 这一瞬间,我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只见记者向店里面走去,从琴架上抱起了刚买来的爵士贝斯,准备离开。 这时我和藻川大叔都无法再保持沉默了。可是,美星用目光示意,制止了我们,像是在说:什么都别说,这事交给我。 记者抱着琴,拿起自己的包,向收银台走去。美星追过去,两个人面对面,中间隔着一个短短的收银台。 既然美星有自己的打算,再盯着他们看或许会妨碍到她的计划。于是,我打开了手头的书,哗啦哗啦地翻阅起来。结果发现最后一页的地方好像夹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我背对着收银台把那张纸拿出来打开。是一份旧报纸中的一页。 看到中间刊载的大篇幅报道,我释然了。这是一篇梶井文江反驳剽窃质疑的采访。上面的日期是22年前,与这本书的出版年份相符。 我轻轻地把梶井文江的这篇报道朝里面折叠好,偷偷地放进了口袋里。报纸的背面好像是地区方面的新闻,因石油暖炉的故障发生火灾造成了一对老年夫妇双亡、男子因救助溺水的两岁女儿而死亡等,刊载着几则短小的新闻报道。 在我专注于报纸的时候,好像记者已经结完账了。美星一边找给他钱,一边用突然想起来了的语气问道: “您需要发票是吧?抬头怎么写呢?” “啊,就写‘フカミ’吧,‘深深的水’的那个‘深水’。” 不应该是小渊吗?不过记者也应该会用笔名的吧。我想起漂浮在中美洲加勒比海上出产咖啡豆的国家——洪都拉斯的国名,就来源于表示“深处”的一个词语。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见过诸如“如国名所示,咖啡的味道也一样地深厚……”等的无聊介绍。 美星用缓慢的动作写好发票后,递给了记者。我还以为她得说点什么,可是看起来她并没有这种打算,仅仅是脸上一边浮现出看上去有些僵硬的笑容,一边低下头说了句“谢谢”。收到这句话的记者向入口的大门方面走去。 再这样下去,他就真的要离开了。就在沉不住气的藻川大叔刚要站起来叫住记者的时候,“——等一下!” 也许美星咖啡师是在开玩笑吧,刚刚还在小说中看到过这句台词——顺便说一句,从上个月开始算起,我已经目击过三次她叫住差一点儿就要从塔列兰离开的人的场景了。 记者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站在门前回过头来:“怎么了?” 同样的情景体验了三次,我多少也有些腻了。只不过,美星咖啡师接下来放出的话,在这三次之中对我的冲击最大。 “你和美空是什么关系,梶井文江作家?” 第五节 “——咕噜”,从我的喉咙深处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这个人就是‘蕾拉’的作者?美星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好了、不好了。虽然我完全不明白怎么会成这样,但是我非常清楚的一点就是,如果她说的是真的的话,那可就大事不好了。我们狠批了他的作品一番,而且还不仅如此,一切都已经糟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没错,是我。我还以为你突然要说什么呢。” 与心慌意乱的我相比,记者不慌不忙地微笑着,好像对眼下的这种状况颇为享受的样子。 “你是打算装傻吗?那我就来解释一下自己是怎么看出来的吧。” 美星咖啡师从短短的吧台里走出来的姿态也非常地冷静从容。我意识到,眼下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是心慌意乱的。这有些滑稽,可是在我想要调整好呼吸的时候却怎么也办不到。她完全视挣扎的我为空气,开口向记者问道: “首先,你说自己正在采访京都的各大咖啡馆,这是在说谎吧?” “没有说谎。我不是例举出了几家咖啡馆的名字并讲了一下它们的特征吗?” “大概你只是随便地举出了几家自己去过的店吧。因为如果真的去采访了的话,有些知识你绝对应该知道,可是看起来你好像并不知道的样子。” “这些知识你指的是什么?” 记者从容的态度没有丝毫的改变。咖啡师从里面的吧台中拿出一件东西,举起来给他看。 “知道这是什么吗?” 记者的视线立刻出现了游移。“这是……是那个,一种冲泡土耳其咖啡时使用的工具。” “不错,那名称是什么?”记者答不上来。 美星咖啡师手中的工具叫作Ibrik,这在前面已经介绍过了。所谓的土耳其式咖啡,就是把磨细的咖啡粉和水倒进这种工具中,然后直接放在火上煮,再将煮出来的咖啡注入杯子中,待咖啡粉沉淀后,饮用上面澄清的部分。 而Ibrik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不知道吗?那我告诉你吧。这个东西叫‘ジャズベ’。” 深水睁大了眼睛,终于把一直背着的东西放了下来。这场面在旁人看来很滑稽,可是美星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听美空说那件乐器叫ジャズベース(爵士贝斯),有时也省略地称为ジャズベ。所以,我对她说,咖啡的工具里也有个ジャズベ呢。她听后非得要见识一下这东西,因此我才把这件很久没动过的东西拿了出来。因为太久没用过,已经生了锈。” 她面无表情地吐了下舌头。什么嘛,这样子一点儿也不可爱。 “刚才我说要扔掉ジャズベ,你因此而上钩的时候,我明明是一边说着给你,一边把这个土耳其咖啡壶举到了你的眼前,可是你却拿了乐器。就算你没完整地偷听到我们的对话,误以为我们说的是乐器,可是当我举起这个道具给你看的时候,你也应该能发现是自己误会了。没能意识到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你不知道这件工具的名称是什么。连必备工具的名称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去土耳其式咖啡店店里采访的呢?” 原来如此,我想起来那时她的声音和表情确实发生过变化。她是觉得记者的言行有些不对劲,所以给他设置了一个圈套。 “只要看过《咖啡侦探蕾拉事件簿》,就会发现作家梶井文江虽然创作了以咖啡为题材的作品,可是对咖啡却没那么了解。而且,据我调查,梶井先生在以作家的身份出道之前,好像还当过音乐人。这个人物形象,与号称在采访咖啡馆却不知道工具的名字、提到ジャズベ首先想到的不是土耳其式咖啡,而是乐器的你,非常之吻合。” “一派胡言。这作品是20多年以前出版的吧,把根据这本书归纳出的人物形象硬安在生活在现代的人身上,这也太牵强附会了。我确实不知道那个工具的名称。可是,并不能因此就说我写不了咖啡馆的报道。这种事情之后查一下不就得了。因为掌握的知识有些浅薄,就把我和不知道是谁的作家扯到一起,甚至还胡乱地猜测我和叫什么美空的女性之间的关系,真让人受不了!” 记者叫嚷的样子透露出他的心虚,不过他说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的。可是,美星也不是那种仅靠凭空猜测就去逼问别人的人。 “你说得对。当确定你不知道工具的名称时,我还只是觉得你很可疑,以为你装成来采访的样子来这里是有什么其他目的。我想最好能掌握你的真实身份,于是就打算利用开发票的机会打听你的名字。你好像直接回答的是你的真名吧?有可能是多年的习惯,条件反射下就脱口而出了,或者以为自己没被认出来就放松了警惕。” “……如果那是我真名的话,又能说明什么呢?” “大概是出于对跟随自己多年的名字的留恋吧,人们在使用化名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留下真名的某个片段,即便起个完全不同的名字会更有效果。深水荣嗣先生,你也是如此吧。虽然不太清楚你是不是真的在当记者,但是名片上的‘荣嗣’这个名字才应该是你的真名吧?” 记者一言不发。咬着下嘴唇,一副悔恨、不甘的样子。 “一位姓名叫‘フカミエイジ’(深水荣嗣)的男性和一位笔名是‘カジイフミエ’(梶井文江)的作家。把这两个名字并列起来一看,我马上就肯定了这两个人是同一人物。因为这两个名字之间发生了用‘偶然’的概率都解释不了的事。” “啊——是易位构词呀!” 我猛拍了下大腿。只要把“フカミエイジ”的假名重新排列一下,就成了“カジイフミエ”了。 美星点了点头,继续追逼着记者。 “要是在这里一开始你自报真名的话就好了。这样反而能找借口说自己作为记者时的名字是借用了某位作家的笔名。既然你特意称自己姓‘小渊’,在发票上却让我写‘深水’,那就只能说明‘深水’才是你的真名了。” “谁承认‘荣嗣’是我的真名了?这些全都是你的臆想罢了。” “那么,咱们现在就在这里查一下吧。据说梶井文江在剽窃风波中放弃了匿名作家的身份,在媒体上露了面,所以我想只要在网上搜一下,一定会有他的一两张照片的。名字听上去是一位女性,可实际上是个男人,估计当时也令大家大跌眼镜了吧。”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从兜里偷偷地把报纸拿了出来,打开梶井文江报道的那一页。20年过去了,相貌当然会有所改变。即使如此,如果去掉眼镜和胡子的话,记者的样子和报道中照片上的那个人仍然可以说是一样的。 记者——深水荣嗣——终于放弃了否认,“哼”地一声叹了一口气。咖啡师指着我放在吧台上的书说道: “美空手里有这么一本不是那么容易就买得到的书,作家本人现在又现身了,这两件事之间不可能没有任何的因果关系。你和美空在哪里有了交集,所以美空才有了这本书,你才会来到这家店里?可是为什么我提到美空这个名字的时候,你不说自己认识她呢?你和我妹妹是什么关系?还有,今天来采访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能不能停止这种无聊的刨根问底?” 从深水颤抖的声音中,能感觉他有些焦躁。 “唉,没错,我就是作家梶井文江。既然你们都调查得那么详细了,你知道当我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有多么地屈辱吗?这不难想象吧?更何况,你们还当着我的面开始点评我的作品。你不觉得,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也是人之常情吗?” 美星并没有放松警惕,目不转睛地盯着深水。 “我和你妹妹之间有什么关系?你说的是我送这本书的那个女孩子吧?我前几天在市内的某个咖啡馆采访的时候认识了她。作为客人正好在场的她好像对我的采访很感兴趣,就过来跟我搭话。她说自己也在咖啡馆里打工,有机会的话让我过来采访并请我喝好喝的咖啡。我觉得与她很投缘,就跟她聊到了曾经出版过一本有关咖啡的小说,为了感谢她告诉我这家店,就把这本书送给了她。可是,今天过来这边一看,她并不在店里。而且,我连她的名字都没问过就来了。当听到‘美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并不能确定你说的就是她,况且一旦我说出我们是在咖啡馆认识的,在现在这个世道不定会被别人怎么想呢。幸好采访有你和藻川先生在就足够了,所以我就没提起你那个妹妹什么的。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说自己心里充满了屈辱之情,可是对作为罪魁祸首的这部作品,你不仅聊天的时候毫不避讳,甚至还随身带着单行本,不是吗?” “因为很多时候,当我说自己出版过一本与咖啡有关的小说时,采访会进行得比较顺利。至于20多年前的那次剽窃风波,反正谁都不记得了。” 我觉得他这解释倒是说得通。美星好像也正在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理由反驳他。深水伺机推开了大门。 “好啦,可以了吗?那我走啦。谢谢你们协助我的采访。等到这次的采访成果成型的时候,一定跟大家联系,尽请期待吧。” 查尔斯好像在问“你要去哪里”似的跑了过去,想要伸出头看看门外的世界。可是大门很快就关上了,在化作了一面墙的门板前面,查尔斯除了“喵——喵——”地叫几声以外就无计可施了。 “……我怎么觉得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最先从仿佛静止不动了的时间中挣脱出来的,是藻川大叔。他小声地嘟囔了一句,然后一边隔着帽子挠着后脑勺,一边走进了里面的休息室。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后,我对美星咖啡师说: “藻川大叔不是很擅长记别人的长相吗,他一定当时在电视、或者其他媒体上看见过正深陷在剽窃风波中的深水先生吧。” “我也有这种感觉。” “什么?” “那个人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不是自己第一次见到他。要是没有这种直觉之类的东西的话,我也许就不会这么怀疑他了。可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自己是何时、在哪里见过他了。” “不是在调查梶井文江的时候见过他的照片?” “不是,刚才说要搜索照片什么的,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好像并不是最近的事,而是有些怀念……是一种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仿佛勉勉强强地停留在记忆的角落里的很模糊的回忆。” 连这种仿佛不存在的记忆都能加以利用?我只能再一次对她聪明的大脑赞叹不已,不过既然有着如此高性能的头脑,就不会依靠别人的想法了吧——她却还是征求了我的意见。 “他解释的自己和美空的关系,你觉得是真的吗?” “是,我觉得应该是这样吧。” “哎?”大概是我的回答在她的意料之外,她猛地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把“对不起”作为开场白,解释了这么说的理由。 “他说他是在咖啡馆采访时遇见了美空,对吧?那家咖啡馆其实就是Rockon咖啡,当时我也正好在场呢。我看见她坐在大堂的位置上和男人有说有笑的,可是又觉得窥探她的隐私有些不好,所以就没去确认跟她聊天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现在想起来,确实那个人就是刚才的这位深水先生。” 可是美星咖啡师并不相信我说的话。她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忽然表情落寞地嘟囔了一句。 我想如果我们认识的时间尚短的话,也许我的耳朵根本就听不见这句话了。对于这句好像如心电感应一般感知到的话语,我无言以对。 ——我觉得完全不是这样。 透着淡绿色、厚重的窗玻璃发出“哗啦啦”的声音——风好像越发地猛烈了。 伏见桃山的一家咖啡店里,在洗手间内的一面大镜子前,她陷入了自我厌恶的情绪中。 这是第四次与男人见面。上一次也与第一次时一样,被临时放了鸽子,今天的约会就是对上一次的弥补。与一般的公务员不同,他做的并不是按照日历安排的那种规规矩矩的工作,所以爽约也是迫不得已的事吧。 每次见面,男人都会对她讲与业内相关的各种趣闻,如果没有音乐人、作家、记者等经历的人是不可能知道这些事的。除去对讲话者本身的兴趣,这些故事大多有趣又刺激,她探着身子倾听着,时而欢笑时而惊恐,伴随着情绪的起伏,她对男人的憧憬与尊敬之情也更加地强烈了。 尽管如此——不,应该说正因为如此,她仍未踏入正题半步。 妈妈藏起来的那张意义颇深的报纸,不知为何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没能找到报道中的问题作品,就先看了那个人的出道之作,受到了很大的震动。再加上后来从调查到的经历中找出了许多相符之处,她已经有了很大的把握。所以,她才寄出了那封信。 可是,现在她又觉得:都已经见过4回面了,男人那边好像并没有感觉出什么来,莫非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胡乱猜测而已?她想方设法地想要试探对方,可是每当男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自己准备施展的小伎俩就都不管用了,她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方法比直接抛出关键性的问题更为有效。 很简单,问男人一句话就可以了—— 我用的假名——你给出道作品中的主人公起的“美月”的这个名字,是不是出自于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两位女性的名字? 也许只是偶然而已。考虑到这部作品诞生于20年以前,这在当时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很少见的名字。即使如此,她回首至今为止整件事情的经过,无论如何也无法简单地把这一切归结为偶然事件。 她想,如果要是偶然的话,那可就无地自容了。要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倒还好。可是这样下去,都没脸见包容自己一切任性的男朋友了。 “我必须振作起来!”——她用沾湿了的双手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下定决心后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 “美月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 男人用很温柔的声音问道。她微笑着坐了下来。 “哎,我没事。好像紧张得脸都僵硬了。” “哈哈,你也差不多该习惯了,我并不是那么难接触的人呀。况且我也很紧张呢,因为很少有机会和年轻人聊天。” 她也被男人带得“嘻嘻”地笑了起来。就在她快要平静下来的时候,男人突然小声嘟囔了一句:“美月啊。” “怎么了?” 她问道。男人摆了摆手说: “没什么,实际上,前几天因为我给自己取的名字的缘故,遇到了一件令人不快的事……你看过蕾拉那本书吧?” “《咖啡侦探蕾拉事件簿》吗?是的,我看过。” “因为那场风波,我作为作家的地位直线下降了,那时媒体全都大肆地宣传‘蕾拉的零落’什么的无聊的事。这人物形象的名字是我左思右想的结果,凝聚着我的心血。竟然被他们用来这样地嘲讽,真是太令人气愤了。” 她不断地摇头。 “那时我的情绪开始变得有些自虐。当记者时使用的姓氏——小渊,其实也是对那个无聊的嘲讽的讽刺。” “什么意思?” 男人打开了手中的记事本,刷刷地写下了几个字拿给她看。 “知道‘零落れる’怎么念吗?” 她摇了摇头。男人在汉字的旁边注上了假名。 “这个念‘おちぶれる’。也就是说,‘零落’就应该念‘おちぶ’喽。把这三个假名调换一下位置就成‘おぶち’(汉字为“小渊”——译注)了。不过,谁也没有注意过这个讽刺。” 陷入自暴自弃状态中的男人的愤怒与悲伤,仿佛传递到了她的身上一样,她一下子垂下了眼睛。一直以来都很温和的男人,只有在今天话语中流露出了丰富的情感,使她找不到机会兑现自己所做的决定。 “不过,也许应该庆幸的是,蕾拉并不是根据某一人物为原型而创作出来的。一想到这事若是发生在我出道作品的主人公‘美月’身上,我就觉得心里一痛。因为我对那个名字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 她吃了一惊。“有感情?” “当时,我已经结婚了。还有了年幼的女儿们,姐姐叫美星,妹妹叫美空。‘美月’这个名字就是从这里……” 下面的话随着木质椅子倒地而发出的声音消失了。她像是被弹起来了似的,猛地站了起来。 男人目瞪口呆,向她伸出半张着的手。 “怎么了,美月?还是有些不舒服吗?” “我不是美月,我是美空。” 明明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男人还是愣了几秒钟的时间。仿佛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太阳给世界带来了光明一般,惊愕的表情一点一点地在男人的脸上扩散开来。 “你说什么?那么,你是……” “是的,我是美空。我的真实姓名,就是美空。” “美空……你,真的是美空……” 男人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爸爸!” 当感受到从对方肌肤上传来的阵阵温热,她眼眶中的泪水便顺着一侧的脸颊滴落了下来。 第一节 椅子的靠背与后背成45度角,脑袋向一侧倾斜45度,下巴仰起45度;双眼和嘴巴张开45%左右——这就是我现在的姿态。 虽然我对像藻川大叔这样、在工作中光明正大地睡觉的行为很是不齿,但是若是只把这看作是一种单纯的生理现象的话,也不难理解待在这么舒服的地方为什么会想睡觉。在有些拥挤的塔列兰吧台的座位上,被切间姐妹二人忽视的我,已经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多时了。 美空还在京都,这让我感觉夏天仍在继续。不过,室外一天比一天凉爽了起来,如此阳光明媚的过午时分,难免会使人昏昏欲睡。先是藻川大叔不加半分抵抗地成为了睡魔的饵料,接着查尔斯在铺满阳光的窗边被击倒了,即使如此,睡魔仍未放慢进攻的脚步——我的那座名为“正气”的堡垒眼看就要被攻陷了。终于它侵入了我的怀中,一旦这里被突破了,那堡垒的核心部分可就危险啦。喂——!大家冲啊、冲啊…… “青山先生?” “——找到了!” 我被耳边突然响起的说话声吓得跳了起来。趁着这个机会,在时隔一年之后,我终于喊出了第一次探访塔列兰时想喊却没喊出来的台词。 睁眼一看,美星咖啡师正隔着吧台,用如同美国家庭剧中的少女一般的诧异表情凝视着我。 “啊,对不起,把你叫醒了。因为刚刚你的表情就像灵魂出窍后只剩下了个躯壳一样。” 莫非你见过灵魂出窍后的人?“我只是发了一会儿呆而已。咦,这曲子……” 我马上意识到,店内播放的不是平时已经听惯了的爵士乐。在我灵魂出窍的这段时间里,店内流淌着的背景音乐变成了摇滚乐。 “是Blur的歌吧。这吹的是什么风呀?”我指着音响说道。 美空耳朵很尖,马上回应了我:“哎——青山君知道啊。莫非你很了解欧美音乐?” “不,倒也谈不上了解……以前玩乐队的时候,受到了其他成员的影响,所以懂得一些。” 我之所以苦笑,有两个原因。Blur在90年代的英国,是重树英伦摇滚地位的一大运动——Brit-pop中的主要乐队,是英国国宝级的摇滚乐队。自2003年发行专辑以来沉寂了很长的时间,近几年因重组问题而广受关注。先不管在日本一般的知名度如何,这支重要的乐队只要是喜欢英伦摇滚的人应该都知道,所以知道Blur并不能说明对欧美音乐就很了解,实际上我一点儿都不了解。这是我苦笑的原因之一。 “青山先生还玩过乐队呢,真没想到。”美星眨了眨眼睛说道。 “与其说是玩乐队,其实很大程度上讲我是被迫的……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钢琴,结果后来这事被朋友发现了。他对我说:你来给我们当键盘手吧,我就没好意思拒绝。结果只是创作了两三首曲子,然后模仿着录音棚的样子录了下来,后来乐队就自动解散了。” 这种“打酱油”的经历,是我苦笑的第二个理由。在众人面前演奏什么的,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当朋友的热情不到两个月就消退了的时候,我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这么说,这些曲子都是美空喜欢的喽?” 在痛苦的回忆带来的副作用的影响下,我的睡意终于烟消云散了。一口气喝光了被融化的冰水稀释了的冰咖啡,我询问道。美星咖啡师一边收着空杯子,一边回答: “是的,美空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张收录了与咖啡和咖啡馆有关的各种曲子的CD。” “是音乐合集吧?” 在餐饮店中播放背景音乐是要付版权费的。不过塔列兰一直以来都采用有线的方式播放爵士乐,所以只要交了有线那部分的费用,应该就无须再另交CD的版权费用了。 我重新竖起了耳朵仔细倾听这音乐。“原来如此,难怪现在放的是《Coffee and tV》。” 她歪着头问道:“这歌叫这个名字呀。很有名吗?” “它被认为是Blur的代表作,是他们最广为人知的一首歌。这首歌的MtV很有名的,人气之高不仅在英国国内获得了大奖,在全世界都在反复地播放。” “MtV里是什么内容?” “主角是一个侧面印着寻人启事的牛奶盒。” “牛奶盒?”咖啡师往冰箱上看了一眼。 “寻人启事上印着一个年轻人的照片。故事是这样的,父母和妹妹每天都很悲伤,焦急地等待配角Blur乐队的吉他手回家——在《Coffee and tV》这首歌里他还是主唱,家里的牛奶盒为了大家踏上了寻找他的旅程。它迈着小步兴高采烈地在街上走着,还搭上了摩托车,手舞足蹈的样子很可爱。可是,过程并不都是美好的,比如中途一见钟情的草莓牛奶被行人踩破,流了一地,等等。总之,是一部做得非常好的MtV。” “哦……对了,说到寻人——”美星咖啡师突然扬起了下巴问道。 “美空不是在找人还是什么来着吗。情况怎么样了?” 我吓了一跳。站在门口旁边的收银台目送客人离去的美空,背对着我们定住不动了。 这是打草惊蛇了吗?“她、她找人来着?” “你忘了吗?搬起‘重轻石’那次她说过‘盼望的人’之类的话。” 听到美星的回答,我顿感无力。 “什么嘛,你是指那个呀。这话哪里是寻人,明明跟命运的红线将会牵向哪里是一个意思嘛。” “红线啊——没想到青山先生还是个浪漫派呢。” 啊,总感觉这是在嘲笑我。这台词就像是不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的小孩对相信的小孩说出来的。 这时美空向右侧转过身来,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 “人我已经找到了呀。” 我惊呆了,“哎,不、不会吧?!” “没骗你们,3个月左右之前,找了一个我们社团的后辈。” 咦,好像她说的话跟轻重石那件事完全没有什么关系。即使如此,好奇心旺盛的美星还是上了钩。 “哎呀,你找到了?” “嗯,应该算是吧。不过还有些问题没搞明白。” “如果你愿意的话,跟我们说说呗。” 我附和着美空的话。幸好店里少了一组客人,有了些空闲。美星咖啡师哪里还顾得上责备我们,频频地点着头。 “好吧,那就说给你们听听。这是六月初的事了……” 美空坐在我的旁边,靠着吧台开始了讲述。恰好在这个时候,歌曲《Coffee and tV》结束了,在歌曲的空白间隙中我听到了咔哧咔哧的声音。抬头一看,美星咖啡师把手放在手摇式磨豆机的把手上,正在一板一眼地磨着咖啡豆。 第二节 事情发生在某天夜里,我正在家里休息,社团后辈的一个男生给我打来了电话。 “喂,是美空吗?” “怎么了村治?都已经10点了,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有何贵干?” 村治这个男生非常差劲。跟自己根本配不上的很可爱的女朋友交往了一年多以后,突然扔下一句“感觉累了”就把人家抛弃了,简直是无可救药的一个家伙。所以我这么一吓唬他,他就怕得不得了。 “不要发出这么可怕的声音啦。” “活该,谁让你抛弃那女孩子的。” “这,有各种原因啦……要说的不是这个,我现在联系不上那个满田凛了。她好像把手机给关了。” 满田凛是社团里我很喜欢的一个女生的名字。她比我小三岁,与跟她同一年级的村治在社团里相识并开始了交往。说是后辈,其实我们社团的成员来自于几所不同的大学,他们两个人跟我不是一所大学的,是东京都内某艺大的学生。不知道为什么,凛与其他女生好像有些不同,不太合群、总是我行我素的。我很喜欢她的这种感觉,所以主动过去搭话,我们就成了好朋友。 青山君,你说什么?曼特宁咖啡?——不要把我可爱的后辈与印度尼西亚的一种咖啡豆相提并论啦。 总之,村治说他给凛打了电话,可是打不通。 “你上个月刚跟人家分手,这就想着破镜重圆了?” “不是啦。凛最近都没在学校露面,大学的朋友责怪我说都是我的错。所以我觉得很对不住她,从昨天开始就一直给她打电话,可是每次要么是关机,要么就是没信号。如果她是没接电话的话,说明她讨厌我了,那倒没关系,可是电话打都打不通这就有些奇怪了。所以,我想美空在社团里跟凛的关系最好,你也许会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也没听说……你问没问过她在学校里的朋友?” “那家伙总是单枪匹马的,在大学里也是那个样子。见面打招呼的那种朋友就不用说了,她连这种把想法付诸于行动之前想找出来商量一下的朋友都没有。我今天大致打听了一下,不出所料,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看来凛的孤傲,远胜于我的想象。不过吧,这不仅仅由于她性格上的问题,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其中有着无可奈何的隐情。 因为在她去艺大上学的这件事上,好像与父母发生了很严重的争执。她的家人好像很顽固。她考上了报考的学校后,无视了家人的强烈反对,硬是自作主张地上了这所艺大。她有一个大她一岁的哥哥,上了国立大学。哥哥考大学的时候,妈妈每天都用车接送他上补习班,可是到了凛用自己存下来的钱参加艺大考前补习班的时候,家里连交通费都不肯给她出,她每次上课单程都要骑将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凛说过,自己很羡慕优秀的、备受宠爱的哥哥。 她就这样经过努力地争取,上了自己向往的大学,不过父母好像对此并不满意。好歹父母给她出了学费,但是她老家在神户,所以只能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而且生活费父母一分钱都不给。凛自己靠打工支付房租和其他一切费用。别看是艺术大学的学生,有时学业还是很紧张的,她又不得不打工养活自己,真的特别辛苦。有一回凛生病了,一段时间没去打工,晚了好几天没交房租,她哭着跟我说房屋中介给她打电话催讨房租了。当时好像是村治替她把钱先垫上了,总算挺过了这一关。 过着这种日子,当然无论是经济上还是时间上都没有能力去与人交往,所以她才不善于交际。也许她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故意坚持独来独往的。 社团里?凛当然是主唱喽,因为乐器需要花钱嘛。 她歌唱得非常地好。刚入学的时候,在新生欢迎会上,她稍微唱了那么一两句,大家就都被那歌声迷住了。现在即使没时间,因为大家的挽留,她就没退出社团。可是她平时总是请假,再加上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太好接触,如果不是歌唱得好的话,哪里还有她的一席之地呢。 那个——我说到哪里了? 对,我挂断村治的电话后,试着给凛打了一个,结果果然如村治所言。然后我仔细一看,手机通讯录中凛的信息里,还存着她神户老家的电话。我想现在刚过10点,打过去应该没事,就把电话拨了过去。我觉得家里没电所以回老家了什么的,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喂,这里是满田家。” 接电话的是凛的妈妈。我想起来凛说过,坚决反对她上大学的,不是她那经常出差很少在家的爸爸,而是妈妈。我心中一紧,不过还是好歹说明了状况,向她询问凛回去了没有。 “没有,那孩子正月回来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露过面了。” “是这样啊……那您知道她怎么了吗?” “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这话好像全都带着刺,声音听起来好像还有些生气。结果,我说让她有消息后跟我联系,然后就挂断了电话,我感觉凛的母女关系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听到女儿不见了,妈妈并没有感到惊慌,还这么冷淡,好歹也得自己去找一下嘛! 话虽这样说,可是大学生一段时间内联系不上,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有的人不告诉任何人,突然自己就出了国。当时,我也觉得她可能只是又生病了,睡得死死的没注意到手机没电了而已。 于是,我又给村治打了一个电话,因为当天已经太晚了,就约在第二天早上去大学之前两个人一起去凛家看一看。我在电话里怂恿那家伙,让他当时挂了电话就过去看看,可是他说这么晚一个男人在女生家周围转悠,会被人报警的。我想要不就报警好了,可是我又不知道凛家的地址……因为她说住的房子很便宜而且破旧,让我看到的话会不好意思的,所以不告诉我她的住址。他说那就晚上两个人一起去,可是当时的我已经洗完澡了,我可不想素颜去见村治。 第二天早上7点钟吧,我和村治一起来到了凛租住的房间门前,按了很多次门铃,凛都不出来。 “这下可完了。你是她前男友呀,怎么也应该有一两把备用钥匙吧。” “没有呀。她说另一把钥匙被她妈妈拿走了,所以她这里只有一把。还‘一两把’呢,备用钥匙有一把不就足够了……” “闭嘴,这是一种措辞方式,你这个笨蛋村治。” “怎么办?这样子没法确定她是不是生病了呀。” “是啊——咦?” 我吓了一跳。试着拧了一下门把手,门竟然很轻松地被我推开了。门,并没有锁。 我们走进了凛的房间。虽然感觉这样做不太好,但是只能丢车保帅了。屋里是结构简单的一居室,我们马上就发现屋里并没有人在。整个房间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些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所以我马上就发现了房间中间的矮桌上摊开了一件与周围环境很不协调的东西。 “这是福井县的旅游杂志吧。” “还真是。不过我觉得她既没有时间也没有钱去这种地方旅行。” “快看这个,dog ear。” “说什么呢美空,今年不是狗年(dog year)呀。” “我不是说这个,笨蛋村治。折上一页的页角以取代书签,把这比喻成小狗的耳朵,所以叫dog ear。” “快看,有狗耳朵的这一页。刊载的民宿中,有一家做上了标记。” “她是打算住在这里吧。啊,又有一个狗耳朵——” 看到这里,我哑口无言了。因为这一页中介绍的是东寻坊。 我心想这下可完了。我虽然没去过,但是知道东寻坊是有名的自杀胜地。而且她又刚刚失恋,再加上跟父母关系不和,这些条件不是已经很充分了吗。 我连忙给画着记号的那家民宿打电话,想打听一下凛有没有住在那里,不过对方以保护个人信息为理由果断拒绝了我的请求。正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村治说话了: “咱们去一趟吧,美空?” “去一趟……你不会说的是去福井吧?” “当然是啦。如果没事的话就当成是个笑话,不过要是等到出事了再去就后悔莫及了。” 这家伙大概良心发现了,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我这时才感觉,有些明白了凛喜欢上村治的原因。 “可是,翘课倒是还好说,现在你身上带够去福井的钱了吗?我觉得单程怎么也得1万日元吧。” “没有,话说美空你有信用卡吗?” “有、有啊。村治呢?” “没有。不过有一张就够啦。” “村治你这个笨蛋!” 刚才感觉明白了凛看上他的理由,这绝对是我想多了,不过事已至此,不可能不带上村治去的。无奈之下,我用信用卡把村治的票也一起买好,向着东寻坊附近的民宿进发。先从品川乘坐新干线光速号,到米原站换乘白鹭号特急列车,坐到目的地芦原温泉站大概需要4个小时的时间。越接近目的地我就越是担心,村治也完全陷入了沉默之中,那时可真是提心吊胆的,快要被吓死了。 电车到站后,我们在车站前打了一辆出租车,到达那家民宿的时候已经是上午11点半左右了。住一晚上3000日元的民宿破旧不堪,已经锈到了胸部位置的大门一打开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窄小的院子里种着石榴树,树上结着一朵鲜红色的石榴花,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我本来打算直接进去寻找凛,可是倒霉的是一打开玄关的门就看见了店主大叔。我问他满田凛在不在这里,他怎么也不肯告诉我,就在我们争执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了声音: “美空——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回头一看,凛拎着便利店的袋子就站在那里。而村治已经紧紧地抱住了她,哭得稀里哗啦的。 “对不起,跟你说什么分手。我再也不说这种话了,求求你千万别想不开。” 我拼命地强忍住笑意,因为凛看着使劲揉着眼睛的村治,脸上的表情好像很困惑。不过,不管怎么说,知道她没事,我也终于松了口气。向店主道歉后,我们向他申请去凛住的日式房间里聊上一会儿。 隔着矮桌,凛坐在我和村治的对面,各自在座垫上坐定后,凛先开口说道: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不过我真的没有想过要自杀。” 据她讲,被村治甩了以后,她既没有特别知心的朋友,与家里人的关系也很微妙,于是产生了一种仿佛在这个世界上突然没有人需要自己了的空虚感,不知不觉地就被东寻坊这种给人感觉是寂寞者扎堆的地方吸引住了。听到她这么说,我想告诉她并不是这样的,可是又没办法很好地表达出来。村治也在一旁无精打采地沉默着,我心里埋怨他真是没用,这时凛笑了。 “不过,我已经决定回去了。因为还是有人来找我的。” 然后,凛低下头,说了句谢谢。我们都笑了,三个人一起离开了民宿。 从那以后,凛又回到了原先的生活——白天经常出现在学校里,下课后拼命地打工,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我和村治看她这样都放心了。 ……可是,偶然的瞬间,还是可以感觉出凛的表情好像有些寂寞。和村治也最终没能复合,她是还有些放不下吗,我那样做真的对吗?——我对这件事还是有些难以释怀。 第三节 “……有件事我不太明白。” 美空留出了充分的时间让我们沉浸在她讲话的余音之中,随后她说道: “我们去东寻坊的时候,凛坚持说她绝对把家门锁上了。可是我们去她家的时候,门确实是开着的。不过,以当时的状况来看,我觉得凛有可能是忘记锁门了。” “凛的妈妈拿着唯一的一把备用钥匙,是吧?” 我想确认一下,美空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下手说道: “我忘说了。和凛再会之后不到10分钟吧,我先离开了一会儿偷偷地给她老家打了个电话。当时也是她妈妈接的电话,我跟她说凛找到了,她就说了句‘是吗’,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唉,不过当时她妈妈在老家呢,而且前一天晚上打电话的时候也已经10点多了,神户和东京之间的新干线和飞机应该都停运了,所以她妈妈是不可能来东京的。第二天早上我们到凛家的时候是7点左右,就算是乘坐最早的火车或者飞机也来不及的。” “是吗……这么说,莫非是进小偷了?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学校了,估计在民宿已经住过几晚了。在这期间门前积攒的广告和信件,引起了小偷的注意。” “我也这样想过。不过凛的房间里并没有被盗窃过的痕迹。后来我也问过她本人,她说没丢任何东西。” 唔。我手攥成拳头状支在嘴边思考着。关键性的问题固然很伤脑筋,不过首先要弄清楚的是,凛为什么要去东寻坊?即使经济上已经拮据到连生活都困难的地步,她仍不惜花费交通费和住宿费一个人奔赴过去,我想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吧。从这个角度出发,凛在与村治分手后的第二个月就去旅行了,所以她这次出行很有可能跟前男友村治有关。美空形容凛见到村治时“表情好像有些困惑”,她这主观的感觉有些靠不住。可是要说他们好像也并没有复合…… 这时,我的脑海中灵光一闪。 “哈哈,我知道啦,美空。” 我轻抚着下巴,美空眨着眼睛,美星咖啡师则磨着咖啡豆。 “因为村治去接凛,她才回到了东京,所以看出凛确实还留恋着村治。那为什么村治都示意复合了,两个人还是没能破镜重圆呢?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村治在凛不在的时候闯入了她的家。” “那就是说,要怪就得怪是我发现门是开着的喽?” “不是这个意思,”我摇了摇头。 “村治在和美空一起去之前,就已经进过凛的房间了。用他们交往时他偷偷配过的钥匙。” 美空听后“啊”地惊呼了出来。 “原来如此,我都没想到这点。” “不过他潜入房间是因为担心凛呢,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那就不得而知了。后来,凛发现了这件事。大概是房间里少了某件东西吧。比如说村治擅自拿走了凛向他借的、还没来得及还的东西之类的。” 据说就算是借给别人的东西,自己擅自拿回来也是犯法的。况且他还未经允许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凛肯定觉得非常地害怕。势必要去找村治问个究竟。 “这样她就知道了他偷配钥匙的事,一下子就心灰意冷的凛不再企盼和他复合了,不过看在村治去找自己的份上,凛就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美空。” “哇,听起来有可能呢。姐姐你怎么想?” “我觉得完全不是这样。” 间不容发,被这句台词毫不留情地驳回了的自己真是可悲啊。 “我刚刚说的哪里有问题?” “我们假设村治事先偷偷潜入了凛的房间,那就需要分两种情况来考虑。当他和美空一起去凛家的时候,一种情况是他已经猜到了凛的行踪,而另一种是他不知道凛的行踪。” “嗯、嗯。”美空点头。 “我想先从后者开始分析……到底能不能认为他没猜到凛的行踪呢?” 这是要突然撤销前面的话?咖啡师的手继续摇动着磨豆机的把手。 “村治之所以潜入屋中,因为他能确定凛不在里面。如果不来看看凛家的情况,也就是说就算他得知凛最近没出现在学校里,如果不去家里看一眼的话,是没法确定凛在不在家的。既然如此,他特意潜入屋内,不是应该先寻找能帮他找到凛的线索吗?在只有‘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的房间里的矮桌上,放着那么明显的一本摊开的旅行杂志,我觉得他不可能看不到。” “那可没准,因为村治比较马虎。” 美空好像并没有接受这个说法,不过咖啡师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用偷偷配的钥匙进入别人的房间,这可是很严重的犯罪呢。更何况他们俩都已经分手了。村治没感觉自己是在做坏事,为了让美空能进屋查明凛的行踪,他事先把锁打开了——这一看就是捏造出来的做作情节。既然他都进屋了,那就应该在拜托美空之前先自己努力做些什么吧?这样说来,我觉得他还是不可能不翻看旅行杂志的。”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可是美空看起来还是不服气。不过,从她那伶牙俐齿的嘴巴里也没说出什么反驳的理由来。 “咔哧咔哧咔哧”——声音不绝于耳。 “尽管村治潜入了凛的房间,可还是没能发现她的行踪,这有些说不过去。那么,如果他意识到了凛好像是去了东寻坊的话,又会怎样呢?这种情况下,之所以会把美空卷入其中,他有一个单纯的目的。” “什么目的?”咖啡师看了看一头雾水的妹妹,扑哧一笑。 “就是他一个人没法去找凛,知道为什么吗?” “唉——”美空一副痛苦的表情,“那家伙还没有还钱呢。” “没错,村治想去东寻坊,但是没有钱。把这事告诉美空的话,她有可能会给自己出路费,所以他把目光投向了美空。这样子看,比较符合情理,那么把旅行杂志放在那么明显的地方,也能解释成是村治所为的了。” “什么嘛,这意思不就是说,我的说法是正确的吗?” 听到我发出的抗议,咖啡师稍稍低下了头好像沉思了一下,然后说道: “你不觉得他有些太沉得住气了吗?” “……啊?” “自己刚甩了的女生,也许马上就要从东寻坊跳下去自杀了。就是担心这个,村治为了搞定路费,才联系了美空对吧?事实上,村治后来再见到凛的时候哭着对她说过:‘我再也不提分手了,求求你千万别想不开。’就算这是在演戏,他心里也应该清楚要是凛因为被自己甩了而想不开自杀的话,对自己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村治却选择了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和我一起去凛的房间。所以你才说他太沉得住气了?”美空把双手的手心朝向天花板。“那是因为就算着急也没有用嘛。一过晚上10点钟,从东京无论怎样换乘电车,都到不了芦原温泉车站的。” “这么说,如果美空因为自己的原因有可能造成前男友死亡的时候,就会老老实实地等到第二天早上喽?” 面对咖啡师尖锐的反驳,美空哑口无言了。 “要是我的话,即使没有交通工具,至少也会和你分享一下目的地的信息。先决定是强拉着美空去凛的房间里看看呢,还是自己一个人去东寻坊。定下来之后,两个人再重新商讨接下来的计划。因为就算是等到第二天早上,坐头班车的话就能更早地行动起来。可是,事实上当美空劝村治让他一个人去的时候,村治拒绝了。要是他真的关心凛的安危的话,这也太沉得住气了吧。” 伴着“咔哧咔哧咔哧”的声音,我仿佛都能听见美空内心发出的“啧啧”的质疑声。 “我觉得吧,姐姐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不过毕竟只是停留在‘有一定道理’的程度上,还不能完全地否定青山君的说法。因为本来姐姐并不了解村治这个人,你只是在用自己的标准来想象他的行为,这样有些不合理呢。” 于是,美星瞥了妹妹一眼,叹了口气说道: “没错,证明现实中并未发生过的事情没有发生过,要比证明发生过的事情难得多。” 美星竟然一反常态地示弱了,看来果然是因为妹妹在场打乱了她的节奏。 “你看我说吧,既然没那么大的把握,就不要说什么‘完全不是这样’嘛。” 美空幸灾乐祸地指责姐姐。 “唉哟,你还真向着青山先生呢。不过——”咖啡师打开了磨豆机的小抽屉。 “我是不会在没把握的情况下就说‘完全不是这样’的。” 听她这样一说,不仅仅是美空愣住了。我连忙追问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承认不能完全否定我的观点了吗?” “是的,不过青山先生问的是‘哪里有问题’,所以我说的都是我觉得有问题的地方,而不是完全地否定。之所以我要说‘完全不是这样’,因为还有其他的理由。” 看着她陶醉地嗅着刚刚磨好的咖啡粉的香气,我终于明白了。 “这个谜题你已经研磨得很完美了,对吧?” “听美空大致一说,我就猜出了个大概。” 那为什么还要浪费这些时间呢,直接跳到我一脸得意地说“哈哈,我明白啦”这一步不是更好? 我希望她能更明显地表露出这些内心的状态,可是眼前她摆弄着磨好了的豆子的表情更让人摸不透了。 “只是,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我不得不做一些过分的举动。可我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所以有些犹豫了……” “那有什么关系,错了的话,再想善后的方法不就得了。” 美空的话语意外地恳切。跟刚才挑衅的样子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快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吧。我可爱的后辈很害怕呢,她对门是开着的这件事很是担心,可是她连搬家的钱都没有。” 美星咖啡师好像被这话打动了,眉头紧锁着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想借你手机一用。你帮我从通讯录里调出凛的电话。” 美空从短裤裤兜里取出了手机,操作一番后递给姐姐。咖啡师注视着手机屏幕,往自己的手机里输入号码,然后拨了出去。 在等待对方接电话的这段时间里,她趁机问美空: “这个暑假,凛回老家了吗?” “两三天前给她发邮件的时候,她说既没有回家的时间也没有钱,就不想回去了。姐姐,这孩子的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不明白呢,这点才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呢。坚持自己锁门了的凛的主张、门没锁的事实、留在房间里的旅行杂志,还有凛选择东寻坊作为目的地的理由。把这些因素综合到一起考虑的话——” 这时,电话好像被接了起来。 “您好,是满田女士吗?” “是我。”——电话里传出了一位女性的声音。 “我叫切间美星。我的妹妹切间美空在社团中与凛关系很好。实际上,我有些事想跟您谈一下……请您原谅我的多管闲事。” 这也太毕恭毕敬的了。虽说是妹妹的后辈,不过毕竟与对方是初次交谈,可能她也有些紧张吧—— 正在我这样想的时候,美星咖啡师对着手机说了一句完全出乎我们意料的话。 “您能把您得知凛不见后很担心,然后拼命找她的事告诉她吗?” 第四节 “……我们还以为你一定是打给凛了呢。” 我一边喝着美星新给我煮的咖啡,一边冲着吧台里面的人说道。美空被旁边一桌的客人叫了过去,一边点餐一边与客人闲聊着。 美星咖啡师正在擦玻璃,她停下了仿佛用纯白的布包裹着的手,对我微笑着说: “因为我知道美空手机的通讯录里存着的凛的号码中,还有她老家的电话号。” 电话好像打得很顺利。面对咖啡师有些唐突的请求,凛的妈妈也没有过多地询问,就回答说:“我知道了。” “不过,没想到打开凛房门的人,就是拿着唯一一把备用钥匙的妈妈。真相太简单了,反而让人吃了一惊。” “我倒是惊讶于你们两个,那么轻易地就放弃了这条线。” “因为连想都没想过啊。凛的妈妈接到美空的电话后竟然马上就从神户开车大老远地奔向东京。” 从神户<strike>http://www.99lib.net</strike>到东京,走高速的话,大概需要六个小时左右。美空打电话的时候是晚上10点多钟。算上做准备的时间,如果11点出发的话,第二天早上5点左右可以到达凛家。所以她妈妈完全有可能比美空他们要到得早。 “从每天接送大她一岁的哥哥去补习学校这点来看,她妈妈一定有车,而且平时会开车出门。既然新干线和飞机都没有了,那就考虑开车去——父母的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她说过她们母女不和呀。” “青山先生,” 在她严肃的目光的注视下,我的腰板挺得笔直笔直的。 “的确并非所有的父母都会采取这样的行动。甚至可以说只有少数的一部分父母会仅仅因为听说大学生的女儿几天联系不上了,就特意驱车过去寻找。可是——” 她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并不是在说别人的事。 “因为不和,所以对自己的女儿漠不关心——这种没来由的指责真是太令人伤心了。” 这下可麻烦了,刚才说话的时候都没好好思考过。我赶紧笑着打岔: “你的意思是说凛的妈妈到她的房间后,用备用钥匙进门,发现了那本旅行杂志,然后惊慌地跑出了房间?那为什么美空他们会先到达民宿那边呢?” “当然是因为美空他们乘坐的电车,超过了到达东京后紧接着开车赶往东寻坊的妈妈。” 从东京开车到东寻坊,足足需要六个小时。如果妈妈5点半从凛的房间出来,假设开车用了六个半小时的话,到达时就已经是正午了。而据美空说,他们到民宿的时间是11点半。 “也就是说,如果她妈妈想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民宿的话,应该乘第一班电车去才对。” “没错。不过因为她太着急了,甚至忘了锁门,还把重要的旅行杂志落在了房间里。她可能没想到这点,已经等不了6点才发车的新干线了吧。” “那美空找到凛之后给她打电话,她妈妈接到电话了呀,这又怎么解释?那个时间她应该正好在开车才对。” “只要家里的电话有来电转移功能,那就不成问题了。无论何时都有可能会打来有关女儿安危的电话,所以她当然要在离开家之前设置来电转移啦。” 说着,美星又开始擦起了玻璃杯。 发生的这些事情,姑且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可是我心里的某种东西,却还像滴落进咖啡中的牛奶一样,有些不明不白的。 “这么费尽全力地去找,要是我的话一定会用‘我去找你了、很担心你’之类的话告诉对方的。” “可能很难说出口吧。她妈妈也许也像村治一样,把这归结为自己的错。” “美星刚才在电话里说‘请您告诉她’,是吧?你为什么会觉得妈妈没有把到处找女儿的事告诉她呢?” “因为要是凛知道的话,应该会去见妈妈的吧。美空他们先把凛带回去了,所以妈妈到处找了半天,最终也没见到女儿。” “是这样啊。我还琢磨要是他们的关系真的不和的话,这次就更回不去家了。” “青山先生——”我以为她对“不和”这个词又有了意见,不过好像她并不是这个意思。 “你知道凛选择东寻坊作为旅行目的地的原因吗?” 说起来,在凛妈妈接电话前,咖啡师提到了这一点。 “大概还是因为被充满寂寞气息的地方所吸引了吧,不是吗?” “唔——”她沉吟了片刻,换了个问题。 “如果朋友或者家人对青山先生说‘你家的门没锁’,你会怎么想?” 我把杯子放在嘴边,想象了一下回答: “应该会觉得是自己忘记锁了吧。” “是吧。外出时锁门的这个动作,每天都要重复几次,所以在没有什么特别情况的前提下,应该不会每次都把锁门这件事记得那么清楚。当听到门没锁的时候,只要不是小偷干的,那自然而然地就会觉得是自己忘记锁门了对吧?可是,凛却坚持自己绝对锁门了。这就证明她锁门的时候,意识相当地明确。” 这也就是说,凛因为某种原因而必须要锁门? 就如同走在前面的人站下来等待跟在身后的人一样,咖啡师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 “还有一件事,明显很奇怪。就是那本据说是摊开在矮桌上的旅行杂志。如果不是想要带着去旅行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买回来,而且还折了‘狗耳朵’。” 这一点,我也有些想不通。急忙就离开了的妈妈忘带杂志还情有可原,可是凛把旅行杂志落在家里就说不过去了。对了!她这简直就是想把自己的去向告诉找到这本杂志的人—— “不对,等一下。凛见到美空他们的时候,说过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吧?这不就是说她并没想到有人能找到自己吗?” “不是的。凛是在想,能找到自己的人只有那一个。可是,她没想到别人会来,所以吓了一跳。” 原来是这样——我深感佩服,指出了那个理论上唯一能够找到凛的人。 “这么说,凛是想让妈妈来找自己,而不是别人。” “正是,所以她才在只有拿着唯一一把备用钥匙的妈妈才能进去的房间里,留下了自己即将前往的目的地的线索。也正因如此,她才选择了东寻坊,因为妈妈如果知道她去了这里一定会担心得亲自去找她的。” 钥匙和旅行杂志的谜题也迎刃而解了。一步一步地整理至此,的确就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了。 “嗯?可是,因为美空偶然往老家打了个电话,她妈妈才知道凛联系不上了呀。莫非凛因为自己的通讯信息里有老家的电话,所以盼望着谁能在发现她不见了以后给老家打个电话通知一下?那这希望也太渺茫了吧。” “就算美空不打,迟早也会有人联系她家里人的。” 难道还有什么玄机? “这是什么意思?” “我设想了一下……凛不是没交房租吗?” “房租?” “美空说过呀,凛拖了几天没交房租,房屋中介还给她打电话了。凛据这次经验推测,如果一段时间不交房租的话,就会有人打电话过来。只要她不接,中介就会往老家打电话联系作为担保人的父母。” 对了,美空曾说过,这次的事发生在六月初。我现在租的房子也是这样,可是通常不是都在月底才交房租呢吗?也就是说,她拖延了几天后,就到了下个月的月初。 “当然,有可能她的判断是完全错误的,不过就算住宿费用再便宜,也很难想象经济拮据的凛会打算在民宿无限期地住下去。她肯定计划好了家人不久就会接到自己消失了的联络,想试一试妈妈会不会来找自己。” 咳咳——我叹了口气。女人就喜欢弄这些小伎俩——这感慨是针对凛和美星咖啡师两个人而发的。 “我觉得,凛说的自己去东寻坊的理由中,有一半内容是她的真心话。在经历了失恋等伤痛之后,她产生了一种没有人需要自己的错觉,所以渴望得到别人重视的她决定检验一下妈妈对自己的感情。” 美星用“错觉”来形容凛的“没有人在乎自己”的想法。回顾整个事情的经过自然就会明白,她的形容很是正确。即便如此,我还是不由得敬畏凛的强大。 因为,我觉得如果是我的话,面对“我需要你”这句责任重大的话,一定会产生畏惧的心理然后选择逃避的。 “她和妈妈的关系能修复吗?她妈妈要是能听进去美星的话就好了。” 她像是为了消除我的担心,使劲地点了点头。 “一定没问题的。我觉得很出人意料的是,她们两个人只不过是因为都很固执而僵持不下而已。只要她们能有一个契机对彼此敞开心扉,剩下的就要靠借此机会流露出的感情了。不管怎么说,在人生迷茫的时刻,女儿最需要的是妈妈的爱,而妈妈也用实际行动回应了女儿。” 让她这样一说,感觉就像是刚刚听到的是某对恋人因争风吃醋而吵架的花边新闻一样。不愧是母女,表达感情的方式一样地笨拙,但愿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以后能好好地相处。不过,想到当事人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还是很值得深思的。 正当我心里想着“多谢款待”而把咖啡一饮而尽的时候,耳边响起了熟悉的、略带忧伤的吉他声。紧接着,吉他伴奏弹出的一段怪里怪气的旋律在店内流淌着。 “是《Coffee and tV》。CD好像已经播放完一轮了。” 我看着扬声器说道。美星咖啡师面带愁容地问我: “这只曲子的MtV,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啊,刚才我还没说结局呢是吧。牛奶盒在历经了千辛万苦之后,误打误撞地走进了一条恐怖的小胡同。在一栋建筑的一间屋子里,它透过窗户,看见自己寻找的年轻人正在里面演奏《Coffee and tV》。年轻人看见了盒子上的印有自己头像的寻人启事,一只手拿起了牛奶盒就往家里狂奔。快进家门的时候,他喝光了牛奶,把盒子扔进了院子里的垃圾箱里,然后走进了玄关。就在家人发现他回来了匆忙向玄关走去的时候,镜头转向了院子里的垃圾箱。牛奶盒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升入了天堂,身旁出现了那个草莓牛奶的身影。” “是个大团圆结局呢。”美星欣慰地笑了。 “太好了,儿子终于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家里。尽管大家有可能会天各一方,有时也可能会产生误会,我还是希望一家人能团聚在一起……” 就在这时,只听“哐当”一声——这刺耳的声音,响彻在塔列兰的大堂中。正要返回吧台的美空,把银质托盘掉在了地上。 “打扰大家了。” 本应该先说出这句话的美空愣在了原地,见此,咖啡师代她向客人道了歉。在她绕出吧台之前,我弯下腰捡托盘的时候,美空用如同夏末傍晚的秋蝉的鸣叫声一样的、透着些许悲凉的声音嘀咕道: “……是呀。很想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呢。” 美星站住了,询问她在说什么;我保持着蹲在地板上的姿势;藻川大叔眯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的眼睛;大堂里的其他人也在注视着美空。 “姐姐——” 美空用富有震慑力的眼神凝视着姐姐一个人。看到她的脸上,浮现着一种下定决心的人所特有的冲天烈焰一般强烈的激情,我预感这个夏天距离结束的那一刻越来越近了。 “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那咱们走吧。”等坐在对面的女孩喝完咖啡后,他站了起来。 咖啡馆里上岁数的女性服务员已经是他们两个的老熟人了。他一边在服务员的指引下结账,一边不经意地向窗外望去。现在是晚上8点多,周围连一点傍晚时分的光亮都没有。夏天就快要结束了啊——想到白昼变短了,他陷入了无谓的伤感之中。 他们走出了咖啡馆。他租来的车停在附近的投币停车场里。在路灯下,他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去,看到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脸上的笑容满是兴奋。 “爸爸,我想让您见一个人。” 五天左右以前,她这样说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虽然事情的发展如他预料的一样,不过却比他想象的要快一些。女孩表明了真实身份,他们“父女”相互拥抱在了一起,几天以后再次见面的时候,女孩好像就下定了决心。 当然,他曾经犹豫过。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冒充她的亲身父亲。曾经他去过一次女孩亲戚开的咖啡馆,这次的经历让他很不痛快。他特意把女孩从店里支开,让她找不到自己,到此为止一切都很顺利,可是他惦记上了放在咖啡馆里的乐器,觉得卖给当铺可能能值一些钱,财迷心窍导致他出了洋相,被女孩的姐姐看穿了自己的真面目。到目前为止,女孩还没提起过这件事,不过很有可能这件事已经通过某种方式传进了她的耳朵里。也许她觉得自己猜到了他探访咖啡馆的理由,所以才决定尽快为他们引见的。 他犹豫再三,经过了谨慎的考虑后,最终下定了结论——已经到了合适的时机。他认为继续拖延下去并不明智。于是,他开始为之后的事做打算,除了租车以外,还花钱做了些别的准备。因为这次的事,他几乎花光了自己仅有的一点存款,这存款是自己冒着危险当记者时挣的,在账面上并没有记录,因为担心用不好会被金融公司发现,所以他一直都没敢用这笔钱。他那么认真地做着各项准备,就是为了迎接今天这一刻的到来。 日期是他指定的,而这个时间则是出于她的要求。她好像是在等待着接下来要去的咖啡馆的营业时间结束再走。选择晚上这个时间段,对他来说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交好存车费后,他打开了车锁,女孩坐在了后排的座椅上。副驾驶的位置,堆放着他有些大的背包。 “我刚才给姐姐发讯息了,告诉她咱们现在就开车过去。” 她用天真无邪的声音兴奋地告诉他。她好像是在出了咖啡馆往车那边走的时候,趁他一不注意迅速地联系了姐姐。他苦笑着想:现在的孩子可真是精明。 “那家咖啡馆需要从两家并排着的老房子中间的小路穿进去,外面没有停车场。没关系吧?” “还是停在投币式停车场里就行。那附近停车应该不成问题吧。” 他缓缓地把车开了出来,像是在试探着适应踩油门的感觉。车子离开了车站前街,驶入大手筋路,钻过阪神高速的高架桥,右拐进入了一号线国道然后往北行进。大概是紧张的缘故,两个人的交谈变少了,女孩好像是想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不自然地打了个哈欠。 “其实昨天晚上,我兴奋得基本没睡着觉。这车晃来晃去的我都困了。” “哈哈,”他笑着回应她说: “本来嘛,一切都是美空的功劳。为这件事都努力很久了吧,我从心里感谢你。” 女孩害羞地说道:“刚刚的咖啡好像没能让我清醒起来。” “没关系,到达之前你先睡一会儿吧。我知道咖啡馆怎么走。” “那可不行。”女孩笑了出来。大概是由于姐妹俩给他的印象完全不同,他觉得她们两人并不太像,可是笑起来两个人倒是一个样。 在他看到红灯后踩煞车的那一刻,她突然说话了。 “好不容易有机会,咱们聊一些能让我打起精神的话题吧。” “啊,那你说吧。” “为什么要离婚?” 信号灯变绿了。车子保持直行,在与九条路交汇的路口处右拐。然后路过东福寺——里面的五重塔很有名——穿过近铁东福寺站的高架桥后,这次是向左拐。一条叫作油小路街的纵向道路,在JR东海道本线的铁桥处向右侧延伸出去,车子沿着这条路就能驶进堀川路了。一号线国道就是通过这条路线,将车辆引领向北方的。 “……你知道我作为作家‘梶井文江’时的那段不太光辉的历史吧?” 他开始低声讲述着。透过后视镜,他窥见她低下了头。 “自那次风波之后,我的人生便急转直下了。” “这意思是说,妈妈抛弃了您?” “不知道我的信息是从哪里泄露的,当时对个人信息的保护还不像现在这样完善。我们家收到了骚扰电话和信件。我劝妻子在这件事平息以前带着女儿回娘家去,她很听话地同意了。可是就连她娘家的亲戚、熟人也开始折磨她。他们表面上装作很关心她的样子,实际上只是出于八卦的心理打听来打听去,最后言外之意带着明显的鄙视——听说她被这样恶意中伤过很多次。” 心里明知道自己一定要冷静,可是一想到过去的种种,他的语气还是会不自觉地有些激动。 “只要大家还在四处散布我用笔名的事,不管我们做什么都没有意义。恶意如燎原之火一般不断地扩散着,甚至传染给了与妻子素不相识的人。妻子的娘家也受到了骚扰,尚未懂事的女儿还被邻居的孩子们欺负。‘我已经受够了’——妻子边给我下跪边说,她就像是一个坏掉的玩具一样反复地说了无数次的‘对不起’。” “怎么会是这样……” 女孩的泪水使她哽咽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若是当时承认就好了。大家都说要是被别人冤枉成色狼的话,最佳解决方法就是痛快地认罪然后赔钱。我的情况也是一样的,如果自己承认作品是剽窃来的,并且诚恳地低头认错的话,情况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这是他的不折不扣的真心话,也是多年以来一直后悔的事情。20多年以前的他还涉世未深,并不善于这种处世之道。 “我那本书的编辑,是处理这种问题的老手,他曾经对我说过:‘你这种情况不是随便就能搪塞过去的。没能发现抄袭的问题,我也有错,咱们一起低头认个错,先把风波平息下来吧。作为反省沉寂一段时间以后,再把一切赌注都压在复出的作品上,这样会比较好。’听后我勃然大怒,反驳他说:‘别开玩笑了!我都不记得我看过那本书,怎么能承认自己是抄袭?!’可是,最终结果却是,出版社担心会与被抄袭的那位人气作家关系恶化,所以无视了我的意见开始自主回收已经出版的书籍了。这样一来,就好像是承认了剽窃这件事一样。” “……” “对这种做法忍无可忍的我,自己主动暴露在媒体面前,再一次呼吁我是清白的。可是我的做法好像在世人眼中,被看成了‘狗急跳墙’。这就又回到了刚才的色狼冤案的例子上来,如果坚持主张自己是无罪的,就会被看成是不知反省,比痛痛快快地认错受到的刑罚要重。我的情况就与这个相似。” 他像是要把进到嘴里的沙子吐出来一样用力地诉说着。女孩断断续续地呻吟着: “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嗯,我从心底就是这样想的:当时我应该老老实实地听编辑的话,他对这个行业的了解要比初出茅庐的我深得多。所以,美空以后也不要像这次似的什么都靠自己解决了,听听年长的人的话比较明智。” “因为,这么、重要的事、我无法、和任何人、商量。” “不是还有姐姐呢吗?” 女孩像是被击中了弱点似的反问道:“……哎?” “美星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这大概不仅仅是因为她比你大一些的缘故。那孩子作为姐姐,一定能弥补美空的不足之处。在你们今后的人生中,当美空遇到困难的时候,她一定能当你的急先锋。” “……你、是谁?” 对面方向,迎面接连而来的三辆车的前照灯,照亮了他们的车的后排座椅。当他看到中央后视镜中女孩的表情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女孩提出的问题的含义。 他向左侧转动方向盘,从堀川五条路上向西拐去。女孩想大声喊叫,但是舌头就好像不听使唤了一样,话都说不清楚了。 “塔列兰、不在那边。让我下车!” “怎么了?突然这样说——” “你、不是、我爸爸。你、是谁?” “把我当成爸爸的人是你呀。” “爸爸、不对。我爸爸、是、不会这样说……” “现在,我不是作为一名父亲,而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给你一些建议。你听好了,美空以后要学会依靠聪明的姐姐,好好地听她的话。因为若是你不这样做的话——” 从后排座椅上,传来了女孩晕倒的声音。她好像终于陷入了梦乡。 他从后视镜看到这幅景象后,嘀咕了一句:“就会遇到这种事的。” 第一节 “……好慢呀。”美星咖啡师略带不安地看着墙上的挂钟。 我想让你见一个人——美空的这句话即将在今天、在这家塔列兰咖啡馆里变为现实。因为对方挑选的日期是塔列兰的营业日,所以最后商定的结果是等到晚上8点闭店以后,美空再把那个人带过来。 本来我并不打算出席这种场合,但是美空说一定要我过来,所以我就腾出时间赶了过来。现在,当安慰着坐在桌子对面的美星咖啡师时,我才发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哎呀,确实等的时间好像有些久了,不过也许只是堵车了而已。就算是跑着从伏见过来,也得用30分钟呢。” “现在我们开车过去。”——美空发给咖啡师这条短信的时间,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前了。现在马上就到9点半了。就算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这个时间怎么着也应该到了。 不过,美星的不安并不是从刚刚才开始的,大概是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对方是谁的缘故,今天一整天她好像都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对我抱怨她“紧张兮兮的,弄得我都没法睡午觉了,令人烦躁得不得了”的藻川大叔,眼下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突然,他大声地打了个大哈欠,把查尔斯吓得逃走了。 “唉,我能回去了吗?”大叔问道。看来我存在的价值还在于劝诫他。 “不行,美空不是说过了吗,‘叔叔也要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 “是呀,可是已经到我睡觉的时间了呀。剥夺老年人重要的休息时间,是要受到惩罚的哟。况且就算今天晚上见不到,只要我们还活着,想见的话随时都可以见到的嘛。无论是明天、明年,还是十年以后都能见得到,今天晚上不见又有何不可?” “休息这种事,才是明天、明年都能做的吧。” 特意省略了“十年后”的原因,在这里我就不多说了。 “这可不一样。今宵一小时的休息时间,也许可以延长我一年的寿命呢。” “那和年轻小姑娘在一起的时候,你就能满不在乎地玩儿到夜里12点才回家,这又作何解释?” 美星咖啡师也参战了。 “因为据说和美女多说话可以延长男人的寿命啊。” “什么嘛,都是强词夺理。像叔叔这种舍不得睡觉时间又想着玩的人,寿命会缩短,很快地就……咦?” 就在这时,塔列兰的固定电话响了,把眼看着就要顶上大逆不道罪名的咖啡师拉了回来。咖啡师站起身,嘴里嘟囔着拿起了电话。 “现在又不是营业时间——你好,这里是塔列兰咖啡。” 藻川大叔大概是想刻意地放低音量,慢慢地向我这边蹭过来,坐在了刚刚空出来的位置上。 “这孩子真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姑娘。为了储存和年轻女孩一起玩的能量,当然得在没事的日子里多睡觉啦。是吧?” 我不知怎样回应大叔那渴望得到认同的眼神,只得一边摸着手机,一边模棱两可地应付了一句:“呵呵。” “一个人需要满足自己的三大欲望,并调节好三者之间的平衡,这很重要。缺少任何一种都不行,对其中哪一种用力过猛也不行。睡觉的时候好好睡,吃饭的时候好好吃,还有——” 这时,“咣当”的一声,打断了絮絮叨叨的藻川大叔。 我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探过头去。美星咖啡师松手后的电话听筒,挂在螺旋状的电话线上,就像是蹦极的姿势一样,先撞在了地板上,现在无力地向下倒垂着。 “你干什么呢——”我刚一开口,马上就又闭上了。 美星就好像一具人体模型一样,面色苍白地一动不动。 我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抓起她扔下的电话听筒放在了耳边,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一下把听筒撞坏了,电话里夹杂着噪音什么也听不清。于是,我按下了电话机上的免提键。 声音乘着电波,发送到了电话机的扬声器上。 “……重复一遍。我绑架了切间美空。如果你想让她平安无事,就老老实实地听我的话。如果报警,人质就会丧命。” 一个未经任何修饰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第二节 ——我绑架了切间美空。 这只言片语,就如同误咽下去的鱼刺一般卡在身体的各个部位,怎么也到达不了大脑。 小时候,我经常会在被子里遭遇“鬼压床”。因为知道这是“身体保持休息时,脑部发生的一种症状”,所以并不会感到害怕,甚至还掌握了应对这一现象的方法——只要发出声音就可以了。一开始,我只能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试了很多次之后,我发出的“声”终于有了“音”。那一瞬间,“鬼压床”的现象就消失了。 现在,我的状态就和遭遇“鬼压床”的时候一样,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这不现实、这不可能是现实——这一想法,在声带有反应的一瞬间,与“鬼压床”一同消失不见了,这是因为我的身体觉醒了。 所以,让我觉醒的并不是我自己,而是美星咖啡师那颤抖的声音。 “美空真……真的、在你那里吗?” 由于按了免提键,对方的说话声会从电话机的扬声器中传出来。电话的那一端,对方迅速地对咖啡师的话作出了反应。 “信不信随你。只不过你恐怕要少一位重要的家人了。” “请让我听听声音!” “不行。” “求你了!请让我听听美空的声音!” 沉默。不一会儿,听见了男人不耐烦的咂嘴声。 “你等一下。” 电话那边,男人嘎吱嘎吱地鼓捣着什么。然后—— “姐姐——救我!” 毫无疑问,这一无论是恶作剧还是狂言都演绎不出来的、惨烈的叫声的确发自于美空。 “美空?美空!” “——这下你该相信了吧。我可没跟你开玩笑。” 美空拼命的呼喊声渐弱,声音马上又回到了男人那边。于是,一直沉默的藻川大叔猛地站了起来,对着电话那边说道: “你有什么要求?” “太好了,老板也在啊。这就好办了。” 好像男人一开始就设想过藻川大叔会在店里。这么说,美空之所以会让藻川大叔留在这里,也许是男人唆使她这样做的。 男人说出金额的时候,提高了音量。 “1000万。我只给你们10分钟,现在马上准备1000万放进轻一些的包里!” 真是胡来!我差一点就要尖叫出来了。怎么可能只用10分钟就筹得到1000万这么多的钱?!可是—— “好吧。我会想办法的。” 藻川大叔马上答复了他,双方在这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就达成了协议。 “然后,把钱送到哪里……” 美星咖啡师在惊慌之中,还不忘巧妙地套取情报。不过,男人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少废话!只管按我说的去做,晚了的话我就把人质杀掉。” 以露骨的威胁话语为结尾,电话就这样被挂断了。从扬声器里传出了无情的“滋滋啦啦”的声音。 “……怎么办?” 我还没来得及说完这句傻里傻气的话,美星咖啡师就对藻川大叔说: “叔叔,快点拿钱。” “交给我吧。” 藻川大叔异常敏捷地从塔列兰飞奔了出去。 “怎么找1000万这么多的钱?” “保险柜里应该有。” 美星咖啡师看都不看这边一眼地回答。爱搭不理的样子,好像是在怪我说了没用的话。这么一说,我好像记得以前藻川大叔谈到过银行存款限额保护制度的问题。说什么要是手里的钱超过1000万日元的话,就应该把现金放在手头的保险箱里保管。 藻川大叔这话是对谁说的呢?正想着,我意识到绑架犯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那么,犯人到底是——?” “不用说,绑架美空的就是深水荣嗣。” ——作家梶井文江。 我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的大脑中一片混乱。明知道这个人和美空有过接触,却还是没能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自责的想法使我头晕目眩,眼看着就快要晕倒了。 我双手撑在桌子上,低着头,努力恢复着自己逐渐模糊的视线。美星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异样,淡淡地对我也下了指令。 “青山先生现在请到店外面去报警。” “这样做的话,美空会没命的!” 我不假思索地反驳她。她用很快的语速回应道: “以勒索钱财为目的的绑架犯已经估计到咱们会报警了吧。所以,深水才会事先打探到叔叔的手里有现金,然后特意限制在10分钟这个看似不可能实现的时间内。就是为了让警察来不及出动。” “原、原来如此……这么说,犯人让咱们听美空的声音,也许也是为了让咱们在瞬间意识到这事态有多么地紧急。” “犯人既然敢做这么无法无天的事,就说明他非常地需要钱。因为如果没了人质,他的计划也就实现不了了,所以即使他已经杀死了人质,也不会轻易地就说出‘因为你们报警所以我把人质杀了’之类的话的。情况不会因为报警而发生任何改变。” 从她特意用了“人质”这一表现上,我揣测着她的内心。我也会很忌讳用某个人名来设想事态发展的最坏情况的吧。 “不知道犯人什么时候还会打电话过来,我在这里等电话。如果你报警的时候电话打过来就麻烦了,所以青山先生请暂时到外面去吧。” 我点了点头,从兜里拿出了手机。向外走的时候,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发现收到了一封邮件。我一边想着谁这么能捣乱,一边下意识地打开了邮件。 “……咦?”我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美星咖啡师诧异地问。我快步跑到她面前,让她看刚才打开的邮件。 “这是美空发的!”她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小声嘀咕道: “……这是什么意思呢?” 邮件没有标题,正文也仅有一个字。 红彤彤的一个太阳的符号,自顾自灿烂地闪耀着。 第三节 “这邮件是几分钟之前收到的。”美星咖啡师看了眼收信时间说道。 “正好是犯人打来电话的时候呢。怎么回事呢?被绑架了的美空不可能还能自由地用手机呀……莫非说‘绑架’是骗咱们的?刚才是其他人伪装成美空的声音,而她本人现在正在某个地方悠然自得地给我发着邮件?” 从电话里听到的美空的声音,只有一句,而且还是呼喊声。只不过我们觉得是她本人而已,实际到底是不是得问一下才能证明。 可是美星表情紧张地摇了摇头。 “我不会听错妹妹的声音的。而且,平时她也不会给别人发这么简洁的邮件吧。” “是呀,这种还是第一次收到。” “那么,看来美空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只能打字数有限的内容。可以考虑两种情况:一是她为了不让电话中的犯人发现,偷偷地发送了邮件;还有一种就是她身体被绑住了。” “一定是这样。我觉得总不能监禁她的时候还让她的双手活动着吧。” “我觉得也是。也许就是因为那个人绑住了她的双手,所以手机才没被没收。不过,发送这封邮件的时候,她身上至少有一个部位是能自由活动的。” “哪里?” “是舌头。用舌头也能操作手机的触摸屏。” 没错——美空发出声音的时候,嘴巴一定是能动的。 “所以,最多就只能打出一个字。如此费劲心思发过来的邮件,果然——” “是求救信号吧。美空这是怕被犯人识破,偷偷地想告诉青山先生自己的位置。” 美星咖啡师定定地凝视着我的眼睛说道。 不用说,如果被犯人发现她企图把自己的所在地告诉我们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恐怕在她受到伤害之前,他们就已经转移,那可就鸡飞蛋打了。 美空的手机现在也许还没被犯人发现并没收。但是,即使万一她发出去的邮件被犯人发现了,由于内容只有一个符号,犯人想不到其中的含义,估计只以为她在做无谓的挣扎而已。也许美空就是这样打算的……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害怕了起来。 “这封邮件会不会是她还没写完就不得不发出去了?” 而咖啡师认为可以不用考虑这一点。 “听到美空的声音后,犯人又继续说了相对较长时间的电话。就算考虑到用舌头不好操作的问题,我觉得最起码写一封邮件的时间还是有的。况且要是中途被发现了的话,邮件就不会发过来了,既然她把邮件发了过来,即使就只有一个字我们也应该把它当成是想要向我们传达的某种讯息。最重要的是……” 讲到这里,她吞吞吐吐了起来。我催促她接着说下去:“最重要的是?” “如果我们不能从这封邮件里猜出他们在哪儿的话,那时我们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我转移了视线。所以她回答的是“可以不用考虑”,而不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总之,我先琢磨一下这封邮件的含义。拜托青山先生先去报警吧。” 把这事给忘了。我跑到店外面,拨通了110的电话。虽然语无伦次但是好歹说清楚了现在的状况,挂了电话我就赶紧回到了店内。 “警察说让咱们冷静地等待他们的指示。我让他们尽量快点过来,可是他们说再怎么快10分钟还是有些困难。” 与平时相比,美星相当潦草地研磨着咖啡豆,发出了“咔啦咔啦”的声音。 “是呀,如果咱们轻举妄动,有可能会让犯人意识到警察的存在,反而会给警察制造麻烦。” “怎么样?有什么线索了吗?” “很遗憾……没有。” 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觉得这种情况下想不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算美星咖啡师再怎么聪明,在这种极限的状态下大脑不可能像平时一样那么好用。 虽然知道说的肯定不对,不过我还是想能帮上一些忙,就把自己一时的想法试着说了出来。 “会不会是太阳之塔?万博纪念公园里面的那个?” 万博纪念公园位于大阪的吹田市。从京都出发走高速的话,大概需要30多分钟。 话音刚落,美星就否定了我。 “我觉得不是。能看得见太阳之塔的地方,这个范围太广了,而且过于直白。万一邮件被犯人看到了的话,马上就会发现她的用意的。” “是吗,那么,其他名称与‘太阳’有关的场所……” “咖啡馆、美容院、酒店。京都的很多超市、还有泉屋百货的标志都是太阳。就算咱们从这些数不胜数的场所中挨家挨户地找,能找到美空所在地的可能性太渺茫了。咱们应该相信她的是更为精确的讯息。” 可是,仅凭一个字又能明白什么呢? 我看了一眼表,很快就要到约定好的10分钟了。我把头发胡噜得一团乱。 “不行了,什么也想不出来。话说为什么美空会给我发邮件呢?破解暗号什么的,怎么想都是美星擅长的领域吧。” 没想到的是,听了我的话咖啡师竟眼前一亮。 “也许给青山先生发邮件,这其中包含着某种意义。你和美空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吗?是我不知道的事情。” “共同之处?有过吗,让我想想。” “请想出来,什么都可以。兴趣啦、嗜好啦,两个人的对话什么的。” “兴趣、对话……啊!” 美星紧紧地抓住了定住不动的我,问道:“怎么了?” “有可能是乐队这方面吧。” 说实话,我认为自己并不是那种善于掌控涉及多方面话题的健谈之人。和美空的对话从头到尾也大多都是不值一提的事,我实在记不得只在我俩之间有过什么共同语言。 “有可能呢,”美星也姑且表示了赞同,“那与太阳有什么联系吗?” “只要玩过乐队就都知道的词汇中,与太阳相关的东西——比如从乐器的颜色上看,有时会把由中心向外侧渐渐变深的渐变色称为‘sunburst’。” “你能从这个单词联想到哪些特定的场所吗?” “这个还没想出来。”她很焦急地盯着我的双眼。 “她来京都没多长时间,既然能知道自己身处何方,那说明很有可能青山先生也知道那个地方。其他的地方你还能想到什么吗,两个人一起去的店之类的?” 我们俩?——在她的追问下我有些迷茫,大概是知道我什么都没想出来吧,她收回了手,深深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要是青山先生没有什么发现的话,也许是我们弄错了思考的方向。” 这时,对主人的危机毫不关心的查尔斯,懒洋洋地叫了一声“喵——”。然后它纵身跃上旁边的椅子,蜷成了球状,向我们这边看一眼又“喵——”地叫了一声。 “话说——”我想了起来。 “有没有什么相似的东西呢?你想啊,就是拿铁拉花那个。” 我说的是教给少女拿铁拉花的那件事。小猫形状的拿铁拉花,其实指的是一个特定的人物。也就是说,猫的样子,表示的并不是猫本身。 美星很快就领悟了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说,也许不能把这想成是太阳?” “可以由太阳联想到的东西。太阳的英语是‘Sun’,与数字‘三’的发音一样。” “她要是想表达这个的话,直接打文字不就得了。我想她一定是有什么非打表情符号不可的理由。形状啊、颜色……是呀,文字的话只能是黑白的,可是表情符号就有颜色——” “我明白了。” 在我想到的同时,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真的吗?” 面对美星的过分期待,我有些狼狈。 “不、那个,有可能完全不对。不过,看到这个符号的形状和颜色的时候,如果忽略周围的部分单纯只看红色圆圈的话,会联想到与音乐有关的事。” “那是……?” “recording。” 不仅限于录音,还包括录影,那个表示记录在多媒体上的红色圆圈标识,每个人都很眼熟吧。 前几天,在塔列兰中谈到乐队的话题时,我表示自己曾经录制过原创的曲子。这样一来,这个红色的圆圈也就有了要表达的意义,如果美空是这么想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么说,是个与recording有关的地方,音乐工作室之类的?” 不过还没等我说完,咖啡师就摇了摇头。 “不是,我觉得美空是想告诉我们‘录音’这个单词。” “录音?等一下,再加上她是给我发的邮件——”我“啪”地用力拍了一下手,“是Rockon咖啡馆!” 即使是现在,我也经常会出入Rockon咖啡馆。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美空给我发来了邮件。也就是说,美空现在正在Rockon咖啡馆附近。 我感觉仿佛看到了美星咖啡师的双眸中闪过了一瞬间的犹疑。可是,她把这抛在了脑后,对我说道: “咱们快去。一刻也不要耽误了。” 这让我大吃一惊。我拼命地企图阻止她。 “你是说咱们自己过去吗?应该与警察联络,让他们去才对吧。” “警察到现在还没过来,咱们不能等了。况且,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认可咱们对暗号的理解。咱们过去的话肯定会比他们快。晚一秒,也许都会要了美空的命。” “可是,要是犯人来电话了怎么办?” 我指着挂钟问道。现在已经过了约好的10分钟了。 美星一边往电话那边走,一边毫不犹豫地说: “转接到我的手机上。只要他打过来我就能接到,而且也许还能给犯人来个出其不意的突然袭击。” 我想起了在聊到乐队话题的同一天,一个有关于美空后辈的小故事。一提到使用来电转移的功能,总觉得那件事还停留在咖啡师的脑海之中。 她按了一下电话机上的按键。我抓住了她的肩膀: “我们这些外行人要是做一些蠢事刺激到犯人的话,也许会导致最坏的情况发生的!” 可是,她并没有退缩。 “放开我!无论如何,我都要救美空的命!” “就算我阻止你也没用?” “没用——我对这件事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放开了手。然后追赶着像被弹出去了似的开始了行动的她,飞奔出了塔列兰,跑过有小公园那么大的院子。 “你也去吗?” 她拼死拼活地跑着,却不见速度,当我跑到与她并排的位置,眼看着就要超过去的时候,她问道。 “既然要去Rockon咖啡馆,怎么能不带上我?况且,我也有责任。” 本以为她会让我留下来等警察,可是她没做任何回应。 我奔跑着钻进了两栋房子之间的隧道。“你打算怎么去Rockon咖啡馆?” 美星跟在我的身后:“到大路上打一辆车——” 跑出隧道的瞬间,响起了很大的引擎声,使得我没能听到她后面的话。 “快上车!”已经准备妥当的藻川大叔,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似的,正坐在鲜红色的雷克萨斯里待命。 第四节 就Rockon咖啡馆周边的地形来说,我有信心能比犯人了解得更详细。我为司机藻川大叔指路,让他停在了从周围看基本上都是死角的马路牙子上,然后自己一个人下了车去打探情况。 “考虑到要是万一被深水发现了的话,你们俩已经被他记住了长相,相对而言我去会更安全一些。藻川叔叔请随时准备着开车逃跑,而美星就等着接电话吧。” 临下车前我嘱咐道。美星像是在祈祷似的低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寒冷的夜风轻抚着我的额发。京都的街道之中一片寂静,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监视着胆战心惊的我们似的。我对周围的环境保持着警戒,抬头环视胡同两旁建筑的第二层,看见在清澈星空的一隅,出现了一轮如同门上的探视小窗一般的圆月。刚过了十五吧——我不合时宜地瞎想着。 约定好的时间过去之后,又过了10分钟了。是不是来电转移没设定成功——脑海中这样的担心一闪而过。我抑制住急躁的心情,尽量装作平静的样子在Rockon咖啡馆的四周巡视着,可是并没有发现可疑的车辆和人员。 是不是弄错了邮件的含义?我越发地急躁起来,虽然知道自己看起来就很可疑,可还是到处搜寻着。无奈的是,Rockon咖啡馆在今出川路的沿街上,马路的对面并不是一般人能藏身的普通住宅,而是一所国立大学。据我所知,美空只来过这里一次,从这点上看,如果她没有看到这家店的话,是不可能认识自己在哪儿的。如此说来,能想到的范围就不那么广了,我把该转的地方都转遍以后,很快就无计可施,不得已回到了车上。 “犯人来电话了吗?” 我刚坐进后排座椅上,就赶紧讯问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美星。 她看见我一个人回来,显得有些沮丧。“还没有。” “不行啊,好像不在这附近。他们要是在大学的一间屋子里的话,那咱们可就没法找了。” 可是美星说这是不可能的。 “如果在房间里的话,就算是二层,一般为了防止被外面的人看到也得把窗帘拉上吧。这样一来,从里面根本看不见外面是什么情况。” “可是,美空却能看见外面的Rockon咖啡,这也就是说——” “深水用车载着美空,然后就把她直接监禁在车里了吧。因为美空之前发的邮件也说过‘开车过去’。” 可是即便知道是这样的,我却没能发现一辆可疑车辆。 “……对不起。” 我抱着脑袋,一想到自己的失败无法补救,痛苦的感觉甚至涌到了我的嗓子里。 “就因为我对那封邮件的理解有误,不仅没能救助美空,还使她陷入了越来越危险的境地。要是我没说自己知道了,咱们就按照犯人的要求去做的话,也许美空已经被放出来了——” “请不要这么随随便便就放弃!” 美星的气势令我心中一颤。之前好像也见识过,她这般声色俱厉是在告诉我们自己真的生气了。 “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这个谜题也许只有青山先生能解开。在你和美空相识以后的对话里,应该有着某些线索。求你好好回想一下,把它想出来吧!” 这紧张的语气让我深切地感受到了她破釜沉舟的觉悟——如果自己不出手相救,妹妹就会没命的。 我感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了起来。即便如此,我还是决定要拼尽全力地从一开始回顾这个夏天发生的一切。在京都站的相识后,在伏见稻荷暂别并分头行动;再会后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少年的事件,然后去了银阁寺,在那里谈到了银阁寺的正式山号是“慈照寺”的话题—— “我知道了。”我使劲儿咽了口唾液润湿了干涸的喉咙,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点声音。 “有了!另一个‘录音’的含义。” 美星把上半身都探了过来。“另一个录音……难道是——” “是金阁寺,鹿苑寺!在银阁寺我告诉过美空这个名字!” “——青山先生告诉她的?”美星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怎么了?是我告诉她的,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只是我听到‘录音’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就是金阁寺……可是我怀疑美空可能不知道金阁寺的正式山号是什么,而且就算她看到鹿苑寺这三个字也有可能不知道正确的念法。所以,我才认同了Rockon咖啡的这个说法。” 原来,在我说出Rockon的名字的时候,她眼中的那一丝犹疑,就是因为她在想金阁寺的这一条线。 “如果你们俩谈到过关于金阁寺的问题,那我的怀疑就是多余的了。假设真的是Rockon的话,她给青山先生发邮件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很重要的暗示了,再加上把店名当成了暗号,这给的提示未免也太多了。” 美星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总之,如果她想告诉我们的是Rockon的话,应该可以只给我发来一封传达的信息更为简单、精确的邮件。的确,即便Rockon咖啡馆现在就在眼前,也无法一下子就联想起“录音”这个词语,这中间的跳跃性有些大。 “那咱们怎么着?到底去不去?” 藻川大叔好像有些焦急的样子,拍了两三下方向盘说道。 “抱歉叔叔,咱们出发——”说到这里,美星把手放在了黑色西裤的裤兜上。 “来电话了。”车内一阵紧张。我和藻川大叔不再说话,咖啡师接通了电话。 “对,是我。我妹妹……妹妹她没事吧?” 在旁人看来,她看上去依然处于恐慌的状态之中。不过,根据之前的情况我推测,这是为了她避免对方发现我们在店外而使出的权宜之计。 “钱已经准备好了。车、车是吧?老板的……好的,我们有,我们有。出了咖啡馆……从御池大街……进入单行的小胡同……” 对方指出的路线好像相当地详细。 “我们按照你说的走,你就会把美空、我妹妹放回来是吧?——喂喂、喂喂——”她把手机从耳朵上拿开,叹了口气说道:“他挂了。” “犯人说什么了?” “他让我和叔叔开着车,按照他指示的路线走。不用着急,除了要右转时以外,都在左侧车道上走。” “只有这些吗?” “还说他之后会联系我告知交接的方式,让我带着手机出去。” 我绞尽脑汁地琢磨着:曾经听说过以勒索钱财为目的的绑架案中,犯人为了甩掉警察的跟踪,把自己指定的拿着钱前去交易的人折腾来折腾去的例子。可是,这次的案件中,犯人为了让警察来不及出动,设定了苛刻的时间限制,这不是应该说明了犯人想要尽快地完成交易吗?那他为什么没说让我们快一点,而是叫我们不用着急呢?还有这辆车最终应该驶向哪里呢。 美星抢在我提问之前先开口了: “深水最害怕的,就是交付现金的地方会被警察发现。如果他让我们去往一个固定的地址的话,有可能已经出动了的警察恐怕比咱们到得还要早。可是如果只让咱们按照路线走下去的话,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下令进行交易,所以对警察来说就很难采取埋伏的对策。现在他还没说如果有车跟在我们后面的话我们要怎么办,我想下一个电话中就能弄清楚了。” “也就是说,深水并不在这条路线上,他是打算找附近的某个地方进行交易。这条路线中有接近金阁寺的地方吗?” “没有,”美星仿佛怒视着前方似的说道,“不过,从我们现在所处的这条今出川路向西走,正好是那条路线的最后部分。如果再往前的话,就到了西大路了吧。” 金阁寺位于北大路和西大路的交叉处附近。更准确地说,西大路向北走到头后向右侧拐了一个接近90度的角,路还是这条路,可是名字就变成了“北大路”。这些大道都是近代以后才修缮完毕的,另一方面,京都有“洛中”这一曾经用来表示市中心的词汇,它的范围被定义为北至北大路、西至西大路。根据这一点,金阁寺就被安置在了洛中的西北角稍稍向外一点的地方。 “那咱们到底去哪儿?” 藻川大叔再次用食指“咚、咚”地敲打着方向盘。 “往金阁寺走。反正我们已经没有办法按照他给的路线走了。” 美星话音刚落,藻川大叔就紧急地启动了车子。眼看着车窗外,那些我已经习以为常了的景色和平静的街道,都向后方飞逝而去了。 “不按照犯人的指示不会有事吗?” 我感到越发地不安起来,不由自主地就说出了扰乱大家心绪的话。美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并没有动摇的样子。 “没问题。只要深水在金阁寺附近,他就没办法掌握咱们的行踪。眼下,深水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咱们已经不在塔列兰了。” “犯人会不会还有同伙?也许同伙现在就在塔列兰的入口附近监视着,望眼欲穿地等待着这辆车的出现。” 说着说着我自己都害怕起来了。同伙跟踪并监视着这辆车,如果有警察在后面跟着的话,他们也许会故意与警车发生交通事故,从而把警车和这辆车分开。假设深水有同伙,那么同伙一定会在车里监视着我们,因为长时间停在一条很窄的路上有些显眼,所以那个同伙有可能在深水第二次打电话之前前往塔列兰。如此一来,这辆雷克萨斯早已离开塔列兰,并且现在也没按照指定的路线走——这一定马上就败露了。 不过,美星断然否定了这一可能性: “在咱们国家,靠绑架勒索钱财的成功率非常地低。因为通常情况下,准备大量现金需要一定的时间,在这期间警察就能做好准备了;或者是犯人那边的人需要亲自前往现金交付的场所等,总之要想成功可谓是困难重重。这次深水已经知道大量的现金就在叔叔‘手头的保险箱’里,要么就在塔列兰、要么就在后面他的家里,至少就在那附近一带。况且还要把人质牵扯进来。如果他要是有同伙的话,为何不用其他方便一些的手段呢?” 我的大脑拼命地跟着这些烦琐的话运转着:假设深水把美空囚禁在某处,然后与同伙一起闯进美星咖啡师和藻川大叔都等在那里的塔列兰。既然犯人手上有人质,他们两个人就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可以威胁藻川大叔说出钱放在哪里,然后在深水的监视下一起去家里取赎金。这样一来,抢走了巨款后,深水一伙就能不慌不忙地离开塔列兰了……正如美星所说,只要试着模拟一下,就会发现这种方法比绑架要有优势。 单独犯罪的话,一定会出现监视不到人质的时候。如果人质趁着这个机会报警了的话,那犯人马上就功亏一篑了。而且深水骨瘦嶙峋的,看不出来他的腕力有多强。就算对方是女人和老人,如果让他一个人对付两个人,恐怕也会遭人暗算。他选择绑架也是可以理解的。 “既然这样,要是深水……美空能在金阁寺的附近就好了。” “作为京都的名胜的这些寺院,一般到了晚上暗得都看不清人,也没什么人去。也许他就出人意料地钻了这个空子。而且,在被绑架这种危急时刻,就算你告诉过美空,她也不可能立刻就想起什么正式的山号吧。我认为美空是看到了寺院的大门上挂着的‘鹿苑寺’三个字。找在黑暗之中能看到这三个字的位置,这范围就相当地有限了。” 总觉得她的话从某种程度上讲是符合逻辑的。但是也不能说一点儿都没有主观上猜想。毕竟我们对邮件的理解很有可能是错误的,而且深水的计划还有很大的想象空间。 即使如此,眼下再没有比她的话更能振奋人心的了。至今为止,我已经见识过很多次她聪明过人的一面,我的大脑、身体,以及内心都坚信她是正确的。 我们的车一路向西。可是在有很多信号灯的今出川路上,车子是提不起速来的,藻川大叔有些起急,对突然从左侧飞奔而来的出租车按了喇叭。 “到金阁寺还要多久?”美星问道。 “照这速度还得10分钟左右吧。” 听到这个回答后,她的态度突然发生了转变,用平静得吓人的声音说道: “那么从现在开始的10分钟里,我们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祈祷美空平安无事了吧。” 虽然她现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直视着前方,但是从措辞上看,我知道这话是对我说的。 “无论说不说话,反正都得等待这10分钟的时间。为了排解紧张的情绪,咱们聊一会儿吧?有件事我很早就想问青山先生了。” “有件事想问我?”我一点儿也猜不到她想问什么。 她听到这鹦鹉学舌似的回答后,好像以为我同意了她的要求。通过从背后观察她胳膊和肩膀的动作,可以看出她双手抱胸,做了个深呼吸。 前方的车辆拐到了岔道上,藻川大叔借机猛地踩下了油门。借着这股势头,美星好像感觉遮遮掩掩反而会徒增悲伤似的,用轻快的口吻说道: “你们是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 ……我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呢。这个问题现在必须问不可吗? 我身体向前倾着,悄悄地窥探着美星的侧脸。她并没有向后回头的打算。按理说,这是怯懦的表现。 可是,从她的表情中还可以看出一种绝决。就好像是不得不接受一些其实并不想看到的事情一样,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 我在惊讶与困惑之余,还感到一些内疚,模仿着她的口吻回应: “——你听美空说过了?” 第一节 “绑架了切间美空……” 一个男人的声音,把她——把美空吵醒了。 眼前一片漆黑。只是有时能感觉到光线好似抚摸着她的脸颊一般不停地向后流逝着,看来她好像并没有被蒙住双眼。取而代之,双手双脚,还有嘴巴已经被剥夺了自由,她就像是一只蚕蛹一样地躺在车子的后排座椅上。 “重复一遍。我绑架了切间美空。” 在男人低沉可怕的声音的刺激下,她那已经麻痹了的大脑逐渐地恢复了意识。当男人带着她坐上这辆车的时候,一阵困意猛地向她袭来。她还以为是自己昨天晚上没睡好的缘故,没有起任何的疑心。 现在想想,在男人写的小说中,也出现过把安眠药放进咖啡里让女性喝的情节。我刚刚喝的是不是就是有问题的咖啡呢?——她努力地回想着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而且就算想出来了好像也无法帮她解除眼下的危机。 她动用了自打出生以来一次都没用过的肌肉,拼命地直立起了上半身。大概是听到后面有动静,男人回过了头。结果,在黑暗之中他们四目相对了。 不好——她心里想着,心脏像疾槌儿打鼓似的砰砰地跳个不停。可是…… “你等一下。” 男人对着电话那头说完,向后探过身子摘掉了堵在美空嘴里的东西。 她害怕得不行。男人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 “是你姐姐。你要是敢说什么没用的话,我就杀了你。” 然后,他把放在耳旁的手机拿到了她的嘴边。 “姐姐——救我!”她竭尽全力地大声呼喊着。男人马上把电话收了回去,转身面向车前方。 “这下你该相信了吧。我可没跟你开玩笑。” 必须要想办法求救,得让他们知道我在哪儿。美空使劲儿地扭头向窗外望去,四周被夜色包围着,就算她叫得再用力也没人听得到。 焦急之中,她发现还有光正不停地晃着她的左侧脸颊。她定了定神,目不转睛地看过去。 左侧,就在离车不远的地方有一排竹篱笆,像是在为载着她的这辆车打掩护似的。篱笆的缝隙间的一闪一闪的光,怎么看都像是走在道路上的车辆的前照灯发出的光线。顺着光线向后看,好像没多远就到了一个丁字路口,车辆向左右两侧拐弯的时候,车前大灯断断续续地照在了正面的什么东西上。 那里好像是一个入口。等她再眯上眼睛一看,发现原来是寺院的大门。这时,在路过的又一辆车的车灯照射下,挂在大门旁边的木牌上的山号映入了她的眼帘。 ——鹿苑寺通称金阁寺 “现在马上准备1000万放进轻一些的包里!” 男人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电话上,美空的包就放在他的旁边。她从后排是够不到的。不过美空又仔细地看了看,发现男人的另一只手里握着的好像是自己的手机。他肯定是一边看着存在里面的塔列兰、还有姐姐的电话号码,一边再用自己的手机打过去。 想到这里,美空意识到了一件简直令她难以置信的、实在可以称得上是侥幸的事,她心头一动。 男人手里握着的美空的手机,是折叠式的那台。她平时主要用于与男朋友联系,为了保险起见,她用这台和另外一台她主要在用的智能手机共享了通讯录。 而那台智能手机,现在就放在美空短裤后面的兜里。 也许是找到了包里的手机后就心满意足了,又或者是因为绑住了她的手脚而放松了警惕,男人好像并没有搜她的身。本来女生就很少把手机放进裤兜里,更何况还是这种不能随便碰的屁股后面的兜。到刚才为止自己应该是一直坐在座位上的,不清楚怎么会把手机放到那里去,大概是刚才往车这边走的时候给姐姐发完短信,确认过马上收到的回信后下意识地就放进了裤兜里,后来因为困得睡着了就没顾得上拿出来吧。 为了防止男人发现,美空小心谨慎地用被绑在身后的手的手指把手机从兜里拿了出来,按开电源后轻轻地放在了右侧。然后她装成筋疲力尽的样子,背对着前排驾驶座椅倒了下去。为了能让手机就放于自己的眼前,她小心地调整着位置。 她曾经不知道听谁提起过,用舌头也能操作触摸屏。她只能一边看着屏幕一边操作,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考虑到打电话时对方接电话的声音可能会被男人发现,美空伸出舌头打开了邮件的界面。 上面显示出一封新的邮件,内容大致是看她总也不来,所以有些担心。按完回复键,她一下子意识到: ——写什么内容好呢?万一要是被男人发现了这部手机,自己发出去的邮件难免会被他看到。如果直接把现在的地址写在邮件里的话,会怎么样呢? 不用说,男人一定会把车开到别的地方去吧。这样一来,她获救的可能性就接近于零了,说不定还会被勃然大怒的男人杀掉。就算不考虑这些,用舌头只能打出有限的字数。 “少废话!只管按我说的去做,晚了的话我就把人质杀掉。” 事到如今,一秒钟也不能再犹豫了。拜托了,一定要传达到啊——她用力地点击了收件人的姓名后,满心祈祷地仅仅发出了一个表情符号。 “——你在干什么?” 这时,背后响起了男人的问话声,美空吓得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 刚刚挂断电话的男人好像把身子转了过来,面朝着后排座椅。她的肩膀被抓住,还没来得及抵抗就脸朝上地被他把身体掰了过来。 男人用手机发出的光照着,探过头来观察着她的脸。 “哪里不舒服吗?” 千钧一发之间,美空用下巴把手机塞进了座椅靠背和座位之间的缝隙里。藏在黑暗中的手机总算没被发现。 “这是担心我呢,你还真是好心。” 为了让他消除戒心,美空冷嘲热讽地说。虽然在她心中也会感到有些害怕,不过要让她突然就畏惧一个刚刚和她关系还很亲密的人,这还是有一定难度的。男人好像也是如此,“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为人父母的人。” 他看起来有些尴尬地辩解着。 “刚才你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即便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她仍然记得刚才在车里听到他说的话。男人已经向前转过了身,像是在说梦话一般地说道: “……艺术表现这种事情,对年轻时的我来说,既像呼吸一样自然,又如梦想一样遥远,最重要的是,它还像毒品一样令我无法自拔。” 艺术表现——她瞬间在心中衡量了一下自己对音乐的感情。 “自从懂事时起,‘艺术表现’这一活动就总是陪伴在我的左右。听我妈妈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创作过一本连成年人都做不出来的绘本一样的东西。我画过画、唱过歌、演过戏、写过故事。我沉迷于这些活动进行的过程中所伴随的烦恼和收获时的喜悦,在不知不觉之间我甚至认为无法参与表现的人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当时真是太年轻气盛了。”他一脸厌恶的表情,说完又开始回顾起自己的经历来。就是因为他的这一系列经历,使得美空从喜欢音乐的自己、和如同推理小说里的侦探一样聪明的姐姐身上找到了相似之处,结果才会误以为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青年时代的我非常地热爱音乐。当时是奔着专业的水准去的,可是一直都不见起色,最后乐队不得不解散了。通过这次的经验,我觉得凭借自己的力量也能决出胜负,于是就开始写小说了。用了几年的时间,准备出道的时候,我和当时交往着的恋人登记结婚了。我们马上就有了一个女儿。” 女儿——正好和自己同岁的。即使心里明白眼前这个人与自己毫无关系,每次听到他的这些遭遇,美空就会下意识地把未曾谋面的亲生父亲的形象和这个男人重叠到一起。 “当时的日本经济前所未有的繁荣景气,我对我们的未来没有丝毫的担心。只是求个养家糊口的话,这种工作有的是,都不用到处去找。先当个作家努力一把,要是实在不行的话,再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挣钱养家——我就是抱着这种念头结了婚。在这处世艰难的世道里,幼稚也有幼稚的好处啊。” 突然笑了一下之后,男人就像是一个被切断了电源的电灯,使得车里的整个氛围都发生了改变。 “……逼迫别人承认没有犯过的罪行,你不觉得这很不正常吗?!” 他可能在期待着回答。可是,美空什么也没说出来。 “出道之后身为作家通过脚踏实地的努力而不断增长的实力、包括业界在内的一切人脉、从儿时起一直怀抱着的‘与艺术表现共生’的憧憬——这一切的一切,全都轰然崩塌了。我绝望了,当妻子向我提出离婚的时候,我连挽留她的余力都没有。” “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我的女儿。”说这句话时,男人的语气略带寂寞。 “当那个专心致志地伏在桌前写小说的自己苏醒过来的时候,在不知不觉之间发现原来日本的一派繁荣景象只是幻象而已。被失意包围的我试着找过新的工作,可是大概是在剽窃风波事件中,媒体反复报道我坚持自己无罪而酿下的恶果,别提当作家的工作了,就连一般的公司都不肯聘用我。结果,发行我出道作品的相关公司,出于怜悯,给我介绍了一份记者的工作。这份工作中,我写出的报道与事实和我自己的本意毫无关系,只是上面怎么说我就怎么写,我有一种沦落为大人物们用完了就扔的钢笔头的感觉。我写过很多绝对对认识的人都说不出口的低俗的新闻,和足以毁掉别人一生的卑鄙的报道。无法拒绝这些命令的自己,实在是太没出息了。” 就一般情况而言,一个认为活着的意义就在于艺术表现的人,当被迫展现并非出自于自己本意的东西的时候,到底会有多么地痛苦呢?美空在乐团里参加演出活动的时候,也会遇到很多讨厌得令她反胃的曲子。如果非得让她演奏这些音乐不可的话,只是想象一下都觉得难受。这点程度的小事,都能让人感觉不痛快,就更别提那些自己都认识到会令别人的人生、自己的尊严受损的事了,痛苦的程度可不是勉强演奏一曲能比得了的。 “受到经济萧条的影响,我赖以生存的那家媒体规模逐渐地缩小,我的工作量也在不断地减少。之所以会搬到京都来,也是因为这边的出版社说会定期地派给我活干,可是这份稳定的工作也没能持续多久。我穷得只剩下时间了,眼看着越来越多的钱花费在了酒和烟上。我的人生就如同我的文字一般地堕落。之后我就欠了外债,外债的增长如滚雪球一般十分迅速。为了还债,我拖着病弱的身体,一边干一些体力劳动,或者打一些连年轻人都敬而远之的短工,一边时不时地接下记者的工作,勉勉强强维持着生活。一不留神,20年就这样过去了——就在这个时候,经由出版了我的出道作品的出版社,我收到了你的来信。” 从美空寄出第一封信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3个月了。 “我很开心,惊讶于自己作为一个作家,还没有被这个世界遗忘掉。可笑吧?连明天的饭都没有着落,还兴高采烈地给一个不知道到底在哪里、是谁的年轻女孩子回了信。可是,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一把年纪还在外漂泊。而是因为这封读者来信的倾诉对象只不过是曾经活跃在20多年以前的一段很短暂的时间中的一位过气作家而已,但从这封信的字里行间中我却感受到了一股不自然的、忘乎所以的热情。据我估计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所以决定探清你的目的。我的人生就如同毫无目的地徘徊在广阔的沙漠中一般的痛苦而乏味,从心底期待着你这个异邦之人能给我带来一些转变。可是,当我意识到你误把我当成了在你出生后就分别了的爸爸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 “你都看穿了,怎么还要往下演呢。” 这些她是知道的。男人到塔列兰来过一次,美空也已经听说了。那是发生在第一次叫爸爸之前的事了,从姐姐那里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美空以“感觉有一点像爸爸”为由,顺利地搪塞了过去。 不用说,一定是那次调查好了,之后才能若无其事叫出姐妹俩的名字。也就是说,与其说是顺水推舟,其实一开始他就利用了美空,经过试探并深入地观察后,从始至终都有意识地伪装成她爸爸的样子。 可是,男人表现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歪着头说道: “误把我当成是你的亲生父亲——这种离奇的事情,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呢……也许是因为你和我女儿有着相似的经历,所以我总在下意识里把你们两个人的形象重叠在一起吧。看到你在信上粘着的照片的时候,我甚至没来由地觉得这张脸曾经在哪里见过。这发生在知道你有个出生后就没再见过的爸爸之前。总之,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自觉地抱有某种期待——女儿一定想要见我。这种无聊的期待只是偶尔能和你的那份期待很好地吻合在一起而已。” 他装作自嘲的样子自言自语道。然后男人继续揭露自己的意图。 “抱着证实我的假设的念头,我探访了你亲戚经营的咖啡馆。为了不碰见在那里打工的你,我以约会为由把你支到了伏见那边。本想这件事能从你姐姐那里问出来就最好了,可是那个女人嘴很严。和她聊天什么的,完全不理我。相比之下,还是你们的舅公能张罗,不管问什么都告诉我。听到他说他有很多钱,所以我才会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让他给我一些。” 藻川叔叔……美空在后面叹了口气。 “也闹出了些乱子,被你姐姐看穿了我的真实身份,不过好歹我知道了你的本名,还编造出了我给出道作品的主人公起‘美月’这个名字的理由。就在我越来越有把握的时候,我决定直接与你见面看看自己会不会赢这场撞大运似的赌注。结果你已经看到了。如果结果并未如愿,除了失去你以外,我也没什么损失。” 事到如今再回过头去看,从之前男人说给美空听的话语当中,可以发现一些过于模棱两可、或与事实相反的地方。可是,因为她并没有与亲生父亲有关的记忆,而且她的妈妈也对她们亲生父亲的事只字不提,再加上事情已经都过去20多年了,这些原因冲淡了男人带给她的疏离感。最重要的是,美空是个认死理儿的人,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轻易不会推翻自己的结论。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男人咂了咂嘴。 “说过头了,何止10分钟,这都过去20多分钟了。算啦,如果他们报警了,警察现在也还处在慌乱之中呢吧。就算有马上行动的部队,人少的话还是能蒙骗过去的。” “你是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成功的。就算今天得手了,在不远的将来,也一定会败露的。” 她想试着说服他,可是男人对此只是嗤之以鼻。 “当然啦。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装傻。” “那你打算怎么做?” “……咳,我倒是打算让你暂时装一下傻。告诉你也无妨,我已经拿到了今天晚上由日本出发飞往外国的机票。是通过我做下流记者的时候得知的一种暗地里的途径买到的。当然护照也是伪造的喽。只要有这一大笔钱我就能去往一个能一直活到死的国家,再也不回日本了。” 然后,男人又很凄凉地补充了一句: “就算被抓起来了,我也没什么遗憾。反正在这边和在那边没有太大区别。我已经与废人没什么两样了。” 男人操作着手机,在充满寂静的车内,电话里的“嘟——嘟——”的声音都传到了美空的耳朵里。就在这个声音马上就要停止之前,男人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 “说起来,刚才你是怎么意识到我不是你爸爸的?” 第二节 “我并不是听美空说的。”美星咖啡师干脆地说道。 “因为这些日子以来,你说过很多话都在为鬼鬼祟祟的美空打掩护。很容易就能发现你们两个私下里是有联系的。” “因为美空拜托我说,如果姐姐察觉到什么了的话,我想让你帮我想办法隐瞒过去。” 已经没办法再对她隐瞒下去了。可能是由于欺骗了她而产生了负罪感,我对她的问题全都如实作答。本来现在的我,大脑也已经顾不上撒谎了。 “之前不是有一天,我在街上遇到美空后来到了塔列兰,然后被你识破了?就是那个女高中生练习拿铁拉花的那会儿。” “你从公共汽车上看到美空在Rockon咖啡馆前面徘徊的那次……” “我很好奇她为什么会在那里,就在下一站下车,跟她打了个招呼。就是那时她请求我和她在一起。我当场就同意了。” “所以从那天开始,美空叫你的时候就改成‘君’这个称谓了吧。” “是的。美空说我也只称呼她的名字就可以,不然的话显得太生疏了。不过在美星面前这么叫难免会引起你的怀疑。所以,我们一般只在两个人的时候,或者发邮件、打电话时,才直呼彼此的名字。” 今出川路的单侧有两条车道,我们的车偶尔刚超过了前方的车辆,却又被红绿灯拦下,就这样走走停停地向金阁寺前进着。藻川大叔仿佛正把自己的焦急情绪通过握着方向盘的手传递出去似的,车开得一点儿也不安稳。 “……我之前就猜想你能够正确地解读出美空发来的邮件,当这个假设成立的时候,我对于你们两个关系的推测,就更为确凿了。” 看来与自己追问相比,我的亲口承认更让她倍受打击,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助。 “解读邮件?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刚才邮件中的太阳的表情符号表示的是‘录音’的话,那确实发给青山先生能表示出这个暗号包含着某种意义。但是,并不能因此认为我就解读不出来这东西。” “嗯,红色的圆圈代表录音的意思,就算不熟悉音乐的人也应该知道吧。” “即使如此,如果‘录音’就等于‘Rockon咖啡馆’的话,还是有必要发给青山先生的,可是这条线咱们已经否定了。最重要的是,事发前,我刚刚还和美空发邮件来着。” 美空发来邮件,报告他们出发准备前往塔列兰,美星收到邮件后就马上回复了,这些我都看到了。 “当美空写完那封太阳符号的邮件,如果从通讯录里找出要发送的地址的话需要几秒钟的时间。在那种性命攸关的情况下,她没有选择直接回复我的邮件,却还是发给了青山先生,这说明在我回邮件的前后之间,你背着我也在和美空用邮件联系着……我连你们什么时候交换的联系方式都不知道。” 我本来并没有抖脚的习惯,可是却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其实我以前就想到过,美星也许已经察觉到了我们两个之间有联系。因为我看到过好几次当识破我那拙劣的谎言的时候你脸上的表情很僵硬。不过,这些事情有必要非得在现在这个时刻声讨谴责吗?也许马上就要找到美空了,咱们能否在犯人的监视下把她救出来呢,在这么危急的形势下,不应该先研究一下所有可行的救人方案吗?” 我并不是“猪八戒倒打一耙”,等到一切都解决了以后,她想怎么埋怨我都可以。只不过现在不是说这种事情的场合——这种想法越发地强烈,终于我没控制住自己,一股脑儿地都说了出来。 美星的脸上带着一种执着的信念点了点头,这倒是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好的。既然你和美空是这种关系,我想下面的这些问题你应该能答得上来。” “问题?” “美空今天晚上要带谁来见我?” 一瞬间,我迟疑了。她说得对,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反过来也就是说,本来我是有机会可以阻止这次绑架事件发生的。 “当然就是深水荣嗣。她好像把那个男人当成了自己未曾谋面的亲生父亲。” 虽然无法断言这种事毫无可能性,不过很难想象深水会以勒索钱财为目的绑架自己的亲生女儿。实际上是深水欺骗了美空,使她相信了这份虚假的父女之情。 对此,我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就是过于乐观地觉得反正要是今天晚上美星、藻川大叔和深水可以共聚一堂的话,一切就可以真相大白了。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如此凶险的地步。如果当时我能背着美空和聪明的美星商量几句的话,现在的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了,一想到此,我就感到无比地自责。 可是,原以为我的话对美星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答案而已,不过好像令她很是不安。她很惊讶地反问道:“未曾谋面的、亲生父亲?” “嗯,是的。这种想见亲生父亲的心情,和想把他介绍给姐姐的心情,还是可以理解的。” 她神色悲伤地摇了摇头。说出了一句令我深感意外的话。 “我们的亲生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哎?” “我没告诉过青山先生吗?——亲生父亲已经去世了,在22年前、我两岁的时候。” 我哑口无言。没听说过,要是听说了的话,我一定会阻止美空的。 “可能是之前提到亲生父亲的时候,我没说清楚吧。是这样啊,不过——美空果然还是不记得了。要是我早点说清楚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等、等一下。真的去世了吗?那、那份报纸到底——” “能听我说一句吗?” 一直默默开车的藻川大叔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怎么了,叔叔?” “从刚才开始,我的手机就一直在兜里振动。开车时不能打电话,可是我有些担心——” 听他这样一说,美星一下子无力地垂下头去。 “拜托您,都到这时候了。反正肯定又是哪个女孩子打来的吧。” “没有女孩子会在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啦。” ……是吗?美星愣了几秒钟之后,表情突然僵硬了起来。 “把手机给我!” 她在副驾驶座位上从藻川大叔的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后,美星转过头来对我说: “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也许是犯人。” 因为塔列兰里没有人在,犯人要想让我们服从他的指示的话,就必须要直接往手机上打电话。所以,犯人才特意地嘱咐我们带手机出去的吧。可是,为什么要往开车的藻川大叔的手机上打电话呢?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美星先接通了电话。 “喂……是,我是美星。叔叔现在正在开车。” 车里的空气瞬间紧张得连呼吸都要犹豫一下。 “马上就到西大路了。窗户?好的,知道了。然后……往北开、上北大路……堀川路向左……在贺茂川的上游把包扔进河里是吧。那个——喂喂?” 单方面地告知自己的要求后,深水迅速地挂断了电话。美星语速飞快地对藻川大叔说: “就这样直走,到西大路以后向右拐。然后他让打开所有的窗户,使人能从外面看到车里的情况。” “都到这儿了,还用听深水的指示吗?”我无法再沉默下去,“也许美空就在前面了呢。这和一开始就对犯人言听计从有什么区别?” 美星低头咬着下嘴唇。 “深水知道叔叔的车是红色的雷克萨斯。我们不能确定他潜伏在前方的什么位置上,如果再继续无视深水的指示的话,情况就危险了。” “你打算放弃救美空了吗?” 车上所有的窗户缓缓地开启,外面的喧嚣偷偷地溜了进来。 “……原来如此,干得很好。” 结束了第三次的通话,他——深水荣嗣望着前方来往交汇的车辆,忍不住哧哧地笑了起来。他想起了电话接通之前,人质的女孩对自己提出的疑问的解释。 “你伪装得不错嘛,我一直都没发现你是冒牌的。” 开始的两次电话,他用自己的手机往塔列兰的固定电话上打。第三次是用从女孩包里搜出来的手机,特意打到了据说是她们舅公的那个老人的手机上。当时,老人的手机屏幕上,应该显示的是已经存储过的女孩的名字。他觉得如果那个爱说话的老头没在开车的话,看到显示的名字一定会慌忙地接通电话的。也就是说,男人是想以此确认一下事情是不是正在按照他的设想发展着。 其实这只不过是他心里在打鼓而已,他明白如果老人没带手机的话,他就只能再打给女孩的姐姐了。结果,姐姐接了打给老人的电话,还能听见汽车的引擎声,所以他下定了结论——目前为止一切正常。 在小说世界中,提到绑架的时候,经常出现这种场景——在被害人家里的电话上安装某种复杂的装置,一旦犯人打来电话,可以通过反侦察来确定犯人的位置。先不说实际生活中这种反侦察装置到底存在与否,由于以前的数字式的交换机只能用眼睛来搜寻并确认,所以在反侦察结束之前必须要想办法拖延犯人的来电时间,这倒是真事。可是,到了现在,通话记录可以作为数据保存下来,所以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所谓的反侦察就已经完成了。不过,如果电话是用手机拨出去的话,只有通信基站能接收到相关的信息——这是深水在制订绑架计划的时候学到的。 深水已经打过三次电话了,如果警察展开调查的话,需要确定通信基站。第三次他用的是女孩的手机,与自己手机的运营商不同,他不知道这样做是会把通信基站的范围扩大到两个从而扰乱搜查呢,还是说他们会认为自己在两个基站覆盖范围的重合部分,反而更容易确定位置了呢?无论如何,只要事情能按照计划发展,他也就再在这里待10分钟左右了。 胜利就在眼前——深水把身子伏在方向盘上,把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100米左右的道路上。 这时,女孩如同看穿了他的内心一般,用嘲讽的语气说道: “关键时刻却掉以轻心了呢。” “……你说什么?”他不禁向后排座椅看去。 “如果你不说那些多余的话,就不至于失误了吧?本来我很快就要睡过去了,你绝对不应该在我睡着之前就暴露出自己不是我真正的爸爸。所以,我才说你在关键时刻掉以轻心了。” 男人被戳到了痛处,可是并不打算理会她。看来女孩看出就算老老实实地待着情况也不见好转,不过她这种奋不顾身的挑衅太露骨了。 可是,接下来女孩说的话,却令深水无法再置之不理了。 “就因为这样,你的剽窃之作才会露陷儿。” ——剽窃之作?深水愣住了。在密封着的车里,唯有女孩的声音像乒乓球一样地跳来跳去。 “你的作品我都看过了。那本掀起风波的著作,还有被抄袭的那本同人志,我花了大价钱买来都认真地看过了。那么无所顾忌地抄袭,亏你还敢在大家面前声称自己没抄过呢。我来京都之后买了那本同人志,与你‘父女相认’之后才认定你的作品是抄袭的。那时我真是后悔与你相认了。” “不、我怎么会、抄袭——” “得了吧你,都已经是20年前的事了,到现在还装傻,有意思吗?我看完书以后甚至觉得很惊讶,从情节设定、人物设置,到构思、台词的措辞,就不能有新意一点吗?你是不是觉得模仿当红作家就能畅销了?是不是以为因为抄的是同人志就不会被发现了?哪怕能超越原来的作品也能算是脱胎换骨了,你的抄袭只是一种劣化拷贝。你身为一个专职作家,就算抄也该抄得巧妙些吧。” “闭嘴!你一个连小说都没写过的门外汉懂得什么?!” “问题就在于,你连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都瞒不过去,还说什么欲加之罪啦、活得像个废人之类的话,一点儿担当都没有。怕丢人的话,就不会做这种事了。” “闭嘴……”深水用力地拍着方向盘。可是那跳来跳去的声音仍然不绝于耳。 “到最后,你亲手玷污了对你来说最为宝贵的‘艺术表现’。话说像你这种不偷别人的兜裆布都摔不了跤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可以表现的东西吧?这才是最让人火大的,因为我虽然水平不高,但好歹也算是个搞音乐的人。快点,要是不甘心的话,现在开始试着表现一些东西吧。尽你所能,表现一些你特有的——” “闭嘴!”深水向后转过身,将双手伸向了女孩的下颚附近。 “啊、你住手,住——”终于,跳动的声音停了下来。 身体转回去的时候,深水如同在对空气说话一般,小声地嘟囔着: “……杀了你也无所谓。可是现在没时间了。” 再次被堵住嘴巴的女孩,无法发出声音了。 用手机确认现在的时间。自刚才打电话时起,又过去了几分钟。深水将视线移回到前方的道路上,按下了重播键。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喂……” 接电话的声音有些可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自己刚刚才指示完交付现金的方法。仔细一听,对方声音的背景比之前吵了一些。好像很听话呢,深水暗自窃喜。 “打开窗户了是吧。已经上西大路了?听好,抱紧了放钱的包,别让它飞出去了。经过堀川路直接到达贺茂川的上游,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停车!” 电话保持着通话的状态,从扬声器中传来了有规律的声音,可以看出老人驾驶的车辆没有被红绿灯截住,很顺利地离这边越来越近。 马上就到了。深水从篱笆的一侧,目不转睛地盯着西大路方向。应该用不了几秒就到了。应该马上就来了。马上——来了! 红色的雷克萨斯在他的注视下从右并到了左侧。老人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坐在副驾上的是现在仍然保持通话状态的人质的姐姐。 “——从车窗里把包扔出来!” 电话那侧的人好像被深水突然发出的叫喊声吓了一跳。“哎?” “把装着钱的包扔进拐角人行道的树丛里!不要停车,直接开到贺茂川的上游去!” 深水停止了叫喊,车内被寂静笼罩着,简直让人都快耳鸣了。 时间赶上了吗?在等待对方回复的数十秒钟的时间里,令他感觉漫长得都可以匹敌从他失去一切再到走到这一步之间的20多年的岁月了。 “……按照你说的做完了。” 颤抖的声音,融化了已经结冰了的世界。 “钱已经不在我手里了。现在正在北大路上直行,马上就要拐进堀川路了。” “就这样一直往贺茂川的上游开,不要挂电话!” 话音刚落,他放下手机启动了汽车。 把交付赎金的地点指定在边远的地方,从而可以给对方考虑对策、反复犹豫的时间,最后让他们不得不放弃之前所想的一切对策,然后再趁其不备突然下令放下赎金——这才是他指定的计划。 之所以他挂断了上一个指示对方在贺茂川上游处交钱的电话,是为了留出时间以便能让对方向警察报告虚假的交易场所,这样一来就可以把会对深水造成威胁的警察的注意力引到那边去了。换而言之,可以说到那一步为止都是在误导对方。 因为对方是在车子拐弯的时候把包扔出去的,扔出去的包被挡在了车子的阴影里,所以即使有车跟在后面应该也看不见。另外,他们现在仍保持着通话,对方一定还没来得及汇报已经把包扔出去了。虽然他对是否被监听尚怀有一丝不安,但他估计老人的手机并没有机会安装窃听必备的装置,而且根据对方刚才在电话里说的话可以推测对方很难想象出他会下什么指示,所以深水认为自己现在还比较安全。 深水驾驶着车子从篱笆的一侧驶出,疾驰上鞍马口路,然后从马路中央隔离带断开位置横穿过去进入了一条单向行驶的胡同。在第二个拐角儿处向右转,就到了西大路和北大路的交点。过往的车辆并不算少,他查看着周围有没有可疑的车辆和人物,能看到的也就是停靠在路边的出租车了,在京都这些出租车就像鸽子或麻雀一样,不过是随处可见的东西。 相比之下,小心翼翼地行动不如迅速一些比较好。深水驾车进入北大路后,马上把车停在了隔开车道与便道的栅栏断开的位置,堵住了人行横道。他下车走向几百米开外的树丛,途中有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大学生样子的女孩盯着他看,不过深水没有理会。 深水本以为,从车窗里扔出来的包连树丛的位置都到不了。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包裹滚落在了越过树丛的地上。他蹲在包的旁边,把上面的拉锁稍微拉开了一些。看了一眼包里的东西,不禁露出了笑意。 毫无疑问,包里是一捆捆如假包换的钞票。因为是老头攒下来的,所以即使警方利用钱上的编号也抓不到他。有了这些钱,就算在哪个国家豪游一番,一时半会儿也花不完。 好了,剩下的就是带着这笔钱逃离日本了——深水把包抱在胸前站了起来,向右转过了身。 首先感觉到的是——空空如也。 无论是眼前的空间、头顶的星空,还是拒绝接受现状的大脑和内心,都空荡荡的。唯一被填充得满满当当的怀里的背包,重得反而令人厌恶。 这是,一场噩梦吗……还是说,现在自己已经从所有的梦境中醒过来了? 深水双膝跪地,已然束手无策了。 明明应该就停在那里的车子——刚刚深水还驾驶过那辆车,就在视线转移后的一两分钟时间内,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三节 “已经没事啦。” 怎么可能没事?!到底从谁嘴里说出了这样的话。颤抖的手指连方向盘都握不住,踩油门时脚尖的感觉就像踩在棉花上似的没着没落的。 即使如此,我也必须要好好地开车,直到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 所以,我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安慰着后排座椅上的美空。 “吓坏了吧?不过,已经都过去啦。一切都很顺利。是美星的机智救了你……美空?喂,美空你怎么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她追在一个走远了的人的身后,大喊着“爸爸”这个刚刚学会的词语。 她步履蹒跚。不知道是因为年幼,还是因为这是在梦中,她的的确确是在追赶着,可是爸爸慢慢地不见了踪影,她企图加快脚步,可是脚底下却不听使唤,狠狠地跌倒在泥坑上。 她哭了。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小小的身躯都快要炸开了。 也许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她拼命地向悬崖下方张望着,悲伤的泪水消失在颜色如欧蕾咖啡一样的波涛之中。 第四节 “他们马上就过来。” 给警察打完电话回到病房的我,立刻向美星汇报。 “被他们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呢。还埋怨说,不是让你们等待我们的指示吗。接到报警后,他们赶到塔列兰一看,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还以为是谁在搞恶作剧呢。听说还接到了另外的案子,一个正好在场的学生报警说看到我上了深水的车然后驾车逃跑了。不过警察说这件事就不追究了。” “是吗?”美星看上去很疲惫,先是简单地回应了我,然后安心地把视线落在了在床上熟睡着的美空的身上。 成功地连人带车都“抢”回来以后,我马上与美星取得了联系,向着一个便利店的停车场驶去,我们事先说好如果成功了的话就在那里汇合。可是,到了姐妹重逢令人激动万分的时刻,美空一点也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所以我们赶紧叫来了救护车,被送到了这家医院。 上救护车的时候需要有人陪护,不知道为什么美星没有谦让着让我也上车。因为当时不是发生这种无聊的争执的时候,我选择老老实实地听从她的安排。便利店留下藻川大叔一个人,而我则负责看管“偷来”的车辆。 美空立即接受了医生的检查,暂时没有发现皮外伤,呼吸和心跳等数值也很稳定,据诊断这个状态应该是睡着了。为了防止眼下病情的恶化,我们作为陪护人员待在美空的病房里,并排坐在圆凳上等着取各项检查结果。 “你干得真漂亮!” 当时感觉心脏快要跳出来,紧张得四肢都僵硬了。在这种紧绷状态的反作用下,现在的我浑身无力,瘫坐在椅子上说道。 “因为深水的犯罪计划,本身就漏洞百出。或者说他最后太懈怠了,之所以能看出他的阴谋,也是由于深水犯下的失误和露骨的话语让我有了可乘之机。这件事让我感觉,他终究不过是一个三流的推理小说作家而已。不过——” 美星微笑着对我说:“多亏了青山先生。真的太谢谢你了!” 这种眼神我应该已经习惯了,可是还是很不好意思地扭过去半边脸说道: “没有啦,我只是按照美星吩咐的去做而已……” 虽然我说的是事实,但是心底还是感觉一热。也许可以稍微地鼓励一下拼尽全力拿出所有勇气的自己吧——这种想法如同刚喷完蒸汽的咖啡机蒸汽喷嘴一般散发着腾腾的热气。 “你打算放弃救美空了吗?” 面对我指责似的话语,美星的回答很明确:“没有。让我来解释一下吧。” 车窗已经全部打开,美星提高了音量,像在大喊似地说: “深水指示我和叔叔开车,估计他没想到,在营业结束一个多小时以后,塔列兰的店里还能有其他人在吧。我觉得这件事美空应该也没告诉他。所以,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一点。” 我立刻用手指了指自己。难道在她下面要说的作战计划中,我掌握着决胜的关键? “在车开上西大路之前,青山先生先下车,然后打一辆出租车。我们会按照深水指定的路线慢慢地往前走,请你抢先到金阁寺的大门附近去。如果能找到载着美空的车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不过就算找到了反正深水肯定坐在驾驶席上,你也没法接近;即使找不到,深水的车一定就在指定路线的附近。所以,在深水开始行动以前,请你在西大路的路边待命。” “可是,他不是说让把包扔进河里吗?” “恐怕那是虚晃一招吧。我想无论是他让两个人坐进车里,还是让打开窗户,都是为了在车子行进当中让我们把包从车窗里扔出去。” 我认为,她说得有一番道理。他是一个人实施犯罪,可是却为了交易让我们出动两个人,这很有可能对犯人造成不利。如果他没有什么目的的话,是不会让两个人都上车的。 “考虑到深水应该不会在远处跟踪我们的车,所以如果他下令让我把包扔出去的话,地点一定会首选金阁寺附近。这时我们就有了机会,因为深水为了去捡包一定会下车一次,我想让青山先生瞄准时机把车抢走。” 据美星判断,为了尽快地离开,深水下车的时候应该会让车子启动着。的确,如果被路过的人发现作为人质被拘禁在车里的美空的话,那一切就完了。可以预见,马上下车拿起包就走,比先熄火然后再锁车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西大路就在眼前,没有时间犹豫了。如果有多余的时间,我反倒有可能同意不了了。 “明白了。不过万一预测出现了失误——” 我是相信美星聪明的头脑的,所以才说是“万一”。只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最好先准备出应对所有事态的对策。 “那时,只要能找到美空她们的那辆车,就请青山先生小心着别被深水发现,用出租车跟踪他们。如果这都不行的话——” 只有在这一刻,可以窥见隐藏在美星淡淡的笑容背后的、不自信的一面。 “那就只有听从深水的指示,祈祷他能把美空平安无事地放回来了。” 然后,待约定好成功救出美空后,在附近便利店的停车场汇合,我便下了车。 从最终结果来说,一切都如美星所料。下车后我打车前往金阁寺,很快就发现在寺院大门前的一个停车场里,隐藏在篱笆的阴影中的一辆车很是可疑。在断定就是那辆车以后,我让司机返回到西大路上,停在了鞍马口路向南一点的路边。 我想下车等待,可是司机以为我不想付钱不让我下去,我提前多给了他一些钱,这时,红色的雷克萨斯从我们旁边开了过去。我赶紧让司机开车,因为看样子至少包没被扔在西大路上。 就这样,偏偏在靠近西大路与北大路的交汇点的时候,刚才的那辆可疑车辆在正前方现身了,我紧张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那辆车停在了北大路这一侧的一个人行横道上,从我的角度看,深水打开自己这边的车门下了车。那时,他往这边瞟了一眼,不过我藏在了驾驶员的座位后面,所以他没看到我的脸。深水直接绕到了车子的前面,向树丛走了过去。于是,我眼中就只有深水车上驾驶员那一侧毫无防备的车门了。 我下了出租车后,迅速地跳进那辆车里。一气呵成地踩刹车、挂上档,然后,把油门踩到了最大。紧张得使我怀疑自己的心脏都快要爆炸了,不过万幸的是,深水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的巨款上,看起来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真是个如同走钢丝一样危险的计划。不过,好歹顺利地完成了,而且我自己干得还算不错。 “警察刚才说他们马上会赶往现场。”结束了回忆,我补充说道。 “为了协助青山先生,我使劲地把包扔到了远处。是扔包的那个现场吗?那看来逮捕深水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就算他逃跑也只能是步行,最多打辆出租车。” 即便不太可能,不过美星口气已经表现得无所谓了。 “可是钱被他拿走了,怎么办?” “没关系,只要美空没事就好。” 也许,其他事对她来说真的无所谓。 美空躺在床上,呼呼地睡得很香。如果不考虑刚刚发生了这种事情的话,她这睡姿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安稳了。可是,没想到凝视着她紧闭的眼帘,竟感觉仿佛窥探到了向来乐观开朗的她绝对不想示人的脆弱。我感觉如坐针毡一般。 “……能问一个问题吗?” 我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我以为她得带着疑虑先考虑一下,没想到美星如同了然于心一般,态度温和地同意了我的请求。 “请讲。” “是关于你们两个人亲生父亲的事。” 我不想浪费美星难得的美意,所以就没再掩饰自己的疑惑。她把一只手放在胸口上,好像是在把呼吸的频率调整得与睡着的妹妹一样,用正适合读童话故事的语调开始了讲述。 “听说那天晚上的星空很美。” 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在并不宽敞的病房正中间,出现了一台天象仪。她平静的声音瞬间把我带到了星空之下。 “我们家住在很普通的住宅区中,附近流淌着一条河流,一到晚上,附近一片漆黑,只剩下星星照耀在地上的光亮。在一个夏天的夜晚,爸爸提议去看星星,就带着刚刚两岁的我和美空出了门。” 河流“哗哗”作响,三个人的凉鞋用不同的速度踩在土地上,不知名的昆虫在草丛中“唧、唧、唧”地鸣叫着。 “星空之所以很美丽,是因为台风过后,万里无云的天空中,浮现出了银河。暴风雨过境后,风已经停了,只是受到了上游地区下暴雨的影响,当地的河流暴涨。不过,在黑暗之中,爸爸没有注意到这一情况。” 河水流淌的声音越来越大,隆隆地轰鸣着。可是,爸爸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年幼的女儿们发出的兴奋的声音上,没察觉到情况的异常。 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悲剧,就不用她继续往下说了。 “我无法准确地描述出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当走在为防止河流泛滥而设置的、如同低矮的悬崖一般的河堤上的时候,其中的一个女儿脚下一滑,掉进了河里。父亲为了救女儿飞奔进湍急的河流之中,可是在超乎想象的猛烈水势面前,他也束手无策。听到河堤上另一个女儿的哭喊声,附近的居民赶到并把掉进河里的女儿救了上来,可是第二天早上父亲遗体在下游处被人们发现了——这些经过都是我根据新闻报道等查阅到的信息而总结出来的。事情发生在我懂事以前,所以没留下什么像样的记忆。” “我听妈妈说过:我和美空出生的那个夜晚,夜空中的星星也很美丽。得知我们出生以后,爸爸在赶往医院的途中,内心被抬头望见的美丽星空震撼到了,这就是我们名字的由来。妈妈对我说这些像是在告诉我继父就是那个给我们起名字的人,可是我知道这只是与我亲生父亲有关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美星像是感受到了呼唤似的抬头望着天花板。在她的眼中,大概也有一台正在放映的天象仪吧。 “也许爸爸不想让年幼的女儿们看到吧——与出生时一样的,美丽的星空。” 女儿降生于世间——在这无比幸福的时刻所看到的星空,该有多么地美丽啊。然而又是在不输于那一夜的美丽星空之下,却上演了一出最为惨烈的悲剧,命运之神为何要用如此残酷的手段对待这一家人呢? 说实话,我对她的叙述抱有若干疑问,可是现在这种气氛并不适合插嘴。我继续静静地竖起耳朵倾听着。 “两年后,妈妈再婚了。父母都认为我们已经不记得那件事了,其实妈妈再婚以前的事,我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当时有一个很机敏麻利的男人要给失去丈夫而走投无路的妈妈提供依靠。” 提到亲生父亲的时候,她就像是在给我讲童话故事一般。而现在则有所不同,声色中蕴含着一种对一同走到今天的家人所特有的亲近感。面对这种差异并不应该伤感,大概只是迫不得已吧。 “失去丈夫后,妈妈之所以很着急地再婚,也是因为考虑到失去爸爸的女儿们的心情吧——有一次,美空没有任何前兆地管那个人叫‘爸爸’。记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不过还能回忆起来当时自己就在想:童心真善变。我觉得两个女儿不能对那个人用不一样的称呼,所以我也学着美空开始叫起‘爸爸’来了。从那以后,父母才有了两口子的样子,而那个人也慢慢与我们的亲生父亲无异了。” 所以,她们的父母才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姐妹俩深信继父就是她们的亲生父亲。从某种程度上讲,也许对女儿来说,在长大之前相信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以省去不少烦恼。如此说来,她们父母的做法也不是不能理解、不是绝对地无法理解。 “为什么没说过呢?” 美星好像误会了我的话,回答得有些离题:“因为青山先生没问我……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个话题有点影响心情。”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能因为美星隐瞒了自己亲生父亲已经去世了的真相,就去责怪她,“夫妻二人想要隐瞒令人悲伤的过去,这并非完全不能理解。不过,这样一来,因救女儿而去世的亲生父亲岂不是很可怜?” “妈妈有时会带我们到爸爸的墓地去,说这是我们的亲戚,让我们对着灵位合掌祭拜。” “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了吗?小的时候可能这种状态对你们比较好,可是女儿又不能一直都长不大。如果之前好好说清楚事情的真相,这次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我十分清楚作为一个外人,没有这么说的权利,但是又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慨。因为美空亲口对我说过,她是以怎样的感情来面对这次的事的。最终不仅愿望没能实现,事情还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难想象她内心的痛苦,甚至还伴随着身体上的疼痛。 美星微微低着头,可是表情平静依旧。 “我之所以能了解到这起事故,是因为在老家找到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页旧报纸。” 我突然想到了那张夹在深水作品里的、刊登着关于剽窃风波报道的报纸。就是我趁着美星没发现偷偷地藏进了兜里,然后还给美空的那张。 “妈妈有一个上了锁的小箱子就放在壁橱里。在我十多岁的某一天,偶然间得到了那把钥匙,出于好奇就把它打开了。现在想想,自己当时可真不老实。” 我也跟着她略带羞愧的笑容笑了起来。 “盒子里有几张我和美空在课堂上写的信,好像很宝贵的样子。无意中,我拿起了在这些东西中间‘大放异彩’的一页报纸,并展开看了一下。看到那上面一则报道——《男子因救助溺水的两岁女儿而死亡》的时候,我凭着直觉意识到这是在说我的爸爸。妈妈是打算迟早要跟我们表明真相,所以才会留着这张报纸的吧。” 我想起自己把那张报纸拿在手里时的情形。在深水新闻的背面,刊登的是地区方面的新闻。我确实看到过,在几则简短的新闻之中,有一条是报道美星所讲的溺水事故的。 “原来美空是误把背面当成了‘正面’啊。” 听美空本人说过,她也和姐姐一样,好像隐约记得和现在的爸爸没有血缘关系。在老家发现那张报纸后,不知为何她总惦记着这件事,于是就试着调查了一下上面篇幅最大的那则新闻,即作家梶井文江的剽窃风波。结果,当发现他当过音乐人的经历这点与自己热爱音乐相吻合、推理小说作家的职业与有着聪明头脑的姐姐相吻合的时候,她开始怀疑这个作家是不是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而且,从他出道作品的主人公的名字来看,可以使人联想到切间姐妹,这好像也是她判断的一个原因。 她没听说过关于亲生父亲的任何事,也就是说,连父亲的为人、父母的相识经过她也都不知道。正确地判别出“正面”的概率是二分之一,如果再考虑到报道所占的版面大小的话,可能连二分之一都不到。 “这么说,青山先生也看过那张报纸喽?”大概是因为我在车里提到报纸时说漏了嘴,美星也并不感到惊讶。“通过搜集一些有关事故的报道,我了解到了包括去世的父亲的姓名在内的一些情况。这些报道里都出现了一句话‘为了救跌落进河中的两岁女儿’。” 那张报纸上的日期,确实是22年以前。也就是说,女儿现在24岁。咦,那不就和美星同岁了?这说明,我刚才的判断——掉进河里的是美空,是错误的…… 可是,美星又继续说出了出乎我意料的话。 “报道中并没有提到掉进河里的是哪个女儿。想来是妈妈没有弄清楚这件事的勇气吧。因为,掉进去的那个女儿一定会感到自责的。也许,没掉河里的女儿还会责怪掉进河里的那个。我想妈妈是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女儿背上这个包袱的,所以索性就隐瞒了关于亲生父亲的所有事。我很感谢妈妈的良苦用心,所以就没再去追问事情的真相。” “等、等一下,插一句嘴可以吗?”我终于找到了机会,可以向她确认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心中纠结的疑问。 “22年前,你两岁对吧?这么说,掉进河里的女儿不就是你吗?因为那个报道中女儿现在应该24岁了。” 在动漫中经常出现,邪恶的流氓头子在笑的时候会分三步。表现在文字上就成了:哼哼哼、哈哈哈、哇——哈哈哈。 现在美星的表情就是这种感觉,分三步表现出了自己的惊愕:一开始是呆若木鸡,然后木讷地张开了嘴,最后在其他五官的配合之下整张脸都呈现出了惊愕的神情。 “青山先生,你、你开玩笑呢吧?莫非,你不知道是因为我没告诉过你?” “告诉什么?” “我和美空是双胞胎呀。” ………… ……………… ………………………… 咕噜。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喉咙的深处不断发出着奇怪的声音。 “可是(咕噜)——你们俩长相什么的一点儿都不像啊!” “我们是异卵双胞胎……即使如此,还是有人说过我们很像啊,比如在歌声上。” “没听你说过!” 原来如此。因为美星比我大一岁,美空又是她的妹妹,所以我还以为美空怎么也得跟我同岁呢。她跟我说话向来都跟哥们儿似的,不用敬语,我虽然不太习惯,但也用同样的语气回应她。 什么嘛,美空原来年龄也比我大。就算我踏踏实实地用敬语说话,也不会有任何的问题。可是,估计她反而会觉得不习惯吧。 “哎?可是你不是说过美空还是学生呢吗?” “嗯,她是研究生。” 所以美星才会为她的学业担心啊。虽说是放暑假,作为一个研究生,这么长时间没在学校露面没关系吗。 我有些沮丧。回想起来,美空说过社团的后辈比她小三届。如果美空是大四学生的话,刚入学不久的后辈怎么可能与在社团里结识的女朋友交往一年多以后又分手了呢?还有,当我说美空“年轻”的时候,美星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知道真相后,我对自己为何一直没意识到这点感到非常地不可思议。 “话说,你怎么没告诉我这件事呢?” “因为青山先生没问我……而且,你和美空第一次见面那天,说过狐狸是双胞胎之类的话,我还以为你是从我们这里得到的灵感呢。” 美星先是感觉困惑,然后很不服气地开始伶牙俐齿地反驳我。 “最主要的是,这种事情美空应该早就告诉你了呀。因为你们是恋人嘛。” ………… ……………… 咕噜。 “恋、恋人?你说谁,和谁,是恋人?” “还能有谁,刚才在车里你不是都承认了吗?说是不久以前和美空走在一起了。” “‘和’美空?怎么说也应该是‘陪’美空才对吧。” 我慌忙地进行了订正,美星这下用了两步表情表达了自己的惊讶。 “我陪美空一起……啊,是这么回事!” 记得在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美星咖啡师就提到过一两句“付き合う”这个词有多重的含义。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偏偏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在这次的事情上,我的确接受了美空要我帮助她的请求。我记得对你说过,她请求我在你好像察觉出什么的时候,想办法帮她隐瞒过去。她好像并不想借助美星的力量来找出亲生父亲,说是要以此来报答总照顾自己的姐姐。” 所以,只顾着隐瞒美空目的的我,甚至向美星撒了很明显的谎。深水来塔列兰的时候也是,因为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所以当美星揭穿他的真正身份的时候,我大吃一惊,不过我以为他是忍不住想来见上女儿美星一面,所以就打掩护说自己在Rockon咖啡馆里看见他和美空在说话了。 另外,藻川大叔说深水的脸好像在哪里见过,我当时觉得因为是20多年以前的事了,他已经忘记了亲戚家曾经的女婿的长相,而美空的话使他回忆起了当年的风波,心里应该很不痛快吧。不过,事实证明深水完全是个陌生人,也许我随口一说的那句“在电视上见过他吧”,才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我们怎么可能谈恋爱嘛。是单纯的合作伙伴关系啦,只是从立场上说我有点像背叛者而已。” 我很夸张地苦笑给她看。美星那张圆圆的脸现在就像熟透了的番茄一样通红通红的。 “是这样吗。你们两个人从认识的那天起就格外地亲近,所以……” “因为我不知道她比我大嘛。” “而且你们联系得还很频繁的样子。” “我答应帮她的条件,就是让她把情况详细地向我汇报。” “……都怪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难得看到美星不断地把自己的错误转嫁到别人身上的样子。 “在晶子那封信的事情上,我解决了她们姐妹两人的感情问题;巴奈学习拿铁拉花的这件事,使我考虑放弃自己所怀有的感情;而美空一休息就鬼鬼祟祟的,还拥有两部手机的行为,让我觉得那个男人未必就是她假装上山游览要见的那个人。各种的因素都在向我暗示你们两个人是恋人关系。坏就坏在这上面了。” 一牵涉到恋爱方面的问题,有时美星那原本很聪明的头脑,就会不听使唤。她的聪明劲儿怎么也用不到自己的感情和实际经验上,恋爱对她来说就像是对付精密仪器的磁石一样,会扰乱她的正常功能。听上去感觉像是我趁她慌乱之际说了些胆大包天的话,不过我决定放任自己“乘人之危”一次。 “怪不得最近觉得你比以前态度差了呢。” “呼——”我安心地吐了口气。美星耸了耸肩笑了。 “想不到咱们都误会彼此了呢。” “你希望这不是误会吗?” 我鼓起勇气和她开玩笑似的说。她又变成了红番茄:“这个——” 就在这时:“姐姐——”耳边响起的声音,轻得就好像被风吹起的羽毛一样,我向床上看过去。 美空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她转动眼球环视着四周,胆怯地看着姐姐说道:“这里是……” “早上好。欢迎回来。”看着温柔地微笑着的美星,美空都快要哭出来了。 “姐姐,对不起。我——” “都过去啦。你已经很努力了。” 美星用手指轻抚着妹妹的脸颊。 ——不知道从梦境中醒来,美空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因为我在她们说出下面的话之前,就离开了病房。透过在身后关闭的推拉门,我仿佛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有些事情不加以确认就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的梦,我不应该继续去打扰吧。 她的梦,一定只需两个人继续做下去。 ……实际上,我有一点怀疑之处。 ——其实,美空在床上很早就醒了,只是装成熟睡的样子,我们的对话她也许都听到了。因为她连自己被救出来了都不知道,一直在睡觉,应该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才对,可是她刚一睁眼就说了句“对不起”,我感觉这有些奇怪。 直到现在,我也没能向美空提出这个疑问。没能了解,她知道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