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夜惊魂·第2季》 楔子 我辗转反侧,我大汗淋漓。 我沉沉睡去,就像死去一般。 我的天,究竟是什么让我噩梦连连? 那一声声呼唤,像一支支尖锐的箭,射穿了我的身体。我几乎看到从伤口里流淌出来的鲜血,但我却感受不到撕心裂肺的痛苦。画面是黑白的,我冷漠地看着自己的鲜血渗出,无可奈何。 我开始惧怕黑夜的来临,害怕躺在床上。只要一闭上眼睛,黑暗中就会幻化出一张张模糊的面孔,萦绕在我的身旁。 我竭力张望,想要找出恐惧的来源。但是,我只能看到黑暗。 我无辜地抬起头,竭力去分辨那些模糊的面孔。面前的黑雾渐渐散开,他们就要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却又在瞬间远去,消逝在无尽的黑暗中。像是有双看不见的手在牵扯着他们,我知道他们一定很不情愿,因为我听到了呻吟与哭喊。他们一定很痛苦,那些呻吟与哭喊,仿佛是从阿鼻地狱里传出来的一般。 那是些陌生的脸,我没法看清是谁。但我可以肯定,他们必然是我认识的人,因为他们都在朦胧之中用最蛊惑的声音呼喊着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是什么带走了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痛苦。我只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定然藏着邪恶的力量。我也会被带走吗?身体的鲜血已经停止了流淌,我开始瑟瑟发抖,或许我的灵魂也正在被恐惧侵袭并占据着。 他们的手在挣扎,像一潭死水中漂浮纠缠着的水草。他们的眼睛里流露出肆意的恐惧,还有泪水。 第一章 恐惧的源头 <er ttop">一 当清晨第一缕金色的阳光刺破了窗帘,懒洋洋地洒在床上时,刘苏却浑身冷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他拭去额头的汗液,大口地吐着粗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惊魂未定地确定,刚才自己又做了那个噩梦。 这个礼拜,每天晚上刘苏都在做同一个噩梦。他在梦里看到一张张萦绕在身边的模糊的面孔,呼喊着他的名字,同时伤害着他的身体。最后,那些恶魔般的面孔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拉扯而去,消失在黑暗之中。刘苏可以肯定,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神秘力量,绝对不是来拯救他的,因为他可以感受到更强烈的敌意。在他的四周,到处都充满了危险与恐怖。 梦中的刘苏心里充满了恐惧,他想呼喊,却感觉自己的咽喉被不知名的力量狠狠扼住了。他根本无法呼吸,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的四肢早就不受自己控制了。他无力反抗,最终只能在恐惧中沉沉睡去,就像死去了一般。每每当他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已是清晨,全身都是濡湿的冷汗,风从窗缝里掠进,总会令他情不自禁浑身战栗。 刘苏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自己那张因为布满青色胡茬而显得颓废的脸,不禁在想,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模样?他深呼吸,然后用冷水洗了把脸。 总算舒服了一点儿。刘苏走到客厅的窗台旁,看到了楼下的那个巨大的帐篷,这个帐篷已经存在整整一个星期了。巨大的帐篷有两层楼那么高,有着蓝绿红白四种颜色的竖条纹。五颜六色的彩灯不停闪动,变换着颜色。清晨,帐篷顶端的高音喇叭并没有投入使用。但一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这些喇叭就会放出聒噪的乐曲,还会有个操着带有地方口音普通话的男人大声招徕观众的声音。 “欢迎到金色年华马戏团来观看演出,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头入虎口、刀劈活人、铁钉穿身、少女脱衣,还可以看到最刺激的人头唱歌。机会难得,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错过了就会一生难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同样的一段话反复在高音喇叭里播放着,一遍又一遍。闪烁的彩灯从四周会聚到帐篷正面的大门边。在门上,还有被彩灯包围的七个霓虹灯大字:金色年华马戏团。 马戏团里饲养了很多动物,若干只肮脏的灰猴子、两只会识数的山羊、一只病恹恹的花斑老虎、几只学舌的鹦鹉,空气里隐隐充斥着动物身体散发出来的令人恶心的体味。 正是楼下撑起马戏团巨大帐篷的那一天,刘苏开始了他的噩梦。他知道,这个帐篷就是他恐惧的源头。 这一切,都要从一周前马戏团驻扎到楼下空地的那一天说起。 <er">二 刘苏是从市郊的乡村考到城里大学来的,毕业后很是沮丧了一段时间,因为他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刘苏学的是市场营销专业,说白了,这个专业出来后,只能去做业务员,书本上学的东西一点儿也派不上用场。而刘苏和大多数乡村孩子一样,性格内向、言语木讷。他也应聘过几家公司,但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开除,因为他实在是适应不了那种依靠嘴皮子功夫为生的推销工作。 从公司出来之后,刘苏考虑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终于决定不再看别人脸色行事。他买了一台二手电脑,静下心来开始写文章,向市里的报纸杂志投稿。刘苏一直爱好文学,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稿子一投就中,一发不可收拾,五年下来,竟成了小有名气的自由撰稿人。 自由撰稿人是个孤独寂寞的职业。和大多数的撰稿人一样,因为长时间坐在电脑前,刘苏的小腹出现了明显的肚腩——他成了一个胖子。 因为很少接触到阳光,他的脸和四肢都变成苍白一片。更要命的是,老待在屋里,刘苏渐渐远离了以前的朋友圈子,更别说接触异性朋友了,所以至今他还是孑然一身,这也是最让刘苏老爸老妈忧虑的事。 刘苏今年28了,以他这个年龄,老家的同龄人都已经抱上了孩子,可他却依然单身,连女朋友都没有。这一点无疑让他的父母很是焦急。他老爸是个三棍子打不出屁的乡村老人,可这会儿也急得老是打刘苏的电话,说:“你这死孩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真想让我这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老家伙死不瞑目吗?” 听了这话,刘苏总是轻描淡写地说:“爸,你着什么急呢。我在城里能挣钱,就算以后没孩子我也有钱给自己养老送终的。” 老爸自然不愿意听到这话,他粗着嗓子青筋毕现地在电话那头大声说:“你不为自己想,总该为爸妈想一想吧?你爸妈这一辈子最后的心愿就是抱孙子!” 上一周,就是楼下空地驻扎马戏团的那个早晨,刘苏的爸爸又打来了电话。这次他没下最后通牒,也没说让刘苏娶媳妇的事。他只提了一个要求,让刘苏赶快汇两万块钱回家。 刘苏诧异地问老爸要这么多钱干什么,老爸却什么也没说,只说急着用钱,不让刘苏再问东问西。 刘苏现在的收入颇丰,基本能做到月入过万,所以并不在乎这两万块钱。他没有再多问老爸要这钱去做什么,他心想老爸拿这钱自然有他的用途,所以当天中午就去银行汇了这笔钱。 当他从银行回到家的时候,先是从远处听到叮叮当当敲钉子的声音,走近后就看到了圆形的穹顶,还有飘扬的彩带——楼前的空地平白无故多了一顶巨大的帐篷。那个叫“金色年华”的马戏团驻扎在了这里。 刘苏大学毕业后,就在市郊租下了这幢破败的旧楼中的一间屋,作为写作的地方。虽然现在他有足够的钱了,却也没有搬到其他地方去。他相信这幢破败的旧楼能为他带来写作的灵感,也许正是因为处于这样的城乡结合部,既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又可以体验到城市的气息,再加上周围幽静的环境,才能让他充满创作的灵感与写作的激情。 可是,现在楼下的空地却突然多出了一顶巨大的马戏团帐篷,这无疑让刘苏感到很不适应。他无法想象,如果在一片耍猴弄狮的嘈杂声中,他怎么才可以保持冷静的写作状态。 随着夜幕的降临,高音喇叭播出了蛊惑的广告词,周遭的民工慢慢聚拢,谈笑着走进了马戏团的圆顶帐篷。帐篷里不时传出淫亵的笑声与起哄声,这样的声音实在是令刘苏无法平静下来。 刘苏打了个电话给旧楼的物管,物管却说他们只管这几幢楼,楼外的空地在小区红线以外,他们无权去管理。刘苏又打了个电话给街道办事处,街道却说马戏团交了占道费,只要午夜12点以前停止表演,就算不上违规。 这事难道就没人可以管一下吗?刘苏突然想起自己读高中时一个叫大力王的同学,就在这一片的派出所里当警察。大力王是刘苏读到高三时才转到他班上来的,他本名叫王达黎,手劲大得出奇,两三个健壮的同学与他扳手劲都会输掉,所以大家给他取了大力王这么一个绰号。 说来也巧,刘苏前几天在街上偶然遇到了王达黎,还收了一张他递来的警民联系卡,上面留有王达黎的电话号码。刘苏赶紧找出警民联系卡,给王达黎打了个电话。 王达黎听完刘苏的抱怨后,说只要马戏团的节目不涉及淫秽的内容,警察就没有办法去干涉。他建议刘苏亲自去看看这个马戏团的节目,如果他们演出了淫秽的节目,刘苏就赶快告诉他,他们会马上赶来取缔。 无奈之下,刘苏只好换了衣服,下楼来到了空地上。他想做一次业余“卧底神探”,看一下这家金色年华马戏团究竟在演什么节目。说不定,这也可以成为他下一篇文章的素材,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当他一走到空地上,立刻有个相貌猥琐的中年男人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低声问:“胖哥,来看演出?”这个男人胡子拉碴,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衫,袖口满是污渍。 虽然胖哥这样的称呼令刘苏很是不爽,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这男人递过一张脏兮兮的票,说:“胖哥,你来对了,演出刚开始,十块钱。”他眨了眨眼睛。此时,帐篷里又传出了一阵起哄的嘈杂声。 刘苏交了钱后,慢悠悠地踱进了帐篷。帐篷里面,正中间是一个圆形的舞台,周围则是挤满了观众的看台。穹顶上挂满了像星星一样闪烁着的彩色小灯泡,灯泡的光很暗,就像小巷里老式公共厕所天花板上,同时照耀两边男女厕所的那种灯泡一样,正好可以将舞台上的布景照射清楚。 舞台的灯光如此之暗,刘苏知道,这是上一个节目刚刚演出完毕的原因。的确,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光着膀子使劲将舞台中央的一个铁笼子拉到一边,笼子里睡着一只病恹恹的花斑老虎。一股浓郁的动物体味从舞台中心向四周散发开,不由得令刘苏感到一阵阵恶心。 直到帐篷里的野兽气息消散退尽之后,刘苏身后几个言语粗鄙的观众还在高声讨论着上一个节目——头入虎口。 舞台正上方的一盏射灯突然打亮,一道圆形的橘色光柱落在了舞台上。一个漂亮的女孩走到了台上,款款念道:“请看下一个节目:铁钉穿身。” 一听到这个节目,刘苏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他知道,这是一个自虐的表演,演员会当着所有观众,用铁锤将尖利的钉子敲进自己的身体里。他实在是无法想象演员将要遭受多大的痛苦,才能把那一颗颗铁钉砸进自己的皮肉之中。 舞台上,一个赤着上身的瘦弱男子站在中间,向观众们展示着铁钉。没得说,那些钉子都是货真价实的铁家伙。展示完毕,这个男人向观众席环视了一圈,两眼发直,面无表情。 这个男人真的很瘦,赤裸裸的上身,凸出一排可怜的肋骨,全身上下到处都是变成了褐色的伤口痕迹。 当瘦弱男子拾起铁钉的时候,全场静默不语。刘苏几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速度正在加剧,呼吸也变得浑浊起来。他有点儿不敢抬头看这个男人的表演,默默地垂下了眼帘。就在这时,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刘苏连忙抬头望去,不由目瞪口呆。 几根长长的铁钉已经敲入了那个男人的身体,几丝乌黑的鲜血从伤口里渗了出来,慢慢沿着他的躯干滑落。瘦弱男人却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到一点儿痛苦的神情。在他的眼神里,甚至还有一丝淡定。而更多的,则是说不出来的阴郁与冷漠。 难道他不怕疼吗? 刘苏看了一眼节目单,表演铁钉穿身的瘦弱男子叫乌云拉木。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如果没有猜错,从名字给人的感觉,他应该来自于西方边陲的某个少数民族。 乌云拉木在离开舞台的时候,顺便通报了下一个节目——人头唱歌。 精赤上身的大汉抬着一个小匣子走上了舞台,然后把匣子放在了一块木板上。大汉望了一眼观众,然后默不作声地将匣子一面的盖子打开。当他打开匣子的一刹那,帐篷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尖叫声。 匣子里盛着一颗女人的头颅,头颅的眼睛大大地睁开着,眼皮还一眨一眨,调皮地望着台下的观众。 刘苏身后的一个观众颤声说:“哎哟,真是一颗人头啊,还是活的!”另一个观众则情不自禁喃喃说道:“天啊,真是不可思议……” 人头眨着眼睛,张开了嘴,伶牙俐齿地说:“各位观众,感谢大家对金色年华马戏团的支持。小菲在这里祝各位一马当先、二龙戏珠、三羊开泰、四季发财、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面玲珑、九九归真、十全十美!”观众席中一片掌声。 掌声中,人头唱起了歌。唱歌的时候,她既模仿了邓丽君的《小城故事》,又模仿了黄梅调,接着竟又模仿起男歌手唱歌。到了最后还学了鸟叫、狼嚎、汽车启动和刹车的声音,称得上是惟妙惟肖。 当匣子里的人头被盖子遮掩住再被取走后,观众席里还在纷纷议论刚才会唱歌的人头究竟是怎么回事时,刘苏不禁哑然失笑。他知道,其实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障眼法。舞台中央有一块木板,匣子就是搁在木板上的。事实上,匣子被大汉捧上来的时候,里面是空无一物的。在那块木板下有一个直立的坑,坑里藏着那个唱歌的女孩,当匣子放在木板上时,那个女孩就直起身子,把头塞进了匣子里。从舞台正面看过去,就是匣子里的人头在唱歌。 刘苏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因为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匣子里唱歌的人头,其实就是一开始报幕的那个女孩。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女孩的口技还真不错,什么都能模仿。 刘苏不禁有些抱怨这无聊的节目,只能欺骗一下少于娱乐的民工们。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一个节目,却让他深深震撼,甚至影响了他后来一段时间安稳的睡眠。 <er">三 表演铁钉穿身的乌云拉木与那个精赤上身的大汉,拖着一个被黑布蒙着的铁笼走上了舞台。黑布蒙得很牢实,再加上灯光暗淡,根本看不清笼子里面是什么。 笼子里,隐隐发出类似野兽的嘶吼声,但却又与野兽的叫声有所不同。这声音,更像是人类遭受痛苦虐待时发出的呻吟。 不知为何,刘苏在听到这声音后,忽然觉得头皮发奓,体内的肾上腺素急剧分泌,两腿竟有些发软。他感到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也许,这恐惧的感觉就是来自那只蒙着黑布的铁笼吧? 乌云拉木与大汉并没有拉开黑布,在突然点亮的射灯下,乌云拉木从裤兜里摸出一把尖嘴钳,一颗一颗拔起了依然刺在身体里的铁钉。在一片惊叹声中,他木然地取出了所有的铁钉,脸上依旧没有一点儿表情。他淡然地看着观众席,然后缓缓地说:“下一个节目,人狼对决!” 他的声音刚一落下,从后台传来一声狼嚎:“呜——” 乌云拉木身边的大汉“刷”的一声拉开了蒙在铁笼上的黑布,里面竟然站着一个人。 铁笼只有半人高,但里面的人的确是站着的。准确地说,里面站着的,是一个侏儒。侏儒,只有小孩的身高,却有一张成人的脸。从面孔上看,他应该有二十多岁了,头发稀疏,全身肮脏不堪,穿着一件很可笑的破旧西装。 舞台四周顿时静了下来,射灯静静投影到舞台中间的铁笼上,形成一个诡异的圆圈,乌云拉木与大汉渐渐隐匿,消失在光圈外的黑暗中。 “呜——”后台又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观众席里出现一阵骚动,人们窃窃私语,这个节目叫人狼对决,难道真会有一只凶狠的狼出现,与这个侏儒进行搏斗吗? 刘苏暗笑,他只听了一声现场的狼嚎,就辨别出那不可能是真正的狼在嚎叫,而是从舞台音响里发出来的。这只是马戏团搞的无聊噱头而已,天知道过一会儿会出现什么东西。 他还没来得及作出自己的推测,观众席里又出现了更为剧烈的骚动,甚至还爆发出几声尖叫——舞台中心的光柱中,突然出现了一只浑身油亮的黑色狼犬! 冲上舞台的,并不是狼,只是一只狗。可刘苏的心还是抓紧了,就连脚指头也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他知道,即使只是一只狗,但也是狼的后代,血液里的野性并没有完全退化。虽然狗没有狼那么残忍凶狠,但侏儒也不可能有足够的力量进行抗衡。 狗在铁笼边高声狂吠着,它虎视眈眈地盯着铁笼里的侏儒,不时用长舌舔舐着嘴唇。铁笼上的门关闭着,侏儒闭上了眼睛,一副淡然的模样,如老僧入定。突然间,精赤上身的大汉走进光区中,朝地上扔下了一块血肉模糊的东西——那是切成块的生猪肉。 黑狗兴奋起来,猛扑在生肉上,张开嘴狠狠咬了下去。转眼间,那块猪肉被黑狗撕得粉碎,统统塞进了它的肚子。吃完了肉,黑狗仰起头来,得意地长声号叫,嘴角还挂着一丝未干的血迹。 刘苏不禁感到一丝悚然,他开始担心起笼子里的侏儒会不会也遭受那块猪肉的命运。 高音喇叭里传来一个男人麻木的声音:“先生们,女士们,请欣赏今晚的压轴好戏——人狼对决,由本团的台柱阿龟表演!” 哦,这个侏儒叫阿龟,的确是人如其名。他站在笼子里,紧闭双眼,双手合抱,背微微弓起,的确很像一只乌龟。 不等刘苏多作遐想,“吱呀”一声,铁笼的门打开了,那只黑狗急速闪身钻进了笼里。观众席像炸开了锅似的,传出一连串惊呼。前排坐着的观众甚至站了起来,挡住了刘苏的视线。 刘苏连忙踮起脚来,努力想看看笼子里是怎么个情况。当他看到笼子里的情形时,不由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侏儒阿龟已经睁开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钻进笼子里的黑色狼狗,一言不发,眼睛里泛着赤红的颜色,仿佛滴出了血。而那只黑狗则停止了狂吠,趴在地上,肚皮紧紧贴着地面,发出了低沉的呜咽,浑身剧烈地颤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 刘苏正在诧异之际,侏儒阿龟突然暴身而起,跃到了黑狗身边。黑狗想要腾身闪躲,但阿龟却俯下身来,用手使劲按住了黑狗的身体。不等所有人作出反应,阿龟已经张大了嘴,一口向黑狗的咽喉咬了过去。刹那间,一股鲜血从黑狗的喉管激射出来,帐篷里陡然出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息。 阿龟得意地放声狂笑,他抬起手,空中扬起缕缕黑色的毛发。而那只黑狗,则死死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经停止了呼吸。阿龟停住笑声,再一次俯下身体,作出了下一个令人吃惊的举动——他用双手抠住了狼狗的嘴,然后用力一扳,顿时狼狗的嘴被他撕裂了,溅得他一脸都是鲜血。 阿龟兴奋了起来,他赤红着双眼向黑狗的身体咬了过去,一口又一口。黑狗变得血肉模糊,原本油光滑亮的毛发被鲜血凝结在一起,变成污秽不堪的颜色。 帐篷里肃静了,所有人都默默看着这血腥的一幕,一言不发。这一幕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了,刘苏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方才抑制住自己想要呕吐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睁开了眼睛。这时,他感到脸上一阵灼热,他知道是有人正注视着他。 刘苏抬起头,沿着芒刺的来源望去,顿时心中一惊——目光的来源正是那个叫阿龟的侏儒! 阿龟站在笼子里,死死望着刘苏,眼里流淌着不可言状的红色物质。眼神里有愤怒,有无奈,有令人恐惧的力量,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凄然…… 舞台上的灯光渐渐暗了下去,阿龟与笼子里黑狗的尸身慢慢隐匿在了黑暗之中。观众席里这才像清醒过来一般,爆发出持久而又热烈的掌声。在这片掌声中,刘苏恍然如做了一场色彩灰白的梦。节目结束后,侏儒阿龟的阴郁眼神却深深印在了刘苏的心里,怎么都忘不了。 事实上,接下来一周的时间里,虽然刘苏再也没去看过这个节目,但每到夜晚,他都会在梦里看到侏儒阿龟的眼睛,每天夜里都做着同样的噩梦…… 第二章 重返禁猎区 <er ttop">一 刘苏嗅到空气中淡淡的动物体味,微微感觉有点儿恶心。他关上了窗,然后点上了一根香烟。他知道只要过了午饭时间,楼下又会一如既往地响起高音喇叭的广告声。因为马戏团的惊扰,刘苏已经足足一个礼拜没写字了,报刊的稿债积压了一堆,这令他的心情很是烦躁。 刘苏像只被困的野兽一样在窗前踱来踱去,抽了一根又一根的香烟。他实在是静不下心来写作,因为他知道再过一会儿,高音喇叭的喧哗声肯定会再次打扰他的思路。 就在这个时候,刘苏突然听到门铃响了。刘苏不禁惊奇,他是个孤独落寞的人,成天都待在家里,很少出门,又有谁会在上午就到家里来找他呢? 刘苏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黑袍的老人。老人眼帘低垂,头发纹丝不乱,胸前挂着一个金色十字架。他定定地望着刘苏,淡蓝色的眸子透出一缕说不出来的祥和,这让刘苏感觉非常舒服。 “请问您找谁?”刘苏确定他不认识这个老人,他猜也许是找错门了吧。 老人慢慢说:“你就是刘苏吧?我是青石村天主教堂的神甫穆德清,你爸爸托我给你带封信来。”青石村就是刘苏的老家。 穆德清的声音很有磁性,让人觉得很温暖。刘苏接过信来,连声道谢。刘苏想要留他多坐坐,可穆德清却说他还有事要做得先离开。 刘苏还是执意送穆神甫下了楼,走到一楼楼道口,穆德清就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请刘苏留步,他独自向外面的空地走去。神甫的表情很是凝重,眉头紧锁,竟是向驻扎在一边的巨大帐篷走了过去…… 神甫要去马戏团做什么? 刘苏捏着父亲托人送来的信回到了家中。他撕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纸,仔细看了一遍上面父亲留下的潦草字迹,不禁脸色大变,额头扑簌簌地冒出一圈细细密密的汗液。 父亲的信很简单,就告诉了刘苏一件事。 刘苏从青石村出来已经这么多年了,还没有一个固定的女友,而父母一直渴望着抱孙子,于是决定先斩后奏,为儿子解决终身大事。他们解决问题的方式不仅简单,而且粗暴。他们找刘苏要了两万块钱,然后交给了青石村里的能人,买来了一个外地的女人。父亲要刘苏立刻回家结婚,尽快生个大胖小子给他们抱。 父亲在信的最后留下了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要是明天晚上你还没回家,那你以后就只能到我和你妈的坟头去上香了。”他的意思是,只要刘苏不回家,他和刘苏的妈妈就都会悬梁自尽! 这可让刘苏慌了神,他连忙拨打家里的电话,却只听到了忙音。他这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选择打电话而要写信,正是因为他们决定连辩解反抗的机会都不留给刘苏。 不回去是不行的,即使父亲说自杀的话只是夸张,但毕竟家里还买来了一个外乡女子,刘苏必须回去让那个女孩重获自由。 没办法,刘苏只好收拾起行李,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就回老家。他觉得自己的头都变大了,不知道回去该怎么劝说父亲。 就在他忐忑犹豫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他走到窗边探头一望,却不由得大吃一惊。 楼下的空地帐篷旁,有两个人正争执着什么,其中一个人是长了一副猥琐样的马戏团班主,而另一个人则是身着黑色长袍的神甫穆德清! 刘苏有些纳闷,他不知道穆神甫怎么会与马戏团的班主发生了争执。刘苏决定下一趟楼,帮穆神甫解一下围。毕竟穆神甫是受父亲所托,从青石村赶到城里来的,再加上刘苏一直对这家马戏团心怀不满,早就肚子里一团火,所以刘苏已经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不能让这马戏团的班主有好果子吃。 当然,刘苏还是多了个心眼。在临下楼前,他先给老同学,作为警察的王达黎打了个电话,以私人的名义请王达黎过来看看。 <er">二 穆神甫之所以会和马戏团的班主吵起来,是因为他看到了马戏团帐篷边上养的几条黑狗。 黑狗是用在压轴节目人狼对决里的,为了节目前喂黑狗吃生肉那段可以来得更刺激,马戏团通常都会饿上黑狗一两天。所以当穆神甫经过空地的时候,听到了黑狗因为饥饿而发出的凄楚的呜咽声。 穆德清听到这声音后很是难过,他找到了马戏团的女演员,很小心地说:“上帝教导我们,众生平等。那只狗已经饿了,你们为什么不喂它吃点儿东西?狗也是值得尊重的生命啊。” 这个女演员就是在节目里负责报幕的女孩,她轻描淡写地回答:“喂它干什么?反正它到了晚上就会被阿龟咬死的。” 听了这话,穆神甫顿时心中一惊,连忙询问缘由。当他知道了夜场的演出后,立刻气愤得浑身颤抖。他大声叫道:“残忍,实在是太残忍了!狗的生命也是有价值的,你们没有权利如此剥夺一个活生生的性命!” 他冲进了帐篷,找到了那个面相猥琐的班主,班主却丝毫不把穆神甫放在眼中。拿他的话说,黑狗是他花钱买来的,他拥有这些黑狗,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如果神甫执意要管,那还不如先去央求城市里的屠宰场全部关门大吉。 尽管班主不想再理会穆神甫,而神甫却一直在班主身边唠叨着众生平等的概念,不停引用着圣经里的语句,希望可以感化班主。当然,班主听不懂圣经里的道理,他甚至连圣经与耶稣是什么都不知道。听得久了,他难免烦躁,于是动了真火,把神甫从帐篷里推搡了出来,在空地上破口大骂。 眼前的情形就变得有点儿可笑,两个站在空地上争执的人,一个青筋毕现破口大骂,而另一个则手画十字耐心劝说。这样的场景自然引来了很多居民的围观,不过大多数居民都站在了神甫的一边。他们倒不是因为同情拴在帐篷边的黑狗,他们更多是因为马戏团的噪声污染与散播在空气中的动物体味而对马戏团心生不满。 刘苏从人群后挤了进来,联想到这一周写不出文章的窘迫状况,他早就想好好教训一下马戏团这帮人了。他指着班主的鼻子,大声说:“你们快滚吧,这里没人留你们的!如果今天晚上还要演出,我们就站在帐篷外,劝那些观众都不要进来看。像这种以残杀动物为噱头的演出,根本就是彻彻底底的垃圾节目!你们趁早滚蛋吧!” 班主一听刘苏的话,心里立刻来了气。像他这样走南闯北跑场子的人,最反感别人说他的节目是垃圾。他用力推了一把刘苏,气愤地说:“你凭什么说我们的节目是垃圾?你又是哪根葱?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刘苏虽然是个书生,但同时也是个有力气的胖子。他被班主推了一下后,顿时也动了火,脑子里一热,冲上前去,对着班主的脑袋就是一拳。 班主被这一拳打蒙,等他从恍惚里清醒过来后,连忙打了个呼哨。帐篷里钻出几个人——乌云拉木、精赤上身的大汉、报幕的女孩,还有另外几个马戏团的演员。他们手里都握着钢管或是菜刀,眼看一场血拼就要在空地上演。 “你们在干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刘苏循声望去,心中的石头顿时放了下来。赶来的正是警察王达黎,他把手按在了腰间的电警棍上,酷劲十足地望着马戏团的班主,大声说道:“你们想要干什么?拿着菜刀钢管,想要杀人啊?都把手上的凶器放下!” 班主这时也恢复了理智,连忙厉声要演员们放下手中的物什。他快步走到王达黎的面前,递了一根烟,小心翼翼地说:“警察同志,这里没事,我们只是想吓吓他们。再说……”他顿了顿,转身望了一眼刘苏,说,“先动手的可是那个人啊!我这是正当防卫。” “哼!”王达黎嗤之以鼻,“我是接到了群众的投诉才过来的。有人说你们虐待和残杀动物,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知道吗?”看来他到这里以后,已经找围观的居民询问了状况。 班主的额头冒出冷汗,但他还是不服气地说:“我们哪有虐待动物?不就是杀条狗吗?” 刘苏接过话头,说:“杀狗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像你们这样把狗活活咬死,那就是虐待和残杀了!知道吗,前段时间有个女人用高跟鞋踩死了一只猫,并拍成了视频发在了网上,引起了众怒,甚至有志愿者要组成团队去用同样的方式教训那个女人。要是我把你们在帐篷里做的事发到网上,不出三天,就会有无数动物保护者来亲手教训你们!” 班主擦了擦汗,无力地说:“那你就去网上发啊,我倒要看看有多少人来找我的麻烦!”但他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也许他真的有点儿害怕刘苏的话了。 王达黎拍了拍刘苏的肩膀,说:“哥们儿,你就别给我添乱了。”他转过头来,对班主说,“现在已经有人在投诉你们了,我也接到了小动物保护协会打来的电话,局里领导也对你们的节目很是不满。我到这里来,也是通知你们,今天晚上将是你们最后一次演出。过了这一夜,你们就得立刻迁出这里!”说完这话,王达黎怔了怔,眼里闪出一道令人捉摸不透的光芒。 顺着王达黎的眼神望去,刘苏看到站在一旁,穿着吊带衫的报幕女孩。刘苏不禁笑了笑,他猜王达黎一定是动了春心。 听了警察的话,班主的眼神有些黯然无光。他愤恨地望了一眼刘苏和穆神甫,然后默默地拉着演员转身向帐篷里走去。 不知为何,当看到班主愤懑的眼神后,刘苏一个激灵,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毛毛的感觉,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蚂蚁缓缓爬过一般。 <er">三 没热闹看了,空地上的人群渐渐散去。 王达黎望了一眼刘苏,说:“刘哥,你的脸色好像很不好啊。” 刘苏陡然想起父亲的那封信,顿时感觉心中有话如鲠在喉,不得不说。可他看了一眼穆神甫,却又迟疑了。 穆神甫适时地说,这会儿他还得去市里的教会述职,当天晚上还要回青石村去,暂且先行告辞了。 等穆神甫走远,刘苏这才揽住王达黎的肩膀,说:“哥们儿,到我楼上去聊几句吧。” 在家里,刘苏如实把父亲信里的内容告诉了王达黎。说完之后,刘苏焦虑地问:“现在我该怎么办?” 王达黎沉吟片刻,语气凝重地说:“这可是贩卖人口啊,是犯法的行为。你必须报警,然后由警方去解救那个女孩。” “你疯了!”刘苏大声叫道,“那可是我的老爸啊,难道你忍心看我把自己的亲爸爸送进监狱?” 王达黎反问:“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刘苏想了想,说:“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我先回去劝说老爸放了那女孩,这样不就没买卖人口那回事了吗?” 王达黎点点头,但又不放心地说:“要不,我和你一起回去吧?明天我正好休年假,有一个星期的假期。作为一个警察,不知道倒也罢了,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有义务去解决。我必须要亲眼看到那个女孩被解救才行。” 其实王达黎所说的话,正中刘苏下怀。他本来还害怕老爸不听自己的劝说,执意要留下买来的女孩,这下有一个穿着警服的王达黎跟着,实在是求之不得的事。 他看王达黎还有一点儿犹豫之色时,连忙鼓动道:“我老家青石村,可是一个好地方啊,村后就是大山,风景优美,是著名的禁猎保护区,山上有数不清的猴子、獐子,去年还听说发现了大熊猫,到了晚上有时还可以听到狼的号叫声。我们把事办好了,我可以带你去挖笋子,吃野味……” 王达黎舔了一下嘴唇,说:“别说野味了,你那里是禁猎区,我可不想知法犯法。你也不用再鼓动我了,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就是了。” 刘苏拍了拍王达黎的肩膀,开心地咧嘴一笑:“这才是好哥们儿嘛。” <er">四 次日清晨,刘苏精神十足地起了床。前一个夜晚,他没再做噩梦,也许随着马戏团节目的终止,噩梦的来源也被切断了吧。刘苏走到窗边,向下望了一眼。果然,马戏团的帐篷已经被拆除了,所有的东西都被搬上一辆载重大卡车,十来个团员挤在了一辆破旧的中巴车里,正在等待出发。 至于这些演马戏的人要搬去哪里,刘苏并不在意。只要不再听到马戏团的喧闹声,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简单吃过早点,他就听到门铃响了。打开门,是王达黎来了。刘苏稍稍有点儿失望,因为王达黎没有穿警服,而是穿了一件很休闲的便服。刘苏是希望王达黎可以披着一身警服去吓一吓老爸,可王达黎却说他现在是休假期间,哪能随随便便穿制服。 王达黎说得倒也在理,于是两人收拾好行李下了楼。当他们走到楼下的空地时,看到载着马戏团的卡车与中巴不见了。看来马戏团已经离开了这里,刘苏向王达黎做出了一个“V”字的手势,王达黎则回了一个微笑。不过他的笑容显得有些失落,大概是因为再也看不到那个报幕的女孩了吧。 青石村是一个远郊的农村,要去那里,先得赶乘三个小时的车到达一个不大不小的乡镇,然后再转乘土三轮,沿着颠簸的机耕道再走上三个小时,才能到达青石村。而那只是到了村口,因为地形的原因,要到刘苏家的老宅,到了村口还得走半个小时的山路,而且全是上坡路。 大概中午的时候,他们才赶到乡镇。在镇上他们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去找去青石村的三轮车,可转遍了整条老街,却没找到一辆车。问了镇上的人才知道,只有在赶场的时候,才会有去村里的三轮车招揽生意。听了这话,刘苏与王达黎不禁有些泄气,他们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回刘苏家去。 刘苏尤为着急,他更害怕父亲今天看不到他回家,而与老妈一起选择自杀。 正在他们焦急的时候,路边一家饭店的老板告诉他们,好像今天下午正好有一辆卡车要到青石村去,如果刘苏与王达黎不嫌弃,他们两人可以坐在卡车的翻斗里赶去青石村。 卡车停在镇外的公路上,听了饭店老板的话,刘苏赶紧拉着王达黎向镇外跑去。可刚一出镇外,他俩就愣住了。 公路旁的确有辆载重卡车,而在卡车旁,还停着一辆中巴车,正是金色年华马戏团的车,那个相貌猥琐的班主正站在卡车旁斜眼望着跑过来的刘苏与王达黎。 这显然让刘苏与王达黎感到很尴尬,他们不知道怎么向班主提出搭车的要求,要知道前一天下午他们才断了马戏团在城市里的财路。可是不搭车也不行啊,要是他们今天回不了村子,刘苏的老爸万一真的钻了牛角尖自杀,那可就是大事件了。 班主肯定是看出了刘苏与王达黎心中的困扰,他将嘴里的烟卷吐到了一边,向前一步,主动对刘苏说:“你们也是去青石村的?” 刘苏点头。 “上车吧,呵呵,别以为我们都是小肚鸡肠的人。”班主指了指一旁的中巴车,说,“要是不让你们上车,你俩就只有走路回去了。” 这的确出乎刘苏他们的意料,刘苏实在是想象不到班主竟会不计前嫌地让他们上车。刘苏跨上中巴车的时候,不仅没看到演员们敌意的眼光,反而还听到演员们热情的招呼声。最高兴的当然是到王达黎,他一上车就兴奋了,因为他看到了报幕的那个漂亮女孩。 车辆启动后,刘苏这才知道报幕的女孩叫秦冰,精赤上身沉默寡言的大汉叫昆仑奴——当然,这是他的艺名,不过人如其名,他果真长得像还珠楼主笔下的昆仑奴。而那个相貌猥琐的马戏团班主,则有一个很是风雅的名字——柳若风。 真是个绝妙的讽刺,他竟然会叫这样的名字。初听到班主名字时,刘苏差点儿爆笑起来,但他还是忍住了。后来在旅程中,当他听秦冰说柳若风也有大学文凭后,才不由得大吃一惊。看来乡野的确出高人,大隐隐于市,一个貌不惊人的猥琐男子,说不定就是身怀绝技的怪才。 马戏团来青石村,正是受了这里一家人的邀请。那家人要嫁女儿,按照村里的习俗,不仅要摆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还要请外面的戏班来演出三天。那家人的名字,刘苏听了倒也觉得熟悉,知道那家家底殷实。听说那家人的女儿是嫁到国外,所以送亲的仪式也会做得格外隆重。 柳若风没在中巴车里,他坐在了那辆拉器材的载重卡车上。而刘苏在中巴车里转了好几圈后,却起了疑惑——他没看到那个咬死狼狗的凶残侏儒阿龟。 刘苏不禁问:“阿龟呢?” 秦冰轻描淡写地回答:“在卡车上呢。” “啊?”刘苏吃了一惊,“他那么矮,能坐在驾驶室里?” 秦冰扑哧一笑,说:“他哪能坐在驾驶室啊?他被扔在了卡车的翻斗里。” “什么?”刘苏与王达黎同时发出一声惊呼,“他被扔在翻斗里?” 秦冰点点头:“是啊,阿龟连同关他的笼子,都被扔在了翻斗里。” “他还被关在笼子里?柳若风怎么这么不人道?”刘苏不禁问。 秦冰笑了起来:“要是把他放出来,那就是对我们的不人道了。” 秦冰解释,五年前柳若风的金色年华马戏团在西南边陲一个苗寨表演时,在寨子里买来了阿龟。从苗人的嘴里得知,阿龟是十年前被苗人在芭蕉林里捡到的。当时,阿龟正和一只小狼崽一起玩耍嬉戏,旁边还有一只母狼满怀柔情地看着阿龟和小狼。 苗人朝芭蕉林里放了一枪,两只狼闻声惊逃。阿龟虽然年幼,却敏捷地跟在两只狼后,在林间翻腾挪移,却不小心坠入了苗寨猎人设下的陷阱。 苗人带回了阿龟,才发现他根本不会说人类的语言,只会不时发出类似狼嚎的叫声。他们这才知道,阿龟出生的时候就被狼叼走,不知道为什么,母狼没有吃掉阿龟,反而是把阿龟当自己的崽子养大了。阿龟是个被狼养大的“狼孩”,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他早就停止了发育,所以一直只有三岁小孩这么高。 经过多年的学习,他终于可以听懂人类的语言,却怎么也学不会说话。他不喜欢吃米饭,连包米都不愿意吃,他只喜欢吃生肉。有时他还会袭击寨子里的苗人,一旦他抓住谁的胳膊,就会狠狠咬上一口,然后津津有味地咀嚼咬下来的人肉。 阿龟身上的兽性始终没有被消除,所以苗人把他关在了铁笼子里。当柳若风听说这事后,就主动提出要带阿龟走南闯北。这当然正合苗人之意,于是收了柳若风一笔钱后,就让柳若风带走了阿龟。 而阿龟落入柳若风手里后,还是始终被关在笼子里。不过每到演出的夜晚,最后一个闪亮登场的节目永远属于阿龟。柳若风安排了那场“人狼对决”的节目,他从来没有为阿龟的安全担心过,他知道阿龟身上的狼性远远高于那些所谓狼的后代。经过这么多年的演化,狗一直受着人类的宠爱,身上的狼性早就消散了十之七八,又怎么能战胜阿龟? 听了秦冰的话,刘苏默然无语。他望了一眼王达黎,这才发现王达黎也陷入了沉思。 是的,关于阿龟的一切实在是太过于匪夷所思。狼孩的案例,刘苏以前也曾经听说过,但怎么也想象不到竟然会出现在他们的身边。 虽然说他们觉得柳若风如此对待阿龟显得很不人道。可是对于一个兽性未泯的狼孩来说,怎么才是他最好的归宿?是送到研究所里让穿着白大褂的医生24小时研究,还是关在动物园里让好奇的观众观赏?也许在马戏团里,每天在压轴演出里吃上一顿鲜血淋漓的生狗肉,这才是狼孩梦想的生活吧? 想到这里,刘苏与王达黎同时发出了一声叹息。 就在这个时候,中巴车突然一阵剧烈的颠簸,然后在机耕道上停住了。刘苏转过头来,望了一眼窗外,正好看到山壁一侧贴着一幅标语:“封山育林,利国利民。”另一侧是另一幅标语:“禁猎动物,保护资源。” 标语下,则是一块布满青苔的界碑,碑上刻着红色的三个楷体大字“青石村”。 第三章 野兽凶猛 <er ttop">一 下车的时候,刘苏看到瘦弱的乌云拉木正在把玩手里的一枚锈迹斑驳的铁钉,不由联想到那天晚上的表演,不禁生了好奇。他问:“乌云,你真的不怕疼吗?” 乌云拉木翻了个白眼,说:“钉子敲进你的身体,你会不疼吗?我只是学过印度瑜伽术,还学了一点西藏密宗的心灵术。当钉子敲进我的身体后,我就努力说服自己,钉子只是敲进了我的一副臭皮囊里,皮囊与我的身体是分开了的。当我说服自己的时候,我也同时说服了自己的身体,所以我就感觉不到疼痛了。” 刘苏颔首道:“厉害,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催眠术吧?” 乌云拉木点点头:“更准确地说,应该叫自我催眠。我只能让自己感觉不到疼痛,却没法让别人也和我一样,所以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催眠师。” 就在这时,王达黎拉了拉刘苏的胳膊,说:“我们快走吧,还要走半个小时的山路,你不怕老爸等不到你想不开吗?” 一听这话,刘苏连忙和众人告辞,向公路一边的村口走去。过了村口,有一座年代久远的祠堂,早就已经废弃了。祠堂后再走几步,就是一条上山的小路,刘苏的家在山顶上。 离开马戏团的时候,王达黎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报幕的美女秦冰,不经意间,他竟有些呆了。 山路陡峭崎岖,刘苏与王达黎上山的时候,遇到许多下山的村民。这些村民就是来迎接马戏团的,要嫁女儿的那家人也住在山上。当然,马戏团带着这么多东西,不可能上山的,所以当晚的表演只能在山脚的坝子上演出。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他们忽然看到路边有一条小径,在通往森林的边缘,有一座黑漆漆两层高的红砖小楼。小楼外是一片草坪,上面点缀着或白或红的小花。小楼有着哥特式小小尖顶,尖顶上还有个金光闪闪的十字架。 这一定就是穆神甫的教堂吧。几年前刘苏离开青石村的时候,还没看到过这里有教堂,大概是市里教会派来的传教士修了这幢小楼吧。 正好刘苏与王达黎上山走累了,于是决定去教堂里休息一下,顺便与穆神甫打个招呼。 教堂的门是开着的,里面两行排列整齐的长椅,椅子前是个教坛,上面摆着一张桌子,正对的墙上贴着耶稣的画像。画像旁摆着一排矮长桌,桌上安放着许多或长或短的白色蜡烛。墙边左右各有一个小门,不知通向哪里。 “穆神甫,你在这里吗?”刘苏试探地问了一句。话音刚落,就看到墙后面左边的一扇小门被打开了,一个村民耷拉着脑袋手捂着脸快步走了出去。因为教堂里的蜡烛并没有点燃,所以刘苏和王达黎都没有看到这个村民长什么样。 这时,从右边的那扇门里又走出一个人,正是身着黑色长袍的穆神甫,他的脸上微微有些愠怒之色。 “难道你们不知道吗?每天这个时候是告解的时候,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穆神甫质问道。 刘苏连忙吐吐舌头。虽然他不是天主教的教徒,但他也知道告解的意思。 当教徒做了心中有愧的事后,心里过意不去,往往都会到教堂去找相熟的神甫进行告解,把做过的事如实告诉给神甫。告解室里通常会隔上一道屏风,告解的人与神甫都不能相互照面。而神甫会严格遵照圣经的旨意,会坚决保守告解者的秘密,无论是谁来问,他都绝对不能说出别人的隐私。 刘苏很不好意思打断了村民的告解,于是连声道歉。 穆神甫也认出了来人是谁,连忙挥了挥手,说:“算了,没什么关系。你们昨天帮我解救了一条可怜的小狗,看得出你们都是好人。我在这里花了足足五年的时间,才培养起村民对主的信仰,我希望他们都能够一心向善,心里执著了一点儿,所以才对你们动了气。真是不好意思。” 刘苏不禁哑然失笑。昨天穆神甫与他们一起合力将马戏团赶出了小区,要是现在他知道马戏团已经到了青石村来演出,他又会作何感想呢? 不过刘苏没有再多事,毕竟事不关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与穆神甫寒暄几句后,就出了教堂,继续踏上回老宅的山路。 <er">二 半个小时后,刘苏与王达黎终于攀上了山路的顶端,他们看到了山顶上的那幢低矮的土墙屋。刘苏心里不禁有些悻然,每个月他都给家里寄钱,可父母却舍不得把钱拿出来修一幢新屋。看到破旧的老宅,他难免有些担心自己会让王达黎瞧不起。 不过王达黎的脸上倒没露出鄙夷之色,他只是催促着说:“刘苏,快带我去见你爸爸妈妈,我们劝他们把买来的女孩放了。” 刘苏点点头,然后走到了房前,大声叫着爸爸妈妈。 屋檐下,立刻闻声走出了一个脸上布满沟壑的老人,正是刘苏的妈妈。她一见刘苏,立刻老泪纵横。 “我的儿啊,你终于回来了。要是你不回来,我和你爸爸就要到半山腰里的教堂去见上帝了。” “爸爸呢?”刘苏赶紧问道。 “哦,他今天一早就去村口为你接媳妇了。”老妈妈答道。 “什么,你是说今天才去接那女孩?”刘苏心里一惊。 还没来得及给妈妈介绍王达黎的来历,王达黎就破口而出:“什么,你是说今天才去接那女孩?” 刘苏的妈妈疑惑地望了一眼王达黎,然后说:“是啊,为了安全起见,今天晚上天黑了,才会把我们家刘苏的媳妇送过来。你一定是刘苏的朋友吧,一定也是跟来看看我们家刘苏媳妇长什么样的吧?呵呵,中间人说了,那姑娘长得可水灵了,是上等品,要不然也花不了两万块钱啊。” 刘苏的脸色很难看,他大声地说:“妈,你知不知道,你和老爸这是在买卖人口啊,这是犯罪!” 刘苏的妈妈听了这话,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勃然大怒:“什么犯法?犯什么法?天高皇帝远,我们这里哪家的媳妇不是买来的?叫你在外面给我找个儿媳妇回来,你又找不到。看看你以前读书时的同学,哪个没抱儿抱女?儿啊,爸妈还不是为了你好!” “谁要你们这么对我好啊?我才不要你们买来的女人!就算你们买来了,我也得放走她的!”刘苏拂袖道。 “你敢!”妈妈也动了真火。 王达黎赶紧劝架,拉开了刘苏,转头对刘苏的妈妈说:“伯母,您别生气了。伯父是去村口了吧?他在村口哪里?” 刘苏的妈妈喘着粗气,说:“我们家的儿媳妇要天黑了才能送来,这几天村里的老赵家要嫁女儿,晚上村口的空地上有马戏团演出节目。刘苏他爸可能现在正在空地上帮忙搭舞台吧。” 看了看天,已经离天黑没多久了。 王达黎拉了拉刘苏的衣袖,低声说:“我们现在去村口,拦在你爸前把那人贩子抓了。只要抓住人贩子,就救出了被拐卖的女孩。当然,这样你爸也就买不到儿媳妇了,也就更没有买卖人口这回事了。” 对,这是个好主意。刘苏立刻转身要和王达黎离开老宅,向山脚的村口走去。 这时,刘苏的妈妈似乎是看出了他们的诡计,突然大声叫了起来:“刘苏,不准走!不准你去坏了爸爸妈妈的一番心意!要是你现在敢下山去,你妈我就死在你面前!” 回过头去,刘苏顿时骇然一惊——老妈在门框上悬了一根结实的绳子下来,套出一个结,她的下巴就搁在绳索的圈套上,做出一副马上要悬梁自尽的模样。 这都怎么回事啊! 王达黎耸耸肩膀,无奈地对刘苏说:“没办法了,我们只有留在这里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能让你妈妈自杀啊……” 刘苏悲戚地望着老妈,做出一脸无语凝噎的表情。而他妈妈则得意地一脸坚定,就像英勇赴死的勇士。 在土墙屋里,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的饭菜,可刘苏却没有心思品尝滋味。屋外有一片草坪,草坪外则是茫茫的森林,一入夜,就传来不知名的禽类发出的叫声。 “嘎嘎——嘎嘎——” 不时又会有飞鸟被穿越森林的野兽惊起,响起一阵翅膀扑棱的声音。 刘苏的妈妈就端了一根长板凳,整整一夜,坐在了大门前,监视着刘苏与王达黎,不准他们离开屋里。她放了狠话,只要他们敢出屋,她就敢悬梁自尽! 王达黎只好苦笑着拍了拍刘苏的肩膀,说:“哥们儿,咱们还是睡上一觉吧,看来所有的事只有明天再来解决了。” 可是,刘苏又怎么睡得着? <er">三 王达黎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可刘苏却整夜难眠。长夜漫漫,屋外风声与野兽的叫声混在一起,总让人感觉毛骨悚然,不知道黢黢的森林里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凌晨的时候下起了雨,雨点清脆地敲打着屋顶的瓦片,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雨越下越大,到了后来根本就是电闪雷鸣了。风摇曳着森林的树木,发出了刷刷的声音,由远及近,听上去就如垂死挣扎之人发出的哀号。 刘苏裹紧了被子,在天快亮的时候,终于沉沉睡去了。 还没等刘苏睡上多久,就被一阵喧闹声惊醒了。屋外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嘿,老婆子,咱们那儿媳妇长得可真俊啊!刘苏看了一定喜欢!这两万块花得真值!”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关键得看她会不会生养。那妹子的屁股翘不翘?屁股翘的才会生孩子!” “翘,翘,肯定翘,哈哈哈……” 不用说,是刘苏的爸爸回来了。 窝在被子里听到屋外的对话,刘苏感到心里一阵烦闷。他起身下床,才看到王达黎已经站在了窗边,细细听着刘苏父母的谈话。 天已经亮了,雨也停了。屋外的天空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显得特别干净,天上连一丝云彩都没有。 刘苏阴沉着脸走到堂屋,屋里一个健硕的老汉立刻开心地叫了起来:“刘苏,你起来了啊?快跟我下山去看给你娶的媳妇吧,可漂亮了,你看了一定喜欢。” 刘苏的脸色很难看,他的语气里微微带了一点儿无奈,说:“爸,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强扭的瓜不甜,就算我看了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我,那也不会有幸福的。你还是放了那个姑娘吧……” 刘老汉的脸色顿时一变,厉声责骂道:“你什么意思?放了那姑娘?那我花的这两万块钱不就打了水漂?少跟我说这些,今天你要是不答应,我和你妈妈就死在你面前!” 这时王达黎已经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连忙打圆场,拉开了刘苏,然后对刘苏的爸爸说:“伯父,你刚才说要下山去看媳妇?您的意思是……没把那姑娘带上来?” 见老爸用怀疑的眼光看着王达黎,刘苏赶紧介绍这是自己的中学同学。当然,他没说出王达黎的警察身份。 王达黎赶紧顺着刘苏父亲的话说:“伯父,我是来帮刘苏把关的。他这么英俊,怎么也得找个漂亮的姑娘才行。”说完,他坏坏地望了一眼刘苏,言下之意是,刘苏你小子这么胖,不知哪一点儿算得上英俊。 刘苏父亲听这话,顿时高兴得心花怒放,他声如洪钟地说:“这姑娘真是漂亮,你们见了肯定满意!”他拉开门,这就示意要刘苏他们跟他一起下山。 刘苏还想抗拒,王达黎连忙捅了捅他的腰,叫他听老爸的话。 下山的路上,刘老汉解释,因为他害怕那姑娘跟他一起上山的时候跑掉,所以不敢带姑娘直接上山。要知道他年龄这么大了,怎么跑得过一个小姑娘。现在他把姑娘关在了山脚下的祠堂里,又叫了几个村里的年轻人守卫着,那女孩肯定跑不了。 王达黎不顾刘苏不满的表情,一直在旁边附和着刘老汉的话。刘老汉更是兴高采烈,说起了前一夜看的马戏团表演。他说节目快演到最后高潮的时候,住在半山腰的穆神甫突然冲上了台,不准马戏团演最后一个节目,但是被一群看热闹的乡民赶了下来。他们看到了侏儒阿龟咬死狼狗的一幕后,几个养了狗的村民都跑到了帐篷外,吐得一地都是。 不知不觉中,三人已经快走到山脚。刘苏这才惊异地发现,原本停在空地上的载重卡车和中巴车已经不见了,空地上也没有什么巨型帐篷。难道柳若风的马戏团已经离开了青石村? 王达黎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向刘老汉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刘老汉咧嘴一笑,说:“他们的柳班主都已经收了我两万块钱,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刘苏与王达黎的脸色同时一变,惊声问道:“那两万块钱交给了柳班主?” 钱交给了柳班主,意味着柳若风就是人贩子。那他把谁卖给了刘老汉当儿媳妇? 难道是…… 刘苏与王达黎不顾刘老汉的大声呼喊,急速大步向山脚边的祠堂跑去。推开几个年轻村民,刘苏已经冲到了祠堂的窗棂边。他已经听到了低低的女人哭泣声,听上去很是熟悉。 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趴在窗户上向里面望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这个被拐卖的女孩,刘苏与王达黎都认识——正是那个在金色年华马戏团担任报幕员的女孩秦冰! <er">四 王达黎亮出自己的警官证后,把所有人都拦在了祠堂之外,刘苏一个人走了进去。 本来还有几个年轻村民想对王达黎不利,可他只用了一个最简单的动作,就吓退了所有的村民。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将祠堂边的一棵柳树拔了起来。要知道大力王这个绰号并非浪得虚名,他的力气比起里的鲁提辖有过之而无不及。刘老汉气得捶胸顿足,不知如何是好。 刘苏走进祠堂的时候,看到了秦冰一张苍白的脸和一双惊恐的眼睛。他连忙解释自己不会对秦冰做什么,并承诺会让她重获自由,秦冰脸上才恢复了一点血色。 从秦冰的话里,刘苏这才知道,她两周前丢了工作,恰好遇到了招收报幕员的柳若风,凭着口技的绝活,秦冰于是顺利进了金色年华马戏团。昨天她跟随马戏团来到了青石村,晚上的演出相当成功,柳若风破天荒地请演员们喝庆功酒,还特意亲自倒了一杯啤酒给秦冰,要与她干杯。 平时能喝一打啤酒的秦冰,在喝了那杯酒后,竟莫名其妙地感到了疲乏,上下眼皮不住地打着架,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于是柳若风将秦冰送到了祠堂里,那里已经铺好了一张床。 秦冰倒头便睡,在她进入梦乡前的一刹那,听到“咔”的一声,是门外锁上了一把锁。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秦冰起了床,才发现自己被锁在了祠堂里,还有几个年轻健壮的村民守在外面,而马戏团的卡车与中巴车都不见了踪影。 从年轻村民的话里,她才知道自己被柳若风以两万块钱的价格,卖给了刘老汉当儿媳妇。 说完这些,秦冰情不自禁地哭泣起来。 刘苏的拳头紧握,心中充满了愤怒。他实在想不到柳若风竟是如此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甚至可以说,这个人比野兽更无人性!而且他从老爸那里骗走的两万块钱,还是自己辛苦写稿挣回来的血汗钱! 可惜让他们跑掉了,刘苏愤懑地拉开祠堂的门。门外忽然晴空一声霹雳,瞬间天空竟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了。 在刘苏在祠堂里与秦冰交谈的时候,王达黎让村民叫来了村长,说明了利害关系后,让村长报警。可村长却愁眉苦脸地说,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大概电话线让雷电击断了,今天一早电话就没了信号。 这让王达黎很是沮丧,他早就看了自己的手机,竟然一格信号也没有。他问了村长,青石村是逢三六九赶集,再过一个晚上,就会有赶集的人从四面八方的山间赶到村子里来买东西。而镇上也有商贩乘坐土三轮赶到这里来卖货物。 看来只有等到赶场的时候,才有跑江湖的土三轮过来。到那个时候,才可以顺利解救出秦冰。 当务之急就是安顿好秦冰,不让她再受惊吓。征询了秦冰的意见,大概是因为王达黎的警察身份,再加上刘苏忠厚老实的模样,秦冰同意暂时跟刘苏他们一起到山顶上去住上一天。毕竟她一个女孩子,村子里一个人都不认识,要是还住在祠堂里,不仅她自己不安全,就连刘苏和王达黎也不会放心的。 刘苏的爸爸心情非常糟糕,他愤愤地对刘苏说:“你一会儿就准备收我和你妈的尸吧。” 王达黎连忙把刘老汉拉到了一边,说:“伯父,别看我们现在暂时不让他们成亲,其实是在给他们创造机会。你知道,强按水牛不吃水,强扭的瓜不甜。倒是现在这样,说不定这女孩会对刘苏产生好感的。再说,我保证一定帮你找回被骗的两万块钱。这样既不花钱,又能让您儿子娶到老婆,您老人家抱上孙子,又有什么不好的呢?”虽然说这话的时候,王达黎心里有点儿酸酸的,但这话起码让刘老汉容光焕发,暂时打消了自杀的念头。 就在他们出了祠堂,准备上山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的公路上传来一声尖厉的叫声。众人循声望去,他们看到一胖一瘦两个人从公路的转弯处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他们似乎惊慌失措,脚步凌乱,身上的衣服染上了鲜红的血液,看上去异常恐怖可怕,仿佛正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着他们一般。 他们是谁? 是什么在追赶着他们? 第四章 狼人更凶猛 <er ttop">一 刘苏显然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看到那两个人——乌云拉木与昆仑奴! 这两个人不是跟着柳若风人贩团伙的卡车离开青石村了吗?怎么现在又回来了,而且还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不过现在他们敢回来,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王达黎与刘苏冲了过去,想要擒住这两个人。没想到,还没等他们走近,乌云拉木和昆仑奴因为看到了人群,竟激动得大喊大叫,然后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倒也省了王达黎的力气,他走上前去,解下了乌云拉木与昆仑奴的鞋带,将两人的双手反绑过来,捆得结结实实。在捆绑这两人的时候,他们竟然一动不动,任凭王达黎处置,仿佛全身没有一点儿力气。但他们的眼神里,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喜悦?他们究竟遇到了什么?柳若风又到哪里去了?马戏团的其他人呢? 刘苏的心里充满了太多的疑问。 王达黎的力气确实大,他拖着两个人回到了祠堂前,驱赶走了围观的村民,然后开始了对乌云拉木和昆仑奴的审问。 “柳若风呢?他在哪里?”刘苏忍不住先问道。 “柳班主……他死了……他连一具全尸都没留下……”乌云拉木战战兢兢地答道。一说完,他的身体又战栗了起来。 “死了?谁杀了他?”王达黎大声问。 乌云拉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的牙齿打起了架。 他们显然还没从巨大的惊悸中解脱出来,浑身剧烈地颤抖,全身上下的衣物都被汗液溽湿了。昆仑奴只会嗷嗷大叫,几乎说不出一句连贯完整的话,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惧之色。他们离开青石村的经历,几乎全是由乌云拉木说出来的。 今天一大早,天才刚刚亮,柳若风就招呼所有演员赶快起床动身离开。当乌云拉木看到少了报幕员秦冰后,没有说什么,而是与昆仑奴会心一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常常出现新来的女演员在演出结束后莫名失踪的事。 以前乌云拉木也忍不住问过柳若风,柳若风一听这问题,就立刻对乌云拉木破口大骂。骂完之后,又会偷偷递个红包给他,让他不要管这闲事。看在钱的分儿上,乌云拉木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今天车队上了公路大约一个小时的时候,开道的卡车突然停住了——因为昨天下了一夜的暴雨,道路一侧的山坡发生了泥石流,倾泻而下的石块泥土堆在了公路上,车辆根本没有办法前行。 柳若风有点儿焦急了,虽然他已经拿到了卖秦冰所得的两万块钱,但他觉得还是越早离开这里越安全。于是他把所有演员都喊下了车,要他们把路上的石头全清理掉,好让车辆通过。 看在工资的分儿上,乌云拉木也与同事们一起下了车。说来也巧,卡车停车的地方,旁边有几棵树因为遭受雷击,几根细弱的枝条搭在了卡车翻斗上。乌云拉木看到狼人侏儒阿龟正兴致勃勃地玩耍着树枝,还拿舌头去舔树叶上的露珠。 搬土的事主要是昆仑奴在做,谁让他身上有这么大的劲?可足足弄了一个多小时,土堆还是没有清理完毕的迹象——泥石流带下的泥土石块实在是太多了。看情况,即使搬到中午,也不一定能清理完。最后就连昆仑奴也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就在这个时候,卡车的翻斗上突然响起一连串“砰砰”的声音。是阿龟正不停用身体撞击着铁质的笼子,一副着急与焦虑的模样,嘴里还大声“嗷嗷”叫着,拖长了尾音,就像是野狼在号叫一般。 柳若风听得心烦,捡起一块石头就砸到了铁笼上,大声咒骂:“鬼叫什么?再叫我就饿死你!” 可阿龟还是仰天长啸,似乎是在召唤着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公路两旁的森林里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沙沙作响,仿佛有什么动物正快速地穿过丛林。从声音的密集程度来分辨,应该不只是一两只动物,而是一大群。 乌云拉木静下心来细细聆听着丛林里传来的声音,他嗅到一股重重的动物体臭味道。在他的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乌云拉木是在边陲的原始森林里长大的,有着不一样的灵敏嗅觉,他已经分辨出了这种动物气息的来源,心里不由得骇然惊恐——是狼! 阿龟又叫了一声,森林里顿时发出一阵狼的号叫声。 “嗷呜——”无数只狼骤然应和,就如万鼓齐鸣。 不等所有人作出反应,公路两旁的林中,钻出了一只只身材矮小、像狗一样的动物。它们绝对不是狗!因为在它们赤红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野性,一种要把人撕碎后吞噬殆尽的野性! 演员们显然是被吓着了,都战栗着双腿,迈不开步子。乌云拉木清楚地看到,柳若风的双腿间流出了浑浊的液体,他已经因为恐惧而吓得尿了裤子。 群狼首先攻击的是站在土堆前的昆仑奴。两匹狼同时高高跃起,向这个粗壮大汉扑了过来。昆仑奴虽然长得健硕无比,但也异常灵活。生死之间,他恢复了冷静,急速闪身避开。两匹狼扑空的瞬间,昆仑奴伸出蒲扇般的巨手,从后面拎住了野狼的尾巴。不等野狼作出反应,他已经抡起手,将两匹狼重重摔在了地上。狼头迸出两股鲜血,两匹狼在地上扭动了几下,竟昏死过去。 狼群被昆仑奴的举动吓着了,随着卡车翻斗里的侏儒阿龟的一声尖啸,狼群竟为昆仑奴让出了一条小径。 昆仑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匹狼冲着他摇了摇头,似乎是在示意昆仑奴赶快离开。这一定是领头狼。昆仑奴大步沿着这条避让出来的小径冲出了群狼的包围圈,但他刚一走出缺口,群狼立刻又移动,合上了缺口,虎视眈眈地盯着马戏团的演员们。 昆仑奴出了包围圈,再也顾不上马戏团的同事们,赶紧头也不回地沿着公路快步逃去。 阿龟在铁笼里又是一声尖啸,狼群慢慢移动着,向人群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快上翻斗!”乌云拉木急中生智,他凭着灵活的动作第一个跳上了卡车翻斗,然后大声呼喊同事都躲到卡车上来。 柳若风最先反应过来,立刻翻身上了卡车,但其他的同事就没这么幸运了。当他们准备翻上卡车的时候,密密麻麻的狼群就已经扑了过来,各自撕咬着自己的猎物。乌云拉木亲眼看到一个相熟的魔术演员被野狼一口咬断了喉管,倒在一片血泊中,身体不住抽搐,瞬间停止了呼吸。 演员们发出绝望的惨叫,但声音却越来越小。狼群被血腥的气味刺激得连声长啸,当它们听到阿龟再次发出的尖啸声后,才抬头发现了翻斗上还躲着两个人。 野狼试着想跳上翻斗,可跳跃了几次都无功而返。正当乌云拉木庆幸自己暂时躲过一劫后,铁笼里的阿龟又动了动嘴唇,发出一声长啸。野狼们似乎是听懂了阿龟的意思,一匹狼趴在了翻斗下,然后另一匹狼趴在了它的身上,就如叠罗汉一般,几匹狼叠在了一起。那匹头狼赤红着眼睛,望了一眼车上的乌云拉木与柳若风,抖了抖狼毛,发出一声长啸。它闪身跃到了叠着的狼身上,然后弓起身,用力一跳,竟跳到了翻斗之上。 柳若风凄惨绝望地叫了一声:“天哪,我们死定了!”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头狼就扑在了他身上,一口咬断了他的喉管。一个人贩子就这样死去,没有留下一句遗言。 头狼咬了一块柳若风肩上的肉,大口大口咀嚼,然后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瘦弱的乌云拉木。就在这个时候,另外几匹狼也跃上了翻斗,对乌云拉木形成了合攻之势。 绝望之际,乌云拉木看到了那截搭落在铁笼上的细弱树枝。他的脑子里似乎闪过一道光,他已经想到了脱困的办法。 乌云拉木高高跃起,跳上了关着狼人侏儒阿龟的铁笼,然后踩在了那根枝条上。他很瘦,树枝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却并没有断裂。乌云拉木学过瑜伽与心灵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呼吸,然后迈出步子,沿着树枝悬空向公路旁的树干走去,就如走钢丝一般。 他足足走了两分钟,这两分钟就如一个世纪般漫长。 当他走到树干后,转身望了一眼,看到几匹狼已经将柳若风的身体撕得粉碎,空中飞扬着红色的钞票。 头狼从翻斗的血泊中衔出一串钥匙,温顺地走到铁笼旁。侏儒阿龟摸了摸狼头,接过了钥匙,为自己打开了铁笼。他眼神炯炯地望着对面的乌云拉木,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乌云拉木不由得浑身抖了一下,背上渗出一层冷汗。 乌云拉木低头看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布满了伤口,一定是群狼造成的。他努力说服自己,受伤的只是一副臭皮囊,自己没有事。他回望了一眼卡车旁遍布的同事们的尸体,叹了一口气,再次高高跃起,抓住另一根枝条。他就如电影中的人猿泰山,在树林里腾挪跳转,渐渐远离了如地狱般可怕的公路。 他沿着公路的反方向逃去,根本不敢下地。他害怕一落到地面,就会被群狼逮到。半小时后,他看到了几乎因为奔跑而筋疲力尽的昆仑奴。他这才下了地,与昆仑奴互相搀扶着逃回了青石村。当他们一看到刘苏与王达黎时,已经累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晕倒在了地上。 <er">二 听完了乌云拉木的话,刘苏与王达黎不禁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走到祠堂外,问了刘苏的父亲。刘老汉说,这里几年前被定为禁猎区后,曾经听说有乡民在原始森林里看到过狼。这几年生态保护得不错,也有可能形成了狼群。但狼群从来没骚扰过青石村的人,它们只在森林的最深处出没,密林里的小动物已经足够它们猎食了。 王达黎将乌云拉木与昆仑奴关押在了祠堂里,叫来村长,吩咐他一定要看好这两个嫌犯。想到可能逼近的野狼,王达黎问村长有没有可以防身的武器。 村长耸耸肩膀,说:“我们这里成为禁猎保护区后,所有的火枪都被政府收走了。今天晚上大家都待在屋里别出来,明天赶集送货的土三轮发现公路被泥石流阻断,一定会通知相关部门来修路。公路通了后,我们再想办法报告政府来打狼。” 看来只有这么办了。刘苏与王达黎带着秦冰,和刘老汉一起回山顶上的刘家老宅。 在半山腰上,他们遇到了正下山的穆神甫。看神甫行色匆匆的模样,刘苏不禁问:“神甫,您这是哪里去啊?” 穆神甫擦了擦汗,说:“刚才听告解的村民说,今天抓住了两个坏人,我想去劝一下他们做忏悔。即使他们要被送进监狱,也希望他们可以及时忏悔罪孽。朝闻道,夕死可矣嘛。” 看着穆神甫下山而去,刘苏还是大声说了一句:“神甫,当心啊,今天村子附近发现了大群野狼,您一定要注意安全!” 当他们上到山顶的时候,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刘苏的妈妈看到儿子与王达黎带回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而且这女孩似乎还和刘苏有说有笑,并没有抗拒的神色,不禁高兴得合不拢嘴,连忙招呼着吃饭。 饭菜很丰盛,他们刚吃完,就听到屋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打开门,找上门来的竟是村长与穆神甫,和他们一起上来的还有乌云拉木。他们都脸色苍白,面无血色。 “出了什么事?”王达黎问。 “警察同志,不得了啦,出大事啦!”村长声音颤抖地叫道。 之前村长听了刘苏的话,连忙跑回村子叫年轻村民去看守乌云拉木和昆仑奴。等他带着人来到村口祠堂时,不禁傻了眼——祠堂的门竟被打开,地上扔着一把被砸碎的锁。 他走到门口向内探头望了一眼,不禁吓得倒退几步,然后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的五官因为恐惧而扭曲到一起,一脸的骇然。 祠堂里,昆仑奴倒在一片血泊中,他的咽喉处有一个血糊糊的大洞,鲜血正汩汩地流淌出来。昆仑奴已经死了,他的大半个脑袋也不知哪里去了,只剩血肉模糊的一团。几只苍蝇围着他的尸体乱转,发出令人讨厌的嗡嗡之声。 而乌云拉木,则浑身战栗地倒挂在祠堂天花板上的一盏日光灯上。幸好他太瘦弱了,几乎称得上身轻如燕,倒吊在日光灯上非但日光灯没有破碎,当有风掠过的时候,甚至还可以与日光灯一起随风摇曳。 “究竟出了什么事?”刘苏不禁问。 乌云拉木耷拉着头,浑身颤抖,似乎还没从恐惧的历程中逃脱出来。 原来,刘苏、王达黎走了之后,村长也离开了,祠堂里只剩了被反绑双手的乌云拉木与昆仑奴。屋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世界就像停滞了一般,乌云拉木只能听见自己与昆仑奴的心跳声。 过了一会儿,乌云拉木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沙沙的细碎声音,像是凌乱的小孩脚步声。他嗅到一股来自动物体臭的腥臊气味,这气味实在是太熟悉了,正是野狼的气息。 乌云拉木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踢了一脚昆仑奴,要他保持清醒。他很庆幸自己被关在了祠堂里,大门紧锁,即使是群狼来了,也无可奈何。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门外传来“砰”的一声,然后门被一脚踢开。门外站着的正是狼人侏儒阿龟,他身后还站着密密麻麻的狼群,阿龟和群狼都赤红着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乌云拉木与昆仑奴。阿龟慢慢将手从背后伸到了身前,摊开了掌心,在他的手心里,握着一把锁! 锁是阿龟砸烂的,难怪可以打开门。 阿龟狰狞地笑了一声,狠狠将锁砸在了地上,他身后的群狼顿时像是打了强心针一般,嗷嗷乱叫着,“嗖”地越过阿龟,向祠堂里的乌云拉木和昆仑奴扑了过来。 在看到狼群的时候,乌云拉木就注意到了天花板上悬挂着的日光灯,他早就想好了脱身之计。没等狼群扑到,他已经伸出手来做了个侧空翻,避开了群狼的第一轮攻击。然后他狠狠蹬地,屏住呼吸,抓住了日光灯的灯管。乌云拉木柔韧瘦弱的身体终于派上了用场,他做了个完美的引体向上,一个翻转就已经倒挂在了日光灯上,地面的群狼不管怎么跳跃都咬不到他。 地上躺着的昆仑奴就没这么幸运了,他的手还被反绑着的,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乌云拉木眼睁睁地看着群狼咬断了昆仑奴的咽喉,然后吃掉了他的半个脑袋。 侏儒阿龟突然伏到地上,耳朵贴在地面上静静聆听了片刻,然后站起身来动了动嘴唇打了个呼哨,狼群立刻停止了对昆仑奴的撕咬,纷纷闪身退出了祠堂。 阿龟在离开祠堂前,转身望着乌云拉木,狠狠狞笑了一声,慢慢隐匿在了大门之外。他似乎是在说:“别着急,过不了多久,我还会来找你的。”这不禁让乌云拉木的身上又多出一层冷汗。 阿龟带着狼群消失了没多久,村长就带着几个年轻健壮的村民赶到了祠堂。而这个时候,乌云拉木在日光灯上坚持得太久,再加上紧张的心情,他已经几乎虚弱得脱水了。 出了这样的事,村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在他的潜意识里,也许只有到山顶去找当警察的王达黎才行了。虽然王达黎是在休假期间到青石村来,身上并没带武器,但他毕竟有着警察的身份,和他在一起,才可以稍稍缓解一下村长心里的恐惧。 村长与乌云拉木赶紧携手向山上赶去。在路上,他们遇到了穆神甫,于是三人一起来到了山顶的刘家。 “我记得,我把你的手也反绑住了,你是怎么跃到日光灯上,逃过这一劫的?”王达黎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好奇地问乌云拉木。 乌云拉木长长吐了一口气,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惊魂未定地回答:“我在马戏团里,除了表演疼痛忍耐术外,还要表演捆绑逃脱术。不管用什么办法捆绑住我,不出十秒,我都可以解开重获自由的。” 王达黎暗自庆幸,幸好乌云拉木懂得逃脱术,否则现在他也被阿龟的狼群咬死,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想到这里,王达黎也不由得感到后背发凉,一阵阵后怕。 <er">三 一直在猪圈里忙活的刘老汉刚走进屋里,看到屋里站着这么多人时,先是愣了愣,然后连忙招呼大家,问要不要吃东西。 村长摆了摆手,焦急地问王达黎:“警察同志,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怎么才可以避开阿龟和他的狼群?” 这个问题让王达黎很是为难,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火枪之类的武器都被政府收走了,身边也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就算有几把锄头或是砍刀,但在凶狠的野狼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这时,刘老汉突然说道:“这有什么不好办的?没火枪我们一样可以打猎的!”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闭住嘴巴一句话不说了。 王达黎知道,这里是禁猎区,而自己又是个警察,刘老汉肯定是顾忌到他无意中说出还在打猎,所以不敢再说了。于是王达黎很严肃地说:“伯父,你不要怕,只管说。打猎的事归林业局的人管,跟我没关系。现在我只想知道怎么才可以不让狼来吃我们。” 刘老汉这才一字一顿地说:“没有火枪,我们还可以挖陷阱!我就是个挖陷阱的高手,去年我还捉到过一只黑熊,嗯,熊掌还真好吃!”说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角,似乎还在回味往日的美味。 大家恍然大悟。是的,挖陷阱是个最好的办法。只要找个地方在地上挖个大坑,坑里插上顶端尖利的木头,然后再用松软的树枝树叶盖上,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这样的陷阱,电影里的游击队就经常在丛林战中使用,就连训练有素的大兵都会一不小心陷下去,更别说那凶狠的阿龟与群狼了。 大家似乎是看到了一丝曙光,立刻行动了起来。刘老汉找来了锄头与铁铲,几个人一起走出了门,向屋外草坪边缘的森林走去。他们要在每一个野狼可能进出的通道上挖出陷阱。 第五章 人比野兽更凶残 <er ttop">一 草坪边缘,不时传来森林深处发出的鸟啼声,偶尔还会有翅膀扑棱发出的“刷刷”声。树梢之上,几只黑色的乌鸦一边盘旋一边发出嘎嘎的叫声,似乎在觊觎着未知处的美食。这叫声不禁让刘苏他们感到胆战心惊,一阵阵不知何处而来的恐惧渐渐蔓延,如水草一般缠绕包围了他们。 王达黎将所有人分成了两组,他与刘苏在草坪一侧挖陷阱,而村长、穆神甫与刘老汉则在草坪另一侧挖。乌云拉木太瘦弱了,虽然身体灵活,却在挖陷阱上帮不了什么忙,于是他与秦冰找来了很多树枝,用砍刀将树枝一端削得很尖利。只要坑挖好了,就可以在坑下插上树枝。野狼或者侏儒阿龟掉进陷阱,就会被树枝穿透身体。 天色渐黑的时候,刘苏与王达黎这一组已经布置了十多个伪装好了的陷阱。他们做上了并不显眼的标记,防止自己人也跌进陷阱。他俩与乌云拉木、秦冰精心将眼前最后一个陷阱弄完后,刘苏长长吐了一口气,几乎已经筋疲力尽,而王达黎虽然力大无比,此刻也趴在地上不停喘着粗气。 倒是乌云拉木和秦冰还好,身上虽然出了一身汗,但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刘苏喘着粗气说:“不知道我老爸和村长、神甫那一组现在做得怎么样了。” “我想也该差不多了吧。”王达黎答道。 这时乌云拉木自告奋勇地说:“我过去叫他们吧,现在应该没我们的问题了。” 说完,他就向草坪边缘另一侧的森林走去。 刘苏与王达黎都累得不想说话,一边坐在地上休息,一边目送乌云拉木钻进了对面的灌木丛中。 乌云拉木的身形隐匿在了灌木丛之后,几棵大树的粗壮树干遮住了刘苏他们的视线。只能隐约听到乌云拉木呼喊神甫、村长、刘老汉的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刘苏他们突然听到一声绝望的惨叫:“啊——” 惨叫从对面灌木丛里传出来,是乌云拉木的声音。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凄惶与恐惧。 刘苏心里顿时成了一堆乱麻。乌云拉木为了什么而惨叫?他看到了什么?难道是老爸那一组人出了事? 一想到狼人侏儒阿龟泛着血红的眼神,刘苏不禁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他忘记了劳累,腾地跳了起来,向声音传出的灌木丛跑了过去。 灌木丛后的森林里,有一块狭窄的空地,空地上有几个树桩,树桩旁还有一个没挖完的陷阱。 陷阱旁,三个人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正是刘苏的爸爸、村长与穆神甫! 刘苏立刻蒙住了,呆立在空地一动不动。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刘老汉的咽喉被不知名的利齿咬断,鲜血已经凝固,变成乌黑的颜色。他早已经停止了呼吸,手里还握着一柄挖坑用的铁锹。 在一旁的村长也已经死了,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还死不瞑目。他的后脑处有一个血洞,乌黑的鲜血凝固后与头发纠结在一起,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而穆神甫躺在一边,似乎还有微弱的呼吸,胸膛微微起伏,发出低声的痛苦呻吟。 王达黎连忙跃到神甫身边,用力按了几下神甫的胸口。 穆神甫咳嗽了几声后,终于醒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刘苏带着哭腔大声问道。 穆神甫似乎还没清醒过来,他环视了一眼身边的情形,身体突然剧烈颤抖了起来。他牙齿打着架,断断续续地说:“是个矮子……是那个侏儒……他突然从森林里钻了出来,袭击我们……他咬断了刘老汉的喉管,又抓着村长的头向地上砸……” “是阿龟!”乌云拉木凄然叫道,他脸色苍白,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之前,刘老汉一边喊着号子,一边将铁锹砸在松软的泥土里。村长也是个挖陷阱的好手,他在一旁另一处空地挖着坑。而穆神甫的力气显然小了很多,于是刘老汉干脆吩咐神甫去用砍刀削树枝,就没再麻烦乌云拉木与秦冰。 当他们挖了七八个陷阱后,刘老汉一屁股坐在地上,正想要抽根烟。突然他感到背后一阵凉意,一根根寒毛都竖了起来。这是一种被野兽窥视的感觉,在森林里待久了的猎人常常会有这种感觉。刘老汉蓦地回过头来,看到一双赤红的眼睛,仿佛流淌着鲜血。 这是个目光阴鸷的侏儒,他定定地望着刘老汉,一言不发。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狼人阿龟!”刘老汉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想转身就跑,却发现自己因为太过恐惧,两腿竟没有一点儿力气。他想大声惊呼,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阿龟冒着腥气的嘴已经凑到了面前,露出了血盆大口与一副白森森的牙齿…… 阿龟咬断了刘老汉的咽喉后,站起身来,舔了一圈嘴唇,然后看到了背对着他埋头挖陷阱的村长。他大步走到村长的身后,一把抓住了村长的头,然后重重摔向了地面。村长立刻晕了过去,可阿龟还不解气,又是一口咬去,活生生将村长连着头发的头皮咬去了一大块。 这一切只是在瞬间发生的,穆神甫此刻正好抱着一堆去掉了树叶的树枝走到了空地上,看到了眼前一幕。他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已经害怕得说不出一句话,就如同身在一个最可怕的梦中。 阿龟嘴里哼了一声,然后面目狰狞地向神甫走去。 神甫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他知道这是他心脏多年的老毛病犯了,连忙从兜里摸出一粒速效救心丸塞进嘴里。胸口的疼痛稍稍好了一点儿,神甫抬起头来,却看到正在逼近的狼人阿龟,还闻到越来越浓郁的野兽体味。 神甫嘴里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呼,然后晕倒在了地上…… “那你怎么没事?”王达黎突然问道。 穆神甫惊魂未定地说:“我也不知道,我看着阿龟向我走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脑子里一时空白,竟晕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你们都在这里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放过了我。” “我知道!”站在他们身后的秦冰突然说道,“昨天晚上轮到阿龟表演的时候,穆神甫突然冲上了舞台,让柳班主把黑狗放了,不准表演‘人狼对决’的节目。当穆神甫看到阿龟被关在铁笼子里的时候,还让班主把阿龟也放出来。阿龟虽然不会说话,但他听得懂,知道哪些人对他好,哪些人对他不好。他一定是觉得穆神甫是个好人,所以放过了他。” “可是,他为什么要杀我爸爸和村长呢?”刘苏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他们之前根本就没见过阿龟,阿龟怎么会认为他们是坏人?” 秦冰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只好默然无语地垂下了头,望着地上那个还没挖好的陷阱。 王达黎黯然说:“也许,是阿龟看到了我们挖的陷阱吧?他的身上野性多过了人性,当他看到刘伯父与村长在挖陷阱,动物的本能告诉他陷阱是为他准备的。森林里,有很多我们不了解的事。有时候,野兽对人类的恐惧,更大于我们对它们的恐惧……” 王达黎扶住了悲痛欲绝的刘苏,低声劝慰,但他却用眼睛余光不停打量着空地上的两具尸体,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秦冰看到这血腥一幕,不禁也发出哭泣之声。 乌云拉木扶起了穆神甫,然后转头对王达黎说:“王警官,请您不要再把我当做罪犯,其实拐卖妇女的事,都是柳若风一个人干的,和我们这些下面的演员根本没关系。现在我们应该同仇敌忾对付阿龟和他的狼群,安全度过这一夜。到了明天公路通了,我们再一起离开这里,逃出生天……” 王达黎点点头。是的,乌云拉木说得没有错,现在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更何况乌云拉木还有两次从阿龟手下逃脱出来的经验。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阿龟就在山顶附近的密林里,很有可能会带着他的狼群来找麻烦。 王达黎挥了挥手,说:“我们先回屋去,然后在门外点一堆火。狼是最怕火的,希望它们看到火光不敢来进犯。” 他这句话刚一落下,密林深处突然传来凄厉的狼嚎: “嗷呜——” 这声狼嚎惊得所有人心中恐惧难当。乌云拉木第一个转过身去,蹿出了丛林,准备向草坪后刘苏家的老宅奔去。可一个不小心,没注意到脚下突然一紧,似乎脚踝被什么东西系住了。不等他作出反应,他已经失去了重心,被一根绳索倒吊在了空中。幸好乌云拉木身体的柔韧性极好,反应也快,不等大家发现出了什么事,他已经在空中做了个大回转,弓起背来,用手解开了绳索。然后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秦冰惊声尖叫。 “是绊马索。”刘苏答道,“在森林里,除了可以挖陷阱捉野兽之外,还可以设下绊马索。只要野兽踩到了绳索设下的圈套,圈套立刻就会收紧,缠住野兽的脚。绳索的一端还连接着一个机簧,机簧被触动后,绳索就会被拉起来,把捉到的野兽倒吊在空中。还有做得更精良一点儿的绊马索,会再多连上一个控制弓弩的机簧,一旦引发了机簧,就会从拉满了的弓里射出一支箭,令野兽一箭穿心而毙命。”刘苏是在森林里长大的孩子,他父亲刘老汉正是挖陷阱与设绊马索的高手。 乌云拉木拍拍胸脯,喃喃说道:“还好,我是脱困术的表演大师,才能在被倒吊着的情况下逃脱出来。” “快走吧,我们回屋去!”王达黎大声提醒。所有人这才沿着来时的路,小心翼翼看着脚下,回到了草坪,然后一路狂奔,回到刘苏家的屋里。 <er">二 刘苏的妈妈知道了刘老汉的噩耗,顿时失声痛哭,泣不成声。而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家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在门外空地上捡来枯枝树叶点燃了一个火堆。希望真如书上所说的那样,狼群看到火堆之后,不敢再来侵犯。 可是,人们的心里,还隐隐有着疑虑:火堆可以阻挡狼群,可是能阻挡住被狼抚养长大的侏儒阿龟吗?他又在人类世界里充当了那么多年的玩偶,心里充满了对人类的恨意,他应该早就不怕火了! 乌云拉木与穆神甫躲进了墙壁坚固的最里屋的卧室里,而刘苏、王达黎与秦冰则没心思睡觉,坐在了门槛上,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堆,沉默不语。 枯枝燃烧的时候,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这诡异而没有规律的声音,令这个充满了危险的夜晚,变得更加阴森与恐怖。 因为面前有一处火堆,所以火堆之后远处的草坪与森林,更显得一片黑暗,根本没有办法分辨。但刘苏他们还是听到了清晰的狼嚎,这号叫声不由得令他们胆战心惊,惶恐不安。 刘苏与王达黎分别手持铁锹与砍刀,坐在了门槛的左右两边,而秦冰则坐在两人中间。夜深了,没有月光,屋外掠起了风,还零星落下几滴小雨。秦冰刚感觉到一阵凉意,就接到了刘苏与王达黎同时递来的外衣。刘苏与王达黎相互尴尬一笑,默不作声地为火堆添上一把干柴,然后警惕地望向深邃的黑暗。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刘苏开始感觉到排山倒般涌来的睡意,上下眼皮不住地打着架。他无法控制地闭上眼睛,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在梦里,他不停地看到父亲血肉模糊的尸体,还有阿龟那双阴鸷的眼睛。他在梦里不停地呼唤父亲醒来,可是却没有半点儿用处。他听到阿龟阴阴的冷笑,还看到阿龟眼睛里写满了的那些化不开的仇恨。 等刘苏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当他意识到自己睡了一夜的时候,心中蓦地一惊,腾的一声跳了起来。这时他才看到,王达黎与秦冰也相偎在一起,眼睛闭着,发出微微的鼾声。而面前的火堆早已经熄灭了,正缓慢散发出袅袅的青烟。 怎么,我们都睡着了? 刘苏连忙唤醒了王达黎与秦冰,他们都醒过来后,才知道自己侥幸过完了这危险的一夜。阿龟和群狼并没有袭击他们。 这真有点儿不符合逻辑,狼群在森林里环伺已久,尽管门前燃烧了火堆,但从灰烬上分析,在天亮前就已经完全熄灭了。为什么狼群与阿龟并没有出现呢? 刘苏很是不解,但他也没有深究。毕竟当他知道自己在睡了一夜还安全健在的时候,心中就有种捡了条命回来的感觉,感到阵阵后怕。 不过王达黎却没有这种表情,他只是站起身来,先去草坪边缘查看了一下,然后又进屋叫醒了乌云拉木与穆神甫。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会有镇上的土三轮带着日用品到青石村来。只有乘坐土三轮,才可以顺利离开青石村,离开那可怕的嗜血狼人侏儒阿龟。当然,王达黎也不会扔下秦冰,这是他第一次独力营救出来的被拐卖妇女。而不管乌云拉木是不是人贩子团伙的同谋犯,也会被带到城里去进行调查。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安全地下山,然后等待外面的三轮车进来。 于是他们五个人小心翼翼地沿着山路,缓慢向山下走去…… <er">三 山路蜿蜒逶迤。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说得很对。上山考的是体力,下山考的则是人的平衡能力。更何况,他们还要小心提防路边森林里随时可能钻出来的野狼与狼人侏儒阿龟。 当他们下山的时候,头顶总盘旋着一群聒噪的乌鸦。刘苏想,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乌鸦是传说中以腐尸为食的邪恶鸟类。难道这些乌鸦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已经预计到这行人中必定会有人死亡? 刘苏不敢再多想了,他从地上拾起一粒石子,向空中的乌鸦掷去,乌鸦只是稍稍散开一会儿,然后又集中到一起,发出更加凄厉的叫声。 “嘎嘎——嘎嘎——” 当他们走了大约20分钟的时候,头顶上的乌鸦突然又一次剧烈地鼓噪起来,纷纷向山边的一隅急速飞行而去。刘苏探头顺着乌鸦飞行的轨迹望去——他看到了半山腰的那幢黑漆漆的教堂的哥特式尖顶,这正是穆神甫的教堂。 这些乌鸦发现了什么?这些嗜食腐尸的丑陋乌鸦,是发现了什么人的尸体,所以才显得那么兴奋吗? 乌鸦纷纷扑向教堂后的一片密林,然后又接二连三地飞起。在这时,密林里传来了一声狼嚎:“嗷呜——” 众人的心都抓紧了,那里果然有狼!不用说,一定是有什么人被狼咬死了,所以才会有乌鸦聚集在一起。 穆神甫画了个十字,身体哆嗦着,喃喃地说:“万能的主啊,请保佑我们能安全下山。” 大家加快脚步,转过了一个山坳,可这才发现,这条山路正好要从乌鸦聚集的那处密林中穿过! 狼嚎还在继续,绵长而又凄厉。 每个人都感觉心里沉沉的,像是有块巨石压在了胸膛上,逼迫得喘不过气来。 “怎么办?”秦冰问。 她的话还没说完,乌云拉木已经纵身跃上了一棵树,用手攀着树枝,像一只长臂猿般,拉着藤条向前跃去——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办法,可其他人又该怎么办呢? 是的,要想通过这处密林,而不让狼群抓住,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从空中通过。幸好,这里都是些百年古树,树枝都很粗壮,足以承载一个人的体重。 想到了这一点,刘苏先努力爬上了一棵树,然后沿着树干,攀上了前面一棵树的树干。他扬了扬手,对树下的伙伴说:“上来吧,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通过这片死亡禁区。” 跟着他的步伐,王达黎、秦冰与穆神甫也攀上了树。神甫的年龄大了一点儿,所以动作做起来比较吃力。幸好王达黎的力气很大,一伸手,就把穆神甫拉到了树上。 乌云拉木在前面开路,大家小心翼翼地跟在了后面。那处乌鸦聚集的地方,离他们上树的地点只有几十米,平时走路也就一两分钟的距离,可他们在树上行走,却足足行进了半个多小时。 当他们走到那里时,乌鸦蓦地被惊起,好几只黑色的鸟从乌云拉木的眼前掠过,为了避让这些乌鸦,乌云拉木几次差点儿从树上摔下去。多亏了他体操运动员般的身体柔韧性,才免于掉下去成为群狼的美味。 树丛很茂密,五个人在林间穿梭,向下看却根本看不到地面,所以也不知道野狼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等乌鸦全部飞过之后,乌云拉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接着继续向前攀缘。在他的正前方有棵巨树,要从这里走过,就必须要移到巨树的一端绕过去。 乌云拉木吸了一口气,控制好平衡,然后纵身一跃,踩到了主树干上,然后如一只壁虎般,游移到了树干之后。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肉球般的东西,被倒吊在空中,正晃来晃去。他定睛一看,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 这声尖叫几乎令他身体失控、摔到巨树之下。而树下,正有一只狼,缓慢而悠长地发出一声号叫。乌云拉木向下望了一眼,脚下全是树叶,遮住了他的视线,但他还是感觉到了恐惧。听着狼嚎,他似乎透过树叶,看到了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 乌云拉木看到的东西,真的称得上是个肉球。这不是其他的什么,而是一个人的尸体——狼人侏儒阿龟!在阿龟的胸前,还插着一支利箭。 乌云拉木顿时想起了刘苏曾经介绍过的绊马索,那种可以引发弓箭机簧的绊马索。 阿龟一定是带着狼群经过这里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绊马索,然后被倒吊在了空中,接着被弓弩射出的利箭穿心而过。而此刻,阿龟胸前被利箭穿透身体的伤口上,曾经汩汩流淌而出的鲜血早已经凝固。伤口旁也是一片血肉模糊,想来一定是被嗜尸的乌鸦用尖喙啄食才成这样的。 乌云拉木暗自庆幸,他们一直最担心的恐惧来源,竟然在不经意间消除了。 他凝视了一下阿龟的尸体,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忽然他听到身后传来沙沙的摩挲树叶声,回头看了一眼,来的人是紧跟在他身后的王达黎。一定是乌云拉木觉得阿龟给自己带来了太多的恐惧,所以还没等王达黎靠近,他就挥舞起手中的砍刀,狠狠劈在了捆绑在阿龟脚踝的粗绳索上。 “砰”的一声,阿龟的尸体应声落到了地面。树下响起一片野狼的哀号,就如哭丧一般。头顶上的那群乌鸦又扑了下来,想要去啄食死尸,但又对地面上的野狼心存忌惮,不敢太靠近阿龟的尸体,于是扑棱着翅膀,在林间不停地上下穿梭。 秦冰也看到了眼前的一幕,不由得大声惊呼了一声。 她的叫声因为充满了恐惧而显得很尖厉。树下的野狼一定也听到了吧,它们顿时停止了号叫,抬头寻找着尖叫声的来源。当这些狼发现头顶的树梢上还躲着一群人时,突然引项高声号叫了一声,然后竟全部转身,向着密林深处逃窜而去,树下只留下了阿龟的尸体。 当狼群一离开,盘旋着的乌鸦立刻飞扑直下,冲向了阿龟的尸体,放心大胆啄食起阿龟裸露在外的四肢与脑袋。顿时鲜血四溅,乌鸦群中暴响起饕餮进食般的残忍叫唤。 “为什么那些狼都跑了?”王达黎疑惑地问。 刘苏拍了拍老同学的肩膀,说:“一直都以为我们害怕狼,其实,狼更害怕我们。” <er">四 刘苏跳到了地上,乌鸦再次被惊起。刘苏大声说:“别怕,狼不会再过来了。阿龟一死,群狼无首,它们只能重回密林深处了。” 众人将信将疑,但听到刘苏肯定的语气,他们还是纷纷跃到地面。 现在必须要赶快下山。他们快速回到了山路上,加快了速度行进。他们几乎是在跑了,他们只想赶快把野狼抛在身后,谁也不愿意再重新回到恐怖的梦魇之中。 刘苏与乌云拉木走在最前面,穆神甫紧紧跟在后面。而王达黎与秦冰则落到了最后面。刘苏几次回头望去,都不无醋意地看到王达黎与秦冰正不住地窃窃私语着,声音很低,似乎在讨论什么很秘密的话题。 所幸,这一路上再也没受到野狼的惊吓,五个人顺利安全地来到了山脚下村口处的祠堂外。 大概是担心野狼会再次进犯,所以村口竟一个人也没有,也许所有的村民都躲在了各自的家中吧。原本是赶集日,现在虽然已经日上三竿,这里却是冷冷清清,一片萧条。 镇上的三轮车还没来,这个时候,三轮车夫已经到达了那处泥石流发生的地方了吧,相关部门这会儿应该在清理那堆石块与泥土,如果不出意外,下午的时候,三轮车一定可以到达青石村。 可是,就算看不到三轮车夫,也应该看到几个拿山货来换生活用品的山里人吧?为什么现在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呢? 刘苏心怀疑虑地走到了祠堂外。这才看到斑驳的祠堂墙壁上贴着一张告示。告示上说,最近发现有野狼出没,为了安全起见,赶集的地点由村口祠堂外的空地改到了村子里的古井旁。 那就去村里人多的地方吧。王达黎问了一下穆神甫古井在什么地方,穆神甫说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走几分钟就到。井边有个石块搭成的高台,平时村民就在那里开大会,村长讲话的时候就站在高台上。可惜现在村长已经与刘老汉一起死在了狼孩侏儒阿龟的利齿下。 一想到这里,刘苏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连具全尸都没落下,心中不免有些凄然。他恍惚了一下,立刻定住了神,现在赶到村子里等待三轮车的到来,才是最要紧的。 正当刘苏挥手让大家跟在他身后进村的时候,忽然听到秦冰面有难色地小声对王达黎说着什么。 “什么事?”刘苏转过头去问。 秦冰红着脸,小声说:“我……我……我想小便……” 乡村不同于城市,并没有干净整洁的公共厕所,只有那种用竹篱笆围成的茅房。而最近的一个茅房就在祠堂后面的小斜坡上,紧靠着一片密密麻麻的小树林。 虽然刘苏已经断言狼群远离了村庄,躲回了密林深处,可秦冰显然还是不敢独自一人去茅房,她害怕又有野狼突然出现。 那可怎么办好? “再忍一下行吗?”刘苏试探着问。 可是,人有三急,看着秦冰憋红的脸,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时,王达黎突然对秦冰说:“你去祠堂里小解吧,反正这个祠堂已经废弃了,墙壁很坚固,里面又没有人。” “这有点儿不好吧?”乌云拉木提出了反对意见,“祠堂毕竟是个祭祀先人的地方,对于乡村的人来说,是个神圣的地方……” “哼——”王达黎不屑道,“前天晚上柳若风可以把秦冰关在这屋里,昨天村民也允许我们把你和昆仑奴关在里面,说明他们早就不在乎这祠堂拿来干什么了。再说,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说,谁会知道秦冰在祠堂里做了什么?” 乌云拉木还想再说点儿什么,这时秦冰已经羞红着脸钻进了祠堂。 这不必要的争论让刘苏看了觉得既好气,又好笑。 几分钟后,秦冰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从祠堂里走了出来。王达黎赶紧走过去问:“怎么样?轻松了吧?” 秦冰一拳打在王达黎的肩膀说,娇嗔地说:“讨厌啦,明知道我上厕所去了,哪有这么问人家问题的?” 王达黎这才不好意思憨厚地笑了起来。这也稍稍让大家的心情放松了一点儿,毕竟所有人的神经已经绷紧了太久太久。 <er">五 进了村子,村民好奇地问村长为什么没跟着一起来。当他们知道村长已经惨死在了狼孩的利齿下时,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恐惧的神情。而后听到刘苏说野狼已经重回森林,远离村庄后,他们又开始高兴了起来。乡里人的想法就是那么简单,溢于言表。 王达黎突然对村民们说:“我们下山走得好累,你们能不能为我们找几间休息的房间啊?”确实,他这话一说,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哈欠。 紧张的神经一旦松弛,紧随而来的就是困意。毕竟昨天一夜,他们都没休息好。 一个村民指了指古井边的一排土墙屋,说:“那是村长特意空出来的几间客房,本来是为赶集时送山货来的山里人与三轮车夫准备的,现在你们就去那里休息吧。” 还空着五间房,正好一人一间。 穆神甫与刘苏都进了各自的房间休息,而秦冰却找到一个村民,似乎在小声说着什么。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估计除了她面前的村民,其他人都没办法听得真切。 乌云拉木沉着一张脸慢慢走进了房间,他打了个哈欠,正准备上床休息,忽然听到身后“吱呀”一声,门又开了。乌云拉木回头看了一眼,是王达黎跟着走进了房间。 “王警官,还有什么事吗?”乌云拉木问。 王达黎眨了眨眼睛,说:“乌云,你真的可以用意念来控制身体不感觉到疼痛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乌云拉木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是的,我用意念可以说服自己感觉不到疼痛。这就和医学上的打封闭针一样。” “那如果你的身体真的受到攻击,造成了客观上的伤害,你也能不感到疼痛吗?打个比方,你的腿突然断了,那你也可以像没事一般吗?据我所知,如果一个运动员受了骨折之类的伤,即使打了封闭针,也是不能活动的。” 乌云拉木回答:“是的,你说得没错。运动员骨折后打封闭针,只能让他感到不疼痛,但客观的骨折的确不能再让他继续运动。和这一样,如果我的腿断了,我也只能让自己感觉不到痛苦,但我也同样不能再活动的。” “哦,原来是这样。”王达黎若有所思,他慢慢走到了乌云拉木身边,突然指着乌云背后的墙壁上,说道:“咦,那是什么?” 乌云拉木听到王达黎的这声暴喝后,心中突然一惊。他快速转过身去,望向身后的墙壁,却只看到一面斑驳污秽的墙面,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就在他分心的一刹那,突然感觉膝盖与小腿胫骨一阵钻心的疼痛。这剧烈的疼痛让他诧异万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是王达黎用尽全身气力,一拳头砸在了他的膝盖上。 王达黎真的对得起他大力王的绰号,这一拳头下去,力道十足,竟一举砸碎了膝盖关节上的骨头。 乌云拉木弓身抱着自己的膝盖,心中默默念叨着:“这只是皮肉的痛苦,我的心灵已经飞出了肉身的禁锢,我的末梢神经游离出了我的躯体,我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他努力说服自己的身体与思想已然分离,片刻之后,他真的感觉膝盖与小腿胫骨不再疼痛。但他的膝盖骨关节在客观上,却是真的破碎了,他没有力气再走出半步。不得已,他身体颤动了一下,颓然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乌云拉木愤怒地问:“王达黎,你这是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达黎笑了笑,说“乌云拉木,不要以为你做的一切,可以侥幸逃脱庄严法律的严惩。你曾经说过,昨天在泥石流阻断的公路上,发生过狼孩侏儒阿龟带领群狼杀死班主柳若风的事。虽然我现在没办法分辨是真是假,但我却知道,你说狼孩阿龟在祠堂里杀死昆仑奴,绝对是假的——你才是杀死昆仑奴的真正凶手!” 乌云拉木顿时急了,他大声斥问:“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有什么根据?” “根据是——”王达黎顿了顿,慢慢说出了理由。 乌云拉木的破绽出在他自己对祠堂事件的叙述上。他曾经说过自己闪身跃到了日光灯上,因为狼群无法咬到他,最终只有无功而返。但是他忘了,也是他亲口的叙述,在泥石流阻断的公路上,他与柳若风逃上了卡车翻斗后,野狼在阿龟的呼哨中,用叠罗汉的方法,叠在了一起,从而跃上了卡车翻斗。 同样的,当狼群看到乌云拉木倒吊在日光灯上之后,它们为什么不用叠罗汉的方法去咬他,反而要留他一条生路?唯一的解释——乌云拉木在说谎,根本就没有什么野狼钻进祠堂里的事,昆仑奴也是他杀死的! “笑话,你这完全是没有根据的臆测。我怎么会知道野狼的想法?天知道它们为什么会放我一条生路?再说,我和昆仑奴是患难之交,我有什么动机杀他?”乌云拉木冷笑着反问。 “动机就是——拐卖秦冰所得到的那两万块钱!”王达黎肯定地说。 暂且认为乌云拉木关于卡车受困时与野狼搏斗的叙述都是真的,但他在离开卡车时,却从柳若风身上抢走了那两万块钱。而这事又被昆仑奴知道了,反正这是笔不义之财,于是昆仑奴提出见者有份,要乌云拉木分一半给他。乌云拉木又怎么舍得分一万块钱给昆仑奴这个大老粗呢? 正好野狼与侏儒阿龟就在青石村外伺机而动,于是乌云拉木决定嫁祸给阿龟与野狼。他在解开绳索后,残忍杀死了昆仑奴,还伪装成被野狼袭击的现场,将责任推到了不会说话的阿龟与野狼身上。 这就是动机! “胡说,你这完全是不负责任的想象,没有半点根据!”乌云拉木大声叫道。 “不,有根据。因为我们已经找到了那两万块钱!”王达黎冷冷说道。 在下山的时候,王达黎与秦冰一直走在最后面窃窃私语。他并不是在对秦冰说卿卿我我柔情蜜意的情话,而是在吩咐秦冰到了祠堂外做件事。 等秦冰到了祠堂外,谎称要小便,溜进了祠堂里。她按王达黎教的办法,找了个小砖头敲击地板,终于很顺利地找到一块空动的地板砖。撬开地板,她找到了用油纸包好的两万块钱! “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王达黎问道。 “哼!”乌云拉木不屑地说,“我完全可以这样解释的:的确,我拿了那两万块钱,可是阿龟带着野狼冲进祠堂也是真的!毕竟后来穆神甫亲眼看到阿龟咬死了村长与刘老汉!那总不是假的了吧?” “呵呵!”王达黎笑了一声,说,“我一直都没弄明白一件事,为什么穆神甫要帮你。你知道吗,今天你在见到阿龟尸体的时候,用砍刀砍断了绊马索,就是想让我们看不到阿龟的尸体,从而掩盖他身体上的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 “伤口上凝结的血液。”王达黎做了这么多年的警察,见过无数的尸体。他在看到乌云拉木挥动砍刀时,还没怀疑到乌云拉木。但后来刘苏说狼群已经离去了,率先跳到地面,而王达黎也跟着下到了地面。他看到阿龟的尸体后,立刻心中产生了疑窦——从阿龟发黑的皮肤与已经凝结在伤口外的血液看,他起码已经死亡了24小时。也就是说,在昨天上午的时候,阿龟应该已经成为了一具死尸。为什么到了昨天晚上,穆神甫却可以亲眼看到阿龟咬死村长与刘老汉? 尸体是不会骗人的。那么真正的答案就是——穆神甫在说谎! 村长和刘老汉是死在谁的手里?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在山顶的森林中,那片空地上就只有刘老汉、村长与穆神甫。既然不是野狼、阿龟作祟,那么杀死村长与刘老汉的,不是别人,正是穆神甫! 穆神甫为什么要这么做?乌云拉木为什么又企图不让刘苏、王达黎看到阿龟的尸体,帮穆神甫掩盖谎言?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这些才是萦绕在王达黎心中的困惑。不过,王达黎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缘由。他望着乌云拉木颓丧的表情,已经猜到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 但乌云拉木立刻做出一副“你没证据,又能奈我何”的表情,这不禁让王达黎心中有些不爽。 怎么才可以让两个罪犯真正供认出事情的真相呢?毕竟要想治他们的罪,证据才是最重要的。王达黎觉得头有点儿疼了。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村民发出的嘈杂声,还伴随着几声凄厉的尖叫声。 屋外又出现了什么状况? 第六章 浮出水面的真相 <er ttop">一 穆神甫慢慢踱入房中,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的心里早就乱成了一团麻,却要在旁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这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穆神甫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和衣坐在了房中的床上。其实他也很疲倦了,但却怎么都睡不着——心中有鬼的人,又怎么能睡上一个安稳觉呢? 他就这样呆坐在床铺上,脑子中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十几分钟,他突然听到屋外传来村民的一阵惊呼。他有些奇怪,屋外到底出现了什么?这时,房门处响起了剧烈的砸门声。 “谁?穆神甫略有些惊慌地问。” “穆神甫,村里闹鬼了,您快来收妖吧!”门外传来一个村民的声音。 “闹鬼?笑话,朗朗乾坤怎么会闹鬼?我又不是神汉,为什么找我收妖!”穆神甫隐隐有些不悦。 “穆神甫,您不是教士吗?是距离上帝最近的人,怎么会不懂得收妖除魔?而且,村子里真的闹鬼了,我们看到村长了!您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村民的语气很是焦急。 穆神甫心中顿时骇然。村长?他亲眼看到村长死在自己的面前,他永远都无法忘记村长临死前因为恐惧而圆睁的双眼。当他亲手合拢村长的眼睛时,还看到了村长的眼里,充满了惊讶与不敢相信的眼神。 穆神甫觉得双腿竟有些发软,但村民已经破门而入,固执地拉着穆神甫走出了房间。 “村长在哪里?”穆神甫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村民指了指古井边的高台,说:“就在那里!平时村长最喜欢站在高台上面给全村的人讲话,现在他死了,鬼魂也附在了高台上。不信,你看,他的人头就搁在台上的!” 古井旁的空地,原本因为赶集的乡民,而显得有些喧闹。但现在,这里却一个人都没有了,所有的人都远远躲在了空地边缘的房屋之后。沿着村民的手指方向望去,顿时,穆神甫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是的,村长就在古井旁的高台上。但是,只有一颗人头搁在那里,满面血污。头发一绺一绺耷拉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后脑的伤口还在汩汩冒出鲜血,两只眼睛却蓦然圆睁,死死地盯着穆神甫,目光宛如两道凌厉的利箭,直刺神甫的全身,似乎要竭力看穿他的五脏六腑。 “万能的上帝,我的主啊!”穆神甫痛苦地叫了一声,然后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高台上村长的人头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似是开心,又似是讥讽。他笑得如此放肆,几乎要将自己的肠子都笑出来了。 可是,这里只有一颗人头,他的肠子又在哪里呢? 良久,村长终于停止了大笑,然后瞪着穆神甫,愤怒地说道:“神甫!你终于来了!快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听了这话,穆神甫的两腿开始打颤,膝盖一软,竟颓然跌坐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村长又狂笑了起来,“穆神甫,现在你知道害怕了吧?当初在林子里杀我和刘老汉的时候,为什么你不知道害怕?” 他这话一说出来,空地边缘躲着的村民立刻一片哗然。村长和刘老汉是穆神甫杀死的?!看似慈眉善目的穆神甫竟是杀人的凶手?村民们不禁怀疑地向着穆神甫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起来。 穆神甫身体剧烈地颤抖,他掏出十字架,将刻有受难耶稣的一面正对着村长,大声叫道:“十字架在此,妖魔鬼怪速速退去!” 村长的人头,在高台上冷冷回敬道:“神甫,难道你真相信自己是个传教士吗?我想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主吧?你只是借用传教士的身份在青石村里做着不可告人的龌龊事!” 穆神甫大叫:“你瞎说!我就是传教士,你也不是我杀的!” “哈哈……穆神甫,难道一个冤魂会来冤枉你吗?昨天下午在林子里,当我背对你的时候,你突然用削树枝的砍刀袭击了我,一刀砍到我的后脑上,我立刻就晕死过去。你还不解气,张大了嘴咬断我的咽喉。我在死的时候还有点想不通,你为什么在杀了我之后,还要咬断我的喉咙。我的魂魄飞到天上时,才看到刘老汉也死了,你也咬断了刘老汉的咽喉,然后满身血污地躺到地上装昏迷。直到刘苏和王警官赶来后,我这才明白,原来你是想嫁祸给狼孩侏儒阿龟!”村长的头颅越说越愤怒,竟然在高台上滴溜溜地乱转,似乎是想腾空而起。 “你想干什么?”穆神甫有些恐惧了。 “哈哈……我要你的命!我要为自己报仇!”村长冷酷地说道。 穆神甫终于崩溃了,他昨天下午在密林里做的每件事都被村长说了出来,就像是被现场直播一样。他相信那天没有一个人看到自己在林中杀死刘老汉与村长的情形。而此时村长的头颅却说得那么准确,那么只有唯一的解释——这真是村长的鬼魂,现在他真的想来要自己的命! 穆神甫做出了一个让所有村民惊讶的举动。 他跪在了高台下,向着村长的头颅,重重磕起了头。“砰!砰!砰!砰!砰!砰……”声音是那么响,就连空地边缘的村民也听得清清楚楚。穆神甫一边磕头,一边绝望地求饶:“村长,不是我故意要杀你啊,这一切都是乌云拉木逼我这么干的!” <er">二 穆神甫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交代,他在青石村,其实一直披着传教士的外衣,偷偷帮金色年华马戏团的班主柳若风联系买卖年轻女子。 乌云拉木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屈服于柳若风的淫威之下。事实上,他是柳若风最得力的帮手,拐卖妇女的事,他也一直参与其中。公路被泥石流阻断后,阿龟引来群狼的事,的确是真实发生的,乌云拉木躲到了树上后,狼群噬食了马戏团演员的尸体后,渐渐散去,而乌云拉木则下了树,取走了柳若风身上卖秦冰所得的两万块钱。 回到青石村,乌云拉木与昆仑奴立刻被王达黎与刘苏囚禁起来。昆仑奴一向勇猛有余,但却机灵不够。乌云拉木担心落到警察手中,回到城里审讯的时候,昆仑奴会口风不严而露了马脚,于是杀了昆仑奴,并嫁祸给阿龟与野狼。 这倒与王达黎的推理有点儿出入,杀死昆仑奴的动机与那两万块钱根本没有什么联系。 后来乌云拉木与穆神甫见面后,当着王达黎与刘苏的面,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各怀心事沉默不语。大概刘苏的父亲刘老汉,因为顾及同村的面子,并没有指出他是把钱交给穆神甫的。但为了以后警察找不到突破口,乌云拉木还是在挖陷阱送削尖的树枝时,找到了穆神甫,授意穆神甫伺机杀死刘老汉。而在草坪另一侧林子里挖坑的,除了刘老汉,村长也在那里,所以不得不在杀死刘老汉后,还得杀死村长。 乌云拉木还让穆神甫在杀人后,一定要用牙齿咬断刘老汉和村长的喉咙,以此让王达黎与刘苏以为,这一切都是阿龟干的。 一切做得天衣无缝,穆神甫已经准备庆贺自己与乌云拉木可以逃脱警方的制裁了,但他怎么都想不到村长竟然会冤魂不散,留下一颗头颅戳穿他的画皮。 <er">三 穆神甫跪在地上不停磕着头,额头几乎渗出一层血水,但他还在继续磕头,咚咚直响。 这时,空地旁的一扇门打开了,穆神甫回头望去,看到了因为膝盖骨折后,趴在地上不能动弹的乌云拉木。 乌云拉木浑身颤抖,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王达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对身旁几个村民说:“你们把这个瘦子好好看管起来。如果他有什么不老实,就用铁锤敲断他的腿骨。”然后他望着高台上那颗村长的人头,伸出双手鼓起了掌。 这时,村长的人头爆发出一阵笑声。出乎穆神甫的意料,人头发出的笑声很清脆,竟莫名其妙变成了女声。 高台上的石板,蓦地出现了一道裂缝,裂缝钻出了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她抹去了脸上血污,又将头发绾到脑后,竟出现了一张清秀的面容——她正是秦冰。 刚才秦冰只是又一次表演了一场平时她在马戏团里的演出——人头唱歌。村民们在高台上挖了一个坑,然后秦冰钻了进去,只留了一个头在外面。当然,她还化了一点儿妆,打乱头发,又泼了些猪血在脸上,不注意分辨,远看真与村长的模样有几分相似。秦冰之所以能发出村长的声音,得归功于她出色的口技功夫。至于昨天林中刘老汉与村长被害时的细节,则完全是王达黎根据事发现场遗留的蛛丝马迹进行的推理。 在当天下山的时候,王达黎就心存怀疑。于是他将秦冰叫到了身边,远远落在了刘苏、乌云拉木与穆神甫的身后。王达黎与秦冰一起商量出了这条装神扮鬼的计策,想要穆神甫说出当时的真相。 事实证明,他们的这条计策成功了。 乌云拉木与穆神甫被捆绑起来,关在了房间里。王达黎与秦冰相视一笑,然后走进了刘苏休息的那间房。 屋子里,刘苏被一个村民紧紧守着,他的嘴里还被塞了一根布条。 布条取走后,刘苏大叫:“我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对话,你们可真厉害。可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还把我关在这里?连嘴上都塞了根布条?” 王达黎笑了起来:“哥们儿,要是你知道了真相,我们这出戏还能演得那么逼真吗?要是不给你塞根布条在嘴里,要是你突然冲出来说点儿什么,那我们的演出岂不就泡汤了?” 刘苏对着秦冰跷起了大拇指,说:“其实,就算你以后不在马戏团里当演员,我想你也会有更大发展的。因为——你的演技实在是太出色了!” 三人一起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这时,一个村民推开了房门,说:“王警官,通往镇上的公路已经通了,送生活用品的土三轮也进来了。” “好!”王达黎站了起来,开心地说:“走吧,我们回家吧。当然,我们会带上那两个罪犯一起回去!” 尾声 土三轮晃晃悠悠沿着机耕道离开了青石村。 离公路不远的一处山脊上,一匹油光水亮的棕色野狼跃上了一块凸出的石头,冷冷看着山坡下的车队。它的眼中,似乎流露出某种不可言说的恨意。也许,它还在执著于狼孩侏儒阿龟的死吧? 野狼慢慢回转过身体,它的眼神突然变得温柔了起来。它的目光落在了离它身边不远的地方——在那里,有一个浑身赤裸的小孩。这小孩匍匐在地上,大概有三岁了。小孩抬起头,用一双无邪的眼睛望着野狼,嘴里呀呀地叫着:“妈……妈……” 野狼扬起头,对着天空引项长啸:“嗷呜——” “嗷呜——” 听到这声狼嚎,坐在三轮车里的刘苏身体猛然一颤。 王达黎拍了拍刘苏的肩膀,说:“森林里,野狼永远不会绝迹的。说不定,那只野狼身边还养着一个狼孩呢。” 他还没说完,就已经因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幽默感而低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