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 人物表 阿基里斯俱乐部成员名单 佐世保左内——25岁,F大学往届毕业生,“圣恩传说”游戏协会日本分会高管 平户久志——22岁,F大学四年级学生,俱乐部现任会长 大村宰——21岁,F大学三年级学生 谏早郁夫——20岁。F大学二年级学生 长崎直弥——19岁。F大学二年级学生 松浦千鹤——20岁。S女子大学一年级学生 岛原骏策——18岁。F大学一年级学生 对马继美——19岁。F大学一年级学生,已逝 萤光室内乐团成员名单 加贺萤司——31岁流萤馆原馆主,小提琴演奏家,已逝 金泽耕市——第二小提琴手 轮岛若人——大提琴手 羽咋博——中提琴手 塞克斯顿室内乐团成员名单 松任光延——第一小提琴手 珠洲清次郎——第二小提琴手 小松响子——大提琴手 七尾纪男——中提琴手 序章 引自二月十七日某晨报。 失踪女大学生的遗体已经找到,疑为杀人狂“乔治”的又一被害人 十六日上午七时三十分左右,大阪府柏原市大和川左岸的河堤上发现一具女尸。警方认定,死者为大阪市某大学学生对马继美,十九岁。 据披露,尸体被发现时身裹床单,颈部留有勒痕,死亡时间约为一个月之前。 死者对马于一月十二日失踪,家人已向警方报请协助寻找。大阪府警和柏原警署均认为,从作案手段分析,凶手极可能又是那位负案累累、化名“乔治”的杀人狂魔,目前警方正全力展开侦破。 流萤馆——七月十五日,下午两点二十分 如果我的前世身为勇士,就能为保护我心爱的人而拼死战斗吗?如果我的前世身为勇士,就能舍生忘死地与恶魔搏斗,决不畏缩不前吗?或者,我的前世根本就不是勇士? 历时一周的RPG游戏终于打完了,我仍然沉浸在令人愉悦的疲劳之中,体会着顺利过关斩将,击败恶魔,夺得胜利的喜悦。我反复回味这段难忘的历程,回忆游戏中那位以我的名字命名的无畏勇士,和用我曾经心爱的姑娘名字命名的美少女。依靠我修炼成的精良剑术,以及征途中及时出现的好友拔刀相助,我如愿以偿地与她绝地相逢,并彻底俘获了她的芳心。屏幕上那位我的替身,终于和我一起经历了无尽的磨难,闯过了最后一关,赢得了成功者的崇高荣誉。我望着屏幕上那位被众人祝福的自己,那位曾经拯救了世界、具有独一无二实力的自己——卡塔西斯,无比的自豪感充满了全身。然而,电脑屏幕前的现实中的我,却只能在暗夜的孤灯下,弯腰缩背独坐于陋室的一隅,眼里流着激动的泪水,强忍着呜咽,体味孑然一身的痛苦,后悔未能保护那位倾心相爱的女友生命……这才是真实的我。 很快,屏幕上“游戏结束”的提示消失了,虚幻世界中的故事宣告终结。一阵难以抗拒的虚脱感顿时袭来,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只有我孤身一人。在过去的一周里,屏幕上那位我的替身,用历尽艰险后练就的本领,最终拯救了整个世界。然而,手拿着控制器的、现实中的我却没有丝毫改变,一切还是老样子。 无足轻重的我,活着还是死了,全都无关紧要。 这个世界上确实活着不少和我一样,永远被认作可有可无的人。他们虽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能力,但也决不比别人笨,只是一个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普通人而已,无论换成谁似乎都差不多。有你不算多,没你也并不觉得缺了什么——这种说法形容的就是像我这样的年轻人。通常我们只是淹没在芸芸众生之中,对别人、对社会从未有过任何影响,连社会上的一颗螺丝钉也算不上。 自然,我们决不会受人注目和称道,也不知如何才能得到他人的关注和赞赏,在众目睽睽之下反倒觉得无法忍受。总之,我们并无能力在众人中展露自己,始终一无所成,混杂在一群普通人之中,默默无闻地混过几年大学生活。然而,自己又整日优柔寡断,害怕失去眼前枯燥无味的一切,只能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平淡无奇地荒废自己的青春……至多,我只能算作世界上大量栖息着的虚度时光的年轻人中的一个。 不过,我的内心始终渴望着改变,而且也必须改变。 为了让沉溺于这种不该存在的生活中的我回到应有的轨道上来,为了拯救迷恋于眼前安逸中的我的灵魂,也只能寻求改变。 为了能有所改变,我才让电脑中的自己舍生忘死拯救世界,救出心爱的美少女。如果我的前世是个勇士,不,今生就是勇士的话,那我就将无所不能,就能拯救自己,把自己变成真正有用的人,就能为自己心爱的人而与杀人魔鬼决斗。我想做到的无疑也只有这些。 车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有节奏地敲打着车顶的铁皮。 这是在位于京都府中部的深山老林之中的山路上,车子正沿着小路向“流萤馆”方向缓缓驶去,时隔一月才飘落的这场细雨滋润着周围的景物。从车子的前挡玻璃望去,林荫和草木在雨中显得苍翠欲滴,勃勃生机。就连远处水分快被榨干、呈现一派枯黄颜色的群山,也在细雨中霎时恢复了生气,变得苍茫而美丽。已经好久没见过这种郁郁葱葱的颜色了。抬头向上望去,天空中布满了仿佛就像从石牢里望见的天花板一样的灰色阴云。看来,这回不像是夏日里常见的阵雨,一场真正的倾盆大雨已经逼近了。 从节气上看,这段时间应该正值梅雨季节,可是今年却已经很久滴雨未下了,连日来艳阳高照,热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每天电视里的天气预报显示图上,净是代表晴天的太阳标记,已经整整持续了一个月之久。进入七月以后,就连一开始以为免受梅雨之苦是件好事而兴高采烈的那些人,见到天气预报图上竟高挂着十几二十个太阳标记,也早已经心灰意懒、垂头丧气,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其实,就和每天净吃肥肉的总想换条鱼尝尝的道理完全一样,好天气的时间持续得太久,谁都会盼望着下场雨。谁也不曾料到,素有“关西水壶”之称的琵琶湖的水位,竟然在梅雨季节里降低了两米。与此同时,各地也纷纷传来了干旱的消息。早已实施生活用水限制的九州、四国等地的旱情愈演愈烈,就连关西地区也即将无水可供,面临用水限制……就在这些传闻甚嚣尘上,人心惶惶之际,这场期盼已久的甘霖终于降临了,实在是一场救命的及时雨。 当人们正为开始下雨、缺水状况即将得到缓解而庆幸时,对于出门远行的人来说,这场雨却来得不是时候。昨天还是赤日炎炎,今天却遇上了雨。这也说明“东家欢喜西家愁”这个道理确实存在。 说起来,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去年相同的遭遇。虽然去年的梅雨季节不像今年这样滴雨未下,可火红的太阳也像那位精力充沛的衣笠祥雄似的,一连数日不知疲倦地早出晚归。谁都以为即将迎来的又是个好天气的那天,我们开车前往位于深山中的流萤馆,途中竟然遇上了雷雨。而且,待在山里的四天都是在雨中度过的,让人产生数日里的低气压就是为了留住我们而故意不肯离开的错觉。看来,大雨即将来临的黑沉沉的天空,简直就和去年来这里的途中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不,那绝对不可能,因为去年的今天继美还活着。 记得那是俱乐部专为一年级新同学组织的暑期集体出游,那天继美还坐在前排的副驾驶座上,一边喝着可乐,一边抱怨着可恶的天气。 可是,现在她已经死了。自己无力保护的这位美少女已经永远离开了人世…… 继美……她那浅棕色的眼睛,端庄的脸颊上浮起的爽朗笑容,一眼看到树荫中的流萤馆时,兴奋地惊叫着露出的洁白牙齿……这张笑脸已经永远无法见到了。 “喂,谏早,流萤馆怎么还不到啊?” 后排坐席上突然传来懒洋沣的声音,那是平户在问。眼前浮现出的继美可爱的笑容和对她的全部思念,瞬时间全都伴随着平户粗哑的嗓音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继美,你要能活着,那该有多好! 平户的嗓门本来就大,让人感觉平常说话就很大声,而他本人却丝毫感觉不到这点,也许是他根本不愿意去感觉到吧?说话时,不管任何场合,他都毫不忌讳别人的感受,总是粗门大嗓地大声叫喊,经常让人感觉厌烦。 “照我的估计,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到了。不会走错路吧?”平户眨巴着通红的眼睛又说道。 “你刚睡醒吧,平户君?现在刚过萤桥,前头不远就能望见流萤馆了。这里只有一条道,不会走错路的。”谏早一边缓缓向右打着方向盘,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 前挡玻璃上的雨刷单调而机械地左右摆动,放在后窗两旁的环绕型音响正播放着车载重低音音箱中传出的陌生的民谣歌曲。这张光盘也是平户带来的,里头录的净是和平户的脾气格格不入的柔声柔气的轻音乐。也许正是这种轻柔舒缓的乐曲才会让自己在平户入睡后沉浸在那种静静的冥想中,不知不觉地回忆起继美那可爱的音容笑貌来吧。可是这一切都随着平户粗俗的喊叫而消失了。 “说得对,这道危桥一过,我记得应该就到了。” 也许和记忆中的道路基本吻合,平户马上放下心来。他从座位上直起腰,用手挠了挠因少白头而掺杂着白发的脑袋,摸了摸下巴上几根参差不齐的小胡子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抽出一支烟叼着,掏出打火机点上后重重地喷出一口浓烟,全然不把他人的感受放在眼里…… 平户提到的危桥,就是刚才车子开过的那座大约二十米长、两边未置栏杆的混凝土桥,桥身虽然还算牢固,但倘若开车时不留神,掉下河去的危险也是完全存在的。桥下的溪流不算深,掉下河也不会致人死命,也许当局正是看准了这点,才舍不得花钱修个护栏。这种危桥竟然拥有“萤桥”这样响亮的名字,不禁令人哑然。 不过,最值得一提的还是今天的目的地——“流萤馆”。这是一座建在京都府中部深山老林中,距离福井县边境只有几步之遥的建筑。从市区通向这里,只有那条三十分钟前从府道拐入的狭窄的混凝土小道。虽说这条路也算公用道路,但由于实际上只能通向流萤馆,因此即使这座危桥存在隐患,当局也故意装作不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过问。 “今年我们可是诚心诚意前来觐见萤火大仙的,可是看来天气又跟去年一样,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啊。今年我可是最后一次来啦。”已经是四年级学生的平户漠然注视着敲打着车窗的雨滴,感慨地说道。 “明年再来参加怕什么?反正明年三月你又毕不了业。”谏早回头斜了他一眼说道。 平户一听,愤然反驳道:“要你多什么嘴?有道是,人间诸事犹如塞翁失马,安知祸福?所谓福祸相依是也。谁都有个时来运转的时候。或许我平户突然福星高照,拿下毕业证也说不定吧?五十年前谁能想到如今人类还能一步登天,到月球上恚几步再回来?看来,今后岂止是登月,就连移居火星也算不上稀奇。我的毕业问题不也一样?反正足足还有一年时间,任何奇迹都可能发生呢。” “你的每门成绩我虽然记不清,但就冲你平户君满脑子糨糊,凭我的估计,你的毕业难度堪比阿波罗登月计划——实现梦想也许得花上十一个年头吧。” 其实他说得不对,人类登月这个梦想是足足花了十三年才实现的。 “其实就算拿到毕业证,对你来说也无异于画饼充饥——管看不管用。就算明年你能毕业,就冲你的本事,要是找不到一家公司肯录用你,能有什么实际意义?要是毕业几年都找不到活干,我看还不如当留级生再混两年呢。” “此话有理,我怎么把再读一年的好主意给忘了!” 不知这句话是否出于真心,只见平户露出敬佩不已的神情,伸手又在长长的驴脸下的一撮小胡子上摸了一把,说:“这么说,无论对我,还是对我父母,明年留级再读一年,也许比勉强拿张毕业证再四处闲逛,面子上要好看些,对吧……听你这么说,我倒觉得是应该想开点儿,踏踏实实地准备再读一年了。” “况且明年咱们还能一起到这里来参拜萤火大仙呢。” “参拜萤火大仙……不知那是源氏萤还是平氏萤。我念小学的时候,家附近还随处都能见到。我家就在河边,每逢夏夜,萤火虫就跟苍蝇似的一群群往屋里扑,谁也不觉得这东西有何稀罕。要是知道它也会显灵,当年就该好好拜拜它了。那时只觉得萤火虫死了还能发光,相当有趣,还拿刀子把它的肚子剖开来玩呢!”平户悔不当初似的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然而,对于谏早郁夫来说,只有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见过一次萤火虫,隐隐约约地还记得那种虫子肚子底下带着的、既像黄色又像翠绿色的晶莹剔透的光芒。除了在幼年的记忆中留下过美丽的印象外,他对萤火虫并无太多的感触,就像以前曾经去过的几处观光胜地一样,虽然在心中早已向往,但去过之后,就再也不想再跑一趟了。因此,谏早不像平户那样能产生许多感慨和怀念,只有那闪烁在夏夜星空下的寒冷夺目的光芒还牢牢地铭刻在他的脑海中。 听说,刚才车子经过的那条小溪两旁就生长着不计其数的萤火虫。这里地处远离人烟的荒山野岭之中,水流和空气从未受到过污染,加之少为外界所知,也没有吸引来多少游客漫山遍野地四处踩踏。同时,这里地处高原,气温比别处稍低。因此,据说每年过了七月中旬,到处都能见到这种小飞虫。之所以特别强调这是“据说”,是因为去年来这里时恰巧遇上连续阴雨天气,他们几个夜晚几乎足不出户,这种壮观的景色也只有“流萤馆”的现任馆主佐世保左内亲眼见过。 之所以把这处深山中的别墅命名为“流萤馆”,准确地说,并非因为此地盛产萤火虫。原来的馆主想在远离喧嚣之地盖一处别墅时预先就想好了“流萤馆”这个名字;后来发现此地盛产萤火虫,与他预想中的馆名十分相符,才下定决心把别墅地址选到这里。 十三年前,选择在此地盖流萤馆的是一位名叫加贺萤司的著名小提琴家。此人原名加贺圭司,据说因为喜欢萤火虫这种动物,后来干脆就把自己召字中的“圭”字改为“萤”字,作为艺名。二十年前,年仅二十一岁的加贺萤司,在巴黎玛格丽特·杰克国际音乐节上一举获得小提琴演奏优胜奖后,以英国和日本为据点,常年穿梭于世界各地进行演出。他二十三岁那年,又以在卡耐基中央大厅演奏的《普罗科菲耶夫第一协奏曲》而大获成功,从此奠定了他在国际乐坛上的巨星地位。由于他肤色白皙,气质高雅,又喜欢穿着一身深黑色礼服,因此圈内人为他起了个“黑衣王子”的绰号。他曾录制过几张演奏普罗科菲耶夫和阿尔班·贝尔格协奏曲作品的激光唱盘,并获得不错的销量。此人无论在演奏技巧还是语言行动方面,都显示出天生的才气,但他也是个放荡不羁的公子哥。在他还不满二十岁时,就曾以演奏小提琴奏鸣曲无须钢琴伴奏为由,砸坏了当年就读的音乐学校的名贵钢琴。成名以后,他又带着比他小两岁的表妹私奔,做出的出格丑事几乎不胜枚举。 那么,加贺萤司当年(现在依然如此)为何要选中这片蛮荒的偏僻山林,在连一条像样的道路都没有、离最近的村庄也得翻山越岭走上一小时、并不适合修建房子的荒山上修建别墅?据他本人解释,由于他喜欢作曲,打算找一处不受噪声干扰的幽静的深山独居,这样每年夏天可以安安静静地在这里创作曲子。另外,像他这样的名人,每年总要接到不计其数的演说或讲座的邀请,其中许多因涉及到老师或校友的请托,很难推辞。因此,为了躲避这些人情世故的困扰和不胜其烦的访问,他干脆找个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盖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别墅来躲清静。因此,也才有了这座名为“流萤馆”的山间别墅。 然而,现在的馆主已经不是加贺萤司了。 十年前的夏天,加贺萤司率领自己组建的圣瓦伦丁八重奏乐团(因在二月十四日圣瓦伦丁节这天组建,故而得名)的全体成员来到流萤馆小住数日,并进行彩排,却不料发生了一幕耸人听闻的大惨剧。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竟然残忍地杀害了乐团中的六名成员。据说当年发现这桩惨案的是他的经纪人。由于离预定的公演时间越来越近,而加贺本人却音信全无,失去了联络,经纪人这才起了疑心。他驱车赶到这里一看,发现加贺已经处于癫狂状态,昔日的温文尔雅完全不见了踪影。只见他瞪着一双凹陷而无神的眼睛,咧着嘴,愣愣地坐着。而刚满三十一岁的他,却像突然在几天里增长了二十岁似的,外表完全像个老人。这位经纪人发现加贺时,这场惨剧已经过了三天,但让人惊讶的是,加贺萤司居然在杀害了六个人后,还与这些尸体在流萤馆内共处了数日。 此外,该八重奏乐团中,唯一未被发现尸体的女性——大提琴演奏家小松响子,其后也一直石沉大海,毫无消息。她居住过的房间里并未发现任何血迹,因此只能认为她已经在其他场所同样遭到杀害,或者是挣扎着从现场逃脱后又死在了人所不知的哪个偏僻地方。总之,这位小松响子至今仍然下落不明。 加贺萤司当即遭到警方的逮捕,可是,自从到案以后,他的口中总是翻来覆去地叨念着一句奇怪的话——“萤永远不会停息”。 次日清晨,他便因心力衰竭而死于医院,原来,在惨剧发生后的整整三天里,加贺竟然滴水未进。但是,听说他死时的样子却显得十分安详。事实上,至今为止有关加贺萤司杀害同伴的动机,以及小松响子下落不明的真相,警方仍然无法查明。但案子已经了结,此后再也无人关心这件事情了。总之,这桩曾在社会上引发过巨太轰动的不可思议的大惨案,却意外地在众人眼前草草落下了帷幕。 由于这里曾发生过轰动一时的大惨案,因此这座流萤馆也理所当然地被认为是座凶宅,无人愿意接手。于是,经过几年的空置,建筑早已经破旧得如同废墟一般了。由于此馆过于有名,根本就寻不到买主。无人接手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加贺萤司当年购买的只是一片荒地,并未取得过这块土地上的建设权,因此流萤馆只能算是擅自修建在私人土地上的违法建筑。从根本上说,这属于无权转让的房产,业主将来能转手倒卖出去的可能性很小。另外,从所处的地理位置和地价来看,投资这处房产肯定要赔钱。因此,这些因素使得这座流萤馆与案件一样慢慢被人淡忘,孤零零地遗留在这片荒山中。曾经因案件而名噪一时的这座建筑,只能无奈地在这处无人知晓的穷山僻壤中慢慢风化,最终腐朽倒塌——眼看着这种命运即将成为现实。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三年之前,这座荒废的别墅竟然被一位名叫佐世保左内的阿基里斯俱乐部的老会员出资买了下来。他还花了一年多时间,把这座建筑已破损的部分彻底修复,把它作为自己的休闲场所。 这位佐世保大学毕业才刚刚两年,毕业后还经常回到原来就读的F大学看望阿基里斯俱乐部的学生,对他们相当关心。佐世保没有正当职业,出身也并非富豪或名门,但他本人却非常有钱。据说这些巨额财产都是他在读大学的几年里攒下的。他在大学期间参加过一个总部设在英国、名为“圣恩传说”的网络游戏协会,并把这家协会创建的传销经营模式引入日本关西地区,在短短数年间发展了大批下线玩家。也就是说,他担任了关西地区该组织的总会头。 在他的运作下,这家“圣恩传说”协会迅速扩充为庞大的机构,至今仍不时可以看到他们在电视上做的广告。而这些协会的头目们也个个赚得盆满钵满,出任关西总会头的佐世保因此一夜暴富。 然而,人们还是忍不住产生疑问,就算佐世保现在钱多得花不了,但为什么要去购买发生过这起死亡六人的大惨案的别墅?难道真如他所说,购买这座流萤馆,只是为了实现他人生的一个梦想? 所谓阿基里斯俱乐部,实际上前身是由大阪F大学学生于十二三年前自发成立的一个社团,主要活动内容是开展虚拟的寻宝活动。成员们经常研究现存的古地图,或是集体探访历史上有名的权势人物的故居,根据书籍上记载的只言片语和一些似是而非的传说,根据自己的分析,大胆推测这些大人物们遗留下的财宝可能埋藏的地方。当时日本正处于泡沫经济破灭后的萧条时期,不少人的生活极为困顿,因此这类祈盼一夜暴富的活动在各地颇为盛行。某家电视台在黄金时段推出的,探寻德川幕府最后一笔财宝埋藏地点的节目,就是在那个时期问世的,其收视率甚至创下了当年历史类电视节目的新高。 “阿基里斯”这个词是古希腊神话中一位战神的名字。从这个名字便可得知,该俱乐部是在全体成员对古代历史和神话共同爱好的基础上成立的。近几年社会上探宝的热潮慢慢退去;普通民众也因为长期置身不景气的经济大环境中,而从一夜暴富的梦想中渐渐苏醒,因而这种探宝活动已经失去了人们的关注。阿基里斯俱乐部也顺应这个潮流,修改了自己的章程,不再追求那些虚无的罗曼蒂克梦想,转而举办一些能给会员们带来实实在在乐趣的、难度较小的活动,其中又以恐怖探险和紧张刺激的冒险活动最受欢迎。近年来,俱乐都更是以举办寻访历史上著名的凶宅,以及探访事故多发的隧道这两类活动为主。因此,目前的阿基里斯俱乐部与当初设立时的宗旨相比,只能算是徒有虚名,实际上已转变成一个单为学生们锻炼胆量而设立的组织了。 其中,曾极力主张推行这个变革的就是佐世保左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可以称得上是阿基里斯俱乐部成功实现复兴的鼻祖和灵魂人物。当初,他在与那些抱残守缺、无心进行方向转变的执掌俱乐部大权的高年级同学的抗争中一度落于下风。在经常受到排挤而处境艰难之时,他提倡的让俱乐部活动从空谈变为实地走访的方针,渐渐博得了许多低年级学生的兴趣,最终得以在年会的表决中获得多数支持而一举夺权成功。当然,其中佐世保个人的努力也起了巨大的作用。在那些守旧派的高年级学生们渐渐疏于组织寻宝活动之时,佐世保却不遗余力地在成员中大力进行鼓动和宣传,甚至把他的新理念向其他大学的学生灌输,以寻求支持。他的热情最终起了决定性的作用。然而,正由于俱乐部的这场变革,已毕业离校的前俱乐部成员已经基本上与俱乐部断绝了往来。当然,他们即使偶尔在俱乐部里露上一面,和这些现任会员之间也没剩下多少共同语言了吧。 佐世保自从学生时代起,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名言就是:“越是出过大事的鬼屋我越想住。”以正常人的思维来看,说这种话的人无异于精神病,而俱乐部里的成员们可不这么看。他们倒是觉得佐世保并不是说大话吓唬人,而是心底早就有这个想法。这个愿望会碰到很多巨大的障碍,通常情况下,他只能死了这条心。却不料,佐世保发了一笔财,终于使他多年的夙愿成为了现实。 通常情况下,这些传说有阴魂作祟的凶宅,都是空置已久的私有财产,偷偷闯进这些凶宅探险可能背负非法入侵的罪名。另外,这些无人居住的凶宅过于偏僻,大多早就成了摩托飞车党等不良少年聚集的场所。有些杂志也报道过,个别人仅仅出于好奇,半夜曾经靠近过这些凶宅,却与这些小流氓发生了误会,遭到他们的殴打。因此,如何才能在不引起警方和飞车党注意的情况下,达到偷偷溜进凶宅探险的目的,就成了摆在会员们面前的一道难题。而佐世保却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就是从去年起,他就动员会员干脆搬到重新装修过的流萤馆来,举办夏季集体住宿活动。 佐世保的执著还体现在他特意选择的日期上。从去年起,他就把住宿活动的时间定为七月十五日到十八日,这恰恰就是十年前的那起惨案发生的时间。十年前的七月十五日夜里,加贺萤司在流萤馆中一连杀死了六个人,直到七月十八日才被人发现。也就是说,集体住宿时间选定在加贺萤司杀人后与尸体共处的这段日子。 也许是因为这层关系,俱乐部现有二十名会员中多数人显得顾虑重重,虽然他们全都声称对于这种猎奇和锻炼胆量的活动非常有兴趣,但是直到即将出发前的一刻,许多会员仍在犹豫。结果今年最终的报名人数,连佐世保在内,总共不过七名,只占全体会员的三分之一。 “喂,你看看大村他们的车子跟上来了没有。” “自己往后面一看不就知道了,平户君。”谏早一边笑着一边回答。他想,平户这家伙平常颐指气使惯了,就连回头一看就能明白的事情也要拿来摆摆威风。平户自从大学一年级加入俱乐部起,就以“大懒蛋”的评价出了名。如果师哥师姐们让他干点儿什么事,他总要千方百计寻找借口加以推脱,有一回甚至气得佐世保破口大骂:“你还叫什么平户?整天岩石似的雷打不动,改名岩户算了!”从此这个绰号便牢牢地固定了下来。然而,随着他今年升到了四年级,成了俱乐部中资格最老的会员,已经再也没有谁敢支使他了,他却倚老卖老,对低年级的师弟师妹们发号施令起来。但是即使如此,俱乐部里的同学们也并不特别讨厌他,原因就在于平户算是个直肠子,并不会算计别人,也好相处。也就是说,他的人品还不错。 “说得对。大村这小子总是毛毛糙糙的,万一不小心走错了路,可就麻烦了。”平户一边说,一边抬起脑袋往后面看了一眼,说道,“那时候还没有你呢。有一回,我们到废弃的樱川隧道探险去,回来的半路上,这家伙突然不见了。当时把我们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件事后来我也听说了。他自己说,是突然见到路边电话亭里有个穿白衣服的人影闪过,他就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看了几眼,结果就掉了队,后来不但没能赶上队伍,反而一次次碰上红灯,心里一着急,提早在前一个路口向右拐错了弯,让大家白白操了一回心。” “嗯,确实是这样,看他干的傻事!另外,当时在大山里,手机的信号不好,联系不上也是一个原因。当然了,就算不是大村,见了那么奇怪的人影,也会想停下来瞧几眼。不过,和他同乘一部车的其他人都说根本就没见过人影。” “这可不像大村做的事,大概是被车灯照花了眼吧?”谏早从后视镜中看着平户,笑着说道。 “喂喂,你小子拿他取笑不合适,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是高你一届的师哥吧。”平户咧开大嘴呵呵地笑着说道。接着,他又眯缝着眼睛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到了这种地方,大村他半夜三更要是着见这么多萤火虫,不觉得见了鬼才怪呢,准以为还不到盂兰盆节,怎么鬼魂就已经四处乱跑了?可是,萤火虫得等雨停了才肯出来。” “这雨真能停下吗?”谏早愁眉苦脸地嘟嚷了一句。 这时,连绵不断、莽莽苍苍的森林背后,流萤馆门前那根低矮的门柱已经隐约可见了。 流萤馆是模仿英国乡村风景画中常见的红砖结构的庄园府邸盖成的黑色二层小洋房。正面有一扇窗户,窗户下就是大门。左右两边各耸立着一座屋顶坡度很大的房子,右边屋顶上还能见到一根烟囱,但这根烟囱其实并无任何实用性,只是个单纯的装饰物。除了这些以外,一眼望去,只能看见几扇带格子的窗户。整个建筑外观上显得高雅脱俗,除了显得黑森森的这点以外,这座房子从砖墙、窗框,直到屋顶上的瓦片,所有的地方都涂着一层黑色,看起来就和前馆主的绰号一一“黑衣王子”的形象如出一辙。 然而,这座流萤馆与英国乡村的庄园府邸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它不但不像西洋建筑那样在房前屋后留出大片的空地和草坪,甚至连矮树丛围成的篱笆也见不到。屋子两边几株苍老的山毛榉紧紧地贴着墙根,青翠的树枝把两边的窗户遮挡得严严实实。就像在山间陡坡下的一小块平地上勉强挤下了这座楼房似的,房子的后面紧紧抵住了这面斜坡。也就是说,像是从这面斜坡下硬削出一块儿地,盖成了房子。因此,平坦的地面上只有这座房子的地基以及正门前的一小块半圆形空地。和英圄的乡间府邸比起来,这里就显得寒酸多了。当然,西式建筑里的喷水池、网球场、游泳池等潇洒的休闲设施,这里一样也没有。 这幢坐落在苍茫的深山老林中的黑色建筑,从风格上看来,与其称之为“别墅”,倒不如称为“休闲小屋”更为贴切。加贺之所以选中这里,只是因为当他寻找不到作曲的灵感时,可以在这里拉拉小提琴,换换心情。因此他在修建这处房子时,根本就不把室外的休闲设施考虑在内。 不过,作为休闲小屋而言,这座流萤馆又显得过于宽敞,仅在二楼就建有十多个独立的房间。以加贺一人居住来说,就显得过于浪费了。据说他当初盖这座房子时,就已经考虑到将来组建八重奏乐团时,要让大家都有各自的空间和共同排练的场所。每年夏季,他总要把乐团成员集中在这里半个月进行排练,这样每个成员在二楼都能拥有一个自己的房间。可是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正是由于乐团的每名成员全都分开居住,才使得加贺的杀人暴行迅速得逞。那天晚上加贺独自一人携带凶器潜入各个团员居住的房间,把他们依次杀害。当凶手被发现时,他穿着的黑色演出服上沾满了紫红色鲜血,浑身充满了刺鼻的血腥味。他也从“黑衣王子”一下变成了“嗜血王子”。 谏早开车进入门前的半圆形空地后,把车停进了房子和灌木丛之间的一个小车库里。当他开后备厢,把车上的行李放到地上时,紧跟在后面的大村驾驶的那辆丰田越野车也停在了他身边。 “嗬,可算到了。这帮家伙谁都不肯帮我开一段,害得我一口气连开了三个小时车。” 车门刚一打开,大村就边说边跳出了车外。他伸了伸懒腰,能听到背部骨骼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响。这位大村平常总是驼着背,伸个懒腰,似乎让他感到很舒服。大村是三年级学生,一张瘦削的脸上,两只眼睛和大门牙最为突出;一副银边眼镜后面,眼珠骨碌碌地转个不停,让人感觉到他平时对人都带着极强的戒备心,属于标准的圆滑的现代年轻人。他一贯爱对男生耍威风,而对女生总是大献殷勤,因此,在同伴中几乎没人喜欢他。 “路上不好走,加上下了雨视线不清,可真把我给累坏了!” 又是大村用那呆板而嘶哑的嗓音在说话。不过,这声音并不是开车累出来的,而是他生来就是这副嗓门。 “我也一样。平户君后来一直躺在后排睡大觉,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谏早也装模作样地大幅晃动着脑袋和肩膀,附和着说道。 “我可是忘了带驾照,才不敢替你开——临出门时不小心忘了带。智者千虑还有一失呢。”平户在后排大声说道。他居然还躺在车上不肯下来。可是谁都明白,他是否真的忘带驾照,实在值得怀疑,因为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有丝毫愧疚的样子。 “真忘了带?”谏早首先提出了质疑。 “喂喂,连我这个会长说的话你也敢不信?”平户两眼睁开一道缝,以攻为守地恐吓道,“会长的权威神圣不可侵犯。退一步说,今天我要是带了驾照,难道你还想让我替你开车不成?” “噢,那倒也是,这道理我比谁都明白。” “只不过,谏早,不是我说你,你开车的技术也实在太差劲了,一路上摇摇晃晃的,就像木头做的游览车似的,让人提心吊胆。” “我开车果真晃动得那么厉害?我看你怎么一路上睡得特别香……”谏早毫不客气地反蜃相讥。 这时,平户又像老和尚念经一样放缓了语气,说道:“问题就在于你没认识到自己车开得不行,这就是你经常独自一人开车,很少让别人搭乘带来的弊病。开车的见到前方有个急转弯,就会本能地放低重心,把身体倾向一边早做预备;可是搭车的人却来不及反应,自然身体就会被甩在一边。所以,打方向盘时要格外轻柔,慢慢转动,千万不可心急。可是你往往一把就将方向盘猛地拽过来了。” “这就是流萤馆吧?” 平户趾高气扬地正说到兴头上,冷不防被丰田越野车的后排传下来的冒冒失失的声音给打断了。大家一看,原来是叫做岛原的一年级学生。这位岛原是个身材瘦弱的矮个子,整个脑袋就像倒置的等边三角形,头顶上的一撮头发被烫得笔直,还染成了金黄色,一件时髦的夏威夷衬衫配着一个鲜艳的粉黄色蝴蝶结,手腕上戴着一块外国名表,脖子上挂着条很粗的金项链,浑身上下打扮得十分考究,可还是让人觉得缺点儿什么。原来,其致命缺陷就在于他不足一米六的身高上。由于脸部多少显得有些凹进去,因此平户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茄子君”。 “虽然也很不错,但比我想象中的要普通多了,还不如上个月我们去过的和歌山县的那座凶宅吸引人。”岛原带着几分不满小声嘟嚷道。他口中提到的和歌山县那所凶宅,是相传二十年前发生过一起灭门惨案的老房子,但是那里是否真的发生过惨案,谁也不知道一一不过附近发生过灭门惨寨倒是不争的事实。虽说与报纸上描述的凶宅外观相符的屋子只有那一栋,但是真正的凶宅经过改造后已经早变成了普通人家的可能性也很大,因此说那栋房子就是传说中的凶宅,根据还不够充分。当然,那座房子与血案有关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他们在开展探秘活动时经常能遇上这种情况,大家心里也都明白这一点,就当做去寻找一点乐趣罢了。 那天,一行人到了当地一看,房子周围果然呈现出一派破败荒废的景象,确实好像整整二十年没人光顾的样子。那是一栋破旧的围着院墙的乡下房子,旁边还建有一处仓房。进了屋子一看,房顶和地板早已经朽烂坍塌,曾经涂过漆的墙面也已经斑驳不堪,有些地方的围墙也毁坏了,已经很难再称得上是座房子,不,甚至连建筑都称不上了。院子里密密丛丛地长满了一人高的蒿草和灌木。即便在大白天,如果有人从围墙的缺口爬进去待上一会儿,也会吓得汗毛直竖,脊背发凉。 “这就是我们目前开展探秘活动的弊病所在了,其实废墟和鬼屋本来就是两码事。”平户的一席话又把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只见他摇头晃脑,一本正经地说着。这种时候他往往特别有精神。 “切忌把废墟的荒芜寂静和鬼魂的幽深神秘混为一谈,废墟必然僻静无人,而鬼屋凶宅则未必阴森可怖。我说得对吧,茄子君?无论古今,鬼屋里住着人家的情况反倒更常见些。” “道理是这个道理没错,不过,通常肯让我们进去的也只有这种废墟了,把废墟和鬼屋混为一谈也是实在没办法的事情。另外,也许正是因为有鬼魂出没,原来的住家不肯再住,又没有人敢接手,结果才变成了废墟,我想,这种废墟本身就是凶宅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岛原透过车窗望着车里的平户反驳道。高年级学生们对岛原的一致评价是,此人特别喜欢抬杠,而且嘴上要是吃了点亏,他总要找回来。 “你说的恰恰相反,正是由于这种房子显得空寂荒凉,鬼魂才会看上这里跑进来。可是,人们只相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有句老话,我们人在自然界里虽然弱不禁风,但是会用脑子思考。我就不信有人听风就是雨,别人一说你们家出鬼了,就连房子也不要,马上搬走——这种傻瓜上哪儿找去?最多也就是请个法师念几句咒语,该怎么住还得怎么住。废弃不用的房子一定有它更为实际的理由。另外,那种破破烂烂的旧房子,连我都看不上,哪有什么鬼魂肯在那儿一直住下去!” “我看你说的也是刚睡醒的胡话,平户君。要按你这么说,咱们成立阿基里斯俱乐部还有什么意义?不仅如此,眼前这座流萤馆以前不也是长期空着没人住吗!”听到这里,正从后备厢往外搬着鼓鼓囊囊的旅行包的大村连忙站在中间打了几句圆场。 “咱们举行探险活动不就是想找个乐趣吗?我就觉得参加这种活动的体验,就像平安时代的人把自家院子当做海里的小岛来欣赏那样,追求的不就是个风雅的感觉吗?何必在乎真假!不过,我关心的课题是人与鬼屋的共存和相互拯救,所以更不把其中是否真有鬼魂当一回事。我想,光追求什么恐怖感和氛围只会让人扫兴。再说了,这座流萤馆以前并非是无人居住的鬼屋,而是实实在在地发生过杀人案,因此才被废弃的。加之这里地处偏僻,实际也没多少使用价值,所以才空置下来好几年,这个因果关系可别弄错了。另外我再补兖一句,我想,以前未必会有什么鬼魂肯在这里待着吧?总之,这只不过是我个人的看法。”平户就像要把这些写进毕业论文似的,信心十足地说道。之所以强调“这是个人看法”,也只是避免刺激馆主佐世保。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岛原似乎感觉自己在争论中已处下风,求救似的转身往后看了看,问道:“谏早,你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也许谏早没有什么自己的看法,明显底气不足,就连平常总是神气活现的眉毛也无力地垂下来。他说:“是啊,这些道理很难说清,但我觉得这里安安静静的气氛倒也不错,心里也比较踏实。我想,要是出来寻找鬼魂的话,这地方就算找对了吧。” “你说得对,寻找鬼魂就该到这种地方来。那些鬼魂前生也是人,哪会想在那些破破烂烂的地方住下去。”平户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说道,“总之,鬼屋里要是没人居住,那也就称不上什么鬼屋了。” “……长崎君,你怎么看?” “我主要关心的是这些鬼屋是否真有什么异常。不管房子荒废了也好,还在住人也好,只要它在某些方面显得神秘莫测,就会有吸引力。” “你这话说了半天跟没说有什么两样!”岛原明显露出不满的表情。 “是吗?上回我们去过的那处有名的六甲山山庄,已经破得几乎快倒塌了,可是我倒觉得与其拘泥于山庄里是否有鬼,不如关心一下那座小楼二层一间不知为何比其他房间的天花板矮了十五公分的卧室。我总觉得这才真正让人害怕——究竟是为什么?有何特殊目的把这间卧室造得与众不同?这才显得神秘莫测。” 平户笑着回答:“就连这种细微差别也能引发你的种种猜想,长崎君,真让人看不出,你这副施施然的外表之下,居然潜藏着如此的神经质。怪不得你的胃能穿出好几个孔来。” 所谓“施施然”的外表,显然讽刺的是其肥胖的身材——身高一米七二,体重却有一百零八公斤,肥头大耳,浑身都是肥肉。由于担心体内脂肪比例过高,甚至干脆从来就没接受过体检,各项健康指标的数值连自己都不知道。对身材肥胖的讽刺是平户最爱挂在嘴边的话题——往往与所说事情并无直接联系,而且讽刺起来一点不给面子,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我倒觉得来到这里探险很不错。” 背后传来略带挑衅的声音。大家回头一看,正是这次参加活动的会员中唯一的女生——S女子大学一年级学生松浦千鹤。 “那些破破烂烂的鬼屋住起来有什么意思?难道岛原君在这种阴雨绵绵的天气里愿去住那些破屋?”她用变声期少年常见的那种略带沙哑的嗓音笑着说道。她脸上戴着一副下半部阻光的黑框眼镜,一双棕黄色的眼珠闪闪发亮。 松浦说话时脸上挂着稚嫩的笑容,可是也许正因为这样才惹恼了岛原,加上对方年级又不比自己高,更感觉自己受了奚落似的,连嘴角都在微微发抖。 “破屋?破屋怕什么,只要有鬼我照住不误!既然来这里的目的是想体验那种神秘气氛,那么住什么房子不都一样?就算屋顶朝天、四处漏雨我也愿意,哪像个别人那样娇气,出门在外还挑三拣四?”岛原气哼哼地反驳了几句。 “这么说,你是在说我娇气了?” 这回轮到千鹤不干了,只见她那张本来还算好看的脸上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把脸一沉,棕黄色的瞳孔中闪出一道寒光,用手把剪得短短的头发往后一撂,气势汹汹地逼问道:“想教训我,怎么也轮不上你岛原君啊!” “教训你又怎么样?你不服是不是?有本事和我试试掰手腕!”说道,岛原不甘示弱地亮了亮右手。只见他的胳膊又细又白,顶多也就是干柴棍那么粗,怎么看也不像能吓唬人的样子,说到底也就只能欺负胳膊比他更细的女孩子千鹤罢了。在性别上,男孩多少总能占点儿上风。 “你的想法也太幼稚了,争论问题哪能用谁力气大来定输赢!” 理所当然,千鹤不屑一顾地回绝了他的“比武”要求。 虽然阿基里斯俱乐部中女性会员总共占了三成,但这次报名参加体验旅行的却只有千鹤一个女生。别看那些女生为了练胆量,敢深更半夜咋咋呼呼地满街乱喊乱叫,可是这回一听说要在深山中住上几天,马上就退缩了。当然,退缩的不仅只有女生,一半以上的男生也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临阵逃脱。这么看来,无论是岛原还是千鹤,在俱乐部里都还算是胆大的了。 要说起来,去年参加体验旅行的也只有继美一位女生。继美虽然看似柔弱,可是意志和胆量都十分了得。 可是,好容易组织起来的这次体验旅行,不但碰上雨天,而且刚开始就争吵得不亦乐乎。千鹤不禁露出厌烦的神色,心想,这到底是怎么了? 千鹤身穿的是一件对襟的中式服装,为了不让胸部显得过于突兀,她特意挑了一件宽松的衣服。下摆上镶了一道彩色的金边,布科很厚,对于夏天来说显得太厚了点儿。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岛原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夏威夷衫,外加一条半长的短裤。不过,由于深山里的气温要比城里低得多,再加上又下起了雨,两人虽然都是初次参加训练,但可以看出,岛原考虑得还是不如千鹤周到。为了缓和气氛,千鹤急忙换了个话题,语气轻柔地指出了对方的穿着有问题。 岛原一听,颇为不服地说道:“我从小就不怕冷,我母亲是北方人,我生来就带有抗冻的基因,怕热不怕冷。不过每到夏天,我这种人就觉得最难熬了。况且,我现在年纪轻,新陈代谢旺盛,少穿衣服根本不算什么问题。” 说着,他还故意掀起衬衫下摆扇了扇,好像这样才舒服。之后,他提起地上的行李向门口走去。看来,虽然这场论战是岛原自己挑起的,但他也担心一旦伸出拳头就不好收场了。既然众人都不同意自己的观点,只得见好就收,于是便首先脱离了战场。 “这家伙还是那副德行,就属他多嘴多舌!”贼眉鼠眼的大村轻蔑地眨着眼睛,冲着岛原的背影冷笑着说了一句。接着,他也把鼓鼓囊囊的旅行包扛在肩上,回头喊道:“喂!谏早,你预先和佐世保打过电话,通知他我们这会儿到了吧?” “一小时之前就已经告诉过他了,那时手机还有信号,我已经让他做好准备接待我们了。” “既然这样,那么佐世保一定已经在里头等着了。”平户说道。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宽阔的车库里已经停着几辆车子。离着最近的是大家熟悉的那辆黑色面包车,那是佐世保平常使月的爱车。看来,佐世保三天以前已经在流萤馆等候众人的到来了。他曾说过,怕大家住在山里购买食物不方便,来此之前已经备好了大量食品。不难想象,这辆面包车的车身宽阔,正好用来装载各种食品和饮料。 “咦?怎么还有好几辆从没见过的车子?难道除了我们几位俱乐部成员,他还另外请了别的朋友?”不知内情的千鹤指着车库里的另几辆车子问道。 大家一看,里头除了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还有两辆奔驰、一辆法拉利和一辆沃尔沃,以及其他几辆名车。在车库顶透下的微弱光线照射下,这些车闪烁着淡淡的亮光。这些都是新车,这座车库俨然成了进口高档轿车的展示会。 “哇!这些全是高档轿车,看来同来的客人还不少呢!” “这些车通常只是供人参观用的,当然了,佐世保偶然也会开开,这是佐世保最得意的一手。右边那辆黑色劳斯莱斯是仿照加贺萤司死前开过的车子买的,旁边那些应该是按照当年圣瓦伦丁八重奏乐团成员们死前开到这里的车子一一购买的,目的是为了更逼真地重现惨案的情景……”谏早简洁地向她作了说明。 “看来他对这桩案件至今还耿耿于怀呢。”千鹤挠了挠脑后的短发,感叹地说道。突然,她满脸严肃地问道:“这些车子不会是从那些被害人死后就一直存放在这里的吧?” 平户一听,不由得和她对视了一眼,这问题他还从未想到过。 “……到底怎么回事,我也弄不清。不过,佐世保接手这座流萤馆时,案件已经过去七年多了——那些车都还完好无损地摆着,我看这不大可能吧?”平户挠着头,若有所思地回答。 “我看也是,听你这么说就放心多了。”千鹤松了一口气,视线又落回到车子上。可是,她还是误解了平户所说的意思。平户强调的是“都还完好无损”,并不是说里头一辆被害人的车子也没有。以他对佐世保的了解,只要有可能,佐世保一定会想方设法把被害人的原车弄到手。因此,里头混杂着几辆被害人的车子也并非不可能。这种档次的高级轿车,车主通常不会轻易把它报废;同时,由于数量有限,被转卖到了哪里,很容易就能打听得出来。 可是,平户终究不敢把这些实情告诉千鹤。这并不是担心千鹤会认为自己在故弄玄虚,而是因为即便一年级新生还不了解,可是那些知道流萤馆来历的学长们,猜也能猜到几分。 “那好,我这个会长看来也得下车了,还是别让佐世保在里头等得太久。” 说完,平户故作深沉地大摇大摆打开车门,跳下了车。 与这座占地面积不小的房子相比,只开着一边的大门略显小气。涂成黑色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刻着“流萤馆”几个大字的铜匾。进了大门就是一个宽敞的大厅,也许是为了弥补楼外没有花园这一不足,大厅的正面挂着一幅和惨剧很难联想到一起的优美的英国田园水彩画。大厅的正面有一条通道通往后面的走廊,右边是通往二层的阶梯。与流萤馆的外观稍显不同的是,大厅里涂着的黑色显得较为轻柔,颜色也淡得多。 “岛原君,今天你忘了带雨伞吧——虽然离开大阪时还没下雨。出门前你看过天气预报吗?” 千鹤跟在平户后头刚走进大厅,见到被淋得落汤鸡似的岛原正在厅里呆站着,便笑容满面地露出一排白牙,打趣着说道。她的身上一点儿也没淋湿,手里拿着的一把红色折叠伞正不住地往下滴着水珠。虽然从车库走到大门总共不过二三十米距离,但头上丝毫没有挡雨的地方,也只能任由雨淋。看来这又说明了岛原出门时准备不足。 “你也够啰唆的,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家是北方人,特别耐寒。这点雨不算什么。” 话虽说得强硬,可实际上还真觉得身上冷飕飕的。岛原慌忙从旅行包里掏出干毛巾,把头上和身子擦了一遍。脚下的大理石上已经留下了两行湿脚印。 “我倒是在替你担心,身体不会出什么毛病吧?刚才坐在车里就穿着厚厚的衣服,看来你年纪轻轻,身体还是虚弱了点啊。”岛原一边用毛巾抹着染成金黄色的头发,一边反唇相讥。他心里清楚,一提到千鹤身体虚弱,或者是没有力气,她总是尤为敏感,马上就会沉不住气,因此才故意挑她不高兴的话来说。 果然不出所料,虽然这场口水仗是千鹤自己挑起的,可是她已经气得涨红了脸,扭头说了一句:“讨厌!我的事轮得着你来管吗!” “喂喂,怎么又吵起架啦?你们俩真是针尖对麦芒,走到哪儿都水火不容。年轻人哪,你们该听我一句,今后四天还要在一起生活,大家少说一句不就过去了。”平户一屁股坐在大厅中间的地毯上,训斥了两人几句,全然忘了刚才在车库前自己也和岛原拌过嘴。 坐在平户身边的大村似乎还嫌吵架不够热闹,一边脱下湿漉漉的皮鞋一边沙哑着嗓子毫不客气地说了一句:“都是你自己挑出来的!” 在大厅入口处,隔出一道台阶,进门后要先换上拖鞋。不用说,正宗的英国庄园里根本不会有这种格局,这完全是加贺自己添加的半土不洋的设计。 “噢,大家都平安到达了吧!” 这时,通向酒廊的那扇小门开了,现任馆主佐世保笑盈盈地进来和众人打了个招呼。也许他在有意识地模仿“黑衣王子”,浑身上下穿着的净是黑色的衣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一种模仿秀。 “好容易盼到大家来了,可是不巧,又和去年一样下起了雨。刚才我听过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将是连续的阴雨天,准是哪位二年级以上的同学带来的霉运吧?”佐世保用他略显低沉的带有穿透力的嗓音笑着说道。 他的身材高挑而匀称,脸部显得很长,细眉细眼,加上举止成熟而稳重,处处让人感觉既文雅又聪明,相当具有男人味。此外,他作为比谁资格都老的往届毕业生,对这帮师弟师妹们的关心和照顾都十分周到。如果不是天生喜欢探寻什么鬼屋,他无论在谁的眼里都会是个优秀的好青年。 可是仔细看去,这位佐世保总让人产生几分复杂的感情。一方面,他才二十五岁,比这帮十几二十岁的学生大不了多少,可是在人生道路上已经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一辈子都能过着优雅清闲、衣食无忧的生活;另一方面,大家又觉得他的成功并非全靠自己的才干,而是凭着投机商似的敏锐嗅觉,加上百年一遇的运气,年纪轻轻就成了腰缠万贯的富翁。当然,所谓商才也不过就是知此吧。这让这帮少男少女一边心存嫉妒,一边又暗自羡慕他在毕业后不久就已取得的巨大成功。至少,此人在众人眼里是独一无二的偶像。 “报名的六位同学全都到齐啦。”佐世保伸出食指,一个一个地清点完人数后说道,“大家还记得吗,去年的今天,不知为何突然多出一个人来。” “临时多出的是高来吧?那家伙本来说家里有急事要赶回去,我们临走前他又改变了主意,挤进车里。结果,不知道是否他来到这里以后觉得不够刺激,回校后就再没到阿基里斯俱乐部露过面一一这家伙也就是嘴上说得好听。”平户依然用他四平八稳的语气说道。他边说边脱下脏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运动鞋,粗鲁地扔进了上面贴着女性头像的鞋柜里。 “这家伙没有中什么咒语横尸半路,就算他命大了。依我看,照他的性格,倒像是什么危险地方都敢去的人。” “喂,平户君,电视上的探秘节目经常提到,说是不少探险家后来都中邪死了,真有这种事吗?”千鹤故作轻松地开口问道。其实她并未真的害怕过,只是出发探险前都会想起这个问题。平户不知如何回答,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佐世保一眼。 佐世保先说了一声“哪有的事”,接着便双手叉着腰,摇了摇头说道:“其他几届会员毕业后都在干什么,虽然不是都很清楚,但据我所知,我们俱乐部那些人运气都还不错,没听说有谁出过事。但是,有几位成员,听说他们中有人青天白日下突然掉了魂,甚至大喊大叫说是看见了鬼,弄得周围的人不得安宁。后来我才听说,其实并不是鬼魂显灵,而是自己做了亏心事,生生给吓出病来了。他们不是在探险途中无缘无故踢倒了别人家墓碑,就是顺手牵羊把人家老屋里的古董给揣回来了——自己问心有愧,这才吓出毛病。” “我想,或许是那些鬼魂打电话到家里去讨债,才把他们吓成那样的吧?不过,这么做倒也好,只要一个人受到报应,别人就再也不敢干这些坏事了。”一旁缩着脖子的大村插话道。可是这句话竟然出自一行人中最怕鬼魂的大村之口,听来显得言不由衷,只觉得他是壮起胆子故意说的。 “不过,我可听说还真有人死了,不是有位叫做对马继美的会员被人杀害了吗?” 岛原作为一年级新生,也不知从哪儿听说的这件事情,就在这里冒冒失失地说了出来。 “她的死跟鬼魂作祟根本毫无关系。”大村当即否定道,还偷偷给了岛原一个眼色。 然而岛原却完全不为所动,口无遮拦地继续说道:“不过,这种鬼魂报复的事件看似毫无关联,其实还是大有关系的啊!” 平常爱说什么都由他去,不过当岛原提到这个话题时,众人脸上全都露出了十分尴尬的表情。按理说,岛原应该能领悟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这桩案件过去还不到一年,在众人的心里仍然记忆犹新。可是岛原仍旧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了下去:“这种鬼魂作祟的案件如果只是一次,很难跟什么联系起来;如果相同的事件总是发生在这些人的身上,才能总结出一定的规律。” “你这个岛原君实在多嘴啊!”佐世保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声嚷道,“你又不知道内情,在这里发表什么高论?要把她的死也归结到鬼魂找她算账,那也太不近入情了吧?我看你和她也许并不认识,其他二年级以上的学生,可都有过和她差不多整整一年的活动经历。另外……对马继美死前还是这位谏早君的女友呢!你说这些话,也不体谅一下谏早君的心情!” 佐世保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辩的强硬。也许岛原见了他的这副表情才终于觉察到自己的失言,于是低下头,斜着眼睛瞟了众人一下,嘴里喃喃地说道:“……真对不起,都怪我。” “你们都怕什么?如果说真的是鬼魂作祟,我还敢把这座发生过凶案的房子买下来住吗?要作祟也该先找我才对啊!”佐世保放缓了脸上的表情,说道,“大家还在门口待着干什么?都进屋里去吧。路上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那好,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反正去年大部分人也都来过,各处设施都很熟悉,佐世保君,这四天就麻烦你了。”平户为了缓和气氛,故意大声地说道。接着,他便跟在佐世保身后,朝屋里走去。 <hr /> 注释: 圣瓦伦丁八重奏乐团——七月十五日,下午三点十分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了,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击着流萤馆的窗户,发出有节奏的嘀嗒声,仿佛是一场以雨声为主题的音乐会。 从大厅沿着一条短短的走廊往里不远,就是个休闲式的酒廊,这里宽敞得足可以举办一场舞会。酒廊里摆着许多沙龙式的软椅、沙发和桃心木制作的桌子。左侧有一扇连通阳台的格子窗,其他三面的墙上都贴着半人高的墙板。正对着窗户的右侧中央是一座壁炉,壁炉上方挂着四幅不大的风景画。壁炉旁边还摆放着一台大屏幕电视和一套立体声音响装置,让人觉得像是摆错了地方似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深棕色地毯,窗上挂着淡黄色的窗帘。据说,这套布置全都是按照十年前的原样保留下来的。 由于加贺喜欢黑色,因此这处待客用的地方也有意识地采用了深色调为主的装饰物来装修。比如,这里的木板都选用了颜色很深的黑色系木材。不过,这种喜好也是常人完全可以接受的。 至于其他的装饰物,除了墙边摆着的立式老挂钟和台灯以外,这里唯一显眼的摆设就是一架名贵的奥地利贝森朵夫三角式钢琴,在这间空荡荡的大厅里显得极不协调。当然,这样布置有个实际原因一一由于这里原来也兼作八重奏乐团的排练和私演的场所,考虑到音响效果,只能安置这样大小的钢琴。佐世保说,这里墙上的每一块壁板无论材料还是形状,都经过复杂的设计,以期达到最佳的音响效果。 屋顶上还悬挂着四组百合花形状的大吊灯。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顶上的玻璃天花板。由于今天是雨天,还看不出明显的差别;每逢晴天,整个大厅就洒满了金色的阳光,显得格外明亮。在夜里,也可以足不出户就观赏到月亮和满天的繁星,还能看见空中飞过的一团团萤火虫。当然,玻璃天花板的上方既没有屋顶,也没有房间,这里的二层是一条围成四边形的兼有采光功能的走廊,而房间都分布在走廊的两侧。当然,为了避免从二楼的走廊上看到下面的景观,走廊上没有一扇窗户。虽然这种格局显得非常新颖时尚,但相对于房间来说,也更多地占用了建筑面积。 “这里果真发生过那么大的惨案吗?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千鹤细细地观赏着室内充满高雅气息的装饰,满脸狐疑地小声嘀咕着。接着,她又把镜片后充满怀疑的目光投在佐世保的脸上。 在她看来,那桩十年前的惨案似乎是他们编造出来的故事,目的就在于为阿基里斯俱乐部的探险活动增添几分神秘色彩。因此所谓惨案云云,其实都是同伴们编造的鬼话,这里只不过是一座最普通的山间别墅罢了。当然,她这么想也的确不无道理。自己去年参加的一次探秘活动中曾去过的凶宅,事后才听说,那些传闻全都是编出来骗人的。十年前自己还是个小学生,虽然也听说过当年确实发生过这桩惨案,但是对于案件的细节以及发生的时间、地点并没有特别深刻的印象。也许是把发生在别处的故事硬安到这里来的吧……这种事情在从事探秘活动的圈子里可是一点儿也不稀奇。 “杀人案件的发生地点可不是在这里,而是在你们要居住的二层的房间里。加贺当天趁着黑夜,挨个摸到八重奏乐团成员的房间里,一个个地把他们杀死了。当年惨案留下的痕迹虽然不算多,可是现在每个房间里总还能找到一些。”佐世保坐在最靠里的软椅上回答道。他悠闲地叉着腿,脸上露出一副轻松的表情。接着,他又和去年这时候一样,向众人问道:“怎么样,要我带大家去看看吗?”说起来,去年今天他也回答过同样的问题,只不过是把对面的千鹤换成了继美而已。 “这么说,我们都要住在发生过惨案的房间里,对吗?”千鹤这时像是刚醒悟过来似的,战战兢兢地问道。其实,这个问题在二年级以上的学生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是故意不告诉一年级新生而已。 “那是当然的了。”佐世保笑眯眯地点头回答道。他原本就很小的眼睛显得更细了,像是在说,已经晚啦,这会儿连逃都来不及了。只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来到这里,当然要让你们住进那几间发生过惨案的房间了,我们不正是为了锻炼胆量才到这里来的吗?要不然组织这次活动还有什么意义?” “说得对,不然就没有意义,没有意义。”大村在一旁强装出笑容,一边啜了一口佐世保调制的冰咖啡,一边不无奉迎地附和道。 “哇,你们一定又拿我开玩笑……”千鹤仍然不把他们的话当真,露出满口白牙笑着说道。可是,其他人却是满脸严肃,无人附和她的观点。尤其是同为一年级学生的岛原,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什么,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千鹤这才从气氛中察觉到有些不自然,慢慢也开始紧张起来。 “咦——”她尖声惊叫着,“难道你们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入住的房间里果真发生过杀人惨案?” 千鹤似乎仍然不敢完全相信,瞪着大眼往每个人脸上看了又看,像是在征求别人的回答。的确,对于一个涉世未深女生来说,要是预先告诉她这些真相,也许还容易转过弯来;而当场便要求她接受这个惊人的事实,确实会令她感到困惑不解吧。 只见谏早冲她轻轻点了点头,千鹤这才彻底相信他们说的话都是真的。她近乎绝望地闭上眼睛,一只手按在胸前,深深吸了口气后说道: “虽然我不怎么相信鬼魂作崇这些话,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想法。不过,我总有预感,觉得这回住在这里,怕是要真出什么事。” “这可不是我们阿基里斯俱乐部成员该说的话啊!平常你不是总以胆大自诩吗?到了那些无人居住的凶宅,你穿着鞋拔腿就往里闯。进别人的私宅你都不怕,这回怎么突然害怕起来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千鹤吞吞吐吐地嘟囔着。 “平常你们不管那些房屋的主人是好是坏,只要听说那里曾经出过一段故事,就连普普通通的民宅,也被你们绘声绘色地说成凶宅,弄得那些后辈同学人心惶惶。以前的活动大多沉溺于追寻这种不真实的传闻,依我看,倒不如像这回一样,亲身接触一下发生过真实惨案的凶宅,这有意义得多。”佐世保说道。 “说得对。来点儿惊险刺激的更有意思。”也许是为了报复刚才受到过的奚落,岛原故意大声说道,话内话外充满了挑衅。“既然松浦君胆子小,要不就和谁同住一屋吧?不知道谁肯单独照顾她,反正我先把话搁这儿,我是不会陪她住的。”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谁要人照顾?我又不是小孩,用不着别人照顾,一个人睡得着。”说完,千鹤从镜片后狠狠瞪了岛原一眼。 “大言不惭,我看你刚才说话时手还在抖呢。”也许岛原想显示自己不害怕,便添油加醋地站起身来,举起双手做出发抖的模样讽刺对方。 “哪有这回事!你们看!抖没抖?”千鹤也针锋相对地站起身来,还特意伸出手来让大家看。 “好了,你们别争了,大家先好好休息一会儿吧,我来给你们带路。” 佐世保眯缝着的双眼里闪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目光,边说边从椅子站起身来,朝大厅里走去。 “怎么,这就要走啦?”平户把身子舒舒服服地摊靠在椅背上,恋恋不舍地说道。说实话,他还真不愿意离开这里,磨磨蹭蹭的动作也说明了这点。 “没办法,这几位一年级新生急着想去看看房间。”佐世保苦笑着回答。 平户并不敢违抗佐世保的意思,只好嘟嚷了一句:“啊!只可惜这些咖啡还没喝完呢!”之后便起身跟在后头。 “想喝咖啡的话这儿有的是,食品贮藏柜里起码还有好几升呢!要不然你就先坐这里自己慢慢喝好了。” “你就别拿我当笑话了,我哪能不跟着一起去呢?”平户的声音虽然很大,但他只是拖着懒洋洋的脚步,慢慢地向门口方向走去。 这时,有人朝着他的背影说道:“要不先好好听听佐世保大哥的介绍?我们可不知道在这里该怎么住呢,平户君。” 平户笑着回答道:“是啊,你说得对。” 他回头看了一眼,原来站在身后的是千鹤和岛原两位一年级学生。 “圣瓦伦丁八重奏乐团的人究竟是如何被杀害的呢?一个晚上能连续杀死六人,我想,一定是用枪或者毒药把他们杀死的吧?” 千鹤正站在大厅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一边按着带着漂亮木纹的深棕色扶手,一边回头问道。她说话虽不像平户那样大声,但声音也不小。也许是想掩盖自己内心的胆怯,她还下意识地把头发向后甩了甩。 “看来你对这桩案件并没有好好了解过吧?松浦君对这种探秘冒险活动感兴趣吗?”佐世保两眼直瞪瞪地看着千鹤说道,“作为这里的主人,我的确也该向你们好好介绍介绍那桩案件的经过。是这样,十年前的七月十五日夜里十点到十二点之间,那六个人是在不到两个钟头之内,在当时居住的房间里被杀死的。每具尸体的胸口上都插着一把银制短剑。不过,他们被杀死时并不像拍电影那样,被一剑刺进心脏就结果了性命,而是每个人身上都被凶手刺中数剑,因此现场惨不忍睹。凶手把他们杀死后,才在胸口插上一把银剑,所以现场一共留下了六把短剑。而另外一个人虽然至今坐死未卜、,但从现场还有第七把短剑没被找到这一点来看,很可能已经被用同样的手段杀害了,只是尸体未被发现。” “在不到两小时之内?这么短的时间里能用短剑一口气杀死七个人?难道这位叫加贺萤司的凶手十分彪悍,身体特别强壮吗?” “不不,其实他身材十分普通,也并不强壮,只是手脚很长而已,和平户以及谏早他们差不多。至于加贺为什么会大肆杀戮,我想最根本的原因就在这座流萤馆上。” “什么?原因在这座流萤馆上?”千鹤疑惑地停下了脚步,侧着头反问道。 “这座流萤馆是加贺萤司为了躲避外界的纷扰、专心作曲才盖起来的,刚才你们在酒廊里也看到了,这里也是他为圣瓦伦丁八重奏乐团修建的排练厅,因此他还在这里的二楼为每个团员准备了单独的房间,以供他们各自进行练习。他还为每个房间进行了隔音处理。只要把门关上,房间里传出的惨叫声其他房间完全听不到。这些房间的隔音性能之好,甚至连外面的敲门声都听不到,因此只能在门上安装了门铃。正因为这样,凶手才可能在夜深人静之际,连杀七人而不被其他人觉察。谁也无法知道自己隔壁的房间里正在实施杀人。” 佐世保就像一位出色的导游,把案件的经过生动地进行了说明。同样的话他去年也曾说过一遍。一提到这桩案件的耸人听闻之处,佐世保就像一个孩子在得意地显示自己的玩具一样,心中充满了自豪。看来,他不但买下了这座流萤馆,同时也买下了其中包含着的故事。 “七月十五日?那不就是令天吗!” “是的。也就是从晚上十点开始,加贺萤司偷偷带上自己房间里用于装饰的银制短剑,分别到访乐团成员的房间,然后挨个杀死他们。他哪是什么黑衣王子,分明是个杀人魔鬼,不,是个死神!” 说到这里,面无表情的佐世保把脸凑近了千鹤。她不由得哇地一声把身子往后一闪,双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上。佐世保手疾眼快地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肩膀。 “哈哈——”佐世保得意地笑着说道,“我看你吓得腿都软了,松浦君。” “哪有的事!我只是不留神脚下一滑而已。”千鹤慌忙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说道,“不过,对于几位被害人来说,今天算是忌日吧?占了他们的房间,不会有什么报应吧?” 千鹤一边说着,一边斜眼打量着上方,好像怕有什么鬼魂要从上面下来似的。 “你放心吧!说是忌日,其实根本不会出什么事。如果他们要想作祟,那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可能吗?刚才你不是说过,鬼魂作祟的事你也不相信,对吧?” “是的,我本来就不相信。” “可是我明明看见你已经吓得腿都软了,难道不是吗?”岛原幸灾乐祸地取笑道。 “你这人真讨厌,我不是告诉过你,是打滑了吗?”千鹤撅起嘴,回头狠狠地瞪了岛原一眼,用手拉住墙边的扶手,还想继续上楼梯。 “噢!危险!这可是……”几位二年级以上的学生异口同声地惊呼着。原来,被千鹤当做扶手而用力撑住身子的只是挂在墙上的一个木制的装饰品一一被她用手一抓,发出扑的一声,从中间断裂开了。千鹤尖叫了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她上。佐世保又急忙伸手想扶住她,可是这回已经来不及了。 “糟糕,让我弄坏了。这究竟又是什么?”千鹤扶了扶眼镜,呆呆地望着自己手心抓着的折成两半的、炸薯条似的东西问道。看来她在摔倒之前,完全没有意识到用手去抓这个扶手会带来什么后果。 “喂喂,还是赶快往上走吧,房间里那些可怕东西一眼还没看,就已经吓成这样,看了以后谁知道又被吓成什么样子。”佐世保嘴上说得严厉,却忍不住笑了笑。 “佐世保大哥,这玩意儿很容易被误认为是扶手。虽说十年前的摆设就是这样,但来了新同学,你还是该把它换掉啊!”平户代表大家抱怨道。 去年那位叫高来的新同学已经抓坏过一次了。如果不是高来,那也一定是哪位新生弄断的。据此看来,确实容易搞错。其实这不过是个带着点恶意的小陷阱,故意引入出个洋相供大家一笑而已。 佐世保用手推开了楼梯口挂着的帘布,回头说道:“这只是逗乐的小玩笑,大家不必介意,我也不会提出赔偿要求。不过今后是该在楼梯下铺上一块厚地毯,以免跌倒后摔伤了屁股。” 说完,众人又开始慢慢沿着楼梯向上走,看来佐世保一点儿也没听进同学们的意见。 “可是,断掉的扶手该怎么办?”千鹤一手揉着臀部,一手举着“扶手”回头问道。 “送你留作纪念吧。这是流萤馆的装饰品中难得的一件宝贝。不过,千万可别拿到互联网上拍卖去哟!” “这种事我当然不会干。我可没那么傻,让那些在互联网上买下这件假东西的人记住我的信箱,找我算账。”也许因为摔得很疼,千鹤毫不示弱地反驳道。 一行人上楼一看,左右两边各有一条长长的黑色走廊,在微弱的暗黄色灯光下,显得十分阴暗。由于楼梯口位于馆的南侧,而两条走廊又分布在东西两边,因此无论从左边还是右边走,都必须向北边拐。二楼的中间部分是个围成四方形的玻璃天井,走廊就是围绕着这个天井布置的。东西两条走廊的外侧并排分布着几间客房。 走廊里没有窗户,因此虽然地方不小,但看起来却显得十分狭窄。 此外,两条走廊在北侧并不相通,从东侧走廊走到底后往右拐,是一间叫做“萤之间”的房间,而西侧的走廊只通到几间客房,往前就走不通了。总之,这里并没有形成一条回形走廊。也就是说,如果想从西侧最靠里的房间到紧挨着的萤之间去,就得在走廊上绕一圈。 客人居住的房间共有八间,东西两侧各分布着四间。案件发生时,只有西侧最靠南的那间房间空着,其余七间都住着人。各个房间的门上都有一块银制的小号牌——与前馆主的音乐家身份相符,门上完全按照德文中代表音符的字母顺序,分别标着C、D、E、F、G、A、B、h几个编号。 东侧从南数起,分别是G、A、B、h四间客房以及加贺萤司的私人书房,然后就是萤之间了。书房的后面还有一间卧室,但并不对着走廊。现在的馆主佐世保就和原来的主人一样,居住在这间小卧室里。而卧室旁边的萤之间则展示着加贺萤司从世界各地采集到的无数萤火虫的标本,可以称得上是一间萤火虫陈列室。萤之间在二楼几个房间中算是面积最大的。不过,这个房间至今也没开放过。 佐世保买下这座别墅时,那里的萤火虫标本已经遗失殆尽了,据说他正在收集中,试图恢复原来的模样。佐世保本打算重金买遍世界各国独特的萤火虫标本,然而其中还有少数品种由于特别珍贵,至今也没有搞到手。据佐世保自己说,要想完整地再现当年流萤馆的本色,难度最大的就数如何凑齐原来的萤火虫标本了,这也是久久不能恢复萤之间的根本原因。他打算在今年秋天前后基本上凑齐这些标本,而现在先关闭萤之间,不让客人进入。 “刚才已经宣布过了,我再重复一遍。东边,也就是右侧的几间房的安排依次为:A是大村,B是松浦,h是谏早。而西边的E是平户,D是长崎,最靠里的C是岛原。本人不分亲疏远近,完全是按照当年的犯罪现场来安排的,请各位放心。” 佐世保简单明了地把当晚住宿的安排作了说明,然后又带着大家沿着东侧的走廊,向最里边的加贺萤司的书房走去。 涂成白色的厚重房门打开了,发出沉重的声响。 “这里就是加贺使用的书房。案发后就是在这里发现他的。” 这是一间大约二十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室内略微有些阴暗。但打开墙上的电灯开关后,分布在四个角落的灯光把屋里照得很亮。 伴随着窗外的雨声,隐约可以听到千鹤和岛原发出的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 这真是一间黑色的房间,仿佛会刺痛眼帘似的,进入众人眼中的是一片黑色。天花板涂成黑色,墙面也是黑色,到处都闪耀着萤光涂料似的黑色、黑色、黑色……到了这里才知道,走廊和大门上涂着的黑色,已经考虑到客人们的感受而进行了一番调整。房间的墙上挂着许多花瓶、水果、水罐之类的静物油画,可是无论哪幅都是暗淡的色彩。 与此相反,室内的日常生活用品却异常简单,除开椅子、桌子、书柜等一些必要的家具外,只有唱机、CD、乐谱和几个相框,与宽敞的室内面积相比,布置显得空空荡荡的。这里就像是个生活用品展示会的会场,根本感觉不到有人在这里居住过的气息。而墙上挂着的油画中画的静物倒显得栩栩如生,像是在立体画布上粘贴着的实物。而且,每幅画之间的距离和上下左右的位置也都异常地精确,就像挂上去前用尺子量过一样。 “佐世保大哥,加贺萤司生前真在这间房间里住过吗?”岛原似乎感觉到这里不但缺乏生活气息,而且也欠缺一种温馨感。他扭头打量了一番之后,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就连这位号称北方出身、最不怕冷的人进了这个房间,都觉得就像进了灵堂一样,脊背一阵阵地发凉。 “这里的布置完全按照加贺萤司生前的模样,从这里再往里还有一间简单的卧室。那里的布置也和这里一样,以黑色为主。其实,不但是这里,就连他在东京的公寓布置得也差不多是这样。加贺萤司对其他方面都非常不讲究,但是唯独对于音乐,却有着一种近似于病态的完美追求。加上他又是一个罕见的天才,这才使得他对生活几乎没有什么需求,显得过于简单和呆板。” “噢,原来他还是这种人啊!”岛原惊奇地谠道。接着,他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让我摸摸可以吗?”说完,他便伸手摸了摸那台唱机。唱机上还放着一张很旧的赛璐珞密纹唱片。 “你可得小心着点儿,这完全是按当年的原状布置的,其中不少物品非常珍贵。” 岛原一听竟然吓得手足无措,伸出的手在半路又缩了回来。 “尤其是挂在那里的几把短剑,从两重意义上说,它更属于非常珍贵的物品。” 靠窗的墙边摆着一个矮柜,上面安放着一个用木头和布料制作的苏格兰风笛的模型。从暗红色的格纹布袋里露出了几柄短剑的剑鞘,酷似风笛的样子。剑鞘里插着银制的短剑。不过风笛模型上虽然并排竖立着许多风笛管,但套着布袋的剑鞘却只有八把,而其中真正插着短剑的只有最右边的一把,其余七把剑鞘里都是空的。 “据说这是加贺萤司在英国举办慈善公演时,从一位贵族那里得到的礼物,已经有些年头了。原本其余七把剑鞘里全都插着短剑,但十年前已经被他作为凶器使用了。其中的六把分别插在被害人的胸口上,另外一把至今下落不明,这也是推断小松响子已经被害的依据之一。这里摆着的是剩下的一把。” “这些短剑是真的吗?”就像刚才在车库里见到那几辆高档轿车时一样,千鹤满脸惊讶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所以我才说,无论是作为古董,还是作为在案件中被使用过的凶器,它们都属于十分珍贵的物品。” 佐世保往前跨了一步,从剑鞘里拔出短剑,拿在手里。剑身长约二十公分左右,是纯银打造而成的。剑刃上折射出佐世保的倒影,像是在炫耀着它的锋芒。 众人顿时感觉脊背一阵发凉。 “只有我手中的这把在案发时没有用来杀过人,而另外七把都已经成了案件中的凶器。这把剑可称得上是这段历史的证物,那几位被害人就是被这些剑插入了前胸,才丢掉了性命。”佐世保高举起双手对众人说道。 千鹤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手里的短剑。岂止是千鹤,就连岛原和另外几位以前曾经来过的同学也像被短剑的魔力降服了似的,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那把短剑。其他的一切仿佛都在他们眼中消失了,耳边传来的只有窗外的雨点那富有节奏的一阵阵的敲击声。 “就像日本的村正大师锻造的日本刀最有名一样,这几把短剑也是英国名闻一时的著名工匠精心打制成的。就连我看见短剑上发出的寒光,也不免胆战心惊。” 佐世保吐露过自己的感受后,又把短剑放回剑鞘里。他就像卸去了一副重担似的终于松了口气,能看见他的掌心里满是汗水。 佐世保离开矮柜,转过身来面对着旁边的桌子说道:“加贺萤司当天就是坐在这把椅子上被警方逮捕的。据说警察打开门时,他正把身子匍伏在桌子上,嘴里还不停地哼唱着优美的西洋乐曲,表情呆滞,目光无神,被警察扭住臂膀后仍然什么反应也没有,整个人已经虚脱了。” 这是一张闪着黑色亮光的桃花心木制成的书桌,桌上放着一支签字笔和一张看来是佐世保画出的房间分配表。也许这张桌子不仅是摆在这里供观赏用的,佐世保似乎也常在这里写点儿什么东西。 众人都对他的胆量深感佩服。 桌子上还摆放着一幅镶在镜框里的美女照片,照片上的女子长得清秀可人,午纪约在二十七八岁左右,红唇微启,笑盈盈地目视着前方,满头黑瀑似的头发又亮又长,眉毛细细弯弯,右边的眼角下长着一颗不显眼的黑痣。 “这张照片上的是加贺萤司的恋人吧?”岛原一眼就注意到了这张照片,急不可耐地问道。而二年级以上的学生们去年就已经打听过了,因此没有人吭声。 “不,以前桌子上没有摆着照片。” “这么说,一定是佐世保大哥的女友吧?”千鹤好奇地问道。 她的口气,几乎就和去年的继美一模一样。 “不,你们猜错了,她是我的亲姐姐。” “你在桌子上摆放着她的照片,佐世保大哥一定特别喜欢这位姐姐吧?”岛原带着些调侃的语气问道。原以为这句话能活跃一下气氛,同时又能多少博得主人的好感,却不料得到的回答让大家全都高兴不起来。 “我当然喜欢她了。不幸的是,三年前我的这位姐姐已经去世了,这也算是她的遗像吧。”佐世保小声地回答道。说完,他伸手把相框轻轻地翻扣在桌上。岛原像闯下大祸似的羞愧地低下了头。 其实,在场的不少人都曾听佐世保提到过,他自小失去母亲,是在比他大五岁的姐姐的照顾下长大的。在他眼里,姐姐就是慈母的化身。当他考迸中学后,他的父亲又有了一位相好,整天在那女人的家里盘桓,连自己家也不想回。在佐世保读大学三年级那年,他的父亲患胰腺癌去世。由于没有其他亲戚可以依靠,姐弟俩孤苦伶仃、相依为命,艰难地度日。在佐世保大学毕业之前,姐姐从来没向他提过,其实在他的父亲死后,那位父亲的相好就不止一次地闻进家里,逼着他的姐姐交出父亲留下的本就少得可怜的遗产,还恬不知耻地追讨父亲的死亡保险金。由于她蛮不讲理,致使佐世保的姐姐心力交悴,精神上很快出现了问题。桌子上的照片就是那时拍下的。照片上的她虽然笑容满面,却是无奈中强装出来的笑容,那时的她已经身心俱疲,面容上已经开始出现与年龄不相符的衰老痕迹。 正当三年前佐世保因参与“圣恩传说”游戏软件的传销活动而一夜暴富,正想搬出以前的房子,开始新生活之时,他的姐姐突然病倒了。那天她正要到医院去,因为遇到上班高峰,电车站台上十分拥挤。这时,他的姐姐因精神恍惚,候车时不幸失足跌倒在站台下的铁轨上,正好被一辆进站的电车轧在了身上,失去了生命。 “佐世保对于姐姐感情极深,真心希望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却不料遭此不幸,为此佐世保一提到姐姐的事就忍不住伤心落泪。别看他在我们面前表现得异常冷静,其实他这辈子可没少受苦,正期盼着今后姐弟俩人可以好好享受生活的关头,姐姐却去世了。足足两个多月,他都没从这场打击中缓过神来。说起来也很自然,因为他太爱自己的姐姐了。” 熟知内情的平户曾经这样对大家说过。他还告诉大家,佐世保自从遭受到这场不幸后,再没有别的亲人了,因此他才把自己的全部热情和精力都投入在这座流萤馆上。也许是为弥补心灵受到重创后留下的空缺才买下这座馆的吧?从佐世保对流萤馆表现出来的不同寻常的感情上,也不难看出这一点。 然而…… “实在对不起,我真不该问这些事。”岛原深感自责,弯腰向佐世保致歉。 而佐世保却大度地微微笑了笑,说道:“这算不上什么,事情早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可是,在他的笑脸背后,同样隐藏着照片上的姐姐流露出的那缕哀怨的神情。 “原来这里也没挂过加贺萤司家人的照片吗?”站在身后的平户为了改变现场的尴尬气氛,明知故问地说道。 “噢,你是说加贺家亲人的照片吧?加贺萤司当年就与父母兄弟不和,关系十分冷淡,加之本人未婚,因此并不想在这里挂上哪位家人的照片。然而,他又不属于音乐家圈子里常见的同性恋者,曾经也有过自己的心上人,不过两个人只是暗中来往,关系并没有公开。听说,八重奏乐团中唯一的女性小提琴家小松响子,就是他当年的情人。” “什么?小松响子?不就是从案发当晚起就一直找不到踪迹的那位小松响子吗?难道这座馆里还留下了什么可以证明两人关系的证据吗?” 就像枯萎的花被突然浇上了水,原本沉闷的气氛竟然一扫而空。佐世保听到这个问题后一下子也来了精神,他回答道:“不,这里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说明两个人的关系,不过,这件事在他们圈子里早就是公开的秘密。怎么,岛原君对这种艳闻居然也饶有兴趣?” “不不。”岛原嚅嚅嗫嗫地说道,“不过,我的确还是很想听听。就像参加探秘活动一样,我对于这类花边消息一向甚感兴趣。总之,这些消息能满足大家常说的窥私癖和好奇心。” 岛原的一席话倒也说得理直气壮,毫不掩饰,就连久经世面的佐世保也不由得十分意外。他慷慨大方地说道:“那好,既然你们都想知道,我今天就来满足一下你们的窥私癖,把详情对你们说说。刚才说过,他俩背地里早就有一腿。这位小提琴家小松响子只比加贺小一岁,当时已经结婚,并且有了一个孩子。不过由于她和丈夫是在念书期间结的婚,婚前的感情基础尚不牢固,加上婚后十年感情已趋于平淡,因此在案件发生的前一年便和加贺有了私情,并因此与丈夫分居。” “哇!看来事情还真挺复杂的啊!”听到这里,站在岛原身边的千鹤不由得尖叫着插了一句。她终究是女人,对这种耸人听闻的话题当然不乏兴趣。 “据我认识的‘有关人士’的说法,小松响子在认识加贺之前,夫妻感情就很淡薄。她的先生也是音乐大学毕业生,但后来放弃了音乐,转行当了一名公司的普通职员。而小松响子作为小提琴家成名后,一年到头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忙于演出;另外,她的夫家又属于思想守旧的旧家族,公婆及夫家的三亲六故都对这位与家族格格不入的媳妇没有什么好脸色……那些有关人士,对小松响子的遭遇也都深表同情。” “看来你对这段历史还真挺熟悉的啊。这么说来,你对其他几位被害人的背景一定也做了多方调查吧?” “不,因为小松响子和加贺属于情人关系,因此我才额外多做了一些了解,不知道是否因为两个人有了这层关系,听说案发当天第一个遇害的就是小松响子。而其后第二个被加贺杀害的是同为小提琴手的松任光延。原因在于,警方鉴定后认为,松任兆延穿的睡衣上留下了小松响子的血迹。” “原来如此,看来正是由于找到了小松响子的血迹,警方才大胆推断小松响子也已经遇害,对吧?”平户突然大声插话道。看来今天的这个话题他以前也没听说过。他又接着说道,“我对小松响子之死至今还存有疑问。为什么她的房间里找不到任何血迹?只凭少了一把短剑,警方就敢认定她也已经被杀?对此我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另外,加贺生前最为喜爱的那把意大利著名小提琴制作大师斯特拉迪瓦里的名琴也同时失去了踪迹,通常情况下,警方应该首先怀疑这位小松响子就是凶犯才对啊。” “你的怀疑当然不无道理,我当初也是这样怀疑的。不过,据我最近获得的消息,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这只是其中的一个疑点。据说案发当晚这一带突然下起了暴雨,紧临别墅的这条叫萤川的小河水位急剧上升,警方怀疑小松响子是否已经跌入河中而被水卷走;当然,她身受重伤侥幸逃生的可能性的确也存在。最终的结论是生死不明,并未明确提及她也在被害人之列。” “照这么说,她还隐名埋姓生活在哪儿也未可知,就像电视剧里常见的突然失去记忆等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吧?” “这倒是恐怖剧的上好题材啊。不过,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她的任何消息。由于她的夫妻关系并未影响到案情,因此我也没有再做更深一层的了解,其实我也并不想过多地卷入其中。至于其他几位被害人,除了他们的经历外,我并没有做过更多的调查。不用说,我对加贺的一切经历确实下工夫做过一番研究,至今已经完全谙熟于心。” 说着,佐世保用中指按住自己的眉心,那副样子谁见了都会以为他要好好发挥一番,把加贺萤司自出生以来的经历背诵一遍。 “就算小松响子夫妇之间的感情早已破裂,难道她会毫不顾及自己和孩子的亲情,毅然决然地投进加贺的怀抱?”也许是想让佐世保把更多的隐私说出来,岛原急不可耐地又问了一句,语气十分尖锐。 佐世保歪着脑袋回答道:“我想,小松响子只和丈夫分居,最终并未正式离婚,也许正是夹杂进太多的母子间的亲情,让她始终未能迈出最终的一步吧?婆家也算是名门望族,只想息事宁人,并不愿把事情弄得尽人皆知。” 话说到这里,已经变成了佐世保个人的推测。听者的目光中明显失去了热情,看来,岛原对哪些话题感兴趣,对哪些话题又不甚关心,从他的反应上便可一目了然。 “结果,他们夫妇之间并没有闹到离婚那种轰轰烈烈的地步,对吧?”平户露出略显失望的表情问道。 “不过,按照法律规定,从警方宣布失踪后,再过七年其家属才能得到此人的死亡证明,这段时间内她的丈夫只能苦等消息,也不允许再婚,对吧?”背后传来沙哑的声音问道。至今为止一言不发的大村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多余地说了一句。众人听了后谁也没有回答,一时场面陷入了尴尬中。大村只好换了个问题继续问道: “佐世保大哥,这么说来,这间书房的里面就是加贺萤司的卧室吧?” “噢,你想看看卧室?不过,这间房间现在我在住着,到底还是不太方便让你们参观吧?我的生活习惯和加贺萤司完全不同,满屋子乌烟瘴气,不太雅观。好容易让你们对流萤馆留下的好印象,我可不想因此而付诸东流啊。” 佐世保仍和去年一样,嘴角挂着笑意加以回绝。这副表情平时很难从他脸上看到。看来,虽然过了整整一年,那间卧室依然尚未清理得足以让人参观。以佐世保的性格来说,此事实在处理得不够圆满。照理说,别的房间还有的是,不知为何他偏偏选中在这间卧室里住。况且,作为原主人的卧室,最能说明其当年的生活情景,更应该照原状加以保留才是——大家心里都留下了这个疑问。 “那么,我就带领大家到期待已久的作为杀人现场的那几间客房看看去吧——” 佐世保最先带领大家来到的是东侧最靠南的那间屋子。在发生过杀人凶案的七间客房中,唯有这间这次没有安排任何人入住。佐世保原先打算把这七间出过事的客房逐个让众人参观一遍,但考虑到要花很多时间,加上二年级以上的学生去年已经参观过一遍了一一如果有人想看其他住人的房间,随时可以互相拜访一一因此只选定了这间编号为C的房间重点加以说明。 房间的门上挂着写有“C”的标牌,房门打开后,一股久未流通的空气带着温热的气息迎面扑来。房间还算宽敞,面积大约有十二三张榻榻米大小。墙面上铺设着一层暖色调的木板,地毯是淡棕色的。这里的色调显然不同于走廊和刚才看过的书房。从一层的酒廊也能看出,原来的主人并未想把自己对颜色的喜好强加给客人。加贺萤司自从出道以后,在圈子里就以“孤傲的天才”这个评价著称,但是从这些小事上来看,他也许并非完全像人所说的那样,依然相当体谅别人的感情。 一面墙上靠着张床,床的对面放着旧式风格的书架和化妆柜,床上的用具一应俱全,摆放得整整齐齐,让人感觉与饭店整理过的房间无异。与此相反,书架上的乐谱和几本书籍却显得杂乱无章,从未用心整理过似的。床边的小桌子上还胡乱地摆着用旧了的咖啡杯,放立体声唱盘的盒子上还散落着几张CD唱片。整个房间里除了床上略显整洁以外,简直就是住过人后未曾清扫的样子。 “萤光室内乐团的中提琴手羽咋博就是在这个房间里被杀死的。”佐世保向众人介绍道。 “你说什么?怎么又出来一个萤光室内乐团的人?死的不是圣瓦伦丁八重奏乐团的成员吗?”千鹤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惊讶地问道。其实,作为一名一年级学生,对于两个乐团之间的关系不理解也十分自然。那些二年级以上的学生早已听说过多次,因此并不感觉有什么奇怪。另一名一年级学生岛原第一次接触凶案的现场,正在睁大双眼仔细地到处观察,根本无暇询问这些问题。 “实际上,圣瓦伦丁乐团只是加贺萤司组织的一个专门演奏自己作品的临时性组织,而这些成员原来分属于加贺萤司成立的萤光四重奏乐团和另一位叫松任光延的小提琴手组织的塞克斯顿四重奏乐团。其实这个八重奏乐团就是由两个弦乐四重奏乐团的人员合并而成的。除去加贺本人,其余七位成员的职业都是某歌剧团的团员,因此这两个四重奏室内乐团也很难称得上是个独立的组织。唉,其中的关系太复杂了。总之,他们之间就是这么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根据后来警方的调查报告,住在这个房间的羽咋博由于体格最为健壮,因而遇害前的反抗也更为激烈,最终身上的伤口也最多。可以说,他死时的状况最惨不忍睹。” “最惨不忍睹?” “是的。刚才提到过的那位松任光延身体孱弱,顶多也就和松浦君差不多,因此被杀害时基本上未作任何抵抗,便被凶手在胸部连刺两剑而当即毙命。可是羽咋博由于拼死反抗的缘故,结果胸部、腹部、背部均被刺中多处。据事后的统计,当时他全身共有二十三处伤,但在挨到第十八下时,就已经气绝身亡了。也就是说,在他死后凶手又在尸体上连刺了五下才罢休。据此可以断定,加贺在刺杀团员们时精神状态已经极不正常,是在异常亢奋的状况下犯下了杀人罪行。当然,当时这个房间里被害人留下的血迹也就比其他房间要多得多,可以说到处都飞溅着死者的鲜血。” “当时凶手就已经发疯了吧?” “不过,其中还有微妙之处。凶手当时的心机仍然很缜密。这位羽咋博的房间是凶手最后才闯进来的,如果从房间排列的顺序来看,这间房间应该处于中间位置,可是凶手却是最后一个杀害的羽咋。也就是说……”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凶手把身体强壮的留在最后一个来杀,我看一定是这样。这么安排的话,即使遭遇对方的顽强抵抗,让其夺路逃出这个房间的话,整个馆内也只剩下凶手和他两个人,总还会有周旋的余地。我说得对吧?”千鹤得意扬扬地抢先回答。 “你说得完全正确。看来凶手并未完全发疯,而且算计得还很周到。后来加贺把最后一位被害人,也就是住在这里的羽咋博杀害以后,就离开了这个房间,带着满身的血迹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其后他的行动很难认定,可是当别人在三天后找到他时,他已经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闻讯赶到的警察强行把书房的门打开后,只见他已经伏在桌上,嘴里还反复哼唱着一句歌词——‘萤永远不会停止’。” “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萤永远不会停止’呢?” “这可就不知道了。”佐世保摇了摇头说道,“完全弄不懂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据我的分析,其中一定暗含着解开加贺行凶真实动机的钥匙。不,岂止是我,当时警方就是这样认为的,结果历经数年也未得出最后的结论。当然,你们各位如果有时间,也可以做些探寻。也许就在这座楼里,还能发现其中深藏的秘密。” “萤……萤……”千鹤在口中反复地叨念了两三遍后,接着问道,“如果可以认定加贺萤司实施过杀人暴行后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那也就是说,其后的三天三夜里他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对吧?” “正是这样。因此他才会在被警方拘捕后的次日因体力衰竭而死。据知情人说,加贺在临死前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看样子就像一位享尽天年的老人。” 佐世保说话的声音显得神神秘秘,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看来,由他来把这些吓人的故事亲口告诉给大家,对于他来说,似乎是一种享受。 “那天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干了些什么?” “据说是在为自己的新作品谱曲。那是一部专为圣瓦伦丁八重奏乐团而谱写的作品。如果再晚几天逮捕他的话,这部作品也许就能全部完成了。不过……” “不过什么?”千鹤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书房里只留下了很少几张他新完成的草稿,而几个月以来写出的作品绝大多数已经找不到了。” “噢,这又是一桩下落不明的案子。也许就是被那位下落不明的小松响子带走了吧?” “案发后的一段时间里,外面的确能听到这种传闻,可是不久后这个猜测便烟消云散了,因为加贺新谱的这首曲子并未在公众中出现。他的整部作品都是围绕其中的第一乐章而展开的,因此,如果出现了以其他曲名出版的类似作品,内行人应该一听就能发现。” “那么是否存在加贺的亲属把这部作品偷偷毁灭的可能性呢?” “不,我想这并不可能。警方也已经调查过这种可能性。他们曾经怀疑,是不是存在加贺发生精神错乱后,自己亲手把乐曲点火烧毁,或者遗弃的可能性,因为以前曾经发现有位作曲家这么做过。那位作曲家并没有杀过人,只是在被送进精神病院后,把自己辛辛苦苦谱写完成的乐谱全用来当手纸了。” 床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副眼镜和一个记事本,衣柜里的衣架上还挂着几套西服,看上去像是这里一直有人住的样子。 “佐世保大哥,这些衣服都是被杀害的这位羽咋博的遗物吧?”似乎已经惊呆了的岛原突然回过头来问道。他想伸手摸摸死人穿过的衣服,可是刚伸出去一半的手又急忙缩了回来。 “不,我把这座别墅买下来时,案件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房间里的物品基本上都被死者亲属处理过了。我虽然想尽办法把原来的家具都弄到手,但是大部分小件物品已经无法再找回来了,只好参照原样重新购买了一批。我总算弄到了当时房间的照片,就完全按照照片的样子重新进行了布置。因此,虽然说不上一切都是按照原样恢复的,但基本上已经真实地重现了案发当时的情景。” “照这么说,这里的部分摆设可能就是原来的东西,对吧?” “是的,大部分是我背着死者家属偷偷地购买到的。架子上的这架小提琴就是真的。其他的还有……比如这副眼镜也是原物,是羽咋博生前戴过的。”说着,佐世保就像对待一件珍贵的易碎品似的,小心翼翼地捏住眼镜腿,把眼镜拿在手里。“可以说,当年放在小桌上的这副眼镜曾经见证了这场惨案。” 佐世保说完,头凑近了镜片,就像观看西洋景似的。不知他是否能透过镜片,看见当年羽咋博与挥剑刺来的加贺萤司进行殊死博斗的最后的身影。 “你还真肯下本钱把这里的原物全弄到手啊!” “好容易才实现了梦想,要不把物品照原样全弄到手,那就没什么意义了——若只是弄些似是而非的物品来凑数,我岂能甘心呢?总之,弄到这些东西可真费了我不少心血。我想,如果把弄到这些物品的经过拍摄成电视剧,作为激励他人奋斗的典型,甚至都是绰绰有余的。片头再配上一首中岛美雪演唱的歌就更完美了。” 佐世保的脸上满是自豪和得意的笑容。说实话,他这种努力和敬业精神真值得大家钦佩。只不过他构思的这部电视剧决不可能被播出。 “果真要把你寻找这些物品的经过在电视上播放,那麻烦可就大了,死者家属们还不得气歪了鼻子,一个个找你算账来?” 大村把这句谁也不肯说的大实话说出来了。好在佐世保已经第二回听到这句话,总算忍住了,去年头一回听到他这么说时,佐世保的鼻子倒是已经气歪过一回了。 “这里的窗户是双层的吧?”千鹤又有了新发现,向佐世保问道。 虽然这里是当年的案发现场之一,但由于现在是白天,加上屋里收拾得比较干净,因此并没有给人以阴森的感觉。除了那些让人联想起被害人的物品外,还算得上是个很舒适的房间。 就连胆子比岛原更小的千鹤,此时看来也已经习惯多了。只见她慢慢走近窗边,掀开窗帘往外看了几眼;可是那个挂着死者衣服的柜子她却装着没看见。 “刚才已经告诉过你了,窗上的玻璃是为隔音而专门设置的,目的是为了让住在这里的团员们随时可以在房间里进行练习。桌子旁边不是还摆着乐谱架吗?你们看,这墙壁有多厚实!” 佐世保边说边握紧拳头在旁边的墙上重重地捶了几下,能听到比普通的墙壁更沉闷的声音。 “正因为有了这种加厚的墙,所以连隔壁也听不到这里的声音,不仅是墙,连房门都是加厚的。” “这可够奢侈的,连我们大学的吹奏乐俱乐部都没有这种待遇,练习场地周围什么隔音的装置都没有,一旦他们开始练习时,吵得周围一片都不得安宁。” “你们S大学的交响乐俱乐部我倒是听说过,怎么连吹奏乐俱乐部也有啊!”岛原深感意外地问道。他一贯醉心于谈论那些流行的黑人扭胯舞之类的东西,和交响乐之类的一点儿也挨不上边。不过也许他在S大学有什么好朋友,这些传闻多少听说过一点吧。 “噢,有倒是有,只不过水平很一般。因为连个正经八百的地方也不给他们,只能自己找个空旷地方乱吹一通就是了。” “加贺之所以在房间周围加装了隔音装置,为了便于团员们练习固然是主要原因,其次,还因为他极度的神经质。”馆主佐世保又把话题引了回来,说道,“他不但在客房四周加装了隔音设备,而且整个流萤馆的每个房间全都带有隔音功能。只要把房门一关,各个房间都能成为一个独立的世界。当年的一些音乐评论家甚至认为,加贺演奏的音乐中带着一种鬼魂般的阴森气息。这种气息并不是靠身体语言就能表现出来的,而是从寂静中流淌出一个个轻轻的乐符,缓缓地渗入听众的心扉,让人从心灵深处感受到的。那种赋予听众的紧张感特别打动人心。遗憾的是,我还未曾亲耳聆听过他的演奏,而他留下的这些CD唱片听起来感觉又和现场演奏差得太远。不过,我打听到有人拥有他现场演奏的录像,前几天好容易才把它弄到手。我看完后,果然连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感觉他的演奏确实让人心惊肉跳。至于原因是什么——我认为他在演奏中的专注非比寻常,让人觉得他似乎要永远不停地演奏下去,所以这才使人觉得可怕。” 说到这里,佐世保的脸上也露出了带着鬼魂气息般的表情。 “这位加贺真可算是孤寂清高的隐士啊!” “也算是神经过敏的多愁善感之人吧?警方和社会舆论都认为,正是由于他过于敏锐的感觉失去了平衡,才导致其走上极端道路,最终因情绪失控而杀人。” “不是有句名言,说是天才和什么只隔着薄薄的一层纸吗?不过,既然他的人生如此华丽,我们对他也没什么好怕的,对吧?” 千鹤的脸上露出放下心来的表情。 “果真是这样吗?”佐世保带着诡异的笑容反问道。 “你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千鹤不解地问道。 “你们请看这里。”说着,佐世保掀开门口卷曲着的地毯的一端,木地板上露出了一片霉斑似的黑色的污迹。 “哟!”千鹤惊叫了一声,像是突然被堵住了喉咙似的。岛原也满脸疑惑地弯下身来注视了好久。 “这些全都是当年的血迹吧?”千鹤战战兢兢地问道。 佐世保只是轻轻地撇了撇嘴角,缓缓点头说道:“当年的地毯已经无法继续使用,这些都是我重新更换过的。而木地板还是原来的。不用说,上面留下的都是当年的血迹。” “留下它真是……自己也不觉得太无聊了吗?”千鹤露出一副批评的神色,瞪眼直视着佐世保。她摆出的刚毅不屈的样子和眼里射出的逼人的光芒,不由得让人想起那位死去的对马继美。 “喂喂,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们举办的这种探秘活动,不总是要和血迹打交道吗?地板上留下的血迹只不过是当年渗透进地毯后留下的一小部分,其实量并不很大。就像那句著名的古训所言,名刀总是要带血的,对吧?当然,不仅仅是这个房间留下了血迹,虽然多寡不同,但在每个房间里都能找到。” 佐世保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看着两位学生。也许是因为他的笑容看起来过于亲善,充满了和蔼,反而让人感觉害怕,以为是在威胁别人时披上的伪装。众人不由得暗暗希望,这些血迹不会是故意抹上的什么颜料,来吓唬大家的吧……如果真把当年的血迹保留下来的话,那也太过分了吧?去年住在这里时也曾希望这些都是假的。难道,佐世保还有别的企图……“这样一来,这里才真正像是个名副其实的惨案之馆啊!”岛原说道。与被佐世保的笑容吓坏了的千鹤正好相反,岛原的一对小眼睛眯缝得更细了,也许是在千鹤面前故意装出样子让她看吧? “大家千万别误会。其实血迹这些东西是真是假是次要的,更要紧的是想让人感觉到这座馆保留下的微妙而独特的氛围。因此,我尽可能地按当时的模样进行了保留。”佐世保说。 “你这话就像长崎君所说的那样,让人越听越不明白。我这里有个问题想请教你,究竟是因为这座馆里存在着太多的异常,才导致了案件的发生,还是因为发生过案件,这座馆才显得异常?”岛原挑衅似的看着佐世保的双眼说道。也许正因为年轻气盛,他才敢这么说。他所说的内容借用了平户的说法,但是他误解了平户的意思。 “这座流萤馆中潜藏着一股杀气,就像七个人在这里被杀时那样。这种杀气并没有直观地显现出来,而是一点点地渗进人的心扉,最后才让人感觉到惊悸不安,属于那种很难明确说明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在不知不觉中让你真正体会到……总之,到了要回去的时候,岛原君也就自然而然地领会到了。”佐世保脸上带着谜一样的笑容说道。接着,他便匆忙结束了参观,率先走出了房间。 “是吗?这段时间里我倒想好好体会体会。”见到佐世保说得那么自信,岛原也不敢再说多余的话,老老实实地答应了下来。 “佐世保大哥,平时你常到流萤馆来吗?”千鹤又叫住了他问道刚才她一时被血迹和被害人的遗物震慑住了,现在才慢慢缓了过来,因此口气也恢复了正常。 “嗯?”佐世保猛地转过身来。 千鹤又接着说道:“不管这座馆建得如何漂亮,这里总归是十年前的杀人现场啊,再加上你总是独自一人,不会……” “噢,我每年不过来这里几次罢了。就算我对这里非常喜欢,也不过偶尔来这里感受一下气氛罢了,从没想过要在这里一直住下去。生活上也有诸多不便,更没法把女孩带到这个杀人现场来过夜。就算把人带到这里,干完了事她们马上就想走,我又不愿干那种强迫别人的事情。” “说得对啊!”平户在一旁起哄。 对于佐世保这种赤裸裸的表述,千鹤一时不知所措。 “就算我把人带来时什么也不说,到底也瞒不住,对方马上就能察觉出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这座房子能让人感到某种异常,对方凭直觉就能感受到。那样一来,做好事的心情便没有了。”也许佐世保真的有过这样的经历,他边说脸上边露出了苦笑。 “看来你还真带女孩到这里过过夜吧?行啊!佐世保大哥什么事情都敢干啊!”平户呵呵大笑着打趣道。 “我也是年轻人嘛!” “现在不也年轻着吗……干脆你就躺在酒廊的地上,给我们表演一回,还能替我们解解乏呢。”平户肆无忌惮地耸耸肩,缩着脖子说道。 “你这家伙还是这副德行啊!去年来时也是这样。好好,算了,不再跟你废话了。我想你也总该知道吧,接下来我们还有个节目,所以先别把行李搬到房间去。” “节目?那又是什么?”岛原和千鹤正准备去看看自己的房间,听到这番语后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问道。 “试试大家的胆量,这是每年夏天都必过的一关。”佐世保神秘地眨了眨眼睛说道。 “佐世保大哥,这里请法师来驱过鬼吗?”千鹤满脸认真地问道。理所当然,她得到了否定的答复。 “看来佐世保对这座别墅还真有感情。你看!到处擦得连一点儿灰尘也没有。去年来这里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新装修的呢。我看他一定很仔细地清扫过一遍了。”大村就像一位挑剔的婆婆在检查媳妇干完的活似的,伸出食指在壁炉边上摸了摸,佩服地夸奖着。 “我看也是。佐世保还说加贺萤司这个人神经质,我看他本人的神经质程度一点儿也不比他低。他还在读大学时,我就去过他的住处好几回,房间里每次都千干净净的,显得非常整洁,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车子也总是擦得锃光瓦亮。活儿能干成这样,那非得有一股热情不可。”平户偷偷朝里面的厨房瞥了一眼后回答道。 酒廊里见不到佐世保的身影,他已经领着两位一年级学生到厨房里为大家准备晚饭去了。佐世保从学生时代起就一直负责俱乐部的伙食,烧饭做菜什么的一点儿也不觉得费劲。相反,他对这些事还很感兴趣似的。去年夏天他还动手做过鱼汤和土豆泥等各种好吃的菜,让大家在逗留的四天里充分领略了他出色的厨艺。他之所以把做饭的事全都包了下来,也许是担心别人进厨房后把卫生弄得一团糟吧?对于他来说,这座房子里的一切东西都显得那么珍贵,当然也包括厨房。 不过,作为帮手被他带到厨房的两位一年级新生可都是生手。 尤其是岛原,更是什么活也不会干。从厨房里传来的声音中就能听出他干活特别费劲。让他拌个凉菜都做不好,而且还挺会找借口为自己开脱,硬说是洋白菜被人切了而感到疼痛,所以才在案头上乱滚一一诸如此类的话他都敢说出来。 “佐世保居然觉得整座馆的清洁都该由他自己负责,真是了不起。”大村一边佩服地说道,一边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说:“他把整座馆都弄得干干净净,反而让人感觉拘束。刚才你没听见松浦把厕所门前那株椰子树盆景碰倒时发出的尖叫声吧?可能觉得把那么鲜活碧绿的盆景给碰坏了过意不去,于是松浦又蹲在地上,把撒在地板上的盆土用手捧了起来。那家伙真是头笨猪。” 那盆高约一米的椰子树盆景就摆放在通往厕所的一个拐角处。 千鹤正蹲在旁边,一边用手托着往下掉的眼镜,一边把盆土捧回盆里。其实这也许和刚才弄断的假扶手一样,都是佐世保故意摆下的恶作剧。不过既然她两回中了招,被人称为“笨猪”也无话可说。 平时,千鹤总觉得自己做事特别认真,处处都很小心。要是听到大村对自己如此评价的话,一定会大受刺激吧?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那盆盆景去年你自己不也碰倒过一回吗?还把椰树叶子弄断了几根呢。而且去年就在这里,你还喝得酩酊大醉,把胃里的东西吐得满地都是。你自己干下的笨事一点也不比松浦少,连佐世保都拿你没办法。我把今年的报名名单告诉他时,他还叹了口气说,怎么去年最能折腾的那位大村还要来——” 平户站在那台老古董似的宽屏电视机前冷冷地揶揄道。 馆里的电视都是旧式型号的,这并非佐世保舍不得掏钱换新的,当然是为了保持十年前的原貌才这么做。由于去年高来和大村已经分别在扶手和盆景面前吃过亏,因此凡是二年级以上的老生走到这两处地方时都会格外小心,避免再次上当。 “喂喂,你可别这么说。我已经多次反省过了。要说去年醉酒的责任,还得归在你头上。要不是你使劲劝我喝,我哪回醉过酒?你不也一样在这里闯过祸,把烟头扔在地毯上烫穿了一个洞吗?我吐在地板的东西洗洗就能去掉,可是你烫坏的地毯可无法恢复原状了。” 说完,大村从椅子上起身,弯腰在地板上寻找起去年平户乱丢烟头烧穿的那个小洞来。可是,地毯上一点烫焦的痕迹也没有。 “我明明记得那个小洞就在这个位置啊……难道佐世保又把地毯换了?”大村在地板上足足寻找了一两分钟后,才失望地起身说道。 “看来此人眼里果真容不下一粒沙子啊!” 平户像是早就心中有数,只是坐在椅子上点了点头。别看他泰然自若地显出事不关已的样子,其实也许他一进这间酒廊就寻找过去年自己留下的破坏痕迹吧? “不过,那回先闯祸的可不是我,而是谏早,他笨手笨脚地伸手想撕开一块放在对面盘子里的烤鸡腿,不小心把桌子上的啤酒瓶给碰倒了,酒洒得满地都是。我把烟头丢在地上还是后来的事。你还记得吧,谏早?” “根本就不是这样!”谏早马上便斩钉截铁地否定道,“我当时确实碰翻了酒瓶,可是要说最早闯的祸,那还是刚到这里那天吃晚饭的时候……” 说到这里,整间酒廊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一般。 “原来是继美她……”平户垂下目光,喃喃地说道。 这句话又犯了禁忌,就像冷却话题的一道咒语似的。虽然提到她有个前因后果,可是最不该说出的就是继美的名字……“别看她平时做事都很小心,偶尔也会马失前蹄。当时我记得她端在手中的是一盘土豆牛肉沙司吧?”平户的目光落在远处,小声嘟嚷了一句。正在考虑戒烟的他,不知不觉又把手摸向烟盒。 “不,当时端在手里的是蘸炸猪排吃的调料。这道菜还是佐世保在名古屋的同学教他的。”大村又补充了一句。这种时候,他的记忆力总显得出奇地好。 “不过,她洒下的那点儿调料马上就被擦干净了,要说弄脏地板,那还是谏早闯下的祸。我说得对吧,谏早?好了,大家不用再争了,留下‘纪念意义’的第一个闯祸者就是你。就这么定了。” 平户为了缓和气氛,装模作样地用手敲了敲桌子。空旷的酒廊大厅里不见有人跟着拍手,但平户似乎对这种声音来了兴趣,居然连续敲个不停,还越敲越使劲。 “不过,话说起来,大家都有过失。多亏赶上佐世保人还不错,要换成别人,以后根本就不让我们来了,起码也得让你赔偿损失吧?不过,真要让我赔的话,我也赔不起,根本就掏不出那块地毯的钱。光是一块地毯,就是出去打几年零工,也挣不出那些钱来。” “要是打零工就能赔上,那还算好的;就怕你这辈子挣的钱全赔上还不够呢。我和大村将来好歹还能找家公司干干,平户你怕连就业都很困难!” “你这家伙说的什么话!长崎,莫不成还真把我看扁了?你可别小看我,我啊,不是在这儿自夸,吉人自有天相。好几回到了关键时候,我总能找到办法。尤其是现在这种找工作很难的时期,正是发挥我能力的好时候,不信的话咱们五年后再比比看。就算混不成佐世保这样,至少我也能开辟出一条发财路让你开开眼界。” “莫不是平户君也想参加那个‘圣恩传说’游戏的组织,搞tOG去?” “搞tOG”是时下流行的“搞传销”的代名词。 “我倒是想参加,只可惜现在已经没什么好机会了。现在即使参加进去,也只能给人当下线,赚不着什么钱了。要不然,佐世保为什么不拉咱们参加呢?不过我也并不想去做那些坑人的买卖。这些话你们别往外说,其实我早就听说佐世保把自己的一部分财产转移到国外去了。其实我这人运气不错,就是欠缺点儿商业头脑……不过,我还是相信凭我的实力,将来总能进入富豪排名榜。” “也就是说,这句话也是凭自信说的,其实并没有什么根据,对吧?” “我看你用错了词吧?要是有根据,那就不叫‘自信’,应该说是‘确信’了。” “这都是你平户独创的解释吧?通常所说的‘自信’就应该有根有据。不然凭什么说出来!” “看你说的那叫什么话!本世纪我平户说的话就是国际标准!” 想让现场的气氛冷却下来其实很容易,只要谁随便提一句“继美”就足够了;可是要想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可就得说上半天话了。由于平户的不懈努力,现场气氛多少才有了些缓解。可是大家仔细一看,只剩下大村一人还像刚才似的没什么变化。只见他两眼呆呆地目不转睛地望着头顶上的玻璃天花板,一声也不出。猛烈的雨点重重地敲打在玻璃上,奏响了宏大的雨中旋律。 “你怎么啦?不会是脖子上哪根筋出毛病了吧?” “我突然想到,十年前的那场惨剧也是发生在这种狂风暴雨之夜吧?” 也许他是从继美的死联想到那桩惨案上去的吧?大村那双大眼珠此时正在不停地微微转动着。 “我听说当年案发那天的天气就像今天这样。怎么,你已经害怕得腿都软啦?咱们阿基里斯俱乐部成员里可没人像你这样。去年夏天你不是已经来过一回了吗?”平户像是猛地看出了点儿什么,故意笑着大声说道,顺手把自己手中的香烟点上了。 “去年的这时正好赶上小雨,连一只萤火虫也没见到,可是雨并没有下得像今年这样大……总不会十年前的情景又重现了吧?刚才佐世保终于承认,他并没有请过法师驱过鬼。” “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别又来吓唬人。另外,今年来到这里的只有七个人,要是凑够了八个人,那还算多少有点像。不过,外头雨下得这么大,不会突然有什么访客吧?当初要建这座流萤馆,不就是想避开突然造访的来客,才选中这块地方的吗?” 不过,凡是恐怖小说里提到突然来了客人想要借宿的情节,全都是选在这种风雨交加的夜晚。也许正好让他给说中了,阴差阳错就会凑成八个人。抬头往天花板上一看,豆大的雨点正瓢泼似的落在房顶上。窗户已经拉上了窗帘,看不见外头的情景,但天花板上的玻璃却清清楚楚地把狂风暴雨的肆虐一览无余地呈现在大家的眼前。 “喂,你怎么啦,谏早?今天脸色怎么有点儿不对啊?” “……噢,不,我什么事也没有。”谏早轻轻摇了摇头回答道。 “你这家伙怎么总是没精打采的?怪不得上学期德语考了个不及格。”平户扫兴地嘟嚷了一句。就算这话听了让人讨厌,可是谏早却连一句话也没回答。 “你到底怎么啦?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不来呢。管他什么德语法语,怎么头一天你就闷闷不乐?这还算什么阿基里斯的成员!就连那两位一年级新生也比你精神得多。” 平户为了更加明确地表示心中的不满,大大咧咧地翘起二郎腿,重重地喷了口浓烟。紫色的烟雾罩住了他的脸。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大家还不过来帮忙往外端。噢,平户君,你就不用来了。” 厨房里传出的千鹤开朗的声音打破了大厅里沉闷的气氛,这声音实在来得太是时候了。 夜奏曲——七月十五日,晚上八点二十分 “这张唱片是在二楼加贺的书房里找到的。去年因为拿去修理,所以没能放给大家听听。” 吃完晚饭,众人仍旧围聚在酒廊里。佐世保拿出一张很旧的赛璐珞密纹唱片放在唱机上,就像对待宝物似的,一举一动都特别小心。听说这张唱片当年就放在书房里的唱机上。 “据我估计,案发前后加贺萤司听过这张唱片的可能性极大。请大家用心听。” 既然他如此提醒,众人没有理由不集中精神注意倾听。然而,正当大家屏神静气,准备洗耳恭听时,唱机里久久都未能发出声音。突然,音箱里传来一阵舒缓的小提琴独奏声。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旋律十分煽情且雄浑有力,小提琴奏出像是意大利人活泼好动的天性一般跳跃式的音符,稍停之后又像协奏曲似的,其他弦乐也加入了合奏。接着又是两把小提琴的高低音重奏,浑厚的音色拉开半拍距离,互相呼应。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然后又稍微变换着速度和音程,转入了变奏,其中还夹杂着节日般的喧闹气氛。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从天花板上安装着的音箱里奔流而出的乐曲声充满了这个小小的音乐会场,在四周的墙壁上激起回响,撞击着众入的耳膜,让人恍如身临其境一般,就像一支整齐的乐队就在这里演奏一样真实。 “这支曲子的旋律似乎具有莫扎特小提琴奏鸣曲的风格,不过听着虽然很像,两者却并不相同,曲谱也有所区别……这到底是哪位作曲家的什么作品?”岛原一边仔仔细细地欣赏,一边问道。乐曲刚一播放,他就非常认真地倾听,想不到岛原对古典音乐居然颇有心得。 佐世保似乎早就预料到有人会问这个问题,于是胸有成竹地回答道: “这就是加贺萤司谱写的弦乐八重奏曲的第一支曲子——‘夜奏曲’。‘夜想曲’这个名字想必大家都有耳闻,但‘夜奏曲’却并不多见。演奏者当然就是那个圣瓦伦丁八重奏乐团了。” 众人听了这番话不由得脊背上渗出阵阵凉意。原来如此动听的音乐竟是已经死于非命的凶手和那几位被害人共同奏响的乐章,不禁越听越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先是每位乐手轮番演奏同一个旋律,接着,突然间,成了两把小提琴之间的“对唱”。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也许是得知真相后,心理上起了微妙变化的缘故,刚开始令人感觉充满雄浑阳刚之气的旋律,此时听来竟显得如此幽深静寂,让人浮想联翩。其实旋律本身并未发生任何变化,改变的只是音色和被抑制的音量。几把小提琴轮流变换音速,在狭小的音域中锲而不舍地改变音程,接连不断地奏出同一个旋律。莫扎特风格的重奏喋喋不休地重复着听众早已熟悉的曲调。紧张而强烈的节奏不停地撞击着听众的感官深处,在人们的心弦上引起激烈的回荡;又像水面生成的气泡一样,反复地生生灭灭,重复着生成、破灭、再生成、再破灭的循环往复。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乐曲中体会到的节日气氛的喜悦不知何时演变成了令人伤感的葬礼送别曲。 “通常上市的都是CD光盘,但出版商应加贺萤司的个人要求,为他制作了这套密纹唱片,专供他欣赏。” “认为CD的音色不如旧式密纹唱片保真的也大有人在,大概加贺也属于这类人中的一个吧?不过在我听来,其实两者之间并无多大差别。”平户说道。其实最初他的心思根本就没有放在音乐上,只是得知这首曲子是加贺谱写的之后,才转而开始认真听了起来。 “可是,佐世保大哥……”听到孤独的二重奏正在十几二十遍地重复同一个阴郁伤感的旋律时,大村终于忍不住问道,“不是听说他的曲子至死还没写完吗?为什么又能找到这首曲子的录音呢?” “不,加贺临死之前正在谱写他的弦乐八重奏的第二首乐曲。此曲的副标题为‘赞歌’,意味深长吧?刚才已经说过,第二首乐曲不但未能完成录音,连乐谱也尚未完成,加贺就已经死去了。因此,它名副其实地成了梦幻作品,永远也不可能听到了。” “这实在令人遗憾。如果第二首乐曲真能留存下来,那可就成了这座凶宅的镇馆之宝了。” 平户表达了自己的遗憾之情,可是佐世保却露出满脸不以为然的神气说道: “就算他的第二首乐曲留存了下来,我也不识乐谱,岂不成了无用之宝!要早知道有这一天,上小学的时候无论如何我也要跟着邻居家的秋惠到电子琴学习班去学几天。” 这番令人意外的直率表白让平户不由得愣了半晌。这位对流萤馆的物品收集如此执著的馆主居然对加贺的遗作完全不感兴趣,这几乎不像是从同一个人口中说出的话。对此,抱有同样疑问的岛原接着问道: “只要曲谱的草稿还在,总能想出各种办法加以补救,比如请人续写未完成的乐章,请专业乐团演奏制作录音……这种事要让佐世保大哥来干,岂不易如反掌?” 佐世保一听,慌忙回答:“这些办法当然可行,不过,梦幻之曲就让它梦幻着吧,我想这也算是一种不坏的选择。” 就像为掩饰佐世保慌乱的回答似的,这时,音箱里传来的大提琴声突然加大了音量——也许轮到那位顽强不屈的羽咋博亮相了,只听悠扬雄壮的琴声直扑众人的耳鼓。然而,这段力度强劲的独奏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渐渐变成略带混浊的低音,慢慢消沉了下去,不久便完全消失了。接着,那种压抑已久的悲苦的旋律又重新响了起来,就像是那位在抑郁中勉强装出欢笑的莫扎特的人生——众人听了都能产生这种感觉。 “由于演奏并未停顿,因此很难划分两个乐章之间的界线到底在哪儿。不过我想,自大提琴开始演奏,就已经进入第二乐章了吧?”佐世保向众人解说道。 莫扎特和贝多芬的作品在进入新的章节时,往往能让听众感觉到气氛上的不同,而这首乐曲在乐章转换时却没有明显的变化。速度上也同样是轻缓的柔板,而且旋律也与第一乐章基本相同,只是乐符做了少许改变而已,甚至让人感觉音域越来越窄,听起来稍有些别扭。只是反复重现着生死之间的轮回,莫非这种令人紧张窒息,直至崩溃的演奏,要一直持续到乐曲的结尾才肯罢休?众人心里渐渐不安起来。 “这首乐曲总共分为几个乐章?”谏早问道。 佐世保回答说,共分四个乐章,总时长为三十二分钟。也就是说,整首乐曲听完还得需要二十分钟之久。谏早往身边一看,只见大村装出听得陶醉其中的样子,其实在用手堵着一边耳朵。他的心情倒是完全可以理解。再往稍远处一看,发现实际上注意听的只有佐世保和岛原两个人。佐世保闭着眼静静地欣赏,而岛原却像全身心投入到乐曲中去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慢慢转动的唱机,仿佛用视觉也能感受到声音似的。 可是这首乐曲最终还是没有播完。当听到第三乐章的结尾处时,佐世保按下了停止键,把唱针抬了起来。顿时,已经开始的第四乐章的过门部分刚响了几声,便噗的一声消失在天花板角落的音箱里了。 “遗憾的是第四乐章部分的唱片上有几道划痕,无法继续播放了。由于划痕太深,托人修理了几次都没修好。”佐世保一边客客气气地解释,一边把唱机上的唱片放回了包装盒里,很小心地不让自己的指头接触到盘面上。取出唱片时大家显然没有注意到,其实唱片的包装盒上还印着一幅表现主义风格的夜景图画,看上去与乐曲的情调十分吻合。 突然从昏昏欲睡的气氛中一下子解放出来,心里还留存着沉闷的重压。众人互相扫视了一眼后,竟然发现每个人都和自己一样,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痛苦。 “这首乐曲实在让人扫兴。”佐世保说道,“到了第四乐章也没出现多大变化,依然沉闷之极,不像著名的《命运交响曲》和《第九奏鸣曲》那样有个明亮欢快的结尾,只是在寂静中结束了事。据说第二首乐曲也是承接前面作品的风格,整首曲子的结构就像在演绎‘死亡和拯救’这个命题一样。加以‘赞歌’这个副标题,我看多少有些勉为其难吧。加果大家还想接着把它听完,我这里还有CD光盘,可以放出来听听。” 可是,没人回答。说到底,还是没人愿意听,也许换成其他听众也是一样吧。之所以没人想听到底,在乐曲尚未结束便匆匆停止了播放,是大家不愿联想到发生在这座馆里的惨剧,以及加贺萤司行凶前后都曾听过这首乐曲的事实。 不管众人的态度如何,佐世保还是从旁边的贵重物品储藏箱中取出那盘CD,从最后的第四乐章开始播放。 顿时,一度消声匿迹的阴郁的暗流再次充满了整个酒廊。 “怎么样?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大家开始试试自己的胆量吧?”九点刚过,佐世保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向众人催促道。他的笑容中似乎隐含着什么目的,让人不得不加以提防。敲打在玻璃天花板上的狂风暴雨一点儿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反而比刚才下得更大了,噗噗砸在天花板上的速度又加快了许多。 “这场雨实在下得太大了。”岛原忧心忡忡地抬头看着天花板说道。 “你在说什么呢?好容易给你们提供了这个宝贵机会,还不好好试试自己的胆量?反正这种雨天,想看萤火虫也看不成。” 佐世保还是去年的老一套,还是去年的语气,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其实,敢住进这座房子里,胆量就已经够大了……记得去年来过的时候我就提过反对意见,但最终还是屈从了佐世保的安排,硬着头皮参加了胆量测试。看来今年这关无论如何还是躲不过去。 “那好,就这么定了!” 佐世保强硬地封杀了不同意见后,便开始逐字逐句地宣布起规则来。规则其实很筒单,那就是关掉二楼所有的灯光后,让大家怀揣手电筒,挨个房间寻找佐世保预先藏下的东西,花费时间最短者胜出。佐世保已经事先在发生过凶杀惨案的每个房间里放置了六七张扑克牌,就藏在枕头的下面,再由大家抽签决定自己必须找到哪一张。这样,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在第一间房间里就能找到,而运气不好的则要找遍所有的房间,才能在最后一间房间里找到所需的牌。 以上的规则与去年完全一样,但因为去年的规则太简单,进入房间后的行动缺乏变化,掀不起什么高潮,因此今年特地对规则做了某些修改。其中与去年最大的不同之处是采取双人对抗的形式,进行逆淘汰选拔赛。也就是说,获胜者可以出局,不再参加比赛,而负者则要参加下一轮比赛,直至决出最后一名。二楼的整体形状是一个U字形,比赛开始后参赛的两位成员分别从不同的两个对角出发,逐个房间开始寻找,最早找到自己所需的扑克牌者为胜。由于两人要寻找的目标各不相同,因此既存在同时在第一个进入的房间里找到目标的可能性,也存在其中一位直到找到相反方向的最后一个房间才找到的可能。这就全凭自己的运气了。负者则可能要参加好几轮比赛,最后由剩下的两名负者参加决赛,以决出最后一名。这位最后一名必须受罚,参加另外的游戏。另外,今年又增加了一个新花样,即参赛者既可以专心寻找自己的目标一一那么这就光凭运气了;也可以故意为对手制造障碍,以阻止其搜索寻找的步伐,来为自己获取胜利创造条件。除了暴力手段外,允许采取任何形式,这就看每个人的智慧了。 在两位成员参赛的时间里,不参赛的成员必须留在酒廊里,这样就没有任何做手脚的可能。“就算不做手脚,这种比赛也够让人害怕的。”——这是佐世保的原话。确实如他所言,这些房间能让人联想到凶手疯狂的暴行和七条无辜被害的生命,进入这些房间肯定会让人毛骨悚然。与以前参加过的探险活动完全不同的是,这里确确实实发生过凶杀案。 除了馆主佐世保以外,参加者共有六人,分成两组,每组选出一位种子选手,那就是年级最高的平户和大村。种子选手第一轮不战而胜,直接进入第二轮,年级低的学生也无法抱怨什么。比起参加比赛的次数,他们更担心的是当了倒数第一名到底要受何种惩罚。既然惩罚是佐世保早就想好的,那么一定不会让人轻松吧?另外,佐世保的脾气大家也都知道,决不会到时一笑了之。 大家都还记得今年五月到生驹隧道探险时发生的事情。生驹隧道是一处有名的探险圣地,十分吓人。在佐世保的提议下,大家小赌了一把。他们事先约定,用抽签来定出胜负,输的人必须独自一人走在团队二十米之前。结果,一位叫川棚的新生输了,当他吓得哭喊着低头弯腰求饶时,佐世保却不为所动,不肯放弃之前的约定。 “不是早就说好的吗?”佐世保大喝一声,狠狠地往川棚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最终还是逼着他在黑暗的隧道里带路走在前头。回来后川棚因为这个原因提出了退会,但佐世保却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责任。他甚至气哼哼地说:“输就是输,还想耍赖吗?这种练胆的好机会让给你一个人,居然还不珍惜?那你为什么要参加阿基里斯俱乐部?” 大家都能看出,那回佐世保真的非常生气。因此,大家早就预计到,今天晚上佐世保肯定还会拿出什么损招折磨那位比输了的倒霉蛋。 “那好,现在就开始吧。” 佐世保先把二楼灯全关上,然后返回酒廊,朝岛原和千鹤二人的屁股上各拍了一巴掌,说道:“必须严格遵守一条规定,除了感觉到危险以外,不能跑,只能快步走。” 岛原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到楼梯旁边,嘴里还哼着小调,给人感觉期待已久似的。 “那么,能开始了吗?”岛原扭头大声地向佐世保问道。他手里拿着一只手电筒,所有的照明全靠它了。不知是他勉强壮起胆子还是果真不怕,只见岛原用双手重重地在自己腰间拍了两下,然后和竞争对手千鹤对视了一眼,便拔腿朝楼梯出发了。两位一年级新生之间的对决正式开始。 “岛原君,你可得挺住,千万别吓昏过去,让我一个人把你背下来可没法办到啊!”千鹤朝前面的岛原煞有介事地叮嘱了一句,也许是想给对手施加点儿压力。然后,她也大步流星地朝楼梯赶去。岛原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声,默默地向楼上爬,根本没把对方的话听进去。 “这两个人素来胆小,不会真出什么事吧?佐世保这家伙肯定想了不少鬼点子折腾他们,决不会顺顺当当地让他们完成任务的。”平户把身子埋进沙发,嘴里不无担心地轻声嘟嚷道。他的一只手紧张地揪着下巴上那几根稀稀落落的小胡子。 “平户,你这家伙瞎说些什么?我哪儿对他们动小手脚啦?” “佐世保大哥动的不是小手脚,而是大手脚。我就不信你没预先动过手脚。好几回都听你后悔地说过,去年的练胆游戏弄得太简单了,结果一点儿也不热闹,大家都是头一回来,自己没好意思动手折腾他们。这话不是你亲口说过的?” “起先我的确是那么想的,后来又考虑到,练胆子就是练胆子,不能搞什么歪门邪道,所以便放弃了,只有这样气氛才会显得愉快。不过,决出最后一名以后,我的确要对他好好进行惩罚,让他吃点儿小苦头。当然,这应该算是我作为主人的特权吧。”佐世保脸上挂着冷笑,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可见你还是给他们下了什么套。我想,吓死人倒不至于,千万别把他们吓得口吐白沫昏倒在地上。我说得对吧,谏早君?”平户边说边朝谏早这边看了一眼。 “谁要是真当了最后一名,那肯定免不了挨罚,咱们也得多加点小心啊。外头雨下得这么大,我看连救护车都来不了……”两人担心地朝门外黑糊糊的大厅里瞧了几眼后,谏早回答道。酒廊的门一直没关,这是因为害怕楼上真出个意外,听到声音后大家好赶上去。 “大家请放心,万一真出了大事,这里还有个现成的护士呢。” “现成的护士?难道佐世保大哥还取得过护士资格?” “哈哈,跟你们开个玩笑。不过前年我曾参加过川藤探险队,去过马来西亚的婆罗洲岛,行前参加过急救方面的培训,这是探险家想活着回来都必须掌握的。” “想活着回来……这么说,探险队还得真钻进地下的钟乳洞去和那里的双头巨龟搏斗?听说那里的巨龟能长到足足两米长,那些不会是瞎编出来的吧?”平户吃了一惊,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能让他如此惊讶,可见此事非同一般。 “当然是真的,听起来像是故意编出来似的,其实全是真的。那座岛上最珍贵的巨龟被英国人称为‘甘迪泽龟’,只生长在婆罗洲少数河流和沼泽地上。不幸的是,那里分属于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两个国家,那些巨龟已经被印度尼西亚政府掠夺一空了。由于这些争端涉及两国的政治和宗教纠纷,这桩公案至今仍未公开披露。我想,不久以后总有哪家电视台请我到珍闻奇事的节目上当嘉宾,说说这件事吧。” “是啊,这我当然相信。”平户深知佐世保素来不说假话,不由得敬佩地点了点头,说道,“这么说来,传说中的黄金獴也是实际存在的了?” “你说的是汗里能流出金沙的巨型獴吧?那当然是真的了。更危险的是,那种獴脾气暴躁,见了人就扑过来一口咬住不放,我们同去的一名队员的大拇指就被它咬得稀烂。可是这些事都不让往外说,后来因为保险条款上没有涉及这种形式的伤害赔偿,伤者和保险公司还曾经对簿公堂呢。不管怎么说,人家被咬断的不是小指头;大拇指一旦缺损,将来对生活必然造成影响。听说第二批探险队很快要去了,但是人员进行了很大调换。许多人经历过那次危险后都不敢再参加了。我倒是不怎么害怕,不过由于最近要外出购买萤火虫标本,所以就没再报名参加。” 这种未经报道的趣闻听了大约十分钟左右,只见岛原急匆匆地回到酒廊里来了。他先站在门口,满脸紧张地朝里头观望了一番,确信千鹤尚未返回后,才大大地松了口气,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大声欢呼道:“噢!我赢了!” 他满脸带笑地走近众人,在平户旁边的沙发上猛地坐了下来,伸了个懒腰。接着,他从兜里摸出两张扑克牌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大家凑近一看,果然是相同的两张黑桃J。 “没把你吓坏吧?”谏早问道。 “你们就放心吧,这种比赛对我来说易如反掌。松浦到底怎么样我还不知道,不至于倒在哪个房间的地板上起不来吧?” 岛原若无其事地扭动着脖子,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看来他的胆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两三分钟过后,千鹤才气喘吁吁地迈着沉重的步子从楼梯上下来,走进了酒廊。她在门口先探头问了声:“结果怎样?”一眼看贝岛原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顿时露出扫兴的表情,说道:“输虽然输了,我可一点儿没有被吓着,只不过运气差了点儿,找到第六个房间才找到那张扑克牌。” 听起来虽然像是为自己的失败开脱,但从表情上却看不出她有任何异常,况且她的眼睛里也看不出充血或无神的样子。也许真如她本人所说,只是输在运气上吧。 “是吗?刚才我和你在楼上擦身而过的时候,我觉得你甚至都没发现我。我看你弯腰缩背,踮着脚尖轻轻地走路,那副样子真像是只病猫变成的妖怪。”岛原毫不客气地冷笑道,脸上的表情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不过仔细一想,他的确尚未成年,而考了两年才考上大学的千鹤已经过了二十岁生日,因此岛原确实是年纪最小的成员。 “你就编瞎话吧。刚才我都挺着胸膛,看,就像这样伸直腰走的。” 无论她如何辩驳,输就是输,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千鹤那不服气的目光仍然牢牢地盯在岛原脸上。 “喂喂,胆量比赛还得接着进行,你们就别争吵了。下轮比赛再赢回来不就行了,后面还要再比好几轮呢!”佐世保看不过眼,从中打个圆场劝道。 “这一轮该我和长崎上了吧?刚才是两位一年级新生比赛,这回该轮到我们两位二年级学生对决了。”谏早狠狠地砸了两下自己的膝盖,慢慢站起身来说道。 大家都关心最后的落败者会受何种惩罚,要落到佐世保手里,肯定少吃不了苦头。今年的比赛要真的输了,恐怕得后悔一辈子……谁都想逃过最后的惩罚,因此比赛的气氛当然也紧张起来。 “喂,你们好歹也算前辈了,可别让人家一年级新生们看笑话啊,好好努力吧,就是被吓得叫一声,那也算是奇耻大辱了。即便以后别人都忘了,我也会三天两头拿出来当笑话说。尤其是长崎。你这家伙平常喘粗气都让人烦,更别提吓得直叫唤了。”平户在一旁大喊。 “你也太小瞧我了吧,平户君?我才不怕呢,我肯定赢。我这个人从来就不缺好运气。” “要说运气我不比你差。再说我走路比你快,平常还总练跑步。虽然今天按规则不让跑,但看你笨头笨脑,胖成那副模样,连走路都艰难。告诉你,这回我赢定了!” “喂喂,你们都别心急,不到一个钟头比赛结果就全出来了,到时候就知道该惩罚谁了。”平户苦笑着说道。可是谁都看得出,连平户自己也在为不知落在谁头上的惩罚担惊受怕。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近一个小时,比赛已经临近尾声。现在马上就要进行的是排在各组最后一名的两位成员之间的决赛,谁如果再输了,就要受到惩罚。这简直是比下地狱还要让人难受的时刻。已经无路可退的两位选手——同样已经连输了好几场的大村和千鹤脸色显得比刚才更加紧张。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俩一起消失在门口。观众的手心里都捏着一把汗,没有一个人还有心思说什么笑话。 “两位,好好加油吧!” 目送着他们离开后,平户不慌不忙地朝着他们的背影喊了一句。反正自己已经胜出了,心里当然轻松了不少,多少带着点与己无关的看热闹的心情。据刚和他比赛过、又输给他的对手千鹤说,比赛过程中,从听到的声音判断,平户从来没像今天这样从容。她怀疑背后是否有什么不公正的安排。 “预备——开始!”门外佐世保的发令声还未落下,只听见两人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就传了出来。由于规定不许跑,所以两人不约而同地采取了类似竞走的方式。由于身处最后的关键一战,两人根本没工夫体会比赛的紧张气氛,一心只想着如何把那张扑克牌早点儿抓到手,脚下不由得加快了。由于大家事先都把最后的惩罚设想得十分可怕,无形中早就忘记了这只是在测试胆量。 “这已经是最后的决赛了,我得先备好酒菜,替落败的最后一名压压惊,到了明天晚上就有好戏看了。”佐世保意味深长地冲大家笑了笑,便闪身进入了厨房。酒廊里顿时陷入了沉寂,用不了一会儿结果就该揭晓了。 平户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后像是要打破沉寂似的,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小声地说道:“喂,谏早,你说佐世保这回是不是早有目标,在比赛安排上搞了一些手脚?”说着,他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妙的表情。 “不,我没觉得。”谏早摇了摇头说道,“长崎君,你说呢?” “我也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 “岛原,你看如何?” “我也没发现其中有什么手脚。我和松浦比赛时差点儿遭了暗算,最后好歹算是赢了下来。我在第二间房间就找到了扑克牌,要说也就是胜在运气比较好吧。” “这么说,松浦一定输得不服气吧?那家伙是怎么算计你的?” “松浦躲在门后头,把一块桌布之类的东西朝我扔了过来,是想一开始就把我吓住。事情发生在我刚进第一个房间的时候,那时我没加防备,真吓了一大跳。” “这招果然厉害,就像拳击比赛时,锣声刚响就发动奇袭,明年比赛时我也学着试试看。” “平户君打算明年还留在学校里吗?”岛原问道。虽然一年级新生说话时口无遮拦,但问的内容也的确让人难堪。 “教授珍惜我这个人才,舍不得放我离开,劝我在他的讲座里再待上一年。”看来这句谎话已经成了平户口头禅了。他又接着说道:“不过,佐世保他到底又想出什么鬼主意折腾人呢?实在没办法猜到啊。” “的确如此。佐世保这种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们也只好等待了。” “不过,我从他的脸上就能看出,他肯定想了不少阴招,看来谁要是输了,这回就完了。” “佐世保也只是口头上说得吓人吧?” “不不,那可不是。你这想法太单纯了,岛原,你的估计过于乐观,太乐观了。你们这些一年级新生对于许多事情的想法还太简单,这也没办法。”平户严肃地对岛原警告道,“他要是认起真来,能吓得我逃离大阪,不,远远地逃离日本都有可能,此人太可怕了。” 正说到这里,只听二楼传来一声尖叫,听来像是男子的声音,就像眼泪和鼻涕一下子从喉咙里喷涌而出似的。尖叫声持续了一两分钟,最后才声嘶力竭地消失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不由得紧张地对视了一眼,犹豫着是否该上楼看看去。大村出点儿事倒还好办,千鹤要出了事就不得了。正当大家惊恐不安地注视着门口时,平户伸手阻止了站起身来的大家,说道:“别急,先看看情况再说。这回是决出最后一名的最终决赛,要是中途影响了比赛,佐世保该对我们发火了。而且,输了就得挨罚,别影响了他们全力以赴进行的比赛。” 话虽然说得有理,但大家总是无法放下心来。众人屏神静气地听着大厅外头楼梯上的动静。可是,那声惊叫过后一切早已恢复了寂静,反而让大家心神不宁。 不久,传来了急匆匆的下楼的脚步声。 原来是千鹤。只见她一头扑进了酒廊,右手紧紧地抓着扑克牌。大家一看,原来是两张红桃Q。 “太棒了,结果还是我胜出了!” 说完,她朝酒廊里扫了一眼,挺起瘦弱的胸膛,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扑克牌。不过,从她的表情上来看,与其说是高兴,倒不如说像卸下了一副重担。 “嗬!居然是松浦君赢啦!这么说,倒霉的又是大村了,一点儿进步也看不到。” “什么叫‘又是’?”岛原不解地问道。 “那家伙去年就吓得腿肚子发抖。虽然去年最终并未决出胜负,可是他花的时间格外长。他不肯坦白就是了,其实他早就害怕得腿都站不直,不信你们听听他的惨叫声。” “要这么说的话,我刚才也好像听到大村鬼哭狼嚎的叫喊了。”千鹤大声说道。她的眼镜片后头闪着亮光,面无表情,真是个坚毅刚强的女孩。 “你是不是也像刚才和我比赛时一样,又出什么怪招吓唬他了吧?” 千鹤一听,重重地摇着头回答道:“我可什么事也没干。好歹他总算是我的学长,而且我听见他发出惨叫时,是在对面的走廊上。” “看来,肯定是佐世保干的。他一定对大村暗暗动了什么手脚。”平户满脸笑容地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说道。 “那只能是比赛开始后动的手脚,看来一定为大村专门设置了障碍。不过,这种手段在大村身上使用也最有效。只要略微对他用点儿计谋,他就输定了,这就是佐世保的残酷之处。不过对于你来说可就太好了,要是你在刚才的比赛中吓得腿发软,被佐世保认定是胆小鬼的话,也许现在惨叫的就不是大村,而是你松浦了。” “我刚才之所以连输几场只不过是运气差罢了,我从来就没吓得腿软过。这点已经对你们解释过好几回了吧?”千鹤竟然认起真来,颇显不快地回敬道,“谁的腿发过软,不是一目了然吗?” 大家哄堂大笑起来。这时大村阴沉着脸,脚步蹒跚地出现在门口。与他苍白的脸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双眼又红又肿,双膝硬邦邦的,就像竹棍似的拖着缓慢的脚步走到桌子旁边,低垂着双眼看着自己手中的两张扑克牌。原来他虽然输了,但途中并没有放弃,而是找到了扑克牌。可是,他伸出的手却在微微地颤抖着。 “你没事吧?”众人不禁为他担心起来,纷纷围拢在他身边关切地问道。 “不用替我担心,我没事!”大村一边说,一边装出坚强的样子,挥了挥手。 “你怎么啦,大村?脸色苍白——”平户满脸带笑地大声调侃了一句。虽然他自己也常说佐世保这个人心狠手辣,实在让人害怕,但轮到别人受罪时,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村沙哑着嗓子大声回答。 “刚才一定遇上什么可怕的事了吧?连这儿也能听到你的惨叫声。” “惭愧,走廊里太黑,我只是不小心被绊倒了。好不容易有机会到这种鬼屋来,吓吓倒也有好处。”大村像是不想让人看出自己胆小,坚决地否认道。不过,他说话的声音却暴露了一切。和他平常爱挖苦人正相反,今天说的话总让人感觉出强烈的忧伤。看来他是担心被平户看穿了自己胆小后,拿到外头津津有味地当笑话说。 他的这个想法倒是没错,只可惜来得晚了点儿。 “结果输的还是大村啊!”佐世保手里抱着一大堆啤酒瓶从后面走了出来。就像刚干完什么活似的,他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佐世保大哥,你刚才对大村做了什么手脚吧?” “嗯?我可没对他做过什么手脚啊!反正明天就有好戏看了。另外,刚才我一直在后头忙着,哪有机会对他做什么手脚?” “的确,他要想上二楼,必须从我们面前经过啊。”平户歪着脑袋想了想后说道。只有大厅里的一座楼梯通向二楼,而大门、厨房、浴室和楼梯中间都隔着一个酒廊,没有其他的路能绕过去。 “莫不是你从后门出去,又绕到门口回来,再偷偷溜上二楼去过吧?” “外面正下着大雨,我要是从后门绕出去,身上哪会这么干?” “噢,说得也对。”平户虽然表示认可他的说法,内心却还不肯相信。 “我不是说过了吗,只不过是不小心摔倒了。夜里太安静了,才显得我的叫声特别大。”大村依然固执地否认被人做了手脚。其实他虽然嘴里没说出来,心里却一直想问“佐世保你真没做过手脚吗”这句话。大村一度平静下来的心跳又加剧了,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椅子旁边,重重地坐了下来,椅子发出嘎吱的一声响。 “对最后一名的惩罚内容到底是什么?”岛原毫不顾忌旁人的感受,大大咧咧地问道。旁边的大村一听,不禁双肩发起抖来。 “好戏留在明天再看吧。”佐世保露出天真爽朗的笑容,这也是最残酷的笑容。能听到身边传来大村咽下唾沫的声音。这会儿他也许已经感觉到心跳就要停止般的恐怖了吧?看来明天将要面临的惩罚一定比今天更恐怖吧?这位神经质的大村能忍受得住吗?总不至于连夜从流萤馆里逃走吧…… 为了打消大家不必要的担心,平户不失时机地轻轻端起了酒杯。佐世保马上便明白了他的意图,脸上又恢复了正常的笑容说道:“总之,让大家害怕了一场,咱们还像平常一样用酒来压压惊吧!反正我今晚准备的酒多得喝不完。这种天气到外头也看不着萤火虫,想泡个澡的人可以先去泡,反正大家先干一杯,松浦和岛原两位请帮忙往这里端下酒菜吧——” 这句话说完后,酒廊里每天都要举办的晚宴就热热闹闹地开场了,黑夜笼罩下的天花板上又传来雨点的猛烈撞击声,雨越下越大了。 “平户君,你不是说过,鬼屋里要是没有人住,就算不上什么鬼屋了,这话该如何解释?还说自己关心的题目是人鬼之间的共处和拯救,这又是什么意思?” 宽敞的酒廊大厅里,七个人正围坐在桌子边推杯换盏。几杯酒下肚,众人的话也慢慢多了起来,先是说到从厕所换气孔里跳出的鬼一刀砍下路人脑袋的故事,后又说到碎尸后被害人的右手还报了仇的传闻。总之,各种各样的话题聊得不亦乐乎。岛原平常白白净净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连烫得笔直的金黄色头发中也渗出了酒味。岛原的习惯是三杯啤酒过后必须要改喝威士忌,然后再来点儿白酒。从过去几次一起喝酒的经历中就能知道,他的酒量虽然不算大,但属于喝酒比较痛快的那种人。今天他还是按照这个惯例喝了不少酒。只见他亲昵地把手搭在比他高三年级的学长平户的肩膀上,伸着已经不听使唤的舌头问道。看来白天平户说过的这些话他还真放在心上了。 “嗬,这么说,茄子君,你难道认为鬼屋里不必有人住?”平户摆出一副惯常与醉鬼打交道的架势,冷冷地反驳道。他大口大口地嚼着鱿鱼丝,脸色几乎没有变,脑子也非常清醒。至今为止,他的酒量还是个谜。不少人私下里议论过,说是平户平常喝酒净是摆样子,让人觉得他酒量大,其实全是装出来的。有人为了确认这条小道消息的真伪,还专门和他斗过酒,结果挑战者被他云山雾罩的一席话说得迷迷糊糊,反而被平户灌了个人事不省,最终也未能确认。总之,谁也没见过他喝酒醉的样子。而对于大村等人来说,喝醉酒却是常事。 “我并不是主张凶宅不该有人住,而是说居住在凶宅里的人见到那里有鬼魂出没后,通常都会搬走,最终才造成没人住的局面。”这位“茄子君”一边把手搭在平户的肩膀上,一边和他争论。 “你说的情况也许存在,可是这样一来鬼魂必然就会消失,而只有鬼魂经常出没的房子才能称得上是鬼屋。” “你这话我一点儿也听不懂。”与四平八稳的平户正相反,岛原的双腿几乎已经站不稳了。 “妖怪出没的房子可以没人住,但鬼屋就不同了,如果无人居住就称不上凶宅了。我想,鬼魂这种东西都是由于人的心灵深处渴望得到拯救,而产生出的一种心理上的幻觉。” “渴望得到拯救……被谁拯救?是想从疾病和不幸中被拯救出来吗?” “不,应该说是渴望得到根本意义上的拯救。那些最希望得到拯救的,也都是最值得拯救的人。他们早已经被自己打上了活着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的标签,因此总在寻找能承认自己存在价值的救世主。” ——最值得被人拯救的人。这句话像刀一样插在我的胸中。 “也就是说,即使并未遇到特别的不幸,但人为了证明自己并非毫无价值,也希望能得到拯救,是这样吧?”岛原说到这里停了停,叉着双手考虑了一会儿后接着说道,“果然说得有理,也许的确像你所说的一样。你这么一说,我也渴望能够得到拯救……不过,这又和鬼魂有什么关系呢?” “所谓鬼魂,就是那些无法得到拯救的人的象征,就是那些死得冤枉和未能实现心愿而死的灵魂,因得不到超度而在现世徘徊形成的。那些郁郁不得志的人便从中联想到自己,自己将来是否也会这样?因此,越是经常心神不安、恐惧烦恼,越容易见到鬼魂。” “可是,”岛原不甘示弱地大声说道,“依我看,平常怎么也想不到,直到出事了以后才知道原委的情况也不少。比如说,有人在路上捡了个洋娃娃,拿回家后接连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后来一了解才知道,原来这个洋娃娃是家人为了纪念交通事故中去世的小女儿才供奉在事故现场的。你听说过这件事吧?” “嗨,那不过是传来传去的编出来的奇闻怪事罢了。我根本就不相信。就拿你刚才提到的洋娃娃的事来说,路上能捡到个洋娃娃是件罕见的事,捡到的人就会充分发挥想象力,把这个洋娃娃的背景随意加以想象。这就留下了添加那些让人害怕的内容的机会。” “听你这么说,平户君是不相信有鬼魂存在,是吗?”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这样。”平户咧嘴一笑,“要不是这样,谁还敢在这种房子里住着?我这个人说到底胆子还是小。” “这话也说得太绝了吧?不过,越是心里指望被拯救的人,越是容易碰见鬼的道理我是懂了,但我却根本无法接受。那么,‘人鬼共存’这句话又该如何解释?就算遇到了鬼,对人来说也得不到任何拯救,是吗?” “通常状况下是得不到的。不过我们人是善于忘却、安于现状的社会性动物,要是平常已经习惯了鬼魂的存在,那就不必害怕了。那样一来,原来只不过是幻想出来的鬼魂便被赋予了生命和独立的人格。不是也有人把毫无表情的爬虫类动物和饲养的鱼类宠物赋予了人格,与它们进行对话吗?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倒也不是说有多疼爱它,只不过得知它们不会危害自己后,把它们也当人来看就是了。这么想,我才悟出其实活人和死人只隔着薄薄的一层纸这个道理。” “你是说,这么一来,人就会发现自己活着是有价值的,因而心灵上就获得了拯救。这简直是让人听了泪流满面、感激涕零的不值钱的神话。”岛原像是看不起对方似的,趾高气扬地哼了哼鼻子,从嘴里喷出满口的酒气。 “算了吧,人生在世何必把自己逼得太紧,那样也太累了,人还是需要某种程度的逃避。” “可是要能习惯于人鬼共存,需要付出极大努力的,是吧?” “问题不过在于刚开始时如何克服心理障碍。可以说,这是最大的课题。所谓鬼屋,其实本身就包含初期阶段如何克服障碍的解决办法。现实中,在鬼屋里人和鬼相安共处的事例也非常多,也就是说存在解决问题的办法。” “你这话听起来太夸张了吧?那你说说,这些解决办法具体又是哪些?” “非常遗憾,这些事我还无法对你解释清楚。我觉得这和屋子里房间的数量以及拐弯形成的死角多少都有关系。要是能够准确地对你说出来的话,我不就可以顺顺当当地毕业了吗?” 不知为何,说这些话时平户显得底气十足。 “也就是说,最重要的这些解决办法,你自己也不甚了了,对吧?”岛原气势嚣张地下了最后结论。 “就算是吧。这座流萤馆里也许就存在着解决办法。这里既是鬼魂出没的最好地方,死角又非常多。到这里来,可以说是个实地考察。你们之中如果有人和鬼魂交上了朋友,那离我的毕业就不远了。” “那么佐世保又算是哪种人呢?”一旁的谏早压低了声音问道,“他之所以花钱买下流萤馆,又费了那么大工夫把它恢复原状,难道就是为了与鬼魂一同生活,从而得到拯救?” “怎么说呢?”平户转过头来,慢慢摇了摇头,然后看清了佐世保确实不在场后才说道,“佐世保有他自己的鬼魂观。因此,他绝不会同意我的看法。不过,按我的一贯想法,他的内心也在拼命努力争取得到拯救吧?当然,这些话要直接对佐世保说,那肯定要挨骂的。” 他的话中暗含着不许把话传出去的要求,因为这种话可能影射到佐世保死去的姐姐。 “这样一来,佐世保他果然获得了拯救吗?” “我也希望他能获得拯救……佐世保的不幸在于他在人生中遭受过失去亲人的打击,他现在的问题是如何面对这些不幸,并尽快从阴影中解脱出来,而不是如何发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光是对他进行生命讴歌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那样做反而会使他更加怀疑自己不可拯救的处境,收到相反的效果。对他过分进行感情上的移植也不可取……弄不好的话,他经常看见的就不是流萤馆里十年前被害的那些冤魂,而是自己姐姐的幻影,那样就会像动能丧失的微电子那样失去活力,堕落自弃而不可救药了吧。” 话音刚落,四周一片寂静。我不禁偷偷向坐在旁边的大村看了一眼。只见他举着杯子的手在微微发抖。我知道,这并非是喝多了酒的缘故,也不是深夜降低了的气温使然,也许他此刻又想起了刚才测试胆量时惊险的一幕吧?不管他喝了多少酒,心中的恐惧始终无法消除。他原来就微驼着的背此刻显得更弯了,一眼就能看出,大村已经失去了自制力。 “大村君,你不要紧吧?”我担心地小声问道,为的是不想让平户听到。 耳边只听到大村像是呓语般的小声说道:“……其实我真听到过一个女人的声音。当时我刚进入小松响子住过的房间,打着手电筒专心寻找扑克脾,这时从门外突然响起一声……” “你是说,突然有个女人……” 大村双眼圆瞪看着我,轻轻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或者撒谎的样子。总之,极少见到什么能把大村吓成这样,可见他受到过的惊吓不同寻常。 “莫非这座馆里还真躲藏着一个没露面的女人……” 大村听了后,心虚地瞪着大眼珠,往四周探视了一圈,像是在看有谁偷偷躲在哪个角落里偷听似的。看来,身处这间空荡荡的酒廊,更加引起了他的不安。 我想,这件事不大可能是佐世保干的。也许他听到的只是千鹤捏着嗓子发出的变声吧?虽然千鹤保证过自己什么伎俩也没耍,但保不准她说的是假话。为了让自己胜出,她一定使过什么小手段。 我虽然心知肚明,但并没有说穿,只是回答大村:“这种事不大可能发生吧?莫非你听错了?” 众人也纷纷说道:“一定是你疑心出暗鬼,自己吓唬自己吧?别是输了替自己找借口吧?” “我还用找什么借口?大丈夫既然输了就敢作敢当,难道你们不了解我的性格吗?我绝不会找什么借口。告诉你们,刚才我肯定听见过女人的声音,甚至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没准真是小松响子还活着……” “你可别吓唬我们。去年我们来这里时,不是什么也没发生吗?而且,小松响子的房间还是我在住呢。”岛原说道。 “原来是你在住。”大村一口气把杯子里的酒倒进嘴里,通红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力的笑容。他那副酒鬼般的笑容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只听他又接着说道:“是吗……我看你还是小心点儿为好。那间房子里一定躲藏着什么怪物。摊上这间房子算你倒霉,明天早上要能见到你还平安无事地活着,就谢天谢地了。” “你开什么玩笑!用不着你这么热心提醒我。我看你还是多操心自己吧,输了比赛该受什么惩罚谁也不知道,明天就有你好看的。”岛原恶作剧般的说道。 看来大村光顾着谈论女人的声音,把自己即将面临的惩罚忘得一干二净了。一句话把他又拉回了残酷的现实,只见他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嚅嗫着说道:“惩罚就惩罚吧,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知道佐世保决不肯轻饶了我……喂,佐世保他到哪儿去了?” 大村边说边向四周看了一眼。众人也纷纷到处张望,可是若大的酒廊里果真见不到佐世保的身影。看来他在平户和岛原的争论开始之前就悄悄离开了,一直也没有再回来。 “咦?佐世保上哪儿去了?” “肯定是到二楼去了吧?也许他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他临走前交代过一句话,说是请大家自便了。”千鹤睁着通红的眼睛回答。也许是酒喝得太多,加上不习惯熬夜,她显得无精打采的。 “他还说,冰箱里有的是酒和下酒菜,想吃想喝可以自己去拿。” “看来这回也和去年一样,他只喝了一半就困得受不了了。可是佐世保岁数不算大,怎么这两年衰老得不成样子了呢?以前他可是有名的夜猫子,一口气能喝到天亮,第二天一早还能开车带我们去探险。”平户把一块盐渍海带卷丢进嘴里,一边大口咀嚼着,一边感慨地说道。 “这么说,你平户君也不算年轻了,加上原本就不爱运动,平常就无精打采的。这么下去你的关节要不了多久就该完蛋了。”谏早一边敲着桌子,一边说道。 “要你操什么心,我这身体什么事也没有。我几乎每天一起床就听第一遍广播操。” “你说什么?光听不做?” “你看,还是你谏早孤陋寡闻吧!广播操的旋律包含着许多高科技的元素,每天只要听上一两遍,就能使身体保持良好的状态。以前听说,只要对着蜗牛这种低等生物播放体操音乐,它的脑中枢神经便会受到影响呢。”平户大言不惭地说道。说完,他又捏了一条沙丁鱼干扔进了嘴里。 “就算咱们阿基里斯俱乐部的人见多识广,可是这么荒唐的传闻我还真没听说过。” “看来你的脑瓜还是太笨!音乐能给人体带来的好处远远超出你的想象,其功能远远超过负氧离子、红茶和食用菌。” 接着,平户又开始了他那天南海北的胡吹乱侃。诸如在挤得满满的车厢中反复播放一首单调的音乐,为什么会引起乘客们互殴一一而且这首曲子越是为人熟悉,引起的打斗规模就越大,这也是近年来为什么电车车厢和站台上屡屡发生凶杀案的最主要原因云云。 还有,人们在听到汽车的急刹车声音后,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这是由于远古时期的人类在进化过程中屡屡听见头顶上直扑而下的猛禽的欢叫声,而留下了恐怖的记忆并遗传下来等等。还有,母亲在进行胎教时,往往喜欢给胎儿播放古典音乐,殊不知听惯了这些音乐的孩子们长大后往往不习惯环境中的各种声音,反倒形成了他们的攻击型性格等等。 众人虽然明知他只是痴人说梦,说的话一点儿科学根据也没有,可是由于时间已到深夜,加上平户绘声绘色的描述,倒也让人听得津津有味。 只听他又接着说道:“可是,最为可怕的,却是那种耳朵听不见的声音。比如房间里时钟的滴答声,有时感觉一点儿也听不见,对吧?这是因为大脑对这种声音已经习惯,失去了敏感,时钟的声音就漏过了听觉的过滤网而直达大脑。也就是说,实际上这种时钟的声音已经控制了人的大脑,人们在不知不觉之中,把所有的行为都暗暗地按照以秒为单位的节奏而进行。这样,整个人就变成了一个在时钟操控下的时钟人。因此,我才无论如何不肯戴手表。因为每个人应该按照自己本能的节奏来行动,不能被石英和水晶的振动频率左右。” 众人都在静静地听着,就连经常插话的岛原此刻也闭口不语。 平户说完,经过数秒,他才佩服地说了一句:“怪不得现在迟到的人多了起来。” 这时,只见坐在旁边的大村突然神色大变,他涨红着的脸瞬间变得非常苍白。 “你没事吧?”我问道,可是听不到他的回答。只见大村的嘴角急剧地蠕动着,像是要马上呕吐出来的样子。 “我得扶大村君上一趟厕所。”说着,我搀扶起瘫软着身子的大村,一起向厕所方向走去。 “看样子这家伙真不行了。那好,就辛苦你一趟吧。想办法别让他死掉了就行。”背后传来平户幸灾乐祸的叮嘱。 其实,对我来说,和醉鬼打交道早已司空见惯。我只是在心里暗暗祈求,希望他在到达厕所之前千万别吐出来……这就是我唯一的愿望。这里和学生宿舍完全不同,我们要走过一段很长的距离才能到厕所。要是像以前那样,被他憋不住吐了我一身可就糟了。 “顶住,大村君!你可千万要顶住,没多远了,你再忍一忍!” 我艰难地搀扶着已经瘫软成一摊烂泥的大村,忍着他蠕动着的嘴巴里喷出的恶臭,死命地鼓励着他一步步艰难地往前挪。 <hr /> 注释: 第一起杀人案——七月十六日,上午十点十分 我的对马继美,你长着浅棕色的眼睛、漆黑的长发、洁白细腻的肌肤和端正的面庞。你的嘴唇、眉毛和目光中无不蕴含着坚强的意志。为了信仰和目标,你从不胆怯和彷徨。你具有超出年龄的成熟和稳重,永远把从容的微笑挂在脸上。你从未给人留下冷漠的印象,因为你眼角下的那颗黑痣是那样妩媚。 啊,对马继美,你是我心中的女神,是我的最爱,是我唯一倾心的女孩。和你在阿基里斯俱乐部里相识相恋,才让我获得了心灵的救赎。我爱你,深深地爱你,因为有了你,我才找回了失去的自豪感和人生的价值。 高二那年的秋天,我第一次遭受了失恋的打击。来到新的班级后的半年时间里,我一直默默地关注着那位女孩,她的名字叫黑崎纱耶。经过半年的彷徨和犹豫,我终于对她进行了表白,不料她微微露出一口白牙,爱理不理地一口回绝了我的请求,留给我的只有一句冷冰冰的回答:“你开什么玩笑?!”让我顿时像被泼了一桶凉水似的,半天说不出话。 从此以后,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终日郁郁寡欢,精神委靡,连最喜欢的棒球也不再关注。当然,也许她并非怀有恶意,真的认为那只是一句无聊的玩笑吧?可是对我来说,她的回答无异于给了我当头一棒,连生存的意义都丧失了。我悲伤得难以自持。从那天起,我才清楚地认识到,对于心爱的女孩来说,我真的只有和她开玩笑的资格,因为在她心中我完全没有存在的价值。 从此我一蹶不振,甚至以为将就此沉沦,无法自拔。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诚心诚意的真情表白却遭到她的嘲笑。纱耶的日子过得还跟以前完全一样,没有一点儿变化。我们还在一间教室里上课。我也只能装出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继续用眼角余光注视着她,在她面前若无其事地开着言不由衷的玩笑。可是,谁又能知道我心中的痛苦?纱耶连我百分之一的痛苦也不曾感觉到吧?谁能理解失恋带给我的打击是多么沉重! 像我这样一个毫无价值的人,谁又能给予我理解和同情?我渐渐变得不相信别人,甚至不相信亲人和好友,慢慢疏远了大家,害怕与人交往。我想到过,干脆破罐子破摔,举刀向身边所有的人进行报复,可是我又缺乏那样的勇气——我本来就是个胆小鬼,甚至连对自己的胆怯感到羞愧和反省的勇气也失去了。 我慢慢感觉到了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恐怖,从意识到这一点的那刻起,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渐渐越陷越深,甚至想到过自己的灵魂何时才能抵达宇宙的另一头。我只是地球上六十亿人中的一个,如果把整个地球看成一个房间,我不过只是榻榻米上一条微不足道的缝隙。一眨眼,我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对于这个世界,我是那样地可有可无。也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虽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但在众人眼中,我就和根本不存在一样,只不过空有个躯壳和名字罢了。我的存在与否对他人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和作用。即使我走在路上,混迹于人群当中,顶多不过是个毫不起眼的普通人。 即使如此,我并没有整日龟缩在家中。我缺乏那样的勇气,我害怕别人嘲笑我是“宅男”,并招来众人的非议,害怕他们为了给这句话添加别的内容而大做文章。这实在是一个矛盾,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 我糊里糊涂地考进了F大学。我也像别人一样,和同学们一起吃饭,和阿基里斯俱乐部的队友一起参加探秘活动,也经常和他们相谈甚欢,无拘无束地开开玩笑。不过,就算他们面对的不是我,也会像那样说说笑话,一样过得那么高兴吧?对于他们来说,无论是谁都一样,像我这样的人多得是,只不过,碰巧是我坐在他们对面而已。One of them。 只不过之前是我自己未加理会罢了,可是一旦心里明白了这点,那就无法继续忍受下去。我只觉得心底里一阵阵地冰凉,只是机械地回应着对方的询问。说到底,那只不过是自己可有可无的存在价值而已。 在俱乐部里,我有幸遇上了同是一年级新生的对马继美,是她把我从坠落的深渊里挽救了回来。自从认识了她以后,我就感觉自己完全改变了。 我渴望了解她的一切,甘愿为她去做任何事情。我每时每刻都在为她担忧,那是无法用任何东西替代的、发自内心的情感。 继美只为我一个人绽放她美丽的笑颜,只为我一个人展示她丰富的表情,只为我一个人说出那样的甜言蜜语。至今我还无法忘记她为众人准备洗澡的热水,不小心“水漫金山”时脸上的遗憾,见到冰箱里的梨全烂光时脸上的无奈,见到从洗衣机里取出烘得半干的衣服时脸上的怒气,看到电影中小动物被折磨致死后脸上的悲伤,听到对口秀演员风趣的表演后笑得前仰后合时脸上的愉悦,面包节上得到奖品时脸上的欣喜——这些在平常人的脸上很难见到的丰富表情,至今仍不时在我眼前重现。也许这只是一些细微的表露,但我知道,在她的心目中,我和其他人已经有了本质的不同。这是只有我才能领会到的一个确实存在的世界,只有我知道其中的奥秘的世界。 只有继美站在我的眼前,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对于我来说,她实在太重要了。正因为重要,我才……然而到我发觉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那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天,今年的一月十二日,一个雨雪纷飞的日子。继美的身影从众人的视线中突然消失了,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天,继美离开她租住的单身公寓后,便没有再回来,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可是她没有任何出走的理由。那时正处在紧张的期末考试阶段,继美平常学习就特别认真,根本不会像平户那样不把功课放在心上,也不可能突然冒出外出旅行的念头。 那时连续发生了几起恶性案件,几名年轻女性被绑架,又在遭受性侵犯后被歹徒杀害。当时,这些恐怖案件在大阪和神户一带人尽皆知。 后来得知,那名杀人魔鬼的外号叫“乔治”。 第一名被害者是去年六月四日失踪的,大约过了一个月,即七月二日,在淀川河的河滩上有人发现了这具被勒杀的女性尸体。经过法医检验,死亡日期应当在二十天之前,尸体已经严重腐烂了。 由于之前这里并未出现过尸体,因此可以断定死者被杀后,尸体曾在凶手身边保存了近一个月。而从尸体上留下的严重创伤来看,凶手有对死者进行疯狂虐待的特殊偏好。尸体内部不但大量出血,而且还留下了无数被捆绑后遭受严刑拷打和撞击留下的伤疤,甚至脚底还有酸性药品腐蚀后留下的焦痕。这些伤口显然都是死者活着的时候留下的,即使早已过去了近一个月,但凶手怀有严重的恋尸癖的特质仍然一目了然。 第二桩案件发生于一个月后的八月一日。从那以后几乎每过一个半月到两个月,都会有一桩新的案件发生。第四名被害者的尸体被发现时,已经是当年的十二月二十日了。 几名死者都是生前遭受到严重的摧残后再被勒杀的,尸体都在被保存了一个月左右以后才被遗弃。从这些迹象上来看,凶手之所以未能及时丢弃尸体,并非因寻找弃尸地点而耽误了时间,而是另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凶手“乔治”为何总爱把尸体留在身边一个月再行处置,马上成了一个人人关心的不解之谜。由于不久以前曾经上映过一部电影,片子里的凶手在行凶后喜欢把尸体化妆成偶人放在自己的房间里,因此,不少人据此推测,凶手是否在模仿剧情,把尸体布置在房间里供自己欣赏。这种推测一时甚为流行。 被凶手“乔治”杀害的四名女性身上都有几个明显的共同点。 死者同为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性,脸型略显细长,偏瘦。另外,死者全都留着时下已经少见的过腰的黑色长发。 而以上几个特点,与继美的外形完全相符。 她的父母匆匆从老家姬路赶来,没日没夜地四处奔走寻找,可是始终音信全无,谁也不知道继美的下落。其后不久,学期考试全部结束,学生们也各自散去,自由自在地开始享受滑雪、温泉、海外旅行的乐趣。继美仍然没有任何消息。终于,令人担心的最坏的结果在第二年的二月十六日出现了。 那天,有人在大和川河堤上发现了继美裹着床单的尸体。 又有一名无辜的少女落入了“乔治”的魔爪。继美那瘦弱的尸体上,到处可以看见被扼杀时留下的斑斑伤痕和饱受摧残的痕迹。 尸体被发现时已经高度腐败了,生前她那细腻透明的肌肤和令人赏心悦目的流线型身材已经面目全非。 那就是我的对马继美,死时仅十九岁。 那简直是场噩梦,确切地说,只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我在有节奏的雨点声中醒来,雨滴击打在窗户上的声音清晰可闻。扑通扑通……虽然房间已经进行了隔音处理,但雨声仍然像平常一样,在房间里就可以听得到。 我从床上起来,这才想起昨晚睡前和岛原互换房间的事情来。 他听到了我和大村说过的话,在一旁插嘴问道:“你的房间真能见到鬼魂吗?我很有兴趣。”说完,便不由分说地硬让我和他互换房间。他还夸口道:“平户君似乎并不相信有鬼魂存在,只是抽象地议论什么拯救之类的话题。我要用亲身经历证明给他看,让平户君的毕业论文好好修改一番。”但是,我又怀疑他真见到鬼魂时,会吓得不成样。因为岛原当时已经醉得几乎不省人事了,我觉得他半夜酒醒后一定会后悔。 我朝外形如相框一样的闹钟上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上午十点钟。我穿过舒适的走廊,来到楼下的酒廊一看,平户他们三人正坐在那台宽屏幕电视机前看着电视。昨晚,除开佐世保早早离开,大村又一直蹲在唯一的男厕所里不肯出来以外,我们其余五个人一直喝到凌晨的三点钟才散场。由于这是头一天,我们还不敢喝得太尽兴。也许正是因为结束得早,因此今天起床后还看不出他们的疲态;相反,只见他们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上的画面。 “到底发生什么啦?”我问了一句,同时也向电视上瞥了一眼。电视上显示的是不知哪个地方的深山山脚坍塌,引发山体滑坡的画面。山下的道路完全被阻断,坍塌下的半座山露出的红褐色土壤暴露在大雨中。 “我担心天气不好,所以早点儿起来看看。”平户一边抓挠着小胡子,一边按动遥控器加大了电视机的音量。 伴随着画面,我们听到了播音员呆板的解说声。据说昨晚下了一整夜暴雨,关西地方一带已经发布了洪水警报。画面上发生山体滑坡的是奈良县南部的一座大山。而且,不但是奈良,兵库和滋贺等相邻县市的山区都出现了多处山体滑坡灾害。更加要命的是,这几天里,暴雨云团仍然在本地上空停留。 “看样子,大雨怕是停不下来了。” “好容易才有这个集体外出训练的机会,这场雨下得实在不是时候啊。哪怕是刮场台风也比这强,睡一觉就过去了。”千鹤抬头望着被阴云覆盖着的玻璃天花板,自言自语地说道。她细小的双臂交叉在胸前,重重地叹了口气。和昨天不同,今天早上她换了件白色t恤,下身穿着条深蓝色的紧身裤,胸口上还带着一个GGG的标牌,衣领上扎着一根小个的领带,和衣着不整的平户形成鲜明的对比。 “好不容易有机会来这里看看萤火虫,看来这回又看不成了。” 仿佛由二十四种颜色染成的天空中,依然翻滚着乌云,大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从昨天起,这场大雨连续下了一整天,降下的雨量应该会相当大吧? 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千鹤仰起她苍白的脸问道:“我们这里不会发生山体滑坡吧……这里不但地处深山中,房子也只是建在山坡下挖出的一小块平地上。” “这种不吉利的话还是少说,松浦君。你怎么突然一下子变得这么悲观起来?”平户满脸不高兴地伸出手来捂住千鹤的嘴。 “你快放手,平户君!你的手上带着酒味!”千鹤一把推开平户的手,瞪了他一眼说道。 “多嘴多舌!酒是百药之长,难道你不知道?” “不过,松浦君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真不用担心会发生山体滑坡吗?盖房子时选择的地势太草率了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长崎君?!难道连你也迸发了恐惧症?” 平户满脸不屑地看了长崎一眼,说道,“你这人老是担惊受怕,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要是不高兴不就没意思了吗?这点儿雨就把你吓住啦?人哪儿会那么容易就完蛋!” “你说的话一点儿道理都没有,平户君。十年前,圣瓦伦丁八重奏乐团的成员不也是在这种雨夜里,莫名奇妙被杀害的吗?!” “怎么,谏早你也成了这些悲观主义者的同盟军?尽说丧气话!尽管他们的确死得不明不白,可是想这些事又有什么用?!总不能因为害怕碰上乱砍乱杀的疯子,你就不上街吧!要是这座流萤馆里有什么阴魂在作祟,那么昨天夜里什么事也没发生,不是很奇怪吗?我们不都活得好好的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应该发现,我们几个全都死了,就你一个人还活着?真是个傻瓜,你是那种装神弄鬼的录像带看多了吧?!”平户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侧身躺倒在沙发上。 “平户君,难道你一点儿也不担心?你不相信鬼魂作祟的说法吧?” “我很相信,不过,鬼魂只会对有冤有仇的人产生影响,决不会去找那些无关的人的麻烦。要不是这样的话,人与鬼就不可能共存,那就要给太多的人带来恐慌了。能够杀人的只能是那些活着的人,十年前发生的事也一样。” “你还真挺想得开啊。”听了平户的一席话,我不由得怀疑起他是否每年都会去参拜神社和祭扫祖坟。 “不是光我一个人这么想吧?要是担心鬼魂作祟,我们的阿基里斯俱乐部哪能继续维持下去?佐世保也就不会这么放心地居住在这里了。喂,一大早怎么就得让我哄你们这帮小孩呀!” “哄小孩……你也说得太夸张了吧?你什么都没干,只是在这里躺着。” “你怎么这么说话?这种下雨天让我在这里陪着你们几位害怕鬼魂作祟的低年级学生,不断鼓励你们,为你们增添勇气,那不是和哄小孩差不多吗?作为答谢,你们还不赶紧帮我端杯咖啡来!对吧,谏早君?”平户的声音更大了。 “那好,我知道了。”千鹤站起身来说道,“我去帮你端来。冰咖啡可以吧?” “好的。”平户点了点头。 “谏早君和长崎君也喝冰咖啡吗?对了,我们是不是该先取得佐世保的同意?”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两眼骨碌碌地在宽宽的酒廊大厅里寻找了一遍后又说道,“……这也怪了,难道佐世保睡到现在还没醒?昨晚他可睡得比我们都早啊!” 不但是佐世保,连大村和岛原也没见到。不过,大村不到下午怕是起不来了。 “也许现在还在睡吧……他当学生时,上午的课从来就没上过。不过也许他早就已经起来了,正在为了今天晚上举行的什么活动做准备吧?在这种天气里,起床后又没什么事好干,顶多也就能躺在床上,心情沮丧地看看电视什么的吧……” “他今天要对大村怎么进行惩罚,你们听说了吗?”我向千鹤要了一份牛奶和两小袋砂糖后问道。 “不,一点儿也不知道。”平户摇了摇头回答道,“不过,我读二年级时也被他捉弄过一回。那天,他突然半夜三更把我拉出门外,说是让我参加一项有意思的体育活动。结果他开了一小时车后,把我拉到京都的贵船神社门口,一把把我推下车,让我独自一人顺着神社里的台阶往上爬。那可是在凌晨两点钟!丑时去参拜贵船神社可是犯大忌的!都说贵船神社曾被女巫下过咒语,丑时参拜这家神社可是凶多吉少。万一要是在参拜途中被人发现,那么参拜的人必死无疑。因此为了不让人见到自己丑时去过那里,参拜者要不顾一切地把目击者杀死。要是我在丑时被人看见,那可不得了。当时真是吓得我心惊肉跳。” “那只是让你参加一次探秘活动而已吧?” “我看那是赤裸裸地对我进行心理恐吓!当我从台阶上下来的时候,佐世保还笑盈盈地假装关切地问我有没有事。让我冒这么大的危险,哪能没事呢!” “那是对你进行惩罚的一种方式吧?” “不,正相反。头一天我跟他到CD唱片店买东西,他没带钱,我便掏出两千日元借给了他,他说这回算是还我的利息。” “这么说,他不但不给你点儿好处,反而让你受了这么多折磨?!天底下哪有这么做的?!” “他就是这种人。昨天我也说过,这回佐世保要怎么折腾大村君,谁心里都没底。谏早,你听说过他打算怎么惩罚大村吗?” “不,我也没听说。”谏早摇了摇头,“不过,佐世保这种心狠手辣的人,什么招都想得出,肯定不会轻饶了他。不知道大村君能不能扛得住。” “是啊,我也正为他担心呢。”平户一边用手抚摸着下巴上的几根小胡子,一边笑盈盈地回答。其实他心里毫不在意,反正受折磨的不是自己。不仅是平户,其他人也都乐呵呵地等着看热闹。这帮人都对别人的事漠不关心,真是一群小人——我心里不禁轻蔑地想。 “上回是在大村上一年级的时候,去年毕业的那个叫西海的家伙也不是好人,硬把大村一个人带到六甲山旅馆的遗址,扔在山上就不管了……”平户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当年折磨低年级同学的趣事时,岛原突然出现在酒廊大厅门口。只见他用手搓揉着睡眼惺忪的血红的双眼,身上的衣服邋邋遢遢的,走路像是直不起腰,一看便知道刚从床上起来。只有那头金黄色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笔直地竖立着,油光可鉴。 “早上好,茄子君!昨晚睡得好吧?”平户打了个招呼。 岛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要是还困,再睡会儿也没关系,反正现在没有别的事情。” 一旁正把倒满咖啡的几个杯子放进托盘的千鹤关切地说道。 “我算是俱乐部里的新人,总不能在几位学长面前摆谱,像个公司大老板似的让别人等吧?松浦君,给我也来一杯咖啡。” “同样都是一年级,凭什么让我为你端茶倒水?想喝的话自己去弄!”千鹤一边把咖啡递到平户等人的手里,一面板起面孔拒绝了岛原。她想,论年级,大家都一样;论岁数,我还比你大一岁呢。因此,她对岛原一点儿也不客气。 “看样子,昨天夜里小松响子的鬼魂没出现吧?你正盼着她的鬼魂现身,好把平户君反驳得哑口无言,对吧?”我说。 “就凭他?!能把我驳得哑口无言?!”正喝着咖啡的平户放下杯子,冷冷地说道。于是我把昨天晚上岛原和我交换房间的事说了一遍。 平户听罢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真想不到,茄子君果然有勇气。那么,结果到底如何?没吓着你吧?” 岛原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中指在太阳穴周围揉了几下。 “那个房间据说最可怕,昨天夜里你见到什么东西了吗?” “什么也没见到。整个晚上安安静静的,什么事都没发生,看来大村君是自己吓坏了才摔倒在走廊里了。可是,大家觉得大厅里有什么异样吗?” “有异样?出现什么异样了?”谏早问道。 “大厅里的电话机不见了。” “电话机?” “这里和大厅之间原本有一个木板钉成的盒子,里面放着一部年代久远的、细细的、带着银线的黑色电话机。可是,突然之间,这部电话机消失了!” “居然还有这种事?”平户满脸狐疑地扭头看着门口说道。 “这不大可能吧?”谏早摇着头表示难以置信,“我进来时根本就没注意到。” “我刚才经过那里时也没注意到。岛原君,你没看错吧?那部电话机凭空消失了?别是你刚起床迷迷糊糊看走了眼吧?” “不信你们自己出去看看!不见了就是不见了嘛!”岛原满脸不悦地反驳了一句。 “你们别争了,我看看去。”千鹤把盘子放在桌面上说道。她三步并作两步,向门口走去,一眨眼的工夫又跑了回来,大声说道:“那部电话机真的不见了,我还弯下腰看了看电话线的接口……” “我说得没错吧!”岛原得意地说道,“被人用剪子连根剪断了!即使是坏了拿出去修理,总不会用剪子把电话线剪断吧?” “这事确实有些奇怪啊。”平户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露出严肃的表情说道,“岛原君,你快去告诉佐世保一声,把他叫起来也无妨。” “好吧。” 岛原答应一句,拖着沉甸甸的腿向外慢慢走去。看来,他昨夜的酒还没完全醒透。 大约过了两分钟,只见岛原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大声嚷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会是大家又来拿我开心吧?佐世保……佐世保他……” 最早反应过来的是平户。只见他拿出平生少见的敏捷身手,几步便冲出门外,上了楼后沿着右边走廊向佐世保的书房冲去……那动作只能用长胡须的黑豹来形容——只见他身上的白衣像一道闪电般掠过。推开门后一看,平户不由得猛地停下了脚步,就像是被切断的电源的动物玩具。 “究竟是怎么回事?”跟在后头的几位气喘吁吁地争相问道。 话音刚落,只见平户直呆呆地回过头来,下意识地用手拍着自己的后脑勺,回答道: “佐世保已经被人杀死了!”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久久地呆立在原地。 <hr /> 注释: 暴风雨中的山庄——七月十六日,上午十点四十分 雨越下越大,激烈的风雨声撞击着众人的心,为这座黑暗中的山庄增添了几分恐怖的色彩。我在心中无数次地追问着自己,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脑子纷乱如麻,早已理不出完整的头绪;耳边传来的尽是无休止的风雨声,使得我更加心神不宁,情绪也烦躁到了极点。我真想拿东西把自己的耳朵堵起来。 我面前就是昨天佐世保带我们来过一回的书房——那间加贺萤司生前曾使用过的书房,也就是杀人后发了疯,被人发现时所在的那间涂满黑色的书房。 桌子对面的安乐椅上坐着已经死去的佐世保。他和昨天一样,一身黑色打扮,和加贺萤司一个样。他仰靠在椅背上,双手无力地低垂了下来,两眼和嘴巴都张开着,全身已经瘫软了。 无论是谁,一眼看去便可知道,佐世保早已停止了呼吸。在他的黑色衬衣胸口位置,直挺挺地插着一把银色的短剑。剑刃已经深深地插入他的胸口,只有剑柄还留在外面。大家都能看出,这把剑就是昨天插在风琴管里的那把,也就是加贺萤司用作杀人凶器的几把短剑中仅剩的最后一把。正是这把短剑刺穿了佐世保的胸口,从剑身的长度来估计,无疑已经刺透了佐世保的后背。 “银制的短剑……被刺杀的到底是佐世保本人,还是加贺萤司?”一旁的平户失神地轻声嘟囔着,静静的书房里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房间里的吊灯明晃晃地亮着,屋子和屋子里的人仿佛全都不存在了似的,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是灯光投下的一份温暖。 “……佐世保,他已经死了吗?”躲在门口的千鹤只露出一双眼睛,战战兢兢问道。 “哦,好像已经死了。”谏早回答。 “是被人杀死的吧?”千鹤惊恐地凝视着那把露出剑柄的短剑,接着问道。 “哦,好像是被杀死的。”谏早又点了点头。 “……这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不会告诉我,这是测试胆量的游戏中对输家的惩罚吧?佐世保他总喜欢用这种鬼点子骗人,把人吓着了就算达到目的了。” “实在很遗憾,这一切都是真的。无论佐世保多么喜欢吓唬人,总不会傻到用自己的死来测试别人的胆量吧……” “可是……” “给我冷静点,松浦!”房间里传来平户不耐烦的吆喝声,“你惊慌失措又能管什么用?” 这句话像是平户说给自己听似的,说完,他壮起胆子慢慢走到尸体旁边,抓起佐世保的右手,试了试脉搏。 过了十秒,二十秒,依然没有奇迹发生,平户无力地摇了摇头。 “这些全都不是真的!”静寂中,千鹤情不自禁地大声叫道,她已经忍受不住如此紧张的气氛了。 “大家都冷静点儿!”平户又一次大声吆喝,“先离开这个房间,然后我们再想办法。” 说完,平户就像领着一群小学生的老师一样,把大家全都赶到走廊上,然后又关上了房门,不让大家面对可怕的尸体。这样,大家才慢慢感觉不那么害怕了。耳边传来的只有单调而优雅的雨点声,无休无止的雨点声。 “我看还是赶快报警吧。”平户足足过了一两分钟才定下神来,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说道。 “可是,大厅里的电话机已经找不到了啊。”岛原马上说道。 他正是想报告此事才到这里找佐世保来的。 “说得也是啊……”平户泄气地说。他又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极力要想出一个办法来。很快,他的手在空中停了下来,说道: “对了,我记得书房里还有一部电话。” 平户再次推开书房的门往里瞧了瞧,马上又缩回脖子转身向大家说道:“这部电话也不见了。明明昨天我还看见放在架子上,怎么也不见了呢?” “这一定又是凶手干的。目的肯定是为了不让我们往外打电话。”岛原沉着地回答道。也许他在发现尸体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这点。 “也许真是这样吧——”平户皱着眉头说道。 “对了,我还有个办法。”突然,千鹤开口说道。只见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液晶屏幕后,露出失望的表情说:“还是不行,这里没有信号……” 说完,她又试着拨了个电话,可是并没有打通。知道已经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后,她心里更加不安起来,下意识地咬住嘴唇,缔了缩肩膀。 “可是,凶手为什么要拿走电话机呢?”谏早问道。 “也许是为了拖延时间,不让我们及时报警吧——”平户说到这里,突然像是记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走,大家快上车库看看去!如果凶手拆掉电话是为了赢取时间想办法逃走,那里也许会留下什么痕迹。” 大门外是一片暴雨肆虐的天地,仿佛从天上垂下无数细细的水线似的,大颗的雨点无情地打击着地面,两三米开外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了,风雨声此时就像甲子园球场的欢呼声似的让人感觉震耳欲聋。到了门外,这才知道流萤馆四周的隔音装置是何等严密有效。 这种天气里,即使打着雨伞,也几乎起不了任何作用,大雨一两分钟就能一把雨伞打坏。如果土地爷戴上斗笠后赶上的不是雪天,而是这场大雨的话,也不会专程前往那对老夫妇家登门道谢了吧?可是,五个人已经顾不了这么多,大家手拉着手,向车库狂奔而去——虽然被淋得像只落汤鸡,但谁都知道,与其为了躲雨而留在馆中,不如五个人紧紧挨在一起感觉安全得多。 “奇怪呀!”首先冲进车库,按下电灯开关,看清车库里的情景后,平户大声喊道。也许心情已经慢慢恢复了平静,他说话的声音又像平常那样大声了。 “到底怎么啦?”谏早问道。 平户指着佐世保那辆黑色面包车说道:“一定有人偷偷用过佐世保的这辆车。快看,车身全是湿的,车库门口还留下两行湿漉漉的车痕。我们开来的几辆车都是干的,唯独这辆面包车淋过雨。可是,自从我们来到这里,佐世保他一步也没离开过流萤馆啊!” “也许昨天半夜临时有什么急事,我们睡下以后,他又悄悄开车出去过吧?”岛原一边用手抖着湿淋淋的金黄色头发,一边说。 “他半夜出门干什么?……不,那时他也许早被人杀死了。如果他真有急事半夜需要出门,那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我看见他离开我们时已经喝过不少酒,半夜三更,又下着瓢泼大雨,他还敢酒后开车到山路上找死去?我看无论如何也大不可能吧!” 平户把头凑近车身,透过车窗往里观察了一会儿。看来无论车内有何异常,都逃不过他的双眼。他回头说道:“你说得对,谏早君。你快看看自己的车是否还能开动,身上带着汽车钥匙吗?” “车钥匙带在身上。怎么?你觉得我的车子坏了?” “我想,如果凶手的目的是为了阻止我们报警,他很可能为了不让我们下山而故意弄坏车子。” 我也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这个推断很有根据。 “你可别再吓唬人了,要是几辆车子全都无法开动,我们几个不就等于与世隔绝了吗?”谏早嘟嘟嚷嚷地说了几句,不很情愿地坐进驾驶座发动了汽车。顿时,引擎欢快的转动声充满了狭小的车库,一股难闻的废气味迎面而来。 “看来车子没有什么问题,轮胎里的气也没放掉。多亏我的话没有说中,否则实在不堪设想。”平户走上前去,冲着前胎狠狠地踢了几脚后放心地说道。 “你可别踢得太狠啦!” “看你这个吝啬鬼,踢几下车胎还心痛?咱们赶快开车出去,到了山下就马上报警。”说完,平户想坐进副驾驶席,已经打开了车门。 “平户君,你不能自己溜之大吉,留下我们几个在这里担心受怕吧?”岛原歪眉斜眼地伸手阻拦着说道。虽然语气像在开玩笑,其实他也是在说真格的——这家伙有时实在让人厌烦。 “喂,难道连我这个会长都不肯相信了?”平户瞪着眼睛对岛原说,“……不过,这种天气总不能让谏早一个人开车去吧?这辆车子是电子导航,总得有个懂操作的坐在旁边替他指点方向。大村虽然也很内行,可是他正睡着呢,总不能为了让他出来替换我,还专门回到楼上把他叫醒,再把事情完完整整地交代一番吧?那该多耽误时间!凶手要是企图拖延报警时间,那么我们越快报警就对凶手越不利。” “那好,那辆车子我也会开,驾驶执照我也考过了。话说前头,我并不是怀疑你们两个真能扔下我们自己溜走。” “岛原,只要看看这两行汽车留下的水印,我完全可以理解你们的心情,我是绝不会丢下你们几个不管的。不过这种雨天非常容易引发事故,一不小心可能连人带车摔进谷底,后悔都来不及。我看你还是留在这里等待我们回来,难道这个道理你也不懂吗?” “可是,”岛原仍然不肯松口,继续说道,“你们两位年级最高的学长全都不在,剩下我们几个不知该怎么办。谁来出面管理这支队伍?”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大村和长崎他们……”平户采纳了这条意见,他一边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一边想起了办法。“那好,知道了。我来开车,岛原,你跟我一起去。谏早,你就把车子借我用用吧。” “……那好,就听你的吧。”谏早边说,边磨磨蹭蹭地把汽车钥匙交到平户手里。看来一场风波已经解决,平户的驾驶执照根本就带在身上。 “开车多加小心,千万别把我的车撞坏了。” “你就放心交给我吧。大阪一带谁不知道我是飞车明星。” “别当飞车流星就行了!那好,我就跟车一起去。”岛原毫不客气地顶撞了一句,坐进了前排的副驾驶席。 “那好,路上可给我坐稳了,万一真要摔进山谷可别怨我。另外,你们几位赶快上楼去把大村叫起来,大家一起聚在酒廊里总会安全些。噢,你们先把车库的卷帘门帮我升起来。” 平户交代完一切后,关上了车门,车轮发出尖锐的擦地声后开动了。两个人乘坐的车子很快便消失在风雨中,众人呆呆地看着车子离去,眼前留下的只有腾腾水雾。 “他们真能平安开回城里吗?”千鹤望着渐渐远去、消失在雨雾中的尾灯,忧心忡忡地说道,“要是半路上出事可就完了。我们赶紧上楼把大村叫起来吧。” 平户刚才说过的“聚在酒廊里会安全些”这句话背后的含意已经在大家的心头投下了阴影。那辆曾经出去过,又回来了的面包车——也就是说,杀人凶手已经回到这座楼里。可是,谁也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虽然嘴上不说,可每个人都清楚其中意味着什么。 大家正要上楼叫醒大村的时候,他却满脸困意地揉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下楼来了。房间里的隔音装置起了作用,尽管他已经醒来一会儿了,但对于门外发生的一切完全没有感觉。当大家把佐世保被杀害的消息告诉他时,一开始他根本不相信,还说:“你们合伙来骗我吧?”这是因为他知道昨天的比赛中自已是最后一名,已经做好了挨罚的准备,很可能上午就得过这一关。可是当他看到在场的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认真时,才开始相信大家说的是真的。他说:“这一定是那个女人干的。我昨天不是说过了吗?这座馆里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说完这句话,他就沉默了,也不想到书房里看看尸体去。大家像是受到他的影响,也没有人再说话了。 这间古色古香的宽敞的酒廊里充斥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氛。人数已经减少到了四个人。大家就像流落到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小岛上似的,聚集在房间的中央。虽然开着电视机,但大家的注意力并未集中在电视上,而是不时地用眼睛的余光相互打量着,大厅里笼罩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和难以忍受的紧张感。众人都隐隐地感觉到脊背发凉,因为谁都清楚,凶手极有可能就在这四个人之中。 “咦!这是谁丢下的手机?” 千鹤一边说着,一边弯腰从椅子后面的地上捡起一部手机。这是一部灰色的翻盖式手机,不用把盖子翻开就能拍摄照片,手机的吊带上还拴着一个大嘴怪兽的小模型。 “噢,这还是一部沃达丰的手机呢!” “也许这部手机是佐世保落下的吧?”大村阴沉着脸说道。他沙哑的嗓音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 “这种让人害怕的话就别说了!” 千鹤换了只手抓着手机,想把吊带从手机上摘下来——也许上面挂着的那个怪兽让她很不舒服吧。 “可是我记得,佐世保用的是一部都科摩手机啊!由于他的推荐,我们俱乐部里除了平户和大村两人用的是沃达丰手机外,其他人用的全是都科摩……为了这件事,岛原还抱怨过呢。” “对,好像是这样。这事全怪平户,他老是在我们面前显摆,说自己的手机发送短信比别人的便宜,要是大家都入了沃达丰的网,互相发短信就更便宜了。他老是让我们也都把手机换成沃达丰的。”谏早喝了一口已经不那么凉的冰咖啡,说道。 千鹤听了也点了点头,说:“是啊,他也对我说过这些话。他说用同一家电信商的手机发送短信更方便些。我记得他还对长崎君施加过压力,让他换手机。” “是啊。他说新出了一种机型,按快门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可以随时随地对别人进行偷拍。他非让我换一部沃达丰的不可,可是他的话完全是骗人。” “他这种态度可真成问题。可是他这么费劲心机地劝你,长崎君,结果你的手机……”千鹤轻轻地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噢,对了,我想起来了,岛原君的手机上挂着的是一个纳粹党徽。这么说来,这部手机一定是平户的。” 也许是认定手机不是佐世保的后便放下心来,她开始用手指勾住手机的吊带转起圈来。可是,大村看见后,把微驼着的身子弯得更低,怪声怪气地问道: “……那万一平户的手机还带在自己的身上,又该怎么说呢?” “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千鹤一边继续甩动着手里的手机,一边反问道。 “我的意思是,这部手机很可能是凶手落下的。” 一听到这里,千鹤手里的手机猛地从她的手指尖甩了出去。 “这多危险啊!”幸好在手机落地之前,谏早手疾眼快地一把抓在手里,说道,“真要摔坏了,平户回来还不得跟你急!” 说完,谏早瞪了千鹤一眼。 “这全赖大村,说的话让人害怕。”千鹤气鼓鼓地用指责的目光看着大村说道。 “你瞪我也没用……我说的本来就是大实话。” 也许是后悔自己说过的话,大村的视线紧紧地盯着谏早抓在手里的手机,就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过了一会儿,他才像下定决心、抗拒着心中的诱惑似的把目光收了回来,扯着沙哑的嗓子说道: “有件事我觉得太奇怪了。凶手之所以把电话藏了起来,目的不就是想拖延我们报警的时间吗?按常理来说,要有这个时间,他为什么不设法逃得更远些?” “这……” 谏早犹犹豫豫地正想开口说话,只见平户从大门口走了进来,大声喊着:“糟了,糟了。”他的喊声几乎响彻了整个酒廊大厅。 平户的身后跟着默不做声的岛原。满打满算,他们开车离开车库也只过了十几分钟。 “到底怎么啦?怎么这么快就返回来了?”无论如何,他们都回来得太快了,我惊讶地向平户问道。 “整座萤桥已经被大水淹没了,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彻底被围困在这里了,与外界无法取得任何联系。” “看来真的是这样——” 平户抑制住自己的感情,一屁股坐在软软的椅子上,摸出身上的香烟,点上了一支。虽然他表面上还显得从容不迫,但是点火的瞬间,我还是清楚地看见,他捏住烟卷的手指正在微微地发抖。 “这么说来,车库里留下的那两行轮胎的痕迹,原来是凶手企图驾车逃跑,因为无法过河,不得已返回这里时留下的啊!” “一定是他见到逃跑不成,才返回来把电话机给弄坏的吧?看来这座馆里还真有另一个女人存在啊!”大村叹息着。他呆呆地抬头望着玻璃天花板。玻璃的另一面就是煽起大家绝望感的黑漆漆的天空。他看了一眼后不由自主地把目光闪开了。可是,谁都清楚他此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看来真是这样。原来这第八个人,就是这位神秘的女人啊!真让人心绪不宁啊!” 就像佐世保的魂魄附在了身上似的,平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也许这正是他自暴自弃的绝望笑容。 <hr /> 注释: 指纹——七月十六日,上午十一点二十分 <er top">01 “虽然早了点儿,但我们还是弄午饭吃吧?” 黑云像浓密的树海压在头顶,酒廊就像被遮盖在树荫下似的,显得幽暗而清冷。密集的雨声就像敲打在众人的心房上,让人时刻绷紧了脆弱的神经。此刻平户正坐在电视机前,一边摸着下巴上的胡子,一边看着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各地因暴雨而遭受巨大损失的新闻。他对众人说道: “光是困在这里提心吊胆地打发日子,真让人扫兴,可是现在想回城也不大现实。得等到大雨停住了,河里的水位降下去,堵在桥墩下的被山洪冲来的树木顺水流走后,车子才能从萤桥上通过。我们必须再忍耐一两天。” 从流萤馆通往外界的道路只有一条,而那座位于必经之路上的萤桥又因淹没在水中,以及不时漂来的枯树而无法通行,因此这里实际上处于与世隔绝的状况中。要是被困在孤岛或者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倒还情有可原;可是,在距离京都并不远的深山里,竟然也会遭遇这种困境,这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只听平户又接着说道:“刚才我打开冰箱看过一眼,看来佐世保这回已经做了长期居住在这里的准备,里面满满当当地塞着许多肉类和蔬菜,足够我们舒舒服服地吃上一星期,根本就饿不着大家,因此完全可以放心。” “你打算让我们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大村神色凝重地问道,那副沙哑的嗓子里吐出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这可说不准。不过,总有不少人知道我们的行踪吧?如果过了预定返回的日期还没到家,想必他们就会向警方求救,让他们帮助搜索吧?即使还没到返回的日子,我们的家人也一定在为我们担心了。” 平户说话时身子一动也不动,显出十分沉稳的样子,看来此时他又恢复了往日胸有成竹、临危不惧的风范。 “要真是那样就好了!”岛原一边抬头望着黑压压的玻璃天花板,一边自言自语地叹息着。 “怎么啦,岛原君?你们家不要你了?” “那可不是。”岛原转过身来,翻了翻白眼回答道,“我跟父亲两个人过日子,不过他整天忙于工作,对我并不上心,就算我晚回去三两天他也根本不当回事。” “天底下当父亲的看来都差不多。可是,光发愁也不解决问题。我记得有个伟人曾经说过,三条腿的蛤蟆好找,停不住的雨难觅。” “可是,谁又敢保证这场雨一星期内准能停得下来?”忧心忡忡的大村不依不饶地反问道,“要是这场雨真下个十天半月的,我们这些人还不得活活饿死?到时候一个个躺倒在这座深山里都没人知道。” “你说什么傻话!从常识上来判断,一场暴雨不可能持续那么久,你就放心吧。就算有个万一,我们还有车子,也有腿,这里又不像在大海中的孤岛上那样没有任何指望。只要能摸到山下,手机就打得通了。有这么多人在,就算冒雨砍下几棵树,搭起一座浮桥也并非不可能。到了最后的关头,总能想出点办法来。古人云,要想扬帆出海,就得耐心等个风和日丽的好天。这话总是没错。” “要真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 大村像是被对方的气势压倒了似的,不再说什么了。他心里也明白,跟平户吵吵嚷嚷地说上半天,其实也不解决任何问题。 酒廊里又恢复了寂静,只能听到雨点落在天花板上的无休无止的撞击声。 “那么,这顿饭只能请平户君来给大家做了。”此时我才发觉,从早晨就什么东西也没进过肚子。 “为什么非得让我去做饭?”平户瞪着眼反问了一句。这是我意料之中的回答,我并不指望平户会热心地为大家操持饭食。 “我奶奶临死前再三嘱咐过我,一个大男人除了为自己做点儿下酒菜以外,决不能干厨房里的活。我是奶奶一手抚养成人的,她的话我不能不听。因此实在抱歉,还是另请高明吧。” 可是,我明明记得他很会做饭,有一回他请我去他租住的宿舍里喝酒,专门做了一盘蝾螺肉,还给我烤了蒜味面包。他做的菜,无论色香味,都是第一流的。虽然他当时只弄了点儿下酒菜,但我能看得出他的厨艺并不差,嘴里哼着小曲轻轻松松就把菜做出来了。我知道他并不讨厌做饭,可是今天不知为何他却不肯动手。也许真像他说的那样,是他奶奶临终前交代过吧。 “让我来做饭吧,我是一年级学生,也该我去做。”一旁的千鹤毫不犹豫地举起手说道,“总得找点儿事做,让自己换换心情。另外,再来个人帮我一起做……那就岛原君吧!” 她调皮地看着岛原,眨了眨睫毛长长的眼睛。 “让我帮忙?可是你看——” 岛原伸出包着创可贴的手指让大家看,也不再解释什么。原来,昨天晚上他帮着切菜时不小心划破了手指。 “看来你是指不上了,可是让我一个人弄吃的又忙不过来。” 千鹤露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叉着手说道。 我实在看不下去,正想自告奋勇去帮忙的时候,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那让我去吧!”原来是大村举起手说道,“我也和松浦君一样,正想找点儿事做换个心情。总是待在这里,越想心里就越难受。” “你会做菜吗?”平户出人意料地扬起右边的眉毛问道。 “我做菜的本领可不差,不过我几乎还没在别人面前露过这一手呢。”他说话时的样子仿佛和刚才变了一个人,显得信心十足,看上去既不像在说大话,也不像在开玩笑。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你做的菜味道还真不错。那个菜叫什么来着?就是今年开春时,咱们一起从妙见山回来的路上,经过你家时请我们吃过的那道菜。” “我记得好像是凉拌石花菜吧?” “对对,就是石花菜,醋放得真合适,太好吃了。” “哦,谢谢你的夸奖。”大村满脸得意地站起身来,在膝盖上拍了几下说道,“那是我们大村家独门的私房菜,味道当然好。” “那好,就请大村君和我一起做饭去吧。” 千鹤猛地站起身来,和大村消失在厨房门的后边。没过多久,就听见从敞开的厨房门里传来千鹤支使大村干活的声音:“把生姜帮我递过来!” 接着又是一阵菜刀切在案板上的咚咚声。 一切都是那么祥和安静,仿佛大家已经把发现尸体的事情忘光了。 “噢,对了,这是平户君的手机吧?”谏早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平户看。 “噢,是的是的。这个多鲁格小魔人是我的。你在哪儿捡到的?不会是从我这里拿去偷拍什么吧?” “这地方能偷拍什么呢?我告诉你,不是从你那里偷来的,而是松浦君在地上找到的。” 说着,谏早用手指了指椅子后面。 “真奇怪啊!”平户挠了挠头说。 “怎么奇怪了?” “我记得大约是今天早晨六点左右吧,我想抽根烟,才意识到把包忘在酒廊里了,于是就赶紧下楼到这里找找看,结果发现塞在包里的手机找不到了。由于当时还很困,因此我匆匆忙忙找了十分钟左右就死了心,又回房间里睡觉去了。我的包就放在这个位置上,所以那时我已经把这里全找遍了,都没找到。” “大概你当时还没醒吧?以前同样的事不也发生过吗?你不记得,那天你半夜三更给我打电话,说是自己的房门钥匙找不到,让我赶到你租住的地方。那天你不也说到处全找遍了吗?结果我还是帮你在裤兜里把钥匙找了出来。”谏早将信将疑地反驳道。 “噢,那回是因为不小心,把钥匙塞进第二层口袋里,恰好又夹在手帕中间,才找不到。要怪就怪我手指的感觉太迟钝。” “那么,今天早晨你起床后又到这里来寻找过吗?”一旁的岛原问道。 “起床后我就把手机的事彻底忘了。早晨总是精神不大集中,再加上一来这里就看电视。另外,这里的手机又没信号,觉得反正也用不上,所以就没太留意。外头下大雨加上佐世保被杀的事弄得我焦头烂额,哪儿还想得起手机的事?刚才见你手里拿着我的手机,这才想了起来。”一边说着,平户一边捣弄起手机来。 “谁都没动过你的手机,还检查什么?” “这我知道。谁拿了它也用不上。” 看到手机的屏幕上出现了想要的画面后,平户才关上了电源。 “也许偶然赶上了,没准你的手机自动运转起来,拍下了凶手的画面。” “这种无聊玩笑你就别说了!即使传来一阵来历不明的电波,操控这种手机自动拍摄,那它就会有警报声发出来,还不把凶手吓跑了?总不会有人像你说的那样,在上头偷偷安装动了什么遥控偷拍装置吧?”我说。 “别忘了,我是平户,到哪儿都是顶天立地的平户久志,谁敢在我头上动土?我可不是你长崎哟!” “那会不会不是凶手,而是鬼魂偷走了你的手机,偷拍了什么?”岛原双肘撑住脑袋,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这又是一个不祥的前兆。 “坐在这里等着你们做吃的,还真不太习惯啊!”平户得了便宜还卖乖,大模大样地说道, 今天午饭吃的是烧烤鸡肉,外加一大盘煮过的西式冷拌菜。焦脆的鸡皮被烤得滋滋作响,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葡萄酒醋的美味刺激着味蕾,给人愉悦的享受,真可以算是一顿奢华的午餐。最不可思议的是,这顿饭居然是大村做出来的。千鹤对他的厨艺赞不绝口,佩服得五体投地。我想,也许大家今后都会对大村另眼相看了吧。以前大村在阿基里斯俱乐部里一直默默无闻,谁也没觉得他有多大本事,因此,今天得到了大家异口同声的夸奖,大村显得尤为得意。 仔细想想,哪天我们离开了这座流萤馆,回归正常的生活以后,大村虽不像今天这样处处受人称赞,至少也闪烁过耀眼的光芒,这实在让人羡慕之至。 要是这里没有发生过佐世保被杀事件,这顿饭可算是十全十美了一一要不是楼上还躺着一具尸体,那该多么幸福! 吃过午饭,我们又喝了杯咖啡,小憩了一会儿后,平户才开口说道: “老在这里等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再到书房看看去吧?” “为什么要这会儿去?”谏早吃了一惊,直瞪瞪地望着平户问道,“两个小时以前,你不是还说什么‘古人云,要想扬帆出海……’而劝我们耐心等待吗?” “你说什么?都到这时候了还等什么?!再等的话雨倒可能不再下了,可是凶手不会老老实实等着让人来抓,再怎么着,也不能让凶手从这里跑掉!” “道理虽然是这样……可是总不能我们自己来当侦探吧?死的可是佐世保,这让我们怎么调查?” 平户一听,又扬起右边的眉毛厉声说道:“那好,我问你,我们连佐世保是因为什么被杀的都不知道,万一凶手不仅想杀佐世保,而是和阿基里斯俱乐部——也就是我们大家——有过节儿,你想他会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一天到晚待在这里,等待大雨停了,河里水位降了再出去吧?” “你的意思是,我们先下手为强,先找找看?” “总比等在这里束手待毙要强多了吧?”平户口气强硬地做了最后决定,然后又巡视了众人一番,像是在寻求支持。那双永远睡不醒似的眼睛,此时就像珠宝店里的监控摄像头一样,慢慢地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其实谁都能听出,平户嘴上虽然强调凶手肯定是外来人,其实心里总在提防着凶手就在自己人中间,因此才认为有必要先下手为强。 “我表示反对。我再不想看尸体……看完后心里实在受不了。”千鹤首先提出了异议。她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她开了个头,表示反对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 “无论如何,坐在这里死等着,让自己精神过分紧张,我实在受不了。那好吧,支持我的意见的都有谁?大胆些举起手来!”平户大声怒喝着,朝我瞪了一眼。 无奈,我只能慢慢举起了手。不,表面看似无奈,其实我心里明白,自己确实有想要查个水落石出的愿望。我真想弄清佐世保为何死在书房里。与其大气不出地躲在酒廊里死等,倒不如……“总共只有三个啊?”平户不算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 “三个?”我吃了一惊,扭头往旁边一看,原来岛原那条细小的胳膊也高高地举了起来。虽然略感意外,但我也放下心来。从这一天来他与平户争锋相对的辩论来看,岛原是一个能做出比较冷静的判断的人。 “那么,我们几个就上楼去了,你们几位都在这里等着。要是到处乱跑,独自一人碰见凶手,可就完了。”平户留下一句带有恐吓味道的警告,然后就像电视里播放过的川藤探险队那样,率领我们两个人朝佐世保的书房走去。 我们来到黑黝黝的寂静无声的走廊上。即使有人潜伏在这里,我们也很难马上觉察——这种感觉昨天就有了。只是,同样走在这里,昨天和今天的心情不大一样。 书房的门打开了,这位馆主还和早晨的姿态一样,静静地靠在椅背上,一动也不动。他的胸上插着一把短剑,衬衣上满是紫黑色的血迹,就像静物写真似的,仿佛时间在他身上戛然而止。面对这幅情景,我们仍然束手无策,只能保持原状,静待大雨过后警察到此处置。我们能做的只是打开空调开关,尽量把室内温度降到最低,延缓尸体腐败的速度。可是,这样做能有多大效果,就只有天知道了。 佐世保脸上已经渐渐呈现出灰土色,就像失血过多一样。我们对此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尸体一点点变黑。这间古朴的房间里摆着一具尸体,让人感觉一切就像逝去的影像一样——曾经有过,但现在已经不复存在。只有那有节奏的雨点的敲击声,时时都在反复提醒我们,这一切是真实的。 “咱们来到这里能查出些什么呢?”我直呆呆地站在门口,向他们问道。 “这怎么说呢,别看我刚才装模作样,说的净是大道理,其实我心里一点儿具体的打算也没有,只是不愿再坐在那里干等着就是了。而且,佐世保跟我的交情匪浅,眼睁睁看着他的尸体慢慢腐烂下去,我于心不忍……” 说着,平户的目光又投向了桌子上摆着的相框,那里是一张佐世保姐姐的照片。 “不过,现在还顾不上沉溺在这种多愁善感之中,我们先别管佐世保,多操心些被隔绝在这里的几个活人的事吧。依我看,赶紧把凶手找出来,对我们来说倒是更紧迫的事情,而且这也能缓和大家消沉的心态。我最想知道的是,佐世保为什么会死在这座凶宅里?”我说。 “我记得,佐世保曾经说过,自己待在这座鬼屋里,总觉得身体越来越糟糕,没想到最后居然落了个这样的结局。”岛原嘴里一边轻声嘟嚷着,一边慢慢地靠近佐世保的尸体。看来,他在我们三人之中是最不畏惧死人的一个,昨天夜里他还为了亲眼看见鬼魂而主动提出和别人换房间,可见他的胆量还真是够大的。 “我也相信,佐世保如果不住在流萤馆里,对他反而更好些。无视这里发生过惨剧的事实,一味地探访什么鬼魂,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回避这个事实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不过,和去年相比,我看佐世保还是有了很大的起色,脸上也充满了活力,所以这个结局真让人不可思议。住在这种鬼屋里竟然对于他有所帮助——我就是想确认这件事才来到这里的……”我说。 “佐世保如此机灵的人,他怎么会老老实实地被人杀死在这里呢?”岛原问道。 平户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其中的原因暂时还不清楚,别看他表面上过得非常幸福,也许已经惹上了杀身之祸。总之,他的生活未必就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十全十美,他过的日子也许就像每天头顶上都悬着一把剑似的提心吊胆……可是,岛原君这回为什么要跟我们到这里来?你和佐世保是第一次见面,以前并没有什么交情啊!” 岛原把头扭向我们这边,说道:“我已经过世的祖母是个爱管事的人。小时候,无论服装、礼仪,还是说话的用词、态度,我老是挨她的说。因此,我自小就产生了逆反心理,最讨厌别人对我进行管束。我这身打扮和发型就是破除管束、解放自我的象征之一。我之所以离开北方老家到南边来,就是为了追求不受拘束的自由生活。我自己觉得这就是一种最好的选择,而且,简简单单的生活也最适合我。” 他把两边肩膀上的袖子往上提了提,特地向我们展示了一下身上那件夏威夷t恤,接着说道:“这件衣服就是我为参加这次集训而特意选购的,是鲜艳的海蓝色。这种大雨天里,我实在不愿意几个人缩在一起,战战兢兢地待在阴森的酒廊里干等着,那样无异于被凶手捆住手脚等死;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看来,他对佐世保的死并未感觉丝毫的悲哀,完全是为了求生而要求参与调查的,他把这也理解成在充分地享受自由。 “平户君,你看凶手会不会也对我们下手?”我问。 “我想不会吧。他要真想杀掉我们的话,也应该像加贺萤司那样,在夜里一口气把我们全杀光。那么做不是省事得多吗?从凶手事后企图乘面包车逃走这件事来看,他对我们几个应该并无恶意吧。” 他的话听来有道理,我同意了他的说法。这么说来,他在酒廊里劝我们跟他一起来时所说的话只是一个借口。 “不过,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变了,也不能把事情想得太乐观啊!”我说道。 “是啊,你说得也对。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所以我只能说,大家都要小心,保护好自己。要是我们能找出凶手是谁,则另当别论;可是,这个目的现在看来并不现实。” “依我看,现在虽然还无法断定凶手是谁,但至少不会是谏早君。” “咦?”听到岛原这个出人意料的结论,我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为什么这么说?”平户正静静地注视着尸体,听了这句话,也抬起了头问了一句。 岛原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我是从凶器插进尸体的角度得出这个结论的。你看,这把短剑是从心脏的左边刺进去的,显然,这是惯用右手的人做出的动作。这么一来,我们几个人里唯一的左撇子谏早不就可以排除了吗?” “说得有道理。茄子君还真聪明,真得对你另眼相看了。” 平户似乎真的从心里感到佩服,可是他马上又沉下了脸,瞪着眼睛质问道:“照你这么说,你认为凶手就在我们几个人之间了,对吗?” “难道不是这样吗?”岛原意外地大声反问道,“从常识来判断,难道不是这样吗?一定是佐世保得罪了我们中的哪一位,因而被杀死了。我看这道理应当很简单,而且我们几个人都提供不出不在场证明。” 岛原平静地说出了他可怕的想法——昨天和千鹤争论不休时还像个小孩,但现在却一点儿也看不出了。这么说来,岛原在吃午饭时已经观察过每个人用筷子或拿刀叉的习惯了,而且早就开始猜测谁可能是凶手。 “那么,大村说他在走廊里碰见过另外一个女子,这又该如何解释?”平户双眼直瞪瞪地看着岛原,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毕竟只听到声音,而且,事情又发生在对他进行胆量测试的过程中,难免因心情过分紧张而做出错误的判断。因此,这位神秘女子是否存在,我本人持怀疑的态度……” 看来,岛原不怎么相信大村当时说的话。 他又接着说道:“看来,平户君的确相信这座馆里潜伏着一名不速之客。加上我们和佐世保,那不就正好凑成八个人了?这个数字可不吉利啊!” “我也是凭常识来判断,才得出这个结论的。因为我们的确发现凶手曾试图乘面包车逃离这里,但由于无法通行,不得已才半路掉头返回。如果真如你所说,凶手就在我们几位俱乐部成员之中的话,那么他半夜逃走,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凶手了吗?他何必暴露自己呢?要是我是凶手的话,才不会干这种傻事呢,倒不如留下来,反而能掩护自己。因此我认为,凶手曾试图逃走,这证实了他并不是我们内部的人。” 听了平户的这番话,才明白他为何对寻找凶手格外卖力。他在酒廊里所说的一切,完全都基于这样一个推测,即凶手并不在自己人中间,而是另有外人潜伏在这座建筑里。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转向了外部人员。也许作为会长和年级最高的学长,平户并不希望大家疑神疑鬼、相互猜疑吧?他之所以想带人离开酒廊寻找凶手,是想避免被动地等待。那样,其中有人便会发表引发大家互相猜疑的言论,进而引起一场风波。 “原来如此。你所说的这种可能的确也是存在的。不过据你的推断,凶手会是什么人?难道他早就潜伏在这里,打算寻机刺杀佐世保吗?如果那样,他为什么要选择我们来到这里才下手?平常这里只有佐世保一个人时,不是容易得多吗?一年之中,佐世保单独住在这里的机会不少呀,他何必等到我们都住在馆里的时候才动手?”岛原说。 “如果凶手逃走时必须乘佐世保的面包车,那也就是说,他来这里时并没有开自己的车子,那么这种情况下只有一种可能,即凶手是被佐世保用车带到这里来的。那么据此可以断定,这位神秘的客人一定与原先设计好的、对比赛的落败者实施的惩罚有关,你们说对吧?”平户回答。 “难道由他扮演鬼魂出来吓人?”我问。 岛原伸出食指挠了挠鼻尖,小声说道:“我看这种可能性很难排除。可是,这位扮演鬼魂的神秘客人为何要突然杀害佐世保?实施的惩罚明明定在今天执行啊?” “这可就说不清了。”平户猛地耸了耸肩膀,说道,“除开凶手本人,别人哪能知道他是出于何种动机?即使凶手出自我们六个人之中,谁又能明白他杀死佐世保是出于何种目的?” “你这话听来很有道理,不过……” 岛原正想找出一些理由继续反驳,这时,平户的声音突然抬高了八度。只听他大声喊叫道:“快看!那到底是什么?” 看来他发现了什么,平户的手指向佐世保衬衣的下摆。本来,他为了躲避尸体上散发的臭味,不敢正视佐世保的尸体,但见到岛原正在认认真真地观察尸体,才不得已凑近看了几眼。我定睛一看,果然,佐世保衬衣的下摆上有一处隐隐可见的口红痕迹。由于衬衫的颜色是黑的,因此如不仔细观察,极易被忽略掉。留下的口红痕迹大约有三分之一张嘴大小。 “应该是口红吧?” “我看是。”平户露出自信的表情,点了点头。 “难道这里真有另外一个女人?” 与平户的坚定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岛原只是皱起眉头,略显犹疑地叹了口气,说道:“喂,等等,这儿也有。” 岛原伸出手指轻轻把插进佐世保胸口中的短剑往旁边推了推,让剑柄的部分对着光。在吊灯灯光的照射下,能清楚地看见剑柄上留着一个红色的指纹——是血指纹。虽然看不出是哪根手指留下的,但从形状上来看,肯定不是拇指和小指。 “是一枚指纹啊,这下子离真相又接近了一步。”岛原轻声说道。 平户掏出刚才放回口袋里的手机,不用翻开盖子,便对准指纹的位置连接拍下了三张照片。他边拍边说道:“你们也各自拍摄几张留着,万一我的手机拍摄的图像不够清晰,好有个备用。” “可是,这个位置上怎么可能留下指纹呢?就算凶手不太精细,留下口红的痕迹尚有情可原,但连自己的指纹都没留意,那也太粗心了吧?”我站在岛原身边,一起看着他用手机拍摄下来的指纹,一边说道。 “那有什么不可能呢?凶手心虚,很可能一不留神就留下指纹了。”岛原回答。 平户似乎也很疑惑。 “反正这位凶手够大意的。他剩下的时间还很充裕,完全来得及把罪证完全消除后再离开。”我身边的岛原皱起眉头,平静地嘟嚷了一句。 “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平户抚摸着下巴上的几根小胡子,反问道。 “看起来,佐世保的尸体已经被人移动过了。从他衬衫上留下的大片血迹来看,如果这里就是杀人的第一现场,椅子下面应该留下大量的鲜血才对。可是你们看,下面却是干干净净的,一点儿血迹也没有。因此,佐世保是在被杀死后挪到这里的,而且这也说明凶手作案后并没有马上离开。” “这个问题茄子君也发现了,不错,真不错。” “现在这种危急状态下,你能别再叫我什么茄子君了吗?我认为佐世保的尸体一定是死后被扛到椅子上来的。”岛原不满地咧了咧嘴说道。他的两片嘴唇就像茄子蒂一样撇着,怎么看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是恢复了昨天的样子。 “你别在意,别在意。一紧张反而会造成不安,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最好。” 岛原见他并没有尊重自已的意思,只能无奈地说了一句“我觉得也许是这样吧”,便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可是,他心里哪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呢?明明一具尸体还摆在自己面前……“那么,这个问题你注意到了没有?”平户突然抬起头转向我问道。 “不,我完全没注意到。”我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哦,那没什么。”平户笑着说道。看来他一开始就觉得我发现不了什么,所以才并不显得惊讶。 “咱们总不能都当大侦探,总得有个人来充当华生医生吧。” 见到自己如此被人轻视,我心里当然不好受。不过,自己确实根本就没用心去发现问题,只想着听听平户他们是怎么推理的……“那好,既然让我来当那位华生医生,我就想问几个问题。你们二位都认为佐世保是被人杀死后运到这里来的,那么,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问。 “最容易猜想到的原因是,”还是岛原的反应快,而平户仍然一筹莫展地皱着眉头没吭声。“凶手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杀害了佐世保,但由于无法藏匿尸体,所以不得不把尸体运出来。” 岛原说得很有道理,平户也不再吭声。如果岛原的说法成立的话,那就证明凶手是我们几位成员中的一个,而这就与平户主张的、凶手另有其人的说法相悖了。 “不过,在其他地方杀害佐世保的可能性是有的。” “这种可能是存在的,必须进行调查,我们马上动手把各个房间检查一遍。” “嗯,你这个说法我同意,是应该检查一遍。”平户痛快地点了一点头,“不过,在大家的情绪尚未完全平静之前,突然提出这件事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混乱,容易相互猜疑,那就有些不合适了。” “其实大家早就已经在相互猜疑,谁也不傻,只是嘴上不说而已。”岛原向前迈了一步说道。 “这,我完全清楚……那样也好,为了彻底消除大家的猜疑,还是把每个房间都好好查一遍吧。” 看来平户是下了决心,他直了直腰,又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er h3">02 接着,我们再次详细地检查了尸体。说是检查,只不过是由几个门外汉粗略地看了看,既无法用科学手段来确定死亡时间,更无法进行解剖。别说脱光死者衣服,连用手直接触摸尸体也办不到,因为就连平户也没那个胆量伸手试一试。 粗略地检视一番后,我们还是有了新的发现,那就是死者的衣服非常潮湿。这种潮湿并非是淋过雨后造成的,而是像洗过后又晾了一晚上的衣服一样。这在衬衫和裤子上表现得尤为明显,特别是裤子臀部的位置,显得特别潮湿。 通常情况下,最容易联想到的是,这是死者曾经整夜倚靠在屋外的墙壁或类似的东西上形成的,但由于外面正下着大雨,因此这种可能性并不存在。馆内因为安装着通风装置,所以不太可能出现如此潮湿的墙壁。 这些事实似乎给了平户极大的鼓舞,使他对自己的判断重新恢复了信心。他说道:“这么看来,杀人现场就在客房里的可能性应该不大吧?我看应该发生在关闭空调后的车库或者小仓库里。” “尸体要是倒在车库里,那么他的身上应该脏得更厉害吧?发生在小仓库里的可能性倒是有,但我觉得发生在客房盥洗室的可能应该更大些,因为那里比房间潮湿很多。”岛原毫不退让地反驳道。 “你说的当然也有几分道理。不管怎么说,凶手是在尸体已经开始出现僵直的情况下才把佐世保搬运到这里,并让他坐在椅子上的。那么,我想问问你,人在死后多长时间尸体才会出现僵直?” “这我哪知道呢?”岛原马上摇着头回答,“我又不是学医的,我学的是教育专业。” “说起来还真是这样,我对这些问题也一点儿不清楚。其实,我们阿基里斯俱乐部的人都差不多,因为我们并不是跟尸体打交道的,我们专门探索鬼魂。”平户无能为力地深深叹了口气。这让我感觉这两位临时侦探并不是在比较谁说得更有道理,而只是专拣对自己的观点有利的情况来论证。因此,在缺乏可靠的技术和证据支持的情况下,他们各自推导出来的可能性数不清会有多少种——因为,他们对佐世保和这座流萤馆的一切并不完全了解。 两个人的争论结束后,对书房里的检查才告一段落。 “最后,这个可不能忘了。”平户一边把纸巾塞进佐世保的口中和耳朵里,一边说道。我知道,他是担心人死了以后,体内的各种寄生虫随着体温的下降会从耳朵和嘴里爬出来。因此,医院里在处理遗体时,要用棉花把死着的口鼻都堵上,目的是为了不让这些寄生虫爬出来——这些知识是我们在从事探秘活动的过程中听说的。可是是否真有虫子从尸体中爬出来,实际上我们谁都没有见过,这么做只是以防万一吧。我想平户一定也是这么考虑的。 “好了,我们走吧。” 我们对着尸体行了个合掌礼后,就往书房后的卧室走去。我还是第一次进入佐世保的卧室。这间卧室比起我们住的客房要小得多,但室内的装修和配置很相似。室内的基调偏重于冷色,摆放着的家具和用品式样也很古旧。不过,这间卧室里的一切就好像用尺子丈量过似的,整齐而笔直。和书房一样,这里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并不明显,只有那台摆在小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和闹钟还多少显示出一些生活气息。也许,这里的所有文件、书信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吧? “这里不是还有对外联系工具吗?”岛原快步走近笔记本电脑,高兴地说道。他马上接通了电源,启动了电脑。也许因为这台电脑的性能很好,和我使用的电脑相比,启动时间短得多,打开电脑后马上就显示出页面来。 岛原飞快地按动键盘进行了操作,可是,只听他说道:“还是不行,和网络连接不上,看来所有的程序都进行过清理,保存的数据都已经无法使用了。” “不会是网线被截断了吧?我对电脑不太熟悉,但听说只要懂得,所有清除掉的数据都能恢复过来。我还听说,三年级的学生与长君从废弃的医院用过的电脑上把患者的病例进行了恢复,结果还赚了一笔零花钱呢。” “遗憾的是,我念的是教育专业。”岛原满脸遗憾的样子,又把事情推到了专业上。 “你什么真本事也没学到,看来教育专业没什么有用的东西好学啊……那么你对电脑总该比较熟悉吧?” 平户已经好久没有这么信任地看着我了。看来,他指望我这个华生医生能出来露一手。我原想把这件事答应下来,但考虑了许久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没有专用软件,我看还是无法使用。可是,看起来这里并没有这种软件。” “是吗?我也没有指望能用上它……如此说来,杀人的动机在电脑中一定能找到。反过来也可以说,正因为有了隐藏在电脑中的动机,才引发了这桩杀人案。” “不会是佐世保对人进行勒索才招致杀身之祸吧?”岛原一边关掉电脑的电源,一边问道。 平户立刻就予以了否定。“勒索这种事佐世保怎么可能去做!他的钱多得花不完。” “有时不一定是为了弄钱,也可能是以此作为乐趣。听说有些家境富裕的主妇为了寻找刺激还去偷东西呢。另外,勒索他人也并不完全是为了弄钱。” “可是我还是难以相信他能做出这些事……现在还无法肯定是佐世保勒索了别人。”平户抚弄着小胡子,欲言又止。由于两人与佐世保交情有深有浅,才让他们在对同一问题的看法上不一致。从这个意义说来,平户与佐世保的关系也许已经成了束缚他思路的一道枷锁。 平户不愿再谈论这个话题,于是又向床走近了几步。这是一张小双人床,睡一个人绰绰有余。床上的被子已经被掀起了半边,床单显得十分凌乱。 “看来这里有入睡过吧?” “佐世保睡觉时总不能连外衣也不脱咆?我看,他仅仅是在床上躺过一会儿。” 这时,一股又甜又酸的气味扑进了平户的鼻子,像是香水的气味。 “看来这里真还住过一个女人啊!难怪电脑没法使用,一定是电脑中存进了这个女人的基本信息,才会有人把数据全部清除掉。真是意想不到呀!”不光是嘴上说说,看上去,平户心里真是感觉很意外。 “到底怎么啦?”不明就理的岛原问道。 “从当学生时起,我就没听说佐世保跟哪位女人好过。他对穿着打扮和如何吸引女人从来都不感兴趣,甚至没听说他有过什么桃色新闻。大家都以为他是同性恋呢。真没想到他暗地里还有这么一手。不过这回我也放心了,因为我曾经和佐世保出去玩,除了一起锻炼身体,还在温泉旅馆住过,我还担心别人怀疑我们有什么不正常的关系呢。” “你真是杞人忧天,也许算是一种过分的自信吧?”岛原苦笑着说道,“总之,和佐世保一起外出,并没有让人怀疑你。不过,从这些线索里还无法判定昨晚这里是否有女人住过。而且,即使有女人来过,也许在我们到来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如果前天的气味现在还能闻到,那就有些不对头了,因为房间里的空调并没有什么故障。” “这么说的话,就连昨晚的气味也不应该留下啊。这里根本就闻不到佐世保身上的气味,好像他的气味从床上消失得一千二净……请问,通常状态下,香水的气味能保留多长时间?” 对于岛原提出的这个问题,平户一无所知。如果问千鹤的话,也许她可以回答。 “看来,杀人现场并不在这里。” 床单虽然显得凌乱不堪,可是却很干净,一点儿血迹也没有。 掀开枕头一看,下面还塞着一条银项链,细细的项链上还吊着银制的坠子。坠子上是一个萤火虫形状的东西。翻过来一看,银坠的背面用花式英文字母刻着“MC”。 “MC……这难道是凶手名字的缩写?”平户把项链拿在手中,疑惑地问了一句。这位MC是何人呢? “难道是松浦君?”我不由得失声惊叫道。说出口后,我马上又后悔了。果然,他们俩把惊讶的目光投在我身上。 “你怎么还没弄明白其中的意思就这样大惊小怪?这明明是英文Matilda Cromwell的简写嘛。”岛原向我解释道。 “咦,首饰里居然还有这个牌子?你还真不简单,连这些都知道。茄子君还真了不起。”平户直瞪瞪地望着岛原身上的夏威夷衬衫,佩服地称赞道。 岛原得意地撅了撅嘴说道:“这是出自伦敦郊区一个叫富勒姆的小镇的品牌,因设计萤火虫形状饰物而知名。” “又是萤火虫……这么说来,这根项链不是加贺萤司的,就是佐世保的了?从形状上来看,确实是男性佩戴的饰物。” 平户一听这根项链和案件并没有什么关系,马上便失去了兴趣。他将项链扔回了床上。项链刚落在枕头上,平户的目光就已经从项链上移开了。 “那又是什么?”平户的目光又落在房间里头的一扇格子门上。 这是与卧室的门相对的另一扇门,涂成比墙壁更深的黑色,可是又不像是盥洗室的门。而且,这扇门似乎还很结实,好像里头还有一个房间。 平户走到门边拧了拧把手。门是锁着的,根本就打不开。 “刚才我已经寻找过钥匙了,可是卧室和书房里都找不到。” 岛原说道。看来他已经注意到了这扇门,并已经知道门打不开。 “也许凶手就躲藏在里面的房间。”我不由得提醒了他们一句。 “我看不会吧……那不是作茧自缚吗?把自己锁在里头等着别人来抓。”岛原马上冷冷地反驳了一句。 被比自己小的师弟顶撞回来,我不禁有点恼火。 “……从方位上来判断,门背后或许就是那个叫萤之间的房间吧。”平户在脑子里估摸了一下房间的大致方位,又抬头看着天花板想了想,“萤之间是加贺萤司最得意、最喜欢的房间,因此,从卧室开扇小门能直接通往这个房间也很自然。” “后面就是萤之间啊?不是说正在重新进行整修吗?流萤馆中最重要的这间展室竟然仅整修了一半便停下来,实在有点儿遗憾。我真想进去看看。”岛原半真半假地说道。 “这是个很宽敞的房间,也许凶手真的就躲在里面。我想先别着急进去吧,有些事情还没确认呢。”平户把手机紧紧地握在手里说道。 回到楼下的酒廊大厅里,大家才明白平户所说的“有些事情还没确认”是什么意思。因为平户马上就向众人提议,要采集每个人的指纹。与其说是提议,倒不如说是在宣布决定。坐在酒廊里、正埋头打扑克的几位当然很不高兴,不过,当他们得知在短剑上发现了一枚指纹后,也只能不情愿地服从了。为了不让人怀疑到自己头上,谁也无法拒绝提供指纹。 结果,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指尖蘸上从书房取来的红色印泥,在纸上留下了十个指纹。当然,这一切都是在相互监督下完成的,谁也不可能动什么手脚。 然后,大家又逐个把提取的指纹与用手机拍摄下的指纹进行了比对——三个人还轮番用自己拍下的照片进一步做了核实。经过反复对比,三个人发现在座六个人的指纹无一与短剑上留下的指纹相同。显然,那枚指纹是外面的人留下的。 “这么看来,这座馆里肯定还有一个人。”平户说道,语气明显轻松了很多,刚才在比对指纹的过程中一直紧绷着的脸也放松了下来。其实不仅是平户松了口气,其他人也都一样。这么一来,几位成员就用不着相互猜疑了。 然后,就像梅雨季节好不容易出现一个晴天一样,刚刚缓和过来的气氛马上又被岛原的一句话弄得紧张了起来。 他仍然露出微妙的表情,慢慢说道:“别忘了,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人呢。” 平户大吃一惊,直瞪瞪地望着岛原,神情紧张地说道:“难道,你指的是佐世保吗?” 岛原平静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极了。” “可是,他怎么可能……” “我看还是需要进行一次比对。我也觉得这不大可能,不过,把任何可能性都排除掉才能让人放心。” “那么,谁上楼去提取佐世保的指纹?岛原君能再跑一趟吗?”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气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千鹤透过眼镜射来的冰冷目光紧紧地盯在岛原的脸上。这时,岛原反而不吭声了。刚才在书房里观察尸体时,他还显得十分冷静,但伸手触摸到尸体的手也在微微地发抖。看来谁都害怕直接触碰到尸体,更别说还得抓住十个指头按指纹了。 “看来,也只有我亲自去了。”平户下了决心似的站起身来,这也是年级最高的学生义不容辞的责任。平户浑身上下都透出舍我其谁的勇气。 “茄子君,你也来帮个忙吧,谁让你出了这个好主意呢!” 平户提出的这个理由让岛原无法拒绝。按照岛原的说法,既然平户也有嫌疑,那他完全有可能在提取指纹的过程中动手脚。为了排除这种可能性,在提取过程中必须有一位证人。因此,只能让平户和岛原一起到二楼共同提取指纹。两个人带上印泥和纸,迈着沉重的步伐重新踏上了楼梯。他们回到酒廊里已经是十分钟以后的事了,脸上都充满了疲惫,就像彻夜未眠一样。 “这就是提取到的佐世保的指纹。岛原君在一边看着,因此不会弄错。” 平户把一张印着十枚指纹的纸放在桌子上,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连大拇指的指纹也提取到了。 “邓么,请大家都来共同确认一下吧!” 从平户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们已经和剑柄上的指纹进行过比对了。对于两个人做出的努力不能置之不理,因此,其余的四个人紧紧地围在一起,把纸上的指纹与手机中的照片又进行了比对。结果,没有任何一个指纹与照片上的相符。这么说来,只要平户和岛原没有串通起来做过手脚,可以证实短剑上的指纹并不是佐世保本人留下的。 “这下子一切都明白了,可以确定,这座馆里还藏着一个女人。” 由于对于“女人”这个词过于敏感,大村一听,不禁惊讶地叫出声来。 “噢,是的,这里确实还有个女人。”平户又把在佐世保衬衫上发现了口红以及卧室床上留下香水味的事解释了一遍。 “这么说来,我昨天在走廊听见的女人的声音果然是真的。这太好了!可以证明这里并没有鬼。”大村一听,竟然高兴地跳了起来,像是把淤积下来的烦恼一扫而光。看他那副架势,像是按捺不住,要打开冰箱取出一瓶香槟欢庆胜利。 “你可别高兴得太早了,大村君,这也说明昨天有位凶手曾经和你在走廊里擦身而过呢。” 听到这句话,大村马上愣住了,直呆呆地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我想,平户根本用不着这么吓唬他——到了这种时候,平户居然还有恶作剧的心情。 “另外,我再提一个建议,这也只是进行一次确认而已,并不是在怀疑各位。这一点还请大家给予理解。” 然后,平户又把发现尸体有祓挪动过的痕迹以及怀疑尸体是从另一个现场被搬运到书房里的事情向大家说了一遍。接着,他又罕见地用郑重其事的口吻建议大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最好把各自房间的房门打开,让大家互相确认一下有没有可疑之处。看来,平户果然是这个团体中的老大哥——并不是徒有其名的会长,而是具有实质意义的领导人。至少,这样做可以让大家避免无休止的猜疑。 “咦,你们等等!”千鹤慌慌张张地喊道。这也难怪,女人的房间哪能随便让人看!要她打开门让男人去检查,她自然十分不情愿。 只听她说道:“我的房间乱得一塌糊涂,马上就打开让大家看可不雅观。请稍微给我点时间简单整理一番,只要短短的五分钟就够了。” “这种敏感的关头,提出这个要求实在有点儿奇怪啊!”岛原不禁默默地想道。他紧紧地闭上眼,作出沉思的样子,仿佛根本就没听见千鹤的话。他坚信“凶手出自自己人之中”的看法并没有错,但这与指纹对比的结果又不吻合。问题到底出在哪儿?这实在令人费解。 “从对提取到的指纹进行比对的结果来看,可以证实,凶手另有其人的可能性比较大。因此,检查每个人的房间只不过是走走过场罢了。如果房间里留下的罪证只需五分钟便可处理干净的话,那还不早就清理了?留到现在再处理,那不是傻瓜吗?” 千鹤极力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解释。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这时,只要有一个细节引起太家的怀疑,就会像决堤的大坝一样让大家把所有的怀疑全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来。因此,她据理力争,对自己的请求反复地作出解释。可是,她越是极力为自己辩解,越是为自己招来相反的效果。她说的理由虽然听起来也算充分,但从酒廊的空气里可以察觉,一种十分微妙的气氛已经开始萦绕在众人的心头。 “我只想回房间里稍微把散乱的物品收拾一下。而且,今天早晨我到酒廊之前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如果房间里真留下什么罪证的话,那时进行清理完全来得及,不会留到现在。况且,如果地板上留下了血迹的话,只花五分钟根本无法处理干净。”千鹤似乎没有察觉到大家不信任的目光,还在自顾自地重复着同样的内容。 平户实在看不下去了,便站出来说道:“你说的道理大家全都明白。”说完,他伸手制止住千鹤,不让她继续往下说,自己又说道:“那好,只能给大家十分钟时间,趁这个时间好好把你们穿过的内衣内裤收起来,这些东西我并不想检查。” 结果可想而知,哪个房间里都没有发现血迹。 <hr /> 注释: 萤之间——七月十六日,下午两点五十分 倾盆大雨下个不停,狂暴的风雨猛烈地撞击着人们的心扉。不知不觉间,人的身体仿佛习惯了这种有节奏的大自然的旋律。 记忆中的对马继美的笑容,隐隐约约浮现在窗户玻璃上似的,历历可见。她情不自禁地对我轻轻一笑——与她心直口快的性格正好相反,绝少见她在众人面前放声大笑。她曾对我说过,打小时候起门牙就长得很不整齐,唯恐露齿大笑时显得不雅,因此笑的时候便有所克制。当然,在我认识她以前,她的牙就已经经过治疗和矫正,一口整齐的白牙与五官相比显得毫不逊色,可是笑不露齿的习惯却依然保留着。 记得那也是一个大雨如注的日子,俱乐部一行人参观完一座房屋废墟后,正往停车场里跑。途中,那位叫小佐佐的女生一不小心踢倒了供奉在路边的一束鲜花,但她毫不理会,依然脚步匆匆地往车里跑。这时,继美大声叫住了这位年级比自己高的学姐,义正词严地让她回去把鲜花扶起来。她还说,放在路边的鲜花一定很重要,碰倒后一定要恭恭敬敬地照原样摆好。 可是,小佐佐却不以为然地反唇相讥:“参加阿基里斯俱乐部的人还对一束鲜花多愁善感,哪有这个必要!” 继美毫不畏缩地反驳道:“这些花和被人遗弃的凶宅不同,一定寄托着对某位逝者的深深的哀恩,才摆放在这里的,决不能无视别人的感情。” 结果两位女生竟在雨中毫不相让地对视了很久。那时,继美加入俱乐部还不到一个月。 我永远也忘不了继美那咄咄逼人的眼神。那是继美特有的、最真实的愤怒,强烈的意志从她浅棕色的瞳孔中流露无余。那个在暴雨中怒目而立的身影从此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脑海中,让我永生难忘。那副模样比世上任何东西都要打动我。 那是一个六月里的雨天。 到底为何聊到这个话题已经记不清楚了。当我被人问到喜欢哪种动物时,我不假思索地告诉他们,最喜欢的是一种叫欧巴宾海蝎的古生物。 有人马上不解地反问我:“为什么会喜欢那种东西?” 我告诉他们,那是一种生活在寒武纪的海生动物,嘴像吸尘器一样突出,身体两侧长着双鳍,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大海中游泳。 可是,一旁的平户听后却不屑地嘲笑道:“这种动物早就死绝了吧?你这家伙总是不长进,老喜欢那些没出息的东西。” “不长进”和“没出息”这两个词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我马上低下头,说不出话来,只能傻笑着。 正在这时,继美大声对我说道:“是那种长着五只眼睛的动物吧?和你一样,我也非常喜欢。” 我听了,掩饰不住涌自心底的兴奋之情。继美教会了我如何保持尊严,这已经足够了。 从那以后我开始注意起她来,我对她的一切都很感兴趣。我知道她最爰吃的是小粒的梅干,不爱吃带甜味的腌萝卜,睡觉前一定要关掉屋里所有的灯,泡澡时浴缸里一定要放满水,而且不习惯只洗淋浴。我还知道,她考了三次也没拿到驾照;在咖啡馆打工时不小心在厕所里滑了一跤摔伤了肋骨,足足养了一个月也没能去掉胸部的淤斑;为了控制体重,她只在约会时才偶尔吃一块点心。 她的一切我都了解得清清楚楚,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可是,万万没想到的事情竟然发生在她头上。那一天,也就是今年的一月十二日,继美居然落入了“乔治”之手,从此下落不明。直到噩耗传来,我才得知她已经不在人世。我一直悔恨自己无力把她救出魔爪。 如果我的前世身为勇士,不,如果我此生就是一位勇士,一定能保护她,一定能找回原来的自己,同时也能获得心灵上的救赎,一定能为自己爱的人与恶魔战斗到底。我想,我可以做到这一切,事情也本应如此。 我盼望着自己有所改变……这也是对我无法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孩的惩罚。 这时,门铃把我从悔恨中惊醒。我开门一看,门外站着平户和身穿夏威夷t恤的岛原。 大家相互检查过所有的房间后,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回到自己房间去了。虽然大家聚集在一起、待在空旷的酒廊大厅里相对安全些,但这让气氛显得非常沉闷,也是平户最为担心的局面。显然,大家聚集在一起,只要相互产生少许猜疑,心里的寂寞和恐惧就会比各自回到房间里更强烈,因此,待在空荔荡的酒廊大厅,反而容易让人心存畏惧。即使存在凶手并非内部成员的可能性,大家也希望回到房间,关起门来,使自己免受精神上的折磨。看来,在肉体安全与精神安全之间,大家选择了后者。 “我们打算进萤之间看看,你也跟着去吧。”平户依然抚弄着下巴上的小胡子。 他的语气中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他甚至认为我和他们一样,对此很感兴趣。不过,刚才既然和他们一起检查过书房,现在又想拉上我,也很自然。 “就我们三个人吗?”我问。黑漆漆的走廊里只能听见沙沙的雨声。 “人数少些才好行动吧?可是,怎么也不能缺了你这个华生医生一一我们两位侦探往往意见不一,很难统一行动。” “你的意思是让我保持中立,是吗?” 两个人对此均无异议,我也乐得如此——作为客观的记述者参与此事,这也是我试图改变自己的第一步。 “平户君以前去过萤之间吗?”我问道。 “没有。”平户摇了摇头,“去年我们来时正赶上重新装修,所从没去成。不过,我想里面一定十分宽敞吧?从一层的房间配置就能估计到。酒廊的正上方应该有一大块空间——从外面看来,一层和二层建筑面积应该完全一样啊。” “就在那扇门的后面吗?” “我想应该是吧。加贺萤司生前把它作为最得意的标本展示间,应该有足够的空间能藏下个把凶手在里面吧?如果凶手有钥匙,他甚至可以不经过走廊直接走进书房。” “这么看来,也许萤之间里还有一个秘密楼梯直接通往一层也说不定。”站在身后的岛原补充道。他的口气十分平静,似乎心中早就有数了。 “还有秘密楼梯?”这句话实在出乎意料,我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你们会这样想?” “不,这不是我想到的,是茄子君……”平户往后缩了缩身子,看着岛原说道。 “我看一定是这样。”岛原向前迈出一步,站在我面前,“我是在昨天进行最后一场比赛时想到的。大村在比赛中间不是大叫了一声吗?那时佐世保借口准备宴会,躲进厨房半天没有露面。当他回到酒廊大厅时,大村已经下来了。这难道不奇怪吗?我想,以佐世保的性格,即使他没亲耳听到大村的惨叫,也不会错过欣赏两位选手面色惨白地回到酒廊的精彩场面。你说对吧?” “有道理。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个场面最精彩。” “当时我就产生了这个想法。佐世保岂肯放过那么精彩的一幕?他一定躲在哪里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我还觉得,把大村吓了一跳的也准是佐世保。他一定偷偷从另外的楼梯爬上二层,躲在角落里吓唬人。” “可是,从楼里的配置来看,从厨房上到二层必定得经过我们所在的酒廊大厅啊。” 听到我的疑问,岛原加重了语气说道:“所以我才想到,厨房里,不然就是后面的厕所或浴室里,是否另有一条通道,能够直通二层的萤之间……” “如此说来,那位把大村君吓得不轻的女人实际上并不存在,而这一切都是佐世保搞出来的?的确,知果有条通道可以直接通往二层的萤之间,那么一切是完全能办到的。” 看来,即使大家已经互相核对过指纹,岛原仍坚持认为凶手出自内部成员之中。 “可是,即使佐世保捏着嗓子装出女人声音,也瞒不过我们,毕竟大家太熟悉他的声音了。你说得净是假设,纸上谈兵,没有任何依据。” 话说到这里,坚持凶手另有其人的平户表示了相当的不满。他的话听起来虽有几分挑衅的感觉,但并非全无道理。看法虽然不同,但平户并没有搬出会长的架子压制低年级学生,对此我还是颇为认同。 “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下时,人的判断力是靠不住的,尤其像大村君这种人,就更容易被吓住了。”岛原针锋相对。 “当然,也许有这种可能性。”平户抚弄着小胡子,也表示同意。 “另外,佐世保也完全可以用磁带录下女人的声音,再拿来播放。” “这话也有道理。总之,我们到萤之间去,事实到底怎样不就全清楚了吗?赶紧走吧。” “不是说没有找到钥匙吗?那怎么进去?” “是啊,钥匙至今尚未找到,一定是被凶手带走了。他要想待在馆里而不被我们发现,钥匙对他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世上的事总会有办法的。” 平户神秘地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一根像挖耳勺似的细铁丝,晃了晃。 “对啊,怎么忘了平户君还有这一手呢!”我说。 “什么叫这一手?”岛原满脸惊讶地看了看这根弯曲的铁丝,追问道。 “这也不怪你不知道,我这手本事还从未在茄子君面前披露过,你就等着瞧吧。” 平户得意扬扬地把铁丝在食指上绕了一圈。 我们沿着东边走廊往前走,再往左一拐就到了。萤之间和书房是紧挨着的,一道朝两边开的厚厚的门出现在我们面前。门上钉着一块金黄色的牌子,上面刻着“萤之间”几个优美的大字,字体与玄关大门上的完全相同。从这里便能看出,流萤馆中最重要的房间应当就在这里。 萤之间的大门正处于走廊的拐角处,也可以说是处于一个死角。小心起见,我们还是确认了一下四周确实没有人。平户弯下腰,麻利地掏出铁丝,插进了钥匙孔。 “你拿着的是撬门器吧?为什么身上带着这种东西?难道你平常还偷鸡摸狗,靠它弄两个零花钱?”岛原露出满脸疑惑和不屑的表情问道,神情甚至比刚才站在尸体前时更严肃。 “你这是说什么傻话?!这是我们探索废墟时最不可缺少的工具,即使大门锁住了,有这么一根铁丝,我们就能进去。” “这么干将来肯定要惹大祸的!”岛原听了后才恍然大悟,但不免又担起心来。 “所以我才对你说,根本就不存在能显灵的鬼神。不过,我从来不对神社和祠堂下手。那里供奉着神灵,万一触怒了他们,那可是自找没趣。其实,我把幽禁着鬼魂的大门打开了,对他们也是一种拯救。不管怎么说,我顶多也只能弄开最简单的门锁,想靠它来偷东西也办不到。” 按理说,首先要解释的是没有靠它偷过东西,而不是会不会遭鬼魂报应,但平户却主次颠倒地解释了一通。 正说着话时,只听“咔嚓”一声,门锁被打开了。平户叫了声“好”,接着又拧动L形的门把手。 “哇,这门好重!”平户一边小声说着,一边推开了门。门缝里渗出冰冷的空气和微弱的亮光。原以为进了房间后要一直打着手电筒,但没想到屋里很亮。大家抬头一看,原来这里和下面的酒廊一样,屋顶是块玻璃天花板,光线就是从这里透下来的。 “原来如此!”我惊叹道,同时打开了墙上的开关。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墙壁、天花板以及地板,全都涂成白色。由于我们自昨天起就一直生活在黑色的世界里,因此偶然踏进这个白得耀眼的房间,眼睛都被刺得有些痛。 房间的中央和左边摆着许多齐腰高的展示柜,与其说像是博物馆,倒不如说更像个资料室。右边的尽头能看见那扇通往卧室的门,门旁边摆着一架一人高的座钟。这个座钟的形状和摆在流萤馆其他地方的座钟很像——我已经在门厅、走廊和酒廊等处见过七座这样的座钟了。 而展示柜中摆放着的,无疑都是萤火虫的标本。 “……怪不得把这里叫做流萤馆,真是名不虚传。”岛原那尖尖的脑袋微微向右偏了偏,感叹地说道。 我上前一着,果然,从标本的标牌可以得知,这里除了有产自日本的源氏萤和平氏萤外,还有产于欧洲、东南亚、美洲等地的萤火虫。这里的标本琳琅满目,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大柜。这些成虫都是在刚刚破茧而出时就被捕捉到的,因此色彩保持得异常鲜艳。粗略一看,这里至少有两三百个品种。不过,据说全世界的萤火虫有千种之多,如此看来,这里收集到的标本还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而且,西边的墙壁前摆放的展示柜里只有标牌,一只萤火虫的标本也没看到。 “这些都是加贺萤司留下的吧?”我问。 “不,我看是佐世保接手后重新收集的。原来的标本已经十年无人管理,早已经糟朽了吧?”平户用沉重的声音回答道。面对如此令人惊叹的标本,平户也十分震惊。 “居然重新收集了这么多,佐世保真是了不起。虽然说比起改造这座馆的花费,这些投入也许并不大,可是现在进口生物制品的限制一年比一年严格,看来他还真下了不少工夫。”岛原一边蹲下身子仔细地观察着柜里的标本,一边小声说道。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连十分稀有的热带大型甲虫都大大方方地摆在商店里售卖呢!如此看来,对生物制品的限制应该比以前更宽松了。不过,据说目前不少种类的萤火虫已经灭绝,这类制品的进口也许真的受到了严格的限制。总之,佐世保这人很有办法,想要的东西总能弄到手。” “看来,他还是依仗着传销游戏聚集到的财力。这些标本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呢。可老是这么放着,几年后不会糟朽吗?” “我知道,许多大学和博物馆都有意购买这些标本。佐世保无意之中接手了加贺萤司搜寻的标本,对于这些标本的处置,他还没有拿定主意。如果收集这些萤火虫的目的是为了卖钱,我看还是放在这里腐烂掉好些。” “放在这里的话,还能吸引像我们这样的探险爱好者呢。” 岛原的脸上露出一丝干笑,说道:“由于互联网的出现,现在的信息传播速度已经远非十年前可比,一旦消息传开,也许会有很多人想到这里看看,那可就热闹了。我不知道佐世保还有什么亲朋好友,但他们不会花钱把这座馆封起来吧?总之,在佐世保出面收购这座楼房以前,这里仍然保存完好,这只是一种幸运吧?” “这座属于阿基里斯俱乐部的别墅,也是成员们集训时的住宿场所,可是将来却要变成探险的对象,还真是一个讽刺。”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佐世保探索了几年鬼魂,这回自己倒成了鬼魂,供别人来探索了……可是,这里也不像是佐世保的遇害现场啊,你们看,什么痕迹也没有。” 这个房间只有酒廊大厅的一半大小,屋里除了展示柜什么都没有,东西简单得一目了然。整个房间没有藏得住人的地方,站在屋子中央的展示柜边,往四周一看,一切全都清清楚楚。另外,墙壁、柜子和地板全都是白色,如果有血迹的话,一眼就能看到。 “这么看来,馆里不可能藏着外人啊!” 不用说,这么说的准是岛原。 “这么看来,馆里也不可能还有一条通往一层的通道啊!”平户模仿岛原的语气,开玩笑地说道。 可是,岛原不为所动。他冷静地指着房间的一介角落,这是与通往卧室的门和座钟相反方向的墙角。 在萤之间最靠里的地方,有个三米宽、比地面稍高的舞台,似乎是加贺在请人参观这些标本时,为客人演奏的地方。在舞台的角落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门,由于门的颜色与墙壁完全一样,若不认真检查的话,很不容易发现;可是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门上还有一个小小的金属把手。 “也许这里就是秘密通道,可以通往一楼。” “这么说的话,也许凶手就躲藏在里头。” “门上并没有钥匙孔,因此无法从里面锁住。如果凶手真躲在这里,那还不吓出他一身冷汗来?” 一间紧锁着的充满谜团的房间,里面又有一扇门,这些条件听起来就像玩电子游戏似的。难道,这扇门的后面藏着通往地下牢房的暗道…… 这场游戏中又是谁来扮演勇士?是师兄平户还是冲在前头的岛原?要不就是为他们充当华生医生的我? 我正想得入神,岛原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小门已经被打开了,看来,岛原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了信心。 门后只一座混凝土砌成的小仓库。天花板上吊着荧光灯,里面的装修也很简单,比萤之间要差得多。三面的墙中,正面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灰色的混凝土墙面。右边墙上钉着两个宽大的架子,上面摆放着工具箱、纸箱和乐谱架等杂物。而左边的墙上却拉着一块厚厚的米黄色的布帘,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天花板上拉了一根像是匆忙装上的窗帘横杆,看起来并不像是当年留下的。 不用说,我们最想知道的当然是布帘后面究竟放了什么。虽然可以肯定并没有藏着人,但总是隐约觉得有些什么在后面,这一点毫无聚问。 岛原已经充分展示过自己的勇气了,平户为了保持颜面,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把掀开了布帘。 布帘刚刚掀开一半,平户的手不由自主地僵住了,小屋里的空气顿时紧张了起来。 “是谁?!”平户厉声问了一句,没有回音。 “后面有人吗?”我问道。 平户的下巴紧绷着,这种表情无疑代表了肯定。他拉布帘的手在空中凝滞不动,紧张的气氛中时间却在飞快地流逝,十秒、二十秒…… 平户终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大声说道:“别再吓唬人了!” 说着,他一把拉开了布帘。 在小仓库里暗淡的光线下,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几个真人大小的偶人,是些白色的蜡像,数量颇多,一共有五尊。这些蜡像挤在布帘隔出的只有三四平方米的狭小空间里,紧紧地排列着。 “这些到底是什么?”我惊讶地问道。 这些蜡像制作得十分逼真,每尊蜡像的形状完全不同,像是照着不同的人做的,四男一女共五尊。这些蜡像身上穿着t恤或者睡衣之类的休闲服饰,每尊蜡像的表情都很阴郁,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样。在蜡质特有的光泽的映衬下,让人一眼看去就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蜡像的表情之所以很痛苦,原因显而易见,因为五尊蜡像的胸口上全都插着一把短剑。而这些短剑,都是我们见过的…… “会不会就是……” “一定是的。”岛原认真地盯着中间那尊女人的蜡像看了许久,才点头回答道,话语中还夹杂着深深的叹息。“一定是佐世保刻意制作的吧?太了不起了。” 其实,“太了不起了”这种夸奖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如果提到专为有名的罪犯制作的蜡像,当数位于伦敦的杜莎夫人蜡像馆,但还没有听说把被害人遇难的瞬间制作成蜡像供人观赏的。即使不是岛原,无论是谁见了这种蜡像,都会忍不住发出叹息。 “可是被害人不止五个,而蜡像为什么仅仅制作了五尊?”我问道。 “是啊,看来还没有做完。”平户回答,“如果七尊被害人的蜡像全部完成,再加上加贺萤司本人的一尊,八尊蜡像同时展出的话,那气势显然又大不相同了。要是在我们住的房间里摆上一尊,那就太吓人了。” “快饶了我吧!”我说。 只要想一下床边站着这样一尊逼真的蜡像,我就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了。能够若无其事地躺在床上安然入睡的,我想,除开佐世保这种性情怪异的人外,也许只有平户了吧? “这么一说倒想起来了,佐世保曾经十分惋惜地对我说过——让大家来这里住宿之前是无论如何来不及了。看来,他指的并非是萤火虫的标本,而是这些蜡像。” “也许的确是这样。不过……或许是……”平户蹲下身子,看了看蜡像手指,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苦笑。 “平户君,你想到过没有,蜡像上会不会还刻着指纹?”岛原尖锐地问道。 “你想得实在周到,这才够格当我这个大侦探的竞争对手。不过,我要告诉你,这不大可能,因为无论多么精巧的蜡像,都无法把指纹刻制清楚。”不知是否因为不好意思,平户用力在自己的后脑勺上猛拍了一下,又仔细看了看五尊蜡像的面孔后说道。 “这张脸似乎在哪儿见过。”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尊穿着睡衣的女性蜡像的脸上。 “你一定见过她的照片吧?她就是小松响子,生前经常举办独奏音乐会,当时相当有名。”岛原垂下目光说道。看来,自诩最冷静的岛原,见了这场面后也不免深受刺激——即使发现凶手就藏在这里,或许也不会让他失去冷静。 “也许是吧。”平户神情郁闷地离开了蜡像,看来他已经开始在怀疑自己对佐世保所谓的“了解”了。 “可是,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说。 “说的又是什么事,华生君?”平户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不是说小松响子始终没有下落,就此人间蒸发了吗?可是为什么又专门制作了她遇害时的蜡像?” “嗯……这话也有道理。不管是死是活,从那以后就没有了小松响子的任何消息。也许是多加一尊女性蜡像更有气氛吧?而且,警方也已经认定小松响子被杀害了……这不过是佐世保画蛇添足的创作吧?” “大家分析一下是否有这种可能——佐世保在重新装修这座别墅时已经掌握了某些可靠线索,确定小松响子已经遭到杀害。” “这种可能完全存在。看来,你这位华生医生头脑并不糊涂啊!”不知平户是在揶揄还是在夸奖。他接着说道:“也许,他想在正式推出这些蜡像供大家参观时,再披露一些不为人知的发现吧?尽管社会反响未必会有多大,但对于佐世保来说,成就也许不亚于当年埃及的罗塞塔石碑被发现。遗憾的是蜡像尚未完成,佐世保却莫名其妙地被人杀害了,他推理的结果也就永远无人得知了。等等!不会是有人害怕他拿出证明小松响子已死的证据,才把佐世保杀害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的卧室里那台笔记本电脑中存有证据?我看这不可能吧……”一直在倾听我们对话的岛原不屑一顾地反驳道。 “这可不能简单否定。打个比方,说不定真有小松响子遇害后被运往别处掩埋的证据。那样一来必然产生一个新的疑问,那就是那次案件中参与杀害乐团成员的不仅只有加贺萤司,很可能还有一位共犯。得知佐世保手里掌握了这些证据,那位帮凶岂能坐视不理?距离法律追诉期还有五年呢。” “平户君还是认为杀害佐世保的是他带来这里的年轻女子吧?如果她就是十年前参与杀人的帮凶,那年龄与佐世保相差太多了吧?” “会不会是凶手的女儿为了保护父母的声誉而杀害了佐世保?当然,现在是否还有肯为父母的名声而舍弃一切的子女,这都是个疑问。不过,如果小松响子是死是活尚无定论,那就意味着她既非世上的活人,又不属于阴间,成了彻头彻尾的孤魂野鬼。那么,佐世保在这座凶宅中看见过的鬼魂,很可能就是小松响子。”平户一边低声嘟嚷着,一边举起拳头在对面的墙面上用力地“咚咚”敲了几下,顿时传来沉闷的回音。 “这个房间已经完全检查清楚了,并未发现有任何秘密通道可以通往一层。” 说着,平户又用力推了推,但墙面纹丝不动。 “那也同样证明了这里并没有外人,对吧?”岛原不失时机地追问了一句。看来他们的看法仍未取得一致。 在我看来,他们都是勇士,用不了多久就能得出正确的结论。 可是,我在充当何种角色?完成自己作为战士的使命了吗?比起两位充满自信的同伴,我不禁感觉阵阵不安。 从阴暗潮湿的小仓库回到萤之间,我们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透过玻璃天花板向上望去,阴沉沉的天空就像井底似的昏暗而混浊。房间里的顶灯发出的亮光通过白色墙壁的反射,显得越发耀眼。又听到座钟“咚”地敲响了一声。我不由得朝墙角的座钟看了一眼,时针正指在两点半的位置上。 “这么吓人!”平户被突然响起的钟声吓了一跳,按着胸口回头朝钟摆瞪了一眼。 “平户君,你害怕了吧?”岛原讥讽地说了一句。他金黄色头发上像是沾了灰尘,用手捋了好几下。 “我怎么会害怕呢!只不过,我对环境变化的反应比你们更敏锐,越是反应敏锐的人越是能在短时间作出应对。” “你还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啊!那照你这么说,大村君也能算最强的草食动物了?” “其实越是胆小怕事的动物,生存下来并得以繁殖后代的机会就越多,这是自然界中一个不争的事实。你看,做事勇敢果断的佐世保,不是被杀了吗?”平户望着眼前的这些已经失去了生命、无法展现迷人亮光的萤火虫,若有所思地轻声嘟嚷道。 无论标本还是蜡像,都因为没有生命而失去了灵魂。从这一点上来说,其实两者是一样的。 其后,我们又一起把厨房后面以及车库这些可能藏人的地方检查了一遍,但没有新的发现。至今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有关凶手的任何痕迹。平户和岛原仍然各持己见,谁也无法把对方说服。他们用毛巾擦干被雨淋湿的身体后,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间去了——也许是想关起门来独自整理一下思路吧。 两位大侦探孰优孰劣暂时还无法判断,只能留待下个回合再一决胜负了。无奈,我这个无须去做推理的华生医生也只好回到房间,在床上躺下了。我戴上耳机听了会儿音乐,也许是昨天攒下的疲劳起了作用,不知不觉地我就进入了梦乡。 又和上次一样,是窗外有节奏的雨声惊醒了我。我看了看表,已经过了下午五点了。虽然这个时候太阳还未落山,但由于雨天的关系,四周已经开始慢慢暗了下来。 大家都在干些什么?我想着。于是,我下楼到酒廊大厅里一看,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我又走到厨房门口往里伸了伸头,只见静悄悄的厨房里只有千鹤正系着围裙在为晚饭做准备。我喊了她一声,谁知她居然吓得后背直抖。 “喂,哪有你这么吓唬人的!没见我手里正拿着刀吗?!不小心割破手指怎么办?!” “对不起,对不起。晚饭又是你负责吗?”我向她道歉后接着问道。 “谁让我的资历最低呢!有什么办法!” 看来千鹤并不把做饭当做苦差,只见她正用水果刀刮着土豆皮。那双白嫩纤细的手上下翻飞,刮得又快又干净,看来她的手还真灵巧。 “这里储存的东西可真丰富,整个冰箱里塞得满满的,连对虾和鲍鱼都有。真不知道佐世保打算用这些做什么好吃的。” 厨房最靠里的位置放着一台很大的双开门冰箱,里面几乎能装下一整只海豚。 “也许是想炖汤吧?” “你可真能想。不过,我倒也不讨厌做上一锅汤。”千鹤戴着眼镜的双眼笑得眯成一条线,温柔的脸上现出了一对小小的酒窝。 “那么,松浦君今晚打算为我们做些什么?” “法式海鲜杂烩,你看怎么样?” “那不和一锅汤差不多?” “是啊,是差不多。那么,西班牙海鲜饭怎么样?” 看来千鹤十分喜欢钻研各种菜系。 “这些菜听起来就像开宴会似的。可是我听平户说过,要做海鲜的话,倒不如简简单单加上点儿料酒一蒸,比什么都好。” “你忘了上回咱们俱乐部欢迎新学生的宴会上,海鲜就是按他说的做的吗?结果大家吃后都在抱怨,说是口味太浓了。” “他是老人,所以我们只能忍了。这些老人的味觉神经衰退了,所以口味就变得很奇怪。那你刮的这些土豆是干什么用的?” “可以用来制作奶汁烤菜之类的,正好这里有个不错的煤气烤炉,而且大村君点名想吃鲍鱼片拌烤菜,想给他做一点。” 说着,千鹤用刀向洗菜台指了指。一个竹篮里装着两条颜色鲜红的稠鱼。水龙头里留下的细细的水柱正冲在鱼身上。 “这么说你还得接着收拾鱼啊?大村不是来帮厨的吗?他上哪儿去了?” “说是有点要紧事,就回自己房间了,过一会儿他还会下来。”也许并不指望大村帮多少忙,千鹤若无其事地回答道。这个哑嗓子的大村可真会偷懒。 “那我来给你帮忙吧,我是二年级,也算是资历浅的。”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搞定的。” 话虽这么说,我看到旁边的地上还摆着一大堆土豆等着刮——做六个人的饭确实不容易。 “可是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很危险啊!还不知道凶手正潜伏在哪儿呢!” 看来千鹤完全把危险忘在脑后了。只听她“啊”地尖叫了一声,眼镜后面淡棕色的瞳孔睁得大大的,露出了惊慌的样子。 “我来替你刮皮吧。”我说。 接着,我半强制地夺过她手里的刀和土豆,蹲在地上刮起来,这回千鹤并没有推辞。可是用刀刮土豆皮这种事,我以前从来没干过,与其说是在刮,倒不如说是在削。削下的皮特别厚,只见土豆皮纷纷落在地上,一个土豆只剩下了半个。 “这里还有一把刮皮器,我给你拿去。”看见我削皮的样子,千鹤慌忙打开抽屉,取出一把不锈钢刮皮器递了过来。 “真对不起,反而耽误你不少时间。” “不不,那么,请把这些也顺手刮了吧。” 说着,她又把一大袋子胡萝卜递了过来。 “好,没问题!”我响亮地答应了一声,弯下腰,专心致志地刮了起来。还是刮皮器好用,这回我刮得很顺手。 “没想到你这位学长倒是很会关心人啊。”千鹤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在炉子上架起平底锅,一边把做白汤用的一大袋牛奶往锅里倒,一边说道。 “怎么,你连我最会关心人都不知道?不过,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松浦君,难道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害怕吗?” “怎么会不害怕呢?刚才我已经吓得心脏扑腾扑腾直跳了。” 她一边用左手按住胸口,一边用右手把一大袋牛奶往锅里倒。只见雪白的牛奶发出“扑扑”的声音,落进锅里。 “噢,你要做的是白汤吧?牛奶多放点儿更好吃吧?”我说。 她随着我的话转过头来,说道:“那好,我就多放些吧。不过,我做菜的秘诀你知道了可别告诉人啊!” “放心吧,不会说出去的。” 她不好意思地轻轻扶了扶眼镜框,满脸认真地问道:“你难道不害怕吗?” “害怕。总是担心凶手随时会扑出来,一整天都很紧张。不过,我最担心的还是这场雨怎么老下个不停。” “是啊,你说的我也能理解。早晨刚刚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可是刚过了半夭,我们就已经习惯了,心情也放松了下来,还感觉这么待着也很自在,甚至觉得这场雨如果一直下个不停的话,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不坏。你说,怎么会突然产生这种想法呢?”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 “要是十年以后我们还能这样平平静静地刮着土豆皮,那该多好啊!”千鹤表情严肃地说道。 “……我可没有你想得那么远。要是每天在这里刮皮,十年间还不得刮几万个?我们又不是在捕金枪鱼的船上,还能长时间不回家?我实在佩服你呀松浦君,总是产生跳跃性的想法。” “我真是那样的人吗?” 我本意是想夸奖她,不料反而招致了她的不满。千鹤一边微微地撅起嘴巴,一边从冰箱里取出一小块奶油。不但是这回,她平常也总是突然产生跳跃性的奇想,可是自己又完全没有意识到,因此与她谈话时,总是存在着让她发脾气的危险。 “平户他们模仿着侦探,在到处寻找线索吧?难道就没想过,随时都有被人从背后袭击的危险吗?” “我只是充当助手,扮演华生医生的角色。而且,我们又没有接触到真相,应该不会有危险的。不过,就怕平户和岛原他们想灭口,会把我给杀了。” “这种玩笑可不许开!”看样子千鹤真生气了,说道,“你要说平户这么做,也许还有可能,岛原君你可不能随便怀疑。” “看样子,他们两个人倒是挺合得来,我对他们并不担心。可是,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对岛原君这么偏袒?对咱们俱乐部另两位同是一年级的鹿町君和江迎君,你也没有如此偏心啊。” “嗯。”千鹤用手指顶住嘴唇,想了想后才回答道,“怎么说呢?这也许叫意气相投吧。岛原君不是有点儿那个吗一一说是不懂事也好,没长大也好。不过,我并没有刻意袒护他,只是觉得他吵过架后也不记仇,这点挺有意思的。” 其实,我觉得千鹤也属于那种生完气不记仇的性格。 “那你们俩关系如何?” “怎么说呢?处得挺好的,没什么问题,大家也算朋友吧。” “这么说,就像动画片里的汤姆和杰瑞了?” “这句话要让岛原君听见了,他准得暴怒一场。” “这又是为什么?难道他不像那个汤姆?” 这时,千鹤收起开玩笑似的表情,往我跟前凑近了些,神情黯淡地说道:“不过,这已经是我们阿基里斯俱乐部出现的第二位牺牲者了。看来,总在鬼神出没的地方探险,还是犯了忌讳吧?” 看来她终于把话引到正题上来了。 “你说是第二位……那第一位指的是对马君吧?” “是的。那还是在我加入俱乐部以前发生的事,听说原来这里有位名叫对马继美的女孩,被外号叫‘乔治’的凶手杀害了。这是岛原君昨天告诉我的。” 我“啊”地答应了一声,沉下脸来没有说话。 “你和对马君关系不错吧?”千鹤小心翼翼地向我问道。 “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件事?”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罢了。”千鹤垂下眼睛,不再往下说了。 “这些高年级学生总是有些古怪吧?无论是平户君,还是大村君……” “我可不敢评论别人啊,师兄。” 千鹤的表情多少缓和了些。她歪了歪脑袋,冲我露出一丝笑意。那副模样真和继美有几分相像。 “我说的话不大好听,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你不觉得我这个人也有点儿古怪吗?” “我可不那么想。”她对我摆了摆手,慌忙地否定道。 “说实话,我得知对马君被杀的消息后,受到很大打击。头几天她还活蹦乱跳地冲我笑呢,实在难以相信。” “还真是这样……不不,我可没说什么。” 她像是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偷偷向我瞥了一眼,马上又转移了视线,用手不停地搅动着锅里煮着的白汤。 她一下一下地持续搅拌着,锅里冒出的蒸汽在她的眼镜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我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只得蹲下身子默默地刮起土豆皮来。 可是千鹤突然又开口问道:“我想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什么事?” “对马君被人杀死后,你为什么不退出阿基里斯俱乐部,而是继续留在这里?并且,还能若无其事地接着参观这种曾经发生过杀人命案的场所。要是我的话,早就……” “要是你,会怎么办?” “不,我没想过会怎么办。”说完,她又不往下说了。 “真没想到,连佐世保大哥也被人杀了。”我说。 “我也一样没料到……要能早点儿离开这里就好了。” “你别往下说了,这种话太不吉利,听你这么说,像是还得有人接着被杀死似的。” 说着,她偷偷往厨房的后门瞟了一眼。看来她真的害怕起来,双肩在微微颤抖着。她的样子实在惹人怜爱。 “对不起,真对不起。无论是平户君还是岛原君,都说不大可能再有杀人案件发生了。” “要是真那样可就太好了,不过他俩的话能算数吗?要是杀人案件果真能够就此终结的话,就太好了。” 我看了她一眼,能看得出,她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 “不过,那个……”她又往我面前靠近了一步,要对我说些什么。 “喂,谏早!谏早你在哪儿?” 酒廊大厅里响彻平户的喊声。虽然他距离我们还很远,可是震耳欲聋的声音足以让周围的空气像玻璃似的发生震动。 就像呼应似的,千鹤赶紧闪开了视线说道:“哎呀,差点儿忘了,我得上浴室看看水热得如何了,正烧着洗澡水呢。” 说着,她站起身来,关上炉子的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了厨房。 <hr /> 注释: 女之影——七月十六日,晚上八点四十分 晚饭时的气氛显然与中午不同,众人的心情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看来,平户对大家的洗脑取得了效果。他曾反复对几位胆怯的成员说过,凶手要是真想对我们动手,何不趁着我们最无防备的昨天半夜来杀我们呢?此话当然很有说服力,再加上平户的口吻幽默轻松,一时笼罩在大家心头的恐怖阴云,就在插科打诨式的解释中烟消云散了。 其实,无论谁的心里,都依然潜藏着不安。别的不提,就说书房里还躺着一具尸体这件事,就够让人心寒的了。不过至少在表面上,这顿晚餐的气氛已经好了许多,就连面对烤得发焦而难以下咽的那盘奶油烤菜,居然也没人提出任何抱怨。 晚饭后众人分头行动,有人去泡澡,有人在酒廊大厅里消磨时间,还有人回到自己房间休息——既没有任何过激行为,也看不出有人在暗中盯梢,大家似乎都把身居险境的恐惧完全遗忘了。可以说,自从佐世保的尸体被发现后,刚才度过的这两个小时,算是最惬意的两个小时了。可是谁也没想到,这只是台风眼中短暂的平静。 不过,台风眼中的人早就有再次迎来台风的准备,短暂的平静只是暴风骤雨即将来临的预兆。 几位成员正在酒廊大厅里看着电视时,突然,大村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他脸上的表情十分慌张,面部僵硬,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大村跑到躺在沙发上的平户跟前,似乎才终于放下心来。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好像这才记起呼吸似的,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双肩不停地剧烈抖动着。 “怎么啦,大村君?不会又见到那个女鬼了吧?”平户仍然躺在沙发上没有起身,只是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 这时,大村突然抬起头来,脸上充满了怀疑的神情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该不是平户君故意下的套,来吓唬我的吧?” 大村双眼瞪得溜圆,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双手揪住平户的衣领,像是要把他扔出去似的。 “喂喂!你冷静点儿!我可什么都没做。都这时候了,谁还有心思和你开玩笑?你真看见鬼了?” 平户脸上的表情比刚才认真了不少。大村满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是真的!那个女人又出现了,我亲眼看见那个凶手了!” 大村所说的经过大致如此:晚饭后,他在自己房间听了一会儿CD,后来想凑个热闹,就打算下楼到酒廊里来。他先把门打开一道缝,探出脑袋往走廊里打量了一番。(为了保险起见,他出门前总是习惯如此。)这时,只见一个女人的背影经过走廊,正向里头走去。他不由自主地转身关上门,做好心理准备后再次打开房门朝走廊里望去。那个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只不过一个背影,并没有看清她是谁吧?难道你就不可能慌忙之中认错人了?刚才我还见到松浦君洗完澡后上到二楼去了呢。” “我哪会认错人呢!”大村重重地摇了摇头,回答道,“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傻到那种程度,平常熟悉的人还能认不出来?当时距离不过五米左右,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女人我从来没有见过。” “不会真是见到鬼魂了吧?”谏早在一旁问道。 大村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你别把我当傻子。 “要是真见到鬼魂,那可就再好不过了。可是,哪有这种毫无防备的鬼魂,而且还穿着拖鞋?” “依我看,”平户用手抚摸着下巴说道,“住在鬼屋中的女鬼本来就是这样。可是,你刚见到的那个背影,怎能判定就是个女人?她又不是穿着裙子,一眼就能看出来吧?” “你也太小看人了,总不至于见到背影还分不清是男是女吧?身材苗条的肯定是女人,长得不苗条的肯定就是男人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在这里争论,根本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好,我们只能上楼再确认一遍吧?” 平户一边说着,一边不耐烦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跟在大村身后往二楼走去。这和今天上午带领岛原上楼检查时的犹犹豫豫有天壤之别,从这里也能看出,其实平户心里对大村所说的话还是半信半疑。 大家来到千鹤的房间面前,按了按门铃。 “噢,请稍等!” 房门打开了一道缝,里面传来了千鹤的回答声,看来她正在梳妆打扮。一分钟后,房门打开了,千鹤出现在众人面前。也许因为她刚洗过澡,脸上白里透红,洋溢着少女的气息。 谏早简单地把事情的原委向千鹤作了说明,然后又问道:“刚才大村学长见到的是你吗?” 千鹤惊讶地用手捂住嘴,仔细回忆了一番后,摇着头说道:“不,那肯定不是我。大村君,你刚才看见的人影头上包着一块红色的毛巾吗?” “不。”大村摇了摇头说道,“我只看见她穿着白色的衣服,头上并没有包着毛巾。” “那就不肯能是我了。我走进房间前头上一直包着毛巾。” “这么说来……”平户这才恍然大悟地摸了摸小胡子,往走廊尽头的书房方向看了一眼后说,“看来那个女人一定进了书房,要不……” “我说过了吧,这座馆里肯定还藏着一个女人。”大村大声喊道,像是把强忍在心里的恐惧一下子都发泄了出来似的。要不是平户紧紧按住了他的手臂,真担心他会一下子冲出去。 “你给我冷静点儿!哪有凶手会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地在走廊上走的!那不是很奇怪吗?” “那只能是碰见鬼魂了——为什么平户君把这些怪象全推在鬼魂身上?” “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到那边检查看看。”说着,平户把大村按在墙壁上,拉上谏早一起向书房走去。 “为什么要拉我一起走?” “因为只有你的手在我面前,不拉你我拉谁?” 平户拉着谏早的手,拖着他来到书房前,二话不说便一把推开了门。可是里头根本见不到人影,从大村的话来判断,他见到那位女人后,还在自己房间里待了十分钟才下楼。那么,这个女人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藏起来。保险起见,他们又进入萤之间看了看,依然没有发现任何人。 “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见到那个陌生女人了吗?” 三十分钟后,大家又聚集在酒廊中,屋外传来雨声仍然不绝于耳,徒增了几分紧张恐怖的气氛。平户正叉着双臂,满脸狐疑地盯着大村询问。白天好容易才松弛下来的气氛,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烈的恐慌情绪。不但是平户,全体成员都显得惊恐不安,自然也无心再看电视。 “不会是没睡醒,看走了眼吧?” “虽说我平常胆子小……”大村让千鹤替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喝了几口,心里总算平静了点儿。他固执地瞪大双眼,弯着腰,伸长脖子说道:“可是我不可能看走眼,那个女人我是亲眼看见的。” “除开松浦和岛原,其他人当时都在酒廊里待着。而岛原把自己关在房间没出来,大村君见到的如果不是松浦,那就只能是那位凶手了。不过,凶手胆子居然这么大,竟敢大摇大摆地穿过走廊,真让人不敢相信啊。喂,松浦君,给我也来杯咖啡。” 看来,平户虽保留了一点疑问,但基本上还是相信了大村所说的话。 “不过,这还是让人感觉不可思议。昨天说是听到了女人的声音,今天又恰好碰上了那位女人,怎么事情都那么凑巧,全让你大村君赶上了?” “你说些什么,长崎!”大村恶狠狠地逼近几步,说道,“你是说,我在故意撒谎,是吗?你以为我没事做,在逗你玩吗?” 越是胆小鬼,就越怕别人不相信自己,越怕自己说的话没人听。大村的态度正说明了这个道理。 “我可没那么说,不过……” “不过?不过什么?” “这两件事怎么都让你赶上了……也许,凶手已经瞄上大村君了吧?” “你给我闭嘴,长崎!”平户在旁边吆喝道,“这种话不许再说!不许你毫无根据地捏造事实,弄得人心惶惶。” 然而,平户的担心为时已晚,这番话引起了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只见大村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地耷拉着脑袋,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别担心,大村。凶手要是真想对你动手的话,你的小命怕是早就保不住了。” “这我当然知道。”大村沙哑着嗓子答道,“看样子,凶手只是要耍弄我吧。倒霉!” “他还有闲工夫来耍弄你?”岛原在一旁冷冷地说了一句。但他说话时,冰冷的目光并非对着大村,而是落在平户身上。 “我说得没错吧?这座馆里确实藏着外人,从现象上看就是如此。另外,我看大村无论如何不至于看错人的。” 有了大村的证明,平户愈发坚持自己的意见了。 “是啊,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大村紧接着又证明了一句。 这句话他已经强调过好几次,早已经说得厌倦了,表情和语调都显得有气无力。 “这么说,你见到的一定就是佐世保带来的那个人了,要不就是传说中还活着的小松响子。喂,那个女人看样子有多少岁?” “岁数嘛……看起来感觉还挺年轻,总觉得不大可能是小松响子。她要是还活着总该有四十岁了吧?那个人无论如何看起来不像那个岁数。” “你还能看出不像那个岁数?不是只看了一眼就把门关上了吗?嘴上还逞什么强。” “起码也看了一秒钟……你要再什么事都往小松响子身上说,我可就回房间去了。” 大村赌气地站起身来,同时向我瞟了一眼。看来,他不敢一个人回房间去。我装作没看见,他又连着向我暗示了两三回。 “我也想回房间去。”原来是千鹤实在看不下去,站起身来说道。刚才还笑嘻嘻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表情。 “那太好了,我们一起到楼上去吧。”大村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马上说道。同时,他又向千鹤投去感谢的眼神。其实他根本用不着这样,直接对她说声谢谢不是更好吗? “那也好。不过,你们的房门可得关紧了。” 虽然并不一定有什么危险,总是小心为妙。 “这不用说我们也知道。”大村的口气仍然很强硬。 “我们接着说刚才的事吧。假定大村君见到的女人真有其人,那么,她又为什么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到走廊上来走动呢?”等两个人消失在门口后,岛原又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从他刻意强调了“假定”这个词来看,他对大村所说的话仍然没有完全相信。 “也许是想起个恐吓的作用吧?凶手在警告我们,不要再四处调查。因此,他采用吓唬胆子最小的大村这种方式,收到的效果才会更明显。反过来说,这也恰好证明了我们正一步步地逼近了她的藏身之地。”平户不紧不慢地捋了捋小胡子说道。 “你说得对,确实是这个道理。”谏早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这里还有个疑问。”一直坚持凶手出自内部的岛原又说道,“这又太奇怪了吧?凶人怎么会知道我们中间数大村胆子最小?难道他对我们内部的情况相当熟悉?” “看来,茄子君把昨天我们举行过测试胆量的比赛都忘记了吧?如果凶手是从佐世保那里得知了我们的情况,那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平户立即予以了反驳。他们两个人的观点就像史学界争论邪马台古国位于哪儿一样,永远也没有统一的时候。 “说得好,这倒是一个不错的解释。不过,我仍然觉得凶手的意图并不在于恐吓。你们想想看,大村君打算什么时候打开门,露出头来看看,这完全是由他自己做主的,对吧?” “……噢,也对。凶手确实无法事先得知大村打开门,往走廊里瞧的时间。如果这样的话,又说明了什么呢?只能说明大村是偶然间发现那位女子的,也就是说,他开门时凶手恰巧经过走廊。不过,这对于已经杀死了一个人的凶手来说,岂不是显得太麻痹大意了?或者凶手有什么不得不从那里走道的原因,迫使他宁可冒着危险也必须从走廊里走过?” “如果真属于这种情况的话,我们就必须分析凶手是从哪儿出来的。也就是说,出门前他究竟躲藏在哪里。这一点很值得注意,我想,他只能是从一层上来,或者是从二层西侧的房间出来的吧。” “可是,这样一来就越说越复杂了。不过,我们几个人当时待在酒廊里,根本不可能出去。只剩下留在自己房间里的茄子君——你自己最值得怀疑了。” “别忘了,松浦君也不在呢。” “松浦君的房间就在大村房间前面,从他门前经过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完全没有必要否定。如果是茄子君的话,你出现在那里就说不过去了,所以你有理由伪装成不知情的样子。” “是吗?这么说,凶手就是我了?”岛原毫不胆怯地反问道。 他这个人从某种角度上看,也和平户一样,说出的话有时很难让别人弄清真实的含义。“不过,我这个脑袋的形状总不会连大村也认不出吧?” 他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就算看不清他的脸,大村也不会认不出那个剃得尖尖的脑袋。 “这么说,不正好证明了我们自己人中没有谁值得怀疑吗?也就是说,从走廊里经过的肯定是馆里的第八个人。” “我的话正好被你用来证明自己的看法。这么一来,又回到刚才的问题,凶手为什么要大摇大摆地从走廊经过呢?” “大摇大摆这种说法从何而来?” “因为据大村君说,那个背影没有让人感觉出凶手特别小心。而且,走路时越是小心,就会越分不清男女。” “你说得好像知道凶手是谁似的。不过,大村只是感觉,只不过是感觉!既然他是凶手,就不可能走路时不做任何防备啊!” “我看他说的话根本就不可信,他说自己看见女人什么的,尽是一派胡言。”岛原心直口快地说了一句。大村是比他高两届的学长,可是岛原话说得很难听。 “我们寻找凶手的事情还没着落呢,难道要停顿下来吗?” “……不过,我看咱们先别到处找了吧,还是按兵不动妥当些。万一我们真发现了凶手是谁,也许他就不会像之前那样老老实实待着了。” 谏早满脸惊恐地提议大家要慎重些,可是平户却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可是,我们总不能放任不管吧?而且,凶手杀害的还是佐世保。另外,如果就这么下去,眼看着大村的精神就该垮了。” “你说得对。”岛原也表示了赞同,“反正大村已经见到过凶手的模样了,即使他当时出现了幻觉。现在就算告诉他当时见到的人影不是真的,他的脑子里也已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虽然平户和岛原在凶手出自哪儿这个问题上还有争论,但在继续寻找凶手的问题上,看法倒十分一致。 “可是,万一惊动了凶手,对方要拼命向我们反击,那又该怎么办?得想个办法把损失减少到最低的程度啊。” “除开大村所说的——凶手在走廊里露过面,但这件事目前还真伪难辨——对方并未对我们采取过任何具体行动。相反,我觉得,他是不是正躲在什么地方,战战兢兢地害怕被我们发现呢?” 到了岛原那里,对同一件事总有不同的理解。 “嗯……”平户把身子重重地倚靠在沙发上,闭上眼好好思考了一会儿。“唉,今天晚上还是喝点儿酒吧——目前手头的线索不多,但好酒和下酒菜倒有的是。” 他最后说出的这句话有多少是出于真心,还很难说。 千鹤——七月十六日,晚上十点十五分 门铃响了,接着传来摘掉保险链的声音,千鹤打开了房门。 “到底有什么事啊,松浦君?为什么要把我叫到这里来?” 尽管屋里没有别人,用不着这样小心翼翼,但谏早还是压低了嗓门。他之所以到千鹤的房间来,是因为千鹤在陪大村一起回房间以前,偷偷吩咐过。 酒廊里,平户他们正按刚才的提议,兴高采烈地举行着酒宴。 外头的大雨又足足下了一整天,一刻也没有停止过。之前那段好天气,仿佛在为这场大雨积蓄能量似的。举办这场酒宴也许带有为大家消除烦恼的目的一一自从大村发现了凶手的身影后,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心情,唯独平户,竟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我就想问谏早君一些事。”在窗外雨声的映衬下,千鹤像下了决心似的说道。 “是想问我大村君发现凶手的事吧?这件事要问我的话,我也说不出个道理来。我坐在这里可以吗?” “噢,请随便坐。我想问的并非大村君的事情。特意把你叫到这里来真不好意思,不过,旁边有其他人的时候不方便说,因为这些话我不想让别人听见……” “……到底要问我什么事?何必这么严肃呢?” “这件事当然很严肃,目前的情况你也知道,实在太复杂了。”千鹤的声音显得很特别。 “那倒也是,我这么问真是抱歉。”谏早小声地赔着不是。 “噢,没关系,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千鹤也连忙向对方赔不是。 “算不了什么,你就说吧,到底想问我什么事?” “这……”足足顿了十秒钟,千鹤才下定决心张开了嘴,但马上又停了下来,“你听了千万可别生气,我想问你有关对马继美的事情。” “……为什么突然想起问她的事?现在哪儿还顾得上说过去的事?”谏早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激忿。 “噢,你千万别生气,请听我把话说完了,拜托。”千鹤慌忙作了解释,“其实,谏早君和继美交朋友的事,我早就听继美说过了。” “……是继美告诉你的?你早就听说过吗?这么说,松浦君和继美以前就认识了?” “是的,我们从上小学起就是一对好朋友,不但住得很近,而且一直到上初中和高中,我们都是同学……”千鹤的声音仿佛晶莹剔透的水晶,直击对方的心底。只听她接着说道:“她上大学后加入了阿基里斯俱乐部,跟大家一起探险,认识了谏早君,和你成了男女朋友……这些我都听她说过。去年我没考上大学,还在姬路,是她经常打电话把这些告诉我的。” “是吗……” 千鹤为什么要说出这么多秘密?难道是大村发现了凶手后又引出了这些事?从她说的话来看,真正想说的要紧事还在后头呢。 “我还记得继美下葬的那天,谏早君在她的灵柩前哭得昏天黑地的那一幕,留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我那时就感到,你是多么深爱着她。”千鹤像是陷入了回忆,喃喃地说道,“其实那天我也真想大哭一场,可是见到你哭得那么伤心,我只好忍住了。” “那天我的样子确实不好看,却让你见到了,千万别见笑。不过……继美就是我的一切,自从她死去以后,我的生活便变得一片昏暗,每天都索然无味,现在依然没有得到平复。凶手‘乔治’尚未归案,也许正因为如此,继美还死不瞑目,无法进入天堂,正在那儿游荡着。我一想到这里就伤心不已……”谏早无力地咳了一声后,紧接着说,“不过,现在这种状况下,你为什么想起打听继美的事情?另外,既然你早就认识继美,又为什么从未对大家说起?” “我是为了找出那个杀害继美的、叫‘乔治’的凶手才这么做的。” “你想找出‘乔治’?” “是的。我之所以参加阿基里斯俱乐部,目的就是寻找杀害继美的凶手。因此,我才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没有事先告诉你,实在对不住。”千鹤用微弱的声音解释道。 “……可是,被‘乔治’杀害的人远不止继美一个,你为什么偏偏要从阿基里斯俱乐部这条线索来寻找?” “我早就料到你会这么问。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千鹤突然大声说道,“据警方透漏,‘乔治’不是在街头花言巧语地搭讪上女孩后,把被害人带回自己隐密的住处杀害的吗?” “是啊,电视报道中是这么说。” “可是,据我的了解,继美比一般的同龄人显得成熟,不可能在街头听了几句好话就乖乖地跟着陌生人走。在班里,她像个大姐姐似的关心着同学,想骗她可没那么容易。再说,她已经有了谏早君这个男朋友,又赶上人们纷纷传说有个叫‘乔治’的杀人魔头要拐骗杀害女孩,你说,她能毫无戒备地跟着一个刚认识的男人走吗?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千鹤满怀信心地说道。也许,她对继美为人处世的原则了解得极为透彻。 “确实,我对这些事能发生在继美身上,也感到不可思议。” 谏早颇感内疚地说道,“我也想不通凶手是如何把继美骗走的。就算是被人强行拉走的,总不会没有任何人看见吧?而且,她也不可能深更半夜到没人的地方去……这么说,你是怀疑‘乔治’就在我们阿基里斯俱乐部当中?” “是的,一定是这样,继美一定是被我们俱乐部中的人骗走的。如果同是阿基里斯俱乐部的成员,半夜把她骗出来还是有可能的。” 确实,千鹤说的理论上完全行得通。谏早自己也有过几次同样的经历,只要俱乐部里有人说摸黑到哪儿探险,自己二话不说就会跟着走。虽说因为继美是个女孩,通常情况下夜里不会叫她去,可是,傍晚时候通知她到俱乐部里紧急集合的事也发生过四五回。 “照你这么说,还真不是不可能。不过,寻找凶手的过程,一定存在着巨大的危险。也许你毫不顾及自己的安危,或者是还没考虑到这种事情极其危险吧……这些话你没跟俱乐部里其他成员说过吧?” “是的,因为我还无法确定到底谁是‘乔治’。” “是啊。照你这么说,至今为止,虽然你心里一直在猜测我们之中到底谁是凶手,但表面上还是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跟我们一起外出探险,一起有说有笑地喝酒,对吧?” 也许是难以回答,千鹤沉默了一下才说:“不瞒你说,确实是这样。我也觉得十分对不起你,把你也蒙在鼓里,可是这样做是有道理的。” “有什么道理?” 千鹤压低了嗓子,小声回答:“其实,继美早就发现,在她遇害前的一个月,有人在她的房间里偷偷放了一个窃听器。” “窃听器?这件事我从没听她说过,是真的吗?” “是真的。那是出事前大约两个月的某一天,继美发现自己的收音机突然出了毛病,声音很不清楚。她感到奇怪,就去请教别人。这时,一位自称窃听专家的人找上门来,告诉她,你一定已经被人窃听了。这种人不会白帮忙,肯定是要收费的。通常情况下继美不会予以理会,可是一想顺便也能修好收音机,于是便请他来处理。经过专家的严密检查,结果在房间里电话机的底座上发现了一个薄片式窃听器。据这位专家说,一旦房间里被安上这种高性能窃听器,那里所有的声音都会被吸收。” “竟然有这种事?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窃听器是谁安的?”谏早带着满脸的怒气追问。 “我听继美说,前两天正好有几位俱乐部的同学参加完探险后,硬要来她的住处喝酒庆祝,结果一喝就待到笫二天天亮。她说,一定是那时有人乘机安上的。果然,拆除了窃听器后,收音机马上恢复了正常。” “你是说,这件事一定是我们阿基里斯俱乐部的人干的吧?可是,她为什么把这件事拿出来跟你商量,却一点儿不肯告诉我?”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她。据她说,这件事一定是阿基里斯俱乐部的人做的,只是还不能确定到底是谁。如果贸然告诉你的话,她担心会把事情弄大了。” “这当然,我要知道是谁干的,一定轻饶不了他。我会二话不说一把拧断他的脖子。那个窃听器到底是谁安的,你知道吗?”谏早越说越激动,嗓门不由得大了起来。 千鹤连忙压低声音,小声说道:“那是……和你同年级的长崎干的吧?听继美说,那次庆祝酒会上,长崎不用自己的手机,要借继美屋里的电话。他的理由是用手机打费用太高。当时她还想,这个人怎么这么抠门呢?肯定就是乘这个机会安上的。在发现被窃听前的一星期,还发生过这样一件事:那天俱乐部组织大家去探险,回来的路上到一家叫‘骑士’的咖啡馆歇了会儿。继美给自己要了块生奶油蛋糕,可是坐在对面的长崎却说道:‘我知道对马君最爱吃生奶油蛋糕了。’继美当时就心里一惊:‘奇怪,他怎么知道?’因为继美最近才刚迷上了生奶油蛋糕,而以前却从来不吃。两天前她给老家的母亲打过电话,告诉她自己近来常吃生奶油蛋糕。” “也就是说,长崎一定偷听过她的电话了?” “是的,因为这件事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连谏旱君你也没告诉过。但那时她还将信将疑,怀疑自己是否不小心在那儿提到过……” “也就是说,当时还无法断定被人偷听过电话,对吧?那后来又把找到的窃听器怎么办了?” “只是扔掉了事。她想,对方已经知道自己发现了窃听器,以后也就不敢再安了。另外,手头也缺乏足够的证据证明窃听器就是长崎安的。” “原来是长崎啊……这小子完全干得出来。他曾经自吹自擂,说自己在网上一口气下载过三万张下流图片,还在日本桥一带收购了大批次品来倒卖,为这事还被平户狠狠地嘲笑过。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他当时盯着继美的眼神确实有点怪。” “是啊,我也觉得他的目光挺吓人的。”千鹤马上就表示赞同。听她的语气不像是表面上的附和,而是发自内心的看法。 “正是因为这样,你就认定长崎是那个‘乔治’吗?” “案发后我把窃听器的事情告诉了警方,可是因为没有拿出实物,也不知道警察是不是真的相信我的话。可是,案发时长崎却提供了不在现场的证据,所以拿他没办法。” “这么说,长崎并不是‘乔治’啊。” “因此……”千鹤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认为除他之外一定还有一位同谋。” “还有同谋?你是说‘乔治’实际上是两个人吗?”谏早追问道。 “是的。”千鹤坚定有力地回答。 “原来如此!‘乔治’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这我可真没想到。那么……”谏早又问道,“你之所以偷偷把我叫出来,是认为这位同谋也在我们阿基里斯俱乐部中,对吧?” “是的,”千鹤回答,“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根本不可能把继美骗出来。” “是吗?那么你一定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吧?” “直到昨天为止,我还不知道他是谁。” “到昨天为止?这么说,现在已经知道啦?” “其实‘乔治’就是佐世保。” “是佐世保?真的吗?佐世保竟然就是‘乔治’?……你找到什么证据了吗?”谏早追问道。 “很抱歉,暂时还没有。”千鹤遗憾地回答。 “这么说来,你说的这些只不过都是推测。如果是别人还另当别论,可是你说‘乔治’是佐世保的话,我看还是慎重些。因为他已经被人杀害,无法出面辩驳了。” “你说的我完全知道,其实我昨天才开始怀疑上他。也就是说,直到他被杀,我才敢确信佐世保就是‘乔治’。”千鹤依然坚持己见,一步也不肯退让。 “看来,你对自己的结论已经非常有信心了。不过,让我疑惑的是,为什么你昨天才突然怀疑上佐世保,而以前却并未往他身上想?至今为止连警察都束手无策,无法认定‘乔治’到底是谁,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昨天突然发生了什么特别的情况?” “他带我们进入书房参观,见到佐世保姐姐的照片时,我才怀疑上他的。” “就是摆在桌子上那张照片?” “是的。”说到这里,千鹤已经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一口气把自己的怀疑都说了出来。“见到照片,我就意识到他姐姐长得实在太像继美了,虽然我知道她们是两个人……她们俩确实有许多相像之处。首先,都是脸型细长,都留着长发,都是薄嘴唇,都经常低垂的眼睛。另外,两个人眼角上都长着一颗黑痣。我开始考虑这究竟是为什么。那时,几张熟悉的面孔顿时浮上心来,那是继美遇害以后,我见过多次的、同是落入‘乔治’的魔爪、被他杀害了的几位女孩的面孔。我马上意识到,这些被害者全都是留着长发,脸型全都显得很细长,都是薄薄的嘴唇。而且,包括继美在内,其中三人或左或右,眼角下都有一颗黑痣。虽然七位被害者除了上述几个共同点外,相貌差异很大,可是若以佐世保姐姐的照片为中心,把她们放在一起进行比较的话,几位被害者给人的印象却是惊人地一致。她们全都与佐世保的姐姐存在几分相似,也就是说,这些相貌酷似佐世保姐姐的女孩最终都成了被害者。佐世保的姐姐是三年之前去世的,而凶手‘乔治’的出现正是在其后不久。因此,我才敢肯定‘乔治’就是佐世保。由此我又联想到,长崎君或许就是佐世保杀害女孩的帮手之一,为他物色人选,进行调查,摸清被害女孩的生活规律等等。” “……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她们确有许多相似之处,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啊!佐世保竟然就是那个‘乔治’……难道,你因为怀疑佐世保而杀死了他?” “不许这么说!”千鹤马上加以否定,“我根本就没干那种事……如果我真的具备那种力气和胆量的话,也许会那么干,但他的确不是我杀的。” “这我当然知道。如果佐世保真是你杀的,那你就不会把这些怀疑告诉我了。”谏早的语气十分和气,这让千鹤顿时放下心来。 “这太好了,我早就相信,作为继美的知心男友,谏早君是完全值得信赖的。” “可是,我并没有完全相信你得出的结论。”谏早不失时机地强调了一句。 可是千鹤根本不为所动,接着说道:“佐世保被杀后我才意识到,在进行胆量测试游戏时,大君村听到的那个女人的声音也许确实存在。正如平户君说的那样,这座馆里昨夜真有另一个女人存在。也许佐世保,也就是这位凶手‘乔治’,正想动手杀害那个女人,却遭到对方拼死反抗,导致自己被杀身亡。” 大村当时听到的声音就是平户推测的第八个人,即“乔治”选定的下一位被害者发出的。在“佐世保=乔治”这个等式下,两位女人的形象和特征已经渐渐重合,成了同一个人。 谏早沉默了一阵后才开口说道:“如果佐世保真是那个‘乔治’,也许如你所说,佐世保确实是被她杀死的。不过,即使这样,这显然属于正当防卫的范畴。那么,这位女人为何不肯站出来承认这一切呢?” 听到谏早提出的疑问,千鹤毫不犹豫地回答:“那是因为她知道我们之中还有‘乔治’的帮凶,而且很可能帮凶还不止一人。说得难听些,甚至我们整个阿基里斯俱乐部都是‘乔治’的帮凶。因此,她在警察到来之前把自己藏起来,不让大家发现,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的话有几分道理。这么解释也完全符合逻辑。这么说来,松浦君已经认定长崎就是‘乔治’的帮凶了,对吧?” “是的,但是手头还缺乏明确的证据……照目前的情况看来,现在心情最为不安的当数长崎君了,因为那位女人如果知道‘乔治’还有一个帮凶,肯定会向警方告发此事。那位女人出于正当防卫杀死了佐世保,可能不会受到法律的惩处;而长崎协助‘乔治’杀死几位女孩的事一旦败露,必将被判死刑。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不但那位女人可能铤而走险,长崎君也极有可能进行垂死挣扎,为了灭口而四处寻找那位女人。我们不能不防啊。” “你说得对。看来,我们的双眼并不能只盯住外人,对自己人也不能掉以轻心啊。可是即使如此,认定‘乔治’的帮凶就是长崎君还为时过早,还须进行甄别,不能妄下定论。” “怎么进行甄别?总不能把他捆起来进行审问吧?” “可是手头任何证据也没有,断定他就是帮凶还是轻率了些。另外,即使他确实就是‘乔治’一伙的,还不至于急着对我们几个下手吧?从他和佐世保的关系来看,毕竟佐世保是主犯,而他只是被迫参与也未可知。” “如果真像你说的就好了……”千鹤不安地说道,“拜托,你一定得帮帮我,对我来说可以依靠的也只有谏早君你了。” “噢,那是自然,我会帮助你的。即使为了替继美讨回公道,我也会竭尽全力来帮助你。不过,刚才这些话你还没告诉过任何人吧?” “是的,我谁也没告诉过。岛原君和大村君并不可靠,而平户君和佐世保的私交又太好了。” 确实,佐世保和平户的交情已经有很多年了。即使千鹤据理力争,平户也很可能听不进她揭开的真相。虽然暂时也还未能理清她所说的一切,但只凭自己以往的观察,谏早已经意识到,千鹤的直觉应该是十分准确的。 于是,他说道:“你说得对,由于平户君过于尊敬佐世保,这一定会影响到他的客观判断。你能如此信任我,这让我十分高兴,谢谢。也许知道这一切后,我就能替继美报仇了……可是我有言在先,在没有获得足够证据前,你不能擅自采取行动。那位女人可能既是凶手,同时也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万一惊动了她,情急之下对我们进行报复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像大村君那样发现她的背影后大喊大叫,其实都很危险。另外,即便是为了继美报仇,直接动手的也不应该是我们,无论如何,只能通过警方来达到这个目的。不管你打算采取何种行动,事先务必找我商量一下,切忌头脑一热就擅自动手,记住了吗?” “……好吧。” 和刚才不同,千鹤的回答听起来似乎带着些不满。也许她本来打算约上谏早,直接采取行动,揭开“乔治”的面纱。以她的性格,完全可能一怒之下,杀死主犯佐世保吧?而现在佐世保已经被杀,她极可能亲自动手,把佐世保的帮凶杀死,来为自己的好友报仇。这很让人担心。看来不仅是那位凶手,就连隐藏在俱乐部成员中的“乔治”的帮凶也可能在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铤而走险,把急于摆明真相的几位同学杀害吧? 窗外传来雨点敲打在玻璃上的声响。 “……千万不要擅自采取行动,千鹤。千万别贸然动手,那太危险了。” 浴缸里的长发——七月十七日,上午十一点二十分 酒会一直开到凌晨三点才结束。平户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大家都站起来。和昨天酒会结束后大家三三两两分别离开不同,今天,大家挤成一团,相互簇拥着一齐向二楼的房间走去。谁都害怕一个人回到房间去;同理,大伙儿离开后,自己独自留在酒廊大厅里也会让人胆战心惊。我们就像一群胆小的草食动物似的,出于恐惧,只能紧紧地靠在一起,七嘴八舌地故意大声嚷嚷着为自己壮胆。 其中,还是数平户嗓门又大话又多,仿佛把大喊大叫当成野营时燃起的熊熊篝火,以吓阻那些垂涎欲滴、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自己的猛兽。沉默就意味着黑暗,而黑暗则意味着恐怖,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众人绷紧了神经,装出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说着闲话,一边讨论着各种话题一边向房间走去。 刚才大家围在一起,兴高采烈地向肚里灌着葡萄酒时,我的视线并非集中在平户这个中心人物上,而是注视着千鹤的一举一动。 看来,千鹤已经看破了“乔治”的真正面目。我真担心千鹤突如其来的想法和举动会给她带来不利,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她是否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实在让我感觉不安,因为“乔治”的帮凶还活着。我装出谈笑风生的样子,内心怀着佐世保的死带来的怯意,若无其事地一口口喝着酒,同时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众人所说的一切。 雨点有节奏地敲打着窗户。我从睡梦中醒来,也许昨晚喝下的酒精仍在起作用,不绝于耳的风雨声像是直击着我僵直的身体,连耳膜也感觉很痛。我抬头看了看挂钟,时间已过了上午十一点了,第二天在昨晚酒精留下的余韵中开始了。 我打开窗户,伴随着一股强风,雨滴从窗外猛扑了进来。外头依旧下着倾盆大雨,除了大雨还是大雨,情况没有任何改变。我们就像被紧紧地捆在暴风雨的牢狱中一样无法动弹,笼罩在茫茫的烟雨中,仿佛外界渐渐迷蒙起来,什么也看不清了。 不过,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能呼吸到几口新鲜空气,心里顿时有了被解放的感觉。从昨天起,我的内心深处就像被烈火烧灼着似的喘不过气来。也许是我的神经过于敏感的缘故吧,一股强烈的不安已经渗透进了整个躯体。一种被深深的恐惧控制的感觉,甚至让我的指尖都感到不安。 究竟是昨晚的酒喝过头了,还是因为谈到了“乔治”的话题? 为了喝几口可以解酒的乌龙茶,我下楼来到酒廊里。里面已经坐着两个人了,是平户和岛原。只见两个人正从坐着的椅子上探出身来,两颗脑袋几乎紧紧地凑在一起,正热烈地谈论着什么话题。 电视画面上,一位记者正指着身后水面不断上涨的河流,声嘶力竭地进行解说。可是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在电视上根本就听不清。 “你们俩在这里商量些什么?”我问道。 他们像是刚刚意识到我的出现,不约而同地抬头朝我看了一眼,随即又把视线回到对方身上。这种态度实在不够礼貌吧? “我们正在商讨,万一馆里真有另一位女人存在,她究竟躲藏在哪儿?”过了好久,平户才对我解释道。他的眼睛红红的,看来,昨晚几乎通宵未眠。 “你们想到什么能藏得住人的好地方了吗?” “想来想去,也只可能躲在车库里吧?如果馆里还有不为人知的密室则另当别论。总之,我们能马上想到的地方都找不到她。” 平户说话时表情愁苦不堪,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仅仅隔了一晚,他的脸颊仿佛一下子消瘦了许多,胡须也没有打理,面色十分憔悴。 “这倒是个十分现实的回答。难道你们已经放弃对那个女人的寻找了吗?” “并非如此。我们只是稍微改变一下思路罢了……可是,有件事情实在让人放心不下。”说到这里,平户闭口不谈,没有继续往下说。至于他提到的“让人放心不下”的东西,看来像是一件十分隐秘的事情。 “昨天我已对你们说过,如果大村说的是真的,那么凶手从玄关大门进入二楼的可能性相当大,这么说来,凶手极可能躲藏在车库里。过会儿我们一起再到那里去看看吧?” 昨天我们一起检查过车库了,那里一个人影也找不到。可是昨天那里没有人,不意味着今天那里也是如此。 “昨天茄子君特地强调‘如果大村说的话是真的’,这是否说明大村的话并不那么可靠?”平户突然提出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 “不不,我的意思并非是指大村君的话不可靠,只是说大村的鉴别能力值得怀疑。”岛原不以为然地回答。 “你这家伙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好吧,那么我们现在就动身再到车库里看看去。”平户愤愤不平地嘟嚷着,打着火机点上一根骆驼牌香烟。一股浓烟直蹿到玻璃天花板上。 “作为持凶手出自内部观点的人,我认为大村君当时一定受到了欺骗和误导。” “难道凶手的目的是让人相信这里还有另一个女人的存在?可是,指出凶手很难恰好选中大村作为目击对象的,不也正是你吗?” “是啊,可是如果那样,我的推理就无法继续下去了。因此,我想,也许凶手另有办法,可以准确知道大村君离开房间的时间吧。” “这么说,你已经放弃自己的主张,承认这里另有一个女人存在了?”平户带着嘲弄的笑容讽刺道。 而岛原摇晃着金黄色鸡冠似的脑袋,正想迎头予以反驳的时候,只听有人朗声说道:“这完全可能做到!” 随着话音,千鹤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今天她身穿一件白紫搭配、颜色反差极大的女仆似的服装,袖子和下摆处各有一条彩色的刺绣。真想不到她还专门带来几套换洗的衣服——明明只带来了一只手袋。千鹤像是一大早就在厨房里准备早饭似的,端在胸前的餐盘里放着三份夹着培根和生菜的三明治,还有三杯冰咖啡。 “啊!又来了一个人。没关系,请把我这份先吃了吧。我再做一份来。” 千鹤麻利地把三杯咖啡摆在桌上,当然,也没忘了放上吸管和鲜奶。 “那就对不起了,先把你这份给吃了。” “没关系,这不值一提。反正也不费什么事,我再做一份就是了,而且论资历我的年级最低,理应先让你吃。” 千鹤把昨天说过的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从她的眼神中却看不出有任何卑屈的神情。 “岛原君论资历也是最低的,可也没见他对我们这些学长们客气过啊。”我边说,边往岛原脸上看了一眼,只见他略显狼狈地避开了我的视线。看来这家伙并非真的不懂事,只不过是装傻而已。 “平户君,请问,你知道这座馆后面是什么吗?”岛原突然冒出这样一个问题。 “后面?后面不就是山吗?这座馆是用山脚下的一块平地盖成的,并没有后花园之类的设施。馆的最北面紧挨着峭壁,只不过在峭壁的斜面上喷涂了一层混凝土浆用于加固而已。” “即便是这样,馆和山体之间总有些缝隙吧?” “那当然会有,总得有条排水沟什么的,但窄得只能勉强通过一个人。我想,凶手总不至于躲在那么小的地方吧?与其整天蹲在那里,我看倒不如躲到山上的树林里自在些。”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关心的是馆北面靠排水沟那一侧,或者是靠着山体的位置,是否还建了一间放杂物的小屋子。通常馆外面会单独盖一间小房子,专门用以存放清扫工具等东西,甚至有的小屋还设在从外面根本看不到的位置上。佐世保没有特意把小屋的位置向大家介绍过吧?” “去年我就没好妤看过馆后面那块地方,所以不能肯定那里有没有这种放东西的小屋。也好,过会儿我们一起去确认一下。可是,坚持认为凶手出自内部的茄子君怎么突然关心起能躲藏外人的小屋啦?”平户一边说着,一边好奇地往岛原身上看了一眼。 “我想,凶手总有些东西不适合放在自己房间,他很可能就会把这些东西放在不被人注意的小屋里。” “这话有道理,我接受这种解释。” 正当平户露出满脸笑容,说完这句话时,只见大村带着满脸困意出现在门口。他含糊地向大家问了句早安,便急急忙忙朝后面走去。 “喂,你上哪儿去?大村!”平户叫住了他。 “我上浴室。” 大村沙哑的嗓音刚落,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大大的哈欠。浴室的西面镶着一面很大的玻璃,这样浴室便起到了展望台的作用,可以边洗澡边眺望外头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这里虽称不上景色绝佳,但也别有一番味道。赶上好天气时,在这里还能目睹大片萤火虫飞翔的壮观情景。不过,墙上装着玻璃,既有有利之处,也起了一些反面作用——那就是会让洗澡的人感觉格外恐怖。既然能从里面看清外面,那么从外面也同样可以看清里面。尤其到了晚上,在浴室里的人会感觉到,似乎黑暗中有谁在闪动着眼睛往里瞧。通常情况下,只要不是女性,便不会产生这种感觉;可是现在情况变了,往里看着的人也许就是凶手。 窗户上安着百叶窗,但即使放下了百叶窗,也不能使人安心;不仅如此,还会让人产生有人紧贴着百叶窗往里看的想象。 关于这一点,白天的感觉总是会好些,现在虽然是雨天,但外头还比较亮,可以带来些许安全感。尤其是大村已经经历过那种体验,因此体会得更深刻。这里的浴缸采用循环过滤器进行清洁,因此可以不必重新加热,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可以入浴。 “看来我也该泡泡澡啦。”平户伸长鼻子,嗅了嗅他那件充满酒精味的衬衫。 “你早就该洗澡了,这身脏衣服也该好好洗一洗。”千鹤从后面的厨房里回应了一句。 “说什么傻话!这身衣服要是脱下来洗,那我穿什么?” “难道你这回就穿了一身衣服吗?”岛原吃了一惊,问道。他虽然不像千鹤那样每天换衣服,但也带了另一件换洗的夏威夷衬衣。两件衬衣的图案相同,只是底色不同,今天他穿的这件是白色的。 “只带一件怎么就不行?”平户气哼哼地回答了一句。这时,只见大村默默地回来了——离开酒廊总共还不到两分钟。 “喂,大村君!你到底在干什么?”千鹤只看了大村一眼,便大叫了起来。 这也难怪,只见大村赤裸着身子,既不穿上衣也不穿短裤,身上除了一副眼镜,几乎一丝不挂。他身上一点儿水也没沾上,所以并不是洗完澡后出来的。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家伙居然还有露阴癖!可是胆子也太大了些吧?又不是刚喝过酒。”平户几乎惊呆了,随口指责了几句。 大村走到酒廊门口,犹犹豫豫地停下脚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女……女人。女……女……女人。” 大村缓缓地举起了手,向浴室的方向指了指。大家一看,只见大村满脸灰白,害怕得连大声喊叫的力气也没有了。 “又看见女人了?看来你这家伙真没见过世面,光着身子嘴里喊着女人,像个精神病似的。” 可是大村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仍然声音沙哑地不断叫着:“女……女……” “看来已经到了晚期了。”平户嘴里嘟嘟嚷嚷地说着,站起身来,向浴室走去。 当初的八重奏乐团中有个女性,因此修建流萤馆时把浴室和厕所都做成男式和女式两种。浴室的面积比通常家用的略大,用缘斑石砌成的浴缸十分宽敞,起码可以供三四个人同时入浴。一个人在此洗澡时,因为墙上安装了玻璃,反而让人感觉过于空荡。浴室和走廊之间还隔着一处更衣室,更衣室里配有镜子、吹风机、洗面台和两把长椅,面积与浴缸差不多。 走廊旁边并排修建着两间更衣室。靠里的那间更衣室的门敞开着,涌出一股股白色的水汽。看来浴室与更衣室之间的门也是开着的,从这里也能看出大村当时是多么地惊慌。走近更衣室,可以听到浴室天花板上有水珠落下,砸到浴缸水面上的声音。想必到了夜里,这里就更加恐怖了。 “喂喂!里面并没有人啊!” 平户用手扶住门框,往更衣室里看了几眼后转过身来说道:“能看见的不就是你刚脱下的两件脏衣服吗?!” “你再往里面看。”跟在最后面的大村怯生生地回答。他还是赤裸着身子,也许是恐惧压倒了羞趾,他虽然赤身露体,但丝毫不觉得难为情。站在他前面的千鹤下定决心不肯回头。 “你是说,浴室里有人?”听到平户说的这句话时,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小心点!”岛原冲着他的背影喊叫了一声,“还不知道里面会出来什么东西呢!” “……哇!这可太厉害啦!”从更衣室里传来平户的叫声,既不是非常冷静,又不像非常惊慌,是一种两者兼而有之的声音。 “到底怎么啦?”岛原边问,边闯进了更衣室。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我也赶紧向前几步跟了进去,前面的两人并不在更衣室,而在浴室里。我慌忙向浴室的门口走去。突然,一股呛人的香水味迎面扑来,夹杂着水蒸气直冲我的鼻孔。这种气味似曾相识,我记得,在佐世保的卧室里闻到过。 “这到底是什么气味?”我问。 可是,浴室里的两个人只是呆呆地站着,谁也没有转过身来回答。我从两人之间向浴缸里看了一眼,只见反射着黑色亮光的水面上漂浮着几十根长长的头发,就像一池混浊的水里浮动着的绿藻,在水面上扩散开来。头发,尤其是长头发,实在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不同人的头发不但光泽有差别,连弯曲度也大不相同。 “想不到,这里成了收容流浪汉的圣地了。” 平户说话时,眼睛不是看着浴缸里的头发,而是紧紧盯着西侧宽大的玻璃窗户。由于窗户上的百叶窗没有拉上,因此处于流萤馆下方的原始森林一览无余。今天,外头下着雨,视线比较模糊。如果是个好天气,一大片苍翠欲滴的林海可以尽收眼底,只要看上片刻就可以让身心都得到放松。可是,平户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外面的景色上,而是紧紧盯着玻璃上的某一点。 众人的目光也随之转向了那里。只见玻璃上用假名写着五个字——决不饶恕你。字是红的,就写在玻璃内侧。 “是用血写下的吧?”岛原问道。 平户把脸凑近了玻璃,看了看后回答道:“不是血,颜色要比血更鲜艳些。” 这些红字不像是用鲜血之类含铁的物质写上的,所以并没有灰暗混浊的感觉,而是显得鲜红而夺目。 “是用水彩笔写上的吧?”我问。 平户又摇了摇头,回答道:“不像,字迹有些隆起,显然是用黏性更大的液体画上的……也许是口红吧?” “口红?” “那肯定是女人干的。”岛原愤愤地说道,这显然对于他的推理是个严重的打击。“那么,这些头发也是她留下的吧?” 显然,水面上漂浮着的头发和大家的都不相同——既不像千鹤剪得短短的头发,又比平户蓬松的头发长上几倍,显然不属于阿基里斯俱乐部任何人的。 “头发数量也真多啊!” “不,看起来虽然觉得很多,其实并没有多少。我们有时也会被自己掉落在地板上的头发数量吓一跳吧?道理就和这个一样。” 我毫不胆怯地从水里捞起了头发。果然,捞上来后感觉数量并不多,加在一起也只有一小把。 “你把头发抓在手里,难道不害怕吗?” “头发又不是什么鬼魂,是实实在在的东西,看来一定是某个人留下的。” 我把手里的头发放在洗面台上。 “看来,这里还藏着一个女人吧?”千鹤的目光透过众人的肩膀往里看了一眼后说道。她的口气虽然天真无邪,但目光却十分镇定。 “这一来不是把自己全暴露了吗?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头发剪下来留在这里?”岛原满脸疑惑地说道。 “先不管是男是女一总之,如果上次大村的偶遇算是一场意外的话,这次可是凶手在杀人案件发生后初次采取行动。如此看来,可以确定,的确有个人躲藏在流萤馆里。” “我看,与其说是‘躲藏在’,不如说是‘在’流萤馆里。” “采用何种说法都没什么关系,我看问题并不在于如何表述,而是要弄清凶手为什么要故意暴露自己。” “我看凶手一定已经走投无路了,他知道唯一的桥梁被水淹没无法通行,已经无法逃走了。”大村小声地插了一句。看来他紧张的情绪已经稍稍得到缓解,总算把内裤穿上了。 “看来我们的搜查还是起了作用。”岛原意味深长地说道。显然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把凶手逼入绝境是否是个好办法,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我看咱们还是先回酒廊里去吧。凶手既然只是警告一下我们,这就意味着不会马上发起攻击,这就像先出示了张黄牌,而不是红牌一样。另外,松浦君好不容易为我们泡好的咖啡就要凉了,待趁热把它喝了。大村,头发已经捞出来了,你就放心洗澡吧。” “你就别给我吃什么定心丸了,我绝对不再洗了。”大村重重地摇了摇头说道。他发出的并不是沙哑的声音,而是扯着喉咙发出的坚定的喊叫。 结果,只能先用靠外面的那间无人使用的浴室,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对应之策。捞起的头发和玻璃上的红色文字还留在原处,以便保护现场。而呛人的浓烈香水味一时无法消除,只好由着它去。大家只得出了一个结论——由于昨夜十点以后再没有人到浴室来看过,因此可以断定,这一切都是凶手在夜里故意留下的。我们切断电源,关上更衣室的门,不过并没有上锁,只需用手轻轻一推便可打开。可是,众人的心中似乎都插上了一道结实的门闩,希望把那些灾难都关在门里,再也不让它出来。这么一来,除了萤之间、佐世保的书房和卧室,现在又增加了一间浴室。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大家心中不愿打开的门又增加了一扇,似乎预示着流萤馆终将被浓浓的血腥侵蚀掉一样。 虽然换了一间浴室,但大村仍然无法消除心中的恐惧,他连喊带哭地请求千鹤在他洗澡时为他在走廊里看着。看到他的样子,根本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学长——肯接受他请求的只有千鹤一个人,所以这也没有办法。他的请求使得千鹤不能继续做饭,于是午饭的时间不得已又推迟了许久。结果,等大家吃过午饭,收拾好盘碗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我在厨房里帮助千鹤用海绵布洗碗时,平户拍了拍我的肩膀。看来他刚洗过澡,身上比早晨干净了许多,脏兮兮的头发也变得顺眼了许多。 “有什么事吗?” “跟我来一下!”平户罕见地压低嗓子说道,看样子他不想让在不远处正把洗过的碗盘放进干燥机的千鹤听见我们的谈话。 我离开了厨房。岛原正在酒廊里等着我们,这里除了他并没有别人。看这样子他们又想充当侦探了——的确,他们不是那种受到挑衅还无动于衷的人。 “这回又想到哪儿看看?” 我原以为平户又要带我到浴室去看看,没想到他穿过大厅后爬上二楼,走过右侧的走廊,径直进了最里头的萤之间。 “刚才我来这里看了看,我想,哪怕数量并不多,凶手也不会主动剪下自己的头发。那么浴室里的那些长发是从哪里来的?我想,极可能是从这里蜡像的头上剪下来的……”平户把手搭在通往小仓库的门把手上说道。 门开了。 “还是请你们自己看看吧。”平户边说边打开了灯,拉开了仓库里的帘布。几尊圣瓦伦丁八奏乐团成员的蜡像呈现在我们面前。 我们数了数,一、二、三、四……少了一尊。手和脚的确是五双,身子也是五个,但最后的一尊只剩下从脚到脖子这一段,而头却不见了。这尊缺了头的蜡像身上还披着薄薄的睡衣。 丢失了的是小松响子的头。 “看来一定是从这尊蜡像上剪下的头发。” “也许是吧。可是总感觉有些奇怪,就算是为了不让人看出剪下了蜡像的头发,也用不着把整个脑袋给偷走了啊。这么一来,不正好说明凶手扔进浴缸的头发是假的吗?” 确实是这样。要是让人发现并不存在另一个女人,甚至并不存在一个外来者,凶手无疑等同于自掘坟墓。到底是凶手的想法太浅薄,还是另有企图?这对于主张凶手出自外人的平户来说,成了一个十分头疼的问题。 “会不会是凶手认为我们发现不了这儿的蜡像,才这么干的?”我马上替平户找了个说法。 “可是,那又有什么必要把蜡像的脑袋偷走了呢?”连平户自己都不认同这种说法,“无论如何都显得多此一举。不过,也许是因为蜡像头上除了头发,还留下什么特殊的痕迹,而我们上回来这里时没注意到吧?” “你是说只有小松响子的蜡像上才有的痕迹吗?” “会不会是小松响子本人干的?”平户歪着脑袋,小声嘟嚷着,“总不会是小松响子还活着,知道这里藏有她的蜡像,一怒之下把蜡像的脑袋偷走后扔掉了?然后,为了表示这是自己干的,还故意把蜡像上的头发扔在浴缸里?如果这样的话,‘决不饶恕你’那几个字可能就是她留下的。甚至……会不会是加贺萤司也活着,发现了这些蜡像后,把自己心爱的小松响子的头给拿走了?” “喂,你不是在说胡话吧,平户君?”我不由得揪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再往下说。 平户却紧咬着下唇继续说道:“看来情况真是越来越复杂了。究竟我们忽略了蜡像上的什么呢?喂,茄子君,对此你有什么高见?” 岛原罕见地叉着双手默默地听着,两眼仍然紧紧盯着这排蜡像。 “我也说不清楚。”想不到他一反常态地无话可说。本来这正是证明凶手出自内部的好机会,可是他却歪着脖子,露出复杂的表情,紧紧盯着蜡像的胸部说道:“也许这件事并不那么重要,只不过是凶手使用的障眼法罢了。” “茄子君的看法显得有些消极啊。”平户像是突然失去了对手似的,显得十分扫兴,语气中也充满了失望。 岛原继续小声说道:“就连‘决不饶恕你’那几个字也一样,我看目的仅仅在于捣乱大家视线,大可不必把它当成一回事。” 这时,突然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又发现什么啦?” 大家回头一看,原来千鹤也走了进来,正隔着我们几个伸头往里头看。 “啊,这里居然还有蜡像!而且还有那么多!我怎么没注意到呢?” 千鹤显得那么随意,就像站在点心铺门前往里看时说的话,天真的本性溢于言表。 “你说没注意到?这么说来,松浦君已经来过这里了吧?” 松浦被我一问,脸上露出一分惊慌,撅起嘴不高兴地回答道:“早晨我来这里看过一眼,可是那时拉着帘布,所以……” “你是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 “……嗯,是的。”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能擅自行动吗?” 见我生了气,千鹤低下头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猛地抬起头说道:“可是来过这里的又不止我一个人!” “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平户接过话头反问道,“你是说还有人偷偷到这里来过?” “起码岛原君也一个人来过萤之间。” “我可没来过。”岛原矢口否认道。可是,他说话的声音却失去了冷静,神情也显得极为狼狈。他的反应实在有点儿不正常。他检查佐世保的尸体和见到浴缸里的长头发时,都显得十分冷静。 “这可是我亲眼见到的。”千鹤不依不饶地强调道,“我明明见到岛原君上午十点左右走进了萤之间。当时我便十分好奇,等他离开后也走进去看了看。可是这里除了萤火虫标本外,什么也没有呀。” “这是真的吗,岛原君?”平户厉声追问道,眼神中透出一道犀利的目光——这无疑是在明确地警告对方,说假话我可饶不了你。 “是有这么回事。”岛原吞吞吐吐地承认了,然后又低着头小声地解释道,“……我想私下里寻找出一些秘密通道的线索。如果我的推理成立的话,这里必定能找到一条通道。早晨我醒得早,把平户君叫起来感觉不大合适。另外,我也想抢在别人前面找到这条通道,好炫耀一下。” “那么,你到这里时,蜡像的脑袋还没被偷走吧?” “我也不知道,因为当时我根本没往这里看。布帘还拉得好好的,我的注意力全放在寻找那条秘密通道上。” “那么,你找到秘密通道了吧?” “还没有,要是真找到了,我会向你报告。”说着,岛原毫不示弱地看了平户一眼。看来他说的不像是假话。 平户点了点头,又朝千鹤看了一眼,说道:“我也一个人到这里来过,无法指责你们什么……不过,若有兴趣的话,你也一起参加我们的行动吧。” “我可不想参加,刚才只是出于好奇,才一时头脑发热,独自跑到这里来。”千鹤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可是,我心里仍然在怀疑。昨天夜里刚刚告诫过她,行动以前必须和我商量,可是今天一早她就擅自采取了行动,看来她以后仍然不会把我的劝告放在心上。“乔治”的另一位帮凶明明就待在这座馆里……我真不希望见到另一幕惨剧发生。她这么做,继美也不会感到高兴吧? 这时,我突然想起千鹤昨晚告诉过我的一句话——“平户和佐世保的私交太好了。”对此我颇有同感,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千鹤才对平户保持着戒心吧?对于千鹤来说,杀死了佐世保的凶手,也就是杀死“乔治”的凶手,反而成了自己人。 不知道千鹤所作的解释是否已经得到了平户的认可,他只是向千鹤叮嘱了一句“以后得小心点儿”,便不再说什么了。 接着,他又转向岛原说道:“原来小松响子住过的房间,现在是你茄子君住着吧?请打开门让我们进去看看。” “当然可以。不过,这又是为什么?难道你怀疑起我来了……当然,这也不是没有道理。”岛原鼓着腮帮子说道。他的脸上倒也看不出对于平户有什么反感,只是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对方提出的请求。 “你胡说些什么!别忘了,我一贯主张凶手不在我们内部,而是潜伏在这里的外人。不过,正如你所说的,凶手极力想表示自己是个女的,这反而说明凶手很可能是个男人。只是,那些头发以及口红和香水,并不是男人随便可以找到的。因此,我在琢磨这些女人用的东西到底是从哪儿弄到的。” “那你为什么想到可能出自小松响子住过的房间?” “你怎么这么笨!房间是佐世保按照当年的情形布置的,几乎与当初分毫不差。因此,在小松响子住过的房间里,一定能找到她当年用过的化妆品。”平户继续坦然地说道,“这并不是在怀疑你,因为凶手身上极可能带着万能钥匙,可以随意进出每个房间。” “这实在是一个讽刺,主张凶手出自内部的人反倒更值得怀疑。不过这也没关系,刚才也怪我没说实话,让大家怀疑我对你们有所隐瞒。如果可能的话,请大家马上到我的房间去看看,这样就不会再怀疑我有时间把什么给藏起来了。” 说着,岛原无奈地耸了耸穿着夏威夷衬衫的肩膀。 第二首鸣奏曲——七月十七日,下午两点二十分 依照岛原的请求,我们在平户的带领下离开了萤之间,往小松响子曾经住过的房间走去。在走廊上足足绕了一周,我们才来到房门前。千鹤提出不想参加我们的行动,已经回到厨房。结果,又只剩下构成等边三角形的三个人了。 岛原的房间收拾得非常整洁,被子和床单就像没睡过人似的平平整整。当做睡衣用的紧身内衣也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被子上;当然,更看不到内裤和吃剩的小点心到处乱扔的脏乱景象。不知是从小养成的好习惯还是生来就喜欢整洁,房间里的干净整齐与岛原随意的穿着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茄子君不会是打工时干过宾馆服务生吧?” 平户夸奖了一句,随手拉开了小柜子上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皮革制成的化妆箱。箱子是海蓝色,箱盖上有“KK”两个艺术体字母。箱子里装着满满当当的高级化妆品,特别引入注目的是三支不同品牌的口红。 “是缤果牌的。”平户用老成持重的口气说道,接着伸手拧开了印着月桂树标记的封盖。可是,他满怀期待的笑容瞬间变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沮丧的表情。原来,口红的颜色与浴室里的字根本不符。那几个字明显是明亮的水红色,而这只口红却是暗红颜色。另外两支口红的颜色也是一样。 “我怎么早没想到!这明明是多此一举。小松响子蜡像上的嘴唇抹得就是这种紫色。”平户盯着口红的顶端看了好久,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说道。看来,他十分失望。 “会不会有另一支口红?也许恰好就是水红色的。”我试着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前天晚上我就看过,口红只有三支,不会错。”岛原冷静地反驳道,“当然,这是我说的,信不信由你们了。” “那么,蜡像的手里是否可能还拿着一支呢?” 平户一听便毫不犹豫地否定道:“昨天我们发现蜡像时,它的手里并没有拿着口红。当时我想看看蜡像的手指上是否刻着指纹,因此记得非常清楚。另外,女人穿睡衣时通常不会拿着口红;即使手里拿着,也不会与嘴唇上的颜色不一致,那太不自然了。我想,凡事都考虑得特别周到的佐世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的确是这样。那么,这座馆里还真有外来的女人啊!”我说。 岛原的表情非常难堪。“外来女人”的存在对他的推理来说,简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让他根本无法接受。 他坐在床上摇头晃脑地想了半天,才硬着头皮说道:“那好,这个女人前天来过流萤馆,这一点我姑且承认。可是她当天就离开了,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口红可能是她留下的,就像把牙刷留在洗面台上忘了拿一样,忘了把化妆品带走也是常有的事。至于浴缸里的那些头发,对了,很可能是她戴的假发。凶手趁她把假发放在卧室里时拔下来几根,结果用上了。” “说得果然有道理。”平户佩服地抚摸着下巴上的几根小胡子,“这么说从道理上倒是行得通,那么,剑柄上留下的指纹你又如何解释?” “昨天我已经和你说过,凶手在那样显眼的地方留下指纹,十分令人费解。我想,那是故意留下让我们发现的。至于那枚指纹是谁的……我认为,极有可能就是加贺萤司本人的。” “你说什么?这么说也太耸人听闻了吧?” “众所周知,佐世保是加贺的狂热崇拜者,才能想出制作被害人蜡像这样的创意。他原本计划当七尊蜡像全都制作完成后,在他们生前住过的房间里各摆上一尊。当我们见到这些蜡像时,它们穿着的衣服上虽然沾满了许多血块,可是短剑的剑柄上却异常干净,一点血迹也没有。” “这只是由于他没有做完才会这样的吧?”平户回答。 岛原紧接着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由此我想到,也许他打算将来在剑柄刻上一枚带血的指纹——因为杀人时的加贺萤司精神已经完全错乱了,根本就不会在意剑柄上是否留下了自己的指纹;甚至不仅是剑柄上,连现场的墙壁上也到处都是他的指纹或掌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照原样修复流萤馆时,加贺的指纹就成了不可缺少的元素。如果想在蜡像制作完成后,在剑柄印上带血的指纹,那就必须预先打造好刻有加贺萤司两只手的模型。也就是说,必须像印章一样先把指纹刻制好,然后再往剑柄上盖。” “也就是说,你认为凶手使用这种模型,往佐世保的衣谍上印了指纹?” “与其费力地弄来别人的指纹印上,这么做不是更顺理成章吗?” “你是说,佐世保制作过手模?可是,这里到底是不是真有这种东西呢?”平户仍然半信半疑。 “我觉得肯定有。佐世保这个人做事向来都追求完美,依照他的性格,我想他一定制作过。”岛原充满自信。这也可以看做是一种挑战,就像一头猫科动物紧紧盯着猎物一样,他把目光紧盯在平户身上。 “那好,那好,我知道了。虽然在这里无法找到加贺的指纹,但我想警方手里一定还保留着。在弄清真相之前,暂且先保留这种用模型制造指纹的可能性。这样一来,我也得把作为侦探的真本领露一手让你们看。实不相瞒,我手里掌握着一张有趣的CD,想让你们一起来听听。” 这回,轮到平户满脸自信地咧开嘴笑了。 比起其他房间,平户的屋子里脏乱不堪。其原因十分清楚,那就是床上乱七八糟,脱下的外衣和毛巾等物品随手乱放,简直忘了还有“整理”这个词的存在。 再一看,床边满是空啤酒罐和一升装的清酒空瓶子,完全没有怜惜佐世保费尽心血才修复的流萤馆。不知道他是一开始就这样不注意卫生,还是佐世保死了以后才肆无忌惮。 刚看完岛原整理得干干净净的房间,更觉得这里简直不堪入目。 “你的房间也太乱了吧?去年来这里时也是这样吗?”岛原露出稍许厌恶的表情向平户问道。 “离开之前我总会收拾干净的。”平户回答。看来这个习惯与佐世保的死无关。 “今年也打算在离开之前再收拾干净吧?” “那还用说!要做到‘雁过不留痕’,这是佐世保向我们提出的要求,他在阴间看着呢。” 我真不知道他说的哪些是真话——不过是受到我们的批评后才意识到的吧?他把放在房间中间的旅行包拿了起来,在床头摆好,然后走到立体声功放机旁,从杂乱堆放着的CD唱片中取出最上面的一盘拿到手里,说道:“不提收拾屋子的事了,还是先来听听这张CD吧。” 说完,平户打开唱机,把CD光盘放了进去。光盘的外面并没有套着包装袋,上面只写着一个数字“2”。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一组熟悉的带有莫扎特风格的旋律从音箱中流淌了出来,极像加贺萤司创作的八重奏曲的第一首,然而似乎又不太一样。 “这是——”我正想开口问个究竟,平户却伸手制止了我。 上次听过的曲子中,小提琴的演奏显得欢快而激昂,然后才转为变奏,总之,曲子开始时的节奏很明快。可是这回听到的却不同,虽然同样是从小提琴独奏开始的,但反复的变奏中,小提琴声显得忧郁而阴沉。中途加入的中提琴和大提琴的节奏也显得有些突兀,只是以各自的速度反复演奏着主题旋律。中提琴显得过于急躁,几近歇斯底里地宣泄着自己的情感,而大提琴却慢悠悠时断时续地演奏着,简直就像三位演奏者身后各有一位指挥。 不久,不但几种乐器各奏各的,每位演奏者之间也出现了旋律和速度上的微妙差别。也就是说,八位演奏者按照自己的理解分裂成八个声部!呈无序状态沉闷地演奏了一段时间后,第一乐章在乱哄哄的不可收拾的状态中匆匆结束。 接着开始的是第二乐章,像是几位不甘寂寞的演奏者争相发泄着不满。而后又是奇妙而刻板的赞美歌式的第三乐章。进入第三乐章后,几位演奏者罕见地始终演奏得平稳而协调,但其中会突然出现几个陌生的短旋律,紧随在主旋律后由中提琴单独演奏。而进入第四乐章后,无序的状态又出现了。五分钟后,突然又像受到何种强制似的,全体成员的演奏开始协调起来,瞬间转入欢快明朗的曲调之中。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嗒 最后,乐曲在喧嚣混乱的状态中惨淡地结束了,就像香线燃尽了最后的一点火光。 “有何感想?”众人还沉浸在莫名其妙的余韵中尚未回过神来,平户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像是加贺萤司创作的弦乐八重奏曲的第二首吧?记得好像取名‘赞歌’什么的。”岛原神情微妙地开口回答。然而,微妙的不止是神情,连声调也明显提高了一些。 “看来茄子君也这么认为,我早就料到会是这样。” “可是,这首曲子你是从哪儿弄到的?不是说第二首并未完成,已被加贺废弃了吗?” “废弃一说是因为没有找到乐谱。这张CD是在书房里的光盘架上找到的,那天我想再听一遍第一首曲子,找了半天,却发现了这个。标签上虽然未注明作品名称,却标注着演奏时间是在一年之前,演奏者是斯格但斯克四重奏乐团和但泽四重奏乐团。”平户把光盘盒拿在手里,解释道。 “这说明乐谱还是留下来了,也许当年就保存在流萤馆某个秘密房间里吧。在那里静静地待了十年之后,才被佐世保偶然发现,私下里请人演奏后录制成CD光盘。平户君想说的一定是这些吧?” 岛原很快便理解了对方话里的含义。 平户回答道:“从两个乐团的名字可以推测,佐世保请来的乐团应该是国外的,极可能是波兰的乐团。国内音乐界早就知晓这首曲子的来历,对于加贺萤司以及与他有关的这起凶杀案件根本无法遗忘——就算只听过一回第一首曲子的我们,也能马上觉察两首曲子之间的关联。如果一旦消息泄露,那就会闹得尽人皆知。” “……看来,事实越来越支持‘馆内尚有未发现的秘密房间’这种说法了,也许还能找出早已失传的那把意大利斯特拉迪瓦里名琴呢。既然你能拿出CD这样的物证,看来,我也只能认同你的说法了。”岛原边说,边挠了挠脑袋。虽说对方举出了有力物证,但他这么痛快地认同了对方的观点,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这对于昨天亲眼目睹过两种对立观点激烈交锋的我来说,多少有些失望。岛原多少还是有辩解的余地的,比如一口咬定这是佐世保为了渲染气氛,专门找来别的音乐家,让他仿照加贺作品创作出的类似的曲子。 也许岛原自己通过某种推理,已经得出了馆内藏有秘密房间的结论了吧? “怎么样?我看你还是老实承认凶手出自外人,归顺到我这边来吧?”平户露出满口焦黄的牙齿,得意地说道。 “还早着呢。你的这个观点我还是无法认同。就算馆内还藏着秘密房间,可是躲在里头的也许并非是外人。” “你还真能狡辩。那么,躲在秘密房间里的如果不是凶手,还能是谁?” “这——”岛原含糊起来,沉默了一会儿后又接着说道,“也许秘密房间里藏着的又是另一扇门呢。” “也就是说,有个秘密通道通往某处吧?你这么说,又把我的发现作为对你有利的证据了。” “确实如此。凶手把威胁我们的地点选在浴室里,背后肯定另有深意。萤之间与浴室,如果这两处之间有条通道,那就可以很容易地避开别人,随意进出了。” “有利之处就在于可以不经过酒廊。不过,那点儿头发装着口袋里就能拿过去,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带在身上……唉,算了,在发现这个通向地狱的入口前,咱们谁也说服不了谁。这件事先放一边,我这里还有一首曲子想让你们听一听。” 平户不由分说拿出一个装唱片的套袋。这个套袋十分眼熟,就是那个印着夜景的套袋。也就是说,这张唱片就是加贺萤司八重奏协奏曲的第一首。 “这首曲子和前天在酒廊里听过的那首不同吗?”我问。 “是相同的。只不过,那天第四乐章并没有听完。” “噢,是啊,那天佐世保说唱片受到损坏,所以无法继续播放。” “本来那天让我们听完就好了,可是他却故意用受损的唱片来播放,你们想想看这到底因为什么?”平户故作威严地板起脸,向大家问道。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这到底怎么啦?”岛原耐住性子,足足听了五分钟这段永远不会结束的乐曲后,还是忍无可忍地开口问道。 “看来还是佐世保说过的那样,唱片已经受损,无法正常播放了吧?”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这段没完没了的主旋律还在继续。 “凭目前的技术,修复这种损伤的唱片应该不算什么难事。佐世保之所以没有把它修复,照我的想象……”平户终于抬起了唱片上的唱针,开口说道,“也许是想借以暗示‘萤永远不会停止’这个意思吧?” “‘萤永远不会停止’,这是加贺萤司被警方逮捕后不停地念着的那句话啊。也就是说,这张唱片并非因为案件发生后被闲置了十年而受到损伤,而是案件发生之前就受损了。加贺萤司当年就经常独自欣赏这张受损的唱片,这段永无休止不断反复的旋律触动了他的神经……”岛原的嗓音不由得加大了。 “我也认为这很有可能。以前我也对你们说过,音乐对人的大脑和精神的影响非常大。如此循环往复,没有终结的忧伤缠绕着他,旋律永无终止,乐曲永无终止。加贺敏锐的感觉像是从这些永无终止的旋律中涉取到某种狂乱的气息,在精神的重压下试图脱离现实,获得人格的彻底解放。因此,他才完全不计后果地开始了血腥的屠杀。想来,他在激情犯罪之后,直到被人发现,都在书房里一遍又一遍地听着这张唱片吧?” “你这个发现太伟大了,因为,你解开了十年前那桩血腥杀人案件不为人知的一角。”岛原很兴奋,眼中闪动着光辉说道。 “不过,这个秘密并不是我最先发现的。我想,佐世保也许早就知道了这个秘密。”平户双眼直视着远方。 “也许是吧。所以,他意味深长地劝我们好好听听这首曲子。可是,他既然发现了这个秘密,为什么不想告诉我们呢?发现第二首乐曲的乐谱这件事也是这样。照佐世保的性格,发现了如此重大的秘密,他肯定不会保持沉默吧?这里应当隐藏着关系到佐世保被杀这桩案件的重大秘密。” 与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的岛原相反,平户像是早就知晓一切似的,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也许是吧”,便一声不吭地收拾起唱片来。 “可是,如果加贺口中的‘萤’并非是指真正的萤火虫或者这座流萤馆,而是指这段旋律,那实在出人意料,但其中肯定带有深刻的含义。‘萤’本来是无关紧要的东西的代名词,而加贺用它来表现莫扎特刚劲有力的曲风——他真是一位天才的演奏家,其思维方式完全异于常人啊!” 岛原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身边钢琴的盖子,用右手轻盈地按动琴键,弹奏了几遍这支曲子的主旋律。他的手指出人意料地灵巧而敏捷。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钢琴发出的声音响彻酒廊大厅。 “这首乐曲居然能让人疯狂得失去理智,我还真不敢相信。”我说。 “念中学时,我有一次因患盲肠炎住进了医院。在那里,我只听了一段莫扎特的《G大调弦乐小夜曲》,就产生了遭到拷问般的感觉,好像自己就个外星来的宇宙人,落入专门调查UFO的‘黑衣人组织’之手。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听莫扎特的曲子了,甚至觉得他的曲子就像是MIB。因此,能有这种感觉的不仅是加贺萤司,恐怕许多人都是如此。如果能找到这段旋律与‘萤’之间的关联,问题也许就清楚了。或许佐世保早就有所发现,只是不敢公之于众罢了。不过……这只是一种假设,假设佐世保他从一年前开始就持续不断地听这张唱片的话……不不,那不可能。”平户说到这里,语气突然含混了起来,不肯再说下去,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像是不敢肯定自己得出的结论。 “你到底想说什么意思?”岛原露出惊讶的表情问道。 这时,从门口方向传来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你听到声音了吗?”平户低声问道,双眼紧紧盯住门的方向。 “听到了吧……像是玄关大门被关上的声音。”岛原小声回答道。 这时,只听一阵蹑手蹑脚的脚步声越来越小,慢慢远去。看来,有谁偷偷地上了楼梯,往二层走去。 “不会是谁到外头去了,现在刚回来吧?” 岛原谨慎地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往玄关方向走去,想看个究竟。我和平户也悄悄地跟在后头。 玄关处看不到人影,只是门口被雨水弄得湿漉漉的。 “喂,我的鞋怎么被人弄湿啦?”站在鞋柜前的平户大叫起来。那双整整一年被他穿在脚上的脏兮兮的旅游鞋,像是用水泡过一样,已经完全湿透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的鞋比别人的脏多了,怎么还有人会穿它?怎么上头居然带着这么多泥水?”他用开玩笑似的语气说道,紧接着又小声嘟嚷道,“肯定是的。” “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谁,不想弄湿自己的鞋子,把我的给穿走了,准是偷偷摸摸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说着,他推开大门往外看了看,外头依然下着大雨,瓢泼般的雨水让人心烦意乱。风也很大,几乎向我们横扫过来。可是,这对于几天几夜被禁闭在流萤馆中的我们来说,似乎是获得了一份奇妙的解放感。我不顾扑进嘴里的雨粒,张大嘴做了几次深呼吸。 “敢穿平户君这双鞋的,起码不大在乎卫生吧?总之,这家伙似乎穿着你的鞋到过车库。”岛原用手挡着打在脸上的雨水说道。 大家定眼一看,果然,铺在车库边的石板上——被屋檐遮挡,雨水淋不着的地方一一竟然留下几个湿漉漉的脚印。 “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 在平户的招呼下,我们打着伞往车库跑去——其实雨伞并不能挡住多少雨。昨天平户和岛原外出寻求救援时,车子就是从这里出发的。 “看来凶手刚才到过这里。” 无论是谁,都能一眼就看出其中的异常。在腾腾的雨雾中,车库的卷帘门居然敞开着。 “我记得昨天已经把卷帘门放下了啊。” 平户和岛原互相确认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昨天回来时雨下得那么大,怎么可能忘了关卷帘门呢!也许是谁又到河边看了看,确认桥是否可以通行吧?” “要不是发大水冲下那么多木头,车子总能想办法开过桥。可是那家伙为什么不把卷帘门放下来?只要伸个指头轻轻一按不就完事了?” “看来是故意让卷帘门开着的吧?”站在最前头的岛原伸头往车库里看了看,说道。不仅是卷帘门没关好,车库里的灯也都亮着。 “车子怎么不见了?”有人惊叫了一声。大家一看,那辆黑色面包车,也就是佐世保的爱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难道凶手驾车逃跑了?” “不会是桥已经能通行了吧?不,这不可能。”平户拍了拍后脑勺,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我被弄糊涂了。刚才我们听到玄关处大门有动静,出来一看发现我的鞋被弄湿了。也就是说,穿我鞋子的人刚从外头回来。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车子不见了?” “要不我们也到河边看看去吧,万一已经可以通行,我们就应该赶紧离开这里。”岛原冷静地提出了一个建议。昨天也是这样,看来遇事时岛原都很冷静。虽然他偶尔也有冲动的时候,但很快都能恢复平静。他的性格比平户更适合当一名侦探。 “说得对,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在迎面而来的暴雨中,我们足足走了十分钟才从山上来到萤桥边。这段路程平常最多只需五分钟,可是暴雨无疑大大影响了速度。视线不清,时刻提防着手中的伞不会被风刮跑,像浴室地面一样光溜溜的柏油路,诸如此类都让我们的神经绷得紧紧的。 到了桥边一看,桥面依然无法通行。一根足有五米长的圆木斜跨在桥面上,完全阻断了道路。我第一次见到眼前的这幅景象,基本上与平户和岛原描述的一样。这条小溪已经成了天然的障碍。川流不息的萤川咆哮着,卷起巨浪,一次又一次地无情地冲刷着桥面。小溪已经成了急流,如果有人胆敢冒险走上桥去,顷刻之间就会被吞没。 可是,今天却比昨天多了一种“景物”。只见佐世保的那辆黑色面包车斜跨在桥头,像是冲出赛道的跑车。车身前端已经插进了河流,两个前轮已经悬空挂在了河面上。车里看不见人影,驾驶座这边的车门敞开着。 “也许是想开车硬冲过去,但失败了吧?”我战战兢兢地走近车旁看了一眼。由于风雨太大,无法看清车内的情形。 “我看像是这样。”岛原小心地靠近驾驶席,用手扶着敞开的车门往里看了一眼。 平户大声地在身后提醒了一声:“小心点儿!” “车内没有人啊!”岛原大声回答了一句,又把目光转移到后排座位上。他还是摇了摇头,看来车内一个人也没有。 “车内的人已经逃出来了吧?” “车钥匙还没拔呢。另外,驾驶座上还留下一些血迹。” “还有血迹?” 平户一听,急忙跑了过来,站在岛原身后伸长脖子往里瞧。他无意间把手撑在车子上,面包车轻微动了动。 “你可小心着点!” “对不起,真对不起。”平户小声地表示歉意,又说道,“看来还真是血迹。” 我站在他俩的背后,也往车里看了看。左边座位上有一片血迹,手刹上也是血淋淋的。由于车门没关,灌进了许多雨水,使得血的范围渗开了一些;但即使考虑到这个因素,出血量也不会太少。如果这些是开车人的血,至少他得接受包扎处理。 同时,我又闻到了一股呛人的香水味。这种香味与昨天在佐世保的卧室,以及今天早上在浴室闻到的气味完全相同。 “这家伙肯定哪儿受伤了——这可难办啦,不是都说,受了伤的熊更不要命吗?” “受到这次教训后,他要是一直躲在巢穴里不出来就好了。可是,这不大可能啊。” “茄子君所说的巢穴在哪儿?你的意思是要我们互相检查一遍谁身上有伤口吧?”平户立即就明白了岛原的意图。他说完后便慢慢地离开了面包车,和刚才急急忙忙挤过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许,他已经意识到车体倾斜得很厉害了。 “我看这很有必要。如果我们的人身上都没有伤,那就再好不过了。那样的话不用你说,我就会放弃自己的主张,承认凶手出自外人。” “你老爱怀疑自己人,当初发现剑柄上的指纹时也这样。” 两人又开始了有关凶手无休无止的争论。可是,当他俩把目光投向车子旁边后,却发现离车子后面大约一米远的地方有一个极不自然的白色物体。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只高跟鞋。这只鞋是右脚上的,孤零零地留在地上。 “平户君,快看!居然有这东西落在这里。” 我赶上几步,把鞋拿到手里,递给平户看。 “……看来馆里还真藏着一个女人啊!”他说。 “鞋大概是她从车子上下来时,掉到这里的吧?” 一旦掉进河里,那就根本回不来了。 “我感觉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大家别忘了我们赶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 “你是说,这只鞋被扔到这里,其中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岛原呆呆地对着沾满污泥的高跟鞋端详了好久,才回答道:“平户君,我看这只鞋是被人有意丢弃在这里的。” 说着,他一把从平户手里夺过那只鞋子,往河边一扔。为了不让鞋子被风刮跑,他手上还加了点儿劲。结果,鞋子的后跟正插进了泥土里。 “你刭底想干什么?” “今天我们见到的一切,也就是车和高跟鞋的事,回去绝对别跟别人说。我想这一定会有好处。”岛原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严肃。 不仅如此,他还表情坚决地紧盯着平户。 “这到底又为了什么?”平户奇怪地大声问道,可是他马上又点了点头说,“是有道理。”他的声音出奇地小,在狂风暴雨中几乎听不到。又听他小声说道:“是会有好处的。” 他转过身来对着我说道:“你也不许告诉别人!……也许,我还真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平户叮嘱我时的表情,看起来显得那么阴沉。 <hr /> 注释: 上锁的门——七月十七日,下午四点十分 “又有什么事,松浦?把我叫来干什么?”谏早重重地坐到木头椅子上,抬头向千鹤问道。这是在千鹤的房间里,这里除了他俩并没有别人。 “有件事我想尽早告诉你。”千鹤兴奋地回答道,那副样子就像考试得了满分的孩子把好消息告诉父母。 “有事告诉我?到底什么事?昨天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凡事都得小心再小心,因为凶手藏在哪儿谁也不知道。即使他也是‘乔治’的受害者,毕竟也杀过人。而且,你也知道,今天早晨凶手还用那种方式警告过大村呢。” “这我知道……” 千鹤的头就像一束枯萎的花似的低了下来,声音也轻了几分。 谏早也意识到自己把话说得太重了。“没什么,你知道了就好。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松浦君的安全了。” “没关系,是我做事不够小心。昨天说的话你没告诉长崎吧?” “我哪会告诉他呢!那家伙最可疑,我根本就不可能那样做。” “是啊,我想你也不会……”看来千鹤还是有些不放心。 “怎么啦?” “不不,没什么。”千鹤回答道,“也许是我多心了。” “你指的是什么事我不知道,但如果真的只是‘多心’就好了。那家伙能干出什么事来谁也不知道。” “是啊,长崎君是有许多地方让人看不惯。你看他刚才在酒廊里那副满脸带笑的模样,也太吓人了。”千鹤回想起了刚才的场面,小声地嘟嚷道。 “是啊!你看他那副大腹便便、脏兮兮的样子,实在让人讨厌。他还是个典型的色鬼,我只到过他的房间一次,看见屋里满满当当摆着的都是色情游戏和黄色照片,多得简直让人无法下脚。虽然我也喜欢玩游戏,可是那种游戏还真玩不来。听说他还因为喜欢在网上搜寻那些外国黄色网站,欠下了一大笔国际话费呢。” “是吗?我早就知道那家伙会这样。”千鹤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说他是‘乔治’的帮凶,我还不敢完全确信。不过,你千万可别总是盯着他看,那样他会起疑心的。”谏早又叮嘱了几句。 “我想还不至于吧?我对自己的表演还是有信心的。希望能麻痹他,再从他口中掏出一些话来。”千鹤十分有把握。 “你还挺自信,但千万可别太过自信了。” “你就放心吧,我会很小心的。可是,谏早君,你对‘乔治’的事情是怎么看的?”千鹤突然改变了话题,声音也压低了一些。 “什么意思?” “继美遇难后也是如此。这位‘乔治’每次将目标杀死后,总要把尸体留在身边长达一个月,这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看来,警方对此也并不理解。谏早君比起我来,和佐世保打交道的时间要长得多,所以我想问问谏早君对此有何见解。” “很遗憾,我对这些杀人魔鬼的想法完全不了解。对于佐世保肯出大价钱买下这种鬼屋之类的做法,我只是觉得有些不正常而已。说实话,阿基里斯俱乐部里的佐世保与杀人魔鬼‘乔治’——我还是很难把他们重叠在一起。” 言外之意,谏早仍然不肯相信佐世保就是“乔治”。 但千鹤仍装出没有听出话里的意思,接着说:“我思考过其中的原因。我想,佐世保之所以选择与自己的姐姐相貌相近的人下手,而且还把尸体留在身边一个月之久,也许是出于某种思念。” “电视上也有人发表过和你类似的意见,但我并不这么认为。如果这样的话,他何必要把这些女孩杀死?把她们留在身边不是更好些?以佐世保的实力,找多少个这样的女孩做情人都不是难事。对此,我还是无法理解。再说,把尸体放在身边一个月,那岂不腐烂成一堆臭肉?我想那副样子会吓得他做噩梦!继美被发现时……”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不愉快的事情。” “没关系。”谏早不以为然地说道,“那么,你就直说吧,把我叫到这里到底有什么事?我想你不是光让我来说这些事情的吧?” 谏早切入了正题。 “你已经看出来我有事找你?” “早看出来了,一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满脸兴奋,面红耳赤。” “是这样的……”也许是为了平静一下心情,千鹤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发现通往秘密房间的入口了!” “真的,松浦君?”谏早忍不住跳了起来,坐着的椅子“嘎吱”响了一声。 “真的,不会错。因此,我才把你叫来告诉你一声。” “通往秘密房间的入口到底在哪儿?” “就在萤之间的紧里头,放置着蜡像的那个小房间的墙壁可以打开,里面就会露出通往地下的楼梯。里头黑洞洞的,往下走完台阶后,前面还有一道很结实的门。” “你进到这道门里了?” “没进。门上了锁,进不去。当时我才感觉到自己面临着危险,我想,凶手可能就躲藏在门后。虽然凶手也许是个可怜的受害者,但毕竟也是杀人凶手啊!” “你的想法非常正确。不过,你是怎么发现这个秘密的?平户君他们以前寻找过许多次,却都一无所获。” 的确,平户也曾怀疑过那堵墙上是否有密道通道,还用手仔细地敲过墙,可最终还是没能发现什么。岛原也是如此。也就是说,两位以侦探自诩的男生都无法找到的秘密,让千鹤这位女生毫不费力地发现了。 “今天早晨我刚进去时并没有发现——在岛原离开后我才进去的。我不止一次进过这个房间。第一次进去时,墙角摆放着的座钟正好响了起来,我一看,时间竟然晚了一个小时。我以为由于这个房间平常无人出入,因此座钟慢了也没人调整……可是第二次进去时,也就是平户君他们已经进到萤之间之后,我一看,座钟已经恢复了正常时间。起初我想也许是谁发现时问不准偷偷给调整过来了,可是后来一想,要是馆主佐世保还在,也许他会这样做,但在这种危险状态下,其他人哪有工夫去管这种闲事?!因此,我感觉有些奇怪,心里就惦记上了。后来,我再次进入那个房间,这才找到了其中的秘密。” “这可太危险了,什么都没发生,真是运气不错。”谏早委婉地埋怨了一句。 “现在冷静下来一想,确实相当危险,可是当时已经顾不上了,一心只想破解其中的奥妙。我进去后把座钟往后拨了一个小时,可是什么变化都没发生。这样等了一分钟以后,我开始怀疑自己,想再把座钟调回到正常时间。这时,只听放置杂物的房间里发出了巨大响声。我便慌忙进到小屋里一看,这才发现靠里的这面墙上横向裂开一条一米长的缝隙,里面露出一道通往下方的台阶。” “也就是说,台阶下面就是这个秘密房间,对吧?你居然能找到这个秘密。”谏早感叹地夸奖了一句。 千鹤根本不以为然,继续说道:“那时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可是,下了台阶来到那道门前的时候,因为感觉周围阴森恐怖,最终我还是逃离了那里。” “那么做是对的,这可不是什么游戏。平户他们虽然表面不说,但心里却做了最坏打算。” “他们做了最坏打算,是吗?”千鹤惊讶地抬高声音问道。 “要是不慎刺激到凶手,也许会遭遇反击,他们对此已经有所准备。你别忘了,浴室里还留下过那几个红彤彤的大字呢。” “他们胆子也太大了,我就没有他们那种勇气……” “‘乔治’可能就在这个的团体中,我们要更加小心。你有足够的勇气,可是今后应当避免这样冒失的行动——这根本算不上是勇气,只能算是无谋。” “听你这么一说我真后怕,弄不好的话也许刚走一半时,凶手就会扑出来对我进行袭击!”说到这里,千鹤的嗓音微微颤抖起来,终于意识到当时有多危险了。 “就算对方是个女人,但既然已经杀死了佐世保,很容易再次出手杀人。而且,对于这条秘密台阶,对方比你要熟悉得多,手里可能还带着凶器,实在防不胜防。” “你说得对。就拿我说,也许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因此……” 千鹤说到这里,犹犹豫豫地停顿了一下,求助似的继续说道,“也许太过冒失了吧。你能跟我再去那里一趟吗?要能进入那个秘密房间看看就好了。现在除了谏早君外,我已经无法相信别人了。” “那可不行。”谏早当即拒绝,“恐怕连我也不是凶手的对手。凶手举着刀,躲在门后面的可能性相当大。你发现了这些秘密已经够了不起了,应该见好就收,不能一意孤行。” “可是……” “另外,要是佐世保真是那个‘乔治’,你想,那道门后面等着你的将会是什么?” 千鹤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十秒,二十秒,令人窒息的寂静充满了整个房间。 确定自己的话已经产生效果后,谏早又教导似的说道:“也许秘密房间里尽是那些只有科幻电影里才有的、让你后悔看到的场面。我看,还是找机会由我出面去和平户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吧。就算平户至今不肯承认,当他见到摆在那道门后面的现实,也只能相信了吧。因此,之前你千万不可擅自行动,否则可能连小命都难保了。” 他的话听来就像是从凶手口中说出来的。可是如果话说得不是这么难听,也许千鹤还是不会往心里去,仍然会一意孤行。 “我并不会那么傻吧?”千鹤有些生气,理直气壮地反驳了一句。 “你真不会再次冒险了?”谏早追问道。 “真的,我向彗星保证。” “向彗星保证?” “是我家养的那只猫的名字。它实在太惹人疼爱了,我从来对它不说假话。” “那是只名猫吗?” “不,那只是不值钱的小猫,没有任何名贵血统。” “那我就放心了。总之,只要大雨一停,就能叫来警察。那时什么秘密也藏不住,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那样的话,继美也能安息了。” 一提到继美,两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继美……那是全部的生存价值,是被“乔治”无情抢夺而去的宝物。 “喂,谏早君。”在只能听见雨声的寂静中,千鹤突然用沉稳的语气叫道。 “嗯?” “我想知道,谏早君心里有多喜欢继美?继美死后一定深感悲伤吧?” “那还用说。当我面对面目全非的尸体时,当我出席葬礼站在继美的遗像前时,我真想和她一起去死。可是,我却厚着脸皮活了下来,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如果佐世保真是‘乔治’,而长崎就是他的同谋,那么也许我是为了看到他们被绳之以法才活了下来吧?” “那太好了……只要你有这些心思,继美就算得到幸福了。”千鹤已经哽咽了。 “喂喂,现在还不是松浦君哭的时候。” “别管我,只是中午切洋葱熏出的眼泪现在流下来了而已。” “听我说,松浦,”谏早关切地说道,“请你也老实告诉我,你也很喜欢继美,对吧?” 千鹤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是的。” 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我很喜欢她,而且还会永远地喜欢下去。这种感情几乎无法用言语表达。不过,她生前能有谏早君这样的男友,真是太幸福了。” “是啊……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是志同道合的人。那就团结一致,为继美报仇吧,松浦君。” “好吧。大雨一旦停止,一切也就水落石出了。谏早君,凶手归案后,你还会继续留在阿基里斯俱乐部吗?” “噢,那是当然,我会继续留下的。虽然平户和大村他们有些古怪,但都是很有意思的人。” “这些我早就知道,不过通过这回的训练,我对他们更了解了。他们都是十分乐观有趣的好人,只不过确实如你所说,多少有些古怪。” 千鹤在微弱的笑声中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萤——七月十七日,下午五点 雨点有节奏地敲打着。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这场非同寻常的大雨似乎永远无法画上句号。 我离开房间下到一层的酒廊里时,平户正独自斜靠在沙发上,手里夹着一支骆驼牌香烟,悠哉游哉地吞云吐雾,而岛原并不在这里。桌上玻璃烟灰缸里已经堆出了一座小山,被烟头塞得满满当当的。由于开着空调,门窗都紧关着,由此酒廊大厅里就像刚烤过秋刀鱼似的,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看这架势,平户从萤桥边上返回后一直在吸烟。那件永远不更换的、带有麻雀标牌的衣服仍然湿淋淋的。 “平户君!” 当我在他对面坐下,跟他打了招呼,平户才愁容满面地抬起了头,像是刚刚意识到我的存在,小胡子轻轻抖动了一下。 “你到底怎么啦?感冒了吗?”我问。 “说什么傻话!”平户哼了一声,“我正在思考许多重要问题呢。” “是在思考凶手的下落吗?” “这当然是其中的一点。”平户把吸得只剩滤嘴的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插。 “你这么说,就意味着还考虑了不少其他问题,对吧?” “是啊。”平户点了点头,又点上一根香烟。我低头一看,他的脚边扔着两个空烟盒。 “你是说,也考虑过佐世保是否是‘乔治’这件事吗?” “你猜得对。”平户抬高了嗓门,仰头慢慢地吐出一口浓烟后说道,“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佐世保为什么会对加贺萤司的一切如此痴迷呢?” “不就因为他是个探秘爱好者吗?佐世保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住在鬼屋里。” “这话也有道理……实际上,据我所知,佐世保在学生时代对流萤馆并没有多大兴趣啊。”平户表情复杂地继续说道,“当然,这里因为出过耸人听闻的大案而名噪一时,阿基里斯俱乐部也曾组织成员到流萤馆来探险。但由于当时事先收集的情报不准确,佐世保一行贸然启程,结果因为不清楚流萤馆的具体方位,在荒山野岭中没头苍蝇似的摸索了几天也没找到。此后,佐世保再也没有组织过第二次探险,不像以前寻访奥吉野的旅馆废墟以及早津市灭门惨案的旧房子时那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寻找,直至如愿以偿。” “我想,当年也许佐世保囊中羞涩,不得已才放弃吧?” “是啊,我也这么看。也许,他依靠游戏软件发了财,也是其中一个重大原因吧?据我所知,佐世保钟情于这座流萤馆,是在他姐姐去世后。现在回头想想……喂,佐世保姐姐的事情你知道吧?” “听说是跌落身亡的。死前姐弟俩关系非常好,对吧?” “可是也有传闻说她是自杀身亡的。”平户低声说道。 “这是真的吗?” “毕竟只是传闻。这些话是当年俱乐部里一位与佐世保交恶名叫饭盛的学长偷偷告诉我的,我至今仍然半信半疑。” 我并不认识饭盛学长,大概在我入学那年已经毕业离校了吧。 “这回,佐世保不可能是自杀吧?”平户似乎发现了其中的巧合,把这两桩案件进行了联想。看来,他不肯相信佐世保就是“乔治”。正如千鹤担心的那样,平户与佐世保的私交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如果真是这样,把真相如实说明的话,他们以前的关系会成为平户不接受这个事实的障碍吧? 如果这样的话,我倒不如不说,免得惹他不高兴——这是我这个不能成为勇士的人经常做出的选择。 “可是,不知道佐世保的姐姐与加贺萤司的关系如何。他的姐姐很喜欢加贺萤司演奏的乐曲吧?” “如果关系如此简单就好了。自从流萤馆出了那件大事,加贺的名字被屡屡提及以后,佐世保再没聊过加贺的话题。” “那么,他关注加贺萤司的原因又是什么?” 这时,黑糊糊的天空中暴雨倾盆而下。平户抬头仰望着玻璃天花板,狠狠地喷出一口浓烟。我已经数不清这是他抽的第几支烟了。 他猛吸了一口烟后说道:“据说加贺萤司曾与自己的表妹私奔过,这事你听说过吧?” “是的,此事作为加贺萤司的一桩趣事,佐世保倒是向我提到过。” “如果我说,那并不是他的表妹,而是同父异母的妹妹,你相信吗?” “等等!那怎么可能!这样一来两个人不就具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了吗?” 平户的表情依然平静,还在不停地抽烟。 接着,他又曝出另一个令我震惊不已的消息:“事情还远不仅如此,他的妹妹被强行带回家后,不过两个月后就病死了。他的这位妹妹名字就叫萤。” “竟有这种事……加贺的妹妹叫做萤?这事我怎么从来没听说?” 我不禁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好久都说不出话来。由此看来,加贺对带有“萤”字的东西如此执著,并非没有理由。 “这事我也是刚知道的。仅仅数小时前,我把咱们听过的唱片送回书房时,偶尔在那里看到了这样东西。” 说着,平户从沙发垫旁抽出一本很旧的杂志放在我面前。这是本十年前的月刊杂志,主要刊登色情文章和小道消息,其中不乏赤裸裸的黄色图片。 其中刊登了加贺杀人案件的特辑。在特辑中,不仅从各个角度报道了这桩案件,同时还对加贺的经历进行了叙述。其中提到了加贺在十八岁那年,私自带着同父异母的妹妹离家出走的详细经过,通篇文章罗列了许多煽情的描写和不明出处的证言。同时,文章中对加贺与小松响子的不伦之恋也报道得非常详细,甚至连两个人在伦敦的一处旅馆门前同撑一把伞的照片也刊登出来。然而,伞挡住了男人的半个头,很难判断是加贺本人。 这些报道到底有几分是真实的,这点很难说。这篇报道称,加贺与妹妹的私奔仅维持了一个月,原因在于口袋里的钞票告急以及妹妹患病,两个人才不得已返回家中。可是,加贺妹妹的病况却没有记载,只知道她回家两个月之后就在医院中死去。报道在结尾处大胆进行了推测,说是其妹极有可能死于流产——而这个孩子就是她与加贺的私生子。报道中还明确提到加贺的妹妹名叫加贺萤。即使这种杂志有些地方言过其实,但加贺妹妹的身份和姓名应该是真实的吧? “这么说来,这座流萤馆是为了怀念他的妹妹,才专门修建的。” “说是怀念,不如说表达了加贺对这位妹妹强烈的感情。因此,他才把这座馆用死去的妹妹的名字来命名。而且,加贺把这座馆整体涂成黑色,据说他还经常穿身黑色衣服进行表演。另外,他还在萤之间设立了品类如此齐全的萤火虫标本展室。不仅如此,在加贺成名后,他还特地在自己的名字里加上‘萤’字。这些只能用他对这位亡妹执著的爱来解释。也许,这座流萤馆并不是什么鬼屋,而是一座被诅咒缠身、无法解脱的建筑。” 在得知这些消息后,我心中围绕这座流萤馆产生的诸多疑问,终于找到了真正的解答。 “这么说,当年他口中念念不已的‘萤永远不会停止’这句话,应当也是另有所指吧?” “加贺费劲心血创作的这套八重奏乐曲,就是为了纪念这位亡妹。因此,第一首曲子中描写了濒死的萤痛苦挣扎的过程,而且永远没有终结。妹妹的死在反反复复的表现过程中深深地刺激了加贺,引发了他精神上的狂乱,最终酿成那桩骇人的案件。” 乐曲中包含着的意义,能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将作曲者引向不归之路,这实在令人震惊。如果是我的话,同样也会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吧? “……可是,如此重要的事情,为何之前并无多少人知晓呢?比方说,与他私奔的是他的表妹还是同父异母的妹妹,以及他这位妹妹叫什么,只要稍加调查,应该可以弄清楚啊……” “其实道理十分简单。有关加贺萤司的所有消息,都是由佐世保提供的,也就是说,他在对我们讲述加贺的事情时,只要故意加以隐瞒,我们就无从知晓了。你觉得,佐世保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加贺的故事容易引发他对自己身世的回忆,这一点是佐世保不希望的。” 看来我的回答切中了要害,平户不由得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佐世保之所以关注加贺萤司的案件,是因为这座流萤馆是加贺为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而修建的,以及加贺与自己的妹妹有染。这两点都和佐世保的经历很类似。佐世保在大学时从来没有对女人产生过兴趣,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却存在着与他关系最近的女人……” 平户说道这里时停了停,脸上露出难色,像是在内心深处进行了一番残酷的搏斗后,才继续说道:“另外,在这段报道中还写到了加贺萤怀上了加贺萤司的孩子,最终流产。” “不过,这种小道消息多半出自于臆测吧?” “刚才我们听过的第二乐曲的第三乐章中,不知你注意到了没有,在主旋律之间,突然出现几个与主旋律相似的跳跃式旋律。” “我记的,是中提琴演奏的几个音节吧?由于出现得很突然,所以留下了极深的印象。那是在沉稳的主旋律之后,几个小节跳跃式音符吧?可是在下一个乐章中,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这几个小节的旋律描绘的可能就是加贺萤的孩子。” “这种解释很有道理。这么一来,也能完全理解为什么在下面的乐章中,所有的声部都在一种狂躁的状态中引向终结……” “难道你想告诉我,佐世保和他的亲姐姐也同样……” “……也许也怀上了他的孩子。当然了,这完全是我个人的揣测,是对故人的不大敬。不过,如果传闻中佐世保的姐姐是死于自杀,这么解释的话……” 说到这里,平户闭上了嘴,我也只能装作什么也没听出来。 为了缓和一下心情,我又把杂志拿在手中看了几眼。报道中刊载了加贺和他妹妹的照片。这张照片与偷拍的加贺与小松响子幽会的情景不同,是一张再正常不过的照片。虽然只是一张线条十分粗糙的黑白照片,但两人的容貌和表情都拍摄得非常清楚。看得出,他的妹妹五官十分清秀,是个富有魅力的女子。可是,最吸引我的倒不是加贺妹妹漂亮的容颜,而是她的脸马上让我联想到,此人似乎在哪儿见过。 “看来,你也注意到了吧?”平户又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后小声说道,目光中透出无限的哀凉。“我实在真不愿意把两者联想到一起……不不,这不是我真实的想法,这只是一种伪善。我太想探究其中的奥秘了。” “……你是说,像岛原君吗?” 正如平户所言,照片中,加贺妹妹细细的眼睛和尖尖的下巴几乎与岛原如出一辙!当然,仔细观察,能发现两人还是存在诸多细微的差异,可相似的地方确实非常多,就像继美和佐世保的姐姐那样。 “看来我们想到一起了。她太像岛原君了。也许只是偶然的相似,两人完全没有血缘上的联系,可是,这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两人之间或许真的存在什么关系。” “这么看的话,当初加贺萤怀上的孩子或许真是岛原君呢。事实很可能并非像报道中所写的那样——已经流产,而是加贺萤偷偷地把孩子生了下来。” “我想,这种可能性不大吧?”也许平户事先已经做过充分的思考,立即斩钉截铁地否定道,“加贺萤司死时的年龄为三十一岁,而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因此,假如他还活着,今年应当是四十一岁了。而他带着妹妹私奔那年是十八岁,也就是说已经是二十三年前的事情了。而他的妹妹在和他私奔后不久就已经死亡,也就是说,两人即便有孩子留了下来,年龄也应当是二十二三岁,对吧?” “可是如果报道中所写的并非事实,他不是在十八岁那年与妹妹私奔的,那又如何?” “加贺萤司二十三岁时已经在音乐界崭露头角了。我记得他荣获卡耐基音乐节比赛的优胜奖时就是二十三岁。如果不是瞒报了几岁,那么,岛原绝不会是他的儿子。岛原君在报名参加阿基里斯俱乐部时,我亲自对他进行了审查,就算是只进行了形式上的确认,但起码也看过了他的学生证。我认为他想瞒报岁数是不可能的。” “那么,他和加贺萤相貌上的相似又该如何解释?” “这我就不知道了。”平户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正因为我不明白,才让你也看看这本杂志。” 的确,之前平户有事并不是先找我,都是找岛原君商量,可是,这次他发现了加贺萤的照片,总不能也让岛原看吧?他又不想把这件事憋在心里,于是才…… “平户君,在这件事情上你显得有些胆怯啊!”我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我这个人一贯胆怯,看见这张照片后更是觉得特别紧张。” 他的语气没有了平时的轻松,无神地呆望着打在玻璃天花板上的雨水。 “我可看不出你何时胆怯过,相反,倒觉得你的脸皮厚得很呢。” “是吗?那只是说明我那点儿小市民意识隐藏得很成功啊。” 说着,他自嘲似的撅了撅嘴。 我真没想到平户居然还能露出这种表情,也许平常他伪装的太过成功。我和平户交往不多,还挺羡慕他这种遇事不慌的性格,却没想到他也一样会紧张。 “你对岛原君有什么想法?我指的不是和照片有关的事,而是案件发生后他所表现出的反应。” “我看他非常冷静。虽然他有时也多嘴多舌说一些废话,或者像孩子似的仅凭自己的感觉提出一些毫无根据的看法,但从总的来看,我认为他是我们几个中表现得最冷静的。”我说。 “是啊!我有时甚至很佩服他。比如,刚才在河边发现高跟鞋和车子时,他的处理方式非常得当。”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把近日来一直缠绕在心头的疑问明确地提了出来。 “看来你还真的不知道,那就算了。不过,这些话你绝对不能跟别人说。”平户一下把我的问题踢了回来。 “这我当然明白,就当做我什么也没见过不就行了吗?” “啊,看来雨不久就要停了,要是凶手不再做什么动作就好了。所有的一切总会大白于天下的。”平户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他接着说道,“岛原君实在了不起。很遗憾,我无法像他一样,冷静地将各种情况综合在一起来考虑。你也许不知道,我有时情绪也很低落。” “你说些什么啊!情绪低落也很正常,我们不也是经常如此吗?” 我想到自己。在继美被杀害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既当不了斗士,也成不了勇者,只能感到无穷无尽的懊恼。 “我和你不一样,别放在一起比较!”平户似乎发了点小脾气,“我有个比我大四岁的哥哥,他做事非常认真,而且很有毅力,是一个很值得信赖的男子汉。后来,他考进了一所国立大学,毕业后又进了一家大公司,不久又顺顺当当地结了婚,有了两个小孩,现在荣升到驻伦敦的办事处工作了。” “他走的真是一条成功的人生道路啊!” “可是,这种千篇一律的所谓的成功道路,同时也表明了他的人生是十分乏味的。即便我哥哥就坐在对面,我也会毫不客气地对他讲,一辈子只靠老实本分是永远也成不了大事的。”说完,平户双目呆滞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接着,他又说道:“我觉得自己最大的弱点就是不敢下决心去面对现实,只是一味地躲避。” 看来平户之所以消沉,也许是因为看到了佐世保的真面目。 也许佐世保当年采取的并不是什么光彩的手段,但他毕竟为自己积攒下一笔巨额财产,有能力买下这栋鬼屋,过着奢侈的生活。 对于平户来说,佐世保走的是和自己的哥哥完全不一样的成功之路,因此很容易成为平户模仿的样板。 平户又说道:“面对目前这种危急的事态,我有时会想,要是哥哥处在我的地位,他该怎么办?也许他会惊慌得完全不知所措,想不出任何办法,甚至还不如我呢。当然,这只是一厢情愿的猜测,拿不出任何证据,这一点我非常清楚。突然,在这个当口,出现了一个岛原君,他显得比我更冷静,头脑也更清楚,年纪却比我小得多。想到这儿,我心里很难过。发现那只高跟鞋时,岛原已经察觉了其中的奥秘,我却什么也没看出来。那时我觉得他更像一名学长……” 说到这里,平户手疾眼快地把即将掉落的烟灰抖进烟灰缸,接着说道:“我怀疑是不是出于嫉妒产生了错觉,才认为加贺萤的照片与岛原非常相像呢?” 怪不得平户会把杂志给我看。 “后来,你也认为这两个人有几分相像,我才放了心,知道自己并不是因为偏见而产生了错误的判断。”平户露出一丝笑容。 “你觉得岛原与加贺萤的相似只是一种偶然吗?”我又问。 其实我早就知道,对于这个问题平户不会回答,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因为我感到,虽然已经排除了因嫉妒心理而产生错误判断的可能,但平户又产生了另一种倾向,即他在如此有价值的线索面前,却对其视而不见,缺乏足够的重视。 平户沉默了好久才说道:“仅凭这些不可妄下结论,我得找机会好好问问他。不过……假如,只是假如,要是岛原真的杀死了佐世保,那他为什么一直坚称凶手就是我们内部的人呢?难道不怕引火烧身吗?如果顺着我的想法,对于保护自己不是更有利吗?” “你说的有道理,对他来说,是有这种选择。” “其实,对于凶手出自内部还是外部,我自己也没有明确的判断。也许正像岛原所说,凶手就出自我们自己人里。甚至,凶手说不定就是跟我说话的你呢。” “你可别开这种玩笑,我实在担当不起啊!” 可是,平户居然越说越认真。“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岛原确实早已冷静地把你当做可能的对象之一。我虽然有些犹豫,但也觉得这并非不可能。之所以我坚持称凶手是外人,是因为我的年龄最大,必须考虑如何率领大家走出困境,但这也正好说明本人作为领导的能力是远远不够的啊。” “大家其实都很信任平户君。要是没你指挥,我们几个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哪能如此顺顺当当撑过昨天和今天呢。如果只靠岛原,怕是大家早就互相猜疑起来了。” “论岁数,除我以外就是大村了。这么看,我还是有一定的存在价值,这让我感觉十分高兴啊!”平户颇为自得从沙发上坐起来。 “你现在的言行可真是反常,你还是那个平户君吗?” “那还能有错!当然是我。我本来是很谦虚的,只不过这场大雨和这座流萤馆,把我的潜能激发了出来。” 说完,他又掏出一包香烟。 其后很久一段时间,我们默默地倾听着屋外的风雨声,谁都没有说话。外面仍然是洒向这座充满死亡气息的建筑的瓢泼大雨,甚至让人觉得这是老天爷得知真相后,洒下的泪雨。这场泪雨似乎会一直下下去,直到摧毁这座建筑,让一切回归原始状态。我也开始担心自己一生都无法走出这里,就像那张“夜奏曲”的唱片一样,就像听了唱片后发狂的加贺萤司一样,在反反复复的催促下以发狂作为终结。 自己会拥有美好的未来吗?失去继美还能保持平静吗?我不禁这样想到。 “是谁抽了这么多烟,怎么这么呛!如果这样不讲公德的话,这间酒廊可要开始全面禁烟了!” 最终打破守灵似的阴郁气氛的,还是千鹤那大惊小怪的声音。 她为了做晚饭,从房间里出来走进酒廊。 “你们想吃什么?” “大村君会来帮忙吗?”平户一边问着,一边把那本杂志轻轻一推,让它滑进沙发坐垫下面。 “还在房间里待着呢,看来今天指望不上他了。”千鹤一边把挂在厨房门口的围裙系在身上,一边扫兴地回答。 “这家伙手艺果然不错。这是这回行动的唯一收获,下次再到荒山野岭露营探险时,绝对得带上他!” “发生这种惨案,咱们阿基里斯俱乐部的活动还能继续下去吗?”千鹤满脸丧气地问道。当然,她的真实想法刚才已经和谏早谈过了,现在倒是装得毫无破绽。 “这是两码事。只有克服悲伤,才能继承死者的遗志。我们阿基里斯俱乐部不会解散,同时,在这里抽烟也不会停止!” 平户就像示威一样,把刚吸了半截的骆驼牌香烟扔进烟灰缸,又拿出一根新的,慢慢点上。那副表情又恢复了以前“岩户”的刚毅模样。 “松浦君,你一人怕是忙不过来吧?我去给你帮忙。”我对她说道。 “那好,那就有劳大驾了。说实话,要做这么多人的饭,我还真忙不过来呢。” 千鹤微微一笑,向我点头道了个谢。 文枝——七月十七日,晚上九点十分 吃完千鹤做的晚饭,觉得肚子太撑,我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这时,门铃响了。我打开房门一看,平户一个人站着门口,岛原并不在身边。 “有什么事吗?”我问。 “请马上到酒廊来。”平户低声说道。和他傍晚时的声音不同,我听出他充满了紧张。 “发生什么事啦?” “大村受到袭击了。” “真的?大村他没事吧?” “倒没什么大事,不过……跟我下去再说吧。” 我锁好门,跟平户一起下了楼梯。大家已经都在酒廊里等着了。 大村弯着腰坐在那张最大的沙发上,像只穿山甲似的缩成一团,全身不住地颤抖着。从他害怕的样子来看,受到惊吓的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今天早晨看见浴缸里的头发。 “看来,大家都平安无事吧。”平户扫视了大家一圈后点了点头,用手摸着胡子说道,“那么,就请大村君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告诉大家吧。” 看来,别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村双手接过千鹤送来的咖啡,笨拙地喝下一两口,稍微稳了稳情绪后开始慢慢说道:“……我想上趟厕所,就到楼下去了。走过后面的走廊,正想进卫生间,突然,周围的灯光全都灭了,不仅是走廊,浴室和卫生间也一片漆黑,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当时我不知所措,呆呆地站着不动。这时,我感觉有人向我扑来,同时右手像针扎似的疼了起来。然后,黑暗中伸出一双手和我扭打在一起,我只得拼死抵抗,但被狠狠一推,站立不稳,一下子摔了出去。” 照大村的话说,当时他一下坐在地上,很久也动弹不得。凶手趁他倒地,往酒廊方向逃去。酒廊、厨房与走廊之间还隔着一道门,走廊和厕所的灯光熄灭之后,那里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此外,厕所和浴室不同,需要从走廊拐个弯才能进入。当时并无其他人在酒廊和厨房里待着,所以无法弄清凶手到底穿过哪道门,又从哪个方向消失了。 大村好久都没能站起来,只能连滚带爬地向酒廊里奔去。到了酒廊,见到耀眼的灯光后,他总算安心了,瘫软着倒在了地上,仰面朝天望着落在玻璃天花板的大雨,喘了半天粗气。正在这时,从楼上下来想找点水喝的千鹤正好发现了他,对他进行了简单包扎后,便返身上楼通知了平户。平户马上招呼全体成员到酒廊里集合。 以上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 “对方和你扭打在一起时,你能认出他来吗?” “实在辨认不清,当时眼前突然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此外,一开始,我的眼镜就掉在地上,眼前就更加模糊了。” 不知是已经喘过气来,还是喝了咖啡心情稳定了下来,大村的声音终于开始变得正常起来。他的两眼视力平均不到零点一,是严重的近视,虽然不能说跟瞎子差不多,但一旦眼镜掉在地上,起码也得趴在地上摸来摸去地寻找半天。加之四周一片黑暗,要想指望大村指认凶手是谁,恐怕是不现实的。 “照你这么说,即使凶手站在眼前,你也认不出他来?真是个没用的草包!”平户讥讽了一句。 “你就别拿我逗笑了……不过我还多少记得对方一个特征——虽然眼前模糊不清,但我觉得那人下身穿着一条裙子。” “真的?难道不是昨天光想着那个女鬼,导致你眼前出现幻觉了吧?” “怎么可能!虽然无法百分之百肯定,但从对方身上飘飘荡荡的样子来看,似乎穿的就是裙子。”大村坚持己见,毫不退让。 “还有……”大村拿出一枚吊坠让大家看。这是一个金属制成的吊坠,其中一边呈尖尖的形状,而另一边是一个圆环,看起来像是原住民使用的箭头一样,大小和小拇指差不多。“这是我和对方扭打在一起时扯下来的,显然是女人的饰物,背后还刻着‘文枝’两个字。” “上头确实刻着字,可是凭此就认为对方是女人,我看还为时尚早,也许那只是心上人的名字。” “可是,这东西显然是女人戴的啊。” 岛原在一旁说道:“这是普利斯特牌的,按照星座的区分,又有不同的男女款式。这种吊坠是天蝎座的女用款式,我想在背后姓名的前头应当还刻有一个天蝎座的标志。” “说得没错,还真有个天蝎座标志。这个看似‘69’两个数字的图案就是吧?” “同样的天蝎座吊坠,但男用的要比女用的大上一号,而且中间部分要比女用的鼓起来一小块。由于我本人就是天蝎座,因此了解得很清楚,虽然我并没有买过。另外,据我所知,这种款式是今年春天才开始发售的,因此不可能是十年前留下的物品。” “你了解得真够详细的。我对这类装饰物可是一窍不通啊。看来茄子君没白穿这身时髦的夏威夷衬衣。” “应该说这身衣服正适合我才对。”岛原不软不硬地回敬了平户一句。 “好,这就清楚了。总之,自从我们到这里,这是头一次得到了此人身上的饰物,而且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文枝。”平户满脸疑惑地注视着这个吊坠继续说道,“嗯,吊坠上还带着血迹呢。喂,大村,你手上没有受伤吧?听你刚才说感觉手上被扎了一下,那一定流血了,得赶紧包扎才对。” 大村这才惊恐万状地伸出手来,把指尖上的伤口给大家看。原来只是一根指头中间贴着一块普普通通的创可贴,除此以外什么伤口也没有。 “怎么,就这么点伤吗?这么说,那些血不是你流下的吧?” “我想,也许是凶手的血吧?当时对方手里拿着刀或是其他什么凶器,很可能在扭打中不小心划伤自己,然后逃走了。”岛原说道。 “我看很有可能。可是,这回的停电来得也太巧了……二楼什么也没发生。那好,我们到现场看看去吧。” 平户站起身来,大村也不得不站了起来。当然,岛原也站了起来。结果,在场的一行人全都向走廊走去。 推开通往走廊的那道门,正像大村说的,里头一片漆黑。走廊里的灯灭了,浴室和厕所的灯也不亮了。 “灯确实不亮啊。”平户按了按走廊里的电灯开关,可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一定是电闸断了。”平户边说边往左手边的洗衣间走去,配电盘就安在洗衣间外头的墙上。 “我来帮你照着点儿吧。”岛原说着,打开了带来的手电筒。 打开配电盘一看,里头并排安装着几个电闸,下面分别贴着一张小纸条,注明各个电闸分管哪个场所。 “找到了,就是它。”平户说着,往上合起了左边第二个电闸。霎时,走廊里的灯亮了起来。由于已经习惯了黑暗,大家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看来浴室、厕所和走廊的灯都归一个电闸管啊。” “你是说,凶手当时就藏在这里,看见大村出来后马上拉下电闸,对吧?” 千鹤看过配电盘与入口之间的距离后,惊讶地说:“我看不可能吧!这里离酒廊入口这么近,而且还亮着灯,就算大村不太机灵,总是能看到吧。” “我从这里经过时,这里根本就没有人。”大村对千鹤“不太机灵”的说法表示了强烈的愤慨。尽管千鹤刚才在酒廊里扶起过他,还给他端来咖啡,算是大村的恩人,但大村毫不领情似的继续说道:“除非凶手是个忍者,不然哪儿会看不见?!” “照你刚才说的来看,凶手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也就是说,他当时就躲在暗处等着,而这里的暗处只有女厕所和出过事的那间浴室。” 平户大步流星地走向浴室——是靠里头的那一间,也就是今天早晨浴缸里飘着长发的那间浴室。里面的灯关上了,因为不会有人进去洗澡。 “你是说凶手可能躲藏在这里吧?在这里虽然能见到大村走进来,可是电闸却在那边。”千鹤表示了疑问。 岛原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看着平户作何回答。 “其实很简单。”说着,平户进了浴室前面的更衣室,打开了电灯的开关,“其中的原因大家一眼便能看清。在更衣室里的电源插座上,被人插入了一根像是从吹风机上卸下来的黑色的电源插头,插头上露出两根被剥去外皮的导线。” “这是用来制造短路的。” “这种手法虽然简单,但很实用。这样就能在看到大村进来后制造短路,让灯熄灭,再趁机袭击大村。” “是的,看来凶手早就瞄上了大村。喂,大村,你小子干过什么遭人痛恨的事情吧?”平户问道。 我看了一眼千鹤,只见她怒气冲冲地瞪着大村。我想,这时她的心头一定掠过了“乔治的帮凶”这个词。幸好众人的目光完全落在大村身上,没人注意到千鹤。要是发现千鹤的表情如此气愤,不知她该作如何解释,这让我心里忐忑不安。 “别说这种傻话啦。”大村根本没有料到有人会怀疑他,不以为然地矢口否认道,“这种说法毫无根据,我可是一身清白,任何坏事都没干过,哪有可能遭人痛恨?!我连佐世保为何被杀都一无所知。” “有些事情会遭人怀恨,但自己却没有意识到。同时,是否是凶手认错了人呢?” “如果那样,也不该怪到我头上。这种令人害怕的话,你们就别再提了。”大村说话的声音颤抖得厉害,边说边求助似的一把抓住千鹤的胳膊。 千鹤瞬间露出极为厌恶的表情,瞪了他一眼,但马上又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说道:“大村君,你放心,大家都在这里,没什么可害怕的……我看是平户君的说法太吓人,容易让人惊恐。” “哈哈,我想,凶手可能已经受伤了,再也无法对你下手了。对了,大村,你是否记得,有没有认识的女人名叫文枝?” 大村不假思索地马上回答:“我不认识。其实刚才见到吊坠背后刻着的名字时,我就想过了。我上小学时班里倒是有人叫这个名字,但她上到四年级时就转学到别处去了。除此以外,在我认识的人中就再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了。” “平户君,请你过来一下。” 这时,不远处传来岛原的声音。我们一看,他不知何时已经独自离开浴室,向厕所走去了。拐角的那头又听见他喊道:“这里有把凶手用过的短剑!” “你说什么?”平户一听,慌忙向他跑了过去。 “这把短剑掉在这里的墙根下,也许是搏斗时掉落的吧?” 说着,岛原弯下腰,用手帕包住后,拾起了一把似曾相识的短剑。这把剑与插在佐世倮身上的那把一模一样,也就是十年前加贺萤司用作凶器的那种短剑。剑刃上带有少量的鲜血,看来真是凶手留下的。 “短剑既然掉在这里,看来是凶手袭击大村不成,从这里逃走了吧?”谏早问道。 平户只是淡淡地回答:“也许是吧。” “就算凶手已经多少习惯了黑暗,但在搏斗中也无法马上拾起掉落的短剑。看来,多亏短剑掉在地上,大村君才捡回一条命来。” “你是说,凶手如果不是把短剑掉在地上,我早就已经没命了,是吗?” “我想是吧。可是,这把短剑又是从哪儿来的?八把短剑中的七把十年前就已用过了,现在作为凶器全都扣在警方手里。剩下的那把插在佐世保身上……我看,这把也许就是从佐世保胸口上拔下来的吧?”平户提到了最坏的可能性,也就是一把凶器连伤两人。 “我看也许不是这样。另外,短剑也许并非只有八把。”岛原手里抓着这把带血的短剑说道,“我想,这一定是从蜡像身上拔下来的复制品吧?用来杀死佐世保的那把短剑年头已久,看上去已经很旧了,而这把短剑却相当新,颜色还很深。按照佐世保的做事风格,蜡像身上的短剑也应该仿得跟真的一样。” “原来如此,这我倒没想到。”平户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表示相当佩服。接着他又说道:“如此看来,茄子君早就发现蜡像身上插着的短剑和真的一模一样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要是当时知道了,我就会把几把短剑收好,藏在别人找不到的她方。” 面对这种说法,岛原立即予以反驳:“厨房里起码还有不下十把菜刀和尖刀呢。凶手真想杀人,哪管什么菜刀还是短剑。如果偏要模仿十年前的那桩惨案的话,就只能用剑。可是从凶手的作案手法来看,并非真要仿照当年作案啊。” 他的话的确在理。不过,由于发现了相同的凶器,这才诱发凶手的杀人念头,这种可能也是存在的。平户看来也已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又补充道:“如果手里拿着菜刀,凶手也许就不敢扑过来了。” 岛原对此不作回答。一股沉闷的气氛笼罩在大家心头,谁也不说话。 “咦,这不是纽扣吗?”打破这种气氛的是千鹤。她弯腰把一颗纽扣拾在手里,但发现这样会沾上自己的指纹,又慌忙松开了手。落在地上的纽扣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太晚了,手指已经碰了。” 平户上前几步伸手把纽扣拾了起来。大家仔细一看,那是个五百元硬币大小的、浅棕色的木制纽扣。 “中间还印有‘CENtAUE’几个字呢。” “这是一家著名的女装品牌,也许是刚才大村君搏斗时一把揪下来的吧。”岛原当即指出了这个纽扣的品牌,速度之快令千鹤感到万分惊讶。 “看来凶手留下的痕迹也太多了点儿吧?凶手虽是主动袭击,却似乎比大村君更加心慌。也许,凶手根本就没料到大村居然会反击吧?” “你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人群的最后面传来大村怒气冲冲的沙哑嗓音。大村气急败坏的声音听了让人很不舒服。 “我说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明白吗?不就是想说,凶手这次袭击未能得手,又躲回哪个阴暗角落里了吗?” “刚才我从二楼下来时就注意到了,大门口的门像是稍稍开了一些。”岛原冷静地继续说道,“当时我尚不知内情,只是感觉有些奇怪。现在看来,凶手或许负了重伤,已经逃出流萤馆了。可是,落下的吊坠已经暴露了自己的姓名。我看还是再次检查一下车库,也许能发现点什么吧。” 之前不是已经……我正想开口说话,只见平户偷偷瞪了我一眼,那意思像是不让我多嘴。在强烈的灯光下,我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他的意思。 “我们到那儿看看就来,大村你就在酒廊里好好歇着,等我们回来吧。也许凶手并未走出馆外,还在里头藏着呢。谏早,这里你就多操点儿心吧。” 肆无忌惮的狂风暴雨之中,我们又把玄关大门关上了。 “外头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不会出事吧?”千鹤忧心忡忡地小声说道。 “他们两个胆大心细,应该不会出事。”大村仿佛与己无关似的回答道。也许平常受到平户的嘲弄过多,看来,他对他们的安危并不关心,相当冷漠。 “就按平户的吩咐,咱们在酒廊里待着吧。”我说。 大家陆陆续续返回酒廊,低垂着头谁没有说话,坐在椅子上,心情还是难以平静。落在天花板上的雨声浇灭了我们说话的意愿。 打开电视一看,里头正在播送新闻,画面上仍然是雨,看来这场大雨像是安营扎寨似的,下个没完,并无任何就要停止的迹象,实在让人心烦。 平户他们浑身湿漉漉地回来,已经是十五分钟后了。座钟上的时间虽然只是过了十五分钟,可是我们看来,却像好容易才看完一场无聊至极的漫长的电影。 平户站在已经等得心神不定的我们几个面前,用略带兴奋的口吻大声说道:“停在车库里的那辆佐世保的黑色面包车已经不见了,看来凶手准是开车逃跑了。我们以为桥梁已经可以通行,就到河边看了看。谁知还是水流太急,车子没法过去。那辆面包车已经落入河中了。” 平户边用毛巾擦拭着头发和小胡子,边把今天白天我们已经见过的场面,添油加醋地拿来说了一遍,连驾驶席上留下的血迹和在河边掉落的那只高跟鞋也提到了。当然,他满脸兴奋的样子显然是装出来的。 “从现场的情况看来,凶手一定已经落入河中被水冲走了。大家完全可以放心了。”岛原也在一旁绘声绘色地大肆渲染。 可是,他们说得越是肯定,我心中的疑团就越多。首先,他们出于何种考虑要这么说?我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意图。 “这太好了,这下我们可以彻底放心了。” 充斥着难以言明的紧张感的酒廊大厅里,顿时响起大村的欢笑声,就像计票结果出来后,得知自己已经当选议员的政治家似的。 看他的样子,甚至还想连呼三遍“万岁”。他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我冷冷地注视着他过度的反应,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疑问:大村真的受到了凶手的袭击吗? 钟乳洞——七月十七日,晚上九点四十五分 “身上都湿透了,还是先泡个澡吧。这回我们可以放心了,晚上再不会有人出来闹事了,事情已经彻底解决了。”把在河边见到的一幕向众人说明之后,平户大声地笑道。 “过会儿,我们得好好喝上几杯庆祝庆祝。”岛原也附和着站起身来说道。从他俩的表情中,仍然看不出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平户君,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像是不愿失去这个机会似的,谏早站了起来说道。 正向浴池走去的平户停下了脚步。不仅是平户,大家的视线全都转到了谏早身上来,千鹤也带着复杂的表情注视着一切。 “我没能早些告诉你,实在对不起。”谏早先道了歉,然后把千鹤发现秘密通道的事说了出来。接着,他又把座钟中隐藏着的秘密、墙后头有条通往地下的台阶以及自己知道的有关“乔治”的事情,全都详细告诉了大家,只隐瞒了千鹤的身份和动机。最初,平户只是安静地听着,但得知了“乔治”的真实身份后,他还是颇有感触地重重点了点头。 “说实话,今天早晨当我看到杂志上的照片时,就已经猜到了几分,但又实在难以相信,最后还是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等等!我仍然难以相信你的说法。佐世保怎么可能就是‘乔治’呢?就算他的性格很古怪,就算他已经被人杀了,我还是觉待谏早下这样的结论为时过早。”大村沙哑着嗓子反驳道。他也是三年级学生,虽比不上平户和佐世保打交道的时间长,但也是这里的人中对他最为熟悉的了。 “不信你看看照片。”谏早耐心地解释到。 大村却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可从照片上看不出佐世保的姐姐与对马君有多像。另外,就算他对死去的姐姐感情很深,也未必就会杀害和姐姐长得像的女孩啊。而且,还得把她们的尸体保存在身边。” “你要是还不相信,我就带你到那个房间看看去,你就会明白了。”岛原站了出来制止了两个人的争执。不过,他的话中也欠缺了一些平日的冷静。其中的原因其实不难明白,他的视线一直在千鹤身上,看来,他对千鹤竟然赶在自己前头发现了许多秘密感到很不服气。 在查明“乔治”的真相这个问题上,千鹤彻底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一副与己无关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这种超脱孤傲的外表更加刺激了不知内情的岛原。 “说得好。洗澡的事放放吧,我们先到萤之间看看去。”平户提出了自己的打算。当然,没有人反对。众人跟在他的身后,上了二楼,进入了萤之间。 “必须先把短针往后拨一个小时。”千鹤说着打开了座钟的玻璃盖,直接用手拨动指针。 “不是什么变化都没有吗?”平户已经沉不住气了,可是时间才刚刚过了三十秒。 “请你稍等片刻。过一会儿就会就有反应的。” 整整一分钟之后,座钟里突然发出“嘎哧”的一声,小屋里传来“骨碌碌”的细微声响,像是有一道门正在慢慢打开——如果不注意的话,根本就听不到动静。 “门好像已经打开了。” 平户举着一个很大的手电筒,率先推开了小屋的门,走了进去。我们跟上去一看,最靠里的那堵水泥墙已经消失了,在我们面前的是空荡荡的地道口。那道厚重的水泥墙就像一扇屏风似的被缩到了右边。 “要是墙上开了一个门,也许还能找到,真没想到整面墙都能移开啊。”平户摸着自己的下巴钦佩地说道,“松浦君真是厉害。” “我哪有什么厉害的,纯粹是偶然碰上的。”千鹤不知所措地回答。而岛原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入口是一个小小的平台,右侧有一条直通地底的台阶。台阶没有经过任何装修,上面还沾着无数涂料的痕迹和泥点,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也许是因为久不通风,一股霉味向大家扑来。 “要注意脚下!”平户大声提醒大家。 他举着手电筒一步步地慢慢顺着台阶往下走去,中间转了两次方向。显然,楼梯的长度远远超过了一层楼的高度。 “到底有没有头?已经走了好久了。” 面对仿佛地狱般的黑洞洞的前方,大村早已吓得面如土色。他赶上一步,紧紧抓住千鹤的胳膊,惊恐万状地问道。现在,只能听见六个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底下回响。 “我看用不了多久就到底了,别害怕,凶手早已逃走了。”千鹤温柔地回过身来安慰道,“看,不是已经到了吗?” 平户手里的手电筒终于照在了平地上,台阶已经走完了,数了数,一路上一共拐了五回弯。平户率领的这支探险队终于到达了终极目标。这里同样是个用混凝土砌成的狭窄的空间,前方是一道约为二十度的斜面,从方向上判断应该是通往北面。 “就在这里吧?”平户带领大家谨慎地走过斜坡,来到门前。 这是一扇巧克力色的桃花心木大门,带着一股威严庄重的气势。门上闪烁着淡淡的黑光,与周围光秃秃的混凝土墙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看来这道门是佐世保后来安上的,依然散发着光泽。可是门上的标牌却像是十年前就有的,已经变成茶褐色的铜板上刻着‘GLOORM’几个朴实无华的英文字母。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把它设在这里啊。”岛原惊叹道,满脸惊讶的表情,像是被人切除了喉结一样。但他马上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说道:“萤之间里展示的全部是萤火虫的成虫,但是,世界上有许多国家把幼虫也算作是萤火虫,而且这些幼虫的品种也是不可胜数。这些尚未蜕变为成虫的萤火虫被称为‘土萤’。当然,土萤也能发光。一般来说,收集萤火虫标本时,自然也会收集能发光的土萤标本,可是萤之间里却连一只土萤标本也见不到,这确实让我感觉非常不可思议。土萤用英语来表示就是‘GLOORM’,能在空中飞翔的成虫被称为‘FIREFLY’,而这些只能在地面或水中生活的幼虫则被称为‘GLOORM’。这个词的后半部分‘ORM’是‘蚯蚓’的意思。同为萤火虫,却被分为两个等级,说来真是悲哀。” 现在,我们得知加贺的妹妹就叫萤,心里更加产生了一股伤感。 平户从怀里掏出那根铁丝,插进钥匙孔,又开始捣鼓起来。不一会儿,门“咔嚓”一声被打开了。 “喂,注意里头出来的东西!”平户边喊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可是,迎面扑来的却只有灯光。原来,一盏枯黄色的大灯把里面照得如同白昼一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涂成黑色的墙壁和天花板。这是一个十分宽敞的房间,大小和萤之间不相上下。左右两边靠墙的地方整齐地排列着玻璃展示柜,柜里是各种土萤的标本,既有幼虫形状的,也有外表像是昆虫、但翅膀却已经完全退化了的。这些小小的土萤虽然也有着“萤火虫”这个好听的名字,却完全不像见惯了的美丽的萤火虫那样优雅而夺目,只是些在地面生活的不起眼的小虫。这些虫子不像萤之间的萤火虫,能沐浴在阳光下,只能默默无闻地蛰伏在这间秘密的地下房间里,它们作为萤火虫,却无法在天空中飞翔,既没有美丽的翅膀,又没有漂亮的外观——这不禁让我这个永远无法成为勇者的人感慨万千,觉得它们和自己完全一样。 “这些虫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萤火虫啊!看来给它们起了‘土萤’这个名字,也是有道理的。”平户叹息道。 而千鹤却不快似的看着展示柜以外的地方。 如果这些土萤还活着的话,也许还能发出亮光,以显示自己的不同寻常。然而,它们的生命之兆一旦熄灭后,留下的躯壳竟是如此丑陋不堪,与普通的小虫并无两样。 “就像那部美国电影《昆虫军团》一样,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看来,这类土萤的品种倒是相当多啊。可是,这间房间里怎么净是土萤呢?” 正如大村所言,一眼看去,房间里只有孤零零的几个死气沉沉的展示柜,就像荒山野岭中无人问津的博物馆。作为一个狂热收藏家的展示厅来说固然无可挑剔,但作为隐居的住处,却看不出丝毫的生活气息。 “快看!靠里的墙上还有一道门呢。” 我抬头一看,果然,房间里头的墙上还有一道黑色的门。由于门的颜色和墙壁完全一样,因此很不容易看出来。我们走近了一看,这是一道钢板制成的铁门。 “看来这房间里头的秘密很不得了呀。” 平户慢慢地走近那道门,用手拧了拧门把手。门并没有上锁。 “里面怎么让人感觉冷飕飕的啊!还安了道这么重的门,好像到了一个大冷库似的。”他边说边用力推了推门。只听见门重重地响了一声,被打开了。 门后露出的空间既像是个房间,又像是个洞穴,一股冷飕飕的空气迎面扑来。 这里一样有涂成黑色的墙壁和天花板,地上还铺着地毯,四个角落里亮着灯。书架、桌子和沙发一应俱全,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房间。 “原来这里是地下书房啊,和楼上的竟然差不多一一想不到这里还别有一番天地。”平户十分震惊地说道。看起来,这里的所有布置都和二层的书房一模一样。 “比起那间书房来,这里被使用过的痕迹反倒更多一些。也许佐世保待在这里的时间比待在二层书房的时间要多得多。”岛原也附和着说道。 可是,谁也不会把这里误认为是二楼的书房。因为房间里没有窗户,有的只是一个黑黝黝的大口子,通向一个钟乳洞似的地方,就像是把洞口硬套在墙上一样。在钟乳洞的入口处,挂着一道黑色布帘。 从入口望进去,弧形的洞壁在淡红色的灯光照耀下,显现出凹凸不平的美丽的图案,把层次分明的立体感呈现在众人面前。洞壁上明暗交错的光影仿佛为这座阴深幽静的洞窟增添了动感与活力,也为这个黑黝黝的洞府带来些许浑然天成的感觉。 抬头往洞顶看去,有许多悬垂而下的钟乳石。它们虽然体积还很小,只是刚从石窟顶上露出一点头,但从圆锥形的尖头上仍然不断地往下滴着水珠,而且频率还相当快——这也许是受到地面上降雨的影响吧? “真没想到这座馆的地下还有这样一个洞穴。也许正是发现了这座洞穴,加贺才打起了修建流萤馆的主意吧?” “这里是盛产萤火虫的地方,我想,找个比这儿更好的地点也不难,为何偏偏选中了这里?” 从岛原的话里可以听出,比起天然的钟乳洞来,他更在意这座建筑物。他往前走了几步,把摆在架子上的一把小提琴拿在手中,轻轻拨动了琴弦,同时说道:“只可惜这把价值连城的斯特拉迪瓦里名琴,被湿气侵蚀得不成样子了。” “噢,这就是十年前失踪的那把名满天下的小提零‘鸣蝉’啊!怪不得佐世保唯恐走漏消息,不肯拿出来请人修理。” “是啊,就算佐世保肯掏巨额的封口费,恐怕最终还是会走漏消息。” 这里虽然和二楼的书房一样,墙上被涂上了刺眼的黑色,但二楼书房里挂着不少油画,但这间地下书房里挂的却是照片——加贺萤的照片! 看来,这些都是她很年轻时的照片。与那张刊登在杂志上的照片不同,这些照片上的加贺萤充满了活力,既有抚摸着爱犬微笑的温馨场面,也有站立在山顶展望台上欢庆胜利的情景。此外,还有身穿泳衣站在海边和身穿校服出席毕业典礼的照片。当然,更多的还是与加贺萤司沉醉在恋爱中的纪念留影。虽然这些照片经历了岁月的洗涤,已经开始退色,但照片中的加贺萤依然那样朝气蓬勃,栩栩如生。这些照片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墙壁。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萤之间……”平户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面对这些陶醉在幸福瞬间的留影,难免让人心生无限的感慨吧? “照片上的人到底是谁?”不明就里的大村问道。我只好把加贺萤的事情向他详细解说了一遍。 “这么说,这座流萤馆的名字竟然是出自加贺萤司的妹妹……”大村不由得又朝照片看了几眼,像是承受到巨大的压力似的往后退了两步,说道,“这里太恐怖了,看来凶案的起因就出自这里,一定是这样的。” “你的身后还有更恐怖的东西呢。”平户说着,目光渐渐阴沉了下来,最后竟呆滞住了。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一个地方。那里网样挂着几幅照片,可是照片中的人却并非加贺萤,而是一些拍摄时间显然并不久远、色彩鲜亮的黑发女子的照片。 “这是佐世保的姐姐吧?和书房里摆放在桌子上的是同一个人。” 正如大村所说,这些确实都是佐世保的姐姐面带微笑的照片,几幅姐弟俩恋人般的亲密合影也夹杂其间。像是为了表现他们之间的深情,姐弟俩紧紧地抱在一起。见到这些情景,之前平户的推测完全被证实了。 可是,真正让平户的目光呆滞的,却是挂在旁边的几幅照片。 这是几个长相酷似佐世保姐姐的少女照片——是被“乔治”杀害的那些无辜的女孩。右边第三幅照片上,继美正对我微笑着,照片上的她戴着有黄色帽耳的帽子。这幅照片我太熟悉了,因为我也有同样的一幅。那是去年的春天,我们到大阪北边一个叫箕面的小镇旅行时拍下的。虽然刚到五月,但那天我们却遇上了一场冰雹,不得已只能终止了旅行,因此我记得非常清楚。这张照片如今却被放大,与其他被害者的照片挂在一起。 “继美!”我不禁失声呼喊着。思念就像走马灯似的在我脑子里掠过。继美!继美!我的继美! 我回过神来,转身看了千鹤一眼。只见她脸色苍白,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极力不让自己失声喊叫,不让自己痛哭流涕。她真够坚强的。她与继美相处的时间比我更长,而她竟能克制自己的感情,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始终不肯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看来我们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了。佐世保,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做?”平户望着墙上几位被害者的遗像,叹息着。对于他来说,这已经成了无法回避的事实。 “原来竟是这样!”大村仍然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摇晃着脑袋。 “佐世保就是那个‘乔治’,这已经是事实了。”岛原端详着被害人的照片,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其实,对马君遇害时,不少人就曾经就怀疑过,凶手就在阿基里斯俱乐部中,那时……怎么说呢,要能联想到远离人烟之处还有这么一处令人疑窦丛生的别墅的话,早点儿仔细地检查一番就对了。” “因为……”平户开口说道,“案发的前后几日,佐世保均能证明自己不在现场。当时他和我,以及一名三年级的叫做世知原的成员,一起到福冈市勘察凶宅去了。” “照你这么说,难道佐世保并不是‘乔治’吗?” “不,他肯定就是‘乔治’,看到这个房间,谁都不抱疑问了,十分遗憾。这些照片上的人都是‘乔治’一案的被害者,可是佐世保当时身在外地,他是如何作案的尚不得而知。对马君失踪那天,我们和他一起饮酒狂欢直到天亮,无论如何,他根本无法回到大阪作案吧?如果没有我们为他作证,至少警方可能怀疑到他……可是,既然这些被害人和他姐姐的照片并排挂在一起,谁都可以一眼看出其中意味着什么。要是警方有机会见到这些照片的话,我想当时采取的措施就会完全不同了吧?” “你是说他有不在场证明,是吗?这又有什么难办的!只要你和世知原一口咬定佐世保从未离开过,警方能不相信你们的话吗?” “这种玩笑实在担当不起,千万可别开啊!”平户满脸严肃地打断了岛原,握紧着拳头说道,“虽然我对佐世保抱有好感,可是对于‘乔治’的所作所为,我也无法容忍,决不可能因为感情而包庇他。” 说完,平户注视着继美的遗像,表情十分沉痛。难道他也曾经暗暗喜欢过继美? 然而,继美的微笑只能保存在照片上了。 “……奇怪啊!”谏早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幅照片上,这是一幅以医院为背景的、一位年轻护士的照片。 “这个女人我看着很眼生——被‘乔治’杀害的女性全部经过报道,我理应全都认识啊。” “这也许是他尚未来得及动手的下一位被害者,也就是说,她可能就是杀死佐世保的凶手!” 唯一尚能保持冷静的岛原不慌不忙地给出了答案。 “她就是文枝啊!确实,照片上她口红的颜色是粉红色的。” 从外表上看,照片上的这位女子很喜欢打扮,发式和服装都很时尚。细看之下,她眉眼的形状和下巴的线条与佐世保的姐姐的确很像,也有几分酷似继美。如果去掉浓妆,再把烫过的刘海拉直的话,就和继美非常相似了。 “看来,这位凶手虽然躲进这里,却没能发现墙上悬挂着自己的大幅照片吧?不然,怎能不把照片取下来呢?” “不,我看她也许根本不敢看照片上到底是谁吧?” “看来,当天这位文枝驾车到了萤桥,发现无路可走,不得已返回流萤馆,其后整整两天都是躲在这里的吧?”谏早望着照片说道。 “也许她把我们这些人全部误认为是‘乔治’的帮凶了吧?不过,这种状况下产生这种误觯也很自然。” “这真是一场悲剧啊!从头到尾都是悲剧!要是没有这次活动该有多好呀!”大村底垂头丧气地抱怨着。说完,他就像失去支撑似的,突然坐进房间中央的椅子。肥胖的身躯把十八世纪欧洲洛可可风格的椅子压得吱吱作响。 “‘乔治’把这些女子囚禁在这里,施以凌辱后又将她们杀害,至此仍不罢手,还要把她们的遗体留在身边达一个月之久。按理说,这里应该是血迹斑斑,可是,我们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啊。莫非作案现场并非这个房间,而是那道布帘后面?”岛原望着那块“割断”房间与洞穴的布帘说道。黑色的布帘在洞内冒出的冷风吹拂下,微微掀开了一角。 众人也已猜到,这块布帘后一定隐藏着“乔治”的更多罪恶,继美的魂魄也一定消失在那里。 “……走吧,我们过去看看。”平户对众人说道。 “我看就免了吧。不是已经完全弄清佐世保的真面目了吗?就连凶手是谁也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何必再到后面那种吓人的地方去呢?以后交给警方来勘察不就行了?”大村左手紧紧握住椅背,大声嚷嚷道。 千鹤只是脸色苍白地默默看着平户,没有说话。 “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来到这里,还是进去看看吧。不想跟我进去的可以留在这里。我有义务彻底弄清佐世保真正的面目,不查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至少对我未说,这个责任理应由我来负。” 看来平户已经下定决心了。他的表情十分严肃,完全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他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岛原也义不容辞似的紧紧跟上,从他的背影竟然看不出任何胆怯和慌张。 一股寂静而紧张的气氛顿时笼罩在众人心里。 “你们这些胆小鬼到底想干什么?”走到布帘跟前的平户突然转过身大声喝道。 “好吧,我们也一起去。既然加入阿基里斯俱乐部,好歹总要拿出个样子来。我们走吧。”大村代表大家硬着头皮回答。 里头是个狭长的洞穴,高度不到三米,宽度大约能容下三人并行。平户按下身旁的开关,洞里的灯亮了。 一眼望去,一条长约五十米的洞穴一直通往地下深处,还能见到一个更狭窄的小洞就在前方,只是洞口太窄,根本过不去人。 “这个山洞比我想象的要小得多啊。原以为虽不如去过的秋芳洞那样,至少宽度和长度也得比这个大得多,总得有一两处石灰岩形成的桌子和瀑布吧?”岛原用手轻抚着光滑的洞壁,多少有些失望地说。 “那种规模宏大的地下洞窟和‘土萤之间’的反差也太大了吧?我倒觉得这种狭窄的洞穴作为土萤展示馆的一部分相当合适。如果洞口太大,地下书房也就不会选在入口附近了。”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这么说来,如果还有什么秘密的话,也只能在那两处横洞里了吧?” 在洞穴右侧十米和左侧三十米的地方,各有一处横洞。从两处洞里射出的灯光映照在对面的洞壁上。 两处横洞的洞口都呈现拱形,以均匀的光沽的弧线来看,两处洞口都曾经过扩大,以便于进出。 众人先来到较近的洞口,往里看了看。一股浓烈的臭味仰面扑来,像是腐尸的味道。 洞里约有十多平米,洞顶离地面很近,让人感觉十分压抑。我们能听到洞里传来轻轻的水流声,同时能感觉有微风从洞里吹来,在洞顶处盘旋着升向上方。洞口的右侧摆放着一个木制的框子,旁边还放着一个带着镜子的梳妆台。洞的中央放着一张老式的带有顶子的双人床。地面上既没有铺地毯,也没有安装地板,露出光秃秃的水泥抹成的地面,显得十分简陋。四个床脚都挂着铁链,铁链的另一端还连着一个皮革制成的套子,看来是用来拘禁绑人的。床顶中央还垂下一条长长的绳套,一看便知是捆绑受害人用的。床上的被子和床单都沾满了黑糊糊的血迹,床底下还有一大片与洞壁上的花纹不同的斑点。大家仔细一看,发现这些斑点竟然也是发黑变干了的血迹。 至此,众人对这个横洞的用途已经一目了然了。站在众人身后的千鹤只看了几眼,已经忍不住要呕吐出来了。她转过身,不忍面对眼前的惨状。 “佐世保,他竟然……”面对活生生的、记录着“乔治”暴行的铁证,平户已经无话可说。 眼前的这幅景象与钟乳洞神秘的风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长年累月积攒下的血迹竟然自然形成了艺术性的花纹,记载下了佐世保折磨和杀害多位少女的贱暴经历,让人震惊不已。难道,必须要这些无辜女人的生命,才能平复佐世保失去姐姐的创伤吗? 我仿佛听到被捆绑在床脚下的继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苦苦的呻吟,这些声音不停地在洞中回荡,拖着长长的尾音向我扑来。我不由自主地堵住了耳朵。 “这回你总该相信了吧?平户君,你后悔当初为佐世保做出的证言吗?” “是的,已经真相大白了,他肯定就是‘乔治’,是佐世保杀害了对马君。” “床上的血迹还非常新鲜,而且被子也是新换上去的。在洞里湿潮的环境下,用不了多久被子便会发霉,因此我认为这些血是佐世保的。那个逃走的女人是在这里杀死了佐世保后,又把尸体运到书房里去了吧?”岛原有条不紊地说出了自己的推理。 他从床边走到柜子旁,伸手打开了柜门。柜子里满满当当地挂着马鞭、脖套、紧身衣、面具等用来虐待被害者的工具,柜子下方还摆着蜡烛、刀子和一团麻绳,其中不少工具上还沾染着血迹。岛原也不忍心再仔细看,连忙关上了柜门。 接着,他又打开了化妆台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些药品和纱布之类的东西。他拿起其中的一个玻璃瓶说道:“看,这就是氯仿。佐世保把被害人花言巧语骗出来后,就用这种药品把她们麻醉,并带到这里来。” 除了麻醉剂,还找到了一些毒品和毒药,也都是佐世保在折磨受害者时使用的。据以前的报道,甚至有被害人被“乔治”用硫酸烧坏了脚跟。 “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该看的不都已经看够了吗?”大村紧紧拖住千鹤的手,大声喊道。 平户在大村的惊叫声中缓过神来,回答遒:“是啊,这个洞千万不可久留,否则可能被毒气熏到。岛原君,你看够了没有?” “我也不想再看了,看多了一定会做噩梦。” 大村一听这话,如获大赦似的飞快地跑了出去。 “你们要是害怕的话,另一个横洞就由我一个人进去吧?”大家退出了第一处横洞后,岛原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不,刚才我已经说过,我有义务坚持到最后。”平户的话虽然听起来十分坚决,但脸上的表情却先露出了一丝胆怯。当然,这句话也是说给大家听的。 “我还是留在外头吧,再也不想看那些令人心酸的画面了。” 大村迫不及待地表明了立场,然后又寻求支持似的挨着个打量着众人。“谏早,你说呢?” “我还是跟他们一起看看去吧。我想……至少不会比第一处更可怕吧?” “长崎,你呢?”大村十分扫兴地又换了个人问道。 “我也跟着去,看来也没有别的选择。” “松浦君,你不想跟着去吧?” “……我当然得去。”千鹤坚定的声音在洞穴深处回响。 结果,不想去的仅剩下大村一个,也许是单独留下反而会更害怕吧,大村只好磨磨蹭蹭地跟在后头。两个横洞之间大约隔开了二十多米,与充满血腥味的第一个横洞比起来,这个洞口狭窄得多,必然得弯下腰来才能穿过。 接近洞口时,已经能听到洞内传来的淙淙的水声。 “难道洞里还有个水池吗?”有人问。 水花溅起的声音就像是一首令人心旷神怡的乐曲,乜许是外头正下着大雨的缘故,水流的声音显得十分湍急。 “大家要小心,也许这里水很深!”平户回头向大家叮嘱道。 他小心地探头往横洞里瞧了一眼。 “嗬——”他叫了一声。 听到他的叫声,我们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个洞里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大家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纷纷围拢在洞口,探头往里看。 这里是个圆形房间,靠里的一半是个水潭,可是称之为“水潭”又太小了点儿。 我们抬头一看,头顶上是个倒置着的喇叭形的石壁,一直通到高高的顶端。顶端倒垂下几根长长的钟乳石,从钟乳石的尖头处不停地冒出一串串水珠,滴落下来,就像日本园林中常见的水琴窟一样。水流不断地溅落在潭中,发出悦耳的声响。 水潭对面的石壁上描绘着一幅让人联想起海中日出的十分美丽的图案。水潭上方的岩壁上还凿出了一个半米宽的大洞,从洞里伸出一大一小两根白色的多边形的石柱。两根石柱与石壁上的花纹相映成趣,看起来就像一尊神圣的佛像被镶刻在岩壁上。 不仅如此…… 在房间右侧的墙壁下,有一个人正背靠着墙,端坐在坚硬的石灰岩地面上。这个人的身体微微前倾,让人看不清脸上的模样。从身上已经退色的衣服来看,这个人早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看来,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相当长的时间。然而,从衣服底下露出的手和脚并没有腐烂,还发出淡淡的光泽,保持着生前最后的动作。 平户壮着胆子走上前去,用手电筒照了照这个人的脸。脸色已经非常惨白,但容貌仍然依稀可辨。 “难道,她就是加贺萤……” “妈妈!” 岛原忍不住哭喊着,飞快地扑到尸体旁。始终保持着冷静的岛原,这时才把自己满腔的情感暴露在众人面前。 尸蜡——七月十七日,晚上十点十五分钟 死者身披一层薄薄的轻纱,也许本来是件睡袍吧。原有的淡红色已退成白色了。死者的左胸上有一片焦黑色的血迹,中间插一把银色的短剑。从睡袍的袖口中伸出两只呈灰白颜色的干枯手臂已失去了光泽,毫无生气。 死者的脸上是一副呆板迟滞的表情,瞳孔已经没有了光辉,但依稀可以辨认出生前的模样。这位生前十分漂亮的女人,死后仍然保持着端庄的面容。在这个小小的钟乳洞里,尸体完全没有腐败,成了一具冷冰僵硬的尸蜡。 “妈妈!”岛原跪在尸体前,大声叫着。接着,他又狠狠瞪着尸体说道:“我终于找到你了,你知道你的出走,曾经给儿子带来过多大的伤害和打击吗?你应该回答,你有义务回答我的话!” 然后,他又骂了许多难听的话。大家一阵沉默,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人走过去搀扶起岛原。就这样,一具尸蜡与一群活人默默地对视着,山洞里的这个角落中仿佛上演着一幕阴阳分隔、催人泪下的悲剧。 只有高处溅落的水声永不疲倦地在回响。 “岛原……” 平户走上前去,一把扶住了他的肩膀。岛原却狠狠地甩开了平户的手,自己慢慢站起身来,说道:“不好意思,请原谅我的失态,不过,我的心情已经平静多了。” 大家一看,岛原的脸色竟然变得那么惨白而呆滞,几乎和面前的这具尸蜡毫无两样。看来,他还在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感情。 “这位是岛原君的母亲?”千鹤小心翼翼地问道。也许她从未见过岛原的另一面,因此难以置信吧? “噢,是的,她曾经是我的母亲。” “茄子君,这么说你真是加贺萤的儿子?” 可是,这真的无法让人相信。加贺萤因病去世已经二十多年了,平户今天傍晚时说过这一点,从岁数上来讲,根本就对不上啊。 然而,得到的回答却更加出入意料。 “不,平户君,你理解错了。我……我其实是小松响子的儿子。这具尸体是小松响子。” 我不禁又朝他看了一眼。岛原君的长相确实与加贺萤十分相像,可是,细看之下,他与小松响子的蜡像也有几分相似。 “刚才我见到加贺萤的照片时,就觉得她与母亲确实很相像,这才明白其中隐藏的奥秘。正是因为母亲很像加贺萤,加贺萤司才会不择手段地追求母亲,并与她成为情人。可悲的是,自以为寻找到了真正的爱情,不惜抛夫别子而追随加贺萤司的母亲,在她情人的心目中,竟然只是一个和加贺萤十分相像的代替物。这真是个极大的讽刺啊!”岛原自嘲似的撇了撇嘴,继续说道,“母亲的名字叫岛原响子,小松只是她婚前的旧姓。由于婚前就已在乐坛上崭露头角,有了相当的知名度,因此母亲婚后在公开场合仍然使用旧姓。关于母亲的一切,我父亲从来不肯多说,但我从周围的人那里还是可以知道的。凶杀案件发生的前一年,母亲和加贺萤司已经偷偷开始了交往。案件发生那年我只有八岁,但我早就感觉母亲借口演出繁忙,很少回家,一年之中和我们父子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现在我才知道,她是以演出为名,与加贺萤司偷欢去了。因此,当我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既不感到意外,也没有太多的悲伤。当然,也许这和祖母经常在我耳边抱怨母亲不守妇道有关吧……” 我也记得佐世保曾经说过,小松响子嫁人的是个豪门之家。婚后她为了继续发展事业,经常与婆婆发生冲突,双方关系很僵。岛原的话提供了佐证,看来当年小松响子与夫家的关系确实不是很和睦。 “我详细听说母亲的事情,已经是在读中学二年级的时候了。那时我才真正认识了这个抛弃了我,抛弃了父亲,离家投奔加贺这个知名音乐家,最终销声匿迹的母亲。也有许多人私下传言,说是我的母亲窃取了那把价值连城的斯特拉迪瓦里名琴,独自逃往他处了。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我自己却一点也没有觉得她还活在着,在我的心中,母亲早就已经死了。即使她还活着,也与我毫无关系。” 说到这里,他用冰冷的目光向小松响子的遗骸瞥了一眼,回过头来继续说道:“我的祖母去年已经去世了,死前她还在抱怨母亲的种种不是,说母亲的行为有辱家世。我之所以到处寻找母亲,也只不过是想对祖母有个交代而已。此外,父亲对我非常疼爱,一直没有续弦,还在暗暗盼望母亲有朝一日可以回来。我这么做也是想让他获得精神上的解脱。说这些实在太没意思了……因为这些,祖母死后,我燃起了压抑在心底的、对母亲生前经历的好奇心。寻找母亲的下落,与对她的思念与憎恨完全无关,只是未为了完成祖母和父亲的心愿。正在这时,我得知了佐世保出资买下流萤馆的消息。” “这么说来,那天你之所以提出和我调换房间,并非像你所说的什么能听到女鬼的声音感到害怕,而是想住进小松响子曾经的房间,对吧?” “是的,没把实情告诉你,我很惭愧。可是,真正的理由我实在无法说出口。” “噢,原来竟是这样。”平户突然大声惊叫,“我想起来了,那天我第一次见到小松响子的蜡像时,就感觉有点眼熟,好像见过此人似的,原来是与茄子君十分相像。这么说来,小松响子蜡像的脑袋也是你拿走的吧?” “实在抱歉,的确是我干的。今天早晨我从萤之间出来时恰好被松浦君看见了,蜡像的脑袋就是那时盗走的。”岛原弯腰鞠了个躬以示歉意。他又说道:“其实,我对探寻鬼屋的事情并不太感兴趣,只是认为参加阿基里斯俱乐部,有朝一日能有机会跟着大家到流萤馆来,却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降临了。可是,既然怀有这个目的,我就不得不隐瞒自己的身世,因为如果大家得知我是其中一个被害者的儿子,肯定会对我另眼相待,尤其是佐世保。” “没想到,你正想揭开母亲失踪的秘密时,佐世保却被人杀了,是吧?” “当时我真手足无措了,因为在第三者看来,我有着作案动机。无论如何,我也是被害者的子女之一,被謦方怀疑也很自然。虽然面对警方的询问总能解释清楚,但在警方介入之前,尤其是处于目前这种与世隔绝的境地时,我的特殊身份会引出何种后果,是谁也无法预料到的,甚至大家都会把我当做凶手。说实话,面对母亲的蜡像,我甚至产生过想‘杀’她的念头——谁也不知道我因为母亲的行为遭过多少罪,别的不说,仅在上中学时,我就受到了许多无情的嘲弄!” “噢,原来是这样。”平户语气平稳地追问道,“你是不想让自己的母亲作为话题人物展示在大家的面前,才把蜡像脑袋盗走的吧?” “原因并不在这里!”岛原大声否定道,“我对母亲根本就无所谓,在我眼中,她只是个离家出走、心里只有情人、最终落了个被杀身亡的女人。” 岛原接连骂了几句“丢人”,之后便陷入沉默。 “既然茄子君这样说,我们也不好否认。那么,你打算把母亲的遗体如何处置?总不能就这么丢在这里吧?” “我看就放在这里吧。她是小松响子,又不是岛原响子!另外,如果处理不好的话,尸体也许可能断开,那样以后就会经常做噩梦了。”岛原摇动着满头金发,不以为然地回答道,“比起找到她的下落,我看更为重要的是我们已经彻底揭开了‘乔治’的秘密。” 岛原突然改变了话题——即使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平常的自信,但还是显得有些不自然。 “你是说,更重要的不是加贺萤司杀人案的真相如何,而是佐世保的真面目被揭开了,是吗?” “是的。”岛原重重地点了点头,“也许小松响子就是在那张床上被杀害的,因为我居住的二楼那个房间里没有留下任何血迹。总之,他们两个人在洞里的那张床上经常幽会,可以猜想,在钟乳洞中偷情是那么浪漫而刺激。可是十年以前,听过那首永无休止的夜奏曲后,加贺的精神出现了狂乱,就在床笫之间突然拔剑刺向小松响子,并把尸体运到了这里,然后又转身上楼将另外六个乐团成员逐一杀害。而七年后,当佐世保发现了这处秘密场所时,小松响子的尸体已经变成尸蜡。加贺不管去了地狱还是其他什么地方,反正已经不在人世了,结果实在令人悲哀。我想,当佐世保发现了洞里的这个秘密时,一定欣喜若狂吧?因为这些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居然隐藏在这个地方。可是,在血腥味以及尸蜡的刺激下,佐世保的精神也发生了异常,犯下杀人虐尸的罪行。” 就像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一样,岛原就在亲生母亲的遗体前,有条不絮地谈论着他的推理。他说出的道理令人佩服,尤其是异常冷静的态度,甚至让人感觉可怕。他说话时目光炯炯,就像一对玻璃珠子一样格外明亮。 “那张沾满血迹的床上发生过的一切倒是不难想象,可是,你为何认定佐世保精神上的狂乱是由这具尸蜡引起的呢?”平户对岛原描述的故事感到震惊不已。 “加贺萤司为了悼念亡妹才修建了这座馆,而馆的地下留存下了一具很像他妹妹的女人的尸蜡。我想,佐世保也许从中妥到启发,把加贺身上发生的事放在了自己身上,才会产生狂乱的吧?他也想把相貌酷似姐姐的被害者杀死在地下深洞里的床上,然后再把死者变为尸蜡,这样就能永远保留与自己姐姐模样相似的尸体作为纪念了。你看,对面墙下还有几摊黑黑的血迹。我想,他曾经把被害者的尸体运到这里,依照小松响子的姿势让她们并排靠墙而坐。可是尸蜡并非如同他想的那样,摆放在这里就能自然形成。当年加贺也并非为了做尸蜡才把小松响子运到这座洞里来的,而是尸体在各种偶然的条件下形成了尸蜡。因此,被佐世保杀死的几位女性无一成为尸蜡,而是在短时间内腐烂变形了。” “原来,‘乔治’把人杀害后,还要保存尸体一个月的原因竟在这里!” “这么说,继美被他杀害后,也曾经被放到这里。” 在我心里,不禁浮现出她那洁白的肌肤和纤细的肢体在这里慢慢肿胀变色,最后就像燃烧后的蜡烛一般一点点融化的惨状。我只能拼命克制自己不去想。可是,墙边那几摊血迹中,总有一些是继美留下的。想到这里,我顿时感觉这座钟乳洞实在是世上最令人伤感,也最该被诅咒的地方。 我抬头看了千鹤一眼,只见她双手合十,闭上双眼,正沉浸在痛苦之中。 “看来,佐世保如果没有被杀,还会持续不断地制造杀人案件,直到做成一具尸蜡才肯罢休吧?”平户紧咬嘴唇,小声说道。 “即使最终做成一具尸蜡,他的杀人暴行是否会终止也很难说啊。即使有了尸蜡,那也顶多是长相与自己姐姐有些相似的女人,并不完全等同于自己的姐姐。就像艺术家总是不断追求作品的无限完美一样,也许他还会不断寻求相貌与姐姐更相似的女人吧?另外,‘乔治’对这些女子的虐待也是加贺萤司不曾做过的。至少从眼前这具尸蜡来看,尚未发现任何施虐留下的痕迹。” “我看也是。如果仅是做成尸蜡,那就不需要对死者加以鞭打;相反,身体上留下创伤的话,会对最终的效果产生副作用。遗憾的是,这座流萤馆为佐世保的狂乱想法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使他能在此为所欲为。” 这种不痛不痒的谴责可以解释发生过的一切吗?这样能挽回继美失去的生命吗?万千怒火一时涌上我的心头。可是,对平户发怒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应当受到憎恨的是“乔治”和他的帮凶。 “谏早君……”千鹤小声说道,“我想把我们的真实情况……” 亲眼见到了继美的最终结局后,千鹤像是再也无法把秘密留在心里似的,用求助的目光看着谏早。 “不,我想有些事情还是暂时不说为好吧。”谏早打断了她。 “那好。”千鹤不在说话了,只是再次双手合十,对着亡灵低下头来。 确实,有些话现在说出来还是为时过早,因为“乔治”的帮凶就在现场,这位帮凶一旦得知了秘密,必然要实施反扑。 “那么,加贺萤司将小松响子杀害后,为什么要特地把尸体运到这里来呢?”平户已经按照岛原的意愿,直呼小松其名了。看来能够注意到这些细节的,只有平户。 “这个横洞位于地下岩洞的最深处,在加贺萤司看来,是用来供奉亡者的灵庙吧?对面墙上凿出两根角柱,应该是死去的加贺萤母子的牌位。我想,加贺将小松响子杀死后又搬到这里,也是出于这个理由。大家若能安静下来仔细听听,就能发现一个有力的佐证——那首八重奏乐由的旋律是从洞中流水滴下的声音中感悟出来的。” 说到这里,岛原停了下来,众人也都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悬在岩洞顶上的大小各异的钟乳石上的水珠有节奏地轮番滴在水潭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由于今日的大雨,水珠降落的数度也许比平常快得多吧? 嗒咔嗒咔哒—嗒—嗒—嗒咔嗒咔哒 嗒咔嗒咔哒—嗒—嗒—嗒咔嗒咔哒 “你说这就是那首夜奏曲的主旋律?”千鹤聚精会神地听了许久后问道。 “果真如此,听起来确实与怀念加贺萤的那首乐曲的主旋律十分相似。”平户双手交叉在胸前,颇为欣赏地点了点头。 原来,为了纪念加贺萤而创作的八重奏乐曲的主旋律竟然出自这里!这些为歌颂亡魂而创作的旋律,在这天然水琴绝妙的演奏下竟然如此动听。如果无人指出,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两者联想到一起的。在对旋律的敏感性上,岛原不愧是音乐家的儿子。 “我想,也许加贺萤司就是这样面对灵庙,想起死去的爱人,才在水流声中感悟出那些乐曲的主旋律吧?” 谁也没有回答。 岩壁上方不停坠落的水珠无休止地奏响的旋律,在空旷的洞里回荡,象征着那首关于“萤”的乐曲永不停息地演奏下去。 岛原的推理——七月十七日,晚上十一点 一行人结束了对地下洞穴的探索,回到地面后,平户又带领大家对秘密通道的走向进行了检查。结果发现,台阶竟然可以直接通往一层浴室里的更衣间。只要把厕所门前摆放着的座钟往后拨一小时,一分钟以后,更衣间墙壁上的一个格子就能往里打开,露出一个洞口。事实证明,就像岛原推测的那样,举办胆量测试赛的那天晚上,佐世保借口要为大家准备宴席,通过秘密通道绕到二楼躲在暗处,把大村吓得跌了个大跟斗。不过,那声大叫看来是叫做文枝的女子发出的,这也证明了平户的判断是正确的。因此,两个人各说对了一半,勉强打成了个平手。其实,至今为止发现的事实远远超出两个人的意料,比较谁对谁错已经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由于一楼和二楼的座钟都是秘密通道的开关,因此两人把馆内所有的座钟都测试了一遍,然而,把其余的座钟指针全部往后拨了一小时后,却没有出现新的洞口。看来,馆里的秘密洞口只有这两处。 “现在看来,当初凶手故意在浴缸里留下头发,并写下红字对我们进行威胁,其目的就是把我们从这间浴室里赶走。这点怎么当时就没想到呢!”平户懊恼万分地猛敲着入口处的格子。知道了这里就是秘密通道的洞口后,我们才发现,这处格子与周围的颇色多少有些不同,敲打后发出的响声也更清脆些。 “浴缸里之所以二十四小时都烧着热水,目的就是创造可以随时入浴的条件,以此掩盖有人进入了秘密通道。结果,我们果真中了凶手的诡计,最后都去使用旁边的浴室。这么一来,凶手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出入了。看来,我们还是被凶手牵着鼻子走啊。”岛原把双手擦在裤兜里,满脸惋惜地看着洞口说道。 如果对控制洞口的开关做一个详细的说明,那就是:每当有人把短针往后拨动一小时,一分钟后对应的洞口便会自动打开;如果把短针拨回原位,一分钟后洞口又会自动关闭。同时,在洞口的内侧也设有开关,只要按动按钮,同样可以操纵洞口的开闭。不过,使用洞内的按钮时,座钟的指针就无法恢复原位,显示出的时间就会慢一个小时。这时,如果想利用座钟开启洞口,则必须先将指针拨回原位,然后再次把短针往后拨一小时,洞口才能开启。 此外,一楼和二楼的座钟是连动的:任何一方的座钟被拨动,另一座的指针也会随之往后转动一小时;其中一台的指针被拨回原位时,另一台座钟也能自动回复原位。也就是说,如果从二楼通过秘密通道到一楼来,只需把二楼的座钟往后拨动一小时,进入洞口后按动开关把洞口关闭,然后再按动一楼洞口内侧的开关打开洞口,出来后再把一楼的座钟指钟拨回原位就行了。这样,上下两台座钟的时间都可以恢复正常。 从以上的说明便可得如,千鹤早晨因为萤之间的座钟慢了一小时,从中发现了洞口秘密时,而这只有两种可能性存在。一是有人拨动其中一台座钟进入洞口后,按动洞内的开关关闭了洞门;二是凶手从浴室的洞口出来后,没有拨动时针把洞口关上,洞口的门一直敞开着。也就是说,在第一种情况下,凶手一直躲在地下的书房里,第二种情况则说明凶手当时正在往浴缸里放头发。 “问题是……”平户一边把厕所前的座钟指针拨回原位,一边皱起眉头说道,“座钟上的时间通常是正确的,比如松浦君今天进入萤之间,发现蜡像的脑袋被盗走时就是这样。这说明凶手并不是一直老老实实地在地下洞穴里待着,而是经常摸到流萤馆里,其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岛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用不屑的表情看了看平户,意思是说,这还用问?说明凶手就在我们中间。 “我想,一定是出来消除自己的痕迹吧?”大村已经彻底放了心,笑吟吟地回答道。在他眼里,比起“乔治”犯下的令人发指的罪行,比起继美生前遭受的痛苦,凶手已经逃出了流萤馆这个事实更为重要。 “是啊。”平户心里明白,凶手马上就要做最后的一搏了。他像是安慰自己似的,少见地小声回答了一句。 “不过,如果仔细一想,这套开关还是不够完善。如果从洞内按动开关把洞口关上时,座钟的指针也能恢复正常的话,不就更难被人发现了吗?” 众人回到酒廊大厅里,宣布解散后,平户又偷偷带上了岛原,进入了萤之间。我偷偷跟在后面,隔着门缝一看,两个人站在座钟前,岛原正对平户说着什么。看来,他们已经不再需要我这个华生医生了。我现在只能趴在门边往里看。 “怎么,你很嫉妒这套装置,茄子君?”平户嬉皮笑脸地说道。他说话的声音很大,我站在门口也能听得很清楚。 “我想,当初建造流萤馆时,这个秘道并不是用于作案的吧?如果真想躲藏起来的话,就不会采用这种落后的开关,而应该使用小型遥控装置来开闭洞口。现在想来,利用座钟来控制开关,带有某种仪式的味道。加贺萤司当年待在地下书房或者钟乳洞里时,地面上的两台座钟显示的时间会比正常的慢一个小时。也许这种时间上的错乱包含着某种意图吧?可是,假如佐世保接手这座馆后,不是固执地希望一切维持原状的话,我想他早就对这套开关系统进行改良了。那样,也许我们根本就发现不了这个洞口。” 和在地下洞穴里时相比,平户已经看不出还有任何伤感,他若无其事地谈论着佐世保。虽然只是刚刚过去了一小会儿,可是平户却能自由自在地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变换着角色。 “不过,我倒想好好问问你。”平户收起了笑容,严肃地看了看岛原,“你为什么不肯对我说实话呢?如果还有什么隐瞒,赶快老老实实告诉我。” 岛原平静地对视着平户,回答道:“我想,我的伪装你早就看出来了。还有,设计这些圈套,想让我们上当的人,就在我们中间,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这回轮到平户说不出话了。 “不过,馆里还隐藏着另一位女子,这也是事实。对于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这一切都还有待证实。”岛原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看来你还是相当自信啊。那好,到底怎么回事,说出来让我听听。”平户紧追不放。 “那好,我就对你说了吧。不过,这些都还只是推测,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说。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这两个人的行为越来越古怪,可是这么一来,我反而不好推门进去了,只得继续趴在门边不动。 “无论如何,拜托你不要说出去,好吗?”岛原仍不放心,固执地叮嘱了一句。 “好,我知道了,把你的推理说出来吧。就算你认为我是凶手,我也不会跟你生气。” “我要说的不只是杀死佐世保的案件,还有有关‘乔治’的事情。”岛原马上更正,“佐世保就是那个‘乔治’,这已经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了。可是,佐世保每次实施犯罪时,身边都有人证明案发时他不在场。也就是说,肯定还有一位帮凶,这个人就是诱骗对马君的人。” “现在看来,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也就是说,我们阿基里斯俱乐部中就有他的帮凶,对吧?” “是的,他现在就在我们中间。道理非常简单,‘乔治’选定的下一个牺牲者就在流萤馆里,而‘乔治’想要折磨这个女子,就必定要把帮凶带到这里来。” “这话说得有道理。” “不过,当我们几个到达这里时,这位女子还未被囚禁起来,佐世保还在测试胆量的比赛中让她出面吓唬大村。” “然而,当天深夜她便沦为牺牲者。为什么要等夜深入静时才把她囚禁起来呢?即使在白天动手,谁也不会察觉,完全可以随时把她囚禁起来啊。”平户不解地说道。 “我想,平户君早就已经察觉到了吧?”鸟原冷冷地看了平户一眼,接着说道,“也许我们都是个重要的原因吧?佐世保是一个性虐待狂,已经不满足于仅仅把被害者杀死,也许他觉得在我们酒兴正浓的时候,自己溜到地下将被害者奸淫后加以杀害,才能产生极大的快感吧?他把录有第一首八重奏乐曲的唱片放给我们听,但只让我们听了第一至三的乐章,同时又把录有第二首曲子的CD和记述着加贺萤文章的杂志故意放在书房里,这就暴露了他真正的动机。” 平户只是把手叉在胸前,轻轻地哼了一声,说道:“然后呢?” “不巧的是,当天出现了意外。当大家都已入睡后,这位帮凶从秘密通道下到了钟乳洞的卧室里,可是他根本没有料到的是,被杀死在床上的是佐世保。” “这么说,佐世保在动手时,遭到了那位女性的顽强抵抗,反而被杀死了。插在他身上的那把短剑也是佐世保为了施虐而带在身上的,对吧?可是,这名女子最后又到哪儿去了呢?” “从故意留下的指纹和头发来判断,我认为她也已经被杀害了,可能是在搏斗中负重伤致死,也可能是被后来赶到的‘乔治’的帮凶杀死的。这一点目前还难以弄清。平户君认为凶手是个外人,证据之一是车库门前发现的轮胎痕迹,而这一点也恰恰说明了这个问题。这位‘乔治’的帮凶偷偷把车子开了出去,其目的就是想把该名女子的尸体运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可是半路上发现桥已经无法通行,只好又返回了这里。我想,他只好把尸体运回到钟乳洞里,因为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实在是个极大的讽刺,他何必去为与自己无关的杀人案件处理后事呢?” “他当然必须得这样做。”岛原冷冷地顶了一句。 “可是,他又为什么非得把女子的尸体运到外面去呢?像小松响子那样,把尸体搬到钟乳洞不是更省事吗?” “因为他担心地下洞穴的秘密迟早会被人发现。十年前的案件中,由于凶手是谁已经无可争议,因此虽然还有一位失踪者没有找到,但警方并没有对流萤馆进行彻底搜查。可是这回就不同了,为了寻找凶手,警方一定会投入比以前更大的力量,把这座馆里里外外搜查个遍,那时一切秘密都会暴露。而对于这位帮凶来说,他的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人发现地下的钟乳洞,把佐世保就是‘乔治’这个秘密隐藏下来。在对马君失踪当天,有人可以证明佐世保的确不在现场,那么警方一定会据此推断出佐世保另有同谋,肯定会集中力量查找这位帮凶。那样,他不就很危险了吗?其次,如果让人觉得这位叫做文枝的女人在杀死佐世保后已经逃走,那就很容易被误解为杀人魔鬼‘乔治’只是因为感情纠纷才送了命,那么这种结果对于这位帮凶来说,是再理想不过了。第三,就算事情向最坏的方向发展,地下的钟乳洞被发现了,佐世保就是‘乔治’的秘密大白于天下时,这位帮凶也能最大限度地消除‘乔治’与自己有牵连的证据。”岛原竖起贴着创可贴的手指解释道,“因此,他为了达到第一个目的,就必须把佐世保的尸体运到书房里,因为如果馆主不见了的话,大家一定会把馆搜个遍,那样就更危险了。其次,他为了实现第二个目的,必须在剑柄上留下该女子的指纹,好证明凶手是个女人。最后,为了达到第三个目的,他才把该女子的尸体运到馆外去。如果在地下发现了女子的尸体,而没有佐世保的尸体,大家马上就能察觉到存在着第三者,那样就等于告诉了别人,‘乔治’的帮凶就在我们之间。” “有道理。松浦君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发现了岩洞的秘密,因此这位帮凶不得不考虑一切秘密被发现后的结果。不过,这些企图都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化为泡影。”平户抬头望着玻璃天花板,带着讥讽的语气说道。 “是的,在把佐世保的尸体运到书房里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桥已经无法通行了。他以为警察很快就会到达这里,那样,只要故意留下女子的指纹,再制造出凶手已经夺车逃跑的假象,警方就一定会把侦破的方向定在外部人员的身上——他的目的正在于此。他的如意算盘是,只要把车库的大门打开,雨水就一定能把车轮痕迹冲洗得干干净净。同时,他还故意让我们记住了车库里汽车的数量。” “但是,从后来得到的线索来看,那位女人是凶手的可能性并不存在吧?” “其实从发现丢弃在河边的那辆面包车时起,我就明白杀死佐世保的凶手并不是她了。这一点平户君也早就看出来了吧?我想,那位帮凶为了让人相信佐世保是被女人杀死的,把车开到萤川桥边并丢弃在那里,又在坐席上弄上血迹。那个吊坠和纽扣也是他特意丢下的,好让我们相信那个女人袭击大村后,已经慌忙逃走了。” “可是,为什么对方五次三番地选定大村来证实女人的存在呢?” “说实话,我认为那次大村见到女人的背影只是个错觉,发现女人的头发则是一个巧合——如果是我先去浴室的话,发现者就该是我了。然而,出了这两件事后,这位帮凶才故意选择大村动手,目的是让我们相信大村几次三番遇见那位女人不是偶然。选择大村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胆子小,最容易对付。换作别人的话,来了个拼死反抗,帮凶自己反而会有麻烦。另外,大村的裸眼视力还不到零点一,丢掉眼镜后就跟瞎子似的,什么也看不清,我想这也是选择大村的重要条件。最后,要是通过这些小动作,把所有的怀疑都推到大村身上,让我们和警方都误以为大村就是佐世保的帮凶,这对那位真正的帮凶来说,真是一箭双雕。” “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把大村杀掉不是更省事吗?那样既不必费尽心机换上裙子让他遇见,也不必上演什么生死搏斗的闹剧。反正死人又无法开口为自己辩解,也许警方一时糊涂把大村作为‘乔治’的帮凶结案也说不定呢。” 说这些话时,平户似乎也感觉到了良心的谴责,声调低了许多。 “是啊,本应这样,但他并没有这样做。虽然此人是‘乔治’的心腹,但本性还是和佐世保有很大的不同。虽然他也是一个色魔,但并不是杀人魔鬼。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事情全部都是大村编造出来的谎言一一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这家伙的话的确越来越不可信了。不过,这位帮凶无论如何没想到,我们已经发现了那辆车……” “对方如果考虑到,大村受到裘击后一定会大叫大喊,使得大家集中到一起,自己也就无法离开了,那么,他必须在袭击之前就把面包车开到河边。只要把玄关的大门关好,我们也就发现不了这辆车已经不在车库了。” “这么说来,那位女子的尸体又到哪去了呢?难道扔进河里冲走了?” “怎么可能呢!万一下游有人发现了尸体,他的这些伪装不就全都暴露了吗?我想,与其这么做,还不如把尸体运往相反方向,埋在原始森林中更安全吧?实际上,如何处理这具女尸,的确是这位帮凶最伤脑筋的一件事。” “难道他就不能另想办法,把佐世保的死推到这位女人身上,再把女人的尸体留给警方吗?从你刚才说话的口气来看,茄子君像是早已心中有数,已经猜测到这位帮凶是谁了吧?” “正是这样。可万一我估计错了,平户君才是那位帮凶的话,我就太沮丧了。” “你说的还真是心里话。那好,帮凶到底是谁,你就告诉我吧。” 岛原像是终于放下心来,定了定神,干咳了一声后说道:“首先,此人必须拥有驾照。那么,我们之中又有谁拿着驾照呢?在这样的暴风雨天气里,没有学过开车的人是无法驾驶车辆的。” “这么说,松浦和长崎没有驾照。可是,也有人虽然没有驾照,但也会开车啊。另外,也不排除有人拿了驾照但并没有告诉我们。我看驾照的事不能一概并论。” “我知道。其实,我也暗暗试过你是否真的不会开车。” “原来如此。”虽然很没有面子,但平户并没有生气,反而得意扬扬地回答,“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还有另一个理由,可以把松浦排除在外。既然这里就是‘乔治’的大本营,那么这位帮凶以前肯定多次来过这里。可是,松浦却对这里非常陌生,从这个人对车库里停着的车表现出的好奇,以及不小心抓住楼梯上的假扶手摔了跤,还有拐弯后碰翻了盆景等一系列举动来看,的确是初次来到这里。” “可是,也不能排除是松浦故意这么做的,好让我们相信自己是初次来到这里。” “就算是故意演戏,强调自己是初次来到这里,可是也犯不上去损毁佐世保的私人物品啊!如果是在佐世保被人杀死后做出这些举动,那还有点道理,但这些举动是在佐世保还活着的时候,也就是案件尚未发生时做出的啊。” “你的意思是,在大家从未涉及‘乔治’的问题之前,松浦没必要做更多的掩饰,对吧?” “另外,要损坏东西的话,佐世保又何必让他的帮凶松浦出面呢?让我不小心抓住那截假扶手摔上一跤,对于佐世保来说,不也像大村损坏了东西露出一副狼狈相一样,让人看了很好笑吗?实际上,如果不是松浦先去抓那截假扶手的话,跟在后面的我也会去抓。” “你说得有道理。从佐世保的性格来看,如果松浦真是帮凶,他是不会这么做的。无论是假扶手还是盆景,犯不上让他的帮凶去损坏,留给其他人来上当取乐更有意思些。”平户叹息着点了点头。 “测试胆量的比赛也是如此。松浦君当时连输几场,要参加最终的决赛。万一大村赶上好运气,在头一间里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张扑克牌,那松浦不就得受惩罚了吗?这对于佐世保来说,可不是个有趣的结果。如果我是佐世保的话,就会搞点小动作早早让松浦君胜出。那样就能轻轻松松地看着两位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人去决出最后一名,事情反而会更有趣些。从这几方面来看,松浦君还没有‘获得’帮凶的资格。总之,对马君被人骗走囚禁时,因为佐世保有不在场证明,这才引出了帮凶这个问题。按理说,这位帮凶应该当时就在的阿基里斯俱乐部里,而那时松浦还未入学,因此不可能是她……” “另外,我想问,你这么说,不也把你自己排除在可疑名单之外了吗?根据又是什么?” 岛原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声说:“按理说,这应该不成为问题,看来你对此还是不大认可吧?另外,我在身份这件事上确实欺骗了大家,你有所怀疑也是很自然的。”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不由得小了下来。 “当然,你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而且大家应该平等地接受怀疑。” “这我理解。不过,我想把我的问题放在一边,先来分析其他几个人吧。这位帮凶为了不让我们报警,故意切断了电话线,而且还把电话机藏了起来。当然,这些都是他得知桥无法通行后干的。虽然我们目前无法从这里离开,或者把东西运出去,但这些事却难不倒警察,因为他们人手众多,总能有办法过河到这里来。他这么做就是想避免这种情况出现吧?因此,他千方百计地要在警方到来之前,布置好凶手已经逃走的迷局。” “这一点我也清楚。如果警方发现谁也无法从这里逃走,一定舍在流萤馆内开展彻底的搜查,那样的话,钟乳洞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是的。可是,即使切断了电话线,还是有使用手机通话的可能性啊。” “这里打不通手机吧?”平户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这也不能简单地下定论。手机的通信区域每年都在扩大,可能这位帮凶的手机无法打通,但他很担心其他电信公司的手机可以实现通话。” “是啊,因此他才偷走了我的手机去试一试。”之前的疑问得到了解释,平户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这位帮凶从你忘在酒廊大厅的挎包里盗走了手机,到馆外打个电话试了试。不巧你返回来把挎包拿走了,没办法,他只好把你的手机扔在椅子下,让人误以为是你自己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就这样,松浦君才捡到了你的手机——你和大村的手机都是沃达丰公司的。” “也就是说,这位帮凶使用的手机是都科摩公司的。” “反过来也可以说,使用沃达丰手机的大村也可以排除在外了。” 看来嫌疑对象又少了一个。 “这么说,我也同样可以被排除在外了吧?怪不得你才会对我说这些事。”平户露出终于把自己撇清后的得意模样,摸着小胡子说道。 “其实,我早就用更简单的理由把你排除在外了。” “那是什么理由呢?” “我们进入萤之间的那天,从那间小仓库出来的时候,那台座钟不是响过一声吗?” “噢,这事我还记得。那会儿我还吃了一惊呢。” “其实,当时座钟上的时间比实际晚了一小时。实际上应该是三点三十分,但座钟上指示的时间却是两点三十分。” “有这回事吗?” “是的。”岛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时我们根本没有把这当做一回事,完全忽略了,只是隐约有些印象。后来听松浦君说到座钟里的奥秘后,这才想起来,记起当时座钟时间晚了一小时。” “也就是说,我们三人在萤之间里搜索的时候,有人已经到钟乳洞里去了,对吧?” “正是这样。从暗道开关的设置上来说,座钟既然晚了一小时,就说明有人进入了地洞,或者一楼和二楼的秘道门有一处正开着。那天我们在萤之间里待的时间不算短,而一楼更衣间内的秘道门也不大可能长时间开着,那么,这意味着什么?” “说明这位帮凶一直在地下待着。也就是说,参加我们侦探小组的三个人都可以被排除了,对吧?” 听到这里,我由于太过兴奋,不小心用手指推了下门。“呼”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糟了!我被发现了吗? 我赶紧离开了门口。这回终于把这位帮凶,也就是杀害继美的凶手给找出来了。我已经得到了确实的证据。我的脸和身子颤抖不已。 完结——七月十七日,晚上十一点五十分 屋外的大雨依然哗哗地下着,丝毫不见减弱的样子。相反,敲打在流萤馆屋顶上的声响更大了,真让人担心这场雨何时才能停住。千鹤虽然嘴里没说,心里却暗暗叫苦。万一这场雨下上一年,不,下个十年的话,难道几人就要在这里待下去吗?这份隐约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平户前天曾经说过,身体是没办法控制的,正如他讲的那样,我觉得就连心脏也随着从不间歇的雨声越跳越快,快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已经接到通知,说是半夜十二点要开个酒会,为大家压压惊一一这又是平户的主意。见到地下岩洞中的景象后,大家都没有好心情;得知佐世保令人发指的真面目后,大家更是沮丧。既然有人提议借酒压惊,谁都没有反对,酒会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这时要是不喝点酒,心情就会很狂燥,这一点大家都明白。只有喝酒才能缓解心头的创伤,只有举办酒会才能告慰继美的在天之灵。 我在房间换完衣服,来到酒廊大厅一看,大村正背向着我,探头探脑地往厨房里看。大厅中的桌上已经摆好了葡萄酒和酒杯,电视机里还在播放着降雨的消息,玻璃天花板上更是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 “你在看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我在找松浦君呢。”他头也不回地回答,“十分钟之前她说要为我们准各下酒菜,可转眼就不见了。” “大村,你就替她准备去吧。”坐在桌前的平户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上酒,对大村说道。他已经急不可耐地端起了酒杯。我担心刚才站在萤之间门口偷听谈话的事已被发现,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们的反应,可是平户和岛原并没有露出已经知道我偷听过的表情。 我也不敢一直盯着他们看,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地发虚。 “这好办,平户君既然已经等急了,那我就随便弄几个来吧。”大村兴高采烈地一口答应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向厨房走去。 看来比起揭穿了佐世保的真实面目,他更在意凶手已经逃走这件事。 “也许松浦君上厕所去了吧?” “不用担心,我先喝上一杯再说。” “慢着,离十二点还有十分钟呢。”岛原一边打开酒瓶盖,一边委婉地劝阻住平户。 “祝小松响子得到安息。”平户说。 “算了吧。”岛原阴沉着脸转过身去说道,“用这种话试探我根本不起作用。” 平户尴尬地笑着,站起身来,走到岛原的身边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说道:“你真了不起,我对你非常佩服。说实话,让我佩服的人还真没几个。”说完,平户端着酒杯从岛原的身后绕了过去。 “你要上哪儿去?” “上趟厕所,顺便把松浦君叫回来。” 话音刚落,平户已经拐过弯,消失在走廊尽头了。虽然他杯里的酒还未进肚,可是却显得步履蹒跚,走路不稔似的。也许他这几天累坏了吧。 “我总觉得平户君太疲惫了。”我对岛原说道。 他却不以然地回答:“这没办法,谁让他是头儿呢?要不是他,我们还不知道听谁的呢。” “那就得听大村君的了吧?”我们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这时,后头突然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喊声,就像是远古时代的尼安德特人在旷野中的呼唤。岛原马上站起身来,正在厨房里忙碌着的大村也慌慌张张地露出脑袋往我们这边张望。 “……好像是平户君的声音吧?” “好像在叫我们过去。” 我们仔细一听,原来他不是在惨叫,而是在喊:“赶快过来!” 我们三人赶紧向厕所跑去。厕所里有三个男用小便器,对面有一个马桶,门旁边安着两个洗手池。我们进去一看,平户正弯腰蹲在洗手池前面,千鹤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脑袋被平户抱在怀里。千鹤的四肢无力地耸拉着,看来已经失去了知觉。 “怎么啦?” “不知道。我刚推开门,就发现松浦君躺在洗手池前失去了知觉,看来准是受到袭击了。” 平户抬起千鹤的手臂,测了测她的脉搏。 “好像并没什么大碍。”他说。 千鹤衬衣袖口的花边上有一行淡淡的血迹,可是,她的手腕处又找不到任何伤口。 “也许身上受了伤,快把松浦君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岛原边说边把手伸向千鹤的领口。 “喂,你住手!”我不禁伸手拦住岛原,“从外表上看,根本没有伤口啊。” “你在胡说什么呢?!”岛原怒气冲冲地瞪了我一眼。 “如果身上有伤,血早就渗到衣服上来了。”我说。 “这种危急情况下不能过早下定论。”岛原根本没有顾及我这个学长的面子,毫不留情地反驳道。 我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喂喂,你们两人争吵什么,都给我住嘴!我看好像松浦君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平户制止了我们的争吵,拿出了自己的结论。千鹤的头仍然枕在他的膝上。 “连平户君也这么说!根据又在哪儿?”岛原失望地对着平户质问道。 我想,他也出于对千鹤的担心吧?这种心情倒是可以理解。 “好像有股什么气味……你们闻闻看,像是什么药品的气味。”平户说。 岛原一听,便把鼻子凑近千鹤的嘴边,皱着眉头重重地吸了几口气。 “真的。也许是麻醉药吧?” “我看是氯仿吧?就是地下摆着大床的横洞里找到的那种。” 正在这时,千鹤轻轻地呻吟了一声。她的双目仍然紧闭,看来并没有恢复知觉。 “喂,你千万要挺住啊!”平户凑近千鹤的耳边,大声激励道,同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这种方式居然收到了效果,只见千鹤慢慢睁开了双眼,含含糊糊地说道:“……平户君吗?” “你没事吧,松浦君?”就像等待公主醒来的王子一样,平户温柔地呼唤了一声。 “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啦?”就像从梦中醒来一样,千鹤迷迷糊糊地睁大眼问道。 “该是我问你到底怎么回事。我进厕所时你就昏倒在这里了。” 这时,千鹤才回过神来。她慌忙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睛骨碌碌地向四周看了几圈后说道:“刚才我一推开门,一团白白的东西突然从身后紧紧捂住我的嘴……当时我就昏迷了。” 看来千鹤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只是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个大概。从她的话里可以得知,有人预先躲在厕所门后,当千鹤推门进来时,对方从身后扑了出来,用沾上氯仿的毛巾捂住千鹤的嘴,使她失去了知觉。对于究竟是何人所为,千鹤自己也不知道。 由于受到惊吓,千鹤醒来以后颤抖个不停,在把事情经过向大家说明以后,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见她身体己无大碍,平户便关切地问道:“你快检查一下身上的东西,看看是否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东西不见了?”千鹤回身仔细查看了一遍后回答,“没有丢失什么,我并没有带什么东西来。” “身上的钥匙呢?”站在一旁的岛原问道。 “钥匙?噢,也在身上。”千鹤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给大家看。 “对方这么做目的是什么,暂时我还不知道,但是肯定又有什么麻烦在等着我们。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岛原冷静地说道。 “可是,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不是说凶手已经掉进河里去了吗?难道她又爬上了岸,偷偷回到这里来了?”大村一下子来了个大转弯,露出比千鹤更加害怕的神色说道。也许在他的脑子里,那根放松下来的弦突然又被绷紧了吧。 “有这种可能吧。”平户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其实在他心里,这件事是谁干的,也许早就十分清楚了,只是暂时还不想把这些底细说出来。他端起刚才放在洗手池镜子前的酒杯,一口气把酒倒进了嘴里,郑重地宣布道:“非常遗憾,酒会只能延期了,松浦君就先回房休息一会儿吧。” “我来把松浦君送回去吧,一个人走很危险。”千鹤正鼓足力气慢慢向外走,岛原上前搀住了她。 “我自己能走。” 千鹤倔强地甩开了对方的胳膊,可是,氯仿的作用还没有完全过去,她趔趄了几步,一把扶在墙上。 “你看,说你还是不行吧。”岛原强行从背后搀住了千鹤的腰,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僵住了。“……松浦君,你是该好好休息一会儿了。” 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非常冷淡,和刚才样子完全不同,语气也变得不容商量。 “可是……” “你还想再让人袭击一回吗?”岛原用近乎恐吓的语气说道。 千鹤听了只好默不做声。两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出了厕所。 “喂,松浦君,眼镜别忘了拿!”平户一把抓起千鹤掉在洗手池下的眼镜,追上几步交给了她。 可是伸手接过去的却是岛原,他说了声:“看好!都忘了吧?”然后把眼镜给千鹤戴上。 “戴眼镜总用不着你来帮我吧?”千鹤一边嘟嚷着,一边靠着岛原的身子,脚步蹒跚地往前走去。 平户面带微笑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去,说道:“到底出自什么目的要把松浦君弄昏呢?这下子,我们可就又少了一个人。” “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在这里洗澡。” 听大村这么说,大家不免同时朝浴室方向瞧了一眼。果然,那里传来微弱的流水冲在地上的声音——是从那间没有暗道入口、离酒廊近些的浴室里传出来的。 “我想起来了,他刚才的确说过要去洗个澡。”我说道,同时表情僵硬地朝浴室又看了一眼,战战兢兢地靠近了更衣间,一把推开了门。 “喂——”平户大喊了一声,可是里头没有回答。 “也许是放着水,才听不见吧?”我说。 可是平户根本就不予理会,又接着大喊了几声:“喂——喂——” 没有人答应,甚至听不到任何动静。 “也许已经逃走了吧……”平户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然后大声冲我们叫道:“跟我进去!”说着,他快步走进更衣间,一把推开浴室的门。顿时,一股浓浓的蒸汽向更衣间扑来,其间还混杂着药品的气味,直冲我们的大脑。一股臭气随着蒸汽弥漫在空中,这股气味与刚才千鹤脸上的气味很像。只不过,这回的气味中又混入了铁器的味道。 平户的身子突然僵住了。他推开门的手僵直着,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嘴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我在他的身后向里看了一眼,看见浴缸中一片通红,那是被鲜血染红的。喷头里的水还在不停地注入浴缸中,把浓浓的血液冲淡,溢出浴缸,沿着小小的排水孔不断流入地下。排水孔处还堵着一团被水流冲下来的纱布,同时,浴缸边上还掉落了一把沾满了鲜血的短剑——插在蜡像胸口的短剑静静地躺在地上。 再往里看,雾气腾腾的浴缸里,一具失去了血色的苍白尸体正没在水里,手腕上有一处割开的伤口,槽里的水一直没到尸体的肩膀位置。尸体正背向着我们,坐在水里。 “已经不行了,脉搏已经停止了。”平户从僵硬中回过神来,快步走近浴缸,用手摸了摸尸体脖子上的动脉,直愣愣地摇了摇头。接着,他弯腰拾起了那团纱布,用力闻了闻。 “又是氯仿,‘乔治’的遗产。” “……是自杀吧?”我问。 平户一边把喷头关上,一边缓缓地点了点头。水流的噪声一下子消失了,耳边只有远处传来的绵绵雨声。 “为了不让自己死得太痛苦,他割断了自己的动脉后,使劲儿把血吸了出来,看来死意非常坚决啊!”平户脸色平静地回过头,看着我说,“……怪我没有及时告诉大家,佐世保,不,‘乔治’的帮凶,其实就是他。也许他站在萤之间的门口,偷听到了岛原和我的谈话。看来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逃脱,才自杀的……可奇怪的是,他最后为什么要袭击松浦君呢?” “也许,他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死去,不想让人进来打扰吧?”我说。 “也有道理。看来他进入地下洞穴,取来氯仿,又从更衣间的地道口出去。他正好见到松浦君走过来,于是慌忙躲进了厕所。松浦君又跟了进来,只有使其昏迷,他才能平静地实施自杀。也许整个过程就是这样吧?看来,自己的丑行曝光后,他觉得没脸再活下去了。这家伙真是无耻之极,只有临死时的勇气还值得夸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凶手不是叫文枝的那个女人吗?” 唯一对来龙去脉还一头雾水的大村,露出满脸惊讶的表情,直瞪瞪地看着平户问道。 但平户并没有理会,而是接着说道:“大村,袭击你的也是他。所幸,这家伙并不是一个杀人狂。要是佐世保的话,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我们都杀了。” 平户的目光里充满了轻蔑的神色。我想,也许这位阿基里斯俱乐部的领导人此时的心境非常复杂吧? “看来,这一切全都结束了……” 站在雾气腾腾的浴室中,站在雨声不绝于耳的浴缸前,平户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具早已失去了血色的尸体。 谏早的尸体。 暗夜——七月十八日,凌晨两点三十五分 我轻轻地关上门,沿着昏暗的走廊,悄无声息地向前走去。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冷静,再冷静。就像背后有一股无形的推力,兴奋的神经搅动得我激动不已。 大雨依然哗哗地向下倾泻,打在流萤馆的屋脊上,发出的声音响彻整座走廊,仿佛是水花与大地的奏鸣曲。第一小提琴在我的左前方领唱,大提琴在我的右后方鸣响,长笛和单簧管在遥远的前方长啸,长号与大号在我的身边低吟。 走廊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橙红色的光从楼梯口闪出,朦胧地照射在地面上。案件以谏早的自杀而宣告终结,这让我终于松了口气。 岛原在把千鹤送到房间里后,又下楼来叙述了他的推理过程。 他说,谏早在萤之间门口偷听到推理结论后,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只得选择自杀。确实,作为继美的恋人,谏早最有条件在对方不起疑心的情况下,把继美骗了出来加以囚禁。可是,他又为何死心塌地成为“乔治”的帮凶,心甘情愿地为佐世保效犬马之劳?他把自己的恋人继美奉献给他人时,又有着怎样的心境?这些真相完全不得而知。 老实说,谁也不想知道这些秘密。也许这对于警方和善良的百姓们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可是对于我们,却根本不想知道黑暗中的一切。“乔治”死了,这座暴雨中的囚牢又恢复丁宁静,这已经足够了。虽然酒会已经完全被搅了,但大家都放下心来,回到各自的房间安然入睡。 ……可是,这一切就是真相吗? 我拐进左边的走廊后,不由得思考起这些来。 如果真的如平户所说,谏早袭击了千鹤的话,那一定是在他自杀前干的。死人和鬼魂是不会做出把沾上氯仿的纱布捂在别人鼻子上的事。 这么一来,千鹤袖口上的血迹又意味着什么?要是能够证明,那些血迹是谏早留下的…… G……A……我仔细辨认着房门上的标牌,蹑手蹑脚地向东边走廊摸去。天地之间的交响乐仍然在耳边轰鸣。 如果是这样…… 首先,假定千鹤受到袭击是个谎言。那就是说,千鹤之所以要说这些假话,目的就在于证明自己并不是杀死谏早的凶手。可是,从当时的情况看来,离谏早最近,最有机会杀死他的,正是千鹤。 她在浴室里伪造好自杀现场,然后回到厕所里,假装昏倒,一直等到有人发现。就这样,她成功地把自己伪装成被害者,逃脱了众人的怀疑。然而,她也遗憾地留下了小小的瑕疵——袖口的血迹。 这种解释顺理成章,完全可以成立。 千鹤身上也存在着作案动机,那就是复仇,为继美报仇。由于与继美感情深厚,她不想把对方交给司法审判,而是要亲手置谏早于死地。 B……我在千鹤的房间门前停下了脚步。三十分钟前,平户和岛原曾经来过这里,确认千鹤已经熟睡了,便匆匆离开了房间。门并没有被锁上——也许他们都以为“乔治”的帮凶谏早已经畏罪自杀,从而放松了警惕吧? 我推开房门,窥伺着里面的情形。房间里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雨中的乐曲已经改变了音色,由交响乐变成了室内乐。 扑哧,扑哧,扑哧扑哧。 我在黑暗中凝神静气,睁大眼睛仔细辩认,发现她正蒙着被子躺在床上熟睡。对我来说,这真是一次恐怖的体验,那个躺在床上的身体只能从被子的形状上勉强看出。 “……松浦君!”我轻轻地叫了她一声,但丝毫没有反应,只能听到微微的呼吸声,看来她睡得很深。 我不能耽搁,得马上下手。 我从口袋里的小塑料袋中掏出了一团纱布,用另一只手一把掀开了被子。 这不行,我得住手,现在还来得及……我的心底有一点亮光在轻轻向我召唤,但很快又被淹没在从体内迸发出的噪音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像是在打消我最后的一丝疑虑,手臂上的肌肉竟然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正在这时—— “一切都该结束了!”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喝。房间里的灯一下子亮了,眩目的白光直刺过来,我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所措地呆立在那里。 几秒种后,视觉慢慢地恢复了。我朦胧地看清了几个人影。金黄色的尖脑袋和那身夏威夷衬衫。 站在我面前的是岛原。 “还是把你等到了。我们早就知道在这间屋子里装满了窃听器,看来,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他用冷冷的口气说着,微微上翘的嘴角中透出了得意。 看来,我注定成不了真正的勇士……“喂,放下你手中的纱布,停止毫无意义的杀人行为!” 萤——七月十八日,凌晨两点四十分 “看来,你们对袖口上的血迹早就抱有疑问了,对吧?”我问道。 “是的。”岛原点了点头。这时,岛原的背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原来是千鹤。她战战兢兢地一把抓紧岛原的胳膊,害怕地看着我。 床上又有了动静。我回头一看,从被子里露出一颗满是胡须的脑袋。 “求求你,千万别杀我,我可不想这样长眠不醒。”平户油腔滑调地苦笑着说,但是,他的眼中充满了哀怨,流淌出无尽的悲伤。 看来,我已无路可逃了……“一起到酒廊大厅里去吧,一切可以在那里慢慢说清。”他们看出我已经放弃了顽抗,于是,岛原平静地向我提议。 “是啊,在这里说话,还不知道有谁在听着呢。”我只是撇了撇嘴,勉强回答了一句。 在三人的监视下,我慢慢地走下楼,来到了酒廊里。我已经不再试图逃跑了,对这场暴雨何时停息也毫不关心,因为复仇早已经完结了。 另外,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勇士——真正的勇士会不顾一切地从这里逃走,以便能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然而,我却下不了这个决心,甚至连这么做的力气也没有了。 到了酒廊里一看,大村也已经在这里等着了。也许他已经知道了一切,所以什么也没说,只是木然地瞧了我一眼,极为和气地招呼了一声,把一杯咖啡默默地放在我面前。 扑哧,扑哧,扑哧,扑哧……屋外的雨声像是安魂曲似的,传进我的耳朵里。 “看样子不必我多说,你们已经全都知道了吧?”我把整个身体倚靠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失去继美后半年多来,身心从来没有如此松弛。一股疲劳感涌上来,让我不想动弹,只想就此昏睡过去。要能长睡不醒就更好了,那样可以忘记压在心头上的一切,什么也不去想。 但这并不现实。悲哀的是,对于我来说,恐怕这是今生仅有的,也是最后一次可以发表自己的观点了。世间会把我看成活在“乔治”——也就是佐世保——阴影下,一举一动全都听其摆布的未成年人。至少,我想在他们的记忆中留下自己的名字——长崎直弥。 “……谏早君的死不是自杀,如果是这样,那么谏早君就不是‘乔治’的帮凶。事实是这样吗?不!我之前的结论是没有错的。”坐在对面的岛原平静地开始了解释,“谏早君为什么会被杀?原因只能有一个——他就是‘乔治’的帮凶。昨天我和平户在萤之间里说话的时候,已经被人躲在门外偷听到了。当时我以为是谏早,因此误认为他在听到我的推理结论后知道大势已去,才自杀身亡。通常除了帮凶本人之外,其他人听了这些话,并没有默不做声关门离去的道理。可是,从松浦君袖口的血迹上我知道,谏早应该不是自杀,这时才想到,偷听到我们谈话的也许是另一个人。此人在得知谏早就是帮凶后,对其实施了复仇,杀死了谏早。” “原来是为了复仇啊……”平户双手叉在胸前,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 “是的,为了复仇,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佐世保已经被杀了。这也就是说,佐世保并不是被那位叫文枝的女子杀死的,而是和谏早一样,被这位真正的凶手所杀。因此,必须对我先前所做的一切推论重新加以考虑。当初,我还以为佐世保是死于那位文枝之手,而谏早后来又杀死了文枝,运走了尸体,以掩盖‘乔治’的本来面目。” “也就是说,你当初的结论是错误的,对吧?” “是的。实际上除了那位女人和‘乔治’的帮凶以外,这里还涉及到另外一个人。其中重要的问题在于,围绕佐世保的尸体,谏早和那位真凶都产生了误判。谏早认为佐世保是被名叫文枝的女人杀死的,因为他在地下岩洞里发现佐世保的尸体时,文枝也已经死去了,因此他自然而然地以为两个人是在搏斗之下同归于尽了。然而,实际上都是……” “我并没有杀死文枝,起码这点你们应该相信吧?那位女子是被佐世保杀害的。我来到地下岩洞时,她已经被佐世保掐死了,那副惨状令人震惊不已……这一点我必须加以说明。” 即使承认杀了佐世保,但出于自尊心,我必须澄清自己没有杀害那位女人。被我杀死的只是“乔治”和他的帮凶而已,那也是为了给继美复仇而做出的正义行为。对于这位与继美落入同样境地,而且还很像的女人,我哪能下手去杀害她呢?! 这时,我听到了千鹤微微的叹气声。只差一步,我就把她杀了。现在,所有的疑问都已真相大白,我的一切计划已经彻底终结了。 “这一点我完全相信。”与平户的语气不同,岛原的声音中充满了温情。 “那么,你就说说,究竟他们两个人产生了什么误判?”平户把话题扯回到正题上。大村和千鹤都在椅子上坐下,双手叉在胸前,用严厉的目光紧紧盯着我。 “谏早以为他们是在搏斗中同归于尽的,佐世保在用力掐死了文枝的同时,文枝也用尽最后的力气,拿短剑刺中了佐世保的心脏。因此,他极力要把这桩案件隐瞒下去。如果他知道还有他人参与其中,也就是说佐世保是被另一个人杀死的话,他只需要将自己是‘乔治’帮凶的证据毁掉,把尸体留在原处就够了。” “为什么?”平户马上问道,像是抢着充当华生医生。 “原因之一是,既然佐世保是被第三个人在地下洞穴里杀死的,这就说明这位凶手已经完全掌握了洞穴的秘密,无论自己如何加以隐瞒,只要这位凶手说出去,这个秘密是绝对保不住的。另一个原因是,只要他挪动了佐世保的尸体,那就无异于告诉这位杀死佐世保的凶手,在我们这些人中还潜伏着‘乔治’的帮凶。本来这位凶手误以为‘乔治’只是佐世保一个人,但由于谏早帮了倒忙,把佐世保的尸体搬运到楼上书房,这才意识到自己身边还有佐世保的帮凶。这样的话,这位凶手杀死佐世保后仍不会罢手,一定会找出谁是帮凶后,对其进行复仇。这么一来,谏早就更加危险了。实际上,凶手最初并不知道还有帮凶的存在,以为‘乔治’只是佐世保一个人。次日早晨,凶手发现尸体被人移动过,电话线也被掐断了,这才知道帮凶就混在我们几个人之中。” “也就是说,谏早要是不去搬动尸体,就不会暴露自己了。他真是多此一举。”平户冷冷地嘲讽了一句。既然已经知道了他是“乔治”的帮凶,在提到谏早时,他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同情。 “从结果来看,确实像你说的一样。不过在这里很重要的一点是,谏早误以为杀死佐世保的凶手就是那位叫文枝的女人,而真正杀死了佐世保的人,并未弄清这位突如其来的帮凶究竟是何人。” “就是说,他俩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条件是对等的。” “其实不然。得知佐世保的尸体出现在书房里以后,这位杀死佐世保的凶手已经明白了,在我们中间一定隐藏着‘乔治’的帮凶;而当时谏早却对于这位凶手的存在一无所知。条件显然对这位凶手更有利,他可以躲在暗处观察对方的举动。” 岛原说话时与平户完全不同,他总是边说边盯住我的眼睛看,也许是想从我的眼神中来判断自己的结论是否正确吧? “可是,这位杀死佐世保的凶手也不知道‘帮凶’误以为佐世保和文枝是同归于尽的。他担心这位帮凶会四处探寻是谁杀死了佐世保,从而进行报复。这样一来,这位真凶也不敢再贸然潜入萤之间或地下洞穴进行探寻,那样容易遭到对方的伏击而送命。” “原来两个人都摸不清对方的底细,才呈现出胶着状态,就像德法两军僵持数月形成的‘西线无战事’一样。” “这位凶手和平户君不同,他不会使用工具开锁,无法偷偷潜入那间挂锁的房间。不可思议的是,谏早即使已经身处危险之中,但他毫无觉察,依然在地面与洞穴之间来回走动。当然,要说对危险缺乏防备,我们也是一样。要是知道‘乔治’的帮凶就隐藏在身边,我们绝对不会闯入萤之间进行探索。” “是啊。”平户点了点头道说:“面对这些罕见的杀人魔鬼,我们还是缺乏必要的防范意识,现在看来,我们的胆子也太大了些。” “……遗憾的是,凭我的脑袋,这颗不中用的脑袋,是根本无法觉察‘乔治’的帮凶是谁,实在让人沮丧。其实我离最后的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但还是没能解开。我下定决心要当一回勇士,为继美报仇,但却没能成为真正的勇士,没有亲手找出背后的真相……无奈之下,我只好跟在平户和岛原的身后,因为我相信你们能揭开这位帮凶的真实身份。”我说。 至今我仍在后悔,要是有岛原的分析和推理能力,何必跟在两位侦探后头充当华生医生?那样,我就能够轻易地辨别出帮凶是谁,不留痕迹地把谏早这个恶魔干掉了。站在萤之间门口偷听到岛原的推理结论时,我诅咒自己为何不能发现这些就在身边的秘密啊!明明许多线索都清晰地摆在眼前。 “原来如此。你是站在门口偷听到岛原的推理后,才知道这位帮凶就是谏早啊。不过,说起来你也够了不起的,居然能看穿佐世保就是‘乔治’,并且还探寻到了地下洞穴中的秘密。”平户对我说道。也许这些话是专门说来安慰我的吧? “这些都是偶然中发现的。最初我怀疑佐世保就是‘乔治’,和松浦君一样,是在见到了佐世保姐姐的照片时才突然想到的。不过,由于我去年来过这里,所以一年前就有了这个念头。当继美被人杀害时,我曾把几位被害者的照片排在一起进行比较。我反反复复地观察过这些照片,但那时的目的并不是想抓住凶手,也想不到‘乔治’就藏在我们自己人之间。可是看着看着,我的脑子里却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孔,那就是佐世保的姐姐……” “这次你来流萤馆,带有确认那些被害者是否和佐世保的姐姐模样相似这个目的吧?” “最初只是模模糊糊地产生过这种怀疑,再次见到佐世保姐姐的照片,我比原来更确信自己的怀疑是正确的。在胆量比赛中间,佐世保借口要为大家准备酒菜,独自一人到厨房里去了。当时我想去厕所,但找遍了厨房和厕所,也没有见到佐世保的身影,只见到厕所前摆放着的座钟比正常时间晚了一小时。不久后,就发生了大村君受到惊吓的事。我感觉十分奇怪,因此后来我再次去看了看那台座钟,但时间已经恢复了正常。我怀疑刚才自己只是看花了眼,可是酒会结束后不久,我再次去看座钟,发现时间又晚了一小时。这时我才醒悟,也许座钟安装了机关。我试着把座钟的指针拨快一小时,再拨慢一小时,这时浴室里突然传出什么声音。我伸头一看,发现更衣间墙上的一个方格子突然打开了,从那里露出一个洞口,下面还有台阶通行地下。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揪住了‘乔治’的尾巴。其实我本应该就此住手,把后面的事情交给警方处理;可是,我当时一心只想着报仇,我能做的也只有报仇了。” 我一生也不会忘记,当时自己在发现这些秘密后是多么激动。 如果说继美的死是对我人生的最大打击的话,那么发现秘密通道就是我一生中最得意的事情了。我相信自己能成为勇士,那时的我第一次树立起了信心。 “那么,当时你就从洞口进入地下洞穴里去了,对吧?”平户平静地抚摸着小胡子,催促我往下说。 “和松浦君发现洞口时的情况不同,那天恰好下面的门没被锁上,也许是佐世保为谏早留着门吧? “进入洞里,我见到了墙上一排被害人的照片,完全确信佐世保就是‘乔治’。这时,从布帘后面传来惊恐的尖叫声,我战战兢兢地往里头瞧了一眼,发现佐世保正向一位女子行凶。他先用短剑把女子手脚上的皮肤割得四分五裂,最后还残忍地掐往她的脖子,让她窒息。当时的佐世保露出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凶相,那副狰狞的模样我做梦也想不到,他就像变成了一个魔鬼,满脸的肉拧成一团,不停地痉挛着,怎么看都不像个人。他和那个女人都赤身裸体,那个女人的手和脚上满是短剑割开的伤口,已经血肉模糊,而佐世保全身都被女人流出的血染得通红。我真想扑过去搭救那位濒死的女人,可是因为害怕,就一直没敢动。我的双腿在发抖,无法站直。我本想就这样离开,把情况向警方报告后由他们处理。如果佐世保杀死那位女子后没有背对着我去穿衣服的话,也许我当时就悄悄地离开了。我认为自己斗不过他,和他拼命一定会吃亏的。 “可是,佐世保在杀人后,还沉浸在自我满足中。他在地下流出的水中洗净身上的血,转易向衣柜走了过去,毫无防备地背对着洞口方向,短剑也已被他放在床上。我的机会终于来了。复仇!让我成为勇士的机会来了!在当时的气氛下,就像有双手在推着我往前走。我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抓起床上的短剑,狠命向佐世保刺去。那时,身上只披了件衬衣的佐世保只是回了一下头,哼了一声就倒下了。现在想来,当时他一定把我误认为谏早了。那以后的事情我就记不清了,只知道我回过神来时,佐世保的胸前插着短剑,在我面前一头栽倒了。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的脑子里顿时奏响了欢快的乐曲。 “当喜悦慢慢消退后,我的心里又充满了恐惧,即使被我杀死的是十恶不赦的‘乔治’,但杀人案犯的名声总归是抹不掉了。就算法庭能对我减轻刑罚,但被判有罪总是免不了的。我这位勇士就因为向这种人报仇而成了罪人,真是不值得。难道真会把我这样一心救国救民的勇士送上法庭吗?难道真会让我这样打倒了魔王的功臣身陷囹圄吗?我不禁担心起来。 “我越想越害怕,冷汗从脖子上、从脊背上,甚至从大腿上一下涌了出来,我不想坐以待毙……幸好,插进佐世保身上的短剑竟起到了栓塞的作用,他的血并没有溅到我的身上。而且,床上还躺着那位被‘乔治’杀害的无辜者。她十分值得同情,但我想如果能把现场布置成他们互相攻击而最后同归于尽,也许警方就看不出我的存在了。 “因此,我把佐世保的尸体搬到了床下,再把短剑塞在那个女人的手里,让她握紧。” 我只顾滔滔不绝地说明案件的经过,回过神来才发现,面前的咖啡早就被我喝了个干净。 “我再给你添一杯吧?”千鹤对我说道。她完全忘记了我刚才差点儿杀死她,她真是一位善良的女孩。 “那好,请你再给我添一杯热点儿的吧,再多些砂糖和牛奶。谢谢。” 这也许是我能够品尝的最后一杯咖啡了吧? “喂,松浦君,给我也来一杯,我要冰的。”望着千鹤正要往厨房走去的背影,岛原急忙又吩咐了一句。他表面看起来十分平静,但我知道他的心里其实十分紧张。不管怎么说,坐在面前与他四目相对的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这回千鹤并没有拒绝,默默地走回来端起了岛原面前的杯子。 “这么说,你只是为了骗过警方,却不想把你自己都没有在意的这位帮凶也骗了,对吧?”千鹤回来后,岛原又接着问道。 “我根本就不知道有人证明佐世保案发时不在现场的事,也从未考虑过他还有这么一位帮凶。要是早知道这件事的话,我行动时会更加小心的,进入地下洞穴时也可能会犹豫。” “也就是说,你和这位帮凶都摸不清对方的身份,所以才相安无事,对吧?” “是的,这算是太幸运了。总之,我对自己做下的一切并不感到后悔……那么,你们又是从哪些方面觉察出,我就是杀死佐世保的凶手呢?” 听到我的问题后,岛原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咖啡。 “是从厕所里的情况推断出的。松浦君不是在厕所里受到袭击了吗?从当时的状况看来,这位真凶在杀死了谏早后,正站在厕所座钟前拨弄指针,想关上更衣室里地道的门。当他拨完指针想回去的时候,发现松浦君正穿过走廊向自己走未。”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不去拨弄指针就好了。我在杀死谏早时耗费了很多的精力,因此剩下的事并没有考虑周全。如愿以偿后,我突然想起门外的座钟上显示的时间慢了一小时,于是才想到要调整座钟。结果不巧遇上了千鹤,这才引起出了后来的事情。可是凭良心说,袭击千鹤并非出自本意。 “你见到有人过来,才急急忙忙地躲在厕所门后吧?那你用来袭击松浦君的纱布又是从何而来?” “作为备用,我一共从地洞里拿来了三团纱布,一团用在谏早身上了,第二团袭击松浦君后扔进马桶里冲走了,刚才想使用的是第三团。当初我预想到可能会遭遇反抗,才在口袋里多装了两团纱布,那样先用氯仿捂住对方鼻子,之后在体力上多少能占些便宜。其实当时我除了纱布外,身上还带了把短剑。有了这些工具,我想总能把对方搞定。我预先在脑子里还把行动的细节演练过许多遍,想不到实施时却格外地顺利。谏早以为自己的小伎俩已经得逞,从而放松了警惕。当我推开浴室的门走进去时,他只是问了句‘你来干什么’,就转身去享受池浴了。我敏捷地扑了上去,从背后用纱布捂住了他的嘴,他马上昏了过去。我实在想不到居然这么轻松。” “好,这些事清楚了,我们接着往下说。其实,我也早就察觉到对方袭击松浦君是出于无奈,并没有杀人的意图,说到底只不过是为了逃脱而采取的手段。不过这样一来又产生了一个疑问,这位真凶当时为什么要逃进男厕所?谏早占着浴室在洗澡,凶手知道松浦君经过这里一定是去厕所,那凶手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说得有理。”一旁站着的平户说道,“当时明明可以躲进里头那间女厕所,可是凶手却没有那样做。” “是的。如果当初这位真凶躲进里头的女厕所,下面的事就不会发生了。另外,他就算是躲进了男厕所,如果躲进单间里的话,也就不会出事了。对方如果小便的话,根本不用进单间啊!” “是啊。那样一来就可以避免这些麻烦了。” “然而,这位真凶并没有这样做,而是躲在了门后,最后不得已弄昏了对方,差点儿就把杀死谏早的事暴露出来。这又是因为什么?” 说到这里,岛原停了停,目光依次从平户和大村的脸上掠过。 他得意扬扬的样子让人看了很不舒服,可是没办法,因为他的话句句在理。 就像岛原预料的,平户他们什么也回答不出,只是默默地等着他往下说。看来他们一无所知。千鹤依然往前俯着身子,没有说话。 “这位真凶之所以躲进了男厕所,是他想当然地认为松浦君想进的一定是女厕所。然后,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判断不正确,可是已经晚了。他并没有躲进单间里,这是因为他心里早就清楚松浦君一定会使用这个唯一的单间,因此他只能躲藏在门后。” “茄子君,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懂?”平户不耐烦地问道,下到酒廊来后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副表情。 “也就是说,凶手知道松浦君是女的!” “你说什么?!” 平户大声惊叫了起来,就像欧洲人第一次见到黑天鹅时那样,两眼瞪得滚圆,注视着千鹤。与此形成对照的是大村一声不吭地从椅子上滑坐到地上,后脑勺狠狠地撞在椅子边上。 我实在太高兴!太痛快了!他们对此竟然一无所知;而我,只有我,早就知道这件事。这让我感觉非常愉快。 “松浦君是女的?真的吗?” 平户往前探出身子,在千鹤和岛原的脸上左看右看。 岛原像是制止住他似的,冷静地说道:“刚才在我的房间里,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由于担心松浦君的房间里被安了窃听器,所以我们换了个房间说话。松浦君现在念的不是S大学,而是S女子大学,她是落榜一次后于今年刚考进那所大学的。现在她持有的学生证并不是自己的,而是从比她小一岁的弟弟那里借来的。学生证上写着的‘松浦将之’其实是她弟弟的名字,她的真名叫做‘松浦千鹤’。她是为了找出杀害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对马继美的凶手,才特地参加了阿基里斯俱乐部。考虑到‘乔治’也许就在周围,让人知道自己女性的身份危险太大,所以才装扮成自己的弟弟,参与俱乐部的活动。为此她特地剪短了头发,还按照学生证上弟弟的模样,配了一副黑框眼镜。这个也只有松浦君这种什么都敢想的人才干得出来,就连我这个同样什么都敢想的人,也被她骗得毫无觉察。” “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我也想不到自己身边还有胆子这么大的人哪!”平户重重地叹了口气,又仔细盯着千鹤的脸看了很久,说道,“原来你戴的是平光镜啊!怪不得眼镜掉在地上一点儿也不受影响,刚才我还感觉挺奇怪的。” “怪不得。她可真够大胆的,只有佩服的余地。”岛原露出一副五体投地的表情,看来这些表情还真不是装的。 “真对不起大家,不过,我是因为害怕才不得已这么做的,因为要找的是无恶不作的‘乔治’……”千鹤用她尖细的声音向众人道了歉,然后慢慢地摘下了眼镜。 “这么说,那天我见到的女人背影就是松浦君,对吧?” 对于大村的询问,千鹤沉稳地点了点头。 “是的,那天她刚洗完澡,由于心情很好,一时放松了警惕,不小心露出了女孩的本来面目。当大村君说出这件事来后,松浦君撒了个谎,硬说当时自己头上裹着一块毛巾,大村见到的人不是自己。”岛原替她做了说明。 “……实在太对不起了,因为我的不慎,让大村君担惊受怕了半天。” “没关系,这也不怪你,当时情况特殊。”就像愚人节里受到别人善意的愚弄,大村大大方方地笑着回答。这家伙在女生面前向来骨头软。不过,他在女生面前赤身裸体吓得直打哆嗦的事,怕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不幸的是,松浦君把自己的秘密偏偏告诉了‘乔治’的帮凶。她的好友对马君的恋人理应是阿基里斯俱乐部里最值得信赖的人,但他却是‘乔治’的帮凶,这个结果也许是松浦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不过,万幸的是,谏早还不算那种绝灭人性的杀人狂。如果他真是杀人狂的话,得知松浦君已经接近了‘乔治’的秘密,并已探明暗道开关的操作方法,他早就已经动手把松浦君杀害了吧?” “是啊!‘乔治’本来就是色情杀人狂,没死在他手里就算万幸了。”平户平静地补充道,“要是让他得知松浦君是女的,早就严厉制止她参与探寻‘乔治’的秘密了。另外,在这种地方,一个孤身的女孩……” 话没说完,千鹤早已脸色苍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也许,在房间里和谏早单独谈话时的情景让她感到后怕,或是对自己盲目相信了这位“乔治”帮凶的愚蠢行为感到深深的懊悔吧? “那也就是说,知道松浦君是个女的这个秘密的人,除了谏早,就只有杀死佐世保的凶手,对吧?”平户干咳了一声,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岛原继续说明道:“正是如此。从衣袖上的血迹和两人都吸入氯仿这些迹象判断,袭击松浦君和杀死谏早的是同一个人。这样一来,首先值得怀疑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松浦君昏迷倒地后,我正要解开她的衬衣,却慌忙制止了我的人。此人十分清楚,只要松浦君身上的衬衣被解开,她女扮男装的秘密就将暴露无遗。另外,此人早就知道松浦君的真名。那次大家一起在佐世保的卧室里搜查时,在枕头下发现了银制的项链,上面刻有‘MC’两个字母。当时此人脱口说出‘松浦’这个名字来。松浦君参加俱乐部使用的名字为‘松浦将之’,那么名字的英文缩写理应是‘MM’,而她的真名‘松浦千鹤’的缩写才是‘MC’。因此可以断定,此人就是长崎。那时我便心中有数,真正杀死佐世保的凶手正是你。我说得没错吧,长崎君?” 我无法回答,只是默默看着岛原。现在再来肯定或者否定已经没有多太意义了,因为一切都已摆在眼前,难道还要让我为他鼓掌不成? 可是看起来,岛原希望得到我一个肯定的回答,只是耐心地静静地等着。 实在没办法,只能给他个面子吧。我故意问道:“就凭这些事情你就能认定我是那个凶手吗?” “松浦君早就怀疑长崎君在她的房间安装了窃听器,因为她和谏早在房间里说的话竟然被你知道了。得知松浦君想单独探寻‘乔治’的秘密后,谏早反复提醒她‘千万不可擅自行动’。作为‘乔治’的帮凶,他当然要这么说,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可是今天早晨,平户君批评松浦君一个人进入萤之间时,长崎也在一旁提醒她‘千万不可擅自采取行动’。当时我也在场,确实听见你对松浦君说过这句话。松浦君那时就起了疑心——为什么自己和谏早说的话却被长崎知道了呢?她又问过谏早,谏早表示从未对别人透露谈话内容。也许这仅仅是个偶然,但是联想到对马君以前经历过的事,就会知道,长崎在她房间里偷偷安装了窃听器。” “你是什么时候在她房间安装了窃听器?”刚才平户的脸上多少还有几分同情的样子,可是这回却恶狠狠地盯住我问道。 “……是在胆量比赛的时候。我本来打算安装在佐世保的书房或卧室里,但他把房门锁上了,怎么也没有机会进去。后来,我只得把它安装在松浦君的房间里,因为我对松浦君很感兴趣。另外,万一‘乔治’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摸到房间里要来杀她时,这个或许还能管点儿用呢。” “事到如今,还在找借口为自己诡辩!”平户打断了我的话。 酒廊大厅里回响起他的怒骂声,看来他是真生气了。“你这家伙……不是口口声声要复仇吗?难道窃听器也是用来复仇的工具?这么说来,以前在继美房间里安装窃听器的,也是你吧?” 我只得轻轻点了点头,说道:“……说真的,我早就暗恋着继美,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一切。虽然谏早横刀夺爱获得了她的芳心,但我永远也不甘心。我想知道她的一切,哪怕只听听她的声音也好。我希望自己能成为她最亲近、最知心的恋人。继美是我活着的唯一动力和目的。在那短短的一个月里,我就知道了她的许多秘密。 “至今我仍在后悔,要是她没有发现我安装的窃听器,我早就知道‘乔治’是谁了。也许在佐世保从九州岛旅行回来,撕下他的伪装杀害继美之前,我就能把继美救出来了。这成了我终身的遗憾!” “这么说,从那时候你就知道松浦君是个女的,对吧?” “……是的,今年松浦君加入我们俱乐部的时候,我就发现这位新生不但姓氏与继美的好友松浦相同,而且说话的声音也很像。我马上就记起那天参加葬礼的一幕,当时她的好友松浦悲伤得浑身发抖,眼里噙满了泪水,让我十分感劫。我开始怀疑这位叫松浦将之的男生,到他的班里去找他,结果却发现真正的松浦将之是她的弟弟。这时,我确信参加我们俱乐部的松浦君是女扮男装的。其实,当时我就已经猜测到她这样做的目的,对她的勇气感到十分佩服。也许正是她毫不畏惧的勇气深深感染了我,我才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出这个‘乔治’,为深爱的继美报仇。” “于是你便想出了这个计谋。当你发现松浦君袖口上的血迹后,便设下了这个圈套,企图把杀死谏早的罪行嫁祸给松浦君。你计划趁着黑夜悄悄摸到这里把松浦君杀害后,再伪造现场,让人误以为松浦君是畏罪自杀,对吧?我们早就看穿了你的企图,于是我和平户君一直在房间里陪伴着松浦君,一直到她入睡,然后再假装离开。临走前,我们还故意透漏出门没有锁上的消息,好让你在窃听器里听到。然后,我们又偷偷返回这里,平户君替换出被窝里的松浦君,我躲进旁边大村的房间里关注着走廊里的动静,等待你半夜自投罗网。”岛原的脸上开始露出失望的表情,接着说道,“其实,今天夜里要是你没有摸到这里,我们原打算彻底把你放过的。从本意来说,我们都不希望你会来,而是希望把谏早的死视为‘乔治’的帮凶因事情败露而畏罪自杀。要是能把松浦君袖口血迹的事情隐瞒下来,警方绝对调查不到你的身上,肯定会以自杀结案。我们知道,被你杀死的,毕竟是罪恶滔天的‘乔治’及他的帮凶。” “看来,我摸到这里来是大错特错了,简直是自投罗网,拿脖子往索套里钻……真后悔!” 我最后的一步看来真的走错了。今晚要是没有摸到千鹤的房间来,我和他们仍然是同一条壕沟里的战友,可是现在却完全变了样,实在没脸再见千鹤了。 可是……可是…… “有件事我想请教你。直到现在我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起意杀害千鹤——按说她是我的战友和同志,即使有时她会看不起我,有时伤害了我的自尊,但无论如何我总不该杀害她啊。说实话,有时她的话令我很不舒服,但也早就习惯了。连我自己也想不到,我竟然会半夜摸到这里来!虽然我手里拿着纱布,身上带着短剑,可是依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想,这也许是……”岛原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出自这座流萤馆本身的原因吧?岩洞内的水琴窟让滴水声形成了旋律,加贺萤司就是受到这种旋律的启发,才创作出了那几首以怀念加贺萤为主题的乐曲来。然而,他为自己心爱的妹妹所创作的乐曲里,不幸掺杂进了某种能使人疯狂的元素。正是那首永无休止的乐曲,使得他丧心病狂地一连杀害了七名音乐家。可以说,这段歌颂萤的旋律能诱发人心中的暴戾之气。另外……” 说到这里,岛原憎恶地抬头斜视了一眼天花板,接着说道:“落在屋顶上的雨形成的声音,总是在不停地奏响这首悼念加贺萤的旋律。加贺萤司在建造这座流萤馆时,无意之间发现了地下岩洞的水琴窟结构。他便充分发挥自己的音乐才能,对屋顶熬费苦心地进行了设计,让击打在屋顶上的雨声听起来就像那首的旋律。这也是为什么整座流萤馆精心进行了隔音处理,唯独雨声却可以不受任何妨碍传进来——因为屋顶的结构非常特殊。可是,通常情况下我们无法知道其中的奥妙。我想,之所以能把击打在屋顶上的雨声变成了的旋律,加贺萤司一定从屋顶和墙壁的材质出发,把建筑物分解成十分微小的各个部分,经过严密计算后再组合而成。当然,大自然中的雨滴与岩洞中的水滴不同,当成千上万颗的雨珠从不同方向击打在屋顶时,形成的声音层次较多,很难清楚地地听出其中包含着的旋律。不信,你们静下心来好好听听——请特别注意头顶方向传来的那些雨声。” “果真如此!”按照岛原的提示,千鹤凝神静气地倾听了许久之后,突然惊奇地大声喊了出来。而大村也已经沉浸在乐曲的旋律声中,入迷似的咧着大嘴。 “接着,你们再试试从右边传来的雨声。” 嗒咔嗒咔—嗒—嗒—嗒咔嗒咔啴 “确实,大家都清楚地听到了,我也听得十分清楚,这就是那首的旋律。下面再从门口开始,从外往里边走边听,到了厨房门口后请站住……” 我们无论从哪个角度,听到的总是那首的旋律。 嗒咔嗒咔—嗒—嗒—嗒咔嗒咔咩 从天花板,从墙壁,从地板,从家具,传来的震动声全部汇集成那首旋律,在耳边回想。时而轻快,时而舒缓,时而阳光,时而阴郁,既有配合默契的合奏,也有我行我素的“噪声”,就像一首被分解成几十个声部,在大自然的统一指挥下演奏出的气势恢宏的交响乐。 我不禁惊呆了,不知为何,连日身处其中,却未能听出其中的奥秘。然而,意识到这首旋律暗含在其中后,我又每时每刻都能听到这首乐曲在胸中回响。 “其实,这座流萤馆本身就是一件巨大的乐器,一个乐团。在这儿三天里,这座馆的每个角落都在无休无止地演奏着这首。我们身处其间,无论是否意识到,总是不停地被灌输着,也就是说,我们都在被动地接受这首旋律的熏陶。在这首旋律的作用下,有些人内心的狂躁慢慢被激发出来,甚至演变成不可抑制的杀戳行为。佐世保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成了一个凶残的杀人魔鬼。我想,佐世保其实早就领会到了设计者的企图,不然经过一番彻底改造,为何这座馆还能完美地重现当初的效果呢?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们就听佐世保提到过这座馆里潜藏着致人疯狂的气息,那就是指这首回荡在馆内的旋律吧?可是佐世保尽管已经意识到这首旋律的作用,但他还是鬼迷心窍地成了疯狂的杀人恶魔。不过,也许他是心甘情愿地变成这样也未可知。话说回来,并非所有的人在这首旋律的影响下都会成为恶魔,比如谏早,他虽然没少干坏事,但却从未想要亲手杀人……” “照你这么说,我具备被改造成杀人恶魔的基本素质,是吗?”我问。 “即使具备这种素质,在理性的控制下,通常也是很难显露出来的。但在的召唤下,这种素质就极可能显露出来。我想,我只能这样解释了。” 我只能接受。同时,我也放下心来了。原来我半夜摸到这里并非出自本意,杀害千鹤的举动不是我内心的企图。原来是这场大雨,加上这座馆,才催生出了我疯狂杀人的念头。 我又想起了窃听器耳机里传来的继美发出的一切响动。她的说话声,笑声,呓语,打电话的声音,对电影的感想,晚餐的安排,次日的日程……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欣喜若狂,让我惊喜万分。我不禁回忆起自己戴着耳机,屏息捕捉继美一切声响的样子。那种敏锐的听觉,竟然听不出这三天之中时刻荡响在耳边的旋律,实在是贻笑大方。 “不过……我毕竟成了一名勇士,我实现了自己的复仇诺言,对吧?” 岛原没有回答,平户也默不做声,连我的战友和同志千鹤也低垂着双眼转过身去。耳边能听到的只有那不停地回响在酒廊大厅里的的旋律。 我不禁感到了悲伤,我知道,我的时光要结束了。 “我总算成了一名……”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突然,从天花板上传来了响亮的的旋律。然而,它与之前我们每天听到的不同,带着一股沉闷的轰鸣声,就像众多低音提琴和大号演奏出的效果。紧接着,大地迸发出强烈的震动,脚下剧烈地摇晃起来。瞬间,整个人像被抛向天空。我不禁抬起头,只见天空渐渐开始发白,黑洞洞的玻璃天花板裂成许多巨大的黑块,一齐压了过来……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我被狠狠地摔在地上,但嘴里还在喊叫着。墙壁、柱子、天花板、地板,到处都传来凄厉的悲鸣。耳膜中充满各种尖锐的声波,直刺我的大脑。 “我……” 我看见一束淡淡的亮光透进玻璃天花板。从灰色的天空里降下了大块的泥土,无数土块向我砸来,它们一齐奏响了的旋律,那令人发狂的旋律。天地之间回荡这首旋律,压倒了一切。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像是为勇士奏响的最后的进行曲…… 尾声 引自七月二十日某晨报 山体滑坡现场惊现数具尸体,疑似发生杀人案件 十八日凌晨,京都府××郡××山南部发生山体滑坡,导致临近的一座别墅被完全掩埋。据查,别墅的拥有者为大阪市北区某公司高管佐世保左内(现年二十五岁)。与他一起遇难的还有几名大学生,均属于F大学某俱乐部成员。他们因参加集体活动,在该别墅内驻留,不幸遭山体滑坡掩埋而导致死亡。不过,一位女性死者的身份目前尚未弄清。 据警方调查,遗体中包含数位显然为他杀致死的人员,由此推测,其死亡原因并非出于单纯的事故。京都府警方正在等待事故中唯一幸存的大学生身体恢复后,再进行讯问。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此别墅十分离奇,十年前在这里也曾发生过一起六名音乐家集体被害的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