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夜行》 自序 因为酷爱电影,所以喜欢写作,因为喜欢写作,所以混迹于起点。 这是谷神冥在起点发的第一部小说,也是谷神冥的第一部长篇,我的处女作,就这样无私地奉献给了起点,以及起点的诸位书友们。素闻起点多玄幻架空之书,不知这种较为写实的悬念故事会不会受到书友们的欢迎。 十年前,谷神冥步入成年,自觉狂放不羁,做了许多愚蠢无知的事情,记得那年月写过一首不着调的卜算子,其中一句叫嚣仍然能记起,“人神不成则就鬼,谁敢与我战!”于是随后十年,我被现实揍的很惨。除此之外,胆子也突然变大,不再怕黑,敢走夜路了,那时的感觉,便是被丢在乱坟岗中睡一晚也无妨的。后来无意中听到成龙电影里的一句台词,于是奉为经典,他说: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是啊,我自以为对于死亡有了一些了解,也就不再莫名其妙地惧怕死亡,既然连死都不怕,“恐惧”这个字眼从此就应该在我的字典里消失了。 为了寻求刺激,早听说过最有名的《午夜凶铃》系列,特意等到晚上家里无人的时候,把自己关在屋里观看。这也许是只有在年少轻狂的时候才会做的傻事。 不怕书友们笑话,那晚我失眠了。 明明困的要命,却无论如何无法入睡,关灯,黑洞洞觉得整个房间里站满了贞子,还来回晃悠。 开灯睡吧,闭上眼睛感觉贞子就在面前,直朝我翻白眼,睁眼一瞧什么也没有,那时侯真的羡慕燕人张飞,可以瞠目而眠。 其实我非常希望她是真实存在的,那样我可以学周星驰揪着她的头发,海?她一顿。可是她并不存在,她只是我大脑中的思维,只是我的想象,我抓不住她。 干脆起来看书,挑了一本可以令人轻松点的,。无奈韦小宝不是贞子的对手,因为我仍然觉得有人在我的脑后吹凉风。 这下没奈何了,房间黑我可以开灯,睡不着我可以看书,背后总不能长出只眼睛。灵感突来,拿一面镜子放在身前。就这样,我看着不知读过多少次的,觉得背后有人时便抬眼看看镜子。镜子总是告诉我,我的身后什么也没有,于是再低头看书,就这样,看一会儿书再看看镜子,看一会儿书再看看镜子,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仔细瞧镜子里那张脸,感觉是那么的陌生。这就是我?这就是存在于现实空间的我?我盯着镜子里那个人的眼睛,好久,渐渐的,毛骨悚然,我发现,他比贞子更可怕…… 怎么办?真正令你恐惧的是你自己,你的思维、想象、意识,会一直跟着你,你摆脱不掉,除非死亡,你一直跟着你,让你无处躲藏。我开始疑惑,人为什么会恐惧呢?为什么我连死都不怕,却被几部电影搅的无法入睡? 于是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开始了《躲藏》的构思。 回想起来,那已经是若干年前的事了,其间种种原因,我一直没有将自己的构思付诸实践。我想大概每个人都是喜欢幻想的,因为在你的幻想中你就是那个世界的造物主,你掌控着一切,你是神。但那终究是你一个人的世界,当你面对现实的时候,你会觉得疼,因为,现实是一件可怕的东西,但你应该庆幸这疼痛,好多时候,疼痛对人有好处,我们往往只有在极端痛苦的时候才会感觉清醒。 时间怎么就不知不觉过去了十年? 记得大学毕业的时候发出过岁月如梭,悔无用心学习的叹惜,时至今日,又不知作何感慨了。岁月不再如梭般让你心焦心痛它的流逝,它变得迤逦荏苒,因为你对于时间的感觉已经麻木。想起高三时苦是苦了点,可过的真他妈充实,真想再读一次高三,不为别的,就为再尝尝那度日如年的感觉。如今,当年的男同学不知不觉已是而立而立不起之年,可爱的女同学们,摇曳生姿,个个笑起来都跟银铃似的恍若就在眼前,如今,也即将步入如狼似虎的岁月。这些,想起来都觉得恐怖。 够了,依稀听到一些卡通片里常见的台词,觉悟吧…… 于是,我终于把自己的想象付诸成了实践,不论因此失去了什么,至少,我醒了。 写作是件苦差事,它不像好多事情,完成一些,再完成一些,最终你做完了整件事,它是一个创造,毁灭,再创造,再毁灭……周而复始的过程,直到耗尽你写这个故事的所有精力,甚至所有的兴趣。但你同时会很享受,因为在这个过程当中,你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 写作就像吃饭,要想出来的丰富,进去的就不能太单一;写作就像便便,不把肚子里那点东西挤出来会憋的难受,以至于常常“唉声叹气”;写作就像做爱,没它不行,太频繁身心都会受不了,早晚把你折腾死。 记得王尔德曾说,艺术即是说谎。我想,写悬念小说,就是一个不断向读者撒谎,又不断为自己圆谎的一个过程。以前,我非常敬佩阿·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以及悬念大师希区柯克,自己尝试着去创作一个悬念故事之后,我对他们的敬佩更加深了。悬念,就像这个词汇一样,需要付出双倍的心力去营造,而往往我们迫于天赋、知识、思想、生活经历等等因素的影响,纵然付出甚多,纵然绞尽脑汁、焦头烂额,也不一定获得任何认可任何回报。在此,谷神冥谨以《躲藏》向所有致力于悬念故事创作的朋友们致敬! 好了,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宣传自己。 从今天起,欢迎书友们进入谷神冥的《躲藏》世界。这个故事并不长,我每天都会更新,敬请书友们放心。新人新书,需要诸位书友宝贵的支持。如果您觉得这个故事有看头,请多多推荐,如有不足,敬请赐教。“敬请赐教”四个字不是客套话,是谷神冥的由衷之言。我不怕输,我怕输的不明不白。 故事不太适合十六岁以下世界观人生观尚不成熟的青少年儿童阅读,如果你对悬念惊秫类小说感兴趣,建议在父母的陪伴下观看。这不是无聊的噱头,只是善意的说明。因为我曾经做过试验,在初稿完成的时候,给爱看的十四岁弟弟阅读,他看了几章便哀求我不要让他读了,他说晚上老做噩梦。我说好,看来我的恐怖小说终于写成了。他说不是的哥哥,你的文笔让我实在难以入睡。开个玩笑,哈。 如果您恐怖惊秫小说或电影所阅无数,已然百毒不侵,您可以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幽暗的空间里阅读《躲藏》,效果绝对不错。 情节需要,有些描写可能过于血腥,希望编审无碍。 为写《躲藏》而练笔的短篇1:《婚姻是一台摄像机》 女人在包间里已经等了二十分钟,有些期待,又有点惆怅。毕竟曾经相爱过,她也不想这样,可下半辈子还得生活,她需要多分些家产。十几年了,丈夫从创业到今天的成就,多少也有自己的一些功劳吧。 那人终于来了,拍打着身上的雪,微笑着与她打了个招呼。坐下后,递给她一张尤盘。 我这儿有笔记本,您验收一下。没有留底,这是唯一的,请保存好。 她打开电脑。里面传来自己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疯狂做爱的喊叫声。 王八蛋!默默骂过之后,此前的惆怅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你的酬金,一万块,点一下。 那人将信封放入口袋,面无表情地说,不用了。 两个人静静地对坐了一会儿,女人把自己从思绪中抽了回来,看到坐在对面的他正拿一根香烟在手指间把玩,疑惑他怎么还不走,但又不好直接问。 对方却先开口了,吸烟介意吗?谢谢。他点上烟,突然问道,这里是不是你以前经常和先生约会的地方? 女人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侦探就是侦探啊,我们初次约会就在这里,结婚以后几乎就没来过了。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你一直选择这里和我碰头。那人微笑了一下。 看来你很了解女人。 他两边嘴角微微向下拽了一下,也许吧。不过我从没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生活过。 她又一次惊讶,没结过婚?你的样子不太像。 很奇怪吗? 女人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不好意思地说,没结婚倒好,可以避免很多烦恼。其实女人在婚姻中常处于弱势地位,像我这样,很早就察觉到丈夫在外面有了人,但为了孩子一直得过且过。 怎么突然又想到离婚呢? 好吧,女人犹豫了两秒钟,我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知道我丈夫是搞建筑设计的,他是个很爱冒险的人,最近要接一个大项目,可能赚很多钱,也可能赔得精光,他以前有过惨败的经历,如果这一次失败了,不论离婚还是继续在一起我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明白吗?所以,我想趁现在家产还算可观,离了算了。怎么我也得为自己的下半生想想,再说你也看到了,是他对不起我。十年了,我一直默默地在背后支持他……算了不说这个了。你能理解吗?难道我这样过分吗? 他报以神秘的微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女人满意地深叹了一口气。 有时间吗?请你吃个饭吧,这事儿得好好谢谢你。 哦,谢谢,不必了。你已经给了我报酬,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这是我的工作,你不用客气。再说,我还要等人。 等人?在这里? 是啊,今晚除了你,我还要见另一个客户。不过不用着急,还有一个小时呢。 噢,原来这样,是啊,这儿环境不错,是约会的好地方。既然这样我先走了。 他一个人喝着没有加糖的咖啡,又点上一根香烟,拿出随身带的一本杂志翻看起来。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一个中年男人进到包间。 不好意思,久等了。 不,是我来早了。我刚在这儿约见了另一个客户。这是你要的货。 男人打开电脑,里面是老婆与另一个男人鬼混的场景。看了不到两分钟他就关掉了。这女人,还真他妈会玩。贱人!哦,拍的不错,这是一万块,你点点。 他将信封放入同一个口袋,不用了。 你瞧瞧,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女人,老公辛苦在外面挣钱养家,她却在外面偷汉子,说起来我都觉得丢人。男人带着那种看透一切的口吻,女人哪,全都是贱货,永远不知足! 离婚对你们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哎,不是为了孩子我早跟她离了。其实她那点破事我心里清楚的很,可为了孩子我一直忍着。有时候做个男人真难啊,穷也不是,富也不是,败也不是,成也不是。生活总要拿些东西折磨你。 怎么突然想开了要离婚呢? 说说也没什么。男人也点了根烟,我最近接了个大项目,这个项目成了,我的公司就能大大提高一个档次,资产就不必说了。我可不想到那一天她再来讹我!再说,是她对不起我,我凭什么把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分给这个在外面偷汉子的淫妇!难道我这样过分吗? 他禁不住微笑着摇了摇头。 从咖啡厅出来,他手里夹着刚刚点燃的香烟,深吸一口气,呼出来的烟雾瞬间散去。雪还在自顾自地飘着,不管带给人的是美景还是寒冷。 到底是十几年的夫妻啊,都约在这里了结,他想起刚才女人关于他婚姻的疑问,左边的嘴角向上扯了一下,轻轻地摇头,婚姻?就像一台摄像机,我拍你,你拍我。 (朋友向我推荐一本书,《回到明朝当王爷》,这书名声很大,却因为其篇幅太长,一直没抽出时间阅读。在朋友盛荐下,今晚偶然翻看,竟然一口气看到凌晨四点多钟。确实是本难得的好书,不论对于情节的把控还是优秀的行文,都值得新人认真学习。查一下资料,得知关月是在繁忙工作中每日上传万字完成此书,更不免让人敬佩。想起自己为写一个仅仅二十万字左右的故事,竟准备这么久,惭愧啊。尤其在自信满满中上传小说之后,却不得不面对惨淡的点击,只能对自己无语了。从今天起陆续上传几个短篇故事,都是小冥同学为写《躲藏》而练的手,本自以为写的不错,向杂志投稿几次,人家根本不摆我。放在这里,也好供关心小冥的朋友们消遣一下。) 为写《躲藏》而练笔的短篇2:《编制》 我没命的跑,已经尽我最大的努力在追,但依然被顾延军甩开七八米远,在他前面的那辆自行车已经开始加速,我看到顾延军扑了上去……嘣!枪声震的我一哆嗦,那声音太大,又闷,像过年时的炮仗炸响的动静。 我醒了,又是那个梦。 又是一个秋末,雨细得像用笔画出来的,冷冷地散发着寒意。天气预报说没雨,我们匿守在一家农院外面,毫无准备,淋了个透心凉。据说气象中心是中国最想说实话的部门,却往往说不准。现在已经后半夜两点五十分,在这雨夜里蹲点儿冷倒无所谓,无聊比冷更难熬。我推了推身边的小刘,该他休息会儿了。这样的雨在北方的秋天很少见,跟三年前的一样。我还没有完全从梦里走出来,意识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县城。 我爹是市公安局副局长,我高考落榜,他把我送进了警校。三年后,专科毕业,我们那一届一百二十名毕业生都被分去云南做缉毒警。听说这活儿很危险,但那时候才二十一二岁,年少气盛的觉得越危险越刺激,都做梦成为电影里那样的英雄。可我爹毁了我的英雄梦,他瞒着我把我的档案扣下了,将我安排在本地当了110。为此我和他大吵大闹,他说老子就你一个独生子,你老老实实在我跟前呆着。闹归闹,也只能认命。干110实在让我觉得无聊透顶。没有真正的案子,一堆琐事。刚干了不到三周,我就被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报警,说家里被盗。我跟着两个师哥出警,一进那家门,见穷的叮当响,随口说了句,穷成这样也有人偷?没想到那女人耳朵贼尖,冲我就是顿臭骂,被骂急了心情不好的我竟然跟她吵起来。这事影响很坏,不是我爹托人压着,就上报了。副局长再能也不能太过分,叹了口气,托人把我调到一个县城做刑警。告诉我别再惹祸,一年后就把我调进市局。 那个县地处黄河三角洲腹地,交通不畅,经济落后,虽然县城人口才十几万,但小案不断,大案常见,尤其是那几年发生的几起大案甚至惊动了中央。商店晚上不敢开门,学生晚上不敢上学,女工晚上不敢上班。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县公安局大量招募协勤员,昼夜巡逻。我去的那年治安情况已经有所好转。 就是在那里,我认识了顾延军。 顾延军比我大五岁,但他个子不高,精瘦精瘦的,又是一张娃娃脸,让人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我刚见他时怎么也没想到他已经是干了四五年的老人儿了。他是县里的协勤员,就是公安局在社会上招的编外警察,工资通常只有正式在编警察的一半,不享受在编警察的福利待遇,说白了就是公安局的临时工。 我想是因为我爹的缘故,领导同事都对我不错。尤其是顾延军,平日在局里,他几乎是个话最少,干活最多的人,但却经常主动找我聊天。我在那儿人生地不熟,又爱交朋友,没过多久我们就相熟了。 我去的第二个月,正巧赶上顾延军结婚。我跟着去瞧热闹,那是典型的农村婚礼,敲锣打鼓,又占着城市人结婚的气息,雇了两辆桑塔纳,用来迎新娘,后面跟着几辆过时的面包车。早听说顾延军家里比较困难,那次婚礼使我加深了这个印象。新娘是个农家姑娘,黑黑的,微胖,一望便知是个干农活的把式。后来我知道她叫姚云霞,我只见过她两次。 听说顾延军能娶上媳妇不容易。小县城天高皇帝远,计划生育搞的不好,家里除了他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小弟。小时候家里穷,八十年代了,顾家还会偶尔饿肚子,后来总算好些,上学又成了难题,初中毕业顾延军便出门拦小工了,那两年没少吃苦。十八岁那年村里下来两个征兵名额,顾延军他爹说,去当兵,吃几年公家饭。不然这辈子还能有啥出路?顾延军身体素质不错,虽说平日营养跟不上,但身上的肌肉精壮得很。查完体以后,等了好几天都不见来信儿,顾延军他爹急了,听说当兵也行走后门,想想自己啥礼也没送,关系也没一个,就这样傻等着,来信才怪。他爹连抽了三根卷烟,最后一跺脚,送!我看看这些当官儿的收不收的下!顾老汉赶着家里喂的两头猪,走了二十多里地来到县城的招待所,说要来给招兵的干部送礼。那两头猪没进过城,又还没来得及长太多膘,在招待所门口兴奋的溜溜乱跑,顾老汉是边忙着吆喝猪边跟招兵干部说的事儿,老顾说俺们家就这两口猪值钱,求你们收了吧,顺道收了我儿子。三个干部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说青海的哨兵也有人抢?一个领头的说,大叔,征兵注重自身条件,我们不能收礼。您回去吧,您儿子只要够条件我们会考虑的。老顾不相信,说现在哪有办事儿不收礼的,分地的时候想分几亩好田还得给村干部送礼,更何况是招兵这么大的事?在三位招兵干部的好心劝解下,老顾最后顾虑重重的把猪赶了回去。也许真的是老顾的心打动了招兵人员,没过两天录取信就被村干部送到了顾延军手里。全家人比过年还高兴,像有的人家家里出了大学生那样,老顾破天荒摆了两桌酒席请亲戚邻里好好吃了顿饭。 顾延军在部队干了五年,五年来真像那个招兵干部说的,一直在青海当哨兵。开始时给连队站岗,后来给油库站岗,最牛的时候给飞机站过岗。除了站军姿,一点特长也没学。复原时,带编制的正式工作已经很难找了,部队分配不了,给了顾延军两万块钱的安家费。儿子能揣着两万块回家已经使老顾异常高兴了,他这辈子也没存下过两万块,这钱他不敢动,儿子带回来的钱只能用在儿子身上,他得给儿子讨老婆。顾延军当时最着急的还不是讨媳妇,他得马上找工作,总不能再像当兵前那样去揽工,那活挣得少又累不说,按他的话将,关键太不体面,自己好歹在外面见识了几年,也想好好混个前程。没过多久县公安局招协勤员,明标着复员军人优先考虑,顾延军觉得机会来了,赶紧报了名。虽然只是个临时工,但顾延军已经很知足,他说总比在外面揽工好,自己在部队时就入了党,以后干的好,立了功,有朝一日转正也说不准。 家里人高兴过后,开始忙着给他张罗媳妇。可这年月找个媳妇太难了,彩礼钱张口就上万,谈过几个,都因为顾家穷谈崩了。三年以后,终于找了一个叫姚云霞的外县姑娘,人长得虽一般,可人家只要三千块钱的彩礼,这年月去哪找?再说自家条件本就不太好,也就儿子当过兵还算值得炫耀点儿,人家姑娘肯嫁过来就不错了。顾延军说他对生活的态度像他父亲一样现实,当几年哨兵还不至于让他的人生追求变的野心勃勃。有什么比舒心过日子更惬意的?他跟云霞谈了一个月就定亲了,定亲一个月就结婚了。家里用那两万块钱给他们盖了个小独院做新房。 结婚后,顾延军说云霞本打算省钱给他买辆摩托车,他思来想去说买辆新自行车就顶不错了,家离县城不过二十多里地,骑快了二十多分钟就能到,用不着骑摩托显气派,还耗油。 结婚以后顾延军干活更卖力了,他好像这辈子最大的人生目标就是转正拿编制。协勤员主要从事巡警的工作。所以顾延军夜间工作的时候比较多。我本来不用加夜班,一来我不想让人觉得我因为自己的老子是局长就很娇气,二来一个人有时实在无聊,巡逻的时候可以配枪,那家伙摸着过瘾,别在腰里更有感觉。所以就经常跟着巡街。顾延军结婚三天就归队了,大家都逗他说看来对老婆不满意,才三天就搂够了。他就哭穷,说少干一天二十多块钱就没了,结了婚更得养家。他私下跟我说,确实觉得委屈了新婚不久的老婆,但为了工作,为了养家,便狠下心来极少请假。我知道他是要给领导留下好印象,其实不光对领导,对所有人顾延军好像都想留下好印象,在队里总是一幅笑呵呵的样子,就没见他和谁红过脸。一旦上了街,有了任务,脸总是绷得紧紧的,就那神情也能让街上的小痞子吓的躲着走。可不只是做样子,延军是队里公认拳脚最好,也最卖命的人。有人跟我说这小子想编制想疯了,做梦都想立功,工作起来不要命。听说他立过六次功,虽说不是什么大案子,得的也都是局里的小表彰,但每个人都有追求荣誉,得到别人肯定的欲望,尤其在一个明确目标的驱动下,会更让人觉得干劲十足。 有一次他和一个兄弟巡街,恰巧碰到有个家伙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抢包。他追出去二百多米,那人见甩不掉,掏出匕首返身就刺,顾延军反应很快,侧身躲过,飞起来就是一脚,正抡在歹徒腮帮子上,歹徒当场晕了过去。现场围观的群众待反应过来,齐声叫好,热烈鼓掌。因为治安不好,县公安局没少挨老百姓骂,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虽说不是什么大案,可毕竟是老百姓亲眼看到警察为保护他们而奋不顾身,又亮了这一脚的功夫,加上人们传故事,尤其是传奇点的故事特别喜欢夸张,顿时本县警察在人们眼中的形象大为改观。有亲眼见到那一幕的人说,终于知道什么叫人民警察了。我对顾延军说,可惜咱们这儿没有报纸电视台不然你小子准出名。他说没想到自己会大大的露脸,做那个飞腿的动作也是下意识的,事后想想,再来一回不知道还能不能瞄上。 但毕竟立了功,是好事,尤其重新树立了当地警察在老百姓心中的形象,按局长的话说,它的政治影响是不可估量的。为此局里专门召开表彰大会为顾延军庆功,顾延军跟我说带着大红花手里拿着二百块钱的红包在台上讲话时,有一刻觉得局长接下来也许会破格给他编制。最后虽然现实证明那不过是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但他并没有怎么失望。编制是多大的事啊,怎么可能抓了个小毛贼就有了?他说他自信心越来越足了,尤其是局长给他发奖金时对他说的话让他深受鼓舞,好好干,党和国家不会亏待你!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这样坚持下去,编制迟早会有的!从此顾延军在工作上更努力了,在儿子降生以前,他几乎没有请过一次假,缺过一天勤。 虽然平时话不多,但他也不是榆木疙瘩,心情好了也会与同事闹,甚至也会察言观色地同领导开玩笑。由于不在编,他没有配枪,只有个防暴警棍。我们这些做警察的年轻小伙子,平时谈的最多的就是枪和女人。女人的话题他从不乱插嘴,只会跟着呵呵的笑,我们就故意逗他笑什么,他就说我一个有老婆的人能像你们这些没结婚的后生似的瞎嚷嚷?那声调就跟娶老婆成了家有多牛比似的。一说到枪,他可有的扯了。五年的哨兵生活,接触的最多的就是枪,我猜其实他只用过一种枪,就是仿自前苏联AK47的木柄56式冲锋枪,这也是中国哨兵最常用的一种。他欺有些人不懂,便也会天花乱坠的胡吹一气,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有时被人点破,会正儿八经的同人打赌,反正谁也不会见到56式,赌什么也不过是嘴上的乐子。 儿子出生的那刻,在医院走廊里焦急的转了无数个圈的延军呆呆地咧着嘴笑,我有儿子了,嘿嘿……延军他爹咧嘴太久哈喇子都流到了下巴上,等意识到抹掉后就不停的嘟囔,我有孙子了……两个人傻子一样在走廊里不停地有儿子了有孙子了,引得过往的护士直冲他们白眼。延军说那一刻,他想这辈子就是为了儿子也得混出个前程来,他甚至想着要把那个拿编制的野心再调高一点,好好干,也许这辈子能当个所长啥的…… 孙子和儿媳出院的那天,顾老汉租了辆轿车,延军说那是他爹这辈子第二次坐轿子,第一次是延军娶媳妇,这次,按他爹的话,又是占儿媳妇的光。而且儿媳妇生了个孙子,这让老汉觉得这个媳妇娶的太值了,彩礼少,脾气不坏,还能生孙子。回家后从轿车里钻出来,说好二十五块钱的车费,老汉甩过去三十,豪迈地说,不用找了!虽然待司机走后他有些后悔,嘟囔了一句,那是二斤鸡蛋哪!但回头看看襁褓里的孙子,他又嘿嘿地乐起来。 自从延军得了儿子,我们就经常见他神经兮兮地嘿嘿,真是连做梦都笑出声得感觉。下了班就跨上他那辆二八自行车往家飞。一年了,车梁上的包装纸还像刚买时那样被胶带缠着,裸露的地方也被他擦得澄亮。同事们晓得他的心情,那段时间队里很少分配他在夜间巡逻,每次见到他急匆匆回家的样子,我们都跟他开玩笑,刚结婚那会儿都没见你这么想老婆。他总是嘿嘿的笑,不理我们,跳上车子就窜。 他跟我说每当想起儿子那逗人的小身子,都好像回到了刚刚从护士口中得知消息的瞬间,怎么想都觉得是个奇迹,好像自己办了世界上最伟大的一件事。并很哲理地感叹,做了娘的女人才叫娘们儿,才明白什么叫爱,当了爹的男人才叫爷们儿,才真正懂得什么叫责任。 转眼几个月就过去了,突然有一天,顾延军好像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工作作风,同事们惊讶他怎么下班不着急回家抱孩子了,当延军主动要求给他加班时,所长像是略有所悟的说,小顾,好好回家陪老婆孩子,大伙都理解,没人说闲话,人之常情嘛。顾延军说工作踏实了,陪老婆孩子的时候才踏实。就这无心的一句话,所长很受感动,在队里表扬了他。大伙笑着跟他打趣,拼命三郎又回来了。 夜里一起巡街,我问他不想儿子?晚上在家陪陪老婆孩子多好。 他就跟我比划,说儿子从干巴巴的一个小肉球,到现在已经知道笑了,当然哭起来也怪凶的,但那哭声听了让人一点都不觉得烦,反而悦耳得很。然后就笑,笑过之后就叹气,云霞说家里这个月又超支了,再这样花下去不是个办法。穷人家里最不愿提的就是钱字,可这又是最不能回避的事。延军说,我跟我媳妇说,咱省省怎么都能过,儿子身上绝对不能省,人家儿子吃什么用什么咱儿子也得吃用什么,不能让他从小就跟着咱受苦。我媳妇云霞平时基本就在家里务农,没有工作,一家人的生活费全指望我那六百来块钱的工资,弟弟还在上学,平时还得给爹那边一些,虽然老人说不用,可用不用我心里清楚。云霞说她想过两天揽个小工干干,能挣点儿是点儿。揽工那是什么活儿,我又不是没干过,她那身子现在怎么受得了,我说你别心急,等儿子一周岁再说,我会想办法,咱日子会好起来。说是想办法,可我能有啥办法?那话只是用来安慰安慰她而已。我能做的除了在工作上努力还能想什么办法?那时候,我才突然发觉,自从儿子出生,我已经请过不知多少次假了,还经常早退。怎么儿子有了,反而没有上进心了?自己混不出个样来,是疼儿子还是害儿子?不行,得把心收回来了!编制啊!有了编制工资就能涨到一千二,还有各种福利,还有年终奖金,想到一个月拿一千二百块钱工资的感觉,我觉得浑身燥热,兴奋得一宿没睡好觉。 我听了那话,心里不好受。确实,一千二在这个小县城可是高收入阶层,至少算得上“中产阶级”了。我那个时候刚刚拿到编制,因为是警校毕业,过一年的实习期,一般不犯什么大错,写份转正申请,再走过场一样查查体就能转正。刚刚不久前,到了交申请的时间,我从网上下了篇范文,一交,按延军的话说,一抬手就成了公家人。我不知道这在我眼里不起眼的东西,却是顾延军日思夜盼的宝贝。想起了前几天我交申请时,顾延军那艳羡的几乎让人可怜的表情。他熬了五年,想拿编制只有继续熬时间多立功。 延军抽着烟,望着夜里的星星说,有一天我转了正,老婆再能找份像样的工作,一家人的日子过的得多舒心…… 那天晚上就是下着这样的细雨。仅仅是秋末,那个北方小镇的夜晚已经冷的让人不愿出门。我和顾延军,在副所长老金的带领下巡逻。那条路是县城的主干道,一般没有问题,我们只是例行地遛一趟。九点,我们聊着天往回走。 根据朱台俊的供词,就是那个时候,他携带自制单管土枪、蒙脸的黑布、手电筒等物品,骑自行车,藏匿在主干公路的北侧农田里等待合适的猎物出现。他说要是在大城市,这时间正是灯火通明,要想打劫,至少得等到午夜以后。但在这个只有过年才舍得开路灯的小县城,午夜连个鬼影都别想碰到。九点到十点才是打劫的最好时机,有人,但很少,往往是一对对谈恋爱的小青年。这种人好下手,有女的在两个人跑也跑不快,女人吓瘫了,男人就好对付了,而且他们身上往往会带点钱,不会走空。后来一对情侣将摩托车停在距他二十多米远的地方,女孩儿下了车,跟两腿叉在车上的小伙子热吻起来。 他看出来男的是送女的回家,女孩的家应该就在附近。但他不管这么多,他说枪一顶在脑门上,他还没见过敢出声的。两个人还在热吻的时候,他已经从路边的荒地慢慢潜过去。当朱台俊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轻喝“别出声”的时候,姑娘下意识的“啊”了一声,朱台俊右手提枪指着小伙子,左手一拳捶在女孩身上,再叫我打死他。小伙子已经吓的裆下失了禁,张着嘴巴不住的哆嗦,就是让他喊也出不了声了,倒是姑娘哭着哆哆嗦嗦的说,你要什么都给你,别打他。 钱,手机,快点! 就是在姑娘掏钱包的时候,我们刚巧路过,朱台俊看到手电筒灯光的同时,我们也看到了可疑的三个人。老金大喝一声,干什么呢!朱台俊没等这几个字说完,拔腿就跑,知道有情况我们赶紧追过去,赶到那对情侣跟前老金停下来盘问,我和延军继续追赶。老金问了女孩儿好久,她才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声音颤颤地说,那人有枪……老金一听大惊失色,冲着我们追赶的方向边跑边喊,别追!歹徒有枪!就在这个时候,闷闷的一声响,身材略胖的所长赶过去时,我已经蹲下查看顾延军的伤口了,借着手电看到血从顾延军胸口不停的咕咚咕咚往外冒,我用手使劲地按也不管用,血还是自顾自的往外涌。 医生说顾延军的心脏被土枪的钢珠炸成了四块,当时就死了。赶到的同事听后都忍不住哭。虽然知道延军当时就没救了,但我还是存有一丝希望。到医院后我就蹲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听到医生的话,我仿佛又听到了那一声闷闷的枪声,那一刻,那枪声永远的打在了我的脑子里。 没有人跟我说话,没有人问我到底当时发生了什么,我知道那漠视意味着什么,我狠命的咎自己的头发,眼前再次闪现出当时的场景。我没有延军跑得快,一开始两三米,后来七八米,我看到歹徒骑着车子,眼看延军要追上了,我突然听到后面所长在喊歹徒有枪,身体不由自主地赶紧刹住,这时顾延军正飞身向自行车扑去,顿了一下之后我大脑的意识才控制着嗓子喊了句,歹徒有枪!几乎是同时,枪声响了,我吓呆了,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腰上还别着一把六·四。看到歹徒骑车逃走后,我才冲上去,顾延军斜躺在地上,临死连句话也没来得及讲。 顾延军的娘心脏不好,他爹是瞒着老伴儿赶到医院的,媳妇也抱着孩子到了,她知道丈夫出了事可没想到会死,本想丈夫听到儿子的哭声说不定会有帮助,没想丈夫已经死了,人就直挺挺的躺在太平间的小床上,就在那块白布的下面,血渗透了白布,当掀开白布看丈夫最后一眼时,姚云霞整个身子瘫软,晕了过去。顾老汉哆嗦着摸着顾延军煞白的脸哭,俺的儿……儿啊……你这辈子就没享过一天福…… 警察把身边同事的牺牲看作是自己最大的耻辱,也是歹徒对警察最大的挑衅。没有一种案子,能比杀警更让警察用心去对待。我没有资格参与,我本身就是造成这个耻辱的原因,领导知道我压力大,给我放了长假。回家见到我爹,他叹了口气,摸着我的头,半天才说,没事就好。 不到一个月,朱台俊就在邻市的一个县被擒获了。给专案组的干警庆功的同时,市局同时宣布追认顾延军同志为正式在编警员,革命烈士。同时县政府承诺,将给顾延军的爱人安排一份稳定工作。 我没有再回去,我怕见那里所有的人。过年同学聚会,我们班四十个人去了二十三个,六个在云南有任务,其余十一个死在了缉毒战场上。十一个人,有五个是我三年的舍友。我们宿舍老六是瘸着腿回来的,一颗子弹打碎了他的左脚脚踝,彻底残了。国家一次性给了他二十万元伤残补助金。还给他安排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我问他,带编制吗。他说,带。 尽管我知道没有我爹扣下我的档案,也许我和老大,老二,老四,老七,老八一样,和那五个两年前还在熄灯后兴奋地同我一起谈论女人和枪的同学一样,永远地留在云南,但我一点都不念我爹的情。那晚参加完同学聚会,我回家醉醺醺的跟我爹说,你安排我进刑警队。我爹像以往那样说,干文职吧,刑警你干不了。我不知哪来的劲头,冲他喊,你他妈安排我进刑警队!我爹莫名其妙地瞪了我半天,也冲我嚷,你还嫌不够丢人啊!我的脸都让你丢光了!小兔崽子,再跟我这样说话看我不拿枪崩了你!我妈拽着我爹,哭着说,你们这还是爷俩儿吗?都少说两句……我趁着这工夫,晃晃悠悠进了他们卧室,从抽屉里摸出我爹的枪,拉了枪栓打开保险和击锤,他俩吓毛了,我妈还没说话,我就把枪顶在自己太阳穴上,不让我进刑警队,我现在就崩了自个儿! 后来我如愿当了刑警。 今晚这秋雨又让我做了几年来常做的那个梦。跑啊跑,似乎永远都在追,似乎有一天也许我真能赶上延军,在歹徒拔枪的瞬间,抽出了手枪…… 本故事来自一个真实的案例,希望那位警察一路走好,希望他的家人生活幸福…… 为写《躲藏》而练笔的短篇3: 我得杀人,我得杀了狗日的。老白提着刚买的一把斧头。我得杀人,杀了他狗日的。他就这样嘴里嘟囔着往前疾走,这架势让见了他的人都远远躲开了。 老白从派出所回来,刚进家门就看到满院的狼藉。那个他日日伺候的油锅翻扣在地上,锅底开了个不规则的圆洞,像一座火山;土炉已经成了五块泥坯子,被分了尸一般。骂了个B,老白心里嘴里一起骂,他们这是下了狠心啊,那么硬的东西都能砸成这样,这得用多大的力。桌子和马扎本就零零散散破破烂烂,平时勉强供人坐下喝口稀饭豆浆,现在他们成全了它们,这些木做的东西可以安息了,从此不用再整日被人压在腚底下,上面放个屁也得默默受着,它们解脱了。 老白的摊子被城管砸了。事情其实很巧合。 赶巧今天上级突击检查,不然城管懒得大清早去扫荡小摊贩,平时睁只眼闭只眼得了,管那闲事。城管出动了,小摊点一阵嘈杂忙乱,大家都在忙着收摊,城管们一路走着一路训着催促。炸油条的老白油锅里刚刚放进去几陀面,那面浮在油里被炸得吱吱响。这时候熄火,面就白瞎了。老白媳妇边收马扎桌子,边向城管解释,脸紧张地堆着笑,样子难看得要命。 队长老龚早晨出门的时候和上初中的儿子吵了架,心情不好。回身说,小尚,给我收了。其实他只是想吓唬一下,要这堆破烂有什么用。 小尚却认了真,刚调来工作不久,想表现表现,抄起东西就往车上扔。老白媳妇慌了,用那油乎乎脏兮兮的手拉着小尚的胳膊说啥也不让收。小尚吼着甩开老白媳妇,还反了你了。老白媳妇被甩了一个腚蹲地儿。 老白紧张地斜眼看城管,忙着赶紧翻油条,眼看就炸好了,他回首一看老婆被甩了个屁蹲儿,正巧这时候几点油蹦到手上,一哆嗦。这疼壮了他的胆,平时话不多的老白冲着城管喊,放下!给我放下!我看谁敢收! 早就有人在旁瞧热闹,这叫声引来了更多人。队长看看周围的人群,要是被镇住,笑话可就大了。收!嗓门比老白还高出八度,我看谁敢抗法!加上队长五个人一起忙起来,老白和他媳妇拦不住。看着自己的家伙事儿都被扔上了车,老白真急了,冲向扔的最欢的小尚就是几拳,小尚一愣,乓乓乓就是几记回拳。老龚打了110。 110带走老白的时候,城管们还在收他的烂摊子。老白媳妇已经放弃了抵抗,坐在地上嚎哭。锅和炉子太沉,不好搬。气急败坏的小尚抄着家伙在砸,这是老白在警车里看到的最后的画面。 老白出门的时候,媳妇怕他闹事,劝他,不光砸了咱,卖混沌的老邢也被砸了,就你脾气大?忍忍吧。老白不听这一套,老邢是老邢,和我球不相干。他打听了小尚的家。狗日的你给我等着。老白眼前全是小尚的身影,狗日的一会儿冲他挥拳,一会儿抽他老婆,一会儿砸他的锅和炉。老白在胸前挥着斧子,先剁你的手,看你还砸我的摊儿,再剁你的头,要你狗日的命,看你还能不?不让我活,狗日的去死吧。谁拦剁谁!狗日的这么横家里人也没有好东西。 小尚住的地方是一片还没开发的平房。找到门,快十一点了。老白把斧子掖在腰里,搬来几块破砖爬过了本就不高的院墙。屋里还亮着灯,老白猫在一个旮旯里,心脏突突的快爬上了嗓子眼儿。我要杀人了,杀人是死罪。死罪?人家早就把你往死路上逼了!辛辛苦苦起早贪黑挣几个钱容易吗?狗日的砸我吃饭的家伙。操,还敢揍我老婆!剁了他狗日的……要挨枪子儿了……日子没法过了……老子不活了…… 突然听到墙头上有动静。有贼?!一个人影骑在墙上弯腰从外面拽什么东西。还有同伙?提上来了,是一个水桶。老白猫在旮旯里莫名其妙,心说还有用桶偷东西的?那人先把水桶慢慢放下来,像他一样,手抠着墙轻轻跳到地上。老白把砍人的事抛在了脑后,瞧起热闹来。这个时候灯已经熄了。那人拧开桶盖,站在那里好像在想事儿,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揪自己的头发。只揪了几下,突然又站起来,提起桶围着房子泼起水来。门口和窗子泼的最多,几乎将一桶都泼完后,那人站在一边,啪,点了根火柴。老白突然明白,贼娃子是要放火啊。刚想到这,那人将火柴扔了出去,呼~~瞬间房子的正面成了一面火墙。那火光照的院子通亮,老白看清了那人的侧面。老邢!老邢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点着瓶口,透过门玻璃扔了进去。顿时屋里也是火光一片,正当老邢要点第二个瓶子的时候,老白几乎是出于本能冲过去一把抱住老邢。老邢一惊,见是炸油条的老白,吓得一蹦,愣在了那里。屋里传来了啊啊救命的叫声,有小孩还有老人。 老白冲着愣在那里的老邢喊,你疯了?快救人那! 老邢也喊,我烧死这帮狗日的! 那娃娃没罪!说完老白忙捡起院儿里的盆接水救火。老邢木木地愣在那里嘴里不停的嘟囔,把老子往绝路上逼啊…… 房子烧毁了,屋里的五个人只有小尚的母亲有点轻微烧伤,那是为了护她的小孙女。老白是这样向警察解释的,见老邢神色慌张就一路跟来,没想到救了五条人命。老白成了英雄,还上了报纸。老白在得知老邢被判刑之后也没闹明白,本来要去砍人的,怎么就成了英雄? 第一章 夜愿 <er top">01 夜愿的《Nemo》似乎放缓了半个节拍,本来重金属乐器撞击出的哥特音乐竟变得飘忽悠扬,具有了穿透一切的魔力,直入心魂。 在被踢了第三脚之后,沐天陉终于将意识从手中的报纸转向沈依祎。 他知道妻子接下来会说“我竟然不如几片破纸重要”,于是抢先奉承干扰对方的怨气,以期转移矛盾。 “这上面说不要在陪女人逛街的时候,表现出走神或疲乏的样子,装作肚子疼要比说累了走不动了之类的实话有效的多,而且往往还可以获得对方的同情与问讯,只要她今天淘的够多够高兴。喂,你今天买的不多,够不够高兴啊?” 沈依祎盯着他不发一言。他只好接着自己的话道,“装肚子疼实在是小孩子的把戏,用的多了必然被拆穿,写这篇文章的哥们儿一定不会像我一样拥有一位高贵、漂亮、温柔、聪明,又有气质的老婆,陪这样的女人逛街怎么会走神疲惫呢,你说是不是?” 虽然极其认真的表情假的可怜,但这样的语言不哄到女人飘起来才怪。 沈依祎的嘴角确实忍不住翘了起来,努力撇也撇不下去。每次她想在他面前生气,总不会坚持太久。 “滚犊子。”她把这句骂人的东北方言当成了口头禅,觉得比“滚蛋”不知好听多少倍,“以后陪我逛街的时候再看报纸,你就是把我夸成奥戴丽·赫本也不好使。想想以前木讷讷的样子,你怎么会变得这样贫?” 沐天陉微微一笑,很认真地加大音量,嚷到半个餐厅的人都能听见,“奥戴丽·赫本怎么可以和你相提并论,虽然她是你的偶像,可我不得不说句公道话……” 反正他从来不在乎别人当自己神经病。 沈依祎喝到嘴里的咖啡又喷还给了杯子。她赶紧擦擦嘴角,漫过桌子一巴掌将老公的嘴堵上:“爷,小点声!我不气了,恶心的话咱回家再说。” 沐天陉得意地又瞄向手里的字谜游戏,依?一把将报纸揪走。 “唉,我们的洋烧饼来喽!”未等妻子说话,他又迅速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看在那一大块匹萨的面子上,沈依祎决定不再跟沐天陉臭贫了。 这个女服务员让沐天陉觉得怪怪的,竟然穿着一身血红而土气的衣服。年龄似乎扁大,身材也胖,脸苍白得像是圬了石灰,嘴唇不知涂了多少层唇膏倒是鲜红异常正与衣服相配。沐天陉想看清这女人的脸,虽然距离很近了,却总是影影绰绰犹如隔着一团浓雾。 “这个点儿没啥好吃的,将就一下吧,大哥。” 哪里的方言,这是在必胜客吗? “别老盯着小姑娘看!”沈依祎轻轻踢了他一下。沐天陉清了清脑子,听了依?的话一阵犯恶。 “刚才你听到她说什么了?” “她说这是二位点的九寸火腿匹萨,请慢用。怎么了?” 沐天陉又用力摇了摇脑袋,再看那个服务员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怪事。 刚把注意力转向沈依祎,眼前的一幕让他险些失声叫出来,本能地将身体向后倾斜。烙盘中被沈依祎用力切的东西不是匹萨,竟是一张血淋淋的人脸。厚厚的,棕黄的皮下还连着许多肉,嘴巴形成一个O,整体已经扭曲,辨不出本来的容貌,只是从那满是胡渣的下巴看,定是张男人的面皮,明明大块生肉,却冒着淡淡热气。眼球依然是活的,溜溜转着,最后定下来,看着沐天陉,报以神秘地微笑。依?用叉子固定住它正中塌陷无骨的鼻尖,右手握刀使劲欲要切出一个三角。那脸似乎吃疼,将O型的嘴巴扯扁了。看着他惊恐的样子,沈依祎眯着眼睛坏笑,“又想逗老娘开心是吧!还不快帮忙!” 沐天陉努力将自己的注意从那笑脸移开。幻觉,一定是幻觉。这只是一盘匹萨,一盘匹萨。他麻木而无法自控似的与依?将那脸皮切成了六块。刀子好快。 放在鼻子下面用力闻过之后,沈依祎用小铲将一块连着左眼球的匹萨放在了沐天陉的盘中。 “好香啊,快趁热吃吧老公。”声音温柔宛如往常,可看着这张应该是匹萨的脸皮,沐天陉没有一点食欲。依?随后将另一块带右眼的放进了自己盘子,刀齿剧皮脆脆作响,像伐木的声音。 沐天陉眼看着妻子将一块血淋淋带着眉毛的肉皮放进了嘴里,轻轻咀嚼享受着。 “我现在可是两张嘴巴哦,所以要多吃一块儿,等会儿不许跟我抢。” 撒娇的话和吱吱的咀嚼声一同从沈依祎的口中传出来。 “我不知道这东西值不值96块,可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味道。”沈依祎用银白铮亮的四齿尖叉挑起那眼球的瞬间,扯动了下面丝丝血线。“看,老公,这熏肉还拔丝呢!呵呵……咦,你怎么不吃啊,傻愣什么?” 沐天陉盯着那叉子上的肉球,感觉快要吐了,环顾四周,一片红色,墙壁、餐桌甚至笼罩着整个餐厅的灯光,都散发着一股鲜血的腥气。人们全部默默低头咀嚼,盘中无一不是肉乎乎一堆杂物,巨大的咀嚼声代替了不知何时骤停的《Nemo》。一个邻桌的男孩儿似乎早在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紧紧抓着一个擎天柱的玩具,面无表情地将盘中的一只耳朵塞进嘴里。 “瞎看什么呢。沈依祎将叉子送到沐天陉的嘴边,这块熏肉赏给你了。” 沐天陉无法控制一般,麻木地张开嘴巴,迎接这颗红白黑三种颜色夹杂的眼球。含到嘴里,用力嚼去,嚅动的嘴角流出一顺血线。奇怪的味道,一种难以名状的快感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痛楚与苦涩。 他似乎吃上了瘾,忍不住又将自己盘子里的左眼放入口中,然后是那塌陷的鼻子,味道是一样的,都是由天堂到地狱的距离。 “说过多少次,嚼东西的时候不要张嘴,会发出难听的吧唧声。”沈依祎禁不住笑了,声音银铃一般。她从包里掏出镜子,放到沐天陉的眼前,“瞧瞧你这吃相,满嘴都是。” 沐天陉抬头看着镜子,镜子里自己的脸没有了眼睛,没有了鼻子,成了一张血皮,随着他嘴里的咀嚼,面颊的一小块肉皮又掉落下来…… 啊――终于,沐天陉惊声尖叫起来。 <er h3">02 他被自己的尖叫声惊醒,浑身是汗,又是梦境,一个不同于以往的噩梦。许久之后他才又一次确定,自己的妻子,已经死了,连同他们还没有成形的孩子,早已化作那灰白的尘埃离开了这个世界。 窗外黝黑没有晨光,辨不出钟点。沐天陉双手用力搓着脸,努力使自己从刚才的梦境中走出来。 t ones…… 突然传来一个女人凄凉的歌声,沐天陉打了个寒颤,寂静的夜里,这样的声音格外刺耳,但这是沈依祎最喜欢的歌。 “喂……” “喂你妈的头!我操你妈的王八蛋!这几天你给我干活了吗?想玩儿我?啊!我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操你……” “下辈子再来操我吧。”沐天陉挂了电话随手将手机扔在床上。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想知道。 开灯,墙上的加菲猫显示,还不到四点。 沈依祎看中这款挂表的时候,很是肯定地说它像极了沐天陉酣睡的样子。“早上好,老婆。”他对着一团空气说。 两年多来沐天陉又回到了小时候自言自语的习惯,似乎比以前还要频繁。他有时感觉依?就在身边,虽然这样的幻觉不常出现,却非常真切,特别是通过镜子,沈依祎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存在。但每次他试图去接近,那些本就不存在的影像都会消失。沐天陉理智地告诉自己,只是幻觉,他心里清楚自己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但他宁愿见到这些。这没什么不好,他想念沈依祎,乐于见到她,哪怕是她的鬼魂。 走进卫生间,每一件东西都还残留着妻子的味道,每一件映入眼帘的事物都能伴随着她的影子在脑海里产生与之相关的瞬间回忆。用冷水冲过之后,沐天陉猛抬起头,两颗药丸塞进嘴里,接着凉水咽下,镜子里自己的背后,沈依祎的脸在微笑。水顺着流到了胸前,虽然依旧颓废之极,可多年的锻炼还是使他显得非常健壮。他没有回头,那样就什么也没有了,只是露出相同的微笑,吻了吻手指,轻轻按在镜子里依?的唇上。 t ones…… 拿起手机要关机的时候,他发现是周正阳,犹豫了片刻,终于顺手接了。 “呼你好几天了,老是关机,这两天哪去了你?” “蹲点儿,偷拍。想看吗?” “得了,我现在没工夫胡扯。苏希翰还记得吗?就是刚才给你打电话的主儿。你收了人家定金给人干活儿没有?” “苏希翰……靠,忘了一干净。怎么,那女人还没找着?” “找到了一部分。” “嗯?” “三点钟的时候她的双手被人在舜城广场发现了,我和师傅都在现场。那个苏希翰,还有褚局长,刚被我们哄回家。你要没事儿就赶紧过来一趟。” 挂断电话,沐天陉渐渐回忆起两天前的一幕。以前的同事也是他唯一的铁哥们儿周正阳突然找到他,给他推荐一个活儿。市公安局局长褚辛的女儿褚梦瑶失踪了,家里人报了警,因为是局长的女儿,几乎整个舜城的警察都发动了。为了扩大希望,褚梦瑶的未婚夫苏希翰到处联系社会上的各色人脉,顾人协助寻找,酬劳丰厚。周正阳马上想到了沐天陉,而且是极力推荐,为此苏希翰还专门找了他一趟,留下现金,说如果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他愿重奖。当时沐天陉正缺钱,寻人的案子最容易敷衍。接下案子,收了定金,沐天陉却只顾忙自己的事,压根儿没把这个失踪的局长女儿放在心里。 然而现在竟然成了命案,还是分尸。做过刑警的沐天陉对侦破凶杀案有瘾,简直如同苍蝇见血,那是种控制不住的欲望。更重要的,他心里有些内疚。看着镜子里的依?,他决定破了这个案子再作了结,依?会理解的。 第二章 当树枝折断时 舜城县号称全中国最大的县城,人口三百多万,抵得上一个中等城市。虽然面积够大,人口众多,但建制上仍然是县。舜城广场颇有几分这个县城的特点,欲包罗万象,却杂乱无章。设计者势要将古今中外融会其中,东面有高而长的二层廊亭,走廊之下十二个铜人分列两旁,美其名曰文化长廊。古国文化名人,皆身高丈余,或仰天或冥思或惆怅,确也气质不凡,只是“书圣”手中之“笔”在铜像落成之初便早早被人折去,也许是见其空手端庄甚为可怜,天性幽默的舜城人常常在其指间加一根树枝,遥遥望去,王羲之似在指挥交响乐曲。走廊旁边是表示现代的音乐喷泉,每逢周末假期,县政府便舍得多花几毛电费让它早泄似的使劲?上一?,随之音乐皱起,与不远处的“王羲之”相映成趣,尤其炎炎夏日,人们确能从其中得到几分凉爽与快乐,虽然水池中常常飘着点点瓜子皮和雪糕棍,但从远处看并不影响喷泉的美观。广场北临,一座基督教堂,红砖红瓦,是一个多世纪前德国殖民的见证,一栋钟楼屹立其中,挂钟走得竟然还算准时,百年间不知转了多少圈。每逢周日,教众纷纷聚集教堂之中以为虔诚,但多是老人、妇女,国人宗教之信仰,可见一斑。广场西部,许多树木翼翼然排列其间,太过整齐,如一群等待开做广播体操的学生,加之稀疏,算不得林,倒是不少雕塑、名花名草参错阑干,显得布局不那么笨拙,但它们被各种样式的铁栅围住,亦常有保安在此巡逻,以示其“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最突出的是广场中央的泉标,高十余丈,通体天蓝,中间裹一颗硕大白球,因空气污重多尘,常灰蒙蒙的,平添一丝神秘。据说其形状参考了篆文当中的泉字,虽然它怎么看都像一只竖起来的没有瞳孔的巨眼。泉标用来象征这个拥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县城,但二十七名泉已所剩无几,真是个绝妙的讽刺。 广场南面一片花丛,之外是一条原乐大街。当出租车停靠在这条大街边上的时候,正巧四点四十四分,晨星疏落,天空已经微微发蓝,街上行人稀少,广场西部聚集着十几个警察,几个不明就里的盲流围在远处观瞧。沐天陉被两个穿制服的警员阻拦了一下,正阳过来将他带进了黄色警戒线以内。不像大多数便衣那样将衬衫整齐地扎在腰里、肚皮微挺、腋下夹一皮兜、如果不是一张阴沉的脸会让人误以为是一名资深业务员,周正阳长相帅气,装扮阳光,衣着运动,斜挎背包,加上时常挂在脸上的笑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所大学的篮球教练。 “本区的110,不认识你,他们先接到的报警。我先简单一说,凌晨两点四十分,一对儿专门跑这儿来吵架的小情侣发现了那两半截手臂,当时手臂正竖着插在,那儿,铁栏杆的箭头上,呐,就是这两节。两只手已经送到局里做化验了。当时五指分开,呃,准确地说,是右手五指分开,左手四指分开,因为左手的大拇指被削去了。似乎是在招手,诡异,就像这样。”说着周正阳双手上举做了一个十分白痴的动作,“两人吓傻了,赶紧打了110。110的弟兄两点四十五分赶到,知道案情复杂马上通知了我们。碰巧今天我值班,第一个到的。路上给师傅他们打了电话。现场倒是没遭到什么破坏,但是目前还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右手断臂的中指带着一枚戒指,恰好与失踪两天的褚梦瑶那枚特点一致,95分钻戒,通体浅粉色,净度V1,周大福的,六万八千八,操,还只是订婚戒指,真他妈有钱。燕子跟我要六千多的,我已经倾家荡产了……好的,我说正事儿,我们尽快通知了褚梦瑶的家人,褚局长亲自来了,他倒显得很镇定,但苏希翰辨认手臂的时候晕了两次,他们很确定的说那就是褚梦瑶的手。别把他威胁你的话放在心上,丫跟疯了似的挨个打电话骂人。也是,突然看到自己经常牵握的纤纤玉手血淋淋插在两根铁棍子上,不疯才怪……” “少说废话。”一个五十岁左右身体微微发福的中年人不知何时站在了正阳的身后。 “是。” “师傅。”沐天陉冲中年人打了招呼。 县公安局刑警一大队队长罗从,面部肌肉绷得很紧,这是他每逢大案时的固定表情。冲沐天陉点一下头后,罗从说道:“先了解一下情况,咱们一会儿再聊。我再检查一下这边儿,别漏下什么。” 两人闪在一旁,正阳接着说:“根据林函引,就是刚从里程区调上来的现场法医,这家伙确实有道行,干活儿也卖命,人不错,就是跟以前的老刘一样,不爱说话,当然没有你木。回局里好好给你介绍一下,没准你们臭味相投,能成哥们儿……好,好,我长话短说。林函引初步判断,断臂被发现的时间距离被截下应该很短,最多不会超过四个小时。已经送回队里化验,报告出来了告诉你。那对儿小情侣录完口供就回去了,舜大的,我们做了简单的目击纪录,价值不大。附近没有发现尸体的其他部分,如果是同时抛尸,再过不久应该就能接到举报。我们的人正在搜索广场北面的护城河,水很浅,再过一会儿就有结果了。” “结果是没有结果,除了烂泥你们什么都捞不到。一个用被害人的断臂向世人招手的家伙,怎么会将其他部分丢到不易发现的地方?”沐天陉看着不远处在河里紧张作业的警察冷漠地说。 周正阳忍不住点了点头,“有道理。不过,理儿虽然是这个理儿,但总得搜搜试试,万一……” “垃圾桶都找过了?” “都找过了,没有其它碎块。” “塑料袋,报纸!他总不会提着两只血淋淋的断手在闹市区游荡,哪怕是凌晨一两点钟。运气好的话我们能从上面得到指纹。不,不可能,太镇定,这样怪异的行为,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不会粗心到留下指纹。也许有短细的毛发,或者,衣服、周围环境的细微残留……谁知道呢?也许他很细心运气也不错,我们什么也得不到,但塑料袋或者报纸肯定存在,塑料袋的可能性大一些,当然他很可能谨慎到将包装物带走,在远离广场的地方丢掉,那样他应该有一个更大的包裹,提兜、小旅行包这些都有可能,好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必须赶紧找找附近的垃圾桶,再过不久,准确的说是十六分钟,附近的垃圾桶就会被清洁工人清理掉了……” 刚开始几句周正阳还觉得沐天陉是对自己说话,可后来他确定丫自言自语的毛病又犯了。他没有打断他,只是掏出对讲机告诉周围搜索的同事重点找找垃圾桶中是否有带血的塑料袋或报纸。最后周正阳叮嘱,“务必在20分钟内检查完,人会越来越多,必须封锁消息……” “做梦。”本来似乎在原地慢悠悠转圈,观察周围环境的沐天陉,在听完周正阳的最后一句话后,突然说,“一个县公安局局长的女儿被分尸,不出两天这案子就会出现在各大新闻网站的首页,全国都晓得,你们有的熬了。”说完蹲在了师傅的旁边,仔细观察起那两根曾经插过手臂的栏杆。 “这你可就小看我们的新闻监管部门了。”罗从站起来摇了摇头,看来检查的结果让他很失望,深深叹了口气继续道,“大理石地板,找不出脚印,地上除了几处血滴没任何痕迹。他在这儿站了不超过三十秒钟。” 沐天陉没有接师傅的话头,眼睛直勾勾的盯在一根铁棒上。直径约一公分,扁圆,高一百五十公分左右,顶端是个箭头的形状,很常见的样式。血迹很浓,几滴顺流成线。 “应该是个男人。”罗从接着自己的话说,“因为怕出现意外,栏杆顶端箭头的设计是比较钝的,能将半截手臂迅速插进去五厘米,手劲小不了。此外现场就没有什么线索了,技术科的报告出来我们可以得到准确的死亡时间,根据断肢的外形看,这个季节,不超过四小时。两点四十被发现,这地方就算十二点也常有人经过,应该是凌晨一点以后插上去的。当然如果我们运气非常好的话,也许能在指甲上提取到凶手的指纹。不过,悬。” 正阳的通话器突然响起。里面传来同事们搜索的结果,没有发现带血的报纸或塑料袋。 沐天陉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突然探头舔了舔栏杆上的血滴。连见多识广的罗从也一阵恶心,犯得着吗?吐掉一口唾沫后,天陉盯着血迹突然问道:“皮卷不卷?” “什么?”正阳莫名其妙,看了看师傅,罗从也摇头。 “希望是卷的,不,还是不卷的好……”蹲在地上依然观察栏杆痕迹的天行似乎有些犯傻,罗从无奈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倒霉徒弟,刚要细问,突然电话响了,是林函引。 “这么快出来了?”罗从的声音很急切。 “一部分。血检确认了身份,就是褚梦瑶……” “说啊!” “罗队,我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磨叽!到底有没有指纹?” “没有任何指纹。” “那死亡时间呢?多久了?” “罗队,褚梦瑶可能还没有死,断肢是被人活生生切下来的。” 第三章 活体切割 <er top">01 舜城的暖春实际就是夏天。这是一个喜欢走极端的县城,夏热冬寒,真正温度适中的春秋季节,加在一起也不过两月有余。往往刚刚脱下羽绒,街上已经满是爱美着裙的女人。然而今年却大不相同,自春分开始,每隔一周便降一场水,给刚刚发热的城市洗身,于是时至谷雨,天气还保持着从未有过的清爽。 但对于沐天陉这样失去妻子照顾的男人,在反常天气下很容易感冒。清晨的凉风吹过,天陉忍不住一阵喷嚏,巨大的擤鼻涕声使开车的周正阳按了一下喇叭来做比较,“我操,你这鼻子能当警笛用了!” 这个半青。沐天陉白了正阳一眼,摇上车窗,继续使劲冲刷自己的排气管子。半青是舜城特有的方言,类似于东北话里的彪子,形容人办事不着调,不成熟。周正阳一直是沐天陉心目中标准的半青,觉得他不跟着星爷拍电影真是屈才。天生一张笑脸的正阳干了五年刑警,接触的各种人渣没一千也得八百,可让他摆出一副凶样,那会比里的林子聪还要白痴。虽然推理判断能力一般,但正阳精力充沛,枪法出众,还有一身好拳脚,得过省公安系统散打比赛的亚军,所以地面上蛮震得住,人送外号“笑面虎”。就是有点半青,每次听到别人提起正阳的这个绰号,沐天陉总会在肚子里默默地说。 沐天陉注意到正阳手上的戒指,想起刚才他在广场的话,问道:“这么说,准备结婚了?什么时候?” 正阳歪头瞥了一眼沐天陉,说:“两个月以前,哥哥。” “完事儿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正阳终于忍不住了:“你狗鸟鸡把那个毛。我提前一个月就给你打电话,提前两周给你发请帖,怕你忘了,提前两天又给你打电话。婚礼当天你没来,我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你都他娘的关机。还有脸问我!” “有这事儿?最近脑子太乱。替我向吕燕道个歉,真不是故意的……” “去你妈的,我老婆叫李燕。”看着沐天陉那错讹的表情,正阳被气笑了,“知道为什么急着找你吗?” “帮忙。” “不光因为案子,带苏希翰找你那天我就觉得你不正常……” “在你们眼里,我正常过吗?” “……褚梦瑶的事你到底查了没有?哪怕有一点线索对我们也是帮助。” “说过我忘了一干净。” “那你收人家钱?” “他乐意给。” “得,就算干私活你以前还讲个诚信,现在学会黑钱了。干昧良心的事就不怕晚上做噩梦?” “我本来就天天做。” 周正阳咽住了。罗从特意嘱咐他再开导开导沐天陉,别真想不开做什么傻事。可正阳被沐天陉语无伦次的话引得根本不知道从何谈起。 “说实话,你是不是又去查那个肇事司机了?有线索吗?不说拉倒。哥们儿,别傻了,我知道你牛叉,可那案子没法查,一切都太巧合,交通大队那边的弟兄动了那么多人,还专门从北京请来两个专家,都无能为力。你曾经是警察应该清楚,并不是所有的案子都能水落石出。交通肇事的案子就更甭说了。我没别的意思,你甭瞪我。我们只是担心你,人这辈子除了女人,还有兄弟还有朋友,懂不懂,不要老活在过去,都发生了改变不了了。我们知道依?可怜,你也很可怜,你们之间的感情谁也比不了。可依?在天之灵就喜欢看到你现在这幅模样……” “你相信这世界有鬼吗?”沐天陉突然打断他。 “啊?”等反应过来,正阳忍不住骂道,“我操,你魔道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正阳。我在后视镜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依?就坐在我们的后面,她在冲我们笑。” 周正阳不由得后脊梁一阵发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后视镜,后座什么也没有,车里本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罗从不善言辞,特意给兄弟二人留出这点时间来沟通。 “少他娘装病,木头,我不管你是真疯还是装傻,鉴于咱俩四年同学三年同事加师兄弟再外加两年什么也不是而你经常向我借钱不还的份儿上,我再跟你唠叨几句。兄弟,咱才二十八岁,一辈子长着呢。重情重义,好,我们仰望!可这样不是。这是自暴自弃!哥哥!就一个沈依祎对你好?师傅待你怎么样?啊?三年,手把手带你,我都有点嫉妒,为了你还差点跟上司翻脸,老头为的就是你能给他争口气,你他妈可好,辞职去当什么私家侦探,狗屁!除了偷拍人家上床偷情找猫找狗你还能干什么,啊?说着就来气。” “正阳。” “想说什么说。” “我偷拍人家上床的碟子,你丫没少看。” ……周正阳被呛得一阵干咳。 “无论我作出什么样的选择,”沐天陉继续道,“不仅仅因为我爱她,更因为她是我的亲人,这辈子唯一的亲人。” 正阳看沐天陉一眼,无奈地陷入沉默。 <er h3">02 几辆警车陆续停在公安局大院。沐天陉下车后深深吸一口气。曾经对这里是那么熟悉,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正常的人,一个可以过正常生活的普通人,有自己热爱的工作,有自己的朋友,有一个自己深爱并且深爱自己的女人,更重要的,一个家庭。沈依祎改变了一切,不要把自己封闭在自我的空间里,关注外面的世界,生活是美好的,去看电影,去读小说,去听音乐,男人应该热爱体育,不要自言自语,不要自卑,没有人比你更优秀,不要钻牛角尖,要经常微笑……他几乎已经接受了她所有的建议和思想,他改变了,她却离开了。 “走啊!”被正阳狠拍了一下之后,沐天陉才从沈依祎往日一句句的音容中醒来。 离开两年,这是他第一次回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大院儿中间一座濯濯假山被一池死水围着,虽然无鱼,那水,却并不至清。沐天陉一直不明白除了占用空间,它们还有什么用途。四栋楼新旧高矮不一,以前有很多闲置的房间,不知如今是否用得其所。西面的树丛变得更加繁茂,荆草蓁蓁,不似有意的绿化,一群肥而壮的野猫在榛莽间窜行以显示它们族群的兴旺和对自由的享受。 “好多野猫。”沐天陉随口说道。 “这才几只。食堂开饭的时候,附近的流浪猫都往这里跑,等着抢食剩菜剩饭。快走了!” 四层小楼,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产物,大青砖红房顶,曾经是那个时代的标志性建筑。因为十年前来视察的市长睹物思人,忆起了自己的红卫兵时代,无意中一句“这老房子很不错”,使得小楼有幸在改建的时候保存下来。只是本城的混混们颇为不雅,戏称之为“青楼”,周正阳经常暗想幸亏这帮白痴不知道里面正巧有十二个审讯室。三楼一间会议厅,是每遇大案全局开会讨论的地方,两年前沈依祎出车祸的时候,沐天陉正在里面为了案子与领导争吵。他不愿勾起回忆,有意低着头走进青楼的大厅,然而那些窗口在其意识里似乎幻作了一只只巨大的眼,紧盯着他,紧的让他头皮发麻。 因为技术和经费有限,技术中队法医的办公室位于青楼的地下一层,这里即使白天也需要开着灯。一道斜坡通向地面,是为了便于运送尸体而设。罗从等人穿过地下一层幽蓝的甬道,路过斜坡,走进解剖室,林函引正在通过显微镜观察什么。沐天陉进门就直奔断臂而去。解剖台上两只半截手臂摊躺着,大约三十公分,血似乎已经流干,皮肤看不出曾经的白皙润滑,好像只是两块乳白色的胶皮。 “你确定褚梦瑶还活着?”罗从跑过去几乎是把林函引提了起来。 这时沐天陉才注意到,因关键取证协助破获多起大案的林函引也才三十岁左右,只是看上去身体偏瘦,脸色苍白,一副永远睡眠不足的样子。 “罗队,”林函引似乎被罗从的急切吓坏了,异样地递给他一张纸,“这是化验报告。我不能确定她现在是否还活着,只是肯定她在被截肢的时候是活着的。看这里,”林函引把众人引向解剖台,突然的精力充沛与之前判若两人,“劳驾让一下,”沐天陉点着头默默地站在一边,听这位闻名已久的年轻法医分析。“活体截肢,从断臂的边缘来看,一定会收缩回卷的。” 罗从和周正阳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沐天陉。 “如果被害者死亡后再分尸则不会有回卷,”林函引继续道,“虽然这两处切口并不明显,但还是能分辨出来,以上是我得出判断的第一依据。另外,一般的分尸案凶手用的是菜刀、斧头之类的刀具,很少会用电锯,当然人骨远比人们想象的坚硬,个别案例中出现过用电锯分解难以剁开的躯干骨骼的情况,但很少见,因为用刀具完全可以达到分尸的效果,成本也低,为了分尸专门去买一个电锯,更容易留下线索。本案的凶手除了使用锋利无比的刀具外,从这个切口和骨骼看,还使用了某种锯齿类工具,横截面的锯痕非常细腻,普通木锯或电锯锯齿太大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应该是截肢手术专用的板锯和线锯。仅凭皮肤和肌肉上的切口还不能完全排除凶手使用电锯的可能,主要的判断依据在这里,骨骼断端的咬痕很明显是咬骨钳留下的。肢解死尸当然没必要用这些复杂的工具,更不必这么麻烦。在现场我就有这些怀疑但不敢肯定,刚才通过进一步观察,发现断臂血管里的血居然还没有明显的凝集状态,这也佐证了我的观点。” 眼看着林函引将一节残臂翻来覆去,甚至用镊子把皮翻卷起来,露出里面血红的骨头,周正阳忍到听完终于去了厕所。 “可以想象,”看着跑出去的正阳林函引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褚梦瑶先是被麻醉,至少是局部麻醉之后,被迫做了从专业角度讲,一例成功的‘截肢手术’,堪称完美。” 沐天陉对于林函引的这种过于投入有一点点反感,语气生硬地问道,“有没有对血液进行化验?我需要知道是全麻还是局麻,这对分析凶手的犯罪心理多少有一定帮助。” “我刚才作了各种血液化验,能做的都作了,包括血液中麻醉剂的含量,一会儿就有结论。您是?” “沐天陉。” “噢,早有耳闻。您现在似乎不是警务人员吧,化验结果出来我会马上交给罗队的。”听上去很客气,其实在说,你算老几? 气氛突然有些僵,罗从把沐天陉叫出了化验室。 “你什么时候能学会说话?好了,不提这些,跟我来。” 沐天陉压根儿没在意林函引的无礼,他本就人缘不好,习惯了这种交谈,脑子里闪过刚才一幕幕画面串联而成的影像,下意识地跟着罗从。 “来这儿干吗?”停下脚步的时候,沐天陉才发现他们正在鲜有人至的档案室门口。 局里实现电子存档已经七八年,所有档案都保存在电脑里,包括警员详细资料,已破获及未破获案件的详细记录。虽然如此,档案部门还是习惯地用手写或打印的文字照片资料作了备份,而这些备份都集中在档案室中。 罗从掏出钥匙打开了档案室的门。沐天陉再次感到奇怪,因为钥匙应该只有档案管理人员才有,就算探案人员要用也得通过他们提取。看着徒弟疑惑的眼神,罗从轻轻关上门之后说,“干什么都不能循规蹈矩。” 没有进一步解释什么,一味往里走,明显在找一份档案。沐天陉继续跟在师傅后面,知道现在还不是问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罗从蹲下抽出了一个装档案袋的塑料夹。站起之后,用力拭了拭上面的灰尘,径直走向了最近的桌子。 打开之后,一张张10寸400万像素的大照片让很少吃惊的沐天陉有点儿目瞪口呆。 第四章 案中案 <er top">01 断臂、残脚、一颗没有下巴的人头,额头正中一个血迹斑斑指甲大小模糊不清的奇怪符号,似乎是由刀片之类的刻成,眼睛微睁,面部惨白却带着许多血迹,五官已经扭曲变形,只是从整体的轮廓判断,应该是一张年轻女性的脸,黑发较长,杂乱,似乎是糊在头皮之上的,前面几缕搭在面部,因为没有了下唇的保护,两颗门牙突破上唇漏出一小层白色。 “去年四月二十七号,一个名叫夏源的男人报案说自己的女儿夏小雨失踪了。夏小雨单亲家庭,母亲三年前因病去世,在岛城读大学,因为课少提前回家过五一,路途不远,又是白天,说好自己回家,不用父亲接。夏小雨回家时夏源不在,打电话给父亲说去看一位高中同学。晚上六点半左右夏源回家准备给女儿接风,却不见人,电话关机,问同学,才知道她早已离开。夏源焦急地打了整晚电话,一直关机。找了一夜,没有任何线索,天亮就报了警。因为时间还短,一般来说不会立案,只是派了分区的一个警员去了解情况。隔了一天,准确地说,二十九号下午六点,有群众在距离夏源家约十公里左右的武昌路中段,发现了一个纸盒样的包裹,里面是夏小雨的两半截手臂,就是这张,同样左手没有拇指,简直与褚梦瑶的一模一样。当时的解释是附近医院手术残肢的意外外流,为了确保不产生流言,县委宣传部专门让报社登了假新闻以稳定民心……” “等等,为什么要封锁消息?” “好吧,记得一年前这个时候舜城的大事件吗?一号首长来舜城视察,案件就发生在期间,而首长特别对我县的公安交警部门非常满意,亲自题词……” “向舜城警察学习。我记得。继续。” “夏源肯定听说了此事,在公安局他一眼认出了女儿的双手。直到那时才引起刑警大队对夏小雨案的重视,分派人员对夏源和夏小雨的人际圈子作了详细的调查,但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当时大家都认定这是一起分尸案,却没有发现其它的残骸,直到第二天,夏小雨的双脚又在武昌路上出现。我们之前已经派人在周围巡逻,却似乎跟不上凶手的节奏,断肢先后两次在武昌路出现,我们又总被人牵着鼻子走。凶手一定对武昌路附近的地理十分熟悉,或许就住在附近。但对周围几个小区进行搜索后,依然没有发现线索,凶手就像一团并不存在的空气,反侦破能力之强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 “如果暗中巡逻怎么会让凶手牵着鼻子走?有多少人蹲点儿?” “六个,加上法医老刘。上面号召全国公安系统向舜城警察学习,我们成了全国同行学习的榜样。在那样的情况下,县委陈书记专门为夏小雨的案子作了批示,必须控制住影响,在此基础上尽快破案。控制影响,说白了就是封锁消息。说句公道话,近些年我们舜城的治安管理确实非常不错,当时褚局提出异议,认为上面不会因为一个案子而抹杀大家多年的心血。但人微言轻,最后还是决定暂时封锁消息。因此,为了方便于保密,当时成立的专案组六个人,全部是二十年警龄以上的老家伙,包括排查、蹲点、巡逻甚至控制夏源等各方面的工作都由我们来做,人手根本不够。” “之后呢?” “之后就是头颅,这一张。我们被人耍了,当大家都在武昌路紧张地埋伏凶手的时候,包有夏小雨头颅的纸盒出现在夏源的家门口,夏源在见到女儿的头颅之后,竟然精神失常,后来被送进了马家庄。” “没派人在夏源家里留守?不是要控制夏源吗?” “说起来窝囊得很,留守夏源家中的就是我。长时间面对一个接近精神崩溃的人,感觉自己都要疯掉。我试图从夏源那里了解更多的情况,可他总是精神恍惚的样子,说话都已经没了逻辑。见到女儿的头颅,干脆彻底疯掉了。我的精神也被搞的很差,无法入睡,吃不下东西。记得那些天碰巧附近经常有人炖排骨,平时觉得很香的味道,那时候却觉得恶心。在夏源被送进马家庄的时候,我也病倒了,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才渐渐恢复元气。” “这是什么?”沐天陉指着头颅照片问道。 “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额头上刻的这两个模糊不清的奇怪字母。照片上不是太清晰,几根头发挡着而且血迹模糊,头颅擦干净时的字母痕迹是这样的。” 说着罗从用钢笔在手背画了一个反写的大写字母D和一个奇形怪状的X。 “实在搞不懂是什么意思。查过以这两个字母打头的人名地名,没有什么收获。” “没发现尸体的其它部分?” “除了照片上你看到的这些,我们没有发现其他任何部分,哪怕是那个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弄下来的下巴。我怀疑其他部分可能被偷偷焚烧或埋掉了。” “有意思。四肢和头颅公开丢弃,主躯干却暗中处理……夏源家在什么地方?楼房?” “西门的西苑小区,以前是煤气公司的宿舍,大多是八十年代初建的老式楼房。” “老城区。周围做过调查吗?” “调查过,但范围只限于夏源家附近的几栋楼。因为挨着批发市场,租房的人比较多,大部分是做生意的,我们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夏小雨什么时候离开同学家的?” “这是调查纪录。下午四点。” “有人看到她回家吗?比如楼下乘凉闲聊的老人或夏小雨的邻居。” “没有。楼下有几个下棋的老头,但他们都没有注意。” “门是锁上的还是带上的?” “锁的。” “也就是说从四点到六点半这两个半小时的时间里,夏小雨可能在任何地方被劫持。她同学家在哪里?” “英雄山公园以北的舜玉小区,这也是我们判断她在路上被劫持的原因之一。从舜玉小区出来,如果花十分钟穿过英雄山公园的边缘,可以少走很多路,是条捷径。如果夏小雨走的是这条路线,那么她是有可能在行人稀少的公园被劫持的。假设凶手有车,那就更方便了。在家里被劫持则说不通,首先没有人见过夏小雨下午回家。就算她回了家,凶手也获得了她的信任使她开门,可怎么将她带走呢?大白天人们不会注意不到这种反常的情况。” “也许她是自愿跟凶手走的。” “一是没有目击证人,二是我们对夏小雨的熟人做了详细调查,都是很普通的人,没有值得怀疑的对象。” “有没有在医院或医学院校里进行排查?” “院校?这我们倒是没想到。当时老刘说过凶手应该懂得解剖学方面的知识,建议我们对全县外科大夫进行调查。有一点我得承认,老刘当时并没有得出活体截肢这个结论,从这方面讲他输给了林函引。因为时间很紧,凶手又很嚣张地在我们眼皮底下活动,相对于对全县十几家医院几百个外科医生进行逐个排查,我们还是选择在他活动的区域埋伏蹲点儿,可最后还是被他耍了。” “分析作案动机呢?” “我们一开始就排除了图财的可能,这一次褚梦瑶昂贵的戒指凶手连动都没有动,更说明了这一点。他对钱不感兴趣,我认为动机不外乎两种,一是仇杀,显然凶手经过了长时间的精心准备,以至于几乎没留下任何直接线索,这符合仇杀的特点。但无论夏小雨还是夏源都不存在明显的仇家,人际圈子都很简单,也不认识外科大夫之类的从医人员。第二种可能,只能理解为凶手是个典型的变态杀人狂,做这些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种变态欲望。我个人倾向于前者,为什么要把残骸还给被害人的亲属?实在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心理。如果是为了获得复仇的快感则说得过去。” “把残骸还给被害人的亲属,不能以此作为仇杀的依据。真的具有变态心理的话,快感的感受是多种多样的。” “我们确实害怕是后一种,那样的话很可能还会有人被害,但一个月两个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凶手好像从来就不存在。我们花了很长时间几乎对本市的外科手术医生进行了逐个排查,没发现可疑的人。舜城县三百多万人每年有二三百起谋杀案,我们不可能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一个案子上。死者父亲已经精神失常,没了苦主,加之案子的背景,最终成了悬案,被尘封在这个阴暗的档案室里。谁知道一年以后,是公安局长的女儿。这是此案所有的资料,包括夏源和夏小雨的背景简历。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 “不仅仅是外科手术医生,被学校开除的医学院校的学生,还有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都应该调查的。夏小雨的残骸有没有保留?” “应该被老刘处理掉了,技术中队那边过一段时间就会去火葬场处理一些没用了的尸骸,这你知道。我记得褚局还专门嘱咐过老刘。” 沐天陉一直边看手里的调查记录便向罗从询问,突然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你刚才说对夏源家周围做过调查,可记录里面并没有详细情况,比如附近各家住户的家庭情况,租房客的身份认证。” “因为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你要知道仅仅西苑小区就五六百户人家,附近还有两个小区,不可能逐一记录。” “正阳知道这案子吗?” “不知道。我考虑过,他毕竟是内部的人,知道多了可能对他不利,而且,说实在的,我真不奢望他对破这种复杂案件能起到什么关键性作用。这案子让我们几个老家伙很郁闷,被凶手耍来耍去,竟毫无线索,自尊心受打击还是次要的,关键是愧对死者和她的家人,为了完成上面的政治任务,我们错过了破案的最佳时机。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老刘的思想压力很大,前不久请了长病假,看来有早退的打算。局里为此提前把下面的林函引调了上来,有意让他接老刘的班儿。” 突然罗从的电话响起。 “函引,血验出来了?” “有些意外,您最好马上过来。” <er h3">02 不知道是因为觉得自己刚才很丢人想证明自己,还是要努力克服自己内心的抵触,沐天陉跟着罗从赶回化验室的时候,周正阳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褚梦瑶的断手观看,眼神很是柔情。 这个半青,沐天陉默默在心里说。 林函引递给罗从一张化验单。 罗从却随手给了沐天陉,“我哪儿看得懂这个,拣明白的说。” “从血液中利多卡因的含量看,应该是局部麻醉……” “不是应该是肯定。”沐天陉捏着那张化验单打断道,“剂量不超过40毫升,典型的臂丛神经阻滞麻醉,无疑是局麻。在保证截肢顺利进行的前提下,他在享受褚梦瑶心理和生理双重痛苦带给他的快感。” “什么意思?”正阳问。 “他要褚梦瑶,亲眼目睹自己的手臂被截。” 林函引无奈地盯着沐天陉说完本该属于自己的台词,递给罗从另一张薄纸,“这是血hCG化验单,既然有设备我就做了,居然是这个结果。” 说完便一声不吭,看着沐天陉,一幅静听其言的表情。 罗从把单子又交给沐天陉,似乎现在他成了法医。 “hCG值480,天……” “什么意思?木头!别老是说话说一半好不好。”正阳有些急了。 “意思是,褚梦瑶是一个孕妇。一般来讲正常人的测定值小于3.1,超过5就有受孕的可能,超过10基本可以确定。而褚梦瑶的是480。” “怎么可能?褚局家人报案的时候没有提到这一点。” “是啊,就算褚局不知道,苏希翰因该清楚吧,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没必要隐瞒啊?” “480,怀孕大约只有十天左右,可能连褚梦瑶自己都不知道。”沐天陉声音很低沉。 林函引惊奇地看了一眼沐天陉,问罗从道:“怎么办?要不要告诉褚局长?” “不管怎样,我们必须汇报,特别是褚局。函引,准备好目前掌握的所有资料,局会马上就开,再过一个小时,这案子肯定将报到省厅,很快会成立专案组……” “够了!”一声平地惊雷,吓了三人一哆嗦,沐天陉似乎突然愤怒到了极点,控制不住的大喊,一点不给师傅面子,“现在最关键的不是谈论什么狗屁专案组!是褚梦瑶!她还活着!是的,我确定她一定还活着。凶手完全可以把她杀了再进行肢解,因为那不论从技术角度还是反侦破角度,都会比他现在的选择省事安全的多,为什么?因为他不想让她死,至少不想她死的太快,为什么?为什么要插在广场的栏杆上?为什么是五指分开?为什么要削去左手的拇指?选择女人是巧合吗?不管怎么样,这些都不是目前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救人,救人!他妈的,希望渺茫,但是必须试一试……” 正阳听到“狗屁专案组”的时候就知道这哥们又犯病了,和罗从一起架着他往外拖。声音太大,把几个赶早上班的引来瞧热闹,大家一看是沐天陉都一阵唏嘘。拽到院子里,沐天陉还在喃喃自语。 “好了,冷静,冷静。”罗从不停地轻拍沐天陉的后背,像是安抚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孕妇应该得到保护!不应该伤害她们!为什么……” “好了,好了,冷静。你可以救她,一定能救她。” …… 林函引望着远处的罗从三人,不由问旁边同事,“名不虚传,连血检都懂。可惜怎么变得疯疯癫癫的?” “精神上受过刺激,时常犯病。” “什么刺激弄成这个样子?” “怀孕的老婆被车压没了脑袋。”同事的嘴角习惯地向下撇了撇,显然他的怜悯早已经过时了。 然而,第一次闻听此事的林函引还是显得比较吃惊,重新打量起远处仍在大嚷大叫的沐天陉。 第五章 目击证人 许久之后沐天陉才恢复平静,拿着罗从给他的材料离开市公安局,跳上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舜城师范大学。他需要与报案人面对面进行详谈,趁他们还没有别的经历来干扰昨夜的记忆。目击纪录正如正阳所说,没有什么价值,但这不代表两个人提供不出线索。 早上七点十五分,沐天陉下车后分别给他们打了电话,很明显都是被惊醒的。三人在距女生宿舍不远的小花园找了一个比较僻静的角落。 “不是都交待清楚了吗?”女孩睡眼朦胧地抱怨,“大叔,你知道看见那玩意儿后睡着有多不容易吗?” 男孩眼睛红红的,但看上去还算精神,拽了拽女孩的衣角,“协助破案是公民应尽的义务。你问吧,不过我们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看过你们的目击纪录,并不详细,上面只是提到你们发生争吵,因为广场人少,所以专门去那里解决问题。” “嗯,那地方大,吵起来方便。” “痛快。”女孩补充。 “后来发现了插在铁栏杆上的断臂,没有发现附近有人,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其实我们光顾着吵架了,哪儿还会注意别人。” “那么,从头说起,只要有印象的画面都讲出来。” “怎么个从头?” “好吧,你们是十点左右去的,而发现断臂是在两点四十分,是什么样的问题让你们深更半夜花四个多小时还争论不出结果?什么事那么有瘾?” “这和案子有关系吗?”女孩似乎不想提及自己的私人问题。 “义务义务,”男孩又拽了拽女孩的衣角。“昨天下午我们都没课,她非要我陪她去逛街,其实我想去图书馆看书的……” 女孩儿:又来了…… 沐天陉:…… 女孩儿+沐天陉:这个白痴。 女孩儿已经把头埋了起来,沐天陉虽然不愿听废话,却不想打断他的思路,托着腮帮子,眼皮搭下来一半。 两分钟后。 “……其实那件风衣真的不适合她,墨蓝色的,太显成熟,我说的是实话,不是嫌贵,再说,都这天儿了,买了还能穿几天?路过新华书店的时候我坚持进去逛一逛,看到一本新书,里面提到一个很有哲理的寓言,名字我忘记了,说的是一只美丽的蝴蝶和一条可爱的毛毛虫相爱了……” 沐天陉好想发怒,但终于强忍住了。 “……蝴蝶说我愿为你放弃美丽的翅膀,一辈子守护在你身旁。毛毛虫很感动,说自己愿忍受痛苦,变得和蝴蝶一样拥有美丽翅膀。蝴蝶承诺会一直守护在毛毛虫身旁直到他破蛹而出的那一天,他们要一起飞翔。 “于是毛毛虫不顾一切的结成蛹,在黑暗的蛹中甜蜜地忍受成长的疼痛。而蝴蝶也信守着诺言在蛹外守护着毛毛虫,为他遮风挡雨。他们享受着各自的甜蜜。 “好多天以后,蝴蝶发现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样爱毛毛虫了。她想:我为什么要为了这样一个无用的诺言而傻傻守侯呢?谁知道他出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他不再可爱,难道我真的要放弃美丽的翅膀?不!我要寻找自己的幸福!寻找自己的爱情,寻找一个可以和我一起飞翔的蝴蝶!于是蝴蝶放弃了诺言,飞走了。 “毛毛虫孤独而挣扎着成长。终于,他真的变成了一只美丽的蝴蝶!心里说不出的甜蜜,他多么希望能够马上让深爱的人看看自己的翅膀。他四处寻找着她,要和她一起飞向海角天涯。 “他孤独而执著地追寻,终于看到了曾经的恋人,而她此刻却和另一只蝴蝶飞翔在空中!他没有勇气上前质问,更不愿破坏她此刻的幸福。他只是绝望,放弃了自己美丽的翅膀,放弃了飞翔,放弃了一切,栽到湖里。 “就在这时,那只他曾深爱的蝴蝶与情人路过,看到了变成蝴蝶的毛毛虫的尸体,她惊讶竟有一只蝴蝶的翅膀与她的一模一样。只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只蝴蝶是她曾经心爱的毛毛虫……” 沐天陉突然觉得自己才是一个白痴,不同于周正阳的那一种。 “在好一家吃牛肉粉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刚刚看过的这个故事,问她如果她是那只蝴蝶她会不会信守自己的诺言。没想到她张口就说,自己根本就不会做这种承诺。我真的不能苟同,特别是自己的女朋友,未来可能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怎么能是这种思想呢?真正伟大的爱情是纯洁的、唯一的,纵有三千水,我只饮一瓢,作为男子我尚且如此,难道一个女人就不能从一而终吗……” “我实在听够了,当着别人的面我本不想跟你吵,欧里庇得斯曾经说过,爱情可以启迪愚昧,不是永恒的,更不会按逻辑来发展。既然如此做出承诺又有什么用呢……” “好啊,去找欧里庇得斯泡你吧!” “你在咒我去死吗?!” “够了够了……”沐天陉试图打断他们。 “你知道杨振宁和翁帆吗?杨振宁说……” “够了!!去他妈的杨振宁!!” 随着沐天陉一声怒吼,整个世界清静了。 罗家英那深邃恐怖的声音依稀飘来:生又何哀,死亦何苦…… 沐天陉清一清脑子,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何况我是一个疯子,原谅我吧,美国人杨振宁。 良久。 “这个爱情,”沐天陉使劲用手干洗了一遍脸,接着道,“爱情只是一种在精神上相互依靠的亲情,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她,你会觉得你失去了整个世界,一切的一切不再有任何意义,就像那只大豆虫……” “是毛毛虫……” “闭嘴!你会突然相信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轮回,你会趁她还没有走远宁肯舍去生命去追随。你们在人生最宝贵的年华走到一起,却因为没有发生而且很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生的假设像白痴一样争论不休,谁都不肯让步,用尽自己所能想到的任何语言去伤害对方,好像那样能让自己所爱的人幸福快乐。终有一天,你们毕业了,你们各奔东西,曾经认为的伟大爱情,曾经的种种誓言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就像树叶飘落一样自然,许多年之后,你们在与各自的丈夫、妻子做爱的时候,突然想起当年与初恋情人曾经的争吵以及那些无聊的言辞,却怎么也记不起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好了,够了,毛还没长全,别他妈谈什么爱情!” …… “说的真好,很有哲理。就是语言不够凝练。” “是啊,”女孩附和道,“有的时候被骂也是一种享受。” “二位是中文系的吧?” “你怎么知道?” “这一点就像你是女性一样明显。好吧,你,继续,你们争吵着去了广场,然后呢?就为了一只蝴蝶和一只大豆虫争论了四个多小时?” “毛毛虫。准确地说是两个多小时。” “我一看表都快十二点了,实在是困,就妥协了。我承认起码应该做一个承诺,他才像吃了什么亏似的放过我。” “你咋不实话实说呢?我不放过你?本来都走到广场东边准备打车了,谁知道碰巧看到一女的穿的风衣正是她在专卖店相中的那款。张嘴就说,连件衣服都买不起,还要什么承诺。大哥,你想想,作为一个男人听了这种话有多来气。” “你跟我磨叽了两个多小时,我随口抱怨一句怎么了?” “一句?姐姐,讲讲道理好不好……” “住嘴!回想一下,在你的脑海里,有没有一个提兜或背着包的男人,静下心来仔细回想一下。” …… “哎!对,是有个背包的男人!” “多大的包?是不是小旅行包?” “好像不是,看上去更像一个布袋。” “看清他的脸了吗?” “不是很清楚,但大体轮廓还记得,长发,有胡子,脸脏兮兮,经历很多风尘的样子,拿着跟棍子当手杖。他还走到我们跟前要钱呢,吓得她嗷嗷叫着直往我怀里钻,那时候欧里庇得斯可不会保护她,后来那男的被我骂走了。难道他就是嫌疑犯?” “应该不是,”沐天陉气到罕见的想笑,“我想我没有必要再在二位身上浪费时间了。” “真希望能帮上什么忙,可你看,我们只是两个碰巧最先见到那东西的倒霉蛋。对了,能瞧瞧你的警官证吗?老美的警徽电影里常见,我一直想瞅瞅咱们中国的到底是啥样。” “警官证?我不是警察。” “啊?那让你盘问半天,你干吗的?” “私家侦探。受雇于被害人未婚夫苏希翰。” “酷。谢谢你刚才的那番话,我们会彼此珍惜对方的。” “恩,我们一定会走在一起的。”女孩幸福地挽住男孩的胳膊。 沐天陉呆呆地瞥了他们最后一眼,“悬。”转身走了。 “为什么?”俩人以为面前这个酷酷的侦探一定会憋出几句经典的祝福,一个悬字真让人失望。 “你们俩都不一辈儿。”沐天陉头也不回地说。 第六章 密谈 褚辛听完案情陈述之后,原本强作镇定的脸庞开始抽搐,两滴即将滑落的眼泪被他匆忙拭去。按照规定,涉及亲属的刑事案件,公安人员是必须回避的,专案组组长由副局长段青山亲自担任,他拍了拍褚辛的肩膀,对在座的几位队长说道: “同志们,案情之恶劣,犯罪分子之嚣张,我不必再赘述。当警察的,特别作为刑警,是和平年代的战士,生里来死里去,为的就是保护人民群众的安全,可如果我们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脸穿这身警服!我在这里表个态,此案不破,我这个副局长也不要干了!案子不破,丢的是我们大家的脸,是整个舜城警察的脸……” 虽然不再赘述,可还是唠叨了近三十分钟。会议室中除了法医林函引,最小的也是个三级警督,像周正阳这样的根本没资格参加。就算是林函引,如果不是技术中队队长刘克森生病在家休养,也不会轮到他来介绍案情。 “……我比较赞同刚才老罗的分析。”段青山最后总结道,“不外乎两种可能,或是仇杀,属于个案,或是报复社会,特别是报复警察,如果是后一种凶手很可能会再次作案。当然,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救人,我们必须当褚梦瑶还活着,哪怕有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我建议大体兵分三路,一路重点调查褚局曾经经手抓获,而刚刚释放不久的劳教人员,特别是接受过医学教育的。除进一步调查梦瑶的人际关系外,也要调查苏希翰的人际圈子。不能排除凶手绑架索要赎金的可能,监听褚局和苏希翰的电话。第二路,排查本市各大医院的外科手术大夫。特别是独居人员。第三路,刚才函引提到,凶手作案使用的很可能是特殊的医疗器械,这类工具一般只供给医院或大型医药公司,包括凶手需要短期维持褚梦瑶的生命所用的那些药物,要在在市面上买到并不容易,第三路就是调查近一年来这类器材和药物在本市的销售情况,尤其注意黑市交易,要追到其源头……” 会议之后,罗从被褚辛单独叫进局长办公室。虽然警衔比褚辛低着两级,但二人在警队的资格却差不多,几乎一同进刑警队,罗从得益于部队复员后的工作分配,而褚辛则是正规的公安院校毕业。算起来罗从比褚辛还要大一岁,论办案能力褚辛远不如罗从,但是长久以来,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罗从一直被褚辛压着,不论是升职还是论功,总是跟在褚辛屁股后面。本来这样的两个人会隐藏着许多矛盾,暗中较劲,但褚辛做事很有手腕,压制罗从的同时,又不忘时常给对方留有好处与余地,因此无论表面上私底下,两人相互之间都比较客气。 “老褚。刚才开会的人中,加上你我就四个知道去年的四二九案,现在毕竟是救闺女要紧,是不是公开那个案子?两个案子并在一起,可以缩小侦查范围,省不少时间。” 沉思片刻,褚辛很坚定地说:“必须先向陈书记请示一下。” 罗从在心里不得不佩服褚辛的定力,面对如此大的变故,没有被击垮,竟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然而,此时可能只有褚辛自己心里清楚强作镇定有多么痛苦,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唯一的孩子。从褚梦瑶失踪那天起,褚辛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不祥的感觉伴随着女儿从小到大带给他的欢乐,折磨着他,每天都要靠安眠药才能勉强入睡。妻子在知道女儿失踪以后病倒了,已经住进了医院,面对妻子每天十几遍的询问,他还不知道该如何瞒过。 “喂,陈书记。我是褚辛……我还好,谢谢您的关心。已经成立专案组,组长段青山,副组长罗从。我想请示您一下,去年的四二九案是不是可以公开,那样可以……好的,是,是。他就在我旁边,知道了。” “怎么样?”罗从急切地问。 “消息这么快。他不同意公开,说那样带来的影响可能是所有人都无法控制的,也许会出现连锁反应。我们可以派信任的人暗中调查,但绝对不能公开。他已经向几个知情人分别作了指示,刚才还问起你和老刘,让我转告你们,一定做好四二九案的保密工作。” 罗从沉思,他不担心沐天陉会泄密,再说他已经不在乎什么影响。 “还有,”褚辛继续道,“他说我们最好尽快破案,省厅肯定会派专人负责督察,里面有自己人还好说,可如果案子拖久了,形势再进一步恶化势必惊动公安部,到时候北京再来几个人,万一牵出四二九案,就不好收场了。这个王八蛋!” 罗从第一次听褚辛骂上级领导。 “我闺女都搭进去了,能不加紧破案吗!你他妈拉的屎,让下面舍命给你擦……” 罗从想提醒褚辛,如果没有陈奕战作奥援,他公安局局长的位子是坐不上去的。大家都在相互利用,谁能怪得了谁?可毕竟面对的是失去骨肉的痛苦,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失去,他不知道褚辛还能坚持多久。 “老罗,知道陈奕战为什么让我们死活保守秘密吗?前不久仁州的杜宪成刚刚下马,我有消息称上边有意推荐陈奕战过去,干了这么多年全国第一大县的县委书记,他完全有资格去那里任二把手。应该不会超过两周就有定论,他是想熬过这两个星期,就算有朝一日,四二九案的丑闻被揭开,那时中央也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去动一个大城市的市长吧,更何况他的前任刚刚下马,再来这么一下,老百姓怎么想?陈奕战这个人,他是想把我们都甩掉!想的倒美,我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自己单飞。陈奕战一走,县里的领导班子必然要换,我会尽快单独和他谈一谈,让他务必给我跑一个县长干干,否则,哼,女儿我都失去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就算鱼死网破,身败名裂,我也要拉上陈奕战垫背!” 罗从自叹不如。有的时候,追求可以让一个人变的平静,也可以使一个人疯狂。二十多年来他一直觉得褚辛这个人城府很深,因此褚辛的很多话和决定,他往往都会琢磨很久,他以为自己至少能跟上褚辛的节奏,可还是经常看不透这个人。一个人二十多年都不能让你看透,不是你太蠢,就是这个人太可怕了。 “老罗,如果我进了县领导班子,哪怕就是拼破头我也会把你拉到这个局长的位子上。不为别的,就为我们几十年的感情。我们都还不老,在这个位子上你至少还有个七八年可干,多为自己想一想,再说,论能力,你也完全能够胜任。” 罗从实在不明白,话题怎么扯到这上面来的。而且褚辛话说的这么直接,仿佛多年来他从来没有打压过他,仿佛他们二人一直就是无话不谈的联盟。 “老罗,你看看这个。” 罗从接过对方递来的几页材料,是去年关于县公安局副局长的推荐信。 “去年我是极力推荐你的,没想到最后调过来一个段青山,上面的理由是他年轻、学历高。他是陈奕战的人,事情过去这么多年,看来这老狐狸一直对我们不放心。老罗,我需要你的帮助,帮我就是帮你自己。虽然我是院校出身,可我得承认,在刑侦方面,你这个军队出来的人比我强的多。那件事情我们都不愿再提,但别人不知道,我们自己应该清楚,得从那件事查起。四二九案我一直宁肯相信只是巧合,可既然轮到了我,那么下一个可能就是你了。” 罗从当然记得那件事。那火光冲天的街道,那震人心魄的哀号,它们经常在梦中出现,永远也摆脱不了。 “实际只剩不到两天时间,我已经不敢奢望瑶瑶还能活着回来。可在另一件事上,时间还充足,不管是为了哪个目的,我们必须尽快破案,拜托了。” 听了这么久,罗从终于说话,“二十多年了,我从来都是跑在最前线,在奈何桥转过两遭,什么都想开了,早就没了官儿瘾,我现在已经很知足,你不用拿局长的位子来钓我。我只想再过几年一退休,好好在家享享天伦之乐,家人都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我当然会想方设法尽快破案,我知道怎么查,不用你教。当警察这么多年,我只做错过一件事,但是永远都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它,永远。” 第七章 祭 <er top">01 沐天陉一屁股坐在路边。对面是春苑小区的入口,两边各站一名保安,褚梦瑶与苏希翰尚未住进的婚房就在里面。 按照苏希翰所说,四月十六号褚梦瑶失踪那天,两人约好下班后一起来这里商量布置家具的事。因为买房子的时候考虑了褚梦瑶的工作地点,所以单位距离春苑很近,步行最多只需二十分钟。单位同事证明她准时五点下班离开,苏希翰五点四十到达,等了十分钟仍不见褚梦瑶便打电话,关机,以为是手机电量耗光,没放在心上。六点一刻给褚梦瑶单位打电话,才得知其早已离开,急忙告诉褚辛,之后不久便报警开始了搜寻。 沐天陉刚刚延三条不同的路线,从褚梦瑶的单位到春苑各走了一遍。坐在地上本就不雅,加上自言自语,使得过路的行人都远远躲开了。 五点到五点二十之间。春苑一开始就被彻底搜查,绑架不可能在小区里面。光天化日,一路上没有什么偏僻小道,也没有目击劫持的证人,那么只有一种解释,褚梦瑶是自愿跟绑匪走的,起码,一开始是自愿的。了解这一点就足够了。下一步,马家庄。 一阵炸油条的香味飘来,沐天陉终于意识到自己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有再吃东西。 “褚梦瑶,24岁,身材偏瘦,165公分。夏小雨,被害时19岁,微胖,清秀,身高157,如果这张照片是被害之前不久拍摄的,那么她要比实际年龄显小得多,似乎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 沐天陉将档案袋里的照片拿出来放在油腻的饭桌上,边喝豆腐脑吃油条,边对两人进行比较。嘀咕声引得周围就餐的人一阵侧目。 “除了都是女人,面容姣好,两人在外形上似乎没有什么共同点。没有主体躯干,无法得知是否遭受过性侵犯。比较一下二者的残骸……” 旁边有个吃完早餐的大婶儿好奇,刻意路过沐天陉想瞅瞅这小伙子到底看什么这么来劲。 哇……哇…… 煎饼果子中油条的残渣、没来得及消化的葱片儿,伴随着带有浓重孜然味儿的糊辣汤一股脑儿被大婶儿呕在了地上,好在其第一反应不是太慢,沐天陉的饭桌躲过一劫。 天行瞥了地上一眼,竟然发现一粒完整的花生米儿。“恶心”,说完便继续边看照片边喝起豆腐脑儿来。 一个穿睡意出来的胖女人见了大婶的倾肚一泻,义无反顾地奉献出了自己已经咽下的半个肉夹馍,随后小摊点儿其余六七个正在吃早饭的可怜虫,像排队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呕吐,瞬间,浊气四溢…… 啪!沐天陉盯着手里夏小雨那张断臂的照片,突然一拍桌子,“我这个白痴。”丢下两块钱,临走看着满地狼藉很是无奈地皱眉道,“什么素质啊都是。” 摊点儿老板刚刚还在忙活,见了眼前的一幕,以为众人集体食物中毒,吓得急忙打了120。 沐天陉坐车向法医刘克森家赶去的时候,与呼啸而来的120打了个照面。 <er h3">02 “爸,有位叫沐天陉的叔叔找你,说是你朋友……身高超过180,偏瘦,大骨架,面色蜡黄,头发零乱,留有胡须,挺酷的,像梁家辉……好,快点儿啊。嘿嘿,叔叔请进,不好意思,从小我爸就教育我,自己在家不要轻易给陌生人开门。” “你做得很对。”沐天陉无奈地微笑,为什么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都管自己叫叔叔?不由得摸了摸下巴上久未剃刮的胡须。 “我叫刘雪……” 不愧是法医的女儿,名字都带着一股寒意,流血。 “其实我不太喜欢这个名字,太大众化了,”这个青春靓丽的女孩似乎比“欧里庇得斯”还要健谈,“我比较喜欢小时候的那个名字,刘雪霏,是不是比较好听?可是我爸非得给我改名,因为我两岁的时候得过血癌,还好发现的早,只是后来我爸觉得我那名字不吉利,于是把‘霏’字去掉了……” 都被削去了左手大拇指,为什么?难道是……沐天陉只有将大脑转移到案子上。 “……今天学校没课,在家照顾我爸。一会儿没注意,跑公园跟一帮老头下棋去了,马上就回来。您真不是警察?那我就放心了,我爸本来心脏就有问题,最近身体又不好,可不能再折腾了……” 也许不是字母,那会是什么? “叔叔请喝茶。” “谢谢。”沐天陉的思维再次被打断。 拜托不要再叫我叔叔了。 “对了叔叔,您做什么工作?” “呃……我是从医的。” 医治这个社会,也不算撒谎。 “是吗?哪个专业?”刘雪不由奇怪,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邋遢的医生。 “很杂。” “太好了!我在仁州的医科大上学,快期末了,正为一些问题发愁呢……” 在经历了近十分钟的折磨后,刘克森终于回家了。 “爸,这位叔叔的医学知识真广,比您强多了。对了,还没问您在哪所医院呢……” “他是开私诊的,去你屋复习功课。”刘克森很机敏地给沐天陉圆谎,刘雪带着崇拜的眼神被赶进了卧室。 “来,天陉,我们这里谈。” 这是一间小客厅,或者说是刘克森的书房,除了一台电脑,便是满满两书架的藏书。 “老婆今天加班,不然她准往外撵你,呵呵,幸亏我闺女不认识你。是褚梦瑶的案子吧?真是巧,刚才路上褚局给我打了电话。我正在考虑归队。” “刘队,身体不碍事吗?” “先不谈这个。说说案子。” 沐天陉把褚梦瑶断臂的照片从档案袋中拿出,摆在刘克森面前。 “褚局都跟您介绍过案情了?” “还没有。说好在局里详谈。”刘克森虽已年过半百,眼神却不错。用放大镜观察了好一会儿,问道:“你怎么看?” “五指分开,几乎全部伸直。断臂离开身体之前一定长时间固定在这个姿势,否则手指会呈现一定的弯曲,就算僵硬也不会伸的这么直,何况有明显的分岔。手的正反面都没有发现捆绑的痕迹,断臂下沿,这里,提取到胶带上的粘性物质。她的手臂被胶带固定过,掌心向上,右手五指间的四个岔口以及左手四指间的三个岔口一定被什么东西隔开了,其它几处不是很清晰,但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即使是在照片上,隔痕依然清晰可见,这是因为这两根手指比其它手指之间夹的更紧更难分离。隔开手指之后,可能掌心向上被重物平压,这样一来不但可以形成五指分开的姿势,手臂分离后所含的血量也会减少很多,便于携带,以及,插在这上面。” 刘克森看了看那张断臂在广场铁栅上“招手”的照片,点头道:“说得好。继续。” “关键问题是,为什么要将手指岔开?为什么要切去左手的拇指?如果仅仅为了空血方便,没有必要这样做。我想,只有一种解释,它们不是在招手,而是表示一个数字,强调一个数字。” “九?”刘克森缓缓点头,“有道理。那么你认为这个九是什么意思?” “以目前掌握的资料,还不好说。无论从年月日的数字考虑都对不上号。也许是警告将有九个人被害?谁知道,不好说。” “能得出上述推论已经很了不起。” “您没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沐天陉暗暗观察刘克森的眼神。 “没有进行实际检验,得出论断是不负责任的。还是去局里看看再说吧。” “对了,根据血验报告,褚梦瑶刚怀孕不久,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沐天陉的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什么?这太惨了……” “刘队!我来不是听你做无用的感叹的!”沐天陉突然翻脸,将夏小雨案的资料照片丢在了刘克森眼前。 “你怎么知道四二九案……罗从?” “刘队,您一直是我敬重的人。我记得自己干刑警第一年的冬天,3月2号,为了得到第一手资料,你不顾10多年的腿寒,独自一人将漂在河中央泡得虚肿的尸体托上岸,嘴唇冻得发紫,却双手沉稳地进行现场尸检。不是每个警察都能做到这一点的,从警三年我只佩服两个人,一个是师傅,一个就是您,我一直把你们看作自己的榜样,您配的上。可我实在不明白,就因为上面一个所谓的政治任务就把你做警察的原则抛的一干二净?” “好了,不要说了,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刘克森很是郁闷地说,“你小子竟然连我也下套。不过,确实活该被骂。一年来几乎天天受到良心的谴责。干警察就是这样,容不得你犯一次错误,一次错误就足够你恨自己一辈子。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这是今天凌晨发现的褚梦瑶断臂,这是夏小雨的,几乎一模一样,而且时间一致……” “等等,我记得夏小雨的断臂是在四月二十九被发现的,比现在要晚好多天。” “阴历。” “哦,没错,都是三月十三。” “单凭手法和时间几乎可以断定是一人所为,可是除此之外,也有许多不同的地方。” “夏小雨的断臂被随意丢弃在武昌路,而这一次,却插在广场栏杆上。什么意思?” “我想是一种宣言,向我们或者说向四二九案的知情者宣布他又回来了。断臂意外地被两个大学生看到,如果它不是恰巧在凌晨两点四十分被发现……” “很可能要到五六点的时候被晨练的群众看到,那样想捂也捂不住了。妈的,他在嘲笑我们。” “没错。所以,如果他还是按一年以前的时间规律作案,褚梦瑶的双脚很可能在今天晚些时候被发现于某个公共场所。” “真是个疯子。” “现在的关键是褚梦瑶,她还活着……” “什么!” “你仔细看看这两张照片中断臂边缘的切口。” …… “老天爷……” “师傅跟我说你没看出活体截肢的时候我还纳闷儿,二三十年的老法医怎么会犯这种错误。早上吃饭的时候我越看越不对劲,但只看照片我也不敢肯定,所以专门赶过来请教。你一定还记得一年前夏小雨断臂的形状。” “记得,当然记得。皮下组织没有回卷,我可以肯定。而且最后被发现的头颅已经有明显的腐烂迹象,凶手是在杀死夏小雨后将尸体体冷藏,然后不断分尸。所以最先发现的双手要比头颅新鲜许多。” “这是让我最困惑的地方。第一种变化可以理解,想制造恐怖舆论,嘲笑警方的无能,可是由分尸转向活体截肢,为什么?一年前他肢解的手段就很高明,以至于您一眼就看出他至少接受过专业训练。这次改为活体截肢,是想显示自己的进步?” “去他妈的。”看似儒雅的刘克森在气急之后不断带出口头语,“管他想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尽一切可能救人……” “是的,我想应该分三路,一是调查被辞退的外科手术医生、被学校开除的医学院校的学生,还有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尤其是这些人中单身居住的;二是调查一年多来用于外科手术的医疗器材、止血工具、利多卡因等麻醉药物的黑市交易情况;三,最重要的,应该派尽可能多的便衣设伏在县区各个公共场所,大型商场、旅游景区,总之是人多的地方。鉴于四二九案的作案特点,第三路人的分派异常重要,毕竟不能奢望在一天之内通过前两路人的侦查找出凶手。运气好的话,我们能救出失去双手和双脚的褚梦瑶,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可是……” “可是什么?” “刚才褚局跟我通话时强调要我保守四二九案的秘密。这就是说局里公开进行案情分析的时候将没有四二九案的资料,也就很难采取第三种行动。” “我操!为了一个公安局长的位子就眼睁睁等着自己的女儿被活活解剖?什么世道……” 刘克森很害怕眼前这把神经刀犯病,忍不住示意他压低声音。 沐天陉意识到隔壁还有个刘雪,终于把火压住了。 “我来还有个目的,你有没有保留这张照片的底片?” 刘克森看着沐天陉手中夏小雨头颅的照片,指着那个奇怪符号问道,“是为了这个?” “当然。” “没有底片,但我有比照片更清晰的。”说着刘克森站起身推门出去,沐天陉跟在后面。两人走进厨房,面积不小,抵得上一个客厅了。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那台超大号的双门立柜式冰箱。 刘克森随手把厨房门关上,沐天陉已经猜到了,身上不由得起了鸡皮疙瘩。 “我们家其它都能凑合,就这玩意儿不能不讲究。”说着刘克森打开冰箱的左门,抽出最下面的大号冷藏抽屉,虽然隔着层层保鲜膜,沐天陉还是认出来,在寒气逼人的冰柜中放着的,是夏小雨的那颗失去下巴的头颅。 “我偷偷保留了它,一直在想这案子也许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刘克森说着小心翼翼地把那颗人头捧了出来。 虽然沐天陉经常看到些奇怪的东西,但还是被刘克森惊到了。 “你不担心家人……” “我老婆是外科手术医生,首先声明她的嫌疑已经被我排除了,呵呵……” 这听起来一点都不好笑。 “我女儿主修的是血液学。那两个是她们的抽屉,我们各有各的空间,想不想看看她们都藏了些什么?” “还是算了。办正事儿吧。” 谈话的时候刘克森已经剥去一层层的保鲜膜,一颗白里透红、微微发蓝的人头展现在沐天陉眼前。那颗头眼睛依旧微睁着,只是睫毛多了一层白霜,面部的皮肉已经有一点干瘪凹陷。沐天陉没有对其它部位多作观察的兴趣,接过人头后马上瞄向它的额面。刘克森随手拿了一个盘子放在餐桌上,沐天陉将头颅放在盘子里,两人坐下细细研究起来。 在清了清粘在额头上的几缕略硬的发丝后,沐天陉掏出纸巾,轻轻拭擦那个疤痕周围的冰霜。 “就简简单单两的个字母,无从查起。这种随意的刻画也许只有凶手本人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能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只是牵扯我们当时的精力……” 沐天陉没有理睬刘克森的话,拿着那张照片与头颅进行比对,突然放下照片抱起人头倒转过来,探头下去和那微睁的死鱼眼睛对视,仿佛想亲吻夏小雨的额头。 “妙!”沐天陉轻呼一声,嘴唇向上扯了一下,很难得的微笑。 “解了?这两个字母什么意思?” “这不是字母,是一幅画。” “画?” “确切地说,是一个汉字。” “到底是字还是画?!” “我们的伟大祖先创造的汉字本身就是一幅幅美妙的图画。这是一个倒置反写的祭祀的‘祭’字。” “一点儿都不像。” “是甲骨文。” “甲骨文?” “我们把它摆正,瞧,左边这个貌似反写大写字母D的符号,在甲骨文中是‘肉’的意思。比起D来它弧度两边的尾巴要稍长一些,如果你真的把它想象成D,那么会发现它在甲骨文中的弧头是不固定方向的,而且有时出现在一个字的左边,有时则出现在右边。右边这个难看的X,较长一点的这条线通常向下落,而不是向上挑起,如果是向下落的话,代表的是一只‘手’。因此我们应该这样看。”说着又将头颅到转过来,天顶盖冲向自己的胸口,继续解释道,“甲骨文绝大部分是象形字和会意字,这显然是一个会意字,手里拿肉,在金文中是‘有’的意思,表示富有。但显然不符合我们想寻找的那个含义。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突然发现自己很笨,赶紧拿出在这颗头处理之前拍摄的照片,你瞧,有什么不同?” “照片里的额头上有血迹,而这个是清理后的。” “血迹!没错,滴血的‘肉’表示鲜肉,是祭祀用品。手拿滴血的鲜肉在甲骨文中表示举行祭祀之礼。正规的写法应该是在‘手’和‘肉’之间加四个点,以示鲜血淋淋。凶手显然用真正的血迹代替了刻画,太妙了。” “不可思议。” “其实如今通用的‘祭’字仍然保留着这个特点,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它的变化。” “你刚才说倒写是什么意思?” “不光倒写,而且是反写。换句话说,正确看这个字的方式,应该是将额头的皮剥下,从里向外看。” “为什么?” “因为这个字不是给我们看的,而是给祭祀的对象看的。古人相信鬼魂总是漂浮在活人或祭祀品的天顶盖上方,祭祀的时候当然要以他们的视角来写字。” 虽然知道沐天陉是个怪胎,刘克森还是很惊讶,不到两分钟,这家伙解决了困惑他整整一年的问题。甲骨文?疯子才会对这玩意儿感兴趣。 “祭祀什么呢?”沐天陉盯着那颗头的眼睛,仿佛在问夏小雨。“祭祀一般分三种,祭神、供祖还有追悼亡魂。那么你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沐天陉下意识地轻轻拍打夏小雨的天顶盖,好像一个男人在温柔地抚摸自己的爱人。 “还用吗?” “哦,不用了。” “不用你瞎拍什么,”刘克森说着护宝贝一样将头颅端过去,重新包上保鲜膜,放进了冰箱的冷藏抽屉。“将来还要作证据用的,时间不长,应该不会有损害。不早了,我得赶紧去局里,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去精神病院见夏源。” “对了,刘队。”两人分手的时候沐天陉突然问道,“你家没停过电吗?” 第八章 裴宣 刘克森回到公安局,先被褚辛叫到办公室密谈了一刻钟,随后便匆忙赶往化验室。他和林函引虽然见面不多,但二人师承一派,算起来是师兄弟,几个月前林函引还是在刘克森的强力推荐下进的县局。法医这行当,往往一个局就一两个宝贝,尤其在县一级的公安局里,属于稀缺性人才,六十多岁被领导软硬兼施留下的也常见,如果不是确实身体欠佳再加上招来一个“替死鬼”,刘克森是不可能五十出头就清闲在家的。 在客套地问了刘克森的身体状况后,林函引详细地向刘克森介绍他所发现的情况,并分析了凶手可能使用的截肢手法及犯罪心理。刘克森暗自感叹廉颇老矣,林函引虽然三十岁不到,眼睛比自己这个拥有二三十年经验的老法医还要毒。真想与其探讨一下夏小雨的案子,但犹豫片刻终究没有说出口。 在罗从和刘克森的坚持下,段青山同意分派一部分人化作便衣潜伏在几个大型公共场所巡逻,尽管他一再抱怨人手不够并质疑这样做的必要性。确实,几乎整个舜城的警察都出动了,任务一级一级向下分派,除了县属和各区刑侦大队,安全保卫大队、治安管理大队、交通大队也都被划分出自己的搜寻范围。这种倾巢而出的场面只有在一年前中央来人的时候出现过。 没心没肺的周正阳依旧跟着罗从,正准备出外勤调查的二人突然被段青山叫进了办公室。 屋里一张陌生的面孔,罗从一眼就看出这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乃是自己的同行。目光灼灼,眼睛里射出来的精明坚韧非常少见,透着一股军人的气质,这种气质也许只有同样当过兵的人才能捕捉到。 不是省厅的人,公安部不会这么快吧? “这位是仁州市的裴宣探长,”段青山介绍道,“这是我们县属刑事侦查大队的队长罗从。” “早有耳闻,你好罗队。叫我裴宣好了。” “你好,裴探长。”罗从又暗自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人,身高一米七零左右,微瘦,虽然只有三四十多岁,但头发稀少,已经略微有一点秃顶,白脸膛,胡须刮的干干净净,一丝不苟,衣着整洁神采奕奕。 “这是周正阳。”段青山继续介绍说,“也是罗队的徒弟。得过省公安系统散打比赛的亚军。” “幸会。” 大家一一握手致意后,段青山对裴宣说道:“他们与沐天陉最熟。” “找沐天陉?”罗从颇感意外。 “裴探长,沐天陉的事他们最了解。有什么问题请问吧。” “好的。昨天上午,有人在距504国道不远的地方发现一辆烧毁的凯马kmc1031,这是照片。诸位最好……” 裴宣还没把话说完,大大咧咧的周正阳已经手快地将照片接过去翻看起来。那照片让他头皮一阵发麻,胃里的残渣开始向上喷涌,正阳赶忙用手捂住嘴。 “……有心理准备。”裴宣看了正阳一眼。 “噢,这太……恶心了。”段青山皱着眉头说道。 裴宣接着自己的话说:“驾驶室中有一具烧焦的尸体,死者是车主杜应全,仁州阴偌镇桑梓村人。经过尸检发现死者在死前经受了一种奇怪的折磨,先是遭到严重的殴打,虽然全身已经烧焦,但通过对肌肉组织的检查,发现了多处挫伤。致命之处在这里,凶手开车碾过了死者的头部,整颗头几乎没了踪影。这张照片,这块像馅饼一样的东西就是死者的头。我干了十几年警察,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杀人的方式。” 周正阳唯恐当众出丑,赶忙喝了口水压一压胃里的东西。侧耳听裴宣继续说道:“死者妻子六年前弃家出走,至今没有音信。有一个儿子,名叫杜蒙,十岁,患有自闭症。杜应全常年在外跑运输,儿子一般交给邻居照看。当我们在他家里进行调查时,发现了这个。” 裴宣拿出一张用铅笔画的素描。 “天陉!”正阳抬头一看失声叫道。 裴宣迅速观察罗从的反应,继续说:“杜蒙不跟任何人说话,即使我们找了一位儿童心理专家,也没有从他那里得到一点信息,但是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很多,用那位心理专家的话说,非常优秀的素描,这只是其中一张,杜蒙可能画他见过的每一个人,我们只有挨个进行调查。巧的很,有位同事因为两年多以前协助你们调查案子曾经见过沐天陉,由于印象深刻,立即认了出来。据他提供,当时那个案子好像与沐天陉的妻子有关,我想了解一下关于沐天陉以及那件案子的详细情况。” “老罗,”段青山说道,“沐天陉的事情你最清楚,给裴探长介绍一下,配合兄弟单位破案也是我们的职责。” “就因为一个小孩子乱涂乱画的东西就把天陉看作嫌疑人?”罗从明显有些护犊。 “我们还没有将沐天陉列为嫌疑人,只是想找他了解情况,否则我也不会只身前来。线索在这儿摆着,如果换成您,您也会这么做,不是吗?” 罗从沉默了一会儿,深叹一口气。 “沐天陉的妻子叫沈依祎,两年前的二月十四号,沐天陉因为执行任务没有接从老家探亲回来的妻子,那辆长途车是过路车不进城区,本来说好沐天陉去接的,他老婆当时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可是他因为工作没有去,沈依祎失踪了。直到两天以后她的尸体才被在504国道附近的山涧中发现。经过勘查推断,沈依祎是在舜城县郊外遭遇了车祸,被一辆两轴中型货车撞倒后从肋部斜压过头部,很惨。由于车祸当天雪下的很大,血迹被肇事司机清理掉,然后将沈依祎的尸体带走丢弃了。发现尸体时已经过去两天,雪几乎已经全部融化,我们甚至不知道那车祸是在哪里发生的,只是从沈依祎的尸体损毁程度推断出了轮胎的型号。肇事司机应该是由东向西驾驶,因为走的不是高速公路,没有监控录像。那辆车可能由舜城驶往全国任何一个地方,也可能来自全国任何一个城市,根本无从查起,很久也没有结果。那件事之后不久,沐天陉就辞职了。大体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如果沐天陉认定杜应全就是当年的肇事司机,他完全有动机作案。段局长,罗队,我建议应该立即控制沐天陉,希望你们能协助配合。” “这不合适吧!”罗从盯着段青山显然不同意。 “现在是非常时期,你知道应该把注意力放在什么上面,沐天陉现在只是一个普通市民,如果他有在邻市作案的可能,我们有义务协助当地警方破案,这你难道不懂?” “沐天陉的侦破能力你是知道的,他现在正在协助我们调查那个案子……” “什么?你让一个非警务人员参与尚未公开案件的侦破!” “段副局长……” “好了,不要说了!把手机给我。” 罗从和周周正阳无奈地将手机拿出交给了段青山。 “我知道你们和沐天陉之间的关系,更知道你们在这种情况下会做什么,所以我只能这样,也是为你们好。”说完,段青山用罗从的手机发起了短信。 罗从马上意识到他要干什么,气愤地说:“段局!这样太过分了……” “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和人手花在一个沐天陉身上!拘捕他,把他交给仁州警方,这是现在最正确的做法。” 信息发出了,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裴探长,你先到会议室等一下,要不了多久沐天陉会自己到局里来。”裴宣二人出去之后段青山开始安抚道,“老罗,你是二十多年的老刑警了,不用我跟你说规矩。你插手不但保护不了沐天陉,还会害了自己。如果沐天陉是无辜的,仁州警方自然不会冤枉他,但万一那个案子确实是他干的,这样选择更没有错。” 第九章 探访精神病院 马家庄这地名听起来确实很土。八十年代还是一片郊区,进入九十年代,县城扩建,楼房遍地,昔日的村庄摇身一变成了小区,但这样的小区在舜城随处可见,马家庄之所以出名,是因为那里有舜城唯一的精神病院――舜城县不正常人类精神卫生研究与疾病控制中心。名字拗口,人们干脆称它马家庄,于是舜城逐渐形成一个本地人才听懂的代名词,如果有人说谁谁谁住在马家庄,其实是在骂他“神经病”。这倒没什么,地方文化,只是苦了真正住在小区的人。 沐天陉就那样傻傻地站在精神病院的门口,他知道自己会有抵触心理,但没想到会抵触到实在不愿再向前迈一步的程度。 有我在,你休想再到这鬼地方来。 十年?没错,整整十年了。上次来这儿是十年前的一个下午,出来的时候依?像训小孩似的那样说。之后,她带他去滑旱冰。 哇――哈哈哈,沐天陉也有不如老娘的地方…… 他摔得不轻。 幸福是往事的影子,然而回忆太过美好,心里会疼。 沐天陉用力摇了摇脑袋,自言自语道:“如果你还在我身后,就陪我一起进去吧。最多让你再摔几下。” 他本想提着十块钱的水果混进病房,值班护士告诉他,夏源属于重症患者,要探望必须有专职医生的批准。而夏源的专职医生去舜大讲课了,不在。 “郁大夫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您可以等一下。” 重症患者?批准?比我那会儿正规多了。 旧地重游,沐天陉刚刚鼓起勇气要在周围转转,突然听到护士小姐甜甜的嗓音:“真太巧了,那位就是郁大夫。” 沐天陉回头望去,竟然是个女的,短裙正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广告公司的中层白领,秀发向后形成一个簪,这样的发型对于女人来讲非常冒险,因为很少有脸型能配得上它,但眼前却是完美搭配的典范,没有刻意修饰,显得极其清新自然,五官棱角分明,显出男性的干练气质,却又不失女性的纯美。更钩人心魄并让人盯住不放的,是她额头左上角一块指甲大小的淡灰色胎记,这洁白肌肤上的“疤痕”没有使人不舒服,反而让你不得不再抬头多看几眼。女人有很多种,其中一种最难得,男人会为之倾倒,女人,也会。 “郁大夫,这位先生要探望夏源。”护士小姐的声调,是那种非常乐于与之接触的不易察觉的兴奋,这或许就是人们很难形容的所谓魅力。 幸亏正阳没跟着,不然这半青会失态的。 “你好,郁大夫,我是夏源的外甥,在外地好多年了,最近回老家,特意过来看看他……” 沐天陉突然发现对面这位超然脱俗的女人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 他自诩撒谎的道行还是可以的,难道竟瞒不过这女人一秒钟…… “M!” “嗯?” “沐天陉!” “你怎么知道?” “真是荣幸!”超然脱俗本来有一点点冷艳的表情突然变得欣悦起来,主动伸手与木讷的天行握在一起。有人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其实声音才是。与男人的嗓音富有欺骗性不同,一个女人的声音往往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她的性格。沐天陉在这个女人富有质感的音色中听出了孤傲与自信。然而她的手却略显粗糙,甚至手掌和手背都有几处轻微的伤痕。距离足够近,他注意到了对方贴在瞳孔上的隐形眼镜,这使她的双眸不像常人那般清澈,却独有一种??的诱魅。 “来,到我办公室谈吧。” “自我介绍一下。”关上办公室的门之后她微笑着说,“我叫郁雨凡,是这儿精神康复科的医生。您请坐。” 沐天陉坐下后便带着疑问的眼神看着郁雨凡,他在等这个女人主动解释。 “请喝水。真是太意外了,如果我的导师能见到你一定会很兴奋。” 随便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开口问第二遍。 “孙濡浚,孙教授,还记得吗?” 我就知道,那个骗子!这辈子除了依?,接触最多的就是他了。 “他是我的导师。” “啊,这么说,这老头儿热衷于把我当作例子在课堂上讲来讲去。他向我承诺过会严守秘密。我本来不打算见他的,他在吗?” “你不要着急。”这温柔的声音太撩人,确实有使人消气的作用。“他去世了,三年前死于心脏病。” …… 沐天陉突然有种巨大莫名的痛,似乎自己的心被人挖去了一块儿,这很奇怪,因为从失去沈依祎以后,他就再没有过伤感。 “老师只带博士生,知道你的人很少。何况他说起你来总是用M来做代号,你的真实姓名和详细资料只有我和我的两个师兄知道,是为了研究,你的案例实在罕见,导师忍不住在可控范围内违反了承诺。但请你放心,我们都有严格的职业操守。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经常念叨你,算了不说了,都已经过去了。”郁雨凡嘴角流露出一种自我安慰的微笑。“有没有怀念这里的生活?你可以帮助我完成一些临床实验……” “免了。我可不想再做一只耗子被人放在显微镜下观察,那滋味儿,好像赤裸裸的。” “好的,我能理解。对了,你不是孤儿吗?什么时候冒出一个夏源这样的舅舅。” “呃……我需要和他谈谈。” 谎言被拆穿,再试图去隐瞒是很傻的,特别当对方是女人的时候。 “这么说他不是你舅舅?呵呵,开个玩笑。只有三种人有兴趣见他。一是他的亲属,二是从事精神病研究的学者,三是警察。显然你不属于前两类,而如果你是警察是不会冒充病人亲属的。那么你究竟从事什么职业?我必须搞清楚这一点,请你理解。” “我曾经是警察,找夏源是为了查一个案子。我希望能见他。” “这么说你后来真的当了警察。导师曾经预言你可能在警校里完不成学业,中途改行做画家或研究生物学。为什么曾经是?” “你到底能不能让我见夏源?” “噢,我想可以。跟我来吧。” 第十章 沉睡的太阳 <er top">01 “请不要误会,我没有丝毫无礼的主观意向。”穿行在走廊里的时候郁雨凡已经套上了一件医院里常见的白色长褂,没扣钮扣,因为走的稍快长褂的下摆微向后飘,从而带过一丝幽兰,沁人肺腑。“更没有试图诊断你的意思,只是出于学术上的好奇想了解一下你现在的状况。我对你印象深刻,以至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联想到你十年前的照片,变化不小,可还能认出来,毕竟像你这样痊愈的人太少见了。” 痊愈?这世界上没有痊愈这种事。 “你知道,我继承了导师的事业,对你的症状研究了六年,却从没有见过你本人,今天居然会同你面对面谈话,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兴奋,对我来说,你是个传奇。我可以让你见夏源,不过,我希望能跟你多聊一聊,听你讲述一下十年来的生活经历,可以吗?”说着郁雨凡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头微笑地看着沐天陉,眼睛分明在说,不行的话咱们只好向回转了。 走了一半才突然亮出自己的牌,谈判高手。 一个气质美女如此直接地要求跟你多聊聊,迫切想了解你,听起来真是走了桃花运,可沐天陉知道那真正代表什么。他不喜欢她的行事方式,语气有些怒冲冲的。 “我现在时间很急,没有工夫同你闲扯。也许一个身怀有孕的女人是生是死就掌握在你的手里,如果你能让我早些见到夏源,也许我可以了解到极其有价值的信息,也就有可能救出他们。如果你想聊,等办完这件事,你可以随便问我任何问题!” 你以为自己是汉尼拔吗? “别紧张,我可不是莱科特医生,没有与你做交易的意思。”她似乎看穿了他的思想,这让他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点好奇。“两个生命握在我手里,听起来真够唬人的,好吧,我让你见他就是了,不过,别奢望他跟你说一句话。” 两个过道以后,他们开始沿着楼梯向下走,地下一层,地下二层,停了,楼梯还在向下延伸,至少还有一层。 开玩笑吧?真有这种地方?虽然自己以前经常来马家庄,可至少没有被人关起来过。好在照明不错,白色的灯光透着一股淡蓝,墙面也没有旧到可以拍电影的程度,使人感觉仍然在现实世界中,不过,那一道道的铁门还是让沐天陉有些厌烦。走廊深处传来优美的《Sleeping sun》。一定是幻听。 “我们不得不这样。”在一个守卫面前签过名字之后,郁雨凡把沐天陉带进了最后一道铁门,“对于具有暴力倾向的重症患者,被安置在可控制的空间里是必要的。” 她怎么不用囚禁这个词。 “当然有的时候患者如果表现的好一点,或者出现某种有益的迹象,我们会派人伴随他们在室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接触接触外部世界。” 放风。说的好听,呼吸新鲜空气。 每路过一个门,沐天陉都会向窗口里观望。这儿的病人全部穿着浅蓝色的套衫,一个窗口中的病人静静的直挺挺地低头面向墙壁,似乎在和那堆转头垒起的东西比谁先倒下;歌声越来越近,原来不是幻觉。透过窗口,并不见人的踪影,却真真切切听到一个女人在高声歌唱,非常专业。 “别理她,她以为自己是tarja。不过嗓音确实不赖,是不是?可她杀了自己乐队的吉他手和鼓手,说他们去服兵役了。” <er h3">02 咣。 前面两个身体颇壮的男看守从一个房间出来,跟出来的病人短发羸弱、尖瘦下巴、面色苍白,以至于竟看不出是男是女。 “今天轮到吴嫦了?”郁雨凡同看守打招呼,那位被她称作吴嫦的病人转过头盯着沐天陉。 一个人的瞳孔竟然可以这样小,像刚刚晒干的黑豆一般,这使得她的白眼珠显得奇大。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沐天陉似乎觉得背部冒出许多细针。他在距离五六米远的地方与她对视着,那瘦弱的女人突然伸出双手作出要掐沐天陉脖子的姿势掐着一团空气,固定成一个弧形以后她渐渐将手举了起来,似乎用力提起了一个人,眼睛也顺着手望向高处,全身极其用力的哆嗦,嘴唇紧闭,像是在笑,不停地点头。大家看着她这些奇怪的动作,沐天陉突然意识到她盯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身后。 “药吃过了?好了,带她出去吧。吴嫦好姑娘,加油。”郁雨凡抚摸着病人的头发,一个看守费了很大的劲才将她举起的双臂按下来,在被带走十几米以后,她还在不断回头看沐天陉――的身后。 “没被吓到吧?典型的精神分裂阳性症状,别看她羸弱无骨的样子,曾经有三个人死在那只枯枝般的右手里,包括一个三十多岁身体强壮的男人。我手上的几处疤痕也是被她抓伤的。她的亲人管她那双眼睛叫阴阳眼,如果那玩意儿真的存在的话,也许能解释她为什么老是盯着别人的身后。但从科学角度来讲,那些完全是不真实的感知觉体验。” 没错,深有体会。 “这里超过一半的病人有杀人纪录,因为是严重的精神病患者,所以不能被判处死刑,另一半几乎都曾经险些伤害人命,或者有着极强的暴力倾向。被关在这里,正好也为我们提供了研究人类大脑的素材。” “夏源也非常危险?” “一开始我们让他同其他病人待在一起,应该说他的症状虽然严重但之前还算温顺,直到突然一天下午他将另一个几乎与他没有任何接触的病人打伤。因为平时那个区的病人表现都很老实,所以只有两个年轻的女护士看护他们,事情发生时她们吓坏了,没人敢向前劝阻,说句公道话,一般的问题她们也遇到过,能把两个较为专业的人员吓成那样,可见当时的情景。五分钟后夏源才被五个强壮的管理人员拉开,那个病人的下巴被打碎了,完全破相。而夏源只是用了他的拳头,右手三处骨折。从那以后他就被关在了这里。” 郁雨凡停在一个门前,沐天陉通过窗口看到了一年前遇害女孩夏小雨的父亲,夏源。 资料上显示四十八岁,可看上去至少六十岁的样子。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都没有出现过那种情况,但是鉴于他上次发病的突然性和严重程度,我们不得不把他同其他病人分离开来。瞧,这个样子你怎么从他那里得到信息呢?” “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不行。”郁雨凡说的很坚决,“带你过来已经是违反规定。” “你只需要把门打开,让我进去,关门,在外面等十分钟,就十分钟,然后我出来。作为回报,我可以马上花费自己的十分钟,来回答你感兴趣的问题,不用等到办案结束。做什么事都不能墨守成规,对不对?” 郁雨凡的微笑很迷人,“好吧,你进去,不过必须有我陪同。”说着从长褂口袋中拿出一个带着针套的针筒,“以防发生意外。” “不行。”语气同样坚决。“单独,十分钟。” 两人对望了一会儿,郁雨凡终于妥协:“好吧。” <er h3">03 郁雨凡通过门上的加厚玻璃观察着里面的情况,手握针筒随时准备着冲进去。 沐天陉试图和夏源交谈,但夏源始终坐在床上麻木地盯着天花板。将他的四肢来回移动也毫无反应,几乎像是一个塑料的巨型玩具。沐天陉从随身带的档案袋中掏出照片给夏源看,同样没有任何效果。不到十分钟,沐天陉就走了出来,郁雨凡偷偷观察沐天陉的眼神,不论“失望”还是“兴奋”,竟然没有一丝痕迹。 “你瞧,我说过他不会同你谈的,他有七个月没讲话了。” “刚来时不这样?” “是的。他的精神分裂显然是因为经受了极大的刺激形成的,我也从警方那里证实了这一点。刚来时经常低头自语,但听不清说些什么,经过治疗,后来自言自语的症状减轻,而且说的话有些也能分辨出内容,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以为他能逐渐恢复正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发生那件事。” “我知道创伤后应激障碍在闪回的时候,即使病情严重也会出现不安和焦虑,而刚才我给夏源看他女儿遇害时的照片,他却没有任何反应。那么据你推断,什么样的措施可以使他如今变得像行尸走肉一般?” “他的病情要比创伤后应激障碍严重的多,不过你说的确实有一定道理。如果一定要讲,把一个人变成这样有一种方法可以,那就是药物过量,而且是严重过量。可这是不可能的,我们都有严格的药量分配,大多数药常常精确到毫克,别说严重过量,就算因为工作失误超过一点都极其少见。当然,药物过量只是一种可能,而不是必然。他这种情况虽然罕见,却不是唯一的,有例可寻,我们也正在进行研究。一些临床症状不能用常理去理解。” 两人就这样聊着向回走。路过“tarja”的时候,歌声依旧,不过英文被她翻译成了国语。 <er h3">04 太阳安静地沉睡着,从遥远的一个世纪以前,忧愁渴望的海平静、绯红,热烈的爱抚已沉寂下来。 为了梦想我拥有生命,为了心愿我期待着黑夜来临,当末日的事实浮现出来,失去了信仰而获得罪。 我愿这夜晚持续我一生的时光,黑暗围绕着我,在这太阳海的岸边,我多么渴望和太阳一同坠落,沉睡,哭泣着,在你身边。 悲伤有着像人一样的心,它将背弃我的神离去,我在遥远的从前已经启航,永远找不到要去向何方。 二千一百九十个白昼的光芒,都将被一个夜晚吸引,就像诗人戏剧中的那个瞬间,直到再也没有了任何语言。 <er h3">05 如天籁之音。为什么天才总伴随着疯狂? 歌声骤然而止,出于对妻子的怀念以及歌唱者有意对最后一句歌词的修改所带给他的好奇心,沐天陉没有跟随走在前面的郁雨凡,而是停在了“tarja”的门前,通过玻璃窗口看看这位与沈依祎具有相同音乐喜好的人究竟是何容貌。然而环顾整个房间,还是不见人影。难道发出如此美妙声音的是一个幽灵?沐天陉蹲下,通过细小的钥匙孔向里张望,一团绿色的幽光射来,深邃而闪烁。房间里明明是白炽灯,怎么会有绿光? 郁雨凡终于觉察到自己在同空气说话,转身返回,沐天陉已经起身再次通过玻璃窗好奇地向里望着。 她不满地说:“我可没有答应你同她见面。你最好老实地跟在我后面一起出去,而不是自作主张和他们中的什么人交流。” 沐天陉有点尴尬,继续跟在郁雨凡后面向外走,问道:“只是出于好奇,那屋里什么也没有,谁在唱歌?” “你刚才瞅了半天,什么也没有看到吗?” “只有绿幽幽一团光。真奇怪,灯光明明是白的。” 郁雨凡突然停住脚步,转头看着沐天陉的眼睛,半晌终于幽幽地说道:“‘tarja’的瞳孔是绿色的。” 沐天陉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后笑了,笑的有些诡异。 <er h3">06 还没等回到郁雨凡的办公室,沐天陉的手机突然响起,是罗从的短信。 “好,谢谢你的帮助,我有急事,得马上走。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嗨!你还没有说自己的事,十分钟!” “……如果夏源有什么新情况或者你又突然想起什么特别的事情,打电话给我,好吗?” “不好!你这人说话怎么这样?” “啊,什么样?” “心因性遗忘症?” “哦,是啊。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没有痊愈,经常出现幻觉。” “哇噢。”郁雨凡带出一种俏皮的装作惊讶的讽刺表情。 “那么你的电话?” 郁雨凡递给天陉号码后真诚地说:“再次重申,向你提供帮助不是为了做交易,如果你不愿意和我交谈可以不必奉行刚才的承诺。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把我看作你的朋友,这样就不会有被当作病人的感觉。” “把你看作朋友,好让我尽可能把自己掏的干干净净?没门儿。”接过纸条,沐天陉立刻转身走了。 案情有新进展,会议室,速来。这条短信让沐天陉义无反顾地打车赶回公安局。 第十一章 逃亡 <er top">01 传达室执勤的老姜主动同沐天陉打招呼,沐天陉在窗口按照规矩填了一个简单的表格,抬头望着对方。 心率九十五,血压升高,呼吸每分钟二十二次。恐惧的背后往往是谎言。 僵硬笑容旋即而过,沐天陉掏出手机,径直向青楼走去。 临近中午,以往警员们会说笑着打饭,今天却人少车少,院子里寂静的很。这是只有每逢大案才会出现的气氛。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罗从的手机一直占线。沐天陉逐渐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前面不远便是青楼的大厅门口,门玻璃中各个方向似乎身穿警服的内勤人员二三一伙儿,端着饭缸缓缓走在不远的身后。这时后退已经迟了。 沐天陉飞速观察周围的环境,两个旁门肯定锁上了,大厅中一个以前相熟的同事似乎在专门等他。“罗队等你好久了,说这个问题只能你来解决。快上去吧。” 笑容非常自然,心律、呼吸,控制的都不错,但是眼神。 在迈第二段楼梯时,后面的人陆续跟了进来。向三楼迈出第一个台阶的时候,一个声音传来,很轻,但足以让他辨别,那是上锁的声音。除了那个认识的同事,后面又跟了两个人。只能继续向上走。 三楼,会议室就在前面,这是唯一的机会。 将要开门之际,沐天陉突然一个侧腿将距他最近的人踹倒,推门而入,背身反锁。屋里果然没有罗从,段青山屁股依在正冲门口的桌延上,旁边一张陌生的面孔。裴宣意识到什么情况时,沐天陉已经快步走到他的面前,一击,一挡,又一击,裴宣没有防住,几乎斜飞出去,文职出身的段青山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眉心就被沐天陉的头狠狠撞了一下,一阵眩晕。在外面用力的撞门声中,沐天陉两个大步已经迈到窗前,第三步直接迈上窗台,纵身跳了下去。从侧踹到跳下地面这一连串动作加在一起竟然不到五秒钟。 <er h3">02 门终于被撞开,三个警员看着屋里的情形有些莫名其妙,段青山躺在地上,裴宣趴在窗前向下张望。 三人冲过去,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打算跟着跳下。裴宣推开三人,转身冲门而出。虽然只是三楼,摔不死人,可下面是彩砖铺就的硬地面,而且自己毕竟不再是棒小伙子。除了还晕乎乎的段青山,四个人一起下楼追去。大厅门口还站着几个看守的警员,开锁,七八个人一起飞奔出大院,外面转了十几分钟,最后终于郁闷地返回。 段青山很想骂娘,终于还是忍住了。他听说过沐天陉,为以防万一,特意如此布置以使对方自投罗网,却不成想这个人的警惕性如此之高。竟然能迅速摆脱五个人,毫不犹豫地从三楼跳下。裴宣揉着下巴,几个协助抓捕的警员一个大气儿也不敢喘。那短短的几秒钟,未免太窝囊了点,这要是传出去,人丢大了。 “裴探长。”段青山沉默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说,“你放心,即刻起,通缉沐天陉。我现在人手紧张,只能给你派两个人,要不你联系一下家里?” “沐天陉嫌疑很大,可以通缉。我会马上与家里联系。现在我只向你要一个人。” “一个?” “周正阳。” “这小子是沐天陉的铁哥们儿,你用他?” “可以吗?” “当然,如果你坚持。”段青山受够了,褚梦瑶的案子已经够挠头,又蹦出来个沐天陉,平白无故挨了一记铁头功,现在还晕晕的。赶紧打发走眼前这个裴宣,那边的案子破不了,大家都得喝西北风。“需要什么帮助尽管提。必要的时候可以让各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协助调查,周正阳会帮你联系。” “哈哈……咳咳!”得知沐天陉居然从县公安局跳窗逃跑,而且是在七八个人眼皮底下,周正阳忍不住大笑一声,随即觉得不好,赶紧用很假的咳嗽声掩盖。 裴宣微笑着倒是一点不在意的样子,冲周正阳道:“你那位师兄弟身手真快。” “段局介绍我的时候好像说过,我得过散打亚军。” “我记得。” “那一届的冠军是沐天陉。” “怪不得。这样看来我也不算丢人。我已经向段副局长要了兄弟协助我调查沐天陉,希望你能积极配合。这是你的手机。” “我?”接过手机周正阳有些莫名其妙,直接问道,“你不怕我通风报信?” “怕,不过我觉得你不会。” 正阳脸色一正,认真说道:“我是警察,有自己的职业道德,谢谢你的信任。希望能从裴哥那里多学点东西。” “好,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带我去最近的银行。马上。” 左脚扭了一下,好在不严重。翻过公安局的围墙,坚持跑过第二个拐角后,沐天陉便搭上了一辆出租车。车开出仅仅一公里,他便下车一瘸一拐地走向一家银行。 从银行出来又打车向家里赶去。 “沐天陉家住哪里?”走廊里裴宣问周正阳。 “淀流新村八区。不是去银行吗?” “是去银行。你马上给那里派出所的民警打电话,让他们派几个人去沐天陉家外面蹲守,一旦发现他马上拘捕。” 周正阳只得照做。暗想木头不会蠢到自投罗网的程度,只要没有被出卖。 汽车发动。 “还是去银行?” “当然。快一点。” 最近的银行拐个街口就到。裴宣下车后直奔银行大厅。周正阳紧紧跟在后面。 “警察。请你马上把负责人叫出来。快。” 服务台的女职员吓坏了,马上给大堂经理打了电话。 经理将二人带进微机室。 “给我查一查这个人的最近提款纪录。” “稍等。本县只有一个叫沐天陉的储户。最近的提款时间是4月18日11点零5分,八分钟以前。取款金额是四千四百元整,剩余金额九十三元五角三分。地点是墓灵路建设银行分行。” “靠,这家伙可真穷。” “不出所料。那家银行距离这里远不远?”裴宣问道。 “很近,只有两个路口。” “快,去沐天陉家。” 正阳在裴宣的示意下将警笛放上了车顶。 “我不喜欢开警笛,这玩意儿太吵了,有必要吗?” “我们必须尽快赶过去。本想求助你们局里把沐天陉的银行账号封了,没想到这家伙动作比我想的还快。” “四千四,这点钱也要存银行里,怎么混的。” “单子上显示他四天以前刚刚提了六千。奇怪,他大约每隔半个月提一次钱,而且是常常在有人给他汇钱之后,几乎马上花出去,他本可以存一大笔钱的。段局告诉我他做私家侦探,是吗?” “差不多吧。” 裴宣道:“中国的所谓私家侦探,百分之九十是潜在的罪犯。” 正阳跟着笑道:“差不多吧。” “刚才听罗队说他在帮你们,到底是什么案子?” “这我不能说,你问领导吧。其实也不算帮我们,有人雇了他。” “好吧,先去他家看看再说。” “你真的以为沐天陉会傻到这时候回家吗?” “如果他想不到我们这么快找上门,他会回去取东西的。知道私家侦探办案少不了什么吗?望远镜、窃听器,还有针筒摄影机。” <er h3">03 沐天陉盯着自家的窗口,正准备上楼,突然看到远处停下一辆警车,两个身穿警服的人神态牛逼地关上车门,向他的方向走来。 白痴。虽然是来抓自己的,但看到警察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沐天陉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他马上折回远远躲开。暗自佩服挨他一记铁拳的裴宣。 几分钟后,裴宣和周正阳赶到。看到楼下不远处的警车,裴宣气得直拍车门。两人赶到二单元601室,两个年轻的民警正坐在台阶上聊天。 “屋里没人。我们来了一刻钟了,没发现有可疑的人上来。” “谢谢两位的帮助。回吧。”裴宣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气,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不好多说什么。周正阳看着他憋红的脸心里一阵暗笑。 “我回去办个搜查令,再叫个开锁的。”正阳假装积极道。 “不用。”说完裴宣拿出自己的钥匙链,不到五分钟,两道门都被打开了。正阳看的目瞪口呆。 “我说,裴探长,这样好象不太符合规定。” “干什么都不能循规蹈矩。” “这话听起来真耳……”进门以后,正阳一句“我操!”打断了自己的话头,二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第十二章 LSD 客厅空荡荡的,四壁全部挂着巨大的镜子,大小几乎占满了墙壁。两人刚一进门,瞬时出现无数层层人影,像是突然来到幻境当中。空间仿佛无边无际,却使人压抑感觉窒息一般。每动一下就有无数个身影跟着晃动,似乎屋里远远不止他们两个人。 “没来过?” “来过,不过是两年多以前了,当时可不这样。怪不得近来找他,总是把我拉到外面谈事儿。” 房子是小套二,裴宣推开主卧室的门,里面同样挂满镜子,这使得家具摆设简单异常,最醒目的莫过于床头上方沐天陉与沈依祎的结婚照,里面沐天陉显得比现在年轻英俊许多,但还是木木的,挂着一丝他特有的连周星驰都模仿不来的僵硬微笑。窗帘合着,屋子里很暗。 “现在是中午,就算阴天也不应该这么暗。” “三层厚窗帘,这家伙很怪。” “你见的还少呢。” 两人在卧室里翻了好一会儿,找到了裴宣提到的窃听器和针筒摄影机,还有一个高焦距的红外线望远镜。窃听器正阳不知道,可摄影机是见过的,沐天陉拍的东西他确实看过不少。“哦,这家伙居然真的偷拍人家隐私!”吃惊的表情装的很像。 “瞧这是什么。”裴宣在床头柜中拿出一个极小的药瓶。 “麦角……酸二乙……基……选安,什么东西?”正阳磕磕巴巴念道。 “是酰胺,麦角酸二乙基酰胺,LSD,一种致幻剂。” “致幻剂?可以使人产生幻觉吗?又小又薄,像碎纸片,他吃这东西干嘛。” “不光可以产生幻觉,有些吸毒者会拿这个‘佐餐’,作用很广,一时说不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长期服用会对身体带来极大的危害。别小看这半瓶‘碎纸片’,可以使几千人每人发疯一次。” “有这么厉害?” “这种药可不好搞。看来还有许多迷要去解开。” “还有两个瓶子,都没有标记。”正阳拿起冲着光亮观察,“这个是液体,这个里面好像是粉末。” 裴宣接过盛液体的瓶子,个头要比前一个大许多,缓缓拧开盖子,用手在瓶口轻轻扇动,马上拧紧盖子,使劲晃一晃头,说道:“乙醚。” “这我知道,可以短时间使人昏厥。他搞这种东西干嘛?” “杜应全的呼吸道里有乙醚的成分。” 正阳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裴宣接着打开另一个瓶子,倒出一点白色晶体粉末,用食指沾了放在舌尖一添,随即吐出,“古柯碱。去另一个房间看看。” 第二个房间笼罩在一片白色当中,没有镜子,取而代之的是粘在墙壁的几千张白色纸条。每张纸条都写满文字并标记着数字。棕色的木地板上平铺着一张巨大的中国地图,舜城附近的省市画满了圈圈叉叉。除此之外整个屋子便只剩下写字台和电脑。 裴宣环顾四壁,说道:“的确如你所言,我们了解的还少呢。我对沐天陉越来越感兴趣了,突然想起培根的那句名言,喜欢孤独的人不是神灵便是魔鬼。” 撅着屁股跪在地板上看地图的正阳闻听此言抬头问道:“培根是谁?” 裴宣看正阳一眼,张张嘴欲要解释,随即闭上放弃这个打算,转身又将目光瞄向墙上的千百张纸条。默默念道: “青阳市孙家集镇王春生,xx车,电话13xxxxxxxxx,排除。梁州市宁望县于海洋,xx车,电话……存疑……。快,找找有没有杜应全的资料。他该不是要把最近几个省市的两轴中型货车的司机一个一个排除吧,这工程太庞大了。可就算他把这些人找出来,又怎么排除呢?算了,如果真的存在杜应全的资料,那一定在沐天陉的身上,或者完事以后已经被他丢掉了。去卫生间看看。” 裴宣这种自言自语的忘情投入,使周正阳想起沐天陉。 “这个瓶子更大了。”周正阳从卫厨里又发现一个药瓶,“呃……,还是你来读吧。” “氟西汀。” “这里还有一瓶。” “安非他酮。都是抗抑郁药。”裴宣沉思道:“这家伙是不是不想活了,服用LSD、注射可卡因的同时,还吃抗抑郁药。” 呆坐了一会儿,裴宣对周正阳说:“一点多了,饿了吧?走,吃饭去。” 沐天陉眼看着裴宣背着他的工具包和正阳出了楼道。 在街头饭店吃饭时,周正阳借口去了厕所。 “喂,木头,你听我说,短信是段局发的,当时我和师傅都被软禁……” “我知道,你不要说了。” “你在哪呢……” “别说了!我知道。” “狗叼几吧那个毛!那事儿真是你干的?” “这不重要,现在关键是褚梦瑶的案子。”沐天陉沉着平静地说,“听着,千万别试图帮我,会害了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那个裴宣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他人很精明,不要让他抓住你的把柄。”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喂,喂。妈的,这还算他妈兄弟。” 饭店外面安静的墙脚边,裴宣匆忙摘下耳机,回到饭店。一切都被马路对面暗暗躲藏的沐天陉看在眼里。 “怪不得用正阳。这种廉价窃听器,监听半径还不到一百米。”沐天陉冷笑一声,给周正阳发了短信。 裴宣和周正阳走后罗从马上给沐天陉打电话,向他解释了经过。他没有过问沐天陉货车司机的案子,当裴宣出现的时候他已经心中有数,问与不问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让罗从绝没有想到的是,沐天陉居然能在众人眼皮底下从公安局跳窗逃跑。 罗从独自开车向武昌路赶去。车缓缓停在和平社区的派出所。他拿出一个档案袋,抽出几张纸仔细地看着。档案袋上蓝黑钢笔墨迹写着“武昌路爆炸事故调查记录”。 “二十多年过去了,八个家庭,怎么找啊……”罗从自言自语地叹道。 第十三章 蛛丝马迹 <er top">01 “西门”名称的来历,源自古舜城的西城门,距离闻名的大清湖不远,几百年前曾是县城的边缘地带,但早在民国,已经属于老城区。附近几个小区的居民楼房,最远可以追溯到七十年代,大部分只有四层或五层,楼房之间空隙很大,时间一久,楼与楼之间逐渐形成了一个个院落,院落之中各种树木交错,使得夏凉冬暖,这种怀旧感觉的小区在如今的城市已经很难见到了。 居民区北边不远,隔一条西关大街,有西门小商品市场,脏乱不堪,扒手如麻,却是全城日用百货商品的批发集中地。沐天陉在市场买了一个高倍望远镜和用于辨别纸钞真伪的小型荧光灯,两个手机和不用身份证登记的电话卡。还买了一身衣服和简易刮胡刀,在公共厕所换上白色休闲衬衫和一条深蓝色牛仔裤之后,剃掉多日不刮的胡须,将穿了一周的脏衣服丢在了垃圾堆里。匆匆吃了几串铁板鱿鱼,就朝夏源家所在的西苑小区走去。 这里的几栋楼房虽然也多是五层,但因为楼层空间较大,显得要比周围其他楼房高出许多。楼下几颗不知什么年代栽种的龙爪槐,不高不矮立着,在周围春绿盈盈的环境里却曲伸着黑色光秃的虬枝,犹如高度腐烂收缩的残肢,显得极不协调。 楼下四个老头坐着马扎围在一起下棋。沐天陉越过他们进入阴暗的楼洞。夏源的家在二楼,旧式的防盗门,与监狱的铁栏颇有几分相似。沐天陉掏出钥匙串,三四分钟,动作的流畅性与裴宣相比差不了多少。 客厅不大,摆设随意,如果不是布满灰尘,会给人一种主人仅仅外出买菜未归的错觉。客厅和两件卧室的窗口都是南向,卫生间和厨房在北侧。本该采光充足,然而窗帘紧闭,使得本就阴霾的天空几乎透不进一丝光亮,压抑的色调倒让沐天陉有种回家的感觉。 两个卧室显然分别属于夏源父女,朴素的家具显示出这个家庭曾经拮据的生活。夏小雨的房间家具很简单,单人床、书架、书桌、衣橱,透出一股并不张扬的性格。床头桌上的相框吸引了沐天陉的眼神,生活照里的夏小雨笑容灿烂,要比他之前在资料中见到的可爱美丽许多。 沐天陉的余光突然感觉到衣橱镜中闪过一个人影,回头望去却不见人,转过脸来发现镜框中夏小雨不知何时变成了沈依祎的脸,朝他诡异地微笑。 沐天陉将相框轻轻放下,走向窗口,将窗帘缓缓拉开。顿时屋里亮堂了许多。 镜子中,沈依祎的身影正在自己背后温馨地依靠着。 他环顾各个角落,终于将目光瞄准了衣橱的顶端。 搬来椅子,站在上面,掏出荧光灯。打开之后顿时射出一股深蓝色的光束,在其照射之下,橱顶边缘的灰尘清楚地显出一些杂乱,而衣橱顶端的角上竟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破损。 “不出所料。没有指纹,非常谨慎。” 沐天陉将椅子搬向卧室门口,在下面观察一会儿,稍微调整椅子又站了上去。门看上去有些老气,门顶的窗口是封闭式的,不能打开。在对面积不足半平米的门框用蓝色荧光灯进行了长达十五分钟的观察后,沐天陉终于从椅子上下来。 “你一定练习了很多次。” 紧接着是沙发旁边的电话,客厅的窗户以及夏源卧室的门和其中的衣橱。一个小时之后,沐天陉走出夏源的家门,然而他没有就此离开,而是按响了楼下的门铃。 “你找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隔着防盗门问他。 “大妈您好。”很难想象沐天陉竟能装出这样一幅热情的面孔。“我看到外面贴的广告,说您要出租房子,我过来看看。” “没有的事。你记错了吧?我不租房子。” “噢,对不起打扰了。那我问问楼上。” “上面?不用问。他家出事儿了,你去四楼五楼问问吧。一楼甭问,还有202、301、402的,住的人我都挺熟,不可能往外租房子。” “哟,出什么事了?这一片儿不会不安全吧?” “听说是闺女跟什么人跑了,当爹的受不了,疯了。没啥事,我们小区安全着呢。” “再麻烦问一声。您租这房子花了多少钱?” “这是我自个儿的房子,怎么租的呢?” “噢,不好意思,我随口一说,就是想打听一下这附近的房价,别让人给蒙了。” “具体这房价我也不好说。” “谢谢,打扰您了。” 随后,沐天陉同样摸清了剩下四家住户的底细,马上用新号码给罗从打了电话。 <er h3">02 罗从匆匆赶到的时候,沐天陉正盘腿儿坐在墙根儿专注地看卷宗,旁边四五个老头围在一起下棋,不时有观棋者斜眼好奇地看他。 罗从赶紧将徒弟带到车里,关上车门有点哭笑不得地说:“知道吗,如果不是大家都在忙褚梦瑶的案子,你可能早就被抓了。在公共场合不要做奇怪的事情,这样会被人注意。” “我做什么了?”沐天陉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且罗从知道他是从来不跟沈依祎以外的人开玩笑的。 欲言又止,罗从终于说出口:“天陉,你似乎有点思维混乱。你对难以解释的事可以推理的清清楚楚,却对生活里的常识表现的越来越……算了我们不说这个。你发现了什么?” “你带我去这个单元的401室,我需要进去搜查一下。” 罗从抬头看了一下,“在夏源家的上面,为什么?” “我需要核实一些情况。” “什么情况?等等,”罗从突然回过神来,“你该不是说凶手当时就在401室,在我们头顶上作案吧?” “我有这种感觉。” “依据是什么?”罗从吃惊地问。 “不管四二九案是不是报复性案件,在作案时机上无非分两种可能,一是巧合,夏小雨是凶手无意中碰巧选中的目标;二是蓄谋已久,凶手做了较长时间的准备。夏小雨刚刚从外地回家就遭到劫持,我不觉得这仅仅是巧合,更合理的解释是她早早就被凶手盯上了。如果真是这样凶手必定会花很长一段时间监视夏源父女。两年来我经常干这种活儿,所以,对做这种事情有一些经验。在夏源家中的各个角落,我发现了至少四处安放过窃听器或针孔摄像头的痕迹,都是无线设备,这可需要花不少本钱。他在你们结案后不久便偷偷将它们拆走了。没有留下指纹。” “会有这种事!我们竟然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安装了窃听器也就说明他提前配过钥匙……” “一个高明的锁匠用不了两分钟就能把那种笨锁打开,而且不留痕迹。我刚才也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就算凶手不会开锁,如果他足够聪明,只需要打电话给开锁公司,随便向来人出示不知真假的身份证,花八十块钱就能把锁打开。” “就这么简单?” “只要别傻到把头发染成黄色,或者穿着流里流气像个痞子,提着菜篮子穿着拖鞋肯定没问题。不真正跟城市地下的各色人等好好混一混,你永远不知道这个社会的安全漏洞有多大,没学会开锁之前我常干。”沐天陉一幅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表情。“那些监听设备是有距离限制的,具体要看质量的好坏,当然距目标越近效果越好,因此他需要在附近租一间房子。所以,夏小雨回家的消息他能第一时间知道。由于你当时始终留守在夏源家中,在专案组成员相互间联系的时候你们的部分动向就被对方掌握了,如果他再小心一些,行动时当然能轻松地把你们甩在后面。” “听上去很简单。” “却很有效,而且也不易被发觉。” “可实在想不到凶手当时就在我们头顶上作案。”罗从看上去非常懊悔,“他有必要这样冒险吗?” “只要你们想不到就安全。再说,租房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用途,这个用途使他必须租在同一单元。我断定夏小雨就是在家里被劫持的。” “怎么讲?” “凶手可以将夏小雨迷晕后劫持于楼上事先租好的401室。就算是白天,在楼洞里遇到人的几率也非常小。” “他怎么进门呢?还是需要钥匙。夏小雨不会蠢到给一个陌生男人开门吧?” “这不是值得深究的问题。一种可能是夏小雨真的疏于防范,还有,他可以尾随在夏小雨身后,等她正在开门的时候下手。” “你怎么肯定是401?” “只有401的住户是夏小雨案发生后租住进去的,之前退租的人嫌疑就非常大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现在搜查401室还有必要吗?他不一定非要在这里动手,趁天黑将夏小雨转移不是更安全?” “只要对手想不到就安全。上面都是推论,所以我说要核实一下,也许我们还能在那里找到夏小雨的影子,这样就能完全证实我的推论。” “我应该有搜查令才对。”罗从推门下车。 “‘干什么都不能循规蹈矩’,是不是?现在的人不好骗了,我说自己是给楼下修管道的,人家根本不鸟我。这年月,也只有警察能唬住人。” 罗从看了徒弟一眼,看来思维还不算太混乱。 第十四章 401室的高压锅 开门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半裸刺青男。一身难看的纹身,头不知什么时候染过,黑色的新发已经长出,这倒没什么,他万不该染了金黄色还要烫一下,如今发型不伦不类像一群弹簧般竖着,头上似乎顶着一摊黄澄澄的排泄物。他原是一个摆夜市的小摊贩,下午正是睡觉的时候。连续被人搅醒,不由得大怒。 “没完没了了你!他家下水道堵管我屁事儿,再跟我?嗦,小心我抽你!”刺青男一口浓重的东北口音,也许因为那上面有一块难看的骷髅纹身,他特意用左手不停地指点门外的沐天陉。正要关门的时候,罗从将警官证放在刺青男眼前。 “你不是修管道的吗?”刺青男看沐天陉的眼神明显温柔了许多。 罗从检查了对方的身份证,看到名字,忍不住暗笑。问了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籍贯、学历、政治面貌,职业、爱好、结婚与否。沐天陉则溜进厨房,检查起洗碗槽下的水管。警察上门,刺青男以为自己卖的假冒伪劣被人举报了,可看到沐天陉将自己厨房的下水管卸下,并用手指抠里面又臭又脏的杂物,刺青男莫名其妙起来。 “你甭看他,我问你,昨天晚上干什么了?有什么人证……” 挑出一些细小的渣滓,沐天陉还不满意,又急不可耐地走向卫生间。一看是坐式马桶,说了句“好”,便卸起马桶来。 刺青男越发奇怪,又不敢多问什么,干脆看热闹。罗从对假装盘问也失去了兴趣,专心看沐天陉作业。既然这家伙连搜查证都不懂得要,还脱裤子放屁费什么劲。 马桶终于被卸开,一股污水喷涌而出,溅了沐天陉一身。这里的管道显然比洗碗槽的更加脏臭,可沐天陉专心致志用手指抠唆的样子,似乎在淘金。嫌手指太短,他猛然起身,大步迈进厨房,抄来两根筷子,继续掏起来。卫生间里已经溢满了恶臭。 几分钟后沐天陉嚯地站起,兴奋地对罗从说:“看这个!” 罗从开始以为是小半截牙签,放在掌中,才发现是块细小的骨头。本想问什么,见沐天陉又蹲下专心地搜索,终于忍住。 又过了几分钟,背蹲着的沐天陉突然停止所有动作,缓缓转过身,漏出鬼魅地笑容,右手食指和拇指捏着一个脏兮兮的东西向罗从示意。等刺青男看清是什么,终于明白这两个警察为何对自己的下水道如此感兴趣,忍不住一身冷汗。 那是一颗牙。 “小兄弟,你最近没有向马桶里扔牙吧?”罗从转头问道。 刺青男已经不会说话,盯着沐天陉手里的那颗牙急忙摇头。 “还有你手里的那块儿,”沐天陉对罗从道,“那是人体的茎突骨,是头颅骨骼的一部分,在头颅与脊椎相交的地方。那些细碎末中应该也能化验出些骨渣,不过有这两样东西就不必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测。还记得你说过那些天总有人炖排骨吗?” 罗从愣在那里盯着沐天陉,思维已经回到一年以前,似乎在努力回忆当时的气味。“你是说他……” “没错,高压锅。他将夏小雨的尸骨熬烂,冲到了马桶里。” 刺青男突然瘫在地上。罗从看着刚才还满脸横肉的东北猛男,调侃道:“还浑身刺青呢,胆儿不会这么小吧。”谁知猛男带着哭腔用东北方言喃喃地说:“俺们家煮饭用的高压锅,是前面租房的人留下的。” 罗沐二人忍不住对望一眼,一起咽了口唾沫。 “快!”罗从突然回过神来,“去找房东。” “等等。这里。”沐天陉盯着坐便马桶的屁股在仔细研究着。 罗从赶紧俯身去看。白色的瓷桶表面竟然写着几行小字。 一股味,斧头落下去切开骨头,白的,接着冒出红乎乎的血,他在澡盆里冲着,把血弄干净,把身上的衣服脱了,烧了,下水管也用盐酸洗几回。 “什么意思?夏小雨好像不是被斧头肢解的。” “我想凶手不是在描述自己,这是一段摘录。我在哪里见过,印象很模糊,应该不是我感兴趣的书,不然会记得。”沐天陉沉思一会儿似乎自言自语道,“我坚决不能容忍,这个在出租房的卫生间毁尸后不冲刷干净马桶的人。” 罗从听的莫名其妙,也没有多问,拿出手机将几行小字拍下,向刺青男要了房东的联系方式和一个保鲜袋,将两块碎骨包起之后,二人匆匆下楼。 警笛刺耳的鸣叫终于将木在卫生间的刺青男惊醒,赶忙披上外衣冲门而出,一秒钟也没有多待。 “他一定用了假身份证。不过只要房东还记得他的样子,我就能画出来,这样可以马上通缉。”望着车外的光景,沐天陉兴奋地说。虽然手已经洗了,可衣服上仍然散发着臭味儿。 罗从看了一眼徒弟,很想提醒他,他自己也正在被通缉中。“老刘告诉了我你关于那个‘祭’字的解释。你倾向于仇杀?” “没错。刚才发现那些东西之后我更确定了。” “夏小雨只是一个尚未毕业的大学生,还有褚梦瑶,社会关系并不复杂,会有什么人对她们如此仇恨?” “人在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时候,会做一些可能连自己都接受不了的事。让一个人最痛苦的做法,是伤害他最关心的人,这是最极端的报复。凶手可以随时对夏源下手,却耐心准备、等待,残害夏源的女儿,原因就在这里。”沐天陉眼前浮现出一个孩子的身影,那个紧紧抱着擎天柱从不松手的孩子。 “夏源曾经是煤气公司的技术人员,后来下海做生意,规模不大。近几年将毕生的积蓄几乎都扔在了股市里。妻子很早就下岗在家,四年前死于心肌梗塞,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家人,什么人对他如此仇恨?他与褚局家人既不认识也没有相似的地方,如果按你所说二者应该有个交叉点才对。” “这个交叉点就是我接下来调查的目标。” 房东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三人见面后罗从出示了证件并提问一年前租房者的情况。 “租房的时候我跟他要过身份证复印件,可后来一撤租那张纸对我就没什么意义,早当垃圾丢了……名字?还记得,叫张戈,对,兵戈的戈……样子?他就租了半年,我总共只见过他两三次,这么长时间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他戴眼镜,三十岁左右,挺文质彬彬的感觉……不是中介,我在中介登记了,也贴了一些小广告,他是直接联系的……房子是我爸在煤气公司的时候分的,后来房改就买了过来。” 沐天陉来之前特意准备了铅笔和画纸,可是问了半天只得到了姓名、大体年龄和身高。“你说他住了半年时间,你确定是他在这里住吗?有没有可能转租出去?” “这我可说不准。他搬走我都不知道,房子到期我来催房租才发现人已经不在了,他押金也没要。” 沐天陉将罗从叫到一旁,轻叹口气:“这条线可能断了。凶手可以随便顾一个小混混用假身份证帮他租房。” “话虽如此,还是要带这个证人回局里好好查一下,有什么新进展马上通知你。你那个旧号码最好扔掉,裴宣正在搬救兵,那个号码已经被盯上了。” “我知道,你放心吧。” “还有你的照片已经下到各区的街道派出所,要多加小心。” “知道了。” 罗从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只变成了肢体语言,轻轻拍了拍沐天陉的肩膀,转身同房东简单交谈几句便上车走了。沐天陉看着远去的汽车,耳畔响起罗从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潜意识的表白,言外之意,有些事情是不能告诉我的。师傅,您究竟在隐瞒些什么呢?” 第十五章 身世 <er top">01 “你已被裴宣监听,不要管我,会连累你。” 收到沐天陉的短信,正阳心中大骂天陉的同时,努力回忆与裴宣的身体接触,暗自翻遍了全身上下也没有找到窃听器。虽然如此,心里还是开始堤防裴宣。 “不是已经通缉沐天陉了吗?到这儿来查什么,有意义吗?”车停在社会福利院门口,周正阳莫名其妙地问裴宣。 “听说你是沐天陉的铁哥们儿,也是同学加师兄弟?” “没错。” “那一定是无话不谈了。” “这倒难说。沈依祎出事之前,虽然不太合群,木头和我们在一起时还有几句话,可那件事之后,他更沉默了。极少跟我谈他的近况,都是我找他。” “你们大学认识的?” “读警校的时候。” “也就是说,其实你对他并不十分了解,尤其是大学之前的沐天陉。我这里有你们段局给我的沐天陉的档案资料,他十三岁以前是在这里度过的。” “这我知道,大家都知道他是孤儿。但是自从认识他以来,他很少谈自己的童年。我对他的过去确实了解不太多。” “现在就是了解的好机会。” “这和抓他有关系吗?现在时间很紧,他可能正在想办法离开舜城,你却有兴趣做这些没用的事。” “没用吗?我看未必。再说他暂时不会离开这个县城。” “为什么?” “直觉。” <er h3">02 院长是个五十多岁身体微微发福的女人,名叫杨杰,虽然脸上的褶子已经不少,可也许是因为长年与小孩儿尤其是没有家庭关爱的小孩儿在一起,她的声音却润滑细腻堪比志玲。 “我能向二位提供什么帮助呢?” 二人显然对杨院长的“林志玲”有些意外,忍不住互相对望一眼。周正阳险些笑出声,立刻用咳嗽声掩盖住了。 “我们想了解一个在这里生活了十三年的孤儿,他十五年前就离开了福利院,叫沐天陉,您还记得吗?” “沐天陉!当然记得!”有些失态的惊讶让杨杰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个老女人版本的小乔突然变成了一个老女人版的小燕子,裴周二人又忍不住面面相觑。“不好意思。当然记得,那时候我还是副院长,要直接从事小孩的管理工作。我在福利院里工作了三十多年,从来没有见一个孩子像他那样会闯祸。” “他很调皮?” “调皮?!不好意思,又激动了……可提起那个人没法不让人激动!他不是调皮,调皮是针对小孩子讲的,从他11岁开始我就不觉得他是孩子了。你们调查他,这么说,他终于走向犯罪的道路了?哼,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完全是幸灾乐祸的语气,然而杨杰没有丝毫想掩饰的意思。 “抱歉,打断你一下。你刚才说11岁,能说具体些吗?” “没错,11岁。他11岁的时候已经开始通过肢解活的动物来做他所谓的‘实验’了。并且,”最后一句话,杨杰特意压低了声音,生怕有其他人听到似的,“他收集它们的骨头!” “什么动物?”二人确实有些惊讶。 “猫,这附近总是有许多野猫。对了还有兔子,他拿一只可怜的小白兔的头当雪球扔,当时孩子们正在打雪仗,都被他吓坏了。还有那些恶心的虫子……总之这是一个怪胎。我真想知道他犯了什么罪?” “目前还在调查阶段。沐天陉是怎么来到福利院的?他没有任何亲属吗?” “没有,他几个月大的时候被人丢在福利院门口,是我们一个工作人员发现了他。很奇怪,人们很少遗弃男婴,尤其是身体健康的男婴。他没有任何先天性疾病,真不知道他的父母为什么扔掉他,不过从他之后的成长来看,这可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是啊,看来他的童年还真是不幸。” 杨杰显然没有听出裴宣的话外之音,接口道:“真正不幸的是我们这些当妈妈的,还有其他的小朋友。福利院是培养乖孩子的地方,他们从这里得到生来所缺乏的关爱,这是一个大家庭。但这年头每个家庭似乎都有一个混球儿,我们这里的混球就是沐天陉。对了,我以为他一直留在马家庄,他是怎么出来的?” “马家庄?精神病院?”周正阳忍不住叫道。 “没错。这事儿是韩玉珍办理的。他13岁的时候因为种种奇怪的行为被学校开除了,后来被韩玉珍送去看精神病医生,再后来那个医生就把沐天陉带走了。” “韩玉珍?我们能见见她吗?” “当然可以。当年发现沐天陉的就是她,名字也是由她起的。她对沐天陉非常好,也只有她的话沐天陉能听一听。其余的人,别说听话,沟通都难。沐天陉在这里十三年,我从没听他说过一句话……” 韩玉珍五十岁左右的样子,虽然同是管理孩子,却没有杨杰那样发嗲。在相互介绍之后,杨杰本想留下听一听沐天陉到底犯了什么事,好抽机会给孩子们当反面教材。可是裴宣坚持与韩玉珍单独谈,杨杰只好悻悻离开。 “说句实在话,你们杨院长似乎对沐天陉抱有很大的成见。我们想客观真实的了解情况,她自己都承认沐天陉从来没有对她讲过一句话,这怎么谈得上了解呢。” “其实天陉对杨杰说过一句话,唯一的一句,Bitch。当时只有六岁,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会了这个单词。” “难怪杨院长这么恨他。呵呵……”也许是见韩玉珍不像前面那位讨厌,周正阳不加掩饰的乐起来。 “杨杰不懂英文。她恨他是因为如果没有沐天陉,她本可以早十年当上院长。这都是以前的事了,天陉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不是上了警校吗?” “噢,你连这个也知道。” “沐天陉的医生孙教授告诉我的。那还是十年前的事儿了,后来我对这孩子逐渐放心,消息也就变得越来越少。毕竟这里还有更多小孩儿需要照顾。” “他可能与一起谋杀案有关,我们希望通过调查还他清白。”周正阳自作主张地说。这可能会给韩玉珍一定的心理暗示。裴宣猜到他的用意,但好像并不介意的样子。 “谋杀?” “意外吗?”裴宣也在引导韩玉珍的思维。 “我不相信。”韩玉珍摇头道,“虽然他是一个奇怪的孩子。但我不相信他会杀人。” “能跟我们详细介绍一下你所了解的沐天陉吗?他怎么来到这里,在这里的生活,以及为什么会离开。我希望您能不加掩盖地介绍,因为警方采集证言是非常严肃的程序。”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用这么含蓄地警告我。”韩玉珍深叹口气,似乎在搜索遥远的回忆。 “我第一眼见沐天陉就觉得他很奇怪。那天下着小雨,我记得很清楚,这也是他名字的由来。他在襁褓里被雨淋着,竟然一点也没有哭闹。我们都以为他天生失聪,直到三岁那年,他突然开始自言自语,大家才注意到他可能患有自闭症。他的襁褓里没有任何留言,又是个健康的男婴,这很少见。在他三岁多的时候本来很有希望被人领养,那对夫妇条件不错,可是不到一个月就被送了回来。没人肯认养一个拒绝同他们交流的孩子。后来还有两次很好的机会,但时间都不长。在他稍大一些的时候,大概五六岁,我带他去看了儿童心理医生,医生说他患有罕见的亚什么症,名字我忘记了,这种病没有什么良好的治疗方法,很多人通过年龄的增长可能会逐渐好转,但是很少见。他们说像沐天陉那样严重的程度,变成正常人几乎是不可能的,通常不得不在精神病院中度过自己的一生。在这位心理医生的介绍下,我们认识了孙濡浚教授。从那时开始孙教授便经常把他接走。 “在福利院中有不少天生残瘴的孩子,一开始我们并没有太在意沐天陉的一些反常行为。比如他总是把头贴在别人的胸膛上听心跳的声音,这是他唯一喜欢同别人接触的方式。他很小的时候就对收集昆虫有着强烈的爱好,喜欢把蝼蛄、蟑螂、蜈蚣,以及很多叫不上名字的虫子收集在一个盛有土壤的罐头瓶子里。后来杨杰发现了这个瓶子,将它丢进了外面的臭水沟,对了,就是因为这件事,沐天陉对着杨杰狠狠地说了句bitch。他几乎不与任何人讲话,在我的印象里他对我说的话也不超过十句,除非被逼急了,他才会大声对我说‘不’。 “沐天陉心地一点儿都不坏,这是我多年对他的接触产生的感觉,回忆他小时候给我的印象,安静、聪敏、机智、认真、英俊。他记忆力超群,有件事我印象深刻,在孩子们自由玩耍的时候,我和同事们在一旁休息,大家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不知什么时候不远处的沐天陉开始自言自语,他盘腿坐在地上傻傻地望着天空,嘴里念念有词。好久大家才发现他在重复我们之前的对话,虽然没有模仿我们的语调,但每次重复到我们笑的时候,他也会哈哈哈的干笑几声,样子既滑稽又让人感觉恐怖。近半个小时,他一字不差的把我们随意的谈话全部复述了一遍。有一点很奇怪,他的记忆力虽然非常好,但是仅限于他感兴趣的事情,而如果不感兴趣,有些话告诉他很多遍他也记不住。他平时非常安静,最喜欢做的事除了一个人默默看书,就是呆呆地对着天空发愣或者对着空白的墙壁自言自语,从不与同龄孩子打闹。但是如果哪一天开饭的时间晚了或者有谁把他牙缸里总是向右斜的牙刷碰歪了,他会突然大发雷霆,这种愤怒要持续好长时间才会停止。 “这些行为只是让人们觉得奇怪,觉得他孤僻不合群,还没有到可怕的程度。在福利院完成小学教育之后,他十二岁开始在附近一所中学读书,那时事情开始变得糟糕起来。他除了持续对昆虫感兴趣,还逐渐迷上了大一点的动物,他偷偷收集各种动物的尸体,麻雀、鸽子、蟾蜍、老鼠、兔子,还有蛇,甚至野猫,大家都传言他杀了这些动物,实际上没有人亲眼见过。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一些是他从学校的生物实验课上偷偷带回来的,他喜欢对它们进行解剖,然后再做成标本。直到他十三岁的时候这些事情才被大家发现,至于什么时候开始的,没人知道,当然他自己也不肯说。如果不是一次偶然的事件,可能大家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这些喜好。 “由于沐天陉的性格,一些大一点的孩子喜欢嘲笑他。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因为一个小女孩在他被嘲笑的时候帮他说话,他就想送这个女孩一件礼物。小女孩有个小白兔的布娃娃,沐天陉看在眼里,在生物课上解剖了一只白兔子后,他偷偷带了回来,剥去皮,做成了标本。正值圣诞节,院里的小朋友互送礼物,没有人送他礼物,他也只送出了一件,就是那个他花了很久做成的兔子标本。可以想象,那个小姑娘吓坏了,马上告诉了杨杰。任凭杨杰说什么,他也没有交出那个标本。下午的时候,孩子们在院子里打雪仗,沐天陉用兔子头当作雪球扔向了一个与那个小姑娘嬉闹的男孩儿。大家都被吓坏了,在杨杰的带领下,老师们在沐天陉常去的角落发现了他的秘密。在与他所在的学校沟通后,她们决定让沐天陉辍学,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我觉得沐天陉只是对大自然有一种天生的好奇,特别是对拥有生命的事物。人们小时候都曾经有这种好奇,只是沐天陉表现的更为强烈,并且付诸实践去寻求答案。我从没有见他有意伤害过什么人或动物,所以你们说他杀人,我不相信。 “十三岁离开福利院之后,天陉便完全由孙教授照顾。他将沐天陉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并提供了专家证明,使沐天陉能够在一个寄宿学校继续读书,不但使他进一步接受教育还避免了与社会的隔离,我想这对他之后痊愈有着极大的帮助。他十八岁考上大学之后,我就很少再有他的消息。天陉走后很长时间,甚至现在有些时候,他都是杨杰在向孩子们做反面教育的时候大快朵颐的最好资料。” 略一停顿,韩玉珍继续道: “除了不爱说话,我想不到天陉有什么缺点,但是仅仅这一点就给他带来了很多麻烦。这让他看上去比较冷漠,他也确实很少关心别人,或者更确切的说不懂得怎样表达他对别人的关心。离开福利院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回来过,包括哪怕来看看我,虽然有些失望,但我并不生他的气,只要他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就足够了。” 一番话让周正阳对韩玉珍的好感又陡然增加,甚至暗自后悔没有早些作这样的调查以帮助自己的朋友,也许这位韩妈妈可以将天陉从混沌的生活中拯救出来。二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打断她,直到韩玉珍停顿了十几秒钟,裴宣才问道:“孙教授,他是舜城精神病院的医生?” “是的。已经好多年没有见他了。” “非常感谢。也许有需要我还会再来麻烦您。”裴宣起身准备离开。 “这没什么。他的事查清楚了,你们别忘了告诉我。” “当然不会忘。那么再见。” 告别韩玉珍,周正阳终于忍不住问道:“她刚才说打什么的资料,什么意思?” 裴宣咧嘴一笑,“是‘大快朵颐’。大小的大,快乐的快,花朵的朵,颐和园的颐,颐在这里指腮帮子。吃的很香的意思,我想韩玉珍是在说杨杰滥嚼舌头吧。” “那为什么不说‘滥嚼舌头’,人人都听得懂。”周正阳发动车子,说:“这位韩妈妈人挺不错,就是太咬文了点。对了,你干吗对沐天陉这么感兴趣?我老感觉不太对劲。抓住人审就是了,在现场和事发地区找证据和证人,这位韩妈妈对沐天陉童年的回忆根本不可能作为证言。” 裴宣依然不做回答:“知道去精神病院的路吗?我们去拜访一下孙教授。” 第十六章 切肤之欲 “生命到底是什么?我来自哪里?又将去往何方?梁实秋在翻译波斯诗人俄摩迦耶玛的诗时说,来不知从何处来,去不知向何处去,来时并非本愿,去时也没有征得同意,糊里糊涂地在人世逗留这一段时间。是啊,我们人类,真是可笑。 “还有一位苦行者,不惜耗费青春与生命,洋洒百万言以证明平凡的伟大。然而当你仰望浩瀚无际的宇宙,身处延绵万里的山脉,甚至依靠参天蔽日的千年古树,除了自身的渺小,你不会有任何感觉。渺小,就是生命的真正含义,带来我们对短短几十年人生的无限恐惧。如果我的灵魂不是伟大的,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俯仰一生,命如蝼蚁,怎能让人甘心……” 模糊不清的声音,模糊不清的世界,雾气逐渐散开,一切都是梦境,一个再也不愿折回的噩梦。眼睛终于渐渐睁开,好像从地狱深处穿透层层??重又回到了人间。 一片幽冥,好冷。双手还在,明明感觉到了,是梦。可这究竟是在哪里呢?空间似乎同时间一样变得无形。她努力将头向右下方转去,要亲眼看到以证实它们的存在。然而突然间,所有的意识全部恢复了,看着自己残存的肢体,她本能地试图厉声尖叫,狂乱挣扎,然而无限恐惧化作的气流却没有冲过声带,发出的只是附耳才能听见的弱微呻吟,那狂乱的挣扎也只是自己虚幻的想象。伴随着这弱微的呻吟和无法控制的身体,她终于回到了现实,现实的恐怖,使心脏似乎都要缩小。 “黑暗带给人的永远都是恐惧,犹如人生。” 这个声音…… 嘣。刺眼的光束如千万把利刃扎入她的身体。她努力微微睁开双眼,他高高在上俯视着,带着洁白的口罩,披着天使的外衣。她想哀求,却只流下两行期望获得怜悯的眼泪。 “很抱歉让你如此难过,然而命运早已注定。莫哭,有价值的是你的骨血,而非这无聊的腺体分泌。”他轻轻拭去她流向耳畔的泪水,“你的眼神让我读到一些信息。对于宇宙你仅仅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而对于你自己,你则是整个宇宙。灵魂、意识是如此伟大,然而当躯体毁灭,你的整个世界也将随之消亡,这是多么美妙的自然奇迹。” 她感觉到了疼痛,这疼痛不是来自残存的肢体,竟然来自那已经不存在的双手,它在被刀割,被针刺,被烙得通红的铁块烧灼…… “残肢肿胀,一定是回流障碍引起,还可能出现幻肢,不用担心,这都是正常的。脉搏五十八,血压六十、八十五。”他的语气,仿佛是医生给病人做完手术后的安慰,“知道吗?真正流芳千古的行为不是证明,而是发现。人体是永恒的艺术,引领无数伟人抛弃一切平凡前去探索,探索那五公升的血液、三千克皮肤、206块骨骼以及,600块――肌肉……” 她感觉到脚踝下面被针深深刺入,是幻觉吗? “……件件都是艺术品。这双脚真的非常美丽,青色的血管在白润细腻的皮肤中若隐若现,不见一根体毛,刻意修过一般,哦,没有,天然如此,难能可贵。我猜想如果将这里的皮肤移植到很多女人的面部,反而会让她们脸上的皮肤相形见绌。在众人一双双漂亮的鞋袜里面包裹的,可不常常是这样的激情……” 针拔出来了,那疼痛是真实的存在。 “……而激情,是所有灵感的源泉。” 麻木。就像小时候骑在父亲自行车的后座,因为时间久了,那双快乐的脚丫渐渐失去知觉…… 吱―― 一面巨大的镜子反转过来,在里面她看到了自己苍白的双脚,还有旁边托盘里反着寒光的刀具。 他轻轻用刀尖的背部在脚踝上方划出一条清楚的线痕,将解剖刀的刀尖呈直角刺入皮肤。褚梦瑶恐惧的眼泪已经干涸,没有了痛的感觉。 “生活中尽是些愚蠢无知、小家子气的琐事,都是些小人物,小人物,平凡,可怕、令人窒息的平凡。只有在生命面前挥动我的艺术,探究死亡的奥秘,才能使我感觉到自身的存在。” 刀尖仅仅刺入一小块,阻力已经突然减小,他立即将刀刃斜成45度角,稳捏刀柄,缓缓切开了皮肤。 那镜面仿佛成了一张影布,正在放映一部恐怖电影,而被切割的仅仅是一个道具。 “知道吗?解剖是一门艺术,与音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联系不是来自声音,而是来自从事这两种艺术的双手,都是那么灵巧而美丽。正如我现在的操作,附上浪漫的名称,执弓法,你有没有在音乐会现场听过小提琴演奏?” 左手拿齿镊牵起皮瓣的一角,右手用解剖刀剥离皮肤,掀起皮片,微微砉然之声,皮骨相离,一层红白相间的膜暴露出来。 她的眼睛死了,意识死了,顿时之间,好象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剩下的只是无助地默默忍受,或者说是期盼,期盼早些死去。 “萨拉萨特的《吉普赛之歌》,中段悲酸忧郁,旋律非常适合现在的节奏,嗒啦……嗯……嗯……” 伴随着一阵悠扬的鼻腔音,他按节奏切割着褚梦瑶的踝部肌腱。 在仔细谨慎地对血管神经结扎之后,终于看到了红色的骨组织。“没有护士的帮助,没有人给你递送工具,也没有人为你拭擦额头的汗液,真是项累人的工作。” 他收拾了一下眼前的工具,为褚梦瑶作了止血处理。打开新的工具包。 “j国有部电影,叫做,我猜你一定没有看过,影片虽然描写女性,却并不适合女性观看,是部很变态的电影。”说着他停止了手头的工作,抬头冥想,似乎回到了电影的故事情节中,“是的,比我还要变态。”他重又低头看着褚梦瑶无神的双眼,用那种与朋友面对面喝下午茶时的轻松语气继续道,“真的,j国人的变态与无耻,不是一般生物所能企及的。虽然变态却很幼稚。那白痴导演以为人体是什么?豆腐吗?蠢货!那段剧脚的画面险些让我将嘴里的面条笑喷出来,一条钢丝线,也许需要花上一百年才能切下人的双脚,真是糊弄小孩的把戏。如果使用这个则另当别论。”他晃了晃手中的线锯。 他将带有锯齿的钢线紧紧贴近红白的胫骨,轻轻扯动,传来一阵有节奏的伐木声,吱吱……吱吱…… 第十七章 上百度搜搜 罗从本想让刘克森验一下那两块骨头是否来自夏小雨,刚回局里就听说出了事。老刘不听劝告,连续站着工作了三个小时,竟然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幸好林函引及时发现。刘妻闻讯赶到后,听说了褚梦瑶的事不好意思找褚辛,但指着副局长段青山臭骂了一顿。段青山本来就焦头烂额,中午又被沐天陉顶了一记铁头功,无缘无故还要挨刘克森老婆一顿臭骂,不能反驳,只得忍着,险些一口气上不来背过去。罗从去找林函引,得知这个工作狂送走刘克森后又把自己关在验尸房中研究新送来的一具尸体,想想面对他也不好解释夏小雨的案子,只好暂时放下。 刚要去资料室查那个不知是否存在的张戈,罗从又被褚辛叫到办公室。褚辛本来已经被上面安排在家休息,但上午回家之后,又匆匆返回。简单问了一些罗从的进展,在听到罗从发现了夏小雨的尸骨后,褚辛说道:“这样正好,借机会公布夏小雨案,作为你查案的进展。” 罗从瞬间在大脑中思索,陈奕战突然妥协?有这种可能,他也许开始担心二十年前那把诡异的火会最终烧到自己头上。也许是褚辛自己的决定?那只能说明两人的摊牌已经破裂了。陈奕战会傻到在这种关键时刻不稳一稳褚辛吗? 就算夏小雨的案子曝光,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上面难道会为了一件单纯的凶杀案为难地方?破不了的案子多了去了,谁会为了一个案子大动干戈?就算是媒体,能挖出什么?案子破不了不是新闻,出现佘祥林那样的冤案才是新闻。唯一在乎夏小雨案的只有陈奕战,他现在正值升迁的关键阶段,不希望任何对自己不利的负面报道出现。一个普通人被谋杀分尸,只有当地警方有压力,当地媒体感兴趣,抑或被几家网站转载一下,可公安局长的女儿被害,却会引起轩然大波,会形成社会舆论的压力,感受到这种压力的就不光是地方警察。所以,陈奕战最怕的,是上面来人,不但牵出夏小雨案,还会牵出褚辛,最终牵连到自己。 想到这里,他确定这是褚辛自己的决定,让他出头,分明在拿自己向陈奕战开火,去他娘的,到这份儿上了,谁还在乎当炮灰? 褚辛和罗从跟段青山解释了夏小雨案的大体情况,毕竟段青山刚从下面分局调上来不久,有些密案不知情也属正常,他知道这么大的事没有上面顶着褚罗等人也不会硬抗,干脆乐得装糊涂,刚刚20个小时,此时提出可能并案的情况也没什么说不过去,不管怎样,案子破了一切都好说。 罗从重又去找林函引,验尸房和冷藏室都在地下一层,除了局里的法医和几个技术人员平时极少有人去,碰巧林函引做完尸检刚要离开,接了罗从手里的残骨,问清情况又马上折了回去。看着林函引疲惫的背影,又想起上午他同副局长段青山叫板的样子,罗从心下感叹,共过事的四五名法医,个个工作狂,又个个脾气大敢于冲领导发火。有人总结当法医的之所以都敢得罪领导,是因为干的本来就是公安局最苦最脏最累的活儿,一般人得罪了领导最多被穿小鞋调你去较差的部门,而法医已经是最糟糕的职位了,所以不怕领导。虽是玩笑话,却折射出法医工作的辛苦,他们没有一般刑警握枪冲锋的神气,手里拿的往往只是尸检用的工具;他们没有三两一伙儿的亲密搭档,而是常年累月孤独地与各种各样的腐尸为伴,除此之外,还要忍受这些尸体带给他们的职业疾病;他们必须时刻忍受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压力,一辈子不变地身处幕后。 资料室中,网络管理员韩杰搜索出三位符合年龄的“张戈”,经过房东辨认,全对不上号,果然身份证是假的。罗从正要离开,韩杰将他叫住,有些犹豫地说:“罗队,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线索,反正挺奇怪的。” 罗从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看不得别人吞吞吐吐的样子,没好气说道:“娘娘唧唧,什么事快说。” 韩杰定一定神,似乎在思考怎么才能将事情讲的清楚,他转身打开县公安局的网页,“今天早上我照例察看公安局的公开邮箱,发现一封邮件,就是这一封。 “彩虹 “在喷泉中游动 “温柔地顾盼行人 “我一眨眼—— “就变成了一团蛇影 “时钟 “在教堂里栖息 “沉静地嗑着时辰 “我一眨眼—— “就变成了一口深井 “树枝 “在晨光下招手 “兴奋地迎接春风 “我一眨眼—— “就变成了一片血腥。” 韩杰近十年的烟油粗嗓配之舜城土话朗诵而出的自由新诗,仿佛回到东汉末年张翼德柔吟杜十娘,“刚开始我没有注意,以为是恶作剧的垃圾邮件。可刚刚不久之前又出现一封,是这个: “楼是白色的 “船是灰色的 “水是蓝色的 “山是紫色的 “在一片肉堆中 “走过两个孩子 “一个是鲜红 “一个是淡绿 “我觉得不太对劲,查了一下第一封邮件的发送时间,是昨天夜里零点整。你说,会不会和褚梦瑶的案子有关?” 罗从仔细看着两段莫名其妙的文字,虽然不明白里面讲的意思,但他隐约感觉到这肯定与案子有关,断臂是在午夜过后不久被插在栏杆上的,这不免过于巧合。罗从忙问道:“第二封邮件收到多久了?” 韩杰看看时间,“下午四点整收到,快二十分钟了。” “马上打印给我。跟我来!” 五分钟之内,罗从已经将此事分别详细地告诉了沐天陉和段青山,除了去疾病控制中心做DNA鉴定的林函引,几名在局里的专案组成员立刻被段青山召集在一起开会。 大家都在对这两段文字迷惑不解,一位刑警队长突然骂了句脏话,“去他娘的蛋,我看这就是恶作剧,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时间巧合罢了。就算是凶手发来的,十之八九是为了迷惑警方,让我们白耽误工夫。把时间耗在这里,不是中了他的圈套?” 立刻有人表示同意,段青山左手夹着香烟右手敲着打火机,盯着桌面上那张纸,自言自语地说道:“到底什么意思?” 被叫来临时参加会议的韩杰在角落里轻声说了句:“要不上百度搜搜看?”声音本来不大,可静寂中大半个屋子的人都听到了。有人险些笑出声。 第十八章 朋友 嘀――嘀―― 明知道堵车时按喇叭毫无用处,可人们还是乐此不疲,似乎这样自己的车可以随着笛声越过所有的人飞到最前面。 枣红色的桑塔纳随车流缓缓行驶,周正阳早就关了警笛,就算“欧了欧了”地叫个不停,在遇到堵车的时候也只能平添许多噪音。 “城市有什么好?无非就是车多人多污染多。”坐在副驾驶的裴宣表情随意,轻松地感叹,完全没有正在调查一宗谋杀案的紧张。 正阳没话找话,“裴队,干刑警多久了?” “十三年。” “有没有杀过人?” “两个。”裴宣的脸色突然阴沉起来。 “什么感觉?” “感觉?感觉……就像,躺在那里死去的人是你自己。” “自己杀死自己?不懂。他们不是罪犯吗?” “有什么区别?面对死亡的时候,看你的眼神都是一样的。” 周正阳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转移话题:“裴队,说起来我也不容易,白白损失了一次参与侦破大案的机会,给您又当司机是又跟着跑腿儿,您说往东咱不敢往西。我都问你仨遍了,你对沐天陉的兴趣远远超过一般的犯罪嫌疑人,这到底是为什么?” 裴宣无奈一笑:“你也知道自己问了三遍了,换成别人见人家不说早就不好意思再问了,你怎么还问呢?” 周正阳却是一张得意的笑脸:“你要是不说,我会不厌其烦地问第三十遍。裴队长,你就从了吧。” 裴宣看着正阳那幅无赖像心道,这家伙还是个自来熟,怎么跟谁都能开玩笑? “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还是那个问题,你对沐天陉了解多少?” “他这人……平时话不多,不是不多,简直就是没话,但一遇到案子,会突然滔滔不绝,跟脱口秀似的,说白了就是一个典型的工作狂。从来不会开玩笑,但偶尔冒出一句,还挺幽默,就是让人冷的发抖……” “我不是说他的性格,是他的特殊能力。你知不知道他写过一篇论文,叫做《身体与谎言》?” “噢,你是说这方面。当然知道,发表在《法治周刊》上,当时我们还没毕业呢。好像没有引起什么重视,谁会在乎一个没有工作实践的学生的看法。何况他的观点确实玄了点,一个眼神的瞬间变化,或者面部肌肉的弱微抽搐,还有,手指的反常屈伸,以此种种就能推断一个人是不是在说谎,也许只有沐天陉那样具有超级记忆力和感触力的人才能使用这些方法。” “那倒未必。我是在六年前读到的这篇文章,上面说人的肢体语言千变万化,其复杂性丝毫不亚于有声语言,仅仅眼球及周围的变化据他的考证就有504种,而每种变化都能反映人的心理活动。起初我也以为这只是一个学生的凭空想象。可有一次在突审一个重要毒贩时,因为熬夜我困的不行,加上审讯毫无进展――我们使用了测谎仪也没有发现那名毒贩的破绽――于是我就想休息休息。恍恍惚惚我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眯了一会儿,突然沐天陉对于肢体语言的众多描述全部钻到了我的脑子里,进而又联想起刚刚那名毒贩的各种反应,竟然出奇的相似。简单地说,就是靠着瞬间捕捉到的这些疑点,我们最终突破了毒贩的心理防线。同事们将功劳完全归功于我,我当然对沐天陉的那篇论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细细研究,可在以后的查案及审讯中,却再没有那样的洞察力。后来在我们局里对公安人员进行心理辅导的时候,我向心理医生问起这件事。他说,我当时很可能是无意中进入了深度的自我催眠状态,所以恍惚中具备了超人的瞬间感触力,能捕捉到平时不易察觉的感知觉信息,而这种情况是可遇不可求的。笑什么,这种事虽然常人很难理解,但却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后来我突然想到,就算我本人无法再次捕捉那种瞬间的情况,摄像机镜头总可以做到。于是我用这种方法试验了三年,做了上千次实验,发现它的准确率一点都不亚于测谎仪!而且,因为有些嫌犯有过多次被审讯的经历,对我们的方法摸的门儿清,这使得他们在这方面的心理素质远远超于常人,审讯这种人是最让人头疼的。但是心理素质再好,却无法改变自己潜意识里的习惯,无法改变自己眼球的运动规律,无法控制自己面部的细微抽搐,在运用沐天陉所阐述的方法时,审讯这些人就变得相对简单了许多。” “我靠,那你发达了,这要是一公布,全国的公安系统都用这种方法,能多破多少案子省多少时间啊!没准儿老哥能拿个‘五个一工程奖’什么的,到时候别忘了有人家木头的功劳,可是沐天陉首先提出来的。” “哼哼。”裴宣轻轻摇头,“事情没这么简单。第一,最先提出这种方法的可不是沐天陉,国外一些心理学专家早就有类似的观点,有不少人也进行了实验,这也是我后来查资料知道的,只是他们的观点没有沐天陉的这样详细具体。毕竟他们没有沐天陉这样的超凡记忆力和观察力,心理学家懂得理论,也可以通过实验获得数据,却无法切身体会。这就好比医生在理论上明白死亡的含义,但他们永远不知道死亡的真正感觉。” “因为他们没有死过。这倒是一道永远无法解开的难题。那么沐天陉就死过吗?” “我是在比喻,你不要较真儿。第二,就算大家知道这种方法有效,承认了它的作用,可依然不能当作证据。测谎仪的使用原理是与生理挂钩的,比如心率的变化,就算如此,它得出的结论也只能作为参考,不能形成直接证据,何况那是一种从摸不到的心理层面得出的方法。现在是法制社会,任何事都要讲证据。我们那儿前两年有个案子最为典型。一个人杀了自己的妻子,而后将尸体和凶器抛入河中,随后向警方报案说老婆失踪了。因为两人平时感情不和,我们将他列为了嫌疑人,没想到这家伙不到两个小时就撂了,讲述了作案经过,并带我们去了抛尸现场指认。可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们也没有找到被害人的尸体以及凶手使用的凶器。没有物证,没有人证,连尸体也没有,只有凶手的供词,检查机关根本无法立案,于是那个人最终被无罪释放,案子也就仅仅成了悬而未决的失踪案。” “那家伙看来走了狗屎运。不过也对,万一人家是佘祥林第二,你们不也成了京山警方二代了。” “所以,不能作为证据它在法官那里就毫无价值。当然,对于我们刑侦人员来说,它至少可以带来一种有效的侦查及审讯方式。在近两年的审讯中,我多次借助这种方法,确实帮了我不少忙。可作为研究成果上报,人家理都不理。” “我觉得这事儿有戏。邓爷爷早就说过,不管白猫黑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只要管用,早晚会得到承认的。裴哥,别放弃,我看好你。”听完裴宣上述一番话,周正阳肃然起敬,竟然喊起了裴哥,好在最后一句话没有模仿郭芙蓉。 裴宣莞尔一笑,道:“沐天陉吸引我的远远不止他关于肢体语言的理论,他还有一篇论文,名字叫做《催眠术在审讯中的应用》。” “这我倒是没听说过,什么时候发表的?” “没有发表。是他发给我的电子邮件。” 周正阳下意识的踩了脚刹车,在缓缓的车流中这一下险些让后面的司机追尾。 “你们早就认识?”在一片骂声中,正阳重新发动车子,不耐烦地将警笛放到了车顶,骂声立刻停止了。 “当然认识,我们也算是五六年的老朋友了,神交已久只是从来没有会过面,上次他去仁州正巧碰上我出差。从那次审讯毒贩之后,我就想办法联系上了他,我们通过电邮讨论很多专业性的问题,不怕你笑话,其实大多数情况是我向他请教,说起来我还算是他半个徒弟。” “哈!那我不成了你师叔……”有的时候人之所以被称为彪子,是因为不会把握开玩笑的时机。看着裴宣皱起的眉头,正阳把没说完的话硬硬咽了回去。“开个玩笑,裴哥。看起来你和沐天陉关系很不错啊,这家伙居然从来没跟我提起过。既然这样,你干吗还抓他……”话没说完,周正阳自己就闭嘴了,因为他知道自己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 “这是两回事。警察的职责是维护社会治安,不是讲哥们儿义气。”裴宣说得很轻松,表情却突然变得严肃。周正阳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两天以前有人问他,万一自己的亲朋好友犯罪,你会不会秉公办案,他一定毫不犹豫地表示肯定。但是,沐天陉被当作嫌犯通缉的时候,他却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帮助朋友逃脱追捕。难道自己的立场真的如此不坚定? “不过人的感情是无法用文字规定的。你和沐天陉为什么能成为哥们儿?”裴宣突然问道。 “这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当然。人们相互间之所以能够成为真正的朋友,必然被各自身上的闪光点所吸引,不然只能算是好玩的相互利用的人。” “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周正阳想了想,继续道,“真的不知道。” “很奇怪对吗?人的感情有的时候都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却常常甘愿为彼此冒险。” “停,停。不知道你要说些什么,我都要被绕进去了。这和你调查沐天陉有什么关系?” “沐天陉也是我的朋友,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这样看。正因为如此,我想尽力帮助他。” “没看出来。” “在通电邮的五年时间里,我已经隐约感受到他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今天在挨了他一记重重的右勾拳,并看到他毫不犹豫地从三楼跳窗逃跑后,我几乎可以断定他就是杀害杜应全的凶手。在我国只有两种人在故意杀人以后可以逃脱死刑,一是16岁以下的未成年人,第二就是通过精神病检测的人。所以我调查沐天陉的过去,得知他真的曾经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我一点都不意外。我想,唯一能帮助沐天陉的方式,就是在他因拒捕被击毙之前,将其抓获归案,希望他能顺利通过检测。这样既对得起死者,也尽了朋友的一点情义。”裴宣侧目看正阳的反应,见其少见的一脸严肃,对他刚才的话不置可否。突然,正阳冷冰冰地说:“是不是还有一个目的。我在猜想,你对沐天陉那些理论的研究和试验还需要他的帮助。所以……” “随你怎么想好了,但是我认为这是帮助沐天陉最好的方式。”裴宣没有想到,表面彪呼呼的周正阳竟也有如此心计。 “裴哥,你有老婆吗?”正阳突然问道。 “当然,我儿子都上中学了。” “如果哪一天他们遇害了,你会怎样对待你的仇人?” 沉默。这话问的太丧气,但裴宣不由得认真考虑。 正阳继续道:“如果有人伤害我的妻子,伤害我的家人,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和他拼命。我丝毫不想掩饰这种想法,虽然我是警察,可我也有普通人的感情,会像普通人那样去爱和恨。沐天陉是个孤儿,在很多人眼里也是个怪人。刚才你问我为什么我们能成为朋友,我想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孤儿一个怪胎来看待。沈依祎也没有,她在我之前就认识沐天陉,你永远无法想象对于一个孤儿来讲,家庭是多么的重要,你也更不可能理解沐天陉对沈依祎的感情。她不仅仅是他的妻子、亲人、家人,更是他的精神寄托。无论木头犯了多大的罪,他在我眼里,都不会是一个坏人。” 依然沉默。 这次轮到周正阳侧目看裴宣的反应。虽然二人在讲话时各自感情真挚,但无形中还是在心理上围绕沐天陉进行了一番较量。究竟谁占了上风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不可避免的,各自的观点都已经深入对方的心底。 道路终于畅通了,车子沿文化东路向东驶去,二人一路无话。 沐天陉来到舜城煤气公司,几经打听,找到了技术科的张科长。此人脑满肠肥,一望可知是个常有饭局的吃客,然而人却非常机灵,沐天陉说明来意,他非常客气,一直乐呵呵的,说一些从没想过会和私家侦探打交道之类的客套话,久经社交的样子。 “夏源?他比我早两年进厂,当时挺熟的。离开?好像是八八年,没错,我进厂的第三年他就辞职下海做生意去了,这种事在当时可是爆炸新闻。听说是继承了远方亲戚的一笔遗产,发了笔财。后来我们联系就很少了。职工宿舍?你是说西门那边吧,那边房子很早了,而且也不全是我们煤气公司的,属于几个国有企业合建。我家分房晚,跟他不在一个地方,有二十年不联系了吧。” “在你的记忆里,夏源有没有参与过什么重大事故的调查?” “事故?你别说,还真有这么一次,就是夏源走的那一年,死了八个人呢……你干吗站起来?” “你有没有关于那次事故的详细资料?” “这我哪有。不过大体情况我还记得,是武昌路的一起煤气管道爆炸事故。一名管道工人在检修管道时由于操作不规范,发生了煤气泄漏,加上他当时工作时竟然吸烟,结果发生了连锁爆炸,整条街都要炸飞起来。那名工人被炸没了影儿,另外还有七人遇难,包括附近一辆本田车的司机。后来根据公安部门和我们煤气公司技术人员共同的调查,确定是一起安全责任事故。责任人成了碎片儿,找谁说理去?好在市政府不错,给了那七位遇害者家属一些抚恤金,算是平息了一下民怨。” “那次事故的日期你还记不记得?” “四二八惨案嘛,四月二十八号,直到今天厂里进行安全教育的时候还经常拿出来当案例讲呢。” “哪一年?” “一九八八年,没错,是八八年。” 沐天陉赶紧掏出手机查起万年历,片刻,自言自语道:“果然是阴历三月十三。”随即又问张科长:“当年和警方一起调查的技术人员就是夏源?” “对,是他,我记得很清楚,这家伙都上报纸了……” “什么报纸?” “那年头就一份《大众晚报》,其余的报纸还没出呢……” 得到的信息让沐天陉异常兴奋,脑子里玩拼图游戏一样出现了一部分画面。正准备打车赶往报社,突然收到罗从的短信。看着短信里的两段文字,一些记忆开始在眼前跳跃,走着走着,沐天陉突然狂奔起来,满大街寻找着什么。 第十九章 亚斯伯格症 “去世了?”在听完王院长的介绍后,裴宣惊讶地问。 “三年前去世的,死于……心脏病。孙教授在我国心理学研究领域也算响当当的人物,是我们院的柱石,可惜啊,天妒英才,去世时才五十多岁。” 裴宣感觉这位院长的语气有些怪异,不由地加重语气道:“我们正在查案,希望王院长能够积极配合,有什么情况请一定不要隐瞒。” 对方似乎早就在等着他深究的提问,一副不得不揭发的表情:“这事说起来有些丑。孙教授确实是死于心脏病,不过……不过死的不是地方。” “怎么讲?” “他死在自己带的一位女博士生的床上。” “他有家室?” “当然。出了这种事,家里人痛苦之余不免痛恨,但是为了孙教授的名声,院里也是尽量将这件事的影响降低到了最低。哎,晚节不保啊。” 裴宣听对方这“唉叹声”好似吐出一根鱼刺般的爽快,不免对这位院长生出几分厌烦。 “那么他以前的研究资料,比如说对于某个精神病患者的个案研究,类似的材料还有没有?” “当然。前仆后继嘛。这些材料依然在我们院里,由郁雨凡玉大夫掌管,哦,就是当年那个女博士生。据我所知,她也一直在继续孙教授的研究。” “那我们能不能见一下郁雨凡?” “现在恐怕见不到。她是舜大的客座教授,周六周日她都要去讲课。今天周六,现在应该在舜大呢。” “……在给定的六个月时间里,科学家随机对17000名普通城市居民做调查,结果发现大约19%的18岁以上成年人至少患有一种精神障碍。换言之,在座的一百多位同学中,可能有二十多位存在不同程度的精神疾病。” 笑。 “在美国,被诊断为精神疾病的人中有大约四分之一的人从未接受过任何治疗。而同样的事情在我们国家,客观讲,要远远超过这个数值。今天我不想再不厌其烦地介绍心理学在我国当今社会的重要性以及它如何的不被重视,我想是时候与你们共享一些实际案例以进一步提升各位对这门学科的兴趣了。” 轻微的口哨声与欢呼声。正是这个时候裴宣与周正阳从后门偷偷溜进这个可以容纳二百多人的阶级教室。正阳听着这些奇怪的声音,感觉似乎回到了自己的大学时代,无比亲切。而更让他激动的是讲台上那位美女教师,忍不住暗骂,为什么自己当年就没有碰到这样的老师。或者,自己以后可以经常来这里补习补习犯罪心理学的课程。一时之间,全忘了刚刚听到的关于这个女人的桃色新闻。 “我有一位高中生病人。”郁雨凡继续用微型麦克风讲道,“他总是产生一些幻想。在乘公交车、在大街上行走,甚至在家里与父母看电视的时候,他会突然幻想自己的手中多了一把斧头,他喜欢盯着别人的脖子,感觉好像已经砍去了他们的头颅。这些幻想有时会非常逼真,他不得不回头看看刚才路过的人脑袋还在不在。他因此而产生负罪感,于是‘我不是坏人’便成了他自言自语的口头禅。我们把这种病症称为‘强迫妄想型精神官能症’,是一种严重的强迫症。觉得很奇怪?那好,请有以下情况的同学举一下手,注意,如果你真的存在这些症状不要难为情,这是科学。我们应该随时为了科学而献身,对不对?” 笑。 “很好。有谁觉得自己的手总是洗不干净,为此只要有机会就不得不洗手并且连续洗七八次……有谁总是把别人告诉你的事首先想象成谎言,哪怕你知道这个人是可信的……有谁明知道门已经锁上可还是必须要推一推,否则便感觉不安全……有谁见了数字总是要将它们加一加乘一乘,或者看见一个年份便忍不住在大脑的知识库里搜寻历史上这一年所发生的任何事,管也管不住……有谁在睡觉之前必须去一趟厕所,哪怕你根本就不想方便……好了请把手放下。不要紧张,虽然心理问题不等同于精神疾病,但并不代表可以忽视,你们真的有必要找一位优秀的心理医生好好聊一聊,比如我。” 笑声。 “而且,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知道强迫症患者与其他类的神经症患者相比有什么不同吗?”郁雨凡带着一种极富煽动性的语气,一顿一顿地说道,“他们――往往――具有――高智商。所以,就算你们是‘疯子’,起码是聪明的‘疯子’。祝贺你们,join the club!” 持久的笑声…… “沐天陉?”郁雨凡在听到裴宣二人的来意后,有点惊讶,进而摇头,“有意思。” “怎么?” “他今天上午还去院里找过我,说是在调查什么案子。” “几点?他都说了什么?”周正阳显然比裴宣还要奇怪。 “大约十一点左右,他逗留的时间很短,也就半个钟头。问我关于一个叫夏源的精神病人的情况。后来他收到一条短信,就匆匆忙忙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裴宣当然知道沐天陉当时去了哪里。“这个夏源是什么人?沐天陉都问了什么?” “你们不知道吗?夏源是大约一年以前你们警方送到医院来的。我只知道他因为女儿被害精神受了刺激,患有偏执型精神分裂症。” “女儿被害?怎么被害的?”正阳越发觉得不对劲。 “具体情况当时送来的人不肯说,我也不知道。沐天陉说夏源可能提供一些信息,这关系到两条生命。我看他急切的样子不像在撒谎,就让他见了夏源。” “夏源跟他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郁雨凡无奈一笑,“他现在的病症非常严重,我怀疑他这一生还有没有恢复的可能,这要是讲起来话就长了。” “好,不说这个夏源。听你刚才的意思似乎早就认识沐天陉。” “当然。他是我的导师孙濡浚教授这一生最重要的研究对象,作为孙教授的学生,沐天陉的情况我也非常了解。” “能简单介绍一下孙教授对沐天陉的研究吗?” “这就好像在问,能用两三笔画一幅油画吗。我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简单表述我的导师耗费整整十二年时间所作的研究。何况,从职业道德上来讲,这些都是保密的,我不能说。”郁雨凡带出一点轻蔑的微笑,虽然不易被人察觉,裴宣还是捕捉到了。他下意识地将双臂交叉在胸前,屁股向后依在阶级教室中那种特有的固定桌子上,对眼前这位超凡脱俗的美女毫无办法,他不能像威胁那些地痞流氓一样警告她,没错,可以通过正常程序逐级上报迫使郁雨凡说出她所掌握的资料,但那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而且,有些女人所散发出来的无形力量,远远超过拳击运动员。思考片刻,裴宣决定改变交谈方式。 “沐天陉正在被通缉。” “通缉?为什么?”郁雨凡很是惊讶地问。 “涉嫌一起恶性谋杀案。” “谋杀?幸亏孙教授已经去世了,不然不知道该有多自责。”郁雨凡好像自己也觉得此话很别扭,马上解释道:“导师研究了十二年,他希望沐天陉能帮助他将研究继续下去,可后来沐天陉逐渐开始拒绝配合,并对过正常人的生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而且让人惊奇的是,他身上的很多异常反应也逐渐消失。这些状况的发生不是因为年龄的增长,听说和一个叫沈依祎的女孩儿有关。导师管这叫‘情感的力量’。虽然耗费了很多心血,但是导师尊重沐天陉的选择,他暗暗跟踪观察沐天陉随后的情况,发现确实出现了奇迹。也因为这件事,导师随后对人的情感在精神疾病治疗中起的特殊作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引申出一个新的课题。所以我说,如果我的导师还在世的话,得知沐天陉犯有谋杀案,他一定会自责伤心。” “是涉嫌,并没有定罪。就你来看,相不相信沐天陉会杀人呢?” “这怎么好乱说。警察难道仅仅是靠问别人的感觉来探案的吗?” 一时语塞,裴宣定一下神说:“不是仅仅,是众多方法中的一个,我只是想听一下你的感觉。你刚才提到沈依祎,她后来确实成了沐天陉的妻子。但是两年前死于一次车祸,我们怀疑沐天陉报复杀人。” “哦,听起来很悲惨,确实值得同情。” “但法律是不讲同情的,它只会根据事实和证据判定人是否有罪。一旦沐天陉被定罪,等待他的只有死刑。除非……” “通过精神疾病检测。” “没错。” “你们是沐天陉的朋友。想了解他的过去,看能不能对他通过检测提供帮助。” 一个女人太聪明往往会给男人带来一丝恐慌。裴周二人相视一笑,裴宣说道:“你不要误会,我们不会执法犯法。只是想知道有没有这种可能。” “这种可能当然存在。但问题是,你们警方还没有抓住沐天陉,做这一步不是有些早吗?而且,就算他有精神病史,如果鉴定专家断定他在作案的时候是有责任能力的人,也没有用,他同样会受到法律制裁。” “我知道,这也是我来找孙教授了解情况的目的之一。既然你继承了他的研究,那么应该对沐天陉的症状是十分了解的。希望你能提供资料,配合警方办案,尽你义务的同时,也在等于帮助沐天陉。” 郁雨凡沉思片刻,深吸一口气,说道:“好吧,既然你们是为了沐天陉,我想我可以透露一些关于他的情况。”略一停顿,随即感叹道:“每个人都像一本书,角度不同,读出来的味道也不一样。沐天陉,是一个太过简单又太过复杂的人。”郁雨凡说到这里再次停顿,似乎在搜寻恰当的词汇来进一步诠释自己的形容。 裴宣对这种独特的表述有些不解,周正阳却在一旁点头插嘴道:“没错,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利·波特……” 霎那间,裴宣和郁雨凡同时射来惊愕的眼神,看着二人吃惊的表情,正阳疑惑地问道:“怎么,你们不会连哈利·波特都没听说过吧?” 裴宣心想,有的时候,让一个彪子明白他有多彪,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他慢慢转头对依然发愣的郁雨凡磕磕巴巴地说:“呃,我和他,不是一个公安局的。嗯,我们是临时搭档,临时搭档。” 郁雨凡纵一下肩,一幅“随便你们”的表情。 裴宣不等周正阳再冒出什么经典语录,赶紧话入正题,问郁雨凡道:“你刚才说沐天陉身上具有异能反映,指的是什么?” “是‘异常’,不是‘异能’。我们谈论的是心理科学,而非灵异小说。心理学领域称沐天陉这样的人为‘异常人’。有部电影叫《雨人》,看过吗……” “是里的Rain吗……” “你闭嘴。达斯汀·霍夫曼和汤姆·克鲁斯主演的那部?” “没错,其中霍夫曼所饰演的便是一位典型的自闭症异常人。其实大多数自闭症患者并不像影视作品中所描绘的那样神奇,超过70%的患者存在不同程度的智力障碍。虽然他们中极少数人拥有令人惊叹的特殊才能,比如无师自通的音乐或绘画才能,或者超人的记忆和计算能力,但是他们的智商却远远低于常人,所以这些人也被称为‘低能天才’。 “沐天陉的不同在于,他既有孤独障碍患者所罕见的特殊才能,同时也拥有极高的智商。虽然他像一般患者那样不爱说话,很少有眼神的交流,回避社会交往,喜欢长时间地注视空中,等等一些特征。但他拥有良好的言语能力,当他遇到感兴趣的深奥问题时,往往会长篇大论,也就是说他可以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有条理、有组织的投入其中。这是最最区别于‘低能天才’的地方,我们称这种极其罕见的孤独障碍为AS,亚斯伯格症。听起来很炫是不是?得这种奇怪的疾病并不值得羡慕,因为患者常常要忍受深陷思考的痛苦,而且与沐天陉后来的康复不同,绝大部分患者都会永久性的存在语言和社交技能问题。所以我们说,沐天陉是一个奇迹,值得深入研究。” “那他的特殊才能具体指的是什么?” “你的双手终于放下来了,看来你不再感到焦虑和生气。” “什么?”裴宣莫名其妙。但他随即惊讶,因为郁雨凡非常准确地说出了他的心理状态。“你怎么知道?” “你有没有注意狼或者狗用两只前爪撑地的时候,总是紧紧并拢的?” “什么意思?这和沐天陉有关系吗?” “那是本能的防御动作,因为胸腹是它们最脆弱的地方。我们人类也是如此,一个人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说明他此时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威胁,这一本能的肢体语言代表着无奈、焦虑、生气、不耐烦。所以当有人在你夸夸其谈的时候做这个动作,那说明你该闭嘴了。我之所以能够略微看透你的思想,是基于长期的知识积累,以及在观察上的不断训练。沐天陉的异常就在于,他天生具有这种能力,而且其程度远远超过我的这点儿雕虫小技。” “怪不得,他可以迅速捕捉观察对象身体的细微变化,竟然是天生的才能。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的远不止这一点。当他把观察距离缩小到一公尺以内的时候,甚至可以准确地感受到对方的心率,误差不超过每分钟三下。因此,想在他面前撒谎是非常困难的。” 裴宣突然想到沐天陉房间里满墙的纸条。原来是这样,他竟然找出所有符合条件的司机,一个一个排除。 “当然,我所说的这些异常能力都在他遇到沈依祎的时候逐渐失去了,不过有些天生才能并没有消失,比如超凡的绘画才能,我猜这可能与他从小对生物体的构造产生的兴趣以及他的空间思维能力和记忆力超群有关。我记得导师给我讲过一个有趣的事。他刚认识沐天陉的第一年,一次去医学院讲课,把沐天陉带在身边。导师在上面讲课,沐天陉坐在第一排发愣。学生们都以为他是导师的孩子。教授出了一个小题以调动课堂气氛。用八枚象棋子排成一个直角,一行四枚,一行五枚,形成一个大写的L。移动一枚棋子,使纵横两行都是五枚。话音刚落,沐天陉就说出了答案,使导师精心准备的测试题变得毫无意义。那年沐天陉才六岁。” 随着郁雨凡的介绍,周正阳默默在手心里画了八个圈。却一时想不出该怎么移动。 “沐天陉房间里挂满了镜子,这是什么意思?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裴宣问道。 “镜子?挂满?”郁雨凡略一沉思,突然道:“难道他不是开玩笑?今天上午临走的时候,他说自己经常出现幻觉。” “幻觉……想起来了!”周正阳惊呼,“今天早上,他也对我说,在后视镜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沈依祎。我当时在谈别的事,没有在意。难道这家伙有阴阳眼?” “我相信所有的事物都是可以用科学来解释的。”郁雨凡冷冰冰道。 “我只是想调节一下气氛而已,我也是无神论者。您继续。” “我确实越来越感兴趣了。只有在镜子里才能看到幻象,罕见的症状,太罕见了。”一脸冷若冰霜的郁雨凡竟然旁若无人地傻笑起来,“你们根本就不可能理解这里面的奇妙。如果他真的可以通过镜子看见自己死去的妻子,那么沈依祎就是沐天陉继‘麻鬼’之后的第二个幻象。” “什么‘麻鬼’,难道他以前就有幻觉?” “没错。‘麻鬼’在沐天陉的描述里是一个贴在墙上会自己动的黑影。它是平面的而不是立体的,但是会说话,经常与沐天陉交谈。‘麻鬼’,据沐天陉讲是那个黑影对自己的称呼。从他有记忆开始‘麻鬼’就存在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从小就喜欢面壁自言自语的原因。但是,大约从他十七八岁开始,‘麻鬼’在他的意识里居然逐渐消失了,也是从那个时候,他超强的记忆力逐渐减弱,对外部空间的敏感性也大不如以前。” “和沈依祎有关?” “导师是这样分析的。我在想,如果他再次出现幻觉,他的那些特殊的能力会不会随即回来。真是个有趣的课题!如果你们抓住了沐天陉一定别忘了告诉我。真希望能快些见到他。” “你能不能给我们一份夏源的资料?” “可以,我的笔记本里就有。我拷下来,你们可以去学校的图书馆打印一份。” 临走之前,裴宣似乎想起什么,突然说道:“我问一个,呃,可能有些敏感的问题。能不能说一下你和孙濡浚教授的关系?” 郁雨凡轻轻“哼”一声,轻蔑地说:“是王磊吗?给这种人做下属是我的耻辱。不过,他说的不错,我曾经是导师的情妇。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裴宣没想到有人会对这句话说得那么自然,这反而让他有一点点的尴尬,说道:“只是确定一下。如果有深入了解的必要,我会再找你调查。” 三人无声。 裴宣刚要开口告别,却突然传来周正阳的声音,“像你这样漂亮,嗯,又有气质的女人,怎么会选择当神经病医生呢?” 裴宣眼睛上翻,深呼出一口气。 没有一个女人听到别人对自己容貌的赞美而不内心愉悦的,郁雨凡抿了抿嘴,忍住笑说道:“我是精神病医生,周警官,不是神经病医生。” “啊,不一样吗?” “非常不一样。”郁雨凡终于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好吧,像你这样漂亮又有气质的女人为什么要当精神病医生呢?” 郁雨凡想了一会儿,笑着说:“像你这样英俊帅气的男人不是也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也许和你一样,我的选择是为了了却儿时的梦想。” 周正阳是一个不愿看到别人难堪的人,见郁雨凡心情转暖,满意地点头笑了笑。 告别郁雨凡,周正阳平静下来后开始暗自伤心,多年的好友忽然间好似一个陌生人,这还罢了,最让他郁闷至极的是夏源的事。显然沐天陉是从罗从那里得知了一些信息,两人居然都把他看成外人或者笨蛋隐瞒着。 “想什么呢?上车啊。” “你说应该怎么移动?”正阳发动汽车。 “看了美女车都不会开了?怎么移动?踩油门儿。” “我不是说开车。棋子该怎么移动?” “那道智力题?这都想不出来?再仔细琢磨琢磨。”满脸不屑的裴宣却在心里纳闷儿,横竖都是五个子儿?怎么可能呢?出错题了吧。 “去哪儿?” “西门。”看着手里夏源的资料,裴宣答道。 第二十章 顾城的诗 半个小时过去了,会议还在一片白白烟雾中进行,大家已经对眼前白纸上的两段文字失去了兴趣,开始趁机会分析案情。罗从电话响起,是沐天陉。他赶紧溜出会议室接听了电话。 “师傅,马上集中能调遣到的每一个人,暗中检查101路公交车,要快!”罗从极少听到沐天陉如此紧张急切的声音。 “你别急,把情况说清楚,否则我也不好调人。你知道那两段文字是什么意思了?” “那是对丢弃残肢场所的暗示……” “暗示?详细说一下,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不能对局里说信息来自你那里。” “跟他们说在百度搜的好了。” “什么?这话听起来很蠢。” “确实是在百度搜的。记得在马桶背面发现的短文吗?我有一点印象,可是很模糊了。当你刚才把那两段文字发给我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十一岁时读过它们,是一个著名诗人的诗作,而并非来自凶手,凶手只是借来利用。具体是哪个诗人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我马上就近找了一家网吧,好在这个诗人非常有名,通过搜索,所有的记忆全部回来了。那诗人的名字叫顾城,是上世纪八十年代非常有名的朦胧派诗人,我对诗歌方面的东西没兴趣,所以偶尔读过之后也没有留下很深的印象。我想凶手可能是顾城的狂热崇拜者。” “顾城?有些耳熟。” “是在新西兰杀妻后自缢的那个诗人,不,准确地说,他的妻子死在他之后。现在没工夫讨论这个。马桶后面的文字出自顾城的一篇短文《小名》,凶手将其直接写在了案发现场。你给我发来的两段文字分别来自顾城的两首诗。第一段: “彩虹在喷泉中游动温柔地顾盼行人我一眨眼——就变成了一团蛇影时钟在教堂里栖息沉静地嗑着时辰我一眨眼——就变成了一口深井树枝在晨光下招手兴奋地迎接春风我一眨眼——就变成了一片血腥 “这里有几个词非常醒目,彩虹、喷泉、时钟、教堂,师傅,你想不到什么吗?” “广场!” “没错。广场东部有彩虹形状的建筑,旁边是人工喷泉;广场北面,有著名的红楼基督教堂还有那个高耸的钟楼;关键是最后一段,原文是‘红花/在银幕上绽放’,凶手将其改为‘树枝/在晨光下招手’。树枝,指的是褚梦瑶的断肢。如果不是那两个学生偶然发现了它们,‘树枝’真的要在晨光下招手了。” “那第二段文字说明什么?” “第二段花费了我不少时间: “楼是白色的船是灰色的水是蓝色的山是紫色的在一片肉堆中走过两个孩子一个鲜红一个淡绿 “原文应该是这样: “天是灰色的路是灰色的楼是灰色的雨是灰色的在一片死灰中走过两个孩子一个鲜红一个淡绿 “‘一片肉堆’,指的是公交车,‘走过两个孩子’指的是褚梦瑶的双脚。原诗中的颜色排布几乎全部更改了,而且将本来的‘天、路、楼、雨’改成了‘楼、船、水、山’。什么东西具有不同的颜色,里面还有楼、船、水、山,而且可以代表数字?” “是什么?别卖关子了!” “钱!人民币,第五套。五十元面额的人民币背面,是西藏布达拉宫,虽然主体色是绿色,但布达拉宫主要是白色的;二十元的背面是桂林山水图,图中一叶扁舟,主体色恰好是灰色;十元的是三峡瞿塘关,五元的是泰山观日峰,都对得上号。最后一句,‘一个鲜红一个淡绿’,指的是一百元面额和一元面额,加在一起,正好是101。他在暗示,褚梦瑶的断脚将出现在101路公交车上!” 沉默片刻,罗从紧皱眉头忍不住道:“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样杀人,不嫌累啊。” “相反,他乐在其中。他非常自信,不,应该说是极度自恋。他在嘲笑警方,意思很明显,告诉你们我要出现在哪里,可你们这群蠢货就是抓不住我。不管怎样,马上派人跟踪所有的101路公交车,车上车下都要有人监视。根据上一次的时间规律,十分钟以后他就要行动了。时间上可能来不及了,就算这次抓不到他,至少不要让在公交车里拥挤的人群发现那两只血淋淋的人脚,否则就太热闹了。希望不会出现第三封电邮,那样的话,说明褚梦瑶的头已经被切下来了。” 挂断电话罗从马上奔回到会议室。众人听了那两封电邮的含义,无不吃惊,投来敬仰的目光。段青山立即布置<dfn>http://www.99lib?net</dfn>任务,调遣人手,与众人出门前随口问罗从道:“不愧是老刑警,怎么悟出来的?” 罗从犹豫片刻,终于说道:“百度上搜的。” 101路公交车走的是一条少见的环形线。它从东郊的董家庄始发,驶往县中心,在舜城广场附近绕一个大圈,再驶回东郊。一程下来抵得上一次小长途,加之车少,人特别多,尤其上下班的时段,铁皮箱子里像是塞满了麦当劳的薯条。 下午六点三十分,因为义务加班,心情有些烦躁的陈露露特意到路北等车。虽然要晚将近半个小时到家,但回头车可以保证有座,到家迟一点还可以合理地把做饭的工作丢给老公。远远看见101驶来,陈露露迫不及待地扭动肥胖的身体准备抢占一个上车的有利位置。她第二个上车,故意让一个顺眼的小姑娘先上。前面有座,却匆匆向后走,瞄准十分靠后的某个座位一屁股坐上去,公交椅一阵摇晃。这是经验,在前面早晚要把座位让给老弱病残孕,自己劳累了一天,还是好好享受一下窗外的风景吧。 车子发动,猛然的惯性使她的脚触到什么东西。低身一摸,原来是家哭丧超市的一个塑料袋,出于好奇第一反应便将袋子打开了,里面还有一层袋子,然而白乎乎带着一点残血,她已经猜出那是什么。 一对新鲜的猪脚。 一定是某个粗心大意的马虎鬼落在了车上。谈不上拾金不昧物归原主了,便宜司机还不如慰劳一下自己的肚皮。想到这里下意识地用脚将塑料袋向里蹭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很自然地弯身,迅速将包着猪脚的塑料袋装入与自己体型相配的大号廉价提包里,双臂紧抱,陈露露环顾四周,烦躁忽然无影无踪,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临近夜晚,天竟然放晴,窗外一屡残阳,红红的映在广场上。人们或散步或赶路,黑色铁栏斜长的影子,刺穿一个个身体,固执地延伸。“回家后放上料好好炖一炖,日子还是非常滋润的。”常常一点小事就可以激发我们对生活的热情和期待,然而遗憾的是,这些往往源自人生的空虚与无奈。 与此同时,三名便衣警察挤上公交车,在人群中拥挤着暗中察看车里的每个角落,以及手里有包、貌似可疑的人。 “郭甸到了,请乘客们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从后门下车……” 七点四十分,天空已经完全黑下来,一路上没人注意这个挎着廉价手提包的胖女人。下车后陈露露匆匆往家赶,早点儿在饭桌上加道菜。应该有两斤重,只多不少。 拖着疲惫而愉快的身躯迈进家门,厨房里叮叮当当,丈夫正在做饭,听声音已经尾声了。“又加班了?”男人隔屋问道。 “啊,烦人。”换了拖鞋,陈露露咧着笑脸一扭一扭地踱进厨房。“做好了?” “快了,等现成的吧,甭沾手了。” “好老公!来,波一个……你再把这个炖炖。”说着自豪地掏出猪脚朝菜板丢去。 ……啊――啊――撕心裂肺…… 第二十一章 追踪 <er top">01 陈露露望着车窗外夕阳中的广场时,周正阳和裴宣已经来到了西苑小区。在车上,裴宣又一次询问周正阳沐天陉所调查的案子。这本就不是什么机密,加之因为夏源的事感觉受了一些刺激,正阳很自然地说出了褚梦瑶案。这居然引起了裴宣极大的兴趣,决定跟着案子追踪沐天陉的足迹。 “锁被人撬过,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你快点儿。”正阳很讨厌这份儿给裴宣把风的工作。 “开了。”裴宣率先进屋,“一定是沐天陉来过。” 周正阳刚关上门,就被裴宣示意站着别动。屋里很暗,开灯之后,裴宣竟然跪趴下身子将耳朵贴在地板上。 正阳忙跟着蹲下,轻声问道:“楼下有情况?” “我在看,不是在听。”裴宣无奈地说。 东张西望之后,正阳又问:“你掉东西了?” 趴在地上的裴宣皱着额头吃力地抬头看了正阳一眼,遂不再说话。 裴宣看一会儿移动一下,这样蹲下四五次之后,终于站起身子,拍拍灰,对正阳道:“跟着我踮着脚走。他在这里走了两步,环视屋里的环境,没有多加停留,直接进到这个房间,应该是夏源女儿的卧室。目的性很强,他在找什么。”二人进入夏小雨的房间,裴宣忽然再次蹲下,“这里放过椅子,搬把椅子过来。注意要踮着脚走。” 周正阳赶紧照做。裴宣将椅子摆好,“他在察看衣橱的顶端。”说罢站上椅子。十秒钟后,裴宣发出得意的笑声,“你猜他在找什么?” 周正阳缓缓摇头。 看着正阳的表情,裴宣无奈地说:“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吧?”说着拍了拍旁边的衣橱。 正阳傻傻地点头。裴宣哭笑不得,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年轻警员蠢得可爱,有了好好指点他的欲望。 “灰尘,明白吗?学校里没学过痕迹学?” “学过的。”其实正阳心里清楚,自己对那玩意儿不感兴趣,上学时经常逃课,考试前死背一些理论,根本联系不上实践。 “这里一年没有住人,落尘很厚。沐天陉刚刚来过,将眼睛贴近地板斜看,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足迹。看这里,椅子四条腿压过的痕迹都非常清晰。” 周正阳边听边蹲下细看,果然如此。突然觉得痕迹学原来也挺有意思的,开始后悔上学时老是逃课。只是他没有意识到,这是理论与实践的不同造成的偏见。 “他在找什么?”正阳还是不解。 “你自己上去看看。” 过了好一会儿,裴宣问道:“看到什么了?” “好多灰尘,他在这里用手摸过。等等,这里有一小块缺损。” 裴宣暗想总算没有费这半天劲。正阳下来问道:“这能说明什么?” “那是安装窃听器留下的,而且有些时日了。沐天陉就是在找它。” “木头怎么知道?” “他一定是怀疑凶手监听过夏源的家。至于为什么怀疑,就不清楚了。” 二人用同样的方法又查找了一会儿足印。 “看来沐天陉是个用窃听器的高手。” 正阳暗笑,也是偷拍的高手,只是你不知道。 “很明显,他认为现在的褚梦瑶案与夏源女儿的被害有关。可是你师傅为什么不将夏源女儿的案子告诉你呢?为什么保密?”裴宣沉思道。 “肯定是上面的命令。”周正阳貌似一句废话,却点醒了裴宣。 “聪明!上面的命令!还记得一年前你们舜城的大事吗?” “一年前?一号首长来访?” “没错,夏源女儿的案子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可是普通的谋杀案似乎也不必刻意隐瞒,看来,夏源女儿的被害类似于现在褚梦瑶的情形。哼,在首长来访并且对你们舜城警方大加赞扬的时候,出现这种足以震惊全国的惨案,隐瞒案情就变得合乎逻辑了。” “有道理。既然又发生类似的案子,为什么还没有公开?毕竟是褚局的亲生女儿。” 裴宣冷笑:“也许,这里面的水还不浅呢。” 二人沉默一会儿,裴宣恍然道:“扯远了,险些忘了眼下的事。正阳,你猜在屋里发现有窃听的痕迹,下一步沐天陉会干什么?” 周正阳以望向天花板的姿态陷入沉思。 “得,跟我来吧。现在可没工夫启发你。” <er h3">02 一分钟之后,裴宣带着周正阳隔着防盗铁门问一位老太太:“今天有没有人问过您租房子的事?或者保险公司的人推销保险?或者有人免费给您修管道?” 看着对方的警官证,老太太拿着筷子嚼着馒头说了她所知道的情况。 “想套人家话,也就这几招。”裴宣向正阳解释道,“屋里有窃听器,监听的一方一定就在附近,当然有非常先进的仪器,可以远程监听,但不适用于这里的逻辑。沐天陉会一家一家打听附近租房的情况……”二人正走着,楼上传来用东北方言吵架的声音。 “我告诉你,不退房租,老子跟你没完!屋里死过人,还他妈往外租……” 裴周二人疾步上楼,刺青男正与房东大吵大闹,引来上下楼的邻居看热闹。周正阳挤到中间,将两人喝止,刺青男正在气头上,张口大叫:“哪个彪子裤腰带没扎紧,把你露出来了!没事边儿待着!” 正阳不由得一愣,除了他媳妇还没有人对他这样说过话,“姓名、籍贯!” “姥姥!你以为你是警察啊!”没等正阳将证件亮出,刺青男顺口骂道。 “我姥姥就是警察!”正阳觉得似乎秃噜了嘴,晃了晃证件纠正道:“我就是警察。身份证!” 刺青男险些坐在地上,暗下决心一定尽快找人算算命,一天碰两回警察,还让不让人活。正阳接过身份证,随口念道:“葛武恩,好个性的名字……” 在葛武恩和房东那里打听完情况之后,已经将近八点,两人饥饿难耐,准备找地方吃饭。周正阳反复思考刚刚发现的线索,突然觉得裴宣和沐天陉在查案方面很相似,总喜欢换位思考去追踪目标,而且往往判断得很准,只是沐天陉没有裴宣这样的耐性,肯一点一点地向他解释,想到这里更是对裴宣好感倍增,遂询问下一步的打算。 “沐天陉和你师傅有可能放弃了租房这条线索。如果你是沐天陉,你会怎么办?” 想了好一会儿,周正阳一拍脑袋:“调查夏源女儿与褚梦瑶的共同点!” “没错。还有一种可能。” 又过一会儿,灵光一现:“调查夏源与褚局的共同点!” “你真是……” “太聪明了,我知道。” 看着周正阳一脸得意的样子,裴宣只好把“孺子可教”四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裴哥,跟着你真长见识。没说的,晚饭,我请。” 裴宣笑道:“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就在这儿吧,省钱。” 正阳抬头一看,是家小门头房,比中午那家还寒酸,不禁反驳:“咱不缺这点儿钱!挑家好的,今天胃口不错,好好撮一顿儿。” 走出二三十米,裴宣停住,“这家倒是蛮好。” 周正阳仰头望去,只见一幅金黄竖匾闪闪发光:帝都海鲜城。旁边几条宣传横幅:鱼翅鲍鱼八八折…… 正阳思考片刻,道:“咱不缺那点儿胃口。” 最终,两人走进一家金得利快餐店。 边吃边聊,正阳乱拍马屁,非要人家好好教教他。 裴宣终于忍不住道:“没得教,道理谁都理解,全靠自己的观察。就像福尔摩斯所说的:每个问题,一旦给你解释过,就变得很简单。” “福尔摩斯?我可不是小孩子。小时候倒是挺喜欢读他的探案故事,但不免夸张了些。” “夸张?举个例子。” “比如他总是猜中别人的职业或者身份,听上去很神奇,可很不现实,尤其人们现在的装扮可不像19世纪的伦敦那么麻烦,什么礼帽、披风、怀表、手杖。”说着撇了撇嘴,似乎在笑话柯南道尔的过时,“他的那种演绎法放在小说里可以供人们消遣,现实中,对破案没有什么帮助。我十八岁就已经不读福尔摩斯了。” “那么我很遗憾你十八岁之前的想象力没有延续到现在。你只注意表象,却不懂得它的本质。现在正巧有一个例子可以让我代柯南道尔好好教训一下你。” 正阳忍不住笑道:“你没开玩笑吧,怎么教训?” “我的九点钟位置,有个人正在看杂志。” 正阳侧脸望去,“我靠,美女!身材也不错,胸部饱满,蛮有气质的,就是皮肤稍微差了点。” “这就是你所观察到的。” “你敢说她不漂亮?” 裴宣彻底无语。正阳跟着问道:“好吧,你能观察到什么?难道能说出她的职业?” “为什么不能?” “哎~~,别扯了。” “她是广告公司的设计师。” “逗我。” “而且是左撇子。” 正阳依然一幅不相信的表情。 “不信可以去问。” 在美女面前,周正阳一般表现的会更彪,郁雨凡便是实例。犹豫片刻,他还是鼓起勇气走过去坐在了人家对面。美女显然被吓了一跳,正努力回忆眼前这位男子自己是不是认识时,正阳突然指着她说:“你是左撇子。” “是啊,怎么了?” “你是广告设计师。” “你怎么知道?”确定眼前这个男子是陌生人以后,美女开始有点怕了,颤巍巍问道。 周正阳探过头去很神秘地回答:“这是通过逻辑推理得出来的。”说完起身离开。还没有回到裴宣面前,美女已经匆忙收拾东西消失了。 “如果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一定以为你们两个串通好了。左撇子好理解,你一定注意了她刚才吃饭的姿势,可职业……实在想不通。” “我没有注意她吃饭时的样子,我和你一样,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读杂志。” “怎么可能?那一定是她拿书的姿势启发了你,说来听听。” “一个人读书的时候握书的姿势并不能说明他一定惯用哪只手。通过被观察者的行为,判断他是否是左撇子不一定准确,比如一些影视作品中说某位提刑官或某个儿童侦探通过被害人身上的刀伤判断凶手是左撇子就过于武断。如果凶手有意使用左手加以迷惑怎么办?所以,那只能作为推理的依据之一,而不能成为定论。判断一个人惯用哪只手,最稳妥的依据还是在当事人两只手的生理构造上。刚才那人在看书的时候正巧左手拿书,左手手腕被我看得清清楚楚。” “手腕有什么机关?” “看人先看手,然后是袖口。如果你对一千只手的职业特点了如指掌,对第一千零一只手总能发现点儿什么。那女人左手的豌豆骨非常突出,而且磨有一层老茧。人的左右手由于使用习惯的原因,会有不同,比如惯用手比另一只手粗壮,但这一点不通过近距离仔细观察看不出来;还有有些人因为儿时养成的写字姿势不好,在惯用手的中指第一节一侧会有磨出的一个肉瘤。等等这一些都不如豌豆骨更能反映情况,一个人惯用哪只手,豌豆骨一定比另一只手的突出许多,这是生理和习惯双重作用的结果,没办法伪装。那个女人左手的豌豆骨如此突出,还磨有老茧,一定是左撇子。” “原来这样。”正阳略有所思,“只是,豌豆骨在哪里?” 裴宣似乎感觉对面的周正阳变成了一头瞪着双眼、张着嘴巴、哩啦着口液的笨牛,他很想说那句儿子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语:我靠,I服了you。还好,终于忍住,指着自己右手手腕、尾指下方的一处耐心说道:“这个凸点就是,自己摸一下。” “摸到了。嘿嘿,是比左手突出得多。那么职业呢?” “我刚才提到她这个地方有老茧,知道那是怎么形成的?” “不知道。”正阳回答的很坦白。 “鼠标。只有长期使用鼠标才会形成那样的痕迹。” “啊,明白了!不过怎么肯定是广告公司的设计人员?沉迷网络游戏或那些职业游戏玩家也可能这样吧,还有其他和电脑有关的职业,多了去了。” “你看那个人的衣着打扮像是整天玩电游的人吗?跟电脑有关的职业有很多,但以不停地将鼠标拖来拖去为工作的却很少,你也说了,她皮肤不太好,一个人整天面对电脑,皮肤怎么会好?动画及影视设计者有同样的特点,但遇到这种人的几率毕竟比遇到从事广告工作的人的几率小的多,更关键的,那女人读的是家居杂志,如果我猜得没错,她的广告设计同房地产或家具有关。甚至从她在吃晚饭的空隙还不忘做功课的情形看,她应该性格认真、严谨,而且,最近一定很忙。不过这一些,你已经没办法证实了。” “好像很简单啊。”正阳喃喃自语。 “原理本就那么简单。就像魔术,神奇的表演来自对生活的观察和不断地磨练,一旦观众知晓了其中的原理,不可思议就变成了不过如此,想要复制,却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想提高自己的推理能力,必须学会观察生活,不断揣摩,再加上注意经验的积累,久而久之,你就能观察到别人注意不到的东西。” 正阳点头,忽又摇头,“是不是有些巧合啊?碰到一个豌豆骨突兀的。” “我并没有说通过观察一定能知道所有人的职业,但大多数情况可以。如果还是不信,看你后面不远处的那位老太太,她以前是高中老师。” 正阳回头望去,“老师就老师吧,还高中老师,就不能是小学、初中,或者教大学的?” “不信可以去问。” 好奇心终于促使正阳再次起身。走过去之后,对着老人家大声问道:“阿姨,您生前是高中教师吗?” 老太太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盯着周正阳。不远处的裴宣“噗”一声,喷出了刚刚喝到口里的茶。 第二十二章 专案组碰头会 罗从率人赶到的时候,陈露露家的楼下已经停了几辆警车。屋里挤着几个附近派出所的民警,罗从一阵烦躁,幸亏不是第一现场。 安慰开导陈露露的女警,名叫王哲,是勘查学和犯罪心理学的双学士。胖胖的陈露露在她面前似乎是一个幼儿园的孩子,不住地抽泣,已经从惊吓过度的神经质中舒缓过来,勉强可以说话,但眼睛依然红红的,显然曾经哭的很伤心,捎带受伤的应该还有她的胃。 “她所能提供的有价值信息不过是101路公交车的班次,六点半前后在花园路西口上车。对于当时车里的情况,完全是一片空白。”王哲向罗从汇报。 “马上给公交公司打电话,让他们尽快查出这辆车,查到以后立刻清空。如果车内有监视镜头马上通知我们,准备两辆警车护送这辆公交车回公安局。” 罗从看了一眼还在略微颤抖的陈露露,放弃了亲自询问的打算。来到厨房,林函引正在对断脚进行处理。“怎么样?” “普通的购物袋,没有指纹,切割的手法是一样的。”林函引小心地将证物袋封好。“褚梦瑶还活着,至少在这双脚被截的时候。不到三个小时。当然,身份需要进行血验才能确认。” “六点半的时候已经在车上了。也就是说凶手截下梦瑶的双脚后,仅仅不到一个半小时就已经弃之闹市。可以画出凶手的大体活动范围。” “一个半小时,如果凶手自己有车,他几乎可以从城区任何一个角落开车到101路公交的站牌附近,停好车,随便在什么地方登上101。” “别忘了当时是下班高峰期,就算对道路十分熟悉的出租车司机,要在一个多小时里穿越半个城市也不容易,至少可以排除部分周边地区,节省一部分警力。” 一辆空荡荡的公交车在两辆警车的护送下缓缓驶进县公安局大院,这情景让晚上出来散步的市民好奇地张望。罗从已经提前给各区的分局打了招呼,让所有的技术人员放下手里的工作,到县局集合。林函引明白罗从的意思,提醒道:“罗队,这车里可至少有上千枚指纹。” “所以我要多找些人。” “凶手非常谨慎,难道会疏忽地留下指纹吗?” “只要有发现线索的可能就不能放过。而且,这辆车是有名的‘人肉罐头’,凶手需要一个隐蔽性的座位丢弃断肢,上车的地点是一个问题,一种可能是在东郊的起始几站,上车就有座,放好断肢,在人多的时候下车;要不就是在距离绕行点不远的某一站上车,可能他的运气不错,上车不久就有了座位,于是过了一两站以后他就下车了。没准儿巧到他刚好是在陈露露上车的同时下车。无论怎样,他都需要抓扶手。这个季节一个大男人出门带着手套,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也许凶手会谨慎到在手掌涂胶。” “也许吧。但二十多年的刑警生涯告诉我,再聪明的人都会犯错,尤其自以为是的人,更免不了。” “可是购物袋我检查的很仔细,没有指纹。” “他不一定就是提着那个购物袋上车的。” “你是说,他将包好的袋子放在另一个包里,在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装着断脚的袋子抖出来。” “很有这种可能。购物袋是半透明的,他不可能直接提着它挤公交车。但不管怎样提取指纹是很有必要的,确实数量很大,只能辛苦大家了。可惜没有监视镜头,公交公司真是抠门儿,这路车因为走的是郊区路线,监视器的安装率还不到一半。” 晚上九点,专案组部分人员在青楼三层会议室开碰头会,对案情的新进展进行分析。段青山一天下来,接到七八个省市领导打来的电话,都是要求限期破案的。中国的行政部门全部信奉一条真理,上不紧则下慢。这话几乎在任何部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都有奇效,只是这一次,段青山感到的唯有压力。除了上级催,还平白无故挨了沐天陉的一记铁头功和刘克森老婆的一顿臭骂,人在倍感压力和极具郁闷的情况下是很想发火的,不然岂不疯掉。然而火苗总不能冲着领导,碰头会是个发泄的好机会。 第一组汇报说,为调查曾经与褚局有恩怨的社会各色人等,他们暗中跟踪探访了一些茶楼、酒吧、歌厅、洗浴中心、足疗中心等场所,没有发现对本案有价值的线索。但是一天下来,竟意外抓获了3名通缉已久的重要嫌犯。汇报人对抓捕过程滔滔不绝,意欲为兄弟们请功,不想话说到一半,就被段青山一句“够了!”而打断。段青山说,通缉了这么久都没有抓到,你们干什么吃的!上面压力顶不住了,一天就逮着仨,是说明你们踩了狗屎运,还是以前不作为! 第二组的组长不是傻子,一看势头不对仅仅说了句,我们对全县的外来务工人员和出租房进行了调查,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段青山说一组好赖不济还抓住三个通缉犯,你们什么都没查出来,吃干饭的?汇报人反驳说我们不是吃干饭的,虽然关于本案的线索没有发现什么,但是一天下来,我们抓了503名暗娼,还查出两个传销窝点抓了38个传销人员。段青山一拍桌子,503个暗娼,你数数我们的拘留所能盛得下吗!人家关起门来做生意,管你屁事!38个传销人员先关起来,其余的都给我放了。 第三组组长首先做了深刻的自我检讨,说自己辜负了党的培养和人民的期望。话没有说完,段青山指着对方鼻子骂道,你给我闭嘴。案子破不了,关我们伟大的党和老百姓什么事儿!组长说,是是。我们对全县十三家医院的41名外科医生进行了调查,其中有32名存在收受红包的纪录,17人在医疗器材的交易中吃过回扣,13人曾经与医学院校有过人体器官的幕后交易,8人出现过医疗事故,其中2人与患者的矛盾还没有解决。还有几个独居的人,正在派人暗中监视,明天我们将对其余的医院继续进行调查。 第四组组长磕磕巴巴终于把大体情况说了一下,通过对网络系统的全面监控,确实发现了几处私下交易违禁药品和器械的网络黑市,目前正在逐个调查中。鉴于段青山盛怒之下对暗娼态度的漏嘴,四组组长忍着没有说出他们顺便封了几个黄色网站和抓了几个传播“艳照门”图片的倒霉鬼。 第五组人不多,负责在公共场所的蹲点儿。显然这一组是最有可能接近凶手的,然而谁会想到这个公共场所是公交车呢?组长汇报说抓住十几个扒手,教育教育就放了。 又挨个训了一遍后,段青山客气地问罗从的进展。罗从说了那两块碎骨的事,经过齿模比对和DNA检测,确属于夏小雨无疑。但是可惜那边线索已经断了,对目前的案子没有太大帮助。 林函引简单介绍了对断脚的检查结果,说血验显示正是褚梦瑶的双脚,而且同样是活体截肢,这就证明褚梦瑶依然有活着的可能。断肢截下的时间是在下午五点左右,根据这个时间段,罗队建议缩小搜寻范围以节省警力。根据断脚发现者陈露露提供的信息,找到了那辆101路公交车,车内座椅为前部单座后部双座,断脚被发现于倒数第二排右边靠窗的座位下面。罗队已经分派技术人员搜集公交车内的指纹,希望有所发现。不过由于公交车中人流频繁,很多指纹都是相互重叠的,这给采集工作带来很大难度,要全部完成估计要到第二天凌晨。 …… 沐天陉得知褚梦瑶的双脚被发现时,刚刚从《大众晚报》报社出来,这是预料中的事,但他的心里还是一阵焦躁。抛开杂念,仔细阅读和一个部门总编整整磨叽了三个钟头才得到的资料。 当年武昌路爆炸案的责任人名叫封国强,封国强出事后他的妻子曾经带着孩子大闹县政府和报社,那孩子的名字叫封戈。 封戈,封戈…… 这个名字在哪里见过。 第二十三章 夜访郁雨凡 四十分钟以后,沐天陉站在一间公寓门外按响了门铃。门打开一条缝,郁雨凡隔着门闩奇怪地打量沐天陉。 “你怎知道我住在这里?” “你们医院的女护士挺好骗的。急事,关系到两个鲜活的生命!” “是吗,还是那两个?”郁雨凡略带挖苦地说道。 “没错。我能进去吗?” 郁雨凡似乎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沐天陉的突然造访,“你等一下。” 公寓在医院后面的宿舍楼里,虽然只是双居室,但一个人住,对于年轻医生来讲,已经是不错的待遇。 屋里泛着轻轻的淡香,郁雨凡穿一身较为传统的睡衣,头发已经散开用手绢简单地扎成马尾,几搓刘海儿自然地飘在额前,浅灰色的胎记若隐若现。素装打扮,与白天相比,少了三分气质,却多出七分的性感,还有,那因为略感疲惫而显出的一丝女性特有的可怜。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绝佳的身材,沐天陉不由得想起亡妻。心中默默说一句,跟依?穿的睡衣是一样的颜色。 “为什么不打电话?你这样突然造访很不礼貌。”郁雨凡靠在客厅的餐桌上,双手随意地抄着口袋。 “一个单身女人这么晚把陌生男人放进屋里可一点都不聪明。”这话多少有些无耻,沐天陉却说得很随意,四下打量,客厅不大,却与餐厅厨房链接,推拉式的餐厅门是半封闭着;客厅中两个塞满书的高大书橱占了很大的空间,书大多是专业性的,一个单人的舒适沙发摆在书橱旁边,立式台灯样式素雅,看来主人经常安静地坐在那里看书,另一边衣架上挂着几件应时的服装,总体布置简单而整洁。 “而且这个男人还是一个因为谋杀罪名被通缉的嫌疑犯,有精神病史,种种迹象表明,他已经复发了。知道吗,你身上有股臭味儿。”也许是被难闻的气味熏到了,郁雨凡突然改了人称代词,眉头微皱。 “一定是裴宣和正阳找过你。”沐天陉闻一闻自己的衬衣,一幅镇静的样子,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对方知道了自己的处境,“知道封戈吗?” “封戈?当然知道,他是我们医院的病人。你怎么对我们的病人这么感兴趣?” “他失踪了。” “没错。你怎么知道?” “因为去年警方曾经搜寻过他,我还记得当时报纸上所刊登的搜捕令的内容。我知道他是因为医疗丑闻被刑事起诉,由于罪行并不严重又通过了精神鉴定,被关到了精神病院。只知道这些,希望你能告诉我他的具体情况。” “比如?” “他是什么医生?” “眼科大夫。” “那起医疗丑闻呢?” “他在做眼科手术的时候试图挖出病人的眼球,虽然被护士及时制止,但病人动手术的那只眼睛还是就此失明了。更离谱的是,就在手术事件发生的第三天,那时候封戈已经被刑事拘留,有一位患者家属在给亲人入殡时意外发现尸体的眼球不在了。家属当然质问医院,并且报了警,经查实,那也是封戈干的。他后来承认曾经多次趁夜间值班时潜入太平间,窃取死人的眼角膜。大体就是这样。” “他是怎么失踪的?” “记得去年著名的915雨灾吗?” “九月十五号,当然。已近初秋,却突降特大暴雨,持续三个多小时,死亡42人,6人失踪。” “封戈就是那次失踪人员中的一个。雨来的特别突然,很多室外的医护人员和病人就近在凉亭或屋檐下避雨,但是没想到暴雨会持续三个小时之久,大多数人被困在了外面。护城河在我们医院穿行而过,降雨时河水暴涨,终于等到雨停之后,医院发现少了两位病人。后来经过寻找,一位病人的尸体在城郊小清河畔被发现,另一位病人至今没有找到,就是封戈。我们怀疑他同样被大水冲走了,后来被列入了失踪人员名单。” “封戈曾犯有刑事案,这样的患者不被关在特殊病房里吗?” “当然。不过碰巧暴雨那天轮到他在室外散步。” “他有没有可能和夏源接触?” “等等,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对我们医院的病人这么感兴趣?你不是警察,按照规定我是不能随意向你透露这些事情的。” 沐天陉沉默片刻,打开背包,取出卷宗,将夏小雨的残尸照片交给郁雨凡。郁雨凡目瞪口呆,“这些是什么?” 沐天陉将夏源女儿夏小雨被害的过程,以及自己的发现简单说了一遍。 “我身上的臭味就是在马桶里掏夏小雨的牙齿时溅上的。很显然,封戈的嫌疑非常大,如果不出所料,警方会很快找你了解他的情况,因为你是他的主治医生,甚至他们可能寻求你的帮助。这张照片里双手的主人,褚梦瑶,刚刚怀孕不久,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我也是通过对她的血检才了解的,我受她未婚夫的委托,查出凶手,救出褚梦瑶。” 郁雨凡似乎还没有从那些照片给他带来的惊惧中走出,半晌才坚定地说道:“我会尽量提供帮助。” “那好,回到我刚才的那个问题,封戈有没有可能和夏源接触?” 郁雨凡沉思一会儿,说道:“好像确有可能,如果两人都在室外散步,只要没有什么冲突,病人之间交谈是不被禁止的。” “那么他以什么样的病症通过了精神坚定呢?” “严重的强迫妄想型精神官能症以及偏执性精神分裂。” “喔,病的不轻啊。” “起码我没有看出破绽,鉴定人员也没有。” “看来你也怀疑封戈的病症是伪装的。” “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具体说不出为什么。要知道正常人通过警方的精神行为能力鉴定是很难的,就算研究心理学多年的人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再说,他在手术台上众目睽睽之下挖一个与之毫不相识的病人的眼球,太不符合常理,如果是有目的性的,那是什么目的?用正常人的思维,说不通。” “你这里有没有封戈的详细资料?包括他的成长经历,就读的学校,家庭,亲人朋友的住址等等。” “我的资料库里有,你等一下。”说着郁雨凡走进卧室,立刻传来电脑启动的声音。沐天陉稍微迟疑,还是跟了进去。卧室整洁、素雅,却泛着一股淡淡的香烟味儿。没有年轻女人喜欢的各种床头摆设或明星挂图。沐天陉隐约感觉到一丝不适,却一时不知道为什么。 “不介意我吸烟吗?”郁雨凡说着从圣罗兰烟盒中抽出一根香烟。 “当然,请便。这是你的家。” “餐厅冰箱里有饮料,请自便。” 沐天陉确实感到口干舌燥,通过客厅走进厨房,不适的感觉在急速加剧,越来越狂躁不安。难道是药物依赖或毒瘾在发作吗,已经一天没有吃药了,哪里不对劲。打开冰箱,她所说的饮料原来都是成罐的啤酒,奇怪的女人。看着易拉罐的顶端,沐天陉恍悟。 镜子。 这个双居室的封闭空间里一面镜子也没有。他略微颤抖着走进卫生间,竟然同客厅卧室一样,没有镜子。这个独处的年轻女人的空间里,没有一面会让他感到愉悦的镜子!一面也没有!愤怒、暴力的欲望猛烈冲击着沐天陉的理性。为什么没有镜子!卑鄙的人! 他缓步走进郁雨凡的卧室。 郁雨凡的电脑座椅冲向门口,当余光感觉到沐天陉的时候,她依然在面对电脑屏幕操作着,“我这里只有啤酒,如果你不喜欢,可以喝白水。马上就打印……”抬头的瞬间,郁雨凡发现了沐天陉的异常,“……打印出来,你得耐心等一下。”她似乎是随意地将香烟按灭在烟灰缸中,手抄进了口袋。 沐天陉没有理会郁雨凡的话,径直走到卧室落地窗帘的旁边,黑夜中的玻璃窗会像镜子一样。 猛然拉开,没有玻璃!整片窗户竟然镶着一层薄薄的木板。 “为什么!”沐天陉终于控制不住,突然歇斯底里地吼道。 郁雨凡下意识地心头一震,却没有像一般受到惊吓的女人那样尖叫或者质问,瞬间已经调整好自己的神经,居然发出非常温柔的声音:“恐高症,我同你一样也有精神疾病。我不愿看到阳台。你是怎么知道的?” “同我一样?想拉近与我的距离?这伎俩并不高明!恐高症?你住的是二楼!为什么帮我?”沐天陉依然怒气未消,突然俯身将脸贴向依然坐在椅子上的郁雨凡,盯着对方的眼睛,身体明显地颤抖,“既然知道我很危险,为什么接近我?” 郁雨凡看出他在尽量自我克制,她没有退缩,反而坐直身子迎上前来,微笑道:“咱们俩谁更危险还说不定呢。” 也许沐天陉觉得两张脸距离太近了,下意识地回缩,语气突然平静下来:“你的心律说明你确实没有恐惧的感觉,这一定和你训练有素的心理素质有关。但我还是捕捉到一丝的紧张。” “你的退缩说明你在潜意识的冲动中存在着对性的压抑,这一定和你对沈依祎的感情依赖有关。两年多来没有亲密接触过任何女性?是因为有罪恶感吗?” 沐天陉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语言冷漠而刁毒,“不穿耳洞,不戴戒指,没有项链,你不和正常女人一样喜欢那些饰物,性欲倒错?还是童年时遭受过噩梦般的经历!” 沉默片刻,郁雨凡自信的眼神已经开始变的愤怒,愠道:“你总是这样过河拆桥吗?” “为什么撒谎!”沐天陉突然神经质地一声大喝,在寂静的夜里使周围的空气都要爆炸。刚刚稍显平静,却突然又变得歇斯底里,在卧室狭小的空间里快速地来回踱步,眼睛却紧紧地盯着郁雨凡,一刻也没有松开。 “什么?” “你撒谎!你手上的伤痕根本不是病人留下的!它们至少已经存在了十年,而且是你自己划伤的!你自残!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怎么会自残?为什么!” 郁雨凡回想起上午沐天陉曾多次注意到自己的双手,怒道:“那是我的隐私,与你的思维混乱、暴躁易怒毫不相干。倒是你,为什么信任我?你明知道警察可能找过我,还敢和我接触。因为我和你妻子一样都是女人?” 郁雨凡提到沈依祎,这显然起了作用,触动了沐天陉的神经。沐天陉意识到自己的思想确如郁雨凡所言。眼神中的狂躁逐渐减退,但依然焦虑不安。 “你有没有镇静药或止痛药?我的头快要裂了。”沐天陉终于停止踱步,浑身颤抖着蹲坐在地上。 “你等一下。”郁雨凡确定危险已过,回身在抽屉中取出两个药瓶,“你现在吃什么药?” “百忧解。”他有意隐瞒了其他药物。 “应该没有冲突。这是导师曾经给你开过的地西泮,药效比较柔缓,配合一点碳酸锂,我想能更快见效。” “还有,我的头疼的要裂了。” 郁雨凡配好剂量,又加了两片强效止痛药。沐天陉含在嘴里慢慢吞下,似乎很享受药丸的苦涩。郁雨凡忙接一杯开水给他。渐渐的,沐天陉微微颤抖的身体终于平静下来。 “想不到你现在的症状这么不稳定。如果你将你的信任扩展一些,我想我可以帮你。” 一个已经放弃生命的人是不会在乎健康的,沐天陉默默地在心里说,没有抬头,喃喃自语:“没有镜子,一面也没有。” 郁雨凡暗想,导火索竟然在这里,看来沈依祎是他最大的弱点,哪怕死了也是。 “周警官说你可以在镜子中看到亡妻的影像。如果你想见到那些幻觉,何必非要通过镜子,它们在你的大脑里,而不是在你的身后。” 如果想见到她……何必非要通过镜子……她在你的大脑里……这些话在沐天陉脑海里反复回荡,许久之后,他缓缓抬起头,进入眼睛的竟是两个人的影像。 除了郁雨凡,还有郁雨凡身后的一个女人,一个面色煞白嘴角浮现着诡异笑容的沈依祎。 他笑了,眼珠上挑,看着郁雨凡的身后,“你说的对。” 郁雨凡以为他在盯着自己,有些奇怪他的笑。“把你的所思所想全部告诉我,放心地向我倾诉,我会逐渐帮你摆脱这些痛苦。” “痛苦是摆脱不掉的,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沐天陉依然看着郁雨凡的身后,缓缓地说道。 打印机停止了叫声,郁雨凡将资料整理好,交给看上去正常了许多的沐天陉,说道:“如果封戈真能佯病通过精神鉴定,那说明他的智商不比你低,你要当心。这上面的地址已经不准确了。封戈有一位妻子,叫李丞洁,我没见过。封戈出事以后,他们没有离婚,他失踪以后,医院曾经协同警方去他家里找过李丞洁,但是已经搬家了。之后的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了。” 看着手里的资料,沐天陉道:“这个为封戈作证的王易你了解吗?” “噢,我只知道他是封戈以前的同事,为封戈提供了有利的证词,可能关系不错吧。你可以试试能否从他那里打听到封戈妻子的住址。” “为什么要帮我?”临走之时,沐天陉再次问道,语气和缓了许多。 郁雨凡看着沐天陉那张变化无常的面孔,幽幽地说:“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帮你。保重。” “跟想象中的一样。”沐天陉走后,郁雨凡长舒一口气,终于将口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一根带着针套的麻醉针。对着一支录音笔继续道,“一般的精神病医生和他相处久了会变成精神病人的,很难想象孙濡浚教授忍受了他十二年。他似乎非常喜于惹恼别人以捕捉对方的缺点……” 第二十四章 黑暗深处 <er top">01 如果想见到她……何必非要通过镜子……她在你的大脑里…… 这些幻听时有时无,似海潮般,一浪接着一浪打到他的精神世界之中。 从郁雨凡家出来,已经过了午夜。药效很快,但精神由狂躁恢复平静后,副作用随之而来,颤栗、恶心,这些似乎丝毫不影响沐天陉的心情,带着他那种特有的诡异笑容钻入了一辆出租车。 午夜出租不好干,司机强忍着好奇的冲动不去看后视镜中沐天陉面对旁边空空的座位自言自语。车终于停下,广场中酷似巨眼的泉标在沐天陉的意识里远远地招手。 出租司机带着狂跳的心脏疾驶而去。人已经非常稀少,沐天陉酒醉般穿过广场的几条过道,缓步踱至一排铁栅跟前。 整整24个小时以前凶手将褚梦瑶的两截残臂插在了这里。血迹已经揩去,两个铁黑的箭头,昂首向天,势要高出周围的同类。团栾明月,于罅隙间穿行,时而被翳云吐出,霎间便清光四射,皎若山雪,似一张女人的脸,引无数人仰赏她的同时,她独自俯瞰无数人的悲凉。 沐天陉面向铁栅站定,手握空气,做出一个向下猛插的动作。他缓缓回头,向东方望去,不知何时,脸色变得煞白异常,露出可怖的笑容。 周围的世界都在旋转,广场中的幽暗路灯似乎聚变成一个个闪耀的太阳,放射着刺眼的光芒。大地在动,如涟漪一般,太阳们也在动,活泼而快乐地变化着自身斑斓的色彩,光怪陆离。泉标中的巨眼开始惶悚不安地转动,不知何时生出的深色瞳孔射出一股黑光,投注在沐天陉的身上,巨眼用它蓝色的眼眶蠕动着发出一个声音: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沐天陉紧盯着它,对视。他仿佛听到自己口中做出了回应: 光明,我在苦苦追寻中奔向黑夜深处,身后的黑暗便变成了光明…… 两个不安分的流浪汉早已盯上了这个步履蹒跚、身形恍惚的人,看他对着高耸的泉标自言自语,他们认定这人饮酒过量。正在盘算如何下手,醉汉竟越过喷泉爬上了文化长廊,那里灯光昏暗,罕有人迹,真是天意。 缓步爬上之后,沐天陉终于找不到支撑点,摔倒在地。他努力想用四肢将身体支起,然而已经不可能找到站立的平衡,只好四肢爬行。两个跟踪者面面相觑,他们无论哪个,独自在午夜时分见到这种如猿猴一样的爬行,也许都会放弃。人多壮胆,用眼神相互鼓励之后,他们蹲在不远处进一步观察。沐天陉似乎累了,突然将身体平铺在地上,一动不动。 耐心等了好一会儿,两个流浪汉蹑足上前。 “奇怪,他身上没有酒味儿。” “活的。”一个胆儿稍大些的伸手指在沐天陉鼻孔下探气,“管他娘的,动作快点。” 他们迅速地打开沐天陉背后的包,只有一个文件夹和一叠厚厚的纸,没有钱或手机。一个继续翻包,另一个试图将沐天陉的身体反转过来搜身。翻包的人打开文件夹,几张巨大的照片滑落在地,他忙捡起迎着昏暗的街灯察看,当终于辨认出那些人体残骸,将要尖叫的瞬间,死尸一样被反转过来的沐天陉突然圆瞪双目,僵尸般直挺挺坐起,单手锁喉掐住了乱翻者的喉咙,嘴巴扯出一个笑容,一束月光映在他的脸上,眼球竟然是红的。在第一声尖叫被噎回后,看着眼前的景象,尚处在自由中的人连滚带爬奔出五六米,终于凄喊着“鬼啊”,狂叫着跑了。 咽喉被锁住的流浪汉感觉眼球快要爆裂了,自己的灵魂已然飘出了一半,沐天陉终于松开了铁钳一股的手。气流被吸入肺中,顿时大脑中的意识归来,流浪汉跌跌撞撞干咳着逃离了眼前这个面带笑容的魔鬼。 沐天陉将东西收好,再次躺下,仿佛刚才的梦游乃是一个临终之人的回光返照…… 杜应全并不难找,沐天陉按照车牌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仁州一个小镇的装饰材料市场等活儿。沐天陉开的价码让杜应全暗暗兴奋,看过身份证后,立刻便交了押金拍案定下。因为是隔夜的长途,杜应全坚持同家人告别。沐天陉随他一起回家,原来家里只有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儿。见到男孩的第一眼,沐天陉就看出他的精神异于常人。他手里不停地摆弄一个擎天柱的变形金刚,眼睛却紧盯着沐天陉不放。男孩儿不安地在父亲耳边小声嘀咕,却不知道眼前这个令他恐惧的人会读唇语,沐天陉清清楚楚地看出了他不断耳语的那个字:鬼。 杜应全安慰几句,将儿子寄托在邻居家中,便开车随沐天陉往舜城驶去。 过了收费站不久,沐天陉突然提出要下高速。这让杜应全莫名其妙,但是雇主一再坚持,他只好顺从。时过正午,两人在路边一家小饭馆准备吃饭。老板娘是个胖胖的农妇,红衣红裤,脸却涂得如同烧给冤鬼的纸人那般白,十分土气。端上两盘炒面,用当地的方言赔笑,“过了饭点儿没啥好吃的了,将就一下吧大哥。” 一路上,沐天陉一直在感觉杜应全。他确定,下了高速之后,杜应全的心理和生理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就要到地方了,就要结束了,终于。 在发现沈依祎尸体的山头附近,沐天陉让杜应全把车停在路边,说要方便一下。额头的微汗,眼神中的慌乱,急速加剧的心跳,以及努力克制的呼吸频率,一切都已经说明,他终于找到了,两年多的时间,终于找到了这个杀死他两个亲人的凶手,这个将他爱妻的尸体弃之荒野的人,这个人就在他的身边。他将手帕蒙在了杜应全的面部。 时间过去了很久,沐天陉一直坐在旁边耐心等待着,他煎熬了上千个昼夜,最后时刻的等待成为一种享受。终于,杜应全缓缓睁开双眼,一股刺鼻的汽油味使他猛然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天还是白的,四肢虽然酥软,但是伸缩自如,并没有被捆绑。坐起,沐天陉蹲在旁边看着他,杜应全不觉一阵颤抖,眼前这人的样子突然变得如他儿子所言,鬼。 白的眼珠充满了血丝,煞气逼人,分明是个魔鬼。 “还记得这里吗?”声音结冰一般,沐天陉站起身,血红的眼睛从没离开过杜应全的脸。 杜应全环顾四周,他当然记得,而且清清楚楚,无数次被噩梦惊醒,报应终于来了。 “你听我说,啊……” 他的面部被重重踢了一脚。沐天陉收了劲道,他不可能让毁掉自己一生的人就这样死掉。 “那是意外,啊……” 杜应全刚刚站起又被一拳放倒在地。他似乎被激怒了,没人愿意做任人宰割的羔羊。但是,他的反抗,在浑身杀气的沐天陉面前是那么无力。沐天陉左手结结实实地按住杜应全,右拳雨点般落下,只是打,连续两分钟,一秒也没有间断,全部击在脸上,全部收了力道。杜应全口中鼻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上衣,溅满了沐天陉的身体。 “求求……你……别……别杀我……” 杜应全已经无力将胳膊抬起做微弱的抵抗,只有苦苦哀求。沐天陉停手,松开对方溅满鲜血的衣领,杜应全散架般躺倒。沐天陉跨在杜应全肚皮上方,冷漠地看着这个碾过他妻子身体的人哀求的样子。停顿片刻,抓起杜应全一只脚的脚腕,杜应全成了麻袋,一百多斤的身体被拖向了一块空地。丢开脚腕,沐天陉向货车走去。上车,关门,发动,倒车。吃力地抬头看着沐天陉,杜应全立刻明白对方要做什么,他忍着疼痛蠕动着已经不听使唤的身体,尽可能地张开满是鲜血的嘴巴,呻吟着叫喊:“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 沐天陉的面孔像蜡一样,眼神中的杀气变得越来越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麻木。在杜应全的苦苦哀求声中,他的脚踩向了油门。一切都是为了这个时刻,他注视着杀死妻子的凶手,这个夺去了自己一切的人。他仔细调试着方向盘,以确定汽车轮胎压准凶手的头部。近了,他俯视着不远处杜应全的头颅,瞬间产生了一个幻觉,那脸笑了,似乎扭曲成了自己的面容。 他正在疑惑……啪!一声清脆的响。紧接着传来脑浆和血噗噗喷涌的声音…… 沐天陉睁开双眼,坐直身子,凝神片刻,确定又是梦境,裹一裹外套以抵御清晨的低温。昨夜的经历有些历历在目,有些模模糊糊。这一次的反应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他看了看从郁雨凡那里得到的药片,重又装入怀中。所有与案情有关的画面、声音,像一群蚂蚁,争先恐后地在大脑中??乱爬。他努力使自己的思维恢复正常,头顶依然是暗灰色的天空。 <er h3">02 清晨,王易拖着疲惫的身子查完病房,回办公室准备换衣下班。老远便看见一个人影在办公室门外徘徊,他很奇怪这么早会是哪个病人的家属,可走进一看并不认识。对方看着他疑惑的眼神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沐天陉,是保险公司的,这是我的身份证和名片。您是王易王大夫?”如果郁雨凡在,绝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昨晚的疯子。 王易眼睛随意一扫递还回去:“保险公司?这么早什么事?”说完开门走进办公室。 “是这样,你是不是认识封戈?他以前也在你们医院工作。” “封戈?认识,怎么了?” “他三年前在我们公司入了一份意外保险,受益人是他的妻子。两个月前到了续交保险金的时间,我们发了通知函,他一直没有回音。后来经过调查才知道他失踪了,如果一切都符合规定,我们可以支付不菲的保险金,但一直联系不上他的妻子。我从一位好心的护士那里知道,王大夫与我这位客户相熟,不知能不能向我提供一些关于封先生的情况,以及他妻子现在的联系方式或住址。” 王易一直在自顾自地忙碌,俯身在办公桌上标记自己的材料,似乎根本没有与沐天陉交谈的意思。 “我知道整晚都在实验室里解剖尸体一定很累,即将到来的这次开颅手术一定对你很重要,可你只需要抽出五分钟的时间,就能帮我以及封先生的妻子一个大忙。” 王易听到这里突然停止了手里的活儿,抬头惊恐地打量眼前这个陌生人。他确实几乎整晚都在解剖研究一具尸体的头颅,因为下周四他将做一例可能决定他命运的开颅手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趁实验室正好来了一具新鲜的死尸,抢先模拟了一下手术过程。可眼前这个陌生人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他整晚都趴在窗外偷看?想到这里王易背后汗毛竖起。 第二十五章 封戈 <er top">01 “你,你怎么知道?” “我向你出示了身份证和名片,只是想知道她的联系方式,你不必担心什么。” “封戈的妻子叫李丞洁,她搬家后的新住址我确实不知道。很久不联系了,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有没有你认识的人可以提供她的地址?” “我和她不熟,也不认识她人际圈子里的人。真帮不上忙。” “能跟我谈谈封戈吗?” “该死,你怎么知道我的事!你还没说呢!”王易显然有些急了。 “好吧。你右手虎口处有明显的压痕,这是长时间使用执笔法操作解剖刀留下的痕迹;你右手拇指的上半截和无名指中间一截有圈痕,中指的中段一侧有压痕,这些是长时间操作解剖剪留下的。带着橡皮手套都能留下压痕,说明工作时间很长,你非常专注,几乎没有休息。毕竟是隔着手套,痕迹在皮肤上不会保留太长时间,时间一长血液循环会使压痕逐渐消失,这说明你刚停止工作不久。这里没有忙乱的迹象,你也不是从手术室方向过来,所以你之前的工作不是手术,不是手术那就只能是解剖实验了。还有,你的手里拿着开颅手术方面的资料。基于以上几个可以连成一条线的点,我做出了一个自以为正确的推论,看来被我猜中了。” 王易听的呆了,好一会儿才惊讶地问道:“你真的是保险公司的?” 沐天陉一脸肯定:“没听人说吗,卖保险的,什么都懂。” 王易无奈一笑,表示根本不信。 “现在能跟我说说封戈吗?尤其是不同于常人的行为表现。” “不管你是干什么的,跟你说说这些也无所谓。”沐天陉之前的演绎推理很明显获得了王易的好感。“我和封戈关系确实不错,同一年来到这所医院的时候,我们俩一个宿舍。在一块儿住了三年,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地方,人也不难接触。要说有什么特点,封戈这个人有洁癖,凡事儿都要求井然有序,幸亏我也还算个爱讲究的人,不然相互间生活上肯定会不习惯。而且,我们虽然都是医学专业的,却都对文学很感兴趣,你知道,这非常难得,所以我们的共同语言就很多,能成为不错的朋友。他喜欢当代的朦胧诗,尤其喜欢顾城,顾城你知道吧?我记得他常说,顾城之后,中国再没有诗了。我则比较喜欢古典一些的……扯远了,再有不同于常人的,就是封戈这人经常梦游。我和他住的那段日子,就亲眼见过好几次,一开始怪吓人的,后来慢慢习惯了,因为他梦游的时候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通常是打扫卫生,比如扫扫地之类的。有一次他拿本书念念有词地读,当时可是深更半夜,没有开灯,就算将书贴在脸上也不能看清字的。 “后来他结了婚就搬出了宿舍,我们关系一直还保持的不错。但从前年开始,他整个人都变了,不和任何人说话,也许是因为家庭原因。李丞洁是他大学时的同学,我认识封戈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计划结婚了,按说应该是很理想的一对儿。可有一天封戈无意中伤了李丞洁的右眼,我去病房看过,伤的很重,说是不小心撞在了桌角上,晶体破损已经不可复原了。之后不久封戈在一次手术中出了事故,被认定患有精神病,进了精神病院。他是怎么失踪的,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沐天陉点头,“依你的了解,封戈是不是对甲骨文很感兴趣?或者说有这方面的知识?” “甲骨文?这我还真不知道。” “仔细回想一下,这一点很重要。” 王易想了想说道:“我没有注意,反正同我在一起住的时候,没记得他看这方面的书。至于他搬走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沐天陉沉思片刻忽然道:“你似乎非常焦虑。” “是啊,这次手术对我非常重要。”王易示意沐天陉请坐,好像准备和老朋友深聊一般,“是我第一次主刀,对我来讲意义重大。但是现在我面临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抉择。是这样,病人的左半脑长了一个恶性肿瘤,压迫视神经,造成了暂时性的失明。好在发现及时,如果现在成功切除不会危及生命。问题在于,如果保证手术的成功率,很可能对视神经造成一定的伤害,就此彻底失明。” “我明白,这是所谓的保守方案。另一种所谓激进方案,手术以后可以保证病人视力恢复正常,但成功率会降低,有生命危险。这些情况通常是不会对病人和病人家属言明的,因为无论采用哪一种方案,什么情况都是有可能发生的。院方在病人家属签字之后,实际由主刀医生自行决定采用哪种方案。病人及其家属的命运完全掌握在你们的手里。” 王易又一次惊讶于沐天陉对这一行业内幕的了解。“没错。我所面临的这例手术,按照往常的做法,很多我的同行前辈会选择保守方案,因为在手术之前已经通知家属,这样的恶性肿瘤即使切除,病人完全恢复视力的可能也不大,也就是提前给家属打打预防针,人们正常的思维是先救命要紧。当然,也有选择激进方案的,这样的人必须对自己的技术极度自信,没有十几二十年以上的临床经验是不敢轻易做出这种选择的。” “你这么犹豫,看来也想这样做。” “毕竟那个患者只有十九岁。” “今后生活在黑暗之中,无异于夺去了他半个生命。” “他来自农村,家庭条件不好,我们医院在这方面没有知名的专家,所以费用收取相对较低,这是他们选择我们的原因。” “就算少年从此生活在黑暗之中,你依然可以宣称自己的成功。” “他太年轻了……” “如果采用激进疗法,一旦成功,你将名声大造。” “那不是我追求的目标。我真的不在乎那些。” “可一旦失败……” “我恐怕很难翻身了。”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却都是王易的思想。沐天陉停顿一会儿,说道:“我想,既然你在犹豫,就说明你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医生。做事情自信不可或缺,经验也当然重要,但性格是不可忽视的因素。相信有些医生积累再多的经验,终其一生,可能也不会做一例激进的手术。这里没有对或者错,重要的在于选择。对医生来讲,选择激进或者保守,都仅仅完成了手术的一半,另一半应该由病人自己来完成。” “你是说听本人的意见?他一定说宁死也不愿意失明。” “也许这就是答案。” 王易陷入沉思,突然恍然大悟,点头道:“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一种突然放下包袱的轻松过后,他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如果你找不到李丞洁,可以去红楼教堂看看,她是基督教徒,今天刚好是礼拜天。我有她的照片,你可以用来辨认。”好感这东西很奇怪,它会使陌生人出于本能地帮助你。 王易没有结婚,仍然住在医院宿舍。也许医院领导认为他很有发展前途,尽管房源紧张还是给他安排了一套房子独居。王易所说的照片其实是一张三个人的合影,背景是一片红叶林,很美,李丞洁站在中间手挽封戈,笑容甜蜜;封戈的样子要比资料照片上精神很多,性格深处的忧郁也掩盖不住对幸福的满足;王易笑的很夸张,让沐天陉想起了周正阳。 “我们医院组织的春游,那时候他们俩快要结婚了,幸福的让人羡慕,谁会想到后来竟变成这样。”王易很是惆怅。 “一切都没有预兆吗?” “我不知道什么才算做预兆。不知何时开始,封戈变得非常少言寡语,以前我们谁有烦心的事,会凑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从他结婚以后就基本没有出来过,好像在有意地疏远我似的,记得有一次他说自己很同情顾城,当时我没多想,后来他和李丞洁出事,回想一下,也许是一种预兆吧。” “同情顾城。这是原话吗?” “他说,很多时候我们被迫做一件自己不想做的事,压力其实不是来自外界,而是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己,我理解顾城的选择。大体就这个意思,这是他出事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前一天在网络上搜索了半个小时,顾城所有的诗文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全部背过,对于诗人的经历更是了如指掌,沐天陉沉思着,感觉很压抑。 <er h3">02 清晨六点钟,技术人员忙了整整一夜,才将指纹搜集完毕。好在比对指纹已经数字化,剩下的只需要坐在电脑旁边,等待数据库的搜索。没有人回家,所有的警员不分职位全部坚守在岗位上,不管是不是需要。这也是中国行政部门的奇怪现象,“态度问题”。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王哲满脸兴奋,晃着手里的一罗资料,大喊:“结果出来了!” 所有熬夜瞌睡的人都猛然惊醒。段青山连忙将资料抢过,王哲汇报道:“一共提取出一千三百五十二枚指纹,其中三组指纹的主人有前科纪录,一个惯盗,一个曾因经济问题入狱。第三个最可疑,名叫封戈,曾经是中心医院的眼科大夫,有解剖学的知识和做外科手术的经历,去年五月份因为精神问题和医疗事故被强行羁押在精神病院。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在失踪人员名单里。” “失踪人员?” “这里有他的详细资料。”王哲边说边将手中的资料分发给诸位,“在去年九月十五号那次百年不遇的大雨中失踪,后来鬼阴区分队曾组织人力搜寻,我记得这事儿还上了报纸,最终列入了失踪人员名单。” “从时间和学过医的经历看,这个封戈非常可疑!马上进行详细调查,照片发到各辖区,无论是派出所、交警还是防暴大队,三十分钟之内凡是能喘气儿的,包括文职,都给我下去找,就是把舜城挨家挨户筛一遍,也要把这个封戈给我找出来!” 通缉令片刻就已发出,罗从马上分派组员往封戈老家、毕业学校、中心医院赶去,自己则带人陪同段青山前往马家庄精神病院。 段青山等人在向郁雨凡了解了封戈的病症和治疗情况之后,力邀郁雨凡加入警方的专案组,希望能够借助她对封戈的了解,为破案提供帮助。虽然郁雨凡开始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答应了。 罗从等人同前一天的沐天陉一样被郁雨凡引领着进入地下二层。今天没有塔嘉优美的歌声,地下走廊中静的出奇,蓝白色的光线冰冷地照射在众人严肃的脸上,他们此行只有一个目的,向夏源证实一件事。尽管郁雨凡同样告诫罗从众人,不可能从夏源那里得到任何信息。 门打开了,段青山、罗从、王哲、郁雨凡等人鱼贯而入。夏源依然是那幅呆滞的表情,嘴巴微张着,似乎不能并拢,口水连成线流出来。看这样子根本无法进行任何交流。 最后罗从拿出了几张照片,夏源本来混沌无光的眼睛突然瞪的滚圆,似乎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物,像惊吓过度的孩子一般高声尖叫,身体缩作一团,紧紧靠在墙角里。郁雨凡急忙掏出针管,在众人的帮助下打过麻醉,夏源才逐渐镇静下来,直至昏睡过去。 郁雨凡有些不满,又很奇怪:“你给他看了什么?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反应。” 罗从看着昏睡过去的夏源,将照片传给众人,“封戈的照片。” 第二十六章 李丞洁 默。 “我知道。师傅,就算是疯子,也有自己的逻辑。他们大多数情况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沐天陉坐到她的旁边,李丞洁所穿的衣服居然与照片上一模一样。发型也没有变,微微披肩,唯一不同的是,她带着一副墨镜。 那是一张李丞洁右眼受伤后的照片,一圈死肉堆积在右眼的部位,形成一个火山口形状的黑洞,与自己见过的“泉标”完全不同。 李丞洁侧过头来,声音比沐天陉还要冷:“你是谁?” 罗从略一沉默,问道:“说说你怎么找上封戈的。” “我会为她祈祷。” “独居?” 停顿。 沐天陉缓缓回头,一时间面色已经变得异常煞白,灰青的嘴唇颤栗着。他认出对方就是刚才一直注视他的老人,他茫然地环顾四周,所有的人都在盯着他。沐天陉回过头死死盯着李丞洁发出低沉、阴冷而又颤抖的声音:“你们,能看到她吗?” 突然罗从车上的通话器响起。 “已经过去了。” “植物园发现一具男尸。” “我是罗从,讲。” “他曾经伤害过你,你不恨他?” 李丞洁慢慢将墨镜摘了下来,缓缓转过头,一个白色的玻璃晶体镶在右眼的部位,像极了广场上的泉标。她瞠着美丽的左眼,用手指着面孔问道:“你是说这个?” “李丞洁,封戈的妻子。” “你相信上帝吗?”李丞洁不答反问。 沐天陉心里苦笑,孙濡浚为他掩藏的很好,甚至在他考警校的时候做了不真实的证明材料。同事们只听说了他的身世,对他的过去却并不清楚。 <er h3">02 “冤魂?你也认为那不是事故?” 不远处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怪异地看着这边,沐天陉觉察到后四处望去,才发现已经有好多人在对他侧目。他收住声音,继续道:“封戈现在正在做同样的事情,说说看,我们应该怎样宽恕他!” “靠,什么意思?”沐天陉忍不住带出口头语,感觉恍惚如在梦中,他还从没如此费劲地同一个人说话,对眼前这位已经不再正眼看他的教徒,他没有一点办法。思量片刻,决定直接找罗从帮忙。 李丞洁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将墨镜戴上,轻蔑地说:“你的灵魂被黑暗所统治,所以在你的意识里只有魔鬼。人的灵魂是一座战场,善良与邪恶在那里无休无止地争斗。身为普通人,你无法掌握世界的兴衰,身为凡人,你不能控制肉体的衰老与死亡,但每个人都可以主宰自己的灵魂,在这座战场上你是自己的救世主。上帝不在天上,他在我们心里,除却世俗法律所判决的有罪或者无罪,在这个上帝面前,还有第三种宣判――宽恕。恨他?不。邪恶的事情人人都做过,在上帝面前我们皆是罪人。” 沐天陉走出教堂的时候,很多人依然在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师傅,我查到一个可疑的人,我不能硬来,你最好通过正规的程序审一审,控制她,马上搜查她的住处。” “那为什么向褚梦瑶下手?褚局难道也和当年的爆炸事故有关?” “封戈……” “封戈?你是怎么查到他的?” “我觉得这件案子不是仅仅抓封戈这么简单,我会继续跟进。以前因为忙自己的事低估了它,我得对得起褚梦瑶家人的委托,她不应该受到这样的伤害。” “我们在那辆101路公交车上发现了封戈的指纹。你找到封戈了?” “你确定?” “等等,你刚才说和谁谈了一会儿?” “独居。你还打算查吗?” 不知过了多久,沐天陉感觉到有人在碰触他,意识迅速恢复,瞠目,鬼魅的表情惊出周围之人一身冷汗。本能地甩开两人的胳膊,这时他才发现,有人打了急救电话,两个身穿医护制服的人正试图将他抬向担架。他跌跌撞撞站起,仔细环顾四周,已经没有了李丞洁的幻象,牧师想过来扶他,却被他惊恐地推到在地。头痛欲裂,单手压着一边太阳穴,脚步踉跄地走出教堂,留下在身后发怔的人群。 “不,是封戈的妻子李丞洁。我刚刚同她谈了一会儿,她可能知道封戈的消息,我们应该……” “这不应该是现在深究的问题,抓住封戈,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沐天陉怔在那里,任凭罗从如何焦急地询问也没有反应。他突然挂断电话,疯了似的奔回教堂。人们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人,看着他跑回来站在一排空空的座位跟前发呆。一位牧师走过去问道:“年轻人,你没事吧?” “封戈很可能和这件事有关。” “确定,怎么了?” 沐天陉看着李丞洁的背影,缓步踱到她的身前,那女人依旧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沐天陉僵笑一声,晕厥过去…… 罗从心头一震。 “你好。李丞洁?” 越野车缓缓停在路边,脸色依然煞白的沐天陉疾步上车。五分钟以后,罗从将车停靠在无人的角落。 罗从没有急于询问沐天陉任何问题,扔来一颗香烟。沐天陉稍一犹豫,点燃猛抽起来。三根香烟过后,第一句话竟然是:“依?最讨厌我吸烟的。” 罗从叹口气,眼前的这个爱徒自从两年前妻子死后整个人全变了,变得更加无法接触,无法沟通。“还是退出这个案子吧,你的事情尚无定论,看样子裴宣没有掌握什么铁证。出去躲一躲,找个心理医生好好瞧一瞧自己的病。” “知道了,我马上到。” “有封戈和他妻子的资料吗?” 罗从看着沐天陉坚持的表情,终于将资料给他。 庙里的和尚最喜欢诵经,沐天陉无奈地想到。掏出包里的档案袋,抽出夏小雨残骸的照片放在李丞洁的眼前,一张张翻给她看:“那么让你心中的上帝看看,大多数罪人是不会做这些事情的!宽恕?你的一只眼球被他毁掉还有机会选择你所说的宽恕,如果是这样呢?你怎么宽恕!”最后一张是夏小雨半睁着死鱼眼睛的头颅。 “你看见的是她吗?” “夏小雨头颅上的甲骨文‘祭’字,分明是暗指祭奠当年爆炸案中的冤魂。” 罗从放下通话器,叹道:“越乱事儿越多,有封戈的消息马上告诉我,别单干。我得赶紧过去一趟。” “去年九月十六号在家中煤气中毒身亡,发生在封戈失踪的第二天,当时三支队的人也曾经怀疑封戈,但一是找不到这个人,二是在现场也没发现他杀的证据,就定了意外事故。现在看来,李丞洁的死就更蹊跷了。”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什么人?” “我欠苏希翰的。” “在抓到封戈之前争论这些没有意义。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二十年前的武昌路爆炸事故。” 沐天陉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个女人,他居然感受不到对方心理上的任何变化。“你知不知道封戈现在在哪里?如果找到封戈,也许那位名叫褚梦瑶的孕妇就能得救。”沐天陉说出了名字,以使褚梦瑶的形象在对方的意识里具体化。 沐天陉继续道:“夏源是那次事故煤气公司的调查人员。当时死了八个人,其中一个是封戈的父亲封国强,而封国强也是那起事故的最终责任人。” 牧师再次看了一眼他所指的方向,那里除了一团空气什么也没有,奇怪地问:“孩子,你在说谁啊?” 沐天陉默然,“上帝?我没见过。鬼倒是经常碰到。”这句实话听起来怎么都像是调侃。 “没错。我问过褚局,当年警方主持技术调查的,就是他。” 这是预料中的事,沐天陉盯着罗从的眼睛,问道:“只有褚局?” 李丞洁略微沉默,抬头看着远处的十字雕像发出低沉的声音:“我所信靠的主说:你不要论断人,免得被论断。如果不能认清自己,我们就无法准确地判断别人。” “八个人。可是夏褚二人的手指都被削去一个,代表的是数字九。”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他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褚辛是技术出身,当时是技术中队的队长,协助调查的几个警员主要维持现场秩序,我查过调查记录,技术鉴定签字的只有他。”不等沐天陉继续问,罗从继续说道:“毕竟从警二十多年,什么大案要案没遇到过,自己女儿被害,心神大乱,怎么会想到与一起调查过的爆炸事故有关。” 红楼基督教堂,上午十点三十分,许多教徒做完礼拜已经开始陆续走出,沐天陉大脑中深深印着李丞洁的容貌,迅速地扫描眼前走过的每个人。教堂大厅中光线有些灰暗,四壁装饰颇具哥特风格,几幅壁画描绘的是圣经故事――原罪,如果不是周围人们黄色的面孔,会让人以为真的身在欧洲的某个国度。人已经渐渐稀少,可以容纳上千人的座椅,零零散散三五一伙各自意犹未尽地聊着天父带给她们的神迹。沐天陉在过道缓缓走过,终于发现偏僻无人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年轻女人,似乎仍在祈祷。从背影就可以断定那是李丞洁。 “这说来话长,你知道他?” “我不敢肯定。但一个人如此疯狂的报复,他一定发现了什么。” “也许你不知道,封戈的精神有问题,他曾经……” “是她。” “天陉。”罗从似乎欲言又止,道:“这,这不可能。李丞洁一年前就已经死了。” 沐天陉看着这张本该漂亮的脸,重复道:“你不恨他?” “罗队罗队。” “我也会为他祈祷。” “和我们查到的一致。我今天上午找了两个人辨认封戈的照片,一个是夏源,他看了封戈的照片像见了鬼一样。一个是那个房东,他说封戈就是一年前租房的张戈。而且我们找专家对马桶后面那段文字进行了鉴定,确实是封戈的字迹。这样一切都联起来了。二十年前封戈的父亲封国强不但死于那次爆炸,还背上了事故责任人的骂名。看来封戈不认为是事故,所以对事故调查人夏源进行报复,杀死了他的女儿,用分尸的方式是为了祭奠自己的父亲被炸成的四分五裂的尸骨。” “让林函引马上去看一下。” “一个身怀有孕的女人,几天前被人绑架了,生命危在旦夕。我受到她家人的委托……”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 沐天陉迅速翻了一遍,找出几张照片。他的眼睛死死落在其中一张李丞洁的照片上。 第二十七章 裴宣的演绎法 舜城南部盘亘环绕着许多葱翠秀气的小山,据言曾经是四千多年前大舜躬耕之地。植物园便躲在众山脚下,城市中心的污尘和尾气极少蔓延过来,芳卉萋萋,繁花似锦,绿树??,庇荫匝地,点缀着方圆几公顷的土地出落成贬值的世外桃源。因为进园免费,使得平时游玩赏景的人络绎不绝,春天,更是“剩男剩女们”相亲的好去处。 报案人正是一对情侣,这次人生阅历的积累也许会让他们铭记一生。男尸被发现于修竹茂林之处,平时连清洁工人都极少去,若不是遇到这对儿荷尔蒙分泌尤其旺盛的,它还不知几时才能得见天日。罗从赶到的时候,王哲正在对两人进行问讯,周正阳半蹲在一颗竹前呕吐不止,旁边的裴宣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 正阳见到师傅,尴尬地惨笑。罗从表情冷漠,没有说什么。不远处,林函引正在紧张地进行现场勘查。距离七八米,尸臭味已经让人有些窒息。罗从皱着眉头暗自控制呼吸频率,一步一步走向尸体。 尸体仰面朝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不见血迹,然而即使隔着一层白色的衬衣,罗从也清楚地看到腐尸表面聚集了许多蠕动着的蛆虫,面部最是惨不忍睹,双目突得极圆,险些爆裂开来,却灰灰的没有一点光泽,如同家哭丧超市冷冻箱里的法国鱼丸,死死的,硬硬的,势要破坏中国人胃口的样子;一群暖春的苍蝇欢快地在蓝黑色的腐败水泡附近打转,一条乳白色的虫子懒洋洋地从那鼻孔中爬出,几个躬身之后由上唇跌落到死者半伸出的舌尖上,片刻间已经钻进微张的嘴巴里。 罗从终于明白周正阳为何吐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壮怀激烈”,虽然有心理准备,也不觉一阵反胃,幸好午饭还没有吃。 蹲在林函引的旁边刚要问些什么,眼前的景象使罗从差点蹦起来。林函引不顾尸气浓重,强忍着进行勘查,竟然摘掉防毒面具俯身将鼻孔凑在尸体唇鼻上方嗅闻起来。几只毅力坚定的蛆虫缓缓在林函引背部爬行,罗从急忙为他拍掉,专注的林函引这才发现背后有人,与罗从一同站起身,随意拍了拍裤管上的虫子。 “头发易于脱落,面部出现腐败水泡,这个季节和天气,至少四天了,具体时间要解剖后才能得出。没有外伤,颈部有勒痕,舌尖伸出口外,应该是窒息而死。” “想干掉他可不容易,这家伙是练过的。”周正阳捂着嘴走到两人跟前,吐的已经是脸色蜡黄,“狗吊鸡把那个毛,比中国男足的脚还臭。” “你认识他?”罗从问道。 “老九,我只知道他的绰号。鬼阴区有名的包打听,算起来和沐天陉是同行。也是木头介绍我们认识的,见过几面。函引,你刚才干嘛?要给他人工呼吸吗?”众人显然都没觉得这个玩笑有多哏,周正阳却独自笑了几声,待看到没人附和,知趣地闭嘴。 林函引严肃地说道:“没有搏斗的痕迹,尸体口腔部位似乎有一丝乙醚的气味,时间太久了,尸臭味又很浓,我不敢肯定,一切要等尸检完了才有定论。如果真的是乙醚,凶手应该是趁死者不备迷晕对方,然后用一节准备好的绳子将他勒死。” 乙醚?周正阳不由想起在沐天陉家里的发现,偷偷看了裴宣一眼,裴宣仍在专心听着林函引的分析,完全没有注意这个细节似的。 “虽然周围都是草地。”林函引继续道,“但周一晚上下过雨,土比较松软,能看出几个模糊的脚印,只能拍照,无法采集。就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这里应该就是第一现场。在距离尸体十几米远的小路旁发现了三颗烟头,与死者口袋中香烟的牌子是一致的,这是从死者衣袋中找到的所有物品,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检查。” “三个烟头,他在等什么人。如果你所说的乙醚成立,死者等待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罗从戴上白色手套,打开证物袋继续道:“一盒香烟,打火机,钱包。六百多块,三张银行卡,七张名片,有四张是一样的,卢九龙,九龙信息咨询中心,嗯,看来这就是死者的名字,哦,没错,有身份证!很好,至少可以第一时间对他展开调查。不是图财,要么是仇杀要么是灭口,这种人的人际关系非常复杂,有的查了。” “遭人灭口的可能性大一些。”裴宣插嘴道。 “哦?何以见得?” “所有物品都在这里?”裴宣问道。 “都在这里,我仔细察看过了。”林函引答道。 “哪里不对劲。”罗从一经裴宣的提示,略有所悟地说。 “什么不对劲?这些东西?”正阳莫名其妙。 “不是这些东西,是缺少的。”裴宣微笑着说。 “手机!”罗从恍然道,“没有手机,很可能被凶手拿走了。但凶手拿走手机也许是想查卢九龙认识的什么人,不能因此断定其动机就是灭口。” “这里还缺少一样东西,一样不容易被人注意的东西。” “手机套!” 众人白了正阳一眼。 裴宣终于说道,“是钥匙。私家侦探,这种人整天在外跑来跑去,不随身携带钥匙的可能性不大,再加上是独居,几率就更小了。凶手拿走了死者的手机和钥匙,其目的很明显,他在找卢九龙所掌握的不利于自己的东西。如果你们去卢九龙的家里会发现,那儿一定被人搜查过。” 罗从看着裴宣,暗自佩服。 正阳奇怪的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独居?” 裴宣看看林罗二人,也是一副询问的表情,于是微微一笑,捡一根细树枝,蹲下指着尸体解释道:“双手都没有戴戒指,也没有长期戴戒指留下的痕迹,当然仅靠这微弱的一点是不足以证明死者结婚与否的,但却可以作为依据之一;衬衣袖口和衣领处都有浅色污渍,洗衣不认真或脏衣服存放太久都会出现这种情况;衬衣上两颗纽扣有脱线的趋势,甚至最下面的一颗早已失踪不见,因为这里连线头都没有了。他在无力地做最后一点挣扎的时候,掖在裤子里面的衬衣部分松散到外面,这使得他的衬衣门户大开,我们甚至可以看到里面爬着蛆虫的肚脐;他的皮鞋质量不错,是纯牛皮的,没有修过的痕迹,从鞋底的磨损程度看,还算双半成新的鞋,然而他不注意用鞋油保养,常常是出门的时候用一次性鞋油刷匆匆擦一些表面的污垢,这使得皮鞋表面的皮制已经明显变得粗糙。总之,这个三十多岁,看似体面,实际却穿着有些邋遢的男人,多数没有女人照顾。当然最重要的,这个人在这里躺了五天,警方却没有接到失踪的报案,如果不是独居,不太好解释。” “不错的推论,但是在尸检之前就断定死者是在五天以前被害的,似乎不太严谨。”林函引用法医那种特有的语气质疑道。 裴宣微笑着撇一下嘴,“确实不太严谨。不过根据推理得出这一点是符合逻辑的。你刚才说道周一晚上下过雨,如果死者是在这之前遇害,他全身一定被雨水浇透了,被雨水淋透之后自然晾干,衣服会发皱。瞧他的衣服,没有,没有皱痕,另外,烟头也不是被雨淋过的样子。如果是在周一当天被害,我们应该会发现他随身携带的雨伞,凶手不会对这东西感兴趣;基于以上三点,死者应该是在周一以后遇害的。为什么不是周三?我同意你的看法,以目前的天气状况,死亡时间至少应该在四天以上。所以,是在周二。” 女警王哲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旁边聆听,叹道:“裴探长够邪乎的。” 也许是沾染了周正阳的习气,裴宣竟然同不相熟的王哲半开玩笑道:“我就当你是在夸赞我。” 王哲自觉失言,不好意思地说:“当然是夸赞您,越邪乎才越说明推理技巧高超嘛。” “既然有警花的夸赞,我就再大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不知为何裴宣兴致颇高,说着向石板路走去,众人跟在其后。“本周二午后某个时间点,死者卢九龙与凶手约好在此相见。他来的稍微早了一点,吸着香烟耐心等待,没过多久,顶多十五分钟,凶手就到了,两人说完约好的事情,他疏于防范被凶手用带有迷药的手帕迷晕。随后凶手双臂夹着死者的腋下倒行着将他拖到这里,右膝跪地用左膝盖顶住死者的脑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绳子,用力将他勒死。凶手非常镇定,搜出死者的钥匙和手机,扬长而去。” 众人已经跟随着裴宣重又回到了尸体旁边,如果说之前大家的确在心里佩服他的推理能力,现在却都感觉这个人有些狂妄了,连罗从也觉得裴宣的描述不免过于夸张。 林函引调侃道:“裴探长,你瞧那具满是蛆虫浑身发臭的尸体,它躺在那里,是确确实实的存在,不是阿加莎克里斯蒂,也不是柯南道尔。如果凶手在场,也许他可以证实你的精彩描述。” 正当大家不知该怎么缓和林函引口无遮拦带来的尴尬时,裴宣竟笑了,冷冷地道:“经常同尸体、罪恶、阴谋等等这些黑暗的东西打交道,保持健康快乐的心态很重要,不然非发疯不可。所以要学会调节自己,培养乐观而富有想象的思维――当然,周警官的乐观足够了,不用调节。让我一点点说出推论的依据,以表明我没有不严肃。对于凶杀案发生在周二的分析我已经说过了,那为什么是在午后呢?请注意死者的衣着,他上身只穿了一件衬衣,没有外套,如今舜城昼夜温差较大,尤其是案发前一天还下过雨,白天穿一件单衣正好舒适,然而如果是在傍晚以后则一定会感觉有些冷;这里毕竟是公园,一般的凶手不太可能选择在白天动手,但这一个不同,刚才周警官提到死者有些身手,这一点从他厚重的手掌可以得到证实,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疏于防范背对凶手呢,两种可能,一是凶手是他相熟的人,他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谋害他;二是他太轻敌了,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这两种可能都可以有一个附加条件进一步使他疏于防范,那就是当时正处于公园游客最多的午后。” “就算大体时间靠谱,十五分钟的等待怎么解释?凶手先在小路边迷晕死者再拖到这里下手,要知道那几个模糊的脚印连大小都无法确定,您怎么肯定都是凶手留下的?也许有死者的也说不定。您还用‘扬长而去’来形容凶手的镇定,这些是不是有点夸张了?”王哲语气很客气,却毕竟是质问的语言。 “而且我还得再插一句……”周正阳似乎受到王哲的启发,想跟着提问,却被裴宣不紧不慢地打断,“你闭嘴。大家不要着急,听我说完。还有一点可以间接推断案发时间,既然王警官问了,我们的思维就暂时先回到那条石板小路。一个常吸烟的人在等待中消耗时间,通常会一根接着一根不间断,你看这三颗烟头有什么不同?” 王哲仔细一看说道:“一颗比另外两颗明显长一点……哦!我明白了,那两颗一样的是死者吸烟时习惯掐灭的长度,这颗长烟头吸了刚刚一半,说明赴约的人到了,他要办正事就将烟头随手丢掉踩灭。” “聪明。” “可是,也许他等了好久才抽烟的。” “这不是情侣约会,死者没有必要来的太早巴巴地等待,不是吗?好了,还是让我们进入最关键的问题,一起翻一下尸体,请看他的腰部,这是在草地上摩擦后产生的轻微绿痕……” “你怎么知道尸体背部的情况?” 裴宣显然对周正阳再次打断他有些不满,完全没有同王哲说话时的好语气:“因为十几米以外石板路边的三个烟头,死者的鞋底,以及尸体头部右上方被压扁了的几颗小草!鞋底比较干净,没有踩过雨天后草地的痕迹;这里几颗被压扁了的小草,是凶手单膝跪地用力勒死者脖子的时候留下的;加上死者双臂张开,以上几点使我相信凶手是在路边迷晕死者,然后拖到这里将死者勒死的,因此我觉得应该查看死者的腰部,浅色衬衣上的绿色擦痕证明了推论的正确。那么又回到被害时间是周二午后那个话题,凶手为什么将他拖到十几米远的树后下手?因为那时公园的人比较多,他怕在勒死死者搜去钥匙的两三分钟时间里万一有人经过此地,真是既大胆又谨慎。以上几个直接和间接的依据联系在一起,说明判断案发时间在午后是合乎逻辑的。至于我用了‘扬长而去’那个词,也许确实有点夸张,但仔细观察,我们可以发现死者头部右上方草地压痕周围有几根细细的断草,这是曾经粘附在凶手右膝盖上后又被其拍落的,一个人在杀人之后还不忘拍掉粘在身上的细草,说他镇定一点儿也不为过。” 大家一阵沉默,都暗自叫好。罗从由衷赞道:“精彩。现在破案越来越依赖科技,裴队长依然保留着这种紧扣逻辑推理的探案风格,真是难得。” “过讲了,两者都很重要,探案讲证据,而证据是建立在技术基础上的,光有推理,再符合逻辑也没有证据来的实用。” “对了,正阳不是正在协助你追查沐天陉吗?怎么来赶这个案子?” 正阳刚刚收到一条短信,正在查看,听到罗从询问忙道:“段局说最近局里人手太紧张,让我跟进这个案子先查着,需要帮助的时候找您。” 裴宣道:“我的同事也到了,不用他整天跟着,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我会打招呼的。知道这边有案子,我正巧在他车上,顺便过来看看。” “可惜了,正阳多跟着你能学不少东西。”罗从寒暄一句便转入正题,对周正阳道:“这个案子暂时由你负责。马上调查卢九龙,他得罪的人一定不少,调查范围要广要细,正如裴探长说的,凶手既然拿走了死者的钥匙,一定去过死者的家或者办公场所,立刻去这两个地方,看能否查到什么线索;注意这三张名片上的人,尽快联系调查他们。王哲协助查一下死者手机号码的通话记录,看看他死前都和什么人联系过。函引马上将尸体带回去尽快进行尸检,裴探长说的好,推理再合逻辑也没有证据实用。” 第二十八章 我不是蠢货 与相处一天的裴宣分开,周正阳的内心有些复杂,师傅说的对,失去跟这个人多学些东西的机会,可惜了。如果不是沐天陉的原因,正阳对裴宣的好感会倍增,哪怕死皮赖脸,他也一定要对方收自己做徒弟,但是他清楚,裴宣在利用他追踪自己最好的朋友,这一点,他不能容忍。 因为收到沐天陉的短信,正阳没有直接去卢九龙的住所调查,而是将车开到附近的街道口,沐天陉已经在路边等了多时。 车子刚刚发动,不等正阳说话,沐天陉便侧身翻起他的衣服。 “不用翻了,我翻了八十遍了,也没有找到你所说的监听器。” “怎么可能?”沐天陉奇怪地说。 周正阳转头瞥了眼沐天陉,“木头,你看看我,一表人才的样子,像个蠢货吗?” “不太像。” 正阳没有忘记夏源的事,郁闷地说:“我晓得,在你和师傅眼里,我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当然,关于我长的比较帅这一点,你们倒是都很认可的。但我告诉你,我不是蠢货。你到底拿不拿我当兄弟?杜应全的事你不说,夏源的案子你和师傅也都瞒着我!” “正阳,你不蠢,真的。”话音一顿,“只是经常有点彪乎乎的。” 周正阳一时不知道该表示生气还是欣慰,正困惑间,沐天陉继续道:“杜应全的事你就不要问了,我真的不想连累你。夏源你是怎么知道的?郁雨凡?” “没错,还有裴宣,他靠推理得到的消息比郁雨凡告诉我们的还多。他带着我去了你小时候生活过的孤儿院,找到一个叫韩玉珍的女人了解了一下你童年时期的情况。又去找给你做过心理治疗的孙濡浚医生,得知孙濡浚三年前就死了,我们和他的学生郁雨凡谈了谈,对了,知道吗,那个漂亮女心理医生曾经是孙濡浚的情妇!太可惜了……你别玩儿白眼,好好,我不?嗦。总之,裴宣把你的情况打听了个通透,好多事我都没听说过。这人真的像你所说,太精明了,推理能力惊人,已经追踪到夏源家里,知道你和师傅发现了夏源女儿的尸骨,今天上午,他还带我去夏源以前所在的煤气公司调查。” “什么?”沐天陉不由大惊,裴宣竟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 “连你都感到惊讶。” “你甩掉他了?”沐天陉突然神经质似的向车外四处观察。 “靠,这个裴宣还真是牛b,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种表情。局里让我调查一起凶杀案,他的人也到了,没理由不放我。对了,记得鬼阴区的老九吗?” 沐天陉依然心神不安,“什么地方不对劲……老九,卢九龙,他怎么了?” “今天上午,他的尸体被人在植物园发现,我调查的就是他的案子。” “他死了?!死亡时间确定了?” “大概五天吧,这几天气温升高,尸体都招蛆了。你最近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星期二。” 吱―― 周正阳几乎下意识地踩了刹车。“星期二?!”联想到在沐天陉家发现的乙醚,正阳吃惊地问道:“你不会……” 沐天陉揉着疼痛欲裂的脑袋努力思考所发生的一切,“别在这傻停着,我可不想见到警察。”看一眼旁边的周正阳,“我可不想见到除了你之外的警察。” 车子重新发动,“我搞糊涂了。根据林函引和裴宣的推断,卢九龙就是在周二被害的,你在他被害当天见过他。而且我和裴宣在你家里发现了乙醚,卢九龙就是被类似乙醚的迷药迷晕后勒死的,这,这,你得解释解释。”周正阳已经激动的有点口齿不清了。 “你应该立刻问我为什么和他见面,以及具体见面的时间。问问题得切中要害而且要快,以免对方有编造谎言的时间。还有,你不应该告诉我那些情况。” “靠!我拿你当兄弟才……” “正阳,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感情用事,太相信别人,没有一点戒心,做警察是很忌讳这一点的。办案的时候,只能相信自己的判断。我那天上午同他见过面,大概是十点钟左右。至于原因,与调查那个害死依?的肇事司机有关。乙醚?这是比较好搞到的一种迷药,也很有效。发生巧合很正常。有一点我十分肯定,卢九龙不是我杀的。” 正阳被沐天陉的冷酷搞得有些恼怒,“少跟我拽这一套,如果你不相信任何人,干吗找我帮忙!” “因为我的判断告诉我,你与这三个案子都没有关联,你值得信任。”沐天陉没有给周正阳同他争论的机会,将头转向车窗外,自言自语起来:“奇怪,这件案子的发生是巧合吗?卢九龙得罪的人不少,有这种可能,可如果不是巧合,能与夏小雨和褚梦瑶的案子有什么联系呢?” 旁边的周正阳气的不知所措,心下暗说老子热脸贴了冷屁股,眼前这个沐天陉同以前相比的确变化不小。但随即想到之前在韩玉珍和郁雨凡处了解的情况,正阳隐忍下来,说道:“照你说的,我岂不是最应该怀疑你了?” “你必须帮我一个忙。”沐天陉转过头来,似乎放弃了那些暂时理不清的头绪,根本没有搭理正阳的问话。提出一件对方感兴趣的事,是转移话题最好的一招。“去局里档案室找一份关于八八年武昌路爆炸事故的调查纪录。” 正阳暗骂一声狗吊鸡把那个毛,他根本玩不转沐天陉。问道:“怎么不让师傅帮你?他干这事儿要方便得多。” “我查的就是师傅。” “啊?”正阳怀疑自己听错了,险些再次踩住刹车。“等等哥们儿。你总得告诉我点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查师傅?” “去年同一时间,发生过一件与褚梦瑶案相似的案子,被害人是夏源的女儿,当时因为特殊的原因上面封锁了消息。现在轮到了褚辛,不知什么原因,师傅向我隐瞒了一些东西,我担心下一个可能是师傅和他的家人。查当年的武昌路爆炸事故就是为了知道他们之间的联系是什么。” “特殊原因是不是指的一号首长视察舜城?” “这你都知道?裴宣?” “是啊,他猜的还真准。师傅怎么会被牵扯进去?” “我不清楚,不管怎样都要查出真相。档案室中的资料如果被人先一步取走,电脑资料库中应该有备份。还有,我的药和工具被你和裴宣弄走了,有没有办法还给我?” “搞不到,都存证物库了。不提我都忘了,可卡因,知不知道那是毒品!还有那些药,听裴宣说一起服用对身体的危害极大,你不要命了?” “这个裴宣,你似乎很推崇他。”沐天陉不答反问。 “在办案风格方面,你俩确实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吧,他说你们在网上神交已久,不是吗?” “是,他比我想象的更聪明。” “他聪不聪明放在一边,但他绝对认定杜应全是你杀的。确实有些怪,相对于案子,他似乎对你更感兴趣。说是为了进行研究,之所以调查你的过去是想看有没有助你通过精神行为能力鉴定的可能,免得你拒捕被他们的人干掉,总之誓要亲手抓住你。” 沐天陉冷笑一声,“办完这个案子我会给他一个交待……”话音骤停,正阳奇怪地看着他,沐天陉盯着车窗外的后视镜,目露凶相,正阳正要询问,沐天陉道:“你确定没有人跟踪?” 正阳赶紧看自己这边的后视镜,后面二三十米跟着一辆起亚越野,“你是说这辆车吗?不是在跟踪我们吧?我很小心的。” “它挂着仁州的牌子!原来这样!我就知道哪里不对,手机拿来。” “什么?” “手机!快!” 正阳掏出手机递给沐天陉,诺基亚6500slide,没有工具不好拆卸,天陉探过身子从周正阳左腋下掏出六·四手枪,没等正阳反应过来,沐天陉手握枪身,用枪座向手机猛砸,两下,散成四瓣儿,周正阳想夺回来已经晚了,一阵心疼,“我操,那是我媳妇给我买的……” “你的手机是裴宣还给你的?” 正阳回想一下,道:“是。” 沐天陉捏着一块比指甲还小的晶体板,说道:“窃听器。” 周正阳狠狠地骂了一句裴宣,抢过晶体板,用力捏碎,随手扔到窗外。 “能甩掉他吗?” “废话。姓裴的小瞧我,看我怎么把他转晕。” 正阳毕竟是当地警察,没过一会儿,就把跟踪的车辆甩掉。车缓缓停在棋盘街附近。沐天陉道:“卢九龙的案子有什么发现告诉我一声,我总觉得这家伙死的不是时候。还是先去局里帮我查查那次爆炸事故的记录吧,这事很急,一旦查出什么马上同我联系,你记一个号码,用脑子记住,不要存在手机里,138xxxx3154,这号码只有你知道,不要告诉任何人,联系之后马上删除,明白了?” “靠,手机被你砸成这样,我存个屁啊。得,等着被老婆大快朵颐吧。” “打什么?” “大快朵颐,打什么,真没文化。大小的大,快乐的快,花朵的朵,颐和园的颐,颐在这里指腮帮子。大快朵颐,就是吃的很香的意思,我放在这里是比喻被老婆收拾,明白了?” 沐天陉嘴巴微张,好一会儿合不拢。 第二十九章 躲藏 <er top">01 正阳走进新楼的档案室。刚刚回到局里时怕遇到段青山或罗从,准备了一些谎话,全没用上。几个带衔儿的都在会议室里参加郁雨凡关于封戈的心理分析会议,大多数人出警搜寻封戈,三五个内勤人员也忙的脚不着地,连招呼都懒得跟他打,碰到管档案室的张处,还没等把编好的词说完,对方就把钥匙丢给了他,只叮嘱了一句“别弄乱了”。 正阳按照索引找去,文件夹果然是空的。难道师傅真的有问题?想到这里马上关门去了电子资料室。 在电子资料室门口险些与行色匆忙王哲相撞。 “我正要找你。”王哲打开手里的资料,“这是卢九龙最近一个月的通话记录,有的手机号码没用身份证注册,其余的我都查出了号码主人的身份,都在这里。” 周正阳接过,未知身份里赫然印着沐天陉以前的手机号。正阳说声辛苦就匆匆去找电子资料库管理员韩杰。韩杰与正阳是同界,听了正阳瞎编的理由马上帮他查找。片刻之后,韩杰奇道:“被人删除了,怪事。” “没了?是不是你们整理资料删除的?” “不可能,那样的话我肯定知道。很急吗?” “急!能找回来?” “哼哼,删除资料的人不懂电脑,我用个还原软件就能找回来,不过得费点时间。” “多久?” “说不准,找出来马上给你。” <er h3">02 门打开了,一张典型的城市老人的脸,六十岁的女人,没有太多褶皱,但缺少经常劳作带来的神采。沐天陉说明来意,亮出假证件,老人没有仔细察看便放沐天陉进了屋子。 “我女儿死了这么久,你们还想问什么?”是种质问的语气。 沐天陉知道自己很不受欢迎,几个月,失去亲人的痛苦还没有结成硬硬的伤疤,没人愿意再回首碰触它。“您是否还保留着李丞洁的日记?” “还在,你们警察看过了,早就看过了,你们带走了又送了回来,还能查出什么?看吧,都在这里了。” 那是一个二十一寸的电视机纸箱,沐天陉打开,里面除了几本厚厚的日记本,还有不少宗教书籍。 “李老先生不在吗?” “他找了份儿工作,我们的退休金太少了,日子不好过。”她冷冷地说。 沐天陉不太懂得掌握与人谈话时的分寸,干脆放弃与她的寒暄。 “我可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吗?” “随便。” “谢谢。” “喝水。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带走,我四点钟要出去买菜。” “谢谢,不会打扰您太久。” 沐天陉首先抽出一本厚厚的圣经,随手翻到书绳所在的那页,一句做过标记的话映入眼眶:让从没犯过罪的人扔出第一块石头。 沐天陉冷冷一笑,继续翻找。李丞洁的日记足有六个厚厚的本子,跨越了六个年头,直到她死亡的前一天。他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趣地翻看起来。 每个本子的第一页,都写着相同的一句话: 在灵魂的晦暗深处,孤单的灵魂于不可思议的捉迷藏游戏中,自行闪躲、回避、躲藏。――布伯 …… xx年三月二十八日。今天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上午他得到医院的通知,被录取了,是班里第一个找到工作的人。他没有任何人脉关系,没有借助任何人的帮助,我真为他感到自豪。下午他来家里吃饭,还是傻傻的,因为想要摆出自己认为最好的姿势与表情而显得局促不安,这样子真让人不忍,以后会好起来。想起王羲之的东床坦腹,他的拘谨反而更让我心怡,因为,这至少说明了他对我的在意。 晚上老爸老妈和我谈了很久,他们终于接受了他,我想这与那份儿好工作有很大的关系,我能理解,他也能理解。不管怎样,我们度过了难关,真为他感到自豪…… …… xx年十一月十三日。房子终于定下来了,再过几天他就不用再挤在医院的集体宿舍里。用租来的房子结婚多少有些遗憾,但总不能为了买房子再拖三五年吧,我已经很满足,对金钱没有过分的要求,做个中产阶级不是很好吗。一个女人,有疼爱自己的父母,有深爱自己的丈夫,还奢望什么呢?对了,还缺少一个可爱的宝宝,呵呵,不过我不想太早要孩子,他早就答应过的,谢谢他的理解。还有两个月,我就要做新娘了,与另一个人共度一生,想到这里,生活似乎变得无穷无尽,又好像终点仅在两米之外,一步可及的地方。我的人生就这样确定了吗?幸福、彷徨、紧张,好奇怪的感觉…… …… xx年六月三日。今天偶遇大鱼,他刚刚从新西兰回来,还是那样帅气,言谈举止透着一股令人愉悦的气质。我们一起回忆高中的少年时光,那时的他学习优秀,英俊阳光,是班里不少女生的梦中情人,也包括我。聊到最后,让我不安的是,他居然问我当年为什么拒绝。拒绝?拒绝什么?他告诉我那年高考结束后曾经让我最好的朋友颖传过一封情书,但是我拒绝了,这让他非常伤心。晴天霹雳,颖怎么可以这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为什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应?我早已经为人妻了,早已心有所属,早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应该淡然处之,应该一笑而过,为什么我会愤怒,会恨?假如颖没有使坏,我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大鱼约我下次见面,我答应了,那一瞬间,封戈在我的脑际闪过…… …… xx年九月十五日。我说了,我什么都说了,我不想再这样压抑下去,我不是那种女人,我只能选择离婚。他没有发怒,静静地坐在那里,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我是准备好他大发雷霆的,就算打骂我一顿我也不会责怪他。但他的克制使我感到恐惧,他那强作镇定的背后,我感觉到同样躲藏着不为人知的恐惧。我们都有恐惧,他恐惧什么?恐惧我的离开?当他以前那些让我着迷的魅力变成反感时,我知道,我已经不再爱他了。没有爱,婚姻就像没有了灵魂的尸体,难道不应该把它安葬吗? 大鱼,快快拯救我,我正处在绝望中。 在一个不知道是否有明天的人眼里,夜,真是长啊…… …… xx年十月十三日。人间是天使的炼狱。事情过去许久了,我仍然没有勇气面对,更没有勇气面对恐怖的镜子。我以前那么爱照镜子,现在,镜子里有一张可怖的脸,而那张脸属于我。大鱼离开了我,那架飞往新西兰的飞机上没有我的座位。如今的这张脸,他只看了一眼,我知道那一眼,意味着什么。 上帝同我开了一个玩笑,我却为此付出了一生。我想到了死,忍受痛苦远比接受死亡需要更大的勇气。阴差阳错,或者说是命运的安排,让我接触了基督。我从圣经里看到了勇气,它让我活下去。人必须有一种信仰,否则便不能生存。 我万没有想到他会原谅我,那样的眼泪只有仍然心存对我的爱才会流出,那泪水没有声音,是冰的,落下来却烫得我的心生疼。我还爱他吗?真的不知道。如果我们回到以前的生活,到底是谁怜悯了谁…… …… xx年六月三日,人性本恶或许有些极端,但邪恶是不可避免的人的本质,就如同善良一样,世界也因此诞生了宗教。我想,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着阴暗的一面,都有着只允许自己才能面对的一面,它就像放在我们身后的镜子,使我们把自己的全部看得清清楚楚,没有遗漏。生活的意义之一,就是经常照一照这面背后的镜子。 当我面临苦难/我决不会逃避/因为它是我的生活/我不能将它抛弃…… 他十九岁写了这首诗,后来在他遇到挫折和困惑的时候,我便经常听他默默地吟给自己。始终不明白这首诗的含义,直到今天。 我每天都在思考生活的意义。自杀的人是因为没有了理想的追求,然而追求理想却不能囊括生存的全部意义。与神的无限接近使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的存在,是为了荣耀自己的心灵。 今天我去医院看他,他看上去不太好。人们都把他看成罪人,将他囚禁起来。但是我知道,每个人都是罪人,所以上帝才会把我们关在一起,囚禁在人世间。临走的时候,他对我说,正视自己的罪虽不好受,却是自我救赎的开始。 超脱的感情往往蕴含在反常的事情里。我还爱他吗?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准确地回答这个问题,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我觉得,他仍然是我的亲人。 惟有爱,才能征服恶…… …… 沐天陉的阅读速度奇快,不到一个小时,他合上了第六本日记。思考片刻,又折回去重点察看了几个日期。 突然,他感觉到背后有一双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下意识地以为是李丞洁的母亲,回头的一霎那几乎一跃而起,身后空无一人,老人正坐在厨房里的马扎上择菜。 他面部青筋暴突,摸摸自己的肩膀,好想冲着空气大吼一声,几次深呼吸之后,他忍住了。那幻觉比见到依?的幻象还要逼真,带来的却不是欣悦,而是恐惧,一生当中从没有过的恐惧。我为什么要恐惧?他不停地问自己。 他再次环顾整个房间,确定这次幻觉仅以触觉的形式出现,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回过身体,慢慢坐下。随着视野的渐渐转移,余光中闯进来一个阴影,他缓缓转头,李丞洁正戴着墨镜坐在他的旁边,披肩的秀发、赤裸的身体都是湿的,却仍然戴着墨镜,水从她煞白的面颊流淌下来。 当恐惧就在眼前的时候,沐天陉反而平静起来。 “为什么我会看见你?”他微微颤抖地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看着那些日记。 “不管你怎么吓我,我也不会信奉你所说的上帝。”他为自己说出这句话而感到可笑,“他不存在,和你一样,是人类大脑中的幻想,甚至不如你来的真切……” “沐天陉。”她突然冷冷地说话,脸慢慢转过来,“你是一个懦夫。当你面对失去妻子的现实,你不去正视它,而是选择逃避。你逃避这些躲不掉的现实,在你的懦弱面前,它们以病症、妄想、强迫行为的形式来纠缠你,麻鬼幻作依?的形状击败了你,你投降了它,从你开车碾过去的瞬间,你彻底背叛了沈依祎和你自己。直到你看见了我。直面它们才是你的救赎,不要再继续选择躲藏,不要再继续漠视善的存在,或者试图摆脱这些永远都改变不了的现实,正视自己的罪吧,虽不好受,却是自我救赎的开始……” 又有一双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他好想回头看一眼,可是身体似乎不再受意识的控制,他的眼睛盯着李丞洁一刻也无法离开。那双手不停地拍啊,拍啊,在他的背后…… 他闭上眼睛,瞬间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感觉,视觉、听觉、触觉,他似乎在无边无际的夜空中漂浮,变得没有形状、没有重量,是烟,是气体,还是尘埃,他说不清楚,他没有了任何感觉……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传来,他突然睁开了眼睛,李丞洁已经不在了,那双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却还在,老人已经是在用双手用力摇晃他,他盯着她那张发皱得面皮看了好久,才终于完全恢复了意识。 “你怎么了?没事吧你……” “我没事,血压不好,有些发晕。”他的话音恍恍惚惚,好像随时都会掉在地上摔碎似的。 “我差点儿要打120。你刚才一直自言自语,吓死我了。你真的没事吗?” 沐天陉看看手机,忙道:“对不起,我没事。嗯,我在说一些鼓励自己的话,医生说这样对调整血压有好处……” “不太像,不像鼓励的话,你好像是在指责什么人。你说谁是懦夫,说他逃避现实、躲藏什么的。而且,你干吗把那杯水倒在我的沙发上……” 第三十章 死亡的味道 <er top">01 周正阳开车离开公安局,马上买了个廉价手机,随后按照卢九龙名片上的地址找去。 一栋距离马路很近的单元楼房。“二单元,102。就是这里。”正阳看着名片又对照一下,这才发现门外墙上挂着一个小木牌:九龙信息咨询中心。 正阳险些笑出声,下意识地去敲门,嘭嘭两下,才想起卢九龙此刻正躺在林函引的尸检台上。停顿片刻,又觉得裴宣所说未必准确,也许老九不是独居,于是复敲几下,果然无人开门。他没有沐裴二人的开锁功夫,干脆去小区找了几个开锁公司的野广告,挑最近的打了电话。 不到五分钟,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骑着摩托车赶到。正阳向来人出示了证件,说明情况后让对方开锁。 “二百八,不还价。”老头边掏工具边道。 “嗯?”周正阳有些诧异,差点笑起来,“我没听错吧?我是警察。” “警察咋了?我外甥也是警察。” “不是,”正阳越发觉得搞笑,一时语塞,竟忘了舜城方言,冒出一句非常严肃且意味深长的普通话,“这个,协助警方办案是公民应尽的义务……” “二百八。”中年人打断他,“里外两道门,这一片儿你找不出二价来。”看着怔怔地杵在那里的周正阳,老头开始不耐烦起来,“到底开不开?不开我走了。” 周正阳拍拍自己的胸膛,“周正阳。人送外号‘笑面虎’。” 老头呆呆地看了眼前这位年轻人足有三秒钟,伸着大拇指点了点自己,“邬刀电。江湖人称‘摸错门’。” 周正阳哭笑不得,憋了半晌,终于由口里迸出五个字。 “前辈,打个折。” “二百六。” “二百。” “看在你是警察的份儿上,二百五,少一毛也不行。”邬刀电说的很坚决。 周正阳无奈地掏出钱包,想起那款诺基亚6500s,默默骂道,狗叼鸡把那个毛,今天赔大了,当个警察容易吗,连开锁的也欺负我。 老头揣起二百五十元钱,刚要开始干活,正阳又递过来一圆硬币。 看着对方莫名其妙的表情,正阳狠狠地说:“收不收?不收跟你急!娘滴,说什么也不做二百五。” <er h3">02 “所有的心理问题皆缘自各种不同类型的自恋情节。”郁雨凡站在舜城公安局会议室中临时搭建的讲台上,向专案组的主要负责人分析封戈的心理特征,“自恋,我们称之为唯我独尊的‘自我关系观’,是一种防卫机制,以强调自我的伟大和特殊来掩饰自己对外界事物的恐惧。自恋者往往否认个体的所有缺点,处在一个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里。绝大多数儿童都存在天生的自恋特质,在正常的成长环境中,如果能得到父母的呵护关爱,他们会逐渐摆脱自恋的心态。相反,如果父母残暴地虐待子女,或是童年时期经受了难以磨灭的创痛,都将使自恋延续,在充满坎坷的人生中浮现,作为自我的心理屏障。这就是为什么绝大多数患有心理疾病的人都有一个不堪回首的童年的原因。 “封戈的心理问题源自典型的恶性自恋,他幼年丧父,后又被亲人抛弃,从小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敏感的自尊心和自卑感交织在一起,使他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自恋的人往往是完美主义者,封戈也不例外,他总是希望生活井然有序,完全按照自己的预设轨道进行,然而当现实背离自己的意愿时,外界的巨大压力――我想这个压力来自妻子李丞洁的背叛――会导致他漠视现实的存在,直至人格分裂,突变形成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的人格特征,心理学家称这种情况为MPD,即多重人格障碍。在我对封戈的观察及治疗过程当中,除了之前警方专家鉴定的强迫妄想型精神官能症外,我在他身上还发现了明显的多重人格障碍症状。简单来讲,在封戈的身上有着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格特征。 “关于这种障碍,在已发现的病例当中,两种或多种人格多具有相似性。而封戈的两种人格特征表现出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一面是接受所有的不幸,宽恕所有对他造成伤痛的人,而另一面,则是惩罚这些人。两种人格在他的意识深处相互躲藏、暗中博弈,就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显然,后一种人格完全占据了上风,支配着他的行为。在日常生活中,他也许对人表现出谦逊、彬彬有礼、与世无争,周围生活环境中的人们很难注意他的存在,然而当房门紧闭,恶念陡升的时候,他的大脑中所想的全部是如何实施自己既定的惩罚判决。” …… 与此同时,在那个封闭的空间里,失去手脚的褚梦瑶上身裸露在强光照射之下,旁边托盘里摆放着胸外科手术用的各种工具。他依然身着白衣,高高在上。 “一切皆已离去/万事依然如故/四周的东西是静止的/我的心脏却永不疲倦地跳着/忽然间我明白/我还活着。”他停顿片刻,深呼一口气,继续道,“有人说,在历史里一个诗人似乎是神圣的,但一个诗人在隔壁便是个笑话。我同意这个观点,如今许多诗人的称号是他们将自己的精神砸锅卖铁换来的,而我从肢解人的肉体中获取灵感,没什么不同。有机会的话,我很想将那些以诗人自居的小丑们的头颅剖开,数数他们到底有几个作为诗人的情感细胞。” …… “他喜欢阴霾的天空,像今天这样的天气会让他感到兴奋。”站在讲台上的郁雨凡说。 …… “今天是个好天气,单调、死气沉沉的阴天。就连大自然也来取悦我。云/灰灰的/再也洗不干净/我们打开雨伞/索性涂黑了天空。不错的意境,我开始渐渐理解他为什么喜欢顾城的诗。” …… “他漠视自己的病症,会找到合适的理论解释自己的反常,肯定自己的完美。” …… “‘我的伟大与同时代的人的渺小成鲜明对照,因此,人们既不相信我的话,也对我不屑一顾。’” …… “他将一个活生生的人视为没有心理情绪的实体,褚梦瑶在他的眼里,本质上与我眼前的这个保温杯没有什么区别。” …… “进化程度较低的生物多受直觉本能所左右,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此刻的孤独。每一个凡人都难耐寂寞,每一个凡人都是群居的动物,你们彼此相互需要,相互依赖……凡人,令人窒息的凡人。” …… “恶性自恋具有不愿驯服、不肯顺从的特征。这个不驯服、不顺从的对象,有些时候,甚至是他自己。当别人甚至自己的理性向他提出合理意见时,常常明知道是正确的,却有意不采纳。这种思维表现在了行动上。他对于警方选择掩盖夏小雨案的内情非常不满,于是在二次作案的时候,冒着比上次更大的风险,向警方发出电子邮件,暗示自己的行动地点,而地点的选择,都是公共场所,更加表现出他的狂妄自大。” …… “你的头颅,今天晚些时候会出现在某个地方,至于地点,我们得等一等才能得到他的信息。” …… “一个人之所以犯错,不是因为他们不懂,而是因为他们自以为什么都懂。这是封戈的性格特点,也是他最大的弱点,警方应该充分利用。我丝毫不怀疑,他会像上两次一样提前发来邮件,暗示自己的抛尸地点。” …… “就理论来讲,人类的心脏在离开身体之后还可以跳动几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然而我的实验证明,个体与个体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很遗憾,带来这种差异的原因我还没有发现。这是0.7%的盐水,半个小时以后,你的心脏会在这里面跳动。” 他弯腰俯视褚梦瑶的身体,闭上眼睛,在她赤裸的胸前深深吸一口气,随即站得笔直,缓缓仰首,默默说道:“知道吗?人在死亡之前,身体会发出一种特殊的气味。让我们来看一看,你与前面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 段青山挠挠愁眉不展的额头,“你说的没错,如果我们运气够好,当褚梦瑶的头被切下来,他喝着茶轻松发出第三封邮件的时候,也许我们可以破译那该死的暗示,但那样还是完全被动地让他牵着鼻子走。何况时间,只有大概六十分钟,你也看过那两首……诗了,不知所云,谁能保证第三封邮件能在三十分钟之内被破译?所以,郁教授,你能不能向我们提供某些他可能的藏身之所,回想一下,他在以前接受治疗与你交谈的时候,有没有提到什么对他来讲有意义的地点?” 郁雨凡冷笑一声:“这我做不到。对他来讲有意义的地点倒是有几个,比如童年时期失去家庭之前与父母生活的地方,不过据我所知这个家不在舜城,距离这里太远,与你们划定的范围不符;还有他与妻子李丞洁的家,以及以前的宿舍等等,我想这些你们一定早就搜查过了。” “没错,第一时间就排除了。”段青山深叹口气,“我们几乎翻遍了舜城的各个角落,发动了三千多人搜寻,所有的房屋租赁中介,公开的、地下的,破旧的工厂、仓库,各辖区派出所都对自己的管片儿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两天过去了,没有他的任何踪迹。就算这个人智商再高,总得有个供他容身和进行肢解的地方吧,地毯式的搜索,怎么能毫无线索呢?” 郁雨凡微微点头陷入沉思,突然默默道:“封戈这个人的思维总是逆反式的。我记得罗警官你说过,他上次作案的地点就在被害人住址的附近。” “而且就在我的眼皮底下,说起来真是惭愧。看来他相信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可是这一次,全县各个角落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不同。” “总有些不同。一贯的思维总会得到一贯的结果。让我们想一想,在关于藏身地点的思维元素里什么是可以完全相反的。空间的元素包括大小、明暗、动与定、远与近……” “等等,刚才你说什么?”罗从打断道。 “远与近,你们不是划定出了大体的搜寻范围吗?” “不对,不是这一句,和远近没有关系。你刚才说动与定?” “是的,怎么?” “空间是可以动的!”罗从一拍桌子,近乎疯狂地叫道,“他藏身的地点是可以动的!”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嗓音,惊的所有人心里一哆嗦,尤其郁雨凡,诧异地看着罗从,似乎眼前这位刑警队长是马家庄跑出来的病人。 段青山听的莫名其妙,“什么意思?他的那些变态行为需要很多器材,不太可能随时挪动地方。” “车!”罗从狠拍一下额头,为自己思维太慢而懊悔,“他一直躲藏在带有封闭空间的货车里!他随便停靠在某个停车场或者在这个城市里兜圈,都不会引起我们的注意!截肢、分尸,去他妈的,他可以干他想干的任何事情!” 一席话让在座的七八名高级警官恍然大悟。 段青山回过神来叫道:“快!通知各队,就近检查所有的停车场!交通大队,拦截所有行使当中的大中型厢式货车,急救车、送奶车、维修车等等这一些凡是能形成一个封闭空间的车都给我挨个查一遍!整理一年内此类车俩的失窃纪录,不,所有车辆的失窃纪录,不排除车经过改装的可能!郁教授,你就留在局里吧,请暂时不要离开,我们可能随时需要你的意见。如果又想起什么,马上给我打电话。” 郁雨凡略显无奈地点头,“好吧,正好我可以趁这个时间仔细回顾一下封戈的资料,写一份详细的书面分析。” 瞬时间,在外出警的所有警员,由上而下,全部收到了各自的命令,整个舜城的大街小巷、十字路口、停车场所,全部聚集着穿制服的人。不明就里的过路群众,都在议论又是哪位高官首长下来视察。 韩杰奉命24小时盯着县公安局的官方邮箱,他无事可做,边开着邮箱边用还原软件搜索周正阳提到的文件。突然屏幕下方的邮箱地址栏开始一闪一闪,韩杰急忙点击,打开信件,一段简短的文字映入眼眶。 “我操!” 韩杰慌忙打印,不等纸张吐完,揪出印纸回身便跑,竟撞在转椅上,爬起来捂着膝盖直奔青楼会议室而去。 …… 罗从和段青山分头行动,在接到段青山的电话时,正在检查一辆指鹿为牛牌奶粉运货车,那车得了尿道结石一般喷出的尾气橙黄橙黄的。看着手机上的第三首诗,罗从无奈地转发给了沐天陉。现在忙着追踪封戈,没有时间分析这首诗的含义了,再说,他也解不出来。 一个小时之内,各地人员发现六辆疑似车辆,经过检查都是虚惊一场。第七辆车被发现于舜城肉联厂附近,是一辆常见的运送猪肉的车,车厢面积足有七八平米。发出警报的是管片儿派出所的老民警,他就近观察发现驾驶室里没人之后,马上躲到远处监视,并立刻求援。罗从接到通知赶到的时候,那位民警正和一个中年人聊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那辆车。 自我介绍之后,罗从问道:“盯了多长时间了?” “28分钟。” “没有人靠近?” “没有,只有路过的人。” <er h3">03 “会不会打草惊蛇了?” “不会。我打扮成肉联厂的工人在附近巡查,发现之后半分钟之内就躲开了,来增援的同事也没有穿警服。第一时间就通知交警那边查了车号,车号是假的。这位是肉联厂保卫科的科长,这辆车停在这里多久了他也说不清,到厂里运货送货的车辆经常在附近停靠,所以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到现在为止还不能肯定车厢里是否有人,我观察过,两道暗锁,车厢门不好开,如果强行打开需要时间,怕万一凶手就在附近打草惊蛇,所以等你们过来做决定。” “干得好。不能再等了,万一褚梦瑶真的在里面,救人要紧。” 罗从一声令下,几名便装刑警带着工具围上前去,片刻,两道锁都被撬开。四名刑警队员双手紧握枪柄,枪口对准车厢门口,两名队员各抠一边车门的底把,门被缓缓打开了。 第三十一章 带孝的帆船 <er top">01 车厢中空无一人。 手术床、聚光灯、氧气瓶以及各种医疗检测仪器陈列其中,车厢壁上挂着许多工具包,整个空间被改装成一个简易的手术室,分明就是封戈进行截肢解剖的地方。 “有股汽油味。”跟着罗从上车的王哲忍不住捂住鼻子。 “是为了防止警犬追踪,这个人太狡猾了。”罗从说道。 罗从和王哲一起上车,迅速进行现场勘查,同时分派人员在附近搜索,看有没有可疑的人。罗从在车厢中转了两圈,没有发现血迹,封戈似乎严格遵循了医院手术的要求,收拾得非常干净,但是没有了双脚和双手的褚梦瑶在哪里呢? “罗队,发现几根毛发和若干指纹。”见罗从没有反应,王哲又道,“收拾的这么彻底,却没有把车开走,按道理应该就在附近,是不是碰巧他在返回的时候看到我们了?罗队,是撤出立即监视这辆车还是增派人员在附近进行全面搜查?” 罗从突然道:“王哲,怎么不见褚梦瑶?就算她已经被杀,尸体在哪里?” “我也觉得困惑,如果褚梦瑶已经在这里被分尸,不可能没有一丝血迹。可如果褚梦瑶没有被肢解,他如何在光天化日之下转移呢?” “该死!”罗从恍然一惊,大声道:“附近是肉联厂!快,跟我去厂里!” 王哲跟着下车,渐渐领悟到罗从的意思,后脊不觉一阵发麻。 罗从留下两名刑警监视车辆,其余人包括管片儿民警全部在保卫科长的带领下进入肉联厂,分批直奔生产车间和冷冻仓库。 肉联厂的冷冻仓库有三四百平米,分成六列全部挂满了去掉下水的无头整猪,血红肚皮大开,四蹄微微下垂,脖口被铁钩结结实实钩住,白白的身体似在努力伸展,远远望去与人无异。 王哲跟着罗从和几名刑警在几百具猪的尸体中寻找褚梦瑶,心脏狂跳不止,做好了心理准备以突遇那惨不忍睹的画面。一个个肥胖的白色躯体在视野中闪过,她忽然有种感觉,它们在自己的背后微微转身,正用剖开的肚皮向她张望着。 一排又一排,终于检查完了整个仓库,不见褚梦瑶的尸体。王哲深呼一口气,罗从面无表情,立即道:“去生产车间。” 罗从所说的生产车间是剔骨搅肉的地方,一扇一扇的大片猪肉在这里被搅成肉馅,作为生产火腿或香肠的原料。因为是周末,工作人员比平时少一点,个个穿着浅蓝色的工作服忙碌着。几个刑警队员和片儿警在保卫科长的引领下,已经对整个车间进行了全面搜查,并且挨个儿盘问了十几名工作人员。大家都在忙碌,没人注意是否有生人进来。在大型搅拌机的噪声中,红乎乎的肉馅堆积在生产线上不断地被输送出来,王哲盯着眼前颇为壮观的场景,暗暗发誓,再也不吃猪肉食品了。 罗从面色凝重,如果封戈已经切下褚梦瑶的头颅,将尸体混在肉箱中偷运进来,在这个管理漏洞百出的肉联厂里处理掉并非不可能。怎么办?通知肉联厂将当天下午加工的十几吨肉馅全部销毁?他做不到,也不是现在他应该考虑的问题。 “搜!”罗从恨恨地说。“王哲马上回局里做指纹比对和毛发DNA鉴定,其余人跟我留在这里等待增援,今天就是把这一片儿翻个个儿,也要把封戈找出来!” <er h3">02 你是一个懦夫……闪躲、回避、躲藏…… 正视自己的罪虽不好受,却是自我救赎的开始…… 沐天陉试图努力摆脱这些耳畔的幻听,但一句句,还是那么清晰。他在立夏路步行街上急匆匆走着,盯着手机的屏幕大声朗诵罗从发过来的第三首诗,一遍遍重复,试图盖过幻听中那个女人的声音。 “带孝的帆船 “缓缓走过 “展开了血红的尸布 “残缺的月亮 “被上帝藏进浓雾 “一切已经结束……” 好多人驻足观看这难得一见的疯子。 一个女孩偷偷对身旁一起逛街的女伴说:“这哥们儿是不是在练习向女朋友求婚呢?” “你脑残啊,求婚能说‘一切已经结束’吗?又是带孝,又是尸布的,人家这是行为艺术……” 沐天陉似乎走累了,一屁股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那长椅另一头坐着一尊等大的人体铜像,描绘着一个年轻女孩右手托腮,陷入沉思的样子,酷似罗丹《思想者》的造型。沐天陉猛揪自己的头发,随即左手托腮,冥思苦想,与铜像相映成趣。 《结束》中的两句。 后一句他第一眼就明白了含义,但关键的前一句,却怎么也看不出对方所暗指的地点。 几米外马路中央,车辆或快或慢鱼贯而行,带过柔软的气流,飞到他的身上,掀起附在额头的乱发。 风,幽暗的天空,迷幻的光影,移动的人群,这样的环境总能带给人某种突如其来的灵感。 他为什么要把“暗黄”改成“血红”?为什么…… 忽然,一颗白色的流星倏地闪过脑际,沐天陉眼前的车流幻化成另一幅画面。 漂泊在江河里的小船,驶向朦胧未知的世界…… 他霍地站起,轻呼一声,“妙!”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闯进了沐天陉的余光,他缓缓转头望去,竟是那黑色的铜像,立在旁边。原来竟是李丞洁的面容,盯着沐天陉轻蔑地发出一个声音,“你这个懦夫。” “闭嘴!滚开!”沐天陉终于忍不住大吼,吓得旁边的路人都远远躲开。他怒视铜像倒退几步,倒退着,看着周围向他注目的人群,突然转身狂奔而去。 沐天陉惊魂未定地坐在出租车中给罗从打电话。此时的罗从正率人在肉联厂的空闲仓库中来回穿梭,段青山也已经闻讯赶到。见是沐天陉的电话,罗从马上躲到一边儿接听。 “怎么样?解了?”没等对方说话,罗从就抢先问道。 沐天陉着急反问道:“褚辛是不是在公安局里?” “在。我们劝不动,他一直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待第一消息。” “你呢?” “我在外面。肉联厂发现一辆厢式货车,里面有解剖用的各种工具,不见封戈,妈的,我怀疑他把褚梦瑶的尸体扔进绞肉机里了!现在正忙着搜寻封戈。那首诗你看明白了?” “师傅,马上回局里!再过一会儿,褚梦瑶的头会出现在褚辛面前!” “什么?” “他要把头丢给她的父亲!就像一年前对待夏源一样!第三个地点是舜城公安局!”沐天陉恍惚敏感的神经突然爆发,不停地喊叫,“公安局!公安局……” 罗从在电话另一端,耳膜都要震破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镇定一下。”他没有时间再安抚沐天陉,不等那边应声,就马上挂了电话。迅速告之段青山,根据第三封邮件上的暗示,封戈很有可能像对待夏源一样把褚梦瑶的头颅丢在褚辛的面前。段青山一听,大呼一声,“不好!我们的人都在外面,公安局是空的!”与罗从商议几句,立刻嘱咐几名警官坐镇指挥搜索,带人向局里赶去。 在听到后座的乘客喊叫“把头丢给她父亲”的时候,的哥忍不住在后视镜里打量起身后这个人,一看之下,咽了一大口唾沫,额头渗出微微细汗,紧握方向盘的手控制不住地打颤。前一天夜里出车受了刺激,好不容易换成白班,又碰到了这个疯子…… 等到后面平静下来,后视镜里的沐天陉又蜷缩着开始喃喃自语: “公安局,公安局……‘带孝的帆船’,警车,肯定指警车,警车……‘血红的尸布’……‘暗黄’改为‘血红’,是为了暗示旗杆上的国旗……‘残缺的月亮’,失去下巴的头颅……他把自己称作上帝,嘿嘿……他说自己是神!浓雾,浓雾……哪里有浓雾?浓雾是水汽,哪里有水?管它,去了就知道了……” 沐天陉的幽幽哼笑险些让的哥撞向路中央的护栏。 第三十二章 警员9527250 <er top">01 周正阳在卢九龙的家兼办公室中找了足足两个钟头,也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房间并不凌乱,但是凶手显然来过,进行了仔细的搜查,资料笔记一无所剩,甚至连卢九龙电脑的硬盘也被拆走了。 在翻找到一个钟头的时候,他隐约觉得似乎应该试试提取一下指纹,但看看自己光秃秃的手掌,桌子、电脑、书橱,不知道被他摸了多少遍,想想凶手应该比自己聪明,不至于蠢到留下指纹的程度,挠挠头,继续翻找起来。 遭遇了周正阳两个小时的“现场勘察”后,卢九龙的家反而变得满屋狼藉,被洗劫了一番。正阳累得满头大汗,环视整个屋子,歪倒的书橱,扣在地上的抽屉,四脚朝天的桌椅,屁股翘翘的电脑……长叹口气,一下仰躺在被他挪移到厕所门口的廉价革皮沙发上。擦拭额头的汗液,掏出火机,点上香烟,猛吸一口,还未将烟雾喷出,传来猛烈的敲门声。 正阳一脸疑惑地将门打开,门外站着一胖一瘦两位身穿制服的警察和一个比那胖警察还胖的中年妇女。没等周正阳发问,胖民警先回头问那女人:“他是房主吗?” “不是。他不是住户,也不是房东。我从来没见过他。” “你是谁?”正阳莫名其妙地问胖女人。 “她是谁你甭管,现在关键是你得说说你是谁!” 周正阳看看两位民警气势汹汹的表情,突然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这胖女人一定是隔壁的邻居,听到了他翻东西的声音,误以为小偷入室行窃,拨打了110。想到这里,周正阳忍不住哈哈大笑,没笑两声,被胖警察重重推了一把,趔趄几步,险些摔倒。两位民警跟着进屋,一看屋里的情形,啥也别说,全明白了。 “你还敢笑!把烟掐了!”那语气,仿佛周正阳已经在审讯室里了。“赃物在哪儿?全部交出来!” 多少年了,除了散打比赛的对手和他老婆,还没人敢伸手动他,但对方毕竟是同事又是误会,怎么好意思发怒,听到让他交赃物,周正阳彪劲儿上来了,笑道:“这家伙穷的,我翻了两个小时,就在旮旮旯旯里发现二十多块钱的硬币,喏,都在那儿呢。” 已经绕到他身后的瘦警察顺着方向望去,地板一个小角落里散堆着一些硬币和毛票。啪!瘦警察张开细长的五指一巴掌拍在周正阳的后脑上,“二十块钱?偷两块钱也犯法!仪表堂堂的小伙子,你干什么不好!”那口气,仿佛是一个长者在训儿子。 因为背对着没注意,这一巴掌正阳挨的结结实实,不由心下大怒,嚷道:“我不是小偷!我是警察!我在查案!” 这一嗓子着实让两位110民警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再次打量正阳的衣着,不由得有点相信。 “不信看我的证件。”说着正阳伸手掏上衣口袋。胖警察年龄稍长些,三十岁冒头的样子,有些经验,见正阳动手,立即喝道:“慢!在哪里?我来掏。” “我靠,我真是警察!好好,你来掏,上衣左边天窗。” “天窗?听着就像是小偷。咦,什么也没有,耍我们!” “怎么可能,在我钱包里。糟了!我钱包哪去了!” 正阳左右上下掏了一个遍也没有找到钱包,两位警察看他认真的样子也不加阻止,任他翻找,只是时刻注意正阳的手。 “怪了,给那个‘摸错门’钱的时候还在,一定是我搜查房间的时候不小心掉哪了。哥们儿,给帮忙找找。” “谁是你哥们儿!还想耍我们!” 低头到处找钱包的正阳彻底无奈了,挠挠头看着两位民警,跺脚捶胸指天发誓道:“大哥,我真是警察。县局刑侦大队的刑警,周正阳,编号9527250,警衔比你还高一级呢。哎,对了,我有配枪可以作证啊。”说着,手向腋窝里掏去。 枪拔出来的瞬间,两位110民警几乎同时扑了过去,胖警察双手死死掐住周正阳拿枪的手腕,瘦警察抓住他的另一条胳膊,三人同时摔倒在地。 被一瘦一胖两个人重重压在身下,正阳险些喘岔气儿。胖警察不停地用力往地板上磕正阳拿枪的手,正阳出于本能紧握着枪不松,哭笑不得,“告诉你们,我的身手,就凭你们两个……”砰!瘦警察不知从哪儿抓了个花瓶,敲在了周正阳的脑袋上,正阳瞬间眼珠上扬,晕了过去。 缓缓睁开眼睛,警员9527250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呼啸的110警车里,头有些疼,伸手去摸,才发现双手已经被铐上。之前的画面历历在目,禁不住大叫:窦娥冤啊…… <er h3">02 审讯室中医生给周正阳作了简单的检查,在他额头贴了一片止血纱片儿,表示问题不大不用锋针。一位穿着制服的中年警官面色疲惫,表情异常严肃,提了一把椅子放在周正阳面前。 “告诉你,我现在忙得很,没工夫跟你唠,要不是你的问题涉及到枪械,也不会轮到我亲自来审你。老实交待,这把六·四哪儿来的?” 正阳一看那人的警服,便知道他的身份。“那两个兄弟年轻不懂事儿,您一所之长不会也不相信我吧?”看对方仍然一张冷漠的脸,周正阳极其严肃地说:“哪,其实,我是一个警察。” 派出所所长似乎听到尹天仇那一本正经的声音:其实,我是一个演员。 他赶紧晃晃脑袋,听到正阳继续说着,“我真的是警察,周正阳,刑警大队的。” “周正阳这个名号我倒是听说过,全省公安系统散打亚军嘛,可是,被我们所里的实习警员给撂了,怎么让我相信你是真的?难不成让刑警大队的领导来认你?” 正阳一听,心想那还不得让师傅骂死,同事里传开,至少半年抬不起头来。“别别,他们现在都忙得很。我那不是大意了吗,没真想和他们动手。你让两个弟兄在抓我的房子里找找,我的钱包肯定丢在那儿了。里面有我的证件。” “他们正找着呢,我们也不想冤枉你。可有一点,如果你不是警察,那你麻烦可大了。” “是是,我是警察。”这语气听着怎么都像“是是,我一定坦白”。接着周正阳简单向这位派出所所长讲述了他去卢九龙住处搜查的原因和经过。“案情太急,局里人又都忙着一件大案子,所以我就没怎么按程序来,没想到惹出这么大误会。对了,我想你刚才说自己很忙,也是因为总局那件案子吧?” “嗯,你能提到这一点,说明应该没有撒谎。但是为防万一,我们必须搞清楚,还是等他们找到你的证件再说吧。卢九龙,不就是老九吗?” “对,就是他。” 这时突然急匆匆近来两个人,正是活捉周正阳的民警,“找到了,他确实是周正阳。”把钱包交给所长后,二人赶紧过来给正阳打开手铐,堆着笑脸不停地赔不是。 周正阳还算通情达理,想想人家也没做错什么,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粗心大意,虽然被敲得脑袋开花,晕厥了好一会儿,但终究是误会,身子硬朗,也不碍事儿,事已至此,上纲上线反而显得自己小气,尴尬地陪笑几句,就算过去了。 “好啊,搞清楚就好。”所长把钱包和配枪还给周正阳,“你刚才提到的卢九龙,我倒是多少能提供点儿情况。” “呦,那太好了!” “这样的人,靠消息吃饭,就连我们,有时候查案子也会找他们打听情况,社会关系特别复杂,还时不常干点儿违法的勾当,所以,我经常关注他们的活动。卢九龙,据我所知,前不久在调查一个记者的失踪案。那案子你知道吧?” “记者失踪?噢,知道知道,那人好像叫什么继寿永昌,两三个月以前的事儿了吧。” “暨永昌,没寿。虽然过去了两个多月,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家里人能不急吗。我们区刑警三支队的人调查了好久,上面也催,谁不想破案?可这件失踪案太过蹊跷,查来查去,没有结果。人家家人对警方不满,就请了私人侦探帮着找人,卢九龙就是其中之一。” “记者失踪案,我还真不知道里面的详情,麻烦您给说一下。” 所长刚要开口,周正阳突然神经质地大声道:“记者失踪案?!你等一下。”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拿出钱包,从里面掏出三张名片和一张折叠的A4纸,对照看过之后,又问道:“他是不是大众晚报的记者?” “没错。你记得?” “不,这是从卢九龙身上发现的三张名片,这是卢九龙死前一周联系过的人员名单,有一个人重复出现,马一涛,大众晚报‘世间百态’的责任主编。” “这人我知道,是暨永昌的部门领导。” “卢九龙死前两天的时间里和马一涛联系了三次,最后一次是死亡当天。看来老九的死确实很可能和调查暨永昌失踪案有关,麻烦您给说说那件案子的情况。” “我也只知道个大概。事情是这样的,今年二月十七号,暨永昌下班后跟报社几个同事聚餐,吃完饭后各自回家。他一个人租房住,偶尔女友会到他那里留宿。据他女友白玲讲,那天她住在自己家里,夜里十点钟二人还通过电话,当时聚餐还没有散。第二天一早给他打电话手机却一直关机。因为碰巧暨永昌轮休,白玲以为男朋友夜里玩疯了白天在睡大觉,也没有留意。直到下班以后去暨永昌的住处,才发现他不在家中,而暨永昌的手机却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白玲马上给他报社的同事打电话询问,众人都不知道暨永昌的下落,给他的父母打电话,也不知道。随后联系了他所有的朋友,可没有一个人见过他,这下家里人急了,当天晚上就报了警。 “因为失踪者是记者,家里也有些关系,三支队立案之后,还是动用了很多人查找的,但一直没有结果。最后一个见暨永昌的是马一涛,两人分手的时候是夜里十一点左右,之后就没有人再见过他。一块儿聚餐的三个人,包括马一涛,家人都证实他们回家之后没有再出过门。这不,事发已经七八十天了,到现在人也没有找到。” “谢谢,太感谢了!这一花瓶没有白挨,你们忙着,我去找马一涛了解情况。” 所长指着他的额头说道,“哎,兄弟,你没事儿吧?要不去医院检查检查。” “没事儿,咱练过。”正阳头也不回地说。 第三十三章 飞翔 <er top">01 郁雨凡独自在会议室中用笔记本电脑整理着封戈的精神分析报告。会议室中的座机电话突然响起,郁雨凡转头看了一眼,在烟灰缸中按灭了手中的圣罗兰香烟,过去接了。 “喂,你好。” “这是传达室。”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是不是有人叫了外卖?” “我不知道,这里没有别人,他们都出警了。” “你是郁雨凡教授吗?” “是,怎么了?” “送外卖的说就是你叫的。” “怎么可能?我没有叫外卖。” “那你过来一下吧。他不肯走。” 郁雨凡莫名其妙地挂断电话,走出了会议室。一个黑影从暗处看着郁雨凡的背影渐渐远去。 <er h3">02 罗从和段青山率人赶回,却看到传达室门口郁雨凡和值班人老姜在同一个陌生人争论什么。一个急刹车,罗从探出车窗大声问道:“老姜,有没有生人进去?” “没有。” “郁医生,你在这儿干什么?这人是谁?” 郁雨凡莫名其妙地说:“刚才我正在会议室里整理资料,突然接到传达室电话说有送外卖的非让我下来一趟,这人非说我叫的外卖,可我没有叫嘛。” 那人提着一个木盒,无可奈何地说:“有名有姓的,而且说的很清楚,下午五点准时送到,不能早也不能晚。这位大姐,我就是一跑腿儿的,您可别难为……”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罗从突然下车厉声问道。这一问让段青山等人一惊。 “盒饭啊。”那人提着木盒颤巍巍道。 “打开!” 那人看着周围人的眼神,缓缓将木盒打开。 里面确实只摆放着四个便当。 罗从还不甘心,将便当打散,只有一些饭菜而已。 “郁教授,你接到电话多久了?”罗从急问道。 郁雨凡看一下表,“十五分钟以前。” 罗从恍然道:“糟了,他可能有意把你从会议室骗出。段局,你带人去后楼找褚局,我先去会议室看看。” 罗从等人飞步向青楼跑去,片刻已至三楼会议室门口,冲门而入,空荡荡的屋里站着一个人,竟然是褚辛。 不等罗从开口,褚辛抢先怒问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罗从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一顿,反而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刚才有人用会议室的电话给我打内线,说梦瑶找到了,让我速到会议室。”急切、悲痛、愤怒已经让褚辛的脸有些变形,声音也开始打颤。 罗从惊道:“我们刚刚回来,有人在这里给你打电话?什么时候?” “五分钟以前!” “你进来多久了?”罗从又问褚辛。 “刚刚!”褚辛吼道。显然,从得知女儿获救到明白被人欺骗,其间落差太大,褚辛已经明显失去了理智。 罗从马上察看座机的通话记录,果然五六分钟以前,有一个打向褚辛办公室的电话。 罗从大脑飞快地思考,马上分派人员搜索青楼,一边与褚辛、郁雨凡几人向后面2号楼褚辛办公室赶去,一边掏出通话机急调附近外勤的警员返回包围公安局。之后呼叫段青山,“段局,褚局正和我在一起,封戈五分钟以前还在公安局,现在很可能在褚局办公室,你那儿什么情况?” “我们马上就赶到局长办公室……抓住他!”突然通话机里传来段青山的喊声和骚乱声,“站住!再跑我开枪了!” 嘣! 因为是在走廊之中,即使通话机里传来的枪声也特别惊人。罗从等人顿了一下,马上加快步伐,各自以最快的速度向褚辛的办公室跑去。 进入2号楼的大厅,便传来嘈杂混乱的跑步声、喊声,罗从跑的最快,一人在前已经冲到了三楼,与段青山险些相撞。 “抓到没有?” 段青山气喘吁吁,“就在这栋楼里……是沐天陉!” “什么?!” “那个人是沐天陉!他要闯进褚局的办公室,正巧被我们赶上。” “你向沐天陉开枪?” “那你让我怎么办!让他像上次那样在我眼皮底下溜走吗?就因为他是你徒弟?” “有没有打中他?” “我瞄准腿部开枪,应该是被子弹擦伤了,他顺着楼梯栏杆滑落逃跑时留下了血迹,看来不严重,不然他不可能跑掉。有两个人在下面围堵,他不得已又从另一边上楼了,我吩咐人把楼道口都锁上,这么多人,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不信抓不到他!” “段局!封戈可能也在公安局里,我们应该集中力量抓他!” 段青山一愣,大吼:“都抓!再说,你怎么知道沐天陉和封戈一点关系也没有?” “沐天陉就是冲着封戈来的!” “扯淡!他正在被通缉,居然还敢往公安局里跑,太猖狂了!” “段青山,现在……” “罗从!我告诉你,悬崖边儿上,再袒护你徒弟,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吵够了吗!”这时褚辛已经赶到,大概老远已经听出发生了什么事,打断两人,“不管什么人,抓住再说!” 被褚辛一吼,两人也稍微冷静了些,对视一下,分开带人搜寻各自的目标。 2号新楼占地面积较大,楼高八层,房间很多,而且人员几乎全部在职外勤搜捕封戈,楼里的房间都是空荡荡的。沐天陉慌不择路,缩在一个空屋的角落里,用衣服的碎布包扎好大腿外侧的伤口,才环顾周围,发现自己竟然在七楼的资料室中。他缓缓站起,感觉虽然疼痛却不至影响活动,伤的不重,奔跑之后没有留下太多血迹。 他知道不能久留,就近扶着电脑桌起身,一阵轻微摇晃,带动了鼠标,漆黑的屏保突然变亮。 沐天陉下意识侧目,电脑屏幕上开着一份文件,竟然是自己让周正阳帮忙查找的《武昌路爆炸事故调查记录》。沐天陉迅速而仔细地阅读文件内容,不禁惊讶道:“竟然还有他。” 没有时间拷贝,他努力将内容记在脑子里。出门前仔细听外面的声音,远处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沐天陉马上躲在门后。 门被推开,两个人陆续走进,第二个人刚要关门之际,沐天陉绷紧手掌用力向他的脑后劈去,那人瞬间瘫倒在地不省人事,第一个人刚刚回头,沐天陉已经抓住对方手腕,一个反身擒拿将其锁住顶压在墙上,顺势一脚将门重重关上,同时伸手掏出那人腰里的配枪,单手打开保险,子弹上膛,枪口硬硬地顶在那人后脑上。 “木头,是我。”韩杰因为脸紧紧贴在墙上,吐字不清。他和周正阳、沐天陉都是同界,分配第一年还曾经一起住过宿舍,虽然没有正阳和天陉的关系铁,但面儿上大家都是朋友。 “我知道是你。”沐天陉冷冷地说。 “郭伟怎么样?”韩杰喘着粗气问道。 “他不会有事,我收了力。” “你想干嘛?” “按我说的做,我不会伤你,不然……” “不然怎样?我不信你会开枪打我。” “我也不信。”沐天陉说着扣了一下击锤,“可你知道我这人时常犯病,精神可不太正常。” 半张脸皮紧贴墙壁的韩杰,吃力地侧眼瞄了一下沐天陉,依稀想起这厮前一天“为什么!为什么!”乱吼乱叫的场景,生怕他食指一哆嗦,自己这一百多斤便就此在地球上消失了。一阵鸡皮疙瘩之后,韩杰微微点头,表示答应。 沐天陉慢慢将他松开,枪口依然瞄着,说道:“后退三步,脱掉警服。” 韩杰马上猜到了他的目的,“换了衣服也逃不掉,下面门锁了,还有人看守,楼下也有不少人巡逻……” “少废话,快点。” 韩杰无奈,照着他的话脱警服。沐天陉目光并不离开韩杰,迅速弯腰,用左手掏郭伟的配枪,打开保险,子弹上膛,在抽屉里找出一圈小型的透明胶带,一头缠住枪柄和扳机,另一头扯开胶带足有八九米长。脱掉自己的衣服,又从上衣扯下一块长长的布条。 “别感冒,穿上我的。” 韩杰极不情愿地穿上了沐天陉那身带有怪味儿的衣服。 互换之后,沐天陉将布条扔过去,命令道:“勒紧自己的嘴巴。” “什么?” “照做!” 韩杰只得将布条套在嘴里,然后两边绕到脑后系住。 “系紧,我会检查的。” 等韩杰按照他的吩咐做完,沐天陉又道:“那边有几把备用的雨伞,挑两把大的,打开扣,一手拿一个,走到窗边,打开窗子,爬上去。” 前面韩杰都莫名其妙地照做了,等听到“爬上去”三个字,他终于明白沐天陉到底想让自己干什么,忍不住回头,瞪着双眼,含糊叫道:“吾超,各是开炉!” 沐天陉看着惊愕的韩杰,猜出他说的乃是“我操,这是七楼”六个字,但还是非常坚决地命令道:“快!落到那上面就算是五楼。” 韩杰双手紧握着两把雨伞的伞柄,攀上窗沿,望向十多米以下的地面,以及沐天陉所指的对面两层楼高的仓库屋顶,腿不听使唤地开始打颤,又回头叫道:“挖个,吾黑海始个(妈的,我会摔死的)!” 沐天陉在另一边窗口将胶带缠系在窗子的别把儿上,依旧用枪指着韩杰冷冷地说:“只要这伞不是假冒伪劣,两手都不要松开,你就摔不死。打开雨伞。” 韩杰看一眼那伞柄上的商标,赫然写着“天堂”二字,心中暗骂。按下开关,两把雨伞同时撑开。 “我不想害你记大过,你的枪我会丢在文件柜下面,记得去拿。这一只……”沐天陉说着,将那把缠着胶布的枪顺着墙面垂直丢下,突然,“嘣”的一声枪响。紧接着是众人的喊叫声: “楼后有枪声……” “快,去那边看看……” 没等韩杰反应过来,沐天陉一把将他推了下去,瞬间传来哞哞如杀猪般的惨叫,跟着又是众人的呼喊: “他在那儿……” “上面有人……” “他又跳楼了……” 第三十四章 电子邮箱 沐天陉马上关上保险,弯腰将手枪远远丢到文件柜下面,冲门而出。 在双手举伞,如雪花般飘舞的三四秒钟时间里,只有韩杰本人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他在问候连沐天陉也从来没有见过的父亲母亲以及十八辈祖先。这三四秒钟同时也是韩杰此生所经历的最难忘的瞬间,甚至盖过了其一年之后的洞房之夜,那是掺杂着恐惧、愤怒、绝望、惊悸、狂热、快意等等太多感觉的飞翔。他后来非常怀念那几秒钟的超然自由,屡屡站在六七层楼的高处,双手握着伞柄,想要再次体验真正双臂作翅翱翔天宇的快感,然而每一次,都没有勇气一跃而下。 身着警服的沐天陉跟在众人后面狂奔于幽暗的楼道,大门早已打开了,他没有跟着跑向楼的后方,而是默默疾步走进侧方不远处的林荫树丛之中。 双脚硬硬地着陆,没有站稳,屁股跟着重重?在水泥房顶上,韩杰一阵生疼,丢掉雨伞刚要站起,这才发觉扭伤了脚腕,坐在地上将口里的布条扯下,伸直舌头痛快地大骂一阵。六七点钟,天已经非常昏暗,有几个人通过天梯爬上仓库屋顶,老远用枪指着韩杰大喊:“不许动,双手上举,跪在地上!”紧接着竟然向天鸣枪示警,那意思显然是如果不照做,就开枪了。 居然又被枪指着,韩杰突然想起小马哥那句著名的台词:我发誓,没有人可以再拿枪指着我的头…… 他屁股生疼,脚腕扭伤,不能跪起,但是立刻双手上扬,喊道:“我是韩杰,不是沐天陉!那狗日的还在楼上,不,这会儿可能不在了……” 所有的人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既没有抓住沐天陉,也没有发现封戈的踪影,罗从甚至去了地下一层的解剖室,林函引一直在对卢九龙的尸体进行尸检,不可能有外人进入而他不知道。 虽然搜索了半天仍然没有结果,段青山还是命令警员们继续搜查。韩杰已经被人扶着离开了那个让他终生难忘的屋顶,警员郭伟也从昏迷中醒来,听了二人的叙述,段青山不免大为光火,但因为自己在沐天陉面前有类似的遭遇在先,他也不好太过纠缠,所幸二人的配枪没有丢失,不然,连他这个副局长也要跟着受牵连。 对褚辛办公室进行了仔细地检查,没有发现异常的东西,那个把褚辛调开的电话究竟代表什么呢?难道真如段青山所言,沐天陉和封戈有关,他还没有来得及行动,恰好被人发现?到底封戈有没有来过公安局?到底是谁拨打了那个内线电话?褚梦瑶的头颅真的被残忍地切下来了?那么凶手将它放在了哪里?厢式货车里的指纹和毛发是谁的?在肉联厂附近褚梦瑶的残尸还能否找到? 围绕种种疑问,包括悲痛欲绝的褚辛和做完尸检的林函引在内,众人又一次聚集在青楼三层会议室中进行案情分析。 ………… 正阳在报社找到马一涛时,正赶上对方加班排版。马一涛年届四十,戴一副金边眼镜,颇具文人气质。正阳说明来意,马一涛将他带进自己办公室中。 “抱歉,我现在很忙,最多谈十五分钟。如果你能等的话,我们可以在我下班以后详谈。” “十五分钟足够了。” “也是,你们警方不知道问过我多少次了,我也作了无数次的回答,能有什么新问题?吸烟?” “不,谢谢。” “警察不吸烟,难得。” “老婆不许,正努力戒着呢。” “呵呵,更难得。不介意……” “请便。你这儿有没有暨永昌的照片?” “有,两寸的。”马一涛说着拉开抽屉,从一个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资料照片,“可以吗?” “好,谢谢。那么说说那次聚餐,地点在哪儿,还有每次聚餐都会玩到那么晚吗?” “这你们不是都问过了吗?” “我没有问过,我们最好节约时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可以了。” 马一涛吐一口烟,无奈地说:“饭是在乐原大街的蒙面人烧烤城吃的,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后来在旁边的‘访芳坊’品茶。也不常聚餐,那天商量扩版的事儿,所以聊得久了一些。” “工作方面的事都谈了什么?” “东一句西一句,什么都聊,一会儿工作一会儿生活的,瞎侃,没个准儿。” “他的情绪怎么样?” “跟平时一样,没什么反常的。” “他有没有提到自己的工作计划,或者打算什么的?” “你难道介入这个案子之前没有看看调查纪录吗?这些问题我不知道回答过多少次了。” “麻烦你再说一遍吧。” “小张和小李打车先走了,我们两个家近,留在后面。等出租车的时候,小暨突然对我说,他灵感迸发,想出一个好点子。我问什么好点子,他犹豫一下,笑呵呵地说暂时保密。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也没有在意。当时天儿挺冷的,来了一辆出租车他让给了我,记得我临走之前还叮嘱过一句,早点回家歇着,注意安全。当时大约十一点多一点儿,后来我就再没有见过他。” “原乐大街,那个点儿,就算是冬天人也不少。不像是被抢劫,就算遭到抢劫遇害了,歹徒也断没有毁尸灭迹的必要啊。也不是绑架,他会不会得罪了什么人,遭人报复?” “干记者的无意中得罪什么人也算正常,可也还不至于有杀身之祸,再说我们是‘世间百态’,关注城市中小老百姓的生活,得罪不了什么大人物。而据我所知,小暨为人还可以,社会关系也不是太复杂,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对他有深仇大恨。” “确实蹊跷。” “要不怎么到现在也破不了案呢。” “这个人你认识吗?” 马一涛接过照片,“见过,好像是小暨家里请的私人侦探,来我这里问过小暨的事儿。” “你们见过几次?什么时候?” “就见过一次,一个多星期以前吧。” “通过电话?” “三四次。” “他问过你什么?” “和你们警方问的差不多。” “这个星期二他给你打过电话?” “嗯,好像是周二,记不清了。不过说来好笑,他那天打电话倒不是问失踪案。” “那问你什么?” “他问我提供大新闻有什么奖励。我说那要看这个新闻有多大了,他说肯定会是爆炸性的,问我如果独家卖给我们,我们会出多少钱。我说,一呢,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问我们报社领导;二呢,你必须向我们透露一下你所谓爆炸新闻的简单情况,不然我们怎么知道它的价值。他说能否稍后一两天约我们领导出来谈谈,我说应该没问题,然后他就挂了电话。可是过去五六天了,他也没有再联系过我,我当然不能仓促向领导提这件事,有的人想骗报社钱也不是不可能。如果不是你问起来,我可能都要忘了。” “你还记得那天他几点给你打的电话吗?” “忘了,应该是在上午,我那会儿正忙着。” “他给你打完电话不久,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正阳两手抓着空气在颈间一拽,吐出舌头,刻意阴森道:“被人勒死的。” 马一涛看着这位神经兮兮的警察,没有觉得丝毫可笑,担心地问道:“你该不会是怀疑我……对了我有不在场证明,那天我一直在报社,好多同事都可以作证……” “别紧张,我只是向你了解一些情况。现在,将你的紧张化为动力,请再仔细回想一下,这个私家侦探问过什么不同于我们警方的问题?请仔细想想。” 马一涛凝神片刻,摇头道:“没什么不一样,无非就是当天聚餐的经过,小暨平时的表现、人脉等等。” “他有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或者给你发过电子邮件之类的?” “没有,我们就见过一次,邮箱我每天都看,没收到他什么东西。” “等等!” 马一涛被周正阳一惊一乍的表情吓得揉了揉自己的胸口。 “我刚才问你什么?” “什么?” “我问你电子邮箱!” “是。” “我问你电子邮箱!” “你没事吧?” “我真是太聪明了。” …… “谢了,那么就谈到这里吧。你手不烫吗?” 马一涛慌忙松开夹烟头的手指,这才感到烙灼的疼痛,捡起烟头的时候,周正阳已经离开了办公室。 第三十五章 残缺的月亮 第二次被沐天陉戏弄,段青山甚至有些后悔当时为什么不瞄准他的腰部。除了事不关己的郁雨凡,屋里人全部垂头丧气。褚辛无力地坐在软椅上,双手抱头肘部支着会议桌,没有人敢上前劝慰,因为大家都感觉自己太窝囊,这时还有什么脸面与局长说话?终于段青山打破了宁静。 “五分钟的时间,如果这个封戈真的来过,他能躲到哪里?他怎么进来?又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逃走还不留丝毫踪迹?我现在真的怀疑沐天陉和封戈有联系。” “不可能。”罗从马上反驳,“说实话吧,那三首暗示地点的诗,都是沐天陉破译的,如果沐天陉真的和封戈有关联,为什么要告诉我们他的发现?他通知我们公安局有情况,自己还要自投罗网,没有这样的道理。” “沐天陉破译的?你居然一直和一个被通缉的嫌犯保持联系!” 罗从本就压着一肚子火,这当口更是不把眼前年轻的顶头上司放在眼里,“是又怎么样!你抓我啊!不找沐天陉帮忙,你能破译吗!” “也许他是故意告诉你,戏耍我们!” “段青山!少他妈在我面前摆谱!我在舜城出生入死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儿呢……”大家还从来没见罗从发过这样大的火,知道这回他真急了,匆匆上前劝说。 段青山也一时被镇住,论年龄罗从比他长,论在县局的资历罗从比他高得多,论破案经历他更望尘莫及,除了官高一衔,他知道自己压根儿没有真正能与之抗衡的资本。欲要发作,最终还是忍住了,“那他冒险到局里来干什么?” 见对方收住气焰,罗从也降低了嗓门,“我了解沐天陉,他下决心追踪一个人,是会玩儿命的。如果沐天陉能够翻墙摸进来,那么封戈也可能做到。你说没有发现封戈的踪迹,我们赶回之前他有五分钟时间可以逃脱,哼,再说绝大多数人都在后楼追沐天陉,换成我,就算没有这五分钟也能趁机溜掉。” “你说沐天陉破译了第三首诗,那第三首诗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他没有来得及讲。但我同意他的说法,封戈是要将梦瑶……”罗从忍不住看了一眼褚辛,“他要将梦瑶的头颅丢在褚局的面前。王哲,指纹对比的结果出来没有?” 前面一直没敢插话的王哲,慌忙回答,“出来了。货车后车厢和驾驶室里的指纹和毛发都是封戈的。这次提取的指纹很全,除了十个手指,提取到的掌纹也很清晰,加上上次在101路公交车提取的指纹,基本可以排除粘贴造假的可能。会议室的座机电话上没有发现封戈的指纹,郁雨凡教授的指纹有被轻微摩擦过的痕迹,看来他戴了手套。” “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电话就是封戈打的,他还没有来得及行动,被我们打乱了计划。妈的。”罗从狠骂一句,“最困难的问题都解决了,凶手的身份、动机、作案的方式,都已经掌握,可偏偏抓不到他!” 林函引突然插嘴道:“卢九龙的尸体验完了,确实是被乙醚迷晕后窒息而死,根据尸体腹中米粒的消化程度来看,确如裴宣所言,死于午后某个时间点……” “函引。”段青山打断他,“那个案子你暂时不要牵扯太多精力,让周正阳先查着,你适当协助,现在最棘手的是褚梦瑶的案子,是怎么抓封戈。” “知道了。” 段青山拿着杯子向饮水机走去,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对所有人说道:“我一直有个疑问,他骗开郁雨凡,然后又打电话骗褚局到会议室,绕来绕去,到底什么目的?” 俯身接水,传来哗哗的声音,他嘴里仍然叼着香烟,被往上冒的一缕青烟熏得眯上眼睛,“我在想,如果确实像罗队说的,我们应该在这间会议室里发现什么才对。把褚局骗来,难道是想直接报复?” 哗哗的声音停了,段青山转过身端着手里的杯子继续说道:“可是面对褚局,就算他年轻,可褚局毕竟有枪,这也是在公安局内部,他能做什么?呸呸!这水什么味儿,怎么这么浑,多久没换了?” 说着去打开饮水机的封门,段青山突然“啊”的一声嚎叫,倒退几步摔倒在地,手中的杯子下意识地扔掉,单手撑地干呕起来。瞬间,会议室中传来王哲的厉声尖叫,她忍不住马上双手捂口,但依然看着饮水机里的透明水桶,双眸中含着一个女人特有的恐惧、痛苦、怜悯,以及泪水;郁雨凡表情惊愕,玉唇微张,一只手下意识地缓缓放在嘴上;屋里所有的男人都站了起来,直挺挺的身子,目瞪口呆,尤其褚辛,已经颤栗不止。 满水的桶里,褚梦瑶的人头瞪着浑浊的双眼死死地与他们对视,浓密的秀发在水中飘拂着,犹如荷塘里的浮萍。她的下巴失去了,上唇微微翘起,露出一层皓齿,颅里的血本来就所剩无多,如今泡在桶里太久染红了水,使她的脸似雪后蓝月一般凄迷,沉浸在??红雾之中,宛若遭受女神忌恨而被诅咒的美杜沙。 褚辛颤巍巍地走向女儿的头颅,口中喃喃自语:“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我的女儿……”只迈出几步,突然瘫倒在冰冷的瓷砖地板上,众人急忙上前搀扶,罗从拇指用力掐褚辛的人中,褚辛终于渐渐苏醒过来。郁雨凡拿过自己的保温杯皱眉对众人说道:“大家不要围在这里,他会有憋闷的感觉。王警官,去开一下窗子让空气流动起来,谢谢。罗处长您最好立即指挥人员对头颅进行检查。”跪在地上的罗从暗自惭愧,自己竟然还不如一个年轻的女人镇定。他把褚辛交给郁雨凡,站起身子走到饮水机旁边,打开上面的封口,发现水桶的顶部被切了一个大洞,看着里面褚梦瑶的头颅,对林函引道:“现场勘查,抓紧吧。” 郁雨凡从随行的包里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药丸,一手托着褚辛的头,一手攥着药丸送到晕沉沉的褚辛嘴边,柔声道:“这是镇定药物。”慢慢拧开保温杯盖,送到褚辛嘴边,“这水是干净的。” 褚辛摇着头将药丸推开,表情异常冷漠地将嘴边的水杯也推开。他的身体正冲着窗口,迷茫的眼睛突然瞠目得滚圆,大叫一声:“那,那,一颗倒挂着的人头!一颗人头!”众人闻言迅速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正觉奇怪,褚辛竟然放声大笑,“哈哈……一颗人头!哈哈……就在那里悬着……” 大家都被褚辛的反常吸引过来,惊诧地看着眼前有些疯疯癫癫的局长。着、这是三楼的窗口,外面怎么可能有人?为防万一,罗从和段青山还是走到已经打开的窗前,向外探望,连个鬼影也没有。褚辛的笑声却变得越来越凄惨。 “哈哈……就在那里,哈哈……倒挂的人头,哈哈……女儿,我的女儿,哈哈……太惨了,哈哈……我好伤心啊,哈哈……笑死我了,我难受啊,哈哈……”眼泪已经从褚辛的眼角流出,然而他仍然狂笑不止,正当大家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褚辛突然又一次晕厥过去。 罗从叫道:“快,送医院!” 沐天陉站在青楼楼顶,解下系在腰间的绳子,他的脚下传来褚辛的狂笑声,紧接着是罗从的喊叫。回想刚刚所见到的水中人头,那诗句一闪而过,“残缺的月亮,被上帝藏进浓雾……” 丢掉绳子,沐天陉在黑暗中望着楼下忙碌的人群和载着褚辛呼啸而走的警车,凝神久久伫立,形若鬼魅。 第三十六章 我真是个天才 <er top">01 正阳看着手里卢九龙的名片,又一次对自己说,“我真他妈的是个天才。” 舜井街,手机小偷的天堂。 粉红灯光,赤裸在靡靡之乐中,漠视寒冷的妖艳女子,向路人展示自己前凸后翘的身体。周正阳摆脱几个搭讪的妓女,穿过幽暗的甬道,来到一扇铁门跟前。 嘭嘭敲门,开了一个小小窗口,房中看清来人之后,打开铁门,一个长发披肩、面色蜡黄、瘦若猕猴的年轻人笑嘻嘻地叫道:“阳哥。” 年轻人恭敬地将周正阳让进屋。 屋里不比外面亮堂多少,四周墙壁上星星点点闪着许多壁绳灯,一眨一眨,煞是好看,却仍然无法照明整个房间。 “猴子,怎么还窝在这个破地方?我还担心你搬了找不到你。” “不懂了吧,躲在贼多鸡多的地方才容易被忽视。再说,就算挪窝我也得跟您说一声不是。呦,阳哥,你头怎么了?” “噢,走路不小心,撞在了电线杆上。还在搞黄色网站?” “混口饭吃。” “悠着点儿,最近查的很严……哇!” 一个只穿着胸衣和内裤的女人突然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惊的正阳一哆嗦。他稍一打量,便看出这女人摇头丸的药劲还没有完全下去。 “娘的,你倒是穿件衣服再出来。阳哥,见笑了,我女朋友。” “老娘刚刚穿了两件,你瞎啊。” 周正阳挺不自然地底下脑袋挠挠额头,猴子似乎没有听到女人的话,继续介绍,“这是阳哥,上次不是阳哥罩着,我早被黄三儿那伙给剁了。叫阳哥。” 女人马上很识相地叫道:“阳哥好。道上混的,哪个不晓得阳哥的威风。来两粒儿试试,新货,加强版。” 说着竟然从胸罩之中掏出两颗丸子送到周正阳眼前。 没等发愣的正阳说话,猴子赶紧将女人推进卧室,重重地把门关上,“蠢女人!” 转过头来堆着笑脸问道:“阳哥,找我什么事?” 周正阳也没有时间过问他那点破事儿,立刻转入正题说道:“给我破译这个电子邮箱的密码。” “有没有它使用过的电脑硬盘?” “有的话我还找你?行不行?” “难说。用户的生日、身份证号码、手机号码之类的?” “有,都在这里。到底行不行?” “看运气了。” “多久能有结果?” “阳哥的事,我今晚不干别的了,成不成明天早晨之前一定给您信儿。” “那我可交给你了,记住,破解之后马上通知我,不论你在里面看到什么,都装作不知道,更不要告诉任何人。” “放心吧您。” 周正阳离开舜井街,想象着如果沐天陉面对这个案子接下来会怎么做。“无论案子发生了多久,你总会去现场看看的。”想到这里,正阳开车向乐原大街驶去。 停好车,来到两个多月前马一涛和暨永昌分手的地方。 “好,木头,接下来你会做什么?你观察了,而我只是观看了,你常这么说。狗吊鸡把那个毛,观察和观看,有鸟不同……” “老板发财……” 正阳侧头瞧去,一个衣衫褴褛、躬身驼背、形容枯槁的老妪在他面前伸着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缸。 周正阳掏出一块钱丢到缸子里,老乞丐说声“谢谢老板”走开了。 不远处是公交车站,时间尚早,不少人在等车。周正阳溜达着观察周围的环境,渐渐走到站牌附近。 一位素发披肩的高挑儿美女引起他的注意。夜晚的霓虹灯尤其可以掩饰女人面部的缺点,比任何化妆和香水都更能让她们具有吸引力。 “老板发财……” 一张木乃伊似的脸突然遮挡在他与美女之间。正阳汗毛一阵竖立,“老太婆,我刚刚给过你钱了。” “老板发财……” 正阳又掏出一块钱丢到那个缸子里。 老妪走开之后,正阳主动搭讪道:“小姐,你是不是广告公司的平面设计师?” 美女莫名其妙地打量他一眼,冷冷地道:“说谁小姐呢?” 正阳一愣,改口道:“大姐……” “谁是你大姐啊。你看我有你大吗?” 美女见正阳干张嘴说不出话来,轻笑一声,“我不是做广告的。” “那你一定是搞动画设计的了。”正阳肯定地说。 “不是,你有事吗?” “那你总该是左撇子吧?” “我是右撇子。而且我结婚了。”美女皱眉说道。 “这就怪了,你左手的豌豆骨很突兀啊。” 美女下意识地抬起左手察看。这一下,迎着灯光周正阳终于看清楚了…… “哇!好大一颗瘊子啊!” 随着这声喊叫,人群立马将目光齐刷刷地瞄向二人。 此时正巧驶来一辆公交车,美女瞪着玉眸气冲冲骂道:“神经病啊你!”说完便踱着碎步上车了。 公交车开走之后,人群又将目光全部落在周正阳一个人身上,正阳左瞅右看,一个字一个字地默声骂道:“裴-宣。福-尔-摩-斯。豌-豆-骨。狗叼……” “老板发财……” 还是那张木乃伊的脸。 “靠,打劫啊你!” “我从来没见过你嘛。”老乞丐幽幽地说。 “没见过你就要宰啊?像你这样,我也作乞丐了。” “对你这样的,能讨多少讨多少,对每天都在附近等车的,要细水长流啊。” 周正阳突然想,原来作乞丐也是需要智慧的。“你是说,你每天都在这附近乞讨吗?” “是啊。” “你跟我来,我问你一件事情。” “我不去,我还得工作呢。” “我请你吃夜宵。” “夜宵是什么?” “你喜欢吃什么?” “牛肉面。” “我请你吃牛肉面。” “真的?” “真的。” “嘿嘿,这辈子第二次遇到你这种人。” “哪种人?” “请我老太婆吃牛肉面。” “第一次是谁?” “你到底请不请?” “请,请,去哪吃?” 金碧辉煌的餐厅、灯火通明的酒店、体若“五百斤油”的男人和风摆荷叶的女人、微微轰鸣着诱人发动机声音的宝马奔驰,距离这些不远的地方,总能找到昏暗湫隘的小巷,熙攘脏乱的面铺,为了几块钱与人争的面红耳赤的市井小民,蹲在巷尾墙角醉呕的失意落魄的青年,还有,那饱经风霜、缓缓而过的破旧自行车。 这,就是当代中国的城市。 “两碗牛肉面。”周正阳冲面铺里的伙计喊道。 “大腕的,多加牛肉。”乞丐婆补充道。 “大腕的,多加牛肉!阿婆,吃得了吗?” “你吃不了我都能帮你。” 正阳听了嘿嘿一笑。突然意识到自己连晚饭都还没有吃,更重要的,时间已经过了九点,自己每次因为工作不能回家一定会同老婆说一声的,想到这里赶紧给家里打了电话。 “喂,美女……今晚肯定回不去了……哟,哟,哟,别发这么大火,这不是有任务嘛……特殊任务……是啊,我偷偷给你打的……干吗呢?你猜……我正要陪一个美女吃饭呢,嘎嘎……对我这么有信心?……嗯,我会注意安全,放心吧,我是谁,‘铜锣湾扛把子’,嘎嘎……早点休息,乖,忙完这两天我好好陪你。……拜拜。” 挂了电话,周正阳长舒一口气,手机的事还不知道怎么向老婆交待,只好等忙过这一阵再说了。 回过头来,正阳发现乞丐婆不知何时已经不顾烫嘴地吃上了。 “你刚才说曾经有人像我一样请你吃牛肉面,那是什么人?” “我不认识。” “男的女的?” “男的,像你一样的小伙子。” “他为什么要请你吃面?” “不知道。” “你看看这个人见过没有?”周正阳将暨永昌的照片递过去。 老乞丐迎着灯光瞅了好一会儿,“挺像上次请我吃面的小伙子。” 周正阳刚喝到嘴里的热茶一口喷了出来,“那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刚过年那会儿。就是在这里吃的。” “你肯定是他?” “看着像。” “是不是二月十七号?” “不记得了,好像是二月份,那时候还挺冷呢。” “他跟你说过什么?请你吃面总有原因,像我,就是为了跟你打听事儿。” “他也向我打听事儿。” “打听什么?” “嘿嘿,问我一天能讨多少钱。” “你怎么说?” “我说十几块。其实我骗他。” “就问你这个?” “问了好多。我家是哪的,我家里有什么人,为什么当叫花子,每天都吃什么,晚上住在哪里……嘿,啥都问,我都给他打哈哈。早知道他这么罗嗦,就不吃他的牛肉面了。再给加点牛肉。” “加肉!然后呢?” “他问什么我说什么呗。” “后来呢?” “后来他就去找王大鼻子,我带他去的。” “王大鼻子是谁?” “也是叫花子,脑子有毛病。他讨不着什么钱,经常淘些废报纸和塑料瓶去卖。净在月湖路一片儿溜达。” “他为什么去找王大鼻子?” “找他要衣服穿。” “等等。王大鼻子是你介绍给这个人的,对吗?你为什么要介绍给他,是他向你打听的?” “他问我认不认识和他身材差不多的流浪汉,穿衣服不是太脏的。我说认识一个,他说你带我去找,找到了我给你十块钱。于是吃完面我就带他去了,他真的给了我十块钱。然后我看到他居然拿出三百块钱买王大鼻子的破绿棉袄,就是当兵的穿的那种。” “他买破棉袄干什么?” “我咋知道。他就那样拿着棉袄走了。” “你能带我去找王大鼻子吗?” “你那碗面吃不吃?” <er h3">02 在吃完周正阳盛的那半碗面后,老乞丐婆带路,来到月湖路那栋有名的烂尾楼前。 “那边有家小店还没关门,去买瓶酒。” 正阳莫名其妙,“买酒做什么?” “王大鼻子见了酒,什么都会告诉你,而且不说假话。” “什么酒?” “六块钱的二锅头,要两瓶。” 周正阳依言去做,店员刚刚将酒递过来,乞丐婆伸手拿一瓶揣进了自己的脏布袋。正阳一愣,一阵好笑。 烂尾楼紧挨着马路,二楼一排窗户被路灯照得通明。王大鼻子搭建的破烂帐篷便靠着窗口。二人见到他时,他正窝在破帐篷边吃一份儿便当,正阳望去,那便当竟然非常丰富,白饭之上盖一根硕大油腻的鸡腿,一只煎蛋铺在旁边,几块红烧豆腐和些许清炒卷心菜夹杂其中。饭盒还是满的,鸡腿也仅咬了一小口,刚开始吃的样子。 王大鼻子听到声音,转头打量来人,见到乞丐婆便松一口气。 “他挨一天饿,就为晚上吃顿好的。”乞丐婆轻声在正阳耳边说道。 正阳顺着灯光看清那人的脸,险些笑出声来。王大鼻子人如其名,整张脸一半被那只鼻子占领,又因为许久不刮的胡须,鼻子便显得更加肥大坚挺,涂了好多年丰乳膏一般。飞蓬垢面,歪戴一顶不知哪个年代的鸭舌帽,压住长长的头发,衣着说脏不脏说破不破。 乞丐婆的话果然不假,王大鼻子看到正阳手里的酒便双眼放光,也不搭话,直接夺过去,笑嘻嘻道:“有酒才叫正餐。” 正阳耐心地看他打开酒瓶灌两口二锅头。往外哈了酒气之后,王大鼻子才想起问他:“你是谁?” 正阳拿出照片,“记得这个人吗?” “眼熟。” “花三百块钱买你破棉袄的那个。”乞丐婆插嘴道。 “噢,是他。怎么,反悔了?三百块钱早花光了。” “我问你,他和你当时都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要买我的破棉袄。” “为什么要买你的破棉袄?” “哈哈,他说他也要当一回乞丐,体验体验生活。” “他买你的衣服是为了当乞丐体验生活?暨永昌对马一涛说突然想到了一个好点子,难道就是化装成乞丐流浪汉调查他们的生活状况?没错!一定是,可怎么会失踪呢?” 周正阳自言自语,全然没有在意旁边听得莫名其妙的两个人。王大鼻子突然插嘴道:“他失踪了?鹰钩鼻和三石头也都不见了呢。” “你说什么?他们也是乞丐?” “是啊,鹰钩鼻是去年不见的,三石头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过了。” “他们有没有可能回老家了,或者去了别的城市?” “鹰钩鼻我不知道,三石头没的蹊跷,我白天还和他说好后半夜一起去摸井盖儿,晚上……你是干啥的?” “我,我是买你破棉袄那人的亲戚,我急着找他。你告诉我,我再给你买瓶二锅头。” “那天晚上我在约好碰头的地方等了好久,他没去。以后就没再见过他,你说怪不?我寻思这家伙是不是干了啥坏事跑了。” “他们都多大年龄?” “一个四十多一个三十多。” “有残疾吗?” “胳膊腿儿都全。” “为什么不报案?” “嘿,你看你说的,躲警察还躲不及呢。再说,谁会在意我们这些人的死活?” 突然周正阳的手机响起。 “喂,猴子,密码破了?” “破了。阳哥,您快过来看看,这里面的东西怪吓人的。” 第三十七章 救赎 <er top">01 夜,十点十三分,郁雨凡驾驶自己的蓝色QQ离开舜城县公安局。县局的公安人员都要加班,郁雨凡作为协助破案的精神病医生,实在没有陪着熬夜的必要。行驶在城市杂乱无序的迷幻光线中,沉浸在夜愿悠扬高亢的哥特音乐里,车窗微开,夜风涌进,掀起些许鬓角发丝,轻轻抽打耳畔皎玉般肌肤。渐渐的,郁雨凡觉察到有什么异常,撩起双瞳,后视镜里一张人脸在冷冷地对着她。 郁雨凡险些失声尖叫,下意识地迅速将车停在路边。回头细看,沐天陉僵尸一般挺坐在后面。 “该死!你吓到我了!” “我以为你的神经像钢丝一般。” “两个小时以前,我见到了这辈子看过的最恐怖的画面,但也没有你这张脸更让我心惊肉跳!” “过奖。开车。” “见鬼,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衣服不错,很配你的气质。” “噢,谢谢。不过还是请你下车。”郁雨凡冷笑一声说道。 “滚开!”沐天陉突然神经质地大吼一声。 “你说什么?” “抱歉,不是说你。”他哆嗦这努力控制了一次自己的情绪。 “哈,这里除了我们俩还有第三个人吗?” “她不是人,只是一个并不存在的‘感知觉体验’。你为什么要听我的?因为你说过我是传奇,你说过你想帮助我,忘了?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的症状复发后,大脑里都有些什么东西?” 郁雨凡犹豫片刻,问道:“那个幻觉?它在前座还是后座?” “在那儿。”沐天陉眼睛紧紧盯着驾驶座旁边的车窗。郁雨凡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外面只有昏黄路灯下的公路和疾驶而过的汽车。 “帮帮我,摆脱她,我快受不了了。不然的话,她缠着我,我就缠着你。”沐天陉有点无赖地说。 沉默一会儿,车子重新发动了。 “警察到处在找你,你居然敢往公安局里跑。” “我对那地方门儿清。” “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 “还没有。不过,会的。” “你打算对我怎么样?” “没打算对你怎样,只是无处躲藏,我想你的那里应该安全一些。而且我需要你的帮助,见效更快的抗焦虑药物,比如MAOs之类的。” 郁雨凡看了一眼后视镜中沐天陉冷冰冰的脸,继续说道:“那么,现在她依然在车窗外吗?” “不。这会儿,”沐天陉往旁边看了一眼,“她在我身边。” 郁雨凡看了一眼后视镜,“为什么突然想摆脱你所看到的幻觉?昨天你还因为看不到她而大发雷霆。” 沐天陉突然僵硬地笑起来,笑的诡异而凄凉,“因为,她是另外一个。” “另外一个?‘麻鬼’?” “不,李丞洁。” “封戈的妻子?怎么会?你仅仅听说这个人还不到一天。”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地方。” <er h3">02 周正阳接到猴子的电话马上返回顺井街,一路上不断提醒自己用沐天陉或者裴宣的思维方式回顾这宗离奇的谋杀案。 一年来至少有两个乞丐失踪,暨永昌突发奇想扮作流浪乞讨人员也突然失踪,过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卢九龙在调查暨永昌失踪案的时候被杀,死前曾经向马一涛打听报社对重大新闻的悬赏数额,显然是因为发现了什么,他勒索凶手所以被灭口。这样的话,失踪案和谋杀案就串联了起来,我真他妈的是个天才…… 再次来到猴子的住处,已经是半夜。只穿“两件衣服”请他嗑摇头丸的女人没有出现,大概已经睡了。猴子匆匆把周正阳带进自己的“书房”。 “我也没想到破译的这么顺利。这家伙将邮箱和自己的手机捆绑了。邮箱里有一段三分多钟的视频,你自己看吧。” 正阳打开视频,画面比较模糊,摇摇晃晃,一看便知是用手机在夜晚拍摄的,拍摄者在跟拍两个人,距离大约三十米左右,虽然是背影,但可以看出其中一人衣着破旧,分明是乞丐的打扮,而另一人一身黑衣装扮,只能看出身体的轮廓。走了一会儿,两人来到一辆黑色桑塔纳跟前,黑衣人和乞丐分别坐到驾驶座和副驾驶上。跟拍的人悄悄走近,也许怕被发现,仍然距离二十米左右,然而车牌号拍了下来。突然黑衣人用什么东西蒙住乞丐的脸,几秒钟的时间,乞丐晕了过去。车子发动,开走了。 正阳又迅速浏览了一下卢九龙的邮箱,除了那段视频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私人侦探一般都有专业的拍摄器材,看来卢九龙无意中发现了什么线索,匆忙中用手机拍下这段画面。那他到底有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应该没有,他把这段视频存到邮箱里一定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有理由不把最重要的一起存进去。但他一定知道了凶手的身份,企图通过要挟暗中录音进一步掌握对方的把柄,没想到被人灭口。对,一定是这样,我真是太聪明了。 想到这里,正阳马上给交通大队的朋友打了电话。 “喂,张队,我刑警队周正阳,打扰你休息了吧?不好意思。有个事麻烦一下,让队里值班的弟兄帮忙给查个车号,齐A011013,对,好,等你电话。” 正阳挂断手机,猴子好奇地问道:“阳哥,什么案子?还有人对要饭的下手?” “你觉得呢?” “灭口?只能是灭口,没准儿那要饭的看到不该看的事儿了。” “不对。至少有三个人被害了,而且时间跨度大,不会是灭口。” “那就怪了,实在想不明白。” “你要能想明白你也当警察了。今晚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讲起,这段视频保存好,我会抽空来取。” <er h3">03 门开了,屋里与二十四小时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依然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沐天陉在后,挂上门链。“能否把你的手机交给我。”声音里带着一种彬彬有礼的冷漠。 郁雨凡脱下风衣挂在门后的衣架上,从挎包里掏出手机递给他。“如果我想出卖你,你早就被警察抓了。” “谢谢。小心无大错,暂时由我保管,走的时候会还给你。那么,药。” 她走到一个橱柜边,打开玻璃门说:“它跟进来了?” “谁?” “你的‘感知觉体验’。” “哦,时有时无。现在没有幻觉,但她经常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对我说话,有时是声嘶力竭的吼叫,有时是喁喁细语。” “呵,这样都不能把你折磨疯掉,不愧是M。这是单胺氧化酶抑制剂,片状剂型,口服三片。” “我没疯吗?”沐天陉接过药瓶迅速看了一下,“水。” “疯子是不会称自己的幻觉为幻觉的。”郁雨凡倒好一杯水递过来时,发现沐天陉手掌中托着6片,吞到嘴里,接过水杯一饮而下。“你疯了?会死人的!” “我比你更了解自己的身体。能否让我看看你的药橱?谢谢。太好了,居然有吗啡。如果我记得没错,昨晚我来的时候,你的口袋里藏着一根麻醉针管。可不可以借来用用?当然如果有新针管,就更好了。” 郁雨凡看着他那张冷漠的脸,想起孙濡浚研究笔记里的一句话:永远不要试图欺骗他。 她冷笑一声,“原来你当时知道。那个小抽屉里有未用过的针筒。我都忘了你身上有枪伤,那一定很疼。” “不,生理的疼痛总是有限的,其实,如果你不提起,我可能要忘记了。”沐天陉说着脱下左边的袖子,缠在肘关节上方用力勒紧胳膊,血管突起,密密的针孔清晰可辨。 “该死,你吸毒!”郁雨凡吃惊地喊道。 “只是偶尔来点儿可卡因,虽然吗啡不对我的胃口,却足以让我的头脑更加清醒。啊,好多了……”他长出一口气,似乎只是吸了口香烟。 “你仅仅只是在利用我对吗?” “有没有纱布和消毒水?”沐天陉并不答话,竟然不避讳地脱掉了裤子。 左腿膝盖之上十公分,缠绕着一块被血染红了的白布条,从伤口渗出的鲜血几乎流到脚踝。 “我这里没有治外伤的东西。” “绵白糖呢?” “什么?” “糖,白糖。” “有。” 片刻,郁雨凡从厨房里拿来半袋绵白糖。沐天陉将包扎的布条一层层揭开扯下,一个三公分长的伤口像是被三角锉刀豁开一般,兀自还在向外渗血。沐天陉抓一把绵白糖轻轻撒在伤口上,重新扯一块布条用力缠在上面。 “你最好去医院。” “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嗯,你能不能把裤子穿上?” “噢,当然。” “你可以躺在那张沙发上。为什么要沾染毒品?那东西会毁了你。” “死人是不会在乎是否被毁掉的。可卡因有一个好处,可以暂时缓解心里的痛苦。” “这是在逃避。” “你这话和她如出一辙。” “谁?” “李丞洁。我是说那个幻觉。我必须摆脱她,哪怕是暂时的,她让我很难集中思想,而这两天我亟需清醒的头脑。现在的问题是,我想看到的幻觉看不到了,不想看到的却总是挥之不去。这到底是为什么?” “确实是非常奇怪的症状。她,我指的是李丞洁在你的眼中与沈依祎,还有幼年时期的‘麻鬼’,一样真切吗?” “‘麻鬼’,大多是以幻听的形式出现,它就像一个黑影,没有具体的形象。依?在我眼中的幻觉只是一个模糊的立体图像,朦朦胧胧,还经常要通过镜子才能看到,没有声音。而这个突然出现的李丞洁,她简直像眼前的你一样真实,总是跟在我的身后,或者突然出现,在我耳边说一些令我心绪烦乱的话。” “至少你认为那是幻觉,也就是说你在潜意识里不承认她的存在。” “废话!别把我和那些关在笼子里的笨蛋相比较!你以为你说这些是对我的鼓励吗?从孙濡浚那里就学到这个?少跟我来这套小儿科的把戏!” “放松。我只是说出自己的看法,如果你对我非常排斥,那干嘛还来找我接受治疗?你得信任我,这样才能分析你的精神状况,找出问题的源头。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好吗?” 沐天陉暗自作着深呼吸,努力使自己绷得紧紧的神经松弛下来。“你说的没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看得出来。M,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好的。我想你自己应该清楚,在你身上有严重的药物滥用现象,这样是不可能有一个良好的精神状态的。当然,你刚才所说的症状,不会只是药物滥用这么简单。那么,让我们一起来回忆一下,你这两年的经历亦或梦境,也许那里有我们想找的答案。 “现在,请闭上眼睛,或者,双眼看着白色的房顶。” 沐天陉渐渐平静下来,按照郁雨凡所说的松弛自己的神经,“催眠对我不管用。” “不是只有催眠术才能挖掘人的潜意识。好的,你的耳朵里只有我的声音,每当我问起什么,你的脑海里会产生那时的画面,然后向我复述。李丞洁的幻象第一次出现是在什么时候?” “今天上午。” “在哪里?” “红楼基督教堂。” “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王易告诉我李丞洁信奉基督教,我觉得在那里能找到她。之前我不知道她已经死了。” “还记得第一眼见到她的样子吗?” “与王易给我的照片上一模一样,就是这张。衣着、发型,她只是从照片里走了出来。只有一点不同,她戴着墨镜。” “墨镜?” “王易告诉我李丞洁的右眼受了伤。” “心理暗示的作用。在幻象里你有没有看到她的眼睛?” “有。她摘下了墨镜,受伤的眼睛就像广场上的泉标。后来我见到了她真正受伤后的照片,却是火山形状的小洞,一堆死肉。” “泉标?你最近去过广场?” “昨晚离开这里之后。我总要在同样的时间点去凶手作案的地方看一看的。” “那时你刚服了药,是不是出现了副作用?” “强烈的副作用。精神恍惚,我看到泉标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眼睛,蠕动着对我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顾城的诗句。罗警官说,你帮他们破译了凶手发给警方的暗示。看来你查过很多关于顾城的资料。可你为什么要挑这句话对自己说呢?” “我不知道。我做出了回答,其实,我也不清楚那回答是不是我说的。当时在恍恍惚惚中,我听到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说,‘光明,我在苦苦追寻中奔向黑夜深处,身后的黑暗就变成了光明。’” “不错的回答。一问一答,这可能是你对自己的警告。之后呢?” “我在广场昏了过去。第二天,在见过王易之后,我去了教堂,跟着就是见到了李丞洁的幻象。后来知道了李丞洁的真实情况,出现的幻觉便都改变了。得知她是在浴缸中死于煤气中毒,我甚至见到了她浑身赤裸湿漉漉的幻象。不用你说,我也明白出现这些差异的原因。” “我的导师曾经对我说,治疗高智商的人要远远难过治疗愚钝的人。你思考太多,而且心存戒备。放松,只需要去回忆和讲述,好吗?” “请吧。” “现在回想一下那些并不存在的声音。她都对你说了些什么呢?” “灵魂是战场,善良与邪恶在进行无休止的战争,在这个战场上,我们是自己的救世主,是自己的神。神做出的判罚,除了有罪和无罪,还有宽恕。如果不能认清自己,就无法论断别人。还说我是一个懦夫,不能面对妻子的死亡,我在逃避躲不掉的现实。说‘麻鬼’幻作了依?的形象,我投降了它,彻底背叛了依?和我自己,只为复仇而活着。她还让我直面她,正视自己的罪,开始自我的救赎。基本上就是这些内容。这些话让我有莫名的恐惧,从来没有过的恐惧。” “人这个字本身就是完全不同方面的交合,分叉也许正代表着善良与邪恶。我知道,你是因为涉嫌杀害一名货车司机而遭到通缉的。从你的精神状态来看,我相信那位裴宣警官的判断,你真的杀了人,我说的对吗?” 第三十八章 我不会让你自杀的 沐天陉忧郁深邃的眼中闪过杜应全那张哀求的脸。 “对。我杀了他。” “因为内心的仇恨?” “因为内心的仇恨。” “也许我能够理解你对沈依祎的依赖。” “也许你并不理解。” “那么好吧,如果你不介意,可否回忆一下那次车祸?” “我没有亲眼见到,无法回忆。” “从你亲眼见到的开始。” 沐天陉静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再也不愿重视当时的画面。终于,他默默地说:“那是两天以后。他们说找到了依?,我去现场。正阳和几个同事拦着我,我打了他们。我掀开那张白布,看到了她的尸体,没有头,不远处有她的颅骨和头部皮发的残存,血早已经凝固,殷红色的,浮着一层蒙蒙的冰霰。那个人想的很周全,没有将依?残碎的尸块留在车祸现场。她正面朝上,穿着那件她喜欢的乳白色羽绒服,我握住那双青白色的手,冰冷僵硬。 “之后两年,我一直在感受她那两天的孤独。两天的时间,她就在那里孤独地躺着,躺在雪堆里,用她那已经不存在的双眼,看着日出日落,以及雪后墨蓝色的夜空。 “仇恨就像一颗种子,深深埋在我的心里,翻开一切阻碍它的东西,面对那个人的时候,终于积聚成爆炸的力量。他夺走了我最心爱的人,我唯一的亲人,以那种方式。我怎么可能不杀了他。” “你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去寻找他?” “是。” “你用那辆车,辗过了他的头,又毁掉了汽车。” “是。裴宣告诉你的吗?” “不。我只是猜测。复仇者的心理。记得杀人的经过吗?” “记得。当我殴打他的时候,他的哀求声曾经让我产生瞬间的犹豫,但依?突然在我眼前出现,我发誓她当时就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我。她没有向他哀求的机会,她没来得及说任何语言,没来得及哀求我眼前的那个人,不要把自己的身体丢到山涧里。接着,我的拳更重了,如果不是惦记着用车辗过他的头,我一定会把他活活打死。” “复仇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从天堂到地狱的味道。” “什么?” “在辗过他头颅的瞬间,我看到那张哀求的脸扭曲成了我自己的脸。我以为我会非常非常的愉悦,然而一霎那的快感过后,仿佛自己跟着死了一般。” “我不能理解。”郁雨凡缓缓说道。 “最近做了一个梦。梦到和依?在一家必胜客餐厅吃饭,开始没什么不同,就是以前生活中的某个片段,后来用餐的时候,我发现那匹萨竟然是杜应全的血脸,依?让我吃下去,我照做了,那张脸的味道,非常美妙,可是后来随着咀嚼,我感到了无尽的痛楚与苦涩。” 良久,郁雨凡说道:“也许我们找到了一些答案。你认同自己幻听里的那些话吗?” “我不知道。” “M。你有没有想过,这些话,可能都是你自己说给自己听,希望自己接受的?虔诚的教徒是不会称自己为神的,所以,你幻觉里的李丞洁也许是你自己的化身。” “我不知道。” “两个问题你都回答‘我不知道’。你没有否定,也就是做出了部分的肯定,你在犹豫。” “就算是吧,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这些话确实都是你自己对自己说的。你恐惧的对象与其说是李丞洁,不如说是心灵战场上的另一个自己。” 沐天陉陷入沉默。 郁雨凡继续道:“眼前这个案子的被害人褚梦瑶让你想起妻子的同时,也勾起你对自己杀死的那个人的所有回忆。凶手在报复杀人,你又何尝不是?你憎恨凶手,也憎恨你自己。李丞洁只是你内心深处一种思想的象征符号,即使她不出现,你的大脑中也会生产另一个幻象来纠缠你。这种思想,如你所说的,是善的一面,人们面对内心深处的善往往比面对恶更加困难,这也许就是你无比恐惧的原因。你在教堂之中首次产生这个幻觉,我想主要的原因在于,教徒或者教堂,在你潜意识里是善的代表,如果你今天碰巧去的是寺庙,也许在你脑海中产生的令你恐惧不安的幻觉,是一位穿着僧服敲打木鱼的和尚。” “我怎么可能说依?的幻象是‘麻鬼’的化身呢?我讨厌‘麻鬼’,正是依?使我逐渐摆脱了它的纠缠。相反,我乐意见到依?,哪怕是她的鬼魂。” “我们所爱的人有时会蒙蔽我们的眼睛,使我们认不清自己的本来面目。外部的世界并不存在鬼魂,它们只存在于人的大脑中,当你看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已不再是本来的它们,而是你某种意识的符号。沈依祎的幻觉毕竟不是沈依祎,她只是你脑海中的某种思维,这种思维,可能是怀念,可能是精神上的寄托,也可能是复仇的心理。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有善恶两面,你不同于常人之处的,不过是将它们的博弈形象化了。本能里渴望的东西不见得是善的,同样的道理,一些你恐惧的东西反而必须要面对。”郁雨凡略微停顿,继续说道:“我明白你的病根在哪里。我想说的是,时间可以治疗内心的伤痛,也可以消磨人的感情,而且它的疗效比毒品更彻底。失去所爱的人固然很痛苦,但一切总会过去,你会渐渐忘记,然后你又恢复到以前的生活。” 沐天陉沉寂在郁雨凡的话里,良久,他幽幽地说:“没错,我又恢复到了以前的生活,却从来没有忘记她,而且永远不会忘记。有一点你不明白,沈依祎对于我不只是一个女人,她是我的所有,我的家庭,而我的家就是我的生命。当看到依?尸体的那一刻,我也已经死了,所以,我不在乎过什么样的生活。” “你可以再重新组建一个家庭,可以再培养起家的感情。” “人生当中有很多感情是不可能复制的,那些感情逝去了,就不会再回来。有的人在你的心里扎了根,会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永远不可能被取代。你不明白那种被抽空了的感觉,瞬间,你失去了所有的东西,瞬间,一切对你不再有任何意义,你会痛恨自己的存在,这些感觉,你能体会吗?” 郁雨凡看沐天陉的眼神由怜悯转而为怜惜,甚至,带有一丝母性的怜爱,这一些并没有被眼望天花板的沐天陉捕捉到。半晌,郁雨凡幽柔地说:“也许,我能体会。” 听到这句话,沐天陉转过头来,问道: “你有没有罪?” “什么?” “李丞洁日记里有一句话,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存在着只有自己才能面对的阴暗。它就像我们身后的镜子,让人无处躲藏。” “说得不错。” “一个人折磨自己的肉体,往往是为了解放灵魂。你之所以自残,是因为心理上的痛苦远远超过生理上的疼痛。是什么样的记忆让你用刀片划割自己的皮肤?你的阴暗是什么?” “有些精神病患者是可以让他的心理医生发疯的。”郁雨凡微微一笑,将目光转移到幽亮的立式台灯,“知道吗?沐天陉,你让人着迷。” 他没有理会她逐渐加速的心跳,继续问道:“你鼓励我正视阴影,为什么自己不肯谈谈那些记忆深处的东西?” 郁雨凡沉默好久,终于说道:“恰恰相反。令我痛苦以至于伤害自己身体的,不是记忆,而是失去记忆。” “阶段性失忆?” “是的。我小时候的一段记忆缺失了。九岁的一天晚上,我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跳楼自杀,我对那晚之前的所有记忆消失了,后来,孙教授通过不断地对我催眠治疗,使我找回了记忆。但是每次当我夜晚看到阳台,好像有一些可怕的事情要重新发生一样,我会感到非常痛苦。这是我选择研究心理学的原因之一。” “她为什么自杀?” “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不能忍受父亲的离开。” “你也是孤儿?” “我说过,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如果挖掘我的痛苦使你能得到片刻的欢愉,你已经做到了。” “抱歉。那么以你的亲身经历告诉我,怎样才能尽快摆脱那个幻觉的纠缠?” “你经历过这么多年的心理治疗,应该清楚,精神疾病是没有立竿见影的治疗方法的。不过,既然你通过李丞洁劝说自己正视罪恶,为什么不照着自己的话去做呢?正视她,当从不同的角度看待她时,也许她就不再恐怖。正视自己的善,也就能正视自己的罪,开始自我的救赎。” 沐天陉思索着,默默地说:“我会试着去做。”停顿片刻,他又一次问道:“为什么帮我?” “也许,我不想看到这个案子结束以后,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自杀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的确,如果不是这个案子,也许前天清晨我已经因为注射可卡因过量而死在与依?共同的家里了。” “我说过,也许我能体会你的感觉。两年来唯一支撑你活下去的理由就是报仇,仇报了,趁她没有走远,不随之而去,还会有什么样的选择呢?” “‘在无数个难熬的夜晚,想到熬不过去大不了自杀,总是令人安慰的事情。’” “这是尼采的话。” “没想到,在她之后,还有人这么了解我。” “很多时候,自杀是一种求救的方式。我不会让你那样做的。活着,活下去,哪怕只是缝缝补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沐天陉笑了,似乎从来没有笑得这么自然。 她也笑了,片刻之后,忽然又将笑容收起。“另外,”她说道,“也许,这仅仅是巧合。从你跟我讲述开始,我就希望这只是一个巧合。” 这些话让沐天陉听的很迷惘,看着郁雨凡打开书橱下面的一个抽屉,找了一会儿,拿出一盒磁带。 “这是我对一个病人进行催眠治疗时做的录音。要催眠他并不容易,这是经过好长时间,断断续续录下来的,里面有一段是他对一个折磨他很久的梦境的描述。也许,你该听一听。” 说着郁雨凡将磁带放进一个旧式的随身听里,耳机递过来,沐天陉莫名其妙地接过戴上,想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玄妙。 时间,一秒一秒地磕着。 沐天陉的脸竟然渐渐地扭曲,抬眼看着郁雨凡,惨笑一声,晕了过去…… 第三十九章 遗言 已经连续工作了近四十个小时,局里所有的人都在搜捕封戈和沐天陉,暂时没有法医方面的工作,林函引得以抽空回家休息。刚躺下不久,就被门铃声拖了起来。 门眼儿外面,周正阳一张笑脸。林函引无奈地将门打开,正阳探身往里瞅了瞅,“没打扰你什么好事吧?你电话关机,我只好找上门来了。” 林函引独身居住,知道他指什么,但没有开玩笑的心情,把正阳让进客厅,一脸疲惫地说:“熬不住了,得好好补一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卢九龙的案子。” “这么快就有眉目了?” “不光眉目,还发现了鼻子。” 林函引默不作声,看着周正阳,耐心地听他解释自己独特的比喻。 “你有没有听说过暨永昌失踪案?” “那个记者?当然听说过,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这和卢九龙被杀有什么关系吗?” “卢九龙的通话记录里显示,他曾经和暨永昌的同事马一涛有过几次联系,而且卢九龙家附近派出所的所长告诉我,卢九龙生前在调查暨永昌失踪的案子。我去找马一涛,他告诉我卢九龙曾经问过他向报社提供重大新闻线索的酬劳问题,我猜想这家伙有可能发现了什么,所以被人灭口,于是我让一个朋友帮我破解了卢九龙邮箱的密码,看看在里面有没有什么线索。该着我走运,他的邮箱里果然有一段奇怪的视频录像,一个乞丐被一个神秘的黑衣人迷晕绑架了。之前我巧遇到暨永昌失踪那晚见过的两个乞丐,他们告诉我暨永昌曾经买过一件破旧的军棉袄,说是要体验生活,哈,这说明什么?那蠢记者同样被那个神秘的黑衣男子当作乞丐绑走了。瞧,这样就都清楚了,有个人和乞丐过不去,错把那位叫暨永昌的记者当乞丐绑了,卢九龙调查记者失踪案,发现了什么线索,要挟钱财,却被杀灭口。” “你说卢九龙掌握了一段视频录像,难道没有那个神秘人的样子吗?” “太模糊,而且是背影。车拍下来了,和你常用的那辆车一样,黑色的起亚越野。车牌号码也有,我刚才给交通大队那边打了电话,他们帮我查了那辆车的牌号,是假的,号码属于一辆红色菲亚特,而且两年前就注销了。” “噢,瞧我这人,忙了这么久,一定很困乏了吧?要不要来杯热咖啡?不管你喝不喝,我可要提提神,不然可没有精力听你唠叨。”说着林函引起身去厨房。 正阳倒不客气:“速溶的?” “我怎么好意思?正宗巴西咖啡。” “那就来点儿吧。没有女人照顾,你倒是蛮有情调的。”趁林函引煮咖啡的空闲,周正阳开始在客厅里到处打量,“不过我可并不困乏,现在精神的很。函引,我告诉你,我要走运了,我还从来没有独自一个人距离破案这么近过,尤其这很可能是一件引起震惊的离奇大案。”正阳被书架上平放的一本书吸引,拿起翻开第一页读道:“‘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圈,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好深奥的诗啊。” “是眼睛。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顾城的成名作。”林函引刚好返回客厅,微笑着纠正道。 “噢,这听起来就好多了。我还不知道你对诗也有研究,顾城,很有名吗?” “那要看对谁来说了。一个不属于这个空间的人。” “靠,别跟我转文,我可是个粗人。我哪里都粗啊……”周正阳放下那本书,继续打量林函引的藏书,最后一句,竟然哼起了小曲儿。 “刚才你说有人对乞丐、流浪汉下手,可是为什么呢?谁会对他们感兴趣?” “这也是困扰我的地方。”正阳转过身子,饶有兴趣地说道,“不过我注意到一个细节,视频中的乞丐是自愿跟随神秘人走的。可以想象,暨永昌也很可能是这样。为什么他们会心甘情愿毫无反抗的跟着凶手走?” “为什么?” “因为凶手具有特殊的身份。” “你是说……” “没错,警察!” “确实有些奇怪。” “我只是猜测,不过值得调查一下。可以配车的警察警衔不会太低。暨永昌失踪案,以及那两个失踪的乞丐,还有卢九龙被害,都是发生在历程区,凶手一定对那一片儿的地理位置特别熟悉,所以我怀疑,凶手很可能和历程区支队的人有联系,你以前在那里干过,我想问一下,那边有没有一个驾驶黑色起亚越野,体型和你差不多的人?” “那种车很常见,倒是有那么几辆,现在谁用着,我也不知道。我这体型在警察里也太普通了,一时还真不能明确地想起哪个人。” “没关系,我们明天一早就开始暗中调查,没准儿会有重大发现。” 此时传来刺耳的鸣笛声。 “咖啡好了。” 林函引倒好咖啡问道,“加糖吗?” “不用。我喜欢黑咖啡的苦味道。” 林函引将咖啡递给周正阳,抬头奇怪地问道:“那是什么?” 正阳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突然感觉颈部一阵冰凉,紧接着是剧痛,忙丢掉杯子用手去捂,未触及痛处,手上已经喷满了血渍,突然浑身乏力,大脑晕沉沉的,踉跄几步,终没有站稳,双膝跪地,仰躺在地板上,右手吃力地向腋下掏去。 “不不不,蠢货,我是不会给你机会让你掏枪的,你应该双手紧紧压着伤口,这样你还可能多活一分钟。”林函引踩着周正阳的手腕,弯腰将手枪捡了起来放在旁边的桌上,拿手绢轻轻擦了擦那把刚刚从厨房找来的小刀,一缕残血瞬间不见,随即把刀子放下。他弯腰双手支着膝盖,看着痛苦颤抖的周正阳继续说道,“说实在话,我从来没有见过蠢的像你这样可爱的人。王家卫电影里有一句话:如果刀快的话,血从伤口喷出来会像风一样,很好听。可惜你的气管儿断了,不然我真想听听你此刻的感受。”进而蹲下,面对逐渐平静的正阳又道:“不得不说,你确实走了狗屎运,居然险些查出事情的真相。可惜,同那个愚蠢的记者一样,非要撞到我的刀口上。没错,我就是你所说的那个对乞丐感兴趣的警察。反正他们的生命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将身体贡献出来为我提供材料,至少可以体现一下他们的价值。我可以告诉你,远不是两三个这么简单,二十四个,如果加上那个记者的话。提起那个记者,我就想笑,好好的日子不过,学人家搞什么行为艺术。当然我不会把你算进去,你虽然蠢,却是个好警察。你不会失踪,天亮后人们会发现你的尸体,你的家人至少可以得到不少抚恤金。你是因公殉职的,没准儿局里会给你开追悼会。”林函引看看手表,“不愧是散打高手,身体素质真的不错,撑的时间比一般人都要久。”接着,他俯在正阳身体之上,用力吸了口气,缓缓说道:“死亡的味道,也与他们不同。最后,周警官,有遗言吗?” 正阳脸色已经异常惨白,血在他的指缝间汩汩涌着,眼睛微睁看着上方的白炽灯光,像久离水源将死的鱼那般微微翕动着嘴唇,紧紧捂着脖子的右手吃力地移动到地板上,用沾满血迹的手指缓慢地写着什么。 林函引冷眼看着,等到正阳的手指停下,他立刻看出那是一个手机号码,十一位数,没错。他莫名其妙,又看看周正阳。正阳的瞳孔慢慢失去最后一点光泽,在意识消失的瞬间,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笑了。 “你还真是个爱笑的人。”林函引看着眼前的电话号码,陷入沉思。138xxxx3154,该死,这是谁的号码?难道还有人知道此事?那段视频在他一个朋友那里,是谁呢? 他在正阳的身上摸索片刻,掏出正阳刚买的手机,搜索起来。发现电话薄里竟然没有眼前用鲜血写就的号码,略一沉思,按下了那十一个数字,刚要播出,他突然停住了,将正阳的手机放在一边,找出自己很少使用的那个隐身手机,拨打起来。 第四十章 我喜欢迷一样的男人 <er top">01 罗从在得知周正阳遇害的消息时,刚刚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躺下。恍恍惚惚中便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摇晃,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王哲等人站在身边,旁边还有副局长段青山,他的第一反应是那个无影无踪的封戈也许被哪个幸运的派出所片儿警抓获了,嘣的一声坐起,随即发现众人的眼神有些不对。 消息最终从段青山口中说出,罗从听了两遍才反应过来。 在赶往现场的车上,王哲向罗从简单介绍了正阳尸体被发现的经过。 “凌晨四点半左右,也就是大约半个小时之前,两位巡警在巡查到天桥路时发现一辆停靠在路边的桑塔纳有些可疑,车里没人,车后箱渗出血迹,两人赶紧叫了增援,并查了那车的牌号,发现是县局的车,就跟我们取得了联系。稍后不久,第二个电话打过来时,他们说在后备箱里发现一具男尸,通过尸体身上携带的证件知道,死者是正阳。” 罗从默默听着,面色阴沉,没有说一句话。 车子终于停在路边,不远处四五辆历程区三支队的警车,现场一片忙碌,然而不声不响,许是因为杀警的案子,气氛格外凝重。 罗从缓缓踱至那辆正阳常开的桑塔纳车后,车厢敞开,里面一个油布麻袋,鼓鼓的,拉链已经扯开,还停留在刚刚被发现时的样子,正阳在里面侧身蜷伏着,像子宫里的胎儿,眼睛微微睁着,嘴角竟然存着一丝笑,没有一点儿惨死前的恐惧。罗从看着那张煞白的脸,脑海中闪现着两个多月前正阳婚礼上的嚣杂场面,闪现着自己最器重的沐天陉走后,对眼前这个关门弟子的种种冷遇,眼里噙着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技术人员拍照取证之后,尸体被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搬出,仿佛怕把他惊醒一般。罗从感觉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回头看到林函引站在身后,提着工具箱,真准备现场尸检。林函引上调之后,历程区的法医暂时由以前搞痕检的新人兼着,遇到此种自己人遇害的大案,县局的人自然要接手,法医的工作便落到林函引的身上。 “罗队,节哀顺便。” 罗从一言不发,甚至没有点头回应,默默地转回身去,看着已经仰面朝上的正阳。 林函引面无表情,依然那幅睡眼朦胧的样子,像往常一样打开工具箱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er h3">02 火化室非常简陋,几乎是露天的。焚尸炉像一颗巨大的头颅,张着嘴,吐出一条长舌似的传送带。依?躺在上面,随着电钮按动的响声,那“舌头”缓缓的转动。 妻子的尸体眼看要进入焚炉,沐天陉不忍再看,转眼向窗外望去。外面漫天飘着的鹅毛大雪,如同白色的纸花,随风晃动,发出沙沙的低吟声…… 片刻之后,一股黑烟呼啸着蹿出烟囱,冲向了雪中的浅蓝色天空,他知道,那烟尘曾经就是自己深爱的妻子,那曾经就是自己生活的所有意义……或许是因为夹裹着妻儿两个魂魄的原因,那烟特别的凝重,久久不能被风吹散。似乎经过了漫长的等待,终于越来越淡,伴随着雪,伴随着风,飘荡着,遁迹在天空之中,她就这样走了,消失了,就像根本不曾来过这个世界…… 沐天陉缓缓苏醒,朦朦胧胧的白光,并不刺眼,月晕一般柔和。等到完全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郁雨凡卧室的床上,身前的薄被散发着淡淡清香,窗帘闭着,被太阳照的透亮,辨不出时间。逐渐清醒过来,脑中没有杂音,也不再头痛,努力回忆,昨夜居然没有噩梦,已经好久没有如此轻松的睡眠了,仿佛回到了与沈依祎一同生活的日子。 一个女人推门进来,沐天陉温情脉脉地望着,许久,才明白眼前的人不是她。 “你醒了。昨晚你晕过去之后我把你背到了床上,这样你会休息的好一点。”郁雨凡手里抱着一叠衣物,轻轻放在床角,“这是我刚刚开车去外面买的,希望合身。我做了吃的,如果饿了可以和我一起用早餐。” “你把木板取下来了。” 郁雨凡看了看散发着光晕的窗帘,无奈地撇嘴笑了笑,说道:“白天,我不怕阳台。” “我的手机呢?现在几点?” “九点二十分。你居然有三部手机,为了躲避追踪吗?我怕你带在身上硌得不舒服,掏出来放在那儿了。”郁雨凡说着指了指床头的小厨,“其中一部好轻巧啊,像是小女生用的,看来你也有一颗童心嘛。” 沐天陉笑笑不答,看着向外走的郁雨凡,突然将她叫住,“等等。”停顿一会儿,他默默说道:“谢谢你,昨晚告诉我那些。” 郁雨凡看着眼前这个她研究了六年的男人,好长时间,说道:“很多事是人无法控制的。让过去的都过去,让该来的都来吧。”她微微一笑,走了出去。 沐天陉脱掉了那身已经被撕得不成样子的警服,换上郁雨凡留下的衣服,竟然是一身正装,黑色西装配着粉白色的衬衣。收拾完毕,这才发现其中那个专与周正阳联系的手机上显示着未接来电。 13864x2xxxx,是个陌生的号码。 沐天陉有些奇怪,反播回去。 县公安局尸检室中,响起一阵铃声。 林函引摘下手套,掏出手机。看过屏幕上显示的号码之后,犹豫片刻,按了接听键。 然而许久,电话里一片沉默。林函引表情冷漠地看着前方。 沐天陉等待着周正阳的声音,接通之后对方却没有说话。 两个人静静地沉默,似乎都在感觉另一边的心跳声,时间停滞了一般。 终于,林函引挂断了电话。 一股不祥的感觉涌上沐天陉的心头。 林函引将手机放好,冷冷地看着身边正在被解剖的周正阳的尸体,嘴角僵笑一下,幽幽地道:“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十足的蠢货,那件事到底还有谁知道?”说着,狠狠地在尸体上戳了一刀。 沐天陉给师傅罗从拨打了电话,却一直占线,只好先准备吃饭。洗漱完毕,走进那间小小的餐厅,白色的四人餐桌上摆放着几个碟盘,煎蛋、火腿片、生菜,还有切成片的面包,郁雨凡转过身来,手里端着豆浆,看着沐天陉,竟一时怔住了,眼睛中充满了毫无顾忌的贪恋。沐天陉觉察出对方的眼神,却装作没有注意,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看着餐桌说道:“谢谢你的早餐。还有衣服,多少钱?” 郁雨凡仿佛蓦然回过神来,放下盛着豆浆的碗,就坐,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 沐天陉喝口豆浆,将一只煎蛋塞进嘴里,依然不理会对方痴痴的眼神。 “嚼东西的时候不要张嘴,会发出难听的吧唧声。” 他突然停止了咀嚼,身体定格了一般。 这句话太过熟悉。 他低着头,感觉所有的回忆,感觉着对面的郁雨凡。 片刻之后,他说:“能劳驾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吗?” 她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女人认识一个男人仅仅两天的时间便疯狂地爱上了他?” “有啊。”沐天陉面无表情地停顿片刻,抬眼看了看郁雨凡,“泰坦尼克号。” 郁雨凡一愣,噗嗤一声笑了:“你的幽默方式还真是挺冷的。知道吗?”郁雨凡脸色一正,继续道,“我非常羡慕沈依祎,如果有一个人能像你爱沈依祎那样爱我,我愿意舍去自己的一切。我也非常羡慕你,你曾经拥有一个自己愿为之付出一切的人,就算她不在了,至少你经历过。可是我,从不敢付出真正的感情。” “为什么?” “怕失望。”郁雨凡自嘲地笑了笑,“而且我相信,人生有些事情,比爱情更重要。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像极了爱德华医生。我喜欢迷一样的男人,也许这才是我尽我所能帮助你的理由。” 沐天陉缓缓说道:“那么,这也是你和你的导师上床的理由?” 她脸上的微笑顿时消失了,然而并没有浮上阴云,只是淡淡地说:“没错。不过他说话没有你这么刻薄刁毒。” 两人默默对视着,没有任何语言。他突然笑了,她也跟着微笑。 电话又一次响起,不同的铃声,沐天陉见是罗从,马上接了,在听了什么之后,他的脸突然僵住,迷惘地瞵视前方,身体竟然局?不安地瑟瑟颤抖。 第四十一章 约会 <er top">01 在约定的地点等了不到五分钟,罗从便开车赶到,沐天陉迅速上车。 接过罗从递来的卷宗,沐天陉抽出里面的照片。看过之后,冷冰冰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尸体是凌晨四点三十分被两个巡警发现的,我怕你控制不住跑去现场,所以没有早些通知你。当时他卷躺在自己那辆桑塔纳的后备箱,浑身是血。根据尸检,死亡时间确定是凌晨两点钟左右,颈部大动脉和气管都被割断,凶器是锋利的刀具,右手持刀。证据表明,那不是第一现场,凶手杀了正阳后,将尸体放入油布口袋,拖到车里,然后把车开到天桥路。没留下指纹。” “两点钟左右?”沐天陉问道。 “没错,那是正阳遇害的时间。”罗从停顿一下,继续说道:“正阳受命调查卢九龙被杀的案子,他说你认识这个人。” “打过几次交道。” “我们调查了正阳昨天所接触过的人,他可能怀疑卢九龙的死和几个月前一个名叫暨永昌的记者失踪的案子有关。卢九龙受暨永昌家人的雇佣找人,他也许是发现了什么,曾经向报社询问卖信息的酬劳。正阳可能据此怀疑卢九龙是遭人灭口而死。我们在卢九龙家中发现,他的电脑硬盘被人拆走,应该是凶手干的。暨永昌的同事马一涛说,正阳在找他了解情况的时候对卢九龙的邮箱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有可能从卢九龙的邮箱里发现了什么,所以同样遭到灭口。可三个多小时过去了,我们的技术人员仍然没有破解卢九龙邮箱的密码。” “他不该就这么死掉,事情不该是这样的。”沐天陉翻看着正阳尸体的照片,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带着一股杀气。 罗从不由得看了徒弟一眼,说道:“我曾经犹豫,该不该告诉你。可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得面对,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想你有权知道发生了什么。” “得有人付出代价。”沐天陉并没有接罗从的话,仍然反复翻看着正阳尸体的照片。 “天陉,你冷静……” “他不该死!得有人付出代价!” 罗从看着又要犯病的沐天陉,开始有些后悔告诉他这些,试着岔开话题问道:“你的伤怎么样?” “不碍事。”沐天陉似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突然转过头来,说道:“把昨天你们赶回公安局后的情况详细地告诉我。” <er h3">02 似乎所有糟糕的事情都争抢着集中在这两天发生,段青山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度日如年。舜城上一次有警员牺牲还要追溯到两年以前,虽然周正阳的死没有县公安局局长褚辛的女儿惨遭肢解更具震撼性,但它们带给当地政府和公安部门的压力是相同的。朝中无人莫做官,谁还没有个靠山,何况他所依靠的不仅仅只是陈亦战一个人。纵然有人帮他挺着,但各种各样的上级电话还是催命似的打来,他甚至瞬间想过,自己同褚辛一样病倒住进医院倒是省去了这许多麻烦,当官当到这份儿上,还不如在小地方干一把手的好。 上午,段青山又一次把专案组中带衔的召集在一起开会,似乎开会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不过也是,不开会怎么办?就像三呆子说过的,人总得干点什么吧。 案情正在分析中,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信息处的警员走向自己的部门领导耳语了些什么,部门领导随即向段青山汇报说:“我们追踪到了沐天陉的手机信号。” 段青山听了忍不住皱起眉头,说沐天陉与封戈有关他也只是唬唬罗从,可这个人毕竟身犯命案,而且自己两次被他戏耍,如果不是眼下大案缠身,他非亲抓此人挽回颜面不可。思考片刻,吩咐道:“把这事交给那个裴宣,他那边不是来了几个人吗,再拨给他两个人协助抓捕。我们继续讨论封戈这个人,应该说,还是需要精神病专家的协助,我已经给精神病院打过电话,除了郁雨凡,再调给我们几名专家。另外,加大悬赏额度,还是要依靠广大人民群众嘛,三千名警察抓不到他,难道三百万老百姓还抓不到他吗?我不信这个封戈能飞上天去……” 裴宣带着手下人与两名陪同的舜城刑警赶往沐天陉手机信号的源头――立夏路。车上他不停地催问抱着笔记本电脑的韩杰有没有查到沐天陉在和谁联系。韩杰一边通过GPS搜寻着沐天陉的手机信号,一边保持着与移动查询台的联系。 警笛呼啸车速极快,不到十五分钟已经接近信号源所在的街道,裴宣示意关闭了警笛,但突然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虽然周末刚过,步行街上依然不少路人。下车之后,韩杰托着笔记本跟在前面带路,众人跟在其后在人丛中穿行。终于,韩杰轻呼一声:“到了,就在这里。半径不超过十米。” 几个人站在人行道上环顾四周,南侧是只允许非机动车辆通过的宽阔步行街道,北面不远处两家服装店,难道沐天陉正在里面? 裴宣越发觉得奇怪了,但还是率众人前去察看,拿出相片辨认,没有人见过沐天陉。裴宣刚刚退到街道边,韩杰突然说道:“另一边电话查到了,是公用电话。奇怪,也在这条街上。” “号码:2723646。”裴宣说道。 “没错,你怎么知道?” 裴宣指了指旁边的一台简易公话亭,上贴一张白纸:此机已坏。话筒没有放好,微微挂着,上面的号码正是:2723646。 “去看看那个垃圾桶。” 一个警员按照裴宣的吩咐检查了一会儿,从里面拿出一个手机,而这个手机还在与旁边的公用电话保持着通讯。 众人更是莫名其妙,裴宣突然笑了。 同样来自仁州的一个警员不解地问道:“裴队,我们该怎么办?” “同他打个招呼吧。”裴宣说完苦笑着缓缓转着圈向周围挥了挥手,大声喊道,“嗨,你又把我耍了!恭喜你!”几个警员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队长奇怪的举动,更加不知所措。 “同谁?沐天陉吗?” “还能有谁。” “他就在附近?” “没错。不然他把我们叫来干什么?开始就觉得奇怪,刑警队的这些招数他门儿清,怎么会用暴露的手机打这么久的电话。”见众人欲要行动的样子,裴宣继续道:“不必瞎忙活了,他不定在什么地方用望远镜看着我们,就我们几个人,封锁不了这条街道。” “你是说他故意设了圈套?可是为什么?就为了耍我们?” “也许吧,也许他想知道自己现在受关注的程度。不管怎么样我又被他耍了。好了,收队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甘心地向回走。走到街头停车处,裴宣却道:“你们先回去吧,给我留辆车。听说舜城的手工麻布衣服不错,出趟差不容易,我顺便去给老婆买件衣服。” 几个年轻的警员相顾笑笑,开车走了。 车子走远之后,裴宣返回步行街。他边走边四处张望,终于走到那个公话亭附近时,看到街对面一个身影正面向他望着,两人对视一会儿,那个身影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家必胜客餐厅。 第四十二章 合作 裴宣推门的瞬间,已经看到了坐在一张餐桌后面的沐天陉,因为不是饭点儿,餐厅里冷冷清清,只有他们两位顾客。 裴宣刚刚在对面坐下,沐天陉很随意地开口说道:“我替你点了咖啡,这里不提供酒精饮料。” 裴宣看了看眼前的杯子,说道:“咖啡就好。” “加奶吗?” “不用,我喜欢黑咖啡。” “我调咖啡的手艺可不错。” “是吗?那就试试吧。” 二人往来对话,如同经常见面的朋友正约在一起喝茶。 裴宣端起杯子轻抿一口,说道:“嗯,是不错。你就那么肯定我会返回来找你?” “不要对自己的智商那么没有信心。”沐天陉看着微笑的裴宣突然道:“杜应全是我杀的。” 裴宣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我知道。” “帮我一个忙,我就向你自首。” “我现在就可以拘捕你。你似乎已经失去与我谈判的条件了。” “可是我觉得你未必能做到,哪怕你的腋下夹着一只还没来得及打开保险的六·四手枪。而且,你的生理机能没有丝毫紧张的迹象,说明你并不打算做什么冲动的事情。” 裴宣微笑道:“我离开过你的视野,也许周围已经布满了好多警察。” “我知道这里只有一个警察,而且是个连三楼都不敢跳的警察。我喜欢冒险,但不会盲目地冒险。” 裴宣看着沐天陉,微笑着喝口咖啡,说道:“其实我不喜欢追捕像你这样的人,你只不过是为了给妻子报仇,除此之外,你对社会没有什么其他的危害。但是你的方式不对,你触犯了法律,我就必须抓你,这是我的工作。”停顿一下,又道:“我能帮你什么忙?” “帮我查出杀害正阳的凶手,还有褚梦瑶被杀一案。” “周警官的死我也很难过,但是这两件案子不归我管,这里也不是我的辖区,我帮不了你。” “为什么当警察?” 裴宣看着沐天陉那张严肃的脸突然哼笑一声,说道:“用不着上纲上线,跟我谈什么伸张正义之类的大道理,那案子有专门的人负责,就像我现在的职责是抓捕你归案一样。我干警察的日子可比你长的多,不用你来教我。我有家人要养活,得努力工作争取升职,多拿工资奖金,不能感情用事,不然会丢了饭碗。好了,我劝你还是跟我走吧,你已经为妻子报了仇,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想根据你的情况,判死刑的可能性不大,我也会尽量在法庭上作证时帮助你……” “我选择当警察的初衷就是为了公正。”沐天陉打断他,自顾自地说道:“当我发现这个世界存在太多说不清是非的事情时,我开始迷惑。我以为警察这个职业是最公正的,因为只要你想当个好警察,是非对你来讲,就更容易分辨一些。 “可是真正穿上警服不久,我又开始困惑。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发现自己的银行卡上突然多出来三十多万,他知道那一定是银行系统出现了问题,但是他没有主动说明这件事,而是迅速将钱取出,携款外逃。我抓了他,帮助那家犯错的银行把他送进了监狱,我以为我完成了自己的职责。可那孩子被判了二十年监禁,二十年,大好的年华都将在监狱里度过,这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我完成了工作,却觉得自己做了件坏事。为了工作而工作,我想,那不是做警察的全部意义。” 裴宣沉思片刻,说道:“跟我讲这些没有用,这样的人和事太多了,合法不合理的,合理却不合法的,没有完美的社会,你得适应这些。我还是不能帮你,不管你为了什么而调查那两件案子。” “你有没有信仰?”沐天陉突然问道。 “什么?” “信仰。一个人必须有信仰,否则便不能生存。不要说什么主义,那太遥远了。” 裴宣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沐天陉,皱眉道:“得了,别跟我扯……你是认真的?” “当然。” “好吧。”裴宣双臂一伸,仿佛在向沐天陉展示整个世界,“对这个国家的爱就是我的信仰。行了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们的市长杜宪成前不久刚刚下马。” “贪官污吏,罪有应得。” “不久会有继任者。” “当然。” “这个继任者很可能是陈亦战。” “舜城的县委书记,正常,他有这个资格。” “他二十年前是舜城县公安局的副局长。” “那又怎么样?” “你知道夏源的案子?” “追踪你的时候查到一点,但不知道详情。” “夏源的女儿在一年以前几乎遭到与褚梦瑶一样的惨害。我查了夏源的简历,他曾经在煤气公司任技术员,二十年前,他受命调查过一起煤气管道爆炸的事故。之后不久他似乎发了点财,辞去了工作开始经商。那次爆炸事故非常严重,死了八个人,警方肯定介入调查,我昨天在公安局无意发现了当时的资料,知道负责调查的人是谁吗?陈亦战和褚辛。” “发生如此严重的事故,陈亦战亲自担任调查组长也很正常。” “可问题是,二十年后,夏源的女儿被杀,夏源精神分裂,褚辛的女儿也被杀,褚辛本人同样精神开始变得不正常。这不是太巧合了吗?警方在发现残肢的公交车上找到了一个叫封戈的人的指纹,后来还发现了他的毛发,这个人的父亲正是二十年前爆炸事故的责任人,加上封戈有精神病史,警方当然怀疑他就是元凶,所以全城的警察都在追捕他,但到现在为止,却一直不见人影。不管凶手是不是封戈,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是起变态的连环仇杀案,起因正是二十年前的所谓爆炸事故。 “凶手显然不认为那是事故,所以才会疯狂地报复。夏源当年的突然辞职,有人要销毁当年的调查资料,这些都使那起事故显得可疑。我们大胆假设,那起所谓的事故是由某位权力人物引起,或者这个人就是陈亦战。出于某种原因,事情超出了他们的设想,他们利用职务之便压住此事,制造成一起责任事故,随后所要解决的就只有夏源一个人,而夏源也确实被收买。但是若干年后,当年某个冤魂的亲属,或者这个人就是封戈,发现了事故的真相,所以采取了极端残忍的报复方式。这些案件的起始端,很可能就是陈亦战。我想你不愿看到另一个杜宪成主政你的家乡吧?” 裴宣思考着,轻轻摇头,“你说的这些都是猜测,没有证据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有些人犯错误只能影响身边的人,而有的人所犯的错误可能给几百万人带来灾难,我认为,陈亦战就是这样的人。你这辈子,还可能再碰到改变几百万人命运的机会吗?而且,一个警察遇到这种离奇怪案的机率有多少?帮我查出真相,我会立刻向你投案。” 二人对视着。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你六年来对我的了解,还有,你的直觉。” 裴宣摆弄着手里银亮的汤匙,反射的光线不住地在他的面部游离。 他又一次摇头,微叹口气:“这太可笑了,我和自己追捕的嫌犯合作,去调查一位未来的市级领导……”突然,他将汤匙往餐桌上一丢,说道:“好吧,我怎么帮你?” 沐天陉心底长舒一口气,掏出一个手机,说道:“这是我三天前买的,专用来与正阳联系,号码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我叮嘱过他,不要将号码存在手机里。直到今天凌晨之前,还从来没有用过。”沐天陉调到通话记录,交给裴宣,“手机上显示,凌晨两点零五分,这个陌生的号码曾经打进来过,我当时正在昏睡,没有发现。不过我想他可能没有让铃声响太久就挂断了,不然我应该能够觉察到。” “这能说明什么?” “正阳的死亡时间正是两点钟左右。” 裴宣略为沉思,说道:“会不会是周正阳遇害之前给你打电话,想告诉你他发现了什么。可是也不对,你说这是陌生的号码。” “昨天,为了取出你安放在正阳手机中的窃听装置,我一着急弄坏了他的手机。早上,看到这个未接来电的时候,我以为是正阳用新号码打来的,于是反拨回去,为防万一,我等待他先开口,可是等了很久,对方都没有出声,一直保持沉默。当时我就有种不祥的感觉,随后不久,我从师傅那里得知了他遇害的消息。” “如果不是正阳拨打的电话,那就极有可能是凶手打的。这就怪了,凶手怎么会知道这个号码?难道是周正阳告诉他的?” 沐天陉微微点头,“一定是。” “可是为什么?”裴宣奇道,“让我们来做一下假设,周正阳发现了凶手的秘密,凶手在灭口之前最担心的是正阳有没有可能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别人,在逼问之下,正阳告诉了凶手你的号码。这似乎不太符合情理,凶手干嘛不直接问你的名字,反而要你的号码呢?” “我赞同你前面的说法,凶手最担心的是他的秘密可能还有其他人知道。应该可以确定,这组号码确实是正阳告诉凶手的,但不是在被逼问之下,而是主动。” “主动?你是说凶手在未暴露之前,周正阳出于对凶手的信任,告诉了他你的号码?可是为什么?凶手要你的号码有什么用?知道之后,还要打一遍看看有没有停机吗?不合逻辑。” “我的假设是,凶手在动手杀正阳之后,正阳临死之前主动留下了我的号码。”说着沐天陉将从罗从那里得来的现场照片交给了裴宣。 “现场照片?”裴宣接过翻看起来。 “第二现场。注意正阳颈部的刀伤。尸检报告的死因是气管切断窒息而死,也就是说正阳在受到凶手袭击之后两分钟左右才失去知觉渐渐死亡。” “他干嘛不再补一刀?” “一般的凶手都会那样做。但这个人对自己的刀法相当自信,他一定在慢慢欣赏正阳的死亡,也许,甚至蹲在一边向痛苦的正阳嘲笑几句。哼,可是他太小瞧周正阳了,在这仅仅两分钟的时间里,正阳为他挖了一个陷阱。” “陷阱?”裴宣恍然,“我明白了!他知道凶手最担心什么,所以在临死之前留下你的号码。凶手处于好奇,一定会追查!” “没错,凶手也确实犯了错误,第一反应拨通了我的号码,也许想听听另一端是不是自己熟悉的声音,但他随即感觉不太对劲,刚拨出去就立刻挂断了。当早上电话反拨回来,听到一片盲音的时候,他会发现自己上了正阳的当,但同时他又不得不加紧追查,这样一来他会彻底掉进正阳的陷阱。” “确实,我也想不到周正阳竟有这样的心计,尤其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一个人居然还有如此冷静的头脑。” “他不是蠢货,虽然经常彪乎乎的。” “可是,有些奇怪。照理说,周正阳一定随身带着手机,凶手干吗不用他的号码给你打电话,那样不是更有迷惑性?而且对自己来说也更安全。” “恰恰相反。如果他用正阳的手机,意味着警方会很快知道正阳留下的号码,这是凶手不想看到的。对他来讲,最好是在警方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之前,杀人灭口。” “有道理。那么,现在亟需做的就是追查凶手的号码,不过有些号码是不用身份注册的,凶手既然敢用手机打过来而不使用公用电话,证明他没有顾虑,我想很难查出他的身份。可以查一下同他联系过的人,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间接地查到此人。” “查他的身份不一定通过他的号码。” “那通过什么?” “我的号码。”沐天陉晃了晃手里的电话。继续道:“我们查他,他一定也在查我。” “那又怎样?” “别忘了我的素描功底,只要他露过面,靠移动公司营业员的描述,我们就有可能知道他的样貌。更关键的是,你没有仔细看这些照片吗?什么人可以一刀干掉正阳,而他居然没有丝毫的反抗?以我对正阳的了解,没人可以做到。” “你是说正阳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的?” “没错。来找你之前,我以前的一个线人给了我这个,你仔细看看。”说着沐天陉将自己的手机递给裴宣,“这段视频是正阳在卢九龙的电子邮箱里发现的,虽然画面模糊,但我们可以从中推断出什么。” “好像这个黑影对乞丐说了些什么,乞丐不太情愿地老老实实跟黑影走了。” “是啊,为什么会这样?试想一下,正阳在看了之后第一反应是什么?” “警察!” “至少有可能是警察。正阳最大的弱点就是过于相信朋友,缺乏对周围熟人的警惕。凌晨,在查案的时候,看了这些东西,他最有可能和一种熟人接触。” “同事!” “没错。所以,我们可以去移动公司查一下,看有没有一个警察查过我的号码。” “这就是你没有找自己的师傅帮忙的理由?你怀疑他?” “我不知道。我只确定,他向我隐瞒了一些关键的事情。二十年前,他已经在县局工作,也许他当时就是站在陈亦战和褚辛一边的。”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移动公司的营业厅调查。”说着裴宣起身掏出钱包准备付账。 “留着钱给你老婆买衣服吧。”沐天陉掏出钱向女招待招手。 裴宣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说过,我不会盲目地冒险。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懂得怎样在手机里安装窃听器。向西不远共青团路上有一家大型营业厅,我们最好动作快点。” 裴宣看着走在前面的沐天陉,蓦然醒悟,掏出那个在垃圾桶里拣出的手机,微笑着摇了摇头。 第四十三章 白色城堡 林函引忙完手里的工作,趁去医院实验室做检测的机会,驱车远离公安局,走进一家移动公司的营业厅。 “我是警察。给我查一下138xxxx3154这个号码的用户情况和详细的通话记录。” 女营业员经过一番查询,用移动员工那种特有的柔到发嗲的声音缓缓说道:“您查询的手机号码没有身份证注册,所有的通话记录都在这里。” 林函引接过刚刚打印出来的电话单一看,失声道:“就这两次?!” 女营业员说:“是的。这个号码三天前才刚刚被激活,只用过两次,一次是打入电话,未接,时间是今天凌晨两点零五分,一次是拨出电话,时间是今天上午九点二十二分,通话时长三十四秒。两次都是同一个号码,13864x2xxxx。没有发送或接收短信息。” 林函引看着上面唯一的显示,正是自己暗中使用的号,越发感觉不妙。 与此同时,沐天陉和裴宣走进共青团路营业处的大厅,裴宣向一位刚刚招待完顾客的营业员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女营业员并有留意他是外地警察,按照要求开始查询,片刻之后,传来同样发嗲的声音:“您查询的这个号码没有身份证注册。” 裴宣看一眼沐天陉,说道:“不出所料。把这个号码近一个月的通话记录打印给我。” 很快,打印机沙沙的声音就停止了,通话记录同样极少。沐天陉拿在手中看着,渐渐的面色讶然,进而兴奋,突然伸手拽一下女营业员的胳膊,急切地说道:“把通话记录里这个开头136的号码也查一下。还有,快查一下有没有人在今天查询过138xxxx3154这个号码!” 女孩儿使劲挣脱开沐天陉的手,面露愠色,异样地看着眼前这个人。裴宣赶紧替他道歉:“我们急于查案,他太着急了,你别见怪。”说着用胳膊肘捣了沐天陉一下。沐天陉并不附和,只是着急地说:“快查快查。” 女孩儿白了他一眼,开始查询。 林函引突然想到什么,对身边的营业员说道:“你查一下今天有没有人查询过13864x2xxxx这个号码。” 静静的等待。 两位女营业员几乎同时奇怪地说道:“有人查过通话记录。” 林函引:“什么时候?” 沐天陉:“什么时候?” “一分钟以前。” 林函引:“在哪?!” 沐天陉:“什么地方?!” 两个女孩儿抬头看着自己的顾客,发出同样莫名其妙的声音: “楼上。” “楼下。” “楼上”的话音一落,沐天陉忍不住和裴宣对视一眼,两个人几乎同时拔腿向二楼奔去。 二楼人不多,沐天陉迅速扫描着一张张面孔,裴宣掏出证件在柜台边大声问道:“刚才谁接待了一位警察?” 没等那位女营业员回答,二人已经从她迷惑吃惊的表情上猜了出来。 沐天陉劈头问道:“他去哪了?!” 女孩儿颤巍巍道:“刚刚离开。好像去楼上了,上面是商场。” 裴宣看看附近的楼梯,急问:“你这儿有没有监控录像?” “又不是银行,没有摄像头。上面商场应该有。” “走!” “不用。”沐天陉一句话把裴宣拽住。裴宣回头一看,沐天陉居然从口袋里掏出了纸和笔,俯在柜台上作起画来。 裴宣开始还觉奇怪,很快他就明白了沐天陉的用意。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他居然画出了一张逼真的素描。 “是不是他?!” 女孩儿似乎被接连的怪事惊到了,看着眼前的素描,好一会儿,才使劲地点头。 沐天陉对裴宣说道:“我们走吧。上面人多,很难找到他。” “去哪儿?” “县公安局。” “你怎么知道是他?”裴宣奇怪地问道。 “因为我还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东西。和我的感觉一样,卢九龙的死,正阳的被害,甚至那个失踪的记者,都与夏小雨和褚梦瑶的案子有关。我想,距离迷团解开应该不远了。” “等等,什么失踪的记者?” “这说起来话长了。” “那就慢慢说。” …… 林函引喘着粗气,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逃亡,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警察。回过神来,找到大厦五楼一个正对移动营业厅大门的窗口。过了一会儿,看到沐天陉和裴宣交谈着走了出去。 林函引不由得奇怪,这两个人怎么搞到一起了?看来那个电话号码的主人就是沐天陉,只是他究竟知道多少呢? 裴宣以最快的车速向县公安局赶去。 在向裴宣介绍了自己前后所掌握的资料后,沐天陉继续说到。 “六天以前,也就是卢九龙被杀的那天,他曾经联系过我,告诉了我一个符合我追踪的货车的车牌号,就是杜应全的车。因为大家都干这一行,互相提供信息是很平常的事。然后他问我有没有兴趣查几个乞丐失踪的案子,我说我对乞丐失踪没有兴趣。然后他当天就被杀了,后来我知道他那几天正在调查那个记者失踪案。乞丐,记者?管他什么人,总之是有人绑架了他们,没有索要赎金,因为乞丐根本就没有钱,而那个记者的家人也没有收到任何索要赎金的信件或电话,统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好啦,说说看,为什么?” 裴宣开着车,却没有影响到他思考这个复杂的案件,说道:“这里面乞丐是共性,记者是个特有的因素。那个人的目标,是那群乞丐?” “当然!谁会注意这些无家可归者的失踪!” “该死,我想起美国的一个案例,三十多个流浪汉相继失踪被杀,凶手只是为了获取他们身上的器官,卖给医院。” “哈,说得好。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他解剖他们,也许仅仅是为了获得某种欲望的满足。听说过赫尔曼·马吉特吗?没有?那你应该好好补习一下西方变态犯罪史。他是十九世纪末美国臭名昭著的变态杀人狂,可谓那群人里的超级明星。曾经建造了一个小型的白色城堡,用来肢解、焚烧自己的‘猎物’,据保守估计,死在他手下的超过了二百人。为了折磨那些可怜的人,马吉特甚至发明了一种被他叫做‘拉伸机’的东西,可以将人体拉伸到原先尺寸的两倍长。好,让我们再回到这个案子。显然,卢九龙和正阳都发现了什么,所以招致灭口。现在说到关键的一点,我为什么怀疑林函引。” “为什么?” “我们要找的人很可能是正阳所认识的同事,而且用刀熟练。如果这一点成立,本身值得怀疑的人就没有几个。林函引之所以冒着可能被怀疑到的危险用刀作案,其一,他了解正阳,知道自己万一一击不中,情形将非常难以控制,所以用了自己最擅长的凶器,其二,事发突然。也许正阳突然造访,让他没有丝毫准备,他不得不使用手边的东西。他知道,很难有人怀疑到他,就算有人怀疑,只要他处理得当,也不容易找到证据,但是,他太自负了,跳进了正阳为他挖的陷阱。 “记得我刚才跟你说过的褚梦瑶头颅被发现时的情景吗?林函引是少数一直留在公安局的人之一。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被忽略了,凶手的目的显然是让褚辛目睹女儿的惨相,以刺激褚辛。那么凶手只需要将褚梦瑶的头颅直接放置于褚辛的办公室即可,为什么要多冒一层险,非要让褚梦瑶的头颅出现在会议室中呢?因为他当时就在青楼里面,在青楼地下室的解剖室中!跑去后面的2号楼再折回,需要用更长的时间,也更容易被人发现。 “从接触这个案子之初我就有一丝疑惑,褚梦瑶失踪的时间是下午五六点钟,地点应该是在她的单位到新居的路途中,这样的时间和地点,被陌生人强行绑架的可能性很小,舜城警方也注意了这一点,所以曾经在褚梦瑶的熟人中进行调查,但他们万没有想到,绑架褚梦瑶的会是一个警察。 “还有,仔细看看林函引电话单上的通话记录。” 裴宣接过去看了看,不由说道:“这些时间……” “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上面除了和我联系过,剩下的记录就是四次接收来自开头136的这个号码的短信,而时间都是距离褚梦瑶的残肢被发现之前一个多小时,也是警方收到邮件的时间。这张电话单足以说明,林函引不光是杀害卢九龙和正阳的凶手,他也与褚梦瑶的死有关。” “他不是一个人在作案,这个136的号码也是匿名的,难道是封戈,封戈一直在给他发号施令?” “现在我还不敢肯定,但是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答案。” “有一个问题,这些全部都是推断,没有证据。我们没法确凿地证明是他打过你的号码,就算有移动营业厅的人作证,他可以随便编造什么理由蒙混过去。再说,让人们相信一个谋杀嫌犯的话可不容易,你那些以前的同事不会像我一样听你解释的。” “我没指望他们相信我。但是,我们既然已经通过推理断定林函引就是肢解褚梦瑶和残害那些乞丐的人,他作案的地点和方式应该也不难想象。” 待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裴宣忍不住侧头惊愕地看看沐天陉。 沐天陉冷笑一声道:“没错,舜城县公安局的解剖尸检室,正是法医林函引的‘白色城堡’。” “老天,这下你们舜城可出大名了……” “林函引有车,他可以将被害人迷晕劫持,放在后车厢中带回公安局,青楼侧面有一道通往地下一层尸检室的专用门,只要他小心一些,没人会注意他带回去了什么。但关键问题是,这个‘白色城堡’里没有焚尸炉,林函引要处理那些多余的残尸并不容易。 “当然,如果他能偷偷将褚梦瑶带进尸检室而不被人发现,那么将尸体暗中带出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带出尸体容易,怎么把尸体处理的不留痕迹就不容易了。何况这两天他忙的四脚朝天,我想他一天到晚有超过二十个小时需要在解剖室中度过,这样看来,把尸体带出处理掉的可能性是非常小的。” “难道褚梦瑶的残尸仍然在公安局里?” “为什么不是?每过一段时间,技术中队会集中把一些没用的尸体运往火葬场销毁,我想林函引以前正是利用了那个机会处理尸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褚梦瑶的躯干和残缺的四肢应该还被林函引藏匿于尸检室的冷冻储藏柜中。这样冒险又稳妥的选择,只有疯子能想象出来。” 裴宣看一眼沐天陉,心想真不知道他这句话是说的林函引还是自己。“怪不得你要赶着回公安局。林函引就算与我们同时赶回,也没有时间处理。但是,你就这样跟着回去,我怎么解释?” “沐天陉被抓捕归案,还能怎么解释?告诉舜城警方我们的发现,只要当场搜出褚梦瑶的残尸,整个案子告破就是时间问题了。快到了,把你的手铐给我。” 第四十四章 那些野猫真肥 裴宣把车停好,羁着沐天陉匆匆赶往青楼。一路引来所有人的目光,尤其裴宣的几个同事,惊诧于队长竟然在给老婆买衣服的空当单枪匹马将重犯抓获。然而裴宣并不理会众人的询问,与沐天陉径直向会议室赶去。 “扯淡!” 没等裴宣把话说完,段青山便打断了他。段青山本来对于沐天陉被捕是意外中带着欣喜的,但是一个外人说自己手下的法医就是活体肢解案的凶手,公安局就是作案现场,这不但听起来荒唐,更让他无法容忍。在场的罗从、郁雨凡、王哲等专案组成员也无不惊讶。段青山指着沐天陉的鼻子冲裴宣嚷道:“他是通缉要犯,而且疯疯癫癫的,连他的话你也相信?你当我们舜城县公安局是什么地方?这不是在仁州,凭借这一小段模糊不清的视频,就可以随随便便让你诬陷我的人!” “在仁州,我也没有诬陷过谁。再说,是不是诬陷搜一搜就知道了。”裴宣严肃地回道。 沐天陉的双眼一直冷冷地盯着段青山在自己眼前晃啊晃的手指。罗从怕他控制不住情绪弄伤段青山,忙问道:“天陉,你对自己的判断有把握吗?” “相信我,褚梦瑶的尸体一定还在公安局里。林函引没有机会全部处理掉。” 没等段青山张口,罗从抢先道:“段局,我看还是联系一下函引,看看他怎么说。” “让他们搜好了。”林函引不知何时站在人丛后面,平静地说。 段青山继续维护道:“函引,你不必听他们胡扯。如果我们舜城县公安局被一个外地同行和一个在押嫌犯搜查,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可是不让他们搜一下,传言不是更难听吗?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好像没有别的选择。” 沐天陉盯着林函引,表情阴冷地说:“你杀了正阳,我不会放过你的。”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又是一惊,随即又觉得不可思议。沐天陉的精神状态已经尽人皆知,大多数人完全当他说的是疯话,只是莫名其妙他怎么突然跟林函引铆上了。 林函引冷笑一声:“我不和精神病患者一般见识。”他进而面对裴宣,说道:“但如果裴探长也坚持要搜查,我没有意见。” 林函引的镇定让裴宣有一丝不安,甚至对沐天陉的判断产生了一丝怀疑。但他仅仅迟疑了瞬间,便道:“我想知道,你刚才为什么要去移动营业厅查询只有沐天陉和周正阳知道的一个手机号码。” 林函引不紧不慢地掏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这里面的纸条是我在周正阳的身上发现的,上面有一组手机号码,我想你说的是这个吧。局里人手紧张,大家都在忙着抓封戈,我协助调查正阳遇害的案子有什么不对吗?” 裴宣接过证物袋看了看,又递还回去。 “你仍然坚持搜查吗?”林函引接着问道。 裴宣看了一眼沐天陉,说道:“我坚持。” 众皆哗然,段青山却冷静了下来,问裴宣道:“如果没有你们所说的褚梦瑶的尸体怎么办?” “我向林警官,向舜城县公安局道歉。” “不会这么简单。”段青山冷冷地说,“我会给省厅写报告,会给你的领导打电话,控诉你在我们紧张办案期间无理取闹的行为。” 裴宣轻轻地撇了撇嘴,说道:“带路吧。” 林函引一人在前,裴宣、沐天陉以及专案组的主要负责人都紧跟其后。地下一层的门被缓缓打开,林函引闪在一旁,说道:“一共四个房间,两间冷藏室,用来存放尸体。一间尸检室,解剖验尸用的,还有一间,是我和刘处的办公室。技术科的化验室在后面楼里。你们搜完这里如果不死心可以去后楼搜搜。” “不必了。只有这里是你单独使用的。”沐天陉贴近林函引,冷笑道,“我记得你电话里呼吸的频率,我知道就是你。还记得正阳的笑容吗?他在回应你的嘲笑。折在一个死人手里,你一定非常不甘心。” 林函引的眼睛冷冷地与沐天陉对视,阴沉着脸说:“我听够了你的废话,赶快查完,去你该去的地方。” 沐天陉率先走进最近的藏尸间,后面裴宣、罗从等人开始分别在四个房间里搜查。所有的冷藏柜都被抽了出来,幽幽蓝光,寒气逼人,有的空着,有的陈列着一些令人惨不忍睹的尸体。罗从陪着裴宣和沐天陉慢慢检查。 半个小时之后,沐天陉开始低声的自言自语,一旁的罗从看在眼里,他知道,沐天陉被什么问题难住,或情绪将要失控的时候都会这样。 在解剖室中,沐天陉看到了正阳的尸体,僵硬的微笑还挂在嘴角。正阳给自己留下了线索,他也抓住了线索,推理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证据呢?他不能让正阳白白死掉。但该搜的地方都搜过了,很显然,这里没有褚梦瑶的尸体。众人看着沐天陉和愣在旁边的裴宣,似乎都在等待看他们如何收场。 “他会放在哪里?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处理?不,时间太紧,带出去反而更加冒险,他会认为放在这里很安全。一定就在附近,你一定忽略了什么,忽略了什么……”声音越来越大,在场的人全都听到了沐天陉这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 突然,周正阳坐了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天陉,冷森森说道:“杀了他,为我报仇,现在。” 沐天陉周身的毛孔一阵本能地膨胀,环顾周围的人,大家都没有什么反应。这一定是幻觉,可正阳的眼神那么的真切。他知道在这样的场合同一具尸体说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他还是说道:“我没有证据。” “那又怎么样?你知道就是他。杀了他,为我做一件你为沈依祎做过的事。” 众人莫名其妙地看着沐天陉,又都迷惑地望望郁雨凡,希望精神病医生能作出解释。郁雨凡看着和沐天陉,缓缓说道:“他在同周正阳说话。” 大家忍不住看看正阳的尸体,一阵惊寒。 “罪恶隐藏在身体里。他摆脱不掉。”林函引带着讥笑的口吻道,“裴探长,这就是你所信任的人……” 段青山气愤地说:“够了。来人,把这个疯子给我带走。” 沐天陉突然扑向林函引,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众人赶紧向前,三五个警员一起用力才将和林函引滚在一处的沐天陉扯开。沐天陉被几个警员死死按在地上,脸紧紧贴着冰凉的瓷砖地板。本来双手在前铐着,两个警员出于习惯要将他的手臂扭转到背后,结果拔河似的扯了半晌,也没有将双手从腹下拽出来。挣扎了几分钟,沐天陉似乎累了,被押着双肩半跪在地上,顺从地让众人将他的双手反背在身后重新铐起。然而他的双眼自始至终没有离开林函引,任凭众人摆布,只是喃喃自语:“你赢了一招,但我不会放过你。裴探长,我连累你了,开着我们来时用的那辆车,回你的仁州去吧……” 看着被押起来的沐天陉,裴宣看上去有些尴尬,深叹口气,冲正在整理衣领的林函引说道:“好吧,我郑重的向你道歉。还有,段副局长,我同样向贵局道歉。如果你要向上反映,那是你的权力。我会尽快带着我的犯人离开这里。” “报告我当然会打。”段青山冷笑道,“沐天陉不能让你带走。” “为什么?” “他除了涉嫌你所侦查的谋杀案,还在我们的辖区袭警,试图抢夺警务人员配枪。我们有权对他进行扣押,提出控告。想要人,最好是耐心的等等。”随即,段青山吩咐道:“把他押去拘留室先关起来,忙完这个案子,我要亲自审一审他。” 裴宣看着段青山,无奈地笑了笑,转身跟在了沐天陉等人的后面。 刚刚走上一楼,沐天陉突然立在一个窗子跟前,停止了脚步。后面的警员用力推他,他却固执的不肯再迈一步,两眼只是盯着窗外。 裴宣、罗从等人跟着向窗外望去,空地边上是郁郁葱葱的杂草荆林,一群胖嘟嘟的野猫在其间悠闲地晒着太阳,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段青山在旁边讥笑道:“我不信你还能跳窗逃跑。别理他,赶快把他押去拘留室,好好看守。” 押解人员听了之后,开始一起推搡沐天陉。沐天陉突然用身体撞开旁边的两个人,转过身来,瞪着双眼惊愕诧异地看着林函引,他的耳边响着正阳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附近的流浪猫都往这里跑……” 沐天陉刚要开口,已经被几个人硬生生摁在了墙上。“老实点儿,别找不痛快……” 突然之间,沐天陉不知哪儿来的劲头,不再任凭摆布,头使劲向后撞去,其后的警员一时大意,正中鼻梁,瞬间鲜血迸流。周围的几个人都未料到他会突然发飙,竟被沐天陉重获自由。他试图再次冲向林函引,然而走廊之中空间狭小,人又众多,不等沐天陉起势,五六个人一起向前,又把他压在了冰凉的地板上。无法动弹的沐天陉伸着脖子高喊:“他把那些尸体割成肉片儿喂了猫!我终于明白了!解剖那些猫,也许还能找到残渣!你们这些蠢货!看不出那些野猫有多肥吗……” 在被拖走的时候,沐天陉还在叫嚷着,但是这一次,大家只感到恶心,已经不再相信他的疯话。只有裴宣一直注视着林函引,众人走出几步之后,林函引迎着裴宣的眼神,神色轻松地说道:“你不会又要相信那个疯子的鬼话吧。” 裴宣回道:“我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说着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林函引,轻蔑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林函引看着走远的裴宣,面色逐渐阴沉下来,转而望向窗外,一只肥胖的褐色狸猫眯着眼睛冲着阳光深深地打着哈欠。 第四十五章 我要纠正 <er top">01 幽暗的空间,封闭的窗口,没有床铺,只有一张简易破旧的桌子和两条长凳,桌上一盏台灯,昏昏欲睡地亮着,使人仿佛游离于现实世界之外,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沐天陉雕塑般静静地坐着,好久好久,低沉着的头颅缓缓抬起,沮丧地说道:“对不起。” 对面的人似乎对他的话无动于衷,没有回应,只是低头沉默。良久之后,那人冷笑一声,“为什么你不对依?说对不起?她是你的女人,你可以为她做一切。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你却不能为我手刃凶手。”周正阳煞白的脸庞慢慢抬起,狠狠地盯着沐天陉,颈间那道长而粗的口子一张一合,突然涌上一颗巨大的血红色眼球,被切割开的皮肤夹着,形成一只巨大的眼睛,同样盯着沐天陉。 沐天陉看着那只裹满血丝的眼球,看着正阳煞白的脸庞,平静地说:“我没有证据。” “证据?殴打杜应全的时候,碾碎杜应全头颅的时候,在他尸体上浇撒汽油的时候,你有证据吗?一直以来你都相信自己的判断,为什么在我被人杀死的时候,你改变了自己的选择?” “以前的选择是错误的,我要纠正。” “纠正?”他又冷笑一声,斥责道:“你是一个要死的人了,谈什么纠正!纠正对你又有什么意义!” “死亡和选择,它们不是一回事。只要活着,任何选择都有意义。我知道你不是正阳,你甚至不是正阳的亡灵,你只是我大脑深处的一段垃圾思维。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会为正阳报仇的,而报仇最好的方式就是查出真相。” 一阵静默。 <er h3">02 咣当! 铁门突然一声打开。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张,你去外面守着,我和天陉单独聊一会儿。” 那位被称作小张的警员打开了沐天陉单间的门锁,转身走了出去。拘留室的门开了,罗从缓缓走了进来,与沐天陉无声地对视一会儿,回身把门关上,踱到沐天陉身后,给他打开手铐,在对面坐了下来。 沐天陉揉了揉勒的有些红肿的手腕,说道:“你终于来了。” “我迟疑了很久,真的不能确定你现在的精神状态。” 沐天陉轻轻笑了笑,“两年多来我从没像今天这样清醒过。” 罗从看着沐天陉,顿了一下,说道:“我刚才看到你在对着一团空气自问自答。” “那是在同我的幻觉对话。我知道我的精神有问题,庆幸的是,我能把它们与现实区分开来。” “正阳吗?你能看到他?” 沐天陉抬眼看看罗从的头顶,“他就在你的身后,站着。” 罗从控制住向后看的欲望,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的幻觉?” 沐天陉默然地看着罗从,轻轻举了一下双手,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我的幻觉不会给我打开手铐。” 罗从看着沐天陉微微苦笑,说道:“我不得不确定一下。”他突然向前探了探头,面色在台灯的照射下变得分外冷峻,“你对林函引的怀疑是经过了慎重的分析,还是……” “还是精神失常后的一些疯话?我承认之前的行动有些冒失,林函引比我想象中智商更高,心理也更难以捉摸。但我敢肯定,正阳、还有褚梦瑶都是被他杀害的。 “今天凌晨两点零五分,也就是在正阳被害的时间,我确实收到过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我确定林函引试图调查只有正阳知道的手机号码。 “上午和你见面之后,我以前的一个线人找到我。正阳也认识他,昨晚正是他帮助正阳破解了卢九龙的电子邮箱密码。他今天早上从新闻里知道了正阳被害的消息,不敢轻信警察,于是同我联系。他给了我一段视频资料,也就是正阳从卢九龙邮箱里发现的东西。那段视频你也看到了,虽然不能形成直接的证据,但是绝对值得怀疑。试想一下,正阳在看了之后第一反应是什么?他会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那个乞丐会老老实实跟着那个黑影走?他进一步会联想到暨永昌很可能也是以同样的方式失踪的,如果是,为什么?因为那个黑影是一个警察。视频录像里的情形和暨永昌的失踪都发生在历程区,这不是太巧合了吗?想到这里,正阳最想找谁了解情况?刚从历程区调上来不到一年的林函引。可是让他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求助的林函引正是视频里的那个黑影。林函引怕正阳最终会查到自己的身上,于是杀人灭口。正阳在临死之前留下了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的手机号码。林函引出于好奇,拨打了那组号码,同时,也为我最终发现他留下了痕迹。如果他就此打住,我还不能断定是他。可他做贼心虚,想要知道正阳留下的那组号码的主人究竟是谁,这个人是不是也知道那段视频的事。于是他去移动营业厅调查,刚好被我和裴宣撞到。说什么正阳口袋里的纸条,纯粹是胡扯。那纸条是他为了编造谎言刚刚伪造的,上面数字的书写板板正正,是怕事后被人做字迹鉴定,如果是随手记下来的,不论是正阳还是其他什么人,都不可能那样书写。 “真搞不懂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如果这些都是疯话,也太切合逻辑了,不是吗?” “难说。”罗从观察着沐天陉道,“因为大家都知道你不是普通的……疯子。好吧,就算我相信,其他人可并不像我一样了解你。关键问题在于,你没有找到令人信服的证据。” “哼,我知道。他的确够狡猾,我以为自己已经稳稳抓住了他的狐狸尾巴,所以才自信满满地跑来自首,没想到他处理尸体的方式是,喂猫。” 听到这里罗从本能的一阵反胃,清一清喉咙说道:“这听起来太难以置信了。就算尸体被他割成肉片儿喂了野猫,尸骨怎么办?猫,嗯,好像不吃骨头。” “人体骨骼在整个身体所占的重量和体积,其实都不大,没有了头和四肢,剩下的尸骨拆散之后一个普通的购物袋也能盛得下。那样,处理起来会非常方便。我也不好猜测他会把那些尸骨丢弃在什么地方。” 罗从静静思考片刻,问道:“如果现在解剖那些猫,我们有没有可能找到证据?” “现在?那些残碎的尸体也许已经变成了一堆屎,猫屎。哼哼……”沐天陉疯疯癫癫地冷笑几声,又道:“再说,谁会相信我的话?你?有什么用?大家会把你也当成疯子的。” 罗从叹口气,又问道:“有一点我还没有仔细问你。你凭什么认为林函引与褚梦瑶的死有关?” “我查到林函引之前,还没有将正阳的死和褚梦瑶被害两件案子联系起来,可是看到林函引的电话记录时,我眼前一亮。上面有几条短信,接收时间恰好都是警方收到匿名电子邮件的时间,也就是在褚梦瑶残肢被发现之前……” “我们可以以此作为间接证据!”罗从打断道。 “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那不是他平时用的手机号,他不会蠢到用自己公开的手机打正阳留下的号码。也许这个可以用来作为证据的手机已经被他处理掉了。但是,不管怎样,它让我把林函引同褚梦瑶案联系在了一起。还记得褚梦瑶头颅出现时的情形吗?在你们回去之前,林函引可是一直在公安局里。你们开会的时候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凶手的目的显然是让褚辛目睹女儿的惨相,以刺激褚辛。那么凶手只需要将褚梦瑶的头颅直接放置于褚辛的办公室即可,为什么要多冒一层险,非要让褚梦瑶的头颅出现在会议室中呢?因为凶手当时就在青楼里面,在青楼地下室的解剖室中。跑去后面的2号楼再折回,需要用更长的时间,也更容易被人发现。” “你怎么知道我们开会的内容?”罗从吃惊地问。 “因为当时我就在场,只是不在屋里。” “褚辛所说的窗外的人头……” “没错,是我。从2号楼逃脱后,我一直躲在青楼的楼顶,直到看你们把褚辛送往医院。” 罗从诧异之后随即疑道:“可是,租房人的口供,还有对马桶后面那几句留言的字迹鉴定,都说明夏小雨案的凶手的确就是封戈。” “夏小雨案是封戈干的,褚梦瑶案是林函引干的,这,并不矛盾,反而可以说通很多问题。夏小雨额头上有‘祭’字符号,褚梦瑶额头上没有这个甲骨文字。因为林函引不懂甲骨文。” “我们原本的初步判断是凶手已经表明过作案动机,所以没有在褚梦瑶头颅上刻字。” “不,那是因为切割两个女孩头颅的不是一个人。还有,她们一个是被杀之后尸体遭到肢解,另一个却是活着的时候惨遭活体截肢。这都是绕不过去的区别。为什么?因为封戈的动机就是报复,他的父亲被炸的四分五裂,他要以同样的方式报复他意识中的仇人,他没有活体截肢这么复杂的想法,林函引不同,他玩的是一种游戏,一种使他迷恋到极点欲罢不能的游戏。” “作为警察,他偶然听说夏小雨案是有可能的。但既然要迷惑我们,为什么不完全按照封戈的方式杀人?” “我说过了,一种迷恋情结,习惯是很难改变的。林函引出于某种原因在杀那些乞丐的时候采用的应该就是活体截肢的手法,这种杀人模式在他对褚梦瑶作案的时候会形成一种惯性思维。” 罗从思考片刻,说道:“我们之所以锁定封戈不光是因为封戈的身份和前后两件案子的作案手法相似,关键在办案过程中我们收集到了封戈的指纹和毛发。这些东西是不可能伪造的。在褚梦瑶案的追查过程中,两次出现封戈的踪迹,他一定和林函引有什么联系。” “当然,他们当然有联系。在我所追查的林函引的手机通话记录里,有一个人在暗中同他联系。每次褚梦瑶的残肢出现之前,就是大约警方收到电子邮件的时间,林函引都会接收一条短信。” “这么说,封戈在暗中指挥林函引作案?” 沐天陉微微点了点头,“这是一种可能。” “如果这样,很多事情就都说通了。在肉联厂附近发现的那辆厢式货车,是为了吸引警方的注意。可是林函引和封戈又是什么关系呢?他们为什么会合谋作案?” “这只是一种可能。还有另一种可能,但是我的想法还不够成熟。这个案子的关键,也许和一副手套有关。” “手套?如果封戈戴着手套,就不会留下指纹了。” “但是我想提醒您一点,师傅,虽然现在林函引暴露了,但那个像幽灵一样从来没出现过的封戈,才是最应该引起注意的。” “废话。我们一直在全力搜捕他。” “好吧,先不说他。你来找我问这么多,说明你也对林函引有了一些怀疑。” “褚梦瑶头颅出现之前林函引一直在公安局,而且有充足的作案时间。刘克森刚刚回公安局工作就在解剖室心脏病发作,是林函引发现的。这些确实巧合了一些。” “当然,那里很久以来都是他单独使用,他怕自己的事情败露,也为了方便作案,肯定不希望刘克森重新回来工作。对他来说,找一个给刘克森的水杯下药的机会很容易。师傅。”沐天陉话头一转,“关于武昌路爆炸事故,您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罗从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的得意弟子,深呼出一口气,叹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虽然我费尽心思把资料库中的记录删除了,可最终还是被你发现。我来找你的目的之一就是想把当年那件事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因为我知道,你是距离破案最近的人,希望这些回忆对你有所启示。” 第四十六章 回忆 <er top">01 罗从点上一根香烟,深吸一口,缓缓回忆道:“二十多年前,我从部队转业回乡,托不少关系进了刑警队。当时褚辛已经在公安局工作了两三年,我们是同龄人,也是搭档,关系处的不错。后来得知他是当时副局长陈亦战的亲戚,而陈亦战又是市委副书记在部队时的老部下,有这些关系,我跟他走的就更近了。 “有一天褚辛找到我,说不久之后那位副书记要来下面视察,顺便想在舜城南部山区玩一玩,要我弄几支雷管做成延时炸弹,在水库里炸鱼,让副书记好好过过瘾。那时候年轻,一心要讨好领导,又碍于情面,我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你知道,我在部队当的是工程兵,对我来说做那种东西很简单,我们一起在采石场搞了一些雷管,没过多久我就做好交给了褚辛。 “可是几天之后,我听说了武昌路的爆炸事故。我赶到现场的时候,陈亦战和褚辛正在指挥人员调查、抢救。那血腥的场面,一辈子也忘不了。我是爆破专家,现场的情形一看就明白爆炸源头在哪里。炸弹被安装在一辆浅蓝色广州本田轿车里,开车的人是一个女人,叫杨海玲,是舜城国土资源局机关干部。经过仔细的检查,我发现炸弹正是由我制作交给褚辛的那些。 “我知道自己被褚辛耍了,在威逼之下,他终于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副书记视察的事,那些雷管也不是为了在水库炸鱼,他们的目标就是杨海玲。杨海玲本是县招待所的服务员,在那位副书记下来视察时作了他的情妇。她后来因此进了国土资源局,成了国家干部。但是这个女人贪心不足,非逼着副书记离婚,自己要当书记夫人。副书记的妻子是有来头的,再说离婚这种事在那个年代可不是小事,副书记为了自己的前途,想甩掉这个女人,几经诱骗,让一个县里的年轻干部娶了杨海玲。之后四五年,感觉上当的杨海玲经常以自己掌握的副书记的一些秘密相要挟,借副书记的手把自己的父母由无业人员‘照顾’成为舜城的国家干部,还办理了退休手续,连她的妹妹也成了某机关的公务员。那一年正值副书记往省里高迁,杨海玲又提出了一些苛刻的条件,终于,那位副书记下定决心要除掉她。 “他把这件事交给了自己的心腹陈亦战和褚辛,陈褚二人本想利用我制作的炸弹制造一次汽车爆炸事故,没想到行动的时候遇到有人在抢修煤气管道,竟然引起整条街的连锁爆炸。死了八个人。 “褚辛说,他们的目标只是那个贪得无厌的女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完全是巧合。可那毕竟是八条人命,整条街道都毁了。当时陈亦战和褚辛也慌了,马上给副书记打了电话。经过那位副书记的指挥,他们迅速搞定了两个人就将整件事压住了。一个是当时煤气公司来的技术调查员夏源。陈亦战在夏源还没有将调查结果上报之前控制住了他,给了他五万块的封口费。五万块,在当时可是笔大数目,要知道那时我们的工资也不过二百多块钱。 “另一个人是刘克森。 “老刘当时作为技术人员协助调查,很多细节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们同样给了他五万块。其实老刘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但当时他不满两岁的女儿得了白血病,急需一笔高昂的手术费。 “就这样,一场惨案被定成了事故,那个修理煤气管道的工人,也就是封戈的父亲封国强,成了替罪羊,不但白白送掉了性命,还背了二十年的骂名。 “我曾经想过将此事公布于众,可是终究没有胆量。不但没有确凿的证据,同样怕一旦事发,自己也脱不掉干系。 “去年的夏小雨案案发时,我已经对夏源没什么印象了,毕竟事情过去了二十年。后来通过调查,我发现了夏源的身份,但当时宁愿相信只是巧合。当褚辛女儿出事的时候,我意识到,二十年前那件事的报应,终于来了。我很恐惧,怕自己的家人也受到伤害。昨天我已经安排他们回老家亲戚那里躲一躲。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我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一定要帮我查出真相。” 罗从停了好久,沐天陉才缓缓地问道:“那位市委副书记是谁?” 罗从突然笑了,笑得很无奈,抬起头盯着沐天陉,脸突然变得僵硬,伸手在桌子上写下一个名字。 沐天陉辨识着罗从手指挥出的笔画,眉头紧蹙,惊讶地说:“竟然是他。” <er h3">02 舜城县医院,刘克森经过妻子的悉心照料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夜色初降,妻子因为工作没在病榻旁边,只有女儿刘雪陪在身前照顾。 正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出院,突然,整理床铺的刘雪咦的轻呼一声,转过头来问道:“老爸,你怎么住院还带着枪?” 刘克森赶紧把枪接过去,训道:“别乱碰,那天心脏病病发的时候不是正在单位工作吗。别在腰里一直没有取下来。不要乱讲,我这样是违反规定的。” 刘雪嘟了嘟嘴,说道:“出院以后可不许再折腾了。和那些尸体打了一辈子交道,还嫌不够啊。您说您当年乖乖的和我妈一起在医院呆着多好,非去考什么法医,把身体糟蹋成这样,万一……” “臭丫头,越说越没谱了。去,给我打点热水。” 女儿走了之后,刘克森不禁回忆往事,是啊,如果当年老老实实在医院当医生,现在是什么样子呢?肯定不会遇到那件事,可如果没有那笔钱,女儿还能活到今天吗?当年选择考法医是为了圆儿时当警察的梦想,后来梦想成真了,却失去了信仰。那件事,折磨了自己一辈子,然而每当看到眼前健康快乐的女儿,他觉得一切都值。以为都过去了,他也渐渐在内心里宽恕了自己,几乎已经忘记,然而时隔二十年,知道当年那件事的人相继出事,作为老刑警他明白,这不可能是巧合。他怕有一天那个复仇的恶魔也会找上他,于是偷偷在身上藏了配枪。妻子女儿在身边照顾自己,他也可以暗中保护她们。 拘留室中,罗从看着沐天陉吃惊的表情说道:“世事难料,是不是?我们没有时间考虑那个大人物,现在,眼前案子的关键问题是缺少证据,你还能不能抓到林函引的把柄?” 沐天陉努力把自己从师傅的讲述中拽出来,说道:“我感觉,林函引不会就此收手。他这样的人极其自负,自己计划好了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如果暗中监视他,也许能抓他一个现形。” “现在专案组的主意力全部在封戈身上,我走不开,也不能分派警力去监视林函引。如果我把同你的谈话说出去,确实,人们会以为我也疯了。我把你交给裴宣,怎么做,就靠你们自己了。” “把我放走,你会担很大责任的。” “谁说我要把你放走?我只是把你移交给仁州警方,这点权限我还是有的。” 沐天陉恍然一笑。 “一会儿我把裴宣找来,动作得快,趁段青山不在,你们赶快离开。发现什么了马上给我打电话……你不要打,让裴宣打给我。” <er h3">03 移交手续很快办完。离开公安局之后,裴宣打开沐天陉的手铐,递过去一个手机,问道:“你暗示我车里的东西就是这个手机?什么时候放我车里的?我没看出里面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本想找机会去问你,你师傅居然打电话把你交给了我。” 沐天陉接过手机调试一会儿,放在裴宣眼前:“GPS,没用过?” 裴宣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一个亮点,说道:“当然用过,手机上的没用过。” “这是GPS导航定位手机,我的跟踪器被你和正阳搜去了,只好用这个。还有另外一部,非常小,和林函引滚在一起的时候,我偷偷将那部手机放进了他的衣服里。希望他不会闲来无事翻自己的口袋。” “原来你那是装疯。” “当时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判断失误了,不可能找到褚梦瑶的尸体。只好给你留条线索,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和你一起跟踪这条线。” “你怎么知道会用得着这个东西?事前猜到可能找不到褚梦瑶的尸体吗?” “不。我确实没想到自己会失误,我得承认低估了林函引。这GPS本是想用在我师傅身上的。” “你想跟踪罗从?” “是本想让你跟踪。我知道一旦查到林函引我就会彻底失去自由,对我来讲无所谓,抓住林函引,褚梦瑶案子破了,正阳在天之灵也可以瞑目。只是武昌路事故依然没有查清。本想让你去查,可刚刚师傅竟然把当年的事都说了出来,出乎我的预料。” “那起事故到底怎么回事?” “等等,停车!”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的沐天陉突然喊道,“去县医院,左拐,按我指的路走!快!” “怎么了?” “林函引在县医院!” “他去那里干什么?” “刘克森就在那儿住院,林函引要对他下手!” 裴宣一怔,用力踩紧了油门。 第四十七章 福尔马林池 <er top">01 刘雪打完水返回时,在走廊被一位医生拦住。 “你是王医生的女儿?” “是,怎么了?”她略一打量眼前这位戴着眼睛、身体偏瘦的陌生医生,奇怪地问。 “王医生在做手术的时候晕倒了,你最好过去看一下。” 刘雪手里的暖瓶险些掉到地上,急切地问:“我妈怎么样?她没事吧?” “应该没有大问题,就是疲劳过度。你过去看一下吗?” “当然。她在哪儿?你带我去……不,你等等,我去跟我爸说一声。” “听壬医生说过你父亲有心脏病,你这样慌慌张张去告诉他,肯定对他身体不好。” “说得是。那我们先去看我妈。”刘雪随手将暖瓶放在一边,着急地跟在年轻医生后面。 从住院楼出来,两人进入急诊楼,在一楼走廊穿行了一会儿,刘雪见周围出奇的安静,不禁问道:“我妈到底在哪儿呢?还没到吗?” “到了,就是前面那个门。” 刘雪快步上前,正要推门,忽觉身后有人将自己抱住,还未喊出声,就被一块厚布蒙住了口鼻,挣扎几下,昏了过去。 他迅速将那门打开,把刘雪拖了进去。里面—个早先被他迷昏的工作人员仍然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他将刘雪放在一张担架车上,揪过旁边一只尸体上的白布,盖在刘雪身上。捡起地上的门牌,把担架车推出房间,重又将门牌挂在门上,不慌不忙地推着刘雪走了。身后门牌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宁:停尸房。 <er h3">02 舜城中心医院急诊楼后面有一栋二层小楼,被医院工作人员俗称为“藏尸楼”,用来储存试验解剖用的尸体。这些尸体来源极其广泛,有些是不知生前做何孽事的死囚,有些是病人死后,不肖子孙为了几个臭钱主动卖于院方的,还有些是生前留下遗嘱自愿将自己的器官捐献给需要的人,有用的器官被“拿”走冰封起来,没有太大价值的身体便也存在“藏尸楼”,等待着为实习医生练手。那些签署遗嘱贡献器官的可怜人,他们大多数不知道自己的尸体有一天被脱得光溜儿,与“死囚”们一起泡在盛满福尔马林溶液的池中。 林函引选择了一楼最靠里的一个房间,屋里光线昏暗,大部分空间被一个水池所占据,福尔马林溶液的刺激气味林函引足早就闻惯了的,对于普通人来说水池中那些恐怖的泛着蓝光的尸体,在他的眼里同菜市场里过期的臭肉没有什么区别。林函引瞥了一眼那些尸体,突然有种感觉,它们不分男女,共处一池,比起有钱人常常光顾的度假村,这地方缺少的不过是音乐、阳光、喧嚣的男欢女乐而已。 他将担架车停好,摘下随身的一个小型棕色皮包,打开,拿出里面的解剖刀具,换上一副带阅读灯的眼镜,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轻轻掀开盖在刘雪身上的白布,挽起刘雪右臂的袖子,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麻醉针管,摘下针套,向刘雪洁白的肌肤刺了进去。 <er h3">03 不知不觉一个钟头过去了,还不见女儿回来,刘克森掏出手机给刘雪打电话,竟然处于关机状态,敏感的刘克森开始担心起来,下床披好衣服向外走去。 走廊突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林函引手中的解剖剪骤然停住,他皱一下眉头,急忙放好工具,轻轻走到门前,开一条缝,见不远处刘克森双手握枪正朝这边走来。林函引回身环顾,发现屋里居然没有藏身的地方。 不到一分钟,门被刘克森猛然推开,迅速地拿枪指了指门后,确定无人之后马上转身,细细打量起屋里的环境,他略看一下池中的尸体,随即被不远处刀酽店担架车所吸引。他慢慢走过去,握枪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缓缓掀开渗着血迹的白色尸布,他的脸蓦地扭曲变形。突然,刘克森疯狂地吼叫起来。 与此同时,在盛满福尔马林液的水池中,一具尸体微微动了,那双一直注视着刘克森的眼睛眨了一下,在水池中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 林函引赤裸着身体,右手握着手术刀,轻轻走向失去理智、还在痛苦悲吼的刘克森。他站在他的身后,停顿了片刻,用鼻孔深深嗅了一下眼前的场景,双手伸展,似乎在邀请屋中的魂灵欣赏他即将创造的死亡。 痛哭的刘克森觉察到了身后的异样,刚待转身,林函引以极其迅疾的速度,左手捂住刘克森的口鼻,右手在其颈间一闪,一腔热血,如冲破裂缝水管的水,呼呼地喷出三米多远。刘克森试图用最后的力量拿枪打向身后,不等他将手抬起,林函引已将刘克森无力的手臂牢牢定在原处。砰!子弹打茫了地板上。随后,刘克森再也无力挣扎,瘫倒下去。林函引一脚将于枪从刘克森手里踢开。刘克森双跟圆瞪,幽蓝的灯光中认出眼前这个人,心中万般不解。林函引轻蔑地笑了笑,手术刀又向刘克森喉间划去。 <er h3">04 在赶往医院的车上,沐天陉打了几遍刘克森的手机,却一直没人接听。 裴宣停车之后,二人急匆匆向住院楼赶去。沐天陉看着手机屏幕道:“没有信号了,林函引可能在室内。手机定位不太精确,不过他应该还在医完周围的某个区域。” “不管他,去找刘克森。 在值班护士的带领下,二人很快来到刘克森的病房,却不见人影。同屋的病人说道,半个多小时前就匆匆出去了,好像是去找他女儿,一直没回捉。沐天陉暗叫一声“糟糕”。 此时病房外一阵骚乱,一个护士推门进来:“你们是警察?正好,看守太平间的老王不知被什么人打昏了,现在正送往急诊室救治。我们已经报警了,你们能不能先去看看……” 不等护士说完,沐天陉已经向急诊室跑去,裴宣怕其闯祸,紧紧跟在后面。 “我们不能在这儿待太久,舜城警方来之前我们必须离开。” “我知道!” 很快,二人闯进了急诊室,医生还没未反应过来,沐天陉已经扑到床边,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中年男子,抬头问道:“他怎么样?” 医生诧异地看着眼前两个陌生人,正要反问,裴宣伸手将证件亮在他的面前。 “你们警察来得这么快!他没什么,不是被击昏的,说来奇怪,是被迷药迷昏的。” 这时跪在床榻边的沐天陉看到老王动了一下,竟然伸手扒了—下老王的眼皮,“喂!喂!你醒醒!见到那个人了吗?” 医生有些急了,生气地说:“你这是干什么!这是急诊室,不是公安局!我们还要对他进一步检查,你们出去。” 裴宣只好拽着沐天陉向外走,此时,老王似乎被沐天陉折腾得不轻,竟然微微醒了,嘟囔着发出了什么声音。沐天陉立刻甩开裴宣,爬到床前,耳朵紧紧贴在老于嘴边。医生见状,怒道:“不管你们是谁,再在这里胡闹,我就叫警察了……” 无动于衷的沐天陉听了一会儿,失望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他什么也没看见,没法作证。快,打电话告诉我师傅这里发生的一切,让他赶紧过来。我们去停尸房看看,希望老刘还没出事。” 因为发生了意外,院方已经安排了两名保安看守现场。 裴宣出示证件,问保安道:“你们没动过什么吧?” 一名保安慌忙道:“啥也没碰,俺俩一直守在门外。” 裴宣和沐天陉刚刚走进停尸房,沐天陉突然停住脚步,退回到了门口。 “怎么?”裴宣跟出来奇怪地问。 沐天陉指了指门牌,说道:“这里刚刚被人动过。” 裴穴贴近仔细一看,叹道:“好眼力。好像是被抽下后又匆匆插了上去。不知能不能提取到指纹,你们两个在这里守着,警方技术人员来之前不要让任何人碰它。我们进去看看。” 走进房间,霎时寒气逼人。面对几具尸体,裴宣不解地说:“这里是暂时存放尸体的地方,他的目标是刘克森,来这里干什么?” 沐天陉蹲在一具尸体旁边,细细打量着。 裴宣被吸引过来,说道:“这具尸体没有盖尸布。” “没错。一具没盖白布的尸体,门牌被人动过,刘克森在找女儿……坏了,他的目标不是刘克森,是刘雪!” “这里鲜有人来,他将刘雪骗到这里,为了防止谎言漏出马脚,所以摘下过门牌!” “迷晕刘雪之后,他要将刘雪带走,这里有多余的担架车,却没有多余的尸布,所以这具尸体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把尸布盖在刘雪身上掩人耳目,他可以将刘雪偷偷运走,没人会注意。” “可是手机GPS显示,他一直医院附近。” “难道手机被他发现了,丢在了医院?” “还有另一种可能……” “他止在医院的某个地方解剖刘雪!” “会在哪因……哪里……保安!保安!”沐大陉推门而出,劈头问道,“这所医院的存尸楼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栋楼的后面……” “你留下,你,快带我们去!” 急匆匆赶路的沐天陉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裴宣说话,“存尸楼,存尸楼,没有什么地方比在那里处理尸体更方便……” 存尸楼门口,带路的保安指着说道:“这就是。” 裴宣掏出于枪,打开保险,子弹上膛,与沐天陉蹑步进去。保安见此阵势,慌道:“我在外面断歹徒的后路。” 走廊中静寂无声,裴宣看着一排房门道:“一间一间找太慢了。” “嘘。”沐天陉将手指停在嘴边,示意安静,轻声说道,“我闻到了浓烈的福尔马林味儿,跟我来。” 沐天陉闭着眼睛,探头扶壁,摆出一个很滑稽的姿势蹑足向前走去。裴宣有点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轻轻跟在旁边。 最后一个门前,沫天陉睁开眼睛,半蹲着缓缓将门推开,裴宣紧握手枪向里指着,突然—股刺鼻的气味直钻鼻孔。二人慢慢踱步进去,裴宣习惯性地看一眼门后,随即查看盛着尸体的水池,刘克森的尸体连同一块尸布在里面漂浮着,非常显眼。看着眼前的惨状,裴宣叹道:“我们来晚了。” 沐天陉木然地看一眼浮尸,即向担架车走去,裴宣跟着上前。 “天呐……”看着刘雪的尸体,裴宣忍不住皱眉惊呼,身体连打几个寒颤,眼中充满了痛苦与惊惧,握枪的双手慢慢落了下去。 第四十八章 人皮 <er top">01 刘雪全身亦裸,玉体横陈,双目微睁,苍白的嘴唇半张着,双乳下方至小腹被划开了一道三十公分左右的血口,似门户大开,里面五脏六腑红糊糊的清晰可见。裴宣见过很多腐尸,也没有如今这般毛发冷竖翻肠倒胃的感觉。旁边的沐天陉面对如此惨象也是惊愕不语,突然他身体哆嗦一下,向刘雪胸部探去,裴宣奇怪,随着瞧去,见那心脏竟然还在微微抖动。 裴宣大惊,险些叫出声来,“她,她还活着。快,快送她去急诊室……” “镇静些!”沐天陉翻了翻刘雪的眼皮,冷冷地说,“她死了!你没见那心脏已经被切离身体了吗!这抖动只是出于器官的机能。奇怪,这担架车周围的血迹分布好乱。” 沐天陉忽然把注意力从刘雪身上移开,走向后面的水池,探身拉过刘克森的尸体,在其颈间查看起来,“咽喉中刀,大动脉被切断,嗯?起始切口在左边,林函引不是左撇子,难道……是背后偷袭?” “这里有一把手枪!”裴宣蹲在墙角处大声说道。 沐天陉立刻过去,看了——眼说:“刘克森的配枪。” “你确定?” “我记得这个编号。那是什么?” 裴宣顺着沐大陉手指的方向看去,说道:“好像是枪击的,没锚,弹头还在里面,这个形状……” “跳弹!”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对视一眼,同时走回担架车的旁边,跪在地上查找起来。 “在这儿。”裴宣说道,“林函引站在这个地方从刘克森背后割断了他的脖子,所以担架车上有喷溅的血迹。刘克森临死之前开了一枪,子弹打在地板上弹向了那边的墙上。只是,如果林函引在解剖这个女孩儿的时候刘克森找到这里,林函引是怎么绕到刘克森身后的呢?这里没有藏身的地方。还有,地板上应该有血迹才对。” “地板上不光应该有血迹,还应该有福尔马林溶液。”沐天陉趴在地上,又用力嗅了嗅,“他要么听到了刘克森的脚步声,要么有望风的同伴告诉了他……等等,不,没有人为他望风,那样的话他有时间逃离这个房间,那么,就一定是听到了脚步声,没错,第一反应足到门门开一条门缝确认一下,看到刘克森握着手枪赶来,这个房间无处躲藏……除了—个地方!” “这满是尸体的池子!”裴宣失声道。 “接下来,刘克森进到房间里,看到女儿的尸体,他的思维完全被打乱了,甚至没有注意到林函引放在墙边某个地方的衣服,林函引趁机从水池中出来,悄声走到刘克森的背后……” “有你的。”裴宜说道,“之后他把刘克森的尸体丢到水池中,又用那块本来盖刘雪的尸布擦干了地板上的血迹和福尔马林液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真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疯子。” 沐天陉听到这里抬头看着裴宣,裴宣迎着对方怪异的眼神,道:“看什么?又没有说你。” <er h3">02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警笛卢,裴宣慌道:“糟糕,我们可不该出现在这里,得尽快离开。”说完拉着沐天陉向外跑去。 门口保安见两人匆匆出来,忙问:“抓住歹徒了吗?” 裴宣边走边随口回道:“没有,你在这儿看着,我们去接同事。” 沐天陉被裴宣拽着,回头看着身后的藏尸楼,觉得哪里怪怪的。 二人刚刚走远,便见在停尸房守候的另一名保安带着一群警察向藏尸楼赶去,罗从、土哲都在其中,却没有林函引的身影。 裴宣看着远处的人群说道:“林函引一定在等到公安局的通知后,装作刚刚赶到的样子。也许他没有擦干净身子,现在还能从他的衣服上提取到与那池子中相同的福尔马林液。也许他擦干净了身子,谁知道呢?再说现在可没人会相信我们了。你说他们会听我们的建议,让林函引脱了衣服任我们检查吗?” 沐天陉没留意裴宣最后一句半开玩笑的话,盯着裴宣突然大叫:“我们这两个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裴宣吓了一跳,瞠目结舌地看着沐天陉,看看四周,着急地说:“你小声点儿!又发什么飙?” “他为什么那么做?他为什么把刘克森的尸体丢到水池里?!” “他是个疯子!” “气味!我们俩都太笨了!他为了掩饰身上刺鼻的福尔马林液的气味!他刚才就在那栋楼里!”沐天陉控制不住,气得来回踱步。 “你冷静一下。你说得没错,我也忽视了这一点,他满身刺鼻的气味,会引入怀疑的。” “所以他不会离开,而是躲在那栋楼的某个地方,等警方赶到以后,趁着走廊里没人的时候,悄悄进入那个房间。里面勘察的人因为本来屋里就有浓烈的福尔马林气味,所以不会注意到林函引身上的异常。” 裴宣恍然说道:“他把刘克森丢到水池里,就是要准备亲自去捞,这样身上自然会沾满福尔马林液,就算离开那个房间,自己也不会引起同事的怀疑了……好狡猾的家伙!” 勘察现场。林函引衣服湿漉漉地将刘克森的尸体从水池中拖了出来,王哲忍不住道:“这溶液有腐蚀性,你快去用清水冲洗一下,时间长了会酸中毒的!” “我知道。你先检杳一下尸体,我去洗一下。” “哎。”王哲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向外走的林函引说,“对了,你昨晚让我做的检测结果出来了。” “哦?”林函引马上回头,目光急切地看着王哲。 <er h3">03 “不光可以避免引起怀疑。”沐天陉对着裴宣说,“还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清洗一下身体,在那里面泡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该死,我们本该有机会抓到他!”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我还有个疑问。” “什么?” “刘克森是怎么知道女儿在藏尸楼的?” “难道是林函引告诉他的?故意把他引过去,让刘克森亲眼看到女儿的惨状,然后将他干掉?” “不合常理。他知道刘克森有枪,这样做太冒险了。” “疯子都爱冒险。又瞪我,我没说你。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问题,最重要的是我们得尽快找到能证明林函引是凶手的证据。我看趁他不在家,最好尽快去他家看看。 “离开公安局后他有时间回家,如果是我,一定乘机消灭证据。现在去他家里搜查可能没有什么意义了。” “就算他回过家,也许仍然疏忽了什么。我们不能放过寻找证据的机会,经验告诉我,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罪犯。 <er h3">04 按照罗从之前提供的地址,二人很快驱车来到林函引家楼下。 六楼,面对防盗门,沐天陉和裴宣不约而同地掏出了开锁工具。 “你来。”裴宜说道。 “噢,不,还是你来。最好不要让人看出锁有被撬过的痕迹。你知道,我总是留下划痕。你撬了我家以后我上去看过,不留痕迹,手法够专业。” “想学啊你,有机会我教你。” 一番礼让,最终裴宣接了这项工作。一支烟的功夫,里外两道锁都被打开了。 “小心不要留下指纹。”沐天陉提醒说。 “知道。” 二人各自从口袋中掏出一副白色的丝织手套戴在手上。 进屋之后,两人分头搜查。书架上的几本书立刻引起沐天陉的注意,(顾城诗选)、(顾城弃城)、(英儿)…… 沐天陉饶有兴趣地抽出一本翻阅,突然听到裴宣在卧室中喊道:“快来看,这是什么?”沐天陉马上放下手里的书走进卧室。 —个硕大的抽屉开着,裴宣站在旁边,表情惊愕地看着里面的东西。缓缓抬头,与赶到的沐天陉面面相觑。 沐天陉嘴角上翘,微微笑了一下,“果然如此。” “这是人皮?”裴宣皱着眉头问道。 第四十九章 慢慢来 <er top">01 沐天陉从抽屉里拿出一副样式奇特的手套,放在手边比较一番,说道:“不然是什么?羊皮?真是一双巧于,皮剥得好,缝得更加出色,指甲是后粘上去的,非常细心。”说着他竟然脱掉左手的丝织手套将人皮于套戴上一试,然后说道,“怪不得可以混在公交车里不被发觉。” 裴宣的眉头还没有伸展开,轻吐一口气,“我现在可没有心情欣赏它的手工。林函引做这可怖的东西干什么?这是谁的皮?” “当然是封戈。从看完李丞洁的日记开始,我就已经怀疑这个人是否存在了。利用这副人皮手套和封戈的身世,将警方的注意力牢牢地锁在了封戈身上。公交车上的指纹,肉联厂外的箱式货车,都不过是障眼法。” “早早就杀了封戈,再把警方的注意力引向这个已经并不存在了的人,确实高明。这下好了,我们终于拽到了确凿的证据。”裴宣突然注意到沐天陉观察那副人皮手套的眼神有些异样,刚要询问,沐天陉突然人叫一声:“褚梦瑶的尸骨还在公安局里!” 裴宣已经习惯了这个临时搭档的怪异神经,疑惑道:“你不是说过林函引把尸骨割成细碎的肉片喂了猫吗?” “骨头!猫不吃骨头!我太想当然了,愚蠢!没有仔细思考!他没有把尸骨带离公安局,褚梦瑶的骨头还在尸检室里!快,把你的电话给我!” 裴宣将手机递给沐天陉,莫名其妙地说:“我们不是搜得很仔细吗,没有发现褚梦瑶的尸骨啊……” 沐天陉并来回答裴宣,耳边只回响着林函引说过的一句话。拨通了罗从的电话,他急切地说:“师傅!你是不是还在县医院?” “是。” “林函引呢?” “他刚走。现场勘查已经结束,他应该也回局里了。刚才他和往常一样工作,我看不出有什么反常……” “师傅。我现在在林函引家里,发现了一副人皮手套,我怀疑这就是封戈的掌皮,你们一直在追踪一个不存在的人……” “什么?人皮手套!”电话那边停顿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继续道,“真的是林函引做的?可是,我以什么理由中请搜查令……” “听我说,师傅。你尽快带人回局里,重新搜查尸检室,我知道褚梦瑶的尸骨在哪里了。”林函引那句冷笑的话再次在耳畔回响:罪恶隐藏在身体里……身体…… “在哪儿?” “在其他尸体的腹腔里!我们中午的时候足突击搜查,他不会想到提前将尸骨带出瞥局。所以褚梦瑶的骨头会同以前的处理方式—样!以前的处理方式就是缝在其它尸体的腹腔之中,等待集中销毁!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处理被害人尸体的!”沐天陉又一次神经质地重复,“都是!如果我的判断没错,她的尸骨现在应该还在尸检室中的尸体里,林函引没有时间重新解剖那些尸体收集处理里面的骨头!” 听到这里,裴宣一阵胃缩,他想起沐天陉跟他说过的一句话,一个警察遇到这种离奇怪案的几率有多少,他想,这件案子确实够他回味一阵子的了。 电话那头似乎被沐天陉的话惊到了,沉默好一会儿,罗从说道:“我马上带人回去。你们尽快离开林函引家,不要动任何东西,更不要留下指纹,证物务必保持原样,我会尽快申请到搜查令的。” 挂断电话,沐天陉对裴宣说道:“这副人皮手套上一条条缝合的线痕给了我启发。法医在解剖完尸体以后,大多需要将其重新缝合。林函引就是利用了这个微小的空间,将死在他手上的那些人的尸骨连同其他尸体正当地销毁。在尸检室的时候他竟然还用一句一语双关的话讽刺我,罪恶隐藏在身体里,妈的,我应该能听出来的,那些该死的幻觉搅乱了我的思维,真是混蛋!如果早些想到这一点,刘克森父女就不会被害了。” “你就这么肯定自己的判断?” “当然,这次绝不会失算!我们只需要等待师傅的消息了。” 临走之前,裴宣还是习惯性地仔细查看了一下整个抽屉,“看,这是什么?电脑上的主机硬盘。” “难道是卢九龙电脑上的?这里面可能有视频证据,卢九龙就是因为这个被灭口的。可惜这里没有电脑。” “我们不能带走证据。还是等你师傅他们来检查吧。” <er h3">02 两人刚刚离开林函引家,沐天陉的手机突然响起。 “喂,我是郁雨凡。我有重要的发现告诉你,今天你在公安局说了对林函引的怀疑后,我回去查了资料。发现他确实有问题。” “什么问题?” “他有精神病史,严重的强迫症和精神分裂!”郁雨凡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而且急切,“他小时候和你一样接受过孙濡浚的治疗,我发现了一些他当时接受治疗的资料。具体情况电话里说不清,除了你,我不知道该相信谁。我去公安局找你,他们说裴宣已经把你接走了,我就打了你的电话。你在哪儿呢?我想把资料交给你,可以证明你的判断是有根据的。如果案子由你破了,可能对你有帮助。”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我在县医院,罗警官通知我过来的。这里又有两个人遇害。我看了一个女孩被杀的场景,越来越觉得林函引可疑……嗯……林……” 啪! 似乎是电话掉落的声音。 接着传来郁雨凡挣扎的呻吟声,很快安静下来,信号中断了。 “喂!喂……” “怎么回事?”裴宣急问。 “郁雨凡可能出事了!” 沐天陉马上调出手机的GPS功能。 裴宣问道:“他为什么要对郁雨凡下手?” “郁雨凡发现丁他的资料,原来林函引也曾经是孙濡浚的病人。他可能无意中偷听到了郁雨凡的电话。希望他没有发现口袋里的微型手机,他离开了医院,在解放路上,他要去哪儿……” “管他去哪儿,我们去拦住他,迟了郁雨凡可能有危险……” 盯着手机屏幕的沐天陉突然高喊:“我知道了!他要去郁雨凡家。我们得快点儿,他们在城西,我们在城东,距离可不近啊。” <er h3">03 迷药的剂量不大,郁雨凡似乎听到在遥远的深谷传来一段熟悉的音乐,这音乐牵着她渐渐苏醒。大脑昏昏沉沉,只觉得身边—个人影在晃动,慢慢的眼前的画画清晰起来,林函引高高在上,正面无表情地俯看着她。她四顾观望,发现自己竟然赤裸着身体躺在自家的餐桌上,她本能地要起身去遮掩自己的私处,却动弹不得,原来四肢张开,都被牢牢地绑在了桌腿上。 “没想到你居然也有Regina Carter的CD,我喜欢这曲(Pavane)。优美,穿入脑髓,就像在表述我的欲望。”林函引抬眼看了看被自己翻得有些零乱的房间,突然冷冷地道,“告诉我,你把那些东西放在了哪里?” 郁雨凡盯着林函引的面孔,说道:“交给你,你也会杀了我,我为什么要交给你呢?” “因为死亡与死亡也有着很大的差别。”林函引说着从身后的工具箱中拿出一个鼓鼓的小包,从中掏出一件奇怪的东西,扯开来,竟然足一张由细尼龙线特制的渔网。 林函引伏下身子,贴近郁雨凡的脸,缓缓地说:“中国人很伟大,曾经发明了一种刑罚,名字叫:凌迟,具有很好的警示作用,可惜已经被废除。有记载说明朝太监刘瑾就是死于这种刑罚,他足足被割了三干三百五十七刀,时间长达三天三夜。我得承认,让一个人被割三千多刀还不死,我做不到。但在试验过几次之后,我发现自己最多可以做到两千一百九十刀。”说着,林函引将渔网蒙在郁雨凡的身上,在桌下紧紧地打了几个死结,霎时,郁雨凡洁白如玉的身体凸分成几百个小小的方形格子。 “如果你把我想要的东西交出来,我会让你在五秒钟内死去。”林函引继续道,“如果你拒绝,我会非常有耐心地切割你优美白皙的身躯,一片一片,保证让你在挨第两千一百九十刀之前还有知觉,选择吧。”说着用那冰凉的手术刀在郁雨凡凹凸的肌肤上滑动着。 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冷,全身浮起一层谷粒。 “你多久解剖一个人?一个月?一周?” “噢,不不不,拖延时间没有意义,这一招对我不管用。我给你最后十秒钟的时间考虑。” “你迷恋解剖人的身体,它就像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游戏。我想和你一起做一个更加有趣的游戏,怎么样?” “解剖不是游戏,它是一门艺术。还有七秒钟。” “对我来讲,探究人的精神世界,就像解剖人体对于你,也是一门艺术。” “五秒。” “让我们将这两种艺术结合,做一个游戏。” “三秒。” “在你对我使用凌迟之刑的时候,不要堵住我的嘴。你每切割一片肉,只要我能忍住疼痛,不发出一点儿声音,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要认真诚实地回答。” “时间到。” “我已经做出了选择,非常刺激的游戏,不是吗?” 林函引看着郁雨凡,露出一丝骇人的微笑,静默片刻,他幽幽地说道:“如果你发出一点点声音,我就把你的嘴堵卜,游戏也就此结束。” “公平合理。” “那么,我倒要看看,你能问我几个问题。”林函引轻轻地戴上橡胶手套,“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了。” “慢慢来,我一点儿也不着急。” 第五十章 凌迟 <er top">01 “凌迟—般从胸部开始。”林函引的手背轻轻摩擦着郁雨凡被渔网压得扁平的左乳,感受一块一块的凹凸。“很美。”这样的身体让人欲望膨胀。他弯腰下去,闭上眼睛,对着她从颈部至小腹深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子,很享受地说,“切割它的过程一定会让我沉醉。” “你的话对于普通人很有威慑力。”她笑了笑,暗暗做着深呼吸,凝视白色的房顶,倾听着环绕在周围的音乐,目光开始渐渐变得涣散无神,身体慢慢变得松弛无力。 林函引看着郁雨凡满不在乎的表情,冷冷地微笑,手指温柔地顺了顺她稍显散乱的长发,附和着《Pavane》的旋律哼唱起来,换上那副带阅读灯的眼镜,从工具盒中拿出一个鱼钩样的小钩子,顶端是丁字形,刚巧可以被子指间的缝隙卡住。 那散着银光的钩子映在郁雨凡的瞳孔上,它慢慢贴近她的胸部。红晕上方一块凸起的皮肤被他选中,钩尖慢慢穿入、勾出、提起。 她还没来得及完全进入自我催眠的状态,剧烈的刺痛使她的双手紧紧握住了桌腿,身子在微微颤抖。“我没有思维,没有任何顾虑,我感觉不到疼痛,没有疼痛,我在另外一个空间,另一个空间……”她在心里默默地自言自语。 鲜血渗了出来,林函引用纱布轻轻吸走,左手手背稍稍弓起,那块肌肤跟着被缓缓提升。为了防止郁雨凡过多的失血,他的刀切入很浅…… “进入记忆深处,进入另一个时空…… <er h3">02 她感到自己在飘,像离开躯壳的魂灵,在时间里穿梭,穿梭。 停卜了。这是哪里?好熟悉的房间。她飘荡着,看到一个小女孩儿静静地躺在小床上酣睡。她仔细打量着女孩儿稚嫩亮丽的脸庞,额头上一块指甲大小的疤痕让人,心疼,她伸出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摸,无限的哀怜刺着她的心,女孩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滴眼泪缓缓自眼角流出…… 突然,门被推开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本能地飘到一旁。女人似乎看不到她,径直走向小女孩儿的床边,口里喃喃自语重复着一句话。她飘到女人的嘴边仔细聆听,终于听出那句话的内容。 孩子,我们去找爸爸。 女人抱起睡梦中的女儿,走出了房间,她急忙跟上飘在女人的身后。随着轻微的颠簸,女孩儿醒丁,她眨眨眼睛,奇怪地问,妈妈,你带我去哪儿? 我们去找爸爸。女人又说了一遍。可是,爸爸已经死了。 她跟着她们来到了阳台。她奇怪地看着眼前的这对母女。 是啊。女人说,所以我们要和爸爸团聚。 女人似乎略微犹豫了片刻,一家团聚吧。说着女人突然将女孩儿向楼下扔去。她急忙上前阻拦,却发现自己像一团空气一样根本无法碰触她们。女孩儿出于本能抓住了阳台上沿拴晾衣绳的铁钩,恐惧地大喊,妈妈,我不想死。 女人似乎彻底疯了,一条腿跨过护栏,骑在上面,向外斜着身子用力地拉扯,下去!下去!我们去找爸爸…… 她目睹眼前的一切,却无能为力,看着女孩儿痛苦挣扎的表情,她的心仿佛被刺透了—般,她摇着头哭了。 女孩儿死死抓着铁钩,双脚拼命挣扎,终于从女人腋下抽了出来,跟着又顺力蹬向了女人的面部,女人失去重心栽了下去…… <er h3">03 林函引将手术刀放入一旁的托盘。她微睁的眼睛突然瞪大,意识逐渐返回了大脑。 林函引用镊子将串在银钩上指甲大小的皮肉摘下,在郁雨凡眼前稍稍摇晃,丢到一旁的盘子里,随后用海绵剂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郁雨凡额头的汗液已经聚成珠粒,身体的颤抖却早已消失,自始至终,她竟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你可真能忍耐疼痛。”林函引擦了擦郁雨凡双鬓的眼泪,微皱眉头不可思议地说。轻轻拭掉手术刀上的血迹,他突然笑了,眼中闪现着兴奋之色,“你为什么会流泪?因为疼痛?真是有趣。在以往的试验当中,为了防止他们因为疼痛而发出尖叫,我不得不给他们注射些许麻药,或者干脆切除他们的声带。你不借助任何麻醉药物,没有尖叫,只是默默地流泪,有趣,你带给了我全新的感觉,与众不同,我开始喜欢上这个游戏了。” 郁雨凡汗液微显的嘴角轻轻扯动,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语速缓慢地说:“第一个问题。人在童年时期所经历的事,会形成一些画面印在大脑中,在你的梦境中出现频率最高的画面是什么?” 林函引的笑容骤然收起,冷冷地看着郁雨凡,良久,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在努力搜索记忆深处的画面,“封闭的空间,很小,我只能蜷蹲在里面。一只猫,黑色的,眼睛暗黄,瘦得只剩下骨头,压在我的头顶,我独自在里面颤抖,恐惧极了。它用锋利的爪子用力抓挠我头顶上的盖子,刺耳,就像用碎裂的指甲划玻璃的声音,后采它抓开了盖子,跳到我的头上,弓着脊背,微微抖动,撕咬我的皮肉,发出呼呼的鼻息声……” 看着林函引似乎仍在回味,郁雨凡接着问道:“我知道你是单亲家庭,童年时期遭受过母亲的虐待,那只猫已经形成一个符号印在了你的记忆里,你童年时期关于猫最刻骨的回忆一定更加有趣。” 林函引突然回过神来,睁开眼睛,轻轻—笑,“现在,开始第二刀。” “作为心理医生你肯定知道。”林函引左手夹起银钩,“你肯定知道如何挖掘—个人心灵深处的痛苦。没人愿意谈论自己糟糕的童年,于是你对自己说,让他去回忆,让他的精神遭受记忆的打击,把他的思维搞混乱,也许我还有一线生机。我的回答是,错。你忘了很重要的一点,我不是一个凡人,我是神,神!明白吗……” 三分钟之后,林函引轻轻将第二片肉皮放在托盘里。“刚才那个问题?”他拿一块白软的纱布,轻轻吸着郁雨凡胸乳上的血迹。 郁雨凡依旧扯出一个微笑,“是的。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这个游戏如此刺激,连我都有些欲罢不能了。如果你真像你自己吹嘘得那么厉害,我会问到第两千一百九十个问题的。” “是吗?我会满足你。关于猫的刻骨回忆……很小的时候父亲抛弃了我和母亲。而母亲,把对父亲的仇恨全部转移到了我的身上……她的任何打骂我都可以忍受,但是她最喜欢的处罚方式却是把我长时间地囚禁在黑暗里。 “我小时候家里有—只黑猫。有一次在我遭到囚禁的时候,那只猫也被关在了屋子里。我喜欢那只猫,闪为它曾经给我的童年带去了,一点儿欢乐。可那两天,在希望它陪伴的同时,我又开始憎恨它。因为我渐渐发现它叫起来的时候就像婴儿尖声啼哭的声音,那声音让我恐惧不安。就这样,我时而把那只猫抱在怀里温柔地抚摸它,时而距它远远的,惊恐地看着它那双暗黄色的眼睛。 “你不知道长时间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尤事可做是件多么令人恐惧的事,正在我痛恨那只猫的某段时间,我发现柜子下面有一把不知什么时候丢在那里的铅笔刀。我当时的感觉……浑身为之一震!就像将要溺死的人突然发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我终于有事可做了!我用线绳把小猫捆绑了起来,记得是先从它的尾巴开始的,虽然那把刀还算锋利,猫的尾巴也很细,可我还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它切断。不过没关系,虽然费事,我总算有事可做了,这很重要。猫的嘴巴被我牢牢地用布条勒紧,它只能发出细微而单调的声音,它再也发不出婴儿的啼哭声了。 “之后,先切割了它的前爪还是后爪,我忘记了,但最终它的四个爪子都被切了下来。怕它失血过多死掉,我还给它的伤口做了包扎。我清楚地记得,在用那把已经磨顿了的铅笔刀割开它的胸口时,它还是活的。 “这次事件引发了我对解剖的兴趣。后来,通过努力我如愿干了接触解剖最多的职业:法医。可是一年两年,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我所从事的职业远不是以前所梦想的那样。 “你知道,整天与那些丑恶腐烂的死尸为伴是什么感觉吗?绝望。没错,就是绝望。每次面对那些腐烂的臭肉,我就觉得自己的人生毫无意义。我不要解剖死尸,我要活的,活的!” 随着回忆林函引的神情越来越激动,最后,就像阿道夫.希特勒结束演说时那样,用力在身前挥了挥双拳。 “手术瘾。”郁雨凡轻声道。 “什么?” “你的症状,手术瘾。在杀第一个人时,你一定兴奋极了,就像一个男人第一次做爱时那样,紧张、激动、不知所措,却又很享受。切割活人的身体与解剖死尸完全是两种感觉,就像真正的做爱与自慰相比—样。的确,你很享受那真实的感觉,单单是血腥的气味就足够让你着迷,与死尸的臭味不同,它能让你兴奋,它能满足你心底最最原始的欲望,那种欲望,甚至远远超越了对性的需求,因为只有在那种欲望得到满足的时候,你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郁雨凡的语速很慢,似乎因为疼痛而变得说话吃力,略微发青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林函引静默了好一会儿,感觉这个刀俎中的女人似乎散发着无形的力量。“第三刀。”他幽冷地说。 郁雨凡歪着脖颈看了一眼林函引的身后,淡淡地笑道:“再见了,神。” “你说什么?” <er h3">04 砰!一声枪响,林函引的右手鲜血四溅,刀“啪嗒”一声掉落在桌子上,他回头望去,待明白发生了什么,急忙用左手捡起手术刀欲要划向郁雨凡的咽喉…… 砰! 这次,他背心中枪,晃了几晃,瘫坐下去,倚靠在了桌腿上。 沐天陉急冲上前,后面裴宣半蹲在卧室门口,紧捏着冒烟的手枪,枪口依然对准林函引,慢慢走了过去。 林函引倚在桌腿上,第二颗子弹穿透了他的身体,前胸一个血洞,汨汨地向外冒着鲜血。他看着沐天陉冷笑着的脸,用尽最后的力气回了一个微笑,断断续续说道:“原来……死亡的感觉……是这样的……” 裴宣小心地踢开林函引手中的刀子,伸手在他的颈部摸了摸,“死了。幸亏她只是住在二楼。” 沐天陉割断渔网的系扣和捆绑郁雨凡四肢的绳子,将渔网丢到一边,脱下外衣,披在郁雨凡的身上,“你不要动,一会儿救护车……” 郁雨凡刚刚恢复自由就不顾疼痛地紧紧抱住了沐天陉。 <er h3">05 救护车驶走了。人群中,裴宣在向专案组的几位负责人解释着事情的经过,不远处的一辆警车里,沐天陉戴着手铐,闭日倚仰在后座上。车门打开,罗从坐了进采。 “这下段青山无话可说了。我按照你说的,带人重新搜查了尸检室,在几具尸体的腹腔里发现了褚梦瑶的尸骨。我们在林函引的家里也找到了你所说的人皮手套,还有卢九龙电脑的硬盘,查过了,里面有林函引绑架几个乞丐的视频证据。你之前提到的那部和林函引联系过、号码开头是136的手机,同样在林函引家里被发现。这与郁雨凡对凶手的分析吻合,多重人格障碍,竟然自己给自己发号指令。现在铁证如山,所有的案情都清楚了。 “林函引至少早在一年以前就已经开始作案,他的目标是那些无家可归的乞丐和流浪汉,至于动机,大概需要郁雨凡醒来后让她做出一个全面的解释。他无意中绑架了暨永昌,而卢九龙在查暨永昌失踪案时发现了林函引的秘密,要挟林函引却遭到灭口。正阳根据卢九龙这条线追查到了林函引,同样被杀人灭口。 “至于夏小雨案,无论是马桶后面文字的字迹,还是401室房东的证明,都可以确定凶手就是封戈。我们刚刚通过郁雨凡提供的资料查到,原来林函引和封戈毕业于同一所大学。 “我推测,‘九一五雨灾’后封戈曾经向林函引求助,也许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反正他继续了封戈的报复计划,并且用封戈的掌皮可以使其手刃仇人,还可以转移专案组的注意力。至于封戈是不是死在林函引手里,我们还要进一步调查。对了,在林函引家里还发现了关于顾城的几本书,我猜想他知道封戈对顾城的崇拜,所以为了进一步误导专案组,故意给警方发送那些邮件。 “我会把你在这个案子里起到的作用如实上报,希望对你有所帮助。你有什么要求吗?我可以向上面反映一下。” 沫天陉一直望着窗外的黑夜,默默地听着罗从的讲述,等到罗从问他,才幽幽地说:“我想念正阳。” 罗从心里一震,轻轻拍了拍沐天陉的肩膀。 “罗队,这是在林函引身上找到的所有物品。”王哲弯腰隔着车窗递进一个证物袋。 罗从简单看了—下,抽出—张折叠的纸,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哦,昨天林函引让我帮他做的一个检测,这是检测报告,在医院勘察的时候我刚刚给他。” “什么检测?” “一种液体。其实和普通的水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只不过里面含有氮元素。我也不知道这是哪个案子里的。” 沐天陉望向窗外的脸突然扭转过来,瞪着王哲,蹙眉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第五十一章 我希望她不会 <er top">01 褚梦瑶案立刻震惊了全国,关于此案的一些照片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竟然流出,登上了一些网站的新闻头版,然而没过两天,它们就像艳照门的图片一样全被屏蔽。案子虽然破了,凶手却是本地警察,舜城警方不但没有得到嘉奖,有消息说还有可能受到公开批评。当然除了一个人,死去的周正阳,他被迫认为烈士。 在舜城公安局完成了笔录,沐天陉被正式移交给了广州警方。 沐天陉戴着手铐走在青楼幽暗的甬道里,裴宣见周围没人,问道:“那些照片是你泄露给记者的?” “我答应过《大众日报》的主编,那是我得到武昌路爆炸事故详细资料的条件。人得信守诺言,这是国人缺乏的信仰之一,是不是?” 裴宣乐了,沉默一会儿突然问道:“你确定她会来吗?” “给她打过电话了?” “当然。。” “那她一定会来的。” <er h3">02 院子里,罗从等几个以前桕熟的同事前来道别。大家寒喧几句,沐天陉却迟迟没有上车,时不时瞥—跟公安局的院门。 终于,一辆出租车急停在大院门外,郁雨凡急匆匆下车,快步走到沐天陉等人跟前,停顿片刻,旁若无人地轻轻拥抱了一下沐天陉。沐天陉手被铐着,张不开双臂,这拥抱很是被动。 等到郁雨凡松开自己,他暗暗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露出一个微笑,“这么快就出院了?” “我想赶着过来送你。”郁雨凡直白地说。 “伤势怎么样?” “只是皮肉伤。我身上疤痕不少,不在乎多出几道。”她白嘲地笑了笑。 “风衣好漂亮。” “谢谢。”她笑了,笑得很开心,“谢谢你救了我。” “不。”他顿了顿,“是你救了我。” 她仔细打量着沐天陉的面部轮廓,似乎要把这个人深深印在脑子里,“你一定能熬过去,我会尽我一切能力帮助你,我会陪伴在你身边,一起度过。” 沐天陉又一次笑了,笑得有点儿伤感,看着郁雨凡,轻叹口气,“让过去的都过去吧。” 车子发动了,透过车窗,他向郁雨凡挥手作别。 渐渐驶远,裴宣打开沐天陉的手铐,问道,“你肯定她会那样做吗?” 沐天陉看着视野里慢慢缩小的郁雨凡,淡淡地说:“我希望她不会。但我知道她会的。她做不到漠视痛苦的过去。” “真的不用通知舜城警方?连你师傅也瞒着,这样做有点儿……不太仗义。” 沐天陉轻轻叹口气,马上坚定地说:“真相比一切都重要。现在舜城警方已经够忙乱的了,不必打扰他们。再说我不知道师傅到底陷得有多深,不告诉他是对的。” “希望你的判断没有错。”裴宣拿起对讲机,“一号,一号,报告位置。” “—号就位,正在跟踪。” “二号,报告位置。” “二号就位,随时准备跟踪。” “三号,三号。” “三号就位,随时准备换班儿。” “好,保持联系。”裴宣对沐天陉道,“他们几个都是跟踪的老手,不会出差错的。” <er h3">03 郁雨凡搭乘一辆出租车来到如意小区,她的左胸仍然有些疼痛,但是她顾忌不了这么多了,不能给陈亦战喘息的机会,必须在他调走之前完成这件事。 这是一个豪华住宅区,小高层,单元门前安装丁通话装置,郁雨凡按了下门铃,说了些什么,铁门打开了,她走了进去,瞬间被漆黑的楼道吞没。 十三楼,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美貌少妇站在家门前等待着,看到郁雨凡,立刻笑着迎接,“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也不提前说一声。” 郁雨凡微笑着走进屋子,二百多平米的复式公寓,房间内的装修精美奢华,棕色的木质地板泛着光亮,甚至可以照出清晰的人影。在换拖鞋的时候,郁雨凡看到地板中自己的头顶上悬浮的鬼影,她立刻将视线转移开,抬起头用轻松的语气对少妇说:“怎么,文佳,是不是你那位在不方便啊?” “他?哼,一个星期也难得来一回,来也是为了看他的宝贝儿子。” “文文呢?” “刚哄着了睡午觉呢。” “我路过,顺便上来看看。给你打电话,一直也不接。” 文佳看了一下手机,“哟,刚才哄文文睡觉调在静音上,忘了。你坐,我去沏茶。” 郁雨凡并不客气,坐在沙发上,从肩上摘下自己的手提包。 “哎,听说了没有?”文佳在厨房边沏茶边说,“舜城出了件大案子,一个公安局的法医杀了好多人。” “知道,而且我也参与了这个案子。”郁雨凡打开手提包,掏出一个封口的保鲜袋。 女人抬头一想,“噢,你是教心理学的,差点儿忘了。这么说,你协助调查了?” “是啊。”郁雨凡从保鲜袋中拿出一块手帕,微笑着回答,“从头到尾都有我的参与。” “哇,有够牛的。这我可得在学校的同事间好好为你宣传宣传。听说那家伙是个变态狂,连公安局长的女儿都被他杀了,而且就在县公安局的解剖室里作案,到底真的假的?” 郁雨凡握着手帕轻轻走到文佳的身后,突然用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真的,当然是真的。” 文佳仅仅略微挣扎了几下,便晕了过去。 郁雨凡为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长发,幽幽地说道:“何止公安局长的女儿,县委书记的私生子也逃不掉的。” 她站起身,缓步走向一间卧室,卧室中的床上安静地熟睡着一个一周岁多的婴儿。她微微一笑,向婴儿走去。 <er h3">04 楼下,沐天陉和裴宣刚刚赶到,一位执行跟踪任务的警察对裴宣说道:“她去了1310号公寓,房主是一个年轻女人,叫文佳,舜城大学的老师。保安没有钥匙,是不是采取行动?” “不。”沐天陉抢先说道,“我们不知道屋里的情况,现在行动没有意义。走,看看能不能从隔壁翻过去。” “翻过去?”裴宣诧异道,“那是十三楼!” “和六楼没什么区别。”沐天陉看裴宣—跟,走进楼道。 裴宣无奈地哼笑一声跟了进去,“那倒是,反正掉下去都得死,跟你搭档老做些疯疯癫癫的事了。这个文佳是谁?” “陈亦战的情妇。我猜郁雨凡在舜大做兼职,就是为了接近文佳。” <er h3">05 文佳突然感觉到一股刺鼻的气味,缓缓睁开眼睛,郁雨凡站在身前,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在她鼻子下面晃着,见她有了反应,把小瓶盖上放入口袋。 意识完全恢复之后,她发现自己被牢牢地捆在一把椅子上。郁雨凡身后的长沙发上,躺着自己的孩子。她混沌的大脑猛然清醒,大声质问道:“你……你要干什么!你把文文怎么样了……” “闭嘴!”郁雨凡喝住了文佳,随即声音又恢复如常,“不要高声喊叫。这房子隔音效果不错,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做,文文会被你害死的。”说着她转过身去将婴儿抱起。 “不要!”文佳本能地喊叫一声,随即意识到对方刚才的警告,马上收声,流泪哀求道,“求求你不要。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到底足为什么?你把文文怎么样了?” “有没有冤仇我比你清楚。你放心,他只是被我打了麻药,昏了过去,目前没有生命危险。可是如果你拒绝合作,他随时会死。” “不要!到底怎么回事?你缺钱吗?缺多少?你说,你要我干什么?只要别伤害我儿子!” 郁雨凡冷笑一声,“我记得你曾经在与我闲聊的时候提到过,为了防止陈亦战一脚把你踢开,你偷偷掌握了他的把柄。现在,告诉我,你把你说的把柄藏在了哪里?” 文佳道:“原来你是冲他?我瞎说的,根本没有什么把柄……” 话还未说完,郁雨凡打断道:“回答错误。”不知何时她的手里多了一把小小的手术刀,作势要划向婴儿的脸庞。 “不要!”文佳忍不住高喊一声,马上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泪如雨下,颤抖着说,“求求你,别伤害他……” “我早就说过,你儿子的生命掌握在你的手里。只要你交出那东西,我当然不会伤害他。” “在书房的第二排书架,第二行第二本书后面有一个暗盒。” “人的贪欲真是可怕,可以拿自己儿子的生命作赌注。”郁雨凡理了理文佳略显凌乱的头发,“你最好没有撒谎。” 一分钟后,郁雨凡拿着两个u盘返回客厅,打开电脑。 “我交给你了。求求你不要伤害文文,你还经常抱他的……” “我也不想对一个一岁多的婴儿下手。”郁雨凡打断她,“你知道,陈亦战的大公子在国外留学,我只能将目标瞄向他的私生子了。何况,你又知道他那么多的秘密。文件夹怎么会有密码?密码是什么?” <er h3">06 看完里面的资料,郁雨凡收起u盘来到文佳跟前,俯身说道,“连床头话你也要录下来,我可真服了你。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帮助,这里的资料足够毁掉陈亦战了。最后,我告诉你一件事,当有人要挟你的时候,千万不要答应,因为无论你怎么选择,结果都是一样的。这句忠告,来生再用吧……” 郁雨凡余光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影,她反应奇快,自己的话音未落,已经退后两步,重新抱起婴儿,转眼望去,公寓的楼梯口处两个人正欲蹑脚靠近。 “沐天陉?”郁雨凡大吃一惊,失声道,“你不是走了吗?你怎么知道……” “把那孩子放卜,不管他的父亲做过什么,孩子是无辜的。”裴宣本想稍稍靠前一点儿制服郁雨凡,没想到这女人的警惕性如此高,只能拔枪瞄准警告了。 “你闭嘴!轮不到你说话!把枪丢了!”郁雨凡虽是极度惊愕,却显得很镇定,将婴儿挡在自己面部前方,刀尖紧紧贴在幼嫩的脖子上,文佳见状忍不住大叫。 裴宣无奈地弯腰缓缓将枪放在地上。他怕文佳会刺激到郁雨凡,忙回身作势让其安静。 郁雨凡后退着走向客厅的露天阳台,一脸绝望地看着沐天陉,“我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耍我?我早知道你是一个威胁,几次有机会都不忍心对你下手,你居然耍我?” 沐天陉一直默默地看着郁雨凡,终于开口道:“没人想耍你,是你自己在耍自己。我提醒过你,忘记过去,就像你曾经劝说过我正视现实一样,可惜你虽然能治愈别人,却不能说服自己。” 郁雨凡双唇紧闭,狠狠地盯着沐天陉,两滴眼泪夺眶而出,她来不及细想为什么自己会流泪,脑子里闪现的全是三天来与沐天陉的接触,忽然她感觉到自己停住了,回头望去,一排不锈钢的护栏挡住了脚步。 为了安全起见,露天阳台里在靠近边缘一米左右的地方设置了护栏。郁雨凡看一眼马上回过头来喝道:“不要再靠前了!别逼我!” 裴宣看着郁雨凡怀里的孩子,赶忙停了下来,站在距离对方六七米的地方。 沐天陉又独自往前走了两步,也停止了脚步。 郁雨凡立刻跨过护栏,倚在阳台最外层的台沿上,面向沐天陉,突然丢掉了手术刀,茫然地看着天空长叹一口气,声音已经平静下来。 “告诉我,我哪里露出了破绽?让我输得明白。” 第五十二章 真相 <er top">01 “这件墨蓝色的风衣,它最先让我对你产生了一点怀疑。” “我的衣服?”郁雨凡诧异地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着。 “在褚梦瑶双手出现的那天晚上,一对学生情侣在舜城广场的东边看见过一个身穿墨蓝色风衣的女人。” “本来都走到广场东边准备打车了,谁知道碰巧看到一女的穿的风衣正是她在专卖店相中的那款。” “褚梦瑶头颅出现的那天晚上,你在青楼会议室中,穿的恰好也是一件墨蓝色风衣。于是我偷偷上了你的车,想确定自己的怀疑。” “衣服不错,很配你的气质。” “噢,谢谢。” “原来你那时就已经发现了我,哼,我竟然相信了你寻求帮助的鬼话,我竟然以为你真的信任我。” “不,我那时只是怀疑,出现同一款式的衣服,完全有可能仅仅是巧合,当然,却也足以引起我的注意。我注意了你在褚梦瑶头颅出现时的一举一动,你给褚辛吃药,他没有吃,你给他喝自己杯子里的水,他没有喝,可褚辛还是疯了,似乎就是因为受了太大的刺激。当时思维棍沌的我确实没有看出你的破绽。我不甘心,我要和你近距离接触,确定自己的怀疑是否正确。 “其实,我确实也需要你的帮助。戏剧性的是,那晚我真的得到了帮助,甚至可以说足对自己生命的—次拯救。但就是因为这救赎,使我一时疏忽排除了对你的怀疑。我实在不能想象,一个被罪恶缠身的人怎么可能驱除别人心中的罪恶?后来,我想明白了,很多时候,人可以劝说别人改正错误,自己却无法做到。就像你说的,面对内心深处的善,往往比面对恶更加困难。那是我无比恐惧的原因,却也是你不能摆脱罪恶纠缠的原因。 “总之,那一晚,我有些感情用事,我开始排除对你的怀疑,我告诉自己,一件风衣,也许仅仅就是巧合。而且后来案情的进展,使我把注意力投向了林函引,对你就更加释然了。我真的不想你就是幕后的凶手。” 郁雨凡苦笑一声:“说了这么多,我最后还是露出了破绽。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没有发现,发现你破绽的是林函引。” “那个解剖狂?” “没错。我曾经低估了他,你犯了和我一样的错误。在击毙林函引之后,我的师傅对我说,证据确凿,可以结案了。 “是啊,证据确凿。一年前封戈因为报复仇人而杀了夏小雨,然而计划刚刚开始第一步就因为自己的医疗事故而中断,从精神病院逃脱后他遇到了以前的同学林函引,出于已经无法调查的原因林函引肢解了封戈,并得知了武昌路爆炸事故的真相,计划了一个疯狂的游戏,他把封戈的掌皮剥了下来做成一副人皮手套,冒充封戈作案。他甚至把自己的一部分意识分裂出来,用封戈的身份给自己发号施令。卢九龙发现了他,正阳发现了他,他们都被杀人灭口,你也发现了他,却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获救。林函引死了,案子结束了。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却又符合逻辑。虽然有些地方无法查明,但证据摆在跟前,似乎没有比以上更合理的解释。 “但足,有几个问题却一直困扰着我。最大的疑问就来自于在林函引家发现的那些证据。没错,确凿的证据,卢九龙电脑的硬盘,以及其中林函引作案的视频,这些似乎毫无疑问地证明了一个推断,卢九龙发现了林函引的秘密,并且获得了证据,要挟林函引,反而被林函引灭口,证据也被林函引拿走,藏在家中。但是我始终不明白,以林函引的头脑,为什么在得到对自己极其不利的证据后,不立即将证据销毁?难道他想留着自己欣赏吗?裴队长曾经对我说,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罪犯,这也许是林函引太过大意而犯的一个错误。这么说,也不是没有一点儿道理,毕竟那些天林函引可是够忙碌的,我猜他每天最多也睡不了四个小时,好,不管他是变态到留着自己犯罪的录像以作纪念,还是过于大意,这都是一个巧合。 “还有那些视频证据。正阳曾经在卢九龙的电子邮箱里发现了一段视频,那段视频我也见过,拍摄日期是卢九龙死亡的前一天,画面不清,明显是用手机拍摄的,与其电脑主机硬盘里的视频大不相同。他作为一个私家侦探,做事比较精细,我和正阳都了解这一点,所以正阳才会猜测,卢九龙为防万一,有可能把自己认为重要的资料多做备份。凶手搜遍了卢九龙的住所,所有可能藏有证据的磁盘、软盘、u盘甚至电脑主机硬盘,都被其带走了,但是有样东西是带不走的,那就是网络。 “卢九龙电子邮箱里的视频证明,他确实将证据存在网上做了备份,可是既然要做备份,为什么存了不清晰的视频,清晰的视频资料却没有备份?这里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做了备份,存在了我们不知道的电子邮箱里。因为电子邮箱的存储量是有限的,而一个人同时用着多个邮箱也不稀奇。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些清晰的视频证据根本就不是卢九龙拍摄的,如果这个假设成立,前面所有合理的推论和已发现的证据就都成了问题,整个案子就需要推倒重新侦破。牵扯太大,而这仅仅是一个疑点,没有前后的衔接,又有解释得通的可能。警方没有魄力推倒好不容易搜集到的证据,这也难怪,因为我也找不到具有说服力的理由。 “至于那副人皮手套。事后经过DNA鉴定,那确实是封戈的掌皮,凶手是利用了封戈的指纹误引警方。我出于好奇,曾经将手套戴在手上一试,我和林函引的身高相当,手的大小应该也差不多,那人皮手套戴上之后,还算合适,但是,在仔细观察的时候我发现,那手套曾经改动过。制作人皮手套的人,手非常巧,看得出来,花了不少心思。可是,一个如此精细的人,怎么会把手套的尺寸搞错,以至于作了非常大的改动呢? “在林函引家搜查时,我发现了几本关于顾城的书。这本来是一个间接的证据,证明那些暗示地点的邮件足林函引为了误导警方仿照封戈的思维发出的。但是,有一个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些书都是新书。我试图在他的家里找几本关于顾城的旧书,竟然一本都没有发现。后来经过提取,几本书的封皮上都发现了林函引的指纹,而且非常杂乱,这证明林函引确实经常翻看那些书。为了模仿封戈,这也说得过去,但警方结案之后我拜托裴队长去书后戳章显示的舜城书店查过,那几本书售出的时间是四月十九号,也就是案发的第二天在警方确定封戈为凶手之后。他在那些暗示的‘诗’出现之后才买书,为什么?直到我找到了真凶才明白,林函引不是在模仿封戈,而是在调查封戈,他想先于警方查到那个幕后威胁他的人。 “当然,这是我今天才明白的。昨晚在击毙林函引之后,我还苦思不得其解。一个巧合可以理解,但巧合太多了。为什么?王哲的一句话,像一把刀子,划开了那层横在我跟前的窗纸,它把一切都联系了起来。” <er h3">02 “这是什么?” “哦,昨天林函引让我帮他做的一个检测,这是检测报告,在医院勘察的时候我刚刚给他。” “什么检测?” “一种液体。其实和普通的水没有什么大大区别,只不过里面舍有氮元素。” 沐天陉接着说:“氮元素。为什么普通的水里会含有氮元素?我恍然大悟,感叹你想法奇特的同时,更加佩服林函引的眼力,我不得不承认,又输给他—次。他像我一样一直在盯着你,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大家不要围在这里,他会有憋闷的感觉。王警官,去开一下窗子让空气流动起来,谢谢。罗队长您最好立即指挥人员对头颅进行检查。” <er h3">03 沐天陉重复了那句话,然后说:“大家不要围在这里,去开一下窗子让空气流动起来,快对头颅进行检查。为什么你会说这些话?表面是在镇定地指挥,其实是在为自己的下一步行动创造条件。你给褚辛的药他没有吃,你给他的水他没有喝,但是,他却闻到了你保温杯里的气体——俗称‘笑气’的氧化亚氮。夏源因为女儿的惨死而精神崩溃,我猜想他在精神病院里突然地精神失常狂躁伤人,根本和封戈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因为吃了你给他的某种刺激性药物。可怜的人,他在医院里一定遭受到非人的精神折磨,以至于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从精神上杀死一个人比杀死他的肉体更能令你得到复仇的快感吧。然而褚辛的意志力要比夏源强得多,你深知这—点,为了让褚辛看起来更像一个精神崩溃的人,你选择了使用‘笑气’,一种无色无味,吸上一点儿就可以令人控制不住大笑不止的气体。褚辛确实够凄惨,极端痛苦悲伤的情况下,却不得不放声大笑。 “只要褚辛进了医院,你就会有非常多的机会给他下药,最终把他弄到精神病医院接受夏源那样的折磨。我得承认,这个简单的笑气,遮住了我的眼睛。然而,你的动作,褚辛的反应,却没有逃过林函引的观察,他偷偷收集了一点儿洒在地上水,交给了王哲进行化验。林函引虽然对你有所怀疑,却不敢贸然行动,因为他知道背后那个人牢牢掌握着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郁雨凡冷笑一声,“在他要对我凌迟,向我索要那些视频证据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自己被他发现了。没想到是那个小小的环节出了问题。看来你都已经清楚了。没错,是我在暗中指挥林函引杀了褚梦瑶和刘雪。那些视频证据是我跟踪了林函引很久才拍摄到的。我给他寄了其中一些片段,威胁他按照我说的做。后来我发现他被卢九龙盯上了,他是我的一颗棋子,为了暂时帮助他保守秘密。我只好杀了卢九龙灭口。我本想利用他继续报复刘克森和陈亦战,没想到中间出了差错,被你查到了林函引。” “可是我却低估了林函引。我自信满满地投案自首,却没有抓住他的把柄。这一愚蠢的举动使自己陷入被动的同时,也把你惊到了。既然林函引暴露了,对你来讲,就必须尽快除掉他,怎样除呢?你在短时间内的应变能力让我吃惊,想出了一个借刀杀人的计划。 “你冒充封戈命令林函引杀死刘克森的女儿刘雪,地点、时间、方式,你一定都做了具体的要求,他那时还不知道威胁自己的人是谁,迫于无奈只能照做,他在忍,在等待自己的怀疑是否正确。然而在杀刘雪的过程中,刘克森突然拿着手枪出现。在勘察刘克森父女死亡现场的时候,这个问题就让我不解,刘克森是怎么找过去的?直到发现你露出的破绽之后,我才知道是你,是你暗中通知刘克森他的女儿在藏尸楼处于危险之中。你计划得很好,刘克森在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被林函引活活解剖的时候,一定会失去理智为女儿报仇,于此同时,你将手里掌握的证据以及封戈的人皮手套放入林函引家中。 “借刘克森的手除去林函引,刘克森这个你计划中的仇人即使不疯掉,也会锒铛入狱。而警方一定会在林函引家中进行搜查,所有的证据会表明,原来一切都是林函引干的。 “完美的计划,可惜你像我一样低估了林函引这个疯子,他不但没有被刘克森杀死,反而讣刘克森死在了自己的刀下。 “你等待着刘克森失去理智枪杀林函引的消息,然而听到的,却是刘克森被杀。看到林函引若无其事地像往常一样在现场勘察,你慌了,因为林函引的家里放着所有的证据,一旦林函引回家,不但你所有的计划全部泡汤,林函引甚至可能会怀疑上你。封戈的人皮手套?你是这个案子中最了解封戈的人,你当然值得怀疑。 “怎么办? “我再次惊异于你处变不惊的能力,或者说,叫做疯狂。在我和林函引滚打在一起的时候,没人注意我往林函引口袋里塞了东西,除了你。事后我回忆,你所站的角度刚好有可能看清那是什么,而那件东西你见过。” “其中一邯好轻巧啊,像是小女生用的。” “一部像是小女生用的轻巧手机,除了用于GPS跟踪,还能干什么?想起这个细节,你做了一个险些害死自己的冒险决定,太冒险了。你不能直接杀死林函引,那样必然引起警方的怀疑,而且在林函引家中精心安排的证据会也会变得毫无价值。林函引必须死,而且要快,不能自己动手,你再一次想到借刀杀人。在得知我被裴宣带走之后,你知道我们一定会盯着林函引不放,于是我和裴宣就成了你手里的又一把刀。 <er h3">04 “你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突然声音变得很大。” “他有精神病史,严重的强迫症和精神分裂!” “我猜你当时是等在林函引将要经过的地方打的电话,你想引起他的注意,想让他听到你的手里有对他不利的证据。林函引必然胁迫你以获得那些资料,以你对林函引的了解,你知道他一定会对你进行肉体上的折磨,而当时林函引处于我和裴宣的监视跟踪之下,很可能会在他对你不利之前将你救下。 “事情的经过真的如你想象的一样,但过程却相当凶险。因为你不知道,那时的林函引已经从王哲手中得到了他一直想知道的化验结果。其实,就算你没有让他听到给我打电话的内容,他也会想方设法让你体验一下被活活解剖的感觉。 “好在你的运气不错,林函引一直都没有发现口袋里的微型手机。我和裴队长赶到得也还算及时。” 沐天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其实如果你放弃或延缓对陈亦战的报复,我们根本不能把你怎样,因为刚才说的大多是推论,没有对你不利的确凿证据。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 经过几分钟对峙之后,郁雨凡反而彻底平静下来,眼里的愤怒和悲伤消失了,她淡淡地说:“你说得对,复仇的感觉,就是从天堂到地狱的味道。可是我无法说服自己,从恢复那些记忆开始,我就知道自己的人生彻底改变了。失去记忆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可是当孙濡浚帮助我恢复那些记忆的时候,我发现一个人记性太好,不仅仅是痛苦,还有恐惧和绝望。 “我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是怎么变得四分五裂,他失去下巴的头颅像—颗红红的肉球滚到我的脚边。我双手将它捧起来,血大滴大滴地落到地上。父亲微睁着眼睛看着我,看着我,然后他的双眼竟然还能够缓缓地闭上。瞬间,我失去了所有的意识,昏倒过去。朦朦胧胧中我听到了陈亦战、褚辛和刘克森的谈话,我当时并不知道那些意味着什么,实际上那些话直到十几年以后我才记起。 “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八岁的女孩儿每时每刻生活在母亲的癫狂之下是一种什么感觉,她总是念叨着要一家团聚。那天晚上,她终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她彻底疯了,把我抱到阳台边上要我陪她一起跳下。我拼命地挣扎,大声叫喊,双脚疯狂地乱踢,最后,她被我蹬了下去。我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 “我到现在还经常见到母亲那张摔得扁平的脸,她就像你眼中的沈依祎,总是跟在我的身后,不肯放过我。一个个夜晚,每当我向窗外望去,总能看到她那张脸贴在玻璃上盯着我,盯着我不放。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能体会你所说的那种被抽空了的感觉,一切对你不再有任何意义,痛恨自己的存在。我恨那些记忆,我恨孙濡浚,所以我杀了他。我常常想,如果我没有恢复记忆该有多好。 “我更加痛恨那些给我制造伤痛的人。我不知道除了疯狂地报复,还能通过什么方式减轻内心的痛苦。 “本来我是想单独干的,可是在暗中查探当年爆炸案的过程中,我认识了封戈。他外科医生的身份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告诉了他当年事故的真相,并给他看了我在调查中所发现的疑点,你可以想象,对一个一生都在那件事的阴影下生活的人这意味着什么。巧合的是当时李丞洁背叛了他,我没怎么劝说,他就加入了进来。夏小雨是我杀的,在我的要求之下,封戈切碎了她的尸体。我在夏小雨的额头上刻了‘祭’字,用来怀念在大学教古汉语的父亲。削去了夏小雨的一根手指,是为了纪念死于爆炸案的八个无辜的人和我的母亲。封戈搞到了不少浓盐酸,将夏小雨蒸烂的尸骨稀释,冲进了马桶。那几天封戈的精神处于近乎癫狂的状态,他竟然在马桶后面写了一段顾城的文字,这个蠢货。后来我倒是利用了这一点,为了进一步迷惑警方,更为了迷惑林函引,我模仿封戈的思维,改动了顾城的几首诗,来暗示褚梦瑶残肢出现的地点。 “夏源刚被我控制不久封戈就因为李丞洁受伤的压力出现了医疗事故。好在警方没有发现夏小雨被杀的事,封戈的精神确实有一点儿问题,在我的帮助下,他顺利通过了精神行为能力鉴定。后来‘九一五雨灾’时,他意外逃脱了。我找到他,希望他配合我继续之前的计划,没想到他竟然拒绝了。他说想带着自己的妻子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城市,忘记仇恨。我试图劝说他,可是他不听,以防万一,我只好杀了他。我知道他之前已经见过李丞洁,为了确保自己的秘密不被泄露,我同样杀了李丞洁以灭口。 “之后半年,我重新计划,决定冒充封戈作案。这样有两个好处,可以误导警方的注意力,还可以有机会加入专案组随时掌握警方的动向和接近褚辛。我知道这个计划还需要一个封戈式的人物,在孙濡浚的资料库中寻找了很久,终于让我发现了林函引,真是天意。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在监视林函引的时候没想到会被两个学生看到。在101路公交车上,我有意留下了封戈的指纹。不光为了误导警方,主要的是误导林函引。不过,就像你说的,我确实低估了他。” 郁雨凡停顿片刻,向沐天陉丢过去了什么东西,“这两个u盘你拿好。能亲手把陈亦战毁掉,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你说得对。”沐天陉赶忙说道,“对陈亦战这种人来讲,最宝贵的,不是他的亲人家庭,而是他的权力和地位。你已经找到了毁掉他精神支柱的证据,杀死这个一岁多的婴儿不会给他带去更大的打击。放过这个孩子吧。” 郁雨凡苦笑一下,“你不用对我说这些。其实,我根本没有在你面前杀人的勇气。”说着,她把孩子轻轻放下。 沐天陉立刻看出她接下来会干什么,忍不住向前疾走几步。 “你来得及拦住我吗?”郁雨凡冷笑着,已经站在了阳台上。 沐天陉和裴宣立刻站住。 “告诉我,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你会喜欢我吗?哪怕一点点。” 沐天陉哀伤地看着她,沉默着,终于,轻轻地说:“没有人能代替她,哪怕一点点。” 她面向他,绝望地笑了,泪水在眼中噙着,慢慢滑眶而出,“你让我又体会了一次被抽空了的感觉。不过,至少,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会一直记得我。”她突然抬头看着天空,默默在心里说,“妈妈,我来了。” 沐天陉和裴宜跑过去的时候,郁雨凡已经仰身跳了下去。 看着楼下郁雨凡模糊的身体,沐天陉喃喃地说,“谢谢你,救了我。” 第五十三章 信仰 <er top">01 八个月之后。 又是一个冬天,冰雪飘翔,朔风刺骨,单是那哀吟的呼啸声便让人不愿出门,但因为临近元旦,又是周末,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依然不少。 舜城戒毒所外,缓缓驶来一辆挂着仁州车牌的起亚越野,车停在距大门不远处的路边,车里的人点燃一根香烟,耐心地等待着。 几十分钟之后,戒毒所的门打开了,衣着厚熏的沐天陉出现在门口,稍一张望,见到越野车,径直走来。 沐天陉低头向车中望了一眼,随即开门钻入。 “没想到你会来接我。” 裴宣一笑,递过来一根香烟,沐天陉看着那烟顿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 “出差回来路过舜城,想起今天是你强制戒毒期满的日子,顺道过来看看。” 沐天陉呼出一口烟雾,没有再提到沈依祎。 “在里面怎么样?看你气色比以前好多了。” “已经好久没犯毒瘾了。” “那就好。收拾行囊,轻装上阵,开始新的生活。有什么打算没有?” “杜蒙怎么样?” “噢,我按照你的嘱托已经把他安置在舜城福利院,有韩玉珍照顾他。真有些搞不懂,你杀了他的父亲,却返回来照顾这个孩子。” “我欠他父亲的。有些事早先做不到,等做到了,却太迟了。”稍一停顿,沐天陉又道,“但如果不是因为迟,又怎么能做到呢?” “嗯。”裴宣点点头,似乎略有所悟,“也许是天意吧。谁让你小子走了狗屎运,那个唯一的间接证人,你和杜应全去过的小饭店的老板娘,在开庭前竟意外地死于心脏病,检方只有一张自闭症儿童所画的素描,就算加上你招认的口供,考虑到你的精神病史,还是无法定你的罪。” “我家里的那半瓶乙醚是很重要的证据。” “什么乙醚?” 沐天陉看了看裴宜假装惊讶的表情,恍然—笑:“原来是这样,我一直想不通检方为何那么缺乏证据。谢谢你。” 裴宣故作莫名其妙,“谢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这样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果,你虽然逃脱了法律的制裁,却获得了灵魂上的救赎。对了,你知不知道陈亦战被‘双开’了?” “从报纸上看到了新闻,具体情况不清楚。” “多亏了那两个u盘,他最终不但没有去成仁州,反而成了阶下囚。我也因为这个案子升了一级,还真得好好感谢你才对。可惜啊,不知道陈亦战上面有什么关系,一定有人保他,不然这家伙够死一回的了。可惜啊。”裴宣重复叹了口气,又道,“好在你的师傅罗从陷得不深。怎么,他还在记恨你吗?” “我不知道。” “别想了。快到饭点儿了,一块儿吃个饭吧,舜城还是你熟,去哪儿吃?” 沐天陉看着车窗外的街景,说道:“去必胜客吧。” <er h3">02 临近过节,步行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完全无视北风的呼啸。中午时分,必胜客里就餐的人很多,裴宣和沐天陉等了好一会儿才排到座位。巧合的是,他们就坐的餐桌正是上次密谋合作的地方。 “这也太巧了。”裴宣笑道,“上次这里可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怎么样,再给我调一杯咖啡吧?” 沐天陉微笑着点头。 “对了,我一直有个疑问。”裴宣向前探了探身子,说道,“我记得你说过,段青山等人在去精神病院找夏源的时候,你师傅罗从曾经给夏源看了封戈的照片,而夏源看到照片就像见了鬼—样恐惧不安。如果夏源病情加重是郁雨凡所为,与封戈没有关系,那他干吗这么害怕封戈?” “夏源怕的,不是封戈,而是封戈的照片。” “封戈的照片?这不是一样吗?” “不,这里郁雨凡玩了一个小小的障眼法,来迷惑专案组。你有没有听说过狗听到铃声流唾液的实验?” “条件反射。” “郁雨凡的小把戏与之类似。这里的关键是,对于封戈备案的照片,警方所持有的与精神病院持有的完全相同,因为,精神病院的资料照片就是来自警方。美国有一位叫约翰·华生的心理学家,曾经在一个名叫小阿尔伯特的婴儿身上做过一个实验,使本来一个正常的男婴终生都对小的毛皮动物表现出恐惧反应。我推测,夏源就是郁雨凡的小阿尔伯特,她可能在对夏源进行折磨之前,给行尸走肉的夏源看封戈的照片,这样时间一长,只要给他看封戈的照片,他就会恐惧。其实如果封戈真的站在夏源身旁,他反而不会有什么反应。” “哦,原采是这样。这个约翰.华生可够坏的。” 沐天陉笑了笑,“九十多年以前的实验了,那时候美国人在这方面的法律规定也不健全……” 裴宣突然看到沐天陉的眼神定在了一个地方,而且说话声也停住了,不由得回头望去。不远处一对情侣正边用餐边嬉笑着亲呢地交谈。 “认识?” “是正阳的妻子。曾经。”沐天陉说着竟然站起身来,朝那对情侣走去。 “嗨,嗨!你想干吗?不要惹事……”裴宣想拽住沐天陉的时候,沐天陉已经走过去了。裴宣见状赶紧跟了过去。 沐天陉站在那对情侣的餐桌旁,看着李艳一言不发。 李艳显然认出了沐天陉,有点儿尴尬地说:“这么巧……” “大快朵颐,就是吃得很香的意思。”沐天陉突然慢吞吞打断对方说道,“大小的大,快乐的快,花朵的朵,颐和园的颐,‘颐’在这里指腮帮子。这是我的好兄弟周正阳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用来比喻因为弄坏了手机回家后被你收拾。”说完,丢下莫名其妙的李艳和男友转身走出了餐厅。 裴宜赶紧付完账跟了出去,临走前看着餐桌上的匹萨啷囔一句:“这么贵的烧饼还没吃完呢……” “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裴宣迎着风雪跟在沐天陉身后大声说道,“那姑娘才二十多岁,她需要开始新的生活。” 沐天陉打开车门钻了进去,等裴宣上车后,说道:“我知道。我没想责怪她,我也没权力责怪人家,可就是控制不住想过去跟她说那句话。正阳不该死,他本该生活得很幸福。真希望死的是我,而不是他。” 裴宣还没找到什么合适的语言来劝慰,突然见沐天陉笑了,继而听他说道:“还是—起住宿舍的时候,有一次我见他在看电视,电视里几个男人打扮得像女人的样子,学女人蹦蹦跳跳,学女人唱歌,学女人发嗲地说话,对了,那节目叫什么好男人……还是好男儿之类的,总之是要评出一个最像太监的人,然后非要说他最男人。我问正阳,你为什么要看这种白痴节目呢?正阳说,我就是想看看他们很二很二的样子,这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说完沐天陉自己就笑了。 裴宣也被逗乐了,点着头笑道:“他本来就是个聪明人。” 沐天陉道:“你着急赶回仁州吗?如果不着急带我去趟福利院,我想看看杜蒙,还有韩妈妈。” “当然没问题。” <er h3">03 舜城福利院的办公室里,韩玉珍同裴宣和沐天陉交谈着。窗外许多小孩儿在快乐地打雪仗,而一个男孩儿却独自坐在墙角冰凉的石凳上,呆滞地看着别人的欢笑。 韩玉珍望着这个男孩儿说道:“杜蒙和你小时候一样,不爱与人交流,他的戒备心很强,其他小孩儿都不敢接近他。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要不要把他领过来见见你?” “不,他见了我会害怕的。给他找最好的精神病医生,诊断费由我来出。我会经常来看他,不过不要告诉他有我这个人。” “我明白了。” 临走的时候,沐天陉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韩玉珍道:“韩妈妈,谢谢你以前对我的照顾,谢谢。” 韩玉珍眼眶突然湿润了,禁不住抱了抱这个她照顾了十三年的孩子。 <er h3">04 雪下得越来越大,地上已经积起了厚厚的一层,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很好听。 “看得出来,你变化不小。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临分手的时候,裴宜问道。 “想出去转转,四处转转。” “呵呵,好,很好!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替你高兴。”裴宣伸出手,“那么再见了,保持联系,说不定哪一天我又需要你的帮助呢。” 沐大陉握着裴宣的手笑了笑:“再见。” “嗨!”上车后裴宣突然摇下车窗玻璃,大声问道:“你的信仰是什么?” 沐天陉回头看着裴宣,良久,终于说道,“活着,活下去。缝缝补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er h3">05 舜城公墓思亲园,沈依祎的骨灰就存放在这里。 沐天陉面对她的遗像,轻轻擦拭着架上的灰尘。 “昨晚在戒毒所里,又失眠了。记得我对你说过的吗?失眠的感觉,是无限。夜被无限地拉长,仿佛没有终点。想到会来这里同你告别,我写了一封信,以前好像从没有给你写过信,想起来真是遗憾。电子化的世界毁灭了人类最值得保存的东西。记得曾经,你常常把想说的心里话写在纸上,偷偷放进我的口袋。那些纸被折成很多花样,对我来说是最宝贵的艺术品。 “我时常回忆过去与你在一起的画面,一切都如梦境般虚幻,仿佛是前世的经历,当时的心情愈是愉悦,现在的感觉便愈是痛苦。 “为什么时间不可以逆转?我无数次梦回那个风雪的夜晚,抛开所有的事情去迎接你,你站在远处,兴奋地向我挥手…… “一次一次,那些画面只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是的,你对于我,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失去你,是一件多么痛苫的事情。 “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畏惧,从来都瞵视昂藏目空一切,然而当面对你残缺的尸体,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脆弱与无助。为什么我只是—个凡人?为什么我没有纠正自己错误的机会? “面对现实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花了近三十年的时间和尝尽失去你的痛苦才明白这一点。可两年多以来,我根本没有勇气面对现实,我思念你,真的,我不知道除了思念你,我还能做些什么。原谅我,如果不是我的思念让你时刻都无法挣脱,你的魂灵又怎么会把我纠缠? “我想通过文字把这思念记录下来,拿起笔才发现自己的愚蠢。我们很多自以为非常重要的感情,无论化作语言或者文字,都会变得那么苍白与无力。可是,我还是给你写了这封信。因为我想告诉你,从这一刻起,我会渐渐忘记你,就像忘记前世的经历。你的魂灵,可以自由了……” 他将那封刚刚掏出的信点燃。瞬间,它像一个蓝色的幽灵,消失在寒冷的空气中,一缕轻烟从沈依祎的遗像前慢慢飘散。 终于,眼里噙着的泪水夺眶而出,脸不住地抽搐,他精疲力竭一般缓缓瘫坐在地上,倚在那排木架前无声地痛哭,很久很久。 <er h3">06 雪下了一天,从温暖的室内向外望去,这个污染多尘的县城显出难得的美丽。然而存在于其中的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此刻并不知道自己正处于别人的欣赏之中,虽然在林函引的眼里他们的生命毫无意义,但在风雪中他们同林函引—样能感觉到寒冷。很多人拥挤在舜城火车站的售票厅里,这里有免费的暖气,他们不在乎自己的生命有没有意义,他们在乎自己的身体会不会被寒冷所侵袭。 沐天陉背着旅行包穿过几个谈笑的乞丐,来到一个售票窗口。一分钟以后,他向候车大厅走去,走路的姿势看上去很稳,一种了无牵挂的感觉。 待沐天陉走远,一个人影匆匆来到售票窗口,掏出自己的证件,问道:“刚才那个人买了去哪里的票?” “北京。”里面传来女售票员清脆的声音。 “北京?” 裴宣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候车大厅的方向。 后记 夜愿 天渐渐黑了下来,车在风雪中缓慢行驶着。 他斜躺在副驾驶座上,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父亲正双手握着方向盘,车开得很稳。只是稍稍动了一下身子,他重又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醒来。车停了,父亲呢?驾驶室里昏黄的灯亮着,使得窗外显得更加漆黑。他感到莫名的恐惧,车从来没在这个地方停过,他不认得这里,这儿是哪儿? “走!”他大喊,“走!” 他用力拍打着车里的一切。车子从来没在这地方停过,从来没有,这今他紧张,令他局促不安,令他恐惧。 终于,他坐到了驾驶座上,摇晃着方向盘。 车子必须离开这里,必须离开这里。 不知道行驶了多长的距离,只觉得车轮被什么东西阻挡了一下,他感到车下传来“啪”的一声,车子本就行驶得不快,它停了下来。 他试图让车子再次动起来,却怎么也无法启动。那货车在路中央嗡嗡响了一会儿,终于熄火。直到父亲跑来打开了车门。父亲匆忙把车钥匙拔了下来,惊恐地看着他,他同样惊恐地看着父亲。突然父亲关上车门向车后跑去。发生了什么? 他变得越来越恐惧,在车里瑟瑟发抖。终于,他推开车门。 父亲正在拿着铁锨拼命地往车上铲雪。 “就下车方便了几分钟,就几分钟,你个混蛋玩意儿你开什么车……对不起了,对不起了,你别怪他,他还小……”父亲每说几个字就往车上铲一锨雪。 那雪,是红的。 他慢慢走近了,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父亲终于觉得雪铲够了,又弯腰将躺在地上的人扛了起来,呼的一声,丢到了车上,砸得车板好响。 父亲转过头,突然看到了他。父亲愣了一下,四周望望,赶紧拉着他走到车门前,把他推了上去。父亲上车后发动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将车子启动。 父亲握着方向盘的手不住的颤抖,说话的声音也在颤抖,“乖儿子,乖儿子……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关进疯人院的……不会……你会好起来,会好起来的……你不比任何孩子差……不要回头看!对,看着爸爸,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知道吗……画画,找出你的本子和画笔……对,爸爸最喜欢看你画画了……”父亲用手背蹭了一下鼻子,又一次狠狠地说,“我不会让他们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 他画着,不知道自己在画些什么。突然,他听到后窗传来拍打的声音,忍不住回头望去,窗外,一个没有头的女人扒在窗口用力地撞着玻璃…… 杜蒙猛然惊醒坐起身子,呼呼地喘着粗气,好一会儿,看看周围,那些同龄的孩子尚在熟睡之中。他渐渐平静了下来,抬起头,看着床边站着的那个人。双手垂荡,面色阴沉,那,是父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