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枪》 第一章 火光 <er top">1 2006年8月1日中午,三个背着背包的不速之客进入了凤凰村。他们是徒步从几十里外的青石镇来到凤凰村的。凤凰村在大山深处,至今也还没有正规的公路,只有一条坑坑洼洼并且只能过一辆车的狭窄沙土路蜿蜒地伸向深山里。 这三个不速之客是钟非、朱未来和沈鱼鱼。他们都是大学生,结伴来凤凰山游玩。沈鱼鱼从来没有走这么远的路,一到凤凰村,她就觉得两腿像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 沈鱼鱼对钟非说:“这个村庄好静呀,怎么看不到一个人呢?” 凤凰村坐落在半山中的一个缓坡上,上面是茂密的森林,下面是一条峡谷,峡谷里有条河,河水冲击着石头,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凤凰村清一色的老房子,斑驳的泥墙和黑色的瓦,让人猜不透它的历史。 那些老房子的门都紧锁着,整个村落里连一只狗也看不到。 难道这是个空村? 钟非皱起了眉头。 身材瘦长的朱未来放下了背包,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说:“这村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呢?” 钟非来到一棵巨伞般的老榕树下,放下了背包,坐在粗大的树根上,对朱未来和沈鱼鱼说:“你们过来吧,这里阴凉,休息一会儿再说吧,也许村里的人都下地劳动去了。” 沈鱼鱼嘟着嘴,很不情愿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树根上,埋怨道:“钟非,都怪你,非要把我们拉到这个鬼地方来!” 朱未来也坐在了树根上,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呆呆地看着远处的大山。尽管正午的阳光灿烂,远处的山峰还是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朱未来愣愣地说:“那就是传说中的凤凰山主峰梅花尖吧?” 钟非也看了看远处迷蒙的山峰说:“也许吧,如果村里的老乡在,问问就知道了。” 沈鱼鱼叹了口气说:“要是凤凰村没有人了,我们可怎么办?我看还是回青石镇去吧。” 钟非没好气地说:“我让你不要来,你非要来,我早就预料到你会受不了的。来之前我就查过,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开发,长途班车也只通到青石镇,从青石镇走到凤凰村,需要走三十多里的山路,这三十多里地你就受不了了,那我们还怎么进山?从凤凰村到梅花尖,还有五十多里地呢,而且都是险峻的山路,我看你是上不了山了,况且,我们还要在山上宿营,你还吃得消吗?你还是一个人回青石镇去吧!” 沈鱼鱼委屈地说:“钟非,你还是男子汉吗?真想赶我回去呀!你让我回去,我就偏不回去了,哼!” 朱未来懒洋洋地说:“唉,你们吵什么呀,说好一起出来不要闹矛盾的,看你们,还没有到目的地就开始斗嘴了。我都快饿死了,你们难道不饿?” 钟非的脸色阴沉:“这村子里鬼都不见一个,怎么办呀?早知道这样,我们应该在青石镇准备些食物的。” 沈鱼鱼用手揉着酸胀的腿肚子,白了钟非一眼说:“如果凤凰村真的没有人,我们怎么办?” 钟非沉默,他同样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朱未来站了起来,走到一家人的木门前,把眼睛贴在门缝上,朝里面张望了一会儿。然后,他走到钟非面前说:“如果没有人,我们就把那家人的门撬开,在里面住上一夜再说。我看里面有不少东西,说不定还能够找到食物。” 钟非点了点头:“看来只能够这样了。” 沈鱼鱼轻蔑地说:“你们是土匪还是强盗?” 到了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一队人从山上走了下来。 那队从山上走下来的人正是凤凰村的村民,他们有的肩挑着担子,有的手提着竹篮,他们挑的提的是猪头鸡鸭鱼肉等祭品,还有酒壶之类的东西,鸡鸭鱼肉涂得红红的看上去有些怪异。几条土狗在村民下山的队伍中穿来穿去,显得特别兴奋。 是朱未来第一个发现下山的村民的,他当时跳了起来,高声说:“钟非,鱼鱼,你看,那些人是谁?” 钟非和沈鱼鱼也站了起来,朝山路上望去,虽说那只有百十号的男女老少,看上去却像一支队伍,有些阵势。钟非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的脸很长,沈鱼鱼说他的脸是马脸。钟非惊喜地说:“这些人一定是凤凰村的村民!” 沈鱼鱼不像他们那么兴奋,只是无精打采地看着从山路上走来的人们。 村民们回到村里后,发现了钟非他们。 村民们朝他们围拢过来,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们。 村民们的脸上都挂着山里人那种淳朴的笑容。 一个头大如斗的五十来岁的男子走到了他们面前,问他们:“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钟非笑着说:“我们是从上海来的。” 人群中一个少女说:“哇,上海呀,离我们凤凰好远呀,那可是繁华的大城市呀。” 大头男子笑着说:“那是贵客呀,贵客!” 那个少女在人群中显得与众不同,白皙的脸,清澈的眼睛,穿的衣服也比较时尚,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和一条牛仔裤。她走到大头男子面前对他说:“爸,我看他们一定是从镇上走来的,看他们累得那样,赶快让他们到家里坐吧。” 人群中有人大声说:“大头村长,你就把他们领回家吧,你们家宽敞,这些城里娃走那么远的路不容易,让他们先歇下来吧!” 大头村长咧开大嘴,呵呵笑着说:“你看我,还不如村民和女儿秀秀有觉悟呢。走吧,你们都到我家吧,今天刚好过节,晚上和我们一起喝酒!” 秀秀赶紧过来,提起了沈鱼鱼的背包,笑着对沈鱼鱼说:“走吧,到我家去。” 沈鱼鱼有些感动:“谢谢!” 秀秀笑着说:“不客气,你们大老远来到我们这里,辛苦啦。我们这个地方偏僻,又穷,一年到头也没有几个城里人来,你们能够来到凤凰村,是我们全村人的荣幸呀!” 又有两个村民走过来,帮钟非他们拿着背包,然后尾随着乐呵呵的大头村长而去。 <er h3">2 凤凰村村长张大头的家十分宽敞,张大头一家腾出了两个厢房给他们住,钟非和朱未来住一间,沈鱼鱼单独住一间。张大头的老婆七嫂给他们下了面,吃完面,他们就回房间睡觉了,一睡就睡到天黑,要不是张秀秀来叫他们,他们还醒不了。张秀秀挽着沈鱼鱼的手,走在前面,钟非和朱未来走在后面。 沈鱼鱼问张秀秀:“秀秀,我们去哪里呀?” 张秀秀笑着说:“吃饭去呀,大家都在等你们呢。” 沈鱼鱼又问:“对了,你们今天过什么节呢?” 张秀秀说:“八一节呀!” 沈鱼鱼笑了:“原来你们也过八一建军节。” 张秀秀说:“不一样的。” 沈鱼鱼不知道张秀秀说的不一样是什么意思,但是,她还来不及问,就到了凤凰村中央的坪地里。坪地里张灯结彩,摆了几十桌的宴席,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坐在一起,显得热闹非凡。钟非他们在村长张大头那一桌落座后,张大头就端起了一碗米酒,大声说:“乡党们,今年的八月一号,我们上午照例去祭了山,今年祭山十分顺利,来年一定五谷丰登,人畜平安!晚上,我们聚在一起,喝八一酒,刚好来了三位上海的客人,我们也祝愿他们平安!这第一碗酒,先敬在梅花尖阻击战中牺牲的英雄!” 张大头把那满满的一碗米酒洒在了地上,全村的人都站起来,把酒洒在了地下。钟非三人也学着村民的样子,把酒洒在了地上,他们都觉得很奇怪,凤凰村过的这个节让他们摸不着头脑。接着,张大头一声令下:“乡党们,开席吧!”全村人就开始了吃喝和大声说话。 张大头端起一碗酒对钟非他们说:“你们远道而来,我敬你们一碗酒!来,端起碗,干了!” 张大头说完就把一碗酒灌下了喉。 钟非平常会喝点酒,就端起那碗酒,稍微犹豫了一下,喝干了那碗酒。钟非喝完酒,说了声:“这酒好甜呀!” 张大头笑着对朱未来说:“你呢?” 朱未来瘦削的脸上出现了为难之色,端着酒碗的手有些抖。他很少喝酒,从小,父母亲就不让他喝酒,上大学后,他也不会和同学们去喝酒,尽管钟非说这酒特别甜,但他还是害怕,不知道这一碗酒落肚之后会怎么样。 张大头又往自己的碗里倒满了酒,笑着对朱未来说:“来,我陪你一碗,喝了吧!” 张大头把那碗酒又一饮而尽。 沈秀秀在旁边笑着对朱未来说:“我爸都喝两碗了,你就把这碗酒干了吧!” 朱未来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喝下了那碗酒,喝完后,他的脸上露出了笑脸,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咂吧着嘴说:“这酒真的好甜呀!像蜜糖水一样。” 沈秀秀冷笑了一声:“那你就多喝几碗吧!” 张大头眼睛落在了沈鱼鱼微胖的圆脸上:“该你喝了!” 沈鱼鱼的脸红了,她摇摆着双手说:“我真的不会喝,真的不会,村长,你饶了我吧!” 张大头笑着说:“来我们凤凰村,不喝酒怎么能行呀!” 沈鱼鱼对身边的张秀秀说:“秀秀,你和你爸爸说说,我真不能喝酒的,一喝就过敏,浑身起红点,奇痒无比的!” 张秀秀就对张大头说:“爸,你就不要逼鱼鱼姐喝了,我们这里没有让女人喝酒的习惯。” 张大头咧开大嘴爽朗一笑,然后说:“好吧,既然是我的宝贝女儿求情,你就不用喝了。不过,你要不喝我们凤凰村的酒,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到哪里能够喝到这样的好酒呀!” …… 凤凰村的集体酒宴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一点多。酒宴结束后,人们没有散去,都坐在那里等待着什么。而且他们变得十分沉默。钟非他们见大家沉默下来,也都不敢说话了。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沈鱼鱼想问张秀秀为什么会这样,可她发现张秀秀的目光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肃穆,到了嘴边的话也没有说出口。就连那些抢着骨头的狗,也安静下来,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就这样沉默了将近一个小时,到了十二点多的时候,村长张大头站了起来。他的目光往凤凰山主峰黄梅尖方向望去。人们见张大头站起来了,全部都站了起来,往黄梅尖方向望去。尽管钟非和朱未来喝了不少酒,但是他们也着魔般站起来,朝黄梅尖方向望去。只剩下沈鱼鱼一个人还坐在板凳上,茫然地看着他们怪异的行为和表情。 不一会儿,梅花尖上出现了火光。 熊熊的大火在梅花尖的山顶燃烧着,人们仿佛听到了枪炮的声音。 沈鱼鱼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望着山顶上神秘的火光,她心里有潮水奔涌。 梅花尖的火光出现后,村里人骚动起来。他们纷纷点燃准备好的鞭炮,整个坪地上顿时硝烟弥漫,鞭炮声响成一片。人们边放鞭炮,边大声地说着什么,有人还朝梅花尖上的火光跪了下来,顶礼膜拜。这个时候,凤凰村的这个节日才到了高潮。 置身鞭炮的硝烟中,钟非和朱未来一片茫然。 沈鱼鱼拿出相机,拍下梅花尖上的火光和村民们此时的表情…… <er h3">3 凤凰村终于沉寂下来。 钟非和朱未来的酒劲发作,吐了几次后也沉睡过去了。他们没有想到甜如蜜的米酒会有如此大的后劲。沈鱼鱼清醒着,凤凰村人进入梦乡后,她还清醒着。她躺在床上,睁大着眼睛。她实在不明白梅花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火光,为什么又会在鞭炮声中以及村民的顶礼膜拜后渐渐熄灭? 房间里有股陈年的霉味,这个房间也许很长时间没有住人了。张秀秀告诉过沈鱼鱼,这个房间以前是她哥哥住的,他哥哥到外面工作后就很少回来。沈鱼鱼突然想,张秀秀的哥哥会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是不是像张大头那样有一个硕大的头颅?沈鱼鱼奇怪的是,张秀秀怎么不像她父亲有那么一个硕大的头颅?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在沈鱼鱼的脑海里冒出来,她怎么也睡不着了。沈鱼鱼的腿肚子就是睡觉前,张秀秀端来热水给她泡过,也还很酸胀,这使她更难于入眠,她不知道自己明天还有没有勇气和钟非他们一起上山。 沈鱼鱼正在想入非非,窗外传来了苍凉的哭声。 沈鱼鱼听出来了,那是一个老女人沙哑的哭声。 是谁在寂静的夜里哭? 沈鱼鱼的心提了起来。 听着窗外的哭声,沈鱼鱼想象着那个老女人阴森的脸和空洞的眼神……沈鱼鱼觉得浑身发冷,身体情不自禁地蜷缩起来。她很担心那个哭泣的老女人会从打开窗户,爬进来。 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沈鱼鱼好大一会儿才说出一声:“谁——” 门口传来了张秀秀的声音:“鱼鱼姐,我是秀秀——” 听到张秀秀的声音,沈鱼鱼心中那块石头落了地,她赶紧下床,把房间门打开。张秀秀进门后,笑着说:“鱼鱼姐,我看你房间里还亮着灯,就知道你没有睡,怕你害怕,就过来陪你。” 沈鱼鱼高兴地说:“谢谢你,秀秀,你过来陪我,太好了!” 此时,窗外老女人的哭声渐渐远去。 她们上了床。 沈鱼鱼问道:“秀秀,你听到窗外的哭声了吗?” 张秀秀说:“听到了,其实,我就是怕你听到哭声害怕,才过来陪你的。” 沈鱼鱼说:“那是谁在哭?” 张秀秀笑了笑说:“是村里的一个瞎眼老太太。” 沈鱼鱼又问:“她为什么要哭?” 张秀秀说:“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一个很奇怪的老太太,几年前她突然来到了凤凰村,就留下来不走了,我爸给她找了一间没有人住的空房子,把她安顿下来。平常她都不出门的,你们中午来的时候,全村人都到梅花尖去祭山了,就她一个人留在村里。她从来不参加我们村里人的活动,几乎不和村里人说话,我爸安排人给她送吃送喝的,她也不会和送东西给她吃的人说半句话。我们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 沈鱼鱼说:“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呀!” 张秀秀接着说:“是的,她的确很古怪,每年八一这天晚上,全村人在一起热闹完后,她就会一个人走出房子,在村里游荡,边游荡边哭。而且,她是一个瞎眼的人,竟然在这个夜里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走来走去。她一个人游荡到快天亮了,才回到家里去。村里人已经习惯她这样了,也就不觉得奇怪的,也没有人去考证关于她的任何事情了。” 沈鱼鱼沉吟着说:“你们为什么要过八一节呢?” 张秀秀说:“这是村里传下来的老规矩了。听老辈人说,抗战时,梅花尖上死了很多人,后来就总有一些奇怪的事情发生,比如村里的畜生会莫名其妙地丢失,人会莫名其妙地生病……事情几乎都会发生在八月一日这一天,因此,每年的这天,我们全村人要去祭山,以保平安。你一定会觉得奇怪,怎么梅花尖上会突然出现神秘的火光?” 沈鱼鱼点了点头。 张秀秀说:“老人都说那是鬼火,火光一出现,马上就要放鞭炮,送鬼,这样火光才会消失。” 沈鱼鱼听了张秀秀的话后,身上一阵发冷。 张秀秀说:“鱼鱼姐,你们为什么到我们这里来呀?我们凤凰山,几乎没有外面的人来的。” 沈鱼鱼说:“正因为你们这里没有人来,才保持了原始的风光,我们就是为了看原始的风光才来的,现在像凤凰山这样的地方已经不多了。” 张秀秀说:“那么,你们要进山去吧?” 沈鱼鱼点了点头。 张秀秀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你们最好不要去梅花尖。” 沈鱼鱼吃惊地问:“为什么?” 张秀秀说:“凤凰山主峰和连在一起的几座峰峦,统称为黄梅尖。只要你进入了黄梅尖,就很容易迷路,就有可能走不出来,死在那里也是正常的事情。我们当地没有人会进入黄梅尖,打柴打猎,或者上山做什么事情,都在黄梅尖以外的区域里。” 沈鱼鱼不太相信这个在青石镇上中学的中学生的话,她说:“那你们还到梅花尖主峰去祭山呢?” 张秀秀淡淡一笑:“鱼鱼姐,我知道你会不相信,其实我也不相信。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村里有哪个人单独上过梅花尖的。听我爸说,以前有一个知青一个人上过梅花尖,结果迷路了,死在了山上,村里组织人上山,才把他的尸体找到,抬下来,后来,我们村的几个知青待不下去,就走了。所以,每年祭山,都是全村人一起去的,而不是单独一个人去。” 沈鱼鱼说:“那我们也不是一个人呀,而是三个人,如果你们村里谁能够当我们的向导就好了,我们会给向导钱的。” 张秀秀说:“鱼鱼姐,你们上海人是不是觉得钱特别重要?” 沈鱼鱼说:“难道你认为钱不重要?” 张秀秀叹了口气说:“不知道,反正,如果你们一定要去梅花尖的话,不会有人当你们的向导的,你就是给他再多钱也没有用。真的,你不相信的话,天亮后你可以试试,去问问村里的人,看谁愿意和你们上梅花尖。” 沈鱼鱼无语。 <er h3">4 早上起来后,沈鱼鱼的腿肚子好多了,不那么酸痛了。钟非在吃早饭的时候,面无表情地问她:“你是回青石镇去等我们,还是直接从青石镇坐车走人?”沈鱼鱼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吃饭,心里在考虑着张秀秀在夜里和她说的那些话。钟非长长的马脸有些浮肿,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酒喝多了的缘故,和钟非不一样的是,朱未来的眼泡有些浮肿。朱未来说:“钟非,你不要这样和鱼鱼说话好不好,我们一起出来,就是一个整体,应该团结在一起。鱼鱼是女孩子,我们应该多照顾她,而不应该就这样赶她走。”沈鱼鱼感激地看了朱未来一眼,心想,平常很有大哥模样的钟非怎么变得如此鸡肠小肚,相反的,在她眼里比较委琐的朱未来却像个男子汉。 吃完早饭,钟非把朱未来和沈鱼鱼叫到房间里,开了一个小会,商量着如何进山。沈鱼鱼把张秀秀的话告诉了他们,钟非沉着脸说:“沈鱼鱼,你如果实在不想上山,你就直说,不要编造一些话来扰乱人心。”沈鱼鱼委屈得想流泪,憋了口气说:“钟非,你不要看不起人,不就是上个凤凰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本小姐奉陪到底!”朱未来看看沈鱼鱼,又看看钟非,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火药味会变得这样浓。朱未来说:“我看鱼鱼没有编造什么,也许张秀秀说的是真实的。”钟非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也动摇了,如果你不想去,你们一起退出好了,我一个人去!我就不相信,没有你们,地球就会停止转动!”朱未来说:“你的火气不要这样大好不好,我们又没有得罪你,大家一起出来玩,弄得如此紧张有什么意思。”钟非沉默了。沈鱼鱼也沉默。朱未来说:“钟非,你年龄比我们大,是我们的老大哥,你应该有所担当的。这次来凤凰山,是你提出来的,一路上,我们也没有反对你什么,昨天鱼鱼走了那么长的路,发发牢骚也是正常的,你不但不安慰她,还责备她,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好了,我不说那么多了,你决定吧,我们怎么上山!” 钟非想了想,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他承认了错误:“对不起,鱼鱼,我不应该那样说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到凤凰村,就特别的心慌,心一慌就想朝人发脾气。” 沈鱼鱼说:“好了,我不会那么鸡肠小肚的,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宋荔没有来嘛,你心里惦念着她吧。你放心吧,我们半个月后就回去了,你不用担心她会变心,如果她真的爱你,会等你回去的。” 钟非的脸红了。 朱未来笑了,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 沈鱼鱼也露出了笑脸。其实,就是钟非赶她走,她也不会走的了,张秀秀的话没有让她退缩,反而让凤凰山的梅花尖在她心中增加了几分神秘感,她要去揭开梅花尖神秘的面纱。沈鱼鱼一直对未知的事物保持着强烈的好奇心。 …… 钟非三人在凤凰村准备了食物和一些东西后,就决定上山。他们的确想找个向导,村长张大头特别为难:“如果你们不去梅花尖,倒是可以让猎人张长发陪你们去,白天上山,晚上回村里住,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你们非要上梅花尖,村里是不会有人愿意和你们去的。”张大头尽管这样说,他还是去找了张长发,张长发果然拒绝了当他们的向导。实在没有人愿意当他们的向导,钟非他们也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往梅花尖闯了。 村长张大头和张秀秀送他们出村。 在出村的过程中,村民们都用疑虑而恐惧的目光为他们送行,仿佛他们去了就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到了村口,张大头指着往西南的一条小路说:“你们顺着这条小路一直走,过一个铁索桥后,再一直往上走,就可以到达梅花尖。你们一定要小心呀,看有什么不对,就赶紧回来。” 张秀秀拉着沈鱼鱼的手,眼睛有点红:“鱼鱼姐,你们要在山上待几天呀?” 沈鱼鱼说:“三天。” 张秀秀说:“你们一定要小心呀!一定!如果三天后你们没有回来,我就让我爸带人上山去找你们。” 沈鱼鱼有些感动:“谢谢你,秀秀!放心吧,我们不会有事的。” 他们告别了张大头父女,往山上走去。他们走出一段路,看到路边的一棵松树下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瞎眼老太太。她蜷缩成一团,松树皮般的老脸上斑斑点点。沈鱼鱼的心颤动了一下:她难道就是昨天夜里哭泣的人?难道她一直没有回家?这个奇怪的瞎眼老太太,也让钟非和朱未来的心颤动了一下。瞎眼老太太突然对他们沙哑着嗓音说:“该去的去了,不该去的也去了——”钟非他们不知道瞎眼老太太话里有什么深刻的含意。钟非正想问她点什么,瞎眼老太太已经站起来,拄着拐杖,往凤凰村摇晃着走去…… 第二章 血雨 <er top">5 过那座铁索桥时,钟非听着峡谷里传出的水流巨大的声响,仿佛听到了激烈的枪炮声和厮杀声。他不明白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来凤凰山之前,他从少量的资料中得知,凤凰山梅花尖的原始森林保护得很好,有很多稀有的植物。他根本就没有查到这里有过战争的资料。钟非内心越来越焦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控制着他的情绪。 站在铁索桥上,沈鱼鱼的心情和钟非不一样。摇晃着的铁索桥让她觉得十分刺激,又有些胆怯。这种感觉很奇妙,她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偶尔往桥下深深的峡谷望去,有些晕眩,因为落差而咆哮的河水充满了摄人心魄的力量。沈鱼鱼说:“朱未来,人要是掉下峡谷,会怎么样呢?” 朱未来在拍着照片,这里的风光让他痴迷。他对沈鱼鱼说:“鱼鱼,你跳下去试试就知道了。” 沈鱼鱼笑着说:“你怎么不跳下去让我看看呀。” 沈鱼鱼的话音刚落,铁索桥就剧烈地颤动起来。沈鱼鱼惊叫了一声,赶紧抓住了旁边的铁索。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铁索桥会突然剧烈颤抖,这时,连一丝风也没有,阳光异常的灿烂。他们不敢在铁索桥上逗留了,小心翼翼地过了铁索桥,来到了对面的山上。过了铁索桥,他们就算真正进入了梅花尖山域了。 山路越来越难走。他们过了铁索桥,走了半小时左右,灿烂的阳光就消失了。他们钻进了一片雾霭里。张秀秀告诉过沈鱼鱼,梅花尖成年都笼罩在浓浓的雾霭之中,就是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也看不清凤凰山的主峰,只有在每年八月一日的深夜,才能看到凤凰山主峰梅花尖山顶的神秘火光。他们在潮湿阴郁的山中小道穿行,渐渐地,他们每走一步都吃力起来。特别是沈鱼鱼,腿肚子又开始酸胀了。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出声,她怕自己一出声就要抱怨,如果她抱怨,一定会引起钟非的不快,她不想再和钟非发生矛盾了。 朱未来的额头上冒着汗珠,脸色发青。 只有钟非的体力不错,他走在前面,稳步地走着,和沈鱼鱼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朱未来朝钟非的背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钟,钟非,你等等我们,我们休息一会儿好吗?” 钟非头也不回,大声说:“爬山不能停下来的,哪怕你慢慢走都不要紧,你一停下来休息,就再不想走了。我们今天一定要登上梅花尖主峰,然后再宿营。加把劲吧,过了这个极限就好了!” 朱未来说:“可,可我实在走不动了呀!” 钟非没有再理会他,继续往山上攀爬。 沈鱼鱼说:“未来,我们俩慢慢走吧。” 朱未来说:“好,好吧,慢慢走,能走到哪里算哪里,我们要是到不了山顶,随便找个地方宿营。” 沈鱼鱼说:“这可不行,我们三个人一定要在一起宿营的!” <er h3">6 浓雾中仿佛有许多双眼睛在注视着这三个闯入者。 钟非禁不起朱未来话语的折磨,终于停下来休息。山里雾很大,几米远就看不清人影,钟非只有等他们走近前了才看清他们的样子。钟非说:“你们这个样子怎么能行呢!现在才走了多久就这样,我们要在山里转三天,你们能吃得消吗?” 朱未来和沈鱼鱼坐在石头上,气喘得厉害,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钟非。 钟非无奈地说:“我们只休息半小时,然后继续前进!” 这时,他们听到了一种声音。 像是有人在山林里摸索着行进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难道浓雾中的原始森林里还有别的人? 钟非警觉地说:“你们听到声音了吗?” 朱未来站起来,左顾右盼,说:“听到了,好像有人朝我们走过来。” 沈鱼鱼的心提了起来。 她想起了张秀秀的话:“梅花尖经常会发生奇怪的事情……”沈鱼鱼也站了起来,脸色仓皇地说:“我们还是走吧,到了山顶也许就好了。这里阴森森的,有点怕人。” 这时,森林里的声音消失,仿佛那些行走的人都隐藏起来。 钟非同意沈鱼鱼的意见,说:“走吧!” 他看了看沈鱼鱼红扑扑的脸说:“鱼鱼,你把你的水壶给我吧,这样可以减轻些你的负重。” 沈鱼鱼向他露出了笑脸:“谢谢,你还是帮帮朱未来吧,我看他比较吃力。” 钟非说:“他是男人,我不会帮他背东西的,出发!” 路越来越窄,其实这根本就不叫路,只不过是村民上山祭山时稍微清理掉了一些障碍,他们走起来还是十分困难。张大头告诉过他们,顺利的话,过了铁索桥,再走上五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到达山顶。五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钟非他们还没有看到山顶的迹象,他们还是在浓雾的密林里穿行。一路上,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时地响起,仿佛有人在离他们不远的密林里跟着他们。越往山上走,就越阴森,气温也越来越低,和山下闷热的天气相比,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密林里不停地滴落冰冷的雾水,雾水打在他们身上,湿漉漉的。好在他们在上山前就穿好了防水的衣服,所以不至于被落下的雾水淋湿,也不会感觉到寒冷。他们不担心寒冷和潮湿,担心的是那密林浓雾中一直时断时续跟着他们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钟非他们停住了脚步,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消失了。 钟非看了看表,脸色阴沉地说:“从过铁索桥到现在,我们已经走了五个多小时了,怎么还没有到山顶呢?” 沈鱼鱼说:“是不是我们走错路了?” 钟非说:“应该不会,张大头说过,通向山顶只有一条路,我们一直是沿着这条山路走的,不可能走错,也没有别的路出现!” 沈鱼鱼说:“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钟非说:“不可能,你看,这条山路还在我们脚下延伸。” 朱未来说:“我想,张大头告诉我们的是他们爬山的时间,你们想想,他们爬山还不家常便饭呀,所以,用他们爬山的速度,五个小时够了,而我们,肯定不能和他们相比的,六个小时,也许七个小时,都不一定。” 沈鱼鱼说:“未来说的也有道理。” 钟非点了点头:“那我们继续走吧。” 钟非走在前面,沈鱼鱼走在中间,朱未来走在后面。他们刚刚往前走,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沈鱼鱼心里长满了毛,要不是有钟非和朱未来,她说不定会大叫起来。她对自己说:“沈鱼鱼,别怕,你不是胆小鬼,也许是风吹过山林的声音。” 就在这时,沈鱼鱼听到朱未来在后面惊叫了一声。 钟非和沈鱼鱼都回过了头。钟非大声说:“未来,你怎么啦——” 朱未来呆在那里,张大嘴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两眼透出惊恐的色泽。钟非和沈鱼鱼赶紧往回走。朱未来战战兢兢地对他们说:“你们别,别过来——”朱未来的手指指向头顶的树枝。 钟非和沈鱼鱼在离朱未来不远的地方站住了。顺着朱未来手指的方向,钟非和沈鱼鱼看到朱未来头顶的树枝上缠着一条花斑大蛇。蛇头悬空,对着朱未来的头,吐着血红的信子。朱未来显然吓坏了,钟非和沈鱼鱼也顿觉胆寒,钟非作这次出游的方案时,也想到过蛇的问题,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碰到蛇了,也许一路上浓雾中窸窸窣窣作响的东西就是这条蛇,有的蛇会追着人跑的。沈鱼鱼最怕蛇了,她躲在钟非身后,抓住了钟非的衣服,胆战心惊地说:“钟非,你赶快想办法呀——” 钟非也很紧张,但他还是故作镇静地说:“未来,你别动,千万别动,你只要动一动,蛇就会向你发动攻击。” 朱未来大气不敢出一口了。 钟非对沈鱼鱼说:“鱼鱼,你不要抓住我,躲远点。” 沈鱼鱼松开了抓住钟非衣服的手,往前走了一段,直到看不清他们。沈鱼鱼尽管看不到那条蛇了,可她还是害怕有别的蛇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一个人站在那里提心吊胆的。这时,沈鱼鱼有点相信张秀秀的话了,这次进入梅花尖,是福还是祸,无法断定。 钟非从腰间拔出了那把匕首,在旁边砍了一根树枝,削去了上面的枝叶,成了一根棍子。钟非拿着那根棍子走近了朱未来。朱未来的脸色铁青,他的内心一定在经受着痛苦和恐惧的折磨。蛇头还在盯着他,蛇的嘴巴里还吐着血红的信子。钟非对付蛇其实一点经验也没有,他只是凭着一些感觉把棍子伸到了蛇的面前。只听“嗞”的一声,蛇对棍子发动了攻击。也许是蛇觉得自己的攻击成功,马上就顺着树枝溜走了。 朱未来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对钟非充满了感激。他本来想对钟非说声谢谢的,可没有说出口,这声谢谢此时显得那么的多余。钟非也松了口气。他把棍子递给了朱未来说:“未来,你拿着它,防身!”接着,钟非又砍下了两根树枝,做成了两条棍子,自己用一条,另外一条给沈鱼鱼。 他们又开始向梅花尖的山顶进发。 浓雾中的山林里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究竟是什么声音? 那条蛇难道还在跟着他们?或者有许多蛇在跟着他们? <er h3">7 他们花了八个多小时,天色已近黄昏时,才到达梅花尖主峰。上了梅花尖顶峰后,他们发现,一路上困扰他们的浓雾消失了,这里是一片朗朗乾坤。他们看到了下沉的斜阳。玫瑰色的阳光使他们的脸都生动起来。钟非大吼了一声,惹出了阵阵的回音。朱未来脸上漾起了笑意,喃喃地说:“好美呀!”接着就不停地拍照。沈鱼鱼流下了泪水,不知是感慨一路的艰险,还是为到达山顶的胜利喜极而泣。 梅花尖主峰的顶端是一片平地,这片平地里没有一棵树,也不长一棵草,像是被烧焦过,泥土是黑色的。朝南的地方还有条半圆形的壕沟,钟非他们不知道这半圆形的壕沟是做什么用的。站在梅花尖主峰往南望去,是一片丘陵地带,梅花尖的西北面以及东面,都是连绵的大山。钟非看到那壕沟,内心的焦灼感又出现了。 沈鱼鱼对不停拍照的朱未来说:“为什么山顶上没有雾,凤凰村的人却看不到梅花尖主峰呢?” 朱未来说:“你那么聪明的人都不知道,我这个笨蛋又怎么知道呢?” 沈鱼鱼走过去掐了他一下,笑着说:“你损我是不是!” 朱未来“唉哟”了一声,皱着眉头说:“沈鱼鱼,你好狠呀,痛死我了!真是最毒妇人心呀!” 沈鱼鱼说:“你还说,是不是还想掐一下!” 朱未来说:“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一阵风吹过来,钟非感觉有点冷。 他已经决定晚上就在山顶宿营了,山顶毕竟是一块开阔地,也不像森林里那么潮湿,还有毒蛇什么的。也许山顶会冷些,但这是夏天,再冷也不会冷到那里去,况且他们还带了帐篷和睡袋,应该不会有什么关系。 朱未来和沈鱼鱼也同意在山顶宿营,朱未来想起森林里的那条蛇,心里就发毛;沈鱼鱼不喜欢森林里的阴森和潮湿,她肯定不会选择到森林里去宿营的。 钟非跳下了壕沟,壕沟有他半身那么深。他知道有些山里人,为了提防水土流失,在山上挖壕沟。但是,这个壕沟肯定不是为防止水土流失而挖的,整个梅花尖山域,都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就这山顶一小块地方是不毛之地,没有必要在这个地方挖壕沟。那么,这个壕沟是做什么用的呢? 钟非好像闻到了一股什么味道。 这股味道是从壕沟里的泥土中散发出来的? 钟非弯下腰,抓起了一把泥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是的,泥土里有股硝烟的味道。钟非刚刚来到山顶时,就看到地上有许多鞭炮和纸钱的碎屑,这是村民们祭山时留下的。钟非想,泥土里的硝烟味也许就是鞭炮放过之后的味道,可好像又不太一样。钟非的心情越来越焦灼,这种焦灼感他以前从来没有过。他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离不开恋人宋荔了?他才离开她几天,就受不了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他们还没有到那种离开了谁都过不下去的地步。尽管如此,钟非还是想给宋荔打个电话。他把手中黑色的泥土扔掉,拍了拍手,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 手机在这里没有信号! 焦虑的钟非有点沮丧。宋荔接不到他的电话会不会对他产生误解呢?钟非答应每天都给她电话的。钟非想,管他那么多了,现在更重要的是做好眼前的事情。钟非看着西天的夕阳,爬出了壕沟,对朱未来和沈鱼鱼说:“我们现在把帐篷支起来吧,否则天黑了不好弄。” 沈鱼鱼说:“没错,我们先把帐篷支起来再说。” 朱未来端着相机,拍得十分起劲,他说:“你们支吧,我多拍几张照片,太阳落山了我就拍不了了。” 云雾从半山腰里升腾起来,乌云也从四周围拢过来。但是夕阳沉落后,天很快黑了下来。乌云也遮住了天空。他们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梅花尖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之中,仿佛什么声音都消失,寂静在黑暗中吞噬着一切…… <er h3">8 张秀秀十分担心沈鱼鱼他们。吃晚饭时,她对父亲张大头说:“爸,你说他们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呢?”张大头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也不是我说了算了,这看他们的造化了。”张秀秀说:“但愿他们能够平安无事。”张大头说:“秀秀,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上梅花尖?”张秀秀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也没有和我说。”张大头说:“要是出什么问题,那就麻烦了,我现在有些后悔。”张秀秀说:“你后悔什么呀?”张大头说:“后悔没有阻止他们上山呀,要是真出什么事情,我是有责任的!我今天右眼老是跳,总好像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张大头的老婆七嫂一直在听着他们父女说话,这时她插了一句:“你有什么责任呀,是他们自己要到梅花尖去的,又不是你强迫他们去的,你这个人就知道负责任。这么多年来,你替村里人负了那么多责任,你得到什么好处了?”张大头瞪了老婆一眼:“你懂个屁!好好吃你的饭,怎么饭也堵不住你的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臭婆娘!” 张秀秀魂不守舍的,吃完饭,她就出了家门。 张秀秀来到村口,坐在一棵树下,朝远处迷蒙的梅花尖主峰张望,什么也看不见。天暗下来,天上的星星闪烁着,张秀秀不知道沈鱼鱼他们现在在干什么。他们能不能够看见满天的星斗? 张秀秀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他们那么担心。 也许和她向往外面的世界有关。按张大头的意思,一个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处,还给他们增加负担。本来在张秀秀读完初中,张大头就要让她辍学,回家劳动。好在张秀秀在外面工作的哥哥支持她,并且出钱让她继续把书读下去,还鼓励她一定要考上大学,离开贫困的凤凰村。 哥哥给她描绘了一个美好的前景,等着她去实现。 张秀秀似乎从沈鱼鱼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影子。所以,当她刚刚看到他们时,就怦然心动了。张秀秀为他们提心吊胆,有了充分的理由。可她觉得,还不仅仅是因为这些,但无法想到别的什么理由。张秀秀坐在那棵树下,为沈鱼鱼他们担心的时候,有一个人朝她走了过来。 那个人就是瞎眼婆婆。 张秀秀不知道她的名字,全村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名字,反正都叫她瞎眼婆婆。张秀秀也不知道她有多大年纪了,全村人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岁数。瞎眼婆婆的出现,让张秀秀很是惊讶。因为瞎眼婆婆除了在每年八月一日的深夜出来哭泣,平常根本就见不到她的影子。 瞎眼婆婆拄着拐杖,走到了张秀秀跟前,张秀秀顿时觉得有股陈年的阴气扑面而来。张秀秀浑身颤抖了一下,在这个无风而闷热的夏夜里感觉到了寒冷。瞎眼婆婆的脸在朦胧的夜色中显得异常的灰暗,那双眼睛就像两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埋藏了许多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浑身散发出阴森气息的瞎眼婆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张秀秀心里涌起了一股恐惧感,她慌忙站了起来。 瞎眼婆婆转过身,背对着张秀秀,仿佛也在向梅花尖顶峰的方向张望。紧接着,瞎眼婆婆的口中发出了叽叽咕咕含混不清的话语。张秀秀根本就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瞎眼婆婆古怪的声音让张秀秀产生了逃离的念头。 张秀秀一阵小跑,离开了那地方。 <er h3">9 梅花尖顶峰黑沉沉的,空气仿佛凝固,一丝风也没有。钟非他们吃了点东西,就钻进睡袋睡觉。这一天下来,累得他们腰酸背痛,如果不好好休息,明天会没有精力。他们很快就进入的梦乡。 午夜时分,一道红色的闪电从黑漆漆的天空划过。 闪电刹那间照亮了梅花尖顶峰。黄色的帐篷外面仿佛站立着一个黑色的影子。红色的闪电过后,天空中传来了巨大的雷声。雷声把沈鱼鱼吵醒了。她把头伸出了睡袋,睡眼惺忪地说:“你们醒了吗?” 朱未来说:“鱼鱼,我醒了。” 沈鱼鱼爬出了睡袋,用手电照了照朱未来,朱未来只是懒懒地从睡袋里露出头来。 沈鱼鱼坐在了朱未来旁边说:“我做了一个噩梦。”朱未来说:“你做了什么噩梦?”沈鱼鱼说:“我梦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端着枪企图朝我射击,还说我是日本鬼子。我吓坏了,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动弹不得。那个浑身是血的人没有开枪,而是朝我逼过来,用刺刀顶住我的胸,他要用刺刀捅死我。我想对他说,不要杀我,我不是日本鬼子,可我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地塞住了……我真的吓坏了,要不是打雷声吵醒了我,我现在还在做着那个噩梦,不知道会不会在梦中被吓死。” 朱未来说:“奇怪了,我也做了个噩梦。” 沈鱼鱼吸了口凉气说:“你也做噩梦了?” 朱未来说:“是的,我做的噩梦和你做的不太一样。我梦见很多人怪叫着朝我围过来,他们都端着上了刺刀的枪,他们的刺刀上都滴着鲜血。他们是一群士兵,可我不知道他们从什么地方来的,是什么样的士兵。我只知道他们要杀死我。我正手足无措,发现手中拿着一捆手榴弹,我浑身是血,我对那些怪叫着围过来的人大声说:”来吧,你们全部都滚过来吧,老子等着你们呢!“等那些士兵怪叫着靠拢过来后,我拉响了那捆手榴弹……打雷的声音让我从噩梦中醒来,我正在纳闷呢,就听到了你叫我的声音。” 沈鱼鱼战战兢兢地说:“我们怎么会做这样的噩梦呢,不知道钟非有没有做噩梦?” 朱未来说:“他还在睡?雷声没有吵醒他?” 沈鱼鱼把手电照向钟非睡觉的地方,惊叫了一声:“未来,钟非不见了!” 朱未来疑惑地说:“什么?” 沈鱼鱼的声音在颤抖:“钟非不见了!他的睡袋空空的!” 朱未来从睡袋里爬出来:“钟非怎么会不见了呢?他能到哪里去?他会不会到外面去解溲了呢?” 沈鱼鱼摇了摇头,借着手电的光亮,她发现朱未来的脸色煞白。 朱未来想了想,对沈鱼鱼说:“鱼鱼,你在帐篷里等着我,不要出来。我出去找找钟非。” 沈鱼鱼说:“好的,你要小心点呀。” 朱未来打着手电钻出了帐篷。 沈鱼鱼在帐篷里说:“未来,你要快点回来呀!” 朱未来说:“我明白!” 朱未来刚刚钻出帐篷,又是一道红色的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空。他仿佛看到一个人在壕沟里站着。紧接着,又是一阵炸雷从空中传来,山被震得晃动起来。朱未来把手电照向壕沟,叫了一声:“钟非——” 他以为壕沟里站着的那个人是钟非,可当他把手电照过去时,那人影已经不见了。 朱未来走过去,在壕沟里搜寻钟非的身影。 在搜寻的过程中,朱未来有些恐慌,要是找不到钟非该怎么办,他想起了沈鱼鱼告诉他们的张秀秀的话,浑身冒出了鸡皮疙瘩。钟非千万不能出什么事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朱未来找遍了整条壕沟,也没有找到钟非的身影。雷声过后,梅花尖的顶峰又是一片死寂,朱未来仿佛可以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 朱未来的手电往峰下的山林里照射过去,他大声喊道:“钟非——钟非——你在哪里——” 山谷里传来阵阵回响:“钟非——钟非——你在哪里——” 山谷里的回音变得阴森可怖,似乎不是朱未来的叫声,仿佛是另外一些人在跟着朱未来乱叫。 没有人回答朱未来。 朱未来想到山林里去找钟非,可他想到了沈鱼鱼,如果他走开了,沈鱼鱼会不会遇到什么不测?况且,他的内心已经恐惧到了极点,那黑暗中的地方是不是隐藏着什么看不到的凶险,他一无所知,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朱未来想,先回帐篷里和沈鱼鱼商量一下,再作该怎么办的决定。就在这时,天上落下了密集的雨点。 雨来得如此之大,如此之猛,令朱未来猝不及防。 朱未来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帐篷边,钻进了帐篷。在他钻进帐篷的时候,天上又划过一道红色的闪电,壕沟里站着几个人,他们的脸上血迹斑斑。朱未来回到帐篷里,坐在那里喘着粗气。沈鱼鱼呆呆地看着他,使劲地睁大双眼,眼前的朱未来好像成了陌生人。 朱未来喘着气说:“钟非,钟非不知道,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我没有办法找到他。” 沈鱼鱼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愣愣地看着朱未来的脸。帐篷外面的雨声大作,帐篷也被雨鞭抽得噼啪乱响。朱未来一手拿着手电,另外一只手在沈鱼鱼的眼前摇晃了几下。朱未来说:“鱼鱼,你怎么啦?” 沈鱼鱼这才说了声:“未来,你为什么满脸都是血,还有你的衣服上,怎么也都是血?” 朱未来也吃惊了:“什么?我脸上有血?身上也有血?” 沈鱼鱼伸出食指,在朱未来的脸上抹了一下,然后放在他面前说:“你自己看看。” 沈鱼鱼的手电照在了自己的食指上,让朱未来看了个明白。 朱未来果然看到了殷红的血。 他把手电照在了自己的身上,发现自己的衣服上也全是血。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还在做着噩梦?他喃喃地说:“鱼鱼,我们是不是在梦中呢?” 沈鱼鱼摇了摇头,肯定地说:“不是!” 此时,帐篷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还传来人嘶喊的声音。朱未来和沈鱼鱼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们都露出惊惧的神色。沈鱼鱼说:“是不是钟非在喊叫?”朱未来说:“不像。”他想再次出去看看,可沈鱼鱼拉住了他的手,沈鱼鱼的手冰冷,还微微抖动着。 这时,有雨水流进了帐篷里。 朱未来的手电照在了流进来的雨水上,那是殷红的血! 朱未来的声音和沈鱼鱼的手一般冰冷:“外面下着的是血雨——” 第三章 迷失 <er top">10 钟非眼前出现了一片血光,异常刺眼的血光,浓郁的血腥味令他窒息。在血光中,钟非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穿着破烂的灰布衣服,腰间扎着牛皮带,头上缠着绷带,他的眼睛血红,表情坚定而又仇恨。他端着一支老式“汉阳造”步枪,趴在壕沟边上,向山下瞄准。钟非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趴在壕沟边上?钟非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仿佛是一场老电影里出现的人物。钟非想靠近他,去和他交谈,可是钟非浑身不能动弹。钟非只好眼巴巴地注视着那个血光中陌生的人,担心他会发生什么事情……仿佛有人钻进帐篷,在钟非的睡袋前蹲下来,推了推钟非,钟非顿时从梦中醒来,血光中的那个人不见了,帐篷里一片漆黑,他听到了朱未来的呼噜声和沈鱼鱼有节奏的鼾声。 钟非拿起自己的手电,钻出了帐篷。 他想起了梦中的情景,来到了壕沟旁,壕沟的一切呈现在他的手电光下,钟非什么也没有看见,根本就没有梦中的那个灰衣人。此时的天空就像一个巨大的黑铁锅盖,把梅花尖死死地罩住,钟非感觉到了沉闷。 一丝风也没有。 钟非还是觉得背后冷飕飕的。 他心中焦灼的情绪还在无限地蔓延。 仿佛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人。 钟非猛地转过身,手电光朝那边射出去,他看到一个黑影迅速地晃动了一下,然后朝北边的山坡窜去。 钟非厉声说:“谁——” 说着,他就拔出了腰间的匕首追了过去…… <er h3">11 这个晚上,张大头和猎人张长发在喝酒。张长发今天上山打到了一只山鸡,回来后把山鸡杀了,炖了一锅山鸡肉,然后就去把张大头叫过来喝酒。张长发从小和张大头一起长大,两人的感情十分深厚。前几年,山上不让打猎了,镇上派出所和县里林业公安的人到凤凰村来收缴土铳和猎枪,张大头早早就给张长发报了信,张长发把自己用了几十年的那杆老铳藏了起来,没有被收走。对张长发打猎,张大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还是会经常对张长发说:“那些国家保护的动物,你就不要打了,否则我也不好和上面交代。”张长发听了他的话,只是打点山鸡野兔什么的,过过打猎的瘾。 香喷喷的野鸡肉十分诱人。 张大头夹了一块放进嘴巴里,嚼了几口说:“真香!” 他特地从家里带来了一瓶五粮液,这是他很少回村的儿子以前给他带回来的,他一直舍不得喝。今天不知怎么搞的,张长发一说吃野鸡肉,张大头就想到了那瓶放了很长时间的五粮液。当张大头把酒瓶打开后,张长发的屋里飘起了一股浓香。 张长发使劲呼吸了一口气,迷醉的样子:“我从来没有闻过这么香的酒,你这个老东西,有这么好的酒也不早点拿出来,你是想留到棺材里喝呀!” 张大头笑笑:“这不拿来了嘛,我有好吃好喝的还能少了你?” 他们端起酒杯,干了一杯酒。 张长发突然说:“唉,老了!枪法也不准了,今天这只野鸡也是刚刚好撞在我枪口下,否则我们晚上吃个鸟毛!大头,你说,人怎么说老就老了呢?” 张大头说:“人总是要老的,你看,一晃秀秀都长大成人了!” 张长发又喝了一杯酒,抹了抹眼睛说:“大头呀,你说,我那亲生父母真的是要等我到黄泉路上才能相见了?就是到了黄泉路上,我也不一定能够认识他们,他们也不一定能够认出我来呀!” 张大头也叹了口气:“他们要活着,也是八九十岁的人了。可他们是死是活没有人知道呀。听我死去的父亲说,那仗打完后,村里有人去梅花尖找过,什么也没有找到,连尸骨都没有找到一根。解放都几十年了,他们要是活着,也应该记得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还留在凤凰村。” 张长发在凤凰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多年前,一对在梅花尖养伤的新四军夫妇,把刚刚生下来的他留在了凤凰村就上了战场。张长发一生未娶,孤独一人。几十年来,他一直在等待着亲生父母的来临,可那是一个漫长的或者一生也不能够实现的幻想。张长发的老眼潮湿,说:“这几天,我老是梦见一个提着血衣的人站在我面前,我看不清他的脸,我不知道他是谁,他也不和我说话,我猜他是我父亲。” 张大头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老东西,你就不要想太多了,那么多年也过来了,安安稳稳地过几天日子吧,想太多了也没有什么用。实在走不动,就不要上山去打猎了,只要我活着一天,有我吃的就肯定饿不着你的!” 张长发叹了口气说:“这我相信。可我的心越老就越难受,火烧火燎的,没着没落的,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踏实。” 张大头端起了酒杯:“喝酒喝酒,不要说那么多伤感的话了,有一天过一天吧!” 张大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张长发也把酒倒进口里,吞咽下去。 这时,张长发好像听到窗外有人。他做了个动作,示意张大头不要出声,然后轻轻地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猛地推开窗,大声说:“谁——” 一个影子晃过,很快就在张长发的眼帘里消失,茫茫的夜色中再难觅那影子的踪迹。 张长发回到桌前,坐下,讷讷地说:“会是谁呢?这个人在窗外想干什么?” 张大头笑了笑说:“别疑神疑鬼的了,也许是谁闻到山鸡的香味了,趴在窗户后面闻闻过过瘾呗。” 张长发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不对,如果那样的话,他没有必要跑,或者还会让我给他一块山鸡肉吃呢,你知道的,从前我打了猎物,从来不独享的,都分给村里人吃的。这个人一定是在偷听我们说话,也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er h3">12 那个黑影跑得飞快,钻进林子里就不见了。钟非也跟进了林子里,林子里起了雾,也许林子里的雾气就这样长年弥漫着,不见天日。钟非手电的光柱无法刺破浓得化不开的雾气。那个黑影究竟是什么人?难道白天里他们翻山越岭上梅花尖顶峰时跟着他们的不是那条毒蛇,而是这个神秘人?如果是他,那么他为什么要跟着他们呢?很多问题让钟非心里产生了许多解不开的结。 那个神秘的人就藏在浓雾弥漫的原始森林里。 钟非真想找到那个人,解开心中的结。 可他想到了朱未来和沈鱼鱼,如果他们醒了,发现他不见了,会怎么样呢?他们一定会六神无主,钟非知道,自己是他们的主心骨。钟非正想回到山顶上去,他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说话的声音不大,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却显得很响。 钟非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谁在说。他只知道,说话的声音从森林的深处传来。钟非听到说话的声音,马上就打消了回到山顶帐篷里去的念头。他决定进森林里看个究竟。此时的钟非心里燃烧着一团火,没有丝毫的恐惧感。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 钟非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拿着手电,一步一步艰难地朝森林里说话声音发出来的方向摸索过去。 森林里没有路,长满了灌木和荆棘,地下是厚厚的多年积起来的枯叶和腐烂的树枝。钟非的脚踩在上面,松软而又滑腻,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深陷进去,把他的身体埋没。钟非摸索着往森林深处走去,一不小心,荆棘的刺就在他的脸上划下一道血痕,火辣辣地疼痛。 钟非似乎变了一个人,他已经没有任何退缩的念头了,一直往说话的声音搜寻过去,他甚至忘记了山顶帐篷里的朱未来和沈鱼鱼,也忘记了他的恋人宋荔。他的脑海里只有那个神秘的黑影和隐隐约约传来的说话声。可是,当他觉得自己靠近那说话声时,说话声就消失了。正当他迷惘的时候,说话声又在森林深处传了过来。 那说话声诱惑着他陷入森林的深处。 越往森林深处走,雾就越加浓郁。钟非觉得雾就像白胶般把他粘住了,怎么挣脱也无济于事。他的行走也越来越困难,越来越觉得寸步难行。他停了下来,站在一棵粗大的松树底下,喘着气。松树上爬满了藤蔓,藤蔓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松树裸露出来的根上长满了青苔。 钟非站在那里,浑身有种说不出的疼痛。 他的身体十分疲惫,大脑却异常的清醒,他在搜寻着声音的方位。那说话声消失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冰冷的说话声飘过来,钟非禁不住打了个激灵。他的腿灌了铅般沉重,要迈出一步已经相当艰难,可他还是想朝那说话声的方向走去。钟非迈动了脚步。 他刚刚迈出一步,脚底突然滑了一下,身体朝后一仰,倒在了地上。像是有人在他的头上踹了一脚,他的身体就朝底下快速地滑了下去,他的两手死死地抓住匕首和手电,他很清楚,如果没有了这两样东西,会更加的危险…… <er h3">13 沈鱼鱼越来越冷,浑身瑟瑟发抖。帐篷外面的血雨停止了,他们无法入睡,钟非的不知去向,以及这个晚上发生的一些事情,令朱未来和沈鱼鱼极度的恐慌。沈鱼鱼紧紧地抓住朱未来的手,不敢放松,生怕一放松就会发生什么不测。朱未来的手都被她抠痛了,他咬着牙不做声。朱未来内心同样十分的恐惧,让沈鱼鱼抓着,虽然疼痛,但是也有一种相互依存的感觉。 帐篷外面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沈鱼鱼一无所知。 她也不敢去想,朱未来要出去找钟非,沈鱼鱼死活不同意,尽管她也很担心钟非的安危。她怕朱未来出去找钟非也失踪了,那剩下她一个人可如何是好。沈鱼鱼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朱未来同意了沈鱼鱼的想法。他们在帐篷里提心吊胆地等着钟非的回来,朱未来坚定地认为,只要钟非还活着,他一定会回来找他们的,钟非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就在这时,帐篷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朱未来听到了脚步声由远而近,他的第一反应是钟非回来了。朱未来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他对沈鱼鱼说:“鱼鱼,你可以松手了吧,钟非回来了,不要怕了!” 沈鱼鱼没有说话,只是出神地盯着朱未来,她的耳朵听的是帐篷外面的脚步声,由于太专注于外面的脚步声,朱未来说的什么,她完全没有听清楚。沈鱼鱼还是死死地抓住朱未来的手。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走到帐篷跟前时停了下来,一片死寂。沈鱼鱼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白光,抓住朱未来的手微微颤抖,朱未来可以感觉到她手心渗出的冷汗。 朱未来没有理会沈鱼鱼,只是对帐篷外面大声说:“钟非,赶快进来吧,不要吓我们了,鱼鱼都被你吓坏了!” 帐篷外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也没有人回答朱未来。 这时,沈鱼鱼战战兢兢地细声说:“刚才不是钟非的脚步声,我听得出来的,钟非的脚步声比较重,每一步都很踏实,而刚才的脚步声,只是一只脚重,另外一只脚比较轻。” 朱未来听了她的话,张开了嘴巴,久久没有合上。 帐篷外面的是谁?凤凰村的人都不敢单独来这个地方,如果不是钟非的话,还有谁会来到这个地方?沈鱼鱼现在完全相信张秀秀的话了,此时,她心中的好奇已经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恐惧。好在没有让朱未来离开她去找钟非,否则帐篷里剩下她一个人,听到那陌生而又神秘的脚步声,尿都会吓出来,其实,她已经憋了一泡尿了,就是不敢出去撒。 帐篷外一定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会对他们怎么样? 朱未来挡在了沈鱼鱼的前面,她还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沈鱼鱼躲在朱未来的身后,感觉到朱未来也在发抖。朱未来轻声对她说:“鱼鱼,别怕!”沈鱼鱼沉默着,这个时候,不是说不怕就能够解决问题的。沈鱼鱼虽然十分惊恐,但还是想着怎么对付外面的人的办法,她想,如果真的有人冲进来,实在没有办法就抱住他使劲咬,想到这里,沈鱼鱼的牙关颤动了一下。 朱未来正想说什么,他看到一只手伸进帐篷里来,那是一只干枯的焦黑得如山顶地面的手,手里还拿着一把匕首。那只干枯焦黑的手抖了一下,匕首就落在了帐篷里的地上。 扔下匕首,那只干枯焦黑的手就缓缓地缩出去了。 在朱未来的手电光下,沈鱼鱼看得清清楚楚,那干枯焦黑的手上满是伤疤。沈鱼雨目瞪口呆,浑身像被冰冻住了,一动不动。 朱未来把手电光照在那把匕首上,吃惊地说:“这不是钟非的匕首吗,怎么——” 帐篷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叽叽的冷笑声。 沈鱼鱼紧紧地从后面抱住了朱未来…… <er h3">14 满天的星光。 瞎眼婆婆拄着拐杖踯躅地走入村里的一条小巷里,小巷的尽头就是她居住的泥瓦屋,她经过张秀秀窗户底下时,准确地停了下来,仿佛她的眼睛是明亮的。张秀秀房间里的灯还亮着,瞎眼婆婆看不见,她只能够听到里面细微的声响。瞎眼婆婆根本不知道张秀秀在房间里干什么,她喃喃地说:“该去的去了,不该去的也去了——” 张秀秀房间的窗扇突然开了,窗口出现了张秀秀扭曲的脸,她张开嘴巴,大声说:“你走开,我不要看见你,不要听你说话,你走开——” 紧接着,窗门“砰”地关上了。 瞎眼婆婆听到里面传来了嘤嘤的哭声。 她叹了口气,拄着拐杖往巷子深处走去。 房子里没有亮灯,黑暗中透出一股霉烂的气味。 瞎眼婆婆坐在床沿上,低语着什么。 她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张灰暗的脸,一张满是伤疤的脸,这张脸曾经是多么的英俊,多么的明亮……枪声中,那个年轻的姑娘无处可逃,她躲在残墙的一个角落里,一个日本士兵端着枪朝她逼了过来,他狞笑着用刺刀挑开了她上衣的扣子,露出了洁白的胸脯……她蜷缩在那个墙角,大腿上淌满了殷红的血,她像寒冷秋风中的一片颤抖的叶子,满目的泪水是她心底流淌出的血。整个村庄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和浓郁的血腥味,她的嘴巴里喃喃地喊着一个男人的名字。黄昏,残阳如血。她终于在瑟瑟的风中看到了搜寻过来的青年男子,青年男子看到她时呆立在那里,双眼冒着悲愤之火。她哭喊着站起来,扑到了青年男子的怀里,声嘶力竭地痛哭……青年男子脱下了自己的衣服,给她穿上,什么话也没有说,拉着她的手离开了一片废墟的村庄,踏上了一条血与火的道路…… 瞎眼婆婆感觉到自己流下了泪。 一声长长的叹息。 腐烂的气味越来越浓郁。 瞎眼婆婆突然在黑暗中抓住了自己的头发,使劲地撕扯着,嘴巴里发出绝望而凄厉的号叫…… <er h3">15 钟非掉入了一个深渊。 在掉入深渊前,他就在浓雾弥漫的森林里迷失了自己。他摔倒后往下滑了一段,头重重地撞在了一棵树上,只听大脑“嗡”的一声,眼前冒出了很多火星。他艰难地站起来,摸了摸脑袋,发现头上已经鼓起了一个大包。疼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钟非突然想起了朱未来和沈鱼鱼,他们现在怎么样,他一无所知。钟非想回到山顶上去,可茫茫的森林和浓浓的雾霭让他迷失了方向。他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他想,沿着山势往上爬,也许就可以到达梅花尖的顶端,可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了一座山头,发现根本就不是梅花尖的顶峰,这座山头被浓雾紧锁,根本就看不清楚梅花尖顶峰在那个方位。 他找不到通往梅花尖顶峰的路,森林里也根本就没有路。钟非此时觉得,那些浓雾就是无边无际的恐惧。他想起了诱引他的说话声,那说话声已经没有了踪迹。也许根本就没有人,那只是一种幻觉。他是被自己的幻觉带到了一个困境? 他可不能够在这个山头上坐以待毙,必须走出去!钟非重新进入荆棘丛生的森林。他听到了一种怪异的声音,这不是人的说话声,也不是窸窸窣窣的声音,而是一种叽叽的怪叫。这种叽叽的怪叫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过来,钟非握住匕首的手有些打颤,他的内心在经受着残酷的折磨。他被抛进了一个诡异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就他一个人,他的同伴朱未来和沈鱼鱼此时离他十分遥远,不可企及。钟非浑身冷汗,皮肤一阵一阵地抽紧,头上的撞伤和脸上的刮痕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的神经被那叽叽的怪叫声控制着,无法放松。 手电的光柱被浓雾吞没,钟非把手电光照向任何一个方向,都只能看到眼前的树木,其他什么也看不到,那隐藏在雾中发出叽叽叫声的怪物根本就看不见。钟非的心泡在冰窟里,挣扎着。森林中未知的给他带来极度恐惧的东西还有多少,钟非无法预料。现在,他只有一个欲望,那就是离开这个地方。钟非每向前走一步都像是向死亡迈进一步。 张秀秀说的那个知青当初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在黑夜中的森林里迷失了方向,孤立无援地在森林里艰难地寻找出路?叽叽的怪叫声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像挥之不去的梦魇。钟非不停地对自己说:“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要坚持下去!”可过不了多久,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坚持到天亮了。 钟非觉得有股冷风凌厉地朝自己脸上扑过来。 一个拳头大的黑影扑到他的右脸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后怪叫着飞走。 钟非脸上一阵刺痛,热乎乎的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怪物,他一手拿着手电,一手紧紧地握住匕首。 又有一股冷风凌厉地扑过来,他把手电往那股冷风照射过去,另外一只手把匕首举起来,朝那团拳头大的黑影劈过去。他的匕首劈出的速度根本就没有黑影来得快,脸上又被撕咬了一口。 不一会儿,有许多黑影朝他扑过来,他的两手乱舞起来,手电光和匕首的寒光在他眼前狭小的空间里不停地挥动,他的口里也发出绝望的号叫。钟非的头脸上频频受到攻击,最后,他放弃了抵抗,他根本就没有能力抵抗那些怪物。钟非选择了奔逃。他奋力地在森林里穿行……钟非觉得自己的双脚踩在了一个陷阱上,两腿一软,就掉入了一个深渊,万劫不复的深渊…… 钟非从昏迷中醒过来,发现手中的匕首不见了,手电却还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上亮着。他的头脸火辣辣地痛,浑身的骨头散架般难受。这是什么地方?钟非大叫了一声。不一会儿就传来沉闷的回响。钟非通过回响,断定自己是在一个洞穴里。他跌落进了一个洞穴?他想站起来,可是浑身无力,目光朝亮着的手电瞟过去,他要抓住手电。钟非正要朝手电爬过去,伸出的手碰到了一个骷髅头…… 第四章 魅影 <er top">16 天渐渐地明亮起来。沈鱼鱼从昏睡中醒过来,发现自己背靠在朱未来的怀里,朱未来两手紧紧地搂着她。沈鱼鱼不知道夜里是如何睡着的,这惊魂的一夜终于过去了,今天会怎么样?朱未来还在沉睡,打着呼噜。沈鱼鱼不喜欢呼噜声,可此时,听着朱未来的呼噜声,内心有种踏实的感动。沈鱼鱼不愿意吵醒朱未来,还是让他搂着,靠在他温暖的怀里,睁着眼睛,考虑着钟非的安危。钟非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而且夜里那只枯槁焦黑的手扔进来的的确是钟非的匕首,沈鱼鱼想起来就胆寒,钟非会不会已经被害?把钟非的匕首扔进来的是人还是鬼?沈鱼鱼顿时又感觉到了寒冷。 突然,沈鱼鱼感觉到朱未来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他一把推开了沈鱼鱼,口里喊着:“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朱未来从噩梦中醒来,满头都是冷汗。沈鱼鱼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温柔地说:“未来,天亮了,天亮了——” 这是一个宁静美丽的早晨。 乌云退去的天空瓦蓝瓦蓝的,仿佛可以照见沈鱼鱼他们的身影。 他们站在山顶上,可以看到远处的凤凰村。凤凰村在淡淡的炊烟中,显得那么的古朴祥和,充满了乡村的味道,可凤凰村和梅花尖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沈鱼鱼和朱未来神情肃穆地站在山顶,眺望着凤凰村。 沈鱼鱼想起了张秀秀,他们要是听张秀秀的话,或者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沈鱼鱼想,张秀秀此时是不是在向梅花尖顶峰眺望,她是否可以看到梅花尖的顶峰呢?这里可是澄明一片,没有一丝云雾,朝阳正从东边的山坳冉冉升起。沈鱼鱼真希望张秀秀现在就让她父亲带人上山来找他们,可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和张秀秀联系,这里连手机的信号也没有。 朱未来面对如此美丽的景色,麻木了。他脸色惨白,衣服上还有血雨留下的暗红的痕迹。要是往常,他会兴高采烈地拿着相机拍个够的。可现在,他的眼睛里除了忧郁就是恐惧。说实话,他从来也没有经历过如此恐惧的夜晚。梅花尖将成为他痛苦的记忆。 沈鱼鱼知道朱未来心情异常的沉重,她也一样。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安全的山下。沈鱼鱼钻进帐篷,拿出水壶和两块面包。她走到朱未来面前,把面包递给他:“未来,吃点东西吧。” 朱未来露出一丝苦笑:“鱼鱼,你吃吧,我吃不下。” 沈鱼鱼执拗地把面包塞在他手里:“吃不下也要吃,不吃东西会没有力气的,我还要你保护呢,你是男子汉,一定要保护好我的!你一定要吃,我看着你吃,你要不吃,我也不吃!” 朱未来凝视着沈鱼鱼白皙的脸,喃喃地说:“鱼鱼,你说我是男子汉?我真的是男子汉吗?你不是总说我懦弱吗?” 沈鱼鱼看着他凄惶的样子,想起昨天晚上朱未来照顾自己的许多细节,心里酸酸的,她真诚地说:“未来,你是男子汉,是真正的男子汉,我以前说你懦弱,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不要记在心上,好吗,未来!你吃吧,吃了才有力气,我们还要离开这个地方。” 朱未来的眼睛潮湿了。他拿起面包,大口大口地啃着,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沈鱼鱼。沈鱼鱼被他的眼神打动了,轻声说:“未来,你慢点吃,别噎着,来,喝点水。”说着,她就把水壶递给了朱未来。阳光打在朱未来的脸上,他惨白的脸上有了一层金色。他的内心却还在黑暗之中,因为钟非还在黑暗之中,不知死活。 朱未来吃完面包,往峰下的森林里望去,钟非会在哪里? 沈鱼鱼说:“未来,我们下山吧,回凤凰村去,我们不在这里待了,好吗?” 朱未来说:“不,我们必须去寻找钟非,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梅花尖!” 沈鱼鱼面有难色:“可,可是继续待在山上,还会有危险的!” 朱未来的声音变得异常坚定:“有再大的危险,我也要去寻找钟非,你刚才说过的,我是男子汉,不是懦夫!” 沈鱼鱼十分感动。 <er h3">17 张秀秀有种预感,沈鱼鱼他们会出事情。这个早晨,她醒来后,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她打开房门,看见了父亲张大头,张大头睡眼惺忪,正准备出门去村后的山坳给地瓜锄草。村里人一般早起要干一阵农活,然后回家吃早饭。张秀秀对他说:“爸,我和你一起去吧。”张大头说:“你去干什么,你是读书人,草没有锄掉,地瓜藤却锄掉了。你还是在家帮你妈妈做饭吧!”张秀秀嘟了嘟嘴巴说:“爸,你小瞧人,今天我非要和你去锄草。”说着,就到放农具的杂物间拿了一把锄头,和张大头一起走出了家门。 他们来到了村后的山坳里,山坳里是一片农田,有几个人已经在那里干活了。有人远远地和张大头打招呼,张大头乐呵呵地大声回应他们。张秀秀边锄草边和父亲说着话:“爸,我看你还是带人上山去把沈鱼鱼他们找回来吧!” 张大头心不在焉地说:“沈鱼鱼是谁?” 张秀秀说:“你的记性真成问题,沈鱼鱼就是昨天上梅花尖的那个女大学生呀!” 张大头说:“喔——” 张秀秀说:“爸,你听到我的话没有呀,你还是带人去把他们找回来吧,要是等出了事,就来不及了。” 张大头说:“应该不会出事吧,你不是说,等过了三天,看他们还不回来,再去找的吗?” 张秀秀焦急地说:“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呀!” 张大头说:“刚刚祭过山,你又要大家上山去找他们,村里人愿意吗?” 张秀秀说:“我不管,你是村长,大家愿意不愿意,是你的事情。” 张大头不说话了,继续锄草。张秀秀见父亲不理自己了,有点气恼,走过去,抢过了父亲手中的锄头,气呼呼地说:“爸,你到底答不答应呀!你怎么对我说的话这么不在乎呢!”张大头笑了笑说:“你说来帮我锄草,原来是要逼我去找那几个大学生呀!你说,他们吃饱了撑了,大老远跑到我们这里来,上梅花尖干什么呢?这不给我们添乱吗?” 村里突然急匆地跑过来一个人,他边跑边大声说:“大头村长,不好了——” 张大头看清了,这人是村民张宏亮。 张宏亮跑到张大头面前,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头村长,不好了——” 张大头皱起眉头:“你快说呀,什么不好?” 张宏亮说:“张长发,他,他出事了——” “啊——”张大头一听这话,心就提了起来,“宏亮,快走!” 他们朝村里飞奔而去。 张秀秀站在那里,抬头望了望远处迷蒙一片的梅花尖顶端,心里充满了惆怅,沈鱼鱼他们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呢?神秘的梅花尖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她脑海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张秀秀脸色沉重,为自己的这个大胆想法而吃惊。 张大头赶到张长发家里时,张长发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了,他的牙关紧闭,歪着嘴,嘴角还流着口水,眼睛斜斜的看着张大头,什么也说不出来,两手还抽搐着。 张宏亮说:“我正要下地干活,走到村口时,看到他在那棵老樟树下,突然两腿发软倒在了地下……我就把他背回了家里,赶紧去找你,长发叔这是怎么啦?昨天还好好的上山打猎的,听说还打到了一只山鸡。今天一早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的。” 张大头说:“宏亮,你赶快去叫张木旺把拖拉机开过来,送长发上医院,晚了就麻烦了,长发这是中风了!” 张宏亮说:“大头村长,你忘了,张木旺的拖拉机前几天就开到镇上去给工地拉沙赚钱了,我到那里去叫他呀!” 张大头急了,朝他吼道:“快去叫几个年轻人来,把长发抬到镇上的医院里去!” 张宏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好,好,我马上去,马上去!” 张大头继续吼道:“你还啰嗦什么,还不赶快去叫人,要是耽误了长发的病,我唯你是问!” 张宏亮快步出了张长发的家门,飞奔而去。村长张大头的话,他不敢怠慢,张长发真要怎么样,张大头会恨死他的,那么他在凤凰村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凤凰村有谁敢不服张大头的呢,他既是村长,也是张姓人家的族长,大事小事都由他定夺。 村里的几个年轻人抬着张长发,朝青石镇方向飞奔而去。张大头跟在后面,用那个破旧的手机打着电话:“我们已经抬出来了,对,镇长,我们已经抬出来了,你的车来接我们,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在路上碰面,我们这里加快速度赶,你的车也开快点,长发可是革命的后代呀,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向他牺牲的父母亲交代!” 瞎眼婆婆站在那个巷子口,空洞的眼睛仿佛在向抬着张长发的那几个人张望,她的表情显得十分诡异。村里有个人看见了瞎眼婆婆,他心里说:“这个瞎眼老太太这两天怎么回事,老是跑出来,鬼魂一般。平常可一年也见不到她几次,有时还以为她老死在屋里了呢。” 这人走到瞎眼婆婆面前,面无表情地对她说:“你这个老太太,不在家里好好待着,老跑出来干什么?看你这个怪样子,不要把村里的孩子们吓出毛病来了!” 瞎眼婆婆无语。 她没有理会那人的话,而是拄着拐杖朝通向梅花尖方向的村口走去。一只土狗跟在她的身后,仿佛在嗅着瞎眼婆婆身上的气味,跟了一会儿,那条土狗呜咽了一声,朝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er h3">18 “我们到哪里去找钟非呢?”沈鱼鱼注视着朱未来,小声地问道。这方圆十几里地的梅花尖是凤凰山最神秘的禁地,而且只有一条小路通下山到达凤凰村,他们除了沿着这条通向凤凰村的小路一路寻找,还能够有什么办法? 朱未来把钟非的那把匕首插在了腰间,背上了水壶和一个挎包,把手电放进了挎包里。然后操起一根棍子,冷静地对沈鱼鱼说:“你还是留在这里,守着帐篷和我们的行李,不要走开,我去找钟非,他也许就在森林里迷了路。你和我一起去的话,不方便,你不仅不能够帮上我什么忙,我还要分心照顾你,还是我一个人去好些!” 沈鱼鱼面露难色:“这——” 朱未来还是冷静地对她说:“你不用害怕,现在是白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而且山顶上可以见到阳光,就是有什么鬼怪也不可能在阳光下出现,你把棍子拿好,可以防身。无论能不能找到钟非,我都会回来找你的,你尽管放心。退一万步说,就是我回不来,你也不要乱走,千万不要一个人下山,也不要来找我们,我们准备的食物可以让你坚持两天的,到时村里人来找你也好找,到山顶就可以看见你。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鱼鱼!” 沈鱼鱼说:“不,我要和你一块去!” 朱未来说:“我绝对不会带你一块去的,你要是有什么问题,我会难过一生的。听我的话,在这里好好待着,我答应你,一定回来找你的!好吗,鱼鱼。你不要和我犟了,趁天色还早,我赶紧去找钟非。” 说完,朱未来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山顶,进了森林里。 朱未来消失在沈鱼鱼的视线外,她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她看到朱未来进入的那片森林里,一群惊鸟扑楞楞地飞起,朝另外的地方飞去。顿时变得孤独的沈鱼鱼就是在夏日的阳光下,也感觉到了寒冷。 朱未来进入森林里,浓雾顷刻把他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在浓雾中,朱未来用棍子探索着前进。森林里厚厚的地褥随时都有可能让他的双脚深陷下去,他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胆战心惊。进了森林里,他隐隐地感觉到自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他壮着胆子在迷茫的森林里摸索着,森林里偶尔会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朱未来就会深深地吸口凉气,双手握紧棍子,眼睛在头顶的树枝上搜寻,生怕有毒蛇会突然朝他发起攻击。当他确定没有毒蛇后,才迈开步子,艰难地往前一步一步地走着。朱未来边走边大声地叫着钟非的名字,森林里传来幽深的回响。 显然,朱未来这样寻找钟非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也会在森林里寻找下去。他相信,只要钟非还活着,一定能够听到他的呼唤。他也想过和沈鱼鱼一起下山去,可他没有那样做,内心里有个声音总是在提醒他:“不能扔下钟非,不能——”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勇敢地面对前所未有的困难。 一条青绿的枝条横在了他面前,枝条上有细细的椭圆形的叶片,叶片上湿湿的,有透明晶莹的水珠挂在叶尖上,仿佛空气中有细微的波动它就会滴落。朱未来迟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折断了那青绿的枝条,断口处流出了乳白色的汁液,粘在了他的手上。 朱未来没有在意那乳白色的汁液,继续往前走着,大声地喊道:“钟非,你在哪里——” 没走几步,刚才粘有白色汁液的手上一阵奇痒。 他停了下来,把棍子放在一旁,使劲地往奇痒的地方抓挠了一会儿,这痒连着他的心,怎么也止不住了,朱未来咬着牙,强忍着,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会如此的痒,痒得骨头都要酥掉。朱未来心里像猫抓般难受,他把那块肉挠烂了,渗出血汁了,也无法止住痒。浓雾中隐隐地飘过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朱未来被奇痒折磨得已经丧失了判断力,血腥味越来越近他也全无知觉。 朱未来靠在一棵松树上,大口地喘着气。 他会不会被这奇痒折磨至死? 这森林里太凶险了,一不小心就会碰到麻烦的事情,不要说在丛林里出没的蛇和豺狼,以及那些未知的神秘生物,就连这样一条青绿的看上去十分美丽的枝条,也隐藏着不测。朱未来在奇痒中想到了昨天晚上伸进帐篷里干枯焦黑的手,难道那是传说中的野人?难道钟非就是被那野人抓走了? 奇痒的地方很快地出现了几个连在一起的水疱,像是被火烫后的水疱。奇痒停止了,火辣辣的疼痛出现了,仿佛有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紧紧地贴在手上。朱未来痛得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忍不住大叫起来。 朱未来没有办法制止火辣辣的疼痛,就像他无法制止刚才的奇痒一样。 他大叫着,可是就是喉咙喊破了也没有人帮助他。 朱未来绝望极了。 就在这时,朱未来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向他临近。 他希望那是钟非在向他靠近发出的声音,也许是钟非在丛林里迷路了,现在听到了朱未来的叫声,正循声而来呢。这美好的想法使朱未来大声喊道:“钟非,钟非,是你吗——” 他的喊叫声在浓雾中慢慢扩散,好大一会儿后,才传来嗡嗡的回声。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 朱未来那颗备受折磨的心狂奔乱跳着,他希望钟非在向他靠近,可他没有听到钟非的回答,也许是那野人在向他靠近,或者是那条花斑毒蛇……朱未来强忍住火辣辣的疼痛,一把抓过来那条棍子,双手紧紧地握着,他准备和那些可怕的东西作最惨烈的一搏,如果来的不是钟非的话。 浓雾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洞。 那小小的黑洞朝朱未来的眼前伸过来。 朱未来看清了,那是一个黑糊糊的枪口,那个黑糊糊的枪口正阴森森地对着他的眉心。 朱未来的血液变得冰冷,手中的棍子对这个黑糊糊的枪口一点用处也没有,他的嘴唇嚅动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紧接着,他看到了那双干枯焦黑的手,是这双可怕的手端着一支老式步枪向他的眉心瞄准。 最让朱未来惊恐得窒息的是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那张脸。 那是一张焦黑的五官扭曲在一起的满是疤痕的脸,脸上的那双小眼睛透出诡异和仇恨的亮光,两颗暴突的门牙看上去十分的锋利…… <er h3">19 钟非从潮湿的地上爬了起来。 他记得最后一次昏迷过去,是他朝手电爬过去时,发现身边躺着一具骷髅,他的心被什么重重地击打了一下,他鼓足了全身的力气爬到了手电旁边,一把抓住手电后,就又昏迷了过去,在他昏迷前的一刹那间,他的手下意识地按灭了手电的光亮。 钟非的脸上肿得厉害,十分疼痛,那些伤口像是有人在上面洒了盐。他头上的那个大包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那里,让他抬头时感觉到了困难。他的眼睛也浮肿着,当他打亮手电照出去时,看到的东西都是重叠的。比如地上横七竖八的骸骨。 这是个什么地方? 难道是地狱? 钟非已经忘记了自己怎么落到这个洞穴里来的了,他用手电照着洞穴的顶端,没有发现任何出口,在周围也没有发现任何出口。空荡荡的洞穴里,除了他一个活人,就是那十几具横七竖八的骸骨。这些骸骨生前是些什么人?为什么会死在这个封闭的洞穴里? 洞穴里有一股浓郁的怪味,他说不上是什么味道,这种怪味让钟非想吐又吐不出来。他身上黏叽叽的,散发出汗水和泥尘混杂在一起的气味。钟非的衣服也开了许多口子,有些地方破损的皮肉露出来,他不敢往那些地方看,他也忘记了什么时候划破的。 钟非的嘴唇起了泡,此时,他是又渴又饿。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钟非一无所知,可以让他知道时间的手机和手表都留在山顶的帐篷里了,他有个习惯,睡觉前总是要把手表脱下来的,无论在哪里,那个手机在梅花尖没有信号,他就放在包里了。他走出帐篷时,除了手电和匕首,其他什么也没有带。现在手电还在,匕首却不见了,他在洞穴的地上找遍了也没有找到。他找到的是那些横七竖八的白森森的骸骨,从骸骨呈现的姿态来看,这些人死前一定遭受了痛苦的折磨。他无法想象这些人是什么时期的人,他们怎么会来到这个洞穴里。也许是和他一样,莫名其妙地就滑进来了,钟非想着想着就觉得毛骨悚然。 他站在这个洞穴的中央,想着沈鱼鱼和朱未来他们,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是不是被那神秘的声音引进了另外的黑暗的洞穴。他心里更想的是恋人宋荔,她此时在干什么?如果他死在这个洞穴里了,她会怎么样,她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哭? 洞穴的某个角落里仿佛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钟非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那声长叹来自洞穴的某个角落。这洞里除了钟非之外还有活着的人?钟非朝那个角落里打亮了手电,手电的光柱落在了一个站立的人身上,那个站立的人脸色铁青,眼睛血红,他朝钟非做了个奇怪的手势,然后就倒了下去。钟非大声说:“你是谁——” 没有人回答钟非。 钟非有些胆寒。他鼓足勇气,朝那人倒下的角落走过去。他的脚步声在洞穴里回响着,像是洞穴里还有其他人在行走。钟非走到那个角落,用手电往那人倒下的地方照去,地上已经不见了刚才站着的人,而他看到的是一具骸骨。钟非揉了揉自己浮肿的眼睛,难道刚才看到的站立的人是幻觉?那骷髅头上的两个眼洞深不可测,骸骨的一条腿蜷曲着,他在那膝盖下面看到了一个锈迹斑斑的子弹头。这个人生前中过弹?钟非弯下腰捡起了那颗生锈的子弹头,他把子弹头放在掌心,子弹头冰冷冰冷的,早已经没有了当时射出去时的热度。钟非想象着一杆枪,和一个举枪瞄准的人,还有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钟非浑身发冷,一颗子弹可以让一个人躺在这个黑暗潮湿的洞穴里死去,在洞穴的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是不是也有一杆枪在对着他呢? 钟非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声音离他很近,仿佛就在他眼前。该不会是他掌心的子弹头发出的声音吧? 不可能!他紧紧地把那枚锈迹斑斑的子弹头攥在了手心,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骷髅头,他惊叫了一声:“啊——” 钟非看到骷髅头的一只眼睛里钻出一条拇指粗细的银环蛇。 银环蛇通体发出阴冷的光,那阴冷的光灼伤了钟非的眼睛,钟非不禁后退了几步,他现在手中除了手电筒,就是那颗生锈的子弹头。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对付这条美丽而有剧毒的蛇。如果他手中有一根棍子,他就不会如此恐惧了。 银环蛇从骷髅头的眼洞里钻出来后,“嗞嗞”地朝钟非游动过来。 钟非胆战心惊地后退着。 银环蛇在向钟非无情地逼近。 钟非退着退着,脚踩在了一具骸骨上,听到骸骨噼啪爆裂的声音。钟非灵机一动,以最快的速度扔掉那颗子弹头,弯腰捡起了一根腿骨,用手电照着那条游过来的银环蛇,心里说:“蛇儿,我和你无怨无仇,你千万不要和我过不去,否则我会用死人的腿骨把你砸烂的!” 银环蛇肆无忌惮地继续朝他游动过来,而且加快了速度。 钟非后退的速度也加快了,他退到了洞穴的石壁上,已经没有退路了。钟非的右手紧紧地握着那根腿骨,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条银环蛇,心里恨恨地说:“你再过来,我就和你拼了!” 钟非长长的伤痕累累的马脸扭曲着,眼中冒着火。 他沉重的喘息声在洞穴里回响,仿佛洞穴里还有许多人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呼吸。 那条银环蛇在离钟非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 它抬了抬头,朝钟非示威般吐了吐血红的信子,钟非以为它会朝自己飞过来。没想到,银环蛇和他对峙了一会儿后,掉转头,往另外一个方向游去。银环蛇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消失后,他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颓然地靠着石壁瘫倒在地。 钟非瘫坐在地上后,才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拿着那根腿骨,他赶紧把它扔出去。为了节省手电的电池,钟非按灭了手电光。洞穴里顷刻间又沉入了黑暗之中,黑暗中似乎有许多鬼魅在游走和晃动…… <er h3">20 这天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张秀秀接到父亲张大头的电话,说张长发死了。张秀秀哭了。张长发比张大头大几岁,他们情同手足,张大头的父亲在张长发小的时候对他十分关心,只要张大头有吃的,就不会饿着张长发。张长发也把张大头家里的人当成亲人看待。张长发一生未娶,本来张大头要把张秀秀过继给张长发当女儿的,张长发嫌麻烦,没有让张秀秀和他一起生活,但是他认张秀秀为干女儿。张长发平常十分严肃,但是他的心好,有什么好吃的,总是先想到张秀秀,谁欺负张秀秀,要是被他知道了,他会去找人家算账。张长发死了,死于脑溢血,在简陋的镇医院没有抢救过来。张秀秀得知张长发死后,内心痛苦到了极点,她呆呆地坐在卧室里,心想,张长发再也不会和他亲近了,不会给她好吃的东西了,就在昨天晚上,张长发还把一个山鸡腿留下来,让父亲张大头带回来给她吃。更重要的是,她再也看不到张长发一生都忧郁深邃和慈爱的眼神了。 张长发的尸体是在黄昏时分才被抬回到凤凰村的。 镇里民政的同志不让他们抬回凤凰村,要张大头把张长发的尸体在镇上的火葬场火化掉。张大头和镇里民政的同志发了大火,张宏亮他们从来没有见张大头发过这么大的火,他剧烈地晃动着硕大的脑袋对民政的同志说着粗话,表示就是抓他去枪毙,他也要把张长发的尸体抬回凤凰村土葬。民政的同志没有办法,只好把此事报告镇长,镇长什么话也没有说,一直沉默着。就在民政的同志在镇长办公室和镇长一起长时间沉默的时候,张大头和张宏亮他们已经抬着张长发的尸体走上了通向凤凰村的沙土路。 镇长得知他们走后,就对民政的同志挥了挥手说:“你们也回去吧!” 民政的同志说:“那张大头的事情?” 镇长无奈地说:“回去吧,回去吧,你们还用我说什么吗?” 民政的同志醒悟过来,走了。 民政的同志离开后,镇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这个张大头,有情有义呀,可是——” …… 张长发的尸体刚刚被抬进凤凰村,村民们就涌上来,有个女人还哭着说:“长发是个好人呀,那年山洪暴发,要不是他,我家男人早就尸骨无存了!”有人接着说:“是呀,长发是个好人,那年闹饥荒……”只有两个人没有围上去,一个是瞎眼婆婆,另外一个是张秀秀。瞎眼婆婆苍茫地站在那个巷子口,脸上毫无表情,她用耳朵听着老榕树下传来的说话声和哭声,拄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张秀秀泪眼蒙蒙地站在家门口,满脸悲伤地朝人群那边张望。她害怕看到张长发的尸体,她不知道如何面对。 张长发的灵堂在下午时就搞好了,灵堂就设在张长发的家里。 人们把张长发的尸体抬进了灵堂,放在了一块门板上,然后用一块白麻布盖上。张大头在张长发尸体的旁边点起了长明灯。几个村里的吹鼓手在灵堂里吹起唢呐,敲起了丧鼓。凄凉哀婉的唢呐声传递着一种乡村的忧伤。 很多村民来祭拜张长发,有些村民还把孩子也带来了。 张大头发现祭拜的人流中居然没有张秀秀,他的脸上出现了怒色。 张秀秀还木然地站在家门口,这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她看到张长发的屋檐上,有只黑色的死鬼鸟在哇啦哇啦地叫着,叫得人的心慌慌的。尽管她沉浸在张长发死后的哀伤中,但是她心里还是惦念着梅花尖上的沈鱼鱼他们,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张秀秀一无所知。 张大头把呆呆站在家门口的女儿张秀秀拉到了灵堂里,对她厉声说:“没有良心的东西,给我跪下!” 张秀秀“扑咚”一声跪下了,给张长发的尸体磕了三个响头。此时,张长发已经不会再向她微笑了,他躺在门板上,会不会感觉到寒冷?张秀秀很想看看张长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十分的安详,像沉睡一样?但是她没有这个勇气,生和死,在张秀秀和张长发之间,就隔着一块盖尸布。 张秀秀已经哭不出来了。 张大头打了她一耳光:“没有良心的东西,你干爹死了,你竟然不哭一声!” 就是这样,张秀秀也没有哭出来。 张大头对女儿说:“秀秀,你晚上就和我一起在这里给你干爹守灵,你要给他披麻戴孝!” 张秀秀点了点头,一个妇女走到她面前,把她带去穿孝服。 因为天气闷热,张长发的尸体不好久留,张大头决定明天就发丧,把张长发送上山埋了。这个时候,他要做很多事情。张大头让人去把家里的一头大肥猪杀了,明天发完丧,要请全村人吃豆腐饭。接着,他到村里去和一个老人商量,先把他家的棺材借给张长发用,过几日,他再找人打一副上好的棺材还给老人,现在要临时给张长发打一副棺材,实在来不及了。老人通情达理,让张大头叫人把他的棺材搬走。在凤凰村,借棺材用是十分正常的事情。棺材借好了后,张大头就吩咐张宏亮:“你吃完晚饭,就连夜带人上山,在我们张家的祖地上选一块地,把墓穴挖出来,明天一早下葬!墓穴一定要挖深一些!”张宏亮拍了拍胸脯说:“没有问题,这事情就包在我的身上!” …… 夜深了,就连张宏亮他们也挖完墓穴回来去休息了,他们明天一早还要起来抬棺上山埋葬,需要好好休息,这一天,也把他们折腾坏了。做这样的事情,村里人是没有什么怨言的,谁家都有死人的时候,都需要大家帮忙。 灵堂里飘浮着一股尸臭。 灵堂里就剩下了张大头父女。他们守着张长发的尸体,说着话。张秀秀没有想到父亲在这个悲伤的晚上会和她说那么多的话。张大头给她讲了张长发的来历。以前张秀秀从来没有如此详细地听到过关于张长发的来历。她只知道张长发是新四军的后人。 张大头的讲述十分有条理,也许这些事情一直在他的肚子里翻来滚去,过了几十年,其实,这些事情也是他的父亲告诉他的。张秀秀听得十分入神,那十分久远了的陈年旧事,仿佛就在眼前呈现。时间可以埋葬一个人的尸体,却埋葬不了人的记忆。 那是1944年7月的事情,都几十年了。那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有早起的人发现村中的那棵老榕树下聚集着三十多个穿着灰布衣服的人,他们中有的躺在地上,有的躺在担架上,有的背靠背坐着。这大都是伤病员,他们有的头上包裹着绷带,有的手脚上缠着绷带,有的身上有伤……那个早起的凤凰村村民吓坏了,这些是什么人呀?他们还有刀枪。他赶紧躲进家里,把门关上了。他想到了村里在外做手艺的人带回来的消息,日本人已经打到一百多公里外的邻县了。凤凰村山高皇帝远,偶尔有土匪来过,但是从来没有来过队伍。这些伤兵是什么队伍,这个村民根本就搞不清楚。要是日本人来了,那可糟糕了,听说日本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这个村民把家门闩起来,并且用一根粗壮的木头紧紧地顶住了门。 一个戴着帽子的人来到了这个村民的家门口,他刚才显然看到了这个村民。他对在门里疑惑不解的村民说:“老乡,你别害怕,我们是新四军。”村民听说过新四军,他们是打日本人的中国人自己的队伍。村民还是不太相信,新四军不在前线打鬼子,跑到凤凰村来干什么?是不是日本人冒充新四军来骗他开门?村民在门里说:“你们真的是新四军?”门口的人说:“老乡,我们真的是新四军,是自己人!”村民还是不敢开门。门口的人又说:“老乡,相信我们,我们要是日本鬼子,还用告诉你我们是谁吗,早就把你的门撞开了,或者一把火把你的房子烧掉了。”村民听了他这番话,心里动摇了,他想了想,门外的人说得还是有道理的,要他们真是强盗,还用和你讲道理吗。过了一会儿,这个村民就把门打开了。其实这个时候,很多早起的村民都发现了榕树下的那些人,也在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当这个村民把门打开后,村里的人们也陆续的把门打开了。 那个第一个开门的村民就是张大头的父亲张文辉。 张文辉开门后,就看到了一张儒雅而又英俊的脸。 这个戴着新四军军帽的人笑着对张文辉说:“老乡,谢谢你对我们的信任。我叫江枫。” 张文辉很快就知道了,这是一支和日本人打仗打散了的队伍,江枫就是这支队伍的负责人。队伍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伤病员,他们进入凤凰山山地,就是为了让伤病员更好地养伤,保存这支队伍。张文辉看那些伤员在榕树下难过的样子,就主动对江枫说,让重伤员住到他家去。张文辉还让乡亲们都腾出一些空房间,让伤病员住在家里。江枫十分感动,他文绉绉地对张文辉说:“祖国会记住你们的!”其实,那时,祖国是什么意思,张文辉根本就不知道。 一个重伤员和一个大肚子的女新四军住在张文辉家里,因为他们是夫妻,那女新四军还是个卫生员,他们住在一起相互更好地照顾。这个重伤员叫杨武平,女新四军叫胡翠姑。 杨武平的头上脸上缠满了绷带,露出的眼睛总是红红的,燃烧着仇恨之火。胡翠姑挺着一个大肚子,有经验的村妇一看就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八九个月了,很快就要临盆了。让村里人觉得奇怪的是,新四军怎么能够让这样一个大肚婆跟着行军打仗。胡翠姑的眼中有一种难于言喻的忧郁,她很少用眼睛和人直视,总是躲避着别人的目光,包括她丈夫杨武平的目光。她心里仿佛隐藏着许多伤痛和不可言说的秘密。 杨武平的伤很重,平常也没有什么话,却总是抱着那支步枪。江枫对张文辉说,杨武平是个神枪手,许多鬼子死在他的枪下。在那次惨烈的战斗中,鬼子的一颗炮弹落在了他的身边,一块弹片削掉了他半个天灵盖,谁也没有想到他能够活下来。按杨武平自己的话说,他命不该绝,是老天爷让他活下来多杀几个鬼子的。张文辉听得毛骨悚然,他不知道天灵盖被削掉半个是什么样子的,胡翠姑给杨武平换药时,张文辉也不敢去看,但是他打心眼佩服像杨武平这样的英雄。 一个夜晚,张文辉把家里一只下蛋的老母鸡杀了,炖了给杨武平吃。杨武平死活不吃。张文辉就哀求他吃,不管张文辉怎么哀求,杨武平就是不吃。张文辉就让胡翠姑劝他吃。胡翠姑心疼杨武平,含着泪对他说:“武平,你就吃点吧,难得老乡一片好心,况且,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也需要补充营养的。”杨武能瓮声瓮气地说:“你要能吃得下,你就吃吧,我没有那个胃口,我吃不下!”胡翠姑十分无奈,也拿杨武平没有办法。张文辉就想到了江枫,于是,他找到了江枫,让江枫去劝杨武平吃鸡。江枫被张文辉的诚意打动了,他来到了张文辉家,走到杨武平的床前,对怀抱着那支步枪的杨武平说:“武平,既然老乡给你烧了鸡汤,你就吃点吧,你不要担心什么,我会给老乡钱的,你放心吃吧。”杨武平的眼中渗出了泪水:“江指导员,我吃不下呀!我只是想早日回到战场上杀日本鬼子!”江枫眼睛也湿润了:“武平,你的心情我理解,你只有把身体养好了,才能重新上战场杀敌呀!所以,你必须把这鸡吃下去!”就这样,杨武平才勉强喝了些鸡汤,然后他让张文辉把鸡端去给其他的伤病员吃。张文辉看大着肚子脸色苍白的胡翠姑,给她盛了一碗鸡汤和一个鸡腿,胡翠姑没有吃,她让另外一个卫生员把鸡汤和鸡腿给其他伤病员送去了。 在那段日子里,凤凰村的村民纷纷把自己家里的鸡杀了给伤病员吃。伤病员的身体也恢复得很快。 凤凰村的村民包括张文辉,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一场战斗会在梅花尖打响,而且打得那么的惨烈。他们也没有想到,传说中的日本鬼子会突然离他们那么的近,差一点就进入了凤凰村。 两个月后,日本侵略军为了从凤凰山区得到充足的粮食,对凤凰山区发动了进攻,而梅花尖是凤凰山地的一道关卡,从南而来的日本军队只有翻过梅花尖,才能进入凤凰山山地。梅花尖朝南的山大都是悬崖峭壁,只有梅花尖主峰朝南的山坡比较缓和,日本军队只能从这里翻过梅花尖顶峰,进入凤凰山地区。守住梅花尖主峰,就能把日本军队阻挡在凤凰山以南。 那时,这一带就只有江枫带领的三十多个伤兵。好在江枫在梅花尖放了两个流动哨,否则日本侵略军的一个连队就顺利地翻过梅花尖进入了凤凰山山地。江枫得到消息后,马上就带着那三十多条枪上了梅花山顶峰,阻击日本侵略军。因为杨武平的伤势比较严重和胡翠姑马上就要临盆了,就把他们两人留在了张文辉的家里。 江枫带着部队上去后的第二天早晨,也就是1944年8月1日,凤凰山梅花尖顶峰传来了密集的枪炮声。也就是在这一天,胡翠姑产下了一个男婴,这个男婴就是后来的张长发。生下张长发的时候,接生婆把啼哭中的婴儿抱到了胡翠姑的面前,高兴地说:“胡同志,恭喜你,是个男孩!”接生婆没有料到胡翠姑眼睛里含着泪,满脸肃杀,她突然从接生婆手里抢过孩子,举过头顶,就要往地上砸。要不是接生婆眼疾手快,把孩子一把夺过来,也许那时张长发就一命呜呼了,就没有了他一生漫长的望穿秋水的等待。杨武平站在张文辉的院子里,听着山上揪心的枪炮声,牙咬得嘎嘎作响,他的手中紧紧地握着那支步枪,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婴儿的啼哭和那枪炮声一起传入他耳朵时,他变得疯狂了,用自己的拳头使劲地砸着墙壁,拳头都砸烂了,血肉模糊。杨武平吼道:“干脆把这个孽种掐死算了!留着他做什么!”他想冲到房间里去,但被张文辉死死拦住了,在张文辉眼里,他们这样做是为了更好地去杀日本鬼子,因为孩子成为了他们的负担……几天后,山上的枪炮声还在继续,杨武平夫妇把孩子托付给了张文辉夫妇,然后一起上了梅花尖…… <er h3">21 张大头讲得很详细,仿佛那些事情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一样。张秀秀都听呆了。此时,张长发躺在门板上,白麻布盖住了他的全身。张秀秀看了看张长发尸体上的白麻布,一种沧桑感漫上了她的脑海。就在这时,张秀秀听到了一声长叹,一阵风吹过来,有点冷,灵堂里顷刻间充满了诡异的气氛。她看着盖住张长发的白麻布动了动。张大头也看到了,他对张秀秀说:“别怕,是风吹的,你干爹是好人,一生为凤凰村的人做了那么多的好事,他不会在死后吓你的,你要知道,他最疼你了!” 张秀秀点了点头。 可就在这时,她竟然看到张长发的尸体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睁开了双眼。尽管张秀秀在张长发生前和他特别亲近,可现在看到这个情景,她还是尖叫了一声,赶紧站起来,浑身发抖,双眸散发出惊惧的光。 张大头也站了起来。 他让张秀秀躲在了自己的身后,连声对女儿说:“秀秀,别怕,别怕,你干爹是舍不得呀,死不瞑目!” 张长发坐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往前面看着,正前方就是他家的大门。张长发的脸是褐色的,仿佛有一层蜡般的光泽。他的瞳仁里似乎还有一点火星。他微微地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张大头凄声说:“哥,你安生的去吧,你心里想什么,弟弟心里明白,我会替你办好你的未尽之事的!” 张长发仿佛听到了张大头动情的话语,嘴巴里呼出了最后一口气,“砰——”地仰面倒下了。张大头走近前,看张长发的眼睛还睁着,就伸出手,抹了他的眼睛一下,他的眼睛才永远地闭上了。 张大头看到他的眼角挤出了一滴浑浊的泪珠。 张秀秀也看到了张长发眼角的泪珠,张秀秀哽咽了。 大门外传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张大头,你和张长发亲如兄弟,你有没有发现他的腰上有一块朱砂的胎记!” 张大头往大门外看去,瞎眼婆婆拄着拐杖幽魂般站在门外。 张秀秀看到瞎眼婆婆,感觉到了某种灵异的色彩,她站在大门口多久了,张秀秀和父亲一样一无所知。张秀秀不寒而栗。 张大头也觉得瞎眼婆婆怪异极了,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 瞎眼婆婆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了,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缓缓离去。 瞎眼婆婆走后,大门外面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张秀秀突然想起了沈鱼鱼他们,他们现在怎么样?张秀秀悲伤恐惧的心又多了一层担心和牵挂。 第五章 煎熬 <er top">22 2006年8月3日这一天,对沈鱼鱼而言,是漫长难熬的一天。她对凤凰村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朱未来去找钟非后,也一直没有回来。而她也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恐怖体验。 朱未来进入丛林后,巨大的孤独感朝沈鱼鱼包拢过来。尽管山顶可以享受到灿烂的阳光,她还是感觉到活在迷茫的浓雾之中。她心里的迷雾不知道何时才能化开。她在山顶的这片寸草不生的开阔地上来回走着。昨夜的血雨没有在这里焦黑的泥土上留下任何痕迹,沈鱼鱼抓起一把焦黑的泥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她闻到了硝烟的味道。那场猛烈的血雨没有冲刷掉凤凰村民祭山时放鞭炮留下的硝烟味? 壕沟那边像是传来了歌声。 有人在壕沟里唱歌? …… 千百次抗争,风雪饥寒; 千万里转战,穷山野营。 获得丰富的战争经验, 锻炼艰苦的牺牲精神。 …… 的确有人在唱歌,这些咬字清晰的歌词,沈鱼鱼听得异常清楚。沈鱼鱼迟疑了一下,她手上握着棍子朝壕沟边走去。因为是大白天,又在灿烂的阳光下,沈鱼鱼还不至于吓得发抖。她壮着胆子走到壕沟旁时,看到一个戴着灰布帽子,穿着灰布衣服,腰间扎着牛皮皮带的男人坐在壕沟里唱歌。这个男人的装束她仿佛在一些电影电视中看到过,又不尽相同,电影电视里的这些装束有亮色,而眼前这个唱歌的人的装束是那么的陈旧和灰暗,纵使在明亮的阳光下。 沈鱼鱼看到的是男人的侧面,男人唱歌唱得十分投入,乐观的样子。 这是谁? 他为什么要坐在壕沟里唱这样的歌?这又是一支什么歌?沈鱼鱼从来没有听过。 沈鱼鱼仿佛被这个唱歌的人吸引。 在一刹那间,她甚至忘记了钟非和朱未来,忘记了梅花尖给他们带来的凶险和恐惧。 沈鱼鱼轻声地说:“你是谁——” 那个男人停止了歌唱,朝她转过了头,她看清了他的脸。阳光下,那是一张生动的微笑的脸,尽管脸上的某些部位像抹上了些黑色的锅底灰,但看上去还是那么的英俊,特别是那双眼睛,明亮而且活泼。他没有回答沈鱼鱼的问题,只是朝她笑着。那是令她心灵颤动的笑脸,她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动人的笑脸。 沈鱼鱼想靠近他,和他说话,探索这个男人的秘密。可是她还没有靠近他,他就化作一缕淡青色的烟雾消失了。沈鱼鱼怅惘极了,呆呆地站在壕沟边上,目光变得如水似雾。盛夏的阳光照耀着她,她感觉到了温暖,上山后第一次感觉到了温暖,这种温暖让她有些感动。 温暖和感动是那么的短暂。 沈鱼鱼的心情很快地又被恐惧和孤独代替了。 刚才的温暖和感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阳光也变得阴冷起来。仿佛天在降霜。时间过得缓慢,有一把钝刀子在一刀一刀地割着沈鱼鱼的心。她总是用慌乱的目光投向朱未来钻进去的那片丛林,希望朱未来和钟非突然出现,兴高采烈地朝她欢呼。如果那样,她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扑过去,紧紧地和他们拥抱在一起,亲吻他们。那个时候,沈鱼鱼就不会在乎宋荔投来的怀疑和怨恨的目光了。沈鱼鱼经常和钟非在一起,说实话,从内心里,她的确喜欢钟非,但还没有到爱他的那个程度,况且她知道钟非和宋荔的关系,所以她一直把钟非当成自己的大哥哥。可是,宋荔不会那么想,她以为沈鱼鱼在追钟非,于是常常给沈鱼鱼脸色看。沈鱼鱼和她怎么说也没有用,这个世界难道保持一种纯洁的友谊就那么困难?本来这次宋荔也要来的,她看沈鱼鱼加入了他们,就临时赌气不来了。 如果宋荔来了,现在梅花尖的顶峰是不是就剩下她们两人?而她们在一起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沈鱼鱼不敢想象。 沈鱼鱼心里烦躁不安。 到了正午时分,朱未来还没有回来。她掏出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才想起来这里根本就没有信号。沈鱼鱼气恼地把手机扔在了帐篷里。烦躁,恐惧,孤独,期待……她的情绪复杂万分。 沈鱼鱼坐在帐篷里,从包里拿出MP3,把耳机放在双耳上,顿时传来了飞儿乐队的歌曲《我们的爱》: 我们的爱过了就不再回来 直到现在我还默默的等待 当你开始追寻你要的自由 放开我们紧握的手 带走我的爱和天空 我不知所措我以为我会懂 我们的爱我们的爱 当我独自走到时间的尽头 回忆和我擦身而过 带走你的爱和笑容 我无力承受最后的一点心痛 …… 沈鱼鱼闭上了眼睛。其实她早该把MP3拿出来听的,有音乐的时光无论怎么样也是比较好过的。沈鱼鱼甚至想,自己在听飞儿乐队的歌曲时,朱未来和钟非就突然钻进了帐篷,对她说:“鱼鱼,我们只不过是去捉了个迷藏,现在我们的游戏结束了,我们下山吧。”想到这里,沈鱼鱼的脸上漾出了笑意。不知怎地,沈鱼鱼特别喜欢飞儿乐队的歌,只要一听飞儿乐队的歌,她的心情就会开朗起来。她经常会在郁闷的时候,一个人去离学校很近的叫钱柜的卡拉OK厅去唱歌,唱的就是飞儿乐队的歌,唱着唱着,她就开心了。 沈鱼鱼听着听着,嘴巴里哼起了飞儿乐队的歌。 突然,MP3里的歌声戛然而止,变成沙沙的声音。沈鱼鱼睁开了双眼,看了看,MP3的电还十分充足呀,怎么回事?沈鱼鱼关掉后重新打开,耳机里还是传来沙沙的声音。这个MP3还是新买的呢,怎么就坏了?沈鱼鱼着急地用手拍了拍MP3,自言自语地说:“难道是假货!”没有音乐,沈鱼鱼的情绪马上被破坏了。沈鱼鱼又把MP3关掉,重新打开,还是沙沙的声音。她气恼极了,就在这时,耳机里传来了一阵枪炮的声音,仿佛是电影中战争场面的录音。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声音?MP3没有调频收音的功能,否则她会以为切换到收音的功能上了。 沈鱼鱼异常吃惊,蛇,血雨,枯槁焦黑的手,壕沟里歌唱的男子……这一切发生过的事情,和耳机里传来的枪炮声有什么联系?沈鱼鱼正想关掉MP3,枪炮声停止了,耳机里一片死寂,她愣了一下,耳机里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像是一个濒临绝境的人在说着什么话。沈鱼鱼听不懂MP3里传来的话语,那是另外一个幽冥的世界里传来的声音,声音里充满了阴冷的死亡的气息…… <er h3">23 那个幽黑的枪口对着朱未来的眉心。 朱未来还听到了两声叽叽的冷笑,让他毛骨悚然,一颗心像是压在了北冰洋的冰山底下。他的呼吸也沉重起来。钟非是否死在了这支神秘的枪下?自己会不会也被这支枪射出的冰冷的子弹洞穿?这个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怪物是谁?难道他真的是传说中的野人?那他手中的枪从何而来?……许多许多问题在朱未来的脑海里飞速旋转着,最后,他的脑海一片空茫。 朱未来颤抖地说:“你是谁?” 那个丑陋的人喉咙里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声音。 朱未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朱未来的一只手伸向了腰间的匕首,另外一只手还是火烧火燎地痛着,但是,因为那怪人,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了,他的心思全在这个怪人身上。那个怪人发现了他伸向腰间的那只手。他把枪口对准了朱未来伸向腰间的手,朱未来的手停住了,不敢乱动了。他的手再快,也没有子弹快,况且,朱未来的手不一定有多快,他只是想作大胆的一搏,他身上最锋利的武器就是那把匕首,而不是棍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浓雾中还有什么,或者说这个怪人有没有什么同伙,朱未来一无所知。 那个怪人慢慢地向他靠近。 朱未来靠在树上,没有退路。 他大口地喘息着,仿佛大难临头,他还闻到一股怪味,那怪味一定是从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朱未来此时毫无办法,心里恐惧到了极点。在这个时候,他想到的不是别人,而是现在还独自待在山顶上的沈鱼鱼。如果她看到这个怪人,一定会吓晕过去的,朱未来内心突然涌起一股忧伤,自己不能够保护沈鱼鱼,是一件多么难过的事情。他甚至对沈鱼鱼有了一种彻骨的牵挂,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爱上了她。 朱未来突然大吼一声,拔出了那把匕首,一手拨开了指着自己的枪杆,朝那怪人扑了过去。 怪人也发出了一声怪叫! 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有个人扑倒在地上! 倒在地上的不是那个怪人,而是朱未来,他朝怪人扑过去,怪人灵活地躲闪开了,顺手用枪托在朱未来的后脑勺上击打了一下,朱未来就一头栽在了满是腐烂落叶的地上,昏迷过去。 怪人把枪放在了一边,蹲了下来。 他狞笑着,一把从朱未来的手中夺过了匕首,插在了腰间的皮带上。怪人光着上身和双脚,就是腰间围着一块野猪皮。满头蓬乱的长发,上面还粘着虫豸的尸体和草根什么的。 怪人喉咙里还是发出叽哩咕噜的声音,仿佛在自言自语。 怪人接着在朱未来的身上翻来翻去,他在朱未来防水服的口袋里搜出了一个手机。怪人看着手机,这玩意在他的眼中就是个奇怪的东西,也许他从来也没有见过手机。怪人的脸色有些变化,显然是弄不清楚手机是什么东西而懊恼。他突然把手机放在一快石头上使劲地砸着,直到把那个手机砸得稀巴烂!怪人咧了咧嘴,一把抓起砸烂的手机,往浓雾中甩了出去。 他从朱未来的身上拿下挎包,在里面拿出了面包,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咧了咧嘴巴,就把面包放在嘴巴边上,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轻轻地咬了一小口,感觉味道不错,又咬了一大口,使劲地嚼起来。怪人把面包放回了挎包里,把挎包挎在了自己的身上,叽叽地笑了两声。 怪人站了起来,看着朱未来。 他的两只小眼睛里闪烁着可怕的光芒。 怪人从一边操起了枪,拉了一下枪栓,把枪口对准了朱未来的太阳穴,右手的食指勾在扳机上。 只要怪人勾动一下扳机,枪膛里就会射出一颗子弹,子弹就会无情地穿进朱未来的太阳穴里去。 怪人没有开枪,只是用枪口捅了捅朱未来的头,然后把枪背在了身上。怪人叹了口气,拉起朱未来的双手,他的力气出奇的大,朱未来瘫软的身体像个麻袋般被怪人扛在了肩膀上。 怪人低吼了一声。 他扛着朱未来的身体窜了出去,一会就消失在茫茫的浓雾之中。 <er h3">24 钟非的嗓子里冒着火。 他感觉到异常的焦渴,嘴唇起了几个大泡,脸上肿胀着,伤口火烧火燎的疼痛,摸上去滚烫滚烫的。 水,水,水—— 这个洞穴里哪里有水? 钟非艰难地站起来,头上的大包让他觉得自己顶着一块沉重的石头。 黑漆漆的洞穴里,仿佛有一些无声无息的魂魄在游来荡去。那些黑暗中的魂魄控制着这个洞穴,使这个洞穴充满了冷酷的诡异。钟非没有办法和这些魂魄对话,他不知道这些魂魄从何而来,为什么会被囚禁在这个地狱般的洞穴里。 钟非打亮了手电,那些魂魄在手电的光亮中纷纷躲藏,往洞穴深处的阴暗角落里退缩。钟非觉得自己将要焦渴而死,将要变成洞穴里的游魂以及新的一具骇骨,以后有人进入这个洞穴,同样也不知道他的骸骨姓甚名谁。这种想法让他绝望。他不知道自己在洞穴里待了多长时间了,他在时间的缓慢流动中备感煎熬,这样的煎熬是多么的可怕。 水,水,水—— 钟非打着手电,往洞穴深处走去。他希望在洞穴里找到一处水流。只要有水,他就能够挺下去,多挺下去一分钟,就有一分钟的希望。钟非突然看见了洞穴的石壁上渗出了一线细细的水流。他像是一个溺水者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狂奔过去,扑在冰凉的石壁上拼命地吮吸着,连石壁上的青苔也吸进了嘴巴,一起吞进喉咙里。 钟非的身后好像站着一个人。 他感觉到了,但是他顾不了许多,还是拼命地吮吸着石壁上的水,连同滑腻腻的青苔。 钟非感觉自己渐渐地清醒过来。 身体上即将凝固的血液缓缓地在血管中流动。 越清醒越恐惧。 他转过了身,在手电的光亮下,他竟然发现一具骷髅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头和骷髅头近在咫尺。 骷髅头上空洞的眼窝里透出一股寒气。 会不会有瘆人的银环蛇从那空洞幽黑的眼洞里爬出来? 钟非的心里嗞嗞地冒着寒气。 死亡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之前的恐慌和绝望。钟非就是在这种极度的恐慌和绝望中,看到骷髅伸出双手朝自己的脖子上掐过来。他还听到了一种细微的呼唤,仿佛是死神的呼唤。钟非躲开了骷髅伸过来的双手,使出全身的力量,飞起一脚把那具骷髅踢翻在地上。骷髅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全身的骨架散开了,骷髅头朝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滚过去。 钟非呼吸急促。 他觉得自己离死也许不远了。 他能够抵御一具骷髅的侵犯,但能够抵御洞穴里所有骷髅的攻击吗?如果那些横七竖八地躺在洞穴地上的骷髅都站立起来,朝他扑过来的话。钟非不敢想象自己现在需要多大的勇气在这个死亡气息弥漫的洞穴里存活下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够存活多久。 口渴的问题解决之后,饥饿像疾病一样侵入了他的身体内部。他的肠子因为饥饿纠缠在一起,抽动着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没有经历过饥饿的钟非第一次感觉到了饥饿的残酷,这种不可名状的痛苦折磨令他体会到了粮食的宝贵。如果能够活着走出这个死亡洞穴,他只要发现宋荔吃馒头的时候剥掉馒头皮把它们扔进泔水桶里,他一定会狠狠地扇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可他现在饿得实在没有力气去想宋荔了,还有朱未来沈鱼鱼他们。 他又颓然地靠在一块石壁上,缓缓地瘫坐在地上,按灭了手电。他知道,手电的电池迟早会用光的,光明和水以及粮食同样的重要,他不能让自己过早地失去光明。他捂住自己的肚子,尽量的控制住肠胃的快速蠕动。 突然,他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这种奇怪的声音仿佛让洞穴里的游魂以及那些骸骨战栗,从空气的波动中他感应得到。 那是一声沉闷的枪响…… <er h3">25 沈鱼鱼听到耳机里传来阴冷的声音后,就赶紧把耳机摘下来,冲出了帐篷,把耳机连同MP3一起扔到山下去了,她实在受不了了。沈鱼鱼听到的声音是:“给我一枪吧,给我一枪吧,我实在不行了,我看到了死神的脸——” 沈鱼鱼喃喃地说:“我必须离开这里,必须离开这里——” 她变得疯狂。 沈鱼鱼钻进帐篷里,不顾一切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钻出帐篷,背上背包,拿起那根钟非给她做的棍子,朝山下走去。她不敢回头看山顶上那个孤独的橘红色的帐篷。 她心里说:“对不住了,钟非;对不住了,朱未来!我下山后,一定在第一时间内,让大头村长带人上山来寻找你们!我真的受不了,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我不是个勇敢的人,我也不再好奇了。我要回家,回家——” 沈鱼鱼顺着那条小路走下了山顶,小路一直通向丛林,她想,只要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翻过几座山,就可以到达铁索桥,到了铁索桥后,就走出了危险地域,离凤凰村不远了。 想起来简单,走起来就困难了。首先丛林中的浓雾就让她受不了。沈鱼鱼刚刚进入丛林,浓得像白漆般的雾霭就向她扑面而来,沈鱼鱼从阳光灿烂的山顶一下子进入浓雾的丛林中,像是被漫漫的大水淹没了一样。她紧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仿佛只要轻轻的咳嗽一下就会把心吐出来。浓雾中有太多未知的东西,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沈鱼鱼的手紧握着棍子,这根棍子成了她壮胆的唯一武器。 她咬紧牙关对自己说:“沈鱼鱼,你是最勇敢的女孩子,如果有什么东西出现,你会和它斗争到底的!胜利一定属于你!” 可她说这些话时是多么的心虚,心底还嗞嗞地冒着凉气,浑身的毛孔在收缩。沈鱼鱼一步一步地沿着那条小路往前走着,眼睛不敢往四处张望,只是用眼睛盯着脚下的小路,生怕那本来就不是很明显的小路突然消失,让她迷失方向。沈鱼鱼刚刚走出一段路,就出现了问题。 这个问题的出现,让沈鱼鱼一下子懵了,变得六神无主。 她的脚下竟然分岔出三条小路,三条小路通往不同的方向。他们上山时,张大头就告诉过他们,上山下山只有一条小路的,怎么多出了两条来呢?因为雾霭浓重,沈鱼鱼根本就分辨不清哪条小路是通往凤凰村的。沈鱼鱼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怎么会这样? 沈鱼鱼的脑海里也被浓雾弥漫了。 她站在那里,不知如何选择脚下的道路。其实人很多时候,根本就无法选择要走的道路,只有走出老远了,才发现,这条道路根本就不是自己要走的,但是已经晚了,人生是那么的短暂,许多人丧失了重新选择道路的勇气,只好一条道走到黑,终生郁郁寡欢。 沈鱼鱼的眸子里滴落下晶莹的泪珠。 她不敢踏上任何一条小路,因为每一条小路都有可能让她回不到凤凰村,而是会把她带入更加凶险的境地。这迷幻的鬼蜮般的丛林里,怎么会突然出现三条不同方向的小路呢?简直是见鬼了。现在,沈鱼鱼更加相信张秀秀的话了,她很后悔没有听张秀秀的话,她要是留在凤凰村,不和他们一起上山,那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 浓雾中隐隐约约地传来吼叫的声音。 像是一个绝望而愤怒的人的吼叫,也像是什么动物饥饿后的吼叫……沈鱼鱼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向她靠近,似乎森林里隐藏的某种可怕的东西闻到了她的味,在朝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一阵风吹过来,丛林发出哗哗的响声,沈鱼鱼退缩了,她想自己根本就没有能力出梅花尖,到达凤凰村。 沈鱼鱼哭了,绝望地哭了。 她边哭边回转身,往山上走去。 沈鱼鱼回到了山顶,阳光如雨,打在她的身上。沈鱼鱼大声地哭了。没有人听到她的哭声。也没有人安慰她。钟非和朱未来都离她很遥远,仿佛和她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 沈鱼鱼哭累了,没有力气了,才感觉到了饥饿。 越饥饿越恐惧,和越孤独越恐惧是同一道理。 沈鱼鱼钻进了帐篷里,从背包里拿出了面包火腿肠等食物,摆放在自己的面前。她用纸巾擦了擦眼睛,喃喃地说:“我吃,我要吃!吃饱了我就有力气了,不害怕了!”她想起丛林里突然出现的三条小路,也许是自己因为饥饿发晕了幻化出来的吧?沈鱼鱼这时才发现,自己快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沈鱼鱼顾不了许多,拿起面包就往嘴巴里塞。不一会儿,她就啃下去了一个面包,然后,她又拿起一根火腿肠,迫不及待地塞进嘴巴里。 沈鱼鱼噎住了。 她眼泪汪汪,张大嘴巴。 好不容易,把卡在喉头的火腿肠咽下去,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她用手在自己的胸前轻轻地顺了顺,一口气才缓过来。沈鱼鱼喝了口水,觉得舒服了些。接着,她又吃了起来,这下她不像刚才那样狼吞虎咽了,而是一点一点地吃着,还不停地喝着水。 沈鱼鱼发现,自己在吃东西的时候,恐惧感消失了。 这个发现让她有些惊喜。 她可以在这里一直吃着东西,等待朱未来他们的归来。这仿佛是个好主意,在这无奈的情况下。平常,沈鱼鱼怕自己发胖,总是控制自己的食欲,现在,她管不了那么多了,能够活下去,能够不害怕是最重要的事情,其他一切她都不会考虑。 沈鱼鱼吃得撑不下去了才停下来。 她吃饱后就昏昏欲睡了。沈鱼鱼的确也太累了,不停的惊吓让她疲惫不堪。她的头靠在背包上,她躺在那里,眼睛不一会儿就睁不开了。她昏沉沉地睡去后,帐篷外面的一切都似乎和她无关了。沈鱼鱼的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没有噩梦,也没有人干扰。 如果能够这样一直沉睡下去,那应该也是件万分幸福的事情。 沈鱼鱼醒来时,发现天已经黑了。她是被一个巨大的雷声惊醒过来的。沈鱼鱼猛地坐起来,睁大惊恐的眼睛,她大声喊道:“朱未来,钟非——” 没有人回答她。 她打亮了手电才发现帐篷里只有她一个人,才想起钟非失踪后,朱未来去寻找他,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杳无音信。 沈鱼鱼又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潭里不能自拔。今夜,黑沉沉的天空中还会不会降下血雨?还会不会有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发生……沈鱼鱼躲在帐篷里,不敢到外面去,她蜷缩成一团,浑身不停地发抖,有许多来自黑暗中莫名的恐怖力量从四面八方朝她挤压过来,企图让她崩溃。 沈鱼鱼在恐惧中,又想到了吃! 她又从包里拿出了食物,不停地吃起来。 在吃东西的过程中,她尽量的什么也不想,只是感觉食物给她带来的快感。 沈鱼鱼觉得自己的肚子像一块吸满水的海绵,渐渐地胀开来。她警告自己:“你不能够再吃了,再吃,你的肚子就要爆炸了!” 沈鱼鱼有所顾忌地停了下来,她感觉食物已经在喉头积压着,没有办法下到胃里了。要是在平常,这样吃的话,沈鱼鱼会把自己杀了,这种自杀式的吃东西,对她来说,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过了一会儿,帐篷外面像是有许多人在走来走去,脚步声显得杂乱。沈鱼鱼听到帐篷外杂乱的脚步声,不知道一下子从哪里来了这么多人,她想是不是张秀秀提前带人上山来找他们了。沈鱼鱼满怀希望地撩开了帐篷布,手电光照了出去。沈鱼鱼什么人也没有看到,山顶还是漆黑一片,杂乱的脚步声还在继续,仿佛就在眼前有许多人在走来走去。 沈鱼鱼赶紧缩回了帐篷里,心里一阵阵地抽紧。那些杂乱的脚步声从何而来?沈鱼鱼害怕突然闯进来许多隐形人,把她掳走,把她带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想着想着,沈鱼鱼又伸出手拿起了一块面包,面无表情地啃了起来,她听到自己咀嚼面包的声音,那些杂乱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她不知道今天吃了多少东西,反正她不但把她自己那份食物全部吃完,还把朱未来的那份也吃得差不多了,这样吃下去,她会不会活活的把自己撑死? 沈鱼鱼想起来一个很冷的笑话:一只北极熊,独自趴在冰块上觉得很无聊,于是开始拔自己的毛玩,拔呀拔呀,直到拔完最后一根毛,然后,它突然哆嗦地大叫了声,好冷呀—— 沈鱼鱼不敢再吃了。 她蜷缩在那里,双手紧紧地抱在一起。她突然想起上午看到的坐在壕沟里唱歌的那个男人,他有阳光般的笑容,如果他现在出现在她面前,她会不会害怕?他究竟是谁呢? 就在这时,帐篷外面传来了真实的脚步声。沈鱼鱼张大了嘴巴,久久没有合上。这不是钟非的脚步声,也不是朱未来的脚步声,他们的脚步声她都异常的熟悉。帐篷外的脚步声一只脚重,一只脚轻……不一会儿,那脚步声在帐篷外停住了。沈鱼鱼紧紧地握住了棍子,她想只要那怪物进入帐篷,她就豁出去和他拼了!她的心狂蹦乱跳!从帐篷外面伸进来一只手,一只干枯焦黑的手,手上拿着一把匕首,那是朱未来走时带在身上的钟非的匕首。 匕首“当啷”一声被扔在了帐篷里面,那干枯焦黑的手抖抖索索地收了回去,沈鱼鱼听到了叽叽的冷笑声由近而远。 沈鱼鱼的头皮一阵发麻…… 第六章 幻象 <er top">26 这个清晨异常的沉闷。大清早,油了土红色漆的棺材就被抬到了张长发的家门口,张大头端了满满的一碗饭,走到棺材跟前,把那碗饭砸在了棺材的上面,饭碗碎了,饭撒了一地。 这个饭碗砸了,张长发就再也不会回来吃阳间的饭了。 然后,张大头把一张写着张长发名字的白纸,贴在了高高翘起来的棺材头上。 棺材就被抬进了张长发的灵堂里。 张大头在棺材的四面糊上了白草纸,然后在棺材的底部垫上了干稻草。 这时,张大头让人把灵堂的门关了起来,在窗户上遮上了黑布,把光挡在外面。 一个老头用一根扁担插到张长发尸体的底下,撬了一下,接着上来几个人把张长发的尸体抬了起来,安放进棺材里。 张大头就往棺材里的尸体上撒纸钱,张长发活了多少岁,他就撒多少张纸钱,另外加撒两张,一张给天,一张给地。 张大头又把张长发用了一生的那杆老铳放进了棺材,作为殉葬品。 料理好这一切,张大头让人把门打开,摘下了窗户上遮光的黑布。 现在,要开眼光了,传说死者不开眼光,来生就会变成瞎子、哑巴和聋子。 很多乡亲走进了灵堂,其实,开眼光的仪式也就是让大家最后一次和张长发的遗体告别。 张长发没有儿女,这个仪式就由他的干女儿张秀秀来完成,在开眼光的仪式中,在场的人都不允许哭,只能够认真地看。 张秀秀用哭丧棒粘了菜油,往张长发尸体的眼睛、嘴巴以及耳朵上抹,一边抹一边说:“开眼光,看八方;开嘴光,吃八方;开耳光,听八方——” 人们神情肃穆地看着张秀秀为张长发开眼光。 开眼光的仪式完成后,就要盖棺材板了。 长明灯突然灭了。 张大头口里念念有词,重新点燃了长明灯。 张大头最后看了张长发一眼,眼睛湿了,然后大手一挥,张宏亮他们就把棺材板盖了上去。 凤凰村就响起了钉棺材板的声音。 一共要钉七个棺材钉。 钉棺材板时,张秀秀跪在了旁边。 当张宏亮钉左边的棺材板时,他每钉一个钉,张秀秀就要叫一声:“张长发向右躲钉——” 当张宏亮钉右边的棺材板时,他每钉一个钉,张秀秀就叫一声:“张长发向左躲钉——” 张宏亮的嘴巴里也喃喃地说着什么。 钉完棺材钉,人们才可以哭了,很多人就抽泣起来。 张秀秀也哭了起来。 钉完棺材板,张大头就和张宏亮他们一起,把棺材抬到了门口。 张大头把一只小公鸡绑在了棺材上面,大家都知道,这是“叫魂鸡”。 做完这些事情,吹鼓手们就敲起了锣,吹起了唢呐。 鞭炮声也乒乒乓乓地响了起来。 张大头走到了棺材的前面,他要亲自给张长发抬棺。 张大头等十二个人站好后,他弯下了腰,把杠子放在了肩膀上,大吼了一声:“起灵——” 十二个人同时把棺材抬了起来。 前面一个老者边撒着纸钱边说着话引路,抬棺的人跟在他的后面,棺材后面跟着吹鼓手,吹鼓手后面是披麻戴孝拿着哭丧棒哭得像个泪人般的张秀秀,张秀秀的后面是穿着白孝服的村民们。 送葬的队伍朝山上走去,留下了一路的纸钱和一路的忧伤。 这种乡村的忧伤在这个沉闷的早晨弥漫着,一个人就这样走完了他一生的路。 有一个人站在一棵树下,用空洞的眼睛看着送葬的队伍,她失明的眼中挤出了浑浊的老泪。 这个人就是瞎眼婆婆。 …… 这天中午,凤凰村热闹非凡。 张大头把丧席办得相当隆重,好像是办一件大喜事,他用好酒好肉把全村男女老少召集在一起,以酒宴的方式向张长发告别。 张宏亮端着酒碗大口地喝着酒,感叹地说:“长发叔好福气呀!死了有人这样办丧事,我要死了,如果能这样,就不枉来人世走一遭了!” 很多人附和他,都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 张大头听到了他的话,端着酒碗走过来,和大家干了一碗酒,然后大声说:“怎么,你们有想法了?我告诉你们,只要我张大头活着一天,以后村里谁过世了,我都隆重地给他操办!人他妈的活着都不容易,死也不容易!” 他的话说完后,响起一片叫好声。 张秀秀没有去吃饭,她一个人躲在闺房里,郁郁寡欢。 村里还有一个人没有去吃丧席,那个人就是瞎眼婆婆。 阳光灿烂。空气中浮动着热烘烘的气息。 凤凰村后山上,张姓人家的坟场上的那座新坟前,坐着面无表情的瞎眼婆婆,她可以闻到新坟上新鲜的红土散发出来的热烘烘的气息,热风吹拂过来,坟前的纸钱飘飞。 瞎眼婆婆看不到那些飘飞的纸钱和新坟的模样,但她可以感觉到某种凄凉和落寞。 许多风云从她空洞的眼中飘忽而过。 瞎眼婆婆长叹了一口气。 一切都是命运!那个汉子呢?那个曾经拉着那个姑娘走向血与火道路的那个汉子呢?那时,那姑娘躲在残墙下的角落里如一片秋风中的枯叶,瑟瑟发抖。 是他带着她离开了毁灭的村庄,他们知道,他们是这个村庄的幸存者,还有别的什么人还活着,他们一无所知,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到那生养他们的地方。 汉子带着她,一路寻找着新四军,因为他知道,新四军是抗日的队伍。 他们经常得知新四军在某地,可是赶过去后却不见了队伍的踪影。 这样追寻了近两个月,他们终于追上了新四军的队伍。 那是个傍晚,他们闯进了新四军的营地,新四军把他们当成日本人的探子给抓起来了。 他是个血气方刚的汉子。 当他被新四军绑起来时,就大声喊叫着:“我不是汉奸,我是来投军的,我要和你们一样,拿起枪杀日本鬼子!狗日的日本鬼子烧了我的家,杀了我家的人!我恨不能挖他们的心,吃他们的肉!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姑娘只是流着泪,什么也没有说。 汉子的大喊大叫,把一个新四军里当官模样的人吸引过来了。 当官模样的人审视了汉子一会儿,便对手下的兵笑了笑说:“给他松绑吧!” 他手下的兵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当官模样的人还是微笑地说:“我看得出来,他不像是汉奸,他也是个苦大仇深的汉子。” 新四军把他留下了,却不收留那个姑娘。 姑娘一直流着泪,不知说什么好。 汉子“扑通”一声给当官模样的人跪下了:“长官,她是我的妻子,我们相依为命,无家可归了,你就连她一起收留了吧!” 汉子的眼中淌下了滚烫的热泪,还给他磕头。 当官模样的人说:“快起来,快起来,我们新四军里不兴这一套,你不应该朝我下跪!” 汉子倔强地说:“你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 当官模样的人见他如此决绝,叹了口气说:“好吧,我们把她也留下,就让她去做卫生员吧。” 姑娘知道,她还没有和汉子成亲,只是他的未婚妻,汉子这一生也再没有给任何人下跪过。 姑娘参加新四军后,一直在新四军的卫生所工作,很少见到汉子,汉子也从来不去看她。 姑娘只是听一些送到卫生所的伤员说起汉子来,说他是个打枪的天才,第一次上战场就打死了好几个鬼子。 汉子很快就在连队里成了炙手可热的神枪手。 在一次夜袭中,部队被鬼子的一挺重机枪挡住了,一下子就死了好几个战士。 汉子端起了手中的步枪,也没有怎么瞄准,一颗子弹射出了枪膛,鬼子那个机枪手就趴倒在那里,机枪一哑火,战士们就扑了上去…… 听到伤病员夸汉子,姑娘的心甜滋滋的。 她相信她的汉子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姑娘在参加新四军的两个月后,发现自己怀孕了…… <er h3">27 朱未来睁开了眼睛,头很痛,像是头骨某处裂开了一条缝,还有冷冷的风透进脑缝。 他身在何处?这是一个洞穴,深不可测的洞穴?朱未来发现自己被捆绑着双手,捆着他双手的是一根韧性很强的藤蔓。 他用力挣扎了一下,无济于事,根本就挣脱不了。 他那被树汁伤害的手背已经溃烂了。 他被放置在一个角落里,头靠在石壁上,石壁潮湿而且冰冷。 朱未来的心颤抖着,想起了那黑糊糊的枪口,和那个怪人。 朱未来看到了一堆火,就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 那堆火上面还有一个木头架子,架子上吊着一个钢盔,钢盔里好像烧着水,朱未来听到了水开了在钢盔里滚动的声音。 朱未来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嘴唇已经干裂开了几条缝,疼痛极了。 他多么想喝水呀!可他的手被捆绑着,浑身虚脱,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他的嗓子冒着火。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根本就不知道,时间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钟非呢?他是不是也被那个搞不清楚是野人还是野鬼的怪物抓到这个洞穴里来了?还有沈鱼鱼,她现在在哪里?还在梅花尖的顶峰等着他吗?沈鱼鱼让他心痛,他第一次为一个女生如此心痛。 朱未来十分沮丧,自己原来如此不堪一击,他还真的以为自己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呢。 朱未来使出吃奶的力气,喊了一声:“钟非——” 洞穴里传来沉闷的回响:“钟非,非,非,非——” 朱未来期待着钟非的回答。 如果钟非在这个洞穴里,他会感觉到某种心灵的依靠。 可过了老大一会儿,他没有听到钟非的回答。 朱未来听到了脚步声,心里顿时充满了希望,也许是钟非听到了他的声音,正在朝他走过来。 那是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他想起了沈鱼鱼在山顶时和他说过的话,他的心又凉了,这个走来的人不是钟非,而是那个怪物。 果然,不一会儿,那个浑身焦黑,面目狰狞,长发蓬乱的怪物就出现在了朱未来的眼帘中。 让朱未来惊骇的是,怪物枯槁的手上抓着一条蛇。 那条蛇又粗又长。 他的拇指和食指紧紧地掐住蛇头,蛇身缠在他的手臂上。 怪物朝朱未来走过来,朱未来惊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惊惶地注视着怪物手上的蛇。 怪物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满是伤疤的脸挤在一起,嘴巴咧了咧,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朱未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里的语言。 怪物边说边把蛇头在朱未来的眼前晃了一下,朱未来惊叫了一声,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自己的裤裆里一热,尿都被吓出来了。 怪物看到朱未来吓坏了的样子,叽叽地笑着,那张奇丑无比的脸夸张地扭曲着。 然后,怪物站了起来,离开了朱未来。 怪物走到那堆火边,一手从地上抓起了一把刺刀,把蛇头放在火堆旁的一块石头上,用刺刀活活地把蛇头给切了下来,蛇头落到了一旁,还在抽搐着,嘴巴微微地开合着。 怪物没有理会蛇头的痛苦,他把蛇一段一段地切下来,扔进了钢盔滚滚的开水里。 怪物给火堆里添了几块木柴,然后走到洞穴的一个角落里,抓起了那支步枪。 朱未来重新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怪物抓起步枪时的那个熟练的动作,朱未来还发现,那个角落里堆着许多枪,还有一门迫击炮,另外还有不少看上去像军用品一样的东西。 这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这个怪物的真实身份又是谁?朱未来的脑海里一片迷雾。 怪物抓起了枪。 突然半蹲下来,端着枪朝他瞄准。 那姿势是十分标准的军人瞄准的姿势,看上去像受过军事训练的样子,朱未来参加过军训,他心里很清楚军人是什么样子的。 怪物手中的枪又一次对准了他,如果说在浓雾的丛林里,怪物没有朝他开枪,那么现在呢?朱未来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面对着黑黝黝的枪口,朱未来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也许钟非也是这样被怪物捉到了洞穴里,然后怪物端起步枪,向他瞄准,怪物的枪响后,钟非应声倒下,血流了一地,怪物用刺刀把他的头割了下来…… 朱未来惊魂不定地想着时,怪物手中的枪响了。 清脆的一声枪响,朱未来睁大着眼睛,呆呆地看着那颗子弹朝自己飞过来,他张开的嘴巴久久也没有合上,他的身体僵硬在那里…… <er h3">28 钟非的确听到了那一声沉闷的枪响。 枪声响过之后,洞穴里还有嗡嗡的回响。 钟非在黑暗中想,这枪是谁放的?难道是洞穴地上那些骷髅干的?钟非觉得很冷,一阵一阵地发抖。 脸上的伤口一定是发炎了,肿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饥饿还是死死地折磨着他。 钟非伸出一只手掌,下意识地在洞穴的石壁上摸了一下。 他的心抖动了一下,石壁上好像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联想到洞穴里那些骸骨,他认定这些文字是这些人活着的时候刻下来的。 也许通过这些文字,他可以发现这些人死亡的秘密?或者这是一个惊天的大发现?好奇心使钟非提起了精神。 他转过身,打亮了手电,手电光已经是暗红色的了,他不知道手电的光亮还能够坚持多久。 石壁上刻着的果然是文字,让钟非惊异的是,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不是中文,而是日本国的文字。 钟非仿佛要窒息,这个地方怎么会有日本人留下的文字?他摁灭了手电,颓然地坐在那里,沉重地呼吸着。 难道洞穴里的这些骸骨都是日本人?他不敢想象,他对凤凰山区关注已经很久了,从来没有发现有文字记载凤凰山区来过日本人,就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凤凰山区也没有被日本侵略军占领过。 钟非觉得自己将要揭开一个天大的秘密,他在大学里选修的外文是日本语。 天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连他自己也不太相信。 钟非又打亮了手电,使劲地睁开疲惫的眼睛,看着那刻在石壁上的日本文字。 这石壁上刻下的是日记,每一则日记前面还写有日期,记录的是昭和二十年九月到十月间的事情,那应该是一九四四年八月到九月间的事情。 钟非看了看,总共有十多则日记,从这些让人心惊肉跳的日记中,钟非的确发现了许多鲜为人知的事情,他可以断定,洞穴里的这些骸骨就是日本人!就在这时,钟非听到了一种声音,子弹一样呼啸而来的声音。 这种声音从洞穴深处朝他射过来。 他觉得自己脸上又被狠狠地盯了一口,和在浓雾的丛林里一样,像子弹般呼啸而来的就是那拳头般大小的黑糊糊的怪物。 他的脸已经麻木了,就是被袭击后也感觉不到疼痛了,但是,他知道了那怪物是什么,是蝙蝠,吸血的蝙蝠,它躲在洞穴的深处,看到了他手电的光亮后就子弹般射过来了。 为什么钟非知道那是蝙蝠?因为刚才他在日本人刻在洞穴石壁上的日记中看到了有关于蝙蝠的记载,想到日记中关于蝙蝠的记载,钟非产生了呕吐的念头,可他什么也吐不出来,他的肚子里什么也没有。 钟非赶紧熄灭了手电光。 洞穴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 他听到刚才扑在他脸上撕咬了一口的那只蝙蝠飞走的声音。 他感觉还有更多的蝙蝠藏在洞穴的深处,说不定这只蝙蝠先来做个试探,一会儿,只要他的手电再次亮起来,那些隐藏的诡异的蝙蝠就会倾巢而出,朝他子弹般射过来,扑在他身上咬破他所有的皮肤,吸干他身上的血。 钟非的神经紧紧地绷着。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支撑多久。 那些随时都有可能向他发动攻击的吸血蝙蝠,危及着他的生命,比饥饿还更可怕。 他想自己发现的这个秘密也将随着自己的死去而尘封起来,钟非的呼吸又一次急促起来,他感觉到了极度的寒冷,脑袋昏沉沉的,浑身酸酸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钟非在一种昏迷的状态中,眼前出现了幻象:饿红了眼的日本士兵在洞穴里拼命地捕杀着蝙蝠。 蝙蝠尖叫着四处逃窜。 日本士兵把蝙蝠放在火里烤着,洞穴里充满了蝙蝠皮毛烧焦后的糊味。 那个躺在角落里的伤兵绝望地呻吟着,他闻到蝙蝠的焦煳味,多么想也吃上一口蝙蝠肉,可是,没有人理他,那个走出山洞被子弹击中死亡的士兵的尸体就放在他的旁边,他们把他也当成了一具尸体。 伤兵的眼睛突然暴突出来,他大叫了一声,然后咽气了。 那些吃蝙蝠肉吃红了眼的士兵们没有注意到伤兵的死亡。 他们吃完后还在洞穴里四处搜寻那些蝙蝠。 洞穴里的蝙蝠越来越少,偶尔抓到一只蝙蝠,他们会怪叫着争抢起来——饥饿和死亡一样让他们恐惧。 他们逃不出这个山洞,这个山洞仿佛注定就是他们的坟墓。 就在他们饿得奄奄一息,横七竖八躺在山洞的地上时,他们燃烧的那堆火也早已经熄灭了。 当又一个黑夜来临,士兵们最恐惧的时刻到了。 他们听到了风声,从洞口穿进来的凌厉的风声。 那不是致命的子弹带进洞里的风声,而是蝙蝠。 成群结队的蝙蝠从洞口涌进来,它们在黑暗中寻找着那些奄奄一息的肉体。 它们尖厉地叫着,扑向那些士兵的身体,在他们身上撕咬着,然后吸着从他们伤口流出的血,仿佛是在替那些被这些士兵吃掉的蝙蝠复仇…… <er h3">29 那一枪没有射进朱未来的头颅,而是射在另外一颗脑袋的眉心上。 就在朱未来旁边的石壁上,挂着一块木头,木头上用黑炭画着一个人头,子弹就是击中这个人头的眉心的。 怪物放下了枪,叽叽地笑着,朱未来面如土色,他不知道怪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究竟要把他怎么样。 也许怪物把他折磨疯了,就会把他杀掉,如果这样的话,还不如痛快地一枪把他杀了。 朱未来的生命此时就牢牢地掌握在怪物的手中,他想,就是张秀秀让她父亲张大头带人上山寻找,也未必能够找到这个阴森可怕的洞穴。 也许,这里本身就是地狱。 也许朱未来已经死了,折磨他的怪物就是主宰地狱的阎王。 朱未来又一次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朱未来的眼睛一闭上,眼前就出现了幻象:沈鱼鱼在浓雾中的丛林里跌跌撞撞地奔逃,嘴里叫着朱未来的名字。 突然,一条大蛇横在了沈鱼鱼的面前,把她绊倒在地。 她正要爬起来,却听到了叽叽的叫声,沈鱼鱼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张鬼魅般的脸,她惊惶地往后退缩着,这时,那条蛇缠在了她的身上。 沈鱼鱼无法挣脱,喊也喊不出来。 那个怪物蹲下来,朝她伸出了焦黑干枯而有力的手,嘴巴里还叽哩咕噜地说着沈鱼鱼听不懂的话。 他仿佛在对沈鱼鱼说:“你没有别的选择,只有跟我走,否则这条蛇就会要了你的命,跟我走吧,我让你解脱蛇的缠绕……” 沈鱼鱼的眸子里含着恐惧的泪水,她别无选择,哪怕眼前的这个怪物会把她带入万劫不复的黑暗之中,她也不希望被冰凉有力的蛇缠死,然后被它无情地吞噬。 她无奈地伸出了手,怪物拉住她的手,像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使蛇从沈鱼鱼的身上瘫软下去,然后游走。 怪物紧紧地拉住沈鱼鱼的手,朝浓雾中走去。 沈鱼鱼绝望地喊道:“未来,救我!未来,救我——” 朱未来喃喃地说:“不,不,这不是真的,不是——” 可现在沈鱼鱼怎么样,他无法猜想。 朱未来闻到了一股浓香。 鲜美的浓香。 他睁开了眼睛,看到怪物把吊在架子上的钢盔取下来,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怪物面对着朱未来,用刺刀从钢盔里取出煮熟的蛇段,美滋滋地吃着。 鲜美的浓香就是从钢盔里飘散出来的。 朱未来早已饥肠辘辘。 因为恐惧,他才忘记了饥饿。 现在,他闻到蛇肉的鲜美味道,口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他呆呆地望着香甜地吃着蛇肉的怪物,眼睛里积满了泪水。 怪物吃蛇肉时,嘴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响声,好像故意在馋朱未来。 朱未来吞咽着发黏的口水,想象着自己也能够像怪物一样吃着蛇肉,尽管在此之前他从来不吃蛇这些野生的动物。 怪物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怪物用他那精神的小眼珠子瞟了瞟朱未来,手里拿着一块蛇段,站起来,一颠一簸地走到朱未来面前。 他把那块蛇段放在朱未来的鼻子底下,朱未来呼吸着蛇肉的鲜美香味,不知道怪物想干什么。 此时,朱未来真恨不得一口咬住怪物手中的蛇段,但是他不敢。 怪物的脸挤动着,嘴巴里发出叽哩咕噜的声音。 接着,怪物把手中的蛇段送到了朱未来的嘴巴上,好像是要让他吃。 朱未来不敢相信怪物会真的把蛇肉给自己吃,狐疑地望着怪物丑陋的脸。 怪物的眼睛里漾起了一层水雾,又朝朱未来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话。 朱未来感觉他是在让自己吃蛇肉,他试探性地张开嘴,轻轻地咬了一口蛇肉,怪物看着他,还是挤动着脸。 朱未来不管那么多了,咬住那块蛇段吃了起来。 怪物叽叽地笑了一声,伸出食指在朱未来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口里发出“叭——”的声音,仿佛表示,等他吃完这块蛇肉,就要一枪把他毙了…… <er h3">30 沈鱼鱼在张长发出殡的这个早晨醒来,发现自己的肚子鼓得老高,像怀孕了一样。 沈鱼鱼浑身无力,呼吸急促。 她想从睡袋里钻出来,但是动弹不得。 那把匕首还在帐篷里面,她伸出手,一把抓过了那把匕首,匕首发出寒冷的光芒,如同她冰冷的心。 看着这把匕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钟非和朱未来他们。 他们不可预测的命运牵动着沈鱼鱼的心。 现在是第三天了,过了这一天,也许张大头就会带人上山来找他们。 沈鱼鱼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明天。 她的肚子鼓胀,要爆炸一般。 她不会再吃任何东西了,哪怕是死。 这时,沈鱼鱼再次听到了歌声:“……扬子江头淮河之滨,任我们纵横的驰骋;深入敌后百战百胜,汹涌着杀敌的呼声。……” 那歌声低沉而又浑厚,有种奇特的磁力吸引着沈鱼鱼。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歌,但想到了那个拥有阳光般笑容的男子。 是他坐在壕沟里唱吗?他到底是谁?不管他是谁,最起码他没有让沈鱼鱼恐惧,相反的,她心底产生了见到他的欲望。 沈鱼鱼忍受着肚子的压迫,钻出睡袋,爬出了帐篷。 早晨的阳光金子一般,和那歌声一样,令沈鱼鱼感觉到了某种温暖。 沈鱼鱼轻轻地走到壕沟边,生怕自己的脚步声太重,打扰了唱歌的人。 歌者果然坐在壕沟里,忘情地唱着那支对沈鱼鱼而言陌生的歌。 沈鱼鱼还是只能够看到他的侧面,他的轮廓被早晨的阳光雕刻,那么的阳刚,充满了男子汉特有的魅力。 沈鱼鱼呆了,她注视着这个虚幻而又真实的男子,他身上散发出一种让她痴迷的气息。 钟非或者朱未来身上没有这种气息,沈鱼鱼认识的所有男性身上也没有这种气息。 沈鱼鱼感觉到了这个男子的睿智、宽博、深刻又敢作敢当,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体贴温柔,还有缘自骨子里的孤独傲世之感…… 他是谁?这个问题仿佛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被他诱惑了,他在她眼中是真正的男人。 沈鱼鱼甚至迷醉地想,这个男子也许就是她前世的爱人!沈鱼鱼出神地注视他之际,乌云从四周向山顶的空中围拢,像有千军万马奔突着包围过来。 那个男子还在唱着歌,一副临危不乱的镇静表情。 沈鱼鱼内心没有了恐惧,有的只是迷恋和感动。 她想走过去,坐在男子的身边,头靠在他穿着灰布衣服的身上,闭上眼睛,安详地听他唱歌,感觉他的呼吸,呼吸着他身上的气味…… 沈鱼鱼没有动,就那样站着,她真的怕惊动他,怕他突然消失,尘埃般消失在早晨清新的空气中。 那男子停止了歌唱。 乌云遮住了太阳,乌云在她的头顶翻滚着,狼奔豕突,刚才还朗朗的乾坤,一下子变得如此阴暗。 沈鱼鱼根本就没有顾及天气的变化,她的眼中只有这个神秘的男子,他就是一轮太阳,照耀着她,温暖着她备受恐惧折磨的心灵。 沈鱼鱼眼中也产生了一种幻象:男子站起来,朝她微笑地走过来,轻轻对她说:“姑娘,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说着,他就拉起了沈鱼鱼娇嫩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温暖还有些粗粝。 沈鱼鱼被他牵着手,走向澄明的远方,她不知道那远方有什么在等待着她,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她情愿跟着他走…… 一道闪电从天空中劈落,劈在沈鱼鱼和男子的中间,地上窜过一条火线。 紧接着是一声巨大的雷鸣,在她的头顶炸开。 沈鱼鱼没有一丝害怕。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个男子。 男子不慌不忙地站起来。 他回过了头。 尽管天色灰暗,沈鱼鱼还是看到了他阳光般的笑脸,他脸上一道道黑色的硝烟的痕迹掩盖不住他的本色的英俊。 男子的眼睛坚定而且温情,沈鱼鱼和他对视了一眼,一股电流通过她的全身。 沈鱼鱼内心说:“你过来吧,走过来吧,过来拉着我的手,带我离开这个地方……” 天上骤然落下瓢泼大雨。 雨水顷刻淋透了沈鱼鱼全身,雨水从她的头发流淌下来,从她的脖子流进了她身体。 沈鱼鱼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任凭雨水浇着…… 她希望男子朝她走过来,带她离开这个地方。 尽管下着大雨,男子身上衣服还是那样,没有被淋湿,仿佛他的衣服有避雨的功能。 沈鱼鱼突然发现男子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花生米大小的洞洞,从那洞洞里流出了鲜血。 鲜血顺着他微笑的脸淌下来。 他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还是安详地注视着她,那安详的目光中充满了爱意。 他缓缓地倒了下去,像电影中的慢镜头那样,缓缓地倒了下去…… 沈鱼鱼伸出手,企图抓住他,可她根本就没有力量阻止他的倒下。 沈鱼鱼喊叫了一声:“你别走——” 男子倒在壕沟里,鲜血从他的额头上奔涌而出,沈鱼鱼在狂暴的大雨中听到了血从他额头上流出的声音,像一条奔涌的河流发出了声音。 血水很快地把他浸泡起来,直至他的身体在沈鱼鱼的眼中消失。 可他的笑容和歌声永远留在了沈鱼鱼的心中。 沈鱼鱼无语凝咽。 这应该是个美好的早晨,可怎么会变得如此的惨烈。 是什么东西击中了他,让他沉浸在万劫不复的血水之中?沈鱼鱼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揪着,说不出的疼痛,说不出的破碎,说不出的悲伤。 大雨猛烈地抽打着沈鱼鱼和她脚下的土地。 雨水中蕴藏着愤怒的吼声。 沈鱼鱼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脸上流淌着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突然发现自己一下子变得勇敢,什么也不怕了。 难道是他的微笑和歌声给了她力量,或者是因为爱,还是…… 她说不清楚,反正,在一刹那间,她觉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沈鱼鱼突然发现,满天落下的是红色的血雨。 这是八月四日的早晨,梅花尖的顶峰降着血雨,和八月二日晚上一样的血雨。 沈鱼鱼站在血雨中,目光沿着岁月一路延伸…… 突然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沈鱼鱼张开嘴巴,唱出了那首歌谣:“……千百次抗争,风雪饥寒;千万里转战,穷山野营。获得丰富的战争经验,锻炼艰苦的牺牲精神,……” 第七章 陷阱 <er top">31 张秀秀仿佛听到有人呼救的声音,那是谁在呼救?张秀秀想到的是沈鱼鱼他们,现在是第三天了,他们还没有下山。 她在这个下午走出了房间。 丧席已经散了,她家院里院外杯盘狼藉,她母亲七嫂和几个妇女在收拾。 张秀秀问母亲:“我爸呢?” 七嫂说:“他喝多了,在房间里躺着呢。你老躲在房间里做什么?也不吃点东西。” 张秀秀说:“我不饿。” 一个妇女对七嫂说:“长发去了,秀秀心重,她怎么能够吃得下东西呀。” 又一个妇女说:“是呀,秀秀有情有义呀,和她父亲一样。” 张秀秀没有理会她们的议论,她走进了父亲的房间。 张大头和衣躺在床上,满身是汗。 他的脸色通红,一定喝了不少酒,房间里充满了酒臭味。 张秀秀本来想叫父亲组织人上山找沈鱼鱼他们的,哪想到父亲喝多了。 张大头突然说出了声:“长发,长发哥,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呀,长发——” 张秀秀听到父亲酒醉中的话,有流泪的冲动。 她知道父亲的心还浸泡在悲伤之中。 张秀秀退出了父亲的房间,从天井上看到了白生生的阳光。 沈鱼鱼他们一定出什么问题了,张秀秀这种感觉异常强烈。 她必须去把他们找回来!张秀秀想到了张宏亮,他是村里的治保主任,一直在张大头的鞍前马后跑着,张大头不止一次说要培养他,以后张大头不干村长了,就让位给他。 对,去找张宏亮,让他组织人上山去找沈鱼鱼他们。 张秀秀走出了家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张秀秀顶着毒辣的阳光来到了张宏亮的家门口。 张宏亮家的大门洞开着,他的儿子小强在厅里看电视。 白天的时候,凤凰村人只要有人在家一般是不会把家门关上的。 张秀秀走了进去。 小强抬起头对她说:“秀秀姐,你来了。” 张秀秀说:“嗯,你妈妈呢?” 小强说:“我妈出去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你坐吧,秀秀姐。” 张秀秀又问:“小强,你爸爸呢?” 小强笑了笑说:“秀秀姐,你不知道呀?中午你爸非要我爸陪他喝酒,结果两个人都喝醉了。现在我爸在床上躺着呢。” 张秀秀果然闻到了浓郁的酒臭味。 她无奈地走出了张宏亮的家门。 她站在烈日下,不知所措。 那呼救的声音在她的心中一遍一遍 地回响着,折磨着她本来就十分悲伤的心灵。 张秀秀想了想,咬了咬牙,找了根棍子就朝村外走去。 她边走边往梅花尖顶峰的方向眺望,那里雾霭一片,根本就看不清顶峰的模样。 浓雾笼罩的梅花尖有许多莫测的危险在等待着她。 张秀秀横下了心,不管怎么样,她现在就要上梅花尖去找他们。 她独自地朝梅花尖方向走去。 <er h3">32 瞎眼婆婆还坐在张长发的坟前。 阳光如雨。 瞎眼婆婆可以感觉到如雨的阳光。 风把张长发坟前的纸钱吹得满山遍野,像一朵朵开放在草叶间的白色花朵。 年轻的时候,她的眼睛还没有瞎,可以看到山野开放的花朵。 她会跑到山上摘很多野花放在闺房里,闻着野花的芬芳,对生活充满了美好的向往。 如今,那些鲜艳的野花已经随着岁月的河水漂远了,留下的只是忧伤的回忆。 瞎眼婆婆记起了一朵染血的雏菊。 那个山头已经焦土一片。 血腥味浓郁。 硝烟遮天蔽日。 杨武平和胡翠姑赶到梅花尖顶峰时,战场死一般的宁静。 杨武平看到了战友们的尸体,有的趴在战壕边上,有的倒在战壕里。 他们身上的衣服都已经破烂不堪,被鲜血染红了。 杨武平眼中冒着火。 他往山下望了望,一点动静也没有,山坡上留下了十多具鬼子的尸体。 胡翠姑在检查着战友的尸体,看有没有能活过来的。 杨武平看了看胡翠姑,其实她的身体还十分虚弱,爬了那么长时间的山,脸色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 杨武平叹了口气,对她说:“翠姑,你坐下来歇会儿吧,一会儿如果鬼子上来了,你还得帮我装子弹。” 这是胡翠姑生下孩子以来杨武平第一次和她好好说话。 胡翠姑有些感动,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杨武平的伤其实还没有好,头脸上还缠着绷带,但是他一定要上山。 胡翠姑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随他去。 杨武平还不让胡翠姑跟着他,用枪指着她说:“你要跟着我,我就先毙了你!” 胡翠姑看着他冒着怒火的眼睛,知道他这个时候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只好等他离开后,把孩子交给了张文辉夫妇,悄悄地跟在了他的后面。 直到过了铁索桥,进入梅花尖后,杨武平才发现她。 那时,梅花尖还没有驱不散的浓雾,杨武平回头看到了山路上的胡翠姑。 他折了回来,抓住了胡翠姑的衣领,沙哑着声音说:“你跟着我干什么,干什么!你给老子滚回凤凰村去,老子不想让你看着我死!” 胡翠姑平静地看着他说:“你就是掐死我,我也要跟你上山,我知道你恨日本鬼子,难道我就不恨吗!杨武平,我比你更恨!” 杨武平看着胡翠姑决绝的目光,放开了抓住她衣领的手,一言不发地往山上走去。 山上传来激烈的枪炮声……胡翠姑哽咽地说:“我不累,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给你装弹的,你尽管给我好好地打,一枪给我结果一个鬼子!” 胡翠姑看到了一朵小花,就在一个新四军战士的头旁边,那是一朵雏菊,本来是白色的花瓣和黄色的花蕊,现在却被那个战士的鲜血染红了。 胡翠姑的泪水滚落下来。 杨武平对胡翠姑说:“翠姑,你找找江指导员,看他还有没有活着。” 就在这时,杨武平听到了江枫浑厚的声音:“杨武平,我怎么会死呢,不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我是不会死的!” 江枫说着从壕沟的另外一端走过来,边走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他的脸上布着一道道黑色的硝烟的痕迹。 江枫的出现,让他们的脸上都出现了欣喜的笑容。 这阵地上好歹还有个活人,而且是他们的指导员江枫。 江枫把头上的军帽摘下来,使劲地在手上拍了拍,然后端端正正地戴上。 江枫走到杨武平的面前,往他的胸膛上轻轻擂了一拳说:“我就知道你小子会上来的!” 杨武平说:“我早就该上来了!指导员,其他同志都牺牲了,就剩下我们了?” 江枫点了点头,脸色凝重地说:“是呀,同志们都牺牲了,就剩下我们了!我想,就是剩下一个人,我们也要坚持到最后,不让鬼子攻破这个阵地!” 杨武平点了点头:“放心吧,指导员,我不是孬种!我发誓,和鬼子拼到底!” 江枫把头转向胡翠花:“翠花,你怎么也来了?孩子呢?告诉我,是男孩还是女孩?” 江枫一提到孩子,杨武平的脸上就下了霜。 胡翠花低下了头,轻声说:“是个男孩。” 江枫哈哈一笑:“好呀,我们连总算留下了一条根呀!翠花,你还是下山去吧,孩子不能没有娘呀!” 胡翠花说:“我死也不下去,我也要打日本鬼子!” 江枫沉默了。 …… 那个晚上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杨武平让江枫和胡翠姑休息,自己负责警戒。 杨武平把十多支步枪的子弹都压满了,放在自己的身边。 他想,这个晚上,只要鬼子摸上来,他会让他们好瞧的。 杨武平守了一个晚上,山下一点动静都没有。 梅花尖的几座山头,朝南方向都是悬崖峭壁,只有顶峰朝南的方向是个坡地,靠山顶两百米左右是一片开阔地,长着野草,两百米左右以下是丛林。 只要守住了梅花尖的顶峰,鬼子就休想从这里进入凤凰山地区。 天蒙蒙亮的时候,杨武平看到山下丛林里的一棵树旁边探出了一个人头。 杨武平扣动了步枪的扳机。 子弹穿过淡淡的晨雾,击中了那个鬼子。 那个鬼子扑倒在地。 杨武平咬着牙说:“狗日的,来吧!老子等着你们呢!” 杨武平的枪声吵醒了江枫和胡翠姑。 江枫端起了一挺机枪,对着山下,他说:“武平,鬼子可能要冲锋了,我们一定要把他们压下去!” 杨武平冷冷地说:“没问题!” 胡翠姑把那些牺牲了的战友的枪收集过来,往枪里装子弹,装好一支枪就往杨武平的身边放。 清晨的风凉丝丝的,江枫轻轻地唱起了歌:“……要英勇冲锋,歼灭敌寇;要大声呐喊,唤起人民。……” 江枫的歌声在晨风中轻轻地飘荡。 胡翠姑以前听江枫唱过歌,可从来没有这样靠近地听他唱过。 江枫的歌唱得好,在他们这支部队是出了名的,据说,江枫参加新四军前,在大学里是学习音乐的。 江枫的歌还没有唱完,鬼子就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 鬼子从丛林里蜂拥出来,喊叫着朝山上发起了冲锋。 这时,天上的乌云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江枫手中的机枪响了,鬼子在愤怒的枪声中纷纷倒下。 杨武平也一枪撂倒一个鬼子。 他的眼睛血红,嘴巴里嘟哝着胡翠姑听不懂的话。 他打完一支枪就把枪扔给壕沟里的胡翠姑,然后又从旁边拿起一支枪。 因为地势险要,不一会儿,鬼子就被压回丛林里去了。 江枫对杨武平说:“鬼子还会进攻的,小心!” 杨武平说:“让他们尽管来吧,老子这条命就放在这里了!活着我要守住阵地,死了做鬼也要守住阵地!这样才能对得起张文辉家的那只老母鸡!” 天上响起了雷声,有闪电划过阴霾的天空。 不一会儿,雨落了下来。 鬼子开始了又一轮冲锋。 雨下得很大。 雨声和枪炮声夹杂在一起。 还有杨武平的怒吼声。 整个梅花尖顶峰沉浸在一种悲壮的氛围中。 他们又一次打退了鬼子的进攻。 杨武平对江枫说:“我一口气干掉了八个,打了三十发子弹。” 江枫朝他伸出了大拇指,脸上浮现出笑容,他的头露出了壕沟,往山坡上望去,其实这个山坡也是很陡的,鬼子选择这个地方进攻,没有碰到防御还可以,只要梅花尖顶峰有抵御的力量,他们就很难办了,这里的地形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鬼子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地方还有这么一支抗日队伍。 就在这时,一颗子弹在雨中飞过来,击中了江枫的额头。 江枫扑倒在壕沟边上。 杨武平看到了一百多米外的草丛里露出了一张脸,那是一个装死的鬼子,他得手后正想往后面的丛林里撤。 杨武平的枪响了,一连三枪都打在鬼子的脸上,那个鬼子再也没有爬起来。 杨武平扔下枪,走过去,抱着江枫的尸体,吼叫道:“指导员,你不能死!不能死!抗战还没有胜利呢!我们还没有听够你唱的歌呢!指导员——” 胡翠姑的眼泪和雨水一起滚落。 她又看到了那朵雏菊,江枫的血水将它浸透…… <er h3">33 张秀秀走到铁索桥上时,回头看了一眼阳光下的凤凰村。 她又看了看凤凰山后山的那片坟地。 那里是张家祖祖辈辈埋葬死人的地方,是凤凰村的圣地。 张秀秀突然想,自己死了后会不会埋在那片坟地上?这个奇怪的想法,让她心底冒出了一股冷气。 张秀秀看到了阳光下的那座新坟。 那是张长发的坟,张秀秀又想,如果后来张长发的生父生母把他带走了,那么他死了会埋在哪里?这是一个没有人能够回答得了的问题。 张秀秀带着这个问题进入了梅花尖。 刚才还是阳光灿烂的天空,很快就被浓雾遮蔽了。 张秀秀沿着那条小路,在浓雾中摸索着前进。 虽然说她是凤凰村人,可她一年到头爬不了几次山,也很少走山路,就是到镇上去读书,也是坐拖拉机去,坐拖拉机回来的,特殊情况下,她才走路回村,那是极少的事情。 每年一次的祭山,她跟在大人的后面,也没有记什么路,人多时走山路,不觉得辛苦,也不觉得艰难,像是玩耍一样。 现在可不一样,她一个人上山去找沈鱼鱼他们,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测的事情在等待着她。 浓重的雾霭里透出一股霉烂的味道。 张秀秀在爷爷死之前听他说过,很久前的梅花尖不是长年被浓雾紧锁的。 他童年时经常和一群村里的小伙伴到梅花尖的森林里采摘野果,那时的梅花尖风光无限,鸟语花香,不像现在那么沉寂,浓雾笼罩,阴森可怖。 张秀秀听爷爷说,在一九四四年八月梅花尖的那一场战斗后,梅花尖才聚敛起浓雾,许多年过去了,也没有散去。 张秀秀不清楚那一年梅花尖的战役有多么的惨烈,她只知道死了很多人,几十个新四军上山后再也没有下来,包括张长发的亲生父母杨武平和胡翠姑。 前几年,山外来了一些人,开发梅花尖。 所谓的开发就是把梅花尖丛林里的那些参天大树砍去换钱。 张大头和凤凰村的村民们都不让他们砍,但是没有办法,他们拿着上面的红头文件,还有公安维护他们。 结果,砍伐的队伍开进了梅花尖。 从青石镇通往凤凰村的那条沙土简易公路也是那个时候修建的。 本来说,等开发好了,要修一条像样的水泥公路的,结果这个计划连同开发梅花尖的计划一同泡汤了。 因为死人。 砍伐森林的队伍进住梅花尖的第一天晚上就死了一个人,一个工人莫名其妙地从一个悬崖上掉下去摔死了;砍伐工锯第一棵树,树锯断了就是不倒下去,他们想尽了办法,那棵大树就是倒不下去,工人们没有办法,正当他们围坐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商量对策的时候,那棵锯断的大树发出了一声巨响,朝他们倒压了过来,那些工人躲闪不及,有两个工人当场就被压死在下面…… 没有几天,伐木的队伍就撤离了梅花尖。 张秀秀听人说,其实还有一个恐怖的细节,没有对外公开,说锯那棵大树时,飞溅出来的不是木屑,而是鲜红的血浆,工人们还听到大树发出的人一般的惨叫声。 想起这些,张秀秀的头皮发麻。 梅花尖有太多的诡异传说,她现在不敢去想。 她一路走着,边走边往小路的两旁张望,她希望在自己目力所及的地方发现完好无缺的沈鱼鱼他们,然后和他们一起高兴地下山。 张秀秀怀着良好的愿望在浓雾的山林里穿行,可是她走了两个多小时连他们的影子也没有看见。 张秀秀还边走边叫着沈鱼鱼的名字,山林里回声阵阵,却不见沈鱼鱼他们真切的应答。 张秀秀心中的那种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们也许真的碰到什么不测了。 如果那样,她这样寻找还有什么意义?不,他们也许是迷路了,现在正在某个地方等着她引导他们走出迷雾。 张秀秀这样想着,继续往山上走着,尽管山林里阴风阵阵,张秀秀的汗水还是湿透了内衣。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 张秀秀没有想到天暗得如此之快,在凤凰村时灿烂的阳光使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就是离天黑为时尚早。 张秀秀有点不知所措。 她心想,是不是往回走呢?尽管她这样想,脚步还是朝前迈着。 接着,张秀秀想到了一双无助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积满了泪水。 那是沈鱼鱼的眼睛。 张秀秀的心疼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一个陌生的人难过,而且那么地想帮助她。 张秀秀对自己说:“你不能回去,你一定要找到沈鱼鱼他们。” 张秀秀鼓足勇气往山上走着。 走出几步,她在朦胧中看到一根伸出来的长满细细嫩叶的青色枝条。 她心里一惊,躲过了它。 她心里十分清楚,这根美丽的青色枝条有着让人恐惧的危险,如果折断它,它会流出乳白色的黏液,人的皮肤只要沾到这乳白色的黏液,就会起泡和溃烂,时间长了不处理,会造成血液坏死…… 张秀秀知道,村里人管这种植物叫漆树,为什么会叫它漆树,张秀秀没有去考证过。 张秀秀从来没有想到过天黑下来后,梅花尖是什么样子的。 丛林里很快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张秀秀在黑暗降临后,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行走了,巨大的孤独感像黑暗一样把她凝固在丛林里。 这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想起了许多关于梅花尖的恐怖传说,她第一次孤独地置身于丛林的黑暗中,恐惧就变得那么的具体了。 张秀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黑暗中的丛林十分寂静,连一丝风也没有,连一点轻微的响声也没有。 寂静中的张秀秀努力地睁大着眼睛,可她什么也看不见。 张秀秀觉得寂静的丛林里蕴藏着什么东西,黑暗中有一双可怕的眼睛在注视着她。 张秀秀感觉到了寒冷,彻体彻肤的寒冷。 她的牙关打战,浑身战栗。 此时,她多么希望父亲和乡亲们举着火把赶来,把她带离这个地方。 张秀秀后悔了。 她真的后悔了,不应该一个人上山来的呀,应该等父亲酒醒后,让他带人上山来找沈鱼鱼他们的。 哭声?是的,是哭声。 在无边无际的寂静中,她真切地听到了哭声。 是个女人的哭声,从声音来判断,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哭声。 年轻女人的哭声从丛林里传来,好像离她不会很远,就在离她几十米的地方。 这是沈鱼鱼的哭声?据她所知,现在梅花尖里,只有两个女性,一个是她自己,另外一个是沈鱼鱼。 张秀秀尽管眼睛里热乎乎的,有流泪的感觉,可她还没有哭出声来。 那么,这个哭声一定是沈鱼鱼发出来的。 想到沈鱼鱼,张秀秀仿佛看到了某种希望,此时,不是她来救沈鱼鱼,沈鱼鱼反而成了她的依靠。 张秀秀朝哭声传来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过去。 有荆棘划破了她的脸,她也不觉得疼痛,她只有一个简单的目标,赶快找到沈鱼鱼,只要和沈鱼鱼会合在一起,她就不会害怕了。 张秀秀离那哭声越来越近,她的心狂蹦乱跳着,一不小心,脚底滑了一下,她摔在了地上。 张秀秀手上和身上都沾满了黏糊糊的腐烂的树叶和褥草。 哭声还在不远处凄凉地传来。 张秀秀顾不了许多了,她朝哭声传来的方向大声喊着:“鱼鱼,我来了,我是张秀秀呀,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张秀秀听不到沈鱼鱼的回答,只是听到那哭声还在继续。 也许沈鱼鱼因为害怕,哭得昏天暗地,听不见她的喊声了。 张秀秀继续朝哭声传来的方向摸索过去。 张秀秀给自己壮着胆:“张秀秀,你别怕,你很快就和鱼鱼姐在一起了,你别怕——” 可是,当她觉得自己靠近了那个哭声传出的地方后,女人的哭声突然消失了。 丛林里又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之中。 张秀秀站在那里,手脚冰凉,心也冰凉。 那哭声呢?沈鱼鱼呢?难道哭声是她的幻觉?如果真是这样,她不敢想象为什么会产生如此的幻觉。 张秀秀绝望地喊了一声:“鱼鱼姐,你在吗?我是张秀秀呀,我找你来了,你出来呀!鱼鱼姐——” 张秀秀一片茫然。 沈鱼鱼没有在黑暗中出现。 张秀秀正不知如何是好,那哭声又在不远处的丛林里响了起来。 为了证明哭声不是自己的幻觉,张秀秀使劲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她感觉到了疼痛。 那哭声是那么的真切。 张秀秀想,难道是沈鱼鱼在和自己捉迷藏?张秀秀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朝哭声传来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摸索过去。 她走着走着,突然一脚踩在一堆松软的草上,双脚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拖住了一样,深陷了下去。 <er h3">34 吃晚饭的时候,七嫂发现不见了女儿张秀秀。 因为中午吃剩了很多菜,七嫂就叫了些在张长发丧事中比较出力的人来吃,否则那些菜留到明天就馊了。 开始吃饭后,张宏亮的老婆突然问起了秀秀,七嫂到房间里看了一下,张秀秀根本就不在房间里。 七嫂说:“这孩子会到哪里去呢?” 她走出家门,在村里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张秀秀。 七嫂着急了,赶紧把还在床上昏睡的张大头拖了起来:“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睡,秀秀不见了!” 张大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粗声粗气地说:“你说什么?” 七嫂焦虑地说:“秀秀不见了!” 张大头说:“怎么可能呢,那么大一个人,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七嫂捶了他一拳:“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呀,还不快想办法找人!” 张大头这才感觉到问题的严重。 他想了想说:“秀秀会不会到长发的坟上去了呢?” 张大头拿起手电筒出了门,独自往后山走去。 满天的星斗,一路上还有许多萤火虫在纷飞,虫豸的叫声此起彼伏。 张大头进入了张姓人家的坟场,坟场上闪动着一些磷火,影影绰绰的,像一些游魂。 张大头不仅头大,胆子也大,他径直穿过一个个野草覆盖的坟墓,朝张长发的坟走去。 张大头来到了张长发的坟前,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张秀秀的影子。 张大头叫道:“秀秀,秀秀——” 他叫了几声,没有人回答。 张大头自言自语地说:“这里没有人呀,秀秀会到哪里去呢?” 张大头急匆匆地回到了家里。 七嫂问道:“人呢?” 张大头说:“坟场上没有。你刚才真的在村里都找过了,没有发现秀秀?” 七嫂点了点头:“是呀,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你上后山时,我们几个人分头又在村里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秀秀。这孩子一天都没吃没喝,她会跑哪里去呢?” 七嫂说着,抹起了眼泪。 张大头把她推到一边说:“哭什么哭,就知道哭,现在人不见了,该想办法怎么找人呀,哭有个鸟用!” 这时,张宏亮的老婆说:“听小强说,秀秀下午还去过我们家,说是找宏亮,她看宏亮醉了就走了。秀秀出门后,小强还跟出去看了看,发现她朝梅花尖的方向走去!” 张大头瞪了她一眼:“这么重要的情况,你怎么不早说呢!我知道了,秀秀一定上梅花尖去了!昨天她还和我说过,要我带人上梅花尖去找那三个大学生的!因为长发出事,我就把这事情给忘了。这个丫头的胆子也太大了,一个人敢上梅花尖!你赶快回去把宏亮叫起来,让他去把村里的青壮年男子全部集中起来,准备足够的火把和手电,上梅花尖找人!” 张宏亮的老婆听了张大头的话,赶紧走了。 二十分钟后,张宏亮带了二十多个青壮年的男子举着火把来到了张大头的家门口。 张大头声音洪亮地对他们说:“秀秀上梅花尖去找那三个上海来的大学生了,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有劳大家和我一道,上山去把他们找回来!我们没有在晚上的时候上过梅花尖,大家一定要小心行事,我们大家一起行动,不要走散了,因为梅花尖的情况比较复杂,大家都知道如果一个人走散了问题的严重性吧?” 大伙说:“知道啦!” 于是,张大头和张宏亮就领着他们朝梅花尖的方向走去。 张大头这些山里汉子,就是和钟非他们不一样。 他们走起山路来风风火火,轻松自如,想想他们平常上山砍柴,挑着百多斤的柴担子在山路上也健步如飞,何况是现在没有负重的情况下走山路。 张大头带着大伙,一路走一路呼喊着张秀秀的名字,还在路边仔细察看,看张秀秀或者钟非他们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梅花尖的浓雾压迫着他们的神经,张大头他们感觉到了某种沉重。 张大头几十年了,每年都上梅花尖去祭山,所以走起来轻车熟路。 他们仅仅用了四个多小时就到达了梅花尖的顶峰。 他们看到了那顶橘红色的帐篷。 张大头不知道帐篷里有没有人,但他可以断定,这个帐篷是钟非他们的。 他喊了声:“秀秀——” 帐篷里没有人回答他。 张大头他们走近了帐篷。 张大头对他们说:“小心火把,不要把帐篷点燃了。” 张宏亮把手中的火把交给了一个年轻人,然后打亮了手电,撩开帐篷的门帘布,看到了沈鱼鱼躺在里面,其他人都不见踪影。 张宏亮对张大头说:“大头叔,这里面只有那个女大学生一个人。” 张大头说:“你进去看看她怎么样了,我们叫那么大声也不答应一声。” 张宏亮钻进了帐篷。 沈鱼鱼浑身湿透了,她的脸色浮肿而且绯红,嘴唇起了一串白泡泡。 她嘴巴里喃喃地说着胡话:“请带我离开这里,带我离开这里,我,我要听你,唱,唱歌……” 张宏亮伸出手,摸了摸沈鱼鱼的额头,感觉到她就像是一块烧红的木炭。 张宏亮大声说:“大头叔,不好,这个女大学生发高烧了,这样烧下去,她会烧傻的。得赶紧想办法救她!” 张大头说:“你看看里面有没有秀秀留下来的什么东西。” 张宏亮检查了一遍说:“没有。大头叔,秀秀会不会看到这个女大学生发高烧了,她自己没有办法救她,下去找我们了呢?” 张大头说:“有可能,可是,我们一路上来怎么没有碰到她呀,我们一路上喊她的声音又是那么大声,她要是下山,不可能听不到我们的声音的呀。” 张宏亮说:“大头叔,你看怎么办?这个女大学生这样下去不行的,得赶快把她弄下山去抢救。” 张大头考虑了一下,大声说:“赶紧把她背下山吧!我们下山时再沿路找回去,看能不能发现秀秀和其他人的踪影。” 张宏亮说:“看来只能这样了。” 张宏亮让一个年轻的力气大的小伙子背起了沈鱼鱼,然后,一群人举着火把前呼后拥地朝山下走去。 一路上,大家高喊着张秀秀的名字。 张大头是个心细的人,他把自己的背心脱下来,用背心浸着冰凉的泉水,敷在沈鱼鱼的头上,给她降温。 浓雾中的丛林里仿佛有一双阴冷的眼睛在注视着这群在丛林里呼啸而去的人。 张大头希望女儿张秀秀突然出现。 可是,他的希望没有得到实现,直到他们走到铁索桥时,也没有见到张秀秀的影子。 张秀秀会跑到哪里去呢?也许,她根本就没有上梅花尖…… <er h3">35 张秀秀掉进了一个深深的陷阱。 陷阱底下竟然铺满了树叶,要是底下插满了竹签,那她就没命了。 陷阱里阴冷潮湿,张秀秀瑟瑟发抖,她想自己完了。 掉进陷阱后,她感觉到上面有什么东西把陷阱的口子覆盖住了。 她就像一个装进瓶子里的虫子。 张秀秀听不到那女人的哭声了,那哭声原本就是个诱惑?张秀秀的眼泪流淌下来。 她呜呜地哭了。 没有人听见这个善良女孩绝望的哭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已经哭不出声了的张秀秀哽咽着,她突然听到了叫唤声。 叫唤声在丛林回荡,传到陷阱里嗡嗡作响。 张秀秀还是可以分辨出,那是父亲张大头和村里乡亲们的叫声,他们在叫唤着她的名字,是的,就是叫唤着她的名字!张秀秀又惊又喜,一定是父亲酒醒后发现她不见了,带着村里人找上山来了。 张秀秀感觉到了希望。 她大声地朝着陷阱上面叫着:“爸爸,爸爸,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因为哭得太厉害,张秀秀的声音有些沙哑。 张秀秀以为父亲和村里人能够听到自己的呼救声。 可是,他们根本就听不到她的喊叫。 张秀秀听着父亲他们的呼喊声渐行渐远,她心里刚刚升起来的希望一点一点地破碎。 这是怎么样的绝望呀,仿佛父亲明明知道她落水了,在一点一点地沉下去,他就站在岸边,看着承受着灭顶之灾的女儿,无能为力。 张秀秀在黑暗中抓住了陷阱的壁,企图攀爬上去,可她爬上去一点点又滑了下来。 她一次一次地把十指抠进坚硬的壁里,一次一次地企图爬上去,她在做着无用功。 张秀秀的指甲都抠出了血,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无与伦比的绝望…… 张秀秀蜷缩在陷阱里,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在等待死亡的人,她的手绞着自己的头发,死亡的恐惧慑住了她的心。 死亡是什么?是不是一切都会消失,包括她的肉体、声音以及灵魂?死亡是不是意味着她一切活动的终止,进入一个没有希望的世界?死亡是不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和一切人都毫无关系,包括父亲母亲,包括兄弟姐妹,包括同学和一切曾经熟悉的人们?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父亲他们的叫声远去了、消失了之后,张秀秀的精神就彻底崩溃了。 张秀秀在昏沉沉中听到了脚步声。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那脚步声是来引她走向黄泉路的小鬼发出来的。 她睁开了眼睛,还是一片漆黑,也许地狱里本来就没有光明。 她听到了自己的呼吸,难道人死了也还会呼吸?那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她木然地等待着什么,此时,她不想再挣扎和呐喊,什么也不想了。 她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孤独的鬼魂。 一个人在陷阱的旁边站住了。 她的呼吸十分沉重,她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够在梅花尖的丛林里自如地穿行,像那些过去的岁月一样,那是些什么样的岁月呀?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当初像一只母狼般在浓雾弥漫的丛林里矫捷奔走的样子,那时,丛林里的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她,她就是飘荡在梅花尖上的鬼魂。 她没有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能够这样自如地在梅花尖的丛林里穿行,还能够准确地找到这个陷阱。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陷阱底下的张秀秀听到了那声长长的叹息,她傻傻地想,引路的小鬼也会叹气?难道他也有说不出的忧伤和苦闷?“秀秀,秀秀——” 那人在叫她。 这是谁?谁在叫她的名字?张秀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声音有些沙哑,十分的陌生。 张秀秀不敢答应她。 难道自己还活着?张秀秀想。 那真是来勾魂的小鬼?在她很小的时候,爷爷张文辉就这样对她说:“晚上出门,如果有陌生人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回头,也不要回答,你一回头或者一回答,你的魂就会被鬼勾走了。” “秀秀,秀秀,你在下面吗?你说话呀,秀秀——” 张秀秀又听见了陷阱上面的叫声音。 她还是没有回答,那叫声十分诡异。 张秀秀的大脑渐渐地清醒过来,越清醒她就越恐惧,她宁愿自己现在昏糊着,认为自己死了,变成游魂了。 “秀秀,你不要怕,我知道你在陷阱里面,我是瞎眼婆婆呀——” 张秀秀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一听到“瞎眼婆婆”这四个字就感觉到了阴森可怖,这个平常像鬼魅般的瞎眼老太太怎么会来到这里?就是眼睛好的人也不可能准确地找到这个陷阱。 是她的哭声把张秀秀引到这里来的?张秀秀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神秘的瞎眼老太婆就是在大白天的村里碰见了,张秀秀也会不寒而栗,因为可以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气,何况在梅花尖诡异的黑夜里。 张秀秀蜷缩在陷阱的底部,神经都快错乱了。 “秀秀,你别害怕,我不是来害你的,我是来救你的,秀秀,相信我!你想想我要是害你,我为什么要来救你呢,我让你饿死在陷阱里不就好了,或者,我朝陷阱里砸块大石头下去,把你砸死,有谁会知道呢?秀秀,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一定很害怕,是不是?秀秀,你不要怕,真的不要怕,我真的是来救你的——” 听了瞎眼婆婆的这席话,张秀秀的心思活动了一下。 瞎眼婆婆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过了一会儿,张秀秀终于开口了:“你真的是瞎眼婆婆?” 瞎眼婆婆听到张秀秀从陷阱里传出的沉闷的声音后,显然很激动:“秀秀,我是瞎眼婆婆,一点错都没有。我是来救你的。我看到你上梅花尖了,我知道你会有危险的,就摸上山来了。梅花尖的丛林里有许多陷阱,我找了好几个陷阱,在这里才找到你的。” 张秀秀狐疑地说:“你怎么能够在丛林里行走?你什么也看不见,你为什么对梅花尖如此熟悉?你怎么知道梅花尖有那么多的陷阱?你到底是谁?你说呀?” 瞎眼婆婆又长叹了一声,然后说:“秀秀,我现在真不知道如何回答你提出的这些问题,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有一天会明白的,现在,我必须把你救出来,否则就晚了,在梅花尖,的确有很大的凶险。” 张秀秀说:“你不回答我可以,可是,你一个瞎眼老太太,怎么能够把我救上去呢?” 瞎眼婆婆沙哑着声音说:“你不要急,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我把藤条扔下去,你把藤条绑在身上,我拉你上来。” 她从哪里拿来的藤条?她一个平常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瞎眼老太太能够把她拉上去?尽管张秀秀内心有很多的疑问,她还是接住了瞎眼婆婆从上面扔下来的长长的藤条,这藤条是干的,却十分的有柔韧性。 张秀秀按瞎眼婆婆的说法,把藤条绑在了自己的腰上,然后双手死死地抓住了藤条。 此时,张秀秀的心底涌起了一股求生的欲望。 瞎眼婆婆说:“秀秀,你绑好了吗?” 张秀秀说:“我绑好了——” 瞎眼婆婆又说:“你的双手抓住藤条,千万不要放手呀,你准备好了告诉我——” 张秀秀的心狂蹦乱跳,用颤抖的声音说:“我准备好了——” 紧接着,张秀秀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身体腾空了,她在往上提升着,颅顶冒着一股气,那股气氤氲着,在陷阱里弥漫,那是张秀秀生命的气息,上升着的生命的气息。 张秀秀终于到了陷阱的口子上,她听到了瞎眼婆婆沉重的呼吸。 她一定累坏了。 张秀秀的一只手摸索着抓住了陷阱边上的一根伸到地上的树枝,另外一只抓住藤条的手也松开了,她紧紧地抓住黑暗中的树枝…… 张秀秀离开了陷阱,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可危险并没有解除,在这个浓雾弥漫的丛林里,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张秀秀无法预料。 黑暗中,瞎眼婆婆伸出了干枯的手,抓住了张秀秀饱满的青春的手,瞎眼婆婆的手十分有力,这是张秀秀无法想象的。 瞎眼婆婆的另外一只手在张秀秀的手背上摩挲着,张秀秀觉得瞎眼婆婆的手十分的温暖,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冰冷。 瞎眼婆婆手的温暖使张秀秀对她产生了一种信任感,而且还有一丝感动,在张秀秀的心田里游动着。 瞎眼婆婆说:“孩子,你受苦了,你怎么能独自一个人上山来呢?” 张秀秀的眼睛热辣辣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平常她在村里最讨厌和害怕的人却在这个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夜晚救了她。 这时,寂静的丛林深处传来了一阵的声音。 瞎眼婆婆说了声:“不好,我们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瞎眼睛婆婆一定从那的声音中感觉到了什么,张秀秀的心一阵抽紧。 瞎眼婆婆拉着她的手,在丛林里穿行。 瞎眼婆婆仿佛在这个暗夜里能够洞悉这里的一切。 她很快地把张秀秀带到了一个山洞里。 这个山洞不深,可是藏她们两个人绰绰有余。 山洞口被许多藤蔓遮住了,她们藏在里面,应该不会被什么东西发现。 张秀秀的心七上八下的,她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夜晚,她十分的恐惧。 瞎眼婆婆轻声地对她说:“秀秀,别怕,有我在这里,谁也不能够伤害你,谁要是伤害你,我和他拼了这条老命!” 张秀秀趴在瞎眼婆婆的身上,泪水流了出来,落到了瞎眼婆婆的粗布衣服上。 瞎眼婆婆伸出枯槁的手,摸了摸她的脸:“孩子,不哭,你不会有事的,放心,我们在这里等到天亮,我就送你回家。” 张秀秀在瞎眼婆婆的身上感觉到了温暖。 瞎眼婆婆突然说了一声:“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哇——” 大雨下了整整一个上午。 中午时,雨停了。 梅花尖山顶的阵地上流淌着血水。 杨武平和胡翠姑想把战友们的尸体埋了,连同他们指导员江枫的尸体。 可就在这时,杨武平看到了鬼子。 这次鬼子没有对梅花尖顶峰发起正面的冲锋,而是三三两两地匍匐着朝山顶摸过来。 杨武平的枪口对准了一个鬼子。 那个鬼子趴在一片草丛里,他的头躲在一块石头的后面。 杨武平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根本就不管其他悄悄临近的鬼子。 胡翠花坐在壕沟里,在往机枪的弹夹里装子弹。 江枫的尸体就躺在她的旁边,像是安详地沉睡着。 胡翠花的表情十分的镇静,尽管苍白的脸上还留有泪痕。 杨武平守着那个躲在石头后面的鬼子。 他眼睛的余光中出现了另外一个鬼子,这是个离他最近的鬼子,正在草丛中匍匐着前进。 杨武平看到这个鬼子的枪口对准了自己。 就在这时,杨武平突然掉转枪口,朝那离他最近的鬼子开了一枪。 那个鬼子哼都没有哼一声就永远爬不起来了,他的脑门上流出了污浊的血。 就在杨武平开枪的一刹那间,石头后面的鬼子露出了半个脑袋,而且这个鬼子的枪响了,子弹擦着杨武平的头皮飞了过去。 杨武平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就勾动了扳机,那个鬼子被他击毙。 一个小时之内,杨武平击毙了六个鬼子。 鬼子们都躲起来,不动了。 杨武平知道,他们在等待时机,他也知道,有许多枪口在往自己的方向瞄准。 过了一会儿,许多迫击炮的炮弹向阵地上落下来。 杨武平眼看一颗炮弹就要在胡翠姑身边爆炸,他扑过去,推开胡翠姑,自己的身体也扑在了胡翠姑的身上,他的大腿中了一块弹片,顿时鲜血如注。 一阵炮火过后,趴在草丛里的鬼子又发动了攻击。 杨武平来不及让胡翠姑包扎大腿上的伤口,就端起机枪,朝鬼子扫过去。 鬼子没有想到炮火轰炸过的山顶还有如此强的火力,扔下几具尸体后,又退入了山下的丛林之中。 杨武平扑倒在壕沟里。 他的胸部中了一弹,加上大腿上的伤,他一下子就负了两处伤,最要命的是胸部的那颗子弹。 杨武平浑身是血,大口地喘着粗气,每喘一口气,伤口的鲜血就会用力涌出来。 胡翠姑赶紧给他包扎。 可是,因为没有药物,他包扎后的伤口还是往外冒着血。 阵地上十分宁静,只能够听到杨武平大口的喘息声。 胡翠姑的眼里积满了泪水。 她知道,这样下去,杨武平支撑不了多久就会死去。 况且,山下还有那么多的鬼子,如果鬼子知道杨武平受伤,失去了战斗力,那后果不堪设想。 胡翠姑知道,鬼子不会马上发动进攻,他们一定在研究怎么样拿下梅花尖顶峰。 胡翠姑看杨武平昏迷过去了,她第一个想法就是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 胡翠姑把两枚手雷弹插在了自己的腰间,把子弹袋挎在了身上,背起了杨武平,一手提着一支步枪,悄悄地撤下了山顶。 胡翠姑找到了一个山洞,这个山洞不深,山洞口被密密麻麻的藤蔓遮住了,应该不会轻易地被发现。 胡翠姑看着昏迷中的杨武平,心急如焚,现在什么东西也没有,怎么样才能保住杨武平的生命?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心爱的人死去? 第八章 迷雾 <er top">36 洞穴里好像有人在走动,有人在低吼,还有人在呻吟。 蝙蝠叽叽地叫着,声音里透出仇恨和残忍。 钟非昏沉沉的,在半梦半醒之中,此时,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的存在了,尚存的一点知觉使他的灵魂和洞穴里的那些鬼魂一起飘游。 一具尸骸从洞穴的地上爬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了钟非的面前。 钟非看不清他骷髅头上的眼窝,他只能够隐隐约约地听他说话,钟非听清了,他说他叫矢太郎,他出生在北海道的一个渔民家里,战争把他带到了中国,带到了梅花尖。 梅花尖顶峰怎么会突然出现一支中国的军队,企图从这里进入凤凰山区的日本侵略军是没有预料到的。 他们的一个联队被阻挡在了梅花尖顶峰以南。 久攻不下,联队的长官就挑了二十个身手不凡的士兵组成了一支突击队,在一个叫板田的小队长的带领下,轻装攀越过另外一座山的悬崖峭壁,进入了梅花尖,他们的任务就是抄到梅花尖顶峰的后面,突袭中国守军,配合部队攻下梅花尖顶峰的阵地。 他们费尽周折,到达梅花尖已是几天后的事情了。 他们悄悄潜伏在丛林里。 梅花尖主峰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板田拿起望远镜,朝阵地上张望。 硝烟还没有散去。 阵地上的中国士兵趴在壕沟边上,一动不动。 板田感觉他们都睡着了。 他叫过来一个士兵,对他耳语了几句,然后命令手下,把枪都对准了阵地。 那个日本士兵悄悄地朝阵地后面摸去。 此时,天空阴沉沉的,一丝风也没有。 空气似乎凝固了。 那个日本士兵在离壕沟十几米的地方停下了,他趴在那里,一手拿着枪,一手在地上摸起了一块小石头,朝壕沟那边扔了过去。 石子砸在了一个中国士兵的身上,那个中国士兵一动不动。 其他的中国士兵也一动不动。 日本士兵就站起来,端着枪走向了壕沟。 他惊讶地发现阵地的壕沟里没有一个活人,只是三十多具尸体,他们趴在壕沟边上,手中还握着枪,仿佛随时准备向来犯之敌射击。 日本士兵正要给板田示意,突然一颗子弹飞过来,正中这个日本士兵的眉心。 日本士兵倒了下去。 板田从望远镜里真切地看到了他倒下去,这时山顶突然升起了一团迷雾。 板田什么也看不见了,这团诡异地升起的迷雾让他十分吃惊。 那团迷雾迅速地朝板田他们藏身的丛林里蔓延过来,最后把他们包裹起来。 迷雾一直在梅花尖的丛林里蔓延着,直至弥漫了整个梅花尖。 浓雾中,板田他们几米之外的地方也看不清了,这时,不知道又从哪里飞过来一颗子弹,击中了板田身边的一个士兵的脑袋,那个士兵闷闷地歪倒在板田的脚下。 板田慌了,赶紧让士兵们隐藏起来。 他想,等雾散去之后,再想办法冲上山顶。 板田怎么也没有想到,迷雾到了晚上也没有散去,从此也就再也没有散去。 恐惧的事情接踵而来。 板田感觉到了危险,他们对梅花尖的丛林异常陌生。 黑暗中,他们迷失了方向。 板田带着士兵们在丛林里转来转去,很快就转晕了头。 他担心自己带的这支小分队很快就会被中国军人消灭掉,就是不被消灭,丛林中潜在的危险也在威胁着他们。 板田只能寄希望于天亮,天亮后,如果浓雾散去了,他也许就可以带着士兵们冲出梅花尖诡异的丛林。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个想法却永远得不到实现了。 他们在几棵巨大的松树中间宿营,并且加强了警戒。 板田焦虑地坐一棵树下。 这时,一个士兵点燃了一根香烟。 板田看到那一明一灭的烟头,马上就想到了那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的子弹,他正想让那个士兵把烟头熄灭,他听到了“砰——”的一声,子弹穿过重重的迷雾,射进了那个士兵的嘴巴里,那烟头也被打了个稀烂。 板田和士兵们的心都提了起来。 他们根本就拿那个打枪的人没有办法。 谁也不知道那开枪的是人还是鬼。 板田分明看到阵地的壕沟里没有一个活人,这些子弹是谁射出的?如果有大股的中国军队存在,他们早就围住他们,把他们歼灭了;就是还剩下小股的部队,他们也不会选择这样单打独斗的办法,在暗处放出冷枪。 恐惧慑住了他们的灵魂。 下一个死的将会是谁?这个宿营地看来是没有办法待下去了,板田命令士兵们转移。 他们该往哪里去?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板田带着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在黑暗的丛林里摸索着,每走一步,他们都担心子弹会突然飞来,击中他们。 梅花尖丛林此时就像一个巨大的阴森可怖的坟墓,随时都会将他们埋葬。 板田看到了火光。 是的,那是火光。 仿佛有一个人举着火把在丛林里缓缓地移动。 板田的眼睛里也冒着火。 这是不是那个在黑暗中开枪的人?他真想抓住这个人,看个究竟,看这个人是不是长了三只眼睛,能够在黑暗中准确地开枪击中他的士兵。 那火把就在离他们十几米的地方移动着。 板田朝士兵嘀咕了几声,三个士兵分散着朝那火把围过去。 浓雾中有喘息的声音在扩散。 板田听到了那声音,那三个士兵也听到了那声音,这声音让他们心里发慌。 三个士兵看到火把突然停止了运动。 他们走近火把时,看到火把放在一棵树的树杈上,树下连个鬼影也没有,而他们三个士兵却暴露在了火光之中。 这三个士兵,其中一个就是矢太郎。 他们都感觉到了不妙。 矢太郎急忙卧倒在地上,头埋进了草丛里。 另外一个士兵也慌忙卧倒。 还有一个士兵迟疑了一下,就被黑暗中飞来的一颗子弹击中,扑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躲在后面的板田气得直翻白眼,牙咬得嘎嘎作响。 他想,如果抓到了这个人,无论他是人是鬼,都要让他碎尸万段。 可他怎么样才能抓住这个人呢?他们自己的命运还不知道控制在谁的手上。 那火把在浓雾中扑闪了几下,冒出几缕黑烟,就熄灭了。 丛林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板田觉得这个地方的确不能够久留了,就带着士兵继续在丛林里摸索着。 其实,板田根本就不知道哪里是丛林的尽头。 他们早已经迷失了方向。 板田的指北针也失去了作用。 板田没有办法,只有等到天亮。 他靠着一棵大树坐着,闭上了眼睛,手中紧紧地握着手枪。 士兵们在板田的周围警戒,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一个胆大的日本士兵悄悄地离开他们,独自地朝丛林里摸去。 他感觉到那个人就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蛰伏。 日本士兵走着走着就听到了歌声。 那是女人的歌声,他听不懂这个女人唱的是什么,但是他的兽性被女人的歌声激发起来了。 日本士兵朝歌声的方向摸索过去。 日本士兵想,也许就是这个唱歌的女人朝他们开的枪,今夜,他一定要俘获她…… 日本士兵感觉到自己很快就要靠近那歌声了。 是的,那歌声变得如此真切,仿佛就在他耳边响起。 日本士兵蹑手蹑脚地摸过去。 他看不清任何东西,却闻到了女人身体上散发出来的独特气味。 女人的歌声突然消失了。 日本士兵感觉到女人就在自己的眼前,最多也只有一米多远,他听到了女人的呼吸。 他站住了。 他是开枪呢,还是扑过去捉住她?时间不允许他有过多的考虑,要是对方先开枪呢?女人似乎没有发现他,因为歌声又响了起来,她唱得是那么的从容,根本就没有感觉到危险。 日本士兵在黑暗中无声地狞笑着,他把枪斜背在了身后。 然后,他像只狼般朝女人扑过去!日本士兵没有扑到女人。 他掉进了一个深深的陷阱里。 日本士兵还没有叫出声,几块大石头就从陷阱上面砸下来…… <er h3">37 喋喋不休的矢太郎在黑暗中边讲边比画着手骨。 钟非看不清他比画手骨的样子,他在昏糊中还是可以感觉到比画手骨时扇出的风,凉飕飕的风让钟非不停地发抖。 他想对矢太郎说:“你给我滚开,我不想听你说了,你说的东西我已经知道了,你不是刻在石壁上了吗!你这个可恶的骷髅,给我滚开!” 可是,他说不出来,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黏黏的东西,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 钟非突然听到了呼喊声。 很多人在呼喊。 他听不清那些人在呼喊谁的名字。 但他明白,那一定是上山来寻找他们的凤凰村的人。 钟非努力地想坐起来,身体却像一块巨石那样沉重。 矢太郎仿佛也听到了呼喊声,他停住了啰嗦的讲述。 洞里寂静下来,洞外丛林里传来的呼喊声越来越清晰。 钟非的心中油然而生出希望的火苗,他躺在那里,希望那些寻找的人们能够找到这个山洞,他要是能够喊出声,也会大声地呼救的。 钟非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们能够找到这个洞穴吗?事实上,那些呼喊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有个洞穴,也不知道钟非被困在这个可怕的洞穴里。 那些呼喊声渐渐远去,钟非心中好不容易燃烧起来的希望的火苗在一点一点地熄灭。 呼喊声完全消失之后,那个叫矢太郎的骷髅伸出手,在钟非红肿溃烂的脸上摸了一下,他的手骨像棘刺般在钟非的脸上划过,钟非听到唆唆的声音。 矢太郎阴恻恻地说:“他们不会来救你的,不会的!谁也找不到这个地方。你就在这里好好地陪我们吧,你会死掉,你的血会被蝙蝠吸干,你的肉会一点一点地腐烂成泥,你也会变成一具白骨…… 你好好地听我说话吧,我从小就是个喜欢说话的孩子,我已经在这里过了好多年了,就是没有人听我说话。我憋坏了,真的憋坏了,现在,你来了,你就好好听我说话吧,你不要想出去了,你像我们一样,永远也不能离开这里了……” 钟非一口气憋不过来,昏死过去。 那个叫矢太郎的骷髅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他的故事,不管钟非愿不愿意听。 天亮了。 板田点名时,又发现少了一个人,其实昨天晚上,大家都听到了女人的歌声,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士兵会被歌声引诱过去,死在离他们不远的一个陷阱里。 板田带着部下,在浓雾中顺着那个士兵的足迹找到了那个陷阱。 他们把那个士兵弄起来后,发现他的脑袋被石头砸得稀烂,脑浆都流出来,已经和血一起凝固了…… 板田阴沉着脸,牙缝里蹦出了两个字:“八格!” 其他人则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板田的这支小分队还没有和中国军队真正交锋,就已经死了四个士兵了。 板田心里又恨又急,这该死的迷雾,还是那么浓郁,无法散去,而且越来越浓。 白昼里,无论如何也比黑夜里要好得多。 最起码大家可以相互看清他们的脸,只要不要走得太远。 浓雾中有股硝烟的味道。 板田带着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在丛林里走着。 他们凭着感觉朝一个方向走着,板田认为,只要往这个方向一直走下去,就可以走到丛林的尽头。 突然,他们听到了激烈的枪炮声。 难道他们的部队又在朝梅花尖的顶峰发起攻击了?可是梅花尖的顶峰都是中国军人的尸体,他们是和怎么样的一支部队在作战?板田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昨天,板田想把梅花尖顶峰的情况汇报给联队的指挥官,可他们的报话机失灵了,怎么也和联队联系不上,报话机调到任何一个可以联络的频率,都发出沙沙的声音,无论他们怎么呼叫,就是联络不到对方。 昨天晚上,板田让报话员试着再和联队联络,还是没有办法和联队沟通。 现在,板田听着山顶传来的枪炮声,心急如焚。 他又让跟在他身后的报话员打开了报话机,报话员拿着送话器大声地叫着,他的耳机里响起了沙沙的声音,就是听不到联队方面的回答。 不一会儿,耳机里还传来一阵歌声,是个浑厚的男中音用汉语唱出的歌声。 这怎么可能?报话员把耳机递给了眉头紧锁的板田小队长,板田也听到了那歌声,他知道,这是中国新四军的军歌。 报话机里怎么会响起新四军的军歌呢?难道有新四军的主力把联队吃掉了?不可能,不可能!板田从山顶传来的枪炮声就可以断定,他们的军队还在向梅花尖顶峰发动攻击。 板田气恼地把耳机扔回报话员的手里。 他手里握着手枪,对士兵们说:“向山顶进发!” 他们就朝枪炮声传来的方向摸去。 他们怎么也到不了山顶,迷雾使他们在丛林里晕头转向。 枪炮声消失之后,山顶恢复了宁静,他们还在迷雾中找不到准确通往梅花尖顶峰的方向。 板田气恼得哇啦乱叫着,拔出日本军刀,在丛林里一顿狂砍乱劈。 这神秘的丛林和迷雾让他们失去了战斗力。 板田还担心那个神秘的枪手,会不会突然射出一颗子弹…… 那是不是一支鬼枪?想到这里,暴戾的杀人不眨眼的板田小队长竟然也不寒而栗。 如果暂时走不出迷雾的丛林,他必须找到一个可以防守的地方,否则他们始终是暴露在鬼枪的枪眼中的,如果那真的是一支鬼枪,他们的生命随时都有可能被那支神秘的鬼枪夺走。 板田继续带着士兵们在迷雾的丛林里摸索。 突然,矢太郎看到有一条头呈三角形的大蛇从一个青藤遮蔽的山壁上溜了出来。 他指着那条蛇惊呼起来。 板田也看到了那条蛇。 他看矢太郎惊吓的样子,骂了声什么,冲过去,挥刀把蛇头剁了下来。 那个蛇头竟然飞起来,朝板田的脸上子弹般射过来,训练有素的板田听到蛇头射过来那股冷飕飕的风声,机敏地把头一偏,蛇头就射到了他身后的一个士兵的脸上。 那蛇头猛地叼住了那个日本士兵的鼻子,死死地咬住了。 那个士兵睁大了惊恐的眼睛,蛇头比子弹来得恐怖。 板田他们来不及把蛇头从他的鼻子上弄掉,这个士兵就说不出话来了,他的鼻子上流下了两线黑色的血,脸也渐渐地发黑,浑身抽搐着倒在了地上的草丛中。 板田和士兵们谁也没有说话,他们神情各异地看着这个士兵在抽搐中痛苦地死去…… 空气仿佛凝固了,迷雾中还有没有更大的凶险在等待着这群侵略者?板田倒抽了一口凉气。 还是他打破了这恐惧的沉寂,板田大吼了一声,挥刀朝着毒蛇溜出来的山壁上的青藤一阵乱劈…… 板田挥刀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看到青藤纷纷落地后,全是石头的山壁上出现了一个只能够钻进一个人的洞口,这原来有一个山洞。 板田心里一阵惊喜,这个山洞现在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板田转身对还在惊惶之中的矢太郎说:“你进去看看!” 矢太郎瞟了一眼那个死去士兵鼻子上的蛇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板田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用刀指着矢太郎,阴沉地说:“进去!” 矢太郎知道违抗命令的后果,没有办法,他只好战战兢兢地进入了那个黑糊糊的山洞。 山洞里一股阴湿之气朝他扑面而来。 仿佛还有蛇的腥味。 矢太郎硬着头皮打亮了手电,往山洞的深处照射过去。 出乎他的预料的是,山洞很深很大。 山洞里十分空旷,矢太郎的脚步声发出了清晰的回响。 山洞里什么人也没有,也没有发现有毒蛇,但是他不敢保证蛇不会突然从某个阴暗角落里窜出来,给他致命的一击。 他发现山洞的中央还有一堆灰烬,灰烬的旁边还堆放着一堆干柴。 一定有人在这里待过,可以看出来不是很多人,也许是凤凰山区的猎人什么的,在这里待过。 有人待过的痕迹让矢太郎的内心有了一丝安全感,证明这里面并不是蛇专门盘踞的地方。 矢太郎一直往山洞里面走去。 越走越冷。 他看到有处狭窄的地方,像一个门。 他走过那狭窄的地方,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大地方,然后就到底了,里面没有任何出口。 矢太郎在里面也没有发现人和蛇,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矢太郎这时才把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矢太郎迫不及待地朝洞外走出去。 板田听到了那的声音,警惕起来。 士兵们也警惕起来。 矢太郎走出洞口,对板田说:“报告,里面是个很大的山洞,里面什么也没有!” 板田左顾右盼了一下,第一个钻进了山洞。 矢太郎跟在了他后面,报话员也钻了进去。 这时,浓雾的丛林中,的声音越来越近。 当最后一个士兵的头刚刚伸入山洞里,迈进去右脚时,丛林里的声音停止了。 那最后一个士兵的左腿还没有迈进洞里,浓雾中突然飞来一颗子弹,从这个士兵左腿的膝盖后面穿了进去。 <er h3">38 张大头他们回到村里,赶紧把沈鱼鱼放到了他家客房的床上。 沈鱼鱼还在说着胡话:“请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个地方——我要听你唱,唱歌——” 张大头吩咐七嫂:“你快去打一盆水,给她擦擦身子,给她换一身干净的衣服,衣服在她的包里,你自己找——” 七嫂站在那里没有动:“秀秀呢?” 张大头低沉地说:“快去——” 七嫂哭丧着脸,按张大头的话去做了,她的心里记挂着自己的女儿张秀秀,如果张秀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么她死的心都有了。 张大头和张宏亮走出了房间。 张大头说:“宏亮,我看现在把她送镇上怕耽误了事情,你赶快去把张北风叫过来,让他先给沈鱼鱼治疗。” 张宏亮答应了一声,利索地走了。 张大头就喜欢张宏亮这一点,对他吩咐的事情从来不打折扣地照办,是他在凤凰村最得力的助手,有了张宏亮,张大头省了很多心。 张宏亮走后。 张大头对其他人说:“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看现在也没有办法再上山去找秀秀了,还是等天亮再说吧。” 大家都不愿意走,张秀秀没有找到,他们心里难过。 张大头叹了口气说:“因为秀秀,难为大家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大家还是回去休息吧,秀秀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呀!” 张大头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大家才期期艾艾地陆续离去。 张北风是凤凰村的土医生,一般的头痛脑热他都可以用中草药对付,据说他还得到过高人的指点,现在正在研究用中草药治疗一些疑难杂症。 一般情况下,凤凰村人有什么大病,都不会找他,而是直接到镇上或者县城里的医院去治疗。 张北风很快就被张宏亮领来了。 听说是给上海来的大学生看病,这个中年汉子有点受宠若惊。 张大头见张北风进来,对他说:“辛苦你了!” 张北风连声说:“不辛苦,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张大头说:“你等会儿吧,你七嫂还在给她擦身子,换完衣服后你再进去。” 张宏亮找了个板凳坐了下来,他对张北风说:“北风,你也坐一会儿吧。” 张北风也坐了下来,满脸堆着笑。 张大头递给了张北风一根烟。 张北风推开了他递烟过来的手说:“村长,我不抽烟的,从来不抽烟的。” 张大头“喔”了一声,把烟递给了张宏亮。 张宏亮接过烟,叼在嘴巴上,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先给张大头点上,然后才把自己嘴巴上叼着的香烟点燃。 张大头吐了一口浓浓的烟雾说:“宏亮,要不你也先回去睡一会儿吧,有什么事情我再叫你。” 张宏亮笑了笑说:“都睡了整整一下午了,现在没有睡意。我和你在一起守着吧,有什么事情好给你搭个手。” 过了一会儿,七嫂拿着沈鱼鱼换下的脏衣服走出了房门。 张大头就带着张北风进了房间。 张宏亮还是坐在外面的厅里抽烟。 七嫂把沈鱼鱼的脏衣服放到一边,走到张宏亮的面前说:“宏亮,你看秀秀会不会出什么大事呀?我的心都烂得像豆腐渣一样了。” 张宏亮说:“婶子,你不要急,急也没有用,我想秀秀不会有事情的。如果沈鱼鱼醒过来了,她也许知道秀秀在哪里。” 七嫂叹了口气,什么也不说了。 张北风跟张大头进房间后,就坐在床沿上,伸出手,把沈鱼鱼的眼皮翻起来看了看,然后就给沈鱼鱼把脉。 过了一会儿,张北风对张大头说:“她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受了风寒和惊吓,现在问题是要让她把烧退下来。我现在就回家去,拿点草药过来,熬好给她喝了,用被子捂捂,再发出一身汗来就应该没有事情了。” 张大头狐疑地说:“就这么简单?” 张北风笑笑:“那你说有多复杂?” 张北风走出房间门,朝张大头家的大门口走去。 张大头也走出房间门,对张宏亮说:“张北风没有一会儿工夫就看完了,说问题不大,他现在回家拿药去了,你说张北风会不会误诊?如果那样,我们怎么向沈鱼鱼的家人交代?” 张宏亮说:“北风这个人虽然平时神神叨叨的,但是人还是不错的,应该不会瞎说的,先看看再说吧。” 张北风很快就拿来了草药,他把草药递给七嫂:“你用两碗水熬成一碗水就可以了。” 七嫂神色凄惶地接过草药,到厨房去了。 张大头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那里说着闲话…… 七嫂扶着沈鱼鱼,张北风一勺一勺地把药汤喂进沈鱼鱼的嘴巴里。 张大头和张宏亮抽着香烟,站在一旁看着。 七嫂满脸的忧愁,张北风给沈鱼鱼喂药汤时的神情十分专注,像是在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喂完药汤后,七嫂把沈鱼鱼放平在床上,张北风就把被子盖在了沈鱼鱼的身上。 张大头说:“这么热的天,不会把她捂坏吧?” 张北风笑了笑说:“没有关系的,你们放心。” 张北风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现在是两点,到三点左右她应该就会醒来,现在让她把汗发出来,就没有事情了。” 他们走出了房间,又坐在厅里说话。 张大头不停地抽着烟。 就在这时,有一个男子跑进来,对张大头说:“村长,出怪事情了——” 张大头盯着男子惊惶的脸说:“你慢点说,出什么怪事了?” 男子说:“张长发他家里有个女人在哭。” 张大头说:“你看到里面有女人?” 男子说:“张长发的家门锁着,我怎么能够看得见里面呀,我从你这里回去后就躺下了,不知道怎么搞的,今天晚上尿多,躺了一会儿就要上茅房,我路过张长发家门口时,就听到了里面有女人的哭声,这不,我就赶紧跑过来了——” 张大头沉吟着说:“有这样的怪事情?” 张宏亮在一边说:“是不是秀秀在长发家里哭?” 张大头拍了一下脑袋说:“有这个可能,走,我们去看看!” 他们就打着手电出了大门,往张长发家里走去。 来到张长发家门口,他们果然听到了张长发家里传出来的凄凉的嘤嘤的女人的哭声。 张长发家里一片漆黑。 张大头把张长发家大门的锁打开了,他们就打着手电走了进去。 张大头用手电照了照厅里,叫了声:“秀秀,是你在哭吗——” 张大头的话音刚落,女人的哭声就消失了。 张长发的家里瞬间变得阴森可怖了。 张大头他们在张长发的家里一处一处地方找了起来。 他们找遍了张长发家的每个角落,也没有找到一个人影,只是在张长发生前的卧室里发现那扇木窗开着,有风吹过,那木窗摇晃着,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那响声令人心里发毛。 张大头说:“我分明把他家里的窗户都关好了的呀,怎么会开了呢?那个哭泣的女人怎么就不见了?” <er h3">39 朱未来醒过来时,洞里的那堆火还在燃烧。 洞里却不见了那个怪物。 他看了看地上,有没有从自己身上流下的血,以此来断定那怪物有没有朝自己开枪。 他的脚底下没有血,却有一摊湿湿的水,那是他的尿。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朱未来毫无知觉。 怪物不在山洞里,他会到哪里去?会不会去把沈鱼鱼也抓来呢?想起沈鱼鱼,朱未来的心刀割一般的疼痛。 他没有办法找到钟非,也没有能够保护沈鱼鱼,自己的力量是那么的弱小。 现在,钟非生死未卜,沈鱼鱼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朱未来挣扎了一下被藤条反绑着的双手,无济于事,他根本就挣脱不了。 朱未来闻到了一股腥味。 是那钢盔里的蛇汤凉了散发出来的腥味。 朱未来的胃里翻滚起来。 平时他不敢想蛇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自己还吃了一段蛇肉呢,那段蛇肉的确让他减轻了饥饿的感受。 朱未来被蛇腥味折磨着,胃里翻江倒海,想吐也吐不出来。 他感觉到有一条蛇进入了胃里,在他的胃里钻来钻去,撕咬着。 朱未来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仿佛听到了蛇在自己的胃里发出“咕”的声音。 朱未来的脸色铁青。 这种感觉和怪物用枪瞄准他的头一样难受。 朱未来还担心真有一条蛇会从山洞的某个角落里溜出来,朝他游过来,缠在他的身上,然后一口一口地咬着他,他浑身被咬得鲜血淋漓…… 朱未来闭上了双眼,他不敢再往下想了,怕自己会崩溃。 时间过得十分缓慢。 他想,如果张秀秀真会让她父亲张大头带人来找,他们能够找到这个山洞吗? <er h3">40 张秀秀趴在瞎眼婆婆的身上,感觉到平常冷漠的她十分的温暖。 如果没有瞎眼婆婆把她从那个陷阱里救起来,她现在会怎么样?那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瞎眼婆婆握着她的手,就像她的奶奶握着她的手。 张秀秀的奶奶信佛,她吃了四十多年的素,最后无疾而终。 那时张秀秀才八岁。 那天中午,奶奶自己烧饭吃过后,就坐在中堂上的藤椅上,张秀秀走到奶奶面前,想和奶奶说会儿话。 没有想到奶奶目光迷离地对她说:“秀秀,我要走了——” 张秀秀觉得今天奶奶十分奇怪,就问她:“奶奶,你要去哪里呀?” 奶奶笑了笑说:“我要走了,走到很远的地方去了,看,很多菩萨来接我了,他们坐在云朵上,有观世音菩萨,还有地藏王菩萨,还有…… 他们要接我走了,秀秀——” 奶奶说完就瘫在藤椅上,头一歪就离开了人间…… 此时的瞎眼婆婆,就像她奶奶一样,温暖着她,保护着她。 张秀秀轻轻地亲昵地叫了声:“奶奶——” 瞎眼婆婆的声音颤抖:“秀秀,你刚才叫我什么?” 张秀秀又轻轻地叫了声:“奶奶——” 瞎眼婆婆显然十分激动:“对,对,孩子,我是你奶奶,我就是你奶奶!” 就在这时山洞外面的丛林里响起了的声音。 瞎眼婆婆马上对她轻声说:“秀秀,你不要再说话了,也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张秀秀就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了,从瞎眼婆婆的语气中感觉到了她的恐惧。 可是,张秀秀不知道瞎眼婆婆为什么会如此恐惧。 的声音渐渐地靠近了洞口。 仿佛有个人来到了洞口就站住了。 张秀秀抱住了瞎眼婆婆,她十分害怕。 不一会儿,张秀秀和瞎眼婆婆都听到了山洞外面传来的叽哩咕噜说话声。 那说话声沙哑极了,张秀秀完全听不懂洞外那个人说的是什么,也不清楚那人是谁,怎么在这个地方会出现这样一个奇怪的人。 瞎眼婆婆听着洞外的说话声,浑身发抖。 张秀秀感觉到瞎眼婆婆能够听懂外面那人叽哩咕噜的声音,而且,那人说的话让瞎眼婆婆害怕。 张秀秀紧紧地抱着瞎眼婆婆,真担心山洞外面的那个人会冲进洞里来,伤害她们。 那人在山洞外面,越说越大声,从他声音的语气中,可以感觉到他的愤怒。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山洞外面安静下来。 一阵的声音,由近而远…… 瞎眼婆婆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张秀秀心里的一块石头也放了下来。 瞎眼婆婆突然说:“他能够闻到我的气味!” 张秀秀急忙问道:“他是谁?” 瞎眼婆婆无语,只是用力地抓住张秀秀的手。 瞎眼婆婆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些影像。 许多年来,她都未曾忘记那些影像。 他们躲在山洞里。 胡翠姑抱着身负重伤的杨武平,他浑身瑟瑟发抖,像一片秋风中的枯叶。 他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如果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死去。 杨武平在昏迷中说着胡话:“我,我,我要杀,杀光鬼子;我,我死,死也要守住,阵,阵地……” 一定要救活杨武平!胡翠姑想。 胡翠姑把杨武平放在山洞里,走了出去。 这时,她听到梅花尖顶峰传来了激烈的枪炮声,鬼子又在发动进攻了?梅花尖的顶峰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新四军战士了,怎么还会有如此激烈的枪炮声传来?胡翠姑正在纳闷,她听到了草丛里传来的声音。 她看到一条蛇溜过草丛,那是条受伤的蛇,它的左侧的上腹部不知被什么拉开了一道口子,淌着血。 胡翠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条蛇怎么治疗它身上的伤?胡翠姑就跟在了蛇的后面。 那条蛇来到了一片开着粉红色、黄色小花的草丛里停了下来。 它不停地在这片草丛里翻滚着…… 胡翠姑看呆了,那条蛇的伤口竟然神奇地止住了血,而且蛇的伤口也在收缩。 胡翠姑想,这种开着粉红色、黄色小花的草难道也可以治疗人的伤?也许杨武平的命不该绝吧!她在蛇离开了那片草地后,就拔了一大捆这种草回到了山洞里。 胡翠姑用石头剁烂了那草,草的汁液散发出苦涩的味道。 她把杨武平胸膛上的绷带解开了,伤口涌出了鲜血。 胡翠姑把剁烂的草敷在了杨武平的伤口上,她睁大了眼睛,杨武平的伤口竟然止住了血…… 胡翠姑又解开了杨武平大腿上的绷带,她可以看见嵌在他大腿肉里的弹片,胡翠姑从药箱里拿出了一把钳子,把他大腿上的弹片狠劲地拔了出来,好在这块弹片不是很深,也没有嵌在骨头上,否则,要取出它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杨武平在胡翠姑拔出他大腿上弹片的一刹那间,大叫一声,痛醒过来!杨武平大声叫道:“我这是在哪里,在哪里,阵地呢,我们的阵地呢?” 胡翠姑说:“武平,你别激动,我在给你治伤呢!” 杨武平又大声说:“我的枪呢?我的枪呢?我要回阵地上去,阵地不能丢,不能丢!” 胡翠姑死死地摁住他,只有这个时候,胡翠姑才能摁住他,因为他受了重伤,身体太虚弱了。 胡翠姑说:“武平,你让我先把你的伤口包扎好再说,好吗?你的枪还在,就在你身边呢!” 杨武平伸手果然摸到了那支步枪,他的手握住了步枪,喃喃地说:“我的枪还在,只要枪还在,我就可以杀鬼子,就可以保住阵地!” 胡翠姑赶紧给他大腿上的伤口敷上了剁烂的草,然后用绷带包扎上…… 杨武平又晕过去了。 胡翠姑听着山顶传来的枪炮声,等待着杨武平的醒来。 枪炮声响了很久,她想,山顶上一定是场艰难残酷胶着的战斗,否则不会打那么久,那么,是谁在跟鬼子战斗呢?杨武平昏迷了一天一夜,终于在那个清晨醒来。 他一睁开眼睛就叫道:“渴,我渴!” 胡翠姑把水壶递给了他,他咕嘟咕嘟地喝下了半水壶的水,擦了擦嘴巴,拿起枪就要站起来。 胡翠姑说:“你要干什么!” 杨武平说:“我要回阵地去,杀鬼子,守住阵地!” 胡翠姑知道他的脾气,他想干的事情,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她说:“武平,你受了重伤,你现在出去身体受不了的!” 杨武平拍了拍胸脯说:“老子有什么受不了的!” 胡翠姑十分吃惊,他明明胸部受了枪伤,他那样拍自己的胸脯,难道不痛?胡翠姑问道:“你胸部的伤口不痛了?” 杨武平的眼睛血红:“不痛,我什么时候怕过痛?” 胡翠姑盯着他血红的眼睛说:“真的不痛?” 杨武平说:“不痛!” 胡翠姑说:“让我看看你的胸口再说。” 胡翠姑解开了他胸上的绷带,惊叹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杨武平胸部的那块枪伤竟然弥合起来了,只是还有些红肿。 胡翠姑又检查了他大腿上的伤口,同样如此!胡翠姑又在他的伤口上敷了那些剁烂的草,然后给他包扎起来…… 杨武平早就按捺不住了,提起那支步枪站起来,朝山洞外面走去…… 他们重新回到了山顶的阵地上。 阵地上一片死寂。 杨武平闻着硝烟的味道,奇怪地想,阵地怎么还没有被鬼子占领?胡翠姑默默地在给枪装着子弹。 杨武平趴在壕沟的边上,注视着山下的丛林。 山下的丛林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不知道,就在他们往山顶山跑的时候,山下丛林里鬼子的大部队已经因为久攻不下梅花尖顶峰悄悄地撤走了。 杨武平和胡翠姑在山顶的阵地上又守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胡翠姑到丛林里去给水壶灌水,突然发现了鬼子的一支小股部队从后面摸上来。 她赶紧回到了阵地上,把这个情况告诉给了杨武平,杨武平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仇恨的火焰…… 第九章 癫狂 <er top">41 沈鱼鱼在二○○六年八月五日清晨醒过来时,一眼看到的是张大头硕大的头颅和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 她茫然地看着张大头,喃喃地说:“我这是在哪里?” 张大头见她醒来,眼睛闪亮起来:“鱼鱼,你终于醒了!你是在我家里呀,我是张大头,你不认识我了吗?” 沈鱼鱼的泪水流了出来:“我在你家里?你是大头村长?” 张大头使劲地点了点头:“没错,你现在在我家里,我是张大头,你看清了吧,像我这样大的脑袋的人凤凰村找不出第二个人来。是我们把你从梅花尖的顶峰背回来的,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好吓人哟,发着高烧,说着胡话。我们把你背回村里后,好在张北风那小子的医术不错,熬了草药喂给你喝,你终于退烧了,现在醒过来了,我们就放心了。” 沈鱼鱼含泪地笑了:“大头村长,是秀秀让你们上山来救我们的吧?” 张大头脸色阴沉下来:“秀秀她——” 这时,趴在厅里的桌子上睡觉的张宏亮醒了,听到张大头和沈鱼鱼说话的声音,赶紧走进了房间。 他看着沈鱼鱼说:“鱼鱼,你醒了,你可把我们吓坏了呀!看来张北风说的没有错,他没有误诊呀!” 张大头点了点头。 沈鱼鱼问张大头:“大头村长,你刚才说秀秀她怎么啦?” 张大头没有说话,阴沉着脸出去了。 沈鱼鱼显得焦虑,难道张秀秀为了她出了什么问题?她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张宏亮:“秀秀她到底怎么啦?” 张宏亮叹了口气说:“秀秀她失踪了。” 沈鱼鱼惊讶地说:“她怎么会失踪了呢?” 张宏亮说:“现在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我们估计她是独自上梅花尖去找你们,失踪了。她万万不能一个人上梅花尖的呀,张长发生前打了一辈子猎,他的胆子在凤凰村是数一数二的,也都没敢独自上梅花尖去打猎,凤凰村的人都知道,梅花尖凶险呀!你们是不知情,我们当时也应该拦住你们,不让你们上梅花尖的呀,我们有责任!” 沈鱼鱼心情变得十分灰暗。 她应该听张秀秀的话,秀秀劝阻他们不要上梅花尖的,都怪她的好奇心,结果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 现在张秀秀生死未卜,还有钟非朱未来他们——沈鱼鱼说:“你们找到钟非他们了吗?” 张宏亮摇了摇头:“我们只在山顶的帐篷里发现了高烧昏迷的你,其他人都没有发现。钟非他们为什么没有和你在一起呢?” 沈鱼鱼的心沉进了一个巨大的冰窟中。 她说:“我们上山的第一天晚上,钟非就失踪了,那天晚上十分的可怕…… 第二天,朱未来去找钟非,走了后就再也没有回到山顶上来……” 张宏亮听得心惊肉跳。 张大头端着一碗炖鸡走了进来。 夜里的时候,他们从张长发家里回来后,张大头就把一只小母鸡杀了,炖好了,等沈鱼鱼醒了吃。 张大头想,沈鱼鱼经过这场风寒和惊吓,需要补补身体,家里实在也拿不出其他的好东西,想想也只好把这只小母鸡杀了。 张大头把那碗炖鸡端到沈鱼鱼面前说:“鱼鱼,你坐起来,把这碗炖鸡吃了,你一定饿了,家里也没有其他好东西,你不要嫌弃。” 沈鱼鱼流着泪说:“大头村长,我不饿,我吃不下。” 张大头说:“哪有不饿的道理,你烧成那样,身体一定很虚,不吃点东西怎么能行!快坐起来,趁热把它吃了。” 沈鱼鱼盛情难却,只好坐了起来,接过了那碗热气腾腾,散发出鲜美浓香的炖鸡。 沈鱼鱼接过那碗炖鸡后,看着张大头,感动的样子。 张大头对张宏亮说:“宏亮,我们出去吧,我们看着她,她会不好意思吃的。” 张宏亮点了点头,退出了房间。 张大头对沈鱼鱼说:“鱼鱼,你好好吃,锅里还有,吃完了就吭一声,我去给你盛。” 说完,他也退出了房间。 沈鱼鱼看着他疲惫的背影,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这是些多么淳朴善良的人呀,是她连累了他们,给他们平静的生活增加了不必要的负担,现在张秀秀又因为他们而失踪了,和钟非他们一样,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沈鱼鱼的心疼痛极了,她能够吃下这碗饱含真情的炖鸡吗?在城市里的时候,总是有人说现在的农民怎么怎么的狡猾,怎么怎么的愚昧…… 以后她要再听到这样的话,她会朝说这样话的人脸上吐一口唾沫的!张大头和张宏亮坐在厅里,两人都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现在沈鱼鱼醒过来了,她根本就不知道张秀秀在哪里,也没有见到过张秀秀,张秀秀的下落是他们现在最焦心的事情,还有钟非他们,要是找不到,这可是件大事情呀,他们可都是大学生呀!张大头递了一支香烟给张宏亮,张宏亮摇了摇头:“这个晚上抽太多了,嘴巴苦得像黄连,抽不动了,你自己抽吧。” 张大头就自个点上了香烟,边叹着气,边大口地吸着。 张宏亮说:“没有办法,我们还得上梅花尖找人去!” 张大头说:“是呀,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呀,否则如何是好。” 七嫂红肿着眼睛从卧室里走出来,问张大头:“大头,鱼鱼醒了?” 张大头点了点头。 七嫂焦急地问:“她知道秀秀的下落?” 张大头摇了摇头。 七嫂的眼泪又滚落下来,她边哭边说:“秀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条命也不要了,我也不活了哇!” 张大头白了她一眼,低声说:“你他妈的要哭回房间里去哭,鱼鱼在吃炖鸡呢,让人家听到了多不好!” 七嫂不说话了,愣在那里直流泪。 张大头对张宏亮说:“没有办法,只好再上山去找!你现在去把人都叫起来,让他们先吃饱饭,带上担架,对了,把铜锣也带上,上山!” 张宏亮说:“带铜锣做什么?” 张大头说:“铜锣敲起来响呀,要是他们都还活着,只是在山林里迷了路,钻不出来,听到铜锣声不就有反应了嘛!我怕我们的叫喊声他们听不见,还不是白上山了。” 张宏亮说:“还是村长有见识,想得周全。那我去了,你也吃点东西吧,事情这样了,急也急不来的!” 张大头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er h3">42 那个膝盖上被射进一颗子弹的士兵叫小津一郎。 他被拖进洞里后,做了简单的包扎。 他躺在山洞的一个角落里,呻吟着。 板田小队长命令士兵加强了警戒,准备等迷雾散去了再出击。 可是,这迷雾一直无法散去。 他们不敢走出山洞,因为他们总觉得有一杆枪在对准洞口。 那杆枪似乎神出鬼没,无所不在。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三天过去了,迷雾还是笼罩着丛林,像是凝固在丛林里。 在这三天里,板田小队长派了两个士兵出洞,企图去侦察一下情况,可是一出洞口就被飞来的子弹击中了眉心,倒在了洞口上。 这是一支鬼枪?士兵们感到了恐惧。 他们无法不恐惧,他们消灭不了那个鬼魂般的枪手,却时时都有可能被消灭。 第四天的时候,小津一郎膝盖后面化脓的枪伤,越来越厉害了,他发着高烧,说着胡话。 士兵们坐在火堆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小津一郎,他说的胡话让他们心里发寒。 板田阴沉着脸,真想过去一枪解决了小津一郎,这样也免得他痛苦,也不会扰乱军心。 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他只是咬着牙,一副焦虑的样子。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的任务就是一次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矢太郎心比较软,他走到了小津一郎的面前,拧开水壶盖,把水喂进小津一郎的嘴巴里。 这是个黄昏,山洞外面已经一片灰暗。 黑暗很快就要把迷雾也吞噬掉。 板田心情烦躁地站起来,走到矢太郎面前,夺过他手中的水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暴怒地吼叫着。 他的脸涨成猪肝色,眼睛里发出可怕的光芒。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们害怕板田会再派他们其中的一个人出去侦察,他们知道,死亡随时在等待着他们。 板田吼叫完后,喘着粗气。 他拔出了军刀,挥舞着,然后,喃喃地说:“我堂堂的一个大日本皇军的军官,难道就这样被困死在这个山洞里?难道就再没有我的用武之地?军人应该死在战场,我怎么能死在这里!” 板田突然疯狂地冲出洞口,在灰暗的暮色之中,挥舞着军刀,吼叫道:“你如果是个勇士,你和我面对面地决斗!躲在暗处算什么英雄!出来哇,出来哇,出来哇——” 板田的吼叫声还没有落下去,捏着一把汗的士兵们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一颗子弹从丛林里呼啸着飞射过来,击中了板田的眉心,板田的眉心出现了一个花生米大小的洞洞,污血从那洞洞里流了出来,板田的眼睛圆睁着,手中的军刀“哐当”地掉落在地。 他摇晃了几下,扑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士兵们都呆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饥饿开始折磨这群侵略者。 那个报话员一直坐在报话机旁,等待着让他惊喜的声音出现。 可他听到的不是沙沙的杂音,就是一个浑厚的男中音用汉语唱出的歌声,那歌声在摧垮他残存的一点点意志。 最后,这个报话员疯狂地砸掉了报话机,带着耳机在山洞里狂呼乱叫。 士兵们发现报话员疯了,他把自己的衣服脱了,用刺刀划成一块块布条条,坐在潮湿阴冷的地上,把布条条往嘴巴里塞,吞咽着。 报话员被吞咽进去的布条噎得眼睛突兀,像要爆裂。 矢太郎走过去,从他的嘴巴里拖出布条,他又继续往嘴巴里塞…… 报话员实在撑不下去了,他用一把刺刀刺进了自己的腹部。 报话员死后,就发生了他们捕杀蝙蝠的那一幕。 …… 有股血腥味在洞穴里弥漫开来。 那具叫矢太郎的骷髅突然停止了絮叨,钟非感觉到了他的恐慌,那具骷髅在黑暗中离开了钟非,颤颤巍巍地回到了原处,躺倒在地上。 洞穴里沉寂下来。 钟非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在洞穴里发生,他在昏糊中已经对任何可怕的事情都毫无知觉了。 钟非眼前又出现了幻象:洞穴里的日本士兵们饿得奄奄一息,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洞穴的地上,洞穴里的那堆篝火早已经熄灭,阴冷潮湿的洞穴里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那个叫矢太郎的士兵还没有来得及在洞穴的石壁下刻下新的一行字,就倒在地上了,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洞口突然飞进来无数只蝙蝠,叽叽地怪叫着扑向他们,在他们的身上露出皮肉的地方撕咬着,吸着血。 矢太郎连挣扎的想法也没有了,躺在那里,很快就被吸干了血,痛苦地死去…… 死前的一刹那间,他想起了北海道的海边,有一个美丽的姑娘站在海边,向远方眺望…… 他最后含混不清地吐出了一句并不完整的话:“这,这就是我们的下,下场——” …… 钟非仿佛听到了黑暗中,翅膀沉重扇动的声音,很多蝙蝠朝他聚拢过来,他想起了宋荔,还有朱未来,以及沈鱼鱼…… <er h3">43 朱未来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孩子,独自来到了一片海滩上。 海浪滔天,海面上刮着很大的风。 他手上拿着一把锋利的刀子,坐在了海滩上,然后微笑地用刀子割自己的手腕。 他微笑地看着自己的鲜血无拘无束地冒出来,鲜血流淌在海滩上,渗进了细柔的沙子里。 海浪扑上来,卷走了从他手上流下来的鲜血,海水顷刻间变得通红,散发出腥甜的血腥味。 殷红的海浪铺天盖地地朝他扑过来,他浑身变得血红。 他毫不在意,海浪退去后,他继续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鲜血如注地淌下来。 这时,有两个女人从不远处朝他狂奔过来,边跑边喊着什么,他听不见她们的喊声,但是他能够感觉到她们在喊。 他对她们无动于衷,他拿着刀,用刀锋在红色沙子上写下了一行字:“我死也要成为一个男子汉!” 就在那两个女人跑到他跟前时,一个巨大的海浪扑打过来,她们每人伸出了一只手要拉住他,结果没有够着,他被海浪卷起来,带进了苍茫的大海之中。 就在他被海浪卷走的一刹那间,他看清了那两个女人的脸,一个是他母亲,另外一个是沈鱼鱼。 他沉入了血红的海水之中,脸上还带着微笑…… 怪物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山洞。 他把手中的枪放在一旁,给火堆里添上了干柴。 干柴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朱未来从噩梦中醒转过来。 他看到了怪物,怪物好像很不开心,那张古怪的脸阴沉着,十分骇人。 怪物添完柴后,又拿过了枪,把那支三八式步枪分解开来,用心地擦着每一个部件。 他擦枪时,神情专注,仿佛是在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怪物擦枪的过程十分的漫长,时间一点一滴的流动折磨着朱未来脆弱的心脏,他不知道怪物擦完枪后会对他怎么样。 怪物好不容易擦完枪,把枪重新组装起来,他组装步枪的动作是那么娴熟。 怪物组装完枪,把五发子弹一颗一颗地压进了弹仓。 他拉动了一下枪栓,把枪对准了朱未来。 怪物的嘴巴里吐出叽叽咕咕的声音。 他仿佛在诅咒朱未来。 朱未来看他的神情,真担心他会朝自己射击。 此时,他想到的就是母亲和沈鱼鱼,他突然感觉到,这两个女人对他是多么的重要,而且给他脆弱的内心注入了一些勇气。 朱未来突然大声说:“你是人还是鬼?你为什么要抓我?为什么!” 怪物收起了枪。 他愣愣地看着朱未来,瞪着那两个晶亮的小眼珠子。 怪物似乎在想,他手中的这个猎物在说什么?怪物突然叽叽地笑了两声,笑声中充满了不屑和蔑视。 怪物从地上捡起了那把刺刀,一步一步地朝朱未来走过来。 怪物走到朱未来的面前,一把把朱未来从地上提了起来,让他靠着石壁站着。 怪物的力气惊人,朱未来在他手中就像是一只没有分量的小鸟。 怪物的小眼珠子里闪动着阴冷的火苗,用刺刀在朱未来的眼前晃了晃,叽哩咕噜地说着什么,他说话时显然十分激动,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 朱未来刚才心底冒出来的那一丁点勇气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怪物手中的刺刀的刀尖在朱未来的脸上划了一下,朱未来听到了刀尖划破皮肤的声音,一种奇怪的疼痛控制了他的神经。 朱未来感觉到血顺着脸颊一直流淌到脖子上,然后继续往下流去,那血流就像一只温热的毛毛虫在他的皮肤上爬行,他毫无能力制止它的活动。 朱未来恐惧到了极点,此时,他母亲和沈鱼鱼都不可能出现,不可能给他力量。 怪物伸出食指,在他的脸上抹了点血,放在猩红的舌头上舔了一下,怪物品尝到了朱未来鲜血的咸腥味儿。 怪物突然说了一声:“鬼子,我要用你的血来捍卫我的尊严……” 尽管怪物的这句话说得口齿不清而且声音沙哑,但是朱未来听得却那样真切。 怪物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朱未来陷入了一片迷雾之中。 朱未来怯弱地说:“我不是鬼子,不是鬼子,不是——” 怪物手中的刺刀尖又在朱未来另外一边脸上划出了一道口子,朱未来感觉到热乎乎的血又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去…… 朱未来突然想起了那个噩梦,血,血,满目的血在弥漫。 朱未来的心里在呼喊着母亲和沈鱼鱼的名字,可她们又如何能够听得到?绝望的朱未来流出了眼泪,他顿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弱小,此时的他,就是怪物手中的一只兔子,任意地由怪物宰割。 怪物叽哩咕噜地说着话,边说,嘴巴里还喷出腥臭的唾沫星子。 此时,怪物的话朱未来一句也听不懂了,仿佛怪物在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发泄着怪物心底的某种愤怒和仇恨,是的,朱未来从怪物的眼睛里和脸部的表情中,看出了怪物心底的愤怒和仇恨。 朱未来毛骨悚然。 朱未来想,怪物一定是受到过什么巨大的伤害,而伤害他的人也许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而且那个伤害他的人的名字就叫鬼子,怪物一定把朱未来当成是那个伤害他的叫鬼子的人了。 朱未来面对怪物,根本就无法辩解什么,怪物不会听他的话的。 朱未来可以判断,怪物是个固执的疯狂的复仇者,他不会和朱未来讲任何道理,他会一刀一刀地割破朱未来的皮肤,直到他体无完肤,直到他流尽最后一滴血,怪物也许才能解心头之恨。 朱未来恐惧地等待着怪物的宰割,他已经没有任何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朱未来两腿一软,瘫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怪物踢了他一脚,叽叽地冷笑了两声,然后叽哩咕噜地说了声什么,好像是在骂朱未来是个不堪一击的软蛋,又仿佛在说:“你现在落到了我的手中,你就休想再逃出我的掌心了,我会慢慢地把你折磨成一具尸体!” 朱未来崩溃了,头一歪就晕厥过去。 <er h3">44 早晨的空气还是那么的清新,尽管浓雾笼罩着梅花尖丛林。 张秀秀醒过来,听到了浓雾中的几声鸟鸣。 瞎眼婆婆见她醒过来,轻声地说:“秀秀,你醒了?” 张秀秀感觉瞎眼婆婆一夜都没有合眼,搂着她,保护着她。 张秀秀内心充满了感激之情,她觉得瞎眼婆婆给了她巨大的安全感。 张秀秀说:“奶奶,你真好。” 瞎眼婆婆摸了摸她光滑的头发:“秀秀,让你担惊受怕了,奶奶心里过意不去。” 张秀秀说:“奶奶,你可不能这样说,要不是你来救我,我说不定已经——” 瞎眼婆婆还是摸着她光滑的头发说:“唉,都是因为我呀!” 张秀秀问道:“奶奶,怎么是因为你呢?” 瞎眼婆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感伤地说:“造孽呀!” 张秀秀不知道瞎眼婆婆为什么发出如此的感叹。 过了一会儿,瞎眼婆婆问秀秀:“是不是天亮了?” 张秀秀说:“奶奶,是天亮了,有光线从山洞外面漏进来呢,小鸟也开始叫唤了。” 瞎眼婆婆说:“秀秀,天亮了,我该送你回家了,梅花尖太危险,不能在这里久留。你爸爸妈妈现在一定很着急,你也该回去了。” 张秀秀突然说:“我不回去!” 瞎眼婆婆感觉很奇怪:“为什么不回去?” 张秀秀执拗地说:“我是上山来找沈鱼鱼他们的,我没有找到他们是不会回去的。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我真的很担心他们呀,奶奶!如果他们有什么不测,我会难过一辈子的。” 瞎眼婆婆说:“好心肠的孩子!你们家祖祖辈辈的人都那么好,你爷爷奶奶,你爸爸妈妈,还有你,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善良,宽厚,真诚待人……” 张秀秀说:“奶奶,你认识我爷爷和奶奶?” 瞎眼婆婆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补充了一句:“从你爸爸妈妈和你身上,可以看出,你爷爷奶奶都是好人。” 张秀秀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发现瞎眼婆婆话里有话,瞎眼婆婆心中一定有什么不愿意告诉张秀秀的秘密,张秀秀很想知道,却不好意思问她,因为瞎眼婆婆不想说的事情,她问了也是没有用的,她从来就不强人所难。 张秀秀从昨天晚上瞎眼婆婆救自己出那个可怕的陷阱,到那个神秘人来到洞口外面时她说的那句话:“他能够闻到我的气味。” 就知道瞎眼婆婆内心埋藏着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 瞎眼婆婆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张秀秀和村里的所有人一样,都一无所知,只知道她是个孤苦的异乡人。 张秀秀忧郁地说:“也不知道沈鱼鱼他们怎么样了?” 听了张秀秀的话,瞎眼婆婆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阴霾。 瞎眼婆婆貌似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你说的沈鱼鱼他们是谁?” 张秀秀说:“奶奶,你不知道吧,他们是从大上海来的三个大学生。” 瞎眼婆婆喃喃地说:“大上海来的……大学生?” 张秀秀认真地说:“是的,是大上海来的大学生。” 瞎眼婆婆仿佛看见了一个英俊的男子,他有阳光般和蔼的笑容,还有好听的歌声,好像听谁说过,他也是上海来的大学生…… 想起那个人,瞎眼婆婆有些伤感,多少年过去了,他是不是还活在梅花尖的浓雾之中?瞎眼婆婆回到了现实中,她说:“秀秀,他们为什么要上梅花尖来呢?” 张秀秀说:“他们是来玩的吧,现在的城里人,都喜欢到没有人去过的地方玩。” “玩?” 瞎眼婆婆不解,“梅花尖好玩吗?他们为什么要选择到梅花尖来玩呢?” 张秀秀不知道怎么回答瞎眼婆婆,只是说:“奶奶,我想去找他们,趁现在天还早,奶奶,你能够陪我一块去找他们吗?” 瞎眼婆婆沉默了。 过了良久,瞎眼婆婆才说:“我应该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瞎眼婆婆说话的语气十分的肯定,这让张秀秀惊讶极了,她怎么可能知道沈鱼鱼他们在什么地方呢?这不是天方夜谭的事情吗?可是,张秀秀想起了瞎眼婆婆神奇地出现在陷阱上面…… 她对瞎眼婆婆的话有了几分相信,张秀秀顿时觉得瞎眼婆婆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神秘感,也许她真的能够带她找到沈鱼鱼他们。 张秀秀说:“奶奶,那——” 瞎眼婆婆叹了口气,好像有什么顾忌,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他会不会——” 张秀秀说:“奶奶,你说什么?” 瞎眼婆婆慌乱地说:“没什么,没什么——” 然后她站起来,拿起了拐杖,带着沈鱼鱼走出了山洞。 瞎眼婆婆伸出手,抓了一把眼前飘过的雾气,捏了捏,说:“还是这么浓的雾呀,都几十年了,怎么不散去呢?” 张秀秀还是像昨天晚上那样,感觉到不解,瞎眼婆婆这样一个老态龙钟的女人,怎么可能在梅花尖的山林里自如的行走,仿佛她对梅花尖的地形都了如指掌,哪怕是一草一木都铭刻于心。 瞎眼婆婆带着张秀秀在丛林里穿行,上山下坡,她健步如飞,好几次把张秀秀甩在了后面,瞎眼婆婆只好停下来等张秀秀。 瞎眼婆婆带着张秀秀在丛林里穿行时,她的脑海风云般涌过一个一个的久远时的景象…… 杨武平趴在丛林里,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山洞的洞口。 已经好长时间了,他就那样趴着。 胡翠姑到山林里去采来了野果,用水壶打来了泉水,放在杨武平的旁边,给他吃喝。 对于胡翠姑,他没有一句话和她说,尽管胡翠姑总是用温婉负疚的语气和他说话,可他就是一言不发。 时间长了后,胡翠姑也不和他说话了,他趴在那里时,胡翠姑也趴在他的旁边,看着那个山洞的洞口。 杨武平的枪法准,在连队是出了名的,指导员江枫还经常夸他。 江枫夸他的时候,杨武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抱着那支三八式步枪,出神地望着远方。 这支三八式步枪是他参加新四军后,在第一次战斗中从日本鬼子手上缴获来的,他夺过这支枪时,就暗暗发誓,要用这支枪杀尽日本鬼子。 此枪从那以后就和他一直形影不离。 也许杨武平天生就是个神枪手,但是,胡翠姑听江枫说过,自从杨武平有了枪后,他就变了一个人。 他总是一个人端着枪练习瞄准,还向连队里枪法准的同志讨教,怎么样更好地击中目标。 这些对胡翠姑来说,并不算新鲜事,在新四军的部队里,很多战士为了提高自己的军事素质,都这样做。 可江枫讲的关于杨武平练枪法的另外一件事情,胡翠姑却记忆了一生。 江枫说有一天晚上在野外宿营,那天晚上满天的星斗,同志们都睡着了,江枫查岗时,发现有个人却没有睡,他半蹲在那里,端着枪向天空瞄准。 江枫走了过去,发现那人就是刚刚参加新四军不久的杨武平。 江枫走到他面前,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对着天空瞄准。 江枫说:“杨武平,你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去睡觉!” 杨武平看都没有看江枫一眼,还是继续向天空瞄准。 江枫觉得杨武平是走火入魔了,就蹲下身体,凑近前,看了看杨武平。 江枫凑得很近,在星光下,江枫看到的是一个聚精会神的杨武平。 杨武平终于开了口:“江指导员,你别靠我那么近,你呼出的气息都冲到我脸上了,怪痒痒的,影响我练习枪法!” 江枫一把从杨武平手中夺过枪,站起来,严肃地说:“杨武平同志,我命令你马上给我回去睡觉!” 杨武平也站起来,摸着脑袋说:“我睡不着,就在这里练习瞄准。” 江枫说:“半夜三更的,你练习哪门子的瞄准呀!” 杨武平说:“我对着天上的星星瞄准。” 江枫听了杨武平的话,有些吃惊,他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拿天上的星星练枪法的,这回,他可开了眼界了。 江枫把枪还给了杨武平,还是满脸严肃地对他说:“你的精神是可嘉的,但是,违反纪律是不对的,给我赶紧回去睡觉!” 杨武平说:“我睡不着!” 江枫说:“睡不着也得给我回去躺着!” 杨武平只好躺回宿营地,抱着枪闭上了眼睛…… 胡翠姑看着浑身是伤的杨武平消瘦下来,心里十分难过。 她在杨武平守着那山洞的时候,偷偷地下了一趟山,想到凤凰村里去找些粮食上来给杨武平吃,否则这样下去,杨武平会垮掉的。 另外,她心里还有一丝隐痛,还是想瞒着杨武平,偷偷去看看那个可怜的孩子,无论怎么样,他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尽管当时要是没有那个接生婆在场,她会把他摔死…… 那是她一生的痛,无法磨灭的痛!可是,当她潜入凤凰村时,凤凰村一片死寂。 她不知道,凤凰村的人在他们离开后,每天听着山上激烈的枪炮声,都慌了神,纷纷往青石镇方向逃去了。 胡翠姑没有办法,只好在凤凰村人的田里挖了些地瓜,重新回到了山上。 他们在浓雾的山林里死守着那个山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再也没有见到鬼子从那个山洞里走出来了。 杨武平在某一天,来到了那个山洞的洞口,胡翠姑跟在他的后面。 他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活着的鬼子。 杨武平端着枪,让胡翠姑往洞里扔了一块石头,石头在山洞里滚了几下,发出沉闷的声音。 等了好大一会儿,山洞里一片死寂,没有一丝声响。 他们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山洞。 山洞里一片死寂,散发出浓郁的尸体腐烂的臭味。 胡翠姑点燃了松明火。 山洞被松明火照亮了。 他们看到了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的腐烂的鬼子的尸体。 胡翠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剧烈地呕吐起来。 杨武平则呆呆地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他的笑声震得山洞嗡嗡作响。 胡翠姑走出了山洞,她实在无法在洞里待下去了。 杨武平一直在山洞里狂笑着。 胡翠姑听着杨武平的狂笑,心一阵一阵地抽紧…… <er h3">45 瞎眼婆婆带着张秀秀来到了另外一个山洞的洞口,这个山洞和她们昨天晚上藏身的那个山洞不一样,洞口长满了藤萝,要不是瞎眼婆婆说,这里有个山洞的话,张秀秀根本就发现不了。 她们站在那个山洞洞口,瞎眼婆婆的身体颤抖着,显然,她十分恐慌。 张秀秀见她这个样子,心里也有些害怕,能够让瞎眼婆婆恐慌的事情,恐怕不是一般的事情。 张秀秀心想,沈鱼鱼他们真的会在这个山洞里面吗?瞎眼婆婆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拉着张秀秀的手,迟疑地站在那里。 她也许是在考虑进去还是不进去。 进去会怎么样?她会碰到什么样的情景?瞎眼婆婆也不敢想象。 浓雾在丛林里弥漫,散发出阴冷的气息。 张秀秀在瞎眼婆婆的沉默中越来越感觉到寒冷。 她多么希望,此时父亲张大头带着村里人来到这里,和她们一起进入山洞里看个究竟呀。 她们正沉默地站在洞口时,洞里突然传来一声惨烈的惊叫…… <er h3">46 那声惨烈的惊叫是从朱未来的嘴巴里喊出来的。 朱未来的双手被吊在了洞壁上一块突出的石头上。 他被怪物脱去了衣服,只剩下一条黑色的三角短裤。 朱未来裸露着的上身明显地突兀着一根根肋骨。 他脸上被刺刀划破的伤口凝固着血痂,瘦削的脸红肿得像发面馒头一样。 他的眼皮耷拉着,无力的样子。 怪物手中的刺刀在朱未来的胸膛上比画着,嘴巴里发出叽哩咕噜的声音。 然后,怪物手中刺刀的刀尖插入了朱未来的胸膛,狠狠地划了一道,朱未来就发出了一声惨烈的惊叫。 怪物看着他胸膛上伤口的鲜血流了出来,叽叽地笑着,然后走到火堆边上,拿起了那支三八式步枪。 他端着枪,把枪口对准了朱未来。 怪物右手的食指勾在扳机上,他只要轻轻地勾一下指头,枪膛里就会射出一颗子弹,准确地击中朱未来的眉心。 朱未来还是耷拉着眼皮,此时,他没有看对着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他感觉自己的血在快速地流着。 死亡是什么?朱未来的脑海一片空茫。 他已经没有任何活着的希望了,只是在等待着死亡时刻的到来。 怪物就要扣动扳机的时候,他听到一声叫喊:“杨武平,你把枪放下——” 怪物听到了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他转过了脸,看到了拄着拐杖穿着黑布衣服,白发苍苍的瞎眼婆婆,她的身后躲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女孩子。 怪物叽叽地冷笑了一声,然后说出了一串人话:“我昨天晚上就闻到了你的味道,我就知道你没有死,你这个死老太婆,你怎么还不死呀,你来干什么,你来干什么,我不想见到你,你滚,滚——” 怪物的说话声有些含混,但是张秀秀还是听清了他话中的含意,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山洞里端着枪和瞎眼婆婆说话的野人般的人就是杨武平,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是多么的熟悉,她多次听爷爷奶奶和父亲说起过,说他是个英雄,还是她干爹张长发的亲生父亲。 杨武平就是山洞里这个骇人的怪物?张秀秀怎么也不能够接受眼前的现实,可她没有听错,瞎眼婆婆分明叫他杨武平。 张秀秀惊骇地看到了被吊在那里浑身是血的朱未来,她心惊肉跳。 沈鱼鱼呢?还有那个叫钟非的男大学生呢?他们是逃走了,还是…… 张秀秀的脑海里浮起了一层迷雾。 她恐惧地躲在瞎眼婆婆的身后,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预想不到的事情。 瞎眼婆婆轻声地对身后的张秀秀说:“秀秀,你不要怕,你到洞外去等奶奶,我一定会把你说的大学生带出来的。” 张秀秀仿佛没有听见瞎眼婆婆的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张秀秀十分惊讶的是,瞎眼婆婆尽管双目失明,但是她却像明眼人一样,能够看清洞里的一切!她竟然知道那个叫杨武平的怪物端着枪向朱未来瞄准。 瞎眼婆婆朝杨武平缓缓地走过去,边走边颤抖地说:“杨武平,你不能够开枪,他不是鬼子,不是——” 杨武平沙哑声音也在颤抖:“死老太婆,你给我滚,我不要看到你!他就是鬼子,就是鬼子,他占领了我们的阵地,我把他抓起来了,我要亲手杀死他!我们的阵地不会丢的,永远不会丢的!死老太婆,你给我滚呀,我一个人就够了,我一个人就可以杀光所有的日本鬼子!” 瞎眼婆婆说:“武平,你知道吗,他不是鬼子,他是大学生,上海来的大学生,和江指导员一样,是上海来的大学生呀!日本鬼子早就投降了,梅花尖的日本鬼子早就被你消灭了,现在没有鬼子了,天下太平了呀,武平!你放了这个孩子吧,他真的不是鬼子!” 杨武平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他端着枪的手也在颤抖。 他喉咙里发出了古怪的低吼声。 他看着瞎眼婆婆,两个小眼珠子变得通红:“死老太婆,你骗我,你一直骗我,他不是江指导员,不是!他不会唱咱们的新四军军歌,不会!你一直在骗我!” 此时的朱未来像是看到了某种希望。 他看到了张秀秀,看到了瞎眼婆婆,他知道她们是来救他的,也许他梦中的那两个女人不是母亲和沈鱼鱼,而是瞎眼婆婆和张秀秀。 他的身上还在流淌着血,听着瞎眼婆婆和这个怪物的对话,朱未来真想大声地吼出一首新四军军歌来,但是他从来没有听过那首曾经激励了多少英雄儿女的歌,他唱不出来,尽管他心里很明白,只要唱出了那首歌,也许癫狂了的怪物就会相信他就是瞎眼婆婆说的那个什么江指导员,或者是和江指导员一样的人,也许他就会放下手中的枪。 瞎眼婆婆还是缓慢地朝杨武平走去,边走边说:“武平,我没有骗你,我虽然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可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那也是万不得已的事情。这个孩子真的不是鬼子,你千万不要把单独来到梅花尖的人当作散落在丛林里的鬼子了,梅花尖的鬼子都被你杀了,都被你困死在山洞里了,你醒醒吧,武平——” 杨武平的嘴巴里吐出了叽哩咕噜的声音。 瞎眼婆婆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她知道,他是在诅咒!他发出这样的声音,证明他要做出什么让她预料不到的事情了。 瞎眼婆婆走到离杨武平只有三步之遥的地方,一脚踩到了杨武平扔在地上的刺刀。 她听到了杨武平拉枪栓的声音,瞎眼婆婆的心往下一沉:不好,他要开枪杀人了!此时,瞎眼婆婆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控制杨武平了,只要他的疯病一发作,他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就在一刹那间,瞎眼婆婆扔掉了拐杖,抓起了脚下的刺刀,像一匹母狼般朝正要扣动扳机的杨武平扑了过去。 张秀秀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枪响了,没有击中朱未来的眉心,从他的左耳擦了过去。 朱未来在惊骇中,看到瞎眼婆婆扑了过去,一手推了一下怪物手中的枪,一手把刺刀捅进了怪物的胸膛。 怪物手中还紧紧地握着那支三八式步枪,身体却瘫软下去。 鲜血从他黝黑的满是伤疤的胸口流了出来。 瞎眼婆婆手中提着滴着血的刺刀,呆立在那里,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张秀秀也愣在那里,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情景,万万没有想到瞎眼婆婆会把刺刀捅进杨武平的胸膛。 平常时,村里杀猪,张秀秀都会躲得远远的,就连杀一只鸡,她都不敢看。 现在,她竟然亲眼看瞎眼婆婆把杨武平杀了。 张秀秀知道瞎眼婆婆只有用这唯一的方法才能制止杨武平的癫狂行为,否则朱未来的性命不保,瞎眼婆婆和张秀秀的生命也会受到严重的威胁。 张秀秀站在那里瑟瑟发抖,她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恐惧和慌乱。 瞎眼婆婆跪了下来,抱起了瘫软在地上,嘴巴里大口地吐着鲜血的杨武平。 她把杨武平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泣不成声。 杨武平瞪着眼睛,望着瞎眼婆婆,大口大口的血喷在瞎眼婆婆的胸前,他的喉咙里发出了最后一声呜咽,就断了气。 杨武平的眼睛没有闭上,还是那样目光炯炯地睁着,仿佛还在守卫着梅花尖…… 瞎眼婆婆伸出手,用力地抹了他的眼睛一下,然后他的眼睛就永远闭上了。 瞎眼婆婆哽咽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浑浊的老泪落在了杨武平满是伤疤的脸上。 瞎眼婆婆抚摸着杨武平饱经风霜的身体,她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抚摸过这个男人的身体,尽管她跟了他几十年…… 杨武平的尸体平放在了那堆火旁,怀里还抱着那支跟随了他一生的三八式步枪。 此时,他是那么的安静,一切已经在他耳边呼啸而过。 瞎眼婆婆出洞去了。 张秀秀守着躺在地上的朱未来,满眼的泪水。 朱未来含笑地看着张秀秀,轻声地问她:“你们看到鱼鱼和钟非了吗?” 张秀秀摇了摇头:“他们下落不明,瞎眼婆婆说了,给你的伤口敷上草药后,再去找他们。” 朱未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闭上了眼睛,他的心在祈祷,祈祷沈鱼鱼和钟非平安无事。 不一会儿,瞎眼婆婆回来了,她的脸色霜一样凝重。 她采来了两种草药,一种是治疗刀伤的,一种是治疗朱未来被漆树的毒汁侵蚀糜烂的手的。 瞎眼婆婆让张秀秀帮助她一起把草药放在石头上剁烂,然后敷在了朱未来的伤口上。 她们刚刚给朱未来敷好伤口,突然听到了一种沉闷的声音。 开始是瞎眼婆婆发现那沉闷的声音的。 她对张秀秀说:“别作声,你听——” 张秀秀屏住呼吸。 “咚——” “咚——” “咚——” 缓慢而沉闷的声音从山洞的某个地方传出来。 张秀秀的心提了起来。 躺在地上的朱未来也听到了那沉闷的声音。 难道山洞里还有什么让他们惊骇的东西?朱未来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 瞎眼婆婆的耳朵竖起,轻微地抖动着。 她在辨别这沉闷声来自哪个具体的方向。 瞎眼婆婆站了起来,朝山洞深处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她来到了一块洞壁前面,趴在了上面,把耳朵贴在了洞壁上,听着里面发出的沉闷之声。 没错,沉闷的声音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瞎眼婆婆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霾。 心想,难道里面还有活着的人,那些腐烂的尸骨还在发出可怕的声音……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瞎眼婆婆突然想到了张秀秀说的另外两个大学生,她还想到了另外一个陷阱,杨武平挖的陷阱,那陷阱可以进入另外一边的洞穴…… 那沉闷之声突然消失了,瞎眼婆婆脸色变了,她心里说了声,不好!她赶紧对张秀秀说:“秀秀,你把刺刀拿过来!” 张秀秀不知道瞎眼婆婆要刺刀干什么,但她还是听瞎眼婆婆的话,把刺刀拿了过去,递给了瞎眼婆婆。 瞎眼婆婆在洞壁上摸索着,不一会儿,她好像找到了什么地方,就用刺刀刺进了那洞壁,张秀秀看到那一块洞壁竟然不是石壁,瞎眼婆婆刺刀刺进去的地方,落下了泥土。 瞎眼婆婆用力地用刺刀把那洞壁上的泥土挖下来,她的神情十分专注,她在挖洞壁时,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情景:杨武平和她一起用山上的红土和成稀泥,然后做成一块块的土坯,把山洞里面的那部分封了起来,把那些鬼子的尸骸封存了起来…… 张秀秀想,瞎眼婆婆到底在干什么?她是不是要挖开什么隐藏的秘密…… 第十章 舍生 <er top">47 张大头和张宏亮带着村里的二十多个青壮年汉子,走上了梅花尖。 过了铁索桥后,晴朗的天空就看不见了,浓雾遮蔽了他们良好的视线。 张大头一进入雾区就让大家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让铜锣敲起来。 那些比较年轻的汉子铆足了劲,扯着嗓子一路喊着:“秀秀,秀秀——” 铜锣也敲得山响。 这种阵式,张大头想,就是鬼也会吓破胆,但是他还是让大家紧紧地跟着,不要走失和落下,生怕单独一人会遇上什么不测。 浓雾笼罩的山林在他们喧闹的喊声和锣鼓声中,一点反应都没有。 张大头心里十分沉重,也许这次上山也会无功而返,但是他必须再作一次努力。 张大头听父亲张文辉说过,他很后悔当初和乡亲们一起带着还是嗷嗷待哺的张长发一起离开了凤凰村,他当时很想送些粮食上梅花尖顶峰去的,但是他还是害怕日本人打过来,所以他和乡亲们一起逃难去了。 当他们几个月后回到凤凰村,凤凰村完好无损,日本鬼子根本就没有越过梅花尖,进入凤凰村祸害。 可是,他们回凤凰村后,就发现梅花尖被迷雾紧锁,而且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张文辉和乡亲们回凤凰村后,他独自上过了一次梅花尖,发现梅花尖的顶峰成了一片焦土,他可以想象这里发生过多么惨烈的战斗,他仿佛听到了许多魂灵在山顶呐喊…… 他下山回村时,在迷雾中迷了路,碰到了一匹狼,就在他和那匹狼对峙时,听到了一声枪响,浓雾的丛林里飞出了一颗子弹,从那匹狼的左眼穿过了右眼,狼死在了他的面前,张文辉惊骇地看着浓雾中的丛林,他什么也没有发现,丛林里一片死寂。 张文辉仿佛活在梦幻之中,这是谁的枪射出的子弹,难道是那些牺牲的新四军战士的魂灵在帮助他击毙了凶狠的豺狼?张文辉在惊讶中,隐隐约约地听到丛林里有个人在召唤他,他鬼使神差地朝那个缥缈的声音走去…… 张文辉不知道那个诡异的声音会把自己带向何方,但是他没有力量拒绝那个声音的召唤,他懵懵懂懂地在一种虚幻的状态中,跟着那个声音在迷雾的丛林里穿行…… 直到他神奇地走到铁索桥边,那缥缈的诡异的声音才消失。 张文辉回头看了看浓雾笼罩的山林,眼睛潮湿了,他认定了,是那些战死在梅花尖的子弟兵的英灵把他领出了危险重重的梅花尖,他很后悔和乡亲们一起去逃难了,他应该留下来,劝乡亲们一起留下来,把粮食送到山上去,和他们一起打鬼子的!如果那样,或者他们不会有那么惨重的牺牲,或者…… 张文辉下山后,第二天就带着全村人,到梅花尖的顶峰去祭山,去祭奠那些红色的英灵,而且定下了一个规矩,每年的八月一日,都要去祭山,这一天,也成为了凤凰村的一个最重要的节日。 张文辉死后,张大头就把这个传统继承了下来,可是,张大头还是和他父亲一样,不知道梅花尖的迷雾什么时候才能散去,他还是警告村里人不要轻易地独自走上神秘的梅花尖。 他们一路翻山越岭,穿过一片又一片迷雾中的丛林,朝梅花尖顶峰走去。 <er h3">48 钟非醒转过来,觉得自己的脸十分沉重,压着许多东西,那些东西应该是蝙蝠吧。 它们在吸他的血,他可以听到自己的血流动的声音。 他又听到了枪声,真切地听到了枪声,而不是幻象。 此时,他的大脑十分清醒,也许是回光返照了吧。 那枪声撕破了洞穴里凝固的空气,钟非准确地捕捉到了枪声的方向。 他用手在自己的脸上胡乱摸了摸,许多肉乎乎的有锋利爪子的蝙蝠,扑棱棱地飞起来,在洞穴四处乱闯。 钟非的脸已经麻木了,感觉不到疼痛了。 可他现在的大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那枪声并不是空穴来风,他艰难地挪动着沉重的身体,慢慢地朝枪声传来的方向爬去。 那一段十几米的路程,钟非爬了快一个世纪,他的体力也即将耗尽。 他爬到那里,发现已经不能够再往里面爬了,一道洞壁挡住了他。 钟非强烈地感觉到,这道阻挡住他的洞壁后面就是出口,而且那里一定有人。 那沉闷的枪声还在他脑海回响。 钟非仿佛觉得黑暗中有股力量注入了他的身体。 这股神奇的力量充盈着他的生命。 他的生命之花不会就此结束!钟非伸出手,摸到了一块石头。 他慢慢地依靠着洞壁站了起来。 钟非想大声地喊,但是他的喉咙已经被无数血泡充满,根本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现在唯一发出的声音,就是沉重的呼吸。 钟非抓紧手中的石头,使出浑身的力气,往石壁上砸下去!“咚——” 洞穴里响起来一声沉闷的声音。 钟非停下来,把耳朵贴在洞壁上,听另外一面会有什么反应,如果另外一面真的有人,他们一定会听到他用石头砸洞壁的声音。 钟非一下一下地砸着洞壁,沉闷的声音在洞穴里回响。 钟非用力砸出的声音仿佛惊动了洞穴里的那些骷髅。 黑暗中,那些骷髅一个一个地站立起来,缓缓地朝钟非晃过来,钟非感觉到这些骷髅带着很重的怨气和恐惧朝他晃过来。 他们要阻止钟非,他们害怕那支镇压了他们几十年的枪。 钟非感觉到了洞穴另外一面的人气。 身后朝他走过来的骷髅越来越近,那些骷髅身上散发出阴冷的气息。 钟非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里那股神奇的力量正在一点一滴地耗尽。 在他用石头敲了最后一下洞壁后,手一软,石头从他的手中脱落,沉闷地掉在了地上。 他感觉有很多骷髅的手向他伸过来,他慢慢地瘫倒在地,黑暗中传来了骷髅们绝望的叫喊声。 有人在洞穴的那边挖着什么。 可是钟非又昏迷过去了,他没有听到洞穴另外一边传来的声音,如果听到了,他一定不会昏迷过去,他会重新获得一种力量,那些骷髅们无法阻止的力量。 骷髅们似乎听到了洞穴另一边传来的声音,他们在黑暗中惊惶失措,仿佛他们的厄运又要来临。 骷髅们在洞穴里发出凄厉的绝望的呼叫,他们慌乱地在洞穴里寻找着藏身之处,生怕那一支让他们恐惧的枪向他们瞄准,可是,洞穴里哪里有他们的藏身之所,这是一个坟墓,侵略者的坟墓。 <er h3">49 瞎眼婆婆打开了一个洞。 火的光线刺穿了另外一边洞穴的黑暗。 许多蝙蝠从洞中之洞里鬼魅般地撞出来。 张秀秀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霉烂的味道和血腥味。 瞎眼婆婆感觉到了那些横七竖八的骸骨,嘴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张秀秀也看到了那些骸骨,她没有想到这个洞中之洞里如此的阴森可怖,她也不知道洞穴里的这些骸骨生前是些什么人。 瞎眼婆婆说的话她完全听不懂,好像是在诅咒。 瞎眼婆婆进入洞中之洞里,找到了尚存着一口气的面目全非的钟非。 瞎眼婆婆看到钟非时,他的脸上还有三只蝙蝠趴在上面吸血。 她感觉到了什么,伸出手,抓住了一只吸血的蝙蝠,使劲把那只蝙蝠捏死了,另外两只蝙蝠似乎吓坏了,叽叽地叫着,扑打着翅膀,飞走了。 瞎眼婆婆把死在自己手上的蝙蝠用力扔进洞里,那只蝙蝠的尸体落到了一具尸骸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接着,瞎眼婆婆用惊人的力气把钟非抱起来,走回到了火堆旁,把他放在了朱未来的身边。 张秀秀怎么也没有想到,钟非会在里面。 她现在替沈鱼鱼的命运担忧起来,他们都找到了,沈鱼鱼此时身在何处?张秀秀内心隐隐作痛。 朱未来侧着脸,看着钟非。 钟非完全不成人样了,他奄奄一息。 朱未来的眼泪流了出来,钟非原来也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噩梦,可朱未来不清楚钟非为什么会在这个洞中之洞里,钟非究竟经历了一个怎样惊心动魄的噩梦,他也一无所知。 值得庆幸的是,钟非被找到了,而且还活着,他相信神秘的瞎眼婆婆会把他救活。 沈鱼鱼呢?朱未来和张秀秀一样,为沈鱼鱼而担心了。 瞎眼婆婆伸出手,轻轻地在钟非的头脸上摸着。 然后摇了摇头说:“他在发烧,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应该马上送到山下去治疗,否则有生命危险。” 张秀秀给钟非喂了点水,焦急地说:“那现在怎么办呀?” 瞎眼婆婆说:“秀秀,你在这里守着他们,不要怕,这山上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了,我下山去找你爸爸,让他带人上来,把他们抬下山去。” 张秀秀含着泪点了点头,她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如果她一个人下山的话,说不定还没有走出山洞门口的这片丛林就迷了路,要是她和瞎眼婆婆一起下山,又放心不下钟非他们。 所以,让瞎眼婆婆下山去叫张大头他们上山救人,是最好的选择。 瞎眼婆婆对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她拄着拐杖快步走出山洞,闯入了迷雾中的丛林。 瞎眼婆婆走后不久,张秀秀就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铜锣的声音。 她对铜锣的声音是那么的熟悉,就像瞎眼婆婆对梅花尖的丛林那样熟悉一样,村里要是有什么事情,都会经常用到铜锣,比如秋天的时候,村里人会敲打着铜锣在山坳里驱赶糟蹋地瓜田的野猪;还会在农历七月十四的晚上,彻夜地敲打铜锣驱鬼;谁家的孩子考上大学或者参军,村里会派人敲打着铜锣一直把他送到青石镇…… 对了,谁家的孩子走失了,村里人也会敲着铜锣去寻找…… 张秀秀真切地听到了铜锣的声音,铜锣的声音由远而近,张秀秀也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村里人的呼喊声…… 当张秀秀能够真切地分辨出父亲张大头和张宏亮的声音后,她兴奋地对朱未来说:“一定是我爸带村里人来救我们了!” 张秀秀怀着异常激动的心情走出了山洞。 站在山洞口,浓雾一阵一阵地从她的眼前涌过,阴冷而潮湿,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张秀秀不敢跑进丛林里去迎接父亲他们,她只能够站在山洞口,大声地喊道:“爸爸,爸爸,我在这里——” 张秀秀相信父亲他们听到她的声音,一定会循声而来的。 此时,张秀秀突然想,瞎眼婆婆有没有听到父亲他们的铜锣声和呼喊呢?还有,沈鱼鱼呢?她现在在何处?是不是还在经历着危险?…… 第一个听到张秀秀喊声的人是张宏亮。 张宏亮停止了自己的喊声,站在那里仔细地听了听,的确是张秀秀的声音。 张宏亮让大家停止了敲锣和呐喊,然后对张大头说:“你听听,是秀秀的喊声。” 张大头竖起耳朵,果然听到了女儿的叫声。 张大头的脸色出现了喜悦之色,显得异常的激动,他喃喃地说:“秀秀还活着,秀秀还活着——” 接着,张大头扯开破锣嗓子,大声喊道:“秀秀——爸爸听到你的声音了,你站在那里别动,我们来了——” 张大头和张宏亮带着村民们循声而去。 有个村民问张大头:“铜锣还敲吗?” 张大头瞪着他的水牛眼说:“敲,怎么不敲!秀秀听到锣声心里踏实,就不害怕了!” 于是,丛林里又响起响亮的铜锣声。 张大头边走边喊叫着:“秀秀,你别着急,我们过来了,你等着我们,不要走动了——” …… 张秀秀站在洞口,满怀希望地等待着父亲他们的到来,她也希望瞎眼婆婆能够听到父亲他们的叫声和敲打出的锣声;张秀秀更加希望沈鱼鱼能够听到父亲他们的声音…… 张秀秀听着越来越近的锣声和喊声,自己的叫声也没有停止下来,她怕自己的叫声停止下来后,父亲他们就分辨不清她在哪里了。 浓浓的雾霭阻挡不住张大头他们向张秀秀靠近。 终于,张大头看到了站在那个山洞口的张秀秀,她头发零乱,脸上沾满了脏污的泥巴,两眼红肿…… 张大头双手抓住张秀秀的两个肩膀,仔细地端详着女儿,含着泪说:“孩子,你受苦了哇——” 张秀秀也哭了,又惊又喜地喊了一声:“爸——” 张大头伸出一只手,抹了抹张秀秀脸上的泪水说:“好了,孩子,咱们回家吧,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张秀秀说:“他们还在山洞里。” 张大头惊喜地说:“秀秀,你找到他们了?” 张秀秀点了点头。 然后,张秀秀就把他们领进了那个阴冷潮湿的山洞。 张大头和张宏亮他们进入山洞后都惊讶不已,梅花尖还有这样的山洞,他们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更加让他们想不到的是,洞里除了钟非他们之外的那个死去了的怪人杨武平。 当张秀秀对父亲说,那个躺在地上野人般的怪物就是杨武平时,张大头惊呆了,他怎么还活着?按道理杨武平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他还能够在自然环境恶劣的梅花尖上存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张秀秀说到了那个瞎眼婆婆,张大头听完后喃喃地说:“难道她就是传说中的胡翠姑?” <er h3">50 那个瞎眼婆婆的确是胡翠姑,她和杨武平在梅花尖待了几十年,梅花尖的每个地方,每一棵树,甚至每一根草她都那么熟悉——以至于她就是瞎了眼睛也能够在梅花尖的丛林里奔走自如。 胡翠姑也听到了张大头他们的呼喊声和铜锣声,没走多远就听到了。 不一会儿,她也听到了张秀秀的喊声。 当她听到张大头和张秀秀接上头后,胡翠姑突然觉得自己浑身无力,瘫坐在一棵老松树下。 胡翠姑的心在滴着血。 多少年来,胡翠姑从来没有停止过哀伤。 她为自己的命运哀伤,为杨武平哀伤,为江枫那三十几个英雄哀伤,也为张长发哀伤…… 是深重的哀伤让她一年一年地活下来,如今,张长发死了,杨武平也死了,而且死在了她自己的手中,她的哀伤是不是该结束了?不,她又陷入了更大的哀伤中,哀伤就像满山遍野的浓雾,紧紧地将她包裹,将她吞噬。 因为胡翠姑,杨武平到死也没有把他的仇恨释放,她相信杨武平死后,他也会端着枪守卫着梅花尖,镇压着那些可恶的侵略者,他的枪令鬼子胆寒,没有让走进那个山洞的任何一个鬼子逃走,可他自己,也付出了自己的一生。 有些细节,胡翠姑现在想起来,内心的潮水还会奔涌,无法平静。 …… 杨武平躲在丛林里,一直对着洞口瞄准,那只能够容一个人进出的洞口黑黝黝的,他看不到山洞深处的火光。 但是,只要有人从山洞里走出来,他就可以感觉得到。 他可以准确地让子弹穿过迷雾,击中鬼子的要害部位,让鬼子一枪毙命!这一点,胡翠姑也觉得十分神奇,难道有神在助他?更让胡翠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刚刚开始时,胡翠姑对浓郁的迷雾也十分不适应,常常会迷路。 杨武平不一样,那迷雾在他的眼里仿佛根本就不存在。 就是胡翠姑在丛林里迷路了,他也可以准确地把她给找出来。 他们走进那个山洞,发现鬼子都死在里面之后,杨武平就变了。 他经常一个人拿着那支三八步枪在山林里呼啸着奔走,有时也会跑到梅花尖的顶峰去,趴在壕沟里,一趴就是一天一夜。 他仿佛觉得鬼子还在山下的丛林里蛰伏着,随时准备向山顶发动进攻。 他还一直认为,梅花尖的丛林里还有流散的鬼子,他一遍一遍地在浓雾的丛林里搜寻着,希望自己把鬼子消灭光。 胡翠姑没有想到杨武平会变得癫狂。 他把鬼子的尸体都搬到了山洞里面的洞中之洞里,然后封了起来,自己就居住在外面的洞穴里。 杨武平在这个洞穴里一住就住了几十年。 胡翠姑一直陪伴着他,可他经常会在夜晚的时候,盯着胡翠姑,嘴巴里发出叽哩咕噜的声音,眼睛变得血红。 胡翠姑只要听到他嘴巴里发出叽哩咕噜的声音,她就害怕极了,她知道接下来他就会干出可怕的事情。 杨武平会抓住她的头发,使劲扯着,嗷嗷地叫着。 胡翠姑那时感觉到杨武平要把自己杀死,她的双手死死地抓住杨武平的手腕,试图把他的手掰开,可杨武平的力气实在太大了,胡翠姑根本就掰不开他的手。 胡翠姑知道杨武平心里的仇恨,现在,他把所有的仇恨都发泄在她的身上。 杨武平的脸扭曲着,他抓着胡翠姑的头发,把她提到了洞口,一脚把她踢了出去。 胡翠姑忍耐着肉体和心灵上的双重痛苦,一个人在黑暗的丛林里行走。 她边走边听着丛林里各种虫豸发出的叫声,她还看到有萤火虫在自己的眼前飞舞,她坐在了一棵树下,想象着往昔一些和杨武平有关的事情。 她和杨武平从小就订了娃娃亲,青梅竹马地长大。 在那些祥和的日子里,杨武平对她关怀备至,只要家里有点什么好东西,就偷偷地拿出去给她吃。 那时,他们俩躲在一个稻草垛后面,边吃着东西,边看着满天的繁星和眼前飞舞的萤火虫,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杨武平是村里的一个小木匠,他的手艺很好,村里的人看到他们亲热的样子,都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一个有好手艺,一个又长得美貌。 杨武平知道胡翠姑喜欢萤火虫,就用木头做了个漂亮的小盒子,他在晚上的时候,到田野里去捉了好多的萤火虫放在盒子里,送给胡翠姑。 胡翠姑会在睡觉前吹灭油灯后,在黑暗中打开了那个小木盒,萤火虫就一只一只地飞出来,在蚊帐里飞舞着,散发出美丽的光芒。 胡翠姑躺在床上,看着飞舞着的萤火虫,心想,萤火虫发出的光亮是星星吧,或者那是杨武平深爱着她的眼睛。 她心里充满了巨大的幸福感,仿佛美好的生活触手可及。 可是,就在他们准备结婚的前些日子,日本人来了。 是日本鬼子无情地打破了胡翠姑的美梦。 胡翠姑无法忘记那个日子,那个日子是她一生无法摆脱的梦魇。 日本鬼子包围了村庄。 那时,杨武平到另外一个村庄里给人做事情去了,他想多赚点钱,把自己和胡翠姑的婚礼办得热闹些排场些,一个人结一次婚不容易,这是他一生中最重大的事情之一。 其实,杨武平在做木工活的时候,就听到了爆炸声和枪声。 杨武平的心提了起来。 他经常听人说,日本鬼子打到哪里哪里了,没有想到会那么快进入他们的村庄。 有人匆匆跑回杨武平做活的村里,说日本鬼子打到杨武平村里了,日本鬼子疯了,正在烧杀抢呢…… 这个村庄的人纷纷开始逃难,杨武平的木匠活也做不成了,东家对他说:“你看,武平,这活没有办法干了,你是不是也跟我一块逃呢?一会儿要是日本人打过来了,再走就来不及了!” 杨武平没有和东家一起跑。 他的心里记挂着家人和胡翠姑呢。 当杨武平回到村里,发现村庄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日本人已经撤走,留下了一个毁灭了的村庄。 他的家人都被日本人杀害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日本人会如此的残忍,整个村庄没有剩下几个人,连那些还不会说话的孩子也没有放过。 杨武平悲痛欲绝,他提着一把斧子,在村里的死人中寻找着胡翠姑。 结果,在一处断墙的下面,发现了浑身瑟瑟发抖的赤身裸体的胡翠姑。 他明白了什么,心被刺痛了,淋漓地流淌着鲜血。 杨武平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裹在了心爱的人的身上。 胡翠姑扑在他的怀里痛哭流涕。 杨武平紧紧地抱着她,抚摸着胡翠姑颤抖的背脊,咬着牙说:“翠姑,不哭,活着就好,活着我们就可以报仇,翠姑,我们一起去投军,杀日本鬼子去!” 杨武平和胡翠姑,还有村里的几个幸存者,把村里死人的尸体埋葬之后,杨武平就带着胡翠姑踏上了一条血与火的道路…… 他们刚刚参加新四军时,虽然以夫妻相称,但是他们悄悄地约定,等把日本鬼子消灭光,抗战胜利了,他们再结婚,回老家过他们自己应该过的日子。 那些时候,虽然他们很少见面,但是每次见面,杨武平看她愁眉不展的样子,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就安慰她,让她好好工作,什么也不要想,他杨武平是个男人,一辈子就只要她一个女人,胡翠姑心里十分的温暖,也鼓励杨武平多杀日本鬼子…… 胡翠姑孤独地坐在树下,满眼的泪水。 她从内心里觉得自己对不起杨武平,可她不愿意看到杨武平如此的癫狂,如此的痛苦…… 这一切,胡翠花认为都是她造成的,胡翠花心想,无论杨武平怎么样对自己,她都没有怨言,她也不会离开他的!她生要和他在一起,死也要和他在一起。 就在这时,丛林里传来一声狼的悠长嗥声。 听到狼的嗥声,胡翠姑一下子恐慌起来。 她要回到山洞里去,无论杨武平怎么打她虐待她,她都要回到山洞里去,只有在杨武平身边,她才有安全感。 她站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山洞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去,荆棘划破了她脸上的皮肤也没有感觉到疼痛。 那匹狼挡在了她的前面,它的身后还跟着几匹狼。 因为离得很近,胡翠姑在黑暗中看到了狼们绿莹莹的眼睛。 胡翠姑心里充满了恐惧,她想自己没有死在日本鬼子的枪下,如果被狼咬断了喉管,那是多么痛苦的事情!胡翠姑赤手空拳,怎么和狼抗衡?狼们试探着向胡翠姑逼近。 胡翠姑一步一步后退着。 就在狼要朝她发起攻击的时候,胡翠姑听到了枪响。 一连五枪,五匹狼在胡翠姑的前面倒下。 胡翠姑发现还有一匹狼,它非但没有逃跑,而是朝胡翠姑长啸了一声,愤怒地扑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挡在了胡翠姑的面前。 那个黑影和狼扑在了一起。 胡翠姑知道那个黑影就是杨武平,她可以闻得出他身上的气味,正如杨武平也可以闻得出胡翠姑身上的气味。 胡翠姑知道,杨武平打完了枪里的五颗子弹,他来不及装子弹,狼就朝她扑过来了,杨武平只好扑过去,和狼展开了肉搏。 胡翠花站在那里尖叫着,她不知道杨武平和狼到底鹿死谁手?这是一场生死相搏。 胡翠姑站在那里,根本就帮不上忙,只能着急地尖叫!杨武平和狼抱在一起,在草丛里的地上滚来滚去。 杨武平号叫着:“狗日的鬼子,老子掐死你!” 狼发出凄厉的呜咽声。 杨武平把狼当成日本鬼子了! 最后,杨武平站了起来。 那匹狼躺在地上,已经无声无息了。 杨武平喘着粗气,从地上找到了那支三八式步枪,走到了吓得瑟瑟发抖的胡翠姑面前,一手搂住了她,沙哑着声音说:“翠姑,我们回去!我再不会让日本鬼子欺负你了!” 胡翠姑的心里一下子被温暖的感动充满,她依偎着杨武平,仿佛回到了从前美好的时光。 虽然胡翠姑知道杨武平这样貌似正常的时间维持不了多久,他又会叽哩咕噜地发出鬼也听不懂的声音,然后癫狂地虐待她。 可胡翠姑无所谓了,哪怕杨武平从此以后,就这样搂住她一秒钟,她也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 杨武平把胡翠姑带回了山洞里。 他让胡翠姑坐在火堆旁,说:“翠姑,我出去一下,你在这里不要怕,等我回来。” 胡翠姑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只好坐在火堆旁边,静静地等他回来。 杨武平像只猎豹般蹿出了山洞,消失在黑暗的丛林里。 过了老大一会儿,杨武平回来了,他肩膀上扛着,两手提着,把那些被他杀掉的狼全部弄回到了山洞里。 杨武平把那些血迹斑斑的死狼放在了火堆旁,朝胡翠姑龇着牙笑了一下,就拿起一把刺刀,开始剥狼的皮。 杨武平剥狼皮时,口里说着这样的话:“狗日的鬼子,老子剥你们的皮,吃你们的肉,也不解老子的心头之恨!” 杨武平凶悍的样子,让胡翠姑心惊肉跳。 杨武平剥完狼皮后,就把狼肉放在火里烤了起来…… 杨武平把烤好的狼肉给胡翠姑吃,她也饿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大口大口地吃着。 看着胡翠姑狼吞虎咽的样子,杨武平咧开大嘴笑了。 能够让杨武平笑,在梅花尖那些年的岁月里,并不是多见的事情。 胡翠姑心里温暖极了,她以为杨武平恢复了正常,重新找回了他们的爱。 那个晚上,杨武平和她一起躺在山洞里,胡翠姑心潮彭湃,她伸出了手,试探着去摸杨武平满是伤疤的结实的胸膛。 杨武平闭着眼睛,任凭胡翠姑的手在他的胸膛上游动。 胡翠姑听到了杨武平沉重的喘息声。 她的心在颤动,浑身燃烧起了热烈的火焰。 胡翠姑突然翻身压在了杨武平的身上,颤声说:“武平,你要了我吧!武平,我给你生个孩子——” 杨武平的胸脯起伏着,气越喘越粗。 胡翠姑把嘴巴凑近了杨武平的嘴巴,继续颤声说:“武平,你要了我吧,武平,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杨武平突然大吼了一声,把胡翠姑掀翻在地。 他暴怒地站起来,大声说:“抗战没有胜利,鬼子还没有杀光,要你个屁!” 胡翠姑喃喃地说:“武平,抗战胜利了,武平。我们应该下山去过属于我们的日子了——” 杨武平的脸扭曲着,吼道:“你懂个屁,抗战没有胜利,鬼子还在山下,随时准备向山顶进攻,还有,山林里偷跑进来的鬼子也没有杀光,我怎么能够当个逃兵,离开梅花尖!我要死守梅花尖,我人在阵地在,我不能走,不能走!你要走你走,滚,滚——” 胡翠姑不说话了,什么也不敢再说了,她不会离开他,不会!杨武平像一只困兽一样,在山洞里大喊大叫,乱踢着东西,还用刺刀一刀一刀地刺着狼皮。 胡翠姑的泪水又流淌出来。 她的心疼痛极了,杨武平每刺一刀狼皮,就像是刺在她的心窝窝上,胡翠姑的心淌着血。 她十分后悔。 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 后悔自己触怒了杨武平,她多么希望他能够安安静静地沉睡,忘记一切让他难过伤心愤怒的事情,这样对他的身体有好处。 胡翠姑不止一次地幻想着,杨武平能够恢复理智,像刚刚投军时那样清醒。 其实,胡翠姑已经悄悄地下山多次了,她知道抗战已经胜利了。 她告诉杨武平,杨武平死活不相信。 他还要在梅花尖坚守阵地,要在丛林里捕杀鬼子!胡翠姑不敢到山下去找人,不敢告诉任何人,杨武平和她还在迷雾紧锁的梅花尖上,她知道杨武平不是正常人了,让他受到伤害,还不如让他就这样活着,他心里或者会好受些。 就这样,一直过了几十年。 胡翠姑最后因为经常受到杨武平的虐待,加上自己的自责,哭瞎了眼睛。 终于有一天,杨武平彻底的癫狂了,他没有杀死胡翠姑,却把哭瞎了眼睛的她赶下了梅花尖。 <er h3">51 胡翠姑又听到了铜锣的声音。 她循声而去。 胡翠姑在丛林里跟着他们,他们却看不到她。 两个村民打着铜锣在前面开道。 张大头背着张秀秀跟在后面,张大头的后面跟着用担架抬着的钟非和朱未来,走在最后的是两个抬着担架的村民,他们抬的是杨武平的尸体,他的尸体蜷缩着,两手还紧紧地抱着那支擦得锃亮的三八式步枪。 胡翠姑看不见他们抬着杨武平的尸体,却可以感觉到,她可以闻到他的气味,他死后的气味更加的浓烈了。 胡翠姑不知道现在躺在担架上的杨武平能否闻到自己的气味。 她在丛林里一路跟着他们。 胡翠姑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冷。 她竟然浑身瑟瑟发抖,她怀疑自己会走着走着就倒下去,变成一坨冰块。 她的眼前幻化出杨武平端着三八式步枪朝日本鬼子瞄准的情景…… 张秀秀在父亲的背上,有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 在她从小到大,父亲没有这样背过她,只背过她哥哥。 张大头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也不足为奇,只是张秀秀多么希望父亲能够像背哥哥一样背她一次呀,如今,张秀秀的这个愿望实现了。 在巨大的幸福感中,张秀秀突然想到了瞎眼婆婆。 她现在在哪里?张秀秀的心抽动了一下,莫名地为瞎眼婆婆担心起来。 她问父亲:“爸,你说瞎眼婆婆有没有回村里去?她会不会有事情?她怎么就没有听到你们的喊声和锣声呢?” 张大头心情一直很沉重,要不是这三个大学生,这个隐藏在梅花尖的秘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揭开。 他对女儿说:“孩子,你放心,她会没有事情的,你不要担心。” 一阵大风刮过迷雾中的丛林,丛林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声响中好像包含着激烈的枪炮声,喊杀声…… 还有一个女人悲凄的哭声。 那浓得化不开的雾就像是硝烟一般,充满了硝烟浓烈的刺鼻的味道。 他们都停住了脚步,惊讶地站在那里,前面两个打锣的人也住了手。 过了十几分钟,梅花尖的山林才重新寂静下来,那笼罩梅花尖山林的浓雾像是在慢慢地散去。 张大头神情冷峻地大声说:“把锣敲起来!走——” 前面的两个村民重新敲起了铜锣,铜锣声在山林里回荡。 …… 铁索桥那边聚集了许多人,他们都是村里的老人和妇女儿童,他们在七嫂的带领下,在这里焦虑地等着亲人们的归来。 沈鱼鱼也在人群中,她和七嫂站在一起。 沈鱼鱼的心同样十分焦虑。 她不知道张大头他们能不能够把他们找回来,如果找不回来,那是什么样的一个后果?沈鱼鱼不敢想象,她相信,自己经历过这一场事情后,在未来的日子里会变得坚强,可现在,她的心还沉浸在一种恐惧之中。 下午三点钟左右。 梅花尖的山林里传来了铜锣的响声,在铁索桥这边等待的人群骚动起来。 七嫂走过了铁索桥,到那边朝浓雾弥漫的山林里张望,沈鱼鱼也跟在了她的后面。 其他人都还在铁索桥这边,翘首张望。 铜锣的声音给他们带来了希望,但是在张大头他们没有出现之前,大家还是提心吊胆,包括七嫂和沈鱼鱼他们。 这是十分揪心的时刻。 张大头他们终于走出了迷雾,首先出现在七嫂和沈鱼鱼的眼帘中。 七嫂和沈鱼鱼看到了张大头背上的张秀秀,七嫂激动得热泪盈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沈鱼鱼心里很激动,但是她还是十分担心钟非和朱未来,尤其是朱未来,沈鱼鱼对他有种特别的牵挂。 当她看到后面担架上的钟非和朱未来时,她的泪水从眼眶里奔涌而出。 张秀秀也看到了七嫂和沈鱼鱼,她大声地喊道:“妈——鱼鱼——” 沈鱼鱼跑了过去,拉了拉张秀秀的手。 她发现张大头的脸色凝重,一点喜悦的表情都没有,那硕大的头颅显得异常的沉重。 沈鱼鱼走到了朱未来的担架旁边,身体虚弱的朱未来朝她挤出了一个艰难的笑容,沈鱼鱼的眼睛被他脸上的刀疤灼伤,她轻轻地叫了声:“未来——” 然后,她拉住朱未来的手。 朱未来说:“鱼鱼,看到你真高兴——” 沈鱼鱼点了点头:“我也很高兴——” 朱未来说:“鱼鱼,钟非在后面,你去看看他——” 沈鱼鱼来到了钟非的担架前,看到还在昏迷中的钟非,钟非面目全非,让沈鱼鱼心惊肉跳。 乡亲们把张大头他们迎过了铁索桥。 他们正准备回村,张秀秀问母亲:“你看到瞎眼婆婆了吗?” 七嫂说:“我们在这里等了很久了,没有看到她呀,也许她在屋里待着吧。” 张秀秀说:“不,她不在屋里——” 七嫂莫名其妙。 张大头说:“这次多亏了瞎眼婆婆呀,要不是她,秀秀和那两个大学生的命都可能保不住!你知道吗,瞎眼婆婆也许就是长发他亲妈胡翠姑呀!” 七嫂张大了嘴巴:“啊——” 这时,张秀秀回过头,往铁索桥后面看了一眼,吃惊地说:“他们怎么不见了?” 张大头也回过了身,发现抬着杨武平尸体的那两个人不见了。 他马上着急地问他身边站着的张宏亮:“宏亮,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不见了。” 张宏亮满脸狐疑:“怎么搞的,过最后一个山坳时,我还回头看见他们的,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张大头说:“你赶快带几个人回去看看!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谁也负不起责任!” 张宏亮和几个男人正要过铁索桥,他们看到后面的两个人抬着杨武平的尸体缓缓地出现在他们的眼帘之中。 他们中间竟然还多了一个人。 张秀秀叫了声:“奶奶——” 那多出来的人正是瞎眼婆婆。 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担架,神色悲凄地和抬担架的那两个人一起走着。 走到铁索桥边时,瞎眼婆婆站住了。 那两个人就把杨武平的尸体抬过了桥。 人们都站在桥的这边,看着桥那边的瞎眼婆婆。 胡翠姑此时的心已经沉浸在冰窟里。 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件让她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的往事:她和杨武平参加新四军五个月后,她发现自己的身体起了变化,在此之前,因为随着部队的移动,她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妥。 五个月后,她发现自己的肚子一天一天地鼓起来。 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她又怕部队知道这事情之后,让她离开部队,她就一直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刚好那时部队卫生所里有几个女护士得了血吸虫病,也是鼓起了肚子,大家还以为她也得了这种病,就没有在意,还给她吃药。 胡翠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每天在大家睡觉之后,一个人躲到无人的地方,拼命地跳着,捶打着自己的肚子,企图把肚子里怀上的孩子流掉。 可是无论她怎么弄,那孩子就是坚强地在她的肚子里存在着。 在她怀上孩子八个月后,大家才知道这件事情。 那时,部队和日本鬼子打了场恶战,受伤的人很多,部队也被打散了,胡翠姑就跟着杨武平所在的江枫带领的这支打散的队伍转移进了凤凰山区。 江枫曾经劝她留在那个老乡家里把孩子生下来了再说,她死活就要跟着部队走,因为她虽然怀了孩子,但是走起路来还是很有精神,一点也不显得吃力,加上那时杨武平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她自己提出来要护理杨武平,江枫就让她跟着这支伤病惨重的队伍来到了凤凰村。 部队所有的人都认为她肚里的孩子是她和杨武平的孩子,她有口难言,也没有辩解什么。 杨武平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后,知道胡翠姑的肚子那么大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成天阴沉着脸,抱着那支三八式步枪不放,对胡翠姑不理不睬。 因为此事,江枫还批评了他。 胡翠花早就下了决心,这个孩子生下来后就把他弄死,不能够让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否则她和杨武平之间就永无宁日。 可是,她生下孩子之后,没有能够弄死他,还是让他活下来了。 在梅花尖丛林和杨武平相守却不能和他亲近,也许完全是因为这个孩子。 在杨武平偶尔清醒时,他会冲她怒吼:“你怎么不把那个孽种弄死,为什么?为什么……” 她无言以对。 多少次,她带着一把刺刀悄悄地潜入凤凰村,想杀了那个孩子,可当她看到那孩子完全像凤凰村的孩子那样在贫苦的生活中成长时,她被他无辜的眼神击垮了,她下不了手。 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那个在凤凰村成长起来的张长发是当初那些畜生般糟蹋她的日本鬼子在她身上留下的孽种;杨武平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情,包括江枫,他说不出口,却让自己在仇恨和愤怒中度过了漫长的苦难的一生。 如今,他们都死了,这个秘密将永远埋在岁月的风尘之中了,胡翠姑站在铁索桥边,她听到了铁索桥下的峡谷里传来的咆哮的水声。 胡翠姑突然哼起了一首歌:“……千百次抗争,风雪饥寒;千万里转战,穷山野营。获得丰富的战争经验,锻炼艰苦的牺牲精神……” 胡翠姑哼着哼着,就纵身跳下了峡谷。 在梅花尖多年的艰难岁月里,胡翠姑也想到过死,但是杨武平牵着她的心,她不能丢下他。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烟消云散了,她该走了,生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站在铁索桥那边的人们都呆住了,他们看着胡翠姑苍老干枯的身体在灿烂的阳光下,落进了深深的峡谷中,一缕游魂飘向了梅花尖…… 尾声那一抹玫瑰色的夕阳钟非伸出了一只手,想抓住什么,可他什么也没有抓住。 他悠悠地醒转过来,看到了一张张真诚的脸。 他的床边站满了人,有沈鱼鱼,有朱未来,有张秀秀,有张大头,有张宏亮…… 坐在床头的张北风的手指从钟非的手腕脉搏处拿开,看了看醒转过来的钟非,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说:“他没事了,只是身体比较虚弱,调养几天就好了。” 说完,张北风站了起来,挤出人群,朝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回过头,说了句:“大头村长,你要按时把我开的草药熬给这个大学生喝哟——” 张大头连声笑着说:“北风,你放心,我会按照你的话去做的!谢谢你呀,北风。” 张北风笑了笑说:“不要客气,为人民服务!” 他的话让大家都笑了起来。 张大头感叹地说:“没有想到张北风的医术这么好,我看城里医院里的医生也比不上他!” 有人附和着张大头的话:“是啊,张北风的医术真好,就是大上海医院里的医生也比不上他!要是在大城市里,我们的张北风说不定就是教授了!” 大家又笑了起来。 钟非被大家的笑声温暖着,眼睛潮湿了。 他的内心对这些淳朴的山民充满了感激。 钟非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一个人,他多么希望能够看到那张阳光般的脸,可他没有在人群中找到。 钟非的内心有些失落,他清醒过来前,似梦非梦中,有一个人在给他唱歌,唱的是什么歌他记不清了。 他只能够记住那张阳光般的脸,带着亲切的笑意。 钟非在黑暗中觉得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片落叶,朝着一个深渊滑落。 黑暗中传来狰狞的呐喊和蝙蝠叽叽的叫声,钟非在滑落的过程中绝望地伸出了手,他企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可他什么也抓不住。 就在他感觉自己将要在黑暗的深渊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时,那张脸犹如一缕阳光照亮了他的生命。 钟非听到了歌声,浑厚而充满了磁感的歌声把他引导到一片阳光灿烂的芳草地上,然后歌声就消失了…… 钟非记住了他的样子,他戴着一顶灰布军帽,穿着一身灰布的军装,腰间扎着牛皮带,打着绑腿,穿着一双很旧的布鞋;他的眉宇间透出一股逼人的英气,那阳光般的脸上爽朗而亲切…… 钟非说:“你们看到一个戴着灰布帽子,穿着灰布衣服的人了吗?” 张大头对他说:“现在有谁会带灰布帽子呀,你在哪里看到这样的人的?” 钟非不说话了。 此时,只有沈鱼鱼知道钟非说的那个人是谁,想起那个人,沈鱼鱼心里充满了一种向往,她伸出手,碰了碰站在她身边的朱未来的手,朱未来迟疑了一下,就和她的手紧紧地拉在了一起。 沈鱼鱼的脸上飞起了两朵红晕。 这时,张秀秀端着一碗散发出浓郁香味的香菇炖鸡走了进来。 张秀秀来到钟非的床边,笑着说:“钟非哥哥,你终于醒过来了,我妈早就把鸡炖好了,快起来吃点。” 钟非心里漫过一阵温暖的潮水,泪水从眼角滚落。 沈鱼鱼从来没有见过钟非淌过眼泪,他在她的心目中一直是硬汉的形象,没有想到他也会落下泪水。 沈鱼鱼的眼睛也潮湿了,这情景不能不让人感动,她突然想到了那个叫宋荔的女同学,她如果在场,会不会感动?她不知道,因为此时,宋荔离她十分遥远,仿佛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张大头对大家说:“大家出去吧,出去吧,你们在这里看着,钟大学生会不好意思吃鸡的,大家出去吧——” 凤凰村突然热闹非凡,一下子来了很多人。 因为这里发现了抗日英雄,发现了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 从省里到市里到县里,各个有关部门的人,还有许多新闻媒体的人…… 凤凰村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像过年一样。 村长张大头并不喜欢这样的热闹,他很害怕又有人会来搞开发,他宁愿梅花尖永远神秘着,也不愿意外面的人进来把梅花尖的丛林砍伐掉。 为此,张大头把张宏亮逮到一个偏僻处,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因为是他把这个事情报到了镇上,镇上的人又报到了县里。 …… 如果有人问钟非,你为什么要去凤凰山,钟非的确找不出什么理由,但是他会这样对你说:“那是冥冥中的一种召唤吧!” 这是个黄昏。 钟非和沈鱼鱼以及朱未来站在村口的那棵老树下,向梅花尖的顶峰眺望。 他们明天就要离开热闹起来的凤凰村,回上海去了。 这次生和死的体验,对他们一生都十分重要。 突然,他们看到了梅花尖的顶峰。 在那一抹玫瑰色的夕阳中,梅花尖顶峰清晰地呈现在他们面前,那些迷雾散去了,他们仿佛看到一个人,是那个拥有阳光般笑脸的人,在向他们挥手呢。 钟非突然问朱未来他们:“如果再有什么战争,需要我们付出生命,你们会怎么样呢?” 这是一个简单而深刻的问题。 沈鱼鱼说:“我愿意付出!” 朱未来说:“我也愿意!” …… 杨武平的尸体被葬在了梅花尖的顶峰,连同他的那支三八式步枪。 据说,政府还要在那里建一座纪念碑。 胡翠姑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但是她的名字和杨武平同刻在一块墓碑上…… —完— 后记 在归园写作《诡枪》 <er top">1 我现在的心情其实不适合写的后记,沮丧,落寞…… 举目望去,前路茫茫。 我想,活在当下尘世中的人,有几个不是如此。 尽管如此,我还是有话要说,关于归园,关于,还有一些想法。 <er h3">2 我为什么要写?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基本上是在粤东空军某部度过的。 那时经常往返汕头和兴宁两地。 从开阔的潮汕平原进入梅州地区的客家山地,要经过一个叫做兵营的地方,兵营已经没有部队驻扎,它只是山里的一个几十户人家的村庄。 可这个地方曾经在抗日战争时期驻扎了十九路军的一个团,守住这个要塞,没有让日本人的军队进入粤东山区客家人的腹地。 每次经过兵营,作为军人,我的内心就不会平静,耳旁就会响起枪炮的声音,鼻子里就会闻到硝烟的味道。 很多关于英雄的传说在折磨着我的心脏。 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兵营那个地方。 每次想起那里的山岭,就想写点什么。 我总觉得那里的崇山中,还有抗日英雄的身影在坚守,还有许多英雄的魂魄在呼号。 所有的牺牲都是不朽的,我想用我心中的文字对那些平凡的英雄表示敬意,于是就有了。 <er h3">3 周墙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兄长,他在黄山生意做得很大,我想这和他的豪迈义气有关。 其实他是个诗人,就是现在有亿万身家了,身上的诗人气质也没有丝毫的改变,闻不到铜臭味,还是那么性情重义。 周墙为赛金花生平所感动,斥巨资在黄山脚下的黟县龙江修复了赛金花故居——归园。 幽深曲折的赛氏故园,历史与现实之间,扑朔迷离。 迂回不尽的碎石小径、亭榭厅廊…… 赛金花跌宕起伏、经历坎坷的一生,这个中国历史上最具传奇和争议的女人总是让人感怀。 从预示凄凉一生的故居闺房花瓶门,到伴云堂中尘封的照片和生平介绍,都使人深深地感受到这位晚清风尘女子的无奈和坚强。 最令人感叹的则是赛氏被囚在狱中对革命志士说的一番言语:“国家是人人的国家,救国是人人的本分……” 因此,刘半农、夏衍等一代文人为其写传,徐悲鸿、梅兰芳等艺坛高人为其募捐也不足为奇了。 因此,我想周墙修复赛金花故园有了很好的解释。 2007年初秋时分,我住进了这个偌大的园子。 为了写这本叫的书。 <er h3">4 归园白天是对外开放的,有游人从宏村或者西递那里过来,来的一般都是旅游团。 我把自己关在赛金花故居老房子的一间厢房里,对偶尔进入庭院参观的游人和导游从扩音器里发出的甜美声置若罔闻,用左手的食指不停地敲打着键盘,一行行文字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这些文字让我吃惊,很多时候,我认为自己是个天生的写小说的匪徒,一个无师自通的家伙。 到了晚上,当一切沉寂下来,偌大的归园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老宅的高墙之上偶尔会传来猫头鹰的叫声,透着些许的诡异。 我不敢把雕花的木窗打开,只要一打开,就会有许多蛾子飞进来,奋不顾身地扑向台灯的灯泡。 深夜,我不敢关灯睡觉,因为一关灯,就会有蝙蝠不知从什么地方扑楞楞地飞出,有时竟然会钻到蚊帐里来,那时,楼上的木板会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那个房间是赛金花出生的房间…… 我睡的那张床,是一张古床,周墙说,这张古床叫百狮床。 无聊的时候,我就数着床上面雕刻的形态各异的小狮子,可数来数去,只有九十九只狮子。 难道那一只狮子被赛金花的鬼魂遮蔽了?传说这张古床是赛金花当年睡过的。 只到临走的那天,我向周墙问起这个事情,他才笑着对我说,的确只有九十九只狮子,只是号称百狮床。 我心里就释然了,可睡在这张宝贝而又神秘的古床上时,总是有种莫名的情绪从心底油然而生,恐惧,沧桑,迷惘…… 那的确是不同寻常的经历,我有一次竟然梦见了一个年轻的女子坐在床边,微笑着和我说话,那神态凄凉而又美艳,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年轻时候的赛金花…… 的确也有恐惧的时候。 那天下很大的雨,雨声把一切可能出现的声音淹没。 突然停了电,黑暗让人窒息和绝望。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一根接着一根烟不停地抽着,我不知道在这个雷电交加的雨夜里会发生什么…… 过了两个多小时,电灯终于又亮了。 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只有经过黑暗折磨的人,才能够体会光明的珍贵。 来电后,我马上上了网,迫不及待地和一群朋友在一个里聊天,看到他们说话,我感觉不到孤独。 可这些家伙似乎没有人性,一个叫老猫的家伙让我回头看,我说看什么?他说我背后站着一个女人,我看到他这话,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我知道,他吓我说赛金花站在我身后。 可也就是因为这些“没有人性”的家伙,让我在那些黑夜里有了一种安全感。 或者有一天,我会以赛金花为素材写部长篇小说,可那时我在归园写作的是,一个英雄的故事。 <er h3">5 周墙经常会和他美丽的夫人来探望我,陪我喝上一场酒。 有天晚上,我们在赛金花老宅的正厅上,边喝酒边谈着一些杂事,只有在这个时候,繁忙的他才会有寻常的心态。 那时下着小雨,雨水从天井的屋檐上滴滴答答地落下,听着雨声,我们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 那时我想,归园的确是个心灵的栖所,难怪赛金花会在落难后回到故乡疗心灵之伤了,也难怪周墙经常会回归园小住几天,更难怪周墙的许多朋友会来归园住上一段时间了,听周墙说,连冯骥才先生也对归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赛金花当时有这么一个地方供她疗伤是幸福的,周墙有归园是幸福的…… 我想,在生活之路上疲于奔命的人们,心中是不是渴望一个宁静的“归园”,作为无依无靠的灵魂的栖所? <er h3">6 在归园写作,心念妻儿。 女儿李小坏才刚刚四个月大。 妻子拍了一段女儿的录像,发给了我,没事时,就一遍遍地看着,女儿稚嫩的声音让我的心异常的柔软。 的确,女儿的降临,让我改变了许多,我以前是一个多么暴躁的人!如今的我多了一份沉静,作品也许就会多一份力量。 <er h3">7 耗尽了我所有的力量,写完的那个上午,我是这样想的。 那时,我把自己放平在百狮床上,浑身瘫软,脑海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下一本书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写作,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重聚力量。 每一本书都是我的一个孩子,尽管它们在别人眼里也许是那么微不足道。 我可以拍着我的胸脯说,我写任何一部作品,都是严肃认真的,用灵魂去写的,因此,我相信我的作品与时下的很多小说不能同流合污。 现在很多小说的确低俗不堪,败坏了读者的胃口,太多的“垃圾”淹没了有质量的好作品。 加上不负责任的出版商的恶意炒作,使读者越来越不信任时下的文学作品…… 我想我不会加入那些恶心人的队伍,我不会用低劣的东西去糊弄读者,去混乱时下的出版风气。 任何类型的文学作品,都应该有它的深度和广度,都应该具备一种力量!出世了,我还是那句话,只能够任它去闯荡了,至于它的命运会怎么样,由读者去评判,我自己说再多也没有什么用的,作家只有靠作品去说话,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靠吹嘘和恶意的炒作而获得微弱的名声,那不是我的作为,过去不是,现在也不是,将来也不是。 但是,我还是要在此感谢为付出过努力的人。 周墙和他的家人,还有归园那些关心照顾过我的人们;万榕公司的路金波,瞿洪斌,海萍,余一梅,董红红…… 他们是我真诚的朋友,他们为我以及我的作品付出的心力,不会被遗忘;万卷出版公司的编辑;那些在深夜里让我克服恐惧的和我聊天的朋友们,老猫,烂泥,冷月,票子等;还有我的妻子和女儿,你们是我力量的源泉…… 生命不息,写作不止。 我用我的生命维护写作的尊严,不管别人怎么评价!这天是女儿一周岁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