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深处的深处》 第一章 并不轻松的家庭作业 暑假即将结束,再过半年,我就要小学毕业了,成为一名中学生——直接进入公立的观音中学,或是参加某所私立中学的入学考试。无论如何,老师如此提醒我们:作为一个中学生,基本上就应该开始考虑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做些什么事儿了。因此,我想趁此机会,写一写对于自己未来的考虑。 我呢,坦率地说,还不清楚自己将来想要做什么样的工作。父母总是说,就当医生或者律师之类的吧,总是别人有求于你,这样才有出息。可是说真的,我对于这些,还没有什么真正的概念。 只不过,我实在很难做到每天早早地起床,即使每天上学,也会三天两头地迟到。所以,如果要我当那种每天起早、挤着水泄不通的电车,去公司打卡的上班族的话,那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原本,我想过,将来要是能当一个漫画家就好了。因为我还蛮喜欢一个人待在家里,闲时就看看漫画,自己也可以画一些,这样的生活,简直太幸福了。可是,说到画漫画,最近转校来的驹田同学,可比我要厉害上十倍。本来一到下课的时候,好多朋友都会缠着我,给他们画ULtRA·机械战队奥米加的漫画,现在这帮人全都去找驹田小朋友了。如此看来,当漫画家对我来说,也是不可能的了。 我身材瘦小,跑得也不快,而且还是个近视眼,戴着眼镜,当然也不可能从事像足球运动员等,靠运动生存的工作。这样的我,未来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的小混混(因为牵涉到人权问题,这里我就不说他们的名字了)羞辱、挑衅,甚至明明没有招惹到他们半分,也会被那些家伙们无端臭揍一顿。 所以,我想要变得强大,给这些家伙们一点颜色看看!更重要的是,我希望创造一个没有混混、每个人都可以安心待下去的校园。要实现这个梦想,我必须拥有不输给任何人的力量。 。这是一本叫做《吸血鬼德拉库拉》的恐怖小说,生动活泼,非常有趣。主人公德拉库拉伯爵简直帅呆了!他不但拥有即便在整个欧洲,也称得上是历史悠久的贵族血统,而且相貌英俊、受到了上流社会美貌女人们的青睐。不管是什么样的女性,在他的注视下,都会失去抵抗的能力。没人能够抗拒他的魅力(不过,德拉库拉本身就会使用催眠术)! 不仅如此,他还可以变身为狼、蝙蝠之类的生物,自由自在地迅速到达任何地方;保持着人形的时候,他也总是充满着力量,周围的那些泛泛之辈(比如暴力团伙的成员、格斗家之流),休想动他分毫,因为他可以轻轻松松地,就把他们修理得满地找牙。 最不可思议的是,德拉库拉伯爵拥有不死之身!这种超能力,给我带来了莫大的震撼。究其原因,那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最令我恐惧的,便是“人终有一死”这个事实。晚上,每当我睡不着的时候,总是会漫无边际地想个不停。把耳朵贴在枕头上,就能够听到我的心脏“咚咚咚”地跳动着的声音:“啊,我是活着的”,于是稍微地放心了一些。 可是,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的是,即便我睡着了,心脏也会继续跳动下去。为什么心脏会持续地跳动呢?如果心脏忽然想要休息了,那该怎么办?我就会死掉了吧?如果我死了,又会发生什么呢?我的身体、我所思考着的问题,甚至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吗?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只能留在,什么都不存在的、混沌和黑暗的世界里了呢?一想到这些,我就冷汗直冒,更加睡不着觉了。晚上睡不着,早上自然起不来,迟到成了家常便饭。 如果我能够成为吸血鬼的话,就可以获得永生了!对我而言,这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大发现。因为——我只要能够成为吸血鬼,我对于未来和死亡的恐惧,都将烟消云散! 只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題:为了维持永恒的生命,吸血鬼必须吸食人类的鲜血。对于这一点,我颇有些烦恼。不过,很快地,我就找到了一个能够令自己信服的解释:要知道,别说是吸血鬼,所有的人类,不都是靠着每天吃其他动物的血肉,才得以生存的吗?大人们不是还津津有味地吃着那些血淋淋的半生牛排吗?如果这些都是名正言顺的话,吸血鬼吸血却要被冠上罪恶的头衔,那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所以我一向觉得:只要是为了生存,吸了那么一点血的话,应该还是情有可原的。 而且,最重要的在于——我想,这可以算是我的超级大发现了——被人类吃掉的动物,绝不会死而复生,但被吸血鬼吸了血的人,不但能苏醒过来,而且,他们自己也成为吸血鬼,获得了永恒的生命!也就是说,因为吸血鬼的存在,许多人将得以从死亡的恐惧中解脱出来,去建造一个幸福安宁的社会。对人类而言,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因为这个问题啊……实在是很微妙……”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教师川田贤司神经质地推了推眼镜,开口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明,但又不得不说,您的孩子——神野小朋友的作文,在学校的教员会议上,受到了质疑,所以,才不得不请您大老远地赶过来……” “……您的意思是?”神野咲子怯生生地问道,“阳太这孩子,不是我这个当母亲的溺爱他,他的作文——国文课的成绩,应该不差吧……” “不、不,不是成绩的问题。问题不在于文字水平的好坏,就小学生的水平而言,我觉得这篇作文,算是写得相当好的了。——实际上,不是这方面的问题,问题是出在这篇作文的内容上。” “内容上……” “是的。”年轻的老师开始一脸慎重地解释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因为很快——也就是明年,神野同学他们,就要升入中学了,所以,我让他们以自己的将来为题,写一篇作文。其他的孩子都是写的,想要当足球运动员、医生什么的,唯独神野君,额……他在文章里宣称,想要成为一个吸血鬼。” “啊?吸……血……鬼?……”咲子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毫无准备,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简直没有反应过来,“您说的吸血鬼……是说像德拉库拉那样的吗?” 川田老师神秘兮兮地点了点头。 始料未及的局面,令咲子惊得说不出话来,或者是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吧。川田老师见状,不失时机地拿出了阳太的作文,向面前这位目瞪口呆的母亲,作起了详细的讲解。 “不,应该说,神野君想要成为吸血鬼的动机,并不那么邪恶。他只是希望弱小的自己,能够像吸血鬼那样强大,把那些欺负人的小混混,从教室里赶出去;另一个就是:一旦成为吸血鬼,能够实现他永生的愿望——虽然作为一个小孩子,有这样的想法有点为时尚早,倒也是很可以理解的。但是,为了维持自己作为吸血鬼的生命,不得不吸食他人的鲜血……他对这一点,竟然是用肯定的态度来写的,这就很糟糕了。” “哎……您说‘吸血’?” “是的。而且,就像神野小朋友认为重要的其他部分一样,为了在文章里,突出这个部分的阐述,他特意用了红色的铅笔来写。” 咲子尽管已经不知所措,却拼命地为孩子辩解起来:“可是,这不是小孩子经常会有的、半开玩笑的话嘛……您看,小孩子不是经常在作文里撒点小谎、编点噱头的吗?” 然而,一本正经的老师,此时却摇了摇头:“我认为这篇作文里,并没有撒谎和噱头……哎,虽然确实也有孩子会那么做,但神野这个孩子,他对于吸血这个问题,作了进一步的论述。他还颇有逻辑地分析了:既然人类都可以毫无罪恶感地,享用血淋淋的牛排,吸血鬼吸他人的鲜血,又有什么罪恶可言呢。所以,照这样子看来,他多半是认真的噢。” “认真的……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这样嘛……” 川田老师换上了略带同情的表情,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说道:“神野同学的成绩又好,又喜欢读书,看他好像看过不少书的样子,所以,可能是想象力过于丰富了一些吧。但是……”他的脸忽然紧张地绷了起来,“学校方面,在目前这种形势下,对于有‘想要吸血’这样的倾向,是绝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说话间,怯懦的川田老师,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您看,近几年,媒体对于青少年犯罪率上升的问题,已经是越来越关注了。听说,最近这周围,也发生了一些恶性事件,以至于校方都采取了让学生们组队回家的措施,我想您也是知道的吧。” 年轻的老师说到这里,看了看神野夫人的表情,自觉有些失言,“啊”了一声,转而说道:“这个……您别误会,就算是这样,也不可能马上就认为,神野同学有那个……犯罪倾向。只不过,因为作文里也有关于不良事件之类的叙述,教员会议才认为,不能对此置之不理。老师们讨论的结果是,是不是可以请神野君去心理鉴定中心,接受一下检查……您看,这已经是我一己之力,无法庇护的状况了……” 听完川田老师这番大大出乎意料的话,咲子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虽然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抵抗”,想为自己的孩子据理力争下去,但她现在,还不了解阳太本人的真实想法,实在很难再继续辩解下去了。 终于,焦虑的母亲,用沙哑的嗓音说道:“能给我看看阳太的作文吗?就是复印件也好。容我好好看过他写的东西以后,再给您答复吧。” <hr /> 注释: 第二章 足球比赛与家庭会议 “……居然有这种事情!”咲子忧心忡忡地,对丈夫讲述着学校里的谈话经过,“川田老师还建议我们,在暑假之前,送阳太去接受一下心理鉴定。” 丈夫昭夫却只是盯着电视机,不作任何回应。他穿着一条短裤,两条毛莺茸的小腿,交叉着架在椅子上,时不时地从饭桌上抓一点咸菜,懒散至极,唯有大口大口地喝啤酒,倒是毫不怠慢。电视里正在播着世界杯预选赛中,日本队比赛的赛况。 “喂……我说,你有没有听啊?”咲子看着无动于衷的丈夫,焦躁地敏起了眉头。 “啊?……”昭夫的眼睛,仍然没有离开电视屏幕,“啊啊……在听的啦……阳太的作文成绩下滑了是吧?” “不是了啦!……果然没听不是!”咲子严厉地责难,“不是说作文成绩,是作文内容有问题了啦!……” “等……等等,不好意思啊。”依然头也不回地盯着电视的昭夫举起手,示意咲子别再说下去了,“刚才,俊介给了一个漂亮的传球……啊啊啊,那个怎么能算是越位呢……诶诶诶,唉哟……” 咲子叹了口气,陷人了沉默。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说什么,都入不了丈夫的耳朵了。而当事人阳太,虽然也坐在饭桌旁,却像事不关己一样,对母亲的话置若罔闻(说不定是装出来的),着迷地盯着电视看球赛。 “哎呀!……真是的,这些男人们……”就在咲子这么愤愤地想着的时候,神野家的又一个男人出现了。 慢吞吞地现身门口的这个男人,是个怎么看,都只能说“其貌不扬”的家伙。阴郁的长发遮着脸,细缝一般的眼睛,只有一只还勉强露在外面;肥胖的脸,苍白得几乎没一点血色,整个脑袋的线条拖泥带水得,简直不像个脑袋;矮矮胖胖的身子上,长着又短又粗的手脚,体重大概接近100公斤了吧。 “啊啊啊,夜之介先生。”咲子仿佛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跟这个男人打了个招呼。 这个叫做“神野夜之介”的男人,是昭夫的弟弟。然而,这对血脉相连的兄弟,却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哥哥昭夫身体结实,有着运动员般的体格,是个勤勉的人。而且从小就认真踏实,学习刻苦、生活自律,毫无悬念地考上了优秀的大学,进入了一流的企业,就这样活跃在社会的第一线,忙碌地发掘着他的人生价值(正因为如此,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工作上,几乎无暇顾及家人)。 与哥哥截然相反,弟弟夜之介是个居家型的男人——当然,这只是好听的说法,说白了,夜之介就是个典型的宅男生活嗜好者。他经常是除了自己的房间以外,哪里都不去,一个人待在里头读书、看电影,要不就是对着电脑和游戏机,折腾上一整天,乐此不疲。因为诸如此类的娱乐,多半都是在晚上进行的,所以他一般要在下午——应该说是接近黄昏的时候才起床,是个不折不扣的夜间生。咲子一直认为:儿子阳太晚上不睡、早上又起不来的坏毛病,就是因为受了这个坏叔叔的影响,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不过,即便是这样,夜之介也凭着不坏的脑子,直到去年,还拖拖沓沓地念着研究生,甚至立志成为一名教师。然而,自从他的那篇小篇幅的《对于昭和初年猎奇侦探小说中伪凶器的考察》的博士论文,没有获得通过以后,他就不再去学校了,并且口口声声宣称,自己其实想当一个小说家,于是,就这么一面偶尔打打临工,一面写着他那些不知何时能见天日的小说稿。 夜之介不再念研究生,也就付不起公寓的房租了。半年前,他厚着脸皮,搬进了哥哥家。好在神野家在当地也算得上是历史悠久的家族,虽然现在已经没落,早已不是什么值得自夸的资本家家庭,但在神奈川县观音市内,仍然拥有面积不小的宅邸和土地,还是养得起这个寄宿在阁楼里、整天不务正业的弟弟的。 咲子自己也有工作,当初对于家里无缘无故来了这么个吃白食的亲戚,心中其实是很不乐意的。但因为夜之介主动提出,吃饭什么的都不用为他操心、只要把阁楼借给他住就行,他还会经常关心阳太的学习什么的,再加上当哥哥的丈夫为他添油加醋地说好话,咲子也无可奈何地答应了这个“潦倒鬼”的“入驻”。 “啊,正在播世界杯啊,日本队出场了吗?”说着就坐到了饭桌旁的夜之介,倒还是规矩地遵守了当初的寄宿承诺,没有一点要对桌上饭菜下手的意思。跟很多长期过着不健康生活的人一样,他有着轻度的忧郁症倾向,而且总是闷在自己的房间里,难免有些不善于跟别人打交道。尽管如此,至少从声音来看,他今天的状态似乎还不错。 咲子明白,夜之介只是因为想跟家人凑凑近乎,才作出对球赛关注的样子,他对运动根本就没什么兴趣,所以,至少在比赛告一段落之前,她只是决定把他作为一个勉强凑合的谈话对象。 夜之介虽然不吃他们家的饭菜,但如果劝他喝点葡萄酒之类的,倒还是会喝的。所以咲子在玻璃杯里倒上了廉价的红酒,一面把酒杯递了过去,一面说道:“你来得正好,夜之介兄弟,你听我说,真是的……”咲子神色凝重地,把学校谈话的始末,跟夜之介倾诉了一番。 “哈啊……还有这种事啊……然后呢?” “……然后?……这么轻松的口气……”咲子再次愕然,“……这已经是很严重的事情了哎!……而且,作文的内容也很要命。”说着,她用手指敲了敲桌上阳太作文的复印件,“如果被今后要报考的私立学校,知道了阳太曾经接受过心理鉴定,不管有没有合格,都会造成不良影响的。我刚才就一直在担心这个问题呢。” “啊啊,这个嘛,我觉得没关系。”曾经一度以教师为职业目标的夜之介,用多少显得比较专业的口吻说道,“因为学校的心理鉴定制度,包含了保护儿童及其家庭隐私的规定,几乎不向外界透露相关资料,只要不是重大事件,对入学考试,是不会产生影响的……” “写作文说想要吸血,想当吸血鬼,这还会不算是重大事件吗?”咲子打断了夜之介慢条斯理的分析。 “想要吸血一一这种事,我可没有写哦。”这时,事件的主角——阳太同学,终于“觉醒”过来似的,插嘴说道,“好好看看啦!我只是写了——吸血鬼为了保持永恒的生命,不得不吸人类的血——这样一个事实而已。” “你又想用这种强词夺理的话蒙混过关!”咲子气势逼人地冲着儿子说道,“你这个坏毛病是改不掉了!……你自己在作文里写的,将来想成为吸血鬼。——也就是说,你也要变得不得不吸人血喽。” 原本是其乐融融看世界杯的晚饭时间,却成了争论“想不想吸血”这种事的诡异场面,于是乎,神野家的一家之主昭夫先生,终于心不在焉地开了口:“哎,你们几个,太闹了点吧!一直在吵什么呀?阳太喝了什么?难道偷偷藏了酒喝?” 此时,让日本大多数家庭(当然也包括神野家),为之沸腾的世界杯预选赛,终于进入了尾声,势均力敌的对阵双方,根据规则,进人了最后的伤停补时阶段。最后关头,日本队凭借一次任意球的机会,飕地踢入了逆转局势的一球,为全日本的球迷,蠃得了一场扣人心弦的艰辛胜利。仿佛是看着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的“殊死搏斗”,终于落下帷幕一般,场内场外已然是唏嘘不已。 “哎……你哟,果然是一点都没有在听哎……”咲子绝望地垂下了双肩,“不是喝酒,是在说吸血……阳太居然在他作文里写了这种事情,结果被学校认为是问题学生了……”咲子重重地长叹一声,又从头开始,把今天在学校谈话的始末,按部就班地跟丈夫说了起来。 丈夫昭夫则依旧是时不时地,关注着电视里的赛后采访报道,不过这一回,他至少是一面听着教练和选手们略显兴奋的发言,一面煞有介事地点着头,挑着重点地听着妻子的话。然而,等到咲子把事情都讲完了,他的第一反应,却跟弟弟的如出一辙—— “……哦,那然后呢?” 咲子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再次失落地垂下了双肩,这不是跟他那个活宝弟弟一样的反应嘛!然而,她还是强忍着心中的不满,再一次地诉说起自己的担心。 “嗯!……这倒也是哦……”昭夫抱起双臂,陷入了思考,“对升学考造成影响的话,确实很麻烦,我对这种心理鉴定之类的东西,又很不在行……” 事实如此。昭夫是学经济出身的,毕业后就一心一意开拓着公司营业部的业务,别说是跟工作八竿子打不着的心理学书籍,即便是小说类的休闲书,他都一本没碰过。对他而言,判断一个与实际利益毫无瓜葛的人的心理,绝对是一件要抓破头皮的难事。 果然,想烦了的丈夫,干脆把问题一股脑儿丢给了弟弟:“喂,夜之介,你对这些应该很在行的吧?……你怎么想?” “……啊,这个问题啊!……”被兄长忽然抛来这么一问,夜之介尽管有点茫然,倒还是像模像样地分析道,“我倒是,确实稍微看过那么些心理学之类的书……哎,我觉得没关系。刚才我看了阳太的作文了,学校里那帮老师,也太大惊小怪了吧。充其量不也只是——喜欢看书的小孩,受到小说内容的激发,挖空心思写出来的东西吗?一一虽然,也有个别地方,是写得是稍微过火,不过,把这些地方理解成小孩子摆噱头耍幽默,也未尝不可啊。再说,我小时候也经常在作文里,撒撒小谎开开玩笑的,学校的作文,不就是这样的东西嘛。” “我可没在作文里撤过谎噢。”昭夫竟然跟认真的川田老师一样,一本正经地接话道,“啊哈,哥哥你这样的人,或许是吧……” 咲子眼见对话开始偏离主题,马上用严厉的口吻插话道:“我刚才说的这些,可不是为了讨论作文的内容的真假!我是说,退一步讲,如果非接受心理鉴定的话,这种事情……到底会对阳太的升学考试,要造成什么影响啊!……” “嗯,所以,我说嘛……”看得出来夜之介,也开始有点不耐烦了,“就这篇作文的内容来说,我觉得没关系。” “……可是,里面写着要吸血什么的哎……”说了不过问内容,却又不自觉地把内容挂在嘴上的咲子,显然已经有些混乱了。 “总之,我认为,即便是那个心理医生,也会判断说‘作文内容在孩子的健康想象范围内’。况且,什么心理层面的危险性、犯罪倾向啦,再怎么说,阳太也不可能在现实社会里,进行这种犯罪嘛。” “这个嘛,虽说也是的……” “我担心的反而是,嫂子您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吵大闹一番,让学校的老师,会对阳太产生不好的影响,他们会想——神野同学的父母,都是很会闹腾的——这么一来,对升学考试的影响,可是要大得多了。” “嗯,哎……”咲子终于不甘心地点了点头,“我倒是也听说过,的确有这样的事情,一家人都被认为很麻烦,反而害了孩子。那么……夜之介兄弟,你觉得该怎么办呢?” “这个嘛……”夜之介摸着自己的双下巴,稍微考虑了一会儿,说道,“我觉得吧,就坦坦荡荡地,接受心理鉴定就好了。” “啊,就这样啊?” “嗯。”夜之介略带轻蔑地说着,“都说那些到学校里来的那些所谓的‘心理医生’,充其量也就是一些小角色。您看,那些心理学啦、精神鉴定啦,说得似乎很是了不起的样子,到了裁判重大事件的时候,那些鉴定结果,还不就跟对错台词似的,乱七八糟?像那种模棱两可、暧昧不清的东西,说到底,是不会被作为严密的实证科学,而得到大家承认的。” “……就因为这样,我才担心,会得出什么不好的结论来啊……”咲子还是自顾自地一脸忧郁。 “我说没关系的啦……就凭这篇作文的内容的话。”今天的夜之介,也许是因为破天荒地被嫂嫂依赖了这么一回,说起话来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为了让那个蹩脚心理医生,乖乖地按我们的思路来,我还可以帮助阳太设想一下谈话的内容,做个‘预想问题’的特训。” “……他说特训?”咲子还想问问丈夫的意见,昭夫却已经再次沉浸于电视里的赛后特辑《恭喜你们,日本代表队的武士!》之中,那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机的样子,真是叫人生气。 咲子还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谁知脑筋不转弯的木头丈夫,竟然心安理得地说道:“教育阳太是你的职责,赚钱培养他是我的职责,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可是,夜之介兄弟说要特训……” “哦,特训啊……日本代表队要想在下次比赛前,改掉不够果断的毛病,倒确实有必要给前锋来个特训……”口中念念有词,却头也不回的丈夫如是回答。 看着漠不关心的丈夫,咲子带着自暴自弃的哀怨情绪,转过身来,重新面对着夜之介,唉声叹气地说道:“……那么,就请你好好给阳太,针对前锋……啊,不对,是心理鉴定,做个特训吧。” 第三章 叔叔的意义 此刻,阳太正走在二楼角落处的,一段狭窄的楼梯上。楼梯上慵懒地垂着一个光溜溜的小灯泡,显得有些昏暗,而今天老师和父母的态度,也绝非明快的正面评价。 尽管如此,阳太的心情却出人意料的并不沮丧,甚至还有点——喜不自禁吧。因为此刻,他正走在通往叔叔夜之介的“巢穴”——阁楼间的楼梯上。 这个阁楼,对于阳太来说,简直是神野家的天堂,一个塞满了梦想的地方。除了一面墙上开着小小的四格窗以外,阁楼间的四壁,都装置书架,密密麻麻地排放着上万册书籍——历史书、报告文学、数理化之类的学科书、各个领域的百科辞典、图解生物学之类的图鉴类书籍,还有世界各地的文学著作、神秘事件、恐怖小说,数量庞大,应有尽有,跟老爸那个只放着一点点了无生趣的实用类工具书的房间,有着天壤之别。就这个藏书规模而言,甚至连市区的小型图书馆,都要稍稍逊色一些呢。 当然,这里的藏书基本都是面向成年人的。在阳太五年级的时候,夜之介叔叔就鼓励他说:“凭你的头脑,差不多就可以开始看看成年人的书了。”于是,阳太从那时候开始,就告别了之前的儿童读物,捧起了面向成年人的书籍。 “刚开始,就不要看那些艰深的东西了,就看些有趣的小说类的书吧。”听从叔叔的建议,阳太首先从书架上拿了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故事和迪福的《鲁滨逊·克鲁森》来看。虽然福尔摩斯的侦探故事,还有鲁滨逊的冒险故事,阳太都已经在看儿童读物的时候读过,但大人们看的书,不但有很多难认的汉字,还包含不少被儿童读物删节的、外国的知识和思维方式,所以还是有很多费解的地方。 比如鲁滨逊·克鲁森的故事里,面向成人的书,不仅描写了孤岛上的冒险经历,甚至还包含了鲁滨逊与神的对话,简直就像是跟儿童读物完全不同的另一本书。夜之介叔叔说:“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就自己一个个地去査,查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享受;而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更是一种享受。所谓读书,本就是这么一回事。” 于是,阳太就在艰辛的忍耐过程中(与其说是忍耐,不如说是任凭自己的求知欲,自然而然地渐渐高涨),对书籍发自内心地爱不释手起来。 阁楼间里除了阅读用的一点灯光,再没有其他的照明了,总体感觉相当晦暗——如果再给屋顶的粗梁,配上一只倒挂的蝙蝠的话,就更有气氛了。 阳太在阁楼间一现身,夜之介就把对着电脑的苍白画面的脸转了过来,说:“哟,来了,我刚要下线,马上着手你的事情喽。喝点什么?咖啡?”说着站了起来,让阳太坐到位于房间中心的桌子边上,自己则从旁边的桌上,拿起咖啡壶,倒满了一大杯深色液体,放到了阳太的面前——他的咖啡壶里,总是热着香浓的咖啡。桌上叠放着各种书籍、文件、CD、DVD、录像带等东西,跟一座小山似的,几乎占据了整张桌面,能用来放咖啡杯的地方,简直小得可怜。 阳太往杯里加了一大勺砂糖,然后轻轻地喝了一口香醇可口的热饮。夜之介叔叔不像爸妈那样,从来不说“咖啡对小孩子的成长发育没好处”、“晚上会睡不着觉的”之类的话,而且也不像爸爸那般总是“好好学习!”、“看书就多看点考试里会出现的文学书”(自己倒是连书都不看的)地发号施令。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会介绍那些与现实利害无关、有意思的书和杂志什么的给阳太,对于那些人们认为毫无意义的话题,也会认真地跟他一起探讨个究竟。 说到这个所谓的“叔侄间的关系”问题——因为不是亲生父子,叔叔既不用严加管教,也无须强行灌输成人社会的交际原则给侄子,所以不管从哪方面来讲(对亲生父母而言,可能未必好),无须负责的叔侄关系,反而成了一种有滋有味的忘年交般的关系。大家可别小看了这话——无须负责的叔侄关系——在不久的将来,阳太将会深切地体会到:比起自己的父母和老师,从这位活脱脱一个“潦倒鬼”的叔叔身上,他学到了更多的人生真谛。 “事情有点闹大了呢。”夜之介往桌子边上一坐,跟“共犯”似的,眨巴着眼色说道。 说起来,关于阳太作文的这件事,夜之介叔叔之所以会有“共犯意识”,确实是空穴来风。布拉姆·斯托克的小说《吸血鬼德拉库拉》和由贝拉·卢戈西主演、陶德·布朗宁执导的经典恐怖电影《魔人德拉库拉》的录像带,其实都是夜之介这个叔叔借给阳太的,甚至连他的这篇“问题作文”也是在这个阁楼间,这张放着咖啡的桌子上写就的。 夜之介用像是在对大人说话般的口吻,对啜着咖啡的阳太说道:“不过,你在嫂子面前,没有说斯托克的书,是我借给你的,谢谢啦!” 阳太轻轻地耸了耸肩说道:“不是替你着想,只不过说出来反而更麻烦。不说别的,如果你在我妈妈那里,失去了信任,我就会被禁止出入这里了。” “你小子,脑子还是那么好使,嘿嘿!”夜之介微笑着,把细缝般的眼睛,眯缝成了一条线,“多亏你机灵,现在我反而得到器重了。” 这时,叔叔正了正脸色说道:“这个很好,那么接下来……” 阳太则一面叹息,一面重复着叔叔的话,随声附和道:“……对啊,这个倒是好了,可是终归还是得接受,所谓的备战‘心理鉴定’的特训。” “……是啊……”夜之介摆起思考时的惯用姿势——摸着他的双下巴,考虑了片刻开口道,“虽然在嫂子他们面前,我那么说了,其实我只不过稍微看过些有关心理学的书,没到可以给你搞什么‘预想问题特训’的程度。” “啊?这样啊……”阳太马上不安起来,“那怎么样才能……” “都说了,没问题的嘛。”夜之介抬起手,制止了阳太的发言,“没问题,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那些到学校来的心理医生,我肯定能让他们乖乖听话的。这次的心理鉴定嘛,只要我们这边提要求,应该也会允许让监护人参加的。如此一来,我就一块去,跟那个三脚猫的心理医生较量一下。” “啊?夜之介叔叔你也去……” “是啊,我也算是你的亲人呀,当个小学生的监护人,总够体面了吧。” 阳太虽然不认同“体面”这一点,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所以说,那个心理医生,主要由我来对付,你只要尽量少开口,然后老老实实地坐着就行啦。” “这样的话……真的没问题吗?” “完全没有问题得啦,包在我身上。别的先不说,总之,一旦心理鉴定开始,你就尽量不要做出任何带有逆反意识的举动。比如说:你不能采取对他们带有反抗意识的、或者反社会的态度。坦率地讲,即使谈不上表现出强烈的逆反心理,对学校、老师、同学还有父母的不满,也最好不要提。还有……”夜之介压低了嗓音,更为郑重其事地说道,“这可是最要紧的一点了,你可千万别让对方觉得,你好像对小女孩报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噢。眼下,一旦涉及到这一点,大人们的神经,可是超级敏感呢。” “啊啊,知道啦,我好歹也是有喜欢的女孩子的,但绝不是什么变态的倾向。” 阳太所说的“喜欢的女孩子”,是一个名叫“真行寺留美花”的女生。那是一个皮肤白皙、戴着薄荷色塑料框架眼镜的、小个子的女学生,在班里并不抢眼。在学校时,她经常待在图书馆里,看来相当喜欢读书——也就是说,阳太也许是因为她跟自己是“同类”,才对她抱有好感的。这种好感别说是“变态倾向”了,顶多也就是连话都没说过一句的、淡淡的单相思罢了。 听了阳太的回答,夜之介一脸满足地点了点头,做起了“总结发言”:“那篇作文,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喜欢读书的小孩子,过于丰富的想象力的产物,靠着虚构的想象世界,和好摆噱头的小幽默,当不得真——只要这么坚持就好了。我的建议基本如此,你要不做个记录?” “啊!……不用了,没问题的,很清楚啦。总之,那边——大人们的社会,其实也像我们这样——只要是稍微有些离经叛道的家伙,其实他们还是打心里头害怕的,对吧?” 夜之介听了这些话,倍感侄子深得自己思想的精髓,高兴得眼睛都亮了:“啊啊,就是这么回事!”接着把嘴抿成“ヘ”字形,回复了他一贯的忧郁面孔。 “世间的人们啊,什么都不明白。”他意犹未尽地继续说道,“所以呢,如果脑子会转,那就要善加利用,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其实,阳太刚才说的那句话,不过是他模仿夜之介平日里,常挂在嘴上的人生哲学的翻版,夜之介却没有反应过来,重新赞叹道:“你小子,真的才小学六年级?现在就对凡尘俗世如此达观,将来哪还了得!” 阳太则像欧美片里的人物那样,耸了耸肩膀:“哎,像我这样的特殊人类,果然只有去当个吸血鬼什么的了。” “啊啊,这倒是不错。”夜之介当场爆笑,“这番回答,不能让升学或者就业指导的老师听一听,真是太可惜了。” 夜之介夸张地笑了一阵,终于喘上来一口气,带着笑出的眼泪又问道:“玩笑先放一边,你小子,将来到底想干什么呢?” 阳太一脸严肃地说道:“所以嘛,我说过了——我、想、成、为、吸、血、鬼!” <hr /> 注释: 闻名于世。</a> 中的主人公。</a> 第四章 图书馆的单相思 再过半年,我就要小学毕业了。然后,如果升中学,有些人就会去考私立中学(我自己也是这么打算的),如此一来,我可能会跟平时要好的朋友们分开了,这实在是件很让人寂寞难过的事情。不过,我特別喜欢看书,所以,即使只有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的我,就算不跟朋友们在一起,只要一沉浸到小说之类的故事世界里,现实中的寂寞,就会立刻被抛到脑后了。关于伙伴的话题就先放一边吧。 老师说,成为中学生以后,差不多就该好好考虑考虑,自己将来想干什么的问题了。目前为止,我基本还没怎么考虑过,自己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做什么工作。但是,“我可不想将来变成这个样子”的想法,却时不时地在我的脑海中闪过。比如,一想到早早嫁人、变成专职家庭主妇这些,我就会怕得要命。 我的母亲,就是一个专职的家庭主妇。每天早上,她都要早早地起床,送我父亲出门上班,然后就在家打扫、洗衣、照顾小孩,其次,就是为了一家人的衣食住行,每天跑超市、购买生活用品和食物,考虑着家人的营养,每天做着不同的饭菜,等待晚归的父亲……每天每天,重复着相同的内容,任劳任怨地活着。 对于母亲的付出,我当然是十分感激的。可是,看着母亲这个样子,我觉得,她的人生不止是辛苦,简直就是百无聊赖了。所以,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变成她那个样子。 因为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我就问了几个朋友将来的打算。考虑到不能侵犯人权,在这里就不提她们的名字了。我的一个朋友说,她想成为一名空姐(现在好像是叫“飞行助理”吧)。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能去国外啊,这是女孩子们都梦寐以求的职业呢。可是,我跟父母一起旅行的时候,也坐过那么一次飞机,见识过所谓的“空姐”的工作,无非就是分配食物、照顾身体不舒服的乘客。这跟家庭主妇干的活,不是也没有什么差别嘛。 于是,我又问了其他几个朋友相同的问题,回答不是“当幼儿园老师”(照顾小朋友),就是“当护士”(照顾生病的病人)。想想看,这些工作,还不是跟家庭主妇很像嘛。就这么听了一圈儿朋友们的意见,我意识到一个奇怪的问题:为什么,女孩子们都那么喜欢照顾别人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那好吧,既然我不想像个家庭主妇似的,那就像父亲那样,当个普通的上班族,如何呢?我也这样考虑过,但很快就发现,这也是行不通的。因为我喜欢看书,我经常是看得入迷了,甚至会彻夜未眠,直到黎明都还捧着书,所以,我早上总是起不来,经常会上学迟到。前几天父亲还为这个,跟我发火,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将来会没法进公司上班的。 看来没有办法在外工作的我,非得想想办法,找一个能一个人在家做的工作不可了。 这么说起来,我也曾一度梦想,成为一个漫画家,可是我的画画水平实在太差劲,不管我怎么练习,就是没有长进,只好死心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在我为将来何去何从、抓破头皮的时候,我的脑中,忽然划过一个闪念,我想起了从前读过的一本书里的内容。 这本书就是柯南·道尔的《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冒险》。虽然书名是说的“冒险”,写的却是运用头脑的推理故事。名侦探福尔摩斯住在伦敦贝克街的一间公寓里,想睡就睡,爱醒就醒,兴致好的时候,也许拉上一段小提琴,讨厌束缚的他,让自己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他凭借着自己敏锐的观察和精湛的推理,为上门求助的委托人,揭开了各种各样怪异事件的谜底。他总是抽着烟斗,带着拐杖,看上去就像一个偏执的英国绅士,古怪的性格,配上卓越的能力,让人着迷! 我心想:啊……就是这个了!这正是我所希望的状态。我将来想要当一个名侦探! 名侦探的工作主要是动脑,运用推理解谜的本事来賺钱。当侦探不像开店的,因为不需要进货,所以,也不需要什么成本。我呢,虽然对于学校里教的东西——比如算数这些——不太会动脑子,但只要推理小说里出现的谜题,一放到我面前,怎么说好呢,我的脑子就会像直升飞机的螺旋桨那样,扑噜扑噜地以惊人的速度运转起来。所以,我觉得我一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侦探。 前面我也说过,我很喜欢看书,而最近我看的书,都是推理小说,并且开始挑战面向成人的小说了。 我要通过大量的阅读,逐渐熟悉各种推理和说计,然后去解开各种怪异事件的谜底,成为全世界最出色的名侦探。 接受心理鉴定的这天上午,阳太为了还书,赶去了学校图书馆。在柜台办完还书手续后,他一眼瞥见了独自坐在图书馆角落,靠窗位上的真形寺留美花。 “恰巧”从留美花身旁经过的阳太,发现她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一本大人们看的文库本,书页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中分的黑发稍稍有些长了,挂在了她薄荷色的镜框上,她却丝毫不受影响,仍然一心一意地盯着书本上的字。阳太见过一次留美花不戴眼镜的样子,她那双藏在镜片后面的杏眼,生得出人意料的可爱。阳太将那一幕,深深藏在心中,至今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今天,就在他又准备默默走开的时候,留美花轻轻地翻动了书页,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书皮上的标题——那上头写着的是《布朗神父的童心》。他记得“布朗神父”这个名字,布朗神父跟福尔摩斯一样,也是一个优秀的侦探,破解过许许多多谜一般的离奇案件。 阳太并没有看过留美花在看的那个版本,不过他看过儿童读物里的布朗神父的故事。比起福尔摩斯的故事,布朗神父的故事里,有更多奇妙、怪趣的谜团,解开了这些谜团的布朗神父的推理,与福尔摩斯的推理风格迥异,却不乏魅力——阳太也正想要读一读,布朗神父系列的成人版作品呢。 想到这里,阳太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是上天赐予的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他顿时“抱着必死的决心”,跟心仪的女孩子,打了一声招呼:“喂……那个,我也有看过噢。” 留美花被这极为笨拙的(对阳太而言,却十足值得纪念的第一声)招呼惊得一震,回过头来。出乎意料的是,她很快就恢复了柔和的表情。 “这个,是布朗神父的故事。神野同学,你也知道布朗神父吗?” “嗯,是推理小说吧,我只看过这个系列的儿童读物。” “啊,儿童读物版的我也看过。” “超有趣呢,像那个就是!” “是啊,都是些奇妙的案件。”留美花那充满了同感的微笑,简直让阳太打心眼里深深得意起来,“这些故事太有意思了,我不知不觉地,就看得入迷了,所以,还想找该系列里的其他故事来看呢。” “你在看面向成人的版本了吧?果然,更有意思吧?”阳太性急地接上了留美花的话。 “嗯!……虽然一些汉字什么的,比较难认,不过查了字典,就都明白啦。” “我也是!学校图书馆里的,已经全被我读完了,最近在尝试着看面向成人的推理小说呢。” “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推荐给我啊。” “嗯,两个合称埃勒里·奎因的兄弟,写的书比较有意思。虽然都是长篇,读起来有点吃力,但里头的侦探推理起来,犀利得让人吃惊,而且情节发展总是出人意料,可有趣了!” “啊,埃勒里·奎因,这名字我还是听说过的呢,我打算下一个就读他们的了。” “我那儿有,下次借你。”阳太想都没想,就向留美花作出了借书的承诺。 根据恋爱法则,男性一旦抓住机会,一心一意想要羸得女孩芳心的话,会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变得十分大胆,大胆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接着,两人互相交换着各自看过的有意思的书的情报,度过了一段快活的时光。留美花现在还只是一边倒地看推理小说,还没有接触过恐怖小说,在阳太巧妙地推荐下,她似乎对恐怖系列也开始感兴趣了。 “真没想到真行寺同学你会那么喜欢看推理。” “嗯,超喜欢的!前阵子不是让我们写《我的未来》这个作文吗?我在作文里还写了,要成为名侦探呢。” “啊啊,那个,呃……”阳太的脸上,忽然阴云密布起来。 这个变化,当然没有逃过留美花敏锐的眼睛:“关于作文,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不像真行寺同学,写了要当名侦探,当时我正好看完斯托克的《吸血鬼德拉库拉》,受到书的影响,就写了将来要当吸血鬼。” “哎!要当吸血鬼……”就连“同道中人”的留美花,也睁圆了镜片后的大眼睛,“然后呢?” “那个川田老师说,因为作文的内容有问题,去接受一次心理鉴定吧。”……所以,接下来,我还得去找见鬼的心理医生。 “呼……原来是这样啊。”留美花不作掩饰地皱起了眉头,“我也被这个老师批评了,说我文章倒是写得不错,但说什么要当名侦探,显得实在太荒唐。要是我说,想成为一名护士,要救死扶伤什么的,大概他就满意了——那家伙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作文!” 从如此激烈的口气来看,留美花的真性情,也许并不像外表那么娴静,说不定还分外的硬气。于是乎,与留美花变得亲近,且达成了相当的共识的阳太,带着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图书馆。 <hr /> 注释: 第五章 对决!心理医生VS怪胎组合 受教育委员会委托,外派前来的心理医生,递上的名片上,赫然写着“临床心理士伴平久”,还没等夜之介判断出,这名字应该读作“tOMOhILA hISAXI”还是“BAN hILASEhI”,对方就已经平静地开始了自我介绍。 “敝人是心理医生伴平久。今天劳烦二位大老远地赶来,真是不好意思。”恭敬而不乏绅士风度的开场白。 夜之介重新审视着面前的这个“对手”:年纪看来,大概是六十上下,额头和面颊上,刻上了深深的皱纹;他戴着上了年纪的人,才戴的那种看得出年代久远的圆片眼镜;与年龄相称的胡麻盐色的头发,被剃得极短,脸色差得像是得了什么病似的,更让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然而,这位看起来老弱的伴平先生的一字一句,却十分流畅,且思路清晰,给人一种颇聪明的印象。合身的西装配上领带,穿着得体。 综合而言,他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一个心理医生,还不如说,他更像是某个大学的名誉教授。 风采如此,伴平久医生保持着谦卑的口吻,滴水不漏地对夜之介说道:“……说是心理医生,不过,您也没有必要当回事。特别是这一次,算不上发生了什么事件,只不过因为学校教员大会的决定,不能简单推卸掉,所以,要请二位允许我,问几个职务上的常规问题,涉及的都是些基本事项,请二位不要拘谨才好。” “啊啊,您太谦虚了,虽然我知道阳太没有任何问题,是个好孩子,但是,能请到伴平先生这样的专家,来对他进行诊断,又保证了他的心理健康,我反倒觉得,这是这孩子的福气了。”脑筋转得极快的夜之介,如果不是因为时不时地会陷入阴郁的状态,说不定可以轻松戴上圆滑的假面,变得八面玲珑呢。 伴平听了夜之介这番话,看似满足地点了点头,重新转向了阳太:“嗯……你是神野阳太同学是吧。请你从出生年月开始,随便对我说一说吧。” 于是,医生和阳太之间,开始了公式化的一问一答,从出生年月到身高、体重、病史……像是在做健康诊断似的,医生问了大堆无关紧要的问题之后,终于,伴平问起了关于阳太父母的情况。 “令尊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呢?令堂似乎也是有工作的吧?” “父亲大人他……”阳太受到措辞恭敬的伴平医生的影响,不小心用错了敬语,不过很快就以一个聪明得体的少年形象,礼貌地纠正了称呼,说道,“家父在商事会社——丸钱商事会社工作,家母经营着一个销售健康饮料的公司。” “啊,经营,那令堂不就是董事长了吗?公司的连锁店多吗?” “嗯,在全国一共有六个店。”阳太随随便便地说道。 “全国一一啊,那应该相当忙了。令尊在商事会社上班的话,回家也应该很晚了。你又没有兄弟姐妹,从学校回来以后,岂不是一个人很寂寞吗?” 阳太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一点都不觉得寂寞。一个人只要有书看,我就觉得很享受,而且最重要的是,就算爸爸妈妈不在,夜之介叔叔还是在家的。” “对于经常不在家的父母,你有什么不满吗?” 这时候,一旁的夜之介插起了话:“阳太的父亲是我的亲兄长。其实,我现在借宿在兄长的家里,所以,孩子的双亲不在的时候,我这个当叔叔的,便和他一起待在家里了。”早已察觉伴平意图在孩子双亲的问题上,做文章的夜之介,接着阳太的话说了下去,而且,似乎没有打算给伴平留出提问的时间。 “我想,您一定想多了解一些,神野家的家庭状况——特别是阳太和他父母之间的关系。考虑到阳太本人,还只是个小孩子,可能会说不清楚,不如由我来代为回答。”夜之介突然抢过话头。 “啊,请稍等一下……”伴平医生吃了一惊。 然而,夜之介压根儿对伴平医生的制止充耳不闻,自顾自指手画脚地说了下去: “应该说,神野家的家庭关系,是相当融洽的。父亲既有事业,又不乏财力;孩子从小就不缺钱花。尽管如此,他并没有随便给孩子很多零用钱,也绝对没有让孩子养成奢侈放纵的生活习惯;母亲也是如此,她很关心孩子的教育问题,还自学了很多教育独生子女的方法。阳太很乖巧,在我这个当叔叔的眼里看来,这孩子对他的双亲,是相当敬爱的。……简直是一个十足让人羡慕的家庭呢!看得我也想早点结婚,组建一个这样的家庭了。” “喂,请等一等!……”伴平医生这次终于用强硬的语气,打断了夜之介的发言,“我想问的,终究还是阳太同学自己的想法,虽然我也很尊重您的见解,不过,请还是让他本人来说吧!” “啊,不好意思。一不留神就做了多余的事情了。” 伴平把自己的老花镜往下挪了挪,直接用裸眼,从镜框上凝视了夜之介一番,说道:“啊……对了,这位先生,您刚才说到,您还没有成家,是吗?” “是的。” “冒昧地问一句,您今年贵庚?” “嗯……”平日里颇冷静的夜之介,一瞬间显得有些狼狈,“多少岁了呢……呵呵,三十……五、三十六吧。哈哈哈……像我这样,从事自由职业的人,对于时间的感觉,总是跟大众有点脱离,有时候竟然连自己到底几岁了,都想不清楚……” 伴平医生故作宽大状地点了点头,说道:“啊,是这么回事。其实,不论几岁都没关系吧。结婚这种事,要有好的对象出现才行嘛。啊,失礼了。那么,您刚才说现在是从事着自由职业,莫非,就是因为这个自由职业,您才会白天晚上都待在神野家,跟阳太在一起?” “是啊,现在有了网络,就算在家里工作,也没有问题了。” “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我请教一下,您现在从事着什么职业呢?”伴平意外地没有停止追问夜之介的打算。 “这个嘛……”夜之介想要帮阳太的忙,没想到却被反咬了一口,心理医生的兴趣,似乎转向了可疑的闲人怪叔叔了。 “嗯……写东西!……是的,平时要写写稿子什么的。” “写稿子?……呵呵,那阳太同学的文采,是得自你这位叔叔的真传了吧?……你写的都是些什么样的稿子呢?” “比较专业的——像电影啊、音乐啊,甚至推理小说之类的书评,偶尔也为一些杂志撰文。哎,虽说是杂志,也不是什么脍炙人口的大众杂志,尽是些不起眼的小众杂志罢了。” 夜之介虽然觉得自贬身价,着实愚蠢,但自己才写成的小说,尚未出版成书,自然不能堂而皇之以“作家”自居。 而且,最让他担心的是:自己的自作聪明,反而会让心理医生转移“攻击目标”,给他留下“阳太在父母不在的时候,总是跟一把年纪了,还是光棍一条、又没有固定职业、整日里游手好闲的宅男叔叔混在一起”的坏印象。 然而,伴平医生的兴趣,又再次转回到了原来的主角阳太身上。 “对了,神野同学,我们今天,之所以需要进行这样的面谈,是因为你的作文,在贵校的教员大会上,稍稍地招致了质疑的缘故。不过也没有必要太在意,不是什么严重的大问题。我只问一个关于你作文的问题——你在作文里,写到了跟‘吸血’有关的事情是吗?” “是的。”阳太简短地回答道。 不想,伴平医生得到答案后,竟然唐突地突然直逼问题核心:“那么,事实上你有没有那样想过呢?想要自己也去吸血?……” 阳太没有马上回答这个用意险恶的问题,他低下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提心吊胆地开了口:“……我,只是在作文里,写了吸血鬼必须吸食人血,才能获得永生,那不过是把小说里看到的内容,照搬了一下而已,我不记得有写过,自己也想吸血呢。” 伴平露出了表示同感的(也许只是表面上而已吧)的微笑,继续提问道:“……是的。确实如你所说,你根本就没有露骨地写过‘我想吸血’这样的内容。然而,如果你将来,想要当一个吸血鬼,当然也就不得不去吸别人的血了。而且,你在文章后半段,还接着写了不少想法,比如大人们吃牛排,也与吸血行为无异、如果拥有永生的吸血鬼越来越多,不老不死的幸福社会,就会到来之类的论述,不是吗?” 面对步步紧逼的伴平,尽管坐在一旁的夜之介,已然相当惴惴不安,阳太却再次低下了头,作出了既为难、又害羞的复杂表情——这孩子,说不定,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演技派呢。 就在对手开始等得不耐烦的时候,阳太缓缓地开了腔:“……这个嘛……哎,应该说,只是个噱头吧……” “噱头?……” “是的。我觉得,如果这样写的话,就会在班上大出风头……” “可是……”伴平医生一时语塞。 “难道不是吗?大家肯定都是写——想当足球运动员啦,想当医生啦——这种千篇一律的陈词滥调。我觉得,那样实在无趣,于是,我想试着写一篇,让人大吃一惊的作文。” “噱头……啊……”伴平医生抱起双臂,顿时陷入了沉思。 “您说,我怎么可能真心,想当一个吸血鬼呢?……您看,作家们为了取悦读者,或者制造惊恐效果,不也总是天马行空地想象吗?难道小说中写的东西,就都是真实的吗?……我倒是想反问伴平先生您一句:所谓作文,难道不能追求着读者——看作文的人的惊奇反应来写的吗?” 听到这里,一旁的夜之介心想不妙——虽然阳太想要展现自己的聪敏,这一点无可厚非,但是,把心理医生问得哑口无言,对他而言,可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呀! “这个嘛……”果然,伴平医生一时语塞,略显窘迫地说道,“我也不是国文老师,这个问题,我也给不出确切的答案,不过,就我个人的意见而言,写作文应该还是可以自由发挥的。只不过,这次的作文命题,是叫‘我的未来’吧?……在这样的命题下,肆意加人虚构的噱头,怎么说,还是不太合适吧?!” “这样啊。”见阳太像大人那样,作坦诚状地点了点头,夜之介总算稍稍安心了一些,“真是抱歉了,以后我会努力做到,写些真实的东西的。” 阳太乖巧地虚心接受了伴平医生的意见,反而让伴平慌张起来:“……啊,没什么,这点问题,也没有严重到非道歉不可的地步。”终于,伴平医生为了改变劣势,转向了其他的问题,“关于这个问题,我看就没有必要再深究下去了。对了,还有一些流程上来说,不得不问一问的事情……作文里还写到了,有人欺侮你的事,具体是一些怎么样的事情呢?” “……关于这个啊,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的朋友会保护我,所以,也没被很过分地欺侮过,只不过因为个子矮,被嘲笑过那么几次而已……” “这样啊……但你不是想成为吸血鬼,变得十分强大,把那些欺侮人的小孩,从教室里赶出去吗?……这些欺侮人的小孩,都是哪些人呢?” “这个嘛……”阳太踌躇着说道,“就算是欺侮人的小孩子,也都是有人权的,所以,我不能说出他们的名字。” “啊,人权是吧……”伴平医生无奈地苦笑着说道,“不愧是爱读书的孩子,知道不少深奥的词汇呢。” 于是,伴平医生再次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是不是……那个,有喜欢的女生啊?” “哈?……”对于伴平医生的这个迂回的提问,阳太表现得一脸迷茫。 “我是说,比如同学、邻居之中,有没有你特别喜欢的女孩子啊?……” 一直在一旁听着的夜之介心想:看吧,果然还是要往那个方面追问一番!不由得眉根纠结起来。 “……没有。”阳太又低下了头,摆出了他拿手的腼腆为难的表情,心里想着,刚刚才亲近起来的留美花的事情,没必要在这里提起,“虽然偶尔也会跟女孩子说说话,但要说对哪个女孩特别喜欢,还真是……” 就小学高年级的学生而言,如果断然说,对异性没有好感,是很不自然的,但即便有倾心的对象,也终归只是一些淡淡的爱恋,决不包含动机不纯的性幻想之类的杂质。阳太的表情,再加上他越说越小声、句尾直接暧昧不清的处理,把这种朦胧的感觉,传达得淋漓尽致,极具真实感。 夜之介感慨着:这个侄儿小小年纪,却比自己还像个演员,竟然有点佩服起阳太出色的演技来。 然而,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伴平医生还不死心地问道:“那么抛开现实,在漫画角色里头怎么样呢?你应该也看漫画的吧?应该有你喜欢的漫画女主人公吧?……” “漫画啊……”阳太像大人那样摸着下巴(这个动作,应该说是得了叔叔的真传),做出考虑问题的样子,一面说道,“我最近比较热衷于看面向成人的小说,基本已没时间看漫画了……不过,以前倒是有那么几个喜欢的角色……” 这时,尚未看清事态的夜之介,再度开了口:“我也有这方面的体会。只要一开始看面向成人的小说,漫画这点内涵,就绝对满足不了自己的需求了。虽然最近的漫画,水平有所提升,但并不能一概而论,说到人物塑造的深度,还是不能跟小说相提并论。” 伴平听罢,转向夜之介问道:“虽然我问的是阳太同学……这么说,您对漫画的造诣也相当深,以前一定看了不少吧?” “……这个嘛,这是自然,毕竟,都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嘛……” “想必会有您喜欢的漫画角色吧……我知道得不太清楚,比如那些眼睛大大的、像星星那样闪闪发亮、又可爱又顺从的女主人公……” 伴平竟又出其不意地反咬过来,再次把焦点转向了夜之介。也许这位经验老到的心理医生,莫名地认为,人到中年还一副惨样的宅男,足够可疑。像是为了证明夜之介之前的担心似的,伴平终于将自己的怀疑,彻底暴露了出来。 “我想起来一个事情。夜之介先生,上个月,在临近的阿弥陀市,发生了一起诡异的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你可知道?” 夜之介听了,心里一阵紧张,正襟危坐地答道:“您是指少女被不明身份的人绑架的事件吗?” 伴平医生静默地点了点头,开始详述事件的情节:“一名小学四年级的女生,在放学途中,被不明身份的人带走,在麻醉或者别的什么手段作用下,陷入了昏迷,又于次日,在荒无人迹的河床被发现。所幸的是,少女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处于供血不足,导致的极度虚弱状态,但其供血不足,并非贫血导致。而且,孩子的父母,似乎也并没有遭到绑架分子的威胁,在少女身上,也没有发现遭受过性侵犯的痕迹。” 说到这里,伴平像是故意地,留出了一段别有深意的停顿。 “这个事件中,最诡异的部分便是:少女的颈项上,被开了两个很小的洞……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人咬出来的一样,嗯……” 夜之介此时,终于领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阳太的作文,因为同那个事件挂上了钩,而遭到了重大怀疑。不仅如此,事到如今,心理医生的怀疑,已经从阳太转向了他——这个被认为带坏了自己的侄儿的叔叔身上,同时,又更适合作为怀疑对象的中年宅男怪大叔。想到这里,他不禁焦虑得冒出了冷汗。 “混蛋,伴平先生您……”夜之介表情阴郁地说道,“莫非,您把那个事件,跟这次的问题联系在一起考虑了?” 伴平医生像刚才那样,从老花眼镜的上方,用裸眼凝视着夜之介,一面故意作出费解的样子,一面回答道:“……是吗?我倒是觉得,怎么可能跟这种事情有关呢。” 夜之介奋力替自己辩护道:“我看过报纸上的报道:那个少女,对犯人的样子,还有一些记忆。根据少女的叙述,对象应该是……穿着风衣、戴着面具的中年女性。难道不是这样吗?” 伴平露出了令人生厌的浅笑,说道:“哎,要说是中年妇女,只要戴上假发和面具,再换上女装,就算是个大男人,也可以轻轻松松地就能‘成为’中年妇女吧……啊啊,还有,我还忘了说一点——也有不少人怀疑,少女之所以会陷入极度供血不足状态,是因为:从她咽喉部位的血管上,开的两个小洞里,被抽走了大量的血液。” 此话一出,对话的双方陷人了沉默,房间里弥漫着沉重而苦闷的空气。 “在我听来,您的这套说法,怎么想都像是在怀疑,我们就是犯人。”夜之介首先打破了这该死的沉默。 “不不不,绝对没有这回事哦。”伴平用力摆着手,表示否定,夸张的动作幅度,却让人觉得,他心中所想,与他的话语,恰恰相反,“您要是产生了这样的误解,会让我很为难的。” “是这样吗?……在下明白了。但是,就这么让事实暧昧不清,实在叫人难受。伴平老师,请您看着我的眼睛,好吗?” 伴平被夜之介唐突的提议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 夜之介则性急地继续说了下去:“您看,不是说,有没有说谎,看眼睛就知道了吗?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只要您直视我的双眼,应该就可以轻易看出,我究竟有没有说谎了吧?……来吧,就请您试着看个究竟吧!” 虽然这个奇怪的提议,一看就是门外汉的招数,不过,怎么说也算是被行家逼得走投无路下的一份挑战吧。意识到这一点的伴平,默默地点了点头,直直地对上了夜之介的眼睛。 于是,两人仿佛一决雌雄的剑客一般,直直地看住了对方。对峙中,夜之介一直反反复复地低声念叨着一句话:“我们与事件无关。” 过了片刻,伴平也开始低声地重复道:“是的,你们与事件无关。” 两人的对决宣告结束。整个心理鉴定不了了之,甚至给阳太留下了一丝不过瘾的遗憾。 伴平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整理完桌子上的文件,用初见面时的公式化口吻说道:“辛苦二位了,请先回去吧,已经可以了。心理鉴定的分析结果,日后我会尽快做出的。在下个人的见解是:‘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所以,也会这样向班主任报告的……” 对于这场突然到来的怪异的谢幕,阳太终究是百思不得其解。 <hr /> 注释: 第六章 忙碌的暑假 虽然不确定夜之介的援助是否奏效,但那以后,心理医生并没有做出,认为阳太的作文有问题的报告,似乎最终一切都归于风平浪静,不再有人过问了。 又过了几个星期,从下个星期开始,孩子们日夜期盼的暑假,终于就要到来。而在神野家的饭厅里,围绕着“如何安排阳太小学生涯的最后一个暑假”这一命题,大佬间的“谈判”正在上演。 “暑假期间,还是去参加荣进预备校的特训课程吧,为了进入好的私立中学,不作准备可不行啊!”母亲咲子断然地说道,“川田老师也说了,按照阳太的成绩,应该去考光世学园的。” 阳太则是一副不响应的样子:“难道在家学习,就不行了吗?……” 咲子吊起了眉毛,尖声说道:“那怎么行,简直是胡来!……在家里学习,怎么赶得上进度!……进光世学园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在暑假的时候,参加了荣进的特训课程的。” “是吗……” 这时,一如既往晚归的父亲昭夫,竟也难得地一面喝着啤酒,一面看着体育新闻,插起了话:“爸爸也觉得,还是去参加荣进的特训比较好。你想啊,要是能顺利考进光世学园,是再好不过啦。……那里可是能够直接升入高中部的,而且,考进东大和庆应的学生比例,在全国都是出类拔萃的!” 无奈的阳太,用父母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地叹了口气,问道:“那,荣进的课程什么时候开始?” “我看看啊……是从暑假开始后,第一个星期的星期一开始的。”咲子看着手上的小册子说道。 “只剩下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了……然后,整个暑假一直都是……” “这个嘛,这是自然。我们家备战升学考试的日程,已经算是安排得很悠闲了,妈妈可是巴不得那个课程,明天就开始呢。不过,荣进那边的手续,这些都已经办好了,没问题的,剩下就是——这个夏天,你好好地努力哦。” “但是,”阳太撅着嘴抗议道,“学校还布置了暑假作业,而且,还得对付自由研究呢!” “学校布置的作业什么的,在荣进的课程开始之前,请夜之介叔叔帮忙指导着,快快对付掉不就好了。相比之下,荣进那边的课程,可是要重要得多。” 咲子说着说着,皱起了眉头:“啊,自由研究……是那个要在大家面前,公开发表的报告吗?……那个,今年也要求了吗?” 所谓的“暑期自由研究”,是指每个人自由地选择一个课题,然后,利用整个暑假的时间,对这个课题进行研究,到了新学期的时候,还要在全班师生面前,发表自己的研究成果。 五年级的时候,阳太选择了一种叫做“多斯郝克雷斯”的稀有外国独角仙的生态习性,作为研究课题。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每天观察,然后写日记、拍照,再把夜之介叔叔,悄悄指点给他的一些内容也放进去,认认真真地整理成了研究报告,在班上发表以后,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后来,还被推到县里参加比赛,拿了大奖。 然而,咲子对这些却不屑一顾:“自由研究啊……那个,很为难呢。去年对付那个甲虫的时候,真是日也看、夜也看,花了不知道多少时间下去……老师也真是的,为什么到了这种时期,还让学生做这些……眼看孩子都要面临升学考试了,自由研究这种事情,就不能不做吗?” 对于母亲只字不提去年成果获奖的光荣,阳太打心眼里失落了一番,不过,还是简短地做了回答:“又不是班上所有同学,都准备进私立学校。” “这个……哎,说起来也是这么回事。”咲子似乎十分不满,“那么,这个自由研究,也快点搞定吧……对了,你的自由研究的课题,已经决定了吗?” “这个,还没有决定呢。” “可不准再选像去年那样麻烦的课题!……养个奇形怪状的虫子,今年绝对不行!”脑子里除了私立学校入学考试,已经什么都容不下了的母亲,马上叮嘱道。 此时,体育新闻节目结束,进入了普通新闻的解说时间,电视里开始播放,今天的专题报道。 “东京车站将要迎来新生……” 除了昭夫以外的三个人——咲子、阳太,再加上夜之介,都被解说员尖锐的声音所吸引,将视线转向了电视画面。 “大正三年,在千代田区丸之内的一条街道——当时叫做麴町区永乐路的一个地方,现在经过了开业以来,近百年的发展……”解说随着画面的切换,继续播报着,“东京车站,作为东京的窗口、日本的窗口,自开业以来,经历了近一个世纪的沧桑巨变,而今,它又将迎来新生。” “哎……是这样啊。”夜之介对着电视说道。 电视里播放着丸之内一侧的东京车站影像:用红砖砌成的车站大楼,呈长方形南北伸展,南北两个入口上方,都建有圆形屋顶,整个建筑透着浓浓的古典气息。接着,影像马上被切换成了新东京车站的完成效果展示——一个拥有最新开发的超合金制外壳、镶嵌着极具特点的椭圆形窗的六层建筑,格外艳丽的CG画面上,耸立的“未来建筑”,看起来简直是个着陆的UFO。 “哎……要变成这个样子啊。”夜之介发出了呻吟般的声音,“我还是更喜欢之前那个,带着怀旧味道的东京车站哎。” 像是听到了夜之介的感叹似的,电视里继而开始了关于改建的说明: “据说,对于这次的改建计划,日本铁路集团内部,曾有赞成和反对两派意见存在。当初的计划中,甚至包括了‘保留开业时的整体格局和风貌,在增加耐震强度的基础上,对二次大战空袭中烧毁,和战后部分封锁、应急改建了的北楼圆顶进行修复,恢复其本来的三层楼面貌,重新投人使用’这样的方案。” “我也觉得那样更好啊!”夜之介叔叔徒劳地附和着电视里的声音。 “然而,经过调查发现,烧制了建筑主体所使用的,大约八十五万块红砖的制造厂,早已于昭和初年停产,而当时用于烧制红砖的、爱知县知多半岛的黏土,也已经被开采殆尽,再加上圆顶设计图纸被烧散佚、屋顶石棉瓦下层铜板制造工艺不明,等技术情报的不足,种种遗憾,最终导致了修复原貌方案的搁浅。” 这时,解说员用格外郑重的口吻说道:“不仅如此,在讨论建筑风格之前,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要素,不容忽视,那就是建筑物的耐震强度。仅就目前的东京火车站来说,经考察,其两翼的圆顶楼层内部,用于支撑的柱体,实际上都还是木质结构的,其抗震能力,显然已经落后于时代潮流了。鉴于前些年,发生的关东大地震的经验教训,‘采用最新的尖端科学技术、痛下决心,使公众性的重要建筑,脱胎换骨’的意见,才因此占据了上风。” “就是这个了!……”突然间,夜之介喊了起来。 “啊?……什么啊,一惊一乍的。”咲子被吓了一跳。 “看啊,阳太自由研究的课题!” “大家所熟知的东京火车站,就快要成为过去了,不是吗?那么,如果趁现在。把它的形象和内部的详细情况。记录下来。进行发表的话,不就会因为研究内容的时效性。而得到很高的评价吗?去年是在自然科学领域得奖,今年就在社会科学领域得奖吧!” “得奖倒不用了……”与夜之介的兴奋劲儿相反,咲子显得很消极,“那个研究,又要很麻烦了吧?” “我觉得不会啦。只要稍微做点取材,再适量地拍些照片,然后把报告整理好,打印到铜版纸上,就一并搞定啦。”夜之介说到这里,有几分得意起来,“再加上,我有个高中同学,现在在JR,好像已经混到了中层干部级别了,如果拜托那家伙帮忙取材的话,任务一定会完成得很漂亮的!” “但是,如果花了很多时间的话,就会影响特训课程了……”咲子仍然一脸担心。 “不会啦,有个几天就行了。只要能现场取材,就没问题……这个嘛,只要我给在JR的朋友打个电话,就可以马上着手了。我想,如果动作快的话,在特训课程开始以前,就能轻松搞定了。” “夜之介兄弟,那么,你可以帮忙吗?……”咲子脸上浮现出微微带点狡黠的笑容。 “可以啊,反正我正好有空,也有门路,而且,我自己对铁路产业的东西,也很感兴趣。” 至此,咲子终于转向了当事人阳太:“怎么样?你说呢?” “只要夜之介叔叔也一起去,就没意见啦。” “OK,俗话说,‘好事须趁早’。”好像自由研究,是自己的事情似的,夜之介斗志昂扬地宣布,“明天,我就给R的朋友打电话。” 电视里,专题解说员仍在继续报道:“据说,新东京车站的改建工程,计划将于今年秋天开始,整个工程预计将耗时六年,最终于2012年竣工。同时,预计在今年7月底,与东京车站并设、同样,也为大家所熟悉的东京车站旅馆,也将由于全面改装,而进人停业……” “哎呀呀,那个旅馆也旧旧的,感觉很不错的呢。”又是夜之介的声音,“可是,如果连那里,也要在近期全面改建的话,不赶紧取材,真的是不行了。……嗨,我的哥哥哟,东京车站要看的地方这么多,就让我跟阳太两个,在东京车站旅馆里住个两、三天,为他的自由研究取材,你看怎么样?” 昭夫一言不发,宽大地点了点头。然则,咲子却一眼看穿了那下点头,根本不是丈夫在表示赞同——那不过是一个累得精疲力竭的上班族,坐着打盹时,无意间垂下了头罢了。 <hr /> 注释: 第七章 邂逅东京车站 “叔叔!……”阳太在阁楼间的门外大声喊着,“夜之介叔叔,快起来!已经过两点了!……今天可是去东京车站的好日子!” 然而,门内却没有传出一丝动静。阳太只好再次拼了命地,喊着同样的话,并且,这一次还毫不客气地,用拳头叩着门板。 “混蛋!混蛋!……” 夜之介是个极端的夜间生物,平时一般要睡到傍晚,白天见不到他的人影,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更甚者,如果进入了阴郁期,而陷人了萎靡的精神状态的话,可能到了傍晚,也不见人影,索性就整天闭门不出了。所以,在自由研究取材日的今天,阳太生怕碰上这样的事情,担心得不得了。 幸而,叩击门板的强硬手段,看来奏效了。夜之介似乎终于睁开了双眼,阁楼间的深处,传来了困兽呻吟般的声音。 “混蛋!……”然后,过了一会儿,门板终于敞开了一条细缝。 “啊呜……”夜之介的口中,发着含混不清的声音,“去东京车站……是今天?……” 从门缝里看到的夜之介的模样,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让人怀疑,是不是粘着土块的、脏兮兮、皱巴巴的睡衣,因为长期睡姿不佳,造就的乱糟糟的长发,眼皮又红又肿,嘴巴不快地歪着。见了这样的叔叔的阳太,不禁心想:夜之介究竟是用的什么睡姿、睡在一张什么样的床上呢?如此说来,叔叔的房间,他也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别说是他的睡姿,就是寝具这些的,他也一次都没看到过。估计顶多也不过是躺在沙发上、枕个百科辞典,再拿报纸呀、杂志呀这些个,往身上一盖,就跟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似的睡吧。 好不容易被叫醒了的夜之介,一脸不负责任的态度,着实让阳太火大,他撅着嘴抗议道:“说要今天下午,去东京车站的,可是叔叔你哎!……” “呃……”依然处于混沌状态的夜之介,喃喃嘟囔着,“……这个……这个是啦……不过,叔叔今天稍微有点忧郁……不想出门哎。”说着,又戳了下自己肥肥的脸颊,“那个……再加上,蛀牙也在疼的样子……很不舒服呢……” 听了夜之介小孩子般的借口,阳太更加怒火中烧:“混蛋!……不行!……你这些伎俩,对我没用!……爸爸都说了,叔叔得的病,一半是任性病!……而且,东京车站旅馆的房间,也已经预定了,昨天晚上,叔叔自己不是还说,已经跟识的朋友约好了,请他给我们介绍,东京车站的内部结构来着吗?!” “啊……”直到这时,夜之介才仿佛真正意识到,自己所在的世界一般,眨巴着红肿的小眼睛说道,“……是哦,是这么回事。不好意思了,这样的话,倒也不好推迟了。” “废话啦。” “嗯……我现在就准备出门了,你等等……”说着,他动作迟缓地,重新关上了门。 不一会儿,夜之介造型醒目地,出现在了门口。只见他乱糟糟的头发(一看就知道没有梳过),配上好多天不刮的胡楂,倒是很有流浪汉的风采;鼻子上架着六角形边框的黑色墨镜,下身穿一条皱巴巴的牛仔裤,上身套一件汗津津的t恤衫——那件t恤衫上,还印着摇滚乐队AC/DC的LOGO。 最让人冒汗的是:现在明明是夏天,他却在t恤衫外头,加了一件秋冬天穿的黑色夹克(这可以说是不受季节限制的,唯一像样的行头了),夹克的领子,还歪七扭八地耸着。 当真看得目瞪口呆的阳太,忍不住抱怨起来:“领子,耸着哎,叔叔!胡子也没刮!……待会可是要去体面的旅馆的,你就不能照下镜子?” 夜之介听了皱起眉头,带着略微扭曲的面部表情,不屑地回敬道:“小毛孩一个,别跟个老太婆似的说教,大爷我可不是那些爱漂亮的小男人,镜子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不照的!” 夜之介最终决定,开自己的车,去东京车站旅馆。从阳太他们住的神奈川县观音市,前往东京车站,如果搭乘东滨特快列车,或者JR的电车的话,大概只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阳太本来以为,既然要去的是车站内部的旅馆,自然没有不坐电车的道理。谁知道夜之介却以“进人阴郁期,会对电车里拥挤的人群,产生恐惧啦”、“就算只住几天,也要带上电脑行李,还是不少的啦”、“自己开车更加方便快捷”等等理由,让阳太的设想落了空。 夜之介有一辆半旧的破烂卡车,因为被他自作主张地涂成了黑色、换上了磨砂玻璃,看起来,活脱脱像是辆外国的灵柩车。他往驾驶室里一坐,习惯性地把挡风玻璃前的遮阳板,拉到了视线的最低处。那张又肥又平的圆盘脸,跟形状怪异的墨镜,真可以说是要多不协调有多不协调,可是他声称,自己除了近视以外,还带有比一般人更严重的散光,所以,但凡外出,一定会架上这副滑稽的眼镜。 都说有的人一坐进车里,就会发生人格异变,而夜之介就正好是这种类型。他动作麻利地往车上的六连播CD播放器里塞满了碟,一面轮番听着摇滚、重金属、朋克、REGGEA…等风格的音乐,一面横冲直撞地,疾速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进人了阴郁期的夜之介,由于大音量的音乐和过猛的车速,硬生生地压低着腰板。阳太坐在副驾驶座上,提心吊胆地死盯着叔叔。苍白得像是抹了粉的脸、形状怪异的眼镜,在疯狂的节奏中,操纵着方向盘的夜之介(如果对肥胖这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未必不像是个散发着自暴自弃的、忧郁气质的朋克乐手。或许仅仅是在小侄子阳太的心目中,他这个废柴叔叔,还算是稍有些帅气的。就这样,阳太对夜之介的评价,多多少少又高了几分。 夜之介开着车,一路上始终是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只是偶尔跟阳太诉说一下蛀牙的痛苦。 “都是一面玩电脑,一面一个劲嚼巧克力的缘故。”阳太回道。 “不对,与其说嚼,不如说含。巧克力在舌头上,慢慢化开,那种扩散开来的甜味,不知怎的,就是有一种治愈心灵的功效。估计是积累了太多精神压力的时候,我就会特别想吃甜食。” 两人就这么进行着无聊的对话。 下了高速公路,“灵柩车”开始在日比谷大道上,笔直奔驰。进入城区以后,首先进人眼帘的,便是道路左侧,流淌着的皇宫护城河;而道路的右侧,也渐渐出现了此行的目的地——东京车站。车子在和田仓门的十字路口右转,绕行在了东京车站前的环行车道上。此时,阳太也终于得以正式地,一睹东京车站大楼的全貌了。 确实,如果用现在的“车站”的形象基准,作为参照系的话,这个车站可以算是个特例了。 现在的大型交通枢纽,多是些配备了高髙的车站大厦(大厦里设有大型商场)的、金属质感的新式建筑,让人感觉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儿人情味。然而,建成至今已有九十多年的东京车站大楼,却完好地保留着传统古建筑的风味和底蕴。她安详地舒展着细长的身躯,赤褐色的红砖和雪白的石面,所编织出的绝妙对比,显得楚楚动人。建筑的两翼,装饰着蓝绿色屋檐的平顶之上,又各有一层圆顶小楼,两个中心突起的圆顶,就如一对双生塔一般,巧妙地维持着建筑整体的平衡美。虽然两翼的楼区,现在已经成为南北两个通道的剪票大厅,但整个建筑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一个功能完善的车站,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座韵味十足的欧洲城堡(阳太后来被告知,这栋大楼,采用了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建筑风格)。这并不是阳太第一次见到东京车站,然而,当他如此用心地,凝望着这栋仿佛遗世独立的建筑时,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起来。 这是一座如孤岛般、屹立于现代大都市中心地带的传统建筑,一座深情款款的美丽城堡。在日本,不止是东京,即便是阳太他们所居住的,规模较小的城市,但凡是中心地带的古建筑,都在接二连三地遭受着无情的“铲除”,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片光鲜亮丽,却让人怎么也无法亲近的高楼大厦。如此看来,在大东京的中心区域,这样的一座“古城之站”,居然能存留一个世纪之久,简直就是个奇迹了。阳太越看就越觉得,面前的这座东京车站,真是可亲可爱。 夜之介开着破车,迂回在挤满了待客出租车的环形车道上,向着大楼方向,缓慢地移动着,最终停靠在了丸之内车站右翼的南楼附近。在南楼剪票口的旁边,另有一处车站入口,入口处设有以红蓝条纹装饰着的、遮阳用半圆形拱顶,拱顶的外墙面上,镶有金色的“tOKYO StAION EL”(“东京车站旅馆”的英文)字样。东京车站旅馆——这便是阳太即将被特训课程,断送了的小学生涯,最后一个暑假里,提供给他唯一乐趣的栖身之所了。 就东京车站旅馆的规模而言,没有配备专门的停车场,着实让人意外,不过仔细考虑一下,就会发现这样的“特色”,十分合乎情理——住在这样一个车站即旅馆的地方,住客多半是乘坐列车出行的旅行者;另外,这是一个跟车站一样古老的旅馆,在建造当时,根本想不到,未来社会,会发展到如此髙度自动化的程度,不配备什么专用停车场,也是理所当然了。 尽管如此,这个遮阳玄关的侧面,尚且留有通常停放用于搬入必要物资的卡车之类车辆的空间,大概可供停放两、三辆车子。于是,据说之前也在这里住过的夜之介,便毫不客气地侵入了人行道,把自己的破烂冒牌灵柩车停了上去。 从玄关进入车站旅馆,左手边就是前台的入住登记处。夜之介一进门,就在那里办理了入住手续,而年纪小小、却心思细密的阳太,反倒为他捏了一把汗: 深色墨镜、乱糟糟的长发、胖乎乎的身体上,紧绷着的汗津津的t恤衫,以及不合时宜的黑色秋冬装夹克,这副形象,在平常踏实生活着的人们看来,还是足够怪异的。也许是因为这里临近皇宫,旅馆方面,也对如此异常的人类特别敏感,阳太发现接待叔叔的女工作人员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 不过,因为在网络上,已经进行了正规的预约(幸亏是看不见形象的),夜之介的态度,看来也不像是会对对方构成威胁的样子,所以,两个人还是顺利办完了入住手续。 把行李交给旅馆的服务生,代为安放以后,终于松了口气的阳太,开始重新审视这个旅馆的内部,发现这里跟东京其他的旅馆相比,迥然不同:旅馆大厅的面积狭小,但地板上,倒还铺着红色的绒毯;登记处的里侧,有一个小小的咖啡吧,几桌看起来像是生意人的男子,正在那里投入地交谈着。即使算上这些人,整个大厅的人数,也是出奇的少了。 通常来说,一个大都市的城市旅馆的大厅里,总是往来着大量的观光客和旅游团队,而这个旅馆,却仿佛与喧嚣无缘一般,被宁静支配着,一点不像个公共场所。 咖啡吧的侧边,就是通往二楼的宽宽的楼梯,楼梯穿堂而过,分割了狭小的大厅。然而,因为设计者巧妙地运用了跃层式设计,高高的天花板,从视觉上抵消了大厅的地面面积狭小之感,所以,整体而言,甚至会让人觉得,仿佛置身于一个宽敞的厅内。一盏豪华的支形吊灯,从高高的天顶上,优雅地垂挂着,灯光柔和而略显昏暗,渲染出古色古香的宁静感。 这里,果然更像是怀旧电影中的古老城堡,而不是一个旅馆。 小孩子天生喜欢古旧的东西,所以,阳太对这个旅馆的氛围,自然相当中意,没等叔叔开口,就早早拿出了数码相机,不停地对目之所及的这里那里按着快门。 两人踏着铺了红色绒毯的楼梯,缓缓地来到了二楼。这里的走廊,同样铺上了红色的绒毯,两侧排列着客房。阳太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宽的走廊——足有普通旅馆走廊宽度的两倍,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这时,有过住宿经验的夜之介,开始了对阳太的讲解:“不止是走廊,天花板不也很高吗?因为采用了古老的欧式风格。这里的客房,也都很宽敞。二楼的客房,全都是标间的双倍尺寸。” 陪两人一同上楼的服务生,听了夜之介的话,微笑着说道:“虽然这里的客人,以单个人住的为主,但到了周末,全家人一起来入住的情况,也不在少数。在我们这个旅馆,双人标准以上的客房里,最大的房间,最多可以加放四个床位。”男孩笑得很爽朗。 “啊!那不是……”夜之介夸张地扬起了声音,故作惊讶状,“一个房间里,就能共住下一大家子了!……这样的旅馆,恐怕整个东京,只此一家吧?” “是的。别无他所。”服务生不无自豪地肯定道。 来到走廊的尽头,前面出现了环形的回廊。回廊的内侧开有窗户,里面的人,可以看见被回廊包围的中心部分。从位置关系来推测的话,阳台所在的地方,应该就是东京车站南楼剪票大厅的上方。 一行人在回廊的拐角处,走上了通往三楼的楼梯。三楼正对楼梯的位置,有一个很小的“前台”,上头摆放着貌似自助式报警装置的电话,但周围没有任何工作人员。为了自由研究,而处处挂心、事无巨细、统统记录的阳太,当然也没有放过这个细节,拿起相机,就给这个“无人前台”照了一张相。 楼梯的附近,还有一处吸引阳太眼球的地方——楼梯中段转角处的平台上,有一扇上了锁的铁制小门。小门的尺寸,大约是六十厘米见方,简直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小人国城门”,大人必须弓着背,才能勉强通过。 “这扇门到底是作何用途呢?”好奇心驱使下的阳太,情不自禁地,向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服务生提出了疑问,“那扇门,是作什么用的啊?” “这孩子,为了暑假的自由研究,要调查东京车站的详细资料来着。”一边的夜之介也开口声援。 服务生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善意的微笑:“啊,是这样啊,为了研究,真了不起!……那扇门,是通往北楼三层的通道哦。” “北楼三层?”提出反问的是夜之介,“我记得,北楼的第三层,好像已经在战火中烧毁了,现在并没有使用。” “啊,您知道得很清楚呢。” “嗯,我读书的时候,有一个在铁道研究会的朋友,记得他好像是这么说过……” “如您所说,北楼的第三层,确实曾在空袭中被烧毁而废弃。虽然战后,也曾有将它全面修复的计划,却因为当时的占领军认为,没有这个必要,而仅仅做了一些应急处理,仅对平顶和内侧天顶进行了修复,令它暂且具备了剪票大厅的基本条件而已。” “那么,北楼的第三层,现在怎么样了呢?”阳太发出了奇怪的疑问。 “据说是没有经过任何修缮,维持着当时焦垣断壁、瓦砾成堆的样貌。” “这么说起来,我想到,电视新闻的特别报道里说过,州内部当时,也曾提出修复北楼三层的改建方案。” 服务生面带忧郁地点了点头:“是的,公司内部,也有不少人大力主张,把东京车站恢复原貌。可是,因为耐震构造的问题,以及要建造与It时代接轨的智能大厦——是这么说的吧——之类的原因,全面改建的主张就占了上风,以至于连这个旅馆,也不得不全面改造一番了……”服务生虽然年轻,看来也很珍爱这个风格古旧的旅馆。 阳太则很符合小孩子脾气地,换了个角度继续提问:“你从这个门去过北楼三层吗?对面的三层是什么感觉呢?” 服务生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本来呢,即使不用,也应该打扫一下的,但是这几年,好像从来没有人去过那里。虽然我也很想在改建以前,去到那里看看,可是领导教训说,多余的事情不要去做,硬是没准我们去看。”说到这里,他不出声地笑了笑,轻声说道,“作为补偿,我给两位讲一则这里的传闻吧。” 被这话吊起了兴趣的阳太和夜之介,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向了服务生。 “……这个,我也是从快要退休的上司那里听来的……据说,北楼的第三层,曾经有人住过。” 叔侄两人一言不发,屏息凝神地等待着下文…… “好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应该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据说,一名原本担任外交官职务的男子,失业后悄然潜入了北楼三层,在那里住了下来。白天在外觅食,晚上隐居‘塔顶’,就这么整整过了十余年,都没有被人发现。” “哎……”夜之介感叹道,“那个地方,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被弃之不顾了。这真是整个东京车站,最令人咂舌的奇谈了。” 颇有同感的阳太,也如获至宝一般,把服务生的话,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 听罢奇谈,三个人又沿着回廊,继续向前走去,最终在303号客房的门口停下了脚步。沿着南楼三层,八角形的环状结构,旅馆的客房,一间一间地排满了回廊左右两侧。与第二层不同的是,这里的客房,几乎全部都是单人间。这间303号房,是为阳太预订的房间,而夜之介则是住在隔壁的304号房。 阳太还只是个小学生,当初订房间的时候,也曾有过跟叔叔同住的想法。但是,因为他本就不像大多数同龄的孩子,喜欢热闹,偏爱独处,而且,在家里也已经一个人睡了,加之夜之介还推荐说:“在东京车站旅馆住宿的话,一个人住南楼的单间,绝对要好玩得多”,因此,叔侄俩便预定了两个单间。 服务生打开了房门,陪二人走进了303号房。因为是单人间,所以房间的面积,不算十分宽敞,但跟东京都内,其他的旅馆相比,家具之间,还留着很充分的空间,还有着跟旅馆风格一致的、大概有4米髙的天花板。客房里的床之类的生活用具,都是木制的,跟周围的装潢相得益彰,营造出宁静、沉稳的氛围。 夜之介刚刚走到一张放在角落的桌子边,阳太就向他招起了手。走过去一看,桌子旁边的墙上,纵向徘列着两扇双层窗,透过窗户,就能看见外面的情况。 夜之介指着窗外说道:“之所以我订了三楼的房间,就是想让你看看这里。” 听叔叔这么说着的阳太,依旧一动不动地,瞪大了眼睛,盯着窗外的景象。虽然在二楼回廊,靠窗行走的时候,他也曾无意中想到:从这里的窗子向外望,看到的并不是车站大楼外部的景色,而是大厅的内侧——也就是说,从这里可以清楚地俯看,东京车站内部,南楼剪票大厅中心地带,一切的活动,然而,亲眼见到了这个场面的阳太,多少还是有些激动的。 在车站售货亭买报纸的中年男子,正在走向自动售票机的、像是上班族的男青年,戴着微型移动随身传呼电话的耳塞、打扮得分外惹眼的年轻女子,微笑地讲着电话,或许,她此刻正在前去约会的途中吧……夏日的午后,明晃晃的阳光,慵懒地射进了南楼剪票大厅,光与暗的交错中,数不清的男女老幼,来来往往,川流不息……而你,只要站在窗口,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而在这往来不息的人流中,竟然都没有谁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在被旅馆里的某人注视着,还真让人觉得,有些怪怪的呢。 反过来讲,从乘客们的角度来想,剪票大厅这样的地方,不过是为了上下电车,不得不经过的场所,在这里停下脚步,仰望天顶之类的事情,确实没什么人会去做;但是,如今,唯独在这东京车站内部,南楼的剪票大厅里——当你不经意间,抬头向上望去……哇!你才会见到,那些沿着圆形天顶,满满地排列着的客房窗户,所以,一定有人会意识到:也许正有人通过那些窗户中的某几扇,观察着自己吧。 阳太试着去推开面前的双层窗,不出所料——窗子纹丝不动。 “以前,这些窗子是可以打开的,”在一旁看着的服务生说,“现在,二楼的阳台还保留在那里。不过,因为消防法的相关规定,窗子都已经被封死了。” “怎么样,有意思吧?”夜之介得意地说着,“我第一次看到这里的时候,也有些吃惊呢。” “嗯,居然会是这个样子,以前真是毫无所知。” “叔叔也该回房间收拾行李了,你稍微休息一下吧……对了,傍晚就开始车站内部的研究取材吧。” “嗯,好的。” “我跟这次担任导游的朋友约好了,下午四点钟,在一楼大厅的咖啡吧里见面。” 然而,阳太却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不知疲倦地俯视着南楼大厅里的“景色”。“像这样,下面的人被上面的人监视着,却浑然不知,真是太有意思了。就像在推理小说里,出现过的场景那样。” “说到推理小说,”夜之介突然一脸想起了什么似的的表情说,“……好像在一部非常有名的推理小说中,出现了这个旅馆呢……哪部小说来着,嗯……” “是江户川乱步的《怪人二十面相》吧。” “啊,是那个吗……” “嗯,我看过噢。才看过不久,所以都记得,应该是——装扮成外交部官员的‘二十面相’,与从伊豆归来的侦探明智小五郎,在东京车站的站台上狭路相逢了吧。” “……是这样的吧,我可是在差不多二十五年前,看的这个小说呢……” “装扮成外交官的‘二十面相’,就在车站旅馆,豪华的客房里,招待了明智小五郎,并且吩咐装扮成旅馆服务生的手下,一旦自己在明智面前暴露了身份,就要马上把那家伙抓起来。” “嗯嗯,我慢慢想起来了!……”说到自己喜欢的推理小说,夜之介那张郁郁寡欢的面孔,竟也熠熠生辉起来,“于是,明智小五郎便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客房的窗口,在那里,有意无意地挥动着手卷,告诉在站台上待命的少年侦探小林芳雄,自己正身处险境。这样,只要小林芳雄及时通报,‘二十面相’就会遭到事先埋伏在这里的警察的逮捕,明智就可以扭转劣势发动逆袭了。”夜之介摩挲着自己的双下巴,投入地回想着,“所以,从窗口能够看见站台这一点,也就成了明智小五郎与大盗‘二十面相’对决的关键……谁在前一刻经过了二楼的客房,谁就是这场对决的赢家。” 阳太也兴致勃勃地接着说道:“是啊是啊,也就是说,这个旅馆对于此后,将要漫长地对决下去的怪人‘二十面相’,和侦探明智小五郎来说,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初次邂逅之地呢。” “这么说起来,他们到底是在哪个房间,开始了对决呢?”夜之介忽然转向身旁的服务生,“你知道怪人和名侦探,是在哪个房间对决的吗?” 不论多么热情的服务生,也不可能回答得上这么一个交织着现实与虚构的搞怪问题。从容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像是在说:刚才的那些追根究底的问题也好,现在的脱线狂热也好,眼前的叔侄二人组,才是一对十足的怪人呢。不过,服务生的身上,有着渊源深厚的旅馆客服人员,所特有的荣誉感,对于客人的提问,必定要作出诚实的回答。 “实在抱歉。”服务生用格外谦恭的口吻说道,“客人先生您所说的……怪人和名侦探对决的客房是哪一间,这个,我在领导那里也没有听说过。……不过,这个问题我会去调查的,可否容我稍后告知呢?” 夜之介终于感觉出了对方态度的变化,从“狂热分子”二人组推理鉴赏谈的兴奋中,迅速回归到了现实的自我,慌忙解释道:“啊,不……不……不用了,那不过是小说里的虚构事件……我现在真得去自己的房间了。” “在下明白了,那么,就让在下帮您,把行李提到隔壁房间吧。” 仍然谦恭作答的服务生见状,在心中暗暗得意,最后还不忘讽剌道:“不过,在下可不是什么怪人的手下,您放心吩咐就是了。” <hr /> 注释: 第八章 无自由的自由研究 在咖啡吧等候的友人,名叫南原幸三,是夜之介学生时代,意气相投的同伴,不过现在,毕业后就进入社会的他,与过着自由散漫生活的夜之介,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两种人了: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配上眼镜,怎么看,都给人一种一本正经的感觉。他并没有穿铁路公司职员的制服,而是穿着普通的西装,打着领带。据说,南原在公司里,是负责宣传工作的。 南原就像是里“忙碌的兔子”那样,见面后草草地寒暄了一番,就看起了手表。 “再早到一点就好啦。都已经过了四点了,在高峰时段前,先把站内结构看了比较好吧。而且,现在北楼剪票大厅的‘东京新世纪’庆典,就快要开始了。” “……啊?什么庆典?”夜之介问道。 “嗯……‘东京新世纪’。”南原已经不由分说地站了起来,“就是这次的东京车站的改建项目,为了宣传这个工程,公司在北楼剪票大厅里,特意安排了一个集会活动,刚上任的新站长,还要在活动上讲话呢。” “听说,新站长……好像是个女的。” “是的……先不说她在国家交通部,拥有丰富的人脉这点吧……身为女性,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可见手腕是相当高明的。”南原带着稍有些复杂的表情,含蓄地说道。 夜之介听罢,也点了点头。“一个女人,能够在几乎是男性天下的铁路系统就职,已经算是特例了,再加上,就任的还是这么一个大型交通枢纽的站长,她可真是个女中豪杰啊。” “啊,算是吧。……总之,去了北楼大厅,不但能一睹这位传说中的明星站长的‘风采’,而且,还能通过那里的大屏幕,观看到新东京车站的CG;我说……阳太也还是去看一看比较好。那边就要开始了,我们走吧。” 就这样,阳太和夜之介,别无选择地跟着这位“忙碌的兔子”,开始了忙碌的“观光”活动。 三人出了车站旅馆的大门,就直奔北口而去,途中,南原用公事化的语调“播放”着他的“东京车站标准导游词”:“被亲切地叫做‘红砖之楼’的东京车站大楼,是代表了明治、大正时期,文化的一个大型建筑。建筑立面呈长方形,南北横向长达三百三十五米,是日本国内,规模最大的砖结构建筑物,由当时国内建筑界、首屈一指的建筑师——辰野金吾先生设计建造。” 说到这里,南原转向阳太说道:“现在跟你说这些,可能有些早,呵呵。像这样带有数字的信息,对于研究发表,可是很有用的,我觉得你最好记录一下噢。” 没想到阳太却不为所动:“没关系,刚才的话,我已经用数码录音笔录下来了。” “啊,数码啊……最近的小学生,可真是不得了,已经在利用这样先进的高科技工具了。我们那个时候,还扛着笨重的磁带录音机呢。”南原感叹着说道。 一旁的夜之介,则是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电子记事本,做着记录。南原见了马上调侃道:“跟先进的侄子相比,叔叔居然到现在,还在用电子记事本,这不是有点落伍了吗?” “别烦!我一直是喜欢落后时代的。”夜之介毫不矫饰地开玩笑。 “知道,知道,哈哈。”见好就收的南原,又变回了“忙碌的兔子”,继续解说起东京车站的情况,“这个建筑,采用了十九世纪英国等地,流行的自由古典式建筑样式,红色砖块和白色石材形成的对比,是将哥特式建筑风格,与文艺复兴的建筑风格折中后的产物,在日本以设计者的名讳命名,被称为‘辰野式’。” 说到这里,南原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次看向了阳太:“对小学生来说,这些内容是不是有点太难了?” “没关系得啦。”阳太摆出优等生的样子回答道,“回去整理的时候,不懂的地方,我会自己调查的,而且,夜之介叔叔也会教我。” 以师长身份,现身在回答中的夜之介,也略显自豪地说道:“不用在意这些。即使是面向成人的讲解……阳太他好歹也是我的侄子,不但很会读书,而且,他也喜欢自己调查,比一般的小学生层次高出许多噢。” “这样啊。”南原放心地笑着说,“……你侄子确实,不但看起来比你踏实正经,而且脑子也聪明。” 此时,这对昔日的老朋友,终于仿佛回到学生时代一般,无邪地笑了起来。 不过,南原很快又再次回到了一本正经的业务播送状态:“东京车站是在大正三年一一也就是1914年开业的。这里原本属于法院和监狱的地盘,是个阴森的地方。” “啊……还有过监狱啊?”对此显得很有兴趣的夜之介问道。 “嗯。当时,丸之内这一带的土地,被三菱工业垄断性地收购了下来,是一个十分冷清的、荒草丛生的地方,据说,更早修建好的上野站和新桥站,要比这里热闹得多。但是,在那以后,随着发展的逐渐深入,车次、乘客数量的不断增加,为了迎接东京奥运会的世界‘新干线’的开通运行,东京车站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东京——不,应该说是代表了整个日本车站形象的窗口。” 说着说着,南原自己的脸上,也浮现出了自豪的表情。 “东京车站的总面积——如果算上地铁面积的话,足有二十九万公顷。仅仅是铁路系统的工作人员总数,就已接近一千人。至于往来的人流量,虽然现在还略逊于新宿和涉谷,列于东部人流中心的第五位,但每天一百零五万左右的人流吞吐量、接近四千辆的列车、近三亿日元的日营业额、平均每天五百六十件以上的乘客遗忘物品……从这些数据来看,东京车站显然是当之无愧的日本第一站了。而且……” “稍微等一下啦。”夜之介忙不迭地打断了友人的“长篇报道”,“被你这样灌下去,会消化不良,像数字情报这样的数据,待会给我们找份资料不就行了,还是给我们讲讲更加生动的东京车站吧。” “这样啊,”看起来有些遗憾的南原说,“我是想,像这样充实着大量数据的研究报告,一定会很得老师的欢心,拿到高分的。” “不用了,数字情报就到此为止吧。怎么说呢,我觉得如果你透漏点东京车站里,不为人知的秘密,让他放到研究报告里,那就妙了……” “……你说的‘秘密’是指……?”一脸诧异的南原望着叔侄俩,不知所措地问道。 夜之介照例摸着自己的双下巴,一面说道:“嗯……我说,东京车站里,应该有不少形形色色的奇特构造吧?” “奇特构造……” “嗎。比如说……”夜之介用手指着,恰巧经过的大楼中央一带,“东京车站大楼,位于中央的出入口,为什么这么窄小呢?……南口和北口的宽度,倒是差强人意,但作为日本窗口的东京车站大楼正门,却造成那个样子,不是让乘客很不方便吗?” 一本正经的宣传部干将,露出了被人说中要害般痛苦的表情:“正如你批评的那样,出现这种情况的理由,在那里。”南原一面说着,一面指向大楼正门的近旁——就在车站大楼,名副其实的中央一带,围着一圈郁郁葱葱的矮树篱笆、树篱深处,半圆形的倒车坪,和气派的大铁门隐约可见。 “因为,东京车站的正中部,贯穿着‘贵宾特别通道’,也就是VIP会员专用通道。” “原来如此。”夜之介会心地点了点头,“那这个所谓的VIP是指……?” “当然,是天皇和皇后两位殿下。就算是皇太子殿下,也只有到了继承天皇名号的时候,那里的大门,才会为他敞开。” 夜之介露出了有些惊呆的表情。 “可是,给皇室成员乘用的专车,不是每年只开几次吗?……为了这么个一年都开不了几次的专车,值得让这样大型的交通枢纽的正中无法使用?” “这个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啦。谁让皇宫就在东京车站的正对面,而且,近得走几步就能到了,再说,在车站建成以前,皇宫就一直在那里了嘛。” “这样啊,你是说,东京车站原本是‘天皇陛下之站’咯。” “是这么回事。在车站中央,最好的位置,安设皇室专用入口,以及通道之类的事情,从历史的角度讲,应该是一点都不奇怪的。那正是明治精神——更确切地说,是当时被日本视为榜样的、世界上最为强大的普鲁士帝国精神的具体化。所以,如果联系历史,你的批评就不那么中肯了。” 在这位专业人士的雄辩之下,就连很有两把刷子的夜之介,也没有再继续追究这个设计的合理性。 “就算改建成新东京车站,那个部分,还是会保持不变?” “嗯。使用最新技术,也只是要将安全防护,等提高到现代水平,基本构造是保持不变的。”然而,南原说到这里,态度又稍稍软了下来,“……不过,夜之介你小子,果然还是很敏锐啊,总是会发现那些别人忽略的细节,对之提出疑问。这一点,从学生时代开始,就一直没有变呢。” 不习惯被表扬的夜之介,听了这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沉默地耸了耸肩膀。 “当然了,不止是夜之介你,对于东京车站,设计层面的批评,其实在建设之初就有了。这里我就顺便告诉你们,另外一个——这个倒不能说是批评,应该说是东京车站设计上一个很大的特征吧?” 夜之介和阳太,虔诚地点了点头,等待着南原幸三的介绍。 “这个在开业之初,就被称做‘中央停车场’的车站,当然,是模仿了欧美的建筑风格的,担在此基础之上,作为一个大型的交通枢纽,它拥有着自己独立的建筑特征。” “独立的特征?”表现出了很高的求知热情的夜之介,已经忘记谁在做自由研究了。 “嗎。如果是去欧洲旅游过的人,马上就会意识到了,因为那里的大型交通枢纽,通常都是线路的终点站。也就是说,从地图上看,行车线路与车站大楼,是呈垂直构造的,东京车站却是……” 夜之介接着南原的话说了下去:“这么说起来,车站大楼和行车线路,是平行排列着的呢。” “是的。之所以会这样建造,从历史上追根溯源地说,是因为早在东京车站开业之前,上野站和新桥站这两个东西两端的交通枢纽,就已经存在了。也就是说,东京车站当时的使命,不过是成为一个连接东西终端的中转站罢了。” “啊啊啊……原来如此。”夜之介再次虔诚地感叹道。 一旁的阳太,虽然已经有些疲倦,懒得开口说话,却依旧仔细地用录音笔,记录着所有的对话。 另一方面,南原则是仍然热情地继续着讲解:“之所以如此构造,是因为德国人加入了参与设计的工程师之列中。要说跟这个车站,拥有着相同构造特征的,著名交通枢纽的话,那就是荷兰的阿姆斯特丹中央车站了。据说,当时就有‘东京车站的构造,是模仿了阿姆斯特丹中央车站’的说法呢。” 这时,一眼看到了北楼平顶屋檐下,圆形钟面的夜之介,向老友眨着眼睛说道:“喂,看来你对‘东京车站史话’的造诣很深,不过,把‘东京车站的未来’弃之不顾,也可以吗?” 没有怀表彰显绅士风度的“忙碌的兔子”先生,连忙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急得脸色都变了:“啊,糟了!……已经过四点半了!再不去,新站长的讲话就要结束了。” 三人急匆匆地奔向了北楼大厅。 “……所以很快,这个一直以来,受到大家关爱的东京车站,就要沐浴着新世纪的曙光,迎来它的新生了。” 圆顶正下方的舞台上,传来了新站长激昂的声音——讲话果然已经接近尾声。 “这次,承蒙大家的信任,委在下以新站长的重任,在此,我——宫路时子,谨代表东京车站的全体员工,对各位的支持,表示衷心的感谢,希望各位能一如既往地,爱护和关照我们的东京车站!” 舞台的正中,一位身着白色制服,头戴白色制服帽的女性,气势十足地站在麦克风前,佩伲而谈。她的身旁,陪同着一位同样身着白色套装、年纪五十上下的男性。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站长帽子的红色佩戴上,有着两条金色的线,而那位男子的帽子上,却只有一条金线,因此阳太猜测,男子的职衔,大概是仅次于站长吧。 另外,舞台上还站着其他一些身穿制服的年轻的工作人员,不过,他们的制服和帽子,都不是白色,而是藏青色的。 就在阳太注视着这个细节的时候,南原也不失时机地做起了说明:“那套白色的制服,是麻制的夏季制服,站长助理以下的职衔,是没有资格穿的。所以啊,说穿了,像我们这样的铁路人,做梦都在崇敬着的出人头地,到头来也就是那一身白装。” 夜之介听了,接下话来说道:“确实,宫路新站长倒是身着炫目的白装,一脸自豪的样子,可她旁边的白衣大叔,看起来就好像相当郁闷,一点不开心的样子嘛。” “嗯。”南原压低了声音说道,“旁边那个穿白装的,是首席站长助理,名叫田沼铁雄。论资排辈来算的话,是该轮到他当站长了……他一心这么想着,谁知道,上面却提拔了比他年轻的女人,就这样被甩在了后面,当然开心不起来了。我们公司为了顺应潮流、向世人展示全新的体制,在人事方面,也是咬着牙下了狠功夫呢。可是这么一来,东京车站内部,可是被搅得够呛。新站长宫路和首席助理田沼两个人,可想而知,肯定是合不来的。就拿这次车站的营运改建计划来说吧,据说是处处唱反调……” 说到这里,南原低下头,看了看还在录音的阳太,慌忙凑到他耳边低声补充道:“这,这话可就不用出现在研究报告里,发表出去了啊。” 夜之介见了,坏坏地笑着捉弄起他的老朋友来:“哎哟哟,没关系的啦!……这种成人世界的勾心斗角,不是单纯的小学生所能够理解的啦。比起担心他,你还不如担心下我……会不会把这个段子,写到自己的小说里去比较好噢。” “喂喂,你就饶了我吧。”南原被这么一说,哭丧着脸、合起了双手,对夜之介哀求道。 阳太则果然,对两个大人的滑稽对白,充耳不闻,专心致志地眺望着舞台。这位名叫宫路时子的新站长,看来确实比旁边的助理要年轻,可是也看不出来,她究竟是多大年纪。白色帽子底下,被修得短短的刘海略微可见,里面似乎没有混杂着白发;面孔像外国人那样,很有立体感,带着浅色镜片的眼镜;妆上得稍微浓了一些,特别是口红——极深的红色,甚至让人感觉,跟这个职业不太相称……尽管有些扎眼,但总的来说,算是个美人吧,而且,还属于那种拥有“年龄不详”体质的人物。 与其相反,一旁的田沼助理,一看就是接近退休的年纪。额头上刻着被誉为是“常年从事铁路工作”,而铸就的深深的皱纹,双颊如疲累的牛头犬一般,丑陋地下垂着。然而,穿戴得体的他,看起来还是相当的仪表堂堂——如果没有帽子上,那仅仅是一条金线的差别,谁都会认为,这一位才是站长吧。 即便是对于“成人世界的勾心斗角”,缺乏认识的阳太,也一面对比着两人的形象,一面又暗下决心:悠闲自在的自己,可决不要像那些上班族那样,去争名夺利啊。 宫路站长的讲话结束,周围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因为此刻还不到上下班高峰,听众自然聚集得不那么多了。不过话说回来,真要在上下班高峰,也就不该举行这样的活动了。 讲话之后,担任本次活动主持人的年轻职员,走到了麦克风前面,宣布道:“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们将在圆顶的大屏幕上,播放精彩的‘未来东京车站展望’的影像,请在场的各位,一定要赏脸观看噢。” 主持人话音刚落,舞台两侧的扩音器里,便传出了震耳欲聋的金属管吹奏乐,北楼大厅的上方,也骤然亮了起来。抬头看去,只见巨大的屏幕,紧贴着半球形的屋顶,“俯视”着厅里的人群。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身着怪异的银色服装的少女,少女的身后,则是鲜艳的蓝天和放飞的白鸽。 “大家好。”少女带着仿佛是贴上去的笑容,嗲声嗲气地对下方的观众打起了招呼,“我是担任今天节目向导的藤远里奈,接下来,我要为大家介绍,重获新生的二十一世纪,崭新的东京车站。” 这位名叫里奈的少女,怎么看都像是真人版的荧幕向导,而不是CG人物。然而,她那套剪裁得过于合身的银色潜水服,配上迷你裙的怪异装束,实在让人啼笑皆非。搞得好像——但凡表现未来,就必定要出现,身穿银色宇航服的身影似的——肯定又是哪个想象力贫乏的广告公司,搜肠刮肚,拼凑了这个滑稽的宣传片吧。 讽刺家夜之介抬着头,不禁失笑。 尽管穿着可笑,里奈小姐却表现得十分卖力,还跟CG动画人物“车站宝贝”搭档,从东京车站的历史开始,做起了讲解:“东京车站于大正三年十二月正式开业。” 伴随着“太空人类”的讲解,开业当时的东京车站影像,出现在了大屏幕上。一眼望去,当时的东京车站,与现在的东京车站,形象相差无几;只不过,当时南北两翼的圆顶,是表面光滑的半球,而现在的两个圆顶,则由于在战争中烧毁后,没能修复如初,成了八角形截面的半球。 随后,配合着里奈小姐的叙述,模仿了伦敦模式的丸之内区商业街的发展,以及如法炮制的八重洲商业区的发展,地下街、大型商场等的建立,地铁的开通,当时日本最快的列车“小珠号”的登场,以及使东京车站名扬世界的、决定性因素——梦之特快“新干线”的开通……东京车站历史上,划时代的一幕一幕,仿佛翻书页般,一一呈现在了大屏幕上。 终于,到了东京车站未来展望的阶段,“太空人类”向导,换上了自豪得有些过头的语调,继续进行讲解。 “就这样,在近百年的岁月里,与大家日渐亲近起来的东京车站的‘红砖之楼’,就要在最新的尖端科技引领下,沐浴着二十一世纪的曙光,迎来它崭新的生命了!……” 此时,画面上出现了预想中,新东京车站改建完成后的CG影像。跟之前在电视上看到过的一模一样——一个全然没有了“红砖之楼”影子的,特殊金属制圆盘的半球形建筑,从天而降,建筑两翼,原本是南北楼的部分,耸起了一对高达200多米的双子大厦,据说,日后将有高档旅馆、国际会所、大型商场等进驻那里。想必那些大力鼓吹着“借此改建刷新历史之良机,加速发展东京车站城区商业圈”的大型企业、广告代理商,以及紧随其后的政府和金融机关,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吧。于是乎,奇迹般地保藏着古老的传统文化的“东京味道”,就要如此惨遭蹂躏,香消玉殒了。 在“辉煌”的新东京车站。展望和“太空人类”偶像少女的满面笑容中,滑稽的宣传片,终于结束了播映。尽管整个宣传片,只是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一直仰望着天花板大屏幕的阳太和夜之介,却仿佛感到了东京车站,那历经百年沧桑般的肩酸颈痛。看完了全篇的阳太,一脸落寞,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还是比较喜欢原来那个‘红砖之楼’东京车站……” 夜之介也点着头,不过,考虑到一旁的南原的心情,故意小声地回应道:“叔叔跟阳太有同感。那种光溜溜的圆顶和高层建筑,在东京,早就满大街都是了,现在还这样不厌其烦地,哎……” 宣传片一结束,“忙碌的兔子”南原又看了看手表:“啊,不行!……快到下班高峰时段了,得赶快进入下一阶段的介绍了。” 于是,阳太和夜之介,再度由南原引领着,一面听着公事化的讲解,开始了“东京车站名胜一日游”。 三人首先穿过,北楼剪票大厅旁的自由通道,向着车站的八重洲出站口方向走去。 与建造有皇宫和大企业商店街的一侧相比,八重洲出站口一侧,有着生意兴隆的大丸商场,地下则遍布着繁荣得一如往昔的“地下名店街”,空气中,似乎都散发着一股令人轻松自在的庶民的气息。南原告诉阳太,在这条“地下名店街”里面,还有着一个足可以容纳下两百人的大浴场。 按照南原的计划,“东京车站名胜一日游”的下一站,是一个有名的乘客约见地——银铃。可惜他正要拉着两人继续赶路的时候,被夜之介抢先叫了“暂停”。 夜之介指着从北自由通道,通往八重洲北剪票口的途中,地铁东西线交汇口下行阶梯的正对面,一扇狭窄的铁门,问道:“那扇铁门,是哪里?” 那是一扇陈旧的、有着两块门板的灰色铁门。门上锈迹斑斑、油漆剥落,看得出来,已经很长时间无人问津了。 “啊,那个啊。”南原的脸上,骤然布上了阴云,“旧自由通道的门咯。” “旧自由通道?……” “嗯。就是像现在我们走着的这条通道一样,使购票乘客可以无须经过剪票口,就能往来于丸之内和八重洲之间的自由通道。只不过,很早以前,那里就已经显得过于狭窄,现在这条自由通道开通之后,那里就不再使用了。” “那里,现在不能通行了吗?”夜之介叔叔饱含兴趣地问。 “因为丸之内一侧,车站大楼的改建工程,那里现在不能通行了。再说,又宽敞又明亮的北自由通道,好好地放在这里,谁还去走那种地方?……那里应该已经被封死了。” “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想进去看看了。” “不行!……”南原马上否决了这个提案,“不是说过了,已经被封了吗?” “知道啦,”夜之介贼贼地笑着,压低声音说道,“应该还有别的、不让我们进去的理由吧?” 沉默不答的南原,仿佛瞬间老僧入定了一般。夜之介则百无禁忌地继续说着:“因为那个旧自由通道的中途,有着传说中的‘禁地’七号室……”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终于缓过神来的南原,叹着气问道。 “你忘了?读书的时候,我结交的朋友里头,有一个名叫手岛的宅男,他可是铁道研究会的成员啊。” “啊啊啊……那家伙,据说因为宅过了头,遭到了面试官的嫌弃,结果没有通过JR的选拔,最后,好像是在一家比较有实力的旅行社就职了。” “你知道得比我还清楚嘛。” “那个手岛,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说七号室,是——死人的房间……” <hr /> 注释: 中的那只看门狗。</a> 第九章 车站深处的通道 阳太吃惊地抬起头,看着两个大人的脸。 “死人的房间啊。”南原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太愉快,仿佛不吐不快般地说道。 “是啊,确实,旧自由通道上的七号室,曾经是灵安室……” “果然……‘灵安室’,也就是说,那里是用来摆放尸体的啦。那些跳进地铁自杀的人,就是被运到那个房间去了,是吗?” 南原点了点头说:“是的,那些从站台上跳下去,被压死的人的尸体,基本上都是先被抬进那里头去的。从时段来看,上下班高峰偏前或偏后一些的时候跳地铁自杀的事件比较多发。也许因为那时候站台上的气氛比较和缓,容易让自杀者找到可乘之机吧。” “……那么,不正是现在这个时间吗?那个灵安室里头,现在是什么样子呢?我很想进去看看哎!” “我不是说了不行了吗!……旧自由通道也好,灵安室也好,现在都已经停止使用,连卫生都不搞了——每次派人去,草草地打扫卫生,就会爆出‘有新的尸体要抬进去’的传闻,这种不详的传闻,在工作人员中间,口口相传开去,造成很坏的影响。而且,那里现在已经被完全封锁了,如果没有得到批准,连工作人员,也是不允许进入里面的。” “那个灵安室现在不用了,为什么呢?现在不还是有跳地铁自杀的家伙吗?还有,那些自己不想死,却被不知道哪个大脑不正常的家伙,推进去的晦气鬼,也还是有的吧?” “金枪鱼……”南原一开口,就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马上改口道,“不,在东京车站,自杀而死的人的数量,每年都在急剧下降。”南原慌忙改口了的“金枪鱼”这个说法,其实是在铁路工作人员中,用来代称“尸体”的隐语。 “因为新干线这些交通工具,现在都使用超低速进站了,这么慢的速度,是很难撞死人的。” “但是,也并非这样,就没有人死在车站里了,有人死掉的时候,一般你们会怎么办呢?” “这个嘛……也是的……就因为是你,我才说的噢——在地铁设施的某处,还有一个新的灵安室。不过,这个新的灵安室,究竟在什么地方,我就无可奉告了。” “好嘛,这里也是,那里也是,尽是我们这些外人,不让进去的地方!” “人权呀、事件性质之类的,事关重大呢!总之,你们这些所谓的‘外人’感兴趣的这个地方,是绝对不允许进入的。而且,刚才我也说了,就算是工作人员,也被限制进去了,而且……”南原仿佛才意识到,两人中间站着的小不点阳太一般,故意说道,“怎么说呢,你不会也想进去,这种不吉利的地方吧?你可是在做小学生的暑期自由研究,如果在研究报告里,出现了金枪鱼——啊……不,我是说‘铁路事故里的尸体’之类的东西,大家一定会觉得很恶心,老师也就不会给你高分了噢。” “对吧?是这样吧?……”说着,转向了阳太的南原,露出了拼命谋求赞同的表情。 谁知他面前这位秉持着特殊感性特质的小学生,却一脸认真地回答道:“不,我也觉得,那个传说中的七号室,很值得好好研究一番呢……” 不过,到头来,阳太还是未能如愿,取而代之的是,已经让两人感到厌倦了的,“东京车站名胜一日游”的再度重开。 两人首先被带到了东京车站有名的约见地——“银铃广场”,位于八重洲剪票处,隔壁的圆形广场上,零星地分布着几张椅子,广场名字的由来——那个直径约有七、八十厘米的,巨大银铃,从天顶上垂挂下来。 南原又开始了他的解说:“据说,这里是和四十三年——也就是1968年,八重洲站前广场的地下停车场,开放的同时,为了配上一个被认为是必要的、有标志性的约见地,而特别设计的。那以后,在东京车站开业七十周年的时候,又经历了改建,广场面积扩大到了300平方米以上。银铃重达80公斤,直径为……” 眼看着又要被灌进枯燥乏味的数字“大餐”,阳太也终于忍不住,中途插嘴问道:“为什么,是银铃呢?” “啊?……”被出其不意地一问,南原目瞪口呆,“这……这个嘛……是为什么呢?没听人说起过呢。这个银铃,是东京车站名店街赠送的,要不你问问那里的人吧……” 从这个问题来看,这个宣传解说专家,只是对公式化的数据了如指掌,而对于他们想了解的趣闻轶事,恐怕根本没半点兴趣。阳太这么想着,一面还是很给面子地拿起了相机,配合着解说,拍了几张照片。 也许是因为注意到了阳太眼中流露出的失望神情,南原用格外爽朗的声音建议道: “既然难得来到东京车站参观学习,要不要顺便去新干线的月台看一看呢?” 同样是在东京车站往来行驶的列车,唯独新干线的通行规定,与其他列车有所不同。南原跟剪票口的同事说:上头要求他们,重新参观学习新干线系统,结果,三人轻松通过了剪票口,顺利赶向了新干线的站台。 在通往新干线站台的阶梯转角平台一带,阳太又发现了一扇门。与之前夜之介对自由通道被封死的入口,大感兴趣的理由不同,阳太是凭着他这一代人所特有的直觉,才注意到这扇门的存在的。一看见紧闭着的门,就会不自觉地想要一探究竟——培养了这种直觉的,正是让家长们头痛不已的电视游戏。 通常来说,在RPG游戏里,但凡没有打开过的门的后面,不是隐藏着必要的物品,就是连接着新的游戏地图,或者引导着新的游戏情节。所以,习惯了这类游戏的小孩子,一旦在地下街道,看到类似这样关闭着的、作用不明的门,就会下意识地想要知道,门的后面有些什么。于是,阳太拍了拍走在前面的南原,手指着那扇刚刚被他发现的门问道:“叔叔,那后面,是什么?” 南原当真是有点服了,这对见了门就不放过的怪胎叔侄了,只见他表情僵硬地回答道:“啊,那里也是一般人禁止人内的,作业人员专用。” “是给干什么的作业人员专用的呢?” “新干线的装备、打扫之类的。那扇门里面,堆放着用脏的和用于更换的干净的布罩,塞满了车站盒饭的空盒空罐,等垃圾箱之类的东西。从这扇门可以直接进入线路。” “能直接进入线路,这是为了新干线的整备吗?” “嗯。因为像车轮这样的部件,都必须要经过检查,确认状况良好才行啊。” “就不能让我们稍微瞄上一眼吗?”夜之介插嘴道。 南原皱起了眉头:“下一班新干线,马上就要进站了,会惹等候打扫的阿姨们生气的,你就断了这个念头吧。” “打扫新干线的工作,有那么艰巨吗?” “哎,应该说是跟打仗一样吧。在从上一趟乘客全部下完,到下一趟乘客开始上车,大约短短17分钟的时间里,必须把所有座位上的布罩全部更换,还要把丢得满地的垃圾,全部收集起来清理干净。每一趟工作,需要60人左右的作业团队,共同奋斗来完成呢。” 夜之介听了点头称是:“只有这么短的时间,确实跟打仗一样了。” “而且,像刚才还说到的,检查车轮状况的安全工作,都已经忙不过来了,怎么还可能轻易让你们进去呢?” 南原给出的理由如此充分,看来只能接受了。阳太对着那扇门,按了几下快门,放弃了进入的打算。 过了没一会儿,就像南原说的那样,新干线列车进站了。因为之前去京都的亲戚家时,已经坐过好几次新干线,所以,面对那线条优美的车身,阳太只是意兴阑珊地拍了几张照片。不过,对于南原不辞辛劳的数据解说“每天大约有八百个班次的新干线,从这里开往日本的各个角落……”,阳太还是听从建议,认真地做了录音。 接着,三人又去转了别的站台。南原告诉两人,东京车站是以东海道线为首的,各条线路的起点站,因此到站处,均放置着“0公里点”的标志。原来如此,难怪他们无论从什么站台往线路上看,都能看到树立着的显示着数字“0”的标志。从朴素的木柱,到东海道线气派的铜制铸件,各个线路的标志,形态不一、材质各异,非常有趣。 因说另一些站台附近,还留存着自开业始到现在(也就是存在了近百年)的柱子,一行人随即又去了那里。那是在三号线和四戰的南侧,十二根陈旧的石柱,安静地站立着,守护着它们最初的模样。按照南原的介绍,这些柱子仿照了古希腊、古罗马的哥林特式等混合样式设计,柱顶的莨菪叶形装饰,就是这种设计最典型的特征。 “什么哥林特式等混合式的,这些对小学生来说,实在太深了点吧,至少要到了髙中,才能理解清楚。”夜之介抢白道。 确实,这些名称,对于阳太来说,尽是些未曾接触过的名词,完全摸不着头脑,但柱顶那些植物形态的装饰——尽管旧旧的满是灰尘,却如此的端庄美丽,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人,来到东京车站乘坐列车,但究竟有多少人,曾经注意到这些美丽的石柱呢?阳太打心眼里觉得,即便只是看到了这些,今天的参观,已经是不虚此行了。 现在,阳太已经渐渐清楚,自己此行的兴趣所在了:对于那些光鲜亮丽,却缺乏深度的浮夸作品,他是不屑一顾的;反而是这些悄无声息,伫立着的古意盎然的建筑,还有像刚才的“0公里点”标志之类的、常常会被他人忽视的东西,仿佛才是隐秘的宝藏般的存在,这些都深深地吸引着他。另外,也许是一种寻古探奇性情的自然延伸吧——对于站里那几扇紧闭的“禁地之门”,阳太当然地抱有着浓厚的兴趣。 就这样完成了几个主要站台的取材之后,三个人通过南通道,穿过剪票口,来到了丸之内一侧的南楼大厅。因为此时,已经到了傍晚的下班髙峰,所以,跟开始取材的时候相比,这里的乘客,明显多了很多。 南原领着叔侄两人,穿过混杂的人流,来到了剪票口右侧的一个角落。不知为何,他煞有介事地,指着角落里失物认领处,和自动售票机之间的一块地板。凑近了看才发现,南原指着的那块不同于周围的地板,似乎是一块被埋藏起来的茶色的大理石板。 “这里可是原敬首相遇刺的地方噢。这块就是标记此处的铭板了。你们应该知道,原敬首相这号人物吧?” “都说了啦。”夜之介又插了进来,“是小学生的自由研究,原敬遇剌,初中的时候才学啦。” 再次遭到抢白了的南原幸三,无奈地撇了撇嘴巴:“这倒也是哦!……可是,阳太不是马上就要念中学了吗?那么,从现在开始,事先知道一些知识,这也没有什么损失嘛。” “也是。”于是,下意识地跟南原说出同样台词的夜之介,向侄子做起了介绍,“所谓的原敬这号人物,是大正时期的日本首相。在他之前的首相,都是一些名门望族、皇亲贵戚等出身高贵之人,他是第一个以平民身份,当上首相的人,所以,才被世人叫做‘平民宰相’,是个非常有名的人物。估计这个内容,会在初中历史课上学到,现在就拍照记录下来,也比较好。” “那个原敬首相,在这里被杀死了吗?”阳太很天真地问道。 “是的。在他赶乘开往京都的列车的途中,来到这里的时候,一个年轻人,突然从人群中飞快地冲出,用短刀刺中了他的胸口。遇刺以后,原敬首相马上被送到了站长室,但还没来得及抢救,就停止了呼吸。”南原代替夜之介,做了详细的回答。 “站长室?就在我们投宿的车站旅馆隔壁吧?” “啊,看来你记得十分清楚呢。是啊,你看到过那条皇族专用的VP通道,连接着的车站入口了吧?站长室就在那个入口和酒店入口的中间。” “在东京车站,发生过很多暗杀事件吗?”爱好推理的阳太,一遇到到这样的话题,反应速度就快得惊人。 “有名的暗杀事件,还有一桩。在东海道线的月台上,有处浜口首相遇难现场。仓促中忘记带你们去了——反正那也不是你们小学生知道的人物,算了,不去也没关系。” “啊哈……”终于,南原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问道,“所谓的东京车站的‘名胜’,基本就是这么些地方了,你还有别的什么想知道的吗?” 南原问的人是阳太,但开口发表意见的,却是夜之介:“首先,为本次令人愉快的标准观光,感谢我们辛勤的导游。不过,我们还有一些想看的东西。” “啊?……”南原的脸上,顿时布上了戒备的阴云,“什……什么?……” 夜之介微妙地笑着摊了牌:“我听说,东京车站里一共有三条,一般人不知道的秘密通道——这个当然也是从那个铁路宅男手岛那里,听来的原始秘密情报:第一条,就是之前我们看过的,已经被封锁起来、辟有灵安室的旧自由通道;第二条,则是刚才还提到过的,皇族VIP专用中央通道;至于这最后一条,不为人知的秘密通道嘛,据说,是在这个南口的附近……” 听到这里,南原终于有些放心地吐了口气:“那个啊,那倒谈不上是什么秘密通道。你小子说的那条,是残障人士专用通道吧?” “是的,正是。” “那条通道,倒并不是因为有什么机密,只不过一般的健全人士,不会去使用,所以也就不为人知咯。” “我们呢……”夜之介显然已经自作主张地把阳太编入了自己的“同盟”,“就是想看看这些‘不为人知’的地方。” “看来真是从小养成的坏毛病呢。”南原看着夜之介,叹了口气。 “嘿嘿,那里不会也不让看吧?” “也不是这么说啦……本来嘛,这种专门给残障人士使用的通道,也不是一般人随随便便就让进去的……” “然则,其他两条通道,都铁板钉钉的不让进哎……”夜之介作出可怜兮兮的样子,缠着南原不放。 南原无奈,犹豫了片刻,说道:“本来是一定要事先预约的,不过,我跟同事说明一下情况,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就该这样才对嘛!……这才像个死党的样子!”夜之介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起床那会儿的阴郁劲儿,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了。 于是,南原陪着两人,重新通过剪票口,来到了剪票口右侧,深处的一条通道前面。果然是一个非常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不知道的人,通常都看都不看地经过——即便发现,也会以为是通向厕所之类的地方,门口也没有任何显眼的标志。三人拐进小路,通过途中的一扇自动门,进入了一间大约有十张榻榻米宽的房间。 “这里是使用轮椅的乘客专用候车室。”南原使劲压着嗓子,小声地说道。 难怪他要压低嗓子了,因为,候车室里除了他们,还有别的客人。一位老人坐在轮椅上,戴着已经极为少见的、别致的巴拿马草帽,头发和胡子都已经花白。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位老婆婆,看样子应该是他的妻子。两位老人的穿着,都很体面,想必,家中相当富裕吧。他们安详地坐着,微笑着对着话,并没有因为身体残疾,而感到痛苦的样子。也许,南原的担心有些多余了吧。 候车室里还放着桌子,装置有内线电话,墙上贴着列车时刻表和JR的海报,除此以外,再无别的装潢,布置得相当朴素。南原拿起内线电话,向同事告知了自己的身份,说明了因为学校的暑假作业,而需要参观残障人士专用通道的情况。 交谈了一会以后,南原挂了电话,转向阳太他们,说道:“虽然现在工作人员都没空对付,但我来作向导的话,就没问题了。” 阳太听了,少见地像个小孩样地欢呼了起来:“耶,成啦!” 看见这幅情景,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向他搭起了话:“来完成暑假作业的,是你吗?” 忽然被搭话,阳太怕是自己大嚷大叫,惊扰了别人,连忙稍稍警觉地回答道:“是的,暑假作业里的自由研究。” “噢,那真是了不起。”老人宽大地微笑着,“是什么样的研究呢?” 阳太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题目我还没想好呢……是关于东京车站的秘密吧?” 老人听了,声音洪亮地大笑起来:“是这样啊,哈哈哈,东京车站的秘密啊……这个听起来很有趣呢。会有些什么样的秘密呢?……所以,接下来,就要在这条残障人士专用通道,探险一番了是吧?” “是的!” “那,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呢?我们要坐新干线去关西方向,一会推轮椅的工作人员,会过来把我们领到车上。你可以在路上拍一些我们的照片,我想一定会是不错的素材。” 阳太仿佛征求同意般地看向了夜之介,见叔叔轻轻点了点头,便开心地回答道:“好啊,拜托了。” 夜之介也跟着锦上添花地说道:“拜托得如此突然,真是麻烦二位了。承蒙相助,感激不尽。在下神野夜之介,这是阳太,小学六年级。” 或许是感动于如此形象的夜之介,居然能说出这样礼貌得体的话来,老人竟也做起了自我介绍:“在下名叫津部舜太郎,这是内人志摩子。在下的职业,请您看这个……”说着递上了名片。 夜之介接过名片,歪着头,轻声地念起了上面的小字“武罗土制药公司董事长……”念着念着,仿佛回想起什么似的,夜之介突然陷入了沉思。 老人见状笑着说道:“虽说是个制药公司,不过我们的产品,多是直接供应给专门的医疗机构,很少有面向一般消费者的零售商品,所以,可能并不为您所知吧。” 然而,恰恰相反。夜之介不但知道“武罗土制药”这个名宇,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与这个名字之间,有着剪不断的联系。应该说,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与这个制药公司的董事长不期而遇,所以,一时没缓过神来。 阳太年纪虽小,却立即洞察到了叔叔的异常反应,他凑到夜之介身边,小声地问道:“叔叔,你知道这人?” 夜之介缓缓地点了点头。现在说这个并不合适,于是他只是默不作声地,恭恭敬敬收下了名片,再也没做别的表示。 与津部老人的短暂交涉刚刚结束,穿着蓝色制服的车站工作人员,就来到了候车室。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在下是今天担任通道向导的工作人员石野。” “你好,我是预约人津部。”老人说着,轻轻地提了提帽子,向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 “因为负责推轮椅的工作人员只有两名,”南原轻声地向阳太解释道,“如果允许申请,当天就使用通道的话,工作人员有可能忙不过来。所以,需要乘坐轮椅的客人,必须至少提前两天进行预约。” 接着,由工作人员在前面,推着坐轮椅的津部老人,津部夫人在一旁陪同,一行人出了候车室,回到通道上,走进了近旁一扇双开的大门里。 刚一进门,阳太就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一条截面呈半圆形的、地下隧道般的通道。虽然每隔一段距离,都安装有照明设施,但总的来说,光线还是比较昏暗。仔细观察四周,就会发现,这条通道的墙壁,也是由陈旧的砖块砌成的。 “这里,原本是搬运小件行李用的通道,”南原尽职地做着解说,“是少数几个,至今还保留着东京车站开业原貌的地方了。” 难怪,在砖砌的墙面上,被行李车和别的东西,长期刮擦剥蚀的痕迹,随处可见。昏暗通道的某处,还挂着一块金属牌,牌子上写着“砌成这条通道的砖块,是德国开发研制的黑砖”等等的介绍,一瞬间,让人仿佛置身于博物馆一般。 能够认识这样一条跟之前走过的、宽阔明亮的自由通道,截然不同,而且,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的、地下隧道般的“秘密通道”,阳太的心中充满了感动,仿佛自己成了上天眷顾的宠儿。虽说“秘密通道”垂直地贯穿了在来线(列车线路名称)的站台,但还是有些弯曲的地方。正如南原所说,这条通道,发挥着比他们想象中更大的作用。 通道内甚至还有一些小房间,堆叠着用于装运小件行李、车站便利店和车站饮食店商品的包装箱,几名操作人员,正在专注地工作着。 就这样,在昏暗中行进了一段时间以后,他们来到了通道的尽头,一扇扇门排列在尽头的砖壁上。 “全都是通往各条线路站台的电梯。”南原解说道。 虽然有点拥挤,一行人还是一同乘上了其中一部电梯,向着某一个站台升去。 电梯的门一开,与昏暗寂寥的地下通道,形成了鲜明对比的明亮、嘈杂的站台,猛地在眼前铺了开来——这里已经是刚才阳太他们所在的新干线十八号线,和十九号线的站台南端了。据说在新干线上,设有专供坐轮椅的乘客使用的车厢,可以直接使用轮椅登车。 不一会,新干线驶进了站台,一行人又从站台的这一侧,移动到了传说中的轮椅使用者专用车厢。阳太等人带着依依惜别之情,目送津部夫妇缓缓进入车厢深处。 直到新干线驶出了站台,消失于视线之中,南原终于又开口问道:“那么,东京车站的‘名胜’,基本就是这些了,对你有参考价值吗?” “有!非常有趣。谢谢你啦。” “嗯,那就好。今天你们是住在这儿的旅馆吧?那如果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明天或者别的时候,都可以来问我。”南原满足地点着头说道。得意的他,直到离开,都没有看出来——阳太对他撒了谎。 “怎么样,对你有参考的价值吗?”夜之介叔叔问了跟南原幸三一样的问题。 此刻,叔侄二人正在车站旅馆的主餐厅——“玫瑰”里,一面享用着晚餐,一面反省着今天收集素材的情况。早已肚子空空的阳太,大口大口地吃着蘸满了肉汁的牛肉,而夜之介则是老样子地,阴沉着一张脸,光是小口地喝着红酒,对面前的食物不屑一顾。 “玫瑰”位于车站南端的二楼,秉承着车站旅馆宽敞舒适的风格,这里的天顶也是高高的,桌子与桌子间的空隙,相当充分,家具摆设透着复古的格调,就连女服务员身上的制服,也是简素的昭和初年款式。 因为是在二楼,从站台的落地窗向外看去,山手线列车到站的景象,便随即映人了眼帘。尽管如此,餐厅里却不可思议地,没有沾染到一丝站台的喧嚣,沉静的大厅内,仿佛时间就在此刻停滞了。 努力地咽下嘴里的汉堡,阳太不紧不慢地回答起夜之介的问题来:“应该说,有参考价值——不过说真的,有的地方有意思,有的地方很无聊。”跟回答南原的时候不同,阳太现在是一面整理着头绪,一面说着真实的想法。 “呼……那什么地方无聊呢?” “新站长的讲话啦,新东京车站未来展望的CG影片啦……” “啊啊,那些确实叫人受不了。” “还有像银铃广场那样的标志性建筑,新干线也是,没什么意思。” “呵呵,你小子,是个对电车这些新鲜玩意儿,不感兴趣的小怪胎呢。那么,相反的,你觉得什么地方有意思呢?” “车站旅馆旧旧的感觉,我很喜欢。还有嘛,最有意思的,还是最后去的那个——残障人士专用的地下秘密通道。” “啊啊啊,果然是了!”侄子跟自己有着共同的喜好,这令夜之介感到相当开心,“那里真是不错啊!……我年轻的时候,曾听那个铁路宅男朋友说起,那地方的时候,就想着,什么时候,一定要亲自去看一看了。真没想到,是那样一个旧貌如初的秘密隧道啊!” “可是,使用轮椅的人,还是够呛的呢。那里的路,又不像地面上的路,还是过去那种坑坑洼洼的路,虽然能坐着电梯,到站台蛮方便,但一路推着轮椅,到电梯口的工作人员,可就相当辛苦了。” “嗯,后来我还听说了,有的线路,还需要换电梯,那就更麻烦了——要先出隧道推一段,再换别的电梯,据说,有时候甚至需要30多分钟呢……” “有些事情,是因为身体健全,才闻所未闻的呢。”阳太像个大人似的感叹道。 “哎,不管怎么说,最后的秘密通道,是个不错的素材吧?这下你满足了吧?……明天我们就把今天看到、听到的东西,整理整理。” “我还没有满足噢。”阳太突然打断了叔叔的话。 “哦,还不满足?” “嗯,还有我想去看的地方。” “哪里?……”夜之介这样问着,心中却对侄子的答案,已然有了大致的预见。 “东京车站三大秘密通道之一——叔叔,你在刚开始取材的时候,就关注过的北口的旧自由通道。” 夜之介带着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笑了:“啊啊,那里是吧……肯定是想去看那个灵安室咯?” 阳太兴奋地点了点头,那模样,就跟一般小孩子被问到“混蛋!是不是想去游乐场”时的反应一样。 “那里呢,其实叔叔也想进去看看来着……可是,南原不是说,那里已经被封锁了吗?” “才不是呢,开着呢。”阳太若无其事地说道。 “哎?你怎么知道的?……” “叔叔跟南原叔叔‘讨价还价’的时候,我偷偷摸摸凑到那个入口处,已经推过门了。结果你猜怎么着?那里根本就没有上锁,我还从敞开的门缝,看到里面的通道了呢。” “噢,是这样啊。那可真是——Good Nwes!” “如果当时跟南原先生说了,肯定又会被阻止的。所以,我当时一声没响,就是想着到时候,再回去那里就……” “嗯嗯,聪明的小孩儿!那么,我们找个时间再去探险?” “啊,是什么时候去?” “按照我们的日程来看,好像就只有今天晚上,可以了呢……定在几点行动比较好呢?” “等等。”阳太再次打断了夜之介的话,“在决定时间以前,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须要跟叔叔说的。” “什么事情啊,那是?” “看到了……我亲眼看到的。” “看到了?……你看到什么了?……”看着阳太神秘兮兮的样子,夜之介着急地问道。 “我看到人了。” “看到人……” “嗯,当我确认了北口的旧自由通道,其实没有上锁以后,我就不动声色地,跑回你们说话的地方了——可是,当我跑到半路的时候,我忽然感到,背后的方向……也就是通道入口那个方向有动静,于是回头一看——啊,那里的门竟然开了,从旧自由通道里走出一个人来。” “呼……是不是车站的工作人员,还在使用那里的设施啊?” “不对,绝对不是!……那个才不是车站的工作人员呢。没有穿着工作人员的制服,而是一套灰色的西装,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包,而且,他还带着墨镜。不过,虽然他用墨镜遮着脸……” “居然遮着脸啊!……”夜之介听得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忙不迭地催问。 “我还是认出了那张脸,那个让我忘都忘不掉的瘦老头……” “到底是谁啊?” “伴平啦。” “哈啊?!……”夜之介惊得一时语塞,“伴平……你是说那个因为作文的事情,把我们两个,盘问了老半天的心理医生伴平?怎么搞的,这家伙,怎么会在那种地方出现……” “我怎么知道。不过,那家伙,好像也没发现我们几个,在附近的样子。总之,那个心理医生伴平,偷偷摸摸地潜伏在,那条对外宣称被封锁了的、秘密的、旧自由通道里呢。” 听完了这一段的夜之介,再度摸着他的双下巴,陷入了沉思之中。他那张布满阴云的脸——那已经不仅仅是他平时经常挂在人前的阴郁面孔了,而是连阳太都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充满了不安的凝重的面孔。 <hr /> 注释: 第十章 侦探二人组夜探灵安室 旧自由通道探险行动开始的时间,最终敲定在午夜零点。选择这个时间是因为:如果时间安排得太晚,过了凌晨一点,最后一班电车驶离站台以后,南北两个检票大厅的入口,就会关闭;反之,如果太早进入的话,不小心被过往的乘客,或者是工作人员发现,那就很麻烦了。 叔侄二人在房间里,耐着性子等到半夜零点整,然后,轻手轻脚地溜出了旅馆,向着北口出发。回望身后,夜色中的东京车站大楼,只在个别重要位置,还保持着照明;两人借着南北两翼楼前,圆形时钟上淡淡的灯光,尚且能够看到,那缓缓挪动着的指针,还在孜孜不倦地镌刻着时光。几扇被红砖包围着的窗户里面,依然透着柔和的灯光——多半是车站旅馆的某个客房里,透出的灯光吧。在那些柔柔的亮处,又是谁尚未成眠? 被淡淡的微光包围着的车站,静谧地伫立着,旧砖砌成的大楼,在夏夜的星空下,宛如神话中的城池。如此美丽的事物,为什么就非要破坏不可呢?!阳太再次满心遗憾地想着。 来到北口站台的时候,东京车站一天中的最后时刻,正在上演一一通往丸之内地下街的阶梯上,提着纸袋的男子,匆匆走过;阶梯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些喝着杯装酒、垫着包装箱纸板的、无家可归之人——大概是因为在末班车开走之后,他们就会被赶出站台,所以,权且将这里作为今夜的栖身之所吧。那些人清一色地低着头,默默地蜷缩着,即便偶尔有人抬起头来,那消瘦的面孔上,一双浑浊的眼睛里,竟是一片无望的空洞! 不经意间,阳太窥见了这与梦幻般的古城之站,形成鲜明对比的现实阴暗面——如果车站大楼被改建,这些双目失明的人,也会被渐渐驱逐出去了吧? “为什么世间的事物,总是有着‘光’与‘影’的两面呢?……”在进人残障人士专用通道的时候,阳太也曾莫名其妙地想到这个问题;而此刻,这个光明与阴暗交织,而形成的“世界”的缩影,再次重现,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人生的伏笔。 两人穿过北自由通道,尽量一路低调地走着,终于来到了通往地铁东西线的下行阶梯附近。此时乘客已经寥寥无几,即便偶尔有几个喝得醉醮醺的、视线散漫的人经过,也不足以对两人构成什么威胁。 此刻确实是个机会!…… 阳太和夜之介,装作取东西的样子,在北自由通道一侧,投币式自动保管箱附近,逗留了一会,终于把握住了时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那扇通往旧自由通道的门前。 “要是没有上锁就好了……”夜之介祈祷般,喃喃自语着。阳太则从口袋里,拿出了笔形手电,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哦,准备得好!……”夜之介见了微笑着说道,“真是让人怀念的东西啊,叔叔以前也是……” “‘少年侦探团’的成员,是吧?”侄子抢在叔叔前面,说出了答案,“这种东西,不是侦探团成员的必备物品吗?你看,里头那么暗,如果什么都看不见,也就发现不了有趣的东西了!……” “是啊。不过,我现在只能算是中年侦探了……”这么说着,夜之介把手放到了门把上。 那把手竟出乎意料地,轻轻一拧就动了。两块铁门嘎吱吱地响着,让出了一个窄小的入口。 “成啦!……”阳太压着嗓子,欢呼起来。两人谨慎地四下张望了几眼,闪身进了通道里。 旧自由通道的宽度,确实比现在的北自由通道小许多——大约还不到新通道的一半,也就是3米左右的样子吧。通道的顶部,有着竹筒般的拱顶,左侧墙壁上,贴有乳白色的瓷砖,右侧则像是施工中途,被搁置似的,暴露着粗糙的瓦砾,有多处用三合板简陋修补的痕迹。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条通道的天顶上,每隔一段距离,都装有光线微弱的荧光灯,因而,随着眼睛对暗处的适应,四周的情况,渐渐地映入了视线。尽管如此,这里始终不如,使用中的北自由通道那样敞亮,仍然让人感觉,通道的深处,都被黑暗吞没了。 黑暗中,不知是哪里的通气孔,输送着微暖的气流,吹在身上黏乎乎的,让人感觉,着实有点恶心。 “‘要购物,请来大丸!’……啊,真让人怀念啊。”夜之介看着墙上的广告牌,自言自语地感怀着。 据说这条旧自由通道,是在1970年底,才停止使用的,所以,当夜之介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一定从这里往来过不少次。另一段的墙上,还挂着“〇〇会计学校”、“品尝正宗西餐,就在〇〇餐馆”之类的旧广告牌,所有的牌子上,都积满了灰尘。 “叔叔,快点啦。”阳太戳了戳兀自感慨的夜之介。 不一会儿,两人的面前,出现了十级左右的台阶,爬上台阶再走一段,前面出现了同样的、向下延伸的台阶。虽然借着天顶的灯光,已经足以看清楚路面了,但是完全融人了“侦探角色”的阳太,却坚持握着笔形手电筒,小心翼翼地行进着。 一走下台阶,二人便停下了脚步。就在这里——通道的左侧,一扇铁门无声地竖立着。阳太敏捷地凑上前去,用手电照亮了铁门表面:脏兮兮的肉色涂料上,用黑色记号笔,或是墨汁之类的东西,写着一个大号的“7”字。 门的右侧,瓷砖铺的墙壁上,似乎贴着什么东西,用手电一照,发现是一列胶上去的字。因为阳太的个子,还不够看到上部的字,所以,中年侦探夜之介,把那上面的几个字念了出来:“……什么什么……建筑财产标·灵安所一号……是吧。” “BINGO!”阳太再次压着噪子,发出了胜利的欢呼。 “BINGO了,倒是可喜可贺,不过……”夜之介说着,把手伸向了门把。岂料只是轻轻一捏,门就很配合的开了,简单得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无聊。 “奇怪,竟然哪里都没有上锁……”中年侦探一面自言自语,一面跟少年侦探一起,走进了传说中的灵安室。 这是一个宽约三米、深约六米的房间。阳太用细细的手电光束,照射着房间的四周——也许是因为没有窗户吧,整个房间里,都被黑暗包围着:墙壁是用砖头堆砌而成的,上面粗糙地涂抹着白色的油漆;拱形的天棚顶上,似乎装有一个电灯之类的东西。手电的光束,终于搜索到了门边的一个开关,夜之介伸手把那开关一按,天顶上的日光灯,便眨巴了几下,继而照亮了整个房间。 暴露在灯光中的灵安室,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个被废弃了的小教堂,墙壁和地上,都积上了厚厚的灰尘。然而不知为何,地面上的灰尘,仿佛被肆意踩踏过一般,混乱地交错着。 “混蛋,最近应该有人来过这里吧?……”夜之介喃喃地说道。 房间右手边,被一个模样寒酸的黑色塑料的皮革制长靠背椅占据着,地上倒着一个早已被弃之不用的电热设备(估计是用于取暖的)。与长椅相对的另一侧角落里,装有一个小型的洗脸用水池,上面同样积满了灰尘。水池的边上,则是一张木头的桌子,上面铺着微脏的白布,整套的拜佛道具,如蜡烛、线香之类,整齐地摆放着。铜制的花瓶里,伸出茶色干枯状固体,估计是向佛祖敬献的鲜花,枯谢后的残骸吧。 “这些花,到底是什么时候插在那里的呢?……”阳太的脑海里,忽地闪过了南原说过的话:如果要打扫,那就是有新的“客人”要进来了,不禁打了个冷战。 房间里侧正对门的地方,放着一张单人床大小的台子,台子上铺着貌似榻榻米一样的垫子,垫子被一块白布覆盖着。这张白布的上面,并没有积着灰尘,看来是新盖上去的,而且,布的中部横向隆起着。 “……那个白布下面……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吧,会是什么呢?难道……”阳太想到的是,他最不想说出口的假设。 “难道。”夜之介接着欲言又止的阳太说道,“应该不至于吧……莫非,你是想说……那下面,藏着尸体?” “那块布,去掀开看看?” “这种事还用说么。”夜之介硬是壮着胆子,用外强中干的声音说道,“我们可……可不是那种好不容易进来,却什么都不做,就回去的胆小鬼!” 于是乎,仅由一个怪小孩,和一个怪大叔组成的侦探团,被自己说过的话鼓励着,战战兢兢地向着房间里侧的台子挪去。 夜之介颤巍巍地拎住白布的一端,暗自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一口气把那布掀了开来。 虽然心中早已经上演过种种想象,然而,当叔侄两个第一眼看到白布下面的东西时,还是不由得高声尖叫起来——那里,仰卧着一具,貌似人类身体的东西。 再仔细一看——那台子上放着的,竟然就是一具血淋淋的、惨不忍睹的尸体。 而且,不论是阳太还是夜之介,对于这尸体的面孔,都还记忆犹新:不是相识,是他们在几小时以前,还见到过的人物——立体感极强的、仿佛外国人一般的五官、上了大量粉底、而显得过浓的妆,有色镜片的眼镜下,眼睛微微睁开着,就像活着一样,看得人毛骨悚然;血红血红的大嘴,仿佛微笑着,微微上翘着两个嘴角——两侧的虎牙还隐约可见…… ……妈妈咪呀,那上面躺着的,分明就是东京车站的新站长——宫路时子小姐的尸体! 之所以会最先注意到脸部,是因为尸体的整个头部,已经被切了下来,如同组装前的人偶娃娃,切面向下地立在尸体旁边。 “这……这人是……”结结巴巴地爆出几个字后,夜之介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阳太也害怕得不行,双膝的力量,仿佛被突然抽空了一般,两条腿不听使唤地抖动着。他在小说里,无数次地读到过,类似的恐惧状态描写,却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体,也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虽然身体已经被吓得僵硬,阳太的大脑,却井井有条地做着该做的事情——在目睹血尸的恐惧中,开始了名侦探般的冷静观察。 新站长,穿着那套象征着铁路系统最高权力的、白色麻制的套装,上身的外套和衬衫已被脱去,心脏所在的位置,被残忍地挖了一个深深的洞。 在中年侦探夜之介的指示下,少年侦探阳太,用手电筒照射着尸体,那满是鲜血的胸部,査看着那个惨烈的“洞穴”——那里空空的,看不见类似心脏的器官。看来,心脏是被变态的凶手,挖出来带走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平静下来的两位侦探,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起尸体来,于是,又被他们发现了另外两处疑点: 其一是,尸体的右手,从手腕部被切断了,袖口的前面空荡荡的,四下里,也不见类似人手的“部件”掉落。因此,可以推测,犯人已经将这个部位,连同心脏一起带走了。 另一个疑点,其实是在两人发现尸体的最初,就已经看到了的——可以说是一个更令人费解的地方:被竖在身体一边、仿佛正在看着两人的头颅上,竟还戴着车站工作人员的制服帽。然而,那帽子,并非宫路站长傍晚时分,在北楼大厅演讲时,所戴的白底红佩戴、镶两条金线的夏季制服帽。帽子的颜色,是藏青色的——换言之,新站长的尸首上,不知为何,死者竟戴着与白色的夏季制服并不匹配、俨然是秋冬季节的制服帽。 <hr /> 注释: 第十一章 刑警先生VS少年侦探 “接下来的部分,就不是我们这些业余侦探对付的了。”夜之介说,“必须把这个情况,迅速报告给车站的工作人员才行。倒霉的是,我们两个,都疏忽大意地没带微型移动随身传呼电话,没办法在这里跟外面联系。所以,我们必须有一个从这里出去,把外面的工作人员叫来。因为这个变态凶手,仍有可能潜伏在这条旧自由通道里,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幸而这个灵安室,距离八重洲方向的出口,已经很近了,你一个人能从那里出去了,再找回来吗?” “嗯,应该没问题了。” “那么,我就留在这里,看着尸体。你到外面去,只要是车站的工作人员就好,把这个事情告诉他们,行吗?” “哈依。明白了。” 这么说着,阳太转过了身子,向着灵安室的出口走去。 就在跨出门口的瞬间,想要跟叔叔说声“你要小心”的他,回过头来,看到了夜之介正在触碰尸体的一幕。 “叔叔在做什么呢?”阳太注视着夜之介的举动,停在了门口。 夜之介正在移动尸体的头部。为了不留下指纹,他用衬着手帕的手,小心翼翼地举起了那个头,慢慢合到了横躺的身体的颈部切断面上。完成拼合以后,他就专注地俯视着面前这具接上了头的尸体,一面用手抚摸着双下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夜之介似乎因为专注于观察尸体和考虑问题,并没有发现,阳太也正在观察着自己。 “真是好奇怪的举动,应该是想到了什么吧。”阳太这么想着,没有惊动夜之介,转过身,向八重洲方向的出口赶去。 出了通道,从剪票口方向,立刻有两名穿着制服的车站工作人员,注意到了阳太,于是快速地向他走了过来。 “对不起,发生不得了的事情了……”阳太气喘吁吁地站在两位工作人员面前,把在旧自由通道里,发现了站长尸体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啊?……”两个大人听得目瞪口呆。反应了一会儿以后,年纪较长的工作人员,用责难的口气说道,“你,进到那里面去了?!” “是的,对不起。我们进那个通道的原因,以后再跟您解释,现在请赶快跟我走!” 于是,三人从八重洲方向的入口,进入了旧自由通道,向着灵安室赶去。 在灵安室里等待的,依然是夜之介,和新站长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阳太注意到,尸体的头部,已经像当初被发现时那样,与身体分离着,立在旁边。应该是夜之介摆回去的吧。不过,阳太什么也没说。 面对站长身首异处的尸体,两名工作人员,也被吓得直哆嗦,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年纪较轻的工作人员,喃喃地说道:“站长,原来在这个地方啊……所以才会……怎么找也找不着呢。” 耳朵里飘进了这句话的夜之介,紧跟着问道:“你们在找站长吗?……” 年轻的工作人员,相当直率地做起了回答:“是啊。傍晚,新东京车站的庆典结束以后,过了没多久,就不知道站长去哪了。走的时候,似乎说是跟谁有约会的……然后,到了晚上很晚,都没有跟站里联系过。上头说这不太正常,还命令我们去‘玫瑰’餐厅、咖啡吧这些地方找人……可是,大家几乎把整个车站的角角落落,都找了个遍,也没有发现站长的行踪,据说站长助理,已经在考虑借助警力搜索了……” “站长说过是跟谁去会面吗?” “哎呀,我们这种低级别的小职员,怎么会去问站长这种事情呢……” “喂,村田!……”刚才还一直说不出话来的年长的工作人员,终于恢复了平时的风貌,教训起年轻的晚辈来,“别尽说些多余的话,赶快用微型移动随身传呼电话,打电话报告!……” 被斥责的年轻人,乖乖地掏出了自己的微型移动随身传呼电话,向似乎是站长助理的人,迅速地详细报告起现场的情况来。 “是的,找到站长了。不过,已经遇害了……是是是……是在旧自由通道里面发现的……是根据普通乘客的报告……是,在灵安室里……不,不,不,具体的经过,还不了解……属下也觉得……怎么会……那个……怎么说呢……站长看来是被杀害了,我看有必要,跟铁路警队通报一下吧……啊,对不起,是属下多嘴了!……是,遵命,属下马上就……” 于是,叔侄二人被带到了铁路警队的办公室。这个地方,常驻着专门负责铁路犯罪案件的警官,也可以说,是东京车站的车站派出所吧。 在铁路警队的警官现身之前,夜之介小声地对阳太耳语道:“你不是说过,傍晚的时候,在旧自由通道的入口,目击到了心理医生伴平吗?” “嗨,确实如此!……”阳太坚持答应道。 “只有这个事情,对铁路警队的警官也好,还有接下来,很可能要出面的警视厅的人也好,你千万不要提起。” “哎?……为什么?……” “嗯……怎么说呢。”夜之介显得有些困惑,“……那家伙,因为你作文的事情,曾经很不友善地,把我们两个当作可疑分子吧。我想,如果警方对伴平的情况进行调查,我们肯定会引火上身,惹到大麻烦的。” 夜之介的话,虽然也有合乎情理的地方,但听起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牵强。尽管如此,阳太确实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作文,而陷入混乱的局面,所以,便老老实实地听从了叔叔的忠告。 没多久,铁路警队的警官出现,向两人详细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两人把小学老师布置了暑期自由研究作业、因为抑制不住好奇,而决定夜探禁入的旧自由通道,这一系列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警官。只不过,阳太遵守约定,没有提起傍晚时分,在旧自由通道入口附近,目击了伴平医生这件事,而且,对于看到夜之介移动过尸体头部一事,同样只字未提。 “那里可是,连工作人员都不让进的地方呢。”不出所料,铁路警队的警官,板着脸说道,“这么说,那条通道,通往八重洲方向的入口,也没有上锁?” “是的。”夜之介回答道,“那门也是开着的。” “情况我已经基本清楚了,不过,还不能让两位回去。”瞽官的表情,看上去略带歉意,想来他自己倒并不觉得夜之介他们,有什么可疑之处吧,“出了这样的事,警视厅也要有所行动了。现在那边的人已经过来了,说是想请两位过去一下,说明具体的情况。” 铁路警队的职责,主要在于维持车站内的秩序、逮捕现行罪犯,调查的警力和职权,都很有限。所以,碰到这样的大事件,果然还是要由警视厅出面,认真进行调査才行。 “刚才听站长助理说了,站长室现在已经被暂时用作,本次事件的调查指挥部了。所以,可否请二位跟我,去那里走一趟,对警视厅的人,把刚才说过的内容,再说上一遍?” “好的。”阳太和夜之介点头齐声说道。 于是,阳太和夜之介,由铁路警队的这位警官跟随着,来到了站长室。 在始料未及的情况下,有幸“参观”了站长室的阳太,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地面铺设着古典风格的红色绒毯,高高的天顶上,垂下的吊灯透着柔柔的、算不上明亮的光,左侧墙壁上,有一面大大的穿衣镜,旁边立着一个现在已经很难见到的、像是用来挂大衣的架子——或许是一个老款的衣帽架吧。另外的墙壁上,挂着名家风景画,角落的小桌上,则装饰着一个看上去颇贵重的、同为名家之作的花瓶。 阳太又想起南原曾经说过:东京车站历史悠久,站内的古董字画、艺术名品数不胜数,堪与美术馆相媲美。 站长室的正面,开着一扇窗户,望出去,能看到丸之内一侧的景色。然而这扇窗户的前面,已经被放上了一张又大又笨的木头书桌,三个表情肃杀的男人,一齐并排站在桌边,严阵以待。 站在右面的、胖墩墩的、穿着白色制服的男人,正是两人在庆典上,见到过的首席助理田沼铁雄;左面的小个子男人,自称是所辖的丸之内区警察署、刑事科的桦山警部补;居于中间的那个身材消瘦、眼神敏锐的男人,则自我介绍说,是警视厅捜査一课的大隈警部。 首先,助理田沼对两人说道:“我想。南原先生已经跟你们说得很清楚了,如果没有得到许可,就连工作人员,也不允许进人旧自由通道的。”口气很是招人讨厌。 “确实,实在对不起了。”夜之介先是坦诚地道了歉,然后,反反复复地强调:他们只是为了阳太的暑期自由研究,才想要深夜去那里“探险”而已。 “唉,就因为这样,才碰巧发现了站长嘛,也不是什么坏事情。”大隈警部像在劝和似的插进来说道,“他们也不是车站的工作人员,不怎么懂规矩,请您就原谅他们吧。” 接着,大隈警部转向了夜之介:“我听铁路警队的人说,你告诉他们,你们去的时候,旧自由通道入口的门是开着的?” “是的,入口的门并没有上锁。”夜之介还没有出声,阳太便出人意料地抢先做了回答。也许是因为这个大隈警部,给人的感觉比较明白事理,他鼓足了勇气,想要利用这个机会,反过来打听一些自己想知道的情报,“虽然,傍晚时,我们问起这个通道的时候,东京车站宣传部的南原先生说,那里已经被封锁了。不知道那边的钥匙,是否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负责管理呢?” 大隈警部听罢,宽大地微笑着:“呵呵,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倒像是个名侦探呢。”思考了片刻之后,大隈警部用对待大人一般谦和的语气回答道,“似乎,最初这些门的钥匙是由专人管理的,但最终却变为由站长来统一管理和使用,站内所有的钥匙了。” “那么,也就是说,那里的通道入口,和灵安室的门锁,都是站长打开的咯?” “有这种可能。因为据说,站长出门的时候,都是随身带着那一大串钥匙的。” 这时,一旁的丸之内区警察署的桦山警部补,态度谦卑地制止了他的回答:“警部,我看还是不要透露太多调查情报为好。” 然而,大隈警部却依旧微笑着,说道:“不,恰恰相反,就在这一点上,我还有想问的细节呢。你在现场,没有发现掉落的钥匙串吗?” “钥匙串?……”这次接话的人是夜之介,“这种东西,没有见到呢。您看啊,推理小说里面,不是都写着‘现场必须保持原状、不能触碰任何东西’之类的,所以,我们什么东西都没碰过呢。” 一旁的阳太,自然没有戳穿夜之介的谎话,关于叔叔曾经动过尸体头部这件事,他只是默默地听着,只字未提。 “关于钥匙的事情,”田沼助理插了话,“如果确系钥匙串遗失的话,问题就很严重了,不过,如果仅仅是外人能够进出那个通道,或许问题的性质,还没有那么严重……” “这,又是为什么呢?”大隈警部不解地问道。 “如您所见,东京车站是一座年代久远的旧建筑,在安全警戒方面,如果是非重要场所的话,通常就只是用旧式的构造,简单的锁锁上而已,所以……” 善于推敲的大隈警部,听了这话,立刻接着说道:“也就是说,不管是谁,想进入那里的话,只要照着锁孔的形状结构,自己就能轻易制作出一把销匙来。对吗?” 被言中后话的田沼助理,脸上现出了略显无趣的表情,点了点头。 听到这些的阳太,马上就意识到——如果存在着“谁都可以获取钥匙”的可能,那么,他傍晚时看到的伴平,当然也就有可能,可以随时进出那条貌似被封锁了的,旧自由通道了。 阳太琢磨着,或许,此刻应该把这件事,告诉面前的大隈警部;然而,一旦这段情节被“昭告天下”,关于伴平的心理医生身份、自己前段时间的作文风波,甚至连他和夜之介叔叔,曾经一道被伴平当作嫌疑对象这些,都会被警察叔叔们调査出来。想到这里,夜之介之前的嘱咐占了上风,他终究没能鼓足勇气说出,这可能成为关键的一幕。 尽管阳太小朋友想到,伴平有可能就是嫌疑犯,阳太心中还是十分犹豫,毕竟,现在解决事件的信息还太少,即便多出一个头绪,也不能得出什么结论。对他而言,继续保持怀疑,却毫无进展,也是一件很讨厌的事情,而身旁的夜之介叔叔,也对伴平的事情只字未提。从这点来看,他的想法,应该跟自己是一样的。所以,他最后选择了暂且保持沉默,等到跟叔叔讨论这件事情之后,再做决定。 接着,大隈警部问起了他们两个,进入旧自由通道的前后经过,两人又重复了一遍,在铁路警察支队,已经录过的口供。问话结束以后,夜之介不甘心地,向大隈警部打听道:“我们,在北口的庆典上,还看到过站长的,她在那以后,就回到站长室里了吗?” “好像是这个样子。” “那么,她应该是从站长室,去了旧自由通道的吧……然则,站长为什么要去那样的地方呢?” “这个问题,我们也很想知道答案呢。据说,站长只是说了‘要去赴约’,就离开了站长室。” “站长被杀的时间,大概是几点呢?” “这个嘛,确切的时间,要等法医的解剖结果出来,才能知道。多半应该是从站长室离开后,不久的傍晚时分……” “警部,您跟外行人说得太多了哟。”一旁的桦山警部补,好像唯有此刻,才能显示自己的存在,再次开口制止了上司的回答。 这时,代替了夜之介的发言,阳太有些唐突的大声问道:“站长为什么藏着藏青色的帽子?” “啊?!……”三个大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难道不是吗?……东京车站的高层干部,现在都应该穿着白色的夏季制服,那么,头上戴的帽子,也应该是配套的白色制服帽才对吧?可是,我们在灵安室里,看到站长的尸体上,却戴着不配套的藏青色帽子呢……” 三个大人一时语塞,最终,还是大隈警部首先开口说道:“这确实,是个奇妙的迷呢。请你也帮我们一起推理,寻找到事件的真相好吗?” <hr /> 注释: 第十二章 深夜的推理大会 “喂,神野,等一等!……” 终于重获自由的夜之介和阳太,录完口供,正要回旅馆的客房,就被站在走廊上等候的南原叫住了。早已经下班回家的他,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件,被叫回了车站,跟夜之介他们一样,接受了警方的问话。看来,对照着他的口供,夜之介他们的供词,也得到了证实,故而两人并未遭到更多的质疑。 “真够呛的啊。”看见南原那张见人自来熟的亲切面孔,两人再度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 “啊,彼此彼此。”夜之介回道,“啊……对了,能稍微透露点吗?” “什么啊?”南原一脸疑惑。 “当然是关于这个事件咯,难道我还会想,跟你谈论明天的天气不成?” “这个嘛,这倒也是……” “警方也好,你们那个助理也好,都密不透风,我们这些外人,从他们那里,一点情报都挖不到。你就不一样了,内部人员……而且,还是负责宣传的,情报肯定很多吧?” “这个嘛,还好啦……”南原犹豫了片刻,“……其实我也想听你们,描述凶案现场的情形……那么,就稍微聊会儿吧……不过,已经早就过了一点了……我猜,阳太已经困了吧?” “一点也不困!……”决不甘于置身事外的阳太,用异常愤慨的口吻抗议道,“我可是个夜猫子,现在不但不困,而且,头脑清醒得很呢!” “这样啊,那就三个人好了,找个什么地方一一” “这个时间,车站附近还有开着的店吗?”夜之介问道。 “有一个正合适的地方呢……车站旅馆里的BAR——‘山茶’怎么样?” “啊,那边,现在还开着?” “是啊。因为东京车站改建,车站旅馆在这个月底,就要停止营业了,到时候,‘山茶’当然也要关门了。所以,这几十年来经常光顾、舍不得那里的熟客,几乎每天蜂拥而至,这几天更是因为‘闭店纪念周’,不通宵营业都不行的。” “噢噢,那倒是好。走,去那里。” 这天晚上,在平日里经常座无虚席的“山茶”,三个人很幸运地包到了雅座。把身子往黑色的皮沙发里一陷,再看向吧台的内侧,店里果然坐满了客人;面前放着各种颜色的鸡尾酒的中年白领,与白发苍苍的调酒师傅侃侃而谈;一对上了年纪的男女,对面而坐,偶尔微笑地交谈着,尽情享受这夜的宁静;一位老人独自坐在吧台的一端,默默地喝着平底短杯中的威士忌……在这个历史悠久的老店里,形形色色的熟客们,正沉浸在他们各自的回忆当中。 昏暗的店里,剪票大厅里柔柔的灯光,从一扇小窗飘人,点亮了车站小店独有的风情。“山茶”咖啡馆里,播放着的淡淡的爵士乐,和着偶尔飘来的《AULLD LANG SYNE》的乐曲声,为闭店纪念中的怀旧空间,染上了一层莫名的忧伤——这个几十年来,让数不清的旅人停泊过,治愈他们心灵创伤的地方,就要永远地消失了! 阳太还是个小学生,自然不可能懂得酒中滋味,也不会理解这样一个地方的妙处。然而,面对着一张张沉浸于感怀中的面孔,他也朦朦胧胧地意识到——像这样一个,用尖端科技无法打造的、在岁月的荡涤中,沉淀下满满的回忆的地方,才是人类真正得以停靠的港湾。 此时此刻,阳太在不经意间,邂逅了这细小温暖的历史瞬间。 穿着带开叉的黑色裙子、打扮得古韵十足的女服务员,为三人端来了各自的饮料,南原借机打破了沉默:“我说,你们到底为什么,又进了那条通道?我傍晚的时候,不是跟你们说了吗,那里是连工作人员都禁止人内的。” “我道歉。”夜之介坦率地低下了头,“给你惹了麻烦了。不过,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是这个毛病,越是不让进的地方,我就越是好奇,就想进去看个究竟……” 接着,夜之介就把进入旧自由通道的整个思考过程,和准备工作,都向南原做了坦白,只不过为了袒护阳太,对于这是出于侄子的愿望这点,他一个字也没有提到。跟警方交代的时候,也是如此。夜之介这个人,确实是有那么一点不正经,但绝不是一个敢做不敢当的慊夫,他的身上,有着真正的男人所应该有的坚强与果敢。 “算了,这件事情,我已经不生你气了。”听了大半,南原抬起手打断了夜之介,“哎,你说,当时,通道的锁是开着的?” “嗯,而且,那个大隈警部也说了,车站所有的钥匙,都是由站长自己来管理的。” “是这样。虽说总务部里,一直都存放着所有的钥匙,但站长也带了一套的。” “那串站长带在身边的钥匙不见了,警部好像这么说过……” “好像是这么回事。她傍晚从站长室离开的时候,应该是带着自己的那串钥匙的。” “那么,女站长要去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那个被封锁了的旧自由通道了……站长她,好像是跟某个人约好了,要去什么地方见面的,你听说过她约了谁吗?” “……嗯。”南原再次犹豫了片刻,说道,“你可不能跟别人说,是我透漏的噢。” “啊啊,我保证。” “根据我听来的情报,在新东京车站庆典之前,有人打电话给站长,就在那个时候,约了庆典之后见面的。” “打电话?谁打来的?……” “转接电话的人说,是一个自称‘岩户建设工程公司设计部的木村’的男人。” “你认识吗?”夜之介赶忙追问。 南原摇了摇头:“岩户建设工程公司,确实是新东京车站改建工程的承建单位,但这个公司的设计部里,却并没有这号人物。显然,‘木村’是个假名字,连设计部的这个头衔,也是为了跟站长直接通话,而蓄意编造出来的。” “那就是说,站长是跟这个自称木村的男人,定下了在旧自由通道里见面的约定吧?可是,这个见面地点,也太奇怪了吧?” “确实很奇怪,因为那里是禁止有人进入的,要说车站内最能避人耳目的场所,那里算是一等的吧。” “这么说的意思就是:站长自己,也不希望那场会面,被其他人看到咯?” “这样说,未必不可啊。助理可是在供词里说,从庆典回到站长室以后,直到再次离开,站长看起来,好像为了什么事,而非常动摇的样子呢。” 说到这里,南原显得稍有些心虚的样子,说道:“喂,别尽让我一个人说啊,说说尸体被发现时候的样子啦!” 于是,夜之介一副“等你这么说很久了”的样子,绘声绘色地讲起了,两人发现尸体的经过:从灵安室里诡异的气氛,到被切断脖子、挖走心脏的尸体的样子,简直是如同小说家一般,细致入微地做着描述。只不过,这一次,他依旧对自己曾经移动了尸体头部这件事,保持了一以贯之的沉默。 “这……”南原缩了缩脖子说,“一定很吓人吧。” “那警方是怎么说的呢?”满足了朋友的好奇,夜之介马上追问道,“我们看到的是,胸口被挖了很深的口子,那实际上呢?……心脏确实是被挖出来带走了吗?” “根据我听到的情况……”南原瞪大了眼睛,咽了口口水,“好像,确实是的……可是,凶手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么凶残的事情呢?” 夜之介操着业余侦探的调调说道:“是啊。为什么要故意做这些残忍的事情,包括割下头颅、切断手腕这些行为,很有必要探究一下啊。” “那,两位名侦探的推理,该是怎样的呢?”南原不无讽剌地调伲道。 “我想想啊。”夜之介一如既往地,摆出了摸下巴的POSE,“应该存在因为某种心理变态,才做出这些事情的可能吧。不过,如果想得更单纯一些,之所以如此,残忍地伤害尸体,是因为凶手的心中,压抑着刻骨铭心的仇恨——难道不是也有这样的情况吗?——啊,对了……这位女站长,有没有跟谁结下过什么深仇大恨呢?” “这个嘛……”南原的脸上,浮起了几分戒备的颜色,“……倒是没听说过有啦。” “撒谎!……”夜之介忽然严肃了起来,“你这小子在车站里,带我们参观的时候,不是还很愤慨地说过,田沼助理对新站长就任这件事,相当不满吗?” “哎……说是这么说过啦。可是,再怎么因为争名夺利不成,而心怀怨恨,也不至于做出这么凶残的事情吧?” 然而,夜之介却头头是道地反驳了他:“并不是只有升迁问题这一个仇怨。你不是说过,对于东京车站的改建构想,两人也起过争执吗?……对于只有一个动机,不会去做的事情,如果有多个动机叠加起来,人在有的时候,就会头脑发热地去于了。” “不不不,他们两个之间的对立,还没有达到那种程度……”南原脸上困惑的表情,如实地再现了这对朋友,从学生时代起,就注定了的强弱格局。 “行了,行了,到底两个人之间,有着怎么样的对立,快说!”夜之介已然换上了完完全全的逼问语调。 无可奈何的南原幸三,带着一副被打败了的落水狗的表情,勉勉强强地说了起来。 “两个人争锋相对的,就像你已经知道的,是关于如何改建新东京车站的构想。改建计划的具体内容嘛,因为是很早以前就提出了,所以,我也不太清楚初期的情况。至于对立意见,因为也是在交织了众多参与者的构想、利益和权力的基础上形成的,我也没办法简单明了地说给你们听……” “你只要专注在宫路站长,和田沼助理的对立点上,进行说明,不就可以了吗?” “这个嘛,也是相当委婉曲折的事情,没办法几句话就说明白的……” “我所说的对立点就是:到底,是什么问题,成了他们争执的中心。” 仿佛夜之介的逼问,终于正中靶心了一般,避无可避的南原幸三,终于极不情愿地,开始讲起了貌似要点的内容。 “对立点呢……如果归结到一点上,就是……到底该怎样改建北楼三层。” “啊啊,就是那个在战火中烧毁、通过应急处理,修缮了下层天顶,但内部仍是一片废墟的北楼三层……” “对。现在,因为消防法的关系,那里基本上已经被封锁了。仅仅是从外部来看的话,北楼丸之内一侧的上方,应该跟南楼一样,有着暗暗的窗户,和像剧院包厢一样的露台。” “噢噢。南楼三层,已经是车站旅馆的客房了。而北三层,那暗暗的窗户里头,却还维持着战后瓦烁成山、一片狼藉的模样咯?” 南原点头道:“于是,关于究竟怎么处理那部分,公司内部就议论百出了。最初的意见是:把一切都修复到开业时的样子——比如说,把半球形的天顶,做回那种开有天窗的模样。这样,当阳光透过天窗,射进来的时候,就会照亮支柱上的纹饰,那是非常美丽的。当然啦,内部的装饰品、雕塑、甚至彩绘玻璃这些,都将使用现在的批量产品,所不能相提并论的考究作品。” “不光是内部的装修,我看过以前的照片,当时圆顶的外观,并不是现在的八角形,而是更加光滑圆润的半球形呢。” “啊,当初确实曾有过此类意见:把外观内貌,都恢复成开业之初的模样,重现繁华绚烂的东京火车站。” “然则,日本就是这样一个,容不得古旧事物的国家啊。又不是修复意大利的天主大教堂,连内部装饰都忠实再现,像这样用心地下工夫,恐怕是办不到的吧?” “确实如此。预算层面也好,技术层面也好……而且,最关键的是,即便真想再现,当时的设计图纸等资料,也早已散佚,所以,这个方案彻底无缘实现。” “那么,接下来的方案呢?” “即便无法完全恢复开业当时的面貌,也要把北三层改建,使其能够恢复使用……这样的替代方案,就随之浮出了水面。” “算是一个比较现实的方案。就是在这个问题上,宫路和田沼的意见相左了吗?” “对了。当时,两个人还都是助理,地位是平等的。田沼原本主张的是,完全复原主义,而宫路则是提出了,只把北楼三层部分改建的方案。在这两种意见,持续碰撞的过程中,种种外力也加人了其中。” “什么外力呢?” 南原啜了一口MARtINI,歇了口气继续说道:“嗯。要知道,由于北关东大地震的影响,建筑的耐震构造,已经成为现代社会的一大问题。于是乎,建筑业的工程公司,等相关行政机关纷纷指手画脚、进言献策,最后,就发展成了干脆把整个东京车站,都重新改建——这样的大企划了。” “这个企划的成果就是,傍晚在CG影像上看到的,那个‘东京车站新世纪构想’?” “正是。这样的大企划里面,交织着各个方面的利益和权力,也融汇了国家交通部、建筑业等,各行各业的大企业的意愿,跟当初的方案,真可以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当时东京车站内部的干部,也是相当困惑。然而,宫路却马上转而赞同起了那个——全面改建的构想。” “说到底,那个女人,作为国家交通部出身的精英分子,一定是悟到了站在政府机关这边,就能占据有利地势这一点咯。所以,那个冥顽不灵的田沼,就被她踩在了脚下,而她最终成为了东京车站的新站长。” “这个嘛,我是觉得,你说得有点言过其实了……”南原一脸懊恼,含糊其辞地说道,“总之,最初主张,对三楼进行尽量保持原有风貌的改建、与田沼的考虑方向,并没有过大分歧的宫路,自从‘东京新世纪’方案被提出以后,态度和想法,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因此,也被私底下传过不少绯闻呢。” “比如说……”夜之介叔叔急忙凑上去追问道。 “比如,你刚才说过的,跟国家交通部的裙带关系啦,接受了大型建筑工程公司的贿赂之类的……总之,传言的版本,多得就像是周刊记事。然而,说到底,都是些无根无据的流言,所以到后来,这些传言就不再有人提起了。” “于是乎,宫路便风风光光地,当上了新任东京车站的站长,东京车站可亲可爱的历史与美韵,也将要因此而遭到惨无人道的践踏与蹂躏了。” “遭到惨无人道的践踏与蹂躏了的……”南原皱着眉说,“反而是宫路站长呢。” “观,尸体看上去,确实像是遭到了惨无人道的践踏与蹂躏了……” “不管怎么说吧,就算田沼对她心怀怨恨,也不至于会做出那种事情吧。” “算是吧……虽然也不能肯定……对了,顺便问一下,你这里,有宫路的死亡推定时间,之类的情报吗?” “还没有,不等法医的解剖结果出来,是说不出准确结论的。” “哎,跟警方说的一样。”夜之介无奈叹息一声。 “不过,嗯——人死后……那个怎么说来着?” “死后……僵直吧?”目前为止,一直沉默地在一旁喝着可乐的阳太,第一次插了话。 “死后僵直”对于推理爱好者而言,算是个再熟悉不过的专用名词了。南原却有些大惊小怪地,现出了吃惊的表情,说道:“对,就是这个,就是这个,你还真是知道不少复杂的词汇呢……根据死亡以后,身体的僵硬程度,也就是所谓的‘死后僵直’的检查结果,果然是在傍晚庆典结束以后,也就是我们几个人,在旧自由通道附近,那会儿的五点左右开始……大概是到七点左右的这段时间里吧。” “这样啊。”夜之介点着头说,“如果这个死亡推定时间是正确的,那么,我们不如先采用‘田沼因恨行凶说’,来分析一下,在那个时间段里,田沼不在现场的证明……他的行踪明确吗?” “这个嘛……”南原稍微考虑了一下,“从结论来看,应该说是处于灰色地带吧。因为田沼是首席助理,在站长离开以后,他也可以一个人留在站长室里。所以,在五点到六点的这段时间里,假设他从窗口溜出去,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偷偷地潜入旧自由通道……这样的话,行凶的可能还是存在的。但是六点以后,因为车站到了髙峰期,非常繁忙,我听说,他有很多时间,是跟其他的职员在一起的,那就不存在行凶的可能性了吧。” “在宫路站长死后,谁将能统领整个东京车站呢?” “这个嘛,果然还是,身为首席助理的田沼了咯……至少目前来看,他是可能性最髙的一个。” “如果,田沼完全掌握了统领大权,有可能撤回整个东京车站的改建方案吗?” “那应该不能吧,因为整个企划已经启动。不过我认为,虽然田沼助理,最初主张的、恢复开业当时原貌的方案,是不现实的,但我听说,他后来似乎还提出过,部分改动的方案——比如,仅仅是将北楼三层,这个部分保留下来,布置成一个主题为‘铭记战争带来的痛苦’的小型纪念馆,纳入新东京车站大楼中……如果是这种程度的方案的话,我想,现在还是有可能实现的。” “这样啊……你的手里,还有其他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吗?”夜之介随口问南原幸三。 “基本,就这么些了。”南原幸三回答道。 于是,夜之介在这时,转换了话题:“那么,你觉得,警方会采取什么调查方针呢?关于这方面,你有没听到什么消息?” “嗎,从跟我有交情的新闻记者那里的消息来看,警方似乎也是,从尸体被残忍伤害这一点出发,采用了仇恨伤害说,打算以此为前提,进行调查。所以,不仅仅是刚才说到过的,新东京车站改建企划的相关人士——东京车站的内部人员,出于包括利益和权力在内的,各种动机,政府机关、大型土木工程公司的相关人士,也都将面临警方的调查。而且,如果是仇杀的话,也有可能是出于私人仇恨,所以,站长的私生活方面,应该也被调查了一番。因而据说,连她阿弥陀市老家,也被派去了调查员呢。” “等等,宫路站长的籍贯,是在阿弥陀市?” “啊啊,好像是的哦。虽然她自己,是暂时独居在东京都内的公寓里,但出生却是在神奈川县的阿弥陀市。她的娘家和亲戚,据说现在都还在那里的。……这么说起来,跟你们神野家……” “是的,非常近,我们是在阿弥陀市旁边的观音市。” “这可真是奇遇啊。”南原幸三忽然感到奇怪地说道。 话题告一段落,这次是南原首先问了起来:“我这边的情报,就是这么些了,你那头怎么样呢?……你小子,不是推理狂人吗?现在碰到了这个真实的事件,你又是怎么推理的呢?” “说得没错!……”夜之介摸着他的双下巴,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现在离‘能够进行明确推理’这一步,还有着很远的差距。作为第一时间,发现了被害者遗体的人,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我还是希望,能够了解尸体之所以遭到如此残忍伤害的理由啊。不仅仅是单纯的怨恨,就算是出于更令人费解的变态心理,对尸体进行那种程度的伤害,甚至还带走了尸体的某些部分,我想,一定还是存在着相应的理由的。所以首先,我想要知道那个理由。” “这就是所谓的:这个事件最大的谜团了吗?” “嗯。如果能够解开这个谜团的话……” 这个时候,阳太又一次打断了大人们的对话:“谜团,不止那一个吧?” 两个大人被小小地震慑了一下,于是,转头看向阳太,等待他说下去。 “还有,为什么,宫路站长的尸体身上,穿着的是白色的夏季制服,头上戴的,却是不配套的藏青色制服帽呢?” “啊啊啊……这么说起来,这一点也……”夜之介也有些自言自语地念叨起来。 阳太没有转向夜之介,而是对着南原幸三,随口提起了问题:“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穿着白色的制服,却戴藏青色的帽子,会有这样的情况吗?” “不会吧,这个嘛……”南原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这种事情,我想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的了……” “站长的制服帽的管理,又是怎么样的呢?” “这个嘛,多半应该是挂在站长室门口,附近的衣帽架上面的。” “那么,秋冬季的藏青色制服,有可能还挂在那个衣帽架上呢?” “啊,因为进入季节性换装的时段没多久,那里确实还有可能,挂着秋冬季的制服呢……哦,不,等一等,这么说起来,我记得,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好像看见过,站长室门口附近,确实挂着藏青色的制服……” “那个,我也看见了。”阳太跟着说道。 接着,阳太小朋友又好像是自己对自己说话似的说:“……也就是说,那里挂着藏青色制服帽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说着,少年侦探又整理了一下思绪,再次向南原幸三提问道:“我还有一点想问的,宫路站长对于自己的外表,是不是很注重呢?” “啊?……”南原再次被奇怪的问题,问得一头雾水,“……是的吧。女人嘛,多多少少,总是比较爱美的,而且,她还是个偏爱化浓妆的女人。以前当助理的时候,虽然身为女性,却不得不穿着铁路人的制服,为了不让人看到瑕疵,与人会面的时候,都是——你想,站长室的门口,不是装着一面大大的穿衣镜吗——虽然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我记得,我曾经看见过,她对着那面镜子整装。” “是这样啊。”阳太作出十足名侦探的样子,一面慢慢地点着头,一面摸着自己的下巴。 见二人没有再追加别的问题,南原幸三看着手表说道:“喂喂,都快三点了哦,明天还要工作呢,我可就先回了。明天还要回东京车站这里的,现在,要不要花点深夜津贴,打车回千叶区的家里去呢……” “啊,陪我们到这么晚,真是不好意思了。以后还请多多照顾噢。” 南原起身离开以后,雅座里就只剩下了叔侄二人。于是,夜之介对着阳太问了起来:“你刚才问到了站长的尸体上,戴着不配套的制服帽的事情,虽然我也注意到了那一点,不过,你对于这个谜团,是怎么考虑的呢?……听了南原的话以后,你不是露出了顺理成章的表情吗?” “这个嘛……”阳太稍有些犹豫,“虽然我想到一些东西,不过,还是些不成条理的推理,现在说出来,也未必会有人相信和接受呢……” 夜之介听了,看上去相当愉快地追问道:“什么吗?你这不是名侦探的常用套话么。” “比起我的这点头绪啊,我倒是也有一个,想要稍微问下夜之介叔叔的地方呢……” “问我?……是什么?……” “发现尸体以后,决定由我去把车站的工作人员叫来,而叔叔则留在现场,对吧?” “啊啊,是这么回事。” “那个时候,我呢,回头看了一眼,结果看到叔叔,正在移动尸体的头部,把那个头装回到了身子上。这是为什么?” “什么?阳太你……看见了?”夜之介的脸上,一瞬间,现出了紧张的神情,而阳太自然把这个变化,也看在了眼里。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虽然对于这个举动,你什么也没有对我说过。你是不是明白了一些什么呢?……”阳太一连声地追问夜之介。 夜之介思考了良久,终于回答道:“嗯。为什么凶手要特意地,把头从身体上切下来呢?我这么想着,就想到了姑且把头再接回去看看。” “以后呢?” “两边的切口,并没有完全吻合。” “没有完全吻合?” “嗯。……大概是因为脖子上的肉被刮掉了吧。我试着,把头和身子接合在一起,但不论我怎么转动头的位置,都无法让两边的伤口完全接合。貌似,尸体并不只是干净利落地,被从脖子这里切断这么简单。” “那对于这一点,叔叔是怎么推理的呢?” “这个嘛……”不知为何,此时的夜之介叔叔,竟然口齿不清起来,“……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比如……用来切割的工具比较钝啦……切的时候,比较马马虎虎啦之类的……” 换成平时,像极了推理狂人般,得意洋洋地丢出大堆假设的夜之介,现在却支支吾吾,不愿多说。阳太见此情景,决定丢出另一张王牌:“那么,也是很重要的,我还有另外一点,想跟叔叔确认的。” “是什么?”夜之介焦躁地问。 “你忘了?伴平的事情。” “啊。”再一次的,夜之介的脸上,浮现出了莫名其妙的紧张,“……你说的是这个事情啊。” “我听了叔叔的话,没有跟铁路警队和警视厅的警部,说起在旧自由通道口,目击到伴平这件事情。这样,真的好吗?” “现在这个阶段的话,不是挺好的吗?” “但是,在那样的时间,出现在那个地方,伴平难道不应该被认为,是一个相当可疑的嫌疑对象吗?” “……哎,也是这么回事情吧!”仍然有些含糊其辞的夜之介说道。 “那,果然还是,趁着现在,把这件事情,尽快告诉警方比较好……” “不,不可以!……”夜之介用极不自然的强硬语气,否决了阳太的提议。 “为什么?……”不明白叔叔在想些什么的阳太,困惑地问道。 “关于怎么对付伴平这个人,这是个相当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危险的问题……”夜之介的脸上,意外地浮现出了极为苦恼的颜色,“这个问题,还是交给叔叔,让我再稍微考虑考虑好吗……” 此时的阳太,已然敏感地领悟到,夜之介有什么事情,在悄悄地隐瞒着自己。他生平第一次的,对这位一直以来,都是最喜欢的叔叔,心底升起了一丝不信任的感觉。 <hr /> 注释: 第十三章 真正的密室 凌晨三点半左右,终于,夜之介和阳太,也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里,准备休息。 在阳太的303室门口,夜之介叔叔停下来,对侄子问道:“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阳太,你,一个人湖没关系吧?不害怕吧?……如果你一个人睡觉害怕的话,叔叔陪你一起……” “没关系啦。”不想阳太却断然回绝了他的好意,“我都已经小学六年级了,而且,对那种方面,我承受力很强啦。” “这一点,我当然也是知道的……”阳太不好意思地说。 “我睡觉之前,总是会读一些有趣的小说。读书的时候,就会把别的事情都忘掉了。而且,读着读着,就真的困起来了……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模式啦。” “是这么回事吧……不过,如果真的害怕了的话,就别有顾虑,到叔叔房间里来好了噢。反正我们订了两天的房间,叔叔也要等到差不多天亮才休息,明天你就睡个懒觉,睡到中午过了再起来,然后吃个饭……这样不错吧?” “这个,是叔叔的模式啦。” 于是,按照两人分别就寝的计划,夜之介叔叔进了自己的304房间。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已经相当疲劳的阳太,马上换上了睡衣,钻进了被窝。然而进了被窝以后,没能马上入睡的他,一面仰望着天花板,竟然没有了睡意。 房间里静悄悄的。据说这个砖结构的旧式旅馆里,客房与客房之间的墙壁,隔了有将近四米,所以,应该也不可能听到,隔壁夜之介房间里的声音了。 突然,宫路站长那颗仿佛还带着笑的、刚被切下来的头颅,在阳太的脑海里回闪起来。 阳太从床上坐起身,走到了自己的背包旁边,拉开拉链,慈窸窣窣地翻找了一遍。然而,结果令他咂舌。为了消除那个诡异头颅,在脑海中回闪的阴影,他打算埋头于小说之中,可是没想到,小说却不见了踪影。 暑假开始前,他用埃勒里·奎因的推理小说,跟留美花作交换借来的《布朗神父的怀疑》,竟然不在书包里。估计是,为了叫夜之介起床,而使阳太过于心急,结果把读了一半的书,落在自己桌上了。 一旦无书可读,阳太马上就变得无法平静了。他就是这样,如果不读点什么东西,就无法入睡。在客厅粗略地看了一圈,要说有什么可读的话,那就只有一本圣经了,只好死心。到了这般田地,那就……只能去夜之介叔叔的房间了。 当然,阳太小朋友并不是被恐惧心理所驱使,而打算逃到叔叔房间去,他只是想去那里,借本自己能看的书。 比阳太更名副其实的“活字中毒者”——夜之介,一向有个习惯——但凡出门,不管有没有时间看,必然会随身带上几本书。阳太也不知道,在叔叔随身带的那几本书里头,有没有适合他看的书,但如果那里头有小说的话——既然他现在已经可以读懂,面向成人的书籍了,问题就不大了吧。 这样想着,阳太终于决定,去隔壁房间走一趟。 沿着走廊,漾太来到了隔壁房间的门口。客房的门把上,赫然挂着一块蓝色的牌子,上面印刷着阳太不认识的英文“Don't Disturb”,下面配有日语的译文“请勿打扰”。 然而,深谙夜之介叔叔的生活习惯,而确信他还没有入睡的阳太,还是敲响了房门。然而,门里没有应答。阳太试着转动了一下门把,门锁上了。再一次,再一次地敲门,紧锁的房门,依然看不出一点会被打开的痕迹。 无奈之下,阳太用嘴贴着房门,喊了起来:“夜之介叔叔,还醒着吧?” 房内依然没有应答。 不过这一次,因为更靠近房门的缘故,阳太听见了从房间里,隐约传出的声音。然而,那声音并不是夜之介的应答,而是从离门较近的浴缸里传来的水流声。随后,两个物体激烈碰撞的声音,以及交错着的低声怒号般,激烈的口角声,也接二连三地传了出来…… 为了更清楚地,听到那些隐约传出的声音,阳太用耳朵,紧紧地贴住门板,并且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耳朵上。这一次,一个清晰的声音落入了他的耳朵: “啊……你这厮,想要杀了我嘛!……”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然而,显然不是他所熟悉的夜之介叔叔的声音。 阳太的心脏“咚咚咚”地加速跳动起来。现在,夜之介叔叔的房间里,正在发生着一些很不妙的事情。然而,紧锁着的房门,却怎么也打不开。他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忽然,他想起了三楼的楼梯口,设有一个小小的“前台”,马上转身向那里走去。不出所料,那里跟当初看到的时候一样,周围没有任何工作人员。无奈之下,阳太只好拿起桌上的电话,姑且先呼叫一下一楼的前台吧。 不一会儿,电话接通,阳太对着电话那头,奋力地求救道:“对不起,请马上来一下304号房!……是的。我是这里的住客。……是的,我姓神野……那是我叔叔的房间,房间里面,好像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是的……门锁上了,我进不去……请务必马上过来一下!” 直到对方终于了解了情况的紧急性,阳太才挂掉电话,回到了304号房的门前。三楼的前台,距离304号房距离很近,在他用电话求助的这段时间里,也没有看见任何人,从房间出来的迹象。 阳太再次敲门,呼喊着夜之介叔叔的名字,依旧徒劳。此时,怒号声已经听不见了,只有流淌的水声,透过墙壁,顺着耳朵钻进了阳太不安的心底。 虽然只经过了两、三分钟,却仿佛是漫长的等待。终于,旅馆的工作人员,出现在了阳太的面前。三个男人中,较为年长的、脖子上系着领结的人,也许是旅馆的经理吧;另一个则是年轻的服务生。而最后一位,竟是个熟面孔——东京车站首席助理田沼——也许他因为处理事件的缘故,留到了这么晚吧。 经理(后来得知,这个男人果然就是旅馆的经理,自称儿玉)再次向阳太询问了情况后,马上取出了管理者支配的304号房间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四个人几乎是以黏在一起的状态,一拥而入地进了房间。然而,环视了单人房的四周,却不见半个人影。地板上,横七竖八地扔着一堆脱下来的衣物。阳太一看便知,那正是夜之介叔叔穿过的。 整个房间内,依旧回响着流淌的水声。理所当然的,四个人朝着浴室走去,推开了那里的门。浴室里,从浴缸中溢出的热水流了一地。果然,那水声就是水龙头往浴缸里注水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一股焦臭的味道,刺鼻而来。 最先透过门缝,窥见了里面的经理回过头来:“里面有人。”他吞下一口口水,用稍显惊诧的声音补充道,“浴缸里……飘满了血……” “你说什么?!……”田沼助理用哀嚎般的声音,大喝一声,跟着经理踏进了浴室。服务生紧随其后,阳太则是最后一个。 狭小的浴室里,因为四个人的进入,顿时拥挤得像个沙丁鱼罐头。不过,阳太还是得以透过大人们脊背间的缝隙,窥探到浴缸中的情景。 浴缸里,由于龙头里持续流出热水,整个房间弥漫着白乎乎的水蒸气。透过水蒸气,一个横躺着的男人身影,隐约可见。浴缸里不断溢出的热水,被染上了淡淡的红色。男人身上还穿着衣服,整个身体浸没在热水中,颈部以上则横靠在水龙头的边上,因而,可以辨认他的相貌:那张脸面无血色,眼镜歪斜着,完全地暴露出了睁开着的双眼;那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的样子,实在是既恶心,又令人毛骨悚然。 旅馆经理回过头,转向阳太问道:“这是你的叔叔吗?” 阳太一声不吭,木然地摇了摇头,浴缸中的男子,并不是他的夜之介叔叔。 然而,那个男人他却认得:浴缸中浸没着的死相,令人作呕的男子——他的名字之前也曾登场,正是那个心理医生——伴平久。 <hr /> 注释: 第十四章 演技再秀 “你也真是受了不小的刺激了,在你的双亲赶到以前,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所以你就安安心心地、冷静地回答我的问题好吗?” 这样说着的警视厅的大隈警部,还穿着上次见面时的那套衣服。他应该也是一直不眠不休地,调查和处理事件吧。旁边陪同着的丸之内区警察署的桦山警部补,也是如此。阳太带着仿佛时光倒流回到数小时前的错觉,再度置身站长室,成为警方询问的对象。 首先,他被要求讲述,伴平被在浴室发现,之前的事情经过。阳太把自己如何难以入眠、如何想要向叔叔借书的整个经过,尽量准确地用语言再现了出来。 “原来如此。那么,直到旅馆经理他们,带着备用钥匙出现为止,你叔叔的房间,一直是关着的,是吗?” “是的。确确实实地,上着锁,甚至连开门的声音都没有响起过。” “那么,你在向前台打电话求助的时候,从304号房里,也没有任何人出来过?” “我打电话求助的前台,就在叔叔的房间附近,而且,又正好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所以,如果有谁从房间里逃出来的话,肯定会被我发觉的。” 阳太在心中暗暗祈祷着,他说的“谁”,不是夜之介叔叔。 “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大隈警部一面思索着,一面自言自语地说道,“那么犯人,多半已经从那里脱身了吧……” 阳太听完警部的分析,自己追问道:“叔叔房里的钥匙,找到了吗?” “嗯。客房的地板上,丢着一堆你叔叔脱下的衣物,是吧?钥匙就在其中一条裤子的口袋里……也就是说,钥匙留在了客房内。” “那么,窗户是怎么样的状态呢?……我记得,那里的窗户,好像是被固定住、无法打开的。” 大隈警部笑了起来:“我听车站宣传部的人说,你是个小推理谜,看来真的不假。你还真是接连不断地提出了不少有价值的问题呢。……是的,窗户紧闭着,完全没有被撬开过的痕迹。也就是说,如果你的供词是真实的,这就成了一个,你们这些推理谜最喜欢的‘密室杀人’事件了。” “是这样啊……” “那么,我来问问你这个小推理谜,对于这个事件,你是怎么看的呢?” 面对大隈警部略带戏谑的语气,阳太稍有些愤慨地回答道:“关于窗户的情况,我是刚刚才了解到的,所以,不让我再考虑一会儿的话,我是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的。” 大隈警部听了,高声笑着,然后出其不意地,重换上认真的面孔,向阳太发动了“奇袭”:“对了,据说,死在浴缸里的那个人,你是认识的?” “哈啊!……”被触及了软肋的阳太,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于是,为了拖延时间,他采取了反过来提问的战术,“您这么说,那个人,果然已经死了?” 大隈警部点着头,简短地回答道:“啊啊,确实死了。” “死因又是什么呢?” “心脏被利器所刺,失血过多而死。” “凶器,找到了吗?” “现阶段,在凶案现场的客房里,还没有发现可能成为凶器的东西。” “那么,也就是说,凶器也从这个密室中消失了咯?” 大隈警部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询问情况了。你真的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吗?……等你毕业了,我都想请你到我们这里,来当顾问了呢。” 开着玩笑的大隈警部,不愧是警视厅一等的调查高手,没有眼睁睁地,被还是小孩子的阳太的策略所左右,马上就夺回了谈话的主动权:“死去的姓伴平的这个人,跟你的叔叔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嘛……” 事已至此,阳太也终于积攒了充分的觉悟。于是,他把伴平是学校请来的心理医生、前段时间,因为自己作文中不恰当的表现、自己在叔叔的陪同下,接受了伴平的心理鉴定,这一连串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哦哦,还有这么一段啊。你说,是你的作文,引发的问题?” “嗯,我在作文里写了,将来想成为一个吸血鬼。” “你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孩子啊。我倒是觉得,比起当吸血鬼,你当个名侦探会更合适些。那么,心理鉴定的结果怎么样?” “结果没什么问题,何况,我也是为了搞点噱头,才在作文里那样写的……”阳太撒起了谎,“因为在写作文前,我从夜之介叔叔那里,借了一本叫作《吸血鬼德拉库拉》的小说来看,所以不自觉地受了影响……” 自然而然地为自己辩护着的阳太,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一不小心说得过多了。 而听到这里的大隈警部,则立即做出了反应:“是这样啊。这么说,你叔叔作为你的陪同人,一起参加了那次心理鉴定。” 这样自言自语了一小段之后,他重新转向了阳太:“混蛋!你叔叔和伴平之间,发生了一些什么吗?……比如说,关于你的作文,你叔叔和伴平之间,起过什么争执没有?” 大隈警部正在基于夜之介叔叔与伴平之间,或许存在什么积怨的假设,对他提着问题。终于察觉了这一点的阳太,决定将伴平因为临近的阿弥陀市,发生的少女绑架事件,而怀疑夜之介叔叔这个情节隐瞒下来。 “没有,没有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伴平医生接受了我们的解释,向学校提出了相应的鉴定结论。从那以后,学校就再也没有因为作文的问题,对我要求过什么。这个您调查一下就都明白了。” “啊啊啊,这样的话,就没关系了。不用担心,我也没理由,来怀疑你们的。” 大隈警部显然也在撒谎。既然伴平死在了夜之介叔叔的房间,两个人又认识,他们是不可能不假设出动机,进行调査的。想必,关于伴平身边的情况,只要是可能了解到的地方,警方都已经在调査之中了吧。也许,伴平对阿弥陀市发生的少女遭绑架事件,产生过兴趣,以及他曾经因此怀疑过,夜之介叔叔的事情,早晚都会被调查出来。 就在阳太拼命思考着“难道就没有庇护叔叔的方法了吗”的时候,忽然,他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姑且,把警方锁定在夜之介叔叔身上的怀疑,狠狠拉一把——把那条散发着刺鼻腥臭的Red herring——红色青鱼,反过来向着他们的鼻尖儿丢过去,打乱他们的调查视线,不就好了吗? “警部先生。”打定主意的阳太,突然换上了一副复杂而微妙的表情说道,“我呢,因为接二连三地遭受了刺激,把一件重要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所以,上次也没有告诉你们。” “哦……什么事情?” “我,看见的。” “看见了什么?” “不是这次事件,而是上次的东京车站站长的事。” “嗯,嗯。”大隈警部不由得向前探出了身子。 “站长在丸之内,北楼大厅的庆典结束以后,我们跟着南原先生一起,通过北自由通道,向着八重洲方向步行。当我们来到旧自由通道入口附近的时候……嗯,差不多是刚过五点的时候吧。”说到这里,阳太故意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一番以后,慢慢地说道,“……那个时候,我看到……从那个旧自由通道里,伴平医生一一突然闪了出来……” 阳太的这段供词,顿时发挥了空前巨大的作用。平日里保持着冷静沉着的大隈警部的脸上,竟然不经意间走漏出一丝紧张慌乱的神情,而同在一旁的、被惊得一震的桦山警部补,也立刻凑上前来,对大隈警部耳语道:“如果是那个时间的话,不是正好在被害者的死亡推定时间段里面吗?”这句话被阳太听了个一清二楚。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认为,伴平说不定,就是杀害站长的凶手,或者跟凶手之间,存在着什么联系呢……” 大隈警部并没有马上对桦山警部补的话,作出回应,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看得出来,此刻,他的思绪已然相当混乱,即便是在相当短暂的一段时间里。 不过,大隈警部最终还是找回了往日的冷静,并且用极其少见的责备的语气,对着阳太说道:“混蛋!这么重大的情况,你怎么都不早点向我们汇报?” “对不起!……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阳太使出了拿手的演技,作出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我、我实在是怕得不行,受了那么大的剌激,完全忘了该说些什么了……” <hr /> 注释: 第十五章 第一次约会 直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阳太的父母,终于从观音市赶到了。虽然二人也就失踪了的弟弟的事情,接受了警方的询问,但是因为在包括伴平的心理鉴定在内的,一系列事件当中,他们都不可能提供比阳太更多的情报,最终,一家三口都被获准先行回家。 尽管阳太一觉都没睡成,但在回家的电车上,他仍然因为莫名的兴奋,而没有睡觉,真正躺到床上,开始休息的时候,已经是回到家后的午后时分了。 阳太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就连仍旧赶去公司上班的父亲,也提前回到了家里。 接下来不可避免的,阳太要对父母交代,这两天发生的事件经过。果然,在听了发现东京车站站长,和伴平的那两具恐怖又诡异的尸体的经过以后,父母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母亲关切地看着阳太问道:“你这孩子,没事吧?” 然而,还没等阳太回答,咲子又转向了丈夫,小声地说道:“不是有一种叫作PtSD的病症吗?我看,还是带孩子去接受一下心理咨询比较好吧?” 然而,对于对心理咨询这东西,已经有了阴影的阳太而言,这份关心显然适得其反——阳太一听慌忙答道:“我没事,绝对别让我去做那种什么心理咨询!” “阳太的事情,当然也得担心,可更要命的是,夜之介他……”以前常常是心不在焉的父亲昭夫,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若有所思,老半天,才神情恍惚地,漏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是啊,到底在什么地方,是什么状态呢。”咲子也应和着说了起来,“衣服被脱掉,扔在了客厅里,那就是说,几乎是光着身子,凭空消失了?” “是不是被谁逼着脱掉了衣服,然后强行带离了现场——我倒是试着跟警方说了这种情况……” “是啊,是啊。”咲子附和着说道,“无故卷入了这个事件,被强行带走的可能性不小呢。” 现在的夜之介,作为失踪人口的同时,又是杀害伴平的重大嫌疑对象——如此麻烦且微妙的多重身份之下,又不可能光就单纯的行踪不明,而请求警方出力搜寻他的下落,作为他的家人,也确实被迫陷入了相当的窘境。因此,父母所提出的叔叔被强行带走一说,本也是阳太想要大力支持的假设。 即便如此,阳太小朋友也不得不承认——“密室”谜团,却犹如一头难缠的拦路虎,使这个假说,暴露出了显著的瑕疵。 夜之介<bdo>http://www.99lib?net</bdo>绝不是一个会去杀人的人,这一点,身为“自己人”的神野家全体成员,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所以,某人杀害了伴平,继而又对夜之介施加了威胁,并将其强行带走……这样的假设,对身陷窘境的神野家而言,可以说是上佳的“救赎”了。然而,在大力主张这个假设之前,确有必要,先把事件的手法开解明晰才行。 阳太意识到,自己在作为证人的同时,必须解开这个匪夷所思、却已然成立的事件的谜团,否则,夜之介叔叔所背负的污名,将十分难以洗净了。 第二天,阳太决定联系一下留美花。从夜之介失踪到现在,如果要找一个能就这样的怪事件,跟他一起探讨的对象,同是推理迷的留美花,的确是再适合不过了。 因着互相借书的由头,阳太之前,就得到了留美花的微型移动随身传呼电话号码。拨完号码,听着呼叫的铃声,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为了借书以外的事情,找留美花说话。这不就意味着,他们的会面,将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二人世界”——也就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了吗? 阳太想到这里,不禁动摇起来:啊,如果这是他们的地一次约会,就要在一个精心挑选的地方才好。他们两个此前,都是在学校的教室,或者图书馆里见面的,但现在正值放暑假期间去学校是不可能的了。海滨公园、车站附近的旋转喷泉等,这些观音市里有名的约会场所,在阳太的脑海里,一个个被浮现出来,又一个个遭到了否定——尽是一些避不来其他人耳目的地方,只能够让也们自己感到不自在而已。身为小学生,他们当然也不可能,去大人们去的那种有情调的咖啡厅;如果定在麦当劳,那种俗不可耐的地方,说不定,自己就会被留美花讨厌哦…… 啊,到底该怎么办呢?…… 在等待留美花接电话的短暂的空白里,终究,阳太所能想到的地方,也就只有去——倒是很符合书虫脾性的、坐落在山坡上的市立图书馆里的谈话室了。 “啊,真行寺同学,我是神野啊。我想,跟你见个面。” “啊,我也正想给你打电话来着。”聪明的留美花,果然非常善解人意,“我猜……是跟东京车站事件有关吧。我在电视上看到报道了。真够呛的,神野同学,你没事吧?” 在这之前,大人们不知道,已经问过阳太多少回“你没事吧”,可是唯有留美花问的这句,才真正地暖进了阳太的心里。 “嗯,我没什么啦。可是,这次发生的事件,有很多不可思议的谜团呢,所以……” “你是想说,想找我帮忙,一起推理这次的事件,对吧?”留美花抢先说道。 “啊哈,就是这么回事了啦!……” “我也想这样子呢。”留美花的语气,不知怎的,听起来竟像是有些喜不自禁——也许,只是阳太的错觉吧。 “我也想听神野同学,为我亲口叙述一下,事件的详细情况呢,我们见个面吧。” “那就好。那么,就在市立图书馆的谈话室……” “喂……等等!” 不会真的是地点不合她的意了吧……被中途打断的阳太,不由得担心起来。 “见面是没问题啦,不过我有个条件。”留美花干脆利落地说道。 “市立图书馆这个地方,你不喜欢?” “不是这个问题了啦。” “那,是什么?……” “是角色分配的问题。” “什……什么,角色分配?” “是啊,这还用说嘛。角色分配就是——我们两个,谁来当主角福尔摩斯,谁来当助手华生医生咯。在推理小说里,这个是常识吧?” 被留美花的“条件”汗到了的阳太,以对方难以察觉的方式,小小地叹了一口气:“知道啦。这个嘛……不用说……当然你是福尔摩斯,我是华生咯……” <hr /> 注释: 第十六章 大显身手的女“福尔摩斯” 阳太如坚忍的士兵一般,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吃力地翻着一个陡坡。他所生活的观音市,位于一个半岛之上,属沿海丘陵地形,因而平地稀少。而这些少得可怜的平地,大多被商业区和住宅区所占据——虽然最近不断兴起的填海造陆工程,使平地面积大幅度增加,但增加的平地,几乎也都被用于建造大型公寓和购物中心,所以,像市立图书馆等历史较长的公共设施,基本都建造在山顶之类的交通不便的地方。 尽管由于长时间的爬坡,而热得满头大汗,阳太还是冷静地考虑到了一些细节。比如,他在中途的自动售货机前停了下来,买了两听果汁——在图书馆里,原则上是不允许饮食的,但谈话室是一个例外。如果他是个大人,就不用这么辛苦,而是可以在车站一带,清凉的小咖啡屋里,轻轻松松地跟女朋友约会了——一面这么想着,他把冰凉的易拉罐,贴在汗津津的脖子上,继续爬坡。 留美花已经安然地坐在图书馆的谈话室里,等着阳太了。她那白皙的皮肤上,看不见一粒汗珠,一脸清凉的样子。在运动以外的场合,阳太从来没有见过,女孩子满头大汗的样子。一定是因为女人的身体构造,与男人不一样的缘故吧——对于涉世尚浅的阳太而言,所谓的“女性”,也算是谜一般的生物了。 “不好意思,来晚了。这里的上坡,爬起来很吃力。”阳太一面为自己开脱,一面用手帕擦着汗,“真行寺同学,你一点都没出汗呢,因为到得很早吗?” 留美花摇了摇头:“我也是刚刚才到诶!”接着,她用带点小得意地可爱说道,“我是让妈妈开车送我过来的。我跟她说,要到图书馆来做暑假作业。” “啊,这样啊。”害羞的阳太,很没技巧地递上了果汁,说:“这个……给你喝啦。” “啊……谢谢。” 如果仅仅是一次单纯的约会,那么接下来,阳太就该找些浪漫的话题(反正他肯定是想不出来的),来逗他的小女朋友开心了。不过,按照这两人的情形,那样的戏是不会上演的。 喝了一口果汁以后,留美花马上采取了主动的姿态:“快跟我说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光看电视,根本弄不明白,神野同学要把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噢。” 于是,阳太花了长长的时间,偶尔用果汁滋润着干涩的喉咙,把那两天诡异至极的亲身体验,仔仔细细地叙述了出来。 留美花细心地听着,时不时地还就叙述中暧昧不清的部分——比如,脱在地上的、夜之介叔叔的衣服的具体位置之类的——提着问题。当她听到站长和伴平的尸体,被发现的部分时,也表现出一脸既恶心、又恐惧的表情,两条秀气的眉毛蹙了起来。 漫长的冒险故事终于结束了,小小女福尔摩斯说了一句“这样子啊”,然后,就像大人似的,抱着双臂思考了起来。 “真行寺同学,你对于这个尽是谜团的事件,是怎么看的呢?”小小华生遵照着游戏规则,恭敬地向小小福尔摩斯询问起见解来。 “嗯。”留美花点着头说道,“首先,要解开密室之谜。” “密室?……” “是的,第二个事件中,最大的谜团。虽然在第一个事件中,站长的尸体为何被切割开来,这一点也是一个重要的谜团,但在这个问题上,正像你的夜之介叔叔推测的那样,用仇恨心理、或者变态行为来假设,也是完全可以解释得通的。” “可是,在这个事件里,具备了仇恨动机的田沼助理,有着尽管不够完美,但却大致可以接受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反过来,在犯罪现场出现过的伴平,虽然有明显合理的犯罪时间,但是目前,却无法知道他到底有着怎样的动机。” “所以嘛,在第一个事件里,关于伴平的信息,几乎都不为人知,因此,我们可以把这个事件暂且搁置,先来解决掉第二个事件略。” “你说要‘解决掉’……”阳太吃惊地嚷道,“难道,真行寺同学,你已经解开了那个‘密室’之谜吗?” 留美花骄傲地露出了胜利者般的微笑:“嗯,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假设而已。”俨然一副推理小说里,著名侦探胸有成足却故作谦虚的架势。 “什么假设?” “嗯,让我们按照顺序来说吧。”女福尔摩斯一脸从容地,牵着她愚钝的助手小小华生,“首先,神野同学,你可知道,在这个‘密室’事件里面,旅馆的客房,本就不是一个密室噢。” “但是,那个房间的门确实锁着,窗户是被封死了,无法打开……这一点我还亲自确认过。” “这个,我当然也知道咯,并不是从这两点来讲啦。我想说的是,旅馆客房之类的地方,本来就不是完全封闭的噢。” “那是……”阳太仔细地回想着,“你是说,房间的什么地方留有空隙,是吗?” “是的。我爸爸因为公司里出差的关系,经常要在旅馆过夜,他跟我说过,旅馆客房的门,一眼看去,会觉得是完全封闭的,其实在门板下方,留有一小截空隙。……大概,是为了从那里面,塞进报纸什么的,或者是出于发生火灾等时候的安全性考虑吧。” “啊,是这样的啊?”这一点,阳太确实没有注意到过,“……这么说也就是,这个‘密室’的诡计,就隐赚这个小小的空暸里咯?” “不是只有这种可能了吗?……我认为,解开‘密室’之谜的关键,就在那个地方了——客房的钥匙,是在你叔叔的裤子的口袋里,没错吧?” “而且,那个钥匙,并不是现代旅馆的卡式钥匙,而是普通的金属销匙,对吧” 阳太点了点头:“嗯。就是那种上面标记着客房门牌号的普通的钥匙。” “果然。”留美花自信地点了点头说道,“……那样的话,这个‘密室’诡计,就不攻自破了。” 阳太却依然无法相信,仿佛提醒对方,重要的注意事项一般,再一次说明了状况。 “所谓的解开了‘密室’之谜,也就是说,你已经知道了,凶手是如何在伴平被杀以后,拿着钥匙走出了客房——然后,因为那里的旧式客房门,不会在关闭以后,自动上锁,而必须在门外头,用钥匙反锁才行——在门外使用完钥匙以后,又将它放回到夜之介叔叔脱在地上的裤子口袋里的手法了噢。” “这个我明白的。”留美花依然从容地点着头,再次提出了令对方意外的问题:“对了,神野同学,有一种‘傻瓜结’,你知道吗?” “傻瓜……结……” “嗯!……这个,我也是从爸爸那里知道的。因为我爸的兴趣爱好,是钓鱼呀、快艇之类的水上运动,所以,他知道各种各样,在海上使用的绳索呀、吊扣类物品的打结方法。在这些方法之中,就有一种叫做‘傻瓜结’的打结方法。” “那,这种结是怎么结的呢?” “简单地说就是,乍一看,是把物品和绳子系在一起,并且可以拖动物品的,但实际上,只要重重地拉扯绳子的一端,那个结就会轻易散开。” “那么,诡计的关键就是,用这种结法,在钥匙的某处,系上绳子咯?” “不愧是华生啊,反应很快嘛。” “那是怎么操作的呢?” “比如说,用‘傻瓜结’把钥匙固定在鱼线之类的、细而结实的绳子上,把绳子的一端,放得长长的……然后,把你叔叔脱在地板上的、裤子口袋里的某个东西——对了,口袋里面,除了钥匙,还放着别的什么吗?” “我想想……”小小华生一面回想着,一面嘟囔着喃喃自语道,“这个嘛……具体的有些什么,我也没办法全部确认,不过,除了钥匙,还有……盒装香烟和一次性打火机,以及零钱包之类的东西……” “嗯,这里面,零钱包之类的就很可疑。那个零钱包,不是用拉链封口,而是用摁扣合盖的那种吧?” “嗯,是那样的。” “那样的话,就可以用了。” “可以用?用作什么?……” “滑轮。” “滑轮” “嗯。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它的作用,叫滑轮或者支点。总之我觉得,这种零钱包,姑且可以作为类似功能的小道具使用。” “那要怎么来用呢?” “首先,把从‘傻瓜结’延伸出来的线,留得长长的,足够拉到走廊;然后,打开那个零钱包的包盖,让线从包盖和包身中间穿过,接着,把摁扣‘啪叽’一声摁上,这样,线就会被‘锁’起来了。而且,因为零钱包的包盖,和包身之间,是有空隙的,所以被‘锁’在中间的细细的线,仍然可以自由滑动,对吧?” “嗯,应该是这样子。” “先制作好这样的‘机关’,完成犯罪以后,把系上了线的钥匙,捏在手里,而零钱包则放回到裤子口袋中。接着,把穿过了零钱包的、与结着钥匙相反的线头,捏在手里,带着钥匙和线头,悄悄地走到门外。在向外走的时候,要注意放线保持零钱包在口袋里的位置。” “嗯!嗯!……”阳太听着,一连声地点头。 “走到门外以后,旅馆客房门板下面的缝隙,就要发挥作用了。先把线贴着地板放平,在合上门板的同时,使线的两端——结着钥匙的那头和相反的那头,一起从底下的门缝里穿过。这样,犯人就可以站在走道上,用钥匙把房门反锁起来了。锁好门以后,只要把钥匙重新放平到地上,轻轻拉扯与钥匙相反的那一端,整条线就以留在房间地板上,裤子口袋里的那个零钱包为支点,形成了一个可以左右滑动的U字形,U字的两端,一直延伸到房间外面。这时,犯人只要蹲在地上,拉动仍然捏在手里的线头,零钱包就会发挥它支点或者说滑轮的作用,使钥匙慢慢穿过门缝,向着地上那堆衣物移动,经过长途跋涉,最终钻进那个放有零钱包的裤子口袋里。到此为止的整个过程中,缓慢且尽量不用力地匀速拉动线头,是非常重要的。然而,一旦确定,钥匙已经到达了零钱包所在的地方……” 听到这里,小小华生抢先说出了下文:“就用力地把线一拉,让‘傻瓜结’散开,这样,钥匙就被留在了那个口袋里了。” “啊啊,你怎么可以把关键的地方,抢先说出来嘛。”被抢了话的留美花,一瞬间从高傲的小小福尔摩斯,变回了娇滴滴的小学六年级的小少女。 “对不起,对不起。” 批评过犯规的小小华生以后,小学六年级的少女,又迅速变回了小小福尔摩斯,总结起自己的推理来:“让钥匙留在口袋以后,再把脱开的线,从零钱包和门板底下的缝隙中退出来,全部拉到门外收好,这个‘密室’的简单诡计就完成了——怎么样?” “嗯。这样确实可以制作出一个密室的,不过……”阳太一面不自觉地模仿着夜之介,摸着下巴的“思考中请稍候”的动作,一面说道,“在这个事件中,很可惜,并不适用呢。” “为什么啊?”小小福尔摩斯不快地撅起了嘴。 “首先,时间上不允许。我在客房的门口,听到了伴平医生的‘你这厮,想要杀了我嘛!’的喊声。如果伴平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杀的,那么,从那时候开始,直到前台的人,把304号房的备用钥匙,拿来的这一小段时间里,要完成这么复杂而细致的工作,从时间上来讲,我认为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啊!……”留美花不服气地强辩道。 阳太用自己的声音,盖住了对方的话,继续分析道:“不仅如此。就算从时间上来讲,能够完成这项‘工程’,我还有更关键的理由,来解释这个诡计是行不通的。” “是什么吗?” “从伴平发出喊声被杀,以及我到三楼前台打电话,寻求支援的这段时间里,我的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304号房门口,并没有看到任何人使用刚才你说的手法噢。” 听到阳太这么说的留美花,用牙齿咬着嘴唇,露出了极不甘心的表情——她好不容易求出的密室诡计之解,竟在一瞬间土崩瓦解了。 没想到的是,顽固的小推理迷,选择了死守自己身为福尔摩斯的尊严。稍微思考了一会儿以后,留美花再次正视着阳太,用带着一丝冷峻的口吻说道:“就算你这么说,我的密室诡计假设,也仍然是成立的。” 阳太一脸惊呆地问道:“那,怎么个成立法呢?……我认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不是不可能。”留美花说着,屏住呼吸,停顿了一小会,说道,“……只要这中间的某个人,就是做了所有这些的犯人,那就说得通了。” “那个人……”满脸疑惑的阳太,傻傻地问道,“是谁啊?” “不是别人,只要是神一野一同一学一自一己,这个密室诡计的假设,不就成立了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hr /> 注释: 第十七章 小小华生的逆袭 因为留美花的这句“了不得”的推理,小小福尔摩斯和小小华生,顿时陷入了沉默,竟互相注视起对方来——确切地说,应该是接近于大眼瞪小眼的状态了。 过了许久,还是阳太先开了口:“确实是这种状况啦:第二个事件的密室之谜,所有的不可能,都是基于我的证言才产生的。但是……” 阳太看着留美花,眼里流露出苦闷的神情:“真行寺同学,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你真的认为我在撒谎吗?……” 留美花听了这话,低下了头,避开了阳太的视线,有些落寞地轻声说道:“我不这么认为。”然后,她又重新抬起了头,说道,“我从来也没有觉得:神野同学能干出这样的事情。能不能想出这样的诡计,暂且不说,你不可能会去杀人。如果我觉得,神野同学就是犯人的话,我也不会一个人到这里来了啊。不过,因为你推翻了我的假设,所以,我就想用我的拿手好戏,推翻你的话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听到留美花这么说,阳太终于松了口气,“……那么,那个‘傻瓜结’的诡计的假设,也可以收回了吧?” 留美花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那么,这样一来,关于‘密室’之谜的分析,就又回到起点了……我说——难道就没有别的假设了吗?” 振作起精神,再次变回小小福尔摩斯的真行寺留美花说道:“当然,还不至于没有别的假设。” “啊,真的呀?”小小华生被小小福尔摩斯的自信震慑了,“那么,还有什么样的假设呢?” 小小福尔摩斯喝了一口果汁,又开始为新的假设作起了铺垫。 “神野同学,你在看推理小说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密室诡计的推理,基本都可以分为两个类型。” “是这样吗……”阳太在脑子里,回放着至今为止,自己读过的推理小说,“不过忽然被这么一说,我也没法立刻就想出来……” 小小福尔摩斯再次带着胜利者的骄傲说道:“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根据推理研究者的分析,所谓的‘密室’诡计,基本都可以被归为两类。” “哎?……”阳太再次回到了小小华生的角色,“那……这两类是?” “一类被叫做‘机械性’的密室诡计——也就是,用针线之类的小道具,通过门窗孔缝之类的地方,设置巧妙的机关。” “那么,真行寺同学刚才提出的‘傻瓜结’,应该就属于这一类咯。” “嗯。”留美花使劲地点了点头。 “那么,另一类呢?”阳太歪着小脑袋,好奇地问道。 “另一类叫做‘心理性’的密室诡计。” “心理性……” “是的。像心理学这样的东西,对我们来说,尽管还是稍微显得难了一点,但我试着查了一些资料。简明扼要地说,大概就是与心理活动相关的,一种制作诡计的方法——所谓‘心理活动’,比如说,错觉之类的,就属于可以用来误导判断的那一类。” “那么,所谓的‘心理性’的密室诡计,就是利用了错觉的诡计咯?” “是的。”真行寺留美花脸上顿时洋溢出一片胜利者的姿态。 “真行寺同学,你根据‘心理性’密室诡计的理论,准备了一套假设了吗?” “算是吧。”已然重拾自信的小小福尔摩斯,立即回答道。 于是,小小华生顺从地催促着小小福尔摩斯,继续着她的假设:“厉害啊。那么,在这次的事件中,是通过怎样的错觉,来制作密室的呢?” “时间上的错觉。” “啊……时间上的错觉?” “是的。行凶时间的错觉——刚才我听了神野同学的叙述,你是通过被害人伴平喊出的‘想要杀了我嘛!’这句话的时间,来推测他遇害的大致时间的,对吧?” “嗯。” “但是,那仅仅是你在门外听到的一句话,并没有看到他被杀的场面,不是吗?” “这个嘛,确实是诶……” “那么,如果伴平真正的遇害时间,远在那句话之后,也就是说,那句话,仅仅是为了在遇害时间这点上,制造错觉的话,这个‘密室’之谜,不就可以轻松解开了。” “啊啊……” “在神野同学呼叫前台、前台的大人们拿着备用钥匙赶到,直到打开密室之门的时候,被害人,其实还是活着的;紧接着,三个大人就相继冲进了浴室,不是吗?就在那个时候,三人中的某个人,趁机突然杀死了伴平,那个时刻,才是被害人真正的遇害时间。然而,调査的人,却因为受到伴平那句话的干扰,产生了错觉,真的以为,有谁在密室中剌杀了伴平……这样一来,心理性的密室杀人诡计,不就成立了吗?” 听了这番推理的小小华生——神野阳太,试图尽量不伤害小小福尔摩斯的情绪,慎重地选择着措辞,再次提出了反对意见:“哈哈哈哈!……真是绝妙的假设,比刚才那个‘傻瓜结’的‘机械性’密室诡计,更加的出人意料了,也更让人信服,只不过……” “只不过?……”小小福尔摩斯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戒备的神色。 “要制造出那样的错觉,就必须让伴平喊出那句有时间差的‘想要杀了我吗’,对吧?” “哇,这个当然是的咯!……” “明明是他自己要被杀,那伴平为什么还要配合,出演那个诡计呢?” “这个嘛,”小小福尔摩斯想了想说,“虽然确切的原因我说不上来,但是我想,他一定是被田沼助理的什么话,给哄骗了,受到唆使,才这么干的……” “真行寺同学认为,田沼助理就是犯人吗?”神野阳太顺势问道。 “因为他最可疑啊——至今为止,他可以说是在站长被杀事件里,唯一有明确动机的人,不是吗?而且,在站长被杀的死亡推定时间里,不正是神野同学你目击到了,出现在凶案现场附近的伴平吗?” “啊啊,是这样没错。” “所以嘛,如果采用了这个假设,也就能够大致看出,整个事件的全貌了。事件的主犯,当然就是田沼助理——首先,他利用伴平杀害了站长,而且,为自己制造了不在现场的证明;事后,为了封口以绝后患,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吧,他又惨无人道地杀死了伴平。——你说呢,神野同学?” “嗯。虽说也是个不错的想法……可是这么一来,在第二个事件里,旅馆经理和服务生,不就都成了共犯了吗?……不管犯人是谁,因为浴室非常狭小,如果是进到那里面以后,才杀死伴平的话,是不可能不被其余两个人发现的……” “田沼身为首席助理,是东京车站除了站长以外,最有权力的人了吧。”留美花不紧不慢地应对道,“那么,旅馆里的工作人员,自然都是他的部下。所以有可能是:田沼强令他们的咯。” 到了这一步,阳太已经对扮演小小华生的角色,忍无可忍了:“但是……”他说。 “但是什么啊?” “我可不是田沼的部下。”阳太斩钉截铁地说道,“就算我是小孩子,个子又矮,还是跟在大人们后面,进入浴室现场的,但绝不会看不见浴缸里的情况。如果那三个大人中的谁,在那个时候杀死了伴平的话,我也一定会看见的。而且,如果田沼打算,使用这个诡计的话,一定会命令我,不准进入浴室,避免我看见他杀人的一幕,然后,在只有自己人的情况下,把现场处理妥当的。” “这样啊,我明白了。”小小福尔摩斯别扭地点了点头说,“那么,‘心理性密室’诡计的假说,看来也只能收回了。” “不好意思啊……只能如此了。”仿佛一小段节奏沉重的间奏般,不愉快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幸而,留美花很快又重整起精神说道:“刚才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说,接下,来让我听听神野同学的推理吧。” 被留美花这么一说,阳太露出了一副似有难言之隐的表情:“虽然,我也特别想好好地推理一番。可是,我不像真行寺同学你,能做出那样髙明的假设。尤其是,第二个事件的‘密室’之谜,我更是拿它没有办法。我唯一能够确信的,只有夜之介叔叔不会去杀人这一点……” “这个,我也是相信的。”小小福尔摩斯点头应和道。 “谢谢你。但是,这么一来,‘密室’之谜,果然还是阻挠了我,对于整个事件的思考。而且,说到这个密室的蹊跷之处,还包括了当时,夜之介叔叔为什么会把衣服脱掉,扔在地上这个大问题。” “啊,还有这个谜团。”留美花发出了一声叹息说道,“如果你的叔叔是清白的,只是被某人从房间里强行带走了,那么,就更是非得破解这个‘密室’之谜不可了。” “还有一点,用来杀死伴平的凶器,也不见踪影了呢。” “哎呀!……还有这个问题啊……啊啊,头要痛爆了。” 想到这里,真行寺留美花决定,不再继续搅乱自己的脑子,她重又看向阳太问道:“那么,关于第一个,站长被杀的这个事件,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呢?” “这个事件也是:虽然没有棘手的‘密室’之谜,但为什么尸体的头,被割了下来,心脏和右手,又被带走了呢?……诸如此类的谜团也相当令人头痛呢。” “你的夜之介叔叔,对于尸体被切割这一点,主张‘变态说’和‘仇恨说’这两种假设,不是吗?” “嗯。可是不管怎样,我都想知道,犯人之所以做出如此恶劣的事情,他是什么样的理由呢。” “原来如此啊。那么关于这个部分,神野同学有了什么假设了吗?” “很遗憾,还没有。只是,有一个让我很在意的细节……” 还没等阳太交代,留美花就抢先说了出来:“啊……就是那个不配套的帽子的问题吧?” “是的。” “这个问题的话,用仇恨说来解释,不是也可以说得通吗?” “怎么讲?” “你想啊,藏青色并不是高层干部的制服色,而是普通职员的颜色。普通职员,即便是在夏天,也是穿着藏青色的制服的,那么,就像刚才说过的那样——假设,因为升迁大计遭到破灭,而心怀怨恨的田沼助理就是犯人,他把站长杀死以后,就把那顶他憧憬已久的站长帽,从尸体的头上取了下来,嘴里说着‘你啊,也就只配戴这顶普通职员的帽子了’之类的话,随手给她戴上了藏青色的帽子——这不就很合理了吗?”。 “嗯……确实有这种可能。可是,这样一来,正如真行寺同学你注意到这一点一样,他的做法,不是故意把自己的仇恨动机,昭告天下了吗?” “啊,也是噢……看来,这些谜团的碎片,还是没法完美地拼凑起来哦……那么,对这个帽子的细节,如此在意的神野同学,你的推理又是怎么样的呢?” “这个嘛,”阳太带着犹豫的神色,说道,“我倒是想到了一种假设。” “那是什么吧……” “现在我还不能说,因为还过于缺乏条理……实在是很没有说服力的话。” “是这样吗?这也太狡猾了吧!……让我说了那么多,自己却一个假设都不说。好歹我也是像小说里面,那些个著名的大侦探那样,理论结合现实,拼命地思考着……” “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说出我的假设……”阳太的语气,听起来相当苦恼,“正因为真行寺同学,是像推理小说中的名侦探那样,坚持着理论结合现实的思维方式,我才觉得,我的假设不可能对你有说服力。” 小小福尔摩斯听了这番话,无奈地耸了一下肩,成了对小小华生束手无策的小小福尔摩斯。 “你的话,我既明白,也不明白。不过好吧,当你觉得能够说出来的时候,再说给我听好了。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呢?” 从留美花嘴里说出的“我们”,让阳太的内心,顿时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先不说别的,不管是哪一个事件,我们都需要掌握更多的情报。现在看起来,警方已经把失踪的夜之介叔叔,列为嫌疑对象了,所以,不可能提供给我们任何详细的情报;而且,目前,我对已经遇害的伴平,与整个事件的联系,也几乎是一无所知。” “是啊,我们对于伴平还一无所知呢。……难道就没有警察以外的什么人,能够提供情报给我们了吗?” “有一个人——JR大日本的广告担当南原先生。他曾经说过,他在媒体里也有熟人,我想,他应该会告诉我们一些,电视上没有的独家情报。” “啊,太好了,那我们马上就去找南原先生,好好问问他吧?”真行寺留美花得意洋洋地跳起脚来。 毫无准备的神野阳太慌忙问道:“马上……你是说,现在就去?” “那还用说,‘好事须趁早’嘛。从这里到东京车站,大概只需要一个半小时,那么,差不多傍晚的时候,我们就能见到南原先生了。你有他的微型移动随身传呼电话号码吧?” “呢,我有他的名片……” “那你快给他打电话吧。” 虽然留美花的性急,使得阳太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如果等到下个星期,荣进预备校的特训课程一旦开始,就没有时间,来调查这些事件了。也许,真的就像留美花说的那样,趁早行动比较好吧。 于是,小小华生遵从小小福尔摩斯的“命令”,迅速给南原打去了电话,说明了情况。或许,南原也正在为朋友夜之介的事情担心吧,他爽快地答应了孩子们提出的,稍后见面的请求。 就这样,小小福尔摩斯和小小华生这对搭档,满怀斗志地离开了图书馆,踏上了寻找真相的旅程。 两个小学生结伴,坐上了开往东京车站的电车,各自用微型移动随身传呼电话,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是要去朋友家里,继续学习,所以,会晚些回去。 跟南原幸三先生约好的见面地点,是车站旅馆一楼里侧的咖啡吧。先行等候在那里的南原,似乎一厢情愿地以为,孩子会由监护人陪同着过来,所以当他看到仅仅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学生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稍显为难地责备起来。 “就两个小孩子,还玩什么侦探游戏,很危险的啦,这可不行哟!……” 机灵的阳太,立刻作出了反应:“本来是爸爸妈妈陪我一起来的,可是,他们又忽然有事了……而且,我心里老惦记着,失踪了的夜之介叔叔的事,所以,才想尽早赶过来的……这是我的同学——真行寺留美花……” 一番真假参半的说辞下来,终于勉强得到了南原的认同。阳太没想到南原会说出“游戏”这样的词眼来,每每想到身为小孩的他们,为了完成侦探的角色,需要堆叠诸多谎言,他就感到由衷的厌烦。可是现在,为了能得到更多的情报,他还是装出了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那么冒昧地问一句,”阳太直截了当地开始了提问,“关于失踪的夜之介叔叔,南原叔叔,你有没有获得什么新的情报啊?” “真是遗憾,关于你叔叔的行踪,我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新的情报,真是杳无音信呢。”南原幸三一脸无奈地说道。 “夜之介叔叔,还是被警方作为杀害伴平的嫌疑对象了吧?” “这个嘛……”南原的表情显得有些局促,“毕竟也只能这样认为了……不过,虽然是这种状况,因为还存在着‘衣服被脱在地上’等大量的疑点,警方似乎也没有单纯地,就把视线锁定在他身上。对于犯人另有其人——你叔叔只是被卷入事件,被强行带走之类的可能,他们也进行了相应的调查。” “关于那些可疑的地方……”小小女福尔摩斯终于找到机会,插进了提问,“除了‘衣服被丢在地上’这一点以外,有没有掌握到诸如‘指纹’之类的新情报呢?” 看到面前的小女孩,有模有样的提问,南原幸三又是吃了一惊,继而用大隈警部对待阳太那种,略带揶揄的态度说道:“哟,你也是个小小福尔摩斯吗?” 不过,待人着实亲切的南原,还是诚实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啊……让我想想啊……指纹之类的专业的东西,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根据我从比较熟的报社记者那里,得来的消息,确实,还有几个比较值得注意的地方呢……” “什么地方?……”两个小学生异口同声地问道,甚至还向前探出了身子。 “嗯,一个是——这个,你们应该没有听警方说起过吧……那堆脱在客房地板上的衣物里,上衣的胸口位置,被开了个洞。” “衣服上开了个洞?我跟大隈警部谈话的时候,他可没有提到过这个细节呢!” “这样吗?……”南原幸三一脸悻悻地说,“那可能是那个时候,还没有注意到这点。或者是,虽然没有跟你提起,但已经跟你的父母提过了,这也说不定。” “那,那个洞是怎么样的洞呢?” “像是弹痕的洞。” “弹痕?……”阳太惊讶地反问道。 “嗯。在上衣的胸口口袋位置,开有一个正好可以被认为是弹痕的圆形小洞洞哦。” “那,这能说明,夜之介叔叔是遭到了枪击吗?” 被这么一问,南原的脸上,出现了极度困惑的表情:“这……这个嘛,到底有没有遭到枪击……”他支支吾吾了一阵后,把问题不了了之,接着,他又向阳太提问道,“如果你不知道衣服上有弹痕这件事,那你自然也就没有从警方那里,得知现场发现了改造手枪的事情吧?” “一点都没听说过!……改造手枪,也是在那个房间吗?” “嗯。似乎是用一把玩具模型手枪,进行的改造,使其可以发射实弹,听说,杀伤力足够强大呢。” “这么说,难道是……叔叔被这把枪击中了胸口吗?”阳太看来相当担心地,重复着同一个问题。南原幸三见状,也颇为着急,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继续说下去了。 “……这又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在那个形似弹痕的小洞周围,竞然没有发现一丁点出血的痕迹。如果是被实弹击中了胸口,也就是心脏部位,遭到了直接的枪击,那么,衣服上沾染到血迹,就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可是,据说根本没有发现,任何类似血迹的东西。” “那么,从那把改造手枪里,发现了子弹发射过的痕迹了吗?”留美花再次把握时机,尖锐地提出了问题,“还有,是谁开的枪……有没有在那个房间里,发现开枪人的蛛丝马迹呢?或者在枪身上,有没有检验出指纹呢?……” 在举一反三的小小福尔摩斯的光芒下,相形见绌的南原幸三,竭尽所能地回答道:“似乎确实发现了子弹发射过的痕迹。而且,听说发现手枪的地方,并不是在浴室,而是卧室的某个角落,但具体位置,我就不清楚了。然后,关于手枪上是否有指纹这一点,结果也没有检验出,或者即便发现了指纹,也对不出是谁的,总之,警方的口风是相当的紧啊。” “也就是说……”阳太一面一如既往地摸着下巴,一面总结道,“这把改造手枪,到底是谁的——究竟是伴平医生的,还是夜之介叔叔的,还是其他人的,都还不清楚呢……然则,如果认为夜之介叔叔衣服上的小洞,是弹痕的话,那就不能否认,夜之介叔叔是受害者的可能了,警方如果把这一层也考虑进去的话……” “……哎,应该会考虑进去的吧。”南原幸三满足地点着头说。 阳太一面点头,一面继续说道:“那么,南原叔叔还掌握了什么情报呢?” “嗯,这个,你应该也不知道……我听记者说,现场还另有一处可疑的痕迹。” “可疑的痕迹?” “嗯。据说,是在浴室角落,废纸篓里发现的,像是什么纸张燃尽后,残存的粉末状的东西。” 阳太想起了当时进入浴室后,闻到了焦臭味道这个细节。 “那些纸上写着什么吗?” “不清楚,据说已经完被烧成粉末了。” “是这样啊……那么,还有其他什么,能作为线索的细节呢?” “现阶段,我这边还没有到手。另外嘛……这也称不上什么线索吧——在旧自由通道事件中,被认为已经遗失了的站长的那串钥匙,在她的遗体旁边被发现了。” “啊啊啊,这样啊……说到旧自由通道,貌似跟这两个事件,都有联系的伴平的情况,现在究竟如何呢?关于他是什么来头的,有情报吗?他跟宫路站长,又有着什么关系呢?” “关于这个,现在,警方也正在伴平阿弥陀市的老家,进行调查。他好像没有家庭,孤身一人……” “伴平的老家,也在阿弥陀市吗?”阳太吃惊地问道。 “啊,好像是这样,就是你们隔壁的城市。” “而且,宫路站长的老家,也是在阿弥陀市。” “哦,这么说起来,是哦。”留美花无奈地点了点头。 “看来,伴平和站长之间,果然有着什么联系。”阳太又摸着下巴,陷入了思考。 “跟站长到底是什么关系,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这么说起来,我还从那个记者朋友那里,听说了一段关于伴平的旧事来着。”南原幸三像要故意吊起两个小孩子的胃口似的,看似随便却故意如此说着。 “什么旧事?” “这是一个在调查伴平的大型报社的神奈川分社,向东京总部发来的消息。据说在几个月前,伴平曾经造访过神奈川县的报社。” “哎?伴平去报社干什么?……” “据说是对之前引起骚动的,阿弥陀市少女被绑架事件,产生了兴趣,他找当时担当事件采访的记者,问了很多问题。” 阳太记得,关于这个事件,伴平在心理鉴定的时候,也向他们质疑过。 “那伴平到底问了些什么呢?” “这么细的内容,我那个记者朋友,也没有问了。”南原耸了耸肩膀。 “也是吧……”于是阳太转移了话题,“田沼助理现在怎么样?” 南原被这种孩子气的唐突提问,弄得一脸茫然:“怎么样……是什么意思?” 被南原反问了的神野阳太,也显得很困惑:因为相信夜之介叔叔是清白的,现在他和留美花,都把田沼作为最可疑的嫌疑对象……即使从动机的角度来讲一一对了,阳太忽然意识到,可以从动机的角度提问。 “就是那个……新东京车站的改建计划啊。在这个问题上,他不是跟宫路站长持对立的意见吗?” “啊啊,这个事情啊……”南原幸三一脸心照不宣的神情,稍稍压低了声音说道,“才发生了这样的事件,所以,还没有公开的动作,不过,我从同事那里听说,田沼助理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把他那个‘以某种形式保存北楼三层’的提案,重新提交了,似乎是打算,尽快在周围,发展支持势力吧……” 说到这里,南原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喃喃着,“哎,我这是怎么了,跟小孩子说这些干吗……”说完,他转过身来看着两个小学生,故意咳了一下,说道,“南原叔叔能说的,只有这些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下班高峰到来之前,你们两个赶紧回家,我送你们去剪票大厅——还有哦,最开始我也已经说过了,这件事情,已经有许多警察叔叔,在尽力调査了,你们也得有点分寸,小孩子家家的,可不准去做危险的事情哦!” “好!……”两个小侦探露出了天使般的笑容,齐声答道。当然,那只不过是用来应付大人们的、“善意的谎言”罢了。 第十八章 费鲁迪南·P之《吸血鬼之考察与实态》 第二天,神野阳太又以讨论事件为由,把真行寺留美花叫了出来。 这一次,他把“约会地点”,选在了自己家里。夜之介叔叔已然失踪,母亲也是整天忙着工作,这样,他就可以不用担心,被人看到他跟留美花单独相处了。 傭懒的午后,阳太把准时现身的留美花,带到了夜之介叔叔的阁楼间。小阳太心想,这个狭小的空间,虽然昏暗凌乱,但不管怎么说,一个存放着那么多书的地方,一定会让同是书虫的留美花中意的。 刚刚走进阁楼间的留美花,似乎显得有些迷茫。她的杏眼在昏暗中失去了焦点,像个小型啮齿类动物那样,抽动着小巧的鼻子——也许是因为还不适应,满屋子旧书的味道吧。然而,一旦双眼适应了黯淡的光线,她便立刻发现了屋内一角,专门陈列推理类书籍的书架,于是不出意料的,她兴高采烈地飞奔了过去。 “啊,这个,我一直想看来着。啊啊,连约翰·狄克森·卡尔的书都有哎!这个也是,在网上都卖得可贵呢。哇……好想看啊。”留美花像发现了宝藏似的,身子贴着书架,把书一本本地抽出来又放回去,简直有些爱不释手了。 “反正叔叔也不在这里,你要是喜欢,就拿去看好了。如果是真行寺同学的话,我可以用我的特权借给你看。” “啊,真的吗?真的可以吗?……简直太开心了!”留美花说着,旁若无人地挑了两、三册书,紧紧抱在怀里后,又继续走到书架另一边,仔细地寻起“宝”来。 阳太看着一脸幸福的留美花,越来越庆幸地觉得:女朋友没有对昂贵的化妆品感兴趣,真是一件绝妙的事情。 直到把一屋子的书架,上下左右地扫了一遍,留美花终于收敛起方才的忘乎所以,重新转向了阳太。 “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高兴过头了……今天还有事件要讨论呢。” 可阳太却摇起了头:“不用讨论了。这根本就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还要害你陪我浪费时间。”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无精打采。 “但是,”真行寺留美花鼓励着说,“不是已经从南原先生那里,得到了好几条新的线索了吗?” “嗯。夜之介叔叔衣服上,疑似弹痕的小洞,被改造了的玩具手枪,以及在浴室废纸篓里的灰烬……” “对啊。从这些新的线索里头,你有没有琢磨到什么推理呢?” 阳太依旧摇了摇头说:“那个疑似弹痕的小洞,居然没有粘到血迹,这个谜团,我就根本找不到头绪了;夜之介叔叔向来都很不注重穿着,那种小洞,是本来就有的,也说不定呢……” “那么,现场不是已经发现了,带有发射痕迹的,改造手枪了吗?” “是这么回事。可是,又没有关于指纹的情报。改造手枪究竟是谁的?又是谁用它发射了子弹?……这些都不知道——或者说,警方都不肯透露。” “那,废纸篓里的灰烬呢?” “都已经烧成了灰烬,完全不知道内容了,也算不上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一” “可是,现在的科学技术那么发达,说不定,使用最新的科学技术,就能调查出一些什么来呢?” “不太可能吧。”异常悲观的阳太说,“就算查到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警方也不会告诉我们的,不是吗?” “那么,神野同学的爸爸妈妈,有没有从警方那里,听说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呢?” “昨天我回家以后,假装不在意地,跟爸爸妈妈他们打听一下,别说知道与否了,根本什么都不肯跟我讲。而且,他们还反过来教训我说:案件的事情,就交给大人们来处理,要你操什么心?” “是这样啊……” “真行寺同学你那里,有没有想到什么新的推理呢?” “没有呢,我也是没有一点头绪啊。这次的事件,诡异的谜团一个接着一个,可是,就像你说的那样,关键的情报却得不到,根本不像推理小说那样,总是能凑巧发现有用的线索。” “哎,是啊。”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的阳太同意道,“像小说里那样,老爸是警界高官、线索和情报应有尽有……这样的事情,根本不会在现实世界中发生,像我们这样的小学生,能够调查到的东西,实在太有限了。大人们——警方和父母,都不肯告诉我们关键的情报,就连像南原先生那样随和的人,也不太看得起我们这些小孩子,不是吗……” “是呢……”总是斗志满满的小小女福尔摩斯,此刻也泄下气来。 “现阶段,我们能够干的……比如说,探寻满身谜团的伴平的真实身份、去一趟阿弥陀市,调查一番他生活过的环境。可是,我们这样做,肯定又会遭到大人们的无视和嘲笑,很可能根本得不到有用的线索——尽是吃闭门羹罢了。” “是啊。在小说里,少年侦探团有明智小五郎先生撑腰,警察们就会认真配合,小孩子就能够发挥很大的作用。可现实里,哪里来的明智小五郎先生和温柔美丽的文代夫人呢?” “就是这里了!”阳太突然大叫一声。 “哎?你说什么?” “真行寺同学,你热衷于推理,所以认为明智呀福尔摩斯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留美花被阳太唐突的问题,惊得一怔:“这个嘛……我还不至于认为,真的有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的福尔摩斯,但人物原型,还是有的吧?” “也就是说,你认为,现实中,应该存在着像名侦探那样,头脑优秀、兼具观察力和推理力的人物,是吗?……” “嗯……就算没有小说里写的那么厉害,至少也应该有接近那种程度的人物吧。” “你认识那样的人吗?” “那样的人……你是说‘名侦探’吗?” “嗯。像明智小五郎、福尔摩斯那样,能成为我们后盾的人物。” “嗯……”真行寺留美花很不女孩子地哼哼着,“这个……还真不认识。” “也是,多半是这样吧。我身边,本来夜之介叔叔,还是可以充当一下名侦探的,可现在不但已经失踪,而且还成了警方的嫌疑对象。虽然真行寺同学,也提出了‘机械性’密室和‘心理性’密室之类的假设,可我们现在孤立无援,被大人们的‘铜墙铁壁’阻隔着,已经是穷途末路了。更要命的是,从下个星期开始,我就得开始参加,恐怖的荣进预备校的特训课程,感觉真像是被人绑了定时炸弹呢。” “啊?!……那个……那个特训课程,我……我也必须去参加的啦。” “是吧。所以我才想到了这个主意……我们果然还是得找一个,强劲有力的帮手才行呢。” “帮手?……可是,神野同学,你不是也说,现在身边没有像名侦探那样的人物吗?” “嗯。名侦探是没有啦,不过我相信,还有一个与之相反的存在,可以依靠。” “相反的存在?” “嗯。真行寺同学在作文里,写的是想当一位名侦探,而我却在作文里,写了想成为吸血鬼。” “吸血鬼?……”留美花竟也一时无语了,“名侦探是人类,所以,有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但吸血鬼不是人类,说到底,只不过是虚构出来的生物吧?” “不,吸血鬼曾经就是人类,而且,也不是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我认为,他们是具备了强大能力的、超人类一般的理想存在。” “我还以为,神野同学的作文,是个彻底的噱头……难道,你是真心相信吸血鬼真的存在吗?” “嗯。”神野阳太狠狠地点头答应。 “你这么想有根据吗?”留美花彻底惊呆了。 “有两个。虽然另一个是最近才发现了的……” “到底是什么根据呢?”留美花竟然一本正经地好奇问道。 也许,正是因为留美花这种,不会只当他是痴人说梦,而不予理睬、不管相信与否,姑且问一问缘由的性格和心性,阳太才对她特别中意吧。 阳太走到塞满了推理小说的书架旁,抽出一本书来。 “其中一个根据,就在这里。” 这么说着,阳太把书递了过去。那是一本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旧书,纸张极薄,红色的封皮皱巴巴的,不像是书店里大量销售的、那种商业化的读本,而是好像手记一般的小册子。封皮上赫然写着毫不收敛的“吸血鬼之实态考察”几个大字,署名则是“费鲁迪南·P”。 “什么呀,就是这个?” “私家版,也就是,并不是由出版社出版的,而是私人制作的读本。在20世纪60年代的圣弗朗西斯科,这些书,原本只陈列于街头鼓手和嬉皮士等另类人群聚集的专门书店,据说就连法语原版,也只印刷了不过三百册左右。” “那么,这个,是原版的译本?” “对。有一个日本人,得到了那三百册中的一册,把书带回日本,进行了翻译,然后,又以私家版的形式,把书流了出去——据说,同样只制作了几百本而已,你现在看到的这本已经是,只有在疯狂的爱好者圈子里,才能找到的绝版书了。然而,这本书真正的贵重之处,并非只是数量的稀少,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书的内容和作者。” “这又怎么说呢?” “嗯。因为有传闻说,这本书的作者,就是一个真正的吸血鬼。” “真的?!……”真行寺留美花瞪圆了镜片后面的大眼睛。 “嗯。作者不仅在序言里,自曝了真正的吸血鬼身份,而且,书的内容也竭尽所能地,证明了这一点。” “是什么内容啊?” “嗯,大部分是为那些在电影和小说里,被恶魔化的吸血鬼们辩护的言论。比如说,在‘吸血鬼的起源’这一章里,他承认了以吸血鬼德拉库拉伯爵的原型,所著称的布拉德三世的吸血鬼身份,而且,还将他作为抵挡了当时强大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侵略欧洲的防波堤一般的、英雄人物来描写。” “吸血鬼德拉库拉伯爵的原型,不就是那个住在特兰西瓦尼亚的古堡里、将抓到的人,残忍刺死的皇帝吗?” “啊,那个串刺公布拉德三世的传说很有名呢。他在后来的小说里,被描写成居住在特兰瓦尼西亚的领主,但事实上,他统治的是现在的罗马尼亚境内,一个叫做瓦拉几亚的小国。而且,虽然布拉德三世,因为对人施以串刺的刑罚,而恶名远播,但这显然是夸大了他行为的恶劣程度的结果,因为这种刑罚,在当时的欧洲极为普遍,据说同时代的法兰西君主之流,甚至还使用比这更为残虐的、令人发指的刑罚呢。总之,布拉德三世今天的恶名,是在被斯托克写进小说以前,就已经遭人蓄意歪曲,才铸成的不良结果……比如说,那些败退了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残兵、布拉德的弟弟美男公路德维格,为了争权夺利,而联手的地方贵族,以及渴望土耳其终止战争的匈牙利王室等,散播的不实传言,书里认为,这些都成了串刺公布拉德三世传说的来源。” “哎?串刺公的弟弟,是美男公?!……”留美花最先作出反应的,果然是女孩子才会关心的问题。 “嗯,似乎他的家族成员,都有着俊美外形的血统。”显然对此不感兴趣的阳太回答道,“而且,据说在他的家族里,他的父亲被叫做‘恶魔公’,亲戚中甚至还有人被取了‘溺死公’这样悲惨的绰号呢。” “这个人,是因为最后是溺死的,才被人取了这么丢脸的绰号吗?” “是哦,这家伙在家族里头,就是个笨蛋。” 两个孩子说到这里,天真无邪地大笑了起来——对阳太而言,这样发自内心的大声欢笑,已经久违了。 大笑过后,渐渐平静下来的留美花又问道:“那么,这书里除了对历史的大量考证,还写什么呢?” “嗯……”神野阳太也恢复了认真的表情,“据说,费鲁迪南·P本人,其实是东欧贵族的末裔,后来家道中落,他就只身去了巴黎,在大学里研修起了病理学。于是,他从病理学的观点出发,对吸血鬼进行了研究。作为一个真正的吸血鬼,自己生活实态中的种种,都成了他研究的素材。在这本书的其他章节里,就记载了他的观察和研究成果。” “从病理学的观点研究?” “嗯,费鲁迪南·P的结论就是——吸血行为的实质,就是某种疾病。” “吸血行为是一种病……”留美花不可思议地惊讶道。 “嗯。你想啊,在那些讲吸血鬼的电影里头,不是经常出现,这样的场景吗——被吸血鬼咬过的人,最终也变成了吸血鬼。” “啊啊啊,那个效果,很像是传染病呢!” “对了。费鲁迪南·P正是基于这一点,对吸血体质,采用了‘未知病毒感染’的说法。当时,几百年前曾有陨石,坠落在东欧的古老记录,已经在考古中被发现,而他认为,在那些坠落的陨石上,附着某种来自宇宙尽头的病毒,首先沾染了这些病毒的蝙蝠,把病毒传染给了人类,‘创造’出了吸血鬼,从此,吸血病毒便以欧洲为中心,扩散到了全世界。” “如果那是真的……那么重大的事件,为什么至今为止,都没有人知道呢?” “嗯,据说,几乎是在同一时期,黑死病在欧洲迅速蔓延开来,死亡的阴影,迅速笼罩了欧洲大陆,成为当时最恐惧的‘死神’。也许正因为黑死病的威力过于强大,人们的注意力,完全被它所吸引去了,吸血病毒就这样被忽视了。后来,虽然感染了吸血病毒的症状被发现,人们终于开始认识到‘吸血鬼’,但这种存在,却依旧被禁锢于传说、迷信以及科幻小说中,根本就没有谁。认真研究过吸血鬼一一作者在书中。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所以,本人就是吸血鬼的那个费鲁什么的先生,就自己写起了研究吸血鬼的书?” “正是如此。” “那么,被吸血鬼咬过的人类,也变成了吸血鬼,这也是由病毒感染引起的咯?” “嗯。” “但是,在电影里,也有人虽然被咬,却没有变成吸血鬼,而是就死掉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关于这一点,书里也有写到:被吸血病毒感染以后,首先,虎牙将变得能够伸缩自如。在吸血的时候,虎牙会变得长长的,非常锐利,在牙尖上,还有着极细的小孔。” “极细的小孔?……那是做什么用的?” “为了把自己的血液,通过小孔,注入到对方的身体里去。你看,这不是跟毒蛇之类的,通过毒牙,把自己的神经性毒液,释放出来,使对手中毒很相似吗?事实上,吸血鬼并不仅仅是吸食对方的鲜血,他们也会做出把自己的血液,注入到对方体内的行为。” “原来如此。于是,被病毒感染了的人,也会变成吸血鬼……那么,死掉的那些人,就是没有被注入吸血鬼的血液的咯?” 阳太遗憾地点了点头:“是啊,在不通过血液注人病毒的时候,因为仅仅是吸走了对方的血,就可能会导致对方失血过多而死,或者也可能因为吸走的血量不同,而仅使其出现贫血之类的症状……” 神野阳太在讲解的同时,隐隐地感觉到,自己以前,也曾谈论过类似的话题,只是还来不及细想,留美花又接着提出了问题。 “那么,是把对方变成自己的同伴,还是杀死对方,或者只让他变成贫血,就饶过他了呢,这些都取决于吸血鬼自己的考虑了?” “原则上讲,大约是这么回事。不过,还有各种各样复杂的基准和情况,需要作为参考,似乎在吸血鬼的世界里,也因此而引起了不少混乱呢。” “那么,把对方变成了同伴的,是不是也有着因为喜欢上了对方的情况呢?” “啊,那应该也是有的吧……” “假如自己成为了吸血鬼,一定会把喜欢的真行寺留美花,也变成吸血鬼吧?!”这样的想法,在阳太的脑中,一闪而过。 “对方的体质、性格之类的,是否适合当吸血鬼,似乎有着相当复杂的判定基准,甚至还跟遗传学之类的知识有关。写着这些基准和规则的章节,我其实不太理解,不过,总而言之,按照作者的说法,一个经验丰富的吸血鬼,只要看一眼对方,就能够在一瞬间判断出:他是否适合成为吸血鬼了。” 听到这里,留美花的脸上一亮:“啊,那个……那不就是‘一见钟情’吗?那么,吸血不就像恋爱一样了吗?” <hr /> 注释: 第十九章 阳太的召唤 从留美花的口中,竟然说出了和自己相同的想法——神野阳太甚至为此,感动得有些惊慌失措起来。然而,刚刚擦亮了“吸血鬼趣味探索”之光的留美花,却并不知道,阳太心中的悸动与失措,一味地继续着连珠炮似的提问。 “还有,小说和电影里,描写的吸血鬼的超能力,和他们独特的弱点,这些也是真实的吗?” “这个嘛,既有虚假的,也有真实的,似乎还有着很多,没有解开的奥妙。” “吸血鬼能够拥有不死之身,这是真的吗?” 神野阳太再次遗憾地摇起了头:“吸血鬼毕竟也是生物,所以,也不可能拥有绝对的不死之身。与其说是拥有不死之身,莫若说是接近于不老的生物。或者说是……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个名词——处于一种‘迟老’的状态吧。总之,一旦被吸血病毒感染,细胞的老化速度,就会变得极慢极慢的,被感染的人,因此获得了几十倍于人类的寿命。只不过,为了延续这样的生命也好,为了不让吸血病毒损耗殆尽也好,都必须补充大量的新鲜血液。” “那么,就是说,也有上了年纪的吸血鬼咯?” “是啊。这本书里面,写了不少吸血鬼的事例:有的吸血鬼从来都不吸血,致人丧命,而至多只让对方贫血,或者只吸食低等小动物的血,最后就慢慢变老了;相反,有的吸血鬼,肆无忌惮地吸食鲜血、夺人性命,历经了数百年的岁月,却依然青春常驻地存活着。” “为什么感染了病毒以后,反而会变成那样呢?……病毒,不是让人类感染上有害疾病的东西吗?” “不,似乎病毒并非单单是,只让人感染上有害疾病而已。这本书里的一个章节,好像就认真地解释了这一点,提出了一种叫作‘病毒进化论’的假说。” “病毒进化论?……”留美花对这个完全陌生的名词,深深地感到困惑。 “书里是这样说的……所谓病毒,其实是这样一种存在——本身并非生物,但却带有类似于遗传基因碎片的东西;这些东西侵入到生物的遗传基因中去,就会使生物的遗传信息发生紊乱。” “所以,就会引起各种各样的疾病?” “嗯。普通的解释,就到此为止了,但在‘病毒进化论’那里,作者却认为,被病毒感染以后,也可能会引起相反的效果。” “跟疾病相反的效果吗?” “正是。病毒感染了生命体以后,会发挥出对生物有害的作用,于是,就引发了疾病,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反之,如果它发挥的作用,正好跟生物的需求相吻合的情况,也是同样存在的,这就是‘病毒进化论’的假说。” “虽然听起来很困难,我也不是非常理解——概括地来说,就是‘也存在着某些病毒,可以使生物发生进化的情况’这样的假说,是吗?” “就是这么回事了!”阳太不由得重新佩服起留美花优秀的理解能力来,“试想一下,就好比,长颈鹿的脖子变长,猴子的智力不断增长,最终进化为人类,说不定,这些,都是由某种未知病毒的盛行造成的。所以作者主张,如果也用这个,来解释吸血鬼的话,那么吸血鬼的不死之身——或者不老、或者迟老的能力,或许,就可以被认为,是人类又进化到了一个新的阶段的形态了。比如说,吸血鬼不易衰老的强韧肉体,难道,不正是抵抗黑死病,流行的一种适应环境的进化表现吗?……你说呢?” 因为所涉及的内容,已经远远超出了小学生的理解范围,阳太也不得不把书,翻到了相关的章节,一面对照着书里的内容,一面进行着自己也摸棱两可的讲解。 “虽然这样的说法,实在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不过,好像还是蛮有道理的哦。” 留美花竟然认同了“吸血鬼”理论中,最为重要的部分,阳太顿时觉得,浑身勇气倍增,更加投人地继续讲解起来: “吸血鬼其他的超能力——比如变身、强健的肉体等,虽然费鲁迪南·P也试图用‘病毒进化论’来进行阐述,但是,他终究没有作出足够合理的解释。他自己也表示,为何会拥有像变身这样极端的能力,目前还是个未解之谜。” “原来吸血鬼吸血,只是为了维持这样的超能力,还有超强的生命力啊!” “啊啊啊,你果然很敏锐呢。就是这么回事啦:吸血鬼为了维持,我刚才所说的‘超能力’和‘超强生命力’,必须补充大量的新鲜血液。然而,被吸血病毒感染的人类自身,却无法造出如此大量的血液,所以,必须从外界摄取大量的血液,来维持必要的体力和生命力。” 神野阳太一面认真地说着,流露出几分消沉和哀伤的神色来——那一定是他对于吸血鬼这种生物,所抱有的相互矛盾的复杂情感,正在对抗着的缘故吧。 “作者费鲁迪南·P虽然为吸血鬼——在这本书里,吸血鬼被称为‘食血者’——作了大量的辩护,但也痛斥了那种毫无节制地吸血害命的、名副其实的‘吸血鬼’。根据他的叙述,在他们的社会里,存在着两类心性截然不同、且已经互相反目的食血者——一类会不加节制地吸食鲜血,夺人性命,被叫做‘鬼族’;而另一类,则忍受着饥渴,或者通过购买血袋,和动物的血液,来维持生命,或者即便吸食人类鲜血,也严格地控制着吸入的量,顶多只会致人贫血;他们拥有强大的理性,以接近人类的生活实态,与人类共存,被称作‘亚人族’。” 阳太终于说完了自己厌恶的部分,重新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解说道;“事实上,如果要对吸血行为,作一个补充说明,我认为,那就好比是一种婴儿对母乳,产生需求的行为。母乳不是被认为,是由血液转变而来的吗?也就是说,婴儿通过摄入母乳,也就是吸人血液,来提供生命所必需的能量。所以,我自从读了那本书以后,就开始同情起不得不靠吸血,来维持生命的‘食血者’啦。” “吸血病毒感染了人类,制造出了超能力和超强生命力,产生了那些好的影响,我已经基本理解了,不过,应该也会有坏的影响吧。”留美花急切地问道。 “啊,对于这种病毒具有的、与生俱来的坏处,这本书也作了介绍。也就是所谓的‘吸血鬼’所特有的弱点,应该说,那就是吸血病毒名副其实的‘毒性’发挥了作用,引起了‘疾病’。” “比如见了阳光就会化为灰烬,这也是病毒的毒性作用吧?” “这个说法委实有些夸张了,只不过是对太阳光——尤其是对其中的紫外线,其抵御能力特别弱罢了。所以,只要在隔离紫外线方面,多下些功夫,或者是在紫外线较弱的日子里,似乎还是可以在大白天,自由活动的。另外,他们还有‘不会被反射在镜子里’这样一个显著的特征。不过,对于这种特殊的体质,目前还缺乏足够合理的解释。费鲁迪南·P曾在书中认为,他们不仅会对紫外线作出特殊反应,而且,不可否认地,它们与光线这种特殊的物质,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关系。例如,食血者中的大多数,依然是白天沉睡在棺木之中、晚上才出来活动的夜间生物。书里甚至还说到,由于臭氧层空洞的逐步扩大,紫外线辐射的增加,食血者将有可能,比人类更无法适应,我们地球上的生存环境。” “哎,不过最近,也的确出了不少防紫外线功效比较好的化妆品,应该多少到些作用吧?”留美花马上披露出女孩子们得意的知识,接着又问道,“那么,出了名的害怕大蒜,还有十字架的弱点呢?” “害怕大蒜嘛,是因为大蒜的气味,会给吸血鬼带来不快感。根据地区的不同,吸血鬼讨厌的气味也会不同,有的地方的吸血鬼就特别讨厌乌头碱什么的。书上好像提到‘某些植物的成分,能对他们身上的吸血病毒,产生破坏性影响’,但具体的作用,目前尚不清楚。” “那么,十字架呢?” “至于‘十字架’的功能,貌似在电影和小说里被夸大了。事实上,十字架是基督教的圣器,据说在欧洲,有一部分曾经是基督徒的‘鬼族’,看到十字架以后,心中埋藏着的昔日的信仰被唤醒,于是,受到良心的谴责,他们纷纷退缩了下去,所以,吸血鬼惧怕十字架的说法,无非是把这个典故夸大以后,流传开去的结果……” 讲解到艰深部分的阳太,再次翻到书中的相应部分,一面看着,一面继续说道:“费鲁迪南·P就在书中暗示说:当时的天主教,为了宣扬自己的教义,就利用了这种不实的说法。” “那么,十字架对于不是基督徒的吸血鬼而言,就根本起不到一点作用了,是吗?” 神野阳太笑着点了点头:“在这个章节的脚注里,还记载着一些有趣的事例,说是——对于几乎没什么虔诚信仰心的日本吸血鬼而言,不要说十字架了,几乎所有的宗教器具,都没有什么作用。而就之前说到过的,吸血鬼讨厌的气味而言,他们比较厌恶的,竟然是香烛的味道。” “哇!光是听神野同学讲解,就觉得脑子里在炖着一锅‘吸血鬼百科’的大杂绘了。”真行寺留美花十分感叹道。 “哈哈,关于吸血鬼的事迹,基本都了解了吧?” “嗯,还有一个——这个也经常在电影里看到——就是关于,把桩子刺入吸血鬼的心脏,就可以杀死他们的说法,事实是怎么样的呢?” “那个,好像大致上是正确的。只不过……这些可能不会在电影之类的场景里提到吧,在那根桩子的尖端,还需要涂上像刚才说到过的,大蒜或者乌头碱、或者别的什么未知成分的、吸血鬼厌恶的物质,据说这样,就可以将集中在心脏部位的吸血病毒,彻底地破坏掉。另外,我还知道一个方法——是从最新的吸血鬼电影里面得知的——据说,自从手枪被发明出来以后,用银质子弹射击吸血鬼心脏的方法,代替了打柱的土法子,在吸血鬼猎人中间,盛行起来——吸血病毒似乎非常忌惮含有银元素的物质呢。” “等一下。”留美花歪着脑袋,追问道,“要用银质子弹杀死的,不就是狼人吗?” “哎,这个也是被过去的电影给混淆视听了。你想,吸血鬼不是可以变身为狼吗?看到了这一幕的人们,就误以为吸血鬼是另一个种族的狼人,从此,这种误解就被一再扩大,流传开去了。” “哇……是这个样子啊。对了,刚才,神野同学你,还无意中说到了‘吸血鬼猎人’什么的,还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嗯。也许是因为吸血鬼的存在,并不被大多数人所相信吧,所以,吸血鬼猎人的存在,也仅仅是在一些秘史之中,才有所记载。事实上,从德拉库拉的宿敌范·海辛教授那样正派的研究者,到以赚取赏金为目的的无赖,顽固地追杀吸血鬼的吸血鬼猎人,在世界各地都持续存在着。” 至此,神野阳太那漫长的吸血鬼知识讲座,终于告一段落了,而留美花也终于晃过神来似的问道:“神野同学的‘吸血鬼大百科’,确实非常有趣,可是,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花那么长时间,来谈论这个话题呢?” “这个嘛……因为现在,已经走投无路的我们,得赶紧找到一个,拥有强大能力的帮手才行。所以我想,既然找不到真行寺同学所信赖的、福尔摩斯那样的名侦探一般的人物,那就向我相信存在着的吸血鬼寻求帮助吧……” “哈啊?” “但是在寻求帮助以前,首先,我必须让真行寺同学也相信,吸血鬼的存在才行。所以,我才把根据之一的这本书的内容,介绍给你呀。” “对,是这么回事。好像从刚才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似的,连我们为什么要说这些,都被我忘记了,呵呵呵呵!……可是,既然是这样的理由,难道神野同学的熟人里头,有真正的吸血鬼,可以成为我们的帮手吗?” “熟人是没有啦,不过,或许我可以召唤出一个来。” “啊?真的?……”真行寺留美花吃惊地望着神野阳太。 “嗯。在这本费鲁迪南·P所撰写的《吸血鬼之考察与实态》的卷末,有一个附录,里面记载着召唤吸血鬼的魔法阵和咒语噢。” “那,你打算实践这个召唤方法……” 只见阳太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嗯。我打算,现在就把吸——血——鬼,召唤到这里来。” <hr /> 注释: 第二十章 吸血鬼现身 宣布要召唤吸血鬼的神野阳太,把阁楼横梁下方,占据着房间正中央的桌子,用力推到了一边,又跟推土机似的,把散了一地的杂志和书籍,一并推开,在那里“制造”出了一块空地。 接着,他一只手拿着费鲁迪南·P所写的《吸血鬼之考察与实态》作为参照,另一只手则拿起粉笔,开始在地上画了起来。 一个大大的圆圈里面,交错着的横线、竖线、斜线,共同构成了一个类似星形的形状。阳太仔仔细细地,在那个星形的图案里面,依样画葫芦,写上一串不知道是文字、还是符号的东西。 一旁的真行寺留美花,越过阳太的肩膀,观看着这个所谓的“魔法阵”诞生的过程,当然,这副奇怪的图画,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义,留美花是不可能明白的。 终于完成绘图的阳太,直起了身子,再一次将地板上的图形,跟书上的图样进行了对照以后,看上去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他站到了自己的“魔法阵”的边缘,开始念诵书上记载的咒语。 “……将奉献我的灵魂、肉体及滚烫的鲜血,以此为代价,呼唤您的到来。夜之领主哟,请快快来到我的身边……如暗夜汪洋的汹涌般狂暴,如阴森棺木中泥土般静谧,如华丽丝绸的寿衣般顺滑……请回应这召唤,借予我力量吧……即便是借助安得拉斯、掌管禁忌和智慧的恶灵隆威尔、黑暗喜乐之恶魔贝希摩斯、破坏者阿斯蒙迪斯、地狱宿主之友朋安特罗斯、地狱王者之化身别西卜的力量,我也要召唤您的到来。夜之领主Vampire哟,我祈求您,请快来到我的身边吧。我高声呼唤……玛门、利维坦、贝露佩欧鲁、巴贝雷特,请赐予我力量吧……罗歇尔、格雷希尔、还有欧埃雷特……请赐予我召唤之力量吧,因我在此,献上这鲜血和灵魂……” 让真行寺留美花一阵眩晕的咒语,终于结束了,她再次把视线,集中到阳太身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手中,已经握上了一把美工刀。还没等留美花反应过来,他就用那刀子,割破了自己的指尖,在那魔法阵上,滴下了几滴鲜血。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闪电疾走,没有旋风刮卷,更没有奇异的烟雾和火花,从魔法阵里喷射而出,期待着华丽奇幻场面的留美花,显得十分失望。 “……什么都没有发生。果然,吸血鬼是不存在的吧……” 话音未落,突然,巨大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狭小的空间,连地板也随之振动起来。 留美花尖叫着,慌忙闪到了一边,而阳太则热血沸腾地,向前探出了身子——地板上,魔法阵里竟然出现了一个“怪东西”。 然而,那东西,并不是两人满心期盼着的,身披黑色斗篷、英俊潇洒、气质高贵的吸血鬼贵族,而是一团白乎乎、又肥又丑的巨大肉块。 “夜之介叔叔……”彻底惊呆了的阳太,直愣愣地看着魔法阵的中央,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身子全裸,头发蓬乱,大白屁股向上撅着,如一碗被整团倒扣出来的米饭般,面朝下地趴在那个魔法阵中央,又如还痛苦地呻吟着的“肉块”。这正是那位失踪的神野夜之介大爷——这个阁楼间的主人。 “啊,痛痛痛痛……” 一面喊着痛,一面终于站直了身子了的“肉块”,转过头来,一脸哀怨地跟两个小侦探抗议道:“冷不丁地念什么咒语嘛,害我从梁子上面,一个屁股墩摔下来了哎。” “叔叔倒挂在房梁上?” “是啊!……”夜之介显然十分得意。 “那,难道说,你变身成了蝙蝠?” “基本……算是吧……” “就是说,夜之介叔叔你是……食血者——也就是吸血鬼了?……”阳太显然已经陷入混乱状态,“难不成,我们召唤来的吸血鬼,就是夜之介叔叔?” “对不起喽。”夜之介一脸别扭地说道,“让你们失望了,看你们这副样子,肯定是以为,会冒出来一个高高瘦瘦、英俊潇洒、披着黑色斗篷的超人吧。只可惜,那本书上写着的低等咒语,顶多只能召唤出,距离你们周围最近的吸血鬼噢。” “叔叔你……真的……真的……真的是吸血鬼吗?” “啊啊,正是。从你那番费鲁迪南·P的‘营销大演说’来看,你对吸血鬼的存在,已经深信不疑了,所以我也觉得,没必要再继续对你隐瞒下去了。” 有点像是小孩子闹情绪似的夜之介,“破罐子破摔”地说道:“是的,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吸血鬼。不过呢,我是个又肥、又阴郁、又宅,还要加上……啊,因为宝贝獠牙成了蛀牙,而苦恼得不行的——吸血鬼。” “叔叔一直倒挂在这个阁楼间的梁上,那就是说,我们的对话,你全部都听到了喽?” “啊,蝙蝠能听到人类听不到的超声波,并且,还能利用这种强大的听觉,来测量距离,判断方向,所以,对高亢的声音会特别敏感。你们两个小家伙的尖嗓子发出的声音,在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听得我可辛苦呢。我变身成蝙蝠的时候,就是听到硬币掉在地上的声音,都会吓得飞得老髙。昨天也是——在从东京车站飞回来的路上,实在是累了,就飞到弹钢珠游戏房的屋檐下面,想让翅膀休息休息,谁知道,听了那些小钢珠锵啷锵啷、弹来弹去的声音,一下变得心烦意乱、头昏脑胀,结果,一会儿都没有休息,就慌慌张张地逃回来了。” “别……别的就先不说了。”事已至此,阳太一面犹豫着,一面竭尽全力,说出了自己的提议:“如果,叔叔就是吸血鬼的话,那我有好多事情,都要问你来着。你先,坐下来……” “哦哦,这倒也是。”能说会道的“肉块”,渐渐平静了下来,“……而且,我还没跟那边站着的小美女,打过招呼呢……” 被夜之介这么一说,阳太也忽然意识到,真行寺留美花还在这个阁楼间里。转头一看,只见这位已经称得上相当勇敢的小女‘福尔摩斯’,正用两只手,紧紧地遮着脸,以便不用正视,面前这块丑丑的大肉(当然,也许通过那些尚未合紧的指缝,她仍在相当卖力地,进行着她福尔摩斯式的敏锐观察呢)。 见了留美花这副模样,继而又低下头,看到了自己下半身的夜之介,才发现他忽略了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于是,慌忙用两只手遮住了要害部位,尴尬至极地说道:“啊,不……不好意思啊!……就算是小孩子,再怎么说,也是一位女士,稍等。那边应该有裤子的……” 这么说着,他一面用手压着下身的要害部位,一面在屋子里,慌慌张张地转来转去,直到发现一座座书和杂志的小山之间,微微露出的牛仔布料,才一把将那裤子拽了出来,直接套在了裸露的下身上。 “这样,行了吧?……”夜之介轻轻拍了拍身子,挥手叫两个小家伙过来,“来,你们两个坐到沙发上去,放松放松,我给你们找点喝的……” 夜之介说着,走到了房间的角落,打开放在那里的冰箱,在里头搜刮了一番,然后折回来,把两罐咖啡,放到两个小学生面前,又从一个透明的四方形塑料袋中,往自己面前的玻璃酒杯,倒上了满满一杯红色的液体。 “来,喝吧。”他一面招呼着两个小学生,一面举起了杯子,把里头的红色液体一饮而尽。他的喉结,像是在显示干渴的喉咙,已经得到了抚慰一般,咕噜咕噜地蠕动着。 接着,夜之介又转向留美花,礼貌地道了个歉:“小姑娘,真不好意思,请允许我抽根烟啊。”说完,他从放在衣服口袋中的薄烟盒里,取出一支COhIBA雪茄,点上了火,相当投入地吸了一口,然后,一团烟雾伴随着一声叹息,缭绕开来。 “……啊,这下,人终于缓过劲来啦!……对了,既然我已经不算是普通的人类了,这么说,好像不太对的……”夜之介喃喃自语着。 面前这个“地地道道”的食血者的一举一动,着实让两个小学生,看得瞠目结舌。夜之介刚才倒出红色液体的塑料袋,无疑是一个装满了血液的输血袋。他们还是第一次看“人”这样痛快地喝血呢…… “叔叔从来都不吃饭菜,只是时不时喝点饮料,还说是外国产的珍贵红酒,或者番茄汁什么的,其实,是这些输血袋里的东西吧?” “是的。”夜之介把那个倒空了的血液袋,重新拎了起来,惋惜地看着,“虽然已经过了保质期,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啦。” “输血袋这种东西,也有保质期啊?”怯生生的女声。这是留美花对夜之介说的第一句话。 “有啊,小姑娘。我刚才喝得那种呢,保质期大概是一个星期。血液的新鲜程度,也是相当重要的。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本人是阳太父亲的弟弟,名叫夜之介。‘夜之介’的‘夜’,就是‘夜晚’的‘夜’。”说到这里,他淡淡一笑,“我的父母,大概是预见到了我现在,只能在黑夜生活,才给了我这个名字吧?跟阳太的‘阳’,正好是相对的……总之,就像刚才阳太跟你解说过的那样,我不属于那种肆意吸血、不惜人命的‘鬼族’,而是像这样,靠着输血袋之类的资源生存着、希望跟人类和平共处的‘亚人族’中的一员。所以,我是不会用獠牙,咬住你那细细白白的小小喉咙的,也请你不要再那么害怕了。” 勇敢的女“福尔摩斯”点头回应道:“嗯,已经没事了。我叫真行寺留美花,是神野的同班同学。”终于敢正视夜之介的留美花,一面作着自我介绍,一面频频审视起眼前的这位“帮手”来。 虽然神野同学说的是,要召唤一个拥有超能力的吸血鬼作帮手,可是……留美花看着看着,一不小心,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如果眼前的这个胖乎乎的男人,就是吸血鬼的话,那么,再组合上神野同学,简直就像是“大雄和哆啦A梦”的搭档组合一样了。 全然不知道留美花在想些什么的夜之介,用异常温柔的声音回应道:“噢,留美花这个名字,很美呢。有一个很有名的、传说中的女吸血鬼,名叫卡米拉,她曾经使用过调换了名字里的字母组合顺序而来的假名——‘米卢卡’,听起来跟你的名字有几分相似呢。说不定,在你身上,也有着她那样的潜质……” 眼看着谈话内容,开始向微妙的方向转变,阳太连忙茬开了话题:“那么,输血袋,你是怎么到手的呢?” “现在不同于以前了,食血者也有了自己的工会,那里就跟医疗机构一样,二十四小时提供这些必需品,方便同类购买。” “购买,也就是说,必须得花钱喽?” “那还用说。食血者在人类社会的各个角落,与人类一同生存栖息着,他们甚至也从事着,这种输血袋的生产。作为这个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一员,还不是干什么都得花钱呀。输血袋也是,根据成分的不同,分为四个价位,像这包400cc的、特别添加了血小板的,要卖两万七千日元呢。” “那么贵啊?”阳太瞪大了眼睛,“那真是……艰辛啊。” “是吧?……”夜之介的脸,一瞬间黯淡了下来,“所以,光靠打工,根本就不够花。本来我是想靠写小说,参加有奖征文之类的,一举成名就好了,谁知道,怎么也拿不着奖……总之,就是想在现代社会里,跟人类共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结果,我就经常因为无法获得足够的新鲜血液,而处于饥渴状态,精神压力也就一天天积累下去了。” “请问……”留美花客气地问道,“买不到输血袋的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当着女士的面,我还真不好意思说……那样的话,我就只能去买,或者自己去捉老鼠之类的小动物,靠着它们身上,那些质量不太好的血液,来维持生命了。或者,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只能不通过工会,而是购买一些地下渠道的输血袋。” “地下渠道的输血袋?”留美花问道。 “是的。在人类社会里,不是有人贩卖毒品吗?……差不多一回事啦,现在网络这么发达,那种东西,还是很容易到手的,只可惜,那种输血袋里的血液,质量也太差了……” “叔叔也喝过那种血吗?” “嗯。当学生的时候实在缺钱。不过,那种渠道的输血袋,大多加入了大量的脂肪,现在我为了健康考虑,已经尽量不去买那种血喝了……” “这么说,你现在这个肥胖的体型,也是拜这种加了脂肪的输血袋所赐了?” “是啊!……”夜之介得意洋洋地补充道,“另外,因为长期承受着渴血状态,所导致的精神压力,我还不幸患上了巧克力中毒症。” “巧克力中毒?” “嗯,因为没有钱,又想喝血,实在没血喝的时候,我就把巧克力含在嘴里,用那种发腻的甜味,来暂时缓和一下,精神上的紧张和不安。然而,拜巧克力所赐……” 夜之介说到这里,像是龇牙大笑似的,把嘴一咧,秀出了两边的獠牙。那两颗牙看起来,确实——要说是虎牙的话,有点偏长,而且,它们还过于锋利。再仔细看看右边的那颗,已经缺了一小块牙尖,而且,周围变成了茶色。 收起獠牙,夜之介继续说道:“……像这样,我现在连獠牙,都已经成了蛀牙了。我们呢,就像阳太刚才说的那样,特别惧怕银的成分,所以去镇上的牙医那里,镶个银牙什么的,肯定受不了。其实也不用说受不受得了了,这对獠牙,首先就不能让那些牙医看见。所以,必须请食血者的牙医来看,还要用特殊的治疗方法才行。但是,在食血者机构看牙,没法用医疗保险,诊疗费可是贵得惊人那……” 听了这些话,对叔叔满怀同情的阳太,叹着气说道:“现代的小学生,已经够不容易了,现代的吸血鬼,看来更加悲惨耶。” “啊啊,我老是那么阴郁的原因,你也明白了吧。工会成立了,网络普及了,现代社会,确实多了很多有利于吸血鬼生存的条件。互联网这个东西呀,是一把双刃剑。” “啊,明白,”同为夜猫子的阳太点了点头说道,“电脑一旦联网,就是整个晚上,窝在房间里不出去,也不会觉得无趣,结果也就成了‘家里蹲’一族了……” “嗯。窝在房间里,一直坐在电脑前面,根本不做运动,还喝着注入了脂肪的劣质血液,然后,一块接一块地,含着巧克力,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又肥又宅又阴郁,还被蛀牙困扰着的、可怜巴巴的食血者,就是这样‘炼’成的啦。这么说来,也不奇怪了吧。我呀,就是个现代社会的牺牲者。我敢打赌,现如今的‘家里蹲’一族里头,肯定混着不少食血者呢。” 虽然听到的,尽是些让人失望的状况,贴心的侄子,还是转向了留美花,为自己可怜的叔叔辩护起来:“招出这么个模样寒碜的食血者,你大概有点失望吧。不过,你别看夜之介叔叔现在这个样子,我看过他学生时代的照片,跟现在一比较,简直就是两个人——那时候,叔叔瘦瘦的,人也帅气,说是个美少年也不为过;而且,还自己组了个摇滚乐队,在女孩子堆里人气可高呢。” 听了侄子的一番辩护,夜之介叔叔竟有些害羞起来。他抿着嘴,含含糊糊地说道:“美少年有点过头了,不过那个时候,毕竟是……”然而,他很快又回复了认真的面孔,“相反的,可以说,我就是栽在了当年,那种大受欢迎的状态上了。当时,在我们乐队的女队吧里,有一个气质神秘的绝色美女,名字叫做……我想,应该不是真名吧——她说,她名叫加贺美镜子。当时,年轻又缺乏历练的我,当即就被她吸引住了,毫不犹豫地坠入了爱河……” “哇!那个绝色美女……”一谈到恋爱的话题,马上就变得兴致勃勃的留美花,“……其实就是,米卢卡……卡米拉那样的女吸血鬼吧?” 夜之介吃了一惊,转向留美花,赞道:“你的洞察力很惊人呢。真是聪明的小女孩儿。正像你说的那样噢。” “然后,那位美丽的恋人,咬了你……”阳太大胆地预言了后面的情节。 “嗯。我当时只当是,她在用这种方式,表达爱意……”此时的夜之介,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谈话对象,还只是小学生,“就在她吸我血的同时,我的体内,也被她注入了吸血病毒。” “然后呢?……你跟那个女孩儿,之后怎么样了?” “我对被吸了血,感到相当震惊,意识到自己也成了食血者后,更是怒火中烧,狠狠地责骂了她。换了现在的话,我是绝对不会那么做的……可是,当时的我还太幼稚,而且,根本就没什么恋爱的经验……结果,就因为这件事情,她对我的爱也尽了,选择了离我而去。那以后,我们已经十几年没有见面了。” “那么,现在你已经不后悔,被她变成了吸血鬼吗?”留美花歪着小脑袋问道。 “我对变成吸血鬼这件事情,没有一丁点后悔。如果换作现在,就算我知道了恋人是食血者,也会真心地爱她的。你们还只是孩子,或许还不能理解,所谓的爱情,就是这样的东西啊……在爱情的世界里,是不可能有‘后悔’这个词的。就算自己再艰辛,就算知道了对方,难以告人的真相或真身,也依然深爱着对方,拥有那样的觉悟,才算得上是真正地‘爱着’对方啦。” 仿佛温柔多情的成年女子一般,真行寺留美花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与之共鸣的表情。虽然,讲述着这番浪漫的恋爱哲学的,是一个裸穿着外裤、肚子上赘肉成堆、看起来有点精神不正常的丑男人,但他的话,已然触动了这位小淑女,内心深处多愁善感的琴弦。 与之相反,神野阳太关心的,则是一些现实性的问题:“你刚才不是说过,食血者有自己的工会吗?难道不可以通过工会,来调查一番她的下落吗?” “嗯,虽说如此,但因为食血者,如果被他人知道真实身份后,会很麻烦的,所以,通常都不愿意公开自己的个人信息。我曾经给工会的网站,发过电子邮件,可是回过来的邮件却说‘工会原则上,不透露工会成员的个人信息’,我也就彻底死心了。我想,工会本身就继承了食血者,那种极端的神秘主义性格,普通会员,根本就不知道工会干部的名字,就连工会总部和分部的地址,也都是一项机密。” 说到这里,夜之介终于清醒过来,有点懊恼地说道:“……怎么搞的,我怎么跟你们讲起我的恋爱史来了。” 阳太则撅着嘴表示抗议:“怎么不行了。我们不是在问叔叔,成为食血者的经过吗?……本来就是嘛,我念了召唤吸血鬼的咒语,叔叔光着身子,从横梁上掉了下来,才开始了‘食血者也不容易’的话题的。” “哦,对了,你念了咒语……啊,我可要在这里,给你个警告——你念的那段费鲁迪南·P的书上引用的咒语和魔法阵,是欧洲分支中,用来召唤货真价实的‘鬼族’吸血鬼的,以后可再也别用了,很危险的,你看看,那个咒语里,仰仗了那么多恶魔和恶灵的力量。不管怎么说,还是不要向邪恶势力借力的好。” “可是,全靠了我的咒语,失踪的叔叔,才被召唤出来了嘛。” “这个嘛,也是……那是因为,我之前也跟你说过,咒语召唤的,是离召唤者最近的食血者,而且,就算是召唤‘鬼族’的咒语,对于我血液中的本能,也是有着同样的召唤力的,何况,我又正好垂得那么近……哎,不过说真的,全靠了你的召唤,我才摆脱了不能从蝙蝠,变回人形的尴尬。就让我变回人形这点,我还是得谢谢你啊。” “你忘记了变回人形的方法了” “都已经十几年没用了嘛……”夜之介满连遗憾地说着。 “那,要是我不在这里,念咒语画魔阵的话,叔叔就一辈子都是蝙蝠的样子了?” “嗯。估计就是倒挂在这根梁子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度过短暂而悲哀的一生了吧。”夜之介一脸黯淡地说道。 “但是,从人类变成蝙蝠,你不是会的吗?” “嗯,因为我变身成蝙蝠的时候,正是穷途末路、命悬一线的时刻啊。一定是灭顶的危机,唤醒了我血液里食血者的本能,而这种本能,驱使我变身成了蝙蝠。可是等我脱离了危险,恢复了平静,却诡异地因为思考过度,而忘记了变回人形的方法,怎么也想不起来……所以我想,只有回来查一查费鲁迪南·P的《吸血鬼之考察与实态》什么的,再学习一遍……” “啊!……”夜之介说到一半,阳太忽然叫了起来。 “怎么了?”夜之介吃惊地问道。 “嗯。”神野阳太的脸上,亮起了久违的光彩,“就在刚才,密室之谜,已经被我解开了!” <hr /> 注释: 第二十一章 揭秘密室谜团 “你说的‘密室’,就是那个旅馆客房事件的密室了?”留美花立即作出了反应。 “正是。”阳太郑重地转向留美花说道,“真行寺同学之前,为了解开第二个事件的‘密室’之谜,做出过两种假设。你当时的第二种假设是,伴平是在大人们带着备用钥匙,冲进房间去的时候,才被杀死的。” “是的。” “那个假设,部分推理还是说中了的——也就是说,有一部分事情,是在大人们冲进房间后才发生的。我们之前一直都以为——与事件相关的都是‘人’类,所以,这才无法解开那个密室之谜。” “啊,原来是这样!”留美花的脸也被点亮了,“阳太的叔叔是……” “对了。如果我的叔叔是吸血鬼——食血者,那么,‘密室’之谜就很容易解开了。叔叔之所以会在客房的地板上,留下一堆衣服,消失得无影无踪,是因为,他被食血者的本能所驱使,变身成了蝙蝠。然后以蝙蝠的形态,倒挂在天花板、或者别的不显眼的地方,就在大人们打开房门,一拥而入的瞬间,他从开着的门缝里,扑哧扑哧地飞了出去,逃离了事件现场,仅此而已。” “是这样吧,叔叔?”阳太故做好奇地问道。 食血者叔叔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个小侦探的合作推理表演,悠哉悠哉地回道:“是啊!” 于是,阳太越发认真起来:“在那个‘密室’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夜之介又抽出一根雪茄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一面吐着烟圈,一面慢慢地说道:“我以那种方式逃出了房间,结果,就留下了‘密室’之谜了。好吧,如果你们想听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那就让我从头说起吧…… “那天晚上,我回到客房,想要泡个澡,解除疲劳,于是,我走进了浴室,打开龙头往浴缸里放热水。在等待热水注满的间隙,我就坐在浴缸的边缘,考虑着与事件相关的问题。刚刚想了一会儿,浴室的门就被打开了,一个人影闪了进来:那个人手里握着玩具枪改造成的手枪,他的相貌我记得,就是以前跟阳太一起,接受心理鉴定时的心理医生——伴平久。” “为什么,学校的心理医生,会握着手枪,出现在那里呢?”留美花好奇地问道。 “那是因为……”阳太代替夜之介给出了回答,“伴平是一个——吸血鬼猎人,对吧?” “啊……你是怎么知道的?”夜之介不无吃惊地反问道。 “嗯,这个理由我稍后再讲,你先给我们说说,‘密室’里面发生的事吧。” 夜之介随和地一耸肩,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正像阳太说的那样,伴平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吸血鬼猎人。‘伴平久’这个名字,是那家伙以前,撰写心理学相关书籍时,用的笔名,他的真名是‘山田久’,这是个普普通通的名字。这个暂且不说。我记得当时跟阳太一起,接受心理鉴定的时候,他自称是‘tOMOhLA hISAXI’,但其实他著书时候的笔名,是念作‘BAN hEIKU’的。阳太,你听到这个笔名的读音,有没有想到什么?……” “啊啊,BAN……嗯……是VAN·hEIGU吧……看来,他是模仿了德拉库拉伯爵的死对头——范·海辛教授名字的读音吧。” “完全正确,那家伙正是隶属于‘范?海辛财团’的吸血鬼猎人。” “吸血鬼猎人那边,也有像工会那样的组织吗?” “好像是的。总部设在罗马尼亚,布加雷斯的范?海辛研究协会财团,表面上是向从事病理学研究的机构,和个人提供资金的组织,实际上,却在近百年的时间里,投入了大量人力、财力,来驱除世界各地的食血者,全世界都有他们培养和派出的吸血鬼猎人。而伴平就供职于这个组织的日本分部,是为数极少的日本籍吸血鬼猎人之一。” “叔叔是从心理鉴定的时候起,就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了吗?” “不,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夜之介摇了摇头,“虽然我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传闻,但那个时候,我也没想到,竟然真的会碰上他。相反的,伴平却说,他在那个时候,就意识到了我,是一个食血者。不过,这也算是我自作自受了……你还记得吧,在心理鉴定的最后阶段,伴平提到了阿弥陀市发生的少女被绑架事件,还把事件的嫌疑,放到了我们身上。我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所以心里一急,就采用了非常手段——对伴平施展了催眠术。” “施展催眠术?”留美花问道。 “嗯,这也是食血者的拿手绝技之一了。我当时的设想是,对伴平施以食血者的强力催眠术,迫使他认为,我们跟少女被绑架、吸血之类的事情,统统无关,这样,就可以一劳永逸了。可惜,我的催眠术修为,就跟我的变身术一样,都只有半吊子水平,不但没有将伴平催眠,反而强化了他对‘我是个食血者’的怀疑。于是,他当即就装作,已经被我成功催眠的样子,结束了心理鉴定,然后,一直在暗中调查和监视我。” “后来呢,你被吸血鬼猎人伴平,用手枪指着,后来,你怎么做了呢?”阳太焦急前倾着上身。 “伴平一面说着,他已经知道我是个食血者了,一面对着我的心脏,毫不迟疑地开了一枪。我的心脏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捂着胸口,向前倒了下去。” “啊……你被银子弹击中了?”阳太惊叫一声。 夜之介沉默着摇了摇头,手指向了桌子的一角。两个小学生,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成堆的书籍和杂志之间,放着一个已然落伍的——曾经在东京车站参观取材时,遭到了南原幸三嘲笑的旧式电子记事本。把它拿到手里一看——记事本的正中央,鲜明地开着一个小洞,已然彻底损坏了。 “伴平射出的那颗银子弹,并没有射进我的心脏,而是击中了我上衣口袋里的这个电子记事本,就差那么一丁点儿,就要穿透了,不过,终究还是停在了记事本里头。我意识到心脏没有中弹,于是马上站起来,向着伴平的胸口,狠狠地一记正拳,伴平的手枪,马上就被打落在地,我跟着又用膝盖,踢得他一个趔趄,倒进了浴缸里。” “夜之介叔叔一定很厉害。”留美花由衷地感叹起来。 “那当然喽。”阳太像是自己成了主角似的,得意洋洋地说道,“撇开外表不说,食血者一旦想要击倒对方,当然,还是能够发挥出超乎常人的实力的。” “‘撇开外表不说’,这句话是多余的!”夜之介马上笑着反驳道。 于是,三个人一起开怀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夜之介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继续讲述起后续的情节。 “乘着伴平昏倒的间隙,我把地上的手枪捡起来,查看了一番,发现那枚射向我的银子弹,已经是枪膛中最后一发了。然后,我又翻看了他掉在浴缸边的手提包,发现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放着一份,像是要拿来公开的文件。仓促之间,我草草地浏览了一下,发现文件里罗列了大量的证据,证明以我为首的几个人,其实是食血者的事实。我正想着‘这可不妙啊’的时候,就听到了……”夜之介说着,看向了阳太,“你小子的尖嗓子,发出的喊声,和猛叩门板的声音。” “啊啊,那个时候,已经是那样一副场面了啊……”阳太结合着夜之介提供的情节,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嗯,那个瞬间,我本来是想一把门打开,先编些理由瞒着你,等你回到自己房间以后,我再好好收拾残局。可是,就在我准备出去开门的瞬间,又发生了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什么?” “倒在浴缸中的伴平医生,突然恢复了意识,他故意大喝了一声‘你这混蛋,想要杀了我嘛!’,我回头一看——我可是什么都没对他做哦——那家伙的手里,已经握上了一个血红色的、一头很锋利的小桩子。紧接着,那家伙就用那根桩子,剌穿了自己的心脏。” “啊?……那就是说,他是自杀的?”留美花难以置信地惊叫道。 “嗯。因为浴室的位置,就在客房门的边上,所以,伴平医生应该也听到你的喊声了。所以我想,他大喝‘想要杀了我嘛!’就是为了混淆你和其他人的视听一一把他的自杀,当成是他杀来看待——无非也就是对我的一种栽赃了。” “可是,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呢?”阳太不可思议地歪起了小脑袋。 “这个嘛……”夜之介摸着自己的双下巴,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虽然我也不能确定,伴平这样做的原因,但在那样的情况下——手枪已经被我缴走,而且,也已经没有银子弹了,他也知道,不可能靠肉搏战胜我,所以我想,通过自杀,来造成被我这个食血者杀死的假象,这种可能性,应该是存在的。” “嗯……”阳太做着跟叔叔一模一样的思考专用动作,说道,“还有一个,我觉得说不通的地方……从在伴平的手提包里,发现了关于食血者的文件这一点来看,他应该是想向世人公开这些秘密……” “就是这么回事。那份文件的纸袋上,已经写上了媒体的收件地址,文件的内容概要,就是暴露‘食血者的存在’之类的。” 这时,阳太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提高了声音问道:“我们几个冲进浴室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伴平的胸口,插着红色的桩子,是叔叔把它处理掉了吗?” “不是。”夜之介显得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我没有去处理凶器,而是那个桩子自己溶解在水里了。” “溶解了?……” “嗯。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根红色的桩子,在浴缸的热水里,一点点地溶解成为红色的液体,然后慢慢扩散开去……应该是用血液,或者别的什么红色的液体,冰冻而成的。我看到他的手提包里,不断有气体在向外冒,翻开来,就发现了一包用塑料袋装着的干冰。我想,他应该是把那根桩子,放在这个干冰袋子里,一直保存着吧。” “很有可能,”阳太依旧摸着下巴,“那本来就是一个用来自杀的凶器,因为正巧是在注了热水的浴缸里,凶器溶解得太快,所以,才留下了密室中凭空消失的凶器之谜……” “就是这么一回事了,而且,因为时间太紧,那家伙才直接在浴缸里,剌穿了自己的心脏,但如果我们假设一个不同的情况,就可以发现,他的另一种计划——还是说意图吧。你们想,如果是在一个普通的房间里,他不是用桩子刺向自己的心脏,而是用桩尖,慢慢地扎进自己的颈动脉(冰冻的桩子,也是用他自己的血液制成的),那么,即便是在常温下,桩子也会溶解,跟颈动脉喷出的血液混在一起,难以分辨。那么,当他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看起来不是很像是被吸血鬼吸血以后,失血过多而死的样子吗?” “可是,为什么,他非做这些麻烦的设计不可呢?”很久没有发言的留美花突然问道。 “嗯,我想,他应该是想无论如何,都要向世人揭露食血者的存在吧。而且,伴平这家伙的脸色那么差,又瘦得要命,看起来就像是身患绝症、来日无多的样子,所以,他很有可能认为——反正是一死,不如就做一件集吸血鬼猎人使命之大成的事情,搭上自己的生命,把吸血鬼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证据揭示给世人。为了这个‘使命’,他才大费周章,设计了那么一个巧妙的‘机关’,把自己的自杀,装扮得像是食血者口下的他杀一样。” “如果有这么多前提的话,就可以理解,伴平的怪异行为了。”阳太说道,“那么……然后呢,叔叔,后来你是怎么做的?” “我当时可真是慌乱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时间像现在这样,仔细地考虑那么多。而且,已经听不到你的声音了,我想,你一定是去前台,呼叫旅馆的管理员了,过不了多久,旅馆的人必定会破门而入。想到这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后来我想,事关伴平的死,我又想不到好的说辞,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乘这段时间,尽可能地把‘罪证’处理掉。于是,我就在浴室里,把伴平留下的那份证明吸血鬼存在的文件烧毁,捣成了粉。还有,虽然剌穿了伴平心脏的桩子已经溶解了,但包里的干冰还在,我就把这些干冰,都扔进浴紅,一并溶解了。接着,就在我拿着伴平的手枪,准备走出浴室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像是旅馆员工的声音。我的心因为紧张,而剧烈地跳动着,想着这次真是死路一条了,只能闭上眼睛,祈祷着——要是能消失不见,该有多好啊,于是……” “你就变身成了蝙蝠!……”阳太抢先说出了这戏剧性的一幕。 “是啊。”夜之介慢慢地点了点头,“就在那个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我血液中的本能被激发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蝙蝠,站在了像是被褪下的壳子般的衣服堆上。眼看着面前的门已经在振荡,门把手也开始转动了,我来不及多想,赶紧抓起嵌着银子弹的电子记事本,飞向了天花板。本来是想连手枪也一起带走的,但我变成了蝙蝠以后,那个小小的身体,就是抓一个电子记事本,都已经得竭尽全力了,所以,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让那把枪躺在房间的角落里了。……接着,就像阳太推测的那样,在‘密室’被打开的瞬间,我尽量不被察觉地,从门缝里逃脱了……留下了那个让你们抓破头皮的‘密室’之谜。” 夜之介终于完成了漫长的叙述,让两位小侦探,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这一次,他反过来向阳太问起了问题:“我的部分就是这些了,阳太,你小子,刚才在我揭穿伴平的真实身份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他是个吸血鬼猎人,你这是怎么想到的呢?” “那个啊……”阳太摸着下巴——看来这个动作,已经彻底成了他的习惯,“那是因为……我意识到了,除了夜之介叔叔以外的——被那家伙盯上的另一个吸血鬼的存在。” <hr /> 注释: 第二十二章 两大侦探,再度共同推理 “噢,那可真是厉害呢。”夜之介像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似的,开心地眯着眼睛,催着阳太继续说下去,“那么,你说的另一个吸血鬼是谁呢?” “应该就是……”阳太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宫路时子站长。” “啊,有这回事?”留美花惊问。 “嗯。我认为,宫路站长就是另一个吸血鬼。” “这么认为的根据呢?”夜之介叔叔问道。 “就是帽子之谜。” “帽子之谜?” “嗯。本应该戴着与白色干部制服配套的,白色制服帽的宫路站长,为什么却戴着藏青色的帽子……就是这个帽子之谜啦。” “啊,这么一说,我想起来,那天在BAR里,跟南原幸三一起推理的时候,你也问到了这个问题,而且,你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似的,说了一些暗示性的话呢。” “嗯。那以后,我还跟真行寺同学,一起推理过,也曾提出过这样的假设——那顶藏青色的帽子,是普通职员戴的帽子,就是像田沼助理那样,憎恨着站长的人,为了施以‘你就只配戴这顶普通职员的帽子’的侮辱,把那颗脑袋上的白色干部帽,换成了藏青色普通职员帽。然而,我却认为,事实并非如此。因为,我认为,就算是像田沼助理那样,在晋升中落败,而心怀怨恨的人杀死了站长,他们也不可能故意用这种行为,来暴露出自己的动机。” “嗯,原来如此一一然后呢?” “我认为,藏青色的帽子,并不是犯人戴上去的,而是宫路站长自己,戴到那里去的。那顶藏青色的帽子,并不是普通职员的制服帽,而是跟干部的秋冬装配套的制服帽。因为恰好处于换季期,所以,秋冬制服还没有被收起来,而是仍然挂在站长室的某个地方。我的推测是:那个时候,眼看着跟打电话来的人,会面的时间就要到了,宫路站长非常焦虑,而且,又被各种各样事情,塞得脑子满满的,所以,不自觉地,她就把手伸向了之前一直戴着的、秋冬装制服帽,结果就戴着那个帽子,赴约去了。” “是这样吗?”留美花插进来说道,“我对这种假设有异议。你想,宫路站长可是个女人噢。所谓女人——像我妈妈也是,不管时间多紧张,出门之前,一定会照照镜子,确认自己的妆是不是完好,衣服穿得是不是得体,不是吗?……所以,就算是戴错了帽子,宫路站长也一定会,在出发以前发现的。” “关键就在这里了!……”神野阳太劲头十足地说道,“我的推理,要点就在这里。” “什么意思?……”留美花睁大眼睛,不解地望着神野阳太。 “意思就是,这个地方,有着跟第二个事件中的‘密室’之谜,十分相似的情况……”阳太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总是认为,事件的关系人都是人类,所以,总是无法解开谜题,但是,如果把事件同吸血鬼,联系起来考虑,就不难找出答案了。” “啊,对哦,如果是吸血鬼的话……” “镜子里就照不出来她的样子。我在第一次录口供的时候,就去过站长室,发现那里的门边上,放着一面大大的穿衣镜。后来,我又问了南原先生,得到的答案,就像真行寺同学刚才说的那样,宫路站长身为女性,出门前总是会在穿衣镜前,确认一下自己的装束。然而,即便是站在镜子面前,也因为照不出来自己,而不知戴错了帽子,这样的宫路站长,实际上是一个吸血鬼——我就是做出了这样的假设。” “啊啊啊,竟然是这样。”留美花信服地点起了头说道,“刚才,神野同学说的,除了费鲁迪南·P的书之外的、另一个‘最近才发现了的’、让你确信吸血鬼的存在的根据,就是‘宫路站长其实是吸血鬼’,这套神一般的推理吧?” “漂亮!……阳太,你的推理相当出色呢。”夜之介颇感佩服地说道,“如果按照你的推理,遇害的宫路站长,其实是个吸血鬼的话,那么,能够杀得了她的,就绝不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常人,而必须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专家——‘吸血鬼猎人’才行了。再结合作案时间,和你在旧自由通道目击到的那一幕,你就大胆地做出了,伴平就是吸血鬼猎人的假设。” 阳太点了点头说:“夜之介叔叔也是噢,那天在BAR里谈话的最后,对于尸体被切断、某些部位被带走的理由,夜之介叔叔你含糊其辞,还说因为伴平的身份特殊,所以暂时不要告诉警方之类的,这些都是因为发现了宫路站长,其实是吸血鬼的缘故吧?” “嗯。哎……我也是考虑了很多啊……”说到这里,夜之介又开始微妙地出现了口齿不清,不过,他终于勉勉强强地说出了所谓的原因,“其实,对于‘宫路站长是食血者’这一点,我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隐隐地意识到了。当然,不是通过像阳太那样明快的推理,而是通过一种同类的直觉。还有就是,她那副带颜色的眼镜、浓得有些离谱的妆,看起来都像是食血者,为了遮挡紫外线,而小心翼翼地故意做的防护。” “这么说起来,叔叔也是,白天出门的时候,总是戴着墨镜,脸色白得阴阳怪气的,原来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而是上了防晒妆的缘故?” “算是吧。现在食血者的市场上,也推出了那种尽可能不显眼的、防紫外线的粉底,我有时候也会用一下的啦。” “现代的食血者,果然是很不容易啊……那天晚上,在灵安室里,发现了宫路站长尸体的时候,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嗯,那天晚上,我又仔细观察了她的尸体,就更加深了我的怀疑——从她那颗被切下的脑袋上,似笑非笑的嘴唇往里看,两个嘴角处的牙齿,说是獠牙的话有点偏短,但说是虎牙的话,又偏长了一些……所以我大胆地推测,如果宫路站长是食血者的话,那么能够击倒这样一个、拥有异常强健的身体,和各种各样超能力的对手的人,绝不是会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吸血鬼猎人。” “所以,你跟我一样,做出了——这个吸血鬼猎人,就是傍晚时分,在旧自由通道附近,被我看到的心理医生伴平——的推断,是吧?” “嗯。现在回想一下的话,在这之前,我就应该意识到,伴平是一个吸血鬼猎人了。你想,在心理鉴定的时候,他不但对于‘想要吸血’这个意思非常执著,而且,似乎还对阿弥陀市的少女被绑架事件,表现出了异常浓厚的兴趣了吗。” “叔叔让我不要跟警方讲,我看到了伴平的事情,也是因为怀疑,他是个吸血鬼猎人?” “是啊。如果事件关系到食血者和吸血鬼猎人,我就希望,人类社会尽量不要察觉到这件事才好。所以,当时我的考虑是:先由我自己来确认一下,伴平的真实身份,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可是,叔叔失踪以后,我为了把警方锁定在你身上的怀疑引开,还是跟警方说了,目击到伴平这个事实哦……” “你也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现在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我不会怪你,只会谢你啦……”夜之介和蔼地笑着,对阳太说道,“只不过,你这么一说,我还想起来一个,关于伴平的细节,刚才在讲第二个事件的时候,忘记讲了的。” “是什么?” “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其实我们被伴平看见了。” “被看见了?……” “是的。你在旧自由通道看到伴平的时候,其实我们几个,也被伴平看见了。于是,怀疑我也是食血者的伴平,就一路尾随在东京车站里,到处晃悠的我们,直到跟到了旅馆,在那里住了下来。这个来日无多的吸血鬼猎人,心想着‘这下碰到了置他于死地的、千载难逢的机会了’,就断然决定,在那天晚上,实施行动了。所以,他瞅准了我住的房间以后,就潜了进去,埋伏在里面等我了。” “可是,你回去的时候,客房的门不是锁着的吗?”神野阳太离奇地问道。 “喂,饶了我吧,别想再讨论什么‘密室’之谜了。”夜之介一脸厌烦地说道,“那家伙,可是个经验相当丰富的,职业吸血鬼猎人噢。像东京车站旅馆那种,只有一个构造简单的旧式锁的客房门,他还不是一根铁丝就搞定了……这个就先不说了,阳太,警方听了你的目击证词以后,采取了什么行动?” “嗯,毕竟他是在站长被杀事件现场附近,出现的可疑分子,警方对伴平身边的一切,开始进行调查,也就知道了他一个人住在阿弥陀市、对最近发生在阿弥陀市的少女遭绑架事件,固执地进行过调査这些事情。” “说到阿弥陀市,宫路站长的出生地一一她的老家就是在阿弥陀市吧?……”留美花提醒道。 “是的,那里正是事件与事件的连结点啊。”夜之介摸着下巴说道,“在阿弥陀市的少女绑架事件里,被少女目击到的嫌疑犯,似乎正是一名戴着墨镜和面罩的女性。吸血鬼猎人伴平,就是在苦苦追踪事件线索的过程中,同时,凭借着他自己也出身阿弥陀市的便利,好不容易才发现了,跟目击情报极其吻合的女性——宫路时子站长的存在的。于是,他决定不负吸血鬼猎人的使命,亲手解决掉她这只吸血鬼。” “那么,杀死了宫路站长的家伙,果然就是伴平了……”阳太低语着。 “既然他在宫路站长的死亡推定时间里,出现在凶案现场的附近,他就是凶手这一点,已经基本确定了。我想,他大概是用……自己已经掌握了,宫路站长,就是阿弥陀市少女遭绑架事件的犯人,这个关键性证据——利用这一点,来威胁宫路站长,然后跟她约定了,在东京车站里,最不引人注意的旧自由通道中的灵安室里会面吧。于是,专家级的吸血鬼猎人,精心布置了现场,周密地安排了射杀方案,成功地猎杀了又一只吸血鬼。可是……” “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啊,是的。此时,相较于‘犯人是谁’这一点,我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所以,当我看到尸体以后,就一直在思考那个问题。” “你是在思考‘为什么尸体会被切割成那样’这样一个谜团吧?” “对!……” “我记得,关于这一点,你提出的是‘怨恨说’和‘变态行为说’这两个假设。”真行寺留美花得意洋洋地说道。 “嗯,那个时候,我们大略地看了一下,尸体被损坏的,一共有三个地方:首先是胸部被剖开,留下了心脏被挖走的痕迹;还有就是,手腕和脖子都被切断了。如果是出于仇恨的话,我觉得,应该不会做得这么麻烦;而如果采用‘变态行为说’的话,虽然变态者有他们的理由,但我经过思考,还是觉得,其中有对不上的地方。” “关于那个被切断的脖子,叔叔曾经说过:你试着把头跟身子连上,却发现两个部分,不能完全拼合。”阳太马上提出了,曾经被夜之介蒙混过关的,令他很介意的一个细节。 “嗯,不能完全拼合是因为:那两个部分的结合部分——也就是脖子上的某个部分——我认为,跟心脏一样,它被从现场带走了。” 阳太摸着下巴分析道:“所以你就想,既然身为吸血鬼猎人的伴平,是凶手的可能性很髙,那么,‘变态行为说’就可以搁置不论了。比起关心凶杀的动机,反倒是‘为什么伴平射杀了站长后,还要大费周折地,切割了她的尸体’这一点,更值得探究……” 然而,同样摸着下巴的夜之介叔叔,打断了阳太的发言:“我确实也向那个方向考虑过,但细想之下,就发现了矛盾。于是我认为,这个矛盾之处,实际上,正是尸体被切割之谜的关键所在。” “你说的‘矛盾之处’是指?” “我能够想到的,伴平切割了尸体,并且带走某些部分的理由是——要隐匿包括宫路站长的吸血鬼身份在内的、有关食血者的一系列真相。” “啊……为什么?” “胸口被打开、心脏被带走,这难道不是有人不想,让残留在心脏上的、猎杀吸血鬼专用银子弹,被其他人发现吗?……关于‘脖子上的一部分被带走’的原因,不也正是因为那个部位,残留着被吸血鬼咬过的痕迹吗?” “被咬过的痕迹?” “嗯,她之所以会变成食血者,一定是因为她被别的食血者咬过,而被植入了吸血病毒的缘故。既然我的脖子上,留着被咬过的痕迹,那宫路站长的脖子上,应该也有着类似的痕迹。带走这些部分的家伙,一定是害怕咬痕和银子弹,被警方发现后,在重重调查之下,会暴露出食血者的存在吧。我想,脖子被整个切断,而不是仅仅取走了留有咬痕的部分,是为了分散警方的注意力;而右手被切下来带走的原因,也是如此——是一种为了让人猜不透,尸体被切割的真正原因,而故意使用的障眼法。” “是这样啊。如果真的如此,伴平会做出切割尸体的行为,果然是自相矛盾了呢。”留美花一脸豁然开朗地感叹着。 “是吧!……”夜之介得意洋洋地说道,“想想伴平对我的所作所为。凭着伴平作为一个吸血鬼猎人的觉悟,刚才我也说到过——在我烧掉的那份文件里面,也清清楚楚地罗列着,宫路站长是吸血鬼的证据。所以,想要暴露食血者真实存在的伴平,怎么可能反过来,做出隐瞒这个事实的行为呢?……这根本就是完完全全的自相矛盾了嘛!” “那就是说,在站长死后,切割了她的尸体、带走了某些部分的,另有其人了?” “正是通过矛盾,我导出了这种可能性。” “夜之介叔叔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吗?”神野阳太满怀憧憬地急问道。 “名字是没办法知道了,不过,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家伙,我已经猜到了!……” 不知为何,夜之介说着说着,竟然渐渐闭上了嘴,露出了几分紧张的神色。 “都已经说到这了,你就告诉我们,是一个怎么样的家伙吧!”性急的阳太催促道。 于是,夜之介叔叔面色凝重地,再次开了口:“其实,凭你小子的头脑,也能够类推出来的。——如果你还没有想到的话,就再回想一下,伴平和我之间发生的细节。那个时候,吸血鬼猎人伴平,以揭露食血者的真实存在为目标,开展着行动;相反的,身为食血者的我,却烧毁了文件,带走了嵌着银子弹的电子记事本,拼命隐匿着,可能会暴露食血者和吸血鬼猎人存在的证据……” “啊!我明白了!……”阳太下意识发出了惊呼——他从夜之介的提示中,发现了一个可怕的推论,“……因为叔叔自己就是个食血者,所以,你才会为了隐瞒食血者的存在,从现场带走了,嵌有银子弹的电子记事本。同样的,在第一个事件里,也有那么一个人从凶案现场,带走了嵌着银子弹的心脏,企图隐瞒食血者与事件有关联的家伙。那个家伙的真实身份就是……” 心事重重的夜之介叔叔,叹息着接过了侄子的话:“那天晚上,除了我和宫路站长之外,至少还另有一个食血者,曾经在东京车站里活动过。” 第二十三章 潜入车站深处 “那么,叔叔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神野阳太问道。 “什么怎么办?” “嗯……我觉得,通过刚才叔叔作的这些推理,那天晚上,在东京车站发生的,一系列怪异事件的真相,已经几乎全部水落石出了。如果把这些情况,都告诉警视厅的大隈警部,洗刷掉你的嫌疑,你不就可以像从前那样,光明正大地回来这个家里了吗?……” 夜之介没等听完阳太的话,便无力地、落寞地笑着,说道:“那样子,办不到呢。” “可是……” “別可是了,难道你认为,警方会相信我们,刚才说的那些话吗?……我们所做的一切推理,都是以食血者和吸血鬼猎人的真实存在为前提,才得以成立的啦!” “那样的话……”阳太咬着牙、搛着小拳头,不甘心地说道,“我就……我就拿着费鲁迪南的书,和这个嵌着银子弹的电子记事本,去找大隈警部,把他说服!” 夜之介叔叔依旧摇着头:“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如果,像这位小姑娘一样……”他说着,朝着留美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想象力丰富、头脑聪明的孩子的话,也许会相信这一切。遗憾的是,警察他们在慢慢长大成人的同时,也一点点地失去了婴儿般柔软的想象力……他们不再相信圣诞老人,不再相信妖精,也不再相信怪物们的存在了啦!……” “可是,”现在留美花也忍不住了说道,“如果叔叔,你这位货真价实的食血者亲自出马,让他们检查一下,你的身体和能力,那他们也不得不相信,这是事实了吧?” “哎,难得有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为我担心,可惜还是要让你失望了。这个建议,恕我不能接受。”夜之介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可不想被押去,做什么活体实验;而且,从头到尾我都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世人知道,食血者的存在。” “为什么呢?”两个小学生一齐追问道。 “因为人类会带着歧视和偏见,来看待我们的啦。我想,就算是把我这个大活吸血鬼,连同整个事件的真相,放在警方面前,也只会被他们一笑置之罢了……但是,万一警方信了我的话,那么,我为了提供证据,就不得不接受活体实验,也就因此,彻底证实了食血者的存在了。然则,你们难道认为,这个人类社会,能够开开心心地、真真诚诚地接受我们这些变态的食血者吗?” 两个小学生没有回答。 “你们还是小孩子,也许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的人类,有史以来,他们从来没有停止过因为国家、民族、人种、思想、信仰和宗教的不同,而对彼此抱有的偏见和歧视。即便是因为眸色、肤色的不同,或者疾病、残障这些,本人根本无能为力的原因,偏见和歧视也会无情地滋生。那么,在非常状态下,他们就会不惜一切地,把他们所认为的‘异类’,从‘自己的地盘’里面驱逐出去。你们觉得,这样一个充满了偏见和歧视的人类社会,会亲切大方地,接受我们这支靠吸食血液,来维持生命的种族吗?” 两个小学生依旧没有回答食血者叔叔提出的问题。然而,他们已经隐隐认识到,夜之介想要狠狠痛斥、却终究没有再说下去的世事——“即便是在他们自己的小学里,在那个都是孩子的‘社会’里面,仅仅因为一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而遭人议论、被人冷落的事件,以及无缘无故地遭到欺侮,和虐待的事件,这两个小朋友已经见得够多了……” “哎,请你们谅解,我不能为了自己的清白,而置散落于世界各地的、辛辛苦苦隐藏着自己的秘密,与人类共同生存在这个社会中的、同类们的安危于不顾啊。” 夜之介叔叔的话激起沉重的空气,无声地渗透进每个人的肺叶里,仿佛连时间也被禁锢了。 过了一会儿,阳太低落地说道:“明白了,跟这两个事件有关的推理和真相,以及叔叔是‘食血者’的这个事实,无论是警方还是家人,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接着,他又转向留美花,态度坚决地说道,“真行寺同学,也请你跟我保证,今天你在这里看到、听到的一切,你会跟我一样,一个字都不准说出去哦。” “我也正想这么说呢,这些事,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绝对不会得啦!……” “抱歉了!……谢谢你们啦!……”夜之介认真地感谢着两个孩子,“让还是小学生的你们,背负上这么沉重的秘密。” “没关系得啦!……”仗义地回应着叔叔的同时,阳太依然担心着地说道,“抱歉的话就不用了,倒是夜之介叔叔,你从今往后,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嗯,也是啊。”夜之介抱住双臂,考虑了起来,“事已至此,我就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唯有搬到别的地方去,开始新的生活。但是,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件事非做不可……” “非做不可的事?”两个娃娃一齐发出好奇的尖叫。 “是的。只要还没有确认,那天徘徊在东京车站里的,另一个食血者,究竟是什么来头,整个事件,就不能算是真正落下帷幕。我想,那家伙多半是一个,跟宫路站长存在着某种联系的人,所以,才会大费周章地,切割了她的尸体,拼命隐瞒宫路站长是吸血鬼的事实。这个事件的背景,看起来还真有些复杂呢。所以,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如果没有找出另一个食血者,把事件的前因后果,査个一清二楚,我是不可能就此出逃的。” “说得对哦!……”阳太有力地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叔叔已经想好了,如何找出另一个食血者吗?” “还没有什么头绪。不过我想,从‘他能够自由出人,像旧自由通道的灵安室那样,不为一般人所知的地方’这一点来看,他应该是一个对东京车站的内部构造和情势,相当了解的家伙。” 听了夜之介的话,照旧用手摸着下巴的阳太,若有所思地说道:“对食血者来说,一个私密的藏身之所,应该是必须的吧?” “啊?……”夜之介被这唐突的问题问得一愣。 “我是说,食血者因为惧怕紫外线,必须要有一个像这个阁楼间一样,可供白天栖息的地方……难道不是吗?” “这个嘛,虽然最近出现了不少,能够有效抵挡紫外线的化学药品,但毕竟食血者天生就习惯在夜间活动,所以,他们通常还是会保有一些,类似于过去的食血者巢穴之类的,栖身之所呢。” “那么,另一个食血者,对于东京车站的内部构造很熟悉……如果假设那家伙,就是东京车站内部的人员,那么,他的栖身之所,会不会也在东京车站里面呢?” “原来你是这么考虑的。那么,你对于这个栖身之所,已经有什么头绪了吗?” “嗯,继续我的暑期自由研究。我跟叔叔的自由研究课题,不是‘探索不为人知的东京车站内部’吗?……” “啊啊啊,正因为那样,我们才去参观了残障人士专用的隧道般的通道,还夜探了那条旧自由通道里的灵安室。” “但是,我的自由研究里头,还有一个重要的调查,还没有做呢——那就是:另一个我们没有去过的,东京车站深处的深处吧?” “被封锁了的北楼三层!”夜之介叔叔立刻给出了答案。 “对了。我觉得,说不定那个地方,正是事件根源的关键所在呢。而且,关于怎么处理北楼被封锁了的第三层,宫路站长和田沼助理,这些东京车站的干部们,不是曾经争锋相对过吗?我想,说不定,就是因为——那里隐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呢。” 听了阳太的分析,夜之介会心地点了点头:“所以,你是想说,既然要在东京车站内部,找一个适合食血者隐居的栖身之所,不如首先去探一探那个被封锁了的北三层好了。” “猜对了!……”阳太满脸兴奋地动员起叔叔来,“我们再一起去东京车站深处的深处,探险一番吧。” “是三个人啦!……”插话的是真行寺留美花,“只有你们两个,去享受探险的乐趣,好好太狡猾了啦!……把我也带上嘛!” “不行,这个……”夜之介马上现出了犹豫的神色,“孩子去的话,太危险了。更何况,对方还有可能,是极其可怕的‘鬼族’哦……” “我不!……”可爱的小姑娘,瞬间变回了好强的女福尔摩斯,“我好歹也是个在关于自己的未来的作文里,写了‘想当一个名侦探’的女孩子诶。你们难道认为,我会放着这么特殊的人不去见、这么有意思的冒险不去,待在家里等消息就满足吗?……叔叔大人,你居然会说出这种‘普通的大人’才会说出的话,我真是太太失望了啦!” “明、明白了。那就一起去吧。”在女福尔摩斯猛烈的攻势下,完全出在下风的夜之介,无可奈何地表示屈服。 看到留美花终于平静下来,夜之介转向阳太问道:“对了,我那辆心爱的‘灵柩车’,如今回来了吗?” “嗯,老爸已经办了认领手续,开回来停在车库里了。” “车子能用,真是谢天谢地,这样,我们三个,就可以开车去了。” “最终行动,就在今晚。”两个小学生异口同声地说道,“下个星期,更恐怖的特训课程就开始了哟。” 午夜零点不到,三个人已经悄然抵达东京车站丸之内一侧。出发之前,阳太和留美花都给家里打了电话,谎称要在朋友家学习到很晚,所以,就住在那里了,而夜之介则在电话里,充当了“传说中的朋友的家长”,口技和催眠术并用地,总算是说服了两个孩子的父母。 可怜这支现实中的少男少女侦探团,一面经历着十足怪异的超现实事件,一面却不得不经过这样的俗套程序,才得以略显身手。 夜之介把他的“灵柩车”,停进了丸之内地下停车场,一行人决定,先通过地下通道,向车站大楼南剪票大厅进发。 已近深夜,地下通道的台阶附近,开始聚集起越来越多无家可归的人。神野阳太想着:也许他们中的某一个,就是吸血鬼,因此紧绷着神经;而留美花似乎,也想象着同样的情节。 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一个板垂着头、无言呆站着的瘦高个儿,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身边,吓得留美花轻声惊呼着,紧紧地抓住了阳太的手腕。 “别紧张,那家伙不是得啦!”夜之介小声说道。然而,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恐惧在心中迅速扩散的留美花,似乎已经不打算放开阳太的手了。 “对不起,阳太,我果然还是有点害怕,就这样抓着你,可以吗?” 阳太幸福地意识到:留美花已经把对他的称呼,从“神野同学”改成了“阳太”——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在留美花心目中,已经升格到了Boy Friend的位置了呢。兴奋的小男生,果断地把握住了这个机会,紧紧地握住了小女生纤细的手指:“没关系得啦,留美花。”同样也不再称呼对方为“真行寺同学”了。 北楼三层通道的入口处,位于通往车站旅馆南三层,客房的楼梯中段——这是叔侄俩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侦查”到的。阳太还记得那扇小小的铁门,他曾经一边听着热情的服务生的细致介绍,一边仔细地审视着那个仿佛“小人国城门”般的人口。 不过这次,同行的夜之介(尽管用套头帽遮着长发,还戴着墨镜,其怪异程度,可以说是有增无减),已经成了犯罪嫌疑人,而阳太的脸,也有可能被认出来,所以,他们不能从惹人耳目的旅馆正对面玄关处进入了。 因此,夜之介和阳太决定,使用点小小手段。南楼剪票大厅右手边的隔壁,是通往二楼餐厅“玫瑰”的楼梯。虽然“玫瑰”原本并不是为旅馆的住客,而仅仅是为外来的食客们,提供用餐的场所,但毕竟属于车站旅馆的附属设施,因而,同样设有直通旅馆的客房通道。 所以,他们的计划是:先假装成去“玫瑰”餐厅用餐的样子,通过那条内部通道,进到之前他们举行“推理大会”的“山茶”前面的通道里;只要穿过了那条通道,就能在完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偷偷摸摸地到达通往三楼客房的楼梯了。 按照计划,三个人辗转来到了“山茶”前面的通道口。从BAR里面,传来了人们的欢笑声,和《Auld Lang Syne》忧伤的旋律交织着,萦绕在他们的耳朵边,回响出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说起来,车站旅馆要提前,在这个月底,就进入停业改建呢。”阳太跟叔叔搭话道。 “噢噢,是啊。下个星期,我们就进不来这里了,想从这里进入北三层,也就几乎不可能了。今晚行动的决定,果然正确啊。” 就这样,小心翼翼的一行人,终于“跋涉”到了那个好似“小人国城门”的入口处。在设法进入通道以前,夜之介首先确认了,楼梯向下的拐角,和三楼前台处的情况。 和往常一样,三楼前台无人看守。明明前几天才刚发生过命案,却依旧疏于戒备——这悠哉哉的老店风格,倒是帮了他们的很大的忙。 不过,到了这一步,还得解决一个问题:这里即使再疏于戒备,那个“小人国城门”,多半还是上了锁的。夜之介试着转了转门把,果然,门是锁着的。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套各种细长的,貌似螺丝刀之类的工具。学生时代的他,曾经在配钥匙的小店里打工,所以,这种构造简单的锁,还难不倒他。 夜之介看了一眼门把下方的锁孔,喃喃自语道:“这个,是老式的锁,我应该有办法弄开的。”说着,他抽出一根工具,钻进锁孔,试着扭转起来。与此同时,留美花把守着向下的转角,阳太则紧盯着三楼的楼梯口。 时间仿佛步步紧逼的阴云般,缓慢地经过着。 “跟这种麻烦的撬锁比起来,玩黑客可就轻松多了。”夜之介一面嘟哝着,一面继续着作业。 约摸过了五分钟的样子,终于,随着夜之介一声“这样就行了吧”,“小人国城门”咿咿呀呀地响着,敞开了一条缝。 幸而那入口虽小,胖乎乎的夜之介猫起了腰,也算是勉勉强强地钻了进去。接着是留美花,最后轮到阳太。 通道内部一片漆黑,夜之介站在最前头,打开手电筒,照亮了前方的一小块地面,三人按照钻进来的顺序,排成一列向前挺进。 一进入通道,迎面就是几级向上的台阶,走上台阶后,是一条细长而笔直的走廊。被包裹在建筑内部的、笔直的走廊,完全浸没在黑暗之中。从车站大楼的构造来推断,这条走廊,应该正好铺设在旅馆二层客房的天顶上,所以,他们必须沿着走廊,步行两百米左右,才能到达另一头的北楼入口。 手电筒散发出的光束,大部分时间在眼前的路面上移动着,而夜之介时不时地,也用它照一照两侧的墙壁和天顶——墙面积满了灰尘,表面涂层多处剥落,暴露出砖砌的墙体,天顶上纵横交错着通风管,或是电线管之类的多条管道。 就这样,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几级向下的台阶,台阶的尽头,隐约可见又一扇铁门,应该就是北楼入口了吧。 三人走下台阶,夜之介轻轻一推,北楼的“小人国城门”,便缓缓地开启了——这扇门,竟然没有上锁!…… 钻出铁门,他们来到跟南楼入口结构相同的楼梯转角平台上,从这里登上向上的楼梯,终于,传说中的北楼三层,呈现在了三人眼前。 在他们眼前铺展着的,是比想象中更为破败的风景。面向检票大厅一侧的窗子(相当于南楼三层的客房窗户),或是横七竖八地上着封条,或是用木板钉了起来。微弱的光线,从缝隙处透进来,溶进废墟中静谧的空气里……就算不用手电筒照明,也可以看见近距离的事物了。 北楼被封锁了的第三层,从构造上讲,相当于南楼三层,去掉客房后,环绕着圆顶下方的,回廊的样子。然而,这里看上去,与作为旅馆,而被整顿得井井有条的南三层,有着天壤之别:墙壁崩塌,瓦砾遍地,木制支柱和横梁表面,随处都可见到焦黑的灼痕——其悲惨程度,就算是说这里,在最近时段——也就是昨天,才遭受了空袭,也不会有人怀疑吧。当时不负责任的应急处理,仅仅只是修复了北楼的外侧平顶,和内侧圆顶的天顶部分,而所有这些,战争刻画下的丑陋伤疤,却被原封不动地,留在了三层的回廊。 啊,半个多世纪的尘封,一代又一代的忘却…… 三人沿着瓦砾成山的回廊,向车站大楼的正面前进,走到外侧装有大圆钟的部分时,终于,他们遭遇上了一那东西。 回廊上,排着一列长度约为两米的长方体。粗粗地数了一下,竟有十个之多。夜之介把手电的光束,打过去一看,马上明白了:那些东西,正是在西方电影中经常看见的,西洋式的棺木。 “看!那是我们食血者的窝呢……”夜之介用干干的嗓子,低声自语着,“难道,真的是在这里吗……” 三人走到了排列着的棺木的中部。一直盯着这些棺木的神野阳太,忽然感觉到,面前有一口棺木的盖子,倏地动了一下。被吓了一跳的阳太,再定睛一看——那竟然不是自己的错觉。 棺木的盖子,被缓缓地从里头推开了,躺在里头的人,跟着慢慢坐了起来,露出了挺直的上半身,接着,把脸转向了三人。而阳太和夜之介一看到那张脸,竟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你是……” 那是一张两人都认得的面孔。 “现在还不是就寝时间,所以,还没有待在棺里的必要得啦!……”津部舜太郎带着恶作剧似的微笑,“我只是想吓唬吓魄你们罢了,还请你们原谅,我这孩子气的等待方式哟。” 这位从贴着红色缎子的棺木里,站起身来的白发绅士,正是叔侄两个之前,在残障人士专用通道候车室里,结识的那位制药公司的董事长——津部舜太郎。 第二十四章 冬天的蝙蝠 “您……难道也是……食血者吗?” “如您所见,正是。”津部优雅地回答道。 “拿到您的名片的时候,我虽然也曾注意到……”夜之介有些羞愧地说道,“可是直到刚才,我还是把您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呢。就是您的公司——武罗土制药,生产了我们这些食血者,赖以生存的输血袋呢。” “也并非仅仅面向食血者,多数的产品还是面向普通人群的。” “其实听了您的名字,再仔细一想的话,就会发现——如果把武罗土制药里‘武罗土’的发音,和津部舜太郎里‘津部舜’的发音连在一起,听起来,就跟德拉库拉伯爵的原型——布拉德三世的名讳相当近似了。难道说,您是传说中的——拥有着布拉德三世家族血统的、原生型食血者?” “嗯!……”津部稍微想了想说道,“并不是直系的末裔,不过,我的身上,确实流有布拉德三世家族的血液。正如您猜测的那样,我是一个已经生活了数百年的,原生型食血者。当然,我统领的,并不是像德拉库拉那样的‘鬼族’,而是有所节制的‘亚人族’。” “统领着‘亚人族’……您是说,那个秘密的食血者工会所在地,就是这里吗?” “正是如此。只不过,几乎所有的设备,都已经搬走了,这里的员工,也只剩下了我和我的秘书。” “……你们要撤走了吗?去哪里呢……”神野阳太十分惊讶。 “我们打算跟位于京都的本部会合。” “啊啊,就因为这个……”夜之介恍然大悟,“那天,你才通过残障人士专用通道,搭乘新干线,去关西的吧?” “虽然那个时候坐着轮椅的,津部董事长,你其实可以走路,是吗?……”阳太插进来问道。 “啊啊,是啊。就算是到了这个岁数,我也能走能跑,只要有需要,我也可以变身为蝙蝠,飞上天去哦。” “那你为什么还要坐轮椅呢?” 津部舜太郎落寞地笑着,说道:“要让你们见笑了,这么做的理由,相当感性呢——如果装成双腿残疾的样子,不就可以坐着轮椅,享受游览秘密通道的乐趣了吗?……虽然这样说起来,是有点对不住那位推轮椅的工作人员了,呵呵。也许是因为在这个地方,隐居了半个多世纪的缘故吧,我多少还是有些留恋的。所以,就想在离开之前,仔仔细细地看一看,那个保持着初始模样的地方,好好地回味一下,那令人怀念的黑色砖墙啊。” “您的这种心情我能够理解。东京车站要是能一直保持着古城般的模样,那该多好啊。”阳太用大人似的口吻说道。 “噢噢,是吗?……你小小年纪,却很了不起呢!……”津部舜太郎颇为赞叹地冲着神野阳太小朋友点了点头。 “您选择这个地方,作为工会分部的办公场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啊啊,是的。”津部略显感伤地环视着周围,“在日本,像欧洲古堡那样的建筑,实在是太少见了,而且,旧式建筑接二连三地遭到破坏……而这个废墟般的荒城,恰巧因为封锁了的缘故,奇迹般地留存到了现在,呵呵……也许是我身上的、来自于布拉德三世时代的‘血之乡愁’,选择了这个地方吧。” “说得也是。”夜之介也望着周围的瓦砾,不无感慨地说道,“东京的正中心,能有这样一个宝贝的地方,确实难能可贵,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对了,既然坐轮椅是伪装出来的,那么,您这副上了年纪的模样,也是化妆的喽?外表实际上要更年轻一些是吗?” 然而津部舜太郎的脸上,却浮现出了略显苦涩的笑容:“外表是真的噢,已经老态毕露了,呵呵。” “可是,既然您自己就在制造输血袋,应该可以得到充足的血液供应才是哦……” “不不不,虽说如此,我摄取的血液,还是十分有限的。首先,我必须以更需要这些血液的同胞为先;其次,我也不能置那些身患疾病,和身负重伤的,急需输血的人类于不顾啊;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身患坏血病的少女,得不到紧急输血,却用来解决自己的饥渴……哎,就这么一再地以其他需求为优先,不知不觉间,就完全忽视了自己,自然也就越来越衰老了。而且……” “而且?……”夜之介大吃一惊。 “经历了数百年的岁月,我的想法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我常常想:能够长生不老,真的是一件好事吗……人类啊,正因为有限的生命,才会为了自己的梦想而拼搏,才会珍爱与自己邂逅的、无可取代的另一半。如果一开始就想着:反正时间无限,什么都推到以后再做,就会变得怠惰,很难再为了什么,而发奋努力了,不是吗?……所以,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雨沧桑,却仍然只是追随着人类社会,那愚昧的循环往复的历史,即便能够长生不老,也无非是继续着已经厌烦的生活罢了!” “我明白了!”听了津部舜太郎前辈这番话,夜之介的神情,显得有些微妙,“虽然我还是个晚辈,但是,最近,我也是,时不时地出现这样的想法呢。” 听着两位食血者的真诚交谈,一旁的阳太,也不禁想到:自己在作文中写下“长生不老”的愿望,也许是一种错误吧。 漫长的自我介绍,终于告一段落,津部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说起来,差点忘了,我这里还有一位,想让你们见一见的人呢。”说着,他向着身边的棺木轻唤道,“喂,可以出来了。” 于是,他旁边的棺木回应着呼唤,静静地开启了棺盖。 从棺木里走出来的,是一位留着一头美丽的青丝、容貌俊秀脱俗的女子。她苗条的身上,穿着像“山茶”里的女服务员那样,带着开叉的黑色长裙。 “你是……镜子……加贺美镜子小姐……吧。”夜之介惊呼着,当场呆在了那里。 “好久不见了呢。”镜子简短地问候道,声音里分明还残留着温暖的情意。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啊。”夜之介说。 “你真是胖了不少呢。”镜子回应道。 “在这个时代,要当个食血者,精神压力可是很大的。”夜之介不好意思地,为自己找着借口,“……而且,我又是个‘亚人族’,不可能去直接吸食人类的血液,一天天地喝着劣质血液,不知不觉地,就成了这个体型了啦!……” “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变成食血者的,是我的错。” “不,不是这样的啦。”夜之介慌忙否认道,“我现在,一点都不后悔,当初被你变成了食血者,也不后悔那个时候,竟然爱上了你。” 镜子似乎没有想到,会突然遭遇上夜之介的真情告白,一瞬间,顿时失去了语言。 “那个时候我太不成熟,根本不懂得爱情为何物,那都是我的错……那以后,我一直都在找你,可真是没有想到,你竟然就在这个工会里面呢。”夜之介满怀深情地说。 镜子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道:“那以后,我去过国外,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着。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这位津部会长,是他把我收作了他的秘书。一旦进入工会,我的个人信息,就成了机密,你再怎么査,也是查不到的。不过,东京车站旅馆事件里,竟然出现了你的名字,我也是相当震惊呢。为了能够给你提供帮助,我们也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 “我变身成了蝙蝠,逃回了家里,倒挂在了阁楼间的横梁下了。” “啊……是这样的啊。那我们确实不可能找到你了……对了,你还记得变身的方法吗?……在那以后,我们很快就分开了,我几乎没教过你,什么食血者的技能吧?” “是。当时情况危急,是血液中的本能,让我自动变身的。只不过,我完全忘记了,变回人形的方法了。”说到这里,夜之介转向了阳太,“如果不是我这个侄子阳太,突然念起了费鲁迪南·P的咒语,召唤了我的话,恐怕我就会永远以编蝠的形态,倒挂在横梁下,虚度这短暂的一生了!……呜呜呜!呜呜呜!……” 说完,夜之介又重新看向了津部,问道:“您刚才说,您在等着我们?” “啊啊,是的。在我们正准备撤走的时候,监视器里出现了你们,进入这里的影像。” 听到津部的话,镜子指向了自己睡过的棺木,仔细一看,那里头有一个小小的液晶屏,正闪烁着蓝色的监视画面。画面上出现的,正是夜之介等人之前,“攻破”的那扇南楼旅馆客房楼梯平台上的“小人国城门”。 对方的身份动态已然明确,夜之介终于将对话带人了正题。 “既然您已经知道了,前几日,东京车站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想必对我们来这里的意图,也已经了然于心了吧?” “嗯……大致是知道的。” “那么,首先我想问的是:宫路站长是你们的同伴吗?” “同伴这个嘛……确实,她之所以会成为食血者,是拜我们工会所赐,可是……”津部会长开始有些口齿不清,“……竞然会招致这样的事,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我们的计划失败了,全都是我的错啊。” “您说的‘计划失败’是指?……” “嗯,就是关于东京车站改建的计划。当时,我们知道东京车站要改建,就想到了——北楼三层的工会,将会被发现而遭到破坏,因而非常苦恼。于是,我们苦苦寻求着,一个能够无需大动干戈,还能保全这里的方案。最后,我们终于发现了,身为东京车站骨干、同时又在国家交通部,拥有深厚的人脉、当时还是个助理的宫路时子。我们对她植入了吸血病毒,试图把她变成我们工会的同伴,以便因势利导地,让她为我们所用。” “然而,你说‘计划失败了’,是指……?” “是的,我们的估计是错误的。虽然,当时她的确听从了我们的意见,也同意了将北楼三层原样保留、修复如旧的提案。而且,就连变成食血者这件事,也不是我们强加给她的,而是她自己要求的……现在回想起来,她应该只是为了尽早大权在握,而希望能够拥有一些特殊的能力吧。” 夜之介点着头,接着津部会长的话提出了问题:“我听说,掌握了权力的宫路时子,中途改变了‘保存北楼三层’的想法,坚定地拥护起了‘全面翻新’的改建计划,这么说,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再受工会的控制了?” “是的,她身上人类的成分,没有经受住大型建筑工程公司的贿赂的诱惑,同时,又屈服在相关政府机关的压力之下。宫路撤回了当初的提案,不要说保留北楼三层部分了,她根本就是彻底沦为了,所谓的‘东京车站全面改建新世纪构想’的拥护者。” “不受控制的原因,应该还不止如此吧。我想,她本人作为食血者的资质,也有问题吧?” “啊啊啊……是啊。这个也是我的估计错误,她对于‘食血者也会老死’这一点,看来还是不能接受。后来,我们渐渐地看清楚了,她作为食血者的资质,并不属于‘亚人族’,而是属于‘鬼族’。” “于是,就发生了阿弥陀市少女遭绑架,并被吸血的事件。” “是的。大概是已经无法忍受,仅仅只能获得输血袋的血液供给了吧,她终究还是制造了那样的事件。幸好早早察觉到她的行动的工会人员,及时赶到了现场,中途制止了她的吸血行为,少女才勉强保住了性命。然而……” “那个事件,却招惹来了一个更让人头痛的家伙……”夜之介接下了津部的话。 “是的。”津部会长的脸沉了下来,“吸血鬼猎人伴平,嗅到了猎物的气息,竟一路追踪了过来。” “关于伴平的情报,工会也有所收集吗?” “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吧……然而,在范·海辛研究财团与食血者工会,长达一个世纪的抗争当中,原本是有着默认的共识的……” “默认的共识?……” “是的。首先,对于自己所不能信任的人类社会,为了不至于徒惹纷争,我们都会极力隐瞒,双方的真实存在。再就是,吸血鬼猎人的猎杀对象,只限于会袭击人类的‘鬼族’,而对于‘亚人族’,则通常是会放过的。” “然而,伴平却不分‘鬼族’和‘亚人族’地,进行着肆无忌惮地随意猎杀。” “是的。工会已经收到了不少关于伴平猎杀‘亚人族’的报告和抱怨。不仅如此,那家伙一直以来,就是个表现欲很强的人,他还把自己作为吸血鬼猎人的经历、体验,整理成书,企图发表,只不过,没有人把他写的东西当回事,所以,他才一直都被出版社拒之门外。更糟糕的是,最近,他得知自己已经患上了末期癌症,来日无多,就加紧实施了向社会公众曝光的计划。” “果然如此。事实上,我卷入的那个事件也是……” 夜之介当下,将自己在车站旅馆遭遇的经过,向津部和镜子,做了大致的讲解,告诉他们,自己已将伴平随身携带的、企图公开食血者一族存在的文件给烧毁了。 “这样啊,原来那天晚上,还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从伴平身患末期癌症这点来看,他选择的死法,果然是想把你也置于死地,甚至要利用你,来暴露食血者一族的存在呢。不过,你竟然避开了那枚银子弹,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 “关于这个,我也有一事向您请教呢——宫路站长,应该就是被伴平用银子弹射杀的吧?……然后,在事件发生以后,为了隐瞒食血者一族的存在,工会方面的人,才挖走了她的心脏,切断了她的脖子,是吗?” 于是,夜之介又把自己关于旧自由通道,灵安室凶杀事件的一系列推理,对他们一一讲了出来。 津部则带着会心的表情,听完了他的推理。 “是的,我想,基本上就像你说的那样。身为吸血鬼的宫路时子,因为被伴平掌握了某一方面的证据,而被迫去灵安室与他会面,在那毫无防备地,被伴平的银子弹击中后身亡,而工会组织马上就察知了事态。当时,我正准备要赶去京都,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心想大事不妙,于是马上对身在东京工会的部下,下达了指示。我命令他,尽量地从宫路身上,抹除可能暴露食血者一族存在的证据,但是,决不要把尸体,整个地藏匿起来——虽然这么做有些残忍,但是考虑到沦为‘鬼族’、同时又是东京车站全面改建派的宫路站长,就此失踪,对于我们工会而言,其实也是相当不利的。” “原来如此。所以,您的部下带走了嵌有银子弹的心脏,和她颈部带有咬痕的部分,以免证据暴露,然后,又切断了她的脖子、带走了她的右手,以此掩盖你们损毁尸体的真正目的;同时,又将尸体留在了凶案现场,以便世人得知,东京车站宫路站长的死讯……。” “正如你所推理的那样。”津部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承认。 “然而,宫路站长死后,你们仍然选择了撤离此地,难道说,你们的隐瞒工作,也宣告无效了吗?” 津部苦着一张脸,点了点头:“宫路死后,我们也曾考虑过,再把北楼三层保留派的田沼助理拉进来,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像‘东京车站全面改建’,这样的大型计划的推进,本来就不是拉拢一、两个东京车站的干部,就能够阻止得了的。相关政府机构、金融机构、大型建筑工程公司……牵扯着数不尽的利益纠葛,和复杂的人际网络,相关责任人的数目,远远超过常人的想象,要把这些人,全都变成我们食血者一族的成员,岂不是痴人说梦吗?”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们才决定,要全部转移到京都去?” 津部留恋地望着四周说:“虽然很舍不得,但是,已经别无他法了。除了加贺美君的这个棺材,其他的都已经空了,我们处理完这些以后,也要离开这里了。我们正要离开的时候,你们进入了这里。其实我们也很担心你,所以,能在最后关头,见你一面,真是太好了。” “我也这么觉得。”这时,夜之介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提出了一个唐突的请求,“能不能请你们把我也带去京都?” “你说什么?” “因为这次的东京车站旅馆事件,我不但成了失踪人口,而且,还背上了杀死伴平的最大嫌疑。然而,即便我找到警方,把我刚才的那一番推理告诉他们,他们也根本不会相信我说的话。再者,万一他们相信了我的话,那就会把食血者的真实存在,暴露在世人面前……总之,不管怎么办,我已经再也不能,回到我原来的家里去了。所以,就请你们把我,也带去东京吧! ……就让我留在工会里帮忙吧。” “我也帮他拜托您了,夜之介先生之所以会成为食血者,都是我的责任。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一定会为工会,作出贡献的!……”在一边沉默至今的镜子,也帮着说道。 “我明白了。”津部深深地点了点头,“我们的工会,也该吸收一点新鲜血液了,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感激不尽! ……”夜之介的脸上,燃起了久违的希望。 这时,与夜之介渐渐安定下来的心情相反,镜子的棺木里,传来了不安的电子报警声。回头一看,监视器的红色警报灯,正在闪个不停。 “混蛋!有人打开了南楼一侧的通道入口了。”镜子报告道。 阳太越过镜子的肩膀,窥视着监视器,蓝色的屏幕上,映着几个成年人的影像,其中一个人的面孔,他再熟悉不过的了。 “啊,那个是警视厅的大隈警部!” “畜生! ……是跟踪我们过来的吧!……”夜之介砸舌道。 “不,也许是想要进到这里,来调查宫路站长收受贿赂的案件,也说不定。”津部说道。 “不管怎么说,我加入工会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夜之介毅然说道,“如果现在让警察们闯进这里,那就糟了,而且也不能累及孩子。为今之计,只有我先去南楼入口那一侧,先阻止住那帮家伙,请二位在这里,把棺木处理掉以后,带着这两个孩子……”夜之介说着抱住了阳太和留美花的肩膀,“逃到安全的地方……好吗?” “可是,叔叔! ……”神野阳太下意识地抗议道。 然而,津部却立即作出了决断:“你说得对,只有如此了。” “但是,只有叔叔一个人去的话,可能会被警察抓住的! ……” 夜之介蹲下身子,对着阳太说道:“没关系,叔叔可没这么弱。而且,有能力带着你们这两个小孩,从三楼安全逃脱的,就只有这里的津部先生和镜子小姐了。” “为什么” “嗯,叔叔的修行还太浅,所以,只能变成小个的蝙蝠,但这两位,却是道行髙深的高等食血者,他们能变成轻松抱起一个小孩的巨型蝙蝠呀……是吧?” 两位高等食血者,默默地点了点头。 “好了,已经没时间了,叔叔得去了……” “等一等! ……”阳太紧紧地抱住了夜之介,“那我就再也见不到叔叔了吗?” “啊,多半是吧。”夜之介认真地注视着阳太的脸,郑重地说道,“阁楼间里的那些书和东西,我就全都交给你了噢。” “哎?……给了我也是负担,我才不要! ……没用的啦! ……叔叔不在了,谁来跟我介绍有意思的书嘛! ……” 夜之介温柔地笑着说:“你已经充分具备了,自己发现好书的能力,而且,你不也已经找到了留美花,这个能一起读书的好朋友了吗?” “可是……”阳太感到,他正在失去一个谁都无法取代的、最诚挚的好朋友。 “叔叔现在,唯一想嘱咐你的是:你一定要多读书,哪怕读到让自己恶心的程度。通过读书,增长自己的知识、锻炼自己的思考能力。你的身材并不髙大,既然不能凭体力取胜,那就用知识的力量,来与人一决胜负! ……要学会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不能人云亦云,我相信你能够做到的! ……千万不要忘了,对人类而言,知性是绝不逊于吸血鬼的超能力的、最有力量的武器哦! ……所以,你要读书。知道了吗?” 匆匆地说完这些,夜之介叔叔站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开。 向着他那宽阔的后背,阳太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叔叔! ……真的、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夜之介没有回头,他一面走着,一面说着:“冬天的蝙蝠……” “哎?……” “如果你看到,冬天里,雪花纷飞的时节,那本不该出现的蝙蝠,从你的面前翩翩然地飞过,那就是久违的我,前来验收你的成长了……” 最后这么说着的夜之介叔叔的背影,消失在了遍地瓦砾的回廊深处、黑暗之中…… 紧急脱逃的剧目终于上演了!…… 镜子棺木里的监视器画面上,出现了在南楼入口的台阶附近,与警察们扭打在一起的夜之介叔叔的身影。然而,已经连通过画面,给予声援的时间也没有了。在阳太与夜之介进行最后话别的时候,津部和镜子,已经在所有的棺木上,都撒上了汽油之类的易燃液体。 现在,津部已经完成了点火。火焰从棺木上迅速扩展开来,一瞬间就把那个播放着“防洪堤”夜之介的奋斗场面的监视器,烧成了一块焦黑。 “快,到这边来。” 津部和镜子挡开了火焰,把阳太和留美花带到了正对着丸之内一侧的窗口。下一刻,津部老人已经使出了绝对无法想象的腕力,把窗户完全地破坏了,开出了一个足够两人通过的洞口。两位高等食血者站到了窗前,将双臂如羽翼般交叉放在胸前,低下头,开始念诵起似乎是咒语的文句。 依旧没有电闪雷鸣、火光四溅、烟雾缭绕,这一次,依旧没有任何华丽的演出,然而,那一幕就这样发生了。 等到两个小学生反应过来,他们的面前,已经出现了两只身长足有两米的巨型蝙蝠。其中的一只蝙蝠,刷刷地拍打着翅膀,向着夜空探出了身子,同时,它的两只利爪,紧紧地扣住了留美花的衣领。小女孩的双脚一离开地面,巨大的蝙蝠仿佛运送猎物一般,拎着她冲出窗口,融人了漆黑的夜空。 另一只蝙蝠紧跟着,以与刚才那只蝙蝠,几乎完全相同的要领,抓起阳太,嘎啦一声飕地刺向夜空。 想飞……啊,不是坐在飞机那样的密闭的交通工具里,而是像彼得·潘那样,凭借自己的身体,漂浮在空中——这是每个孩子童年时代的梦想。而阳太他们,在空中度过的这几分钟,正是与那种“飞”相当接近的、近乎梦境的体验。 被灯光装饰着的古堡般的东京车站,在他们的下方渐渐远去。徐徐的夜风吹在脸上,凉爽而舒适;随着高度的攀升,下界的高楼、住宅上的亮灯和霓虹灯的光辉,如镶嵌着的宝石一般,点缀着美丽的大地…… 可惜,这个奇妙的梦境,并没有持续很久。他们沿着线路飞行,到达了相邻的有乐町站的时候,两只蝙蝠,降落在了一个没有人烟的,工地建筑的内侧通道口上。 从阳太身上松开双爪之后,津部保持着蝙蝠的形象,对孩子说道:“不好意思,我们只能送到这里了。现在,必须马上返回,去营救你的夜之介叔叔。” “拜托你们了! ……一定把叔叔救出来啊!”阳太用力地乞求着。 “请不要担心,那家伙虽说是个三脚猫的食血者,但应该还是能够挺住的。” 另一只蝙蝠也对着两个孩子说道:“虽然你们会有些害怕,但是,从这里开始,只能让你们两个小学生,自己回家了。这里离有乐町的车站很近,或许你们还能够勉强赶上,前去观音市的末班电车;赶不上的话,就在车站附近打车回家。我已经在你的口袋里,放了够你们打车回家的钱了……好了,走吧,路上小心噢。” 说完,两只蝙蝠张开双翼,再次飞向了夜空。 阳太仰着头,向着夜空中渐渐远去的双翼,再一次用尽全力地喊着:“请你们,无论如何、无论如何,照顾好我最重要的叔叔! ……拜托了! ……” 两个孩子终于艰难地,打车回到了观音市的家里。已经过了凌晨三点,虽然两人都对父母,说了要住在朋友家里,这个时间回家,未免过于奇怪,幸好他们都带着家里的钥匙,所以,就各自回家,偷偷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阳太躺在床上,小睡了两三个小时。当他醒来的时候,昨夜的冒险,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梦境一般,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于是,他来到起居室,打开了电视,又翻开了桌上的早报,试图确认昨晚发生的一切。 不论是电视新闻还是报纸,都对昨夜,发生的东京车站北楼三层发生的火灾,进行了大幅报道。据说,大火烧毁了回廊部分,并且蔓延到了下层的平顶,虽然对其实施扑救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但除了一人负伤以外,没有其他的人员伤亡。有那么一次,从电视的画面中,阳太看到了被烧毁的部分三层回廊,那里已经无法辨认出,任何貌似棺木的痕迹了。 另一方面,不论是在电视新闻,还是在报纸上,神野夜之介这个名字,都没有出现。虽然阳太不知道,他最后是自力逃脱,还是在津部和镜子的帮助下逃脱的——如果被抓住的话,一定会有一些相关报道的;既然没有关于他的报道,阳太相信,他已经彻底逃脱了吧。况且,至今为止,警方也没有跟这里进行任何联络。 直到这时,阳太终于摸着自己的胸口,放下了悬着的心。 接着,他开始想象起昨天晚上,他们没能见证的最后一幕——正在夜之介和警方搏斗得难分难舍的时候,津部和镜子,变身的两只巨型蝙蝠,从天而降,抓起了夜之介叔叔,头也不回地飞进了夜空。想到那些警察们,该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目送着那两对巨大的翅膀,消失于天际的,阳太露出了无以言表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hr /> 注释: 尾声 那个事件以后,几个月过去了。夏去、秋来,转眼就到了冬天——中学入学考试的季节。 阳太参加私立中学人学考试的那天,是一个难得的、像是会下雪的阴天。 清晨,为了要送儿子去考场,母亲正在车库中倒着车。这时,铅色的天空中,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 “真是的,考试的日子,为什么就非得下几片雪呢!”母亲呼着白气,百无聊赖地抱怨着。 忽然,一个黑色的小不点,从车子的挡风玻璃前,横切而过,消失在了阳太家大房子的屋檐下。 “啊!蝙蝠……”阳太想也不想地就开了口。 “哈啊?……”恰好低头关注着启动钥匙插口,而没有看到前方的母亲说道,“蝙蝠?……这种东西,附近不可能会有吧?再说,那东西,这么冷的天,不是要冬眠吗?……你眼花了哦……没事吧?睡够了没啊?是不是瞌睡了?……睡眠不足,可是考试的大敌哦!……” “没事啦,我已经很好好地睡过啦。”阳太撅起嘴回道,“大概……是把鸟什么的看错了。” 接着,他低下了头,用母亲听不到的声音,轻轻地反复地对自己说着:“我的叔叔……” 大人们,他们不知道,那些没道理在冬天存在的蝙蝠,实际上存在着。同样的,他们也不会知道,那些似乎没有理由解释的事物,事实上也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阳太把这个自己亲眼见证了的真理,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心底。 作者声明 本作为“推理大陆”而著。 本故事纯属虚构,与任何现实的个人、组织、团队等,不存在任何关系。 另外,东京车站改建计划,确在现实中亦有推进,但本书中所述的计划,纯属作者想象之产物,与现实的计划、构想,绝无任何棋仿、借鉴之联系。 后记 我小的时候 小时候,每当父母要去外地,从不闹着跟他们要玩具的我,总是会“死皮赖脸”地缠着他们,给我带几本书回来。我读过各种各样的书,最喜欢的莫过于Verrne、Dodgson之类的作家所写的,充满了幻想、闪耀着丰富想象力的故事。 到了小学髙年级的时候,我开始学着自己找书来看。于是,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我与江户川乱步的《暗黑星》不期而遇;又在市立图书馆(位于本书中写到的那样的山坡上的)里面,邂逅了帅气的侦探埃勒里·奎因。甚至可以说,这两本书,刻画了我至今为止的人生轨迹。童年时阅读的书,似乎总能够轻易地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因此,我觉得,一个引领着孩子,走入更广阔的天地、发现更多的可供选择的人物,是十分必要的。同时我也发现,那些能够把轻松愉快的书籍、奇妙有趣的事物,介绍给孩子的人,多半不是孩子的父母一一因为父母肩负着培养、教育孩子的责任与使命,所以,往往倾向于一切以学校的学习为最优先,不愿意让别的事情,占用孩子们过多的时间。 于是,当我试着在亲族之中,寻找一个适合担当“介绍给孩子学习之外的有趣事物”之重任的人物时,我的目光落在了“叔叔”这个角色上。叔侄之间的关系,是特殊而微妙的。虽然,叔叔有着与父亲母亲相似的经历,却没有对并非亲生的侄子侄女,强施“教育”的义务。 所以,从好的意义上说,叔叔因为没有肩负着“责任”,而往往能够毫不吝啬地,把“有意思的东西”告诉给孩子。 借用法国电影导演Jacques tati的某一部作品的名字来说,在本书中,我正是对夜之介叔叔,赋予了那样的“我的叔叔”的意义;而我想要传达给读者小朋友们的,以及曾经是小朋友的大人们的信息,也应该已经包含在了书中那对叔侄,挚友般愉快交往的描写中了。 最后,我也借此机会,对在实务方面,为本书奔波过的讲谈社的蓬田胜部长、安藤茜女士和渡边绫子女士,对为这本书画下精美插图、丰富了本书内涵的叽良一先生,对我的祖父江慎先生,还有包括安藤智良先生在内的,给予了我帮助和支持的各位,道一声谢谢。 参考文献 《东京车站探险》中川市郎、山口文宪、松山严/新潮社 《东京车站历史探见》长谷川章、三宅俊彦、山口稚人/ItB 《吸血鬼之考察与实态》费鲁迪南·P、妖魅舍 《德拉库拉伯爵——存在于罗马尼亚的真实史话》尼古拉伊·斯多维切克/中央文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