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女法医14·掠食者》 第一章 周日下午,佛罗里达州好莱坞的全美法医学会办公室。天空中逐渐堆聚的乌云预示着又一波雷雨的来临。二月,不该是这么多雨闷热的天气。 枪声噼啪,人声嘈杂。模拟演习常在周末进行。一身黑衣的特种安全人员在这一带射击,但除了凯·斯卡佩塔,没人会听见,甚至连她也不怎么去注意。她继续审阅着手头的紧急证明,这是路易斯安那州验尸官开具的一份女性患者的检查报告,这名女子后来连续谋杀了五个人,却声称毫无记忆。 也许这案子不是“掠食者”,也就是攻击型犯罪行为反应的前额叶成因调查计划的理想研究对象,斯卡佩有心想,依稀听见外面传来摩托车的声响。 她发了一封电子邮件给犯罪心理分析专家本顿·韦斯利: 研究对象中要是有名女性一定很有趣,不过这些数据似乎不太相干?我以为“掠食者”只限定于男性。 那辆摩托车来到学会大楼,停在她窗下。彼得·马里诺又来找麻烦了,她正恼火地想着,本顿回了哪件: 反正路易斯安那州不会把她交给我们的。他们热衷于处决犯人,不过那里食物还不错。 她看见窗外马里诺熄了火,下了摩托车,很有男人气概地环顾四周,因为他总怀疑别人在监视他。她正把“掠食者”档案锁进办公桌抽屉时,他走了进来,门也没敲,然后一屁股坐下。 “你对约翰尼·斯威夫特的案子了解多少?”他问。他穿着背后有哈雷标志的无袖牛仔背心,两条粗壮的手臂上文着文身。 马里诺是学会的调查组长,兼任布劳沃德县法医办公室的外聘刑事案件调查员,不过他最近越来越像飞车党了。他把贴满弹孔图案贴纸的磨损了的黑色头盔放在她桌上。 “你来告诉我吧。那东西是小混混的装饰品,”她指着头盔说,“中看不中用,万一你骑飞车出了事,它也救不了你。” 他把一份档案丢在她桌上。“他是旧金山的医生,在迈阿密没有办公室。在好莱坞海边和他弟弟共有一栋房子,靠近新生小区,你知道的,就是约翰劳埃德国家公园附近那两栋高层公寓。大约三个月前,他弟弟发现他死在沙发上,胸部挨了一枪。对了,之前他的手腕刚刚动了手术,情况不太乐观。乍一看,是单纯的自杀。” “那时我还没在县法医办公室上班。”她提醒他。 当时她已经是学会法医科学及医学部门的主管。但布劳沃德县法医办公室法医病理顾问一职,她是直到去年十二月首席法医布朗森医生考虑退休并开始缩减工作时间之后才接受的。 “这事好像听人提起过。”她说。马里诺的出现让她浑身不自在,看见他已经很难令她开心了。 “是布朗森医生验的尸。”他说,到处看着但就是不看她。 “你也参与办案了?” “没有,当时我在城里。这案子还没结,因为据好莱坞警局的人推测,案情不单纯,罗莱尔有嫌疑。” “罗莱尔?” “约翰尼·斯威夫特的弟弟,他们是同卵双胞胎。但当时他们找不到证据,就不了了之了。上周五凌晨三点左右,我在家里接到一通奇怪的电话,之后调查了一下,是用波士顿的公用电话打来的。” “马萨诸塞州?” “就是发生倾茶事件的地方。” “我以为你的电话没登记。” “登记了。” 马里诺从牛仔裤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棕色纸片,把它打开。“我把那家伙说的念给你听,我逐字记下来了。他自称hog。” “hog?猪?”她打量着他,有点怀疑他又在设局愚弄她。最近他老是这样。 “他说:‘我是hog。你从未降下惩罚来教训他们。’天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然后又说:‘很显然约翰尼·斯威夫特死亡现场丢了几样东西,你要是动点脑筋,就该去瞧瞧克里斯琴·克里斯琴出了什么事。世上没有巧合。你最好去问斯卡佩塔,因为上帝会亲手摧毁所有变态狂,包括她那个同性恋的婊子外甥女。’” 斯卡佩塔不动声色。“你确定他真是这么说的?” “我看起来像写小说的吗?” “克里斯琴·克里斯琴。” “天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问他是不是说错了,可那家伙根本不理会。他语气很平淡,好像没什么感情,说完就挂断了。” “他确实提到露西的名字了,还是只是——” “我已经把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你了,”马里诺打断她,“你只有露西这么一个外甥女,对吧?所以他指的当然是她。而且,不知你想到了没有,hog也有上帝之手的意思。长话短说,我联络了好莱坞警局,他们请我们尽快了解一下约翰尼·斯威夫特的案子,显然是有别的证据显示,他是远距离中弹的,射程很短。而这两种情况不可能同时成立,对吧?” “是的,如果只开了一枪。一定是表述上出了问题。知道这个克里斯琴·克里斯琴是谁吗?能确定指的是某个人吗?” “电脑档案里没有相关数据。”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我整个周末都有空啊。” “我很忙。” “像这类案子的信息,你不该拖两天才来告诉我。”她尽可能平静地说。 “也许你不该是吐露机密信息的对象。” “什么意思?”她问,困惑极了。 “你得小心点。我只能这么说了。” “你这样冷嘲热讽没有一点帮助,马里诺。” “我差点忘了,好莱坞警局很想听听本顿对这案子有什么专业看法。”他像是临时想起来一样补充了一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如往常,他很想隐藏对本顿·韦斯利的反感,但总是做得很蹩脚。 “他们当然可以找他评估这案子,”她回道,“我不能代他发言。” “他们想弄清楚,那个自称hog的家伙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单纯的恶作剧。我觉得这有点困难,因为没有录音,只能靠我在纸片上随手记下的几句话。” 他站起来,身躯显得更庞大了,让她感觉自己陡然变小。他拿起那顶不中用的头盔,戴上太阳镜。整个谈话过程中他没有看她一眼,而现在她连他的眼睛都看不见了。她不清楚那里面隐藏着什么。 “我会尽快全心投入在这案子上。”她送他到门口,“要是你愿意,晚一点我们可以一起讨论一下。” “哦。” “你来我家吧。” “哦,”他又说,“几点?” “七点。” <hr /> 注释: 第二章 <er top">一 MRI实验室里,本顿·韦斯利正透过一层耐热玻璃观察他的病人。光线很暗,周围平台上一整排屏幕闪着光,他的手表放在手提箱上。他觉得冷。在认知神经显影实验室里连续待了几个小时,感觉骨头都凉了。 今晚的病人是以身份证件号码被送进来的。不过他有名字,巴吉尔·詹雷特,一个三十三岁略显焦躁但相当狡猾的强迫性谋杀犯。本顿避免用“连环杀手”这个词。它被用得太泛滥了,除了含糊地暗示某个作案者在一定时间内谋杀了三四个人之外,可以说没有其他任何意义。“连环”这个词意味着事情接连发生,却无法反映暴力犯罪者的动机和心理状态,而巴吉尔·詹雷特铆着劲儿杀人的行为是被迫的,他停不下来。 给他作磁场强度为地表六万倍的3-tesla MRI仪的脑部扫描,是为了检查他大脑的灰白质是否正常,以及触及重要问题时它会产生什么变化。在临床谈话中,本顿问了他好几次为什么。 “我要见她,就这样。我非见到她不可。” “一定得在那一刻,马上?” “不能在街上。我会跟踪她,直到我想清楚,想出个计策来。老实说,我盘算得越仔细,结果越令人满意。” “跟踪和盘算需要花多长时间,你能说个大概吗?几天,几小时,几分钟?” “几分钟,也许几小时,有时候几天。不一定。那些愚蠢的贱人。我是说,换成是你,明知道自己被绑架了,还会乖乖坐在车里,不想办法逃走吗?” “她们是这样的吗,巴吉尔?她们只是坐在车里,没有设法逃走?” “只有最后两个逃走了。你知道的,我就是因为她们俩才进了这里。她们原本不会反抗的,可是我的车突然出了故障。真蠢。如果是你,你是宁愿立刻在车里被杀死,还是等我带你到秘密地点再看看?” “你的秘密地点在哪里?都是同一个地方吗?” “都怪我的车突然坏了。” <er h3">二 到目前为止,巴吉尔·詹雷特的大脑没有明显变化,只是小脑后部有些异常,有个直径大约六毫米的囊肿,可能会稍微影响他的平衡感,仅此而已。真正严重的是他大脑的运作方式必定有问题,否则,他也不会成为“掠食者”计划的研究对象了,当然这一结论他自己恐怕不会认同。对巴吉尔来说一切都只是游戏,他自认为比爱因斯坦更聪明,是全世界头号天才人物。他对于自己做过的一切从没有一丝愧疚,还坦言只要有机会他会杀更多女人。不幸的是,巴吉尔相当讨人喜欢。 MRI实验室里的两名狱警带着困惑和好奇,透过玻璃盯着那道七英尺长的管道,它的入口在离扫描仪较远的那一端。他们穿着制服,但没有带枪。这里不允许携带任何枪械。任何金属器具,包括手铐脚镣,都不准带进来。巴吉尔只在脚踝和手腕上套着塑料软铐,躺在扫描仪里的平台上,聆听着无线电波脉动的振荡、撞击声,那声音就像通过高压电线传来的地狱之音——这只是本顿的想象。 “记住,下一个是色块。你只要说出是什么颜色就行了。”神经心理专家苏珊·连恩医生冲着对讲机说,“不,詹雷特先生,请不要点头。记住,你下巴上贴的胶布就是为了提醒你别乱动。” “10-4”巴吉尔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出。 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本顿有些不安。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数月。他担心的不是巴吉尔·詹雷特会在麦克连医院优雅古老的砖墙内突然发狂,把眼前的一切变为杀戮场,而是担心这项研究恐怕难逃失败的命运,结果只是虚掷大笔金钱、无端消耗宝贵时间。麦克连医院是哈佛医学院下设的分院,无论是这家医院还是这所学校,都担不起失败之名。 “别怕犯错,”连恩医生通过对讲机说,“我们并不期待你全部答对。” “绿,红,蓝,红,蓝,绿。”巴吉尔充满自信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研究员把结果记在一张数据输入卡上,一名MRI技术员则检查着屏幕上的影像。 连恩医生再度按下通话按钮。“詹雷特先生?你做得非常好。你看得很清楚吧?” “10-4。” “很好。每次你看见那个黑色屏幕,就会感觉舒服又平静。不用说话,只要看着屏幕上的白点就好。” 她松开通话按钮,回头对本顿说:“他怎么会知道警方术语?” “他以前是警察。也许正因为这样,他才能够让受害者轻易上他的车。” “韦斯利博士?”研究员在椅子上转过身来说,“找你的,是思拉什警探。” 本顿接过电话。 “什么事?”他问马萨诸塞州警局刑警思拉什。 “希望你没打算早早上床,”思拉什说,“早上在瓦尔登湖畔发现尸体的事你听说了吗?” “没有,我一整天都窝在这里。” “白人女性,身份不明,年龄不详,大概在三十八九到四十出头。头部中枪,一枚霰弹枪弹壳塞在她肛门里。” “头一次听说。” “已经进行了解剖,不过我觉得你或许想来看看。这案子颇不寻常。” “这里顶多再有一小时就会结束。”本顿说。 “到验尸室和我碰面。” <er h3">三 屋内很安静,斯卡佩塔走进所有房间,把每一盏灯都打开。她等着汽车或摩托车声传来,等着马里诺。他没来,也没回她的电话。 她惶惑不安地四处检查,确定防盗铃已经启动,所有泛光灯也都亮着。她站在厨房电话机的可视装置前面,确认前后门和屋侧的电子摄像头全部运作正常。在可视屏上,房子四周显得很阴暗,柑橘、棕榈和扶桑树的暗影随风摇摆。游泳池后方的船坞和更远处的水域变成大片黑色平原,点缀着沿海堤分布的模糊灯影。她在炉灶前搅拌着铜锅里的番茄酱和蘑菇,查看面团发酵的情况,又看看水槽边盖碗里泡着的莫扎瑞拉奶酪。 快九点了,马里诺两小时前就应该到了。明天她有一堆案子要忙,还要教课,没空理会粗蛮无礼的他。她已经受够他了。刚才她花了三个小时埋头研究约翰尼·斯威夫特的疑似自杀案,马里诺竟没有如约而至。她感觉受挫而气愤,人想要生气是很容易的。 她气呼呼地走进客厅,仍然注意听着是否有摩托车或汽车的动静。她从沙发上拿起一支十二号口经的雷明顿制海军麦格农,然后坐下来。这支镍合金枪管的霰弹枪沉甸甸地躺在她腿上。她将一把小钥匙插进锁孔,向右转动,将扳机护弓解了锁,然后把唧筒推回去,确定弹仓里没有弹药。 <hr /> 注释: 第三章 “接下来是文字阅读,”连恩医生用对讲机告诉巴吉尔,“请你从左到右把那些词念出来,好吗?记住,千万别动。你表现得非常好。” “10-4。” “喂,想看看他的真面目吗?” MRI技术员对两名狱警说。 技术员名叫乔西,麻省理工学院物理系毕业,一边攻读更高学位一边在这里兼职,人很聪明,有种异于常人的幽默感。 “我早就见过他的长相了。今天是我送他去淋浴间的。”一名狱警说。 “然后呢?”连恩医生问本顿,“他把她们弄上车,接着会怎么对待她们?” “红,蓝,蓝,红……” 两名狱警走到乔西的屏幕旁边。 “带她们到某个地方去,刺伤她们的眼睛,让她们再活上几天,不时地强暴她们,再割断她们的喉咙,将尸体丢弃,并摆成特定姿势来吓人。”本顿用冷静的临床分析口吻对连恩医生说,“这只是目前我们手上的案子。我怀疑他杀的不止这些人。同一时期,佛罗里达有不少妇女失踪,根据判断,她们已经死亡,但一直没找到尸体。” “带她们到哪里?汽车旅馆,还是他家?” “等一下。”乔西对那两名狱警说,同时在选单上的3D和SSD,也就是三维立体成像和三维表面成像之间作选择。“这真是太酷了,我们从来不让病人看这些。” “为什么?” “会让他们疯掉的。” “我们不知道是哪里。”本顿一边对连恩医生说,一边留意乔西,随时准备提醒他别卖弄得过头。“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所有被他弃置的尸体上都验出沾有微小铜屑。” “怎么说?” “混在尘垢里,以及血液、皮屑和头发上黏附的杂质里。” “蓝,绿,蓝,红……”巴吉尔仍在报着颜色。 “这就奇怪了。” 她按下通话按钮。“詹雷特先生,你还好吗?” “10-4。” “接下来,我们会让你看表示各种颜色的文字,是用不同颜色的墨水印成的。我要你说出墨水的颜色,注意,是墨水的颜色。” “10-4。” “很吓人吧?”乔西说。他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死人面具一样的东西,那是巴吉尔的脑部经过MRI扫描得到的一毫米厚的高清晰度切片的重组图形。影像很暗淡,没有头发和眼睛,下巴以下看起来很粗糖,好像被斩首似的。 乔西把图像旋转了一下,让狱警从另一个角度观赏。 “为什么他的头好像被砍掉了?”一个狱警问。 “因为线圈的信号只到达那里。” “他的皮肤也很假。” “红,呃绿,蓝,不对是红,绿……”巴吉尔的声音传入房间。 “那不是真的皮肤。该怎么说呢……计算机只是容积的重现,一种表面透视图……” “红,蓝,呃绿,蓝,不对是绿……” “我们主要使用的是Pos程序,把结构转化成功能,也就是一整套FMRI分析。你可以把各种数据放在一起,爱怎么看、怎么玩都随你。” “天哪,他可真丑。” 本顿听够了。颜色辨识已经结束,他严厉地瞪了乔西一眼。 “乔西,准备好了吗?” “四,三,二,一,开始。”乔西说。连恩医生开始对巴吉尔进行干扰测试。 “蓝,我是说红……可恶,红,不对,是蓝,绿,红……”巴吉尔的声音在房间里翻搅。他全都答错了。 “他告诉过你为什么吗?”连恩医生问本顿。 “抱歉,”他有点分心,“什么为什么?” “红,蓝,可恶!呃,红,蓝绿……” “他为什么要挖出她们的眼睛?” “他说他不想让她们看见他的阴茎有多么小。” “蓝,蓝红,红,绿……” “这个测验他表现不佳,”她说,“大部分都错了。他以前在哪个分局当警察,我好注意着点,别在那个地区超速被拦下来。”她按下通话按钮,“你还好吗,詹雷特先生?” “10-4。” “戴德县分局。” “很遗憾,我一向很喜欢迈阿密。所以你想亲手处置这个人,因为你和南佛罗里达关系密切。”她说着再度按下通话按钮。 “也不尽然。”本顿透过玻璃看着扫描仪那端巴吉尔的头部,想象他身体的其余部位像普通人那样穿着牛仔裤和纽扣全部扣上的白衬衫。 这家医院不准犯人穿着囚服出现在院区,以免损害医院形象。 “当初我们请州立监狱提供研究对象的时候,他们认为他是最适合的人选。他在狱中待得很不耐烦,他们巴不得能摆脱他。”本顿说。 “非常好,詹雷特先生,”连恩医生对着对讲机说,“现在韦斯利博士要进去把鼠标交给你。接下来你会看见一些面孔。” “10-4。” 通常连恩医生会亲自进入MRI实验室面对病人,但女医生或专家被禁止同“掠食者”研究对象有任何近身接触,即使是男性,也必须格外谨慎。至于在实验室外面,要不要限制研究对象就由医生自行决定了。本顿由两名狱警陪伴,打开MRI实验室里的灯,然后把门关上。狱警站在扫描仪附近,看着他安插鼠标,然后把它放在巴吉尔戴着塑料铐的手中。 巴吉尔的长相毫无奇特之处,矮小单薄的身形、稀疏的金发、一双距离很近的灰色小眼睛。在动物世界中,狮子、老虎和熊等掠食性动物,都长着相当靠近的眼睛,长颈鹿、兔子、鸽子等猎物的眼睛距离就比较宽,好注意头部两侧的动静,观察周边以便逃生。本顿常想,同样的进化现象不知是否也适用于人类,这种研究大概没人会提供资金吧。 “你还好吗,巴吉尔?”本顿问他。 “什么样的面孔?”巴吉尔的声音从扫描仪那端传来,像是从铁肺里发出的。 “连恩医生会向你解释。” “我有个小惊喜,”巴吉尔说,“等这里结束以后再告诉你。” 他的眼神很诡异,好像里面藏着什么恶毒的生物在往外看似的。 “好极了,我喜欢惊喜。再过几分钟就结束了,”本顿微笑着说,“然后我们可以尽情聊聊。” 两名狱警陪伴本顿出了MRI实验室。这时连恩医生开始通过对讲机向巴吉尔解释,看见男性面孔时按鼠标左键,看见女性时按右键。 “你不需要做别的动作或说话,只要按键就行了。”她反复解释。 这项测试共有三组面孔,而它的重点不在于检测患者分辨两性的能力。这一连串功能性扫描主要评估的其实是情感运作模式。男性和女性面孔出现之前,屏幕上会先浮现出另外一些快速闪动、几乎看不见的面孔,可是大脑都能察觉到。詹雷特的大脑看得见那些模糊画面后快乐、愤怒、害怕或情绪激烈的面孔。 每组面孔放映完以后,连恩医生便问他看见了什么,它们是否激发了他的情绪,是什么样的情绪。他回答说,男性面孔要比女性的严肃。他对每组面孔发表的看法基本上没有不同。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在实验室里进行的这一切,必须等数千个神经影像分析完成之后才有意义。那时候专家们才能判定,在每次测试中,他大脑的哪个部位最为活跃。这些测试的目的是检查他的脑部和所谓正常人的有什么不同,以及他的脑部除了长有一个小囊肿(和他的掠食癖性毫不相干)之外,还有什么异常。 “观察到什么了吗?”本顿问连恩医生,“顺便一提,我得像往常一样谢谢你,苏珊,你实在是个好伙伴。” 他们尽量把对犯人的扫描工作安排在医院人比较少的晚上或者周末。 “从仪器定位器来看,他没什么问题,我看不出他有任何严重异常,除了一直喋喋不休,过度健谈。他是否曾被诊断出患有躁郁症?” “他的心理评估和背景让我也这么怀疑过,不过没有这类记录。他没有因为任何精神疾病接受过治疗,只在监狱里待了一年。完美的研究对象。” “可惜,你这位完美的研究对象并没有成功地抑制干扰刺激,在干扰测试上连续犯了不少错误。我敢说他并没有集中注意力,这常发生在躁郁症患者身上。等进一步分析再说吧。” 她按下通话按钮,说:“詹雷特先生,测试结束了。你表现得非常好。韦斯利博士会进去带你出来。请你慢慢坐起来,好吗?慢慢地,这样才不会头晕,知道吗?” “就这样?就这些愚蠢的测试?让我看照片啊。” 她看了本顿一眼,松开通话按钮。 “你说过观察我脑部的时候会让我看那些照片。” “受害者的验尸照片。”本顿向连恩医生解释。 “你答应我的!你还答应我可以收邮件!” “好吧,”她对本顿说,“交给你了。” 这支霰弹枪相当笨重且碍事,她试着躺在沙发上用枪管指着自己的胸口,同时用左脚拇指扣扳机,但相当困难。 斯卡佩塔放下枪,想象一个动过手腕手术的人用这种方式自杀的可能性。这支枪大约有七磅半重,当她拿起十八英寸长的枪管,手不禁开始发抖。她把两脚放到地板上,脱去右脚的跑鞋和袜子。她的左脚更有力量,但她必须试试右脚才行。不知道约翰尼·斯威夫特是惯用右脚还是左脚,两者多少会有些差异,但不一定很明显,尤其在极度沮丧且死意已决的状况下。不过,她并不确定他是如此,能确定的实在不多。 她想起马里诺,越想越火大。他没有理由像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对待她,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自制比萨酱的香味飘满了客厅,而她仍是满腔怒火,气得心跳加速,胸口紧缩。她面朝左侧躺回沙发上,把霰弹枪的枪柄立在沙发背上,将枪口对准自己的胸部中央,用右脚大拇指扣扳机。 <hr /> 注释: 第四章 巴吉尔·詹雷特不会伤害本顿。 巴吉尔在小实验室里和本顿面对面坐着,手脚自由。门关着。他坐在椅子里,平静而有礼貌。这之前他躺在扫描仪里大约闹了两分钟,等他冷静下来时,连恩医生已经走了。他被狱警护送出来时没见到她,本顿也会确保他永远见不到她。 “你确定没有头昏或眩晕的感觉?”本顿以他一贯平静、充满体谅的口吻说。 “我很好。照片在哪里?你答应我的。” “我们从来没做过这个交易,巴吉尔。” “我每一题都答对了,全部得A。” “看来你很乐在其中。” “下次你要遵守承诺让我看照片。” “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巴吉尔,你觉得这种测试很刺激吗?” “这里大概不能抽烟吧?” “恐怕是不能。” “我的大脑长什么样子?好看吗?你有什么发现?你能不能从一个人的大脑看出他有多聪明?你只要让我看那些照片,就会知道它们和我脑子里的东西是完全一样的。” 他平静而流畅地说着,眼睛几乎闪闪发光,念叨着专家们可能会在他脑子里发现什么,假设他们能够破解出那里有什么,而那里肯定就会有些什么。 “有什么?”本顿问,“你能解释一下吗,巴吉尔?” “我的记忆。要是你们能揭开它,看看里面有些什么,看看我的记忆,该有多好。” “恐怕办不到。” “真的,我敢说你们乒乒乓乓操作仪器的时候,一定出现了不少影像。你一定看见了那些影像,不过不肯告诉我。总共有十个,你全都看到了。看到了她们的影像,是十个,不是四个。我常把10-4当笑话说,真的太好笑了。你以为是四个,我却很清楚是十个,要是你让我看照片就会知道了,因为你会发现它们和我脑中的影像是一致的。一旦进入我的脑子,你就能看见那些影像了。10-4。” “告诉我是些什么样的影像,巴吉尔。” “我只是在干扰你而已,”他眨着眼说,“我要我的邮件。” “我们会在你脑子里看见什么影像?” “那些蠢女人。我真的收不到哪件了。” “你是说你杀了十个女人?”本顿不动声色地问。 巴吉尔笑了笑,好像想起什么。“啊,我的头可以转动了,我的下巴没贴胶布了。他们给我打毒针的时候会不会又贴住我的下巴?” “不会给你打毒针的,巴吉尔。这是我们谈好的条件,你已经获得减刑了。你记得我们讨论过这个吧?” “因为我疯了,”他笑着说,“才被送来这里。” “不对。我再向你说明一次,因为你非了解不可,这很重要。你会在这里,是因为你同意参与我们这项研究,巴吉尔。佛罗里达州州长答应将你转到我们的州立医院,巴特勒医院,可是马萨诸塞州不同意,除非他们先替你减刑。我们马萨诸塞州没有死刑。” “我知道你很想看那十个女人,看看她们在我记忆中的样子。” 巴吉尔很清楚不可能借由扫描一个人的脑袋去翻看他的思想和记忆,他还是以往那个聪明人。他想用那些验尸照片来刺激他的暴力幻想,他认为自己相当有趣。 “这就是你所谓的小惊喜吗,巴吉尔?”他问,“你犯了十件案子,而不只是你被起诉的那四件?” 他摇头,说:“有件事你一定很想知道,那才是惊喜,是特别为你准备的,因为你对我很好。可是我要收邮件,这是我的条件。” “我很想知道你所谓的惊喜是什么。” “圣诞节商店的女人,”他说,“记得她吧?” “你来告诉我吧。”本顿回答,他不懂巴吉尔在说什么,不记得哪桩发生在圣诞节商店的谋杀案。 “我的邮件呢?” “我会想办法。” “你发誓,不然不得好死。” “我尽力。” “我不记得确切日期了,让我想想。”他盯着天花板,两只手在腿上不停揉搓。“大约三年前,在拉斯奥拉斯区。我记得好像是七月,所以应该是两年半前的事。有谁会在南佛罗里达的七月买圣诞节的东西呢?她卖些小圣诞老人、小精灵、胡桃钳和婴儿耶稣之类的礼品。那一天我是熬了整夜没睡,到了早上进了那家商店。” “你记得她的名字吗?” “我从来就不知道她的名字。也许知道吧,但是我忘了。如果你让我看照片,也许我会想起来,你可以在我脑子里看到她。让我想想该怎么形容她。噢,对了,她是白种女人,长头发染成金棕色,有点胖,大概三十五到四十岁。我走进去,把门锁上,掏出刀来对着她,然后在商店后面储藏杂物的地方强暴她,从这里到这里割断她的喉咙。”他沿着脖子比划着切割的动作。“有意思的是,那里有那种摆头风扇,我把它打开了,因为里面又热又闷,结果把血吹得到处都是,清理起来可不容易。然后,我想想……”他再度瞪着天花板,每次他说谎时都有这种表情。“那天我没开警车,骑着我的车子,把它停在河岸旅馆后面的付费停车场。” “你骑的是摩托车还是自行车?” “我那辆本田Shadow。好像每次我想杀人的时候都会骑车出去。” “那天早上你是计划好了要杀人?” “刚好兴致来了。” “你计划好要杀她,还是计划好要杀人?” “我记得停车场的水坑里有一群鸭子,因为之前下了好多天的雨,到处都是鸭妈妈和鸭宝宝。可怜的小鸭子,它们常被停车场的车碾死。路上有好多被轧扁的小鸭子,妈妈们在死掉的小宝宝身边绕来绕去,好悲伤的样子。” “你也开车碾过那些鸭子吗,巴吉尔?” “我说什么都不会伤害动物的,韦斯利博士。” “你说你小时候杀死过小鸟和兔子。” “那是陈年旧账了。你知道的,男孩子和他们的玩具枪。总之,继续说我的故事,我总共只得到二十六美元九十一美分。你必须想办法让我收邮件。” “你说过好多次了,巴吉尔,我已经说了我会尽力。” “费了那么大劲,结果很令人失望,二十六美元九十一美分。” “从收款机里拿的?” “10-4。” “你身上一定沾了不少血吧,巴吉尔。” “商店后面有一间卧室。”他又看着天花板,“我刚想起来我还在她身上倒了漂白水,用来杀死我的DNA。现在你欠我人情了,我他妈的要收邮件。想办法让我离开防自杀牢房,我要普通牢房,不会被监视的那种。” “我们是在保护你的安全。” “替我弄一间新牢房,加上照片和我的信,我就告诉你圣诞节商店的事,”他两眼发亮,身子不安地蠕动,拳头紧握,两脚踩着地板,“这是我应得的奖赏。” 第五章 <er top">一 露西坐在看得见餐厅入口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见谁进来或离开。她暗中观察着人流,故作轻松地暗自揣测。 她连着几个晚上逛进罗兰餐厅,找酒吧服务生巴迪、多妮亚聊天。他们不知道露西的真名,却都清楚地记得约翰尼·斯威夫特,记得他是个英俊的异性恋医生。“一个脑科医生,喜欢普文斯镇,却是个异性恋,真可惜。”巴迪说。“他总是一个人,最后那个晚上例外。”多妮亚说。那晚她来上班,记得约翰尼手腕包着夹板。她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刚刚动了手术,情况不是很好。 “约翰尼和一个女人坐在吧台前,两人非常亲昵,旁若无人地聊天。她叫简,似乎非常聪明,人长得漂亮又有礼貌,非常害羞,一点都不爱出风头,很年轻,一身宽松的牛仔裤和运动衫。显然约翰尼认识她没多久,也许是刚遇上的,觉得她很有意思,显然很喜欢她。”多妮亚说。 “带着性吸引力的喜欢?”露西问多妮亚。 “我倒没这感觉。他不是这种人,似乎是她有什么困难,而他正设法帮她。你也知道,他是个医生。” 露西一点都不意外。约翰尼是个无私的人,待人异常热心。 她坐在罗兰餐厅内,想象着约翰尼走进这里,就像她刚才那样,坐在同样的吧台前,也许坐的还是同一个高脚凳。她想象他和简,一个他或许刚刚遇到的女人在一起。他不像是会和女人随意搭讪、到处艳遇的人,也不是随便找人上床的人,很可能真的是在帮助她,给她建议。问题是,关于什么呢?医疗问题?心理问题?不知道为什么,露西总觉得这个名叫简的女人相当令人困惑。 也许他感觉不太舒坦。也许他很害怕,因为他的腕管手术不如预期的成功。也许有机会向一个害羞、漂亮的年轻女人提供建议并且表达善意,能让他暂时忘掉恐惧,感觉充满自信和力量。露西喝着龙舌兰,想起她去年九月在旧金山最后一次看见他时,他对她说的话。 “生物学很残酷,生理缺陷则很无情。如果你身上有疤,跛脚,无用又残废,就没有人会要你。”他说。 “老天,约翰尼。只不过是腕管手术,又不是截肢。” “抱歉,我们不是为了谈论这个而来的。”他说。 她坐在罗兰餐厅里想着他的事,看着人们,大部分是男人,走进、离开这家餐厅。雪阵阵飘来。 <er h3">二 波士顿开始下雪。本顿开着他的保时捷turbo S经过大学医疗院区的维多利亚式砖造建筑,想起几年前斯卡佩塔常在晚上召唤他到停尸间。那种时候他便知道案情不妙。 大多数犯罪心理分析专家从没到过停尸间,从没看过验尸,甚至连照片都不想看。他们感兴趣的是犯罪者本身,而不是他对受害人做了什么,因为犯罪者是他们的病人,而受害者只不过是他借以宣泄暴力的媒介,这是许多犯罪心理分析专家和精神专家的借口。其实真正的理由是,他们没有勇气或意愿去面对受害者,甚至更糟,不想花时间在他们饱受凌虐的遗体上。 本顿不一样。和斯卡佩塔共处了十几年,不受感染也难。 “要是你不肯聆听死者想说什么,就没有资格处理任何案件。”十五年前他们初次合作侦办谋杀案件时,她就这么告诉过他,“要是你不想为他们费心,那么,老实说,我也不想为你费心,韦斯利特别探员。” “很合理,斯卡佩塔医生。一切就拜托你了。” “好吧,跟我来。” 那是他第一次进入停尸间冰柜,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那道门哐的一声被拉开,冷气和臭气一股脑儿涌出来的情形。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忘了那味道,那阴暗的死亡恶臭,腐败、单调的气息。那气味久久停滞不去,他时常想象,如果看得见,它应该就像污秽的浓雾,从一切刚死亡的身体上飘散开来。 他回想他和巴吉尔的谈话,逐字逐句地分析,不放过每个动作、每个表情。暴力犯罪者什么事都敢答应。他们尽情地操控每个人,来获得他们想要的,答应要说出藏尸地点,把悬案揽在自己身上,坦承作案细节,赤裸裸地剖析自己的犯罪动机和心理状态。在大多数案例中,那只是谎言,但就这案子看来,本顿无法轻忽。巴吉尔供出的那些,至少有一部分在他看来是真实的。 他打电话给斯卡佩塔,她没接。过了几分钟,他又试了一次,还是联络不上她。 他只好留言:“请尽快回电给我。” <er h3">三 门再度打开,一个女人在雪花中走进来,仿佛是被风雪吹进店里的。 她穿着黑色长外套,边拉下帽兜,边拍去雪屑,白皮肤冻成了玫瑰色,眼眸明澈。她是个美女,非常美,暗金色头发,深色眼珠,有意无意地炫耀着自己的身材。露西看着她从桌位之间翩翩滑向餐厅后方,有如性感的朝圣者或姣好的女巫那样舞动着黑色长外套,接着它的下摆在黑色长靴上打着旋涡,她一个转身回到空着许多高脚凳的吧台边。她选了露西身边的位子,静静地、目不斜视地折起外套下摆坐了上去。 露西喝着龙舌兰,盯着吧台后方的电视,假装在专注地看名人绯闻。巴迪替那女人调了杯酒,似乎很清楚她的喜好。 “再给我一杯。”露西紧接着对他说。 “马上来。” 穿着黑色连帽外套的女人对巴迪从酒架上拿下的一瓶标签颜色鲜艳的龙舌兰产生了兴趣。她仔细看着那淡琥珀色液体呈细长水柱状流入白兰地窄口酒杯的杯底。露西缓缓旋转着酒杯,那气味灌进鼻腔,直冲脑部。 “那东西会让你一路头痛到冥府。”穿着黑色连帽外套的女人说。极具诱惑和神秘力量的沙哑嗓音。 “它比一般酒纯多了,”露西说,“很久不曾听见‘冥府’这字眼了,我认识的人都说‘地狱’比较多。” “害我头痛得最厉害的是玛格丽特。”女人说,啜着用香槟杯盛装,看起来好像有毒的粉红色柯梦波丹。“我不相信有地狱。” “继续喝那东西,你就非信不可了。”露西说。她从吧台后方的镜子中看见店门又打开,风雪不断涌进来。 从码头吹来的风,听起来像是丝绸扑飞的声响,让她联想起丝袜在晾衣绳上拍击的声音,虽说她从来没见过晾衣绳上的丝袜,也没听过它们随风飞舞的声音。她注意到那女人的黑色长袜,因为高脚凳和开衩短裙绝不是安全的组合,除非这女人很清楚酒吧里的男人只对彼此有兴趣,而在普文斯镇,情形就是如此。 “再来一杯柯梦波丹,史蒂薇?”巴迪问。露西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不了,”露西替她回答,“让史蒂薇试试我喝的吧。” “我什么酒都很乐意试试,”史蒂薇说,“我好像在皮耶和维克森见过你,每次都和不同的人跳舞。” “我从来不跳舞。” “反正我见过你,错不了。” “你常来?”露西问。她从来没见过史蒂薇,无论是在皮耶、维克森还是普文斯镇的任何一家酒吧和餐厅。 史蒂薇看着巴迪倒出龙舌兰酒。他把那瓶酒留在吧台上,走开去招呼另一位客人。 “这是我的第一次,”史蒂薇对露西说,“给自己的情人节礼物,到普文斯镇来玩一星期。” “在冬天?” “情人节总是在冬天。它恰好是我最喜欢的节日。” “它不是放假日。我每天晚上都在这里,可是从来就没见过你。” “你是酒吧警察?”史蒂薇微笑地注视着露西,热烈的眼神起了作用。 露西有种感觉。不,她想,不会吧。 “也许我不像你只有晚上才来。”史蒂薇说着伸手去拿龙舌兰酒瓶,碰了露西的手臂一下。 那感觉逐渐强烈。史蒂薇研究着酒瓶的彩色标签,再把它放回吧台上,她的身体触碰着露西。感觉不断增强。 “Cuervo?这牌子有什么特别?”史蒂薇问。 “你怎么知道我是做什么的?”露西说。她只是想让那感觉退去。 “猜的。你看起来像夜猫子,”史蒂薇说,“你是天生红发,对吧?也许是红木色加上一点深红,染的头发不可能有这效果。你并不总是留长头发。” “你会通灵还是怎么?” 真糟糕,那感觉就是不肯消失。 “只是瞎猜的,”史蒂薇用诱人的嗓音说,“你还没回答我,Cuervo有什么独特之处?” “这是Cuervo Reserva de la Familia,非常好的龙舌兰。” “好像是吧。看来今晚我体验了许多第一次,”史蒂薇说着碰上露西的手臂,在那里停留了一分钟,“第一次来普文斯镇,第一次品尝三十美元一杯的百分之百纯龙舌兰酒。” 露西奇怪史蒂薇怎么知道这酒是三十美元一杯。就一个不熟悉龙舌兰的人来说,她懂得可真多。 “再给我一杯,”史蒂薇高声对巴迪说,“多倒一点,对我好一点。” 巴迪笑着替她又倒了一杯,后来又加了两杯,最后史蒂薇靠在露西肩上,在她耳边嘘声说:“你有东西吧?” “什么?”露西问,决定一切顺其自然。 龙舌兰的劲道对那感觉有如火上浇油,看来整晚都难以消退了。 “你知道的,”史蒂薇轻声说,她的气息喷向露西的耳朵,胸部磨蹭着她的手臂,“可以吸的东西。值得一试的。” “你为什么认为我有?” “我猜的。” “你可真会猜。” “在这里你什么都拿得到。我见过你。” 露西昨晚才经手一小笔交易,知道哪里有渠道。在维克森,史蒂薇说看见她跳舞的那个酒吧。她不记得在那里见过史蒂薇。那里人并不多,尤其在这季节,她应该能注意到史蒂薇才对。不管是在一大群人当中还是在拥挤的街道,无论在哪里她都会注意到她。 “说不定你才是酒吧警察。”露西说。 “你不知道这话有多么可笑,”史蒂薇以诱人的声音说,“你住哪里?” “附近。” 第六章 <er top">一 马萨诸塞州立法医办公室和多数法医办公室一样,坐落在城市高档街区的边缘,在医学院的外围地区。红砖和水泥混合的建筑背对着马萨诸塞收费高速公路,对面是萨福克拘留所。那里没有景观可言,车流噪音整天不断。 本顿把车停在后门处,留意到停车场上只停了另外两部车。那部深蓝色皇冠维多利亚是思拉什警探的,那辆本田运动休旅车也许属于某个法医病理医生,这人可能薪水不多,而且很不满思拉什在这种时候把他叫来。本顿按了门铃,扫视着空荡荡的后停车场,不敢确定自己身处安全区域或者四下无人。这时门打开了,思拉什招呼他进去。 “老天,晚上这地方还真是阴森。”思拉什说。 “白天也好不到哪里去。”本顿说。 “很高兴你来了。真不敢相信你开这种车来,”他看了看外面那辆黑色保时捷,然后把门关上,“这种天气?你疯啦?” “四轮驱动。早上我出门上班时还没下雪。” “跟我一起工作过的那些心理医生,他们从来不出门,不管晴天雨天下雪天,”思拉什说,“那些犯罪绘像专家也是。我见过的调查局人员大部分都没看过尸体。” “总部的人就不同了。” “才怪,我们州警察总部多的是这种人。拿去。” 他们通过一条走廊时,思拉什把一只信封交给本顿。 “所有数据都在磁盘里。犯罪现场和验尸照片、所有书面资料都在里面。看样子要下大雪了。” 本顿又想起斯卡佩塔。明天是情人节,他们应该一起度过,在码头边吃顿浪漫晚餐。她应该在这里一直待到总统日的周末,他们已经将近一个月没见面了。她或许赶不过来了。 “听说气象台预报的是一场小雪。”本顿说。 “暴风雨正从鳕鱼角那边过来。希望你除了这辆百万跑车之外,还有别的车可以开。” 思拉什是个高大的男人,一辈子待在马萨诸塞,说话也很有本地特点,不带任何r的发音。五十多岁的他留着灰色小平头,褐色套装皱皱的,或许是因为埋头工作了一整天吧。他和本顿沿着明亮的长廊往前走。这里纤尘不染,有股芳香剂的味道,成排的储藏间和证物室全都得凭着磁卡才能进入。甚至有一辆急救车,本顿想不出这有何必要,还有一台扫描式电子显微镜。这是他见过的所有停尸间中空间最宽敞、设备最完善的一所,人员配置则是另一回事。 多年来,这间办公室在人事上始终是纷纷扰扰,由于薪水偏低,无法吸引称职的法医病理专家和其他职员前来。加上由若干尚未证实的失误和不当行为引起的伤害纠纷和公关问题,。使得所有牵涉在内的人陷入绝境。平常办公室并不对媒体或外人开放,到处弥漫着敌意和不信任的气氛。本顿宁愿选择晚上到这里来。在白天上班时间跑来,只会招来白眼和嫌恶。 他和思拉什在一间上了锁的验尸室门外停下。这间验尸室专门用来处理那些极受瞩目的案件,或者被认为具有生物危害性或不寻常的案件。这时他的手机响起,他看了下显示屏,没有显示姓名的通常就是她。 “嗨,”斯卡佩塔说,“希望你晚上过得比我好。” “我正在停尸间。”然后本顿对思拉什说,“请稍等。” “那可能不会太好。”斯卡佩塔说。 “晚一点再告诉你。有个问题,你有没有听说过大约两年半前,一家圣诞商店发生的状况?” “你所谓的状况,指的是谋杀案吧。” “没错。” “没有印象,也许露西可以帮你查一下。听说你那里下雪了。” “就算必须找圣诞驯鹿帮忙,我也要把你接过来。” “我爱你。” “我也是。”他说。 他结束通话,问思拉什:“和我们接头的是谁?” “朗斯代尔医生人很好,他可以帮我。你会喜欢他的。不过他不做解剖工作,是她做的。” “她”指的是首席法医斯卡佩塔。她能爬上这位子全因为她是“她”。 “我觉得,”思拉什说,“女人根本不该做这种事。什么样的女人会愿意做这个?” “有不少优秀女人都愿意,”本顿说,“非常优秀的。并不都是靠着女人的身份才坐上首席的位置。或者应该说,尽管是女人,还是能做得到。” 思拉什对斯卡佩塔并不熟悉。本顿很少提到她,即使对相当熟悉的人也都很少提。 “女人根本不该看这种恶心的东西。”思拉什说。 <er h3">二 寒透骨髓的乳白色夜气沿着商业街缓缓飘过。雪花在灯光下飞舞,街灯照亮夜空,直到整个世界明亮到不真实。她们两人往东走在这条沿岸的荒寂街道中央,朝着露西几天前(在马里诺接到那通来自hog的奇怪电话之后)租下的小屋走去。 她生了一堆火,和史蒂薇坐在炉火前的被子上,然后用来自英属哥伦比亚的高级大麻卷了一支烟,两人分享。她们抽烟,高声谈笑,史蒂薇想要再抽一支。 “再一根就好。”露西替她脱去衣服时,她哀求着。 “好特别。”露西望着史蒂薇修长的裸体和她身上的红色手印,也许是文身。 总共有四枚。两枚在乳房上,好像被谁抓着似的,两枚在大腿内侧较上方的位置,就像有人强迫她张开双腿。背后没有,任何史蒂薇够不到、无法自己画上的部位也都没有。露西盯着看,触摸其中一枚手印,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上面,轻抚着史蒂薇的乳房。 “我只是想看看和我的手合不合,”露西说,“假文身?” “干吗不把你的衣服脱掉?” 露西玩得很开心,但是她不想脱去衣服。她在火光中、被褥上为所欲为,而史蒂薇也顺着她,比露西碰过的任何人都来得灵巧,她触感滑腻的柔软身躯有着露西不再有的纤瘦。但是当史蒂薇想动手脱掉露西的衣服时,她怎么也不肯,然后史蒂薇累了,放弃了,露西便扶她上床。她睡着后,露西仍清醒地躺着,细听着令人发毛的凄厉风声,努力想着那声音究竟像什么,最后认定,那根本不像丝袜扑飞,而比较像是正处于痛苦懊恼中的某物。 第七章 验尸室很小,铺着瓷砖地板,陈设着常见的手术推车、数字种、证物柜、验尸锯和各种刀片、解剖板,以及一张和墙上的解剖水槽闩连着的移动式验尸桌。可以容人进入的冰柜是嵌壁式的,推门敞开着。 思拉什递给本顿一双蓝色的橡胶手套,问他:“需不需要短靴、面罩或别的什么?” “谢了,不用。”本顿说着看见朗斯代尔医生从冰推里冒出来,推着一辆不锈钢尸体解剖推车,那上面躺着一具装在尸袋里的尸体。 “我们动作得快点,”他说着把拖车停在水槽边,将两只滑轮固定上锁,“我老婆就快和我翻脸了,今天是她生日。” 他拉开拉链,打开尸袋。受害者一头剪得参差不齐的黑色短发,湿淋淋的,仍然沾着脑浆碎屑和别的组织。她的脸几乎全毁,看起来就像有颗小炸弹在她头部炸开,事实上也几乎就是如此。 “朝嘴巴开枪,”朗斯代尔医生说,带着股年轻气盛的不耐烦,“头骨严重碎裂,脑浆迸溅,当然这是自杀的常见特征,但是这案子的其余部分没有一项符合自杀案例。依我看,扳机扣下的时候,她的头往后偏离得相当远,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她的脸几乎全碎了,还有几颗牙齿被震落。再次强调,这在自杀案例中并不算罕见。” 他拧开一盏放大镜工作灯,将它拉近,对着死者头部。 “不需要撬开她的嘴巴,”他解说着,“因为她的脸已经没了。感谢老天帮忙。” 本顿凑近,嗅着腐败血液的甜腻腥味。 “上腭和舌头沾有烟屑,”朗斯代尔医生继续说,“舌头、唇周和鼻唇沟的表皮有裂伤现象,这是因为霰弹枪里的气体随着弹药爆裂而膨胀开来的缘故。实在不是漂亮的死法。” 他把尸袋拉链往下拉。 “看来好戏在后头,”思拉什说,“你怎么看?这倒是让我想起疯马酋长” “你是说那个印第安人?”朗斯代尔医生疑惑地瞥了他一眼,旋开一只装着透明液体的小玻璃瓶的盖子。 “是啊,记得他喜欢在他的马屁股上盖红手印。” 这女人身上有好几枚红手印,位于乳房、腹部和大腿内侧上方。本顿把放大镜工作灯挪近观察。 朗斯代尔医生用棉签沾涂一枚手印的边缘,说:“异丙醇之类的溶剂就能把它去掉。显然用的不是水溶性颜料,也许是一般用来画假文身的那类东西,某种颜料或染剂,也可能是油性奇异笔,我想。” “你在这儿没见过其他案件有类似情形的吧?” “从来没有。” 放大镜下的手印有着非常明晰的边缘,像是用模板印成的。本顿在其中寻找刷子的笔触,以及可能用颜料、墨水或染料涂抹的痕迹,但没有找到,不过从颜色的亮度来看,这个人体彩绘应该是最近完成的。 “我推测这是早些时候画上去的。换句话说,和她的死没有关联。”朗斯代尔医生说。 “我也是这么想,”思拉什认同地说,“这附近有不少像塞勒姆巫术之类的传统。” “我比较好奇的是,这东西得过多久才会开始消退,”本顿说,“你有没有测量过,这手印的大小和她的手掌是否相符?”他指着尸体说。 “我看似乎大了点。”思拉什伸出手说。 “她的背部呢?”本顿问。 “两侧臀部各有一个,肩胛骨之间也有一个,”朗斯代尔医生回答,“看起来应该是男人的手掌。” “是啊。”思拉什说。 朗斯代尔医生将尸体侧翻过来,本顿细看背部的手印。 “这里似乎有些挫伤,”他在肩胛骨之间的那枚手印上发现了一块刮伤的区域,“好像是烧伤。” “我不清楚所有细节,”朗斯代尔医生说,“这不是我的案子。” “看来,这手印好像是在皮肤擦伤之后才画上去的,”本顿说,“会不会是鞭打的痕迹?” “也许是局部肿胀,必须做组织切片观察之后才能确定。这不是我的案子,我没有和她一起进行解剖,”他很明确地提醒他们,“我只是看了一下。现在也只是替她把验尸结果说出来,我看了验尸报告。” 意思就是,如果首席法医有什么疏忽或不称职的地方,他可不会替她担下来。 “知道她死了多久吗?”本顿问。 “天气很冷,会延缓尸僵。” “她被发现时已经冻僵了?” “还没有。她被送到这里的时候,体温是三点五度。我没去过现场,无法告诉你太多细节。” “今天早上十点钟的气温是二十一度,”思拉什对本顿说,“我给你的磁盘里有天气状况的报告。” “整份验尸报告都做了笔录?”本顿说。 “都在磁盘里。”思拉什说。 “微物证据?” “有泥土、纤维和一些沾了血液的杂屑,”思拉什回答,“我会尽快送去化验。” “把你发现的弹壳状况告诉我。”本顿对他说。 “在她直肠里。从外表看不出来,照了X光才发现。可恶至极。他们把片子拿给我看时,我还以为弹壳或许是掉在X光托盘上,被她的身体压着。搞不懂这东西怎么会在她体内。” “枪是什么类型?” “雷明顿高速麦格农,十二号口径。” “如果她是自杀的,肯定不会是她自己事后把弹壳塞进自己的直肠里,”本顿说,“你把它纳入NIBIN去搜索了吗?” “正在进行,”思拉什说,“撞针在弹壳上留下相当明显的痕迹,或许我们运气还不错。” <hr /> 注释: 第八章 <er top">一 次日一早,雪花斜斜飘过鳕鱼角海湾,然后在海面融化。露西窗外那片褐色海滩上几乎看不见雪的踪迹,但附近人家的屋顶和她卧室外的阳台上却有厚厚的积雪。她把被子拉到下巴,望着外面的海水和白雪,很不情愿起床面对她身边的女人,史蒂薇。 昨晚不该去罗兰餐厅。她真希望自己没去,忍不住一直这么想着。她厌弃自己的行为,巴不得立刻离开这栋有着包围式门廊和瓦片屋顶的小屋,屋内家具由于经历了无数房客而脏旧不堪,小而潮霉的厨房堆满过时厨具。她眺望着清晨的天光戏弄着地平线,将它转化成各种灰色调。比起昨晚,雪并没有变小。她想起约翰尼。他在死前一星期来到普文斯镇,遇上了某人。露西早就该发现这点,可是她没有。她无法面对事实。她看着史蒂薇平缓地呼吸着。 “你醒了吗?”露西问,“该起床了。” 她望着海鸭在波涛汹涌的灰色海湾内上下漂浮,心想它们为何不会冻僵。尽管她明白羽绒的保温效果,还是无法相信温血动物能够在暴风雪中舒服自在地漂游在冰冷的海面。躺在被子里她都觉得冷了,在胸罩、衬裤和没扣纽扣的衬衫里冻得好难受。 “史蒂薇,起床,我得出门了。”她大声说。 史蒂薇没反应,她的背部随着每次呼吸微微起伏。露西止不住地懊悔、自责,因为她似乎无法制止自己去做这种她最痛恨的事。情况好的时候,她总告诉自己,别再犯了,但是遇上像昨晚那样的夜晚,事情就又发生了,很不明智,也没有逻辑可循。她老是在后悔,老是这样,因为这是自甘堕落,为了从中解脱,她势必撒更多的谎。她无可选择。她的生活已由不得她作选择。她还是无法相信。她摸着自己柔软的乳房和胀鼓鼓的肚子,确认这是真的,但还是无法接受。她怎么会遇上这种事? 约翰尼怎么会死呢? 她从来没深入去想他究竟遭遇了什么。她下了床,带着她的秘密。 对不起。她想着,只希望他无论在哪里,都能像以前一样懂她的想法。也许他明白她为什么要躲藏,过去他自己也常这么做。也许他很沮丧。也许他觉得这辈子毁了。她不相信是他弟弟杀了他,也无法忍受有人这么想。然后马里诺接到那通来自hog的奇怪电话。 “该起床了。”她对史蒂薇说。 露西伸手拿床头桌上的柯尔特野马点三八手枪。 “快,起床了。” <er h3">二 巴吉尔·詹雷特躺在牢房的不锈钢床上,盖着条薄毯子,万一起火,这种毯子不会产生氰化物之类的有毒气体。床垫薄而硬,起火时也不会散发有害气体。注射毒针一定很痛苦,电椅更糟,至于毒气室,免谈。不能呼吸,又呛又闷,千万不要。 他边整理床铺边想着火灾和无法呼吸的情景。他并不算太坏。至少他从来不曾对谁做过那种事——他的钢琴老师对他做过的事,这逼得巴吉尔停止学琴,哪怕他母亲拿皮带狠狠地抽他。他放弃了,无论如何不肯再回去忍受那种哽噎、作呕、就快窒息的感觉。他很少回想这些,直到有人提起毒气室,他才又想起来。尽管他知道在盖恩斯维尔是用毒针注射处决死刑犯,可这里的狱警老是威胁要送他进毒气室,说完还一阵狂笑叫嚣,让他缩在床上吓得发抖。 现在他不必担心毒气室或别的处决方式了,他是科学研究的对象。 他留意着不锈钢门底下的抽屉是否有动静,等着它被打开,等着他的早餐托盘。 他看不见外面的天光,因为这里没有窗户,但他知道天已经亮了,因为狱警们正来回走动。其他牢房的抽屉滑开又关上,狱友正接过鸡蛋、培根和小面包,有时是煎蛋,有时是炒蛋。他躺在无毒床垫上,盖着无毒毯子,想着他的邮件,闻着食物的香味。他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愤怒和焦躁。他听见脚步声,然后看见雷姆大叔那张圆胖的黑脸出现在牢房门上高高拉起的铁丝网后方。 雷姆大叔。巴吉尔都是这么叫他的。就是因为叫他雷姆大叔,巴吉尔才收不到邮件。他已经一个月没收到过信了。 “我要我的信,”他冲着门外雷姆大叔的脸说,“宪法保障我有收信的权利。” “你凭什么认为会有人写信给你这浑球?”铁丝网后面的面孔说。 巴吉尔只能看见那张脸的黝黑轮廓和窥伺着他的那双眼睛的闪光。巴吉尔知道该怎么对付人的眼睛,该怎么让它们熄灭,不再对他闪个不停,看见不该看的地方,接着变暗,陷入狂乱,而他则兴奋得快要窒息。可是在这间该死的牢房里,他根本无法发挥,愤怒和焦虑像拧抹布似的绞着他的胃。 “我知道我有信,”巴吉尔说,“我要我的信。” 那张脸消失,抽屉打开。巴吉尔下了床,接过他的托盘,厚重的灰色不锈钢门下方的抽屉立刻啪的一声关上。 “希望没人在你的食物里吐口水,”雷姆大叔透过铁丝网说,“好好享受你的早餐吧。” <er h3">三 露西回到卧室,脚下的宽木板条地板凉冰冰的。史蒂薇还在熟睡。露西把两杯咖啡搁在床头桌上,伸手到床垫底下摸索着手枪弹匣。或许昨晚她有些轻率,但还不至于轻率到把一支装了子弹的手枪和一个陌生人一起留在房间里。 “史蒂薇?”她说,“快点起床。喂!” 史蒂薇睁开眼睛,看见露西站在床头,给一支手枪装上弹匣。 “真有你的。”史蒂薇打着哈欠说。 “我要出门了。”露西递给她一杯咖啡。 史蒂薇盯着手枪。“你一定很信任我,把它放在那里一整晚。” “我不该信任你吗?” “我猜你们做律师的总是得对那些毁在你们手里的人多提防着点儿,”史蒂薇说,“这年头人心叵测。” 露西告诉史蒂薇她是波士顿的律师。史蒂薇大概凭空想象了不少事情吧。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黑咖啡?” “我不知道,”露西说,“家里没有牛奶和奶精。我真的得出门了。” “我觉得你应该留下,你不会后悔的。昨晚我们只做了一半,对吧?我喝得烂醉,恍恍惚惚的,结果没能脱掉你的衣服。这可是头一次。” “看来你有不少第一次。” “没脱掉你的衣服,”史蒂薇提醒她,边啜着咖啡,“这肯定是第一次,错不了。” “你并没有真的动手。” “我努力过了。现在再试一次还来得及。” 她坐起来,靠在枕头上,盖在胸口的被子滑了下来,她的乳头在冷空气中坚挺着。她很清楚自己的优点,而且懂得善加利用,露西根本不相信昨晚发生的事情是头一回,没有一件是。 “老天,我的头好痛,”史蒂薇发现露西在看她,于是说,“你不是说好的龙舌兰不会让人头痛吗?” “你还掺了伏特加。” 史蒂薇把枕头塞在背后,被子低低地围着她的下身。她甩开遮住眼睛的暗金色发丝。在晨光中她看起来真的很美,不过露西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牵扯,况且她再次被那些红色手印吸引住了。 “记得昨晚我问过你的事吗?”露西盯着手印说。 “昨晚你问了我不少事。” “我问你是在哪里文的文身。” “你回床上来,好吗?”史蒂薇拍拍床铺,眼神灼人。 “文那些东西一定很疼,除非是假的。我想应该是假的。” “用洗甲水或者婴儿油就可以去掉了,但我相信你这儿没这些东西吧。” “为什么要文呢?”露西望着那些手印。 “不是我的意思。” “是谁的?” “一个讨厌的人。她替我画的,我还得把它们去掉。” 露西眉头一皱,打量着她。“肯让人在你身上画这些东西,你还真是随和。”她想象某人在史蒂薇的裸体上画画,突然有一丝忌妒。“你不必告诉我是准。”露西无所谓地说。 “做那个给别人画的人比较好。”史蒂薇说,这话让露西再度吃醋。“过来。”史蒂薇又拍拍床,用她那很有抚慰力的声音说。 “我们得走了,我有事情要忙。”露西说着拿起黑色工作裤、宽松的黑色运动衫和那支手枪,进了与卧室相连的小浴室。 她关上门,上了锁,脱去衣服,没看镜子里的自己,暗暗希望这一切只是幻想或者噩梦。淋浴时她触摸着自己,看着是否有什么变化,擦干身体时也避开镜子。 “瞧瞧你。”露西走出浴室时,史蒂薇说。露西已经换好了衣服,精神有些恍惚,心情比刚才更加恶劣。“你的样子就像秘密探员。你真的很好看,我希望能像你一样。” “你又不了解我。” “经过昨晚,我了解得够多了,”她上下打量着露西,“谁不希望能像你呢?你似乎什么都不怕。有能让你害怕的东西吗?” 露西弯腰整理着被褥,把被子拉高到史蒂薇的下巴。史蒂薇脸色一变,僵在那里,垂下眼皮望着床铺。 “抱歉,我不是故意让你不舒服的。”史蒂薇脸颊泛红,顺从地说。 “这里很冷,我替你盖上只是因为……” “没关系。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史蒂薇抬起头,有如无底黑洞的眼睛充满恐惧和哀伤,“你认为我很丑,对吧,又丑又胖。你不喜欢我,你不喜欢在大白天看到我。” “说什么你都谈不上丑或胖,”露西说,“而且我喜欢你。只是……唉,我很抱歉,我不是有意……” “我不意外,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我这种人呢?”史蒂薇说着拉过毯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后才起身。“你可以挑选任何人。我很感激,谢谢你。我不会说出去的。” 露西无言地望着史蒂薇到起居室拿了衣服,颤抖着一件件穿上,嘴唇奇怪地扭曲着。 “老天,拜托别哭啊,史蒂薇。” “至少也该叫对名字!” “什么意思?” 史蒂薇大而深沉的眼睛充满惊恐,“我想走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谢谢你,我很感激。” “你为什么用这种语气说话?”露西说。 史蒂薇抓过她那件黑色连帽长外套穿上。透过窗户,露西看见她在雪花飘摇中走远,黑色长外套猛烈拍打着她的黑色长筒靴。 第九章 半小时过后,露西拉上滑雪夹克的拉链,把手枪和两只补充弹匣塞进口袋。 她锁上房门,走下门前被雪覆盖的木头台阶,来到街上,想着史蒂薇和她的怪异举止,感觉很愧疚。她想到约翰尼的事,又是一阵愧疚,忆起在旧金山,他请她吃晚餐,向她保证一切都会变好。 “你不会有事的。”他安慰她。 “我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她说。 那晚是位于市场街的麦加餐厅的淑女之夜,里面挤满看起来无比快乐、自信且怡然自得的女人。露西老觉得被人盯着看,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不爽。 “我必须立刻想办法才行,你瞧我。”她说。 “露西,你没问题。” “我十岁以后就没这么胖过了。” “那是因为你停止吃药,而且……” “我一吃药就会恶心、疲倦。” “我绝不允许你做傻事,你必须信任我。” 他在烛光中注视着她。他的脸,他看着她的眼神,将永远驻留在她心中。他很英俊,眼睛是有如老虎眼睛的奇特颜色,让人只想将一切都向他倾吐。他知道她所有的秘密。 她沿着鳕鱼角海岸的雪白人行道向西走去,深感孤单和懊悔。她只会逃避。她还记得获悉他死讯的那一刻。她是经由最糟糕的渠道知道的——收音机。 一位名医在好莱坞某栋公寓内中枪身亡,消息来源透露,警方初步分析为自杀…… 她不知道该向谁打听。她理当不认识约翰尼,也没见过他的弟弟罗莱尔或他们的任何一位友人,所以她又能问谁呢? 手机振动起来,她戴上耳机接听。 “你在哪里?”本顿说。 “走在普文斯镇的暴风雪里。呃,也不能算是暴风雪,已经慢慢减弱了。”她宿醉未消,有些头晕。 “有什么新发现?” 她想起昨晚,感觉万分难堪且羞愧。 她说:“只知道他在死亡前一周最后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不是单独—个人。可以肯定的是,他是在动过手术之后来的,接着去的佛罗里达。” “和罗莱尔一起?” “不是。” “他一个人怎么过的?” “我说了,他不是一个人。” “谁告诉你的?” “一个酒吧服务生。显然他遇见了某人。” “知道是谁吗?” “一个女人,比他年轻很多的。” “姓名?” “名叫简,不清楚姓什么。约翰尼很不满意手术结果,你知道的,手术不是很成功。人在害怕或感觉不对劲的时候总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你还好吗?” “很好。”她撒谎。 她懦弱,她自私。 “你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好,”本顿对她说,“约翰尼的死不是你的错。” “我逃得远远的,什么也没做。” “过来陪我们吧。凯也会过来玩一个星期,我们都很希望见到你。我们可以找个时间谈谈。”心理专家本顿说。 “我不想见她。请你向她解释。” “露西,你不能老是这样对她。”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她说着又想起史蒂薇。 “那就告诉她真相,就这么简单。” “你打电话给我有事吗?”她唐突地转换话题。 “我想请你尽快替我处理一件事,”他回答,“我这是保密电话。” “我的也是,除非这附近有人窃听。说吧。” 他告诉她两年半前在拉斯奥拉斯一家圣诞商店发生的谋杀案。他把巴吉尔·詹雷特所说的细节全部告诉了她。他说斯卡佩塔对这案子没什么印象,不过当时她并不在佛罗里达工作。 “这消息是一个反社会的精神病患者提供的,”他提醒她,“我并不指望真能查出什么来。” “这个所谓圣诞商店的受害者,她的眼睛也被挖出来了?” “他没说。我不想问他太多问题,先查出案子来再说。你能不能搜索一下,看有什么结果?” “我一上飞机马上处理。”她说。 第十章 <er top">一 书柜上方的壁钟指着正午十二点半。在凯·斯卡佩塔办公桌的对面,一个疑似杀了自己幼弟的男孩的辩护律师戴维正从容地浏览着文件。 戴维很年轻,深色皮肤,体格健壮,是那种五官不算俊美,但整体看起来极具魅力的人。他的专长是医疗过失诉讼,每次他到法医学会来,秘书和女学生们便千方百计找理由从斯卡佩塔门口经过,当然了,罗丝除外。她做了斯卡佩塔十五年秘书,早就过了退休年龄,对男性魅力也已免疫,除了马里诺。他或许是唯一有幸能和她打情骂俏的男人,而此刻斯卡佩塔正打电话问她马里诺人在哪里。他应该来参加这次会议的。 “昨晚我打电话找他,”斯卡佩塔对电话那头的罗丝说,“打了好多次。” “我来试试看,”罗丝说,“最近他有点怪。” “何止最近。” 戴维偏着头,透过低低架在鼻梁上的牛角边框眼镜读着一份验尸报告。 “最近几周越来越严重。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或许和女人有关。” “帮我找找他吧。” 斯卡佩塔挂上电话,看见办公桌那端的戴维已经准备好对一桩他深信能以一笔巨额赔偿达成和解的复杂死亡案件提出尖锐的问题。不同于大部分警察部门,做律师的来寻求学会专家们的协助时通常都付费,而且少有例外。大多数愿意付费的律师客户,他们的委托人都罪行重大。 “马里诺还没来?”戴维问。 “我们正在想办法找他。” “我不到一小时就取得了口供,”他翻开一页报告,“依我看,开庭结束时,判决应该会倾向于头部受到撞击的说法,没别的可能。” “我在法庭上不会这么说,”她看着那份不是由她开具的验尸报告说,“我只能说,尽管硬脑膜下血肿可能是由于撞击造成,在这案子当中,指的是从沙发掉落到瓷砖地板上,但是这种可能性很小,比较可能是由于剧烈的摇晃导致颅腔损伤、硬脑膜下出血和脊柱损伤。” “至于视网膜出血,我们不是已经同意那也有可能是外伤造成的,例如他的头部撞上瓷砖地板,进而导致硬脑膜下出血?” “像这么短距离的坠落是不可能的。我说了,比较可能是头部剧烈地前后晃动造成的。报告中说得很清楚。” “你好像没帮上什么忙,凯。” “如果你要的不是中肯的建议,应该去找别的专家帮你。” “没有别的专家,没人比得上你。”他笑着说,“那么,维生素K缺乏出血症呢?” “如果你们握有死者死前的血液样本,可以证明他患有维生素K缺乏出血症,”她回答,“找小精灵帮忙或许有可能。” “问题是,我们手上没有死前血液样本。他还没被送到医院就死了。” “很显然,早在这名十四岁少年照顾他出生不久的弟弟之前,他便曾经因为攻击其他小孩而两度进出少年法庭,而且是出了名的火暴脾气。” “你出庭的时候不会说吧。” “不会。” “我只要求你指出,没有确实证据足以显示,这名婴儿曾经被猛烈地摇晃。” “我也会同时指出,没有确实证据可以显示他没有被摇晃,我从这份报告上看不出任何问题。” “学会很不错,”戴维说着站起来,“可是你们让我很为难。马里诺不现身,现在你又不肯帮我。” “马里诺的事我很抱歉。”她说。 “也许你该管管他。” “不太可能。” 戴维整理着亮眼的条纹衬衫,拉直亮眼的丝质领带,穿上手工剪裁的丝质外套,把文件放回他的鳄鱼皮公文包。 “有传言说你很关心约翰尼·斯威夫特的案子。”他说着,啪的一声将银扣锁上。 斯卡佩塔愣了一分钟,她想不出戴维怎么会知道这事。她说:“我一向很少理会小道消息,戴维。” “他弟弟罗莱尔在南湾开了家我很喜欢的餐厅,店名就叫‘流言’,真讽刺,”他说,“你知道,罗莱尔最近惹上了麻烦。” “我对他一无所知。” “有个在餐厅工作的人到处散播一个说法,说罗莱尔为了钱杀了约翰尼,约翰尼在遗嘱中留了钱给他。还说罗莱尔染上了一些非常花钱的嗜好。” “似乎只是谣传,也许这人和他有过节。” 戴维朝门口走去。 “我还没找她谈。每次我打电话,她总是不在。顺便一提,我个人认为罗莱尔真的是个好人。只是觉得很巧,我刚听说那些传言,约翰尼的案子就重新开始调查了。” “我没听说这案子结案过。”斯卡佩塔说。 <er h3">二 雪花冰得刺骨,路上一片白霜,行人稀少。 露西啜着杯热腾腾的拿铁,朝她几天前才登记住宿的安可旅馆快步走去。她用的是假名,为了把她那辆租来的悍马越野车藏在那里。她从不把这辆车停在小屋,不想让陌生人知道她开什么车。她转弯走进一条窄小车道,这条车道蜿蜿着通往水上的小停车场,她那辆被雪花覆盖的悍马就停在这里。她打开车门锁,打着火,拧开除霜开关。白花花的车窗让她感觉有如身处寒冷阴暗的冰屋。 露西正打电话给她的一名飞机驾驶员,突然看见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抹着侧面车窗上的雪,接着一张围着黑色帽兜的脸出现在车窗外。她立刻挂掉电话,把话机丢在车椅上。 她久久望着史蒂薇的脸,然后摇下车窗,脑子里闪过各种可能性。她被人跟踪到这里,很不妙。她竟然没察觉自己被人跟踪,更不妙。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 “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史蒂薇脸上的表情很难辨识。她很可能就快哭了,伤心难过得不得了,也可能是因为受寒的缘故,从海湾吹来的冷风让她的眼睛泛着水光。 “你是我见过的最令人敬畏的人,”史蒂薇说,“我觉得你是我的英雄,我新的英雄。” 露西拿不准史蒂薇是否在揶揄她。也许不是。 “史蒂薇,我必须赶到机场去。” “他们还没宣布取消航班,不过天气在周末前恐怕不会好转。” “多谢你的气象预报。”露西说。史蒂薇的眼神热烈得令人害怕。“我很抱歉,我不是有意要让你难过。” “没有的事,”史蒂薇说,仿佛第一次听见这话,“真的。我没想到我会这么喜欢你,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把它藏在你那聪明的脑袋里,也许在某个下雨天会突然想起来。我只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喜欢你。” “你说了好几遍了。” “很有意思。你看起来那么自信,甚至自大,强硬又冷淡。可是我知道你的内心并非如此。真有趣,事情的发展往往超乎人的预料。” 雪花飘进车里,迅速融成水珠。 “你怎么找到我的?”露西问。 “我回到你住的地方,可是你不在。我就一路跟踪你留在雪地上的脚印,它们带我到这里。你穿几号鞋子?八号吧?这并不难。” “我很抱歉……” “别这么说,”史蒂薇强悍而坚决地说,“我知道我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只是你泡的一个妞。” “我从没这么想过。”露西说,但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她心知肚明,尽管她绝不会这么说。她对史蒂薇充满歉疚。她对她的凯姨妈,对约翰尼,对所有遭到她背弃的人充满歉疚。 “或许有人会说你才是我泡的一个妞。”史蒂薇戏谑地说,带着些诱惑意味,可是露西不想再有那种感觉了。 史蒂薇又是一副笃定、神秘、充满魅力的模样。 露西迅速将悍马倒挡,雪飘了进来,打疼她的脸。海湾的风不断吹来。 史蒂薇摸索着外套口袋,掏出一张纸片,递进车窗。 “我的电话。”她说。 区号是六一七,本顿住的地区。她没告诉过露西她住哪里,露西也没问过。 “我想说的都说完了,”史蒂薇说,“情人节快乐。” 她们透过打开的车窗彼此注视,引擎咆哮着,大雪飘落,沾满史蒂薇的黑外套。她真美,露西在罗兰餐厅的感觉又回来了。她以为那种感觉已经消逝,可现在她又清楚地感觉到了。 “我和别人不一样。”史蒂薇凝视着露西的眼睛说。 “你的确很不一样。” “那是我的手机号码,”史蒂薇说,“我住在佛罗里达。哈佛毕业后,我就一直没换过号。你知道,有免费优惠。” “你念过哈佛?” “我很少对人提起,有时会带来麻烦。” “你住佛罗里达哪里?” “盖恩斯维尔。”她说,“情人节快乐,希望这是你最难忘的情人节。” 第十一章 1A教室里的电子白板上映着一具男性尸骸的彩色照片。他的衬衫敞开,一把大刀子插入他多毛的胸膛。 “自杀。”一名学员在他的位子上发言。 “还有一些状况是这照片上看不到的,”斯卡佩塔对着参加这学期学会课程的十六名学员说,“他身上有多处刀伤。” “他杀。”那名学员迅速改口,引起一阵哄笑。 斯卡佩塔放映下一张幻灯片,显示致命刀伤的附近散布着许多伤痕。 “伤口似乎很浅。”另一名学员说。 “角度呢?如果他是自残,应该是朝上的角度。” “不一定,不过这很值得观察,”斯卡佩塔站在讲台上说,“从他敞开的衬衫能看出什么吗?” 沉默。 “如果你们打算拿刀捅自己,会不会隔着衣服捅下去?此外,你说得没错,”她指着幻灯片,对那个指出刀伤看起来很浅的学员说,“这些伤痕几乎都没有刺破表皮,我们把这叫做试探伤。” 学生们记着笔记。他们非常聪明好学,有着不同年龄、不同背景,来自全国各地,还有两个远从英国而来。其中有几个是想要加强法医训练好运用于犯罪现场调查的警探和刑案调查员,另外几个是心理学、核生物学和显微镜学的顾士生,还有一个是想增强法庭信念的助理检察官。 她放上另一张幻灯片,这张极度可怕的片子上是一个男人腹部被剖开,肠子露出。几个学员发出惊呼,其中一个“哎呀”叫出了声。 “谁知道seppuku?”斯卡佩塔问。 “切腹。”门口有个声音说。 是乔·阿莫斯医生,今年刚来的法医病理研究员。他走了进来,好像这是他的讲堂似的。此人身材高瘦,一头蓬乱难驯的黑发、尖而长的下巴和黑亮的眼珠,常让斯卡佩塔想起乌鸦之类的黑鸟。 “我无意打扰各位。”他说,实际上他是打扰了。“这家伙,”他指着白板上的骇人影像,“拿起一把大猎刀,从腹部一侧刺进去,横切到另一侧。这才叫死意坚决。” “这是你的案子吗,阿莫斯医生?”一名漂亮的女学员问。 阿莫斯医生靠近她,一脸严肃认真。“不是。你真正该注意的是:说到自杀和他杀的不同,就在于,一个人如果是自杀,他会把刀子横着捅进肚子然后往上切,形成类似于切腹的L形切口。但是这张照片并非如此。”他将学员们的注意力引到白板上。 斯卡佩塔极力忍耐。 “要是他杀就很难这么做了。”阿莫斯医生补充道。 “照片上的伤口不是L形。” “没错,”他说,“有准认为这是他杀?” 几个学员举起手。 “我也是。”他自信地说。 “阿莫斯医生,他会很快死亡吗?” “会拖延个几分钟才死,但会迅速失血。斯卡佩塔医生,借用一分钟。抱歉打扰了。”他对学员们说。 斯卡佩塔和乔来到走廊上。“什么事?”她问。 “我们下午排定的现场模拟,”他说,“我想为它增加点趣味。” “不能等下课以后再说吗?” “我想请你看看有哪个学生自愿帮忙的。你说什么他们都会答应的。” 她不置可否。 “拜托问一下有准愿意帮忙布置下午的现场模拟,不过你不能向他们透露细节。” “所谓细节指的又是什么呢?” “我想找珍妮。也许你可以准许她缺席三点钟的课,让她来帮我。”他指的是那个问他剖腹案例是不是他的案子的漂亮女学员。 斯卡佩塔不止一次看见这两人在一起。乔已经订婚了,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他和迷人的女学员发展友好关系,无论学会多么反对这种事。到目前为止他还不曾因为严重犯规而被抓到,说真的,她还真希望他被抓到。她希望这家伙滚蛋。 “我想让她饰演罪犯,”他兴奋地解释,“她一副纯真无辜的样子。我们找两名学员,让他们表演谋杀案,受害者在马桶上遭到多次枪击。当然,这是在汽车旅馆的房间里发生的,珍妮是死者的女儿,出场时情绪激动,几近歇斯底里,看学员们是否会失去防卫心。” 斯卡佩塔没说话。 “当然,现场会有几名警察。他们到处查看,以为凶手已经逃脱。重点是,我们要看看有谁能聪明地判断出,这个年轻尤物就是那个趁着那家伙(她父亲)蹲马桶时拿枪轰他的人。你猜怎么着?就是她。他们失去戒心,她拔出枪来一阵扫射然后被带出去。就这样,一出典型的警察自杀记。” “你可以等下课后自己去问珍妮。”斯卡佩塔边说边思索着这情节听起来为何如此熟悉。 乔对现场模拟非常着迷,其实那只是把马里诺的构想(意在反映现实刑案中的真实风险和谐趣的一种犯罪现场模拟剧)加以翻新罢了。有时她觉得乔应该放弃研究法医病理学,去把灵魂献给好莱坞——如果他有灵魂的话。刚才他描述的场景让她想起了什么。 “不错吧?”他说,“真实生活中也会发生这种事的。” 她想起来了,这的确会发生在真实生活当中。 “我们在弗吉尼亚曾经有个类似的案子,”她回想着,“在我担任首席法医的期间。” “真的?”他吃惊地说,“太阳底下果然无新事。” “对了,乔,”她说,“在大部分切腹案中,死亡原因是内脏突然被掏空引起腹压骤降,从而导致心脏衰竭,心跳停止,而不是因为大量出血。” “幻灯片上的是你的案子吗?”他指着教室说。 “马里诺和我的,很多年前的案子。还有,”她补充说,“那是自杀,不是他杀。” 第十二章 CitationX公务机以将近一马赫的速度往南飞行。机上的露西正上传档案到一个防火墙固若金汤、连国土安全部都无法闯入的私人虚拟网络。 至少她相信自己的信息基地非常安全。她相信没有任何黑客,包括政府的黑客,能够查到由传送的机密档案。是她一手开发的异源影像处理数据库,政府不知道它的存在,这点她很确定。是她的资产,她可以轻易将它售出,但她并不需要这笔钱,好几年前她已经通过开发其他软件赚得大笔财富了。那主要是些搜索引擎,就和她此刻用来浏览网络空间,搜寻发生在南佛罗里达商店区内任何形态的暴力死亡案件的引擎类似。 除了惯常发生在便利店、酒品商店、按摩室和情色俱乐部这些地方的谋杀案之外,她没有找到符合巴吉尔·詹雷特描述的暴力案件,不管是否已经破了案的。不过,的确有一家圣诞商店,位于A1A街和东拉斯奥拉斯大道交叉口,夹在一整排寒酸的观光店铺、酒馆和冰激凌店当中。两年前,这家圣诞商店被转让出去,变成一家专卖t恤、游泳器材和纪念品的“海滩游子”商店。 乔很难想象在斯卡佩塔相当短暂的法医生涯中经手的案子究竟有多少。很少有人能够在三十岁以前成为法医病理专家,即使他们严苛的求学生涯从未中断。除了研究生阶段的六年医学训练,她还念了三年法学院。到了三十五岁,她已经成为全国最高法医系统首席法医。和其他首席法医不同的是,她不只是行政主管,也做验尸工作,而且累积了好几千个案例。 这些案子大部分都归在理当只有她能够进入的档案库中,另外她也获得联邦资助,从事多项暴力犯罪(性暴力、毒瘾暴力和家庭暴力等)的调查研究,由在她任职首席法医期间仍是地方刑案警探的马里诺负责侦查工作,因此她的档案库中也包括他的调查报告。这档案库是糖果屋,是涌出甜美香槟的喷泉,令人亢奋十足。 乔浏览着C328-93号案件,就是今天下午现场模拟表演所参考的警察自杀原始案件。他想着珍妮,再度点了下犯罪现场照片。在真实的案件当中,这个以扣扳机为乐的女儿脸朝下趴在起居室地板上的大片血泊中。她中了三枪,一枪在腹部,两枪在胸膛。他想着她趁着她父亲坐在马桶上时杀了他,然后在警察面前装傻,想着她后来再度掏出手枪时穿的衣服。她死的时候光着脚,身上是毛边牛仔裤和t恤,没穿内裤和胸罩。他点着她的验尸照片,对她赤身裸体躺在冰冷金属台上的模样比肚子上被划了Y形切口的样子更感兴趣。她被警方击毙的时候才十五岁。他想着珍妮。 乔抬头,对着办公桌那端的珍妮一笑。她一直很有耐心地坐在那里,等候着指示。他打开抽屉,拿出一把格洛克九毫米口径手枪,清空枪膛,退出弹匣,再把枪放在桌面上推给她。 “你用过手枪吗?”他问这位最新的爱徒。 她有着俏皮的翘鼻子和牛奶巧克力色的大眼睛,他想象着她像犯罪现场照片中的女孩那样裸身死亡的模样。 “我是在枪声中长大的。”她说,“你在看什么网页,如果你不介意透露的话?” “电子邮件。”他说。他从来不介意说谎。 他喜欢信口胡言远胜于实话实说。真相不见得永远是真实的。什么是真实?所谓真实就是他说了算,完全是如何诠释的问题。珍妮歪着头,想看清他的电脑屏幕。 “真酷,有人把整个案件档案夹传给你。” “有时会有,”他说着将另一张照片点了打印,办公桌后面的彩色打印机启动。“这是机密,我能信任你吗?” “当然,阿莫斯医生,我完全明白机密的重要性。如果连这都不懂,我岂不是白受训练了。” 倒在起居室血泊中的女孩的照片滑进打印机托盘。乔转身去拿,端详了一下然后递给她。 “这就是你今天下午的样子。”他说。 “希望不会弄假成真。”她跟着逗趣。 “这是你的枪。”他看着放在她面前桌上的格洛克手枪,“你想把它藏在哪里?” 她毫不畏怯地看着照片,然后问:“她把枪藏在哪里?” “照片上看不出来,”他回答,“藏在包里。这很容易引起怀疑才对。她发现她父亲死了,于是打电话报警,警方抵达时,她打开门,手上拿着包。她情绪激动,而且一直没离开过房子,为什么会拿着包到处走?” “这就是你要我做的。” “就把手枪藏在包里吧。到了某个时候,你因为哭得满脸泪水,会打开包拿面纸,顺便掏出手枪来开始射击。” “然后呢?” “然后你被击毙。尽量死得好看点。” 她微笑。“还有?” “她的衣着。”他用眼神挑逗着她。 她明白了。“我没有一模一样的衣服。”她回答,有点戏弄的意味,装出天真的模样。她当然一点都不天真,也许从幼儿园时期就开始有性经验了。 “那就尽量做到接近吧,珍妮。短裤、t恤,别穿鞋袜。” “她似乎也没穿内衣。” “那就别穿。” “她看起来像个骚货。” “好,那就让自己像个骚货吧。”他说。 珍妮觉得很有趣。 “我是说,你是骚货,没错吧?”他说,一双黝黑的小眼睛盯着她,“如果不是,我得另外找人才行。这次现场模拟需要一个骚货来演。” “你不需要另外找人。” “真的?” “真的。” 她回头,看着关上的房门,好像担心有人走进来。他什么都没说。 “我们可能会惹上麻烦。”她说。 “不会的。” “我不想被退学。”她说。 “你长大以后想当刑案调查员。” 她点头,注视着他,抚弄着学会马球衫最上面的一颗纽扣。她穿那件衣服很好看,他喜欢她把它撑起来的样子。 “我已经是大人了。”她说。 “你是从得克萨斯州来的,”他看着她的身体在马球衫和合身的卡其工作裤里饱满的模样,“得克萨斯的所有作物都长得很大,对吧?”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么暧昧的话,阿莫斯医生?”她缓慢地说。 他想象她被乱枪击毙倒在血泊中的样子,想象她赤身裸体地躺在验尸台上的样子。有个无稽之谈,说尸体看起来不可能性感。要是一个人长得漂亮而且刚死不久,裸体照样性感动人,若说男人从来没幻想过漂亮女人刚死的样子,那是谎言。警察习惯把一些非常漂亮的女性受害人的照片钉在软木板上,男法医向警员们解说并且让他们看照片时,也总是刻意挑选一些他们喜欢的。乔清楚得很,他知道男人的喜好。 “只要你在现场模拟中精彩地表演被杀,”他对珍妮说,“我就请你到家里用晚餐。我是品酒行家。” “你已经订婚了。” “她到芝加哥开会去了,也许会被雪困住。” 珍妮起身。她看了眼手表,然后看着他。 “在我之前,你的爱徒是准?”她问。 “你很特别。”他说。 第十三章 <er top">一 离开劳德代尔机场航管范围一小时后,露西起身再添杯咖啡,洗把脸稍作休息。喷气式飞机椭圆形小窗口外的天空堆积着预示了暴风雨的乌云。 她回到皮椅上,继续浏览课税核定、不动产记录、新闻报道等可以让她深入了解这家圣诞商店背景的所有资料。从七十年代中期到九十年代初期,这是一家名叫“兰姆走私者”的餐厅。之后有两年是店名为“椰子”的软糖和冰激凌店。然后,在二〇〇〇年,这栋房子租给一位名叫弗洛莉·安娜·昆西的女士。她是西棕榈滩一名富有的庭园设计师的遗孀。 露西将手指轻轻搁在键盘上,浏览着在这家圣诞商店开张后不久刊登在《迈阿密先驱报》上的一篇专题报道。文中写到昆西女士生长在芝加哥,父亲是名日用品商人,每年圣诞节他都会自愿到梅西百货公司扮演圣诞老人。 “当时,圣诞节可以说是我们生活中最吸引人的节日,”昆西女士说,“我父亲对木材、期货很有兴趣,加上我们原本居住在加拿大艾伯有森林茂密的地区,因此我们家几乎一整年都有圣诞树,是高大的云杉木,上面装饰着白色灯泡和小木雕人偶。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希望整年都过得像圣诞节的原因了。” 她的店铺中陈列着数量惊人的饰品、八音盒、各种造型的圣诞老人、冬日造景用品和奔驰在小铁道上的电动小火车。参观她那精致易碎的神奇世界必须相当小心,在里面我们会浑然忘了门外的阳光、棕榈树和海滩。昆西女士表示,圣诞商店上个月开张之后,每天人潮不断,不过来看热闹的多,买的人少…… 露西啜了口咖非,瞥了眼瘤木托盘上的奶油芝士面包圈。她很饿,但又很怕吃东西。她不时想着食物,又对自己的体重很在意,却也明白节食根本无济于事。她想怎么挨饿都没问题,但那不会改变她对自己的看法。她的身体一向是她可以随意操控的机器,如今却背叛了她。 她继续搜索网页,边用嵌在坐椅扶手上的电话联络马里诺,边浏览着搜索结果。他接听了电话,但信号极差。 “我在飞机上。”她看着屏幕说。 “你什么时候要练习开那架飞机?” “也许永远都不可能。没时间参加所有评定考试。最近我连直升机都很少玩了。” 就算有时间她也不想。她飞得越多,就越会爱上飞行,她不想再爱上那感觉了。飞行员必须向联邦飞行管理局报告药物使用状况,除非是不需要处方的普通药品,因此下次她到航空医生那儿更新医疗证明时,就势必得将卡麦角林列入报告。这么一来问题就大了。她将必须在政府官员面前公开自己的私生活,说不定还会被吊销执照。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停止服用这种药品,而她也有一阵子努力不去碰它了。否则,就只好从此放弃飞行了。 “我还是坚持骑我的哈雷。”马里诺说。 “我查到一些情报。不是关于这案子,而是另一个。” “谁提供的?”他怀疑地问。 “本顿。他的一个病人告诉他一件发生在拉斯奥拉斯、还没侦破的谋杀案。” 她用词很谨慎。马里诺并不知道有关“掠食者”计划的事。本顿不想把他牵扯进来,怕马里诺不能理解或者帮不上忙。马里诺对于暴力罪犯的态度是把他们通通抓起来,关进牢里,尽可能残酷地处死。他或许是这世上最后一个仍然不相信那些病态谋杀犯是真的患有心理疾病而非本性邪恶的人,他不相信一个恋童癖是真的无法控制自己的癖性,就像精神病患者无法停止妄想一样。马里诺认为针对结构性和功能性脑部影像所作的心理分析和探索根本是一派胡言。 “这名患者声称大约在两年半前,有个女人在圣诞商店遭到强暴和杀害。”露西向马里诺解释,担心总有一天她会不小心说出本顿正在为犯人进行心理评估的事。马里诺知道,麦克连医院是哈佛的教学医院,也是一所没有针对有钱人和名人的自费项目的模范精神病医院,它绝不是一所法医心理研究机构。要是有犯人被送到那里进行评估,就表示其中必有隐情。 “什么店?”马里诺问。 她重复了店名,然后补充:“店主是弗洛莉·安娜·昆西,白人女性,三十八岁,她的丈夫在西棕榈滩养了不少……” “树或孩子?” “树,大部分是柑橘树。这家圣诞商店只营业了两年,从二〇〇〇到二〇〇二年。” 露西输入更多指令,然后把数据转换成文本文件,准备用电子邮传送给本顿。 “有没有听过一家叫海滩游子的商店?” “你的电话杂音好多。”马里诺说。 “喂?这样好点没有?马里诺?” “听清楚了。” “这是目前开在现址的那家商店的名称。昆西女士和她十七岁的女儿海伦在二〇〇二年七月失踪。我在报上找到一篇专访,但没有后续报道,只偶尔出现过一两篇短文。过去一年则完全没有消息。” “也许她们活得好好的,只是媒体没有追踪。”马里诺说。 “我找不到任何报道可以证明她们还活着。事实上,去年春天她的儿子曾经向法院申请宣判她们死亡,但没有成功。也许你可以向劳德代尔警方打探一下,看是否有人记得昆西母女失踪的事。我打算明天绕到海滩游子商店去一趟。” “劳德代尔的警察不会平白无故提供这类消息的。” “尽力查查看吧。”她说。 <er h3">二 到了泛美航空公司柜台,斯卡佩塔继续争论。 “不可能,”她眼看就要发火了,沮丧得不得了,“这是我的订单编号,这是打印的收据,全都在这里。头等舱,六点二十的航班。我预订的机票怎么可能被取消了?” “女士,系统显示得很清楚,您的预订在两点十五分取消了。” “今天吗?”斯卡佩塔难以相信。 其中必定有误。 “是的,今天。” “不可能啊,我没有打电话来取消机位。” “那么就是别人打的。” “重新替我排位子。”斯卡佩塔说着伸手到袋子里找皮夹。 “这个班次已经满了。我可以替您登记经济舱候补位,不过您前面有七名候补乘客。” 斯卡佩塔重新订了次日的机位,然后打电话给罗丝:“恐怕得麻烦你回头来接我。” “不会吧。怎么回事?因为天气恶劣停飞了吗?” “我预订的机票莫名其妙被取消了。这个航班没位子了。罗丝,你早些时候有没有打电话来确认?” “当然确认了,大约在午餐时间。” “我不明白怎么回事,”斯卡佩塔说,想着本顿,想着他们的情人节,“可恶!” <hr /> 注释: 第十四章 黄色的月亮变了形,像只熟透的芒果,沉甸甸地挂在天上。在不匀净的月光下,hog把一切看得相当清楚。 他看见它过来了,他已经花了好几分钟用热源追踪器侦测它的红外线能量。他拿着热源追踪器在黑暗中以水平方向移动,像支魔杖那样缓缓扫描着。当它侦测到温血动物体表和地面上有温度变化时,它轻巧的橄榄绿PVC镜筒后方的LED窗口便会闪现出一排鲜红色光点。 他是hog,他可以随意行动而不被人看见。就像现在,没人能看见他在空旷的黑夜里像个水平测量员那样握着热源追踪器,用它侦测着生物体散发的温度。 也许那东西是一只浣熊。 蠢东西。hog盘腿坐在沙地上扫视着,轻声对它说着话。他低头看着镜筒尾端的镜片上出现的鲜红色光点,镜筒前端对着那东西。他搜寻着这条阴暗的狭窄小径,感受着背后那栋损毁的老房子,感觉到它在拽着他。因为戴着耳塞的缘故,他的头很晕,呼吸沉重,就像用潜水呼吸管呼吸的感觉,沉在水里,一片寂静,除了自己浅而急促的呼吸声之外什么都听不见。他不喜欢耳塞,但又非戴不可。 你知道现在的情况吧,他悄声对那东西说,我想你并不明白。 他看着那黝黑、肥胖的动物伏在地上爬行,看起来就像一只毛茸茸的肥猫,也许那就是只猫。它踩着枯枝落叶,在松树浓荫中缓缓爬行,仿佛是在通过地雷区。他扫描着,注视着那东西,看着在镜片上游动的红点。那东西很蠢,因为目前的风向不利于它辨识他的气味,真蠢。 他关掉热源追踪器,把它放在大腿上,拿起涂有迷彩的莫斯伯格835型Ulti-Mag霰弹枪,将氚光准星和鬼环式照门瞄准那东西,冰冷坚硬的枪托顶着他的下巴。 你以为你能跑到哪儿去?他嘲弄着那东西。 那东西没跑,太蠢了。 跑吧,快跑,看会有什么结果。 它还是低伏在地面,笨拙、忘我地缓缓潜行。 他举着发亮的枪杆追踪着那东西,感觉自己心跳缓慢,喘息急促,他扣下扳机,霰弹枪的爆裂声响彻夜空。那东西猛一抽搐,不动了。他取下耳塞,想听听是否有尖叫或呻吟,但什么都没听见,只有南二十七号公路上的车流声,以及他站起来踢踢僵麻双腿时脚下的沙沙声。他慢慢地退出弹壳,放进口袋,然后沿着小经走过去。他按下霰弹枪滑套上的触控开关,神火武器照明灯随即照亮那东西。 是一只虎斑长毛猫,脑子隆起。它怀孕了。他把它翻过来,仔细听着,想要再给一枪,可是它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生命迹象。这东西也许是想溜到那间破房子去找食物,他想着它或许是闻到了食物的气味。如果它认为那房子里有食物,就表示那儿最近有人进出。他思索着这个可能性,按下霰弹枪的保险栓,把它架在肩上,像伐木工人扛着斧头那样把前臂搭在枪托上。他看着死猫,想起圣诞商店门口那尊大型伐木工人的木雕像。 “蠢东西。”他说,除了死猫,没有准会听见。 “蠢的是你。”上帝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他转过身。她一身黑衣站在那里,在月光下成了一团黑影。 “早告诉你别干这种事。”她说。 “在这里没人会知道。”他回答,把枪换到另一侧肩膀,清楚地看见那尊伐木工人的雕像,仿佛它就在眼前。 “我懒得再说了。”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如果我想让你知道我在哪里,你自然会知道。” “我带了两本《野营与垂钓》杂志给你,还有光面激光打印纸。” “我要你带六本,包括两本《飞蝇钓》和两本《垂钓》。” “我是偷来的。一下子要找六本有点困难。” “再回去找。你怎么这么笨?” 她是上帝,智商有一百五。 “照我说的去做就走了。”她说。 上帝是女人,就是她,不会是别人。她成为上帝是在他做了那件坏事之后,他被送走,送到遥远的地方,猛下雪的寒冷地方,他回来之后她就成了上帝,她说他是她的“手”,上帝之手,hog。 他目送上帝离去,消失在夜色中。他听见她沿着高速路飞远的引擎声。他想着她会不会再跟他做爱,他满脑子只想着这个。她成为上帝以后就再也不肯跟他做爱。她必须神圣地结合,她向他解释。她和其他人做爱,可是不能跟他,因为他是她的手。她嘲弄他说,她总不能和自己的手做爱吧,这就像跟自己做爱一样。她说着一阵狂笑。 “你真是笨,可不是吗?”他对泥地上那只怀孕的死猫说。 他很想做爱,现在就想。他注视着那死东西,又用脚尖轻轻踢踢它,想着上帝和她那布满手印的裸体。 我知道你想要,hog。 是的,我想要。 我知道你想把手放在哪里。我说得没错吧?没错。 你想把手放在我让别人摸过的地方,对吧? 真希望你别让别人摸。没错,我很想。 她要他在他不希望别人触碰的部位画上红手印,他做那件坏事的时候曾经把手放在那些部位,他就是因为这个被送走的,送到下雪的寒冷地区。在那里,他们把他放进机器里,将他的分子结构重新组合。 第十五章 次日周二清晨,远方海面堆积着乌云,那只怀孕的死猫僵直地躺着,引来大群苍蝇。 “瞧你干的好事,这下把你的孩子们给害死了吧?蠢蛋。” hog踢它,苍蝇一哄而散,又立即飞回,瞬间覆满了猫尸。他盯着看,一点都不畏缩。他在它旁边蹲下,近得可以再度驱赶那些苍蝇,然后他闻到了死亡的气味,一种在未来几天将会变得越来越浓烈、有风的话一英里外都闻得到的腐臭味。苍蝇将会在它身上所有孔洞和伤口上产卵,很快这具尸体将会爬满蛆虫,可是他毫不在意。他喜欢观看死亡的过程。 他朝着那栋废弃的老房子走过去,怀里抱着霰弹枪。他听着远处南二十七号公路的隆隆车流声,心想不会有人到这里来的。迟早会有,但现在还不会。他登上朽败的前门廊,一块变形的木板在他脚下松脱。他推开大门,进入那个阴暗窒闷、积着厚厚尘埃的空间。就算是晴天,这屋子里照样是又暗又闷,而今天早晨更糟,因为有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现在是早上八点,屋内却像夜晚一样黑洞洞的,他热得都流汗了。 “是你吗?”有个声音从屋子后方的角落里传出。 墙边靠着一张用胶合板和煤砖搭成的桌子,上面摆着一只小玻璃鱼缸。他把枪对着鱼缸,按下枪口的照明开关,耀眼的氙光照亮鱼缸里狼蛛的黑色身影。它一动不动地趴在沙子和木块上,像一只黑色的手。在水槽的一角,几只小蟋蟀在强光中躁动不安。 “说话啊!”那声音吆喝着,充满霸气,但已经比前一天虚弱多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为那声音还活着而庆幸,也许是吧。他拿掉水槽盖,对那只蜘蛛温柔地说着话。它的腹部逐渐光秃,而且沾着干掉的胶水和淡黄色血迹。他恨恨地想起它的脑子为何会秃掉,以及是什么原因让它差点流血死掉。这蜘蛛必须等到脱皮才会重新长出毛来,也许它会痊愈,也许不会。 “你知道是谁的错吧?”他对蜘蛛说,“我也惩罚过了,对吧?” “过来,”那声音叫道,“听见没有?” 蜘蛛没有动静,很可能已经死了。 “对不起,我出门这么久。我知道你一定很孤单,”他对蜘蛛说,“因为你状况不佳,我不能带你去。这趟路很远,而且又冷。” 他把手伸到玻璃水槽里,轻轻抚摸着蜘蛛。它还是没动。 “是你吗?”那声音虚弱又粗哑,但非常严厉。 他试着想象一旦那声音不见了,将会是什么情形,然后他又想起泥地上那只僵冷、被苍蝇覆盖的死猫。 “是你吗?” 他用手指持续压着枪口的照明开关,枪口指着哪里,光线就扫向哪里,照亮布满尘埃的木地板和干瘪的昆虫卵壳。他跟在光线后面缓缓移动。 “喂?到底是谁?” 第十六章 在工具痕迹与枪炮实验室里,乔·阿莫斯替一尊八十磅重的明胶模型穿的黑色哈雷皮夹克拉上拉链。它的顶端是一团二十磅重的明胶,戴着雷朋墨镜,绑着条画有骷髅的头带。 乔后退两步,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他很满意,只是有点累。他和他的新爱徒熬了一整夜,又喝了太多酒。 “很好玩,对吧?”他对珍妮说。 “好玩,但也很恶心。你最好别让马里诺知道,听说他不好惹。”她坐在一张长桌上说。 “真正不好惹的人是我。我还想放几包食用红色素,看起来比较像鲜血。” “酷!” “再加一点褐色,也许可以制造腐烂的效果,说不定还能有什么办法让它发臭。” “你对现场模拟真用心。” “我有的是点子。我的背好疼,”他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要是我背部受伤,非告她不可。” 明胶这种从动物骨头和结缔组织中提取的弹性透明物质处理起来并不容易,而刚才他装扮完成的明胶人体模型更是笨重无比,好不容易才从冰柜中搬运到室内靶场后方贴有隔音软垫的墙边。化验室的门上了锁,外面墙上的红灯亮着,显示靶场正在使用。 “整装完毕,却没有地方可去。”他看着诡异的模型说。 这东西比较正式的名称是水解胶原蛋白,也经常用在洗发精、润发乳、口红、蛋白饮料、关节炎止痛药和乔这辈子再也不敢碰的许多产品中。他甚至不敢吻他的未婚妻,如果她涂了口红的话。上次他吻她时,当她送上嘴唇,他闭上眼睛,脑子里突然出现牛、猪和鱼杂混在大锅里煮沸的画面。现在他习惯看产品说明书,只要成分标示中显示含有水解动物蛋白,他就立刻把它丢进垃圾桶或者放回货架上。 如果经过妥善处理,这种组织替代胶可以用来仿真人体肌肤,效果几乎和猪皮(乔偏爱的材质)同样优异。他听说过,有些枪械实验室用死猪当枪靶,来测试子弹在各种情况下的穿透力和爆裂力。他宁可射击一头猪,宁可把一头肥猪的尸体装扮成人的模样,让学生从不同距离、使用不同枪械和弹药来练习射击。这应该会是不错的犯罪现场模拟,若是用活猪当枪靶就更精彩了。可是斯卡佩塔不会准许的,她连学生用死猪打靶都不允许。 “告她有什么用,”珍妮说,“别忘了她也是个律师。” “才怪。” “你自己说过的,你曾经试过,可是没有结果。反正露西有的是钱,听说她自以为很了不起。我没见过她,没人见过。” “见过又如何?总有一天她会爬上她想要的位置。” “像你一样?” “也许我已经走了。”他笑着说,“告诉你吧,我不会两手空空离开这里的。她害我受了那么多委屈,理当赔偿我才对。”他再度想起斯卡佩塔。“她视我如粪土。” “也许我可以在毕业前见到露西。”珍妮若有所思地说。她坐在长桌上,打量着他和那尊被他打扮成马里诺的明胶假人。 “全都是烂人,”他说,“他们三个。我倒是为他们准备了一点小惊喜。” “什么惊喜?” “看着吧。也许我会和你分享。” “到底是什么?” “这么说好了,”他说,“我打算好好利用这机会。她低估了我,这一点她可是错得离谱。模拟表演结束之后,大家就准备看笑话吧。” 根据奖学金的要求,他必须到停尸间来协助斯卡佩塔。结果她把他看得和普通工人没两样,支使他在每次验尸完毕后缝合尸体,计算跟随尸体进来的药瓶里的处方药数量以及评估个案药效,好像他是停尸间助理似的,完全没把他当医生看。她把替尸体称重、测量、拍照和脱衣的活儿都推给他,还要他检查留在尸袋底部的恶心秽物,尤其是溺亡者的尸体上黏附的长了蛆虫的腐臭泥浆,或者已经腐烂见骨的尸骸残存的肉屑和骨头。其中最羞辱人的差事就是调配浓度为百分之十的组织替代胶,做成人体模型供专家和学生们使用。 “为什么?给我个合理的理由。”今年夏天斯卡佩塔派这项工作给他时,他对她说。 “这是训练的一部分,乔。”她以她一贯的冷静态度回答。 “我来受训是为了成为法医病理专家,不是化验员或厨师。”他抱怨道。 “我带法医研究员的方式就是从基础做起,你必须什么都肯做、什么都敢做才行。”她说。 “哦,你的意思是说,当初你还是新手的时候你也做过明胶模型。”他说。 “我现在也做,而且非常乐意把我最喜欢的配方告诉你。我个人偏好Vyse的产品,不过Kind&Knox牌二五〇A型明胶粉效果也很好。一定要先准备七到十度的冷水,再把明胶粉加进水里,顺序千万别弄反。不停地搅拌,但不能太用力,以免把空气搅进去。每二十磅模型加二点五毫升气泡消除剂,注意模型内部一定要非常干净。如果要求质量更好,再加零点五毫升肉桂油。” “真有意思。” “肉桂油可以防止霉菌滋生。”她说。 她把她的私家配方写下来,然后列出一张工具清单,包括三杆式天平、刻度量杯、油漆搅拌器、皮下注射器、丙酸、鱼缸水管、铝箔、大汤匙等等,接着在化验室厨房里像家政女王玛莎·斯图尔特那样为他演示了一通,好像这么一来他所做的一切就会变得优雅似的,例如把动物皮骨粉从二十五磅装的桶里舀出来,将它称重、加工、搬运,将笨重的大锅拖到冰箱或嵌壁式冰推里,然后确保学生们趁着这东西开始腐败之前在室内或室外靶场集合起来,因为这东西确实会起变化——它们会像冰激凌那样融化,因此刚从冰柜拿出来的二十分钟之内是最佳使用状态,还要因实验环境的温度而异。 他从储藏室拿出一片窗纱,将它裹在那尊穿着哈雷皮夹克的明胶假人身上,然后戴上耳罩和护目镜,并点头示意珍妮也这么做。接着他拿起一把不锈钢贝雷塔-92——这个系列顶尖的带有枪口夜视照明装置的双动手枪。他在枪膛里装进一百四十七格令斯皮尔金点子弹的弹匣。这种子弹的空尖弹头周围有六片锯齿,可以在穿透厚达四层牛仔布的衣服或者摩托车夹克类的强韧皮革以后持续抛射推进。 这次射击测试的特殊之处在于,当子弹先穿透窗纱然后射入哈雷皮夹克,再嗡嗡地钻开果冻先生(他对明胶假人的称呼)胸膛时所形成的网状伤口。 他推开滑套,连续开了十五枪,想象着果冻先生是马里诺。 <hr /> 注释: 第十七章 会议室窗外的棕榈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就快下雨了,斯卡佩塔心想。看来这地方即将受到暴风雨的狂袭,而马里诺又迟到了,并且仍然没有回她电话。 “早安,开始吧,”她对同事们说,“已经九点一刻了,我们要讨论的事情很多。” 她讨厌延迟。她讨厌有人让她不得不延迟,此刻这人就是马里诺。又是马里诺。他破坏了她的既定行程,破坏了一切。 “今天晚上,我将搭上前往波士顿的班机,”她说,“如果我预订的机位没有又被无缘无故取消的话。” “航空公司真是混账,”乔说,“难怪一家接一家破产。” “有人请我们调查一件好莱坞的案子,是件有若干可疑情节的自杀案。” “有件事我想先提出来。”枪械检验员文斯说。 “说吧。”斯卡佩塔从信封里抽出一叠八乘十英寸的照片,交给同事们传阅。 “大约一小时前,有人在室内靶场作射击测试,”他直视着乔,“没有预先申请。” “昨天晚上我原本想申请使用室内靶场,可是忘了,”乔说,“反正是空的。” “你应该申请,这样我们才能确保一切正常运作……” “我是在测试新的组织替代胶模型,我用热水代替冷水,想看看在口径校准测试中会有什么不同。结果有一厘米误差。所幸过关了。” “每次调配那鬼东西,都可能有正负一厘米左右的误差。”文斯恼火地说。 “一切都要精准到位,所以我才不断地作口径校准测试,想把它做到最好,也因为这样我必须经常待在枪械实验室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乔望着斯卡佩塔。 “希望你在对着墙壁开火之前,记得先用防护垫挡着,”文斯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这是规定,阿莫斯医生。”斯卡佩塔说。 她在同事面前总是称呼他阿莫斯医生,而不是乔,表现出一种冷漠的尊重。 “一切都必须作好记录,”她补充说,“从枪支库拿走的每一支枪,每一发子弹,以及每一次试射。必须遵守规定才行。” “遵命,女士。” “我们处理的大部分案件都会上法庭,我们自己也要守法。”她再次补充。 “是的,女士。” “好。”她向他们讲述了约翰尼·斯威夫特案。 她告诉他们,十一月初约翰尼·斯威夫特接受了手腕手术,接着立刻去了在好莱坞的弟弟罗莱尔家。他们是同卵双胞胎。感恩节前一天,罗莱尔出门购物,大约下午四点半回到家。他抱着东西进门时,发现斯威夫特医生死在沙发上,胸口有霰弹枪造成的伤口。 “我记得这案子,”文斯说,“报上登过。” “我刚好对斯威夫特医生印象非常深刻,”乔说,“他曾经打电话给塞尔芙医生。有一次我上她的节目,他打电话进来,针对妥瑞氏综合征发了阵牢骚——而我刚好赞成塞尔芙医生的看法,认为这病只不过是坏行为的借口。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关于神经化学机能障碍和脑部异常的话,像个专家一样。”他嘲讽地说。 谁也没兴趣知道乔曾经上过塞尔芙医生的节目,谁也没兴趣知道他上过任何节目。 “有没有发现弹壳和枪支?”文斯问斯卡佩塔。 “根据警方报告,罗莱尔·斯威夫特发现,距沙发背大约三英尺的地板上有一支霰弹枪,没发现弹壳。” “有点不寻常。他朝自己的胸口开枪,再把枪扔到沙发后面?”乔又说话了,“我没看到现场有霰弹枪的照片。” “他弟弟声称他看见沙发后面有一支霰弹枪。我是说‘声称’。这一点我们等一下再讨论。”斯卡佩塔说。 “他身上有弹药残留物吗?” “很抱歉马里诺还没来,因为他是这案子的调查员,一直和好莱坞警方密切合作,”她努力压抑着对他的反感,“我只知道罗莱尔的衣服没有作硝烟反应测试。” “他的手呢?” “测出有硝烟反应。不过他说他碰过他哥哥,还摇晃了他,因此身上沾了血。理论上这是成立的。另外有几个细节。斯威夫特医生死的时候手腕上还打着夹板,血液酒精浓度零点一,警方报告中说,厨房里有好几只空酒瓶。” “能确定他喝酒时是一个人吗?” “我们什么都还无法确定。” “如果说他刚做过手腕手术,要拿起沉重的霰弹枪应该相当吃力才对。” “正是,”斯卡佩塔说,“要是你无法用手,怎么办?” “用脚。” “也不行,我用我那把十二号口径雷明顿试过了。当然,没装弹药。”她幽了一默。 因为马里诺爽约,她只好自己做实验。他也没打电话来,他根本不关心。 “我没有实验的照片,”她很圆滑地没有提到她没拍照片是由于马里诺没现身,“应该说,光是冲击力就足够把枪甩到后面,或者他的脚晃了一下,把枪往后踢,这样霰弹枪就会落在沙发背后了——假设他真是自杀的。顺便提一句,他的两脚大拇指都没有擦伤的迹象。” “枪口印痕呢?”文斯问。 “他的衬衫上有大量硝烟,伤口的摩擦边缘和直径、形状,以及上面没发现有弹头的瓣形痕迹,这些都符合枪口印痕的特征。问题是,这案子有太多矛盾,而且依我看,是由于法医在开枪距离的判定上完全依赖放射线专家的说法。” “哪个法医?” “这案子由布朗森医生负责验尸。”她说。顿时怨声四起。 “老天,他跟教宗一样老了。他什么时候才退休?” “教宗已经死了。”乔开玩笑地说。 “谢谢你的新闻快报。” “那位放射线专家认为霰弹枪伤口是‘三英尺以上的远距离造成的’,”斯卡佩塔继续说,“这是他的原话。所以,这案子变成了谋杀案,因为一个人不可能握住霰弹枪的枪柄,在三英尺外朝着自己的胸口开枪,不是吗?” 鼠标嗒嗒作响,不久,一张约翰尼·斯威夫特遭受致命枪击的数字X光片无比清晰地出现在电子白板上,子弹碎屑有如一大片白色气泡飘浮在诡异的肋骨骨架之间。 “子弹碎片很分散,”斯卡佩塔指出,“要给这位放射线专家一点肯定的是,胸腔内弹药碎片的分布状况的确符合三到四英尺的射程,不过我认为这是一个台球效应的完美范例。” 她关掉白板上的X光片,拿起几支颜色各异的尖笔。 “先进入体内的碎片速度减缓以后,被随后进来的碎片撞上,互相碰撞的碎片像水珠一样飞散开来,呈现类似于远距离射程的分布模式,”她边解释边画出红色碎片蹦跳着撞上蓝色碎片,然后像台球那样迸散开来的轨迹,“也因此让它看起来酷似远距离枪击的伤身,然而事实上,这根本不是远距离枪击,而是贴身枪击造成的伤口。” “邻居没人听见枪声?” “显然是没有。” “可能大家都在海滩上,或者出门过感恩节假期去了。” “也许。” “是哪一种霰弹枪?枪是谁的?” “根据子弹碎片来看,只知道是十二号口径的,”斯卡佩塔说,“显然,这支霰弹枪在警方赶到之前就不见了。” 第十八章 伊芙·克里斯琴醒来,坐在一张染着黑色污渍的床垫上,现在她知道那可能是旧血迹了。 在这间天花板剥脱、墙壁湿气凝重的小房间里,地板上散落着无数杂志。她没戴眼镜,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楚那些色情杂志的封面,勉强才看见到处丢弃的汽水瓶和快餐包装纸。在床垫和斑驳的墙壁之间有一只粉红色网球鞋,小女孩的尺寸。不知多少次,伊芙捡起它,握着它,思忖着这到底意味着什么,鞋子是谁的。她担心这女孩已经死了。有时候,当他走进房间来,她就把这只鞋子藏在背后,害怕他把它拿走。这是她仅有的了。 她每次睡觉总是不超过一两个小时,也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在这里,时间是不存在的。房间另一头的破旧窗户透着灰蒙蒙的灯光,她看不见阳光,只闻到雨的气息。 她不知道他对克里斯汀和孩子们做了什么,只隐约记得最初那可怕、极不真实的几个小时,那时他来给她送食物和水,在黑暗中凝视着她,而他本身和黑暗一样黝黑,有如黑暗精灵一般在门口徘徊。 “有什么感觉?”他问她,声音飘忽冷酷,“知道自己快死了是什么感觉?” 这房间永远那么黑暗,他一进来就更暗了。 “我不怕,你无法伤害我的灵魂。” “快道歉。” “忏悔永远都不嫌晚。只要你肯谦卑地忏悔,上帝会原谅你所有的罪恶。” “上帝是女人,我是她的手。快点道歉。” “你亵渎了神,真是羞耻。我没做错事,没什么好道歉的。” “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羞耻,你会像她一样抱歉连连的。” “克里斯汀?” 他没有回答就走了。伊芙听见屋子的其他房间传出声响。她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他在跟克里斯汀说话,一定是的。他曾经和一个女人说话。她听不清楚他们说些什么,只记得墙的那一边传出脚步拖地声和人声,然后她听见克里斯汀的声音,那是她,没错。现在伊芙想起这件事,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克里斯汀!克里斯汀!我在这里啊。不准你伤害她!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着,但那说不定只是一场梦。 克里斯汀?克里斯汀?回答我。不准你伤害她! 接着她又听见谈话声,所以应该没事吧。可是她没有把握,也许是她在做梦。也许她梦见自己听见走廊里他的脚步声、大门关上的声音。整个过程或许只有几分钟,或者几小时。也许她听见汽车引擎声。也许那只是梦,是幻觉。伊芙坐在黑暗中,渴盼听到克里斯汀和孩子们的动静,可是什么都没听见。她不停地大叫,直到喉咙沙哑,看不清楚,也无法呼吸。 天光亮了又暗下,他黝黑的身影便会出现,拿着用纸杯装的水和食物。他就站在那里,注视着她,她却看不见他的脸。她从来没见过他的脸,包括他第一次走进这屋子的时候。他戴着挖了两个洞露出眼睛的黑色头套,两边垂在肩膀上。这个戴着头套的人喜欢用霰弹枪的枪柄戳她,好像当她是动物园里的动物,好奇她被戳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他戳她的私处,然后看她会怎么样。 “真可耻。”他戳她时,她说,“你可以伤害我的身体,但你伤不了我的灵魂。我的灵魂属于上帝。” “上帝不在这里,我是她的手。快道歉。” 他的上帝很会忌妒。“除了我以外,你不可以有别的神。” 她不在这里。于是他用枪柄戳她,有时截得太用力,甚至在她身上留下黑紫色的淤痕。 “快点道歉。”他说。 伊芙坐在僵硬发黑的肮脏床垫上,在这充满恶臭、闷热又丢满垃圾的房间里,竖起耳朵努力思考、聆听、祷告着,拼命地呼救。没人答应,没人听见,这让她疑惑自己究竟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为何没人听见她的叫喊? 她无法逃走,因为他用高明的手法把铁丝衣架弄弯,绑住她的手腕和脚踩,还用绳子穿过去,然后将绳子牢系在低矮天花板的木椽上。她满身淤伤、虫子咬痕和疹子,赤裸的身体痛痒难当。她勉强可以站起来,离开床垫去大小便。可是当她这么做时,往往疼得几乎要昏过去。 在黑暗中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在黑暗中他看得很清楚。她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声。他是黑影。他是魔鬼。 “上帝救我,”她对着破旧的窗户,对着外面的灰色天空,对着远在天空之外、在天国里的上帝说,“求你救救我,上帝。” 第十九章 斯卡佩塔听见摩托车排气管的咆哮声远远传来。 她努力保持专心,此时摩托车逐渐驶近,绕过大楼往职员停车场奔去。她想着马里诺,想着是否应该炒他鱿鱼。她不知自己能否做到。 她正在解释罗莱尔家中有两部电话,两条线路都被拔掉了,电话线也不见了,罗莱尔说他把手机留在了车里,又找不到他哥哥的手机,因此无法打电话求助。惊慌之余,罗莱尔跑了出去,招手拦了一辆车,直到警方赶到他才回到屋内,这时那支霰弹枪已经不见了。 “这是我从布朗森医生那里得来的信息,”斯卡佩塔说,“我和他谈了好几次,很抱歉我没能掌握更多细节。” “那两条电话线后来找到了吗?” “不知道。”斯卡佩塔说,因为马里诺还没向她报告。 “可能是约翰尼·斯威夫特事先把它们移走,以防止万一他没立刻断气,有人会打电话求救——假设他真是自杀的话。”乔又给了一个很有创意的剧本。 斯卡佩塔没有回应。关于电话线的事,她除了布朗森医生稀里糊涂地告诉她的那些以外,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电话线、死者的手机和枪之外,还有其他什么丢失吗?” “这个你得问马里诺。”她说。 “我想他已经来了,除非还有别人的摩托车也和飞机一样吵。” “我很惊讶罗莱尔还没以谋杀罪被起诉。”乔说。 “死亡方式还没有确定,你不能以谋杀罪起诉任何人,”斯卡佩塔回答,“目前没有确实证据足以将案情指向自杀、谋杀或意外,尽管我实在看不出这案子是个意外。如果死因的厘清无法让布朗森医生满意,到头来他将会判定为死亡原因不明。” 走廊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难道不能用点常识?”乔说。 “你不能依靠常识来判定死亡原因。”斯卡佩塔说。她真希望他把这些讨人厌的话留在心底就好。 会议室门开了,彼得·马里诺抱着公文包和一盒脆奶油甜甜圈走进来,惯常的装束:黑色牛仔装和黑色皮靴,背后印着哈雷标志的黑色皮背心。他没理会斯卡佩塔,直接在她身边他常坐的座位上坐下,把那盒甜甜圈往桌子对面一推。 “真希望我们可以拿那个弟弟的衣服去作硝烟测试,可以拿到事发时他身上的所有衣物。”乔靠在椅背上说。那是每当他想发表高论时的习惯姿势,尤其现在他更想这么做,因为马里诺在旁边。“在柔和的X光下看看那些衣物,用箱式X光机、扫描式电子显微镜或X射线光谱分析仪观察。” 马里诺瞪着乔,很想揍他似的。 “当然,除了弹药硝烟,你身上可能化验出的残留物应该不少,水管啦,电池啦,摩托车油和油漆什么的,就像上个月我们在学校的实验课程上做的。”乔说着拿起一块被压扁、一大半糖霜黏在盒子里的甜甜圈。“你知道它们的下落吗?”他望着桌子对面的马里诺,边舔着手指。 “好精彩的实验课程,”马里诺说,“我真奇怪你怎么想得出来。” “我问的是,你知道那个弟弟的衣服的下落吗?”乔说。 “我觉得你可能是法医节目看多了,”马里诺把一张大脸对着乔,“用你的豪华平板电视看了太多哈利·波特电影,以为自己集法医病理医生、律师、科学家、犯罪现场调查员、警察、柯克船长和复活节兔宝宝等角色于一身。” “对了,昨天的现场模拟大大成功,”乔说,“可惜你们全都错过了。” “那些衣服到底哪里去了,彼得?”文斯问马里诺,“我们能知道他发现他哥哥尸体的时候穿着什么衣服吗?” “据他说,他穿的衣服没什么大不了,”马里诺说,“据说,他先是进了厨房,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在流理台上,然后直接回自己的卧室去小便。然后他洗了个澡,因为那天晚上他必须到他开的餐厅去工作。他偶然看了一眼房门外,瞧见那支霰弹枪躺在沙发后面的地毯上。这时候他全身光溜溜的,这是他的说法。” “听起来像是胡扯。”乔说,嘴巴塞满了。 “依我看,这可能是一件中断了的盗窃案,”马里诺说,“或者某件事被打断了。一个富有的医生很有可能惹上恶人的。有谁看见我的哈雷夹克了?黑色的,一边肩膀上有骷髅头和人骨图案,另一边有国旗的那件?” “你最后一次见到它是在什么时候?” “那天露西和我在修理天线,我把它挂在衣架上。回来一看,不见了。” “我没看见。” “我也没看见。” “可恶!那件衣服很贵的,装饰贴片也是特别定做的。可恶,要是被谁偷了……” “这里没人会偷东西的。”乔说。 “是吗?偷别人的创意呢?”马里诺瞪他一眼,又转脸对斯卡佩塔说,“这倒让我想起来了,等我们讨论现场模拟……” “那不是现在讨论的主题。”斯卡佩塔说。 “今天早上我来,就是因为有几个点子想和你们讨论。” “另外找时间吧。” “我有几个好点子,档案放在你桌上了,”马里诺对她说,“让你在假期里动动脑筋。尤其你这一去很可能困在暴风雪里,说不定我们得等到春天才能再见到你。” 她极力压抑着怒火。他故意扰乱他们的会议,用十五年前她初任弗吉尼亚首席法医时他对待她的那种态度待她,把她当成一个误闯异域的女人,因为她是拥有法律学位的首席法医。 “我认为斯威夫特的案子会是非常好的现场模拟题材,”乔说,“硝烟测试、X射线光谱分析和其他测试呈现的是两种完全相反的结果,看学员们能不能想出原因来。不过他们从来没听过台球效应。” “我没征询萝卜头的意见,”马里诺提高嗓门说,“有人听见我征询萝卜头的意见了吗?” “你很清楚我对你那些创意有什么想法,”乔对他说,“老实说,相当危险。” “准在乎你的想法啊。” “学会还没破产是我们运气好,不然要整顿的话可是要花大钱的,”乔好像从没想过马里诺总有一天会把他打得鼻青脸肿,“想想你们所做的,真的很幸运。” 今年夏天,马里诺的一出现场模拟剧让一名学员精神受创,她退学以后威胁要控告他们,所幸后来就没了下文。斯卡佩塔和学生们一想到马里诺要参加训练就精神紧张,不管是现场模拟还是其他活动,甚至一般课程也让他们如临大敌。 “别以为我构想出现场模拟的时候没考虑过这些。”乔又说。 “现场模拟是你的构想?”马里诺大声说,“还不是偷我的创意。” “这完全是酸葡萄心理。我不需要偷任何人的创意,更别说是你的。” “噢,是吗?你以为我分辨不出自己的东西?阿莫斯医生,伟大的法医病理专家,你根本没有足够的知识可以想出那些点子。” “够了,”斯卡佩塔提高音量说,“都别说了。” “我刚好有个非常棒的构想,在一处扫射枪击的现场发现一具尸体,”乔说,“可是当子弹被起出时,弹头上有类似格子或网状的图案,因为子弹是穿透一片窗纱射中受害者的,他的身体倒下……” “那是我的构想!”马里诺猛力敲着桌子。 第二十章 那个塞米诺尔族印第安人是一辆停在加油站不远处、满载玉米穗的老旧白色小货车的车主,hog已经观察他好一阵子了。 “有个烂货把我的皮夹、手机都偷走了,我想大概是趁我洗澡的时候吧。”那人站在公用电话前,背后是雪铁戈加油站,许多十八轮大货车进进出出。 hog听着那人反复对昨晚的事发着牢骚,满口抱怨诅咒,因为这下子他没了电话又没钱住汽车旅馆,只好睡在货车驾驶室了。他连冲澡的钱都没有,光冲个澡都得花五美元,而且除了洗澡水以外什么都不提供,连肥皂都没有,贵死了。有些人为了省钱,只好两个人一起洗,他们跨过雪铁戈附设餐厅西侧的一道没有油漆的隐秘围篱,把衣服和鞋子堆在围篱内的长凳上,然后走进一个灯光昏暗的水泥小隔间,这里只备有一组莲蓬头,地板中央有个生锈的大排水孔。 淋浴间里老是湿漉漉的。莲蓬头漏水,水龙头也吱吱嘎嘎地叫。大家自己带肥皂、洗发水、牙刷和牙膏进去,通常是用塑料袋装着,连毛巾也得自备。hog从来没在里面洗过澡,不过他很注意那些衣服,好奇他们的口袋里装了些什么。钱、手机,或许还有药品。女人淋浴的地方设备类似,位于加油站餐厅东侧。她们从来不会两人一起进去,而且总是洗得很慌张,为自己赤身裸体感到难为情,害怕突然有人进来找麻烦——确实有个高大强壮的男人会进来胡作非为。 hog拨了放在他后口袋里一张折叠好的绿色卡片上的八〇〇电话,那是一张长方形的卡片,大约八英寸长,一端有个可以用来挂在门把手上的大孔和切口。卡片上印着许多信息和穿着鲜艳衬衫、戴着墨镜的卡通柑橘人物。他是在执行上帝的旨意,是为上帝效力的上帝之手。上帝的智商有一百五。 “柑橘病虫害防治计划感谢您的来电,”熟悉的语音说,“为了检查通话质量,您的来电可能会被录音。”这甜美的女声继续说,如果想报告发生在棕榈滩、戴德县、布劳沃德县和门罗县的虫害,请拨打以下的号码。他看着那个塞米诺尔人爬上他的小货车,他的红格子衬衫让他想起某个伐木工人,立在圣诞商店门口的那尊雕像。他拨了自动语音给他的那个电话号码。 “农业部。”一个女人接听。 “请帮我转柑橘巡查员。”他边说边盯着那个塞米诺尔人,想着鳄鱼摔跤。 “我能为您效劳吗?” “你是巡查员吗?”他问,想着他一小时前看见的和南二十七号公路平行的水渠岸上的那条鳄鱼。 他把它当成好兆头。那条鳄鱼至少有五英尺长,又黑又干,对那些轰隆隆经过的运木材大卡车没什么兴趣。要是那里有空地他一定会停下车,他会看着那条鳄鱼,研究它如何无畏地处置生命,冷静却又无比迅捷地闪入水中,或者冷不防地抓住猎物,把它拖入水底。他会久久地看着那条鳄鱼,可惜他没办法下公路,况且他有任务在身。 “您发现了什么状况吗?”电话那端的女人问。 “我是除草公司的员工,昨天割草的时候发现大约隔了一条街的一座柑橘园有溃疡症状。” “您能告诉我地址吗?” 他给了位于西湖公园地区的一个地址。 “能报上您的姓名吗?” “我想匿名,我不想给我的老板添麻烦。” “好的,我想问您几个问题。您发现溃疡现象的时候,有没有走进那座果园?” “那是一片开放的果园,我就走了进去,因为那里面有很多很棒的树木、树篱,杂草丛生,当时我想也许他们需要人帮忙除草。然后我注意到一些可疑的树叶,有几棵树的叶子有小损伤。” “那些损伤有没有水纹状的边缘?” “我的印象是,那些树是最近才感染的,也许这可以解释为什么你们的巡查员漏报了。我担心的是两侧的柑橘园。据我估计,它们和受感染的柑橘园只有不到一千九百英尺的距离,或许它们已经被感染了,而距离稍远的相橘园,依我估计也只有不到一千九百英尺的距离。那附近的其他果园也都是这距离。你明白我为什么担忧了吧。” “您为什么会认为巡查员漏了您所说的那座果园?” “看不出你们来过的迹象。我在这一带的柑橘园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且一辈子都在专业除草公司工作,多糟糕的情况我都见过,有些还不得不烧掉整片果园,连人都遭殃。” “您注意到那些柑橘果实出现病变了吗?” “我解释过了,那些果树的溃疡症状还在初期阶段,非常初期。我见过果园因为溃疡病而被整片烧掉的,弄得家破人亡。” “您走进那片您认为生了柑橘溃疡病的果园,离开前有没有做消毒措施?”她问。他不喜欢她的口气。 他不喜欢她。她既愚蠢又霸道。 “我当然做了消毒措施。我在专业除草公司待了很多年,一向依照规定用GX-1027杀菌剂喷洒全身和所有工具,我很清楚该怎么做。我见过整片果园被销毁,被烧掉,荒掉,连人也毁了。” “请问……” “情况非常糟糕。” “请问……” “我们必须认真看待溃疡病才行。”hog说。 “除草公司派给您使用的车辆登记号码是多少?我想您的挡风玻璃左边应该贴有一张黄黑色的规章标签,我想知道上面的号码。” “我的号码跟这件事不相干。”他对这名巡查员说。她自以为比他了不起。“那辆车是我老板的,要是被他发现我打电话给你们,麻烦就大了。要是人们发现除草人员向你们通报这附近即将爆发大规模柑橘溃疡病,你想我们的除草公司会有什么下场?” “这我了解,先生,不过我真的必须把您的贴纸号码记录下来,必要的话我希望能和您取得联系。” “不行,”他说,“这会让我丢掉工作。” 第二十一章 雪铁戈加油站逐渐热闹起来,许多货车司机把车开到奇基小屋爱厅侧面,在树林边排成一列,在车内睡觉或者找乐子。 那些司机在奇基小屋用餐。这家餐厅的名字常被写错,因为来这里的无知人们大都不知道“奇基”(chickee)该怎么拼,甚至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奇基是塞米诺尔人的用语,连塞米诺尔人也不会拼。 这些无知的司机开着车到处跑,再到这里来花钱。这儿的商场多的是柴油、啤酒、热狗和雪茄,玻璃柜里展示着各式折叠刀。他们可以到金球游戏房玩台球,把车交给CB公司去维修天线和轮胎等。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雪铁戈可以说是一应俱全的停泊站,人们来来去去,各行其是,没人会来烦hog,甚至没人会多看他一眼,除了在奇基小屋餐厅工作的那家伙。 餐厅位于停车场边缘的一道铁链围篱后面。围篱上的告示牌写着禁止推销员进入,唯一能入内的狗是K9警犬队,野生动物进入后果自负。这里到了晚上有很多野生动物出没,可是hog永远没有机会知道这些,因为他从来不会把钱浪费在游戏房、台球室和点唱机上。他不喝酒,不抽烟,也不会和来雪铁戈的女人做爱。 她们邋遢得很,破短裤加上紧身上衣,一张脸由于抹了太多化妆品、日晒过度而显得粗糙不堪。她们坐在室外餐厅或酒吧里,所谓酒吧其实只有一座有着棕榈叶茅草屋顶、一张斑痕累累的木头吧台,加上八张高脚凳。她们吃着烤肋排、肉丸和乡村式炸牛排之类的晚餐,还要喝酒。食物不错,而且是当场烹煮的。hog喜欢卡车司机汉堡,只卖三美元九十五美分,奶酪三明治是三美元二十五美分。 下贱、可憎的女人,坏事常会找上这种女人。她们活该。 她们自找的。 她们是大嘴巴。 “一份奶酪三明治带走,” hog对柜台后面的男人说,“一份卡车司机汉堡,在这里吃。” 这个男人肚子滚圆,白色围裙油腻腻的,他忙不迭地抓起冰桶里的啤酒来撬开瓶盖。这个男人以前也常招呼他,只是似乎从来不记得他。 “你的奶酪三明治需要跟汉堡一起上吗?”他问,把两瓶啤酒推向—个卡车司机和他的女伴,两人都已经喝醉了。 “只要来得及打包带走就可以。” “我是说你要不要它们一起上。”那男人一脸漠然。 “这样也好。” “你想喝什么?”那男人问,又打开一瓶啤酒。 “白水。” “白水是什么鬼东西?”那个喝醉的卡车司机大声说。一旁的女伴咯咯笑着,把胸部贴着他刺了青的粗壮手臂。“像飞机上的那种白水?” “只要白水。”hog对柜台后面的男人说。 “我不喜欢平淡的东西,对吧,宝贝?”醉司机的醉女友口齿不清地说,短裤里的丰腴双腿紧靠着高脚凳,丰满的胸从低低的领口鼓出来。 “你往哪边去?”喝醉的女友问。 “北边,” hog说,“终点。” “在这一带独自开车最好当心点,”女人含糊地说,“这里疯子不少。” 第二十二章 <er top">一 “有他的消息吗?”斯卡佩塔问罗丝。 “他不在办公室,手机也没人接听。你们会议结束以后我找到他,跟他说你要见他,他说他有点事要处理,很快就回来,”罗丝告诉她,“那是一个半小时之前的事了。” “你想我们该什么时候出发去机场?”斯卡佩塔望着窗外随风摇摆的棕榈树,再度想起要把马里诺炒掉,“大雷雨就快来了,躲不了的,我不想坐在这里苦等,我应该现在就走。” “你的班机是晚上六点半。”罗丝说着递给斯卡佩塔几张电话留言条。 “我不懂我干吗多此一举。我干吗要找他谈?”斯卡佩塔迅速瞄着那些留言。 罗丝用一种只有她才会有的神情打量着斯卡佩塔。她静静地站在门口,若有所思,一头白发向后梳成法国髻,那身灰色条纹套装已经过时,却无比优雅利落。已经十年了,她那双灰色蜥蜴皮高跟鞋还是那么光亮。 “你一会儿说要找他谈,一会儿又说不要。到底怎么回事?”罗丝说。 “我觉得我该走了。” “我没问你想怎么做,我问你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我满脑子只想要他离职,可是我宁愿辞职也不会这么做。” “你可以接受首席法医的职位,”罗丝提醒她说,“只要你同意,他们会让布朗森医生退休,也许你该认真考虑。” 罗丝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可以表面上很真诚地提出某项建议,其实内心并不希望斯卡佩塔这么做,而她也知道结果是什么。 “谢了,不必,”斯卡佩塔坚定地说,“又不是没在那位子上待过。而且你别忘了,马里诺是他们的调查员之一,就算我辞掉学会的职务去担任全职法医,还是摆脱不了他。这个西米斯特女士是准?什么教会?”她困惑地看着一张电话留言。 “我不知道她是准,不过听她的口气好像认识你。” “我没听过这名字。” “她几分钟前来电话,说想和你谈谈发生在西湖公园地区一个失踪家庭的事。她没有留电话号码,说她会再和你联络。” “什么失踪家庭?在好莱坞这儿?” “她是这么说的。不过,你就快离开迈阿密了。全世界最糟糕的机场。真希望我们不必……总之,你也知道这里的交通状况,我们最好提前到四点出发。我得先确认一下你的航班,免得你哪里都去不成。” “你确定我订的是头等舱?机位没有被取消吧?” “我有你的订位单,但你还是必须去柜台确认,因为那是倒数抢购机票。” “你相信有这种事?他们先是取消我的机位,我不得不重新订位,竟然还是倒数抢购机票?” “错不了。” “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罗丝,不过你上个月也是这么说的。电脑里没有我的订位记录,结果只好坐经济舱,一路坐到洛杉矶。昨天又发生这种事。” “今天一早我就打电话去确认了。等会儿我会再打一次。” “你觉得这跟马里诺那次现场模拟剧有关系吗?也许他也是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才屡出状况。” “也许他感觉自从那件事以后,你一直在躲着他,不再信任他、尊重他。” “我怎么能够再相信他的判断?” “我还不确定马里诺到底做了什么,”罗丝说,“那次现场模拟的整份文件是我打的,就像以前我替他整理文件那样,帮他润色修改,可是我也告诉过你,他的手稿中并没有提到要在那个死掉的又高又胖的老男人口袋里放一支注射器。” “那是他的剧本,他要对此负责。” “他坚持说是有人把注射器放进死人口袋里。也许是女人,为了钱。幸运的是她没得到。我不怪马里诺有那种感觉,现场模拟是他的构想,如今却由阿莫斯医生一手包办,在学员们面前出尽风头,而马里诺则被当成……” “他对学员的态度不好,一开始就这样了。” “现在是更糟糕。他们不了解他,把他看成坏脾气的恐龙、乖戾的老怪物。我可是很清楚被当成老怪物,或者更糟,觉得自己就是乖戾的老怪物是什么感觉。” “说什么你都谈不上乖戾或古怪。” “至少你承认我老了,”罗丝说着出了门,补充道,“我会继续找他的。” <er h3">二 在终点站汽车旅馆一一二号房间里,乔坐在廉价床铺对面的廉价桌子前,在电脑上搜索斯卡佩塔的机位订票记录,抄下航班号和其他信息,接着打电话到航空公司。 在线等了五分钟,终于听见活人的声音。 “我想变更机票。”他说。 他报上数据,然后把机位改成经济舱,要求尽可能安排飞机后部的座位,最好是中间的位置,因为他的老板不喜欢靠窗户或走道。就像上次她飞往洛杉矶,他就做得非常成功。他也可以再次把她的机位取消,不过这样好玩多了。 “好的,先生。” “可以用电子机票吗?” “不行,先生,距离起飞时间这么近,必须亲自到柜台报到。” 他挂了电话,喜滋滋地想象着无所不能的斯卡佩塔被夹在两个陌生人中间呆坐整整三个小时,最好是两个肥胖、有体臭的人。他微笑着把一台数字录音机的插头接上他的超融合式系统电话机。房间的窗式空调呼呼吹着,可是没有一点作用。他觉得越来越闷热,似乎隐约闻到一股最近一次现场模拟中使用的腐肉的恶臭,包括成堆的生猪肋骨、牛肝和鸡皮,用地毯卷起来,藏在地板底下。 演练之前,他先用学会的经费请大家吃了顿包括烤肋排和米饭的特别午餐,结果,有好几名学员在那堆流出脓汁、爬满蛆虫的恶臭包裹被发现时差点吐了出来。当他们急着整理那堆假的人体残骸并清理现场时,A组学员被腐臭的汁液熏得六神无主,忽略了一片同样藏在地板下的撕裂的指甲,而这片指甲正是解开凶手身份的唯一证物。 乔点燃一根雪茄,温柔地回忆着这次现场模拟的成功,由于马里诺的愤怒,由于他指责乔再度偷窃了他的点子,更是大大的成功。那个南瓜脑警察还没搞清楚,露西选择了一个可以连接法医学会PBX的通信监控系统,这意味着,只要能有效破除安全系统,你就可以用各种你想得到的方式监控任何人。 露西太不小心了,竟然把她的treo留在直升机上。大概是一年前的事吧。那时候他的研究员生涯才刚开始,难以置信的好运降临在他头上,他带着一名非常漂亮的学员参观露西的直升机,发现她那架贝尔-407里面有一台treo。 露西的treo。 而且还在登录状态,不需要她的密码就能轻易进入。他把那台treo带走,把里面的所有资料下载完毕,又放回直升机里,丢在地板上,从坐椅底下露出来。同一天露西找到了它,不明白怎么回事。到现在她仍然没搞清楚。 乔得到许多密码,足有几十个,包括露西的系统管理密码,这个密码让她(还有他)能够进入并且变更南佛罗里达州所有地区性机关和诺克斯维尔县核心机关的计算机和电子通信系统。他还侵入纽约和洛杉矶的卫星办公室,知道了本顿·韦斯利和他的最高机密“掠食者”研究计划、他和斯卡佩塔互相吐露的所有秘密。乔能够更改档案和电子邮件,掌握和学会有关的每个人没有公开登记的电话,借此制造大混乱。他的实习还有一个月就要结束了,而在他离开前,他将大展身手,说不定能成功地让学会起内讧,尤其是让那个大蠢蛋马里诺和高傲的斯卡佩塔两人互相憎恶。 他可以轻易地监控那个大蠢蛋的办公室电话,开启他的扩音器,好像房间里有个开放式麦克风似的。马里诺什么都要插手,包括他的现场模拟,而这些都是罗丝替他打成文件,因为他不会拼写,语法又很糟,几乎不看书,说他是文盲也不为过。 乔把雪茄烟灰弹进可乐罐,登录PBX系统,感到一股莫名的兴奋。他连上马里诺的办公室电话线,启动他的扩音器,看他是否正在电话中谈事情。 <hr /> 注释: 第二十三章 <er top">一 当初斯卡佩塔同意担任“掠食者”研究的法医病理顾问时,对这计划并不热衷。她警告本顿,劝他不要加入,不断提醒他这些研究对象才不会在乎你是医生、心理学家和哈佛教授。他们只会抓着你的头去撞墙,不管你是准。 “我一辈子都在跟这些人打交道,”他回答说,“这是我的工作,凯。” “但是这种情况是第一次。你从不曾在一所常春藤联盟辖下的精神病医院里进行这种研究,这家医院可是从来没接触过重刑犯。你不只想一探深渊,还想在里面架设灯光和电梯,本顿。” 她听见罗丝在隔壁办公室说话。 “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罗丝说。 “我什么时候可以带你去兜风?”马里诺大声回答。 “我说过了,我说什么都不会坐上那种东西的后座。我觉得你的电话好像有问题。” “我常常幻想你坐在黑皮后座上的样子。” “我去找你,可是你不在办公室。或者应该说,你没应门……” “我整个上午都不在。” “可是你的电话线路亮着。” “不可能。” “几分钟前还亮着。” “你又偷偷查我的勤了,罗丝?我还以为你对我很好呢。” 马里诺继续闹腾,在这同时,斯卡佩塔读着一封本顿刚传来的电子邮件,是一则即将刊登在《波士顿环球报》和网络上的招募广告。 哈佛医学院研究员最近正在马萨诸塞州贝尔蒙特的麦克连医院脑影像中心,针对健康成人进行脑部结构和功能研究。 “快去。斯卡佩塔在等你,你又迟到了。”她听见罗丝责备着马里诺,语气坚定却又充满感情,“你必须改掉动不动就失踪的坏习惯。” ·不曾诊断出患有精神分裂症或躁郁症 斯卡佩塔读完整则广吿,开始看精彩的部分,本顿的附注。 你一定很难相信有多少人自以为心智正常。 马里诺庞大的身躯堵住门口。 “什么事?”他问。 “请关门。”斯卡佩塔说着伸手拿电话。 他把门关上,找了把椅子,不是正对着她的,而是有点偏斜,这样他就不必和坐在大办公桌后面大皮椅上的她大眼瞪小眼了。她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戏,知道他那些笨拙的手段。他不喜欢坐在她那张大桌子前面和她谈事情,宁可中间没有隔着任何东西,平等地相对而坐。她了解办公室心理学,比他了解得多太多。 “等我一分钟。”她说。 <er h3">二 砰砰砰砰,无线电频率的急促声响构成一个磁场,激发着质子。 在MRI实验室中,又一个自认为正常的人正在接受脑部结构扫描。 “那边的天气状况很糟吗?”斯卡佩塔在电话里问。 连恩医生按下通话按钮。“你还好吗?”她问“掠食者”计划的最新研究对象。 那人声称自己很正常。也许并非如此。他不知道这计划的重点是拿他和杀人犯作比较。 “还好,”本顿在电话里对斯卡佩塔说,“只要你不会又迟到就没问题。不过明天晚上可能会转坏……” 叭……叭……叭……叭…… “我听不清楚。”他恼火地说。 电话信号很差。在这里,有时候他的手机甚至完全收不到信号。他心情非常烦乱沮丧,而且疲累不堪。扫描工作不太顺利,今天好像每件事都不对劲。连恩医生一脸气馁,乔西无聊地坐在屏幕前。 “好像没什么用,”连恩医生对本顿说,一副想放弃的表情,“戴了耳塞也一样。” 今天有两次这些正常的实验对象拒绝接受扫描,因为他们患有幽闭恐惧症,他们被列入研究对象时并没有提到这一点。现在这个实验对象又抱怨噪音太大,说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地狱里弹奏低音电吉他。至少他很有创意。 “我起飞前再打给你,”斯卡佩塔对着电话说,“那则广告还不错,不输给其他广告。” “多谢费心。我们需要多一点人报名,退出的人越来越多,大概是某种恐惧气氛造成的吧。还有,每三个‘正常人’当中就有一个不正常。” “我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正常了。” 本顿捂住另一边耳朵,来回走动,努力想听清楚,努力想让信号好一点。“恐怕来了件大案子,凯。又该忙了。” “你那里如何了?”连恩医生通过对讲机说。 “不太好。”实验对象的声音传回。 “每次我们要碰面的时候总是这样的。”现在的杂音变得很像快速的斧头伐木声,斯卡佩塔提高了音量,“我会尽力帮忙的。” “我快疯了!”那名正常实验对象说。 “这样行不通的。”本顿透过强化玻璃看着扫描仪那一端的实验对象,他那贴满胶布的头动个不停。 “苏珊?”本顿看着连恩医生。 “我知道,”连恩医生说,“我必须重新把他固定住。” “祝你好运。我想他已经不行了。”本顿说。 “他过界了。”乔西抬头说。 “好吧,”连恩医生对那名正常实验对象说,“我们停止吧,我这就进去带你出来。” “真抱歉,我实在受不了了。”那人沮丧地说。 “很遗憾,又一个败下阵来。”本顿在电话中对斯卡佩塔说,看着连恩医生打开扫描室的门,进去替他们最新的失败实验品松绑。“刚两个小时就结束了。他出来了。乔西,”本顿转过脸说,“请人帮他叫辆出租车。” <er h3">三 一身哈雷装扮的马里诺摆出最舒服的姿势,黑色皮革咔咔作响。他尽力显出轻松的样子,懒懒地靠着椅背,跷着二郎腿。 “什么广告?”等斯卡佩塔挂上电话,他问。 “只是他参与的另一项研究计划。” “哦,什么样的研究?”他似乎起了疑心。 “神经心理学的研究。不同类型的人处理不同类型的问题时有什么差异,诸如此类。” “哈,好一句万能台词。说不定每次记者打电话去的时候他们都是用这话应付,空洞得很。你找我干吗?” “你收到我的留言没有?从周日晚上到现在我总共留了四通。” “收到了。” “要是你能回电就好了。” “你又没说那是九一一。” 这是他们多年前用传呼机呼叫对方时所使用的密码,那时候手机还不普及,后来则是因为手机太不安全。现在露西有扰频器和大堆仪器可以保护隐私,因此可以语音留言。 “打电话没办法留九——,”她说,“要怎么留?等哔声响,然后我说九——?” “重点是,你没说有急事。到底有什么事?” “你放我鸽子。你说好要到我家讨论斯威夫特案的,记得吗?” 她还为他做了晚餐呢,可是她没说出口。 “我很忙,在车上。” “能不能告诉我,你都在做些什么,到了哪些地方?” “骑我的新摩托车。” “整整骑了两天?你没有停下来加油,或者上洗手间?连打电话的工夫都没有?” 她靠在大桌子后面的大椅子里,看着他,感觉自己很渺小。“你很反常,就这样。” “我为什么要向你报告我在哪里?” “就算不为别的,我好歹也是法医科学和医学部门的主管。” “我是调查组长,属于人员训练和特别行动小组,所以说起来露西才是我的主管,不是你。” “露西不是你的主管。” “这个你最好找露西商量。” “其实调查组是法医科学和医学部门下属的部门。其实你不属于特别行动小组,马里诺,你的薪水是我的部门支付的。事实就是如此。”她很想剥了他的皮,可是办不到。 他扬着那张又大又丑陋的脸望着她,用粗厚的手指敲打着椅子扶手,开始抖动一只穿着哈雷皮靴的脚。 “你的职责是协助我处理案件,”她说,“你是我最依赖的人。” “你最好找露西商量。” 他缓缓地敲着扶手,抖着脚,冷酷的目光望着她身后。 “我就该什么都告诉你,你却连屁都不告诉我,”他说,“你为所欲为,从来不觉得应该向我交代什么。你叫我来这儿,却对我撒谎,以为我傻得什么都看不清。除非你高兴,否则你什么都不会问我,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不是你的员工,马里诺。”她忍不住说,“反过来说也一样。” “哦,是吗?” 他靠近她桌前,满脸通红。 “去问露西,”他说,“这鬼地方是她的,所有人的薪水都是她付的,问她。” “你总该承认,有关斯威夫特案的会议你几乎都没参加。”她改变语气,试图阻止即将爆发的战争。 “何必?这案子没人比我更清楚。” “我们希望你能和我们分享信息。我们是伙伴。” “别开玩笑了。每个人都插手所有事情,再也没有什么是属于我自己的了。连我的旧案子都重新开张,还有我的现场模拟剧。你什么都可以交给别人,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 “绝不是这样。你冷静一点,我不希望你中风。” “你听说昨天的现场模拟了吧?你以为那是怎么来的?从我们的档案里挖出来的。” “不可能。那些文件的复印件都上锁了,电子文件也完全不可能流出。至于昨天的现场模拟,我承认的确有点雷同……” “雷同个屁,根本就一样。” “马里诺,媒体也都有报道。事实上,网络上也都还查得到。我查过了。” 他那张通红的大脸对着她,不友善的眼神显得好陌生。 “我们花点时间谈一下斯威夫特的案子,好吗?”她说。 “想问什么随你。”他阴沉着脸说。 “这案子的盗窃动机论让我很困惑。到底有没有盗窃事件?” “屋子里没有贵重物品遗失,除了信用卡的疑点还无法厘清。” “什么信用卡的疑点?” “他死后那个星期,有人用他的信用卡取了总共两千五百美元的现金。在好莱坞一带的五个取款机分别取了五百美元。” “追踪到了?” 马里诺耸耸肩,“是啊。都是停车场的取款机,不同日期,不同时间,所有条件都不同,只有取款数目相同,都是五百。当信用卡公司试图把这种异常的取款行为通知约翰尼·斯威夫特——这时候他已经死了——告诉他可能有人盗用他的信用卡时,取款就停止了。” “监控器呢?能弄到那人的影像吗?” “刚好这些取款机都没有监控设备。这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说不定以前就做过。” “罗莱尔知道密码吗?” “约翰尼动手术以后无法开车,所以大小事都依赖罗莱尔,包括取款。” “知道密码的还有谁?” “目前没发现有别人。” “看情况,确实对罗莱尔很不利。”斯卡佩塔说。 “我不认为他会为了信用卡杀掉自己的哥哥。” “人会为了更微小的事情杀人的。” “我认为凶犯另有其人,也许是约翰尼·斯威夫特偶然遇见的人。也许那人杀了他,听见罗莱尔的车声,一时惊慌逃走,才让那支霰弹枪留在地板上。等罗莱尔跑出屋子,他才又回来把它拿走。” “那把枪一开始为什么会在地板上?” “也许他正想把现场布置成自杀案件,却被打断了。” “你的意思是,这案子是他杀。” “那你的意思是你认为不是?” “我只是在问你问题。” 马里诺环顾着办公室,目光越过她那张堆满文件的桌子,越过层层公文和案件档案夹,冷酷地盯着她,若非她过去见过那双眼睛流露出的不安和痛楚,或许会被那眼神吓着。也许他看起来有些不同和疏远,只是因为他把头发剃光了,还戴了镶钻耳环。他勤跑健身房,却从没见他这么胖过。 “希望你能熟悉一下我的模拟剧,”他说,“我构想的每个点子都在那张磁盘里,希望你能仔细看看,反正你在飞机上也没别的事情做。” “那可不一定。”她试图逗他,让他开心点。 没有效果。 “罗丝把它们全部收进一张磁盘里了,从去年第一个排到现在,都在那个档案袋里,用一个信封密封起来,”他指着她桌上的档案袋,“也许你可以用你的笔记本看一下。子弹穿透纱门而形成网状痕迹的点子也在里面,那个撒谎的烂人。我发誓是我先想到这点子的。” “如果你上网去搜索一下,我保证你会找到许许多多提到子弹穿过纱门的案例和枪击测试,”她说,“真正新鲜的或属于个人的东西恐怕已经不多了。” “去年之前,他只不过是只活在显微镜底下的实验室老鼠。他竟然不了解自己写的东西,怎么可能。这完全是因为在人体农场发生的那件事。关于这点你至少该承认吧。” “你说得没错,”她说,“我应该告诉你,发生那件事以后,我就不再看你的现场模拟提案了,大家都不再看了。我应该找你来向你解释的,可是你气冲冲的,又好斗,我们没人敢和你打交道。” “如果你像我一样被人陷害,也会变得愤怒好斗的。” “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乔并不在人体农场或者诺克斯维尔,”她提醒他,“所以请你解释一下,他有什么本事把注射器偷偷放进一个死者的口袋。” “那次田野训练本来是让学员们在人体农场发现一具真正的腐烂尸体,看他们能不能克服那股恶心感,静下心来寻找几项证物,但是这些证物并不包括一支脏污的注射器。那是他故意设计来陷害我的。” “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害你。” “如果不是他设的陷阱,那么那个女孩为什么没有继续法律诉讼的行动?因为那一切全是捏造的。那支注射器上面根本没有艾滋病身,甚至从来没使用过。那浑蛋忽略了这点。” 她起身离开办公桌。 “我该拿你怎么办,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她说着把公文包锁上。 “秘密一大堆的人可不是我。”他看着她说。 “你才秘密一大堆,我大多数时候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或者人在哪里。” 她抓起挂在门后的外套。他那双冷硬的眼睛盯着她,轻弹着椅子扶手的指头停下。他站起身,皮夹克咔咔地响。 “本顿和那群哈佛人在一起工作,一定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他说。他说这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那些神秘兮兮的火箭专家。” 她望着他,手放在门把手上。也许她也变得有点多疑了。 “没错,他在那里的工作一定很刺激。不过如果你问我,我会很乐意告诉你,别浪费时间了。” 他不会是在暗示“掠食者”计划吧。 “更别提浪费钱了。那些钱应该有更好的用途。我呢,我实在很难接受把大笔钱和人力花在那种毫无意义的用途上。” 除了研究小组、医院院长和内部审查委员会以及少数几名监狱官员以外,没人知道“掠食者”计划的事,就连参与的一般研究对象都不知道这项研究的名称和目的。马里诺绝不可能知道,除非他有办法进入她的电子信箱,或是看到她锁在档案柜里的文件复印件。这是她头一次想到,如果有谁破解了安全系统,这人可能就是他。 “你在说些什么?”她平静地问。 “也许你转发邮件的时候应该小心点,最好先检查一下带着什么附件。”他回答。 “转发什么哪件?” “你和戴维第一次讨论婴儿猝死案之后写的一些笔记,就是他希望以意外事件收场的那个案子。” “我没有转发邮件给你。” “当然发过。上周五发的,我一直到周日和你见面之后才打开来看的。很不巧,附带在一封本顿发给你的邮件里,一封我不该看到的邮件。” “我没发,”她坚持说,警觉逐渐升高,“我根本没发电子邮件给你。” “也许是无心的。有意思的是,人要撒谎还真是容易。”他说。这时有人敲门。 “所以你周日晚上不到我家赴约?昨天早上也不参加戴维的会议?就是为了这个?” “打扰一下,”罗丝进门说,“你们当中最好有人接一下电话。” “你总可以问我一下,让我有机会为自己辩解,”斯卡佩塔对他说,“也许我不是什么事都告诉你,但我从不撒谎。” “无心的谎言一样是谎言。” “不好意思。”罗丝又说。 “掠食者,”马里诺对斯卡佩塔说,“先从这个谎言开始解释吧。” “是西米斯特女士,”罗丝大声打断他们,“不久前从教会打电话来的那位女士。抱歉打扰,不过事情好像很紧急。” 马里诺没有要过去接电话的意思,似乎是在提醒斯卡佩塔他不是她的属下,她自己看着办吧。 “唉,真要命,”斯卡佩塔说着走向办公桌,“把电话接过来吧。” 第二十四章 <er top">一 马里诺把双手插进牛仔裤口袋,倚在门边,看着她和那个西米斯特女士通话。 从前他很喜欢连着好几个小时坐在斯卡佩塔的办公室里,边喝咖啡、抽烟,边听她说话。他有什么不懂的就要求她解释,她有事情要忙时(这种时候相当多),他总是耐心等候。她迟到时他也毫不在意。 现在情况不同了,而且都怪她。他不想等她,不想听她解释任何事情,宁可不懂也不想问她关于医学、工作或私人的问题,死也不问。以前他总是爱怎么问就怎么问。可是她背叛了他,羞辱了他,而且是故意的。现在她又故意羞辱他,她再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她总是可以找出对自己有利的理由,以理性和科学的名义做出伤人的事,当他是看不清真相的笨蛋。 这跟他和桃丽斯之间的情况如出一辙。有一天她哭着回家,他看不出她是气愤还是悲伤,但知道她很难过,可以说他从来没见过她那么难过。 “怎么了?医生决定替你拔牙了吗?”马里诺问,当时他正坐在最喜欢的椅子里边喝啤酒边看新闻。 桃丽斯坐在沙发上,继续啜泣。 “真是的。到底怎么了,宝贝?” 她掩着脸,哭得像是准快死了似的,因此马里诺在她身边坐下,伸手环抱着她。他抱了一阵子,见她迟迟不说话,便要求她告诉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摸我,”她哭着说,“我知道那不对劲,一直问他为什么,可是他要我放松,说他是医生。我心里有点明白他在做什么,可是我好害怕。我应该反抗的,应该说不,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桃丽斯不断解释着那个牙医或是根管治疗权威之类的什么专家说,她很可能由于牙根断裂而导致全身感染,他必须检查一下她的腺体。据桃丽斯说,这就是他的原话。 腺体。 “等一下,”斯卡佩塔对那位西米斯特女士说,“我要用免提,有位调查员就坐在这里。” 她对马里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她对电话中谈到的事情非常重视。他努力把桃丽斯的影子逐出脑海。他仍然时常想起她,而且似乎是年纪越大,越是清楚地记得他们之间发生的种种,当他听说那个牙医侵犯她的时候,当她为了一个可恶的不成器的汽车业务员离开他时,他的感受至今仍铭刻于心。每个人都离他而去,每个人都背叛他,每个人都想夺取他拥有的,每个人都以为他笨得看不清他们的诡计和手段。过去几个星期,情况更是变得让他几乎难以招架。 加上现在,斯卡佩塔对他隐瞒研究计划的事,把他排除在外,贬低他,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要是我手上有更多信息就好了,”西米斯特女士的声音流入房间,听起来和玛士撒拉一样老,“真希望没有发生不好的事情,可是恐怕还是发生了。警方不理不睬的更是糟糕。” 马里诺不懂西米斯特女士是准、她在说什么,或是她打电话到全美法医学会来做什么,而且他无法将桃丽斯的影子赶走。他多么希望他不仅仅是威胁了那个该死的牙医或是根管专家,或者管他是什么人,他应该毁了那浑蛋的脸,再打断他几根手指。 “请你向马里诺调查员解释一下,你说警方不理睬是什么情形。”斯卡佩塔通过扩音器说。 “我最后一次见到那栋屋子里有人是周二的事,当我发现那一家人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立刻打电话报警,他们派了一名警察过来,又叫来一位女警探,但她根本不在子。” “你指的是好莱坞警方?”斯卡佩塔问,看着马里诺。 “没错,一个叫瓦格纳的警探。” 马里诺翻了翻白眼,简直不敢相信。最近他实在倒霉透顶了。 他站在门口发问:“你是说莉芭·瓦格纳?” “什么?”那声音不耐烦地问。 他朝办公桌上的电话走近些,又问了一遍。 “我只知道她名片上的缩写是R.t.,有可能是莉芭。” 马里诺又翻了下白眼,然后指着脑袋,意指这位R.t.警探固执得跟石头一样。 “她在院子和屋里巡视了一圈,说没发现有不寻常的迹象。她说那些人是自动离开的,警方无法干涉。” “你认识那些人吗?”马里诺问。 “我就住在那栋屋子的对岸,我也参加过他们的教会。我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好,”斯卡佩塔说,“你希望我们怎么做呢,西米斯特女士?” “至少来查看一下。这栋房子是教会租下的,那些人失踪以后门一直是上锁的。可是他们的租约还有三个月就到期了,房东说要和教会解约而且不算他们违约,因为另外有人要租房子。有几个教会的女人打算明天一早回去打包。要是有什么线索被破坏了该怎么办?” “好,”斯卡佩塔说,“这样吧,我们会打电话给瓦格纳警探,没有警方的准许我们不能进入那栋屋子。除非他们向我们寻求协助,否则我们无权进入。” “这我了解,非常谢谢你们。拜托想想办法。” “好的,西米斯特女士,请留下你的电话号码。” “嘿,”斯卡佩塔挂上电话后,马里诺说,“说不定是个怪人。” “既然你似乎和瓦格纳警探很熟,由你来打电话给她如何?”斯卡佩塔说。 “她本来是摩托车骑警,呆头呆脑的,可是把她那辆哈雷Road King照顾得相当好,我不敢相信他们竟然让她升了警探。” 他拿出他的treo手机,有点害怕听见莉芭的声音,同时又希望能甩掉桃丽斯的身影。他告诉好莱坞警局接线员,让瓦格纳警探尽快和他联系。他结束通话,环顾着斯卡佩塔的办公室,但就是不看她,脑子里胡乱想着桃丽斯和那个牙医什么的,还有那个汽车销售员。他心想当初要是把那个牙医痛打一顿一定很爽,而不是喝得醉醺醺的,闯进他办公室,要他从诊室滚出来,当着等候在走廊里的所有患者的面质问他,他为什么认为有必要检查他老婆的乳房,要他解释一下乳房怎么会和根管治疗扯上关系。 “马里诺?”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这件事仍然令他心烦,也不明白为什么有很多事情突然又让他心生烦忧。这几周以来他煎熬得厉害。 “马里诺?” 他一愣,看着斯卡佩塔,这才发现他的手机响了。 “喂?”他接听。 “我是瓦格纳警探。” “我是彼得·马里诺调查员。”他说,就好像不认识她似的。 “有什么事,彼得·马里诺调查员?”她的口气也像是从来不认识他。“我知道你们在西湖公园地区有个家庭失踪案件,上周二晚上发生的事。” “你怎么知道的?” “显然是有人担心可能出了事,人家还说你没有尽力帮忙。” “要是我们认为情况严重,早就积极展开调查了。你的消息来源是……” “他们教会的一位女士。你知道那些失踪者的名字吗?” “我想想看。那些人的名字相当怪异。伊娃·克里斯琴,克里斯特尔·克里斯琴或是克里斯蒂娜·克里斯琴,类似的名字。至于男孩叫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你刚才说的,会不会是克里斯琴·克里斯琴?” 斯卡佩塔和马里诺对看一眼。 “很像。我的笔记不在身边,如果你想看,我可以提供。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我的部门不可能派遣大量人力去……” “我明白,”马里诺粗率地说,“据说教会的人明天早上会回那栋屋子去打包行李,如果我们打算行动,现在正是时候。” “他们离开还不到一星期,教会的人已经要打包行李了?看来他们似乎知道那些人已经溜走,不会回来了。你认为昵?” “得去查看一下才能确定。”马里诺说。 <er h3">二 柜台后面的男人比露西想象中老得多,端庄得多。她以为见到的会是个皮肤黝黑、身上都是刺青的冲浪老手,叫“海滩游子”的商店似乎就该有这样的店员。 她放下一台相机,手指滑过一整排印着鲨鱼、花朵、棕榈树等热带图案的花衬衫。她浏览着成堆的草帽、一篮篮夹趾凉鞋、各式太阳镜和防晒乳液,没有兴趣买却又希望能提起兴趣。有好一阵子她只是闲逛,等着另外两名顾客离开。她想着和其他人一样不知是什么感觉:眼中只有纪念品和鲜艳的衣服,整天晒太阳,对自己身穿泳装的半裸模样感到舒坦自在。 “有没有含氧化锌成分的乳液?”一名顾客问赖利,就是坐在推台后方的男人。他有一头浓密的白发和修剪整齐的胡子,六十二岁,出生在阿拉斯加,开着辆吉普车,不曾有过属于自己的房子,没念过大学,曾经因扰乱公共秩序而被捕,在此经营海滩游子商店大约有两年时间了。 “没人要那种东西。”赖利对那名顾客说。 “我就要。别的乳液会害我满脸长痘子,我想我大概是对芦荟过敏吧。” “这些防晒乳液没有芦荟成分。” “你们有Maui Jim墨镜吗?” “太贵了,亲爱的。我们店里的墨镜就是你正在看的那些。” 对话持续了一会儿,两名顾客分别买了一点东西,最后总算走了。露西向柜台逛过去。 “需要帮忙吗?”赖利打量着她的装扮,“你从哪里来的?从电影片场跑出来的?” “我骑摩托车来的。” “那么你算是极少数脑袋清楚的。瞧窗外那些人,不是短裤就是t恤,没人戴安全帽,有些还穿着夹趾拖鞋。” “你应该就是赖利了。” 他有些惊讶,然后说:“你以前来过?我怎么不记得你,我对人脸一向过目不忘的。” “我想和你谈谈关于弗洛莉和海伦·昆西母女的事,”她说,“不过请你先把门锁上。” <er h3">三 那辆蓝漆铬合金底色上有着火焰图案的哈雷Screamin'Eagle Deuce重型摩托车停在学会停车场较远的角落,马里诺加速脚步朝它走过来。 “王八羔子!”他开始跑起来。 他高声咒骂,正在花圃里除草的管理员林克闻声,停下手边工作,跳了起来。“你没事吧?” “真可恶!”马里诺怒吼着。 他这辆新摩托车的前轮胎泄了气,闪亮的铬合金轮圈都快碰着地面了。马里诺蹲下去查看轮胎,难过又气愤地到处寻找着钉子、螺丝等或许他在早上来上班途中不小心碾过的尖锐物。他推着摩托车前后移动,终于找到了破孔。是一个大约八分之一英寸长的切口,看起来应该是刀子之类的尖利工具造成的。 也许是不锈钢手术刀。他的眼睛四下扫视,寻找着乔·阿莫斯。 “我也注意到了。”林克朝他走来,边在蓝色工作服上擦着一双脏手。 “多谢你告诉我。”马里诺气愤地在摩托车挂袋里寻找修补轮胎的工具,气愤地想着乔·阿莫斯,越想越气。 “一定是哪里被钉子扎到了,”林克猜测着,蹲下来凑近细看,“真糟糕。” “你有没有看见有人在这附近瞄我的车?我修补轮胎的东西呢?” “我在这里待了一整天,没看见有人靠近你的车。好拉风的摩托车!多大排量?一千四?我曾经有一辆Springer,有一次一辆不要命的车突然超到我前面,结果我连人带车飞过他的车顶。我早上十点钟左右开始在花圃工作,那时候你的轮胎已经瘪了。” 马里诺回想着,他到达这里的时间大概在九点十五分到九点半之间。 “像这样的破洞,轮胎一定很快就泄气,绝不可能撑到这里,而且可以肯定的是,我停车买甜甜圈的时候,轮胎还是好的,”他说,“一定是我把车停在这里以后发生的事。” “这就不妙了。” 马里诺看看四周,想着乔·阿莫斯,他非杀了那家伙不可。要是他碰了这车,他就死定了。 “真过分,”林克说,“竟然敢大白天跑到停车场来干这种事!” “可恶,到底在哪里?”马里诺在另一侧挂袋里寻找,“你有修补工具吗?可恶!算了。”他停止摸索,“反正破洞这么大,也不一定补得了,真该死!” 看样子他必须更换轮胎了。机棚里有一些备用的。 “乔·阿莫斯呢?看见他没有?今天有没有看见那烂人出现在这附近?” “没有。” “学员呢?” “没有,”林克说,“要是有人到这儿来破坏你的车,我一定会注意到的。” “没人?”马里诺不断追问,并且开始怀疑也许林克和这事脱不了关系。 或许学会里没有一个人喜欢马里诺,或许全世界一半的人都忌妒他这辆出色的哈雷。时常有人盯着它瞧,跟着他进入加油站,停下来仔细欣赏。 “你必须把它弄到机棚旁边的车库里去才行,”林克说,“不然我们只好拿露西用来载她那几辆哈雷V-Rod新车的大拖车来把它运走了。” 马里诺回想着学会的前后栅门入口。除非有密码,否则没人可以进入,一定是内部的人干的。他再度想起乔·阿莫斯,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当时乔正在开会。当马里诺到达这里时,他已经坐在会议室里发表高论了。 <hr /> 注释: 第二十五章 <er top">一 这栋有着白色屋顶的淡橘色房屋与斯卡佩塔同龄,她想象着住在里面的那些人。她绕过后院,感觉屋子已经空了。 她不断想起那个自称hog的人,想着他提到斯威夫特案时,被马里诺听成克里斯琴·克里斯琴的那句谜一样的话。斯卡佩塔感觉hog说的应该是克里斯汀·克里斯琴。约翰尼死了,克里斯汀又已经失踪。斯卡佩塔不断地想到,南佛罗里达有太多可以用来弃尸的地点,那么多湿地、渠沟、湖泊和广阔的松树林。在这片亚热带地区,尸体很快就会腐烂,被昆虫吞噬一空,骨头也迅速被野兽啃干净,然后像棍子和石头似的被随处丢弃。尸体在水中保存不了多久,海水里的盐分更会析出骨骼里的矿物质,将整副骨骸化掉。 屋子后方有一条污秽的水渠,有如爆炸残片般的枯叶在黑褐色的死水中漂浮,绿色和褐色的椰子像被砍下的脑袋似的上下浮动。阳光在逐渐增厚的暴风云层中穿进穿出,温暖的空气潮湿而凝重,风狂吹。 瓦格纳警探喜欢人家叫她莉芭。就一个过了容貌的鼎盛时期、饱受日晒风吹的女人来说,她相当有魅力,一头蓬乱的发丝染成白色,眼眸亮蓝。她的脑袋一点都不糊涂,并不像马里诺形容的笨得像头母牛,是个骑着哈雷重型摩托车的臭娘们。可以肯定的是,莉芭也许还没什么经验,但似乎很勇于学习。斯卡佩塔迟疑着是否该告诉她那通提到克里斯汀·克里斯琴名字的匿名电话。 “她们在这里住了一阵子,但不是当地人。”莉芭提到那对带着两名养子住在这里的姊妹,“她们是从南非来的,两个男孩也是,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她们才领养他们的吧。我猜这四个人已经回自己国家去了。” “如果说他们决定失踪,甚至逃回自己国家,会是为了什么原因?”斯卡佩塔望着那条狭窄黑暗的水渠的对岸,感觉湿气像一只温热黏腻的手压着她。 “我只知道她们很想收养那两个孩子,可是事与愿违。” “为什么?” “似乎是这两个孩子在南非的亲人要收养他们,只是刚开始时房子太小没办法养,现在他们搬进一栋比较大的房子了。这对姊妹是宗教狂,这点或许对她们十分不利。” 斯卡佩塔注意到对岸的几栋房子,注意到那些青绿的草坪和淡蓝色的游泳池。她不确定哪一栋是西米斯特女士的房子,不知道马里诺去找她谈了没有。 “两个男孩几岁?”她问。 “一化岁,一个十二岁。” 斯卡佩塔瞄着笔记,往前翻了几页。“伊娃和克里斯汀·克里斯琴。我还是不太明白她们为什么要照顾那两个孩子。” 她提到这些失踪者的时候很小心地避免用过去时。 “不对,不是Eva。没有‘a’。”莉芭说。 “Ev或者Eve?” “伊芙琳(Evelyn)的伊芙,不过是Ev。没有‘e’也没有‘a’。” 斯卡佩塔在她的黑色笔记本上写下Ev,心想,好炫的名字。她望着那条水渠,水面上的阳光将它变成浓茶的颜色。伊芙·克里斯琴和克里斯汀·克里斯琴,像鬼一样突然失踪的女宗教狂的名字。阳光又溜进云里,水流再度变暗。 “伊芙和克里斯汀是她们的真名吗?”斯卡佩塔问,“确定不是假名?确定她们没有改过名字,也许为了赋予某种宗教的意义?”她望着对岸那些像是用粉影笔画成的房子。 她看见一个穿着深色长裤和白衬衫的人走进某户人家的后院,说不定是西米斯特女士的后院。 “据我们了解,那是她们的本名没错,”莉芭回答,顺着斯卡佩塔的视线望过去,“这一带到处都是柑橘溃疡症巡查员。有政治因素,为了避免大家一窝蜂地种柑橘,否则到时候政府还得花钱买。” “不是这样的。柑橘溃疡症是非常可怕的植物枯萎病,要是不加以控制,就没人敢在自家院子里种柑橘树了。” “这完全是阴谋,一些时事评论者在电台节目里谈了很多。你听过塞尔芙医生的节目吗?你真该听听她的说法。” 斯卡佩塔从来不听塞尔芙医生的节目,能免则免。她看着对岸那个人蹲在草地上,把手伸进一个看起来像是深色袋子的东西里,从里面拿出什么来。 “伊芙是一名传教士、牧师,不随俗流的小教会有他们自己的称呼……我把他们教会的名字念给你听。不太容易记的,”莉芭翻着笔记说,“上帝封印之真女。” “没听过这个教派,”斯卡佩塔边记边嘲讽地说,“克里斯汀呢?她做什么工作?” 那个巡查员站起来,把一支看起来像是采果器的东西高高地伸向一棵树,拉下一只葡萄柚,那果实落到草地上。 “克里斯汀也在教会工作,担任助理,做些阅读和医疗的服务。两个孩子的父母在大约一年前被一辆速克达撞死了。你知道的,就是那种伟士牌摩托车。” “在哪里?” “南非。” “这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斯卡佩塔问。 “教会的人。” “你手上有关于这场车祸的报告吗?” “我说了,事情发生在南非,”瓦格纳警探说,“我们正在追查。” 斯卡佩塔再度犹豫着是否要告诉她那通来自hog的奇怪电话。 “男孩叫什么名字?”斯卡佩塔问。 “戴维和托尼·勒克(Luck)。想想还真讽刺,幸运。” “南非当局没有提供协助吗?南非哪里?” “开普敦。” “那对姊妹就是从那里来的?” “听说是这样。孩子们的父母遇难之后,这对姊妹就收养了他们。她们的教会在达维大道,距离这里大约二十分钟车程,旁边是一家另类宠物商店,相当特别。” “你问过开普敦的法医了吗?” “还没有。” “这我可以帮你。” “太好了。很吓人,对吧?蜘蛛、蝎子、毒蛙、小白鼠,各种可以拿来喂宠物蛇的东西,”莉芭说,“感觉像是某种异教崇拜。” <er h3">二 “我从不让人进到我店里拍摄,除非真的是警方要求。我曾经遭窃,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赖利坐在柜台后面的高脚凳上说。 窗外是A1A公路上繁忙的车流,再过去是海洋。此时开始飘下细雨,暴风雨逐渐逼近,往南方而来。露西想起刚才马里诺告诉她的关于那栋房子和失踪人口的消息,当然还有让他跳脚的轮胎被戳破的事。她想,不知凯姨妈正在做什么,暴风雨就要往她那里去了。 “我当然听过不少她们的事。”先扯了一段南佛罗里达有多少改变,以及他一直在认真考虑搬到阿拉斯加之类的闲话,赖利终于回到关于弗洛莉和海伦·昆西母女的话题上,“就像别的事情一样,过去的事总是会被夸张。我希望你不要摄影。”他又说。 “这是警方事务,”露西反复说明,“他们请我暗中调查这件案子。” “准知道你是不是记者什么的?” “我是前调查局和烟酒枪械管制局探员。你听过全美法医学会吧?” “就是在沼泽地国家公园里的那一大片训练营?” “并不完全在沼泽地里。我们有私人实验室和研究员,和佛罗里达大部分警局都有合作协议,必要时我们会支持他们。” “开销似乎很大。我来猜猜看,靠我们这些纳税人养。” “间接的。一些补助,互惠——互相支持。他们协助我们,我们用各种方式为他们提供训练。” 她从黑色口袋里掏出一只黑皮夹来递给他。他打量着她的证件:假的身份证明,一只调查员盾章,不具有任何价值,因为连它的黄铜材质也是假的。 “没有照片?”他说。 “这不是驾照。” 他大声念出她的假名,念出她属于特别行动小组。 “没错。” “你说了算。”他把皮夹还给她。 “把你知道的告诉我。”露西说着把摄像机放在柜台上。 她看见上锁的店门外,一对穿着简易泳装的年轻情侣想要进来。 他们透过玻璃往内探看,赖利摇摇头:不,没营业。 “你害我少了生意,”他对露西说,但似乎并不怎么懊恼,“当初接手这地方的时候,我就听过不少关于昆西母女失踪的闲言闲语了。听说她总是在早上七点半赶到店里,准时让电动小火车奔驰在轨道上,再打开圣诞树装饰灯,开始放圣诞音乐什么的。那天她似乎没有开店,因为最后她儿子担心出事、跑来看她们母女的时候,发现打烊告示牌还挂在门上。” 露西把手探进工作裤口袋,从放置录音机的内袋里取出一支黑色圆珠笔,然后抽出一本小笔记本。 “我可以记下来吗?”她问。 “别把我的话当真。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不在这里,我只是把我听到的告诉你。” “我知道昆西女士打电话叫了外卖餐点,”露西说,“报告中提到的。” “佛罗里达餐厅,是在吊桥那端的一家老餐厅。不知道你去过没有,相当漂亮的地方。据我了解,她没打电话去,根本不需要,她每次都点一样的东西,鱿鱼拼盘。” “也包括她女儿海伦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 “昆西女士都是亲自去餐厅拿的?” “没错,除非她儿子正好在附近。我知道的一些事情正是他告诉我的。” “我想找他谈谈。” “我已经一年没见到他了。一开始我们还经常见面。他会绕到我这儿来,四处瞧瞧,聊聊天。或许可以说,她们失踪的头一年他非常尽力。后来,这只是我的想法,他再也承受不了了。他目前住在好莱坞一栋非常漂亮的房子里。” 露西环顾着店内。 “这里没有圣诞节的东西。”赖利猜测她也许想问这个。 她没有问到关于昆西女士的儿子弗雷德的事。她已经从数据库中查出,弗雷德·安德森·昆西,今年二十六岁。她知道他的地址,知道他是自由工作者,懂电脑绘图,是个网页设计师。赖利继续说,昆西女士和海伦失踪那天,弗雷德曾经好几次试着联络她们,最后开车到这里,发现店门关着,他母亲的奥迪车还停在屋后。 “我们能确定那天早上店门曾经打开过吗?”露西问,“有没有可能是她们下车以后遇上了什么事?” “任何事情都有可能。” “昆西女士的钱包和车钥匙在店里吗?她有没有煮咖啡、打电话或者做什么事情,可以证明那天她和海伦的确到过店里?例如,圣诞树是否亮着,玩具火车是否在动?店里是否播放着圣诞音乐,是否亮着灯?” “我只听说他们一直没找到她的钱包和车钥匙。关于当时店里的状况,我听过好几种说法。有些人说她们到过店里,有些说没到过。” 露西的注意力转移到商店后门。她想着巴吉尔·詹雷特究竟是怎么对本顿说的。她看不出巴吉尔有可能在这个储藏空间将某人强暴再杀掉。很难相信他能够把这地方清理干净,把尸体搬出去,用车运走而不被任何人看见。当时是白天。这地方总是人潮不断,即使是在七月的淡季也—样,而且这样的剧本也无法解释那个女儿发生了什么事,除非他把她也给绑走,在别处将她杀掉,就像他对其他受害人那样。可怕的想法。毕竟那女孩才十七岁。 “她们失踪以后,这家商店怎么了?”露西问,“重新开张了?” “没有,反正圣诞节礼品在这一带也没什么市场。如果你问我,我会说那只不过是她个人的癖好。她的商店一直没有恢复营业。她们失踪以后过了一两个月,她的儿子就把所有货品清空了。那年九月,‘海滩游子’盘下这家店,雇用了我。” “我想到后面看一下,”露西说,“然后就会离开。” <er h3">三 hog又扯下两只橘子,然后用长柄采果器末端的爪状篮捞着葡萄柚。他看着对岸,看着斯卡佩塔和瓦格纳警探走过游泳池边。 那位警探手势很丰富。斯卡佩塔忙着做笔记,到处查看。这给了hog极大的观赏乐趣。傻瓜。这两人都不像她们自以为的那么聪明。她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笑着想象马里诺匆匆跑来,由于爆胎的小意外而延迟到达。其实那很容易就可以解决,只要开着学会的车来就是了。可是他不会这么做,他无法忍受这种事,非要立刻把轮胎修好不可。愚蠢的大老粗。hog蹲在草地上,拧开螺丝,将采果器拆成几段铝管,塞回那只黑色大尼龙袋。袋子很重,他把它扛在肩上,像伐木工人扛着斧头,像圣诞商店门口的伐木工人木雕。 他从容地走过院子,朝着隔壁的白色小灰泥房子走过去。他看见西米斯特女士坐在阳光房里的摇椅上,用望远镜看着对岸的淡橘色房子。她连续注意那栋房子好多天了。多么刺激。hog已经三度进出那栋淡橘色房子,没人发现。他在那里进出,回忆着发生过的一切,回味着所有情节,尽情地在里面逗留。没人看见他,他可以任意让自己隐形。 他进入西米斯特女士的院子,开始端详她的一棵酸橙树。她把望远镜对着他,接着她拉开门,但没有走出来。他从来没看到过她走到院子里。整理院子的工人来来去去,可是她从没离开过房子或是和他交谈。她的日用品都是别人送来的,每次都是同一个人。也许是亲人,也许是儿子。他只是把袋子拿进屋子,从来不久留。没人关心她。她应该感谢hog才对。不久她就要得到众人的关注了。等她上了塞尔芙医生的节目,就会有很多人认识她了。 “别碰我的树!”西米斯特女士用浓重的口音大喊,“这星期你们的人已经来过两次了,真烦人!” “抱歉,女士。我快检查完了。”hog从酸橙树上摘了片叶子观察着,有礼貌地说。 “马上滚出我的院子,否则我要报警了!”她的声音变得刺耳。 她害怕了,她生气了,因为她害怕会失去她那些珍贵的树。她的确会,不过到了那时候恐怕也无所谓了。她的树染了病,都是些老树,起码有二十年了,如今全毁了。很简单。每次有大卡车经过,准备开始砍伐感染了溃疡病的柑橘树并加以碾碎的作业时,路上总会掉落一些树叶。他捡起那些树叶,撕成碎片然后放在水里,看着病菌像小气泡一样不断冒出。然后他装满一支注射筒,上帝给他的注射筒。 他拉开那只黑色大袋子的拉链,拿出一罐红色喷漆。他沿着酸橙树干四周喷了一圈红漆。鲜血喷洒在门上,有如死亡使者,可是没人逃得了。hog听见他脑中某个阴暗的角落,仿佛深藏在他大脑某处的一个盒子里,传出布道的声音。 作伪证者将受到惩罚。 我什么都不会说。 说谎者将受到惩罚。 我什么都没说。我没说。 我施与的惩罚无止无休。 我没说。我没说。 “你在做什么?别碰我的树,听见没有?” “我很乐意解释给你听,女士。” hog礼貌且带着同情地说。 西米斯特女士摇摇头,气愤地关上玻璃拉门,上了锁。 第二十六章 <er top">一 最近的天气异常闷热且多雨,斯卡佩塔感觉脚下的草地潮湿又粗糙。她走在后院里,太阳从阴暗的云层里钻出,炙热的阳光直射在她头顶和肩膀上。 她注意到粉红扶桑花和绿色棕榈树,注意到好几株树干上被喷了一圈红漆的柑橘树。她看见水渠对岸那个巡查员被老妇人吆喝了几句之后打开他的袋子。她心想那个老妇人会不会就是西米斯特女士,推测马里诺还没上门去找她。他老是迟到,对于斯卡佩塔要求他做的事情,要不就不情愿,要不就是拖拖拉拉。她走近水渠边一道陡峭的水泥墙。这条排水沟里或许没有鳄鱼,可是它的岸边没有围篱,小孩或小动物都可能翻落水中溺死。 伊芙和克里斯汀得照顾两个小孩,却没想到要在后院搭一道篱笆。斯卡佩塔想象着这地方在天黑后的情景,一片黑暗中,多么容易忽略院子和排水渠的界线。这条水渠是东西向,在屋子后方的部分非常狭窄,但流远之后逐渐变宽。远处,许多漂亮的游艇和汽艇停泊在比伊芙和克里斯汀所住的房子体面许多的住宅后方。 根据莉芭的说法,这对姊妹和两个男孩最后一次被人看见是在二月十日周四晚上。次日上午,马里诺接到那名自称hog的男子打的电话,这时他们四人已经失踪了。 “报上有没有他们失踪的消息?”斯卡佩塔问莉芭,怀疑这个打电话的神秘人也许是从报上得知克里斯汀的名字的。 “据我所知没有。” “警方报告是你写的?” “不是吸引眼球到足以登上媒体的那种。在我们这儿,人口失踪不算是新闻,斯卡佩塔医生。欢迎来到南佛罗里达。” “关于上周四晚上他们最后一次现身的情形,你还知道多少?” 莉芭回答说,当时伊芙在教会布道,克里斯汀负责朗读《圣经》。第二天,两个女人没有到教堂参加祈祷会,有个教友试着打电话联络她们,可是没人接听,于是这名女教友开车来找她们。她有钥匙,自己开门进来。除了没见到伊芙和克里斯汀之外,她没发现有任何异样。炉子开着小火,上面放着一只空平底锅。关于炉子的细节相当重要,斯卡佩塔进屋之后将会仔细查看,但还不是时候,她还不准备进到那个疑似掠食者犯罪现场的地方。她从外围逐渐接近核心,把最关键的留在最后。 <er h3">二 露西问赖利,这间储藏室和两年前他刚搬进来时有什么不同。 “一点也没变动过。”他说。 她在头顶一盏灯泡的微弱光线下扫视着那些大纸箱和层架上的衬衫、乳液、海滩毛巾、墨镜、清洁用具和其他库存品。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赖利说,“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她来到浴室,一个狭窄、没有窗户的空间,里面只有水槽和马桶。墙壁是涂了浅绿色油漆的空心砖,地板是棕色沥青砖,头顶同样是一只单盏灯泡。 “你没有重新油漆或者换掉砖块吧?”她问。 “我接手这地方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这里该不会发生过什么事吧?” “我会再回来,顺便带一个人过来。”她说。 <er h3">三 西米斯特女士在排水渠的对岸观看。 她在封闭式的玻璃门廊里荡秋千,两脚推着秋千椅,前后摆荡,发出细微的滑行声响,拖鞋几乎是悬空的。她看着那个身穿深色套装、在淡橘色房子的后院来回踱步的金发女人。她看着那个再度闯入她庭院、大胆乱碰她的果树,甚至在树干上喷了红漆的巡查员。他不见了,那个金发女人也不见了。 起初,西米斯特女士以为那女人是个宗教狂。最近有不少这种人跑来探看那栋屋子。可是她用望远镜看了看,不太敢确定。那个金发女人低头做着笔记,肩上背着一只黑色袋子,也许是银行办事员或律师吧。西米斯特女士正这么想着时,另一个女人出现了。这个女人皮肤晒得很黑,一头白发,穿着卡其布长裤,肩袋上插着枪。也许她就是周五来过的那个。那个女人也是白发、黑皮肤。西米斯特女士无法确定。 两个女人交谈了一阵,然后往前门走过去。也许她们还会回来。西米斯特女士寻找着那个巡查员,这个人第一次来的时候态度非常友善,问了许多关于果树的事,什么时候种的,对她有什么重要性等等。现在他又跑来,在树上喷漆,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她的枪。她儿子给她这把枪的时候,她还说它恐怕只会落入坏人手里,然后用来对付她。她一直把枪藏在床底下,眼不见为净。 她不会向那个巡查员开枪,不过也许会吓吓他。政府雇用这些柑橘树巡查员来摧毁人们种了大半辈子的果树,她听过电台节目谈论这些。下一个遭殃的或许就是她的果树。她爱她的果树,园丁时常来照料它们,替她摘了果实留在门廊上。她和杰克结婚后,他买了这栋房子,并且为她种了满院子的树木。她正沉浸在回忆里,拉门旁边的电话突然响了。 “喂?”她接起电话。 “西米斯特女士?” “你是准?” “彼得·马里诺调查员,不久之前我们通过电话。” “通过吗?你是准?” “几个钟头前你曾经打电话到全美法医学会。” “我根本没打过,你想推销什么?” “不是推销,女士,方便的话,我想去拜访你一趟。” “不方便。”她说着挂了电话。 她用力抓着冰凉的秋千椅金属扶手,连她那双衰老松弛、布满黑斑的手上的关节都泛白了。一天到晚有人打电话来,那些人根本不认识她。也有机器打的,她实在不懂怎么会有人肯花时间坐在那里,听那些推销员的录音。电话又响了,她没理会,再度拿起望远镜,看着那栋曾经住着两个女人和两个小流氓的浅橘色房子。 她把望远镜对着排水渠,然后瞄向对岸那栋房子。那里的庭院和泳地突然变大,闪着鲜亮的蓝绿色。影像非常清晰,然而那个穿着深色套装的金发女人和那个佩着枪的黝黑女人已经不见人影。她们在那里找什么呢?住在那里的两个女人又到哪里去了呢,还有那两个小流氓?这年头所有小孩都是小流氓。 门铃响起,她停止摆荡,心跳猛地加速。年纪越大,她变得越容易被突发的动静给吓到,也越来越害怕死亡和它所代表的意义,如果它有什么意义的话。几分钟过去,门铃再度响起,她一动不动地坐着,静静等待。又响了,有人大声敲门。终于,她站了起来。 “来了,等一下,”她喃喃地说,焦虑又恼火,“最好别是推销员。” 她走进客厅,两脚在地毯上缓缓拖行。她的脚力大不如前了,连走路都有困难。 “等一下,我已经很努力地在走了。”门铃又响,她不耐烦地说。 也许是UPS快递,她儿子有时候会替她上网订购东西。她从门孔窥视,门廊上的人没穿棕色或蓝色制服,也没带着哪件或包裹。又是他。 “又有什么事?”她气恼地说,眼睛贴在门孔上。 “西米斯特女士吗?有些表格得麻烦你填一下。” 第二十七章 <er top">一 栅栏门一路通向前院,斯卡佩塔注意到这片土地上簇拥着浓密的扶桑花,从人行道一直延伸到排水渠。 没有折断的枝干,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有人曾经跨越围篱闯入这里。她从黑色肩袋(她惯常带到犯罪现场的装备)里取出一双白色棉质工作手套,看着停在破损水泥车道上的一辆灰色旧旅行车。它歪斜地停靠在那里,一只轮胎有一部分压着草坪,把草地碾出一个坑。她戴上手套,心想伊芙或克里斯汀为什么会那样停车,设想开车的应该是她们中的一人。 她透过车窗看着它的灰色人造革坐椅和整齐地安装在遮阳板内侧的SunPass电子收费卡片阅读器。她继续做着笔记。已经可以看出一点眉目了。后院和游泳池整理得一丝不苟,遮蔽式庭院和整理草坪的器具也一样。车厢内看不见垃圾和凌乱的迹象,只有后座的踏垫上放着一把黑色雨伞。然而车却停得十分草率,就好像开车的人看不清楚或者正在赶时间。她蹲下去,仔细观察轮胎凹槽里的泥巴和枯死植物的碎屑。她看见车底附着厚厚一层尘土,把底盘变成老骨头般的灰褐色。 “看来这车曾经离开公路开了很长一段。”斯卡佩塔说着站起身,继续检查消了尘土的轮胎,从一端走到另一端。 莉芭尾随着在车身四周绕行,观察着,黝黑、多皱纹的脸上充满好奇。 “轮胎凹槽里的泥土让我想起,车子经过的地面可能相当泥泞或潮湿,”斯卡佩塔说,“教会的停车场有没有铺沥青?” “泥土应该是这院子里的。”莉芭看着一侧后轮底下的凹陷草坪。 “说不通,四只轮胎的凹槽里都有泥巴。” “教堂所在的商店街有个大型停车场,据我所知那一带没有泥巴地面。” “那位女教友跑来探望克里斯汀和伊芙的时候,这辆车就停在这里了吗?” 莉芭绕着车身走,对那些沾了泥巴的轮胎很感兴趣。“据他们说是的,而且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那天下午我来查看的时候,这辆车已经在这里了。” “可以查一下收费卡片阅读器,看这辆车到过哪些收费站和经过的时间。你打开过车门没有?” “打开过了。车门没锁,我看不出有什么异状。” “这么说来,还没有采证过?” “尚未证明有犯罪事件发生,我没办法请鉴定人员过来采证。” “我了解你的难处。” 斯卡佩塔再度透过车窗往内张望。窗玻璃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她后退着绕着这辆旅行车来回地走,仔细端详着。 “车主是谁?”斯卡佩塔问。 “教会。” “房子是谁的?” “一样。” “我听说房子是教会租下的。” “不对,教会是房主。” “你知道有个姓西米斯特的人吗?”斯卡佩塔开始有种奇怪的感觉,从胃部往上直蹿到喉咙。当莉芭向马里诺提到克里斯琴时她也有这感觉。 “谁?”莉芭皱着眉头。这时水渠对岸传来一声沉闷的爆裂声。 她和斯卡佩塔愣住了。她们往大门口跑过去,看着岸的房子。没有人影。 “发动机回火,”莉芭肯定地说,“这一带开破车的人不少,很多人根本不该开车的,又老又瞎。” 斯卡佩塔把西米斯特这名字重复了一次。 “不知道她是谁。”莉芭说。 “她说她和你谈过好几次。确切地说,三次。” “我没听过这个人,她也从来没和我谈过话。我猜她大概就是那个说我坏话的人吧,说我对这案子不理不睬的。” “失陪一下。”斯卡佩塔说着打了马里诺的手机,进入他的语音信箱。 她要他立刻回电。 “等你查出这个西米斯特女士是谁,”莉芭说,“麻烦告诉我。这件事实在有些古怪,或许我们可以对车子内部进行指纹采证,起码可以排除一些人。” “不过,车厢里很可能采不到那两个男孩的指纹,”斯卡佩塔说,“都已经过了四天,屋子里大概也找不到他们的指纹。尤其是比较小的那个,七岁小男孩的指纹。” “我不懂你的意思。” “青春期前的小孩的指纹维持不了多久。只能维持几小时,最多几天。我们还无法确定原因,可能和人到青春期之后才开始分泌的油脂有关。戴维十二岁对吧?你也许可以采到他的,只是也许。”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我建议你把这辆车送到化验室,进行微物证据的采证,并且尽快用强力胶烟熏法,看能不能在车厢内采到指纹。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由我们学会来做。我们有一间专门用来采证车辆指纹的实验室,可以处理这案子。” “这主意不赖。”莉芭说。 “我们应该可以在屋子里找到伊芙和克里斯汀的指纹跟DNA,也能找到两个男孩的。从他们的牙刷、梳子、鞋子和衣服上采集。”接着她把那通提到克里斯琴·克里斯琴这名字的匿名电话告诉了莉芭。 <er h3">二 西米斯特女士单独住在一栋灰泥小平房里,以南佛罗里达的标准来看这只是栋破房子。 这房子的铝车棚是空着的,但这并不表示她不在家,因为她已经没有车了,就算有,驾照也早就过期了。马里诺还留意到大门右边窗户的窗帘是拉上的,门廊上也没有报纸。她订了每天送达的《迈阿密先驱报》,可见她如果戴眼镜应该可以看报纸。 过去半小时中,她的电话一直处于占线状态。马里诺刚熄掉摩托车的火,下了车,一辆车窗贴了保护膜的雪佛兰开拓者从街上驶过。这是条寂静的街道。很可能是住在这里的一些人年事已高,已经在这里住了很多年,而且再也负担不起昂贵的房产税。想想看,在一个地方住了二三十年,终于把房子贷款还清,却发现付不起税金,只因为一些有钱人抢着要傍水的房子,怎能不令人生气。西米斯特女士的房子估计能值七十五万,她势必得把它卖了,而且很可能就在最近,如果她没有转往赡养机构去居住的话。她只有三千美金存款。 马里诺对这位西米斯特女士了解颇多。在斯卡佩塔办公室和那个自称是她的人谈过之后,他在档案库里搜索她的名字。她在档案中的名字是戴姬,今年八十七岁。她是犹太人,也是当地犹太教会的一员,只是很久没参加教会活动了。她从来没参加过对岸那失踪的一家人所属的教会,因此她在电话中所说的并非事实,假设打电话的真是戴姬·西米斯特本人的话。马里诺认为那不是她打的电话。 她出生在波兰卢布林,经历了纳粹大屠杀,在波兰住到将近三十岁,也因此马里诺几分钟前打电话给她时才会听到极为浓重的口音。之前的那个女人没有明显的口音,只是听起来有点老。西米斯特女士那个住在劳德代尔的独子过去十年当中有两次酒后驾驶和三次违规行车记录。讽刺的是,他是土地开发和建筑承包商,正是让他母亲必须负担高额房产税的罪魁祸首之一。 有四名医师分别照料西米斯特女士的关节炎、心脏病、脚疾和视力问题。她从来不旅行,起码从来不搭飞机旅行。看来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而且很可能对周遭发生的事情十分清楚。像这样的小区里,总有许多居民喜欢打探别人的事情。他希望她不是这种人。他希望她真的观察到对岸那栋浅橘色房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希望她对于假冒她的名义打电话到斯卡佩塔办公室的那个人是谁有一点了解,假如那人真是假冒的。 他按了门铃,准备出示证件皮夹,当然这证件并不都是真的,因为他已经从警界退休了,也从来不曾在佛罗里达担任警察,而且应该在离开警职时把证件和配枪交还给当时服务的部门,也就是弗吉尼亚州里士满的一个小分局,他在那里老觉得自己受到排挤,难以发挥。他又按了下门铃,并且再度试着打电话给西米斯特女士。 还是占线中。 “警察!有人在家吗?”他敲敲门,大声喊道。 第二十八章 <er top">一 穿着深色套装的斯卡佩塔觉得很闷热,不过没打算采取对策。如果她把外套脱掉,一定得找个地方挂起来,只是她在犯罪现场一向轻松不起来,即使是尚未被警方认定的犯罪现场也一样。 现在她已经在屋内,还得判断这对姊妹当中的哪一个患有强迫症。屋内所有的窗户、瓷砖地板和家具全都打理得纤尘不染。地毯端正地放置在屋中央,边缘的穗子整齐得好像用梳子梳过。她检查墙上的恒温器,在笔记上写下空调是开着的,客厅的温度是二十二度。 “恒温器几天前就这样?”她问,“有没有调整过?” “一切都保持原状。”莉芭说。她和法医学会的犯罪现场鉴定人员莱克丝一起在厨房里。“炉子除外,火被关掉了,是来探看伊芙和克里斯汀的那位女教友关的火。” 斯卡佩塔记下,屋内没有警报系统。 莉芭打开冰箱。“我来采集橱推门上的指纹,”她对莱克丝说,“最好把所有东西都刷一下粉。冰箱里食物很少,对两个正在成长的小孩来说似乎不太够,”她转而对斯卡佩塔说,“能吃的不多,我想他们大概是素食者。” 她把冰箱门关上。 “指纹粉末会损害木头。”莱克丝说。 “看着办吧。” “上周四他们从教堂回到家是几点钟,假设他们回来过的话?”斯卡佩塔问。 “教会活动七点结束,伊芙和克里斯汀又待了一阵子,和教友们说话。接着她们回到伊芙的办公室去开会——只是间小办公室,那家教堂非常小。他们举行团契的地方顶多只能容纳五十个人吧,依我看。”莉芭说着离开厨房,走进客厅。 “跟谁开会?另外,当时那两个男孩在哪里?”斯卡佩塔举起一只印花布沙发的靠垫。 “和几个教会的女人。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们,就是在教会里负责张罗大小事务的。至于那两个孩子,据我所知他们没有参加会议,只是到处玩耍。到了八点钟左右,他们就跟伊芙和克里斯汀一起回家了。” “她们固定在每个周四晚上聚会结束以后开会吗?” “我想是吧。她们的例行团契是在周五晚上,所以在前一天晚上先开会讨论。似乎是同圣周星期五与上帝为了赎人类的罪而死有关。他们从来不提耶稣,只说上帝,而且笃信罪恶和下地狱的说法。非常怪异的教会,我觉得很像某种邪教,说不定还有舞蛇之类的仪式昵。” 莱克丝把一小撮黑色氧化粉末放在一张纸上。白色流理台有些缺损,但非常干净光滑。她用一支玻璃纤维毛刷沾取纸上的粉末,然后开始在人造石流理台上轻轻旋转着刷子,这么一来所有沾有油脂或残留物的表面便浮现出不均匀的污黑痕迹。 “我没找到皮夹、钱包之类的东西,”莉芭对斯卡佩塔说,“这让我更加怀疑她们是逃走的。” “被诱拐或绑架的人也可能带着钱包,”斯卡佩塔说,“常常有带着皮夹、钥匙、车子、小孩被绑架的。几年前,我经手过一件绑架谋杀案,凶犯还让受害人打包了一只行李箱。” “我也知道有些案件当中,整件事被设计成犯罪事件,其实真相是他们逃跑了,也许你告诉我的那通怪电话是教会的某个怪人打的。” 斯卡佩塔走到厨房查看火炉。左后方的一个灶头上放着一只有盖子的平底铜锅,锅体是带条纹的暗灰色。 “这就是开着火的灶头?”她问,拿开锅盖。 锅内的不锈钢表层是退色的暗灰色。 莱克丝啪的一声撕下一段指纹胶带。 “那个教会的女人赶到的时候,这个灶头开着小火,锅烧得正热,里面什么都没有,”莉芭说,“人家告诉我的。” 斯卡佩塔注意到平底锅内有零星的、非常细致的灰白色灰烬。 “里面很可能有东西,也许是食用油,不是食材。当时流理台上有没有食物?”她问。 “你看到的跟我当时看见的没两样,那位教会的女士说她没看见冰箱外面有食物。” “有一点纹脉,可是很模糊。”策克丝剥下流理台上的一段几英寸长的胶带。“橱柜我就不采证了,木头上不容易找到指纹,没必要平白破坏了木材。” 斯卡佩塔打开冰箱,一层层查看,冷气扑向她的脸。从吃剩的火鸡胸肉来看,这家人并非全都是素食者。另外还有莴苣、花椰菜、菠菜、芹菜和胡萝卜——很多胡萝卜,总共有十九袋削好皮的、可以当零食的小胡萝卜条。 <er h3">二 西米斯特女士的玻璃门廊的拉门没有上锁。马里诺在门廊外面等候,站在草坪上,左右张望。 他看着排水渠对面的浅橘色房子,心想斯卡佩塔不知有没有收获。说不定她已经处理完现场了。他来迟了。先是把摩托车抬上拖车,送到机棚,然后又耗了点时间换轮胎。接着又和几个同在那个地区的管理员和学员,以及把车停在同一个停车场的学会雇员聊了一会儿,想问出是否有人看见什么。什么也没有——至少他们是这么说的。 他把西米斯特女士的门廊拉门打开一点,大声呼唤她。 没有回应。他用力敲着玻璃。 “有人在家吗?”他大叫,“喂?” 他又打电话,依然是占线。他看见斯卡佩塔片刻前传来的信息,也许是在他骑摩托车赶来这里的途中。他回电给她。 “你那边怎么样了?”他劈头就问。 “莉芭说她从来没听过西米斯特这个人。” “有人在搞鬼,”他回答,“她也并不是失踪那家人的教友。现在她又不来应门。我要闯进去了。” 他又回头看看对岸的浅橘色房子,然后打开拉门,走进玻璃门廊。 “西米斯特女士?”他大喊,“有人在吗?我是警察!” 第二道拉门同样没上锁。他走进餐厅,停下脚步,再度呼喊。屋内有一台电视机开着,音量调得很大。他循着声音往前走,一边继续大声叫喊一边掏出枪。他沿着走廊走过去,听见脱口秀和一阵阵笑声。 “西米斯特女士?有人吗?” 电视机在后面的一个房间里,也许那是卧室,房门关着。他犹豫了一下,又喊了几声。他敲门,然后用力地敲,接着走了进去,看见血迹。床上有一具小小的尸体,脑袋残缺不全。 第二十九章 书桌抽屉里有几支铅笔、圆珠笔和奇异笔,其中两支铅笔和一支圆珠笔上有咬痕。斯卡佩塔看着参差不齐的齿痕,想着这两个男孩当中是谁焦虑得必须咬东西。 她把这些笔分别放进几只证物袋。她关上抽屉,环顾四周,想着这两个孤苦无依的南非小孩所过的生活。房间里没有玩具,墙上没有海报,没有什么痕迹能看出这对兄弟对女孩子、汽车、电影或运动有任何兴趣,或者他们有什么偶像,甚至看不出他们有什么乐趣。 他们的房间就在隔壁:不起眼的绿色瓷砖,白色马桶和浴缸,非常老旧。她打开医药箱,里面有一面镜子。她查看排列在窄小金属架上的牙线、阿司匹林和汽车旅馆房间里常见的那种小块包装肥皂。她拿起一只橘色塑料处方药瓶,看着标签,惊讶地发现上面有玛莉莲·塞尔芙医学博士等字样。 著名的精神病专家塞尔芙医生给戴维·勒克开了利他林。他必须每天服用三次,每次十毫克。上个月药瓶里刚补充了一百片。斯卡佩塔拧开瓶盖,把绿色药片倒在手上。她数了数,还剩四十九颗。她算了一下,处方日已过去三周,应该还剩三十七颗。假设他是周四晚上失踪的,也就是五天前,那就是少吃了十五颗。十五加三十七是五十二颗,和剩下的数量很接近。如果戴维是自愿离开的,为什么没把药带走?为什么灶头没关火? 她把药片倒回瓶子里,再放进证物袋。她沿着走廊继续往前,另一个房间在走廊尽头,显然就是这对姊妹共享的卧室。里面有两张床,铺着翠绿色床单,壁纸和地越是绿色,家具漆成绿色,灯罩和天花板风扇也是绿色,绿色窗帘拉上了,把天光完全挡在外面。床头灯亮着,昏暗的床头灯和走廊的灯光便是房内仅有的光源了。 没有镜子,没有装饰品,只有化妆台上的两帧加框照片。一张是两个男孩在日落的海滩上,穿着泳裤,开心地笑着。他们两个都有一头淡黄色头发,看起来就像亲兄弟。另一张是两个女人带着手杖,在阳光下眯着眼睛,被一大片蓝天环绕着。她们背后是一座高耸在地平线上的、形状奇特的山,山顶笼罩着一片壮观的云朵,有如一团浓厚的白色蒸汽从山岩间升起。一个女人比较矮小丰满,灰色长发往后梳,另一个比较高瘦,波浪状的黑色长发被风吹得向后飘扬。 斯卡佩塔从肩袋里拿出放大镜,凑近照片,仔细观察两个男孩外露的皮肤和面孔。她又细看两个女人的脸和身体,寻找是否有疤痕、文身、肢体异常和首饰。她把放大镜移向那个有着黑色长发的高瘦女人,发现她的样子相当不健康。也许是光线因素或者涂了古铜色乳液的缘故,她的皮肤微微泛着黄色,但看起来真的很像患有黄疸病。 她打开衣橱,里面有些便宜的休闲服和鞋子,以及一些八号和十二号的正式套装。斯卡佩塔把所有白色和米白色的衣服逐一拉出来,检查布料上是否有泛黄的汗渍,结果在八号衣服的腋窝部位发现一些。她回头去看照片里那个黑色长发、皮肤有黄疸症状的女人,想起冰箱里大量的胡萝卜,然后又想起玛莉莲·塞尔芙医生。 这间卧室里除了放在床头桌上的一本棕色皮面的《圣经》之外,没有其他书籍。这本书非常老旧,翻开在《次经》的篇章,床头灯的光照在它那干枯发黄的老旧纸页上。她戴上老花眼镜,凑近细看,然后在笔记里写下:这本《圣经》摊开的部分是《所罗门智训》篇,在第十二章第二十五节那里用铅笔打了三个小x。 对待他们,如同对待那些不知运用理性的孩童那般,从未降下惩罚来教训他们。 她打马里诺的电话,直接进入语音信箱。她推开窗帘,看外面的拉门是否上了锁,接着又试着联络马里诺,又留了一通紧急留言。开始下雨了,点点雨滴敲在泳地和排水渠上,雷雨云像无数铁砧逐渐堆积。棕榈树痉挛似的抽动,拉门两侧开满粉色和红色花朵的扶桑花丛在风中剧烈摇摆。她发现玻璃上有两处污痕,那独特的形状似曾相识。她在洗衣间找到莉芭和莱克丝,她们正在查看洗衣机和干衣机里面有什么衣物。 “主卧室里有一本《圣经》,”斯卡佩塔说,“翻到《次经》,有一盏灯对着它,床头灯。” 莉芭一脸困惑。 “我想知道,教会那位女士赶来这里的时候,那间卧室是否就像现在这样?你第一次进这屋子的时候,它是否就是现在的样子?” “我进入那间卧室时,里面很凌乱。我记得窗帘是拉上的。我没看见《圣经》之类的东西,也不记得里面亮着灯。”莉芭说。 “里面有一张两个女人的合照,那是伊芙和克里斯汀?” “教会那位女士说是。” “另一张是托尼和戴维?” “我想是吧。” “这两个女人当中是否有人患有饮食失调,或者生病了?有没有其中一个或者姊妹俩都正在接受治疗?你知不知道在那张照片中究竟谁是谁?” 莉芭不知该如何回答。在这之前,回答问题似乎不是重要的事,没人想到斯卡佩塔此刻所提的这些问题。 “你或其他人有没有打开过卧室的玻璃拉门?就是绿色的那间。” “没有。” “拉门没上锁,我注意到外侧的玻璃上有一些痕迹,耳印,我在想,上周五你来查看的时候,那些印子是否在那里。” “耳印?” “有两个,是某人的右耳。”斯卡佩塔说。这时她的电话响了。 <hr /> 注释: 第三十章 雨狂下。斯卡佩塔开车抵达西米斯特女士的屋子,门口停着三辆巡逻警车和一辆救护车。 她下了车,伞也没撑就走入雨中,同时结束和布劳沃德县法医办公室主管的谈话,所有发生在棕榈滩到迈阿密之间的突发或不明暴力死亡案件都是由他们负责的。她对他们说,这案子可以由她负责验尸,因为她就在这里,她需要一组人员尽快来将尸体运走,而且验尸工作必须立刻进行。 “能不能等到明天早上?据我了解那很可能是自杀,她有抑郁症史。”主管谨慎地指出,避免让她感觉受到质疑。 他不想明白地说出他认为这案子没有什么紧急的。他很小心地措辞,可是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马里诺说现场没发现枪械。”她解释着,匆匆登上门前台阶,全身湿透了。 “原来如此。” “我不知道已经有人预设这是自杀案件。” 她想起早些时候她和莉芭听见的所谓汽车发动机回火的声音。她努力回想那是几点钟的事。 “你会回办公室吧?” “当然,”她说,“要阿莫斯医生尽快回去,把东西准备好。” 她进了屋子,拨开遮住眼睛的湿头发,看见马里诺正在等她。 “瓦格纳呢?”他问,“我以为她会来,真可惜。不过,反正我们也不需要她这种呆子来碍手碍脚。” “几分钟前我离开以后,她也跟着走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大概迷路了,没见过方向感像她这么差的人。” 斯卡佩塔把伊芙和克里斯汀卧室里放着《圣经》,以及在某章节画了三个x的事告诉他。 “那通怪电话也是这么说的,”马里诺大叫,“老天!到底怎么了?该死的蠢蛋!”他说着又提起莉芭,“看来我得努力甩掉她,找个真正的警探,免得搞砸了这事。” 斯卡佩塔听够了他的冷言论语。“拜托帮我个忙,尽力协助她,把你的臭脾气收敛一下。有什么发现吗?” 她透过他背后半敞的大门看过去。两名急救医疗小组人员提着医药箱,刚结束枉费心力的急救工作。 “枪口对着嘴巴射击,轰掉大半个脑袋。”马里诺说着让开,紧急医疗小组人员走了出来,回到救护车上。“她躺在后面卧室的床上,衣着整齐,电视机开着,没有被抢劫、性侵害或有人强行闯入的迹象。浴室洗脸槽里有一双乳胶手套,其中一只染有血迹。” “哪一间浴室?” “她卧室里的。” “有其他迹象显示凶手可能在事后进行清理吗?” “没有,只有洗脸槽里的手套。没有血毛巾,没有血水。” “我得进去看看。确定她的身份了?” “能够确定的是屋主的名字,戴姬·西米斯特。我不敢说躺在床上的人就是她。” 斯卡佩塔从袋子里拿出一双工作手套,进了门厅。她停下来看着四周,想起对岸那栋房子里没有上锁的主卧室拉门。她扫视着磨石地板、淡蓝色墙壁和一间小客厅,里面挤满家具、照片、瓷鸟和许多年代久远的小塑像,没有一丝凌乱的迹象。马里诺领着她走过客厅,经过厨房,来到房子另一侧,也就是尸体所在的那间面对着排水渠的卧室。 死者身穿一套粉红色运动服和粉红色便鞋,脸朝上躺在床上,张着嘴巴,无神的眼珠从她那有如蛋杯一般在顶部开了口的脑袋往外注视。她的大脑空了,部分脑浆连同骨头碎片散落在被鲜血浸成暗红色的枕头上,正逐渐凝固。血迹斑斑的床头板和墙上沾着脑浆和皮肤碎屑。 斯卡佩塔将手伸进染血的运动上衣,触摸着死者的胸腔和腹部,然后触摸她的双手。尸体温温的,尸僵还没有形成。她替尸体测量温度的同时,寻找着是否有头部枪伤以外的伤痕。 “你觉得她死了多久?”马里诺问。 “身体还很温,完全没有尸僵现象。” 她想起被她和莉芭误认为是汽车回火的爆裂声,分析那大约是一小时前的事。她朝墙上的恒温器走过去。空调开着,卧室内是凉爽的二十度。她把这记下来,从容地环顾四周。这间小卧室是磨石地板,将近一半地面被一张深蓝色小地毯遮住,从包着蓝色厚绒毛床罩的床脚直到正对着排水渠的窗口。百叶窗关着。床头推上放着一杯看起来像水的液体、一本厚厚的丹·布朗的小说和一副眼镜。乍看之下,找不到挣扎的迹象。 “看来她是在我赶来之前不久遇害的,”马里诺说,他很激动,却极力掩饰着,“很可能就是在我骑摩托车快要到这里的几分钟之内发生的。我来迟了,因为有人刺破了我的前轮胎。” “蓄意的?”她说,心想这事发生得还真巧。 要是他早一点到,现在这位女士说不定还活着。她正把她听见一记疑似枪响的爆裂声的事告诉他,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员从浴室走出来,把一堆处方药瓶放在化妆台上。 “是啊,当然是蓄意的。”马里诺说。 “可以肯定的是,她刚断气不久。你什么时候发现她的?” “我到达这儿大约十五分钟之后才打电话给你。我想先确定这屋子里没人再采取行动,想确认杀死她的人没有躲在衣橱之类的地方。” “邻居没听见动静?” 他说这房子两侧的住宅都没人在家,已经有个警员去查看过了。他满身大汗,脸色通红,几近狂躁地瞪大眼睛。 “我实在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他说,雨滴敲击着屋顶,“我总感觉我们好像被算计了。你和瓦格纳就在水渠的对岸,我则因为轮胎被扎而迟到。” “有个巡查员在这里调查柑橘树。”她告诉他,“那人把一支采果器拆成几段,然后放进一只黑色大袋子里。我得马上调查这事。” 她抽出死者腋下的体温计,记下三十六度。接着,她走进贴了瓷砖的浴室,探头看着淋浴间。她查看了马桶和纸篓。洗脸槽是干的,没有血迹,没有一点残留物,不可思议。她看着马里诺。 “手套在洗脸槽里?”她问。 “没错。” “如果说凶手在杀了她之后脱下手套,把它们丢进水槽里,应该会留下血渍才对。” “除非手套上的血迹已经干了。” “不太可能,”斯卡佩塔说着打开医药柜,发现许多常见的止痛药和胃肠药,“除非凶手一直戴着手套等血渍干掉。” “不需要太久。” “也许吧。手套在哪里?” 他们出了卧室,马里诺从犯罪现场档案箱里拿出一只褐色大证物袋。他打开纸袋,让她可以看见里面的手套而不必碰到它们。一只是干净的,另一只半翻过来,且染着黑褐色的干涸血迹。这双手套上没有涂滑石粉,干净的那只似乎从来没戴过。 “手套内里也得做DNA化验和指纹采证。”她说。 “这人一定没想到戴橡胶手套也会留下指纹。”马里诺说。 “那他一定没看电视。”一个警员说。 “别提那些鬼扯淡的电视剧了,害人不浅呢。有了!”另一名正在床底下搜索的警员突然说。 他站起来,手上握着手电筒和一把玫瑰木枪柄的小型不锈钢手枪。他打开枪膛,尽可能不碰到金属枪体。 “没上子弹,这对她倒好。看样子从上次清理过之后就没开过枪了,也许从来就没开过。”他说。 “无论如何还是得做指纹采证,”马里诺对他说,“把枪藏在那里还真奇怪,藏得很靠里面吗?” “很靠里面,必须像我刚才那样,趴在地板上,爬进床底下才够得到。点二二口径,听过黑寡妇吗?” “开玩笑,”马里诺看了一眼说,“北美枪械制造厂生产的,单动手枪,不太适合一个患有关节炎、手指不灵光的小老太婆。” “一定是谁送给她防身用的,可是她从来没用过。” “发现子弹盒了吗?” “没有。” 警员把枪收进证物袋,放在化妆台上,另一名警员正在这里给找到的所有处方药瓶列清单。 “Accuretic、Diurese和Enduron,”他看着标签说,“听都没听过。” “血管张力素转化酶阻断剂和利尿剂,都是抗高血压药物。”斯卡佩塔说。 “Verapamil,这瓶放很久了,开药日期是七月。” “高血压、咽喉痛、心律不齐。” “Apresoline和Loniten,发音有点怪,已经超过一年了。” “血管扩张剂,一样是治疗高血压的。” “这么说来,她也许是中风死的。Vicodin,这我听过,还有Ultram。这两种药的日期就比较近了。” “止痛药,可能是为了治关节炎。” “还有Zithromax。这是抗生素,对吧?上面的日期是十二月。” “没别的了?”斯卡佩塔问。 “没了,医生。” “是谁告诉法医办公室她有抑郁症史的?”她看着马里诺说。 起初没人搭腔,然后马里诺说:“肯定不是我。” “是谁打电话到法医办公室的?”她问。 两名警官和马里诺彼此对望着。 “该死!”马里诺说。 “等一下。”斯卡佩塔打电话回法医办公室,找到主管,“这起枪击死亡案件,是谁通报给你的?” “好莱坞警局。” “哪一位警官?” “瓦格纳警探。” “瓦格纳警探?”斯卡佩塔很不解,“通话记录上是几点钟?” “呃,我看一下。两点十一分。” 斯卡佩塔看了马里诺一眼,然后问他:“你到底是几点钟打电话给我的?” 他查了下手机,回答:“两点二十一分。” 她看着手表。将近三点半。她赶不及搭六点半的班机了。 “你那里还好吧?”办公室主管在电话那头问她。 “你接到自称是瓦格纳警探打的那通电话的时候,有没有来电显示?” “自称?” “是女人的声音?” “是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没有不寻常之处?” “完全没有,”他停顿了一下,“她听起来很可靠。” “口音呢?” “怎么了,凯?” “事情不妙。”她说。 “我再查看一下。两点十一分,来电者身份不明。” “果然,”斯卡佩塔说,“一小时后见。” 斯卡佩塔靠近床边,仔细查看死者的双手,轻轻把它们翻转过来。她的动作永远轻柔,不管对方是否已经没了感觉。她没发现有擦伤、刀伤或游青等足以显示她曾经被捆绑或激烈抵抗的伤痕。她用放大镜更仔细地观察,发现两只手的掌心黏附着纤维和灰尘。 “也许她曾经在地板上待过一阵子。”她说。这时莉芭走了进来,被雨淋得湿漉漉的,脸色苍白而且抖个不停。 “这里的道路简直像迷宫一样。”莉芭说。 “喂,”马里诺对她说,“你几点钟给法医打的电话?” “关于什么事?” “关于中国的蛋价。” “什么?”她望着床上的凝血。 “当然是关于这案子,”马里诺声音粗哑地说,“你以为我在说什么?另外,你为什么不弄一部GPS手机?” “我没打电话给法医。我身边就站着一位法医,干吗多此一举?”她看着斯卡佩塔说。 “我们来把她的双手双脚包起来,”斯卡佩塔说,“我们必须把她用这条被子和干净的塑料布包裹好,床单也要一起带走。” 她走到一扇面对着后院和排水渠的窗子前,看着在雨中摇摆的柑橘树,想起她之前看见的那个巡查员。她很肯定当时他就在这个院子里。她努力地回想当时究竟是几点钟。她知道那是在她听见爆裂声响(现在她确定那是枪声了)之前不久的事。她再度环顾卧室,发现正对着柑橘树和水渠的窗口附近的地毯上有两处暗沉的污渍。 在深蓝色的地毯上,那两处污渍不太容易辨识。她从袋子里翻出血迹鉴定工具包,拿出化学药剂和医用滴管。两处污渍之间有好几英寸的距离,都是二十五美分硬币的大小,形状椭圆。她用棉签沾取其中一处,然后在棉签上滴了一点异丙醇、酚酞,然后是双氧水,棉签变成了淡粉色。这并不表示这些污渍就是人血,不过可能性颇大。 “如果这是她的血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斯卡佩塔喃喃自语。 “也许是反向喷溅的结果。”莉芭猜测。 “不可能。” “是滴落的,而且不是正圆形,”马里诺说,“流血的人身体应该是直立的。” 他左右寻找着其他污渍。 “奇怪的是,怎么会只出现这么两小滴。如果有人大量流血,应该会出现更多血滴才对。”他又说,当莉芭不在场似的。 “这种质地粗植的深色表面不容易看清楚,”斯卡佩塔回答,“不过我没找到其他污渍。” “也许我们应该去找些发光胺试剂再回来试试。”马里诺对莉芭说。可以看出她开始有了怒意。 “等现场鉴定人员到了这里,记得要他们带一些地毯纤维回去。”斯卡佩塔对所有人说。 “把地毯用吸尘器吸一吸,寻找微物证据。”马里诺补充说,不理会莉芭瞪他。 “在你离开前,我必须先取得你的证词,因为你是最早发现她尸体的人,”莉芭对他说,“我不确定你到她家里来究竟想做什么。” 他没回答她,好像她根本不存在。 “请你和我到外面去谈谈,看你有什么话说。”她又对一名警官说,“马克,你看要不要对马里诺调查员做一下硝烟残留测试?” “妈的!”马里诺骂道。 斯卡佩塔听出他声音里压抑的怒吼,知道那是他大发雷霆的前兆。 “只是例行公事,”莉芭说,“我知道你绝不会希望有人指控你什么。” “呃,莉芭,”那位名叫马克的警官说,“我们没带硝烟测试存根,在现场鉴定人员那儿。” “他们怎么还没来?”莉芭恼火地说,有些难为情,自己毕竟还很生嫩。 “马里诺,”斯卡佩塔说,“要不要联络一下尸体搬运小组,看他们在哪里。” “我很好奇,”马里诺说着挨近莉芭,让她不得不退后一步,“你曾经单独处理过几个像这样有尸体的现场?” “我必须请你离开,”莉芭回答,“你和斯卡佩塔医生都得离开,我们才能开始进行采证。” “答案是半个也没有。妈的,一个都没有。”他提高嗓门,“要是你回去看一下你的菜鸟警探笔记,你会发现,尸体属于法医的职责范围,意思是掌控这现场的是医生,而不是你。而我呢,除了好几个花哨的头衔之外,也刚好是个如假包换的重案调查员,必要时也得协助医生,同样不是你能够支使的。” 几个穿制服的警官忍着不笑出声。 “总归一句话,”马里诺继续说,“现在负责指挥的是医生和我,你呢,既然不懂就一边凉快去。” “你不能这样对我说话!”莉芭大叫,她快哭了。 “谁去找个真正的警探来,”马里诺问几个警官,“不然别想叫我离开。” 第三十一章 <er top">一 本顿坐在他位于认知神经显影实验大楼底层的办公室里。在这片随处可见百年红砖与石板建筑物、果树林和水塘、占地两百三十七亩之广的院区当中,这幢大楼是难得一见的现代建筑物。和麦克连医院大部分办公室不同的是,他这间办公室没有景观可言,窗口对着的是身心障碍者专用停车场,再过去是一条道路,再过去是一片栖息着加拿大野鹅的田野。 他的办公室很小,塞满文件和书籍,位居h形实验室的中央。实验室每个角落各有一台MRI扫描仪,它们的电磁场加起来力量之大,足以让一列火车脱轨。他是唯一在实验室没有办公室的犯罪心理分析专家。由于“掠食者”计划的关系,脑神经专家需要随时请教他。 他打电话给他的研究协调人。 “那位最新的普通实验对象回电了吗,”本顿望着窗外两只野鹅沿着道路闲逛,“名叫肯尼·姜普的?” “等一下,电话进来了。”不久之后,“韦斯利博士?他在线。” “喂?”本顿说,“午安,肯尼。我是韦斯利博士,你今天还好吗?” “还不错。” “你似乎有点着凉。” “可能是过敏,我刚才摸了猫。” “我必须再问你几个问题,肯尼。”本顿看着另一个人的电话面试申请表。 “你已经问了我好多问题。” “这些问题不太一样。只是例行问答,每个参与我们研究计划的人都必须回答的。” “好吧。” “首先,你从哪里打的电话?”本顿问。 “公用电话亭。你不能回我电话,必须我打给你才行。” “你住的地方没有电话吗?” “我说过了,我目前住在沃尔瑟姆附近的一个朋友家里,他没有电话。” “好的,我想和你确认一下昨天你告诉我的几件事,肯尼。你未婚。” “是的。” “今年二十四岁。” “是的。” “白人。” “是的。” “你惯用右手还是左手,肯尼?” “右手。我没有驾照,无法告诉你号码。” “无所谓,”本顿说,“没这个必要。” 不只如此,包括向实验对象询问身份证明、为他们拍照以及任何企图查证他们真实身份的行为,都算违反hIPPA法案。本顿继续问了些表格上的问题,问肯尼是否装有假牙或牙套,是否做过移植手术,身上是否有金属片或针,以及他以什么为生。又问,除了猫之外他还对什么过敏,有没有呼吸道毛病或其他疾病和服药习惯,是否曾经受过脑部伤害,可曾想过伤害自己或他人,目前是否正处于治疗期或观察期。他大都回答不是。自愿参加研究计划的正常人实验对象当中有三分之一遭到剔除,因为他们一点都不正常。不过,截至目前肯尼似乎是合适人选。 “过去一个月你的饮酒状况如何?”本顿继续提问,只想快点结束。 电话面试非常冗长乏味。但如果他不自己来,最后还是会被找来听电话,因为他不信任研究助理和其他生手所采集的信息。没道理从街上找来一个不错的研究对象,经过研究人员花了无数宝贵时间进行面谈、诊断访谈、等级评量、神经认知测试、脑部显像和实验程序之后,才发现这人不适合、不稳定或者具有潜在危险。 “偶尔喝一两罐啤酒,”肯尼说,“我不太喝酒,也不抽烟。什么时候开始?广告中说你们会付给我八百美金,出租车钱也由你们出。我没有车,没有交通工具,需要车钱。” “周五你能来一趟吗?下午两点钟。可以吗?” “去做Ct吗?” “没错,脑部扫描。” “不行,周四五点。周四五点就可以。” “好吧,周四五点。”本顿记下时间。 “派出租车来接我。” 本顿说他可以派出租车去,于是问他地址,但肯尼的回答让他困惑。他要本顿派出租车到埃弗里特的“有始有终”殡仪馆去。他从没听过这家殡仪馆,而且还位于波士顿市郊一个不太平静的地区。 “为什么是殡仪馆?”本顿问,用铅笔敲着表格。 “那里离我住的地方很近,而且有公用电话。” “肯尼,请你明天再给我打个电话,我们好确认你后天,也就是周四五点来这里的事。好吗?” “好,明天我同样用这部公用电话打给你。” 韦斯利挂了电话,翻了下工商人名录,看在埃弗里特是否真有这么一家殡仪馆。的确有。他拨电话过去,在线等,边听着ank乐团的。 什么的理由?死亡?他不耐烦地想。 “本顿?” 他抬头,看见苏珊·连恩医生拿着一份报告站在门口。 “嗨。”他说着挂断电话。 “我有你的朋友巴吉尔·詹雷特的消息。”她凑近看着他,“你好像很沮丧。” “我什么时候不沮丧?分析结果出来了?” “回家去休息吧,本顿,你累坏了。” “精神太紧张,加上熬夜。快告诉我,巴吉尔老弟的大脑是怎么运作的,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本顿说。 她把那份脑部构造和功能显影分析复印件交给他,开始解释:“对有力的刺激产生渐增的杏仁体活动反应,尤其是对面孔——明显或隐藏地表现出恐惧或负面表情的面孔。” “这一直是很耐人寻味的一点,”本顿说,“有一天,这也许能告诉我们凶手是如何选择受害者的。在我们的认知中属于惊讶或好奇的表情,在他们眼中很可能是愤怒或恐惧。就这么一发不可收拾。” “想想还真令人不安。” “这一点我必须借着和他们谈话的机会深入调查。就从他开始吧。”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瓶阿司匹林。 “还有,在进行认知干扰测试的时候,”连恩医生看着报告说,“他脑部的前扣带皮层背部和膝下皮层有活动减缓的现象,同时背外侧前额叶活动趋于活络。” “说重点吧,苏珊。我头疼。” 他摇出三颗阿司匹林到手中,没喝水直接吞下。 “你是怎么办到的?” “经验。” “总之,”她给巴吉尔脑部分析报告下了结论,“从分析结果可以看出,他的前脑结构出现了一些异常联结,这表示他前脑的信息传递可能有缺陷,才导致异常的反应抑制现象。” “影响了他监督和抑制行为的能力,”本顿说,“我们那些从巴特勒医院来的可爱客人也有不少类似现象。这符合躁郁症的症状吗?” “很可能,当然还有其他精神疾病。” “请等一下。”本顿说着拿起电话,拨了他的研究协调人的分机。 “你能不能查一下电话记录,告诉我肯尼·姜普的公用电话号码?”他说。 “未识别ID” “哦,”他说,“我从来不知道公用电话会显示‘未识别ID’。” “我刚和巴特勒医院通完电话,”连恩医生说,“巴吉尔不太好,他希望你能去探望他。” <er h3">二 下午五点半,布劳沃德县法医实验与办公大楼的停车场几乎已经空了。职员们,尤其是非医疗雇员,很少在下班后还留在停尸间。 这座停尸间坐落在西南三十一大道,周围是大片浓密的棕榈树林、长满青苔的橡树和松树林,边上还散落着拖车,相当荒凉。这是一栋用灰泥和珊瑚石建成的平房,典型的南佛罗里达建筑。它的后面是一条狭窄的水渠,渠内蚊虫滋生,甚至还有鳄鱼出没。停尸间旁边是县消防局,里面的急救医疗人员想忘都忘不了那些不幸的患者最后的落脚处就在一旁。 雨差不多停了,到处都是水洼。斯卡佩塔和乔朝一辆银色悍马h2走过去。这车不是她选的,不过很适合用来处理偏僻地带的死亡案件,运送笨重的装备。露西很喜欢悍马,斯卡佩塔则老是为了替这车找停车位伤脑筋。 “我实在想不通怎么有办法在大白天拿着支霰弹枪大模大样地走进去,”乔说,过去一小时中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一定是事先把枪拆开了。” “如果拆开之后枪管没有磨光,弹垫上应该会有工具痕迹。”斯卡佩塔回答。 “可是,没有工具痕迹并不代表枪没有被拆开。” “没错。” “因为他可能把拆开的枪管磨光过了。要是他这么做了,除非我们先找到枪,否则一切都免谈。目前只知道是十二号口径的枪。” 之所以知道这点,是因为斯卡佩塔在戴姬·西米斯特女士严重受创的脑袋里找到一块雷明顿强力活塞子弹的四瓣塑料弹垫。除了这个,斯卡佩塔能确定的事并不多,包括西米斯特女士遭到攻击的性质,验尸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管她是否遭到枪击,她都很可能会死。斯卡佩塔相当确定,早在凶手把霰弹枪枪口伸进西米斯特女士的嘴里并扣下扳机之前,她就已经昏迷了。要下这结论并不容易。 检查脑袋上大量的迸裂伤口的时候,很可能会把之前发生的致命性创伤掩盖掉。有时候法医病理学也包括整容手术,而在停尸间里,斯卡佩塔尽力把西米斯特女士的头部修复完整,把骨头碎片和头皮前回去,再把头发剃掉,结果她发现位于后脑的一处裂伤和头骨裂痕。撞击点造成的硬脑膜下血肿位于大脑内层,因此能够在遭到枪击之后大致保持原状。 倘若西米斯特女士卧室窗边地毯上的两处污渍是她的血迹,那么那里很可能就是她最初遭受攻击的地点,这也说明了为何她两只手掌上沾着尘埃和蓝色纤维。她被人用钝器猛力敲击后脑,昏倒在地后,攻击者再将八十六磅重的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轻易地把一支拆开的霰弹枪装进背包里。”乔说。 斯卡佩塔将遥控器对着那辆悍马,打开车锁,疲累地回答:“不见得。” 她觉得乔很烦人,对他越来越感到厌烦。 “就算你把枪管锯掉十二甚至十八英寸,把枪柄锯掉六英寸,”她说,“至少还剩下十八英寸长的枪体,假设是自动上膛的霰弹枪的话。” 她想起那个柑橘巡查员身上的黑色袋子。 “如果是唧筒式霰弹枪,剩下的部分就更长了,”她补充说,“无论哪一种都无法装进背包里,除非是很大的背包。” “大提袋应该可以。” 她想起那个柑橘巡查员,想起被他拆成几段然后装进黑袋子里的采果器。以前她也见过柑橘巡查员,但不记得他们曾经使用采果器,通常他们都只检查手够得到的果实。 “我敢说他一定是用大提袋。”乔说。 “我也不知道。”她真想对他大吼。 在整个验尸过程中,他不停地絮叨、猜测,武断地表达意见,让她几乎无法思考。他觉得有必要说出他正在做的每个动作和他写在夹板备忘录上的每件事。他觉得有必要告诉她每个器官的重量,还根据西米斯特女士胃里残留的肉和蔬菜来推测她最后用餐的时间。他刻意让斯卡佩塔听见当他用手术刀切开部分阻塞的冠状动脉时,其中的钙质沉淀发出的沙沙声,并宣布她或许是死于动脉粥状硬化。 哈,哈。 反正西米斯特女士的日子也已经不多了。她有心脏病,有肺粘连,或许以前感染过肺炎。她的脑部严重退化,说不定患有阿兹海默症。 “就算你没被谋杀,你也活不了多久。”乔说。 “我在想,他也许是用枪托敲她的后脑,”他又说,“你知道的,像这样。”他拿着假想的霰弹枪枪托撞击假想的脑袋。“她的身高还不到五英尺,”他继续编剧本,“所以,如果想用重达六七磅的枪托敲她的后脑勺,假设枪没有锯断,他的身材也不能太矮小,而且至少得比她高。” “这还很难说,”斯卡佩塔回答,把车驶离停车场,“必须考虑他和她的相对位置,还得考虑其他许多因素,况且我们也还无法确定她的伤口是枪托造成的,连凶手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要小心,乔。” “小心什么?” “当你如此热心地推论她是如何死的,为何死的,你恐怕会把理论和事实混淆不清,有落入凭空臆测的危险。这不是现场模拟,是一个真实的人,她真的死了。” “多点创意又有什么不对。”他直视着前方,薄薄的嘴唇和尖翘的下巴回到他使性子时的惯常模样。 “创意很好,”她回答,“创意可以提供新的角度,但不见得要去编造你在电影或电视剧里看见的那些情节。” <hr /> 注释: 第三十二章 <er top">一 小客房隐身在一座被果树和灌木花丛簇拥着的西班牙瓷砖游泳池的后方。这是一个相当特殊的接见患者的场所,也许不是最理想的,不过里面的布置充满诗意和象征意味。下雨时,玛莉莲·塞尔芙医生总是像温暖潮湿的泥土那般充满灵思。 她喜欢把患者踏进这里时的心境诠释成天气状况。所有压抑的情绪,有些甚至相当激烈,全都在她这个安全的治疗环境里得到释放。变化无常的天气围绕在她身边,对她来说都是独特而深刻的,充满了隐喻和训示。 “欢迎进入我的暴风圈。来谈谈你的吧。” 这是一句妙语,她常把它用在向病人问诊和电台节目以及她新开的电视节目中。情绪是人体内在的天气系统,她时常向她的患者和广大的听众这么解释。事出必有因,每个暴风锋面前有它的成因,讨论天气既非闲聊也不该等闲视之。 “你又露出那种表情了,”在这间舒适的起居室里,她坐在皮椅上对马里诺说,“雨停的时候你也有这表情。”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没有表情。” “很有意思,每次雨停的时候你就会露出这种表情。不是开始下雨的时候,也不是雨势最大的时候,而是在雨突然停止的时候,就像现在。”她说。 “我没有表情。” “雨刚刚停了,你又露出那种表情,”塞尔芙医生又说,“每次你的门诊时间结束时,你也都会有同样的表情。” “才没有。” “真的有。” “我付三百美金的钟点费不是为了跟你谈论天气。我没有表情。” “彼得,我只是把我观察到的告诉你。” “我没有表情,”彼得·马里诺坐在她对面的躺椅里说,“全是废话。我干吗研究暴风雨?我这辈子已经看够暴风雨了,我又不是在沙漠里长大的。” 她打量着他的脸。那张脸有种粗犷、野性的俊美。她探索着那双隐藏在金属边框眼镜后面的深灰色眼睛。他的光头让她想起新生婴儿的屁股,在柔和的灯光下苍白而赤裸。那颗肉乎乎的圆脑袋好像打起来很过瘾的柔嫩屁股。 “我想我们之间需要多一点信任。”她说。 他怒眼瞪着她。 “你干吗不告诉我,为什么你对暴风雨、对它何时结束这么在意,彼得?我确信你真的很在意。我们谈话的时候,你那种表情还在。我发誓,你又有那种表情了。”她对他说。 他碰触自己的脸,好像那是面具,是不属于他的。 “我的脸很平常。没什么大不了,真的。” 他轻拍自己圆厚的下巴,宽大的额头。 “如果我有表情,我会知道。我没有表情。” <er h3">二 斯卡佩塔静静地开着车,准备回到好莱坞警局停车场,让乔取回他那辆红色雪佛兰Corvette,然后收工休息。 这时他突然说:“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已经拿到潜水执照了?” “恭喜。”斯卡佩塔没有假装热心。 “我打算在开曼群岛买一套公寓。其实也不是,是我的女友和我一起买的。她赚的钱比我多,”他说,“很不错吧。我是个医生,而她只是个律师助理,连真正的律师都不是,竟然比我会赚钱。” “我从来不认为你选择法医这行是为了钱。” “但也不是为了当个穷小子。” “那么你或许得考虑改行了,乔。” “我看你好像什么都不缺的样子。” 车子停下来等红灯时,他转头看她。她感觉到他目光灼灼。 “有个像比尔·盖茨那么富有的外甥女应该不是坏事吧,”他又说,“加上一个来自新英格兰望族的男友。”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说,同时想起马里诺。 她想起他的犯罪模拟剧。 “如果你本来就很有钱,当然不会在乎钱的事,说不定那也不全是你自己赚的。” “我的财务状况不干你的事,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和我一样工作了这么多年,而且够聪明,应该会过得相当不错。” “这得看‘不错’的定义是什么。” 她想起乔的申请函写得有多么吸引人。当初他向学会申请研究奖学金的时候,她曾想过这人或许会成为她手下最优秀的研究员。她不懂自己怎么会看走了眼。 “依我看,你那群同伙当中没有人只是过得‘不错’,”他的语气变得尖刻起来,“连马里诺的薪水都比我高。” “你怎么知道马里诺领多少薪水?” 好莱坞警局就在前面左侧,是一栋四层楼混凝土建筑物,附近有座公共高尔失球场,没瞄准的球飞过来击中警车是常有的事。她瞥见乔那辆心爱的红色Corvette远远地停在角落里,避开所有危险物体的飞行路径。 “每个人对别人的收入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乔说,“这是公共信息。” “不是。” “在小团体里很难守住秘密。” “我们学会并不小,而且有些事情属于个人隐私,例如薪水。” “我的薪水太少了。马里诺又不是医生,他顶多高中毕业,却赚得比我多。露西呢,每天只是开着她的法拉利跑车、直升机、喷气式飞机和摩托车跑来跑去扮演秘密探员,我要知道她凭什么能得到那些。大人物、女超人,那么傲慢自大。难怪学员们都讨厌她。” 斯卡佩塔把车停在他的Corvette后方,转身对着他,脸上的表情是他前所未见的严肃。 “乔,”她说,“请你一个月后走人,就这么说定了。” <er h3">三 从塞尔芙医生的专业角度来看,马里诺一生中最大的问题在于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就是这种负面表情的难以捉摸——而非表情本身——使得事情对他更加不利,好像他的人生还不够灰暗似的。要是他不隐藏自己内在的恐惧、憎恶、狂放、对性的不安全感、偏执和其他被压抑的负面情绪就没问题。然而她看出他嘴角和眼里的不安,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这种不安至少不是有意识的。可是潜意识中它们还是感觉到了,并且作出了反应。 马里诺一直是粗暴言语、鲁莽行为、不诚恳、离弃和背叛的受害者,于是他展开反击。他声称在他严苛而危险的职业生涯当中曾经杀死过好几个人。很明显,谁要是不识相地来找他麻烦,肯定会得不偿失。然而他却不这么想。据他说,别人总是毫无理由地捉弄他。据他说,许多人对他怀有敌意是因为他的工作性质的缘故。他的大部分问题都源自别人的歧视,因为他生长在新泽西的贫困家庭。他常说他不了解这辈子为什么老是受到别人的奚落。 过去几周情况糟透了,今天下午尤其恶劣。 “还剩下几分钟,我们来谈谈新泽西吧。”塞尔芙医生刻意提醒他这次咨询就快结束了,“上周你好几次提到新泽西。你认为新泽西有什么重要之处?” “如果你生长在新泽西,你就明白为什么了。”他回答,脸上的表情更加紧绷。 “你没有回答我,彼得。” “我父亲是个酒鬼,我们住在贫民区。现在别人仍然当我是新泽西出身,冲突就这么发生。” “也许是你脸上的表情,彼得,不是别的因素,”她又说,“也许是你起的头。” 塞尔芙医生皮椅旁桌上的电话答录机咔哒响了起来,马里诺的表情又浮现了,而且异常明显。他不喜欢他们的咨询被电话打断,就算她没接听也一样。他不懂为什么她还在依赖这种老式电话,而不改用有语音信箱的,不但安静,有留言的时候也不会发出哔哔声,既不恼人也不会造成干扰。他时常提醒她这点。她谨慎地瞄一下手表,是一只表盘上有罗马数字的大金表,让她即使不戴眼镜也能看清楚。 还有十二分钟咨询就要结束了。彼得·马里诺无法面对结束、结尾以及任何跟终结、完成、逝去或死亡有关的事。塞尔芙医生把他的咨询时段安排在傍晚并非巧合。五点左右,即将天黑,午后的雷阵雨也快停了。他是个有趣的个案。要是他不有趣,她也不会见他。她迟早会劝有他参加她的全国性广播节目甚至电视节目,担任患者嘉宾。他在镜头前面想必很逗趣,一定比那个傻气呆板的阿莫斯医生迷人多了。 她还没邀请过警察上节目。当她受邀在全美法医学会的夏日讲习会中担任演讲人时,在一场为她举办的欢迎晚餐会中,她正好坐在马里诺旁边。当时她就想,他应该会是个很有趣的节目嘉宾,甚至可以担任固定来宾。当然,他需要治疗,他喝酒太多了。就在她面前,他喝掉四杯波本威士忌。他也抽烟,她闻得出他呼吸里的烟味。他还有暴食症,一口气吃下三个甜点。她初见他时,他正为自残和自我憎恨的情绪所苦。 “我可以帮你。”那晚她对他说。 “怎么帮?”他吃惊的样子就好像她在餐桌底下抓住他似的。 “透过你的暴风雨,彼得,你内在的暴风雨。把你的暴风雨全部告诉我。我要对你说一件事,也是我对那些年轻聪明的学生说过无数次的。你可以支配你内在的天气,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它。你可以让暴风雨变成阳光。你可以躲在暗处,或者大步走出去。” “对我们警察来说,‘走出去’这句话可是很壮烈的。”他说。 “我不是要你死,彼得。你是个高大、聪明、英俊的男人。我希望你能活很久。” “你根本不了解我。” “我对你的了解够多了。” 于是他开始和她会面。在一个月内,他减少了烟酒量,还轻了十磅。 “我没有你所谓的那种表情,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马里诺说着像盲人那样用手指探触着脸颊。 “你有。雨刚停的那一瞬间,你的表情又回来了。你的感情全写在脸上了,彼得,”她强调,“我在想,你的这种表情会不会是住在新泽西的时候就养成的。你认为呢?” “我认为这全是胡扯。当初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戒不了烟,另外吃喝得稍微过火了点。我来见你可不是因为我脸上有什么怪表情,从来没人抱怨过我有什么怪表情。例如我前妻桃丽斯,她抱怨我太胖,另外抽烟喝酒稍微多了点,但她从来没抱怨过我的表情。她离开我不是因为我有什么怪表情,没有一个女人是因为这原因离开我。” “斯卡佩塔医生呢?” 他一愣。每次提起斯卡佩塔,他就突然变得退缩,也因此塞尔芙医生刻意等到咨询快结束时才提起她。 “我现在应该在停尸间才对。”他说。 “所幸你不在那里。”她轻快地说。 “我今天没什么心情开玩笑。我处理一桩案子,结果被排除在外,这是最近发生的事。” “斯卡佩塔医生排斥你加入?” “她都没机会排斥。我不想面对利益冲突,所以没参加验尸,免得有人随便指控我,况且,那位女士的死因很清楚。” “指控你什么?” “我老是被人指控这指控那的。” “下星期,我们来谈谈你的偏执。一切都归因于你常有的那种表情,真的。你不觉得斯卡佩塔或许注意过你这表情?我敢说她一定注意到了。你应该问问她。” “真他妈的鬼扯。” “别忘了,我们谈过脏话的问题,我们约定好的。说脏话是行动。我要你把你的感觉说出来,而不是做出来。” “我感觉这都是他妈的鬼扯。” 塞尔芙医生微笑地看着他,好像他是该被打屁股的顽皮男孩。 “我来见你不是因为我的什么表情,明明没有你却说有的表情。” “你为什么不去问问斯卡佩塔?” “我他妈的就是不想问。” “大声说出来,别只是发脾气。” 她喜欢听自己说这句话。她想起她的电台节目宣传语:欢迎加入塞尔芙医生的《有话大声说》。 “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问马里诺。 “你想看我的笑话吧?我走进一间屋子,看见一个老太太被枪轰掉半个脑袋。猜猜负责的警探是谁?” “不是你吗,彼得?” “不是我,”他回答,“若是从前,不用说一定是我。我告诉过你了,我原本是重案调查员,在犯罪现场协助法医。可是在这案子里,除非辖区警局把它交给我,否则我无法全权处理,而莉芭说什么都不会这么做。她什么都不懂,老是看我不顺眼。” “我记得你也看她不顺眼,惹得她失态,反过来羞辱你。这是你自己说的。” “她根本不该当警探!”他大叫,脸颊泛红。 “告诉我为什么。” “我不能谈我的工作,即使跟你也不行。” “我没问你关于案件或调查工作的细节,当然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告诉我。这房间里所发生的一切绝不会外泄。” “除非这是你的电台或电视节目。” “我们现在不是在上电台或电视节目,”她又笑着说,“如果你想上节目,我会安排,你应该会比阿莫斯医生有趣得多。” “那个狗娘养的。” “彼得,”她警告他,当然,态度很温和,“我知道你也不喜欢他,对他也怀有偏执的想法。这房间里没有麦克风,没有摄像机,只有你和我。” 他看着四周,不确定是否该相信她似的,然后说:“我不喜欢她当着我的面和他说话。” “他是指本顿。她是指斯卡佩塔。” “她要我去和她讨论事情,自己却打起电话,让我在旁边傻等。” “你听见我的电话答录机响起时,也是这感觉。” “她可以等我不在的时候再打给他,她是故意的。” “那是她的习惯,对吧,”塞尔芙医生说,“在你面前提起她的情人,因为她知道你会有什么反应,知道你会忌妒。” “忌妒?有什么好忌妒的?他只不过是个有钱的前调查局数据分析师。” “你明知道不是。他出身新英格兰望族,是哈佛大学的犯罪心理分析专家。听起来相当吸引人。” 她没见过本顿,很想见见他,邀他上节目。 “他是个过气人物,过气人物只能教书。” “我想他不只是教书。” “他已经他妈的过气了。” “你认识的大部分人好像都过气了,包括斯卡佩塔。你也这样说过她。” “我只是说出我的感觉。” “我想你会不会感觉自己也像个过气人物。” “我吗?开玩笑。以我目前的体重可以做超过两次的仰卧推举,前几天还去骑了脚踏健身车,二十年来头一遭。” “时间快到了,”她再度提醒他,“来谈谈你对斯卡佩塔的不满吧。和信任有关,对吧?” “和尊重有关。她视我如粪土,还对我撒谎。” “你认为自从夏天在诺克斯维尔进行尸体研究时发生那件事以后,她就不再信任你了。那地方叫什么?” “人体农场。” “噢,对了。” 在她的节目里讨论这话题一定很有趣:人体农场不是健康SPA。死亡是什么?欢迎加入塞尔芙医生的《有话大声说》。 她已经构想好了节目预告。 马里诺抬起粗壮的手腕来看表,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咨询时间已经到了,好像他在期待着赶快结束。 她可没上当。 “恐惧,”塞尔芙医生开始给出结论,“存在着不受重视、可能被抛弃的恐惧。当一天结束,当暴风雨结束,当事情结束——事情结束时真的很可怕,对吧?钱会用完,健康会耗尽,年轻有尽头,爱情有终点,也许你和斯卡佩塔医生的关系也会结束?也许有一天她会抛弃你?” “我唯一担心的是工作会结束,可是工作永远不会结束,因为人们还会继续互相残杀,直到我死后依然不会改变。我不想再来听你鬼扯,你老是提到医生,但我的问题显然不是她。” “我们该结束了。” 她站起来,微笑地看着他。 “我已经停止服用你上次给我开的药了。几星期前就停了,忘了吿诉你。”他也站起来,庞大的身躯似乎占满了整个房间。“反正吃了也没用。”他说。 每次看见他站着,她总是暗暗惊讶他实在是个高大的男人。他那双晒黑的手常让她想起棒球手套或烤熟的火腿。她想象得出他可以轻易打断一个人的头骨或脖子,把人的骨头像薯片那样捏碎。 “关于文拉法辛抗抑郁剂的事,我们下周再谈,就约在……”她拿起桌上的记事本,“下周二下午五点。” 马里诺看着敞开的门外,扫视着这间摆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许多盆栽(有好几盆是几乎高达天花板的棕榈树)的小阳光室,没有其他病人在等候。这个时间一向都没有病人。 “嘿,”他说,“幸好我们进行得很快,及时结束,我可不想害得其他病人苦等。” “你下次咨询的时候会付钱给我吗?” 塞尔芙医生用这种方式来提醒马里诺还欠她三百美金。 “会啦,会啦,我忘了带支票簿。”他说。 他当然是忘了,他才不会欠她钱,他会回来的。 第三十三章 <er top">一 本顿把他的保时捷停在一道如波浪般弯曲、顶端围着铁丝网圈的金属高墙外面的访客停车位上。几座警戒塔在这片土地的几个角落处赤裸地耸立而起,衬着阴冷暗沉的天空。边上有一处停车坪,停着几辆没有钢铁隔板、没有车窗、没有内部门锁、专门用来运送像巴吉尔这类重刑犯的白色厢型囚车。活动牢房。 巴特勒州立医院是一栋八层楼高、窗口装有铁丝护网的混凝土建筑,坐落在一片二十亩大、分布着树林和地塘的土地上,距离波士顿西南角不到半小时车程。巴特勒医院专门收容那些被判定为精神病的罪犯,是公认的对犯人进行教化和启迪的理想场所,设有许多被称为小屋的病房,住的都是些需要不同等级戒护和关照的病人。D区小屋单独位于行政大楼不远处,收容了大约一百名危险的重刑犯。 这些人和其他住院的病人分开,几乎整天待在个人牢房里,时间长短依个人状况而异,拥有自己的淋浴设备,每天可以使用十分钟,每小时可以冲两次马桶。D区病房配有一组法医心理医生,也有像本顿这样的心理卫生和法律咨询员不时地进出。巴特勒是一个人道、富有建设性的复健场所。对本顿来说,这里充其量只是一座漂亮、防卫周密、用来拘禁那些永不可能改过的犯人的牢狱。他不抱幻想。像巴吉尔这类人没有生活,从来就没有过。他们只会摧毁别人的生命,而且只要有机会还会继续这么做。 在漆成淡褐色的大厅里,本顿走向一扇防弹窗户,对着内部通话装置说话。“乔治,你还好吗?” “不比上次好。” “很遗憾。”本顿说。这时随着巨大的金属咔嚓声,第一道气密门打开,让他进入。“意思是你还没去看医生?” 门在本顿背后关闭,他把公文包放在一张小金属桌上。乔治今年六十多岁,从来就没觉得顺心过。他讨厌他的工作,讨厌他的妻子,讨厌天气,讨厌政客,还曾经把大厅墙上悬挂的州长照片摘下来。一年来他饱受严重的倦怠感、胃疾和各种疼痛的折磨,此外他也讨厌医生。 “我又不吃药,何必多此一举?医生只会拿药给你吃,”乔治说着搜索了本顿的公文包,然后还给他,“你的人在老位置,好好玩吧。” 又一声咔嚓响过,本顿走进第二道金属门,一名穿着棕褐色制服的狱警乔夫带他沿着一条光滑的走廊通过另一道气密门,进入一个高度警戒的地方,这里有许多供律师、心理辅导工作者和病人会面用的用煤砖砌成、没有窗口的小房间。 “巴吉尔说他没收到邮件。”本顿说。 “他说了很多,”乔夫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光会耍嘴皮子。”他打开一扇灰色金属门,扶着门板。 “谢谢。”本顿说。 “我就在外面。”乔夫瞥了一眼巴吉尔,关上门。 巴吉尔坐在一张小木桌后方,没有站起来。他没戴手铐脚镣,身上穿着平时的狱服:蓝长裤、白衬衫、夹趾鞋和袜子。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神涣散,全身发臭。 “你还好吗,巴吉尔?”本顿在他对面的椅子里坐下。 “今天过得很不顺。” “我听说了。告诉我怎么回事。” “我的心情很烦躁。” “你睡得好吗?” “我几乎整晚没睡,一直在想我们的谈话。” “你似乎很不安。”本顿说。 “我静不下来。我告诉过你了,我需要镇静剂。你看过照片没?” “什么照片?” “我脑子里的。你一定看过了,我知道你很好奇,实验室里的人都很好奇,对吧?”他不安地笑着说。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可以这么说。还有,我要收信。他们不肯把信给我,害我吃不下睡不着,我好难过,好沮丧。我还要镇静剂。我希望你考虑过了。” “关于什么?” “我告诉你的那位被杀的女士。” “圣诞商店的女士。” “没错。” “我考虑过了,巴吉尔,关于你告诉我的事情,我花了很多时间思考。”本顿说,好像他已经将巴吉尔告诉他的视为真相。要是他认为患者对他撒谎,他绝不会隐瞒。但是此时此刻,他完全无法确定巴吉尔在撒谎。本顿说:“让我们回到两年半前的那七月天。” <er h3">二 马里诺不喜欢塞尔芙医生在他背后把门关上,再一点时间都不浪费地锁上门栓,好像她要防的人就是他。 这动作和它背后的含义让他觉得受到羞辱。他常有这感觉。她根本不在乎他,他只是一个病人。她很庆幸他终于走了,可以整整一星期不必看见他,接着会面五十分钟,只有五十分钟,一秒钟都不能超,就算他停止服药也一样。 那药不是好东西,会让他变得不举。会让人不举的抗抑郁剂有什么意思,谁愿意因为沮丧吃了抗抑郁剂然后毁了性生活? 他站在上了锁的门外,站在门廊上,茫然地望着那两把浅绿色的软垫椅和一张堆着杂志的绿色玻璃桌。他看过那些杂志,全都看过了,因为他总是来得太早。这一点也让他很懊恼。他宁愿迟到,匆匆走进去,好像除了来看心理医生,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问题是,如果他迟到,就损失掉几分钟,而他连一分钟都损失不起,因为每一分钟都很宝贵且昂贵。 更精确地说,每分钟要花六美元。五十分钟,一分钟也不多,一秒钟也不多。她连一分钟都不会增加,不管是为了额外赠送、好意还是其他任何理由,就算他嚷着要自杀,她也只会看一下手表然后说,时间到了。就算他对她说他正在杀人,就快扣下扳机了,她也只会说,时间到了。 “难道你不好奇?”他曾经这么问她,“我都还没说出重点,你怎么能就这么停止?” “下次你就会告诉我了,彼得。”她总是笑着说。 “说不定我不会。我愿意告诉你是你运气好,即使只有部分情节。有好多人愿意付钱来听完整的故事,真实的故事哩。” “下次。” “别想,没有下次了。” 每次时间一到,她总是毫不留情。无论他如何设法想偷个一两分钟,她总是决然站起,打开门,等着他走出去,然后砰地把门关上。时间到了,一点商量都没有。一分钟六美元所为何来?来受气的。他不知道自己干吗又来。 他望着那座腰子形状、边缘贴着西班牙瓷砖的小水池,望着果实累累的柑橘和葡萄柚树,望着那些树干上喷的一圈圈红漆。 每个月一千两百美金。这是干吗?他大可以用这些钱去买一辆道奇V-10 Viper引擎货车。每个月一千二他可以买好多东西。 他听见她在屋内的声音。她在打电话。他假装在看杂志,边偷偷地听。 她的声音很有威力,仿佛是广播里的声音,好像枪或徽章那样散发着威严。她的声音对他很有影响力。他喜欢她的声音,真的很受用。她真的很漂亮,深黑的头发,细致的五官,眼眸明亮,牙齿整齐雪白。他坐在她面前,想象着别的男人坐在同一把椅子里,看着他所看见的,实在很难受。他不喜欢她开新的电视节目,不喜欢其他男人看见她的模样,看见她的风骚。 “你是准?你怎么知道这个电话号码的?”她在屋内说,“不,她不在家,她从来不亲自接电话的。你是谁?” 马里诺听着,站在玻璃门廊上的他越来越感觉焦虑、燥热起来。这个傍晚非常闷热,树上滴下水来,在草地上结成露珠。塞尔芙医生听起来不太开心,似乎是在和某个不认识的人说话。 “我了解你关于隐私的考虑,不过你一定也知道,如果你不肯说你是谁,我们就无法求证你的说法究竟是真是假。像这类事情必须加以追踪、证实,否则塞尔芙医生也无能为力。当然,这只是假名,不是真名。噢,是的,原来如此。好的。” 马里诺明白她在假装成别人。她不认识电话那头的那个人,而且为此相当不安。 “好的,”塞尔芙医生假装成的人说,“你可以这么做。你当然可以找制片人谈。倘若你所言属实,应该会很有趣,不过你必须打电话给制片人。我建议你马上打,因为周四的节目讨论的正好是这话题。不,不是电台节目,是她新开的电视节目。”她以一贯沉稳的声音说,这声音可以轻易穿透木门,传到门廊上。 她打电话的声音比起她为病人咨询时大得多。这是好事。要是让其他等在门廊上的病人听见塞尔芙医生在短暂但昂贵的五十分钟内对马里诺所说的每一句话,那可不太妙。当然,他进行咨询的时候,也从来没人在外面等候。他一向是最后一个,正因为如此,她更应该给他一点优待,多送他几分钟。这并不会让其他病人苦等,因为根本没有别人,他后面从来就没有别人。也许有一天他会说出什么动人而且重要的话来,她就会多给他几分钟了。或许那将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做,而对象就是他,她一定会很乐意这么做。说不定到时候没空的是他。 我得走了。他想象自己说。 请你把故事说完,我真的好想听。 没办法。我得赶去别的地方。然后,他站起身。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告诉你,等……我看看……下周,如果我有空的话。记得提醒我哦。 马里诺知道塞尔芙医生已经挂上电话。他影子似的悄悄走过门廊,出了玻璃门,轻轻把门关上,然后沿着水地边的走道通过种着许多果树(树干上喷着一圈圈红漆)的院子,穿过这栋白色灰泥小屋的侧面。这是塞尔芙医生住的地方,可是她根本不该住这儿,一点隐私都没有。任何人都可以直接跑到她家大门口,走到她在屋后那间傍着棕榈树地塘的办公室,太不安全了。每周有好几百万人听她的节目,她却住在这种地方。太大意了。他必须绕回去提醒她。 他那辆花枝招展的哈雷摩托车停在街上,他绕着车身检查是否有人趁着他看心理医生的空当搞破坏。他想着他的破轮胎,很想把刺破他轮胎的那家伙揍一顿。蓝色车身上的喷漆火焰与铝合金轮圈上蒙了薄薄一层灰尘,他气死了。一早他才保养过摩托车,每个地方都擦得锃亮,接着轮胎被戳破,现在又蒙了尘埃。塞尔芙医生应该把停车位围起来,盖一座车库。她那辆时髦的白色奔驰占据了车道,容不下其他车,她的病人们只好把车停靠在街上,太不安全了。 他打开摩托车前叉和点火装置,跨上车座,多么希望自己过的不是像他本人大半生过的那种城市穷警察的生活。学会拨给他一辆黑色悍马h2,配置八汽缸250马力涡轮柴油引擎,有承重顶架和越野冒险包。他却买了辆哈雷Deuce,并将它大肆改装到满意为止,最后还负担得起心理医生的费用。厉害吧。 他让摩托车空转,再按下启动钮,一边看着塞尔芙医生漂亮的白色屋子,其实她不该住在这里的。他握紧离合器手柄,给车子更多燃气, thunderhead双排气管发出隆隆巨响。远方闪电迸现,一支撤退中的乌云大军将炮弹虚掷在海上。 第三十四章 <er top">一 巴吉尔又笑了笑。 “我找不到任何有关谋杀案的记录,”本顿对他说,“不过两年前,一家圣诞商店里有一对母女失踪了。” “我没告诉你吗?”巴吉尔笑着说。 “你没提到有人失踪或者有个女孩的事。” “他们不肯把信给我。” “我已经在查了,巴吉尔。” “你一周前就说要查了。我要我的信,今天就要。我不同意那件事以后,他们就不肯拿信给我了。” “你生乔夫的气,并且叫他雷姆大叔。” “从此以后我就收不到信了。我觉得他在我的饭里吐口水。我要我全部的信件,被扣留了一个月的旧信。然后你要替我换一间牢房。” “这我办不到,巴吉尔,这是为了你好。我答应今天晚上以前会让你拿到你的信。” “现在就给我,不然就别想再跟我谈什么圣诞商店的话题。我对你的科学小实验有点厌烦了。” “我只找到一家圣诞商店,在拉斯奥拉斯海边,”本顿说,“七月十四日,弗洛莉·昆西和她十七岁的女儿海伦失踪了。你对这事有印象吗,巴吉尔?” “我对记人名不太行。” “描述一下你印象中的圣诞商店吧,巴吉尔。” “发光的圣诞树、小火车,到处都是小装饰品,”他没了笑容,“我已经都告诉过你了。现在我要知道,你在我脑子里发现了什么。你看见她们的影像了?”他指着自己的头,“你想看什么全都看得到。别浪费我的时间了,快把信给我!” “我已经答应你了,不是吗?” “那里的储藏室有一只皮箱,你知道,一只很大的箱子,笨重得很。我要她把它打开,里面是她收集的一些装在彩漆木盒里的德国造的小装饰品,糖果屋、史努比和小红帽之类的。她把它们锁起来,因为这些东西很昂贵。我说:‘有什么用?把整只箱子偷走不就得了。你真的以为上了锁就可以防止人家把它们偷走?’” 他突然安静下来,茫然地望着煤砖墙。 “你杀她之前还和她谈了些什么?” “我对她说:‘你完蛋了,贱人。’” “你是什么时候和她谈起店里那只箱子的?” “我没有。” “你刚才不是说……” “我没说我和她谈过。”巴吉尔不耐烦地说,“我要吃药。你为什么不开些药给我?我睡不着,我静不下来。有时候我真想有洞就钻,然后又开始沮丧,没办法起床。我要我的信。” “你一天自慰几次?”本顿问。 “六七次,有时候十次。” “比平常多。” “然后像昨晚那样跟你谈几句,这就是我的一天。除了小便之外整天躺在床上,几乎没吃东西,也懒得洗澡。我知道她在哪里,”接着他说,“给我信。” “昆西女士?” “我都已经在这里了,”巴吉尔往后靠着椅背说,“还有什么好计较的?有什么能吸引我照着你的话去做?施点小恩小惠,帮点小忙。我要我的信。” 本顿起身,开门出去。他要乔夫到邮件室去,把巴吉尔的信找出来。从这位狱警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对巴吉尔的信的事清楚得很,而且非常不情愿去做任何事情来取悦这个人。看来也许是真的,他没有拿信给巴吉尔。 “请你帮个忙,”本顿对乔夫说,两人四目交会,“很重要。” 乔夫点点头,走开了。本顿重新关上门,坐回桌前。 <er h3">二 过了十五分钟,本顿和巴吉尔结束谈话。全是充满谎言和心机的胡言乱语。本顿非常气恼,但没表现出来。看见乔夫让他松了口气。 “我会把你的邮件放在你床上。”乔夫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巴吉尔说。 “你最好别偷我的杂志。” “妈的,谁会对你那些钓鱼杂志有兴趣。抱歉,韦斯利博士。”然后他又对巴吉尔说,“总共四本,都在你床上了。” 巴吉尔抛出一支想像中的钓鱼竿。“逃走的那条,”他说,“总是最大的一条。小时候我父亲常带我去钓鱼,其他时间他忙着打我母亲。” “我警告你,”乔夫说,“我当着韦斯利博士的面警告你,你再敢惹我,詹雷特,你该烦恼的就不只是收不到信跟钓鱼杂志而已了。” “你看,我说吧,”巴吉尔对本顿说,“他们老是欺负我。” 第三十五章 <er top">一 到了储藏室,斯卡佩塔打开一只刚才从悍马越野车上拿下来的鉴定工具箱,拿出过硼酸钠、碳酸钠和发光胺,把它们装进容器里加蒸馏水混合,再把溶液注入一个黑色气压式喷雾瓶。 “跟你想要的周末假期不太一样吧。”露西说着把一台三十五毫米相机固定在支架上。 “偷来的空闲也不错,”斯卡佩塔说,“至少我们终于见面了。” 两人严密地包裹着一次性白色连身工作服、鞋套、安全眼镜、面罩和帽子,储藏室的门紧闭着。此时将近晚上八点钟。海滩游子商店依然在打烊时间之前就关了门。 “我得花一点时间取景,”露西说着把快门线接上相机,“记得以前你还用过袜子?” 喷雾瓶不能太靠近照片,因此它的瓶身和喷嘴必须是黑色或者用黑色的东西包住。现场找不到黑色物品的时候,袜子就派上用场了。 “预算增加真不错,对吧?”露西说着按下快门线控制钮,相机快门刷地开合。“我们很久不曾一起做这类工作了,总之,缺钱总是讨厌的事。” 她把镜头对着一个放着层架的水泥地空间,相机已经就位。 “我也不知道,”斯卡佩塔说,“以前,钱似乎不成问题。老实说,甚至比现在更好,因为辩护律师所提的答案是no的问题总有结束的时候:你用不用袖珍显微眼镜?用不用随身碟?用不用激光笔?用不用消毒水注射瓶?什么,你用瓶装蒸馏水?哪里买的?7-11?你的犯罪采证工具是在便利店买的?” 露西又拍了张照片。 “你化验过院子里所有的树木、鸟和松鼠没有?”斯卡佩塔边说边给已经戴了棉质检验手套的左手套上黑色橡胶手套,“再用吸尘器把左邻右舍全部吸一吸寻找微物证据如何?” “你的心情真的很差。” “我不喜欢你老是回避我,只在这种时候才打电话给我。” “我对别人也是这样。”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点分量?跟其他人一样?” “你竟然问得出口。我可以关灯了吗?” 露西拉了下绳子,关掉天花板上的灯,屋内顿时陷入黑暗。斯卡佩塔先是喷了些发光胺在一份血液对照样本上,滴在方形纸板上的一滴干的血液发出蓝绿色的光,然后退色。接着她开始扫射式地喷洒地板的几个区域,这些地方立刻闪闪发亮,仿佛整片地板着了火——蓝绿色的霓虹火光。 “老天!”露西说着再度按下快门,斯卡佩塔继续喷洒。“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事。” 随着缓慢、诡异的喷洒行动持续进行,亮眼的蓝绿色冷光逐一亮起然后退去,当喷洒停止,光芒也消失在黑暗中。露西打开电灯,她和斯卡佩塔仔细观察着水泥地板。 “除了灰尘我什么都没看见。”露西沮丧地说。 “得尽快把它们扫起来,不能再在上面踩来踩去了。” “该死!”露西说,“我们应该先戴上袖珍显微眼镜的。” “等一下就用得着了。”斯卡佩塔说。 露西拿了支干净刷子,将地板上的灰尘扫进塑料证物袋里,然后重新调整相机和脚架的位置。她拍了更多现场照片,包括木层架的照片,然后再关上灯,这次发光胺有了不同的反应。在好几个区域亮起艳蓝色的光斑,像迸裂的火花跳动着。快门咔嚓咔嚓地响,斯卡佩塔忙着喷洒,那些蓝色光点迅速闪动,和血液等物质在化学发光状态下的典型移动状态比起来,显得快得多。 “漂白水。”露西说,因为有些物质会对发光胺呈现假阳性反应,漂白水就是常见的一种,它的发光状态相当独特。 “呈现的光谱不同,不过的确令人想起漂白水,”斯卡佩塔说,“可能是某种含有次氯酸盐漂白水的清洁剂,像是Clorox、Drao、Fantastic、the orks、Babo Cleanser等牌子。说不定这店里就放着几罐。” “可以了吗?” “继续。” 灯光亮起,两人在头顶那盏灯泡的强烈光线下眯起眼睛。 “巴吉尔告诉本顿说,他用漂白水清理了现场,”露西说,“问题是,已经过了两年半,漂白水应该不会对发光胺产生反应,不是吗?” “也许它渗到木板里,被保留了下来。不过我不敢确定,也不知道有谁做过这类实验。”斯卡佩塔说着从鉴定工具箱里取出一支照明放大镜。 她把放大镜移向堆放着潜水用具和t恤的夹板层架的边缘。 “近一点看,”她补充说,“可以发现木架的这里和这里隐约发着光,类似喷溅形态。” 露西挨近她身边,拿过放大镜。 “我看见了。”她说。 <er h3">二 今天他曾经进出那个房间,没理会她,只替她带了份奶酪三明治和水。他不住在这里,几乎不在这里过夜,就算有,也安静得跟死人一样。 时间很晚了。他不清楚有多晚,只见另一边的破窗子外,月亮隐在云层后方。她听见他在屋子里到处走动。听见他的脚步声逼近,她的脉搏加快,赶紧将那只粉红色的小网球鞋藏在背后,因为他一旦发现它对她意义重大,一定会把它拿走。然后他出现了,一个黑影带着一长束手电筒光线。一只蜘蛛满满地盘踞在他手里,她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蜘蛛。 当手电筒的光探触着她浮肿的脚踩和手腕,她聆听着克里斯汀和孩子们的动静。他扫视着污秽的床垫和她那条沾满污垢的浅绿色连衣裙的下摆。亮光触及她的私密部位时,她缩紧膝盖和手臂,努力遮掩身体。她感觉他在盯着她瞧,她拼了命退缩。她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模样。他老是穿着黑衣。白天,他总是戴着头罩,一身黑色,晚上就更不用说了,只剩下一个黑影。他把她的眼镜拿走了。 这是他强行闯进屋子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 “把眼镜给我,马上给我。”他说。 她站在厨房里,吓得动弹不得,恐惧和惶惑让她麻木。她无法思考,感觉好像全身的血液被抽光了,接着平底锅里的橄榄油嘶嘶地冒烟,孩子们开始哭叫。托尼打开后门,他就进来了,戴着头罩,一身黑衣,用枪指着他们。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 “把你的眼镜给我。” “给他吧,”克里斯汀说,“拜托别伤害我们,要什么尽管拿去吧。” “闭嘴,不然我立刻就把你们全都宰了。” 他命令两个男孩趴在客厅地板上,然后用枪托重重地敲他们的后脑,让他们没办法逃走。然后他把所有的灯关掉,命令伊芙和克里斯汀拖着两个瘫软的男孩,沿着走廊从主卧室的拉门出去。沿路地板上血迹斑斑,她不停地想着一定会有人看见血迹的。经过这么多天,总会有人进到屋子里,奇怪他们到哪里去了。那些人应该会看见血迹才对。警察呢? 孩子们静静地躺在游泳池边的草地上。即使他们已经不再动弹,不再发出声音,他仍然用电话线捆绑他们,用抹布塞住他们的嘴,还强迫克里斯汀和伊芙摸黑走向旅行车。 伊芙开车。 克里斯汀坐在前座,他坐在后座,枪口对着她的脑袋。 他用冰冷沉着的声音告诉伊芙开往哪里。 “我得先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再回来处置他们。”他坐在车上冷冷地说。 “拜托一定要打电话求助,”克里斯汀哀求着,“必须送他们到医院去。拜托,别把他们留在那里等死,他们只是孩子。” “我说过我会回去找他们。” “他们需要急救。他们只是小孩子,孤儿,他们的父母都死了。” “很好,那就没人会挂念他们了。” 他的声音又冷又平淡,毫无人味,不带一丝感情。 她记得刚才看到那不勒斯方向的标志牌,他们正朝西往沼泽地国家公园前进。 “我不戴眼镜没法开车。”伊芙说,她的心猛烈撞击着胸口,就快冲破肋骨了,几乎无法呼吸。她把车开上应急道,他把眼镜给了她,后来他们到了这个黑暗恐怖的地方,他又把眼镜拿走了,她在这里一直待到现在。 <er h3">三 斯卡佩塔给浴室的煤砖墙喷雾,墙上出现许多亮灯时看不见的扫射、挥甩和喷溅的斑点。 “有人清理过了。”露西在黑暗中说。 “我不继续喷了,免得破坏血迹,万一那是血迹的话。你拍完了?” “拍完了。”露西开了灯。 斯卡佩塔拿出血迹采证工具,用棉签沾取墙上发光胺起反应的区域,让棉花尖端深入即使经过清洗仍然可能潜藏着血液的粗糖多孔的水泥墙面。她用医用滴管把化学混合液滴在棉签上,它变成了亮粉色,再次显示墙上发亮的东西很可能是血液。也许是人类的血液,必须在化验室作进一步确认。 如果那是血迹,很可能是旧的,两年半前的。发光胺会对血红素起反应,血液残留时间越久,氧化得越厉害,反应也越明显。她继续用消身水棉签沾取血迹样本,把它们用证物盒密封起来,贴上标签,写上名目。 她们已经忙了一个小时,两人都穿着防护衣,早就热坏了。她们听见房子另一头的赖利在店里四处走动,电话响了好几次。 她们回到储藏区,露西从一只笨重的黑色手提包里翻出袖珍显微眼镜的鉴定照明灯。这是一种高亮度的卤素灯,外观是边缘有小孔的四方形小金属盒,附有一条看起来像是闪亮金属管的活动软臂,上面的光导管让她可以调整光的波长。她把显微眼镜线插上,打开照明盒电源,风扇开始运转。她调整着光源强度旋钮,把波长定在四百五十五钠米。最后,她们戴上可以增强反差并且保护眼睛的橘色镜片显微眼镜。 关灯之后,露西提着照明盒,用它的蓝光缓缓扫描着墙面、置物层架和地板。对发光胺有反应的物质不一定会对交流光源起反应,之前发亮的区域这会儿是暗的,不过地板上有几处小污渍发出鲜红色。灯又打开,露西再度调整脚架,给相机镜头装上橘色滤镜。关了灯,她拍下那处发出红色荧光的污渍。灯又亮起时,那处污渍几乎无法辨识,看起来只不过是地板上一小片脏污退色的斑点,但是戴着显微眼镜的斯卡佩塔观察到一抹淡淡的红色。不知道那是什么物质,总之它不溶于消毒水,她也不打算使用其他溶剂,以免破坏了它的成分。 “我们得把它采证起来。”斯卡佩塔观察着水泥地板说。 “我马上回来。” 露西打开门,呼叫赖利。他正在柜台后方打电话,猛抬头,看见露西从头到脚包裹着白色塑料布,吓了一大跳。 “我什么时候被送到和平号太空站了?”他说。 “你这里有没有工具?有的话我就不用回车上拿了。” “后面有个小工具箱,放在靠墙的架子上。”他指着那面墙的方位,“红色的小工具箱。” “我可能要把你的地板弄脏啦,不过只有一点点。” 他开口想说什么,但决定闭嘴,只耸耸肩。露西关门回到后面,从工具箱里找出铁锤和改锥,在地板上敲了几下,挖起几小片沾有红色污渍样本的水泥屑,用几只证物袋密封起来。 她和斯卡佩塔脱掉白色防护衣,将它们塞进垃圾桶,然后带着装备离开。 <er h3">四 “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伊芙哑着嗓子问,这是每次她看见他走进来时都要重提的老问题。他则甩着手电筒,光线刀子似的射向她的眼睛。“拜托别照我的脸。” “你真是丑爆了的大肥猪,”他说,“难怪没人喜欢你。” “言语伤不了我,你伤不了我,我属于上帝。” “瞧你,谁会理你呢。其实你很感激我注意到你,对吧?” “孩子们呢?” “说对不起。你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罪人总会受到惩罚的。” “你把他们怎么了?”她又问了老问题,“放了我,上帝会原谅你的。” “快说对不起。” 他用靴子踢一下她的脚踝。一阵剧痛。 “亲爱的上帝,请原谅他。”她大声祷告。“你不想下地狱的,”她对眼前的邪恶之人说,“及时悔悟吧。” 第三十六章 夜色深沉,月亮有如X光片的暗影,暧昧地躲在云后。小飞虫群聚在街灯下。A1A街的车流从不停歇,整夜制造着噪音。 “你在烦什么?”露西开车,斯卡佩塔问她,“我们好久不曾单独相处了,拜托说说话。” “我原本可以找莱克丝来的,我不是故意要麻烦你。” “我原本也可以要你找她,我没兴趣当你的办案伙伴。” 两人都累了,也都没什么心情说笑。 “不过我们还是见了面,”露西说,“也许我想趁这机会跟你聚一聚。我可以找莱克丝的。”她又重复了一遍,开车时直盯着前方。 “我看不出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没有,”露西转头看她,没有笑容,“我真的很抱歉。” “你是应该道歉。” “你不需要这么快同意,或许你并不真的了解我的生活方式。” “问题是,我真的很想了解,可是你不断回避我。” “姨妈,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得太多为好。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是在替你省事?也许你应该好好把握你所认识的我,其他的就别管了。” “什么其他的?” “我跟你不一样。” “你和我是大同小异,露西。我们都是聪明、正直、卖力工作的女人,试图改变现实,勇于冒险。我们是老实人,我们很努力,真的很努力。”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正直。我只会伤害别人。这个我最擅长了,而且越来越行。做得越多,我就越不在乎。也许我就快变成巴吉尔·詹雷特了,也许本顿应该把我列为他的研究对象。我敢说我的大脑结构一定跟巴吉尔的很像,和那些变态杀人狂没两样。” “我不懂你怎么会这么想。”斯卡佩塔轻声说。 “我觉得那应该是血迹,”露西突然又令人措手不及地转换了话题,“我觉得巴吉尔说的是真话。我认为他真的在那家商店的后面杀了人。我有种感觉,我们在那里采证的东西,化验结果会是血迹。” “就等着看化验室怎么说吧。” “整片地板都发亮,真诡异。” “巴吉尔为什么要主动招供呢?为什么现在招供?对象为什么是本顿?”斯卡佩塔说,“这点令我很不解,应该说是担忧。” “对这些人来说理由很清楚,就是操控别人。” “我很担忧。” “他说这些是为了交换他想要的,是为了摆脱困境,他怎么会捏造呢?” “或许他听说了圣诞商店有人失踪的事。这件事报纸曾经报道过,他又当过警察,也许他曾经听其他警察谈起过。”斯卡佩塔说。 越是谈论这事,斯卡佩塔就越是担心巴吉尔或许真的和弗洛莉、海伦母女的案子有关,但是她无法想象他如何能够在商店储藏室强暴、杀死这位母亲。他是怎么把染血的尸体搬出屋外,或者把两具尸体(假设他也杀了海伦)搬离那里的? “我明白,”露西说,“我也很难想像。而且,如果他真的杀了她们,为什么不把她们留在那里?除非他不希望有人发现她们遇害,而是要大家以为她们是失踪,出于自身意愿的失踪。” “由此推想犯罪动机,”斯卡佩塔说,“应该不是强迫性性侵害。” “我忘了问你,”露西说,“你是要回家,没错吧?” “这个时候,没错。” “波士顿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得处理西米斯特案的现场,没法现在过去。今晚我受够了,莉芭或许也是。” “她会同意让我们进去吧。” “她会同意的。明天早上再处理。我在想不去波士顿算了,可是这样对本顿不公平,对我们双方都不公平,”她掩饰不住声音里的沮丧和失望,“当然,其实是一样的。我突然有个紧急案件,他也突然有个紧急案件,除了工作我们别无他法。” “他是什么案子?” “瓦尔登湖附近发现一具女尸,全身赤裸,身上有奇怪的假文身和红色手印,我怀疑可能是死后才弄的。” 露西突然抓紧方向盘。 “你说的假文身是什么意思?” “画上去的,本顿说是人体彩绘。她头上套着头罩,一颗霰弹枪子弹塞入肛门,摆了姿势,总之恶劣极了。我知道得不多,但迟早会了解详情的。” “知道她是准吗?” “他们知道的很有限。” “那一带发生过类似案件吗,手法相同的谋杀案,尸体上有红手印的?” “你尽管岔开话题吧,露西,没有用的。你已经不像你了。你变胖了,这表示情况有点反常,非常反常。倒不是说你变得难看了,不是,但我知道怎么回事。你累极了,而且看起来不太好。我听说了。我假装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事情不对劲,我已经知道一阵子了。你愿意告诉我吗?” “我想知道关于红手印的事。”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怎么?”斯卡佩塔打量着露西紧绷得脸,“你到底怎么了?” 露西直视着前方,似乎挣扎着该如何拼凑正确答案。她一向精于此道,聪明绝顶的她有本事把信息重组,让捏造出来的东西比真相更真实,很少有人会质疑。所幸,她从来不相信自己的妄语和操控手段,一刻都不曾忘了事实是什么,不曾经易地落入自己的陷阱之中。她对于自己的作为总有一套理由,有时还是不错的理由。 “你一定是饿了。”斯卡佩塔接着说。她的语气平静轻柔,就像在对小时候的露西说话。露西是个难搞的小孩,因为心灵受创的缘故。 “每次你拿我没办法的时候,就喂我吃东西。”露西唐突地说。 “以前很有效。你小时候,我常支使你去办事,来交换我做的比萨。” 露西没说话,面孔在红色交通信号灯下显得阴沉而陌生。 “露西?今晚你不准备对我笑一下或者正眼看我一下了,是吗?” “我一直在做傻事。一夜情,伤害别人。几天前,在普文斯镇,我又做了错事。我不想和任何人亲近,只想一个人待着,但我就是忍不住。这次或许真的很蠢,因为我的疏忽,也许因为我根本不在乎。” “我甚至不知道你去过普文斯镇。”斯卡佩塔平静地说。 露西的性倾向不是她烦恼的原因。 “以前你很谨慎的,”斯卡佩塔说,“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要谨慎。” “姨妈,我好难受。” 第三十七章 <er top">一 蜘蛛的黑影盖住他整个手背,穿过光线逼近她的脸。这是他第一次把蜘蛛拿得离她这么近。他把手电筒光线移向他之前放在床垫上的一把剪刀,对着它晃了晃。 “说对不起,”他说,“这都是你的错。” “趁还来得及,赶紧停止作恶吧!”伊芙说,剪刀就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也许他是故意激她去拿剪刀。她几乎看不见剪刀,就算亮着灯也一样。她聆听着克里斯汀和孩子们的动静,眼前的蜘蛛只是模糊一片。 “这些事原本不会发生,是你自找的,现在该你受惩罚了。” “这一切本来可以不必发生。”她说。 “惩罚时间到了,快说对不起。” 她的心狂跳,害怕得就快吐了。她绝不会道歉,她没有犯罪。如果她道歉,他就会杀了她,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知道。 “快说对不起!”他说。 她不肯说。 他命令她道歉,但她就是不说。她只是一味说教,不停絮叨着关于她那位无能上帝的蠢言蠢语。如果她的上帝那么厉害,现在她就不会坐在这张床垫上了。 “我们可以假装这事从没发生过。”她用沙哑、严厉的声音说。 他可以感觉到她的恐惧。他命令她说抱歉。无论她怎么向他说教,她毕竟是害怕的。蜘蛛让她怕得发抖,两条腿在床垫上不停颤动。 “你会得到赦免的,只要你忏悔并且放了我们,你就会得到赦免,我绝不会告诉警方。” “没错,你不会,你永远没办法去报警。敢报警的人都受到了惩罚,用你无法想象的方式。它的毒牙可以刺透人的指甲,”他指的是手上的蜘蛛,“有些狼蛛会不断地咬人。” 那只蜘蛛几乎碰到了她的脸。她倒抽一口气,把头往回缩。 “它会不断攻击。除非你把它甩掉,不然它不会停止。要是它咬中你的大动脉,你就完了。它还会把毒素射进你的眼睛,让你瞎掉,非常痛苦。快点道歉。” hog要她说出口,要她道歉,同时盯着紧闭的油漆斑驳的木板门和放在老旧脏污的地板上的床垫。然后铁锹挖土声响起,因为他不许她说出他做的坏事,还说那些说出来的人都受到了上帝的惩罚,以难以想象的惩罚方式,让他们不得不认错。 “忏悔吧,上帝会原谅你的。” “快说抱歉!”他用手电筒照着她的眼睛。她闭上眼睛,闪避着光线,可是光追着她跑。 她不会流泪。 <er h3">二 他做那件坏事的时候,她哭了。他对她说要是她告诉别人,她一定会哭。最后她终于说了。她告诉了别人,hog也只好承认,因为那是事实,他的确做了坏事。但是hog的母亲怎么都不相信,说hog绝不可能做那种事,他一定是生病了或是得了妄想症。 当时又冷又下着雪。他之前只在电视和电影中见过那样的天气,在现实中从来没体验过。他记得有一些老旧的石砖建筑物,那是在被开车送到那里时他透过车窗看见的:他记得那间小候客室,他和母亲坐在那里等医生来,那是个非常明亮的空间,一个男人坐在椅子里蠕动着嘴唇,翻着白眼,和某个不在场的人交谈着。 他母亲进入一个房间和医生说话,把他单独留在候客室里。她告诉医生,hog说自己做了件坏事,那并非事实,因为他病得很重。事关隐私,她唯一关心的是hog能尽快好起来,别再到处胡言乱语,坏了家族名声。 她不相信他做了那件坏事。 她告诉hog,她准备如何对医生说。你生病了,她对hog说,这不是你的错。你有幻觉,会说谎,很容易受影响。我会为你祷告,你最好也为自己祷告,祈求上帝原谅你,说你很抱歉伤害了那些好心对待你的人。 <er h3">三 “我要把它放在你身上,”hog说着把手电筒对着她,用霰弹枪枪柄戳一下她的额头,“要是你像她那样伤害它,你就会明白惩罚的真正含义了。” “可耻。” “我警告过你,不准这么说。” 他更用力地砸她,枪柄撞击着骨头,她疼得大叫。他把手电筒的光扫向她那丑陋、浮肿、斑斑点点的脸庞,血从她的脸上淌下。那个女人把蜘蛛甩到地板上,它的脑子破裂,流出黄色的血液。hog试图用胶水把它粘回去。 “说你很抱歉。她说她很抱歉。你可知道她总共说了多少次?” 他想象着蜘蛛毛茸茸的脚爬在她赤裸的右肩时她的感觉,想象着蜘蛛在她皮肤上移动,停下来轻轻钳住她时她的感觉。她缩在墙角,剧烈颤抖着,瞄着床垫上的剪刀。 “我们一路到了波士顿。非常漫长的旅程,它冷冷地躺在后座,她光溜溜的,被捆绑着。后面没有座位,只有冰冷的金属地板。我让那些人有机会动脑筋思考。” 他还记得那些有着灰蓝色石板屋顶的老旧石砖建筑。他记得他母亲在他做了那件坏事以后开车送他到了那里,几年以后,他独自回到那里,在那些旧石砖房子里住了一阵子,但没能待太久。由于那件坏事,他没能住太久。 “你对孩子们做了什么?”她努力装出强势、无畏的声音,“放了他们吧。” 他戳她的私密部位,她跳开。他大笑起来,叫她丑胖愚蠢的女人,说没人会要她,他做那件坏事的时候同样说了这些话。 “难怪……”他又说,注视着她下垂的胸部,肥厚松她的身体,“我愿意这么对你是你的运气。没人会这么做的,因为你恶心又愚蠢。”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放我走吧。克里斯汀和孩子们呢?” “我回去找过他们了,可怜的小孤儿。我说过了。我甚至把你的车开回去了。我心地善良,不像你这么邪恶。放心吧,我已经照着承诺把他们带来了。” “我没听见他们的声音。” “说对不起。” “你也把他们带到波士顿去了?” “没有。” “你真的把克里斯汀带到……” “我让那些人有机会动脑筋,相信他一定很意外。希望他知道这事,反正他迟早都会知道的。时间不多了。” “谁?你可以告诉我,我并不讨厌你。”她的语气带着怜悯。 他知道她有什么企图,她想和他攀交情。如果她不断和他说话,假装不害怕,甚至装出喜欢他的样子,他们或许会变成朋友,他就不会惩罚她了。 “没有用的,”hog说,“他们也都这么试过,可是没用。我喜欢让那些人手忙脚乱。时间不多了,你最好善加利用,快说抱歉!”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用一贯虚无的语气说。 蜘蛛在她肩上蹿动。他在黑暗中伸出手,让它爬了回来。他穿过房间,把剪刀留在床垫上。 “把你那头乱发剪一剪,”他说,“全部剪光。要是我回来时你还没剪好,就有你好看了。别想把绳子剪断,这里无路可逃。” 第三十八章 <er top">一 本顿位于高楼的办公室的窗外,雪花映着月光,屋内灯光全灭。他坐在计算机前浏览照片,总算找到了他要的那几张。 总共有一百九十七张照片,张张都丑怪可怖,想从里面找出特定的几张可说是一大考验,那些画面很让他丧气。他十分不安,感觉事情远比表面看起来严重许多,而且还没有结束。这案子让他心情烦乱,以他的丰富工作经历来说,这情形相当罕见。他有些分心,没抄下照片序号,花了将近半小时才找到想要的第六十二号和七十四号照片。他服了思拉什警探。在谋杀案中,尤其这类谋杀案,努力绝不嫌多。 在暴力死亡案件中,没有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真相大白”。现场不是消失就是遭到破坏,再也无法还原。尸体也会改变,尤其经过验尸之后,便无法回复原状了。因此州警局的人铆足全力拍下大量照片,而本顿去探访巴吉尔·詹雷特回来之后,便一直在研究这些惊人的照片和影像记录。本顿心想自己在调查局工作了二十几年,应该见识得够多了。身为犯罪心理分析专家,他自以为已看尽人间一切怪相,可是他从来没见过这种事。 第六十二号和七十四号照片算不上清楚,因为上面那位无名女子受到重创的头部所能显现的实在不多。它们没能完整地显现这女人面目全非的骇人模样。她那一头剪得参差不齐的黑发沾着脑浆屑、皮肉组织和干掉的血渍。第六十二号、七十四号照片显示的是尸体从颈部到膝盖的特写。这两张照片令他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当某件事勾起他某些恼人的记忆,却又记不起来究竟是什么的那种感觉。这些影像试图告诉他一些他已经知道但无法掌控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六十二号照片中,尸体脸朝上躺在验尸台上,七十四号则是脸朝下。他来回点击着两张照片,研究着她赤裸的残骸,对于她肩胛骨之间的鲜红色手印和一处皮肤破损的区域百思不解。那是一块大约六乘八英寸的皮肉被磨烂,皮肉中混杂着验尸报告上写的“疑似木头碎片和泥土”的东西。 他考虑过一种可能性,就是那些红色手印也许是在女人生前就存在的,和她的遇害没有关联。也许她在遇见凶手之前就做了人体彩绘。他必须设想这种可能性,然而他认为不是这样。比较大的可能是凶手把她的尸体变成了可怕且暗示性暴力的“工艺品”,令人联想到两只手抓着她的乳房,强迫她张开双腿,也许就在她被绑架之后,也许是在她丧失行动能力或者死亡之后。本顿不敢确定,看不出头绪。他真希望这是斯卡佩塔的案子,希望她曾经到现场去验过尸。要是她在这里就好了。 他浏览了更多照片和报告。受害者年约三十五六至四十出头,验尸结果一如朗斯代尔医生在停尸间所说的,她的尸体被发现时距离死亡时间并不久,她被弃尸在瓦尔登树林里的一处休息站,距离瓦尔登湖不远,属于富裕的林肯镇范围。体液采样化验的结果未显示精液反应。本顿初步评估,这个将她杀掉并把尸体摆在树林里的人,可能沉溺于性虐待幻想,一种将受害者物化的性幻想。 无论她是准,对加害看来说她什么都不是。她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可以任他随意处置的物品,而他喜欢的方式就是羞辱、恐吓、惩罚,百般折磨,强迫她面对逐渐逼近的残酷死亡,品尝嘴巴塞入枪管的滋味,眼看着他扣下扳机。也许他认得她,也许原本不认识。也许他一路跟踪她,再绑架了她。根据马萨诸塞州警局的说法,新英格兰的失踪人口档案中没有符合她特征的案例,任何地方的失踪人口档案都找不到符合她特征的案例。 <er h3">二 游泳池再过去是海湾的防波堤。海湾大得足够停泊一艘六十英尺长的船,尽管斯卡佩塔没有船,也从没想过要拥有任何大小或式样的船只。 她望着那些船,尤其是夜晚,船头和船尾的灯光有如飞行器在水面上移动,一片静寂中只有隆隆引擎声。当船舱亮起灯光,便可以看见男男女女在其中穿梭,或端坐或举杯,或大笑或一脸严前,或只是待在那儿。她不想变得像他们一样。 她和那些人没有半点相似,也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牵扯。在贫穷和孤独的成长阶段,她和他们不同,因此无法加入他们,那时选择权在他们手上,现在选择权则是在她手上。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对那些不当、空虚灰暗而可怕的生活方式只是冷眼旁观。她一直很害怕她的外甥女露西会发生什么不测。为自己深爱的人操心是很自然的事,可是对露西,她的担忧总是又多了几分。 “我开始有一些奇怪的症状。”露西在黑暗中说。她们坐在两根防波堤木桩之间的柚木椅上。 一张桌子上摆着饮料、奶酪和饼干。她们没碰奶酪和饼干,酒则已经喝到第二轮。 “有时候我真希望我常抽烟。”露西说着伸手拿龙舌兰酒。 “奇怪的念头。” “以前你常抽烟的时候可不觉得奇怪,现在你仍然很想抽。” “我想怎么样并不重要。” “你老是说这种话,好像你的感觉跟一般人不一样似的。”露西在黑暗中盯着水面说,“当然重要了。无论你想要什么,都是重要的,尤其当你得不到的时候。” “你想得到她吗?”斯卡佩塔问。 “哪个她?” “最近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她提醒道,“你最近一次的猎物,在普文斯镇的。” “我不觉得她们是猎物,我把这看成短暂的逃避,就像抽大麻。我想这是最可悲的地方,毫无意义。只不过这次情况不太一样,有些事情我不明白。我也许惹上了麻烦,真是太盲目、太愚蠢了。” 她把史蒂薇的事告诉了斯卡佩塔,关于她身上的文身,以及那些红色手印。她描述情节时有些为难,但尽力保持淡漠,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好像在谈论一桩案子。 斯卡佩塔安静地听着。她拿起酒杯,思索着露西说的话。 “也许那没什么,”露西继续说,“只是巧合。很多人喜欢在身上画些奇怪的彩绘,把各种亚克力和乳胶做成的奇怪颜料喷得全身都是。” “我听腻了巧合,最近巧合的事太多了。”斯卡佩塔说。 “这龙舌兰很不错,我不反对来根大麻。” “你存心吓我吗?” “大麻不像你想的那么糟糕。” “你什么时候变成医生了?” “真的,不骗你。”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呢,露西?” “你知道什么,姨妈?”露西转身看她,那张脸在堤岸的柔和灯光下显得强悍而凌厉,“你根本不清楚我做过什么事,所以就别装懂了。” “听起来像是起诉书的内容。你今晚所说的大部分都带着这味道。如果我忽略了你,我道歉,从我心底感到抱歉。” “我跟你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你干吗一直说。” “我不想追求恒久不变的东西、心爱的人、一辈子在一起的人。我不需要像本顿那样的人,我只要萍水相逢,一夜情。想不想知道我有过多少次?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一年来我们几乎没怎么见面,就是这个原因?” “这样比较轻松。” “你怕我会对你唠叨?” “那也是应该的。” “我担心的不是你跟谁睡觉,而是别的。你在学会里总是一个人,不和学员们互动,根本很少待在那里,偶尔去了也是在健身房里没命地锻炼,不然就是在直升机上,或者在靶场,或者在做实验,简直像是危险的机器。” “也许我只跟机器合得来吧。” “被你辜负的,也会反过来辜负你,露西。这点你非常清楚。” “包括我的身体。” “你的心和灵魂呢?先谈这个吧。” “真冷,一点都不关心我的健康。” “一点都不冷,我对你的健康比对自己的还要重视。” “我觉得我中了她的圈套,她知道我在酒吧里想事情。” 她又回头提起那个身上有红手印的女人,和本顿手上那桩案子的受害者情形类似的。 “你必须把史蒂薇的事告诉本顿。她姓什么?你对她了解多少?”斯卡佩塔问。 “我知道的不多。我相信这当中没什么关联,可是太奇怪了。她出现在那里的时间,和那个女人遭到谋杀弃尸的时间是一致的,地点也很接近。” 斯卡佩塔没说话。 “也许那一带很流行文身,”露西接着说,“也许那里的人喜欢在身上画红手印。别责备我,我不想听人家说我有多蠢、多不小心。” 斯卡佩塔望着她,没说话。 露西揉着眼睛。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为什么你对自己在子的一切置之不顾。学会是你的,那是你的梦想。你讨厌一板一眼的执法机关,尤其是调查局,因此你组织了自己的兵力,自己的团队。现在这匹没人骑的马儿在阅兵场乱逛。你在哪里?我们这些人,当初因为你的号召而集结在一起的人,感觉好像是被抛弃了。这一期的学员大部分都没见过你,许多教员也都不认识你,就算见了面也认不出来。” 露西望着一艘收起风帆的船在夜色中悠闲地滑过,她抹着眼睛。 “我长了肿瘤,”她说,“脑瘤。” 第三十九章 <er top">一 本顿把另一张照片放大,这张是在现场拍的。 受害者四肢摊开,臀部像裹着尿布似的围着染血的白色宽松裤管,一件沾有粪便和少量血迹的短衬裤像面罩一般蒙住她残缺的头部,在眼睛部位剪出两个洞。本顿靠着椅背,陷入深思。如果认为这个将她弃置在瓦尔登树林里的人这么做只是为了引起众人恐慌,那就太轻率了。绝不只是如此。 这案子让他想起一件事。 他研究着那条像尿布那样折叠起来的宽松长裤。裤子的衬里翻在外面,这显示着几种可能。也许她在某个阶段被迫把长裤脱去,然后又穿回去。也许凶手在她死后把它脱下。裤子是亚麻布料,新英格兰的人不会在这个季节穿白色亚麻的衣服。在另一张照片里,这条长裤摊开在铺有纸张的验尸台上,清楚地显示了血迹分布的状态。裤子前面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深褐色,在膝盖以上染了一大片,膝盖以下只有几处污渍。本顿推测,可能是她遭到枪击时往前跪倒造成的。他想象她跪下的情景。他拨了斯卡佩塔的电话,没人接听。 羞辱,控制,彻底的贬抑,让受害者无力反抗,像小孩般柔弱。戴着头罩,也许就像即将被处决的犯人。也许就像战俘,等着被凌虐、恐吓。也许凶手是在重现他自身生活的某个场景。也许是在童年,也许是性侵害,也许是性虐待。事情往往就是如此,自己受害,再加害他人。他又拨了斯卡佩塔的电话,还是没人接。 他想起巴吉尔。他也曾经布置摆弄过几个受害者的尸体,让她们坐着靠在某个物体上,其中一个是靠在休息站的女厕墙边。本顿调出巴吉尔几个较出名的受害者的现场和验尸照片,看着那些死者被挖去眼珠的可怖脸部照片。也许这就是相似之处,短衬裤上的两个洞让他想起这些没了眼球的受害者。 不过,也可能是头罩,头罩的含义似乎更深。给某人戴上头罩意味着彻底的压制,让他完全丧失反抗、逃脱的机会,再加以折磨、恐吓和惩罚。巴吉尔的受害者中据目前所知没有戴头罩的,然而话说回来,性虐待谋杀案的实际发生过程中往往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情节,毕竟受害者无法现身说明。 本顿担心,也许他花了太多时间研究巴吉尔的大脑。 他再次拨电话给斯卡佩塔。她终于接听了。 “是我。”他说。 “我正想打给你。”她冷淡地说,声音有些不同寻常。 “你似乎不太舒服。” “你先说吧,本顿。”她说,这声音一点都不像她。 “你哭了?”他不明白她怎么了,“我想和你谈谈最近发生的那起案子。” 她是唯一能让他有害怕的感觉的人。 “我一直想找你谈谈这案子,我正在看档案。”他说。 “很高兴你愿意和我谈事情。”她着力强调了“事情”一词。 “凯,怎么了?” “露西,”她说,“问题在这里。你已经知道一年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 “她告诉你了?”他揉着下巴说。 “她是在你们医院作的检查,你却一个字都没提起过。知道吗?她是我的外甥女,不是你的,你没有权利……” “她要我答应她不说。” “她没有权利这么做。” “她当然有,凯。没有她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告诉你,包括她的医生。” “可是她却告诉了你。” “她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问题很严重,我们必须认真处理才行,我不确定以后是不是还能信任你。” 他叹了口气,胃部一阵绞痛。他们一向很少争执,而一旦开始,总是难以收拾。 “我得挂电话了,”她说,“这事真的必须认真处理。” 她没说再见便挂了电话。本顿坐在椅子里,无法动弹。他茫然地盯着屏幕上的一张可怖的照片,开始随意浏览这案子的档案,读着报告,扫视着思拉什的记录文字,试图让注意力从刚才发生的事情上转移开来。 从一处停车场到发现尸体的地点之间的雪地上有一些拖拉的痕迹。雪地上没有疑似受害者的脚印,只有凶手的,大约是九号或者十号鞋,印痕很大,像是远足靴的鞋底。 斯卡佩塔责怪他真是没道理,他根本没办法。露西要他发誓保守秘密,说如果他告诉任何人,她绝饶不了他,尤其是她姨妈和马里诺。 凶手沿路留下的足印上没有血滴或血污,显示他可能把她的尸体用什么东西包裹起来再拖着走。警方在拖曳的痕迹上找到了一些纤维。 斯卡佩塔是在迁怒于他。她不能责备露西,于是只好责备他。她不能责备露西的肿瘤,不能对一个生病的人发脾气。 尸体上的微物证据包括黏附在指甲缝里、血迹上、头发和磨损的皮肤上的纤维和细屑。初步化验显示这些证物大部分是地毯和棉纤维,以及在泥土(法医口中的“泥尘”)里发现的无机物和昆虫、植物和花粉碎屑。 桌上的电话响起,屏幕上没有显示来电者信息。他心想大概是斯卡佩塔,啪地抓起电话。 “喂?”他说。 “这里是麦克连医院总机。” 他犹豫了一下,深感失望和受挫。斯卡佩塔应该回电给他的,她从不曾挂过他的电话。 “我找韦斯利博士。”总机人员说。 他仍然不习惯别人这么称呼他。他取得博士学位已经很多年了,这是早在他在调查局任职期间的事,可他既不坚持也不希望任何人称呼他博士。 “我就是。”他说。 <er h3">二 露西在姨妈家客房的床上坐起来。灯光全灭。她喝了太多龙舌兰,不该开车。她看着她那部treo的亮光显示屏上的号码,区号是六一七。她有点晕,有点醉。 她想起史蒂薇,想起自己突然离开小屋时她那难过又失落的反应。她想起史蒂薇一路跟踪她到停车场,出现在她的悍马车窗前,而且又变回露西在罗兰餐厅初遇的那个诱人、神秘而自信的女人,而当她想起那次初遇,那时的感觉便又浮现。她不想有任何感觉,但她的确有,这让她很不安。 史蒂薇令她不安,也许她知道些什么。瓦尔登湖女尸案发生期间她也在新英格兰,她们两人身上都有红色手印。史蒂薇说过那些手印不是她自己画的,而是另有其人。 是谁呢? 露西按了通话键,视线有些朦胧。她应该追踪一下这个史蒂薇给她的六一七开头的电话号码,看接听的人是谁,看它是否真的是史蒂薇的电话号码,或者她是否真的叫史蒂薇。 “喂?” “史蒂薇?”果真是她的电话号码。“还记得我吗?” “我怎么可能忘得了你?谁能忘得了你呢?” 她的声音很性感。柔滑、浑厚的嗓音,让露西又有了初遇时的感觉。她提醒自己打这通电话的用意。 红手印是怎么来的?谁替她画的?。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有你的消息了。”史蒂薇说。 “你错了。”露西说。 “你说话为什么这么小声?” “我不在自己的家里。” “我似乎不该问这意味着什么,不过我做了不少不该做的事。你跟谁在一起?” “我一个人,”露西说,“你还在普文斯镇?” “你离开以后我也跟着开车走了,已经回家了。” “盖恩斯维尔?” “你在哪里?” “你从来没说过你姓什么。”露西说。 “你不在自己家里,那在什么地方?我猜你住的是独栋房子。瞎猜的。” “你会到南方来吗?” “我哪里都可以去。哪里的南方?你在波士顿吗?” “我在佛罗里达,”露西说,“我想见你,我们必须谈谈。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姓什么,你知道的,既然我们已经不是陌生人了。” “你想谈什么?” 她不会告诉露西她姓什么,再追问也没有用的。也许她什么都不会告诉露西,更别提在电话里。 “我们见面谈吧。”露西说。 “那就再好不过了。” 露西要明天晚上十点到南湾和她碰面。 “你知道有家店叫杜斯吧?”露西问。 “相当有名,”史蒂薇用媚惑的声音说,“我很熟。” 第四十章 那颗圆形黄铜弹头在屏幕上像月亮似的发着光。在马萨诸塞州警局枪械实验室的昏暗房间内,枪械检验员汤姆坐在大堆计算机和比对显微镜当中,终于从NIBIN信息网获得了他要的答案。 他端详着两个放大的细长凹槽和凿痕的影像,那是一支霰弹枪发射时在两颗弹壳的黄铜弹头上形成的痕迹。两个影像互相重叠,两个半体在中间部位结合,它们的显微标记(汤姆给的称呼)完美地契合。 “当然,形式上我会说它们大致上吻合,但还是必须用比对显微镜观察过才能确定。”他对电话那头的传奇人物本顿·韦斯利博士解释着。 太酷了。汤姆兴奋地想。 “意思是布劳沃德县法医必须把他的证物寄给我,所幸这并不难,”汤姆继续说,“目前,我只能说,我认为这个弹壳样本在档案中比对成功的概率相当大。依我看,当然,只是初步分析,这两颗弹壳是由同一支霰弹枪发射的。” 他等着对方反应,感觉浑身带劲,情绪高亢得好像刚喝下两杯威士忌。当他说出“比对成功”的时候,就像在告诉调查员他中了乐透奖。 “你对好莱坞的这桩案子了解多少?”韦斯利博士不带一丝感激地说。 “只知道已经结案了。”汤姆回答,感觉有些受辱。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韦斯利博士说,仍然是理所当然的语气。 这人很不知感恩且态度蛮横,这也难怪。汤姆从没见过他,也没和他交谈过,原本对他没有任何成见。但是汤姆对他在调查局任职期间的事也有所耳闻,而任何人都知道调查局到处仗势欺人,支使各地警局的调查人员,却把他们看得一文不值,把破案的功劳往自己身上揽。他是个自大的家伙,这并不令人意外。难怪思拉什警探要他直接找这位著名的本顿·韦斯利博士谈,思拉什不想和他或者任何跟调查局有关的人打交道。 “两年前的案子。”汤姆说,收起了善意。他的声音变得鲁钝、麻木。每当他自尊受损而作出反应的时候,他的妻子总是这么形容他。他有权作出反应,可是他不喜欢自己变得迟钝僵硬,好像脑袋被人用木板敲坏了似的,这也是他妻子的说法。 “好莱坞有家超市遭到抢劫,”他说,努力让声音不至于显得呆滞,“一个家伙戴着橡胶面罩,拿着支霰弹枪,朝一个正在扫地的孩子开了枪,接着夜间经理拿起藏在柜台下的手枪,射中他的头部。” “他们把霰弹枪弹壳输入NIBIN去比对?” “显然是,为了看这个戴面罩的男人是否还涉及其他悬案。” “我不懂,”韦斯利博士再度不耐烦地说,“戴面罩的男人死了以后,那支霰弹枪的下落呢?照理说应该是由警方留存才对。为什么现在又出现在马萨诸塞州的谋杀案中?” “我也问了布劳沃德县法医同样的问题,”汤姆说,“他说作完射击测试以后,就把枪交还给好莱坞警局了。” “我可以肯定地说,枪不在那里。”韦斯利博士说,好像汤姆是蠢蛋似的。 汤姆咬着指甲上的肉刺,把指甲根的皮咬出了血,这老毛病让他老婆非常厌恶。 “谢了。”韦斯利博士说着和他道别,挂断了电话。 汤姆的注意力回到NIBIN显微镜下的弹壳样本,一颗十二号口径的红色塑料弹壳,黄铜弹头上有着奇特的撞针拖曳痕迹。他特别优先处理这案子,整天坐在这里,眼看天就要黑了,他还使用环形照明和侧灯,在三点和六点的适当方位分别储存了一张照片归档,用后膛痕迹、撞针滑痕和抛壳顶杆痕迹反复比对,才开始搜索NIBIN档案。 然后,他耗了四个小时等待结果。这段时间,他的家人去看电影,留下他一个。思拉什也出去吃晚餐,离开前要他打电话给韦斯利博士,却忘了给他直拨的电话号码,于是他先打到麦克连医院答询系统查问,一开始还被当成病人处理。表达出一点感激是应该的,他想。然而韦斯利博士连一句“干得好”或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有了成果,太厉害了”都懒得说,他可知道通过NIBIN系统作弹壳比对有多辛苦?大部分枪械检验员连试都不想试。 他注视着那只弹壳。他从来没处理过从死者肛门内取出的弹壳。 他看了下手表,拨了思拉什家里的电话。 “问你一件事,”思拉什接听之后,汤姆说,“你为什么要我和那个‘屌’查局博士说话?他连句谢谢都不肯说。” “你是说本顿?” “不,我说的是〇〇七詹姆斯·邦德。” “他是个好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想你大概对调查局有成见,就是我所谓的死心眼。你还想知道什么呢,汤姆?”思拉什继续说,听声音他似乎有点醉了,“让我来点醒你吧。NIBIN属于调查局,意思是你也一样。你以为你使用的那些漂亮设备哪儿来的?另外,是谁训练你,让你可以每天坐在那位置上工作?你猜是谁?就是调查局。” “我现在不想听这些。”汤姆说,下巴夹着电话,两手敲着键盘,把档案陆续关闭,准备回家,回到家人都外出看电影、独留他一人的空荡荡的屋子。 “况且,本顿很多年前就退休了,和他们已经不相干。” “他还是应该表示感激,就这样。这是我们第一次用NIBIN比对霰弹枪弹壳成功的案例。” “感激?你在开玩笑吧?感激什么?死者身上的弹壳和一支元凶已经死亡、应该归好莱坞警局管理或者他妈的当废铁回收的凶枪的弹道一致?”思拉什高声说,他喝酒的时候总是骂声连连,“告诉你吧,他一点都不感激。他现在最想做的也许是喝得烂醉,跟我一样。” 第四十一章 废弃小屋里非常闷热,空气凝滞不畅,闻起来像是霉味混合着食物腐败的气味,像公厕一样臭。 hog自信地在黑暗中从一个房间移动到另一个房间,凭着感觉和气味,他很清楚自己在哪里。他在屋内各个角落灵敏地走动,像这样月色皎洁的夜晚,他的眼睛总能吸收月光,让他看得和正午一样清楚。他的视线能穿透暗影,远达暗影之外,仿佛那阴影不存在似的。他能看见那女人脖子和脸上的红色鞭痕,看见她眼里的恐惧,看见床垫和地板上散落着她剪下的头发,她却看不见他。 他向她走过去,走向那块铺在腐烂木头地板上的脏污发臭的床垫。她正从地板上坐起,靠在墙边,一双白亮、垂挂着绿色裙摆的腿直直地伸在面前。短得可怜的头发往上竖起,好像她把手指伸进了墙上的插座里,好像见了鬼。她很聪明,懂得把剪刀留在床垫上。他拿起剪刀,用靴尖整理着那条浅绿色连衣裙,听见她的呼吸声,感觉她的目光像水滴一样落在他身上。 之前,他曾经从沙发上拿起这条美丽的绿色连衣裙。那是她从车上拿进来的,她穿着它在教堂里待了好几个钟头。他拿起这条长裙是因为他喜欢这件衣服,可是现在它已经变得又皱又塌,让他想起一条颓倒在地的死龙。他捉住这条龙,它是他的了,而它的惨状带给他的失望让他变得愤慨又暴戾。这条龙辜负了他,背叛了他。当这条耀眼的绿龙洒脱优雅地在空气中游动时,人们忍不住聆听着它,舍不得将目光移开。他也开始觊觎它。他想得到它,几乎爱上了它,可是瞧瞧它现在的样子。 他靠近她,踢一下她覆盖着绿色裙摆、被铁丝衣架捆绑着的脚踝。她几乎不动。片刻前她还相当清醒,可是蜘蛛的事让她累坏了,不像以往那样对他絮絮叨叨地说教。她什么都没说。不到一小时前,他到了这里以后她曾经小便。强烈的臊味刺激着他的鼻子。 “你为什么这么恶心?” hog俯看着她说。 “孩子们睡着了吗?我没听见他们的声音。”她听起来有点神志不清。 “别再提他们了。” “我知道你并不想伤害他们,我知道你是好人。” “没有用的,”他说,“别再说这些。你什么都不了解,也永远都不会了解。你又蠢又丑,恶心死了,没人会相信你的话。一切都是你的错,说对不起。” 他又踢她的脚踩,这次踢得更猛,她疼得叫了出来。 “真是笑话。瞧你的德行。我的小美人在哪里?你这邋遢鬼,刁蛮的小荡妇,不知感恩的小滑头。我会教你学会谦卑的,快点说对不起。” 他又用力踢她的脚踩,她尖叫起来,泪水涌上眼眶,在月光下闪烁有如琉璃。 “现在你可高傲、厉害不起来了吧。你自以为比任何人都优越聪明吗?瞧你的样子,我得另外找个更有效的方法来惩罚你才行。把鞋子穿上。” 她眼里浮现出一丝困惑。 “我们必须到外面去,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听话,快说对不起!” 她睁着呆滞的眼睛望着他。 “要我再用潜水呼吸管抽你几下吗?说抱歉!”他用霰弹枪戳她,她的腿猛地一抽。“你这是在告诉我,你真的很想挨打,是吧?你很感激我,因为除了我没人肯碰你一下。你觉得很光荣,对吧?”他压低嗓门,刻意让声音更骇人。 他又戳她,戳她的胸部。 “又丑又蠢的东西,穿上你的鞋子吧,是你逼我不得不这么做。” 她什么都没说。他踢她的脚踝,用力地踢,泪水滚过她消满血迹的脸颊。她的鼻子或许已经被打断了。 她打断了hog的鼻子,猛力抽他的脸,结果他连着几小时流血不止,他知道自己的鼻梁断了。他感觉得到鼻梁上的肿包。她抽他巴掌是在他做那件坏事的时候,起初她用力挣扎,抵抗着发生在油漆斑驳的房门内的坏事。然后他母亲带他到那个有着老建筑物并且下着雪的地方去。以前他从来没见过雪,从来没这么冷过。她带他去那里,因为他说谎。 “很疼,对吧?”他说,“脚踩上紧勒着铁丝衣架,加上有人踹你,一定疼得要命。活该,谁叫你反抗我的命令,还撒谎。等等,那条呼吸管在哪里?” 他又踢她一脚,她开始呻吟。她的两腿在皱巴巴的绿色连衣裙底下,在那条瘫在她身上的绿色死龙之下颤抖着。 “我没听见孩子们的声音。”她说,声音越来越弱。 “说抱歉。” “我原谅你。”她说,睁着水亮的眼睛。 他举起霰弹枪瞄准她的头。她正眼看着枪管,再也无所谓似的直视着。他恼火了。 “想说几次原谅,随你高兴,但上帝是和我一起的,”他说,“上帝惩罚你是应该的,所以你才会在这里,懂吧?是你的错,是你自掘坟墓。照我的话做!快点说抱歉!” 他穿过凝重窒闷的空气,站在门口回头望着房间,那双大靴子却不曾发出半点声响。那条僵死的绿龙蠢动着,温热的风从破损的窗户钻进来。这房间的窗子朝西,傍晚,夕阳从破窗的缝隙渗进来,光线映上那条闪亮的绿龙,使得它像翡翠色火焰般闪耀发光。 可是它不动了,已经什么都不走了。它已经变得又皱又丑,这全是她的错。 他看着她苍白的躯体,那布满昆虫螫伤和疹子、松软、酸臭的肉体。他通过走廊的时候都还闻得到她身上的臭味。她走动,那条绿色死龙也跟着飘动。他愤愤地想着要抓住那条龙,看看它底下藏着什么。她就藏在那底下。他被耍了。都是她的错。她就希望这种事发生,好愚弄他。都是她的错。 “说抱歉!” “我原谅你。”她睁大闪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你大概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说。 她勉强动了动嘴唇,发不出声音。 “我想你大概不知道。” 他望着她邋遢潦倒、一身秽臭地坐在脏污的床垫上,感觉胸口发冷,这股寒意十分平静且淡漠,仿佛死亡,仿佛他曾经有过的所有感觉都已随着那条龙一起死去。 “我想你大概真的不知道。” 霰弹枪的唧筒往后滑动,空荡荡的房内爆发出一声巨响。 “快跑!”他说。 “我原谅你。”她蠕动着嘴唇,朝他瞪着湿润的眼睛。 他来到房间外的长廊上,大门关闭的声音让他一惊。 “你来了?”他大叫。 他把枪放下,朝着大门口走过去,脉搏怦怦地跳。他没想到她会来,还不到时候。 “我说过了,不可以这么做。”上帝的声音传来,可是他还没看见她。“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她在黑暗中逐渐现形,黝黑飘忽的身影从黑暗中朝着他飘来。她那么美丽强势,他好爱她,无论如何少不了她。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对他说。 “她还是没有悔意,她不肯说。”他努力解释。 “还不是时候。在你尽兴玩乐之前,要不要先去把油漆拿来?” “不在这里,在货车里。我在上一个地方用过的。” “把它拿进来吧,先准备好。要随时做好准备。你可别乱了方寸。你知道该怎么做,别让我失望。” 上帝飘近他身边。她的智商有一百五。 “就快没时间了。”hog说。 “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上帝说,“别让我失望。” 第四十二章 <er top">一 塞尔芙医生坐在桌前,望着外面的游泳池,很担心自己会迟到。每周三上午十点她要准时赶到录音室准备电台现场节目的开播。“我真的无法确定。”她对着电话说。如果不必这么赶时间,她应该会很乐意继续这场谈话,纵使理由有些勉强。 “我很肯定你的确开了利他林给戴维·勒克。”凯·斯卡佩塔医生说。 塞尔芙医生忍不住想起马里诺以及他所说的关于斯卡佩塔的种种,她毫不畏怯。面对这个她只见过一次,却每周不断听人谈起的女人,她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每次十毫克,每天三次。”斯卡佩塔医生强劲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甚至沮丧。塞尔芙医生可以替她治疗。今年六月她们在学会为塞尔芙医生举办的晚餐会中见面的时候,她就曾经这么告诉她。 “像我们这种事业心强的成功职业女性必须特别小心,千万不可忽略自己情绪世界里的景致。”当她们碰巧同时进入盥洗室时,她对斯卡佩塔说。 “谢谢你的教诲。据我所知学员们很喜欢你的演讲。”斯卡佩塔回答,这让塞尔芙医生立刻看透了她。 现实世界中的无数个斯卡佩塔,是回避自省和所有可能会暴露她们不为人知的脆弱面的高手。 “我相信学员们一定很有收获,”斯卡佩塔边说边在水槽里洗手,像走动手术前的用力刷洗,“我们都非常感激你能在百忙之中拨冗来参加。” “看得出来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塞尔芙医生相当坦率地说,“我在医学界的同事大部分都很鄙视那些不安分的人,那些跨行到广播或电视界的人。当然,事实上他们往往只是忌妒,我怀疑他们当中有半数的人会不惜出卖灵魂来换取主持电台节目的机会。” “也许你说得对。”斯卡佩塔烘着双手说。 这句评语可以有几种不同的解释:塞尔芙医生是正确的,大部分医学界的人确实都鄙视她;批评她的人有半数确实是在忌妒她;这些批评她的人有半数是在忌妒她这件事只是她的怀疑,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并不忌妒她,无论她把这段在盥洗室的对话回放多少次,并且仔细分析回味,她就是无法确定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是否被人含蓄而聪明地羞辱了。 “你似乎有心事。”她对电话那头的斯卡佩塔说。 “没错,我想知道你的病人戴维出了什么事,”她回避对方的试探,“他的药瓶在三个多星期前补充了一百颗药片。”斯卡佩塔说。 “这个我无法证实。” “我不需要你证实。我在他住的地方找到处方药瓶,我知道你给他开了利他林,而且可以确定药片是在什么时间以及哪里补充的,那家药店就位于伊芙和克里斯汀的教会所在的同一条商店街上。” 塞尔芙医生没有确认这点,但这是事实。 她只说:“相信你比任何人都了解保守职业机密的重要性。” “希望你能了解,我们非常关心戴维和他弟弟,以及与他们同住的两位女士的安危。” “有没有人想过,也许那两个男孩很想念家乡南非?我不是说事实如此,”她补充说,“我只是提出一种假设。” “他们的父母去年在开普敦过世了,”斯卡佩塔说,“我和负责这案子的法医谈过……” “是的,是的,”塞尔芙打断她,“真是遗憾的悲剧。” “两个男孩都是你的病人?” “你可知道那是多么大的创伤?据我在正式咨询以外的时间听他们兄弟俩所描述的,他们的寄养家庭只是暂时的。我想他们始终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回到开普敦,和亲戚住在一起。为了收养这对兄弟,这些亲人还特地搬进一所比较大的房子。” 也许她不该提供太多细节,不过这段谈话太令她惊喜了,她实在忍不住。 “他们是如何找上你的?”斯卡佩塔问。 “伊芙·克里斯琴主动和我接触,当然,由于我的节目,她对我很熟悉。” “这种情形一定很多吧,听你节目的人想找你为他们看病。” “的确不少。” “你一定也拒绝了不少人。” “我也很无奈。”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你决定接受戴维和他弟弟?” 塞尔芙医生注意到她的游泳池边站着两个人。他们都穿着白衬衫,戴着黑色棒球帽和深色眼镜,正看着她的果树树干上一圈圈的红色油漆。 “好像有人闯进我家里来了。”她懊恼地说。 “什么?” “可恶的果园巡查员。刚好我明天要在节目中讨论这主题,我新开的电视节目。看来我在节目中真的得多加提防了。瞧他们,竟然大模大样地闯进我的院子。我真的得出门了。” “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塞尔芙医生。要不是因为事关重大,我也不会打电话给你……” “我正赶着出门,现在又遇到这种事。那些白痴又回来了,说不定想把我那些心爱的果树砍光。看着吧,要是他们带着一群傻蛋以及一大堆树桩磨平机和碎木机回来,我就跟他们拼了。看着好了,”她用威胁的口吻说,“如果你想从我这儿得到进一步信息,你必须申请法院令或者得到病人的许可。” “想获得病人的许可有点困难,因为他们已经失踪了。” 塞尔芙医生挂了电话,走入明亮温暖的晨光中,直接朝着那两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走去。他们胸前印着和棒球帽上相同的标志,衬衫背后则是斗大的“佛罗里达农业及消费服务部”黑色字样。其中一个巡查员拿着掌上电脑,在上面查着什么,另一个巡查员正在打电话。 “抱歉,”塞尔芙医生不客气地说,“两位有事吗?” “早安,我们是农业部派来的柑橘果园巡查员。”拿着掌上电脑的男人说。 “我看见了。”塞尔芙医生板着脸说。 两个人都佩戴着附有照片的名牌,可是塞尔芙医生没戴眼镜,看不清上面的名字。 “我们按了门铃,以为没人在家。” “所以你们就随意闯进我的院子?”塞尔芙医生说。 “根据规定我们可以进入没有围篱的庭院,而且我说过,我们以为没人在家。我们按了好几次门铃。” “我在办公室里听不到门铃。”她说,好像这该怪他们。 “很抱歉。不过我们是来检查你的果树的,没想到已经有人来过了……” “你们曾经来过。这么说你们承认了,以前你们就闯进来过。” “不是我们。我的意思是,我们还没有检查过你的院子,不过有其他人来看过,虽然我们手上并没有记录。”拿着掌上电脑的巡查员对塞尔芙说。 “女士,这些红漆是你喷上去的吗?” 塞尔芙呆望着树干上的带状红漆。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还以为是你们呢。” “不是的,女士,之前就有了。你是说你直到现在才注意到?” “当然不是。” “可不可以吿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好几天前。我不确定。” “这些记号表示你的果树感染了柑橘溃疡病,必须砍掉,而且已经感染了好几年了。” “好几年?” “这些树早在好几年前就该砍掉了。”另一名巡查员解释说。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我们在几年前就停止使用喷漆的方式了。现在改贴橘色胶布。所以说,有人给你的果树上做了砍除记号,但是显然一直没人来执行。我不懂怎么会这样,不过,这些树看起来的确有溃疡病症状。” “我不懂,这些树并不老。” “女士,你有没有收到通知,是一封绿色的通知函,告知我们发现了果树症状,并且要你打一个八〇〇开头的电话?没人拿检验报告之类的东西给你看吗?”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塞尔芙医生想起昨天傍晚,就在马里诺离开之后,她接到的那通匿名电话,“我的果树真的出现症状了?” 她走向一棵葡萄柚树。上面的果实沉甸甸的,看起来相当健康。她凑近一处枝丫,巡查员用戴着手套的手指着那里的几片叶子,上面有些扇子形状的灰白色伤痕,非常浅淡。 “看见这些地方没有?”他解释着,“这表示是最近才感染的,大概几周吧。不过这种斑痕相当罕见。” “我不懂,”另一名巡查员说,“如果这些喷漆记号是真的,你应该会看见树梢枯死和落果现象,应该可以数一数年轮来看到底是多久前感染的。你知道的,柑橘类树每年都有四五个生长高峰,所以只要数年轮……” “我真的不在乎什么数年轮,什么落果!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她大叫。 “我只是突然想到而已。那些喷漆真的是好几年前就出现的吗……老天,我糊涂了。” “你在开玩笑吗?”塞尔芙对他大吼,“我可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她看着那些扇形灰白斑点,又想起昨天那通匿名电话。“你们今天为什么会来这儿?” “这事有些奇怪,”拿掌上电脑的巡查员回答道,“我们手上并没有你的果树已检查完毕、隔离并排定砍除日期的记录。我不明白,电脑里应该有记录才对。你的果树叶子上的伤痕非常特殊,看见没有?” 他拉住树枝指给她看,她再度察看着那些扇子形状的斑痕。 “通常不是这个形状。我们得找个病理专家来。” “你们今天到底为什么来?”她穷追不舍。 “我们接到一通电话密报,说你的果树很可能受了感染,可是……” “电话密报?谁打的?” “一个在这附近整理庭院的工人。” “太荒谬了,我自己有园丁,他从来没说过我的果树有什么毛病。这事实在太奇怪了,难怪民众那么气愤。你们这些人只会胡来,只会闯入别人的庭院,然后连哪些树该砍都搞不定。” “女士,我了解你的感受。可是溃疡病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我们置之不理,所有柑橘树将会一棵棵地……” “我要知道是准打的电话。” “我们也不知道,女士。我们会查清楚的,非常抱歉给你带来困扰。我们会再来向你解释作业细节。什么时候方便?晚一点你会在家吗?我们会带一位病理专家过来。” “你可以告诉你们的病理专家或警察或随便什么人,我的事不用麻烦他们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女士。” “今天中午打开你的收音机,听听塞尔芙医生的《有话大声说》。” “你在开玩笑吧?那是你?”拿掌上电脑的巡查员果然有反应,“我每天都听你的节目。” “我还开了新的电视节目,在美国广播公司,中午一点半,每周四播出。”她说,心情突然好多了,对他们也生出几分体谅。 <er h3">二 那扇破窗子外面的沙沙声听起来像是有人在挖土。伊芙轻浅急促地呼吸着,两手高举在头上。她吞吐着浅而急促的气息聆听着。 几天前她似乎也听见相同的声音。她不记得是什么时间,也许是在晚上。她听到有人拿着铁锹在屋子后面铲土。她在床垫上变换坐姿,膝盖和手腕像是遭到撞击似的阵阵抽痛,肩膀灼烫。她又热又渴,几乎无法思考,也许是发烧了。她的感染情形很严重,所有软组织都疼得难受,她无法把两只手臂放下来,除非站着。 她死定了。就算他不会动手杀她,她还是会死。屋子里很安静,她知道其他人都走了。 不管他对他们做了什么,他们都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总算明白了。 “水。”她努力发出声音。 字句在她体内汩汩冒出,气泡一般在空气中迸裂。声音化成了气泡漂浮上来,在闷热发臭的空气中无声无息地消失。 “上帝,求求你。”她的声音消散无踪,她开始哭泣。 她啜泣着,泪水滴上她那条污损的绿色连衣裙的下摆。她啜泣着,仿佛有终极大事要发生,仿佛某种她怎么都想不到的命运已经降临。她呆望着自己的眼泪在那件她传教时穿的、如今已损毁的绿色连衣裙上形成的斑点,衣服底下是那只粉红色的小鞋子,Keds牌的左脚鞋子。她感觉那只小女孩的鞋子紧贴着她的大腿,可是她的双手高举着,不能握住它,也不能把它藏得更稳当,这让她更加沮丧。 她听着窗外的铲土声,开始闻到一股腐臭味。 铲土声还在继续,涌入房内的臭味越来越浓烈,但那股臭味很不一样,让人绝望,像是某个死去的身体发出的那种刺鼻恶臭。 “让我回家,请让我回家,指引我。”她祈求上帝。 她挣扎着想要跪起来,挖土的声音突然停止,又继续,又停止。她摇晃着,差点跌倒,拼了命想站起来,挣扎着,跌倒,再试,一边啜泣,然后终于用两脚站立,却疼得眼前发黑。她深吸一口气,眩晕逐渐消退。 “指引我。”她祈求着。 她身上的绳子是白色尼龙绳,绳子的一端连接着缠绕在她肿胀灼痛的手腕上扭曲的铁丝衣架。当她站起,绳子就变松。当她坐下,她就非得把两条手臂举在头上不可。她再也不能躺下了。他最后的残酷之举,把绳子缩短,迫使她不得不尽量站着,靠在木板墙边,直到两腿再也支撑不了,便坐下来,手臂不得不往上伸直。他最后的残酷之举,要她把头发剪短,并且缩短了绳子。 她抬头望着橡木和绕在上面的两条绳索,其中一条连着她手腕上缠绕的衣架,另外一条连着她脚踩上的弯曲衣架。 “求你指引我,上帝。” 挖土声戛然而止,那股恶臭遮蔽了房内的光线,熏得她睁不开眼睛。她知道那是什么臭味了。 他们没指望了,只剩下她一个。 她仰头看着那条连着她手腕上的铁丝衣架的绳子。如果她站起来,这条绳子便够松,可以在脖子上绕一圈。她闻着那恶臭,明白那是什么气味,她又开始祷告,然后将绳子在脖子上缠绕一圈,两脚离了地。 第四十三章 <er top">一 窒闷的空气有如水波般猛烈拍击着,不过露西那辆哈雷V-Rod丝毫不为所动。她的双腿紧夹着皮车座,时速飙到一百二十英里。她像摩托车手那样把头放低,手肘收紧,绕着跑道测试她的新宠。 早上的天气十分晴朗且反常地燠热,昨天那场暴风雨早已了无踪迹。她转动节流阀,把速度降到一百,引擎转速调低到每分钟一万三千九百转,很满意这辆有着较大凸轮轴、活塞、后链轮和强化引擎控制模块的哈雷,必要时能够飙个痛快,不过她不想作多余的冒险。在时速一百一的时候她还想飙得更快,这是个坏习惯。她这条维护良好的跑道外面是公共道路,以这样的高速,只要路面发生些微状况或有碎片飞过来就会致命的。 “车子如何?”马里诺的声音在她的全罩式安全帽中响起。 “一如预期。”她回答,减速到八十,轻推一下把手,转动着亮橘色的小圆锥筒。 “真安静,我这里几乎什么都听不到。”马里诺在控制塔台说。 安静是当然的,她心想。V-Rod本来就安静,看起来像普通摩托车,其实是外表并不显眼的竞赛车。她往后靠着坐垫,把速度减到六十,用拇指按一下摩擦螺旋,将节流阀放松到巡航控制系统。她轻轻转了个弯,从黑色战斗长裤的右大腿裤管上的枪袋里抽出一把点四〇口径的格洛克手枪。 “射程范围内没人!”她对着通话机说。 “开始吧。” “好,准备标靶。” <er h3">二 马里诺在控制塔台上看着露西在一英里长的跑道北端转了个小弯。 他扫视着跑道高台,扫视着蓝天、草原靶场、贯穿场地的道路,以及半英里外的机棚和飞机跑道。他确定这区域内没有任何人员、车辆和飞行器。在跑道上进行测试时,一英里范围内必须完全清空,连空中也必须受到管制。 他看着露西,内心五味杂陈。她的无畏和高超技能令他折服,他对她又爱又恨。在某些方面,她和她姨妈很像,是那种他暗地里喜欢却又没有勇气追求的女人,让他感觉自己很不中用。他看着露西在跑道上飞驰,操控着那辆仿佛与她融为一体的新赛车,想起斯卡佩塔这会儿正赶往机场,赶去和本顿会面。 “五秒后射击!”他对着麦克风说。 露西骑在那辆线条圆滑的黑色摩托车上的黑色身影柔和、流畅、安静地滑行着。马里诺注意到她握住手枪时同时收紧右臂,肘部贴着腰际,以免强风把枪吹落。他看着控制台上的数字时钟不断跳动,然后在数到五的时候按下第二区按钮。在跑道的东侧,几个金属圆盘标靶弹上天空,随即在连续四十发子弹的射击下坠落到地面。露西枪枪命中标靶,看起来轻松得很。 “准备长射程标靶!”她的声音在他的耳机中响起。 “你那儿是顺风?” “是。” <er h3">三 他匆匆通过走廊,脚步声响亮而亢奋。他带着霰弹枪,还带着一只鞋盒,里面装着油漆喷枪、红色油漆和模板。 他准备好了。 “你非说抱歉不可了,”他对着走廊尽头那道敞开的房门说,“你受罚的时候到了。”他急匆匆地大步走着。 他走进那片恶臭之中。他踏进门内的一瞬间,那气味简直像一堵墙,比站在外面的墓穴旁边还要臭。房间内的空气静止不动,死亡的气味无处可去,他呆立着。 这怎么可能! 上帝怎么可以让这种事发生! 他听见上帝沿着走廊走来。她飘进门口,朝他摇头。 “我准备好了啊!”他大喊。 上帝看着那个没受到惩罚的上吊的女人,摇了摇头。都该怪hog,他太蠢了,没料到这种事,他应该尽力防止它发生才对。 她还没有说抱歉,她们全都说了的。当枪管塞进她们嘴里的时候,她们全都含糊地说着:对不起,求你,我错了。 上帝消失在门口,留下他和他犯的错,以及丢在脏污床垫上的那只小女孩的粉红色运动鞋。他开始颤抖,激愤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尖叫着闯进房间,大步踏过满是屎尿的秽臭地板,对着她那僵硬、令人作呕的赤裸尸体一阵猛踢。她被踢得摇晃起来。身体垂在绳子下方晃荡着,绳子从她左耳侧圈住她的脖子,她的舌头吐出,好像在取笑他,脸是深紫红色,好像在冲着他大吼。她身体的重量使得她跪在床垫上,头部下垂,仿佛在向她的上帝祷告,被捆绑着的双手往上伸直,两手合拢,仿佛在庆祝胜利。 是的!没错!她吊在绳子上得意地摇晃,那只粉红色小鞋就在她身边。 “闭嘴!”他大吼。他用他的大靴子踢了又踢,直到累得再也无法抬起腿。他用枪托对着她狂敲乱打,直到他的手臂酸得再也动不了。 第四十四章 马里诺等着启动一整排人形标靶,这些东西会从基地曲线带(露西口中的死人曲线)上的树丛、一道篱笆和一棵树后方竖立起来。 马里诺查看着场地中央的亮橘色风向袋,确定风仍然是从东边吹来,风速大约是五节。他看着露西用右手将格洛克手枪放回皮袋,伸手到后面去够一只超大的皮革侧袋,同时以六十英里的稳定时速绕过侧风的曲线带,转入顺风地带。 她动作利落地从侧袋中抽出一支贝雷塔Cx4风暴卡宾枪。 “数到五射击!”马里诺说。 这支风暴卡宾枪用不反光的聚合材质制造,拥有和乌兹冲锋枪相同的包络式枪机,是露西热爱的枪种。它的重量不到六磅,有着手枪式握把的枪柄,操控起来很轻便,而且可以将抛壳口从左侧变换到右侧,因此这枪非常灵巧且毫不含糊。当马里诺启动第三区,露西立即进场,背后扬起一发发黄铜弹壳,在阳光下闪烁。她击中死人曲线上的每个标靶,而且给了不止一枪。马里诺数了数,总共十五发子弹。所有标靶都倒下了,她还剩下一发子弹。 他想起那个叫史蒂薇的女人,想起露西今晚和她在杜斯酒吧的约会。史蒂薇留给露西的六一七开头的电话,为一个住在马萨诸塞州康科德镇、名叫道格的人所有。他说几天前他在普文斯镇一家酒吧里丢了手机,他还没销号,但显然有位女士捡到了他的电话,打了里面储存的某个号码,结果找到他的一位朋友,那人把道格家里的电话号码给了她。她打给道格,说她捡到他的电话,还说要寄还给他,截至目前他还没收到。 狡猾的小把戏,马里诺心想。如果你捡到或者偷了某人的手机,答应说要把它寄回去,对方或许就不会马上把他的电子安全凭证取消,这样你就可以继续使用一阵子,直到他发现事态有异。马里诺不解的是,这个史蒂薇,不管她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圈子。如果她不想向Verizon或者Sprint之类的通信公司申请账户,为什么不改用储值卡手机? 不管史蒂薇是准,反正是个麻烦人物。这眸子露西玩得有点过火,而且已经持续了大半年了。她变了。她越来越轻忽散漫,有时候马里诺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故意伤害自己。 “有辆车从你后面过来了,”他用无线电通知她,“结束吧。” “我在装新弹匣。” “不会吧?”他不敢相信。 然而她已经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退下空弹匣并换上新的了。 她在控制塔台下刹车。他把耳机放在控制台上,等他走下木质台阶,她已经脱下安全帽和手套,正拉开夹克拉链。 “你怎么办到的?”他问。 “我作弊。” “我知道。” 他在阳光下眯起眼睛,心想不知道把墨镜忘在哪里了,这阵子他似乎经常丢三落四的。 “我在这里藏了备用弹匣。”她拍拍口袋说。 “现实当中很难这么做吧。所以,你确实作弊了。” “规则是人定的。” “你对V-Rod引擎有什么看法?要给我们的车队全换上V-Rod引擎吗?”他问。其实他很清楚她对它的看法,但还是问了,希望她改变主意。 实在没道理把引擎动力提高百分之十三,把排气量从已经很高的一千一百五十毫升增加到一千三百一十八毫升,把马力从已经强化的一百二提高到一百七,让摩托车时速能在九点四秒之内从零飙高到一百四十英里。摩托车重量越轻,它的表现性能也就越佳,但这意味着必须把皮车座和后挡泥板换成模造玻璃纤维,并拿掉两侧的挂袋,而他们是少不了这些袋子的。他担心露西想把特别行动小组的新摩托车队大肆改装。他多么希望露西这次能收敛着点。 “既不实用,也没必要,”露西的回答令他很诧异,“V-Rod引擎只能持续一万英里,想想维护有多麻烦,再说我们拆掉那么多零件,一定很引人注目。更别提一旦加大了进气阀,发出的噪音会有多大。” “又来了,”手机响起,他气呼呼地接听,“喂?” 他听了片刻,说了声“靠!”就关了手机,然后对露西说:“他们要开始对那辆旅行车进行采证了。你可以自己到西米斯特女士家去一趟吗?” “别担心,我会找莱克丝一起去。” 露西从腰带上解下一部双向无线电话,开始通话:“〇〇一呼叫马厩。” “有什么事,〇〇一?” “替我的马加油,我准备带它上街。” “需要对鞍垫加固吗?” “原来的就够好了。” “好,马上过去。” “我们预定九点钟出发到南湾,”露西对马里诺说,“到时候见。” “也许我们还是一起去更妥当。”他打量着她,试图了解她在想些什么。 可是他从没了解过。要是她更复杂点,他可能就需要别人来替他翻译了。 “万一让莉芭看见我们搭同一部车就太冒险了!”露西说着脱下防弹夹克,抱怨它的袖子活像中国枷锁。 “也许是某种异教,”马里诺说,“祭拜仪式之类的,一伙女巫在身上画满红色手印。毕竟塞勒姆就在那一带,那儿多的是女巫。” “女巫是群集的,不是临时搭伙的。”露西戳一下他的肩膀说。 “也许你的新朋友就是其中一个,”他说,“是个偷手机的女巫。” “也许等我出柜以后会问问她。”露西说。 “你交朋友应该小心点。你就这个缺点,交朋友的眼光不太高明,希望你能谨慎些。” “我想我们两个不相上下,你在这方面的眼光似乎和我差不多。对了,凯姨妈说莉芭是个好女人,你在西米斯特家的现场却对她非常不客气。” “你姨妈最好没说过这话,最好什么都没说。” “她说的不只是这些。她还说莉芭虽然是新人,但很聪明,一点都不像你说的又蠹又呆,还有你那些差劲的评语。” “胡扯。” “她一定就是那个和你交往过一阵子的女人。”露西说。 “谁说的?”马里诺冲口而出。 “你刚刚说的。” 第四十五章 <er top">一 露西长了微腺瘤。她的和下丘脑以一根细茎相连的每体长了一个肿瘤。 正常的脑垂体大约是一颗豌豆大小。它被称为主腺,因为它会分泌激素传送到甲状腺、肾上腺、卵巢或睾丸,刺激它们制造维系人体新陈代谢、血压、生殖和其他重要机能的荷尔蒙。露西的肿瘤直径约十二毫米,也就是大约半英寸。它是良性瘤,但不会自己消失。症状是头痛和催乳素的过度分泌,结果是会产生好像怀孕的不舒服症状。目前她依靠药物治疗来控制病情,抑制催乳素分泌并让肿瘤缩小,但效果不太理想。她讨厌吃药,并没有持续服用,这样下去很可能必须动手术。 斯卡佩塔开车来到劳德代尔机场的Signature航空商务大楼,露西的喷气式飞机就停在这个机场。她下了车,到大楼内和驾驶员们会面,边想着本顿,心想这次绝饶不了他。她难过、气愤得胸口发胀,两手抖个不停。 “那里还断断续续下着雪,”机长布鲁斯说,“飞行时间大约是两小时二十分钟,正面逆风。” “我知道你不需要餐饮服务,不过我们有奶酪盘,”他的副驾驶说,“你有行李吗?” “没有!”她说。 露西的驾驶员不穿制服。他们是露西一手筛选、经过特殊训练的人员,不近烟酒或药物,体格强健且具备个人防卫技能。他们陪伴斯卡佩塔出了大楼,来到露西那架CitationX停靠的飞机跑道上,它像只大脑子的巨大白鸟。这让她想起露西的脑子,想起露西承受的痛苦。 上了飞机,她坐在大皮椅上,趁机员们在驾驶舱里忙着,她打电话给本顿。 “我一点十五分到达。”她对本顿说。 “请你谅解,凯,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 “等我到了再说吧。” “我们一向对彼此毫不保留的。”他说。 这是他们之间的规则,老约定。绝不在一天结束时还残留着怒气,绝不在生气时上车、上飞机或出门。若说有谁深刻地了解悲剧对人的袭击有多么迅速狂乱,非他和斯卡佩塔莫属。 “一路顺风,”本顿对她说,“爱你。” <er h3">二 莱克丝和莉芭绕着房子走着,像是在寻找什么。她们停下脚步,一眼就看见露西正骑着摩托车进入戴姬·西米斯特女士家的车道。 她熄了火,脱去黑色全罩式安全帽,拉开黑色防弹夹克拉链。 “你看起来好像《星球大战》里的黑暗大帝。”莱克丝兴奋地说。 露西没见过时时刻刻都这么开心的人,莱克丝是例外,等她结业以后学会想把她留下,她十分聪慧、谨慎,而且很懂进退。 “你们在找什么?”露西扫视着小院子说。 “那些果树,”莱克丝回答,“不是我爱自命警探,那天我们到那户失踪人家的房子查看时,”她指着排水渠对岸那栋淡橘色房子说,“斯卡佩塔医生说她看见有个柑橘巡查员在这里走动。她说那人在这附近检查果树,也许是在隔壁人家的院子里。从这里可能看不清楚,不过那里有一些果树也喷了同样的红漆。”她再度指着水渠对面的浅橘色房子。 “当然了,溃疡病的传染速度很惊人。要是这里的果树感染了,这一带的其他果树大概也很难幸免。对了,我是莉芭·瓦格纳,”莉芭对露西说,“也许你已经从彼得·马里诺那儿听说过我了。” 露西直视着她的眼睛,“你认为他会怎么说你呢?” “说我有心智障碍。” “心智障碍不像他会用的词,他应该会说低能。” “你说对了。” “进屋去吧,我们看看你上次遗漏了什么,”她带头登上前门廊,对莉芭说,“既然你有心智障碍。” “她在开玩笑,”莱克丝对莉芭说,提起放在大门边的黑色鉴定工具箱,“在我们行动前,我得先确认一下你们上次清理现场之后有没有把它封锁起来。” “当然锁了。我仔细查看过,所有门窗都关上了。” “警报器呢?” “你可能不知道,这一带有很多人家没有装警报器。” 露西注意到窗户上贴着“h&安保公司”的贴纸,说:“看来女主人还是相当担心安全,也许她负担不起安保费用,但还是希望能把坏人吓跑。” “问题是,坏人也知道这贴纸和花圃里的警告牌是假的,”莉芭说,“真正的窃贼只要看一眼这房子,就会想到屋子里或许并未装设警报系统,住在里面的人或许没什么钱,或是太老了想省麻烦。” “许多老人家很怕麻烦,这是事实,”露西说,“不说别的,光是密码他们就经常忘记。我是说真的。” 莉芭打开大门,一股霉味冲鼻而来,好像屋里已经很久不住人了。她走进去,开了灯。 “到目前为止采证了哪些地方?”莱克丝问,打量着磨石地板。 “只有卧室。” “好,我们先站在这里,仔细想想,”露西说,“目前我们只知道两件事:第一,凶手闯进这屋子,没有破坏任何一扇门,第二,他枪杀了她,然后离去。也是从门出去的?”她问莉芭。 “应该是。这里的窗户全部是固定式百叶窗,除非是冈比,否则很难从窗子爬出去。” “那么我们应该先在这扇门上喷试剂,再退回去查看她遇害的卧室,”露西说,“其他几扇门也要作同样的处理。三角定位。” “也就是这扇门、厨房门,以及餐厅通往玻璃门廊的拉门,加上玻璃门廊本身的拉门,”莉芭对她们说,“根据彼得的说法,他赶到这里时,那两道拉门并没有上锁。” 她走进前厅,露西和莱克丝尾随在后。她们把门关上。 “关于这位女士遇害时,你和斯卡佩塔医生发现的那个柑橘巡查员,我们还掌握别的什么线索吗?”露西问。执行任务时,她从不称呼斯卡佩塔为姨妈。 “我有几个发现。首先,巡查员都是两人一组的,可是我们看见的却只有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他的同伴不是在别的地方?也许在前院?”露西问。 “这我无法确定。不过我们从头到尾看见的都是同一个人。而且根据记录,当时根本没有巡查员在这一带值勤。其次,当时他拿出一种采果器,你知道吧,就是一支长杆子,顶端有类似爪子的装置,可以用来把树上的果实钩下来的。根据我的了解,果园巡查员并不使用这类工具。” “重点是……”露西问。 “他把它拆成几段,放进一只黑色袋子里。” “不知道袋子里还装了什么东西?”莱克丝说。 “也许是霰弹枪。”莉芭说。 “都有可能。”露西说。 “我猜他是在耍我们,”莉芭补充说,“我们在水渠对岸的活动被看得一清二楚。一个警察,加上斯卡佩塔医生,两个人到处查看,显然正在调查什么,而他呢,在这里偷偷观察我们,假装检查果树。” “很可能,不过我们无法确定,”露西再次提醒她们,“任何可能都不能排除。” 莱克丝蹲在冰凉的磨石地板上,打开鉴定工具箱。她们关掉屋内所有百叶窗,穿上一次性防护衣。露西固定好三脚架,装上照相机和快门线。莱克丝调配好发光胺溶液,再装进一只黑色气压式喷雾瓶。她们对着大门入口一带拍了些照片,然后关灯,很幸运,一开始便有了发现。 “我的天!”莉芭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中。 莱克丝喷了溶液的区域出现了一大片明显的发着蓝绿色光芒的脚印,露西立刻将之摄入镜头。 “他的鞋子上一定消了大量血迹,才会走了大段路来到门口,还留下这么清楚的痕迹。”莉芭说。 “只不过,”露西在黑暗中说,“这些脚印的方向是相反的。它们是走进屋内,不是离开。” <hr /> 注释: 第四十六章 <er top">一 本顿穿着黑色麂皮长外套,银发从红袜队棒球帽中刺出,神情深沉但好看极了。每隔一段时间再见到他,斯卡佩塔总还是对他那优雅的神态、颀长挺拔的英姿着迷不已。她不想和他怄气,无法忍受不能和他亲密相处,觉得好难受。 “一如往常,我们很高兴和你一起飞行。准备离开前,请打电话通知我们,”机长布鲁斯亲切地和她握着手,“随时待命。你有我们的电话,对吧?” “谢了,布鲁斯。”斯卡佩塔说。 “抱歉让你久等了,”他对本顿说,“遇见难缠的逆风。” 本顿不显一丝友善。他没搭腔,只是目送着他离开。 “我猜猜,”本顿对斯卡佩塔说,“又一个玩警察捉小偷的三项全能高手。我讨厌搭她的飞机的原因就在这里。她那些骁勇的驾驶员。” “有他们陪伴我觉得很安心。” “我可不觉得。” 她穿上羊毛外套,两人走向航空商务大楼门口。 “我不希望他老是跟你搭茬。我看他就是这种人。”他说。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本顿。”她说着抢到他前面去。 “就我所知,你一点都不高兴。” 他快步追上,替她打开玻璃门。冷风钻了进来,夹带着雪花。天色暗沉,停车场已经亮起了灯光。 “那些人都是她找来的,个个英俊,还勤上健身房,自以为是动作片主角。”他说。 “你说得够清楚了。你是不是想吵架?” “你必须放亮眼睛,别老以为别人只是出于善意,我担心你忽略了一些重要信号。” “太可笑了,”她的声音微微透着愤怒,“我注意到的信号可多着呢。当然了,这一年来,我的确遗漏了不少信息。你想吵架,那就来吧。” 他们走过飘雪的停车场,沿路的灯光被雪遮蔽,连声音都变得模糊。平常他们会牵着手。她不知道他怎么能一直装作没事的样子,她的眼睛湿了,也许是风的缘故。 “我很担心,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他突然古怪地说,打开他那辆保时捷的车门,那是一辆四轮驱动休旅车。 本顿很喜欢他那几辆车。他和露西都喜欢权力。差别在于,本顿明白自己的影响力,露西则毫无知觉。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斯卡佩塔以为他还在说她对人欠缺警惕的事。 “我指的是这儿刚发生的谋杀案的凶手。我们在NIBIN档案中找到属于同一支霰弹枪的弹壳资料,这支枪是两年前发生在好莱坞的一桩谋杀案的凶器。超市抢劫案,劫匪头戴面罩,在店内杀死一个男孩,然后被经理击毙。听过吧?”他们驾车离开机场,他转头看着她说。 “我知道这案子,”她回答,“死者十七岁,手边只有一支拖把。有谁知道为什么这支枪又流出去了?”她问,心中的愤恨逐渐高涨。 “还不清楚。” “最近发生了不少霰弹枪击死亡案件。”她以冷静的职业态度说。 既然他想这样玩,她就奉陪。 “我不懂这是什么情况,”她用一种疏离的语气说,“约翰尼·斯威夫特案的枪失踪了,现在戴姬·西米斯特案的枪又出了问题。” 她必须向他解释一下西米斯特案,他对案情还不了解。 “你们这儿是应该被管制或销毁的枪突然又出现,”她继续说,“我们是失踪者家中出现了《圣经》。” “什么《圣经》?什么失踪者?” 于是她向他解释关于有个自称hog的人打的匿名电话,以及那对失踪的姐妹和小兄弟家中发现一本几个世纪前的《圣经》的事。那本《圣经》翻到《所罗门智训》篇,其中的章节,这个叫hog的人正巧也在电话中向马里诺提到了。 对待他们,如同对待那些不知运用理性的孩童那般,从未降下惩罚来教训他们。 “这行字上面用铅笔画了三个x,”她说,“一七五六年出版的《圣经》。” “这么古老的经书不太常见。” “屋子里没发现其他这么古老的书籍,这是瓦格纳警探的说法。你不认识她。这家人在教会的朋友说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本《圣经》。” “作过指纹采证和DN身化验没有?” “没发现指纹,没有验出DNA。” “初步分析他们究竟出了什么事?”他问,好像她搭着私人飞机赶来这里只是为了讨论工作的事。 “不太妙。”她心中的愤恨越来越强烈。 “还有很多化验工作要做,正在火速进行,”她说,“我在主卧室的玻璃拉门上发现几个耳印,有人把耳朵贴在那扇门上9” “也许是那对小兄弟。” “不是,”她更加恼火,“我们从衣服、牙刷和一只处方药瓶上采了他们的DNA,或者应该说是疑似他们的。” “我向来认为耳印不是理想的科学证据,曾经有不少案子由于耳印而判决失误。” “这只是工具,跟测谎仪一样。”她强忍怒火。 “我不想和你争辩,凯。” “我们用采集指纹DNA的相同方式在耳印上采了DNA,”她说,“已经比对过了,没发现相同的,似乎并不属于这家人的任何一名成员所有。搜索CODIS也没有结果。我已经请萨拉索塔市DNAPrint基因学公司的朋友帮忙作性别、祖先来源和人种的测试,不过得花个几天时间。我才不在乎能不能找到谁的耳朵和这耳印相符合。” 本顿没吭声。 “你家里有没有东西吃?再说我也想喝一杯,管他是不是大白天。我希望我们能好好谈谈工作以外的事。我冒着暴风雪飞来这里,不是为了跟你谈公事。” “暴风雪还没来,”本顿沉着脸说,“但是快了。” 她望着车窗外。车子往剑桥行进。“我那里多的是吃的,你想喝什么也都有……”他轻声说。 他还说了些别的,她不确定自己听清楚了,心想一定是听错了。 “抱歉。你刚才说什么?”她错愕地问。 “如果你想分手,我宁可你现在就说出来。” “如果我想分手?”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原来是这么回事,本顿?我们之间有了重大分歧,所以该考虑结束关系?” “我只是给你个选择。” “我不需要你给我任何东西。” “并不是说你需要我的认可。我只是觉得,如果你不再信任我,继续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也许你说得没错。”她忍着泪水,把脸别开,看着车窗外的雪。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再信任我了。” “如果我这样对你,你会有什么感受?” “我会非常气愤,”他回答,“但我会试着去了解为什么。露西有权维护她的隐私,法定权利。我之所以知道肿瘤的事,完全是因为她告诉我她有了麻烦,问我是否可以替她安排到麦克连医院作脑部扫描,同时替她保守秘密,绝对不告诉任何人。她不想到别的医院看病。你也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尤其是这年头。” “我已经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凯,”他回头看她,“她不想留下记录。自从《爱国者法案》实施以来,就再也没有所谓的隐私权了。” “对此我没有异议。” “你必须假设你的医疗记录、处方药剂内容、银行账户、购物习惯、生活里的一切隐私都可能受到调查局以防堵恐怖分子的名义进行的窥探。她在调查局和烟酒枪械管制局的不愉快经历,便是非常实际的考虑。她不相信那些人会轻易放过她,结果她被国税局盯上,以内线交易的罪名被列入禁飞名单,还被当成丑闻报道。天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你在调查局的不愉快经历呢?” 他耸耸肩,猛踩油门。一阵雪花轻轻飞旋,几乎触及车窗玻璃。“他们可以用来对付我的工具不多,”他说,“事实上,那只是在浪费他们的时间。我比较关心到底是谁拿着一支该由好莱坞警方保管或者业已销毁的霰弹枪到处跑。” “露西怎么处理她的处方药,既然她这么担心会留下个人记录?” “她是该担心。不是她有妄想症,他们可以掌握的东西太多了,而且已经拿握了。就算需要法院令状,那又如何?要是调查局向法官申请法院令状,而这位法官刚好是目前的执政当局任命的,你想会如何?难道他不会担心他如果不合作会有什么后果?要不要我把另外五十几种可能的情况描述给你听?” “美国曾经是生活的好地方。” “我们为露西作了最安善的安排。”他说。他继续说着麦克连医院如何如何,向她保证这家医院是露西的最佳选择。麦克连拥有全国乃至全世界最优秀的医生和专家。他所说的没有一句能让她安心。 车子到了剑桥,经过普雷多街那些美丽的老建筑物。 “她没有经过任何一般程序,包括健康检查在内。除非有人失误或者搞鬼,否则她不会留下任何记录。”本顿说。 “没有什么是绝对可靠的。露西总不能一辈子疑神疑鬼,担心有人发现她长了脑瘤,而且正服用多巴胺来控制病情,或者动过手术,如果有一天有这必要的话。”这话她很难说出口。无论统计上脑垂体肿瘤切除手术的成功率有多高,毕竟还是存在着失败的可能性。 “那不是癌症,”本顿说,“如果是,不管她怎么要求,我都会告诉你的。” “她是我的外甥女,我一直把她当女儿,你没有权利判定她的健康状况是好是坏。” “你比谁都清楚,脑垂体肿瘤不是什么罕见的疾病,研究显示它的发病率大约是两成。” “还得看是谁作的调查,一成,两成,都有可能。我不在乎统计数字。” “相信你也在验尸的时候见过。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长了肿瘤——那些人不是因为脑垂体肿瘤而被送进停尸间的。” “露西已经发现自己长了肿瘤。你说的比例是根据小型腺瘤,不是大型腺瘤,而且症状不明显的病人所作的统计。露西最后一次检查时,她的肿瘤已经有十二毫米大,而且并非毫无症状。她必须服药来降低分泌过多的催乳素,除非把肿瘤切除,否则她很可能一辈子都得依赖药物。你很清楚动手术的风险,最糟的情况是手术不成功,肿瘤也还留着。” 本顿把车开进车道,用遥控器打开车库门。这车库其实是上世纪的旧马车房。他把休旅车停在另一辆大马力保时捷旁边,然后关上车库门,两人都默不作声。他们从侧门进了他的古董住宅,一栋位于哈佛广场附近的暗红色维多利亚式砖造房子。 “露西的医生是准?” “目前没有。” 她看着他脱去外套,利落地将它披在椅背上。 “她没有医生?不会吧。你们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搞的?”她气愤地扯掉外套,往椅子上一丢。 他打开橡木酒柜,拿出一瓶纯麦苏格兰威士忌和两只酒杯,在杯子里放满冰块。 “知道原因并不会让你比较好过,”他说,“她的医生死了。” <er h3">二 学会的采证室是一座机棚,有三扇面向道路的门,沿着道路可以通向另一座露西用来停放直升机、摩托车、悍马装甲车、高速游艇和热气球的机棚。 莉芭知道露西有不少直升机和摩托车,所有人都知道。可是莉芭对马里诺所说的机棚里停放的其他东西有点存疑。她怀疑他只是在开玩笑,要是她当了真那就一点都不好笑,而是愚蠢了。他对她撒过不少谎。他说他喜欢她,说和她做爱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美好,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永远都是朋友。全都是谎言。 她遇见他是在她还在警局摩托车队的时候,有一天他骑着辆哈雷Softail出现,当时他还没买现在那辆改装的Deuce。她刚把她的哈雷Road King停在警局后门,突然听见轰轰的排气管声,他就在那里。 “跟你换车。”他说,像牛仔下马那样将腿跨过摩托车坐垫。他提一提牛仔裤,朝着她走来,打量着她的摩托车,看着她把车上锁,从挂袋里取出几样东西。 “没门儿。”她回答。 “你摔过几次?” “没摔过。” “呃。世界上只有两种摩托车骑士。摔过车的,以及总有一天会摔车的。” “还有第三种,”她说,对穿着制服和黑色长靴的自己感觉很满意,“摔过车却谎称没摔过的。” “那绝对不是我。” “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她逗弄他说,带着点调情意味,“我听人家说,有一次你在加油站忘了把停车支架放下来。” “鬼扯。” “我还听说有一次你玩扑克牌,竟然忘了把前叉锁打开,就赶着骑去下一家酒吧。” “真是天大的笑话。” “还有一次你想按右转信号灯,却误关了油门?” 他开始大笑,然后邀请她骑车到迈阿密海边的蒙提崔纳餐厅共进午餐。之后,他们经常一起骑车,有一次还骑到基维斯特,沿着一号公路像鸟儿般飞驰,仿佛行走于水面上似的往西穿过古老的弗拉格勒跨海铁道大桥——从一个浪漫的时代走来、饱受风雨摧残的纪念物,在那个时代,南佛罗里达曾经是一个属于艺术装饰风格旅馆、杰克·格里森和海明威的热带天堂。 一切原本美好,直到约莫一个月前,就在她被升调到侦查部门之后,他开始回避和她上床。他在这方面变得很怪。她担心这和她升迁有关,担心她对他已经失去吸引力。以前男人曾经离她而去,往事重演又有什么奇怪?他们的关系正式决裂是当他们在胡特斯餐厅(不是她中意的餐厅)吃晚餐的时候,两人不知为何提起了凯·斯卡佩塔。 “我们警局有一半男人对她有好感。”莉芭说。 “哼。”他脸色一变。 他完全变了个人。 “我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他的语气一点都不像她喜欢的那个马里诺。 “你认识巴比吗?”她问。如今想起来,她真希望自己没开口多问。 马里诺搅拌着咖啡里的糖。这是她头一次看见他这么做,他曾经说他不碰糖的。 “我们共同处理第一件谋杀案时,斯卡佩塔也在场,当她准备将尸体运往停尸间的时候,巴比悄悄对我说:要是她的手摸遍我全身,我一定会爽死。我说,好啊,等你死了,我会请她锯开你的头骨,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大脑。” 马里诺喝着加糖的咖啡,看着大胸脯的女服务生弯下身子撤走他的沙拉盘。 “巴比指的是斯卡佩塔唷。”莉芭补充说,不确定他有没有听懂,期待他会大笑,而不是摆出一张严肃淡漠的面孔,盯看来来往往的乳波臀浪。“那是我第一次遇见她。我记得当时我还想,也许你和她之间有什么,所幸后来我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你每个案子都应该跟巴比合作。”接着马里诺说了句全然不相干的话,“除非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否则你不该单独处理任何案子。老实说,也许你该离开侦查部门。我觉得你还不太能进入状况,这跟你看过的电视剧可不一样。” 莉芭望着四周,感觉极不自在,觉得自己很没用。 <er h3">三 傍晚。法医专家们已经工作了好几个小时,那辆灰色旅行车用液压升降机架高,车窗蒙着一层强力胶蒸气,车厢地毯已经采证吸取完毕,驾驶座下的脚踏垫上出现了一块发亮的区域,也许是血迹。 几名法医专家正在采集车轮上的微物证据,用油漆刷把轮胎沟里的灰尘泥屑刷到白纸片上,然后把纸张折叠起来,用鲜黄色证物胶带封好。—分钟前,其中一名专家,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告诉莉芭,他们不用金属证物罐,因为当他们用SEM扫描微物证据的时候…… “那是什么?”莉芭问。 “一种附有能量分布式X光分析仪的电子扫描显微镜。” “噢。”莉芭说。那个漂亮专家继续解释说:“要是你把微物证据放在金属罐里,扫描结果发现有铁或铝反应,你怎么知道那不是罐子的微粒子?” 说得很有道理,这是莉芭从没想过的问题。他们正在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她想过的。她感觉自己很蠢,对什么都不熟悉。她远远站在一旁,想起马里诺说她不该单独办案,想起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和声音。她环顾着那辆旧车、液压升降机、几桌子的照相器材、袖珍显微眼镜、荧光粉、毛刷、微物证据真空收集器、tyvek防护衣、强力胶,以及看起来像黑色大工具箱的鉴定箱。机棚的另一端甚至堆放着雪橇和碰撞测试用假人。她听见马里诺的声音,那声音清晰得如临现场。 “跟你看过的电视剧可不一样。” “他没有权利说那种话。” “也许你该离开侦查部门。” 然后她听见他的声音,真的是他的声音,她一惊,回头看。 马里诺朝着那辆旅行车走去,从她身边经过,手里端着杯咖啡。 “有什么发现?”他对那位正在给一只证物纸袋贴上胶带的漂亮专家说。 他望着升降机上的旅行车,好像莉芭是墙上的影子或者公路上的海市蜃搂,根本不存在似的。 “车厢内可能有血迹,”漂亮专家说,“对发光胺有反应。” “我才去倒杯咖啡,竟然就错过了。指纹呢?” “车窗还没打开。正要动手,不想蒸太久。” 那位漂亮专家有一头长发,闪亮的深褐色让莉芭想起棕栗色的马。她的皮肤也很美,毫无瑕疵。莉芭不可能拥有这样的皮肤,不可能消除这些年来佛罗里达的阳光给的痕迹,她早就不在乎了。但是浅色皮肤加上皱纹总是特别显眼,于是她把自己晒黑。现在依然如此。她看着那位漂亮专家光滑的皮肤、年轻的躯体,真的好想哭。 起居室有着纵木地板和桃花心木方格门,还有一座等着点火的大理石壁炉。本顿蹲在壁炉前,擦亮一根火柴,燃烧的柴堆飘起一缕缕烟雾。 “约翰尼·斯威夫特毕业于哈佛医学院,在麻省总医院实习,然后在麦克连医院神经科担任研究员。”他说着站起身,走回沙发,“几年前,他开始在斯坦福执业,同时也在迈阿密开了诊所。我们把露西介绍给约翰尼是因为他在麦克连颇有名气,非常优秀,也有地缘之便。后来他成为她的脑神经医生,我想他们应该也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她应该告诉我的,”斯卡佩塔仍然无法释怀,“我们正在调查他的案子,而她竟然连这都不肯透露?他说不定是被谋杀的,她却什么都没说?” “他自杀的可能性相当大,凯,当然也有可能是遭人谋杀。不过,他在哈佛期间就已经出现情绪问题了,曾经到麦克连医院去看门诊,被诊断出患有躁郁症,一直服用锂盐控制病情。我说过,他在麦克连颇有名气。” “你不需要不断强调他有多够格、多有同情心,而且不是会被随便推荐的医生。” “他不只是够格,当然也绝不是我随便介绍的。” “我们正在调查这案子,非常可疑的案子,”她又说,“再怎么说露西都应该告诉我。她怎么可以置身事外呢?” 本顿啜着威士忌,凝视着火光,炉火的暗影在他脸上舞动。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相干。他的死和她毫无关联啊,凯。” “话别说得太早。”她说。 <hr /> 注释: 第四十七章 <er top">一 那位漂亮专家把油漆刷子放在干净的白纸上,打开旅行车的驾驶座车门,莉芭看见马里诺的眼睛紧盯着她。 他紧挨着漂亮专家,看她从车厢内拿出强力胶铝箔包,丢进一只橘色生物危害垃圾桶。两人并肩往车内探看,先是车前座,然后是车尾,接着是车身的一侧,然后是另一侧,用莉芭听不见的声音交谈着。那位漂亮专家为他说的某句话大笑,让莉芭很不舒服。 “窗玻璃上没发现什么。”他直起身子,大声说。 “我看也是。” 他弯腰,再度从容地看着驾驶座后方的车门里面,似乎发现了什么。“过来一下。”他对那个漂亮专家说,当莉芭不存在。 他们两人贴得那么近,中间连一张纸片都塞不进去。 “有了,”马里诺说,“安全带的金属扣。” “不完整的指纹,”漂亮专家观察着说,“我看见一些脊线。” 他们没发现其他指纹,连残缺的、模糊的都找不到,马里诺大声质疑,车厢内部是不是被清洗过了。 莉芭凑近去看的时候,他没有让开。这是她的案子,她有权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是她的案子,不是他的。不管他对她有什么看法,或者怎么说她,她都是警探,这案子该由她负责。 “抱歉,”她说,不自觉地流露出威严,“请让一下好吗。”然后她对漂亮专家说:“你在地毯上发现什么了?” “相当干净,只有一点泥巴,有点像是抖出来的,或者用吸尘器吸过但又吸得不够干净。也许有血迹,但还得进一步化验。” “这么说来,也许这辆旅行车是被使用过,然后又被送回来的。”莉芭大胆地说。马里诺脸上立刻又浮现出在胡特斯餐厅时有过的严峻神情。“而且,在那家人失踪以后,这辆车并没有经过任何公路收费站。” “你在胡说什么?”马里诺终于转头看她。 “我们检查过车内的SunPass电子收费卡片阅读器,不过这或许不代表什么。”她也是有两把刷子的,“有很多道路没有收费站,也许它到过的地方都没有收费站。” “别光会说‘也许’。”他说,又不看她了。 “说‘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对。”她回了句。 “等你上了法庭就知道了,”他说,坚决不看她,“开口闭口‘也许’,如果你说‘也许’,辩护律师马上把你给生吞活剥。” “‘如果’也没什么不对,”她说,“比如说,如果有一个人甚至一伙人用这辆车绑走这家人,事后再把它开回来,车子没上锁,半边车身停在草坪上,这么做相当聪明,不是吗?就算有人看见这辆车开走,也不会怀疑有什么不对劲。看见它开回来也是一样的。而且我敢说一定没人看见什么,因为天色很暗。” “立刻作微物证据分析,把指纹送进AFIS去比对。”马里诺像恶霸似的命令,试图拿回主导权。 “没问题,”漂亮专家挖苦地说,“我马上去拿我的魔术盒。” “我很好奇,”莉芭问她,“那座机棚里真的放了露西的悍马防弹装甲车,高速游艇和热气球吗?” 漂亮专家一阵大笑,啪地脱去手套然后丢进垃圾桶。“你从哪里听来的?” “一个浑球说的。”她回答。 <er h3">二 当晚七点半,戴姬·西米斯特家的灯光全暗,门廊灯也熄了。 露西握着快门线,等着。 “开始。”她说。莱克丝立刻开始给门廊喷上发光胺。 这工作无法提前做,必须等天黑以后才能进行。许多脚印亮起然后消失,这次更清楚了。露西拍了几张照片,突然停下。 “怎么了?”莱克丝问。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露西说,“把喷雾瓶给我。” 莱克丝把瓶子给她。 “对发光胺最常有假阳性反应的是什么物质?”露西问。 “漂白水。” “还有呢?” “铜。” 露西开始在院子里来回走动,扫射式地喷洒,草地随即发出蓝绿色光芒,亮了又灭,发光胺所到之处像极了一片荧光海洋。她从没见过这般光景。 “杀菌剂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她说,“铜喷剂,用来喷洒在柑橘树上预防溃荡病的。当然,效果不是太好。看那些枯萎的果树,树干全都喷了漂亮的带状红漆。”露西说。 “有人穿过她的庭院,进了屋子,”莱克丝说,“一个假扮成柑橘树巡查员的人。” “我们得查出这人是谁。”露西说。 <hr /> 注释: 第四十八章 <er top">一 马里诺讨厌南湾那些时髦的餐厅,从不把他的哈雷停在那些差劲的摩托车旁边,尤其是那些日本产的重型摩托车,偏偏这时候木板道上一整排停的都是这种车。他缓慢地沿着海滨大街巡游,很得意自己的排气管吵到了那些坐在点着烛光的户外小餐桌前、轻啜着马丁尼鸡尾酒和红酒的冷漠顾客。 他骑行在一辆红色兰博基尼的后挡泥板后方几英寸远的地方,拉离合器,打开节流阀让引擎大量进气,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这里。兰博基尼向前移动,他也跟着移动,几乎碰上它的后挡泥板,然后他又转动节流阀,催促兰博基尼前进,他也跟着前进。他的哈雷像头钢铁狮子般大声咆哮。一条光洁的手臂从兰博基尼敞开的车窗伸出,竖起有着红色长指甲的中指。 他笑着再度打开节流阀,在车辆之间蛇行,然后在那辆兰博基尼旁边停下,斜瞄着车窗内有着橄榄色皮肤的女人。她年约二十岁,身上除了牛仔布背心和短裤几乎没别的。坐在她旁边的女人容貌普通,穿着件看起来像是Ace弹性绷带的黑色抹胸和起不了什么遮蔽作用的短裤。 “留那种指甲,请问你都怎么打字或者做家务?”马里诺在他摩托车引擎的隆隆巨响中问那位女驾驶员,边把一双大手像猫爪似的摊开,意指她的红色长指甲或者亚克力甲片什么的。 她抬起美丽高傲的面孔看着信号灯,或许巴望着它赶紧转成绿灯,好摆脱这个一身黑衣的大老粗,然后她说:“滚开,驴蛋。” 她说话带着浓重的西班牙口音。 “淑女不该这么说话,”马里诺回道,“你这下可伤了我的心了。” “去你妈的!” “我请两位喝一杯如何?然后我们去跳舞。” “还不快滚!”女驾驶员说。 “我要报警了。”穿着黑色Ace绷带的女人威胁他。 他扶一下印有弹孔图案的头盔,然后在绿灯亮起的时候往前超车。那辆兰博基尼还在低速挡,他已经到了第十四街转角,停在By Lou文身工作室和速克达之城摩托车店门前,熄了火,下了摩托车。他把车锁上,朝着街对面的麦克杜斯酒吧走去,这是南湾最古老的一家酒吧,也是这附近他唯一会光顾的酒吧,当地人简称为杜斯酒吧。店内就是一个黑洞,黑白方格子地板,一张台球桌,天花板吊着盏霓虹灯。 不等他开口,罗西已经替他倒满一大杯百威生啤。 “等人吗?”她在老橡木吧台上把堆满泡沬的高酒杯一堆,问他。 “你不认识。今晚你谁都不认识。”他说。 “噢,知道了。”她替一个独自坐在附近桌边的老男人用量酒器在水杯里倒了些伏特加,“这儿我谁也不认识,至少不认识你们两位。这样也好,反正我根本不想认识你。” “别伤了我的心,”马里诺说,“替我加点青柠吧。”他把酒杯推还给她。 “今晚怎么突然想赶时髦了,”她丢了几片青柠进去,“你喜欢这么喝?” “好喝得不得了。” “没问你好不好喝,我是问你是不是喜欢这么喝。” 一如往常,一些当地常客没怎么理会他们。这些常客懒懒地坐在酒吧另一侧的桌边,茫然地盯着大电视屏幕上不知名的棒球赛。他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不过他们也不需要名字。其中有个留着山羊胡的胖家伙,还有一个老是吐苦水的正宗胖女人,她的男友身形只有她的三分之一大小,看起来像只满口黄牙的白鼬。马里诺心想,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爱的,他想象一个马术师体形的牛仔趴在一头顽抗的公牛的背上像鱼一样激烈扭动。所有人都在抽烟。每次来这里,马里诺总会抽上几根,暂时不去想塞尔芙医生。这里发生的一切就只留在这里。 他端着青柠啤酒走向台球桌,从倚在墙角的一排长短不齐的台球杆里挑出一支。他在三角架里排好球,然后绕着桌子移动,嘴里叼着烟,给杆头抹上防滑粉。他斜眼看着那只白鼬,看他从桌边站起,拿着啤酒走向男卫生间。他老是这样,怕别人偷喝他的酒。马里诺的眼睛没放过任何动静和任何人。 这时一名流浪汉模样的干瘦男子摇摇晃晃地走进酒吧,他胡子蓬乱,扎着马尾辫,穿着不合身的深色Goodwill上衣,头戴脏污的迈阿密海豚队棒球帽,搭配奇怪的粉红色墨镜。他拉开一把门边的椅子,把一条面巾塞进他松垮的深色长裤的后口袋。门外人行道上,一个年轻人摇晃着吞了他钱的破停车计费表。 马里诺打了两颗单色球进落球袋,透过烟雾眯起眼睛。 “这就对了。乖乖玩你的台球吧,”罗西大声对他说,一边忙着倒啤酒,“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她带着股难以驾驭的性感,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再怎么烂醉都不敢招惹这个小东西。马里诺就亲眼看见过她用啤酒瓶敲破一个三百磅重、死要揪她臀部的家伙的手腕。 “别忙着伺候人了,过来吧。”马里诺敲着八号球说。 球滚向球桌中央然后停住。 “可恶!”他喃喃自语,把球杆靠在桌边,朝着点唱机晃过去。罗西打开两瓶美乐啤酒,送到那个胖女人和她的白鼬男友面前。 罗西很容易激动,像支狂扫挡风玻璃的雨刷。她把两手在牛仔裤屁股后擦干。马里诺选了几首他喜欢的七十年代的老歌。 “你看什么?”他问那个坐在门口的流浪汉模样的男人。 “玩一局如何?” “我很忙。”马里诺没回头,在点唱机前选歌。 “你必须买杯饮料才能玩,”罗西告诉那个男人,“我不希望你只是为了玩游戏才跑进来乱逛。要我说多少次你才明白?” “我想他会愿意跟我较量一下。”他掏出面巾,开始焦躁地绞拧着它。 “我还是要送你那句话,跟你跑进来用厕所却没买东西那次一样的,出去,”罗西站在他面前,两手叉着腰,“想待在这里,就得付钱。” 他缓缓站起,拧着面巾,盯着马里诺,眼里有挫败和疲倦,还有些别的什么。 “我觉得你应该会想和我较量一下。”他对马里诺说。 “滚!”罗西对他大吼。 “让我来。”马里诺说着朝那人走过去,“好啦,老兄,我送你出去吧,免得你吃不消,你也知道她的脾气。” 那人没有抗拒。他身上的臭味也没有马里诺想的那么严重。他跟着马里诺走出店门来到人行道,那个笨小子还在摇停车计费表。 “你以为那是苹果树啊?”马里诺对年轻人说。 “滚开!” 马里诺大步向他走去,高高地俯视着他,那孩子瞪大眼睛。 “你说什么?”马里诺问,用手兜着耳朵,弯下身子,“我没听错吧?” “我放了三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进去。” “是吗,真可惜。我建议你立刻滚进你的破车离开这儿,免得我以破坏公物的罪名逮捕你。”马里诺说,尽管他已经无法逮捕任何人。 那个流浪汉模样的男人沿着人行道慢吞吞地边走边回头,似乎期待马里诺跟过去。他喃喃地说着什么,这时那孩子已经开着他的福特野马呼啸而去。 “你在对我说话吗?”马里诺问那个流浪汉,朝他走过去。 “他经常做这种事,”那人轻声说,“就是这个孩子。他从来没在这附近的停车计费表投过硬币,只是前命摇晃,把计费表摇坏。” “出事的前一晚约翰尼来过这里。”他说,一身松垮的衣服,鞋子脚后跟已经磨破。 “你说谁?” “你知道是谁。而且他也不是自杀的,我知道是谁干的。” 马里诺有种感觉,和他踏进西米斯特女士家时同样的感觉。他瞥见露西出现在前一条街,她从容地走在人行道上,穿的不是平常的黑色宽松衣服。 “出事前一晚我和他一起打了几局台球。他手上有夹板,但似乎没什么大碍。他的球技很棒。” 马里诺装作没事似的看着露西。今晚她很能融入情境,很像是这一带常见的女同性恋,带点男孩子气,但很漂亮,穿着退色、布满破洞的昂贵牛仔裤,身材很性感,黑色软皮外套里面的白衬衫紧贴着胸部。他一向欣赏她的胸部,虽说那不是他该注意的。 “我只见过他一次,就是他带那个女孩来的那次,”流浪汉又说,他背对着酒吧,紧张地回头张望着,“我总觉得你该去找那个女孩,我只能这么说了。” “什么女孩,这关我什么事?”马里诺看着露西走近,她四下扫视着,确定没人注意到她。 “很漂亮,”那人说,“在这一带男女通吃的,穿得很火辣,所有人都巴不得离她远一点。” “依我看,所有人也都巴不得离你远一点。你刚刚被踢出来。” 露西走进杜斯酒吧,看也没看马里诺和那个流浪汉一眼,好像他们是隐形人似的。 “那晚,我之所以没被踢出来,是因为约翰尼请我喝了杯酒。我们打台球,那女孩坐在点唱机旁边东张西望,好像她这辈子从没见过这种酒窟。她跑了好几次女厕所,后来里面有大麻的味道。” “你习惯跑女厕所?” “我听酒吧里一个女人说的。那个女孩,不单纯。” “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知道才怪。” 马里诺点了根烟。“你凭什么认为,她和约翰尼的事有关?” “我不喜欢她,没人喜欢她。就这么简单。” “你确定?” “当然。” “别把这事告诉任何人,懂吗?” “没这个必要。” “不管有没有必要,闭嘴就走了。你倒是告诉我,你怎么知道今天晚上我会来这里,你又为什么认为应该找我谈。” “你的摩托车很拉风,”流浪汉看着街对面说,“想不注意都难。这一带很多人都知道你过去是重案警探,现在也还继续替北边某个警察学校还是什么机构做些私人调查工作。” “怎么,我成了名人?” “你是这儿的常客。我见过你和一些骑哈雷摩托车的家伙在一起,注意你好几个星期了,只等着有机会和你说话。我在这附近晃荡,碰碰运气。这一阵子运气不算好,但总希望能有改善的一天。” 马里诺掏出皮夹,递给他一张五十美元的纸钞。 “如果你有那女孩进一步的消息,我会好好酬谢你的,”他说,“我上哪儿找你?” “某个地方,某个晚上。我说过,我这人随遇而安。” 马里诺把手机号码给了他。 <er h3">二 “再来一杯?”马里诺回到酒吧里,罗西问他。 “不能再喝了。你记不记得,就在感恩节前不久,有个英俊的金发医生带着一个女孩来这里?那天晚上他和刚才被你赶出去的那家伙打了几局台球。” 她沉思起来,擦着吧台,摇摇头。“太多人在这里进进出出了,又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感恩节前多久?” 马里诺看一下门口。再过几分钟就十点了。“大概是前一晚。” “我不在。我知道难以置信,”她说,“不过我也是有私生活的,并非每个晚上都在这里工作。那天我没来上班,和我儿子到亚特兰大去了。” “很可能有个女孩来过这里,一个麻烦人物,和我刚才提到的那个医生一起。时间就在他死亡的前一晚。” “没印象。” “也许她和那个医生一起来的那晚,正巧是你出城的同一天?” 罗西来回擦着吧台。“我不想惹麻烦。” <er h3">三 露西坐在窗口,点唱机的附近,马里诺则在酒吧另一边的桌边,戴着耳机,耳机线连着外观像是手机的接收器。他喝着不含酒精的啤酒,抽着烟。 坐在另一边的当地人完全没留意到他们。他们从没留意过别人。每次露西和马里诺来这里,总是看见同一群闲人坐在同样的位置,抽着薄荷烟,喝着淡啤酒。对于这个游手好闲的小圈子以外的人,他们只和一个人说话,就是罗西。有一次罗西告诉露西,那个胖女人和她的瘦小男友曾经住在迈阿密的高档社区,有门卫什么的,后来他因为向一名便衣警察兜售冰毒而入狱,现在那位胖女士只好靠她银行出纳员的薪水养他。那个留胡子的胖男人是一名厨师,那家餐厅露西永远都不想光顾。他每晚都泡在这里,喝得烂醉,再自己开车回家。 露西和马里诺假装互不相识。无论他们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例行公事,还是觉得十分怪异,有种被侵犯的感觉。她不喜欢被人监视,尽管这是她的主意,而且无论今晚他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是什么,她就是讨厌他在场。 她检查了藏在皮夹克里的无线麦克风,假装弯腰系鞋带,避免让酒吧里的人看见她说话。“目前没有状况。”她传话给马里诺。 时间是十点零三分。 她啜着杯不含酒精的啤酒,背对着马里诺,安静地等着。 她瞥了下手表,十点零八分。 门开了,进来两个男人。 又过了两分钟,她对马里诺说:“不太对劲,我出去看一下,你待在这儿。” <er h3">四 露西沿着海滨大街经过一排装饰艺术风格建筑,在人群中寻找着史蒂薇。 时间越晚,南湾就越是一片酒酣喧闹的气氛,街上挤满游客和寻找停车位的车辆,车流几乎是静止的。想寻找史蒂薇实在是不智之举,也许她没来,也许她身在千万英里以外,但露西还是继续寻找。 她想起史蒂薇声称自己跟踪她留在雪地上的足迹,一路跟到了安可旅馆后方的停车场,到了露西停靠悍马越野车的地方。她奇怪当时她怎么会相信史蒂薇的说辞,没有半点怀疑。就算露西留在屋门外的足迹相当清晰,但是沿着人行道的脚印早就和其他人的脚印混在一起了。那天早上整个普文斯镇总不会只有露西一个人出门吧。她想起那部属于一个叫道格的男子的手机,想起那些红手印,想起约翰尼,恨自己竟然如此轻忽、短视而不警觉。 也许史蒂薇从没打算到杜斯酒吧和露西见面,只是在耍她,就像那晚在罗兰餐厅一样。对史蒂薇来说没有什么是第一次,她根本就是个中老手,怪异、变态游戏的老手。 “看见她没有?”马里诺的声音在她耳中响起。 “我要回去了,”她说,“别走开。” 她在第十一街转弯,然后沿着华盛顿大道往北走,经过法院时,一辆车窗漆黑的白色雪佛兰开拓者驶过。她不安地加快脚步,突然不那么英勇了,惦记着她脚踝枪袋里的手枪,咻咻地喘着气。 第四十九章 又一波暴风雪笼罩着剑桥,本顿几乎看不见街对面的房子。雪下得很猛,他望着周遭的世界逐渐变白。 “如果你还想喝咖啡,我可以再煮一些。”斯卡佩塔走进起居室说。 “我喝得够多了。”他背对着她说。 “我也是。”她说。 他听见她在壁炉前坐下,将咖啡杯搁在一旁。他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于是转身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刚刚洗了头发,身上罩着件黑色丝质睡袍,里面是赤裸的;柔滑的面料轻抚着她的身体,领口的乳沟清晰可见,那是因为她侧坐在地板上,向前弓着背,结实的手臂环抱着膝盖。就她的年龄来说,她的皮肤相当洁净光滑。火光轻触她的金色短发和美好的脸庞,火和阳光都爱她的头发和脸庞,就像他一样。他爱她,爱她的全部,可是现在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如何修补。 昨晚她说要离开他。要是她带了行李箱,一定早就打包了,只是她从来不带皮箱。这里有一些她的私人物品,这也是她的家,整个早上他都听见抽屉和柜门开开关关的声音,听着她要搬出去、不再回来的声音。 “你不能开车,”他说,“你会堵在路上的。” 在一片莹亮的白雪中,光秃秃的树木犹如笔触细腻的铅笔画,眼前不见任何车辆经过。 “我知道你的感受,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他说,“可是今天你哪里都不能去,我也是。剑桥有些街道并不会很快清理积雪,这条街就是。” “你有四轮驱动车。”她低头看着搁在膝盖上的双手。 “这次积雪可能有两英尺深。就算我送你到机场,也没有班机可以搭。今天真的行不通。” “你应该吃点东西。” “我不饿。” “要不要吃点佛蒙特切达奶酪炒蛋?多少吃一点,会舒服些。” 她坐在壁炉前的地板上看着他,手支着下巴。她的睡袍腰带紧系着,光滑的黑色丝锻包裹着她窈窕的身躯,他想要她的欲念一如往常。大约十五年前他们初次见面时他便渴望着她。当时两人都是主管。他是调查局行为科学小组组长,她是弗吉尼亚洲首席法医,他们合作侦办一桩作案手法极其凶残的案件。至今他仍然记得初次见她走进会议室时她的模样:一身白色实验室长袍,口袋里插着几支笔,里面是珍珠灰色细条纹套装,两手抱着一堆档案夹。他特别注意到她那双手,强劲有力却又优雅十足。 他知道她也在盯着他看。 “刚才你和准讲电话?”他问,“我听见你在跟人说话。” 大概是打给她的律师吧,他想。或者打给露西。也或者是通知某人她准备离开他,而且这次不是闹着玩的。 “我打电话给塞尔芙医生,”她说,“没人接听,只好留言。” 他脸上满是困惑。 “你应该记得她,”她说,“说不定你还常听她的电台节目。”她挖苦地加了一句。 她告诉他关于戴维·勒克和他的处方药的事。她告诉他上次她打电话给塞尔芙医生,并未得到善意的回应。 “不意外。她本来就是怪人,自大狂,只关心自己的名气。” “事实上,她有权不对我透露,我没有管辖权。根据我们了解,目前并没有人死亡。塞尔芙医生不需要接受和医疗有关的调查,而且我也不敢说她是怪人。” “那么病态狂如何?你听过她最近的节目吧?” “你果然听过她的节目。” “下次,邀请一个真正的精神医学专家到学会来演讲,不要请个广播疯子。” “又不是我的主意,我也表明了反对这么做,可是被露西驳回了。” “太可笑了,露西不可能受得了这样的人。” “我想应该是乔提议邀请塞尔芙医生担任演讲嘉宾的吧,想打响他研究员生涯的第一炮,才会找名人参加学会的夏季研习营。除了这个,他还不定期参加她的节目担任嘉宾。他们甚至在节目中谈论学会的事,这让我很不高兴。” “白痴,这两人真是绝配。” “露西没注意这些。她从来没参加过讲习,根本不在乎乔怎么做。有很多事情她都不在乎了,我们该怎么办。” 她指的不是露西的事。 “我也不知道。” “你是心理学专家,你应该知道才对。你每天都在处理官能障碍和悬案。” “今天早上我很郁闷,”他说,“你说得没错。我如果是你的心理医生,就会认为你是在拿我发泄痛苦和愤怒,因为你不能把它发泄在露西身上,不能对一个长了脑瘤的人发火。” 斯卡佩塔打开壁炉铁栅,扔了根木柴进去,火花迸溅,木头毕毕剥剥地响。 “她一向就只会惹我生气,”她坦白地说,“没有任何人能像她这样让我耐心尽失。” “露西是被一个边缘型人格异常的女人抚养大的,”本顿说,“一个性欲异常的自恋狂,就是你的妹妹。但是另一方面,露西又拥有极高的天赋。她的思想异于常人。她是同性恋。种种因素让她在很久以前就养成了极度自制自足的人格。” “你的意思是极度自私。” “人心灵受损的时候的确会变得自私。她害怕你一旦知道她得了脑瘤,会用不同的态度对待她,这正好触及她最私密的恐惧。一旦被你知道,这往往就会变成真的。” 她凝视着他背后的雪花,好像他的身体被雪穿透了似的。积雪已经超过八英寸,停靠在道路旁的车辆逐渐成了雪堆1连左邻右舍的孩子们都窝在家里了。 “幸好我刚去采购了一堆东西。”本顿说。 “说起这个,我得去看看该准备什么午餐。我们应该吃好一点,应该好好度过这一天。” “你有没有见过人体彩绘?”他问。 “我的还是别人的身体?” 他淡淡一笑。“当然不是你的,我指的是你处理过的尸体。这里有个案子,女受害人身上有红色手印,我不确定那是在她生前还是遇害之后画上去的。应该有办法进行分析。” 她久久地望着他,火光在她背后晃动,风一般呼呼作响。 “如果是在她生前画上的,那么我们面对的将是非常不一样的掠食者。想想那有多可怕,还充满羞辱他说,‘被捆绑……’” “确定她遭到了捆绑?” “她的手腕和脚踝有一些痕迹。泛红的区域,法医认为可能是挫伤。” “可能?” “这是为了和死后外伤的区分,”本顿说,“尤其是尸体曾经曝露在寒冷之中。这是那位女法医说的。” “女法医?” “本地那位。” “抛掉在波士顿不光彩的法医经历跑到这儿来,”斯卡佩塔说,“很遗憾,单她一个人就毁了那地方的声誉。” “我很希望你能看一下报告,我把它存在磁盘里了,我想知道你对那些文身图案之类有什么看法。我必须知道凶手究竟是在她生前还是死后画上去的,这很重要。可惜我们无法扫描她的脑部,让发生过的情节重演一次。” 她认真地思考着这句话。“那是噩梦,我不认为你真的想看,即使真的能办到你也不会想看的。” “巴吉尔希望我看。” “是啊,亲爱的巴吉尔。”她说,对于巴吉尔·詹雷特介入本顿的生活,她一直无法释怀。 “假如,”他说,“如果真的办得到,你想看吗?你会不会想看那些情节重演?” “就算真的有办法可以把一个人生前最后一刻的情形播放出来,”她坐在壁炉前的地板上说,“我也不敢确定那到底有多少真实性。我怀疑大脑有一种奇特的功能,可以用把痛苦降到最低的方式来处理一切事件。” “有些人会抽离现实吧,我想。”他说话时,她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马里诺。 “打二四三号分机,”他说,“快。” 第五十章 <er top">一 二四三是指纹化验室的分机。这里也是学会同事们最喜欢的区域,他们常聚在这里讨论一些需要一种以上法医分析的证物。 指纹不再只是指纹。它可以是DNA的来源,不单是指纹所有者的DNA,也包括凶手碰过的受害者的DNA。它可以显示这人双手碰过的药物或物质的残留,例如墨水或油漆,都可以运用气相色谱仪、红外光谱仪或者傅里叶变换红外分光显微镜加以分析。在过去,一项证物往往只能上台表演独奏;如今,借由高灵敏度的精密科学仪器和实验方法,独奏变成了四重奏,甚至交响乐。剩下的问题,是如何采证。对一项证物进行化验,也许就会消灭另一项证物,因此专家们常聚在一起,通常是在马修的化验室。他们在里面辩论,决定该怎么做,以及从哪一项先做。 当马修接到戴姬·西米斯特女士命案现场发现的那双乳胶手套时,他面对着无数可能性,但没有一项是毫无缺失的。他可以先戴上棉质检验手套,再套上那双内里翻在外面的乳胶手套,用他的手撑起软塌塌的乳胶皮,可以让指纹采集和照相比较容易进行。可是这么一来,很可能就破坏了用强力胶蒸气法、交流光源或荧光粉采集指纹,或者用水合茚三酮、二氮芴等化学药剂进行采证的机会。一项采证工作很可能会阻碍另一项,而且一旦造成破坏,就再也无法挽回。 时间是八点半,马修的小实验室俨然成了小会议室。马修、马里诺、乔·阿莫斯和另外三名专家围绕在一只透明的大塑料盒,也就是强力胶蒸气槽的四周。里面是两只内里外翻的乳胶手套,一只沾有血迹,用夹子悬吊着。沾血的手套表面戳了几个小洞。其他部位,里里外外,都用棉签以避免破坏潜在指纹的谨慎方式采集了DNA。然后马修得决定一号门、二号门、三号门。他喜欢用这种方式来形容一种周全的决议,这种决议不只关系到科学方法,也必须靠直觉、经验和运气。他决定把那双手套、一只强力胶铝箔袋和一盘温水放进塑料槽里。 结果得到的是一枚明显的指纹——一枚左手大拇指的指纹赫然在强力胶蒸气中浮现。他用黑色胶质转印纸把指纹采集起来,再拍照。 “所有人都在这里,”他透过麦克风对斯卡佩塔说,“谁先开始?兰迪?” DNA专家兰迪是个怪异的矮小男人,大鼻子,有弱视。马修一向不怎么喜欢他,而且总能在他开口说话时想起原因。 “交到我手上的是三个潜在的DNA样本,”兰迪以他一贯的学究口吻说,“包括两只手套和两枚耳印。” “那应该是四个。”斯卡佩塔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是的,先生,我的意思是四个。当然,我希望能从其中一只手套的表面取得DNA,基本上,这指的是从干掉的血迹中取得,也许两只手套的内层也能采到。我已经从两枚耳印上采到DNA了,”他对所有人说,“是我非常小心地采到的,特意避开那些可能具有个体特征的地方,比如耳轮以下的延伸部位。各位知道,我们曾经把这个样本送进CODIS档案库去比对,没有任何发现,不过我们刚刚发现,从一枚耳印上采得的DNA和一只手套里面的DNA是相符合的。” “只有一只?”斯卡佩塔问。 “沾血的那只。另外那只没采到任何东西,我甚至怀疑它有没有被戴过。” “这倒奇怪。”斯卡佩塔的语气很困惑。 “当然,马修帮了忙,因为我并不熟悉耳解剖学,而且各种印记分析原本就是属于他的部门而不是我的。”兰迪补充道,好像这很重要似的,“就如我刚才提到的,我们已经从耳印上采得DNA,特别是耳轮和耳垂的部位,而这DNA的主人显然就是戴了其中一只手套的人,因此我想应该可以据此推测,把耳朵贴在失踪那家人拉门玻璃上的人,就是谋杀了戴姬·西米斯特的凶手,至少可以肯定他戴过犯罪现场发现的乳胶手套中的一只。” “你弄完这些的时候总共削了几次铅笔?”马里诺小声说。 “什么意思?” “不希望你遗漏任何精彩细节,”马里诺压低音量,不让斯卡佩塔听见,“我敢说你一定边走路边数人行道上的裂痕,而且在做爱的时候设定闹钟。” “兰迪,请继续说,”斯卡佩塔说,“CODIS比对没有结果,太遗憾了。” 兰迪用他那冗长迂回的方式再度强调,他们搜索了CODIS检索系统,但没有结果。留下DNA的人并没有被纳入档案库,可能意味着这人从无前科。 “拉斯奥拉斯那家商店的血迹样本也作了比对,同样没有结果。不过其中有些样本并不是血液,”兰迪对着工作台上的黑色电话说,“我不知道是什么,会引起假阳性反应的。露西提到一个可能性,说那可能是铜。她认为对发光胺起反应的是这一带用来预防植物溃疡病的杀菌药,你知道,铜喷剂。” “有什么根据?”乔问。他是另一个令马修难以忍受的同事。 “西米斯特案现场发现不少铜,里外都有。” “海滩游子商店的样本里,有哪些确实是人类血液样本?”斯卡佩塔问。 “浴室的。储藏室地板上的样本不是血迹,也许是铜。还有旅行车上的微物证据,驾驶座地毯上对发光胺有反应的区域,那也不是血迹,又是假阳性反应,同样也可能是铜。” “菲尔,你在吗?” “在这里。”微物证据专家菲尔说。 “我真的很抱歉,”斯卡佩塔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真挚,“让大家拼命赶工。” “本来就这样了。老实说,就快冲过头了。”乔就算溺水大概也很难闭上嘴巴。 “所有还有没进行分析的证物样本,请尽快进行,”斯卡佩塔的语气无比坚决,“包括在好莱坞那所失踪了两个男孩和两个女人的房子所取得的一切潜在DNA样本。我们必须当成这些人都已经死了来处理。” 几个专家、乔和马里诺彼此对望着,他们从没听过斯卡佩塔说过这样的话。 “你可真乐观。”乔说。 “菲尔,我建议把西米斯特案和失踪案的旅行车地毯上收集到的所有微物证据都用SEM-EDS进行分析,”斯卡佩塔的声音又响起,“确认一下究竟是不是铜。” “这地区一定到处都是铜。” “不,不会的,”斯卡佩塔说,“并不是每个人都用铜喷剂,不是所有人家都种柑橘树。只是,在目前这几个案子当中,这似乎是个共同点。” “海滩游子商店昵?那里总不会有柑橘树吧。” “也对,你说得没错。” “也许应该说,那里的一部分微物证据含有铜……” “显然,”斯卡佩塔说,“我们必须问为什么。是谁把它带到储藏室的,是谁把它带到旅行车里面。我们得回到那户失踪人家的屋子里,寻找看有没有铜。另外,我们从商店地板上挖回来的那片水泥屑上疑似红漆的物质,有没有什么发现?” “醇基涂料或指甲花染料,但绝不是面料涂层、墙面漆。”菲尔回答。 “会不会是假文身或者人体彩绘颜料?” “当然有可能,不过我们应该测不出来是否含有酒精,因为乙醇或异丙醇早就蒸发了。” “很有意思,它竟然还在那里,而且看样子已经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请各位把我们讨论的所有内容转告露西。她在哪里?” “不知道。”马里诺说。 “我们需要弗洛莉·昆西和她女儿海伦的血液样本,”斯卡佩塔接着说,“核实海滩游子商店里发现的血迹是不是她们的。” “浴室里的血迹是属于同一个人的,”兰迪说,“绝不是两个人,就算是两个人的血迹,我们也可以马上测出这两人是否有血缘关系,例如,是不是母女。” “我马上进行SEM分析。”菲尔说。 “到底有几个案子?”乔说,“你假定这些案子彼此有关联,我们才必须当成每个人都死了来处理?” “我没有假定这当中有任何关联,”斯卡佩塔回答,“我只是担心可能有。” “我刚才说过,我对西米斯特案的DNA样本进行了CODIS比对,但没有结果,”兰迪又说,“可是沾血乳胶手套内里的DNA和它表面沾染的血迹DNA并不相符。这并不令人意外,因为手套内里的皮屑细胞是属于戴手套的人所有,外面的血迹则是别人的,我想你应该会这么判定。”他解释着。马修奇怪这人怎么结得了婚。有谁愿意和他一起生活?谁受得了? “血迹是不是戴姬·西米斯特的?”斯卡佩塔经直问。 她和所有人一样,理所当然地推测,在戴姬·西米斯特谋杀案现场发现的染血手套,沾染的自然是她的血迹。 “地毯上的血迹才是属于她的。” “他指的是靠近窗口的地毯,就是我们推测她头部遭到重击的位置。”乔说。 “我指的是手套上的血迹,是不是戴姬·西米斯特的?”斯卡佩塔又问,声音开始紧张起来。 “不是,先生。” 兰迪对每个人都说“不是,先生”,不管对方是男是女。 “手套上的血迹确实不是她的,这很有意思,”兰迪热心地解释,“不过你会推测那是她的血迹也是很自然的事。” 老天,又来了。马修暗想。 “在犯罪现场发现的乳胶手套,其中一只的表面,不是内里,沾了血迹。” “内里怎么会沾上血迹?”马里诺皱着眉问他。 “内里没沾血。” “我知道没有,怎么样才会沾上?” “这个嘛,举个例子,凶手弄伤了自己,在手套里面流了血,也许是在戴手套的时候割伤了自己。许多杀人案都有这情形。凶手戴了手套,刺伤了自己,在一只手套里流了血,但是这案子显然并非如此。这让我想到一个重要问题,如果说手套上的血迹是杀害西米斯特女士的凶手所有,为什么会沾满一只手套的表面?而且,为什么它的DNA和我从同一只手套内里采到的DNA不相符?” “关于这个问题已经没有疑问了。”马修说,他再也无法忍受兰迪继续漫无边际地扯上一分钟之久。要是再忍上一分钟,马修恐怕得编个去盥洗室、外出办事或者服身的借口,以求离开实验室。 “手套表面会沾上血迹,应该是凶手碰了什么染血的物品或者流血的人。”兰迪说。 他们都知道答案,可是斯卡佩塔不知道。兰迪正在酝酿高潮,忘情演出,没人能抢他的风头。DNA是他的专长。 “兰迪?”斯卡佩塔说。 每当兰迪害得所有人——包括她在内——一头雾水或不耐烦的时候,她就会有这种声音。 “我们知不知道那只手套上的血迹是准的?”她问他。 “是的,先生,我们知道,大致上知道。若不是约翰尼·斯威夫特的,就是他弟弟罗莱尔的。他们是同卵双胞胎,”他终于说出口,“因此他们的DNA是相同的。” “你还在吗?”一阵长长的沉默过后,马修问斯卡佩塔。 这时马里诺说:“我想不出怎么可能是罗莱尔的。他哥哥被轰掉脑袋的时候,那满屋子的血迹可不是他的。” “这下我可迷糊了,”毒物检测专家玛莉也参与进来,“约翰尼·斯威夫特在十一月遭到枪杀,他的血迹怎么会在隔了十周之后,突然出现在一个不相干的案子里?” “他的血迹怎么会出现在戴姬·西米斯特案的犯罪现场的?”斯卡佩塔问。 “不能排除一种可能,就是那双手套是被栽赃的。”乔说。 “你干吗不直接说出重点,”马里诺对他呵斥着,“重点就是,枪杀那位可怜女士的家伙是在告诉我们,他和约翰尼·斯威夫特的死也有关系,这家伙在要我们。” “什么?” “我认为信息非常清楚,”马里诺又说,在实验室来回踱步,涨红了脸,“杀她的人也杀了约翰尼·斯威夫特,那双手套只是障眼法。” “我们还无法确定那不是罗莱尔的血迹。”斯卡佩塔说。 “如果是,许多事情都可以得到解释了。”兰迪说。 “解释个屁。如果是罗莱尔杀了西米斯特女士,他怎么会把自己的DNA留在洗脸槽里?”马里诺反驳说。 “这么说来,也许那是约翰尼·斯威夫特的血迹。” “闭嘴,兰迪,你把我给惹毛了。” “你根本没什么毛,彼得。”兰迪认真地说。 “你倒是告诉我,既然这对双胞胎兄弟的DNA是相同的,我们又该如何判定那到底是罗莱尔的还是约翰尼的血迹?”马里诺大叫,“这问题很严重,一点都不好笑。” 他责难地瞪着兰迪,然后转向马修,又回到兰迪身上。“你确定你测试的时候没有弄混?” 他从不在乎当他质疑某人的可信度或只是恶意骂人时,有没有旁人听见。 “例如你们当中有人把棉签搞混之类的。”马里诺说。 “不会,先生,绝对不会,”兰迪回答,“样本由马修签收,我负责萃取和分析工作,然后送进CODIS系统去比对。这整个过程没有破绽,而且约翰尼·斯威夫特的DNA在档案库里,因为每个经过验尸的人都会被列入档案库,这表示约翰尼·斯威夫特的DNA数据是在去年十一月进入CODIS系统的。我相信我说得没错。你还在吗?”他问斯卡佩塔。 “我在。”她说。 “去年所有案件都被列入档案了,不管是自杀、意外、谋杀还是自然死亡,”乔一如往常地打断她,卖弄地说,“一个人是受害者,或者他的死亡和犯罪无关,并不必然表示他在一生当中不曾涉入任何犯罪活动。我们能确定斯威夫特兄弟是同卵双胞胎吗?” “长相酷似,谈吐酷似,衣着酷似,在床上也酷似。”马里诺小声告诉他。 “马里诺?”斯卡佩塔再度发声,“约翰尼·斯威夫特案发当时,警方有没有提交他弟弟罗莱尔的DNA样本?” “没有,没这必要。” “不能为了特殊用途提交吗?”乔问。 “什么特殊用途?DNA不重要,”马里诺对他说,“那栋屋子里一定到处都是罗莱尔的DNA,毕竟他住在那里。” “要是能测试罗莱尔的DNA,应该会有帮助。”斯卡佩塔说,“马修,你有没有往在戴姬·西米斯特案现场发现的那只沾血的手套上使用会影响我们进一步化验的化学药剂?” “强力胶,”马修说,“对了,我把手套上采到的那枚指纹送去比对了。没有结果,自动辨识系统里没有这档案,也没办法和旅行车安全带上的残缺指纹作对比,不够完整。” “玛莉,我希望你能取得手套血迹的样本。” “强力胶应该不会造成影响,因为它只对皮脂的氨基酸起反应,不会对血液起反应,”乔感觉非解释不可,“不会有问题的。” “我很乐意把样本提供给她,”马修对着黑色电话说,“还剩下很多沾血的手套乳胶。” “马里诺,”斯卡佩塔说,“请你到法医办公室去取约翰尼·斯威夫特案的档案。” “我去拿。”乔很快地说。 “马里诺?”她又说,“档案里应该有他的DNA卡,通常都有不止—份。” “你敢碰档案夹,我就打得你满地找牙。”马里诺悄声对乔说。 “请你将一张DNA卡片用证物袋装好,交给玛莉。”斯卡佩塔说,“还有,玛莉,请你用那张卡片制作血液样本,也制作一份手套的血液样本。”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玛莉说。 马修不怪她。他无法想象一个毒物检测专家如何懂得运用DNA卡上一滴干掉的血液和手套上的少量干涸血迹。 “你指的是兰迪吧,”玛莉说,“你希望作进一步的DNA化验?” “不是,”她说,“我要你测试锂盐。” <er h3">二 斯卡佩塔在水槽里清洗一整只雏鸡。她的treo手机在口袋里,耳朵里塞着耳机。 “因为那时候警方没想到要筛检他的血液,”她对电话那头的马里诺说,“如果当时他还在服用锂盐,很显然他弟弟并没有告诉警方。” “他们应该会在现场发现处方药瓶才对,”马里诺说,“什么声音?” “我在开鸡汤罐头,可惜你不在这里。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找到锂盐药瓶,”她说着把汤倒进铜锅,“但也可能是他弟弟把所有处方药瓶都收走了,不让警方找到。” “为什么?又不是可卡因什么的。” “约翰尼·斯威夫特是个优秀的脑神经医生,也许他不希望被人发现自己患有精神疾病。” “说真的,我也不想让一个情绪不稳定的人乱搞我的脑袋。” 她切着洋葱。“事实上,他的躁郁症或许并不影响他的医术,可是这世上无知的人太多了。因此,很有可能罗莱尔不想让警方或任何人知道他哥哥的病情。” “还是很奇怪。假设他说的是真话,也就是他发现尸体以后就匆匆跑了出去,依我看,他应该不会有闲工夫在屋内到处搜寻药瓶。” “这个你必须去问他本人。” “锂盐测试结果一出来我就去找他,等我弄清楚了再说。现在我有个更重大的问题。”他说。 “很难想像还有比这更重大的问题。”斯卡佩塔说着开始切鸡肉。 “是关于霰弹枪弹壳的事,”马里诺说,“瓦尔登湖案的,在全国弹道整合信息网比对成功的弹壳。” <er h3">三 “我不想在其他人面前谈这些,”马里诺在电话里解释,“有内奸,肯定是,没有别的可能。”他坐在他的办公桌前,门关着,而且上了锁。“事情是这样的,”他继续说,“我实在不想在其他人面前说这些,今天早上我和一个在好莱坞警局工作的朋友聊了一下,他是负责管理证物室的。他查了电脑,花了五分钟才找到两年前那桩超市抢劫谋杀案中使用过的霰弹枪的档案。猜猜看那支霰弹枪原本在什么地方,医生。你坐着吗?” “坐不坐都一样,”她说,“说吧。” “妈的,就在我们的枪支库里。” “学会?我们学会的枪支库?” “大约一年前,好莱坞警局把它捐给我们的,他们送了我们一批准备销毁的枪支,记得吧?” “你亲自到枪械实验室去看过,确定它不在那里了?” “肯定不在,它刚刚被用作枪杀那位女士的凶器啊。” “立刻去查看一下,”她说,“再回电给我。” <hr /> 注释: 第五十一章 hog排队等着。 他站在一个穿着显眼的粉红色套装的胖女士后面。他一手提着靴子,另一手拿着大提袋、驾照和登机证。他向前挪动着,把靴子和外套放进一只塑料托盘。 他把托盘和大提袋放在黑色履带上,看着它们骨碌碌地转开去。他穿着袜子的双脚准确地踏在地板上的白色脚印上,一个机场安检人员朝他点头,示意他通过X光扫描机,他走过去,没有哔声响起。他出示了登机证,然后抓起托盘里的靴子和外套,提起袋子,走向二十一号登机门。没人注意到他。 他仍然闻得到腐尸的气味。他的鼻子始终无法摆脱那股恶臭,也许走出现了幻觉吧,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有时候他会闻到Old Spice古龙水的味道,那是那次他在床垫上做坏事时闻到的,之后他被送到有着古老砖造建筑、下着雪的寒冷地方,也就是他现在要前往的地方。现在那里也下着雪,不大,但还继续下着。他搭出租车到机场之前查过天气状况。他不想把他那辆雪佛兰开拓者留在长期停车场,太花钱了,而且万一被人看到车后座就糟了,他还没有清理干净。 他的大提袋里只放了几样东西。他只需要几件换洗衣物、一些盥洗用品和一双合脚的靴子。再过不久他就会把旧靴子扔了。它们具有生物危害性,想到这里他就开心。此刻他穿着靴子走向登机门,边想着,也许他应该把这双靴子永远留着。它们颇有历史,走过许多地方,仿佛它们属于他所有;他在那里夺取许多人的性命,仿佛他们属于他所有;他也重返过许多地方,爬到高处去窥探,厚着脸皮走进人家屋内。靴子带着他走过一个个房间,一个个地方,执行着上帝的指令。给他们惩罚。让他们困惑。霰弹枪。手套。让他们看见上帝的恩典。 上帝拥有一百五的智商。 他的靴子带着他进入那栋屋子,趁着他们还没弄清楚状况便戴上了头罩。愚蠢的宗教狂,两个愚蠢的孤儿。那个孤儿走进药房,一号妈妈牵着他的手,要药房替他补充处方药片。疯子。hog讨厌疯子,可恶的宗教疯子。他讨厌小男孩,小女孩,讨厌Old Spice。马里诺就用Old Spice,那个死胖子警察。hog也讨厌塞尔芙医生,应该把她放在床垫上,用绳子好好戏弄,好好惩罚她做的好事。 时间不多了,上帝很不高兴。 没时间惩罚目前为止最大胆的犯规者了。 “你必须回去,这次和巴吉尔一起。”上帝说。 hog的靴子朝着登机门走去,带着他走向巴吉尔。它们又有机会表现了,就像从前他做了那件坏事以后的那段日子,被送走,又被送回来,然后在一家酒吧里遇见了巴吉尔。 他向来就不怕巴吉尔,从他们偶然在吧台并肩而坐,喝着龙舌兰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曾被他吓退过。他们一起喝了几杯酒。巴吉尔有种奇特的力量,hog感觉得到。 他说:“你这人很特别。” “我是条子。”巴吉尔说。 那是在南湾,hog常在那一带闲晃,找性伴侣,嗑药。 “你不只是条子,”hog对他说,“我看得出来。” “噢,是吗?”。 “我看得出来,我很会看人。” “要不要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可以帮我个忙。”巴吉尔对hog说。hog有种感觉,巴吉尔同样把他看穿了。 “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你会喜欢。” 当晚,D,看起来就像一辆便衣警车,但又不是。那是他私人的车。他们不在迈阿密,他不能开一辆有戴德县警局标志的警车到处跑,那样可能会惹人注目。hog有点失望。他喜欢警车,喜欢警笛和警示灯,那些亮闪闪的灯光让他想起圣诞商店。 “你要是去找她们说话,她们一点都不会起疑。”初遇的那晚,他们开车逛了一阵子,吸了些可卡因之后,巴吉尔对他说。 “为什么找我?”hog问,一点都不害怕。 依照常识,他应该害怕才对。巴吉尔随心所欲地杀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他也可以杀了 hog,轻而易举。 上帝给了hog—些指示,因此他能够安然无事。 巴吉尔盯上那个女孩。后来他们才知道她只有十八岁。她站在取款机前面,她的车停在附近,没熄火。笨蛋。绝不要在天黑以后跑去取款,尤其如果你是今年轻女孩,又漂亮,独自一人,还穿着短裤和紧身t恤。如果你是年轻女孩,又漂亮,就很容易惹事上身。 “把你的刀和枪给我。”hog对巴吉尔说。 hog把枪塞进腰带,然后用刀割伤拇指,把血涂在脸上,爬到后座,躺在座椅上。巴吉尔把车开到取款机前,下了车,打开后车门,神情紧张地探头看着hog。 “没事的。”他对hog说。然后他对那女孩说,“拜托帮帮我们,我朋友受伤了,最近一家医院怎么走?” “我的天啊,我们应该打电话叫救护车。”她说着慌乱地从手提袋里翻出手机,巴吉尔将她往后车座上猛力一堆,hog拿枪指着她的脸。 他们开车离去。 “要命,你真棒,”巴吉尔亢奋极了,不停地大笑,“我们最好想想要去哪里。” “请不要伤害我!”女孩哭着说。hog坐在后座,用枪指着她,看她边哭边哀求,他突然有种感觉,他很想做爱。 “闭嘴,”巴吉尔对那女孩说,“别费劲了,说什么都没用。我们最好找个地方,公园吧。不好,他们会在那里巡逻。” “我知道有个地方,”hog说,“没人找得到我们,完美的地点。我们可以慢慢来,没人会来打搅我们。”他兴奋起来,迫切地想要做爱。 他指引巴吉尔来到那栋房子,是间没有水电的废弃房屋,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垫和一些脏污的杂志。hog想出把她捆绑起来的方法,让她坐下的时候必须把两只手臂高举在头顶。 举起手来! 好像卡通片的情节。 举起手来! 好像装模作样的西部片情节。 巴吉尔夸赞hog很聪明,他从没见过像他这么聪明的人。有过几次把女人带来这里,把她们一直关到发臭、严重感染或糟蹋得够本的经历之后,hog向巴吉尔提起圣诞节商店。 “你去过那家店没有?” “没去过。” “很容易找,就在海边的A1A街。那位女士很有钱。” hog解释说,每到周末,店里就只剩下她和她女儿,难得有客人上门。谁会在七月的海边买圣诞节的东西? 太好了。 hog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巴吉尔已经在店后方对她动手,强暴、分尸,弄得到处是血。hog在一旁观看,盘算着该怎么脱身。 门口的伐木工人手工木雕像有五英尺高。他举着柄真正的斧头,古董斧头,弯曲的木把手,闪亮的钢刃,一半漆着血红色。是hog想到的主意。 大约一小时后,hog提着几个垃圾袋出来,在确认周围没人后,他把袋子放进巴吉尔车子的后备厢。没人看见他们。 “咱们运气真好。”hog对巴吉尔说。他们回到他们的秘密基地,那栋老房子,挖了一个坑,把尸体埋了起来。以后别再这么做了。 一个月后,巴吉尔又犯了,想同时处置两个女人。hog没跟他在一起。巴吉尔强迫她们上车,结果那辆烂车竟然抛锚了。巴吉尔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hog的事,始终保护着hog,现在该hog保护他了。 hog写信告诉他:他们正在进行一项研究。监狱知道这事,正在征求志愿者。你的机会来了,可以有所作为。 这封信写得相当诚恳平实,没有狱警对它起疑。巴吉尔向典狱长表示,他有意参加他们在马萨诸塞州的研究计划,想做点事以求赎罪,如果那些医生能研究出像他这类人到底有什么问题,或许也是件好事。典狱长是否中了巴吉尔的圈套,这个不得而知。但是去年十二月,巴吉尔便被转往巴特勒州立医院。 这都该归功于hog,上帝之手。 在那之后,他们的通信内容变得更加含蓄。上帝教导hog将一切信息告知巴吉尔。上帝的智商高达一百五。 hog在二十一号登机口找了把椅子,尽可能地远离其他人而坐,等着九点钟的班机。班机很准时,应该会在中午降落。他拉开袋子的拉链,拿出一封巴吉尔一个月前写给他的信。 我拿到钓鱼杂志了,非常感谢。这本杂志让我获益良多。巴吉尔·詹雷特。 附注:他们又要把我送进那讨厌的管子了,二月十七日星期四。可是他们保证不会拖太久。“五点进去,五点十五分出来。”他们答应我的。 第五十二章 雪停了,鸡汤也开了。斯卡佩塔量了两杯意大利阿波罗米,打开一瓶干白。 “你能来一下吗?”她朝门口挪近一步,呼唤着本顿。 她在一只平底锅里把奶油融化,开始煎鸡肉,同时把米倒进鸡汤里。这时手机响了。是本顿。 “真是荒谬,”她看着通往二楼书房的楼梯说,“拜托你下来好吗?我正在煮东西。佛罗里达的情况一塌糊涂,我必须跟你讨论一下。” 她舀了一小匙清汤洒在煎鸡肉上。 “我真的希望你能看一下这个。”他回答说。 同时听见他的声音从楼上和电话里传来,感觉好奇怪。 “真是够了。”她又说。 “我问你,”他的声音同时在电话里和楼梯上响起,好像两个声音酷似的人同时在说话,“为什么她的两边肩胛骨之间会有木屑?这是什么情况?” “木屑?” “有一片皮肤被刮破,上面嵌着碎木屑。在她背后,两侧肩胛骨之间。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出来这是在生前还是死后造成的。” “也许她被人拖过木质地板,或者被木质的东西抽打。有很多种可能。”她用叉子轻压快要煎熟的鸡肉。 “如果她是被赤裸着拖过布满木屑的老旧地板,身体的其他部位难道不会也沾上?” “不尽然。” “我希望你上楼来。” “有没有防御性伤痕?” “你上来吧。” “午餐准备好就上去。是性侵害事件吗?” “没有证据,不过很明显有性动机。我现在还不饿。” 她又搅拌了几下米饭,把汤匙放在一张折叠好的纸巾上。 “有其他可能的DNA来源吗?”她问。 “例如……” “我也不知道。也许她咬掉了他的鼻子或指甲什么的,可以在她胃里找到。” “真厉害。” “他的唾液、头发、血液,”她说,“但愿他们把她全身上下仔细采证过,彻底作了检验。” “我们在楼上讨论好吗?” 斯卡佩塔脱掉围裙,边讲电话边走向楼梯,心想真傻,同在一栋房子里却要用电话联络。 “我要挂电话了。”她说,来到了楼梯顶,看着他。 他坐在黑色皮椅里,两人目光相遇。 “还好你现在才来,”他说,“一分钟前我在电话里和一个天仙美女聊得火热呢。” “还好你不在厨房,否则我和帅哥谈心都被你偷听了。” 她将一把旋转椅移近他身边,看着电脑屏幕上的一张照片,看着那个脸朝下趴在验尸台上的女人,看着她背后的红色手印图案。 “可能是用模板印的,也许是喷枪。”她说。 本顿把照片上两侧肩胛骨之间的部位放大,她仔细看着那片皮肉上绽露的伤痕。 “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她说,“没错,我们有办法判断像这样嵌着木屑的伤口究竟是生前还是死后形成的,关键在于有没有组织修复现象。我们大概没有组织切片吧。” “我不清楚有没有切片。”本顿说。 “思拉什警探能不能接触到SEM-EDS?” “州警局化验室什么都有。” “我会建议他先取一份木屑样本,将它放大一百次,放大到五百倍,看看像什么东西。要是能顺便测试是否含铜就更好了。” 本顿看着她,耸耸肩膀。“为什么?” “我们在那一带不少地方检验出铜,包括圣诞商店的储藏区在内,可能是铜喷剂。” “昆西家族从事庭园景观事业。我想应该有许多柑橘树专业种植者会使用铜喷剂,也许是他们家的人把铜带进圣诞商店后方的。” “那里还有人体彩绘颜料——在我们发现血迹的店内储藏区……” 本顿突然沉默不语,似乎想起了别的什么。“这是巴吉尔所有案子的共同点,”他说,“所有受害者,至少目前已经发现的,身上都验出了铜,微物证据也都含铜,还含有柑橘花粉。这也许不能代表什么。佛罗里达到处都有相橘花粉,没人想过铜喷剂。也许他把她们带到某个使用铜喷剂、种着柑橘树的地方。” 他望着窗外灰色的天空,一辆除雪机在街上卖力地工作。 “你什么时候得出门?”斯卡佩塔浏览着一张那名女性受害者背部伤口的局部照片。 “下午,巴吉尔五点会到。” “好极了。看见这块发炎特别严重的区域没有?”她指着屏幕,“这是在某种粗糙的表面摩擦,直到把表皮层磨破的结果。如果拉近看,可以发现在伤口清洗干净之前,它的表面有一些浆血性分泌物。看见没?” “的确,看起来像有一点结痂,但不是整个区域都有。” “如果挫伤相当深,会从血管渗出液体。你说得没错,并非整块区域都有结痂现象,这让我怀疑,这块挫伤区域其实是许多次不同时间的刮挫伤的累积,也就是重复和粗糙表面接触所造成的挫伤。” “怪事,很难想像。” “如果有组织切片就好了。多形核白细胞表示伤口已经形成大约四到六小时。至于这种红褐色的结痂,通常需要至少八小时才会出现。她身上出现这些伤痕和挫伤以后,还继续存活了一小段时间。” 她继续浏览更多照片,仔细研究着,在便笺上做着笔记。 她说:“如果你看了大部分照片,会发现她两腿和臀部有一些不太明显的局部红肿的区域。依我看,很像是昆虫咬伤、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然后再回头看那些挫伤的照片,会隐约看见一些局部肿胀和出血淤斑,很像蜘蛛螫伤。” “如果我判断得没错,在显微镜下应该可以看见血管充血和白细胞渗透现象,主要是有酸性白细胞,这得看她的反应而定。虽说不完全准确,但我们也可以测量一下类胰蛋白酶的含量,看她是否有过敏性反应。如果有,我会相当意外,因为她显然并不是死于虫螫引起的过敏性休克。必须要有组织切片。那片挫伤当中除了木屑以外,或许还有其他东西,比如昆虫的螫毛。蜘蛛(尤其是狼蛛)的防御方式之一就是叮咬。伊芙和克里斯汀的教会隔壁就是一家宠物商店,也卖毒蜘蛛。” “会痒吗?”本顿问。 “如果她不幸被叮咬,肯定奇痒无比,”斯卡佩塔说,“她或许会把身体靠着什么东西磨蹭,将皮肤磨到发炎。” 第五十三章 这个女人曾饱受折磨。 “无论她被拘禁在什么地方,都承受了难以形容的虫螫痛痒。”斯卡佩塔说。 “蚊子?”本顿猜测。 “只叮了一口?而且刚好叮在两侧肩胛骨之间?除了手肘和膝盖之外,她身上其他部位并没有类似的挫伤,”斯卡佩塔继续说,“轻微擦伤通常是刮蹭出来的,例如跪在地上,或是用手肘在粗糙表面上摩擦,可是这些伤口看起来不像是这样造成的。”她再度指着照片上两侧肩胛骨之间的发炎部位。 “根据她长裤上的血迹分布,我推测凶手枪杀她的时候,她是跪着的,”本顿说,“如果跪下的时候穿着长裤,会不会把膝盖磨破?” “当然会。” “那么他是先杀了她,才脱去她的衣服。这么一来就是全然不同的故事版本了,不是吗?如果他真的想用性羞辱她,恫吓她,应该会先要她脱掉衣服,要她赤裸地跪下,再把枪管塞进她嘴里,扣扳机。” “她肛门内的弹壳呢?” “也许是由于愤怒,也许是他故意要我们发现它,再把它和佛罗里达的案子联结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说,这名凶手是个非常冲动甚至易怒的人。同时你也暗指这人非常深思熟虑,善于耍手腕,故意要我们从这案子联想起另外那件抢劫谋杀案。”斯卡佩塔望着他说。 “这些都是有意义的,至少对他是如此。欢迎光临变态罪犯的妄想世界。” “有件事可以确定,”她说,“她曾经有一段时间被拘禁在一个昆虫活跃的地方。也许是火蚁,也许是蜘蛛,不过,这一带的普通旅馆房间和住宅不太可能有火蚁或蜘蛛。这季节更不可能。” “毒蜘蛛除外。它们通常被当成宠物,和季节无关。”本顿说。 “她是从别的地方被绑来的。尸体到底是在哪里发现的?”她又说,“就在瓦尔登湖区?” “距离一条小径大约五十英尺的地方,目前这条小径很少有人走。有一家人在湖畔散步,发现了她。他们的黑色拉布拉多跑进树林里,不久开始狂吠。” “到湖边散心却遇上这种事,一定很不舒服。” 她浏览着屏幕上的验尸报告。 “如果报告里写的是准确的,她待在那里的时间应该不长,是天黑以后被弃置的。”她说,“关于天黑的这部分有其道理。也许那里就是他弃置她的地方——离开小径有一段距离的偏僻地点,因为他不能冒着被人看见的风险。万一有人出现(尽管天黑后不太可能),他还是能带着尸体隐秘地藏在树林里。至于这个,”她指着蒙着面孔的面罩和类似尿布的衣物,“其实几分钟就可以完成,只要预先计划好,在短衬裤上剪两个眼洞——假设这时她已经被脱去衣服。依我看,凶手应该对那一带相当熟悉。” “我想也是。” “你饿不饿,还是你打算在楼上耗一整天?” “这得看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Risotto alla Sbirraglia,意大利鸡肉炖饭。” “Sbirraglia?是很有异国风味的威尼斯鸡吗?” “据说是从sbirri这个词演变来的,意思是不称职的坏警察。为这沉闷的一天加点趣味。” “我不懂警察和鸡肉料理怎么会扯上关系。” “据说奥地利人占领威尼斯的时候,他们的军队相当喜欢这道菜。只是烹饪小典故,信不信由你。我想开一瓶苏瓦韦,或者比较醇厚的皮阿维白皮诺,你的酒窖里两种都有,而且就像威尼斯人说的:‘喝好酒的人睡得好,睡得好的人不会有邪恶念头、邪恶行为,一定会上天堂。’意思大概是这样。” “我想世界上没有一种酒会让我忘记邪恶,”本顿说,“再说我也不相信天堂,只有地狱。” 第五十四章 <er top">一 在学会宽敞的灰泥总部大楼的一楼,枪械实验室外的红灯亮着,马里诺在走廊上听见里面传出砰砰的射击闷响。他走进去,毫不在乎射击练习正热,因为射击者是文斯。 文斯从平台式不锈钢弹头回收槽开口处抽出一支小手枪。这只金属槽装满水的时候足足有五吨重,这也是为什么他的实验室必须设在一楼。 “今天去飞过了?”马里诺问他,爬上方格铝梯到了射击台。 文斯穿着黑色飞行装和黑色短靴。在研究工具痕迹和枪械之余,他也担任露西的直升机驾驶员。他确实是她手下的人,不过他的外表和他所做的事极不相称,这也是事实。文斯六十五岁,在越南驾驶过黑鹰直升机,后来到烟酒枪械管制局工作。他短腿,桶状胸,留着据他说已经十年没剪的灰白马尾辫。 “你刚才说话了吗?”文斯说着摘掉防护耳塞和射击眼镜。 “你还能听见声音,真是奇迹。” “以前更糟。我刚回来时,根本完全聋了。我老婆说的。” 马里诺认得文斯正在测试的枪,那是有着玫瑰木枪柄的“黑寡妇”,就是在戴姬·西米斯特女士床下发现的那支手枪。 “点二二口径的迷你手枪,”文斯说,“我想把它收入库藏应该无妨。” “我看这把枪似乎从来没发射过。” “不意外。不知道有多少人买了枪放在家里当防卫工具,时间一久根本不记得自己有枪,或者记不起来枪放在哪里,甚至连搞丢了都不知道。” “我们有装备遗失了。”马里诺说。 文斯打开一盒弹药,把点二二口径子弹填进枪膛。 “想试试看吗?”他说,“老妇人拿它当防身武器有点奇怪,我敢说一定是别人送给她的。通常我会建议选择容易上手的,像是女性用的史密斯点三八,或者养一条牛头犬。听说这把枪藏在床底下,不容易够到。” “谁告诉你的?”马里诺又有最近常有的那种怪异的感觉。 “阿莫斯医生。” “他不在现场,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知道的其实不多。他一天到晚在这里,快把我搞疯了,但愿斯卡佩塔医生在他结束实习以后不会想正式雇用他。要是她这么做,我也许会跑到沃尔玛超市去工作。拿去。”他把手枪递给马里诺。 “不了,谢谢,我现在只想拿他当枪靶。” “你说有东西遗失,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枪支库里丢了一支霰弹枪。” “不可能。”文斯摇头说。 他们下了射击台,文斯把手枪放在一张证物桌上。这桌上摆满了挂有标签的枪械、弹药盒和一整排枪靶,靶子上有用来标示距离的测试弹药模式,还有一扇装着汽车强化玻璃的破裂窗子。 “莫斯伯格835型Ulti-Mag霰弹枪,”马里诺说,“曾经被用在两年前发生在这一带的一桩抢劫谋杀案中。那案子非常特殊,柜台后面的人拿枪射杀了劫匪。” “真巧你提起这事,”文斯困惑地说,“不到五分钟前阿莫斯医生才打电话给我,问我他可不可以来查一下电脑里的数据。” 文斯走到一张排列着比较显微镜、扳机拉力数字测量仪和一台电脑的工作台前。他用食指敲着键盘,拉出一张选单,点了枪支库选项,然后进入有问题的那支霰弹枪的档案。 “我告诉他不行。说我正在作射击测试,因此他不能来。我问他想查什么数据,他说算了。” “我不明白他怎么会知道这事,”马里诺说,“他怎么可能知道?我在好莱坞警局的一个朋友知道,可是他口风紧得很。另外,我就只告诉过斯卡佩塔医生,现在加上你。” “迷影枪托,二十四英寸枪管,氚光准星和鬼环式照门,”文斯念着,“你说对了,曾经使用在一桩谋杀案中。嫌疑人死了。去年三月好莱坞警局把它捐赠给我们。”他抬头望着马里诺,“我记得,他们的报销清单中总共有十到十二支枪,相当慷慨,条件是我们得为他们提供免费训练、咨询、啤酒和幸运抽奖。再看,”他拖动页面,“根据这里的记录,这支枪归我们之后,总共借出过两次。一次是去年四月八日,我借的,在遥控射击台测试这支枪的功能是否正常。” “浑蛋!”马里诺越过他肩头看着屏幕。 “第二次是阿莫斯医生借的,时间是去年六月二十八日下午三点十五分。” “做什么用?” “也许是用来测试明胶模型。去年夏天他开始跟着斯卡佩塔医生学做模型。那时他频繁地在这里进出,可惜我没什么印象。这里写着他在六月二十八日使用,同一天下午五点十五分归还。当天的电脑记录显示我的确曾经把它从枪支库里拿出来,然后又放回去。” “既然这样,它怎么会流到外面,还杀了人?” “除非这项记录有问题。”文斯皱眉思索着。 “也许这是他想查看电脑数据的原因。烂人。是谁负责档案维护,你还是使用人?除了你还有准能碰这台电脑?” “电脑只有我能用,想借枪的人必须手写登记,”文斯指着电话旁边的登记簿,“然后借枪人签收,用完后归还并签名,全部得亲自签名。之后,我再把数据输入电脑,证明你用过这支枪而且已经归还。我想你大概没玩过这里的枪吧。” “我不是枪械检验员,你来玩就好。真是可恶。” “申请时,你必须写明你想借用的枪械类型和想要预约的使用靶场或水槽射击台的时段。我翻给你看。” 他拿起那本登记簿,翻到有手写记录的最后一页。 “又是阿莫斯医生,”他说,“两周前借了一支金牛Pt-145作明胶模型射击测试。至少这天他还登记了。有一次他跑进来,可是没登记。” “他怎么进得来?” “他带了自己的手枪。他收集枪,地道的粗人。” “能不能看出这把莫斯伯格的出借数据是什么时候输入电脑的?”马里诺问,“你知道的,就是你看一份档案的时候,上面会显示最后一次保存的日期和时间。我怀疑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乔也许在借枪以后更改了档案数据,让你以为他已经把枪归还了。” “那只是一个叫Log的记录文件。现在我不保存,直接关闭档案。来看一下它最后一次的记录。”他紧盯着屏幕,诧异地说,“这里显示,最后一次保存时间是二十三分钟前。怎么可能!” “这台电脑没有密码保护吗?” “当然有,只有我一个人能进入系统。当然,还有露西。所以我才觉得奇怪,阿莫斯医生为何会打电话来,说他要来查看电脑档案。如果他已经更改记录文件,干吗还通知我?” “这问题很简单。如果是由你替他打开档案,然后把它关闭并且保存,那么就可以合理解释最新的档案保存日期和时间了。” “他还真是聪明。” “聪不聪明还有待观察。” “真是气人。如果他真的更改了记录,显然他知道密码。” “你把它写下来了吗?” “没有,我很小心的。”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枪支库门锁密码?这次我非逮到他不可。我发誓。” “露西,所有密码她都有。走吧。咱们去瞧瞧。” 枪支库是一个陈列枪支的库房,有一道金属门,需要输入密码才能打开。里面的大量档案抽屉里存放着数千种弹头和弹壳样本,层架和悬挂木栓板上排列着数百支步枪、霰弹枪和手枪,全都配挂着编号标签牌。 “数量相当可观。”马里诺环顾着四周说。 “你没进来过?” “我不是枪迷,我有些关于枪的不太愉快的经验。” “例如……” “例如不得不开枪。” 文斯扫视着层架上的长枪,逐一查看霰弹枪的挂牌。他反复检查了两次。他和马里诺在层架当中来回走动,寻找着那支莫斯伯格霰弹枪。这支枪不在库房里。 <er h3">二 斯卡佩塔指着尸斑的分布。所谓尸斑是尸体的凝滞血液受地心引力影响,在身体下方沉淀而形成的紫红色淤斑。这名女性受害者的右脸颊、胸部、腹部、大腿和小臂内侧有许多泛白的斑点,这是由于尸体的这些部位紧靠着某种坚硬的物体,例如地板所造成的。 “有一段时间她是脸朝下趴着的,”斯卡佩塔说,“至少有几个小时,她的脸转向左边,所以右脸颊会出现这些白斑,她应该是趴在地板或某个平台的表面上。” 她点出另一张照片,这张显示的是受害人尸体经过清洗之后,脸朝下趴在验尸台上,身体和头发是湿的,身上的红手印非常清晰完整,显然用的是防水颜料。她来回浏览着这一系列照片,试图拼凑这女人身上的死亡印记。 “也许他在杀了她之后,”本顿说,“让她脸朝下趴着,在她背部画上那些手印,画了好几个小时。她的血液沉淀,开始形成紫斑,于是有了这样的尸斑分布。” “我心里有另一个剧本,”斯卡佩塔说,“他先让她脸朝上画了一阵子,然后将她翻过来,画她的背部,之后就让她维持这姿势趴着。当然,他不可能在又黑又冷的树林里做这些,而是在某个偏僻的地方,不会有人听见枪声,或者看见他把尸体搬上车。甚至,他说不定是在运送她的途中,在车上做这一切,厢型车、休旅车或小货车。将她枪杀,画上手印,再搬运尸体。” “一气呵成。” “这么做可以降低不少风险,不是吗?绑架她,把她带往某个偏僻的地点,然后在车里将她杀死,只要车厢后座空间够大就行了,再弃尸。”她浏览着更多照片,停在一张已经看过的照片上。 这次她有了不一样的发现。这照片是那女人的大脑,放在解剖板上,已经残缺不全。头盖骨内侧那层坚韧的纤维状膜,硬脑膜,应该是奶白色的,但是在这张照片中,它却是橘黄色。她突然想起那对姐妹,伊芙和克里斯汀卧室化妆台上那张照片中的她们,拄着远足手杖,在太阳下眯着眼睛。她想起其中一人有着疑似黄疸的外貌特征。她回头去看验尸报告,寻找着关于这女人眼睛巩膜,也就是眼白的部分。上面写着正常。 她想起伊芙和克里斯汀家中冰箱里的蔬菜,十九袋胡萝卜,想起尿布般裹在这名死者身上的白色亚麻长裤,适合暖和天气的衣着。 本顿好奇地望着她。 “皮肤黄变,”斯卡佩塔说,“不会影响眼白颜色的皮肤泛黄现象,也许是胡萝卜素血症造成的。我们或许能查出她是准。” 第五十五章 布朗森医生在他办公室里,挪动着复合式显微镜镜台上的载玻片。马里诺敲了敲敞开的门。 布朗森是个聪明能干的医生,总是一身洁净爽利的白色实验服。他一直是个认真的首席法医,可是始终停留在过去。以前的种种做法,现在丝毫没变,包括对人员的评估方式。马里诺怀疑布朗森医生根本没有对乔作过背景调查,也没进行过任何一种在现今社会被视为标准程序的严谨考察。 他又敲门,这次声音大了点,布朗森医生从显微镜前抬头。 “请进,”他微笑着说,“有何贵干?” 他是旧世界的人,谦恭有礼魅力迷人,有着漂亮的秃额和朦胧的灰眼珠。悉心整理过的办公桌上,烟灰缸上搁着冷掉的石楠木烟斗,空气中仍然飘着股淡淡的烟草香。 “至少在这温暖的南方他们还准许你抽烟斗。”马里诺说,拉了把椅子就近坐下。 “我不该抽的,”布朗森医生说,“我老婆经常说我迟早会得喉癌或舌癌。我对她说,万一我真得了癌症,至少不会满口抱怨。” 马里诺想起他没关门,于是起身去把它关上然后回座。 “要是他们割了我的舌头或声带,我大概也无法抱怨了。”布朗森医生说,好像怕马里诺没听懂他的笑话。 “我需要几样东西,”马里诺说,“首先,他们想要约翰尼·斯威夫特的DNA样本。斯卡佩塔医生说他的档案里有好几份DNA卡。” “她应该坐我的位子。我很乐意由她来取代我。”他说,脸上的神情让马里诺了解到,布朗森医生或许相当清楚大家的想法。 每个人都希望他赶快退休,他们已经盼了好多年了。 “这地方是我一手创建的,”他继续说,“不能随便让阿猫阿狗来把它毁了。对民众不公平,对我的手下当然也是。”他拿起电话,按了个钮。“波丽?请你替我去把约翰尼·斯威夫特的档案夹拿来好吗,包括所有相关文件。”他听着,又说,“因为彼得需要一份DNA卡,他们准备拿它进行化验。” 他挂了电话,取下眼镜,用手帕擦拭着。 “这案子有了新的进展?”他问。 “可以这么说,”马里诺回答,“等情况明朗了,一定第一个告诉你。目前我只能说,照种种迹象看来,约翰尼·斯威夫特遭人谋杀的可能性相当大。” “只要你们能提出证据,我很乐意更改死亡报告。我对这案子一直不太敢确定。问题是我只能跟着证据走,而调查过程中又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可以说服我,但基本上我怀疑是自杀。” “只是犯罪现场找不到那支霰弹枪。”马里诺忍不住提醒他。 “你知道,怪事太多了,彼得。不知道有多少次,我到了犯罪现场,发现家属为了保护亲人的名誉,早就把现场破坏得一塌糊涂。尤其是窒息式性行为的案子。我到了那里,发现没有任何色情杂志或捆绑工具。自杀案也是,家属不希望家丑外扬,或者会为了得到保险金而把刀枪藏起来。花样可多呢。” “我想和你谈谈乔·阿莫斯。”马里诺说。 “令人失望,”他说,一贯的愉悦神态消退了,“老实说,我很后悔将他推荐给贵学会。我非常遗憾,因为凯应该得到更优秀的人才,而不是像他那种自大的小浑蛋。” “这正是我想说的。理由是什么?你当初推荐他是基于什么理由?” “他的学历和推荐玉很出色,家世也很耀眼。” “他的原始档案在哪里?你还留着吗?” “当然。我保留了正本,给凯的是复印件。” “你浏览那些耀眼的学历和推荐函的时候,有没有查证它的真实性?”马里诺很不想这么问,“这年头造假的东西太多了。尤其有了电脑绘图、网络什么的,方便得很。这也是身份盗用现象这么猖獗的原因之一。” 布朗森医生挪动椅子到了档案柜前,打开一只抽屉。他用手指滑过整齐地贴着标签的档案夹,把贴有乔·阿莫斯名字的那只抽了出来,交给马里诺。 “你自己看吧。”他说。 “我可以在这里坐一下吗?” “不知道波丽被什么事耽搁了,”布朗森医生说着把椅子滚回显微镜前,“你慢慢看,彼得。我得继续研究我的切片了,很悲惨的案子。一个可怜女人,尸体在游泳池被发现。”他调整着焦距,头紧按着镜筒,“她的十岁小女儿发现的。问题是,她究竟只是单纯溺毙,还是因为心肌梗死。她有暴食的习惯。” 马里诺看着好几个医学系主任和病理专家为乔·阿莫斯写的推荐函。他快速浏览着一份长达五页的履历。 “布朗森医生,你有没有打电话给这些人?”马里诺问。 “做什么?”他没抬头,“她的心脏没有旧伤。难怪,如果她发作心肌梗死,过了几小时才死,那么我什么都看不到。我问她之前是否才洗过肠,那会把人的电解质弄乱。” “我在问乔的事,”马里诺说,“确认这些大人物是否真的认识他。” “他们当然认识他,不然怎么会写那些信给我。” 马里诺把一封信举高对着灯光。他发现信纸当中有一枚像是皇冠和剑的水印。他把每封信都拿起来看,全部都有同样的水印。这些信的信头看起来相当可信,但由于它们不是镌版或浮雕印刷,也有可能是用绘图软件扫描复制出来的。他拿起一封署名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病理系主任的推荐信,拨了上面的电话号码。接听的是总机人员。 “他出城去了。”她告诉他。 “我想请教关于乔·阿莫斯医生的事。”马里诺说。 “谁?” 他略作解释,然后问她是否可以帮他查一下档案。 “一年多前,他为乔·阿莫斯写了一封推荐函,日期是十二月七日,”马里诺对她说,“信的末尾有录入这封信的人的缩写签名,L.F.C.。” “我们这里没人有这种名字缩写。而且类似的信件都是由我负责打字,但那绝不是我的姓名缩写。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只是一桩单纯的欺诈案。”马里诺说。 第五十六章 <er top">一 露西骑着辆大马力的哈雷V-Rod驰骋在A1A公路上,一路闯着红灯直驱弗雷德·昆西的住处。 他在好莱坞家中做网络设计工作。他不知道她要来访,但她知道他在家,至少半小时前她打电话向他推销《迈阿密先驱报》的时候他在家。他很有礼貌,要是哪个推销员敢打电话骚扰露西,她绝不可能这么好声好气。他的地址在海滩以西两条街的地方,他肯定很富有。他的住宅是浅绿色灰泥双层楼房加黑色铸铁栅栏,车道没有栅栏门。露西把摩托车停在对讲机前,按了通话按钮。 “有什么事?”男性的声音说。 “警察。”露西说。 “我没报警。” “我来找你谈你母亲和妹妹的事。” “哪个警局?”他的声音充满怀疑。 “布劳沃德县警局。” 她掏出皮夹,翻出她的假证件,把它举在闭路监控系统摄像头前晃了晃。叮咚一声,铸铁栅栏门缓缓滑开。她踩下油门,沿着碎石路来到一扇黑色大门前,她刚熄火,门就已经打开了。 “车不错。”她判断应该是弗雷德的男人说。 他中等个子,窄肩,瘦削的身形,暗金色头发,灰蓝色眼睛,有种纤弱的俊美。 “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哈雷摩托车。”他说,绕着车身走。 “你骑车吗?” “不,危险的事让给别人。” “你应该就是弗雷德了。”露西和他握手,“打扰了。” 她跟着他通过铺着大理石地砖的门厅,走进面对着一条狭长、阴郁的运河的起居室。 “你想谈我母亲和海伦?你们有新发现?” 他说这话时态度十分真诚,不只是好奇或疑惑。他眼里充满痛楚,掺杂着急切和期待。 “弗雷德,”她说,“我不是布劳沃德警局的人。我手下有许多调查员和鉴定专家,我们是应警方要求协助办案的。” “所以你刚才的自我介绍是假的,”他说,友善的眼神骤变,“这么做不太好。先前的电话也是你打的吧,自称是报纸推销员,试探我是否在家。” “完全正确。” “这样你还有脸找我谈?” “抱歉,”露西说,“用对讲机不好解释。” “你们为什么又对这案子感兴趣了?有什么新状况?” “恐怕应该由我来发问才对。”她说。 <er h3">二 “山姆大叔正用手指着你们说:我要砍光你们的柑橘树!” 塞尔芙医生戏剧性地停顿下来。她坐在《有话大声说》节目现场的皮椅里,显得相当从容自信。在这段节目中她不需要来宾。她身边的桌上摆着一部电话,几台摄像机从各种角度捕捉她敲着电话按键然后说“我是塞尔芙医生,欢迎加入”时的神态。 “你有什么想法?农业部有没有侵害宪法第四修正案赋予你的人权保障?” 这显然是个陷阱,她急不可待地要和这个打电话进来的傻子厮杀一番。她瞥一眼监控屏幕,相当满意导播给她的灯光效果和取镜角度。 “当然有。”电话里的傻子说。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桑迪是吧?” “是啊,我……” “别再乱砍了是吧,桑迪?” “嗯,什么……” “拿着斧头的山姆大叔?大众的印象不就这样?” “我们被整惨了。全是他们的阴谋。” “这就是你的感想?和蔼可亲的山姆大叔砍光了你的树。咣,咣!” 她紧紧抓住了摄影师们的注意力。她的制作人笑了。 “那些浑蛋没经过我允许就闯进我的院子,说要把我的树全部砍光……” “你住哪里,桑迪?” “库珀市。我可以理解为什么有些人会对他们开枪或者放狗……” “事情是这样的,桑迪,”她开始切入核心,摄像机拉近,“你们这些人只会不着边际地抱怨。你可曾花时间去开会?你可曾写信给你的议员?你可曾直截了当地提出疑问,想想也许,只是也许,农业部所提出的解释是有道理的?” 这是她的作风,采取和对方相反的立场。她一向如此。 “有,政府关于飓风的说法根本是blablabla……”傻子观众吼着,塞尔芙医生猜想他就快要骂街了。 “不是blablabla,”她模仿他,“这事一点都不能算是blablabla,事实上,”她面对摄像机,“去年秋天有四次飓风来袭,而柑橘树溃疡病的病菌确实也会随着风到处传播。广告过后,我们将深入探讨关于这种可怕的植物枯萎病的真相,并且请来一位非常特别的来宾加入讨论。别走开。” “暂停。”摄影师说。 塞尔芙医生拿起水杯。她用吸管喝水,以免破坏了唇彩,然后等着化妆师在她额头和鼻梁上扑粉。化妆师慢吞吞地过来,动作缓慢无比,让她不耐烦。 “好了,可以了。”塞尔芙医生举起手来,要负责化妆的人走开。“很顺利吧。”她对制作人说。 “我想下一段节目,我们必须真正开始进入心理问题的探讨了。大家找你就是为了这个,玛莉莲。不是为了谈政治,而是谈他们和女朋友、老板、父母之间的问题。” “我不需要你来指导。” “我没有……” “听我说,我这个节目的特色就在于把时事和人的情绪反应融合在一起。” “没错。” “三、二、一。” “欢迎回到节目现场!”塞尔芙医生对着镜头微笑着说。 第五十七章 <er top">一 马里诺站在学会门外的一棵棕榈树下,看着莉芭朝着她那辆皇冠维多利亚走过去。他注意到她的步伐带着反抗意味,心想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在做戏。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他正站在棕榈树下抽烟。 她骂他蠢蛋。很多人这么骂他,可是他没想到连她都这么说。 她打开车门,然后似乎又不想上车了。她没往他的方向看,但他有种感觉,她知道他站在棕榈树的树荫下,拿着treo手机,戴着耳机,香烟在手。她不该说那种话,她没资格谈论斯卡佩塔。都是文拉法辛害的。就算之前他没得抑郁症,现在恐怕也差不多了。她竟敢批评斯卡佩塔,还说她的警察同伙都对斯卡佩塔有意思。 文拉法辛真是害人不浅。塞尔芙医生没权利要他服用这种药,让他没了性生活。她没权利老是提到斯卡佩塔,好像斯卡佩塔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似的。莉芭也提醒他,她说那些话就是在提醒他,他没有性生活,而有一些男人还能拥有性生活,而且想和斯卡佩塔发生关系。马里诺已经停止服用文拉法辛好几周了,情况也改善了许多,只是还有抑有随状。 莉芭关上车门,绕到车尾,打开后备厢。 马里诺奇怪她在做什么。他觉得自己最好去找出答案,并且坦诚地告诉她,其实他无法逮捕任何人,或许还需要她的协助。他可以随自己高兴乱唬人,可是再也不能合法地逮人了,这是他目前的警察生涯中唯—的损失。莉苗从后备厢里拉出一只像是洗衣袋的东西,赌气似的把它摔进后车座。 “里面是尸体?”马里诺问,悠闲地朝她走来,把烟灰弹向草地。 “没听过有种东西叫烟灰缸吗?” 她砰地摔上车门,几乎没看他。 “袋子里是什么东西?” “我要到洗衣店去。堆了一星期的衣服没洗,不过这不关你的事吧,”她藏在墨镜后面说,“别再那样无礼地对待我,至少别当着别人的面。你想当差劲没品的人,至少表现得含蓄点。” 他回头看着那株棕榈树,好像那是他最中意的地点。他望着那栋灰泥建筑衬着晴蓝的天空,思索着该如何回应。 “是你失礼在先。”他说。 她一脸惊愕地望着他。“我?你在胡扯什么?你疯了吗?我明明记得,我们一起愉快地骑车兜风,你拉着我到胡特斯餐厅,也没问我想不想去。我怎么都想不通你为何会带一个女人到那种花红柳绿的地方去,还说我失礼?别开玩笑了!要我呆坐在那里,自己却和那些辣妹眉来眼去的。” “我才没有。” “哼。” “绝对没有。”他说着又抽出一根烟。 “你烟抽得太凶了。” “我没有跟谁眉来眼去,只是在想心事,喝咖啡,后来你没头没脑地提起医生的事,我不想听那些废话。” 她在吃醋,他开心地想。原来她说那些话是因为,她以为他在胡特斯餐厅里的时候一直在盯着那些女服务生。老实说,也许是吧。 “我跟她共事了一辈子,不希望任何人像那样评论她,而且我现在也不想讨论这些。”他说着点燃了烟,在阳光下眯眼看着一群穿着野战服的学员经过前面的道路,朝着停车场的一辆休旅车走去,也许是要到好莱坞警局训练中心去参观拆弹小组的示范演练。 看来他们早就排定了今天的参观行程,去看Remotetec公司制造的机器人艾迪表演,看它在牵引履带上移动,发出螃蟹爬行似的声音,走下拖车的斜梯,身上连着条光纤电缆,卖弄着,拆弹机器狗邦基也卖弄着,坐在大消防车上的救火队也卖弄着,那些穿着炸弹搜索装,满手炸药、引爆线和炸弹阻断器的家伙也卖弄着,说不定会表演一场汽车爆炸秀。 马里诺也想去,他受够了老是被忽视。 “对不起,”莉芭说,“我不是故意要说那些对她失礼的话。我只是说我的一些男同事……” “我想请你逮捕一个人。”他打断她,看了下手表,不想听她把在胡特斯餐厅说的那些重复一遍,或许是不想面对他自己也有那种渴望的事实。 他和那些人没两样。 文拉法辛。莉芭迟早会发现的,那该死的药害了他。 “大约半小时后出发,如果你能晚点去洗衣店的话。”他说。 “笨蛋,是干洗店。”她语气里的敌意听着假惺惺的。 她仍然喜欢他。 马里诺用手机打给露西,说:“我有个主意,不过不确定能否成功,就看咱们的运气了。” 露西接起,说她现在不能听电话。 “这事很重要,只要给我两分钟。”马里诺说着,望着莉芭,想起他们在基韦斯特共度的那个周末,那时他还没开始服用文拉法辛。 他听见露西正和某人谈话,说她必须接一下电话,很快就结束。一个男性的声音说没关系。马里诺听见露西走动的声响。他看着莉芭,想起他曾经在假日旅馆的天堂酒吧喝摩根船长朗姆酒喝到挂,在那里欣赏夕阳美景,在浴缸里泡热水直到深夜,那时他还没服用文拉法辛。 “你在吗?”露西问他。 “有没有可能只用两部手机、一条线路、两个人,进行三方通话?” “这是门萨智商测试的题目吗?” “我想让它看起来像是我在办公室里和你用普通电话说话,但实际上我用的是手机。喂,你在吗?” “你怀疑有人用和PBX交换系统连接的多线路电话监听你的通话内容?” “没错,监听我办公室的电话。”他看见莉苗看着他,留意着她是否有惊讶的反应。 “我就是这意思。是谁?”露西说。 “我会查个究竟,不过我已经相当确定了。” “除非这人知道系统密码才有可能这么做,但密码只有我知道。” “我想一定是有人取得了密码。倘若如此,很多事情都解释得通了。我刚才说的办得到吗?我可不可以用办公室电话打给你,然后转到手机和你说话,但是不把办公室电话挂上,让它看起来像是我还在办公室和你通话,其实并没有?” “可以她说,‘不过现在不行。’” <er h3">二 塞尔芙医生按下电话上的闪动钮。 “下一位来电观众——他已经等了好几分钟了,而且他有个非常特别的称呼。hog?抱歉让你久等。你还在吗?” “我在,女士。”摄影棚内响起轻柔的声音。 “你上线了,”她说,“hog?先谈一下你的名字吧,相信大家都很好奇。” “别人都是这么叫我的。” 一阵沉默。塞尔芙医生立刻填补了空白,节目中可不允许出现冷场。 “总之,hog。你的故事相当惊人。你说你从事草坪维护工作,在某个地区发现某户人家的院子里有柑橘树溃疡病……” “不对。事情不是这样的……” 塞尔芙医生有些恼怒。hog没有按照剧本走。上周二下午他打电话到她家里,她假装成别人接听,他明明说他在好莱坞一个老妇人家的院子里发现溃疡病,只有一棵柑橘树感染,但她院子里,甚至左邻右舍院子里的所有柑橘树都必须砍掉。当他把这问题告诉那株染病果树的主人,也就是那位老妇人时,她竟然威胁说要是hog将这事通报给农业部,她就自杀,她说她要用她死去的丈夫留下的霰弹枪自杀。 那些果树是老妇人的丈夫在他们刚结婚时种下的。如今他死了,那些树是她仅有的回忆,唯一还活着的纪念物,砍掉它们就等于摧毁她生命中所有珍贵的片段,任何人都没资格这么做。 “那些树一旦被砍除,她也就不得不承认她已经失去丈夫的事实,”塞尔芙医生向观众解释着,“这么一来,她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可赖以存活的东西,因此她想寻死。这你来说真是两难之境,对吗,扮演上帝角色的hog?”她对着电话扩音器说。 “我没有扮演上帝,我只是遵照上帝的指示去做。我不是在演戏。” 塞尔芙医生有点困惑,但仍继续说:“对你来说可真是艰难的抉择。后来你选择了遵守政府的法令还是听从自己的良心?” “我在那些树上喷了带状红漆,”他说,“她已经死了。本来你是下一个,只是时间太紧了。” 第五十八章 露西和弗雷德坐在厨房窗口的桌前,窗外就是那条狭长沉郁的运河。“警方刚接手这案子时,”弗雷德·昆西说,“的确带走了几样可以用来取得她们DNA的东西,梳子,牙刷,我忘了还有什么。我一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处理那些物品的。” “也许他们根本就没进行化验,”露西说,边想着刚才她和马里诺的对话,“也许东西还放在他们的证物室。我们可以向他们要,越快越好。”想到很可能有人取得了她的系统管理密码,她就觉得不可思议。太可怕了,一定是马里诺弄错了。她不停地想着这事。 “对他们来说这案子显然不是最急迫的。他们始终认为她们只走出远门了。找不到一丝暴力迹象,”弗雷德说,“他们说应该会有挣扎痕迹,或者有人看见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当时是上午九点左右,来往的人很多,而且我母亲那辆休旅车也开走了。” “我听说她的车还在,是一辆奥迪。” “不在了。再说她的车也不是奥迪,我的才是。—定是事发后我赶到那里找她们,有人看见了我的车。我母亲有一辆雪佛兰开拓者。她以前常常自己载货。你知道,事情传着传着就变样了。我打了一整天电话没人接,就赶到商店去查看。我母亲的皮包和车不见了,她和我妹妹也已经不见人影。” “有没有迹象显示她们到过店里?” “没有任何电器开着,打烊告示牌也挂在门外。” “有没有东西遗失?” “据我所知没有,起码没有明显察觉到。收款机是空的,但这不代表什么。就算她把前一天的钱留在里面,数目也不会太多。你们突然想要她的DNA,必定是有新的进展吧。” “我会通知你的,”露西说,“也许有一点头绪了。” “现在不能说吗?” “我保证一定会让你知道。你开车到店里找她们的时候,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要听真话吗?当时我想,也许她们根本没到店里去,直接开着车远走天涯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她们的问题不少,财务状况时好时坏,加上个人问题。我父亲的庭园景观事业原本做得非常成功。” “在棕榈滩。” “那是总部。他在其他地方还有很多温室和林场,包括在这附近。后来,到了八十年代中期,柑橘溃疡病把他害惨了。他种的柑橘树必须全部销毁,因此他不得不解散所有员工,几乎要宣告破产。这对我母亲来说是一大煎熬。后来他站稳了脚跟,甚至比之前更成功,这对母亲又是一大考验。我不太确定是不是该告诉你这些。” “弗雷德,我只是想帮忙。要是你不肯和我谈,我恐怕也帮不了你。” “我就从海伦十二岁那年说起吧,”他说,“那年我刚上大学。我比她年长。海伦到我叔叔婶婶家住了大约半年。” “为什么?” “很遗憾,那么漂亮、有才气的女孩。才十六岁就进了哈佛,但是不到一学期就休学,大闹了一阵,然后回家了。” “什么时候?” “就在她和母亲失踪前一年的秋天。她在哈佛只待到十一月。” “就在她和你母亲失踪前八个月?” “没错,海伦没有得到妥善的照顾……”他停顿了一下,似乎犹豫着是否该继续说,“好吧。我母亲是个情绪不稳定的人。也许你已经猜到了,她对圣诞节非常痴迷,从我记事以来她的疯狂行为一直没中断过。但是海伦十二岁那年情况尤其严重,我母亲做了许多不理性的事。” “她找过当地的精神科医生吗?” “能花的钱都花了,还是个名医呢,塞尔芙医生。当时她住在棕榈滩,她建议母亲住院治疗。就因为这样,海伦必须去和我叔叔婶婶住。我母亲住院了,父亲又正忙于事业,不想独力照顾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后来母亲回家了,接着海伦也回到家,但是两个人都变得……该怎么说呢,不一样了。” “海伦有没有看精神科医生?” “当时没有,”弗雷德说,“那时候的她不像母亲那么精神状况不稳定,只是有些怪异。她中学时表现得很好,非常好,进了哈佛以后就突然变了个人,在当地一家殡仪馆被人发现,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偏偏就在这时,我父亲死了。母亲从此一蹶不振,她常在周末到处跑,不让我知道她去了哪里,把我急死了。当时真是难熬。” “所以警方认为她情绪不稳,经常搞失踪,大概是带着海伦离家了。” “连我自己都这么想。一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我母亲和妹妹是在别的地方生活。” “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在珍藏书书房里跌下梯子。我们在棕榈滩的家是三层楼房,到处都铺着大理石和地砖。” “当时他一个人在家?” “是海伦在一楼楼梯底下发现他的。” “屋子里除了她还有别人吗?” “好像还有她的男友吧,我不认识那个人。”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和母亲失踪之前几个月。那时候海伦十七岁,非常早熟。老实说,从哈佛回来以后,她变得完全无法管束。我时常在想,那会不会是对我父亲、叔叔和我父亲那边的亲人的一种反抗。他们非常笃信宗教,老是基督这个基督那个的,在教会里很活跃,担任执事、主日课的导读教师,老是热心地替别人做见证。” “你和海伦的任何一位男友见过面吗?” “没有。她时常到处跑,有时候好几天不见人影,只会制造麻烦。不到万不得已我尽量不回家。母亲的圣诞节狂热是个大笑话,我们家根本没有圣诞节,气氛恶劣透了。” 他离开餐桌。“介意我喝杯啤酒吗?” “请便。” 他拿出一瓶麦格啤酒,打开瓶盖。他关了冰箱,坐回桌前。 “你妹妹住过院吗?”露西间。 “和母亲住过同一家医院。哈佛休学后在那里待了一个月。我常戏称那里是麦克连俱乐部,有钱人住的医院。” “马萨诸塞州的麦克连医院?” “是啊,你没做笔记?不知你怎么记得了这么多。” 露西拨弄着手上的笔,口袋里藏着一部开着的小录音机。 “我们需要你母亲和妹妹的DNA。”她说。 “我不知道现在有什么办法可以取得,只能向警局要了。” “你的也可以,至亲的DNA非常相近。”露西说。 第五十九章 斯卡佩塔望着窗外雪白寒冷的街道。就快三点了,她这一整天几乎都在打电话。“什么样的筛选方式?你们应该有特定方法可以决定哪些人可以上线吧。”她说。 “当然有。制作人之一会先和那些人谈话,确认他们没疯。” 这样的措辞对一个精神科医生而言相当罕见。 “拿这次来说吧,我事先和那个做除草工作的人谈过。说来话长。”塞尔芙医生的口气很急。 “你第一次和他谈话的时候,他说他叫hog?” “我没想太多,很多人取了奇奇怪怪的名字。我只是想知道,最近有没有一个老妇人突然死了,自杀死的?这你应该知道,不是吗?他威胁说要杀我。” “死掉的老妇人太多了,”斯卡佩塔含糊地回答,“能不能说清楚点?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塞尔芙医生叙述了那名老妇人院子里得了溃疡病的柑橘树,她失去丈夫的悲伤,她威胁说要是那个除草的人——hog——砍掉她的果树,她就要用她丈夫留下来的霰弹枪自杀。这时本顿端着两杯咖啡走进起居室,斯卡佩塔按下电话的扩音键。 “他威胁说要杀我,”塞尔芙医生说,“说他本来要杀我,可是改变了主意。” “我旁边有个人很有兴趣知道这事,”斯卡佩塔说,然后介绍了本顿,“请把你刚才告诉我的对他说一遍。” 本顿在沙发上坐下的同时,塞尔芙医生回答说,她不懂一个马萨诸塞州的病理心理专家为什么会对一桩也许是发生在佛罗里达的自杀案感兴趣。不过他对于有人威胁她的生命一事或许能提供不错的见解,如果有机会,她希望能邀他上节目。什么样的人会用这种方式威胁她呢?她是否有生命危险? “你节目里用的电话有来电显示功能吧?”本顿问,“可以把打进来的电话号码储存起来,即使是暂时的?” “我想应该有吧。” “我想请你立刻把它找出来,”他说,“我们会试着查出他是在哪个地区打的电话。” “可以确定的是,我们不接受没显示来电号码的电话,对方必须选择号码可以显示出来的电话。有一次我在电台节目中接到一个精神异常的女性的电话,威胁要杀我,这种事发生已经不止一次了。她的电话就没有显示来电号码,什么都没有。” “那么,想必你一定保存了所有来电者的电话号码,”本顿说,“我想请你把今天下午所有来电的号码打印出来给我。你第一次和这个除草人员谈话的情形如何?你刚才提到之前曾经和他在电话中谈过,那是在什么时候?是不是本地电话?那次你有没有储存他的电话号码?” “周二傍晚。我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功能,我那部电话没有登记,电话簿上查不到,不需要这种功能。” “他报上了名字?” “他自称是hog。” “他打到你家里?” “我的私人办公室,我在住处后方的办公室接见病人。那是一栋附有庭院和游泳地的小旅舍式的房子。” “他怎么知道你的电话号码?” “你这么一提,老实说我也不明白。当然,我的同事、工作上往来的人,以及我的病人都知道我的号码。” “这个人有没有可能是你的病人?” “我不记得他的声音,也想不起我看过的病人当中有谁可能是他。我知道这事不简单,”她突然强硬起来,“我想我有权利了解得更深入些。话说回来,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有老妇人因为柑橘树得了溃疡病而用霰弹枪自杀的案子?” “没有这种案子。”斯卡佩塔说,“不过最近有个案子,和你所描述的情节很相似,一个老妇人,她的树木被喷上了砍除记号。一起枪击死亡案件。” “老天!是在周二傍晚六点过后发生的吗?” “可能是在那之前。”斯卡佩塔说。她能理解塞尔芙医生为什么这么问。“这样我就放心了。这么说来那个除草工人,hog,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他大约是六点五分到十分打的,要求上我的节目,然后把那个闹自杀的老妇人的故事告诉我。我不希望她的死和他要求上我节目的事有任何关联。” 本顿向斯卡佩塔使了个眼色,意思像是说,好个自恋、缺乏同情心的女人,然后对着扩音器说:“目前我们正在作进一步调查,塞尔芙医生。此外,希望你能多提供一点关于戴维勒克的信息给我们。你开了利他林处方药给他。” “你的意思是说他也发生了不幸?我知道他失踪了。有新发现吗?” “我们有理由加以关注,”斯卡佩塔重复以前说过的话,“我们有理由对这个男孩、他弟弟和那对跟他们住在一起的姊妹付出极大关注。你替戴维看病有多久了?” “从今年夏天开始。他第一次来见我是在七月,或是六月底。他们的父母在一场意外中丧生,他经常哭闹,无法适应学校生活。他和他弟弟都是在家受教育的。” “他多久来见你一次?”本顿间。 “通常是每周一次。” “都是谁带他去的?” “有时是克里斯汀,有时是伊芙,她们偶尔也会一起带着他来,这时我会让她们一起参与咨询。” “是谁把戴维介绍给你的?”斯卡佩塔问,“为什么他会找上你?” “问得好。克里斯汀打电话到我的节目。她显然常听我的节目,想到用这种方式和我接触。她打电话到我的电台节目,说她正在照顾一个南非男孩,这孩子不久前失去父母,非常需要帮助什么的。这故事太令人感伤了,我当场答应和他见面。你一定很难想象在那之后我收到多少听众的信件。直到现在还陆续有人寄信来,想知道那个南非小孤儿过得好不好。” “你有没有那集节目的录音拷贝带?”本顿问。 “我们什么带子都有。” “你什么时候可以给我一份录音带,还有你今天的电视节目带?很遗憾我们被雪绊住了,至少目前是如此。可以做的我们在这里尽力去做,但还是相当有限。” “是啊,我听说你们那里正在刮风下雪,但愿可别停电才好,”她说,仿佛刚结束半个小时极其愉快的谈话,“我马上打电话给我的制作人,请他把节目录音用电子邮件发给你,他或许会顺便和你谈上节目的事。” “还有来电号码的清单。”本顿提醒她。 “塞尔芙医生?”斯卡佩塔面带忧色望着窗外。 雪又开始落下。 “托尼呢,戴维的弟弟?” “他们经常吵架。” “他也是你的病人吗?” “我没见过他。”她说。 “你说你认识伊芙和克里斯汀,她们当中是不是有一个患有饮食失调症?” “我不负责替她们看病,她们不是我的病人。” “我相信你光从外表就可以看得出来。其中有一个长期靠胡萝卜节食。” “从外观来判断,是克里斯汀。”她回答。 斯卡佩塔看了本顿一眼。当她发现硬脑膜现象之后立刻要学会的DNA化验室联络思拉什警探。本地那名女性死者的DNA和斯卡佩塔从克里斯汀和伊芙家中一件女衫上的泛黄汗渍中采得的DNA完全相符。波士顿停尸间里的女受害人极可能就是克里斯汀,但是斯卡佩塔不想把这消息告诉塞尔芙医生,因为她说不定会在节目中提起这案子。 本顿从沙发上站起来,在炉火中添了根木柴。斯卡佩塔挂上电话,凝望着雪花。本顿家大门前的灯光下,雪片簌簌地坠落。 “不能再喝咖啡了,”本顿说,“我不太舒服。” “除了下雪,这里还有别的动静吗?” “主要街道或许已经开始铲雪了,这里清雪的速度快得惊人。我想那两个孩子应该和这案子没什么关联。” “他们和这案子有关,”她说着走到炉火并,在地板上坐下,“他们不见了。如今克里斯汀似乎是死了,也许他们全都已经死了。” 第六十章 马里诺打电话给乔,莉芭则静静地坐在一旁,出神地看着犯罪现场模拟剧的剧本。 “我有几件事情想找你谈,”马里诺对乔说,“出了点问题。” “什么样的问题?”乔谨慎地问。 “我必须亲口告诉你,但是我得先回办公室去打几通电话,处理一些事情。等一下你会在哪里?” “一一二号房。” “你已经在那里了吗?” “正走过去。” “我猜猜看,”马里诺说,“你又在安排偷我点子的犯罪模拟剧了,对吧?” “如果这就是你想找我谈的……” “不是,”马里诺说,“比这严重多了。” “你真厉害,”莉芭放下模拟剧档案夹,对马里诺说,“真的很棒,太巧妙了,彼得。” “我们必须在五分钟之内完成,给他一点时间回办公室。”这会儿他又忙着和露西通电话,“开始吧,我该怎么做?” “你先挂上电话,我也一样。然后你回办公室,按下桌上电话的三方通话键,并且拨我的手机号码。等我接听,再按一次三方通话键,然后拨你自己的手机号码。最后你可以把桌上的电话挂上或者把话筒拿下。如果有人监听我们的通话,他会以为你用的是办公室电话。” 马里诺等了几分钟,然后照着她说的步骤执行。他和莉芭走出大搂,一边用手机和露西说话。他们谈得非常认真,他真希望乔正在听。到目前为止运气不错,通话质量相当好,她的声音清楚得好像人就在隔壁房间。 他们聊着新摩托车,聊着各种话题,同时马里诺和莉芭继续前行。 终点站汽车旅馆是一家用两辆车合并起来组成的改良式活动房屋,分隔成三个房间,是他们表演犯罪讽刺剧的舞台,每个房间都有独立房门和编号。一一二号房在中间,马里诺注意到它前面窗口的窗帘拉上了,里面传出空调运转的声音。他试着转动门把,上了锁。他用穿着哈雷皮靴的大脚猛力踹门,廉价的门板弹开,砰地撞上墙壁。乔坐在桌前,戴着耳机,一台录音机连着电话。他惊愕不已,面露惧色。马里诺和莉芭瞪着他。 “知道这里为什么叫终点站吗?”马里诺向乔走过去,毫不费力地将他从椅子上一把抓起,“因为你就要去跟卡斯特将军为伴了。” “放开我!”乔大叫。 他两脚离了地。马里诺双手挟住他的腋下,两人的脸几乎碰在一起。马里诺将他架在墙上。 “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马里诺把他放下,他扑通一声跌坐在地板上。 “你知道她为什么在这里吧?”他指着莉芭说,“她来逮捕你这龟孙子。” “我又没犯法!” “篡改记录,重大盗窃,或许再加上谋杀,因为你显然偷了一支枪,而这支枪刚轰掉一个女人的脑袋。噢,再加上欺诈。”马里诺列着清单,毫不在意这些罪名是否真的成立。 “我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吼,我没聋。瓦格纳警探,你可以当证人,对吧?” 她点点头,脸色铁青,马里诺从没见过她如此害怕。 “你看见我动他了吗?”他问她。 “没有。”她说。 乔害怕极了,眼看就要尿湿裤子。 “要不要告诉我们,你为什么偷那支霰弹枪,把它给了谁或者卖给了谁?”马里诺抓过椅子,倒转过来反向坐下,粗壮的手臂架在椅背上,“或许是你朝老妇人头上开的枪。也许你活在犯罪模拟剧的世界里,只不过这剧本不是我写的,一定是你从别人那儿偷来的点子。” “什么老妇人?我没杀人,我没偷霰弹枪。什么霰弹枪?” “去年六月二十八日下午三点一刻你从枪支库借走的那支,你刚刚更新了电脑档案的那支,还篡改了记录。” 乔张大嘴巴,圆瞪着眼睛。 马里诺从裤子后口袋抽出一张纸,打开来交给他。是一张枪械出借记录单,上面显示乔借了那把莫斯伯格霰弹枪,又还了回来。 乔盯着它,两手抖个不停。 他说;“我发誓不是我拿的,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正在用模型假人作进一步测验,拿这支枪作了一次射击测试。然后我到化验室厨房去,我想应该是去查看我刚制作的一些明胶模型,用来在坠机演练中充当乘客的。你记不记得露西驾着大直升机从空中抛下一截机身,让学员们……” “说重点!” “我回来时,发现那支嵌弹枪不见了,我以为文斯把它收回枪支库了。那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也许他希望赶快回家,所以急着把枪收回去。我还记得当时我很生气,因为我还想多作几次射击测试。” “难怪你必须偷我的犯罪模拟剧创意,”马里诺说,“你真的很不会编故事。再编吧。” “我说的是真的。” “要不要她替你戴上手铐拖走?”马里诺说着用拇指朝莉芭指了指。 “你什么也证明不了。” “我能证明你犯了欺诈罪,”马里诺说,“想不想谈谈你当初伪造的那些推荐信?” 乔突然无语,然后他迅速恢复镇静,又是一副自作聪明的模样。 “拿出证据来。”他说。 “每一封信都用了有着相同水印的信纸。” “这又能证明什么?” 乔站起,揉着后腰。“我要告你!”他说。 “很好。那么我干脆让你疼个过瘾,”马里诺搓着拳头说,“把你的脖子扭断。你没看见我碰他一下,对吧,瓦格纳警探?” “我什么都没看见。”她接着又说,“如果你没偷走那支霰弹枪,那么会是谁拿的?那天下午,枪械实验室里除了你还有谁?” 他想了一分钟,露出异样的眼神。 “没人。”他说。 <hr /> 注释: 第六十一章 控制室中的狱警一天二十四小时监控着有自杀倾向的犯人。 他们监视着巴吉尔·詹雷特,看着他睡觉、淋浴、吃饭,看着他蹲不锈钢马桶,看着他在狭窄铁床上的被子底下翻身,背对着闭路监控系统屏幕发泄性压力。 他想象他们正在嘲笑他,想象他们在控制室里看着屏幕上的他时会说些什么。他们会把他当笑话讲给其他狱警听。从他们每次送饭来给他或放他出去运动、打电话时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知道了。有时候他们还会评判两句。有时候当他正在自慰,他们会正好出现在牢房外面,发出怪声、狂笑,砰砰地敲着牢房门。 巴吉尔坐在床上,抬头看着高悬在对面墙上的摄像头。他翻着这一期的《野营与垂钓》月刊,回想着第一次和本顿·韦斯利见面时犯了一个错误,诚实地回答了他的一个问题。 “你可曾想过要伤害自己或别人?” “我已经伤害过别人了,所以应该是想过吧。”巴吉尔说。 “都是些什么样的念头呢,巴吉尔?能不能描述一下,你想伤害别人和自己的时候脑中有什么样的影像?” “我想着以前我做的那些事。看见一个女人,起了冲动,把她弄进我的警车,掏出我的枪,甚至警徽,对她说我要逮捕她,要是她拒捕,甚至去拉车门,我别无选择,只好给她一枪。但是她们都很合作。” “没有一个反抗你。” “只有最后那两个,因为车子抛锚。真蠢。” “除了最后这两个,以前那些人,她们相不相信你是警察,而且要逮捕她们?” “她们相信我是警察,但是她们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我要她们知道:我硬了,我会让她们看我真的硬了,让她们把手放在上面。她们非死不可了。真蠢。” “什么真蠢,巴吉尔?” “真蠢,这话我说过好几百次。你早就听过了,不是吗?你要我现在就在车里给你一枪,还是把你带到别的地方去,慢慢地折腾你?你宁可要我把你带到某个秘密地点,然后把你捆绑起来?” “你都怎么捆绑她们,巴吉尔?都用同样的方式吗?” “是啊。我有个非常妙的方法,别人绝对学不来的,是我开始进行逮捕行动的时候发明的。” “你所谓的逮捕,意思就是绑架那些女人,再对她们施暴。” “一开始是这样,没错。” 巴吉尔微笑着坐在床上,回想着将铁丝衣架缠绕在她们的脚踝和手腕上,然后用绳子穿过去,好将她们吊起来时的那股冲动。 “她们是我的玩偶。”在第一次谈话中他这么向韦斯利博士解释着,心想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无论巴吉尔说什么,韦斯利博士始终笃定地注视着他,聆听着,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也许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也许他和巴吉尔一样。 “是这样的,在我那个隐秘地点,有裸露的木椽,天花板很低,尤其是后面房间的天花板。我把绳子绕过木椽,这样我就可以任意控制绳子的松紧,把拴在她们身上的绳子加长或缩短。” “即使当她们明白会有什么下场的时候,当你把她们带到那个地方去的时候,她们始终都没有抗拒吗?那是什么地方?一间房子?” “我不记得了。” “她们没有反抗吗,巴吉尔?你用这么复杂的方式捆绑她们,同时还得拿枪指着她们,很不容易吧?” “我常常幻想有人在一旁观看。”巴吉尔没回答他的问题,“等事情结束后就做爱。在那张旧床垫上和那个人连续几个小时不停地做爱。” “跟死掉的人做爱,还是跟活着的人?” “我没那种习惯,我不做那种事,我喜欢听声音。我的意思是,必须疼死她们才过瘾,有时候她们的肩膀甚至会脱臼呢。这时我就让她们进浴室去处理一下。这是我最讨厌的事情,必须清理马桶。” “她们的眼睛呢,巴吉尔?” “嗯,我想想看。我不是故意卖关子。” 韦斯利没有大笑,这让巴吉尔有点懊恼。 “我会让她们吊着绳子一直旋转到气结为止,不是故意卖关子。你从来不笑的吗?拜托,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我在听你说话,巴吉尔,我在专心听你说的每句话。” 至少这还不错。韦斯利博士的确是很用心地听,认为他所说的每字每句都无比重要,认为巴吉尔是他访谈过的人当中最有趣、最有创造力的。 “等到我要和她们做爱的时候,”他继续说,“也就是我要处置她们眼睛的时候。你知道,要是我的阴茎尺寸像样点,就没必要这么做了。” “你弄瞎她们的时候,她们是有知觉的。” “要是我能给她们灌一点毒气,等她们昏过去才动手,我会这么做的。我不怎么欣赏她们拼命尖叫挣扎的样子。可是我总得让她们瞎了才能和她们做爱。我也向她们解释过了。我说,我真的很抱歉必须这样对你们。我会尽量快一点,疼一下就过去了。” “不是很好笑吗?疼一下就过去了。每次有人对我说这种话,我就知道一定疼得要命。然后我会告诉她们,我要替她们松绑,和她们做爱。我说要是她们企图逃跑或者做什么蠢事,我将会变本加厉地对她们。就这样。我跟她们做爱。” “这过程持续多久?” “你是说做爱?” “你让她们活着,然后和她们做爱的过程,持续多久?” “不一定。如果我喜欢和她们做爱,也许会把她们留个几天。我想最久的大概是十天吧。不过情况不太好,因为她感染得非常严重,恶心死了。” “你还对她们做了什么吗,除了把她们弄瞎和做爱之外?” “做实验,一些实验。” “你折磨过她们吗?” “只是把眼睛挖出来……”巴吉尔回答,立刻后悔说了这话。 访谈已经进入另一个新的阶段。韦斯利博士开始把重点放在巴吉尔能否分辨是非,以及能否体认自己加在别人身上的痛苦上。如果他明白何谓折磨,显然当时他这么做的时候,以及事后回想时,都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跟盖恩斯维尔监狱的那些心理医生想试探他是否适合上法庭受审时的问法是一个调子。他不该让他们知道他能上法庭,那也是蠢事一桩。跟监狱比起来,病理心理医院简直是五星级饭店,尤其对一个死刑犯来说,在监狱里你就只能蹲在窄小封闭的牢房里,穿着蓝白条纹长裤和橘色t恤,感觉自己和小丑没两样。 巴吉尔离开不锈钢床,伸展着肢体,假装毫不在意墙上的摄像头。他实在不该承认有时候他会幻想自杀,他喜欢的方式是割腕,看着自己的血慢慢滴下,滴下,看着地上的血洼,因为那会让他想起他和那些女人的愉快体验。到底有几个?他也不记得了。也许有八个。他告诉韦斯利博士有八个,不过也许是十个。 他又伸了伸懒腰。他上了厕所,然后回到床上,打开最新一期的《野营与垂钓》杂志,翻到第五十二页。这篇文章描写的是猎手第一次使用点二二口径猎枪,在密苏里打野兔和负鼠的愉快经历。 这第五十二页的纸是假的。原来的第五十二页被撕下,经过电脑扫描,然后用相同的字体和版式,在杂志内容里嵌进了一封信。然后,这张伪造的第五十二页打印纸被小心翼翼地装订回去,看起来像是一篇普通的打猎文章,其实是写给巴吉尔的秘密信件。 狱警们不会在意犯人们收到钓鱼杂志,甚至不会有兴趣翻阅这些杂志。没人会对这种同性与暴力无关的无聊杂志感兴趣。 巴吉尔钻进被子里,翻身朝左侧斜躺着,背对着摄像头,就像每次他需要发泄性压力时的姿势。他伸手从薄床垫底下抽出一些白色棉质的长布条,这走过去一星期他从两条平角内裤上慢慢撕扯下来的。 他躲在被子底下开始用牙齿撕咬,扯下布条,将这些布条紧紧结成一条六英尺长的绳索,剩下的布料还足够撕成两条长布条。他用牙齿咬着,撕扯着,发出喘息声,轻轻摇晃着身体,假装正在自慰。他撕下一长条布料,把它接上绳索,然后撕扯着最后一条棉布。 第六十二章 <er top">一 在学会的计算机中心,露西坐在三个大屏幕前,读着她还原到服务器里的电子邮件。 目前她和马里诺查出的部分是,乔·阿莫斯在担任研究员以前,就曾经和一个电视制作人联系。那个制作人声称,他很有兴趣替有线电视网制作一档新的法医节目。将来节目若真的播出,他答应给乔每集五千美金酬劳。很显然,从一月下旬起,乔就开始灵感不断。而露西由于试飞新直升机突然不舒服,急冲进洗手间而把她的treo手机遗忘在飞机上的这件事,也正发生在那期间。起初他还相当含蓄,只是抄袭一些犯罪模拟剧点子,后来越来越大胆,毫不避讳地进入露西的档案,任意窃取数据。 露西又还原另一封邮件,这封信的日期是一年前的二月十日。寄信人是去年夏天的实习生简·汉密尔顿。她被针头扎伤,声称要控告学会。 前几天晚上我在塞尔英医生的节目中听见你的谈话,对于你所说的关于全美法医学会的事十分着迷,似乎是相当有趣的地方。顺便恭喜你得到研究奖学金,你真是太厉害了。不知道你是否能为我安排在今年夏天到那里实习。我正在哈佛攻读核生物学和基因学,将来想当专门研究DNA的病理学家。随信附上包括我的照片和其他个人资料的档案。 附注:请用本邮件地址联络我。我在哈佛的信箱没有防火墙,除非我在学校否则无法使用。 “可恶,真要命。”马里诺说。 露西还原了更多邮件,开启了几十封,发现这些信越来越私密,甚至亲密,然后逐渐变成乔和简两人之间的猥亵交流,而且一直持续到她在学会实习的期间,最后是一封他在去年七月初发给她的邮件。他鼓励她在一出预定以人体农场为演出舞台的犯罪模拟剧中施展一点创意,还安排她到他办公室里尝试皮下注射,以及其他会让人有被戳刺感觉的实验。 露西从来没看过这出走了样的模拟剧的录像带,她根本没看过任何一出模拟剧的录像带。在这之前,她对这些根本提不起兴趣。 “什么剧名?”她慌乱地问。 “人体农场。”马里诺说。 她找到这个视频文件,打开它。 影片中,一群学员围绕着死者,露西从未见过如此肥胖的男人。他躺在地上,身穿廉价的灰色套装,也许他突发心脏衰竭倒下时就穿着这套衣服。他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蛆虫爬满他的脸。 镜头转向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她在死者外套口袋里翻找着,然后转身面对镜头,伸出手,叫嚷起来,说她戴着手套的手被针扎伤了。 史蒂薇。 露西试着联络本顿,电话没人接听。她又打她姨妈的电话,同样没有反应。她改拨脑部显影实验室,接听的是苏珊·连恩医生。她告诉露西,本顿和斯卡佩塔随时都会进实验室,他们已经安排好了为一名病人巴吉尔·詹雷特进行评估。 “我传一个视频文件给你,”露西说,“大约三年前,你曾经替一个名叫海伦·昆西的年轻女病人作脑部扫描,我想知道视频中的女人是否就是她。” “露西,我不该透露的。” “我非常明白,拜托,这事太重要了。” <er h3">二 轰……轰……轰…… 连恩医生让肯尼·姜普躺在扫描仪上,她自己则坐在MRI实验室当中,整个空间一如平常充满噪音。 “能请你查一下数据库吗?”连恩医生对她的助理贝丝说,“看我们大约三年前有没有替一个叫海伦·昆西的女人作过扫描。乔西,继续,”她对MRI技术员乔西说,“你接手一下,我马上回来。” “没问题。”他笑着说。 研究助理贝丝在后面工作台的电脑前敲着键盘,没多久就找到海伦·昆西的资料。连恩医生立刻拨电话给露西。 “有她的照片吗?”露西问。 嗡嗡嗡。梯度磁场吸取影像的声音让她联想起潜水艇的声纳。 “只有她的脑部照片,我们不替病人拍照。” “你看了我刚刚传给你的文件没有?也许会有帮助。”露西的语气充满挫折、绝望。 嗒、嗒、嗒、嗒…… “好吧,不过我实在不知道能帮到你什么。”连恩医生说。 “也许你会想起当时她在实验室的情形?三年前你已经在那里工作了,一定是你或者谁替她作的扫描。那段时间约翰尼·斯威夫特在那里担任研究员,他或许也见过她。回想一下吧。” 连恩医生有些困惑。 “也许是你替她作的扫描,”露西固执地说,“也许你三年前见过她,只要看了照片你说不定就会想起来……” 连恩医生不会记得的。她见过太多病人了,三年时间并不算短。 “好吧。”她又说。 嘭……嘭……嘭……嘭…… 她走到一台电脑终端机前,站着登录她的邮箱。她打开那个视频,连续播放了几次,看着一个暗金色头发、深色眼珠的年轻漂亮的女人在一具无比肥顾、脸上爬满蛆虫的男性尸体前抬起头来。 “老天!”连恩医生说。 视频里的漂亮女人环视一圈,正视着镜头,正眼看着连恩医生。她将戴着手套的手伸进那个肥胖男性尸体的灰色外套口袋里摸索,视频就在这里停止。连恩医生又把它回放了一遍,突然想起什么来。 她透过强化玻璃望着肯尼·姜普,只隐约看见他在扫描仪另一端的头部。他身穿深色宽松衣服、太大的靴子,看起来十分瘦小纤弱,有点像流浪汉,然而暗金色头发向后扎成小马尾辫的模样相当俊美。他的眼珠是深色的,连恩医生越来越明白了。他看起来和视频中的女孩那么相像,说他们是兄妹,甚至双胞胎也不为过。 “乔西?”连恩医生说,“要不要做你最爱的SSD三维立体成像测试?” “他吗?” “没错,马上进行,”她神情紧张地说,“贝丝,把海伦·昆西的档案磁盘拿给乔西,现在就给。” 第六十三章 <er top">一 本顿奇怪脑部显影实验室外面怎么停着一辆出租车。是一辆蓝色休旅出租车,里面没人。也许这就走到“有始有终”殡仪馆去接肯尼·姜普来实验室的出租车,可是它为什么会停在这里,出租车司机呢?在它旁边是运送巴吉尔到这里来赴五点钟约谈的白色厢型囚车。他的近况不太好。他说他很想自杀,而且想退出研究计划。 “我们在他身上投入了那么多,”走进实验室时,本顿对斯卡佩塔说,“你不知道当这些人退出的时候情况会有多混乱,尤其是他。可恶。也许你可以对他起一点影响作用。” “我尽量。”她说。 小房间门口站着两名狱警。本顿将要进去劝说巴吉尔别退出“掠食者”计划,劝他别自杀。这房间是MRI实验室的一部分,以前本顿也曾经在这里和巴吉尔谈话。斯卡佩塔被告知那两名狱警并没有佩枪。 她和本顿走进访谈室,巴吉尔就坐在小桌子前。他没有戴手铐,连塑料手铐都没戴。她对“掠食者”计划的印象更糟了,心想那是绝不可能成功的。 “这位是斯卡佩塔医生,”本顿对巴吉尔说,“她也是研究计划小组的成员。你介意她加入吗?” “欢迎。”巴吉尔说。 他的眼珠似乎转个不停,非常诡异。 “说吧,你究竟怎么了。”本顿说着和斯卡佩塔在桌旁坐下。 “你们两个很亲密。”巴吉尔看着斯卡佩塔,又转向本顿说,“不怪你,我想把自己溺死在马桶里,但是你知道最好笑的是什么吗?他们根本没发觉,很离谱吧。他们整天用摄像头监视我,可是我想自杀的时候竟然没半个人发现。” 他穿着牛仔裤、网球鞋和白色衬衫,没有系腰带,身上也没有饰品。他和斯卡佩塔想象中的差太远了。她认为他应该相当高大,没想到这么矮小,相貌平凡无奇,身形单薄,金发柔软稀疏,不丑,但很普通。她想,当他接近那些受害人的时候,她们的感受或许和她一样,至少一开始是如此。他是那么无足轻重,只是一个笑容温和的男人,身上唯一的奇特之处就是那双眼睛,就像现在,非常诡异而飘忽不定。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巴吉尔对她说。 “请说。”她并未刻意对他表现出友善。 “如果我在街上遇见你,要你上我的车,否则就给你一枪,你会怎么做?” “让你给我一枪,”她说,“我绝不会上你的车。” 巴吉尔看着本顿,用手指当手枪朝他砰了一下。“好,”他说,“她是个宝。现在几点了?” 房间里没有时钟。 “五点十一分,”本顿说,“我们得谈谈你为什么会想自杀,巴吉尔。” <er h3">二 两分钟后,连恩医生在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海伦·昆西的三维立体成像。它旁边是躺在扫描仪里的那个所谓的正常实验对象的三维立体成像。 肯尼·姜普。 不到一分钟前,他通过对讲机问时间。然后,过了不到一分钟,他开始变得焦躁,不停发牢骚。 轰——轰——轰……在MR有实验室里,乔西翻转着肯尼·姜普苍白、没有头发和眼睛的头部影像。这影像在下巴以下呈现粗糙的边线,样子就像脖子被截断,这是因为线圈的信息只显示到那里。乔西在屏幕上不断翻转着那影像,试图找出和另一个屏幕上所显示的海伦·昆西同样没有头发和眼睛、像是被切断脖子的头部扫描影像相同的角度。 “老天!”他说。 “我想出去,”肯尼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现在几点了?” “我的天哪!”乔西对连恩医生说。他继续翻转着影像,来回看着两个屏幕。 “我真的想出去。” “再往那里转一点,”连恩医生说,来回注视着两个屏幕,两个苍白、没有眼珠和头发的头部影像。 “我要出去!” “是了,”连恩医生说,“噢,老天!” “哇!”乔西说。 <er h3">三 巴吉尔显得越来越焦躁,一直望着关闭的房门。他又问现在几点几分了。 “五点十七分。你赶着去哪里?”本顿讽刺地问。 巴吉尔还能去哪里?除了牢房他根本无处可去。能来这里是他的运气,他本来都没资格。 巴吉尔从袖管里抽出什么来。起初斯卡佩塔看不出那是什么,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他突然起身绕到她这一侧的桌边,用那东西圈住她的脖子:一根又细又长的白色绳状物。 “你敢动一下,我就勒紧这绳子!”巴吉尔说。 她只知道本顿站了起来,朝他叫嚷着。她的心狂跳不止。接着房门打开,巴吉尔拖着她出了房间,她的心怦怦地跳,两手护着脖子,而他继续用那条白色细长的东西紧箍住她的脖子并拖着她走,本顿则不断吼叫,狱警也在吼叫。 第六十四章 <er top">一 三年前,海伦·昆西在麦克连医院被诊断出患有分裂型人格障碍。 她或许没有十五到二十个独立的人格化身,也许只有三四个到七八个吧。本顿继续解释着这种由于一个人和自己的原始人格分裂而导致的精神病。 “一种对巨大精神创伤所产生的应激性反应,”本顿说,他和斯卡佩塔正开车朝西前往沼泽地,“百分之九十七的患者有遭到性虐待或肉体凌虐或两者皆有的经验,而女性罹患此病的人数是男性的九倍。”阳光把挡风级璃映成白色,尽管戴着墨镜,斯卡佩塔仍在强光下眯起眼睛。 遥远的前方,露西驾着直升机在一片荒芜的柑橘园上方盘旋,那片土地是昆西家族所有,即海伦的叔叔阿杰·昆西所有。二十年前,这片果园受到柑橘溃疡病的侵袭,所有葡萄柚树全部砍除烧毁。从那时起果园便闲置着,杂草丛生,房屋倒塌,变成一项迟早会开发成住宅区的投资。阿杰·昆西仍然健在,是个瘦小的男人,相貌平凡,非常虔诚——根据马里诺的形容,是个传道狂。 阿杰否认海伦十二岁时由于母亲弗洛莉住进麦克连医院而搬去和他们失妻同住的期间曾经发生过任何不寻常的事。阿杰说,事实上他对这个误入歧途、难以管教、需要被救赎的小女孩相当呵护。 “我已经尽力了,已经竭尽所能。”他说。之前本顿和斯卡佩塔听马里诺放了昨天讯问他的录音带。 “她怎么知道你那片旧果园和旧房子?”马里诺问他。 阿杰不想多说,不过他还是说了,他偶尔会带十二岁的海伦到那片荒废的旧果园去检查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查看它有没有被人破坏什么的。” “有什么好破坏的?十亩被烧毁的枯树、杂草,加上一栋荒废的房子?” “多检查总是没错,而且我常和她一起祷告,告诉她天主的事。” “他说这些话的方式,显示他知道自己犯了罪。”本顿说。这时在前方那片仍然属于阿杰所有的废弃果园上方,露西的直升机已像羽毛般飘落,准备着陆。 “禽兽!”斯卡佩塔说。 “我们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他,甚至还有其他人究竟对她做了什么。”本顿颓丧地开着车,下巴紧绷。他非常愤怒。想着种种可能,他难过极了。“可是太明显了,”他又说,“她的多重身份,多重人格,显然是经历过剧烈创痛,在孤独无助的情况下所产生的应激性反应,这跟集中营的一些幸存者的情形非常相似。” “禽兽。” “一个病态的人,造就了一个病态的年轻女人。” “不能让他逃过法律制裁。” “他恐怕早就逃过去了。” “希望他下地狱!”斯卡佩塔说。 “也许他已经身在地狱。” “你为什么老是替他辩护?”她看了他一眼,出神地揉着脖子。 她的脖子游青,仍然很疼。每次她碰到那里,便想起巴吉尔用一条自制的白布绳勒住她,让她血管里的血液瞬间停止奔流,阻断了输送到脑部的氧气。她晕了过去。万幸她没事,不过要不是那两名狱警奋力将巴吉尔架开,结果或许不一样。 巴吉尔已经和海伦被安善安置在巴特勒医院。他不再是本顿“掠食者”计划的完美实验对象,再也不会出现在麦克连医院了。 “我没有替他辩护,只是在说明事实。”本顿说。 他在南二十七号公路靠近雪铁戈货车休息站附近的出口减缓车速。他往右开上一条狭窄的泥路,停了车。一条生锈的铁链横在前方,路面有许多轮胎痕迹。本顿下了车,把那条厚重的锈蚀铁链的钩环解开,往路旁一丢,链子发出锵啷的脆响。他把车开过去,又停下车,下来把铁环扣回去。好奇的媒体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一条铁链发挥不了什么阻挡作用,但也无伤。 “有人说,只要见过一两个分裂型人格障碍患者的案例,就等于全部见识过了,”他说,“我不同意这说法。不过,就一种极其复杂奇特的病症来说,它的症状的确有很大的相同之处。当一个化身转换成另一个化身时往往出现戏剧性的变化,每个变化都极具支配性,主宰着一切行为。表情会变化,体态、走路姿势和习惯动作会变化,甚至连说话腔调、声音、表达方式都不一样,这种精神病往往被误认为是魔鬼附身。” “你认为,海伦的所有化身——简、史蒂薇、伪装成柑橘园巡查员枪杀居民的那个,天知道还有多少个,知道彼此的存在吗?” “她在麦克连医院期间,即使研究人员好多次目睹她从一个化身转变成另一个,她还是否认自己患有多重人格症。她有幻视和幻听症状。有时候她的两个化身就当着心理医生的面交谈起来,然后又回复成海伦·昆西,温和拘谨地坐在椅子里,好像精神科医生才是有问题的人,竟以为她患了多重人格障碍。” “我怀疑海伦还会不会再出现。”斯卡佩塔说。 “她和巴吉尔联手杀死了她母亲之后,她就转变成简·汉密尔顿了。那只是出于需要,而不是化身,凯。别以为简是独立人格,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简只是一个捏造出来的身份,用来保护海伦、史蒂薇、hog和其他化身用的。” 车子颠簸着驶过长满杂草的泥路,一蓬蓬尘埃扬起,远方出现一栋颓圮的房屋,杂草树丛蔓生。 “我怀疑,打个比方说,海伦·昆西在她十二岁那年就不存在了。”斯卡佩塔说。 露西的直升机停在一小块空地上,她已经关闭引擎,但螺旋桨仍然在转动。房子附近停着一辆厢型运尸车、三辆巡逻警车、两辆学会的休旅车和莉芭的福特LtD。 <er h3">二 海风游乐区距离海边太远了,海风根本吹不到,而且也不是什么游乐区。这里连一座游泳地都没有。在那间空调机发出怪声、摆着塑料植物的接待室里,一个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说,长期房客可享有折扣优惠。 他说简·汉密尔顿的生活作息很不规律,经常连着几天不见人影。尤其是最近,她的穿着相当怪异,有时很性感,又可能突然变得邋遢。 “我的座右铭?求生,也让别人求生。”马里诺追踪简到了这里时,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说。 追踪她并不难。当她爬出扫描仪,狱警把巴吉尔制伏在地板上,眼看大势已去,她突然缩在墙角哭了起来。她不再是肯尼·姜普,从没听过这个人,表示完全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而且也不认识巴吉尔,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跑到麻省贝尔蒙特的麦克连医院来。她对本顿非常有礼而且非常合作,把她的地址给了他,说她在南湾一家叫流言的餐厅做兼职服务生,那家餐厅是一个叫罗莱尔·斯威夫特的大好人开的。 马里诺在打开的衣橱前蹲下。衣柜没有门,只有一根横杆吊着许多衣服。脏旧的地毯上堆着许多衣服,折叠得非常整齐。他用戴着手套的手逐一检查,汗水滴进他的眼睛,房里的窗式空调没什么作用。 “一件黑色连帽长外套,”他对格斯说。格斯是露西的特别行动小组成员之一。“好像听人描述过。” 他把这件衣服交给格斯。格斯将它放进一只褐色纸袋,写上日期、明细和发现的地点。旁边已经堆了几十只褐色纸袋了,全部贴了证物封条。他们几乎打包了简房间里的所有东西。 马里诺戴着手套的大手继续筛检那些衣服:松垮的男性衣服,一双割断鞋跟的鞋子,一顶迈阿密海豚队棒球帽,一件背后印着“农业部”字样的白色衬衫,不是“佛罗里达农业及消费服务部”的全名,而只有“农业部”,马里诺猜那些字是用奇异笔写的。 “你怎么没发现‘他’是女的?”格斯问他,边密封着另一只纸袋。 “换成你,大概也看不出来。” “姑且相信你。”格斯说着伸出手,等着下一件证物,一双黑色长筒袜。 格斯佩着枪,身穿制服,因为露西的特别行动小组成员一向都是这装扮,就算毫无必要也一样,而在这三十度的天气里,嫌疑人,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已经被监禁在麻省州立医院的情况下,或许真的不需要在海风游乐区部署四名特别行动小组探员。但是露西坚持如此,她的探员也这么坚持。不管马里诺如何将本顿告诉他的有关海伦多重人格化身的信息仔细地向这些探员解释,他们总认为可能还有其他危险人物出没,也许海伦有共犯,他们说,像巴吉尔·詹雷特,就是真实人物。 两名探员坐在靠窗的桌前搜查电脑。这扇窗口对着停车场,桌上还有一台扫描仪、一台彩色打印机、几包杂志用纸和六本钓鱼杂志。 <er h3">三 前门廊上的木板条都弯曲变形了,有些已经腐烂,有的地方缺了口,使得这栋位于沼泽地附近的老旧平房底部的沙质土壤裸露了出来。 四周非常安静,只有听起来像是飒飒狂风的远方车流声,还有铁锨沙沙伊着地面的声响。死亡的腐臭充溢在空气中,在下午的热气中一波波恶臭蒸腾而起,越是靠近坑穴,冲击越是强烈。探员、警方和鉴定专家已经找到四个人的尸体。根据泥土被翻动和变色的情况看来,应该还有更多。 斯卡佩塔和本顿就在大门进去一点的前厅,这里有一只鱼缸和一只蜷缩在石头上的巨大死蜘蛛。墙边靠着一支十二号口径的莫斯伯格霰弹枪和五盒子弹。斯卡佩塔和本顿看着两个穿戴着套装领带和蓝色荧光手套的男人汗涔涔地推着载有伊芙·克里斯琴遗骸尸袋的活动担架,轮子咔啦咔啦地响。他们在门口停了下来。 “你们送她到停尸间以后,”斯卡佩塔对他们说,“请再回来这里帮忙。” “知道了。我从没见过这么惨的。”其中一人对她说。 “这工作可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呢。”另一人说。 他们铿铿地把脚架折起,把安置着伊芙·克里斯琴的担架移往一辆深蓝色厢型车。 “这件事在法庭上会怎么了结?”其中一人突然停在门前台阶下间,“我的意思是,这位女士是自杀死的。既然是自杀,你怎么指控凶手犯了谋杀罪?” “我们稍后再谈这个。”斯卡佩塔说。 两人迟疑着,然后往前走。这时露西从屋子后方走出来,还穿戴着防护衣和深色眼镜,不过已经脱下面罩和手套。她走向直升机。乔·阿莫斯担任研究员后不久,正是从这架飞机上拿走了露西遗忘在里面的treo手机。 “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不是她做的。”斯卡佩塔对本顿说,打开两套一次性防护衣,给了本顿一套。所谓“她”,指的是海伦·昆西。 “也没有证据显示是她做的。他们说得没错。”本顿凝视着担架和上面的遗骸,那两个人再度放下铝质脚架,以便把后车门打开。“演变成自杀的谋杀案,加上凶手是分裂型人格障碍患者。有那些律师忙的了。” 担架停放在长着杂草的沙质泥地上,斯卡佩塔很担心它会翻掉。以前就发生过这种事,一只装着遗体的尸袋掉到地上,极度不安,极度不敬。她越来越心焦。 “验尸结果或许会证明她是上吊自杀的。”她看着外面燥热亮眼的午后阳光和那底下的各种活动,看着露西从直升机尾端拿出什么东西来,是一只冰盒。 她遗忘了treo手机的同一架飞机。一次小疏忽,竟成了这一切的开端,将所有人引来这罪恶之穴,这毒虫之窟。 “也许能证明那是她死亡的原因,”斯卡佩塔说,“但其余的部分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其余的部分是伊芙所受的痛苦和折磨,她赤裸肿胀的身体被几条绕在天花板木椽上的绳子紧紧勒住,其中一条圈着她的脖子。她身上满是昆虫咬痕和疹子,她的手腕和脚踝严重感染。当斯卡佩塔触探她的头部,感觉到有一些碎骨在她手指下游移。这女人的脸已经变形,头骨碎裂,全身上下布满挫伤,那些泛红的擦伤都是在她死亡前后的那段时间造成的。斯卡佩塔怀疑,在这栋小屋内凌虐伊芙的人,无论她是简、史蒂薇、hog还是其他人,在发现伊芙上吊死亡以后仍然继续狠命地连续踢她的身体。在伊芙的后腰、腹部和臀部有许多鞋底状的浅色淤痕。 莉芭穿着亮白的一次性防护衣从房子一侧走过来,踮着脚尖走上朽坏的门前台阶,通过门廊,将面罩往上推开。她拿着一只褐色纸袋,袋口整齐地折叠着。 “我们找到更多黑色塑料垃圾袋,”她说,“在另外一个坑穴里,比较浅的。里面有几样圣诞节饰品,已经破了,不过看起来像是戴着圣诞老人帽的史努比,还有小红帽。” “总共有几具尸体?”本顿问,又显出他一贯的态度。 当死亡,即使是最残酷的死亡,呈现在他面前,他往往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这时候他总是非常理性冷静,有时甚至显得漠不在乎,好像史努比和小红帽饰品只不过是等着被归档的物品。 也许他很理性,但他绝不冷静。斯卡佩塔几小时前才在车内,以及刚才在这间屋子里看见了当这案子的起源,也就是海伦·昆西十二岁时所发生的事逐渐明朗时,他的那些反应。厨房里有一台生锈的冰箱,里面有Yoo-hoo巧克力饮料、Nehi葡萄和橘子汽水及一盒巧克力牛奶,牛奶盒上标示的有效日期是八年前,也就是海伦才十二岁,并且被迫搬去和叔叔婶婶同住的那一年。屋内还有那个时期出版的几十本色情杂志,显示这位虔诚的主日课导师,阿杰·昆西先生,很可能不止一次,而是频频带他的小侄女到这里来。 “此外,那两个男孩,我判断他们的头部或许遭到了重击,不过这并非我负责的部分。”莉芭对斯卡佩塔说,“还有一些混杂不清的残骸,看起来像赤裸的,不过里面有一些衣服。不在他们身上,而是在坑穴里,看起来像是他们先把一些受害者弃置在里面,然后把他们的衣服丢进去。” “很显然她没把她犯的案子全部供出来,”本顿说话时,莉苗打开了纸袋。“有些弃置在野外,有些埋起来。” 她拉开袋口,让斯卡佩塔和本顿看清里面的潜水呼吸管和一只脏兮兮的Keds粉红色女童运动鞋。 “和房间床垫上那只是同一双鞋,是在一个坑穴里找到的,我们本来推测里面可能埋有更多尸体。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莉芭指着那条呼吸管和那只粉红小鞋,“是露西发现的。我不懂。” “我想我大概明白s ”斯卡佩塔说着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拿起那段潜水管和那只小女孩的鞋子,想象着十二岁的海伦蹲在坑穴里,泥土一铲铲地掉落在她身上,当她的叔叔这么折磨她时,她只能靠这条呼吸管维持呼吸。 “把小孩关在汽车后备厢里,用铁链拴在地下室,把他们埋起来,让他们只用一条通往地面的管子呼吸。”斯卡佩塔说。莉芭望着她。 “难怪她必须化身成那么多人,”本顿说,不再那么严前了,“可恨的家伙。” 莉苗别开头,看着远方,吞咽着。她努力平静下来,慢慢将褐色纸袋的封口折叠整齐。 “各位,”她清了清喉咙说,“我们准备了冷饮。我们还没有动任何东西,还没打开和史努比饰品埋在同一个坑穴内的所有垃圾袋,不过以感觉和气味来判断,里面应该是被分解的残肢。其中有一只袋子破了个洞,可以看见里面像是杂乱红发的东西,有可能是染成棕红色的头发,还有一条手臂和一只袖管。我想这人应该穿着衣服,其他人肯定没有。我们有健怡可乐、佳得乐运动饮料和水,要的请喊一声。或者你们想要别的,我们可以派人去买。嗯……还是算了。” 她看着屋子后方,看着那些坑穴。她不断地吞口水,眨眼睛,下嘴唇颤抖着。 “我想目前我们当中无论谁都不太适合跑出去跟大众接触,”她补充道,又清了下喉咙,“这身臭味,不应该走进便利商店。我实在不懂为什么……如果他真的对她做了那些事,那么我们非逮到他不可,应该把他用来对待她的同样方式用在他身上!把他活埋,连呼吸管都不给他!把他的卵蛋割掉!” “我们把防护衣穿上吧。”斯卡佩塔轻声对本顿说。 他们打开防护衣,穿上。 “我们没办法证明的,”莉芭说,“一点办法都没有。” “话可别说得太早,”斯卡佩塔说着把鞋套交给本顿,“他在屋里留了大量线索,他没想到我们会来查看。” 他们罩上头套,走下翘曲变形的旧台阶,戴上手套,用面罩蒙住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