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女法医16·猎杀斯卡佩塔》 第一章 <er top">一 脑组织如潮湿、灰暗的棉絮般粘在凯·斯卡佩塔的手术罩袍上,组织前端溅满了鲜血。电动切割器的齿轮哀号着,水流击打有声,骨屑像面粉一样飘浮在空中。三张台面上都放着尸体,更多的尸体正往这里运过来。这是一月一日星期二,新年的第一天。 斯卡佩塔并不需要作毒理学测试就知道,她的患者在用脚趾扣响猎枪的扳机之前已经喝得烂醉如泥。当她把颅骨打开的那一瞬间,一股腐臭刺鼻的烈酒味便扑面而来。多年前,当她还是个专攻法医病理学的实习医生时,她就经常会想,如果让那些滥用药物者来停尸间走一遭,他们也许会变得克制。如果让他们看到形似蛋杯的头颅,闻到死者生前喝下的最后一杯香槟发出的恶臭,他们也许会转而去喝矿泉水。也许只有此种方法能对这帮顽固不化的家伙起点作用。 她看见副手杰克·费尔丁正把一团闪闪发光的器官从一具尸体中取出来。这名死者是个大学生,在AtM机上取钱时被人劫杀。斯卡佩塔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情绪失控。在今早的员工会议上,他激动地表示死者和他的女儿年龄差不多大,而且都是心怀梦想的医大预科生。当费尔丁把个人感情掺杂进案件时,就很难指望会发生什么好事。 “没有磨利的解剖刀了吗?”费尔丁叫唤着。 不停振动着的电动切割器齿轮发出尖利的声响,停尸间助理正打开一个头颅,大声地回答说:“我不正忙着嘛!” 费尔丁把手术刀重重地扔在器械车上:“我怎么才能在这儿找到一件顺手的工具啊?” “天哪,快给他来点镇静剂吧。”助理用医用凿撬起头盖骨的一端。 斯卡佩塔把一叶肺放在磅秤上,把肺的重量用智能笔记在了漂亮的记事本上。停尸间里没有圆珠笔、剪贴板和纸模,上楼后,她必须把笔记和图表一一输入电脑。但是现代科技终究不能把她乍现的灵光全都记录下来,所以在作完解剖、脱下手套以后,她仍然在回味着解剖过程中的点点滴滴。她有一间非常现代化的法医办公室,配备了各样必不可少的仪器,包括民众能在电视上见到的所有法医用具。如今,暴力不仅仅是个社会问题,也已演化成了一场战争。 她开始为肺叶做切片,暗暗记下过程。肺叶由一层光滑闪亮的肺胸膜和略微膨胀的黑红色软组织细胞构成,表面有少许粉红色泡沫。除非视力极佳,否则肺壁上的层层脉管很有可能被看漏掉。当行政助理布赖斯愤愤地走进停尸间时,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布赖斯对解剖什么的倒并不觉得恶心,只是和一般人一样不大愿意来这里。他从纸巾分发器中拿出几张纸巾裹在手上,然后从挂在墙上的黑色电话机上取下话筒,斯卡佩塔发现一号线上亮起了灯。 “本顿,你还在线上吗?”布赖斯对着话筒说,“她拿着把巨大的手术刀站在这里。我想她一定把今天的特殊案例告诉你了吧?塔夫茨大学那个学生的情况非常糟,她每天拿这二百多美金可真不容易!到处是血污和破碎的身体组织,甚至还有大块的粪便,待会儿你就会在监控录像里看到那具尸体的惨样了。这条新闻现在已经铺天盖地了。杰克不应该接那个案子。有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动脉瘤都要气爆了。是的,我正想和你提那桩自杀案呢,就是那个从伊拉克回来毫发无损的男人。他好着呢,正在惬意地享受假期生活。” 斯卡佩塔把面罩撩到一旁,脱下那双沾满血污的手套,把它们扔进红色的生物危害废弃物专用桶中,然后在一个很深的不锈钢洗手池里洗净了手。 “里面的空气和外面一样糟,”布赖斯继续和不擅聊天的本顿唠叨着,“这里又脏又乱,杰克看上去相当沮丧。我刚刚和你提过了?也许我们可以给调整一下。也许可以安排杰克这个周末去你们哈佛医院度个假?说不定还能给他安排一个家庭计划呢……” 斯卡佩塔从布赖斯手里取过话筒。 “别再拿杰克开玩笑了。”她对布赖斯说。 “我觉得他肯定又用激素了,不然怎么会变得如此疯狂。” 斯卡佩塔背过身,把布赖斯和停尸间里的一切都挡在身后。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本顿。 他们俩在黄昏时刚聊过一次。还没过几小时,本顿再次给在停尸间里忙碌的她打电话,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恐怕我们又有麻烦了。”本顿说。 昨天晚上,斯卡佩塔从AtM机案的现场回到家,恰好碰上他穿上外套,前往洛根赶班车,当时他也跟她说过这句话。纽约警察局遇到了紧急情况,需要他马上过去。 “杰米·伯格问你能不能马上过来。”他又补充了一句。 听到这个名字,斯卡佩塔感到非常不自在,这倒和伯格纽约市检察官的身份没什么关系,而是因为这个女人总会让她联想起一段不愿回忆的过去。 本顿说:“快过来吧,最好能搭上一点钟的班车。” 斯卡佩塔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快十点了。她必须把手头的事做完,然后洗澡,换衣服,还想先回趟家。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食物。自制意大利干酪,豆子汤,肉丸,面包,还能有什么呢?本顿最喜欢在自制比萨上涂满拌着新鲜罗勒酱的意大利乳清干酪。她昨天不仅准备了所有这些,还烹制了一些别的菜,却没想到除旧迎新之夜是自己一个人度过的。他们在纽约的那套公寓里根本没有什么吃的,本顿一个人在的时候总是叫外卖。 “直接来贝尔维尤医院,”他说,“你可以把你的包放在我的办公室,我已经把犯罪现场清理好了,正在这儿等着呢。” 此时她只能听见手术刀在长木板上打磨发出的富有节奏的声响。停车场的蜂鸣器突然响了起来,只见工作台上的闭路电视屏幕中出现了一辆白色小货车,驾驶座上的送货员伸出一条裹着黑色长袖的手臂。 “有谁能帮我把东西拿进来吗?”斯卡佩塔扯着嗓门喊道。 <er h3">二 在贝尔维尤医院设施完备的囚犯病区里,本顿正通过耳机与一百五十多英里外的妻子通话。 他向斯卡佩塔简要地介绍了昨天近午夜时法医精神科接收的那个男人的情况,接着说出了重点:“伯格希望你来为他验伤。” “他犯了什么罪?”斯卡佩塔问。 回话中混杂着停尸间特有的噪声。本顿曾开玩笑说那个停尸间是专门为斯卡佩塔准备的“搞破坏的地方”。 “还没有给他定罪呢,”本顿说,“昨天夜里发生了一起令人费解的谋杀案。” 他敲打着键盘,浏览着电脑屏幕上出现的信息。 “这是不是意味着还没有得到法庭签发的为他进行体检的许可呢?”斯卡佩塔问道。 “是还没有,但他需要马上接受检查。” “那是当然。你们应该一进医院就立即为他检查身体,以保证在第一时间采到证据。即便现在我马上赶到,有用的线索也不是被破坏了,就是找不到了。” 本顿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件事告诉妻子。从她的声音可以知道,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毫不知情。他只希望她别先从别人那里得知消息。她外甥女露西·费里奈利觉得这件事还是由本顿来告诉她比较好。这可不是件轻松的差事啊! 十几分钟以前杰米·伯格打来电话,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看来她还不知道网络上的那些闲言碎语。他不知道刚才通电话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有趁机对伯格透透风,白白浪费了送上门来的机会。他早就该对伯格开诚布公了,半年多前他就应该把每件事都解释清楚。 “他没受什么内伤,”本顿对斯卡佩塔说,“不过把自己隔离了起来,不肯与我们交谈,除非你来,他才肯配合我们进行治疗。伯格不希望我们逼迫他做什么,决定等你来了以后,再为他作检查,因为他希望……” “因为犯人希望我来,我就一定得来吗?” “从法律的角度来说,他还不是犯人。被囚犯病区接收治疗的人并不都是犯人。他们首先是我们的病员。”本顿觉得自己前言不搭后语,根本没有说服力。“正如我刚才说的,他还没有被定罪,没有逮捕令,什么都还没有呢!现在他只是个普通的病人而已。另外,他连至少逗留七十二小时的知情同意书都没签署过,这就是说,他要是想,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我再强调一遍,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被定罪。你为他作了检查以后,这种情况很可能会改变。” “你是希望我在为他进行体检的时候找出可以对他提出杀人指控的证据,是不是?你说他没有签署知情同意书是什么意思?别开玩笑了,他怎么会签署一份把自己困在囚犯病区的同意书啊!” “见面时我再跟你详细解释。我没有指望你在他身上发现任何东西。凯,请你相信我。请你来,是因为现在的局面非常复杂,伯格诚心诚意地希望你过来。” “等我到的时候,病人可能已经离开你们医院了。即便是这样,你还是希望我去吗?” 本顿想到了斯卡佩塔憋着没问的那个问题。今天他表现得不像斯卡佩塔认识了二十多年的那个犯罪心理分析专家,但她并不想当着别人的面指出这点。她正在停尸间,不是独自一人。她不准备当着外人的面问他到底是哪儿不对了。 本顿说:“你赶到之前,他肯定不会走。”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他关在那里。” “老实说,我们也不大清楚。警察到场后,他坚持让他们把他送到贝尔维尤医院……” “他叫什么名字?” “奥斯卡·贝恩。他只同意让我为他作心理评估,所以他们把我叫到了医院。我匆匆离家跑来纽约就是为了处理此事。他怕医生,对医生有心理障碍。” “他怎么会知道你的呢?” “因为他听说过你的大名。” “他知道我是谁?” “警方拿到了他的衣服,但他说休想找到什么证据。我说过,警方并没有拿到搜查令,因此只好请你过来代为检查。我们希望他能尽快镇静下来,所以让一名医学检验官照顾着他。这种待遇可不多见。但他变本加厉,声称害怕在别人面前吃东西,更害怕在别人面前脱衣服。” “他怕疼,所以把衣服都脱了,对吗?” “他还怕女人,特别是漂亮女人。” “我明白了,所以和我相处他会觉得特别安全。” “这一点倒很有趣。他觉得你非常漂亮,但又不怕你。他真正怕的人是我。” 斯卡佩塔明白了。不是本顿希望她去医院的,希望她马上出现在纽约的并非她的丈夫。 “我基本上弄明白了。杰米·伯格希望我冒着暴风雪搭飞机到你们那里去,检查一个还没被定罪却被关进了囚犯病区的病人——” “出了波士顿天气就好了,这里只是有点冷。”本顿往窗外看了看,一片灰蒙蒙。 “我手头有个从伊拉克回来的预备役军人,他回来以后才知道自己在战争中负了伤。这活儿忙完后,傍晚时分我出发去你那边。”斯卡佩塔说。 “一路平安。我爱你。” 本顿挂上电话,一遍遍地阅读着屏幕上的内容。似乎只要多读几遍,网络上的这些流言飞语就会变得不那么恶毒,不那么可憎。 “日久见人心”,斯卡佩塔经常这么对他说。 这话在校园里可能不错,但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却全然不适用。语言也能给人带来极大的伤害。网上的这些东西究竟是出自什么样的恶魔之手呢?他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呢? 本顿伸手拿起电话。 <er h3">三 在前往洛根国际机场的路上,斯卡佩塔没怎么搭理布赖斯。把她从家里接出来以后,他的嘴就没停过,翻来覆去地说着一两件事。 他抱怨的对象主要是杰克·费尔丁医生。他再次向她指出,沉溺于过去和把吐出来的东西再吃进去没什么两样,很可能和罗得的妻子落得一样的下场。这番多余而令人烦躁的宗教类比并不说明布赖斯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他那点宗教知识也许只是大学时为应付文学考试而死记硬背的。 布赖斯觉得她不应该雇用熟人,比方说费尔丁医生。费尔丁的性格确实有缺陷,但谁又没有呢?斯卡佩塔在接受了当前的职位后,便开始寻找副手,首先想到的就是费尔丁,但不知道他当时在做什么。找到他后发现他恰巧没什么事干,于是顺理成章地聘为部下。 本顿会给她提意见,但她通常不采纳,有时还会盛气凌人,现在想想,她倒觉得他的部分意见很中肯。本顿曾说斯卡佩塔总是在寻求平稳,人如果害怕改变,就总是选择回头看,而不是朝前望。所以当她决定雇用费尔丁时,本顿说,雇用一个以前的共事者可以理解,但马上又补充道,这样做的危险是,我们只能看见我们希望看见的事物,安于四平八稳。 本顿并没有指出斯卡佩塔为何会觉得不安稳,因为不想把话题引到他们两个一贯难以调和的混乱的婚姻生活上。自十五年前,他们开始一段婚外情以后,就从来没有在同一个地方定居过,不知道待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是什么滋味。直到去年夏天,他们才在南卡罗来纳查尔斯顿斯卡佩塔私人诊所车库后面的花园里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但不久后诊所就被迫关门了。 后来他们搬到了马萨诸塞的贝尔蒙特,那里离本顿就职的麦克连医院和斯卡佩塔工作的沃特敦中心医院都比较近(她得到了中心医院联邦法医一职)。斯卡佩塔觉得接受约翰·杰伊刑事司法学院的邀请担任客座讲师是个不错的选择,职责就是为纽约警察局、法医办公室,以及贝尔维尤医院法医精神科这样的民间机构提供无偿咨询。 “……我知道你对这种事不屑一顾,哪怕它对你来说是件大事,但即使会得罪你,我也要当面告诉你。”布赖斯的话音打断了斯卡佩塔的遐想。 她不解地问:“什么大事?” “你听到了?别理会我。我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 “对不起,请你再说一遍。” “员工会议结束后我什么都没跟你讲,是因为今天早上你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不想在那个当口打扰你。我想可以在你处理完那些事以后,到你的办公室去,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到今天为止还没有人跟我谈论过这件事,也许他们还没注意到吧。怎么做才好?杰克今天早上的表现似乎还不算太丢人。他总是那么邋遢,所以才会得湿疹,头发也掉光了。顺便问一句,你注意到他右耳后的那个血痂了吗?那是他回家度假时弄出来的,真是个缺根神经的家伙。” “今天你喝了多少咖啡?” “为什么总要怪罪到我头上?我只是个传声筒而已。当我准备把事情的重点说出来的时候,你总是充耳不闻,然后又把一阵无名火发在我头上。好吧,我承认我是个坏孩子,我不做什么传声筒了。如果你在纽约待不止一个晚上,请马上通知我,我可以趁机去办医疗保险。我可以和你非常喜欢的那个健身顾问谈话吗?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布赖斯思索着,不自觉地把手指搭在了嘴唇上。 “基特。”他似乎终于想了起来,“也许在纽约的这些天你需要我帮你跑跑腿,我也能找他来练练我。赘肉啊。” 他捏了捏手腕:“不过我听说人一旦过了三十,唯一起点作用的就是吸脂术了,”他又说,“也许我也已经到了需要欺骗自己的年龄吧?” 布赖斯瞟了斯卡佩塔一眼,双手松开方向盘,比画着什么,仿佛这双手突然间有了自己的生命,不再是身体的一部分。 “我在网上查过他的资料,”他说,“我很奇怪本顿竟然会同意让他一直待在你身边。提醒我一下,《同志亦凡人》的那个男主角叫什么来着?就是那个橄榄球明星,开着悍马、遇见埃米特以前一直很反感同性恋的那个男人。看过这个电视剧的人都说他在外形上和我很像,或者说我很像他,毕竟他才是名人嘛。算了,反正你也没看过。” 斯卡佩塔说:“真是莫名其妙,为什么要把自己比喻成传声筒呢?下这么大的雪,请你至少用一只手握方向盘,可以吗?今早你在星巴克到底买了多少咖啡?我在你的桌子上看到两只超大杯,别跟我说都是今天买回来的。记得我跟你提过咖啡因吗?它是一种会上瘾的麻醉药,你为什么一直不听劝呢?” “别打岔,”布赖斯说,“还真是诡异,以前我没听说过这等事。你知道吗,他们通常针对的不只是同一个名人。那些专栏作家像地老鼠一样在城市各处游窜,然后在专栏上攻击名人。这周是布隆伯格,下周又轮到……那个女人叫什么,就是那个经常因为向别人扔东西而被捕的模特?这回换成别人往她身上扔东西了,你猜怎么着?她竟然敢在查理·罗斯的脱口秀上说荤段子,导致她被迫离开了伊莱恩表演队。让我好好想一下,她应该是叫芭芭拉·沃尔特斯吧?不对,我把《视野》杂志上的那个人和她搞混了。也许她是在仿效‘美国偶像’上的那个歌手。那歌手跟伊莱恩表演队可扯不上什么关系,他只是上过几次Ellen脱口秀而已,不,她既不叫克雷·艾尔肯,也不叫凯莉·克莱森。你问另一个人是谁?数字电视可让我心服口服。用不着遥控器,频道就自由切换。这你能想象吗?” 雪花像一大片小飞虫似的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刷无力地挥动着。车开得很慢,但还算平稳。洛根机场就在眼前了。 “布赖斯?”斯卡佩塔用上了平时让他闭嘴时的语气说,想让他正面回答自己,“是什么大事?” “就是专门在网上散布流言的那个专栏。‘高谭百事通’。” 她曾经在纽约公共汽车的车身和出租车的车顶上见过“高谭百事通”的广告,它的幕后写手臭名昭著。其真实身份众说纷纭,什么哗众取宠的无名小卒,什么来头很大、心胸狭窄、一心向钱的普利策奖获奖记者。 “那上头的内容非常下流,”布赖斯说,“细细想来,那个所谓的‘专栏作家’可真是太无耻了,总在暗处放冷箭。我说的句句属实,你搜搜你的名字就一目了然了。你会看到一张非常可怕的照片,我可没有危言耸听哟。” <hr /> 注释: 第二章 本顿斜靠在办公椅上,望着萧瑟冬日中丑陋的红砖房。 “听起来你像是感冒了。”本顿对着话筒说。 “我稍微有点不舒服,所以没有马上回你的电话。别问我昨天晚上我们干了什么,杰拉德都还没起床呢。也许我表达得太露骨了吧。”托马斯医生说。 她是本顿在精神科的同事,也是本顿的私人心理医生。这种关系倒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出生于西弗吉尼亚贫穷矿工家庭的托马斯医生总喜欢说:“医生之间的关系可比我们乡下人亲密多了。”医生不仅为同事看病,也为同事的家人和朋友看病。至于打针开药之类,可就更方便了。医生之间发生性关系也并不鲜见,不过好在不会去搞对方的家人和朋友。托马斯医生嫁给了麦克连医院放射科的医生杰拉德,他还在本顿办公室隔壁的诊疗室为露西拍过片子呢。托马斯医生对本顿的情况了如指掌。几个月之前,当本顿意识到自己必须找个人谈谈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托马斯。 “你打开过我发的邮件里的那个链接了吗?”本顿问。 “看到了。问题是你更担心谁?我想也许是你自己吧。你怎么看?” “这样会显得我很自私。” “男人因为老婆跟人通奸而产生被羞辱的感觉,这很正常,不必顾虑。”她说。 “我忘了你上学时参演过莎士比亚的舞台剧。”本顿说,“我不记得上次谈起‘通奸’是在什么时候,凯也没有跟谁‘通奸’。她没有背叛我们的婚誓,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她只是被人诬陷了而已。如果她真的移情别恋,那自然另当别论。但现在情况并非如此。我很担心她。别跟我说什么‘女人是用来爱的,而不是用来了解的’。” “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件事没有任何目击者,”托马斯医生说,“一旦尽人皆知,这事也许会越传越离谱。你把网上的信息跟她说过了吗?或许她已经看到了?” “我还没有告诉她,她也应该没看过那个帖子,不然一定会打电话来警告我。我还真想看看她的反应呢。” “原来如此。你好奇斯卡佩塔被戳到痛处时会怎么样。为什么不告诉她?” “时机不对。”本顿说,“她在停尸间,我想等到合适的时候私下里告诉她。” “本顿,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吧。我猜你肯定是想在天刚亮的时候把事情告诉她。你们感情出问题的时候是不是总会上演这出戏码呢?” “我们今天早晨还聊过。” “这么说,今天早晨你和她聊天的时候,你已经见过网上的信息了,我说得没错吧?”托马斯说,“准是她那个被你们结婚折腾得有些癫狂的外甥女露西在搜索引擎上设置的警报器发现了这些内容,然后在凌晨一点像消防队员一样兴冲冲地打电话通知你的吧?” 托马斯医生并不是在揶揄他。露西确实在搜索引擎上作了设置,只要网络上一出现她可能会感兴趣的内容,警报器就会嘟嘟直响。 他说:“事实上,那个该死的帖子大半夜的刚一出现,她就给我打电话了。” “但她没给凯打电话。” “那不是她的作风。我对她说我会处理好的,想必她早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但你并没有及时告诉凯。”托马斯医生说,“我们再从头开始。你说今天早上跟凯聊过,当时你已经知道了那件事,对不对?但你对她只字未提,至少到目前为止如此。我想即便你们俩单独待在一起,你也不见得会跟她说。再退一步,就算果真等到了这样的机会,她也很有可能已经从别人嘴里知道了——但愿她还不知情。” 本顿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他抿着嘴唇,琢磨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失去了自信,以及对环境的洞察力。他记得先前只消看人一眼或听人说一句话,他就能掂量出对方的深浅。斯卡佩塔把这种神奇的能力称为本顿特有的“沟通诀窍”。当遇见陌生人或是听到别人的对话时,他常会向斯卡佩塔展示这一能力。事实证明,他的猜测往往是正确的。 但这次他却没意识到逼上门来的危险,直到现在他还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变得如此迟钝。这些年来,他目睹彼得·马里诺的怒气和挫败感一天天地增长,知道他的火气和自我否定的情绪打破极限只是时间问题。但他根本不怕马里诺,不值得怕。他想不出马里诺这种人除了翘翘鸡巴,还能干出什么好事。 回想过去毫无意义。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对马里诺的粗犷豪迈和善变视而不见,但只有本顿能看出他的本质。有过性暴力的人,不管最初的动机是什么,不管伪装得多么巧妙,到了法医心理专家面前都会原形毕露。 “我经常会对他起杀心,”本顿对托马斯医生承认,“我当然不会真那样去做,只不过在脑子里过过瘾罢了。想法也各式各样。有时我想,我也许会原谅他,并感到自豪。这种自豪感是实实在在的,因为我把他的问题解决得非常漂亮。没了我,他会到哪儿去?我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现在我想杀了他,露西也想杀了他。今天早晨露西给我打的电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因为现在那件事没人不知道。过去的梦魇真是挥之不去啊!” “也许比起这件事刚发生的时候,现在你的感觉会更真实一点。” “我的感觉一向非常真实。”本顿说。 “但是当你在网上读到这则消息,知道上百万人也看到了它的时候,你会产生一种特别的真实感。最后你可能会变得十分冲动,抛却此前一直控制着你的行为的理智。一旦超出了自卫的范围,你就会产生杀机。我想这会是个转折点。本顿,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我很担心你现在的状况。” “他不知道露西在纽约,如果让露西看到了他——”本顿打断了自己的幻想,“应该不会。她不会有杀了马里诺的想法,毕竟她已经过了这一关。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如同你认识的那样,她不会去杀马里诺。” 本顿望向窗外,红砖墙在灰色天空的映衬下略微有些变色。他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身体,揉了揉下巴,闻到由内散发的浓烈雄性气息,感觉下巴像斯卡佩塔常说的那样蒙上了一层细沙。他整晚没离开医院,连瞌睡都没打过。他需要洗洗澡,刮刮胡子,吃点东西,然后睡上一觉。 “有时候我会对自己颇感吃惊,”他说,“每当提起这事,我总会升起一股无名火,想到迄今为止我的生活是何等艰险崎岖。凯是唯一不想为难他的人,她仍然觉得在某种程度上自己应该为那件事负责,这让我非常生气,觉得她实在不可理喻。我一直避免和她谈论这个话题,也许这正是我迟迟没和她说的原因。现在可好了,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在该死的网络上读到这该死的信息。我累了,昨天一整夜没睡觉,不知道谁的问题更难解决。” 他把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现在他什么都不想看。 “我们得出了一些结论,”托马斯医生说,“我很奇怪你怎么再也不说自己是圣徒了。你像个魔鬼一样愤怒,再也成不了圣徒了。顺便说一句,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圣徒。” “像个魔鬼一样愤怒,没错,我的确火透了。” “你把气出在凯头上。” “是的,我确实对她十分生气。”这话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我知道这不公平。天哪,她才是受害者。又不是她自己送上门的。她半辈子都和马里诺共事,因此马里诺醉醺醺、神志不清地跑到她家时,她又有什么理由不给他开门呢?作为朋友,她当然不会把马里诺拒之门外。即使她知道马里诺对她有意思,还是开了门。这根本不是她的错。” “他们第一次相遇时,马里诺就对她蠢蠢欲动了。”托马斯医生说,“和你一样,他一见到凯便爱上她了。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是谁先爱上她的。你们差不多是同时遇到她的,我说得不错吧?应该都是在一九九〇年。” “他一直都想得到她。没错,这个念头持续许多年了。凯一定觉察到了,一直小心翼翼地不去点破,生怕伤害他。我可以坐在这里跟你大谈特谈我对这件事的看法,但究竟是怎么回事,谁又料得到呢?” 本顿又把视线投向了窗外,对着那些红色砖块喃喃自语着。 “即使她不开门,情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说,“他犯下的罪行根本无法归咎于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能把责任全推到马里诺头上。清醒时他绝对不会这样干,他连和凯相处都会感到局促不安。” “看来你对此非常确信。”托马斯医生说。 本顿又把视线收了回来,盯着电脑屏幕。接着他又看向窗外,仿佛苍茫的天空给了他某种灵感。他把一篇正在修订的日志上的回形针取下来,把几页纸别在一起,突然变得非常暴躁。美国精神医师协会也许不会再接受有关社会底层人群的研究报告了,因为普林斯顿大学有个家伙刚刚发表过一篇与此方向大同小异的文章。 “在所有人当中,只有我不能理智地看待这件事。”他说,“从第一天起,处处都不对劲,现在我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因为许多人知道了你的朋友彼得·马里诺对凯所做的事,于是你准备付出代价?” “他不是我的朋友。” “我觉得他是你的朋友。我想你一直把他当朋友看。”托马斯医生说。 “我们一直都合不来,没有任何共同点。马里诺喜欢保龄球、钓鱼、飙车、看橄榄球赛,还喜欢喝啤酒。我除了偶尔会喝点小酒外,别的都不喜欢。现在想来,我甚至不记得这二十多年来我们有没有单独出去吃过饭。我们没有共同点。简而言之,我们根本不是一类人。” “他并不是生在新英格兰的保守家庭吧?他没有读过研究生,也没有在联邦调查局做过探员吧?他应该也没有在哈佛医学院任过教吧?这就是你所说的不同吗?” “我可不想自己是个势利小人。”本顿说。 “看来你们唯一的共同之处是都得到过凯。” “别这么说,这不是一码事。马里诺没有得到过凯。”本顿说。 “他对凯都干了些什么?” “她告诉我马里诺并没有进入她的身体,他对她做了一些你完全无法想象的事。当凯脱去衣服站在我面前时,我才知道他对凯做了些什么。她不断地找出各种理由来解释,还不惜对我撒谎。但我知道她心里的创伤可不是这么容易愈合的。” 本顿清楚地记得凯身上大块积雨云般的伤痕,他完全想象得到,这是因为马里诺把凯的双手扳到了身后,按压在墙上。对于乳房上的伤痕,凯什么都没有解释。她从没受过这样的摧残,本顿也只在少数几起非常暴力的案件中见过类似的情况。当他坐在床上看着她的时候,觉得自己面对的仿佛是一只被白痴折断了双翅的鸽子。他觉得马里诺当时一定想把凯生吞活剥。 “你是不是觉得他在和你竞争?”当本顿脑海浮现他不愿回想的那一幕时,托马斯医生幽幽地问。 他不自觉地说:“我想,如果当时我不只是把他看作凯的同事,也许不会落得今天的局面。” “他和凯相处的时间比你多得多,”托马斯医生说,“在这种情况下,有的人会萌生竞争心态,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 “凯不会对他那种人感兴趣的。除非他是地球上最后一个男人,否则她绝不会对他产生同事以外的感情。” “我想除非地球上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否则我们永远别想知道这个假设的答案。倘若真的只剰下他们两个,我们又如何能知道真实的情况?” “我应该更好地保护着她才对,”本顿说,“我知道该如何保护人。保护自己,保护我爱的人,甚至保护素不相识的人。这对我来说轻而易举。我就是吃这行饭的,不然早就死了。没有我,很多人都早就死了。” “没错,我的邦德先生,但你别忘了,那天晚上你不在家,你一晚上都在这里。” 这话一下子把本顿击垮了。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连呼吸都变得非常困难。他不断地把手里的回形针来回扭折,折成各种角度,直到折断了才罢休。 “本顿,你在谴责自己吗?” “我们已经挺过来了。我一夜没睡觉。”本顿回答。 “是的,我们早就考虑过各种事实和可能性了。比如说,你刻意忽视马里诺的所作所为对你造成的伤害,并且很快就和凯结了婚。这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你想把一切都承担下来,因为你没能保护她,没能避免这件事的发生。实际上这和你处理案件的手段没什么两样。你接手一起案件后,会搜集各种线索,想尽办法拽出犯人,并让自己的心灵和案件中丑陋的东西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这一法则并不适用于日常生活。你说你对马里诺怀有杀心。我们在前几次谈话中探讨过为什么你会对性生活感到不满意,凯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感受吗?她有没有觉察到你在别的女性面前会躁动?还这样吗?” “男人被女人吸引是很正常的事,这并不意味着男人一定就会采取行动。” “只有男人会受到吸引吗?”托马斯医生问。 “你明白我的意思。” “凯意识到了什么?” “我极力想当个好丈夫,”本顿说,“我爱她,我们互敬互爱。” “你有没有担心过你会有婚外情,不得不欺骗凯呢?” “完全不会,我才不会有婚外情呢。”他说。 “真的不会吗?你已经背叛过康妮了,你离开她,来到凯的身边。这事像是刚发生不久吧。” “我从来没有像爱凯这样爱过任何人,”本顿说,“如果背叛她,我绝不会原谅自己。” “我的问题是,你能不能全然相信自己。” “实话告诉你,我也说不上来。” “那你相不相信她?她长得漂亮,又因为上了CNN有了许多追捧者。一个漂亮而干练的女人有权选择。比如说她的健身顾问,你曾经对我说过,当他把手放在凯肩膀上的时候,你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我很高兴她在照顾自己了。有个健身顾问也没错啊,至少能防止在健身时受伤。对于娇生惯养或者不再年轻的人来说,他们更是不可缺少的。” “他应该是叫基特吧?” 本顿一点都不喜欢基特。斯卡佩塔和基特一起健身时,他总会找出各种理由回避。 “事实上,”托马斯医生说,“不管你信不信任凯,你都改变不了她的行为方式。那是她的权利。我更关心的是你相不相信自己。”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一直这样激我。” “因为你结婚了,性行为模式与以往相比也有了明显的改变。至少第一次诊疗时你是这样说的。每当出现与她发生性关系的机会,你总是找出各种理由避免,事后却后悔不迭。这是你的原话吧?我想再问一遍,从我们前几次谈话到现在,这种情况没有改变吧?” “好像是。”本顿说。 “这就是你报复她的手段。” “我并没有因为马里诺一事而报复她。我的天哪,我都说过多少遍了。她没有犯任何错。”本顿力图压抑声音中的怒气。 “不,”托马斯医生说,“我觉得这很有可能是你对妻子的报复手段。实际上,你并不需要妻子。你从来没有爱过凯,你并没有爱上她。你爱的是一个学识、魅力超群的女人,而不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妻子。你被凯·斯卡佩塔弄得神魂颠倒,这不是所谓的‘夫妻之爱’。” “凯·斯卡佩塔是我的合法妻子。事实上,无论在学识方面还是在个人魅力方面,现在她的确处于巔峰状态。” “本顿,你没有必要向任何人说明这点。” 托马斯医生对他进行诊疗时总会下些猛药,言语也比对待其他患者时更具现实性和威胁性。治疗期间她和本顿之间形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感。他们深谙彼此的表达方式。托马斯能从本顿闪烁的言辞中窥得真相。否认、逃避以及消极的反抗往往能说明许多问题。她会尽量不让谈话陷入沉默,那样会使紧张的患者更加退缩。她的任务是用言语来安抚患者的情绪,让他们确信困扰再也不会重来。本顿陷入沉默时,她经常会抛出些问题来延续对话:你来这儿是不是为了让我欣赏一下你的爱马仕领带?这次你是不是有了些新的想法?我们可以延续上次结束时的话题,最近这段时间你的欲望强不强? 这次托马斯医生决定把话题引开。“那么马里诺呢?你准备和他谈谈?” “大概不会。”本顿说。 “看来你不乐意交谈的人还真不少。最后我想告诉你一条我总结出来的小理论:我觉得从多个方面来讲,按部就班并不是什么好事,最好趁目标没达到之前把你的计划通通抛在脑后。杰拉德正在等我,今天晚上我们要一起吃顿饭,我还有一堆家务没干呢。真头疼,结了婚要尽的义务实在是太多了。” 这是托马斯医生结束谈话时的一贯表述,本顿对此心知肚明。 他从书桌边站了起来,走到办公室的窗口,把目光投向了昏灰的冬日。十九楼之下的医院小花园一片萧瑟,喷泉里没有一滴水。 第三章 <er top">一 高谭百事通!大家新年好! 我的新年计划和各位息息相关——我一直在想,什么才能真正抓住你们的心?你们知道是什么让人对过去的一年念念不忘吗?是什么使我们记住了过去一年中发生的种种不幸,使我们始终不能从抑郁中解脱?又是谁一直占据着我那台豪华的三星等离子电视的屏幕呢? 就是优雅女王——凯·斯卡佩塔医生。 我看到斯卡佩塔踏着坚定的步伐走上法院台阶,准备为又一起耸人听闻的谋杀案审判作证,她的助手彼得·马里诺陪伴在侧——这说明这段影像至少拍摄在六七个月之前,大家明白我的言下之意了吗?我想大家都知道了,那头愚蠢的大胖猪现在不再是她的左膀右臂了。有人见过他吗?他是不是被关在什么地方了?可以设想一下,他又在为另一位和斯卡佩塔一样唯我独尊的法医界女王工作。如果换成是我,可能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并希望为我进行尸检的人千万不要是旧主子。 我们再回到她迈上台阶的那一刻,摄像机、记者、崇拜者以及普通民众都簇拥在她的周围。因为她是个名人。不是吗?因为她专业精深,所以警方争相让她为受害者作检验,甚至连意大利警方都慕名而来。我倒上杯威士忌,一边听着“酷玩”乐队的歌,一边看着她在法庭上用很少有人懂的法医学名词作证。但我们这些旁听者只知道有个小女孩被残忍地强奸了,耳朵上被发现有精液(只有色情电话才能做到吧),她的头在水泥地上撞了好几下,死因是钝器伤害。但我想搞清楚的,简而言之是: 这个斯卡佩塔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些大肆宣传的背后到底有什么黑幕? 于是我开始了一番小小的调查。首先她是个政客,别相信她是什么正义的化身。至于所谓的“为死者说话”、“善待彼此”更是她包装自己的鬼话。(你们知不知道,“名医”这个词正是由希腊语中的“伪君子”演变而来的?)斯卡佩塔故意在CNN上夸大其词,让观众相信她所从事的是一种无私的事业。实际上,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个人目的的…… <er h3">二 斯卡佩塔再也看不下去了,把黑莓手机扔进了手提包,对布赖斯推荐的这一垃圾玩意儿感到非常生气。专栏上的内容已经让她烦恼透顶,布赖斯对所附照片的评论更让她恼羞成怒。虽然手机显示屏不是很大,但是上面的照片非常清楚,她知道布赖斯的评论并不是虚妄之词。 照片上的她活脱脱一个血腥气十足的恶毒女人。脸被遮住了,几丝头发露在手术帽的外面,嘴半张着,手套上血迹斑斑,手上拿着把解剖刀,像是在威胁着什么人。手腕上戴的橡皮计时表是露西在二〇〇五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说明这张照片拍摄于三年半之内。 那么是在哪里拍的?照片的背景一片灰白,斯卡佩塔猜不出来。 “三十四美元二十美分!”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后,司机嚷道。 她侧过头,看着车窗外红砖建筑前那扇黑色的铁门,这幢有二百多年历史的建筑是贝尔维尤医院精神科中心的旧址,已经废弃了几十年。房子里没有灯光,房前没有车,连栅栏后面的警卫室里都没有人,一片死气沉沉的样子。 “不是这个,”斯卡佩塔透过装在前后排之间的巨大胶质玻璃上的裂口大吼着,“不是这个贝尔维尤!” 斯卡佩塔又向司机重复了一遍她在拉瓜迪亚机场上车时给他的那个地址。但是她越解释,司机越是顽固,一个劲儿地指着门口花岗岩上的“精神科中心”。她把身子倾在挡板上,向他示意是矗立在几个街区外的那幢灰色建筑。但是司机操着一口蹩脚的英语,强调他不会把她带到任何别的地方,她只能在这儿下车。斯卡佩塔觉得也许是司机看到“精神科中心”后毛骨悚然,脑子里马上浮现《飞越疯人院》中的场景。他大概认为自己的乘客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旧病复发的精神病患者,不然她为什么还带着行李呢? 斯卡佩塔心想,干脆就冒着凛冽的北风走过去算了,没有必要和司机多费口舌。付完钱后,她跳下车,挎起两个包,拉着装满家常食物的行李箱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她按下了无线耳机上的按钮。 “我快到了……”她对本顿说。行李箱好像被人碰到了似的,突然一个翻转。 “凯,你在哪儿?” “我刚下出租——” “什么?你刚从哪里下来?你那边断线了……”说完这句话,两人之间的联系就断了。 她艰难地前行着,突然产生了一种无助的感觉。行李箱每隔一两分钟就会左右侧翻,当她弯下腰去扶正的时候,肩头的两个袋子又会滑落下来。寒风彻骨,内心烦躁,她一步一步迈向第一大道和第二十七街之间的贝尔维尤医学中心。这所现代化的全科医院有着壮观的玻璃门、花园、出名的诊疗中心和重症监护室,以及一个专收男性囚犯的精神医疗病区。病区收治的大多是扰乱公共秩序的普通犯人,但也不乏杀害约翰·列侬的重刑犯之流。 本顿和斯卡佩塔的通话断线后没几分钟,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他觉得那一定是斯卡佩塔。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我正打算问你呢。”话筒里传来杰米·伯格的声音。 “对不起,我以为是凯呢。她正好遇上点麻烦……” “我想说,如果我们上一次通话时你就把那件事告诉我,情况也许会好些。让我想想,那个时候应该是七小时之前的傍晚六点吧,当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伯格一定是读过了网上的“高谭百事通”专栏。 “这事并非一两句话可以解释清楚的。”本顿说。 “确实有点复杂。不过还有不少复杂的问题有待解决。我还有两分钟就到医院了,你在咖啡厅等我。” <er h3">三 彼得·马里诺在哈莱姆区的一幢无电梯公寓里租了个单间,公寓边上就是个马纳快餐店,炸鸡和牛排的味道一阵阵飘过来。让一个不能在公众场合露脸的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无疑是非常残忍的。 他的临时用餐区由一只电视柜和一把直背椅组成,窗外正是车流不息的第五大道。他把烤火鸡块放在面包片上,然后把面包片对折,蘸了一点放在纸盘上的内森餐厅制的芥末酱。他取过一瓶无酒精啤酒,两口就喝下了三分之一。从查尔斯顿逃出来以后,他减了五十磅,整个人似乎都不完整了。他只能把心爱的摩托用品,其中包括一套漂亮的哈雷摩托专用皮具带到了一一六大街的交易市场,换得了三件大衣、一件夹克、两双便鞋以及各式衬衫和领带,这些衣物大多是中国产的。 他也没有耳钉了,耳垂上只留了个难看的小洞,在某种程度上这标志着他贫穷而又脱离正轨的人生。他不再把头皮剃得像保龄球一样光滑,硕大脑袋两侧的灰白头发像失去光泽的银环一样挂在耳朵的上方。他告诫自己,在准备好之前,千万不能和女人交往。摩托车和小卡车因为没有找到地方存放,所以他也干脆地丢下了它们。治疗中心的主治医生南茜帮他理解了自控力在与他人日常交往中的重要性,哪怕看出他们也有自身的问题,哪怕他们居心叵测。 南茜用个人的方法向马里诺指出,酒精常会成为点燃怒气的导火索,然后进一步解释说,酗酒是他那个没受过什么教育、每到领薪日就发酒疯的蓝领工人父亲遗传给他的致命疾病。简单地说,每当他路过酒馆和卖酒的小店时,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了,这是一种很难根除的心理疾病。马里诺清楚,这种疾病早在伊甸园时期就已经生了根。对他来说,毒蛇交给夏娃的不是苹果,而是一瓶波本酒。夏娃把酒拿出来和亚当分享,酒后的冲动使他们发生了性关系,结果两人披着几片破叶子被扔出了天界。 南茜又指出,如果他不能定期出席宗教戒酒会,就会变成一个嗜酒瘾君子。到了那时,眼前没有一两箱啤酒,他就会变得暴怒、狂躁、失控。离马里诺住处最近的戒酒会定期在非洲裔发辫编织中心附近的一家小教堂里举行,过去倒也比较便利。但他并没有成为那里的常客,后来甚至不去了。他刚搬到这儿的时候,连续三天都去参加了那个戒酒会,各名成员从房间的各处围拢过来,争相向他介绍自己,他们并没有向他提出任何可取的建议,只是一个劲儿地让他对神发誓,仿佛在接受末日审判。 我叫彼得,是个嗜酒者。求主帮我摆脱烈酒的捆绑。 他给南茜发了封电子邮件,向她说明在众人面前对神发誓违背天性,而对一个警察来说,在一屋子陌生人面前承认自己酗酒更是不可能,也许日后有人会被他以当街酗酒的罪名逮捕也说不定呢。另外,他仅仅去了三次聚会就走完了戒酒的全部十二个步骤,但有一项他决定不施行,即把受过他伤害的人列个名单,并用行动弥补对他们造成的伤害。因为第九个步骤上明确写着,无效的补偿有时只会增加受害者的痛苦,他认为这种说法适用于被他伤害过的每一个人。 第十个步骤相对简单一些,他找了个小本子,在上面写满了得罪过他的每一个人的名字。 —开始,他没有把斯卡佩塔列在任何一份名单上,仿佛把她完全忘了一样。后来,他与房东签了一份租约,租约中商定他可以提供房东赶走欠费房客等服务抵销他的租金。签约时,他意外地发现这里与前总统比尔·克林顿的办公室非常近,他经常在前往一百二十五号大街和莱诺克斯广场交叉口的路上经过那幢四十层大楼。比尔·克林顿使马里诺想起了前第一夫人希拉里·克林顿,然后是那些能居总统等要职的强势女人,最后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斯卡佩塔。 在遐想中,他经常会把这两个女人混在一起。他会在CNN台看到希拉里,接着又会在同一档节目中看到斯卡佩塔。当他刻意切换频道,把注意力转移在体育节目或付费电影上时,经常会变得筋疲力尽,心脏会像颗蛀牙似的产生一阵阵疼痛。他会不停地想着斯卡佩塔和那两份尚没她名字的名单。他会把她的名字写在一份名单上,接着又把它涂掉,然后写到另一份名单上。他经常会幻想斯卡佩塔当上总统后的样子,他想到了那时,他—定会被列在情报局的黑名单上,不得不连夜逃往加拿大。 也许是墨西哥。他在南佛罗里达待过许多年,觉得对付讲西班牙语的人比对付讲法语的人容易一些。他根本不懂法语,也不喜欢那里的食物。加拿大不出产百威、科罗纳、多斯克斯、喜力和红带那样的国宝型啤酒,这样的国家有什么意思? 他吃下第二块火鸡三明治,打开另一罐无酒精啤酒,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徜徉在西印度餐馆、时装店、饮料吧、裁缝店以及阿波罗剧院之间的人流,没在意轿车、卡车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制造的嘈杂声。天热的时候,他通常会大开着窗,直到灰尘让他受不了时才会不情愿地把窗关上。现在,寂静是他最受不了的东西。在康复治疗时他尝够了寂静的滋味,在那里他既不能看电视也不能听音乐,除了酗酒者和烟鬼的自语外什么都听不见,推心置腹地与南茜交谈的场景总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站了起来,把浸透的纸盘、餐巾、空酒罐拿在手里。没走几步他就进了厨房,从水槽上方的小窗向外望去,可以看见一块不大的人工草场——只是在草坪上放了几套石桌石凳罢了,却被开发商夸张地称为“小区后花园”。 桌面上放着台电脑,自从早上把“高谭百事通”保存在桌面上以后,他就一直在阅读这篇文章。马里诺决定找出后面的黑手,想点办法把这个人好好修理一番。 他用遍了所有知道的调查工具,用Google搜索了很长时间,但屏幕上没有出现让他眼前一亮的东西。他知道专栏作家的线索根本没法通过那些推广食品、饮料、书籍、电子产品、电影和电视节目的广告公司找到。他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只知道这个该死的专栏已经把他人生中最难堪的部分呈现在了千百万读者眼前。 他的电话响了,是迈克·莫拉莱斯警官打来的。 “怎么了?”马里诺问。 “兄弟,正在挖掘数据。”莫拉莱斯懒洋洋地说。 “我不是你的什么兄弟,别把那些说唱歌手的口头禅用在我身上。” 莫拉莱斯经常让人觉得他无精打采,马里诺觉得他很可能是服用过镇静剂和止疼片一类的东西,不过这只是猜测。莫拉莱斯是个势利小人,以前在达特茅斯发展。接着他去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读书,在那里完成了医科学业。他声称要成为纽约最好的警察,但马里诺根本不相信。没人会相信一个前程似锦的医大生会去做警察。 另外,他还是个信口胡诌的家伙,他讲的那些故事经常把警察同事们唬得一愣一愣的。有一回他说他的堂兄是玻利维亚的总统,他爸爸之所以会举家迁到美国,是因为向往资本主义的生活方式,厌倦了饲养鸵鸟的日子。另一个版本则是,他成长在芝加哥的政府项目房中,巴拉克·奥巴马从政前一直和他称兄道弟。对那些不了解实情的人来说还真像有那么回事,任何一个总统候选人都不希望有一个整天把“兄弟”挂在嘴上、穿着松垮的牛仔裤、戴着硕大的金手链金耳环、梳着非洲排辫的朋友吧。 “干了一整天的查询工作。兄弟,可别错听成同性恋了。”莫拉莱斯说。 “我不知道你在放什么狗屁。” “你说同性恋?我忘了你高中差点没毕业,而且毫无幽默感。寻找一般模式、趋势、惯用方法,从这儿一直找到多莱坞。我想我发现了什么。” “除了伯格,还会有谁?” “你觉得她和凯·斯卡佩塔这两个女人怎么样?如果她们愿意用手抚遍我的全身,就是让我死我也愿意。他妈的,世上竟有这等尤物。你想没想过和她们两个同时共度春宵?哎,我差点忘了自己是在和谁说话,你他妈的肯定想过这种事。” 马里诺对莫拉莱斯的厌恶顷刻间转为愤恨。莫拉莱斯总会拿他开玩笑,对他大肆嘲讽。马里诺之所以没用更猛烈的言语进行回击,是因为他还在处罚期内,不想惹是生非。本顿让伯格在允许的范围内放他一马,幸而伯格同意了,否则天知道马里诺现在会在哪里。也许被发配到了某个小城警察局当值班员,也许醉倒在一个收容所,甚至已经死了。 “这个杀手可能不是初犯,”莫拉莱斯说,“我发现另有两起案件和这起有相似之处。那两起案子不是发生在纽约,但别忘了,案件的嫌疑人奥斯卡是个自由职业者,也就是说,他用不着去上班。他有辆车。他的收入用不着交税,因为每年生日他都会从家里收到一张免税的支票,现在这笔收入已经达到了每年一万两千美元——这样父母就不会为这个嬉皮士独生子忧心了。他只需要活下去就可以了。所以我们不知道他去过哪里,也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是不是这样?如果能继续调查,也许还能发现有用的线索。” 马里诺打开冰箱,取出一罐无酒精啤酒,打开拉环,把它扔进水槽,铝环像猎枪子弹打在金属板上一样弹了几下。 “那两起谋杀案是什么情况?”他问。 “我们的数据库里有两起案件与之非常相像。我说了,这两起案件不是在纽约发生的,所以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都发生在二〇〇三年的夏天,前后仅隔两个月。前一起的受害者是个十四岁男孩,被发现时他全身赤裸,双手和脚踩处都有绑痕,案发现场没有找到勒死他的绳索。他生在康涅狄格州的一个正统家庭,尸体被丟弃在一家豪华汽车专卖店附近。案子至今未破,连嫌疑人都没有。” 马里诺问:“二〇〇三年夏天奥斯卡在哪儿?” “和现在完全一样。没有固定职业,有些零星收入,住在和现在同样的公寓里,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这意味着当时的他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 “我没看出其中的关联。那个孩子怎么了?吃了迷幻药以后上了陌生人的车吗?听起来像是这么回事。你有什么理由认为奥斯卡·贝恩强暴了一个十多岁的男孩?” “杀人和强奸罪行浮出水面之前,有人注意过罪犯先前的行为吗?我觉得这起案件的凶手很可能就是奥斯卡。正如我先前说的那样,他有车,手头的钱足够他到处转转,时间更是用不完。另外,他的身体非常强壮。我们得对他留个心眼。” “另一个案子是怎么回事?受害者也是十几岁的男孩吗?” “是个女人。” “告诉我她是谁,奥斯卡有什么理由要杀她。”马里诺说。 “哎呀。”莫拉莱斯大声打了个哈欠,“我重新阅读了一下书面资料,换了个次序。其实她是第一个受害者,然后才是那个男孩。这姑娘非常漂亮,才满二十一岁,刚从北卡罗来纳乡下搬到巴尔的摩。她没能在电台找到工作,转而想投身到电视界,所以参加了许多选秀活动,好得到出人头地的机会。因此她是非常容易被骗的那类角色。她同样全身赤裸,两手被绑,现场没有找到那条致死的绳索。尸体是在港口附近的一个大垃圾桶里找到的。” 马里诺问:“检验过两起案件中的DNA没有?” “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没有性侵犯的迹象,尸体上也没有采集到精液。” “我希望看到这几起案件之间明显的关联点,”马里诺说,“凶杀案跟毒品扯上关系并不新鲜,至于受害者被捆绑、勒死,最后尸体遭弃,更是司空见惯。” “特莉·布里奇斯的左脚踝上戴着根细细的金链子。没人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奇怪的是,她身上别的地方什么首饰都没有。我把金脚链给奥斯卡看过,他说,他没见过。” “所以呢?” “另外两起案件有个共同点,除了左脚踝上的金脚链以外,尸身上没有其他首饰。它们应该代表着相同的含义,对吗?有点像脚镣?是不是意味着‘你是我的爱奴’?它很可能是凶手留下的记号,奥斯卡留下的记号。我已经把这几起案件的卷宗放在了一起,把其中的线索进行了整合,期望能找到更多有用的信息。我会放些风声给案子的调查人,包括过去跟在你屁股后面的那些人。” “你指的是谁?”马里诺的心情比刚才更糟了,他的脑子一团乱,不知道莫拉莱斯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的是本顿·韦斯利,那个年轻上进的助理警员。如果传言没错的话,他正巧和你喜欢的那个人搞呢。今天早些时候,你没有经过我的允许‘碰巧’出现在了犯罪现场。你一定在那里的手提电脑上看到什么了吧,那篇文章肯定会对她打击不小。” “我不需要你的允许,你又不是我的奶妈。” “我当然不是你的奶妈,伯格才是你的奶妈。也许你可以问问她谁是管事的人。” “如果需要,我会问她的,但现在我还有工作没处理完。我正在调查一起凶杀案,伯格希望我全力以赴。” 他喝光最后一罐啤酒,不自觉地又把手伸进了冰箱,这回里面只有玻璃杯相互碰撞的声音了。他默算过,如果每罐啤酒真的像罐身上标明的那样只有三度,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连喝下十二罐才会微醉。之前他这样试过一次,不过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是没一会儿尿意倒上来了。 莫拉莱斯说:“露西开了家电脑鉴定公司,伯格很想跟她合作。这个露西正是凯·斯卡佩塔的外甥女。” “我知道她是谁。” 马里诺也知道露西开在硅谷的那家公司,他还知道斯卡佩塔和本顿都和约翰·杰伊学院关系密切,不过他不想把这些信息告诉莫拉莱斯或其他任何人。他不知道的是,露西、本顿和斯卡佩塔此刻都卷入了特莉·布里奇斯的案子,而且斯卡佩塔和本顿现在和他同处一个城市。 听筒里传来莫拉莱斯自信的声音:“我想,你一定很高兴听到斯卡佩塔没有足够的时间在这儿和你尴尬地不期而遇。” 毫无疑问,莫拉莱斯也读到了网上那个该死的专栏。 “她来纽约为奥斯卡作检查了。”莫拉莱斯说。 “见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说是奥斯卡点名让她来的,他向伯格提出这样的要求,伯格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他。” 马里诺不敢去想斯卡佩塔和奥斯卡·贝恩独处时会出现什么情况。奥斯卡特地要求斯卡佩塔为自己进行检查的做法,让马里诺觉得非常不安,因为这只可能意味着一件事:奥斯卡非常清楚斯卡佩塔的底细。 马里诺说:“你觉得他很可能是个连环杀手,那么给他找医生来又有什么用?我想伯格或其他人都不会把斯卡佩塔置于危险境地。再说了,他每一分钟都有可能离开那里。真他妈的。” 他在房间里迈开了脚步。走到第十二步时,他已经在房间的另一头。 “她为奥斯卡作完检查以后,很可能会马上回马萨诸塞去,这样你又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莫拉莱斯说,“怎么办才好?你要操心的事已经够多了。” “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呢?” “我提醒过你这是个敏感的案子,上个月奥斯卡·贝恩对你倾诉时,你处理得不是很到位。” “我是照书本上的标准程序进行的。” “你真是太可爱了,谁还在乎那套扯淡的标准程序啊。至于你的前上司凯,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和她见面。不要出现在她可能去的地方,也别不经意地出现在贝尔维尤医院。” 听到莫拉莱斯称呼斯卡佩塔为凯,马里诺倏地腾起了一股无名火。马里诺和斯卡佩塔并肩工作了这么多年,两人一起在停尸间、办公室、汽车以及犯罪现场工作的时间足足有一万小时,即便这样,即便有时周末他们也会在一起工作,出城时他甚至会去她的旅馆房间喝两杯,他也从来没叫过她凯。既然他都没资格直呼斯卡佩塔的名字,莫拉莱斯又怎么有资格呢?他以为他是谁啊! “我建议,在凯回到马萨诸塞之前你最好躲起来,”莫拉莱斯说,“再有压力她就要垮了!兄弟,你在听我说吗?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是,下次我需要她的帮助时,她却因为你的缘故而拒绝我。我们不希望她因为你的缘故辞去在约翰·杰伊学院的顾问工作,再加上本顿如果要博老婆高兴,很可能会紧接着辞职。那样的话,因为你的缘故,我们就一下子失去了两位得力干将。我希望和他们组成‘三个火枪手’,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和他们共事。” “你不了解他们。”马里诺真的动怒了,觉得心脏都快爆炸了。 “如果他们都辞职,一定会惊动新闻界,”莫拉莱斯说,“你很清楚事情捅到了媒体那里会变成什么样。很可能会作为丑闻登上《邮报》的头版,他们会指控杰米·伯格作为性犯罪的公诉人,反倒雇用了一名性罪犯,伯格很可能因此而灰溜溜地辞职。老兄,你可能不会相信,你稍微动动就能把原本和谐的系统打碎。好了,我得挂电话了。至于网上的那些东西,你和凯之间发生的事,我奉劝你不要四处去打探消息……” “去你妈的!”马里诺骂了一句,挂上了电话。 <hr /> 注释: 第四章 在囚犯心理诊区的一间诊疗室里,奥斯卡·贝恩那两条被镣铐锁着的无毛大腿从体检台的边沿垂荡下来。他的眼睛一蓝一绿,斯卡佩塔心里直发毛,像是被两个男人同时盯着一样。 一名管教官像座大山似的安静地站在墙边,他刻意让开一定的距离,以便斯卡佩塔毫无阻碍地开展工作。他离病人的距离实际上并不远,万一奥斯卡显露出暴力倾向,他可以立马上前进行干预。不过看来没有这种可能,奥斯卡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眼泪不停地流。他穿着件又长又瘦的棉质囚服,腰带下的纽扣经常会绷开来。斯卡佩塔从他身上根本感觉不到一丝反抗的迹象。只要他稍微动一下上着镣铐的手和脚,就会传来一阵轻微的金属撞击声。 奥斯卡个子很小,说是个侏儒也不为过。虽然四肢和手指都非常短,但透过薄薄的囚服可以看出他身上的肌肉非常壮硕。斯卡佩塔怀疑他患的是侏儒症,这种病症是由于骨骼上的基因突变导致胳膊和腿上的长骨停止生长。有人说他那强健的体格正是造物主对他身体缺陷的补偿。他的躯干和头颅相对于四肢来说比较大,手指短小粗壮,中指和无名指之间有个豁口,使整只手看上去像根鱼叉。撇开他对自己身体造成的伤害不谈,他这副皮囊对于解剖是再合适不过了。 奥斯卡的牙齿非常白,很可能被黏合或漂白过,又或许是因为镶上了齿冠。短发被染成了亮黄色,指甲都抛过光,剪得相当齐整。虽然没有十足把握,不过斯卡佩塔觉得他那两道挺拔的眉毛多半注射过肉毒杆菌。最为壮观的是他的躯体,看上去就像是从带有蓝灰色纹理的卡拉拉白大理石上切下的一块,肌肉组织分布均匀,皮肤上几乎没什么毛发。他的整体外形、两只截然不同的眼睛外加笼罩在身上的那层天神似的光芒,使他显得卓尔不群。她觉得本顿说这个人患有恐惧症略微夸大其词了,他看上去并不像那种会被痛楚和医师吓倒的人。 当她打开本顿为她留在办公室里的那只犯罪现场调查专用工具包时,感觉到奥斯卡正用那双颜色不一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和那些无须使用医用钳的职业不同,斯卡佩塔必须和形形色色的证据袋、照相设备、医用光源以及锋利的刀刃打交道,所以她时常会遇到工具不足的窘境。如果瓶装水都不能通过机场海关,那么她的专用工具包就更不能了,出示法医证件只会引来更多注意。 她曾经带着专用工具包闯过洛根机场,结果被关进一个小房间接受质询、搜身等种种羞辱,以判断她究竟是不是恐怖分子。直到一名运输安全局的官员认出她就是CNN上的那个医学检验官时,她才摆脱了尴尬的处境,但最后还是没能把工具包随身带上飞机,她又不愿意把包托运,最后只能驾车前往目的地。后来她在曼哈顿又准备了一套过不了机场安检的法医用具。 她问奥斯卡:“你知道提供这些生物样本有什么意义吗?为什么你要自愿把这些样本提供给警方?” 检验台上覆着一层白纸,奥斯卡看了看上面放着的证物袋、医用钳、卷尺等工具,然后转过身,无神地盯着墙壁。 管教官说:“奥斯卡,医生跟你说话的时候你要看着她。” 奥斯卡仍然盯着墙,用虚张声势的语调说:“斯卡佩塔医生,你能不能重复一遍刚才说的话?” “你签署过一份知情同意书,这份文件允许我从你身上提取一定数量的生物学样本。”她解释着,“我想确认的是,你非常清楚这些生物样本的科学意义,而且你是在没被任何人强迫的情况下自愿提供的。” 奥斯卡仍然没有被控以任何罪名,斯卡佩塔不清楚本顿、伯格和那些警察是不是觉得他装病是为了随时向她承认自己犯下的一起杀人罪行。这把斯卡佩塔推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因为奥斯卡并没有被逮捕,所以除非他同意免除医患间的保密协议,否则斯卡佩塔不能把诊疗期间他说的内容泄露给任何人。到现在为止,他仅仅签署了一份允许斯卡佩塔在他身上提取生物样本的协议。 奥斯卡看着她说:“我知道DNA是派什么用场的,我知道你为什么需要我的头发。” “我们会分析这些样本,然后实验室就会得到你的DNA剖析图。你的头发能告诉我们你是不是个瘾君子。警方和我们这些研究人员还想得到一些其他东西。比如说微物证据……” “我知道微物证据指的是什么。” “我必须得让你明白这些检查有着什么意义。” “我从不嗑药,也不是任何一种类型的瘾君子。”他声音颤抖,再次把脸扭向墙壁,“她的房间里到处都是我的DNA和指纹,还有我的血,我把拇指割破了。” 奥斯卡把右手伸出来给斯卡佩塔看,拇指的第二个指节处裹着块创可贴。 “我被送进来的时候,就让他们提取了指纹,”他说,“任何数据库里都找不到我的指纹资料,他们会知道我没有前科。我连违章停车的罚单都没吃过,我从来不惹麻烦。” 他看着斯卡佩塔手里的医用钳,蓝绿不一的双眼里充满了恐惧。 “别用那个碰我,”他说,“我自己来。” “来这儿以后你有没有洗过澡?”斯卡佩塔说着放下了手里的钳子。 “没有,我说你来了以后,我才会和你们配合。” “你洗过手没有?” “没有,我尽量不碰任何东西,只是在你丈夫让我作心理测试时用过一支铅笔。他可能想通过这种测试来分析我的心理吧。我拒绝吃东西。你来之前,我不让他们碰我的身体。我怕医生,也非常怕疼。” 斯卡佩塔打开放着棉签和膏药的纸包,奥斯卡一直默默地看着,像是盼着她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似的。 “我要在你的指甲缝里刮一下,”她说,“只有通过特定的事物,我们才能发现微物证据,比如说DNA和指甲缝里的碎屑。” “我懂。但任何能证明我对她做了什么的证据你都不会找到。即便你在我的身上发现了她的DNA也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她的公寓里到处都有我的DNA。”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几句话。 斯卡佩塔用塑料刮刀在他的指甲缝里刮擦着,奥斯卡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斯卡佩塔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盯着她,觉得他的目光像一股热流般触碰着她的头以及其他部位,似乎她在为他进行检查的同时,他也在检查着她。她取到指甲缝里的污物,抬起头看着奥斯卡,他却马上把视线转到了墙上。斯卡佩塔让他拔下几根头发,他提出拔的时候她不要看着他,斯卡佩塔照做了。拿到头发以后,斯卡佩塔把它们放进了证物袋。接着她又把收集到的耻毛放进了另一个证物袋。他很怕疼,但没有半点退缩,只是脸紧绷着,额头上也满是汗珠。 斯卡佩塔拿出一把口腔毛刷递给奥斯卡,他用刷子在嘴里刷了几下,他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现在可以让他离开了吧。”他指的是管教官,“他在这里没什么用处。如果你坚持让他待在这里,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别听他的,”管教官说,“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奥斯卡沉默着,两只眼睛死盯着面前的墙壁。管教官看了看斯卡佩塔,不知道她会采取什么行动。 “没关系,这里出不了什么事。”斯卡佩塔终于作出了决定。 “医生,我希望你别这么做。这家伙相当危险。” 他看上去并不危险,但斯卡佩塔不想这么对管教官说。奥斯卡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仿佛处于崩溃的边缘。 “用得着把我像霍迪尼那样锁起来吗?”奥斯卡问,“就算进了监狱,也只有在关禁闭时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你们不能像对付连环杀手一样把我锁起来。真是奇怪,他们居然没有把我扔进汉尼拔的狮虎笼里。这里的职员显然不知道从十九世纪中叶开始,精神病医院就不允许使用机械束缚器具了。我是捅了多大的娄子,叫他们这样对我?” 他举起戴着镣铐的双手喋喋不休,显然是受够了。 “都是因为像你这样无知的人把我当成马戏团的小丑。”他说。 “嘿,奥斯卡,”管教官答道,“告诉你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这里不是普通的精神病院,而是一个精神病监区。”接着他对斯卡佩塔说:“医生,我最好留在这儿。” “我才不是你们这种无知小人想象中的小丑呢!” “和他待着不会出什么事。”斯卡佩塔重复道,她理解伯格为什么要郑重其事了。奥斯卡会一针见血地指出不公平等遇,会提醒别人自己是个小个子,实际上除非他站起来,否则别人不会注意到他是个侏儒。当斯卡佩塔走进诊疗室时,头一眼看到的不是他的个头,而是那两只盯着她的不同颜色的大眼睛,那两抹蓝和绿色与光亮的牙齿及头发形成了鲜明对比。另外,他的体格也非常完美,身体各部分的组合方式使她惊叹不已,她琢磨着奥斯卡口中的“小丑”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他实际上并不丑,反而能跟古币上健硕的武士媲美! “我这就出去。”管教官说。 他顺手关上了门,钥匙也只有他才有。诊疗室的门和监区里的其他门一样都没有把手,所以务必要把两道锁都上好,否则门随时都可能打开,让职员或像斯卡佩塔这样的来客和刚肢解过吧女的体重二百磅的壮汉同处一室,当然这只是举个极端的例子而已。 斯卡佩塔拿起一把卷尺,对奥斯卡说:“我想测量一下胳臂和腿的长度,以及你的实际身高和体重。” “我身高四又四分之一英尺,重一百零九磅,”他说,“我平时穿三十六码的鞋,有时三十五码。如果是女鞋,有时就三十七码。主要取决于鞋的样式。我的脚板相对来说比较宽。” “如果不介意伸直胳臂的话,我要量一下从左臂肩关节到无名指的长度。对,这样就好。左边是十六又八分之一英寸,右边是十六又四分之一英寸,处于正常范围之内。大多数人的两臂并不是等长的。现在把你的腿伸直,我从你的髋关节量起。” 她把手伸进奥斯卡单薄的囚服,摸到了他的髋骨,然后测量了髋骨到脚趾间的距离,脚镣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奥斯卡只要一动,就会隆起某一块肌肉。他的腿只比胳臂长两英寸,稍稍有点弯曲。她在纸上记下数字,从桌面上取下另一叠纸。 “现在我要验证一下他们刚给我的资料。”她说,“根据上面记录,你今年三十四岁,中间名是劳伦斯,习惯用右手。”在被奥斯卡打断之前,斯卡佩塔还把他的出生年月和居住地报了出来。 “你是不是准备问我为什么要把你叫到这里来?为什么我会提出这种要求?为什么我要告诉杰米·伯格,除非你来我才会配合?让她见鬼去吧。”他的眼睛湿润了,嗓音有些颤抖,“要不是因为她,特莉应该还活着的。” 他把头偏向右边,直愣愣地看着墙。 “奥斯卡,你能听清楚我的话吗?”斯卡佩塔问。 “我的右耳不怎么利落。”他的声音好像突然间高了八度。 “你只有左耳听得见吗?” “小时候得了慢性中耳炎,右耳完全聋了。” “你认识杰米·伯格吗?” “她是头冷血动物,不关心任何人。你一点都不像她,你很关照受害者。我就是个受害者,我希望你关心我,现在我只能指望你了。” “为什么要把自己说成受害者?” “我的生活已经被毁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她走了。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即便现在去死我也不在乎。我知道你是谁,是干什么的。即便你没那么出名,我也对你了如指掌。也就是说,无论你出不出名,我都知道你的底细。我必须思考得快一点,更快一点。当我发现……发现特莉……”他的声音哽咽了,眼里闪着泪光,“我让警察把我带到这儿,在这里我觉得非常安全。” “你在怕什么?” “我说我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接着他们就问我:‘对别人会造成威胁吗?’我说不会,我只会对自己构成威胁。我希望他们把我带到囚犯病区关起来,因为我不愿意待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这里他们都把我称为‘侏儒杀手’,百般嘲笑我。警方没有任何理由逮捕我,但是他们认为我很疯狂,不愿意让我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消失。我有钱和护照,因为我来自康涅狄格的一个富裕家庭,不过我的父母并不是那么和善。我死都不在乎,还怕什么呢?在警察和杰米·伯格看来,我是有罪的。” “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来帮助你,把你带到这里。你先是见了韦斯利医生,现在他们把我也请来了。”斯卡佩塔提醒道。 “他们只是在利用你。他们根本不关心我。” “我发誓绝不让任何人利用我。” “他们已经在利用你了,让你为他们擦屁股。他们已经认定了我,不会再去找别的嫌疑人了。他们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真正的凶手知道我的身份。还会有人遇害,做这事的人还会继续犯罪。他们有目标,有动机,我虽然收到过警告,但不知道他们已经盯上了特莉。我从来没想过他们会伤害特莉。” “你被他们警告过吗?” “他们和我取得了联系,我有记录的。” “你报过警吗?” “如果你不知道他们的来头,必须小心地选择倾诉对象。一个多月以前,我试图向杰米·伯格说明我所知道的那些事情对我的生命安全构成了威胁。但我从来没想过会把特莉也卷入危险之中。他们在和我的联系中从来没提到过特莉,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这会连累了特莉。” 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手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你是怎样向杰米·伯格求助的呢,还是只是试图联系她?” “我往她的办公室打了电话。我想她会把真相告诉你。让她告诉你她是个多么冷血的家伙,让她告诉你她到底在不在乎别人的事。她根本就不顾别人的死活。”眼泪从他的脸上滚落下来。“现在特莉已经不在了。我料想到可能会发生一些坏事,但没想到竟然会发生在她身上。你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实话告诉你,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许他们不喜欢个子矮的人,想把我们清除出地球,就像纳粹分子对犹太人、同性恋、吉卜赛人、残疾人和痴呆儿做的。这些人被希特勒所谓的优等民族扔到了焚化炉里。他们设法偷走了我的身份和我的思想,知道我的一切动向。我发出了警告,但伯格充耳不闻。我希望能得到思想的公正待遇,她却连我的电话都不肯接。” “告诉我什么是你所说的思想的公正。” “当你的思想被人偷走时,公正会把它带回来。这完全是她的错,她本来可以制止这一切的。我的思想、灵魂再也回不来了,特莉再也回不来了。现在我只有你,请你一定要帮助我。” 斯卡佩塔把戴着手套的手伸进白大褂的口袋里,知道自己这回陷入泥潭了。她不想为奥斯卡·贝恩治疗,她应该马上告诉他自己不想和他建立更深一层的关系。她应该马上打开米黄色的铁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们把她杀了,我知道是他们干的。”奥斯卡说。 “你说的‘他们’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一直跟踪我,有专门的团体出于某种理由在背后支持着他们。我是他们的目标。这种状况至少已经持续了几个月。她怎么会死的?也许我真的对自己的生命构成了威胁。也许我真的想死。”他哭了起来。 “在我的生命中……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我一直在想,总有一天我会变得清醒。但这不是真的,我接受不了,现在的我只是一具没有思想的空壳。我恨杰米·伯格。也许他们会把伯格所爱的人也杀了,看看到时她会怎么想。让她下地狱去吧。我想看到这种事发生,我希望有人能把她最爱的人除掉。” “你希望亲手杀了她最爱的人吗?”斯卡佩塔问。 她往奥斯卡戴着手铐的手里塞了几张纸巾,他的眼泪鼻涕顿时汹涌而下。 他说:“我不知道他们是何方神圣。如果我从这里出去,他们马上会跟上我。他们知道我现在在哪儿。他们试图利用我的恐惧、烦恼来达到控制我的目的。” “他们是怎样做到的呢?你有什么理由认为自己被跟踪了?” “通过最先进的电子设备。你可以在网上买到各种类型的电子设备,通过微波传导到头骨的超低音、超音频,以及穿透墙壁的雷达信号。有充分的理由让我相信,我被他们选中做了思想控制的对象。你要是不相信真有这种事,那就请你回想一下二战后政府主持的人体辐射实验吧。为了核战争研究的需要,那些受试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服用了带辐射的物质,体内也被注射了钚元素。这可不是我编出来的。” “我听说过那些辐射实验,”斯卡佩塔说,“那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不知道他们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他说,“是伯格的错,都是她的错。” “跟我解释解释。” “地方检察官办公室负责调查身份盗窃、跟踪和骚扰事件,我打电话过去,想和她谈谈,但是他们不让我和她谈话。我告诉你,他们让我打电话给该死的警察,也许接电话的人把我当成疯子了吧。自然,没有人为我做任何事,没有人发起过任何调查,没一个人理我。但我相信你,知道你心肠好,懂得怎样去关心人。我亲眼见过你的善行。请你帮帮我,请你一定要帮帮我。我现在一点自卫能力都没有,在这里我感觉不到一丝安全感。” 斯卡佩塔检查了奥斯卡左颈处浅薄的伤痕,注意到伤口是刚结疤的。 “为什么你只信任我?”她问。 “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竟然会问出这种问题。你准备怎样操纵我?” “我从来不操纵任何人,更没有想过要操纵你。” 当斯卡佩塔查看别处的伤痕时,奥斯卡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好吧,”他说,“我知道你说话为什么会如此小心了。没关系,在那些事发生之前我就崇拜你了,你用不着知道他们是谁。你确实应该谨慎一点。” “‘那些事’指的是什么?” “你在电视上勇敢地谈论贝·布托被暗杀的话题,我和特莉都目睹了你在CNN上的风采。你在那儿待了一天一夜,向观众讲述那起事件的前因后果,对那场空前绝后的悲剧表现得非常有同情心。你既勇敢,又不乏理智,但我知道你内心的感受,我知道你和我们大家一样深受打击。你痛苦极了,这可不是演出来的。看得出你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我知道我可以信任你。我能理解。当然,特莉也能理解。但还是令人失望。我告诉她,她可以从你的角度考虑这个问题。因为我知道我可以信任你。” “我不明白为什么仅仅看电视节目就会让你信任我。” 她从工具包里取出一台照相机。 奥斯卡没有接她的话,所以她就接着说:“告诉我特莉为什么会失望。” “你知道为什么。这很好理解,这是因为你很尊重人。”奥斯卡说,“你关心他们,帮助他们。除非到了一筹莫展的地步,我才不想和医生有什么瓜葛。我忍受不了疼痛。我让他们给我上麻醉药,给我来一针杜冷丁,告诉他们可以采取一切会对我造成伤害的手段。我向你坦白,我的确非常害怕医生,我的确非常怕疼。打针的时候我不敢看针头。如果碰巧看到,会马上昏过去。我会让医生蒙住我的眼睛或者把针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不会伤害我吧?你也想给我来一针吗?” “不,我的任何行动都不会叫你痛苦。”斯卡佩塔检查着奥斯卡左耳下的伤痕。 这些伤口都很浅,伤痕边缘也没有出现皮肤组织再生的迹象,表面尚未结疤。奥斯卡看来很相信斯卡佩塔的话,在她的触摸下依旧轻松。 “那些跟踪我的人同时也在窥探我,”他又开始了那个话题,“也许是政府,但哪个政府会这样做呢?也许是极端教派或组织。我知道你不怕任何人,也不怕任何政府、教派或组织,不然你也不会在电视上说出那样的话。特莉的想法和我完全一致。你是她心目中的英雄。也许她知道我正在这个房间里和你一起坐着,谈论着她的事情。你相信来世吗?据说爱人的灵魂永远不会离开你,真有这样的事吗?” 他那双充血的眼睛向上遥望着,似乎在追寻着特莉。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办。”他说。 “我想先确认一下你现在到底知道些什么。”斯卡佩塔说。 她拉过一把塑料椅,在诊疗台旁坐下。 “我对这起案子的情况一无所知,”她说,“我不知道他们觉得你做过或没做过什么事。我不知道特莉是谁。” 奥斯卡的脸上突然掠过疑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们打电话给我,让我来这儿给你验伤,我同意了。不过我可能不是与你交谈的恰当人选,我关心的是你的健康。所以我必须告诉你,你把特莉和事件说得越详细,你面临的危险也越大。” “不管怎么说,我只愿意和你一个人谈。” 奥斯卡擦了擦鼻子和眼睛,然后又瞪了她一眼,好像试图向她指出一件要事。 他说:“你有你的理由。也许你知道一些事。” “你应该找个律师,保证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被泄露或歪曲。” “你是医生,我们的谈话内容也一样受保护。你不能让警方介入我的治疗过程。只有在得到我本人允许或是法院批准的情况下,警方才能拿到我们的谈话记录。你必须维护我的尊严。这是法律规定的义务。” “法律还规定,如果你被法庭控罪,只要原告和其辩护律师申请法庭发出传票,他们就能得到我们的谈话记录。在你继续向我倾诉特莉和昨晚的事情之前,我劝你好好考虑一下这条规定。你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呈堂供证。”最后她强调道。 “杰米·伯格本来有机会和我谈。但她不比你,她应该被解雇。她应该受我受过的罪,失去我所失去的一切。这完全是她的错。” “你想让杰米·伯格受到伤害?”斯卡佩塔问。 “我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是她害了自己。是她的错。她会遭报应的。如果她失去了她所爱的人,完全是咎由自取。” “我想再次向你强调:如果你日后被法庭控罪,我很可能会被传唤,把在诊疗中观察到的一切如实向法庭呈报。传唤我的人也许正是杰米·伯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奥斯卡两只不同颜色的眼睛紧盯着她,气得身体僵直。斯卡佩塔想到诊疗室那扇厚重的铁门,不知道需要的时候能不能迅速把它打开。 “他们找不到任何理由把罪名栽到我身上,”他说,“我没有阻止他们脱掉我的衣服,带走我的汽车。我还同意他们进入我的房间,因为我没有什么要藏起来的。你自己看看,他们把我搞成了什么样子。我希望你正眼瞧瞧我,好好看看,这样他们就不会为所欲为了。我没有伤害特莉,他们找不到任何相关证据,不过也许他们会造出一份来,很可能会。你是我的证人,所以会尽一切可能保护我。不管我在哪里,你都会保护我。一旦我出了什么事,你也就会意识到这是计划的一部分。我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从法律上来说,你不能把现在我们的情况宣扬出去,甚至连你丈夫都不行。我让他为我作了心理评估,通过其结果可以知道我并不疯。我信任他的技术。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他会把结果告诉你。” “你把告诉我的事情都告诉他了吗?” “我让他自己选择而已。我说他可以检查我的思想,至于其他部分,则要交给你来检查,不然我是不会配合你们的。你不能透露我说的话,连对他也不能。如果事态发生变化,比如说我遭到不公正的指控,而同时你又收到了传票,我们该怎么办呢?真的到了那地步,你无论如何要相信我、支持我。你应该一直信任我。看起来你并非从没听说过我这个人。”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以前听说过你呢?” “我心里明白,”他满眼暴戾,“他们命令你别说。好吧。我不喜欢这套,不过这样也好。你只要肯听我说话,不背叛我,不失信就行了。” 斯卡佩塔可以结束检查了,但她想到了伯格。奥斯卡没有威胁伯格,至少暂时没有,否则斯卡佩塔就可以把这次谈话内容报备警方了。饶是如此,她还是禁不住为伯格和她身边的人担心起来。她希望奥斯卡能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用毫不含糊的言语承认自己威胁了伯格和她身边的人,那么就无须保密了,奥斯卡至少会因恐吓罪名而遭到逮捕。 “我要去作记录了,到时会把这些记录放在文件里作参考。”斯卡佩塔说。 “好吧,记去吧。我希望你手头有份真实的资料,以防万一。” 她从医师服里拿出一叠纸和一支钢笔。 “我还是死了算了,”他说,“看来我再也出不去了。他们很可能会抓住我。这可能是我的最后一个新年。不过我不在乎。”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我出现在哪里,他们都一清二楚。” “你现在的情况他们也很清楚吗?” “也许吧。但是你知道吗,”他看了看门,“这里和外面隔了几道铁门。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闯进来。不过我必须谨言慎行。你应该认真听我说,应该尽力弄清楚我的思想,他们最终会控制我的思想和自由意志。他们也许是在做实验,需要实验对象。我们知道,中央情报局秘密进行的电磁学行为修正项目已经进行了半个多世纪,你觉得他们把哪些人当作实验对象了?你觉得如果你去找警察,会发生什么事?最神秘的是,一份文件都没留下。当我把遭遇告诉伯格女士的时候,同样的一幕又上演了。没有一个人把我放在眼里。特莉已经死了,这可以证明我不是妄想狂了吧?我没有精神错乱,更没有精神分裂。我没有人格障碍,也没有妄想症。我不相信自己随时被人窃听,虽然人们都怀疑这是政治家的拿手戏,而且很可能是中东战争的根源所在。我当然是在跟你开玩笑,世上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吃惊了。” “看来你对心理学和精神病学的历史很有研究啊!” “我有博士学位。我在高谭学院教授精神病学史。” 斯卡佩塔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大学,于是询问它在哪儿。 “说了你也不知道。”他故作神秘地说。 <hr /> 注释: 第五章 <er top">一 她的用户名是“泼妇”,因为她丈夫经常这样叫她。这种称呼倒不一定是发泄对妻子的不满,有时反倒是恩爱的体现。 “别这样撒泼耍横,”每当妻子抱怨他抽烟或没把东西收拾好时,他会这样说,“我的小泼妇,我们来喝一杯吧。”这意味着他的情绪很好,正准备看新闻,这时通常是下午五点。 她会把酒和一盘腰果带进客厅,他则轻轻拍打着茶色灯芯绒沙发上的沙发垫。看了半个小时绝对不怎么愉悦的新闻以后,他会安静下来,不再叫她“泼妇”了。接下来他们会安静地吃晚饭,然后他就回卧室看书。有天他外出办事了,再也没有回来。 她不知道如果丈夫在家会怎么说。他绝不会允许她去做“高谭百事通”的匿名系统管理员,他会觉得这种窥探隐私、向别人泼脏水的工作令人恶心。他会说这种既见不到同事,也打探不出任何一个名字的工作实在是太疯狂了。他一定会觉得那个匿名专栏撰稿人的身份可疑,她连这个都不清楚就去当什么管理员可真是太轻率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让他知道她只是接了一名外国职员的一通电话就接受了这份工作,他肯定会吓一跳。那个人说自己住在英国,但说话腔调却和黑帮老大差不多。他没让泼妇的法律顾问插手,就强迫泼妇签署了数份法律文件,当她按要求做完每一件事后,就进入了为期一个月的无薪试用期。即便在这个月快要结束的时候,也没有人打电话来说她干得是多么完美,老板(泼妇觉得很可能就是那个匿名的专栏作家)能够雇用到她是何等幸运。总之,一句评价都没有。 她就这样做了下去。每隔两周,工资会准时打入她的账户。不用交税,相对地,也拿不到任何奖金,甚至连工作中必要的花销也由自己承担,比如说几个月前配置的一台新电脑和无线通信所必需的射程扩展器。她没有任何假期,加班也没有报酬。但如同那名职员所说,“七天二十四小时在线”的工作就应该是这样的。 泼妇早前也有正常的工作,上一份是在顾问公司担任数据库市场经理。她并非毫无阅历,深知现在的雇主的许多要求并不合理,如果能查清老板是谁,她完全可以起诉,但她不想抱怨什么。她觉得自己的收入够丰厚了,能为一个不知名的大人物工作是无上的荣耀。无论怎么说,至少在纽约,这个独树一帜的网络专栏已经成为街谈巷议的热点话题了。 每逢假期,泼妇总会特别忙碌。倒不是她的个人原因,接手这份工作以后,她就没指望过有假期。假日的网页浏览量比平时要多得多,必须为栏目的主页设计一个激动人心的标题。泼妇非常聪明,但不可否认,在刊头设计方面她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天賦。 到了一年的这个时候,专栏的出刊频率也加快了。平常每周会出三期,现在为了取悦、回馈热心读者和赞助商一年来的支持,特别加快更新。从圣诞前夜开始,泼妇就要每天推出一个专栏。只有一次,老板把几天的栏目内容一起交给了她,她在网络上设置它们每天定时推出,才获得了难得的喘息时间,出去办了一两件小事,做了个发型,在街上走了走,终于摆脱了电脑。老板从来没有仔细考虑过这项工作给她造成的不便。事实上,实际情况比这还要糟。 她怀疑老板是故意的。他(她)肯定会一次准备几天的专栏,只是存放在某个网络硬盘通过某种程序在几天内每天给她发一条。这种做法暗藏着两条重要的信息。 首先,老板和她不同,不必每天端坐在电脑前,而是有自己的生活或是另一份工作,还能做一些诸如和朋友、家人一起出去旅行的事,可以随意选择休息时间。其次,老板从不为她着想,经常有意无意地提醒她,她是何等无足轻重,完全被藏在幕后的大人物所控制和掌握。她仿佛是个毫无存在感的人,即使在完成所有工作后,也无权利要求一两天的休息,想都不用想。她必须时刻等待着老板的指令,一旦需要,马上进入到工作状态。老板有什么吩咐或驳回,都只要动动鼠标就可以了。 泼妇并不愿意把圣诞新年假期看成享受人生的机会,这对她来说不过像一艘空船,将她从一个年份自然地载到下一个年份,只会使她想起她失去的一切以及毫无指望的余生。现实是残酷的,留在脑子里的又都是些悲惨的事情。她不愿去想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但理智常会使她注意到——这里又多了几根花白的头发,那里的关节僵硬了不少。 总有一天,对着镜子时,她会发现里面的女人已经远不止三十岁,丝毫不见往日的风韵。糟糕的是,这一天似乎就在眼前。这些天她只要一照镜子,首先注意到的就是浑身上下松弛、起皱的皮肤。她发现细小的色斑已经在身体上蔓延开来,头发也和外面的花园一样,自从他们搬进来后就日渐荒芜。她不知道身体上要这么多暴露的血管有什么用,也许为了看她的笑话,让身体里多余的血液为皮肤上的各种细胞染上点色彩吧。 对于她来说,在圣诞、新年这段并不愉快的假期里得不到一点休息时间是合适的。她总会守在电脑旁,等待着老板发来下一次专栏的内容,不去在意它们究竟是何时做的。新年这一天,老板连续发来两份内容,这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快感。这些内容自然是极具震撼力的。 收到第一份后没多久,第二份也来了,她被里面的内容惊呆了。老板从来不在专栏中重复报道同一个公众人物,一天里连续两遍则更是前所未有。两份稿子都把矛头对准了凯·斯卡佩塔医生,但第二份无疑比第一份更刺激,因为它涵盖了好新闻的一切要素:性、暴力和天主教会。 她期待着纷至沓来的读者评论,觉得这次的恶意中伤也许和上次一样,虽然会引起广泛的猜疑,但没人会为此而负责。但是她又觉得非常疑惑,急于知道受人爱戴的女法医为什么会把她的老板气成这样。 她又仔细读了一遍新专栏的内容,确认没有错误。她一边调整着专栏的格式,一边猜测着老板是怎么弄到这些高度私密的信息的。按照惯例,她把这些劲爆的内容改成了特定的红色字体。从来没人听说过的消息是最受欢迎的。专栏内容大多来自读者发来的八卦、流言、奇闻逸事,泼妇将它们筛选出来,发到老板在网上设立的一个研究档案文件夹里。但关于斯卡佩塔医生的这些信息她以前从没见过。 那么老板是从哪里弄来这些信息的呢? 显然,如果这些内容属实,那么凯·斯卡佩塔医生无疑出生于一个贫穷、没什么文化的意大利移民家庭:她姐姐年轻时恣意妄为,与许多男孩发生过关系;母亲是头愚蠢的母牛;父亲则是一个被赶下船的蓝领工人,在她的帮助下勉强维持着一间杂货店。多年以后,老斯卡佩塔在卧室里癌症不治时,凯扮演了医生的角色,这也许正是多年以后她醉心于尸体研究的原因吧。教区神父觉得她很可怜,于是把她送进了迈阿密的一所教会学校。在那里,她被看作呆子、好哭鬼和告密者。总之,没一个女孩喜欢她。 专栏到这儿,老板开始用起了讲故事的手法,让内容更具吸引力。 ……在那个不寻常的下午,满口大话的佛罗里达姑娘凯独自待在化学实验室里,为了争取额外的学分而努力着。这时波莉修女出现了,她穿着一件黑色的无袖外套,像阵旋风似的席卷过空旷的房间。戴着头巾和面纱的她露出小眼睛刻薄地看着小凯。 “凯,天父是如何教导我们要‘宽恕待人’的?”波莉修女两手叉腰,气势汹汹地问。 “我们要像他原谅我们一样原谅别人。” “你照做了吗?你有什么要狡辩的?” “我没能做到。” “你太爱打小报告了。” “波莉修女,情况是这样的。当时我正在做数学题,桌子上放着我的铅笔。莎拉把我的铅笔折断了,这样我就必须去买铅笔,她知道我很穷……” “你又在打小报告了。”波莉修女把手伸进口袋说,“天父让你悔过。”然后她把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塞进凯手里,打了她一巴掌。 波莉修女让她为敌人祷告,并且原谅他们。她严厉地谴责了凯的告密行为,清楚地表明天父看不起告密者。 在过道那头的浴室里,波莉修女锁上门。一边脱下身上的皮围裙,一边命令小凯脱下花呢外套、竖领衬衫和内衣,弯下腰,两手抓住她的膝盖…… 确信内容整理好以后,泼妇在键盘上输入了管理员密码,然后进入了后台发布程序,很快就把新一期的专栏发布了出去,心里却疑虑重重。 斯卡佩塔医生是不是做过什么得罪了老板的事?这个老板究竟是谁? 泼妇往电脑后的窗户外看了一眼,突然注意到她所住的这幢高档砂石建筑对面的街道上一整天都停着辆警车。也许搬来了一个警察,不过她觉得普通警察应该付不起默里山住宅区昂贵的租金,于是想到警察很可能在执行监视任务,也许又有抢劫犯或者精神病患者脱逃了吧。她把视线收了回来,思考老板为什么要明目张胆地毁灭她所敬仰的女法医的名誉。 她上一次在电视上看到斯卡佩塔是圣诞节后的一两天,那时贝·布托刚刚被暗杀。斯卡佩塔医生在屏幕上圆滑而又深入浅出地向观众们解释着手榴弹、子弹和钝器伤对人造成的伤害大小取决于大脑和脊柱伤在了哪个部位。也许正是这档节目触发了老板撰写第一个专栏的灵感,但第二个呢?也许他对斯卡佩塔抱有极大的偏见。如果是这样,她为之工作的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他是不是对巴基斯坦人、伊斯兰教、民主制度或是抛头露面的女人非常痛恨呢?又也许只是偶然。 但泼妇并不觉得老板和斯卡佩塔毫无干系,她凭直觉想到了一个从来没有考虑过的可能性——她怎么知道她不是在为一个恐怖组织工作呢?那些人可能利用这个声名狼藉的八卦专栏与潜藏的极端主义者联系,宣扬恐怖主义,更重要的是,可能在利用这个专栏为恐怖分子筹集经费。一想到此,她便觉得毛骨悚然。 泼妇并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但果真如此,不速之客的登门纯粹是时间问题。或许是国土安全局的人,也很有可能是她所从事的这份隐秘而可疑的职业背后掩藏的恐怖分子,虽然她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吐露过自己的工作内容。 在她看来,知道她在为“高谭百事通”栏目工作的只有当初通过电话雇用她的那个带意大利口音的男子(不过她从没见过这个人,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以及撰写专栏并把内容发给她的神秘人物。她把发来的文字作些修改后,就发出去,由电脑程序在午夜过后的头一分钟将专栏发布在网络上。如果背后真是恐怖分子,那么斯卡佩塔就是他们的目标,他们想在事业和生活上对她施以双重打击。她的生命肯定会处于危险之中。 她必须马上去警告斯卡佩塔。 怎样才能在不暴露自己是匿名网站的匿名系统管理员的前提下,做到这点呢? 做不到。 她坐在电脑前左思右想,目光对准了窗外的那辆警车,心想也许可以发条匿名信息给斯卡佩塔。 她正沉浸在这些不愉快的猜测和遐想中的时候,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微微有些吃惊。可能是住在对面公寓的那个奇奇怪怪的年轻人吧。和所有有家人牵挂的人一样,他回家欢度新年去了。或许他已经回来了,想跟她借东西或打听些什么吧。 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恐惧地发现外面的那人面容狰狞,秃顶,戴着一副早已过时的线框眼镜。 我的天哪。 她抓起电话,手忙脚乱地摁下了“911”三个数字。 <er h3">二 在贝尔维尤医院的咖啡吧里,本顿·韦斯利和杰米·伯格坐在后墙边的粉红色咖啡座上,这里私密性很好。那些不认识的人见了伯格,总会多看两眼。 她长得非常标致,中等个头,曲线玲珑,眼眸深蓝,头发乌黑闪亮。她的衣着总是很得体,今天是深褐色的毛衣,内搭带一圈扣子的黑色汗衫,下身是背后开了衩的黑裙子,裙子两边各镶着一条银色的皮带扣。伯格并不善于挑逗男人,但也不排斥有女人味。出庭时律师、警察和暴力犯罪者开始用不怀好意的眼光打量她的身体时,她总会靠近对方,用手指着自己的眼睛说:“看着我的眼睛,我和你说话的时候请看着我的眼睛。”这句话已经成了纽约司法界的名言。 她让本顿想起了斯卡佩塔。她们的声音都很低沉,说起话来总会给人一种发号施令的感觉。她们的体态同样轻盈可人,但是伯格的标准体形更对他的审美,有一种雍容华贵的视觉效果。他也会对她有性幻想,这点他并不否认,但是正如他刚才在电话里和托马斯医生强调的一样,他忠于斯卡佩塔,而且会始终如一地爱着她。即使在灵魂深处,他也没有动摇过。每当他幻想起与斯卡佩塔无涉的性爱画面时,总会及时地把自己拉回现实。他不会背叛她,永远不会。 他的品行并非一直这样无可指摘。托马斯医生是对的,他背叛过他的第一任妻子康妮。如果他肯早点面对自己的感情,背叛也许自进入联邦调查局之初就开始了。实际上,在开始当调查员的前四个月,他也和其他男人一样翻翻杂志、看看电影,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晚上最多去会议室喝两杯啤酒,然后就回宿舍,释放一天下来积累的压力,寻求片刻的解脱。 和康妮结婚以后,他们的性生活一直很和谐。斯卡佩塔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以后,他们一起处理了许多案子,这种和谐才渐渐被打破。埃兹旅店发生的事彻底毁了这桩婚姻。他失去了头一任妻子和半数可观的财产,三个女儿也不再和他往来了。直到今天,一些联邦调查局的老同事还不肯原谅他,觉得他至少在操守方面有些问题。他管不了这么多。 对女儿们的亏欠和同事们的指责让他感到忧心,但他更时常担心自己会重蹈覆辙。他觉得如果给他机会,背叛行为很可能会重演。他经常想象背叛妻子的场景。有时他也会回想起那天晚上在埃兹旅店的情形,那天他受伤流血需要缝针,由斯卡佩塔负责照顾。她帮他缝上伤口以后,他顺势剥下了她的衣裙。这不是他的想象。 每当他回想起那一幕,最感惊讶的却是自己和斯卡佩塔共事整整五年以后才和她发生关系。和托马斯医生谈话时,对过往回忆得越深入,他越是会对旧事感到惊诧,对斯卡佩塔五年来的无动于衷感到不可思议。她一直不知道他对她的感觉,她更清楚自己的感觉。斯卡佩塔曾向他坦承有时她还是能看出点蛛丝马迹的,当她发现他把公文包放在裤裆前面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又勃起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喜欢上我了吗?” “也许吧。” “在停尸间?” “没错。” “你还记得那些日子,我们在匡提科那间可怕的会议室里研究案情,埋头于枯燥的报告和照片之中,没日没夜地进行着严肃而无情的对话吗?在那段时间里,你也会想着我吗?” “那段时间我对你的思恋与日俱增。会议结束后,当我送你到汽车跟前的时候,我强令自己不要跟着你上车……” “如果那时我就知道你的想法,”有天晚上当他们喝下许多红酒后,斯卡佩塔对他说,“我会马上勾引你,那么接下来的五年也不会那样唱独角戏。” “唱独角戏?你指的是……” “我的工作对象是死人,不代表我就得独自一人。” “我不这样做主要就是出于一个原因,”本顿陷入遐想时,杰米·伯格对他说,“政治上的正确性。政治上的敏感度。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听。如果我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那是因为最近几天我睡眠太少了。” “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是有人说我们对罪犯区别对待。尤其是现在,公众对于侏儒症方面的问题空前敏感,处理时稍有不慎便会遭到媒体陈词滥调的攻击。今早的《邮报》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他们把标题做得这么大。”她双手比画着,两只手之间的距离足有两英寸那么宽。“侏懦杀人案。这个标题真是太可怕了,是我们最不想看到的。我觉得我们很可能会激起公众的强烈抗议。如果其他媒体纷纷跟进,把矛头对准这里,我们可就难收拾了。”她盯着本顿,停了一下继续说,“不幸的是,我并没有你那种控制媒体的本事。” 这一说辞好像别有所指。 本顿没想到伯格会说起这件事。据他所知,特莉·布里奇斯的案子并不是唯一让伯格挠头的事。他犯下了一个战略性的错误,他刚才该伺机和她谈谈“高谭百事通”的事。 “现在的记者就喜欢小题大做,”她说,“读者则永远都不辨真假。” 她本会因为本顿的故意隐瞒而指责他,但事实上本顿并没有对她隐瞒什么,因为彼得·马里诺并没有被起诉。托马斯医生的分析没错,事发时本顿不在斯卡佩塔的宅子里,他也永远不会知道去年五月那个温暖潮湿的夜里马里诺到底对斯卡佩塔做了什么。马里诺醉酒后的暴行没有被新闻界发现,也没有成为民众谈论的焦点。对于本顿来说,即便就此事对外作个简单的暗示也意味着对斯卡佩塔的背叛,同样也会把马里诺推入窘境。事实上,伯格一向最反感这种谣言了,她也不想成为这类传言的始作俑者。 “不幸的是,”本顿说,“同一类事又在这个医院上演了。这次的病人就是那个叫奥斯卡的人。” “看来又要大闹一出了。”伯格说。 伯格抓起了咖啡杯。只要她手一动,本顿就会注意到她原先戴着的大钻戒不见了。去年夏天,他与伯格相隔多年重逢的时候,他很想问个究竟,最终没问,伯格也只字不提她的亿万富翁丈夫和她的那些继子女们。即便她的事在警察中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她也依然守口如瓶。 也许是真的没什么可说。也许她的婚姻并没出状况,也许是最近她对金属过敏或是害怕被劫财。但如果是后一种情况,她更应该担心手上的那块宝珀表,本顿估计它应该在十万美元以上。 “不管在报刊上还是在电影里,痴呆儿和侏儒都是负面形象,”伯格接着说,“电影《威尼斯疑魂》加深了人们的这一印象。民间传说里有侏儒,王室里有侏儒,侏儒仿佛无处不在,见证着世上的一切。从恺撒的千古一胜到摩西在芦苇丛中的跨世纪发现,都少不了侏儒的参与。奥斯卡·贝恩一定也见证了什么事,同时委过于别人。他说自己被跟踪,窃听,还被某种电子设备所骚扰。他认为中央情报局很可能也牵涉其中,用电子武器和杀伤性武器折磨他,以此为特定的迫害性实验提供数据。” “他没有把这些详情告诉我。”本顿解释道。 “这是他一个月前给我打电话时说的,现在我随时会想起当时的情形。你觉得他的精神状况还算正常吗?” “评估结果中有许多矛盾之处,这点颇令人费解。我给他做了明尼苏达多项人格测验,测试结果表明,他有人格缺失的倾向。罗夏克墨迹测验则表明他对建筑物、花朵、湖泊、山脉具有较强的感知力,对人类反倒无动于衷。主题统觉测验的结果也证实了他是个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家伙。这类人通常不擅于与人交往,经常会出现焦虑、妄想、孤独、灰心、恐惧的症状。他画的轮廓投影画非常不错,但没有一张是人的全身像,只是一些长着空洞眼睛的人脸。这又一次印证了他具有妄想的特质。他时时刻刻都会觉得被人监视着。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的妄想症长期存在,这就是矛盾所在,我为此伤神不已。他的确有妄想症,但我觉得并非早前就有。”他又重复了一遍。 “他害怕的是一件现在对他来说真实存在的事情。” “这正是我的看法。他很害怕,很沮丧。” “根据你对他所作的测试得出的结果,他患上了妄想症。”伯格说,“你觉得这病肯定不是遗传的吗?和他少年时代的生活完全没有关系?还是说,他经常会妄想,或许只是因为他的个子比较矮,又可能是因为他经常会被别人取笑、虐待、歧视?” “总的来说,他并没有这些经历。他觉得迫害自己的只是那些警察。他反复对我说他恨警察,还说他恨你。” “但他却同意配合警方,而且态度还挺积极的。我猜他再积极,应该也不会让警方找到太多线索。”她好像没有听到奥斯卡恨她的那句话。 “我希望你能找他谈谈。”本顿说。 本顿的言下之意是,如果伯格是奥斯卡的潜在威胁者,也许奥斯卡反而能向伯格坦露内心世界。 “他竟然同意和一群他完全不信任的人合作,这点让我很疑惑,”她说,“我们可以对他为所欲为。只要凯同意过来,他就会允许我们采集各种人体样本,并答应和她谈。凯一到,他就同意我们检查他的衣服、汽车和公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害怕吗?”本顿说,“恕我冒昧,他很可能是想借此来证明没有证据能把他和特莉·布里奇斯的遇害联系在一起。他尤其希望向凯证明这一点。” “他应该考虑怎样向我证明才对。” “他不信任你,他信任的是凯。毫无保留地信任她。我为此感到担心。我们再来分析一下他的心态。他希望向凯证明自己是个好人,从来不为非作歹。只要凯信任她,他就安全了。凯的态度决定着他对自己的看法。现在,他需要的是凯对他的肯定,否则他说不定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这倒怪了,我们这些外人倒是对他的身份和所作所为一清二楚。” 本顿说:“你必须明白,成千上万的人觉得被人控制着思想,并忧心忡忡。他们相信自己是某种思想武器的受害者,觉得政府通过各种方式在监视自己,用电视、电脑游戏、化学药品、微波和器官移植等手段控制着他们的思想和人生。近八年来这种人越来越多。前不久我路过中央公园时就看到了一个,那家伙正在和麻雀说话,我看了他一会儿,他转过身,告诉我他是一个此种思想武器的受害者,与麻雀说话是他和外部世界沟通的特殊方式。如果他能让麻雀把他手里的花生吃掉,他就会觉得安心一点。他说他绝不会让那些浑蛋操纵他。” “没错,纽约就是这样。所有的鸽子身上都被安装了自动引导装置。” “他们还用雷达波给琢木鸟洗脑呢。”本顿说。 伯格皱了下眉头:“纽约有啄木鸟吗?” “你可以向露西咨询一下这方面技术的发展,咨询一下精神病人的噩梦实验是怎么回事,”他说,“实验证明,思想控制是真实存在的。我觉得奥斯卡认定世界上存在着所谓的思想控制。” “我想没有任何人会相信他的话。他们只会认为他是个疯子,觉得他的疯狂很可能是导致他杀害女朋友的主要因素。他有一些很不寻常的保护装置,手机后面贴了一层塑料保护膜,牛仔裤的后袋里也发现了同样的薄膜,跑车顶部装了个外部磁力天线,没人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莫拉莱斯调查官,顺便提一句,你还没见过他,说这是一种抗辐射的装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不是triField的一种测量仪?” “可以探测出极低频和超低频的频率加权。简单地说,就是一种探测器,一种电磁测量工具,”本顿说,“你站在房间中央把它举在手中,仪器上会有读数出现,表明你有没有被监听。” “管用吗?” “抓捕潜伏者时经常会用。”本顿说。 第六章 彼得·马里诺探员第三次拒绝了泼妇要给他上热茶、咖啡、苏打水和纯净水的请求。她决定换个策略。 “都快五点了,”她学着丈夫的口头禅说,“来点波本威士忌怎么样?” “我吃过了。”马里诺说。 “真不要吗?我一点也不觉得麻烦。我正要吃饭呢!” 她回到客厅。 “不用麻烦了,谢谢你。” 她重新坐了下来,意识到无法再和来人拖延下去了。她大大方方地给自己倒上一杯威士忌,玻璃杯碰到托盘时里面的冰块咯咯直响。 “我不常喝酒,”她坐在沙发上说,“我不是个嗜酒之徒。” “我不是来对你评头论足的。”马里诺探员说。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面前的酒杯上,仿佛那是个美女。 “有时人需要喝点酒才能让自己镇定下来,”她说,“如果我假装对你的到来毫不在意,那就太不诚实了。” 她花了十几分钟时间反反复复地验证马里诺到底是不是警察,但还是吃不准。拿警徽对着猫眼是罪犯惯用的伎俩,犯罪剧里常有这桥段。她拨了“911”,证实了门口的男人确实是个警员,这才让他进了屋。其间一直没把电话挂断。小心一点总没错。 马里诺探员块头很大。斑驳的皮肤和脸上那块大红斑使泼妇不由得担心起他的血压状况。他的头基本上秃了,只在头顶四周散着几绺新月形的灰白。举止和长相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凡事较真、不太听取别人的意见、不为别人左右的人。她确信他可以一手拎起一个罪犯的脖子,把他们一齐扔到房间那头,好像他们是草做的一样。她怀疑他年轻时杀过不止一个人,怀疑他还维持独身状态,否则现状肯定会好一些。如果有女人照顾,他绝对不会这样邋里邋遢地出门。当然,这跟她没什么关系,她的涵养也不允许她开口询问。 泼妇多么想给他一些穿着方面的建议啊。体格大的男人只需穿裁剪得体的便宜套装。如果他穿上黑色套装,搭配白色羊毛衬衫,不打领带,穿橡胶底的系带皮鞋,那么看上去就会有吸血鬼穆斯特的神韵了。但她并不敢给他建议,害怕他的反应会和她丈夫的一样。所以她尽量避免仔细观察他。 于是她只能紧张地扯着闲话,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不厌其烦地询问马里诺要不要也吃点什么。她越喝越多,谈兴愈浓,而坐在她丈夫钟爱的皮躺椅上的马里诺反倒沉默了。 她必须从对方口中套出此行的目的。 她终于鼓足了勇气说:“我的情况已经谈得够多了。我想你肯定非常忙。你先前说你是调查哪类案件的探员?应该是抢劫吧。每年这个时候抢劫案最多了,如果让我想对策,我会选择住进一幢全方位服务的带门卫的公寓。街对面发生了抢劫案吗?我想你大概是想让我提供些线索吧。” “如果你能提供线索,那是再好不过。”马里诺探员说。躺椅上他那硕大的身形似乎小了一号,泼妇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和丈夫谈话。“你是在《邮报》上看到的,还是听邻居说的?” “都没有。” “我会这么问,是因为到现在为止这件事还严格保密着。因为某种原因,我们还没透露细节。外人知道得越少,我们警方越主动。你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对不对?所以我希望我们的谈话内容只是你知我知,最好别泄露给邻居或其他任何人。我是在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工作的特别探员,我的工作和法庭密切相关。不过我知道你并不想掺合进来。你听说过杰米·伯格吗?” “当然听说过。”泼妇回答道。她不知道这么回答是不是暗示了自己知道一些事情,怕自己会惹上麻烦。“我很支持她维护动物权益的那番言论。”她慌忙解释道。 马里诺静静地看着她,她也只能静静地看着对方,但最后终于忍受不了这种静谧诡异的气氛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她抓过酒杯问。 他的眼睛像探照灯般扫视着房间,似乎在寻找隐藏或是缺失之物。两块镜片闪闪发光。他仿佛对她收藏的大量瓷器狗和水晶狗非常感兴趣,对他们夫妇及他们与狗的合照也看了很长时间。她喜欢狗。比起她的孩子们,她更喜欢那些狗。 接着探员低下头来,看着櫻桃木咖啡桌下那张蓝绿色的毛织地毯。 “你养狗吗?”他问。 他显然是注意到了地毯上嵌着的黑白两色的狗毛,这不能算她的疏忽。吸尘器都没有办法。她也不想跪着,一根一根地把它们拔出来,怕沉浸在突然失去埃维的悲痛之中。 “我尽量收拾好家里,”她说,“但狗毛老钻空子,织物上的就很难取出来,同时它们也会在你的心里打上深深的烙印。狗总会找到办法和你紧紧相连。我说不清,但知道造物主在它们身上施加了魔力,任何一个仅仅把狗当成动物的人都没有灵魂。狗是折翼的天使,这世上的猫苟活着,而狗却是来游荡的。如果你赤着脚走,狗毛会像碎木屑一样嵌进你的皮肤里。我一直养狗,只除了最近这段时间。你参加了伯格夫人倡导的反虐待动物行动了吗?恐怕我酒喝得有些上头了。” “你说的是哪种动物?”马里诺问,也许是想冲淡紧张的气氛,但泼妇不太能确定他的潜台词。“是两条腿的还是四条腿的?” 她觉得还是认真对待为好。“也许你把两条腿的人类也称为动物,但在我的词典里,他们不配。动物没有冰冷的心肠和残酷的思维。它们只是想要被爱,除非它们患病、遇上了是非或碰到了克星。更重要的是,它们从不抢劫和杀害无辜,也不会破门而入。可以想象,度假归来的人看到家里一片狼藉时会是什么心情。我倒是可以告诉你,这附近的多数公寓都是很容易被闯入的。没有看门人,没有警卫,很少有人装防盗系统。我家也没有防盗系统,我想这一定没逃过你的眼睛。保持警觉是你的职业要求。你看看你,也和它们差不多了,我指的是四条腿的动物。” “什么四条腿的动物?”马里诺探员差点要笑了,似乎觉得她的话非常有趣。 “我可能语无伦次,请别介意,”她说,“我读过报道杰米·伯格的文章,认为她是个完美的女人,善待动物的慈祥女人。她取缔了好几家出售生病动物和基因混杂动物的黑心宠物店,也许也有你的功劳。如果是这样,我真该好好谢谢你。顺便提一句,我从那种店里弄到过一条小狗。” 听着这话,马里诺似乎没什么反应,他注意到泼妇试图够酒杯的动作越发频繁起来。经常是在三次伸手以后,她才拿起酒杯,啜上一小口。有那么一两分钟之内,她把马里诺可能在怀疑她的想法抛在了脑后。 “埃维是一只产自波士顿的小猎犬。”她从膝盖之间掏出一片纸巾。 “我问你养没养狗,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经常出去,”他说,“养狗的人总要出门遛狗,我想你也许会注意到一些动静。遛狗的人通常都会留意周边,不像推着婴儿晒太阳的一心扑在孩子身上。这是常识。”他透过镜片看着她。“你见过有多少人是推着婴儿车过马路的?如果出车祸会先撞到谁?一般来说,养狗的人观察周围会更仔细。” “你说得没错。”当知道她并非唯一一个去注意推着童车穿过纽约繁忙街道的行为的傻瓜时,泼妇显得相当振奋,“但我现在确实并没养狗。”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这次打破它的是马里诺探员。 “埃维怎么了?”他问。 “把它带到街角那家宠物店的人不是我。那家店是叫什么‘宠物皇宫’吧。他们声称‘给宠物最好的治疗’,我看应该是‘给兽医最好的待遇’还差不多,附近那些兽医的生意都是靠那个讨人厌的地方。有人把埃维送给了街对面的那个女人,但她养不好它,最后惊恐地把它送给了我。但不到一周,埃维就死于细小病毒症。这事刚过去,就在感恩节前后。” “你说的是哪个女人?” 泼妇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别告诉我是特莉被抢劫了。我没想过这种可能,因为对面只有她一户,而且屋子的灯整天都亮着。我从来没有想过,屋里有人时,竟然还会被闯进去。” 她摸索着酒杯,最终把它举在手里。 “我想她可能像大部分人一样在新年夜出去了。”她说完喝下一大口。 “她的情况我不太清楚。”她接着说,“我总是待在屋里,一到点就睡觉。我不会等着看时代广场的彩球下落仪式。我一点都不感兴趣。新年和其他日子没有什么不同。” “昨晚你是什么时候睡觉的?” 她想,看来刚才那番暗示自己并没有看到什么的话,马里诺显然并不相信。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她说,“我什么时候睡觉不是关键。我真正想说的是,我并没有整天坐在电脑前埋头工作。” 站在窗口能一览无遗地看到特莉的平房。他显然是吃准了这一点。 “我不可能每隔一分钟就往窗口望,”她说,“我像往常一样在六点钟吃晚饭。只是吃剩下的一点金枪鱼罐头,然后在卧室里看了会儿书,卧室的窗帘一直是拉上的。” “你在看什么书?” “我明白,你这是在试探我,以为我在胡编。我在看伊恩·麦克尤恩的《在切瑟尔海滩上》。这已经是读第三遍了。我一直希望最后他们能找到彼此。你也这样做过吗,重看一本书或电影,希望得到如你所愿的大结局?” “除非是纪实片,否则它们还是会按写好的方式结束。犯罪以及悲剧很像。你可以谈上个一百年,但还是有人被迫害,在事故中丧命,甚至死于谋杀。” 坐在沙发上的泼妇站了起来。 “你相信吗?我昨晚又把那本书看了一遍!”说着她走向似乎多年没打理过的小厨房。 “正如你知道的一样,”马里诺的声音在背后追着她,“昨晚没有人在家,你旁边的屋子和对面的屋子里都没有人。除你之外,所有人都在圣诞夜外出度假了。” 看来他已经作过了调查,掌握了这条街每个人的事,自然也包括了她。想到这儿,她把更多的洗洁精倒进了酒杯,该死的冰块还真是碍事!转念一想,那又怎样呢?她的丈夫是受人尊敬的会计师,他们从来不惹麻烦,也不和那些令人讨厌的人来往。泼妇需要遮掩的只有现在这份秘密职业,而这事,探员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打听到。所以她没什么好怕的。 “我希望你能好好回想一下,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她走回沙发时马里诺说,“昨天你有没有看到或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也许有某个人引起过你的注意?如果昨天没有,最近几天或几周呢?你有没有对出现在附近的某个人产生过怀疑?哪怕是模糊的感觉。你懂我在说什么吗?这里的感觉。” 令人忍俊不禁的是,他竟然把手指向了自己的肚子。泼妇觉得他的腹部以前一定要结实一些,看他下巴上松弛的皮肤就可以知道。他过去一定非常重。 “没什么异样。”她说,“这是条宁静的小街,你说的情况很少发生。对面公寓住了个贝尔维尤医院的年轻医生,他时常会吸点大麻,至于大麻的来头,你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不太可能是从附近买的。大概是从医院附近弄来的。住在楼下的女人,和我一样可以观察到街上的动静……” “你说的这些人昨晚都不在这里。” “她非常不友好,我是说她经常和男朋友吵架。不过那男人已经有一年多没露面了,我猜他是个罪犯。” “有没有修理工或快递员在这附近出现过?” “最近只有有线电视公司的人来过。”她看了看电脑后面的窗户,“从这里看出去,可以看见对面的屋顶上有个卫星接收器,我时常看见有线电视公司的人爬到屋顶上修理它。” 马里诺站了起来,看着警车旁边的那座屋子的屋顶。从背后看,西服显得紧巴巴的,他还没扣上扣子。 “我找到一条废弃的消防通道。也许平时快递员都是从那儿上楼的吧?你有没有见过有人从那里出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带着那么大的一个接收器爬梯子弄上去的,我的天哪。我可干不了这活,再说那点工资也养不起我。” 他看着窗外的茫茫黑夜,这个季节刚过四点,太阳就落山了。 “我不记得有什么梯子,”她说,“也从没见有人在附近爬过梯子,我觉得到屋顶应该还有别的通道。你觉得抢劫犯可能是从屋顶的通道出人对面那幢房子的?如果真是那样,这可真是个很大的隐患,我真该担心安全问题了。” 她抬头看了看房间里的灰泥房顶,琢磨着天花板的那边是什么状况。 “我住在二楼,我觉得这里最容易成为犯罪对象。有线电视公司的人应该把出人屋顶的门都锁上了吧。” 她突然显得惴惴不安。“我们这幢房子也有个废弃的消防通道。” “跟我说点那个把狗给你的女人的事吧。” 他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压得椅子咯吱咯吱地响,像是马上要裂成两半似的。 “我只知道她叫特莉。她的样子很容易形容,怎么说呢,是从小人国里出来的吧。我从来不用‘侏儒’这个词,这样说别人不太好。矮个子的人经常会参与各种表演,自从和她住对街以后,我对这种表演的兴趣也越来越浓了。她的男朋友个子也很矮,那人一头金发,长得很耐看,体格也不错。前不久我买菜回来碰巧在楼门口遇见他,他正好从跑车上下来。我就跟他打了个招呼,他很有礼貌地回了礼,手里拿着一束长茎的黄玫瑰。那一幕我记得很真切,知道为什么吗?” 马里诺扬着脸,耐心地等待着。 “黄色代表着多愁善感。代表爱情的应该是红色,大红代表着浓烈甜蜜的爱情。他手里的玫瑰花几乎和他的头发一个颜色。像是在说他是她的朋友,而不仅仅是男朋友,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那束黄玫瑰触动了我。我从没收到过黄玫瑰,一次也没有。相对于情人节收到的红玫瑰,我还是更喜欢黄玫瑰。别搞错,不是那种粉玫瑰。粉色代表萎靡不振,黄色另有一种强大的意思。看到黄玫瑰的那一刻,我的心总会马上亮堂起来。” “你还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她凝神静想。“我记得那次我买了半磅的蜜汁鸡胸肉。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就去找找当时的发票吧。保留发票的习惯很难改掉。忘了说了,我丈夫原来是个会计。” “你先说个大概吧,用不着去翻发票。” “好吧。我想他总会在星期六来看她。那就应该是上个星期六,我买菜回来的时候天快黑了。不过,其他时候我也在这附近见到过他。” “你见到他的时候,他是开车还是步行?是独自一人吗?” “就他一个。我看到他开车从这个街区经过。最近几个月见过好几次。我每天至少会出门锻炼一次,有时还顺便买点东西回来,除非天气实在太糟糕。你真的不想喝点什么吗?” 他们两个同时看向她面前的酒杯。 “你记得他上次出现的情形吗?”马里诺问。 “圣诞节是周二,最近一次看见他应该就在圣诞节那天。前几天我也见过他。现在想来,最近几个月我在附近见过他三四次开车经过,所以他可能经常开车从这里路过。你知道,我指的是没碰到他的时候也许更多。也许你没太明白。我想表达的是……” “你看到他的时候,他是不是盯着特莉的房子?车速是不是慢了?哦,我明白了。你看见他一次,也许意味着你不在街上的时候,他经过了二三十次。” “他的确开得很慢。没错,”她啜了口酒,“我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看来人不可貌相,马里诺虽然外表寒酸,措辞含混,却极有智慧。她不想因为马里诺而陷入不必要的麻烦。他是那种只凭微小的征兆就能把对方攥在手心的人,刚才的疑虑又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如果他是恐怖组织的人该怎么办?这就是他上门的原因吗? “他一般什么时候会来?”马里诺问道。 “每次都不一样。” “整个假期你都窝在家里,你的家人呢?” 这一问话使泼妇不由得怀疑他已经知道了她在中西部的那两个女儿。她们平时都非常忙,只在有求于她的时候才会假惺惺地来问候。 泼妇回答说:“我的两个孩子情愿让我去探望她们。我不太喜欢旅行,尤其是这个季节。她们嫌来纽约玩一趟太费钱了,尤其这个时候。我从来不认为加拿大元会比美元值钱,我们过去总爱拿加拿大人开玩笑。现在我想该轮到他们嘲笑我们了。我想我已经跟你提过了,我丈夫是个会计。我很高兴他再也不会做这个行当了,现在的世道会让他心碎的。” “你说你最近没有见过你的两个女儿。” 他想必是把她的话字斟句酌了。但她觉得探员也已经知道她丈夫的情况。毕竟,那些事都记在公共档案里。 “我刚才说我不喜欢旅行,”她说,“我每隔几年会见她们一次。她们也会过来住几天,基本上是在夏天。她们住在谢尔本。” “离帝国大厦不远。” “是的,她们就住在第十七大道那幢外观可爱的欧式宾馆里。从这里走过去就行了,我从来没在那儿住过。” “你为什么不愿意旅行?” “就是不想出去。” “倒也没多大损失。最近旅行花费高得要死,航班还老是误点或取消,有时甚至会堵在跑道上,连厕所都不能用。你遇到过这种荒唐事吗?我就遇见过。” 她一边想象着住在谢尔本宾馆的完美场景,一边无意识地把手里的面巾纸扯成了细条。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太傻了。但现在还不行,她不能丢掉手头的工作。但丢掉了又如何呢? “我就是不想出去。”她说。 “这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我喜欢原地不动。你开始让我觉得不舒服了,你好像是在谴责我。你似乎完全不相信我的话,像是我有意隐瞒了什么。我已经把知道的全讲了,我没有掌握什么有用的线索。我不该在喝酒的时候和你交谈的。” “如果我要谴责你,最有可能是什么原因呢?”马里诺操着一副刺耳的新泽西口音说,目光透过镜片直视着她。 “去问我丈夫吧。”她对躺椅努了努嘴,仿佛他也在这个房间里。“他会直率地看着你,问你唠叨算不算一项罪名。如果算,他会让你把我锁起来,把钥匙扔了。” “我跟你实说吧。”马里诺身体向前探了一点,椅子又随之咯吱咯吱响。“你算不上唠叨的人。你是个不该在节日期间独自一人的优雅女士。你对周围发生的事一清二楚。” 听了这番话,泼妇差点没哭出来。她想起了金发矮个子和他手里的那束黄玫瑰。但这只会使她的情绪更加糟糕。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她说,“我指的是她的那个男朋友。他肯定对特莉非常痴迷。特莉转送给我的那条小狗就是他送的。特莉不知道怎样养狗,宠物店又不肯把它收回去。真是奇怪,世上还会有这种事。一个只是会在路上偶尔遇见寒暄两句的人,有天突然提着只盖着毛巾的篮子出现在你家门口,像是来送自制点心给你。这无论如何都讲不通。正如我刚才强调的,实际上我和她并不熟,以前她也从来没有向我示好。她说必须为小狗找个家,不知道我能不能收下它。她知道我一个人住,不出去工作,她实在想不出除了我这里,她还能把狗送到哪里。”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感恩节前后。差不多一周后吧,我告诉她狗死了,是我正巧在街上遇见她。她好像很伤心,并且道歉说给我带来了麻烦。她说要是我看中了什么狗,她可以为我再买一条。我觉得她简直太实际了。我知道她有什么念头,你也许想知道我有没有去过她的公寓。从来没有,我连她住的那幢屋子都没有进去过,更不知道抢劫犯会看上她的什么财产。我想,她也许会有些珠宝吧。我倒记不得她戴过什么昂贵的珠宝。实际上,我根本没在她身上见过珠宝。我问她为什么会认为我想在她男朋友买埃维的那家宠物店再买条小狗,她说没什么,她也不想在那个宠物店再买什么。我不知道她这话是真是假。没有比‘宠物皇官’更糟的地方了。她告诉我‘猫狗之家’连锁店不错,如果我想在那儿买只小狗,她可以付钱,从纽约或新泽西任一家连锁店买都没问题。我知道那家店里有许多不错的东西,也很认真地想过是不是要再养条狗。诚实地说,考虑到这次发生的事,我倒想养会吼会叫的动物了。如果家里有条狗,劫匪不一定敢破门而人。” “会趁你出去遛狗的时候溜进来,”马里诺探员说,“如果你在半夜里出门遛狗,劫匪光顾的概率会比白天高很多。你仿佛是在对躲在暗处的劫匪说:我出去了,你快上我家来拿东西吧。” “我对安全问题没那么天真,”泼妇说,“如果是小型犬,用用宠物狗专用尿垫就可以了。很久以前,我养过约克夏,我教它在纸盒里大小便。我把埃维放在手掌上,然后学着大狗朝它吠叫一声,它马上乖乖地跳到我的膝盖上,然后下到地上。只有坐电梯和有人经过的时候,我才会把它抱起来,除非它和遇见的人很熟。我不太愿意带埃维出去,它毕竟还小,到了满是灰尘的街上一定会得病的。我敢肯定,那个小矮个在‘宠物皇宫’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患上了细小病毒症。” “你怎么能肯定那条小狗是她的男朋友买的呢?” “天哪,你怎么这么问?”她双手捧着酒杯,思量着这问题中的含义。马里诺屁股底下的躺椅一直在咯吱咯吱地响。 “我太想当然了,”她说,“也许不是那个男人送的呢!” “把你的所见所闻讲给我听,别加入过多的猜测。我对每个证人都是这样说的。” “我是证人吗?” “你认识她,而且住在她家对面。” 她看到了什么吗?她撕着纸巾,目光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希望那一边千万别有进出屋顶的门才好。 “假设你在写小说,”他说,“你准备好纸和笔了吗?比方说把特莉将小埃维交给你时的场景写下来。我就坐在这儿等,你写完以后读给我听。” 第七章 <er top">一 “9-11”发生以后,纽约市决定为首席法医办公室修建一幢十五层高的蓝色玻璃DNA检验大楼。 通过短串联重复序列、单核苷酸多态性和低拷贝数描绘等前沿技术,科学家可以对仅有的十七个人体细胞样本进行分析,并且花费不了多长时间。碰到紧急案件,伯格希望能尽快得到结果时,几小时内就能得到分析报告。 “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他干的。”伯格说。 她把分析报告的复印件递给本顿,女服务生在一旁默默地为他们添上咖啡。 “只有些似是而非的数据,”她说,“实际上,特莉·布里奇斯的阴道分泌物样本和我在以前其他几起案件中看到的一样令人困惑。没有精液或别人的DNA。我跟莱斯特医生商量过,但没有什么结果。我倒想听听凯会怎么说。” “提取的那些样本在DNA联合检索系统里比对过没有?”本顿问。 “有一份对上了,但却让事情变得更加诡异。因为那竟然是一个女人的。” “她的数据为什么会在检索系统里?”本顿浏览着分析报告,问道。 报告里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内容,除了莱斯特医生提交的实验样本,结果和伯格所说的无异。 “二〇〇二年她开车撞死了一个人,”伯格说,“当时她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撞死了一个骑自行车的孩子,被判有罪,处以缓刑。撞人地点不是在纽约,否则就算她年纪已经很大了并且痛哭悔过,也不会就缓刑那样简单。车祸发生在佛罗里达的棕榈滩,不过,她在纽约有一幢林荫别墅,现在还在她的名下。但特莉·布里奇斯遇害的时候她正在参加跨年聚会,因此可以断定她和这桩谋杀案毫无关系。你知道棕榈滩的法官为什么会轻判她吗?当时她自己也伤得不轻,腰部以下到现在都完全不能动。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一个半身不遂的七十岁老妇的DNA会在特莉·布里奇斯的阴道分泌物中出现?” “样本和分析报告有没有可能出些蹊跷的错误呢?” “她告诉我完全不可能出错。实际上,为了保险起见,我们特地拜托了最专业的莱斯特医生作的尸检,在技术上我们都很信赖她。上帝啊,为什么她老是要摊上尸检这倒霉事呢?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莫拉莱斯跟我说了些事。我看了莱斯特医生写的初步报告,你知道我对她的感觉。” “你也知道她对我的感觉。女人会对自己的性别深恶痛绝吗?我想也许会。我想莱斯特医生就特别恨女人。” “或许是出于嫉妒,或许是觉得别的女人降低了女人的总水准,要不两者兼而有之吧。换句话说,有些女人确实仇视女性。在当前的政治形势下,这种现象更是屡见不鲜了。” “今早验尸间的尸检一结束,实验室就开始马不停蹄地进行DNA检测,特莉的阴道分泌物样本被污染或者被贴错标签的可能性非常小,”伯格说,“他们甚至把法医办公室所有工作人员的DNA样本拿去比对,自然包括首席法医本人的。在前天晚上,所有在场警察的已经作过了比对——为了避免和嫌疑人的相混淆,他们的DNA早就存入了数据库。经过检测,法医办公室人员的样本均未出现在现场,包括莫拉莱斯和那两个把尸体抬到停尸间的小伙子。当今DNA检测已经相当精确了,哪怕在现场呼一口气,都有可能留下DNA的踪迹。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有没有人问过棕榈滩的那个老妇是否认识奥斯卡·贝恩,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本顿问。 “这件麻烦事是我亲自办的,我给老太太打了个电话,”伯格说,“她在读到《邮报》上的那条消息前从来没听说过贝恩这个人。听起来她对于我暗示她可能与贝恩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关系感到非常愤慨。打个形象的比喻,即便她和一个侏懦坐在一起等车,她都会尽量不去看他,以免引起对方的尴尬。” “她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把她和奥斯卡联系起来?你跟她提DNA的事了吗?” “什么也没提。我说在调查过程中碰巧提到了她的名字。她马上联想到了被她撞死的十六岁男孩,说那对父母挖空心思找她的麻烦。比如说,向民事法庭提起诉讼,要求她赔偿医疗保险之外的那笔医药费。被撞的男孩就完全没错了吗?她说媒体不顾事实杜撰了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猜测那对父母很可能是看了《邮报》上‘侏儒杀手’的那篇报道后,故意把她拖下水,要她难堪。” “真是老浑蛋!” “我还是认定样本是在哪个环节被污染了,”伯格说,“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也许凯能帮我解开这一困扰。但愿明天能得到奥斯卡的DNA样本。虽然我希望现场到处都有他的DNA,但从另一方面来说,阳性结果也未必能派上多大用场。” “他的电子邮件呢?不管他同不同意,你都能看到他的邮件,对吗?我想他一定给特莉发过电子邮件。”本顿说。 “我们确实可以进入他的邮箱,一有空我们就会去查看。这点没人会告诉他。总体上,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达成一个共识,那就是他远远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容易沟通。除非我们找到过硬的证据,否则现况很难被改变。我现在可真是骑虎难下啊!必须加倍小心。不过我还是想知道凯有什么发现。他们不正在诊疗室里谈着吗?我想知道他没有告诉我们的、凯在特定条件下才能透露的那些谈话。有个问题应该不用问了,但我还是顺便提一下吧。凯和奥斯卡·贝恩以前有没有交集?” “即使有她也不知道或是不记得了吧,不然我先前打电话跟她提到奥斯卡时,她一定会说点什么。”本顿说,“除非奥斯卡被正式逮捕,或者同意放弃医患保密条例赋予他的权利,否则我们永远也别想知道某些谈话内容。我了解凯,她不会有任何不恰当的言行。” “凯会认识特莉·布里奇斯吗?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完全无法想象。奥斯卡在提到特莉的时候,凯要是意识到自己认识特莉,她会马上从这起案件中撤离,或者至少会提醒我们,让我们有所准备。” “对凯来说也许并不轻松,”伯格说,“实际上你们夫妻两个都不会轻松。我想你们应该还没习惯这种生活。可以想象,你们在餐桌上常提起工作,周末、假期也概莫能外。也许你们平时拌嘴也大多是因为工作。”伯格凝视着本顿,“你们什么都谈,除非正好是某一起案件中的控辩两方,而此种情况也许永远不会发生。你们两个就像一支团队,彼此间没有秘密,在事业上密不可分。现在终于在私人生活上也密不可分了。真希望这种状态能一直持续下去。” “这可不像你说起来那么轻松。”本顿不喜欢伯格提他的私生活,“如果奥斯卡被控杀害了自己的女朋友,那事情就好办多了。这么想真可怕。” “我们永远都不会向别人承认我们希望某事成真,”她说,“但事实上,我们希望特莉·布里奇斯就是被奥斯卡所杀,否则再难找到嫌疑人。” <er h3">二 泼妇还记得雪花落在身上如针刺一般的感觉。她现在要去买一磅早餐混合咖啡,但又不想出去。过去的一天几乎没发生任何好事。 那天老板让她发布一篇名为“号外”的专栏,内容比以往都更为邪恶,她举棋不定,不知如何是好。文章中列举了一大批最终遭自己的崇拜者背叛的名人,并详细分析了原因。在为马里诺写的供词里自然要把这一段跳过去。这么算下来,要省略的内容可就太多了。比如说,不能告诉马里诺当她为特莉开门时有多害怕。她胆战心惊地开了门,把特莉让进了屋子,丝毫没有意识到“高谭百事通”的后台程序正显示在二十四英寸的大屏幕上。 特莉把篮子放在咖啡桌上,然后径直走向她正前方的那张书桌。泼妇拿起笔时,当时的情景突然历历在目,她决定跳过这一幕。 特莉看着屏幕上的内容,泼妇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 “这是什么?”特莉的个子实在太矮了,视线刚好与电脑屏幕齐平。 “我有时会看看‘高谭百事通’。” “怎么是这样?你是程序设计员吗?我不知道你还在工作。” “我比较笨,所以才把代码调出来看看。快坐下吧。”为了尽快退出程序,她差点把特莉撞倒在地。“我当然没有工作。”她慌忙澄清道。 特莉坐在沙发上,脚刚刚伸出坐垫的边缘,当然还是因为个子。她说她会使用电子邮件,但除此之外,她对电脑一窍不通。不过,她对“高谭百事通”倒是耳熟能详,因为铺天盖地都是这个栏目的广告,也常被人聊起,可她从没看过。在研究生院读书时可没时间去顾那些东西,再说她对八卦也完全没有兴趣。实际上,她听说那个专栏尽是些糟粕。她想知道泼妇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我不知道怎样写电影剧本,”泼妇对马里诺探员说,“我觉得他们可能会去修饰语言。事实上,现在写电影剧本的人都会借助一种特殊的电脑软件。在瓦萨尔学院读书的时候,我选修了一门戏剧课,看了许多话剧和音乐剧的剧本。它们只是用来表演、歌唱,而不是用来念的。希望你听了我的话不要生气,我倒情愿写得直白一点。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念一段给你听听吧。” 她的喉咙一阵发痒。回忆和威士忌使她变得感性起来。她觉得马里诺探员如果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就不会这样一直赖在躺椅上不走。眼下的事一定非常重要,让她写下一份类似电影片段之类的东西,一定意味着马路对面发生的事情是某起更具威胁性的事件的一部分。除此之外只剩下一种解释,当然情况更糟:他也许是为联邦政府效劳的间谍,非正常的银行交易让他怀疑她和恐怖分子有关。再加上那些来自英国的电话以及她没有及时交纳的税款,毕竟从书面文件上看,除了社会保障金和不多的一点外快,她不应该有别的收入。 她念起纸上记下的内容。 <er h3">三 特莉把篮子放在咖啡桌上,二话没说就爬上了沙发。显然她很擅长即兴发挥,知道怎样弥补自己身材的不足。她似乎毫不费力,但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坐下的样子,所以看到她的脚像玩偶那样刚刚伸出沙发坐垫时,还是略感惊奇。不管她说了些什么或是做了些什么,有一点相当重要,那就是当我开门的那一瞬间,我能感觉到她沉浸在深深的悲哀之中。她没出声,但表情却非常狂乱。从她举着篮子的动作来看。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快。 我必须提一下她当时的穿着,因为这也是场景的重要组成部分。蓝色牛仔裤、长筒靴、球袜和浅蓝色的棉衬衫,没穿大衣,但是戴了一副清洁手套。可想而知,只有着火这种大事才会让她这样失魂落魄地跑出公寓。总而言之,她真的遇上大麻烦了。 “出什么事了?”我问她。接着我又问她要不要吃点点心。她谢绝了。 “我知道你喜欢动物,特别是狗。”她看着陈列在房间里的水晶狗和瓷器狗说。那些小玩意儿都是丈夫送给我的礼物。 “你说得没错,不过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打听到的。从你住在街对面起,我就再也没养过狗了。” “我们俩站在街边闲聊时,你提过以前养过的那些狗,还总留意周围遛狗的人。我很抱歉,但这事情实在是太紧急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把它送到哪里去。” 我把篮子上的毛巾拨了开来,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都快裂开了。埃维比小手电筒大不了多少,躺在篮子里一动不动,开始我都觉得它死了。特莉说是别人送给她的,但她养不好。她男朋友想让宠物店收回去,但那儿竟不肯。埃维并不算太吵,但我马上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小女人没法把它养好。直到我把它抱起来放在胸口上,它才动了动。顺势把头靠在我的脖子下面。我叫它埃维是因为它很像…… <er h3">四 泼妇用纸巾擦干眼睛,然后对马里诺探员说:“对不起,我念不下去了。这大大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我仍然在生气。为什么要故意惹我不高兴?如果这是在戏弄我,我会向杰米·伯格办公室递交一封投诉信。不管你是不是警察,我照样投诉你。假使你是政府的间谍,那就不妨直说,我可以和盘托出。” “我没有戏弄你,也不是什么天杀的间谍。”他说。从他那坚定的语调里泼妇感觉到了真诚。“我可以向你发誓,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过问。但我显然需要知道特莉把病狗带过来的事,因为这事实在不同寻常,和我掌握的一些情况并不吻合。今天早些时候我一直待在她的公寓里,和她的父母谈过以后把那套公寓搜了一遍。他们住在亚利桑那,说不定你也知道。” “我不知道。我想象不出她的公寓会有多乱。” “你说你从来没去过她的公寓。” “是的,没去过。” “我这么跟你说吧。她不是个会养宠物的人,她的家非常干净,可以直接坐在地板上吃饭。任何一个干净成那样的人都不会养宠物。看到屋里那些抗菌皂之类的洗涤用品后,我对这点更加确信了。之后,我给她的父母打了个电话,问了两三个问题,宠物的事情最初正是从他们那里听来的。他们说她从小就没养过宠物,也从来不会去碰别人家的宠物。她不会去碰狗或猫,她害怕它们,还憎恨天上的飞鸟。我透露这些情况,是希望你在回想刚才描述过的场景时,重新从完全不同的角度审视几处细节。她上你家时没穿大衣,却戴了清洁手套。你是觉得有人把病狗送给她时她正巧在洗碗,没来得及换衣服就惊恐地飞奔过街来找你。” “没错,我正是这样想的。” “你问过她为什么要戴清洁手套吗?” “我问了。她的话和你刚才说的只字不差。她表情有些尴尬,马上把手套脱了下来,让我把它们扔出去。” “脱下手套以后她碰过那只小狗吗?” “她自始至终都没碰过那只小狗。把手套脱下来以后她马上就离开了我家,我们之间的这次会面也就收场了。” “好吧。这么说,她戴上手套是因为害怕被病毒感染,不穿外套是因为害怕染上狗身上或者你公寓里的病毒。洗衬衫比洗外套要简单得多。我猜她一定把篮子和毛巾留在你家了。” “这是自然。” “她把小狗送给你时大概就知道它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了吧。” “我告诉过你我相当生气。” “你当然会生气。她很清楚那条小狗就要死了,所以才把它扔给你。这手可真够绝,她吃准了你是爱动物的人。利用你的心肠好,利用你太喜欢狗。但问题在于,她是从哪儿得到埃维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明白。”她似乎更加生气了。 和埃维共处的那几天对泼妇来说简直如地狱一般难熬。她总是抱着埃维以泪洗面,想尽办法让它喝点水、吃些东西。当她把埃维抱到兽医那里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了。 “熟悉特莉的人不会用小狗讨好她,”马里诺探员说,“更别说是只病狗。她男朋友应该不会做这种傻事,除非他是个浑蛋,恶意伤害她或是折磨她。” “是啊,她看上去心烦意乱,说失魂落魄也不为过。” “这让我想起了小男孩对付小女孩的鬼把戏。你还记得吗,用蜘蛛还有在鞋箱里放条蛇吓唬人。只要能让女孩尖声惊叫的事,他们都会干。特莉的胆子又特别小,她连病菌和灰尘都怕,更不用提疾病和死亡了。送给她一只病狗简直是残忍。” “如果你说得不错,那送她狗的人一定是个恶魔。” “你和特莉·布里奇斯做了多长时间邻居?”马里诺伸直腿,椅子又开始咯吱咯吱响。 “她搬过来差不多有两年了,我一直不知道她姓什么。我们算不上朋友,没有必要弄得那么清楚。不过是走在街上打个招呼的关系而已。通常只是在出门或回家时站在马路边聊两句,我想说明的是我也不知道她是否经常出门。我觉得她应该没有车,和我一样步行出门。两年间我还在其他地方遇见过她两次。一次是在兰兹衣帽店,显然我们都喜欢那里的鞋子。那次她正在试穿一双玛丽珍休闲鞋,我还记得当时的情形。还有一次是在古根海姆博物馆,事实上我记得那是我最后一次去古根海姆,去看杰克逊·波拉克的画展。我们在博物馆外的路上碰的面,停下来闲聊了几句。” “她也是去博物馆的吗?” “我想应该不是,她只是路过罢了。但我清楚地记得她当时气喘吁吁的,满脸通红。虽然那是个阴天,但她还是戴上了帽子和太阳镜,裹得严严实实的。我猜她可能是对什么东西过敏,或许刚巧哭过。我不敢直接问,我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 “她姓布里奇斯。”他又强调了一遍,“今天在《邮报》上登出来了。所以没人提到这点。” “我从来不看《邮报》,看新闻都是通过网络。”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最不愿意马里诺探员谈及互联网。 “不过多数新闻还是从电视上看来的。”她连忙补充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倒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大事?是入室抢劫吗?我看见有一辆警车整天都停在马路对面。你已经进去过那幢房子了,我最近也没看见她,我想她可能回家度假去了,也可能和男朋友一起出去了。发生了这种事,我睡觉都不安稳。我注意到你用了好几次过去时,就像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似的。你说你和她的父母也谈过了,我想不是什么好事。不懂她在亚利桑那的父母能扯上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要和她父母谈。是不是出大事了?” 他说:“再糟没有了。”她觉得自己的胃像针扎一样难受。 马里诺探员在对他来说有些局促的皮躺椅上向前探了探身体,说话时脸庞仿佛更大了:“你怎么知道马路对面发生了抢劫案?” “我只是觉得……”她完全不知怎么回答。 “很遗憾不是单纯的抢劫案。昨天晚上你的邻居遭到谋杀。很难相信你竟然没有听到外面嘈杂的车流声。事情正巧发生在你家对面,来了几辆警车和一辆法医办公室的大轿车。” 泼妇想到了斯卡佩塔。 “探照灯照亮了街道,开关车门的声音不绝于耳,警察毫不顾忌地高声说话,很难想象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他又重复了一遍。 “斯卡佩塔医生来现场了吗?”她脱口就问,接着用手擦了擦眼睛,心怦怦直跳。 他的脸色陡地就变了,好像她朝他竖起了中指。 “你这么问到底是他妈的什么意思?”马里诺探员的语气非常不友好。 回过神来时已经太晚了。在这一刻之前,她一直没把马里诺探员和斯卡佩塔联系起来。怎么可能呢?他就是报道上的那个彼得·马里诺?就是她编辑、发布的专栏上的那个彼得·马里诺?应该不会这么巧吧?那个马里诺不是住在南卡罗来纳吗?他不可能在杰米·伯格手下工作,绝对不会。伯格那样优雅的女士怎么会雇用这种男人?再怎么想也不会。泼妇觉得自己都快疯了,她的心跳得很慢,胸口像着了火一样。如果这个马里诺就是老板专栏里写到的那个人,那他绝没有理由坐在她丈夫的躺椅上。说不定他就是杀害对面那个小女人的疯子呢。 波士顿杀人魔就是这样选定残害对象的。先伪装成认真和善的人,在对方的客厅里喝上杯茶,听对方说话,然后就…… “斯卡佩塔怎么啦?”马里诺探员瞪着泼妇,好像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我担心她。”泼妇尽量平静地说。她觉得双手抖得厉害,不得不把它们紧紧地夹在膝盖之间。“我对她散发的那种公众吸引力感到担心,另外,她本身就……怎么说呢,她有一种成为话题人物的内在感召力。她在电视上的言论对于她谈到的那些人来说具有相当的震慑力。” 她做了个深呼吸。这回应该说到点子上了。她一定不能让马里诺觉得她读过网上关于斯卡佩塔的新闻,尤其是今天发布的那个专栏。 “我觉得你好像在想别的什么事情,”他说,“不妨把它放在桌面上说说看嘛。” “我想她可能处于危险之中,”泼妇说,“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 “你凭什么这样说?”他冷冷地看着她。 “恐怖分子。”她说。 “恐怖分子?”他好像有点感兴趣了,“什么恐怖分子?”但是并没有什么不安的表情。 “最近这段日子所有人都对这个提心吊胆。”泼妇很有策略地说。 “这样吧,”彼得·马里诺站起身,仿佛一堵墙般站在她的面前,“我留张名片给你,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一想到什么,不论是多么细微,都请你马上打电话告诉我。随时都能打,我亟需知道案件的相关情况。” “真不知道谁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事。”她站起身,跟着马里诺走到门口。 “总有人会时不时地做出些出格的举动来,”他说,“这些人中有的认识受害者,有的压根儿没见过受害者。” <hr /> 注释: 第八章 <er top">一 在网络空间里,你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嘲笑。 “百事通”是一所在线学校,那里的学生能看到奥斯卡·贝恩博士的能力和智慧,而不会对承载它们的矮小身材投以异样的眼神。 “那不是一个学生或一组学生的概念,”他对斯卡佩塔说,“那些学生不认识我,也得不到我的住址和电话号码。那不是通常的实体学校。这所学校的教师每年会在亚利桑那碰几次面,这是我们仅有的见面机会。” “你的电子邮箱安全吗?” “我的邮箱在校园网上,我们每人都在校园网上开了个邮箱。也许他们钻了网络的空子,在网络上,窃取他人的身份轻而易举。我早就提醒过地方检察官办公室。我对他们说那些陷害我的人很可能是利用邮箱盗用了我的身份。但他们不理会。他们不愿意相信我,所以我意识到他们很可能也是思想控制行动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就是赤裸裸的真相。他们要偷走我的思想。” 斯卡佩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记事本和钢笔放在白大褂的口袋中。 她说:“我这就走到桌子的那边,检查一下你的背部。你平时总会出门吧。” “我会去超市,去自动取款机取钱,还会去医院、牙医诊所、剧院和餐馆。当我感觉到自己被人监视时,开始有意识地改变生活方式,在不同的时间出现在不同的地点。” “你去健身房吗?”斯卡佩塔帮奥斯卡扣上病号服,接着轻轻地把病号服的下摆放下来。 “我在家里进行力量训练,也会出门慢跑,每天四五英里,每周六次。” 背上的伤很特别。斯卡佩塔对奥斯卡的印象并没有丝毫改变。 “每天慢跑的时间和路线各不相同,我要让他们摸不着头脑。”他特意补充了一句。 “你参加了什么团体或俱乐部,或是它们的活动吗?” “我是‘美国矮人协会’的会员。我说过,电子窃听设备的骚扰始于三个月前,至少我是这样看的。” “这三个月内发生过什么异常的事?你的生活起了什么变化吗?” “特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开始和特莉约会,与此同时,那帮讨厌鬼也开始隐现在我的身后。我有证据,我把它们刻在光盘上,藏在公寓里了。即使他们破门而入,也很难找到那张盘。你去的时候务必把它带出来。” 斯卡佩塔量了量奥斯卡脊背下方的那处伤痕。 “你进我房间后务必把那张盘带出来,”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把我手写的授权搜查令交给了那个警官。虽说我不太喜欢他,但是他既然跟我要授权书了,我就给他写了一张,另外我把钥匙和防盗系统的密码也一起给了他,反正我也没什么要藏的。另外,我希望你也去。我告诉他我希望你和他一起进去。你们最好赶在他们之前去一次。也许他们已经去过了。” “你指的是警方吗?” “不,是那些人。” 当斯卡佩塔戴着手套的手触碰到奥斯卡时,他的身体马上放松了下来。 “我并没有轻视他们或瞧不起他们的能力,”他说,“不过即便他们能闯进公寓,也找不到那张盘。永远找不到,不可能找到。那张盘藏在一本书里,里德尔顿·温斯洛的《收容所医生日常经验》。一八七四年在伦敦出版。在第二个书架的第四层架子上。进了客房的门左拐就会看到。你是世界上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你告诉特莉你被人跟踪、监听的事了吗?她知道那张盘吗?” “我瞒了她很长一段时间,怕她担心。她有轻微的焦虑症。但后来瞒不住了。几个星期之前她提出想要看看我的公寓,我千方百计地推脱,她便—次次地责怪我有事瞒着她,所以我不得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我必须让她明白,我被人监视着,所以把她带到我的公寓是很不安全的。” “你把光盘的事告诉她了吗?” “没告诉她藏在哪儿,只把内容告诉了她。” “她担不担心认识你她自己会有危险?平时你去见她的时候他们不会跟踪你吗?” “他们显然没有跟我去过她的公寓。” “为什么你如此肯定?” “他们会告诉我他们在哪里跟踪我,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我跟特莉说我确信他们不知道她,她应该是安全的。” “她相信吗?” “她很不安,但并不是很害怕。” “对一个有焦虑症的人来说这表现可不一般,”斯卡佩塔说,“我很奇怪,她知道这件事竟然不害怕。” “他们的联系突然停止了。持续了几周后他们又单方面停止了这种联系。我开始觉得他们可能是对我不再感兴趣了,毕竟他们刚对我做过最最残忍的事。” “他们是怎样和你取得联系的呢?” “当然是通过电子邮件。” “你把他们的做法告诉特莉以后,他们当即停止了监视行动,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些邮件可能是特莉发来的呢?也许正是她给你发的邮件使你产生了被监视和监听的幻觉,所以当你跟她提起来时,她马上就停止了写信。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绝对不会。她绝不会做这么可恶的事,对我就更不会了。那是不可能的。” “你怎么能如此确定呢?” “她不可能做这种事。比如说,要不是我告诉了她,她怎么会知道我步行去哥伦比亚广场的途中绕了段路呢?要不是我向她提起,她又怎么知道我去店里买咖啡伴侣了呢?” “她有没有理由雇人跟踪你呢?” “她才不会那么干呢。都出了这种事,再把她扯进来有什么意思?她已经死了!他们把她杀了。” 诊疗室的铁门微微地动了一下,管教官的眼睛出现在门缝中。“你们没出什么问题吧?” “我们谈得很好。” 那双眼睛消失了。 “你再也没收到过那类电子邮件。”她对奥斯卡说。 “但窃听却没有停止。” “奥斯卡,你的声调提高了。你需要保持冷静,不然管教官马上会回来。” “我把收到的邮件拷贝了一份存在光盘里,把电脑里的所有东西都删了,所以即便他们能闯进我家,也不能删除或改变那些邮件的内容,制造我在说谎的假象。原始邮件都被我刻进光盘夹进书里了,里德尔顿·温斯洛写的《收容所医生日常经验》。我有收集古书和老文件的习惯。” 斯卡佩塔给奥斯卡背上的擦伤和几处指甲抓痕拍了照,这些伤痕几乎都集中在臀部上方的同一片区域。 “主要是精神病学的一些相关资料,”他说,“我有很多这方面的资料,其中有一部分来自贝尔维尤医院。我对这医院比它里面的工作人员都熟悉。我所拥有的贝尔维尤医院的资料肯定会让你和你丈夫产生浓厚的兴趣。也许将来某一天我会把它们展示给你看。特莉对精神病学的历史很感兴趣,常常会对人类的奥秘惊奇不已。她关心人,很想知道人类行为的深层次动因。她说她会整天待在公园或机场,盯着人群。你为什么要戴手套?我的发育不全症又不会传给你。” “为了保护你。” 这只是部分原因。她希望橡胶手套能把她的皮肤和奥斯卡的皮肤隔开来。奥斯卡的所作所为太过分了。早在他们见面以前,他就已经触犯了斯卡佩塔。 “他们知道我要去哪儿、去了哪儿、住在哪儿,”他说,“但不知道特莉的公寓在哪儿,不知道那座默里山住宅区的褐色房子。我以为他们没有理由知道她的动静。他们会让我知道跟着我去了哪里,但从来没提到过特莉的住址。他们为什么不提?我几乎每周六都去那儿。” “总是在同一时间吗?” “下午五点。” “在默里山的什么地方?” “离这里不远,步行过去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在洛斯剧院附近。我们有时会去那儿看电影。偶尔买点热狗和汉堡消遣。” 斯卡佩塔碰了下奥斯卡的背,奥斯卡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一股忧伤突然涌上他心头。 “我们俩都很注意控制体重,”他说,“我从来没觉察到他们跟我到过默里山,其他任何地方也一样。我从来没想过需要对她加以特别保护。我不应该让她一个人住的。也许我本该说服她离开纽约的。总之,无论如何,我是不会伤害她的。她是我毕生至爱。” <er h3">二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伯格精明美丽的眼睛紧盯着本顿,“既然凯是露西的姨妈,那你不就应该是她的姨父了吗?从法律上来讲,你是不是她的姨父?她叫你本顿姨父吗?” “露西不愿意听从她所谓的姨父或者她的姨妈,我希望她能听你的。”本顿清楚地知道伯格想做什么。 她显然是在刺激他,引他开口。伯格希望本顿先提那个该死的专栏,并在她面前忏悔、求告,以期求得理解和同情。但本顿早就打定了主意,他没做错任何事,不需要作任何解释求告。到了一定时刻,他可以很容易地为自己辩护。他可以解释他何以保持沉默,另外,从法律上来讲,马里诺既没有被控罪,也没有遭到指控,他完全可以搬出这点来辩护。本顿从来没想要窥探斯卡佩塔的隐私。 “露西拿到那些笔记本电脑了吗?”本顿问。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马上会安排人给她送过去。她一找到那些电子邮件账户的具体数据,我们就会找电信运营商,跟他们把密码要来,其中自然包括奥斯卡的。” “你是什么时候遇见她并跟她讨论即将要……” “我还没和她碰过面,”伯格打断了他的话,“只是打电话简短地聊了会儿。很奇怪,你竟然没有告诉我她也搬到纽约来住了。当然再一想,是没什么好奇怪的。”说着她拿起面前的咖啡,“我找了几个消息源,才打听到她刚搬到这里不久,并且开了公司。她很快就小有名气,这也正是我会在这件特殊的案子里找她帮忙的原因。” 她喝了点咖啡,把杯子放下,举手投足透着知性优雅。 “你应该明白,我们可不会每天都联系。”她又说。这话同时也在提醒本顿,他们之间的交互询问正式开始了。 “我想象不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说,“我不能想象露西会告诉马里诺她回纽约的事,我觉得他们之间根本不会有任何联系。即便露西知道马里诺也在纽约,她也不会去找他。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我是不是说错了?你已经把马里诺在纽约的事告诉露西了吗?” “我没有说。” “太匪夷所思了。她回到纽约来住,你却没有把马里诺也在纽约,并在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工作的事告诉她。如果上个月他没有接奥斯卡打来的电话,兴许他的小秘密能保持得更久。” “露西的公司还在筹备中,尚未承接任何案子,”本顿说,“他们一个住在布朗克斯区,一个住在皇后区,遇见的概率很小。发生在曼哈顿的案子是她接手的第一起案件。当然,他们很可能在案件的调查过程中碰面。我希望他们在工作的过程中很自然地相遇。” “本顿,你根本不会希望发生这一幕。你错了。你未及认真想,就作出如此鲁莽的决定,必将导致严重后果。现在,那两个人眼看着就要重聚了。像人质一样操纵一个人的感觉一定非常奇妙吧。因为一个该死的专栏,你的人质们现在注定要相遇了,他们也许不会依你的想象行动呢。我试着把发生的事重述一遍吧。” 伯格轻轻动了动手指,示意端着咖啡壶的女服务生退回去。 “你原来并没有想到要住在纽约吧。”伯格说。 “我不知道约翰·杰伊学院会……” “请你们两人当医院的访问学者和顾问吗?我想你一定劝过凯拒绝这个职位。” “我想这并不明智。” “这么说你的确劝过她。” “她刚被聘为首席法医,重新找回了人生价值。我几度劝说她别接手太多的工作,别承担更重的压力。我让她别接这里的工作。” “你应该好好劝劝她。” “她很固执。她说接下这份工作对我们两个都会有好处。她不希望受到限制。” “飢就是这种性格,”伯格说,“她总是想尽己所能献策献力,把自己安排在合适的职位上。世界是她的舞台。你不可能把她限制在曼哈顿的一个小角落里。你又不能逼得她太紧,否则你就不得不告诉她你为什么不希望她住在纽约。你发现自己惹了一堆麻烦。你已经把马里诺搬到了纽约,接着又说服我雇用了他。现在凯也会不时地出入纽约,并且很可能参与到我们地方检察官办公室负责的这桩案件中。这样你们夫妇两个就都要开始在纽约进进出出了,这不是挺好吗?露西搬到纽约不也正是为了寻找工作机会吗?世上还有哪个地方比得上纽约呢?最初制订发展计划的时候你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些事吗?果真如此,那么你必然也没预料到我已经发现了你把马里诺安插在我办公室的真正原因。” “我从未否认我为此忧心,”本顿回答道,“我只是希望一切不要发生得太突然。我觉得让我来评论这个问题可能不太……” 伯格打断了他。“你还没把你们在约翰·杰伊学院任职的事告诉马里诺,对吧?” “我没有告诉马里诺凯会频繁出入纽约,也没把露西搬到这里的事情告诉他。” “别再反复讲这两句了。” “我不记得上次和他谈话是在什么时候,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但有一点你没说错,我在建议你雇用他的时候,压根儿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但我没有立场去透露……” 伯格打断了他的话。“你还嫌透露得不够多吗?就差把真相完全说出去了。” “那都是些传言……” “他的过去很惨。我这个精明的公诉人自然就被他的故事吸引了。你说马里诺是个酒鬼,因为不能接受你和凯订婚的事实而辞去了工作。他非常沮丧,开始自暴自弃。但在治疗中心待了个把月后,他的面貌焕然一新,所以我应该雇用他。毕竟他曾在纽约当过警察,而且和我并不陌生。我记得你当时对我说,那是为了我们的‘共同利益’。” “他是个厉害的警察。我对他非常信任。” “难道你真的相信——我是说难道你一点也没怀疑过——他没有发现凯和露西在纽约吗?反之,凯和露西也真的一直不知道他的去向吗?凯随时可能到我的办公室来提交一份有马里诺参与的案件的调查报告,不管怎么说,几率很大。凯作为顾问经常要进出停尸间。每隔一周,她都会出现在CNN的节目里。” “谁都知道,那档节目是从波士顿传送到纽约的。” “哦,拜托!自你上一次见到马里诺之后,他并没有做脑叶白质切除术,你倒像是做了这手术。” “听着,”本顿说,“我希望时间的流逝已经消磨了人们的伤痕……我们会把这件事解决好。说实话,这些逼真的故事不过是谣传,这一点我想你应该很明白。” “你只是在逃避现实而已。正是你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使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我会处理的,请你相信我。” “什么时候,下辈子吗?” “想好办法后我就马上着手。我承认,我对事态失去了控制。” “现在我们离案件的真相越来越近了。这不是谣传,你明白。要我说,你就是不愿面对现实。”伯格说。 “杰米,我只想保住体面,想出一个两全其美、不带恶意的解决方法。我不希望造成无可弥补的麻烦。” “你想让每个人都神奇地成为朋友,留住美好的过去,让大家都开开心心。别做梦了,这是童话里才有的情节。露西恨马里诺,也许凯没那么恨他,她不记仇。” “我不知道露西见到他时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她什么都干得出来。接下去会怎样?会出大乱子的。这可不好笑。” “我没在笑。” “你见过她发狂的样子。我可不希望重蹈覆辙。” “我希望她不再把杀人当成理所当然的职责了。” “她总会和马里诺再次见面的,至少会听说他也在纽约,”本顿说,“既然你想利用露西出众的电脑技术,这一关总归要过。” “顺便提一句,我是通过皇后区的检察官办公室和那里的一些警察找到露西公司的,并不是通过你。因为你不想让我知道她也来纽约了,你希望我永远别用上她,真是体贴的姨父啊。因为如果我和她合作,总有一天她会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那么她会遇上谁?” “你和她通电话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摊过牌了?”本顿问,“你跟她提到马里诺的事了?” “我看她应该还不知道,至少目前如此。因为我没提马里诺。那时我满脑子都是昨晚被害女人的事,很想知道能不能在她的电脑里发现些线索,不知露西能不能帮上忙。通话时我想起了露西上次从波兰回来后在我家的情形。我们都知道她在波兰干了些什么。她才华横溢,总是那么爱出风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现在她又开了一家司法电脑调查公司,叫科内逊,我觉得这名字可真是有趣。她是在说:‘出了问题后,该找谁解决呢?’我们都知道,一旦发生这类问题,找露西就可以了。听说她经营的业务以后,我马上觉得轻松了不少。这根本不像我以前认识的那个露西。对人的依赖少了,变得更强势,更理性,更有影响力。她最喜欢玩文字游戏,还记得她在匡提科做夏季见习生时就玩过这一手,当时是开发了罪犯人工智能联机系统,那会儿她还只是个高中生吧?那时的她是个讨人嫌、离经叛道、不守规矩的小家伙,对人也很不友好。也许她现在改变了不少。当我和她在电话中交谈时,当然只是公务谈话,她的言辞听上去成熟了不少,不那么自以为是了。她还首先对我的来电表达了谢意,和以前的她判若两人。” 本顿大吃一惊,伯格怎么会记得这么多过露西的过去,而且又突然对现在的露西青睐有加呢? “当她告诉我现在所用的程序和诺亚方舟一样古老的时候,陈年往事突然一幕幕浮现在我脑中。现在想起来我还是觉得惊讶,”伯格说,“我肯定没有跟她提过马里诺的事。她不知道马里诺被分配在性犯罪科,受我的分派活跃于这桩案件的调查中。显然她还一无所知,否则必然有所反应,至少会说些什么吧。既然她迟早会知道,不如我先给她提个醒吧。” “你仍然觉得让她参与调查为好?” “不一定。但是我现在处于两难之境,如果不把情况解释清楚,就不能把她牵扯进这个案子。另一方面,如果露西真有他们说的那么不一般,还真是没她不行。网络犯罪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大问题,已经数次让我们束手无策了。我们在和一帮看不见的罪犯进行战斗,他们基本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即便有,也都是些误导性的。我不会让马里诺、八卦专栏以及你那举棋不定的情绪影响我办案。我会尽全力侦办此案。就是这样。” “我知道露西的能力。坦白地说,你不用她是失策。”本顿说。 “那就只剩下用长用短的问题了。我会充分利用她的长处,就怕政府的那点办案资金雇不起她那样的天才。” “她也许愿意免费为你干呢,她又不缺钱。” “本顿,没有什么是免费的。” “这话一点也不错,她变了,不再是上次受你讯问的那个小女生了。” “别再跟我提陈年旧事。五六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向我交代的事,我都记不太清了。再者,还有些事情她一直不肯说。我觉得她根本没去过波兰。不过,我以为类似事件不可能重演,露西也不可能再度面临她在联邦调查局和枪械管理局时的尴尬处境了。” 露西刚参加工作时,先后被这两家机构解雇。 “你什么时候把笔记本电脑给她送过去?”本顿问。 “马上。我刚拿到搜查电脑的搜查令。总要一件一件办吧。” “你竟然没在第一时间把这事安排好,”本顿说,“那些笔记本电脑中可能保存着许多我们需要知道的信息。” “说得倒简单。昨晚我们并没有发现那几台电脑。它们不是在第一次搜查时就被发现的,是马里诺在今天上午的第二次搜查中从特莉家找出来的。” “真是没想到,马里诺竟也搅和进来了?” “昨天晚上莫拉莱斯清理完现场后,我才意识到奥斯卡就是马里诺上个月在电话里接待过的那个怪人,所以马上打了个电话给马里诺。我对他说,既然你已经参与到这个案子里来了,就干脆干到底吧。” “因为你想让他替你收拾残局,”本顿说,“一个月前奥斯卡打电话到你的办公室向你们求救,你们不加理会。准确地说,是马里诺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你觉得与其把办公室的人都拖下水,还不如归罪于马里诺一个人。我说得不错吧!巧的是,他竟然把别人没发现的笔记本电脑找出来了,你们的运气可真不错。实际上,他也许是你手下那组人里最出色的家伙。到现在你还没意识到这点是因为他是个很容易被低估的人,不知你对他有没有改观。我猜想,他是自作主张去犯罪现场的吧,不过却发现了电脑这样现场大概最重要的证据。它们到底藏在哪儿,是地板下面吗?” “壁橱里的一个行李箱里,显然,特莉本来是打算带它搭飞机到菲尼克斯去的。马里诺还发现了另一个已经打好包的行李箱,她可能也想带走。”伯格解释道。 “是谁发现她今天早晨要坐飞机去菲尼克斯的?” “奥斯卡昨天晚上没跟你提这事吗?” “没提。正如我先前说的,他只是配合我作了心理评估。所以至少在昨晚之前,应该没人知道她的出行计划。既然如此,你能不能告诉我谁知道她要外出,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自然是马里诺。他是个好警探,一旦开始调查,就不会放弃。他是个独行侠,眼观八方,知道你不会因为对方是警察、公诉人甚至法官这样的角色而泄露消息。司法部门的人最容易走漏风声,他们不懂得要时刻把嘴闭紧。你对他的看法没错,他的个性很容易四处树敌。我知道迟早会这样,所以他才会如此命运多舛。显然,他先于其他探员联系了特莉住在斯科茨代尔的双亲,连莫拉莱斯都被他甩在了身后。他向他们通报了特莉的死讯,他们提到特莉打算飞回家和他们待两天。这正是促使他去特莉公寓的原因。” “我猜测一下,”本顿说,“昨天晚上搜查现场的警察没看见机票,是因为现在几乎所有东西都电子化了。” “没错。” “这就能解释我为什么没在莫拉莱斯拍的那些照片里看到那两个行李箱了。” “那是他第一次搜查时拍下的,我理解他们漏下了那两件行李。并不是说漏了无关紧要,但出点纰漏在所难免。” “你怀疑行李箱是故意被人藏起来的?” “你指的是奥斯卡那样的嫌疑人?” “把电脑藏起来不奏效,”本顿想了想,“如果他担心特莉的电脑被人发现,为什么不把它们带离现场,非要煞费苦心地藏在壁橱里?” “不管计划得多么周密,人还是会做出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如果他真是凶手,那他的全盘计划可真是糟透了,”本顿说,“但是从现场照片来看,特莉家并不乱。她身上也很整洁。愿意听听我的看法吗?她打完包后把行李放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也许是在等谁上门。我想,认为奥斯卡策划了这起杀人事件的看法是非常不负责任的。我觉得凶手应该不是他。” “本顿,你知不知道常言道:‘与其不着边际地想,不如脚踏实地地做。’奥斯卡是出现在我们视野里的第一个人,也是最具动机的人。问题在于缺乏证据。” “至少奥斯卡没有抢在你前面查看特莉的电脑,他也许根本不知道有那些电脑,他在病区也不能上网。” “是他自愿待在那儿的,没有人逼他。这一点我也一直在纳闷,并且担心他精神的稳定。不管我们找没找到这几台电脑,他肯定知道我们一旦找到特莉的一个或多个邮件地址和电信运营商以后,就能查看特莉的邮件,最终也会顺藤摸瓜查到他的。我觉得他们之间的邮件往来一定非常频繁。但奥斯卡似乎不太在意这事。一旦解除隔离状态,他也许会马上冲回家,把两人之间的邮件往来都删掉。但是他压根儿就没提过出院的要求,原因何在?” “他也许觉得没有必要,因为他没有做坏事。或者是他的电脑技术还不够纯熟,无法把邮件留下的蛛丝马迹从服务器上删净。如果他确实策划了这起谋杀案,那么很可能在行凶之前就完成这些清理了。” “这想法可真不错。这桩谋杀案确实很可能是由一个自以为是的人干的。奥斯卡完全可以事先毁掉一切线索,然后要求住进贝尔维尤医院,宣称担心杀害特莉的凶手会把矛头对准他。换句话说,他玩弄我们于股掌,且是从容不迫地。” “我反对臆测,”本顿说,“不过确实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他不是凶手,但知道每个人都会怀疑他。住进我们医院后,他不仅能摆脱凶手,还能见到我和凯,有机会向相关人员证明他是无辜的,并且处境危险。” “别告诉我你当真相信这种可能。” “我相信无论他是不是凶手,他都只信任凯一个人。” “没错,他要求凯过来是因为不信任我。我在想,我是不是该给自己取个新绰号‘超级傻子’了,”伯格微微一笑,“名号里至少要有‘超级’。” “他觉得你鄙视他。” “如果你指的是一个月前他打电话过来一事,那我可真冤枉。你知道每天有多少疯子会打电话给我吗?在那种情况下我确实不可能接他的电话。多数电话下属都帮我挡回去了,很多他们都不会跟我说,我只会接听一小部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他把我称为‘超级傻子’,宣称将来一旦出什么事,错都在我。” “这些话是对谁说的?”本顿问,“在和马里诺通电话时说的吗?” “都在录音带上呢。”她说。 “希望别被媒体知道。” “要那样就不好收拾了,因为确实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后果。我们确实应该谨慎对待奥斯卡·贝恩的。一般来说,我对处于他这种境地的人会非常耐心,但这不能改变我怀疑他杀害了女朋友的看法。这样一切都能解释清楚了,他的妄想看起来并非毫无依据。他怕被人抓住。” 伯格推开椅子站起来,拿起手提包。她的裙角飞扬起来,他都能看见两条细长大腿之间的神秘地带。 “你拿不出任何证据,”本顿说,“我们不能无视奥斯卡的说法。他很有可能就是被人跟踪了。我们拿不出任何反驳的证据。” “这和尼斯湖水怪以及长毛巨人一样毫无来由。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对我来说,这就好像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一颗公关方面的定时炸弹。他上个月打电话给我后,我们并没有把他当回事。我怕‘美国矮人协会’拿人权问题来烦我,我已经够忙了,何必再节外生枝?我看今天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她直起腰,整了整大衣。两人一同穿过咖啡吧拥挤的人群。 “如果这算是桩丑闻,”她说,“我需不需要担心凯会把它放在CNN的节目里讨论?是不是因此,奥斯卡才坚持让她到这儿来的呢?他希望借助新闻让大众了解他的事。” 本顿走到收银台付了钱。 走出咖啡厅以后,本顿说:“放心,凯不会这么做的。” “我必须确认一下。” “即使她想,也不能做。”他们一起走向中庭时本顿说,“她是奥斯卡的医生,将来还会成为你的证人。” “我不知道奥斯卡把她叫到这里来到底是何居心,”伯格说,“也许他觉得自己是在给凯作情况介绍吧。” “我不知道奥斯卡真正的想法,但我不会对凯指手画脚,我也不希望任何人对她指手画脚。” “这倒像丈夫该说的话。任何人可不正是我嘛!” 本顿没有接腔。 伯格的高跟鞋在花岗岩地面上笃笃作响。 “也许只有在起诉奥斯卡之后,”她说,“我们才会进一步意识到他告诉凯的那些话是最可依赖的信息。幸好给他作检查的人是凯,成就了几大好事:我们希望他开心,希望他得到最好的治疗,希望他和他周围的人都平安。”她说着披上了外套。“马里诺跟他电话交谈时,他反反复复地提到‘报复性犯罪’,并说他是个微不足道的人,马里诺当然没头绪。他好奇地问:‘奥斯卡,什么是微不足道?’奥斯卡恼了,生气地回答说:‘就是该死的矮子。’他说个子矮是他被跟踪、被监听的原因,他是‘报复性犯罪’的牺牲品。” 伯格的手机响了。 “必须马上把马里诺在这里的事告诉凯。”她说着把无线耳机戴在耳朵上。 片刻之后她脸上的怒意越来越重。 “我们马上就能得到结果了,”她说,“这让人完全不能接受……以前我是否想到过这点?算了,这都变成固定模式了,这次不过是重演,但我希望……别,千万别,我不能这样做。这个案子当然不行……好吧。我倒宁愿没把……是的,她在这儿。但是鉴于目前的情况,我不想……我确实可以做到。到底谁没看见?”她看了本顿一眼,“也许你已经明白我不想那么做的原因了吧……嗯,我听着呢。你第一次跟我提的时候我就很清楚了。我想我能搞清楚她是不是想和你一起回去。我不会因为她想离开这里而谴责她,完全可以让她搭上回洛根的末班飞机……” 接着伯格结束了通话。 他们站在了医院外的人行道上。快下午四点了,天色渐暗,气温非常低,他们呼出的寒气像烟一样浓密。 “马里诺并不想伤害任何人,”本顿觉得有必要澄清这点,“他又没什么恶意。” “你是说他强奸凯的时候并没有心存恶意,”伯格戴上了眼镜,“还是说网上的是假消息?我真希望当初你没有把他送到我这里。他已经深陷在这个案子里了,我没有办法把他们两个完全分隔,你必须把马里诺的事告诉她。” “八卦专栏根本不能信。” “这话才没人信。不过我倒愿意相信,网上的信息是别有用心的人捏造的。很高兴能知道这一点。” 她戴上羊皮手套,把外衣领子竖了起来。 “我也没这么说。”本顿答道。 他遥望着远处的帝国大厦,那里已经亮起了红红绿绿的节日灯光。楼顶上亮着一盏航标警示灯,提醒飞行物绕道而行。伯格把手搭在本顿的肩膀上。 “听着,”她的音调柔和了一点,“你早该把马里诺离开查尔斯顿、离开凯的原因告诉我,是因为他对凯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吧。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清这一点。我知道这对你的打击有多大,但在所有的人当中,我是最有权利知道的。” “我会弥补的。” “本顿,你什么都弥补不了。你应该尽力向前,我们都应该尽力向前,认真走好未来的每一步。” 她的手掠过本顿的胳臂,本顿觉得仿佛被人抛弃了。 “我讶异你竟会帮助他这种人。”伯格补充道,“我必须承认,你是以德报怨。能让我猜猜你的动机吗?因为你一旦帮助了他,替他遮掩了罪行,就能装作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你知道我今天接了多少个电话?问的都是那个该死的专栏!” “你怎么不问他?他当时喝醉了。千万别解雇他!” “我抓到的强奸犯不是喝过酒就是吸过毒,或者两种兼而有之。如果不是强奸,那就是他们两个两情相悦。我觉得此事关乎凯的尊严,你插不上手,露西更插不上手。不过我想露西应该不会赞同你的做法。” “凯已经从阴影中走出来了。” 伯格把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御寒。“真的吗?那么她这个当事人为什么不知道马里诺在我手下工作?你为什么要对她隐瞒?我原以为他丢下工作是因为你和凯好上了,因为他嫉妒你,这就像帝国大厦上的灯光一样显而易见。我原以为他觉得该和凯分道扬镳,所以选择了离开!是我太天真!我从没向凯求证过真相,从没就此事问过她一个字。因为我信任你。” “他在努力改变自己,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要努力。你该感觉得到他的改变,毕竟你们天天共事。你该好好问问他,让他告诉你他做了些什么。”本顿说。 “确切地说,你对我撒谎了。” 她四处张望着,寻找空出租车。 “我声明,我没有撒谎。他没有强奸凯。” “你也在现场吗?” “她说没到那个地步。她不准备起诉。这是她的隐私,我没权说三道四。她起初甚至都没告诉我。没错,这很公平。我就像把头埋在了沙子里,尽下谬论。也许我判断得不甚妥当。但不管怎么说,今早的八卦专栏是在歪曲事实。你可以直接去问马里诺。我想他也应该看到了,或者马上就会看到。” “露西呢?不知道她看到了没有。” “当然看到了,”本顿说,“为了这事,她特地给我打了电话。” “我很讶异,她那么崇拜她的凯姨妈,怎么没当场杀了马里诺?” “确实差点杀了他。” “好消息。换作不久以前,她当真会下手。你欠我一个人情。” 一辆出租车突然掉头冲向伯格,在她身边停住了。 “我希望凯今晚顺便来停尸间一趟,”她说,“这事还是拜托你了。” 她一猫腰,坐进了出租车。 “记得我几分钟前接的那个电话吗?”她抬头看着本顿,“如果凯愿意,我需要她再帮我检查一下尸体。恐怕莱斯特医生又在和我捉迷藏了。我们会找到她的。必要时我会打电话给院长,叫她乖乖地回停尸间跟我合作。” 伯格关上了车门。本顿站在寒风中,看着黄色出租车加速离去,迅速超过另两辆汽车,引来一阵刺耳的喇叭声。 第九章 <er top">一 斯卡佩塔检查着奥斯卡背部左上方那条细长的伤痕,奥斯卡解释了它的来源。 “我去的时候,他躲在里面袭击了我,”奥斯卡说,“然后马上逃跑了。接着我就在房间里发现了特莉的尸体。警察不相信我的话,从他们的表情就看得出来。他们认为我是在和特莉搏斗时受的伤。你应该能分辨出来吧?你应该知道根本没有什么搏斗。” “如果你能向我描述一下昨晚你穿了些什么,也许会大有帮助。”斯卡佩塔说。 “你可以分辨出这不是和特莉搏斗受的伤。他们不可能从她的指甲缝里面发现我的DNA。特莉没有抓过我,没有和我搏斗过。我们从来没动过手,虽然有时会吵吵架。她已经死了,说这些也没多大意思。” 斯卡佩塔给了奥斯卡一些时间回思过往,他哭得越发不可收拾。 当他平静下来以后,斯卡佩塔又问了一遍:“昨晚和那个男人搏斗时你穿着什么?” “我没看见他的长相。” “你能确定是个男人吗?” “不会错。” “你还记得那是什么时间吗?” “五点钟。” “你确定吗?” “我从来没迟到过。到那儿的时候,整座楼里所有灯都关着,连门厅的都没亮。几扇窗都黑着。但这不能说明什么,我知道特莉正在等我。她的车停在街边,我把自己的车停在了它后面。街上停车位都空着,因为那天是新年夜,许多人都出去玩了。我脱下大衣,把它放在副驾驶座上。我记得当时身上还剩下t恤衫和牛仔裤。她喜欢我穿紧身t恤衫的样子,最好是无袖的那种。她喜欢看我的身体,喜欢t恤衫和牛仔裤,所以我每次去她家都是这身打扮。只要她开心,让我干什么都成。她喜欢做爱,我不会和一个不喜欢性爱的女人在一起。” “你说的做爱指的是有规律的,粗鲁的,还是想象中的?” “我们的性生活非常理性。因为我个头小,必须如此。” “你们用没用过助兴工具,比如绳索之类的?这个问题很重要。” “没有!我们从没有用过那种东西。” “没人会评判你。每对情侣疯狂的方式都不尽相同,只要双方都开心。” 他安静下来,显得有些不安。斯卡佩塔知道他没把真实的情况和盘托出。 “说实话不会对你产生任何伤害,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她说,“我只想帮你。你们都是成年人,如果双方都能从中得到乐趣,那又有什么关系?” “她喜欢受我摆布,”他说,“她希望我把她压倒或是摔倒。她希望看到我强壮的样子。” “你是怎样压倒她的?这么问是因为你的答案能帮助我们推断出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把她的两条胳臂都按在了床上。但我从没伤害过她,从没在她身上留下过伤痕。” “你用没用过绳索和手铐,或是类似的东西?我只是想弄清楚。” “我们只用她的内衣玩过些花样。她喜欢穿非常性感的内衣。如果我用胸罩把她的双手绑起来,会绑得非常松,我从来没伤到过她。我们想象过,但从来没有实施过。我从来没有打过她的屁股、掐过她的脖子或者做其他会对她造成伤害的举动。我们只是装装样子而已。” “你呢?她对你做过这些事吗?” “没有,这些都由我来做。我扮演强壮的统治者角色,她喜欢这样,喜欢被我奴役。当然这只是我们的想象,从来没弄假成真过。做爱的时候她既妖媚又兴奋,明确地告诉我想要什么,我会照做。这种体验通常都会给我带来惊异感。做爱时时会给我们带来全新的体验。” “昨天你们做爱了吗?这个问题很重要。” “怎么做啊?到那里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我走进房间,看到她的尸体时,觉得晴天霹雳一般。哦,我的天哪,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很抱歉我必须这样问。你知道这些问题为什么会如此重要吗?” 他点了点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和鼻子。 “昨天晚上很冷,”斯卡佩塔说,“你为什么把外套留在车上?你不是说当时楼里没有亮灯吗?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脱外套?” “为了给她一个惊喜。” “给她惊喜?” “我说过她喜欢我穿紧身t恤衫。我甚至想过,在她开门的那一刹那,把身上的那件紧身t恤衫也脱下来。那是件无袖t恤,里面是件白背心。我希望她开门时看到我穿白背心的样子。” 他解释过头了。把外套留在车里一定另有原因。他在撒谎,而且技巧不怎么样。 “我有楼门的钥匙,”他说,“进楼后,我按了房间的门铃。” 斯卡佩塔问:“除了大楼的钥匙以外,你有没有她房间的钥匙?” “两把钥匙都有,但我总会先按门铃。我不想不打招呼就闯进去。我刚按下铃,门就突然打开,那人扑向我,打了我几拳,把我拖进屋,然后把门关上。这就是杀害特莉的人,和跟踪我、窃听我、折磨我的是同一个男人。或者是那伙人中的一员。” 奥斯卡身上的那些伤口至少有二十四小时了,但这并不表明他说的都是真话。 “你的外套现在在哪儿?”斯卡佩塔问。 奥斯卡盯着墙壁,什么话都不说。 “奥斯卡?” 他仍然紧盯着墙壁。 “奥斯卡?” 他终于开口了,眼睛却仍然盯着墙壁。“他们一定把我的外套放在了什么地方,哦,我指的是警察。我同意他们带走我的车随便搜查。总之,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他们不能对我动一个指头。我告诉他们必须把你叫到这儿来。我不会伤害你的。” “把你和那个男人在特莉房间里搏斗的情况告诉我。” “我们在靠近门的地方,那里一团漆黑,他用塑料手电筒打我,并扯破了我的t恤衫。t恤衫被他撕得粉碎,上面满是血污。” “你说屋子里一片漆黑,那你怎么知道打你的是只手电筒呢?” “他开门的时候用那只手电筒照我的眼睛,把我的眼睛弄花了,然后开始攻击我。当然我也还手了。” “他说什么了吗?” “除了沉重的呼吸声,我什么都没听到。然后他就跑了。他穿着一件大号的皮外套,戴着一副皮手套。他大概没受什么伤,也没把DNA和纤维留在现场。就是这么回事,他是个聪明的家伙。” 奥斯卡也是个聪明的家伙,回答得滴水不漏,但显然是在说谎。 “我关上门,把门锁上,然后打开了所有的灯。我大声喊着特莉的名字,脖子后面被他挠过的地方像猫抓了似的难受,希望别感染上病菌。也许你能为我打上一支抗生素。我很高兴你能来这里。我告诉他们你必须到这儿来。这一切简直是太突然了,天又那么黑……”眼泪从他脸颊上滚滚而下,他又开始抽泣。 “那支手电筒呢?”斯卡佩塔提醒道,“搏斗时你注意过手电筒没有?” 他迟疑了一下,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一定把手电筒关掉了,”奥斯卡说,“或许是在打我的时候弄坏了,也许他是某个暗杀小组的一员。我说不太清楚。我不关心他们有多聪明,反正世上不存在什么完美的犯罪。你经常会引用奥斯卡·王尔德的那句名言:‘没有人能在犯罪时不出愚蠢的错误。’只有你,只有你才能逃脱惩罚,只有像你这样绝顶聪明的人才能做到完美犯罪。从你在电视里的那些讲演就看得出来。” 斯卡佩塔记得从没引用过奥斯卡·王尔德的话,更没有说过自己能犯下完美的罪行,任谁也不会如此出言不逊。她检查着奥斯卡强劲有力的左肩上那道银月状的指甲印。 “他肯定有疏漏,至少有一处。我知道你迟早会把它找出来的,你总是说任何事都瞒不住你。” 这话她也从来没说过。 “也许你的嗓音或动作传达出了这层意思,你不会作假,干什么都很漂亮。”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了拳头。 “现在我终于和你面对面了。没有造型师修饰,没有摄影师加工,我希望看见的就是真实的你。” 奥斯卡那对一蓝一绿的眼睛紧盯着斯卡佩塔的脸庞。 “你有点像凯瑟琳·赫本,只不过是金发,个子也高一点。” 奥斯卡紧握的双拳颤抖着,好像在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让它们做出些难以弥补的事来。 “你穿休闲裤很好看,这也和赫本很像。实际上,她大部分时间都会穿裤子,我没有任何恶意,并不想占你便宜。我只希望你抱抱我。我需要你的拥抱。” “我不能抱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总是说你对死者很温柔。你很体贴他们,把他们当活人一样对待。你还会跟他们轻声说话,好像他们能感受到似的。尸体总有着独特的魅力,也因此恋尸癖会对尸体,特别是略带余温的尸体情有独钟。如果你连尸体都可以温柔对待,为什么就不能碰碰我呢?你为什么不愿抱我?” 她从来没说过自己碰尸体的时候会当他们好像还活着一样,也没说过和尸体说话。她从没说过尸体别具魅力,更别提对恋尸癖的理解。奥斯卡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袭击你的那个人掐你脖子了吗?”她问。 奥斯卡脖子后面的那条伤痕呈笔直的垂直状。 “他一度用手掐住了我的脖子,用指甲在上面狠狠地抠着。我拼了命推他才挣脱出来,”奥斯卡说,“幸好我很强壮,否则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你说和特莉热恋以后就被人盯上了,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呢?” “当然是在网上。有一段时间她曾是我的学生。但我知道,你不能谈论这件事。” “抱歉,你在说什么?” “别在意,我不计较。”他说,“她报名参加了我教授的精神病学历史的课程,希望能成为犯罪心理分析专家。我很奇怪,竟然会有这么多女性会对犯罪心理学感兴趣。这个医院就有许多来自约翰·杰伊学院的漂亮女生。你觉得那些女医生,尤其是颇有姿色的,会怕这里的病号吗?” 斯卡佩塔开始检查奥斯卡宽阔无毛的前胸,测量胸脯上星星点点的微小伤痕。她触碰着这些伤痕,奥斯卡把被缚的手腕放在了腹股沟上,两只贼溜溜的眼睛像不安分的手一样探索起斯卡佩塔白大褂的内部。 “你觉得女人不怕在这里工作吗?”他问,“你害不害怕?” <er h3">二 一年半以前泼妇接到那个神秘电话时,压根儿就没想到自己的生活会因此改变。 那个意大利口音的男人说自己是英国某信托公司的职员,从泼妇曾任职数据库市场经理的那家公司间接获得她的资料。他用磕磕巴巴的英语说想给她电邮一份职业介绍书。随后泼妇把这份文件打印出来,直到今天,它还贴在她家的冰箱上。一看到它,她便会对生活的无常感慨万千。 招聘一名网络管理员:必须有积极主动的工作精神,需要时可以外出工作。拥有良好的交际能力,对戏剧作品和报刊文章见解独到。无须过高的专业技能。禁止泄露工作内容。其他注意事项有待进一步讨论。报酬丰厚! 她马上就回了信,说自己非常感兴趣,但还需要知道些许信息。那名职员在回信中除了回答了泼妇的提问外,还用有限的表达能力说明了所谓的“交际能力”只是要求她对报道中的人物感兴趣而已。她无法和那些人交谈,但需要知道他们的“本能反应”。她马上知道自己的工作类似于“窥阴癖”,可以从别人的隐私和不快中得到极大的满足。 泼妇用应征函的格式回了邮件,并把它也打印下来贴在了冰箱上。 我认可所有条件,同意接受这一职位。可以马上投入工作,全天候地进行服务,包括周末和假日。 在某种程度上,泼妇觉得自己成了网络上的凯茜·格里芬。凯茜是泼妇最崇拜的滑稽女星,她的单口秀让她尤为痴迷。在世风日下的现代社会,凯茜总能适时抛出一两个嘲笑权贵阶层的独到观点,迎合贪婪观众的需求,让他们情不自禁地大笑,暂时忘掉烦恼和忧愁,把一切过错都推到富人身上。泼妇认为上流社会也许会对凯茜的单口秀感到愤怒,但又绝不会被嘲讽所伤害。 毕竟,有什么能对帕里斯·希尔顿或玛莎·斯图尔特造成伤害呢?流言飞语、冷嘲热讽、恶意攻击乃至监禁都只会提高她们的知名度,使她们更受人艳羡与追捧。 最残酷的惩罚是被忽略、被抛弃,觉得自己被天下人无视。当初公司把泼妇的电脑技术支持和市场管理职务外包给印度人时,她就尝过这种滋味。她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扫地出门。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带着个纸板箱落寞地走出公司大楼的一幕。电影里常有这样的画面。正当她发愁付不起默里山住宅区昂贵的祖金,要在贫民区找房子时,那个意大利口音的英国公司雇员奇迹般地来了电话。 如果说泼妇对这份工作有点小牢骚,可能是长久以来的孤独感使她对连环杀手和职业杀手产生了共鸣,她常常为他们惋惜。当赌注很大时,保守秘密会造成多大的压力和隔绝感啊!泼妇在超市和食品店排队时就时常会想,如果这些购物的人知道她是最风行的网上八卦专栏的系统管理员,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 但她不能吐露秘密,甚至连刚才来的探员也不能知道,她担不起这个风险。她不能交朋友,怕说漏嘴。两个女儿也不能完全信赖,所以她日渐疏于和她们联系。也许她再也不会约会、结婚了。即便有一天她辞去了这份工作,也不会对此泄露一个字。她签署过多份防泄密和保密协议,这辈子都要生活在牢笼里。如果她犯了傻,哪怕泄露了一点点信息,都很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但说穿了,她又能泄露什么呢? 她不知道操纵“高谭百事通”的究竟是什么人。撰文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不是本国人,她一概不知。当然,专栏作者也很有可能是一群人,可能是麻省理工学院的青年才俊,可能是来自中国的间谍,也可能是麦加网络技术公司的天才程序员。泼妇收入颇丰,对自己扮演的这个网络匿名管理员的角色感到深深的满足,但正渐渐陷入未曾预料到的局面:她开始怀疑起自己存在的价值。马里诺探员上门探访期间她会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也许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吧。 这些年来,泼妇一直盼望着与人交流和对话,希冀引起他人的注意,但她已经忘了该怎样与一个真实的人进行面对面的实质性谈话了。对她来说,有个人坐在她家里,发现地毯上粘着狗毛,觉察出她的毛料西装因为漂白而呈现淡粉色,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马里诺离开时她觉得有些遗憾,同时也大大松了口气。但渐渐地,这种感觉越来越浓厚了。起初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郁闷,现在很清楚其中的原由。到了这种地步,她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每隔两周,她的账户里就会多出一笔来路不明的款项。她还不时会收到不知长相姓名的雇主发来的各种语气生涩的注意事项和命令。有时她会想,这些也许都是上帝发过来的吧,于是会稍感宽慰。但赞扬、肯定或是生日礼物、加薪之类的待遇,那是妄想,上帝或老板都不可能理会。 她觉得自己也许会原谅上帝,因为他有太多门徒和雇员需要照料,哪里能顾得上她。但是只有她一个雇员的老板却委实抠门了。马里诺探员今天的到访使她看清楚了一些事情。虽然她曾对改变她生活道路的老板感恩戴德,现在却有了一些不满,毕竟她全身心押在了这份工作上。没有狗,没有朋友,不敢出去旅游,尽量避免与人交谈。除了一两个不速之客,再没人会上门造访,唯一能过来聊会儿天的人昨天晚上又被杀害了。 泼妇承受的是怎样悲惨的生活啊。生命是短暂的,很可能转瞬间消逝——过程大多十分可怕。老板是自私的雇主,从不知道关心下属,而且极不公正。要不是泼妇,老板怎可能从读者的成千上万封邮件中挑选精彩评论和美妙图片传播出去。泼妇揽下了所有工作,得到赞誉的却是老板,尽管没有一个读者知道藏在幕后的他是何方神圣。 泼妇坐在电脑桌前的凳子上,窗帘放下了,所以不必担心会和街对面的房子对视,从而联想到恐怖谋杀案。泼妇希望警车已不在特莉公寓前的马路上,否则警察也许会向马里诺报告,住在对面的女人曾向窗外张望。虽然她喜欢马里诺的陪伴,但绝不想让他再来一次,因为看得出他开始怀疑她了。泼妇觉得马里诺认定她昨晚看到了一些事情,离开她家后已经在网上作过些调查。她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特莉死亡案既丑陋又神秘。没人说起她是怎么死的,只是前不久和泼妇打过招呼的那个黄玫瑰金发男人被关进了贝尔维尤医院,当时他的样子和连环杀手没什么两样。为特莉验尸的法医没有发表任何见解。但情况一定非常可怖,连斯卡佩塔也被叫去了,这起案件可想而知是多么重要!这个消息已经被验证了,因为斯卡佩塔今天下午先后在洛根机场和拉瓜迪亚出现过,然后有人看见她拉着一只摇摇晃晃的拉杆箱走进了贝尔维尤医院,显然是去同她在精神病监区的丈夫会面。特莉的男朋友也正收押在那里。 无疑,老板马上会再出一份有关斯卡佩塔的专栏,形势将更糟糕。许多博客对今天发布的两篇专栏文章作出了回应,大家众说纷纭。虽然多数人认为公布斯卡佩塔被马里诺探员性侵犯一事的做法非常不齿,但还是有不少人想知道更多的细节。 详细点!再说得详细点!斯卡佩塔为什么会受到那样的对待? 那种女人活该倒霉,谁让她一天到晚和罪犯搅在一起! 真是奇怪,马里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不过我早就料到那个假装正经的女人会落得这种下场。 <er h3">三 自从马里诺探员离开以后,泼妇就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惶惶不安,她觉得自己最好能马上克制住这种情绪,把读者刚发的邮件和图片浏览一遍,说不定能从中发现什么上传到老板的调查专用文件夹呢! 她打开邮箱,连续删了十几封尽是无聊传言、无端谩骂和手机拍图的邮件,突然注意到一封几小时前收到的邮件。她马上被其耸人听闻的标题吸引住了: 从没公布过的照片!停尸间里的玛丽莲·梦露! 邮件没有内容,只有个附件。泼妇把附件图片下载下来,图片非常清晰地展开在屏幕上。她感觉一阵战栗,终于体验到了所谓的“毛骨悚然”。 “我的天哪!”她喃喃地说,“哦,天!”她大叫着。 玛丽莲·梦露缝合过的身体像个破碎的布娃娃一样平躺在锃亮的不锈钢验尸台上,潮湿的金发环绕着略微肿胀、依稀能辨的脸。泼妇局部放大着图片,像狂热的影迷般疯狂地点击着鼠标。盯着看一会儿,然后把它放大,再看一会儿,渐渐把注意力集中在从锁骨到乳沟的V形缝合线上。泼妇不由得暗自感叹道,这就是被千万观众膜拜的那对乳房啊!随后鼠标沿着银屏女王完美的身形而下,经过手术伤疤,消失在细密的耻毛中。她的嘴唇和蓝眼睛都是闭上的。当图像放到最大时,泼妇突然发现了这个亿万人心中的宠儿的秘密。 原来是这样。她知道了真相,而且她有证据。 再没有比这更明显的证据了。 照片上身体的所有细节一目了然。例如:刚染过的金发看不出一点黑色的发根。眉毛修得无可挑剔,手脚的指甲修得又平又亮,腿上找不到一根汗毛。身材曼妙,没有一点赘肉。 玛丽莲对衣着和食物非常讲究,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悉心控制体重。重度忧郁症患者才不会这样做呢。这张照片印证了泼妇一直以来的猜想。 她开始激动地写起引语来。不能写得过长。和泼妇不同,老板可是个作家,他不允许泼妇把超过十五个词的标题和过多的文本内容放到网站上。 玛丽莲·梦露是被人谋杀的 (请读者自行判断) 一张从未公之于世的验尸照确定无疑地证明银屏女王玛丽莲·梦露在死亡的时刻心情并不沮丧,她不是自杀的。 这张照片是1962年8月5日洛杉矶法医鉴定所在验尸过程中所拍,尸身上的细节呈现非常清晰,它无可辩驳地说明玛丽莲·梦露既非死于事故,也不是自杀身亡。 <er h3">四 无论如何,她都应该就此打住了。毕竟,她已经写了六十来个词,几乎五倍于老板的规定。但她知道老板对这个案子投入了非比寻常的热情,也许会破天荒地给她发笔奖金或是给予一番夸赞呢。 她打开搜索引擎,轻松地找到了当年的化验结果以及托马斯·诺古奇医生验尸报告的概要。她仔细阅读着这两份资料,但对许多单词和词组的含义不甚了了,还拿出词典查阅了“尸斑”、“浅瘀斑区”和“在胃部和十二指肠均未发现有折射力的晶体”的含义。了解得越多,她就越愤怒。 那帮争权夺利、玩弄女性、心胸狭窄的臭男人怎能对梦露做出这样的事!把真相写出来,大家就可以停止无休止的猜测了!想到这里,泼妇的手指在键盘上跃动起来。 验尸报告中的机密内容与这张完美验尸照呈现出的情况出乎意料地吻合。赤身裸体的玛丽莲·梦露被无助地按在床上(这正好解释了她左侧臀部和后背下方的瘀伤),杀手同时在梦露常用的巴比妥里掺入了大量灌肠药。 显然,她并非死于过量服用镇静剂,否则胃部和十二指肠中必然会发现胶囊的痕迹和黄色残渣——但这些都没有在她的体内发现。加之报告表明她的直肠呈褪色扩充状,可见死前灌过肠。 顺便提一句,如果她是自己灌的肠,那么胶囊壳哪儿去了?灌肠药瓶又到哪儿去了? 根据常识,一旦灌肠药进入体内,她便不可能跑出屋把证据扔掉,再回到屋里,脱下衣物爬上床,齐整地盖上被子。事实上,在用大剂量灌肠药后。她会马上失去行动能力,不省人事。然后迅速死去。事实上,她连厕所都没去过,膀胱里充满了尿液。 梦露因为没能保守秘密而遭到杀害——不管幕后主使是谁。这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hr /> 注释: 第十章 <er top">一 从杰米·伯格的八楼办公室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见对面那幢基座上刻着狮子的花岗岩大楼。 当美国航空公司十一号航班反常地在低空中呼啸,一头撞进世界贸易中心的北塔时,伯格正巧透过这扇窗目击了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十八分钟后,又一架飞机冲向了南塔。在巨大的震撼中,她看着心中权力和财富的象征起火,化成一片废墟。整个下曼哈顿区笼罩在烟尘之中。当时她觉得世界似乎到了尽头。 从那时开始,她就经常问自己,那个周二的早晨,如果她没有坐在这间办公室和独自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旅行的格里格通话,事情会不会有所改变。她因为一个案子不得不留在纽约,尽管现在说不出是个什么案子了。 当格里格带着前一次婚姻留下的两个孩子到国外旅行时,她总会被一件当时反响极大、过后却完全回忆不起来的大案子陷在纽约脱不开身。他说他非常喜欢伦敦,所以在那里买了套公寓,其实是为了养情妇。几年前一个年轻貌美的律师为一桩大案在伯格办公室待了两周,和偶然遇见的格里格擦出了火花。 当伯格夜以继日地工作时,格里格和女律师却在共进晚餐。知情以后,伯格也没起疑,格里格最擅长场面事。 直到去年冬天,她还对婚姻危机浑然不觉。突然有一天,格里格出现在她的办公室,带她去吃了顿饭。他们步行去了政客和司法界的人物云集的高雅的佛里尼餐馆。他们面对面坐着,周围是暗色的幕板和东方的重彩油画。他没说自己有了情人并相好几年了,只是说他想离开,该了结这段婚姻了。他还说了些别的,但伯格的思绪却转到了凯·斯卡佩塔的身上。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刻想到凯,现在想来也并不奇怪。 佛里尼餐馆的小套间是以社会名流的姓名命名的,他们所在的套间正好叫尼古拉斯·斯考佩塔,他是纽约现任消防署长。一看到“斯考佩塔”,伯格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斯卡佩塔。她相信如果换作斯卡佩塔,肯定会马上从餐馆灰暗的皮椅上一跃而起,满面怒容地冲出餐馆,而不是像她这样缩在椅子里听格里格明目张胆的谎言,受这个无耻男人的羞辱。 但伯格既没有动,也没有反驳。她若无其事地端坐着,克制着听格里格说不再爱她了。他说自从9·11事件后他就不再爱她了,也许是因为他患上了灾难后创伤综合征,虽然恐怖袭击发生时他并不在国内,但电视上重复播出的画面却让他感同身受。 他说9·11和国内持续发生的这类恐怖事件,对他的不动产投资以及此前一直稳中有升的储蓄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所以他想搬去伦敦。他希望能和平分手,避免不必要的纷争和不快,双方也好迅速得到解脱。伯格问是否有另一个女人介入了他们的婚姻。她只是想看看他能否坦城相待,但他却说这种问题对不再相爱的夫妇来说毫无意义,接着暗示伯格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还说他指的不是伯格在工作中碰到的那些男人。她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辩白,甚至连自己从没违背过婚约盟誓的证据都不想拿出来。她觉得这一切真是无聊。 伯格平静地离了婚,财富增加了不少,却越发孤独了。这个下午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元旦是节日还是灾难日,取决于你的心情。不过伯格不想待在家里,手头有太多工作。既然丈夫已经离她远去,孩子们也都长大,举目无亲的她就只能待在阿特德科大楼冰冷的办公室里,连个可以打电话说话的人都没有。 下午五点,电话铃响了,正好与奥斯卡·贝恩声称自己进入特莉·布里奇斯寓所的时间隔了一天。伯格知道是谁打来的,拿起了话筒。 “不,用不着去会议室,”她对露西说,“就我们两个,直接在我的办公室谈。” <er h3">二 奥斯卡看着嵌在墙上塑料格里的大钟,然后用戴着手铐的双手蒙住了脸。 昨天下午的这个时候,特莉本应为他开门,也许她真的为他开门了呢。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个时候特莉应该已经死了。钟上的分针悄无声息地移了一格,指向了一分。 斯卡佩塔问:“特莉有什么朋友吗?” “可能在网上有一些,”奥斯卡说,“她只在网上和人交往,学会了信任别人,不然她永远都不敢信任人。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不敢承认?谁阻止了你?” “我不知道你要我承认什么。” “你被人操纵了。” “什么使你觉得我被人操纵了?那些人要我做什么呢?” “算了,”奥斯卡烦躁地说,“我越来越厌倦这个游戏了。但我还是要把真相告诉你。我必须相信你是在保护我,相信你的敷衍推托是因为一心想保护我。我会配合你,回答提问。特莉只在网上交朋友。如果你个子很矮,又恰巧是个女人,那么你就是世界上最脆弱的人了。” “你们是在什么时候相遇、开始约会的呢?” “通了一年的电子邮件以后,我们发现各自在同一时间前往同一地点参加了同一次会议。那是在奥兰多举行的‘美国矮人协会’的年会,让我们意识到我们两个都是软骨发育不全症的受害者。从奥兰多回到纽约以后,我们开始相互上门拜访。让我算算,那应该是三个月之前的事。” “为什么要先在她的公寓约会呢?” “她喜欢待在自己住的地方。她非常爱干净,说是有洁癖也毫不为过。” “她怕你的公寓会很脏?” “她觉得世界上大多数地方都很脏。” “她是不是有某种强迫症?是不是特别害怕病菌?” “每次外出回家以后,她总是说要把我们的身体好好洗洗。开始我还以为她想要我,我当然觉得很开心,后来才知道是出于清洁方面的考虑。我必须非常干净。我过去留长发,但她让我马上剪短,因为比较清爽。她说头发里的灰尘和细菌最多了。我是个容易受人摆布的人,只是坚持留下了一处体毛,没人能碰到我的那个地方。” “你是在哪里修体毛呢?” “是在东区第七十九街的一家皮肤病诊所里,用的是激光除毛术。这么痛苦的事我这辈子不想再做了。” “特莉呢?她的体毛也是在那儿去的吗?” “她告诉我她会去伊丽莎白·斯图亚特医生那里做除毛术。斯图亚特医生有个很大的私人诊所,她本人名气也很大。特莉几年来一直在她那里处理体毛。” 斯卡佩塔记下了斯图亚特医生的名字,接着问奥斯卡知不知道特莉还在哪些医生那里看过病,奥斯卡说他不知道或是不记得了,不过他确信可以在特莉的公寓找到她的医疗记录,他说特莉把所有物品都整理得井井有条。 “她从来不扔那些不知什么时候会派上用场的东西,都妥善存放着。如果我把衬衫挂在椅背上,她会马上帮我挂起来。我一吃完饭,她就把碗碟都放进洗碗机了。她最讨厌把东西到处乱扔。她的皮夹、雨衣、防滑靴,不管什么物品,哪是五分钟以后就得再用,也会先放归原位。我觉得一般人绝不会这样做。” “她的头发是不是剪得和你的一样短?” “我差点忘了,原来你没见过她。” “不好意思,但我确实没见过她。” “她没有把头发剪短,不过打理得非常干净。如果她去了某个地方,回家后会马上洗澡洗头。她从不洗盆浴。‘因为这样就会把身体浸在脏水里。’这句话我听她说过好几遍。毛巾用过一次后也会马上被放在清水里搓一遍,我知道这谈不上正常。我告诉她也许应该找个人谈谈这种焦虑反应,我知道她有强迫症,虽不严重,但症状不是不明显。她不会每天洗一百次手,不会在人行道上缺失的砖块边走来走去,也不拒绝吃外卖食品。我指的不是这方面。” “你们做爱时怎么样?有没有因为她对干净的过度要求做过什么特殊的防护措施?” “只有在我把身体洗得非常干净时我们才会做爱。之后我们也会马上洗澡,洗净对方的头发,经常会在淋浴时再做一次爱。她喜欢洗澡时做爱的感觉,把这称为‘干净的性爱’。我希望能常见她,但她只允许我一周见一次,而且经常是在同一个时段。也许是她计划性太强的缘故吧,每周六五点我们才能见面。—起吃顿饭,然后开始做爱。有时候我一到就开始做爱。我从不留宿。她喜欢醒来时独自一人,便于马上投入工作。我的DNA在她房间里到处都是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你昨天晚上没有和她做爱。” “你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 他握紧拳头,细密贲张的血管在满是肌肉的手臂上暴露。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只是想弄清楚而已。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问你。” “我总会用避孕套。你们可以在床头柜里找到一些。另外,在她的身上也许会发现我的唾液。” “这是因为……” “因为发现她以后我马上就搂住了她,我试着为她做人工呼吸。当我明白她死了的时候,我吻了她的脸。我抚摸她,把她抱在怀里。所以,她的身体上满是我的DNA。” “这里的伤不轻。”斯卡佩塔触碰着奥斯卡胸骨上的瘀伤,“他是什么时候用手电筒打你的?” “我不知道。有些伤是被手电筒打的,还有些可能是摔在地板上时弄出来的。” 瘀伤的颜色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变化着。根据伤口的状态可以判断出凶器的形状和大小。奥斯卡身上的伤痕呈现出紫红色,胸口上有两处,左侧臀部有一处,都只有两英寸长,边缘也都有些参差。斯卡佩塔觉得造成这种伤口的很可能是手电筒,所施力气并不大,它们和奥斯卡身上的其他几处伤口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形成的。 斯卡佩塔为伤口拍了些照片。她发现奥斯卡的前臂非常粗壮,稍一用力就能让特莉透不过气来,特莉连尖声呼救的机会都不会有。没几分钟,她就会气绝而亡。 她感觉到奥斯卡的体温,闻到他的体味。接着她后退几步,回到长台子那里,气氛又冷淡下来了。斯卡佩塔开始在记录簿上记录伤势和其他一些情况,奥斯卡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她能感受到那对颜色不一的眼睛一直在看着自己,只是它们冰凉如水珠,远不如刚才那样温暖。他的信仰,他的理想,似乎都烟消云散了。对于奥斯卡来说,斯卡佩塔的形象远不如CNN节目上的那样高大。她是个女人,是个背叛他、令他失望的女人。他总会把电视上那些侃侃而谈的人物当成偶像,但最终收获的只有无言的失望。 “现在的一切和几千年前相比根本没有什么不同,”奥斯卡对着斯卡佩塔的背影说,“各国还在不断争战,人性还是一样丑陋,世间充满了谎言和仇恨。人类和那时相比没有任何改变。” “那你为什么还要从事心理学研究呢?” “想要了解人性中恶的一面,一定要追根溯源。”他说,“人性的丑陋会因为一处刀伤而告终吗?会因为砍下一个路人的脑袋而告终吗?会因为区别对待而告终吗?在暴力不断、憎恶丛生的当今世界,人类大脑中的哪个区域还保持着原始状态?为什么我们不能像破译白鼠的基因密码一样破译人类的基因密码?我知道你丈夫的工作。” 这番话说得像连珠炮似的,语气又非常强硬。斯卡佩塔拿出硅胶枪,把从犯罪现场寻获的聚乙烯硅氧烷注入了枪膛。 “他在哈佛大学附属麦克连精神病医院就是研究那些东西的吧。使用磁照影,说全点,应该叫功能性磁照影。我们现在离人类的本源近一些了吗,还是要继续忍受折磨、凌虐、杀戮、强奸,并把战争和消灭种族的状况继续下去?有些人是不是生来就没有人权?” 斯卡佩塔把弹仓归回原位,揭开粉色枪套,按下扳机,把白色的基质和纯净的催化剂挤在纸巾上,直到药膏开始稳定地从枪口流出来。然后她在枪口附上调配枪头,走到诊疗台旁边,跟奥斯卡说她要把硅胶化合物涂在他的指尖和伤口处。 “无论表面是否光滑,用硅胶化合物来提取弹性印模都是最佳选择,比如说你的指纹和掌印。”她说,“使用硅胶化合物不会产生任何副作用,皮肤也不会出现任何不适。抓伤和指甲印会自然结疤,硅胶化合物不会对它们造成任何影响。如果你不想让我在你身上继续抹下去,只要跟我说一声就行。这种药品的使用必须征得当事人的同意。” “好的。”他说。 斯卡佩塔触碰奥斯卡的双手时,他变得异常平静,很在意自己受伤的拇指。 “我会用异丙醇非常小心地洗净你的手指和身上的伤处,”她说,“这样你身体的分泌物就不会影响愈合了。最多会有微弱的痛感,如果觉得不舒服,请你马上跟我讲。” 奥斯卡安静下来,看着斯卡佩塔一一清洗着手指。 “我想知道你怎么会对韦斯利医生在麦克连医院的研究课题这么熟悉,”斯卡佩塔说,“他还没就此发表过论文呢。不过我听说招募研究对象的活动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宣传单和广告也做了不少,也许你是从宣传单上知道的吧?” “从哪儿听来的根本无关紧要。”奥斯卡盯着自己的手说,“没有任何改变,人们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相互仇恨,但这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你改变不了人们的感受。任何一门学科都改变不了。” “我不认同你的观点,”她说,“因为害怕我们才会仇恨。如果恐惧能少一点,我们心中的恨意自然会相应消除。” 斯卡佩塔把没有气味的药膏挤在奥斯卡的指尖上,随着扳机的按动,挤压枪不断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 “但愿随着文明的不断进步,人类心中的恐惧和憎恨会越来越少。我把药膏涂到每根手指的第一个指节处。药膏干了以后,会像人们数钱时用的橡皮指套一样自然脱落。这种材料最合适用显微镜观察。” 她用一把木质刮刀把药資抹平,处理奥斯卡身上的多处抓伤时,涂在他指尖的药青已经生效。她之前问过奥斯卡,药膏涂在指尖上,特别是指甲上是什么感觉,他竟然没有提出异议,真是有趣。也许是因为他知道斯卡佩塔只是随便问问,并不打算对他的感觉进行仔细研究。 “不介意的话,请把你的手臂抬起来。”她说。 那两只颜色不一的眼睛又盯向她。 “这里有点凉,”她说,“我估计只有二十来度。再坚持四五分钟。我会马上帮你把病号服拉下去,让你觉得舒服点。” 她闻到奥斯卡身上散发出一股夹杂着恐惧和监禁的冷汗味,又依稀闻到了许久没刷的牙齿发出的酸味和古龙香水味。她不知道一个要去杀害爱人的家伙出门前会不会喷香水。 第十一章 <er top">一 露西把皮夹克挂在衣帽架上,然后自作主张地将一把椅子放在了伯格身边,打开苹果笔记本。 “真抱歉,”伯格说,“不过我比较习惯别人坐在我的对面。” “我需要给你看点东西。”露西说,“你看上去和过去一样棒。” 这是明目张胆的评头论足。 “不,我说错了,”露西又说,“你看上去比八年前我们初次见面时更精神了。那时几个街区外还有两幢摩天大厦呢。搭乘航班或者驾驶直升机进入纽约时我都会看到它们像城市的两颗门牙一样突出。然后我会把飞机控制在八百英尺的高度,沿着哈得孙河前行,通常都会经过这里的法院大楼。在飞机上看,这里仍然简陋得像个破洞。” “别低估了这里。”伯格说。 “岂敢低估。我只是希望这里能有所改变。你应该明白,我不喜欢歹人横行的感觉。” 在伯格的印象中,露西总是穿着长裤。眼前的她穿着紧身牛仔裤和黑色t恤衫,看来不可能藏有任何武器。这身装束除了少量钱以外,什么都藏不了。她的腰部系着一条鳄鱼牌皮带,皮带扣是温斯顿牌,用珍稀金属和宝石制成。项链和蓝玉吊饰同样是温斯顿的。这身服饰不但价值不菲,而且极具艺术性。她身材高挑,体格强健,粉红色的头发剪得相当短。除去胸部,她扮英俊男模足以以假乱真。 伯格说:“那是特莉·布里奇斯的笔记本电脑。”她指着门边桌子上用红色封条严密紧封的淡黄色纸包。 露西瞥了纸包一眼,好像那东西再平常不过。 “我想你一定拿到搜查证了吧,”她说,“有人查看过硬盘了吗?” “没,我把这些都留给你了。” “等我找到她的邮件账户,还需要得到法庭的允许才能浏览邮件。这些也许会进行得很快,取决于她在贝尔维尤医院治疗的男朋友,以及她还在和哪些人联系。” “完全正确。” “一旦确定了她的邮箱运营商,核实过她的通邮记录后,我还需要她的邮箱密码。” “不管你信不信,我对这套流程还是清楚的。” “除非你想让我入侵。”露西开始打起字来。 “露西,别提这词。实际上,以前你没说过。” 露西敏捷地敲打着键盘,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她开始演示一个幻灯片。 科内逊公司——神经网络解决方案 “我的天哪,你没准备干这个吧?”伯格说,“你知道这事我见过多少?” “这个你从来没见过,”露西又敲了一下按键,“你对计算神经科学了解多少,对神经网络依托的相关技术又了解多少?通信技术提供信息的方式和我们的大脑酷似。” 露西的食指敲击键盘,戴着的纯银戒指非常显眼。伯格看不出她的手表是什么牌子的,不过从它那乌黑的表面、闪光的指针和橡皮表带来看,大概出自部队。 露西发现伯格在看她的手表,便问:“你熟悉照明技术吗?这是一种光源技术,利用放射性同位素的衰减使表面上的数字和其他标志物发光,便于黑暗中看。这表是我自己买的。你的宝铂表也是自己买的吗,还是别人送的?” “是我送给自己的。它时刻提醒着我时间的珍贵。” “我的表提醒我要充分利用别人的恐惧,因为只有足够强大,你才能无所畏惧。” “我觉得你不必为了证明一个观点而强迫自己戴放射性的手表。”伯格说。 “这只表的辐射最多二十五毫居里,一年下来,也不会超过零点一微希沃特,是正常的量。换句话说,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大多数人之所以会怕这怕那,说穿了是因为无知。” “人们对我的评价五花八门,但不包括无知。”伯格说,“我们还是来看看电脑吧。” “我开发的人工系统——事实上它还在不断完善之中,”露西说,“因为世上存在着无穷的可能性。一提到无限性,人们便会问,通过人工手段能不能把无限的可能都变成现实?对我来说,人造的终究是有限的,所以无限的人工系统终究不可能实现。” “我们需要看着死者的电脑。”伯格说。 “你必须知道我们究竟在做些什么。”露西说,她那双绿色的眼睛紧盯着伯格。“因为出庭解释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她开始放起幻灯片,这次伯格没有打断她。 “湿脑是另一个你陌生的名词,”露西说,“大脑通过它可以辨认出声音、脸形、物体,然后把这些东西化成生动而有意义的图像。我敢说,你看到听到的与真实所感是有差距的。” 她把手从键盘上收了回来,然后审视着伯格,似乎想解答她身上的某个问题。 “我想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伯格说,“检查她的电子邮件和各种文件,然后把所有删除的文件恢复,分辨出与案件的时间、地点、人物有关的行为模式,哪怕是最微小的线索也不要放过。如果她是被认识的人杀害的,那么电脑上很可能存在相关线索。”她指了指门边的证据箱,“即便她与杀手素不相识,也未必没有线索。你知道调查案件的方式,你好歹也算一个老资格的调查员。” “不尽然。” 伯格站了起来。 “我会开张收据给你。”她说,“你是怎么来这儿的?” “你没有直升机,所以我只能打了辆出租车。” 露西进屋的时候关上了门,现在她们俩都站在了门口。 “我想你可以派人把我送回去,让他把这些电脑带上楼,直接送到我的办公室,”露西说,“我会签署所有必需的书面文件。你知道,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要保持线索的完整性,这是进入执法机构时上的第一课。” “我会帮你安排好的。” 伯格打了个电话,然后对露西说:“还有件事我们要商量一下。” 露西双手插在裤袋里,背靠住门说:“让我猜猜,你一定想跟我说那个八卦专栏的事吧。我觉得那些文章太缺乏想象力了。你相信所谓的金科玉律吗?” “我并不是要说‘高谭百事通’的事情,”伯格说,“不过和它息息相关。马里诺正在为我工作。我要确认你能并且会处理好。” 露西穿上外套。 “我需要得到你的保证。” “你现在才把这事告诉我吗?” “今天下午我才决定要告诉你,我本觉得没必要。直到下午我们决定碰面时,我才想起了这件事,所以提了。” “好吧,希望你袒护别人时也有这个劲儿。”露西说。 “这你得找本顿谈,因为是他在去年夏天把马里诺推荐给我的。今天看了专栏,我才知道当初马里诺为什么要离开查尔斯顿。露西,我必须提醒你当前什么最要紧。你必须处理好与马里诺的关系。” “那很容易,我没想和那个人有任何瓜葛。” “这由不得你了,”伯格说,“如果你想为我工作,那就一定要处理好这事。他比你重要些,因为……” “很高兴听到你对公正的定义,”露西打断了伯格的话,“我并不是那个以暴力手段袭击他人,然后以欺诈手段在你这里谋职的人。” “这样说有失公允,我不想和你争论。但事实是,他已经插手此案。除非影响恶劣,我不会把他撤下。再说,上个月被害人的男朋友打的投诉电话正是他接的。因此,我并不打算因为你而排挤他。有别的电脑调查公司可以接手这活儿。我想你我都清楚这一点。” “没有人能达到我的水平,这点你我同样清楚。不过与其别别扭扭地合作,还不如趁早散伙,如果你这样打算的话。” “我并没有这样打算。” “他知道我姨妈也在这里吗?” “用你们飞行界的术语来说,我现在扮演的好像是空中交通管制员的角色,”伯格说,“尽力使事情正常运转,避免让有冲突的人碰面。我的目标是顺利、安全地着陆。” “你是说马里诺知道凯姨妈在这里。” “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和他谈起过这件事,但并不代表其他人也没有,尤其在他突然变成新闻人物,至少是网络头条人物后。他可能早就知道了凯频繁出入纽约的情况,但因为那段阴暗的过去,他从没跟我提及凯,这是可以理解的。” “你也从来没有跟他提过凯姨妈吗?”露西满目怒火,“比如说,你知道我姨妈最近还好吗?她觉得在CNN的工作怎么样?婚姻生活幸福吗?我真该趁她来纽约的时候找她喝一杯。” “我和马里诺从不闲聊。我可没想过要和他成为无所不谈的朋友,成为又一个斯卡佩塔。我不是蝙蝠侠,不需要什么罗宾!我不会让他像对凯那样对我的。” “祝你好运,看来你很清楚他对凯姨妈做了些什么。” “并不是很了解。”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你的车到了。” <er h3">二 斯卡佩塔揭去凝固的硅树脂,把它放进塑料物证袋。她打开橱柜,找出消毒毛巾和抗菌药膏,然后系好奥斯卡的病号服,把下摆收回到腰部。 “你确定用的是塑料手铐吗?”斯卡佩塔问。 “你应该在电视上看到过它们,”奥斯卡说,“警察、军队常用那东西把人像垃圾一样铐起来。” “塑料手铐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斯卡佩塔开始清理奥斯卡身上的伤口,把药膏轻轻地涂抹上去。奥斯卡一动不动地坐着,显得非常配合。 “他们没有权利碰她,”他说,“我已经抱过她了。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让我把她抱到担架上去呢?我不想让那些狗娘养的把脏手放到特莉身上,他们把毛巾从特莉的身上揭了下来,我看到了。他们让我离开浴室时后,把毛巾从特莉身上拿了下来。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应该很清楚,就是想看她的裸体。” “他们在寻找证据,要找到致命的伤口。” 斯卡佩塔仔细地帮奥斯卡穿好病号服,在背后打了个结。 “根本不用把毛巾拿下来,”他说,“我告诉他们特莉身上没有血,只是腿上有些抓伤的痕迹。似乎凶手用什么东西打过她,很可能是块木板。我不知道他,或者说他们是从哪儿弄到木板的。我没有找到能在她腿上弄出抓伤的东西。我发现她的时候,她脸色紫红,脖子上有道勒痕,好像被用绳索一类的东西勒过。不管是什么,我去的时候特莉的脖子上什么也没有了。警察根本用不着揭开毛巾,也没有必要去摸她的脉搏。看看她的样子,你就知道她已经死了。我觉得冷,这里有毛毯吗?” 斯卡佩塔没有找到毛毯,她脱下白大褂,把它披在奥斯卡的肩上。他全身顫抖着,牙齿冻得直打战。 “我坐在她身边的地板上,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脸蛋,和她说着话,”他说,“我拨了911报警。我还记得警察的脚,他们穿着黑色短靴和黑色长筒袜在门口走来走去。我把毛巾盖在她身上,用手托住她。” 奥斯卡茫然地盯着墙壁。 “我听见他们叫我从她身边离开。他们抓住我。我尖叫着说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她,但是他们硬是把我拖走了。他们甚至不让我再看她一眼。我再也没能见到她。她家在亚利桑那,她也将葬在那里,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你说你所在的网上学院总部就设在那里。” “特莉的爸爸是系主任,”奥斯卡对着墙说,“所以她会选择去那儿读书。大家把那所学校称为高谭学院,似乎它在纽约一样,实际上那只是斯科茨代尔一幢普普通通的楼房,也许是因为环境优美,地价又比较低。她父母在驼背山有一幢大房子。我们从来没有一起去过斯科茨代尔,因为下次会议要到明年三月才开。她不在教职工的名单上,但是她会去那儿……对了,她本来是打算今天早上飞去斯科茨代尔的,要在那里待上些日子。” “昨晚你在她的公寓里待了多长时间?你看到她的行李了吗?都打好包了吗?” “只有到用的时候,特莉才会把东西拿出来。另外,她知道如果我不和她一起去,看到行李我会伤心,会把见面时的气氛全毁了的。” “她邀请你和她一起去斯科茨代尔了吗?” “她希望先找个机会把我的事和父母好好谈一谈。” “你们都交往三个月了,她父母还不知道你的存在吗?” “他们把特莉保护得很好,管得非常严,”他仍然面对着墙,像是在和墙壁对谈,“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她绝对不会把我的事告诉父母。我曾经跟她说过,她会患上强迫症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有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她觉得什么时候才是万不得已?” “这要看我了。首先我们的关系要非常认真,其次我的爱要更深一些。” 他一直在用现在时。刚刚失去所爱之人的时候,人常会这样。 “我想马上和她结婚,但她父母……算了,不到那一步,她是不会说的。一直以来,她都很怕他们,害怕他们会否定她。据她自己说,她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有勇气从家里搬出去。除了特莉,他们还有两个孩子,那两个长得都不矮,进了大学,和正常人一样生活着。但特莉就不行了,她是家里最矮最小的孩子。在我认识的矮个子里,她也是相对较矮的。所以她的父母一直到她二十五岁时还把她关在家里。最后她实在受不了了,决定出来做点事。她和父母大吵了一架后离开了。” “她在纽约的开销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我认识她之前她已经来纽约了。她说她有些积蓄,父母也会给她寄些钱,虽然不多,但足够用。到纽约后没多久她和父母的关系就好转了。我想他们应该来过这儿一次,对她住的地方很不满意,于是增加了对她的赞助,然后她就搬进了现在的住所。她是这样对我说的。为了让父母放心,她同意父母至少在财政上支持她。” 奥斯卡的脸气得发红,金色的短发如同金属一样明亮。 “他们那种人如果肯出手帮忙,一定会有附加条件,”他说,“我怀疑他们开始对她进行远程控制。根据我的观察,她的强迫症越来越严重了。我注意到她写给我的电子邮件越来越焦虑,这种趋势从我们见面前就开始了。在过去的几个月内,她情况越来越糟。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控制不住。我必须见她。请让我见她。我必须跟你说再见了!我恨警察。去他们的。” 他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擦了擦眼睛。 “为什么他们会这样无情?不断地大叫大嚷,还不停地推我。警用无线电又吵吵闹闹的,什么都听不清。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恨那个警察……” “你说的是你指定的那个检查你房间的警察吗?”斯卡佩塔问。 “我才没挑呢!他朝我大嚷,命令我在跟他说话时一定要看着他,我试着向他解释如果我看着他,就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他问我起居室里发生了什么事,非要我回答不可。他一直在大叫:看着我!看着我!最开始我想好好配合他。我说肯定是有人走到公寓外的那道门跟前,按下了门铃,特莉觉得来人一定是我。也许她以为我去早了,而且忘了带钥匙。她一定不会平白无故地让那人进门。” “你一直在说特莉是多么焦虑。她是不是会特别小心呢?” “这里是纽约,任何人都不会轻易开门,她就更加不会了。我们这种身材的人总会特别小心。这也是她父母会对她特别保护、在她成长过程中一直把她锁在家里的原因。除非她觉得安全,否则绝对不会开门。” “那么你觉得她为什么会开门?或者说来人是怎么进去的?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伤害特莉?” “他们自有目的,我怎么知道。”他说。 “你进入她房间,你有没有发现抢劫的迹象?凶手会不会只是想劫财?” “我没有发现任何东西丢失,不过也没细看。” “她的首饰还在吗?戒指、项链之类的物品有没有遗失?” “我不愿意离开她。他们没权力命令我远离她,让我像杀人犯一样待在警车里。比起我来,他才更像个凶手呢!我才不想和他那种扎着辫子、穿着随便的人讲话。” “你刚才不是说你在房间里和警方说话吗?” “他们打定主意以后就不会作任何改变,所以我恨警察。一直对他们恨之入骨。他们开着巡逻车满街游荡,大声说笑,肆无忌惮地到处窥视。有一次,有个警察甚至打开我的车,把所有玻璃都砸碎了。那年我十六岁,那个警察对我说:‘看来我们遇见了个小麻烦!’他坐上车座,双脚搁在踏板上,膝盖顶着方向盘的两侧,其他同伙站在一旁狂笑。该死的警察。” “别人怎么样?他们歧视你、嘲笑你了吗?” “我生长在一个小城,所有的人都认识我。我在那儿有些朋友。我加入了摔跤队,而且成绩不错。毕业那年我还当上了班长呢。我很现实,从不作愚蠢的冒险。我喜欢和人打交道,大多数人还是友好的。” “但是你却选择了一个避免与人相处的职业。” “根据预测,在不久的将来,所有学生都将进入网络学院就读。警方认为每个人都有可能犯罪,如果你长得和一般人不一样或是有某种缺陷,嫌疑就更大。我家对面住着一个患有唐氏综合征的男孩,只要一出乱子,警察首先就会怀疑他,总是怀疑他有强奸邻居家女孩的意图。” 斯卡佩塔开始整理证据箱。检查已经作完了。测量结果、现场照片和硅胶印模只能验证她已知的信息。他也许已经意识到了这点,不,他肯定已经意识到了这点。斯卡佩塔希望他能意识到这点。 她说:“奥斯卡,你知道我们能从今天作的检查中得到什么结论,对吧?在你的指尖和伤口处做的印模以及照片的作用。” 奥斯卡茫然地看着墙壁。 斯卡佩塔坦言道:“我们可能会在显微镜下仔细研究这些印模。” “我知道你能做些什么,”他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给我做硅胶印模。你说得不错,我很清楚你会在显微镜下进行检查。” “这些工作我会让警察局的实验室做。我觉得我已经掌握了想要的信息。”她说,“奥斯卡,这些伤是不是你自己弄的?我指的是你身上的那些抓伤和瘀肿。它们都在你能够到的范围之内。另外,如果你受到了别人的袭击,伤口的角度不应该是这样的。” 奥斯卡没有说话。 “如果你幻想我拥有破解完美作案的能力,难道就没担心过我会发现你身上的伤是自己弄出来的吗?” 奥斯卡仍旧不说话,呆望着墙。 “为什么会这样?”她问,“你让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知道这些伤是你自己弄出来的吧?” “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不能告诉你丈夫,不能告诉莫拉莱斯警官,不能告诉伯格,也不能告诉她办公室里那个不相信我的狗杂种。” “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之间的谈话内容是保密的,但难保不会改变。”斯卡佩塔提醒着奥斯卡。 “我只能用这种办法让你来这儿,我必须弄伤自己。” “站在门口袭击你的人是怎么回事?” “根本没有什么袭击者。我到的时候大楼里漆黑一片,她家的房门没锁。我大叫着她的名字跑了进去,在浴室里找到了她。浴室的灯亮着,似乎准备让我受点惊吓。停车的地方看不到灯光是因为浴室在大楼的背面。然后我用厨房里的剪刀取下了她手上的塑料手铐,所以弄伤了拇指。伤口不大,我不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只记得拿剪刀时不小心掀翻了刀具架,大概是被其中一把刀割了一下。所以我在拇指上包了块纸巾,奔回我的车,把外套扔了进去。之后我回到浴室,在特莉身边的地板上坐上,脱下t恤并弄伤了自己,所以t恤上才会有血。收拾停当以后,我才叫了警察。” “那把手电筒是怎么回事?你拿着它往自己身上砸吗?” “手电筒是在厨房抽屉里找到的。我把它擦干净后放在了起居室的地板上,应该就在门口。” “既然你的指纹和DNA在她的房间和身体上到处都是,为什么你还要把手电筒擦干净呢?” “这样,我就能对警察说入侵者当时戴着手套了,这会使我的故事更加完美。戴着手套所以没有留下指纹。我告诉警察入侵者戴着副皮手套。” “那把剪刀呢?你还拿它干了些什么?” 他的脸抽搐着,斯卡佩塔几乎可以肯定此时他正在重构现场。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沉重,身体不断地前后摇晃着。 再次开口时他显得犹豫不决。“她的双手呈现出可怕的暗红色,指尖全都变蓝了。我按摩着她的双手和手腕,想让她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我想把手铐的勒痕抚平,那些勒痕很深。” “你记得你用剪刀做了些什么吗?” “那个塑料手铐非常紧,我的手肯定是在那时受的伤。我把剪刀留在了浴室的地板上。” “你刚才告诉我,把我叫来的唯一办法是弄伤自己。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是在浴室地板上和特莉待在一起时把自己弄伤的。我知道警方肯定会怀疑到我。我知道如果能接近你丈夫,也许就能把你找来。我必须见到你。我信任你。因为世界上关心特莉的人只有你。” “我根本不认识她。” “别对我说谎!”奥斯卡突然咆哮道。 <hr /> 注释: 第十二章 泼妇又喝起了老板喜欢的波本酒,她在事先加了冰块的平底杯里倒了满满一杯,听说老板也喜欢这样喝。 她拿起四十英寸三星平板电视的遥控器。根据专栏上的信息,老板过去也看这个品牌型号的电视,不过以后不会了,因为他应该刚买了一台五十八英寸松下等离子电视机。泼妇不知道老板的话是真是假,因为她和“高谭百事通”的读者一样对真相一无所知。 他们肯定是一帮恐怖分子,她想。 钱是不是都到了恐怖分子手上?也许他们感觉到她已经知道了真相,决定除掉她,但弄错了地址,把她的邻居杀了。是这样吗?如果追踪恐怖分子的特工通过网络追踪到她,把这一片的房屋都封锁了,该怎么办?对于政府来说,这简直易如反掌。泼妇和特莉的公寓正好隔街相望,特莉的只比她的低了一层。任何时代政府都会除去异己,玛丽莲·梦露之死就是极好的例子。 也许她知道得太多,也许有人觉得她知道得太多。她把自己逼到了如此疯狂的境地。思来想去,她拿起了彼得·马里诺探员留下的名片。她喝着威士忌,看着手里的名片,差点就拿起话筒了。但是她该怎么说?另外,究竟该如何看待马里诺?如果专栏内容属实,那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性虐狂,并且因此丢了工作。她可不想把一个性虐狂迎进家门。 泼妇从厨房里拿过一把椅子堵在门口,然后效仿电影里的,把椅背嵌在球形锁下面。她检查了每扇窗,确认它们都关上了,然后又往消防通道看了一眼,确定那里没有人。她拿出电视节目单,看看有没有好的滑稽剧,结果失望了。于是她拿出了一张凯茜·格里芬的节目光盘。 泼妇坐到电脑桌前,喝着加冰块的威士忌。她敲击密码进入后台程序,想看看玛丽莲·梦露的新闻激起了多少反应。 她震惊了,简直不敢相信短短一条新闻竟然会掀起这么大的波澜。玛丽莲·梦露的照片和泼妇配的极具感染力的文字已经引来六十万次的点击率。在一小时之内。她回想起萨达姆·侯塞因被辱骂和绞杀的录像片段放到网上后,关注率都不及现在的三分之一。她感到自豪,不过也有些担心。老板会怎么处置她呢? 无论从道义上还是从良心上来讲,如果她不把梦露被人谋杀之事公之于众,世人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她的做法很有意义。再说,老板本就喜欢哗众取宠,泼妇难得自作主张,老板怎会介意?只要能搞到爆炸性的消息,他才不管什么良心和道义呢。 泼妇退出了网页,开始切换电视频道。电视台肯定有人看到了这条新闻。她希望在CNN上看到斯卡佩塔和安德森·库珀、沃尔夫·布里泽尔或是基蒂·皮格利姆讨论这件事。但是老板痛恨的那位名法医并没有出现,也没人提起玛丽莲·梦露。看来还不到时候。于是她又喝了口威士忌,十五分钟后再次登录后台程序,震惊地发现点击率已达百万人次。泼妇从来没见过如此盛况。她退出程序,正常浏览栏目。 “哦,我的天哪!”她惊叫一声,心跳都要停止了。 专栏的主页似乎被黑客入侵了。“高谭百事通”被人篡改成了“百通谭事高”,而且变成了更黑粗的字体。背景上纽约的天际线突然变黑,天空血红一片。洛克菲勒中心的圣诞树竟倒立在中央公园。溜冰者在船屋餐厅里滑行,用餐者反倒在沃尔曼溜冰场的冰面上。接着开始下大雪,刹那间雷电交加,洪水滚滚而来,这一幕最后切换成施瓦兹玩具店。这时屏幕上又出现了一架在夏日阳光下沿哈得孙河飞行的客机,自由女神像骤然出现又猛地坍塌,似乎被沿河而上的客机撞上了。 这一幕在电脑屏幕上反复播放着,栏目的大标题以诡异的方式循环出现,泼妇束手无策。上百万读者看到的就是这些,无论怎样按鼠标,都没法退出程序,所有界面图标一齐失效。当她试图进入早晨发布的专栏,查看文章以及最新的回复时,面对的只是转个不停的可怕光圈。她无法发电子邮件,更不能进入成千上万追随者们聊着不甚了了的可怕话题的“高谭百事通”网站。 她不能访问“公告板”,不能访问“事件前瞻”,不能访问“照片交换市集”,甚至连能见到名人众生相的“暗房”都进不了,那可是网站上最受欢迎的专栏啊!泼妇经常把遗体照放在那里,其中自然包括梦露验尸照。 网站被人封锁并搞得乱七八糟,那么成千上万喜欢这个网站的网友们又怎么看得到那张照片和精心配上去的文章呢?她觉得这肯定是个阴谋。莫非是黑手党干的?这让她惊恐地想起通过电话雇她的那位意大利口音的男子。也许是政府干的!泼妇发布了政府极力隐藏的秘密,所以中央情报局、联邦调查局或是国土安全局来从中作梗。当然也不排除恐怖分子。 泼妇疯狂地一一点击图标,没有发生任何奇迹,栏目的大标题依然在没完没了地循环往复着: 百通谭事高!高通谭事百! 事通高百谭! 本顿在诊疗室外守候着,门的那一侧,奥斯卡用那双一蓝一绿的眼睛看了看斯卡佩塔,消失在了米黄色的铁栏后面。铁门眶当一声关了起来,门锁被扣上了。 “跟我来,”本顿碰了碰斯卡佩塔的胳膊,“到我的办公室去谈。” 本顿又高又瘦,走到哪里都好像占据着支配地位。他看上去很疲倦,像是得了什么病,漂亮的脸紧绷着,满头银发乱得像鸡窝。衣着和普通办事员没两样,灰外套、白衬衫和毫无特点的蓝领带,外加常见的运动手表和结婚戒指。在监狱病区摆阔很不明智,病人通常不会在那里待上超过三个星期。一般来说,贝尔维尤的病人很可能这个月在本顿这里看病,下个月就翻垃圾堆找食物。 本顿从斯卡佩塔手里接过证物包,她抓着几个塑料证物袋,说要把它们快递给警方。 “我会派人在我们离开前送到我的办公室去。”本顿说。 “应该直接送去实验室,检验奥斯卡的DNA,然后尽快输入数据库。” “我这就给伯格打电话。” 他们离开了诊疗室。两部满装病号衣物的手推车像火车一般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走过监号时,监狱病区的木格门啪的一声关上了。监号的面积比标准监狱宽敞得多,一间号子最多不超过六张床。大多数病人都穿着不合身的睡衣,坐在床边高谈阔论着。有些人的目光透过窗户的铁丝网看着东河漆黑的轮廓,另一些则透过铁栏看着病区。有个病人喜欢在有人经过时使用不锈钢马桶,他一边撒尿,一边和斯卡佩塔打招呼。他的几个室友则在为电视上哪位演员更漂亮而争吵不休。 本顿和斯卡佩塔在第一道栅栏门处停下了脚步。这道门向来开得很慢,因为整个医院的门禁系统都由大楼另一边控制室的门卫管理,回复得较慢。本顿对着传声系统呼叫一声,然后两个人等在门内。一个男人拿着拖把出现在通往娱乐室的走廊上,娱乐室放着几排桌椅和一些可拆卸的健身设施。本顿耐不住性子,又对着传声系统喊了一声。 娱乐室后面是几间面谈室和集中治疗区,再往后是配备着两台打字机的法律图书馆。打字机和病区的电视机及挂钟一样,都包裹着一层塑料,以免病人拆下零件当作武器。斯卡佩塔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观察到这些情况了,她也确信这不会改变。 白漆铁门终于开了,他们一出来,门就关上了,而前面那道门已经开启。控制室的门卫隔着铁栅门把驾驶执照还给斯卡佩塔,她把访客证还回去。这时几个警察又押来一个新病号,这家伙穿着赖克斯岛监狱的橙色囚服。这种犯人来这里都只是短暂过渡,只来作医疗检查。对这些装病以图在贝尔维尤医院待上一阵的人,斯卡佩塔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里的常客之一,”铁门关上后本顿说,“他经常故意吞食异物。上次是几节电池,是五号还是七号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好像连吞八节。以前还吞过石子和螺丝钉。有一次他甚至吞下了整管牙膏。” 斯卡佩塔觉得自己的灵魂像大衣衬里一般被剥离了身体,仿佛自己变了个人,不能表达感情,不能与人分享自己对奥斯卡的想法,更不能透露奥斯卡的任何一句话。她对本顿在工作中刻意与她保持距离深感心寒,这种姿态在监区病房中表现得尤其明显。本顿不会对她承认他只有在这里才能从恐惧中享受到乐趣,他也不必向她承认,因为她十分了解。自从马里诺的醉态愈演愈烈、逐渐失控以来,本顿就陷入惊慌失措的状态中,不过他一直不愿承认。对本顿来说,每个男人都是一头想把斯卡佩塔带回洞穴的野兽。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说服不了他。 “我准备辞去CNN的工作。”走向办公室时斯卡佩塔说。 “我知道奥斯卡让你陷入了什么境地,”本顿说,“这不是你的错。” “你是不是说,这种局面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应该为此负责。” “让你来这里的是伯格。” “但打电话的人是你。” “如果照我的意思办,你现在应该还在马萨诸塞,”他说,“但他说除非你来,否则他不和任何人说话。” “我只希望他不是因为我才被关在这里的。” “无论是什么原因,你都不必把责任揽过去。” “我不喜欢听你这么对我说话。”她说。 他们穿过办公区大门。附近没有人,办公区里也只有他们两个,用不着掩饰各自尖刻的语气。 “我希望你不是在暗示这可能是欣赏我的观众耍的鬼把戏,”斯卡佩塔补充了一句,“我希望你不是在暗示这个。” “死了一个女人,这可不是什么鬼把戏。”本顿说。 她不能告诉本顿,奥斯卡坚信自己被跟踪,并且跟踪他的人就是杀害特莉·布里奇斯的凶手。也许本顿知晓,但以她的立场,什么都不能问。她不能告诉本顿奥斯卡身上的伤是他自己弄的,以及奥斯卡对警方和其他所有人杜撰了伤势的来历,她最多只能大致讲讲为奥斯卡验伤的情况。 “就和奥斯卡的谈话,我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斯卡佩塔说,暗示奥斯卡既没有承认任何事情,也不会对自己和他人构成威胁。 本顿打开办公室的门。 “你和他待了很长时间,”他说,“凯,你还记得我常说的那句话吗?你的最大长处是脑筋比较好。你应该充分发挥这一点好好研究这家伙。不好意思,我现在的状态非常差,昨天一夜没合眼。这些破事真是烦人。” 医院配给本顿的工作空间非常小,到处都是书籍、笔记,不过他显然已经尽力整理过了。他们坐了下来,办公桌像是道难以逾越的高墙横亘其间。他无意做爱,至少不想和她做爱。斯卡佩塔相信本顿不会去找别的女人,但婚后两人的私密交谈越来越少也是个不争的事实,亲密温存就更少了。她觉得婚前本顿要快活些。把他们婚姻中的裂痕完全归罪于马里诺也不公平。 “对奥斯卡的研究有什么结果吗?” “我不该和他谈话,”她回答道,“也不该和你谈这件事。” “你是这里的顾问。我们可以把他当作病人,从职业的角度分析他的病情。” “对于你的这个病人我一无所知。如果把他算作我的病人,我也什么都不能跟你讲。” “在这之前你听说过奥斯卡和特莉·布里奇斯吗?” “我只能说,来这里之前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两个人。我警告你,别用甜言蜜语套我的话。你知道我是受限制的。从法律角度上讲,我不能和你谈奥斯卡的。” 本顿打开抽屉,拿出两个信封,交到斯卡佩塔手中。 “你过来的时候我没法预测会发生什么,”他说,“觉得也许警方会找到—些东西,把他抓起来,我们可能就根本不用进行这番谈话了。但你是对的,在这个时候,我们必须保证奥斯卡的人权不受侵害。你是他的医生,不过这并不意味你必须再次和他见面。” 一个信封里放着DNA分析报告,另一个里则放着一叠照片。 “DNA分析报告的复印件是伯格给你的,照片和警方的调查报告则出自迈克·莫拉莱斯之手。”本顿说。 “我认识他吗?” “相对来说,他在警队还算是个新人。你应该不认识,也不必认识。坦率地说,我觉得这个人有点呆板,从他在案发现场拍的照片及案件初步调查报告上可以看出来。DNA样本是莱斯特医生从尸身上提取的。今天下午早些时候拍的第二套照片我还没有拿到。探员搜查了壁橱,发现了特莉的笔记本电脑。显然,她本打箅今天早晨飞到亚利桑那和父母待两天。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把行李放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斯卡佩塔回想着奥斯卡的那些话。特莉有洁癖,不会把行李放在外面。另外,奥斯卡也不想让她走。 本顿说:“也许是因为她特别爱整洁,干净得近乎发狂。你看了照片,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我要说,这是个比较合理的解释。”斯卡佩塔说。 本顿迎向她的目光,试图弄清她是不是透露了某个信息。但她没有把目光避开,也没有打破沉默。本顿给伯格打了个电话,问她能不能派个人来取回斯卡佩塔从奥斯卡·贝恩身上采集到的证物。 他听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斯卡佩塔,对那头的伯格说:“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正因为他可以随时离开这里,所以……你知道我的想法了吗?不,我还没机会对她说……好吧,她正巧在这里,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她呢?” 本顿把电话移到办公桌中央,把听筒递给了斯卡佩塔。 “谢谢你特地跑一趟。”杰米·伯格说。斯卡佩塔回忆着她们上一次谈话是在什么时候。五年以前。 “他表现得怎么样?”伯格问。 “非常合作。” “你觉得他会坚持己见吗?” “我觉得我现在的处境非常尴尬。”斯卡佩塔暗示自己不能谈论病人。 “我明白。” “只有一点我能向你保证,”斯卡佩塔说,“如果你能把奥斯卡的DNA尽快拿去检验,会对侦破工作更加有利。说到底,这样做没有任何坏处。” “幸运的是,尽管现在有许多人喜欢加班加点,但莱斯特医生显然不是这样的人。见面后,我再和你直接谈,让本顿从目前的尴尬局面中解脱出来,除非他已经对你说了一些事情。不介意的话,今晚你可以去看看布里奇斯的尸体吗?本顿会带你过去。另外,莱斯特医生也已经从新泽西出发了。让你处理这样一件不愉快的事,我感到非常抱歉。我指的并非验尸。” “只要能有所帮助。”斯卡佩塔说。 “我相信我们马上会有机会详谈。我们应该碰个面,也许可以一起在伊莱妮餐厅吃个午饭。”伯格说。 似乎她们可以像其他职业妇女一样坐着聊会儿天。她们会聚在一起吃午饭,也许晚饭。她们八年前初次见面时就半开玩笑似的提到过这点,当时伯格被派到弗吉尼亚担任特别检察官,处理一起斯卡佩塔法医生涯中压力最大的案件。上次她们见面时又说到了这个话题,那是在二〇〇三年,当时她们聚焦在刚从波兰执行秘密任务归来的露西身上。但直到现在,斯卡佩塔都不知道那次行动的具体内容,只知道露西那次的行动不合法,当然也摆不上台面。伯格和露西在她那豪华的顶层公寓里秘密深谈了一次。 奇怪的是,伯格对斯卡佩塔的了解远远超过了她能想到的每一个人,但她们仍不是朋友。虽然她们曾经多次提及一起吃饭或去酒吧,不过看似除了工作以外,她们永远无法共同经历什么。这不能简单地归因于忙碌的工作,深层次的原因在于她们都是比较强势的女人,都不大与人交往,因为直觉告诉她们绝不要对别人过于信任。 斯卡佩塔把听筒还给本顿。 她说:“如果特莉有强迫症,尸身可能会告诉我们一些细节。看来我马上就有机会亲眼看到这具尸体了,这可真是意外。” “我正要告诉你呢,伯格先前嘱咐过我,如果需要,可以带你去看特莉的尸体。” “既然莱斯特医生已经在路上了,我想到时候可以把我的看法提供给她作参考。” “之后你就可以走了,尽量远离这件事。”本顿说,“除非奥斯卡受到指控,不然这个案子不会和你有什么牵扯。要看伯格接下来会怎样做。” “千万别告诉我奥斯卡杀人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 “我不知道从何说起。在现在这个当口,我甚至连该怎么去看待都不知道。比如说,从特莉的阴道采集到的DNA样本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对比结果吗?” 斯卡佩塔从信封里抽出分析报告看了起来,本顿把从伯格那里听来的棕榈滩老妇的事告诉了她。 “如何?”他问,“你想得出原因吗?” “莱斯特医生的样本报告里没有提及DNA的来历,你却说是从阴道里采到的。” “伯格是这么说的。” “它们到底是什么物质,又是从哪儿来的?样本不在这里,所以我们没法确定。我不会对这种不寻常的分析结果说三道四,更不能断言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好吧,我猜也许是交叉污染引起的,”本顿说,“不过我不知道坐轮椅的老太太的DNA为什么会出现在犯罪现场。” “这个老太太和奥斯卡·贝恩有关系吗?” “据说没有。伯格给她打过电话,老太太说根本没听说过奥斯卡这个人。” 电话铃响了。本顿拿起听筒,许久没有说话。从他的表情中判断不出出了什么事。 “别以为这是个好主意,”最后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很抱歉发生了这种事……我当然深感遗憾……不,我不想因为这个原因……别挂电话,拜托,听我说。当时我考虑到……露西,听我说完,我不指望得到你的理解,我们现在最好别谈这件事,因为……你不会这样想,因为……当一个人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们以后再商量,好不好?你冷静一点,我们以后再谈。”说着本顿放下了电话。 “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斯卡佩塔问,“露西说的是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跟她道歉?走投无路的人是谁?” 本顿脸色苍白,但是没有流露出一丝感情。“有时她会突然变得不讲道理,我不希望成为她发泄的对象!” “发泄?为了什么事?” “你知道她那德行。” “她一般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我们现在最好别谈这件事。”他把这话又重复了一遍。 “听了你们的对话以后,我怎么可能置之不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顿陷入了沉默。斯卡佩塔问他话时,他偶尔会沉默下来作冥想状,让她讨厌。 “是因为‘高谭百事通’。”本顿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你不会因为这种事情作出如此大的反应!” “你已经看过了吗?” “在出租车上看的,布赖斯说我有必要看看。” “你看完了吗?” “还没看完就被司机扔下了出租车。” “过来一起看看吧。” 斯卡佩塔走到本顿身边,他开始敲键盘。 “太奇怪了。”本顿皱起了眉头。 看来“高谭百事通”网站不是出了严重故障,就是被黑客破坏了。屏幕上的高楼大厦一片漆黑,天空冒着红光,洛克菲勒中心的巨型圣诞树倒栽在中央公园里。 本顿不断地移动点击着鼠标。 “怎么搞的,网站竟然瘫痪了,”他说,“不过我还能从别的地方把那篇该死的文章找出来。” 他打开了搜索引擎。 “你看这些鬼东西。”本顿说。 满屏都是有关“高谭百事通”和斯卡佩塔医生的文章。他点击其中一个链接,一下子打开了两份粘贴在法律论坛上的专栏文章,斯卡佩塔的照片突然出现,她和本顿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 “你觉得这张照片是在查尔斯顿拍的吗?”他问,“或许是在你的新办公室?这身衣服你能看出点什么吗?这颜色你熟悉吗?你在沃特敦是不是穿过这种淡绿色制服?” “这取决于医院后勤部。他们回收脏的工作服,发放干净的。我们这周穿水绿色的,下周可能就会穿紫色的、淡绿色或者各种深浅不一的蓝色。最近几年这几种颜色的工作服在验尸间比较常见。对于制服我一般不挑剔,只要在上面不印海绵宝宝、猫和老鼠这样可爱的卡通形象。真的,我认识的几个病理学家就喜欢穿这样的工作服,好像自己是儿科医师。” “你记得尸检过程中被偷拍过吗?也许用的是手机。” 她努力回想,踌躇良久才说:“我不记得了。因为我一旦发现,一定会要求那人马上把照片删掉的。我永远不会允许这种事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发生。” “也很可能是你在CNN工作以后拍的,这自然是名人效应。拍照者也许是警察或殡仪馆的人,也许是搬家工人。” “简直是太糟了,”说着她想起了布赖斯,“这会让我怀疑和我共事的人。这个波莉修女是什么人?她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看看这一段,也许会发现些什么。” 他把鼠标移到当天发布的专栏某段的第一行: ……但是在她那坚强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个肮脏的秘密。斯卡佩塔也许生活在一个不锈钢的世界中,但她绝不是一个刀枪不入的女人。她也很软弱。也有一些不光彩的事。 你们猜怎么着,她也会被人强奸。 这千真万确。她和其他女人没什么不同,只是这次你们可以尽情嘲笑作为受害人的她。都是她自找的。平时她很看不起那些和她在犯罪现场工作的同事,为难他们,不给他们好脸色看。在查尔斯顿的一个晚上,醉醺醺的彼得·马里诺终于受不了了,他向斯卡佩塔伸出了魔爪。我们必须对他有一点点同情…… 斯卡佩塔坐回椅子上。流言是一回事,这些文字却是另一回事。 “我不会问你人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可恶,”她说,“很久以前我就学会不再问这些问题了。我总结出一点:过程无论怎样都无关紧要,关键在于结果。等我抓到是谁干的,我会马上起诉他。” “我不想让你屈从于这样的报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真相从来不在新闻里,我从没把当时的状况告诉过谁。专栏恶意炒作,完全是胡说八道。我要起诉他。” “你准备起诉谁?网上的匿名杂种吗?” “露西能找出来吗?” “说实话,我觉得网站崩溃不是巧合,”他说,“也许是最好的补救方法。这个网站可能再也无法恢复了。” “你让露西去破坏了?” “你不是刚听过我和她的通话嘛!我当然不会这样教唆她,但你和我一样了解她。这件事绝对是她干的。专栏并非胡说八道,因为你不能证明它都是谎言。你甚至根本没法证明那些事到底发没发生过。” “你的口气像是完全不相信我跟你说的。” “凯,”本顿直视着斯卡佩塔,“我们犯不着为这事争论。你显然早已为此事的暴露作好准备。公众由不知情变为知情,自然会去质疑你。发生了这种事……”接着他读起专栏,“真是一派胡言。教区学校,波莉修女。我都从来没听说过。” 斯卡佩塔只看了这一段,便觉得没有必要理会,于是对本顿说:“根本没有什么波莉修女,文章里描述的那件事根本没发生过,不是那样的。斥责我的是另一位修女,但她当然不可能脱下我的衣裤,把我关在浴室里鞭打。” “但里面确实有部分符合事实。” “是的,迈阿密的那段真有其事。我小时候进过教区学校,我的父亲也是因为癌症去世的。” “还有杂货店的。女同学们把你叫做好哭鬼吗?” “本顿,这个我不想谈。” “我想确定文章内容的真假。哪些人知道这些事?” “你以为我可能知道泄密者是谁?我和你一样不知究竟。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让我莫名其妙。” 本顿说:“我对胡诌的那部分一点也不关心。我只想知道哪些是事实。另外,我还想知道这种专栏有没有公众的消息源。如果没有,那一定是你身边的人泄露的。” “马里诺。”她不情愿地说,“他知道的比其他人都多。” “看来这消息是从查尔斯顿传出来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这个词。” “本顿,哪个词?” 他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觉得难以启齿?是‘强奸’吧,即便这事根本没发生!”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平静地说,“我的问题在于,我只知道你想让我知道的那一点情况。” “如果那一幕恰好被你看见了,你是不是会感觉好一点?” “天哪!” “你希望知道所有细节,似乎那样就能让你解脱,”斯卡佩塔说,“是谁老是说已经释怀了?我想我们都会这样认为。但现在赢家却是专栏作者和透露消息的幕后黑手,我们光会心烦意乱、相互猜疑,甚至逐渐貌合神离。事实上,你对这件事的了解也许比马里诺更为透彻。我觉得他可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记不太清了,毕竟他醉了。从他的立场出发,我希望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凯,我不想为这件事烦恼。但我也弄不明白,这件事会让我这样难以释怀,比你还难。” “本顿,你当然知道原因。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一直放不下这件事。我已经把它置于记忆的最深处,尤其那些最让我感到耻辱的,我再也不会去想。” 他假装从头开始看那两篇文章,实则只是要平复心绪。 “他知道佛罗里达的那些事吗?”他问,“关于童年时代,你对他讲过些什么?我想再问一遍,”他指着电脑屏幕问,“上面的这些事你告诉过他吗?” “马里诺认识我都快二十年了。他和我姐姐、母亲都很熟,当然知道些许我的成长经历。我记不清我告诉过他哪些事,但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出生在迈阿密的老城区,家境不好,我爸爸苟延残喘几年后死于癌症。另外,我在学校里表现得非常好。” “折断你铅笔的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那是无稽之谈。” “我倒觉得像真有这事。” “可能真有个霸道的小姑娘这么对待过我吧,不过我早就把她的名字忘了。” “学校的修女当众打过你耳光吗?” “当时我和一个女孩对质,因为她在背后说我的坏话,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修女决定给我一个教训,就这么简单。浴室里绝没有发生过不体面的体罚,那番荒唐的对话更是无中生有。” “我原以为我对你很了解。从互联网上看到一些陌生信息时,当然会觉得不那么开心。传言不管是否荒唐,都会不胫而走,可能已经铺天盖地了!媒体会争相而上,甚至连有你许多朋友的CNN也不会例外。当你成为新闻主角时,一定会有人迫不得已出来向你询问。我想你必须学会面对,我们都如此。” 斯卡佩塔从来没想过这种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而且还要去习惯的局面。她想起了马里诺。 “露西刚才给你打电话时谈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吧。”斯卡佩塔说,“一定和马里诺有关。” 本顿不置一语。斯卡佩塔猜得没错。 “你说马里诺走投无路是什么意思?或许你说的是其他人?别再瞒我了,尤其是现在。” “事发以后,马里诺就逃离了查尔斯顿。露西说的走投无路是这个意思。”本顿支支吾吾地说。斯卡佩塔一眼就能看出他在含糊其词。“因为他不见了,所以当露西指责我把马里诺逼得走投无路时,我费了一番口舌才让她相信马里诺的离开只是为了换个环境。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你应该早就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了解露西,她总是那样风风火火的。” “我应该知道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去向。他消失了。我觉得他不会选择自杀,他不是那种人。他虽然不聪明,但也不笨,此外他贪生怕死。他相信地狱真实地存在于地球的火核里,觉得自己死后肯定会落进地狱,被那里的永恒之火炙烤着。这番话是他有一次喝醉以后说的。他希望自己能活得久一些,尽量延后地狱之火的来临。” 本顿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传的悲伤神色。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会相信。”她说,“你肯定有事瞒着我。” 他们互相瞪着对方。 本顿说:“马里诺在这里工作。从去年七月起,他就开始在这里工作了。准确地说,是去年七月的第一个周末。” 接下来他告诉斯卡佩塔,马里诺已经在伯格手下工作一年多了,伯格是今早从八卦专栏才得知了马里诺离开查尔斯顿的真相。现在连露西也知道了,因为她刚和伯格见过面,得知马里诺在这儿工作。 “所以露西打了电话给我,”他说,“我非常了解你,所以觉得你也许希望我能帮助马里诺。也许你希望我带他去治疗,然后开始新的生活,跟你不再有任何瓜葛。” “你早该把这事告诉我。” “我不能把相关细节透露给任何人,这和你与奥斯卡的关系是一个道理。我也有遵守医患间保密协议的义务。马里诺从查尔斯顿失踪后不久,就从麦克连医院打电话给我,让我把他送进那里的治疗中心。他请我同那里的诊疗师协商治疗方案,监督并参与治疗的全过程。” “接着你就帮他在杰米·伯格这里谋了份工作,是吗?这难道也要保密?这和保密协议有什么关系?” “他让我不要告诉你。” 本顿的声音异常坚定,似乎认定自己的做法没错,但游移的目光却暴露了他的心虚。 “什么保密协议和对他的保证,通通是借口,”斯卡佩塔说,“你早就预见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你知道他一旦为杰米·伯格工作,我总有一天会得知。你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得这么快。” 她开始看警方递交的调查报告,因为暂时不想看见本顿。她觉得有个人站在身后,转过身,被站在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这人穿着街头混混常穿的宽松大衣,戴着一根粗大的金项链,一副刚从监狱病区逃出来的犯人模样。 “凯,我想你和莫拉莱斯警官应该还没见过面。”本顿的语气并不是特别友好。 “我想你可能不记得了,不过我们确实见过一面。”莫拉莱斯大摇大摆地走进办公室,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斯卡佩塔。 “对不起。”斯卡佩塔表示她真不记得了,同时也没有准备和来人握手的意思。 “去年劳工节假期,我们在停尸间见过一面。” 莫拉莱斯的鲁莽使斯卡佩塔愈发不安,她觉得对方是那种过于率性的家伙。这种人无论到了哪里,都会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架势。 “当时你正忙着检查一具从东河上捞出来的尸体,我和你隔了好几张桌子。那具尸体是在沃德岛的岸边发现的,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他问,“我知道你一定不记得我了。关键在于他的死因:是厌倦了生命,从天桥上跳河自杀;还是有人想让他消失,在天桥边推了他一把;或者只是心脏病突发摔了下去。我记得这件案子一开始是交给莱斯特医生处理的,但她显然没有把尸身上的蕨形图案与死因相联系,竟然说死者是被雷电劈下的树枝击中而跌落东河的,因为她没有在袜子和鞋底上看见烧焦的痕迹,所以认为死者本人并没遭雷击。真是一派胡言。你借助指南针证实死者的皮带搭扣被磁化,从中得出死者死于雷击的结论。那天我在停尸房进出了几次,把从另一具尸体上取出的弹头送到实验室分析。你自然不会对我有任何印象。” 他从齐膝宽松裤的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证物登记表,展开后趴在桌子上填起表格来。写字的时候他的胳膊不时触碰着斯卡佩塔的肩膀,她只得把椅子往旁边挪。填完以后,他把钢笔和表格递给斯卡佩塔,由她填写完剩余项,并签名。莫拉莱斯接过奥斯卡·贝恩的证据袋便离开了。 “看出来了吧,伯格很信任这家伙?” “他也是伯格手下的?” “不是,否则事情还会简单些,伯格可以多少管着他。”本顿说,“一有重大案件发生,他总是会及时出现在现场,想尽办法找真相,就像刚才提到的那桩雷击致命案。顺便提一句,刚才他说了三次你不记得他的事,看来他是记上这仇了。” 第十三章 本顿安静地坐在仿皮椅上。在满是疤痕的书桌的另一边,斯卡佩塔浏览着莫拉莱斯送来的报告。 他喜欢斯卡佩塔笔挺的鼻梁,喜欢她轮廓分明的脸庞,喜欢她做事时不显做作的优雅姿态,比如现在翻纸页的样子。在本顿的心目中,斯卡佩塔还像第一次照面时那般美丽,当时她突然出现在会议室门口,金发自然地垂落着,没有化妆,白大褂的口袋里放满了钢笔、纸巾和几张还没来得及付费的粉色电话账单。 本顿当时就感受到了斯卡佩塔的强势和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也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真诚和善良。即使她正在气头上,即使她又一次受到了本顿的伤害,但目光中的真和善却没有改变。他不敢想象失去她会怎么样,心头涌动起一股对马里诺的强烈恨意。本顿好不容易才过上了想要的生活,马里诺却横插一刀让他们产生了隔阂,产生了一道本顿无从去弥合的裂痕。 “警方是什么时候到现场的?你为什么盯着我?”斯卡佩塔头也没抬就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大概是六点一刻吧。我有点理不清头绪。请别生气。” “奥斯卡通知谁了?”斯卡佩塔翻过一页纸。 “打电话报了警,说在五点左右发现了特莉的尸体,但直到六点以后他才打电话报警,准确地说是六点零九分。警察没多久,最多五分钟,就赶到了。” 斯卡佩塔没有马上答话,本顿百无聊赖地拿起一枚回形针,把金属丝拉直。他不是那种静得下心的人。 “警察发现大楼的门锁着,”他说,“楼里还有其他三套公寓,但都没有人,楼里也没有门房,所以警察一时进不了楼。不过特莉的公寓在一楼,所以他们绕到楼后面窗户那里,透过窗帘的缝隙看见奥斯卡在浴室里,怀里抱着一个女人的尸体。她的身上盖着条蓝毛巾。他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叫,不断拍打着尸身,像是要把她唤回来。警察猛敲了一会儿窗,才引起他的注意,开了门。” 他的话断断续续,显得思绪凌乱,可能是压力过大的缘故。他把注意力从回形针上收回来,看着斯卡佩塔。 一阵沉寂以后,斯卡佩塔抬起头来看着他。“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和他们谈话了吗?” 她在核对细节,本顿想。她想把我知道的情况和刚才奥斯卡向她交代的作个核对。她一点儿也没动感情,看来并不打算原谅我。 “对不起,请别生我的气。”他说。 斯卡佩塔迎着本顿的目光,说:“我不理解为什么除了胸罩和绳索以外,在她身上没有发现别的东西。如果叫门的是陌生人,她会穿成这样去应门吗?” “这样谈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指的并不是案件,而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我们能不能暂且把这个问题撂在一边?” 当私人感情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影响到正常工作时,他常会借这种方式权作缓和。斯卡佩塔的目光不像刚才那样冷硬了,眼眸呈现出浅蓝色,本顿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幸而以对他的爱,斯卡佩塔不会对他穷追猛打。即便他永远配不上她付出的这份感情。 “她应门时身上究竟穿着什么衣服,这是个值得一提的问题。稍后等谈到这个部分时,我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你。”他说。 “警察进了公寓后,奥斯卡干了些什么?”她问。 “他满脸泪痕,膝盖弯曲着,呼天抢地。当到场的警察试图让他说明情况时,他坚持要回浴室去,两个警察好容易才架住了他。他说他用剪刀剪断了戴在特莉手上的塑料手铐。警察到场时,那把从厨房刀具架上取下的剪刀孤零零地躺在浴室的地板上。” “塑料手铐这个词究竟是谁先提出来的,是他还是警察?他在现场就提到塑料手铐了吗?我们得弄清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 “好吧,应该有人知道的。” 本顿把回形针拗成“8”字形,他知道虽然他们可以平心静气地交谈,但两人之间的裂缝恐怕不如骨头上的裂缝那样容易愈合。一个谎言总会带来更多的谎言。他的生活就是由一个个必不可缺的谎言组成的,他所从事的职业使他陷于谎言的世界不能自拔。这也是马里诺会对他构成威胁的原因。马里诺和斯卡佩塔之间就从来不存在谎言。马里诺宣泄自己的感情时,既没有表现出轻蔑,也没有表现出仇恨,他只是想得到斯卡佩塔不可能给他的东西,而采取这种极端手段,是因为他想把自己不能承受的这段单恋抹杀干净。他对斯卡佩塔的背叛是他这辈子做的最真诚的事。 “我们不知道她脖子上的伤是什么东西造成的,”本顿说,“看来凶手在她死后把凶器从她脖子上拿下来带走了。警方怀疑它可能也是一个塑料手铐。” “何以见得?” “警方觉得凶手不太可能同时带着两种凶器。”本顿说。 他不断地把回形针拉直、折弯,直至断了。 “警方认为塑料手铐或手铐是凶手带来的,这种看法很自然,一般人怎么会把这种东西放在家里?” “为什么凶手要把勒死她的塑料手铐带走呢?如果真如报告所记录,凶手为什么单单把手腕上的手铐留在现场?” “我们无法揣摩凶手的想法。现场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线索。警方认为奥斯卡就是凶手,我想你应该不会对这个结论感到意外吧?”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要么杀手有钥匙,要么是特莉为他开的门。正如你所说,她身上只有一件胸罩。现在我们可以来谈谈这个问题了。为什么她会对来人如此信任?她怎么知道按铃的是谁?要知道,那幢楼没有摄像探头,也没有对讲系统。我觉得这意味着她当时正在等什么人。当楼内别的住户都不在,天黑后她打开了楼门,接着打开了自己的屋门,或许屋门是一个有她家钥匙的人开的。暴力罪犯最喜欢在假日做案,因为这不仅具有很强的象征意义,而且目击者不会很多。如果奥斯卡想杀她,昨晚是个非常理想的时间,特莉家又恰巧是一个绝好的舞台。” “这正是警方的想法,你只是在鹦鹉学舌罢了。” 她又在作比较了,本顿想。她从奥斯卡那儿听到了什么? “对警方来说,这个假设是最合理的。”他回答。 “警方到场的时候,她的公寓门上锁了吗?” “锁着。奥斯卡进门后不知什么时候又锁上了门。有一件事让我纳闷,报警后他既没有打开楼门,也没有打开特莉的公寓门。我不知道他想让警察怎么进来。” “我觉得这不足为怪。不管他做了什么或是什么都没做,也许都是因为当时他感到惧怕。” “他在怕什么呢?” “如果特莉不是他杀的,他也许害怕凶手会回到案发现场。” “如果凶手没有钥匙,怎么进的这幢大楼呢?” “人在害怕的时候,通常都不会想这么多。人在害怕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赶快把门锁好。” 她正在复述奥斯卡对她说的话。他肯定对她说他是因为害怕才锁上了公寓门。 “报警时他都说了些什么?” “你自己听听吧。”本顿说。 电脑里已经放入了光盘,他打开语音文件,把音量调高。 报警电话接线员:“这里是911,您有什么紧急事吗?” 奥斯卡(歇斯底里地):“是的!警察……我女朋友……” 报警电话接线员:“先生,你遇到了什么事?” 奥斯卡(声音像蚊子一样轻):“当我走进……我女朋友……” 报警电话接线员:“先生,请问你遇到了什么事?” 奥斯卡(尖叫着):“她死了!她死了!有人杀了她!有人把她勒死了!” 报警电话接线员:“她被人勒死了吗?” 奥斯卡:“没错!” 报警电话接线员:“勒死她的人还在房间里吗?” 奥斯卡(轻声呜咽着):“没……她死了……” 报警电话接线员:“我们已经派人过去了。待在那里等着我们,好吗?” 奥斯卡(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他们……” 报警电话接线员:“他们?有人和你在一起吗?” 奥斯卡:“没有……”(声音几乎听不见了) 报警电话接线员:“拿着电话别挂,警察马上就到。发生了什么事?” 奥斯卡:“我到这儿的时候。她正躺在地上……”(气又接不上来了) 本顿关掉语音文件,说:“然后他就挂上了电话。接线员打回去时他也没接。如果他没挂上电话,警察就能顺利进入大楼,而不用绕到楼后,使劲敲打窗玻璃了。” “听上去他确实非常害怕,甚至有点歇斯底里。”斯卡佩塔说。 “莱尔·梅嫩德斯发现父母被杀后报警时也是这种语气,我们都知道那件事的真相。” “那是因为梅嫩德斯兄弟……”她开始回忆那段往事。 “我知道。我知道这并不意味着就是奥斯卡杀了特莉·布里奇斯,但我们也不能肯定不是他干的。”本顿说。 “电话中提到的‘他们’,你怎么看?他是不是在暗示杀死特莉的不止—个人?”斯卡佩塔问。 “明显是他的臆想,”本顿说,“我想他可能真的认为特莉屋里有好几个人,但这并不代表警察也要这样看待。事实上,臆想狂经常因为幻觉而犯下杀人的罪行。”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斯卡佩塔问,“你真的认为这是件因为家庭纠纷而引起的谋杀案吗?” 她不相信我的话,本顿想,她认为奥斯卡没有杀人。那家伙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药? 他答道:“我理解警方为什么会这样想,但我需要一些铁证。” “还有其他证据吗?” “他说的话。” “是在案发现场和警车里说的那些吗?那辆车应该是莫拉莱斯的吧?” “他们一走出那幢房子,奥斯卡就不肯和警察配合了。”本顿说。 他把回形针的残段扔进废纸篓,它们在空空如也的金属篓里闪着光。 “从那时开始,他就一直吵着要到贝尔维尤医院来。他说除了我以外,他不会与任何人交谈。接着他又要求你过来。所以我们就出现在了这里。” 他又拿起了一枚回形针摆弄起来,斯卡佩塔看着他的手。 “他还在特莉住处的时候,有没有对警察说过些什么?”她问。 “他说当他到公寓的时候,所有的灯都关着。他打开了外面一扇门,接着按下了特莉家的门铃,门突然开了,他被一个不速之客打倒在地。那人马上逃走了。奥斯卡顺手锁上门,然后打开了房间里的灯,四处搜寻了一遍,最后在浴室里发现了特莉的尸体。他说他没有在特莉的脖子上发现绳索,但脖子上有条红印。” “他知道特莉已经死了,却隔了一个多小时才报警,你能解释这是为什么吗?”斯卡佩塔问。 “当时他完全丧失了时间概念,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中。究竟是什么情况谁知道?但也确实没有逮捕他的理由,所以警察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他的要求,把他带到了这里。这家伙是个沉迷网络的小矮子,警察也拿他没办法。”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他的职业。你还知道些什么?” “除了他有意隐瞒的那些事情以外,我们几乎对他了如指掌。他对你说了些什么?”这时手里的回形针又断了。“你有什么见解吗?” “我只能从理论上加以分析。” 本顿没有接话,等待斯卡佩塔说下去。 “我处理过许多警方没有及时赶到现场的案例,”她说,“在这类案件中,凶手有足够时间伪造现场,而发现者则试图遮掩真相,出于遮丑或者骗取保险金的目的。人在性爱或自慰过程中常会使用绳索来提高快感,因此而死于窒息的不在少数,但这通常只能算是意外。我们可以打个比方,有位母亲走进儿子的房间,看见儿子手绑着黑皮带,戴着面罩,身上绑着链条,乳头上夹着夹子,也许正在玩‘异装癖’游戏,房间里到处都是淫秽物品。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儿子是这么死的,所以销毁了现场的全部证据。” “那么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奥斯卡经受不住失去至亲之人的打击,不愿爱人就这样离去,所以才会长时间待在遗体旁,一遍遍地搂抱、抚摸着她。他为特莉的裸体盖上毛巾,然后丢掉她身上的绳索。他想让特莉尽可能保持原样,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复活。” “你觉不觉得他做得有点过了?”本顿问。 “我曾处理过一个案子,丈夫发现妻子服用毒品过量死在床上,他爬到床上躺在妻子身边,直到妻子的身体僵直冰凉以后才恋恋不舍地下床。” 本顿长时间地看着妻子,然后说:“罪犯在谋杀了亲人以后,经常会表现出极度的懊悔。比如说丈夫杀害妻子,孩子杀害母亲。无穷无尽的悔恨,难以诉说的悲伤,进而发展到癲狂的状态。罪犯一般不会马上报案,他们会长时间地搂抱、抚摸尸体,大声哭叫。他们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弥合。生活起了变化,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这是冲动犯罪的典型反应,”她说,“预谋犯罪则不然。这起谋杀案不像是冲动犯罪。如果罪犯带上强力胶和塑料手铐之类的凶器来到案发现场,那这肯定是一起预谋犯罪。” 本顿无意间用回形针戳到了指尖,一滴鲜血从指尖冒了出来。他用舌头舔去了血渍。 她说:“我的工具箱里没有配备急救包,现在这让我觉得有失明智。应该把手指清洗一下,再找个创可贴……” “凯,我不想让你搅和进这件事。” “是你把我拖进来的,至少你默许了。”她盯着本顿的指尖,“让血流出来也许会好一点,有时刺伤造成的后果反倒比割伤更严重。” “我不想让你掺和这件事,让你过来并不是我的意思。” 他又在说他没想让斯卡佩塔过来了,明知这又是一个谎言。斯卡佩塔递给他几张纸巾。 “我讨厌这样,”他说,“我一直讨厌把我们的工作纠缠在一起。死尸不会依赖你,不会对你产生感情,你用不着对每具尸体都抱有责任感。我们不是机器人,不能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工作上。我跟一个把人折磨至死的人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他是个自然人,仅仅是我的病人而已。当我在法庭上作证、让他明白对与错的区别以前,他一直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他也许会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也许会被判处死刑,待在牢里等死。我的看法能起什么作用?我只要能在工作中尽责就可以了。我完成了法律授权我做的事情。法庭的判决不会让我感到不安。” “我们不知道怎样才能心安理得地面对宣判。”她说。 本顿挤着受伤的手指,纸巾被染成了殷红色。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妻子,看着她那宽阔的肩膀,灵巧的双手,还有衣服下玲珑的曲线,突然产生了想和她做爱的欲望。在监区门口遇见她的时候,这种欲望便产生了,但在家他很久没碰过她了。他到底怎么了?他觉得好像遭遇了一起事故,把自己的身体机能完全打乱了。 他说:“凯,你应该回马萨诸塞。他如果遭到指控或者你接到传票了,你再回来这里,那时我们再看看怎么处理这件事也来得及。” “我不打算见到马里诺就逃,”她说,“我不打算避着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他分明就是这个意思。“我担心的是奥斯卡·贝恩,现在他随时都可以离开贝尔维尤医院,我希望你尽可能离他远一点。” “其实你是想让我和马里诺离得远一点。”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想和他这种人共事。”他直白地说,声调非常冷酷。“我没有说我想和他共事,我是说我不愿刻意避开他。我不是懦夫,他才是。” “我希望再过几天就能结束这里的工作,”本顿说,“过些天我会辞去纽约警察局的那份兼职,天知道麦克连那里的工作我落下了多少,虽然我已经对期刊上要发的论文不抱什么希望了,但该干的活还得赶完。你也该马上辞去贝尔维尤医院验尸间的顾问工作,老帮莱斯特医生收拾残局也没什么意思。”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想让我离开这里吗?在伯格向我求助的当口,你想让我半途而废?末班飞机已经在晚九点飞走了,你很清楚这一点。为什么还要这样说?” “露西可以开直升机送你回去。” “那边正在下雪,能见度可能只有两英尺。” 她看着本顿的脸,他很难掩藏目光中的情欲,因为他想要她。他现在就想要她,在办公室里。如果斯卡佩塔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能会觉得厌恶,觉得这么多年来他还沉浸在曲解的幻想中,最终被感染。 “我忘了那里的天气和这里不同。” “我不准备去任何地方,我就留在这里了。”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既然你把行李都带上了,想必已经作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 斯卡佩塔的行李静静地立在门边。 “我需要吃点东西,”她说,“你用不着带我出去吃顿浪漫的晚餐,我们叫点外卖在这里吃吧,就和平时在家一样。” 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她提了个一直悬而未提的问题。 他说出了答案。“我对你的感觉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你应该能感受到我的爱意,我只是没有开口说而已。” “你最好从现在开始告诉我。” “我已经在告诉你了。” 本顿现在就想要她,斯卡佩塔感觉到了这一点,不过并没有退缩,也许她也有相同的需要。他容易忘记斯卡佩塔之所以会如此漂亮优雅的一大原因便是,她是那种可以随意地把绳圈套在野生动物的颈项上、并与之携手同行的人,所以处理任何事她都能够做到举重若轻。虽然生活中她不会显得过于强势,但任何事情都不能让她却步。 “我觉得这个案子里有一点非常重要,为什么特莉·布里奇斯会死在浴室里,”她说,“换句话说,我们为什么会认定特莉死亡地点是在浴室?” “警方没有找到她死在其他房间的证据,也没有找到死后搬运到浴室的证物。我们吃点什么?” “就先把昨晚本来要吃的那些吃了吧。你说没有找到移尸的证物,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什么才能证明移尸的事实?” “莫拉莱斯对我说没有找到搬动尸体的相关证据,我只知道这个。” “他似乎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证物,”斯卡佩塔说,“如果她死亡不到两个小时,那么她的尸体提供不了任何线索。尸斑和尸僵现象至少在死亡六小时后才会出现,奥斯卡到场的时候尸体还有体温吗?” “他说他到场的时候摸到过一阵微弱的脉搏,身体是温热的。” “如果特莉并非奥斯卡所杀,那么凶手的动作一定很快,确认死亡后便马上离开了公寓。他的运气真是不错,因为没几分钟后奥斯卡就来了。当然,我的这番假设建立在凶手和奥斯卡不是同一个人的基础上。” “如果他们不是同一个人,”本顿说,“你就会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还会有人知道特莉新年夜独自在家。除非这是个没有预谋的随机案件。大楼的正面看不到灯光,背面也只孤零零地亮着一盏灯。过新年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整天亮着灯,下午四点以后更是会灯火通明,因为那时太阳已经落了。特莉究竟是不是一桩随机案件的不幸受害人呢?” “奥斯卡有没有不在场证明?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你没问他吗?” 本顿用力把污血从伤口挤出来,斯卡佩塔坐在一旁端详着他的动作。 “我在想你上一次打破伤风针是什么时候。”她说。 <hr /> 注释: 第十四章 找到纽约警察局实时犯罪中心和莫拉莱斯提到的两起案子并不难,不过从经办这两起案件的警察那里得到回复倒颇费了一番工夫。 六点二十手机响的时候,马里诺正在公寓里脱外套。打电话的女人自称是巴卡尔迪警官。听到这个名字,他便想起了常和鸡尾酒混饮的一种朗姆酒。他用座机回拨了过去,把特莉·布里奇斯一案的大致情况陈述了一遍,然后问她是否听说过奥斯卡·贝恩。当她表示没听说以后,他又问是否有一个符合他描述的矮个子在二〇〇三年夏天那起案件的案发时间在案发地巴尔的摩附近出现过。 “在我们把这两起大案并案调查以前,我想问一声,为什么你会觉得它们之间有联系?” “首先我要声明一点,这并不是我的念头,而是相关警察迈克·莫拉莱斯的想法。他在我们的电脑系统上发现了这两起案件的关联点。你认识这个人吗?” “一时记不起来了,所以我不能完全相信你,这个消息多半是未经确实的吧。” “或许确实如此,但我觉得有调查的必要,”马里诺说,“在我和你侦办的案件之中有共同之处,格林尼治的那件案子也是这样,我想你一定也意识到了。” “我把那两起案子对比了几百次,查得眼睛都快瞎了,甚至因此婚姻破碎。他去年死于癌症。我不是说我前夫,而是格林尼治的那个警察。你是哪里人?听口音像是新泽西那边的。” “你说对了,我为那个格林尼治警察感到遗憾。是什么病?” “肝癌。” “如果我有老婆,恐怕也会是同样的结果。” “对于我们警察来说,幸福往往是守不住的。我从前夫和前两个男友身上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马里诺不知道巴卡尔迪警官的年纪,听她的口气,也许她觉得马里诺一定事先调查过她的婚姻状况。 “我们再来谈谈特莉·布里奇斯的案子,可以吗?”他问,“她的左侧脚踩上挂着条金脚链,链子非常细,我在照片里见过它。我没有看见尸体,没有去案发现场和停尸间。” “是真金的吗?” “我刚才说了,我只见过照片,不过调查报告上说那是条1OK的金脚链。肯定是镀金的。不知道你怎么看。” “让我瞧上一眼就能告诉你了。我能分辨珠宝的一切。真的,假的,好的,坏的,贵的,便宜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有一阵子,我专门处理这类和财产有关的案子。另外,我喜欢那些买不起的东西,宁愿耗尽积蓄,也想把看中的东西弄到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马里诺知道自己身上的这件意大利名牌外套实际上是中国仿制品。他确信如果淋了雨,外套上一定会留下难以去除的水渍。他脱下外套,把它扔在椅背上。最后他一把扯下了领带,利落地换上了牛仔裤、毛线衫和那件他一直舍不得送到交易市场的绒衬里旧摩托皮夹克。 “你能给我寄一张特莉·布里奇斯的脚链照片吗?”巴卡尔迪警官问。她的声音欢快悦耳,听上去对马里诺和布里奇斯的案子都很感兴趣,让马里诺觉得轻松自在,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也许这是因为他已经许久不曾体会被人平等相待的滋味了。更重要的是,他甚至还从巴卡尔迪警官那里得到了被人尊敬的优越感。他很希望弄明白过去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他变得越来越没有自信。 他很清楚查尔斯顿的那件事迟早会发生,也终于发生了。这不是一时的冲动。当得出这个结论时,他和治疗师南茜之间产生了很大的分歧,为此还大吵了一架。那是疗程结束前不久的事。南茜坚持将他的不正常表现都归因于酗酒,一旦摆脱酗酒和吸烟,他便能重返正轨。 六月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当他们单独在礼拜堂的时候,南茜甚至还特意为他画了张图表。那时礼拜堂的窗户全开着,海风阵阵吹来,海鸥在岸边的峭壁上大声鸣叫着。这样的天气最适合钓鱼和骑摩托车了,就是跷着脚在酒吧里畅饮也比在礼拜堂受人责难要好得多。南茜用逐渐加深的黑白色块描绘了自十二岁和啤酒为友后的他生活逐渐败坏的过程: 打架 学习成绩下降 不合群 乱交 滥交 危险举动/拳击/枪械/袭警/飆车 南茜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用缩略语把他年少时的坏毛病列出来,以此向马里诺说明,自从他喝酒上瘾后,就变得易怒、狂燥、乱交,成年以后,则逃脱不了暴力和离婚的恶性循环。年纪越大,这种症状越明显,因为这种病的特征就是如此。一旦染上此病,你就会深陷其中,逐步失控至完全被它所控制。 接着她在表格上签上名字,写下日期,甚至在签名的下方画上了笑脸。最后她把表格交给马里诺。表格共有五页,马里诺问她:“你想让我怎么做?把它贴在该死的冰箱上吗?” 他从礼拜堂的长条椅上起身,走到窗口,窗外海涛冲刷着黑色的防波堤,浪花飞溅。海鸥尖鸣,鲸和海鸟尽情嬉戏,似乎在召唤他赶快加入它们的行列。 “你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吗?”南茜坐在长凳上对着他的脊背说。马里诺没有理会,完全沉浸在秀美的景色中,渴望能与之融为一体。“彼得,你不理会这番戒酒的提醒,我可是好意在帮你!” “见鬼去吧,”他答道,“我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碰那该死的酒了,轮不到你来说我。” 现在,当和一个名字让他感兴趣的陌生女警官谈话时,他意识到自己在做警察期间的表现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离开里士满警察局以后,他先是为露西当私人侦探,然后又为斯卡佩塔做了段法医调查官。从那时开始,他便失去了执法权和全部的自尊。他再也不能逮捕任何人了。他甚至不能给那些该死的交通违章者开罚单。他能做的只是以魁梧的身躯唬人而已。他也许早该把鸡巴割了,那么去年五月的事也不会发生了。当时他只是想让斯卡佩塔知道自己也是个有种的男人,从而找回自尊。他从来没有狡辩说那种行为是对的,也不巴望得到任何人的原谅。他没有那样说过,更不曾那样想过。 “我会把你需要的都发过去。”他对巴卡尔迪说。 “太好了。” 想到莫拉莱斯的反应,他不禁感到几分兴奋。他已经和巴尔的摩的凶杀案调查员谈过了,到目前为止,形势尽在掌握。 该死的莫拉莱斯! 马里诺是宣过誓的纽约警察,另外,他还在位高权重的检察官办公室当过差。仅就这点来说,莫拉莱斯就根本无法和他相提并论。为什么会让这个饶舌的讨厌鬼主管这个案子呢?只是因为昨晚恰好他值班,首先赶到案发现场吗? 马里诺对巴卡尔迪说:“你现在对着电脑吗?” “我一个人在家呢,祝你新年快乐。你大概正在观看纽约市的彩球下落吧?至于我嘛,我一边吃爆米花,一边看《小淘气》。你可别笑,我这有整套原版碟呢!” “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你可以把‘饭桶’的称号加在任何人身上,没有人会说你有偏见。我就把我养的一只猫称为‘饭桶’。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它是白色的。” 他打开一个大信封,从里面拿出警方调查报告和尸检报告的复印件,接着打开装有照片的信封,把照片摊放在胶木台面上,正好盖住了上面的烟头烫痕。他翻找了一番,终于找到了想要的照片。他用下巴夹住无绳电话,把照片塞进一台与笔记本电脑相连的扫描仪。 “我想提醒你一声,这个案子比较敏感。”他说。 “什么意思?” “为了安全起见,这件事现在仅是你知我知,我不希望其他人牵扯进来。如果有人打电话联系你,不管是不是纽约警察局的人,我都希望你别跟他们提起我,但事后最好告诉我一声,我会处理。打听这件事的人……” “彼得,我知道你的意思,用不着担心。” 听到巴卡尔迪叫他彼得,马里诺觉得十分开心。他把照片转为图像文件,放在电子邮件的附件中。 “如果有人问我案子的事,我会第一时间让你知道,”她说,“作为报答,我希望能从你那里得到一些报酬。我和那死去的警察分别在巴尔的摩和格林尼治贷了点款,你知道人是多么热衷于贷款吗?我想这就是次贷危机发生的原因吧。每个人都想贷款,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特别要注意莫拉莱斯,”马里诺说,“没想到他到现在都还没打电话给你。不过,他本来就不是按常理出牌的家伙。” “哦,就是那种只知道出风头的人吧。这种人总会在重要场合现身,然后就消失了,让其他所有人替他擦屁股。就像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你有孩子吗?” “一个都不在我身边,我也乐得清闲。他们现在都过得不错,有时我会看看他们的照片。有人知道那个受害者,就是你说的那个特莉·布里奇斯,为什么会戴条金脚链吗?” “奥斯卡说以前从没见过。奥斯卡是她的男朋友。” “一条脚链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不过我不是那种会忽视现场证据的警察,”她说,“我猜你可能把我想象成那种年过四十、把破案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证物袋上的老古板。现在都要靠年轻人来查案子了吗?胡扯!你还记得电视上玩的那个法医游戏吗?一号门后面放着凶手奸杀绑架对象的录像带,二号门后面放着在车道上发现的带有凶手DNA的烟头。他们会选哪一边呢?” “别让我打开话匣子。” “继续听我说。我问他们,你们知道‘CSI’代表什么含义吗?对我来说,是‘再也受不了了’。每当我听到这个缩略词时,首先想到的不是电视剧《犯罪现场调查》,而是‘再也受不了了’的想法,我真是再也受不了了。彼得,你说说看,《犯罪现场调查》里的故事会在现实生活中发生吗?” “那是电视剧,不过现代社会也有了这样的现场调查技术。大多数情况下,人们都希望看见到场的警察拿出指纹刷、照相机、测量尺等法医工具,有模有样地比画。我才不会用激光去测量现场呢。鲁米诺和最新发明的化学药品一样好用,我一直把装着发光胺的药瓶带在身边,走到哪儿用到哪儿。那些新鲜玩意儿怎么能找到杀人犯啊!” “我没你这样保守。我用过一些新式的鉴定工具,感觉确实不错。两者之间都没什么可比性。如果找不到什么证据,我有时会干脆把现场捣个稀巴烂。有时一些遇到抢劫的老太太会把现场剰下的东西用清洁粉清理一遍,这么一来,再好的技术也不顶什么用,最多图个心安。我可没有魔术盒,你那儿有吗?” “我老忘给它充电,即使带在身上也起不到什么作用。”马里诺说。 “彼得,你来过巴尔的摩吗?” “我很久没听过这种说法了,”马里诺说,“就是你刚才说的那句‘把破案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证物袋上’。你猜怎么着?我和你一样,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我们这种年纪的警察,会比较喜欢根据文件办案。好了,我们别再互相诉苦了。你看过邮件了吗?你以前来过纽约没有?” 他翻看着警方的调查报告和莱斯特医生所拟的初步验尸报告。 “我不像你那么依赖文件,”巴卡尔迪说,“我还是喜欢老派的调查方式,通过交谈找到凶手的动机。我当然去过纽约。需要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去,没什么大不了的。见面后我们可以先交换两地的年历画。先跟你说个秘密,自从做过整容后,我看上去比以前好多了。” 马里诺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淡啤酒。他必须和她见一面,一定可以搞到许多线索。 “我正在看脚链的照片,天哪!太惊人了,”巴卡尔迪说,“这和其他两条完全一样,都是1OK的,都是箭尾形设计,也不是很粗。根据照片判断,这条脚链和其他两条都是十英寸长、在网上或是小商铺里花上四五十美金就能买下。一看到这张照片,我就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差别。在我的案子和格林尼治的那起案子当中,尸体都不是在房间里发现的,被害人为了毒品而出卖肉体,不幸在街上被四处寻猎的凶手盯上了。我想问个问题,你那边的受害者,是叫特莉·布里奇斯吧,她有没有吸毒史或从事过那种见不得人的职业?” “没有证据表明她吸过毒或是做过妓女。我能给你的就是这些照片。她的酒精测试呈阴性,毒性检验暂时还没出结果,但在她公寓里没有找到跟毒品有关的东西。即便她不是被男友杀害的,她也不会是那种整天在路上寻猎的变态杀手的牺牲品。再退一步,即使是她男友做的案,那天是新年夜,那幢楼里除了她一个人也没有。所以你又能去找谁谈呢?案发当时街上没有一个人,对面楼里住的女人那天夜里也没有朝窗外看过一眼,不过她倒是提供了一些有趣的信息,说特莉生前送给她一条病狗。在明知小狗没几天好活的情况下,有谁会把它当礼物送人呢?这种行为可真是太奇怪了。” “这倒像泰德·邦迪的做派。” “我也是这样想的。” “也许昨晚有个家伙开着车四处转悠,寻找机会干上一栗。”巴卡尔迪说。“我不知道,”马里诺说。 “我需要再了解一下那条街。我打算打完这个电话之后就过去转转。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昨晚那条街上基本没有一个人。每到周末和假日,纽约就会变成一座空城,大家会拖家带口一窝蜂地离开。当了这么多年警察,我知道罪犯作案一般都不会遵循什么模式。也许罪犯干下头两起案件之后,安分了两年,现在故态复萌了。这个人也许就是奥斯卡·贝恩,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时间上存在着一些小小的问题,你那边的两个案子毕竟隔了有五年之久了。” “我们无从揣测人会在什么时候出于何种目的做出何种举动,但‘故态复萌’这个词用得好。我想连环杀手和酗酒者以及吸毒者一样具有强迫性。” 马里诺拉开冰箱门,又拿出一罐淡啤酒。 “出于某种理由,他也许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控制住了自己,”巴卡尔迪的声音非常友好,“但随后他发现压力越来越重,紧接着又面临婚变和被解雇的窘境,最后口袋也越来越瘪,自然而然地走上了杀人的老路。” “换句话说,任何事都可能使金盆洗手的连环杀手故态复萌。” “没错,任何事都能成为杀人的诱因。我看这些照片,不明白为什么法医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给这个案子定性。你说的莱斯特医生觉得这不是件谋杀案吗?” “她和地方检察官意见相左。” “如果并非谋杀案,看来你想找她男友的麻烦。” “没有的事,”马里诺说,“还没得到明确的结论,所以暂时没法对他提出指控。不过伯格又找了个法医,想听听局外人的意见。她把斯卡佩塔医生请来了。” “你骗谁呢,这么一件案子怎么把她给搬来了?”看来巴卡尔迪也是斯卡佩塔的忠实观众。 马里诺觉得不该跟巴卡尔迪谈及斯卡佩塔,但又认为不该瞒着她,提及斯卡佩塔非常重要。只要一提起这个名字,往往就会有奇迹发生。如果巴卡尔迪准备责难他,尽管放马过来,兴许会对办案有好处。 他说:“现在网上都在传她的事。不是什么好事。你迟早会知道,所以我干脆先给你提个醒。” 巴卡尔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就是那个和她在查尔斯顿共事的家伙吧。我们这里今天早晨就看到这条新闻了,广播里也提了。” 马里诺没想到网络上的闲言碎语会这么快见诸媒体,他气得直想打人。 “新闻里没有提到你们的名字,”巴卡尔迪的声音明显没有那么友好了,“只是说她在查尔斯顿做法医的时候可能遭受过同事的性侵犯,据说是一个和她共事了很长时间的调查员。那些乡巴佬在电台里肆无忌惮地谈,添油加醋地取笑她。我听完心都碎了。” “如果我们有机会见上一面,我会把真实情况告诉你。”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除了南茜,他没再跟别人透露过。他对南茜知无不言,而对方在听他叙述这段不幸的时候,总是一脸严肃,丝毫没有奚落的意思,正是这种诚恳的态度使马里诺渐渐从抑郁不振的状态中走了出来。 “你不需要向我解释什么,”巴卡尔迪说,“彼得,我不了解你。我只知道现在众说纷纭。向世人澄清是你的事,我对你的过去没什么兴趣,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只想知道我这起案子中遇害的女士、格林尼治遇害的小伙子以及纽约的特莉小姐究竟是怎么死的。你放心,我会把我手头的文件尽快寄给你的。如果你想把这些资料看上一遍,你就带上一包镇痛药找个房间关上一周吧。” “我听说前两起案件的现场没有找到DNA,”马里诺说,“没有发现性侵犯的迹象。” “这就是所谓的多项选择的噩梦吧。” “也许我们可以在巴尔的摩一起吃蟹饼,那时我会把真相告诉你。”他说,“别轻易对我下结论。也许你可以来这里,你喜欢牛排餐厅吗?” 巴卡尔迪没有答话。 马里诺碰了一鼻子灰,感到丧气。他这辈子算是完了,“高谭百事通”的那帮狗杂种把他的人生毁了。他好不容易才遇上了一个和朗姆酒同名的可爱女士,但她却对他避之不及。 “你是从重案资料库的表格里找到这些线索的吧?”巴卡尔迪问,“和考卷一样,可能是多选题,这种表格有什么用?从表格上登记的内容来看,现场没有性侵犯的迹象,但是两起案件的现场都发现了润滑剂,是一种对精液起阴性反应的凡士林类物质。巴尔的摩案女子的阴道和格林尼治案男孩的肛门里都发现了这种东西。尸身上的DNA不是一个人的,而且相互混淆,也没在全国DNA数据库里发现相匹配的样本。鉴定现场后我们认为,因为尸体被赤身裸体地扔在户外,被凡士林黏附在体表的垃圾把一切有用的线索都污染了。你想过没有,一个大垃圾桶里会有多少个人的DNA?至于动物的皮毛,那就更多了。” “有趣极了,”马里诺说,“因为我们这边的案子也出现了DNA混杂的现象。我们在特莉的身上发现了在棕榈滩撞死人的老太太的DNA。这个老太太现在靠轮椅生活。” “她坐着轮椅能把人撞死?她高速驱动着轮椅闯过斑马线?对不起,我的想象力可没这么丰富。电影里有这情节吗?” “还有更好玩的呢,”马里诺拿着无绳电话走向浴室,“前两起案件的DNA早就输入了全国DNA数据库,我们这里的样本也刚被送了进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解手的时候,他用掌心盖住了话筒。 “我还是在想轮椅的。”巴卡尔迪说。 “这意味着现在全国DNA数据库里有了三份不同的DNA混合样本,”完事后他又对着话筒说下去,“换句话说,前两份样本没有带出棕榈滩的那位老太太,因为她的DNA没在前两名受害者身上出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觉得你应该过来和办这个案子的人坐下好好谈谈。最好快点,比如说明天早晨,”马里诺说,“你有车吗?” “只要你们发出邀请,我几小时后就能现身。” “我有一个信念,”马里诺说,“即使事物之间天差地别,但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最终能找出它们的相似之处。” <hr /> 注释: 第十五章 <er top">一 “我无意谴责你,”本顿拿着话筒,对斯卡佩塔的行政助理布赖斯说,“我只是想知道你看到那个专栏的时候,首先想到了什么……真的吗……这倒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太有趣了,我会告诉她的。” 他挂上了电话。 斯卡佩塔对丈夫和布赖斯之间的谈话不怎么在意,特莉·布里奇斯主浴室的几张照片吸引了她的眼球,她清理出一块台面,把几张照片放成一排。浴室地板的白色瓷砖一尘不染,梳妆台的台面由大理石制成的。配备镶金水龙头的水槽边有个内嵌式的置物架,上面摆放着香水、睫毛刷和梳子。粉色的墙面上挂着一面補圆形的大镜子,边框同样也镶了金。镜子略倾斜,不过只有细看才能看出来。在她看来,浴室里只有这面倾斜的镜子显得不太自然。 “你的头发和往常不一样。”本顿的打印机开始嘶嘶地叫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啊?” “等会儿我拿给你看。” 下一张是尸体的近身照,是撤去毛巾后从另一个角度拍摄的。特莉的软骨发育不良症没有奥斯卡那样明显。她的鼻梁扁平,前额前突,胳臂和大腿短粗,只有常人的一半长,手指同样非常短。 本顿摇过转椅,从打印机上拿下一叠纸,递给了斯卡佩塔。 “有必要让我再看一遍吗?”她问。 纸上是这天早晨“高谭百事通”栏目中刊出的照片。 “布赖斯让你好好看一看照片上的头发。”本顿说。 “头发都被盖上,”了她说,“我只能看到一小撮刘海。” “他觉得照片上的头发比你平时的要短一点。他把这张照片给费尔丁看过,费尔丁也认同。” 斯卡佩塔把手指插在头发里,马上明白了。在过去的一年中,她把头发留长了一厘米。 “说得没错,”她说,“布赖斯老拿这一点开我玩笑。这撮头发没法塞进帽子里,如果头发再长一点,倒是可以扎成辫子盘起来。所以总会有一撮刘海露在帽子外面。” “他和费尔丁指出了一个事实,”本顿说,“这张照片是最近拍的,应该就在最近这六个月,因为他们都觉得根据头发长度、手表和口罩判断,这是在他们和你共事之后拍的。” “口罩大同小异,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护目镜边框的颜色倒各有不同。” “不管怎么说,我倾向于认同他们的说法。”本顿说。 “这倒能说明一些问题。很明显,如果这些照片是在沃特敦拍的,那么他们两个也脱不了干系。他们没有注意到别人偷拍吗?” “很难判断是谁干的,”本顿说,“正如之前我说的,所有经过停尸间的人都有嫌疑。从你的反应和表情可以知道,你对照片的来历一无所知。我猜是用手机偷拍的。” “肯定不是马里诺干的,”她说,“不然肯定少不了马里诺的踪影。” “凯,我想他对那两篇文章的憎恶程度丝毫不亚于你。认为他是幕后黑手根本没有道理。” 她又接连看了几张特莉·布里奇斯躺在浴室地板上时的尸身照,对左脚踩上戴的那条金脚链略感讶异。她抽出一张递给本顿。 “奥斯卡告诉警察他以前没见过这条金脚链,”本顿说,“看来你也不知道它的来历。我想奥斯卡要么跟你说他没有见过这个,要么压根儿没有跟你提起这事。” “我只想说我不知道这条金脚链是怎么回事,”她说,“不过看起来不像是她的东西。这条脚链一点儿也不合适,对特莉来说显得太紧了。也许是她买了很长时间,在这期间她的体重又增加了不少。也许有人没有考虑到她的体形,随意选了一条送给她。总之,这条脚链不可能是她自己买的。” “我这个想法有点性别歧视,”本顿说,“按照你的分析,这种错误更像是男性犯下的。如果金脚链是女人买的,她不可能没有注意过特莉脚踩的粗细。” “奥斯卡比较了解矮个子的特点,”斯卡佩塔说,“他有很强的形体意识,不太会买错,况且他对特莉的体形非常了解。” “再说他一口咬定没见过这条脚链。” “如果你的爱人只同意一周见你一次,而且要在她指定的时间和地点。如此持续一段时间后,你会怎么想?”斯卡佩塔问。 “她同时在和别人交往。”本顿说。 “下一个问题:如果我向你询问金脚链的事,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在治疗中奥斯卡没跟你提及。” “我怀疑奥斯卡很怕特莉在和其他什么人交往,内心一直对此怀有恐惧,”斯卡佩塔说,“他不能忍受这种恐惧对他造成的伤害。我不在乎他发现尸体时是多么惊讶,如果这是真话,他一定会注意到脚踝上的金脚链。我看他多半是因为面子问题而没有跟我提及金脚链。” “他怕这是别的男人送给特莉的,”本顿说,“当然,我们也很想知道她是不是在和别人交往。因为那个人很可能是凶手。” “没错。” “还有一种解释。如果知道了特莉在和别人交往,奥斯卡很可能会杀了她。”本顿说。 “你有没有发现特莉和其他人交往的证据?”斯卡佩塔问。 “和你一样,我也没有发现这方面的线索。假设她另有一个男友,那位男友又送了她一件首饰,为什么她要在奥斯卡上门时戴着呢?” “我想她可以说这是她自己买的。但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戴上这条链子,它根本就不合脚。” 她看着另一张满是换洗衣物的照片。粉色的拖鞋、被割开袖管的粉色睡袍以及背带断裂的大红色蕾丝胸罩,散乱地放在洗衣桶里。 斯卡佩塔撑住桌子,把照片还给了本顿。 “凶手很可能先把她的双手缚在身后,然后除去了她身上的胸罩和睡袍,”斯卡佩塔说,“这样就可以解释她被割开的睡袍和胸罩。” “这表明她很快就被攻击者制服了,”他说,“这是一次闪电式的攻击。虽然我们现在尚不清楚究竟是特莉开的门,还是攻击者自己潜进去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对方没费多大工夫就控制了特莉,然后开始脱去她的衣服。” “如果他想强暴特莉,根本用不着毁衣服,只要把睡袍的前襟扯开就成了。” “这样做是为了恐吓受害者,显示自己掌握着局面。这在虐杀案中很常见,仅凭这点很难判定是否奥斯卡所为。” “现场没有发现内裤又能说明什么呢?现场报告没提到内裤,但这一点非常重要。为什么睡袍里有胸罩没内裤?真是奇怪!我想警方一定检查过剪刀上的纤维,看特莉的衣服是不是被它挑开的。从奥斯卡的衣服上找到这些纤维可什么都证明不了。他可以说这些纤维是他坐在地上抱着她的时候蹭上的。” 她找出几张剪刀的照片,它被丢弃在马桶旁的地板上,边上还散落着先前铐着特莉手腕的塑料手铐,手铐被粗暴地剪断了。这些场面让她顿生困惑,她马上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把照片交给本顿。 “注意到这张照片的不寻常之处了吗?” “我在联邦调查局工作那会儿,我们一般不用这种塑料手铐,出勤时带的是普通手铐。不用说,我们从来不会把这种塑料手铐用在病人身上。”他通常用这种含混的方式暗示自己对问题不甚了解。 “塑料手铐是无色的,近乎透明,”她说,“以前我看到的塑料手铐不是黑的、黄的,就是白的。” “那只是因为你没见过这种款式的……” “当然,手铐的颜色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也许现在又有了新款,也许又有新的公司加入了生产塑料手铐的行列,别忘了,我们正在打仗呢。现在警察和士兵都会把塑料手铐系在皮腰带上,警车上还会扔上十几把。这种手铐在需要快速捉拿多名罪犯的情况下非常有效。如今它和世界上的多数东西一样,很容易在网上弄到。” “但是很难一下子打开,”斯卡佩塔说,“我想说的就是这个。你无法用厨房剪把它剪开,得用老虎钳这种利用杠杆原理的特殊器具。” “为什么莫拉莱斯对塑料手铐只字未提?” “也许他没有剪过塑料手铐,”斯卡佩塔说,“我想多数警察应该都没试过。我第一次遇上戴着这种手铐的尸体时,用医用肋骨剪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它弄开。现在我在停尸间里备了把大老虎钳。最近,我经常在凶杀案和自杀事件中看到这种塑料手铐,通常出现在手腕、脚踝和脖子上。一旦把铐环锁上,就很难从身体上拿下来。所以从现场的情况来看,手铐是被厨房剪弄开的,但实际上用的一定是别的工具。当然,照片上的那些无色拉环也许根本不是塑料手铐。警察在特莉的公寓里发现类似的拉环了吗?” 本顿关切地看着斯卡佩塔。 “到现在为止,你我掌握的情况差不多,”他说,“都源于警方报告和证物清单。有一点显而易见,如果特莉的房间里有类似的塑料拉环,莫拉莱斯一定会把它收集起来并记录在案,否则他就是世界上最蠢的警察。所以我认为那里不可能有另一副塑料手铐。这使我们又回到了预谋犯罪的结论上。这副手铐是凶手带到公寓的。勒住特莉脖子的也许就是这副手铐,但也可能不是。” “我们可以假定凶手是男性斯,”卡佩塔说,“但考虑到特莉·布里奇斯的体型,就算女人也能把她置于死地。说实在的,甚至小男孩或小女孩也完全可以办到。” “如果是女人干的,这也太反常了吧。不过倒可以解释为什么特莉会轻易开门。这又回到了我刚才的假设上,奥斯卡故意把浴室布置成强奸杀人的现场,以掩盖事实。” “失踪的绳索不像是被奥斯卡藏起来了,”斯卡佩塔说,“我觉得是凶手基于某种理由把它带走了。” “也许是当成战利品了吧,”本顿说,“对于罪犯来说,绳索和失踪的内裤一样能让他回想起施暴时的快感。他会在脑海中反复回忆当时的场景而获得巨大的性快感。这可不会是什么家庭谋杀案,只有陌生人和不怎么熟悉的人才会把被害人的衣物当成战利品带回家,情人和男友绝不会这样做。除非现场真是被布置过。”本顿又一次提到了伪造现场的观点,“奥斯卡非常聪明,他精于算计,动作也很麻利。” 正因为精于算计,他才会在发现尸体后马上回到车上,把外套扔在后座里,使自己编造的进门时受到攻击的故事真假难辨。然后他回到房间,撕破t恤衫,在身上弄出些伤痕,使警方对他的话信以为真。假如事实真是这样,那么奥斯卡又是在什么时候把外套扔回车里的呢?斯卡佩塔觉得应该是用指甲抓破皮肉、用手电筒自残之后的事情,他意识到了如果穿着外套和入侵者搏斗,身上的伤就不那么好解释了。 “脚链也许是凶手故意留在现场的,”斯卡佩塔说,“他把绳索和内裤作为战利品带走,留下脚链作为记号。凶手应该是在杀害了特莉以后才把脚链系在她身上的。就和几年前加利福尼亚那桩案子中的银环如出一辙。在那起连环案中,一共有四个女大学生被杀害。凶手每次杀人以后,会把银环戴在受害人的无名指上。但是在我看来,脚链和银环的象征意义完全不同,脚链具有更强的震撼力。” “银环代表拥有,比如说,你我手上的结婚戒指代表我们互相拥有,”本顿说,“而脚链则代表着占有,就像我把绳索套在你的脚踝上,表明你是我的奴隶。” 他们又看了其他照片:一张双人小桌,桌子上放着蜡烛、小酒杯、带着蓝色餐巾环的亚麻餐巾、面包盘、沙拉碗和晚餐。桌子中间摆着盆花。看得出主人非常注重细节,物品各就其位,搭配协调,每一件都具有存在感,只是缺少了一点温馨和想象力。 “特莉有强迫症,”斯卡佩塔总结道,“是个完美主义者。但她为奥斯卡而烦恼,她很在乎他。警方到场时房间里有没有放音乐?” “报告里没有提到。” “电视机是开着的吗?客厅里有台电视,但照片里是关着的。有没有线索能表明凶手到访时特莉正在家里干什么吗?别告诉我她在厨房里做菜,我可不想听到这个。” “你在照片和报告里看到的就是我们目前所掌握的全部线索。”他说,“因为奥斯卡只希望和你交谈。” 她念起调查报告。“烤箱设置在二百度,里面放了一只整鸡,说明案发时特莉正在做烤鸡。鸡已经烤过一遍,当时只是加热而已。锅里放着还没来得及烧的新鲜菠菜,煤气炉没有开。” 另一张照片拍的是门旁地毯上的一只黑色塑料手电筒。 再下一张照片上展示了整齐摆放在床上的衣物:一件低领红色背心,质地像是开司米的,红色丝织长裤,没看见鞋,也没有内裤。 斯卡佩塔又一次在脑子里勾画着事情的大略经过:事发前,特莉正准备穿上一身既有节日气氛又具挑逗性的质地柔软的衣服。她已经戴上了性感胸罩,睡袍和拖鞋比较普通,她也许准备在奥斯卡到来之前再化点妆,并穿上床上那套激荡人心的大红色套装。她的鞋子到哪儿去了呢?也许她在室内根本不穿鞋,尤其是在家里。那内裤呢?斯卡佩塔知道有些女人不穿内裤,也许特莉就是这样。但如果是,又和奥斯卡所言的那个连“细菌”都畏之如虎的形象不相符。 “你们知道她有不穿内裤的习惯吗?”她问本顿。 “我们对特莉一无所知。” “还有鞋在哪儿?她费了好一番工夫挑选衣服,却没有鞋子?我想其中有三个可能性,要么是她还没来得及把鞋拿出来,要么凶手把鞋带走了,或者她在家里根本不穿鞋。我不能接受最后这种,因为不合理。一个有洁癖的人怎么可能光着脚在家里走?要知道她穿着浴袍的时候,还会蹬上拖鞋呢。所以她不可能没准备鞋。另外,对灰尘和细菌有恐惧症的人也不可能不穿内裤。” “我不知道特莉有强迫症。”本顿说。 斯卡佩塔意识到自己在无意中说出了本顿不知道的事。 “你知道,我为奥斯卡作评估的时候,他并没有提及特莉,”看样子本顿准备抓住斯卡佩塔的失言不放,“我没有听他提起特莉患强迫症的情况,也不知道她有洁癖。这些在照片里都看不出来。没错,可以看出的是她很干净,办事井井有条,但并不能说明有强迫症。因此,如果她不可能光着脚、不穿内裤,那么鞋和内裤很可能被凶手当成战利品了。这样奥斯卡就被排除了。要他在警方到场之前把战利品带走再赶回来布置现场,这点时间也太难为他了吧。” “我赞同。” “你觉得不是奥斯卡干的,对吗?”本顿问。 “警方最好别先入为主地认为凶手就是被关在这监狱病区的精神错乱的小矮个,免得惹麻烦。我是这样想的。”斯卡佩塔说。 “奥斯卡不是疯子——虽然这个词不妥,但我个人比较喜欢用。他没有人格障碍,并没有表现出反社会、自恋和性格反常的症状。精神疾病测试表明他有易怒和逃避人际关系的心理趋向。通过测试还发现,在某种刺激下他的妄想症十分严重,他觉得最好把自己同其他人隔绝开来。总之,他对某种事物感到恐惧,不知道该相信谁。” 听到这个结论,斯卡佩塔想起了藏在奥斯卡书房里的那张光盘。 <er h3">二 马里诺漫步在默里山住宅区的一条黑暗的林荫道上,像捕食者般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特莉·布里奇斯的砂石住宅位于运动场和诊所之间,这两个地方昨晚都没开门。街对面是她那个古怪邻居的双层小楼,楼左右是酒馆和面包房,昨晚同样没有营业。他仔细检查了这块区域,得出了与莫拉莱斯相同的结论:昨晚特莉为凶手开门的时候,这条街上应该没有目击者。 即便有人碰巧经过,也不会对来访者登上台阶按门铃或是拿出钥匙开门感到异样。马里诺怀疑来访者是在确定附近没人以后,才鬼鬼祟祟地现身,这又让他想起了奥斯卡·贝恩。 如果贝恩昨晚来访的目的是杀害特莉,那他根本用不着担心会被指认,因为他是特莉的男友。他本就要和特莉共进晚餐,人们会认为这理所应当。如果他没有暴力企图,把车停在公寓门口很明智,因为再自然不过。跟巴卡尔迪谈过以后,马里诺对案件的性质更笃定了。比对现场的情况,这是一起蓄谋已久的猥亵杀人案,凶手携带了绳索、润滑剂和一条1OK的金脚链。 奥斯卡要么是无辜的,要么如魔鬼般狡猾。昨天傍晚他有充分的理由出现在特莉家门口。从现场的情况来看,特莉正期待与他共度良宵。犯罪现场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因为到处都是奥斯卡的痕迹,连特莉身上都布满了他的体液。这真是完美犯罪吗?要是奥斯卡不说那些古怪的事,还真算得上。近一个月里,真有人跟踪他、给他洗脑,甚至窃取他的身份吗? 马里诺想起了奥斯卡在电话里叫嚷的情景。除非是个疯子,否则至少杀了两人的连环杀手怎么会像他那样拼命引起别人的注意? 马里诺充满了罪恶感和担心。如果一个月前他能耐心地接听奥斯卡的电话,奥斯卡会受到鼓励来检察官办公室与伯格谈谈吗?如果曾经适当关注奥斯卡在电话中说的话,他现在还需要在寒冷漆黑的人行道上无望地搜查吗? 他冻得两个耳朵没了知觉,眼泪直往外流,恼怒于自己喝了这么多淡啤酒。当特莉的房子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他注意到特莉家的灯开着,窗帘放了下来,一辆有标志的警车停在楼房的正门外。马里诺知道警察会在特莉家一直坐到伯格取消保护令为止。他能想象待命的警察有多无聊。在马里诺的住处,顶多不能借用浴室。在犯罪现场,你可什么都不能动。 公共卫生间早不存在了,只能在户外整理仪容。马里诺继续朝街道两边张望,寻找比较理想的观察点,不知不觉走近了那座楼。他注意到人口两旁的灯开着,想起莫拉莱斯的报告里提到,昨晚六点刚过,警察到的时候,这两个灯是关着的。 马里诺又想到奥斯卡·贝恩。即使后来有人把他指认出来,也毫无助益。他是特莉的男友,有楼房的钥匙,特莉正在屋里等着他。他到的时候为什么外面的灯没有开?他说是五点到的。那时天也应该全黑了。 马里诺认为,奥斯卡抵达默里山公寓时,这里的灯应该全亮着。出于某种原因,他在进入大楼前把灯关了。 马里诺在离那座砂石建筑半个街区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双眼紧盯着东二十九号楼的入口。他把自己想象成凶手,设想着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接近公寓。他会看到什么?会有什么感觉?昨晚空气湿冷,风力接近六级,和现在一样很不适合徒步。 现在是下午三点,太阳正渐渐西沉,楼的入口被阴影所笼罩。不管通道里的灯是人为控制的还是定时开关的,都不太可能在这个时候亮起。只不过任何住户都有可能打开屋里的灯,行凶者一眼就能看出哪套公寓有人。 马里诺快步走向住宅区运动场,走近黑色的前门时,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他发现砂石建筑的平顶上出现了一个硕大的黑色物体,就在卫星天线旁,不一会儿它开始移动。马里诺悄悄卷起裤腿,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枪,蹑手蹑脚地绕到公寓楼西侧。西侧的消防通道是条垂直向上的狭窄扶梯,对马里诺的体型来说实在是太窄了。 他觉得自己很可能会把扶梯从侧墙上拉下来,连人带梯摔落。他的心脏狂跳着,汗如泉涌。他紧攥着格洛克点四〇口径手枪,每攀登一级,膝盖就不自觉地抖两下。 自从离开查尔斯顿,他便患上了恐高症。本顿说这是精神崩溃和伴之而来的焦虑的后遗症,并推荐了一种用到环丝氨酸的新疗法,它在神经学实验中对老鼠起过作用。诊疗师南茜则说他的问题是“潜意识冲突”,除非他能保持清醒,不然很难分辨冲突的根源。 马里诺很清楚冲突的根源所在。当前就是焊在墙上的窄扶梯。最后,他侧身翻上楼顶,猛然发现自己和一个伏地握枪的黑色人影面面相对,他不由得嘟哝了一声。片刻间,两人都没有移动。 迈克·莫拉莱斯先站起来,把手枪放进皮套,低声骂道:“你这该死的蠢货!你来这儿干什么?” “你又在这儿干什么?”马里诺轻声反击,“我觉得你就是个该死的连环杀手。” 马里诺迅速往前走,离开屋顶边缘一段距离。 “我没把你的头轰下来,算你走运。”马里诺补充道。 他把枪塞进外套口袋。 “我们不是刚谈过吗,”莫拉莱斯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别到处跑,要做什么都知会我吗?你要是拒不从命,我会要你好看。也许伯格会亲自管教你。” 黑暗中,马里诺看不太清对方的脸,只知道他穿了一身宽松的黑衣服,活像毒贩子或流浪汉。 “我不知道该怎样下去,”马里诺说,“你知道扶梯有多旧吗?保守估计也有一百年了。早年人的身材只有现在的一半。” “碍着你了吗?你在证明什么?你不过证明了你只能躲在安乐窝似的办公楼里。” 房顶的水泥地上安着空调外机和卫星天线。上午马里诺去过的对面那幢楼,只有二楼窗子透过窗帘隐约亮着灯。楼背侧的街对面倒是有点生气。一个老头正坐在电脑前,浑然不觉有人在看着他。楼下有个穿着绿色睡衣的女人坐在客厅沙发上,旁若无人地打着手势对着无绳电话嚷嚷。 莫拉莱斯冲着马里诺咆哮,斥责他把事情弄砸了。 “我顶多把你这个偷窥狂的好事搅黄了而已。”马里诺反唇相讥。 “我不需要偷看这种随时随地都有的普通玩意儿,”莫拉莱斯答道,“除非真有值得一看的。” 他向马里诺指了指呈仰角六十度、冲着得克萨斯的卫星天线。星空中,卫星正持续不断地向天线传输着隐形信号。 “我刚在天线底座上装了个无线摄像头,”莫拉莱斯说,“万一奥斯卡从医院里出来,也许会试图进入特莉的公寓。听说过‘罪犯总想重返现场’的陈词滥调吗?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我对此倒没什么成见,也许真不是奥斯卡干的。但如果要打赌,我一定会把筹码压在奥斯卡身上,我觉得前两个受害者也是他下的手。” 马里诺不想把与巴卡尔迪的谈话内容告诉莫拉莱斯。即使他不在屋顶上、心情没这么糟,他也不想说。 “这幢楼的保安知道你上来吗?”他问。 “当然不知道。如果你想告诉他,你会发现下楼的路非常短,因为我会把你直接扔下去。破坏监视的最好办法是让其他警察知情,自然也包括你。” “你有没有注意到楼门口停着辆纽约警察局的警车?这也太显眼了吧?指望杀手回到现场打探情况,最好让值班的警察换个地方停车。” “他会把车挪走的,一开始就不该停在那儿。” “通常情况下,最麻烦的是好管闲事的人和媒体记者,他们喜欢在犯罪区域乱晃。不过这附近好像没有其他有标志的车,可是遂了你的愿了,你完全可以随意去做。你知道为什么昨晚楼门口的灯没开吗?”马里诺问。 “我只知道灯没开,情况已经写进了报告。” “现在它们是开着的。” 狂风像看不见的巨浪般朝屋顶袭来。马里诺觉得仿佛就要被掀下屋顶了。他觉得双手僵硬,连忙将手缩到袖子里。 “我觉得昨晚关灯的应该是凶手。”莫拉莱斯说。 “进了大楼,再出来把灯关上,这倒挺怪的。” “也许是在离开现场时关的,防止路过的人看见他。” “你在暗示特莉不是奥斯卡杀的,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现场。” “我们不知道他干了些什么。也许他中间出去过一次,把绳索之类的丢掉。对了,你把车停在哪儿?”莫拉莱斯问。 “几条街之外,”马里诺说,“没人看见我。” “老兄,你可真狡猾。不过你爬上来时动静可真大。你要是能早点来可就享福了,”莫拉莱斯说,“看到那个打电话的人了吗?” 他指着穿着绿色睡衣的女人,她仍然坐在沙发上,打着手势滔滔不绝。 “竟会有这么多人不拉窗帘。”莫拉莱斯说。 “你大概就是为此爬上来的吧。” “你注意到左边那扇窗户了吗?现在没亮灯,但半个钟头以前,那里像电影首映式现场一样灯火通明。这个女人当时就在那里。” 马里诺盯着黑暗的窗口,好像窗内的灯光会突然亮起来,重演错过的盛况。 “那时她淋浴完出来,揭开浴巾,那对奶子真是太棒了,完美至极,”莫拉莱斯说,“当时我差点没从楼顶上掉下去。天哪,我太喜欢这职业了。” 如果要马里诺耗费爬上爬下的工夫看裸体女人,那么即便有五十个,他也不愿意。莫拉莱斯站起身,像只鸽子一样气定神闲。马里诺回身向屋顶边缘走去,心脏又开始剧烈地跳动。踏着小碎步慢慢朝前走的时候,他很想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患上恐高症。这些年他不知乘过多少次露西的直升机和喷气式小飞机,都没出过什么问题,曾几何时,他还喜爱搭观光电梯和摩天轮的感觉,现在却连爬上脚梯换个灯泡都犯怵。 马里诺看着莫拉莱斯向卫星天线的方向消失了,突然对他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这家伙读过不少书,可以当个医生,或者说如果他想当就一定能当上。他还非常英俊,只是为人处事总有一种地痞的感觉。他是个矛盾的混合体,会在楼下有警察守卫的情况下,一声不吭地爬到楼顶装个摄像头,简直不可思议。如果警察听到动静会怎样? 马里诺回忆起对面邻居曾经提到屋顶还有一个出入口,见过保安站在卫星天线的旁边。也许莫拉莱斯不是爬梯子上来的,而是走的另一条通道。这家伙简直就是个浑球,竟然对他秘而不宣。 他抓着扶手慢慢往下爬,冰冷的铁条嵌进手心,一阵揪心的疼倏然遍布全身。直到脚底碰到地面,他才知道已经走完了扶梯。他在砂石墙面上靠了一会儿,放松自己。他走向楼门口,在台阶上站住,然后抬起头,看看莫拉莱斯是否在高处注视着自己,但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他的钥匙圈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战术灯,他照了照门厅两侧常春藤覆盖下的两盏指路灯,又照照台阶和前厅,然后把灯光扫向树丛和垃圾桶。他打了个电话给警察局值班的调度员,让他招呼特莉屋里的警察出来开门。等了大约一分钟,前门开了,但不是上午开门的那个警察。 “这活儿有趣吗?”说着马里诺走进门厅,顺手关上了大门。 “烤鸡开始发臭了,”他看上去活像个十六岁的青涩小鬼,“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吃鸡了。” 马里诺看见门的左手边有两个电灯开关。他依次试,发现一个控制门外,另一个控制门厅。 “这两个开关装了定时器吗?”他问。 “没有。” “那门口的灯为什么亮着呢?” “我到这儿的时候把灯打开了,大约两个小时之前吧。为什么问这个?你想把灯关上吗?” 马里诺看了眼通向二楼的木楼梯,那里一点光线都没有。 他说:“不用了,让它们开着吧。你上过二楼了吗?好像别的住户都还没回来。” “我哪儿都没去,乖乖在屋里待着。今天没人进过这幢楼。如果我是独居在此的女人,一定会赶在天黑之前回来的。” “没有别的女人独居在这里了,”马里诺说,“只有你看守的公寓住的是一个女人。”他指着门厅另一头的小套间,“那里住着两个酒保,大概夜不归宿。楼上住着一个亨特学院的学生,靠替人遛狗维持生计。二楼的另一边是家英国投资公司,旗下只有一个意大利籍的雇员。换句话说,那是套商用房。那个意大利人也许根本没有来过这儿。” “有人找他们谈过了吗?” “至少我还没有找过他们,不过已经查清了他们的底细。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关注的。我和特莉的父母谈过,感觉她不是那种特别容易相处的人。她从来没有和父母提起过邻居,看来对他们丝毫不感兴趣。但这里毕竟不是纽约南区,人们不会烘蛋糕给邻居吃,趁机打探别人的家务事。你忙你的去吧,我想在楼里走走。” “稍微留点神,莫拉莱斯警官正在楼顶上忙活呢。” 马里诺在第一级台阶处收住了脚。“你说什么?” “哦,莫拉莱斯警官大约在一个小时之前爬上了屋顶。” “他告诉你要去干什么了吗?” “我没问。” “他有没有让你把警车停到别的地方去?” “为什么要这样做?” “问他去,”马里诺说,“他那种大人物的心思谁猜得透?” 他上了二楼。两套公寓之间的天花板上开了个带有“t”形把手的不锈钢天窗,天窗下方放了一把带有防滑把手的铝质轻便梯,梯子上还带有可折叠的安全杆和内装几把螺丝起子的托盘。梯子旁边,工具柜的柜门大开着。 “这个狗杂种!”他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 马里诺想象着莫拉莱斯在屋顶上一边听着他艰难地爬下消防梯,一边暗自嘲笑时的情形。莫拉莱斯本可以把他带到这里。如果这样,马里诺就不用在天寒地冻之中胆战心惊地踩着顗顗巍巍的破旧横挡往下爬了。 马里诺折叠起扶梯,把它放进了壁橱。 他走出楼门,准备回到车上,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通话人未知”,他觉得一定是莫拉莱斯,不禁长舒了一口恶气。 “喂,哪位?”他边走边说。 “马里诺,我一直在找莫拉莱斯,你知道他在哪儿吗?”话筒里传来杰米·伯格的声音,夹杂着一阵阵车来车往的噪音,马里诺知道伯格就快压不住火了。 “我刚遇见他,现在他可能不太方便接电话。”他说。 “如果你再见到他,告诉他我给他发了三条短信,不会再发第四条了。也许你可以帮我解决些问题,目前我已经拿到十八个密码了。” “都是特莉一个人的?” “邮件运营商是同一个,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竟然开了十八个不同的邮箱。她的男友只有一个邮箱。我要下出租车了。” 马里诺听见出租车司机的声音,然后是伯格的答话声。接着车门关上了,伯格的声音显得清晰了一些。 “稍等一会儿,我正要上车呢。”马里诺说。 他的那辆深蓝色雪佛兰英帕拉正停在眼前。 “你在哪儿?在做什么?”她问。 “说来话长。莫拉莱斯有没有跟你提到过在巴尔的摩和康涅狄格格林尼治发生的那两起案子?” “我不是刚说过我还没有见着他嘛!” 马里诺打开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他发动汽车,打开前盖板,寻找钢笔或其他能写字的东西。 “我准备给你发封带附件的电子邮件,我想黑莓手机可以完成这项任务,”他说,“你最好让本顿看看附件的内容。” 伯格没有答话。 “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抄送给他。” “就这样吧。”伯格说。 “别介意我这样说:在这件案子上,我们和警方之间的交流也太不透明了吧。要我举个例子吗?你知道警察昨晚检查过二楼的情况吗,比如说屋顶的天窗和放在工具柜里的轻便梯之类的。” “我不知道。” “这就是问题。警方的报告里没有提到二楼的情况,也没有拍下任何照片。”马里诺说。 “说来听听,这倒挺有趣的。” “楼顶是条便利的通道,出入时不会被发现。大楼西面有条消防通道,也一样出入自由。” “莫拉莱斯也许会告诉你昨晚他为什么没有搜过屋顶。” “不必担心,我马上就会和他谈。还有,我们需要拿奥斯卡的DNA与全国DNA数据库中的样本进行对比,自然是因为巴尔的摩和格林尼治的案子。你收到我的电子邮件了吗?” “应该已经在作对比了,今晚我会向他们要对比的结果。哦,收到了。”伯格说,“莫拉莱斯如果早点把另两起案子的情况知会我就好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奥斯卡的DNA已经输进数据库了?”马里诺说,“我想莫拉莱斯迟早会对对比结果感兴趣的。” “我也这样想。”伯格说。 “我会把对比DNA—事告诉先前联系过的那个巴尔的摩警察,”马里诺说,“如果奥斯卡的DNA出现在那两起案件中,我不会惊讶。我总觉得事有蹊跷,但说不清是什么。我认为那两件案子不是奥斯卡干的,特莉也不是他杀的。” 马里诺知道伯格一旦严肃地看待谈话内容,就不会打断对方的话,也不会轻意改变话题。他之所以能滔滔不绝地往下讲,正是因为伯格愿意聚精会神地听下去。虽然马里诺用的是手机,但他仍然讲得非常详细,力求不漏过一处细节。 “看到我发给你的另两起案子的大致情况了吗?”马里诺问,“我刚才跟你提到的DNA被大多数办案人员忽视了,他们觉得那样本没有多大用处,因为里面混合了多人的DNA。” “和我们这起案子情况一致?”伯格问。 “出于安全的考虑,我不太想和你在电话里谈这个问题,”马里诺说,“不过你可以跟本顿打听。我知道他在这里。我知道他在纽约。莫拉莱斯说他已经到了医院,稍后准备和他一起去停尸间。我们大概都希望别意外撞见才好,只是我把话说出来了而已。不过在这么小的圈子里碰不上面才怪呢。” “他们还没去停尸间,莱斯特医生有事耽搁了。” “她只有一个借口,我早就听腻了。”马里诺说。 伯格大笑。 “我想告诉你,—小时之内所有人都会准时到那儿。”她的语调陡然变了。 马里诺觉得伯格或许认为他说的非常有趣,或许不像先前那样厌恶他了。 “本顿和凯都会到场。”她补充道。 伯格想借此让马里诺明白,她不是他的敌人。不仅如此,她还信任他、非常尊敬他。 “如果大家都能碰头,办案一定会更顺利,”他说,“我们可以好好交谈。我把巴尔的摩的那个警察叫过来。她明早就能到这里,我一打电话她就可以出发,保证随叫随到。” “那再好不过了,”伯格说,“我现在想请你根据我给你的那些用户名查出这些邮箱的密码和邮件收发历史。我已经给邮件运营商发去了传真,让他们暂时冻结这些账户,以免它们遭到破坏。还有一件事,如果有人跟你要这些账户的信息,你绝对不能透露。你必须向提出要求的人申明这点,甚至是白宫的人也不例外。千万别透露密码。有事打我手机。” 她一定是在指奥斯卡·贝恩。马里诺无法想象还会有谁知道特莉和奥斯卡的用户名和邮件运营商。不知道这两个信息,根本别想弄来密码。车内的灯关着,他刻意保持黑暗,这是他的习惯了。他用发光笔把伯格给他的用户名等信息记了下来。 他又问:“奥斯卡还在医院里吗?” “这显然是一大隐患。”伯格的声音听上去不像平常那样官僚。 伯格的态度显得非常友好,这可有点匪夷所思,她以前从没正眼看过马里诺。 “我觉得不需要多久,事情就会有进展。”她补充道,“我马上会去一个叫科内逊的法律电脑调查公司,我想你应该非常耳熟。我有科内逊公司的电话号码。” 她把电话号码告诉了马里诺。 “我还是试着先给露西打个电话吧。”伯格说。 第十六章 <er top">一 杰特·兰杰尔又聋又跛,终日蜷缩在一个狭小的狗棚里。露西这条年迈的牛头犬并非在纽约土生土长。 在这个大都市里,没心没肺的人们常爱把辣椒撒在树旁的垃圾箱和草丛里,兰杰尔本来就不喜欢钢筋水泥,到了这里就更不适应了。兰杰尔第一次嗅到辣椒味后便开始鼻息不畅,露西马上就判断出大枫树旁的那个小店要为它的病负责。她毫不张扬地就把这事迅速摆平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走进那家商店,把二十盎司烂红辣椒扔得到处都是。为了让目瞪口呆的店主记住这个教训,她从后门离开商店时还把剩下的辣椒都倒在充满尿臊味的库房里。随后,她匿名给动物保护协会写了一封投诉信。 教训完店主以后,她带着跋脚的牛头犬畅快地散了半个多小时步。回到家后,她看见伯格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站在门前破旧的砖石栏杆后面,身影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脚边是通向厚重橡木大门的三级台阶。 “小药房里经常会有这种五颜六色的塑料袋,”伯格看着手里的袋子说,“不是通常的那种透明塑料袋。” 露西把杰特·兰杰尔的遗留物丢进垃圾箱里。 她说:“希望你没等得太久。它还不太适应城市,小时候一定生活在绿草和篱笆墙的环境之中。它叫杰特·兰杰尔,和我的第一架直升机同名。杰特,来认识一下杰米。它不知道握手和击掌相庆这种复杂的交际。它是那种头脑非常简单的小东西。小伙子,我没说错吧?” 伯格弯下腰,摸了摸杰特·兰杰尔的脖子,似乎并不介意人行道上的泥尘会弄脏她的貂皮大衣,也没意识到自己对来来往往的人流造成了阻碍。人们在寒冷的黑夜中纷纷从她身边绕过,她亲了亲兰杰尔的头,兰杰尔马上用舌头舔了舔她的下巴。 “真是不可思议,”露西说,“多数人它都不喜欢,养它的人一定是个浑球,我当然不是指我自己,是它的前任主人。当然,我也觉得有点对不起它。”露西摸了摸搂着伯格肩膀不放的兰杰尔,“我不想跟别人谈起你那悲惨的过去,也不想给自己安个‘主人’的名号。对你来说,这样实在是太粗鲁了。”然后她又对伯格说:“实际上,我并不能算是它的主人。我把它看成朋友,从喂它吃饭、给它洗澡、带它逛街和陪它睡觉中,我得到了不少乐趣呢。” “它有多大了?” “不是很清楚。”露西抚摸着杰特·兰杰尔满是脓疱的耳朵说,“刚搬到这儿不久,有一次我开着直升机回来,正巧看见它在韦斯特塞德高速公路上漫无目的地小跑着,一脸迷惘,你知道遭人遗弃的狗是什么样子吧!再说它又跛了脚。” 露西用手掌盖住兰杰尔的耳朵,不让它听接下来的话。 “发现它的时候脖子上没有项圈,”她说,“显然是被人从车子里扔出来的。也许是因为它太老了,也许是因为它又聋又瘸。你知道,动物的世界是非常残酷的,它们通常都活不过十岁。它可能接近大限了。” “那些禽兽真是太无情了。”说着伯格站起身来。 “跟我来,”露西召唤着牛头犬,“别为杰米的外套伤心。我相信那些皮毛的主人都是自然死亡的。” “我们马上就能得到邮箱的密码,”伯格说,“也许就能够帮我们解开谜团。” “我可不能保证,因为现在只掌握小部分事实,我们这里才刚起头呢。”露西说,“但是单凭我现在听说的消息,就足可以为凯姨妈担心了。我真怕她会受刺激。” “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从本顿那里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露西把感应钥匙插进弹子门锁的锁芯,开门以后,警报系统发出尖利而急促的声响。她在按键板上按下一个键,报警声戛然而止。然后她关上了门。 “当你明白我在做什么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解雇我,”露西说,“不过你不会这么做。” <er h3">二 泼妇觉得自己是个优秀的网络管理员,但她不是程序员,也不太熟悉信息技术。她坐在电脑前,眼前循环往复地闪烁着“高谭百事通”主页上疯狂的图片。她打电话询问了网络运营服务公司的技术支持,对方说很可能是由于缓冲器溢出引起的,当试图进入某一网站的用户超过服务器主机的最大容量时,常会出现这种状况。每分钟有上百万人躲在阴暗的房间里点击着同一张照片足以引发这种问题,但这次的情况绝没有这样简单,“照我看,是蠕虫病毒搞的鬼,很可能是一种变异的蠕虫病毒。” “变异的蠕虫病毒或其他任何病毒是通过什么途径破坏程序的呢?”她问。 “看样子像是某个远程未授权用户通过执行一段任意代码触发了代理服务器的缓冲溢出设置。能这么干的一定是老手。” 他接着说:“最典型的做法是黑客发送一封不会被任何杀毒软件检测出的带病毒邮件,诱使人打开一张大量占用内存的图片,比如说一张照片。”然后他又补充道,“这种可以自我复制的病毒会诱使上百万人在同一时间打开同一个图像文件,导致服务器内存耗尽。另外,它摧毁数据的能力也很强。换句话说,这是种独特的变种病毒,一种宏病毒。如果它还附带木马,那就更棘手了,因为它会把病毒传给其他应用程序。” 他反复向泼妇强调这个黑客目的明确,似乎很妒忌黑客造成的超强破坏力。 泼妇天真地问哪张照片是这次系统崩溃的罪魁祸首,技术支持模棱两可地说很可能是玛丽莲·梦露的。当他继续滔滔不绝地解释着变种病毒的巨大危害时,泼妇想到了其中蕴藏的阴谋。参与玛丽莲·梦露谋杀案的人至今还不依不饶地阻止公众知道真相。 这就将矛头指向了政府,令人联想起政治和有组织犯罪。她觉得也许恐怖分子也插了一脚。这些人之所以会勾结并把目光交汇在她身上,是因为她太盲目了,竟会接受一份来历不明的工作,而且对一个很可能是罪犯的陌生人唯命是从。 泼妇怀疑电话那头的技术支持也许就是罪犯、恐怖分子或政府雇员,至于玛丽莲·梦露的照片为什么会带有变种病毒,是他们故意混淆视听,让泼妇毫无头绪,放过事实:网页之所以会像《碟中谍》中的录音机一样自我摧毁,是因为泼妇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置于和罪恶帝国的权力中心相抗衡的境地之中。 她懊恼不已,陷入了深深的焦虑。 “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所面对的问题,”她对那个自称技术支持的人说,“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想参与,从来没想过成为其中的一员。并不是说我对这事一无所知,但也确实有点摸不着头脑。” “哪怕是对我们专业的人来说,这种问题都很难解决,”他说,“我只能说黑客的手段非常高明,写的代码十分复杂。我说的代码一般嵌在看上去无害的电脑程序中,比如说一个数据文件或邮件附件。” 泼妇不在乎这番话的意思,即便不能消灭变种病毒、所有重启系统的努力都告失败,她也不会太在意。技术支持建议她把专栏早期版本的备份放到他的另一台服务器上,不过它的空间本身就不大,而且速度非常慢,崩溃的可能性同样很高。泼妇目光呆滞地听着。他们可以再购买一台服务器,不过不太可能马上实现,因为他必须向“商务部”申请经费,更何况英国和美国有五个小时的时差。 他指出,把备份移植到另一台服务器上意味着网站的重新架构,她还需要把近几天发布的内容重新放到网站上。另外,她还要通知读者,他们近几天发送的邮件和图片可能都消失了。网站的彻底恢复可能需要几天甚至几星期的时间,可能会引发众怒,新读者若看到老版本更会失望不已。网站也许会停上几天甚至几周。 要是老板发现网站被玛丽莲·梦露照片上附带的蠕虫病毒破坏,很可能让泼妇马上滚蛋。她没有任何候补计划,一年半以前的好事很难再发生,不会有陌生人凭空扔给她一份工作了。那么她必须放弃这套公寓,回到以前,甚至更糟的生活。正派人总会过得越来越艰难,她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何去何从。 她向对方道了声谢,放下了话筒。 她检查了一遍房间,确信百叶窗都拉上了,又倒了杯威士忌,没走几步就一饮而尽。她几乎要被铺天盖地的恐惧感逼疯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不幸接踵而至。 老板不会直接解雇她,会交由意大利口音的英国机构雇员来处理。如果老板真的和恐怖组织有牵涉,那她可就朝不保夕了。杀手总会有办法在她熟睡的时候破门而入,她也许连声音还没听到就被对方结果了。 她需要一条狗。 喝下去的酒越多,她越感到灰心害怕,无尽的孤独感顿时涌上心头。她突然想起圣诞节前几周专栏曾经报道过为埃维治病的那家宠物连锁店,也许她可以从那儿再弄条狗来。 泼妇上网查找那家店的地址。 宠物皇宫的旗舰店恰好离家最近,晚上九点才关门。 <er h3">三 露西住在顶楼,套间面积很大,光线充足。铺的是光滑的柚木地板,虽然满屋最先进的电子产品,却透着一股怀旧气息。办公设施只有几把黑色转椅和一张玻璃会议桌。伯格没有看见纸的踪影,一张也没有。 露西叫伯格不要拘束,她强调这里是绝对安全的。所有的电话都是无线的,而且安了防干扰装置,警报系统可能比五角大楼更胜一筹。在屋里藏着的非法武器足以把她像海盗那样吊在大班吉大桥绞杀示众。伯格没有问东问西,但露西仍有点焦躁不安。 房间里播放着安妮·列侬的歌曲,露西坐在玻璃控制舱里,被三面和平板电视一般大的显示屏围着。在柔和的灯光下,她的体形显得非常匀称,眉毛平直,鼻梁挺括。她的表情十分严肃,似乎全神贯注于那件让伯格深感为难的事。这次她可真是遇上了难题。以往遇到这种绕不开的棘手问题时,她总会躺在漆黑的房间里,把热纱布覆在眼睛上,就总会产生拨云见日的感觉。 伯格站在露西的椅子旁边翻看着自己的公文包,希望能找到唯一对她的偏头痛起效的药佐米曲普坦。最后她才发觉胶囊包装盒里空空如也,一粒都没留下。 露西向伯格解释着从特莉·布里奇斯公寓里搜出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上发现的神经网络程序,详细地介绍了与此相关的计算机技术,伯格听得头晕目眩。她对露西不肯打开第二台笔记本感到失望,而它平时显然是用于上网的。她希望马里诺马上打电话把密码报给她,问题是他找到密码后她会不会已经离开了这里。更大的问题是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她知道部分缘由,但来了又有什么用呢,她根本不知道来了以后能做些什么。她和露西碰到了相当棘手的难题。不止一个。 “当你在操作系统里误删文件以后,如果迅速执行恢复程序,很可能把它恢复。”露西说。 伯格坐回到露西身边。亮白色的字节和残缺不全的文本片段出现在漆黑的电脑屏幕上,她想是不是要把浅色墨镜戴上,又觉得这样做也许没什么用。事情该什么样就会是什么样,她不准备结束这一切。 她要是有意结束这一切,今晚就不会到露西这里来。即使露西打电话叫她过来看一眼最新的进展情况,告诉她事情是多么严重和紧急。她以前也和露西单独相处过,但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再说当时斯卡佩塔这个性格复杂的外甥女年龄还不够大,伯格自己也尚维持着一段婚姻。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是因为技术细节而使婚约受到破坏,或是使案件的侦破工作陷入僵局。 现在她已经没有了婚约的束缚,露西也成熟了许多,唯一的不确定因素是伯格准备怎样解决这件事。 “但我没有发现特莉打算恢复文件的迹象,”露西说,“所以你会在硬盘上发现许多大小各异的碎片。等待文件恢复的时间越长,新建文件占用原文件的磁道的可能性就越大,文件恢复软件定位磁道上原有文件的难度也会大大增加。” 总之,她们现在在电脑屏幕上看到的是一篇涉及法医学、药学和精神病学的论文片段,这点不足为奇,因为特莉·布里奇斯的父母说过她报名参加了高谭学院的课程,她父亲是该学院院长,她正在攻读法医学硕士学位。看着论文上那些令人费解的法医学单词和专业用语,一股热流冲上伯格的太阳穴,她又开始头疼。 她注意到论文中提到了人体农场、贝尔维尤医院和基尔比精神专科医院,以及在法医学领域里德高望重的专家们,其中就包括凯·斯卡佩塔医生。论文中有好几处都提到了斯卡佩塔,这可能就是露西先前说到的伯格很可能想解雇她的原因吧。她现在可不是光想想而已。有太多的理由促使她要马上采取行动。 首先,特莉,或是任何使用本台电脑的人,收集了上百份与斯卡佩塔相关的文章、视频剪辑、照片等已公布的资料。这不仅意味着利益冲突,更严重的是,它还意味着从一开始事情就已经复杂化了。 伯格回忆起八年前在里士满初见露西的时候,是多么地惊讶于露西年纪轻轻便在警界独当一面。现在想来,那时的她是多么不幸,多么愚蠢啊——那时她还没到四十岁,自觉可以抵挡世上所有的诱惑,比如说,可以干脆地对任何不合常理的事说“不”,但实际上却常向现实妥协。到了四十六岁的今天,她已经学会了不去搭理那些不必回答的问题。 “这些笔记本都安装了一种被我称为‘非常规’的防毒软件,其相关设置都是预编程、预加载的。跟常用的只能查出病毒和间谍软件的普通杀毒软件不同,‘非常规’防毒软件的用处相对来说要广泛得多,除了防毒、防间谍软件以外,它还有识别垃圾邮件、反钓鱼、多重防火墙和无线网络保护的功能。” “不正常吗?”伯格揉了揉太阳穴。 “对于一般人来说是。她,或者使用这台电脑的人,具有强烈的防护意识,并非你我所具有的保护意识。使用这种‘非常规’防毒软件通常是为了避免受到黑客的攻击,防止身份被窃取,但它并不是普通的程序员写出来的,必须依赖一些价值不菲的预安装软件,不然随时都会面临崩溃。” “也许特莉和奥斯卡·贝恩一样,也有妄想症,”伯格说,“觉得被人跟踪,觉得非常害怕,至少奥斯卡是这样想的。他认为自己有充分的理由证明这一点,于是上个月打了个电话给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和马里诺有过一通不太愉快的对话。我这么说倒不是指责马里诺犯了什么错。如果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我也仍旧不会接奥斯卡·贝恩的电话。” “我觉得即使你接了他的电话,情况也不一定会有所改变。”露西说。 “从表面上看,他的电话和我们每天接到的那些疯狂来电并没有不同。”伯格说。 “简直是太糟了,也许你本可以扭转局面。” 露西的双手非常强有力,但放在键盘上却十分优雅。她关上了一个程序窗口,磁盘开始了又一次的还原,碎片文件在其中穿梭移动,寻找丢失的同伴。伯格试着把目光避开。 “如果我把录音放给你听,你就明白了,”伯格解释道,“他听上去和疯子没有两样,有点歇斯底里。一遍一遍地说某人或某个组织试图通过电子手段控制他的思维,他们不仅能操控他的行为,甚至连他呼吸的频率都一清二楚。现在,我觉得有人对我做了同样的事。我要事先跟你道声歉,我偶尔会来上一次偏头痛,所以尽量不去看屏幕。” “网络恐惧症?” “我不太清楚你指的是什么。”伯格说。 “那么晕动症?” “这我倒听说过。我在行驶的汽车里看不清任何东西,小时候在游乐园总会呕吐,不堪回首。” “看来我不能带你上太空了。” “只要不打开门,警用直升机我还是可以乘的。” “迷失方向、常犯恶心、头晕目眩这些症状和你的偏头痛一样,常常和虚拟现实相联系,”露西说,“观看电脑屏幕,比如说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有时的确会引发这些症状。我很幸运,整天和电脑为伴也不会不适。我本来有机会到兰利参与这类测试,也许我不该放弃那次机会。” 她靠在椅背上,指尖伸进牛仔裤的前袋,让身体处于放松的状态。伯格不自觉地被露西吸引,像欣赏一幅震撼人心的画作一样看着她。 “你看这么办行吗,”露西问,“出现关键信息时,我提醒你看显示屏。如果你仍然感觉不好,我就把这些东西转化成文本文件,打印出来,平时我可是不用打印机的。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别看着屏幕为好。我们再回到软件防护程序上吧。我建议我们先去看看奥斯卡家的电脑上是否也安装了同款软件,再找找奥斯卡购买这款软件的证据。我们可以进入他的公寓吗?” 露西一直在说着“我们”、“我们”,伯格不明白是什么把她们这两个反差极大的人联系到一起的。 径直采用这种亲昵的指代简直是太鲁莽了,伯格不断暗暗告诫着自己,试图抽身,哪知却是陷得更深。 她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我们大可以认为在网上搜索凯的信息的人是特莉,但怎么就能认定不是奥斯卡所为呢?也许这两台笔记本是奥斯卡的,出于种种原因才放在特莉的公寓里。至于最后一个问题,我的答案是否定的。无论他的公寓里有没有电脑,现在我们都不能去搜查。我们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也没有任何正当理由。” “这两台电脑上发现他的指纹了吗?” 两台电脑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连着同一台服务器。 “尚不清楚,”伯格回答道,“但即使有也无济于事,因为奥斯卡经常出入特莉的公寓。从理论上讲,我们并不知道这论文究竟出自谁之手。不过无论此人是谁,其关注的对象只有一个,这观点你也已经阐明了。” “凯姨妈不只是关注的对象而已。你现在还不用看屏幕。但我想弄清楚状况,这些资料都是按脚注的字母顺序排列的,而脚注似乎都引用了凯姨妈的话。” “你是说特莉采访过她?” “我觉得一定有人采访过她。把你的眼睛闭上。计算机不需要你的帮助和认可就能运行。这篇论文引用了成百上千条资料,并用圆括号标了出来,有几百条出自不同时间的采访。至少作者说这些资料来自对凯姨妈的采访。” 伯格睁开眼睛,看到碎片状的词句在屏幕上不规则地流动、组合。 “也许是CNN或报纸的采访副本,”伯格提出了一种可能性,“你的看法应该没错。我下次会当面问一问她。这些图像让我晕头转向,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看来是该走了。” “肯定不是什么副本,”露西辩驳道,“至少大部分不是。从日期上看就不像。斯卡佩塔,十一月十日;斯卡佩塔,十一月十一日;接着又是十二日和十三日。这根本不可能。特莉没有和凯姨妈谈过,没人和她谈过。这全是胡扯。” 伯格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怪异感觉。她看了看露西,又看了眼屏幕,觉得就像是在和最好的朋友拌嘴。 伯格听到杰特·兰杰尔正躲在桌子下咆哮。 “这些资料涉及的四次采访发生在连续的四天里,你不觉得奇怪吗?”露西说,“再看这里,这三次采访也是在连续的几天中进行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她不是每天都进城或上电视。报纸的采访就更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连续集中的采访?” 伯格想马上起身,向露西道晚安。但一想到要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就觉得受不了。这回她真的要生病了。 “感恩节?不可能。”露西似乎在同屏幕上的数据争吵,“感恩节那天她和我一起在马萨诸塞,并没有上CNN,当然也不会接受报纸和什么研究生的采访。” <hr /> 注释: 第十七章 <er top">一 寒风凜冽,半圆形的月亮高挂在天边,显得异常渺小。本顿和斯卡佩塔朝停尸间走去,几乎没有感受到月光。 人行道上空空荡荡,寥寥几个路人显得百无聊赖。一个年轻人正用纸卷大麻,另一个靠在墙上试图取暖。斯卡佩塔觉得他们仿佛正盯着她的后背,略觉不自在。出名后就总会有这样的感觉。一辆辆黄色的出租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车顶灯上都是银行和信贷公司的广告,圣诞节后尤其多见,因为刚脱离节日喧嚣的人们开始为生计发愁了。一辆公共汽车的车身上涂了“高谭百事通”的广告,斯卡佩塔心里登时闪过一阵刺痛。 接着她开始感到害怕。本顿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恐惧,悄悄拉住她的手。 “看看我都得到了些什么,”斯卡佩塔有感而发,“我勤勤恳恳工作二十年,尽量避免出风头。现在,先是上了CNN,然后是这个专栏。” “你不该得到这样的对待,”本顿说,“事情变成这样不是你的错。真是太不公平了。不过你也别往心里去,我们不正是要去解决不公正嘛。别忘了,这是我们的专长。” “我不会再抱怨了,”她说,“你是对的。走进停尸间是一回事,以怎样的立场看待尸体是另一回事。” “你尽管抒发不满吧。” “不了,谢谢你,”她顺势靠在本顿的肩膀上,“我的牢骚发完了。” 车灯照亮了废弃的精神病医院的窗户,铁门旁的小巷直抵蓝砖蓝瓦的法医办公室大楼,两辆黑色玻璃窗的白色运尸车停在路边,等待着执行又一次令人痛心的任务。他们登上门前台阶,迎着冷风。本顿去按门铃,按了一次又一次。 “她也许已经离开了,”他说,“或者不想接待我们。” “真没意思,”斯卡佩塔说,“她总喜欢让人等。” 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斯卡佩塔觉得莱诺拉·莱斯特医生也许正笑着通过监视器观察着他们。几分钟过去,本顿正准备离开时,莱斯特医生出现在狭长的玻璃门后,打开了门。她穿着绿色的手术袍,戴着钢丝边眼镜,灰色的头发盘了起来。她长相平平,额头有几道深深的皱纹,眼睛细小,看上去和躲避汽车的麻雀没两样。 一进入简陋的门厅,他们就发现墙上贴着世贸中心的巨幅照片。莱斯特医生让他们跟上,好像他们头一次来这里。 “上星期我听人提起过你的名字,联邦调查局派来查案的几位探员和一个匡提科的计算机专家,似乎在重演。我记得你以前是联邦调查局行为科学研究室的负责人。你是不是这部电影的首席顾问?他们在调查局观摩了多长时间?安东尼·霍普金斯和朱迪·福斯特表现得怎样?” “我当时在别处处理案子。”本顿说。 “真是可惜,”莱斯特医生说,“一想到好莱坞会对我们这行发生兴趣,我就精神振奋。这多少是件好事,因为公众对法医的工作以及法医本身充满了形形色色的偏见。” 斯卡佩塔想告诉她电影并没有消除偏见,因为电影中最著名的场景发生在殡仪馆,而不是现代化的验尸间,但她终于忍住没说。她想,如果电影中那个死神似的法医病理学家有原型,那非莱斯特医生莫属。 “你们知道现在的情况吗?我整天接到不同剧组的电话,让我当顾问。作家、编剧、制片人、导演,全都一窝蜂地跑来,想看一次尸检,有时你会发现犯罪现场充斥着这些人,叫我反感。算了,不提也罢。” 她快步走上狭窄的楼梯,绿色加长型手术服的下摆不断拍打着膝盖。“至于这个案子,到现在为止我至少接到十几个电话了。我想大概是因为受害者是个侏儒吧。实际上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类人,觉得这次尸检别有趣味。前突的脊柱,O形腿以及突出的额头。当然还有巨脑,大脑的比例异常大。”她一一道来,好像斯卡佩塔不知道。“这在软骨发育不良的人中很常见,不过不会对智力产生任何影响。这位女士应该不笨,所以不能把她的悲惨归因于智商。” “我不知道你在暗示什么。”本顿说。 “此案的真相远比你看见的要复杂,但也许和你想的有出人。但愿你已经看过了那些现场照片。另外,我准备再给你一套我在尸检过程中拍下的照片。典型的勒杀。我觉得这是一起谋杀案。” “只是觉得吗?”本顿问。 “此案非同寻常,必须全面考虑。这样矮小的人在遇到突发事件时,可能比一般人更脆弱。特莉身高不过四英尺,体重也只有八十九磅。如果这是次意外,比如说是由狂热的性爱所引起,那么也许我们可以说,一旦情况变得难以控制时,她面临的危险比普通人要大得多。” 斯卡佩塔说:“这张照片上,特莉的腿上有污血和青肿。你觉得这些迹象是否和所谓‘狂热的性爱’有关?” “也许做爱时一方的情绪突然失控,这种现象我碰到过。鞭打、脚踢,以及其他各种类型的惩罚超过限度后都会导致死亡。” 他们来到了行政办公区域,地上铺着灰色旧地毯,几扇门都是亮红色。 “我没在特莉身上发现自卫的伤痕,”莱斯特医生继续说道,“所以如果她是被谋杀的,凶手一定是迅速制服了她。可能是用枪,也可能是刀,总之她马上屈服了。但也不能排除她和男友或别的什么人昨天晚上性游戏玩过头的可能。” “有没有特别的证据表明,我们现在处理的是一件与你所称的‘性游戏’有关的案件?”本顿问。 “首先是现场发现的证据。我认为她在性爱中喜欢把自己想象成别的‘角色’,请允许我这样说。更重要的是,在强奸未遂案中,施害者通常都会解开受害者的衣服。凶手强迫她脱去他的衣服,然后想象着自己将要对她做的事,获得深深的快感。接着他也许马上把她绑了起来,然后用某种利器割开了她身上的浴袍和胸罩,使现场看上去是‘性游戏’的场面。如果受害者本来就喜欢性幻想,现场就更逼真了。从我所陈述的情况看,她的确是个喜欢性爱的人。” “事实上,捆绑后再割去衣物远比先让她脱掉浴袍可怕。”本顿说。 “不管你怎么看,我是根据多年的法医病理学经验作出的判断。恐怖还是激情,只是你的个人看法。” “如果只是我的个人看法,我会说明的。”本顿说。 <er h3">二 伯格在便笺上作笔记,她和露西挨得很近,两人的胳膊不时地轻轻触碰。她朝着电脑看了一眼,亮白色的数据依然滚动着。她慌忙避开了目光,头又剧烈地疼痛起来。 “你觉得我们有可能把所有的数据都恢复吗?” “没问题。”露西答道。 “我们能查出近一年电脑里保存过的文件吗?” “至少一年,等文件全部恢复后我再好好向你解释。必须得等到她保存的第一份文件恢复。虽然我知道现在还不能确定论文作者的身份,但我还是不自觉地把这个人看作女性。” 露西的眼眸是幽绿的,当两人四目相对时,她的目光含情脉脉。 “看来她保存文件的方式和我完全不一样,”伯格说,“换句话说,她好像对那些安装了类似‘非常规’防护软件的人完全没有设防。而我写简报的时候,通常都会保留一个副本,并重命名。” “这才是正确的做法,”露西说,“但她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反复修订和保存同一个文件,覆盖旧文件,真是蠢透了。但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做的。好在每次她修改、保存这份文件,都会在系统上打一个时间戳。在查阅系统文件列表的时候看不到它,但它分布在了广阔的磁盘空间里。电脑会发现这些数据并为其排个序,然后作模式化的分析。比如说,她一天对同一个文件修改几次,这份硕士论文,她每周用多长时间写,是在白天还是晚上。” 伯格一边动笔一边说:“也许通过这种调查,我们能知道她的活动规律和生活习惯。我们也许能发现谁和她有交往。也许会发现她大部分时间躲在公寓里写论文,只在周六晚上见一次奥斯卡,或许她是在别处写论文,甚至很可能是在另一个人的住处。她的生活里会不会还存在另一个人?” “我可以告诉你她最后一次敲打键盘是在什么时候,”露西说,“但不能确定当时她在什么地方。我们可以通过电子邮件查到发送邮件所在地的IP地址,比如某家网吧。但至于文字处理软件,我们就无从确定使用电脑的地点了我们不能断言写论文的地点就是在家里,而断然排除图书馆。如果她总是在家写论文,奥斯卡不可能毫不知情,当然前提是他说的全是真话。你我心里都很清楚,他也有可能是这篇论文的作者。” “警方并没有在特莉的公寓发现论文所用的调查资料。”伯格说。 “现在很多人使用电子文件,并不需要纸张,许多人一年也用不上一次打印机。我就是其中的一员,不主张纸张存档的做法。” “只有凯知道特莉或别的什么人收集撰写的内容是否准确。”伯格说,“我们能把所有电子文件完全恢复吗?” “没有十足把握,我只能说可以把现有文件恢复出来。现代的电脑通常是通过目录索引排序的。每次特莉修订文件时,系统总会为文件创立一个新版本。这就是多份文件副本存在的原因。算了,你也看不了电脑。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露西关切地看着伯格。 “我不是很确定,”伯格说,“也许我真的该走了。我们必须考虑下一步了。” “与其费劲去想接下去该做的事,不如干脆等在这里看看电脑里会有什么发现。暂时还没什么进展,但你别离开,千万别。” 她们的椅子并排放着,露西在键盘上移动着手指,伯格则在不停地记着笔记。杰特·兰杰尔在两把椅子之间探出了脑袋,伯格开始抚摸它。 “排序很耗时,”露西说,“不过借助最新的电脑调查法,指纹、DNA和现场证据都可以复制到一个名为‘法医科学’的文件夹里。” “文件更新以后,原文件就找不到了,”伯格说,“我常听人说,一份文件一旦被覆盖,就别想再找到了。” 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伯格说:“是找我的。” 她把手放在露西的手腕上,不让她接。 第十八章 <er top">一 莱斯特医生的办公室里挂满了学位证书、资历证明和各种推荐信,最吸引眼球的自然是那几张她头戴安全帽、身穿防护服,和救援人员一起清理世贸中心残骸的照片。 莱斯特医生显然为自己参与了“9·11”的救援工作而感到自豪,她看似对那次惨绝人寰的灾难不感到一丝害怕。斯卡佩塔本人也曾经在沃特街的灾难援救中心工作过将近六个月,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她不愿再回想。在那期间,她像考古学家一样用手扒出了几千桶泥土,寻找私人物品、遗体残骸、牙齿和骨骼,但她没有把现场的照片用镜框镶起来,也没有制作相关的幻灯片。她不喜欢和人谈起这件事,本能上有一种反感。这种感觉她从未有过。遇难者在临死前经历了长时间的恐惧,最后在毒气中痛苦地死去。法医的工作是把这些人的遗体尽量复原,然后装入尸袋计数。她觉得这工作没什么好炫耀的,却解释不清为什么。 莱斯特医生从桌上拿起一只厚厚的信封递给本顿。 “尸检照片、初步报告和DNA分析书都在里面,”她说,“我不知道迈克给了你多少资料,他有时有点心不在焉。” 她直呼莫拉莱斯为“迈克”,似乎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警方说这是起谋杀案。”本顿说。他没有打开信封,而是把它交给了斯卡佩塔,顺便转换了话题。 “他们不是作判断的人,”莱斯特医生答道,“我确信迈克不会如此草率。哪怕他也把这起案件看成谋杀,他也应该知道我的立场。” “伯格说了些什么?”本顿问。 “她也没有作出判断。送到这儿来的尸体总得等上一段时间才能被送上验尸台。我总是说,在这里,终结了生命的魂灵已不再着急,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着急呢?我现在正在根据采集到的DNA样本探究死亡方式。如果说之前我对这桩案子是一头雾水,现在则是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这么说来,你觉得死因不太可能在近期查明?”本顿说。 “我已经尽了全力,得看你们的了。”莱斯特医生说。 这是斯卡佩塔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现在不仅找不到能逮捕奥斯卡的证据,甚至连罪行都无法成立。况且,她还受着保密协定的束缚,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不能透露与奥斯卡的谈话内容。 他们离开了办公室。莱斯特边走边说:“随便举个例子吧。比如说,她的阴道里发现了润滑剂之类的物质。对凶杀案来说,这有一定意义。”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润滑剂的存在,”斯卡佩塔说,“你写的初步报告里可没提到。” 莱斯特医生答道:“你们想必知道储存在DNA数据库里的档案只是些数字。我经常说,只要一个数字出了问题,得到的染色体就完全不同了,如果标志基因出了问题,那麻烦可就大了。我想可能是电脑罕见地出了错,不然我们就没可能聚头了。” “你拿到的结论不会错,电脑可不会出错,”斯卡佩塔说,“即使是混合DNA,电脑也不会搞错,比如说从被轮奸者身上提取的多个罪犯的DNA,又比如说被交叉污染的DNA,当然也包括润滑剂。不管什么情况,电脑总会把精准的结果呈现给我们。总之,电脑绝不可能误识了棕榈滩那位老太太的DNA,绝不可能。” “谈到润滑剂,我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莱斯特医生说,“就是你刚才暗示的交叉污染。如果在嫖妓现场没有发现精液,我们就无从判断娼妓的性别。我们又怎能知道尸体在送来检验之前经历了什么呢?也因此,我无法草率地把这次事件定性为谋杀、自杀或是事故。只有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才能作出判断。我不喜欢作出判断以后,再听到惊人的事实。我想你们也在报告上看到了,现场没有发现精液的痕迹。” “这并不新鲜,”斯卡佩塔说,“强奸案中用到润滑剂的并不少见。水性润滑油、凡士林、防晒霜都是比较常见的,我甚至还发现过黄油。我可以把犯罪现场发现过的物品列个长单子给你。” 他们跟着莱斯特医生走向另一条走廊,这条走廊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法医病理学家被称为“切肉机”的那个时代。从这个角度来看,血型分类法、指纹检测技术以及X光分析也只是近些年的事。 “在她的体内、体表和洗衣桶里的衣服上都没有发现精液,”莱斯特医生说,“现场也没有精液:在使用紫外线探测时,没有产生突光反应。” “罪犯常会在性侵犯中用避孕套,”斯卡佩塔说,“这种现象越来越普遍,所有人都知道DNA可以检验出身份。” <er h3">二 数据碎片在屏幕上以异常缓慢的速度聚合离散,好像正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伯格似乎适应了屏幕的闪动,偏头痛奇迹般地消失了。也许愤怒产生的肾上腺素是治疗头痛的良药。她觉得虚火直往上冒,因为她不喜欢被人顶撞。莫拉莱斯不行,露西更不行。 露西似乎对莫拉莱斯和他正在进行的调查一点也没兴趣,对伯格要她关注电子邮件的要求置若罔闻。邮箱密码就放在她们面前,但露西一直没关注邮箱,因为她一直想弄明白为什么斯卡佩塔的名字会多次出现在特莉或是奥斯卡撰写的论文里。 “我觉得你太狭隘了,先想着自己的事,”伯格说,“这也是我担心的。我们亟需检查一些邮件,你却只关心你姨妈。我并不是说这篇论文不重要,但我们需要知道邮件里写了些什么。” “你必须相信我的路子是正确的。”露西毫不退让。 写着密码的便笺静静地躺在书桌上,和键盘并列着,但露西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 “耐心点,事情还是要一件一件来,”露西说,“我不会对你的案件指手画脚,你也不要干涉我的工作。” “看来我们是谈不到一起去了。你根本不是在帮我。” “我当然是在帮你,不过我并不打算对你唯命是从。我不想屈服于你的影响,受到你的操控。反正我是这样看的。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却不明白。你需要知道怎样通过电脑进行调查以及这样做的原因,因为一旦这个案子闹大,上法庭接受讯问的人是你,我想事情一定会演变成这个局面。对法官和陪审员解释电脑调查的人是你,出于某个显而易见的理由,你不能把我作为专家证人请上法庭。” “我们是需要谈一谈这个问题。”伯格唐突地说。 “回避原则。” “你的证据会不足为信。”伯格趁机道出顾虑,也许想就此把这件事画上个句号。 也许这也正是露西所希望的。也许她也想放弃调查,早点结束与伯格的合作。 “坦白地说,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伯格补充道,“如果你能对这起案件保持客观的态度,我会很高兴地接受你的建议。起初你不知道这个案子也会把你姨妈卷进去,现在你可能想半途而废了。我想你也许已经意识到继续调查可能对你不利,我们大可以握握手就此道别。我再去找一个调查员。” “现在就能确定我姨妈已经卷入此案了吗?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们现在最不应该做的就是握手道别,”露西说,“我不会放弃。你也许想解雇我,我警告你最好别这样。我还想告诉你,你再也找不到别的合作伙伴了,这点你应该清楚。” “你可以让别人运行你的这套程序。” “把这套专利软件给别人用?你知道它值多少钱吗?这等于让我把直升机拱手让人,或是看着别人和我的情人睡觉。” “你的情人和你住在一起吗?你就住在这个阁楼里吗?”伯格注意到房间里有个通向上层的扶梯。“住在工作的地方很是危险。我希望你的情人没有接触过我们提供的这些高级别的机密——” “别担心,杰特·兰杰尔不会用密码进入任何程序,”露西说,“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让任何人碰我的软件。这个软件的代码都是我写的,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碰一下。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看来我们产生了双方都不愿看到的巨大分歧。”伯格说。 “这是你自找的。我不想退出,我也不会退出。” 伯格看着屏幕上的数据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滚动着。她看了看露西,心里也不希望她就此退出。 “如果你解雇了我,你会对自己造成不必要的伤害。”露西说。 “我不想伤害自己,也不想伤害到你。我更不想让案件的调查受到伤害。告诉我你想做什么。”伯格说。 “我想把恢复被覆盖文件的方法教给你,正如你所说,大多数人觉得修复这种文件是不可能的。我想对方律师一定会详细询问被覆盖文件的恢复方法。你一定注意到了,我喜欢打比方。比如说你到塞多纳去旅游,和某人住进了某个宾馆。简单点,就把那个人叫作格里格吧。你会记住他的模样、声音、气味和触感,这些记忆多半是不自觉的。” “打这个比方有何意义?” “一年后的一个周末,你和格里格乘同一架班机前往塞多纳,你们租用了同一辆车,住进了同一个宾馆的同一间客房。但这次的体验和一年前不会完全相同,因为一年间你们的生活发生了改变。情感、人际关系、健康状况以及生活重心。另外天气情况、气候条件、路况等外部环境也有了明显的改变,我想客房的布置也不可能丝毫不变吧。我是想说,即便你注意不到其中的区别,被覆盖的文件也不可能和新文件完全相同。” “我想先跟你说清楚,”伯格说,“我不希望任何人窥探我的生活,别坏了我的规矩。” “看看外界对你的评价吧,有好也有坏,看看维基百科就能明白。”露西意味深长地看着伯格,“我得到的都是网上能查到的公共信息。网上说你和格里格的蜜月是在塞多纳度过的,那是你非常喜欢的一个景点。顺便问一句,怎么样?” “你没有权利探究我的隐私。” “我绝对有权这样做。我想知道案子的相关情况,即便你不够诚实,对资料有所保留,我也已经搜集到了绝大部分的相关信息。” “你觉得我说的哪些话不诚实?” “这倒没有,你什么都没有对我说。”露西答道。 “你没有理由不信任我,你应该相信我。”伯格说。 “我不想因为越界或某种利益冲突中断手头的工作,哪怕是命令我,我也不会妥协。”露西说,“我已经把所有资料下载到了我的服务器上,如果离开时你想带走这两台电脑,我绝对不会介意。但是你不能中断我的调查工作。” “我不想和你争执。” “你太不明智了。” “请不要威胁我。” “我并没有威胁你。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受到了威胁,也知道你为什么想把我调离这个案子,让我远离这一切。但事实是,你完全没有能力阻止我。特莉刚于昨天被人杀害,在她电脑里发现的那篇被多次修改的论文中频繁出现凯姨妈的名字,我怎么可能说放手就放手?我说过论文作者对凯姨妈的关注程度非同一般,我们应该为此而担心。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想,或者是否会谴责我们呢。” “凭什么谴责我们?” “利益冲突,因为姨妈或其他任何原因。” “他们才不会想得那么复杂呢,”伯格说,“我只会让他们知道我想让他们知道的信息,防止他们胡思乱想。这事我最擅长了。我也必须这样做才能掌控局面。我想凯对当前的情况应该不是很了解。我需要和她谈谈。” “如果她和奥斯卡或特莉本来就认识,”露西说,“她一开始就会向本顿和你坦言,拒绝为奥斯卡·贝恩作检查。” “我要求她为奥斯卡作检查时,并没有向她提供任何与案件相关的信息,其中自然包括受害人的姓名。这样说来,她可能是在见到奥斯卡后才知道受害人是自己认识的特莉。” “我不是说了嘛,如果是这样她一定会对你们坦诚相告。”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情况,”伯格说,“不过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学生在写硕士或博士论文时不对资料的来源作一番核查。这篇论文与凯密切相关,但写作者却没有试图和她联系,你说这可能吗?也许特莉确实联系过凯,但凯没有加以关注,所以没把受害人和采访她的学生联系在一起。” “如果死者曾经采访过凯姨妈,她一定会记得,并且婉拒你们的请求。结论是凯姨妈根本不认识被杀的这个女人。” “你真的认为自己能做到客观公正吗?能平静地面对这个案子,调查出真相?” “我能平静地对待,也希望查出真相。”这时她的目光突然被显示屏上出现的字符吸引了。 “《斯卡佩塔》,特莉·布里奇斯”以不同的字体和大小在屏幕上交替出现着。 “开始以标题页排序了,”露西说,“这个女人真的疯了吗?” 第十九章 停尸间位于大楼的最底层,方便运尸车和急救车停在平台边,快速搬运尸体。 走廊里静悄悄的,横七竖八地停放着几架轮床,空气里弥漫着除臭剂的浓重气味。他们路过了一排上锁的房间,里面存放着骨骼残骸和大脑样本,又看见运尸专用梯正上行,透过两侧的玻璃门能清晰地看见电梯里的尸体。斯卡佩塔突然对那些在停尸间看上爱人最后一眼的生者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她所布置的停尸间使用的都是钢化玻璃,观察室里会点缀些风景画和绿色植物,使生者不至于产生孤苦无依的感觉。 莱斯特医生把他们领进了分解室,这里通常用来处理腐烂的、受过辐射的以及感染过的尸体。一进门便有微弱的臭气扑面而来,似乎预示着有一大堆悲惨的故事在迎接斯卡佩塔。大多数医生都会回避到这种地方来工作。 “为什么要把她的尸体送来这儿?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斯卡佩塔问,“如果有,最好现在就告诉我们吧。” 莱斯特医生按了下顶灯的开关,光线照亮了不锈钢验尸台、几辆手术推车和一架陈着尸体的轮床,尸体被一块蓝布遮着。桌面上放着一台巨大的平板电视,屏幕上的六块区域分别显示着大楼和平台的实时情况。 斯卡佩塔让本顿等在走廊上,她走进相邻的衣帽间,取出面罩、鞋、帽和手术袍。从盒子里拿出紫色橡胶手套时,莱斯特医生向她解释说,把特莉的尸体送到分解室,是因为这里的大冰柜正好空着。斯卡佩塔没有作声,这并不能解释莱斯特医生为什么不把轮床推到离平台最近且无毒无臭的普通停尸间。 斯卡佩塔拉开盖着尸体的蓝布,一具苍白的躯体出现在面前。头大四肢短,典型的软骨发育不全症状。她马上就注意到尸体上包括耻毛在内的所有体毛都不见了。她怀疑特莉接受过激光除毛术,这意味着她经历过一系列痛苦的疗程,当然这也证实了奥斯卡所言的“洁癖”。她想起了奥斯卡提到过的皮肤科医生。 “她应该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吧,”斯卡佩塔抬起她的一只脚,想近距离好好看看,“你没有给她除过体毛吧?” 斯卡佩塔不能把奥斯卡的话告诉莱斯特医生,略微有些挫败感。 “当然没有,”莱斯特医生说,“我没有为她刮过任何部位的毛发,没理由要这样做。” “警方什么都没告诉你吗,比如说他们在犯罪现场发现了些什么、在奥斯卡身上发现了什么?他们没从证人那里听说什么吗,比如说除毛术之类的?” “我想他们应该没有注意到这点吧。”莱斯特医生说。 斯卡佩塔说:“这么说,你不知道她是在什么人那里或是什么地方做的除毛术?比方说,一家皮肤病诊所。” “迈克跟我提起过,我把一个女医生的名字记下来了。他说他会给那个医生打个电话。” “他是怎么找到那个医生的?” “通过特莉公寓里的账单发现的。据我所知,迈克在公寓里发现了一大堆账单和信件,而且细细查阅了它们,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从特莉没有任何体毛这一点来看,她的男友很可能是个恋童癖。在我看来,希望女友除掉耻毛的男人都是恋童癖。” “我们怎么肯定那是她男友的主意?”本顿问,“怎么就肯定不是出于她本人的意愿?” “这使她看上去发育不成熟。”莱斯特医生说。 “特莉的身体看上去很成熟,”本顿说,“除掉耻毛也许是为了方便口交吧。” 斯卡佩塔把一盏手术灯移到轮床边,Y形切口从锁骨处开始斜贯胸骨,最后收于骨盆处。缝合用的粗线总会使她想起棒球上的缝线。她把尸体的头颅摆正,仔细地观察着死者的脸庞,锯开的颅顶似乎在头皮下移动着。特莉·布里奇斯的皮肤呈暗红色,尸斑在脸上疯长。斯卡佩塔揭开特莉的眼睑,发现巩膜中充满了污血。 看来她死得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痛快。 捆绑脖颈后,输入到脑部的含氧血大大减少,同时也妨碍了脑部囤积的脱氧血的输出。脖子被绳索勒紧时,输出血液的静脉被阻断了,含氧血仍源源不断地进入脑部,却找不到出口。血管在持续增长的压力下相继破裂,使眼部出现了大块的出血点。特莉的确切死因应该是脑组织缺氧。 但这个过程并不是非常迅速。 斯卡佩塔从工具车里拿出放大镜和角尺,仔细查看特莉脖子上的擦伤处。擦伤呈U形,位于下巴稍往下,不规则地分布在头部两侧。两条勒痕基本上重叠,说明绳子非常光滑,边缘没有毛刺,宽度在八分之三英寸到八分之五英寸之间。她以前在衣服和某些弹性物品上看到过这类绳子,它们在拉紧时通常会变细,放松后就恢复原样。她让本顿走近一起观察。 “看上去像是绞架弄出的勒口。”她对本顿说。 她顺着围绕脖子的那道平直伤口向后看去,发现勒痕收在了颌骨的后半边。 “勒痕的角度说明,凶手施暴时身处特莉的侧后方,并且没有用绳结和把手之类的让绳子收紧,”她说,“他只是紧紧地两头拽住绳子,左右拉动,而且重复了好多次。造成的伤痕就像汽车陷在雪地里前后移动时一样,反复地碾压先前留下的辙痕,但并不会完全重叠,这一过程重复次数之多你也许数也数不清。只消看看眼部的充血点,你就会知道这和接受绞刑的犯人的情形非常相似。” 本顿透过放大镜看着脖子上的伤痕,戴着手套的手从伤痕的一头移到另一头,希望获得更好的观察角度。当两人一同观察着尸体时,斯卡佩塔感觉到本顿的身体碰了她一下,她顿时被强烈的男性气息弄得意乱情迷。冰冷可怖的尸体与本顿散发出的温暖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她感觉到本顿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但她抛开这些,继续在尸体上寻找着勒杀的证据。 “根据尸身上的勒痕可以看出,受害人至少被勒了三次。”斯卡佩塔补充了一句。 莱斯特医生退到轮床的另一边,双臂环抱,神情非常不安。 “受害人被勒后要过多久才会陷入昏迷状态?”本顿问。 “不过十几秒钟的时间,”斯卡佩塔答道,“除非凶手放松绳子,否则没几分钟她就会死。我想凶手的做法是,勒紧绳子让特莉昏迷,恢复知觉后再勒,如此反复直到特莉气绝而亡。也许最后连凶手本人也厌倦了这种游戏。” “也许是被人打断了。”本顿暗示道。 “也许吧。但这种反复的绞杀却正好解释了面部充血的原因:小血管凝血。” “看来凶手是个虐待狂。”他说。 莱斯特医生向前一步,“也许只是变态性游戏做过头了而已。” “你在她的颈部找到过纤维吗?”斯卡佩塔问道,“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能证明凶手所用的绳索的类型?” “在她的头发以及身体的多个部位都发现了纤维,已经把它们送到实验室作检验去了。脖子的勒伤处并没有发现纤维。” 斯卡佩塔说:“我会尽快查出真相。这不是性游戏做过头的表现。手腕上红肿、干涩的勒痕表明两只手曾经被一条有毛边的绳子长时间地捆绑,性游戏不会这样的。” “可以检测一下塑料手铐上的DNA。” “手腕上的勒痕不是塑料手铐造成的,”斯卡佩塔说,“塑料手铐上的圆环不会留下伤痕。我想你应该已经把手铐——” 莱斯特医生打断了她的提问:“所有的物品都已经送到实验室去了。当然,捆绑手腕的绳子先被送到了这里。迈克给我看过那根绳索,在我看来,它不可能造成大伤害,所以我才会把颈部和手腕上的伤和塑料手铐联系起来。迈克离开这儿的时候把绳索带走了。不过我给你的照片里有几张是那根绳索的特写,你一定注意到了吧。” 斯卡佩塔非常失望,她本想亲眼看看那根绳子,也许能把它和以前处理过的案子中出现的捆绑物联系在一起。她抽出信封里的照片,见它们和先前看过的现场照片并没有什么不同。奥斯卡从特莉手上割断的是一根不过四分之一英寸粗细的无色尼龙绳,长约二十一点五英寸,一头毛毛糙糙,另一头则很平滑。绳子上既没有系列号,也没有任何形式的标志,无法判断它的生产商。 “像是某种尼龙扎带。”本顿说。 “这就排除塑料手铐的嫌疑了,看来手腕和脖子上的伤痕不太可能是哪种手铐造成的。”斯卡佩塔说。 “不过大多数尼龙扎带都是黑色的,”本顿看着照片,陷入了沉思,“无论把什么颜色的尼龙扎带放在户外,在紫外线照射下迟早会变黑。” “也许只是根打包带而已,”斯卡佩塔思忖着,“在房间里,这根绳索本该是无色的。不过我说的是那种行李包的打包带,而不是平时扎垃圾袋用的那种绳子。” 她的视线越过验尸台,落到房间另一边的防生化垃圾袋上。那只印有鲜明的红色符号的垃圾袋放在水槽旁一个巨大的不锈钢容器里。 “事实上,我就是在这个房间里看见那种绳子的。”她指了指那只装着垃圾袋的不锈钢容器。 “我们用的是普通扎带。”莱斯特医生声色俱厉地说,似乎斯卡佩塔是在暗示勒死特莉·布里奇斯的绳子就是从这间停尸间取来的一样。 “重要的是,大多数热衷于性游戏的人都不会把对方绑得这么紧,以致切断性伴侣的血液循环,”斯卡佩塔说,“而且也不大会用毛边绑带或机械套具这种不能轻易松开或是必须用钥匙打开的装置。你们看这种绳子,”她指着其中的一张照片,“它只会越拉越紧,很难松开。她一定死得很痛苦。你们可以在她的左腕上看到一个微小的切口,这很可能是厨房剪弄的。尸体送来时,除了腿上伤口流出的血液以外,你在其他部位发现血液了吗?” “没有。”莱斯特医生说。 “如果她在绳子被剪开时已经死亡,那就不会出血,即使出血也不会出很多。”斯卡佩塔说,“这不是什么性游戏,游戏不会这么痛苦。” “我觉得痛苦也是变态性游戏的魅力之一。” “从中获得不了任何快感,”斯卡佩塔说,“除了施暴者。” 论文主题页的最后一次更新时间是三周之前的十二月十日。 “论文篇幅太长,很难一下子恢复,”露西说,“不过从已经恢复出来的片段中可以看出采访的大致内容。” 露西把恢复的数据保存在一个文本文件中,然后按着下行键,让伯格从头开始看。 ……当我把双手放在尸体身上的时候,我会设法做得比罪犯好。凭借我现在所掌握的知识,我肯定能犯下完美的罪行。当我和同事一起灌下许多威士忌后,我们总是喜欢讲那些不会在正式会议上讨论,不会向家人、朋友乃至敌人提起的故事。 你最喜欢哪种牌子的威士忌? 科诺堡爱尔兰威士忌和布朗拉纯麦威士忌。 这两种我都没听说过。 当然了。科诺堡是世界上最好的爱尔兰威士忌,每瓶至少要七百英镑。布朗拉更为珍贵,每瓶都有编号,任何一瓶的价格都不会低于你一年的学费。 你怎么会去喝这么责的威士忌?世界上有这么多人无家可归,没钱给车加油,难道你从来就没有产生过罪恶感吗? 即使我不喝珍稀的爱尔兰威士忌,那些家伙也未必加得起油,如果他们有车的话。事实上那些名酒。不管是柏斯图酒庄的红葡萄酒还是布朗拉纯麦威士忌,的确都对肺和大脑的伤害要小一点。 这么说来,喝名酒的人应该是不会上瘾的喽?这我倒是没听说过。 你给肝和大脑做过多少切片? 你能举几个阴暗的例子吗,说说你和同事们私下里会谈些什么? 我们会谈到各自尸检过的名人(我们私下里都希望能为猫王、安娜·妮可·史密斯以及黛安娜王妃进行尸检)。听着,我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两样。我希望得到别人无法得到的案子,希望参与调查盖恩斯维尔系列谋杀案。我希望第一个赶往犯罪现场,进门后看见一个受损的头颅在书架上盯着我看。我幻想着在泰德·邦迪受审时作为法医在法庭上受到双方律师的问询。天哪,我真想为他验尸。 你能讲讲你参与过的一些比较有特点的案子吗? 我很幸运,参与过多起这样的案子,比如几起雷击致死案。其他人都判断不出死因,因为死者躺在田野里,衣服散落在周围。人们首先想到的应该是性攻击吧,但在尸检中却没发现这方面的伤害。我便想到了打雷时树会导电。如果你的衣服上带有含铁的物质,比如说钢质皮带扣,它就会被雷磁化,手表则会停在死亡的那一刻——我经常调查到这类事件,所以一看到这样的尸体就能分辨出来。大多数法医做不到这一点,他们不是缺乏经验,就是根本不称职。在我看来,他们简直是嫩着呢。 你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富有同情心。 我们还是面对现实吧,人死终究不能复生。我可以在法庭上表现出同情心,让所有陪审员都潸然泪下,但是听到刚刚发生的悲剧时,我真会感到撕心裂肺吗?我真的会关心警方向公众发表的声明吗? 能举个例子吗? 最典型的是那些带有性暗示的评论。比如说死者阴茎的大小,或者是不是钟形乳。我知道许多法医会把死者的身体部位作为战利品,比如说名人的人工髋关节以及牙齿。男法医最想要的莫过于女明星乳房里的人工充填物(别问我他们要那种东西干什么,但人工充填物却是最好拿不过的了)。我还碰到过一例刚性阴茎充填物,这可真是好笑啊。 你有没有留过战利品? 只留过一个,还是二十年前的事。那时我刚开始从事法医工作,处理在里士满发生的连环谋杀案。当时我还是个菜鸟调查员。但战利品不是从尸身上得来的,而是本顿·韦斯利送给我的。在里士满的会议室里我第一次遇见了本顿。他离开以后,我留下了他用过的咖啡杯。你知道,就是那种从廉价商店里买来的高脚塑料杯。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开始魂不守舍了。 你把这咖啡杯用来干什么了? 我把它带回家,然后迫不及待地舔杯子的边缘,就好像舔着本顿魁伟的身体。 但你们直到五年后才上床吗? 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但这不是事实。第一次相遇后,我马上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到我的住处喝一杯,说我们可以私下里聊聊这个案子。实际上门刚关上,我们就搞了。 谁主动的? 我。那样对他也许比较好,用不着一直在道德的束缚下挣扎,毕竟他当时是已婚身份。我当时刚离婚,没有和任何人交往。我为他的妻子感到难过。在本顿向她承认我们俩私通的事实之前我们已经偷偷交往了五年多。本顿谎称我们私通刚开始不久,原因是他对婚姻感到厌倦了。 没人知道这事吗?彼得·马里诺、露西和你的秘书罗丝一直都不知情吗? 我想罗丝可能一直在怀疑。当本顿过来和我讨论案情,或者我去匡提科帮忙的时候,她一定会有些想法。她在去年夏天死于癌症,你没机会问她本人了。 你一直在和尸体打交道,想不到在性事上倒挺开放的。 这完全不是一码事。如果你的工作对象就是人类的尸体,成天检查人体的各个部位,你马上就会感到漠然了。验尸和我们自身的性爱风马牛不相及,这方面有不少实验可资佐证…… “你能把这一段交给凯吗?”文本中断时伯格对露西说,“等到她有空的时候,也许会对这篇文章给予适当的关注。也许她的见解和想法和我们完全不同。” “这应该是感恩节期间的一次访谈吧,”露西说,“但那个时候她根本没接受过任何采访。现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说话就是这种腔调了。” “我注意到字体的妙用了,你有什么看法吗?” “论文的作者,不管是特莉还是其他人,使用了很多字体。”露西赞同道。 她竭力保持平静,但实在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伯格感觉到了,因此静候着暴风骤雨的来临。要是放在过去,露西的脾气可够她受的。 “我觉得这里面存在着某种象征意义,”露西说,“在这篇伪造的采访中,特莉的提问,我们姑且把采访人假设为特莉吧,使用的是加粗的Franklin Gothic,而凯姨妈的回答则用的是Arial。” “这么说,特莉突出了自己的主导地位,有意忽略凯的重要性。”伯格说。“比这个更糟。在语言纯正论者看来,Arial代表寻常、缺乏个性,被视作无耻的冒名顶替者。”露西看着这段文字说,“许多文章都表达过这层意思。” 她避开了伯格的目光。 “冒名顶替?”伯格不解地问,“剽窃和侵权之类?” “英文常用的字体是从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产生的一种漂亮的瑞士字体ica转化而来的,现在已成了最通用的字体,有人说它剽窃了瑞士人的创意,”露西说,“一般人根本看不出这两种字体之间的区别,但对于专业打印机厂商和设计师来说,这种英文字体只是可笑的模仿者。滑稽的是,现在大多数年轻人反倒认为ica是从Arial演变而来的。你明白此作者的用意了吗?坦白说,我真的被她吓着了。” “我当然看出来了,”伯格说,“这意味着特莉想取代斯卡佩塔,成为世界一流的法医学者。这种行为和马克·戴维·查普曼杀害约翰·列侬并没有本质区别,查普曼杀害列侬时穿的衣服上甚至还带着约翰·列侬的姓名标签。奥斯瓦尔德刺杀肯尼迪也是出于这种一夜成名的心理。” “字体的变化呈现了作者的情绪波动,”露西说,“字体越显眼越鲜明,说明作者的表现欲越强,针对姨妈的意味也越浓。” “这种改变说明特莉对凯从开始时的仰慕发展到后来的敌视、轻蔑。不好意思,我又把特莉当成论文的作者了。原谅我,我只是想简单些。”伯格若有所思,“现在想来,马里诺对凯的情感也和特莉差不多,他崇拜她,长此以往,由爱生恨。” “没这么简单,不能把他们两个相提并论,”露西说,“马里诺非常了解凯姨妈,爱上她不难理解。但特莉没有理由对凯姨妈产生感情,那是痴心妄想。” “我们回到那个话题上,假定她是个对字型字体非常痴迷的人。”伯格打算继续和露西讨论论文作者的性格特点。 露西可没伯格这么理性,说她暴躁丝毫不为过。一旦认起死理来,那聪明就消失了。在伯格看来,经常处于暴力边缘是露西的一大缺点,这常常使她不那么令人放心。 “我觉得她对各种字体了如指掌,”露西说,“她在脚注、参考书目、章节标题和图表内容等处分别用了不同字体。大多数人写论文时都不会对字体过分讲究,顶多改变字号或使用斜体。事实上,大多数软件都有默认字体。文本文件通常采用times New Roman,特莉在论文里也大量使用了。” “能不能举些具体的例子,说说她在哪儿用了哪些字体,用意何在?”伯格不停地在便笺上记着什么。 “脚注是Palatino Linotype,非常显眼。参考书目则是Bookman Old Style,也非常好认。章节标题用的Ms Reference Sans Serif,非常合适。—般来说,很少有文章运用这么多字体,学术论文就更少了。从这点推断,她的书写一定极具风格。也许性格也是如此。” 伯格盯着她。“哪来这么多道理?”她问,“字体真有如此奥妙吗?我从来没有注意过,我连自己写简报时用的哪种字体都说不上来。” “一定和特莉一样,用的是times New Roman。它是为《泰晤士报》专门设计的,比其他字体要窄上一点,所以省空间,但又一样容易辨认。今天上午我在你的办公室时看到了一份用罗马字体打印的法医鉴定,连最细的地方都看得一清二楚。” “也许就是这个案子的法医鉴定。” “我可以十分确定地告诉你,作者运用不同的字体是别有深意的,因为她必须特地选择一番,”露西说,“但她是不是借此表达她对自己或凯姨妈的情感,目前还不得而知。你想听听我的看法吗?我觉得这整件事都非常变态,加上这些字体更甚。要是特莉果真是论文的作者,而且还活在世上,我会觉得她对凯姨妈构成了实实在在的威胁,不仅仅是心理上的,很有可能是生命威胁。至少她是在中伤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 “凯必须向公众证明这次采访是子虚乌有,但她又怎能证明咖啡杯一事不是真的?你怎么知道这件事不是真的呢?” “这不是她的作风。” “你又怎么知道她在私下里会做出什么事?”伯格说。 “我就是知道,”露西迎上伯格的目光,“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随便询问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就会知道她从不会亵渎死者,也不允许别人这样做。问问和她在停尸间或犯罪现场共事过的人就会知道她是否喜欢令人毛骨悚然的案子,是否喜欢为泰德·邦迪这样的杀人魔作尸检。希望这些无聊的传言不要闹上法庭。” “我说的是咖啡杯。为什么一把凯描述得有血有肉你就会感到不安?你有没有把她当成凡人来看过?你是不是觉得她会是个完美的母亲?也许你觉得她还不够完美?” “我承认我的确为此困扰过,极力想引起她的注意,不希望她出任何差池。”露西说,“以前的我真是太霸道了。” “没有别的感想了吗?” “也许马里诺恰好是我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在无意之中治愈了我的顽疾。事实上,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和姨妈的关系反而更好了。我意识到她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强行闯入去。现在这种状况蛮不错的,可惜以前我从没意识到。她终于结婚了。要不是马里诺,我想本顿还下不了决心和凯姨妈成婚。” “你好像把结婚看成了本顿一个人的事。凯就没有参与这个决定吗?”伯格好奇地看着她。 “她总是依着本顿,以后也还会一直这样。她爱他,也许不会再这样对待任何人了。她平生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控制、被出卖以及被厌倦。有任何一样,她都宁愿独身。” “听起来和我认识的一些嫌疑犯差不多。”伯格说。 “也许吧。”露西嘟哝道。 “不幸的是,电脑上的这些东西都会成为呈堂证供,”伯格把视线转向电脑屏幕,“和案子有关的人都会得到这些信息。公众当然也有知情权。” “这会毁了她的。” “不会,”伯格说,“不过我们首先要查清这些信息的来源,我想至少不是凭空想象的吧。论文的作者知道的未免太多了。比如说,本顿和凯二十年前在里士满相遇的事,我想知道的人应该不会太多。” “那时他们还没有开始交往。”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年夏天我就住在她家,”露西说,“本顿一次都没来过。她不在办公室和犯罪现场的时候,总会陪着我。我是个黏人的小淘气,很会耍赖,拼命吸引她的注意。当时我只知道她处理的都是些麻烦事,并不了解那都是些强奸、谋杀案。她从不轻易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除了上班,她与我寸步不离,因为当时有个连环杀手还在里士满疯狂作案。我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廉价咖啡杯,你也很清楚这是无中生有。” “你没见过咖啡杯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伯格说,“她为什么要拿给你看?更何况她根本没有理由把咖啡杯从会议室带回家。” “也许吧,”露西说,“没有看到论文中提到的那只咖啡杯,我其实是稍感遗憾的。不过她那时确实是独身,这点我可以保证。” 第二十章 <er top">一 斯卡佩塔把特莉·布里奇斯的尸体翻了个侧身,同时检查着尸体胸、背的情况。 除了颈部的瘀伤和手腕上的小切口,唯一的伤痕位于大腿的正前方。长而窄的伤口四周有几条直线形的渗血的擦痕,似乎大腿曾和一块有棱角的木板撞击过。 膝盖和脚背上的伤最重。斯卡佩塔把放大镜挪近伤处细细查看,在两处伤口间都发现了纤细如丝的木屑。伤口呈暗红色,肿胀得也不充分,说明伤口的形成时间与死亡时间非常接近。可能间隔不过几分钟,最多不超过一小时。 莱斯特医生认为,膝盖和脚背上的瘀伤以及嵌在伤口中的木屑很可能是凶手在地板上拖拉尸体所致,因为这些部位最有可能与木地板相接触。斯卡佩塔指出,除非地板很久不曾打磨,否则不可能出现木屑。 “不管你怎么说,我认为还是无法排除意外的可能,”莱斯特医生坚持着,“尸身上的缚痕、咬伤、鞭伤与变态性游戏的特征酷似。有时这一行为会在顷刻间失控,我觉得别无其他。” “死者像是奋力反抗过,对于这点你又作何解释?”本顿问,“你觉得这是事故的正常表现吗?” “扭打,痛苦地喊叫,你们平时开会时放的资料片充满了这样的镜头。” 莱斯特医生双眉间的皱痕更深了,像是额头开了一道裂缝。“许多夫妻这么玩时还会打开摄像机,绝不会料到这种堕落的行为会导致死亡。” “如果再看一遍犯罪现场的照片,我们也许能找出些头绪来。”斯卡佩塔对本顿说。 他拿出一个信封,把浴室的照片摊放在桌面上,斯卡佩塔指着一张照片让他们看,画面上是梳妆台和其上的椭圆形镜子,镜子略微歪斜。 斯卡佩塔说:“她脚上的伤是有棱角的平面物体撞击所致。也许就是梳妆台的边角和台面下的抽屉,你们觉得这种可能性有多大?现场的另一个人会不会迫使她坐在梳妆台前?这也许能解释伤口都在她身前,而且是大腿以下。她的背后、上半身以及臀部都没发现伤痕,而这些部位本是最容易受攻击的。” “警方在现场找到能造成这些伤痕的器物了吗?”本顿问莱斯特医生。 “他们没说,不过无所谓,”莱斯特医生答道,“凶手没有把勒脖子的绳子留在现场,你们还指望他会把殴打用的凶器留下?当然,前提是她曾经被殴打。坦白地说,如果她被强暴了,我倒会倾向于定性为凶杀。但我并没有找到强奸案常备的线索,没有炎症、没有撕裂,更没有精液……” 斯卡佩塔回到轮床边,用医用照明灯对准了特莉的盆腔。 莱斯特医生看着她说:“我已经从她的阴道里提取过样本了,先前我不是说过了吗!” 她变得有点不安,口气也不那么客气了。 “我还用这些样本做了几个载玻片,用显微镜查看有没有精子,”她说,“结果自然是阴性的。后来我把样本送到了DNA检验室,我想你应该知道结果了吧。依我看,案发前后没有发生过性交,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凶手没有这样的意图。我想我们至少应当先确定,她没有主动计划过前戏中包括捆绑的危险性游戏。” “现场发现润滑剂了吗?浴室或是床边有没有发现属于被害者的可能与润滑剂有关的物品?我在警方提交的证物清单里没有发现这类东西。”斯卡佩塔说。 “他们说没找到。” “太好了,这点至关重要,”斯卡佩塔说,“如果她的公寓里没有这类东西,大概表明了润滑剂是她要见的那个人带来的。没有精液并不代表没有性交,这种例子多了。通常是因为勃起障碍,这在强奸案中并不少见。另外,输精管切除、精子缺乏症和射精管阻塞也都有可能。甚至还会出现逆向射精的现象,即精液会流入膀胱而不是通过阴茎进入阴道。某些特殊的治疗也会影响精子的形成。” “我想再提醒一次,不光现场没有发现精液,在紫外线的照射下房间内外也都没有发现精液的痕迹。不管那个人是谁,他都没有射过精。” “精液也许在死者阴道的最深处,甚至可能进入了直肠,”斯卡佩塔说,“不借助解剖或者紫外线滤光镜之类,很可能遗漏。你用光照过她的口腔内部吗?你从她的直肠或是口腔里提取过组织样本吗?” “当然提取了。” “这就好,我想拿来看看。” “你自己去拿吧。” 斯卡佩塔越是坚决,莱斯特医生越是觉得不自信。 斯卡佩塔打开整理柜,从小盒子里拿出一个金属检视镜。她戴上一副干净手套,按照妇科医生进行盆腔手术的标准程序检验起骨盆来。她检查了外阴部位,没有发现伤痕或是其他不正常的现象。她用检视镜拨开阴道,里面的润滑剂足够做几份组织样本,她把样本抹在载玻片上。接着,她又从直肠和口腔内部、喉部提取了样本,虽然受害者在口交时吞入精液的案例并不多见。 “她的胃里有多少内容物?”斯卡佩塔问。 “少许淡黄色的流质,大约有二十毫升。至少有几小时没吃东西了。”莱斯特医生说。 “你把内容物保存下来了吗?” “没那个必要,从她身上提取的体液已经足以应付毒物检查了。” “与毒物相比,我更关心的是里面有没有精液。”斯卡佩塔说,“如果她被迫给人口交,也许会在胃里,甚至肺叶里存有精液。干我们这行的必须有足够的想象力。” 她从推车里拿出一把解剖刀,换上新刀锋,开始切割特莉膝盖上的瘀青处。没多久,刀锋就碰到了膝盖骨。两只膝盖都碎成了几块——车祸时膝盖撞上仪表板就会出现这样的惨状。 “你能不能把全套X光片给我弄来?”斯卡佩塔问。 她切开大腿上的青肿处,发现破碎的血管深约一英寸,已和肌肉粘连了。她让本顿举起照片,自己取出一把六英寸长的尺子测量伤处,然后在解剖图上作记录。 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把木刺从膝盖和脚背上挑出来,把它们放在几个干燥的载玻片上,然后坐到一架复合显微镜前,调整好光亮度和对比度,然后把载玻片放在显微镜的镜台上。在一百倍的放大比例下,她能看到木材的管胞和水分疏导细胞。由观察到的判断,这块木头显然被人粗暴地从黏合处掰成了两半。 这些木刺显然来自一块磨损的层压板。她和本顿又看了看那张十英寸的裸尸照。照片背景中有块白色的大理石桌面,以及内置梳妆台和黑色皮革椅背的低矮椅。梳妆台上放着一托盘香水瓶、一把刷子和一把木梳。除了歪斜的镜子以外,所有东西都放得齐齐整整。斯卡佩塔取过照片,用放大镜细细观察着浴室的陈设,确认嵌入式梳妆台和白色大理石台面相接处的边缘非常锋利。 她浏览着另几张从不同角度拍下的浴室照片。 “这是成套买来的,”她拿出一张照片给本顿看,“水槽边的整理柜、碗橱、带有抽屉的梳妆台是一套的。你看这张摄影师趴在地板上拍的照片,注意到这里没有?整理柜上有块抵着墙面的白漆层压板,和厨房中嵌在橱柜间的桌面非常相似。但层压板制成的嵌入式家具,它的底层通常不会上漆。换句话说,梳妆台抽屉的底层也很有可能没涂过漆。借用显微镜可以看出,膝盖和脚背上的木屑是从没上过漆的层压板上蹭下来的。我们应该去现场看看。” 莱斯特医生站在他们两人身后,无动于衷。 斯卡佩塔解释道:“我觉得情况很可能是这样的——凶手用绳勒住特莉的脖子后,胁迫她坐到椅子上,并在镜子里观察她的惨状。当她开始奋力挣扎时,凶手就狠踢她,使她的双腿撞击整理柜的边缘,造成大腿上的瘀伤和直线形的擦伤。她的膝盖则重重地撞在梳妆台的底面,导致膝盖骨碎裂。如果梳妆台底面就是没有上漆的层压板,那么她膝盖和脚背上的木屑就很好解释了。她的腿比一般人要短很多,双脚碰不到墙,但也许能碰到梳妆台抽屉的底面。” “如果你的推理没错,那么梳妆台一定受过很大的冲击。”莱斯特医生附和道,“她挣扎得那么猛烈,凶手却不慌不忙地观看。这和我们预想的完全不同,不过很可能你是对的。” “我想知道奥斯卡到场发现尸体时浴室里是怎样的场景。这一点相当重要,”本顿说,“当然这建立在他说实话的基础上。” “我想我们可以去实地探查一下,看他说的是真是假,”斯卡佩塔说,“从椅子上就可以看出些端倪来。如果特莉坐在椅子上,站在她身后的人是奥斯卡,我觉得她脖颈上那个角度的伤痕不是矮个子的人能造成的。但是我们必须去现场看看,马上就去。” “现在首要的是再找奥斯卡问一问,”本顿说,“也许他会把想到的新线索告诉我,也许他回心转意,答应配合了。我这就打个电话到病区,看看他是否比刚才理智了。” <er h3">二 斯卡佩塔给露西打电话的时候,露西正浏览着特莉电脑里的邮件。露西按下了免提键。斯卡佩塔向她和伯格解释着她为什么想把从特莉·布里奇斯的阴道口提取的组织样本和现场的一把椅子送到田纳西州橡树岭的国家安全中心。 “我有几个朋友在安全中心工作,我想我们可以很快拿到分析结果。”斯卡佩塔对伯格说,希望得到伯格的支持。“一旦他们拿到证据,那么离破案就不远了。他们先要把分析室净化一下,这要比平时多费些时间,因为油性润滑剂的湿度非常大。” “我还以为他们是造核武器的呢,”伯格说,“第一次核爆时用到的铀不会是他们提取的吧?你是不是在暗示特莉·布里奇斯与恐怖组织等类似的事情有瓜葛?” 斯卡佩塔承认国家安全中心的确是美国核武库中绝大多数武器主要零部件的生产方,同时也储存了丰富的铀,但她只对那里的工程师、化学家、物理学家,特别是材料科学家感兴趣。 “你知道那里有一台大型探测用电子显微镜吧?”斯卡佩塔问。 “你是在抱怨我们这里没有弄一台吧。”伯格说。 “可恨的是现在地球上没有一个法医实验室配备二十万倍的大型电子显微镜、用于能谱分析和红外光谱分析的探测器、X光能量分散探测仪和手持红外光谱传导器,”斯卡佩塔说,“从形态理论来看,既然一站式购物能为我们带来小到分子、大到发电机组的商品,那么我把椅子送到安全中心进行分析又有何不可?但是我们还得再等等。不过除非有正当的理由,否则我不会深更半夜去跟露西借直升机,带着证据飞往田纳西,突然出现在科学家朋友的面前。” “说说那把椅子,”伯格说,“为什么你把它当成关键证物?” “那是特莉浴室里的椅子,”斯卡佩塔说,“我认为她死的时候就坐在那上面。但是除非亲手试验一下,否则无法证明这个观点的正确性。我已经有充分理由推断她坐在椅子上时没有穿任何衣物。既然我们知道润滑剂可以和DNA混合物掺杂在一起,那么它也能和其他的有机或无机化合物掺杂在一起。我不知道这些润滑剂原本是用来干什么的,是从哪里来的,里面又包含了哪些成分,但是大型电子显微镜能迅速地为我们作解答。我想尽快去特莉的公寓看看。” “这个时候应该有个警官在那里,”伯格说,“所以你要进去应该并不难。但是我想派个探员跟着你。另外我还要再明确一下,你是否和特莉或奥斯卡有关联?” “我和他们两个毫无关系。” “特莉公寓里的笔记本电脑上有与你相关的线索,这表明你至少和特莉有过联系。” “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再过十五到二十分钟我就可以结束这里的工作了,”斯卡佩塔说,“之后我们会去本顿的办公室取些东西。如果你要派探员跟着我们,让他在医院门口等着就行了。” “如果那人是彼得·马里诺,你会怎么想?”伯格不动声色地问。 “如果我觉得这有利于办案,就不会在意。”斯卡佩塔的回答也同样镇静,似乎早已料到了。“我们对付的很可能是一个有过杀人经历的性虐待狂。也许早在二〇〇三年,他就杀过两个人。本顿收到了马里诺的邮件,他应该也发给你了吧。” “这几个小时我还没来得及查看邮件,”伯格说,“实际上我们刚刚开始查看特莉·布里奇斯的邮件。具体说来,就是她和奥斯卡·贝恩的来往邮件。” “如果我的推断没错,奥斯卡应该不是杀害特莉的凶手。当然他的DNA还没送去数据库作比对,但如果特莉坐在那把椅子上、奥斯卡站在她的身后时,我敢断言他们的高度应该基本相同,除非他站在脚凳之类的垫高物上。但若这样,他要进行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就很难保持住平衡了。”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因为他们都有软骨发育不良症,”斯卡佩塔说,“他们的身高差不多,但胳臂和双腿的比例并不相同。待会儿我可以给你演示一下,一个身高四英尺且患有软骨发育不良症的人和一个坐在椅子上、与他差不多高的人,他们头和肩膀的高度应该是齐平的。” “我还是不明白,听起来像谜语。” “有人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得派些人去找找他,务必保证他的安全。如果他不是杀手,很可能会产生幻觉,变得非常危险。我对他的情况很担心,怕他会出事。” “天哪,”伯格说,“‘他现在在哪儿’是什么意思?别告诉我他已经离开贝尔维尤医院了。” 斯卡佩塔说:“本顿刚给监狱病区打过电话。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 第二十一章 <er top">一 “这要看你对色情小说怎么定义了。” “当然不怕。” 几条狗开始不安地狂吠,直直地盯着她。小猫在木头刨花里傭懒地打着盹,观赏鱼在鱼缸里自在地游。一张长台触及了三面墙,满是水渍的天花板上吊着许多铁笼,笼子里关着形形色色的小宠物。她尽量避免与它们进行眼神接触,以免惹上些麻烦。 这家店的左右分别是“你家阁楼”旧货店和一家挂着“停业甩卖”的影碟店。肮脏的店门上挂着块“休息中”的大牌子,但店里的灯却都亮着,柜台上放着一只亚当烧烤店的巨大外卖锡纸包。里面的三扇小门都锁上了。门前停着辆凯迪拉克,车没有熄火,里面有个人。 泼妇打开前门,闻到一股空气清新剂的淡淡香味。她觉得汽车里的人似乎在打量着宠物店门口的动静。空气清新剂的罐子放在收银机的顶端。 “那么她害怕死亡吗?” “他试着告诉她自己的感受,”露西说,“特莉越是不理睬,也许他会越执著。” 眼神交流可直达内心,她知道自己会一时心软把并不想要的小动物带回家去,但她并没有能力去收留它们。她内心里希望这些可怜的小东西都能得到最好的照顾,但真正选择伴侣时必须机灵点,多多询问,在抱出小狗之前确定自己作的是最佳选择。她必须找经理谈谈。 她又哭了起来:“有几只还没有死呢!” 注释: 她轻轻推开门,看见了一段通向地下室的木楼梯。一条大狗开始狂吠,另几条狗也纷纷叫了起来。她沿着楼梯慢慢往下走,每次只踏下一级,因为光线很暗,她又喝了太多威士忌。从家走到这里让她清醒了不少,但她还是觉得头昏沉沉的。此刻她思维缓慢,神志不清,处于半梦半醒状态。 “在酒馆幽会?” 她犹豫不决地走向后面一扇半开的门。 他眼神阴暗,眼球充血,面色萎靡,显出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下巴上有一圈白色络腮胡,身上满戴着金光闪闪的贵重首饰。 露西说:“到目前为止,邮件里没有暗示过任何事,只能说奥斯卡的口吻有些变态。他没有提到任何粗暴的事情,也没有提到手铐、项圈等有害的性用品,当然也没有凯姨妈刚才说的那种润滑剂类的物质,包括润肤霜、按摩油。顺便提一句,我已经给我的飞行员发了短信,如果橡树岭的实验室发现了什么证据,他们马上就会等在拉瓜迪亚国际机场。说得直接点,大多数润滑类物质都是非食用的,所以口交时不会用到。我记得凯姨妈刚才描述的是一种羟基润滑油,这可不会用于口交。” “今天我们不营业,还没过完节呢。”泼妇估计这男人六十五岁上下,也许七十。他说话慢腾腾的,带着明显的中西部口音。 “我看不惯的是粗暴性游戏、捆绑和性虐。”伯格看着屏幕说,“别再对我进行人格分析了,好吗?我感激不尽。你的分析也未免太业余了吧。” “也许正如邮件里写的那样,她们两个恰好擦肩而过。” “奥斯卡显然是用情深的一个,”伯格说,“但并不能断言特莉不爱他。也许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了。但可以看出特莉的邮件总是非常矜持,基本不带感情。而奥斯卡的却总是充满了色情的暗示,有些段落甚至和色情小说没差别。” 她觉得自己在家喝酒的时候这个男人也许就已经在冰库里忙活了,她还注意到男人戴了一个形似狗头的金戒指。 伯格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查阅了一会儿,找到了昨晚在现场发现的证物列表。 “这些邮件没有多少价值,”伯格浏览着,“没有提到他们之间的通话内容,没有提到特莉的态度,甚至没有提到任何特莉的相关信息。他总是在说:我一直在想你。希望能和你永远在一起。你正在做什么?你也许是在工作吧。似乎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真正的交流。” 伯格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露西的脸,接着把手伸向门,但没有马上打开。她回过身又摸了摸露西的脸,然后轻轻地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她刚才在想什么?今天是元旦,城里本该没有一家宠物店会开门。那么为什么还会有人在店里呢? “他不是那种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没什么动静,也许他就没有结婚的打算。” “有人在吗?”她大喊了一声,但没人回应。 她记得“宠物皇宫”被描述成一个非常干净的宠物店,穿着白大褂的店员为动物提供顶级服务,包括营养咨询、医疗保健,以及人和动物之间的情感交流。“宠物皇宫”的每家连锁店都是全年无休的,营业时间从早晨十点到晚上九点,好让那些体质纤弱的动物不会被丢下太长时间。即使在不上班的时间,店主也不会为了省电而关上空调,店里的音乐也一直开着,安抚宠物们。埃维死后,泼妇对动物的生存状况作了一番调查,了解到保持适当的水分和温度对动物来说非常重要。另外,长期的孤独会让动物变得格外憔悴。 伯格站起身,拿起她的大衣和公文包。 “没错,牙刷的威协才大呢,”她的口音和那男人完全一样,“许多人因为有毒牙刷而使肺部受损。当然,绝大多数人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肝病是由牙刷引起的,比如说有些酒鬼会误怪了酒精。” 泼妇对牙刷的毒害性略有耳闻,听说毒牙刷害死过好几个人,因为含有二甘醇的成分。这对男女当然知道泼妇那句话并不是那个意思,她并没有把这里当成天下最肮脏的地方——只因为她在最糟的时间闯进来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这次没关系,”露西说,“因为我也不想扰乱你的生活。” 她发觉自己走入了一个充斥着粪臭和尿臊味的储藏室,一些塞满了废报纸的铁笼夹杂在胡乱堆放的宠物用品与食品之间。接着她又看见了一张木桌,桌上放着玻璃药瓶、玻璃注射器、几个印着“化学污染品”字样的红色塑料袋和一双厚重的黑色橡胶手套。 男人说:“如果店里有一只动物死于传染性疾病,我就该马上行动,先尽快确定没有传染给别的动物。要是心慈手软,就等着数不清的麻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没有必要向我解释什么,”露西说,“我尊重你的为人和处世之道。” “奥斯卡没有告诉过特莉他的住址和职业。也许基于同样的原因,不想让特莉上他家,”露西说,“他从来不透露自己的情况,比如说某天他要去什么地方办事。他光说自己很忙,但从来不把具体的事项告诉特莉,好像早就预料到会被别人窥探到。” “收到的邮件大多数当然来自奥斯卡,”她说,“他每天至少发来三封邮件,似乎成天光在写信。但特莉就不同了,晚八点后从没发过邮件。事实上,下午四点以后她基本就销声匿迹了。这可真怪啊,大概她有一份夜间的工作。” 件吧,”伯格说,“看看那些邮件是不是也是这种模式。” 如果是,露西似乎好接受一些。也许她并不像伯格想的那么痛恨马里诺。 “另有一点令人不解:特莉床头柜里的那些避孕套,”伯格说,“如果凶手是奥斯卡,这就有点说不通了。既然准备了带有润滑剂的避孕套,他为什么还要自带润滑剂呢?” ,从通道穿过阁楼。 “你知道那是哪种避孕套吗?” “没想到你也是风月中人。”伯格说。 伯格什么都没有问,继续和露西阅读邮件。 <er h3">二 特莉·布里奇斯 桌子后面有一个大冰库。 “你怎么看?”露西浏览着邮件问道。 “分得可真细啊。”伯格说着看了看表。 从十二月十五日开始一共有一百零三封邮件。其中有七封发给她在斯科茨代尔的父母,其余的都是和奥斯卡·贝恩之间的往来。露西没有马上去打开,而是按日期和时间排了序,查看是否存在着某种固定模式、收件最多的是谁、发件时间有何规律。 在露西的注视下,伯格把双手插进了口袋,肩膀向后一靠,倚在了门上。 格林路的酒馆喝了杯咖啡,谈了谈案子。不知怎的,第二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 “看来这种害怕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伯格说,“本顿说得没错。奥斯卡的确在怕什么,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威胁——就是现在。” “是杜蕾斯的爱侣避孕套。”她说。 露西觉得没有几个人能像伯格这样坐得住。伯格像只蜂鸟,可以长时间地专注于一件事。她急着检查邮件,露西就故意放慢节奏,仿佛能带来一种满足感。事情总得一件一件来,她可不想在伯格的指挥棒下乱转。 “你在每件事上都要和人分个清楚?” “门上不是挂了休息的牌子嘛!”他不屑地说,女人则木然地站在一旁。 “他结婚了吗?”露西问,“你知道我问的不是马里诺。” 男人对泼妇说:“你看这样行吗,明天会来一批新的动物,你可以挑选—只。你明天再过来,直接把宠物带回家。你喜欢长毛垂耳狗、狮子狗,还是达克斯猎狗?” 简言之:我们兜了个圈子,才从蒙昧走向文明,从骨相学、面相学或通过受害人的指认来确定凶手,发展到现在电视和电影中常常会出现的法医鉴定技术。如果有幸收到你的回邮,我乐意把我目前的研究解释给你听。希望能收到你的电子邮件,我会留下我的电话号码。 “因为那件事上了‘高谭百事通’这个臭名昭著的专栏,上面甚至登了一张你们两个眼神暧昧的照片。”露西说。 “是的,他让马里诺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伯格说,“马里诺现在似乎是唯一可以被他耍得团团转的人。” “我觉得我们很有必要把话说明白,”男人对泼妇说,“你没有理由进入地下室。” “别告诉我你做了一个搜索引擎二十四小时追踪着我。” “那时我在过另一种生活,好像不在查尔斯顿,”露西说,“我不记得自己当时在哪儿做什么,只记得那个阶段心情很不好。姨妈把罗丝安顿在客房里悉心照看。马里诺消失以后,罗丝每况愈下,我也离开了。我很小就认识罗丝了,她对于我们来说,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祖母。穿着得体,头发一丝不乱,比我们精神多了。无论走到哪里,她都引人注目。无论尸体、枪支,还是马里诺的摩托车,她都不怕。总之,她是个无所畏惧的人。” “给我站住!”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快给我停下!” “自然是目中无人,”伯格说,“他觉得他比谁都聪明,当然也包括我,让人头疼的是,他的天资的确胜人一筹,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办案过程中,他总会不知不觉地占据主导地位,麻利地解决问题。他有时会花言巧语地推卸工作,让别人陷入困境。我想他现在一定又故技重施了。” “也许她本来就是个漠然、冷血的家伙。我并不想把死者奉为神明,许多被害者的品行的确不怎么样。” 她在惊慌失措中把名字告诉了他,接着又愚蠢地问:“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农业部或其他动物保护组织的调查员?”接着拼命摇摇头,“我不是什么调查员,我只是想买一只小狗。我忘了今天是元旦,真的。我知道动物都会生病,比如说犬舍咳和细小病毒症,而且容易传染给周围的动物。” 那男人问:“你他妈的鬼鬼祟祟到这儿来干什么?”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段时间恰逢罗丝病危,”露西说,“从六月下旬到七月,罗丝一直住在姨妈家,她们两个都没去办公室,马里诺也没在。姨妈的新诊所面积不大,才开业两年,除了她和罗丝外,没有别的职员。” “就是去年秋天在中央公园发生的那起谋杀案,”露西说,“一个马拉松选手在河湾边被奸杀。听说你们就是在那时结的缘。” “但你很怕死。”伯格说。 她被分割屏幕上出现的四封邮件吸引了——都是奥斯卡发给特莉的往来邮件。 “我认为他们不会通电话,”露西接着说,“你注意到这四封信的发送时间没有?是晚八点四十七分、九点十分、十点十四分、十一点十九分。如果每天晚上通电话,为什么一晚上还要写这么多邮件?我注意到奥斯卡写的邮件总是很长,而特莉的回信一般不过几行。” “宠物皇宫”旗舰店位于莱克星顿大街,离格雷斯市场不过几条街。她顶着大风走过黑暗的街区,心里一直盘算着几周前传上网的那篇有关“宠物皇宫”的报道。 “是啊。他每晚要给情人写好几封邮件,对方却很少回复。” 伯格的视线回到屏幕上,开始看几天前奥斯卡写给特莉的那封邮件。 “似乎死者过着一种神秘的生活。”露西说。 “你说的是马里诺吗?”露西问。 “也许吧。” “这要看你怎么看了,”伯格说,“我是觉得,她一直都不顺。她的生活只会越变越糟,因为她生活在谎言中,她一直在演戏,无所谓生活。这样下去,她必定会越来越悲惨。我绝不会像她那样。你也许会觉得我谎话连篇,但我没有。我总想找出真相,不管对错,我尊重自己作出的每一个决定,实际上作每个决定都是艰难的。许多情况存在理论上的可能,你永远也分不出个真假对错。” 说着她从架子上拿下一罐狗粮,又随口问了一句:“罐头里应该没有中国进口的三聚氰胺吧?” “事实上,你对我的了解不足以让你对我产生敬意。我想再作解释,不是因为有这个义务,而是希望得到你的理解。我的室友,恕我不能把她的名字告诉你,当时遇上些麻烦,现在看来可能是一种功能紊乱吧,但我当时不懂。当她变得越来越疯狂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故意的,甚至为此和她争吵,使得情况越来越糟。一个周六的晚上,邻居报了警。你没把这事挖出来我倒是觉得有点奇怪。事情没有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相当不愉快,我们两个都喝得醉醺醺的,看上去像是刚遭遇过交通事故。一旦我准备参加竞选,你可以想象,这件事会传成什么样。” “我道歉,”伯格又说,“你是对的。莫拉莱斯让我生气是因为我既不能控制他,也不能摆脱他。他那种人不合适当警察。不甘寂寞,不服命令,不讲合作。惹人厌。” 到了地下室后她才明白过来。 “他为自己找了许多借口,”露西说,“真是个可怜虫,笔调也越来越悲慘了。” “看来惯于处理性犯罪案件的警官很可能会陷入一个误区,见多了就很难弄清色情和情色、情欲和色欲、心神不宁和狂躁不安的区别。只要是和性沾一点儿边,你就会觉得罪不可赦,”露西说,“也许你是因为看到了太多可恶的暴力事件才会这样疲惫不堪,把所有与性有关的事都视为罪行。” “她的每个邮箱都有一定用途,”露西对伯格说,“投票专用的,博客的,聊天的,以及发送读者评论和网站灌水的。还有几个接收在线新闻的。” 当宠物店出现在眼前时,泼妇不禁失望了,它和老板在专栏中的描述大相径庭。橱窗里塞满了肮脏的碎报纸,既没有名贵的犬类,也没有娇柔的小猫。橱窗本身很久没清洗了,有红色的塑料消防水龙斜靠在一角。 “你的室友后来怎样了?” “离特莉被害的时间越近,情况就越糟,”伯格说,“奥斯卡的妄想症状越来越严重,他变得灰心丧气,感慨两人相处时间实在太少。他似乎对特莉起了疑心,质疑她为什么只许每周六晚上见一面,为什么第二天天亮之前要把他赶出家门,为什么会心血来潮地提出要去他家看看——以前她可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她是想在他家找出什么?他觉得这样做不妥。如果一开始她就要去看,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现在不行。奥斯卡这么爱特莉,她是他生命中的唯一。他希望她没有提过去他公寓的要求,因为他不能说出拒绝她的原因。不过总有一天他会告诉她的。真是太怪了,他们约会了三个月,发生关系也远不止一次了,特莉怎么连奥斯卡的家门都没进过?为什么现在倒想去他那儿看看?奥斯卡又为什么没答应,并要过上一段时间才能解释拒绝的理由?” “我可不那么确定。”露西说。 她们又开始浏览。早期的邮件确实大不相同,言辞没有那么露骨,语气和内容也更为放松。奥斯卡谈到自己爱逛书店和图书馆,爱在中央公园的哪些地方散步,还说曾去过健身房,却发现大部分器械都不适用。他提到了几件最不能容忍的事,其中就包括邮件被人偷看。换句话说,他很怕被监视。 男人看着他的同伴,似乎想听她的解释。他走到门口检查了大门,然后嘟哝了一句。他也许接受了泼妇的说法,不然她是怎么进来的? 露西把伯格的名字输入搜索框,“我很想知道上个月他打电话去你的办公室到底说了些什么。他说自己正遭受电子监控,并为此担惊受怕。还有他被跟踪、身份遭窃取等。” “我什么都没看见。”这是欲盖弥彰。 “为什么法医学的研究生要起这样一个名字?”伯格问,“它似乎表明了她对欧洲中世纪早期以来的那些疯狂事件的轻视态度。在我看来,这名字非常冷血。” “我还没见过他,但已经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对他的个性了如指掌了。这家伙会对那些比他强势、位尊、富有的人另眼相看。他是不是漠视过你的指令,说有其他事要忙?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抓住每个可能的机会给你使绊子。谁能占据主导权?这是个早就通过了验证的小把戏。掌握主导权,桀骜不驯,接着就把上司骗上床。” 抄送:奥斯卡·贝恩 “也许他们晚上会通电话。希望莫拉莱斯已经在查通话记录了,”伯格说,“除非他没有知会我就去度假了,或者他不想干了。我倒是希望他干脆走人。” 亲爱的伯格女士: 我们先来看看这两个名字之间的邮件往来吧。” “我们从十二月中旬的开始查吧。”伯格说。 致以其诚的祝福 露西指的是前不久圈内风传的事。 “你是处理性犯罪的检察官吧,”露西问,“还是我把你和主日学校的老师弄混了?他在邮件中写他要用舌头舔遍她的全身,说写信的时候已经按捺不住自己了。” 露西浏览着电子邮件,一时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不可以?我的分析可不业余。不过你可以先对我提问。” “这封邮件写于春末夏初,”露西说,“如果它真发送了,我想我知道凯姨妈为什么没有收到。时间上正好吻合。” “我倒是听说过你们两个的绯闻。” “看来你没收到这封邮件。”露西说。 “五月上旬马里诺就离开查尔斯顿了,”露西说,“罗丝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这对罗丝不公平。她在马里诺走后不久便死了。他也不想想,平时最照顾他的人是谁?” “为什么这也会传?”露西问,“除非你是有意和她吵。” 伯格又读了几封邮件,最后说:“这些信让我看得很恼火,我承认我开始同情这个男人了。死者确实不够厚道,她好像竭力避免进入某种关系。奥斯卡需要保持耐心。那女人的生活完全被工作占据了,没多少时间分给男友。” “奥斯卡的怒气会与日俱增,”伯格强调,“性暗示越来越多,说明奥斯卡变得越来越暴躁。人陷入这种境地后难保不起杀心。” 她们站在门口,似乎都无意去开门。伯格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独处,也许永远不会了吧。她不能就让露西抱着这样的想法,自己却一声不坑地走了。露西不应该受到这样的不公待遇,她们应该开诚布公地谈谈。 “他对每个人都这样,还总说对人要有所区别。” “大多数人都怕。所以我选择了一个颇有意思的行当,把自己弄得很忙。不知为何,我觉得很有必要马上学习生存演练、攻击识别以及各种战略武器的应用技术。我换了架直升机,然后到得克萨斯的贝尔飞行员学校待了几周,虽然根本没这个必要。回来以后我才发现所有人都搬到北边去了。罗丝埋葬在里士满一个俯瞰着詹姆斯湖的墓地里,她在世时很喜欢水,所以姨妈决定让水永远伴着她。” 泼妇止不住哭泣,无力地说:“我很抱歉,我有点醉了。” “我们当时特别要好。”伯格补充了一句。 “我们关门了。”男人说。 “你看,和格里格就没有这样的传闻。我不记得我们吵过,更没有互相扔东西。哪怕没有了感情,还是能和平相处,相敬如宾。” “我觉得他是想和特莉进行网络性爱。特莉不回邮件表明她没兴趣,他生气了。” 她们继续看邮件,日期离特莉被杀的那天越来越近。奥斯卡的挫败感和性爱狂想越发明显,口吻也越发不耐烦。 “我在哥伦比亚大学上学时认识了一个朋友,我们在类似这样的地方租了间公寓。我没有什么钱,从小就很穷,结婚并不是为了钱,我想这些你应该都了解。在法学院念书期间我们住在晨边高地条件最差的公寓里,没被人在睡梦中杀害真是庆幸。” 她很快就在邮箱里找到了想要的信息,但和奥斯卡上月打给检察官办公室的电话似乎没什么关系: “有人吗?” “恋爱中的人不可能一周只见一次面,”露西说,“他们这种没有固定工作的人就更不会满足于此。因此他们的关系有点不正常。一个人一旦陷入情网,就会吃不下睡不香,工作心不在焉,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在一起。” “有段距离。” <hr /> “我在联邦政府效命时干得如鱼得水正是在于,”露西沉静地说,“我从不耍花招。我不仗势欺人、不轻视人,所以大家会对我知无不言。我不喜欢莫拉莱斯,好在我不必去了解他,但你得防着点,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你下了套。我会担心,是因为你从来不知道他在哪儿、在做什么。” “看来你搞错了状况,我们没有约会,”伯格说,“只是喝咖啡而已。” 第二十二章 <er top">一 停车场在医院的正对面,与十九层的监狱病区遥遥相对。马里诺的身影在水力升降机的一侧若隐若现。这个时段大部分的升降机都是空的,连服务员都看不到。 他透过长焦单筒望远镜看着他们。他要先看看凯,在没人打扰时多看她两眼,确定她没有任何改变。那样,当她看见他时一定不会羞辱他,不会对他冷眼相对。虽然他也许不配,她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对他以礼相待。但是除了在报纸电视上的那些信息,他现在对斯卡佩塔了解多少? 斯卡佩塔和本顿刚离开停尸间,经由公园小径走回贝尔维尤医院。再次见到斯卡佩塔使马里诺感到一阵晕眩。镜头里的她非常不真实,像是死了很久。马里诺纳闷,如果斯卡佩塔知道他曾经离死神非常近,她会有何想法。那件事之后,他自觉没脸待在那里了。次日清晨躺在医生住处客房的大床上,他开始思索自己将会遇上的麻烦。突然一阵阵恶心汹涌而来,头痛欲裂。 他首先想到的是开着卡车或摩托车冲下桥淹死自己,但又觉得万一死不了,还得忍受呼吸不畅的滋味。窒息而死行不通,那么用塑料袋把自己闷死也不成。他又想到上吊,但脑子里出现那副令人毛骨悚然的场面,他就不寒而栗。那么也许可以赤裸着身体坐在浴缸里,往脖子上划一刀?但他知道,当第一股血从动脉里涌出以后,自己就会心生悔意。 一氧化碳呢?他琢磨良久也放弃了。服毒?这和一氧化碳中毒差不多,而且实在太痛苦了。万一被别人发现了报警,他不仅要忍受洗胃的痛苦,还将颜面尽失。那跳楼呢?想也不用想。凭他的那点狗屎运,多半会逃过死劫,落个半身不遂的下场。最坏的计划是饮弹,但斯卡佩塔已经把他的枪藏起来了。 他躺在床上凝神静思,试图想出那把枪的下落,但最终放弃。他的身体非常弱,无论精力还是体力,他都无力去找到。再说,开枪自杀的机会多的是,因为他在鱼棚里还藏着两三把枪。但是饮弹必须做到一击致命,否则下半辈子得靠人工呼吸机。 他最终还是联系了本顿,坦承了自己的恶行。本顿一针见血地指出,如果他还在考虑人工呼吸机,那就别去考虑自杀了。他警告马里诺,自杀时这么举棋不定,最有可能陷入半死不活的假死状态,大脑基本损坏,仅存的部分会一直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最坏的结果是沦为在高等法院里讨论过的脑死亡状态。本顿说,人们会为马里诺的生存权而争执不休,但他本人却无从知道这些是是非非,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最后本顿总结道,他可能知道周围的人想对他做些什么,却无力改变他人安排的命运。 “你是说,我可以听见他们在我身边谈论着怎样让我死,但什么也做不了?”马里诺问。 “这就是所谓的‘生命维持’”。本顿回答道。 “也就是说,他们可以决定撤去我的呼吸机,我清楚他们的行为,但他们却以为我不知道。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他们可以决定你的生死,决定让你停止呼吸。他们不必征求你的意见就停掉呼吸机。换句话说,他们只要把插头拔掉就可以了。” “按照这个说法,我会看见工作人员走到墙边,把插头拔下来,是吗?” “很有可能。” “然后我马上窒息而死?” “你没法继续呼吸。爱你的人会陪你度过这个阶段。但他们不知道你对周围的一切心知肚明。” 马里诺于是更加深了对窒息的恐惧。让他痛心的是,这个世上最在乎他的人恰恰是他刚伤害过的那个人,美丽单纯的斯卡佩塔医生。和本顿进行的这番对话是在波士顿家庭娱乐中心进行的,得益于他的心理疏导,马里诺抛开了自杀的念头,决定开始人生中最长的一段假期,去马萨诸塞北部诺斯海滩的诊疗所接受心理治疗。 一旦有了好转,比如说摆脱了酒精和激素的纠缠、能做到持之以恒地进行治疗,就该去找一份工作了。这也正是一年后的今天,他在纽约为伯格工作并利用工作之便得以再见到斯卡佩塔的原因。再过一会儿,斯卡佩塔就会和从前一样登上他的汽车,和他一起前往犯罪现场进行侦查鉴定。 马里诺看着斯卡佩塔在淡绿色的视野里安静地移动着,看着她说话时的手势,每个动作都是那么真切又遥远,他觉得自己像恶魔一般罪不可恕。他看得见斯卡佩塔,而斯卡佩塔看不见他。没有他,斯卡佩塔的生活仍然在继续。看到斯卡佩塔的淡定自若,马里诺知道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已经被时间冲淡。也许自己不声不响地从查尔斯顿离开的举动反倒更让她介怀。或许他把自己看得太重了,斯卡佩塔早就把他抛到了脑后,若再见面,她不会有任何感觉,她可能早就忘了那件事。 那之后发生了很多事。她和本顿结了婚,然后离开查尔斯顿。现在她在波士顿郊区的一间大办公室当主管,和本顿像寻常的夫妇那样住在一起。她和本顿在纽约的贝尔蒙特有一座漂亮的老房子,夜间他曾开车路过。他也在纽约找到了一个固定居所,有时候他会从中央公园往西,沿着哈得孙河走过几个街区,来到本顿和斯卡佩塔的公寓附近。他会看着这幢楼,然后一层一层往上数,直到确定他们所在的楼层。他时常会想象房间里的布置,想象着那儿看到的窗景。她最近时常在电视上露面,已经相当出名。但他不记得斯卡佩塔给谁签过名,至少他就从来没有得到过。斯卡佩塔不是高调的人,至少他不希望她是那种作风。如果她现在想要博人眼球,那就说明她变了。 他用两年前露西送的生日礼物强力夜视镜观察着斯卡佩塔,但听不到她的声音。通过步态和手势,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她还和以前一样低调。到处都在议论着斯卡佩塔,低调的特质反而使她的观点更为深入人心,因为大家了解她不会装腔作势。实际上,当伯格谈到斯卡佩塔在证人席上的表现时,曾用到过这个词,不过仅有一次。斯卡佩塔从来不在证人席上提高声调或是指手画脚,她只需静坐在那里,目光直视着陪审员,就能震慑住对方。他们信任她。 马里诺注意到斯卡佩塔的长大衣和梳理齐整的金色长发。头发比原先长出一点,刚刚没过领子。他也可以看清她健美的身材。她的身体曲线是马里诺认识的女人中最匀称的。她很漂亮,但不因此得意。那张瓜子脸,配上时尚大师精心设计的服装,走在t型台上最合适不过。 他想他可以像一年前的那个早晨一样,再次从斯卡佩塔身边逃跑。他感觉到心脏猛跳,仿佛要飞出身体。他不能再这样伤害自己了。 他躲在充斥着铁锈味和垃圾的阴暗角落,渴求着能再次回到斯卡佩塔的身边,但是同时也意识到自己不再那么爱她了。他把一直隐藏着的满腔爱火发泄了出来,付出了毁灭的代价。他不再希冀斯卡佩塔有一天会爱上他。她已经结婚,他没有希望了。即便没有本顿,他也不再有什么希望。是他自己扼杀的,是他自己粗暴地扼杀的。马里诺从没做过这么粗野的事,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伤害了最为珍视的斯卡佩塔医生。 即便在人生中最不如意的日子里,他也没对女人使用过暴力。 亲吻时如果对方不想舌吻,他不勉强。如果对方把他的手推开,他不会再碰她一下。如果他碰巧不举,对方也兴味阑珊,他不会压在对方身上获取快感或是让对方用手为他助兴。如果对方发现他的命根子开始不安分了,他通常会讲起那些老掉牙的笑话:亲爱的,它正在向你致敬呢,一有女人进屋,它总会站起来问好:宝贝,拿到我的手动变速杆并不意味着你就可以开上我的车了。 马里诺也许是个莽撞、没受过多少教育的粗人,但绝不是个性侵犯者。他不是恶人,但斯卡佩塔又何从知晓呢?第二天早晨她端着烤面包和咖啡走进客房时,他也没作出悔罪的表示,丝毫没有。他做了什么?只是对着斯卡佩塔装傻充愣。他抱怨着酒柜里的那瓶威士忌,似乎错在她把一瓶会引起冲动、导致宿醉的烈酒放在家里。 羞耻和惊惧使他失语,因为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也不打算开口问。他觉得如果凭自己的力量去调查,没准儿几周或几个月之后会知道个大概,那样对大家都好。他应该没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因为醒来时他穿戴整齐,身上唯一看得到的体液是冰冷湿臭的汗水。 清醒过来以后,他只能回忆起片段:他把斯卡佩塔按在墙上,听到衣物撕裂的声音,感受着皮肤的温热。他听到一个声音在说“你把我伤着了”,不过他觉得斯卡佩塔应该知道他不是成心的。他清楚地记得,在他犯混的时候,斯卡佩塔一动都没动,现在他知道她的用意了,并为她那敏锐的直觉惊诧不已。他那时已经完全失控,斯卡佩塔知道反抗只会更糟。他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包括斯卡佩塔的乳房。他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似乎不如他想象的丰满。十几年来,他一直幻想的对象。它们不那么丰满,但还是没几个人能及。 男人的成熟只是一刹那的事,和直觉及常识没有太大关系。刚成年时,他唯一能得到的是工具棚里那些脏乎乎的黄色杂志,女性器官只存在于想象之中。乳房和指纹一样带有鲜明的特征,隔着衣服很难区分不同。他爱抚过的乳房大小、形状和对称性各不相同。形状有异的乳房对男人来说更是有着永恒的吸引力。马里诺自诩为乳房鉴赏家,还没接触到女人时,他一直觉得硕大的乳房才算完美。投入风月场后,他才知道能含在嘴里、吹弹可破的幼乳才是绝品。 在单筒夜视镜中,斯卡佩塔和本顿出了公园走上人行道。她的手插在口袋里,什么也没带,这意味着她和本顿还要去别的地方,很可能是本顿的办公室。他注意到两人几乎没有交谈,不过他们好像知道了马里诺的想法似的马上把手挽了起来,接着本顿弯下腰,吻了斯卡佩塔。 上街以后,他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非常近,不借助望远镜也能分辨出两人的脸。他们深情款款地对视着,马里诺觉得他们很可能还会拥吻,但是他们却相扶着走上了第一大道,渐行渐远。 马里诺正准备从水压升降机旁的安全港里离去,突然注意到一个身影敏捷地穿过公园,接着另一个人从DNA检验大楼走进了公园。他又举起单筒夜视镜,看见迈克·莫拉莱斯警官和莱诺拉·莱斯特医生走到一起,坐在了公园的长凳上。 马里诺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只看见莱斯特医生把一个大信封交到了莫拉莱斯的手里,想必里面放的是特莉·布里奇斯尸检的相关信息。但他们的举动非常可疑,像是在进行某种间谍行动。他在脑子里想象着这两人交欢的场景,但一想到莱斯特医生那张冷酷的脸和在被单下鸟一样瘦小的身体,他的胃就不禁紧缩。 不过这种场景是不可能在他面前上演的。 斯卡佩塔一离开实验室,莱斯特医生大概就打电话给莫拉莱斯,尽快把斯卡佩塔在实验室里的发现告诉他。莫拉莱斯也想先于所有人,包括马里诺,掌握尸检的最新进展,关键是要赶在伯格之前。这意味着斯卡佩塔发现了相当重要的信息。马里诺一直观察着两人,直到他们离开。莫拉莱斯消失在DNA检验大楼的一角,莱斯特医生则径直朝马里诺的方向走来,像往常一样快步上了东二十七街。她盯着手里的黑莓手机,丝毫没注意周遭的情况。 她顶着凜冽的寒风朝第一大道走去,然后可以叫辆出租车,再转巴士回到新泽西的家里。看来她正在给人发短信。 <er h3">二 博物馆大道是泼妇最喜欢的一条马路,她带着一瓶水和一条燕麦面包离开了公寓,出门后便转上了麦迪逊大街,边走边浏览琳琅满目的商店橱窗。 这条路上最令她心动的是古根海姆博物馆,那里陈列着克里福特·斯蒂尔、罗伯特·劳森伯格的画作,当然最珍贵的还是毕加索的作品。她上一次在那里参观的是杰克逊·波洛克的素描展,距今已经整两年了。 两年间都发生了什么? 她不再像上班族那样掐着钟点庸庸碌碌地过日子。但也相差不多,自从有了这份工作后,去博物馆、剧院、展览馆的次数越来越少。至于邦诺书店,更是很长时间没有光顾了。 她不记得上次着迷于一本好书是在什么时候,不记得上次做字谜游戏、在公园里欣赏流浪艺人的演出是在什么时候,更不记得上次沉醉于电影或是诗歌是在什么时候。 她变成了困在琥珀里的一条虫,过着不知所谓的生活,整日被谎言包围,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一些无耻小人臆造的低俗信息。为什么她要关心迈克尔·杰克逊穿着什么衣服上法庭?麦当娜从马背上摔下来和她有什么关系,和其他任何人有什么关系? 放着伟大的艺术不看,泼妇竟去关心别人的阴暗面,以别人的痛苦为乐。当黑色凯迪拉克在暗夜里沿着莱克星顿大街疾速奔驰的时候,她想明白了一些之前未曾想过的问题。戴牛仔帽的人很好,在她下车的时候甚至拍了拍她的膝盖。不过他没有提自己的名字。按常理,泼妇觉得不问为好。 这一天她没碰上一件好事,先是玛丽莲·梦露的验尸照,接着服务器中毒,最后又遇上了宠物店地下室的倒霉事。也许上天是想通过这种精神上的电击疗法,让她知道这两年过的是怎样一种没头没脑的生活。丈夫离开以后,她第一次打量着这套租来的豪华公寓,觉得一切似乎都未曾改变。 绒布沙发和几把配套的椅子放在房间很和谐,坐上去又舒服。破碎的绒布仿佛把丈夫带回了客厅,她看见他坐在躺椅上悠闲地看着《泰晤士报》,嘴里嚼着烟叶,直到上面沾满唾液。她甚至还闻到了那股深入骨髓的烟草味,几年来这股味道一直挥之不去,似乎从没请过保洁员来打扫房间一样。 不知何故,她无法鼓起勇气把他的衣物清理出去,她甚至无法把那些不想看见的私人物品收起来。 她都记不得自己告诫过他几次,别因为闪着黄灯就大胆地横穿马路。 她也曾告诉他,如果街上没有车,或是马路上横着路障,即使对面亮着红灯,也不必傻乎乎地等。 最后,他还是没有记住泼妇的话,抵挡不住黄灯的诱惑离她而去了。前一天她还跟在他屁股后面让他少抽点烟,别在家乱扔东西,后一天家里就只剩下他的气味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他出门时的话还一直在她耳边回响。 “我们拿那些咖啡奶油怎么办?”他说着戴上了那顶笨重的棉帽子。 帽子是十来年前泼妇特地从伦敦带来的,他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这帽子不是用来让他戴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你,没有人会往咖啡里加奶油。”这是她对丈夫说的最后一句话,同样也是他听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样,在那个严酷的四月,泼妇受到了双重打击。丈夫离开前,泼妇所在的公司把她的工作外包给了一个住在印度的家伙,他们夫妇只能缩在那套小公寓里,日复一日地为生计发愁。她丈夫是个会计师,比较擅长算术。 她回忆起他们相处的最后时光,觉得自己的态度简直是太消极了,如果那时她能主动做些什么,不知道命运会不会有所改变。如果她告诉丈夫她爱他,如果晚饭做他最喜欢的炖羊排和烤甜土豆,如果在桌子上的花瓶里插一束风信子,或许他就不会左顾右盼,而是把心思放在她一个人身上了吧? 泼妇那番对于咖啡奶油的唠叨是不是让他感到了厌烦? 如果她转而用和善的态度关照他出门在外要小心,他们两人以及这段婚姻的命运会不会有所不同? 她看着平板电视,脑海里浮现出丈夫叼着雪茄看新闻的样子。这种时候,他总是一副怀疑的表情。她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形象便出现在面前,她看到人影和椅子上叠好的衣服或是忘了戴眼镜时,视野中也会朦朦胧胧地出现他的形象。她经常后悔没能在他离开之前好好看上他一眼,然后意识到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看到泼妇最喜欢的平板电视时,他会说:亲爱的,为什么要看这种电视?谁会需要这样的电视?它甚至不是美国制造的。我们可买不起。 他不会同意的。天哪!他走以后,泼妇买的任何东西、做的任何事,他都不会认同的。 自从他离开后,躺椅上就没坐过人。一看到椅子上那块被他磨破的地方,泼妇就会感到心碎,万千思绪同时涌来。 有时她会产生报警的念头,不知道把丈夫列为失踪人口会不会有所帮助。她会觉得自己可能像上百部电影里演的那样,歇斯底里地握紧话筒,乞求警察相信她的话。 相信我,请你们千万要相信我。 她告诉操着官腔的女警察,丈夫不会去酒吧,也不会在城里迷路。他的脑筋没问题,也没传过什么风流韵事,下班后他总像童子军一样直接回家。如果他遭遇意外或是有人找碴儿,会给她打电话,通知自己要晚些回家。 他会让我别再等他了,事情一处理完他就会回来,就和上次他被一个蛮不讲理的人缠上时一样。泼妇对那个女警察这样讲,对方显然还在嚼口香糖。 没有人像泼妇一样惊恐。 没有人关心她丈夫的死活。 终于,纽约警察局不知哪个部门的警察带来了那个令她悲痛万分的消息。 夫人,很遗憾通知你……在下午四点左右……从现场得到消息…… 警察的态度很礼貌,但他显然非常忙碌,只是连说了几声对不起,并没有像殷勤的侄儿护送吓坏的姑妈去墓地或教堂那样,提出要陪泼妇赶往停尸间。 让我去停尸间?你说的停尸间在哪儿? 在贝尔维尤医院附近。 哪个贝尔维尤医院? 夫人,纽约只有一个贝尔维尤医院。 你说的肯定是老贝尔维尤医院,现在又建了一个新的。停尸间靠近哪个? 她可以在上午八点左右去贝尔维尤医院的停尸间认尸。那个警察把地址告诉了她,不然她肯定会把两个医院弄混。法医的名字也告诉她了。 法学学士、主任法医莱诺拉·莱斯特医生。 这个念了不少书的女人对她很不友好,粗暴地把她赶进小房间,一把拉下了布帘。 丈夫的眼睛闭上了,脸的下半部盖上了一块纤薄的蓝布。 他身上没有被伤害的迹象,没有抓伤,没有青肿,泼妇一时间懵了。 他身上没有伤。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到底怎么了?他不能死。他的身上没有什么不对劲,他看上去很好,只不过皮肤苍白了一点……确实苍白了,脸色不好,但也不至于是死了啊! 莱斯特医生是个戴着眼镜的冷血动物,她的解释非常简短,说话时嘴唇一动不动。她告诉泼妇,她丈夫在走路时受到了致命一击。 他被汽车撞上了。 从出租车的车顶翻了过去。 后脑勺正中挡风玻璃。 脊椎发生了大面积的骨折。医生说话时的面容仍然十分僵硬。 剧烈的撞击折断了他的下肢。 冷冰冰的话语让泼妇揪心。她竟然把腿称为下肢。 丈夫穿着她精心挑选的裤子和鞋。四月的这天下午,她特意让他穿上了黄褐色的休闲裤,这样就与沙发躺椅相配了。这条裤子可是她精心从萨克斯公司挑的! 僵脸女人的话言犹在耳:他看上去还不错是因为伤都集中在下身。 盖在下肢上的——盖在丈夫下肢上的——竟然还是那种冰冷的蓝布。 离开停尸间的时候,泼妇给莱斯特医生留下了自己的邮箱地址,还给医生开了张支票。莱斯特医生答应五个月之后毒理报告出来时,寄一份给她。这份官方验尸报告至今还封在书桌最下面那个抽屉的信封里、装着丈夫香烟的冷藏包正下方。她不想再闻烟味了,虽然她偶尔会突然有把烟扔掉的冲动。 她又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把它放在电脑旁,然后坐到了椅子上。她今天工作开始得晚了,但并没有睡觉的欲望。在收到那张梦露的照片之前,生活风平浪静。但在那之后,噩梦便开始了。 她回忆起那个长着络腮胡、身上戴满金饰的宠物店店主。他许诺让泼妇在长毛垂耳狗、狮子狗、达克斯猎狗里随便挑一样,然后又把她送回了家。但她觉得这个男人和恶魔一般。他试图通过行贿让泼妇闭嘴,还暗示她如果不照做会有麻烦。她抓住了这对老夫妇的把柄,这一点双方都很清楚。显然,为了双方的利益,老头希望她能接受他的示好。 她上网搜索起来,没过多久,就在三周前的《泰晤士报》上查到了相关报道,正是老板为莱克星顿大街上的“宠物皇宫”大唱赞歌的那周。文章还配发了一个面容苍老、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照。 他的名字叫杰伊克·洛乌丁。 去年十月,警方突击检查了他在布朗克斯的一家宠物店,随后他被控以八项虐待动物罪名。但在几周之前的十二月上旬,检方撤回起诉。 检方撤销对宠物店店主的指控 纽约市地方检察官办公室撤销了对密苏里商人的八项虐待动物指控,动物保护主义者把此人称为“动物屠夫”,把他和杀害了成千上万柬埔寨人的红色高棉相提并论。 如果八项罪名都成立,洛乌丁将面临最高十六年的监禁。“无法证明宠物店冰库里的八具动物尸体在放进去时还是活的。”检察官杰米·伯格说。正是她在去年十月,组织了对宠物店的突击搜查。她还说,法官认为警方没有搜集到充足的证据证明洛乌丁对这八只小狗实施安乐死是非法的,这些小狗年龄从三到六个月不等。 伯格说,有些宠物店“消灭”那些卖不出去或由于某种原因滞销的小猫小狗是人所共知的事。 “病狗和那些三四个月大的小狗在店主眼中失去了‘存在价值’,”她说,“这些宠物店不仅缺乏必要的医疗手段,暖气、干净的铁笼等基本设施,有的连水分和食物都无法保证。我组织这次突击检查是因为这种情况在纽约太普遍。我发誓要把这样的人一一送入监狱……” <er h3">三 泼妇在同一个夜晚第二次拨通了警方电话,只不过醉意更浓了。 “我亲眼目睹了几起谋杀,”她向值班警察报出了莱克星顿大街“宠物皇宫”的地址,“关在那里的小狗……” “夫人,您还好吧?” “事后,他还强迫我上了他的车,我吓得魂都快没了……他有张红肿的脸,面色阴沉。” “夫人,您需要什么帮助?” “你们以前就曾因为同样的事试图把他关进监狱!他是希特勒!是的,他就是红色高棉!但他却逃过了惩罚。请你们马上把这事告诉伯格女士,求你们了。” “夫人,需要我们派个警官上门了解情况吗?” “请把伯格手下的警官派过去。快让他们去吧。我没疯。我可以向您发誓我没疯。我的手机拍到了他和那个虐杀动物的冰库。” 实际上她并没有拍照。 “它们还在动!”她扯着嗓门,“那些动物还在动呢!” 第二十三章 <er top">一 当本顿和斯卡佩塔从明亮的医院大楼走入漆黑的夜色时,深蓝色的雪佛兰英帕拉已停在大楼的入口处。 斯卡佩塔一眼就认出了那身羊皮夹克,意识到这人正是久违的马里诺。他打开汽车的后备厢,从本顿手里接过现场工具包放了进去。然后他又说为他们准备两杯咖啡,放在汽车的后座了。 这就是发生了那么多事、隔了那么长时间以后,马里诺的问候。 “我顺便去了趟星巴克,”说着他把汽车后盖重重地合上了,“买了两杯超大杯咖啡。甜味剂放在黄色的调味袋里。”他紧张得有点口齿不清。 他指的是蔗糖。他一定还记得斯卡佩塔不碰糖精和甜味素的习惯。 “我没有拿咖啡伴侣,他们把咖啡伴侣放在高脚罐里,我没特地过去拿。再说我记得你们喝咖啡时是不兑伴侣的,除非这段时间你们的习惯改变了。你们也许还没看见杰米·伯格,她坐在后面那排。这里实在是太黑了,你们可别以为她不在就说三道四。” 马里诺正极力使气氛愉悦起来。 “谢谢你,”斯卡佩塔说着和本顿上了车,“近来怎么样?” “还不错。” 他滑坐在方向盘后,驾驶座的椅背放得很低,甚至碰到了斯卡佩塔的膝盖。伯格转过身,跟她打了个招呼。伯格的神情没有什么异样,这样最好,可以让所有人都放松一些。 马里诺把车开出了医院。斯卡佩塔看着他的后脑勺,看着他那摩托车手式的黑色皮衣领。这是标准的“霍根英雄”式衣领,露西总拿衣服上半新不旧的皮带、袖口上的拉链和形状各异的铜饰嘲笑他。过去的二十年里,他们断断续续地共事,因此斯卡佩塔对他的状况了如指掌。这几年他发福得厉害,这套皮衣对他来说有点小了。也许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去健身房了,或者治疗期间服用了过多的激素。 在没有马里诺相随的这段日子里,斯卡佩塔终于有机会思考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发生。不久前,斯卡佩塔与之前的副手杰克·费尔丁重逢,并再次雇用了他。有了费尔丁这个绝佳的参照物,斯卡佩塔终于有了一些明确的看法。在她看来,费尔丁的生活就是被激素毁灭的,她和马里诺都见证过费尔丁的种种不如意。但是当马里诺屈服于自身的软弱时,斯卡佩塔却束手无策,放任他借助于自己的蛮力。 马里诺一向很欣赏费尔丁和他那雄健的体魄,不过始终对他为了保持健美而采取的破坏性行为持批判态度。斯卡佩塔怀疑马里诺在服用壮阳药的几年之前就开始接触激素了。这正好能解释他为何会变得如此具有攻击性,最终引发了去年春天发生在她家的那场不可挽回的暴力事件。 斯卡佩塔没有料到自己再见到马里诺会这么伤心,她都说不清其中的原因。她回忆起他们一起工作时的场景,她记得有一阵子马里诺故意几个月不去理发,好把那头灰白的头发盘成地产大亨唐纳德·特朗普的发型。不过马里诺不爱用凝胶或定型剂,所以最微弱的风也能把他的头发吹向耳际。后来,他开始不时地刮起毛发,并在头上裹了块恶形恶状的头巾。现在他的头上蒙着一层半月形的绒毛,耳朵上也没有挂环,不再是先前那个桀骜不驯的飞车党模样。 他还是那个马里诺,虽然又长了一岁,体形倒匀称了。他的行为好似“模范生”,似乎正在接受假释委员会的审查。 他把车驶上第三大道,径直朝特莉·布里奇斯的公寓开去,那里离医院只有几分钟的车程。 伯格问斯卡佩塔,去年春末夏初或是其他时候。特莉有没有和查尔斯顿的办公室联系过。 斯卡佩塔回答说没有。 伯格玩着黑莓手机,不停地嘟哝着,像是在抱怨露西。接着她又给斯卡佩塔读了特莉去年写给她的那封信。 “邮件是七月二号发给我的,”伯格说,“发到了纽约市政府的公共邮箱,因为她一直没有得到你的回复。看来,她一直没能联系上我们两个。” “这并不奇怪,谁会注意那种用户名是‘露娜茜’的邮件啊。”窝在后座的本顿看着窗外的默里山,突然冒出一句。山离公路有一定距离,斯卡佩塔只看见一个遛着拳师犬的老人。 “我倒是常收到来自‘教皇’的邮件,”伯格笑着说,“但是真没收到过特莉的。凯,你真的肯定她没给查尔斯顿的办公室打过电话吗?” “我确信没听说过这码事,”斯卡佩塔说,“不过去年夏天我忙得很,漏掉一两封邮件也属自然。” 鉴于马里诺也在场,她不想将去年夏天的情况一一道来。马里诺怎么会想到自己一声不吭地走了以后,留下斯卡佩塔面对诸多杂乱的情况。马里诺刚走没两天,罗丝的病情便急转直下,不再拒绝斯卡佩塔的照顾。斯卡佩塔整天陪着她,后来开始拿着勺子喂她吃饭、帮她换贴身衣服和被褥,甚至还用上了吗啡和输氧。罗丝受够了苦,最终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一切马里诺又怎会知道? 罗丝在马里诺抛下所有人独自离去时的怒气要是让马里诺知道了会怎么想?他明知罗丝将不久于人世。罗丝说马里诺这次做得大错特错,嘱咐斯卡佩塔转告几句话。 罗丝说:告诉他,我要把他的耳朵揪下来。 似乎说话的对象是个三岁孩子。 你替我告诉他,我对露西也非常生气,我对他们两个真是受够了。你告诉他,露西的所作所为都是他的责任。不声不响地去了布莱克沃特的夏季训练营,像个野男人一样打靶、肉搏,她还真把自己当成史泰龙了吗?我知道,她只是怕得不敢回家而已。 在生命的最后两周里,罗丝变得十分狂躁。她的言语随意而零乱,但每一句话都发自内心。 你告诉他,到了那头后找他就更容易了,我会好好跟他了结。你瞧着好了,我会帮你讨回公道的。 斯卡佩塔在客房里搭了张钢丝床,一直开着那扇玻璃拉门,好观察院子里的花朵和小鸟,聆听微风吹拂橡树叶的沙沙声。她们有时会到斯卡佩塔的卧房,煞有其事地点评着房间装饰。壁炉架上的座钟指针像节拍器一样有节奏地跃动着,像是在为她们最后的相处计时。斯卡佩塔从来没有把那件事的细节告诉罗丝,只说了个大概。除了罗丝,她对任何人都守口如瓶。 斯卡佩塔对罗丝说:你知道,常言道,往事若能重历! 我永远都不会说这样的话。罗丝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床单被初升的阳光照得耀眼。别再有这么荒唐的幻想了。 好吧,反正再怎么想也于事无补。你是对的。我不会再纠结于那晚的事,因为事实不会有丝毫改变。马里诺还是会做出那番举动。如果想要改变已发生的一切,必须从头开始。也就是说,早在十年二十年之前就应该有所改变了。我的过失在于平时对他太大意了。 她对马里诺所做的与马里诺和露西对罗丝所做的没什么两样。斯卡佩塔没有发现,干脆点说,是装作没注意到自己已经陷入感情的漩涡中。她总是以工作忙为借口避免与马里诺面对面。她应该向杰米·伯格学一点,若有好色的男警员用贪婪的目光打量着她的罩衣和裙子时,毫不犹豫地与对方交涉,断了对方的念头。她不会成为对方的性伙伴、情人或妻子,更不会成为对方的母亲。而上述种种恰巧是那些臭男人的梦想。他们只会这样想,因为他们想把女人变成自己的奴隶。 二十年前在弗吉尼亚受聘成为主治医生的时候她就应该那样做了。当时马里诺匆匆出现在过道上,面对着她,局促得像个小男生。她很害怕伤到马里诺,因为她最大的弱点就是尽量不去伤害他人。但到头来,她把自己和马里诺都伤了。 最后她不得不承认,她实际上是个很自私的人。 斯卡佩塔曾经对罗丝说过这样一段话:我是世上最自私的人。我为自己的过去感到羞愧万分。我总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我独一无二。我知道被人排斥羞辱是什么滋味,从没想过要置别人于这样的境地。我也避免遇到这样的麻烦。最后一点最为重要,我最不想做的就是让别人难堪,这会让人觉得心寒。 你的确独一无二,罗丝说,所以我知道那些女孩为什么不喜欢你,也知道大多数人过去乃至现在为什么不喜欢你。因为大多数人品行不是那么高尚,看到你,发觉了自己的渺小。贬低你可以抬高他们。你对一切了然于心,但是又有几个人能明白你?但我很喜欢你。你是我最爱的人。 我可能不配你垂青。斯卡佩塔说。 怎么不配?我跟你搭档了差不多二十年。你为我提供了宽松的工作环境,送我珠宝和毛皮大衣,还带我去国外旅行。即使没有这些,你也是我最倾心的人。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走进那间办公室的情形吗?在那之前,我没见过女法医,心想你一定是个难缠无礼的人。为什么女人要做法医?我那时没见过你的照片,把你想象成一个刚刚爬出沼泽的怪物。那时我正在筹划未来,想去医学院找工作,也许有熟人会雇用我。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和你共事的可能。我不想让你形单影只,但是现在不得不把你丢下…… <er h3">二 “我想我们可以回医院查看电话记录和发给办公室的电邮。”斯卡佩塔对另外三人说。 “没必要这么急,”伯格转过身来,“不过你有空最好先看看露西发给你的那些消息,看看特莉·布里奇斯在给你的信里写了些什么。我们假定那封邮件是她写的,但奥斯卡·贝恩甚至是那个‘露娜茜’同样有机会接触那台电脑。” “我拿到了一份发现于现场的证物清单,”马里诺说,“还有现场的示意图。我给你们每人都准备了一份,所以你们可以清楚地知道证物的来源。” 伯格把两份资料向后递。 马里诺驱车驶上一条两旁树木、砂石房屋林立的漆黑小路。 本顿向外看了一眼,“这些楼里没几户亮着灯,看来大多数人还没度假回来,不像是个高犯罪率的地区。” “你说得不错,”马里诺说,“这片地区非常荒凉。这起谋杀案发生之前,只有一户人家投诉隔壁的音响开得太大。” 他把车停在纽约警察局的巡逻车旁。 “根据我和露西看过的那些电子邮件,我们有了一个新发现,”伯格说,“我们怀疑特莉也许在和另外的男人交往。” “看来没人想到要把警车藏起来。”马里诺抱怨了一句,关掉了引擎。 “为什么要把警车藏起来?” “莫拉莱斯说他不想让警车停在显眼的位置,怕那个怪物会回到现场。也许他忘了通知相关人员。” “你的意思是想制造假象诱骗奥斯卡?”本顿说着打开车门,“也许特莉一直都在欺骗奥斯卡吧?我想我们可以把外套留在车上。” 斯卡佩塔脱下大衣,套装领口和发梢在寒风中抖动。马里诺也下了车,他对着手机说着什么,显然是在通知楼内的警官出来开门。犯罪现场的搜查工作还没有结束,所以里面的情况应该和凌晨一点警方离开时没什么两样。根据调查报告斯卡佩塔作出了这样的推断。 门开了,一行四人相继登上了五级台阶,进入门厅。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官神色肃穆地站在门口,表现得尽职尽责。 马里诺对他说:“你的车停在大楼的正门口。你是没有接到总部的命令,尽量做好隐蔽工作?” “前一班的同事觉得不大舒服,我想应该是气味的原因。不过现在气味应该快散尽了,”那名警官说,“我接班以后,还没收到隐蔽车辆的通知。你要我把它挪走吗?” 马里诺对伯格说:“你觉得该怎么办?莫拉莱斯希望不要让外人知道警察在场。我已经说了,他觉得凶手很可能会回来。” “他在楼顶装了台摄像机。”警官说。 “看来这已经成了尽人皆知的秘密。”马里诺刻薄地说。 “会回来的人只有奥斯卡·贝恩,”本顿说,“除非还有人持有特莉家的钥匙。我不大相信奥斯卡这样的妄想狂还会出现在这里,并试图冲进公寓。” “像他这种心理状态的人倒是很有可能出现在停尸间,为了看上爱人最后一眼。”斯卡佩塔说。 她觉得自己闭口的时间够长了,在不违反医患保密协定的前提下,也有与人交流信息的办法。 马里诺对警官说:“也许开着巡逻车在法医大楼附近绕上一圈是个不错的主意,奥斯卡·贝恩很可能会在这一带出现。你务必要警惕,不要和任何人提奥斯卡。万一被记者听见就不得了了,出现在东区的每一个侏儒都会被他们拦住当街盘问。”似乎法医大楼附近是矮人出没的场所一样。 “你可以去吃点东西,或者办些私事,反正现在时间还早。”马里诺说。 “我还是把你们带上楼吧,谢谢你的好意。”说话间警官瞥了一眼伯格,“我受命留在这里,另外还要你在日志上签个名。” “别那么死板。没人会深究,即使伯格女士也不会,”马里诺说,“我们需要一点私密空间。你可以留在门厅休息会儿,或出去给车加油。我们离开之前,我提前十五分钟通知你。别去佛罗里达度假就行了。” 警官打开门,斯卡佩塔马上就闻到了一股变质烤鸡的气味。警官从一把折椅背上拿起夹克,然后从橡木地板上拾起菲利普·梅耶的《生锈的美国》。在这之前除了看看书,他无法做任何事情。不能进入用橘黄圆点标出的区域。如果他需要水和食物或是要上厕所,必须呼叫后备警员顶上他的位置。如果忘了自带椅子,他甚至不能坐下来歇一会儿。 —进门,斯卡佩塔就打开现场工具包,取出数码相机、笔记本和钢笔,然后给每人发了副手套。她还是和往常一样,不马上靠近现场,而是扫视周边的环境。除了警方标出的橘黄色记号,屋里没有什么异常,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发生过暴力事件。房间里一尘不染,目之所及都非常干净。女主人真是有近乎偏执的洁癖。 客厅里放置着一套花纹布艺沙发和几把直背椅,中间是张枫木咖啡桌,桌子上散置着几本平整的杂志。沙发正对面是台崭新的先锋平板电视。壁炉里放着一些绢花,橡牙色的柏柏尔地毯平铺在地上,显得非常干净。 除了橘黄色的警戒线以外,屋子里没有其他警方的痕迹了。如今警员侦查现场时穿的都是一次性衣服,包括鞋套。静电除尘器可以把打蜡地板上曾经的印记恢复,现场摄像技术和拍照则完全取代了黑火药。纽约警察局这种墨守成规的机构的现场调查员,采用的是最为稳妥的调查技术,别指望他们会有什么石破天惊的创新。 走过客厅,就是餐厅和厨房。公寓面积不大,所以斯卡佩塔在客厅就能看见餐桌上的整套餐具和炉灶旁的各种食材。烤鸡无疑还在烤箱里,天知道它还得在里面放上多久,等到房东或特莉的家人把它取出来时,它也许早就腐烂不堪了。警方没有权利也没有责任为暴力事件的受害者收拾烂摊子,无论是血迹还是吃剩下的晚饭。 “我有一个浅显的疑问,”斯卡佩塔好像在自言自语,“特莉有没有可能并不是凶手真正想杀的人?你们注意过没有,对面有套位置、面积几乎相同的公寓,凶手有没有可能杀错人了?” “我总说凡事皆有可能,”伯格回答道,“但是你别忘了,门是特莉开的。如果不是,那意味着凶手有钥匙。无论怎么说,她和凶手一定是有关系的。”然后她对马里诺说:“你刚才不是说楼顶有个入口吗?有什么新情况吗?” “莫拉莱斯给我发过短信,”马里诺向大伙儿解释着,“他说昨天晚上到达现场时,轻便梯的位置和今天上天台安装摄像机前相同。就在工具柜里。” 说这话时他表情严肃。 “我估计没什么新消息。没在别的租户中找到新的嫌疑犯或证人吗?”伯格问马里诺。 “根据住在长岛的房东所述,特莉一向非常安静,只是偶尔会有一些牢骚。她爱整洁,希望别人都像她一样完美。”马里诺说,“但他纳闷一点,每当特莉碰到自己不能修理的物品时,从不会让房东进门修理,只说会找人来修。房东说特莉似乎把公寓出现的所有问题都记了下来,在他提出涨价时可当作筹码。” “看来房东不怎么喜欢她。”本顿说。 “房东说她经常会有许多附加的要求,”马里诺说,“她总是给房东发邮件而不是通电话。每当收到特莉的邮件,房东总会像收到法庭传票一样紧张。” “我们可以让露西把这些邮件找出来。”伯格说,“在她那十八个用户名中,哪个是用来跟房东交流的呢?我想肯定不会是‘露娜茜’,除非我和露西刚才不巧错过了。顺便提一句,我已经跟露西交代过了,让她把一切有趣的东西都发过来。目前她正检查这套公寓里发现的笔记本电脑。我们该好好检查,别漏了什么邮件。” “她用来给房东写邮件的用户名是‘火车快跑’,好像急着赶路一样,”马里诺说,“房东说这个名字是特莉租房子时告诉他的,似乎特莉总是如坐针毡。” 斯卡佩塔说:“似乎有东西需要修理时,会有人上门代劳。” “我怀疑很可能不是奥斯卡,”伯格说,“至今为止,在他们的往来邮件中没有看到修理方面的内容。类似的事情完全没有提过,比如说让奥斯卡上门为她通管道或是换灯泡。考虑到他的身高,这些活儿可真够难为他的。” “楼上的工具柜里不是放着把轻便梯嘛。”马里诺说。 斯卡佩塔说:“我还是先巡视一下吧。” 斯卡佩塔把卷尺放在衣服口袋里。她对比证物清单和现场的橘黄色标志,一一确认着证物的具体位置。在门内六英尺的地方,她的左边,放着一号标志物,手电筒的发现地。那是一款黑色的丽讯电筒,需要两节锂电池,其外壳不是塑料的,而是金属的,因而像奥斯卡描述的那样,能成为危险的武器。从奥斯卡身上的青肿程度来看,他受到的击打不算太重。 二号到四号标志物标示着现场提取的鞋印。清单上仅仅标明这是双跑鞋,尺寸大约在二十二码左右。斯卡佩塔继续浏览着清单,发现从壁橱里拿出来的一双白底粉边的锐步运动鞋只有十九码。把这样的脚放在二十二码的鞋里,无疑顶不到头。斯卡佩塔回忆着停尸间里特莉的脚,觉得它可能不到十九码,因为特莉的脚趾比常人要短很多。 她怀疑那鞋印很可能是奥斯卡留下的,应该是走进公寓发现尸体后出门放外套时踩的,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奥斯卡没有说谎的基础上。 另几处光脚印引起了办案人员的注意,斯卡佩塔回忆起那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觉得这些很可能是特莉留下的,它们的位置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 光脚印就集中在浴室门口,斯卡佩塔觉得特莉很可能在浴后涂过润肤霜和精油,因而,这些尺寸相近的脚印才会清晰可见。她纳闷当她进入遇害区后还穿着浴室拖鞋究竟是什么原因,难道她一开门就受到袭击,还没来得及换掉拖鞋就被凶手制服了? 根据以往经验,打斗中被害人的拖鞋一般都会掉下来。在极度的惊慌中,人根本不可能知道拖鞋是什么时候掉的。 她走近餐厅,烤鸡的腐臭味变得尤为强烈。根据马里诺得到的公寓内部结构的电脑合成图,再往前应该是厨房,和厨房紧邻的是特莉的客房兼办公室。 餐桌也布置得一丝不苟,对称的蓝色餐垫上放着两只蓝边碟,光亮的银质餐具各就其位,体现了主人性格上的偏执。只有一盆绿植显得不那么完美,花苞垂下枝头,花瓣像眼泪一样洒落。 斯卡佩塔拉出餐椅,在蓝色天鹅绒椅垫上寻找跪在上面留下的痕迹,软骨发育不全症患者常会跪坐以弥补身高的不足。如果特莉平常要爬到椅子上收拾桌子,显然下地后就会把椅垫整理干净。餐室里所有的家具都不是特制的,公寓里没有配备任何残疾人士的专用设施。不过当斯卡佩塔打开壁橱和碗柜后,发现了一个带把手的梯凳,以及一只抓手和类似炉钳一样的工具,这是特莉用来抓取器皿的。 厨房里放微波炉的一角非常凌乱,有血迹和污渍结成的黑红色硬块,估计奥斯卡到厨房拿剪刀时不小心割伤了手指。木质刀具架不见了,大概是和剪刀一起送去化验了。炉子上放着一锅没有炒的菠菜,锅柄朝内,显然主人非常具有安全意识。烤鸡散发出刺鼻的气味,鸡的下半部与烤盘粘在了一起,凝结的黄油像蜂蜡一样包裹着烤鸡。 烹饪用具和调料瓶整齐地摆在长台面上,调料瓶里放着盐、胡椒粉和肉桂粉。一个小瓷碗里放着三只柠檬、两只酸橙和一只刚熟的香蕉。瓷碗边放着一个开瓶器,斯卡佩塔觉得这种粗陋的工具把开酒瓶该有的浪漫气息冲走了。再旁边是一瓶没开封的霞多丽葡萄酒,出产年份表明其价值不菲。斯卡佩塔觉得特莉很可能提前一小时从冰箱里拿出了这瓶酒,当然依旧基于奥斯卡的证词是真实的。如果真是这样,特莉一定是知道冰镇白葡萄酒不能喝。 冰箱里放着瓶香槟,也是价值不菲,似乎特莉在网上下了番工夫查阅,并把《消费者报告》当成了圣经。显然,她没有冲动或仓促消费。不管是电视机、高脚杯还是瓷器,都买自信誉良好的商家。 冰箱抽屉里放着新鲜卷心菜、辣椒、洋葱、莴苣,还有熟火鸡片和瑞士奶酪。从标签上来看,所有食材均是上周日在莱克星顿大街的一家杂货店所买,那家店离这里不过几个街区的距离。冰箱门格子中的沙拉酱和各种调味料都是低卡路里的,碗橱里放着的饼干、果仁和各种汤料都是低盐的。另外,橱里的酒和公寓里的其他东西一样,都是顶级的,包括帝王威士忌、皇冠伏特加、添加利金酒和杰克·丹尼尔红葡萄酒。 斯卡佩塔揭开垃圾桶外覆着的塑料膜,发现垃圾桶的材质是抛光的不锈钢,她不感意外,因为这种材料既不会生锈,也不会留下手指印。打开垃圾桶的方式是蹬一下踏板,因此不用担心会碰到里面的脏东西。专用的聚乙烯塑料袋里放着烤鸡的外包装、褶皱的厨房专用纸和包花的绿皮纸。她觉得特莉很可能会用厨房里的大剪刀剪去植物的枝叶,把剪刀洗净后放回刀具架。 屋里所有发票昨晚都已经被警方收走了,不过他们把这些发票都列在了证物清单上。昨天早晨特莉在附近的市场里买了点花,花了八点九五美元。 斯卡佩塔觉得廉价的花束很可能是特莉突发奇想的产物。她不禁为特莉的无趣生活感到难过,更遗憾的是,特莉竟然无心去改变。 特莉学过点心理学,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强迫症是可以治疗的。如果她选择接受治疗,也许命运就会不同。如果她没有患上强迫症,这些陌生人现在可能就不会在此对她生活的各个方面进行探究了。 客房兼办公室中有一张书桌、一把可调整坐椅和一张放着打印机的茶几,另外还有两只靠墙的空文件柜。斯卡佩塔退回到走廊上,瞥了眼房门。伯格、马里诺和本顿正在客厅里浏览证物清单,交流着对橙色锥形标志的看法。 “警方来的时候,那两个文件柜就是空着的吗?”斯卡佩塔问。 马里诺翻阅着清单说:“他们把文件柜里的信函和私人文件装进一个盒子带走了。” “这意味着文件柜里没放什么重要东西。”斯卡佩塔猜测道,“可真有趣了,她弄两个这么大的柜子却什么都没放,连个空文件夹都没有。好像从没用过。” 马里诺走向斯卡佩塔,“积灰了吗?” “你自己去瞧瞧吧。特莉·布里奇斯最讨厌灰尘。一尘不染,也没污渍。” 马里诺走进客厅,打开文件柜。斯卡佩塔注意到他的靴子在深蓝色的长毛地毯上留下了一串脚印,她意识到地毯上只有她和马里诺两人的脚印,这可太奇怪了。警察会仔细清查现场的各种痕迹,不过事后不会去打扫。 “似乎昨晚没人来过这里。”斯卡佩塔说。 马里诺关上了文件柜的抽屉说:“在我看来,这个文件柜似乎从没放过东西,除非有人把里面认真打扫过。没有文件上落下的积灰,不过昨天警方已经来搜过了。” 马里诺的视线终于和斯卡佩塔的相遇了,他的目光躲躲闪闪的。 “你可以在证物清单上看到他们取走的文件盒。”他皱起眉头看着地毯,显然也发现了异样。“真他妈的怪了。我今早来过这里,那时她的手提箱就放在壁橱那里。”他指了指墙边的壁橱。 马里诺打开壁橱门,橱内横杆上挂着几只装着衣服的干洗袋,下面堆着几样行李。被踏过的地毯马上出现褶皱。 “看起来应该没人来过这里,或者走时把地毯整理过。”马里诺说。 “不知道,”斯卡佩塔说,“我听的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你说昨晚以后,除你外再没有别人搜查过这间公寓了。你是今早来的。” “也许我那时失重了吧,不过并没有从地上飘起来,”马里诺说,“既然这样,我当时的脚印到哪去了呢?” 书桌旁的地板上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的电源连接器,连接器的一头插在墙上。斯卡佩塔觉得这也很怪异。 “她准备把笔记本电脑带回亚利桑那,为什么不把电源连接器带走?”她问。 “有人来过这里,”马里诺说,“大概是该死的莫拉莱斯。” <hr /> 注释: 第二十四章 “高智商犯罪、跟踪、身份盗窃,这些罪行最让我讨厌。”伯格补充道。 一片静默。 “有一点现在可以确定了:冒充你给特莉写信的人一定出自约翰·杰伊学院。”露西说。 “我猜他就会来这一手。”马里诺说。 “我让警察局的调度员说服那个女人让我进的屋。她觉得我是歹毒的杀人犯,所以打电话报了警。也许她之前听说了有人遇害的事。” 斯卡佩塔 她说:“我只能得到网络服务商提供的一个号码段。除非潜入服务商的主机,否则弄不到。” “那个女人让911接线员转告杰米,说本月早些时候逃脱牢狱之灾的那个虐待动物的惯犯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她说她用手机拍了照,可以说明一切。” 这么一来,照片很可能不会出现在用来上网的笔记本上。” 公寓看一看,”马里诺对大家说,“莫拉莱斯早先有那儿的钥匙。现在还在他手上?” 露西对着话筒念完了这封邮件,然后向姨妈问道:“那天晚上你是几点离开电视台的?” 露西独自待在自己的小阁楼上,牛头犬躺在椅子旁边的地板上。 斯卡佩塔把电话放回桌子上,电话这头应声一响。 “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伯格说,“那些遥言很可能出自莫拉莱斯。” “可以参照恢复那台电脑文本文件的方法把照片从这台电脑里恢复出来,”露西说,“就是我们两个刚才用过的那套方法。” 特莉: 斯卡佩塔对露西说:“他们已经去办了。” 抛在脑后了。露西也不插嘴,继续浏览着被删除的邮件。 她说:“也许特莉想让奥斯卡讨厌你。她故意让男朋友知道她对你非常着迷,告诉他最后你终于回了她的信,却又故意不给他看。听起来似乎特莉凭空制造了一些你根本不知道的小摩擦。” “看来你早就知道了。”伯格回答,“这么说来,奥斯卡清楚特莉和你联系的事,不过他看没看过那些邮件又另当别论。”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伯格问。 “我只知道调度员联系了莫拉莱斯,想必他知道莫拉莱斯和杰米的关系。” 的是哪张照片。回收站里没有找到照片或图片文件,她很可能在删除邮件之前就把那张照片删除了,而且清空了电脑的缓存。” “警方已经检查了她的手机。”马里诺说,“如果这份清单没错,她的公寓里应该没有黑莓及掌上电脑。只有一台最普通的翻盖式手机,是在厨房流理台上找到的,当时正在充电,配套的蓝牙耳机也摆在那里。” “有人给特莉写了封邮件,基于某种原因没有发出去。应该是这么回事吧?”露西想厘清事实,“说不定他在写信的时候恰巧听说特莉死了,所以只能存在草稿箱。” 如果“斯卡佩塔612”是特莉所创,电脑上也会留下痕迹。但迄今为止,露西尚未发现什么。 “哇!”露西说,“太令人难以置信了。昨天早晨她把邮箱里的所有邮件都删除了,总共一百三十六封。她一封接一封地全删了。” “我想先把约翰·杰伊学院的事弄清楚。”这次是斯卡佩塔的声音,“追踪到的IP地址属于约翰·杰伊学院,这能说明什么吗?发那些邮件时是不是必须待在学院大楼里?” 露西禁不住会心一笑。伯格眼中的恶魔正是露西最得心应手的玩偶。 “莫拉莱斯怀疑奥斯卡以为自己马上要被逮捕了。他说有个门卫告诉他,奥斯卡在凯离开以后显得很不安分。大概他觉得自己被凯背叛了,觉得凯对她撒了谎,或是侮辱他。他很高兴没有让特莉看到自己被凯侮辱的那一幕。据说凯给奥斯卡用了药,对他造成了许多痛苦。” “大多数邮箱都是这样设置的,”露西说,“我进入了‘斯卡佩塔612’的邮箱,里面只有和特莉·布里奇斯的往来邮件。” “恕我无法透露谈话内容,不过我不否认我得到过这样的暗示。” “我想我们可以兵分两路。”露西在话筒里听到了伯格的声音,“你们去奥斯卡那里,我和马里诺留在这边。” “他说你也许想和你的证人再谈一次,把事情的原委问出来。”本顿说,“也许杰米也希望你这样做,因为这似乎涉及她一直关心的残害动物案。不过我们可能会在奥斯卡的公寓里遇上莫拉莱斯,到时候再听听他怎么说。” “这次她报告的是一起虐待动物事件。”本顿说。 “有两件事是确定无疑的,”本顿说,“首先,这封邮件是在特莉死后数小时才有的。其次,当时奥斯卡已经被送进了贝尔维尤医院,因此不可能是他所写。露西,你能读一下这邮件吗?” 露西开始读起屏幕上的内容: “真他妈的浑蛋。”马里诺恨恨地骂着,“警方忙得焦头烂额的,那家伙还有空写邮件?这么说来,特莉肯定不是那个‘斯卡佩塔612’。那时她的尸体都快被送到停尸间了。” “昨天下午我不在纽约,”斯卡佩塔说,“我不可能从约翰·杰伊学院发出这封邮件。即便我在那儿,我也不会这样做。另外,我没把沃特敦的地址告诉过任何人。” “你找到‘斯卡佩塔612’的认证信息没有?”马里诺随意地问了露西一句,仿佛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不睦。 信息,没有相关的信用卡信息。” 露西提到的正显示在电脑屏幕上。 “同意,”马里诺说,“写信的这个人实在是太混账了。他是不是想玩弄我们?他用的是‘猫捉老鼠’的手法,牵着我们的鼻子团团转。毕竟,除了我们这些调查特莉死因的人,谁还会看到这封没有发送的邮件呢?” 第二十五章 去年春末的那件事后,斯卡佩塔第一次和马里诺独处。 她把调查工具包放在连接主卧室和浴室的走廊上,和马里诺一起查看卧室窗户下那张裸露的大床垫。他们又看了一遍昨晚警方到达时拍摄的照片,确定当时这张床上还放着几件性感衣物。斯卡佩塔和马里诺之间仅有几步距离,一股不安的情绪在两人间飘荡。 马里诺用肥厚的食指轻轻弹了弹照片上那几件整齐摊在床上的衣服,说:“你觉得衣服会是凶手放在床上的吗?也许他在杀人后还想找些乐子,想象特莉为他穿红戴绿的模样。” “我不这么看。”斯卡佩塔说,“否则他为什么没让特莉穿上后再结果她?毕竟,主动权在他。” 斯卡佩塔指着照片里的衣服,她的食指比马里诺的小指还细些。 “这些衣服看似是精心挑选的,说明她对昨晚的见面很重视,所准备的都是经过精心考虑。我想这正是她一贯的行事方式。准备好晚饭,提前几个小时把葡萄酒从冰箱里拿出来,收拾好台面,把早晨在市场上买的花放在桌子中央。她穿着浴衣,也许刚刚洗完澡。” “你看她有没有刮过腿毛呢?” “没什么可刮的了,”斯卡佩塔说,“她的毛发都是在皮肤科处理的,腿毛早就除干净了。” 本顿把壁橱和抽屉内情况的照片扔在桌上,照片应声滑行。警方已经把照片的次序打乱了。他们看着照片上的袜子、内衣和运动服,明白这些衣物都被警方检查过了,因为架子上的衣服非常凌乱。警方还把不同尺寸的高跟鞋以及仿钻、项链等首饰都细细检查了。 “从这么多高跟鞋中找到一双合适的并不容易,”斯卡佩塔看着照片的高跟鞋感叹,“我想这些鞋大部分,也许全部,应该购自网络。” 斯卡佩塔把一双表面布满颗粒的拖鞋放回到横杆下的地毯上。横杆比房间里的其他陈设略低,显然是特制的,特莉无须借助脚凳就能够到。 她说:“我仍然坚持刚才的看法,她的购物颇受《消费者报告》的影响,被相关信息勾起了购物欲。” “这条皮带我最多打三星,”马里诺捏着从抽屉里拿出来的皮带说,“毕竟物件的价值依人而定。” “维多利亚的秘密,好莱坞的佛莱德瑞克内衣,都是顶级的牌子,”斯卡佩塔说,“网纹内衣,花边连衫裤,丁字裤,塑身衣。内衣的品种可真不少。她在内衣里面戴了只红色蕾丝的半杯胸罩。我想她一定配了条性感内裤。” “我不知道半杯胸罩是什么。” “就和名称表现的一样,它只能罩住半个乳房。无疑可以增加性生活的情趣。”斯卡佩塔说。 “哦,从她身上脱下来的就是这种胸罩吧。似乎起不到遮盖乳房的作用。” “本就没想让它起这个作用,”斯卡佩塔说,“特莉应该是特地戴的,而不是凶手逼她戴的。” 斯卡佩塔把特莉的贴身内衣放回抽屉。她不敢面对马里诺,因为似乎又感受到了他那熟悉的气味。不过一想到马里诺也经受了“烈火重生”的过程,她略感释然,觉得差不多可以原谅他了。 “内衣和避孕套都表明她有做爱的意愿。”马里诺说。 他背对着斯卡佩塔,没有注意到她心里的波动。他打开床头柜抽屉,发现避孕套都被警方带走了。 “你见过那些照片吧,抽屉里少说也有上百个避孕套。”他说,“也许这该由本顿来处理,不过如果她真有洁癖……” “她的确有洁癖,这一点可以肯定。” “换句话说,她是个正统的人,做事循规蹈矩,有板有眼。这样的人会不会有野性的一面?” “你是不是说她沉迷于性爱?” “是的。” 马里诺的汗水流了下来,脸刷一下红了。 “这可以理解,”斯卡佩塔说,“她靠性来消除日常的压力。也许只有通过这种方法她才能感到自由,似乎放弃了对外物的控制。也就是说,性爱能使她产生一种超然放松的幻觉。” “没错,她昨晚本计划通过做爱来达到那种理想的状态。” “这意味着她从来没有真正放弃过对外物的控制,她不可能放弃。她的意图并非如此。她甚至在做爱时也从没放弃过。因为她要买什么并不是奥斯卡或者别的男人决定的。我想做爱时穿什么衣服或除不除体毛也是她的主意,奥斯卡或别的性伴侣根本不能左右她的想法。让奥斯卡除体毛肯定也是她的主意。我想做爱时她肯定占据着绝对的主导权,包括场所、时间乃至方式都是她说了算。” 斯卡佩塔记得奥斯卡说过,特莉希望他除去体毛,希望和一具整洁光滑的躯体交合。她喜欢在洗澡时做爱,喜欢受男人支配,喜欢被捆绑的滋味。 “她喜欢发号施令,”斯卡佩塔说,“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她都不想受人左右。这对施害人来说倒挺有趣的——终于完全把特莉控制在了手心里。” “你是不是觉得奥斯卡终于受不了了,所以失手杀了她?”马里诺提示道,感觉还是别把想到的都说出来。 斯卡佩塔站在浴室门口,看着镶金的白色大理石梳妆台和一角挂着帘子的淋浴处。青石地板光滑整洁,她想象着如何才能撞出青肿。最后得出结论,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如果特莉和地板碰撞过,绝不会只在大腿上留下一处肿块。哪怕加害者只是奥斯卡这样的体重一百零九磅的矮个子,她被推倒在地后,至少也会在与地面接触的地方留下伤痕,因为当时她的手被绑在身后,没法支撑住身体。 斯卡佩塔则把想法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马里诺,然后开始检查梳妆台上方那面略歪斜的镜子和靠背上镶有心形金饰物的椅子。她在镜中看到了自己,以及马里诺肩膀以下的部分,显然马里诺也在看着镜子。 “如果他想看着她死,”马里诺说,“也许还想看她被强奸时的样子。不过实地看到了这面镜子以后,我实在想象不出一个身高正常的人能做到这一点。我是说,如果当时他是站在特莉身后,他能怎么办。” “确实无从想象能在毫无受伤的情况下被强奸,”斯卡佩塔说,“如果凶手先把她的双手绑在背后,然后把她压在身下,哪怕是在床上,她身上也会留下瘀青。但据照片来看,床没被动过,放在床上的衣物也没有弄乱。那么她肯定是在比床要硬的地方遇袭的。” “特莉背上没有找到伤痕。” “没错。” “你确定她的两手被绑上了?” “没有拿到确实的证据。不过根据她的内衣和胸罩被用利器割开的情况推断,应该是如此。” “你怎么就认定她的手是绑在身后而不是身前?我知道奥斯卡是这说法,你是不是信了?” 斯卡佩塔伸出双手,把左手腕叠在右手腕上。“我是根据特莉手腕上的勒痕判断的。从最深最窄的那道勒痕来看,如果手腕被绑在身前,那么绳子应该被塞在右手腕的下面,绳结打在右手腕骨的正面。如果绑在身后,那么绳结的位置相反。” “你觉得凶手习惯用左手还是右手?” “从拉紧绳子的方向来看吗?如果捆绑时凶手和特莉面对面,那么他肯定是个‘左撇子’。顺便提一句,奥斯卡习惯使用右手。也许这点我不该说出来。” 他们换上干净手套,斯卡佩塔走进浴室,把梳妆椅搬到浴室中央,测量了从金属椅脚到黑色皮坐垫之间的高度。正如她所想,坐垫上有污渍。 “可能是润滑剂的残留,”斯卡佩塔说,“之前没人注意到,是因为没人料到她被勒住脖子时正对着镜子,坐在这把椅子上。也许我还能在上面找到她挣扎时双腿蹭上的组织和血迹呢。让我仔细看一眼。” 她拿起专用放大镜检查起座位的表面。 “看不太清。也许不是她身上的东西,不过不足为奇,因为她的伤集中在腿的上半部,而不是在腿的背面。你带了那只能让人暂时失明的小聚光灯吗?” 马里诺从衣袋里拿出聚光电筒递给斯卡佩塔。她跪下来,照向梳妆台下方的地板,梳妆台底面边角处的血凝块马上出现在眼前。梳妆台抽屉底面没涂漆的胶合板上有更多的血迹。马里诺蹲了下来,斯卡佩塔把血迹指给他看。 “我准备对这里的血迹进行取样,椅子的话,”她说,“我准备打包送到拉瓜迪亚。你能不能告诉杰米,我们需要一个警官帮忙把这椅子运到露西的直升飞机上,再送往诺克斯维尔机场的基塞尔斯滕医生那里。露西会安排妥当的,你了解她。” 她又仔细观察那把椅子,开始对马里诺下指令:“残余的润滑剂还没干,所以打包别用塑料布。我觉得用纸板箱比较好,至少能保证空气流通。你可以把椅子放在最大号的证物储藏盒里,再套上一个纸板箱。我不希望椅子被真菌污染,也不希望任何东西接触到椅子的表面。你明白我的意思。” 马里诺离开后,斯卡佩塔从工具包里拿出一卷细绳、一卷蓝色封条纸和一把小剪刀。她把椅子靠在砖墙上,依照奥斯卡和特莉的身高以及他们躯体和腿的长度把细绳剪成长短不一的几段。马里诺和伯格一起回来的时候,她正把这几段细绳粘在椅子上方的墙壁上。 “你能不能把我的笔记本和钢笔给杰米拿来,让她根据我的演示做笔记,你就站在一旁吧,”斯卡佩塔说,“我想让你们看着,奥斯卡为什么不是凶手。也并非绝对。但我希望向你们说明,这对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需借助最基本的数学原理。” 马里诺和伯格的注意力被引到砖墙上的那几根细绳上。 “我的理论的大前提是,特莉坐在这把椅子上。我们首先要考虑特莉躯干的长度,八十四点二五厘米……” “我对公制不是很熟。”马里诺说。 “约合三十四又八分之一英寸,”她说,“我已在停尸间测量了特莉身体各部位的长度,正如大家所知道的,患有软骨发育不良症的人四肢特别短,但是上半身和头颅却和正常人相差无几。因此,他们的头颅显得较大。这也正是他们开车时不需要加坐垫,却需要加长踏板才能够到油门、刹车和离合器的原因。特莉的上半身高度实际上和我差不多,所以我把这段绳子粘在这里,”斯卡佩塔指着墙上的一段绳子,“绳子的末端与坐椅齐平,顶端就是坐着时头顶的位置。” 斯卡佩塔向伯格和马里诺示意绳子上端起固定作用的蓝色标贴纸。 “椅垫和地板之间的距离是二十一英寸,”她解释着,“加上特莉上半身的长度,总共五十五又八分之一英寸。奧斯卡·贝恩身高四英尺,也就是四十八英寸。”她指着墙上的另一根绳子。 伯格说:“比坐在椅子上的特莉要矮。” “没错。”斯卡佩塔说。 她把代表奥斯卡站立时高度的那段绳索从墙上取了下来拉直,让它和地板平行,然后把代表特莉的绳子也取下来,这两段绳子交给马里诺,让他把绳子平行拉直。 斯卡佩塔给两根绳子拍了几张照片。 本顿也回到现场,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穿着警服的警官。 警官说:“是不是想让我把椅子护送到那架飞往橡树岭炸弹工厂的私人飞机上?这把椅子应该不会被引爆吧?” “我让你带的证物盒你带来了吗?”马里诺问。 “使命速达。”警官说。 斯卡佩塔让马里诺继续拉着两根绳子,又把刚才的实验解释给本顿听。 “奥斯卡的两臂非常短,从肩关节到指尖只有十六英寸,使他很难保持住平衡。”她神情凝重地看着本顿,“你的臂长要多八英寸,如果特莉坐着的时候站在她身后的人是你,那么你至少比特莉高上二十英寸,也就是说,对她而言造成了绝对性的优势。而奥斯卡却做不到这点。想象一下,他试图控制住在椅子里双脚乱踢的人会是怎样的情形。” “如果奥斯卡的身高不及特莉坐在椅子上的高度,实在无法想象他能控制住她。”马里诺赞同道,“如果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凶手是反复勒她脖子,我是想象不出奥斯卡这样的小个子有这能力。他力气再大,个头也在那儿摆着,绝对不可能像我们一样自如地操控她。” “事实上,我觉得他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伯格说。 “我很担心他现在的情况,”斯卡佩塔说,“有没有人给他打过电话?” “莫拉莱斯跟我说过一些情况,”本顿说,“我问他,有没有人知道奥斯卡在哪里,或者有谁接到过他的来电,他说奥斯卡的手机在警察那里。” “他自愿把手机交给警察代管吗?” “是的,还有另外一些物品,”本顿说,“这可真是不利了。我真希望他把手机带在身上,因为他从来不接固定电话,虽然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所以说,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上他。” “我想我们最好还是按我刚才所说的那样兵分两路,”伯格说,“本顿,你能不能和凯一起去奥斯卡的公寓看看?莫拉莱斯在那儿等着。我和马里诺留在这里,会努力把椅子按你的要求封好,并把血迹等证物直接送到实验室去。然后我们再去找街对面的那个女人,探听一下杰伊克·洛乌丁的事。” 斯卡佩塔把椅子搬出浴室,放在将要为它打包并送至机场的警官面前。 伯格对斯卡佩塔说:“如果我们办完这些后,你们还在奥斯卡的公寓,我们就过去那里。露西说她那边一有重要发现就给我打电话。” 第二十六章 “朋友,我想提醒你一点,”莫拉莱斯对他说,“奥斯卡先生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受到任何指控。没人说他杀了女朋友。所以请你管好自己的嘴巴,可以吗?” 她从公寓外关上门,下面的门缝恰好能塞进挂衣钩。她从门外把挂衣钩塞回房内,莫拉莱斯立刻打开了门。 “特莉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伯格问。 “我一有时间就去她的邮箱看看。”露西说。 “你们大概猜到了,现在流言飞语漫天。我听说他已经不在贝尔维尤医院了。大家对他的称呼大都很不友好,那些拿别人缺陷开玩笑的家伙真是不得好死。” “你绝对不能这样做。”伯格说着把肩膀重重地倚在露西的肩膀上。 他将目光转向斯卡佩塔和本顿,显然不喜欢莫拉莱斯,而且并不准备隐藏厌恶感。 “我不知道,”露西说,“也许是以我和杰米看到的那篇硕士论文为基础写的吧?那篇论文作为书的开头倒还不错。” “不过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看门人继续着,“我在这里十一年了,所以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那小子住在这里也应该有五年多了吧。过去他对人很友好,是个性格开朗的好孩子,但有一天整个人都变了,剪短了头发,还染成了金色。性格也变了,越来越沉默,大多数时间窝在公寓里,难得出来散步时,我看他紧张得像只小猫。” “都是些抗干扰装置,”本顿说,“角锥形金字塔和隔音泡棉能阻隔声波、抑制各种能童,包括心理能量的传递。看来他想在身边筑一个泡沬力场。” “原来是这家伙,”马里诺说,“她恨斯卡佩塔倒是顺理成章的。” “我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马里诺说,“但到现在都没有想出来。” 斯卡佩塔想起进楼时注意到楼西面有一个连着梯子的平台。 “莫拉莱斯很会和人套近乎,”伯格说,“一些人很容易就被他拉拢了,但另一些人不会。莱斯特医生似乎不是那种和他投合的人。” “这跟我们没关系,是物业经理的事。没人想看到这种事。我们一直希望他把钥匙主动交出来。很抱歉,这电梯实在是太慢了,也许是全纽约城最慢的电梯。要是有人在房顶上把我们一个个拉上来就好了。不管怎么说,贝恩先生总是一个人,从来没人上门拜访,不过他也从来没惹是生非。我刚才已经说过,从换锁的时候开始,他的举止就和以往大有不同。人真是一种捉摸不透的动物啊!” “是的。”马里诺说。 露西对马里诺说:“我准备检查特莉使用的无线网络。你最好帮我跟那里的守卫联系一下,告诉他我马上要到那里去检查。我可不想被人戴上手铐,扔进拘留所。如果整幢大楼用的是同一个无线网络,那就不必进楼,不过还有几件有趣的事有待验证。” 露西知道此时马里诺正在眼神犀利地审视着她和伯格。他对人情世故以及他与别人的关系一直很敏锐。在他看来,所有人都是相联系的。 “圣诞夜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看门人说,他的眼看向斯卡佩塔提着的大工具包,“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这里。” “除非他通过楼外的消防专用梯爬到楼顶,再到十楼的家里。”这得是身手敏捷的蜘蛛侠才做得到。 “诊所楼上的十三层是那个顶级皮肤科专家的公寓,”露西说,“她出去度假了,诊所要到一月七号才开门。” “你指的是特莉·布里奇斯吗?”本顿问。 “我觉得奇怪的是,”马里诺说,“我一直认为莱斯特那样的人不会有任何朋友,我实在想象不出她能给谁发短信。” “按理说他应该给我们一把钥匙,万一遇到紧急情况,我们也好进去了。我们跟他要过好几次新钥匙,但他一直没给。” 斯卡佩塔 “他把车停在哪儿?”马里诺问。 “没问题。这里有四十户,每层四户。这里是顶楼。我不会把顶楼称为‘复式房’,因为这几套房子和其他楼层的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视野要好一些。临河那边的房子往外可以清楚地看见哈得孙河的全貌。你们也许料想不到,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有多么震惊。贝恩先生看上去不像是做那种事的人,但你永远不能以貌取人,对不对?说到底我跟他不是很熟悉,再说最近他变得神秘兮兮的。好了,我去检查梯子了。” “你是不是也有一把?” “‘斯卡佩塔612’在十二月三日那天,也就是十二月的第一个星期一发出去的。这点没有参考价值,因为特莉把那封邮件给删了——姑且让我把收件人称为特莉吧。发件人同样删了那封邮件,甚至也不在垃圾箱里了。我用神经网络程序才把它恢复出来。” “我这就下楼去看梯子,”看门人说,“如果你们要找我,厨房的墙上有部白色的内部电话,别忘了,得先拨个零。找到梯子以后我该找谁?” 她觉得自己大概知道绳结的用途,不过房门几乎比奥斯卡高一倍,如果不借助外力,他不可能够到门顶。 “多半是给法医主任,”伯格说,“她似乎想把案件进展及时报告给法医主任,借此获得对方的好评。” 格内特’直升机停在拉瓜迪亚国际机场,布伦特会在飞机上等你。他是PIC,穿黑外套白衬衫,戴着条蓝色的花领带,总是穿着条长裤。” “我们实行轮班制,七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跟我来,我带你们上楼。你们应该带着钥匙吧?” 就斯卡佩塔所知,现在没有人知道奥斯卡的去向。她很担心他会为人所害。 “我们何不坐到汽车里谈,外面实在是太冷了。”伯格建议道。 “这是原件,”露西说,“所以背景不是合成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看过专栏里的这张照片以后,你和姨妈都不知道它是在哪里拍的,只看出那是在一个停尸间里。不过我们从背景的桌面上可以看到一个安保用的监视器,上面是一道带有橱柜的砖墙。但是作放大处理后,我得到了这样的图像。” “我现在几乎不吃东西,”他说,“不知道为什么别人没有试过这种办法。也许我能写本书赚点钱。” 看门人看似不想接受,不过别无选择。他回身走向电梯时,斯卡佩塔把现场工具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取出一副手套戴上,然后从地毯上拣起线头,把它放在放大镜下细细查看。线头的一端似乎打了个厚实的结,看上去像涂了层软蜡。 “看来你减肥很有效果。”露西对他说。 “根据联邦航空局的规定,每架飞机上必须有两名飞行员。只要有一个飞行员看得清楚外部状况就行了,但两个人都必须穿长裤。” “莱斯特医生和引水鱼差不多,”马里诺说,“总是跟在大鲨鱼的身后,捡吃剩下的东西。我并没有取笑她,这是事实。” 屏幕上显示的是遮在斯卡佩塔脸上的塑料面罩放大后的效果图。面罩上依稀反射出另一张脸。 她说:“我们先前提到过的博物馆大道和伊丽莎白·斯图亚特医生的皮肤病诊所也在这片区域。”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莫拉莱斯问。 <er top">一 伯格和露西坐进后座。马里诺爬上驾驶座,发动汽车,随手打开了空调。那辆装着梳妆椅的警车也缓缓发动了。露西打开挎包,拿出苹果笔记本打开。 “这是个玩笑,对吧?” ,回过头来补办搜查证一个性质。 “孩子的把戏。”他说,“我指的当然不是你。” 一行人在公寓内走动,发现了各种天线、几条涂着聚乙烯的导线、几大桶水,还有连着电池的铝箔金属板、自制黄铜角锥形金字塔,以及覆盖着隔音泡棉、顶上有几根导气管的安全帽。 伯格从楼里走出来,身上没有穿外套,在寒风中走下台阶。她理了理被吹乱的头发,把西装的领口拉紧,交叉起双臂抵挡着寒风。 “莱斯特医生。”伯格说。 “除了那张照片,邮件里还有其他的内容吗?”伯格问。 “PIC就是机长的意思,他坐在左边的座位上。飞机一起飞,你的小命就捏在他的手里了。记得让他知道你带了枪,以防他忘了戴眼镜。没有眼镜他什么都看不见。所以他总要穿上长裤。” “显然,网站上的通告都是有存档的。”露西说。 “还有部货梯。我们让出门遛狗的人搭货梯下楼,很多人不愿意和狗乘同一部电梯。狮子狗最顽皮了。那些大型犬会把人吓死,我就不愿意和狗乘一部电梯,哪怕是最温顺的斗牛犬也不行。” “什么是PIC?”警官把后备厢的盖子重重地关上,“穿长裤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是的,夫人。必须拿把梯子才能爬上去。进楼要么通过天窗,要么爬某户人家的窗户。” 马里诺和警官抬着一个洗衣机大小的包裹走出特莉·布里奇斯家所在的楼,正巧碰上刚下出租车的露西。 “我想听听他们的说法,”莫拉莱斯说,“不仅仅是这层楼的住户。本楼的其他住户我都想问一下。你能不能开个单子给我?” “这就是那个要乘我飞机的警官吗?”她问。 “看啊,我们到了另一个小人国。”他显得毫无教养。然后他弯下腰,从门后的地板上拣起一个扳直的挂衣钩。“他布置的机关似乎还挺严密的。我倒想看看,他是不是像个疯子一样在地板上撒了面粉。” “看来奥斯卡这个坏东西不想让任何人进入他的屋子,”莫拉莱斯说,“你们早就该让这杂种滚出去了。” “她肯定知道,”伯格果断地说,“她像只秃鹰一样窥视着斯卡佩塔。” “马上给你看。” 莫拉莱斯把自己的名片递过去。 “应该在地下室里,梯子不归我管。” “如果有人选择坐货梯下楼,你能看见吗?”莫拉莱斯说,“比如说,有人故意想从你眼皮底下溜走,搭乘货梯就可以吗?” “除非他是个恋尸癖。”别指望马里诺说得出好话来。 “是的。” 奥斯卡·贝恩住在阿姆斯特丹大街一幢不起眼的十层大楼里。一看到它,斯卡佩塔就想起了墨索里尼在罗马修建的那座法西斯大楼。大楼看门人不肯让他们上楼,直到莫拉莱斯出示了警徽。看门人像是个爱尔兰人,身材肥胖,略显老态,穿着一件和外面的雨篷差不多绿的制服。 露西点了下鼠标。“看这里。”她说。 露西回答说:“这张照片是特地发给她的,或者说是发给那个账户名为‘露娜茜’的人。” 露西把电脑托了起来,让马里诺看清画面上斯卡佩塔正在停尸间里把解剖刀指向尸体。 “没有别的入口了吗?我的意思是,今晚奥斯卡有没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这幢楼?”莫拉莱斯问。 “没错。邻居平时都要上班,所以白天不会在家。晚上他们也经常出门,因为都是单身,没有孩子。其中两人在本市还有别的住处。” 客厅很整洁,充斥着一股浓烈的雄性气息。墙壁漆成了深蓝色,挂满了维多利亚时代的原版地图和图片。奥斯卡爱好古玩和英国皮革,另外还收集了许多他认为可以防止思想控制的器具。他用心地把这些器具放在了房间的各个角落,其中包括廉价的分光计、射频检验仪和电磁波检测仪,以追踪监视自己的红外线、电磁波和无线电波。 “你是怎么发现的?”马里诺转过身,他的五官在黑暗中几乎难以辨清。 “我早就料到你们会问。几个月前贝恩先生把锁换了,和他脾气变怪是在同一时期。” 然后转头看着马里诺,“告诉我她这是在开玩笑。” “这层楼有几户人家,”斯卡佩塔问,“四户吗?” 马里诺说:“你是说,照片是十二月三日那天发出的,邮件的发送、接收方在同一天又把这封邮件删掉了?” 莫拉莱斯说:“真的?那你倒说说看。” 时候的事?哦,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他人开始有变化的?”本顿问。 “她是想弥补之前的过失,”露西说,“挽回形象。有空我到法医主任的邮箱去看看。” 他们进了电梯,看门人按下十楼的键。 露西说:“现在我们或许可以确认一些相关联的事实。今早出现在互联网上的照片是在纽约的地方检察官办公室拍摄的,莱斯特医生也参与了那起案件的调查,拍摄这张照片时她正在和姨妈交谈。很明显,照片并不是莱斯特医生所拍,但我想她应该知道拍的人是谁,除非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拍了照片……” “不过我并没有在约翰·杰伊学院的校园网上发现这张照片,虽然它很可能最先出现在那里,再由‘高谭百事通’的忠实读者投寄到专栏邮箱。” 一会儿。当时我准备送本顿和斯卡佩塔到特莉的公寓,恰巧看见了这一幕。我觉得莱斯特医生可能想把斯卡佩塔在停尸间里的动态和最新发现及时通报给莫拉莱斯。还有件事我不知道有没有特别的意义:莱斯特医生和莫拉莱斯分手以后,我看见她给什么人发了短信。” <er h3">二 “我想说明两件重要的事情,”她说,“首先,特莉是怎么同‘斯卡佩塔612’联系上的。据我的调查,他们是通过约翰杰伊学院的校园网接上头的。去年十月九日,恰好在本顿和凯姨妈成为学院客座讲师的一个月之后,特莉,或者说那个化名‘露娜茜’的人,在约翰·杰伊学院的通告板上发了一则通告,询问凯姨妈的联系方式。” 第二十七章 斯卡佩塔一直想到奥斯卡的书房里单独待一会儿,但直到露西打来电话时她才好不容易逮到机会。 她让莫拉莱斯和本顿留在卧室里,自己则穿过客厅走进书房。露西把约翰·杰伊学院网上通告栏的事告诉了她,问她以前听没听说过这个通告栏。斯卡佩塔一边审视着书架上成排的心理学专著,一边对露西说从没听说过。 “这消息真是让我感到遗憾,”斯卡佩塔说,“这一天就没听到不遗憾的事。如果能早点知道她想和我取得联系就好了。” 她没有看到奥斯卡提到的那本《收容所医生日常经验》,当然也不可能找到里面藏着的那张光盘。她对奥斯卡的怀疑变得越来越强烈了,这人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我还想跟你说说今天早晨在互联网上出现的那张照片,”露西说,“它是在纽约的停尸间里拍摄的。你正在和莱斯特医生讲话。你对当时的情况还有印象吗?” “我不记得那时有人给我拍照,不然今天一看到照片就会想起来。” “你再看一次,想象背景的台面上有一台监控显示器,也许你就知道拍照人站的位置了。也许你会想起些什么。” “也许是另一张验尸台旁的人拍下的。那个停尸间共有三张验尸台,因此很有可能是处理另一件案子的人拍的。我会好好想想,但现在不行。” 她满心想着要和奥斯卡再谈一次,告诉他那本书不见了。她完全能料到他会怎样回答。那帮人肯定把我的盘拿走了,门缝里的线头也能证明这一点。盘肯定在那帮人手里。斯卡佩塔还没有把书和书里藏光盘的事告诉任何人。她不能把奥斯卡的话转告给任何人,因为她是奥斯卡贝恩的医生。 “手边有笔吗?”露西问,“我这就把伊丽莎白·斯图亚特医生的电话号码告诉你。她是个皮肤病医生。” “我知道她是谁。” 露西向斯卡佩塔解释,那张照片是十二月三日正午时分发给特莉·布里奇斯的,发信地点是皮肤病诊所对面的一家能上网的咖啡馆。她告诉斯卡佩塔一个手机号码和科罗拉多阿斯彭圣瑞吉斯旅馆的一间限时特价房的固话号码。斯图亚特医生经常以丈夫的名字牛津在那里登记入住。 “如果跟旅馆前台说你要找牛津医生,他们会告诉你很多让你讶异的事,”露西说,“不过,我还没把这两个电话告诉其他人,反正杰米会通过正常渠道拿到的,不是吗?另外,你能不能帮我向莫拉莱斯问点事,然后让本顿打个电话给我?” “我马上去。” “我正在特莉家大楼的前厅,已经登上了无线网,这里的无线网家家都能用,”露西说,“这个网是广域的,对区域内的所有人开放,有台专门的网络服务器控制其日常运作。” 奥斯卡购置的健身器材放在主卧室里,卧室中央放着一张盖着铝箔的大床,本顿和莫拉莱斯在床边交谈着。 “对了,你想让我问莫拉莱斯什么问题?”斯卡佩塔问。 她知道莫拉莱斯为什么会受女人的欢迎,同时又被包括法官在内的几乎所有人厌恶。莫拉莱斯让她想起她在康奈尔大学读书时遇到过的几个明星运动员,那些精力旺盛、目中无人的年轻人性格差,厚颜无耻、脾气火暴。他们不服管教,对同伴和教练不理不睬。他们不太愿意用脑子,但却极有运动天赋。说到底,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 “你问他知不知道那里有一台摄像机。”露西说。 “我能回答这个问题,”斯卡佩塔说,“莫拉莱斯在楼顶上安了一个监控探头,马里诺知道这事。杰米和你在一起吗?” 斯卡佩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她第一次看到露西和伯格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对劲,那时露西还是个孩子,至少在她眼里是。斯卡佩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毕竟伯格比露西大整整十五岁。 她为什么会如此在意呢?露西又不是个孩子了。 露西说,伯格和马里诺到街对面探访证人去了,她已经有半个多小时没有看到他们了。 显而易见,杰米·伯格这样身居要职的忙碌检察官根本没时间去格林尼治的普通公寓观看电脑程序的运行。她可以通过电话和邮件及时地从露西那里获知最新发现。不过伯格毕竟以凡事亲力亲为闻名,她经常驾临现场指挥。只要法医不是莱斯特医生,她总会出现在验尸间观摩验尸过程。期间她不会抓把椅子袖手旁观,而是四处走动,观察着气相色谱分析、显微实验、痕迹验证以及DNA样本复制的过程。她只是不能盯着电脑。 看来现在伯格不在露西的身边。但斯卡佩塔只要一想到她们之前曾独处,就觉得焦虑。这种情绪五年前就滋生了。当时斯卡佩塔正好有件急事,没事先打招呼便出现在了伯格的豪宅里。 她没想到露西会在那里,而且毫无保留地把发生在波兰什切青市旅馆房间的事说给伯格听,其中的部分细节甚至连斯卡佩塔都不知道。 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外甥女的生活中心了。或许她早就料到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她心里很清楚,这是自私的想法。 斯卡佩塔告诉本顿露西想和他谈谈。他迟疑了片刻,想从妻子的神情中得到一些暗示。 “我准备去检查那些壁橱。”斯卡佩塔淡淡地说。 本顿觉得自己应该马上离开卧室,好和露西私下交流。“我去走廊打电话。”他说着在手机上拨出一个号码。 走进浴室时,斯卡佩塔感到背后莫拉莱斯的目光。对奥斯卡的住所了解得越多,她越是感到不安,因为他的精神状况显然比预想的还要糟。橱里的药物显示他对斯卡佩塔所说的都是实话。其中有几瓶药显然过了保质期。 她在橱柜里找到离氨酸、泛酸、叶酸、骨质增强素、捵酒、海草灰以及只有辐射患者才会吃的滋补品。水槽下方的一大瓶碘盐应该是洗澡时用的。去年十月上旬他去医院开过一次艾司佐匹克隆,看来失眠症相当严重。这种药后来他又开过两次,最后一次是十二月二十七日在顿恩雷德药店买的。开方子的正是那个伊丽莎白·斯图亚特医生。斯卡佩塔记得要给她打个电话,但现在的时间地点都不太合适。 旁边的一个小柜子里放着常备药和诸如邦迪、外用酒精和纱布类的医疗用品,以及一种名为阿夸林的润滑剂。莫拉莱斯走进来的时候,斯卡佩塔正审视着这瓶润滑剂。瓶盖上没有找到价签,所以无从知道购自哪里。 “和普通的凡士林差不多吧?”他问。 “有几分相像。”斯卡佩塔答道。 “分析师能不能查出这和在特莉阴道里提取的润滑剂是不是同一种物质?” “阿夸林是愈合性软膏,”斯卡佩塔说,“对于烧伤、裂口、皮炎和湿疹有良好疗效。不过奥斯卡没有这些病。这种药膏在短跑运动员、自行车手和竞走运动员中用得比较普遍,在所有药店和大多数超市都能买到。” 斯卡佩塔觉得自己似乎正在为奥斯卡·贝恩辩护。 “是啊,我们都知道奥斯卡那双小脚噔噔噔走得很快呢。看门人说无论天气好坏,他都会出门去做小小的热身。我敢说楼里的梯子一定在屋顶上,这样就解释通了。看门人说没有看见他进来过。我想小家伙一定是爬上消防梯,从自家的某一扇窗户进了屋子。出去的时候架着梯子爬上房顶,然后把梯子拉上去。信不信,现在那把梯子一定在房顶上。” “为什么他要那样做?” “他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入这幢楼。”莫拉莱斯热切地看着她。 “开窗不会触发房间的警报系统吗?”她问。 “警报系统被他关闭了。我打电话给警卫公司,作了番调查。奥斯卡从贝尔维尤医院出来后没多久,你猜怎么着,他家的警报器突然关闭了。值班员马上往他公寓打了个电话,一个男人接起电话,说这是次事故,并且把密码准确地报了出来。如果手脚快一点,关闭警报系统的时候不会惊动别人。你怎么看?” “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瞎说。评论员女士,你对所有事都深思熟虑过,大众都知道你的能耐。那些伟大的想法常使所有人称奇。” 说着莫拉莱斯走到斯卡佩塔正在查看的柜子旁边,拿起润滑剂罐子,不经意地撞了下斯卡佩塔。 “通过化学分析,我们就能知道这和特莉阴道内的残留物是不是同一种物质,对吗?”他问。 “当然可以,”斯卡佩塔答道,“很容易根据某些成分区分,比如说水性润滑剂里面含有氢氧化钠和甲酯等抗菌剂和防腐添加剂,而阿夸林不含防腐剂,它的主要成分是矿物油和石蜡油。我想特莉的公寓里应该没有这类物质,至少证物清单上没有。我检查过特莉的药柜,在她的屋子里兜了一圈。这样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这并不代表他没有随身带着润滑剂,杀人以后又带走了它。我当然不是指奥斯卡,我说的是凶手。当然,我不能说杀手肯定不是奥斯卡。” 莫拉莱斯凝视着斯卡佩塔,似乎对自己的这番言论感到得意又生气。 “你说没在特莉的公寓里找到和阿夸林类似的物品,看来应该不会有错,”他说,“因为还没进行尸检,所以昨晚我还不知道要找润滑剂。但第二次到那儿的时候我特地找了个遍。” 斯卡佩塔第一次听说他回去过,她想到了特莉客房里的异常以及马里诺说的有人整理过地毯的推断。 “你的跟班马里诺发现那两台笔记本电脑以后,我又去过一次,确认那里再没有被遗漏的东西,”莫拉莱斯说,“当时我已经知道了尸检结果,跟莱斯特医生谈过一次,所以我在那里四处寻找着润滑剂。但是没有找到。” “客房里的地毯像是被人整理过了。”斯卡佩塔说。 “我就想你会注意到这点,”他说,“我妈妈告诉我要勤快,地毯起皱要马上抹平,要做个负责任的男人。看来我应该把现场恢复得更好些。你知道吗,我早想到在那儿也许会发现一些好东西,所以事先申请了搜查证。”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然后对斯卡佩塔眨了眨眼睛。 他们回到主卧室。她打开壁橱,看到架子上有好几个包着塑料泡沬的头盔和一些天线。衣物大都是休闲衫,几件运动上衣的口袋里塞着颜色鲜艳的塑料板。她想起在诊疗室为奥斯卡作检查时,因为没有防护措施他作出的激烈反应。 地板上放着小码的雪地靴、绅士鞋、运动鞋,以及一个放着握力器、跳绳、踝部沙带和健身球的竹篮。 她拿起那双运动鞋。鞋看上去已经很旧了,并不适合需要保护关节和足部的职业运动员。 “只有这一双跑鞋吗?”她问莫拉莱斯,“他应该有比这更好的运动鞋。实际上,可能还不止一双。” “看来他们还没把搜查的结果告诉你。”莫拉莱斯说。 他站到斯卡佩塔的身边。 “你的眼力可真是不一般,”他说,“能在这么多东西当中一下子发现最关键的点。” 两人离得非常近,莫拉莱斯浅黄皮肤上的淡红色小酒窝清晰可见,一股浓烈的古龙香水味扑鼻而来。 “他穿着一双能有效保持平衡的布鲁克斯尖头鞋,”他说,“这可真够讽刺的。” 他朝卧室摆了摆手。 “必须承认,你的热心观众奥斯卡利用了一切可以保持平衡的措施,”莫拉莱斯添油加醋地说,“这种鞋对那些平足、身体比例不匀称的人特别实用。我拿到了昨天晚上他穿过的那双鞋,和他昨天穿的衣服一起送进了实验室。” “奥斯卡离开医院之前是不是一直穿着这身行头?”她问。 “你的问题总是那么一针见血。” 斯卡佩塔悄悄往边上挪了挪,但莫拉莱斯马上又凑上前来,几乎将她逼进壁橱。她只好把运动鞋放回地上,绕过他离开了壁橱。 “昨晚我同意把他带到贝尔维尤医院后,和他做了笔小小的交易,”莫拉莱斯说,“我跟他说如果他能把身上的衣物给我,我们可以先顺便到他的公寓拿旅行袋,这样他就能作好出行的准备了。” “看来你早就知道他在医院待不长。” “我早就料到了这点。因为他去医院只是为了见本顿,更确切地说,是为了见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就要成真了,所以他显得非常兴奋。” “昨晚他一个人回来取过你所谓的‘旅行袋’吗?” “他又没被捕,想干什么都行。我等在车里,他上了楼,最多用了十分钟。也许这正是门上的线头落在地上的原因。离开家的时候他忘了把线头放回门梁上了。当时他有点心神不宁。” “知道他都在旅行袋里放了些什么吗?” “一条牛仔裤、一件浅蓝色t恤、一双其他款的布鲁克斯跑鞋、袜子、内衣和一件带拉链的羊绒衫。病房看护那里有物品清单,杰布检查过。你一定见过杰布了。” 他们站在铝箔毯边互瞪着,斯卡佩塔没有马上接话。 “杰布就是今天下午站在诊疗室外,确保你安全的管教官。”莫拉莱斯解释道。 《你认为我性感吗》的曲调突然响起,罗德·斯图亚特动人的歌声随之而来。斯卡佩塔不由得吃了一惊。 原来这是掌上电脑的铃声。莫拉莱斯的掌上电脑体积庞大,看来价值不菲。 他按下蓝牙耳机上的按键,答了一声:“是我。” 斯卡佩塔走出浴室,发现本顿在书房里,戴着手套的手里拿着本《思想窃贼》。 本顿说:“这本书讲的是十七世纪末期一种控制人类思想的机械。你还好吗?我不想对你的患者说三道四。如果你觉得气恼,尽管喊出来吧。” “他是个混账东西!” “大声点,把你的怨气都发出来。” 本顿把书放回架子上的空位处。 “我看过这本《思想窃贼》,”他说,“里面的场景和小说里描写的疯人院没什么两样。” “我知道。” 他们的视线相遇了。本顿似乎正等着斯卡佩塔告诉他一些事。 “你知道奥斯卡去医院时带了个大旅行包吗?他早有离开医院的打算,”她说,“莫拉莱斯昨晚带他来过这里,这事你知道吗?” “我只知道奥斯卡随时都可以离开医院,”他说,“这点大家都知道。” “这件事实在是太诡异了。似乎莫拉莱斯鼓动他离开医院,不想让他久留。”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莫拉莱斯跟我说了一些事情。” 她向书房门口看了一眼,担心莫拉莱斯突然走进来。 “昨天他把奥斯卡带离案发现场后,似乎在车上和他做了不少交易。”斯卡佩塔说。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你应该明白我现在的处境。”斯卡佩塔看着架子上的一列列旧书,心中一阵失落。 奥斯卡说那本藏着光盘的书应该在进门左手第二个书架的第四层架子上,但它不在那里。第四层架子上塞满了各种档案盒,每个盒子上都贴着“通知”的标贴。 “你是觉得这里应该还有一件什么东西,对吗?”本顿突然间毫无来由地间。 “为什么这样问?” “一位名叫杰布的管教官对我说了些事。很不幸杰布是个大嘴巴,他向好多人说了。他说当时为了保证你给奥斯卡作检查时的安全,他坚持要留在诊疗室里。但你最终还是把他轰了出去,他觉得很委屈。我打电话到医院发现奥斯卡已经走了的时候,我曾和杰布小聊了一会儿,他对我说了心里的愤懑。对了,这里有什么不见了?” “他竟然没有里德尔顿·温斯洛写的《收容所医生日常经验》。” “你居然会提到这本书。” 斯卡佩塔卷起袖口,和本顿一起走到第二个书架前。 她把档案盒一个个从架子上拿下来,突感心神不宁,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调查下去。她不知道到底谁是疯子,谁在说真话,接下来该和谁谈话,也不知道谁会突然出现在面前。 她打开一个档案盒,在里面发现了一些介绍十九世纪禁锢机械和水疗方法的小册子。 “我早就应该想到他有这些东西了。”她说。 “因为没有这方面的书,所以他只能研究这些小册子。”本顿自然地把胳臂搭在了斯卡佩塔的肩上。 丈夫的在场使斯卡佩塔安心了不少。她需要这种感觉。 “不过《收容所医生日常经验》的作者并非里德尔顿·温斯洛,里德尔顿是《间歇性精神错乱》的作者,此书出版五十多年以后,蒙太古·洛马斯才写了《收容所医生日常经验》。” “奥斯卡为什么要撒谎?” “他不相信任何人,真心地相信自己被人监视着。也许他觉得那些歹人会偷听到他把唯一的证据藏在了哪里,所以对你也说了谎。也许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他想试探你。如果你想进一步了解他,就和我在书房里找找吧,也许会有意外的发现。” 斯卡佩塔又打开了一个档案盒,这个盒子里装满了贝尔维尤医院的资料。 奥斯卡之前曾说,他搜集的那些关于贝尔维尤医院的资料会让斯卡佩塔和本顿感兴趣的。 她从盒子里取出一份护士日志以及一份内部编印的一七三六到一八九四年间医院的医护名录。接着又拿出一叠讲稿,最初的一份可以追溯到一八五八年。 盒子底部是一个绑着绶带的U盘。 斯卡佩塔脱下手套,把U盘包在手套里递给本顿。 她站起身,还没出门就感觉到了站在门口的莫拉莱斯,暗自希望他没有看见自己刚才的举动。 “我们该走了。”莫拉莱斯说。 他手里拿着一只纸质证物袋,袋口封着一条红胶带。 本顿把档案盒放回架子底层,跟上斯卡佩塔。 斯卡佩塔没有看到手套包着的U盘,本顿一定把它塞进了口袋。 “杰米和马里诺在马路对面。当然不是在这里,是在默里山特莉公寓对面的房子里。”莫拉莱斯显得非常紧张和不耐烦,“他们是去那个揭发虐待动物的疯女人那里吗?她不接电话,对门禁铃不理不睬,楼门口漆黑一片,大门也锁上了。马里诺说先前去那儿的时候,大楼外面的那道门没有锁。” 他们一起走出了奥斯卡的公寓,莫拉莱斯没顾得上把警报器重新打开。 “那女人住的楼里有一架消防梯和一个天窗,”莫拉莱斯紧张地说,“不过天窗被打开了。” 离开时,莫拉莱斯也没有把门反锁上。 第二十八章 在马里诺两次造访“泼妇”住处期间,有个住在二楼的2C套间的房客度假回来了。几分钟前马里诺从楼房侧面绕过的时候,发现那家的灯开着,窗帘后面电视屏幕的光若隐若现。 他知道这个房客叫什么名字,他已经掌握了这里住客的名单。但迄今为止,贝尔维尤医院二十八岁的住院医生威尔逊都没有在内部通话器里回复他的呼叫。 马里诺又按了一下呼叫键,伯格和露西无奈地在寒风中等待着。 “威尔逊医生,”马里诺按着呼叫键又喊了一次,“我们是警察,我们不想破门而入,请你帮我们把门打开好吗?” “请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门边的扬声器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多半就是威尔逊医生。 “我是纽约警察局的马里诺警官。”马里诺重复了自己的名字,顺手把车钥匙扔给露西。“我们要到2楼D室埃娃·皮布尔斯的房间去。朝窗外看一眼,你会看见我的那辆深蓝色雪佛兰,看见了没有?女警察会打开车顶的警灯,你就会知道这是辆警车。我能理解你不愿意为我们开门,我们也并不想强行闯入。这样吧,我先问你一个问题。我想知道你这次回来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你的邻居?”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楼里太暗了。”那男人说。 “侦探们,我们碰上个混账东西。”马里诺悻悻然骂了一句,不过已经松开了按钮,威尔逊不会听到他的粗口。“他是个毒虫,你们还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消息吗?他连门都不会让我们进去。” “你是威尔逊医生吗?” “我没必要回答你的问题,我也不打算给你开门。我才不管街对面发生的事呢,当时我又不在这里。” —扇窗户滑开一条缝,窗帘动了动。 马里诺确信这家伙被吓到了,他记得皮布尔斯太太说过住在隔壁的医生吸毒成瘾,纯粹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这种人只想不惹麻烦,顾不上隔壁公寓的老寡妇的死活。 “先生,我希望你现在就为我开门。往窗外看一眼,你会知道门口的灯是灭着的。我想知道这灯是你进来的时候关上的吗?” “我没碰过。”男人的声音显得非常紧张,“我怎么确信你是警察呢?” “让我来跟他谈谈。”伯格说。她按下门禁上的内部通话键,马里诺连忙打开手电筒照过去。 “您是威尔逊医生吗?我是地方检察官办公室的杰米·伯格。我们想检查一下你邻居家的情况,如果你不放我们进去,我们就无法检查。” “不行,”那人毫不退让,“你们再去弄几辆警车过来,也许我会同意开门·” “那也许会使事情变得更糟,”马里诺说,“我敢保证他正在里面吸大麻,不然不会开窗。” 露西坐在马里诺的车里,高强度红绿警灯的光刺眼地打在玻璃上。 “我才不会上你们的当呢,”声音比刚才更坚决了,“那东西哪里都可以买到。” “别插嘴,我来跟他谈。”伯格避开令人眩晕的红蓝色灯光。 “威尔逊医生,你看这样好吗,”马里诺继续占着内部通话器,“我给你个电话号码,你可以打过去验证一下。值班员接电话以后,你告诉他有一个自称P.R.马里诺的警官站在你的楼外。然后你可以问问他有没有这回事。警察局的人都知道我和地方检察官杰米·伯格来这里进行调查的事。” 没有应答。 “看来他不准备打电话。” 露西小跑着登上了台阶。 马里诺对露西说:“我们现在还在和里面的人交涉,你能帮我个忙吗?” 他让露西回到车上用对讲机呼叫一下值班员。他把对讲机忘在车里了,让她去取过来,顺便让值班员派出一组穿便服的后备人员带着包括大锤的开锁工具过来。露西说这扇门已经有些年代了,用一把撬棒就能轻易把它打开。马里诺说撬棒是远远不够的,因为他们可能还要迅速闯入二楼皮布尔斯太太的房间。如果那条毒虫肯为他们开门,事情就好办多了。马里诺提醒露西别忘了叫辆救护车,兴许埃娃·皮布尔斯会需要。 皮布尔斯既没有接电话,也没有回应应答器的呼叫。马里诺看不清她的公寓里有没有灯光。放着电脑的那扇窗户后面一抹黑。 他无须告诉露西无线电代码以及进一步的指令,因为露西对警界的一切了如指掌。看到露西钻进汽车的样子,马里诺的心头五味杂陈。他多么怀念他们一起骑摩托车、打靶、畅饮啤酒的岁月啊!他不知道露西是否还会想起那段美好时光。 但他知道露西还记得警察的一些规矩。比如说,她绝对不会不带武器在外面到处跑,甚至连在纽约也如此。刚才他和那位警官把送去化验的椅子抬上警车的后座时,恰好看见露西从出租车上下来,穿着黑皮摩托外套,他就知道她随身带着把枪。这种外套的口袋里多大的枪都放得下。 也许她带的是前年圣诞节马里诺送的那把附有激光瞄准器的点四〇手枪,那时他们都还在查尔斯顿定居。马里诺希望露西带的最好别是这把枪,因为直到自己不告而别,他都没来得及去办过户手续。万一她用这把枪干了些出格的事情,这笔账得算到他的头上。尽管如此,露西不惜触犯纽约法律并被关进监狱也要带上他送的枪的念头还是让他略感高兴。毕竟露西买得起任何一种枪械,乃至一座、几座枪械厂。 露西轻车熟路地爬进马里诺的车,好像这辆车就是她的。不一会儿,她下了车,向他们慢跑过来。马里诺觉得自己应该迎上前去,问她带的是不是自己送的那把枪,但挪不开步子。露西在伯格身边站住了。和先前对皮外套的敏感一样,马里诺一下子就注意到她们之间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不论是站是坐,伯格通常都会与人保持一段距离,从不让任何人逾越自己设置的那道看不见的屏障。但是对露西则完全不同,伯格碰了下露西,挨着她,还看了她好几眼。 露西把对讲机递给了马里诺。 “你有点迟钝了,因为不再是真正的警察了吗?”露西没有笑意,声音很严肃。在黑暗中,马里诺看不见她的表情。“你不该把对讲机忘在车上,怎么会这么疏忽呢?有人会因此而受到伤害。” “如果你开安全防范课程,我会第一个报名参加。”马里诺漫不经心地说。 “条件成熟以后,我会考虑开这门课。” 马里诺拿起对讲机,要求增援人员报告目前所处的方位。 “再拐个弯就到了。”对方回答说。 “打开车灯,按响警报器。”马里诺说。 然后他再一次按下了内部对讲按钮。 “谁啊?”那个男人阴阳怪气地问。 “威尔逊医生,请你马上把门打开,不然我们就冲进来了。” 增援警车的警报器也呼应般鸣响起来。门缝里突然传来吱的一声,马里诺就势推开了门,接着按下按钮,打开前厅的灯,面前是一段刚打过蜡的橡木楼梯。他缓步向前,从口袋里拿出手枪,让后备人员关掉车灯和警报器,注意楼前的情况。安排停当以后,他跑上楼梯,露西和伯格紧跟其后。 上到二楼以后,马里诺感到冰冷的风从楼顶的天窗呼呼地灌进来。当然,这里的灯也都关着。马里诺的手在墙壁上摸索了一阵才亮了灯。漆黑的夜空出现在天窗外,但是楼层里却没有找到梯子。心里不祥的预感变得更强烈了,梯子多半被人拿到屋顶去了。他走到D室门口,发现门没有关严。他用脚轻轻推开门,身子紧紧贴着墙壁,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我是警察!”他大喊一声,两手紧握住枪,枪口对着天花板。“有人在吗?我是警察!” 还没等他下指令,露西已经打开了手电筒,然后她的手臂悄悄地越过马里诺的肩膀,按下灯的开关,枝形吊灯的柔和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马里诺和露西走进房间,示意伯格跟在后面。接下来的几分钟,没有人走动—步。他们环视着房间,冰凉的汗水从马里诺的背脊和肩膀上滚落。他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看见了下午坐过的躺椅和皮布尔斯太太喝威士忌的那张沙发。挂壁电视打开着,不过却设置在静音状态,屏幕上精通动物语言的人正在试图安慰一条狂躁的猎犬。 所有的窗户上都挂着木质百叶窗帘。露西走近书桌,敲了敲电脑键盘,“高谭百事通”上狂乱的画面马上出现在眼前。 “高谭百事通”的标题被恶搞成了“百高谭通事”,天际线一片混沌,洛克菲勒中心的圣诞树倒栽在中央公园里,雷电轰鸣,雪花飞散,但这般惨淡的景象马上就被施瓦兹玩具店的欢快场景替代了。最后,自由女神像在飞机的冲撞下轰然倒下。 伯格静静地看着屏幕,然后朝露西瞄了一眼。 “继续搜查吧。”露西对马里诺说,暗示她会为马里诺和伯格作掩护。 马里诺检查了厨房、客房、浴室和餐厅,接着碰到了一扇关闭的门,门内多半就是主卧了吧。他转开雕花门把,用脚尖轻轻踢开门,枪口扫过整个卧室。超大号的床整理得干干净净,上面铺着一层印着狗图案的花呢格子棉被。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空茶杯,角落里有一只宠物笼,却没有猫和狗的痕迹。 两只床头柜上的灯都被拿了下来,安放在门口两侧的地面上,照亮了墙上黑白相间的瓷砖。他猫着腰继续向前走,在浴室的一侧站定,突然注意到浴室里有个什么东西在轻微地晃动,一时间他确定不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挥转手里的枪,把枪口对准了运动的物体。 埃娃·皮布尔斯脆弱的裸体展现在他的眼前,脖子上系着根金色的软绳,绳子的一头固定在天花板垂下的钩子上。手腕和脚踩被透明胶带绑得紧紧的,十只脚趾似乎就要碰到地面了。寒风通过开着的窗户,吹得尸体左右晃动,看起来十分诡异。绳子一会儿缠绕在一起,一会儿又遽然散开,仿佛诉说着人生的无奈。 斯卡佩塔担心是同一个人谋杀了七十二岁高龄的埃娃·皮布尔斯和特莉·布里奇斯。她担心凶手是奥斯卡·贝恩。 她走进卧室,一看到地板上的灯和从浴室的铁钩上扯下的金色软绳时,就萌生了这种想法。铁钩S形连接器上吊着的白色半球形灯具被扔在了浴盆里一堆叠好的衣物中。斯卡佩塔觉得,勒死被害者的软绳应当是被害者的手腕和脚踩都被绑上时,凶手去餐厅取来的,那时候皮布尔斯很可能还活着。 在合上的白色马桶盖上有几个貌似男孩留下的小脚印,明显有人在上面站立过,是入侵者爬到马桶盖上去够头顶的灯具。站在这个位置,矮个子也能轻易地够到吊灯。 如果奥斯卡·贝恩就是凶手,那么斯卡佩塔从一开始就大错特错了。她过于相信卷尺提供的证据,认为凭奥斯卡的个头根本不可能从椅背后面操控住局面,另外,医生的职业道德也要求她诚实待人。但是同死亡相比,保密原则就不值一提了。也许她可以在有所保留的前提下,要求警方马上捉拿奥斯卡,也许她起初就不该让奥斯卡离开贝尔维尤医院。她总能找出点理由让伯格办理逮捕手续的。她可以告诉伯格许多凭证,比如奥斯卡伪造了自己的伤情,比如说他对警方编造了入侵者、车里的大衣以及书房里藏有光盘的事。如果当时她这样做了,奥斯卡也就不会回来,埃娃·皮布尔斯也就不会被吊在天花板上了。 斯卡佩塔太忠实于奥斯卡的医生这一角色了。她不应该对奥斯卡那么照顾,也不该对他那么同情。她应该远离嫌疑人,为那些不伤害无辜的民众进行治疗。那样的话,医患之间的交流和诊断都会容易些。 伯格回到主卧室,站在门口远远地注视着斯卡佩塔的一举一动。她经历过太多的犯罪现场,知道不穿防护服会对现场造成严重的破坏。伯格不是那种会被好奇心冲昏头脑的检察官,她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马里诺、莫拉莱斯和现在唯一在楼里的家伙待着,”伯格说,“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家庭医生是这种人。他那边开着窗,屋里大概只有十几度,但还是充斥着一股酒味。我们派了几个警官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走进这幢楼。露西正在客厅里研究皮布尔斯的电脑。” “她那个邻居没有注意到天窗和楼灯的异样吗?”斯卡佩塔问,“他是什么时候回家的?” 她仍然在观察浴室的布置,还没有触碰过任何东西。皮布尔斯太太的身体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慢慢打着转。 “据他说,是在九点左右,”伯格说,“当时楼里的灯都开着,楼顶的天窗也关得好好的。看电视的时候他在沙发上睡着了,即便有人进过这幢楼,他也完全听不见。” “我想很可能是在他睡着的时候有人进过这幢楼。” “爬上天窗的梯子平时是放在工具柜里的,这点和对面的情况一模一样。本顿说梯子应该在房顶。看来入侵者很熟悉这幢房子或这种类型的房子,所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梯子。此人一定是在爬上屋顶后,把梯子拽了上去。” “你觉得他是怎么进楼的呢?” “一定是皮布尔斯太太让他进来的。他在上楼的时候顺手关上了楼里的灯。她也许认识来人,或是基于某种理由信任他。另外,隔壁的人说他没有听到过尖叫声。这倒是挺有趣的,皮布尔斯太太真的没有尖叫过吗?” “还是让我把我看到的事实先告诉你吧,”斯卡佩塔说,“然后你再回答自己的问题。首先,在没有走近尸体的情况下,我发现她的面部肿胀,舌头伸在外面,套索的尖角位于下巴下方,在右耳边紧紧打了个结。除此之外,没有明显的勒痕,因此死因很可能是悬吊引起的窒息。换句话说,我认为她并非是在被绳子勒死后才被吊上去的。” “这还是不能回答我的疑问,”伯格说,“我不知道面对凶手时她为什么没有尖叫起来。有人把你的手腕扣在背后,脚踝用塑料手铐一类的东西捆上,你怎么会无动于衷……” “不是塑料手铐,比较像绑在特莉·布里奇斯手上的那类绳索。另外有一点也与特莉案相似,那就是死者的衣服是被利器割下来的。”斯卡佩塔指着木盆里的衣服说,“我想这人希望我们知道他做事非常有条理,似乎特意要把事情的脉络理个清楚。他甚至在门口放了两盏灯让我们看个清楚,因为他把浴室里唯一的灯拆下来放在了浴盆里。” “你觉得他把灯那样放是为了让我们看得更清楚?” “首先是为他自己考虑。他需要欣赏自己的成果,而后把它们留在浴室里。他不想让发现尸体的人认为他干得过于仓促。他要给人带来一种强烈视觉冲击。” “和盖恩斯维尔的那个案子差不多。那个罪犯把毁坏的头颅放在书架上。”伯格的视线越过斯卡佩塔,看着那具带着恶魔般表情慢慢旋转着的尸体。 “两起案件确实有相似处,”斯卡佩塔说,“为了造成恐怖效果,凶手才特意把窗户打开。我想他临走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也许就是把窗户打开。” “同时还能起到迅速冷却尸体的效果。” “我觉得他未必考虑到了这一点,”斯卡佩塔说,“我想他打开窗户是想让吹进来的寒风造成尸体在跳舞的效果。” 伯格安静地看着悠悠起舞的尸体。 斯卡佩塔从现场工具包里拿出照相机和两支化学温度计。 “不过因为这里是一片楼房,”斯卡佩塔硬邦邦地说,“起码在杀人的时候,这里的百叶窗是关上的。不然,保不准会有人看到杀人的全过程,也许会被手机拍下来放在视频网站上。看来凶手是个惯犯。” “抱歉,让你在这种情况下遇见马里诺。”伯格感受到了斯卡佩塔的怒意,但是也知道她生气不是因为这个。 斯卡佩塔的情绪确实和马里诺没有太大关系。故事早已画上了句号,她也从阴影中走出来了,那件事于她已不算什么了。伯格没见过斯卡佩塔在犯罪现场的举止,因为之前她们从来没有在这种场合下共事,不知道斯卡佩塔在面对本可以避免的凶残罪行时是怎样的表现。 这是最可怕的死法。埃娃·皮布尔斯受到了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她没有在力竭之前活活吓死已是不小的奇迹。 勒住皮布尔斯太太脖子的绳子呈上扬角度,所以她没有马上陷入昏迷状态,但绳子对气管造成的压力使她遭受了极大的罪。缺氧引起的暂时性昏迷会持续几分钟时间,这短短的几分钟对于受害者而言却十分漫长。如果凶手没有绑住她的脚踩,她肯定会扑腾个没完,所以凶手事先一定把她的脚踝绑了起来。也许他是在杀害特莉·布里奇斯的过程中获得了经验。 斯卡佩塔没有在现场看到搏斗的痕迹,只在皮布尔斯太太的左小腿上发现了一条新近留下的浅浅瘀痕,但它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伯格问:“你觉得,凶手把皮布尔斯太太吊起来的时候,她是否已经死了?” “我认为没死。我想凶手先用绳子把她绑上,然后用利器割开衣服,把她放在浴盆里,最后把绳子绕在她的脖子上,把她吊到正好能使她的重量绷紧活结、压迫气管的高度。凶手还把她的脚踝捆了起来,不让她的腿乱踢。她本来就很衰弱,身高不过五尺三,体重也只有一百零五磅。做这些并没有什么难度。” “皮布尔斯太太没有坐在椅子上,所以她看不到自己的样子。” “这次我想他并没有让受害者坐在椅子上。如果我们对付的是同一个凶手,会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最好还是让本顿来解释吧。” 斯卡佩塔仍然在拍照片,她觉得最好在动手勘察以前把现场值得注意的细节都拍下来。 伯格问:“你有什么怀疑吗?” “我的感受并不重要,”斯卡佩塔说,“我不能被主观感受所控制。我只能把尸体告诉我的东西告诉你,也就是这起案子和特莉案的相似性。” 快门咔一响,闪光灯一亮。 伯格挪到门的另一侧,双手交叉在背后,把头伸了过来,“露西和马里诺在客厅里,她认为被害者也许和‘高谭百事通’有关系。” 斯卡佩塔没有回头。“我觉得破坏网站并不能解决问题。我希望你把这个观点告诉露西,有时候她更听你的话。” “她说了些玛丽莲·梦露验尸照的事。” “那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法,”斯卡佩塔对着镜头说,“希望破坏网站的人不是她才好。” 尸体慢慢地转动着,绳索一会儿缠绕,一会儿又重新解开。埃娃·皮布尔斯无神而大张的双眼在她布满皱纹的瘦长老脸上显得非常突兀。几络苍白的头发和绳子相缠。她身上唯一的首饰是缠在左脚踝上的金脚链——和特莉·布里奇斯案完全一致。 “她承认破坏网站的人是她?”斯卡佩塔问,“她是不是准备把那个网站完全毁了?” “她什么都没对我坦承。我们别去管她了。” “她什么都不告诉你,你才比较高兴吧。”斯卡佩塔说。 “我有很多话要和她说,不过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伯格说,“尽管放心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斯卡佩塔看了看黑白相间的瓷砖地板,然后套上鞋套走进浴室。她把一支温度计放在水槽的边缘,另一支插在特莉·布里奇斯的左腋下。 “据说露西就是利用破坏那个网站的病毒侵入网站后台的,接着她又利用同一种病毒侵入了埃娃·皮布尔斯的邮箱,具体是怎么做到的我也解释不了。露西发现邮箱的一个文件夹里全是迄今为止的所有专栏文章,包括今天早展和稍晚发布的两篇文章。此外还发现了附有玛丽莲·梦露照片的邮件,皮布尔斯太太显然打开过这封邮件。换句话说,这女人不是这些文章的原作者,只是接收了从同一个IP地址发出的邮件。露西说这个IP地址经过了巧妙的伪装,所以很难找到原始的发件人。不过既然这是接连发生的又一起与邮件有关的暴力犯罪,所以网络服务商应该会把账户的详细信息告诉我们。” 斯卡佩塔把记事本和钢笔递给伯格。“你想把我测量的数据记录下来吗?房间温度是十五度,尸体的体表温度是三十二度。这两个数据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因为她很瘦,又没有穿衣服,房间相对来说比较冷,所以尸僵并不是很明显。当然这也正常,寒风延后了尸体的腐败过程。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打报警电话的吗?” “晚上八点四十九分,”伯格顺手把这个时间记在笔记本上,“我们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去宠物店的,估计应该是在报警前的一小时。” “我想听一下那通电话。”斯卡佩塔说。 她把手放在尸体的臀部,尸体不再打转。她靠近尸体,打着手电筒仔细检查着尸身的情况,注意到死者的私处有一些闪光的残留物。 伯格说:“她在电话里说,她确信在宠物店里遇到的人是杰伊克·洛乌丁,如果洛乌丁是她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是不是意味着……” “问题在于这一点没法确定。杰伊克·洛乌丁和特莉·布里奇斯有什么关联吗?” “那只不过是一次巧合罢了。” 伯格于是开始说马里诺早些时候对皮布尔斯太太的拜访,说特莉不想要的那条波士顿小猎犬埃维。伯格说现在还不清楚把病狗送给特莉的究竟是谁,也许是奥斯卡,但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人。也许埃维原本出自杰伊克·洛乌丁所有的一家店,不过真相很难验证。 “想必你也知道,马里诺现在的心情有多糟糕,对于警察来说,没有比这更糟的了。你跟一个证人谈过话,没多久她死了,马里诺肯定会觉得他原本可以做些什么,证人或许就不会死。”伯格说。 斯卡佩塔抱着尸体,仔细查看着阴毛和阴唇褶皱处的凝胶状物质。她不想马上关上窗户——等法医用过最先进的现场勘察技术后再关上也不迟。 “是种润滑剂,”她说,“能不能帮我问一问露西,她的直升飞机是不是已经离开了拉瓜迪亚国际机场?” 露西和她们隔了三个房间,伯格拨了电话。 “看来坏事也有变成好事的时候,告诉他们先别出发,”伯格对露西说,“我们还有一样东西要送到那儿……好的,谢谢。” 她放下电话,对斯卡佩塔说:“飞机被多变的风向耽搁了,他们还滞留在机场。” 第二十九章 从埃娃·皮布尔斯浴室马桶盖上恢复出来的鞋印和奥斯卡·贝恩昨天晚上发现特莉尸体时留下的鞋印完全吻合。 更有说服力的是被凶手拆下来的灯具上的指纹,是由奥斯卡留下的。午夜刚过,对奥斯卡的逮捕令就下达了,广播和网络都发布了通缉通告。 “侏儒杀手”现在被称为“侏儒恶魔”,各地警方都在搜寻奥斯卡的踪迹。莫拉莱斯甚至通知了国际刑警组织,防止奥斯卡往国外潜逃。警方陆续收到了一些目击报告。尤其是凌晨三点广播发布通缉令后,目击电话纷至沓来,不过最终证实那些都是离家出走的孩子。 凌晨五点前后,斯卡佩塔、本顿、露西、马里诺和一个自称巴卡尔迪的巴尔的摩女警官聚在伯格家的客厅里已经四小时左右了。咖啡桌上放着照片和案件的相关文件,另外还有几杯外卖的咖啡。墙上插座旁缠绕着笔记本电脑的电源线。五个人一边交谈,一边敲着键盘,不时拿起文件看上两眼。 露西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的一角,膝盖上放着苹果笔记本。每隔几分钟,她会向莫拉莱斯看上几眼,寻思着对他的判断。她一进屋就看见了吧台酒杯后面的一瓶科诺堡爱尔兰威士忌和一瓶布朗拉苏格兰威士忌。莫拉莱斯循着她的视线,也注意到了这两瓶酒,迈开脚步走上前去。 “都是对我胃口的小姑娘啊。”他说。 露西十分反感莫拉莱斯说话的腔调,这之后她便很难集中注意力了。她和伯格先前读到的特莉对“斯卡佩塔”的采访中,那个自称斯卡佩塔的人说自己喝的酒比特莉读的那些书要贵得多。为什么那时伯格不置一词?她在家里藏了这么些珍稀的名酒,怎么从来没提起过? 真正享用这些名酒的是伯格而非斯卡佩塔。但露西更在意的是与伯格对饮美酒的那个人。当被莫拉莱斯注意到她的目光时,她更担心了,当时莫拉莱斯的嘴角甚至还露出了一丝浅笑。而后只要他们的眼神相遇,他的眼中都会有道光一闪,好像赢了某场露西从未听闻的竞赛似的。 巴卡尔迪和斯卡佩塔已经辩论了好一会儿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的那两起案子不可能是奥斯卡那个侏儒干的。”巴卡尔迪拼命地摇着头,“我希望这么说不会冒犯任何人,但我实在不喜欢称他们为小个子或小矮人。因为我本人就不高,所以总自称小个子。我们南方人常会打些比方,我偶尔也会自称老母狗,这没什么新鲜的,只是寻常的互相取笑而已。” 巴卡尔迪比一般人略矮,但绝不算小个子。露西见过不少体型与巴卡尔迪相仿的人,多数是马戏团的,这些个头不足五英尺的矮个女子非要骑上重达八百磅的大型摩托车,她们的脚尖刚好能碰到地面。刚进巴尔的摩警察局那会儿,巴卡尔迪一度是骑警,她的面相倒很适合这一身份,但是她不久就厌烦了与阳光和大风打交道。整日顶着阳光,她的眼睛变得有点斜视,面容也一天天暗沉。 她头发染成红色,一双明亮的蓝眼睛,身材健壮但不肥胖。出门前她似乎精心打扮过,穿着淡黄色皮裤、牛仔靴和低领汗衫。俯身整理放在地板上的行李箱时,左乳上的蝴蝶文身和深深的乳沟毕现,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别样的性感。她是个非常有趣的人,操着一口绵软的阿拉巴马腔,她天不怕地不怕,自打她抱着三箱从巴尔的摩和格林尼治重案组拿来的文件进门以后,马里诺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 “我对个子矮的人没什么成见。”斯卡佩塔解释道。 斯卡佩塔和人说话的时候,总会停下手头的活,眼睛看着对方。此时她就把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向了巴卡尔迪。 “不过我的那两起案子肯定不是他干的,”巴卡尔迪说,“我不是那种认死理的人,但是我必须阐明我的观点,确信你们大家都听到了。” 她环视了一眼房间。 “你们看,”她觉得有必要增加说服力,“我那起案子中的被害人贝瑟尼身高大约在六英尺左右,除非她躺在地上,不然一个身高四英尺的人绝不可能勒到她的脖子。” “我只是说你的案子也是被勒致死的。这是根据你给我看的照片以及尸检报告得出的结论,”斯卡佩塔耐心地说,“从脖子上伤痕的角度就能看出这点,当然还有许多其他的证据。我并没有说这是谁干的或不是谁干的……” “但我想说不是奥斯卡干的。贝瑟尼没有踢打反抗,因为身上没留下一点伤痕。我告诉你们,站在她身后的人身高一定和她差不多。两个人都站着,他勒住贝瑟尼的脖子,从背后奸污了她,现场的情况表明了这一点。罗德里克的遭遇大致相仿,小家伙遇害时是站着的,那个歹徒站在他的身后。这两起案件中的作案人体格肯定很健壮,不然没法制服被害人。凶手先是逼他们把双手背在身后。现场的情况表明,两个受害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反抗过。” “让我回忆一下罗德里克有多高。”本顿说。露西发现他的头发非常凌乱,脸颊上布满胡茬儿。 他肯定和我一样一夜没睡,露西想。 “罗德里克身高五英尺十英寸,体重一百三十六磅,”本顿说,“他骨瘦如柴,也不是太有力。我们只能说这些受害者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很脆弱,不是被剥夺了自由,就是在体力上处于绝对下风。” “除非凶手是奥斯卡。”伯格提醒众人,“如果凶手是他,事情就完全两样了。死者是骨瘦如柴的孩子抑或身长六英尺的女人,都不是关键。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排除奥斯卡的嫌疑。我不想这么说,但谁能告诉我他的指纹和鞋印为什么会出现在埃娃·皮布尔斯家里?” “我们也不能忽视他消失了这个事实,”马里诺说,“他知道我们在找他,但他选择当逃犯。他本可以自首,这符合他的利益,也能保证他的安全。” “你要知道,你说的这个人患有严重的妄想症,”本顿说,“他可不信自首比较安全的理论呢。” “难保一定不会来自首。”伯格看了看斯卡佩塔,观察着她的反应。 斯卡佩塔翻看着桌子上的验尸照,没有注意到伯格的打量。 “我不这样看,”本顿似乎知道伯格在想什么一样,“哪怕是为了斯卡佩塔,他也不会自首的。” 露西觉得伯格一定在酝酿某种方案,好让斯卡佩塔重新注意奥斯卡。 莫拉莱斯说:“不管怎么说,我们还不知道如何联系上奥斯卡。除非他禁不住诱惑去听电话的留言。” “别有这指望了,”本顿说,“你们设身处地为奥斯卡想想。他最希望接到谁的电话?他最相信、最重视的人已经死了。我觉得他未必相信斯卡佩塔,斯卡佩塔对他来说没有意义。所以他多半不会远程打开语音邮箱。依我看,他之所以要躲起来,是因为怀疑自己受到了监视。他最怕那些想象中的敌人再次去找他的麻烦。” “电子邮件呢?”莫拉莱斯问,“也许可以用‘斯卡佩塔612’的名义给他发邮件。我想他一定把‘斯卡佩塔612’当成了你。” 莫拉莱斯把目光转向斯卡佩塔,她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众人的分析。露西从她的表情中看出她并不想欺骗奥斯卡·贝恩,或是和他谈条件。现在已经无所谓保密协定了,他是法律意义上的在逃犯。除非出现奇迹,不然他被逮捕后,一定会受到严惩。露西不敢想他被扔进监狱后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露西说:“我想奥斯卡一定会认为我们入侵了他的邮箱,所以除非他失去了理智或控制,否则肯定不会使用那个邮箱了。我同意本顿的看法。依我的意思,你们不妨利用电视平台。除非他认为开电视也会被追踪。那也许是唯一不会被监视的渠道了。我想,他一定会看电视新闻。” “你可以利用CNN和他取得联系。”伯格说。 “这个主意妙极了,”莫拉莱斯附和道,“你可以通过节目劝奥斯卡自首。就目前的态势,这是使他获救的唯一方法了。” “他可以在所处的地方找当地的联邦调查局办公室,”本顿提议道,“这样他就不用担心自己会发生不测了。” “如果他打电话给联邦调查局,那帮人会把功劳记在自己的账上。”莫拉莱斯说。 “这有什么关系!”马里诺说,“我赞同本顿的意见。” “我也同意,”巴卡尔迪说,“就让他打电话给联邦调查局办公室吧。” “感谢大家这样为我着想,”伯格说,“实际上我也认同这个做法。如果奥斯卡落在其他机构的手里,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即使他已经离开了美国,也能联系当地的联邦调查局办公室。只要最后能回到这里,管他是被谁找到的。” 她看着莫拉莱斯,别有深意地补充了一句:“功劳给谁都无所谓。” 莫拉莱斯回瞪了伯格一眼,然后朝露西眨了眨眼睛,仿佛是让她不要去理睬这装腔作势的女人。 斯卡佩塔说:“我不准备上电视劝说他自首,那不是我的风格,我从不偏袒哪一方。”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莫拉莱斯说,“你是在说你不准备追踪凶手?正义小姐总要把歹人逼得走投无路才行。你不能把自己的名誉毁在一个侏儒手里。” “她只是被害者的保护人,没有抓人的义务。”本顿为妻子辩护。 “从法律角度来看,确实如此,”伯格说,“她既不为我工作,也不为辩方工作。” “别把焦点集中在我的行为之上,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了,我想我该回家了。”斯卡佩塔带着怒意站起身。 露西试图回忆姨妈上一次在众人面前这样生气是在什么时候,但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姨妈今天的表现的确太反常了。 “你希望莱斯特医生什么时候开始为埃娃·皮布尔斯进行尸检?我的意思是实际的开始时间,而不是她许诺的开始时间。我不想到那儿以后,还要坐等几个小时。真不幸,少了她,我们还没法开始工作。这种时候我们还必须仰仗她的帮忙。”莫拉莱斯说。 斯卡佩塔瞪着莫拉莱斯,对这个私下里与莱斯特医生保持某种联系的男人感到非常恼火。 “我用不着对法医的工作指手画脚,”伯格说,“我可以直接给法医主任打电话,但这办法不怎么明智。我想你们应该能理解,大家已经嫌我四处插手了。” “因为你的确在四处插手,”莫拉莱斯说,“杰米就爱管闲事,人人都这样说。” 伯格没有理会他的讽刺,起身看了一眼腕上的名表,对莫拉莱斯说:“莱斯特医生说她七点开始工作,我说得没错吧?” “她只是说说而已,哪一次准时过?” “你和莱斯特医生的关系似乎非常亲密,那就拜托你去看看她有没有准时开工吧,免得凯熬了一夜还要搭出租车往那儿赶了。快去干活吧。” “你又听谁说什么了吧?”莫拉莱斯对斯卡佩塔说,“我去把她接过来,这样总行了吧?我们出发以后我再给你打电话。如果需要,我甚至可以绕点路把你捎上。” “这主意倒还不错。”伯格对他说。 斯卡佩塔希望早点结束这通毫无意义的争执,于是对他们说:“多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还是自己去那儿吧。你们出发以后给我打个电话就可以了。” 伯格把斯卡佩塔和本顿送出了门,马里诺想再来点咖啡。露西跟着伯格走进一间豪华的大厨房。厨具都是由不锈钢和贵重的栗木制成的,地上铺着花岗岩。露西决定说些什么,并对伯格的反应随机应变。 “你准备回去了吗?”伯格不动声色地问。她直视着露西的双眼,随手打开了一个咖啡包。 “吧台上的威士忌是怎么回事?”露西冲了一下咖啡壶,往里倒满咖啡。 “什么威士忌?” “别装糊涂,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露西说。 伯格接过咖啡壶,在咖啡机里加满水。 “我不知道,”伯格说,“你又在天马行空吗?” “杰米,请你严肃点,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 伯格按下咖啡机的启动键,身体往料理台上一倚,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但露西不相信。 “那两瓶该死的酒就放在吧台顶层架子上的几个玻璃杯后面,”露西说,“你怎么会视而不见呢?” “那是格里格的酒,”伯格说,“他有收集名酒的嗜好,和我没什么关系。” “是格里格收藏的?真不知道他还会常到这儿来。”露西心情更糟了,也许是跌到低谷了。 “我都说了,这是格里格的东西,与我无关。”伯格的语调还是一样的平静,“吧台上的壁橱里有很多纯麦威士忌,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去理会它们了。因为我从来不喝这么昂贵的威士忌,所以对它们视若无物。如果你不提,我永远不会想到它们。” “真是这样吗?”露西问,“那为什么莫拉莱斯仿佛知道它们的存在呢?” “太可笑了,你说话真是没个分寸,”伯格平静地说,“别这样,好吗?” “他看这两瓶酒的样子神秘兮兮的,他早先来过这里吧?”露西说,“也许他了解的还不止这两瓶酒呢。” “我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伯格的声音有点激动,“也许你能帮我去问问谁还需要咖啡,想在咖啡里加点什么。” 露西气冲冲地走出厨房,谁都没有搭理,径直走到插座边把电脑的电源拔下。她耐着性子卷起电源线,把它放进尼龙包,最后把笔记本也收了起来。 “我回办公室去了。”伯格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她故意对大家说。 伯格不动声色地招呼着大家。 “我们还没有听过电话报警记录,”巴卡尔迪突然想起来,“不管怎么说,我想听听。你们想听吗?” “我也想听听。”马里诺说。 “我就不在这儿听了,”露西说,“如果有人想让我听,就把语音文件发给我。有了新消息我再跟你们联系,我先撤了。”这话显然是对杰米·伯格说的,但她自始至终没再看她一眼。 第三十章 “我们的门卫可真够可怜的,”斯卡佩塔说,“最近我大概把他们折腾得够呛。” 她和本顿走进大宅时,门卫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工具包,神志马上清醒了。这一状况在今早尤为明显,因为电视里刚刚播出了近两天发生的两起谋杀案。一个连环杀手正在纽约东区为所欲为,他也许几年前就在马里兰和康涅狄格犯下过类似的罪行。就连本顿和斯卡佩塔的神色中也透着恐慌。他们上了电梯来到三十二楼,一进门,就开始宽衣。 “如果你今天不用去停尸间就好了。”本顿说。 脱夹克衫的时候,本顿顺便扯去了领带,外套已经搭在椅背上了。 “你取过皮布尔斯身上的证物样本,知道了她的死因,为什么还要去停尸间?”本顿问。 斯卡佩塔说:“因为伯格终于把我当成有主见的正常人了,我还真感恩呢。” 斯卡佩塔把外套和上衣扔进门边的抗菌桶,这套仪式对他们来说习以为常了,但今天她头一次想到,如果有人在用望远镜偷偷观察他们的话,看到的场景会是多么诡异。接着她又想到了纽约警察局新购置的新式直升机,露西说过机上配置的望远镜可以清楚地看见两英里以外的事物。 她脱下裤子,然后从斯蒂克利橡木咖啡桌上抓过一只遥控器。客厅里尽是斯蒂克利家具和波蒂特油画。最后她合上了电子窗帘。她觉得自己变得有点像奥斯卡了,想避开所有人的视线。 “我不知道你赞不赞同我的生活方式,”她对本顿说,“不过现状就是,你的太太过的就是这样一种非人的生活。因为出入的环境,一回家就得把身上的衣服全部换下。娶这样的女人你觉得后悔吗?” 本顿把斯卡佩塔拥入怀中,脸埋在她的头发里。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本顿说。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别担心,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如果不是这样……”他抽出左臂,看了看手表,“真糟糕,已经六点一刻了,马上又要出发了。我不想让你走。你根本不必做莱斯特医生的保姆。我希望能马上刮起一阵飓风,让你哪儿都去不了。在家里好好欣赏你最喜欢的油画,好吗?我祈求无所不在的天神能听见我的祷告,让你留在家里和我一起洗澡。我们可以像以往那样,在离开现场之后一起洗澡,然后进入我们的快乐天堂。” “你怎么了,怎么不太正常?” “没有啊。” “那么你该阻止我上电视,”她说,“我们就可以一起来祈祷了。我不想做她的保姆,你说的句句在理。我知道埃娃·皮布尔斯遭遇了什么,刚才在她的浴室里确认过了,不必再跟莱斯特医生确认一遍。她不会听从我的建议,也不像皮布尔斯太太的尸体那样容易沟通。我实在是太累了,连话都懒得说。我气在心头,很抱歉。” “不是生我的气。”本顿说。 “不是。”她说。 本顿抚摸着斯卡佩塔的面庞和头发,深情地看着她。每当他试图填补生命中的失落或是感觉到不安的时候,他都会这样寻求平静。 “这和你的倾向以及那些协议都没关系,重要的是奥斯卡,重要的是那些被虐杀的生命。真相还不是很清楚的时候,你最好离调查远点。现在你最好别接近莱斯特医生,自己悄悄地进行调查吧。”本顿建议道。 他回到抗菌桶旁边,把自己的裤子从桶里拿了出来,从口袋里取出仍然包在手套里的U盘。 “这个U盘非常重要,”他说,“也许天神终于听到我的祷告了。” 斯卡佩塔的手机响了,来电的是国家安全中心的基塞尔斯滕博士。 她按下接听键就抢着说:“露西说椅子已经安全送达了。很抱歉又一次麻烦你。希望没让你等很长时间,我不清楚飞到你那里需要多久。” 耳机里传来基塞尔斯滕博士熟悉的德国口音:“因为我不常收到私人飞机送来的私人样本,所以去机场的时候带上了妻子在圣诞节送我的苹果播放器。现在的音乐播放器实在是太精致了,可以做得像领带夹一样小。私人飞机倒也见过不少。我经常到空中国民警卫队的梅吉泰森机场去接收各种证据,只是很少有亿万富翁的私人飞机,大多是中央情报局送来的那些航天局不肯接收的官方证物,比如说有瑕疵的防热罩。有时也会有些机器模型。我很喜欢这类证物,因为它们不会和不幸有什么关联。但只要一收到你的东西,我就知道出大事了。话说回来,我已经得到了一些结果,想及时地告诉你。正式的分析报告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出来。” 本顿决定不再打扰妻子,他碰了碰她的面颊,径直向淋浴房走去。 “椅子上发现的污渍是一种混合了鲜血、汗液和银盐的油膏,另外还有少许木屑和棉絮掺杂在里面。”基塞尔斯滕博士说。 斯卡佩塔缓步走向沙发,从茶几下的小抽屉里拿出钢笔和笔记本,坐了下来。 “具体说来,就是硝酸银和硝酸钾。和你猜测的一样,主要是由碳氧化物构成的。我正在把放大一千倍的图像附在邮件里发给你。只要放大五十倍就可以看清血液了。因为银元素非常显眼,所以含银的区域在显微镜下特别清楚。你在木屑上也可以看见硝酸银,细小发亮的含银颗粒甚至布满了木屑表面。” “这可真有趣,”斯卡佩塔说,“棉花纤维上的情况也大致相同吗?” “是的,再放大些就看得很清楚了。” 斯卡佩塔觉得这种状况很可能是刻意而为,而不仅仅是无心造成的污染。如果她的猜测没错,两处现场遗留下的应该是同一种物质。 斯卡佩塔问:“皮肤细胞呢?” “我正要说呢。我们还在夜以继日地研究皮肤样本,估计还需要一两天的工夫才能得出最后结果。你的东西送来以后,我们就一直没有休息。这是检验难度最大的部分,因为样本多而杂。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其中两份的情况,分属两起案子,分别是在椅子上和阴道残留物里提取的。你也许认为棉花和木屑是从尸体上发现的,因为你并没有从那把椅子上提取过样本。我想再确认一下,你没从椅垫上提取过样本吧?” “没错,椅子是原封不动送来的。” “那么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椅垫上的木屑和棉花纤维不是提取样本时带上去的,很可能是被油膏带过去的,因为油膏本身是绝缘的,所以增加了检验的难度。我们需要在不同的压力强度下进行测试,使检验用的枪管处于真空状态,从而在枪口产生出高强度的电子束,而枪膛的其他部分则充满干燥的过滤空气。我们设法使工作距离达到最小,从而降低电子束的辐射面。我必须向你道歉,因为电子束会使油膏融化,恐怕我很难拍下这部分的照片。也许等油膏凝固后,情况会好转。” “给皮肤消毒的硝酸银涂药器,是不是?你一提起硝酸银,我马上就联想到了这种涂药器。”她说,“如果药膏是公用的,那么现场留有鲜血、汗液、皮肤细胞以及来自于不同人体的DNA样本就很好解释了。再要探讨油膏的来源或许就比较简单了,也许来自于某个诊所,比方说皮肤病诊所?” “我一点也不关心嫌疑人是谁。”基塞尔斯滕博士说。 “椅子上还有别的发现吗?” “椅子的框架是铁制的,涂漆里含有微量的金成分。送来以后一直放在实验室里,谁都没有动过它,因此它还和原来一个样。我可不管谁是罪犯、他又会受到怎样的惩处。”说完他便挂上了电话。 斯卡佩塔拨打了伊丽莎白·斯图亚特的电话,但那头马上转入了语音信箱。她没有留言,而是继续坐在沙发上思索着。 她觉得自己和马里诺相处得还算不错,因此决定给他打个电话,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马里诺的电话号码,所以打给了伯格。伯格马上就接起了电话,似乎早就知道是她打来的私人电话。 “我是凯。” “哦,你好。我无法保证我们的对话能够严格保密。”伯格说。 露西总会通过保密线路给她打电话。斯卡佩塔觉得伯格和露西的关系可能有了裂痕。刚才露西显得非常顺从。斯卡佩塔没有给露西打电话,因为觉得她也许还和伯格待在一起。 伯格说:“莫拉莱斯几分钟前给我来过一个电话,他说给你打的电话转入了语音信箱。” “我刚才在跟国家安全中心的人通电话。我现在不去停尸间协助莱斯特医生验尸了。” 她把检验结果简要地向伯格说明了一下。 “看来两起案子出现了共同的特征,”伯格沉吟道,“那个皮肤科医生肯定与这两起案件脱不了干系。特莉去找过她,你刚才说奥斯卡也去找过她。” 斯卡佩塔把昨天和奥斯卡见面的细节告诉了伯格,在不受医患保密协定约束的情况下,该把当时的情况说出来了,只是她还是略感不安。法律方面形势的改变并不能让她觉得心安理得。当奥斯卡声泪俱下地向她倾诉时,他并没有想到日后会遭背叛。虽然斯卡佩塔不止一次地劝他找个律师,警告他最好不要把情况透露给自己,但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演变到目前这种尴尬的局面。 斯卡佩塔的内心很矛盾。她讨厌奥斯卡,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很愤怒,而自己是他信任的人,但她不需要奥斯卡这种浑球的信任。 “我想把国家安全中心的发现告诉马里诺,”斯卡佩塔对伯格说,“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他。” 伯格给了她两个电话号码,然后问:“你从露西那里听说了什么没有?” “我以为她还在你那儿呢。”斯卡佩塔说。 “半小时前所有人都离开了。你和本顿刚走,她就紧接着离开了,我以为她是去追你们了呢。你大概看出来了,她和莫拉莱斯相处得并不融洽。” “莫拉莱斯不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 伯格寻思了一会儿,说:“那是因为她有许多事不能理解。” 斯卡佩塔没有搭腔。 “我们的阅历也多了,知道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事,”伯格说,“从来没有,但露西就是无法明白这一点,她总喜欢一条道走到黑。” 斯卡佩塔不准备调停她们之间的裂隙。 “看来你不想和我谈这件事,那就这样吧。”伯格的声音仍然平稳,只是和平日稍有差别。 斯卡佩塔闭上眼睛,把手指插进头发,意识到自己是何等无助。她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试图改变现状更是愚蠢至极。 “能帮我个忙吗?”斯卡佩塔说,“你能否打个电话给露西,把国家安全中心的检验结果告诉她。我自己去联系马里诺。和她说话的时候,我建议你换种腔调。即便她沮丧失落或对你反唇相讥,我也希望你能对她坦诚宽容。即便有可能毁了这起案子或失去一些宝贵的东西,我也希望你把真相毫无保留地告诉她。我很想知道,巴卡尔迪知道贝瑟尼和罗德里克二〇〇三年在巴尔的摩和格林尼治看过皮肤病医生吗?我在警方的报告里读到罗德里克为了治疗粉刺一直在服用阿克唐丸。” “这说明他去诊所看过皮肤病。”伯格说。 “希望如此,那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我会把这些事告诉露西,谢谢你的帮助。” “我知道你会把露西需要了解的情况及时告知给她,这一点我非常确信。” 本顿穿着厚浴袍走出淋浴房,伸展四肢躺在床上。他把笔记本放在床上浏览着屏幕。斯卡佩塔走到床边,在本顿身旁坐下,注意到他已经把U盘插进了电脑的接口。 “我身上不干净,”她说,“气味也很难闻。对了,如果我说了谎,你会不会鄙视我?” “那要看对谁。” “对另一位医生。” “对同行说谎没什么大不了的。从长远考虑,想撒谎,律师是最好的人选。” “我念过法律,我可不想让你拿律师找乐子。”斯卡佩塔笑着说。 她把手指伸进丈夫的头发里,他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斯卡佩塔接着说:“我可以当着你的面撒谎而没有任何罪恶感。我想快点去洗澡刷牙,然后……” 抚摸着丈夫的头发,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另一只手还提着双脏鞋。 “我原以为你会等我一起洗澡,”她说,“那样我们可以一块儿洗鞋。” “我准备洗第二次澡,”他说,“鞋我还没洗呢。” 斯卡佩塔离开床,拿起了话筒。 这次她没有直接拨打斯图亚特医生豪华公寓的电话和手机,而是打给了圣瑞吉斯旅店的前台。她自称CNN的工作人员,希望和以牛津太太的名义入住的斯图亚特医生取得联系。 “请您稍等一会儿。” 片刻后斯图亚特医生便接起了电话。 斯卡佩塔刚作了自我介绍,斯图亚特医生就冷冰冰地说:“我不打算和你讨论病人。” “我也从不在电视上讨论其他医生,”斯卡佩塔说,“不过凡事总有个例外。” “什么意思?” “斯图亚特医生,请听着。在近二十四小时之内,至少有一名你的患者遭到了谋杀,另一名患者被指控犯下了包括这起谋杀在内的两起谋杀,可能还犯有别的罪行,但他现在消失了。至于昨晚被谋害的埃娃·皮布尔斯太太,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你的患者。不过从现场发现的证据来看,你和这两起案件息息相关。我还怀疑从棕榈滩迁居纽约的一位瘫痪老太太也是你的患者。” 斯卡佩塔把瘫痪老妇的名字报了出来。特莉·布里奇斯的阴道里发现了这位老妇的DNA。 “你应该很清楚,我没有权利泄露病人的隐私。” 这句话说明老妇正是她的病人。 “我知道行规。”斯卡佩塔说。为了确定自己的判断,她特地补充了一句:“如果她不是你的病人,直接否认就行了。” “我并不准备向你否认任何事情。” 斯卡佩塔又说出了贝瑟尼和罗德里克的名字,但没有解释为什么会提到他们。如果斯图亚特医生对这两个名字很熟悉,那么斯卡佩塔根本无须提五年前的那两桩谋杀案。她肯定心知肚明。 “你也许已经想到了,我在格林尼治地区有不少病人,因为我在怀特普莱恩斯市有间办公室。”斯图亚特医生说。这时斯卡佩塔凑到本顿那里,与他一同查阅电脑上的资料。 屏幕上显示出某人传送给奥斯卡外出的路线图——据说。 “我不敢肯定那两个人有没有来看过病,”斯图亚特医生说,“我只能告诉你我还记得那个男孩的死。每个人都吓坏了,因为惨案的发生地离我们非常近。我看了昨晚的新闻,你不说我还不知道这些案子是相互关联的。我会记得格林尼治的那起案件,是因为阿斯顿·马丁的代理商。” “是布加迪吗?” “我的代理商是阿斯顿·马丁,和布加迪差不多。”斯图亚特医生说,“那个男孩被谋杀的时候,我正好在离案发地点不到一个街区的地方,当时我开着车准备找个地方修车,所以那件事记得特别清楚,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事实上,那辆车现在已经不属于我了。” 这是在暗示罗德里克和贝瑟尼都不是她的病人。她之所以记得那两起惨案完全是因为她那辆大多数人倾尽所有都买不起的豪华轿车。 “你的雇员或某个与诊所有关的人会不会涉案?”斯卡佩塔问,“或者这么说吧,如果你是我,你会怎样看待这些与你有关的事实?” “我想我会怀疑你的雇员,”她说,“尤其是那些做兼职的人。” “你手下有这类人吗?” “我雇了几个兼职技师和兼职医生,不过最多的还是打扫卫生和干零活的人,这些人大都干不了多长时间。有的利用暑假来打工,还有的下班后来。打扫卫生、接电话、通知病人复诊之类。我甚至还雇过一个兽医,不过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他懂的相对多一些,不仅是个清洁工,还能协助其他医师。但和我并没有太大交集。我的诊所规模非常大,有六十多个雇员分布在四个不同的地方。” “兽医为你打零工?”斯卡佩塔问。 “我觉得他平时就是靠打零工过活的。他和几家宠物店有联系,因为他为几个雇员买过小狗。现如今,兽医和宠物店有瓜葛倒也再正常不过。但说实话,我对他并不是很了解,”斯图亚特医生说,“他是个奇怪的家伙。去年夏天我过生日的时候,他一度想送给我一只小狗,就是那种除了脑袋、尾巴、腿脚之外,其他部位都不长毛的中国冠毛犬。这只不足八周的小狗看上去非常丑陋,似乎有脱毛症,身体不住地抽搐着。他在卡片上写着,我可以告诉任何人小狗的头发是我给理的,另外我还为它治好了皮肤病之类的。这事太怪异了,我开心不起来,所以我让他把小狗带回去了。坦白说,这并不是一次愉快的经历。” “你后来问过他那条小狗的情况吗?” “希望它过得不错。” 显然不会太妙。 “他喜欢给人打针,”斯图亚特医生说,“操作非常熟练,像是接受过专门的训练。这让我产生了一种挫败感。他叫胡安·阿梅特。” “这是他的全名吗?一般拉美人的名字中不仅包含父姓,还应包含母亲的本姓。” “这我就不知道了。过去几年,他一直在我纽约东区那间诊所打零工,应该有三四年了吧,具体我实在记不得了。平时我和他之间没什么来往。我接诊时,他们这种人是不能在场的。” “为什么?” “要我说实话吗?我的病人大多是贵宾级客户,这种场合不用兼职技师。我有专职技师照顾知名人士。我总不能让兼职雇员为一线明星抽血吧。” “你私下里见过特莉·布里奇斯或奥斯卡·贝恩吗?他们会不会在你手下的医生那里看病?” “我没有理由私下见他们。但我的病人当中确实有几个长得很矮。矮个子当中有个比较常见的问题就是肥胖,而皮肤病又常会伴随肥胖症发生,所以这类人当中生痤疮和皱纹的比较多。如果脂肪摄入不当,皮肤就不能很好地保持住水分,脸皮就会干燥发僵。” 看来她所言非虚,特莉·布里奇斯和奥斯卡·贝恩确实不是什么重要人士。 “胡安·阿梅特的情况,你还知道些什么吗?”斯卡佩塔说,“我并不能断言他做过什么坏事,不过斯图亚特医生,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受伤害了。你知道他住在哪儿吗?如果还知道一些别的信息,那就更好了。” “别的我也不知道。我觉得他应该很有钱,黑发,皮肤呈健康的古铜色,是拉美人的后裔。我想这些也许对你会有帮助。他的英语很流利。想在我的诊所里工作,这是最起码的。” “他是美国公民吗?” “应该是,但我没有专门核实过,所以无法提供确切的答案。” “还有什么信息可以告诉我的吗?比如说,你知不知道警方可以在哪里找到他?这样我们就可以问他些问题了。” “完全不清楚。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把中国冠毛犬送给我的时候,我觉得这家伙真是讨厌极了,”她说,“他的那副腔调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像是在捉弄人。送我一条秃毛而且有皮肤病的小狗到底算什么意思?我当时被他弄得非常烦躁,因为我让他把小狗带出去的时候,他还一副受伤的表情,你说这让其他雇员怎么看我?他说他不知道拿这条小狗该怎么办,似乎是我把这条小狗推入到万劫不复的……算了,他这样做就是为了让我在众人面前难堪,那件事以后,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该干脆把他解雇算了。也许我早该这样做。” 本顿把手放在斯卡佩塔赤裸的臀部上,当她挂上电话时,一把抱住她,让她看向电脑屏幕,十几张地图在上面滚动着。 “你注意到没有?屏幕上的这些深红色线条都是跟踪的路线,”本顿指着一条从阿姆斯特丹大街延伸到东区第三大道的线条说,“这是用全球定位系统制作的路线图。” “是模拟的还是真实的?” “应该是真实的。似乎有人特意把奥斯卡出行的线路记录了下来,有一百多条。你看,每当他前往或途经不同地点时,就会增加一条记录。” 他继续用鼠标滚动着地图。 “大多数路线都是从他在阿姆斯特丹大街的公寓开始或结束的。根据我的观察,最早的记录在去年的十月十日,最晚的是十二月三日。” “十二月三日,”斯卡佩塔说,“我在验尸房的照片从‘斯卡佩塔612’和特莉的邮箱中彻底删去也是在这一天。” “奥斯卡给伯格的办公室打电话,遭到马里诺的回绝也应该是同一天。”本顿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斯卡佩塔问,“奥斯卡难道戴了定位手镯或是定位芯片之类的东西吗?也许他的掌上电脑具有卫星定位功能,可以记录下他的每一次出行,然后把记录通过邮件发给他。也许他这样做是为了让我们相信他真的被人监视和窃听。” “凯,你去过他的公寓。他对此的确深信不疑。你能想象有人会把这些路线发给他吗?” “不会。” 本顿翻阅了更多的地图。路线的尽头有杂货店、健身房,还有几家办公用品商店,以及几家可能只是路过的餐馆、酒吧和商铺。 “你看见了吧,”本顿帮斯卡佩塔揉了揉背,“越往后,他的活动路线变得越飘忽不定。他每天都会换去处,没有一条路线是重复的。从这些迂回的线路中可以感受到他的恐惧,哪怕恐惧是伪装的。不过即便这些路线是他故意制造的,我觉得他的恐惧也是真实的,他的妄想绝不是装出来的。依我看,他真是怕得要命。” “你应该能想象法官会怎么看,”斯卡佩塔站了起来,“他会觉得这是某个疯狂的网络工程师的凭空捏造,目的是让自己更像是某个秘密组织和恐怖团体的目标。看起来他似乎在用卫星定位装置跟踪自己,还特意在公寓、汽车和自己身上配备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仪器。” 斯卡佩塔脱光衣服,准备洗澡。下床的时候,本顿的视线灼热地盯着她的胴体。 “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斯卡佩塔说。本顿用双臂环住她,在她身上温柔地轻吻着。 “我来帮你洗澡吧。”说着本顿跳下床,引着妻子走向浴室。 第三十一章 <er top">一 狂风阵阵,露西坐在特莉家冰凉的房顶上,为装在卫星天线底部的摄像机拍照。 这是一部带声频的网络摄像机,价格不会很贵。它与大楼的无线网络相连,任何一个使用无线网络的人都能连接上它。 其他人也能连到这台摄像机上,比如说莫拉莱斯。大家一般很难想象他怎么连接上来,这也是露西先前没有仔细检查的原因。所以她很生自己的气。 众所周知,无线网络上还连着另一台摄像机,就是莫拉莱斯声称他在屋顶安装的那一台,而露西从来不曾想过去查看无线路由器的日志文件和管理页面。 如果昨天晚上就着手,那么就能整整提早一天有所发现。想到这里,她又一次拨了马里诺的电话。这半小时里,她一直在打马里诺和伯格的电话,但都被转入了语音信箱。 她没有留言,不希望在他们的语音信箱里留下个性强烈的留言。 谢天谢地,马里诺总算是接电话了。 “是我。”露西说。 “你是在风洞里,还是怎么了呀?”马里诺问。 “我现在正在屋顶上,就是你看见莫拉莱斯装摄像机的地方。你在屋顶上意外遇上他的时候,他并不是在装摄像机,也许反而在拆掉它。” “你说什么啊?我看见他……哦,没错,也许你是对的。实际上我并没有看清他在做什么。我们先别谈这个了,我刚和你姨妈通完电话,想把消息赶紧告诉你。她急着找到你,她发现一个很可能同跟踪、窃听事件有关的人。是个兽医,很可能在斯图亚特医生的诊所里打零工。总之,特莉很可能是在皮肤病诊所与他认识的。据说是个拉美人……” “马里诺,听我说。那台该死的摄像机在屋顶已经放了整整三个星期了!它灵敏度高,每拍下一张照片,它就会发邮件给试图入侵无线网络的黑客。我在上面发现了该死的莫拉莱斯的IP地址,还有他那该死的计算机访问码。你猜怎么着,这两项竟然和‘斯卡佩塔612’完全相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当然。” 他们像是又回到了过去。这句话曾经不知说了多少遍。 “安装这台摄像机并从中接收图片的人就是冒充姨妈给特莉发邮件的人。这个该死的狗杂种可能用掌上电脑一类的仪器,站在约翰·杰伊学院外的街上盗用无线网,借学院的IP地址。另外,访问码与给特莉寄照片的那台电脑的也是同一个,就是那张发自伊丽莎白·斯图亚特诊所附近的咖啡馆的照片。可以断定,莫拉莱斯就是十二月三日命令特莉删除照片的人……” “怎么说?” “很简单,他想和我们玩一出该死的游戏。拍那张照片的时候,他可能就在停尸间里,站在姨妈的身后。这和伯格在小酒馆里的遭遇一模一样。他也许自导自演,然后把照片发给了‘高谭百事通’。” “他也许和‘高谭百事通’有着某种联系。” “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埃娃·皮布尔斯为‘高谭百事通’工作。我想她大概也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可怜的家伙,如果她还活着,我们也许能问出点什么来。她的电脑里没有多少有用的东西。这会儿我正在网络上建立封包,希望能从结点上找些有用的信息来。这个该死的莫拉莱斯,他可能就是该死的拉美兽医,这个狗娘养的,我真该去他家看看。” 她一边打电话,一边用苹果笔记本为无线网络作端口扫描。马里诺这头什么声音都没有。 “你在听吗?” “是的。” “你能告诉我,一个混账警察为什么会在谋杀案发生前三周在谋杀现场安装监控摄像机?”露西问。 “我的天哪,他为什么要冒充斯卡佩塔?” 露西听到电话那头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看来马里诺还和巴卡尔迪在一起。 “你为什么不去亲自问他,”露西说,“也许让特莉在约翰·杰伊学院的校园网上发消息寻求姨妈联络方式的人就是他。特莉照他说的做了,并立马得到了回应,回复人你应该猜到是谁了吧?他显然早就知道了特莉这个人,不然绝不会给她发邮件。就像我刚才所说的,莫拉莱斯说不定就是那个该死的兽医,利用在诊所打工的便利,获取了特莉的个人资料。” “把病狗送给特莉的人可能就是莫拉莱斯,这想法可真有趣。”马里诺嘟哝着,“接着特莉把病狗送给了埃娃·皮布尔斯,狗最后还是死了,皮布尔斯也没比它多活两天。她为什么会这么惨呢?我想起了特莉房东说的话,不知道莫拉莱斯是不是给特莉修家具电器的那家伙。莫拉莱斯很会和人套近乎,骗取别人的信任并不是很难。但他为什么要让特莉这个法医学研究生在网上发布那种愚弄人的狗屁消息?为什么他自称医生?” “他是个失败的医生,而姨妈却功成名就。我也好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经常看不透有些人的举止。” “你不准备把摄像机拆下来,是不是?我们不能让他知道他的阴谋已经露馅儿了。” “当然不能。”露西说。风越来越大,几乎要把她从房顶上吹下去。“他很有可能回来拆走摄像机,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你顺着消防梯爬到屋顶,所以才会假模假样地爬到屋顶,声称在安装监控摄像机以便罪犯回到现场时有所获猎。他妈的,真是一派胡言。现在我已经在电脑上得到了所有的日志文件,这个摄像机在过去的三周内已经传送了一万多张照片。甚至在我们谈话时,它还在向外传。根据摄像机的状态标签来看,那个狗娘养的现在登录了网络。不过我已经关掉了摄像机音频功能,这符合你的要求吧,不然你听到的绝不只是风声。” “你能确定是莫拉莱斯策划了这一切吗?”马里诺问。 “当然,这完全是非法的。”露西说。 “我的天哪。”视频文件让她吓了一跳。 这些文件存储在莫拉莱斯的个人邮箱里,邮箱名叫“该死的法医”。 露西在邮箱中找到一份不是由楼顶的摄像机拍下的视频文件,打开后播放。 “我的天哪!”她惊叫道,“这是新年夜的视频,不过不是在屋顶拍的。你肯定想不到,这竟然是在特莉的公寓里拍下的。他妈的,莫拉莱斯真是个人渣。” <er h3">二 伯格的豪华套房分上下两层,主活动区在上层,她和露西进入卧室旁的休息区,打开电视,一同看特莉·布里奇斯遇害的过程。 屏幕上的画面让她们反胃,不过也不是头一遭了。首先出现的是梳妆台镜子中特莉的脸,接着她的身后出现了一双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手里拿着医院里常用的蓝色橡胶止血带,用它勒住了特莉的脖子。两个人都光着身子,特莉坐在有心形靠背的椅子上,双手被绑在身后,两条腿疯狂地踢打着。凶手把特莉勒到昏迷时,特莉几乎被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接着凶手略微松了点劲,等特莉苏醒后开始新一轮的折磨。 特莉在整个过程中没说一个词,只是在眼球突出、舌头外吐、口水奔淌而下的时候发出了几声模糊的喉音。二十四分半以后,特莉终于死了,因为凶手也完成了射精,对她不再有兴趣。 他把精液冲进马桶,然后关上了摄像机。 “再看一遍吧,”伯格说,“我想仔细听听凶手把她带进浴室时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我觉得他们之前很可能发生过性关系。也许我们能从他的话中得知这罪行是不是有预谋的,除了单纯的性虐倾向外,凶手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特莉发出的声音是单纯的呻吟,还是对他的称呼‘胡安’。” “我怀疑她在和奥斯卡交往以前,已经和凶手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性关系了,”露西说,“从两人的熟稔程度和凶手的说话方式就能看出来。几年前特莉可能就在斯图亚特医生的诊所里认识他了。不管他是不是胡安·阿梅特,凶手和诊所里的零工是同一个人。必定是。我想特莉吐出的那个词应该正是‘胡安’,虽然听不太清。” 她按下“播放”按钮,屏幕上出现了梳妆台的一角和椭圆形镜子中特莉那惊恐的脸,身后站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他移动着,调整着摄像机的角度,把镜头对准勃起的阴茎,阴茎上覆盖着一层精液。凶手把阴茎像根枪管般插在特莉的两片肩胛骨之间。画面上只能看见凶手腰以下的部位。 “宝贝,我们照常来点趣味节目吧。”凶手的声音。 “别这样……”特莉看着镜子里男人手中挥舞的解剖刀,声音颤抖起来。解剖刀的刀锋在镜头前闪闪发亮。 男人用解剖刀割开特莉的浴衣和红色蕾丝胸罩,电视里传来织物撕裂的声音。特莉的乳房涌出胸罩,露出两个鲜红的乳头。接着他又割开了与胸罩成套的红色蕾丝内裤,然后把粉色的浴衣、拖鞋和红色的胸罩扔进浴缸,镜头这时对准了飞落而下的衣物。他挥舞起手中破碎的内裤,恶作剧般地把它拿到镜头前面。 “你看,我把它抢过来了。”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拉美口音,“我把你的内裤放进了口袋,准备待会儿慢慢玩。小乖乖,你看这样好吗?” “别这样,”她说,“我不想玩。” “当你把我们的秘密都告诉给那个小男人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我没有告诉他。他是从你发给他的那些邮件里知道的。” “不管怎么说,你给我惹了个大麻烦。你猜怎么着?他竟然打电话给该死的地方检察官。宝贝,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呢?我信任你,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倒把我们的秘密全抖出去了。” “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他,是你说的,你给他发了很多邮件,前两天他都告诉了我。他简直快被你逼疯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干?”最后特莉还发出一声急促的短音,听起来很像“胡安”。 “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解剖刀划过一道弧线,抵在特莉的面颊上,接着向后退,从屏幕上消失了。 “算了,我不问了。” “到底谁是你的男人?他还是我?” “当然是你。”镜子里出现了特莉惊恐的脸,男人的手正使劲地揉搓着女人的乳头。 “现在你知错了吧,你不该把我们的事告诉他。”男人厉声斥责。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这样做。他是通过邮件中的那些地图发现的。别忘了,那些邮件是你发给他的啊。他说你还恐吓过他。” “宝贝,”男人用的劲更大了,“我不想再听到谎言。现在我要好好考虑一下,怎样在别人动手之前让那个男人彻底消失。” 露西按下暂停键,屏幕的图像变得模糊。特莉正睁大眼睛惊惶地说着什么,镜子中男人的手还在用力挤压她的乳房。 “听到了吧,”露西说,“这句话也许暗示他还有谋杀奥斯卡的意图,我觉得他说得出做得到。” “我也担心。”伯格说,接着在笔记本的一段话下面重重地画了三道线:用全球定位系统跟踪奥斯卡是特莉的主意吗? 她对露西说:“起因很明显,特莉让莫拉莱斯跟踪奥斯卡,因为她是个嫉妒成性、控制欲极强的女人。她生来就不相信任何人,在对奥斯卡作出某种承诺、把家人介绍给他之前,她需要确信他对自己忠贞如一。” “不知道这在精神病理方面是否有解释。” “这一点我们必须去论证。因为法官不会放过,不会听信你说某人是个恶魔或像个恶魔。” “她也许对莫拉莱斯说自己很想知道奥斯卡的行踪,但我觉得在他身体里植入卫星定位系统应该不是她的主意,”露西说,“我想她根本没料到莫拉莱斯真会帮她这个忙,更想不到莫拉莱斯会把追踪到的路线资料发送给奥斯卡,让他惶惶不可终日,终于害上了妄想症。不知道奥斯卡对特莉说了些什么,总之过了不久,这些路线图就不再出现了,特莉显然知道这是莫拉莱斯捣的鬼。” “没错,特莉说的就是那些邮件,”伯格指着停滞的电视画面说,“她图谋不轨,反而向莫拉莱斯抱怨,推卸责任。莫拉莱斯是什么人?特莉怎么能冒犯他这样的自恋者呢?莫拉莱斯表现出典型的精神病症状,自然会把责任归咎于特莉,因为最初提议监视奥斯卡的人正是她,要不然奥斯卡不会打电话到我的办公室,也不至于让人知道跟踪窃听的事了。” “准确地说,奥斯卡是在十二月三号那天给马里诺打的电话,”露西说,“同一天,他毁了自己的电脑硬盘,把U盘放在书房里,就是后来姨妈和本顿姨父在书里找到的那个。这时莫拉莱斯也不再给奥斯卡发送邮件了,因为特莉已经知道了,再发邮件没有任何意义。” “凯跟我提过奥斯卡房门外的那段线头,还有屋顶出入口和消防通道的情况。看来莫拉莱斯去过那里,不知是不是去清除那些邮件的,只知道他在那里留下了一瓶阿夸林。他大概是从窗户进屋后关上警报器,最后从房顶的消防通道溜走,因而看门人没看见。杀害特莉以后,他得到了奥斯卡的房门钥匙、报警信号码和系统密码,但这时也发生了一些预料外的事,即奥斯卡会要求前往贝尔维尤医院,面见本顿和凯。这就于他不利而且难以掌控了,其中包括要对付你。他不希望邮件记录被你这种电脑高手追踪到,所以把至少四起谋杀案的侦查方向指向奥斯卡。” “这是个典型的精神失常案例,”露西说,“莫拉莱斯根本没必要杀害埃娃·皮布尔斯和特莉。他并不笨,也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我不理解的是,奥斯卡怎么会允许人这么做?” “你是指在身体里植入定位仪吧。” “莫拉莱斯在这段影像里说了,他在奥斯卡身上装了一件东西,现在想把它拿回来。这还能是什么意思?你总不能直接走到一个人面前,对他说:‘兄弟,能不能让我在你的皮肤下面植入定位芯片?’” 伯格把手放在露西裸露的膝盖上,身子靠过去,拿起了无绳电话,拨通了斯卡佩塔的号码。 “还是我们,”伯格说,“也许你和本顿可以再过来一次。” “我过去吧,本顿去不了。”斯卡佩塔说。 伯格按下免提键,把电话放在咖啡桌上,踱起步来,墙壁上的油画和绢画在玻璃器皿的映照下熠熠闪烁。 这里曾是格里格的地盘。 当伯格独自待在隔壁房间的床上休息或工作时,格里格常常坐在休息区里看电视。她是过了很久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段逗留在休息区里,因为他过的是英国时间,他要和大洋彼岸的人在时间上保持一致。他会一直坐在休息区里,有时会一直待到纽约时间的午夜以后,再打电话给在伦敦当助理律师的女友,因为此刻她刚醒来。 “本顿、马里诺和巴卡尔迪一起出去了,”斯卡佩塔说,“当时本顿显得非常神秘。我现在还没得到莱斯特医生的消息,你这儿应该也没有吧。” 莫拉莱斯刚才开车把莱斯特医生带到地方检查官办公室,因为他不知道露西会找出什么。现在他知道所有人都在找他。伯格已经联系过他了,她的第一句话就让莫拉莱斯胆战心惊,“这里有些事情需要你来解释解释。” 伯格提及了硝酸银和斯图亚特医生,没等她说完,莫拉莱斯就挂上了电话。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需要去一次,”斯卡佩塔说,“虽然很可能只是走个过场,但我还是希望她能仔细为埃娃·皮布尔斯拍个X光片,在她的尸体远离停尸间之前,尸身的所有部位都被检验过。与此同时,我希望能为特莉重新作一次X光片检查。” “我正要说芯片植入,”伯格说,“你跟奥斯卡谈过,觉得他是那种会让别人在自己皮肤里植入芯片的人吗?我和露西刚才又看了一遍这段恐怖视频,凶手暗示在奥斯卡的皮肤里植入了芯片。我说的凶手当然是莫拉莱斯,这一点我们都知道。” “奥斯卡绝不会允许,”斯卡佩塔说,“他都抱怨治疗的过程太痛苦,尤其是激光除毛术。他把胸部的毛全剃了,也许还包括下体的毛发,除了头部和脸部的还留着。他提到医生给他除毛的时候甚至用到了杜冷丁。手术时如果有人戴着口罩或送盆栽进屋,奥斯卡就会扭头,以免和主治医生以外的人面对面,不会让人记得曾经在诊所里遇见过他。要不然,他在特莉的遇害现场与莫拉莱斯碰面时,怎么会认不出他?从这点来看,他不会和斯图亚特医生诊所里那些做技工的人接触。” “视频里特莉仿佛把莫拉莱斯称为‘胡安’,但是不是太确定,你最好也听一听。”伯格说。 斯卡佩塔说:“玻璃封装的无线定位芯片能精准地确定位置,它由微小芯片和一个能持续供电三个月的电池组成,大小只有一粒米那样,可能还要小。莫拉莱斯完全可以不知不觉地把芯片植入奥斯卡的臀部。如果植入得比较深,奥斯卡就更难觉察。如果我们找到他,首先要给他拍一张X光片。顺便提一句,他不是唯一一个被逼成妄想狂的人。联邦政府实行过几项试点工程,有不少实验对象怀疑自己的一举一动在政府的监控之下了。” “我绝不会接受这样的实验。”伯格说。 “很多人都有这种想法,所以这项技术有‘把人类带入世界末日的技术’之称。” “你在特莉的X光片里没有看到这种芯片吗?” “我一直在看,”斯卡佩塔说,“我拿到了包括特莉的X光片在内的许多电子文件。自上次通话后,我一直在研究,但并没有发现定位芯片的踪影。不过莱斯特医生手头还有很多X光片,我很想看看,尤其是背部、臀部和手臂的情况,因为微缩芯片通常会被植入手臂。莫拉莱斯应该很熟悉芯片植入技术,他常把芯片植入动物的体内。他可能在宠物商店里见过微缩芯片如何植入宠物体内,也许曾拿动物开过刀,操作很简单,只需要一小块微缩芯片和一把直径十五毫米的移植枪就可以了。半小时内我就能到停尸间。” “好。” 伯格结束通话,记下了很多条笔记,在一些词组和短语的下方画了线。她盯着露西看了好一会儿,露西茫然地回头望着她。她突然又有了亲吻露西的冲动。露西刚才出现在家门口,还没来得及脱外套,伯格就把她拉到了休息区,那时她就想吻她了。伯格不知道面对着电视屏幕上丑恶的图像,自己到底还有没有这心情。不过也许正是这幅图像使她产生了亲吻的冲动,她实在是太寂寞了。 “只有一种说法解释得通,”露西说,“莫拉莱斯在皮肤病诊所打零工的时候,设法把定位芯片植入了奥斯卡的皮下。奥斯卡可能误认为挨了支杜冷丁。特莉可能对莫拉莱斯说了点奥斯卡的事,说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奥斯卡,也许当她和奥斯卡一开始约会时她就把他们的事告诉了莫拉莱斯。莫拉莱斯当时扮演的是特莉好友的角色。” “这样问题就出来了。特莉把莫拉莱斯当成了什么人?是胡安·阿梅特还是迈克·莫拉莱斯?” “我敢打赌一定是胡安·阿梅特。如果让特莉知道自己是纽约警察局的警察未免太危险了。我觉得特莉一定叫他‘胡安’。我想我听到的就是这个。” “我想你是对的。” “如果她一直跟莫拉莱斯相好,莫拉莱斯难道不介意她和别的男人约会吗?”露西问。 “不会。就像我说的,莫拉莱斯扮演着特莉密友的角色。女人很信赖他,我在一定程度上也信任他。” “到什么程度了呢?” 她们都想起了吧台上的两瓶威士忌。 “我不该提这出,”伯格说,“不过我和他确实没有深交。如果你那样想,现在也不会和我坐在一起,也不愿再见我了。格林路酒馆的事完全是瑶传,‘高谭百事通’上的那篇报道是无中生有。当然,始作俑者很可能就是那个狗娘养的。他和格里格挺相像的。” “没看出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伯格忙说,“而是说,格里格做起混账事来总是非常拿手,莫拉莱斯在这方面也毫不含糊。” 第三十二章 <er top">一 斯卡佩塔往咖啡壶里加满咖啡,端着咖啡杯和小食品出去了。她相信美食能弥补睡眠不足。 她把一碟莫扎瑞拉水牛奶酪、切片番茄和没有过滤的新鲜罗勒橄榄油放在台面上,然后在一只铺着亚麻布的香草篮里盛了美味的手工意大利面包,让大家取用。她把几个小碟子和一块蓝色花纹餐巾放在马里诺面前,然后在巴卡尔迪的面前放了相同的一份。 之后她把自己的和本顿的食物放在咖啡桌上,然后走到本顿身边坐下,把头靠在他身上。马上就要出发了,得利用这段时间和他交流一下。 “你记住,当她听说了莫拉莱斯的事情以后——你应该很清楚,这是迟早的事,”本顿对她说,“无论我有没有得手,你一定不能把我的打算告诉她。” “你说的真他妈太对了,”马里诺突然插话进来,“我们可以让她那该死的电话响个不停,但我并没打算真这样做。我真该花上点时间好好想想对策。” “不行,”本顿说,“我们没有时间再作考虑了。我们还不知道奥斯卡躲在哪里,莫拉莱斯肯定会先我们一步找到他,他不过是一只逃不出他手心的猎物罢了。” “莫拉莱斯似乎已经在搜寻奥斯卡了,”巴卡尔迪说,“奥斯卡那小子已经被他判了死刑。” “如果有时间好好研究他们一下就好了,”本顿说得中肯,“把他们都杀了起不到任何作用。” 本顿穿着一件深浅蓝色相间的精致手工条纹大衣,这件大衣他从来没在病房里穿过。里面穿着浅蓝色衬衫,打着宝蓝色领带。这身衣服,CNN的化妆师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他打扮得非常出彩了。本顿只要稍加修饰就能更英俊潇洒,也许只要打点粉、在银灰色的头发上抹点发胶,再好好修剪—下头发就行了。对斯卡佩塔来说,他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她希望丈夫的行事是正确的。当然,她的一举一动也要规矩。 “我不会对杰米说任何事。我会把自己置身事外。”斯卡佩塔说,她意识到自从杰米·伯格开始长时间和露西厮混以后,她不自觉地直呼她“杰米”,一改多年来那生分而失礼的“伯格”。 斯卡佩塔接着说:“我会告诉她,你可以和她共事。毕竟这里是她的地盘。和大家想象的相反,你的生活并不是由我掌控的。” 马里诺的手机响了,他眯起眼睛看了看显示屏。 “国税局的人,肯定是和我的公益信托有关。”他按下了蓝牙耳机上的应答键。“我是马里诺……没错……我正在外面逛。你是……等一会儿,我准备把你说的记下来。” 身边安静下来,都在听马里诺。马里诺把手机放在咖啡桌上,把笔记本夹在双膝之间,开始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他的笔迹不管正看倒看都差不多,一向让斯卡佩塔看不懂,不过这不打紧,至少他自己看得明白。事实上,他再用心,写的字都比斯卡佩塔差很多。 “我不想自以为是,”马里诺说,“但首先,你说的马恩岛是个什么鬼地方?我想那应该是加勒比海避税天堂中的一个岛,也许和斐济很近……那太好了。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回事。我去过那儿,我指的是英国……我想应该不是英国本土。我知道马恩岛是个该死的小岛,但你翻开地图看看,英国也不过是个该死的岛国。” 斯卡佩塔把嘴贴在本顿耳边,愿他能顺利地完成后续调查。她一反常态,想当着众人告诉本顿她爱他。不知为何,此刻她就是想把爱意传递给丈夫,但最终她还是没有这么做。她站起身,犹豫了片刻,因为马里诺似乎正准备放下电话。 “别见怪,我们知道,我们有那个地址。”马里诺说。 马里诺看了看巴卡尔迪,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那头的国税局官员比驴还笨——马里诺最喜欢用这种方式讽刺那帮愚蠢的家伙。 他说:“就是那样……不,你说的一定是一楼A室。那肯定是特莉·布里奇斯。我知道那是家有限责任公司,你们还不知道那家公司的名字,不过那是她的公寓……不,不是二楼D室。她住在一楼A室。”他皱了皱眉,“你他妈真的确定吗?……稍等一会儿。那家伙是个英国佬,对吗?没错,他是个意大利人,但是住在英国,是个英国公民……是的。我想这正好说明了马恩岛骗局是怎么回事。希望你提供的消息没错,因为还有不到半小时,我们就要破门而入了。” 马里诺碰了碰耳机,向对方感谢道别后,结束了通话。 马里诺对众人说:“‘高谭百事通’?我们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但知道他在那儿有一套公寓,就在特莉·布里奇斯家楼上,二楼D室。除非情况突变,或是有人忘了通报我们,否则那幢楼里现在应该没有人。那里的房客是个名叫恺撒·因吉科的意大利投资客,他的居住地是马恩岛,公司也注册在那里。正如你们所知,马恩岛并不属于加勒比群岛。那家公司只是租用这套公寓作为其海外办公室,露西已经查出了这家公司的不少情况。经查,因吉科实际上并不住在这里,在这儿上班的是别人,或许根本就没人在这儿上班。所以我们最好弄张搜查证,当然先进去再补搜查证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因为埃娃·皮布尔斯间接上在为街对面这个因吉科工作,但实际上这个意大利人可能一天都没在那儿待过。也许我们会发现他实际上住在他那个小岛上,通过电话与埃娃进行远程联系。不管是什么情况,埃娃都应该不认识那个浑蛋。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何不与当地的警方联系一下呢,”巴卡尔迪说,“我想你可以在附近转转。等本顿回来的时候,也许一切都能水落石出了。” “你说的不错,”本顿说,“莫拉莱斯将会意识到我们已经知道他在追踪奥斯卡,别的所有人则都在追踪他。” “你觉得奥斯卡和莫拉莱斯在这一连串事件中有可能是同伙吗?”巴卡尔迪问,“也许我疯了。但我们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团伙罪犯呢?你们可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觉得不太可能。”本顿说。斯卡佩塔走到门边,穿上了大衣。“莫拉莱斯是个自恋狂,他不屑于和别人合作。不管做什么事,他都尽量独自完成。” “你说得一点儿也不错。”马里诺说。 “但奥斯卡的鞋印和指纹为什么会出现在埃娃·皮布尔斯的公寓里?”巴卡尔迪又说,“我不知道是我们忽略了这一点,还是检验出了错。” “你知道是谁收集的鞋印和指纹吗?”马里诺问,“就是那个该死的莫拉莱斯。另外,他还有双奥斯卡的胶底鞋,前天晚上他去取奥斯卡的衣物时顺手牵走了。” “灯具上的指纹呢?”巴卡尔迪问,“指纹可不是这么容易假冒的。我的意思是说,你也许会轻易地从嫌疑人那里拿到一双鞋,但很难让他伸出手指留下一枚清晰的指纹。能让奥斯卡的指纹出现在皮布尔斯的遇害现场,功夫不浅哪。” “我真是服了,他的聪明是真的。”马里诺说。 巴卡尔迪站起身来。“我准备再去一次默里山公寓。谁会在那儿等我?” “你还是给我乖乖坐下吧,”马里诺轻轻拽住了她背后的腰带,“你是刑警,可不能去搭出租车。我会送你过去,然后再回来。我可以把汽车后备厢的撬棒借给你用。昨天我在皮布尔斯的死亡现场顺便拿了一根,临走时忘了把它放回去了。” “我得干活去了,”斯卡佩塔说,“请大家务必谨慎。迈克·莫拉莱斯绝对是个恶魔般的男人。” <er h3">二 伯格对露西说:“我以前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你用不着告诉我任何事。”露西说。 “我觉得莫拉莱斯跟那个勾引格里格的英国妞有染。莫拉莱斯用他最拿手的方式,让那女人把他当成密友,对他倾吐了所有的苦恼。我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你觉得格里格知道这事吗?” “应该不知道。我们需要再来点咖啡吗?” “你是怎么知道莫拉莱斯和那个破坏你家庭的英国律师有联系?” “要是在办公室和别人相处,这些事其实不难分辨。我没有关注太多,或许我以为自己没有关注,但其实还是留意到了他们之间的异常。现在回想起来,就更明显了。莫拉莱斯是老手,在我眼皮底下就干过两次,关于他的风言风语我也没少听说。比方说,他诱使女人欺骗男友和丈夫。另外,他对自己的猎物总会关怀体贴,在对方遇到难处时总会热心伸手。他对那些女人的男人了如指掌,他们不会料到自己的女伴被他勾引了,因为他冠冕堂皇,跟任何人都称兄道弟。他愚弄了所有人。他和格里格经常坐在楼下,—边聊天,一边喝格里格最贵的威士忌。有时候他们也会谈起我,我想也不会有什么好话。”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前莫拉莱斯调进刑事调查组后,他和格里格正是那时认识的。格里格快搬去伦敦时,他们才逐渐疏于联系。莫拉莱斯鼓励他离开这里,也许就是他促成了格里格和我离婚。” “这样他就可以甩开格里格,不受干扰地在你身上下工夫了。” “他耍得我团团转,从中得到乐趣。”伯格说。 “也许格里格的嗜好启发了莫拉莱斯,所以他在冒充姨妈接受特莉的采访时,提到了昂贵的威士忌。”露西说,“格里格不该让自己轻易被劝服。该死的。他作出了自己的选择。莫拉莱斯不会再耍得任何人团团转了,他这次是自寻死路。你瞧着吧。” “你去看看楼下的那两瓶酒,我想一定被喝了大半了,”伯格说,“莫拉莱斯总要喝最贵的酒,就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他谎称凯每天都要喝价值六七百美金的威士忌,并以此奚落特莉的学业,这种事也只有他这种卑劣的人才做得出来。他吃透了特莉的弱点,如果特莉的论文真能完成,那可就太不幸了。我想其冲击力肯定要比‘高谭百事通’要大上许多,莫拉莱斯似乎很希望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专栏作者使用的IP地址是匿名的。根据网络服务商提供的资料看,这个地址属于位于马恩岛上的一家有限责任公司,那个岛上有世界上最健全的离岸投资信托体系。他用的计算机码和我所见过的码都不一样,所以这些专栏既不是由电脑或我们熟悉的任何一种机器写成的,也不是由我们已知的任何一个邮件账户传递的。问题是,马恩岛、尼维斯、伯利兹这些岛一般都奉行严格的隐私保护政策,要想越过这道障碍查清这家公司的真实面目,难度很大。我托国税局的人帮我调查了一些情况,有趣的是这家公司竟然是在英国注册的,我原以为它和世界上百分之七十五的投机公司一样,把注册地放在开曼群岛这样的太平洋岛屿上。不过我认为莫拉莱斯应该和‘高谭百事通’没有什么关系。” “这意味着此公司的所有人在海外藏了一笔巨款。” “当然,”露西说,“只有这样,她才能赚得到钱。她也许把投资收益都转到了一个隐蔽的账户里。她如果聪明过头,触犯了某些税法的话,也许我们可以拿到她的真实住址。我的意思是,既然她在纽约租了房子,并在这里付账购物,而且让人以她的名义开设办事处,还雇了一位员工,那么她就很有可能露出马脚。我们现在都知道有人以‘高谭百事通’的名义从英国给埃娃·皮布尔斯汇钱。帮我打听消息的朋友是我在枪械管理局时认识的,目前在国税局工作。我也把马里诺的名字给了他。他试着从埃娃·皮布尔斯的银行账户里挖出更多的消息,我也想趁此机会查出、找到‘高谭百事通’背后的人。如果她真的被国税局盯上就好办了,她一定会在牢房里得到许多乐趣。” “为什么说‘她’,你能肯定是个女人吗?” “自从那天早晨的第一条专栏发布以后,我对大约五十条存档记录作了语法分析。我觉得莫拉莱斯写不出这样的文字,更做不出这样的网站。维持这种网站需要大量的精力,但我们都知道,莫拉莱斯是个粗枝大叶的浮躁家伙,没能力做到。” “你一边破坏网站,一边还在对它作语法分析吗?”伯格问。 “我没有去破坏,是玛丽莲·梦露的关系。” “这一点我们以后再讨论。总之,我不赞成用病毒去破坏网站。”伯格说。 “这些专栏文章经常使用相同的单词和词组,连比喻方式都大同小异。”露西说的是语法分析的结果。 “计算机要怎么确认出某种特定的比喻方式?”伯格问。 “比如说,我可以把‘像’和‘似乎’两个词作为搜索条件,然后电脑会查找这两个词后面跟的名词和形容词。像椅子的长腿一样——他似乎得到了三个。这类例子在专栏里还能找到许多。还有个更绝的呢,像根硬邦邦的香蕉一样衬在衣服里面,似乎要把他融化了。我再想想,嗯,还有一个。她的乳头像甜饼一样平,像葡萄干一样小。够诡异的吧。” 伯格问:“那电脑是怎样辨识出暗喻的呢?” “关键在于辨识出名词和动词的非常规组合。比如说:我的头脑裹在湿漉漉的头发中,进入了休眠状态。你会发现。‘头脑’和‘休眠’这两个词通常不会用在一句话里。这句话很有名,出自谢默斯·希尼的著名长诗。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不是那种浮华的散文,而是很平淡的句式。” “你的神经网络软件不在互联网上追踪罪犯的时候,就会读读诗?” “它告诉我,‘高谭百事通’的作者很可能是个女性,”露西说,“虽然有点姿色,但易怒、卑鄙、好胜,厌恶其他女性,对那些遭到性侵犯的女性很是看不起。她会一遍遍地羞辱她们,贬低她们。” 伯格拿起遥控器,按下了“播放”键。 特莉惊慌失措的脸又出现在了屏幕上,那双戴着手套的手继续揉搓着她的乳房。特莉正在流泪,看上去痛苦不堪。 她的声音抖个不停:“不,我不想做。对不起,别生气。我不想和你做这个。” 她发出不规则的颤音,嘴巴干燥难耐。 接着电视里出现了凶手的声音。“宝贝,相信我,你一定会享受到乐趣。你不是喜欢被我绑起来干吗?这次我们就干脆玩把大的吧!” 戴着手套的手把一瓶阿夸林放在梳妆台的桌面上,旋开瓶盖,把手指伸了进去,然后人站到特莉身后,把阿夸林涂在特莉的阴道内。同时,他直挺着沾满精液的阴茎使劲攻击特莉的背部上方。他的手指不断地攻击特莉的阴道,用恐惧消磨特莉的意志。摄像机没有拍到阴茎刺入阴道的场面,他没有这样做,他原本就没有这样的计划。 凶手让特莉坐了下来,电视里出现一阵木头擦地的声音。 “往镜子里看看自己有多漂亮,”他说,“给我坐好!这就对了,你坐下来几乎和站立的时候一样高。我的小姑娘,只有你才能做到这一点,难道不是吗?” “不要,”特莉说,“不要继续下去了。奥斯卡随时都会来。快停下来吧。我的手都麻了。快把我的手松开,求你了。” 她哭泣着,但还是拼命压抑着,试图让对方觉得自己并没有受到他的伤害。这只是一场性游戏。根据对话和举止来看,他们不止一次发生过性关系,暴力捆绑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环节罢了。但以往不是这样的,以往没有这样逼真过。特莉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她马上要死了,而且会死得很难看。但是她还在竭尽全力,避免悲剧。 “奥斯卡五点就会来,他总是很守时。你知道,这是你的错。”特莉的脸出现在镜子中,耳边传来的却是莫拉莱斯的声音,“宝贝,这都是你自找的……” 伯格再次关上了电视,然后急匆匆地把想法记下。 事情已经很明了了,但是她们却什么也证明不了。没有在视频里看到迈克·莫拉莱斯的脸。二〇〇三年的那次,他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毕业,当时他在巴尔的摩那套破旧的公寓里杀害了贝瑟尼也摄了像,但视频中同样没有出现他的面容。几个月之后,他杀害了罗德里克,然后抛尸在格林尼治的一家豪车经销店附近。也许罗德里克就是在那儿认识莫拉莱斯的,因为格林尼治还有个兽医诊所。贝瑟尼很可能也是在兽医诊所认识莫拉莱斯的,只不过那次是在巴尔的摩。 这两起案子的情况和特莉案如出一辙:他首先绑上了被害人的手腕,侵犯之前都戴上了手套,并且使用同一种润滑剂。五年前,他才开始做警察。那时先在兽医诊所打零工,现在则换到了皮肤病诊所。不过只有兽医才用阿夸林这种治疗灼伤的润滑剂。莫拉莱斯利用工作之便拿出一些拆封的润滑剂,也许第一次杀人之前他就把这些润滑剂准备好了。 伯格不知道他一共杀了几个人,但她知道,莫拉莱斯使用润滑剂的目的是要混淆DNA样本。 “他也许觉得那会很有趣,”她对露西说,“当他知道其中一份DNA样本正好与棕榈滩一位瘫痪老人相匹配时,肯定相当兴奋。我甚至能想象得出他哈哈大笑的样子。” “这次他逃不掉了。”露西说。 “我可没十分的把握警方不仅没有找到莫拉莱斯,连逮捕令都没下发。首当其冲的问题还是证据,看样子这个问题还会保留一阵。现场采得的证据并不能证明莫拉莱斯杀了人。即使在特莉的公寓里乃至特莉身上发现了他的DNA也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因为案发后,他是第一批到场的警员之一,而且接触过特莉的性器官。他是特莉案的主办警官,与所有证人证物都有接触。 “另外,他的脸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份视频文件中。特莉公寓入口处的监控录像里也没有出现过他的身影,因为他很可能从楼侧的消防通道经由屋顶进入楼内。为了方便进出,他甚至还在二楼架了把梯子,案发后才把它藏进了壁橱。在这之前,他和特莉很可能在别的地方约会。肯定不是在特莉的公寓里,因为这样太危险了,很可能会有人记得他的脸。莫拉莱斯太聪明了,知道怎样才能把风险降到最低。” 伯格觉得他肯定是通过屋顶出入那幢楼的,但她也许永远都证明不了这一点。 莫拉莱斯实在是很有头脑。他毕业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达特茅斯医学院,是个疯狂的性虐狂,也许是伯格见过的最狂暴危险的人。她想起了和他单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在他的车里,在酒馆里,还有马拉松选手被奸杀的现场,蜿蜒崎岖的公园小路上。伯格的内心不禁起了一丝波澜,马拉松选手会不会也是他杀的呢? 她认为是,但无从证明。和辛普森案一样,法官永远不会把声音、影像和血手套这类证据拿到法庭上,因为这类证据可以根据需求进行改变,在凶杀等重要刑事案件的审判之中起不了什么作用。视频中的那个男人带着浓重的西班牙口音,而莫拉莱斯平时说话时没一点口音。不管鉴定软件是何等精细,法官永远都不会以声音分析作为凭证。 任何人,包括伯格这种经验丰富的检察官,都不会提议把莫拉莱斯的阴茎和视频里的阴茎作对比,那简直是太荒谬了。没有割过包皮的阴茎看上去都大同小异,包在其上的精液更是像面具一样,把外部特征通通掩盖了。 警察顶多只能证明——或者说露西顶多只能证明——这些暴力的视频曾经出现在莫拉莱斯的邮箱里,但他又是从哪里得到这些的呢?这些视频不能证明他杀过人,甚至连他曾经把便携式摄像机放在三脚架上拍下这些镜头也证明不了。露西可以用深入浅出的语言让陪审团明白IP地址、计算机访问码、网络匿名、网络跟踪器、文件包是怎么回事。而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伯格向法官和陪审团解释清DNA的作用都要费上好大一番工夫。 个个目瞪口呆,没有人接受DNA。伯格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试图说服法庭把DNA作为行之有效的证据引入审判之中。而且事实上,DNA并没有给她的婚姻带来任何帮助。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新的需求也层出不穷,现代鉴定领域所用到的技术方法在以前根本无从想象。如果法医学领域还停留在她在哥伦比亚大学求学时的那个年代,她可能就不会被同住的女孩伤透心而投入格里格的怀抱,她可能会有自己的私人空间把一些事永远埋藏。她也许会去世界各地旅行,并且连公文包都不用带。她也许会有时间了解格里格的孩子们,和他们打成一片。她也许能更了解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同事,比如斯卡佩塔。但罗丝死后,伯格连一张明信片都没有给她寄过,她一直都知道。 马里诺告诉她了。 如果稍微留心一点,伯格本该能自己觉察出来。 “凯就要到了,我得马上穿上衣服,”她对露西说,“你最好也整整衣服。” 露西穿着贴身内衣裤。她们刚刚看了一段类似色情电影的视频,谁也没有留意到自己的穿着。现在时间还早,还不到十点,伯格却觉得自己像黄昏时一样萎靡不振,仿佛在倒时差。她身上还穿着露西进门时她刚洗完澡换上的丝绸睡衣和浴袍。 不到五个小时之前,斯卡佩塔、本顿、马里诺、巴卡尔迪和莫拉莱斯还聚在她的客厅里。而现在,她知道了真相,残酷的事实像是就发生在她眼前一样。她见证了三条无辜的生命沦丧在本应充当他们保护者的人手里,这个人永远当不上医生,这个人本不该成为警察,所有生物都应该对这个人避之不及。 到目前为止,只有杰伊克·洛乌丁一人落了网。他不准备承认认识迈克·莫拉莱斯,即使承认,最多也就供出让莫拉莱斯帮他为那些卖不出去的动物施行安乐死。也许莫拉莱斯出现在宠物商店的地下室时,用的是胡安·阿梅特的名字,为了赚取一点蝇头小利而帮助洛乌丁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足够幸运的话,伯格也许能够以减刑为交换条件劝说洛乌丁承认昨晚当埃娃·皮布尔斯不巧闯入宠物店的地下室以后,他给莫拉莱斯打过电话。伯格觉得洛乌丁不至于让莫拉莱斯杀了皮布尔斯,但既然埃娃·皮布尔斯已经成了包袱,莫拉莱斯绝不介意杀了她讨点小小的乐趣。 伯格刚穿好衣服,公寓的自动对讲装置就响了。露西仍然坐在床上,因为她和伯格之间的谈话一直在进行。 伯格一边拿起内部电话,一边扣上了牛仔布衬衫的扣子。 “杰米,我是凯,”听筒里传来斯卡佩塔的声音,“我在你家门口。” 伯格在键盘上按了个零,打开了楼下的大门。“进来等吧,我马上就下来。” 露西问:“我想冲个澡,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第三十三章 <er top">一 马里诺神色轻松地看着掌上电脑上的头条新闻,在中央公园南端穿行着,一会儿耸耸肩膀,像准备触地得分的橄榄球运动员一样敏捷。 屏幕上本顿穿着件考究的蓝色条纹外套,正和一个名叫吉姆的记者面对面坐在演播室里。马里诺不记得本顿今天还有节目要做,但这也可以谅解,因为今天发生了一连串意外。 屏幕右下方出现了一串粗体黑字: 本顿·韦斯利医生,犯罪心理分析专家 麦克连医院 “欢迎收看我们的节目。今天我们请来的是本顿·韦斯利医生。他曾在匡提科联邦调查局的行为科学部门工作。韦斯利医生,你能不能告诉观众,你现在任职于哈佛还是约翰·杰伊学院?” “吉姆,今天的情况特别紧急,我们就别说客套话了吧。我们希望奥斯卡·贝恩博士看到节目后能马上联系联邦调查局……” “我先啰唆两句,把背景介绍一下。观众朋友们,韦斯利医生所说的事与一起骇人听闻的谋杀案有关。你们可能都已经听说了,在前几个夜晚,本市发生了两起残忍无比的凶杀案。韦斯利医生,关于此案,你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吗?” 本顿所在的演播室对面,正是哥伦布圆环和时代华纳公司所处的摩天大楼。这个时候接受采访可不是个好主意。马里诺知道为什么本顿会反对斯卡佩塔受访,自己上电视之前也没通知伯格一声,因为他不希望伯格为此负责。马里诺明白,但本顿突然出现在了国际频道的演播室里,看来有坏事要发生了。 “我们恳请他,如果正在收听收看本节目,马上和联邦调查局取得联系。”直播中本顿的声音通过耳机传到马里诺的耳朵里,“我们很担心贝恩先生的安危。我再强调一遍,如果你看到了本节目,请立即和联邦调查局取得联系。不要与当地的警察局或其他官方机构有任何接触。” 斯卡佩塔经常说,除非一个人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否则千万别去逼迫他做任何事情。这一点本顿和马里诺也非常认同。那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大张旗鼓地搜寻贝恩呢?首先,伯格已经给莫拉莱斯打过电话了,马里诺觉得这是个糟糕透顶的主意。不久以前,伯格还对莫拉莱斯委以重任,甚至还为自己的决定而扬扬自得。如果他真的犯了罪,那么伯格这个地方检察官无疑也难辞其咎。伯格是个倔脾气,这不要紧,但她不应该重用莫拉莱斯这种人,马里诺想不明白伯格当初为何会作这个决定。 马里诺觉得这个决定很主观,想到这里他觉得好笑。换作斯卡佩塔,不会这样做,这种机会不是没有。从昨天半夜他们在伯格的起居室开始,斯卡佩塔就有一大把奚落莫拉莱斯的机会。马里诺很清楚,虽然那时他们还没见过虐杀视频,凯已然不喜欢更不信任莫拉莱斯。但她表现得很专业很克制。如果她认为莫拉莱斯是凶手,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她绝不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她就是这样的人。 “韦斯利医生,我必须说,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不同寻常的请求。也许‘请求’这个词并不确切,但为什么……” 马里诺看着屏幕上跃动的人影。伯格的公寓离这里不到两个街区,她并不安全。现在看到了吧,纵容莫拉莱斯这种人会有什么后果一让他越来越肆无忌惮。他下一个会对谁下手呢?自然是他成为警察以后最想征服的那个女人,被他骗得团团转、让每个人都以为他与之有性关系的检察官,虽然他们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莫拉莱斯不是伯格喜欢的类型。 马里诺觉得,伯格会喜欢格里格那种仪表堂堂的富家子,但当大家碰面后,他发现伯格和露西自然地坐在了一起,接着两人前后脚进了厨房。没过多久,露西突然气冲冲地跑了出来并离开了。马里诺这才恍然大悟。 伯格的软肋不是男人。不管是心灵上还是肉体上,她都被一个小自己许多的女性牵制着。 “现在奥斯卡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任何人,”本顿说,“我们应该相信他对自身安全所流露出的恐惧是真实可信的。我们应该非常非常认真地对待这个问题。” “慢着,对他的逮捕令不是已经发出了吗,他不是杀了两个人吗?原谅我这么说,不过听你的口气,总感觉像是在保护恶人。” “奥斯卡,如果你现在正在收看这个节目,不管你现在身在何处,请马上到最近的联邦调查局办公室,有人会给你帮助。” “看来其余民众都要为自己的人身安全担心了。韦斯利医生,你不这样想吗?毕竟连警方都怀疑他杀害了……” “吉姆,我不想在这里谈论案情。感谢邀请我参与。” 本顿取下麦克风,从圆桌边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对纽约警察局的刑事调查部门来说,当前是非同寻常的时刻,新年前后连续发生了两起手段残忍的凶杀案。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我觉得用‘不可思议’一点也不过分——我们的嘉宾本顿·韦斯利医生竟然还在为这样的人辩护。” “扯淡。”马里诺说。 听了这番话,奥斯卡还会去联络联邦调查局?换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这样做的。 马里诺关闭视频,退出了浏览器,脚步加快了。他穿着厚厚的皮夹克,汗水不停地往外冒,冷风却让眼睛不住地流泪。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了乌黑阴郁的云层后面。他的手机响了。 “你好。”他在人群中躲闪腾挪,没有看周围的人一眼,似乎他们都有麻风病。 “我准备跟联邦调查局办公室的职员谈一谈,把我们的设想告诉他们。”本顿说。 “我觉得进展会不错。”马里诺说。 本顿没想听评论,于是没搭腔。 “我还要在电视台打几个电话,然后再到伯格那儿去一次。”本顿的声音被嘈杂的人声淹没了。 “进展不错,”马里诺说,“奥斯卡肯定会看到这个节目。他一定躲在汽车旅馆之类档次不高的地方,只能看看电视聊以娱乐。我确信电视台一定会昼夜滚动播出这个节目的。” “如果奥斯卡没有看电视……”马里诺似乎在自言自语,本顿索性就一言不发了。“我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除非他自己把芯片取出来,不然他每走一步都会受到定位系统的追踪——你很清楚定位系统是谁植入的吧?你已经做了一件好事,你尽力了·”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直到意识到对方挂断了电话才停了下来。 <er h3">二 枪管抵住斯卡佩塔的后脑勺时,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她还没反应过来。 她的脑中突然空白一片,只知道放莫拉莱斯进杰米·伯格的住所完全是自己的错误,她为此感到万分沮丧。竟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犯下无法弥补的过失,她要如何为随之而来的悲剧和痛苦负责?她的天真和心软置所有人于险境。 一切都要归罪于她。家庭的贫困和父亲的早逝是她的错,母亲的郁郁寡欢的她的错,妹妹多萝茜的人格分裂和官能紊乱是她的错,连露西遭遇的种种伤害也都是她的错。 “我按门铃的时候没有看见他。”斯卡佩塔向伯格解释,莫拉莱斯站在一旁扬扬自得地奸笑着。“我不该让他跟进来的。” 伯格拿着手机站在旋转楼梯的最下一级台阶,眼睛直直地盯着莫拉莱斯。她的上方是陈列着精美画作的长廊,这是住宅中她最引以为豪之处。纽约的天际线出现在透明无瑕的玻璃顶棚上方。面前是一个下沉式的大客厅,陈置着上好木材制作的家具,前一天晚上在场的所有人都在那儿逗留过。那时,他们是盟友,是伙伴,为了抓住凶手而并肩战斗。此刻,凶手已暴露并重返此地。 迈克·莫拉莱斯。 斯卡佩塔觉得枪口离开了她的脑袋,她没有回头,而是一直盯着伯格,希望她能明白自己在走出电梯按响门铃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其他人。但就在门被打开的一刹那,突然有人用力抓住她的手臂,把她胁持进了伯格的家门。斯卡佩塔这才明白几分钟以前走进楼门时那个住户对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站在家门口微笑着对她说:“斯卡佩塔医生,有人在等你。” 斯卡佩塔真应该问个清楚。天哪,为什么不问?莫拉莱斯只要出示下警徽就可以进来了,甚至连警徽都不用取。毕竟,几小时前他来过这里,而且外表亲和、言辞得体,谁都不会将他拒之门外。 莫拉莱斯朝四周看了看,眼睛瞪得老大,手上戴着橡胶手套。一进门,他就把健身包扔在地上,打开拉链。斯卡佩塔看见里面有折叠的三脚架、透明尼龙绳和一些辨认不出的物件。但光是那捆尼龙绳就足以让她心跳加快了。她知道这些尼龙绳的用处,它们触目惊心。 “让杰米走,我什么都听你的。”斯卡佩塔说。 “给我闭嘴。” 莫拉莱斯似乎嫌她啰唆。 他迅速把伯格的手腕背在身后麻利地一绑,然后又粗暴地把她推搡到沙发旁边,重重地推倒在沙发上。 “轮到你了。”说着他把斯卡佩塔的手腕也牢牢地捆上了。 斯卡佩塔试着伸开手指,但马上便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她感觉到手腕被某种金属所缠绕,腕骨与血管都快要被勒断了。莫拉莱斯把她推倒在沙发上,和伯格坐在一起。这时,楼上响起了手机铃声。 莫拉莱斯狐疑地看了看从伯格手中夺来的手机,目光移向楼上的画廊和房间。 手机响了一阵便停下了。屋子里只有持续不断的水声,没多久水声也停止了。斯卡佩塔和莫拉莱斯同时意识到了露西的存在。 “迈克,可以住手了。你不该这么做……”伯格开口了。 斯卡佩塔悄悄地站了起来,但被莫拉莱斯用力一推,又颓然跌坐。 莫拉莱斯踮着脚尖走上楼梯,两只脚似乎根本没有碰到地板。 <er h3">三 露西用毛巾擦干短发,畅快地呼吸着浴室里饱满而湿润的蒸汽。 这是格里格的地盘。四面玻璃的浴室里配备了可调节喷淋头、背淋装置、蒸汽浴缸和环绕音响系统。如果你想边听音乐边洗澡,完全可以坐在调温椅上放松心情。伯格在CD盒里放了张安妮·列侬的唱片,昨天晚上露西在自己的阁楼上放的也是这张唱片,也许只是巧合吧。格里格有顶级的威士忌和家居环境,还有一个情妇,露西搞不懂这么会生活的人为什么选择与一个生活习性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联姻,难道只是听从了基因的呼唤吗? 这就好比做数学题时点错了一位小数点。你花了很长时间解出了一个复杂的方程式,得出的答案却因为小数点的原因而出了错,你该是何等懊丧!伯格是完美的妻子人选,却和格里格合不来。露西为他感到惋惜,但同时又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快乐,好像她获得了新生。 她舒展身体,沐浴在细密的水流中,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她陶醉在安妮·列侬循环不断的歌声中,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迷人,那样撩拨人心。她没有一丝负罪感,也并不为此而感到羞耻。她觉得痛快极了,简直不敢相信她还能如此享受一回。 以往,这对于她来说只是个遥不可及的幻梦,因为这种生活和宇宙飞船以及赛车一样,是她不可能去体味的。即便身处其境,周围的一切仍然显得那么虚幻。露西从没想过自己和杰米·伯格可以这般亲密无间。最初几次见面时,伯格在她眼里仿佛蒙着一层神秘的光圈,像凶猛的虎豹一样不可靠近。那时的她绝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和伯格共处一室。 露西在蒸腾的热气中站了起来。镜子上蒙了一层水汽,模糊一片。她考虑着该如何与姨妈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解释自己和伯格的关系。 她打开浴室门,一个阴影闪现在面前。蒸汽消散在迈克·莫拉莱斯巨大身形的两侧。莫拉莱斯对露西微笑着,枪口直指她的额头。 “臭娘们,去死吧!”莫拉莱斯说。 <er h3">四 门在重锤下轰然倒塌,撞到后面的墙壁上。 巴卡尔迪和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官走进二楼D室,房间里回荡着酷玩乐队的轻音乐,凯·斯卡佩塔医生的大头照突然出现。巴卡尔迪记得别人都管和她在一起的这个警官叫“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巴卡尔迪问。 地面到天花板贴满了斯卡佩塔的海报和照片,不是普通的生活照,而是在电视台录影、街上漫步、验尸间工作时偷拍的,巴卡尔迪把这种照片称为“有意为之的偷拍照”。这样做用不着复杂的技巧,却隐藏着作案人极其险恶的用心。 “这简直是个可怕的祭坛。”那个叫本的警察说。 这套公寓位于楼房的背面,比特莉·布里奇斯的房间高一层。房间没有装修过,只有面对墙的一套办公桌椅。桌子上有一台新款苹果笔记本连在充电器上,插在通用接口上的音乐播放器反复地播放报时曲,天知道持续多长时间了。 桌子上还放有四个廉价的雕花花瓶,每个花瓶里都插着一枝枯萎的玫瑰。她走到桌子旁边,扯下一片花瓣。 “幸福的黄玫瑰。”巴卡尔迪说。 本警官忙着检查斯卡佩塔的照片组成的祭坛,没时间搭理那几枝玫瑰和黄色的内涵。巴卡尔迪更愿意收红玫瑰,但她清楚送黄玫瑰给女人的男性极其稀少。这种男人极其了解女人的心理。她看了本警官一眼,担心自己的说话声音惊扰了他。 “你猜怎么着?”她走在光秃秃的硬木地板上,她的声音在斑驳的水泥墙上回响。“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做什么,因为这里除了电脑和这些海报以外,什么都没有。” 巴卡尔迪走回门口。本警官依然在细看那几张比例失调的巨輻照片,不时地晃动着手电筒,好像这样能帮他解开心中的疑窦。 “你慢慢看着吧,”巴卡尔迪说,“我这就给马里诺警官打个电话,跟他商量一下,怎么处理‘高谭百事通’。本,你知道怎样把一个网站逮起来吗?” “我外号‘班’,名叫班纳曼。”他说。 他蹑手蹑脚地从斯卡佩塔的巨幅海报前走过,然后在一旁站定。 “如果我是斯卡佩塔,一定会雇几个贴身保镙。”他说。 第三十四章 <er top">一 电话响了,伯格告诉莫拉莱斯这是内部电话。 “可能是保安。”坐在沙发上的伯格表情中有惊恐。 她背在身后的双手上泛起了点点红斑,斯卡佩塔的双手已经僵了,几乎丧失了知觉。 “他们也许听见了枪声。”如果声音能用“苍白”来形容,那么伯格此时的声音就是苍白无力的。 楼上的手机又响起来,莫拉莱斯悄声上楼后,斯卡佩塔对伯格提了一个也许会改变人生的问题。 她问伯格:“露西在楼上吗?” 伯格圆睁着双眼,什么话都没说。接着她们听到了枪声。 好像是金属门遽然合上那般,和贝尔维尤医院铁栅门关闭的声音酷似。 接着是一阵沉寂。 然后莫拉莱斯下楼了。现在斯卡佩塔只惦记着露西的安危了。 “快叫辆救护车。”她对莫拉莱斯说。 “医生,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吧。”他挥舞着手枪,面目变得愈发狰狞,“我在你外甥女额头上开了一枪,看她还怎么到处耀武扬威。你猜猜,今天早晨我还准备杀多少人?” 他捡起地上那只拉链开着的健身包,从沙发后面绕了过来。低腰牛仔裤上别着只掌上电脑,上头显示着卫星定位地图,一根粗粗的粉红色线条在其间蜿蜒。 他把包扔在咖啡桌上,盘起双腿坐在一旁。他仍然戴着那副橡胶手套,从包里取出一双小号布鲁克斯运动鞋和一只装着印模的小号塑料薄膜袋。斯卡佩塔知道印模上有奥斯卡的指纹,薄膜袋显得非常油腻,显然是莫拉莱斯事先涂了润滑剂。然后他正了正别在腰间的手枪。 他把印模从塑料袋里取了出来,把它们套在左手的手指上。斯卡佩塔这才意识到莫拉莱斯是个左撇子。 他用右手端起枪,站定脚步,张开手,露出几只奇形异状的橡皮指套。他狡猾地对斯卡佩塔笑了笑,他的瞳孔张大,仿佛眼睛里有个黑洞一样。 “放心,我不会把这些指套戴错的,”他说,“我早把它们翻过来了。” 他慢慢地移动着手指,得意地看着指套。 “医生,我的操作应该是准确无误的吧?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世上有多少人会考虑到这一点?” 他考虑得确实周全。因为指纹是印上去的,所以要归罪于这指纹,必须把指套反着戴。莫拉莱斯在埃娃·皮布尔斯一案中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犯下的错误。指纹分析师会对这些指纹稍作处理,从不同的方向与自动指纹识别系统中奥斯卡的指纹进行几何比对。 “母猪,不问你就不许说话。”莫拉莱斯站起身,走到沙发边。斯卡佩塔可以清晰地闻到他的汗味。 他在伯格身边坐下,把舌头进了伯格的唇间,慢慢地揉搓起阴茎来。 “没有人会想到是我干的。”他一边说,一边用枪管猥亵着伯格的身体。伯格表情坚毅,身体一动不动。 “确实没人会知道。”斯卡佩塔说。 莫拉莱斯站起来,用硅胶指套在玻璃咖啡桌上留下一个个指纹,走到吧台前,打开玻璃门,拿出爱尔兰威士忌和一个彩色玻璃平底杯,往杯子里倒了点威士忌,喝下一小口。酒瓶和杯子上都留下了奥斯卡的指纹。 内部电话又响了,莫拉莱斯还是没有理会。 “他们有钥匙,”伯格说,“他们听到公寓里有声音,又没人应答,马上会闯进来。我来接这个电话,告诉他们我们没事。这样谁都不会受伤害了。” 莫拉莱斯又喝了一口威士忌。他含着酒,耀武扬威地挥舞着手里的枪。 “让他们赶紧走,”他说,“如果你敢耍花招,我一定让你们死得很难看。” “我够不到话筒。” 莫拉莱斯恼怒地吐了口气,拿起桌上的无绳电话,把它抵在伯格的面颊边。 斯卡佩塔在他浅棕色的皮肤上看到了一串红色的雀斑,使她顿有所悟。她的心像大地震前的地壳一样震颤起来。 掌上电脑屏幕上的粉红线条一直迂回移动着,速度越来越快。这是奥斯卡的行动路线。 “请叫辆救护车。” 莫拉莱斯做出“对不起”的口型,然后抱歉地耸了耸肩。 “请问有什么事吗?”伯格对着莫拉莱斯拿着的话筒说,“真的吗?你们以为发生了意外?可能是电视的声音。我正在看一部动作片,谢谢你们的关心。” 莫拉莱斯从伯格满是汗水的脸庞边拿开了话筒。 “按下零,”她面无表情地说,“这样内部通话器就关上了。” 莫拉莱斯照她说的做了,然后把无绳电话放回去。 <er h3">二 马里诺轻轻地用食指把门推开,从皮外套里取出一把格洛克手枪。报警声突然响了起来,这意味着有入侵入了公寓的门窗。 马里诺双手握枪,闪进了伯格的宅子,并立马趴在地上匍匐前行。没几米,他就看见了拱门那头常被他比喻成宇宙飞船的下沉式客厅。 伯格和斯卡佩塔坐在沙发上,手臂都背在身后。看她们的表情,马里诺就知道自己来晚了。一只手臂从沙发后面伸出来,手中的枪顶着斯卡佩塔的后脑勺。 “浑球,把枪扔掉!”莫拉莱斯突然从沙发后面站了出来。 马里诺把枪对准了莫拉莱斯,而莫拉莱斯已把枪口埋在斯卡佩塔的金发里,手指扣上了扳机。 “大猩猩,听见没有?快把枪扔掉,不然我马上让她们死在你面前。” “莫拉莱斯,消停下吧。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罪犯就是你,赶快收手吧。”马里诺一边说,一边寻思着制服他的可能性,但莫拉莱斯手里的枪似乎是道无法逾越的障碍。 他进退两难。 他可以扣下扳机,但莫拉莱斯完全可以先他一步扣下扳机。莫拉莱斯可能会被击毙,但斯卡佩塔无疑会为他陪葬。 “是不是所有人都管你叫大猩猩?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明这些案子都是我干的?”莫拉莱斯问,“大猩猩,这下你没辙了吧?” 马里诺不知道他是喝多了还是吸过毒,总觉得他不太对劲。 “谁都知道你是个偷窥狂,难道我说错了吗?”莫拉莱斯窃笑着,“大猩猩,你怎么只会做这种事啊?” “马里诺,别把枪扔掉。”斯卡佩塔的口气异常坚定,脸色却一片煞白。“他不可能一下子把我们全杀了,别听他的!” “行啊,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英雄。”莫拉莱斯用枪管重重地敲了—下斯卡佩塔的头盖骨,她的脸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勇敢的女士,真不知道成天面对着那些既不能向你抱怨,又不能对你表示感谢的僵尸究竟有什么意思。” 他低下头,舔了舔斯卡佩塔的耳垂。 “真是太可怜了。知道大家是怎么形容法医的吗?他们说法医是因为不敢和活人打交道才干这一行的。你们这种人不把温度调到十度以下就睡不着觉。快把该死的枪给我放下!”他对马里诺大吼着。 他们相互怒视着。 “好吧。”莫拉莱斯耸了耸肩,对斯卡佩塔说,“那就让你去见亲爱的小露西吧。我还没告诉马里诺我已经把露西的脑浆都打出来了吧?臭娘们,别忘了帮我跟天堂里的朋友问声好。” 马里诺知道莫拉莱斯说得出做得到,知道人在退无可退的时候会孤注一掷。斯卡佩塔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的脑子里只有他自己。 马里诺说:“别开枪。我马上就放下枪。请你千万别开枪。” “不!”斯卡佩塔尖声喊了起来,“别放下枪!” 伯格什么话也没有说,因为说什么都没用。她知道自己最好什么话都不要说。 马里诺不想把枪放下。莫拉莱斯已经杀了露西,一定会把房间里的人全杀了。露西一定死在了楼上。如果马里诺举着枪,莫拉莱斯至少不能杀掉所有人,但是他会杀掉斯卡佩塔。马里诺要制止他这样做。露西已经死了,也许他们都得死。 一个微小的红点出现在莫拉莱斯的右侧太阳穴上,忽明忽暗的像只火蝴蝶在晃动,然后趋于稳定。 “我这就把枪放在地上。”马里诺慢慢蹲了下来。 马里诺既没有抬头,也没有转身望。他把枪放在羊毛地毯上时,一直紧盯着莫拉莱斯的眼睛。 莫拉莱斯把枪从斯卡佩塔的头顶挪开,对准了马里诺。蝴蝶似的红点在他的耳边盘旋着。 “上天找你的老妈去吧!”莫拉莱斯怒吼。此时红点正好落在他右侧太阳穴的中心。 —声急促而高亢的枪响过后,莫拉莱斯应声倒地。马里诺从没见过什么人像断线的木偶一样笔直地砸在地上。他赶忙跑到沙发背后,抓起地上的枪,看见鲜血从莫拉莱斯的太阳穴涌到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马里诺抓起电话,拨打“911”,接着到厨房拿了把小刀,但转念一想,从刀具架上拿下一把大剪刀,跑回客厅,给斯卡佩塔和伯格松绑。 <er h3">三 斯卡佩塔跑上楼,两只手还是麻木无知觉。 斯卡佩塔在画廊通向主卧室的通道里发现了露西。地面上都是血,露西靠着墙坐在地板上,射杀莫拉莱斯的格洛克大口径猎枪落在手边。她浑身是血,不知道中枪部位在哪儿,很有可能是在头颅后侧。她的头发浸满了鲜血,血顺着脖颈和裸露的后背淌落,滴在地上形成血泊。 斯卡佩塔跪在露西身边,把麻木的双手搭在露西的后背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夹克盖在她的头皮上,露西开始大声呻吟。 “露西,会好起来的,”斯卡佩塔说,“出了什么事?哪儿中弹了?” “就在那里,我的天哪,就是那个地方。我没事,我只是觉得有点冷。” 斯卡佩塔伸手掠过露西湿漉漉的脖颈和后背,并没有摸到创口。她觉得自己的手像被火烧过一样,火辣辣的,手指像是完全脱离了身体。 伯格出现在了楼梯口。 “拿些毛巾过来,”斯卡佩塔对她说,“越多越好。” 伯格发现露西很警觉,看来没什么大碍,于是匆匆地向浴室跑去。斯卡佩塔对露西说:“我在你的身上摸一遍,你觉得疼了,就说一声。” “你摸过的部位都很正常。” “你确定吗?”斯卡佩塔用尽全力,用那只并不活络的手按压着露西的后背。“你的脊椎真的没事吗?” “伤口不在背上。似乎左耳被打掉了,几乎听不见什么。” 斯卡佩塔坐在露西身后,让她倚在她身上。她靠着墙,伸直双腿,仔细地检察着露西满是鲜血的后脑勺。 “我的手麻了,”斯卡佩塔说,“露西,拉住我的手指,告诉我伤口在哪儿。” 露西伸手,把斯卡佩塔的手牵向受伤的部位。 “就在这儿。真该死。我觉得子弹可能还在里面。真他妈的倒霉。小心点,别按在伤口上,那里疼得要命!” 斯卡佩塔没有戴眼镜,除了一撮带血的头发外,她什么都看不见。她把手按在露西的后脑勺上,露西突然大声地呻吟起来。 “我们先得把血止住。”斯卡佩塔的语气平和镇定,仿佛在对一个孩子说话,“子弹肯定还在头皮下面,所以按上的时候你才会感到疼痛。可以康复的,子弹马上就会取出来。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伯格的手腕处有几块青肿,她两手发红,打开白色浴巾的动作显得僵硬而笨拙,费了好大的劲才用毛巾裹住露西的脖子和双腿。露西没穿衣服,身上都是水珠,看来中弹时刚洗完澡。伯格也坐到地上,陪着斯卡佩塔和露西,她的双手和衣服上都沾满了露西的血。她一遍遍地告诉露西她不会死,很快会恢复健康。 “莫拉莱斯已经死了,”伯格对露西说,“他准备杀了马里诺,他准备把我们都干掉。” 斯卡佩塔的手慢慢恢复了知觉。她在露西颅骨的后侧摸到了一个小而坚硬的块状物,离头骨的中心线只有几英寸的距离。 “就在这儿,”她对露西说,“坚持一会儿,我马上就把它取出来。” 露西抬起手,帮着斯卡佩塔找到了子弹的穿孔处。斯卡佩塔伸出指头,把子弹从骨头里取了出来,露西撕心裂肺地惨叫了一声。这是一颗介于中、大号之间的子弹,弹头上没有覆盖铜皮,已经有点变形了。斯卡佩塔把子弹递给伯格,为了防止失血过多,她用毛巾紧紧地按住了露西的伤口。 斯卡佩塔的衬衫上浸透了露西的血,地板也因为血流而变得非常滑。她一开始就认为子弹并没有穿透露西的颅骨,而是呈斜角进入,并以极快的速度在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内耗尽了动能。因为头皮表层布满了血管,所以失血严重,但实际情况要乐观得多。斯卡佩塔用毛巾紧紧按住伤口,用右手扶住露西的额头,不让她昏倒过去。 露西重重地靠在姨妈身上,闭上了眼睛。斯卡佩塔触摸着她的脖子,觉得她的脉搏很快,但远没到危险的程度。另外,她呼吸平稳,神志正常,没有休克迹象。斯卡佩塔再次扶住露西的额头,用力按住伤口,减少血液的溢出。 “露西,你必须睁开眼睛保持清醒。你听得见我说的话吗?能不能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斯卡佩塔问,“他跑上楼以后,我们听见了一声枪响。你还记得吗?” “你救了大家的命,”伯格说,“你会没事的,我们大家都会没事的。” 她用手轻轻地抚摩着露西的胳臂。 “我也搞不清楚,”露西说,“我记得当时正在洗澡,接着就摔在地上,像是被人用铁站打了一下,后脑勺仿佛被汽车重重地撞了一下,刹那间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以为两只眼睛都瞎了,但没多久我就看见了光和模模糊糊的画面。我听见他在楼下,但我完全不能走路,头晕得要命。我只能爬到椅子那里,然后从外套里摸出手枪。这时又能看清楚了。” 满是血渍的格洛克手枪跌落在画廊栏杆旁边的血泊中。斯卡佩塔记得这把枪是马里诺送给露西的圣诞礼物,也是露西的最爱。她说在马里诺送给她的礼物中,数这件最称心。这把小巧的点四〇手枪带有激光瞄准器和配套的高速率弹头。马里诺早就知道她喜欢这种枪,因为他就是最初教会露西开枪的人。露西还没出落成大姑娘的时候,他们经常会开着他那辆小卡车溜出去,也免不了被露西的妈妈,也就是斯卡佩塔的妹妹多萝茜,醉醺醺地又叫又骂,她会冲着斯卡佩塔说这是要毁了露西,威胁说再也不会让露西见到她了。 而多萝茜的心里也许在想,她根本没打算过要孩子,因为她本人就是个要父亲照顾、宠爱的孩子。父亲死后,她又把斯卡佩塔当成依赖的对象。 斯卡佩塔一只手扶住露西的额头,另一只手用毛巾托着她的后脑勺。她觉得自己的手又热又胀,脉搏跳得飞快。血似乎比先前流得慢了些,但她不想再看创口的惨状,只是更用力地按在毛巾上。 “似乎是点三八。”说完这句话,露西再次闭上了眼睛。 “你最好睁开眼睛,保持清醒。”斯卡佩塔说,“你现在的状态还不错,不过务必要保持清醒。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也许急救车到了。我们这就去医院,拍X光片和Ct。现在感觉怎样?” “糟透了,不过应该撑得过去。你看到他的枪了吗?我很想知道他用的是哪种枪。我不记得枪的模样,连当时的情况都记不太清楚了。” 斯卡佩塔听见楼下的门开了,传来一阵器械的撞击声,想必是急救组进屋了。马里诺招呼他们赶紧上楼,双方说话的声音都很大。他把救护员带上楼,看见浴巾里浑身是血的露西,张口结舌。接着,他瞥见了地上的格洛克手枪,弯下腰拾了起来。没戴手套就接触证物是菜鸟警员都不会做的事,但是他却丝毫不以为意,拿着枪从容地走进了浴室。 两名急救员向露西提了几个问题,趁她回答的时候,利落地把她固定在担架上。斯卡佩塔忙着在一边照顾,没有注意到马里诺已经下了楼,和三个警员站在一起。另外几位急救员把莫拉莱斯的尸体扛上了第二副担架,没有人为他做人工呼吸,因为他已经死了一会儿了。 马里诺从露西的手枪里取出弹夹,接着把枪放进了敞开的证物袋。他告诉那三个警官,伯格趁莫拉莱斯不注意,用遥控器为他开了门,他想办法爬到莫拉莱斯身边叫了一声,引得莫拉莱斯把头抬了起来。 “正好让我有机会开了一枪,这样他就不能伤害其他人了。”马里诺继续撒着谎,“他站在斯卡佩塔身后,枪口抵在她的后脑勺上。” 伯格帮着圆谎:“当时我和斯卡佩塔都坐在沙发上。” “他拿着把无撞针的点三八手枪。”马里诺说。 他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向警察和盘托出,但把击毙莫拉莱斯的事揽到了自己头上。伯格则似乎把帮助露西远离麻烦视为责任。 因为没有办过持枪证,露西在纽约不能使用手枪,哪怕在家里为了自卫。从法律上来讲,这把枪仍然属于马里诺。前年圣诞节之后,查尔斯顿麻烦事不断,马里诺没时间为枪办理过户手续。那时人人心里都不痛快,罗丝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斯卡佩塔好不容易打造的一切莫名其妙地在顷刻间分崩离析。从那时开始,斯卡佩塔、马里诺和露西天各一方,直到今天才重聚。 急救员抬着担架疾步奔向电梯,还有一人手持对讲机,与停在楼前的救护车保持着联络。斯卡佩塔一直紧握着露西的手,两人的手上满是鲜血。门开了,穿着蓝色条纹西服的本顿出现,看上去和斯卡佩塔走向伯格的公寓时在黑萄屏幕上看到的形象没有什么两样。 本顿抓住露西的另一只手,直视着斯卡佩塔的眼睛。他一脸忧心忡忡,也为亲人的平安而感到如释重负。 第三十五章 <er top">一 斯卡佩塔的名字并不足以让她在伊莱妮餐厅得到座位。如果餐馆老板不喜欢你,哪怕你是一个在法律上具有多重豁免权的人,她也不会为你提供服务。 每天晚上,当伊莱妮餐厅虚位等待时,在座的人总会对来客心生期待,因为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可能走进这个餐厅。斯卡佩塔清晰地记得在乔治城大学法学院读书时与男友第一次在这里约会的情景,心里不由得涌动起一丝淡淡的感伤。 那个男友已然不知所终,她也有了本顿,但伊莱妮餐厅的装饰却没有改变:除了地砖是红色的,其他布置清一色的黑,墙上装着挂衣钩和一台没用过几次的付费电话。书架上放着老顾客绝不会去碰的作者签名本书籍,墙上密密麻麻地贴了作家和影星的照片。 斯卡佩塔和本顿在伊莱妮的座位旁停下脚步,打了招呼,然后和她贴了贴面颊。好久没见你们了,这段时间你们都在哪儿?伊莱妮告诉斯卡佩塔,她刚和一位前国务卿擦肩而过,斯卡佩塔最讨厌的橄榄球四分卫上周也来过这里,今晚这里还会表演一场斯卡佩塔兴趣索然的脱口秀。伊莱妮说今晚还会来些客人,但这并不奇怪,因为她对每晚莅临餐厅的客人了如指掌。 斯卡佩塔发现自己最喜欢的侍者路易已经不知不觉地出现在了桌子右侧。 路易为斯卡佩塔拉出了椅子。“也许我不该提,不过听说了最近发生的那件事。”他摇头晃脑地说,“我不该对你们说,但以前可从来不会发生这种事。杀人案是有,但凶手都会有理由,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没有人为了取乐而杀人,更不会把女人当猎物。侏儒,寡妇,女人和孩子,她们怎么能有机会逃脱?” “他们一点机会也没有。”本顿说。 “我想也是。任何时候都会出现变态的家伙。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知道那个矮子……就是那个侏懦现在怎么样了?我觉得用‘侏懦’这个词不太好,因为许多人是把它当贬义词用的。” 最终,奥斯卡安全地和联邦调查局的人取得了联系。医生从他臀部取出卫星定位芯片,本顿又把他安排在麦克连医院的一家私人精神疾病治疗所休养。奥斯卡会在那里尝试各种治疗手段,直到感到安全了才会出院。既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斯卡佩塔和本顿准备第二天早晨就回到贝尔蒙特。 “他很好,”本顿说,“我会把你的问候转达给他。” 路易问:“你们今天想来点儿什么,酒水还是炸鱿鱼卷?” “凯,你说呢?” “最好的苏格兰纯麦啤酒。” “先来两杯吧。” 路易露齿一笑:“我这就把私藏的威士忌端来给你们尝尝,你们都没开车吧?” “没有,你尽管把酒送上来吧。”斯卡佩塔说。路易像是接到了命令一样,转身走向吧台。 斯卡佩塔身后的那张餐桌边坐着一个戴着白色牛仔帽的胖子。他不时仰起脖子,从垂挂在头顶的电视里了解篮球比赛的实时比分。他的下巴和嘴唇都很厚实,还留着一撮白的胡须。他的目光黯淡下来,慢慢转向白色台布上放着的酒杯。斯卡佩塔看见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突然感到一阵惊惧,因为眼前的人正是杰伊克·洛乌丁。 但这是不可能的。洛乌丁已经被捕了,而且他又不胖。她意识到这是个过气的演员。 本顿浏览着菜单,他的脸被塑料菜单遮住了。菜单的封面上印有伊莱妮的头像。 斯卡佩塔对本顿说:“你看上去像个执行监视任务的蹩脚警察。” 本顿合上菜单,把它放在桌子上。“你有什么特别的话要对大家说吗?这些人大都是冲着你来的。我应该在他们露面之前先跟你说一声。” “没什么特别的话斯卡佩塔说我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出去兜兜风。我觉得我们回家之前大家都应该出去散散心。要是没来这里就好了,现在唐突地离开,会太失礼。” “别担心,露西马上就康复了。” 斯卡佩塔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涌动着,恐惧笼罩着她的心头。她还没能从这桩案件造成的重压中恢复过来,夜晚常会从噩梦中惊醒。 “她不准备去任何地方。”本顿把椅子往桌子拉近,一把握住了斯卡佩塔的手。“如果打算出去,她会早早准备好的。” 斯卡佩塔用纸巾擦了擦眼睛,抬头看了看电视,似乎对篮球运动员非常感兴趣。然后她清了清嗓子:“她没死可真是个奇迹。” “没错,这种枪的杀伤力确实很强。你记得吗,我曾经说过,这种枪虽然分量很轻,却一打一个准。露西能逃过此劫,真是靠运气。这种枪有强大的回冲力,像是马踢腿。我想莫拉莱斯扣动扳机时可能被后坐力撞击了—下,也可能露西刚巧动了下脑袋。另外,她希望和我们在一起,不想和我们分离。我们大家都会好起来的,比以前更好。”本顿吻了一下斯卡佩塔的手臂,然后温柔地吻了她的唇。 他头一次在公共场合表露自己的感情,头一次似乎不顾一切了。如果“高谭百事通”还在,他们一定会成为头条新闻——那个专栏一定会把斯卡佩塔在餐桌上的言行完整地呈现在网友面前。 斯卡佩塔从来没有到过特莉楼上的那套公寓,她知道那些专栏的幕后写手,为特莉感到惋惜。她完全能理解特莉为什么会攻击她。因为心目中的英雄发邮件蔑视她羞辱她,她自然会把英雄的这般面目示众。她把矛头对准了斯卡佩塔,准备让她也尝尝受到不公正对待的滋味。 经露西查探,新年那天出现在“高谭百事通”上的那两篇诋毁斯卡佩塔的专栏文章都出自特莉之手,写于十二月三十日,并设定好在新年那天发送给埃娃·皮布尔斯。她万万想不到,这两篇文章出现在公众视野时,她已经不在人世了。露西还发现,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也就是特莉遇害的几小时前,她删除了所有来自“斯卡佩塔612”的邮件。本顿认为她此举并非是预感到自己会遭受灭顶之灾,而是因为自己刚刚对斯卡佩塔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希望毁尸灭迹。 本顿认为,特莉还存有良知,否则她不会删除和假冒的斯卡佩塔之间的上百封邮件。其次,她还想与“高谭百事通”一刀两断,防止大家知道诋毁斯卡佩塔的人是她。最后,她想把斯卡佩塔的形象从心里彻底抹煞。 本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斯卡佩塔,她倒不以为意。既然案件已水落石出,再去追究人的动机又有何意义? “我给奥斯卡写了封信,”斯卡佩塔打开手提包,拿出一个信封,“我想让每个人都看看它。在这之前,我想先给你读一遍。这不是电子邮件,而是用钢笔在纸张上写的,我不知有多长时间没写过这种信了。自从电脑普及以后,我的字就越写越差,现在都像狗刨的一样。这桩案子不会再上法庭审理了,所以杰米劝我最好和奥斯卡谈一谈,于是我写了这封信。我尽力让他相信特莉和自己的家人相处得并不融洽。正是由于青少年时期留下的创伤,特莉才会有如此强烈的控制欲。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就会气急败坏地想要以牙还牙,但从本性上来说,她还算是个好人。信写得很长,我读个大概吧!” 斯卡佩塔从信封里抽出四页奶油色的厚信纸,小心地把它们打开。她浏览着文字,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想让本顿知道的部分。 她轻声读着: ……她把你送给她的黄玫瑰摆在写专栏的小房间里。每朵玫瑰都保留下来了,我敢打赌这事她从来都没跟你提过。奥斯卡,如果她不重视你,她绝不可能这样去做。我希望你会记得这一点,如果忘了,就重新读一遍这封信。这也是我写这封信的初衷,希望你把它好好保存。 我还给她的家人写了封信致以哀悼,我把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他们,因为他们有太多疑问。莱斯特医生并没有向他们提供太多的信息,所以必须由我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他们。我和他们通了多次电话,以及一些电子邮件。 我跟他们说起过你,也许你已经收到了他们的信函。如果还没收到,就耐心等待两天,一定会来。他们说希望把特莉遗嘱的内容转告你。 我无法向你透露特莉的遗嘱,因为我不是律师,不过经特莉父母的一再要求,我可以把遗嘱中和你有关的部分告诉你。她在遗嘱中留了很大一笔钱给美国矮人协会,旨在建立一个基金,向那些医疗保险外的康复项目(比如说矫形手术)提供资金援助,以造福许多患有畸形症的贫困人士:需要牙齿矫正和骨骼生长的人都有望治愈。 我还想补充一句:特莉确实非常善良…… 斯卡佩塔读不下去了,又一次被悲伤笼罩。她叠上信纸,放回信封。路易端来两杯酒,安静地离开了。斯卡佩塔抿了口酒,一股热流随之流入了心里,美酒似乎把她带入了世外桃源。 “如果你觉得这封信不会影响奥斯卡的治疗,你能不能帮我把它转交给他?” “你根本想象不到这封信对他有多重要。”本顿接过信封塞进了黑色皮夹克的内袋。 这件摩托外套和缀着鹰头皮带扣的新皮带以及脚上的手工皮靴都是露西送给他的。为了庆祝自己大难不死,露西送出了许多价值不菲的物品。斯卡佩塔的是一只她其实并不需要的名表——碳素纤维表面的瑞士宝玑女表,还说要再送一辆法拉利F430跑车,幸好只是玩笑而已。斯卡佩塔宁愿骑自行车,也不愿意开敞蓬车在马路上抛头露面。马里诺的是一辆杜卡迪1098摩托车,不过它先存放在怀特普莱恩斯的车库里,因为露西不想让马里诺骑着它乱闯。她还不客气地告诫马里诺,必须得减肥了,不然再好的摩托车到他那里都只是一堆废铁。 斯卡佩塔不知道露西给伯格送了什么,但她绝不会主动去打听。在露西的治疗过程中,斯卡佩塔一直表现得非常耐心,在克服了最初的惊惧以后,她平复了心绪,但总也高兴不起来,毕竟,这次事件对她造成了极大的创伤。 上周,她甚至还和伯格出去吃了顿饭,就在霍根广场附近的那家佛里尼餐厅。她们坐进了一个小隔间,伯格说店主最近打算把这个隔间命名为“斯卡佩塔”。伯格说这个隔间的造型和棒球飞行的弧度非常相似,她们应该感到幸运。斯卡佩塔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幸运的。作为扬基队的球迷,伯格经常去现场看球,她向斯卡佩塔解释说在棒球运动中,第九局下半场击球的那个运动员总是最幸运的。斯卡佩塔则对棒球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唯一令她感到高兴的是,大家最热衷的隔间是以纽约消防局局长的名字命名的。她的知名度不及伯格高,她可不希望靠这个扬名。 <er h3">二 “我没有回答你的问题,”本顿看着门说,“很抱歉。” “我已经把问题忘了。” “我指的是你写的那封信。谢谢你给我读那封信,不过最好不要把这封信拿给他们看。” “我觉得看了无所谓。” “不用提醒,他们也知道你是个正派人。”本顿的眼睛直盯着她。 “那是自然。” “所有人都知道网络上的是一派胡言,都知道那些邮件是莫拉莱斯借你的名义伪造的。大家都知道你为人处事的原则。在这件事上你没有任何错,但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理智。我应该为之感到内疚,因为莫拉莱斯对你的了解都是从马里诺的医生南茜那里听来的。如果我没有把马里诺送进诊疗中心,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她确实不应该把我的事告诉莫拉莱斯,不过我也能理解她的做法。” “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她都不该这样做,”本顿说,“莫拉莱斯也许用花言巧语骗得了她的信任。不知道莫拉莱斯对她说了些什么,但是她不能向任何人泄露马里诺在诊疗过程中说过的任何一句话。她违反了hIPAA法案,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她不能再从医了。” “别把所有人都牵扯进去,我们承受的就够多了。不要各自为战、互相斗气了。特莉和埃娃已经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如果特莉的报复心没那么重……就让马里诺自己去办吧,不管他要不要和那个诊疗师算账,你看行吗?” “也许你是对的,大家确实够受伤了。”本顿说。 他站起身,让马里诺好找些。到场的四人中还包括马里诺的新女友巴卡尔迪,他们现在才知道她叫乔治娅。伯格和露西也前后脚赶到了,斯卡佩塔看到她们向伊莱妮问了声好,然后挤过人群,唧唧呱呱地说着些什么。大伙儿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个个精神状态都非常好。露西戴了顶红袜队的棒球帽,也许是为了戏弄一下伯格,因为红袜队是扬基队的死敌。不过主要原因还是要遮掩一下头顶的那块秃斑。 这就是对露西虚荣心的惩罚。她头后面的那块伤疤已经痊愈了,肿块也全消了。马里诺说还好还好,因为被子弹击中的部位除了骨头什么都没有。 路易拿着伊莱妮餐厅的特色菜烤鱿鱼卷进来了,他没有带笔,客人的点单都牢牢地记在脑子里。伯格和露西想尝一下路易私藏的威士忌,巴卡尔迪想来一杯苹果马提尼,这倒和她的名字颇为匹配。轮到马里诺点菜的时候,他犹豫着摇起头来,显得非常不安。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窘态,也只有斯卡佩塔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不安。她伸手绕过露西,碰了碰马里诺的胳臂。 马里诺靠在椅背上,椅子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他问斯卡佩塔:“有什么事吗?” “你以前来过这里?”斯卡佩塔问。 “这不是我来的地方。我可不喜欢在离芭芭拉·沃尔特斯两张桌子远的地方与人聊天。” “那不是芭芭拉·沃尔特斯。这里有红带啤酒、巴克勒啤酒和黑啤,不知道最近你喝什么酒。”斯卡佩塔说。 她并没有刻意劝马里诺喝酒,只是为了表示自己并不介意看到马里诺喝酒。喝不喝酒是他自己的事,斯卡佩塔只关心他的感受。 马里诺对路易说:“红带还有吗?” “你的运气不错。” “待会儿给我来一点吧。”马里诺说。 “过会儿给你上。”路易重复了所有人的点单后离开了。 伯格瞥了斯卡佩塔一眼,向她示意坐在窗边的那个戴着白色牛仔帽的胖老头。 “你应该知道我在想什么吧。”伯格对她说。 “那不是他。”斯卡佩塔说。 “我进门的时候差点心脏病发作,”伯格说,“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呢。” “他仍然在那里吗?” “监狱?”露西插话进来,似乎清楚她们的谈话内容,“那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 “罗奇,别乱插嘴。”马里诺对露西说。 “罗奇”是马里诺对露西的昵称,因为露西在十二岁时有了自己的圈子以前,一直跟着马里诺到处乱转,总爱怂恿他去参加拳击和摔跤比赛。马里诺的中间名是罗科,因此露西那时常爱让人把自己称为“罗奇”。一听到这个称呼,斯卡佩塔总会想起过去。马里诺对露西的爱是他自恋的反映,只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而已。 “我才不管别人说什么呢,我对那些电影简直着了魔,”路易再次过来时,巴卡尔迪说,“尤其是最近上映的《洛奇6》。我总是从开始哭到结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生活中我看到多血腥的场面都没哭过,但一看电影眼泪就哗啦哗啦流个没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开车吗?”路易照例问了一句,然后又自问自答道,“当然没有。没有人开车来。我这酒厉害着呢,你们可千万别开车。”他用这种方式说明自己拿出来的是烈性酒,“我开始为大家倒酒了,这酒可真厉害,我都快拿不住酒瓶子了。” “小时候父母常带我来这里,”伯格对露西说,“这是老纽约的遗迹,你得记住这里。现在还能体验到老纽约的风情,但总有一天这些东西都会逝去,只剩亨特·汤普森或是乔·迪马乔那种老人喋喋不休地谈论着过往。” “乔·迪马乔可不会做那种事。他最多谈谈棒球——他连玛丽莲·梦露都不会谈。大家都知道,他死都不会再提玛丽莲·梦露了。” “你最好别再提玛丽莲·梦露,”本顿对露西说,“大家都知道那张照片是你的杰作。” “我正想问你这事呢。”巴卡尔迪对露西说。 她把手伸到马里诺的臂弯里,倚靠在马里诺身上,乳房上部的蝴蝶文身露了出来。 巴卡尔迪说:“那个该死的网站崩溃以后,玛丽莲·梦露的照片就不见了。我还没来得及看呢。那张照片是你伪造的,是吗?” “你在说什么?”露西故作无辜地问。 “别跟我玩这一套。”巴卡尔迪笑了,大口喝着酒。 斯卡佩塔对伯格说:“你小时候一定在这里见过不少有趣的人。”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出现在墙上的照片里,”伯格说,“其中一大半人的名字露西听都没听过。” “有人给我送酒时,我的心总会咯噔一跳。”露西说,“我觉得我还是个十岁的孩子,我觉得自己可能会永远停留在十岁。” “肯尼迪遇刺时你还没生下来,警察虐待黑人引发暴动时你还没生下来,马丁·路德·金遇刺时你也还没生下来,甚至连水门事件发生时你也还没生下来。”伯格说。 “看来我错过的都是些坏事,那么好事呢?” “阿姆斯特朗登月算好事。”伯格说。 “玛丽莲·梦露死的那年我已经出生了,”巴卡尔迪用她特有的方式加入了谈话,“所以你要把那张照片的渊源告诉我。是不是像媒体所说的,是某种病毒在作祟啊?” “网上流传着很多梦露死后的照片,”马里诺说,“停尸间的工作人员私自出售了一张,就是这么回事。禁止工作人员用手机拍尸体可以有效地防止这种事的发生。”他对斯卡佩塔说,“我们可以让工作人员把手机都留在办公室里,这就和探监时先要把带去的手枪交给管教是一个道理。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必须这样做。” “那不是一张照片,”露西说,“只有头颈以上部位是玛丽莲梦露本人,其他的部分都是拼接的。” “你觉得她真是被谋杀的吗?”巴卡尔迪严肃地问。 斯卡佩塔见过露西假造的照片,也读了埃娃写的编者按,而且对所有与案件相关的情况熟稔于心。如果没有喝下半杯纯麦威士忌,她不会如此坦率:“梦露也许真是被人谋杀的呢。” “上电视时最好别说这句话。”本顿说。 斯卡佩塔又抿了口酒。酒气冲入鼻腔,直达大脑的深处。 “大家如果知道我隐瞒自己的想法,一定会吃惊的,”她说,“埃娃·皮布尔斯写的有道理。” 露西举起酒杯向姨妈致意。她先闻了闻威士忌,然后学着品酒师的样子,舔了点儿酒。她从棒球帽的阴影中看了看姨妈的表情,开怀而笑。 <hr />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