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镜男怪谈》 第一章 <er top">一 位于东京都福来市尽头的野之上町笼罩在鲜有的夜雾之中。刚刚还飘洒着的宛若轻雾般的雨,在不知不觉中踪迹全无,转而下起厚重的雾。附近的树丛湮没于白色雾霭之中,隐匿了身形,却始终能够听到它们被风刮过时发出的不安响动。 巡警田中修骑着自行车在町内巡逻。由于这一带远离繁华街道,因此一过了晚上八点便人迹罕至。 眼看快到晚上九点的时候了。 夜晚的街道一片寂静,连车子的声音也没有。田中刚刚悠闲地踩起脚蹬子,就听到自浓雾中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正全速奔跑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好像是朝这边跑过来的。 是谁在练习跑步吧?田中巡警这样想。但脚步声的间隔很短,听起来像在集中精神、全力以赴地奔跑着。 突然,一个黑色人影裹着一团雾气出现了。那是一个身着黑色外套的男人。他无视田中巡警,如同一阵疾风般从田中身旁跑了过去。 因为附近的街灯将那个男人的脸霎时照亮了一下,田中被吓了一大跳。 男人的那张脸很怪异。他的脸上戴着蛙镜,是类似于滑雪选手或自行车选手佩戴的那种纯黑四角蛙镜。 在街灯的照射下,能看到蛙镜的里面。镜片后是那个男人充血的眼睛。杀气将眼白染红,看起来就像从眼睛里流出了血似的。 他的皮肤也很怪异。双目周围的皮肤也是通红通红的,血肉模糊,黏糊糊地反着光。正是蛙镜下那块犹如溶化剥落后、裸露出红黑色肌肉一般的皮肤,令巡警感到心惊肉跳。 巡警的古董自行车刹车捏闸时发出刺耳的噪音。田中的脚踩在柏油路上,回头看向那个奇怪的男人,犹豫着是否该叫住他。然而,男人的背影早已融入雾中,消失不见了。 原本打算试着追过去的田中,刚要用力踩脚蹬子,但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于是,他重新开始巡逻起来。骑了一会儿车后,巡警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怎么可能会有脸上裸露着肉的人嘛。绝对是我看错了。一定是这不寻常的夜雾使我产生了幻觉。这样转念想过之后,田中继续悠哉游哉地驱车前进。反正只不过是巡逻而已,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野之上町有个被俗称为烟铺一条街的地方。尽管如今町内的烟铺已经不算常见,但是零零散散的还有三家铺子。而在邻町,烟铺什么的早就关张大吉、彻底灭绝了。这个烟铺一条街的三间烟铺像约定好了似的,都由老妇人蜗坐在玻璃柜后看铺子,靠着卖些烟啦口香糖之类的打发余生。 当田中路过其中一间名为钵吕屋的烟铺时,那家的玻璃门“嘎啦”一声打开,一个高个子男人跌跌撞撞地从里面跑了出来,跑向马路。巡警刹车时再次发出刺耳的捏闸声。那个人听到声音一下子转过脸,看了过来。 “不好了!有人遇害了!”那人大声喊道。 <er h3">二 九月十日。钵吕屋看店的老妇人遇害后被发现。晚九点,名为实相寺秀雄的人去那间烟铺里买烟。正是他发现了尸体,并向偶然路过烟铺的巡警报了案。 犯罪动机恐怕是单纯的盗窃。衣柜的每个抽屉都被拉了出来,值钱的东西也许被洗劫一空了。之所以说的不是那么确定,是因为在这个家里,只有看铺子的钵吕富美子孤零零一个人而已,并没有能够确认失物的家人。 不过,在有人居住的家里总会有些值钱的东西。因此,理所当然地认为遭窃才是。然而衣柜里却什么都没有——无论是钞票也好珠宝也好,或是戒指啦宝石之类的东西都没有。通常来讲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警方才推断为遭窃了。 钵吕富美子的丈夫早在十年前过世。尽管住在临町的儿子儿媳偶尔过来探望母亲,但是这位七十有八的女性基本上靠卖烟和传统乡野小点心维持生计。饿了就在铺子里的厨房做些粥饭,再从附近的铺子或是超市里买些小菜回去,一个人胡乱应付着吃。 在老妇人遇害的不到十平方米的地方,玄关、走廊、内厅以及厨房均堆放着盛有传统小点心的盒子。衣柜就放在铺地板的房间外的走廊上。出入口有两个地方,分别是前面的玻璃门和里面的后门。 现场有几处明显特征。首先,衣柜前面的走廊上丢散着香烟。这是种通常被称作无滤嘴的PEACE牌香烟,最近已经很少见这种无滤嘴烟了。 虽然烟散落在走廊上,但是哪里都没有盛放它的东西。香烟一共五十根。一个烟头也没有,每一根都是全新的。警察和鉴识小组均怀疑这五十根散乱着的无滤嘴烟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不过,这里毕竟是烟铺,说不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其次,关于杀害老妇人的凶器。那似乎是铺着榻榻米的和式房间内放置的座钟。座钟是圆形表盘嵌入式的,大理石材质。据推测凶手就是用这个座钟的底部殴打被害者的头部及头部左侧。指针停在八点四十一分。那应该就是老妇人遇害的时间。 指针静止不动,可玻璃表盘却没有碎裂,被害者的头骨甚至亦无凹陷骨折。由此看来,凶手行凶时下手并不是太狠。通常这并不能导致死亡,但是富美子的心脏一向不太好,遇袭遭害的冲撞导致她的休克性心脏病突然发作。 死者的嘴旁和榻榻米上,均有斑斑呕痕。但呕痕极其微少。房间只有不到十平方米,在正对大路的房间一角,摆放盛有烟草的玻璃柜后的一隅垫着坐垫——富美子看店时就坐在那里。 被害者倒在坐垫旁。头部正对着坐垫,那附近有个放电话的小桌子。从富美子倒地方向推断,她被由马路进入铺予里的贼追逼着,原本打算用房间里面放着的电话报警,跑向电话的时候,富美子的脑部自后方被砸,从而引起心脏病发导致死亡。不过电话并没有被人动过,听筒也好好地放在电话上。 里屋衣柜中的钱财尽失,摆放在放烟草的玻璃柜边的小型收银机中还留有三万几千日元。警方推测,应该是因为和式房间开着日光灯,从马路上能看得一清二楚,因此小偷有所顾忌。 还有一点不可思议的是,警方挪动尸体后,发现尸体下面竟然藏了一张五千日元新钞。尸体下面藏了一枚纸币已经有些不合常理,而更加奇怪的是,五千圆纸币上方还有一道黄色的荧光标记。 那道荧光线画在五千圆纸币上端,粗细均匀,宽约五毫米。一点折痕也没有的新钞上画着一道黄色的荧光标记,这件事给警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是银行画上去的什么记号吗?”一名姓田无的老刑警向身旁的人问道,“每张钞票上都有这个标记吗……稍后有必要向银行方面确认一下啊。” 现在将近深夜十点,接到报案是九点左右。从福来警署赶来现场调查的刑警共有四人。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在外围布置完警戒线后,进屋站在堆放着小点心盒子的玄关处。其中一名警察就是在店前接到报案人实相寺举报的田中巡警。 “喂,谁在那儿?!” 年轻的砂越刑警向里屋喊道。洗手池上方的窗子外露出一张人脸,看起来像是个年轻男人。听到警察的怒喝,那张脸一下子消失了。 玄关处的田中巡警立即打开玻璃门跑出屋去,他在雾气中全力奔跑,绕到房屋后面。不过等他跑到的时候,男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砂越走到洗手台边,碰了一下一侧的木制后门,门竟然打开了。砂越感到有些意外。他单脚踩在后门玄关处放着的拖鞋上,打开木门,伸出脑袋,看到玻璃窗附近种着一棵小小的无花果树。 “算了,连人影都没了。”田中巡警站在无花果树旁,边说边望着脚下。 刚刚下过小雨,使得土质变得松软潮湿,上面有看起来像是男人脚印的模糊痕迹。 “看得出鞋印吗?”砂越问。 “有是有,但鞋底的纹路……看不出来啊。” “这样啊,我知道了。” 田中从外面慢慢绕了回来,自玄关一直走到和式房间的门口。砂越也回到那个房间,微微点着头。 “可疑的家伙吗?”前辈田无刑警问砂越。 “这个,不好说……深更半夜的,那家伙从那边的小窗子偷窥进来,看着还像戴了蛙镜似的,我觉得有点儿奇怪。”砂越回答道。 赶来的鉴识小组得出的结论是,从尸体的情况推断,预计死亡时间为八点四十一分。 而后,鉴识小组在被认定为凶器的座钟上检验出疑为凶手的指纹。凶手似乎没有戴手套。鉴识小组的石田从指纹全新这点推断,这枚指纹毫无疑问是凶手的。 田无点着头哼了一声,提醒道:“这可是我们的工作,你越权了。” 见田无毫不领情,石田如是说:“当然你们应该也注意到了……”石田边说边指着老妇人倒地时头部所在的位置,“被害人面向电话倒下。因此凶手应该是这样从后面缠住死者,并用座钟从后面殴打死者头部的。” “没错。”田无点点头。 “被殴打的部分在这个位置。头部的左侧。也就是说……” 田无又点点头,接口道:“没错。凶手,是个左撇子。” 石田赞同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线索,任何微小物证都未发现。 现场取证完毕后,砂越和田无两名刑警在案发现场周围打探消息。时值深夜,能否找出目击者本就希望渺茫,即使有人目击,看到的景象也模糊不清,因此还是尽早打探比较好。 “话说回来,这里还真是充满复古风情啊!”砂越边走边感慨,“明明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是二零零七年,这里却还像昭和年代的电影布景似的。” “嗯,是啊。”田无冷淡地附和道。 “烟铺一条街啊……竟然还有这样的街道。” 刚刚到此地工作的砂越还不是很熟悉这条街的情况。 “是啊,很少见吧。同一条街内有三家烟铺,这在全日本都很罕见哪。虽说烟铺这种小铺子在日本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可是在同一条街上、距离如此接近的铺子还真不多见。” “不能在同一条街上吗?” “要拉开距离。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对于烟铺来说,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这是为什么?” “烟铺不会关张的原因,你知道吗?” “不知道。” “你就没动脑子想过吗?” “没……” “虽说是烟铺,但基本上每天只能卖掉两三盒烟。可即使如此也不会关张,为什么呢?” “这不会是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为什么不会关张呢?因为烟铺都管理着不少自动贩卖机。” “这样啊!” “只要有烟铺,附近就可以安放自贩机,这样就能维持生计了。要是管理着数十台自动贩卖机的话,年收入都能以亿计算呢。” “什么?!”砂越的眼睛瞪得老大。 “纯利自然是收入的一成。” “所以才不会倒闭的啊。烟铺还真是个不错的买卖呢,真让人意外。”砂越一脸艳羡地说道。 “要改行开烟铺吗?那样的话,就必须对自贩机进行管理,往里面塞烟什么的。所以说,烟铺是不可能关张的,否则就没地方摆放自贩机了。” “实际上,烟铺全靠自贩机赢利啊。” “对,因此,如果同一条街上的烟铺太多,分到每家店的地盘就会相对变小。” “这倒也是。” “可实际来看,她们经营得也不错。不过同为竞争对手,还是拉开些距离更好。” “嗯。” “开烟铺的人其实都是有钱人啊。” “原来是这样,因此这才是强盗的目的。” 砂越说着走了几步,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可是,为什么还有人去老婆婆的店里买烟呢?不是有自贩机吗?那还不够吗?还是因为住在附近的熟人想和老婆婆聊聊天什么的,才光顾那家店的呢?” “也有这样的人。不过直接去店里买烟的人,大多是去买那种无法放入自贩机的特殊香烟。” “进口烟什么的吗?” “进口烟在自贩机里也有的卖吧。” “那是什么呢?” “比如为了买整条烟。一条十盒的那种,所以才去老婆婆那里直接买。” “嗯,确实,如果买整条烟的话。在自贩机一盒一盒买不太好拿。” “买整条烟没准还有赠品。再有就是由特殊形状容器盛放的烟了吧。那种也无法放入自贩机。” “进口烟吗?” “不,应该是罐装烟吧,那种放不进去。” “这样,是罐装烟啊。” “要是资深烟民的话,还有想要无滤嘴烈性烟的家伙。这种烟可是很难买到的。”田无分析道。 “这么说来,现场的走廊里丢散着一些烟,那些就是没有过滤嘴的,对吧?”砂越回想着说道。 田无认同地点了点头。 “没错,那种就是无滤嘴烟,足足有五十根呢。最贵的罐装烟好像就是五十根装的。”田无说道。 “也就是说把一罐全都倒出来了啊。这是凶手干的吗?”砂越问道。 “说不清。会是凶手干的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老婆婆这么做的吗?” “可是那些烟完好无损,一根都没有被踩坏。这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这是店里的人把烟撤在地上的,那之后去厕所或厨房的时候,一根烟都没踩到不是很难以置信吗?所以我觉得,从没踩到烟这点来看,也许在烟丢散在地上之后,谁也没有去过走廊。”砂越说道。 “而且,如果是店里的人,之后会捡起来的吧。”田无说道。 “没错,就是那样。”砂越说道。 第二章 <er top">一 可惜,打探消息无半点收获。每当夜晚来临之际,那一带便人迹罕至。无论是住在那附近的人,还是造访烟铺的客人,一个目击者都没有。 向路过巡警报案的那位实相寺秀雄是位作词家,住在离钵吕屋稍远一些的公寓中。巡警曾记录下实相寺的住址和电话号码,试着联系后,却发现他还没有起床。田无和砂越两名刑警决定驱车前往实相寺的家,向他询问详情。最初收到通报的田中巡警也一同前往。 实相寺今年三十四岁,单身,独居于杂树林旁一幢公寓中的两居室。尽管两名刑警并没有听说过实相寺秀雄的名号,但是他似乎也写过两三首畅销曲,如果是流行音乐迷的话,也许对他的名字还有些印象。 车子停在公寓前。一条名为龟水川的河流在杂树林里静静流淌,这里是个非常适合散步的地方,与作词人的身份十分相符。 实相寺住在公寓二楼。田无他们按下大门的门铃后,门立刻打开了。一行三人被带到一间非常宽敞的和式房间,房间内摆放着全套会客用家具。两把吉他和一盏台灯伫立在房间一角。此时虽已入夜,窗帘却敞开着,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阳台。正对着阳台的,应该就是龟水川。 三名警察刚坐在沙发上,隔着桌子、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实相寺便扬了扬手里的烟,问着“可以吗”。见田无点头同意后,实相寺左手拔出一根烟,右手拿起打火机点烟,然后将烟灰缸拉到面前。也许这样才能使他放松下来。吞吐一口烟后,词作家先生开了口。 “我在车站附近吃完饭后,本想到钵吕屋买烟,顺便和熟识的富美子打个招呼。结果撞见她家榻榻米上蹲着的一个男人,黑色的背影对着我。那个男人立刻察觉到我的存在,急忙站起来跳到玄关,打开玻璃门飞奔出去,竭尽全力逃走。我却愣在当地,什么也没做。”实相寺如是说。 田无很是震惊,他问实相寺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说出这些事。 “为什么?因为没有人问我嘛。” 实相寺吐了一口烟回答道。 而对这种像是利用烟草作为小道具制造出的傲慢态度,砂越觉得这个男人兴许当着歌手的而也是这副德行。 “那么,能再详细叙述一下您都看到了什么吗?”砂越问道。 “看到那个男人离开后,我才发现钵吕富美子倒在榻榻米上,于是就从右边开着的玻璃门走了进去,穿过放着小点心的房间,从玄关一直走上榻榻米。富美子的身体摸起来有些凉,也没摸到跳动的脉搏。我觉得,那个时候她已经死了。 “虽然我也考虑过用店里的电话报警,可是义觉得应该保护现场,因此我跑到街上,打算去派出所报案,却正好遇到了这位巡警先生骑着自行车路过,所以就向他报了案。”实相寺叙述道。 “你没看到那个男人杀死钵吕女士那一幕吧?” “被我撞见的时候,他已经杀完人了。” “他碰了钵吕女士的尸体,对吧?” “是的,没错。” “没有掐着她的脖子吗?” “那倒没有。” “衣柜的抽屉,应该都是被凶手拉出来的吧?”砂越思索许久后说道。 “嗯。” “但你没有看到?” “拉出抽屉找东西的样子吗?” “对。” “没看到。” “无滤嘴烟——也就是不带过滤嘴的香烟——丢散在衣柜前的走廊上,一共有五十根之多。关于这个,你有什么线索吗?”田无问道。 “线索?” “也许是凶手这么做的,可是我们搞不清楚他这么做的理由。你有没有看到什么?比如凶手丢撒香烟的样子什么的。” “这个我可没看到。” “关于失窃金额或是失窃物品,你也不清楚吧?”砂越问道。 “钵吕女士独自一人生活,她之前说过自己存了不少钱吗?” “说过。”实相寺简洁明了地回答。 “说过?存了多少钱?”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大家都传言说她存了相当大的一笔钱呢。” “钵吕屋老板管理着很多自贩机吗?” “听她说过,她说自已有个二三十台自贩机。” “哦?看来真能存下不少钱呢。”田无说道。 “是啊。” “能不能形容一下那个男人的特征?就是那个用手碰过钵吕女士的家伙。” 砂越掏出警察手册。作词家把吸到一半的烟放到大烟灰缸边缘,抱着双臂,像要努力回忆一般。 “背影很消瘦。” “瘦……” “是的,很瘦。” “身高呢?” “看起来比我要高,加上是偏瘦型的。” “你有多高?” “一米七四。” “年龄呢?” “感觉像二十来岁吧。一头毫无光泽的头发,乱蓬蓬的,还戴着副蛙镜。” “蛙镜?”田无反问。 “没错,是蛙镜。” “什么样的蛙镜?滑雪用的那种吗?” “不不,我觉得是骑脚踏车时戴的那种。不过我也不是很了解,也可能是滑雪用的那种吧。就是那种四角蛙镜。” 实相寺举起手,在面前横向比画出长长的形状来。 “喂,砂越,刚才你不是也……” “是的,刚才我也看见了。有个家伙从厨房的小窗子偷看。” “戴着蛙镜吧,你这么说过。” “看起来像是戴着。” “看来他又回去了,回到现场了。” “我也看到了。”一旁的田中巡警插嘴道,“那家伙戴着蛙镜在路上奔跑。我曾和他擦肩而过。” “那你没有拦住他盘问吗?” “没。他一瞬间就消失了,何况我还骑着自行车。” “这还真是个失误啊。” “是我失职了,对不起。” “戴着四角形蛙镜……这又是为什么呢?穿着呢?”田无继续询问实相寺。 “上身穿着黑色夹克,下身嘛……会不会是牛仔裤啊……啊,当时太暗了,我记不太清楚了。他立刻就起身逃走了……我只看见一眼而已。” “体形匀称吗?” “很普通的身材。与其说是体形匀称……还是偏瘦更贴切。” “还有什么其他特征吗?比如眼睛。”砂越似乎没抱什么希望,只是随口一问。 “蛙镜那部分是红的。” 实相寺隐隐有些不快地答道。 “红的?正红色的吗?那个蛙镜?” “不是,我说的是镜片。玻璃镜片。” “镜片?!”砂越突然发出一声呼喊。 “是的。不过看得不是很清楚,毕竟没有和他对视过。他侧着身子,很快就跑掉了。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睛附近是红色的。当时我还想,镶红色镜片的蛙镜还真是少见啊,我还从来没见过呢。也正因如此,印象才格外深刻。” “你也看到了吗?红色的蛙镜?”田无转而问砂越。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那么暗,又离得很远,真的只有短短一瞬间而已。何况,我吼了一声后,他就立刻从窗子那里消失不见了。”砂越说道。 “我看到了。”田中巡警再次插嘴。 “什么?” 砂越看着田中那副扭曲的表情,一时之间竟问不出半个字来。 “具体是什么样子的?” “说不清,只是……有种强烈的感觉。” “强烈的感觉?什么感觉?” “两只眼睛……都通红通红的。” “双目赤红?” “是的。而且,眼睛周围也是红的。” “眼眶也是红的?怎么回事?” “而且并不是普通的那种红,而是……我不知道这种话该不该说出来。” “哎呀,你快说吧。”一旁的田无催促道。 “我总觉得,像是没有皮肤、裸露出肌肉的那种赤红。” “你说什么?!” “是的,就是那种感觉。那种赤裸裸的、露着肉、血肉模糊的感觉……” “这怎么可能?!” “这个嘛……虽然我也觉得不可能,但看起来确实就是那样。好像还淌着血泪似的……” “带血的泪水?” “是的。眼泪也是红色的。” “即便如此,你也没有追过去问问吗?”砂越问道。 “对不起,没有追过去。因为我以为是我看错了,而且,那个时候,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嫌疑犯。” “你看清楚了吗?能画出模拟画像吗?” “可以……啊……对不起,还是稍稍有些困难。”田中低下了头,“毕竟是昏暗的夜路上,发生在短短一瞬间的事。我没有那分自信确定那人戴了蛙镜。对不起。” 砂越的咂嘴声透露出些许遗憾。 “什么血肉模糊之类的,怎么会有那么荒唐的事!”田无喃喃自语道。 而后,众人便陷入一片死寂。 <er h3">二 “关于没有过滤嘴的香烟这点,也许还有什么别的用意。” 回程途中,坐在车里的田无说道。 “会不会是老婆婆自己一不留神把烟撒到走廊上的呀。不过,嫌疑犯可以锁定为那个戴着蛙镜的男人!” “没错。”砂越表示赞同。 “鉴识人员说从座钟上检测出了指纹,那指纹是新沾上去的,并不属于被害者。如果能采集到那个蛙镜男的指纹,就知道他是不是凶手了。” “说得没错。” “出现在厨房小窗外的男人的脸,三更半夜的还带着蛙镜,应该就是那个家伙吧?他又返回现场了。” 砂越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点了点头。 “大半夜还戴着蛙镜的家伙,恐怕并不多见吧?”田无说道,而后像在自问一般道,“可是为什么要戴蛙镜呢?而且里面还是红色的……” “因为没有皮肤。”坐在后座的田中巡警说道。 “什么没有皮肤!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无稽之谈!”田无否定道。 “蛙镜会不会是用来挡脸的?毕竟刚杀了人啊。” “就凭一副蛙镜能挡住脸?可笑至极。”砂越说道,“而且要是怕被人看到,一般会戴太阳镜吧?” 听到砂越这么说,田无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美国电影里,不是就出现过一个戴着曲棍球面具、令人毛骨悚然的杀人恶魔吗?” “你说的是《十三号星期五》那部片子吧?喂,那只是恐怖电影而已啊。” “有拿那种东西挡脸的吗?为什么偏偏是红色呢?”砂越又自言自语起来。 “会不会是因为只戴蛙镜会有被人认出的风险,所以才用化妆品把皮肤涂红了呢……” “那样的话只要把镜片换成红色玻璃就行了吧?”田无反驳道。 “不是的,镜片后的皮肤的确是红色的,我可是亲眼所见。”田中说道。 “皮肤剥落了。你是这么说的吧?可要是真的皮肤剥落会很痛吧?怎么可能还在街上匆匆忙忙的四处乱走呢?更别说还杀了人。”田无反驳道。 “也许正是因为皮肤剥落了,才用蛙镜挡住的吧。用蛙镜挡住的话,说不定还能缓解疼痛呢。”砂越说道。 “为什么戴蛙镜能缓解疼痛?” “因为……蛙镜可以将患处和空气隔离开,维持密封状态。” “别冒傻气了!我问你,为什么那个人的皮肤会剥落啊!”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得了什么怪病。”砂越争辩道。 “有什么怪病会导致双眼周围的皮肤剥落啊?别乱说些有的没的。” “有没有还不知道呢,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病症是我们所不知道的,还是试着问问医生吧。” “那你去问吧。” “也许正是因为自身发生了这样的不幸,所以才导致他对世上的一切都抱有莫名的愤恨。” “所以就化身为杀人恶魔了?” “正是这样。” “这是件盗窃案,毫无疑问是强盗犯案,既不是什么鬼故事也不是恐怖电影!” 听到田无这样说,砂越“哦”了一声,算作回答。 第三章 九月九日上午。津田一郎在邻近名为平田屋的八百屋中购物。此时主妇们都在家准备午餐,店内除了津田一郎没有其他顾客的身影。因此,津田在收银台前与熟识的店主平田伸江聊了起来。 “你可买了不少纳豆哪。”伸江边打小票边说。 “是啊,多吃些纳豆,准备上舞蹈课嘛。” “你学跳舞呢?” “是啊。” “为什么练舞要吃纳豆啊?” “我有点睡眠不足,吃别的东西上课的时候会吐。” “这样啊。这些一共是一千二百八十日元。” “好。” 津田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千圆纸钞。 “咦?那个女孩于是谁?好漂亮啊!是演员吗?” 伸江看到津田钱包里的照片后,忍不住问道。 “不是啦,只是个跑龙套的而已。” “咦?是你的女朋友?” “要是的话就好了……” “那就是你喜欢的人啰?” “算是吧……所以我才拼命地练习舞蹈啊。对了,大婶,您这里不只卖蔬菜水果,也开始卖咖喱原料、小点心什么的了吗?” “是啊,最近蔬菜不怎么卖得动,只做蔬菜生意的话不够吃啊。两个多月前这附近不是闹过避难的事嘛。” “啊,的确有过,在瓢町和富士见町的交界那边。可是这附近应该没被波及吧?” “是没波及,而且好像一天之内就都解决了。到底是为什么呀?为什么要逃难?因为那件事,很多人都说我们这里的蔬菜也被污染了。” “哦,您说的是放射性污染吧?” “没错、没错,那个什么什么污染,到底是什么?” “是操作上的事故吧,据说是很严重的事故呢。” “我说,是那个叫‘住吉化研’的公司吧?发生了事故?” “嗯。” “我家门前这条路就通到那家古怪的公司,那里的建筑物都阴森可怕。那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故了?” “临界事故。” “临界……是什么意思?”伸江问道。 “核裂变。一种引起连锁反应,并持续连锁反应的状态。” “大婶我不是很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不过,是不是像原子弹爆炸那样,爆炸了?” “差不多就是那样。不过燃料的纯度和原爆不同,所以不是爆炸,只能说是‘暴走’。核暴走。就像是小型的原爆。” “就在那家公司发生了?” “没错。” “啊,好可怕啊!竟然发生在我住的这条街上。真讨厌!为什么偏偏发生在这里嘛!还去了不少救护车呢,发出很大的鸣笛声。大家都忍不住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据说邻町的t综合医院治不了,直接把伤员送到其他医院去了。” “没错,被曝的共有三人。” “被曝?” “嗯。” “是被炸了吗?” “不是的。所谓的‘被曝’,是指遭受到放射能辐射。而且‘被曝’的‘曝’字不同于‘爆’。伤员被送到其他医院并不是因为t综合医院不能治疗,而是遭到了拒绝。” “为什么?” “因为放射能可以转移的缘故吧。可能连医生护士也会得癌症。” “好可怕啊!” “所以才把伤员们送去专门的放射性医学综合研究所。” “三个人都被送去了?” “嗯。听说这种工作需要三人一组,不过其中一个人只需站在一旁看着就行了。” “电视新闻里也播过,不过播得没那么具体啦。那些人得救了吗?” “那个在一旁看着的人总算是得救了。但也只能说他目前还活着,将来会怎样就不知道了。有一个当场就死了,另一个人仅仅存活数十日也死了。这件事在大学里也是个热门话题呢,每个人都在议论。” “听说死得很痛苦,是真的吗?” “好像是真的。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有传言说那人的皮肤都剥落了,肌肉都能看得见呢。” “不是吧?真恐怖!像被大火烧伤的那样吗?” 伸江表情嫌恶,脸都扭曲了。 “有点儿像。我听说啊,放射性射线把那人体内的DNA破坏了,导致皮肤剥落,而且无法再生,这才变成那副样子的。” “也就是说,那个人全身都是血吗?” “嗯,听说已经分不清他到底是人类还是其他什么了,只是一具红黑色的物体而已。” “哇,好可怕啊!” “说得是呢,满身都是血和体液。” “我说,那家公司是个什么公司啊?到底是做什么的?大家都嚷嚷着说它可怕、可怕,是个极其恐怖的地方,是家鬼怪公司什么的。” “嗯,我也听说过。” “好像还有传闻说从那儿跑出过亡灵,都是‘住吉化研’里的。” “是吗?还有这样的传言啊。” 津田探了探身子。 “被那道围墙围起来的住吉的地盘里不是有个森林嘛,又恐怖又阴森的那个。”伸江皱着眉头说道。 “是有个森林,所以才会有很多奇怪的东西出没。听说有不少呢,密密麻麻的,都挤在住吉里。”津田说。 “啊?奇怪的东西?什么啊?”皱着眉头的伸江问道。 “怨灵呗。一到夜里,这些亡灵——死在住吉的那些人的灵魂——就会在里面徘徊。自缚灵不知道有多少,不止那些因为意外事故死掉的人,还有死者的老婆,满怀对事故的怨念而自杀身亡……”津田说道。 “死者们的太太?为什么要自杀啊?” “就因为公司的草率作业,致使自己的老公成了无辜的牺牲品呗。那些满腹怨念的太太们就在公司用地的森林里上吊自杀了。听说到现在这样的事都不知道发生多少次了。” “那些亡灵是什么样子的?” “在树下肆意蛇行……” “好可怕!” “不少学生都看见过呢。” “真的吗?” “真的。连婴儿的亡魂都有。” “婴儿?” “是啊。遭到辐射的话会丧失生殖能力,生不出孩子。” “啊?” “要不就是生出畸形儿什么的。这样的畸形儿,就算能出生也会被立刻处理掉,所以他们的亡灵也在那片森林中彷徨呢。” “真是过分啊。话说回来,那家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生产什么的啊?” “嗯,据说是生产原子炉燃料的。” “燃料?” “是的。不过不是单纯的燃料。不是有个叫做‘常阳’高速增殖实验炉吗?没听说过吗?” “没听说过。高速……什么?” “增殖炉。” “原子能发电所那样的吗?” “原发所的其中一种。通过燃烧钚,边发电边再生出新的钚,作为燃料的钚能够不断增殖,因此称其为增殖炉。” “高速……呢?” “所谓的高速,是指能够高速生成中子。这条街上的‘住吉化研’好像就是生产这种增殖炉专用燃料的。” “为什么偏偏选在这条街上生产这么恐怖的东西啊!真希望能迁去别的什么地方做。在原子炉附近生产不好吗?” “话是这么说啦,可是听说住吉化研在这条街上砸了不少钱呢。” “啊?真的假的?我也想狠敲一笔啊。” “原子能并不在国策中,所以只要有充裕的资金打点好设施周边的一切就OK了。风传这条街道就是因为他们的钱才得以维持的。更有甚者,说市长也从中捞到不少好处呢。” “这叫什么事啊!真让人讨厌。” “这条街的尽头不是有一个tOMAhAK超市吗?” “没错,是有这么个超市。” “那家超市的社长凭借持有住吉化研的一部分地权吞了不少钱,这才创建了tOMAhAK,渐渐做大到现在的规模。” “原来是这样啊,他们还真顺风顺水呢。” “说得是呢。” “他们生产出来的原料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不过听说他们做的好像是二氧化铀粉末,比起普通原发用的原料纯度更高。他们将铀溶液沉淀过滤后倒入沉淀槽中分离出杂质,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由于铀溶液倒入过多才引起那场临界事故的。” “倒多了?” “是啊。据说倒入过量铀溶液就会有引起临界的危险,所以规定了安全用量。一个沉淀槽里最多可以放入二点四公斤铀,可那次竟然放了十公斤之多,于是就引起了临界——” “这算是操作人员的失误啰?” “不是,是上头的人根本没和他们说清楚。那些操作人员都是外行,稀里糊涂的照着上面的意思办事。” “他们不知道有危险吗?” “嗯,不知道。就这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个人用桶倾倒铀溶液,一个人在沉淀槽的入口处插上漏斗,站在槽旁用手扶着。” “老天!” “很原始吧?还有一个人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作业。实际上这项工作是不能人工操作的,为安全起见,必须由机械操作。可那家公司在明知徒手操作有很高危险性的情况下,居然还让作业员人工操作。” “怎么能这么做啊!太过分了!” “就是啊。何况那个沉淀槽大得离谱呢。” “后来不就有人死了嘛。” “是啊。” “爆炸了,对吧?” “不是爆炸,是临界。刚把桶里的铀溶液倒进沉淀槽,就‘砰’地一声,还发出蓝色闪光。之后就听见在隔壁房间的领导大喊一声‘临界啦!快逃’!” “啊?” “然后大伙儿才迅速跑到外面的院子,但是那三个人只逃出来一个,剩下的两个人当场昏倒、失去意识动弹不了了。据说这是急性放射病。众人立刻叫了救护车,把三个人都抬上去……” “这三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也不穿上什么能保护自己的东西呢?就是那种类似护具的东西。” “防护服吗?” “对!” “当然穿了防护服,还戴了类似蛙镜的那种护目镜。不过那也只是做做样子,貌似没什么太大用。倾倒铀溶液和扶着漏斗的那两个人被辐射后立刻昏迷过去,不省人事,防护服什么忙也没帮上。不过另外那个在一旁看着的人,因为穿着铅制铠甲,多少起了些效果。” “铅制铠甲?” “对。因为他只需在一旁盯着就够了。穿着那种铅制的衣服难以行动,没办法作业。可即便如此,这个穿铅甲的人的眼睛周围没有防护,眼睛被辐射,眼周的皮肤全部剥落了。” “啊?真的假的?” 伸江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真的,我还听说呀,那家公司的用地全部都被污染了。可是他们不想被任何人知道,不止不想让国家及公司员工知道,更不想让日本国民知道。如今那家公司正拼了老命掩盖事实真相呢。好像还进行了什么报道管制,连新闻都不准详细报道。要是媒体以此事为契机,大肆开展反对原发运动的话,就会打乱国家的原子能推进政策了。” “我说,这条街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大家都知道污染得相当严重,所以那家公司现在正在偷偷实施清除放射污染的工作呢,彻彻底底地除污。不过,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还真是让人讨厌啊!”津田说道。 <hr /> 注释: 第四章 十一日。发生杀人案件的第二天。除了有关蛙镜的消息外,整个案件都被报道了出来。福来署期待着能够出现因读了报道而提供线索的目击者,但整整一天,警察专线始终没人打来。 然而,到了第三天,警署收到一则奇怪的消息。玉地屋——町内另外两家烟铺中的一家——也出现了那种上端画有黄色标记线的五千圆新钞。 这则消息并非来自烟铺店主,而是在玉地屋隔壁经营鱼摊的男人提供的。砂越和田无两名刑警径直赶到那家烟铺进行调查。 这家烟铺也位于那条有拱顶的商店街,看店的老妇名为元地敏子,年纪不小,八十一岁,慈眉善目的。她几乎每天都会考虑关了铺子吧、关了铺子吧,一面继续做着烟铺生意。 听到砂越隔着玻璃橱窗问她有没有画着黄线的五千日元纸钞,敏子一脸恍然大悟地缓缓打开身旁的小收银箱,从一沓崭新的五千日元中抽出一张看了看,然后缓缓地递了过去。 砂越和田无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和钵吕屋那张五千日元的纸钞一模一样。这张五千日元的新钞上端,从左至右画着一道宽约五毫米的线。 “这个……” 为了引导老妇人,砂越仰起脸看着她。 但敏子—— “没错。有的。”直接给出如此言简意赅的回答。 正在思索该如何解释才好的砂越突然松了一口气。 “您什么时候注意到这张纸钞的?这张纸钞又是什么时候收进来的呢?” 田无边问边将纸钞放人证物袋中。 “好像是……前天吧。”敏子说道。 “为什么不报警呢?” “因为我不知道啊。是隔壁鱼摊老板义男先生说这条街上发生了命案,还发现了画着黄线的纸钞。于是我就在收银箱里找了找,这才发现的。然后,我就跟他说:‘你看,我这里也有这种纸钞哦。’吓了一跳的义男先生就联系了警方,打了那通电话。” “这张五千日元的纸钞是从客人那里拿到的吗?” 田无捏着证物袋,仔细端详着纸钞问道。 “大概是的。” “大概?也就是说,您记得不怎么清楚了,是吗?” 听到砂越的问话,敏子咧开嘴笑了。 “那么,是什么样的人把这张——”砂越试着问道。 然而,果不其然,敏子听到一半便困惑地歪着头,说道:“这个嘛……毕竟每天都有很多客人光顾我这个铺子,到底是什么人拿来的,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啊。” 再问她何时何日收到这张纸钞的恐怕也是徒劳,她也会理所当然地回答说“记不住”了吧。关于纸钞的事她似乎完全不记得了,仅仅发现自家的收钱箱里有这样一张纸钞而已。 “是不是前天——也就是十号——的夜里收到这个的呢?” 砂越又换了种方法向敏子确认,但她还是笑容满面,却一言不发。 尽管她态度慈祥,待人和蔼,可谈起话来总是不得要领。不是不断重复同样的话,就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陷入长时间的沉默,看来她多少有点老年痴呆了。最终田无问她平时烟铺几点关门,敏子回答说九点左右。 二位刑警又顺道造访了烟铺旁边的鱼摊,向敏子提及的那位名为义男的先生问话,但听到的仍是同样的回答。最近大家都在传钵吕屋女老板惨遭小偷杀害,杀人现场留下画有黄线的五千圆纸钞。这位义男先生到隔壁烟铺买烟的时候和店主敏子聊起了这件事。不料敏子一下子从身旁的收银箱里找出一张纸钞,笑着说“我这儿也有哦”。所以他才慌慌张张地报了警。义男如此解释道。 “玉地屋老板有巨额存款吗?”砂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这个嘛,倒没听说过。” “那……玉地屋老板拥有这条街上的多少自贩机?” “那个,还有那个,看到那几个自贩机了吗?”义男用手指着商店街的另一端说道,“那两处都在玉地屋老板名下。” “她会不会在你不知道的什么地方持有更多的自贩机呢?” “应该没有吧。我从没听她提过,而且那个老婆婆有点老年痴呆,腿脚又不好,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可能去太远的地方管理自贩机。” 除此之外,义男没再提供更多的消息了。两位刑警道谢后正要离开,砂越突然想起了什么。 “抱歉,可以再占用您一点时间吗?十号那天,您有没有看到一个眼睛那里,嗯……戴着蛙镜的年轻男子。” 砂越是为了慎重起见才问了这么一句的。没想到…… “这么说起来,的确看到过。”鱼摊老板说道。 “看到过?!” 根本没报任何希望的两位刑警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呆立在原地。 “您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是……啊,对了,是刚开始下雨没多久,也就是八点半左右吧。那边的店铺拉上百叶窗的时候,我看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百叶窗前的那根柱子的阴影里。” 那是根涂成银色的金属柱,好像是拱顶的重力支撑柱。 “他站在那儿做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就看见他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戴的蛙镜是什么颜色的?尤其是镜片的颜色,您还记得吗?” “这个嘛……这就不是很清楚了。毕竟当时太暗了,又离得远。只觉得那家伙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纹丝不动地站着,真是奇怪。” “是在这个位置吗?”砂越边说边跑了过去,站到那根柱子旁边。 “没错,就是那里!”鱼摊老板义男大声回答道。 那个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元地敏子所在的玉地屋。 田无也慢慢走到砂越身旁,回过头看向烟铺,说道:“嫌疑犯也盯上这家烟铺了吗?” 砂越点点头,说道:“可是为什么没动手呢……” “会不会是因为隔壁的鱼摊还在营业,没有拉上百叶窗的缘故呢?” “那为什么没等下去呢?”砂越迈步走回鱼摊,问站着等在那里的义男。 “您看到蛙镜男站在那里时,离您打烊还要很久吗?” 义男回答说:“不是啊,就快到打烊的时候了。我是在二楼的窗户边看到那个男人站在那里的。” “这样啊。”砂越不解地沉吟道。 “后来您又见过那个可疑的男人吗?” “没再见过。就十号当天见了一面而已,后来再也没见到过。” 于是二人再次返回元地敏子的店铺前,向她询问是不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拿来那张画着黄线的五千日元纸钞的。 敏子思忖半晌,说“好像是吧”。 刑警们兴奋了起来。 “那个男的,是不是戴着一副蛙镜?”砂越问道。 “蛙镜?”敏子反问道。 “就是大眼镜。” “这么说起来,嗯……确实戴着呢。”敏子干脆地说道。 “戴着吗?那个蛙镜,是红色的吗?” “不是啊。不是红的啊。” 然而,敏子的证言还是模棱两可的,只要重复问上几遍,就又会变成“不清楚啦”或是“记不得了”。 砂越他们暂时借来元地婆婆的那张五千日元,带回警署,与从钵吕屋发现的那张摆在一起,试着进行比对。 由于钵吕屋的那张纸钞曾被压在尸体下面,有些微折皱,因此可以轻易区分出哪张是在钵吕屋发现的,哪张是从元地敏子那里借来的。不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不同之处。虽然不敢说分毫不差,但也几乎一模一样。 “两张都是五千日元纸钞啊。”田无交抱手臂说道。 “是啊,而且还都是新钞呢。”砂越分析道。 “不过钞票编号完全不同。难道说,对嫌疑犯来说非用新钞不可吗?” “谁知道呢……而且都有黄线。” “没错,黄色的!这个也是共通点。五千日元纸钞、新钞、黄线……这起案件还有其他什么线索吗?” “还有就是蛙镜了!”砂越说道。 “对!蛙镜!还有这点!” “是的。而且还是红色蛙镜,镜片是红色的。” “没错,就是这样的没错。红色蛙镜,红色的蛙镜!这点很奇怪啊,嫌疑犯戴着红色蛙镜。喂!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不可呢……红色蛙镜、五千日元纸钞、新钞、黄色的线,这些对于嫌疑犯来说意味着什么呢?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不知道红色的蛙镜是不是用来挡脸用的。” 砂越似乎不那么自信地自言自语道。 “田无前辈也是这么想的吧?” 砂越只是随口说说,田无听后却沉默了。 “而且,同样收下五千日元纸钞,钵吕屋的老婆婆被杀了,玉地屋的元地奶奶却毫发无损。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呢?这种古怪的纸钞到底和杀人事件有没有关系呢……要是有关系的话,又有什么关系呢……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砂越边说边抱起了双臂。 “钵吕屋的老婆婆是个有钱人,名下有很多自贩机,也存了不少钱。而玉地屋的老奶奶腿脚不利落,也没有那么多的自贩机,所以也没有钵吕屋的存款多。是这样的没错吧?可为什么要用画有黄线的五千日元新钞呢……” 这时,田无突然大声说道:“喂,野之上町不是还有一家烟铺嘛!” “是的,叫做美登里屋。”砂越看着前辈的脸说。 “立刻打电话过去确认那家老板是否安然无恙,以及那家铺子里是否也收到了那种画着黄线的五千日元纸钞!” 砂越马上走到电话边,查到美登里屋的电话后打了过去。不一会儿就听他发出一声大喊。 “有的吗?!真的有吗?画着黄线的五千日元纸钞?而且是新钞!” 一旁的田无瞪大了双眼,用略微有些粗鲁的声音问道:“老婆婆没事儿吧?” “没事。” “跟她说我们马上赶到。” “我们现在就过来,请您把那张五千日元纸钞单独放在一个地方。千万不要找给客人哦。”砂越对电话那头说道。 在一旁听着的田无再次抱起双臂,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三家烟铺都收到了五千日元纸钞啊。为什么既不是一万圆,也不是一千圆,而偏偏是五千圆呢……” 第五章 <er top">一 “对于嫌疑犯来说,一定有带着五千圆纸币去烟铺的理由——或者说必要性。” 驱车前往美登里屋时,田无喃喃自语道。 “为什么呢?为什么您认为嫌疑犯有带着五千圆纸钞去烟铺的必要呢?” 开着车的砂越绞尽脑汁也没想通。 “这个嘛……”田无接着说道,“还必须是五千圆新钞。” “没错,是新钞。新钞上还画着一道黄线。这是为什么?”更加不解的砂越继续问道,“而且三家烟铺都去了呢。” “对,都去了。” “并不只是凑巧那么简单吧。” “凑巧?” “嗯。客人买烟的时候,‘凑巧’发现钱包里有张那样的五千圆纸钞。” “那怎么可能!”田无立刻大声否定道。 “为什么不可能呢?” “首先是那条黄线。如果只是凑巧的话,怎么会都有黄线?一定是因为嫌疑犯有什么预谋,才会画上黄线做标记的,对吧?不是五千圆纸钞,而是画着黄线的五千圆纸钞。因此,这绝对不只是凑巧那么简单!” “那如果连黄线都是凑巧有的呢?凑巧从银行换出来的纸钞全都是新钞,又凑巧都画着黄线。” “凑巧都画了黄线?” “对。不是嫌疑犯,而是之前持有一沓五千圆纸钞的人,将整沓纸钞倒置着浸人黄色的液体中,使得所有纸钞上端都留下了黄色的线。之后,这样的纸钞凑巧辗转到了嫌疑犯手上。” “黄色的液体?什么液体?”田无扭过脸去问。 “这个嘛……我就不清楚了……” “会有人这么做吗?!为什么要把纸钞上端浸入黄色的液体里啊?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银行这么做的。” “银行怎么会这么做!对银行的那些家伙来说,纸钞可是神圣的存在,怎么可能去弄脏它!” “纸钞是神圣的……” “就像对我们来说,案件是神圣的存在一样。” 听完这些话后,砂越陷入了沉思。 “这个暂且放在一边。还有第二个可疑点。这次嫌疑犯的犯案手法特征十足,三家烟铺全被他造访过。我说得没错吧?” “嗯,应该是这样的没错。” “所以啊,嫌疑犯应该能从第一家铺子拿到四千几百日元的找零,没错吧?” “是的。” “那么,在第二家烟铺买烟时不是可以用零钱吗?就算一百或十圆的硬币不够,也还有一千圆的啊,不是吗?为什么非要用那么大面值的钞票不可呢?” “是啊,为什么呢……” “但嫌疑犯三次都特地用了大面额的纸钞,因此可以断定,他这么做一定有什么理由。那家伙顺路去烟铺的时候,有必要非用五千圆这样的大面额纸钞不可,而不是碰巧钱包里只有这张。一定是有理由的,肯定是出于某种理由。非得用五千圆不可的某个理由。这里一定有什么秘密,好好想一想!” 这之后,两个人同时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田无前辈,会不会是这样呢,画着黄线的新钞和凶案有某种关系?” “这个嘛……” 听到砂越的推理,田无低下头思索起来。 “如果和凶案有关的话,嫌疑犯单单拿着画有黄线的纸钞光临钵吕屋一家不就够了吗?因为被害人只有钵吕屋老板一人而已啊。为什么美登里屋和玉地屋也有这种纸钞呢?” “说得也是。” 砂越的认同使得田无陷入更深的思索中。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问道:“难道黄线是动手杀人时非使用不可的伎俩吗?” “这个嘛……” “要是那样的话,为什么元地老婆婆和现在我们正准备赶去见的美登里屋的老婆婆都没有遭到毒手呢?” “是啊,我正在想。那个,会不会是失手……” “你的意思是,这原本是‘烟铺连续杀人案件’吗?” “嗯……这个嘛……” “为什么要盯上烟铺呢?” “因为只有老婆婆一人看店的烟铺里人手少,容易下手的缘故吧。” “对啊。可那样的话为什么还会失手?两位老婆婆不是都很大年纪了吗,想要动手的话怎么会失手!”田无大声说道。 “这个嘛……倒也是……”砂越苦笑道,“所以才百思不得其解啊。” “为什么只盯上了烟铺呢?”田无再一次问道。 “弹珠店的奖品交换处啦、银行或是町内金融机构什么的,不是都有现金的吗?嗯……不是那样的……”砂越说道。 “自动贩卖机的退币口也有现金吧?” “虽然不是所有机器都有……嗯,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我们几乎可以确定疑犯的确是以烟铺为目标的。这个嫌疑犯,盯上了这条街上的三家烟铺,这到底是为什么?烟铺里到底有什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目的就不是现金了吧。玉地屋并不是很富裕……而且,要是那样的话,就不需要什么圈套了吧。真想动手杀人是很容易的,毕竟对方是上了年纪的人,何况还是女性。对方要是个身强力壮、不好对付的男人的话,倒是有必要用一些圈套让对方放松警惕以便动手。” “没错,是这么一回事,行凶最怕留下活口。”田无说道。“所以这并不是烟铺连续杀人案件。”“可又为什么有黄线呢?”砂越咕哝道。 <er h3">二 美登里屋烟铺里的老妇人名为小坂井美登里,是位沉默寡言、性格内向,和元地敏子她们截然不同的女性。两位刑警依旧靠在烟铺门前,隔着玻璃柜问起话来。 小坂井美登里也八十有一。她白鬓斑斑,很少有笑容,却经常露出看起来像是在生气的可怕表情。陷入沉思时她都会死死盯着天空中的某一处看,神情恍惚。 从老妇人手里接过那五千日元纸钞时,田无不禁脸色大变。美登里屋的这张纸钞上端也画有黄线,这部分和前两家烟铺的情况一模一样,但还有另外一个显著的特征,那就是虽然纸钞为新钞,但表面有很多不同寻常的褶皱。 当问到这张纸钞是不是从客人那里得到的时候,老妇人回答说:“是。”可再进一步问她是从什么样的客人那里拿来这张钞票时,老妇人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她仰着头、看着天空中的某处,看样子就算一直等下去也未必能等到她开口,于是田无主动问道:“想不起来吗?” 如此一来,老妇人说道:“嗯……是有些想不起来……” “这张纸钞有些皱,是被水弄湿了才皱起来的吗?”田无将纸钞放入塑料证物袋中,问道,“会不会是被雨淋湿的啊?是不是十日那天收到这张纸钞的呢,也就是前天夜里?” 老妇人又陷入沉思,而后愣起神来。 “记不清楚了哦……不过,也许是那样吧。” 田无转头问身旁的砂越。 “喂,前天夜里下雨了吗?” 砂越点了点头。 “这么说起来,确实记得当时钵吕屋周围的地面都被雨打湿了,有些脏脏的,玻璃也像淋过雨似的。” “我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不过当晚八点左右的确有种下过雨的感觉。不过只下了一点点毛毛雨,而后立即化作了雾,一场浓雾。” “嗯,好像是这样的。”砂越说道。 “这样看来,这里才是凶手造访的第一间啊。”田无说道,“因为去另外两家烟铺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听到这段对话的小坂井老妇人突然开口说道:“啊,说起来……” “您想起什么了吗?”砂越看向老妇人问道。 “幽灵来过哦,淋着雨。” “什么?” 两名刑警惊讶地张着嘴,呆立在原地。 “幽灵?” “是呀,幽灵淋着细雨。那个,没准儿是幽灵给我的。” 砂越忍不住笑了一下。 “幽灵?来买烟吗?” “经常来哦。”老妇人说得很坦然。 “幽灵?来这儿买烟?” “是啊,这附近有很多幽灵哦。这条路的尽头不是有家幽灵出没的公司吗,叫做住吉化研。那家公司里有很多幽灵啊,他们都会来光顾哦。” 经老妇人这么一说,田无和砂越转过头,打量起身后的那片建筑。和元地敏子那间位于拱顶商店街的店铺不同,这里地处住宅区内,周围没有一家店铺。如果那个戴蛙镜的男人真想在这里动手杀人的话,反而更容易下手。 黄昏时刻,夜幕即将降临。四周空无一人,多少有些可怕的感觉。这里只是条普通的郊外街区,可以看到远处的空地和秋千。 “小坂井婆婆,您见过幽灵吗?”砂越问道。 “经常见哦。有小孩子的幽灵,也有女人的幽灵。”老妇人说道。 “呃……那些幽灵都是什么样子的?” “各种各样,什么样子都有。有失去半个脸,或是半个身子都没有的……就在那边的公园里,没看到吗?” 老妇人弯着腰,指着刑警们身后的公园说道。砂越再次转过身去,看向老婆婆指着的公园。 那是个很小的公园。 “看到那边的花坛了吗?看得到吗?” “啊,能看到。” “那里原来是个沙坑,不过,经常有小孩子遭遇意外。” “发生意外?哦?是什么样的意外?” “摔倒了、受了伤,或是磕破了头什么的,救护车都来了。” “这不是常有的事嘛。”田无说道。 “发生得太频繁了啊,有段时间好像每天都有。之后有一次啊,有个孩子还流了很多血呢。脚那里,流了很多血。那个孩子被送到医院检查,大夫说那是被狗咬伤的!可是,怪就怪在那个时候那个孩子和身边的大人都没看到狗。发生了这么奇怪的事,于是町内的男人就拿着铁锹挖开了那个沙坑。你猜怎么着?刨出来好多狗的尸骸呢!有不少只。” “啊……” “不止如此,那个呀,还不是普通的尸骸哦,脑袋有那么大,嘴也以奇怪的样子咧开。或是脑袋出奇地小,前爪只剩下一只。尸骸都是奇形怪状的,无一例外。挖出了不少这种奇怪的狗尸,造成了一时的轰动呢!” “呃……” 田无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 “那不会是恶犬作祟吧?” “没错哦。” “那些狗从哪儿跑来的?” “住吉化研哦。” “住吉……不会吧?” “我告诉你,绝对不会错哦,当然是真的!那家公司里有不少奇奇怪怪的动物,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当然,还有好多幽灵啦。” “哦……话说回来,小坂井婆婆,我们想请教您一下自动贩卖机的事情。关于自贩机。” “哦?” “您有很多自贩机吗?” “算是吧。只靠烟铺的收入怎么够。” “有多少台?” “问这个做什么?” “调查需要。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话,还请告知。” “有十八台左右吧。” “这么多?管理起来很费力吧?” “有一点,不过我雇了亲戚的小孩来帮忙管理。” “那您有很多存款吗?” “啊?不能有吗?一个单身女人过日子,不是只剩下钱可以依靠了吗。” “您的存款是存在银行里,还是放在家里了?” “当然是银行啦,放在家里不放心。” 听了老妇人的话,两位刑警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的,谢谢您的配合。另外,那个来买烟的幽灵……” 砂越回到最初的话题上。 “哦,那个啊。是个非常瘦的人哦,长长的头发紧紧地贴着脸颊,全身都被淋湿了。脸色苍白、一脸愤怒,很可怕呢。我一眼就看出是个幽灵了哦。” “那个幽灵是男的吗?” “是个女孩子哦。” “为什么说她是幽灵呢?” “不是说了嘛,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了。她和普通的女孩子可是完全不同的。明明下着雨,可是那孩子竟然没有带伞,脸色惨白惨白的,身子瘦骨嶙峋,脸部周围还朦朦胧胧的泛着光。总之,不是什么寻常样子。” “嗯……” “她的手哆哆嗦嗦的,声音也颤颤巍巍。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也似乎不太清楚怎么买烟的样子…… “啊,这么一说,我倒是渐渐想起来了,那张纸钞一定是那个幽灵给我的。那孩子一定是刚刚开始和人类打交道吧,有些慌慌张张的。她递给我那张五千日元纸钞时,我刚拿到手,她就立刻说‘算了,还是用一千圆的吧。不不,还是用五千圆的吧’。这样反反复复说了好几次呢。” “用五千圆还是用一千圆啊……” “是啊,犹豫了好久哦。” “用五千圆还是用一千圆啊……” “是的。虽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以后又来过不少客人,不过,那个孩子真的很不寻常。” 尽管如此,砂越依旧无法完全相信老妇人的话,他对于这份证言多少还是持有一些怀疑。 “小坂井婆婆,这可是很重要的事情,非常非常重要!” 老妇人听到这句话后,仍旧没有挪开盯住空中某处的视线。 “虽然您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其实就发生在前天。” “前天吗?”老妇人惊讶地反问。 “没错,是前天。”砂越说道。 “是吗……这样啊……” 老妇人又语焉不详,发起呆来。 “那个幽灵,是不是更久以前也来过?” 老妇人歪着脑袋,摆出一副“大概是吧”的神情。 田无接着问道:“前天拿来这张纸钞的,是不是一个戴着蛙镜的男人啊?” “蛙镜?” “蛙镜就是类似眼镜的东西,四方形的,戴在眼眶这里。” “不是的。”美登里婆婆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是吗?” “我觉得不是。” “您还觉得是幽灵?” “对。” “那么,小坂井婆婆,接下来我要问您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您有没有见过一个戴着镜片是红色的蛙镜的男人?” 田无循循善诱着。 “你说什么呢?!” 老妇人的声音里带着疑惑。 田无继续问道:“难道不是那家伙拿来那张纸钞的吗?” 这次,老妇人非常用力、大幅度地摇了摇头。 “不是哦,我没见过那种人。” “您还坚持是个女幽灵给您的这张纸钞吗?” 老妇人好像突然失去了自信,沉默地低下头。 “您没见到过那样子的年轻男人吗?”砂越问道。 “这个嘛……啊!” 老妇人突然惊呼一声。 “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在蒙蒙细雨中有一个那样的男人,在那堵墙前面扭来扭去的。” “什么?” “扭来扭去?”两位刑警纷纷出声。 “是啊,当时我还在想那个人怎么了呢。他就那样,在白蒙蒙的雾中猫着腰扭来扭去的,一直扭。不过倒不会让人觉得可怕。” 两位刑警对视了一下。 “这么说来,那个也可能是幽灵啊。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既然他一直扭着身子,就是一条蛇吧。” “看不清楚吗?” “毕竟是幽灵嘛,一下子就化成雾了哦。” 听了老妇人的话,两名刑警沉默地呆立在原地。 第六章 “哥哥……快点下来呀——哥……” 耳畔传来呼唤我的声音,这是十二年前左右的遥远记忆。那个时候,我总是带着妹妹四处玩耍。至少,直到那个雾天为止都是如此。 她一直呼唤着我。无数次、无数次地呼唤着。我始终能听到她的呼唤声——即使正在做那种事。 “哥哥……快呀——快点下来——我好害怕……快点呀……哥哥……下来呀,快点下来呀……我一个人好害怕……” 尽管如此,那个混账东西也没有停下身体的动作。疼痛使得我几欲晕厥,只得一味咬紧牙关忍耐着。 睁开双目,依旧是一片黑暗,因为我被那男人强行戴上了蛙镜。是一种长方形的蛙镜,可能是水中护目镜吧。但是,我此时戴着的眼镜镜片被整个涂成黑色,因此,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察觉到那个混账慢慢地抽出了自己,好像正要提上裤子。结束了。没想到他又在裤兜里摸索了一阵。这动作使得我惶恐不安,害怕得无法动弹。 那男人从我脸上缓缓取下蛙镜——这说明他已经穿好裤子了。于是我也急忙提上自己的短裤。 就在这个时候,我嗅到了以往从未嗅到过的奇特气味,那是一种令人生厌的臭味,像生长在森林中的某种植物发出的奇怪味道。 我缓缓回过头去看,发现那个男人手里握着一把刀。我没有看到刚从我脸上取下的蛙镜,可能已经被他装进口袋了吧。 这个混账有一张魔鬼的脸孔,眼神极其凶暴险恶,我无法将他视作同类。能够做出如此过分的事情的人一定是个畜生,我这样坚信着。尽管学校里也有欺负人的坏家伙,可是和这个混账比起来,他们远远无法让我感到恐怖。他那张老成的脸尽显威严,透出身为暴力组织成员的凶残,仿佛他随时可以轻易要了谁的命。 那混账手中的刀子慢慢向我靠近,我强忍厌恶感,看他在我眼前晃着刀子,像要插入我眼中一般。而后,冰冷的刀刃一下子贴上我的脸颊。我几乎快要尖叫出声时,他恶狠狠地说道:“嘘!” 还是中学生的我顿时浑身发抖。男人凑得很近,我都能看到他门牙间的缝隙。 不过,男人立马拿开了刀子,说道:“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要是敢泄露一个字,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也不会饶过你妹妹!只要你不说,谁都不会知道。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跟别人说的。” 言毕,他折好刀,再度放回袋中。 “所以,要是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了的话,就只可能是你小子说出去的。记住了吗?这种事要是被大家知道了,你也好不了!毕竟,现在你小子已经和女人没什么两样了呀!” 男人的嘴唇飞速翻动,不停叨念着,手上忙着整理衣服。他身上的黄色t恤映入我眼底,那黄色鲜艳无比,非同寻常,像要在我的视网膜上留下印记般,一直残留在视野中。 后来我也穿好短裤,将t恤整理好。可依旧可以闻到那股令人生厌的气味,像那男人直挺起的下体所散发的奇怪气味,也像是这个龟水森林里自有的恶臭。也许,我身体里也已完完全全渗入了这股臭气。这种想法使我感到强烈的厌恶及恐惧。 我和男人都整理好衣服后,他却依旧一动不动地呆立在原地。刚才一直持续的嘎吱嘎吱声消失了,此时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下面传来妹妹呼唤我的声音。 “哥哥……我好怕……快点下来呀……” 之后,我听到了另一种奇特声响,悬浮于空气之中,沙沙、沙沙……这声音就回响在耳畔,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 尽管我并不讨厌这种声音,但那究竟是什么呢?我思考过,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当时的我根本无法思考,只能用一个空荡荡的脑壳静静感受这奇妙的声音。 “还不快点儿下去,不然你妹妹会吓哭的!”男人说道。 他边这样说着,边双膝跪地向后方摸索着爬去,接着慢慢向空中探出一只脚,用脚尖搜寻着通往地下的绳梯。此时,他的黄色t恤再次进入我眼底。 他找到了绳梯,却似乎突然改变了主意,只见他再次返回这个小树屋。拜他所赐,本已消逝的恐惧和紧张再度攫住了我的心。 男人并不高,体形偏胖,因此他这一连串动作使得这间小小的树屋剧烈地晃动起来。 他依旧双膝跪地,我还没有弄明白他到底还想做什么的时候,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千圆纸钞,放在地板上。 “和你妹妹两个人,买点冰淇淋吃吧。”他放下纸钞说道。 然后他再一次倒退,伸出脚在空中找寻绳梯,不久后他似乎找到绳梯踩了上去。随着黄色t恤缓缓向下方挪动,我终于只能看到男人的上半身了。没想到他再次开了口。 “能买不少吧?” 说罢,男人那胖墩墩的黄色身体带着汗臭及那种令人嫌恶的气味,慢悠悠地消失在我眼前。 我立刻松了一口气,转眼间却被另一种恐惧吞没。我赶紧直起身子,爬向梯子的方向。强烈的痛楚自臀部窜开,绝望感瞬时将我推入地狱之中。我趴在小屋的地板上,困兽般缩成一团。 始终呼唤着我的妹妹的声音一下子中断了,应该是看到已到达地面的男人了吧。我顿时浑身汗毛倒竖——妹妹危险。他要是对还是小学生的妹妹做出什么的话—— 沉默持续了很久,而后妹妹又开始呼唤起我来。我勉强爬了几下,从树屋中探出头向下看去。男人的黄色身体经过妹妹身边,走远了。我放心下来,唤了一声妹妹的名字。 “正美。” “哥哥。” 正美回应道。她仰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我慢慢地挪动着身体,转过身子。尽管身体还在痛,但必须忍受苦痛,慢慢向树屋外伸出一只脚。我想快点儿下去,回到妹妹身旁。 那张千圆纸钞就在我的鼻尖前静静地躺着。心中的愤怒瞬间爆发,我怒不可遏地将纸钞揉成一团,从树屋的小窗扔了出去,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而后才以脚尖探寻起绳梯来。 绳梯并不稳定,摇摇晃晃的难以找寻。不过总算被我找到了,我踩着它,将身体的全部重量负于其上,缓缓地爬下绳梯。 “哥哥。” 妹妹看到半空中出现我的身影,总算放下心来。我听着她的呼唤声爬了下来。 此时,有冰冷的物体打到我的脸上,水滴般的触感。而后又是沙沙、沙沙的声音,回响在耳畔。 原来这是雨点飘落在无数叶片上的声音。我这才意识到下雨了,犹如轻雾般的小雨不知不觉就下了起来。 我站在柔软湿润的地面上,环视周围,一片白雾茫茫。浓雾自森林外围流淌着的龟水川方向渗透而来,像要延伸至远方一般。这样凝视着滚滚如烟般的雾,便会有种将被树林吞没的感觉。 “哥哥。”妹妹握住了我的手。 还是小学生的妹妹哭了,她一定吓坏了吧。林间微暗,夜幕正缓缓降临。 树与树之间都被白色的雾填满,头顶上空是层层叠叠压在一起的枝叶,倒是使得我和妹妹几乎感受不到落雨。这里一片寂静,一个人也没有,的确可怕。 我低头看着妹妹的娃娃头,心中猜测着正美的想法。她到底知不知道哥哥在上面的树屋里遭遇了什么呢。而如果她知道,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正美。” 我唤着妹妹的名字。她听到我唤她,“嗯”地回答着,并仰起头来看向我。 她的眼神告诉我,她什么都不知道。因此,我对她说道:“我们回家吧。” 我牵起了妹妹的手,急匆匆地奔向森林出口。我们没有带伞,我担心雨会越下越大。 如果真的下起大雨,不快点回家肯定会被淋成落汤鸡。而且雨天会黑得很快,这一代地处郊区,路旁连路灯都没有。这个森林会很快变得漆黑一片,化为魔物与幽灵的出没之地。因此,绝对不能磨磨蹭蹭的。 这片位于福来市郊、龟水河畔的森林,一直是人们口中的“幽灵森林”,但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我曾无数次和朋友或一个人来这片森林探险,尽管确实有许多可怕之处,却也充满魅力。只不过,我绝不会在天黑之后进入这片森林。 走出森林的瞬间,妹妹说:“肚子好饿。”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突然深切体会到妹妹的感受,不是想象出来的,而是更深刻的理解,我仿佛能感受到她在漫长等待中所经受的极度恐惧。 于是,我立即牵着妹妹的手向森林中折返。那一刻,我脑海中浮现出亨塞尔与格莱特的身影——他们也是这样的吧?我和妹妹急匆匆地再度踏入变暗的森林,顺着刚才的路飞快走着。妹妹应该并不想回来,只是手被我牵着,安心感使得她并没有抱怨什么。 我们回到刚才那棵高处搭建有看守小屋的大树下,作为兄长的我此时一心想着要给妹妹买点吃的。为此,我要找到刚才那张纸钞,那张被我揉成一团丢掉的千圆纸钞。我们家是单亲家庭,家中的经济情况并不乐观,正因如此,我们一分零花钱都没有。 刚才扔钱的时候我并未从大局出发考虑问题,仅仅因遭遇到的事感到愤懑,稀里糊涂的怒火中烧,一心认为那钱太脏。而现在,我只要一想到必须照顾好妹妹,原来的想法便烟消云散了。身体所遭受到的虐待给我带来极大的打击,一时之间使得我的大脑无法运转。说起来,那张纸钞也可算作我所遭受的耻辱的见证。后来我曾把这段经历反反复复地想了个遍,但在当时那段短暂的时间里,我几乎无法思索。 我牵着妹妹的手,弯着腰拼命寻找那张纸钞。我后悔不该把那张纸钞揉作一团,被雨打湿、落下的叶片层层堆积,加上天色微暗,已几乎看不到地面。混杂于枯叶中的东西也自然难以辨认。 我用鞋尖踢起枯草,时而蹲下身用手摸索着找寻。但四周眼看着越来越暗,雨滴渐渐打湿地面和头顶上的叶片。脚下的地面渐渐没入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见了。 就在这时,我几乎“啊”的喊出声,那张我千辛万苦寻找的千圆纸钞,就在我一直站着的这片厚实树叶下。然而,转瞬间我却没了心情,想要放弃了。 一种未知的感觉袭上心头,同时某种液体从身体里溢出来,顺着大腿流了下去。这种感觉彻底击垮了我,被绝望操控着的我,再一次隐约嗅到那种令人嫌恶的体味。 <hr /> 注释: 中的《亨塞尔与格菜特》。亨塞尔与格莱特是一对兄妹,他们家境贫寒,正巧又碰上有一年物价飞涨,家里眼看就没有吃的了。于是继母决定把他们扔去山里,但兄妹俩每次都会在去往山里的路上撒上小石子,等继母走后再循着石子回家。然而,狡猾的继母有一次锁死了房门,兄妹俩无法回家,只能待在山里。他们误入了巫婆的糖果屋,巫婆把亨塞尔关在笼子里,准备养肥了吃。同时差遣格荣特做女佣。一天,格莱特趁巫婆不备把她推进炉子里烧死,救出了亨塞尔。</a> 第七章 <er top">一 冒着纷飞的小雨,我背着妹妹,竭尽全力地朝家飞奔。还没到家,太阳已经沉了下去。 我们一家三口的栖身之所位于比龟水森林更加偏僻的地方。无论从福来车站周围的繁华地段,还是从学校算起,我们住的地方都可谓相当偏僻。可即便如此,这里同样雾气弥漫,大概是因为龟水川也从我家附近静静流过吧。 “被雨淋湿了,得快点儿了。”我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背着妹妹继续飞奔着。这条路上没什么商店,连住户都是零零散散的屈指可数。因此并没有遮挡雨水的屋檐,我只能让两条腿保持高速的频率,才能尽量早些摆脱这场雨。 然而,哪怕在雨中疾行,我仍旧能感受到强烈的便意。眼看就要出来了,我恨不能早一点奔入厕所。 我被身体的异状催促着,两只脚不停地快速交替。与此同时,心中又生出对妹妹的猜忌。妹妹看似什么都没有察觉,也什么都没有问,但我怀疑这只是她的一流演技。 正美确实会偶尔表现出这样的特长。以前我不知道见识过多少次,她在我和母亲面前的样子迥异。如果今晚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的话,正美依旧会打开话匣子,和母亲没完没了地聊起我来吧。 刚才我把妹妹丢在树下,被那个男人威逼着上了树屋,而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下来。妹妹在那段时间里不得不孤零零地等待,独自忍受着渐暗的天色和蒙蒙细雨。那个时候,她的脑海中一定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想法吧。她肯定会觉得奇怪,哥哥和那个家伙爬上树屋后到底做什么了? 而我则一直被那个变态男凌辱,这是对谁都无法说出口的耻辱。那家伙威胁我不能泄露秘密,但就算他不这么威胁,我也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的。 如今,我已是废物一个,变成一个被全世界唾弃的下三烂。不,也许连这都算不上,只能算个畜生。做了那样的事,我已经成了最低贱的畜生,无法再住在人类居住的地方,也许连人类上学的地方都不能再去了。学校的那些朋友里,应该没有和我同样遭遇的人了吧。 我认定妹妹她看不起我,一定是这样的。没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什么都没说。她为什么要一直保持沉默呢?是已经轻蔑到连话都不愿和我说的地步了吗? 没错。她不可能不知道,因为我的身体上还残存着那股恶心的体臭,一直能隐约闻到,消散不去。所以妹妹一定知道我在那棵大树上,被那个浑蛋强迫做了什么。 从我的身体里不断散发出恶臭,不做点什么的话一定会一直这么臭下去的。变成和那个混账男人一样臭气熏天的劣等动物。妹妹不注意到才怪呢!她现在应该也注意到这股恶臭了吧?要是她和母亲独处的话,一定会将这个秘密告诉母亲的。 就这样,我因为各种各样的烦恼哭泣了。强烈的便意、下身的痛楚,种种这些致使我步履艰难。腹部传来前所未有的疼痛,再次提醒我刚刚遭受过的最为残酷的经历。 龟水森林果真是个恐怖的地方,我下定决心再也不去了,再也不到那里去了!极度的绝望感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我活下去的勇气。我心怀恐惧,总有一种预感,觉得我会静悄悄地、不为人知地死去。这种想法无休止地折磨着我。 总算到家了。我跑进屋,从浴室抓起一条浴巾丢给妹妹让她擦干身体,便躲进了厕所。 我一排便,便池中就出现鲜血。确定受伤的事实使得我眼前一黑,我身体的私密之处竟被那个混账东西弄伤了! 与此同时,我又嗅到了那股恶心的体臭,类似于某种植物散发出的奇怪恶臭。是那个混账男人身上的恶臭,也是源于恐怖龟水森林的恶臭。 <er h3">二 我赶紧烧了洗澡水,并吩咐妹妹不要过来。果不其然,我的臀部及大腿都被弄脏了。虽然没有预想中的严重,可的确被腹泻般的排泄物弄脏了。这使得我有种回到婴儿时代般的感觉,并因此觉得极度羞愧。 我独自泡进洗澡水中,花了一个小时认真清洗身体。尤其是那私密之处,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清洗。而后我又在浴盆中浸泡了一个小时之久。 泡完澡后我的心情依旧没能好转。甚至对妹妹大声呵斥,冲她大吼着“不准过来”,然后靠在房间一角的墙壁抱膝坐下、缩成一团。可这样也无法使我平静下来。于是我从壁橱中拉出被褥铺在地上,身子缩进被子中。 我躺了很久,心脏却依旧怦怦跳个不停,根本无法入睡,心情亦无丝毫好转。于是我又爬起来,拿出妹妹的小熊玩偶,狠狠地殴打玩偶的头部,无数次、不停地殴打着。反正它只是个玩偶,无法反抗。 我在玩偶的两腿之间、原应长着“小弟弟”的地方尤为发狠地踢打着。当那里露出塑料棒的时候,我更加用力地毒打起来。就因为那个混账男人的这个部位,让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想宰了那个混账!宰了他,切成一块一块的,丢到龟水森林的落叶上! 妹妹听到动静后飞奔过来,她劝我住手,然后哭了。第一次见识到发疯的哥哥,使妹妹感到恐怖。但我没有住手,我无法住手。于是妹妹放声大哭起来,受到妹妹哭声的影响,我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而且越哭越凶,边哭边继续殴打着小熊玩偶。 本来我还想从厨房拿来菜刀,在小熊玩偶的臀部刺几下,然后将玩偶剁成好儿块。但就要这么做的时候,突然腹部疼痛难忍,我只得放下小熊玩偶,忍着痛楚缩进被褥中。 我和妹妹原本要好的手足之情到此为止,之后我们变得疏远而冷淡。我几乎不和妹妹说话,而除非有事,妹妹也不再和我说什么。 不过,兄妹间恶化的关系也就到这种程度而已。 晚上母亲下班回来,看到我缩在被褥中,便问道:“哎呀,你怎么了?”她的声音相当愉悦。 那种明显带着笑意、爽朗愉悦的声音惹怒了我。明明我痛苦得如同身处地狱,母亲却因为某件好事如处天堂般地开心。 “没什么。”我缩在被褥中负气说道。 说完母亲开始为我们准备晚饭。因为腹痛再次袭来,我爬出被子准备去厕所,经过厨房时,我对站在那里的母亲说道:“我肚子痛。” 说完我瞥了一眼拉着母亲裙边的妹妹,示意她不要说话。 “哦,是吗?”母亲应道,而后又道,“今天吃鱼哦,不吃点儿吗?” 我没有回答。一声不吭地进了厕所。 饭后,大家围坐在电视前看节目。我躺在跪坐着的母亲的腿上,摩挲着腹部。腹部和臀部都很痛,上厕所的时候依旧便血。我暗自希望短裤上不要蹭上血,否则母亲就会知道了。 我并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摩挲腹部的,而是这样的动作能让我的紧张感渐渐消失。过了一会儿,我有些昏昏欲睡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嗅到了一股极其微弱的味道,那是龟水森林的恶臭。我非常震惊,一下子睁开双眼。 “妈。”我开口道。 “怎——么了?” 电视里正播放着喜剧,母亲回答时的语气也受到了喜剧演员的影响。 “你去过龟水森林吗?”我小声问道。 母亲发出惊讶的声音,笑着低下头看我,我抬头看着母亲笑着的脸。被身后——也就是天花板上的荧光灯照着,母亲的脸显得昏暗,但表情却十分快活。 母亲的脸庞在此时看起来就像个女学生。与其说她是我母亲,还不如说她是家住隔壁的大学生前辈。母亲很年轻,每次家长参观日时她都很受大家的欢迎,虽然也没什么可聊的。我还曾思索过母亲为什么会如此年轻。 我从母亲的身体某处嗅到了那种令人嫌恶的恶臭,那是龟水森林中弥漫的臭味,是那个混账男人的身体所发出的体臭。 我坐了起来,将右手冷不防伸进母亲的裙子里。手刚碰到母亲的内裤,她就发出一声尖叫。 我哭喊着道:“你去龟水森林了!你去了那个可恶的森林!” 母亲啪地扇了我一个耳光。我滚倒在榻榻米上,听到妹妹哭了起来,那声音如同火上浇油般让人心焦。 我站了起来,忍受着痛楚逃向走廊,静静地坐在玄关一言不发。身体仍隐隐作痛,心里也流血不止。大家的脑子都不正常了!这个世界上的大人,全都疯了! 母亲一定一头雾水吧。她一定不清楚我为什么会那么做。但那对我来说是毕竟是难以启齿的事,那是当时还是孩子的我所不能理解的,所作出的判断自然也不合常理。我决定绝口不提刚才在龟水森林中遭遇到的非人虐待,因此就算我察觉出了什么,也无法开口。 自那晚以后,我发现了更多令人生厌的东西。我的心,我的眼,竟然变得能看到那些怪异的东西了。 我和母亲之间的良好关系也在那一天结束了。第二天起,尽管母亲一如从前那般对我,但是我很清楚,她很想早点儿和我分开生活。而在我的眼里,母亲也变得和以前全然不同了。 那个混账东西,就这样搅乱了我的生活。那晚的事情不过是序幕罢了。 <er h3">三 从那时起,我夜夜难以入睡。入夜时分钻进被褥、关上灯,不久就会听到一种声音,穿过暗夜传到我的耳畔。 “哥—哥—一快点下来呀——” 只要听见一声,这样的呼唤便会持续下去。一直……一直……回响在耳畔。似乎永不停止。 整晚我都受其所困,无法逃离。就算我堵上耳朵,用力堵上耳朵,却还是能听到那个声音。即使我钻进被窝,用被子紧紧裹住身体,不留半点缝隙,再用双手堵住耳朵,却仍然能听到呼唤我的那个声音。一直……一直……从深沉的夜色中传来。 妹妹和母亲一起睡在隔壁的房间。我想象不出她会爬出被窝、走出房间、在黑暗中徘徊,最终伫立于某处,特意等我。 除了我以外,妹妹没有其他可以依赖的男性了。我们没有爸爸,唯一的家长只有母亲。于是我一边辗转反侧,和失眠作斗争,一边仍在苦苦思索着。 妹妹的声音忽远忽近,不知不觉中,连呼唤的话语也变得不同了。 “哥——哥——快点过来——快点到我这里来呀——快点出来呀——” 我站起身,穿着睡衣鬼使神差般地出了后门。深夜,静悄悄的郊外有许多杂草繁盛的空地。其中一块空地旁孤零零的立着一盏街灯。 妹妹就站在那盏街灯下。穿着睡衣的我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渐渐靠近妹妹。走到近处我才发现,她没有脸!白色的头上没有五官。我吓了一大跳,呆立在原地。篓时,妹妹的身影一下消失不见了。 就在我大脑一片茫然时,冷不防身后又传来呼唤我的声音。 “哥哥——”妹妹仿佛紧紧粘在我的后背。 我吃了一惊,回头望去。她却毫无预兆地咯咯笑起来,脸扭曲成奇怪的样子。那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的脸,我吓得浑身汗毛倒竖。那女子则笑着消失在远方——不是走远的,而是滑向远方。 这……一定只是我的幻觉。虽然我很肯定这些都只是幻觉,但缩在被褥中的身子还是会因害怕而长时间发抖。睡在隔壁房间的妹妹变得恐怖得难以辨认,我有种预感,妹妹她会变成异类。 在那之后,我经常夜里睡着睡着就听到妹妹呼唤我的声音。呼唤声极其微弱,却响彻夜空。身处被窝中的我听到呼唤声,却无论如何也不觉得那只是幻觉。那声音的确存在于黑暗之中,毫无疑问地存在着。我的耳朵能听得一清二楚,就绝对不是什么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声音。 只要听到呼唤声,我就要等到天亮才能睡着。最让人讨厌的是,只有当天色泛白,那声音才会停止。 我实在受不了了,于是恳求母亲让妹妹和我同住。果不其然,我再也没听到那个声音了。终于又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了。 但没想到的是,某晚,即使妹妹睡在身旁,那个声音却又响了起来。 “哥哥—一快点过来——好害怕——”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看向身旁妹妹的睡脸。 正美闭着双眼,睡得正香。香甜地、死气沉沉地睡着。 但她的样子明显有些不对劲,因为我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呼吸,真像死掉了一般。 这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所以才会沉默不语,一动不动。 隔壁房间的母亲已睡着了。整个家中一片死寂,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有竖起耳朵仔细听,才能听到某处指针跳动的微弱响声。 这个家和龟水森林一样,是个栖息着魔物的地方。也正因如此,黑暗的屋外才会传来妹妹呼唤我的声音。 “哥——哥——哥哥——快点过来呀!我害怕,一个人好害怕呀!” 那个时候起,我便清楚地知道“她”已不再是我的妹妹,只是个邪恶的存在罢了。“她”无时无刻不准备深深打击我,而后摧毁我的意志,葬送躯体。“她”是真正危险的存在,实际意义上的敌人。 第八章 <er top">一 尽管如此,在那件事发生一个月后,我还是无数次造访龟水森林。痛苦的记忆不仅没有减退分毫,反而毫不客气地玷污我的感受、扭曲我的性格,害得我脾气暴躁。可我总觉得有种非去龟水森林不可的心情强迫着自己。 我没有带上妹妹,只身前往那里。尽管我并不清楚为什么非去不可,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去了那里。我去得并不频繁,只是在升高中后大概半年去一次而已。可就是非去不可。 本能和直觉告诉我,那个可恶的男人就住在森林附近。那个混账家伙的身体里带有龟水森林的异味,我在被那浑蛋虐待的时候,闻到了他身体所沾染的恶臭。 而且,那个混账很熟悉这片森林。我总觉得第二次遇到他,是因为他在森林的某处静候我的到来。一次的虐待并不能使他满足,他认定了我,觉得我绝对可以供他凌辱个痛快。我就这样被他蔑视了。就算在森林中遇到他是偶然,但刀具和胁迫我的方法肯定是那家伙早就准备好的吧。 因此,龟水森林很危险,说不定那个男人一直潜伏在森林里。森林里栖息着魔物,幽灵之类的还不算什么,反正它们也不会对我做什么。但是那个混账家伙,却彻彻底底毁了我的身心,粉碎了我的自尊,将我拉入无尽地狱之中。 自那之后,我便对异性失去了兴趣,生怕心神混乱的自己会成为同性恋。在森林里徘徊的时候,也会因这种想法而困扰。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男性,这份绝望带给我严重的打击,将我活下去的信心犹如玻璃球般碾得粉碎。 母亲的镜子中映出我肤白如雪的脸庞,自那之后我的皮肤愈发白皙,脸颊及耳畔更是泛出犹如女子般的红润。 略带茶色的纤细发丝自然卷曲着,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男性的头发。何况我还拥有女子般的清秀容颜,细眉大眼,连下巴都是尖的。身材纤细,体毛较少,这些都像极了母亲。 无论是遭遇虐待的中学时代,还是升入高中之后,我始终在异性中人气颇高。经常有女孩子递情书给我,或是被女性学长索要照片。 但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我无法再对异性提起兴趣。而且觉得我不可以对异性感兴趣,因为已经没有资格对她们感兴趣了。毕竟,我被迫做了那样的事,我已接受这一事实,我已不再是个男子汉,自然没有资格喜欢异性。 尽管我说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要去龟水森林,但其实并非如此,我很清楚自己这样做的理由,只是无法接受这个理由而已。 是为了那张一千日元纸钞。 只要我一走进森林,就会专心致志地去寻找被我揉成一团、从树屋扔出去的那张千圆纸钞。 从还是中学生的时候就在坚持不懈地寻找,升入高中后也没有间断。那是我在龟水森林里唯一想做的事情。可是,无论我花费多少时间,却仍旧找寻不到。 年复一年,我不停地找寻那张纸钞,这已经成为我的信仰。我并不是因为吝啬钱财才这么做,不过是一千日元,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我已将它与过去的自己画上了等号,如果能够找到这张纸钞,或许就能找回从前的自己。否则到死估计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被我丢弃了的一千日元纸钞上残存着昔日纯贞的自己,我觉得被我扔掉的纸钞,就像被我舍弃掉的男性尊严。或许只是出于错觉,使我将这二者联系在一起,使我将生存的价值赋予在被丢弃的纸钞之上。对我来说,能找到那张纸钞,就能重拾我那也许曾经存在过的生存价值吧。 <er h3">二 也许还是按顺序叙述比较好。妹妹在树下等我的那次,并不是我第一次受辱。 上小学的时候我很喜欢游泳,经常和朋友们去龟水川,这一习惯一直持续到中学。暑假的时候更是整日都泡在那条河里。妹妹长大一些后,我便会带着她一起去,教她游泳。 龟水川畔有一片龟水森林。直到大正时代,这片森林还能延伸至奥多摩一带,气势雄伟,枝叶繁密。但如今森林面积大幅减少,变为仅贴着龟水川一侧、长约五百米的细长林带。这些都得益于这里距福来街道较远,才使得这片自然风光保存了下来。 在我升中学的时候,就在这片森林里发生过不小的骚乱。一群戴着头盔的大学生从东京浩荡而至,在森林里建起寨垒,在树与树间拉起无数道网阻碍通行。并在树上零零散散地搭起小屋,过起了日子。 这些大学生还将铁丝网缠在栅栏上,沿栅栏竖起无数标语。有的写着“反对放射性国家企业”,有的写着“危害市民健康的原子能产业滚出这里”,等等。除了这些大字标语,还有详细说明运动宗旨的长篇幅大招牌。 学生运动的起因是龟水森林里进驻了一家名为“住吉化学研究所”的公司。听说福来大学的理科生们对此感到危机,发动了市中心的学会联合组织,集合一批学生来到森林。 据说住吉化研是制造原子能发电用燃料的公司,负责将铀烧成坚固的晶体。尽管住吉声明这项产业绝对安全,却始终得不到市民支持。于是,住吉砸下大把金钱,拉拢市内有权有势的人,并积极开展各项公益活动谋得支持。却不屑普通市民的反抗,对他们未作任何解释。挂在森林里的牌子上写的就是这些内容。 其实,当地居民根本不关心住吉化研在不在这里“安营扎寨”。只不过如果它威胁到人们的健康,是个高危劳作企业的话,就另当别论了。居住在当地的专家也发出警告,为了市民的健康,最好不要让住吉搬来。 学生们为了阻止住吉化研建设工厂,跑来森林占领预定建设用地。市民中也有很多支持学生运动的人,不时送来食物,甚至提供搭建临时居住屋所需要的木材。不过一直对这帮斗争学生冷眼相待的市民也不在少数。 学生们在树林中建起了“自治村”,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并在最高的树上建了个用来站岗放哨的树屋。不仅如此,他们还在树屋上插上旗子,表明“阻止原子能产业”的立场和决心。学生们称那里为“心脏地带”。 学生们就这样过了将近一年的和平生活,并未与企业或警方发生任何冲突。周刊杂志甚至宣传他们这种与周边群众保持良好关系的学生斗争方式。大学生们经常陪伴町上的孩子一起玩耍,有时还会辅导孩子们的学习。不过,对思想激进的学生们来说,这种日复一日、温吞吞的和平日子早就腻烦了,他们慢慢想要重返市中心。 静观其变的住吉化研及机动队应该早就得到消息了。一日,机动队对学生们发动突袭,投掷大量催泪弹,迅速瓦解了这场学生运动。学生们准备好的简易燃烧弹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机动队迫不及待地进入森林,片刻之间就将学生们搭建的简易房全部拆毁。铁丝栅栏、标语牌,连树与树之间缠着的绳索都被清理得千干净净、无影无踪。之后,森林的一部分被隔离开,建起围墙,打上木桩,立起一块显眼的招牌,上面写着“住吉化研建设用地”几个大字,旁边还建起简易警员值班室。 我遭受到那场不幸,是在反抗学生被驱逐、警员值班室还未建成,住吉化研正在慢慢开展建设工程的半年里。那段时间,森林里死寂一片。 那个森林正好在我从学校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夏天游完泳回家时也要经过,所以我才会经常造访那里。开始我都是一个人去,渐渐地开始带朋友去玩。等他们都玩腻了不想去时,我再一个人去。森林里有好多昆虫,我还曾送给朋友们每人一个装着独角仙的瓶子呢。 森林里很适合玩摸瞎子或捉迷藏,探险游戏或侦探游戏也不错。因为这里不仅有树,还有那些学生们留下的铁桶,以及大大小小的木箱等物。 最讨我欢心的要数树上那个用于监视的小屋了。它被建在距地面相当高的地方,拆掉它是件很麻烦的事。学生们被驱逐后,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找过去,发现它还留在那里。 初见树屋给我留下了极其恐怖的印象,这是我之前从没想到过的。那里爬满了常春藤,黑黢黢的很瘆人。屋子看起来并不干净,加上周围都是树枝,交错盘旋,更加难以辨认其位置所在。就算真的有人注意到树上有这个小屋,多半也不会想上去一探究竟。 因此,这个空中小屋变成难以察觉的秘密基地。除了搞斗争运动的学生们驻扎在这里时曾经出入树屋的人知道以外,应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才对。它格外称我的心,曾一度使我忘乎所以、难以自拔。就算我带朋友来森林里玩,也不会告诉他们这个树屋的存在。 这个树屋成了我的秘密小家。对于成年人来说也许有点狭窄,但对于孩子的身体来说大小正合适,甚至还会觉得有些宽敞。树屋的天花板上垂下油灯,如果点上火,就算在这里过夜也会很快活吧。不过我毕竟还是个孩子,既没有火柴也没有打火机。所以我从没点着油灯,也从未在这里过夜。 我将屋内的常春藤及落叶收拾起来扔出去,做了番简单的打扫。树屋的屋顶上枝桠交错、树叶层叠,仅仅是淅沥小雨的话,里面不会打湿。于是我频繁造访,独自享用这间树屋。 钻进树屋才会发现,屋顶上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透过这扇窗,可以看到茂盛的树叶。那种感觉犹如身处未知国度,或是远在南海孤岛一般。有的时候,我会带着午饭时吃剩的面包,在树屋里边吃边沉浸在幻想中,幻想自己过着和《鲁滨孙漂流记》中那位男主人公一样的孤独生活。 其实,这里藏着一个关于我的重大秘密,也就是我经常出入龟水森林,尤其喜欢造访这间树屋的主要原因,所谓真正的理由。 上小学的时候,操场上的竹马总给我一种特殊的感觉。这是某日我突然察觉到的。放置在小学校园一角、犹如枪林般的无数粗竹道具,供小孩子们攀上滑下,我亦乐在其中。有一天,双手并用、拼命攀爬竹马的我,中途竟感受到不可思议的快感。尤其在身体无法动弹,又不想滑下竹马时,快感愈发强烈。 但还是小学生的我并不知道这份快感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明就里的我单纯为了快感而常常攀爬竹马。这份快感并不能轻易获得,要尝试很多次才能感受到一次。在多次尝试后,我终于掌握了得到快感的秘诀。 升入中学后,我渐渐知道这份快感与性有直接联系,并成为我了解自慰行为的契机。攀爬竹马时的肌肉用法,尤其是强行用力的方式,似乎就是射精前的准备。 搞斗争运动的学生在龟水森林最粗壮的大树上留下的树屋旁也有竹子。除了用绳梯,攀上竹竿也可到达树屋。会在这里准备竹子,也许是为了突发紧急情况时,树屋里的人能像消防员般身手敏捷地从树屋逃生吧。 发现这里的竹子时,我暗地里心跳不止。中学校园里没有竹马,而我又无法忘记小学时代攀爬竹马时的那份隐秘喜悦。这里的竹子似乎能让我重拾快感。 我反复攀爬那根竹子,静候快感来临的时刻。最开始并不能顺利得手,但不久后快感便突然而至。我忍耐着身体的颤抖,攀爬至树屋,像滚进去般倒在地板上,匆匆自慰。 我沉溺于这份秘密的享乐,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毕竟我的家是两户挤在一个房子里,房间少得可怜,而且还很狭窄。要是妹妹或母亲在家的话,我连独处的地方都没有,更别提做这样的事了。 夏日的某一天,发生了一件事。在龟水川和朋友们游完泳后,我骗他们说要回家了。但道别后等身上的水都干透,我穿着衬衣,下身依旧穿着泳裤,头上戴着蛙镜独自进了森林,径直走到有树屋的那棵大树下。 天色已晚,刮起阵阵晚风。越刮越烈的强风掠过森林,惹得树枝纷乱,发出簌簌的声音,树屋亦晃动不停。但这样的场景已不是第一次遇到,我习惯了,并不觉得害怕。 我爬上竹子,快感顺利而至。于是我迫不及待地爬进树屋,从泳裤中掏出“小弟弟”。之后持续了多久,我并不知道,只知道大脑被快感充斥,令我忘乎所以。突然,我发出一声悲呜,那是因为我注意到通向绳梯的出入口处竟然有张男人的脸。 那个男人穿着黄色的衬衣,鲜艳的黄色刺激着我的视神经。我因受到剧烈打击,一时变得茫然不知所措。而那男人叼着烟,一边不疾不徐地喷着烟雾,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也许因为狂风吹得树林呼呼作响,我才没注意到男人已顺着梯子爬了上来吧。 发出喊声的同时,我赶忙想藏起“小弟弟”。却见那男人慢吞吞地爬进树屋,匍匐到我身旁。我闻到他身上有浓重的烟草味。 再怎么说对方也是个成年男子。我像正做着极其羞耻的事时被老师撞见了一般羞红了脸,低下头。 男人用左手夹起嘴里叼着的烟,问道:“你小子……干吗呢?” 我仰起脸,看向男人。短发、大眼睛、扁平的鼻子,从微张的嘴唇间可以看到门牙之间有一道明显的缝隙。 “你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呢?不害臊啊!” 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刻羞愧得想死,却又无法辩解。 男人肆无忌惮地爬到我身旁,抚摸起我按着“小弟弟”的手。我再次闻到强烈的烟味,并发出惊恐的喊声,却依旧无法抵抗。 偷偷摸摸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情,这样的想法先人为主,使得我无法抵抗,更没有辩解的资格。 那男人强行扒开我的泳裤,盯着“小弟弟”看了起来。我还没有射精,坚挺的“小弟弟”使我羞愧至极。那男人抚摸着我的“小弟弟”,然后将我的泳裤脱至膝盖。这下我的臀部全部露出,男人的手摸了上来。我害怕极了,哭出声来,身体因恐惧而颤抖着。 男人伸出另一只手,将原本戴在我额头上的蛙镜缓缓压至眼前。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戴上蛙镜,只记得那时再一次嗅到了令人厌恶的烟味。 那男人往手指上沾上唾液,碰触着我的肛门,之后突然插了进去。我痛得大声哭叫着。瞬间他又拔出了手指。 渐渐地,痉挛般的感觉消失了,肌肉松弛下来,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闭上蛙镜后面的双眼,听天由命般地静静等待。对于力气不足以抗衡的小孩子来说,只有等待男人自行离开,别无他法。 “摸一摸。”那男人突然开口,并引导着我的手放在了什么上面。 指尖碰到了什么东西,是那个男人已经坚挺起的阴茎。我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意识到我逃不掉了。 “摸摸看嘛。”男人说道。我无可奈何地照做了。 “用点力气。”男人命令道。我仍照做了。 冷不防我被他揪住脑后的头发,头部被拽到他的双腿间,男人的阴茎碰到了我的嘴唇。 “含进去!” 我照着男人的命令做了。 男人立刻发出舒服的呻吟声,与此同时,不知道什么东西溢满了我的嘴。 腥臭。如同某种腐烂植物所发出的恶臭。我自己的那个东西应该也会发出这种腥臭,但不可思议的是,我从没闻到过。 时光静止,又再次流动。我把被迫填溢口中的东西吐到地板上,身边的男人说道:“你最好一个字也别说出去!对谁都别说!” 第九章 <er top">一 高中时我加入了游泳部,升入大学依旧如此。从记录来看,我只是普通水平而已,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选手。但无论高中还是大学,我在部内都很受异性欢迎。可惜我对她们没有意思。 加入游泳部的理由是从儿时起就很喜欢游泳,多少算拿手。加上我不喜欢禁欲般的锻炼方式,我喜欢露出身体,也喜欢蛙镜。 练习时必然要露出身体,久而久之,游泳部的成员必然对彼此的身体产生兴趣。但比起着泳装的女子成员,我更容易被面容姣好的男成员吸引。 然而,最重要的还是蛙镜。我坚持选择游泳部的主要原因就在于此。比起游泳,我更喜欢蛙镜,对此可谓异常偏执。无论走到哪儿都要带着蛙镜,哪怕只是放在口袋里。 理由?我并不清楚。只是觉得戴上游泳专用的蛙镜后身体会有兴奋的酥麻感。想要说清楚这种感觉是很困难的。不能称其为快感,因为同时还掺杂着害怕的心理,有点类似冒险般的冲动。 夜晚或下雾的时候,这个世界会变得冷漠不安。在有夜雾的日子里,我的头也会变得异常昏沉,思维迟钝。一天到晚只想在被窝里躺着,或者生出想要去森林的冲动。我曾和医学部的学生聊过,他们说我这种情况很接近焦虑性神经病。 <er h3">二 升入大学后,我的身体已完全成长为成年男子的模样。但中学时代的体验在我的意识深处残存下意想不到的重伤。迟早要结婚,和一名女子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这种每个人都憧憬的生活对于我来说却难以想象、难以接受。更加无法想象还要生孩子,成为三口之家的主心骨。不稳定的情绪使得我常常心神难安、心怀恐惧。同时也有类似想冒险的冲动,想被无法战胜的强敌消灭的渴望。 应该是想追寻快感吧——这种说法并无太大不妥。对于我来说,蛙镜的作用有些像小学时代的竹马。小时候,只要看到竹马我就会莫名其妙地兴奋。我期待着那难以言表的性快感,酥麻的欲望再次复苏了。 蛙镜的作用亦如此。说起来,蛙镜的确是我快乐的源头。不,与其说“源头”,不如说我在潜意识对它深信不疑。我坚信只要戴上蛙镜,心里就会冒出期待快感的感觉。但这并不意味着它能让我射精,蛙镜可做不到这点。 要问我是否觉得被那个男人施暴是件好事,或者是否从暴行中体验到了快感,答案是“不,完全没有”。被迫那样,实在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强烈的厌恶和愤怒使我恨不能杀了那个浑蛋。这种痛恨是真切存在的。 但是,我从未对谁坦率说出儿时所遭受的虐待。明明是个男子汉,却唯唯诺诺地忍受侵犯,这样的自己未免太过凄惨、不成体统。我觉得这样的自己无法对旁人坦言直说,无论用什么样的语言,都无法将其正当化。那是段极其耻辱、不可能得到救赎的记忆。 我一直没有忘记那个男人的脸——那张门牙间露着些许缝隙,看起来心术不正的脸。但时至今日,对这张脸的感觉已完全变了样。我隐约察觉到,内心深处还想再次体验那种快感。这就是所谓的反常吧。 这种想法和那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呢?长大成人后,我倒是屡屡产生幻觉,经常撞鬼。我会认为两者有关联,是因为佩戴蛙镜的时候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它们。在龟水森林中,我曾无数次看到如亡灵或魔物般的物体。尽管我很害怕这种东西,但在看到它们的瞬间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恐怖感。偶尔犯糊涂的时候,我还会和它们很亲近,但之后回想起来,就会吓得汗毛倒竖。 如今,龟水森林的一部分已成为住吉化研的地盘。出于某种理由,除了建筑物周边及通向大门的路边做了填平工作,其他林木并未被砍伐,任由它们继续生长。我曾在夜里看到化研用地内的林木上蹲着一只双头兽。从心底里感到讶异的同时,我摸出口袋里的蛙镜戴上,转瞬间看到各种奇怪的东西,连自己身旁都蠕动着不少这种活生生的恐怖玩意儿。 猿猴般浑身覆盖着黑色长毛的东西双眼圆睁,一动不动地蹲着,盯向林木根部的山白竹丛。顺着它的头向上看去,正好可以看到有一张圆圆的脸,身体如拳头般大小、小猿猴模样的生物在树木之间跳来跳去,玩得正欢。 郁郁葱葱、枝叶繁茂的树上呆呆地站着一个女子,衣衫褴褛,形如乞丐。裙摆随风飘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从住吉化研办公楼的窗户里小心翼翼斜探出身的女子,身体僵硬得如同棍棒。她面孔向下,毫无表情,一言不发。长长的黑发被风吹起,遮住她的脸。 某个夜晚,我骑着铁人三项专用轻型自行车疾驰在山道上——这是为了锻炼腿部肌肉而做的个人训练。既然是训练,自然也会戴上轻型头盔及蛙镜。下坡的时候,大概能骑出时速五十公里吧。 这时,我突然发觉身后像有什么东西紧紧跟着。惊奇地回过头去看,竟发现是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而且是个女孩儿。 我怕极了,直觉就是“她”——那个在我中学时代,每夜熄灯钻人被窝后便会来到房前呼唤我的女子。 我全力蹬车子。那时我曾认真考虑过参加铁人三项比赛,大三左右已经达到专业水准,练习得不错,能骑出不错的成绩。但无论我怎么加速,女孩儿始终紧紧跟在我身后,我们之间的距离丝毫没有缩短。即便我倾斜车身,高速拐过一道曲线,或是在直线公路上加速前行,都始终未能甩掉她。 我狼狈地回到家,径直从玄关跑了进去。关门上锁后在房间里调整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想要一探究竟的我撩起窗帘,透过缝隙向外看去。我看到那个跟在车子后面的少女竟然围着我家高速旋转着。 <er h3">三 我几乎不再开怀大笑。这个世界上明明存在着这么多奇闻异事,为什么大家都能轻而易举地笑出来呢?性行为就更令我费解了,这种事为何会存在于世!为什么大家都毫不厌恶,反而心平气和地接受呢? 着实费解!性只会令我生厌、耻辱,觉得自己凄惨无比。无论对方是男是女,以硬挺的下体向他人发出挑战的男人都很恶劣。 但我的脑子里也存在与之矛盾的想法。只要我戴上蛙镜,幻想着龌龊的行为或是被迫接受什么,身体就会产生奇妙的酥麻感。无法原谅的想法与身体的疼痛紧紧联系在一起。因此,尽管可以称之为“快感”,但叫“渴求痛感”似乎更为贴切。不过,我的确很厌恶对方,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根本无法吸引我,让我怨念颇深。但我同时能感觉到对类似体验的渴望,这反常的想法并非我刻意为之,只是顺应天意罢了。 至今我仍无法对女性提起性趣,单单凭空想象一下就能使我欲望全无。但不知为什么,我却对流着相同血脉的亲妹妹颇感“性趣”。就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缘由。只要一想到妹妹也许知道在那个下雾的日子里,我在树上被迫所做的事,一想到她或许知道那个只属于我的秘密,我就会自然而然地认为这就是我对亲妹妹产生性趣的原因。 我考进福来大学那天,母亲也毫不犹豫地离开家,搬去了恋人的住处,决绝的样子就像一直在等待这天到来似的。她等这天肯定很久了吧。在我上大一、大二的时候,母亲有时还会回家看看。但在我彻底长大成人后,她再也没有回过家。 母亲并没有正式介绍她的恋人给我,也许很久以前就开始交往了吧。不,我想肯定是这样的。儿女长大后,作为家长的责任也就完成了,因此,她开始和男人同居。 母亲的离开估计也和我的身心变化——不,确切地说,应该是恶化——有关系吧。有一次,我正在洗手问洗手,母亲突然抓着我的肩,喊起我的名字。我回过头去,看到母亲一脸认真地看着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她问道。 “啊?为什么这么问?”我茫然地回答。 “刚才你不是喊起来了吗?喊了好几声,声音大得可怕呢。” 听母亲这么一说,我更加茫然。我根本没喊啊,也没什么要喊出来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好几次。妹妹,还有班上的同学都这么说过。他们也是突然拍拍我的后背,大声问我怎么了。唯独在游泳部里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母亲和妹妹甚至还曾为此去过一次神经科咨询。 和我这样的儿子住在同一屋檐下,母亲一定越来越不安,恨不能早日离开我,去别处吧。 母亲说她会继续支付房租,但我想应该是男人替她出这笔钱吧。她也一定从分了手的父亲那里拿到了赡养费什么的。而且,自从附近的住吉化研建成后,母亲好像还去那里工作,薪酬还不错。如此一来,她的手头一定很富裕吧。不然,母亲也不会说会给我三分之二的学费这种话。于是,我用打工赚到的钱填补那三分之一,加上奖学金,总算顺利熬到毕业。 回想起来,母亲去住吉工作之前,还曾在超市做收银员,或去仓库打杂。她没有大学文凭,却也靠着不错的收入维持着我们这个三口之家。 我跟母亲说,想和妹妹两个人继续住在现在的房子里。反正租约尚未到期,一直住到妹妹结婚为止也好。于是,从我上大学起,便和妹妹两个人住在这个狭窄的家里。 妹妹上高中后,觉得读书并不适合自己,于是立刻中途退学,到车站前的化妆品店工作。这份工作似乎很合她的胃口。妹妹会做些简单的菜,所以我们常常一起吃早饭和晚饭。不过仅仅一周两三次而已,大多数时候还是在福来车站前的大众食堂里买晚饭。或是图便宜,在大学食堂里吃。看到我带着妹妹去食堂吃饭,同学们还误以为她是我女朋友。 在下起雾的夜里,我的思维都会变奇怪。不是无意识地发出喊声,就是极其渴望戴上蛙镜。要是妹妹碰巧在这种夜里晚归,我还会偷偷穿上妹妹的衣服,戴着蛙镜站在镜子前。还曾脱下裤子试穿妹妹的裙子。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并不动人,亦不快乐,只是一副可笑的凄惨模样。 我知道自己已无法成为女人。中学时代,尚未发育成熟的身体纤细娇小。可如今,我都长到一米八了,身体——尤其是上半身——极其魁梧,双臂也很粗壮。这大概和一直坚持游泳锻炼有关。这样的我还怎么成为女人呢? 我换上裤子,戴好蛙镜走出家门,准备锻炼一下。我绕着家跑起来,不久后很自然地跑向了住吉化研。留意到转雾为雨的时候,我已经身处住吉化研的围墙外了。我沿着围墙跑了起来,此时工厂大门已关闭,于是我跑进正对着大门的森林里。这并不是我自己决定的,而是被不明力量驱使着跑动起来。 即使那时龟水森林再次缩小,但依旧保留下一小部分林木。这片森林曾给我留下的葱郁印象已完全消失,反倒是工厂里面种植的林木更显繁茂。 一进森林,就能听到小雨轻轻击打头顶上层叠树叶的声音。整片森林都沉浸在飒飒低音中,因此愈显寂静。这声音与周身濡湿的空气倒也协调,并没有那么不合时宜。总算在森林某处恢复平静的我停下跑动的脚步,踱着步子调整呼吸。 我又去了儿时起便频频造访的那棵大树。如今,这棵树就挨着住吉化研的围墙,因此树屋也被拆走拿掉了。 在这样的雾雨之夜,我必定会造访这棵搭有树屋的大树,这里承载着我少年时代遭受屈辱性暴力的残忍记忆。因此,我才会频频造访此处,也许这是我的心病。 森林中万籁俱寂,小雨淅淅沥沥地敲击着层层叶片。薄雾仍在,并未全然退去。它将这一带尽数包裹在白色雾霭之中。与阴冷潮湿的空气相反,我的精神在这样的深夜中竟莫名地兴奋。喊声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连肛门的痛感都真真切切。但如今的我到底想体验什么,想得到什么,连我自己亦不十分明了。 心情平和后,我信步而行回了家。妹妹已经回来了。莫名的情愫突然发作,这情感既非爱情,亦与愤怒无关。濡湿的身体毫无预兆地抱住妹妹,将她推倒在地。妹妹发出一声惊叫,大喊着让我住手。 可是,我没有停下来,确切地说,是停不下来。那个混账男人的门牙浮现在我眼前,同时脑海中不断重述着一句话:我脑子出问题了!我他妈的脑子有病! 妹妹哭了起来,但最终她还是放弃了,不再全力抵抗。我和妹妹发生了关系,这是我仅有的与女性发生关系的经验。除妹妹之外,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对其他女性产生性趣。 就这样,我成了最龌龊、最坑脏的人。尽管我并不想推卸责任,但我之所以沦为禽兽,必定受了儿时那件事的影响。 第十章 大学时我是理科生,毕业后我参加了母亲工作的住吉化研的入社考试。其实我相当困惑,还曾下定决心不去住吉工作,因为多少有些抗拒和母亲在同一家公司。可这家公司建在那个地方,那个我中学时代惨遭暴行、使我痛苦的地方。公司后方流淌的河流是我从小学时代起,每到夏天就会去游泳的地方。不过最近河水遭到污染,已经没有小孩子到那里游泳了。 也许是造化弄人吧,我申请的几家位于市中心的公司都杳无音信,只有住吉这一家通知我被录用。记得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我曾去公司找过母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上班第一天,我就听到了关于母亲的各种好评,评价好到几乎令我反胃。大家说她是个性格外向的人,活泼开朗,讲话诙谐,甚至还有人说她歌也唱得不错。 不过母亲确实喜欢唱歌,也经常在家唱。但我并没觉得她的性格有多好。听说我被录用,也是因为公司高层中有人赏识母亲,进而认为她的儿子应该也不错。 母亲因为性格外向而受到重用,不久就做了社长秘书。她工作认真、办事周到,无论在市中心的总公司,还是在地处偏远的此处,似乎都很受欢迎。不过,我入社前夕,母亲却辞去了工作。虽说她严肃表明辞职与我的入社毫无关系,却难免引来怀疑。而公司方面觉得,既然母亲非要辞职不可,索性就让我这个做儿子的来接替她好了。 工作刚满两年时,我在某次聚会上听到了备受打击的事情。其实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对其他人来说也许只是随便说说,但我是她的儿子,感觉自然不同。我是从顶头上司伊佐木课长那里听到的,伊佐木课长很爱开玩笑,是个说话随便的男人,几口酒下肚,就更是嘴上没把门的了。 尽管如此,说到这件事时他还是多少有些吞吞吐吐。直到越喝越醉,他才终于说出那件令我备受打击的事——母亲辞职前,似乎已经怀了孕。 “你妈妈那么可爱,大家都很喜欢她呢。所以啊,听到这件事都受了打击。”课长说道。 “我也是……” 我自然也受到了打击。我记得母亲是在二十岁那年生下我的,那时她还那么年轻。而且在公司里,母亲也是以可爱风示人。 “她看着不像那个岁数的人呢,看起来也就三十左右。还总穿着迷你裙,真可爱啊。”伊佐木课长说道。 母亲曾经对我说过,她和父亲的婚姻也是占了年轻的优势。母亲上的初中、高中都是女子学校,因此对异性并不十分了解,被父亲强行占有时还茫然不知所措。后来,在举行婚礼时,母亲的肚子里已经怀上了我。 可就算再怎么显年轻,母亲她毕竟是四十几岁的人了。听说她因为怀孕才辞了职,可最终还是没能保住胎儿,流产了。不过,母亲再也无法回到公司。她一定下决心了吧,决定专心做家庭主妇。现在母亲一家住在离福来四站地的小镇上,新建了一幢房子,而她的丈夫就在那个小镇上工作。 课长似乎真心为母亲所吸引,总是絮絮叨叨地向我询问母亲在家时的样子。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把孩子拉扯大,一定很孤苦寂寞吧?一定想要个男人吧?这些问题课长问了我无数次。不过无论他怎么问,我都不能给出个明确的答案,因为我并不关心母亲。而且,站在儿子的角度,其实看不出什么特别。何况我懂得男女之事的时候,母亲已经离开家了。不过,我确实记得那时母亲经常接到男人打来的电话。 母亲从没给我们介绍过她的现任丈夫。唯独带我和妹妹一起去过一次站前的家庭餐厅,介绍我们给那个男人认识,随后吃了顿饭,又到咖啡店里聊了聊。仅此而已。母亲的现任丈夫比母亲年龄略小,沉默寡言。仔细听他为数不多的话就能发现,他聊得几乎都与母亲有关。 他是个不起眼的男人,虽然这么说对他有些抱歉,不过他的确给人一种穷酸的印象。身材又瘦又小,见面后妹妹曾经不解地问“为什么非选这么一个人呢”,之后又喃喃地说像是有什么隐情。我总觉得妹妹察觉出了我没发现的细节。 那次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除了有事找母亲打去电话时偶尔由他接听,再无其他接触。我从没纠结过到底要不要称呼他为“父亲”,我没有那个心情,母亲似乎也不想要求我们改口。 为了保住饭碗,我还是选择留在住吉。我并不十分讨厌这家企业,加上从漫画中了解到原子能的未来世界充满梦想。我想在这里工作,为日本的未来做一份贡献。 和妹妹相依为命的生活也差不多到头了,她对做饭和家务都没什么兴趣,看起来也不太想和我这个哥哥一起生活。她想等我大学一毕业,就搬去市区的公寓独自居住,这是她很久以前就胡乱憧憬过的生活。因此,妹妹将目标锁定市区里的企业。 从小到大,我都是步行或骑车上学的,我很想去市区上班,试试坐电车上下班的感觉。不过自从在住吉开始工作后,我就再也没想过去其他公司工作,毕竟走着就能上班的便利优势还是相当吸引人的。回想一下,迄今为止我所上过的学校都离家相当近,不吃早点的话可以一觉睡到八点四十五分,这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嘛。 工作两年后,对于精神有问题的我来说,更加不想选择跳槽去其他公司了。这里有河流,有森林,空气新鲜,自然景观也还不错。汽车不多,论繁华车站附近也还过得去。对我而言,这样的小镇真的不错,我才不想天天挤进沙丁鱼罐头般的电车里上下班呢。 一直在这里工作下去,我的精神状态也能迟早安稳下来吧。可是又过了一年左右,我又得知了一件更为震惊的事,导致我的精神状态再次变得不稳定。那震惊极其强烈,就连得知母亲怀孕时的震撼都无法相提并论,我精神恍惚了好几日。直至大学毕业,我一直是温室中的花朵,进入社会后才渐渐接触到活生生的现实。其实在这家公司,上层领导可以轻易了解到相当多市民信息。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也许是公司性质所决定的。住吉是个对坊问传闻相当敏感的公司。 住吉化研的一部分公司用地是属于枣田一族的。课长告诉我那是个从江户时代就盘踞于此地的大家族。不过这种话也只能在课里的人一起去车站前的小酒馆喝酒时才能说。 一开始在河川旁建合而居的,是一个名叫枣田左卫门的人。住吉初到此地时,枣田家已经历数代更替,由左卫门的后人——枣田义人——掌管。因此,买卖土地的收入全部进了枣田义人的腰包,当然市长及相关负责人也拿了不少的好处。这些都是从课长那里听来的。 虽然地处这种穷乡僻壤,虽然枣阳家位于林中的房屋已摇摇欲坠,但枣田义人早已捞了不少好处。而且事关国策支持企业,枣田理应受到税金优待。因此,他应该攒下了不少钱。 靠着这些钱,枣田创建了自己的事业。我们公司也在他的事业上给予大力支持,从创业伊始到经营走上正轨,公司经常到枣田那里采购。 至于我受到的严重打击,是在听到部长描述枣田义人的相貌之时。据说枣田五短身材、矮胖偏重、短发大眼、圆圆的塌鼻子,而且门牙间有道缝隙。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把几乎冲口而出的喊声咽了回去。 部长口中描述的这个枣田义人,不就是至今仍烙印在我脑海中的那个混账家伙吗? 没错!我片刻不曾忘记,中学时代在龟水森林树屋上强行对我施暴的卑劣男人的脸! 第十一章 进入公司时日尚短的我还未和部长打成一片,因此没能追问下去。想深入知道些什么的话,只能从母亲在公司里的朋友或热心倾听母亲消息的人问起。而且最好不是职位很高的人。因此,伊佐木课长就成为了最佳人选。 我约课长去车站前的快餐店一起喝酒,想等他喝醉后伺机打听情况。等他喝得东倒西歪时,我向他打听起枣田来。尽管打听枣田并不用非等到课长醉醺醺才行,只是这事关乎我的隐私,我希望课长事后不再记得我问过什么。 “枣田?” 听到这个名字时伊佐木先是一愣,而后翻着两眼盯着天花板,在记忆中搜索起来。 “听说住吉化研的地就是那个人名下的……” 经我这么一提醒,课长恍然大悟道:“并不是都是他名下的,只有实验楼周边那一部分而已。不过他名下的地产还真不少呢,应该存了不少钱吧。”课长这样说道。 “据说还可以享受税金优惠什么的。” “没错。” “听说他用那些钱创了业。” “嗯,是啊。就是tOMAhAK。” “tOMAhAK?” “就是超市啦,郊区的超市。经常会有些便宜东西,汽车用品啦,电气化产品之类的,方便面、纸盘子……什么都卖……” “哦!是那家啊!” 我听过这家超市的名字,位于相当偏远的地方,虽然一次也没去过,但听说过。报纸里有那家超市的广告,深夜剧里也插播看似费用不会很大的便宜广告。 “是他创建的那家超市啦,用从咱们公司拿走的买地钱。” “那个枣田义人是社长吗?” “是啊,没错。曾经因为大赚一笔而远近闻名,不过最近没那么高的人气了,还有人说他们的经营陷入了困境。你为什么问这个?” 课长边说边看向我,我不由得有些慌张。 “那个……我只是觉得他有可能是我小时候见过的人而已。” “见过?在家里见过吗?” 课长已喝得酩酊大醉,双眼通红地看着我,说了这句奇怪的话。 我吓了一大跳,为什么他会问出这么意外的问题?怎么可能是在家里见过那个男人的?那种人渣怎么会来我们家? “不是,是在森林里见过。龟水森林。” “森林?怎么回事啊?” 课长仿佛更加吃惊。可我还想问他为什么偏要问这个不可呢! “也没什么。因为小时候我经常去森林里玩,抓虫子啦,或是和朋友们玩捉迷藏什么的,还经常去龟水川游泳。” “哦,这样啊。你家离那里很近呢。”课长恍然大悟道。 “是的。” “枣田社长也是。可能一直把龟水森林当做自己家的庭院吧,他每天都到森林里散步。” “哦。” 而后,我又向课长描述了一遍枣田的长相,以确认是否是他本人。矮胖身材、肥鼻头,还特别强调了门牙间的缝隙。 “没错、没错,就是他。” 课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我不由得不寒而栗,忐忑不安起来。胸中的怒火几乎就要溢出。 “课长,您见过他本人吗?” 听我这么一问,课长以轻快的口吻说道:“见过啊。我还是普通职员的时候,他经常来公司。那会儿公司的好多办公室还都是简易房屋呢。” 我再度不寒而栗起来,他为什么要来公司? “枣田是个怎样的人呢?” “什么怎样的人?” “就是性格是不是很恶劣啊,或是态度不好什么的?” “那倒没有。他待人很亲切,总是笑眯眯的。”课长回答我说。 “什么?” 我错愕地几乎喊出声来。 “不过也可能只是生意需要吧。你怎么了?”课长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见到他的时候,没觉得他像您说的那样……对了,他为什么来我们公司呢?” “来送公司从tOMAhAK采购的东西而已。文具啦、垃圾箱啦,还有盘子之类的东西。” “社长亲自送过来吗?” “是啊。不过只是一开始,多少有些讨好的意思。毕竟那时候刚开始营业,应该会担心吧,才想用这个方法让关系稳定。我们公司可是个大客户,由社长亲自送货比较好吧。” 说完课长将啤酒一饮而尽,醉醺醺地嘿嘿傻笑着,说话也变得啰里啰唆起来。他追问道:“你好像很在意啊?是和你妈妈一起见过他的吧?一起见那个社长先生?” 这是喝得烂醉的人独有的絮叨,我很费解他为什么总抓着这个问题不放。我怎么会和母亲一起见过那个下三烂的男人! “课长您为什么认定我是在家里见过枣田的呢?” “这个嘛……” 伊佐木一边说,一边斜过上身,稍微朝我这边靠过来。 “枣田他最近没来咱们公司,我可没见过他。” “可是你小子很讨厌枣田吧。” 课长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说出这句令我大吃一惊的话。 见我默然不语,课长继续说道:“你脸上可写得清清楚楚呢。” “您、您别这么说。我可没有……” “你就别为难自己了。”课长说道。 一想到我的心事被他看透,我就心跳得厉害,可又一个字也说不出。 “枣田社长最近没怎么在咱们公司露脸,我可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呢。” 伊佐木课长自顾自地说着。 “啊?他为什么不来了?” “大家都说,其实最开始他经常来咱们公司也根本不是出于生意上的往来。” “什么?”我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大家都说他是看上了你妈妈才来咱们公司送货的。枣田非常迷恋她,努力讨好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我听得语塞,一时间呆住了,脑海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不会吧,那该不会…… “如今呢,你妈妈已经辞职,不在这儿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笑意。 “而且啊,开始你妈妈看上去并没有那个意思哟……” 课长边说边偷瞄着我的反应。而后,他接着说道:“不过女人心海底针嘛。被枣田死缠烂打的,竟然也就顺水推舟了。” “啊?”一种不祥的预感席卷而来。 “该不会他们暂时交往过一阵子吧?” 课长轻巧地说着。我的预感竟然成真了!我因此受到严重的冲击。 眼前一片黑暗,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凭空消失了。受到冲击的我呼吸困难,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课长他一定认为我只是因为听到与母亲有关的男女关系话题,做儿子的我受到了刺激而已吧。但事实并非如此,我的心情要比那糟糕得多。因为我想起了一件事,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疑虑犹如暴风在我的脑海中肆虐,转着圈呼啸。 伊佐木课长还在说着。 “我还曾被枣田盘问过,说美女妈妈会生出什么样的孩子之类的,所以我才会觉得,你妈妈曾带枣田社长回过家。” 第十二章 我立刻乘坐电车,赶往母亲现在居住的地方。也许她的现任丈夫还没有下班回家,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就算十分钟也好,我想跟母亲好好聊聊。我心中有很多疑问,想要问个清楚。我用手机打到母亲家,告诉她我会在她家后门等她,希望她能抽出十分钟来和我聊聊。母亲以正在准备晚饭为由拒绝了我,但我硬要她出来。 母亲住在一幢高层公寓里,要先爬上一段斜坡,就像建在半山腰上。周围还有不少类似的房子,挤在一起。整座山被开发成阶梯状,用作住宅用地。母亲从后门走了出来,看起来有些疲倦,没有以前那么精神十足。不过此时太阳已经落山,看不到她气色如何。 “妈,我上中学的时候,您有没有跟枣田义人交往过?” 我突然张口发问。借着远处的水银灯光,我看到母亲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仅此而已,就已足够。我很了解母亲这种习惯性小动作所代表的意思,如果他们没有交往过,母亲不会有这个反应。 “呃……你干吗问这个?”母亲惊讶地反问。很明显,她动摇了,还想要蒙混过关。 我没有解释,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可解释的。是我先发问的。 “我忘了。”母亲说。可是,那毕竟是交往过的男人啊!作为女人来说怎么可能忘得掉!她是想用这种说法来敷衍自己的孩子吗? “你是从谁那里听来这个消息的?”母亲问道。 “从公司上司那里听来的。” 听了我的回答,母亲轻叹了一口气。 “他们就爱乱嚼舌根,反正不用负责。”母亲辩解道。 “怎么不负责了?”我反问道。 “他们根本不了解一个女人独自维持一个家的辛苦。反正是别人的事,就编得活灵活现,像真的似的。” “没交往过吗?” “要不我干吗反对你在住吉上班啊!” “怎么从没听你提过?”我说道。 “怎么会!我说过啊!”母亲反驳道,“我肯定说过。” “无所谓啦!”事到如今,说没说过又有什么打紧。 我带着少许酒气,但并非那种惬意的微醺。我头痛欲裂,这并非完全由醉酒引起,而是听完课长那席话后,我在刹那间回忆起的一件事。 第二次遭遇枣田暴行的当晚,我枕着母亲的膝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时,曾闻到母亲的身体某处有精液的臭味。那并不是我的错觉,尽管我的身体里也有那家伙的精液,但我刚洗了澡,彻彻底底地清洗过了。为了洗掉那个味道,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工夫、仔仔细细清洗过呢。 毫无疑问,男人的精液其实都是一样的,但我却能分辨出每个人的微妙差异。每个人的精液都不完全相同。女性的爱液亦如此。彼此类似,却又不尽相同。精液也是这样的。 我觉得那并不是我一相情愿的想法,直觉告诉我,那种体臭的确属于枣田,所以我才会举动异常。我以为母亲也被那个混账东西侵犯了,当时我并不知道个中隐情。 我最为介怀的疑问,并不是母亲是否和枣田上过床。 “妈。” “怎么了?你就原谅妈妈吧。当时我已经拼了命,家里却还是一贫如洗,隔天下锅的米都没有着落,房租也让人发愁。身边半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只有我独自苦熬,支撑度日。” 她这番赚人眼泪的话我根本没听见,漠然地问出那个我一直想知道答案的疑问。 “妈,您跟枣田说过我经常去龟水森林里玩吗?” “啊?” 母亲听到我的问题后整个人都呆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半晌后她才反问道:“为什么问这个?” 这是母亲的惯用伎俩,被追问的时候,会以提出反问来争取时间。 “没有为什么!” 我语气强硬地说道。这是我先发问的! 母亲低着头,默不做声。这无异于默认。母亲的反应很单纯,也很程式化。 “您跟他说过吧?连树屋的事情也说过吧?!”我的语气有气无力的。 “还跟他说过我很中意那个树屋,经常上去玩儿吧?” 我继续对母亲提着往事。 “我不记得了!”又来了,程式化的反应。 没准儿正如我所猜测的那样。由于母亲曾草率地对枣田说了那些话,导致我遭受到如此大的屈辱,害我整个人生都因此扭曲了。 “你都跟枣田说我什么了?指着我给他看过吗?远远地指给他看也算。” “我不记得了。” “你告诉我好吗?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最后?”母亲惊讶地仰起脸,看着我。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你别这么说啊。”母亲说道。 “你跟他提过我?” “我好像……跟他说过……”母亲为难地说道。 “指给他看,说那个就是你儿子吗?” “这个嘛……为什么问这个?也许无意间指过吧。走在路上的时候,远远地指给他看过……” “这样啊……”我轻叹一声转过身,急匆匆地下了坡。下坡途中,我注意到住宅区里纷纷亮起灯,灯光扩散开来,扫满了附近的马路。 “儿子。”母亲站在坡上喊我,但我并没有回头,仅仅冲身后挥了挥手作为回答。母亲并没有追过来,站在原地的她投下一道长长的黑色人影。 “我曾经为你自豪呢,那个时候你多可爱。” 母亲说着客套话,之后又喊道:“再来玩儿啊。” 然后是更多的客套话,我似乎轻轻点了点头,算作回应。如今我得知了一件最为糟糕的事,尽管难以置信,但那件事的确是由母亲一手造成的。我真的觉得以后再也无法面对母亲了。 母亲虽然让我再来玩,但那肯定不是因为她想见我,只是考虑到若和子女断绝往来,担心自己年迈时无人奉养。那样会对自己不利,母亲的思维一向如此。 在这点上,我也觉得不要马上放出狠话比较好,所以我才举起手,冲母亲挥了挥。母亲没有追来,她回了家,继续准备晚饭。我很清楚,母亲从来都是优先考虑自己和自己的男人,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是如此了。 龟水森林里的树屋极其隐蔽,而且周围藤蔓缠绕,难免会给人留下诡异及不大干净的印象。树屋看起来黑糊糊的,如果事先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的话,恐怕不会有人上去。 但是,那个时候枣田轻手轻脚地上来了,连放绳梯的隐蔽位置都一清二楚。我特意藏起绳梯,即便如此还是被那家伙找到了。这一点我一直觉得不可思议。 而且,那家伙准确地把握了时机,抓住我绝不会抱怨,也无法反抗的羞耻瞬间。我曾以为,在那个夏天两次遭遇枣田只是个偶然,但现在看来,无论如何都不是能用“偶然”两个字解释的了。 惨遭虐待以来,我曾无数次回忆,并不停地思索。还阅读了大量文献,有关于变态倾向的,也有关于犯罪的。我注意到一件事,特别在听了课长关于母亲和枣田关系的话后,前往母亲住处的途中我突然得出一个结论。这个结论绝不是无稽之谈。 枣田是个男女通吃的变态。我还是中学生的时候,他非常喜欢母亲,这是个不争的事实。他一定非常迷恋母亲作为女性个体的身体和容貌。我在书上看到过这样的案例。我记得那个案例中写道:有种人会对美女所生的孩子产生莫大的兴趣,即使那孩子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也非异性。这种人会同时想和母子双方发生关系,并因此产生异样的兴奋。 枣田一定就是这种人。加上当时总有成年女性说我像女孩子。那时的我肌肤异样白皙,双颊粉嫩,唇红齿白,茶色的柔细发丝闪烁着光泽。现在我的头发已经不再是那个样子了,但当时顶着一头自然卷曲的秀发的我,经常被人说是外国小孩。 也许正因如此,枣田才会对我感兴趣的吧。而后,他从作为恋人的母亲那里打昕到我的活动规律。另外他还占有地利——龟水森林就挨着他家,他对那里一定像对自家庭院一般熟悉。所以他才能设局,顺利对我施暴。 那晚,他对我施暴后又立刻和母亲发生了关系。他一定格外兴奋吧。这可是那个变态男日思夜想的事情啊!那家伙制订了周密的计划并付诸实践。没错,肯定是这样的,不会错。我,被迫成为那个混账变态发泄性欲的对象。 问题在于母亲她对当时那件事知道多少。我不认为母亲知晓整件事并偏袒枣田,但她是隐约知道一点儿却装不知情,还是真的一无所知呢?这个答案已无从知晓,我也没有那份闲心去查清楚。 母亲毕竟有疏忽的地方,加上女人本就容易上当受骗,这才被那个狡猾的男人轻而易举地骗到手了吧。 第十三章 第二天,我骑着自行车、戴着浅茶色太阳镜,去了tOMAhAK超市。不过,毕竟已经过去了十二年,我早已不是中学时代的样子,就算被枣田看到,也未必认得出来是我。 tOMAhAK是个相当大的超市,货品应有尽有。音响卖场上,音响器材在阶梯型装饰架上依次排开,各自播放着不同歌手的歌,吵得要命。每层架子上还放有忽明忽暗的小彩灯,装饰得犹如路边的小酒馆。 音响卖场旁边是汽车用品卖场。汽车零配件、车内除臭剂、车用废纸篓、带盖烟灰缸、备用手刹、赛车手套等应有尽有。但我总觉得那些东西看起来都像劣质品,像是暴走族专用的。 旁边那条路上堆满了袋装方便面和腌菜,若一不留神走过去挑选,就会越来越偏离主干道。光看看这个不怎么高档的超市,就知道枣田的品位不怎么样。 我在店里走了一圈,看到货架尽头有个挂着“办公室”牌子的门。那扇门开了一道二三十厘米的缝,透过那道缝隙向内窥视,能看到门边放着全套会客家具,再里面有两扇门,其中一扇门上写着“社长室”。 我不知道枣田义人在不在里面,于是抱着姑且等一等的心态站在隐蔽处,运气好的话没准儿能看见那家伙。我想要看看,如今作为这家超市社长的枣田义人,是一副怎样的嘴脸。 此时超市里并没有什么客人,我发觉自己很显眼,但似乎没有好奇的视线看过来。 我等了很久,又透过门缝探头看了一下门里面,没想到写着“社长室”字样的门突然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男人来。 一开始,我并没有特别不可思议的感觉,甚至没认出出来的男人就是那个家伙。现在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那家伙并没穿黄色t恤,而是穿了一件类似polo衫的黑色衣服。 在我眼里,出来的只是个五短身材、极为普通的中年男人罢了。给人一种老年人所特有的无精打采的印象。从横在前额的稀疏白发来看,他的头发肯定早已稀稀拉拉地秃了大半。 这个男人刚从办公室里出来就正好遇到通道旁的青年店员,他喊住那个店员,半闭着眼,叽叽咕咕不知道和那名店员说着什么。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越看越觉得不像。这个人看起来稳重大方,哪里都不像会做出那种变态事的家伙。他和我记忆中那个凶暴的混账男人完全对不上号。 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 “你说什么?!你这浑蛋!” 我被这一声吓了一大跳。 那是枣田社长的声音。不知道是店员顶撞了他什么,还是他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误,总之,枣田突然生气了。 生气的瞬间,枣田的神色也变了。只见他双眼圆睁,眉毛上吊。就在他吼出那声“浑蛋”的时候,我看到他的门牙正中有道缝。 我不寒而栗、全身紧张、汗毛倒竖。这个男人就是那家伙!绝对不会错,就是那个混账家伙! 尽管他上了岁数,但我敢肯定,眼前的这个男人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变态男。他生起气来的时候就会乍现出当年的模样。曾侵犯母亲,又侵犯过我,将我的人生搞得一塌糊涂的男人,此刻就在眼前。终于找到他了! 我开始产生幻视,觉得店内的一切都像浸在水里似的,在慢慢扭曲。我险些站不稳倒下,赶紧抓住手边的柱子,才勉强保持站立。 我的眼前犹如遮蔽了一层白色雾气,一片朦胧,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 耳内的幻听再度响起。我听到沙沙、沙沙,雨滴轻轻敲击无数叶片的声音。那声音渐渐变大,大到盖过了店里的其他声音。 我赶紧捂住耳朵。不久,雨声中竟混入了一个小小的女声。 “哥哥——我好怕——快点下来啊——哥哥,好害怕呀——快点下来——” 那声音反反复复、无休无止、无穷无尽,不停地呼唤着我。雨声也没完没了,似乎越来越大。我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慢吞吞地走着,膝盖和身体不知撞到了多少地方。我听见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却无法物归原位。 那之后我似乎回了家,但过程我完全不记得了。 在浑浑噩噩的潜意识中,我思索着一个问题。我受到了这么严重的伤害,可对作为女性的母亲来说,为什么没有半点影响呢?她此时就像从没受过伤害般,平心静气地生活着。 这是我在住吉工作的第四年。因为受到太大打击,每天也没有什么干劲从床上爬起来去上班了——尽管去公司走只要十分钟。如果强迫自己上班,就会失去那天的大半记忆。 虽然枣田的事情是主要原因,但其中也掺杂着对目前从事的这份工作的极度失望。我终日担心“被曝”,还时而流鼻血,时而感觉晕眩,以及终年倦怠。并且,我越来越记不得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原子能并不是十全十美的,如果在公司的实验楼里连续上几天班,身心都会被“辐射”,还会出现幻视或幻听。 公司的员工们大多无精打采的。尽管他们中有不少是名牌大学的尖子生,可如今全无斗志,上班时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会儿去站前小店喝个痛快。是不是人形岭那边长时间遭受辐射的人都是这个样子呢? 男人拼事业并不仅仅为了讨生活,更多时候是为了自豪感、为了梦想,或是为改善社会做出一份贡献。比如从事原子能领域这种新型能源行业,就很好。 但现如今,我已经完全了解事情的真相。所谓的原子能并不是什么新型能源,它仅仅是蒸汽机这种古老技术的延续罢了,是过气的科学。从大学里并没有原子能专业这点就可窥见一斑。当然,这一领域的学术性也无未来可言。 儿时看过的漫画里有这样一幕。在未来都市里大显身手的主人公昂首挺胸、高声大喊:“只有原子能才是新型能源。”我竟然信以为真,并对这个领域颇感兴趣。但随着专业知识的逐渐积累,我却越来越失望。我在大学里修过电力与物理专业,但对原子能一一无所知,直到工作后才有所接触。 我一直坚信,被称为新型能源的原子能燃料——铀——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未来的电力也好、城市的运作也好,靠它便能维持下去。比如,要是私家车都以原子能为燃料的话,车主一辈子都不用为车加油。这种误解是从“美苏原子能潜水艇”而来的。 事实上,地球表层并没有很多铀藏量,总量仅为石油储藏量的十分之一,煤炭储藏量的几十分之一。因此,如果开发原子能能源全部依靠铀的话,四十年后就没得用了。我很难理解,这么个储量稀少的东西竟能引起这么大的骚动,并承载了如此多的希冀。我不能理解举国上下翘首以盼的理由。 何况,使用这种能源会排出废物——放射性同位素,其毒性和危险性光听就会让人头晕目眩,排放量还巨大无比。曾经一塑料瓶U235(铀)燃烧导致整个广岛市的毁灭。而用于原发的燃料棒中,百分之九十七是比原爆炸弹纯度更低的U238,另外百分之三加入了U235。控制棒边对燃料棒进行调节,边慢慢燃烧,将水变为水蒸气。这样一来,每年都会产生一吨放射性尘埃,并且没有任何消除其毒性的方法。在等待半衰期的漫长时问段中,除了耐着性子进行监视以外没别的事可做,再有就是关心这些废弃物要埋在哪里。但没人能决定埋去哪里,这只是个留给后人自己想办法的不负责产业罢了。 提起放射性同位素的漫长半衰期,Pu239(钚)为两万四千年,K40(钾)为十三亿年,I129(碘)为一千五百七十万年,th232(钍)为一百四十亿年。它们经过这么漫长的岁月,放射量也仅仅减半而已。若要完全消除放射,估计还要花上两三倍的时间。这种会制造出不确定危险的技术还是不要轻易碰比较好。原子能会弱化人的身心,加剧现在及未来的不安,却得不到什么切实的好处。 说实话,我并不清楚它会给人类的身心带来什么样的恶劣影响,倒是经常听说它能致癌。但事实情况并非致癌那么简单,这种同位素的毒性能够摧毁人的精神,在DNA分裂复制的瞬间破坏它,并诱导复制过程出错,使人慢慢变成令人生厌的其他生物。然后,把恶魔呼唤回这个世界上,使这里成为恶灵充斥的阴曹地府,就像栖息着恶灵的龟川森林——我似乎看到了最终的恶果。 可是,日本竟然把推进原子能发展定为国策。把储量如此匮乏的东西公然宣扬为可能展现出无限能量的国产新能源。我人职后才知道,铀并不像宣传中所说的那样,它其实是种极其贫乏的东西。至于纯国产新能源的梦想也是痴人说梦,这一开发项目几乎百分之百依靠进口铀实现,其中百分之七十三的浓缩铀来自美国,百分之十八是法国货,另外百分之八是英国货。日本政府沉醉于纯国产之梦,也曾经试图从人形岭的铀矿山中挖掘,但最终因纯度不高放弃。 那么,为什么日本原子能产业协会还能不断叫嚣这是“纯国产的强大新型能源”呢?也许他们是基于“核燃料再利用”的观点考虑的吧。的确,从理论上讲,若能制造出“核燃料再利用理想装置”,就能分裂核,在发电的同时释放出其他核分裂物质。不过这仅仅停留在理论阶段,这种特殊的原子炉就被称为高速增殖炉。 不过,高速增殖炉比起通常的轻水炉要危险十倍,产生的放射性尘埃的毒性之烈也不是轻水炉所能比拟的。由于燃烧的燃料温度过高,无法以水降温,必须使用特殊钠进行降温,但这种钠却是个遇水即燃的麻烦东西。另外,机器本身的耐用性也需要大幅度提升才行。与被称为原子能烧水器、构造简易的轻水炉相比,高速增殖炉可是个结构极其复杂、怪物般的危险东西。其运转需要有人近乎神经质般小心翼翼地监视,因为一旦引发事故,足以让狭小的日本不复存在。 就算能做到燃料再生,也要运转九十年之久,才能再生出同样数量的燃料来。可以说效率极其低下,无法与其产生的风险相比。因此,发达国家大部分都不再挑战这个项目,只有日本固执于此。日本人到底对漫画深信不疑到什么地步了啊。 最让我受打击的是,住吉这家公司正是为核燃料再利用制作特殊燃料的公司。它受核燃料再利用机构的直接委托,现在几乎成为专门生产高速增殖炉专用燃料的公司。之前我从未听说过此事,我以为这只是一家生产普通原发用燃料芯块的公司。似乎之前的确是那样的。 如此一来,这家公司就比外面风传的还要危险。高速增殖炉专用燃料的纯度必须比轻水炉的更高。如果说轻水炉燃料U238的裂变纯度是百分之三的话,那么高速增殖炉的裂变纯度就要高达百分之十九左右。沉淀、过滤的工序也极危险,容易发生临界。作为MOX燃料,需要Pu进行提炼。但如果不慎吸入Pu的粉尘而导致体内“被曝”,危险度将远远超过吸入普通铀。 母亲辞职应该也有这个因素在内吧。从伊佐木的话就能够判断出来,对于怀孕妈妈及肚内的胎儿来说,辐射的危险性更高。胎儿正处于尽可能多地自外界吸收物质,便于身体迅速成长的时候。这个时候,如果甲状腺正需要稳定I,而附近恰好有放射性I131的话,放射性I131就会被吸收进去,不久之后会导致甲状腺癌,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切尔诺贝利项链”。随着科技的进步,虽然可以摘除癌细胞,却会因此产生一道几乎看不出的颈痕,这道疤痕就被称为“项链”。 对于发育完全的成人,特别是过了五十岁的,辐射对身体的影响会大幅减少。可我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对我来说辐射是非常危险的。我记得母亲那时四十几岁了,但似乎也苦于身体状况不好,时常流鼻血,说不定流产也是因此造成的。住吉的高收入中含有风险补偿及封口费。 作为她的儿子,我的身体也不太对劲,也许我们一家人都不是抗辐射体质吧。我总是流鼻血,成天懒洋洋的没有什么干劲。工作了三年多,还会有全身酸懒、无法上班的时候。 为减轻操作员被曝的危险,生产高速增殖炉专用燃料芯块采用干式工序,必须在手套箱内导入远程自动化程序。地处偏远福来的住吉也正在配备这样的设施,只不过运输导致大大延迟,因此很长一段时间内还是依靠手工作业。 我怀疑那是故意延迟,手工作业虽然危险,但成本会低很多。公司的方针是在没有完成自动化以前,聘用外调作业员完成过滤、沉淀工序。公司上层对风险有多大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他们觉得慢慢做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项工作在公司用地旁被称作“转换实验楼”的建筑中进行。建筑被苍郁繁茂的林木掩盖,几乎被湮没了一般。我终于知道公司用地中仍保有大量林木的理由了,是为了清楚地知道辐射带来的影响。 操作员每两人一组,事前公司会为他们普及原子能及辐射知识,特别是告诉他们临界——也就是核裂变开始失控——时的危险性。但操作员走马灯似的不停换新面孔,每次都要说明相关事宜,确实很容易厌烦。 公司站在安全角度考虑,要求一定要将安全宣讲执行到底。但对于讲解了无数次安全讲义的住吉员工来说,早就对这项工作腻烦了,于是他们将说明工作强行推给我这个新人。强调临界危险性的一方麻痹大意,操作员一方自然重视不起来。与其在外面听那些如同学校课程般无聊的东西,还不如早点儿收工回家呢。所以,我很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的讲解。 但实验楼并不是原子炉,因此没有核裂变失控时的应急手段。一旦失控,以实验楼为中心,半径两百米内的人都要撤离,附近的道路也要封锁。旁边的龟水川会立即遭到污染,水域下游也会受到影响。但凡引起大范围骚乱,市民便很可能开展“赶走住吉化研运动”。 操作员所做的工作如下:首先,使用布氏漏斗过滤硝酸铀酰;然后将过滤后的澄清溶液逐杯装至不锈钢桶里;接着将桶搬运至沉淀槽旁,缓缓倒入槽中。倒入工序需要两个人,一个人将大漏斗插入沉淀槽上被称为“筛眼”的小孔中,并徒手扶住漏斗;另一个人站在沉淀槽旁的梯凳上,从漏斗上方将桶内的溶液注入漏斗中。 事实上这是个技术活。其正规程序是先将铀化合物的粉末溶解,而后将其放人溶解塔中,再经由萃取塔、储藏塔、附有搅拌器的沉淀槽、预煅烧炉等一系列工序推进完成。这一系列工序相当费时费力,住吉省略步骤,全凭操作员以桶作业了事。 这期间时时都面临着临界的危险,因此公司要求我们不厌其烦地强调“不能草率行事,操作不能麻痹大意”。但由于操作本身并不复杂,导致操作员无法了解这项工序到底有多么危险。实验楼位于辐射区内,所以操作员工作时要身着防护服、全副武装才行。不过万一真出了什么泄露事故,光凭这么一件单薄的防护服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则站在作业间的墙角看着他们,监视着,防止他们草率作业。作为员工的我身上穿着铠甲般的铅制防护服,还戴了铅制面具,仅仅裸露在外面的眼睛上也戴上了蛙镜。 万一发生什么事故,比起操作员穿的那种防护服,铅制防护服可以阻拦更多辐射。但它无法遮挡伽马射线,长时间作业时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操作员中似乎也有人抱怨过,说他们穿着薄薄的防护服,全职员工却穿着铅制防护服,这很不公平。但外聘操作员只是偶尔来公司,我们却日复一日在公司工作,恐怕体内早就“被曝”了吧。 伊佐木课长也疏忽了外聘操作员的安全,他的口头禅是:“好啦、好啦,小小员工,操这份闲心干吗?” 这道工序手工操作了无数次,一次事故也没发生过,大家都因此放松了神经。只有我依旧觉得很危险,认为以前从没发生过事故只是运气好罢了。 起初我知晓这道工序的时候不免大吃一惊,提着桶在公司里东窜西跑,简直就像中学生的理科实验。而我觉得危险的最大理由,是倒入沉淀槽内的溶液中铀含量太高,如果不慎倒入过量,我敢断言,一定会因某种刺激导致临界事故。 公司规定,沉淀槽内最多放入四十升溶液。这是为了缩短时间,再说得直白点儿,是为了压缩经费,但这个量其实已相当危险。临界安全定量为二点四公斤铀,可四十升溶液里却含有十四点八公斤铀,超过安全量六点二倍之多。 我一直隐隐感到不安,唯恐什么时候就会发生事故。而终于有一天,事故真的发生了。 <hr /> 注释: 第十四章 日落时,实验楼内亮起一道蓝色闪光。紧接着,监测报警器自动鸣响起来。 伊佐木课长从椅子上跳起来,双眼圆睁怒吼道:“临界了!快跑!” 大家迅速站起来,向庭院跑去。 “站住!辻井你等等。防护服!快把铅制防护服穿上!” 课长又看着我喊道:“你也是!戴上防护帽!全副武装!蛙镜也戴上!立刻进去!把两名操作员拖到外面!拖出辐射区。他们肯定晕倒了,一定要在二十秒内把人弄出来,在作业室多待一秒都不行!辻井,赶紧穿上!快点进去!动作麻利点儿,操作员也许还有救!” 我用玄关旁的电话通知总公司。然后通知警方,向他们求助。附近半径两百米内的居民都得撤离,还必须封锁道路。 课长边说边跑向玄关。 我赶紧戴好防护帽、面罩及蛙镜,和让井两人飞奔出去。报警器的声音越来越大,耳边只剩警报声。但在全副武装后,世界就变得寂静无声了。 我们奋力跑向实验楼,跑进开着门的操作室。正如伊佐木猜测的那样,两名操作员倒在水泥地板上。 沉淀槽离门口相当近,我似乎还能走得动。盛放铀溶液的桶也好好得放在地上。 我身着铅制防护服,行动相当不便,即便如此还是拼命跑了进去,抓住蜷身倒地的操作员的两只手。我略略喘了口气,拖着他走向出口。辻井也如法炮制拖动另一个人。 我先带着操作员走出门,走到庭院的时候眼前出现了奇怪的景象。强劲的风声被响彻天际、喧嚣嘈杂的报警声吞没,只能看到昏暗的庭院里枝叶乱摆。 我看到伴随沙沙声从左至右不断晃动的树叶间突然出现一张巨大的嘴,连牙齿都清晰可见。牙齿中间有一道阴影,看起来犹如一道深不见底、不断延伸的隧道。同时从阴影里传来呼呼的奇怪回声。 那张嘴慢悠悠地一张一合。每每张开的时候,里面就会有如蝙蝠般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物体拍着翅膀飞出来。 我仰头看去,每棵树上都站着一个人,树梢上也有人影。人影身上褴褛的衣衫被风吹得上下翻飞,冰冷的视线一直俯视着我。 他们有男有女,但都没有手臂。 一瞬间,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地狱。 地狱之门就此打开,此后人间渐渐发生变化。 噪声中我还听到轻微的碰撞声,同时差点儿向前栽倒。原来是身后的辻井撞倒了我,碰撞声是我们的金属防护服相撞的声音。 我慌慌张张地加快了脚步,将操作员横放在水泥铺的通道中央。我松了一口气,从重量判断这个人应该还有救,因为死人的身体会更沉重。 我摘下蛙镜和面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次仰起脸。树上的那些人都失去了踪影,连那张巨大的嘴也消失了。树木上闪烁着点点白光,那是从办公室窗户透出的灯光。 我费力地弯下穿着防护服的身体,四肢着地趴在操作员旁边,边拍他的脸边唤他的名字。但他却仿佛已失去生命般没有半点反应,连呻吟声也没有。 第一眼看过去,操作员并没有什么异样。而且天色昏暗,看不出他的脸色或肌肤颜色有什么不对劲。既没有外伤,也没有烧伤的痕迹。 “离他远点!戴上面罩!小心体内被曝!”辻井大声喊道。于是我又戴上了面罩。 “虽然我觉得没有同位素粉尘飞散,但谨慎起见还是戴上比较好。” “好的。”辻井前辈要比我经验丰富。 “把他们的头放平。要是吐了,仰着头会堵住气管、造成窒息死亡。” “知道了。” 我扳着他们的下巴,把他们的头放平。 “我去叫救护车。”辻井说道。而后踏着笨拙的脚步返回办公室。 一共来了两辆救护车。两名操作员和我同乘一辆车,辻井上了另一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急救队员用无线电热心地联络着,与此同时,救护车飞速开向邻町的国立t综合医院。车子缓缓滑进门廊后,急救队员先冲了下去,我欠起上半身做好下车准备。然而,急救队员很久都没有回来。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身边的操作员虽没有恢复意识,却渐渐能发出呻吟声,身体也有了轻微的反应。 “保持呼吸……”我说道。 这时坐在驾驶座上的急救队员下车绕过来,给他们戴上氧气面罩,然后问我:“你呢?” 我摇了摇头:“我没事。” 我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只觉得头昏沉沉的,有些晕眩而已。 “不行啊!他们不收!”那位总算从医院里出来的急救队员大声喊道。 “为什么?” “他们怕辐射。”急救队员回答道。 “那可怎么办才好呢。”回到驾驶席上的急救队员问道。 “没关系的。”坐在后车厢的我说道,“他们晕倒是因为受了中子线和伽马射线的影响,并没有受到放射性同位素粉尘辐射,所以不用担心二次被曝的危险。” 听我这么一说,他们两人同时沉默,似乎没有听懂我的话。过了一会儿,其中一名急救队员说道:“可这家医院……” “是不是这家医院的人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所以才担心地拒绝了。要不要跟他们解释清楚?”我提议。 “这个恐怕不行,医院的人都快吓死了,还说什么有责任保护患者安全,坚持要我们去放医研……” “放医研?那是什么鬼地方?”另一名急救队员问道。 “就是‘放射线医学综合研究所’。医院的人让我们把患者送到那里去,说那里还能帮我们清除辐射污染。” “放医研在千叶啊!” “先去市政府停车场,那里有陆上自卫队的直升机。” “直升机?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而且那个人不是说咱们没必要除染吗?” “只是辐射而已,应该不需要。”我急忙说道。 “是吗……” “总之,先赶过去再说吧。” 于是,救护车开向市政府,在停车场上待命。不久,一架直升飞机出现在天空中,缓缓降落下来。 急救队员与两名操作员一起乘飞机前往千叶,我和,辻井坐着从原子能安全局开来的车前往虎门。差不多晚上八点时到达,我却丝毫不觉得饿。 为了检查体内辐射量,我和辻井脱下外套,在全身放射性污染检查仪上进行检查。除此之外,还得进行尿检和排泄物检查。因此,当晚我们被安排在机关宿舍里住一宿,身为住吉员工的我们没有拒绝的权力。 我和辻井并排躺在床上。 “还要检查排泄物啊……” 听我这么一说,辻井说道:“是担心体内有残留吧。真要是有残留,就危险上百倍了。” “没那么夸张吧?” “嗯,只是以防万一。毕竟不是爆炸,我们又没吸入粉尘。” 辻井也认同我的观点。 不久,一位姓前川的医生走进屋,他有多年治疗放射性疾病的临床经验。 为以防万一,他建议我们最好再做个血液检查,说完就分别从我们的手腕上采集了血液样本。这时食堂早关门了,事后他派人送来外卖便当。我们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操作员们怎么样了?”让井问道。 “虽然已经恢复意识了,却诊断为重度被曝。”医生回答。 “那会怎么样?” “这个不太清楚啊,还没有过先例呢。这是日本第一起重度被曝的案例。” “哦。” “既然被中子线穿透了身体,遗传基因应该会发生异变。” “啊……” “也会导致淋巴细胞数目下降。听说他们吐得挺厉害的,还从他们的呕吐物里检验出了Na24(钠)。” “Na24……” “是中子线导致体内的Na变异成Na24的。” “这样的话,以后会怎么样呢……” “现在还无法下定论。” 前川医生说完后离开了医务室。 这是个大风呼啸的夜晚,能够清楚地听到窗外树枝发出的响动。我觉得鼻子里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试着用纸巾擦了一下,纸巾竟浸成红色。是鼻血!我把纸巾搓成条状,塞进鼻孔。 “流鼻血了?”辻井问道。 我点了点头。 “辻井前辈,你流鼻血了吗?”我问他。 “我倒没有。”他说。想了一会儿后,他说道:“操作员可能没救了。临界的瞬间,辐射量可达五希沃特,搞不好能有七八希沃特呢。” “那会怎么样呢?” “要是八希沃特的话……就百分之百没救了。他们晕了十分钟吧?那样的话,辐射总量应该有二十希沃特左右。这个量太惊人了!” “一般的辐射量是多少来着?” “你是说日常生活中的辐射量吗?我们这些住吉的员工是例外。普通人日常生活中的辐射量是每小时零点零五微希沃特,折合一年的话,就是一点五毫希沃特。” “啊?” “那些操作员相当于在一瞬间遭受了一年总辐射量的五千倍,甚至几万倍。简直就像裸露的原子反应堆。直到他们咽气为止都会饱受痛苦,好悲惨。” “真的吗?” “嗯,我听说会从体内腐烂,周身血肉模糊……还不如立刻死了痛快。可是,这么一来就有大麻烦了,要是被媒体看到的话可不得了!这件事必须瞒着媒体。领导觉得我们俩没问题吧?” “嗯。” “也许还会演变成社会问题,想要把这么大的事抹掉不太容易啊。如今领导肯定都慌了,不过我们可半点责任都没有,一切都是按照他们的吩咐来办的。” 正在这个时候,辻井的手机响了。他急忙跑出去接听,挂断电话回来后对我说:“课长打来的。他说需要避难的居民已经扩展到以住吉为中心半径三百五十米的范围了,警方已发出半径十公里的退避劝告。这次真的闹大了!” “还真的闹大了啊。” “是啊,想必上头的人已经在拼命想办法对付媒体了吧。可是,比起对付媒体,更应该组织先锋队吧?公司内部应该成立对策本部,研究一下怎么平息临界导致的恶果。” “有阻止办法吗?” “没办法也得想办法啊,不然整个日本就完了。或许我们走以后又有一两个牺牲者,这么说来,我们算是幸运的了。”辻井说道。 听他这么一说,我突然非常后悔在住吉工作。就算工资再多又能怎样?得了癌症、把小命搭进去可就彻底完了。 过了一会儿,医生回来了,为我们送来便当和茶水,看护也来询问我们的情况。我告诉他我流鼻血了,可他说那只是我的体质问题,应该不是急性辐射引起的。切尔诺贝利事件发生时也没有报告流鼻血的病例。 尽管我没有食欲,但觉得不吃点什么身体会吃不消,于是将半份便当塞进肚子。辻井看起来也没什么食欲。可刚吃下去没一会儿我就觉得肚子不舒服,急忙跑进厕所,果然腹泻了。 夜色渐浓,我再次感到阵阵晕眩及强烈的倦怠感,甚至连欠起上身都觉得力不从心。 我有点发烧,喉咙也痛起来,很像感冒的症状。我察觉出自身状况不对劲,于是试着问一旁的辻井。他逞强说没什么不对劲,喉咙也不痛,可他看起来也是懒懒的。 我打了妹妹的手机,她告诉我家里来警察了,警告她不要出门,还说要是她不愿意一个人待在家里的话,建议她去疏散所避难。于是妹妹决定去妈妈家。“这样最好。”我如此回答。 “那你现在在哪儿?”我问妹妹。她说现在她在福来车站,并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公司的实验楼里发生临界事故,有两名操作员被曝,被送到放医研。妹妹问我他们是不是都死了。“怎么会,他们还活着。”我回答道。 妹妹像是很担心我,问我有没有事。尽管我还有些头晕目眩,却安慰她说自己没事。 <hr /> 注释: 第十五章 <er top">一 早晨起床的时候我的喉咙仍旧很痛,连脑袋也痛起来了,好像还有点发烧。感冒的症状并没有消失。 我隐约听见辻井的声音,是他的电话铃声吵醒了我。挂断电话的辻井看见我醒了,说道:“哎,告诉你一件高兴的事,临界事故平息了。” “真的吗?”我问道。 “真的,总算可以松口气了,没有重度被曝者出现。现在正在除染呢,公司也算逃过一劫。要是摆不平这次事故,公司肯定得关门,咱们要丢了饭碗不说,还得连累老婆孩子没饭吃。” 我们正聊着的时候听见有人敲门。辻井答应了一声后看护推门而入,是来为我们检查体温的。我看到他胸前的姓名卡上写着“高泽”。量完体温后,他对我们说道:“待会儿我会把早饭送过来的。”说完便出去了。 半个小时之后,高泽端着早点托盘回来了。 吃完早餐,前川医生来询问我们的身体状况,我对他说我似乎有感冒的症状。 “我倒没什么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早点儿回公司,公司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辻井说道。 医生点了点头:“那你回去吧。” 听到医生这么说,我不禁吃了一惊,同时很不安。流鼻血、头痛、喉咙痛,这些症状都还没好转,或许是因为我受的辐射更严重吧。 照理说,辻井应该或多或少也受了辐射才对,却完全看不出他的身体有什么不适。他从床上起来,脱去睡衣,换上昨天穿的便装。辻井已做完各项检查,应该不再有闲心待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悠哉游哉地休息吧。 医生从墙角搬来透气座椅放在床边,坐了下来,看样子想和我好好谈谈。我紧张极了,不知道他要和我谈什么。但在内心深处,又同时存在着仿佛与己无关的心不在焉。 “送到放医研的那两个人一直很精神,脸色也不错,还能和大夫护士聊几句,听说还能开玩笑呢。” 医生以这段话开头。我默默点了点头,这样再好不过了,对己对社会都有好处。可能的话,我希望他们能得救。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但他们确实遭到强辐射。我觉得,你因为职业关系,应该具备相关专业知识。中子线穿透他们身体的时候,把他们体内的DNA破坏得乱七八糟了。” 我点点头。 “DNA的形状原本犹如平滑的X,如今却被破坏得零零散散,成了若干细小碎片。这些碎片有的四处分散,有的相互结合成奇怪的形状,链条状或两个X纵向连接的形状,等等。谁也不清楚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可以肯定的是被破坏的组织无法再生。” “嗯。”我应了一声。这些话好像都与我没关系,我便有了回应他的力气。但又觉得似乎和我有一定关系,毕竟我在那两名操作员身边待过一小会儿,事故发生之后又立刻飞奔进入转换实验楼。 “如今最大的问题是免疫细胞。免疫细胞不仅急剧减少,还会持续减少。淋巴细胞几乎全军覆灭。这么个毫无抵抗能力的身体,要如何在布满微生物的危险世界活下去呢?” “是啊。” “所以作为一种治疗手段,有必要对患者进行骨髓移植,将新鲜健康的免疫细胞植入患者的身体里。健康人体的骨髓里富含能生成血液的造血干细胞,但是,简称hLA的白细胞抗原很难找到吻合项,数万人中能找到一人相符。因此,并不是什么人的干细胞都可以移植,而这次,那两名操作员中的一名,就是姓大山的那位先生,他的白细胞配型恰好和你的吻合。” “真的吗?” “是的,我们做过仔细的验证。这简直是奇迹!我希望你同意将你的造血干细胞移植给大山先生。” 我吃了一惊。 “移植手术会很麻烦吗?到底要怎么做……” “不会,很简单的,就像输血一样简单。并不是移植骨髓,而是移植末梢造血干细胞。这比用针直接刺进骨髓带给你的伤害要少得多。” “这样啊……” “也没有任何痛苦,但代价是要足足占用你四天的时间。除非你觉得痛一点也没什么关系,我们也可以用原始方法。这四天里,要一直为你注射G—CSF,这是一种可以增加你体内造血干细胞的药物。四天后采集你的静脉血,经血液分离机分离出含有造血干细胞的部分,其他部分依旧流回你的体内。 “采集出的造血干细胞将注入大山先生体内,如果能够顺利成活的话,它便可以在大山先生体内新生出免疫细胞,守护大山先生的健康。当然,对于你来说,完全不会受到影响。这种细胞有着旺盛的繁殖能力,不会给你的身体带来任何阻碍。” “那大山先生能恢复健康吗?” 辻井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我身旁,此时出声发问。但医生却摇了摇头,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只能先这么试试。能不能植活造血干细胞都不好说。可如果不进行尝试的话,大山先生肯定没救了。” 我放了心。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也就是说,我要住四天院?” “也不一定。你现在不是有点感冒、身体不舒服吗?还有点发烧,是吧?正好住院调理一下,好好静养个一两天也不错啊。” “好,那就这么定了。我会带书啊、漫画啊、慰问品来看你。要,不,给你搬个电视来?”辻井说道。 “没必要。”医生抬起一只手,说道,“我建议你转去放医研,那里的设备比这里完善得多,我也在那里上班。而且放医研的病房里有电视——除非你觉得待在这里更好。” 我略做考虑后说道:“我现在有些累,还有点儿头痛。要是明天身体状况允许的话,我能回一趟在福来的家吗?换身衣服,再拿些换洗衣物和必需品。” “你的身体状况太令人担心了,回福来不要紧吗?”辻井问我。 “要是临界事故平息了的话,估计明天就没事儿了。” “这倒也是。公司里面或许还不行,但外面应该不要紧。” “好吧。总之,这四天里你不要做剧烈运动,也不能发生性关系。四五天后,希望你能到位于千叶的放医研一趟。”前川医生说道。 于是,他为我注射了增加造血干细胞的药物。当天我在床上休息了整整一天,辻井则匆匆离开了。 但是到了第二天,我的身体状况还是不见好,还咳嗽起来,我想大概是感冒变严重了,因此又在床上躺了一天,看看公司的女同事送来的漫画,权作静养。 又过了一天,福来市发布安全通知。我也返回位于福来的家中。 <er h3">二 妹妹不在家。看来尽管已经解除避难警告,但妹妹还是不想回家。于是我打电话到母亲那里,可母亲说妹妹不在她家。还说妹妹只在她家住了一天,之后一声不吭地走了,也没联系过。我只好试着打妹妹的手机,却只听到“对方已关机”的语音提示。 我又试着和伊佐木课长联系了一下。他说现在公司正在除染,公司用地全在辐射管制区内,禁止任何人人内。上层领导都在位于霞关的总公司,其他人在家待命。 于是,上午我在家里睡了一觉。虽不知道妹妹身在何方,却直觉她再也不会回来这个家里了。她和我一样,对这个家及这附近都没有什么美好的记忆。何况又发生了这次临界事故和撤离风波。我们家距离住吉化研一公里左右,其实不必太担心,妹妹不回来,只是从心底里不愿回来而已。躺在家里的我提不起一点精神。 下午我去了趟邻町的国立t综合医院,拜访前川医生介绍给我的姓北田的医生,请他为我注射增加造血干细胞的药物。注射完药物,我按照北田医生的吩咐,在候诊室的长凳上休息了片刻。之后我又回到福来。过检票口的一瞬间我想到母亲,是不是该去看看她,但突然觉得有些疲倦,于是直接坐车回家了。 <er h3">三 我在指定日期坐车去了千叶的放医研,伊佐木课长说我这也算出差。 我在前台报上前川医生的名字,询问他所在的房间,得知他在三楼的急诊医务室。 我再次见到了前川医生。他问我还有没有出血、喉咙痛、咳嗽及头痛这样的感冒症状。我说还是很疲惫,但其他症状已经好多了。 医生说太好了,让我在这里暂时休息一下,因为稍后还有一次治疗。 “虽然采集了你的血液,但患者的病况不是太好。提前告知你一下,一周左右之后,也许我们还会再次找你采集血液。”前川医生说道。 尽管我并不是很高兴,但还是同意了。 “好。”我淡淡地回应。好歹我也负责这项作业的监督工作,感受到应负起相应的责任。 “现在他们怎么样了?都没什么事儿吧?” “这个嘛,他们现在还处于吉凶难料的情形。大山先生倒是得到了造血干细胞,但是岩井先生就有点……” “怎么了……” “我以前和你提过吧,和预想中的差不多,皮肤无法再生的情况下表皮渐渐腐烂、脱落,又无法生出新的表皮,所以一直裹着纱布——” 医生正说着话的时候,传来了看护的声音。 “医生,您能来一下吗……” 前川站起来走向房门,和看护站着聊了几句。我听见他小声说了句“大山先生”,而后就随护士一起走了出去。 我在床上稍微躺了一会儿,可还是有些在意医生他们的谈话。于是我坐了起来,打量四周,却一个人也没有。于是我溜下床,穿上拖鞋。 我缓缓地走到走廊,向左首方向看去。看护和前川的背影消失在左边的房间里。那个房间的门没有关,就那样大敞着。见状我慢慢走了过去。 刚靠近房门,就听见一声怒吼。虽然是个粗嗓门的男人声音,却在尾音处变为尖细的哀鸣。伴随着纤细的尾音,还能听到哭声。 “请让我回去吧!我要回去!回家去!我可不是小白鼠!” 走廊尽头的电梯门开了,走出一位白衣男子,一溜小跑进了病房。 “大山先生,大山先生,大山太太,都到这个时候了,请稍作忍耐一下吧。” 我听到看护的声音,吃了一惊。原来大山在里面!是我捐献了造血干细胞的那名操作员! “稍作忍耐?到底要忍耐到什么时候!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才行啊!”大山高喊道。 但是,并没能得到回答。 “只有这里才能为您提供治疗。” 似乎是看护的声音。 “为什么?!” “只有这里有治疗设备,您家里没有这些设备啊。” “没错。”好像还有其他看护。 “比如人造皮肤——” “人造皮肤?那是什么东西……那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啊!” 大山喊了起来,声音已完全成了哭腔。 “我想早点儿回家!早点儿回去啊!我在这个鬼地方待得够久了!还要待到什么时候啊!好不容易才组建了家庭,我想要回到老婆孩子身边啊!那玩意儿要是能救我一命,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都行。可不是没救了吗?反正都是没救,不如让我回家吧!我不想死在这个鬼地方啊!” “大山先生,请您冷静!”看护说道。而后便是一声呻吟。 “喂,又停止呼吸了!氧气、氧气!”医生说道。 “这样看来,必须做好要做切开手术的心理准备了。”过了一会儿,医生再次开口道。 我呆立在走廊上,这一段对话被我从头到尾听到了,只听到声音就够了,我根本没勇气向病房里窥视。 第十六章 <er top">一 妹妹没回来,公司也没发来上班通知。于是第二天我又拨通妹妹的电话,这一次虽然接通了,但妹妹的声音听起来很不高兴。 “你住在哪里?好像没在妈妈家。” 听到我这么问,她突然说:“我不回那个家也没关系吧?” “为什么?你现在在哪儿?”我问道。 “男朋友家。”妹妹回答道,“那个家让我怕。方方面面。” “是吗?那么随便你好了。”我说道。 第三天辻井打电话通知我,公司内已除染完毕,可以上班了。我依旧觉得疲惫不堪,没精神上班,但还是去了。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我进了大门,走在林间小路上的时候,突然觉得身体更加不舒服了。我担心还能看到什么异象,所以没敢往树林里看。 走进大厅,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伊佐木课长已经来了。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岩井死了。” 我受了很大的打击。倒不是因为我跟他熟,只是想起了工作中他与我攀谈时的笑容。 “待会儿我要去霞关开个对策会。” 伊佐木说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又起风了,窗外的树木发出沙沙的骚动声。每次听到这样的动静,我的精神状态都会失常。 因此,我克制住没有看向那些发出声响、想要吸引我视线的树木。 我再也不想看到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了。 <er h3">二 又过了三天,我接到前川医生的电话。他希望我再去一趟医院,需要采集血液。之后他又强调说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 医生说我最好在五点前赶到医院,于是我向课长传达了医生的意思。既然课长说这也算工作的一部分的话,那我利用工作时间前往千叶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课长同意了。他还出钱,让我代表公司买盒点心带去,算作对大山先生一家的慰问。而我一想到能离开公司外面的树林就松了一口气。 直到来到放医研的前台,我才察觉到一件奇怪的事。我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还换乘过,却没有任何这期间的记忆。我是不是睡着了?没有啊,我没睡过觉。那是在看书吗?我看向双手,手上提着点心盒。啊,我买了点心来啊,可我却根本不记得是在哪里买的了。 我在病房里见到了前川。他诧异地看着我,问我有没有好好休息。但我反倒觉得他看上去很憔悴。 我躺在床上抽血。当我问到岩井先生是不是真的死了的时候,医生默默地点了点头,而后说那是因为岩井先生没有得到造血干细胞的缘故。 我又问了大山先生的情况,不知道他能不能顺利得救。我这样三番五次地供血给他,希望这些血能够派上用场,他能够顺利得救。 医生的表情稍稍有些凝重。 “只能达到短时间内植活。”医生说道,而后立刻补充道,“这是首例因辐射事故进行手术,并顺利植活的病例,所以大家都喜出望外地等待。没想到,免疫细胞开始渐渐变质死亡。” “怎么会这样?”我不解地问道。 “这恐怕……不,是肯定,肯定是因为大山先生体内的器官也遭到辐射的缘故。短时间遭受强烈辐射使得大山先生体内原有的钠、磷、钾等物质均发生了变化,这些物质自身也有辐射性了。” 听了医生的话,我变得绝望起来。 “体内的物质自身有辐射性……”我喃喃地重复这句话。 “没错。” “那我的这些血就等于要白白浪费了吗?” 医生急忙摇了摇头。 “没有、没有,怎么会浪费呢。由你的造血干细胞生成的免疫细胞,曾经一度在患者体内努力做好卫兵的角色,只是这些卫兵在体内渐渐死掉了,没办法啊。”前川说道。 “上次说过皮肤不能再生,对吧?”我问道。 “是啊。”医生发愁地点了点头。 “那会怎么样?” “再也没有皮肤了。完全无法再生,肌肉、脂肪什么的都裸露在外面。” “啊?那您所说的治疗是什么样的?” “他全身都黏糊糊的,看护必须用纱布把他的全身缠起来。光是这项工作就要耗费掉将近整个上午。” “那人造皮肤呢?” 医生摇摇头说:“费了好大的劲儿,却还是无法植活。” “大山先生他是不是喊过什么想回家啦,还有不想做小白鼠什么的……” 接着我说出上次来医院的时候,在走廊中听到的那段喊叫及争论。 “现在已经不喊了。”前川推诿般的说道,“给他做了开喉手术,插人人工呼吸机。他已经不能发声了。” 我叹了口气。大山他已经不能说话了吗?设身处地地想想,我不由得心情极为沉重。 “那他再也不能说话了吗?” 医生又摇了摇头,然后说道:“不能了。” 我指着放在身旁桌子上的点心盒,说道:“请将这个送给大山家的——” 医生打断我,说道:“现在大山太太就在候诊室里,你亲手交给她怎么样?” “候诊室……” “楼下走廊尽头是集中治疗室,集中治疗室旁边的小房间就是候诊室。大山太太每天都在那里折纸鹤。” “折纸鹤……那我能和她聊聊吗?” “和谁?大山太太吗?” “嗯。” “没问题,大山太太是个很坚强的人。”医生说道,“而且温和有礼貌。” “大山先生意识还清醒吗?”我问道。 “这个嘛,不好说,毕竟每天都要给他打镇定剂。不过总有清醒的时候,问他话他也能点头或摇头回应。” “还发烧吗?” “发烧。但最严重的是大肠内层的黏膜无法再生,黏膜剥离后会出血,并无法进行细胞分裂。小肠也是如此,小肠绒毛已全部丧失,大山先生住院后一直腹泻不止,而且是一天排泄三升以上,很严重的腹泻。这致使体内水分迅速丧失。然后就是便血,很严重的便血。这也是由肠黏膜所决定的,我已无计可施,没有任何医学手段可用了。身体构造已经被破坏,无论如何黏膜都无法再生了。” “您已经能预料到以后的事了……吗?” “这倒不是,只是根据之前的记录作推测。” “记录?有关什么的记录?” “迄今为止,遭遇严重辐射的人最多存活九天。而今天是大山先生被曝后的第十天,已经刷新了记录。连国外都没有过,可谓前无古人啊。现在我们就像在没有航海图的情况下航行一般,只能摸索着治疗,仅凭自身的医学能力探寻治疗方法,一天天和病魔抗争下去。” <er h3">三 我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起身时医生和看护都不见了,于是我拿着点心盒下了楼。在这家医院总是见不到医护人员的身影,哪怕在就诊高峰时间来医院也是如此,看起来有些人手不足啊。 我来到静悄悄、阴森森的二楼走廊,仔细找寻着候诊室。最终在左首边看到了写着“候诊室”的牌子。 我发现候诊室的门没关,于是凑近往里看,看到一个身材矮小的妇人背影。身边是一大堆折好的纸鹤,被丝线穿起,一头挂在墙上。 我放轻脚步走进候诊室。 “您好……”我边说边将点心盒子放在桌子边。 妇人连头也没回,手上折着纸鹤,问道:“您是住吉化研的吗?” 我回答道:“是的。” 直觉告诉我她想说点儿什么,于是我站在原地,静静等候。但她什么也没说。 我对她行了一礼,说道:“这次您辛苦了,我不知该怎么安慰才好。一想起您的心情,就会深感愧疚——” “带着你的‘愧疚’出去!” 她严厉地打断了我的话。 “啊?” “没听到吗?我没心情接受您的‘好意’,请您带上您的‘愧疚’回去吧!” 大山太太语气强硬,同时看向我。圆圆的脸庞已涨得通红,嘴唇在不住地抖动。 我错愕地站在原地,而后慢慢低下头行了一礼,打算回去。 “这个请你拿走!” 大山太太说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弯腰提起点心盒,猛地扔到我脚旁。 “你们到底还想怎样!”她高声吼道,“你们!是你们将我们一家推入地狱深渊的。”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们自己倒是毫发无伤、悠哉游哉,可让我以后怎么活啊!” 大山太太的呼吸变得急促。 医生说大山太太是个温和的人,那是作为病患及家属所感谢的角色才感受到的一面,他并不清楚病患家属在面对医生和我们这些人时态度的不同。对于大山太太来说,住吉是加害者。 “我已经向我丈夫的同事打听过了,什么是临界,我丈夫的工作有多危险,这些我都知道了。而这些事你们竟然瞒着操作员!仅仅为了公司节约经费,就将像我丈夫那样的外聘操作员视同蝼蚁!你们这也算人吗?!” 她站在原地,眼泪簌簌地掉落下来。 “虽然对你们来说,操作员就像蝼蚁般微不足道,可他还有老婆孩子,你能体会到我丈夫和我现在是怎样的心情吗?你能体会到我丈夫现在生不如死的感受吗?” 我无言以对,怅然而立,心中有万语千言却说不出口。这并不是我授意去做的,我不是住吉的经营者。我也觉得危险,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阻止这种危险的做法。但像我这种刚进公司不久的新员工又能做些什么呢? “你一定想这么说吧。‘至今为止那些作业员不都没事吗?是你丈夫自己做了蠢事’,对吧?” 我摇了摇头。 “我没那么想过。”我轻轻地说道。 “我丈夫的同事对我说过一件事。他说那个公司——住吉——十分冷血,他们一定会这么说,一定会将责任推卸到当事人身上。但是,你们应该清楚地知道这么危险的作业不可以人工操作!可我老公什么都不知道,被你们这伙人蒙在鼓里,根本没想过竟然这么危险,才觉得自己可以做这份工。为什么让我丈夫这样工资低又毫无经验的外聘人员做这么危险的事?!” 大颗泪滴自大山太太的脸颊上滑下。 “你跟我过来!请你好好看看!请你亲眼看清楚!” 大山太太走到我身旁,抓住我的手腕,之后迅速转过身,粗暴地拉着我走向房间最里面。 那里有个凹进去的小房间,大约两米处有道门,门上嵌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窗。大山太太把我拉到窗旁,说道:“看!看那里!瞪大眼睛给我好好看!那里是无菌室,连我都不能进去,折好的纸鹤也不能送进去!但你有义务亲眼见证一下!” 我贴着玻璃窗看进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无菌室里摆放着一张奇怪的床,床头略微上升,不时颤动一下,看起来就像电动机床。这样的床有什么特殊功能吧。 从天花板悬垂而下的塑料薄膜将床围住,只在面向我们所在的门这里留出一道缝隙,通过那道缝隙,可以看到那个奇特的床上立着一块人形的蓝色木板,相当于一扇小小的屏风。屏风围着一个形似人类的东西,一眼看去,那东西很像机器人,反正无论如何不像人类。他的脸、躯干、手脚,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被纱布及绷带裹着,而紧裹着躯体的绷带等物都不是白色的,而是呈现出棕色。 只有手脚及腹部上有几块小地方没有裹绷带,可以看到身体表面——没有皮肤,体表裸露出红黑色的肌肉、黄色的皮下脂肪及体液。犹如以指作笔,将红白黄黑等颜料在人体皮肤上乱涂了一气似的。 那些黑色的东西似乎是腐烂剥落的皮肤,看上去就像大扫除时怎么都除不干净的蛛巢污垢一般。 “白色的是种叫曲霉的霉菌,似乎是以渗出的体液为养分长出来的。”大山太太说道。 但是,让我倒吸一口凉气的并不是霉菌,而是大山先生断了的左臂及右腿。被截肢了吗? “手脚那里……” “长了坏疽。要是不截肢的话,坏疽会蔓延全身。” 我叹了口气。 “他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还有什么必要活着啊!” 听到大山太太这么说,我不禁看了她一眼。她正死死地盯住我的双眼,眼神中放射出无穷恨意。 我的视线被患者的脸部吸引,再次看了过去。我看到他的喉咙处插着一根管子,连着人工呼吸机。 顺着管子向上看去,脸部——看起来肿胀得有正常人的两倍大——_亦被纱布和绷带全部裹住,因此看不到眼鼻,只看得到一张嘴,嘴唇呈现出各种斑驳颜色。 嘴巴一张一合,每次张开时都可以看到赤红的口腔内部。口腔中也流着血,将牙齿染得黑红。连接着消化管的咽喉上部的阴影那里—— 我想起一件事,不禁发出讶异的声音。毛骨悚然的记忆顿时使我眼前一黑,腿软得几欲跌倒在地。 那就是我拖着大山先生走出实验楼时看到的,在树林中出现的血盆大口啊! 第十七章 十二日晚七点。福来警署二层的会议室。虽然门外没有贴纸,但大家早把这里当成“钵吕屋老板遇害事件”的调查本部了。 调查没有任何进展。尽管出动了所有警力去调查,却没有半点收获。深更半夜、人烟稀少的荒郊野地,没有目击者,更没有提供情报的电话。 “当事人大部分都是年老痴呆的老妇人,提供的情报大多也都是我们早就知道的。”田无不满地吼着。 “说得是啊,她们都老得记性不太好了。”砂越说道。 “是太老了,还不正经,什么有妖怪来买烟丢下那张钞票的啦,什么从沙坑里刨出很多死狗的尸骸啦,什么戴蛙镜的男人幽灵在围墙前扭来扭去啦。满嘴胡说八道!开什么玩笑啊!我们可是警察,不是敬老院护工!” “但是,这些话里是不是暗含着什么提示呢?” “扯淡!那只是老婆婆的胡思乱想,咱们可不是为了听怪谈去找她的!你从那个什么妖怪的话里听出什么提示了?算了吧!” “请问,那是怎么回事儿?”一位姓林的刑警问道,另有一名姓加藤的老刑警也投来询问的眼神。于是,砂越从头到尾把那次调查讲了一遍。 “那么,姑且先给银行打个电话试试?”砂越说道,像是要换个角度考虑问题。 “打给银行?为什么?”田无问道,他已经把纸钞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黄线啊。问问银行那几张纸钞上端画着的黄色标记线是不是他们弄上去的。要是银行弄上去的,说不定嫌犯专门收集这种纸钞使用呢。” “哦,这样啊。那好,问问看好了。” 田无想起来了。砂越联系了银行,没聊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银行怎么说?”田无问道。 “好像不是银行画上去的。银行方面说,明治以后就没有银行职员在国家发行的纸钞上做标记了。” “哦,这样啊。”田无沉吟道,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我想起来了,顺便告诉你好了,砂越。” “什么?”砂越问道。 “你以前推测的,纸钞曾在黄色液体中浸过的可能不成立。因为只有钞票正面有那道黄线,背面没有,从而可以推断,那道黄线并不是钞票上端在黄色的水中浸泡过形成的。” “原来如此,那应该还是道标记才对!” “没错。接下来就是……” “蛙镜,对吧?查查看有没有哪家蛙镜厂出产过红色镜片的蛙镜。” “没错,查查看。” 于是砂越又拿起电话,在黄页上找到蛙镜制造商的电话号码后,打给一家正好在福来市有工厂的厂家,向对方询问有没有制作过红色镜片的蛙镜。 接电话的技术部主任很肯定地说他们厂从没制作过那样的蛙镜。无论是滑雪镜还是风镜,既没用过红色的玻璃镜片,也没用过红色的塑料镜片。恐怕其他蛙镜制造商也不会那么做。 砂越挂断电话。一直在旁边听着的田无点了点头,说道:“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是啊。”砂越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难道嫌犯色弱吗?”砂越苦笑着思索。 “会不会是为有色觉障碍的人定制的特制蛙镜呢?用来矫正色觉障碍的那种?”田无说道。 “要是那样的话,没必要做成蛙镜啊,戴眼镜就好了。”砂越反驳道。 “是啊,说起来奇怪就奇怪在蛙镜上了。” “蛙镜比眼镜更能掩盖面部,所以对于不想被看到脸的人来说,蛙镜比眼镜更方便。”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起来。姓林的刑警接起电话,说了两句便冲田无说道:“是一层接待处打来的,说楼下有位钵吕彻先生造访。您看,要让他上来吗?” “钵吕彻?呀,我想起来了,是烟铺老板的儿子吧?跟接待处说让他上来吧。”田无说道,“是我让他来的。他说要上班,我们去他工作的地方又不太好,于是就让他过来了。” 不久就听到有人敲门,田无应声后,一个大约五十岁的短发男人低头行礼后走进了会议室。 “您是钵吕先生?”田无站起身来问道。 “嗯。”来人又低头行了一礼。 “来,请坐到这边来。” 田无起身让座,钵吕却没过去坐下,只见他从西服内袋中拿出钱包,吃力地抽出钱包里的名片递过去。田无接过名片,看到上面写着“XX制药公司课长”的字样。 “钵吕彻先生。” “嗯?” “来,请坐。” 田无再次让座。钵吕行了无数个礼,这才慢慢坐了下去。 “我记得您说过,有些话想对我们说,也有些疑问,对吧?” 田无边说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是的。我妈并不相信银行,所以才把钱都藏在衣柜里,她这辈子几乎一直把钱藏在衣柜里。” “把钱藏进衣柜……也就是说,她一直把钱藏在衣柜里吗?” “没错。这件事在附近传开了。我总在担心会有什么危险,真有贼进去不就全没了吗?为此我跟我妈说了无数次,让她把钱存到银行里去,说得我自己都嫌烦了。可我妈顽固得要死,根本听不进去。” “这样啊……那她为什么不肯存进银行呢?” “我妈觉得利息太低,要是银行倒闭了,更是一分钱都拿不回来,她说她压根儿不相信银行那种鬼玩意儿。” “哦……” “她觉得银行不可能为毫不相干的存款人卖命,银行到头来不过是想用别人的鸡给自己生蛋,一旦形势不妙,他们就会立刻丢下储户卷包走人。” “您母亲是不是有过什么不愉快的经历?” “我爸是我妈的第二任丈夫。她在十几岁的时候结过一次婚,那时正值战时,第一任丈夫在新婚一周后就征赴前线,后来在中国战死。那个男人生前曾以各种形式无数次表达对银行的不信任。自从那个男人战死,我妈就把那个人的这一态度当做遗志贯彻下去,直到现在都不信任银行。” “您母亲的第一任丈夫曾被银行骗过吗?” “好像是的,不过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双亲,所以他才对银行恨之入骨。嗯,话说回来,我妈应该在衣柜里藏了不少钱。可那些钱都不见了,衣柜里到处都没找到。” “是纸钞吗?” “应该是吧。我找遍了衣柜,可什么都没有。铺子里烟草柜旁的简易收银机里只有几万零几千日元和一些零钱,钱包也不见了。” “是吗?这样啊……”田无叹道。 在一旁的林刑警、加藤刑警,以及砂越,都轻轻发出咂舌声。 “衣柜里大概藏了多少钱?” “这种事我妈她可不会告诉我,不过我想大概有一千万多吧……” “一千万?!”烟铺老板的儿子摆了摆手。 “也许更多呢。以前听我妈提起过一次,算起来应该有这个数。” “竟然被偷了一千万?”加藤感叹道。 办公室里在座的每个人都抱着胳膊沉着脸长吁短叹。失窃金额如此巨大,这下案子也变严重了。 “哎,是啊,谁让我妈喜欢攒钱呢。”钵吕彻说道,“这些年她只关心烟铺生意,其他事什么都不做,也没有爱好。” “没有爱好?” “对。她既不爱看电影,也不爱旅行。她眼神不好,读不了书,朋友很少。和左邻右合也没什么交情,也不喝酒。根本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哦。” “平时的消遣无非就是看看电视,再不就是等我们夫妻去探望她的时候和我们聊聊天。我们两口子也没有孩子。” “没有孩子吗?” “是的。没能给她带来任何快乐,让我对我妈有种歉疚感。要是能给她生个孙子,她也能给孙子买些什么吧,也算能让她花花钱了。但是很可惜,我连这个也做不到。于是她只剩下存钱这一个乐趣了。一点一点把钱存起来,就是我母亲的爱好。” “那您母亲名下有很多自贩机吗?” “是的,大概有二十多台。最近的收入都是靠自贩机得来的,我一直帮她管理自贩机,毕竟她年岁大了。当然,我每月会从自贩机的收入里拿走一部分,我觉得这合情合理。” “这样啊……” “说起来很不好意思,我以前的事业失败了,这把年纪还要租房住,让我老婆吃了不少苦。之前我或多或少还指望着我妈的存款,但如今连这条路也被堵死了,我真是沮丧得要命。不过,最失望的恐怕还是我老婆吧。” “哎……”长叹一口气后,田无开口问道,“您还知道其他什么可能帮助破案的线索吗?” 听田无这么一问,烟铺老板的儿子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将右手伸进身边的黑色皮包里,翻腾着包里的东西。 “我在柜子里翻找存款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钵吕彻拿出一个塑料袋,取出袋里装着的东西递给刑警们看。那是一捆已经变成茶色的信封。 “这是?” “是从中国寄来的信,我妈的第一任丈夫寄给她的。都是这种没有寄出地址,只写了名字的信。那个人的名字是田边幸雄。当时从战地寄来的信似乎都由军队统一送到日本的。我妈应该也写了回信的,只是已经无法……” “这样啊……” “这种东西应该不需要吧?但我还是带过来了……” “不,很感谢您。可以暂且交由我们保管吗?也许会从中找到什么线索。”砂越说道。但他身边的田无却没有任何表示,或许是觉得看了信也不会有什么发现吧。 第十八章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玄关处了。 没有开灯,一片黑暗。 我将玄关的玻璃门稍稍拉开一道缝,看向外面。门外雾气茫茫,浓霭弥漫。在遥远街灯的照射下,整片雾霭闪烁着白色的光芒。 似乎有蒙蒙细雨穿透雾霭飘散开来。从门缝中不断渗入潮湿空气,异常的寒冷驱使我摸了摸脖子。 脖子是湿的,像淋了雨般濡湿。 我又摸了摸身体。外衣也湿漉漉的,裤子、鞋子,全都湿淋淋的。 我想站一会儿,可是两脚麻木,无法站立。 是体力不支吗?好累。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我终于察觉到身体的不适。 气喘吁吁,像是跑过步。 学生时代我一直坚持运动,所以十分清楚这种感觉。 我似乎是跑回来的。但我不记得了。 我很清楚这种感觉,这是锻炼后的疲惫感。 却不记得我跑过步。我为什么要跑步呢?跑到哪里了呢? 刚才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完全不记得了。突然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自己家的玄关处了。 我左手扶墙,支撑着身体缓缓站了起来。而后左手在墙壁上摸索起来,寻找电源开关。找到后开了灯。 玄关的墙壁被灯照亮,令我感到晕眩。眼睛还没能从黑暗中适应过来。 鞋柜上的镜子里映出我的脸庞。 我吃了一惊。镜子里映出的我的脸上,竟然戴着蛙镜。 我竟然戴着蛙镜!可我完全没有感觉,也没注意到。是我自己戴上的吗?还有,我竟然穿着黑色外衣在雨中奔跑,脚上还穿着运动鞋。 外衣的右边口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我把手伸进口袋,掏出来一看。 是个意想不到的奇怪东西——烟,没有装在烟盒里的烟。 带滤嘴的烟,有不少根,直接放在我的口袋里。为什么?我不抽烟啊。 我将它们全部掏出口袋,放在玄关向阳处。 这肯定是烟吧?就算我不抽烟也还是知道的。我找了找烟盒,没有找到。哪里都没有烟盒,只有烟装进了我的口袋。 这是怎么回事儿呢?我根本不记得自己买过烟,这些烟是从哪儿来的? 从事原子能产业的人是绝对不能抽烟的。因为不能保证公司的同位素粉尘全部被清除了,万一空气中飘浮着粉尘,又不巧有人吸烟的话,就会导致其体内被曝。因此,哪怕是从学生时代起就开始抽烟的老烟枪,进公司后也都戒了烟。 口袋里好像还有什么?我拿出来一看,是一张揉成一团的五千圆纸钞。 这个我也不记得了,我到底是怎么了? 第十九章 <er top">一 砂越座位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对,我是砂越。实相寺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砂越的话吸引了林刑警、田无和加藤,他们不由得全都看了过来。 “事故?什么?蛙镜男?”砂越大声喊道。其余三人全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们立刻过去,您等在原地不要动!出租车吗?嗯,好。跟司机说不要动,直到我们赶到为止。我们立马赶过去。对,当然要叫救护车。啊,对了!” 其他几个人已经穿好外套走向走廊了,听到砂越的惊呼都停下了脚步。 “那个蛙镜男碰过那边的什么东西没有?嗯,对。出租车?汽车前盖和窗户什么的呢?太好了。那你看好了,不要让行人碰到那些地方。跟出租车司机说原地等候,绝对不要动。我们马上就到!” 挂断电话后,砂越拿起外套穿上。其他几人早已穿好外衣。田无飞快地对一旁的钵吕说:“我们发现了重要嫌犯,必须马上去一趟。今天请您先回去,好吗?” 钵吕默默地点了点头。 “抱歉,耽误您时间了,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再跟您联系的。另外,如果我们这边有什么新进展,会立刻向您汇报。” “还有,我们会负起责任,好好保管这些信件的。”砂越补充了一句,说完拿起已变成茶色的信件,让钵吕彻看了一眼后放人了自己的黑色皮包中。然后,抱起皮包走了出去。 几名刑警把钵吕留在会议室里,跑出走廊、迅速钻进外面的车子。回头再看警局门口,发现钵吕彻这才慢吞吞地准备回家。 “对方怎么说的?” 加藤慌慌张张地边跑边问。 “据实相寺先生说,他现在正在车站前,那个蛙镜男又出现了,还袭击了路人。” “什么?!袭击路人?” “他突然撞倒了路人。被撞的路人又撞上一辆行驶着的出租车,被车弹开了。” “不是吧?那个人死了没有?” “还没……不过也没救了。已经叫了救护车。” “这是那位词作家先生亲眼所见的?” “是的。” “怎么会被撞两次呢?” “不清楚。词作家先生并不认识被撞的人,吓了一大跳呢。” “是无差别杀人吗?”“被撞的人是谁?”“据说是个陌生男人,词作家先生只是恰巧路过现场而已。”“词作家先生不是跟在蛙镜男身后到那里的啊?”“似乎不是。”“好。跟鉴识小组的人说一下,让他们也赶过去。”田无命令道。 <er h3">二 四个人乘坐一辆车,十分钟后抵达站前。眼看着早到场的救护车呼啸离开。 刹那间,驾驶座上的砂越想追上去,但他还是踩了刹车,将车停在车站前的人行横道旁,出事出租车后方。 田无一眼就认出出租车旁混在人群中的实相寺。 “辛苦了。出租车司机呢?” 还没等车停下来就打开后座车门、钻出车厢的田无大声问道。 “这边。” 实相寺挥舞右手示意。站在车身阴影处的小个子出租车司机赶忙惶恐地低头行礼。 “蛙镜男的手碰过什么地方?”田无问道。他下了车,粗暴地关上车门,大步走到停驶出租车旁。 “这里,还有这里。” 词作家用右手食指画圈,将两处地方示意给田无看。 田无命令林刑警负责监视出租车,在鉴识小组赶到前不要让路人碰出租车的那两块地方。于是林刑警背对出租车站在旁边。 砂越拉着实相寺的手肘将他带离人群,带到车站边的墙角处。田无和加藤则走到出租司机面前盘问起来。 “请将你看到的事情如实说一遍。”砂越边说边拿出记事本。 “好的。”词作家说道。 “你是跟踪蛙镜男到此的吗?” “我?怎么可能!”实相寺大声否认,同时脑袋不断左右摆动。 “我打算来这里吃晚饭,没想到在出租车候车处看到一位认识的女性……” “就是那里吗?” “不是,是那边那个候车处。”实相寺抬起右手指了指,“我想和她打个招呼,便走了过去。这时有个男的从侧面跑出来,跑向那位女士……” “哦?” “他突然粗暴地抓住那位女士的手腕,表情可怕地对她说了什么……” “具体是什么样的表情?” “算是愤怒吧。那男人显得非常愤怒,强行抓着她的手,好像想拖她去什么地方。那位女士则拼命抵抗,后来索性蹲下,想借身体的重量反抗男人。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被那名男子拖走了……” “力气不够吧。”砂越说道。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想过去问问,就听见从我身边传出一声吼叫。我停下来,四处找寻声音的来源,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冒出一个嚣张的男人,他跑过来,撞向拉着女子的男人,咚的一声把他撞飞了。被撞飞的男人弹向车道,撞上了从远处开来的出租车。哐的一声后就不动了。” “不动了?” “是啊,撞出好大一声响啊。我回过头,就看见后来跑来的那个男人戴着蛙镜。” “蛙镜男?” “是的。蛙镜男还跑到被他撞飞的那个男人身边呢。” “就明目张胆地过去了吗?” “是的。” “好像没事人一般?” “没错。” “是吗?明明是被他撞伤的人啊……那后来呢?” “他在伤者的外衣口袋里找着什么,最后掏走了钱包。” “什么?!是抢劫吗?” “是的。这下子引来很多路人围观,有人对被团团围住的蛙镜男说了句‘别做这种蠢事’。” “那句话是对蛙镜男说的?” “是的。” “这样啊……后来呢?” “蛙镜男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断挥舞着手臂,他手里握着一把小刀,吓得大家落慌而逃。” “挥舞着小刀?” “是的。” “在车站前面挥刀子,他果真不是什么正经人!是个杀人魔鬼!然后大家就四散而逃了吗?” “没错。大家吓得脸色都变了,完全陷入慌乱之中。” “没人被刀子所伤吧?” “应该没有。不过,我好像看到蛙镜里面了,里面一片血红。” “是吗?” “真是可怕啊。湿漉漉的,仿佛鲜血淋漓。看见这情景,我就吓得不敢靠近了。” “哦。那被车撞了的那个男人,就一直动也不动吗?” “不是。他只是一开始动不了,过了一会儿好像知道痛了,就这样用左手摸了摸下巴,又按了按右臂,看起来非常痛苦。” “那个人已经被送去医院了吧?” “嗯,就是刚才那辆救护车送走的。不过不知道是哪家医院……” “这个我们会调查的。那刚才你提到的那位女性呢?她在哪儿?” “刚才还在这儿呢。不过她太害怕了,所以先回家了。” “回家了?这样啊。” “嗯。” “也对,遇到这种事的确会吓一跳。”砂越说道。 “是啊。” “在大街上突然有个奇怪的男人拉住自己的胳膊,确实很可怕。那是个什么样的女性?叫什么名字?你认识她,那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我知道,她叫榎木光子,住在离我家相当近的一幢公寓里。她想当歌手,曾到我那里上过课。” “在你那里上过课?” “是的。” 听到实相寺的回答,砂越不禁露出怀疑的神色。 “仅此而已吗……”实相寺无言以对,尴尬地沉默了半晌。 “那她是个怎样的人?为人规矩吗?”砂越打破沉默,继续问道。 “当然了,规矩得很。有礼貌又坚强,性格开朗。” “毕竟是准备出道的歌手嘛。” “不过目前还没出道。我觉得她不错,准备把她推荐给我认识的一家事务所。” “她唱得怎么样?” “嗯,还好。” “有才华吗?” “这个嘛……倒也不是。” “那个蛙镜男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撞了别人,害得别人身受重伤。” 词作家为难地歪着头。“不清楚啊……” “听了你的叙述,他似乎想要保护那个女人。想从那个可疑的男人手里救出榎木小姐。” “是啊。” “那个男人看起来可疑吗?” “呃……是个大叔。脑袋上顶着一头短短的羊毛卷,有点可怕……” “短短的羊毛卷?” “嗯,似乎是这样的。” 砂越不做声地点了好几次头。 “蛙镜男和那个男人认识吗?认识那位女性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远远地看着而已。无论是那个受伤的男人还是蛙镜男,我都不认识。” “会不会是跟踪狂呢?” “天晓得……” 砂越稍作沉思,然后喃喃自语道:“那个女的应该认识蛙镜男吧。” 实相寺不置可否。 “蛙镜男是在钵吕屋袭击了钵吕富美子的家伙吗?” 词作家对这个问题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个不会错,这个地方都被蛙镜遮住了……”他边说边在自己脸上比画着。 “镜片是红色的?” “没错。啊,对了……”实相寺踌躇了一下,说道。 “怎么了?” “也许呈现出红色的并不是镜片。” “不是镜片?怎么回事?” “刚才那里光线充足……” “很亮?” “是的,从车站里射出的灯光能照亮那个地方,蛙镜男就像从灯光里穿过似的跑过来,与我擦身而过。” “擦身而过?” “是的,差不多就这么近。” 词作家靠近砂越的身体,像要撞上似的。 “就像这样,肩碰肩。” “这样啊……这样的话,你不是能把他的脸看得一清二楚了吗?” “是的,但只有短短一瞬间。” 砂越心想,这下可太好了!没准儿能画模拟画像了。 “你还记得他的长相吗?” “还记得。” “有什么特征吗?” “就是……长着一张像从漫画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的脸。” “恶鬼?” “嗯,眉毛这样倒吊着,极其可怕,还青筋暴露。” “能画出来吗?” “要是画画好的人大概能画出来吧。但我画得不怎么样。” “现在能和我们回一趟警署吗?画肖像画需要你的协助。” “啊?是吗?现在就去吗?” “是的,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画肖像画的警官不到一个小时就能画完,之后你可以马上回家。田中巡警和我也会陪着你,还是尽早画完比较好。” “可我今天没办法去……” “情况紧急,请你务必帮忙。”砂越改用强硬的口气说道。 “好吧,我知道了。” “对了,刚才你说,呈现红色的或许不是蛙镜镜片……” “是的。以前搞错了,镜片绝对不是红色的。” “那是怎么回事?” “红色的是里面的皮肤啊!皮肤!怎么说好呢……哎呀,好恶心!” 词作家的脸都为之扭曲了。 “令人作呕呢。” “令人作呕?” “恶心到一瞬间让人想拔腿就逃的地步。好可怕!湿乎乎的,好像鲜血淋漓一般,可能是肌肤溃烂吧。” 词作家的脸依旧扭曲着。砂越有点意外,错愕地呆立住。 “很恐怖啊!蛙镜里到处都是血。” 砂越听得哑口无言。 “所以那家伙撒腿就跑的时候,看热闹的人也落荒而逃了。因为太可怕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砂越不解地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 “到底怎么回事?怪谈吗?那家伙住在哪里?是不是就住在这条街上呢?”砂越说着,表情也不由得扭曲起来。 “不清楚啊……反正我没见过他。” “素未谋面的男子啊……” “是啊,从没见过。那么可怕的男人就住在这附近可太吓人了。可是,凭他那副长相,要是住在附近的话应该很显眼才对。” “你知道那位女性的住处和电话号码吧,可以告诉我吗?” 砂越边说边做好记录的准备。听到这个请求的词作家脸上却泛起红晕。 “好……可是,由我告知是不是不太好啊……” “请你务必协助调查,毕竟事态紧急,可是杀人案件啊。” 砂越再次口吻严厉起来。 实相寺拿过圆珠笔,勉勉强强地在砂越的记事本上写下那位女性的电话号码。 “我只知道她的电话号码……”词作家说着将记事本还给砂越。 第二十章 意识到自己身处玄关时我吃了一惊。 记忆再次消失不见了。只记得我傍晚出了公司,之后的事就都不记得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我用左手摸了摸脸颊。蛙镜。我果然又戴上了蛙镜。今晚我又戴着蛙镜,然后下班后的事情又全然忘却。 气喘吁吁。我似乎又在街上乱跑了一通。这次比上次还呼吸困难,是不是我加快了速度呢? 肺里仿佛积攒了许多讨厌的废气。我不想站起来。 于是,我在黑暗中坐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终于身体恢复如常了。我想站起身来,可在扶向身旁墙壁的瞬间吓了一大跳。滑溜溜的触感,手掌竟然是湿的,还黏糊糊的。 我大吃一惊,慌慌张张地寻找电源开关,摸索到后立刻打开了灯。 刺眼的灯光照亮四周,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墙壁是红色的。整个世界都被染红了。 我反复打量周围,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看向自己的手。 手也是通红一片。手掌上沾满鲜血。 凑近闻了闻,嗅到一股异味。 那是血液所特有的腥味。没错,是血。 我茫然呆立。为什么有血?在哪儿沾到的呢? 我摘下蛙镜,镜片也是血淋淋的,通红一片。怪不得视野会一片血红。 我努力地追寻记忆,可是记忆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起来。而我越是想努力想起什么,就越是精神恍惚。 而且,我总觉得若强迫自己就会开始头痛。 切勿强迫自己。于是我放弃了。 我缓缓看向墙壁。墙壁上满是刚刚被我印上去的、血淋淋的手掌印。 第二十一章 砂越试着拨打实相寺写下的榎木小姐的手机,但只听到“无法接通”的机器应答声。于是砂越和田无两人直接造访了榎木光子所住的公寓。 光子所住的住宅区名为久谷公馆,是幢非常漂亮的建筑。光子住在一层一零一号房间,据实相寺说是个2LDK。这里不太像二十几岁小女生的住处,有家有室的田无也不过住着2LDK而已。两位刑警不禁揣测起光子的身份,推测她也许是某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刑警们来到光子家门前,按了门铃,却没有人应门。于是他们绕到建筑物侧面,仰头看着阳台。没有开灯,似乎没人在家。这时恰好有住户经过身边,刑警们连忙询问房东的住处,准备先去房东那里打听榎木光子的消息。 房东名叫久古健二,他就住在榎木那幢公寓的四层,也就是顶层。象牙色金属门旁边是与榎木家造型一样的门铃。按下门铃,出来应门的是久谷太太,刑警们说明来意后,房东久谷先生顶着一张醉醺醺的红脸走了出来——很显然他在吃晚饭的时候喝了几杯。那扇象牙色的大门向里打开,支撑住他全部的身体重量,刑警们从久谷嘴中闻到了酒气。 灌过黄汤有些飘飘然的久谷指着玄关一侧的客厅请刑警们进屋。本打算只在门口问几句的刑警们觉得这样也好,决定进屋和久谷好好聊一聊。于是,两位刑警进了屋。 久谷让妻子再端来些啤酒,痛痛快快地喝了起来。他劝刑警们来一杯,但被砂越以还在执勤为由拒绝了,一旁的田无亦点头赞同砂越。于是,久谷又命令妻子为砂越他们上茶。 久谷先生是个爱聊天的男人,问他什么他都会和盘托出。天性使然使得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连没有问到的问题也会一股脑地说个没完。对于打听消息的刑警来说,他是个再好不过的问询对象了。 “我们想了解一下住在您公寓一层的榎木光子小姐……”砂越开了个头。 “哦,榎木小姐她发生什么事了吗?”久谷说道。 “在车站前面发生了点小麻烦。” “小麻烦……哦,是什么事啊?” 这个问题在两位刑警的预想之中。对于久谷来说,榎木光子只是房客。原则上来说,要是没有正当理由,房东无权打听房客的个人隐私。 “榎木小姐在车站前被一个形迹可疑的男人抓着手腕,企图强行带去什么地方。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人跑来撞飞那个男人,还害他受了伤。” “哇,还受了伤啊。” “是的,而且好像伤势严重。那人被行驶的出租车撞倒,恐怕全身上下多处骨折。” “送去医院了吧?” “嗯。叫来救护车把他送走了,现在正在住院,由其他警员负责向他问话。”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刚才。” “啊?刚才?难以置信!” “所以我们才必须和榎木小姐谈一谈不可。可一直打不通她的手机,这才去了趟她家。但她好像还没回来,屋里的灯也没开。” “哦,原来是这样啊。” “榎木小姐的房间里有座机吗?” “有啊。” “方便告诉我们她的座机号码吗?” “嗯,没问题。稍等一会儿啊。” 久谷站起身来向里屋走去。不一会儿,他拿着一本金属封皮的电话簿走了出来,翻到E开头的地方。砂越将电话号码抄写在笔记本上。 “榎木小姐那么年轻就住2LDK,还真讲究啊。” “嗯,说得是啊。她才二十左右吧。”房东先生说道。 “她住的那间和您家这间一样吗?”砂越边打量着房内格局边问道。 久谷马上换上一本正经的面孔,说道:“虽然我家稍微宽敞些,但是各个房间——包括玄关——的门、窗、壁纸、天花板,以及照明,都和下面几层用的东西一模一样。我可不会只给自己用好东西,我对谁都一视同仁。曾有同行过来,都觉得我这里装修得最棒,不约而同地给他们自己的房子降低了一个等级。我的确用了不少奢侈建材,以她的年龄来说,确实有些难负担啊。” “榎木小姐是做哪一行的?什么职业?”田无看着身旁走笔疾书的砂越问道。 “这个嘛,我想她大概没工作吧。”房东干脆地说道,“她是关西人。换过很多工作,现在嘛……” “没工作吗?那她靠什么生活呢?这种2LDK的房租应该挺高的吧?”田无问道,同时在脑中自行想象起这位立志进入演艺圈的浮夸女生来。 “所以啊,您自己想象吧,反正有肯照顾她的人。” “啊?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附近超市的社长先生啊。” “社长先生?超市的社长?” “没错。开在很偏僻的地方,店铺很大,从汽车配件到纸巾,从电气化产品到食品,什么都摆出来卖的综合超市。最近这种超市不是很多吗?” “对,是挺多的。” “还有个很大的停车场呢。” “那家超市叫什么名字?” “tOMAhAK。” “哦,就是那家超市啊。”田无说道,“那位社长先生怎么称呼?” “好像姓枣田。” “枣田先生。” 砂越边说边记下了这个名字。 “您知道得还挺清楚,连名字都知道。”田无说道。 “正好我的一个朋友知道而已。” “那你见过那位社长吗?” “我?那倒没有,从没见过他。” “榎木小姐是怎么认识社长先生的?”砂越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想也知道,无非就是一起去过什么小酒馆之类的呗,好像确实听说过这样的说法。” “她很漂亮吗?”砂越再次发问。 “这个嘛……可是个不输明星的美人哦。还很可爱呢。个子高,身材好,简直就像个模特儿。只是有点神经兮兮的,曾经跑来我这里强烈要求更换玄关的门锁。” “是吗……” “可那门锁是刚换的,我向她保证绝对不会有问题。只是她并不认可,我觉得她有点神经紧张,喜欢胡思乱想。不过大家都不介意,谁让她那么可爱呢。据说有酒吧的人——名字不记得了——过来找过她哦。” “这种传闻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是另一位住在我公寓里的女人说的。那个女的是做陪酒女的,我家那口子从她嘴里听来的。” “那位女士的名字是?” “她姓依田。全名好像是依田洋子吧。也住在一层。” “房间号码是?” “一零二。” 也就是说,她是榎木小姐的邻居。 “可是,既然榎木小姐有后台,应该不缺钱吧?付房租应该很容易。” “倒也不是。她偶尔也会请求我宽限几天,实际上,这个月就是这样。” “哦?” “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吧。可能是tOMAhAK的社长先生出现经济危机了。实际上我偶然听到过有关那位社长的新闻,说他被卷入到什么纠纷中了。” “要真是个美女的话,的确容易惹麻烦上身呢。”砂越说道。 “她不是想进娱乐圈嘛,那刚才在车站前发生的事,可能也……”田无起了个话头。 “是啊,说不定是和男人有纠纷呢。”久谷抢着说道,“那个小丫头,的确给人男女关系混乱不清的感觉啦。是不是上当受骗、一时气昏头的男人做的呢?” “你以前听过类似这种纠纷的传闻吗?”砂越问道。 “这个嘛……倒是没听过。” “那您在这附近看见过一个戴蛙镜的男人吗?”砂越继续问道。 “蛙镜?” 于是砂越把在钵吕屋杀人现场遇到的男人和引起福来车站骚动的男人都戴着蛙镜的情况说了一遍。 “为什么戴蛙镜……啊!”久谷突然提高了嗓门。 “您想起什么了吗?” “见过见过!我见过戴蛙镜的家伙!” “在什么地方?这附近吗?” “不是。在个有些特别的地方。我在澡堂见过。” “澡堂?” “哎呀,我这个人可喜欢泡澡堂了。就算能在家里泡澡,我还是经常跑去澡堂。前面的野之上町澡堂最近改建了,不止加了桑拿浴,连浴池也变大了。在那里泡岩石浴感觉就像泡温泉似的。我可喜欢那里了,经常过去。我就是在那里遇到蛙镜男的。” “蛙镜男泡澡?!” 两名刑警异口同声地大声喊道。 “他戴着蛙镜泡澡吗?” “是啊,没错。泡在石制浴槽中。所以我才觉得那个家伙好奇怪啊。” “其他人都很淡定吗?” “怎么可能?!都吓跑了。毕竟还是挺恐怖的嘛。” “恐怖……吗?” “是啊。看起来就像……就像眼睛周围都血淋淋的呢。滑溜溜的渗着血,就在蛙镜里面。而且啊,我还觉得他眼睛周围的肌肉都露出来了呢。” 刑警们哑口无言地看着他。 “所以那家伙身旁一个人都没有,他就一个人孤零零地泡在水里。” “泡进水里?” “没错,只露出个脑袋。我当时还想他是不是生病了之类的。太可怕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蛙镜的镜片是红色的吗?” “哎呀,不是跟你说过吗,不是那样的,红色的不是镜片。” “不是镜片?” 再次听到这样的证词。 “当时很暗,也有这样光线不足的岩石浴,对吧?所以呢,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何况心里很害怕,不怎么敢靠近他。就算靠过去也不可能一直盯着他看。不过啊,红色的那个肯定不是镜片,是镜片后面的皮肤。” 刑警们听了久谷的话,都震惊得沉默不语,陷入冥思苦想之中。 为什么连泡澡都要戴着蛙镜呢?是非戴不可吗?不遮住那样的皮肤,的确很容易吓着别人。 “你遇到过他几次?” “就这一次而已。” “在澡堂里,蛙镜男惹什么麻烦了吗?” “惹麻烦?” “有没有大吵大闹,或是把什么人按进浴池里什么的?” “没有啊。他没做什么。”久谷讶异地回答,“只是默默地泡澡而已。” <hr /> 注释: 第二十二章 <er top">一 两名刑警从房东的住处出来后,顺着公寓楼梯走至一层。看到挂着“依田”名牌的一零二号房间亮着灯以后,他们按响了屋外的门铃。而隔壁榎木小姐的房间依旧一片漆黑。 透过门镜出示过警察手册后,门立刻打开了。开门的人穿着白色浴袍,头上裹着白色毛巾。刑警们还在担心这时陪酒女是不是出门工作了,然而,一〇二号室的房客竟然在家。 刑警们说出心里的疑惑:“我们还以为你上班去了呢。” 她说今晚在家待命,有人联系就得立刻出门。 离近了才发现,她身上带着少许酒气,似乎在一边喝酒一边等电话。她给人一种略显疲倦的感觉,可能是工作关系吧。不过她并不是什么坏女人。尽管她看起来年纪有些大,但身材又高又瘦,感觉不错。 三个人就站在玄关聊天,感觉屋里没有别人,这位房客似乎也不急着回屋。大多数人喝酒之后都会打开话匣子,刑警们觉得这是个适合长谈的好机会。 于是,刑警们打听起住在隔壁的榎木光子。 “嗯,有时候会站在各自家门口闲聊一会儿,她看起来好像很寂寞啊。”她说道。 “榎木小姐没工作吗?” “她?没工作啊。那孩子很喜欢演艺界,一直都想跻身此行,似乎儿时起就憧憬进入娱乐圈了。为此,她总是去词作家实相寺先生那里呢。” “是去学习唱歌吗?”依田咯咯笑了起来。 “是啊。但是,一般来说不是该去作曲家那里学唱歌吗?我看她多半是为了打发时间吧。就算她学会唱歌也没用,肯定不会成功的啦。实相寺先生好像偶尔也过来。” “哦……” “似乎实相寺先生是给她依靠、为她拿主意的人呢。” 说到这里,女主人似乎有些顾忌,把原本开着的象牙色金属大门用力关上了。 砂越靠着门,追问道:“他们关系怎么样?奇怪吗?” “这个嘛……确实有奇怪的感觉,因为他们各自都别有用意嘛。不过光子的‘爸爸’经常来这里,而且都是突然造访,那孩子总是提心吊胆的。对了,有烟吗?” 依田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做出抽烟的样子。 “没有,我不抽烟。”砂越说道。 原来如此,刑警们心下恍然大悟,难怪实相寺不肯痛痛快快地说出电话号码,他是怕刑警怀疑他和榎木小姐的关系,因为年轻单身女子一般只会把电话号码告诉关系亲密的人。 “被‘爸爸’知道劈腿啊。”砂越说。 “那件事早就被发现了。”听砂越这么一说,依田满不在乎地反驳。 “发生什么纠纷了吗?” “就是吵架啊,吵得很凶。” “是最近吗?” “我想想……大概是一个星期以前吧。” “不过,她既然有后台,应该不用担心没钱花吧?毕竟她这么年轻就住在这么豪华的公寓里。” “是啊,可年纪越大越吝啬嘛……不过她似乎很缺钱呢。” “哦?” “据说最开始说好了每个月给一百万的,后来逐渐减到五十万,再后来索性连房租都要从这五十万里出。那孩子相当生气,说什么‘和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刨除房租就几乎所剩无几了’之类的。不过完全没用,她这个月好像一分都没拿到哦。” “一分都没拿到?”田无反问。 “好像是哦。被发现她乱搞男女关系,‘爸爸’很生气呢。” “没被发现时是什么情况呢?” “不清楚,反正那孩子是个‘月光女神’,她连这个月的饭钱还没着落呢。总之管男人要就是了,应该没问题的。” “看起来你们两个还挺要好的嘛。”砂越说道。 “嗯……算是吧。不,不是那样啦。仅限于她想找人聊天或愿意听别人聊天的时候聊上几句而已。” “总觉得她有什么事都和你商量呢。” “才不是那样呢。只是我们同为女性,自然会体谅彼此。” “顺便问一下,你见过戴着蛙镜的男人吗?”田无问道。 “蛙镜?干吗问这个?” 于是,砂越又叙述了一次那个出现在钵吕屋杀人现场和车站前事故现场、总是戴着红色蛙镜的男人。依田一直认真地听着,不时颇感兴趣地点点头。 “我没见过。”听完后她说道。 “哦……” 砂越边说边收起记事本,打算结束问话。依田却紧追不合地说道:“那个蛙镜男该不会是跟踪狂吧?对那孩子紧追不合?我也许见过哟,好像还见过好几次呢。有个男的,就躲在这附近的隐蔽处,要不就是在这周围转来转去的。” “那家伙戴着蛙镜吗?”依田歪着头回忆起来。 “蛙镜……这倒不清楚。” “你是什么时候看见那个人在这附近转悠的?” “最后一次是九号那天。” “九号?” “没错,九号的夜里。我听见嗒嗒的脚步声朝那个方向靠近,于是透过门缝往外看,看到的。” “那个时候他戴着蛙镜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是从门缝里看见的,那个人一闪而过。” “那您觉得他戴着蛙镜吗?”砂越竟然以法庭上所不允许的诱导性问法提问。这源于他固执的预判,也是他内心的真实希望,希望那个人戴着蛙镜。 如果刚才在车站前引发骚乱的跟踪狂与蛙镜男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他从十号夜里就必须戴着蛙镜了。因为戴着蛙镜的嫌犯在十号夜里偷偷摸摸进了烟铺,还杀了人。如果蛙镜是用来挡脸的,那应该是在杀人的时候戴上的,而且之后没摘下来过。 那么,依田在九号夜里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应该还没戴蛙镜。否则依田的证言就说不通,也不合道理了。 “不知道……那个人戴没戴蛙镜啊……”依田仰着头喃喃自语。 看来还是不要对“蛙镜”这点抱太多希望比较好。 “这样……你有没有听榎木小姐提起过什么跟踪狂?”田无问道。 “说过,听她说过。她还说‘太可怕了’呢。” “那个人对榎木小姐做过什么吗?” “那男人都把电话打到她家里了。声音含含糊糊的很可怕,她可没少抱怨。” “都抱怨什么了?” “她说她家里的各种摆设、家具的摆放位置,全都被那个男人说中了。那个男人还清楚地知道她什么时候做过什么事,比如具体说出某年某月星期几,她独自去了青山,或者说出什么时候她去过什么店,买了什么。那个男人说他一直在榎木身旁,注视着她,问她是不是去过某家餐厅、点过什么餐,一个小时后又去了宫益坂附近的某间咖啡屋。这些生活琐事全被那个男人说中了。” “那个男的一直尾随着榎木小姐吗?” “好像不是。” “不是吗?” “榎木小姐说那些时候她身旁绝对一个人都没有。她说她以前曾被变态缠住,受过很大的惊吓,自那以后就变得很神经质,非常在意身旁的一切。所以她敢肯定,在青山逛街的时候身旁绝对一个可疑的人都没有,也没发现有人跟着她。就是因为连个人影都没看到,榎木她才觉得极其可怕。” “就像个幽灵啊。被说中房间摆设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男人打电话说‘你CD架上有好多玛利亚·凯利的碟,而且女歌手的很多。最右边放着演唱会DVD和滨崎步精选碟,对吧?听女歌手的歌太多,唱歌很难有长进的哦。还有XX书和XX书,这些书你都有吧?你喜欢这类书啊’类似这些。据那孩子说,这些都被他说中了,连摆放位置都没说错。” “是吗……” “还有地上的盆栽观赏植物。” “观赏植物?” “就是把观叶植物的枝叶修剪成球形或别的什么形状。很有意思,也很容易打理。光子很喜欢,买回来一盆摆在家里。” “哦?” “那个男人提到这盆植物了,摆放位置也说对了。” “那盆观赏植物的摆放位置很与众不同吗?” “没错!所以,光子觉得有人趁她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溜进去过。她认定是之前住户配了备用钥匙,还去房东那里问过。不过房东说光子人住的时候已经更换过门锁了。” “这样啊。” 砂越回想起刚才久谷先生提起的那件事。 “光子怕得不得了,有一阵甚至变得神经兮兮的。” “那个男人是为了要挟她才这么说的吗?” “不是。那个男人好像对光子说想和她结婚,说他和光子是精神伴侣,前世就被红线拴在了一起,所以他才那么了解光子,他们必须结婚之类的。这种话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 “原来那个跟踪狂是对榎木小姐一见钟情了。”田无说道。 “是啊。” “榎木小姐身边的男人还真多啊,有对她一见钟情的男人,有tOMAhAK的社长‘爸爸’,还有词作家实相寺先生,对吧?” “还有喜欢她的哟,认定光子是他的真命天女呢。” “真命天女?谁这么喜欢她啊?”砂越问道。 “住在二层的美院学生。姓源,是个可爱的男孩子。光子好像也挺喜欢他的。源君是玩美式橄榄球的,体格相当不错。光子房间里的装饰罐啦、架子啦,收纳箱什么的,都是源君做的。他啊,可是打心眼里喜欢光子呢。” “他去过榎木小姐家吗?” “去过。源君和朋友合租在这里,离得近,去光子那里很方便,根本不用顾虑什么。那个跟踪狂也提过源君呢。他问光子是不是想和源君结婚,还说最好不要跟那种男人在一起。”依田洋子说道,“连这种事都知道得很详细呢。” “有多详细呢?” “很多事情都知道,比如源君的老家在金泽啊;他有个姐姐,已经结婚了,对方是金泽市政府某课的副课长啦;源君打算后年六月份结婚,结婚典礼想选在金泽的兼六园附近办,要‘文金高岛田’式的。连光子自己都没想过的事他都一清二楚。” “光子没想过?这是怎么回事?” “那只是源君自己的想法吧。” “这样啊。” “光子说,那只是源君的一相情愿而已。” “还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啊。” “是啊!光子她早就怕死了。” “不过光子小姐同意和源君结婚吗?” 这句话引得依田流露出一丝含糊而暧昧的微笑。她说道:“同不同意?光子自己也很犹豫呢。” “犹豫婚事吗?” “不要说是我说的呀。” “我们当然会保密,绝对不会泄露消息来源的。” “光子她的确很犹豫要不要结婚呢,毕竟她有更高的追求。” “这样啊……”砂越感慨道。 <er h3">二 两名刑警又上到二楼,去了源的家。白色的卡片上写着他的名字——源幸宏。但不知为什么,只有姓氏露出名牌。 家里只有源一个人,合租人不在。他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相当魁梧,看起来不像美术大学的学生。他是艺术设计专业的,主要为电影及戏剧舞台设计并制作布景。 他长得不难看,面容轮廓清晰,不太像传统日本人的长相。他高中时就开始演戏,直到现在还是大学里的话剧团成员。立志学习艺术设计也是因为喜好戏剧。 当刑警问他是不是加入了美式橄榄球队的时候,他说自己同时参加两个社团。参加话剧团是因为有人邀请,他只在团里占个名额,并不表演,主要还是负责制作舞台布景。 刑警们看向屋内,只见画架上放着重新绘制的草图,以及像是在舞台上使用的道具模型的东西。草图上面画着各种树木、岩石、马车等。 起居室的墙上挂着很多幅铅笔草图,似乎都是他的作品。应该是为做石膏像画的草图,每一张都是人面向右的构图。还有一张神似光子的人物素描,铅笔勾勒出的侧脸同样朝向右方。 “这些都是你画的?”田无问道。 “是的。”源回答,“画框也是我亲手弄的。” “哦?这个白色画框也是你做的吗?” “只不过手工涂白了而已。” “涂得很不错啊!” “我毕竟是学这个的。” “你的室友呢?” “出去了吧,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最近我跟着剧团巡演,一直和剧团的人住在一起。有一周没回来了,今天晚上回来是拿些换洗衣服。” 毕竟还是学生,屋里没有沙发等家具,只有一张三合板搭成的餐桌。两名刑警把餐桌当成椅子坐了上去,和源聊了起来。 他们先聊了些家常,源是个好脾气的男孩儿,随便一聊就会把心里话都掏出来。在他心目中,早已视榎木光子为女友,并且一直把她想得相当理想化。刑警们对他身上表现出的与现代青年大相径庭的纯情感到意外。 源说如果毕业后能去喜欢的电影制作公司工作的话,就和光子结婚。而且,他最近有笔小收入进账。 “你最近见过她吗?”砂越问道。 “没有,很久没见过了。”源回答。 “那你们联系过吗?” 砂越没有解释这么问的原因,心里想的是,如果他们联系过,就可以通过源找到榎木小姐。 “没,还没来得及……” “也没见过,对吧?” “是的。” “最近你给她打过电话吗?” “没打。最近我很忙。” “没打过电话……” “是的。不过我觉得只要回来就随时可以见到她了。” “可她现在不是不在家吗?” “是啊。” “事实上,我们很想见见她,就过来找她,可她不在家。你知不知道她有可能去什么地方了吗?” “为什么?” “你不是她男朋友吗?”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想问为什么警察你们想找她?” 源的脸上现出不安的神色,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嗯……不瞒你说……” 于是,砂越把福来车站前发生的事对源说了一遍。 源很震惊,但相对地也放了心。 “你有没有关于这起案子的线索?知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或知道抓住榎木小姐的男人是谁?” “不知道。”源摇摇头说道。 “戴蛙镜的那个男人呢?” “也不认识。” “我们推测,蛙镜男就是前几天杀害了钵吕屋老板娘的凶手。” 听砂越这么一说,源惊讶地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他脸上的表情既震惊又困惑,似乎在问“为什么这么个可怕的家伙会和自己最心爱的恋人有关”。 “榎木小姐很可能知道蛙镜男是谁。” “呃……是吗……”源无力地说道。 “不仅蛙镜男,还有那个要拉她走的男人,我们觉得榎木小姐很可能认识他。你觉得呢?” 源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啊。” “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没听她提起过那个男人吗?她一次都没聊起过?” “没有。”源回答道。 看起来他并没有撒谎,榎木光子似乎从未对源提起和异性交往的事情。而她身上发生这些男女纠纷对于源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毕竟关系到杀人案件,我们很想早点儿见她一面,有些话想问她,希望你能理解。” “嗯,我知道。但是光子她……” 源只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蛙镜男可是杀害烟铺老板钵吕婆婆的重要嫌疑人呢。”砂越说道。 “嗯,这个我知道。可光子为什么认识那个男人啊?” “我们也很想知道答案。” “嗯。” “可不可以借给我们一张光子小姐的照片呢?你应该有吧?随身带着的吧?” “是啊,我有她的照片。” “希望你能借我们用一下。” 源慢吞吞地站起身,拿起放在房间角落的包打开。 “你是哪里人?”田无问道。 “北陆地区的金泽。” 源边回答边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 “带她见过老家的双亲了吗?” 源打开文件夹,拿出里面夹着的照片。他拿着照片走向刑警们,同时说道:“还没有,我想今年放寒假的时候邀请她去金泽。” “你们已经订婚了吧?”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我曾送给光子一张她的肖像画,用做定情信物……”源说道。 “听说她很想做歌手?”砂越问道。 “嗯,我知道,她也想演戏。我觉得没关系,就算结了婚她也可以继续从事演艺事业。何况我也是干这行的,应该能帮上她。而且我早习惯自己做饭、做家务了,不会让她操心的。只要她能实现梦想,我就觉得很满足了。” 源用左手把照片递过去,砂越用右手接过。从照片上看,榎木小姐的确长得十分漂亮。 “哇,真漂亮啊!”砂越说道,源却什么也没说。 “顺便问一句,你跟很多人说过要和光子小姐结婚的事吗?”砂越问道。 “没有。”源回答道,“和剧团的人一个字都没说过,也就和乡下的双亲,以及姐姐提起过。” “这样啊。”一旁的田无抱起双臂叹道,心想既然如此,为什么跟踪狂连他的私人信息都了若指掌呢? “为了你女朋友,你什么都愿意做吗?”砂越试探性地问道。 “当然!让我做什么都行!”源立刻回答道,“这些家具、箱子……都是我亲手为光子做的。”他指着椅子说道。 “这也是你做的啊?真下工夫呢。那把椅子可以坐吗?”田无直起腰问道。 “可以啊,那把椅子刷完漆就大功告成了。” 田无走向椅子,试着坐了一下之后站了起来,检视源的其他作品。 砂越打心底里佩服起女王般的榎木光子来。源、实相寺、枣田,以及充满谜团的跟踪狂,再算上房东久古先生也不为过——这些人都打从心底里喜欢并侍奉着这位女王殿下,任这个年轻女孩骑在他们头上为所欲为。 第二十三章 我死死地盯着公司走廊墙上的海报,我的身旁一个人也没有。 从庭院中树枝间漏下的丝丝日光穿过玻璃窗,将暧昧的光线投射在走廊的墙壁上。 风吹得树枝摇曳,映在墙壁之上的斑驳光影也随之晃动。 那是张铅笔画海报,没有着色。我一直凝视着那张用铅笔描绘出的我的脸。 脸上戴着蛙镜,镜片后的双目上吊,眉毛也如战国武将般上挑着。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海报上那名年轻男子的脸。毫无疑问,那就是我自己。没错,那的确是我的脸。 海报上仅有寥寥数语,描述蛙镜男的身材及外貌特征。 瘦高,身高约一米八,眼神阴森可怕。目测二十岁左右,经常在福来市内独自奔走。 他们还真是了解我啊。 每每遇到降雾落雨的夜晚,我便无法静静地待在家里,身体受不明之力驱使,从龟水森林出发,一直慢跑到市中心附近为止。 而后我继续漫不经心地读起补充内容。我没有感到丝毫震惊,上面写着:此人是野之上町烟铺钵吕屋老板娘钵吕富美子遇害案的凶手。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画报,不一会儿脑海中就变得雾蒙蒙的,视野也变得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就连思维也处于半睡半醒之中。 下雨了,是蒙蒙细雨。雨滴敲打着伸展于半空的枝叶。 沙沙的骚动声渐渐散开,缓缓地、慢慢地充满整个世界。不久,那声音就盖住了其他所有声音。整个世界都沉浸于雨声与雾霭之中,除此之外寂静一片。 我静候着那个声音的到来。 很快声音便如约而至。起初只是微弱的声响。 “哥哥—快点下来呀——哥哥——我孤零零的好害怕呀——快点下来呀——” 从黑暗的最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呻吟,那并不是普通的呻吟声。 我吓了一大跳,黑暗中有一双熠熠发光的眼睛,而后便是饱含无尽敌意的呻吟声。那是完全发疯后野兽的咆哮。我仿佛被冻住了,浑身动弹不得。 从发光的双眼里射出的目光刷地一下扫向右边。晃动的树枝猛然打中我的头部,停住了。 扫视完右边目光又转到左边,接着又转回右边,仿佛要写出Z字形,眼神中带着疯狂。 终于,它察觉到身处黑暗之中的我了。 它突然向我冲来,并露出獠牙。 与此同时,尖锐高亢的声音钻入云霄。 我猛地蹲下身子,从口袋里拿出刀。 这家伙一落到地上便搅起漫天枯叶,然后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它直立起身,再次发出奇怪的叫声。 然后直冲向我的面部猛扑过来。 我握住刀子,对准它的腹部狠狠地刺了一刀。 鲜血四溅,它发了疯似的大声哀号,濒死的痛苦号叫几乎要撕裂黑暗。 它倒在地上,痛苦使它满地打滚。 我一边猛踩,一边挥舞手中的刀不断刺向它。 那是只受到辐射影响、发了疯的猫。 这附近时不时会看到发狂的猫。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不断抽搐的猫,眼睁睁地看着它幻化为人形。 是名中年男子。腹部沾满血迹,渐渐断了气。 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也就是九月十三日。上午。 未从出租车前盖及前窗等处采集到清晰的指纹,因此无法判断引发车站前骚乱的男子是否和钵吕屋杀人案凶手为同一人,从而无法断定杀害钵吕富美子的凶手就是蛙镜男。 田无和砂越赶往福来大学的法医学教室,钵吕富美子的遗体被送往那里进行司法解剖。向负责解剖的大谷教授进行询问后得知,富美子死于刺激性心肺功能停止,头部外伤并未导致骨折,也不是致命伤。 两名刑警又立刻返回警署参加搜查会议,将大谷教授的鉴定结果告知同僚后,表述了自己的意见。怎么看都像是因手头紧、意欲谋财而引发的杀人案件。钵吕屋的衣柜里有巨额现金,这在町内人尽皆知,因此有人听到这个消息后萌生恶意,潜入烟铺盗窃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蛙镜男是最可疑的人。”田无站在最前面进行说明。 “已经通知各街区巡警,也把嫌犯的肖像画散发出去了,从今天起公开搜查。不过,这个戴蛙镜的家伙来历不明,摸不清他的底细,身份背景一概不知,连他为什么要扮成这个怪模样也不清楚。要是他只在杀人现场时打扮成这个样子的话,倒可以解释为蛙镜是用来隐藏容貌的。可那家伙杀人之后还一直保持这副德行,连去澡堂都戴着蛙镜。关于这点,有人有什么看法吗?” 田无停顿了一下,等待大家的发言,但没有人举手。田无只得接着说了下去。 “姓名、住址、年龄、职业……全部不详。另外残留在杀人凶器——大理石座钟——上的指纹也不怎么清晰,甚至还无法确定那就是蛙镜男的指纹。因为确定蛙镜男亲手碰触过的出租车前窗及发动机前盖等处未能提取到指纹,无法进行比对。哎……真可惜…… “同样地,也未从遗留在现场的五千日元新币上采集到清晰的指纹。堆叠在一起的指纹太多,无法确定。 “要是能检测出来指纹,就能锁定戴蛙镜的家伙了。若能取得嫌犯的指纹样本,我们就能占领先机,悄悄与那些装模作样的相关涉案者的指纹进行比对,也算一种查找蛙镜男的方法。可惜,这条路堵死了。 “不过我们好歹还有嫌犯的肖像画,目前这是唯一的线索。也已发给了媒体,报纸和电视新闻应该已经报道了。嫌犯特征明显,应该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收到举报消息。 “但还有一个难题,那就是画有黄线的五千圆纸钞。为什么会画有黄线?目前还没有任何可能的解答。关于这一点,我也很想听听大家的意见。那张纸钞是新钞。新钞上端画着黄色标记线,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大家是怎么想的?” 田无说完坐下了。但对于这个问题,同样没人发表任何看法。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最终这张新钞以“与本案无直接关联”处理,也许只是凑巧出现在现场的,在此可暂不考虑。对于怎么都想不通的问题,不如先弃之不理,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砂越也有想在搜查会议上提出,求助大家的事。于是,田无刚坐下,砂越就站了起来。他走到白板前,用马克笔写下“榎木光子”几个大字。 “榎木光子已作为重要知情人浮出水面。在福来车站前发生的与蛙镜男有关的致伤案件里,她就是被蛙镜男从形迹可疑的男子手中救出来的女人。很显然,这个姓榎木的女子肯定和蛙镜男之间有什么关系。” 在场众刑警纷纷点头以示赞同。 “所以,我们必须找到这名女子不可。要是我们能找到这位女子,向她打探消息,也许就能知道蛙镜男的真面目了。不过,这位女子在站前骚乱发生后便去向不明,也没回到独居的公寓。尽管我们查到了她的手机号码,但打不通,她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中。” “我们分头去找吧。”加藤提议。 “我也是这么想的,希望大家能帮忙找到她。”砂越说。 “那个受了重伤的,是什么人?”冒出一声疑问。 “这条线由加藤和林二人负责。林警官,能请你说说目前掌握的线索吗?”砂越请林发言。 林站起来,打开警察记事本,面向众人讲解。 “受害者名叫须藤幸平,四十一岁,在邻町的t市经营一家名为圣马可的意大利餐厅。现在主要负责餐厅管理,但之前曾有丰富的主厨经验,还去意大利学过意大利料理。 “那场站前骚乱导致须藤身受重伤,造成他惯用的右手骨折,左手挫伤,下颚骨骨折,以及肋骨一处断裂、三处骨折、一处受伤。” “这么重的伤,连话都没法说了吧,怎么问口供啊?”田无说道。 “的确说不了话,他的伤势非常严重,也没办法笔谈。” “因为右手骨折了……” “左手还受了伤。”不知道谁补充了一句。 “现在受害者在国立t综合医院里接受治疗,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很可惜没办法找他问话,医生严格下令,无论如何必须让他保持绝对安静,谢绝一切会面。我推测,受害者并不只是全身多处骨折那么简单,头部估计受到了强烈的撞击,因此需要进一步精细的检查。” “受害者的神志清醒吗?” “非常清醒,但没办法说话,神志再清醒也没办法表达意见。” “还真让人头疼啊。”不知是谁来了这么一句。 “事到如今,疑似嫌犯的蛙镜男还没有出现吗?”年轻的小山刑警举手问道。 于是,砂越将所有相关人员的名字一一写在白板上。 <td>住在离烟铺“钵吕屋”很近的公寓里</td></tr><td>榎木光子的恋人,住在久谷公馆二层</td></tr> 砂越一边指着标记在白板上的一排名字一边说道:“现在和案件有关的男性共六人。根据词作家实相寺的证词,以及同样见过蛙镜男的派出所巡警田中的描述,蛙镜男是个二十来岁、高个子、体型偏瘦的年轻男子。如此一来,钵吕彻、须藤幸平、久谷健二及枣田社长这四人就被全部排除在外。他们都四十多岁,而且都是矮胖体形,和实相寺他们描述的蛙镜男不符。” 在场的刑警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而且,钵吕先生的母亲是被害人,他则眼看着就要到手的遗产被窃;须藤则是站前骚乱的受害者,身受重伤,目前还无法说话。现场还有不少人目击到他和蛙镜男的正面对峙,因此,他肯定不是蛙镜男。” “这样的话……”加藤喃喃自语。 “作词家实相寺和住在久谷公寓里的美术大学学生源两个人的嫌疑最大……”砂越分析道。 “实相寺是尸体的第一发现人,也是报案人。”林说道,“而且,他看到杀害钵吕富美子的蛙镜男的背影了。” “没错,但这只是实相寺的一面之词,没有其他人作证。”砂越说。 “你也在现场看到蛙镜男了吧?”田无问道。 “对。他戴着蛙镜,从后门的小窗偷窥现场。”砂越回答。 “也就是说,蛙镜男又重回现场了。如果实相寺就是蛙镜男的话……” “的确如此。我还注意到一点,现场的后门是开着的,没有上锁……” “所以呢?” “我还在思考,还没得出一个完整的思路。” “你看到的那个家伙,长得和源像吗?”加藤问。 “这个……其实我没太看清,毕竟离得很远,当时光线又很昏暗。”砂越回答。 “源和实相寺,他们有作案动机吗?”另一位刑警问道。 “这点正在调查。源说他最近有钱人账。” “有些奇怪呢,太巧了。” “他们两个有不在场证明吗?” “也在调查中。不过还不能勘定他们两人中一定有一人是凶手,我觉得真正的嫌犯在这几位相关人士以外,我打赌今后肯定会发现其他线索。”砂越说。 第二十五章 而后,砂越和田无离开警局,出去继续调查。自从公布了调查本部的电话后,就不停接到提供情报的电话,但大部分没什么价值,于是他们委派其他刑警接听电话,反正稍后再听取汇总就行。 田无两人先去了t综合医院。在车站前被出租车撞伤的须藤幸平被救护车送到了这里,他在邻町的t市经营着一家名为圣马可的意大利餐厅。 两位刑警在前台出示了证件并说明来意,然后向前台护士询问主任医生是谁,得知医生名叫野村升。接着两名刑警穿过走廊,乘坐电梯前往三层的诊疗室,拜访野村医生。 野村四五十岁,始终以慵懒的姿态回答警官们的提问。患者没有生命危险,只是由于下颚骨骨折无法回答问题;右手上臂骨折,左手受伤,因此也无法用笔交谈;要一周以后才能勉强交谈吧。 这些消息砂越早就知道了。而后医生又说患者的病情有所好转,脑波未见有异,可以进行短时间的会面,只是希望刑警们不要刺激患者。既然医生提出了要求,刑警们也只好点头同意。 两位刑警在医生的带领下走进须藤的病房,他住的似乎是个单间,病房门边的名牌上写着“须藤幸平”。 刚一进入病房,刑警们就看到被一层薄薄的白色被单盖着的须藤,他的下巴上包着白色纱布,额头与脸颊间勒着皮带。即便如此,他依旧费力地东张西望,最后将目光投向刑警们。这样的他让两位刑警稍稍有些害怕。 须藤的双臂打着石膏,看起来很粗,且行动非常不便利。他身上还勒着矫正带,脸部略显浮肿,这些都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圆滚滚的。 更加诡异的是,病房里竟然回荡着低音量的落语。两位刑警看向床边,只见枕头旁放着一台小型音响,选择在医院听落语感觉有些奇怪,但能看出须藤很喜欢落语,而医生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询问自然要通过笔谈。在落语声中,刑警开始询问,须藤则以笔作答,将简单的答案写在床边的便签纸上给刑警们看。 笔谈式询问进行得并不顺利,须藤无法使用惯用的右手,以受了伤的左手写下的文字难以辨认。加上伤势严重,他只能勉强写出只言片语,刑警们不得不依靠单词推断须藤的意思。写满一张,由陪伴在一旁的医生代为撕掉。 “袭击你的那个男人是谁?是你认识的人吗?”田无先问出这个问题。 须藤用左手写了个东倒西歪的“NO”,医生先接过,再交到刑警手上。这么简单的一问一答竟花费了不少时间。须藤将剩下的便签纸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关于那个蛙镜男,你有什么线索吗?”田无接着问道。 “NO。”这一次又花了不少时间,须藤继续用左手费力地写着。 “NO就是不知道的意思吧?顺便问一句,你之前有没有跟踪过榎木光子?有没有纠缠过她?”田无毫不客气地问道。医生不禁眉头一皱。 “NO。” 这次的笔画力道稍重,须藤似乎很生气。 “你那时想带榎木光子小姐去什么地方?”换砂越发问了。 须藤的表情有些僵硬,但同时闪过安心的表情。他慢吞吞地挪动左手,费了相当长的时间才写下几个片假名。 kO—bann 两名刑警看着这几个片假名,歪头思索起来。 “ko—bann?派出所吗?有警察执勤的派出所?”田无猜测道。 “对。”须藤再次写下笔画颤抖的平假名。 “为什么要带她去派出所呢?”砂越问。 须藤没有马上作答,他的目光投向半空,愣愣地出神,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刑警们没有其他办法,只得耐心等待他动笔。 落语家还在喋喋不休地发出快活的声音。须藤思索了很久,才挪动左手,在纸上写下了这样的假名——“霸王餐”。 “霸王餐?你指的是吃完饭不付钱就走吗?”田无突然崩溃般地吼道,“真的假的?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竟然吃霸王餐?” 须藤再次陷入沉思,之后慢吞吞地挪动左手,接着写——“诈骗”。 “诈骗?还是欺诈?还是诓骗?到底怎么回事?她在你的餐厅里行骗了?” 须藤继续痛苦地挪动左手,写下“是”这个字。 “你说的诈骗到底是怎样的?你说的是真的吗?” 田无的问话使得须藤又一次陷入苦思,他的呼吸声听起来很急促,似乎如此简单的对话已让他耗尽体力。看来这次回答要耗费相当长的时间了。很久之后,须藤才拿起放在腹部的便签纸,吃力地写下一个字——“壶”。 “壶?!”田无的声音再度接近抓狂时的咆哮。 “壶?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至吧,患者已经很累了。”医生说道。确实,已经能明显看到须藤眼周布满细密的汗水。 医生说完迅速转过身去,率先走出病房,似乎不想给刑警们任何反驳的余地。两名刑警没有办法,只得跟着医生走了出去。 “他说的‘壶’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刚走出医院,田无便问了起来。“谁知道。”除此之外,砂越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田无苦苦思索起来。 有些在意举报电话的砂越掏出手机打回署里,留守在会议室里的同事说自举报号码公开后,已经接到五十通电话了。令人意外的是,竟然有很多人在街上看到过蛙镜男。 看到蛙镜男的时候大多在晚上,他独自一人徘徊于漆黑的夜路,默默地奔跑着,那景象让人毛骨悚然——有不少市民打来电话如此描述。 还有人打来电话说目击到蛙镜男行凶,举报他是名可怕的连环杀人凶手,甚至有人说“他的身体看起来是半透明的”。 砂越很伤脑筋。这类怪谈似的证词数量太多了,凶手并不是虚无缥缈的幽灵,而是真实存在、生活在我们身边的普通人。另外,目击地点并不是很多,仅限于福来市区内: 就连电视里都在播放福来市蛙镜男的肖像画,这个蛙镜男正渐渐发展为亡灵或地狱使者般的都市传说。 稍后,砂越和田无试着拨通了tOMAhAK超市的电话,社长正好在店里,于是两位刑警赶忙请接线员告知店长不要走开,他们立刻前来拜访。 来到超市后,砂越他们先在店里闲逛了一会儿。这家超市确实应有尽有。电视、冰箱、洗衣机、立体声收录两用机……从日用品到汽车配件,甚至方便面、咸菜什么的都一应俱全。可是整个超市空荡荡的,没什么客人,也许是他们来的时候不对吧。 两位刑警在女店员的引领下来到社长办公室。刑警们这才发现这位枣田义人社长已有六十左右,秃顶驼背,五短身材,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和蛙镜男联系起来。正专心拨弄算盘的枣田社长立刻站起来,说道:“你们好。有劳您二位特地过来一趟。” 枣田社长满脸堆笑,能看到他的门牙间有一道缝隙。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能给人留下幽默温和的印象也算是种魅力吧。 “在这里谈可以吗?我们的谈话可能会涉及您的隐私,或者说不方便外人知道的内容。” 听田无这么一说,枣田社长的脸瞬间被阴云笼罩。他立刻站起来,走到开着的社长室门口,冲外面咆哮道:“半个小时内不准任何人进来,也不准出声!” 说完他猛地关上门。露出贴在门后的蛙镜男肖像画。 “请讲。”枣田重新坐到沙发上,小声说道,此时他脸上的笑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面无表情的枣田更显出威严的架势,看起来像是个被逼急了什么事都敢做的男人。 “说起来,还没给两位上茶呢……”枣田突然低声说道。 “没关系,不用麻烦了。”砂越赶忙制止。 “我们想向您打听一下榎木光子小姐。”田无向前探出身子,说明了来意。 “刑警先生正在调查钵吕屋老板娘被杀的那件事吧?”枣田稍稍提高音量,先发制人般地说道。虽说是发问,但口气听起来似有言外之意,像在为光子鸣不平,质问刑警“这和光子有什么关系啊?”给人一种大哥的感觉。 “我们推测是蛙镜男杀害了钵吕婆婆。词作家实相寺先生也在钵吕屋遇到过那个蛙镜男。”砂越作了简单说明。 “蛙镜男?哦,是那个人吧。”枣田指着门后的海报说道。 “没错。而且这位蛙镜男似乎一直纠缠着榎木小姐,您听她提起过吗?”田无问道。 “经你这么一提醒,我觉得好像听她说起过。”社长说道。 “她都说了些什么?”砂越问道。 “有个男人一直在公寓附近站着啦,要么就是打电话来说些有的没的。光子说那个男人对她家的摆设了如指掌,还知道她几天前的某个星期几去了某条街的某个店之类的……” 田无点了点头,接着向社长描述在福来车站前发生的案件。 “哦,原来如此。” 听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枣田露出惊讶的表情。看起来他是真不知道这件事,而并非做戏给人看。接着,他拿出带滤嘴的烟,问道:“可以抽根烟吗?”说完拉过一只巨型玻璃烟灰缸,右手拿出一根烟,左手用打火机点着火,而后换了只手拿烟,猛吸一口后喷向天花板。 “这一次蛙镜男又现身了,你有什么线索吗?”田无问。 “我?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这位蛙镜男和榎木小姐似乎很亲近呢。” “哦,是吗……这样啊。” “这个蛙镜男和那位餐厅老板,他们其中有一人也许就是跟踪榎木小姐的人。” “啊呀,原来如此……”枣田吐着烟圈说道。 “榎木小姐看起来很苦恼吗?”砂越问道。 “这个,也许吧。不过榎木小姐可没有跟我说过这些。”枣田推卸责任道。 他似乎不希望刑警们进一步调查自己,话里话外都透着自己和榎木光子并不太熟的意思。 “那你见过他吗?” “蛙镜男吗?我没见过。” “听说你这个月没给榎木小姐生活费。”砂越冷不丁说道。 枣田脸色大变。“是谁这么不负责任地乱说啊?光子说的吗?” 这句话说得中气十足。如果这句话不是光子本人亲口所说,他恐怕就打算蒙混过关吧,所以才会不小心将最为在意的光子的名字说漏了嘴。因为要是光子本人说的,就很难蒙混过关了,事态也会变得严重起来。 “恕我们不能告诉你消息来源。不过,难道不是这样吗?”砂越冷静地说道。 听到这话,枣田颓丧地略微低下头,一直沉默不语。 看样子他的一号作战计划失败了,正在为二号作战计划打腹稿。 “如今我的公司资金运转困难,事关生死啊。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别的公司也这样,但是这几天正是关键时刻,所以才没能兑现承诺。”枣田无力地说道。 “您的意思是,您包养着她吗?”砂越确认道。 “什么包养啊!我可是打算认认真真谈恋爱的。你们应该已经调查过我了吧?以世俗的角度来看的确有包养的嫌疑,但我可没做什么触犯法律的事,她也不是未成年人。何况最开始我是打算做监护人的。” “监护人?” “我以前在保护司工作过。”枣田低头说道。 “她犯过什么事吗?” “没什么严重的啦,只是在我这里偷过东西而已。当时她真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而已,所以我才觉得该给她一个机会让她改正。” “有人说你拒绝支付生活费是因为发现榎木小姐和词作家有一腿。” “是谁乱嚼舌根?啊,我知道了,是房东说的吧?那个男人啊,总向光子暗送秋波呢。” “不是因为这个吗?” “随你怎么想好了。” “您去过钵吕屋吗?” “当然去过呀,我吸烟。” 枣田边说边举起夹着烟的左手。 “事实上,那家烟铺里放着大量的现金。” “哦?是吗?那又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啊?啊,我知道了,因为我说正为资金周转不灵而挠头吗?开什么玩笑!我可没打别人的算盘。” “十号夜里八点到九点这段时间,您在什么地方?”田无问道。 “在这里加班啊!开什么玩笑?!你们这是在怀疑我吗?我可有一大堆证人呢!” 枣田愤愤地大声吼道,并把烟狠狠按到烟灰缸里。他接着说:“要是这样的话,你们为什么不去调查那个写歌词的家伙啊!那男人也欠着一屁股债呢!以前写过几首畅销曲,然后就大手大脚地过日子,买公寓的贷款还有不少没还完呢。要是为钱所困的话,他也很可疑。而且,我可不信那家伙见过凶手!他倒是机灵,很会夺走别人的东西呢!” 别人的东西?砂越觉得枣田指的也许是榎木光子。他一定十分在意此事,念念不忘,一有机会就毫不客气地报复。不过从这点来看,他也算是个诚实的人。 “还有那个房东,不也这样吗?他那幢公寓里不少房子空着呢,肯定也为钱所困吧。而且公寓的建设费还没拿到手,听说公寓都被押出去了,他应该也很着急才是。当小偷谁不敢啊?!还有住在光子隔壁房间的那个陪酒女,那个女人可是个名牌控、购物狂,靠向地下钱庄借钱过日子呢。大家都缺钱,不止我一个。” “依田小姐和榎木小姐的关系似乎不错啊。”田无说道。 “关系不错?别瞎说了!光子很讨厌她的!” 社长满头大汗,越说越来劲。看来他并不知道源的存在。 “刚才您提到的那些人都吸烟吗?” “都抽烟啊!我们这些人全是钵吕屋老太婆的熟客。那个陪酒女,就是姓依田的那个女人,她也抽烟。不吸烟的恐怕只有想当歌手的光子一个人而已了吧。” “榎木小姐不吸烟吗?” “不抽。非但不抽烟,连烟灰都讨厌。她绝对不会让人在她的房间里抽烟,因为烟味会沾到头发和衣服上。” “刚才提到的那些人,都有外债吗?” “没错,都靠借钱过日子。也只有光子一个人没有外债了。”枣田社长又补充道,“不过那也是因为我在照顾她。” “您的意思是?” “哎呀,我有私人贷款给别人嘛。我也是有家室的人。” “这么说来,大家都有去钵吕老婆婆那里抢劫的动机啊。” “没错!现在不就是这世道吗?大家都风传那个烟铺老婆子在衣柜里放了不少钱呢。那老太婆信不过银行,年纪一大把了还一个人住,强盗要闯进去可是轻而易举。” 枣田社长稍稍侧过身子,指着门后的海报,继续说道:“而且,蛙镜男可是个年轻人。” “昨天到现在,光子小姐和您联系过吗?”砂越问道。 “没有联系过,问这个干吗?” “也没打过电话吗?” “没有。” “光子小姐似乎躲起来了,您知道她躲到哪里去了吗?” “我?我怎么会知道!”枣田否认道。 <hr /> 注释: 第二十六章 我奔跑着。在没有半个人影的街道上奔跑。潮湿的夜晚把我搞得不太正常。 我毫不知情,不知道是我杀害了烟铺的老婆婆。全然不知。我在无法留下记忆的时间段里杀害了她。 口袋里的烟和揉作一团的五千圆纸钞,是不是我那个时候顺手拿的呢? 为什么我撒了一把散烟呢?又为什么把这些烟放进口袋带回家呢?揉作一团的五千日元纸钞又有什么用呢? 我想要切身体会身处地狱的感觉,因此徘徊于街道之上,努力寻找那种感受。回想一下,原因的确如此。但这一次,我有更想追究的答案,但我也知道,那答案并不存在。除了送那个人上西天以外,再也没有其他办法。 我不断寻找着。持续不断地寻找。我终于知道,我想要寻找的到底是什么了。从中学的那一天开始,我一直寻找的,就是那个枣田义人。所以才会如此这般,深夜奔跑在街道上。 我知道他住在哪里,于是我总是不知不觉中跑向那家伙住的方向。就算毫无意识,也会不知不觉跑过去,然后围着他家跑。 在他家周围跑的时候或许会偶遇到他,或许还会正好碰到喝得醉醺醺、东倒西歪往家走的他。在我的潜意识里,一直这样期待着。 但我不知道这份期待是如何变扭曲的,最后竟然演变为将杀意发泄在烟铺老板身上。一个与我素不相识的人。 我从不吸烟。学生时代也没吸过烟。所以我应该从未去过野之上町的钵吕屋才对。我连烟铺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可能认识烟铺老板,那我为什么非杀她不可呢? 我应该只生枣田的气才对,然而,为什么心底会潜伏着这份癫狂呢?我竟然毫无动机地杀了人?我根本不恨那名死者啊! 这就是冲动杀人吗?我从未意识到这恶劣的念头已经在我体内演变成病态,这就是现实吧,现实就是如此,总是突破想象的极限。 我戴着蛙镜穿梭于街道。原本浓重的水气在渐渐弥漫,不久便会化为雾气。我在等待整个世界被雾气与雨水所包围。 请将一切都葬送在雾霭深处吧,将这个不纯洁、坏心眼、猥琐不堪、充斥带着血与排泄物恶臭的丑陋世界深深埋葬,直至万物都看不见。那该有多美好!然后,也将我这意义不明的人生深深埋葬在雾霭深处吧。请直接消除、抹杀我的整个人生好了,不留一丝痕迹。 黑暗中,枣田硕大的脸庞浮现在我眼前。 他险恶的表情,吊起的眉毛,睁大的双眼。 枣田歪了一下嘴,缓缓拿下嘴里的烟,吐出烟圈的时候我能窥到他的门牙。这家伙彻底毁了我的人生,却还能从容不迫地冷笑出声。我死死地盯着他那喷出烟雾的嘴。 这家伙是一切事端的起因。为什么一定要我遇到这家伙呢?! 是我妈的错!是我的亲生母亲毁了我。我必须杀了他。那件事不可能忘记,不杀了他我要如何生存下去?我怎么从耻辱中解脱?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我在人行道上奔跑,周围的行人纷纷躲避我。我犹如一艘战舰,撕开前方水域前行,行人唯恐躲避不及般慌慌张张地为我让路。左面、右面,行人被吓得要命。他们为什么这么害怕我呢? 一名醉酒男人跪倒在人行道上,面朝下水道铁盖弓着身子,眼看就要吐出来了。他在等什么呢?是绝望来临的那一刻吗?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值得等待的事!降临于世的全是散发着恶臭的厄运。 这个狭窄异常的日本列岛,以及整个世界,迟早要被原子炉事故毁于一旦。电力设施停止运行,无法冷却水导致燃料熔化。熔融物再次达到临界,同时破坏压力槽、反应堆安全壳及建筑物厚厚的水泥墙,整个沉入地下。 而后,全国各地每小时增加十希沃特辐射量,逐渐沦为地狱。所有人瞬间成为一块红一块黑的肉块,发出高声尖叫。但他们很快就连声音也发不出了,开裂的嘴巴发出无声的悲鸣,四肢逐渐腐烂,最终在苦痛中死去。 人间呈现出一派地狱景象,唯一的救赎,竟是那名躺在放医研特制病床上的操作员。 城市被摧毁,成为一片废墟。混凝土建筑完全被常春藤覆盖,变成绿叶的海洋。在树影中,妖魔开始蠢蠢欲动。 辐射生成新的物种,不断发出呻吟,声音越来越大。它们张牙舞爪地冲向人类,翘首以待的复仇时刻终于降临了。 在原子能政策下中饱私囊的政治家们纷纷逃出境,没给牺牲者留下任何补偿。可就算倾尽国力,在这起灾难下还是九牛一毛。 吸着烟的男人坐在濡湿的长凳上,嘴里喷出的烟与周围的雾气混为一体。那男人叼着烟躺倒在长椅上唾着了,钱包从他的口袋中滑落,烟散落一地。一同掉落的,还有被揉成一团的纸钞。纸钞滚下长椅,停在石子路上。 这人大概从清晨起就一直躺在这里吧。我停下脚步,讶异地“啊”了一声,身旁的行人突然变成同样的面貌。 每个人都是矮矮胖胖、圆墩墩的,还都驼着背,圆脸塌鼻子,大眼睛,门牙间有道缝隙。 迎面走来一对双胞胎,他们勾肩搭背的,都是塌鼻梁、大眼睛。他们张开嘴巴笑着,可以窥见两人的门牙问都有道缝隙。 睡在长椅上的男人,在街灯下晨练的男人,他们都有着同一张脸。 他们全都转向我,笑着。他们仿佛全都知道我那耻辱的经历,这时鄙视地、轻蔑地盯着我。他们的门牙间毫无例外的都有一道缝隙。 我不得不杀了他们所有人,因为他们都是枣田的化身。 他们全都知道我过去的耻辱,知道我的弱点,知道我那难以启齿的秘密。他们清楚地知道我是头畜生,早就失去了活下去的资格,知道我苟延残喘着隐藏的那件奇耻大辱。 我犹如一株慢慢等待干枯的死树,等着腐烂,彻底消亡。 我必须动手。如果不葬送他们所有人我就会灭亡。时间所剩无几,我必须快点儿送他们走。 第二十七章 <er top">一 砂越和田无回到福来署的搜查本部,他们越来越在意市民们通报来的消息。 证词大体还是老样子。有很多人目击到蛙镜男在福来市内奔走,且夜间目击者居多。也有十号的证词,但是在晚十点后,也就是钵吕富美子遇害以后目击到的。 然而,今天砂越接获了意想不到的举报。在第二家发现五千圆纸钞的烟铺玉地屋,以及与鱼摊在同一条商店街的超市里,都有人目击到戴着蛙镜的男人,蛙镜男是来买东西的,而且乖乖排队等待付款。目击时间是下午三点。 打来电话的是位女性。她说自己提着购物筐排队等待付款时,那个蛙镜男就站在她身后,乖乖地提着购物篮排队。 砂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问道:“蛙镜男在收银台前排队?” “没错。”对方回答。 砂越看了一眼身旁的林警官。 “请问您的职业是?” “家庭主妇。” “蛙镜男老实吗?有危险举动吗?” “没有呀,他很老实,也很安静。” “你回头看他了吗?看你身后的蛙镜男了吗?” “看了,不过他一直低着头,或是看向旁边,我们并没有对视过。” “您看到他蛙镜后面的皮肤了吗?” “我不是说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吗,不过好像是红色的。” “您周围的人觉得害怕吗?” “虽然很莫名其妙,但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是几号、几点发生的?” “十一号三点左右。” “三点左右?白天吗?下午三点?” “是啊。”这是蛙镜男第一次在白天现身。 “蛙镜男还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 “没什么特别的,就规规矩矩地排队买东西而已。” “您还注意到别的什么特征了吗?” “没有。只记得那个人个子很高,比我高很多。” “有一米八吗?” “让我想想……大概有那么高吧。” “他都买了些什么?” “我瞄了一眼,看到里面有方便面、巧克力和蔬菜什么的。” “您听见他的声音了吗?” “没有。”主妇回答。 之后又接到一通快餐店打来的电话,这家快餐店就在蛙镜男现身的超市附近。打来电话的是名男子,目击到蛙镜男在中华快餐店“好味屋”里独自享用招牌餐品——活力套餐。 警察问蛙镜男看起来是不是很凶暴,他回答说蛙镜男一点儿也不凶,只是默默地吃着东西而已。警察询问目击的具体时间,男子回答说是在十一号傍晚八点左右。 至于蛙镜男的相貌,男子说蛙镜男似乎刻意不想与人有视线交流,因此一直面向墙壁,所以没能看到蛙镜里的样子。 听了几通类似的证言,却依旧不能确定这个戴着蛙镜的男人就是闯人钵吕屋的那个蛙镜男。不过有人看到蛙镜男光临快餐店默默吃套餐,甚至有人看到他大摇大摆地去澡堂泡澡,这些都给刑警们带来与之前不同的印象,这似乎不像蛙镜男会做的事。 “什么?蛙镜男在超市里拿着购物筐排队,还去好味屋吃活力套餐?” 听了砂越的汇报,田无难以置信地喊了出来。 “这家伙是在耍我们吗?装扮成普通老百姓的样子?!” “说得是啊,根本不像杀人犯啊。”砂越也表示赞同,“但是,就算是杀人犯也要过日子,当然也会吃喝拉撒泡澡什么的。” “的确如此,只有鬼魂不会泡澡。” “蛙镜男可不是鬼魂或恶魔。” “我知道,恶魔怎么会提着篮子排队结账!可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蛙镜男到底要干吗?”田无歇斯底里地喊道。 “现在的目击证词都是十一号以后的,就算有十号的,也是在钵吕富美子遇害之后的夜里。也就是说,凶手在十号夜里八点四十一分——也就是钵吕富美子遇害的时候——有意戴上蛙镜以遮挡面容,可是出于某种理由,他在犯案之后依旧没有摘下蛙镜,对吧?” “为什么没摘下蛙镜呢?”田无提问。 “这个还不清楚。但毫无疑问的是,蛙镜男是为了遮挡相貌才在犯案时戴上蛙镜的。” “的确如此……”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加藤瞀官说道。 “可如果没有一个有力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蛙镜男犯案后还不摘下蛙镜,这种说法就不怎么站得住脚了。你们怎么看?能解释得通吗?” 加藤回头看着会议室里的同僚们,但没人能给出解释。 砂越说道:“我觉得肯定还是为了掩人耳目,不然怎么解释蛙镜的存在呢?” 听砂越这么一说,在座诸位纷纷点头赞同。虽然还是有想不通的地方,但也的确没有更适合的解释了。 “蛙镜的存在本身就很难解释,为什么偏偏选中蛙镜?这个疑问不找本人询问估计不可能清楚。总之,九月十号晚上八点四十一分以前,这名男子并没有戴蛙镜,什么时候戴蛙镜的没人知道。但如果这件事属实的话——”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砂越的话。他拿起话筒。 “是,这里是福来署。哦,您看到蛙镜男了啊。谢谢您。是的。请您稍等。是的。什么时候看到的?白天在超市。您也见到了呀。刚才我们也收到了同样的报告呢。是商店街的w超市,对吧?好的,好的。什么?不是?” 会议室里的很多刑警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不过这通电话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不是?在户名町的丸冈超市,大约正午时分。哦,正午十二点左右啊,这还真是少见呢。大多数目击情报都说在夜里遇到的呢,绝大多数都是夜里。那是哪天遇到的?十一号?十二号?”砂越猜测着问道。要是正午出现的话,绝不可能是十号,肯定是十号以后的某天,也许是十一号或十二号,今天——十三号——也有可能。 对方却回答说:“十号。” “十号?!你说什么?十号吗?!你肯定是十号吗?”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看向砂越。砂越已不由得抬高了嗓门。 居然出现了颠覆性证词,推翻了以往的所有推论。终于有人在钵吕屋的钵吕富美子遇害之前目击到蛙镜男了。 举报人是名男性,他的声音很肯定,听得出他相当自信。 “没错。”对方说道。 “事实上,我是丸冈超市老板,那天中午我亲自在收银台收款,是我亲眼看见的。紧接着我就在当天晚上的新闻里看见钵吕屋的那个案子了,所以我非常肯定。我店里的那些女孩子也可以作证,她们当时就在我身旁,也看到了蛙镜男。” 砂越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杀害钵吕富美子之前,凶手就戴着蛙镜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了。那么,也许蛙镜不是为了隐藏相貌才戴的?那又是出了什么原因戴上蛙镜的呢? 见砂越茫然而立,砂越身旁的田无夺下听筒,说道:“现在电话换人接听。请问您看见蛙镜男的长相了吗?看见了?那您也看到蛙镜里面了吗?哦,他转过脸了啊。不是转过脸,就是低着头啊。总之他一直避免被看到,是吧?那家伙说什么了吗?你先说的话啊,哦,他没说话,看了总金额就一言不发地付了款。哦……蛙镜男都买了什么?记不太清楚了?有三明治、黄油、火腿、一盒土豆沙拉……您觉得他或许想做三明治?后来蛙镜男还在您的超市里出现过吗?啊,后来再也没来过了。这样,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 田无很少规规矩矩地道谢,而后他挂断电话,放好听筒。田无看向砂越,和一脸茫然的他对视了一眼。 “要重新考虑了啊。”田无对后辈说道。砂越也无奈地点了点头。 <er h3">二 砂越坐在挂着红灯笼的长椅上,把电话贴在耳边,听着电话里传来不同于已拨通提示的信号音。接着是一个女性的声音,提示说您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一直如此,砂越只好放弃。挂断电话后,他一口气干掉了杯子里的啤酒。 “又打给榎木光子了?”身旁的田无问道。 砂越点了点头,合上手机盖、放进兜里,说道:“还是老样子,关机。她好像完全没有开机的意思,打不通。”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坠落到地平线以下。时值九月,日落后会感到丝丝寒意。 田无疲惫地嘟囔道:“这个小姑娘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是啊……” “大概跑去市中心的某个男人家里躲起来了吧。” “她还有别的男人?!除了源、枣田和实相寺,还有个男人?” “这就是所谓的‘欲孽深重’吧。就像杀三个人和杀四个人没什么区别一样,死刑又没有叠加罪。” 田无说完喝了口啤酒。砂越拿起酒瓶,为田无续杯。 “杀人……源、枣田和实相寺,除此之外还有房东久谷和谜团重重的跟踪狂,搞不好还有经营意式餐厅的须藤。” “弄得像明星应援团似的。榎木光子就像女王般统治着这群脑子进了水的男人。” “这个女人身旁的确有不少崇拜她的男人啊!” “说得我都想亲眼看看这位女王殿下了!看看她到底有多漂亮。” “我也想看看。” “你看看源那小子,当今社会里,像他这种白白净净、一心画画儿的小伙子,简直就是稀有物种啊!” “很纯情。”砂越点点头说道。 “这白痴能在这艰辛的社会上生存下去吗……” “不过归根结底,又回到蛙镜男这里了。榎木光子一定和这个男人有某种联系,以某种形式联系在一起。” “没错,肯定就是他。我也这么觉得!跟你打赌都没问题。”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不想跟你打赌。总而言之,要尽快找到榎木光子才行。” “你说得对。找到了榎木光子,蛙镜男就跑不了!” “是啊……不过,还真是了不起啊。”砂越说道。 “什么了不起?” “蛙镜男啊!他已经彻底成为都市传说了。” “哦,好像还有人说要把蛙镜男的事拍成电视呢,大家怎么都这么不负责啊。” “谣言被彻底夸大,迅速传播出去了。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样的预感?” “说不清楚。比如,会不会出现模仿犯什么的呢?” “哎,是啊。” “还有,刚才那通电话可真让人头疼啊。” “哦,丸冈超市的那个。”田无点了点头附和。 “是啊。我们一直认定蛙镜男在十号夜里八点四十一分杀害钵吕富美子之前没有戴蛙镜,不只我们两个,大家应该都是这么认为的。田无前辈也是这么想的吧?” “嗯,是的。” “可是区区一通电话就彻底颠覆了我们的推论,出现了在十号白天见到蛙镜男的目击者。时间上比钵吕富美子遇害提前八小时之多。” “可不是嘛。” “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问目击者有没有记错,可对方说绝对没记错,还说还有其他人可以作证。” “这样啊。” “为什么杀人之前也挡起脸来呢……又一件无法解释的怪事,这件事更恐怖了。” 砂越看了看没有回应的田无,发现他已经困得闭起了眼睛。连日睡眠不足,肯定累得够戗。砂越没有叫醒他,一声不响地独自思索着。 杀人并不是件小事,在杀人之前大白天戴着蛙镜出去,不是很惹眼吗?事后会接到如此之多的举报电话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谁让他戴着蛙镜呢?要是摘下蛙镜混迹于人群之中,就没那么惹眼,也不会有这么多目击者出现了。 目击过蛙镜男的人毫无例外地指证说镜片后面是红色的,看起来血肉模糊。这点也极其引人注目,像恐怖电影画面似的,任谁都会过目不忘。 如果戴着蛙镜是为了遮掩长相,以效果来看似乎适得其反。也许他的确没有杀死钵吕屋老板的计划,只是突发性冲动杀人,蛙镜男原本的计划可能只是闯入烟铺行窃。可他为何在行窃八小时前做出那么显眼的行动?真的脑子不对劲吗?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才去做那些事?大白天去超市排队买东西,在快餐店吃套餐,简直就像故意让周围人记住自己似的,在街上四处乱逛。 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呢?难道是为了达到某种预想效果而打下的伏笔吗?可是,这为他掩盖稍后的犯罪行为起到什么有利作用了吗? 砂越觉得也许是自己漏掉了什么。是不是还有其他没有考虑到的巧妙计谋呢?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那个男人戴蛙镜的理由就是要挡住自己的脸,为逃脱杀人罪行做准备。结果是否如他所愿呢?在杀人之前数小时戴着蛙镜、做出引人注目的举动,之后还有可能逃脱杀人罪名吗? 真正的理由还不甚明了,但一定与目前警方的设想完全不同。福来署的刑警们都认为蛙镜是为钵吕屋案所专门做的准备,也就是说,凶手想用蛙镜挡住自己的脸。 可这样的话,他在即将犯案之前再戴上蛙镜不就好了吗,白天出门时也戴着不是十分引人注目?蛙镜一定有除了挡脸之外的其他用途。 砂越叹了口气,交抱双臂。想不出,什么都想不出。虽然能够猜测出大致情况,却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可以说明这么难以理喻的事情。 迄今为止还没碰到过这种先例。就算偶尔遇到奇怪的案件,其动机也都很无聊,这样看来这次的蛙镜应该也是如此。现实中发生的案件通常都没有合乎逻辑的理由。 砂越开始考虑起凶手患病的可能性。没错,很可能就是这样,他坚信是疾病所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合理的理由了。目击者无一例外,都窥到蛙镜里面的肌肤呈现出异样的赤红,犹如裸露出肌肉般鲜血淋漓。没准是某种特殊疾病造成的,某种疑难杂症。 可这样一来又多了一处疑点,这样一位身患疑难杂症的男人,真的会不惜戴蛙镜隐匿病处也要犯下杀人的罪行不可吗?是因为太痛苦的缘故吗?真的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吗?如果有,会是什么呢? 对了!我该去问问医生,砂越想道。说到疑难杂症,问医生自然最保险。顺着医疗这条线追查下去的话,应该能找到那个男人吧。要是那个男人去医院求诊过,就肯定留下过住址和名字。 总之,目前这个去哪里都戴着蛙镜,却丝毫不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男人依旧是个谜。 第二十八章 十四号一早,砂越又接到市民提供消息的电话。听声音,对方是位女性,她自报家门说自己在吉井町经营一家叫做平田屋的八百屋。 “我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消息,附近瓢町的住吉化研上上个月不是发生事故了吗?” “哦,是啊。”砂越也想起来了。 “要我们避难,附近都闹得挺严重的。” “是的。” “那个好像叫什么临界事故吧?我也不太清楚,是从有些专业知识的人那里听来的。” “是的,我知道,好像还让工厂周围的居民暂时避难,还说町内被辐射污染了什么的。” “你知道那起事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吗?” “这个我倒不是很清楚……” “我也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说什么高速,就是制造特别原子炉用的材料,那个高速什么的,原本应该由机器执行,但住吉为节省成本,雇佣没有任何经验的外聘工人操作。同时无视安全用量,在沉淀槽里倒入过量铀溶液,这才引发临界的。” “哦,对,我好像听说过,然后呢?”砂越问。 “听说操作过程是一个人将装着铀溶液的桶运到沉淀槽边,然后端起桶往沉淀槽里倒,另一个人扶住沉淀槽边的漏斗。这两人在事故中受伤严重,被送往邻町的国立t综合医院,却被告知那里不能进行辐射治疗。于是他们又被送到专门治疗辐射病患的医院。可最后还是死了。” “和我听说的差不多。再然后呢?” 砂越渐渐焦躁起来,他开始怀疑这位女性到底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提供。不过这种焦虑也可能是因为前一天晚上睡得太少。 “但除了那两个人以外,还有第三个人在场。是个年轻男人,他的任务是在一旁看着操作员。他身穿铅制铠甲,带着头盔,只露出一双眼睛。” “嗯。” “后来临界时发出一道蓝光,徒手操作的两个人当场晕倒,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后医治无效死了。不过那个只露出眼睛的人得救了。” “嗯。” “但据说那人的眼睛遭到辐射,皮肤腐烂剥落,露出了肌肉呢。” “什么?!”一瞬间,砂越来了精神。 “眼睛周围的肌肤腐烂剥落了?” “足啊,反正我是这么听说的。” “是由于辐射吗?” “对。” 砂越沉默地思考了片刻,而后说道:“果真如此吗?” “我听不少人都这么说呢。现在电视上不是总在报道那个什么……什么蛙镜男的?戴着蛙镜,到处有人看到的那个男人。所以我就想,会不会就是那个人。大家也都这么说啦。” “是吗……”砂越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这完全出乎意料的消息让他慌了手脚。 “真的吗?”他再三确认。 “是啊。”那名女性也再次肯定地回答。 “真的是因为辐射引起的吗?那个人住在哪儿?我可以见到他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觉得告诉你们这个消息比较好,你们可能没有听说。” “您提供的消息非常有用。我知道了,非常感谢您。”砂越说道。 砂越去了趟资料室,查阅与“福来市沉淀槽临界事故”有关的报道。在事故中丧生的两名操作员名叫大山正和岩井洋三,年龄均在三十岁左右。 事故发生在七月四号傍晚时分,两名操作员瞬间被八希沃特的庞大辐射量辐射。两人当场呕吐昏厥,先被救护车送到国立t综合医院,但是因那里无法治疗,又被直升飞机送到放医研。一周后岩井死亡。大山虽然多活了十余天,最后还是医治无效死亡。 大山和岩井均非住吉化研员工,而是临时雇来的工人。目前相关部门正在判定事故主要原因是否是公司的技术指导存在明显问题。 放医研—全称为“放射线医学综合研究所”——位于千叶县。砂越觉得应该去一趟放医研,但那里太远了,得花上整整一天的时间。让砂越犹豫的另一个原因是不知道这街头巷尾的传闻有几分可信度,他决定先打通电话问问。 电话由放医研秘书处接听,砂越告知对方自己的身份,并说因为手头上的案子涉及上上个月,也就是七月份“福来市沉淀槽临界事故”的患者,想打听一下患者的情况。秘书部接听电话的女性立刻紧张起来,告知砂越请他稍等一下。 砂越等了很久,换了一名男性接电话,他说自己是秘书部部长,姓小寺。砂越又不得不向小寺解释自己打来电话的原因。而后,小寺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他问砂越这次电话询问是否代表福来警署的官方调查。砂越照实回答说不是。于是对方又问起刑事课长的名字。砂越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告诉了对方。 说完小寺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事故概要。临界事故发生后送至医院的患者,一开始肌肤呈现出如在海边曝晒般的赤红,医生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后来渐渐转黑,直至全身漆黑一片。 所谓的临界,是指持续进行核分裂连锁反应的状态。临界时会释放出大量中子线,中子线贯穿人体,破坏人体内的染色体。染色体中的DNA是人体的设计图,DNA遭到彻底破坏后,人体就会产生各种障碍。 血液也会出现很大问题。但首先表现出来的问题是皮肤无法再生。皮肤发黑、剥落,由于无法自我再生,脂肪及肌肉都会裸露在外。为此,医护人员必须用纱布及绷带将患者全身包裹起来。为植入新的DNA,必须找到hLA类型匹配的人,进而移植造血干细胞。但如果移植手术不成功,反而会加重患者的痛苦。 除此之外,患者的大肠黏膜也渐渐失去再生功能,患者会一直被大量便血腹泻所困扰,再次加重了患者的负担。 砂越并不了解临界事故的相关知识,小寺简单的说明让他获益匪浅。不过报纸也对这些做了相关报道。 小寺接着说道:“目前事故原因还存在一些争执,有些微妙的问题。我在电话里不能透露太多,还希望您多加理解。” “那我可以去拜访吗……”砂越试探着问道。 “可以。如果您亲自来的话,我可以为您介绍主治医生。”小寺回答,听起来他似乎有些怀疑砂越的警察身份。 “谢谢,如果还需要更多相关知识的话,我就直截了当地请教了。” “好的,请您尽管提问。” 小寺说完后便要挂掉电话。 砂越急忙追问道:“我听说从住吉化研送到贵所的患者一共三人,其中有一位受伤较轻的年轻人。他在事故发生时身着铅制防护服,仅站在一旁监工。” 打听这个人的来历才是砂越打去这通电话的主要目的。 “我想知道这个年轻人的姓名、住址及事后的情况。他出院了吗?” 砂越这么一问,小寺说了句奇怪的话。 “我想,因事故从福来市送来的患者只有两个人而已。”一段短暂的沉默之后,小寺这样回答道。 “什么?可我听说有三个人。” “不,是两个。”小寺回答道,“您问的是七月四号的临界事故吧?” “没错。” “的确只送来两名患者,没错。”小寺的回答使得砂越哑口无言。 “当时您在场吗?” “不在,那天我不当班。不过从第二天开始,我一直在医院里。住院的患者只有两名,记录上也只写了两个人的名字。” 小寺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像装傻充愣,也不像在耍什么花招。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会不会被送去其他医院了?” “不会的。我没听说临界事故的患者被送到了其他医院,应该不是。”小寺说道。 第二十九章 <er top">一 田无赶来了。砂越又打了第无数次电话给榎木光子。他并没有直接打手机,而是先打到榎木家的座机上。打手机对方可以谎称自己不在家,但如果是自家座机,就不能说谎了。座机无法接通时再打手机也不迟。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竟然有人接。听筒里传来一位女性的声音,反倒使砂越吃了一惊。 “啊,榎木小姐,总算和您联系上了。我叫砂越,是福来署刑警。”砂越说道。 “哦……”榎木虚弱地应了一声。 “我们想现在过来拜访,询问一些事情。不知道您方便吗?” “啊,来我家……可是,那个,我马上要出门了。不好意思,你们不用特地跑这一趟。”榎木婉拒道。 “没关系,我们就在您家附近,这就过去,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 砂越一边撒着谎,一边和田无一起奔出警署。 要是约在咖啡馆见,她或许会迟到,甚至可能爽约。毕竟对于年轻女孩来说,还是对警察避而不见的好。所以相对来说,还是不请自来更可靠,何况砂越也想参观一下榎木的房间。 砂越他们风驰电掣般地赶到公寓前,大步流星跑到榎木光子房间门口,按下门铃按钮,门铃声随即响起。 “你好。” 从扩音器里传来应门声,那声音听起来拘谨、老实。砂越和田无对视了一下。正如昨晚田无说的,终于能见识到女王殿下的真面目了。 “我是刚才和您通过电话的福来署刑警砂越,可以麻烦您开下门吗?”砂越说道。 随着门锁打开的声音响起,大门开了。门内站着一位大眼睛、高鼻梁、尖尖下巴的漂亮女生。 她留着短发,脸颊处还有一点点婴儿肥,也许是年纪尚轻的缘故吧。她个子很高,白色衬衣式连衣裙显得她体形纤细。的确光彩照人。 “我是砂越。”砂越再次自我介绍,“这位是田无。” 砂越边说边转头看向身后的前辈,就在这个时候。他脑海里闪过一丝好奇,因为他看到金属门的内侧是红色的。 墙壁上装饰着大幅镶框写真,是榎木光子身穿白色长裙、头顶王冠、面带微笑的个人写真。据说那是她荣获关西小姐桂冠时拍摄的纪念照片,长裙的白色与画框的红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下方还有四张大小不等的照片,也都是光子的,其中一张拍下了光子左手握住镶嵌珍珠的精致奖杯中部,高高将它举起的风姿。 这样一位尤物也难怪会有自恋倾向。 “这些照片都是在关西小姐选美大赛胜出时拍的?” 田无指着那些照片问道。光子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解释什么,不过也的确没有必要和警察们作介绍,毕竟他们又不是来闲聊的。 再望向起居室,放着不少原木百宝阁和放玩偶的箱子,那些都是源的作品吧。 百宝阁上孤零零地放着一个藏青色金属罐,好像是个笔筒,里面插着不少圆珠笔、削笔刀、剪子等物。砂越觉得藏青底色上绘的鸟类图案很眼熟,那图案同样绘在源房间里的木箱上。也许是为了让光子小姐看到这个罐子就能想起自己,源才画了这个图案吧。 哦,对了,砂越又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关西小姐优胜写真”的相框,也和曾在源房间里见过画框一模一样。那么,相框应该也是源亲手做的吧,只不过颜色不一样。源房间里的那个画框是白色的,而光子的这个是红色的。 “这个相框,是楼上的源先生亲手做的吧?”光子点了点头。 “和源先生房间里的画框颜色不一样呢。”砂越继续道。 光子又点了点头,依旧一言不发。 “我们想向你讨教几个问题。” 砂越言归正传,从怀里拿出笔记本,看着光子的眼睛说道。 这一次,光子劳没有点头,并且错开了视线。 “在车站前发生的那起骚乱,须藤幸平赶到你身旁,拉着你的手似乎想说什么。那时他对你说什么了?” 光子微微歪了歪头,而后便陷入沉默。两位刑警等了一会儿,只听她像是死心了般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找我到底想干什么,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被吓了一跳。他是个变态,我被吓得要命,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哦,这样啊。” 砂越有些意外。 “那你认识须藤先生吗?” “认识。” “须藤先生说你去他家店里吃过霸王餐……” “什么?他这么说的吗?”光子惊讶地反问。 “你不记得吗?” “这种事我当然没做过。” “那你去过须藤先生开的意式餐厅吗?” “没有,那家店在什么地方?”光子直视着砂越发问。砂越也看着她。 砂越觉得她是真的吃了一惊,说的都像是真话,那眼神无论如何都不像在说谎。 “这个嘛,嗯……其实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无法想象你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会做出吃霸王餐的举动。” “当然,我没有做过。” 光子边说边苦笑了一下。 “听说你长期受到跟踪狂的骚扰,非常困扰。有个素不相识的男性给你打电话,描述你某月某日去过什么地方,还有房间里放的CD等。之后还向你求过婚。” 听着砂越的这些话,光子缓缓地摇着头,她说道:“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就没事了。” “这样啊……”砂越有些吃惊。 各自沉默了一会儿,砂越说道:“那盆观赏植物……”说着指了指起居室里面,“那个人是不是还说过那盆植物?说怎么把叶子剪成一个球什么的?术语叫什么来着?” “林木修剪。” “对,林木修剪。他提过你的房间里放着这个盆栽吧?” “我不知道,不记得了。” “没有吗?我们还听说,有个男人经常在你家公寓附近站着,是吗?” “大概那人只是在那里站着吧,和我没关系。” “是吗……” “听说是个戴着红色蛙镜的男人。” 田无在一旁插话。 “蛙镜?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也是在车站前突然现身,撞飞了须藤先生的那个男人。”砂越解释道。 “我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戴蛙镜,我吓得要命,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根本没看到那个男人的脸。” “这样啊……”田无失望地应道,“那个男人是谁,你认识吗?” “不认识,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从来没见过他。”光子回答。 “可是那个蛙镜男不是救了你吗,当时你正被变态男纠缠着。你真的不认识他?” “不认识。” “他不是那个跟踪狂?” “不是吧,我不认识他。” “那抓着你手腕的人是之前的跟踪狂吗?” “不是,那家伙我不认识。” “后来你就马上离开现场了,对吧?”砂越问道。 “是的,因为我很害怕。”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打不通你的电话,为什么?” “我的充电器找不到了,手机充不了电。” “那段时间你一直在家吗?”砂越问。 “没有,我住在涩谷的朋友家。以前做模特时认识的朋友。” “这样啊,那可以告诉我们那位朋友的名字吗?” “那位朋友特别强调过,希望我不要说出她的名字。她好像卷进了金钱纠纷里,现在正四处躲避呢。” “哦?是位女性吗?” “当然是女孩子了。” “还有件事,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毕竟涉及杀人案调查,因此还是要问一下。就是……关于照料你生活的那位枣田社长……” 听到田无说出这个名字,光子立刻脸色大变。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已经结束了,而且分手并不是我提出的。我很讨厌社长他擅自做主……虽然他也是好意。” “听说你和词作家先生正交往着?”田无问道。 “他教我唱歌。” “可有人说,就是因为你和词作家先生交往过于密切,所以才和枣田先生起了纠纷。” “没有这种事。”光子稍稍提高了嗓门说道。 “没有哪种事?没和枣田发生纠纷,还是没和词作家先生交往呢?” “我只是请他教我唱歌而已,和他没有其他任何关系。都是旁人胡乱猜测!到底是谁在乱嚼舌根!我没和枣田先生发生什么纠纷。我已经决定发唱片出道了,这些风言风语真要命。现在是出道前最重要的阶段,丑闻可万万要不得。” “你要出道了?”砂越吃了一惊。 “是的。事务所已经和我商量过了,现在正在帮我制作出道曲。” “是实相寺先生吗?” “是的,没错。” “是他跟你说有公司看中你,想帮你出道吗?” “是的,没错,现在正在帮我找制作公司。” “唱片公司呢?” “也在找。” “实相寺先生很肯定地对你说的?” “是的,没错,这当然肯定了。” “还真不错啊,梦想成真了。不过正因如此,枣田先生才会拒绝继续给你生活费的吧,连房租都……”田无说道。 光子立刻摆出一脸不耐烦,说道:“这些……这些胡乱猜测最让人头疼了。” “呃……” “我现在马上要出道了,什么生活费,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可不是那个人的情妇!” “是吗?” “当然了!” 光子语气中带着央求,说道:“那个社长有点可怕,我怎么会和他交往……” “可怕?” “没错,他脾气大,又很粗鲁……” 砂越想起前些日子在超市的社长办公室里看到的那张面孔,毫无笑容、表情强硬。 “我付清这个月的房租了,现在我已经处理好了身边的一切事情,并为不会出现什么奇怪的谣言拼命努力着。” “可是,房东先生他——” 田无刚一开口,就被光子干脆地打断了。 “房租已经付清了。” “什么时候?” “今天。” “哦?今天啊。” “请你去问问房东先生好了。” 砂越用力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顺便问一句,你打算和二楼的源先生结婚吗?” 光子这样回答:“什么?这么隐私的问题,请恕我无法回答。”说罢把脸扭向一旁。 “那么,关于钵吕屋……”田无悠悠说道。 “什么?” “钵吕屋,一家烟铺。” “我不认识什么烟铺,我又不吸烟。” “那玉地屋和美登里屋呢?” “都是烟铺吗?我都不认识,也从没去过那些地方,我不抽烟。”光子干干脆脆地说道。 从光子家出来后,砂越和田无顺着楼梯爬到顶层,再次造访房东家,确认光子的说法。经确认,光子的确付清了房租。 “是今天付清的吗?”砂越二人站在门口问道。 房东久谷回答说:“是啊,就在刚才,她直接送来了现金。” “现金?她一直用现金支付的吗?” “不是,以前都是用银行汇款。榎木小姐付清房租这件事有什么问题吗?你们见到她了?” “见到了,刚才在她的房间里听她本人亲口说的。” “哦?有没有听她没完没了的絮叨啊?” “没完没了的絮叨?那倒没有。” “哎呀,我可是没少听她抱怨。刑警们就是不一样啊,她是不是很老实?” “她向你抱怨过吗?” “是呀,说有什么跟踪狂,让我想想办法。” “啊?”砂越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 “她本人说没有什么跟踪狂,还说都是以前的事了。刚刚说的。” “啊?不是吧,她怎么会这么说。她可没少跟我抱怨,说有个跟踪狂,经常透过门上的报纸投递窗口偷窥她家,让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加工一下,就算推开那个绿色隔板也无法看到屋里。”房东先生指着自家大门上的绿色隔板说道。 “咦,您家的是绿色的啊。” “什么意思?”房东先生投来不解的目光。 “光子小姐家的大门内侧是红色的。” “门内侧是红色的?不会吧,她让我加工隔板的时候还是绿色的呢,看来是那之后涂的。啧啧,真是拿她没辙。”房东说道。 “她拜托您修理大门是什么时候的事?是最近吗?” “是最近啊。那天是星期天,所以应该是九号吧。那天电视上要放黑泽明的电影,她大概是晚上八点半之后来的,我还想着赶紧弄完去看九点的电影呢。” “那个时候门还是绿色的?” “是啊。” 砂越有些想不通,为什么榎木要把门涂成红色? 跟踪狂和霸王餐,这两件事看起来毫无关系。无论房东、住在光子隔壁的女子,还是曾经作为经济资助人的枣田,都可以证明光子曾苦于跟踪狂的骚扰。那她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才硬要否认极度担心的事情呢? 对警察撒谎都有着特殊的意义,比起和一般人吹牛扯谎更为严重。既然对警察说了谎,就一定有非说谎不可的理由。 <er h3">二 从楼上下来后,砂越拿出手机拨通了实相寺的电话,他有件非常在意的事情想确认一下。 词作家先生一接起电话,砂越就劈头盖脸地抛出问题。 “我是福来署的砂越,嗯,我想问你一件事。已经决定要给榎木光子小姐出唱片了吗?” “什么?谁说的?”对方的声音有些狼狈。 砂越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某位很在意榎木小姐的人。” “不是光子自己说的啊……”实相寺似乎放心了不少,“这个嘛,现在正在四处为她争取。” “也就是说,这件事还没有最后确定?” “是啊,还没到那个地步呢。她的唱歌技巧也没到能出唱片的阶段。” “还要看她之后的努力了?” “没错。” “你跟她说过这件事吗?” 对方稍作沉默后,这样回答:“您指的是哪件事?” “帮她出道。” 又是一段沉默,而后实相寺说:“这个嘛……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理解的……” 砂越哼了一声之后挂断电话,对身旁的田无说:“榎木光子被骗了哟,实相寺只想和她玩玩罢了。” 田无连连点头,嗤之以鼻道:“见怪不怪了。” 砂越也点头同意,演艺圈嘛。 田无接着说道:“首先值得怀疑的就是这位年轻词作家先生有没有这份能力。” “也可能不只是玩玩,而是为了不让光子离开自己而编造的谎言。” “嗯,从这几位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你说的这种情况可能性更大吧。”田无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枣田、实相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女王殿下也不止在轻松享乐啊。” “没错。” “榎木光子可别当真,误了前途就不好了。”砂越说道。 第三十章 案件毫无进展。转眼就到了案发后第四天,十五号的黄昏。 尽管目击到蛙镜男的消息很多,但也仅限于此,没有一例近距离接触过蛙镜男的确凿消息。并且依旧没有搞清楚凶手为什么在犯下命案之前就戴着蛙镜,就连榎木光子谎称最近再无跟踪狂骚扰的理由也不甚明了。 “你昨天是不是吃鸡肉锅了?” 田无出其不意的问话使得砂越吃了一惊。 “别看你一个人住,还挺会拜自己的五脏庙啊。”田无坐在椅子上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同样坐着的砂越问道。 “猜中了吗?” “嗯。” “昨天你不值班,应该有做饭的时间。你很喜欢去超市吧?那里的蔬菜、肉什么的怎么样?新鲜吗?” “还不错,尤其这段日子。怎么了?” “你太勤快了,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不结婚的。” “只是偶尔啦。小时候我妈就教我做饭,所以我会做不少菜呢。可你是怎么知道的?连我去了超市都知道,我应该没说过吧。” “喏,是这个啦,刚才从你钱包里掉出来的。” 田无递来的是超市的购物小票,砂越接过小票一看,上面列着鸡肉、大葱、调味橙汁及啤酒等物。 “啊,原来是这样啊!看了这些食材,用不着费脑子就知道是做了鸡肉锅呢。”砂越边看边说道。 “没错,要是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昨晚吃了什么,就最好不要随便扔小票。” 砂越不禁苦笑了一下,将小票收回钱包里。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啊?” 砂越直勾勾地瞪着虚空,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 田无不由得笑眯眯地抬起头,问:“你怎么了?” 砂越仍旧一言不发、呆呆地出着神。过了许久,他才说道:“没怎么,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榎木光子啊。她在青山还是原宿之类的地方逛街,明明没人跟着,那个男人却能详细说出光子去过的咖啡馆、买过东西的小店等。” “嗯,没错,所以呢?” “会不会是因为购物小票呢?要是那个跟踪狂每周都看光子的购物小票,必然能对光子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甚至小事都逃不过。比如光子去过什么店,买了什么,去了哪里的餐厅吃了什么,去了什么样的咖啡馆喝了什么……” “没错,的确如此!” 田无也很赞同砂越的想法。 “前提是能看到购物小票。那个跟踪狂是怎么弄到手的呢?” “翻垃圾啊,翻垃圾就能搞定。” “翻垃圾?” “光子每周都会扔垃圾吧。一般不是都会把小票什么的放进垃圾袋,扔到公寓前面的垃圾回收处吗。对于跟踪狂来说,只要去翻垃圾袋就可以看到小票了。” “在堆积如山的垃圾堆里找购物小票吗?” “听起来不可想象,但其实做起来很容易。特别是对于变态来说,因为是中意的女人拿出来的脏东西,所以才更是难得呢。把心爱女人丢出的垃圾或肮脏之物一点点攒起来,是件多么让人欣喜的事啊。”田无抱着胳膊说道。 “呃……脏污的卫生用品也收集吗?” “对于变态跟踪狂来说,那大概是极品吧。就算满是血迹也要收集。” “他疯了吗?” “没有这种可能吗?” 田无抱着胳膊,摇了摇头。 “不,很有可能。然后再打电话,将自己掌握到的消息告诉她,借以享受威胁的乐趣。” “没错,的确如此。” “可他又怎么知道哪个是榎木丢出的垃圾呢?如何在那么多垃圾袋中找到榎木的垃圾袋呢?” “那个跟踪狂会不会一直躲在电线杆后面等着呢?在垃圾回收日的前一天早上早早等在那里。” “等着榎木光子拿着垃圾袋出来吗?” “没错。” “嗯……但是啊,嫌犯应该也有自己的事吧。要么上班,要么上学,不可能整天闲着没事干啊,你说对吧?” “也是。不过,那幢公寓可能并没有那么多垃圾袋。枣田社长不是说,那幢公寓有很多空房间吗?再说那又不是三十层的高楼,仅有四层而已,第四层整层还都是久谷房东自己住。所以应该没有多少垃圾。” “就算这样,还是很难分辨吧。” “嗯,而且女性一般都不想被人看到垃圾袋里装了什么,会仔细地封好。这样,我问问她好了。” 砂越掏出手机,翻找通讯录。 “等等,你是要打给榎木吗?” “是啊,怎么了?” “不着急,这个可以当做撒手锏来用。明天就是可燃垃圾回收日了,对吧?” “嗯,是啊,没错。”砂越边合上手机盖边回答。 “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怎么样?” “去哪儿?” “久谷公馆的垃圾堆积场。要是问光子本人的话,还是当面问比较好,还能看看对方的反应。” 垃圾堆积场正对着久谷公馆后门的小路,那条小路停车不方便,因此,砂越他们把车停在公寓前,走了过去。 “果真如此啊。”砂越感叹道。 “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你看,丢在这里的袋子封口都打了结,但其中有一个封得最严谨,不仅打了结,还用胶带牢牢缠住。” “是啊,没错。”田无说道,“恐怕丢这个袋子的人不希望袋子散开,袋子里的东西掉出来吧。从如此抗拒被人看到垃圾袋里的东西这点来看,不仅体现了年轻女性的羞耻心,更体现了强烈的戒心啊。” “嗯,因为垃圾里有女性的秘密。” “这是二十来岁的女孩子的通性吧。如果这就是榎木光子的垃圾袋的话,反而一眼就能认出来。封得这么密实却起到了反效果,似乎在向人宣称,这是她榎木光子丢出来的东西似的。” “没错。我们这就去找榎木本人问问,看这个是不是她丢的垃圾吧。” 田无边说边回过头看向榎木房间的阳台,她家没有亮灯。 “没戏了,她不在家。” “好像没人。”砂越也说道。 “这也有可能不是榎木丢的垃圾。也许榎木的垃圾袋上有其他专属于她的标记,说不定是她无意识问做出的记号。恐怕嫌犯早就知道那个记号,这才一眼就能认出榎木的垃圾。他肯定常来这一带。” “嗯……你已经认定那个跟踪狂是用了这种手段吗?”砂越站在垃圾场外围的水泥围墙上方,交抱双臂说道。 “是的。我总觉得跟踪狂是凭借从垃圾袋里翻出的小票或发票之类的东西,推测出榎木每周都做了什么的。” “专找丢垃圾的日子。” “是的,我想这里大概隐藏着那个男人变态的乐趣吧。” “收集女性垃圾癖吗?” “没错。然后再把自己塑造成超能力者,甚至前世就和榎木命运相连的人。” “嗯,你说得对,很可能是这样的。可是,那个跟踪狂不是连榎木房间里的摆设都说对了吗?书架上摆的书啦,CD架上放着的CD之类的,这些靠垃圾袋里的东西可无法得知啊。” “这个嘛……” 砂越陷入沉思,而后说道:“我们要不要去查查看?” 说罢,砂越向榎木的房间走去,田无也跟了过去。 砂越在阳台下停了下来。阳台上放着一台洗衣机,拉门是玻璃门。房间里并没有开灯,还拉上了浅茶色的窗帘。从外面看去室内很昏暗,但并不是漆黑一片。房间里面似乎闪烁着点点荧光。 “好像有灯没关,感觉屋子里没那么黑。”田无说道。 “恐怕是玄关的荧光灯吧。晚上回来的时候房间太黑会害怕,就开着灯出去了。女孩子大多都会这么做。” “你知道得还真多啊。” “窗帘是拉上的。” “毕竟这是女生的房间,换衣服洗澡什么的方便。女生家窗帘基本都会拉上吧,所以我们肯定看不到屋里的样子。” “看不到吗?”砂越说着,一手抓住阳台栏杆,另一手抓住一旁的柱子,抬起右脚踩上了栏杆。 “喂!”砂越无视田无的喊叫,一口气爬了上去。而后贴着柱子慢慢站了起来。 “啊!就是这样!总算搞清楚了!”砂越说道,“您也试着从那边的柱子爬上来吧。像我那样。” 在砂越的怂恿下,田无也爬了上去。 “看,站在这儿的话就能透过窗帘,清清楚楚地看到房间里面。窗帘上方有少许缝隙,透过那条缝隙正好可以看到那边的书架。这个栏杆的高度非常合适。” “嗯……” “可以看到CD架和书架。以男子的身高,应该可以看到四层左右的书架。” “我倒是看不到那么多。”田无说道。 “是吗?” “大概个子不够高吧。” “嗯……这样一来,也可以推测出那个跟踪狂的身高了。起码有一米七七,否则就无法看到书架底层。” “可是,他不是连书架上放着什么书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吗?从这里可看不见啊。” “肉眼确实看不见,但如果有望远镜就没问题了。” “望远镜啊。真的能看到吗?” “现在里面太黑,所以什么都看不到。但如果房间里开着灯,又带着望远镜的话,绝对可以看到书脊上的字。” “哦,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好了,咱们下去吧,要是被人误解为警察偷窥就麻烦了。” “好。” “原来是爬上阳台偷窥房间内部。” “没错。最初嫌犯爬上这里可能不仅仅为了看房间里的摆设,房间里开着灯的话,没准还能看到榎木洗澡。” “偷窥……这才是初衷,可偶然看到了书架和CD架。” “于是他突发奇想,打电话时对榎木提起了书和CD。” “有道理……不过还是有疑点。依田洋子说过,那个跟踪狂甚至连榎木光子和源幸宏的婚事都提到了,还知道得相当详细。这件事,无论翻看垃圾袋还是从阳台外侧偷看,都无法得知吧?”田无说道。 “这个嘛……难道还安放了窃听器?” “窃听?这恐怕不太可能吧。如果是市面上大量贩卖的那种窃听器,不贴着装有窃听器的房间墙壁根本听不到的,这可是钢筋水泥建筑。” “嗯,而且榎木打从心底根本没打算和源结婚。” “是啊。” “连源家里的情况都清楚呢。” “嗯,那个文金高岛田什么的……” “和市政府文化课职员结了婚的源的姐姐。为什么跟踪狂连源的家庭情况都知道呢?榎木自己都不感兴趣啊。” “想不通。”田无说毕再次抱起双臂。 第三十一章 第二天,田无到福来署上班,发现砂越正脸色惨白地趴在桌子上。砂越红着双眼说他一夜未眠。 “你这是怎么了?脸色好差,为什么没睡啊?”田无问道。 “睡不着啊。”砂越声音嘶哑地回答。 “怎么了?在考虑这件案子吗?” “一直在看从钵吕彻手中拿来那捆信。” “哦,钵吕屋老婆婆的前夫从中国战场上寄来的那些信啊。” “没错。” “讨厌银行什么的,还写了什么?” “都是些从个人角度思索出的金融基础理论。不知道他是在学习相关知识还是怎么的,总之那些信里出现了很多次货币、银行这类的词,说银行里都有猫腻,都是诈骗。” “为什么?” “比如说货币,原本在金本位制下,发行的货币量必须与全世界发掘出的黄金总价相当,若有人拿着纸币去银行要求兑换等值黄金,就必须兑换给持币人等量黄金。” “是这样的啊。”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纸币不能兑换黄金了。大家眼瞅着纸币越发行越多,最终变成只印刷着数字的纸。” “哦。” “而银行利用这堆数字进一步扩大欺诈。” “哦?怎么欺诈?” “嗯……银行把本金借出,之后向债务人索要利息。无法偿还时,就要没收用以担保的房子或汽车。因此,银行绝不会亏本。” “是啊,的确如此。” “债务人必须归还本息,否则,与政治家或统治团体密切勾结的银行就会以法律为保护伞,将债务人变成罪犯。” “说得有道理啊。” “但银行出借的只是写着数字的纸片。就算银行声称他们的金库里有同等价值的黄金,但谁也无法证明。与贷款总额等值的黄金并没入库的情况数不胜数,有时金库甚至空空如也。可谁也没去追查,有法律做后盾,让人无法追查。所以这是诈骗。只要在银行存款的储户们一起去银行取空账户,就能让骗局暴露。” “哦,兑现风波啊。” “如此一来,银行没有足够的现金兑给大家,只好关门溜之大吉。这才是银行的真面目,所以说银行才是罪犯。那些信件所表达的意思大多都是这些。” “原来如此。不过这也是实情。” “谁知道呢。” “你又思考这件案子了?” “是的,关于依田洋子所说的那个跟踪狂,他为什么会知道榎木和源的婚事?为什么会知道源在老家的姐姐?为什么连源的想法都知道呢?” “嗯。” “源说他并没向剧团里的人提过,也没有向朋友提过……” “但那只是片面之词,他那么喜欢榎木小姐,说不定早就得意扬扬地乱吹一通了。或是喝酒的时候,这样说完也不记得了。” “源不太喝酒。” “是吗?” “我在电话里问过他。” “这样啊……” “我认为消息不是从源口中走漏的。”砂越说道。 “那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源身旁不是有一个可以自然而然得知这些事情的人吗?” “有吗?有这样的人存在我们却没发现?” “没错。就算源不特地说出来,也能自然而然知道的人,的确有这么一位。” “是源的母亲?或是他的父亲、姐姐?” “这件案子可以排除他的家人,毕竟跟踪狂想妨碍源的婚事,甚至想要加害源。父母兄弟不会做出这种事,所以源的亲属不是跟踪榎木的跟踪狂。” “嗯。那会是谁呢?那个跟踪狂到底是谁?”田无走到砂越身旁,拉开椅子坐下,继续说道,“那家伙是源的情敌,跟踪光子既能满足内心的渴望,又能伤源的心。换句话说,那个人相当迷恋光子。而且,他的身份让他可以顺利打听到光子和源的消息。对吧?” “能毫不费力、非常自然地听到这些消息。的确如此。” “会有这么个人吗?是源的密友吧?” “不,可能算不上朋友。” “连朋友都不是吗?” “没错,但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谁?” “源的合租人。” 一瞬间,田无无言以对。 “源的合租人,他的室友吗……” “没错。刚才我试着给源打了个电话,源说剧团在东京演出,所以他现在在公寓。不过室友出门了,一直没见到人。源还说他经常看不到室友,他回来的时候室友总不在。” “几乎不碰面啊,好奇怪。” “虽然没见过面,但据说他室友会时不时打电话过来,打听源现在在什么地方。” “打听源在哪里……” “没错。比如源说自己身在遥远的剧团公演会场,对方就会敷衍一句‘啊,是嘛’,然后迅速挂断电话。也就是说,这个合租人打电话只是为了确认源在不在公寓而已。” “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为了趁源不在的时候去他房间吧。” “为什么呢?非得在源不在的时候……难道说,对方不想和源碰面?” “没错。源不在,他就偷偷回公寓了……” “是源这么说的吗?” “嗯,他是这么说的。源说对方每次打电话确定自己不在公寓后,就会一个人回去住。”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不想见到源呢?” “这个嘛……” 砂越也被这个问题难倒了,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他们从没见过面吗?” “不,源说昨天晚上见了一面,对方竟然全身黑漆漆的。” “全身黑漆漆的?” “是的。” “源看到那人的全身了?” “好像是的。源说那个人全身上下都被太阳晒得黝黑。” “这是怎么回事?海水浴吗?现在是九月啊,怎么会被太阳晒黑呢?” “是啊,很奇怪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个人的眼睛周围奇怪吗……” “源说没什么觉得奇怪的。” “皮肤没有异常?” “嗯,应该没有。总之我让源过来了,请他在上午来警署一趟,他大概十一点左右能来。” “好的。他室友叫什么?” “津田一郎,是福来大学的大四学生。” 十一点,源赶到警署。由于之后他还要赶到位于东京世田谷的剧场,所以时间并不太充裕。 “有蛙镜男的肖像画吗?”源问道。 砂越拿来肖像画,放到桌子上,用两根铅笔挡住画上的眼睛部分。只留出额头、口鼻、下颚及脸部轮廓。 “像津田吗?”砂越问。 “像,脸的轮廓很像。”源说道。 “他今天在房间里吗?”田无问道。 “不在。不知道去哪里了。”源回答。 “他从昨晚起就没回房间吗?” “嗯,是的。我没看到他。” “你说他浑身黝黑?”田无问。 “是的,晒得非常非常黑。” 砂越想到发生临界事故后被送往放医研的伤员,据说他们也是浑身上下犹如被晒伤般黝黑。 “津田先生有没有说他为什么变得这么黑?”砂越问。 “没说。” “你问他为什么变黑了吗?” “问了,不过他没回答。” “你看见他的脸了吗?” “看是看到了,不过他没和我有视线交流,一直扭着头。” “你看到他眼眶附近的样子了吗?”田无问。 “他有些遮遮掩掩的,我看不到。” “他的眼周皮肤看起来像溃烂了吗?” 源想了想后说道:“这个……我真的没有注意……” “眼睛充血吗?” “不知道,也许吧。”源说道。 “津田先生在住吉化研打过工吗?”砂越问。 源又回忆了一下,说道:“没听说过。” “津田看起来疲惫吗?”田无问。 “不知道。” “来一根吗?”田无抽出一根烟点燃,之后把烟盒递向源。 “谢谢。”源伸出左手,抽出一根烟。 “津田先生抽烟吗?” “他戒了,以前抽。”源说。 “我向您打听一件奇怪的事。源先生您觉得,您的室友津田先生会不会也喜欢榎木光子小姐?”砂越问。 源一时陷入沉默,片刻之后说道:“这个……” “您察觉到了?” “那家伙没提起过,但每次光子来家里,他都会莫名地坐立不安,还曾远远地偷拍光子。看到光子从我的房间出来,津田就会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为什么?” “这个我不清楚,我也想过津田是不是也很喜欢光子。” “你对他说过想和光子结婚、结婚会场会选在在金泽,或者自己家人的事吗?” “因为觉得他可能也喜欢光子,所以我尽量避免和他谈这些。不过他毕竟是我的室友,难免会聊起私事,可能说过吧。” 听源这么说,砂越不禁和田无对视了一下。部分谜团就这样解开了。 “你现在能试着联系一下津田吗?问问他现在身在何处,可以吗?你知道他的手机号码吧?” “知道。” 源从怀里掏出手机打给津田,他举着手机听了一会儿后,说道:“他没接,转到语音信箱了。” 砂越向源要了津田的手机号码,记录下来。 “你见到榎木小姐了吗?” 砂越刚问完,源立马回答道:“昨天见过了。在车站前吃了饭,喝了点东西。” “你怎么看?”源走后田无问道。 “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津田会全身黝黑。”砂越说,“不知道是不是临界事故的影响。” “源不是说他并不是太疲倦吗?而且放医研不是说没有第三名操作员吗?那些可能只是谣言,骗人的鬼话,街头巷尾的传闻而已。” “那为什么津田会全身黝黑呢?” “谁知道。还有啊,为什么津田要躲着源呢?” “也许因为光子,才不想看见源的吧。” “他是那么单纯的家伙吗?” “不过津田确实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眼睛周围的样子呢。” “是因为皮肤剥落的缘故吗?可是……” “已经治好了……” 砂越交抱两臂,接着把田无的话说完。 “是啊。” “也许正是因为眼睛周围的异样治好了,津田才不躲着源了吧。” “临界事故带来的伤害能治好吗?” “不知道。不过,这个津田就是蛙镜男的说法……” “嗯,你怎么想?” “我觉得就是他没错。”砂越断言。 “是啊,他似乎也很喜欢光子。” “也符合他不想让光子结婚的立场。” “津田他既不是源的朋友也不是源的亲人,却能自然而然地知道源和光子要结婚的相关消息。” “因为他和源同住一个屋檐下。” “没错。” “津田去翻垃圾也很方便,能轻易监视光子的动向。只要从公寓走出去,就能看到光子家大门。穿上运动鞋,在深夜悄悄爬上光子家阳台偷窥也易如反掌。” “就是这个津田给光子打电话,巨细靡遗地谈论她和源的婚事,还劝光子不要和那种人结婚。再通过翻看收据得知的信息吓唬光子,这么做的肯定是津田无疑。” “他身处的位置便利,自然能轻而易举地做这些事。接下来就是指纹了,采集津田的指纹,和作为凶器的大理石座钟上的指纹比对,一致的话,就是他没错了。” “但目前我们还拿不到逮捕令,只能作为重要知情人对待。” “去源和津田合租的房间采集指纹……” “太麻烦了!直接把他带过来不就结了,反正他打骚扰电话触犯了《防止骚扰条例》。” “可这样无法证明他就是蛙镜男啊……哎,算了,那以什么罪名起诉呢?打骚扰电话,还是别的什么?” “就自诉罪吧。录下电话里的声音给光子听听,我们可没空办那些麻烦的手续!什么逮捕令……” “我想,若以对须藤的伤害罪为名,能申请到逮捕令吧。”砂越说道。 “啊,对啊,没错,那可是重伤呢,差点儿出人命。不过……” “必须能证明那个时候出现的蛙镜男就是津田才行。” “是啊,所以这个麻烦事还是算了吧。问题在于如今津田到底身在何处。把他抓来,让他亲口交代最直截了当。” “这样的话,只要请源对津田说他今晚不回去睡就行了,这样津田就会回公寓,我们在那儿等着,没准儿就能抓住他。” “这样也费时间啊……不过也只能这样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那立刻联系源,让他这么跟津田说,说他今晚不回去睡了。” 就在砂越准备拿起话筒的时候,来电铃声响了起来。 “您好,这里是福来署。源君?是的、是的,什么?正要给你打电话呢,正巧你打了过来。有事吗?嗯、对,什么?津田他?”砂越声音突然变大。田无吓了一跳,不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嗯、嗯,津田在经常去的那家沙龙?哦,第一次去啊。哦……我知道了。谢谢。”砂越挂了电话。 “怎么了?”田无干劲十足地问道。 “现在津田在邻町t站前一个叫巴哈的日光浴沙龙里。” “日光浴沙龙?那是干吗的?”田无大声询问。 “总之是津田打给源这么跟源说的。我们快点儿过去吧,日光浴这种沙龙也待不了多久。” “叫上林吧,免得津田胡闹起来麻烦。”田无说道。 第三十二章 刑警们在日光浴沙龙“巴哈”前台询问有没有津田一郎登记,前台小姐马上找到了,他竟是以本名登记的。前台小姐说津田就快做完日光浴了,应该会从前门出来。刑警们确认过后门都已锁好后,在玄关处等津田出来。 不久,一个戴着太阳镜、背着运动包、脸部晒得黝黑的高个子男人出现了。前台小姐在他背后偷偷指了指,于是,砂越和林站起身,分别从左右包围这名男子。然后突然冲过去,使出浑身力气死死钳制住男子,以防他乱动。 津田刚要挣扎,田无已走到他面前,拿出警察手册递到他眼前。他立刻变得老实了。 “你是津田一郎吧?” 田无以震慑力十足的口气问道。津田乖乖地承认了。 “我们有话想问你,请你跟我们去一趟署里。” 令人意外的是,津田竟然温顺地点了点头。田无本已做好了颇费口舌的心理准备,津田的配合不禁让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车子开向福来署。砂越和津田并排坐在后座上,凝视着津田眼睛周围的肌肤。那里的确受了伤,起倒刺的皮肤及多处结痂都很引人注目,还有红斑。但仅限于此,没有出血,也没有脓肿的地方,两只眼睛也没有极度充血。 田无拿着津田的运动包坐在副驾驶座上。他明知道违法,却还是擅自打开了运动包,在里面一通翻。不久,田无就发现了一件让他高呼万岁的东西——蛙镜! 在这个季节,无论如何也找不出这身打扮还带着蛙镜出来的借口。田无认为这是决定性证据,于是把蛙镜放进西服口袋,拉好了包上的拉链。 将津田带人审讯室后立马采集了指纹,这可是刑警们梦寐以求的指纹啊。津田依旧没有任何反抗,看样子似乎彻底死了心。很明显,他就是蛙镜男。 最令人意外的是他的相貌和表情。之前目击者都说凶手长得凶神恶煞,像吊着眉毛的恶鬼般恐怖,但眼前的津田一脸温和,甚至给人懦弱的印象。 砂越怀疑蛙镜男另有其人。不过又觉得津田如此温顺、不抵抗,大概是不想再给别人添麻烦了吧。出乎意料的是—— “十号那一周,你为什么一直戴着蛙镜?” 津田的回答是:“无可奉告。”砂越有些扫兴。 “这是什么意思?”砂越问道。 “字面上的意思。”津田回答。 “也就是说,你不打算承认戴过蛙镜喽?” 津田依旧回答:“无可奉告。” “事到如今,你还要拒不回答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吗?”站在一旁的田无问道,说完掏出蛙镜,拿给坐在椅子上的津田看。 “这是你的吧?”砂越问。 “无可奉告。” 对方仍旧重复这句话。 “你有皮肤病吗?”砂越问。 “皮肤病?”津田惊讶地反问,而后说道,“没有。” “津田,你全名是什么?”砂越继续问。 “一郎。” “是哪两个字?” “最常用的那两个字。” 这时一名警员走进来,在砂越耳旁说了些什么。砂越点了点头,不经意地笑了一下。而后那名警员又对田无耳语了几句。 那名警员刚走,砂越就问:“津田,我问你件更重要的事。十号晚上八点四十一分,你杀害了钵吕屋的老板钵吕富美子,对吧?” 津田一听立刻抬起头,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砂越说道:“又是无可奉告吗?” 津田被激怒,大声反驳:“开什么玩笑?!我可没杀过人!” “喂!我说你啊,就算你这么说也没用。”田无在一旁威风凛凛地说道,“从钵吕屋的座钟上,可是找到了你的指纹呢!” “指纹?座钟?”津田反问道。 “座钟上的指纹和刚才采集的你的指纹对比,一致。”砂越说道。 “这可是科学、严格、客观的证据哦。”田无附和道。 “所以才能轻轻松松拿到逮捕令。不过如果你从实招来,我们也可以当你是自首,审判的时候对你有好处,可以轻判。怎么样?愿意跟我们说说吗?”砂越说道。 津田摇了摇头,问道:“说什么?” “钵吕老婆婆啊。” “我不是说了吗?我没杀她,我跟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无冤无仇?”田无说道。 “我不恨那个老婆婆,也不缺钱花。” “你知道杀死钵吕老婆婆的凶器是什么吗?” “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啊。” “你小子不是从钵吕老婆婆身后,用大理石座钟殴打她的头部吗?” “我没打她!我干吗打她?” “那为什么座钟上有你小子的指纹呢?”田无问道。 “这是……那个时候不小心沾在上面的啦,座钟滚到榻榻米上的时候。” “也就是说,你去过现场?” 听到砂越这么问,津田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去那里?你没有去烟铺的理由吧,你不是不吸烟吗?” 这句话使津田陷入了沉默。 “你又打算保持沉默?” “也许你们不会相信,那时我恰巧在烟铺附近,发现看铺子的老婆婆倒在榻榻米上,所以我就进去看看她的情况,希望还能有救。” “希望她还能有救?杀了她亏你还说得出这种话啊!”田无说道。 “是戴着蛙镜进屋的?”砂越问道。 津田点了点头。 “为什么戴着蛙镜呢?” “这个……无可奉告。” “为什么恰巧在烟铺附近?为什么去钵吕屋?” “恰巧路过而已,没什么理由。这种事不是常有吗……” “我从警二十五年,可从没碰到过随便上街溜达溜达就‘恰巧’路过杀人案件现场的事。”田无说道。 “可事实恰恰就是如此啊。凑巧遇到了,不是也没办法吗?要是没碰那个座钟就好了。” “的确如此,有凶器上的指纹这一证据,你死心吧!” 津田叹了口气。 “你这小子!用蛙镜挡着脸,以这么奇怪的打扮潜入烟铺,杀人抢钱,逃跑的时候还被巡警看到。凶器上留有你的指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新鲜指纹。这样你还要狡辩说不是你干的,这种事我还真是闻所未闻呢!” “可的确不是我干的啊,我也没办法。再说,我为什么要杀死钵吕老婆婆呢?” “图财啊。” “那就请你去调查一下我的账户好了,查查看有没有一笔钱存进来。” 津田说完用右手抓起桌子上的圆珠笔,在一旁的便签本上愤愤地写下一串数字,随后表示那是他在某个城市银行的银行账号,那家银行在福来市并没有分行。 “想绕开银行藏钱的法子不知道有多少。”田无说道。 “你要这么说我可真的没话说了。” “津田,我就让你看看决定性证据吧!”田无说,“我们聊聊玉地屋怎么样?嗯?有人在那里目击到你小子,你靠在拱顶商店街的柱子边,对吧?你不会想说,这也是恰巧路过吧?” 对于田无的问话,津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恰巧路过的?” “没错。我只能这么说,这就是实情。” “不可能是恰巧路过吧?你一直站在那儿死死地盯着烟铺看。” “我倒想请问刑瞀先生,玉地屋发生什么事了吗?” 田无骤然不知如何作答。 “玉地屋的老板或是什么人也被杀害了吗?如果没有什么事,我站在那里又怎么了?” “那美登里屋呢?也有人目击你在美登里屋出现过。” “美登里屋有谁死了吗?” “我说你这小子!干吗总去烟铺门口站着啊?” “因为……” “因为什么?就喜欢去烟铺玩吗?” “我不想说。无可奉告。反正我什么也没做,你们这么做是非法拘禁!” 田无突然贴近津田,用身体表现出震慑力,凑在他耳旁说道:“津田,你是不是忘了啊?你可在车站前致须藤受重伤。你不会忘了吧?” “啊……”经田无这么一提醒,津田顿时垂头丧气。 “一不小心可就是杀人重罪了。须藤先生三处骨折,是相当严重的伤,几乎濒临死亡边缘了。” “津田,那是你干的吧?”砂越也在旁帮腔。 津田缓缓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对那位先生做了极其恶劣的事情,我正在反省。我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车子开过来。” “臭小子,你揣着凶器,对普通市民挥舞凶器,恐吓他人。” “这、这个……非常抱歉。” “致使无辜的百姓受了伤,这个罪过可不轻哪。” “是的,对不起。我并非有意伤他,只想赶他走而已。” “用刀子赶人吗?再加上偷窃须藤先生的钱包,这可是盗窃罪。” “我没打算偷他的钱。何况里面也没多少钱,也就两千块左右吧。虽然钱包里还放着卡,但是我没用。钱也是,一分没动。” “你把钱包放哪儿了?”砂越问道。 “在房间里。” “这可不是金额大小的问题呀。你和须藤先生有仇吗?”田无问道。 “他叫须藤,是吗?我没和他结过怨,那时我只想知道他是谁,但是他没带名片什么的。要是有的话我就只拿名片走了,情急之下才……” “他没带名片?” “对。” “你为什么想知道他的身份?” 津田沉默了,并且再没就此事开口。 “你不认识须藤先生吗?” “嗯,是的。” “那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撞开他、导致他身受重伤呢?” “我没想到会有车子开过来。那时也不知怎么就很生气。” “你生什么气啊?没有理由吧!你觉得你这个借口说得过去吗?不把真实理由说出来,判罚会加重哦!” “很抱歉,我无可奉告。可以帮我请公派律师来吗?我没钱,只是个穷学生。” “我说,你不打算反省反省吗?” “我正在反省。” “那为什么保持沉默?这样可是妨碍调查!我们也很忙,想快点儿破案呢!” “对不起,但是……我不能说。” 之后津田再次陷入沉默,半个字也没再说。 “你跟踪过榎木光子小姐吧?”田无换了个方向发问。 “……无可奉告。” “你给她打过电话,在电话中提起从室友源那里听来的想和榎木结婚之类的事。打过很多次电话吧?” “……” “你带着望远镜之类的东西,站在榎木小姐公寓的阳台上窥视过房间里面吧?” “无可奉告。” “你触犯了《防止骚扰条例》,你这么做,可和色狼没有分别!你知道吧?” “无可奉告。” “我再问你,你有没有在住吉化研打工?” “无可奉告。” “你为什么总戴着蛙镜?” “无可奉告。” “是为了挡脸吧?不让人看清长相,对吧?” “无可奉告。” “为什么去日光浴沙龙?” “……” “你喜欢日光浴沙龙吗?经常去吗?” “……” “为什么要把身上晒得那么黑?想勾引女人吗?榎木光子说过她喜欢晒黑的男人吗?” “无可奉告。” 这样的问答一直持续到傍晚,津田一直拒绝作答。砂越请来一位公派律师,让他与津田交谈。之后就把津田扣留在拘留室里。 “真是的!那个浑球!就知道扯淡!”田无骂道。 “嗯……是谎言吗?”砂越说,“我倒不觉得他在说谎。” “那为什么他总去烟铺啊。一家接一家,串遍了钵吕屋、玉地屋和美登里屋三家烟铺。明明有人看见他在附近逗留,可那家伙却声称都只是恰巧路过而已。” “但也正如津田所说,并不是三家烟铺都发生了杀人案件,这也是事实啊。” “他想动手才出门,只是中途罢手了而已吧。” “那为什么放弃了呢?” “明天就让他老实交代。” “恐怕很难吧,毕竟有律师参与了。” “不要紧。”田无说道。 “那家伙明明决定沉默到底,可为什么偏偏在有关杀人的话题上明确否认?彻底保持沉默不是更简单吗?”砂越不解地说道。 “因为要是成了杀人犯,可就惹上大麻烦了,没准就判死刑了嘛。” “可是……” “怎么了?” “那就彻底撇清关系啊,明明很肯定地说了没有杀人,为什么其余一切都保持沉默呢?有这个必要吗?”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他隐瞒了比杀人更加严重的事没说,所以才选择了沉默的?” “接着说。” “因为要是承认杀人,就不得不说出那件他想隐瞒的事。可是,怎么会有比杀人更严重的事呢?” “所以他才否认杀人吗?” “具体怎样我不清楚。不过我有些怀疑,那家伙真的是蛙镜男吗?” “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太像。您不这么认为吗?”砂越说道。 “嗯,我确实也这么想过。”田无赞同道。 “还有就是习惯用手。钵吕老婆婆的头部是左侧受伤,但津田左腕上戴着表。观察他的动作也能看出他是个明显的右撇子。” “也许他练习过右手也说不定。” “他写下银行账号的时候用的也是右手。” “这倒是。” 田无说罢,抱起双臂陷入沉默中。还是砂越开口打破了僵局。 “不过,没想到他会去日光浴沙龙。” “为了晒黑脸部肌肤吧。”田无说道。 “嗯,不过我觉得可能还有其他理由。” “他总去日光浴沙龙吗?”田无问。 “源说就他所知,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听说津田去日光浴沙龙吗?” “是的。” “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呢?” “是啊,我也觉得津田是有什么理由才突然决定去的。” “有道理……可他为什么突然想去呢?” “这个……” 砂越也想不通。 “总而言之,这件事似乎和临界事故没关系啊。”田无说道。 “的确是这样,毕竟津田眼睛周围的皮肤完好无损。我听说要是经历过临界事故的话,皮肤会丧失再生功能,再也没法长好了。” “那他还是为了挡住脸才戴蛙镜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理由了吧。如此一来,他还是为了抢劫,是冲着钱去的。虽然他说他并不缺钱,可钱这玩意儿还不是越多越好嘛。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了吧?”田无说道。 “可是,蛙镜里面是红色的,又是为什么……” 田无没有回答,他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走向窗子。 “放在包里的蛙镜镜片也不是红色的。”砂越接着说道。 “所以说他变装了嘛,为了不让别人看见才挡着脸的。”田无扭过头,大声说道。 “不是的,他的皮肤的确有受伤的痕迹,结过痂,看样子多少出过血。为什么受了伤呢?他不是说他没有皮肤病吗……” 田无猛地推开窗子,说道:“你看,又起雾了,好大的夜雾啊。” 不过,砂越一头陷在思索之中,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第三十三章 <er top">一 雾里传来脚步声,一下一下向我跑过来。脚步声之间的间隔很短,一听就知道对方在很认真地做着练习。 深夜,从公司聚会回家的OL下条章子有些担心。她本能地缩起身体,贴着水泥墙,加快脚步往家走。 突然,夜雾弥漫的街道中央出现一个人影,冷不防站在下条章子面前,吓得她惨叫了一声。来人穿着黑色夹克,黑色头发梳拢在脑后,脸上还戴着蛙镜。不久,这个身影便一阵风似的离开了,擦身而过时她不禁松了一口气,心头却涌起更强烈的恐惧,几乎使她不支倒地。因为,下条在刹那间瞥到蛙镜里面是血肉模糊的赤红色肌肤。 下条章子可以听到身后持续的脚步声,还能不时听到女性发出的惊恐喊声。声音逐渐变小,那个人越跑越远了。 下条章子意识到那就是传说中的蛙镜男。自己看到了蛙镜男,并以触手可及的距离和他擦身而过。身后的那些女性也和自己一样,遭遇了蛙镜男。而且由于过于恐怖,她们纷纷发出了尖叫。 下条章子吓得脚有些抖,她很庆幸蛙镜男并没对自己做什么。稍稍站了一会儿之后,下条章子加快了步伐。她想要早早赶回家,卸妆后钻进柔软的被窝里;或是泡上一杯温热的红茶,慢慢地喝上几口平缓心情。 前行的路被夜雾填满,分不清方向,连二十米开外的路都看不到。章子小跑着拐入通向公寓的狭窄小巷。 光线突然转暗,巷子里没有灯,前方的路越发难以辨认。昏暗狭窄的巷子已完全被浓雾吞没,等上一阵眼睛才能习惯黑暗。但章子没时间,她摸着黑不断前行。这条走过无数遍的小路,如今竟仿佛从未来过般陌生。 黑暗小巷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黑影般的物体,孤零零地立在眼前。它一动不动地静处在黑暗之中,如同旋涡深处。章子小心翼翼地向它靠近。 靠近后才发现,那黑黢黢、犹如岩石般的物体远比想象中还要庞大。随后,章子看出这个物体还带着某种颜色。 终于,章子发出一声惊呼。那竟然是一个人的身体!黑糊糊的人类尸块,横在狭窄的巷子中央,挡住了章子的去路。想要从这里过去,就必须从这块如岩石般黑黢黢的尸体上迈过去。 章子会尖叫,还因为尸体周围的石头已被鲜血染成黑色,血迹还在不断扩散,甚至已流至章子脚下。章子首先想到的是,没想到人的身体里竟存着如此多的液体。之后冒出来的念头是,自己是踏着血走过来的。看看横在路中间的尸体,再回想到自己刚刚踏着他体内的血液而来,章子不禁觉得恶心,于是再次惊声尖叫起来。 章子的尖叫非但停不下来,反而愈发高亢。尸体令人厌恶,应该是位男性,体积巨大。这位素昧平生的男性俯卧着,背后插着一把菜刀。 巷子里没有半个人影,那惨不忍睹的物体挡住了章子的路。不知道为什么,章子没有就此折回,反而在不明就里的强大引力作用下慢慢走近那个物体。 章子看到一把刀扎在尸体身上,但仅凭这一点还无法断定这就是致死的原因。从上衣袖子可以判断出死者穿着一件灰色的外衣——只有袖子还保有本来的颜色。换句话说,上衣的其他地方均被染成了其他颜色。尤其是宽厚的后背,呈现出赤黑色,如同岩石一般。是血液浸透衣料,将其染成赤黑色的。死者身上被胡乱扎了很多刀,残忍至极。章子呆呆地看着,心想,如此疯狂地反复刺向一个人,就算仅凭一把刀,也可以置人于死地。 毫无疑问,这是章子第一次亲眼看到尸体,她不由得有些贫血的感觉。外加醉酒,章子觉得胃里的东西都要涌出来了。她甚至能听到喉咙里传来汩汩的讨厌声音。 章子把手提包抱在胸前,哭泣着蹒跚返回大路。幸好刚一走上人行道,就遇到一名年长的女性。章子突然大哭起来,抓住这位素不相识的女性的双手,向她诉说自己刚才所见。 这名年长女性不停安抚章子,并从章子的手提包中拿出她的手机,帮忙报了警。 <er h3">二 前一晚无法入睡的砂越,回家后早早上了床,准备睡觉。然而刚刚入睡,就被田无打来的电话吵醒了。 “喂,砂越,是我。我们可能搞错了!蛙镜男又出现了!” 刚接起电话,砂越就听见田无这样说道。 “什么?在什么地方?” “野之上町。现在应该还有小巴士,你能立刻出门吗?” “能!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仅仅是蛙镜男出没的话,田无前辈应该不会特地打来电话。 “他杀了人!有人被杀了。” “死者是谁?我们认识吗?”砂越问。 “你猜是谁?是枣田!tOMAhAK的枣田社长!” “枣田……” 砂越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看向空中的黑影,并思索着蛙镜男杀死枣田的意图。 “枣田义人在野之上町的巷子里遇害了。死状很惨,后背挨了许多刀。” “凶器是刀吗?” “是菜刀,挨了有二十多刀,也许更多。侧腹部被扎得惨不忍睹,连肠子都流出来了。” “真过分啊,这么恨他吗……” “也许是相当痛恨吧。” “有目击者吗?” “很多人目击到了。光是和飞奔的蛙镜男擦身而过的目击者就有十个,据说蛙镜男选了条比较热闹的大路逃跑,向车站方向跑去了。” “有行凶时的目击者吗?” “现场在一条黑暗狭窄的巷子里,因此没有目击者。只目击到蛙镜男从大路逃走而已。” “可津田他……”砂越有气无力地说道。 “嗯,没错,津田当然还扣押在咱们的拘留室里。” 听了田无的话,砂越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还好没公开说我们抓了蛙镜男,不然可太丢人了。”田无继续说道。 “看来案子还没有解决,而是刚刚开始啊!” <er h3">三 这是蛙镜男的第二次行凶。砂越只要想到这件事一旦报道出去,市民便会陷入恐慌之中,就难免心情沉重起来。这样下去,迟早会招致市民的责难。 砂越坐上开往小山的小巴赶到现场,那条小巷早已人山人海,连记者都赶来了,正在外围为不准他们进入抗议。 “前面就是枣田的家。” 田无刚一看到砂越就立刻如此告诉他。 “枣田太太说,这边好像有个枣田常去的酒馆。他或许在回家的路上先去那儿喝了一杯,反正走一刻钟就到家了。据说枣田经常这样喝一杯再回家。然而今天,在回家的路上,混账蛙镜男从身后追来,在他后背乱刺一气。枣田似乎喝得醉醺醺的,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便宜蛙镜男了。” “有人证明枣田今晚喝得醉醺醺的吗?” “他老婆啊,说刚刚接到枣田打来的电话,说他正在酒馆,马上就回去。” “酒馆叫什么名字?” “那酒馆叫葫芦传,加藤和林他们两个去问话了,也许能打听出些什么。如果枣田喝酒的时候——也就是临死之前——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的话。” “尸体还在巷子里吗?” “在,要看看吗?” “好。” 田无和砂越分开人群,走到枣田横尸的地方。砂越从上至下端详起来,仔细观察刺伤的情况。 “怎么样?有什么看法吗?”田无问道。 “嗯。第一下扎在腰间,没想到偏低位置的刀伤比较多。最后一刀扎在右肩胛骨紧下方,但因为被害者翻倒在地,才使这一刀看上去像致命伤而已。” “的确如此。” “伤口数量非常之多,这也出乎我的意料。” “凶手一定十分痛恨死者才扎了这么多刀吧?” “也许吧。虽然我们见多了这种刺杀致死的案子,但这次我总觉得不像蛙镜男做的。一般病态杀人恶魔只要给对方的心脏致命一击就好。” “嗯……这个嘛,倒也不好说。还有别的发现吗?” “刀子是穿透外套扎入死者体内的,加上被害的一方因紧张而浑身肌肉紧缩,很难把刀扎进去。所以,假设凶手这样握着刀柄,就必须用另一只手的手掌抵住刀柄尾端、靠在身上,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加在刀子之上,从死者身后动手,也就是要一鼓作气地冲过去才行。” “嗯,你说得没错。” “这样我们通常会用左手握刀柄,右手抵住刀柄尾部,将其靠在腹部,抵住身体,对吧?” “是啊,没错,的确如此。” 砂越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思索起来。 “这样的话,要是从背后刺来,刀伤应该集中在后背偏右侧才对,您说是吧?可是眼前这个尸体却是左边的伤口较多。” “还真是,流出肠子的伤口也在左侧腹部,那里被凶手扎得一塌糊涂。” “是啊,这也就是说……” “他是个左撇子,那个凶手。” “没错。” “这下子就和钵吕富美子的案子吻合了。” <er h3">四 之后,刑警们在警署的会议室里碰头。田无问加藤和林:“在葫芦传打听到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林边说边拿出记事本。 “有没有发生争吵或纠纷之类的……” “没听说。店主说枣田总是和熟人在吧台聊个不停,还说他人和和气气的,就喜欢天南海北地聊天。”林说道,“那天枣田兴致高昂,喝了个烂醉如泥。” “蛙镜男还是他当晚的谈资呢。”加藤在一旁插话道,“店里的人都说蛙镜男是游荡在弥漫着夜雾的大街上的杀人恶魔,是住吉化研里的亡灵。” “起雾时就会杀人吗?”田无苦笑着说道。 “从住吉化研出来的……”砂越若有所思。 “夜雾中的杀人魔,像通俗歌曲里唱的似的。”田无调侃道。 “据说杀人魔栖息在住吉化研里。” “那里是鬼屋吗?” “枣田好像持有住吉化研一部分公司用地的所有权。”林说道,“枣田在那里出生,从死去的父母手中继承了那片土地。受国策鼓励的原子能产业住吉化研公司迁来后枣田从中得了不少好处,尽管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枣田喝醉之后,没少提起得到税金优待之类的话呢。” 砂越和田无专心听着,一言不发。 “他也说过有不少人恨他……” “为什么?为什么恨他?”田无问道。 “嗯,那家公司不是有很多种传闻吗,说什么是幽灵出没的公司之类的。”林说道。 “是啊,我也听说过那些怪谈。”田无笑着说道。 “好像隐匿不报的事故也很多。怪谈里不是有关于操作员的妻子在公司用地的树林里上吊之类的事情吗。还有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临界事故,以及当地居民的避难骚乱。不是还有两名外聘操作员死了吗?尽管案子现在还在审判之中,但原告竟然是枣田太太。” “哦?” “指责说为什么这条街上有这么危险的工厂啦,卖地赚大钱的家伙是个浑蛋啦,那笔钱就是封口费,可是市民半分钱都没有,这类夹杂着嫉妒的流言飞语到处都是。枣田曾经说过,没准以后自己会被人弄死呢。” 听了这些话,田无已然笑不出来了,大概他想起了亲眼见证临界事故的蛙镜男吧。 “枣田好像也提起过,正是因为有了钱,才会不缺女人的。” “女人?” “没错。枣田喝酒的时候似乎也给他打过电话,之后稍微聊了几句就挂了。枣田扬扬得意地炫耀说,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打来的,以后他会带那个女人过来给大家看看。枣田还醉醺醺地说他有很多漂亮女人,只要有了钱,就能钓到漂亮妞之类的醉话。” “那通电话都说了什么?”砂越问道。 “枣田说他就要回家了,问对方来不来,要是对方来的话,他就等着。好像是这么说的。” “那个女人没来吧?”田无说道。 “没来。” “活该!” “所以他才给老婆打电话,说他这就回家。” “嘿,真是了不起啊,一个接一个的女人。”田无说道。 “就算没有蛙镜男,光是这个混账,也够烦的了。” 第三十四章 <er top">一 “如果津田不是杀害钵吕富美子的凶手,为什么作为凶器的座钟上会有津田的指纹呢……” 福来署刑事课刑警办公室内,砂越喃喃自语着。 “这个嘛……”田无说道,“至少那家伙到过现场,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但是为什么……” “还有那个啊,砂越,就是那家伙戴蛙镜的理由,至今都还是个谜呢。津田那家伙眼睛周围并不是赤红色的。” “是啊。”两人一齐看向蛙镜男的肖像画。 “盆栽……跟踪光子的男人提起过那盆奇怪的观赏植物,对吧?”田无说道。 “是的,怎么了?” “那盆摆放在阳台拉门下面的植物。从阳台上绝对无法看到的。” “没错。”砂越赞同地点点头,“的确如此,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这说明,从别的地方能看到那盆植物。” 田无从椅子上站起来,踱起步子。 “从什么地方才能看到那盆植物呢?房间里没有窗户啊……” “也就是说,津田是从别的地方窥视光子房间的。” “喂!” 田无像是突然察觉了什么似的呆立住。过了一会儿,他说道:“砂越,房东曾经说过榎木请他改造门上投递报纸的隔板吧。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砂越闻言从怀里拿出笔记本翻看着。 “是……九月九日,晚上八点半过后……” 田无啪的拍了一下手掌。 “那里和观赏植物可在一条直线上呢!” “什么?” “砂越,别愣神了!我们走!” “啊?去哪儿?” “带津田去审讯室!”田无大声说道。 <er h3">二 审讯室。 砂越让津田坐下后,自己坐到对面,田无则站在津田背后。砂越先开口发问。 “津田先生,你的沉默主义要到此为止了。” 听砂越这么一说,津田有些不安地看向对方。 “真是遗憾啊,我们已经知道你是怎么变成蛙镜男的了。” “津田,是那扇门,没错吧?就是榎木光子房间的门。”田无从津田背后插话道。于是,津田又转头看向身后的田无。 “久谷公馆的大门全都涂成房东喜欢的象牙色,没错吧?你和源合租的房间大门也是象牙色的,对吧?” 津田不安地睁大了双眼。 田无接着说道:“可是,只有榎木光子的房间大门是红色的,不过只有大门内侧是红色的。这是为什么呢?” 津田转回身,神情变得恍惚。 “是榎木房间里的画框给了我提示。源曾经把涂成白色的画框当做礼物送给榎木小姐,可我们在她房间看到的画框却是红色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反正跟我扯不上关系就是了。”津田说道。 “有很大关系哦,津田。”田无继续道,“是榎木光子自己把画框重新涂成了别的颜色。红色。她在九月九日夜里涂的。那天晚上八点半过后被光子叫到房间的久谷可以作证,直到那个时候光子房间的大门颜色还和其他人的一样。所以,把大门内侧涂成红色应该在那之后。” “请帮我叫一下律师。”津田说道。 “别急嘛,津田先生。”砂越说道。 “那我只好一言不发了。”津田说道。 “你可以一言不发,只要听我们说就好,反正我们已经彻彻底底地搞清楚了,也没什么需要你非说不可的。” “那天,你到了榎木光子房间大门前,确认附近没有人,就如往常那样在门前蹲了下来。而后用手慢慢推开报纸投送口,推开那块板子后,就可以从投送口窥视到房间内起居室的一部分,对吧?”田无说道,“那个报纸投送口开得很大,从那里窥视的话,甚至连纱窗下面摆放的观赏植物都能一览无余呢。我们正是通过这一点弄清你小子到底是从什么地方窥视光子的房间。” 津田沉默不语。 “但是,津田哟,你还真不走运啊。你像平时那样偷窥,却正巧赶上光子那个时候在玄关用喷漆给画框重新上色。光子在玄关地板和报纸投送口都盖上了报纸,还把卸下玻璃的画框摆在报纸投送口旁边。” 津田缓缓低下了头。 “光子喷漆时发觉画框旁的挡板慢慢抬了起来,那时她一定想‘啊,那个跟踪狂又来了’!于是拿着红色喷漆,对着报纸投送口狠狠地喷了过去!” 说罢,田无看向津田。津田将额头抵在叠放在桌子上的手背上。 “你的眼睛里是不是也进了喷漆?你为了看清楚,应该瞪圆了眼睛吧。被喷漆之后你很害怕吧?津田,你是不是连滚带爬地逃回房间,赶紧清洗双眼呢?差点儿失明吧?都怪你拼了命地偷窥啊!” 田无轻轻抿嘴一笑:“好歹眼睛没什么事,可眼睛周围的皮肤却被染红了,对吧?喷漆很难用水洗掉,也不容易脱落。这就是你戴蛙镜的理由!津田,我说得没错吧!你是为了挡住被染红的皮肤才戴蛙镜的。否则,就凭你双眼周围鲜红一片的模样,怎么能在这条街上散步、购物、出门用餐?你又不是为了推销商品,化好妆沿街卖艺的推销员。最终你甚至想到去日光浴沙龙!把脸晒黑,好使得红色不那么显眼。” 田无越说越得意。 “也就是说,是榎木光子把你变成了蛙镜男。” 津田依旧一动不动地头抵着手背。这次轮到砂越开口了。他望着津田说道:“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你否认了杀人,却对戴蛙镜的理由只字不提。” 津田纹丝不动。 “有什么事会比杀人还严重?那件事就是跟踪光子!你觉得跟踪光子是件丢人的事,所以才闭口不提。蛙镜男就是你!在你没有变成那副反常又变态的模样之前,你是个骚扰榎木光子的变态跟踪狂!” “津田,你难道不害臊吗?”田无激了津田一句,“连榎木光子拿出来丢的垃圾都不放过,这可不是成年男性该有的行为!你小子是蟑螂吗?” 津田仍然低着头,但不再将额头抵着手背。 砂越说道:“你从垃圾袋中捡回光子的购物收据,仔细研究,所以才会知道光子的喜好,以及她每周的动向。再在电话中复述,以此威胁她。” “还扯什么心灵相通,真好意思啊你!你只不过是个让人生厌的爬虫罢了。”田无说道。 “你还尾随光子,一有时间就在她周围徘徊。”砂越说道。 “你以为你是她的护花使者吗?说话呀!你个死蟑螂!”田无说道。 “事实上,你在福来车站前也是想带走榎木光子以保护她吧?所以才抓住那个可疑的男人,甚至不惜害他受了重伤。撞飞那人之前还用刀子吓唬过他吧?”砂越引导着津田说道,“这和你接二连三造访美登里屋、玉地屋和钵吕屋的理由一样,你是跟在光子身后去的。也就是说,光子曾经去过那三家烟铺。并且将钵吕富美子——” “不是的!她不会做出杀人的勾当!”津田突然抬起头大声吼道。 “什么?”田无问。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你们搞错了!那个人,没有杀过人!你们搞错了……” 津田双手抱头,大声喊着。但慢慢地,他的喊声变成自言自语般微弱。 <er h3">三 榎木光子竟是室友源幸宏的恋人,这是津田一郎的致命伤。他是通过源的介绍才认识光子的。光子的容貌、打扮、声音等各方各面都是津田理想中的样子,可以说他是一下子迷恋上光子的。 光子的房间在一层,因此,津田在四下无人的夜里爬上光子房间外的阳台,透过窗帘和帘轨间恰到好处的缝隙,窥视房间内部。他的身高帮了大忙。 拿着望远镜的话,连CD架上排列的CD盒脊,或是书架上摆放的书的书脊上的字都能勉强看得清。有时甚至还能看到刚洗完澡的光子只裹一条浴巾、头发湿漉漉的模样。 而最让津田着迷的莫过于搜查光子的垃圾了。他能在垃圾场一眼认出光子丢的塑料垃圾袋。光子不想被人看到袋子里装了什么,因此就算只有一个封口也封得死死的。她不仅会把袋口牢牢系住,还用胶带交叉贴一圈。这是专属于光子的特征。 公寓里的其他住户都不会这么小心地封垃圾袋,只在袋口打结了事。就算有人在垃圾袋上贴胶带,也绝不会弄得像光子那么复杂。 津田每周都把仰慕的光子的垃圾袋偷偷拿回自己房间,在卧室里打开袋子,仔细检查袋子里的东西。并利用从垃圾袋里找到的东西,对光子这一周做过什么进行推测、想象。这简直是津田最大的享受。 津田最看重的莫过于收据了。他每周都能从垃圾袋中找出大量已被弄得脏兮兮的收据。收据上通常印着日期、购物时间、店名、商品名称及店铺所在位置等信息。因此,只要仔细分析这些信息,就能知道光子一周的行动。 津田趁源不注意时偷偷翻看了源的笔记本,查到光子房间的电话号码。于是,津田开始打电话给光子,假称自己有灵力,能通神,详细复述光子前一周的行动。不出津田意料,那边的光子果真万分狼狈,并陷入恐慌之中。占了便宜的津田得意起来,吹嘘自己和光子是心灵相通的情侣,表示自己从很久以前就爱慕着光子,想和她结婚。越说越来劲的津田还无数次劝说光子和源分手。 津田一一列举源的缺点,那是只有朝夕相处的他才清楚的。他还贬低源,说这个男人没有前途,不值得光子托付终身;说源虽然认真,但不聪明,绘画才能也平平,绝不是才华横溢的人。虽然也有说中的地方,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像是刻意贬低。 光子当然没有理会那些话,但次数多了,津田发现光子似乎并没有那么在意源。于是更加得意忘形,并越来越频繁地跟踪光子。而光子虽然对源抱有好感,却仍对演艺圈怀有野心,是为了保险才和源在一起的。她一直认为谈婚论嫁为时尚早,结婚之后再以歌手身份出道,很难博得年轻男性的欢迎,不是个好办法。可以说只有源一个人在热心地计划婚礼大事,光子一直态度暧昧。 津田还有一个窥视光子房间的方法,那就是金属大门的报纸投送口。尽管“久谷公馆”是个连名字都很气派的高级公寓,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大门还像单位宿舍似的附有报纸投送口。只要从外面向内推挡板,就能轻松窥到屋内。 津田总是深夜蹲在光子房间门前,把脸凑到报纸投送口,用食指缓缓捅开挡板。这样一来,就能透过这个长方形投送口看到挡板内起居室的一部分。有时还能看到皎洁月光下光子的影子。这对于津田来说,简直像置身于美好梦境之中一般。 九号夜里,津田如往常一样透过报纸投送口窥视。可不走运的是,光子那时恰好在玄关用喷漆罐为画框上色。那个画框里放着光子夺得“三宫小姐”称号时拍的纪念照。光子看腻了源送的这个白色边框,于是打算将其涂红。因为写真上的她身着白衣,四周涂红的话,应该能更好地映衬效果。 光子把报纸铺在玄关地板上,卸下画框的夹板和玻璃,将其靠在大门上。刚拿起红色喷漆罐,画框旁的挡板竟然慢悠悠地抬了上来。直觉告诉光子,是那个跟踪狂又来了!于是光子立刻用手上的喷漆罐对准那里一通狂喷。 门外的津田顿时眼前一片鲜红,他大吃一惊的同时四脚朝天地向后摔倒,之后慌忙爬起逃走了。为一睹屋内风景,他睁大了眼睛,突如其来的油漆导致其中一只眼睛暂时失明。 津田急匆匆赶回房间,用自来水仔仔细细地清洗双眼,很久之后才勉强恢复了视力。似乎还没糟糕到要去看医生的地步。 但令津田头疼的是,他一照镜子才发现,眼睛四周的皮肤被染红了,而且红色部分正好呈现出报纸投送口的形状。他用洗涤剂清洗,又买来专用油漆稀释剂擦拭,却都不见效。变成这副德行可怎么外出见人?更别提被荧光灯照得通亮的超市等公共场所了。 所幸室友源正随团在外地演出,他在家就更麻烦了,源一定会追问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要真被问起,他可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津田思前想后,终于勉强想到一条权宜之计。喜好滑雪的他有不少蛙镜,蛙镜的大小似乎刚好可以遮挡眼部的异常。他在壁橱里翻找了一阵,将找到的蛙镜一个个试戴,最终挑选出能最大限度遮蔽眼部周围红色肌肤的一只。之后津田便戴着选好的蛙镜去了超市。 津田在超市买了洗甲水和喷漆稀释剂,返回房间后先用洗甲水擦了擦,不见效。又试了试稀释剂,多少总算变淡了,但并没有完全擦掉。津田反复擦拭,可无论他再怎么用力,只是徒增痛楚,漆料仍不见脱落。看来只能静候皮肤自身新陈代谢而别无他法了,如此一来,至少要花费几周时间。 那夜,津田整晚都用稀释剂擦拭皮肤。翌日一早,津田发现双眼周围已肿成包子,眼皮还渗出点点血丝。津田惊慌失措,这下不但要等油漆自然剥落,还得等眼睛消肿、皮肤正常,才能摘掉蛙镜恢复正常生活了。 可戴着蛙镜外出也太惹眼了。无奈之下,津田只好尽量控制日间不要外出,也尽可能不去学校——他很清楚自己这样会引来同学们怎样的议论。津田尽量不外出购物,三餐都在家里解决,外出次数缩减到最少。而最让他头疼的莫过于不会做饭了。 第三十五章 <er top">一 “津田那浑小子,完全缩到龟壳里一言不发了!哑巴功可是越练越好了啊!”田无愤愤道。 他和砂越来到常来的小酒馆,那是一家有着“枝雀”这样奇怪名字的小馆。 “蛙镜男先成了蟑螂,现在又成乌龟了吗?不过无论哪个都不可爱啊。”砂越轻笑道。 “不过已经可以断定榎木光子就是凶手了!” “的确如此。” 砂越点点头,赞同田无的说法。 “但是我们需要物证。我介意的是五千圆纸钞上的那条黄线。” “我也这么想。”砂越说着举起啤酒杯送到嘴边,小声说道,“新钞、五千日元、黄线……” “这些一定有什么用意。弄不清楚就无法逼迫榎木光子说出真相。那条黄线……” 刚开了个话头,田无就皱了皱眉。 “怎么搞的?怎么这么吵?!是在放落语吗?”田无指着天花板上悬挂的扩音器说道。 “真妨碍我们说话,可惜了这家店,要是改放音乐,肯定会吸引更多人。”田无喝了口啤酒,继续说道,“是那个女人画的黄线吧?可她为什么要画那道线呢?那道线到底意味着什么?砂越,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一定有什么想法吧?” “您还记得意大利餐厅的老板吗?圣马可那家餐厅。” “须藤吗?” “没错,就是须藤。那位老板曾说过‘诈骗’两个字,会不会指的是榎木光子曾在须藤的店里干过诈骗的勾当呢?” “嗯……”田无陷入了沉思。 “失去了枣田支援的光子经济上肯定很窘迫吧。隔壁的女招待也说她是个‘月光女神’,不像是有存款的人。也就是说,光子手头很紧,没准还会饿肚子。于是她才干起了这种勾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吧?” “嗯。” “可具体来说要怎么诈骗呢?又和黄线有什么关系呢?” “哎呀,管它有什么关系呢。啊!”砂越小声惊呼,并看向天花板。此时扬声器里传出另一段落语。 “怎么了?” 砂越指着天花板说道:“换了段子,这个,不是在须藤的病房里听过的那段吗?” 酒馆里回荡着低沉的落语声。 “我对落语这类破玩意儿可不感兴趣。”田无撇了撇嘴。 “嘘——”砂越则竖起耳朵认真听了一阵。 田无见状,冲铺子里面吼道:“喂!老板!帮忙把喇叭声调大一点行吗?” 两个人专心听着落语段子。田无一脸不耐烦,不过听着听着,脸色却变了。 砂越击掌道:“听到没?就是这个!壶!” “听到了!没错!是壶!这段叫什么来着?”田无问老板。 “是壶算。桂枝雀的壶算。” 老板从里面走出来说道。 “壶算!”两名刑警异口同声喊道。 “就算听CD,也能品出点落语的滋味是不?我可是枝雀的超级粉丝呢!”老板说道。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砂越喊道。 “是啊,老板,你说得对!我还真琢磨出点味道来了!枝雀呀!还真是个不错的爱好啊!”田无笑着说道。 <er h3">二 翌日白天,两名刑警再次造访榎木光子的房间。按下门铃后,光子而无表情地前来应门。看样子她心情不好,但即使如此,也十分漂亮。 两人与光子对坐在豪华皮质沙发上,右后方的地板上依旧摆放着观赏植物。 “冒昧打搅,抱歉。”砂越说道。 “又有什么事吗……”光子冷冷地大声说道。 “我们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是关于车站前的那起事故……”田无说道。 光子没理会。 “被出租车撞飞的须藤先生,就是先前你说不认识的那个男人,是个很有趣的人,还是个落语迷。可惜他下颚骨被撞裂了,无法说话。我们去病房探望他的时候,须藤用笔在纸上写下‘诈骗’两个字,然后又写了一个‘壶’字。你怎么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问我吗?这我怎么知道……我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 “实际上,这暗示着传统落语段子中的‘壶算’。” “什么?”光子不明就里。 “你不知道很正常,就连我们也是才知道这个段子的。不过,只要听了这个段子,就一定会恍然大悟,像我们一样大吃一惊。这个段子的主要内容是讲买壶的人混淆数目,把壶很便宜地搞到手。是个有关诈骗的段子。” 光子的表情瞬间僵硬了,但她依旧一言不发,也没有露出动摇的神色。 “也就是说,须藤想要告诉我们的是,你也做过落语中那种诈骗行为。” 光子继续沉默。过了一阵,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自言自语道:“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听不懂是吗?”田无迅速反问,接着又说,“钵吕屋的犯罪现场留下画有黄线的五千日元纸钞,附近其他两家烟铺也发现了这样的纸钞,这种五千日元纸钞共计三张。都是新钞,面值五千日元,每张纸钞上都画有黄线。” 光子一言不发。 “看样子,有人利用这种五千日元纸钞进行诈骗。” 田无刻意说到这里停住了,等待光子开口。 “什么呀?您说的这些,我完全听不懂……” 光子打破了沉默。 “不明白吗?那我就为你解释一下。这次这种诈骗要远比落语段子壶算中所讲的诈骗手法高明得多,也容易得手。所以,导致三家烟铺中两家都没有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这也是我们一直困惑不已的。虽然这种方法很高明,却相对来说有些复杂……我们先从意大利餐厅开始说起好了。你在那里使用的手法我们已经十分清楚了。我们询问了圣马可的老板须藤先生,发现你在意大利餐厅是这么做的。 “你在圣马可点了一份意式实心面、沙拉和咖啡套餐,一共一千六百日元。你用一张五千日元的纸钞结账,找回三千四百日元。你把四百日元零钱放进钱包,又拿出两张一千日元纸钞和找回的三千日元一起凑成五千日元,提出想换回自己刚才付账用的那张五千日元纸钞。店里的人遵照你的要求,为你换回那张五千日元纸钞。然而你又拿着那张五千日元纸钞到收银台说:‘哎呀,刚才我用五千日元付账,现在我再给你五千,你索性帮我换一张一万日元的纸钞好了。’说完将纸钞放下。店里的人想,多换些零钱自然最好,于是毫不怀疑地取出一万日元纸钞递给你。整个过程就是这样的。对于你来说,只要瞅准时机,赶在还有其他桌客人等着结账的时候出手,就更加万无一失了。手段真高明啊。 “你的手法须藤先生都清清楚楚地记得,应该不会有错。但开烟铺的那几位已经记不得了。还活着的那两位烟铺店主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唯一注意到的老婆婆惨遭杀害了。不过,完全可以从你在意大利餐厅里玩的把戏推测出你在烟铺使的花招。以前关西一带似乎也出现过这种诈骗手段。这么一说,我记得你老家是神户市的三宫。 “你填饱肚子之后返回福来市,去银行把在圣马可骗到手的一万日元换成两张五千日元,这样你就有三张面值五千日元的新钞了。然后你拿出黄色马克笔,在那三张五千日元纸钞上端分别画下一道黄线做记号。你带着这三张纸钞去了美登里屋,意式餐厅之后的下一个目标是烟铺。 “这时,你换了一种手法。你把四张一千日元纸钞和刚才画了黄线的五千日元纸钞一起放在烟铺的玻璃柜上,请老婆婆帮你把‘五张一千日元’换成一张五千日元。烟铺的老婆婆自然会从收银机里拿出一张五千日元给你。而你接过来后假装要走,这时,注意到五张纸钞里夹着一张五千日元的老婆婆一定会叫住你。 “为了让老婆婆注意到那张五千日元,你想办法把它弄得引人注目。特地换成新钞,还在纸钞上端画上黄线。这样一来,就算是眼神不济的老婆婆也能注意到这张显眼的五千日元,并察觉出有一张五千日元混进那几张一千日元里了。 “接过老婆婆递来的画有黄线的五千日元后,你会对老婆婆说:‘哎呀,真糟糕,您手里是四张一千日元和一张五千日元,对吧?’这句可是重中之重啊。然后你接着说:‘我还有一张一千日元,索性您帮我换一张一万日元的可以吗?’你就是这样得手的。 “拿过你递来的一张一千日元后,烟铺的老婆婆乖乖地换给你一张一万日元,这样就大功告成了。你净赚五千日元,怎么样?很高明吧?” 砂越目不转睛地看着光子说道。但她依旧一言不发。 “你在美登里屋和玉地屋都顺利得手,可是钵吕屋的老婆婆却出乎意料地不好对付。我们推测,你大概被她拒绝了,我没说错吧?” 然而,光子什么都没有回答。 “要是就此罢手的话,就什么悲剧都不会发生了。但接连得手的你胆子变大了,心态也傲慢强硬起来。这一次,你又使出在圣马可用过的手段,没有仅仅要求换钞,而是想着在钵吕屋买点什么。最终你选中了罐装烟。 “罐装烟标价一千一百日元。你拿着罐装烟,递给钵吕老婆婆一张五千日元,找回三千九百日元。你还是先把九百日元放回钱包,然后做出改了主意的样子,拿出找回的三千日元和两张一千日元,对钵吕老婆婆说想换回刚才那张五千日元。到此为止,钵吕老婆婆都按照你说的去做了。而你趁钵吕老婆婆手里还拿着那五张一千日元纸钞时说:‘啊,索性您还是帮我换一张一万日元的好了。’又将刚换到的那张五千日元放回到玻璃柜上。 “但是,这个时候出了麻烦,钵吕老婆婆察觉到了。她盯着你放在玻璃柜上的那张五千日元,却无意给你换一万日元。大概是画的黄线起了反作用吧。钵吕老婆婆揣摩着那道黄线是怎么回事,没有理你,径自转过身去,向电话走去。你一下子慌了,以为钵吕老婆婆想报警。于是你打开一旁的玻璃门,飞奔到铺有榻榻米的和式房间,抓起榻榻米上的座钟,从钵吕老婆婆的后方猛击她的头部左侧。患有心脏病的钵吕老婆婆在突然遭受到强烈打击后,心脏麻痹,导致死亡。” 田无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两名刑警死死地盯着光子,可她还是不发一言,眼神冰冷。 这次换砂越开口:“你再次陷入恐慌。但这时你突然想起邻居的传言,说这家铺子的衣柜里藏有大量现金。你觉得既然如此,干脆连钱财一并偷走算了。 “你走到里面打开衣柜、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你发现了装有戒指的小盒子、贵重物品及混杂在这些东西里的一千万日元。你想把这些都塞进你随身携带的手包里,却塞不进去。早已昏了头的你先把装有戒指的盒子和几件贵重物品塞进包里,之后纸币就怎么都塞不进去了。那么,你是怎么做的呢? “情急之下,你把刚买的罐装烟清空,五十根烟全都倾倒在走廊上。然后将纸钞卷起,塞进腾空了的罐子,而后拿着罐子逃离了现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在现场发现一地无滤嘴香烟的理由。怎么样?我说得对吗?” 砂越的说明很简单。光子抬起头,眼神呆滞。她平静地说道:“你们这样算诬陷吧。” 砂越一声不吭,等待光子继续说下去。 “这些都仅仅是你们的想象而已吧?你们有什么证据吗?” 光子似乎很惊讶,摆出一副被警察们小说家般夸张的想象力吓到的样子。 砂越保持冷静,说道:“证据就是,你是个左撇子。” 说完砂越突然站起身来走向玄关,手指着挂在墙上的那幅光子获得选美比赛优胜时的纪念照,说道:“你看,你用左手举着奖杯,换做我们这些惯用右手的人,会用右手举起奖杯。钵吕富美子的头部是从左后方被狠狠击打的,很显然,这是左撇子犯下的罪行。榎木小姐,现在你的手表戴在右手,也可以证明你是左撇子。” “源君他也是左撇子,枣田也是……” “你说得没错,他们的确都是左撇子,但案发当天源在外地巡演,有很多剧团成员可以为他作证。源有很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而枣田虽然也是左撇子,但他已经遇害了,所以不可能是凶手。” 没想到光子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光子注视着两名刑警,笑了一阵后,说道:“你们可真够傻的!这也算证据吗?就算我是左撇子又能怎么样啊!这世上不知有多少左撇子!又不知有多少个吸烟的左撇子!我说过无数次了,我最讨厌烟。烟铺那种地方,我连去都没去过。叫什么钵吕屋的那个,我从来没靠近过那里。和那个被害的老婆婆也没有任何接触。我连成为嫌犯的资格都没有。你们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通啊!” 光子说罢,房间里弥漫着异样的沉寂,这份沉寂随即又被光子自己打破了。 “难道说还有其他证据?在现场发现我的指纹了吗?” 田无冷笑一声,也站了起来,转过身去走向书架。 “指纹……看起来你相当自信嘛。作案时戴着手套,对吧?我们从现场查出戴着手套的手印。” “那也不能成为证据啊。” “确实不能成为证据。啊呀,这个是罐装烟吧,你不是很讨厌烟吗?”田无拿起罐装烟盒,故意挖苦道,“你不仅漂亮,脑子还聪明。就连这份好胜心也是你的魅力。要是时机成熟、有人垂青,搞不好真能成个明星。但作为凶手来说,你却是个二等货色,看来你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正式出道了。” “你什么意思?!” “讨厌烟的人,房间里竟然有罐装烟啊。” “我不知道那是哪儿来的,大概是别人忘在我家的。” “连烟铺都没去过的你,会允许别人在你的房间里抽烟?” “有时候没办法拒绝。” “哎呀,真的是这样吗?枣田先生可说过哟,他说你坚决不让他在你的房间里抽烟。说你觉得抽烟会弄得满屋子烟味,连头发和衣服上也会沾到。”砂越说道。 光子默不做声地听着。 “一般人买烟,都会去便利店或自贩机,到钵吕屋这种烟铺里买的,都是按时价供应的整条烟或罐装烟。案发当天你买了这罐罐装烟,想利用找零诈骗,却不幸失败,导致你犯下杀人重罪。之后你为了装纸钞,带回这个原本打算行骗才买下的罐装烟。这个罐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你房间里的装饰品。” “太荒唐了!这世上不知有多少罐装烟,你怎么就能断定这是钵吕屋里卖的呢?”光子反驳道。 “所以我才说你是个二等货色嘛。这种罐装烟上都会印制造编号。你看,就在标签的这个地方。” 田无边说边举起罐子,指着鸽子图案的下方给光子看。 “只要查一下这个编号,就能知道这罐罐装烟是在什么时候、交付给哪家店的。也就能知道这是不是你九月十日在钵吕屋买的了。明白了吗?”田无解释道。 第三十六章 <er top">一 因为与词作家实相寺的关系,枣田和光子起了争执,连九月份的生活费也没有支付给光子。光子没有存款,又在衣饰、女性杂志上推荐的西班牙饭店就餐等事上浪费颇多。终于,她因无法负担房租向实相寺提出借款,但实相寺说他手头也不富裕,拒绝了光子。光子也向源开口借钱,但源也不宽裕。至于枣田,光子已经向他借了近五百万,何况刚起过争执,无法再向他借钱。隔壁房间的依田也靠不住。 光子几乎不会做饭,只好在外就餐,不过仅仅一日一餐。她又不愿意去便当店买便当,觉得会被店里的人记住长相,不舒服。而且买便当的钱都快负担不起了。 长此以往,非饿死不可。但既然实相寺提出要帮自己进军演艺圈,在出道之前形象可是非常重要的,自然不能赊账或去餐馆吃霸王餐。可就算饥一顿饱一顿,手头还是越来越紧。光子这才想到用以前学来的诈骗手段行骗的。此手段鲜少有人拆穿,被骗的店主也很少会因为这一点点钱报警,因此应该不会出现对自己不利的负面新闻。 光子戴上假发和眼镜,大老远跑到邻町的意大利餐厅试手。吃完意式实心面、沙拉、蛋糕及咖啡套餐后,她瞅准顾客混杂的时机在收银台排队,用刑警们说的那种手法,将五千日元诈换成一万日元。 然后光子回到福来市,在银行换了三张五千日元新钞。在那三张五千日元上部画上黄线做好标记后,光子造访了美登里屋。烟铺一般都是老婆婆一个人看店,大多数老年人都多少有些痴呆,既不会意识到正遭受诈骗,事后就算有警察上门问话,多半也不记得到底是谁给了她们这张钞票。可是行骗的好对象呢!事实亦如此,无论是美登里屋还是玉地屋,警察都没打听出什么消息。她们自己都没意识到受骗了。 在美登里屋,许久没行骗的光子极度紧张,差点儿因胆怯失手。加上刚被雨淋过,周身的寒气冻得光子连说话声音都颤抖,语无伦次,惹得小坂井美登里起了疑心。所幸那老太婆认定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不会诈骗钱财,光子才能顺利得手。 接连在美登里屋和玉地屋行骗后,光子分别从这两家烟铺赚得五千日元。然后,光子去了噩梦般的钵吕屋。老婆子竟然拒绝替光子换钞,一如刑警们所说,应该从这家罢手不干才是。可连连得手的光子产生骄傲情绪,不知不觉变得傲慢、意气用事,忍不住想吓一吓这个趾高气扬的老婆子。 所以光子才突然改变心意,换成在意式餐厅使用过的手法,买了罐装烟。可钵吕富美子拿到那张画有黄线的五千日元后,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纸钞,尤其是画有黄线的纸钞上部。而后慢慢将目光挪向光子。 “小丫头,你用这个打算干吗?”钵吕富美子问道。 一股寒气爬上光子后背。 “哎呀,这个……我弄错了,对不起。”光子急忙说道,但实际上她绝对不能这么说,一旦下定决心行骗,无论怎样都要咬牙坚持到底才行。 “什么?弄错了?怎么弄错了?”富美子追问道。 “我拿错了,对不起,请把那张还给我。” 富美子并没理会,她慢悠悠站起来,背过身去大步走向里屋。 “喂!请把那张纸钞还给我!”光子大声喊道。 “就——不——还——”富美子说道,“欺骗上了岁数的人可不行哟。” “什么欺骗啊!我没那么想过!” “你这种歪理还是留到警署去说吧。” “你、你给我站住!” 光子慌慌张张推开一侧的玻璃门,走进玄关,飞奔到铺有榻榻米的和式房间。富美子已经把电话拿在手里,光子从富美子身后抱住她。 “你要干什么?” “请你听我解释好吗?求你了!听我解释好吗?”光子拼命恳求,“现在我正身处关键时刻,我马上就要出道了!” “出道?那是啥鬼玩意儿?我可管不着!” “我给钱就是了!请你不要报警!” “小丫头,你说什么呢?!我不是说了我管不着吗!你有啥想说的跟警察说去!” 接着,光子的腹部挨了富美子肘部的一记重击,痛得她动弹不得。富美子拿起电话听筒,准备拨报警号码。 一瞬间,光子看到放在榻榻米一边的座钟。鬼迷心窍的光子拿起那个座钟,向富美子的侧头部打过去。一向心脏不太好的富美子因此受到刺激昏倒在地,一命呜呼了。 受到打击而精神恍惚的光子忽然恢复了神智,把听筒放回原位。我可没想杀这个老婆子!都是她不好!谁让她没有立马交出一万日元的! 本打算就此逃离现场的时候,光子突然萌生贪念。她想起街头巷尾的流言,说这家烟铺的老婆子讨厌银行,所以在自己家里藏了巨额现金—— 光子认为这次诈骗失败逆转为莫大的机遇。她看了看两只手,庆幸自己带着防止晒伤的手套,如此一来就不会留下指纹。座钟也好,别的什么地方也好,哪儿都不会留下指纹。所以,警方绝对不会追查到自己。再说,谁让那老婆子只挨了那么一下就死了啊!这可是她的错!我可不管什么心脏麻痹,总之错不在我!现在,我总算抓到一个百年难得的好机会,所以,我一定要冷静才行。 光子走向走廊,用戴着手套的手在衣柜中麻利地搜寻。附近光线昏暗,正适合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光子很快就发现大量成捆的纸钞,大概有一千万。 光子没放过所有能找到的贵重物品,装有戒指的小盒子都被她找出来,全部塞进手包里。之后光子将所有纸钞团在一起,也想塞进手包中。但戒指盒及其他贵重物品已经将手包塞得满满的,再也塞不进其他东西了。光子也想过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可女式服装的口袋本来就小,无论如何也塞不下那么多纸钞。 这时光子灵光一闪,想起刚才买的罐装烟。焦躁使得光子变得歇斯底里,她掀开罐装烟的盖子,将里面的烟全部倒在地上,再将纸币团在一起塞进罐子里带走了。 光子瞅准大路上没有人的时机,回到富美子倒下的和式房间。她想翻翻玻璃柜旁的收银机,可那里点着明晃晃的灯,从大路上看过来一览无余。光子只好作罢,走下玄关,慌慌张张地穿上散放在地的鞋子,再次确认外面没人路过后,悄悄溜出烟铺,匆忙逃走了。 光子确信她没被任何人发现,除了悄悄躲在电线杆后面的津田。为了遮挡双目附近被漆染红的地方,津田戴着蛙镜,将光子的所作所为全部看在眼里。 光子离开后,津田进了烟铺,发现老婆婆倒在榻榻米上。他刚才看见了光子殴打老婆婆的场景,所以才决定走进和式房间,看看老婆婆的状况。他考虑如果老婆婆还有救,就帮她叫救护车,如此一来,光子就不会成为杀人凶手了。不幸的是,富美子早已断气。 正是那时,津田稀里糊涂地捡起滚倒在一旁的座钟,因而在杀人现场留下了指纹。更倒霉的是,偏巧此时词作家实相寺到钵吕屋买烟,这一幕被他看到。尽管津田赶忙从烟铺逃了出去,却还是未能逃脱“杀害钵吕富美子第一嫌犯”的命运。唯一的万幸是,由于津田戴着蛙镜,因此他的脸应该没被实相寺看到。 因实相寺的通告,刑警们迅速赶到现场,鉴识小组也随后赶来,开始进行严密谨慎的现场取证。津田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所看到的一切。貌美的榎木光子竟然杀了人。不仅如此,她还从里屋的衣柜中偷了值钱的东西,之后逃之夭夭。这怎么可能?!这一定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浑浑噩噩的津田在夜雾弥漫的街道上徘徊了一阵。他和源一样,将光子视为理想崇敬着,因此无论如何无法相信光子所犯下的罪行。津田摇摇晃晃地返回现场,透过后门的小窗看向立于走廊的衣柜。他本以为这样可以从警察的行动推断出光子是不是真的偷了东西,没想到自己反而被刑警发现。为了不被刑警盘问,津田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er h3">二 第三日,警方分别从另外两家烟铺找到画有黄线的五千日元纸钞。他们搞不清黄线的意义,并为此苦恼。 与此同时,光子也产生意想不到的烦恼,那就是从钵吕屋带回的罐装烟。光子本打算丢了它,可还没来得及丢,源来了,看见了它。烟罐是青色的,上面描绘着白鸽图案,美术大学学生源被激发出灵感,说他非常喜欢这个烟罐。他以为光子也喜欢这个罐子,于是擅自把它改为笔筒,并将光子随意放在书架上的笔全都插了进去。 后来,源为光子制作木箱时,也在箱子的一侧画了烟罐上的鸽子图案。实际上,源从高中起就很喜欢鸽子。 因此,光子无法轻易丢掉这个空烟罐。她安慰自己说,这种破罐子到处都有,并不稀罕,不可能被当做证据。可惜,偏偏就是这个空罐子露出了破绽。 <er h3">三 “我记不清都做了什么。只知道等我回过神的时候,老婆婆已经倒下了。我突然陷入恐慌……”光子在福来署的审讯室内一边回忆一边说,“我低头一看,手上戴着防止晒伤的手套,这样的话,就不会留下指纹……” “那为什么又从衣柜里偷走值钱的东西呢?”砂越问道。 “我听说出道是要花钱的,这样那样的花费,我需要一大笔钱。所以……” “是从实相寺那里听来的吗?”田无问。 “是的。我马上就要出道了。” 听到光子言之凿凿的话,刑警们像看到什么怪物似的沉默了。人都被抓了,还扯什么出道?这个小丫头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你们不相信我要出道,是吗?我已经和实相寺先生约定好了,我只是想实现这个约定,并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你所说的约定。是指出道的事吧?”田无问。 “没错。我觉得没有钱,实相寺先生会很为难。” “你就这么确定……” 说罢,田无像是要推卸责任般看向一边。 “榎木小姐,”砂越只好接着说,他的口吻听起来充满怜悯,“昨天,我们去问过实相寺先生,你和他的关系……” “实相寺他是这么说的:‘啥?让她出道?开什么玩笑?!以那孩子的实力,是不可能出道的。’他是这么说的。”田无粗鲁地插嘴。 “什么?你、你说什么?”光子的声音颤抖。 “于是,我就问他:‘你小子是不是骗了榎木啊?’他却说那只是光子小姐你擅自信以为真罢了。他还说‘那丫头也应该清楚,我们只是玩玩而已’。所以,我劝你还是早点儿清醒吧!” “你胡说!那出道呢……” “当然是为了引你上钩才捏造出的谎言。那家伙自己都没得到业界认可,他根本没对任何人提起过你,也没有跟谁提起的时机。所以你啊,根本不需要不惜杀人也要筹钱。” 光子呆呆地望着空中出神,然后默默地掉起了眼泪。光子喃喃道:“撒谎……你撒谎……” “是真的。”田无断言道。 光子闻言大声喊道:“可恶——王八蛋!我要宰了你!” 第三十七章 手在口袋里紧握住刀子,我慢慢地奔跑着。 我戴着蛙镜,身穿黑色夹克。街上雾气弥漫,这是一个浓雾笼罩的夜晚,连二十米外的地方都看不到。 从浓雾之中突然冒出行人。他们接连从雾中现身,向我而来。只要我在雾中跑动起来,就会产生如此印象。 今夜,我再度跑向枣田义人家。我跑过车水马龙的马路,偶尔有车子从我的右侧驶过。 熟识tOMAhAK超市的人曾告诉我,枣田一喝酒就会从这条路回家。因此我经常在这条路上狂奔。我一边跑,一边找寻毫不知情的枣田的矮胖身影。只可惜,至今为止一次也没有遇到过他。 我有种预感,觉得今晚一定会遇到那家伙。今晚简直就像为我特别定制的一般,是把复仇的念头付诸于实际行动的最佳时机。世间的一切均湮没于浓重夜雾之中,看不清街道,看不清行人的面孔。若从人行道转向小巷,就是连街灯也没有的死角,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被人看到。 从夜雾之中不断出现的行人看到我后,纷纷慌慌张张地左右躲避。随着夜色加深,他们躲得也更远。要是遇到小姑娘,更会匆忙以手掩口,抑制住惊呼。 在层层夜雾之上说不定悬挂着一轮明月,它照着浓雾笼罩的整个街道,使得雾气透着点点白色的光芒。 突然,那家伙出现了。我心心念念的那个家伙就出现在我的前方。他的身子左右摇晃,步履蹒跚地走着。那矮胖的身材、浑圆的背影,就是枣田没错。我还记得他弓腰走路的姿势。在tOMAhAK超市,他就是以这副德行从社长室走到大卖场的。他向我走来,我的视野里只有他的头。 可以看出他今晚喝得很醉,一步三晃,几次差点儿跌倒。 前面不远处就是他家,此时他喝得烂醉如泥,正往家走。我知道他家在哪里。在前面可以看到百日红树的地方顺着水泥围墙左转,有一条狭窄小巷,走出小巷右转,左首就是那家伙的家。 这是最短路径。我这十多年里,不知道在这附近跑了多少回。因此,我早已对这附近的地理情况清清楚楚。 我穿着慢跑鞋,悄无声息地跑着,偶尔有车子擦身而过。枣田虽然已经很醉了,但每当有车子经过,他还是会看向车子。我不想唤起他的警戒心,否则会很难下手。 我经过枣田身边时,那家伙正微闭双眼、一摇三晃地走着,偶尔睁开眼睛瞥一眼脚下。 我准备在他前面埋伏着等他,于是我在能看到百日红树的地方转弯,走进巷子等了一会儿。我估摸着枣田应该已经转入小巷时折返回巷子中,虽然有些麻烦,但只有这样才能和他“狭路相逢”。 我跑进巷子,从正面接近枣田,一下子将刀子刺人他的心脏里——我在心里这样排练着。没有街灯的小巷里十分昏暗,枣田没有躲闪之处。夜雾笼罩,就算偶尔有人路过巷口,也什么都看不到。我只要将他弃之不顾,赶紧跑出巷子,再一口气跑回家就大功告成了。 我曾幻想过无数次,有这样一个万事俱备的夜晚。今晚终于成真了。不见人影的狭窄小巷、夜雾浓重的夜晚,以及烂醉如泥的枣田。不会再有如今晚一般的好时机了。 为了不让自己过于紧张,我没有跑,改为快走。我做了几个深呼吸,前后摆动双臂,整理激动的情绪。然而这样等了半天,仍不见人影。醉醺醺的枣田走得很慢,可也不该如此之慢。 我索性走出巷子左转。一个人也没有。我又往枣田家走去,从窗子里射出灯光。一定是枣田太太在等丈夫回来吧。 我再次慢跑起来,但绝对不能加快速度。现在过于疲劳,就很难在刺死枣田后顺利逃跑了。 枣田应该快走到他家附近的巷子口了吧。我拿出刀子,尽量走在昏暗的阴影里。 今晚是个特别的夜晚。今晚过后,我就可以从经年累月累积的屈辱中解脱出来了。对我而言,这是个新的起点。是一个该被祝福的夜晚。 我用尽全力捏住刀柄,在巷口不远处放慢速度。 加油!我暗自鼓劲,集中精神,加快速度拐进巷子,然而—— “啊?”我不由得轻呼出声,同时停下了脚步。 我感到四肢乏力,原本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枣田却不见踪影。 我往前走了几步,巷子里空无一人,没有半个人影。 这下糟了!我要不要折回去呢?难不成这家伙选了别的路回家吗?竟然会发生这种意外。 如果不是在这条巷子里,就很难顺利得手了。走出巷子不远就是大马路,那里不仅有街灯,而且人来人往。如此一来,难免会有目击者。 所以,我必须在巷子里动手不可,因此我不得不在巷子里等候枣田的大驾光临。 就在我决定折回去的时候,听到一声呻吟。 声音非常微弱,却持续不断。偶尔从前方大路上传来的车子声会将呻吟声全部盖住,但只要车子的声音消失,我就又会听到呻吟声。 我朝身旁看了看,一个人都没有。我惊讶地叫了一声,发现那声音是从我脚下传来的。有人在地上?只是巷子里太暗了,我没有注意到。夜雾吞噬了这条小巷。 柏油路上有一个黑色人影。 我蹲下来,将手伸向那个人。 倒在柏油路上的人扬起脸,脸上有点点黑斑,表情极度痛苦,吓了我一大跳。 我凑过去仔细一看,才知道那并不是黑斑,是红色的,赤红色的点。 一开始,我并没认出这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但当我发现这个满脸是血、嘴唇扭曲、正痛苦喘息的男人的门牙上有一道缝—— “枣田……”我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 他浑身是血,脸朝下倒在地上。肉墩墩的后背上露出的刀柄直冲向天。 外套背部被血浸成黑色。映着远处街灯投来的些微光芒,发着微光,似乎想告诉行人这里有大量血迹一般。 我凝视着他,不经意叹息出声。实在太乱来了,这样的刺杀实在过分。过分得让我这个本想杀死枣田的人都禁不住同情起枣田来了。 他被胡乱刺了一通。我粗略看了一遍,发现枣田身上有十多处伤口。就算叫来救护车,恐怕也无济于事。他已经奄奄一息。只要稍加留意就能发现,柏油路上有大量血迹,面积还在不断扩大。 枣田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吧。我的心情突然有些奇怪,意识仿佛飘远了,睡意袭来,令我产生想要倒地不起的冲动。这是真的吗?这样的疑问如海浪般涌来,一波又一波。 我正站在真实存在的街道一隅,面对着一个濒临死亡的人,这是真的吗?心口感受到的冲击,眼前悲惨的光景,四周的景物,全都不是我的臆想吗? 这些不正是我的梦想吗?是我内心的愿望,却夹杂着莫名的失望。这是真的吗?死得太简单了吧?!我多年来的心愿竟这样就实现了,我无法想象,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看着浴血呻吟着的枣田,却感受不到丝毫快意,只觉得凄惨。虽然我并没有冒出赶紧救他的念头,却也没有打从心底涌现开心的感觉。尽管我幻想过无数次,让这个将我的人生搞得一团糟的男人去死,但在这个瞬间,平时那些幻想都不知消散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时,我突然发现巷子的另一端似乎有个人影。那人影渐行渐远,在街角右转,之后就看不到了。正是种着百日红树的街角,我曾无数次经过的地方。 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刺杀枣田的人。要不是他,枣田就该被我杀死。不过如果说那人只是一般行人,路过时看到这一幕之后赶忙逃走,倒也能说得通。那人该不会以为我是凶手,这才逃之夭夭的吧? 我没想过去抓住那个人,把他扭送至警局。因为我也企图杀死枣田,因此没有资格苛责凶手。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非追过去不可。我完全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想追过去,哪怕只见一面也好。 我曾一直认为这世界上除了我,再不会有怨恨枣田到想杀死他的人。到底是谁干的?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呢?我想一睹尊容。 我确信想杀死枣田的人只有我自己,所以突然想追过去,亲眼确认一下我的推论。 但我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反而朝相反的方向跑去,出了巷子左转,全力奔跑起来。形迹可疑的人右转去行车道了,而我现在走的这条路是直线,算条捷径。只要我全速前进,一定可以追到那个人。 我加快速度,祈祷那个人一直沿那条路走。要是他跑去左侧车道,再横穿过去就完了。那时我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无计可施。 我边跑边思索。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很明显,刚才我看到的情景、感受到的烦恼,都是一场骗局。我怎么可以被自己的大脑所欺骗呢?这一定是被篡改了的记忆。为推卸杀人的罪行,我擅自将事实篡改为另有人杀了枣田,之后我才来到凶杀现场。 我的大脑在制造大量伪证,我将虚假的体验转化为虚假的记忆存储于脑海之中。为了自己能够继续存活下去,我选择这种保身方法。 谁会对枣田这种人下手?对于这个社会来说,他不过是卑微的存在。除我之外怎么可能还有人想杀他?所以,枣田就是被我杀死的。 我杀死枣田后又编出自己才赶到的谎言,并暗示自己这才是事实。我看到一个人影从现场慌张逃走,但那也是假的,只是我深信不疑,认为真的看见有人逃走了而已。 所以,那个人影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不过是我的幻觉罢了。逃离现场的那个人,其实是我自己。因此,我看到的——不,是我觉得看到的——是我本应无法看到的、自己的背影。 我在这条路的尽头左转,来到一条不太狭窄的小巷,比刚才枣田倒地身亡的小巷短许多。 前面是路口交会处。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跑到路口我放慢脚步,责备自己这完全没必要的行动。我居然相信幻觉,还追逐本不该存在的幻影!这种愚蠢行为没有丝毫意义,左边那条路不会过来任何人。绝不可能。 我在转角处漫不经心地左转,张望原应空荡荡的左侧人行道。 刹那间,一道黑影出现在眼前,占满我的整个视野。 我和某个人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在眼看就要撞到的时候,我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对方则伸出左手,两只手缠在一起。 我不经意间“啊”地喊了一声。对方则一声不吭。 但我能感受到对方极其震惊。我们相对而立,瞪视着对方。 一阵混乱的感觉如飓风般席卷而来。 瞬间,我的脑海中涌现出这样的想法—— 是我!站在对面的那个人,竟然是我。 戴着蛙镜的消瘦脸庞,嘴巴因震惊而保持微张。现在的我一定也是这个动作吧。 黑色夹克里面穿着黑色的t恤。牛仔裤。我们互相打量着对方。 我的面前,站着我自己。他看着我,表情愕然。 第三十八章 <er top">一 警方收到了从榎木光子的老家神户发来的传真,之前田无向他们询问光子有无前科。传真上说榎木未成年时就因盗窃进过警局,留下不少案底。 田无拿起发来的传真,看完后说道:“光子的双亲在她四岁时离婚,之后光子和母亲一起生活。光子中学二年级时母亲死于酒精中毒。之后她辗转于亲戚家,中学毕业后离家出走,偶尔借宿于朋友家。这期间多次盗窃、诈骗,不知为此被抓多少次。十八岁从少管所出来后,竟在‘三宫青少年女王竟选’活动中获得冠军,于是她怀揣着进军演艺圈的梦想来到东京……她这辈子可真够悲惨的。” 说罢,田无将传真纸丢到桌子上。 “最后还被出道的谎言骗了,以致犯下杀人罪行。好了,这次轮到去找津田聊聊了。” “我说,津田啊,榎木光子被逮捕了哟。” 在审讯室里,田无刚一见到津田,就突然开口这样说道。这一次,田无坐在津田对面的椅子上,砂越则靠墙站在津田身后。 “你的女神成了罪犯,她肯定会被起诉的。你知不知道,她还未成年,就没少进关西地区的警局了,还进过少管所。” 津田瞪着田无。看样子,这些他都不知情。 “怎么样?”田无问道。 “什么怎么样?”津田反问。 “吓了一跳吧?” “没什么,过去的事无所谓啦,只要现在是个好人就行了。” “嗯,是吗……这个暂且不说,现在你也没必要再包庇光子了。她也是罪犯,你还是据实招了吧。” “事到如今,你们还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不是说我是只没用的蟑螂吗?!” “哎呀呀,可别这么说自己。不过,对那个有着辉煌前科史的女人来说,说不定你这只蟑螂男挺合适。就是这样喽。” “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小子,不是想和这个女的结婚吗?不惜威胁她也要娶到她,还因此跟在她屁股后面乱转,不是吗?” 津田一言不发。 “这次的案子,不可能对榎木宽大处理,她可杀了两个人,肯定要服刑蹲大狱,而且时间短不了。不过这也是你的机会,女子监狱里不可能有情敌,你可以经常给她写信,去看看她,不厌其烦地送些慰问品。只要肯努力,说不定会有奇迹。怎么样?嗯?我算很替你着想了吧?好啦,说吧!” “你要我说什么啊?” “你小子就是蛙镜男吧?” “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回答我,你是不是蛙镜男?” “是呀。” “戴蛙镜的理由是从报纸投送口窥视光子屋内时,眼周被喷了红色油漆,对吧?” 津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没错。” “为什么去日光浴沙龙?” “这件事你们不是也知道了吗?” “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源回来时,我眼睛周围的喷漆还未完全掉落,于是我想到去日光浴沙龙把皮肤晒黑,残留的喷漆看起来就没那么显眼了。” “哦,所以才专门晒了脸吗?” “是的。” “你小子是不是还在美登里屋前面,像条蛇似的扭过?” “什么?” “在从烟铺望出去可以看到的地方,你顶着毛毛雨,在水泥墙前面扭动着,对吧?” “我想起来了,那时因为太无聊了,就练了练太空步。” “太空步?那是啥玩意儿?” “迈克尔·杰克逊的舞蹈啊。” “迈克尔·杰克逊啊,哦……那不是已经过时了吗?你看见光子在钵吕屋里殴打钵吕婆婆那一幕了吧?” 津田再次陷入沉默。 “哦,又选择沉默了呀?这样下去你的刑期可要变长了哦,没法和光子相见了哦,而且,万一光子逃脱刑罚,她就会永远消失在你的视野中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哦。” “我站得太远了,没看清楚。”津田勉强说道。 “但是你看见了,对吧?” “看……见了……” “很好。回答正确。接下来,你小子也老实交代一下在日光浴沙龙里被捕前,都发生了什么事吧。” <er h3">二 在目击光子杀死钵吕富美子之后,津田逐渐清醒。他意识到自己所目击到的事件的重要性。也就是说,如今他又掌握了一件可以要挟光子的重要素材。利用它绝对可以如愿以偿,和光子结婚也不成问题。这件事可不简单。幸好一直跟在光子身后,现在光子是杀人犯了。 同时,随着这起案件不断被媒体所报道,谜一样的蛙镜男也成为都市传说,并以津田难以相信的速度扩散。报道对蛙镜男的描述与津田本人存在巨大差异,连津田自己都感到茫然不知所措。而且他似乎被当成杀害钵吕富美子的凶手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因此也无法确切体会到危险性。当然,他根本想象不到社会上正到处传播有关蛙镜男的谣言,说他是恶灵般的存在。津田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和杀人犯画上等号。 只是,那些原本想用来威胁光子的素材这下发挥了功效。他甚至要代替光子,顶替下杀人的罪行。津田觉得自己似乎获得了理所当然打电话给光子的资格。 同时,津田对光子生活中他所未知的部分越来越感兴趣,更加热衷于每日尾随光子。他想成为光子保护者的意识愈来愈甚。 他一路跟着光子,在福来车站前看到一个素未谋面的卷发男人要带走光子时,幻想着光子被带入酒店后施暴的津田立刻抓狂了。他全力跑过去,将那个看起来像个流氓似的男人狠狠撞飞到车行道上。 没想到这个男人是光子行骗过的餐厅的店主,他正准备带光子去派出所。津田并不知道这件事,他一心只想保护自己所深爱的女人的节操而已。 被撞飞的店主被路过的出租车撞倒,受了重伤,这很让津田良心不安。他的不安并非源于男子受了伤,而是因为害怕这名男子与暴力团伙有什么关联。津田想弄清楚这名男子的身份,于是把手伸进男子怀里翻找起来。他想找到名片之类能表明身份的物件。 一旦想到这个男人或许和暴力团伙有关,津田的思绪就忍不住肆意发散。暴力团伙一定有武器,或是练过武功什么的,除了出其不意地偷袭,自己没有任何胜算。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津田最怕那个男人叫来同伴复仇。 行人渐渐聚集,津田突然掏出刀子挥舞着,以驱散众人。这可不是逍遥的时候,一想起男人的同伴随时都会赶来袭击自己,津田的心情就忍不住暴躁起来。然而,此举却使得蛙镜男的形象一下子变得更加穷凶极恶,人们给他冠上“渴求鲜血的无差别杀人恶魔”之名肆意传播。 光子早已不知所踪。自己在她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可她竟如此薄情。津田的感情受了伤,于是想打一通久违的恐吓电话给光子。 那晚的电话想必令光子害怕至极吧。津田指出光子就是杀死钵吕富美子的凶手,之后还从衣柜里翻出值钱的东西尽数带走,他告诉光子,他目睹了整个过程。大受打击的光子知道事到如今任何借口都没用了。津田借机提出结婚的要求,光子只是一味地沉默,她没有其他任何办法。如果津田把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诉警察,她余下的漫长人生就要在铁窗中度过了,在演艺圈出道的梦想自然会随之烟消云散。 于是,光子不再对任何人提起她被跟踪狂恐吓的事,并改口说自己从未被人跟踪过。因为一旦有人追查跟踪一事,她杀害钵吕富美子并盗窃财物就有败露的危险。 这就是光子突然改口对砂越他们说没有跟踪狂的原因。 <er h3">三 田无和砂越再一次提审榎木光子。 田无说道:“榎木小姐,在你离开神户之前,好像拜访过曾照顾过你的生活安全课警察。你当时说以后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好像还发誓说再也不做偷盗这类事了,对吧?” 光子羞愧地低下了头。 “生活安全课的武藤警官知道了你的事后,很失望地说:‘是吗,那太遗憾了。’洗手不干偷东西的事真的很难吗?” 稍作沉默后,光子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这个问题……可以不回答吗?” “我确实没权利问你这个问题,这里不是学校,我们也没时间对你进行道德教育。” “嗯……” “你为什么杀死枣田?”砂越发问。 光子吓了一跳般抬起头。 “那不是我干的,是蛙镜男……” 站在光子身后的田无笑出了声,说道:“喂,榎木,这招已经不好用了。” “津田一郎吗?你说的是不是津田一郎?”砂越问光子。 “嗯,是的……” “枣田被刺的时候,津田拘留在警署呢。”田无说道。 “什么?”光子轻声反问。 “津田早就被捕了,你不知道吗?” 光子睁大双眼,茫然不知所措。 “这可是你的第二次失算哦。津田不可能犯下那桩罪行的。”田无说道。 “目击过蛙镜男的人中,也有说蛙镜男其实是个女人的。而你,就是蛙镜男吧?”砂越说道。 光子失望地低下头。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你还想说谎的话,罪行会变得更重哦。赶紧交代了吧!快点儿说。”田无劝道。 “为什么杀枣田?”砂越又问了一遍。 “他说要和我一起死。”光子小声说道。 “一起死?”砂越反问。 在光子身后徘徊着的田无也停下了脚步。 “什么?一起死?”田无亦反问道。 “他说他给不了我钱了,债务使他自己也自身难保。说这些都要怪我用了他不少钱,导致他的资产所剩无几。他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死。开什么玩笑!我的人生可刚拉开序幕!” “他的超市经营状况那么不好吗?”砂越问道。 “听说停业了。那晚他在‘葫芦传’喜滋滋地喝酒,但我想其实是喝闷酒吧。”田无说道。 “枣田在葫芦传喝酒的时候,给他打电话的人是你吧?” “是的,我很久没和他联系了,之前我们在我房间里大吵一架后就分手了,我叫他再也别来我这里了。” “那你为什么还给他打电话呢?” “因为……我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家……” “哦,这样啊,为了跟踪他。你当时就在酒馆附近,对吧?”田无问道。 光子点了点头。 “你跟枣田先生说再也别来你家之后他说了什么?”砂越问道。 “那时他已经醉了……” “哦,喝醉了啊。那他怎么说的?” “那天他喝得醉醺醺的到我的住处来,问我是不是和词作家先生有染。威胁我说这辈子都别做当歌手的梦了,他会向媒体揭发我的丑闻,说我是个小偷。” “这要是被保护司听到非吓死不可。”田无说道,“不过还是不要说死者坏话比较好。” “他还说会纠缠我一辈子,因为我就是他的全部,除了我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都输光了……” “他不是还有老婆吗!”田无吼道。 “他问我知不知道他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钱,他说有几百万。” 审讯室暂时被沉默笼罩。 “这个数字或许不假,没准儿有一千万呢。你不是还向他借过五百万吗?你要那么多钱干吗?”田无问道。 “买衣服、首饰和包什么的……很快就花光了。” “奢侈品吗?一千万那么容易就花光了?” “我只是想成为歌手,从最底层爬出来!仅此而已!在关西的生活真的很艰苦,即便我来了东京,艰苦的生活也没有什么改变。我只是想改变这一现状,可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妨碍我?!为什么?!喂!你倒是说呀!告诉我啊,刑警先生!” 光子的眼神中透着拼死的执著,交替看着两位刑警。 “这个……”田无刚准备说点儿什么抑制住光子的怒气,但立马放弃了原先的想法,转而这样说道,“这个我不知道,这里可不是商谈人生的地方。” 第三十九章 <er top">一 我并没有供认什么。就算我招认,也不会有任何益处。减轻几年罪行,这对我来说于事无补,我的青春年华还是会被浪费。我无法获得死刑,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在铁窗内度过。审问我的法官倒是轻松啊。不过牢狱生活也没什么,因为迄今为止我的生活一直如此。 “这是为了你好,都是为了你好。”不少人这样对我说过,但到头来不过全是谎言。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他们还是为了自己,并不是为了我。说些甜言蜜语哄骗我,好让他们得到益处。但这次不同,我经历了极其不寻常的事情,因此我想要说一说。 我并不觉得在超市里偷东西有什么特别,因为我妈妈就一直这么做。她把我背在背上偷东西,我就是隔着妈妈的肩头,看着她偷东西长大的。这样的我自然而然地认为生活不过如此,毕竟世道艰辛。 我会走路后,妈妈开始牵着我的手偷东西;我牙牙学语的时候,她便一边和我聊天一边盗窃,让幼小的我成为她的掩护;碰到被抓住时,她就让我哭泣,以博得同情从而脱身。 妈妈的人生观十分独特,简单来说就是愤怒。面对冷眼旁观这个可怜的单亲家庭却无任何怜悯之心的社会,她也没有丝毫眷恋,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错,全部过错都该让这个使她遭受如此不幸的社会承担。于是她用不断偷东西来报复社会、报复世人。这些也是妈妈经常灌输给我的想法。 因此,妈妈自然觉得为了生存而偷东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哪儿来那么多钱去买食物,再说,只有傻子才会去买那些价格虚高的商品,何况买东西本就是件麻烦得不得了的事。妈妈曾说过,其实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偷过东西,她只是比大家稍稍多偷了一点而已。 “这个世上的人们哪,都装成笑眯眯、很和善的样子,其实内心恶毒得很,暗地里做着同样肮脏的勾当。即使是这样的他们,还会看不起人、肆意嘲弄别人,这就是所谓的社会。” 我信奉着妈妈的话长大成人,慢慢也开始绞尽脑汁思索,如何能顺利得手而不被店员发现。这样可以讨好妈妈。妈妈做饭的时候说一声“啊呀,没盐了”,我就立刻出门,到店里偷盐回来。我就是这样的女儿。 妈妈每一秒钟都处于愤怒之中,并一直怨恨着抛弃她和我的爸爸。妈妈生病卧床后,我有时会想,是否正是这份愤怒导致了她的不幸。那段时间她整日不见笑容,一心只有愤怒,于是病情日渐恶化。在狭窄的家中,整日和这样的女人面对面,哪个男人都会想要逃走的吧? 我中学二年级的时候,妈妈过世了。那时我明明已有足够的思考能力,却对于妈妈的死没有任何感觉,这一定也和她遗传给我的性格有关吧。那个时候我总在想,妈妈的死却没能给女儿留下任何感觉,这绝对是个失败的人生。 另外,这种木然的想法或许也和我对妈妈死后总算可以开始过正常人的生活所抱有的期待有关。然而,事实是我被亲戚们推来推去,过得更加郁闷。我意识到只有妈妈才是真正对我好的人,这时我猛然醒悟,领会到只有妈妈说过的那些话才是真理。 这个世界只看重胜负得失,这就是个艰辛的社会,要顽强地活下去,总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我暗下决心,等我出人头地的时候,一定要狠狠嘲笑亲戚们一番。 妈妈教会我的只有偷窃方法而已。还有就是撒谎时也能目不转睛地死死盯住对方,脸不红心不跳。 这份本事渐渐被我磨炼得娴熟自如。这一点倒要感谢严厉待我的亲戚们,我正是利用她们练手的。还有男人们。那些看似温柔的男人其实只是想跟我上床而已,我在升入高中后就察觉到这一点了。无一例外。 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枣田。偷窃的事情败露之后,店员严厉地责备我,还说要报警。只有枣田笑眯眯地说要帮我,可他还不是看中了我的身体。只要我拒绝,他就会送我去警局,或让我替他赚钱。他甚至说用我的身体能捞一大笔钱,听起来并不像在开玩笑。 枣田援助了我一阵子,但自从他怀疑我和实相寺先生的关系之后,就~毛钱生活费都不给我了。枣田在经济上支援我原本只是表达诚意,他其实根本没必要给一个女小偷生活费。既然如此,我便下定决心与他断绝关系,没想到他却腆着脸说还要继续保持关系。还说我现在住的公寓租金就算报酬了,否则我就得自己去找个便宜的地方住。 他还说要是我出道成功成了明星,三十岁之前的收入一半都要给他。因为他是我的监护人,有这个权利。我向他借过的钱也必须全数归还。他说这就是社会法则。我不愿意也没关系,他会向媒体揭发我的过去。他威胁我说一旦我成了名人,这些往事都能卖钱。他满不在乎地说着这些。 好在他最近处境不佳,我很庆幸。一旦被我抓住弱点,他就得对我言听计从。否则,照现在这样,他非得纠缠我一辈子不可。我真希望那个人去自我了断,可他绝对不会一个人去死的,就算他真的去死,也必定会连累我。那个男人可是极端利己主义者,能捞就捞的人。只能杀了他,我别无他法。 蛙镜男出现在这条街的时候,我曾祈祷他能杀死枣田。有了这个想法后,我突然发觉,我可以化身为蛙镜男,杀死枣田,这不就行了。眼下还能让蛙镜男顶罪,人们不是都说他是个随便乱杀人的可怕杀人魔王吗? 虽然我向枣田借了钱,但都没有借据,他也自然没对老婆说借钱给我。也许他老婆都不认识我。因此,只要枣田一死,我欠的钱就一笔勾销了。我承认,我的确向他借了不少钱,可我也为他服务了不少。 那个人是个有施虐性癖的人,可以完全无动于衷地要挟别人。他以恐吓为兴趣,觉得郡就像日常对话般稀松平常。他还会做些普通人无法想象的事,甚至使我受伤。和他在一起,我一直处于极大的痛苦之中。我想,和他交往过的那些女人或多或少都有类似情况吧。 你问我知不知道津田就是蛙镜男?是的,我知道。我也知道他喜欢我。无论是从我到源的房间时他的态度,还是从打电话的声音。虽然不是立刻发觉的,但时间久了,也慢慢知道了。女性总是敏感的。 我也知道他戴蛙镜的理由,是因为被我喷的漆染红了眼睛。谁让他总是偷窥呢。那时我正好在玄关,一时火冒三丈,就朝他喷过去了。 所以,我非常清楚那个人并不是什么可怕的杀人魔王,他只不过是个好色的偷窥狂、拙劣的跟踪狂而已。而且在这条街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蛙镜男双眼周围的肌肤呈现红色并不是因为血肉模糊,那只是红色的喷漆罢了,那漆还是我喷上去的呢。 我被他偷窥了那么多次,当然有权反击。我也知道,因为没有人像我一样知道他的本来面目,所以不会有人考虑装扮成他做可怕的事。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现在在这条街上,只要戴上蛙镜杀人,警方自然会认定是他,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我用手机给枣田打了无数个电话,了解他的行程,得知他去葫芦传喝酒的日子。只是那人向来不靠谱,我也不指望他按照预订计划行事。要是行程有变,大不了我再另择他日动手就是。 那天,为了甩掉津田的跟踪,我清晨就离开福来市,前往市中心。在市中心消磨了一天的时光后,晚上回到福来车站。自龟水川飘来的雾气令我吃了一惊,不过,这样的天气也是个好机会。我再次打给枣田,确认他的所在。枣田一如他所说正在葫芦传喝酒,我问他要喝到什么时候,还说要是方便的话我也想过去。我知道这样一来他就会喝到很晚了。 估计枣田准备离开酒馆的时候我赶到葫芦传,打电话给他说我过不去了,这样枣田就会立刻准备回家。果然不出我所料,电话里枣田就是这么说的。之后我从包里拿出蛙镜男的装束,在隐蔽的地方换好。穿上慢跑鞋,用摩丝将头发向脑后梳拢,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男人。装扮好后我拿出刀子,将手提包藏在灌木丛下面。 <er h3">二 此时我还没有戴上蛙镜,口袋里有一只口红。我盯着葫芦传的玻璃窗,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等待枣田从酒馆里出来。 枣田醉醺醺地出来了,我紧张地跟在他身后。虽然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杀人了,却是第一次主动下决心动手杀人,并逐渐付诸行动。而且,尽管对方醉醺醺的,可他毕竟是名男性。要是他反抗起来,我一点胜算也没有。所以,必须趁他疏忽的时候刺过去,麻利地多刺几刀,使他瞬间失去抵抗的能力。 我清楚地知道他从酒馆回家的路线,胜败关键就在他从大路左转、拐进小巷子的时候。下着雾,巷子里又没有街灯,那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也不会有人路过。我的怨恨足以促使我杀死他的。因为只要他活着,我就会彻底完蛋。 看到枣田拐进巷子,我马上从他身后追了过去。右手持刀,左手抵住刀柄末端,整个人冲过去,扎向枣田。 我不断地刺,一刀又一刀,拼命地刺着。枣田倒在地上,却还没有断气,我只能用刀继续刺过去。极度的恐惧使得我除了不断挥刀刺,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我陷入恐慌之中,在几近昏厥般的空虚中不断挥舞着刀子,一下、一下……刺着枣田。那段时间似乎漫长得没有尽头。 突然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觉不能再这样刺下去了,要是有人碰巧路过就麻烦了。枣田已经几乎喊不出声了,整个过程没有惊叫,也没有呼救。我太幸运了!他只是一直低声呻吟着。 我站起身来,向大路走了几步,靠着墙掏出口红,迅速在眼睛周围涂抹,然后戴好蛙镜。我在大马路上横冲直撞地走着,刻意让行人看到“蛙镜男”,接着顺着人行道逃走了。 我需要有人作证,提供蛙镜男是凶手的目击证词。但只要一想到会不会有人追上我、抓捕我,或是在我身后尾随,我就会不寒而栗。 接着,在前面的转角处发生了更加毛骨悚然的事情——我遇上了真正的蛙镜男。这场意外相遇吓得我当场愣住,我只得拼命抑制住尖叫,站在原地打量他。对方似乎也很震惊,也站在原地打量着我。 他戴着蛙镜。上身穿着黑色夹克,里面是黑色圆领t恤,下身是黑色西裤,脚上穿着一双慢跑鞋。打扮和我相差无几。 犹如在街角立了一面镜子,我仿佛看到自己的模样映射到对面。为了确认这不是幻觉,我突然向前伸出左手,对方竟也向我伸出手。我们的手掌在一瞬间紧紧贴合了。那只手冰冷僵硬,我仿佛摸到了发冷的镜面。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对面就是津田。就算我现在逃走,他也会追过来。于是我仍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如果逃跑,万一被他追到,毫无疑问会遭到侵犯。 然而,他并不是津田。我仔细打量着他,终于察觉出来。 我不禁疑惑,这个人到底是谁?我一直以为蛙镜男就是津田,原来是我弄错了。实际上的确有蛙镜男存在。 我不再害怕他强暴我,那个时候我有种鬼上身的感觉。我动弹不得,气喘吁吁。 对方似乎也是跑过来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也许我们都累了,暂时沉默地相对而立反倒是种休息。 蛙镜男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你,是我吗?” 那声音犹如低语般微弱。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站在原地没有作答。 接着他继续低声细语,说着一些我更加不明就里的话。 “你就是那个夜晚的喊声吗?” “人到底,为什么活着啊?”他如此说道。 说完他也沉默了,我们就这样相对无言地站在街角。看样子他并不会伤害我,而且他的话语诚挚温柔,不由得说进了我的心坎里。 又过了很久,他突兀地开口说道:“蒙神眷顾,至少我现在多少明白一些了。” 之后他又说了一句令我意想不到的话。 “谢谢。”这句话犹如打破了某个咒语一般,竟使我迈开了步子,缓缓离去。 我慢慢跑到葫芦传边藏手提包的地方。 跑着跑着,我竟然淌下了眼泪。我寻思这眼泪是杀人后兴奋所致,还是过度疲劳所致,然而结果这两者都不是。 迄今为止,没有一个人对我说过“谢谢”两个字。从懂事开始,无论妈妈、亲戚,还是同事,谁都没有对我道过谢。 我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两个字,我甚至不记得这世上还有这个词存在了。 人,到底为什么活着呢?我又开始思索起来。像我这样的人,到底为什么被生下来?我都做过些什么蠢事啊!我以后又要何去何从呢? 以后会生活在铁窗里。从来没有开心的经历,也没有谁从心底里真正爱过我。我也从未期待过有人爱我。 只要一想到这样的我在以后的日子里也许还能发现什么有意义的事,就忍不住泪流满面。 尾声 福来署的屋顶上。两个人并肩而立,同时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疲惫感席卷全身。 “你说,光子遇到的那个蛙镜男到底是谁啊?”田无伸完懒腰后说道,“戴着蛙镜,梦游般在街上徘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是不是有人看了咱们在街上贴出的肖像画之后得了妄想症,于是这么做的?” “嗯,可能是这样的。哈哈,别白日做梦了。目击过蛙镜男的证言会那么多,肯定是见到了这家伙吧。” “竟然有两个蛙镜男啊。” “是三个,还有光子呢。” “嗯,没错。也只有光子是有意识的。另一个蛙镜男竟把自己和他人弄混了。或是出于想要模仿的愿望,患上了模仿妄想症。看过海报后,确信那就是自己。” “也许是一种英雄情结。” “嗯。蛙镜男一时之间竟成了大众明星、暗夜英雄了。” “他将自己和蛙镜男的影响重叠了?饶了我吧,我们警察可忙得很呢,别没事找事了。咱们俩也是,越说越不靠谱了。” “确实越说越乱了呢。” “我脑子不灵光,饶了我吧。最近是不是怪事越来越多了?” “比如希望成为犯人什么的,对吧?” “我实在无法理解。警察局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怎么会有人迫切地想来呢?这种地方到底有什么好?” “说得是啊。” 而后,两个人眺望着远处的街景,一边深呼吸,一边挥动双臂继续做操。解决案件后的轻松心情也带来些许疲劳感,不过这感觉还不赖。 “到底蛙镜男是何方神圣啊……”砂越说道。远处住吉化研所在的西方,夕阳渐沉。 “夕阳渐渐落在住吉化研的森林里了啊。”田无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嗯,是呀,落在亡灵的森林里。” 砂越也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眺望过去。两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夕阳。 “像回家了似的。”田无再次说道。 “一切都是由那里而起的。枣田,还有这条街,都起源于那个奇怪的小森林。搞不好就连那个蛙镜男也是呢。” “蛙镜男?” “是啊,不过,这只是我的直觉而已。” 田无点着头说道:“这条街啊……” 砂越看向前辈的脸,喃喃说道:“想想也是,这条小小的街道不就是在那片森林中迷失了方向,出现了亡灵般的东西吗?不是还有传闻说,那个原子能公司砸了不少钱在这条街上吗?” “是吗……” “然后,这些钱又像夕阳那样回归到森林里了。” “夕阳是不是也靠原子能产生的火才熊熊燃烧的呀?” “不是说一点点铀就能持续燃烧上百万年吗?熔融临界时的火焰任谁都扑灭不了。不知道人类得到这样的能量到底是福是祸啊。我怎么觉得好像有个希腊神话说的就是这个。” 田无看向砂越,他的脸颊已被夕阳染红。 “普罗米修斯之火吗?” “没错,就是这个。那可是神之火。不是说毁灭广岛的铀,只有一瓶水那么多吗?” “是啊,能量大得出奇啊。” “说得是呢。” “光子遇到的那个蛙镜男也像个幽灵呢。” “没错。他是只在起雾的夜晚现身的这条街上的怨灵吧。” “说来说去都是人类造的孽啊。” “可不是嘛,那就是人类欲望的化身。”田无看着后辈的脸说道。 “欲望的化身啊……仅仅是欲望本身都会导致犯罪啊。”砂越也感慨道。 “是的,正如你说的那样。”田无深深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们才不得空闲啊。” “榎木光子也是如此吧。”砂越又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 “欲望作祟吗?不止她哦,那些围在她身边的男人也是那样。” “是啊。最终他们都陷入不幸之中了呢……这也是欲望所致吧?” “枣田被杀,津田被捕,连女王自己也年纪轻轻被抓了,白白浪费了她这一生和她那美丽的容貌了。” “源怎么样了?”砂越问道。 “源啊,嗯……他应该深受打击吧,他可是个老实的呆瓜。没想到未婚妻被捕,恐怕他这辈子都振作不起来了。” “很难找到第二个光子了吧。” “是啊,毕竟是个大美人呢。到底应该看重女人的什么呢?只看外表衡量人的话,可是要倒大霉的哦。” “漂亮的玫瑰怎么着来着?” “怎么跑题了?你小子也得小心了。” “我干脆去垃圾箱里捡一个老婆回来……” “这怎么行!”田无马上否定,“光子不也出身贫寒,可艰苦的童年生活反而导致她犯下如此重罪。那个依田也有些穷酸气。也许与生俱来的纯真才是最为难得的。” “纯真……” “没错,就算出生在有钱人家,坏人也变不好;同样,就算贫苦出身,好人依旧还是好人啊。” “嗯。”砂越点点头,接着说道,“房东久谷先生那儿,这下子又要有一个人搬出去,空房间变多了。玄关大门已经被涂成红色,想要复原还要花上一笔钱。被女王波及的人没有一个人幸免于难。只有词作家先生一个人尝够了甜头,只有他一个人毫无损失。” “怎么会?那家伙可是最倒霉的。”田无说道。 “为什么?” “他被我揍了一顿。” “您说什么?” “他被我打断了牙齿,正要告我呢!我得出去一趟了。再见。” “你可要好好向他道歉啊,不然警察的风评又要变差了。” “才不呢,我应该再揍他一顿。” 砂越稍作沉默之后,说道:“那我也一起去,等等我。”说完赶忙追上了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