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位》 序章一 “反反复复,总是做着同样的梦。” “哦?是什么样的梦?”心理医生保罗·多利斯德尔平静地问道。 “我平时不会这样的,平常也常做梦,可是最近做的梦总是重复,而且几次梦中的情节还总能连接得上,见到的场面挺吓人的。” “什么场面?” “我的脸到处在流血。” “哦,梦见自己受伤了吗?” “不是。是脸上的毛孔如同出汗一样流血,整张脸都沾上一层薄薄的血。” “噢,你是说,你做过好几次梦,但最后都出现这个吓人的场面了?” “不仅如此,还梦到许多别的奇怪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前半段都很开心,我一边……” “一边什么?不会是光顾着高兴吧?” “就拿最近这次说吧,我梦见自己和一位女性朋友坐在草地上,我正在吃着三明治。突然,一面镜子出现在我面前,我照了照镜子,却发现自己的脸上出现了无数个瓢虫那么大的小红点。红点越变越大,大到全都连在一起了,整张脸一片血红。血一滴滴地从脸上流下来,流得全身上下到处都是。血流经鼻子的时候,我都闻得到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血在皮肤上流过的那种感觉现在我还清晰地记着。 “我大叫起来,用手捂住脸,结果手上也沾满了鲜血。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以前和身边这位女性朋友吵过架的事,虽然我们俩一直很要好,那时却瞬间觉得她实在很讨厌。 “嘴里嚼着的三明治突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我吓了一跳。仔细一看,野餐篮里装着的三明治中间全塞满了小石子,刚才和我一起吃饭的那位女性朋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掉了,坐在高高的树顶上低头看着我,一边还龇牙咧嘴地冲我做鬼脸。 “我赶紧把嘴里的三明治全吐出来,吐在满是鲜血的手上。我一看,原来在嘴里咔嚓咔嚓地嚼着的不是小石子,而是我自己的牙。我吓得把嘴里的这些东西全吐出来,我一直吐,一直吐,结果嘴里的牙全没了。光秃秃地只剩下牙根。” “原来是这样。” “医生,你别跟我说那些不痛不痒的理论分析,我多少也读过几本心理学的书,对自己的心理状态基本上也都了解。我是个女演员,不管别的方面出什么事都不要紧,最怕的就是相貌上出问题,没想到这种比要了我的命还难受的事,居然让我在梦里见到了。” “你月经正常吗?” “说不上很正常,也没有很大的偏差。” “除了梦见脸上流血、牙齿掉光了,没别的了吧?” 玲王奈摇了摇头,答道: “还总梦见自己掉头发,头顶上的全掉光了,露出光秃秃的头皮,只有两边鬓角上还剩下一些。” “头皮上会流血吗?” “不,只有脸上流血。我偶尔还会梦见牙齿全掉了,掉下来后都塞在嘴巴里。或者是指甲全掉了,不过这种梦并不经常做。最常梦见的是脸上流血或者头发掉光了,而且不管前面做什么梦,最后梦里都会出现脸上流血、头发掉光的场面。我常常被这种梦吓得要命,不管是半夜或者天快亮了,都会被吓得睡不着。” “那你睡不着以后是起来了还是坐在床上?” “不,都不是,只是眼睛睁得大大地躺在床上。有时做着梦还会流眼泪,眼角上湿漉漉地流了一大片,我以为那都是血,吓得我战战兢兢地用手去摸,知道是没颜色的眼泪后才放下心来。还会再用手摸一摸脸上和额头,发现没有什么异常才彻底放下心来。这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以后不管出什么事都要会忍耐,和做梦时看见的,脸变得那么难看比起来,其他还有什么更难的事忍受不了的?” “以后你在生活中确实做到这点了吗?”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马上就忘了,但是那种场面很快又会出现。” “这么说来,这种梦只有夜晚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才会出现吧?” “最近不一样了,连睡不着的时候也……” 她说了一半又停住了。保罗·多利斯德尔瞪着一双疑惑的眼睛看着她,等她接着说下去。但她躺在那张牙医手术椅似的诊疗床上,闭上眼睛,似乎不想再说了。 “玲王奈,你吸食过毒品吗?” 玲王奈依然沉默。 “玲王奈,我不是警察。我问的事和道德问题没关系,这仅供诊断你的病时作参考。” 她睁开眼睛,平静地回答道:“我喜欢毒品,至少比起做爱来更喜欢。” 心理医生脸上露出他早就预料到了的表情。 玲王奈接着说:“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很糟糕,也知道我经常害怕,是因为自己对不吸毒就活不下去这个毛病感到担忧。我知道你会说这么做对身体很不好,我自己干脆就先说了。” “你吸食过安非他命吗?” “那是什么?我没听说过。可以的话,能不能不要提及那些我以前吸过的毒品,对我来说,毒品和性爱都一样离不开。你要我说出吸过那些毒品,就像让我坦白跟我上过床的男人名单似的。 “但我不想为我吸食过那么多种毒品的错误辩解。毒品对我来说,不像其他好莱坞女星那样只是出于一时好奇或是追求一时的快感……不,也许也有这种原因,但我吸毒不是纯粹为了好玩。我怕自己有点儿说不清,怎么说呢?就像花儿需要水那样,已经成为了一种基本的需求。我对自己还活在世上都感到相当不安,不,应该说感到恐怖和罪恶感。我甚至觉得自己不配自由自在地活在世界上,这种感觉很难解释清楚。” 玲王奈说完又陷入沉默,心理医生也没有怂恿她接着说,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该怎么说才好呢?不管用英语、日语,还是其他我会说的语言都表达不出来。为什么我会活得这么辛苦,自己也觉得很奇怪。有时光想这件事就快把我折磨疯了。你看,我眼泪都快流下来了。至于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有时我觉得自己知道,有时又觉得什么都想不明白,管它去呢!可是现在看来,这么下去真不行了。你只要看我想来找心理医生治疗,就知道我有多糟糕了。只要我平时自己一个人在家,就会觉得心里好难受,好难受……总之,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不,医生,我还没有把一切告诉你。我想,你以前从没见到过我这种病情,这能成为你难得的一个病例。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心里害怕极了,这才会变得离不开毒品了。” “可是人一旦接触毒品,就等于是把自己的人格都卖给它了,因此毒品会让你无法自控,只能变得更倾向于使用暴力。” 玲王奈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你说得对,这个问题我也想到过,坏事只会变得越变越坏,依靠毒品不可能解决任何问题。” “你在吸食毒品时会出现那个场面吗?” “不会。但是毒品的劲儿快过去时会出现。” “你有男朋友吧?” “你是问保持性关系的那种男朋友吧,没有。” “好莱坞难道没有一个你爱慕的男人?” “好男人倒是不少,但那些人都只肯跟你玩游戏,是危险的游戏。就像一副牌里有好多张大王一样。我和那些白人玩扑克时,一开始他们都会让我先赢几把。” “只是你自己单方面觉得危险吧?” “才不是呢,真的很危险。就拿做爱这件事来说,也是充满危险的。” “你不喜欢和男人做爱?” 玲王奈想了想回答道:“喜欢,又不喜欢。” “你是同性恋者吗?” “我自己也不清楚,有时候我又觉得是。医生,我现在的不安也许和缺乏性生活有关,我现在在性生活方面采取禁欲主义,宁要毒品也不想要男人。” “我得对你谈谈我的一点意见。你是为了躲避某种东西才去吸毒的,所以我们得尽快查清你到底在躲避什么。在这里我得向你指出一件事,那就是一提到毒品时,你常常爱拿做爱来作比较。” “啊……”玲王奈好像受到了某种打击,她回答道,“这一点我想你说对了,也许正是为了拒绝性爱,我才选择了毒品。” “对,应该是这样。那我们总算是前进了一大步,只差一点了。你刚才说过,因为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而感到害怕。你对自己这种恐惧感,其实也和你害怕性生活处于同样的层面。” 玲王奈像是要喘口气似的张了张嘴,说道: “像这样解剖自己,这实在很痛苦。医生,不过我觉得说出来感觉舒服一点了。” 安非他命(Ampamine),苯异丙胺,中枢神经兴奋剂之一,滥用会产生依赖性,日本禁止制造和使用。 “对于你这种情况,我想,如果用弗洛伊德的理论来解释也许正合适,让你感觉烦恼的这些情绪,全都是因性爱没得到满足这个原因派生出来的。” “照他那么说,人的一切情绪都和性的因素有关……对吧?那是人的一种本能嘛。” “你做爱时有快感吗?” 玲王奈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那时候满脑子想到的都是空洞洞的子宫。答案是没有过。” “不过,你的内心却隐藏着某种能让你感觉到快感的画面,对吧?” 玲王奈咬着嘴唇,手指开始微微颤抖起来,随即颤抖慢慢传向全身,腰和腿也渐渐颤抖起来,有时抖得甚至连医生都看得出。 “我,”玲王奈使劲忍着不让声音抖出来,“我其实是个很可怕的女人。我自己知道什么原因。但请你现在别问我究竟为什么。要连这都得逼我向你说明白的话,会让我感觉到整个人都支离破碎了。” “那么究竟是哪一种画面才能给你带来快感?”医生毫不客气地追问道。 “我不是虐待狂,不愿意见到人家痛苦,更不愿意见到我让人折磨。我想和任何人都好好相处,也不想让人讨厌我。可是,我知道把自己这么紧紧地禁锢住,就永远感觉不到什么快感了,对吧?” “那你打算怎么办?” 玲王奈没有回答。 “那么我换个方式来问你,你刚才说你在做爱时脑中会出现空洞洞的子宫,对吧?” “嗯。” “我认为从这里可以看出,在你印象里变成洞穴似的子宫,可能会阻止你获得快感。” 玲王奈没有回答。 “那时候的子宫是什么样子?你觉得拍拍它能发出声音似的?” “噢,虽然不是每次都会,但有时我觉得拍拍它好像就会发出拖得很长的声音。” “原来如此。你自己不知不觉中一直想把子宫敞开。打个比方说,就像自己有个车库,为了那辆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停进来的车——可又决不想让别的车子停进来——而打开了自己家车库的卷帘门。” 心理医生说话时,紧盯着玲王奈的眼睛。他注意到她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水。 “还有别的方法可以证明这一点。你刚才说,有时候会认为自己是女同性恋。对吧?” “不……”玲王奈想马上否认,但又花了点时间重新想了想,才说道,“我不认为自己是同性恋。只要看到女同性恋们出双入对地在一起亲热,就觉得挺恶心。” “但是这种厌恶感在你专心和别的女人做爱时,反而会给你带来高潮。” 玲王奈紧咬双唇,默默无语,慢慢点点头。 “我想,只要是女人都会这样。那要看做爱的对方是谁,往往心中的条件很严格。” “那么无论如何,只要对方是女的,你都能感觉快感,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女人是没有侵入你子宫的危险的。” “噢……”玲王奈似乎感到很意外。 “你想到过想为某人打开子宫,当然这是你无意中想到的。但正是这个念头剥夺了你的性满足。” 玲王奈的头往上抬了抬,极力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玲王奈,你喜欢孩子吗?” “我不知道。我想我现在甚至有点讨厌孩子,也不想生小孩。也许我想得太认真了,反而担心万一生下来会怎样。” “你不想生小孩有什么原因吗?” “是的。” “是身体方面的原因?” “不。我的身体,包括我身上所有的女性器官在内,都很健康。总之,是什么原因我现在不想说。” “要是自己的决心太强烈,在某种程度上也会影响心理。只不过每个人身上影响的程度不一样就是了。人的心谁都一样,如果有一只拳头朝自己打过来,一定会使更大的劲来防御。你好像特别在意别人从健全的子宫里生出来的孩子,大家都是女性时更多的是互相不服气,甚至有些人能发展到想杀死对方。” 玲王奈边听边压低声音喘息了起来。 “虽然你是这样的人,但还是有一个画面可以让你得到快感,那是什么呢?”医生问道。 玲王奈没有回答。 “我来说好了。阻止你达到快感的是‘生’。也就是说,‘死’能让你达到快感。我说得对不对?” 玲王奈慢慢点了点头。 “是的。只要看到有人死了,我便能感觉快感。如果人是我杀的,我想那快感一定就更强烈了。” “你知道性高潮是怎么一回事吗?是不是对它有什么误解?” “我知道,不存在误解。” “哦。” “我认为自己正是靠想象力才坚持到现在的。我会使劲想象自己希望变成的样子,不断不断地想,这么一来果然不久的将来就实现了。” 玲王奈的身体已经不再颤抖了。 “但是和男人在一起,性的方面很难照想象的实现,是不是?” 玲王奈突然笑出声来。说道: “目的不同,为实现而达的速度就不一样。和男人的事比较花时间。总之,我目前的状态就是我从小想象的样子,分毫不差。而我现在的恐惧就是从那时来的。就像我刚刚讲过的,脸上到处出血、头发掉光了,而且……别的就不想提了。我虽然不想让这样的场面出现,但它一到晚上就频繁地来找我,不断不断地出现。 “所以,这种场面最近一定会变成现实。这我知道,一向都是这样。我非常清楚肯定会变成现实和不会变成现实的差别在哪里。这个场面的轮廓很清楚,怎么来怎么去还都明明白白。所以我想一定会变成现实,这我知道。或许有什么东西已经附着在我身上了,不是死了多少年的吸血鬼,就是哪个邪恶女人的灵魂。” 序章二 黑糊糊的圆形房间里,地板中央正仰面躺着一个穿西装的男子,旁边,一双瘦削的手伸向男子,一颗颗地解开他白衬衫上的一排纽扣。扣子全部解开后,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把解开的衬衫左右掀开,露出了男人的胸脯。 人影突然拔出刀子刺入男人的胸膛,使尽浑身力气,转动插进去的刀,慢慢地在对方体内搅动,转了一两圈后,拔出刀来扔在地上,深处纤细的手指插进胸膛上的圆形切口,猛地一用力,撕下一层皮来。伤口露出了红通通的肉和白生生的骨头。人影满意地咂了咂舌头,暂时停下了手。接着,人影又挥起一把劈柴刀,冲着眼前的骨头使劲砍了下去。每砍一刀,骨头就一点点地从身上松脱后断裂开来。 人影砍完后又捡起刀子,用刀尖刮开尸体鲜红的肌肉,然后伸进刀口死命地转动,一圈、两圈、三圈。人影累得气喘吁吁,只听当啷一声,把刀扔在地下,接着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把整根骨头剔了下来。 随着一声肌肉的断裂声,附着在骨头上的肉和皮肤全被掏了出来。人影把手里的骨头往脑后随手一丢。 躺在地上的男子胸腔已经被完全劈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心脏。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人影往胸腔里伸进左手,握住心脏用力往外撕扯。看来心脏才是人影的最后目标。然而心脏旁边包裹着许多血管,人影撕扯了好久也未能如愿。于是人影又捡起刀子,把血管一根一根地用刀切断。过了一会儿,这颗心脏就离开主人的身躯,安静地躺在那双白皙美丽的手掌上了。 人影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心跳也越来越快,手在急剧地颤抖,急促的喘息说明了此人的迫不及待。人影用颤抖的右手握住刀子,往手掌上的那颗心脏慢慢地切了下去,把它从上到下劈成两半。 心脏劈开后慢慢渗出一大滩暗黑色的血水,流满了人影的掌心,冒了出来。紧接着,人影飞快地把脸贴在掌上,一直紧紧贴着不动。只听到一阵贪婪地吮吸着液体的声音,人影张开嘴一口口地把掌心上的血吸食得干干净净。那津津有味的啧啧声像是饥饿的婴儿在拼命吮吸着母亲甘甜的乳汁。声音持续了很久。 偶尔人影会停止吸吮,发出一阵心满意足的愉悦的声音,既想窃笑,又像压低了的呜咽。然后人影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把嘴贴近掌心,接着吮吸起来。这一连串动作反复进行了多次。 终于,人影把嘴从被切成两半的心脏上挪开了,这说明心脏里的血已经被吸光了。人影心满意足地深深叹了口气,仔细端详起捧在掌心的那颗劈开的心脏。他紧紧注视着它,最后,人影像下了决心似的,猛然又把嘴往心脏的裂口伸去。 人影伸长舌头,把舌尖伸向手里的心脏深处,一边不断地喘着气,一边用舌头仔仔细细舔舐着心脏的内壁。人影执著地舔舐着,连一滴血都不肯剩下。 吧叽吧叽的舔舐声、急促的呼吸声,还有轻轻的抽泣,充满了这件圆形的屋子。 死海杀人事件 <er top">魔都 壹 一九四一年的上海。 这段时期里,上海这座东方大都是经过长期发展后,显然已经达到了它的鼎盛期。其独特的发展方式也是世界任何一座城市都未曾经历过的。可是稍有常识的市民心理都早有预感,发展和繁荣达到一定的极致后,往后必将走向下坡路,由此即将面临急剧的衰落,甚至陷入难以挽回的绝望境地。 某位西欧人曾经这样评价当时的上海,他说,那时的上海,只不过是把古代的罗马城安上霓虹灯后摇身一变而成的。 历史上的任何城市,都会在达到鼎盛期后转向没落,历史上的古罗马城和《圣经》中提到过的的索多玛城都是如此。上海的没落和任何城市一样,都同时呈现出性方面的颓废。然而这座东方大都城出现的性方面的颓废又与其他都市不同,在诸多独特要素的作用下,处处可见一种异样的疯狂刺激。 如果试图列举影响上海的这些独特要素的话,首先必须提及的是鸦片战争中中国的惨败对这座城市的致命打击。 自古以来中国人一直相信,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他们甚至认为,包括西欧各国在内的异族都是未开化的蛮夷。从漫长的人类历史发展进程来看,中国人的这种想法应该说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古代中国的发展取得了长期领先于世界各国的辉煌成就。直到十七世纪为止,中国人都以自己的中华思想为荣,他们傲视包括日本在内的周边各国,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要派遣留学生到其他各国学习当地的文化。 在中国人心中绵延四千余年,并由他们引为自傲的大国主义意识,是那样地根深蒂固和难以去除。在他们心中,反省自身并向他人学习的谦卑之心,以及绝不输给竞争对手的向上精神等优秀素质,已经渐渐从他们的遗传基因中淡去。中国的努力向上之心,不知不觉中已逐渐趋于停滞。 然而这时的西欧,自中世纪开始的文明复兴后已取得长足的发展,尤其是在以武器性能为代表的军事技术方面取得了辉煌的成就。成吉思汗时代压倒性的东方优势早已是土崩瓦解,西方诸强正伺机追赶并超越中国。对中国人而言,即使对于眼前的现实,内心不得不承认,但从心里仍不愿放低自尊,虚心向西欧学习这些技术。这个泱泱大国选择了一条甘当沉睡的狮子的道路,居然采取闭关锁国政策来回避世界的进步,这种例子历史上实属少见。因此东、西方的科学技术水平出现了异常巨大的距离。 西欧文明突飞猛进的科学发展,使得列强并不满足于迎来大航海时代的成就,在此基础上他们又进入殖民地时代,各国竞相贪婪地夺取海外殖民地。而中国这个大国紧闭着的门户,也在欧洲列强的坚船历炮前被强行打开,中国人民尝尽了前所未有的莫大屈辱。从长期以来的骄傲和腐败,到一下子品尝到失败的挫败感所引发的巨大反差,使中国人民的身心被英国殖民者从其殖民地印度输入的臭名昭著的特产“鸦片”所逐渐侵蚀。 在这里,我想多花一点笔墨谈谈这个鸦片。其实中国人并不是英国的东印度公司向中国输入鸦片后才认识这种毒品的,从唐朝开始,中国人就已经将这种毒品当做药物用于疾病的治疗,慢慢地才转变为用以吸食,成为一种习惯在普通大众中逐渐传开。 中国人之所以顺顺当当地接受了鸦片,其理由之一是他们自古以来因道教养生术而产生的一种偏见。例如他们不喜欢空气过于流通的房间。中国人坚信,处于易被风吹到的屋子里容易丧失精力,因此自古以来他们的屋子大多建得密不透风,鸦片吸食室自然十分符合他们的这种习性。 还有一点,可以说中国人在鸦片和酒两者之中最终选择了鸦片。他们认为,酒能让人元气外泄,而鸦片则能使元气内聚。酒能让人容易遗忘,但吸食鸦片后却让人头脑清醒,而且吸食鸦片后的享乐性也比酒高。吸食鸦片后,身处恍惚的境地中,比喝酒的感觉来得更舒服,幻觉也比较强。因此自从他们接触了鸦片以后,几乎就不再碰酒了,变得喜欢陶醉于吸食鸦片的吞云吐雾之中。据说,在中国从此以后就很难见到喝酒后烂醉如泥的人了。 鸦片给拥有独特风气的中国人带来的好处还有几种。对于拥有多个妻子的中国男子而言,鸦片能极大地提高他们的精力和精神,因为吸食鸦片可以让人连续三个晚上不睡觉,这在提高性事能力方面尤其功效显著。 不但在性事能力方面,在提高政务能力方面也是如此。在中国,甚至出现了必须吸足鸦片之后才能解决国内外诸多难题的著名政治家。 在西欧列强轰开中国的门户后,鸦片迅速流入了中国的城乡各地。也就是说,已使他们逐渐处于慢性的鸦片渴求状态。为了得到梦寐以求的东方珍贵的商品和金银财宝,英国殖民者选择了中国人需求最为强烈的鸦片作为商品,来和他们做生意。 英国人充分利用了印度这个殖民地上获取的廉价劳动力,他们所生产的鸦片,比中国人以往所知的价格更便宜,而且纯度也更高。因此,从中国南部涌入的这股毒流迅速蔓延到全国,借助于中国人从引以为豪的中华思想沦落到极端自卑和绝望的失落感,使他们在很短时间里沉溺于鸦片的毒害中而无法自拔。几乎一多半的中国人转瞬之间成为严重的鸦片上瘾者,甚至要他们干活之前,必须先闻闻鸦片的味道才肯动身。事态发展到越来越严重的程度了。鸦片的毒害使中国人的思维能力低下,即使国人受人歧视,他们也已经麻木不仁。应该说,把中国这个曾经桀骜不驯的民族堕落成一群浑浑噩噩的愚民,鸦片的毒害在其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巨大作用。 满清政府自然无法接受这一现实,他们也曾多次颁布严禁吸食鸦片的命令,但实行中收效甚微。终于,时任清朝两广总督的林则徐拍案而起,下令全面焚毁英国的进口商品。此举引发了那场鸦片战争。 然而,战争中“沉睡的狮子”反而被讥讽为“东亚病夫”。中国在这场战争中应当有其正当的理由,但结果却遭到了惨败,反而给了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大举入侵国土造成借口。中国人多年的傲慢和怠惰,使他们付出了前所未有的惨痛代价。 鸦片战争后,笼罩在中国人头顶的绝望情绪变得更加严重,他们从辉煌的世界中心一举堕落为向人朝贡的仆从国,从此,彻底丧失了信心的他们更加沉溺于鸦片的毒害之中。 上海这座都市所表现出的独特的腐朽堕落之一,就是在中华民族如此屈辱的历史背景下,唯独这个都市里所绽放出来的一朵最为显眼的、畸形的西方文明之花。 上海本是一座中国的都市,然而这座都市里却因两种文化的并存而截然不同地分为两块区域。在中国人自己管理的地盘上治安恶化、肮脏、庸俗,仿佛是一片弥漫着鸦片烟毒的废墟。而西欧人管理的租界里不但干净、新颖、文化气息浓厚,而且还充满了无限的生机和希望。在这种处境中,中国人的民族屈辱感渐渐变得习以为常,加上鸦片烟的毒害,他们连自己的灵和肉都已经出卖给了西方的这些毒贩,他们一天天苟且偷生,甚至连自己是死是活都变得无所谓了。 西欧人和中国人之间经济水平的极度差异与贫富差别,也加剧了上海的畸形化。为了获得那点鸦片,只要能换到钱,连贞操或其他任何东西都可以拿来出卖,哪怕为人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此时未受鸦片毒害的邻国日本的崛起,也加深了中国人的屈辱感。长期身为中国藩属的这个小国家,也变得比任何国家都更加敢于蔑视中国人。 标志着上海这座城市已经走向颓废的另一个特征,是中国人自古以来所拥有的与众不同的特殊的情欲。在悠久的历史过程中,他们的这种特殊嗜好已经演化成了其他国家所见不到的,唯独这里才有的罕见的一种技术。 不但是中国人,自古凡是拥有权力的人都很好色,但唯独只有中国的统治者敢于对周围身份低下的人像对待动物般进行“改造”,其最典型的表现就是宦官。 处于权势顶端的统治者们,从掌权的那天起,就必须时刻提防身边的人对他们的背叛。而这些人由于拥有大量妻妾,又必须处处留神妻妾们对自己的不贞和背叛。他们孤独而又不敢相信周围的任何人,唯一可以信赖的就是宦官。 这些宦官已经失去了男性功能,因此就不必担心他们与后宫妻妾产生私情,他们比女性受过的教养要高,因此还可以作为统治者们交谈的对象,而且宦官们也已经丧失了想趁自己不备而夺取权力、出人头地的欲望。因为这些欲望多多少少是和拥有自己家庭的欲望、性德欲望以及拥有子孙后代的欲望联系在一起的。 在严格的等级制度和世袭体制根深蒂固的中世纪的中国,平民出身者所能拥有的唯一出人头地的出路,就是去当宦官。而且战争中获胜的将军们为了防止报复和进行惩戒,也会毫不留情的把俘虏过来的敌兵阉割成宦官,据说最多时中国曾拥有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经过阉割的男子。他们中的一部分不幸又沦为厌倦女色的某些统治者们特殊的性对象,这种玩乐不久也扩大到庶民阶级。 据说女性中也有部分人被“改造”成中性人,但这种事看起来并不普遍,史籍上也几乎没有记录留下。 对于女性,最盛行的“改造”是所谓的“缠足”,就是指把幼小的女童脚背折弯,再用绷带缠紧,使其脚部停止发育,最终制造出连走路都很困难的小脚女人。这个习惯又衍生出了中国人独特的审美标准。他们看来,女人的脚越小显得越美。因此一直到近代,中国的女孩子都争相把自己的脚变得更小。但从男人的角度看,缠足不仅可以防止妻子的逃亡,还有一种世俗的说法是,小脚女人可以增进性生活的情趣。 总之,中国人的这种传统的残酷嗜好,与前面所述的中国人的绝望、吸食鸦片产生的幻觉相叠加,使得这座最接近西欧的东方最大的城市,成为可以称为“魔都”的畸形膨大起来的大都市。 上海神奇的繁荣,不禁让人联想起宦官和缠足之类后天的、人为制造出来的畸形。这个桀骜不驯的民族首次尝到的耻辱,以及他们长年累月中形成的,拥有特殊爱好的本性,使得这座大都市本身也变成了类似于宦官的不伦不类的东西。 上海在畸形化的急速发展中进入了四十年代。这朵嫁接在西欧文明上的畸形之花在这段时期里开放得更加璀璨。这个时期的上海正在一层层地脱下自己的面纱,把她充满异国风情的肌肤像高级妓女般地展露在外国上宾的眼前。“中国的门户”摇身一变成为了“西方冒险家的乐园”。素有“东方巴黎”美誉的上海转瞬之间便消失了,现在,他正以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魔都”风貌,赤裸裸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er h3">贰 当时的上海不但能为这里的男人们提供所有的性服务,还能根据客人的收入高低及能支付得起的金额,提供不同档次的特殊享受。 提供最底层性服务的是一群被称为“倚墙娼妓”的女子,她们大都是被称为“野鸡”的失去父母的女子,或是因父母家境贫困而被迫卖给老鸨,养大后用来卖淫的女子。要买她们的身子,据说只需三角银元就够了。只付这点小钱不可能在床上躺着,客人只能站着,对靠在霉味冲天的小巷的墙壁前的她们——用当地的话来说就是“倚墙行事”——匆匆解决一下情欲需求了事。 不用说,比倚墙娼妓更贵的服务,还能分成各种不同级别。当时这座城市参照本身的历史经验和积累,可以为所有国别与阶层的男人量身定做满足性欲的方式。光是描写这些恐怕就得另写一本书了,因此,这里只简单介绍最高档的妓院的一些情况。 在上海福州路的弄堂深处,有一栋占据半条街的法式宫廷建筑,当地居民把这里称为“鸿元盛”。里面庭园的一角建有池子供水鸟嬉戏,宽阔的草坪中央耸立着一座白色的石头楼房。谁都认为,这里就是这座城市里大大小小的妓院娼馆中,属于最高等级的地方了。 其实,把鸿元盛成为妓院并不十分恰当,因为这家店里不仅提供性服务,还有浓厚的艺术气氛,是专为追求东方强烈的异国情调而来的西欧人士所开设的,也就是所谓的高级沙龙。这里专门培养高级妓女,她们个个相貌出众,气质优雅,足以代表当时的上海文化。 她们中的一流人物不仅人长得漂亮,琴棋书画还样样精通,教养深厚,穿着打扮且都具有中国传统特色,无论历史典故、传说故事,哪怕面对专业人士都能侃侃而谈,对答如流。 客人仅在鸿元盛订个房间开场宴会花费就十分惊人。更何况是和那些一流妓女一起过夜,更是花钱如流水了。 中国人习惯把这行叫做“花香”。“花”指的是适龄女性,而“香”则是暗指鸦片烟枪。当时的上海能给男人带来快乐的不是“酒与女人”,而是“鸦片与女人”。任何妓院娼馆接待客人时,除了端出茶、酒、瓜子等中国的常备待客用品之外,一定会准备一管鸦片烟枪。鸿元盛令人咂舌的账单里,必然包含了吸食鸦片的相关费用。 这间上海第一的接客沙龙——鸿元盛里的高级妓女们,内部也分为不同等级。档次稍低的女子则有所谓“二三”的别称,意思是指客人掏两个银元便可以喝花酒,付三个银元就可以陪睡。 中国人尤其在意女人的出身地,通常会根据她们的籍贯来区分优劣。本地出身的女子算是所谓普通档次的,而只有苏州出身的女子在行内才被看做是上等的。上面提到的所谓“二三”,大部分都是上海本地出身的,但其中也有部分苏州人。而出身其他地方的女子为了提高身价,让客人觉得物有所值,常常模仿苏州人的口音说话。这种情形不只出现在鸿元盛,任何店里也都有这种趋势。在鸿元盛的女子中,排在顶尖位置的则被称为“长三”,她们几乎无一例外,都是苏州出身。 苏州女子之所以被抬得如此之高,是因为通常在人们的观念里,苏州城出身的女子皮肤都跟瓷器般白皙细腻,声音温柔细软,又天生就会唱歌。加之此地自古以来的风俗就是男人在家待着,而女人出外干活劳动。因此据说她们心目中尊重男人的意识是与生俱来的。“长三”里的“三”这个数字,则是代表客人让她们出席陪酒时必须支付的银元数量。 鸿元盛用来招揽顾客的,不仅是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子以及她们浑身的才艺,尤其吸引客人的则是在鸦片烟榻上吞云吐雾之后,再与“长三”一起片刻陶醉于恍如脱离尘世的欢娱。而其中的顶级顾客还被带到设置于地下的秘密剧场中去,欣赏一场世人罕见的珍奇表演。 那里可以观看各种怪诞猥琐的演出,都是店方绞尽脑汁为客人准备好的。比如装在小小玻璃箱里的半裸女孩,全身裹满面粉,像颗大球似的被人扔进油锅炸上几分钟,然后平安无事地爬出来。还有把手臂弄成脱臼后用来跳绳,能把胳膊上的皮肤像毛巾似的拧上几圈的女孩。各种奇形怪状的玩意儿不一而足。鸿元盛之所以在夜晚的上海悠游放荡的绅士之间享有盛名,正是因为经营者具有想出这般与众不同的节目的天才所致。 虽然如此,这在乐此不疲地改造同胞的身体,具有中国式传统特色的享乐之中,还算属于相对文明的鸿元盛式的节目罢了。由于鸿元盛是中国人和美国人共同开办的,所以经营者们完全清楚西欧人到中国来想要什么,对什么方面最感兴趣。在鸿元盛的剧场里秘密上演的,不为世人所知的奇形怪状的节目,是在一九四一年时无论世界上哪个文明国家的任何城市都无法看到的那种时而充满幻想、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这是只有中国人才能想得出的花样。 十二月里的一天,上海的夜晚已经寒风刺骨,下了一天的冻雨这时才稍稍停下。十六铺一带拥挤不堪的低矮破烂的水泥房里的狭窄窗户,刚刚亮起昏暗的黄色灯光。 同佛海和米歇尔·贝特朗撑着洋伞并肩穿过这条破旧的街道,来到鸿元盛。米歇尔是怡和洋行的董事之一,而同佛海则是和怡和洋行素有生意来往的一家本地公司的代表。同佛海的生意现在做得很大,一副看来很有派头的样子,其实原本只是专门抢夺通过黄浦江上的鸦片,再转手销售获取暴利的地痞流氓。 当时的上海,只有一种货物,不管背后的货主是谁托人买的,也不管是谁出面推销的,或者只是从一家店送到另一家店途中,只要货物被人拦路抢走,绝无任何人敢出面寻仇,这种货物就是鸦片。 由于受到世界各国的巨大压力,英国政府不得不被迫减少了对中国的鸦片出口量。此外,一九一一年英国勉强同意签署一项协议,那就是禁止英国向中国国内没有种植罂粟历史的地方输入鸦片进行贩卖。但是有两个地方被排除在这个协定之外,那就是广东和上海。尤其中国鸦片市场的销售中心上海,对印度产鸦片的需求不减反增。印度产鸦片比起不纯且混杂物较多的中国鸦片质量上乘得多,非常适宜用于吸食。不久后鸦片贸易成为非法,但在上海码头的通关被严格限制以后,此地的黑市鸦片交易依旧长盛不衰。 鸦片多从黄浦江被秘密走私上岸,为了逃避沿岸警察的稽查,走私业者多把鸦片装入油布包裹的袋里,吊在船尾放进水里拖着走。年轻时的同佛海曾想出用竹竿从水中够取的办法从他人手中偷窃鸦片,而且屡屡轻易得手。这种称为“摘挂”的无本生意只要水性不错,又敢于冒险,任何人都能做得来,而且短期内收入颇丰。现在他的公司经营的商品中,其实多半靠的还是鸦片。 两人和长三玩得十分尽兴。当然,不可或缺地必然在床上温存过好几回。同佛海把从鸦片上赚来的银子大大方方地撒在这里,无疑成了这里最受欢迎的贵客。 鸿元盛为首的许多妓院或多或少都靠提供鸦片赚取收益。当时的上海文化,属于用“鸦片经济”或“鸦片景气”一言可以蔽之的有名无实之花。 俩人过足瘾后,觉得待在床上无聊,于是唤来中国籍的经理,问他那个剧场有没有什么新奇节目。米歇尔还不会说中文,经理和长三也只会几句简单的本地人叫做洋泾滨的半通不通的英语,其实米歇尔的英语说得也不地道。 经理露出满口金牙,匆忙回答:“早就备好了等着呢。” 他的眼里露出刚刚吸食过鸦片的神态接着说道:“其实地下室里最近养了个非常有趣的玩意儿,至今还没人看过。” 同佛海翻译给米歇尔听后,他也很感兴趣,马上探出身子问那是什么东西。这位法国人今晚像是被酒精和鸦片勾了魂去,不管什么事情都得笑个不停,或者大声嚷嚷。 “你们猜猜看。”经理说道。 “你刚才提到养了个玩意儿,我想那是一只动物?”米歇尔鼻子里喷出一口鸦片烟问道。 “动物?那是当然,这可是世上最稀罕的动物。”经理尖声用中国话回答。 “那是什么?快带我们看看。”米歇尔高声叫道。 “普通客人我们是不让看的,但贝特朗先生和同先生是我们的贵客,可以特别照顾。” “快带我们看看去。” “那么,这边请。”经理说。 米歇尔和同佛海为了吸食鸦片,正与长三们围坐在地上,听了之后马上站了起来。由于拉着长三没有松手,所以两位长三只能和他们一起站起身来。 穿过木板铺成的长长走廊,下了尽头的隐蔽式楼梯,五人一起往地下走去。他们摇摇晃晃地下了楼梯,正好和一位上楼的满头栗色头发的西方青年擦身而过,他是一位合伙人的儿子,名叫拉尔夫。他是个败家子,素有上海第一跳舞高手之称,坊间早有传言,说想出这个地下秘密剧场的这招就是他的主意。 “嗨。”他对客人们打了个招呼。 拉尔夫长得五官端正,显得十分和善,但两位长三却不约而同地转过脸去,不敢正视他一眼。女人们脸上的恐怖神色暴露无遗。虽然正处十二月,但栗色头发青年却仅仅穿着薄衫。 地下剧场的入口处挂着一张厚厚的红色门帘。经理上前掀开布帘后推开了门,让后面的四个人先进去。狭窄的剧场里弥漫着一股白色的鸦片烟雾,而且还十分闷热。漆黑的剧场里安放着十把座椅,里头一个人也没有。矮胖的经理一进门就急忙脱掉了身上的上衣。 狭窄阴暗的剧场的左前方,一盏灯明晃晃地打在中间的舞台上,弥漫在屋子里的雾腾腾的烟气在灯光的照射下更显得白得耀眼。舞台中放置着一个巨大的玻璃水槽,在强烈的灯光照射下,水槽里的水像夏日阳光下的湖水似的波光粼粼,从水中折射出的光把周围的地板也照得明晃晃的。 透过眼前的白色雾霭,贝特朗和同佛海一起欣赏着这幕梦幻般的情景,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上的水槽,水槽里有个奇怪的东西正在游泳,看起来像是一条大鱼。 “哇!”米歇尔大叫起来,他的声音让同佛海吓了一跳。 两人都以为这一定是吸食鸦片后产生的幻觉,眼睛更是盯住水槽不放。 “这是什么?” 这条两人从未见过的大雨优雅地在水槽里摆动着长长的尾巴游来游去,但不可思议的是,鱼的上半身却是人形。 “这是条美人鱼。”经理介绍说,“西湖里钓上来的。是刚才你们见到过的拉尔夫钓的,是一种世界罕见的传说中的鱼类。” “美人鱼?啊,真是人鱼?你们中国也有美人鱼?”米歇尔大声惊叹道。人鱼游了几个来回后,伸手抓住水槽边歇了歇。这时,头露出了水面。 果然,这只在中国钓到的美人鱼长着一副东方人的面孔,眼睛大大的,还是双眼皮,鼻梁很高,而且非常年轻。满脸天真无邪的样子,十分惹人喜爱。 他们五个人胆战心惊地靠近水槽边,在烟雾弥漫的房间里,只有水槽周围亮得如同白昼。 一片水光荡漾。在几个还在沉迷于鸦片烟的幻觉中的人看来,简直恍如梦中。 “太热了。”同佛海说。 “太冷的话这条鱼会冻死的。”经理一本正经地说道,“来,请把衣服脱了。长三们也脱了吧。” 两个男人上身脱得只剩下贴身衬衫,长三们也只穿着内衣裤。 “这条人鱼是母的吗?”米歇尔看着贴在人鱼背上的长长的黑发问道,然后纵声大笑起来。人鱼虽然露出胸部,但胸口平平的。然而从它肩膀和肚子的线条显然可以看出,这是条母的。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条鱼就是了。”经理笑着回答。 “摸摸没事吧?”同佛海问。他注意到米歇尔也想这么做。 “谁知道?不会让你那么容易摸到的。这条鱼动作十分敏捷。”经理说道,“这条鱼很值钱,弄死了就麻烦了。” “胡说八道!这是假的!是人扮的吧?” 同佛海一说,不知经理是在做戏还是真不知道,马上涨红了脸,生气地说:“开什么玩笑!你可看清楚了,这种鱼全世界都找不到第二条。” “这根本是在人身安个鱼尾弄出来的。” “别开玩笑了。你仔细看,哪儿有腿?” 经理这么一反驳,同佛海和米歇尔都答不上话了。的确,如果把人的两条腿装进特制的下半身袋子里,仔细一看就能看出来。因为透过袋子,总能多少看清两条腿的形状,尤其是膝盖的形状。再说,用人假扮时,鱼的尾巴只能装在水平方向上。因为人的双腿并拢后,水平方向看去显得像块平板,所以无法把尾巴装成垂直方向。 然而,这条人鱼的形状看上去和真正的鱼一模一样,不但长着垂直的尾巴,而且下半身完全看不出人腿缩在里面,肚子越往下越小,看上去线条极其自然。加上它在水中柔软地摆动,让人以为里面只有鱼刺和肉。 “好漂亮的一条鱼!如果是真的,我想把它带回法国去。可以轻轻摸一摸吗?”米歇尔问,说着,他把手伸进水槽里。这是“啪”的一声,人鱼迅速游到水槽的另一边。女人们大声笑了起来。 “佛海,快过来!”米歇尔边说,边追着人鱼绕着水槽团团转。 “别这样,把鱼弄惊了,死了你们赔不起了。” “我们让你赚了那么多钱,一条鱼算什么!”同佛海说。 “这可不行啊,两位客人。要是别人的话,我们绝对不许他们这么逗着玩。” 两位长三也过来围站在水槽旁。水里的人鱼被人们包围着,只好孤零零地待在大水槽中间。它的头露出水面上,在哪里呆呆地一动也不动,因为不管它往哪个方向游,到处都站着人。 人鱼的背部露出水面上,可以看见它长着人似的臀部,皮肤上有一层纹身似的鱼鳞图案。 “喂,经理,这么看还是不清楚。我干脆进去抓住它算了。”米歇尔一边嘿嘿地笑着,一边喊道。说着他手忙脚乱地脱掉衬衫和裤子,扑通一声跳进水槽里。 “喂,这可不行!”经理话音未落,米歇尔早已跳进水里。他一边扑腾着溅起高高的水花,一边在水里到处追赶人鱼。水花四周飞溅,被水溅湿的女人们兴奋地发出欢呼声。 “同,快帮忙!”米歇尔喊叫着。同佛海也脱了长裤,跳进水槽里。 在两个男人的努力和配合下,不久就把拼命挣扎弄得水花四溅的人鱼按住了。他们齐心协力抱紧人鱼,把它从水槽里抬了起来,放在舞台的地板上。同佛海把人鱼的两只手举过头顶,摁在地上。 “长得真漂亮。”米歇尔·贝特朗叹息道。他用自己脱下来的衬衫轻轻擦干人鱼脸上的水珠。 “跟洋娃娃似的!这么活蹦乱跳的,真不可思议。简直是件东方的秘宝!” 突然,他使劲把整个人鱼身子翻了过去,露出了人鱼的屁股。同佛海已经猜到他要干什么,紧紧压在人鱼的身上,再按住它的两只手。米歇尔淫笑着伸出手,在人鱼的屁股之间摸了摸。人鱼高声尖叫着不停地挣扎,声音特别尖细,很像是女孩的声音。 “咦?”米歇尔叫道。 “怎么了?”同佛海反问道,只有他能听懂米歇尔说的话。 “怎么回事?什么都没有?这里什么都没有!跟人的结构完全不一样。”米歇尔满脸惊讶地说道。 经理赔着笑说道:“它本来就是条鱼啊,当然和人长得不一样了。如果也长着那玩意儿,遇上个变态男人不就倒霉了?” “没长着男人的玩意儿,也没长着女人的,太奇怪了。管他呢!” 米歇尔借着酒劲和鸦片烟的幻觉,把自己的内裤也扒光了,握着自己硬硬的那个家伙,使劲往人鱼背后的洞捅了进去。 人鱼马上用中国话哭喊起来。 “哇!这条人员居然会说中国话!”同佛海在一旁大声叫嚷着。 <er h3">剧本 背后耸立着王宫高高的围墙。旁边是个市场,头上顶着罐子的妇女们和许多男人熙来攘往。人群中央,一位英俊的青年正在台上演说,他就是上帝的使徒先知约翰。镜头慢慢向他推进。 约翰:“别太高兴了,巴勒斯坦的百姓啊。毒打你们的辫子即使断了,蛇也能把鸡蛋孵出怪龙来,不久又会变成鸟吧。现在,我们的主已经现身了!但是上帝还隐身在深山。因为罗马人只相信眼睛看得见的东西,而犹太人只相信眼睛看不见的东西。” 群众中发出声音:“罗马人缺乏教养,还摆什么贵族样子。” (人群猛烈地鼓掌) 约翰:(伸手制止住群众的掌声)“主来了,救星来了。不久国王的脸色就该惨白了,那个女人该躲进伊多姆的葡萄串的阴影里去了。仙都尔将藏入河里,人鱼们也会潜进深海中。” “听着,百姓们啊!救世主的足音终将响彻群山,为了拯救这个腐朽的人世,主就要降临地上了。只要他的脚踏进这个国家,那个为了自己的情欲,奸淫从贫家像破布似的买来的女子,并让她怀孕后,再把母子俩一起卖掉的男人,将要受到上帝的严惩。” “那位因为贫困而出卖妻子的肉体,再用换来的钱去勾引别的女人,陶醉在便宜的酒里而迷失方向的男人,也会被上帝用杖责打。那些为了少许金钱就砍掉自己襁褓中的幼子的手足,借以引起他人的同情,来向人乞食的父母们,将会受到上帝的责罚。那位为满足自己的情欲而委身有权者,借他们的权势而为非作歹的荡妇,将会受铁锤的责打。而那位抢夺长兄的妻子,叔婶相奸,整日迷恋于淫榻上的国王,将会受到上帝的惩罚。” 群众齐声鼓掌,欢呼。 一对母女从远处瞭望着这一切。她们身穿绢和羊毛制成的贵族服装,头戴面纱。她们是希罗底和莎乐美。希罗底是死海王国国王希律王的妻子。然而母女两人都是继承了西方罗马尼亚吸血族血统的舞娘,希罗底以她媚人的舞姿取悦于希律王,从而成为王妃。 希罗底:“多么危险的男子,马上派卫兵逮捕他!” 莎乐美:“等等,事情没到那么严重……多么英俊的年轻人啊,他总是那样站在广场中央,对着百姓演讲。” 希罗底:“如果你想听他演讲,可以把他抓来,在王宫里随便你怎么做都行。” 莎乐美:“如果不是面对民众,他也许不会讲得那么生动。” 希罗底:“他刚才明明是在讽刺我,而且连国王的坏话他也敢说,他侮辱我们了,我绝不能原谅他,他犯有侮辱罪,即使判处他磔刑,他也无法为自己开脱了。” 莎乐美:“他的话里有上帝的旨意,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那样充满自信,浑身像阳光一样灿烂而耀眼。抗拒他就是抗拒上帝啊。” 希罗底:“你为什么这样袒护他?” 莎乐美:“他是先知,上帝借他的身体和嘴巴把话告诉民众,这我知道。” 希罗底:“你爱上他了,莎乐美?” 莎乐美:(久久地默默注视着演说中的年轻人,然后说道)“是的。” 希罗底:(高声大笑)“你太愚蠢了!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我嫁给希律王时,你还是个孩子,但近来却连希律王居然也对你的身体感兴趣了。被国王看中的你,居然会爱上一个街头的乞丐!这也太可笑了。哈哈哈哈哈!” 人群散去。约翰的演说结束。约翰瘦削而结实的身上淌着汗水,走到这对母女面前。 希罗底:(高声喊道)“布道者约翰!” 青年停下脚步,看着她们两人。 希罗底:“你该清楚自己的身份!否则灾难将降临你的身上。即使哭着跪地求饶,也救不了你的命。你将在山丘上赤裸身体,被紧紧绑定在木桩上,你饥渴交加,喘息困难,终被痛苦折磨致死。” 莎乐美听了后入迷地仰望天空,转动了一下眼珠,用舌头舔着嘴唇,身体蠢蠢欲动,问问喘息。 约翰:(装腔作势地行了个礼)“上帝会决定这件事的,但不是你。” 希罗底:“是我做出决定。如果你想想我求饶,现在也许还来得及。” 约翰:(笑)“这句话正是我想说的。上帝终要惩罚你,为了拯救这个堕落的国家。如果你想活命,现在赶紧离开王宫,回你的罗马尼亚去吧。” 希罗底:“不知感恩的刁民。你看市场如此充满活力,百姓们正精神抖擞地干活,这全靠国王英明的治理。” 约翰:“说得对,他们精神抖擞,是因为吸食了罂粟果实中提取的烟。百姓出卖妻子的肉体,把女儿卖给别人,把自己的血卖给吸血鬼,他们在重税下喘不过气来。” 希罗底:“能有个安全的场所栖身,纳税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谁不想缴税,他可以到别处去。” 约翰:“之所以不能到别处去,是因为别处比这里更糟。” 希罗底:“说得对!到罗马去怎么样?那里也有贫穷、人口买卖和苛政。” 约翰:“世界到处都堕落了,就像在枝头上熟透了、腐烂后等待落下的果实。这就是这个世界,因此百姓们都渴望救世主的出现。” 希罗底:“史上没有救世主。要有的话,那就只能是希律王。” 约翰:“我们倒甘愿让希律王把妻子送去罗马,乞求他们对我们这个小国开恩吧。” 希罗底:“住口!(身体因愤怒而颤抖)我让你说话,你反倒得意忘形了?你这个不要脸的乞丐,我可以现在就把你杀了。” 约翰:(彬彬有礼地鞠了个躬后说道)“来,请动手吧,如果你想动手的话。” 希罗底:“你要知道,我在这里不杀了你已经是大发慈悲了。你赶快滚出这个国家,否则我饶不了你。” 约翰:“我与上帝同在。完成他的使命后我会离开的。” 莎乐美:“啊,多美的声音!你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像磨得闪亮的黄金珠子一样,多么吸引人,多么洪亮,句句打动人的心扉。布道者约翰,你认识我吗?” 约翰:“我当然认识。不就是那位吸血鬼公主吗?你在宫廷里长大,是继母亲之后,正等候好色的国王宠幸的女子,为了换取金钱和鲜艳的衣服。” 希罗底:“你在说什么!” 莎乐美:“啊!你的声音让我如此陶醉。请让我摸摸你的喉咙,和你那吐出鞭子般声音的嘴唇。” 约翰:“为了谋生而卖淫的贱妇,上帝也许会原谅她。但为了求得奢侈和权力,心甘情愿地委身于人的女子,我决不容许碰触我的身子。” 约翰要躲开。莎乐美追逐他,往前两步,眼里似乎向搂住他。 莎乐美:“你想要什么我都肯给你,食物、美酒、衣服、女人……哦不,女人不行。金钱、房子,都能给你。你也可以在那里对百姓们畅所欲言。我爱你,你的眸子里充满勇气,没有什么东西能吓住你,你拥有坚定的信念,有为它而生的力量和永不迷失的精神,这一切都是我想要的。请让我拥抱你,把你的力气分给我吧。” 莎乐美想拥抱他,约翰躲开了,莎乐美的手从他胸前滑落。 约翰:“滚开!你这无耻的荡妇,我的身体决不许你触摸。” 莎乐美:“我从远处一直观望着你,已经有一百天了。我也一直倾听你的声音。我也知道,已经找到这辈子唯一可以托付的男人了。我梦见过多次,用我的唇,轻轻贴在你的唇上。求求你了,只让我吻你一次就行。” 莎乐美想强行拥抱他,约翰闪开了,然后厉色制止了莎乐美。 约翰:“我的身体是属于上帝的。我反复告诉过你了,我绝不会满足你这个荡妇的要求。” 莎乐美:“布道者约翰,我们并不是敌人啊!” 约翰:“与这个问题无关。你是个吸血鬼,而我是上帝的仆人,我们的生存方式不同。要让我说的话,我就明白地告诉你,请你赶快离开那个污秽不堪的宫殿,回你的罗马尼亚去吧。如果那样,你还有救。” 希律王和希罗底王妃手上各拿一把孔雀羽毛的扇子,悠闲地坐在两把椅子上。夜晚,天空笼罩着乌云,满月的皎洁光芒挥洒在死海的水面上。他们的身后站着两名卫兵。表情懦弱的希律王,正注视着妻子,然后开口说道。 希律王:“我依你所言,已经命人逮捕了布道者先知了,现在他正关押在牢中。他整天在牢中胡乱说些听不懂的话。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希罗底:“除开杀了他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希律王:(身体颤抖)“这怎么行呢!他是上帝的使者。” 这时,从狱中传来布道者约翰的喊声。 约翰:“沉迷于奸淫之罪中,为手中的权力而日渐堕落的人啊,出来听我的声音!听听我这个站在荒野,朝着狂风喊叫的人的声音吧!” 希罗底:“难道你想放了那个人吗?只要他还活着,就会不断诅咒你的。” 希律王:“他的话听来刺耳,但凯撒大帝的话更难听。如果一句坏话都听不到,那只能是在穷人的家里了。” 希罗底:“你太宽容了。” 希律王:“我已经惯了。我不想失去现在的地位,但我已经想明白了,虽然我拥有一切东西,却没有一件事可以让我打从心底感到快乐。如果有人想要我的东西,我可以一件一件都给他。那人说的话,有其真实的一面。” 希罗底:“你怎么可以说这种丧气话!如果我们不能统治这个国家,你说到底该由谁来统治?” 希律王:“罗马。也许他会统治得比我更好。那个国家很会收买民心,讨取百姓的欢心。” 希罗底:“可是那人没说这里该由罗马统治,他说上帝会来拯救的。” 希律王:“像是这样。” 希罗底:“那么,你认为那人说的话都会实现吗?” 希律王:(摇了摇头)“不是那样。不管是那人,还是在他背后的第几个救世主,都有他们不懂的事情。不管什么样的人物想处于人们之上,不管是罗马,还是假借上帝之名的小丑,谁都无法拯救世界的所有百姓。” “从远古开始就出现不少救世主,而且还是一个接一个的。当然,救世主也不光是长着人的模样,有些是以思想或启示等抽象的形式出现的。不不,不仅在过去,我们尚不可知的未来,救世主还会不断产生的,但是百姓真能得到救赎吗?那只是梦幻,只不过用新国王取代旧国王而已。新国王上台后也许会在短期内会施行仁政,但是等他的孙子当了国王,或者孙子的孙子当国王的时候,又会渐渐腐败下去了。这不是他的罪,而是政治本身之罪啊。” “人只要活在世上,始终就是不公平的。既有人终日悲惨哭号,也有人整天花天酒地。有钱人只要维持奢侈的生活,政治就必定腐败。这种道理,那人根本就不知道。” “真的救世主?哼!那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即使他能暂时拯救百姓于水火,又能持续拯救多少年?救世主难道不想掌握权势吗?手中没有权势,他拿什么来拯救百姓?然而,一旦他有了权势,只是又出现了一个新国王而已,这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规矩。人生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远处传来约翰的声音:“看着城墙上的裸男绘画就能产生情欲,看着彩色的迦勒底人绘画就能起淫心,向迦勒底人派去使节的堕落的女人啊。那个委身于亚述人的队长的女人,我告诫你!赶快从那张污秽的床起身吧,赶快从那张近亲相奸的床起身吧。但是女人也许充耳不闻,终日沉溺于污浊的泥潭里,沉溺于奸淫的罪恶中,但是主的手已经准备责罚她了。” 希罗底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希罗底:“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希律王:(露出窃笑,小声说道)“他真不了解女人。女人,本来不就是如此吗?” 希罗底:“你是说,即使这样,还是不想砍他的头?” 希律王:(左右摇了摇头)“不能砍。我是国王,国王不能被百姓所抛弃,就像不想得罪罗马一样,我也不想得罪救世主。” 希罗底:“胆怯的风吹到了你,我的国王!你不杀他,难道让他把想说的说个够吗?如果换做罗马的国王,早就把那家伙的脑袋拧下来了。” 希律王:“那么你委身于罗马好了。你还很年轻,你的身体还能卖出大价钱。” 希罗底:“至少该剥夺他的声音,把他的舌头割下来!那样他就再也不能蛊惑百姓了。” 希律王:“那也不行。那人的声音就是他存在的意义。剥夺他的声音,他跟死了没什么两样。如果救世主真的存在,我做了这种事,他不会装作看不见的。” 希罗底:“你这胆小鬼,还算是个国王吗?” 希律王:“所谓国王,所谓执政,本来就是如此。啊,那是谁?半夜三更还在死海里游泳?” 希罗底:“是莎乐美。” 希罗底站起身来,把白色手绢丢进黑暗的水面。莎乐美赤裸着身子裹着一件白色衣服,走上阳台。 希律王:“莎乐美,你在干什么?深夜里还一个人游泳。请把原因告诉我这个国王吧。” 莎乐美:“因为死海是用女人的眼泪汇成的。” 希律王:“女人的眼泪?” 莎乐美:“是的,是恋爱的女人的眼泪。我是在泪水中游泳。” 希律王:“你是说,这可以隐藏你的眼泪吗?” 莎乐美:(擦拭头发)“在这里游一次,就跟哭过一千回一样。” 希律王:“莎乐美,你这种身份的女孩,也会因失恋而流泪吗?” 莎乐美:“您说得对,父亲大人。我正沉溺于无果的恋爱中,不管我多么迷恋他,他都视而不见,从不拿正眼瞧我。” 希律王:“傻瓜,世上没有你得不到的东西。” 莎乐美:(望着满月)“今晚的月亮多奇怪啊!它像女神般地,从羊毛绒似的云缝间低头看着我。” 希罗底:“是啊,今晚的月亮比平常更加洁白耀眼,亮得令人心虚。仿佛能看透我们的心。” 莎乐美:“月光很冷,冷得像阴暗洞穴里的清泉似的,那是没触碰过他人皮肤的冷冽。冷冽而纯洁,所以它一定还是处女。” 希律王:“纯洁的东西都很耀眼,就像没被牙咬过的苹果一样,又像倒满冷酒、沉稳地含着甘露的黄金杯子。莎乐美,现在的你就是这样,你很耀眼。现在的你比年轻时的希罗底更漂亮,大概你也能翩翩起舞吧!” 希罗底:“不,莎乐美不会跳舞。这孩子的舞蹈是不吉利的。” 希律王:“你胡说什么!” 莎乐美:“母亲大人说得对,我身上留着恐怖的血液,我只要跳起舞,就一定得有人去死,从小就是这样。现在长大之后,只要我光着身子跳舞,一定又有人得死,会有人流血,所以才被母亲严格禁止。” 希律王:“那是希罗底嫉妒你才那样说的。已经成为女人的你,露出你那美丽的身子跳出的舞姿,我想把它深深印在我的眼里。明天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们母女俩就是西方世界最顶尖的舞蹈高手。有人说你母亲的舞艺无人能及,但是莎乐美,从你还是个孩子时起,你就跳得比你母亲好。但你长大后却一次也不曾在我面前显示过你的舞技。” 莎乐美:“我的舞蹈不是我自己的,而是恶魔的。请您原谅。” 说完,莎乐美转身跑进身后的洞窟。 岩窟中,先知约翰背靠岩壁站立着。莎乐美缠着他,抚摸他裸露的胸脯。 莎乐美:“噢!约翰,你落在我手里了。原本像鸟儿那样自由的你,现在却关在这样幽暗的洞穴里。这太有意思了,真让我心跳不已。” 约翰:“即使把我抓起来,我也不是谁的玩物。我是上帝的使者,我在上帝的旨意下获得自由。不管愚蠢的当权者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一切注定都将是徒劳。” 莎乐美把额头和脸颊贴在约翰的胸膛上,接着眼睛向上凝视着他的脸。 约翰:“为什么用你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我?” 莎乐美:“……” 约翰:“把你化了银妆的脸颊挪开,为什么那样看我?那些化妆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取悦别人。” 莎乐美:“你很英俊。” 约翰:“滚开,你这巴比伦的女子,快从上帝选择的人身边离开。你的母亲把他人的鲜血用作邪恶的酒来饮用,对她的罪行的嘲弄早已传到上帝的耳中了。” 约翰推开莎乐美,站到别处。 莎乐美:“为什么上帝要选择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作为使者?如果想要拯救民众,并不需要一幅让女人着迷的外表吧?” 约翰:“你这无耻的索多玛的女人,快从我眼前滚开!在你的脸上盖上面纱,在你的头上抹一层灰,到沙漠里去,跪求上天的旨意吧。” 莎乐美:“你的肌肤就像白色的百合,静静地开放在草原上的百合,像在犹太山上降下的白雪。你比阿拉伯女王花园里的白玫瑰还要白,比死海上洒下的皎洁月光还要白。约翰,我求求你,让我触摸你的身子。” 莎乐美把手伸向约翰的身体,约翰往后躲开。 约翰:“恶魔借助女人的身子来到这个世界。不要跟我说话,我的耳朵倾听的只有上帝的声音。” 约翰冷淡地背对着莎乐美。 莎乐美:“约翰,你的头发是黝黑的,黑得多么耀眼。就像暗夜中裹着的黑色面纱,就像所多玛葡萄架上垂下的葡萄串。就像白天狮子和盗贼们可以藏身其间的黎巴嫩巨大的杉树林。星星见了你也要躲闪,月亮见了你也要避之不及。你的头发比漫漫长夜还要黑,比夜晚深邃森林的静寂还要黑。我的灵魂已经被它吸引了,在那里已经迷失了方向。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比你的头发更黑。我求求你,一次也好,让我的手摸摸你那黑亮的头发。” 莎乐美跪着靠近约翰。约翰躲开,莎乐美又追了过去,约翰再度逃开。 约翰:“你这荡女,你这妖姬!你这巴比伦的娼妇!你黄金色的眼睛,迷惑了多少男人?但我绝不会被你所迷惑,我的心与主同在,我身负主的使命。只要我还活着,就要完成我的使命。别碰我,无耻的巴比伦女人!滚开,所多玛的娼妇啊!不要玷污了主的宫殿!” 莎乐美哭了,眼泪从化了银妆的脸颊流下。 莎乐美:“把我说成娼妇或者什么这都无所谓。但是你呢?你那如此诱惑我这个娼妇的身体,那也是上帝给予的吗?如果只是为了拯救百姓,主只要赐给你一个烂熟的梨似的身体,赐你一张让虫啃过的倭瓜似的脸庞就够了。” “最让我动心,最让我每夜辗转反侧的,是你那年轻的、掰开了的石榴般红色的嘴唇。你的嘴唇像象牙塔周围的鲜红夺目的花纹,你的嘴唇像红珊瑚的枝桠,像黎明时刚被渔夫发现,惊诧之余呈献给国王的珊瑚那样红,比酿酒师们刚踩踏过葡萄的脚还要红。世界上找不到像你的嘴唇那样红,那样美的东西。我求求你,让我吻吻你的嘴唇吧。” 莎乐美扑向约翰想拥抱他,但约翰粗暴地推开她的身体,莎乐美双手着地趴在地上,流下眼泪。 莎乐美:“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别的愿望。女人能拥有的东西我都有了。珍贵的东方宝石、信天翁羽毛做的床铺、算命的水晶球,这些我通通都有。只要我想得到,这个国家一半的国土也许我都能得到手。没有别的女人可以像我一样拥有这么多东西。唯一一件除外,那就是你。” “我没有别的男人,也不许别的男人团团围着我。我不会因此而满足。我最想得到的不是珠宝,不是城池,不是珍贵的东方之冠,而是你啊!我想用手抚摸你蓬松卷曲的黑发,用脸轻揉你洁白的肌肤,我想用我的唇贴在你那鲜红的嘴唇上,我想让舌头伸进你口里,尽力伸进缝隙,尽情吸吮你的双唇。这是我,对你仅有的一个愿望。此外,我还想得到什么呢?仅仅让我吻你一次而已!我没有别的愿望。只要一次!倘若因此失去生命,我也绝不后悔。求求你,让我吻你一次吧!” 莎乐美抱住约翰,但被推开了。她紧紧抓住他的腰,搂住他的双腿慢慢滑下,缠住他的小腿。 莎乐美:“请不要对我如此冷淡,约翰。求求你,求求你了。” 莎乐美哭了。 约翰:“希罗底的女儿啊,你不惧怕吗?已经传来死亡天使拍打翅膀的声音了,天使还没有出现吗?” 莎乐美:“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对你会如此着迷?我的身体为什么如此渴望得到你?我求求你,让我吻吻你的嘴唇吧!” 约翰:“通奸者的女儿啊,能拯救你的人只有一位,就是我刚才向你提到的他。你去找他吧!他就在加利利湖畔。你跪在湖边,呼唤他的名字。他来了后,你要跪伏在他的脚下,乞求他赦免你的罪行。近亲相奸者的女儿莎乐美啊,你已经被诅咒了。” 莎乐美:“我要的是你,不是别人。我不管什么崇高的人,我只要你!” 约翰:“你这淫乱的女人,你这荡妇啊。至高无上的上帝说过,世上所有的人都能拿石头砸你。” 莎乐美坐在石板地上,泪水流下脸颊,神情茫然。她的面貌渐渐变得丑陋起来,愤怒的表情让脸部扭曲,最后,嘴里终于吐出一串恶毒的话。 莎乐美:“你的头发,被泥巴和尘埃脏污了!我根本不想摸你那肮脏的头发!你散乱的头发披在额前,就像刺条编的帽子,你的头顶就像蛇群盘踞的巢穴。” 莎乐美站了起来。 莎乐美:“约翰,我要在你的胸膛凿开一个大洞,伸手把你的心脏掏出来,我要用刀把它劈成两半,再用我的嘴把上面的血吸干。你的肌肤像毒蛇爬过的泥墙,肮脏而又污秽。你的嘴唇像腐烂的石榴一样!” 莎乐美愤然离开牢狱。 莎乐美坐在石雕扶手上,双手抱膝,茫然地望着渐渐没入死海的夕阳,那美丽的侧影仿佛一尊雕像。 士兵A:“今晚的莎乐美公主格外美丽。” 士兵B:“什么东西让她想得那么出神?” 希律王上场,坐在沙发上。 希律王:“莎乐美,怎么样?就今天晚上吧,让我欣赏你的舞蹈,现在我急切盼望的就是这个。在这个死海边的阳台上,让我欣赏你那西方世界第一的舞蹈吧” 远处传来狱中约翰的喊声。 约翰:“那天就要到了,太阳像装了羽毛的袋子一样黑沉沉的,月亮像血染过般的鲜红。天空中的群星像无花果的果实般坠落地面,地上的国王们个个惶惶不可终日。” 希罗底上场,坐在国王旁边的沙发上。 希罗底:“你要让他口无遮拦地胡说到什么时候?” 希律王:“他在牢里喊叫,不会威胁到我们的。” 希罗底:“但我能听到啊。” 希律王:“把耳朵堵住就行了。莎乐美啊,你这样整日发呆到什么时候?你的腿,你的身体应该很想跳舞吧。站在那里的卫兵,虽然嘴里不说,心里也想看看你的舞姿,大家都在期待,希望能看见你跳舞,这对大家来说,都是终身最大的财富。莎乐美!莎乐美!你在哭吗?出了什么事?什么事让你如此伤心?” 莎乐美抱着单膝,雕像般的姿势依然不变。 约翰的喊声:“巨大的黑鸟,已经展翅覆盖死海边上的阳台上空了。” 希律王:“莎乐美,我想看你跳舞。看你那让众多民众着迷、陶醉的舞蹈。” 希罗底:“莎乐美不会跳舞的。” 希律王:“我什么都能给你,莎乐美。为了奖励你,我什么都能给你。只要是我拥有的,什么都能给你。你想要什么呢?新衣服?蔷薇花编成的皇冠。” 希罗底:“莎乐美已经不跳舞了。” 希律王:“住口,我不是在问你。” 希罗底:“莎乐美的舞蹈,不是普通的舞蹈。那是可以召唤死神,撼动湖水的奇迹。” 希律王:“噢?奇迹吗?奇迹。听你这么说,我倒更想看看了。” 希罗底:“那是危险的奇迹,是取悦恶魔的舞蹈。” 希律王:“危险吗?危险也没关系。我真的很兴奋。” 希罗底:“有人会为此死去。” 约翰的声音:“预言即将实现,救世主的脚步声已经响彻群山了。” 希律王:“你到底想要什么?莎乐美,无论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不管什么,即使你想要我的半壁江山,我也给你。” 莎乐美:“我不想要。” 约翰的声音:“那个男子正端坐在王座上,穿着鲜红和紫色的衣服,手上还捧着黄金制作的杯子,那充满对上帝的亵渎的杯子啊。但上帝的天使要毒打那个男子,他将被蛆虫吞噬。” 希律王:“我马上就能得到珍贵的东方香料,它有七种香气。据说那些香气是任何花也比不上的,只要放上一点在巴掌上,虫和飞鸟都会过来。怎么样?难道你对它也不感兴趣吗?” 约翰的声音:“从伊多姆来的是谁?从波斯拉来的,穿紫色衣服的人是谁?穿着漂亮的服装,迈着大步行走的人啊,为什么你的衣服要染成鲜红色?” 莎乐美坐在石雕的扶手上,突然把头转向希律王。 莎乐美:“你说过,我想要的任何东西都能给我。” 希律王:“噢,是的。任何东西,只要是我拥有的,什么都能给你!即使你想要我的半壁江山。” 希罗底:“那可不行。” 莎乐美:“好吧,那我就跳了。男人一言九鼎,对吧?” 希律王:“当然,何况我是一国之君,君无戏言。” 莎乐美:“那么,我跳给你看” 无数火把点燃在死海的阳台上,此时突然响起地动山鸣般的鼓声,并排站在阳台墙边的几个男子同时敲起鼓来。鼓声突然停歇,轻柔的竖琴声响起,阳台两侧伺立着的两名女子用指尖拨动竖琴的琴弦。 竖琴声中加入几种静静的弦乐器。音量逐渐提高,达到高潮。合着音乐,一辆推车被卫兵推着,从中央的洞窟里慢慢推到阳台中央上来。希律王和希罗底王妃坐在阳台靠近海边的沙发上,手拿孔雀羽毛制成的扇子,边扇边看着卫兵的动作。推车上载着来自东方的珍贵漆器箱子,这是以前希律王送给莎乐美的礼物。 突然,响起激越的旋律,几位嗓音低沉、身体强壮的男子又开始打起鼓来。随着鼓声,尖锐的小号声响起。仔细一看,吹奏乐队已经走进死海,他们上半身露出水面,正在吹号。 “啪”的一声,漆器箱子的盖子打开了。莎乐美只露出眼睛,下半个脸被面纱紧紧蒙住,半裸着身体从箱里站了起来。 希律王:“哇!”(鼓掌) 莎乐美轻快地跳出箱子,展现她优美的舞姿,开始跳起舞来。她轻快地舞动,高高抬起的腿,鞭子似的富有弹性的上身。莎乐美沐浴在死海阳台上的彩霞里,就像陀螺般地旋转着。 希律王:(对身旁的希罗底说)“确实太棒了,真是天才。我从来没看过这种动作。” 很多女人和男人浮在死海上,做出只在巨大的浮力下才能做出的独特动作,以及杂技般的舞蹈动作,为莎乐美的跳舞增添乐趣。吹奏乐队也一边表演杂技舞蹈动作,一边在水上演奏。 太阳渐渐沉入大海后,四周暗了起来。火把熊熊燃烧,照亮着莎乐美随心所欲的舞蹈。 慢慢地,一艘金色小舟出现了,莎乐美跃入舟里,在小舟上,莎乐美也没有停止舞蹈。小舟渐渐驶离阳台。莎乐美在小舟上一边跳着舞,一边胡乱脱去身上所有的衣服。音乐声更大,画面转暗。 希律王:“太棒了!跳得太好了莎乐美!果然名不虚传。噢,比听说的还有好。实在太棒了!” 莎乐美赤裸的身体只围着一块白布。她站起身来,有礼貌地向国王施礼。 希律王:“依照约定,我要给你想要的东西。你想要些什么?” 莎乐美捂住衣服慢慢走动,站在阳台的边上,脚下就是死海的海水。 希律王:“有七种香气的东方香料?珍贵的丝绸衣服?要不就是水晶球?” 莎乐美转身面对国王。腰靠在石雕的扶手上,下摆裂开,露出一条腿。篝火把她的脸映照得通红,显得高雅而美丽。 莎乐美:“那么,请给我布道者约翰的脑袋!” 国王半天合不拢嘴。 希律王:“什么?你在说些什么?” 莎乐美:“给我布道者约翰的脑袋。盛在银盘里给我。” 希律王惊呆了,几乎说不出话来。希罗底王妃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在沙发上打滚。 希罗底:(捧腹大笑)“说得好,说得太好了!这才是我的女儿莎乐美!国王,你看怎么样?” 莎乐美:“男人,何况是国王,君无戏言。对吧?希律王。” 希律王的膝盖剧烈颤抖着。 希律王:(小声地)“太可怕了,真是个可怕的女人,你,莎乐美……只有这个,只有这个不能给你。那,那个男子是上帝的使者,是上帝的手触摸过的人。我害怕,那样的事我根本不能做啊。请你,请你高抬贵手!改要其他别的东西吧!” 莎乐美:(唱歌似的喊着)“给我——布道者约翰的脑袋!” 希律王重重点了点头。 希律王:“我给你白孔雀怎么样?那可是史上最珍贵的白孔雀。它们只住在东方的尽头,国王的花园里。它有着黄金色的头,只吃黄金色的谷物。它们一叫就会下雨,如果展开羽毛,月亮便会出现在空中。它们成双成对地在柏树和银梅花树下漫步,奴隶们静心照顾它们。它们高兴时在树丛间飞翔,在池畔和草地上歇息。它们的美丽连天上的女神也赞叹不已。世界上找不到像它们那般美丽的动物。世界上没有其他国王拥有如此美丽的鸟。我把五十只白孔雀送给你吧,那会让你脚下像缠绕着一片白云。” 莎乐美离开石雕扶手,在阳台上华丽地转身说道。 莎乐美:“给我——布道者约翰的脑袋,盛在银盘里给我。我马上就要。” 希律王:“他是上帝的使者。上帝把自己的声音托付给了他,上帝永远与他同在。你不觉得是这样吗?那个人要是死了,一定要出什么可怕的事情,也许会发生到我身上。” 莎乐美把脸扭向一旁。希罗底把身子转开,窃笑着。 希律王:“我有一些宝石,至今连你母亲都还没见过。一个水果模样的金杯就装在那个黑檀木的小盒子里。如果有人向我投毒,杯子就会变成银色。那可是史上最难得的宝贝,我把它看得仅次于生命。原打算把它拿来用在每天的宴会上,但有舍不得拿出来而一直守在盒子里。不过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把它送给你。那可是绝无仅有的黄金杯子啊,莎乐美。” 莎乐美:(唱歌似的)“我只要——布道者约翰的脑袋!” 希律王:“这个黑檀木的宝盒放在我卧室的床下。那里还有另一个宝盒,是琥珀制成的大箱子,这个宝贝我把它看得比命还重要。大箱子里装着玻璃吹制的拖鞋,还有从遥远的东方国度换来的丝绸披肩,你要是披上它在火光下转个身,从远处看简直就像一道彩虹挂在天边。我想,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谁能比你更适合穿这件披肩了。不仅如此,箱子里还装有幼发拉底河中找到的巨大的翡翠,玛瑙石雕成的名贵的手镯,还有几代罗马祭司都穿过的价值连城的披肩。大教堂里各国民众顶礼膜拜过的布幔,现在也都收在我的卧房里。这张布幔是聚集了一百名世界第一流的刺绣大师,花了两年时间,把各国的名胜古迹一个个绣在上头做成的史上独一无二的一件珍品。莎乐美,你快告诉我,想要其中的哪一样?这几样东西可都是全世界的人想用命换也换不来的。” 莎乐美:“我不要别的,只要布道者约翰的脑袋!” 希罗底王妃高声大笑起来。希律王则满脸苦涩,说不出话来。画面转暗。 两位凶神恶煞的刽子手出现了,他们肩膀上的肌肉鼓鼓的,手臂粗壮,胸脯上长满黑毛。一把巨大的斧头捧在胸前,登上阳台。 两人进入阳台一角的升降梯里,并排缓缓朝向这边转身。他们的身体随着升降梯慢慢降到地面后看不见了。看到这一幕后国王、王妃和莎乐美的脸上表情各不相同。国王因恐惧而颤抖,满脸要哭的样子。希罗底则暗自惬意地窃笑。莎乐美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不停地颤抖着。 阳台上点燃着无数的火把,一片死寂。不久,从地底下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国王既害怕又后悔,痛苦地双手掩面。王妃兴奋地咂着舌头。莎乐美呆呆地喘息不已,偶尔双目迷离,时而站立不稳,上身不住地摇晃。 升降梯上来了,空无一人的升降梯里,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张单腿桌子,桌子上有个银盘,银盘里放着布道者约翰的头颅。头颅双目紧闭,双唇微微张开,已经永远无法开口说话了。见到这颗头颅,希罗底乐不可支,高兴得几乎在沙发上坐不稳。希律王害怕得摊倒在地。莎乐美站起身来,缓缓走近约翰的头颅,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 王妃赶紧呼叫卫兵,搀扶晕倒的国王躺在担架上,由卫兵抬走,自己也随之退场。阳台上只剩下莎乐美一个人。莎乐美把手伸向银盘里的约翰的头颅,苍白而发抖的脸上,慢慢浮出笑容。她先端起盘子看了看,又端着盘子跳了一会儿舞,接着轻轻地把盘子放在阳台的石头地板上,自己跪在旁边,无声地笑着,眼泪顺着脸颊躺了下来。她用双手把头颅从盘子里捧起来,紧紧抱在胸前,然后用自己的嘴唇慢慢贴在头颅的嘴唇上。过了很久很久,还是紧紧贴着。保持这个姿势倒在地上,但嘴唇还是没有松开。莎乐美随心所欲地吻过嘴唇后,执著地用舌头舔着约翰的下巴、鼻子和脸,还把嘴唇贴在他的额头和头发上,最后移到脖子被切断的切面,吸干每一滴血。因为她是吸血族的人。莎乐美的下巴和嘴唇剧烈颤抖着,放声号哭起来。 尾声 第二天一早,玲王奈要送御手洗上机场回洛杉矶去。因为还早,剧组人员都在睡觉,驾驶越野车的是玲王奈。 “多亏有你帮忙,我想一定可以继续拍下去,谢谢你。”当死海从御手洗一侧的车窗渐渐消失后,她说道。可能因为时间太早,现在路上没有其他车子。“你又救了我一回,以后得找机会好好谢谢你。” “噢,不必在意。”御手洗语气轻松地回答,“对我也是一次很好的脑力训了。” 接着,玲王奈只是沉默地开车,过了一会儿,她说:“卡罗尔、杰洛姆,还有夏隆,实在都很可惜,史蒂夫和丹尼也是。美国的电影产业非常需要他们。还有拉里和巴特也是,好莱坞一下子失去好多优秀人才。” “不是还有你吗?”御手洗看着前方说了一句。 “你觉得我也是好莱坞需要的人才?”玲王奈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转向副驾驶座问道。 “这句话为什么问我?” “我想让你回答。” “实在没法回答,我对美国电影懂得不多,他们多大程度上需要你,我无法作出判断。”御手洗淡淡地说。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不知道好莱坞是否如此,”御手洗说,“但对日本影迷来说,你是确实不可缺少的。我身边就有不少这种人。” “我真高兴!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御手洗皱起眉头,马上变得严肃起来,说道:“不行!” “洛杉矶有什么急事等着你?这么着急要赶回去?” “啊……”御手洗不耐烦地把手靠在窗框上,没有回答,双方又是沉默。 “喂。”御手洗说。 “什么事?” “你算不会撒谎的那类人吧?” “是啊。” “刚才你说感谢我,那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我有个小小的请求,你愿意听吗?” “当然愿意。什么事情?” “别再问这问那行吗?” “噢。原来你说这个。” “我就是你能看到的这样。看不到的那些,不管如何用话说明,你也不会懂得。你为什么讨厌女人?你是喜欢男色的吗?为什么还不结婚?喜欢那种蛋糕?为什么不爱喝咖啡?已经被问烦了!懂了吗?” 玲王奈满脸悲伤的表情看着御手洗,忍不住大声说道:“我真同情你,御手洗先生,你心里好像只有工作。” 接着,她又笑着说道:“御手洗先生,好莱坞有句格言:‘怕热不要进厨房。’我们平时需要回答的问题起码比你那些繁琐几十倍。” “你们也许会是这样,不过那是工作,但我和你们不一样。” “在你看来,我所提的问题就跟日本女孩提的差不多吧?” “答过以后一定后悔,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十分相似。” “你是否希望我提的问题就像给你写信的那些女粉丝们问的事呢?” “难道你不希望?” 玲王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也希望那样。” 御手洗白了她一眼,靠回椅背上说道:“我是不是个同性恋,会比证明夏隆穆尔是否真凶还重要吗?” 玲王奈笑了。 “我爱喝红茶还是爱喝牛奶,也是我自己的事。喝什么都合法。又不像你似的,几乎把世界各种毒品都吸个遍。” “但是你喜欢或讨厌女人……” “为什么你们爱打听这些无聊的事情呢?我真不懂。那好,让我也问一个问题。” “你请问。” “你喜欢女人吗?” “嗯……也有遇到过不错的……但大多时候女人还是让我觉得烦。” “看来你和我一样。” 玲王奈认真想了想,很快点了点头说:“是的。” “我并不讨厌女人。但我希望她有成就,这才能拯救这个愚蠢的世界。” “你讨厌吸毒的女人吧?”玲王奈看了御手洗一眼。 御手洗冷笑着说道:“难道你喜欢?” “我也有许多苦衷啊……” “是的,谁都有。”御手洗沉下脸回答道。 “毒品真是那么万恶不赦吗?也许再过五十年,毒品就和以前设定禁酒法时的威士忌一样了。毒品中获得的快感,也许对人类的进化有所贡献。谁也不知道感悟和天才的智慧本质是什么……也许你知道这种看法吧?” “我当然知道,而且五大文明的发源地恰好都是大麻、罂粟和古柯的产地。” “看。我说的对吧。” “这种看法值得探讨。但是,即使毒品对人有什么好处,你也不该轻易沾染上它。如果这样沉溺下去的话,那么各个文明中心必将到处布满妓院,也会到处充斥着贫民窟和暴力。有人把文明都市发展归结为是由卖淫与暴力推动的。他们认为文明是由不道德中产生的,同时也会吸引数十倍不道德的东西,就是这么回事。” 玲王奈默默听着,一会儿她说:“我在美国足足生活了十年。教会我的道德其实不过是幻想罢了。在日本,道德就像近在身边,伸手可及般地真是存在着,但在美国社会里却没有固定的道德,实力即是道德。” “因为你在这条路上越陷越深了。”御手洗说,“你的这种想法与多数普通人的想法一样,结论已经先固定下来。你的想法中欠缺时间概念。” “时间的概念?” “实力曾经是道德。现在的美国也许还是这样,以前的古罗马也曾经如此,更早之前在索多玛或以前的中国也是这样。但那都是一时的,总会过去,不值得为它悲哀。我想说的只是,考虑问题必须用一生的时间作比较而已。” “……听不懂你的意思。” “说得更明白点儿。你使用毒品是错的,无论有多难受,必须把毒瘾彻底去除。在这里我明明白白地劝告你,但理由却不是你设想的那样。” “不是从道德和法律的角度劝告我吧?” “不。”御手洗慢慢摇了摇头。 “那理由是什么?” 御手洗笑了笑,说道:“现在的你也许能理解。要对学生讲解蝌蚪是如何变成青蛙的,在教室里不如到水田边去。” “我还是不太明白。总之,你厌恶吸毒的女孩吧?” “我可没时间再看一部催人泪下的电视剧了。无法从毒品中脱身的人,往往周围都在上演更平庸的剧情。到了那时候,再跟警察和律师打交道已经是白费时间了。” “我知道了。” “这回算是做了回赔本买卖了,如果你还不戒毒,以后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这次我差不多已经命悬一线了吧?” “是的。”御手洗再一次毫不客气地说。 玲王奈不再说话,继续开着车往特拉维夫机场而去。 “在洛杉矶还有谁等着你去救吗?” 御手洗没有任何回答。 “你希望早点儿到机场?我倒希望车子能慢点儿。” 御手洗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我常想,如果世上还有另一个自己,我能和她成为好朋友吗?” 御手洗斜了玲王奈一眼,说道:“这倒是个有趣的问题,那么,答案呢?” “我也不知道。好像能够,但也许不行。” 御手洗笑了。玲王奈右手脱开方向盘,摊开手心,说道:“你说得对,女人是麻烦。对于忙着自己的事情的男人来说,女人确实要拖后腿。我很了解,我也是这样。但即使我也忙着自己的事情,但也需要有女性朋友。” 接着,她瞟了副驾驶席一眼。这时,事情告一段落后缺少了刺激的御手洗已经闭目养起神来。 “喂,我问你,在洛杉矶等着你的人,是个女人吗?” 御手洗轻轻笑出声来,无奈地说:“那好,我告诉你吧。其实我的驾驶证面临被吊销。我几次超速驾驶,要不赶回去把罚款交清,再到公路交通安全学校接受培训的话,洛杉矶的驾驶证就该失效了。” 玲王奈瞪大双眼看着副驾驶席,说道:“原来就为这点事急忙赶回去,为了保住驾驶证?我可是差点儿不是丢条命就是被判死刑。” “现在不是都过去了吗?”御手洗说。 玲王奈满脸怒气,默不作声。车子已经从无人的高速公路上进入市区了。路上车子多了,玲王奈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开车上。心情平静下来后,玲王奈又恢复了笑脸。这是车子已经穿过市区,公路上又渐渐空了起来。 “刚才真抱歉,御手洗先生。”玲王奈满脸微笑着说,“你有后悔了?别嫌女人烦嘛。” 御手洗没有回答,像是还未消除戒心。 “可不能随便丢下女人不管噢。御手洗先生,你知道有首歌叫做《让我振翅高飞的风》吗?” “不知道。” “这首歌很好听,是贝蒂·米勒演唱的,现在很流行。”玲王奈轻轻地说道,接着开始轻轻哼了起来。一开始只用鼻子哼着,渐渐唱出歌词来了。歌词的大意是这样的: ……你满足于让我一个人出风头,你一向如此, 总是在我身后紧紧地跟随着我。 生活在我的阴影之下,想必很冷吧。 也因此,你的脸已长久没有了阳光的滋润。 一边唱着,玲王奈一边笑着看了御手洗一眼。 但对我来说,这一切都很清楚, 我要你知道,我明白事实的真相。 当然,因为我了解你,没有你我会是一无所有。 你会否知道,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我一直渴望自己能和你一样,纵使我能飞得比老鹰还高, 那也全都是因为你——我双翼下的风。 玲王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唱道: 而我能飞得比老鹰还高,全都是因你, 我双翼下的风,你就是我双翼下的风。 啊,那双翼下的风啊,你呀你,你就是我双翼下的风。 飞呀飞,就这么一直飞,是你让我在高处飞翔, 你啊你,你就是我双翼下的风,你啊你,我双翼下的风, 飞呀飞,飞向云霄深处,直到我几乎因此能手抚天空。 感谢你啊,感谢你,更感谢上帝把你给了我。 ——噢!不行了,我看不见路了。 玲王奈踩了刹车,把车停在路边,拉上手刹,把头靠在方向盘上,用牙齿咬着嘴唇,说道:“好了,好了,先别管我!让我待会儿。”玲王奈尖叫着说。接着,放声大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玲王奈像从痛苦的深渊里挣扎出来似的,终于说出了久久隐藏在心里的话:“我爱你,就像鲜花需要雨露,患上不治之症需要舒缓病情的药物一样,我爱你。如果能不爱你,那该有多轻松!” 从车窗前望去,特拉维夫机场已经隐约可见了。 “对不起。”听了听,玲王奈又说道,“没事了,别担心。不会扑过去拥抱你,也不会要求你吻我。” “要换我开会儿车吗?” “你不是不擅长四个轮子的东西吗?没关系,让我开到底吧。能帮你做的只有这些。”说着,玲王奈从手提包里取出手帕,擦了擦眼,补了点妆,又重新打起精神上路了。 特拉维夫机场里飘着一股特殊的气味,让人重又想起了沙漠和盐的气息。离起飞还有一点儿时间,两人买了两份热狗当早餐。帐是玲王奈付的。 “只能请你吃份热狗做谢礼,真过意不去。”玲王奈说。 御手洗只提着个很小的旅行袋,只见他提着袋子很快进了登机口。玲王奈站在登机口旁不住的挥手。大厅里冷冷清清的,几乎见不到送行的人。 “御手洗先生,我们还能再见吗?”玲王奈大声问道。 “啊,会的。”御手洗挥着手回答,“暂时告别吧!” 他正想就此离开了,但又停下脚步,回头望着离得老远的玲王奈。她抬起捂在脸上的手使劲挥动着。 “玲王奈!”御手洗大叫。 “是(哈意はぃ)!”玲王奈用日语回答。 “你身上肩负着日本人的荣誉!”御手洗大声喊道,“一定要坚持住!” “放心吧!”她大声回答道,脸上又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问题 玲王奈逃走的时候是打开红色走廊门闩的,那么高塔里的溃久病患者怎么出去的?出去后怎么把门闩闩上的? 难道他们从红石山回到地下,打开开关,上到红色走廊,上门闩,然后回到地下,关上开关? 红色房间二号上的天花板铁板入口: 玲王奈第一次来的时候能打开 两位制片人死了后打不开 那么——夏隆如何把米兰德的尸体放上去的?又怎么下来的? 如果还是打不开的话,溃久病患者如何上去的?上去的话能够应该能打开啊,难道他们又把尸体放在铁板上? 然后沃金森和吉姆费劲力气打开了,他们上去查看尸体,为什么没发现患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