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杀人来电》 第一节 “我呀,前两天想给我哥打电话来着。”美枝子快言快语地说道,“他家住在高田马场那边。结果我一不留神,拨错号了,你也知道,我总是这么粗心大意的。我哥的电话是(二二〇)一〇九三,我肯定是拨成一〇九一或者一〇九二了,嗯,肯定是这样没错。然后吧,电话接通了之后,我张口就问:‘是老哥吧’,你猜怎么着,嘿!接电话那个人说:‘你找哥哥呀,有什么事找我不成吗’,简直莫名其妙。” “啊?真的呀?”我一边说着,一边不禁向前探出身子。 今天是五月二十四日,星期五。 “后来我就问‘你是谁啊’。然后他说:‘你不就是打电话找男人玩儿吗,我都习惯了’什么什么的。你看,居然有这么过分的人!” 我心里有一个秘密,从来没跟别人说过。听到这里,我感到自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光是听到她说的这些,就觉得无比刺激了。 “那个人认识你吗?”我尽可能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了一句。但我喉咙干涩,声音也有些许颤抖,不知道美枝子有没有听出来。 “怎么可能认识啊!根本就是陌生人。我就跟他说:‘抱歉,我打错了,我不认识你。’结果他问‘你有没有兴趣’,啊?你说什么有没有兴趣啊?我问他。然后他说的话就更恶心了。真不知道那家伙,是喝醉了还是怎么着。” “他说什么了?”我越发有兴趣了。 “哎呀,你还问!就是很下流的话嘛。想想就讨厌死了,我还是不说好了。” “说说嘛!……我好想知道。”我忽然来了兴致。 “他说‘你把手放在那里’之类的。” “是这样啊。那你打电话的时候,大概是几点呀?” “我想想啊……好像十一点多吧,大概就是半夜十二点左右的样子。后来,我把这件事告诉我哥了,他说他的公寓附近,有好多怪里怪气的夜总会什么的。那些会员制度严格的同性恋夜总会呀,夜总会之类的,现在不都很常见吗?” “啊……原来是这样,” “喂,听你的口气,好像对这个有兴趣?” “你说我对什么有兴趣?……同性恋吗?” “嗯,就是同性恋呀,SM什么的啦。” “才没有呢!我对这些都没有兴趣。”我哼笑了一声。 同性恋我是绝对不会尝试的。我感兴趣的是别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说,可能比同性恋、这些更加不道德。 我在一家位于滨松町商务街的公司当电话接线员,已经十年了。今年过了生日,就到三十岁了,但不知为什么,我还是单身。 公司同事都觉得是因为我为人冷漠,眼光又高,才会一直是孤家寡人。其实,要论长相和气质,我自认为并不差。以前在路上走,还经常有星探过来搭讪,问我要不要做模特什么的。 而我这样的人,却藏着一个别人一听就会被吓一跳的惊天秘密:我痴迷于电话做爱。 以前我和一个男人,同居过一段时间,这段关系只维持了一年半就结束了。分手理由我也说不好,反正我就是觉得,自己应该还能找到更好的男人。 之后的日子,我一直独自一人。但我的身体,却强烈地渴望男人。也许正因为这样,近一两年来,有越来越多的夜晚,要是听不到男人的声音,我就会银转反侧、孤枕难眠。和女性朋友聊天,虽然能暂时舒缓心中的抑郁,佴是毕竞作用有限。男性所特有的那种低沉声线,才是我真正想要听到的。 以前,我的朋友圈子里,也有不少年轻男性。晚上他们也经常给我打电话。但是,他们都不符合我心目中理想男性的标准。他们就像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样,一个比一个轻浮随便,还喜欢絮絮叨叨地讲别人的无聊八卦。他们的声音完全不能让我产生安心感,更别提会有什么化学反应了。与其这样,我还不如找女性朋友聊聊呢。 无论如何,我都想听到男性低沉的噪音。每当夜幕降临,我就开始闷闷不乐,满脑子只想着这件事。后来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那就是电话做爱。 在东京这个城市,电话不光可以播报时间、预报天气,还能提供其他很多种类的服务。只要你拨通相应的号码,就能听到作家朗读自己的作品、书籍宣传广告、英语对话、占卜、旅行指南、新闻播报、和尚念经……等等等等。这种电话服务,二十四小时全天不停。虽然听到的,大多是女性那种夹杂着叹息的声音,可要是仔细查找的话,男性的声音也能听到不少。有一段时间,我成了这种服务热线的热心听众,话筒里传来的男性声音,安抚了我寂寞的心灵。 然而,这种方法的作用也很有限。每晚听的都是一样的电话录音,一周之后我就腻味了。而且,尽管电话服务中女性的声音,都像丽香娃娃一样性感,但相比之下,男性的声音,却都过于一本正经。他们在潺潺流水或小鸟鸣叫的背景音中,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冗长的人生哲理,真不知道这种服务,到底针对的是什么样的顾客。 我希望对方也能听听我说话,双方有一些互动。而且,我还想偶尔说说带颜色的成人话题。 我越来越感到欲求不满,心中压抑多时的欲望,马上就要全面爆发了。就在这时候,我终于下定,决心进行一次冒险,我将要挑战的,是一件极其不道德、极其大胆的事情。 要是我没有天天收听电话服务,或者要是我做的,不是电话接线员这份工作的话,也许我根本不会产生这样的念头。不,即使我能想到,可能也没有勇气去实行。 仔细想想,电话这种东西,真的很不可思议。就拿东京来说,在这个人口密度极高的大城市中,每个人都是面目模糊的个体,就好像一具大象的尸体内部,密密麻麻的小蚂蚁一样。在这里,不管什么地方,都能找到电话这种小小的机器。而且,一想到我家这部电话,通过电话线和各地的电话连在一起,我就觉得真是太神奇了。 有些人像我一样,把电话放在床边,也有人安在一进门的地方。只要我用手边的这个小机器,随随便便地拨出一个号码,就能让东京某处的另一个电话响起来。 一般情况下,家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属于自己的私密空间,不会轻易让外人进入。两个人初识之后,还要经过数次见面,关系逐渐变得亲密了,可能才有机会进入对方家中拜访,但使用电话的话,即使是刚刚认识,也可以轻易地把电话打到对方家里。 而且,在电话线遥远的另一端,一定存在着很多具有低沉声线的优秀男人,可惜在现实生活中我无缘认识。我开始意识到,要是不用电话,我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好男人了;而如果用电话,我就可以变身为孩提时代幻想过的透明人,那么,无论对方是多么优秀的男人,我也能轻而易举地,进入到他的卧室了。 比如我现在胡乱拨一个号码,我家电话发出的信号,就会沿着那如同神经一般,遍布城市的电话线一路前进,瞬间穿山涉水,到达目的地,使某处的电话铃声响起来。 那里也许是某个大明星的卧室,也许是流氓或黑社会分子的巢穴,也许只是个平凡上班族的公寓。又或许接电话的人,是个像我一样睡不着觉、心情烦闷的家伙。 也许我的电话,会吵醒一个熟睡的人,那人会因为我的打扰而勃然大怒。但这也没关系,因为对方绝对不会知道我是谁。要是引起麻烦的话,立刻挂断就行了,这样一切就结束了,对方找不到我,也不能报复我。 我光这么想着,就感觉非常刺激,这个想法太具诱惑力了。我的独身生活一成不变、缺乏刺激,而我又感到强烈的欲求不满,所以,面对这样的诱惑,我只能缴械投降。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我觉得再放荡的语言,我也能说得出口。反正也只限于这个场合。 我想象一个有着动人声音的男人接起电话,在我的勾引之下,也悄声说出一些挑逗性的话语,只是这么想想,就让我坐立难安了。我尝试着拿起话筒,手指伸向按键,身体激动得发抖。真是太刺激了…… 我对初次冒险的经历,至今记忆犹新。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对打电话,早已习以为常,虽说是同一件事,但深夜在自己的卧室打电话,和白天在办公室里打电话,果然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我手指哆嗦着,费了好大劲儿,才胡乱拨完一个号码,一瞬间的沉默之后,响起了接线音。我右手的食指一直放在电话上,打算发觉事情不对就立刻挂断,真是没出息啊。心脏仿佛失去控制一样,剧烈地跳动着。虽然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冒险,但在极度的恐惧与兴奋之下,我还是差点儿哭出声来。 然而,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一个提示音,我吓得瑟缩了一下,然后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说:“您拨打的号码已经停机,请您确认号码是否正确,或者向査号台咨询后再拨。” “怎么会这样啊!……”在少许失望之余,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大概因为那个晚上的冒险,已经足够刺激,我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但是,到了第二天晚上,我不甘寂寞的心灵,又开始蠢蠢欲动。在进行第二次尝试的时候,我居然能非常沉着地拨出号码了。还没等接线音响到第二声,对方就接起来了。 我在决定冒险之时,设想了多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也想好了各种应对策略。首先,要是接电话的是女性,那就什么都不说,直接挂断就好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嘛。然后,如果接电话的虽然是个男的,却是那种很难上钩的麻烦人物的话,也要立刻挂断。再有就是如果碰上嗓音尖细、举止轻浮的人,也要马上挂断。然而,这次接电话的人,好像都不属于上面所说的任何一种。 “喂,您好,我是松浦。”听噪音是个男人,但语调却有一种少年特有的靑涩感觉。 我激烈的心跳,一下子平复了许多:“喂,现在你是一个人吗?”我问。 “是啊,我是一个人,您有什么事吗?” “你一个人住?” “是的。” “你住公寓吗?” “对。请问您是哪一位?” 我的脑筋飞速运转,他要是一个人住公寓的话,那肯定不是髙中生了。 “你是大学生吗?” “对。不过,您是哪一位啊?” “我就不告诉你我是谁。我现在很无聊,能和你稍微聊一会儿吗?” “嗯……那好吧。” “你是哪个大学的?” “我是C大学的。” “哎哟哟,原来是C大学呀,是在御茶之水吧,” “是的。” “大学生活快乐吗?” “一般。我现在还没什么感觉呢,我刚大一呢。” “那你逛过土耳其浴之类的风俗店吗?” “还没有。” “你老家是哪儿的?” “我老家在九州的都城。” 我一边说,一边想这都是什么啊,太没劲了吧。 就这样,我的胆子渐渐大起来了,后来又玩过好多次这种电话游戏。一开始,也可能是受工作的影响,有好多话说不出口,经常只是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挂断了。当然这期间,也有过几次不愉快的经历。 可是,我一直没碰到理想中的男性。有几个晚上,我感到尤其寂寞,特别想找个性感的男人聊一聊,于是就连续打上五、六个电话。但即使这样,也没找到想要的男人,我简直都快疯掉了。 我真想把电话砸了,再好好哭一场。这时我就悔恨自己,当初不该和男人同居什么的。要是根本不知道男人的好处,也许现在就不会这么难熬了。 不过,努力终于有了回报。一天晚上,我终于碰到了一个比较有感觉的男人。他低沉的噪音,听起来凶巴巴的,腔调流里流气,我虽然有点儿在意,可又不想浪费这个机会。 “在纽约有一种新型的性交易。”那个男人说。 “每月交十几美元,就会有女人给你打三次那种电话。这个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啊。”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我以为你就是干那种事情的哩。我还想东京现在,这么与时俱进了啊。” “不是那么回事了啦。” “什么?……不是呀。你不是想跟我电话做爱呀?” “才不是呢,怎么可能嘛。我只是很寂寞,想找个男人说说话而已。” “别撒谎了!……你是饥渴了吧?” 我有些不高兴。要是有人当面跟我说这种话,我一定气死了。但又一想,现在对方是在不知道,我是谁的情况下说的,所以,不算侮辱我的人格。想到这里,我下定了决心。 “你说得没错。”我回应了一句。 令我惊异的是,话一出口,就感到一种强烈的快感贯穿全身。我声音发颤,无法正常思考,就好像有根针,深深地刺入了我的大脑。 “你现在穿着什么?”那个男人问。 他的呼吸好像加快了。喘息声通过电话,直接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完全能感到他的急切,同时也能感到自己脖子上的血管,在突突地跳个不停。 “人家穿的是睡衣啦。求求你,别这么喘气,我受不了了。”我不由自主地说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 “睡衣?……那下面穿的是睡裤?” “不是了啦,人家下面只有睡衣的裙摆啦。”说着说着,我的身体因为快感,而慢慢震颤起来。 “那下面就只有内裤了?” “没错。”我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想藏也藏不住了。” 到现在为止,在我和男人交往的经历中,每次做爱我只能达到一次髙潮。不知为什么,达到髙潮之后,我就觉得这样可以了。但这次很不一样,从这个男人开始喘息,我就在一直努力配合他,到他高潮的时候,我自己已经高潮了两、三次,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比真实的性爱,刺激多了。 “真是太棒了。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美好的夜晚。”我对他说,“你看起来很习惯这种事啊。” “满足了吗?” “非常满足。” “我想见你。” “那可不行。”我断然拒绝。 “见面的话,我会让你更舒服的。我有这个自信。” “不行!……” “混蛋,为什么不行啊?那你告诉我你的电话。” “不行!……我会再打给你的。” “真的?一定要打啊!” “嗯,晚安。”我挂断了电话。 后来我又和这个男人,做了三、五次同样的事情。每次他追问我电话的时候,我都没有告诉他,就跟他说我还会打给他,然后直接挂断。 这个男人最合我的口味。除了他之外,我又找到了三个,只能算勉强合格,跟这个男人比还是差远了。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一共有了四个电话做爱的伴侣,我把他们的电话,都记在日记本里。这样一来,我手头也有一个隐秘的情人名册了。不能充分满足我的男人,是不会被记到这个名册里的,我会把他们的号码努力忘掉。 我把电话内容,也都写在日记里。并一边写,一边考虑下一次该用什么方法,勾引男人。 大概每隔一天,我就会享受一次这种电话游戏。这个秘密,我自然不会告诉别人,本来我也没有那么亲密的朋友。我只会对我的日记本,倾诉这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hr /> 注释: 第二节 五月二十四日,星期五,来串门的美枝子告诉我,她拨错了号码,打到一个奇怪男人的家里去了。这时我正好对那四个男人快要厌倦了。 听了美枝子的事情,我感到了久违的兴奋,心头小鹿乱撞,雀跃不安。虽然表面上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暗地里却使劲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号码。 美枝子说要给住在髙田马场的哥哥打电话,结果拨错一个数字,打到别人那里去了。我记得美枝子哥哥的电话应该是(二二〇)一〇九X。 她总是语速很快,句尾发音一带而过,很难听清楚。大概她说的是一〇九一吧。反正我把一〇九一、一〇九二前后的号码,都试着拨了一遍,总能找到那个秘密夜总会里的有趣男人吧。我简直等不及了。 我想再跟面前的美枝子,确认一下电话号码,但又有些犹豫,怕她觉察到我的秘密。 就在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因为脑子里正想着那些难以启齿的念头,我被铃声吓了一大跳。 我看了一眼梳妆台上的电子表,现在是十点五十六分。 这种时间,很少有人给我打电话。我满怀不安地拿起话简。 “您好,我是冈江。”我说道,不知为什么,我很害怕是电话游戏的玩伴找上门来了。 “喂……”话筒里传来模糊的男声。声音很低,不知是不是从很远的地方打来的。 “我是须贺野,请问我妹妹在您家吗?” 原来是美枝子的哥哥。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对,她在我这里。”我回答说。 “请您让她接一下电话。”他说。和美枝子完全不同,从声音听来,她的哥哥是个稳重文雅的人。 “找你的。”我把话筒递给美枝子。 “完了,今天我哥还等着我呢。”她说,她总是这么不靠谱。 “嗯,对不起,对不起了啦。嗯,嗯……嗯……啊,嗯……我知道了……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嗯,我知道了啦,我这就回去。嗯,待会儿见。” 我从美枝子那里接过话简,挂断了电话。 “你的哥哥在你家吗?”美枝子应该是一个人住的。 “是啊。我把我哥等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跟你聊得太高兴了,不好意思啊,你还要自己收拾这些。”美枝子一边准备离开,一边对我说道。 “嗯,没事,没事。” 桌子上摆着两个盛着红茶的茶杯,还有两个碟子,盛着美枝子带来的水果醉饼。我因为急着要打电话,而显得心神不宁,所以,巴不得美枝子早点儿回去。 把她送出我那间一居室的小屋之后,我便打开热水器,开始洗杯子。 美枝子家不算远,所以她这么晚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是很担心。而且,就算担心也没办法,我一样是一个人住,也找不到可以送她的人。他哥哥要是担心的话,应该会出来接她的吧。 把一切都收拾好之后,我脱掉衣服,换上睡衣,卸掉脸上的妆,梳理好头发,穿上最喜欢的内衣,怀着和新恋人初次共度良宵一样的心情,钻进了被窝,体内新鲜的欲望翻涌而出。 我把电话挪到手边。对这一切,我已经经习以为常了,不会再激动地发抖。有时我也会有些讨厌,这个像是深度色情狂一样的自己。 我的欲望真有如此强烈吗?……不是的,其实我很正常。 我一边想着,一边拿起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我的脸。说实话,我觉得我自己长得还不错。我喜欢自己的长相。像我这样的女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正因为如此,我才实在不思意,随便找个平凡的男人,凑合着生活。 公司的男人都觉得,我眼光太高了,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男人的邀请我从不接受,所以到今天还是单身。但我也有正常人的欲望,也会因为长期没有男人,而每天晚上都感到欲求不满。 要是公司里的那些男人,知道我每晚都以电话做爱为乐,他们会怎么想呢?一定会大吃一惊吧。那个自命清高的女人,居然做出这么下贱的事情来。不对,一开始他们肯定不会相信的。 我看了一眼电子表,现在是十一点三十八分,时间正好。我满心期待地拿起话筒,开始拨号,先拨的是(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号码,我觉得这个号码,很可能会帮我找到想找的人。 接线音响了一声、两声……每次我都会数响了几声。一边数着,-边在脑子里反复演练,待会儿要说的话,比如:现在有空吗?现在是一个人吗?我好寂寞呀,能跟你聊聊吗?并且做好准备,等对方一接起电话,就用性感的声音说出来。公司里那些男人,经常说我疲劳困倦时,略带沙哑的嗓音,在电话里听来非常性感。 咔嚓一声,那边似乎有人拿起了话筒。我的身体在一瞬间紧张起来,感到一种喉咙被勒紧般的剌激。但是,这种感觉与以往都不一样。咣当,我听到一个很响亮的怪声,好像接电话的人把话筒掉在了地上。我屏住呼吸。一瞬间没有任何声音。然而就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耳边传来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的声音。 “救命啊!……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请你救救我!快叫警察!有人要杀我!……” 尖锐的叫喊声,震得我耳朵生疼,我不由自主地把话简拿远了一些。 “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全无概念。 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大叫:这是怎么回事啊?!有人在求救?向我?真的有人在求救。 “喂喂,说话呀!……”我情不自禁地出声询问,现在,我正面对着―起重大事件。 听筒里传来物体遭到破坏的声音、肉体扭打发出的微弱声音、衣物摩擦的声音。我把听简紧紧贴近耳朵,把耳朵都压疼了。 我努力不错过任何细微的声响,想通过声音,来判断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用这个……”我好像听到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微弱的男声在讲话。接着,又传来扭打的声音。 “我把钱全给你。你别杀……”听到这里,电话被挂断了。我拿着话筒,还保持着举在耳边的姿势,精神恍惚地听着电话里传来嘶嘶的信号音。 突发事件,让我的欲望和其他想法都飞走了。等我回过神来,才慢慢放下话筒。我双手扶在电话上,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件,尝试着理清思路。 在那个电话是(二二〇)一〇九二的地方,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而我就在刚才,拨通了这个电话,并听到了事情的大概经过,真是恐怖的巧合! 静了一会儿,我混乱的头脑,逐渐清醒起来。恐怕是这么一回事,(二二〇〉一〇九二那家遭到抢劫了。那个女人说“我把钱全都给你”就说明了这一点。 她肯定是一个人在家。闯进家中的强盗,拿着凶器逼她给钱,然后两人扭打起来。这时电话铃响了,这个女人趁强盗一时不备,拿起话筒扔到地上。打电话到家里的,一般是熟人,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她觉得肯定是熟人,所以她就对着话简的方向大喊“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请你救救我!快叫警察”,还说她就要被杀了。但是,那个强盗把话简又放回去了。 对,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啦!…… 现在那边怎么样了呢?那个女人不会已经被杀了吧?她向我求救,那我是不是应该为她做点儿什么才对呢?可是要怎么做才好呢?这种时候应该报警吧。但是,我说什么呢?我怎么跟警察说明情况呢? 等我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床上坐了好久。我小心翼翼地抱着放在膝上的电话。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我拼命地问自己。 做点儿什么好呢?现在该做些什么呢? 杀人犯不会追踪到我这里,杀人灭口吧?他不会通过电话,知道我的身份吧?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个事。他会不会通过电话,査到我是谁呢? “叮铃铃……”这时电话突然响了,我吓得差点儿尖叫起来。我以为铃声会一直响,但是没有,响了一下就停了。我感到自己的心脏一下子缩紧了。 大概过了十分钟,我才总算稳定了情绪。无论如何,我应该确认一下,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是不是应该再打一次电话呢?那个女人要是平安无事的话,就会接电话吧。如果她接起电话,我就直接挂断好了,反正只要确定她没事就行了。 要是那个女人被杀了,而凶手还在屋里的话,会是怎么样子的呢?……如果是这样,凶手肯定不会接电话。即使他接了,我马上挂断,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又拨了一次那个号码——(二二〇)一〇九二。接线音响起来,我紧张地数着,一声、两声、三声、四声……我想象那里会是个什么地方。 根据美枝子所说,那一带是髙田马场。这个号码的所在地,大概是某间公寓吧。估计就是这种地方。 接线音响了二十声,没人接电话。果然出事了。说不定真出人命了。直到现在,我的身体才开始瑟瑟发抖。我听到了杀人过程! 结果我什么也没做。因为太害怕了,什么都不敢做。也没报警,只是蜷缩在被窝里,忧愁地熬过了一夜,当然我根本就没合眼。 第三节 到了早晨,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去上班,却完全不能专注于工作。该吃午饭的时候,肚子也一点儿不饿。这种状况持续了三天,不用说,电话游戏什么的,我也再没心情玩了。 “那个女人死了吧,是被那个男人杀死的吧。”我一天到晚,都惦记着这件事。 我瞪大了眼睛,努力不放过一条新闻报道。那个女人要是真被杀了,那就是我的责任吧。就因为我什么都没干,她才会死的吧。 无论多么不起眼的报道,我都不漏掉,其实不如说我更加留意那些小报道。高田马场之类的字眼一出现,我的心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但是,一连三天,我都没有看到,任何关于高田马场附近,发生强盗入室杀人的报道。 我想破头都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时我真觉得,恐怕是因为自己欲求不满,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才会做出这么一个怪梦吧。可要是梦境的话,也太逼真了吧。女人那尖锐的呼喊声,几乎划破了我的耳膜,直剌我的神经,吓得我不由得把话筒移开。这些回忆太清晰了,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中。女人被逼到绝境时,发出的声嘶力竭的呼救,仿佛现在还在我的耳边回响。这不可能是梦!这要是梦境或者幻觉的话,就无法解释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了。 二二〇是高田马场那边的区号,这个我不用特意调査也知道。因为两年前和我分手的那个男人,在跟我同居之前,就住在髙田马场,他当时的电话就是二二〇开头的。 那个男人名叫村井佑次,比我小一岁。因为在大学上夜校,所以住在高田马场一带。现在应该还住那里。这个男人油嘴滑舌,又喜欢说大话。他总以高田马场的主人自居,向我夸下海口,说那边的情况,没有他不熟悉的。 虽然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但村井这个人,确实在马场住了十几年。并且经常出没于各种咖啡馆,喝喝咖啡、吃吃早餐什么的,所以,从老板和服务员那里,他也许听到了不少八卦吧。 要不要找村井打听一下情况呢?我有些犹豫。但是想想还是尽量不要这么做比较好。两年前,我们好不容易才分了手,刚分开的那段时间里,不管我态度多么冷淡,他都会打来电话,絮絮叨叨地纠缠不清,要不然就半夜跑到我家窗户底下,砰砰砰地敲玻璃,或者扔小石头,最后他居然还坐在我家门口,哭鼻子给我看。混蛋,真是个拖泥带水的男人。 难道他不知道,这是一种恶性循环吗?他越是这么做,想让我回心转意,我的心就越发冷硬,越不想理会他。事到如今,我可不想找这种男人帮忙。 我觉得我是遭到报应了,就因为我玩电话做爱游戏,这种不道德的事,才会被牵扯到这种怪事里面去。我在心中默默发誓,决不再染指电话游戏了。可是,事到如今发誓,也于事无补,那个女人在危急关头,发出的绝望呼喊,一直在我耳边萦绕不去。 不管怎么样,我至少要确定,她是不是真的被杀了,电话里并没有听到她被杀的那一刻,只听到她说“把钱都给你,别杀我”这里。在那之后,强盗有可能拿了钱就逃之夭夭,并没有要她的命。也有可能强盗连钱都没抢就跑了,根本没什么大事。 我拼命设想一些好的结果,来安慰自己。要是那样的话,我也根本没必要,烦恼要不要报警了。 然而,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如果真的没出事的话,我后来再打电话的时候,那个求救的女人,就应该接电话的。强盗跑了,自己的性命保住了,这时电话铃响了……她会怎么办呢?要是我的话,一定会飞速拿起话简,向对方求助吧。估计我还会大叫,让对方帮我报警呢。 但后来我再打电话的时候,那个女人没有接。她为什么不接呢?是接不了吧。换句话说,她已经被杀死了。 还有其他不接电话的理由吗?比如她吓得动弹不得,所以不能接电话?会是这样吗?……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要不然,就是事后她立刻离开了现场,到外面去了?这更不可能了,因为强盗可能还在外头呢。 不过,我转念一想,当时事主吓得接不了电话,也有一定可能。于是我鼓起勇气,又拨了一次那个电话(二二〇)一〇九二,接线音响起。 已经过去五天了,那个女人要是还活着的话,就会接电话。我将右手食指,放在挂机键上,准备好只要一听到女人的声音,就立刻挂断电话。可是,接线音响了二十遍,没有人接听。 我的脸色又苍白起来,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光景:空荡荡的公寓,一具女尸倒卧在厨房,空洞的电话铃响个不停。 如果确实是这样的话,那我可就犯下滔天大罪了。这么大的东京,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死了。要是这个女人,和我一样是单身的话,就因为我没有报警,而没有人发现她的尸体,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尸体只能一点点地腐烂。等到哪天终于被人发觉的时候,东京的大街小巷,恐怕都会流传着这样的消息:年轻女子横尸家中,死亡一月无人问津。 现在立即报警的话,或许还能抓住凶手。我要是能鼓起一点点勇气,这么做就好了,我要是能再多一点点正义感就好了。但是,每晚沉溺于电话游戏的我,是没有这种正义感的吧。 我想过无数次匿名报警。但心里还是很害怕,因为对方毕竞是警察,我觉得他们总会有办法找到我的。就算不会找到我,他们肯定也会问我,为什么要给(二二〇)一〇九二打电话,我怎么解释呢?……根本找不到能让警方信服的理由。搞不好,我还会因为触犯《轻微犯罪法》而被抓起来。 我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平安解决。只要能确认这一点,我也就安心了。 犹豫了五天之后,我最终还是给村井佑次打了电话,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我一个人调查不了,而要找男人帮忙的话,除了村井,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我拨出了以区号二二〇开头的村井家的电话,让我生气的是,我居然还记得这个人的号码。接线音响了三声之后,听到一个女声说:“您拨打的号码现在机主不方便接听。” 混蛋!…… 第二天下班回家的路上,我又用公用电话打了一遍。这次总算打通了。 “我是村井。”还是印象中那种懒洋洋的腔调。现在刚晚上七点,电话里传来的村井的声音,和以前一模一样,像没有睡醒似的,还透着点儿不耐烦。不可思议的是,我心里竟油然而生一种怀念之情。我突然觉得,久别之后见个面也不错,可以找个咖啡馆喝喝茶聊聊天,消磨一、两个小时什么的。 “是我啊。听得出来我的声音吗?”我故意用一种轻快的玩笑口吻,跟他搭话。要是显得很严肃的话,就会让他有机可乘了。 “是绫子吗?”村井立刻问道。看来,他果然还没忘了我。 “是我。”我回答。村井死气沉沉的腔调,马上一扫而光,变得欢快起来。 “咱们以前总打电话。你现在还记得我,我真是太高兴了。” “过得好吗?” “啊,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得啦。” “你还在滨松町的那家公司上班吗?” “是啊。你呢?……你现在干什么呢?” “我呀,随便打打工什么得啦。” 我一问他工作,他就立刻含含糊糊地应付。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成天不务正业吧。 “咱们分手之后,你怎么样了?……又交男朋友没有?” “嗯,当然交了。”我撒了一个谎,因为我觉得,这样说会比较安全。 “那你呢?有女朋友没有?” “有啊,一个十九岁的姑烺。” “是吗,不错啊!” 我虽然这么回答,心里却很在意,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大概是他说他女朋友十九岁,触动到我的神经了吧。 “我给你打电话,是想请你帮个小忙啦。” “帮忙?找我?”他一惊。 “没错,其实应该说想求你点儿事。” “求我点儿事啊……”村井好像感到很意外。 他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就连以前,我们同居的时候,我都没求过这个男人任何事情了。 两个人住和一个人住,也没什么区别。我一个人去上班,下班回来,一个人去超市买东西,一个人做晚饭。而村井就一个人待在屋里看看电视,或者买几本漫画回来翻翻,成天无所事事。 当时我有种幻灭的感觉,这就是大家都憧憬的二人世界吗?是不是因为没有结婚?要是结婚的话,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 村井看到招聘启事,或报纸上的广告后,就会出门去找工作。但没过―会儿就放弃了,又囬到家里,软磨硬泡问我要钱。拿到钱以后,他就去附近的爵士乐小酒吧喝啤酒。再回来的时候,他会拿着一些他在便签上,随手瞎写的诗歌或小说给我看,我读过之后,没什么感觉。 “你说找我有什么事?电话里说不清楚,我现在就去你家吧。”他越说越兴奋,这个人还和以前一样,声音尖细,而且语速很快。 “不用过来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想找你打听个事情。最近这几天,就是五月二十四日前后,你那边有没有发生什么案件啊?” “案件?什么案件?” “强盗入室杀人抢劫之类的。你有没有听到这方面的传闻?” “没有呀。” “这样啊,那没事了。” “你为什么跟我打听这种事情啊?” “是朋友托我打听的……嗯,不过,你不知道也没关系,你要是没听说的话,我……” “等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个事。需要的话,我就帮你查一下吧。你再说说详细情况。” “详细情况?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只是想知道,你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命案。你要是方便的话,就向附近的人打听一下,是不是有命案发生。” “你为什么这么想啊?” “啊?……”我被问得一怔。 “你为什么觉得我这边发生命案了?” “没什么,听朋友说的啦。” “那你朋友为什么觉得有命案啊?” “原因我不能告诉你。” “什么嘛,突然说起命案什么的,你也太奇怪了吧!” “是挺奇怪的,但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好了,你要是有消息,就告诉我吧,再见。” 我说完就径自挂断了电话。 <hr /> 注释: 第四节 晚上十点左右,我家的门铃响了。我还没有换上睡衣,不过,这么晚了,不应该有人来找我啊。 “来了。”我应了一句,我从门上的猫眼往外一看,村井佑次正站在外面。 果然是他,我想。他虽然不算是不速之客,但也不算受欢迎的客人。 我不禁有种想叹气的冲动,我一边想着他的来意,一边透过猫眼盯着他看,他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近距离呈现在我眼前。 门铃又响了一次。没办法了。我确认了一下,门把手附近的链子锁挂着,然后打开了门锁。 门一打开,就看见小个子的村井站在那里。一丝怀念之情涌上心头。 “啊,好久不见了。”村井微笑着说。不过我可没有心情,也回他一个微笑。 “你这个时间来,我很为难。”我不由自主说出这么一句话。 村井若无其事地动了动身子,往我的屋里窥视。他的眼神,看起来还是那么狡猾。 “是嘛,可是现在还不到十点啊。” “已经十点多了。现在是十点五分。” “啊?……是吗……那就是我的表慢了。”他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和过去一样。 “有事吗?” “怎么会没事呢?……你突然给我打了那么一个电话,说完就挂了。我还什么都没搞清楚呢。我想听你详细说说,正好有机会来这边,就特意上你这里来了。” “你为什么要来这边啊?”我问。他肯定是在扯谎。 “有朋友住在这边,就在蒲田,” “哦,是这样啊。” “总之,你能不能先让我进去呀,又不是不认识的人嘛。”他这话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村井用手腕顶在链子锁上。 “哎呀,你不要这个样子嘛。都这么晚了。明天还要早起呢,我这就要睡了。” “你家又没有客人。” “有!……” 但是这个谎言很快就被戳穿了。 “没有客人的鞋子。”村井冷冰冰地说。 “在这里闹起来,对你不好吧,邻居们可都看着呢。” 但是,一旦让村井进来,他就会赖着不走了,没完没了地东拉西扯,然后突然假装恍然大悟:“啊,末班车都没了,他肯定是这么打算的。”他第一次来我家里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啦。 “我真不方便让你进来。” “我就待一会儿,马上就走。” “真的马上就走?”我心里忐忑不安地问。 “当然了,我从不说谎的。” “你答应我立刻就走?” “我答应你还不行吗!”村井撅着嘴说。 我最终还是屈服了,打开了门上的链子锁。 “绫子,咱们分开这段时间,你更漂亮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村井一进门就来了这么一句。 “你现在已经没资格叫我名字了吧。”我摆出一副强硬的态度。但当他说我“漂亮”的时候,我还是生气不起来。 和那些与我年龄相仿,却已经结婚生子的女人比起来,我确实显得年轻许多。额头和眼角几乎没有皱纹,胸部和臀部依旧紧实丰满。对于手肘和膝盖的皮肤,我也很有自信。 “你架子还是这么大啊。”村井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他的声音尖细得让人讨厌。 “你不就是想说,我为什么还要和你这么差劲的男人,同居了一年半,对吧。你脸上的表情,就是这么说的。” “你是为了说这些话,才特意来的?” “那倒不是,你赶快把你的事说清楚吧。求人办事,总该把前因后果说明白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刻困惑起来,该怎么跟他解释呢…… “我也不好说……这是朋友拜托的事……所以,不能好好解释给你听,不能把这件事的缘由,全都告诉你。这也算别人的秘密啦。”我用心斟酌着每一句话。 “我朋友吧,要给高田马场那边的一个人打电话,然后就打过去了。” 我说到这里,突然发觉是不是说得太多了。但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说些实话了,否则村井是不会接受我的说辞的。 “电话号码是多少?” “我也不知道啊。我朋友就告诉我区号是二二〇。二二〇是高田马场那边的区号吧?” “对。然后呢?” “然后就听到一个女人大喊‘快报警!有人要杀我……’什么的。” “是这样子啊。”村井嘟哝了一句。 “然后,电话就断了。所以,我就想到你公寓附近,是不是发生杀人案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五月二十四日,星期五深夜的时候。” “上星期五啊……星期五啊。” “你听到过类似的传闻吗?” “没听过……那你朋友报警了吗?” 我一时语塞。 “我不知道……”我看了一眼村井,他的表情很严肃,“大概还没报警吧。” “为什么?……为什么不报警呢?明明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就知道他要问这个,所以才不想告诉他详细经过的。 “因为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啊,何况,这件事儿也没那么简单,不是吗?……反正我是不会硬让人家去报警的。” “但是,去问下警察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也不用什么都说,就间警察五月二十四日晚上,高田马场有没有发生命案,不就完了吗?……还问我干什么呀?” “你说的也是……” 经村井一说,我也觉得报警比较好。不过,我还是很害怕。万一那天真出事了怎么办?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就不寒而栗。 “可是,要是被告知杀人案是真的,警察肯定会追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吧?” “那倒是。不过,就说电话打错了不就行了吗?” “嗯,只是……”我不能这么说。要是这么说就更麻烦了,因为我根本没有,往髙田马场那边打电话的理由。 对了,我可以说我本来想给村井打电话的……还是不行。村井的电话号码,和我打错的那个电话,一点儿都不像。 “也许根本没发生什么大事呢。那个女人也不一定就被杀了。你朋友又没听到被杀的那个瞬间。” “嗯,是啊。但是,那之后,我朋友马上又打了一个电话,结果没人接。那个女人要是还活着,就该接电话的吧?” “这倒也是。” “我朋友说,第二天又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接。你看,果然很奇怪吧?” “你说得没错……真有可能被杀了……”村井用一种事不关己的轻松语气说道。 没错,这事确实与他没关系。但我听到别人这么说,就觉得更加害怕了。 “所以,你不找警察,却来找我来帮你査这个事了,对吧?” “对,我本来是想,如果你方便的话,就来帮个忙……不过还是算了。我想,也许你会听到一些传闻之类的。” “这我还真没听到过。” “这样啊,那就算了。” “没事,我再去査査也行。反正我有时间,而且,马场那一片,我认识好多人呢。”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不用上班吗?” “我当然要工作呀。做做翻译什么的。”村井满脸堆着笑说道,“不过正好最近比较闲。” “这样啊,不过还是算了吧。”我冷淡地说。这个男人果然没有任何长进。 “我总觉得这事还有内情。应该没这么简单,说不定还很危险。” “怎么说?” “你看,这不是很清楚嘛。本来这种事,去一趟警察局不就解决了?……但你一方面不想找警察,一方面又想确定,那个女人死没死。怎么看都很可疑啊。”村井说。这个人在这种方面,脑子向来转得很快。 “是吗?……”我随口答应着。 “所以,说不定是很危险的事呢。最近这种事很多的。” “什么事啊?怎么你说的我都听不明白。” “就是说,你的男朋友,可能是个危险人物。所以,你才不去警察局,反而找我这种人调査。” “啊!……”终于明白了,我不禁笑出声来。 “你搞错了,我根本就没男朋友!……” “什么啊!……原来你没男朋友啊!那你上次是骗我呀!” 完了!他突然提到男朋友,让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知不觉就说漏嘴了。 “那我帮你査査也行。这么多,怎么样?”村井竖起三根手指。 “什么意思?” “三万。我现在资金周转有点儿困难。” 听他这么一说,我想起前两天,给他打电话打不通,是他交不出电话费,被停机了吧。 “你真敢开口,我又不是非求着你干,反正这是别人的事。” “真的是你朋友的事吗?” 我吃了一惊。村井那双蛇一般阴险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让我一阵心慌。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啦。”村井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然后把眼光转向旁边。 我觉得自己似乎被他看穿了,一瞬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呼地涌到了脸上。 “别乱想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都说没别的意思了,乱想的是你,所以才会生气的。” “我才没生气呢。你瞎说什么呀。你快走吧,快点儿,现在就走!……” 我一边说,一边抓住坐在地毯上的村井的手腕,想把他拉起来。他却出乎意料地突然站起来,紧紧抱住了我。 “你干什么!”我尖叫一声。 村井竟试图强吻我,我恶心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我非常生气,觉得自己被这个男人玩弄了。我想拼命挣脱,双手却被他牢牢地钳制住了。 “来吧,这样不好吗?”村井在我耳边嗫嚅道,听起来,他好像已经激临欲望爆发的边缘,说完,他还用牙轻咬我的脖子呢。 “我要大声喊了!”我厉声说道,“我要喊救命了!” 我一边说,一边胡乱踢蹬着,想要挣脱。 啊!我要疯了。村井居然把手指伸向了我身体的某处。他时而用手指轻敲,时而用拳头顶弄,手法极其下流。 我的身体对于他的触摸,没有任何反应。我条件反射地猛一弯腰,强迫村井把手从我的裙子里拿出去,没想到他手一拿出来,又朝我的胸部摸去。 “难道你不想吗?”村井咬牙切齿地说。 “混蛋,你别胡说八道!……”我说,“放开我!……我最讨厌你这种下三烂的男人了!” 村井本来已经稍微收敛些了,但是一听到我这话,又再一次爆发了。 我的双腿被他死死别住,粗糙的牛仔裤,摩擦着我的皮肤。他朝我的膝盖后部,猛然一击,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腿上传来一阵剧痛。村井狠狠地抽打我的腿,还用指甲掐我。我尖叫起来。 “每天都和我这个下三烂的男人睡在一起的是谁啊?!……啊?是谁啊?”村井高亢的噪音里带着哭腔。 “来人啊!救命啊!……”我终于放声大喊起来。 不,我是想叫,但嘴巴被村井慌忙堵住了。 他捂着我的嘴,紧紧地盯着我,脸离我只有二十厘米。 我不能出声,也死死盯着他胡子拉碴的脸,他的皮肤很粗糙。我毫不留情地用左手的指甲,掐他捂住我嘴的手,手上越来越用劲。 我的右手仍然被村井的左手牢牢按住,他的膝盖也正顶在我裸露的双腿中间。 在这场耐力拉锯赛中,村井终于败下阵来,他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混蛋,我放手还不行吗!” 他气呼呼地说道,放开了我,利落地从我身上爬起来,我也赶紧站起来,放下裙子。 “你还是这么固执啊!”他一边说,一边舔着被我掐痛的右手手背。 “疼死我了!……”他说,“对了,我就是这么固执。我最讨厌男人了!” “啊,我知道了,你就是性冷淡,以前就是!……” “你赶紧走!” “我这就走。你就等着变成没人要的老处女吧!” 我把村井推出房间,关上门,抽泣起来。 第二天,村井没有给我打电话。 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情之后,我也不想给他打电话了。除了村井之外,我在高田马场就没有熟人了,所以,也没法继续打听,那天到底有没有发生凶案。 我曾考虑过,能不能从电话号码,査到机主的姓名和住址。但这种方法应该行不通。我在工作中,也遇到过几次类似的情况,我试图向有关部门询问机主信息,但都被拒绝了。 总觉得很不甘心,我明明知道(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号码,却査不到机主。我想去高田马场转转,可一想,人家又不会把电话号码,写在门牌号码上,所以去了也没用。 咖啡馆和商店,倒是会把电话写在招牌上。那个电话会是这种商铺的号码吗?……我全无头绪。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那之后我也打过电话,要是店家的电话,就应该会有人接。 而且,要是快餐店或者咖啡馆的电话的话,出了事不可能不被发现。第二天就应该有人发现了尸体,闹得沸沸扬扬才对。 报纸、电视肯定也早就铺天盖地报道这件事了。而至今都没人提到这事,应该是因为死者大概和我一样,是一个人独居,所以尸体还没有被发现。 尽管如此,我还是放不下这桩心事,明明知道是徒劳无功,下班之后,我还是去了一趟高田马场。我在那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个小时,连小胡同都走了一遍。店铺的招牌每个都仔细看了,再不起眼的信息,我都没有放过。 但是,在那些写着电话号码的招牌上,我没发现(二二〇)一〇九二这几个数字。 我走进电话亭,拼命翻阅里面的电话簿,可还是一无所获。最终只能拖着疲惫的步伐,向家走去。 在经过一幢住宅楼的时候,我不禁抬头仰望无数窗户,每个窗户后面,应该都有一部电话,也许其中一个的号码就是(二二〇)一〇九二,本来我觉得电话这东西很方便,但经过这件事之后,才发现电话也会给人带来不少麻烦。 我不是事件的目击者,我只是听到了事件的发生。我现在就可以马上再打一遍那个电话,但这样还是不能帮助我,知道案发地点在哪里。我找不到其他任何线索,就算想继续调査也无从下手。 <hr /> 注释: 第一节 不知不觉间,我竟然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过去了一周多的时间。六月的一天,下着小雨,让人觉得好像要步入梅雨季节了。有一段时间没联系的美枝子,打电话确认过我有时间后,就突然跑到我家来了,时间是星期日的傍晚。 和往常一样,她又带来一个装着两块水果麻饼的小纸盒子。她每次过来找我聊天,总会在站前的蛋糕店,买些点心带过来一起吃。 我沏了红茶,两个人一起聊了会儿电影的话题,又说了一些男人的八卦。美枝子以前总是喜欢东拉西扯,今天的样子,却有些奇怪。她是个超级能说的女人,每次聊天,基本就听她一个人说话了,说到高兴的地方,她还会笑得前仰后合,总是搞出很大的动静。 然而,今天的她不太一样,好像没什么精神。 “出什么事了吗?”我不由自主地问,“你今天没什么精神啊。” “嗯……”美枝子略微橛起小巧丰满的嘴唇,含糊地应了一声。她虽然看着没什么精神,但那双总像受到惊吓一样,圆睁的大眼睛,却一点儿都没变。 “你看出来了?”她用撒娇一般的声音说。 “当然能看出来。”我回答。 “我是心情不好,不过,你也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啊。” 我吃了一惊,虽然自己完全没有留意,但我现在的样子,也确实好不到哪里去。尽管这样,我也没打算,向这个口风不严的女人,倾诉我目前遇到的麻烦,因为一旦跟她说了,电话游戏的事情,也要瞒不住了。 “我没事。只是身体有点儿不舒服而已。”我回答。这是个不甚髙明的理由,不过美枝子的心思,好像都被自己的烦恼占据住了,无暇深究我的事情。 “能听我说说吗?”美枝子说。 “嗨!……”我微微点了一下头。 “其实吧……”她稍微停了一下,仿佛在犹豫着要不要说。不过,她马上又接着说下去了,“其实吧,是我哥哥出事了。” 一听这话,不知为何,我觉得很吃惊,或者说,是本能地感到一种恐惧,直觉告诉我,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哥哥,美枝子哥哥的电话号码——这些意义不明的话语,一直在我的脑海中徘徊不去。美枝子以前说过,她要给她哥哥打电话,结果却打到一个奇怪男人那里去了。我问了她哥哥的号码,但实际是想给那个奇怪男人打电话,然后,我就听到了电话里的尖叫。难道说…… 我屏住呼吸等着下文,没有回应她的话。 “我哥的老婆失踪了。” “混蛋,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我的心跳明显加快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喉咙干涩,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了。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我努力装出平静的语气,其实脑子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上上周的事。”美枝子看着地下,一边拨弄着地毯,一边对我说。 “上上周?” “上上周的星期五。五月二十四日晚上的事。” “果然如此!……”我心里说,虽然我有心理准备,但美枝子的话,还是对我打击不小。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听到的那个声音,就是美枝子的嫂子发出来的吗?我一下子有点头晕目眩,几乎要倒在地毯上了。我立刻用右手撑地,稳定住身体。 “我哥那个老婆真是很过分的女人呢!”美枝子接着说,她好像压根就没注意到我的异常反应,“简直无可救药!……她天天跟我哥哥吵架,我哥就骂她‘给我滚’、‘我要杀了你’之类的话。他们每天都吵,左邻右舍都知道。” 这事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我关注的是这个女人,现在在哪儿,是生是死;还有,美枝子的哥哥,现在怎么样了;另外,为什么美枝子的情绪如此低落。 “那你哥的老婆是死了吗?”我战战兢兢地问她。 “不知道。反正她离开了家,一直就没有回来。现在下落不明。” “那也不一定死了呀。” “但是,她一失踪,我哥就成了犯罪嫌疑人了。因为邻居听到他们吵架的时候,我哥哥就说过‘要杀了你’这种话。” “怎么会这样?……你嫂子不就是离家出走了吗?你哥哥怎么就成犯罪嫌疑人了呢?” “但是她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现金、存折、戒指、手表什么的,全都给偷走了,所以,肯定是被抢劫了。” “还有这样的事?……”我吃了一惊,“但你哥哥应该跟这件事没关系吧。” “可警察说,他老婆失踪这件事很可疑。” “可疑?……” “因为虽然家里被抢,人应该不会失踪呀。” “那倒是,那倒也是……” “家里被抢,人应该还在。就算是被杀了,尸体也应该在呀。但是什么都没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是这样啊……”我犹豫了片刻。 “而且,强盗也不会那么做,应该不会把尸体弄走,藏起来吧。所以,我哥哥的嫌疑最大,人家怀疑我各个,把自己的老婆杀了,然后把尸体藏起来,或者给埋了。” “你哥就这样凭空被怀疑了?” “这倒不是。我哥那天喝了点儿酒,就在朋友家过夜,第二天早晨才回家。一回家,就发现家里被翻了个底朝天,老婆也不见了,他立刻就报了警。警察来了之后,就找邻居调査情况,他们都说我哥两口子总吵架。于是我哥就被怀疑了。但是,我哥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美枝子忽然一脸忿忿地说道,“怎么可能嘛!……我哥不是那种会杀人的人。” “那你嫂子会不会只是离家出走了?” “应该不是。因为还在地毯上,发现了一点儿血迹。血型和她的一样。所以,她多半已经死了。她那种泼妇,才不会有其他男人喜欢呢,她离家出走,也没地方可去。而且,她本来还和邻居太太约好,第二天见面的。所以,怎么看也不像是离家出走。另外,我哥倒是很受女性欢迎的类型,所以,他的处境很不利。无论他怎么为自己辩解,警察都不相信。我妈都哭了,现在我家一片愁云惨雾,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哥哥他们两口子有孩子吗?” “没有。” “你哥哥在第二天,大概几点回家的?” “二十五日吗?” “对呀。” “他说九点左右,上午九点左右。” 九点?!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美枝子的哥哥,就是清白的。我打电话听到女人尖叫,是在二十四日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我记每很清楚。我是一边看着表,一边拨号的,电子表显示的时间,就是十一点三十八分。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觉得,这个时间是最佳时机。所以,如果那时美枝子的哥哥,确实在其他地方的话,那么,他就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你哥是住在髙田马场吗?” “对!……”美枝子狠狠地点了点头。 “公寓吗?” “对!……” 果然如此。不过,和我想象的情景,还有些许不同之处。我本来以为,没人会发现那个女人的尸体,然后,尸体就人不知鬼不觉地,慢慢腐烂掉了。 “你哥哥姓什么?” “姓须贺野呀。”美枝子用不可思议的语气回答。 “哦,对了!……可不是嘛,你们是兄妹啊。” 我惊觉自己问了一个多么奇怪的问题。果然还是被吓糊涂了,这种疏忽,让我犯了重大错误。 “你哥的电话是多少?”我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二二〇)一〇九二……怎么了?”美枝子说。 果然如此!这本来是我预料之中的事,但我还是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这都是什么事啊!原来那天晚上,我阴差阳错打到美枝子哥哥家里去了。 不过,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我的脑子很混乱,什么都想不清楚了。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才行,要不然,以我现在的状态,很有可能又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感受到美枝子的视线,我忽然抬起头。她好像有所觉察到,眼睛―眨不眨地注视着我。我慌乱起来。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美枝子低声说,好像要试图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啊?……没……没有这回事啊。”我拼命否认。 “不对,你是知道的。对吧?……你早就知道了吧?” “我怎么会知道啊。你想太多了。你说,为什么我会知道?……我又能知道些什么呢?”我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那你为什么问我哥的电话?”美枝子反问道。 “什么‘为什么’啊?就是随便问问……”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你撒谎!……”美枝子歇斯底里地说,“你根本就不是随便问的。” 我实在无法回答,所以,干脆就保持沉默。 “你说话呀!……”美枝子突然哭起来。她一边哭喊,一边双手死死抓住我的左臂。 “你说话呀!……啊?求求你了!……你要是知道什么,就告诉我,什么都行!……现在,我什么线索都不想放过。不管多小的事都行。这样下去的话,我哥说不定就要被判死刑了!……可他明明是无辜的啊!” 她说得没错,这些话确实强烈地触动了我心灵深处的某个部分。我心软了。 我开始考虑,是否要告诉美枝子那件事,还有我的秘密,我想,如果只是向她透露一点点,只是一点点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这也需要很大的决心,我不能马上就作出决定。我非常矛盾。内心深处总觉得我不应该拒绝她。 “你想太多了。”但我最后还是这么告诉美枝子。我想,即使告诉警察,我偶然在电话里听到了什么,我的话也不能成为判定美枝子哥哥无罪的决定性证据。不,应该说,是我心中默默期待,我知道的那些,不能成为关键证据。 但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那个女人,不会对自己的丈夫说出“我把钱都给你,你别杀我”这种话呀。 实在太难办了,我真想哭一场。我讨厌作为证人,在法庭之类的麻烦地方抛头露面。只要一想到,大家可能都会知道电话游戏的事情,我就脸上发烧、脊背发冷。我死也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可如果先把这个放在一边,我其实很想接救那个无辜的人。我根据自己掌握的情况,考量美枝子哥哥无辜的可能性有多大,然后,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他是清白的。 其中一个理由是,我听到那个女人的尖叫,和她说的话,感觉她当时面对的,不会是她的丈夫。 而且,美枝子的哥哥当晚夜宿朋友家,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才回家。那位朋友肯定能证明这一点的。而我打电话听到尖叫的时间,是十一点三十八分,还不到二十四日的零点。 另外,那天晚上,我曾接到过美枝子哥哥给她打来的电话,她哥哥的声音听起来很诚实,而且谈吐成熟,礼数周全。我都奇怪,他和他妹妹怎么完全不像。这种人应该不会去杀人的。 我是一个电话接线员,善于从声音和说话方式,来判断一个人的性格和人品。那个人的声音,不像是坏人的声音。 我长叹一声。我确实想去作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被逮捕,甚至被处以死刑。我就是这种性格。要是可以不让别人知道,是我作的证,要是可以匿名投诉就好了。这个念头不知在我的脑海里,转了多少遍。 我抬起头看着美枝子。她已经松开了我的手臂,脸扭向一侧,沉默不语。她的两颊有明显的泪痕,显然哭过了。我一直觉得,美枝子是个举止轻浮、没心没肺的女人,没想到,她也有如此烦恼的时候。真可怜啊。 “要是我说的话,你能保证不跟任何人说……”等我反应过来,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美枝子沾满泪水的脸,立刻转向我这边。我想退缩也不行了。 “我告诉你的话,你一定要保密啊!”我又说了一遍。 美枝子激烈地点点头:“我绝对不跟任何人说。绝对不说!”她几乎是喊出来的。通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大滴大滴的泪珠涌出眼眶,滑落脸颊。 “我听到了。” “听到什么?” “就是我打电话打到你哥家去了,在电话里,听到了女人的尖叫,我估计可能是你哥的老婆。我听到她喊‘把钱都给你,别杀我’。所以,你哥哥应该是清白的。” 美枝子歪着头,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好像没听懂我的话。她不懂也是可以理解的,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但是,如果告诉美枝子,我一听说她打错电话,当晚就迫不及待地,也去拨那个电话,她肯定会觉得,我真是太下流了,所以,我不能仔细解释给她听。一想到她会怎么看我,我就觉得手指尖都开始发烧。 一直以来,我们俩分享过无数关于男人的劲爆话题,所以,一旦说开了头,我也就没太多顾忌了。但是,美枝子只说过一遍,她拨错的号码,我就努力记在心里,而且,当晚就偷偷摸摸地打过去了,还有比这个更让人羞愧的事吗?所以,要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口,是最令我纠结的,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下定决心。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耳垂都红透了。 美枝子一贯善于察言观色,她看到我这种进退两难的状态,开始巧妙地鼓励我继续说下去,甚至说,她最近也经常看色情杂志什么的。我渐渐卸下心防,不知不觉间,也把自己的事和盘托出了。 “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我红着脸,头都不敢抬。 “我当然不会告诉别人。”美枝子为我打气。听了她的话,我也稍微振作了一点儿。 美枝子沉吟了一会儿,说:“你说的可以证明我哥无罪。”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别担心。我不是说,让你去跟警察说明情况。但是你的证词,确实能证明我哥哥的清白。你刚才说的是几点来着?……几点打电话听到女人尖叫的?” “二十四日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我说,随口问她,“怎么了?” “那时候,我哥正和朋友在店里喝酒呢。那时我哥已经在店里待了三十分钟了。我哥是十一点左右,和朋友约在店里见面的。他的朋友和店里的人,应该都能证明,他那时在店里。二十四日星期五那天,我哥哥一下班就回家了。但他和他老婆,前一天吵架还没和好,他老婆心情很差,所以,他一回家,两人好像又吵起来了,邻居们都听到了。然后,他一气之下离开家,把朋友约出来喝酒。一直喝到两点左右,我哥说,他就是不想回家,所以就住在朋友家了,那个朋友现在还是单身。第二天是星期六,我哥不用上班。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他的朋友陪他回家了,因为他觉得,一个人回去的话,肯定又要吵架。他们回去之后,就发现人不见了,他老婆失踪了。屋里乱七八糟,钱被偷走了,地毯上还有血迹,于是两人就报警了。” “哦,是这个样子啊!” “所以说,从二十四日夜里十一点左右,一直到二十五日上午,都有人可以证明,我哥哥不是单独一人,再往后就有警察一直陪着了。你看,我哥是清白的吧。”美枝子的声音欢快起来。 “你听到我哥哥的老婆声音的时候,是二十四日十一点三十八分,对吧?那时我哥已经和朋友,在店里喝酒了。这么一来,我哥不就有不在场证明了吗?……他当时根本就不在案发现场。” 我沉默不语。我总觉得,要是不经意间,附和了她的话,她就要对我,提出一些麻烦的要求了。 “然后,一直到第二天上午,他都和朋友们在一起,再往后就一直和警察在一起了。你看,我哥是清白的吧?” 我机械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可这又能怎样呢?即使我承认了这一点,也不能怎么样。 “所以,你要是出来作证的话,我哥就有救了……”美枝子小声嘟囔着。 “不行!我可不干!”我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只有这一点,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嗯,我能理解。所以,你看这样行不行。”美枝子突然说道,“就说你和我哥以前就认识,然后你为了找我,就给我哥那里打电话,这样说怎么样?……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不要!……这样不好吧。到时候,人家有可能会误会,我是你哥的恋人,不是吗?警察一定会怀疑这一点的。我可没信心,在警察面前冷静地说谎。而且,要是警察问我你哥有什么特征,我也说不出来呀,这就马上露馅了。” “这个好办,我可以告诉你。” “不行!绝对不行!……我最不会演戏了,一定很快就会穿帮的。而且我胆小,又容易怯场,肯定不行的。” “也对,看来这条路是不行了……”美枝子很失望,不再说话了。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更加觉得她很可怜,更加觉得对不起她。我绞尽脑汁想办法,我的确很想救这个无辜的人,但也确实不想抛头露面。要是我的名字被公之于众的话,我在公司就干不下去了。而且,这里也不能继续住了,必须得搬家才行。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我在隐藏身份的前提下,把我听到的情况,告诉给警察叔叔呢?也许这样做比较自私,但也比闭口不语强一些。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牺牲了。 要不然打个电话吧,给警察打个匿名电话。我连那种电话都打过了,给警察打个电话,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还是不行。我之前也想过这个方法。但是,又想起电影里,发生诱拐事件的时候,犯人一给警察打电话,警察就可以逆向追踪到犯人所在的区域。不过,要是我三言两语,把要说的事情说完,然后马上挂断电话,或许就没问题了…… 不行,还是很危险。对方要是用各种手段,阻止我挂电话的话,我可没信心说完就直接挂断。而且,这么做的话,就显得我是犯人一样,说不定那边还会进行录音追踪…… 我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很后悔告诉美枝子这件事了。 突然,我脑中灵光一现。对了,可以写信吧?写匿名信? 我正想着,旁边的美枝子也抬起头来,我嘟囔了一句:“要是写信呢?” “对了,就是写信!……匿名信!”美枝子大声说,“写信的话,对方肯定不会知道,写信的人是谁,对吧?不用直接找警察说明,就在信上,简明扼要地把该说的写上不就行了吗?……写信和面谈不一样,就算对方是警察,也不用怕了……对吧?” “嗯,也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有些犹豫。 “写信举报吧。这样就没问题了。你就写我在五月二十四日星期五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给家住马场的须贺野民男打过电话……啊,我哥叫民男。你就写:‘我给须贺野民男打电话找他有事,但却听到了-个女人的声音,估计是他太太。’你听见什么来着?……‘救命,有人要杀我’之类的是吧,反正你就把你听到的,详细写出来好了,就是这样,详细写出来就行了。” 我还是很犹豫,但想来想去,最后还是照她说的做了。一个无辜的人,却遭到警察的怀疑,而这世上能还他清白的人,只有我一个,所以,我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无动于衷。 “只要你肯帮忙,要什么报酬都行,真的什么都行!”美枝子又一次拽住我的袖子。 “报酬什么的就算了……”我勉勉强强地开了口。没办法,只好答应她了。 “真的吗?!……那越快越好,现在你马上就写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总比你一个人写好吧?”美枝子可能是怕我变卦,所以,急切地催促我赶紧行动。 不过,我也觉得这样更好。反正要做,不如及早动手比较好,既是为了帮助美枝子的哥哥洗刷罪名,也是为了帮我自己,了却一桩心事。 不过,动手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放不下。 “要是我写打电话,找须贺野先生有事恐怕不行,警察应该会把,可能给你哥打电话的朋友,都排査一遍吧。”我说。 “也是……你说的也有可能。但是,这样的话,你不是更可以安心了吗?因为警察根本不会査到你头上。他们怎么査我哥的朋友圈,都不会找到那个二十四日晚上,打电话的人……对吧?” “对呀,你说的倒也没错……”我沉吟道。 “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美枝子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她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想找信纸。 “可是,如果警察查了一遍,发现你哥哥的朋友里面,没人给他打过电话的话,他们就不会相信我信里写的事了吧。他们会觉得,我的信没有可信度,而是有人为了救你哥,凭空捏造的。” “是啊,是有这个可能……”美枝子也认真思考起来,忽然又提议道,“啊……对了,那你说,你是电话推销员怎么样?”美枝子提议。 “不是常有这种事吗,推销员打电话来,问你想不想成为单间公寓的户主什么的。要是选举期间,还会有人打电话,游说你给某人投票。确实有类似的电话吧?……所以你就说,你是搞电话推销或者电话宣传的。” “会有人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打电话推销商品吗?”我说,总觉得这么做不妥。 “选举期间的话,参选人的支持者们,都会玩儿命拉票的,晚上也会有人打电话到家里,我以前在选举事务所打过工,所以知道这些。” “但是,现在不是选举期呀。” “哦!……”听了我的话,美枝子不满地撅起嘴。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赶紧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声。 美枝子的情绪越来越低落,要是我再提出反对意见的话,她估计就该说,那我们还是直接找警察说个清楚吧。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田地,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除了写信之外,大概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本来就是因为我做了违背常理的事情,才会使自己陷入这种境地,而我现在的处境,又无法和别人说明。先不说男人会不会做这种事,这个世上,会有哪个女人,因为想尝试电话做爱,而去拨打恶作剧电话呢。 “这里不是有信纸吗?……”美枝子说道。说着,把我夹在书架上书本之间的信纸,一下子抽了出来。 她的眼睛还真尖。信纸旁边就是我的日记本。在美枝子的手伸向那个方向的一瞬间,我吓了一跳。 “用这个信纸没关系吧,警察不会知道,是在这附近买的吧。”我谨慎地确认。 信纸本身没有任何特征,上面没有图案,只画着竖格格,是到处都能买到的样式,没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没关系的。”美枝子鼓励我说。 她一边说,一边翻开信纸的首页,然后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一只史努比图案的签字笔递给我。 “怎么写?”我拿着笔问她。 “无所谓,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我不知道怎么写,你教我吧。” “那首先写拜启,致调査须贺野民男之妻,须贺野良江失踪事件的诸位刑警,我是……” “你先等会儿。那个……你说须贺野民男之妻须贺野良江……为什么我非要连他家女主人的名字都知道呢?” “啊,对了,是挺奇怪的。” “是很奇怪。因为你哥哥和我根本就不认识啊。” “对啊,你说得没错。”美枝子沉吟道。 “可你是电话推销员啊,电话簿上不是都写着名字吗?” “那上面只写着丈夫的名字吧?”我说。 “这样啊……那就别写名字了,只写电话号码吧。” “这样可以啦!……”我点了点头。 “日期要先写上。五月二十四日星期五那天,我拨打了(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电话,当时是晚上十一点……” “稍、稍等一下,这张纸怎么办?” “撕了吧。” 美枝子说着,一把撕下我写错的那张信纸,使劲揉成一团。 “还要写拜启吗?” “写呀。” 我紧张地握着笔,一边暗暗提醒自己,要注意与平日笔迹有所区别,一边按照美枝子的指示,一笔一画地写着。 “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我听到了须贺野太太的声音,我听见她说了如下的内容。” “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等一下,不一定是你哥哥的老婆吧?……我只听见女人的声音。” “但是,除了她之外,不会有其他女人,那个时间还待在我哥家。” “也是,那我就不写一个女人的声音了……” “不用写了,不用写了,就写须贺野太太就行了,反正也没有其他人了。” 美枝子无论如何,也要证明他哥哥的清白。我虽然稍微有点儿抵触情绪,但又觉得她说得没错,不会有其他女人了,所以,还是照着她说的写了。 “……因此,我在这里证明,须贺野民男的清白。这么写就可以了吧?” “嗯……等一下。”我又一次叫停,“我应该不知道那个时间,你哥哥正和朋友在店里喝酒吧。” “没事,你就说你看报纸知道的。” “啊?都登出来了?” “登出来了。不过篇幅特别小。” “哪个报纸?”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看了绝大部分报纸,却仍然没找到,任何关于这起事件的报道。 “S报。”美枝子说了一个我没读过的报纸。 “嗯,那我就这么写了。” “写吧写吧。”听了我的话,美枝子又立刻附和。 这封信写得非常艰难,不过,最终还是写完了。美枝子说想喝茶,我也想喝,于是,我走到料理台那里沏茶。 我们一边喝着红茶,一边吃美枝子带来的点心。 “明天,你找个地方用快递给寄出去吧,寄到警察局。其实,我想让你现在就去寄,但是这样,警察从邮戳,就能马上知道,是从这一带寄出去的,对吧?……所以,你还是找个合适的地方寄吧。给,这是寄快递的钱。” 美枝子说着,拿出五百日元交给我。 第二节 第二天,美枝子给我拿来三万日元的购物礼券,作为谢礼。我不想收,但推来推去太麻烦,还是收下了。 下班以后,我特意乘坐总武线,去了一趟千叶那边,把那封信寄了出去。这件事我也告诉了美枝子。 美枝子走后,大概过了两个小时,晚上十点左右,电话铃响了,是村井佑次打来的。距他上次来我家对我动粗,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但我心里的阴影,仍然没有褪去。 不过,村井好像已经把那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他还是那副无精打采、不耐烦的腔调,若无其事地跟我搭话,连一句道歉都没有说。不过措词上倒是比较正经。我也就没再抱怨他,这么晚还打电话。 “那个……你上次不是问我一件事嘛。”村井说,“我听说,马场下町一户人家的女主人下落不明。” “那件事已经解决了。”我说。 “啊?……解决了?” “就是解决了。我朋友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已经知道了呀。” “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叫须贺野民男,对吧?” “须贺野……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宇。据说这事已经过去一周多了。” “发生在五月二十四日,对吧?” “没错没错,就是那天。” 总之,村井对这件事情,也不甚了解。我还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我不知道的信息,结果这个期待也落空了。 “谢谢,麻烦你了!” 我说完,就准备挂电话了,这时,村井又絮絮叨叨地开始纠缠不清。 “那个,上次的事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哦。”我说。 “所以吧,要是可以的话,我们能不能再见个面……上次咱们俩都没好好说说话。” 我立刻感到一阵恶寒,从脚腕处直窜上来。 “啊……当然,不去你家也行。你下班回来的时候,咱们在外面,找个咖啡馆见面就行,求求你了。那天之后,我这里发生了好多事情呢,特想找你聊聊。” “不行。实在不好意思,我最近很忙。”我一口回绝。 “是吗,这样啊……”村井嘟囔着低声道,“我以后决不会对你,做上次那种事了。” “不行就是不行,不好意思,我要睡了,挂了啊。” “切,你每次都是这样,只会在遇到麻烦的时候,利用别人。” 我没理他,直接挂断电话,手在话简上放了一会儿。每次和这个男人打过交道,都让人心情很坏。 那之后又过了三天,一个下雨的夜晚,我吃完晚饭,正在打扫卫生,突然听到有人按门铃。 这个时间谁会来呢?…… 我从门上的猫眼往外看,看到两把黑伞。伞底下的两个人,一个梳着中分,一个是四方脸,都是矮矮胖胖的身材。一个比较年轻,另一个已经到了中年。中年的那位戴着眼镜。 他们的大衣里面都穿着笔挺的西装,所以我猜测,也许是推销员之类的。 “请问您找谁?”我问。心里已经准备好,若是推销员,就立刻开口婉拒。 站在前面的年轻男人,赶紧把手伸进西服内袋,掏出一个像记事本一样的东西,贴在猫眼上。 “我们是警察。”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啊!……”我吓坏了!…… 我很想回应,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感觉手指尖和脚趾尖,刷地一下子变得冰凉。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想跑到厨房,躲起来的冲动。 外面传来敲门声,然后是说话声:“请开一下门。”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警察会找到这里?又传来敲门声。 他们不按门铃,是因为知道他们和我,只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吧。 不开门是不行了,那要不要锁上链子锁呢?我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打开了门,也没锁链子锁。 两个人已经把伞收起来了。其中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五十岁出头的男人问我:“你是冈江小姐吧?”他的语气居然听起来很随意。 “是的。”我有气无力地说。 “我们是户冢警察署的警察。事实上,我们现在正在调查,髙田马场须贺野良江太太的失踪事件。”警察说。 果然如此,我想。我无力地垂下肩膀,好像我就是他们要找的犯人一样。 警察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信封。在玄关的荧光灯下,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信封已经皱皱巴巴的了。 “这封匿名信是你写的吧?” 警察把那个信封立到我的眼前,正是我寄出的那封信。信封上红色的邮戳是那么醒目,让我羞愧难当。故意写得歪歪扭扭的收信地址,也让我感觉十分丢脸。 我像遭到电击一样,全身麻木,什么也答不出来,只是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混蛋,这是你寄的吧?……”警察又问了一遍。 我恍恍惚惚地抬起脸,慢慢点了点头。 “呜哇!……你们怎么知道是我写的?”我几乎要哭出来了。 那个中年警察听到我的问题,快活地笑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因为我们就是干这一行的呀。” 我呆滞地听着他说话,眼睛一直望着他们背后的蒙蒙雨雾。 “这个信纸和信封,是在哪个文具店买的,我们也能査到。” “啊!原来警察叔叔竟这么厉害!……”我心想。 这样的话,犯人也很快就能抓到了吧。那为什么警察还要特意来找我呢。我明明已经把知道的,全都写在信上了。 “请问……为什么要特意找到我呢?是有什么要问吗?……可是,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所有情况,都写在信里了。”我一边说,一边看着我寄出的信,又被警察胡乱塞回到大衣内袋里。 “是的,不过因为匿名信不能作为证据,所以,必须要找你当面确认情况。可能要花比较长的时间,为了你着想,我们想今天完成调査,你看怎么样?这样站着说话,我们是无所谓,但邻居们都会看见的。” 我把门开大,无奈地说:“请进来吧。” 虽然他们说不用麻烦,但我为了平静心情,还是走到料理台去沏茶了。 我一边烧水一边想,我把知道的事情都写了,这一点应该能给人留下诚实的印象,警察大概也会这么想吧。尽管如此,警察还是来找我,核实证词,估计他们会问我给(二二〇)一〇九二打电话的原因,我在信里完全没有提到这一点。 他们要是问这个就麻烦了!我就是为了避免说明打电话的原因,才选择写匿名信的。而现在,两个男人就要刨根问底,盘问我这件事了。一想到将要面临的窘境,我就想哭个没完没了。 如果是问我和美枝子的关系,那他们怎么问都没事,我什么都可以说。就算问到我和美枝子哥哥的关系也无所谓。我和他本来就不认识,所以,不可能为他做伪证。但是,我就怕他们问我,为什么要给美枝子哥哥家打电话。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不对,其实我是不能回答。 我端着放了三个茶杯的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然后,用小茶壶倒入日本茶。那两个人一起微微欠身,表示感谢。年轻的警察看起来,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好像没打算开口。这让我更害怕了。 “冈江小姐,上个月,也就是五月二十四日星期五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你给髙田马场的须贺野民男家打过电话……对吧?”我还没坐下,那个年长的警察,就迫不及待地发问了。 心里油然而生的恐惧感,让我开始瑟瑟发抖。为了不让警察察觉,我努力控制住身体,然而非但没能控制住,反而抖得更厉害了。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打过电话,对吧?”警察又问了一遍。 “是的。”我这次用语言回应了他。 “你和须贺野民男先生认识吗?”我感觉心脏一下子揪成一团,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不认识……”我小声地说道,觉得只是这样说还不够,于是又摇了摇头。 “不认识啊……”警察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那你为什么要给他家打电话呢?”他轻而易举地问出了那个我最怕的问题。 我像个挨骂的孩子一样,低头盯着地毯,沉默不语。 “说呀,为什么打电话呢?” 警察不知内情,只是一个劲儿地追问。我实在不想回答,于是仍旧保持着沉默。 “你什么都不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们也想尽早破案,所以还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哦。” 他们这么说也无济于事,难道要我说拨打(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不祥的号码,就是为了电话做爱?……混蛋,这我可说不出口。 “你到底为什么,要给须贺野先生家打电话呢?”警察又问了一遍,这次语气稍微强硬了一些,好像在告诉我,这是最后通牒了。 我有一种正在被父亲严厉训斥的感觉。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小声回答。小孩子被父母训斥的时候,总是会找一些莫名其妙的借口来辩解。 “你也不知道?”警察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冈江小姐,你是不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啊?我们这是在调查案件。一个人失踪了,说不定已经被杀了。我们现在査的这个案子人命关天。所以,希望你能想清楚,好好回答我们的问题。” “那个,须贺野先生的太太,现在仍然下落不明吗?” “对,还是下落不明。”警察简短地回答。 这些天美枝子都没有来找我,所以,我也不知道事情发展到何种地步了。现在一看,果然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怎么样?冈江小姐,你想起什么没有?”警察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你是不是还想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拨了那个电话,就是碰巧打到须贺野先生家了’。” 这个警察有些东京口音,说话的时候,语尾发音比较含糊。 “可是,确实是这样的。”我抬起头。 “要是这样的话,你是不是还想说,你碰巧打到他家之后,又碰巧听到好像是那家女主人,临死前发出的尖叫?” 我又低下头。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的啦。” “你不觉得巧合太多了一点儿吗?” “……” “你还是什么都不说吗?”话虽如此,可我要怎么说才好呢? “考虑得怎么样了?……冈江小姐,是不是可以把实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了呢?” “什么实情?”我想。 “你就算是为了须贺野先生,也应该把实情说出来,不是吗?” 我诧异地抬起头:“混蛋,这是什么意思?” “你本来就认识须贺野先生吧?”年轻的那位,头一次开口问话,语气非常傲慢。 “不是这个样子的啦!……”我尖声叫道。 “不是吗?”中年警察说。 “我不认识他。我和须贺野民男先生,从来没有见过面!” “那么,你为什么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打电话呢?!……”年轻警察说。 “至于为什么,我不能说。” “你这么说,我们会很难办,也根本不合情理呀。” “你们一定认为,是美枝子拜托我这么说的,对吧?……但是,不是这样的。” “美枝子?” “我确实在电话里,听到了女人的尖叫。我没有说谎。不过,我根本不认识须贺野民男这个人。我包庇他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因为我跟他之间,完全没有关系。” “这可不好说。”年轻警察又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是不是真的没关系,除了当事人以外,谁都不清楚。” 我愕然,随后逐渐开始意识到事态的恐怖。 我终于有些明白,他们是怀着怎样的目的找到我的了。 他们是在怀疑我!…… 警察认为我和美枝子的哥哥,本来是情人关系,而我觉得他老婆很碍事,就和他联手把她杀了。我是为了给自己的情人制造不在场证明,才故意这么撒谎的。 就好像掉进冰窟窿一样,我感到全身冰冷,连发抖都忘记了。 “啊……不是这个样子的啦!……我……” 我决定,还是不提美枝子拜托我写信的事,也许不告诉他们,我和美枝子的关系才是上策。警察对一切都持怀疑态度,要是我现在说了,他们说不定就该怀疑,我是为了美枝子才撒谎的。 “你现在该说实话了吧。你要是还坚持说,是心血来潮,碰巧打到须贺野民男家的话,我们可以根据情况,把你带到警局继续问话。”警察语带威胁,我害怕极了,“可能还会关你两三天哦。” “不要了啦!……”我脱口而出,“求你们,千万别把我抓起来。” “那你就把实情说出来。你和须贺野先生,本来就认识吧?” “不……不认识。”我摇摇头,“我们根本就不认识。”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难过,我感到胸口很憋闷。 “但是,刚才我们提到须贺野民男的时候,你好像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啊。你应该早就知道这个人了吧。”年轻警察说。 “那是因为……”我决定不说是美枝子告诉我的。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这样下去可不行。”年长的警察说,“你还是跟我们到警局走一趟吧。” “不要,请不要把我抓起来。” 我几乎尖叫出来。心里有苦说不出,眼泪叭嗒叭嗒地掉下来。 “我说,我什么都说!……我不想被拘留!” “哦,那就说吧,你和须贺野先生认识吧?” “不认识。” “你说什么?” “混蛋,你居然到现在还在嘴硬?” 两位警察异口同声地惊道。 不知是因为心里来气,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一口东京腔的中年警察,语速加快,越来越听不清楚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请你们相信我。”我边哭边说。 “你说你不知为什么,就碰巧拨了(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电话,我们怎么相信你啊!你哭得再厉害,这话也说不通啊。” “所以,我现在就告诉你们电话的事。” “电话的事情?……就是给须贺野先生打电话的原因吗?” 我使劲儿咽了一口口水,点了点头。我想尽量表现得乖一点儿。 “哦,这我们倒想听听,你说吧。”警察的口气,听起来就像在警告我,如果不说出让他们信服的话就等着瞧。 “我可能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我做过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情?” “我这个人特别怕寂寞。但我又没什么好朋友,我很想和别人交朋友,却实在不擅长交际。所以,我每天下班回到家,都是孤单一人,连个说话的都没有。我本来想养只猫什么的,但是房东不同意……” 看警察的表情,他们好像要说什么。 “要是有男朋友就好了,但我也没有。所以……”我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年轻的警察问。 “所以,一到晚上,我就特别想听男人的声音……”我又沉默了一会儿,“我这个人挺变态的,我肯定比正常人的欲望,要强烈许多。” “欲望强烈?……”两个警察看着我,一副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样子,“你说的欲望,是什么欲望?” “就是身体的……” 两个男人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我,没出声。我也暂时没有说话。 “然后呢?……”他们冷淡地催促着,我觉得他们一下子,变得好像在审问一个妓女一样。 “所以……我一到晚上,就会感到很寂寞,想听男人的声音……”我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哀叹自己的悲惨。眼泪掉个不停,我简直说不下去了。 “你感到寂寞,然后怎么样了?” “然后,一开始的时候,我就打服务热线什么的,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我就感觉好多了……” 我哭起来,话也说不利索了。把这些说出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是个多么放荡的女人。他们感到吃惊也不奇怪。 “然后又怎么样了呢?你是不是又随便给不同的男人打电话,然后通过电话和他们做爱啊?”年长的警察问。 我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你为了找男人,碰巧在上个月二十四日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的时候,拨通了(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号码,是这样吧?”警察快言快语地说道。我又一次轻轻点了点头。 “你明明是胡乱拨的号码,却记得很清楚啊。” “不是,这是因为……”我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抽抽搭塔地说,“我朋友之前打错了电话,我就试着去拨她说的那个号码。她打过去是一个变态男接的,跟她讲了一些很下流的话,所以……” “所以你想找那个男人说话,于是当晚就打了电话。” “呜哇!……呜$哇!……”这时,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点头。 “你向朋友打听,那个变态男的电话号码,结果自己不小心听错了吧?” 我点点头,然后仔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当时我没听清楚……而且,我朋友记得也不是很清楚……” “我算是服了你了!……”年长的警察叹息道。 “你脑子有毛病吧?”年轻警察毫不客气地说。 还有比我更惨的吗?我就像个卑贱的妓女一样,被别人这样肆意蔑视、嘲讽。 不对,要真是妓女就好了。妓女还可以把养家糊口当成理由。而我呢,他们肯定觉得,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色情狂。对我这种女人,他们一定打心眼里看不起。我越想越伤心,蜷缩成一团,哭个不停。 “所以,你才会把这个电话号码记得特别清楚,对吧?……”年长的那个警察问道,“因为这不是你随意乱拨的号码,而是朋友告诉你的,是这样吧?” “还因为我听到了女人的尖叫……” “嗯……嗯。” “而且,我后来又打了好几遍那个电话。我想那个女人,是不是没有被杀,是不是还活着……” “哦?……” “所以,我才会把这个电话记得这么清楚。” “不过,还是很奇怪啊。”年轻警察说,“你为什么会知道,这是当事人须贺野民男家的电话呢?” 我想说,这是后来听他妹妹说的,但是又忍住了。我虽然一直在哭,不过心里的某个角落,还保留着些许冷静。我考虑了一会儿,回答:“我从报纸上看到出事了,然后就去査了电话簿,发现那是他家的号码。” “你在电话做爱的时候,都说些什么?”警察居然问这个。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没说过什么过火的话。”我想敷衍过去,但警察还是要求我大致描述了一遍。 “现在你再把给须贺野家打电话时的情形说一遍。” “就像我信上写的那样……” 我以这种方式,开始了我的讲述。那件事,我至今仍记忆犹新,那个时候听到的女人尖叫,仿佛现在还回响在我的耳边。 “我拨了那个号码之后,听到接线音响了五、六声……” “哦?记得真清楚啊。” “因为我有数接线音的习惯。” “哦,继续说。” “响了五六声之后,感觉有人接起了电话,但马上又听到‘咣当’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倒了。我觉得可能是话简掉在地上的声音。我吓了一大跳,紧张地屏住呼吸,然后,就听到类似女人的惨叫声。” “嗯,你为什么这么想呢?” “因为我听见她喊‘救命啊’,还有‘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请你救救我。快报警。有人要杀我’之类的。” 两个警察都没说话。 “我不由自主地说‘喂喂喂,你是谁啊’,然后把话简贴近耳朵,拼命地听。我感觉那边有人在打斗,还隐约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接着,又是打斗的声音,后来那个女人说‘我把钱都给你,所以你别……’,她说到这里,电话就‘咔嚓’一下子挂断了。” 中年警察一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这之后又怎么样了?” “我担心得不得了,我在想,那个女人是不是被杀了。为了确认那边的情况,我又打了一次电话。” “哦……然后呢?” “没人接。” “原来如此。” “到了第二天,第三天,我还是很担心。我拼命关注电视和报纸上的新闻,但没发现关于高田马场附近,杀人案的报道。” “你刚才不是还说,是在报纸上看到的吗?”年轻警察趁机发问。 “是后来朋友告诉我的,那个报道登在一个我没看过的报纸上。” “你不是说你没朋友吗?……算了,你接着说吧。”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发生在髙田马场?”另一个警察接茬儿问我。 “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在髙田马场住,那个人的电话就是二二〇开头,所以,我觉得那是在髙田马场。” “原来如此。接着说。” “在那之后,我又试着打过几次电话,但是都没人接。我觉得实在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了,于是就写了那封信。请你们相信我吧。我是真心实意,想帮你们早日破案。我和须贺野民男先生,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一查就清楚了。” 我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了。 两名警察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我一直趴在地毯上呜哇、呜哇地哭,所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表情,估计是在互相使眼色吧。 过了很久,年长的警察叹了一口气开始说话了。我就像一个等待判决的死囚一样,专注地听他讲话。 “喂,听起来你说的都是实话,所以,我们就暂且相信你一次。但是吧,请你以后,不要再打那种奇怪的电话了啊。” “我绝对再也不会干这种事了!……实在对不起。”我使劲儿摇头,向他保证。 “请把你的电话号码和姓名告诉我。” 他说着打开了黑色的记事本,我急忙应答,年长的警察,熟练地记录下我说的话,然后啪的一声合上本子。 “好了,那我们就告辞了。”他说。 两名警察一起站起来,我也赶紧站起来,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估计以后不会再来麻烦你了,但也请近期不要出门旅游。” 我又感到强烈的不安:“那个……这是为什么呢?” “没什么事,就是以防万一。” “请问,近期是多长时间……” “啊?……就是一、两周吧。打扰你休息了。”他一边穿鞋一边说。 “请问……”明明可以不管的,但是我心里爱管闲事的因子,又蠢蠢欲动了起来,“须贺野民男先生的嫌疑,现在已经洗清了,那他可以被释放了吧?” 我对美枝子并没有什么特别深厚的感情,虽然稍微有点儿难为情,但我总觉得,救人要有始有终才行。 “是的,恐怕是这样的。”年长的警察回答。听了他的话,我放心了一些。 “再见!……”两名警察对我微微欠身,然后撑起伞,走进雨雾中。我关门上锁,把链子锁也挂好。从猫眼向外看,那两个人已经不紧不慢地,各自撑开了伞,年长的那位先行,迈步朝远处走去。 终于结束了,我想,一旦彻底放下心来,就感到自己就要坚持不住了。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这么丢人现眼。这可不是三万元的购物礼券,就能够补偿的。这几天得让美枝子请我吃大餐才行。 不过,匿名信居然能带来如此出乎意料的结果。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警察会突然找上门来。日本的警察,真是太厉害了。 这样也好,这样就一了百了了,反而更省心。虽然我觉得很丢人,简直羞愧得要死掉了,但以后我也不会再见到那两名警察了。 而且,我还帮一个人洗脱了杀人的嫌疑。真是太好了。 我一边洗去因为流了太多眼泪,而变得一塌糊涂的妆容,一边回想着今晚的离奇事件。 <hr /> 注释: 第一节 我下意识地期盼着,美枝子能再来找我玩玩。别看我这样,心地其实很善良,所以,我特别想看到美枝子充满喜悦的脸庞。上次那么丢脸,可以说是牺牲了全部自尊心和名誉,才挽救了美枝子的哥哥。所以,除了那三万日元的购物券外,我也有权再要求那么一点点回报吧。我还觉得,在今后的岁月里,我会一直被美枝子当做恩人,为此我感到无比自豪。 而且,我也想了解一下事件的后续情况。美枝子的哥哥,后来是不是被顺利释放了?他失踪的老婆是不是还没找到,还是已经发现了她的尸体?要是仍然下落不明的话,有没有找到相关线索?……这些都是我想知道的。 但是,我等了很久,美枝子都没有再来。她一般不到三天,就会来找我一次,却偏偏在我想见她的时候,她却不来了。我这里有重要消息,想跟她说呢。这个笨蛋女人,我在心里念叨。 又十几天过去了,到了六月十六日,星期日的早晨,我终于觉得,事情好像不对头。美枝子已经十多天音信全无了。她以前一般不到三天,就会跟我见一面,而且,几乎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现在,我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她居然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 出什么事了吧。难道她哥哥没有被无罪释放,反而被起诉了,美枝子正四处奔走找门路救人,忙得连个电话也顾不上打? 我很担心,实在想知道这件事后来怎么样了。我给美枝子的公寓,打了好几次电话,可都没人接。这样的话,只能亲自去找她一趟了。于是,在星期日这一天,我决定去一趟她的公寓。 迄今为止,美枝子家我只去过两次。仔细想想,去的次数真是太少了。 美枝子家住的公寓,在一幢古老的木质建筑里,她对于住在这种地方,感到有些难为情,而且,她来我家来得很勤快,所以我也很少去找她。其实我和美枝子的关系,并不是那么亲密,我们俩从认识到现在也只有半年。 关于她的事情,我几乎一无所知。她老家好像在藤泽,有一个叫民男的哥哥。她好像是横滨菲利斯女子大学毕业的,有驾照,现在在位于丸之内的一家公司工作,我大概只知道这些。 我听她说过公司的名字,但是不记得了。她说她没有男朋友,这一点我倒有些在意。因为她周末和节假日的时候,很少给我打电话,我常常想,她是不是和男人约会去了。 我和美枝子是去年十一月,在东京瓦斯株式会社的烹饪学校认识的。 时间过得很快,我为了上班方便,搬到蒲田这边已经五年了。一直都是懒散度日,不知道为什么,从去年起,母亲总是唠唠叨叨地,让我去上个烹饪学校什么的。没办法,就准备去学一年。刚上了两个月,美枝子就大模大样地闯入了我的生活。 我觉得,我就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人,没想到美枝子比我还要更胜一筹。而且,她在班上,是个不招人喜欢的差生,不知摔碎了多少盘盘碗碗,才学会了打鸡蛋。自然,教做饭的大婶,对她也没有好脸色。十二月的时候,她在班上大闹了一场,干脆退学了。 美枝子给我的第一印象,相当不好。她的眼睛倒是很有神,但妆化得很浓,头发染成显眼的茶色,还梳着小流氓一样的飞机头。她喜欢穿白衬衫,和后面开衩很高的紧身短裙,腋下总夹着一个路易威登的皮包。对这样一个人敬而远之,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不知为什么,虽然我想尽可能地躲着她,她却总是自来熟地,找我套近乎。一问才知道,我俩的住处相距不远,从此她就成了我家的常客。 即便如此,我仍然没有放松戒备。虽然仔细看看,她长得还挺可爱的,但打扮实在吓人。加上她讲话的腔调粗俗下流,让我不禁怀疑,她是个女流氓出身,后来又转行做过妓女。这就是美枝子给我的最初印象。 后来一问才知道,她高中上的居然是非常有名的女子学校,大学读的是菲利斯大学。而且,交往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她并不是坏人,对我也挺关心的。 那时,我虽然摆脱了村井这个男人,回归单身,但很快又觉得非常寂寞。我没什么朋友,于是就和美枝子渐渐熟悉起来。只不过,我以前认识的人里面,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所以,很不适应她那种说话风格。我怕自己会被她同化,我可不想变得像她那么粗俗。 现在回想起来,我对美枝子的了解,少得不可思议。我们俩几乎每天都见面,一起吃点心,一起聊各种八卦,谈喜欢的电影、小说,甚至喜欢的男人类型……等等。我们无话不谈,仿佛对于对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但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其实我对美枝子的情况,完全不清楚。我们俩表面上好像亲密无间,其实这只是我的错觉而已。她没有讲过任何一件,有关她自己的重要事情。 我提着装有两块蛋糕的小盒子,来到美枝子公寓楼下,以前来她家时,打过照面的房东大婶,正在一层美枝子的房间门口扫地。 不知为什么,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于是暂时躲在电线杆后面,等待那个大婶离开美枝子家门口。 等大婶走远,我快步走到美枝子家门口,敲了敲门。但是,没人应答。 她果然不在家啊。我很失望,特意过来一趟,却没找到人。蛋糕白买了……不过也说不定她在睡觉,我一边东想西想,一边锲而不舍地继续敲门。 还是没人应答。我试着推了推门旁边,洗物槽上方的小窗户,也是锁上的。她好像真的不在家。小窗户上镶着磨砂玻璃,看不到屋里的情形。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屋里似乎空荡荡的,玻璃窗光洁明亮,窗帘是拉开的。 离开之前,我又敲了一次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里的住户已经搬走了。” 我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发现是刚才的房东大婶。 被人突然搭话,确实很吓人,但听到美枝子搬家的消息,更加让我震惊。我有点儿不知所措。 等回过神来,我的怒气开始一点一点涌上心头。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啊,找我帮了那么大的忙,结果居然一句招呼都不打,就悄悄地搬家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什么时候搬走的?” “我想想……”房东大婶拿着笤帚,陷入了沉思之中…… “哇……好像搬走一个多星期了……我记得应该是上上周的周六那天。” “上上周的周六?……也就是八号,对吧?” “对,应该是的。” 警察来我家那天,是六号星期四。也就是说,两天之后,美枝子就搬走了。她到底为什么,突然搬走了呢?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这样啊,原来须贺野小姐已经搬走了啊……”我说。 “啊?……”房东好像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我吃了一惊,不知道又怎么了。 “须贺野小姐搬走了,对吧?” “须贺野小姐是谁呀?” “什么是谁?……真是的,就是住在这个屋子里的人呀。美枝子小姐,须贺野美枝子小姐。” “可是住这个屋子里面的,是姓小林的小姐呀。” 我张口结舌。想说的话全堵在喉咙里,一个宇也说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混蛋,住这间屋子的人不是须贺野小姐吗?!……” 我有一种大喊大叫的冲动。 “不是啊,是小林小姐呀。”房东心平气和地说。 “小林美枝子吗?” “是呀。” 我惊呆了。也就是说,那个女人,一直在对我说谎?……她为什么要骗我呢?…… 这么说起来,我还隐约记得,在烹饪学校的时候,好像是有人叫过她“小林”,当时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后来我们刚开始熟悉的时候,我也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我本来想问她,但一想,也许人家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说不定,所以就没问。我确实曾经对她有过怀疑。 原来如此,那个女人根本就不叫须贺野美枝子啊…… 等一下!我突然意识到,那她说须贺野民男是她哥哥,也是撒诡了吧?这样的话,那件事呢?那件事又是怎么回事呢?! “美枝子有没有说过她有兄弟姐妹呀?” “这个啊,好像说过,也好像没说过……你不是和她很熟吗?” “嗯……”我含糊其辞。我本以为和她很熟,但现在发现,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想破头也不明白。事情似乎越来越诡异了,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美枝子,不,小林小姐搬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啊,我也很纳闷。她什么都没跟我说就走了。你也住这附近吧?你就是冈江小姐吧?……小林小姐常跟我说起你。你们不是很熟吗?……她没有跟你说过,她要搬家的事吗?” “我没有听说她要搬家。也许她是想等安顿下来,再跟我说吧。” 我这么说,只是为了面子上好看,其实我认为,她根本不会告诉我的。 “是这样啊。那就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事吗?”看到房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问了一句。 “是啊,小林小姐搬走以后,有人给她寄来一封这么厚的信,我还帮她补交了超重费用,但是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把信交给她,所以很麻烦啊。” 很厚的信?!我立刻来了兴趣。 “是谁寄给她的?” “寄信人的地方什么都没写。” “是一个女人寄的!……”我的直觉告诉我。是否正确,当然还不好说,不过我已经嗅到了某种阴谋的味道。 我的兴趣大增,要是能读到这封信的话,也许就能搞清楚,美枝子莫名其妙失踪的原因了。我为了她,做了那么丢脸的事情,应该有权知道事情的原委吧。 “要是可以的话,能不能把这封信交给我呢?先放在我这里,然后我再转交给美枝子。就算她不联系我,我也知道她藤泽老家的地址。” 必要的时候,也是要说说谎话的。我为了她,连脸面都不要了,不管怎么说,我也要看到那封信。 “她跟你说过她老家的地址啊?” “对,我听她说过一次。”我撒谎了。其实我只知道她老家在藤泽。 “那我来给她转寄过去也可以。”听到房东这么说,我心里有些着急。 “我说既然她已经搬走了,还是拒收比较好,但我丈夫糊里糊涂地给拿回来了。特别厚的一封信,我们还要帮她补交邮费。”房东好像对这件事情,非常耿耿于怀,“而且,连地址都写错了,这样居然也能寄到这里。公寓的名字倒是写对了,估计路上花了很长时间。” 这封信是谁寄的呢?我十分好奇。 “不过,小林小姐的老家是在藤泽吗?” “嗯。”我简单地应了一声。我觉得要是用模棱两可的说法,她就不会把信交给我了,所以说得越简单越好。 “那就奇怪了,我怎么记得她告诉我,她老家在北海道呢……”我心里更慌了。 北海道?那个女人没跟我说过一句真话啊。 “哦,她说她从老家到菲利斯女子大学上学……” “菲利斯女子大学?可是她跟我说她是从函馆的一所女子学校毕业的呀。” 我呆若木鸡,简直要气死了:“什么人啊!……原来我从头到尾,都被她骗得团团转。” “看来转寄她老家也很困难啊,这可怎么办呢……” “那转寄给她在髙田马场的哥哥怎么样?”我故意这么说,其中有我的考虑。这是我在一眨眼的工夫里,想出的一条计策。 “哥哥?……”房东的反应在我预料之中,“她怎么跟我说,她家就她一个孩子呢?” 果然如此,我想。这是我首先想要确认的一件事。 “不是,她有一个哥哥的。”我坚定地说,就好像在赌博一样,算计着对方将会有何种反应。 “她还有个哥哥?”房东露出惊讶的表情。 “有啊。”我干脆地回答,“就住在高田马场,她哥有时还会过来找她呢。” 我的话好像提醒了房东,她轻轻点了点头。 “美枝子的哥哥,现在被牵涉到一起案子里,可惨了。您不知道吗?” “没有,我没听说。是什么案子?”她表现出兴趣。 “听说他哥哥的老婆失踪了。” “天啊!……”她的嘴张得老大,诸异万分,“是离家出走了吗?” “要是离家出走就好了,听说是出事了,有可能是被杀了。” “哎呀……”房东大婶无语了。 “所以,我觉得那封信,肯定和他冊的案子有关,想早点儿把信给他哥哥。我最近正好有事,要找她哥哥民男先生。我希望他哥哥,能尽快读到这封信,拜托您把信交给我保管吧。邮费补交了多少钱?”我边说边从挎包里掏出钱包。 房东大婶还是有些犹豫。这也可以理解,我不知道美枝子搬家的事,甚至连她到底姓什么都没摘清楚,她老家在哪里也没说对。如果我是房东,也不会把信交给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人。 我想打开钱包,但手上的点心盒子很碍事。刚要把盒子放在地上,突然转念一想,直接递给房东了。 “这是我买的蛋糕,没想到美枝子不在,就请您收下吧。” “是这样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房东先客气了一下,最后还是接受了。 蛋糕的事,补交邮费的事,还有关于美枝子哥哥的谎言,好像已经让她动摇了。看来,我利用她哥哥那件事的策略很有效。补交的邮费虽然没多少钱,但要是永远都要不回来的话,她肯定会不甘心的,这种心情我非常了解。 房东大婶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提着装蛋糕的白色纸盒,朝自已的住处慢慢走去。 看着她圆滚滚的背影,我心想,怎么也不该是我补邮费吧。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很不好受,我越来越不爽。虽然现在很多事都还不清楚,但至少我知道,美枝子欠我的人情,绝对比这点儿邮费要多得多。 过了一会儿,房东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来到我面前。白色的信封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美枝子公寓的错误地址和“小林美枝子小姐”几个宇。 “果然是女人的字体!”我心想。 <hr /> 注释: 第二节 我走进一家车站前面的咖啡馆,撕开信封,开始阅读这封以“拜启”开头的、冗长的信。这个女人写的宇,好到让人嫉妒,她试图压抑自己的感情,以一种冷淡疏离的方式,开始说明情况。反正至少开头部分是这样子的。 我从我丈夫那里,听说了你们的事。在银座你工作的店里,你们认识了。然后,又去了几次迪厅之类的地方,就这样渐渐熟悉起来,还真是够随便的。而且,你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搞不清楚,还跟我丈夫提出结婚,真是不要脸。 不管怎么说,你充其量只是男人们的临时玩伴而已,你和我丈夫的关系,也不过如此。难道你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吗?……你提出结婚的时候,我丈夫都觉得,你是在痴人说梦。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你这只化成人形的妖怪,也只有在夜晚昏暗的光线下,和烟雾缭绕的室内,才能骗一骗别人。你这朵有毒的野花,花期也只是转瞬即逝而已。 男人们追捧你,也只是把你当成一个玩物,其实他们心里,谁都没有当真。男人们也都不是傻子,他们都知道和你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你要是不甘心的话,就在白天光线好的时候,自己好好去照照镜子吧。 不过。像你们这种没受过多少教育的卑贱女人,心里其实也清楚,自己只能吃吃青春饭。这大概是女人的本能吧。所以,你们会趁自己年轻貌美的时侯,想方设法勾搭上一个大款来,作为长期饭票。你真是太天真无邪了。这个世界上,果真有哪个男人,会笨到为你这种女人动心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开玩笑了。 我丈夫有钱有房,所以,你就像只鬣狗一样,把他当做猎物,抓住不放。但是你可别搞错了,他的财产里,有一多半是靠我才得到的。 我丈夫也算是个优秀的男人,当年我也对他很动心。除了你之外,想要勾搭他的女人还有很多呢。而且,其他那些女人,每一个都比你强多了,你和她们一比,什么都不是,我必须告诉你,你在那些人里面,就是最差劲的一个。 当然,我丈夫对这些女人,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不过,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他挑来选去,居然就看上你这个大眼妖怪了呢?……他肯定是中邪了。但是,你要记住,我丈夫是我的人,我死也不会和他离婚的。他出轨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他很快就会意识到错误,回到我的身边的。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那个男人没有我的话就完蛋了,在各方面都完蛋了。他这么年轻,就能在公司担任要职,全凭我父亲的提携。我父亲可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他只要打个电话,你就会被人扔进多摩川喂鱼了,还请务必小心为妙。 这是一封宛如被恶魔附体的女人,写给另一个女人的信。 我抬起头,喝了一口黑咖啡。一个女人的歇斯底里,是很容易影响另一个女人的,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读着这封信的我,心脏一直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苦涩的咖啡像精神安定剂一样,使我的情绪得到了些许平复。 于是,我接着往下看信。 我丈夫决不会像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那样,拋弃现有的地位和财产,选择和你这种一无是处的小丫头在一起。他要是和我离婚的话,就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这件事里,只有你一个人还执迷不悟,奉劝你在还没变成舆论的笑柄之前,尽早抽身比较好。 作为女人,你的层次和我天差地别,我丈夫也非常清楚这一点。我可是出身高责的大家闺秀,所以,以前真不知道,世上还有你这种品行低下、举止轻浮的女人。通过这次的事情,我也总算是长见识了。 大概你妈也是妓女出身吧,一看你的行径,就知道你妈也不是什么好人,人啊,果然是家教最重要,一看相貌就能知道他家教的好坏。我看过你的照片,是在你的店里拍的。我丈夫告诉我,照片上这个就是你。长得就像一只偷东西的野猫,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人家都说从眼睛上面,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果然是其的啊。我这样的大小姐,居然一不留神,也被你这个下贱的女人摆了一道。混蛋!…… 我们不是一个档次的人,现在跟你说这么多,估计也是白说,总之,我是绝对不会输给你的。丑话说在前头,我丈夫是不会和我离婚的。他要是和我离婚,就会变得一无所有,这样的话,你勾搭他也没有意义了吧?因为你本来想要的,就不是他这个人,你的目标只是他的钱而已。你这种女人,还真是够无耻的。 你好几次苦苦哀求,让他和我离婚,对吧?这么可笑的话,你也能说出口!……我丈夫什么都告诉我了。他对我才是真心实意的,你想取代我的位置,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总之,你要是想好好活着,就趁早离开他。我丈夫是不会和我离婚的。他和我分开,就意味着他一切都完了。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个事,才写的信。 我决不会输给你的!……我也认识几个黑道老大。像你这种人渣死了的话,会有人为你伤心吗?我一把火烧了你家怎么样?赶快下地狱吧! 信后没有署名,不过,也没有署名的必要,是谁写的信,一目了然,肯定是须贺野民男的妻子写的。就是那个至今下落不明,十有八九已经被杀害的须贺野民男的妻子写的。如果美枝子没说谎的话,她的名字应该叫良江。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还没有死吗?我把信放在桌上,脑子里一片茫然。 我已经彻底混乱了,对于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简直一点儿头绪也没有。这封令人毛骨悚然的信,就好像是从地狱里发出来的一样。 不过,死人应该不会写出这种东西吧。那就是说,须贺野民男的妻子还没有死?倘若如此,那警察来我家找我,又所为何事呢? 这封信是寄给美枝子的。美枝子又是须贺野民男的什么人呢?信里所说的“他们俩之间的隐情”,又暗指了怎样的真相呢? 我用手指按着眉心,脑袋隐隐作痛。我保持这种姿势,待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始一边思考,一边慢慢地喝着咖啡。咖啡喝完了,我却还没搞明白。现在可以肯定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美枝子和须贺野民男,根本就不是什么兄妹关系。 混蛋,我被她耍了。 我盯着空掉的咖啡杯,一直在思考,绞尽脑汁地思考。这么做,能帮助我一点一点地,看清楚迷雾背后隐藏的真相。 首先,须贺野美枝子……不对,是小林美枝子,肯定不是须贺野民男的妹妹,那么,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呢?她是银座某个夜总会的应召女郎。 我想起来了,美枝子来我家的时间,都是有规律的,星期二、星期四、星期日……没错,她来我家找我,一定是在星期二、星期四和星期日这几天,而其他时间,她只给我打电话,几乎不会上门来。也就是说,每周的星期一、星期三、星期五、星期六,她都要在银座的店里工作。 然后,她在店字里面,认识了碰巧来喝酒的须贺野民男,并且和这个在KFC公司工作的男人,逐渐熟悉起来。这个男人既年轻多金,又身居髙位,而且可能还没有孩子。 公司和我工作的地方,都在滨松町,这家外资贸易公司所在的现代化大楼,就矗立在车站前面,霓虹灯的广告招牌,比其他公司的都要显眼。 根据信里的内容推测,美枝子和须贺野民男约会过好几次,还一起去了迪厅之类的地方,关系逐渐亲密起来。其间,青年得志的须贺野民男,大概向美枝子抱怨过一、两句自家老婆的凶悍,于是美枝子就借机提议,干脆和那个女人离婚算了,然后和她结婚。美枝子肯定从一开始,就打好主意了。 在某种程度上,事情确实按照美枝子的预期在发展,但是,有一点她没有算计到,根据信上所说,须贺野民男现在的地位,完全是靠他妻子才得到的。 而他妻子写信给美枝子,就是要告诉她这件事。不过,美枝子并没有收到这封信。所以,她应该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吧? 我盯着信封上的邮戳。这个邮戳,正好和邮票的图案重叠了,模糊不清,很难辨认。但我还是勉强看出来,那上面写的是五月二十三日。五月二十三日?!……不正是我打电话,听到女人尖叫的前一天吗?就在事件发生之前,须贺野民男的妻子,给美枝子寄去了这样一封信。 但是,这已经是将近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今天是六月十六日星期日。这封信从高田马场寄到蒲田,短短的路程,却花了两周时间。就是因为这样,美枝子才没收到信。不过,到底为什么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寄到呢?我觉得并不是邮费不足的原因。 我仔细观察这个信封,上面那个表示邮费不足的红色印章,好像正诉说着寄信人的愤怒与焦躁。 这种心情我非常理解。一旦开始在信里发泄怒气,就很难停笔,会没完没了地写下去。所以她一下子写了这么多页,六十日元的邮票都不够用了。不过,当她想到这封信是写给那个女人的,就觉得再从钱包里多掏十日元买邮票,更是吃了大亏,所以就这样寄出去了。超重邮费不用自己交钱,这种感觉真好啊! 对了,我明白了。她是把收信地址搞错了,所以,信才会这么久才寄到。粗略看一眼也许看不出,不过仔细看就会发现,大田区东矢口写成了东牛田,本来是八丁目29-4号,也写成了九丁目28-4号。只有公寓的名字写对了。 这样居然也能寄到!……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花了将近三周吧。 我不知道须贺野的妻子,是怎么搞到美枝子的地址的,也许是在什么地方,匆匆地扫了一眼,于是记错了;又或者她写信的时候太着急,所以写错了。 不过,这封信落到我手里,倒是一件好事。地址要是没写错的话,美枝子就会顺利地收到信,然后带着信一起消失,那我就永远都不可能,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一辈子被蒙在鼓里了。看来人真是不能做坏事啊!……神明就是为了让我识破美枝子的诡计,才安排我得到这封信的吧。 哎呀,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我真是太糊涂了,到现在才意识到,最重要的事情。 情况太过复杂,我想来想去,脑子都乱了。其实,须贺野民男的妻子失踪这件事,才是最恐怖的。她不是失踪了,就是可能被杀了。她把这封信寄给美枝子的第二天,深夜十一点三十八分,遭到了强盗的袭击,而我碰巧在电话中,听到了这一切。 仔细想想,这件事对美枝子来说,未免太有利了吧?……对她来说,这简直是最理想的结果了。须贺野民男的妻子,就是美枝子说叫良江的那位在信上说,要是须贺野民男和她离婚的话,就会失去现有的一切。所以,美枝子只有两个选择,要不然就放弃这个男人,要不然就只能得到一个穷光蛋。 但是,这件事还有一个理想的解决方式,我之前没有想到,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了。只要须贺野民男的妻子死了,就万事大吉了。当然,她必须死在一个和两人都没有关系的场合。他们俩必须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而且,须贺野良江必须死于事故,或者死于不可抗拒的突发性或偶然性事件才行。如果真能这样的话,事情就太理想了,对于美枝子来说,这大概是她想都没想过的理想结局。 这样的话,须贺野民男这个男人,连带他的财产、地位和名誉,就都是美枝子的了。她轻而易举地钓到了一个有钱有房的男人,从此衣食无忧。 当然,因为这个男人,是靠着岳父的力量,才爬到今天的位置,所以,他和美枝子的关系,暂时还不能公开。在风声平息之前,两个人还必须做出独自生活的样子。不过,用不了几年,这件事就会被大家逐渐淡忘,到那时,他们俩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想来想去,美枝子都只有这一条出路,只要须贺野的妻子不死,她就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只要须贺野的妻子活着,美枝子就只有两种下场:一种是被须贺野玩腻了抛弃掉,然后,哭哭啼啼地哀叹自己的不幸;另一种是与须贺野的妻子,斗个你死我活,在这场女人的战争中,取得所谓的胜利之后,收获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 所以,事情发展到现在,对美枝子来说,真是太有利了。 不过,我还是有些茫然。不对,这事还不能简单地说是顺利的,而是实在太顺利了。美枝子真是撞了大运了。如果这一切都是巧合,那也太过顺利了。 碍事的人就这么死了,他们俩还都有不在场证明。不对,这一点还不能肯定,不过他们俩应该都有的吧。至少须贺野民男肯定是有的。他在酒馆里和朋友在一起,当晚又住在朋友的家里。美枝子这边还不太清楚,不过,大概也有人给她作证吧。另外,又有某个好心肠的家伙,正好可以证明,那个女人被杀的确切时间,那个好人就是我。 我又愣了一会儿。不管怎么说,巧合都太多了。巧合与巧合环环相扣,简直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碰巧那个人的妻子死了,碰巧两名当事人都有不在场证明,碰巧我打电话到案发现场。不管怎么说,这一切都巧得不像真的。 我又想起那天,美枝子沮丧地来到我家的情形。那是一个下着雨的星期日,那个女人厚颜无耻地告诉我,她哥哥的老婆下落不明,然后又装腔作势地哭鼻子给我看。最后,还让我给警察写一封匿名举报信。 我勉强答应了她的要求,而且,在我写信的时候,她还一直指点我,那封信应该怎么写。结果,我完全按照她的思路,写出了那封信。我这个好心肠的傻子,每一字每一句,都听从那个女人的指挥,写了出来。 信寄出三天之后,警察突然造访了我家。 我被逼无奈,只能在两位警察面前,说出了我本来死都不想说出口的秘密,他们对我冷嘲热讽,把我当成妓女。娘个希皮,我在公司里,可是以冷美人著称的啊! 这事大概也不能单纯地当做是巧合吧。虽然警察说了,他们就是干这一行的,所以,能査出我买信纸和信封的商店。 我当时被警察找上门这件事吓傻了,所以,对他们的话深信不疑,觉得他们简直太厉害了,相信他们能找到我家,是理所应当的事。但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也是疑点重重。他们就算能找到我买信纸和信封的店,又能怎么样呢?在文具店里买那种信纸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人,所以,单从信纸和信封,应该不可能査到我的姓名和住址吧。 这样的话,警察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警察上门这件事,也是美枝子安排的。 我在举报信上,写了我听到须贺野的妻子被害的情景,但仅凭这封信,还不足以成为证据。当时警察也是这么说的。 而最在意这一点的,当然是美枝子自己。美枝子会被警方怀疑这封信是她写的,只是笔迹改了。于是,她就把我的事告诉了警察。然后警察就到我家来了。大概因为美枝子不让警察说,是她告的密,所以警察就用一句“我们是干这一行的”糊弄过去了。 多么恶毒的女人啊!她把我这个老好人的一片诚意,玩弄于股掌之间,那个时候,我真的一点儿私心杂念都没有,就是一心一意想着搭救一个无辜的人。那个女人完美地利用了我的善意,她在我面前哭哭啼啼,以获取我的同情,然后巧妙地劝诱我写匿名举报信,其实她早就打定主意,要把我写信这件事告诉警察了。 正因为她出卖了我,我才不得不在两位男性警察面前,和盘托出我那羞死人的隐私。我的自尊心因此荡然无存。我遭受这种耻辱,结果就是帮助了美枝子,这个满腹心机的女人,得到了一个男人和他的全部财产。而她只用区区三万日元安慰金,就把我打发了。 泪水突然涌上了我的眼眶,我赶紧掏出手帕。这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悔恨的泪水、愤怒的泪水。我恨不得杀了美枝子这个贱女人。我真是从头到尾,被她耍得团团转,我痛恨自己的无知和滥好人行径。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要是一直这么坐着不动的话,我就要被自己的负面情绪,折磨到砸东西出气的地步了。 我从包里取出钱包,打算付咖啡的费用,但是泪水模糊了视线,连钱都数不清楚了。 <hr /> 注释: 第三节 从咖啡馆出来回到家,我又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整理了一遍。可以肯定的是,我被美枝子耍了。她这会儿大概正一个人,住在某处高级公寓里,等着须贺野找她幽会吧。 虽然我已经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但还是有些地方,没想明白。我并不认为整件事,都是美枝子的计划。那么,到底哪些环节,是她计划的,哪些又纯属巧合呢? 美枝子为了把须贺野民男这个男人,连同他的财产,一起搞到手,就必须要除掉他的妻子须贺野良江,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因此,她制订了一个周密的杀人计划…… 道理上我大致明白了,那个女人很有可能,就是这样考虑的。但我并不认为,这次的事,就是美枝子所预期的结果,或者说,我的每个行动,都在她的全盘掌握之中。第一,我觉得,美枝子想不出这么周密的计划,她没这个脑子。说是那个男人想出来的倒有可能,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 先不说别的,就说我自己吧。我的证词,应该是这个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环。我是否在电话里听到杀人现场,关系到整个计划的成败,具体说,就是关系到那两个人,是否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也就是说,我必须要在五月二十四日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给须贺野民男家打电话才行,这应该是整个计划的起始点才对。 换句话说,假如他们之前,雇了某人在五月二十四日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杀死须贺野良江,那么,在这个时间点,须贺野民男和美枝子,必须出现在其他地方,并且有人作证,才能获得确凿的不在场证明。 同时,他们还必须用某种手段,让我在这一时刻,也就是二十四号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打电话到须贺野民男家。但是,这在现实中并不可行,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这都是根本行不通的。 首先,如果计划是这样的,那么美枝子一定事先已经知道,我有深夜给别人打恶作剧电话的习惯。可我没跟任何人说过,我热衷于这种违背道德的游戏。尤其是对美枝子这个口风不严的女人,我更是非常小心,生怕在她面前说漏了嘴。 如果我打电话,是计划中的一项,那她就该用某种方式,诱使我在那个时刻,主动拨打那个号码才对。可如果她根本不知道,我有那个习惯的话,这个计划一开始,就不会包括我打电话这个环节。 不过,当时美枝子说话的口气,确实有些可疑。她说她拨错了号码,对方是一个变态男,还跟她说了一些下流的话,就好像是专门为了挑起我的兴趣,才故意那么说的一样。我还记得,当时我听到这些话时异常兴奋,喉咙都干渴起来。贱女人,这根本就是给我预备的陷阱吧?…… 嗯,先不说这个,接着整理其他疑点吧。 第二,就算那个时间,我真的打了电话,我拨打的号码,也不一定就是(二二〇)一〇九二。美枝子说她本来想给她哥哥打电话,结果拨错了号码,打到一个变态男那里,然后磁个男人给调戏了(这一切都他妈是婊子编的吧);但是,当时她也没有清楚地告诉我,她哥哥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当然,她这个哥哥,也是杜撰出来的〉。这样的话,怎么能保证,我拨打的号码,一定就是(二二〇〉一〇九二呢? 虽然我可能会拨(二二〇)一〇九X,但也有可能是一〇九一或者一〇九三。事实上,我当时也确实犹豫过,最后一位拨几。美枝子说话一直都很快,最后一个数宇,我根本就没有听清楚。我拨打一〇九二这个号码的概率,最多也就是百分之三十,说不定只有百分之二十五左右的可能性。 第三,是时间问题。就算万一我真的按照计划,打了电话,而且,拨打的号码就是(二二〇)一〇九二,也不太可能恰好就在十一点三十八分打吧。那天,我有可能等美枝子一走,也就是还不到十一点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了;也有可能前思后想,拖到凌晨两、三点,才最终下定决心打电话。把我打电话的时间,控制在十一点三十八分,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可要是缺少了这个环节,这个完美的犯罪计划就不成立了。 第四,尸体怎么样了?……这也是我很疑惑的一件事。须贺野良江要是被死了的话,她的尸体跑哪儿去了?二十四日晚到二十五日早这段时间,须贺野民男都和朋友在一起喝酒,并在朋友家留宿。当他和朋友一起,回到位于马场的家中之时,发现屋里一片狼藉,老婆也不见了,于是,他就向警察报了案。也就是说,他应该没时间藏尸或者弃尸。 美枝子也一样,她当时大概也在某处,制造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明,就算不是这样,恐怕她也没那个能耐,一个人跑到须贺野家,把尸体抱着运走吧。 那么,是凶手把尸体给处理了?他们雇用了两个杀手?杀手不光杀人,还要善后,这得给他们多少钱啊?杀手又不是搬家公司,况且,找的人多了,就不怕泄密吗? 总之,这个计划疑点很多。要是我没有主动打那个电话,要是我没有写那封匿名信作证,这个计划就失败了。 或者是我想得太多了?在两个警察面前,丢人现眼的经历,可能让我有点儿被害妄想症的倾向了。 不过,我对美枝子的所作所为,还是很气愤的。我本能地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受骗了。作为一个女人,直觉告诉我,美枝子以往对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有目的的,她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随意利用的工具而已。 这个问题在接下来的几天,还在一直困扰着我。我觉得,她一定是耍了某个花招,才让我在不知不觉间,按照她的计划行事的。 很久以前,在我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就曾经被一个男性朋友,骗得很惨、很惨…… 那天我去他家玩,他在一个房间里,给在另一个房间里的我打电话。他在电话里,让我在脑子里,试着想一个我喜欢的数字,这个数字要在零到十之间。我想到的是八。不知为什么,我似乎从儿童时代起,就喜欢八这个数字。我告诉他,我已经想好了。然后他说“嗯,我已经猜到你想的是哪个数字了”。 “别骗人啦。”我笑着说,“这根本就不可能嘛。” 他在电话里问“是几呢”,我说“你问我是几,还叫猜中啊”。他说不是,他已经猜到了,不过为了证明他猜得对,我必须把这个数字说出来,什么呀,完全是骗人的嘛!但我还是告诉他是八。然后他说果然如此,他猜的就是八。我说你这不是耍赖吗。这还算什么魔术啊。他说“那我证明给你看”。我说“那你证明吧”。 于是,他让我看看电话机下面,有什么东西。我把我正在使用的这台电话拿起来,下面放着一张纸条。他在电话里指示我,看看那上面写着什么。我看到纸条上写着“我猜你想的数字是八”。 我吃惊得话都说不出。一瞬间脑子晕晕乎乎的。 “服了吧?……”他的声音冷不丁地,从旁边而不是从话简里传来。他已经来到我所在的屋里了,而我还傻傻地拿着话筒和纸条,愣在那里。 “为什么会这样?你是怎么猜到的?……快点儿告诉我!……快点儿告诉我嘛!……”我越说越激动,说什么都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同班男生,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我再露一手给你看。”他说。 好,不过刚才那个也要告诉我呀,我用央求的语气说。 “这两个魔术的诀窍,我待会儿一起告诉你。”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像顶针一样的网眼筒状物。 “来,把食指伸进去。”他说。 我就把右手食指伸了进去。他又让我坐下,并在我的胸部,轻轻推了一把,让我坐在和书桌配套的椅子上面。然后,他要求我把双手绕到背后,把左手食指也伸进筒里。我也照做了。我的两个食指,在那个简里互相接触,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突然把手伸进了我的裙子里,抚摸我的左边大腿,那种意想不到的触感,我至今都记得。我小声抗拒着,想用手推开他。但是,我的手指卡在那个筒里,拔不出来了。我刚才用力把食指插进去,现在左右手的食指,都被卡得死死的,动弹不得。他的手摸索得更深,我尖叫着站起身来。 他说:“只要一下子就好,只要一下就好,然后我就告诉你,刚才那件事的诀窍。”他的脸上挂着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现在回忆起来,我当时的想法,真够离谱的,那时候,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那个不可思议的魔术背后,到底有什么诀窍。如果这真是个巧妙的戏法——虽然很难想象——但是,如果这是真的,只要他愿意告诉我,我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而且,这个男生虽说长得不帅,成绩却很好。那一天我去他家,也是要拜托他帮我补习数学。 读髙中的时候,女生不是崇拜学习好的男生,就是崇拜学习不好,但体育好的男生。我当时也有点儿喜欢那个男生。我又一次被他压回到椅子上,随着他的右手,继续在我的裙子里乱摸,我渐渐感到浑身无力了。 他虽然一直在摸我的腿,却并没有吻我。现在的高中生,干这种事的时候肯定老练多了,不过那个男生是个书呆子,这大概是他头一次和女生亲密接触吧。 他的手指像恶心的蠕虫一般,伸进我的内裤,来回抚摸。这是我的第一次。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被男人抚摸。不过,他的动作也只限于抚摸,并没有更进一步,也没有吻我。所以,对我来说,被男人抚摸的经验,倒比接吻的经验来得更早。 这还真是奇怪的体验。我被人骗了,又被人占了便宜,但说实话,这种感受并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我还从他的动作中,体会到了一种意想不到的快感。 他离开我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还有些恋恋不舍。不过,我还是做出生气的样子,腾地站了起来,背对着他,走到房间的角落,整理好裙子。心底一点一点,涌现出错愕的感觉。 “对不起啦。”他向我道歉。他说,“我告诉你那个戏法的真相吧。” “等―会儿!”我说。我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而且,不仅如此,我十分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这种事,而怀孕或者生病什么的,我被这些恐怖的念头,吓得哭了出来。 大概是因为对我感到抱歉,所以他很努力地给我讲解那个魔术的诀窍。 “来,你看这里。”他举起摆在窗边的一个游艇模型,兴奋地说。 那里也有一张纸条,他把纸条拿给我看。那上面写着“我猜你想的数字是一”。 “要是你说的是二,我就会让你看这个。”他一边说,一边把书架上一排百科全书,最右边的一本拿下来,哗啦哗啦翻了几下,从书里又拿出一张纸条。 “要是你说三的话,就是这个。”他说着拉开了抽屉。 “四的话,就是这个。”他打开了衣柜。 写着一到十的纸条,分别藏在房间的各个地方。写着八的那张,刚好就在电话下面。 “什……么……啊?!……混蛋!……”我说。我已经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 看到我这个样子,他好像也松了一口气。他战战兢兢地向上瞟了我一眼,说道:“这件事别告诉你妈妈和老师啊。” 我本以为从那之后,就算和他确定了恋爱关系。后来在教室里,碰到他的时候,我就直接上前跟他打招呼,但他只是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就鬼鬼祟祟地从我身边炮开了。 他在躲我。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很失望,但没想到,还有更让我失望的事。有一天放学后,班里的一个坏学生过来对我说:“喂,冈江,你被年级委员石津那家伙,摸过那里了吧。” 一听这话,我立刻感觉眼前一片漆黑。接着,他又说:“你让我也摸一下!……” 真是悲惨的回忆,我似乎总是被别人耍得团团转。尤其是男人设下的圏套,我一般都躲不过。后来我就很难再相信男人了。大概我就是一个容易上当受骗的女人吧。 算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反正就是一个骗局嘛。勾起回忆的源头,还是那个电话的事情,如果真有人设下圈套,诱使我在五月二十四日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拨打那个号码的话,那么,这个伎俩应该就类似于以前那个猜数字的把戏。那时还是一个高中生的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来这个不可思议的把戏背后,竟然藏有这样的真相,我当时真是被骗得死死的。 这次的电话事件,莫非也运用了类似的手段吗?…… 第四节 一连数日,我满脑子装得都是这件事情。工作的时候,也时不时发呆走神,被领导骂了好几次。终于有一天,部长把我叫去问话,他问我是不是有什么烦恼,还劝我早点儿结婚算了。 我一直处于神游的状态。那件事的原委,完全搞不清楚了。只知道我被美枝子狠狠耍了一把,这一点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了。 美枝子为了人财两得,所以,必须要除掉须贺野良江这个绊脚石。这里我还是能想明白的,而且,我十分确信,自己的想法没错。证据就是须贺野良江写的那封信。 但事情的后续发展,我就不明白了。他们雇用某人,杀死了须贺野良江,然后,又让我写匿名信,证明他们与杀人案无关……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从理论上讲,事情应该就是这样的,他们是如何把计划实现的,才是整个骗局的核心所在。 反复思考之后,我渐渐觉得,像美枝子这种女人,应该不会去雇佣杀手。要是我的话,也不会找杀手的。找个第三者参与这种事,实在是太恐怖了。这不是花多少钱的问题,而是一旦那个杀手,把这件事当做要挟的把柄,恐怕一辈子都要寝食不安了。况且,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千这种事的人呢? 如果雇用杀手杀人的话,这个计划实施起来,就太危险了。这个计划要求我,必须在某个特定时刻打电话,要求杀手必须在那个时刻杀人,还要求我给他们提供不在场证明……不确定因索也太多了吧。我能否在二十四日十一点三十八分打出电话,这一点暂且放在一旁,先假设他们用了某种巧妙的手段,诱使我按时打了电话。除此之外,这个计划仍然有不少疑点。 首先,电话那边的须贺野良江,是否被杀还尚未可知。这要亲眼目击案发现场才能知道。而我只是从电话里听到而已,这样也能当成证据吗?……这算不算计划当中的一个漏洞呢? 要是我的话,就不会这么干。非要雇用杀手,也要找个人多的地方,开枪把人打死才更保险。这样一来,现场肯定会有很多目击者,他们也就不用费工夫,找我写匿名举报信了。这么一想,我又觉得,之前认为他们雇用杀手杀人的设想,可能不对。 那么,也就是说……无论如何,美枝子和须贺野民男两个人,必须自己动手才行。不用杀手的话,就只有这个可能了。 但是,须贺野民男有不在现场的证明。那天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他和朋友两个人,一起在酒馆喝酒。这样的话,杀须贺野良江的,除了美枝子,就没有别人了…… 不过,时间上还是有疑点的。那天晚上,美枝子从我家走的时候,已经十点半,快十一点了。在此后的一个小时之内,美枝子要从蒲田赶到高田马场,这真的可能吗? 恐怕有这个可能,走髙速公路的话,应该来得及。从蒲田这里出发,沿第二京滨国道北上,从户越公园,上首都髙速,然后在护国寺下高速路就行了。以前我曾经坐出租车,走过这条线。晚上十一点之后,也不会堵车,所以,时间上应该不是问题。 美枝子有驾照,或许她开的是租来的车,要不然就是用须贺野民男的车。 美枝子就是凶手吧?……她要是凶手的话,我可绝不原谅她。 不过,其中还有疑点: 首先,这是仅凭一个女人,就能完成的事情吗?……而且,作为女人,我能感受到电话里的那个女人,是受到男人、而非女人的胁迫,才发出那种尖叫的。 美枝子就是凶手?!……这个念头在我的心底挥之不去。 不过,确实这样的话比较有利,道理上也说得通。让其他人参与这件事情,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参加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参加的人越多越容易产生矛盾,而且,说不定哪天,会有人把真相泄露出去呢。 这么一想,这件事大概从一开始,就是美枝子一个人计划的。美枝子故意跟我讲打错电话的事情,以勾起我电话做爱的兴致,于是我真的打了电话。然后,她又试图博得我的同情,并唆使我给警察写匿名举报信。 还是不对劲,如果美枝子真的去高田马场,杀死了须贺野太太的话,那她自己就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了。这样就得不偿失了。美枝子作为当事人之一,警察肯定会调査她的不在场证明。 要不然,就是现在,警察还不知道,有美枝子这个人物的存在?…… 不对,我觉得这不可能。须贺野民男去过美枝子在蒲田的公寓好几次,警察怎么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呢。 实在是搞不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美枝子之前,就把假的不在场证明准备好了吗?…… 她现在藏在哪里呢?……不对,说不定,她已经被警察抓起来了,要是真这样,那就太好了……不过,须贺野民男现在又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被无罪释放了呢?…… 我想知道这个事件的后续发展,和其他相关消息,下落不明的须贺野良江,现在应该找到了吧,或者,她的尸体被找到了。 但我翻遍了报纸,也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这起事件的报道;我想给警察打电话,却又很害怕;我不知道当时来我家的警察叫什么名宇,只记得他们是户冢警察署的。 我很快査到了户冢警察署的电话号码,但一直没有勇气打这个电话。我犹豫着,一转眼五天过去了。 终于有一天,我鼓足勇气,给户冢警察署打了电话。我实在想知道,当事人后来怎么样了,也想知道,这件事后来怎么样了,这份好奇心,最终战胜了对警察的恐惧。 如果事件还在调査中,我就打算告诉警察,关于美枝子的事情,以及须贺野的妻子给美枝子寄信的事。 电话刚一接通,我就自报家门,并且拜托对方,把电话转给以前为了调査高田马场须贺野良江失踪事件,曾经到我家取证的警察。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厉害。 等了好长时间,终于在电话里,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是那位中年警察。我放心了,要是年轻的,那可就不好办了。 “啊,是冈江小姐找我吗?”他的语气相当随意。 “是的。”我说。 “有什么事吗?” “那个……须贺野民男先生已经被释放了吗?” “释放了,有你的证言,他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么那个案子破了吗?” “已经破案了。”警察干脆地说道。 “那小林美枝子小姐被逮捕了吗?” “小林美枝子?……啊,就是须贺野先生的恋人吧。她没有被逮捕。”警察说着说着笑了一下,然后又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一股怒气涌上心头,看来美枝子的计划,如此轻易地成功了。 “那么,须贺野民男先生是清白的?” “是这样的。”警察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们真够傻的,我焦躁起来。 “须贺野民男先生的不在场证明,已经被证实了吗?” “嗯,已经被证实了。” “是什么样的不在场证明呢?” “这个啊,本来是不能告诉一般民众的。不过我就告诉你吧,反正这个案子也结案了。他当时在酒馆里喝酒。”美枝子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是这样啊。是哪里的酒馆呢?” “是蒲田的一个酒馆。” “蒲田?” 就在这附近呀。我之前虽然没想到,现在一想,觉得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五月二十四日那天晚上,须贺野民男从美枝子家里,给我家打了电话。他要是在这之后,马上就去喝酒的话,肯定要在蒲田找地方了。 “是蒲田的哪家店呀?” “你问这么细干什么呀?” “我不打算干什么,但是,我为了帮他洗刷嫌疑,受了那么大的耻辱,总有了解情况的权利吧……”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咄咄逼人。警察好像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告诉我了。 “那家店就在站前,名叫‘桥本’。” “桥本……”我似乎听说过这个小店;啊……不对,应该说,我似乎看见过这家店的招牌。 “据说须贺野先生在那个店里,从十一点五分左右,待到一点半左右。” “那美枝子呢?她的不在场证明是什么?” “你说的美枝子,是小林美枝子小姐吗?” “是的。她是须贺野先生的恋人吧?” “是的。你跟她关系很好吧?” “是的。”我回答的时候又感觉气不打一处来,“美枝子的不在场证明是什么呢?”我最在意的还是这一点。 “小林小姐在十一点五十分左右,到了‘桥本’酒馆。” “什么?……”我一时没出声。十一点五十分,还在蒲田站前那个地方的话,十一点三十八分,是不可能出现在髙田马场的。这样的话,美枝子也是清白的吗? 我有些恍惚。我就是想了解这个情况,才给警察打电话的。美枝子果然没有被逮捕。 “喂喂,还有事吗?”警察说。 “啊,对不起。那个,您刚才是说这个案子,已经结案了,是吧?”我慌忙说。 “我是这么说的。” “须贺野先生的妻子找到了吗?” “找到了。” “找到了?!……” “是啊,只不过找到的是尸体。在奥多摩的树林里找到的。尸体一半埋在土里,应该死了挺长时间了,尸体损毁得很厉害。” 得到警察的证实,还是让我很吃惊。 “尸体找到了?那这起案子果然是凶杀案吧?” “是盗窃杀人案。” “但是,但是,您是说强盗闯人人家,把女主人杀死了,还特意把尸体运到奥多摩扔掉……是吗?” 愤怒支配了我的思维。这样我就不用说那封信的事了吧。 “哎呀,这样的案件,出乎意料得多呢!……”警察向我说明,“比如,强盗闯人人家,抢劫财物的时候,突然兽性大发,强暴了女主人,然后把她杀死。然后,犯人认为自己的精液,会留在案发现场,于是,就匆忙把尸体遗弃在其他什么地方了。可能是用车把尸体运走的。就是这个样子得啦。” “那须贺野太太被强暴了吗?”我追问。这件事很重要。如果美枝子或者须贺野民男是凶手的话,那么,须贺野良江就不会被强暴。 “哎呀,这一点可不知道。因为时间太长了,尸体有一半都变成白骨了。所以,关于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好说。” 美枝子也是,警察也是,都气死我了。 “那这个案子,就被当成盗窃杀人事件处理了吗?” “是啊!……” 我的肺都要气炸了。美枝子利用了我的善良,顺利地把男人,连带男人的财产全部都搞到手了。 我当即决定把须贺野良江那封充满怨毒的信告诉警察。 “那个,其实,我后来去了一趟小林美枝子的公寓,发现她已经瞒着我搬走了。” 说到这里我停下了。期待警察对和我关系亲密的美枝子,瞒着我搬走这件事产生怀疑。 “然后呢?”警察却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 于是,我就把须贺野民男的妻子,给美枝子写信的事,以及那封信里,充满怨恨的内容,详细说了一遍。那封信就放在我的膝盖上,我甚至跟警察说,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把信朗读一遍。 “那就不必了,”警察说:“须贺野先生有妻子,而她太太肯定很恨小林小姐,所以她写出这样的信,也不足为奇啊。” 我无言以对。这件事要是这么理解的话,真没什么可说的了,不过…… “但是,您不觉得有些不正常吗?”我追问。 “也许是不正常吧,不过,最近不正常的女人,到处都是。”警察语带嘲讽,“就算这样,须贺野太太也没有杀掉小林小姐啊。” 听到警察的话,我明白了,他居然是这么想的,我大失所望。 “那么,”我有气无力地说,“能不能告诉我,小林美枝子小姐现在的住址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警察干脆地回答。我叹了口气。 “那请您告诉我,须贺野民男先生的住址吧。” 警察笑出声来,那笑声里有种令人讨厌的感觉。他说:“这可不能说,可不能告诉像你这样的人。” 我一愣,但马上就明白过来了,我觉得好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你这样的人”当然是指每天晚上,都会找男人电话做爱的女人。我猛地挂掉电话,难过地哭了。 <hr /> 注释: 第一节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在心里发誓,我即便是死,也要找到美枝子复仇。她什么好处都得到了,而我却被人当成妓女一样,尊严尽失。这件事情,怎么能这样就算了呢!…… 警察是指望不上了,我下定决心独自一人也要复仇。无论多么艰难,我都要把美枝子找出来,让她也尝尝我曾经受到的痛苦。复仇之火在我的心里熊熊燃烧起来。 可是,怎么才能找到她呢?……我不打算去调査她的住址,因为想调査的话,就只能去找帮她搬家的搬家公司,但是,那个女人为了保密,恐怕会放出烟幕弹,掩人耳目。所以,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 那么,去位于丸之内的美枝子工作过的公司问问呢?……也不靠谱,估计那也是她瞎编的谎话。美枝子是银座的陪酒女,根本没空去做那些正经工作。 想来想去,我觉得从美枝子这边找线索,实在是太困难了。 那就这样放弃了吗?决不!…… 不是还有须贺野民男这个人吗?就算警察不告诉我,他的住址在哪里,我也会想方设法,自己査出来的。而且,我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如果能找到他的话,只要一直紧盯住他的动向,就肯定能够找到美枝子的藏身之处了,他总会去找她的。 从那封信里,我了解到他是靠岳父的帮助,才得以出人头地的,所以,他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公开自己与美枝子的关系。这也就意味着,他大概不会时常出入美枝子的住所,不过,只要我一直耐心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总会等到他去找那个女人的一天。 可我要上班,不可能做到二十四小时盯梢。不过他也要上班,去见美枝子也得在下班之后。这样的话,跟踪他并非不可能。 想到这里,我心中的执念越发强烈了: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美枝子,让她知道我的厉害。具体怎么做呢?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呢? 很快我就有了主意。很简单,只要把须贺野民男,从她的手中夺过来就行了。这就是折磨她的最佳方法,同时也是最让我解恨的方法。 要是能顺利地把须贺野民男抢过来,那该有多好啊!光是这个念头,就让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我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我对自己的长相很有自信,至少比那个大眼妖怪一样的美枝子要漂亮多了。须贺野民男还没有见过我,我相信他要是见了我,肯定会动心的。 不管怎么说,首先要先找到须贺野民男才行。 我先给KRC公司的人事部打了个电话,想试着打听一下,须贺野民男的住址。公司和我工作的地方,都在滨松町,所以,很容易就查到了电话号码。但我连他是哪个部门的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的职位。那封信上说,他年纪轻轻就爬上了髙位,那么他的职位一定不低,估计不是课长就是部长。 人事部接电话的女性态度冷淡,问题像连珠炮一样:请问他是哪个部门的?什么职位?您是哪位?而我只能语无伦次地支吾应付。仿佛是看穿了我的慌乱,她最后用严厉的语气,拒绝了我的要求:“敝公司规定,不能向外部人员提供公司职员的住址。”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要是我的公司,把我的住址和电话,就这么轻易地告诉一个陌生男人,那我也接受不了。 每天下班去公司门口埋伏,等须贺野民男,那也是一个办法,跟踪他就能知道他家在哪里了。我很想这么干,也做好了吃苦受累的准备,但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个须贺野民男的长相,只听见他说过一、两句话而已。 如果我坚持盯梢的话,也许某一天,美枝子会到须贺野的公司迎接他下班。但是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因为暂时他们两个人,还只能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偷偷摸摸地搞约会。 因此,在KRC公司找到须贺野民男的办法,看来也是行不通了。必须想其他方法才行。至于其他方法嘛——其实我心里已经有谱了,那就是直接找到他、勾引他。 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原点。以前因为想知道电话是(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一家,到底有没有发生过凶案,我曾经走遍高田马场的大街小巷,试图找到这家的住址。直接拨打(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号码没有人接,明明知道电话号码,却对使用这个号码的机主一无所知,这种感觉真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使用(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号码的那户住宅里面,住的正是须贺野民男这个人。美枝子很可能不住在那里,她大概一个人躲在其他地方。也就是说,须贺野现在是自己住。这对我来说,倒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如果对方是独居男人的话,那我就可以根据他的态度,勾引他和我电话做爱。要是他对我有感觉,我就可以趁势把他的心,从美枝子那里抢过来。即使他对我不感兴趣,也可以找机会问出他的地址。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晚上,刚过十点钟,我就上了床,身上只穿了一件自己十分中意的干净内衣。我把电话挪到枕头旁边,伸向数字按键的手指在瑟瑟发抖。就是这种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这种心情了,真是久违的刺激!…… 不过,这一次我心灵深处的某个部分,仍然保持着清醒的状态,对美枝子复仇的决心异常坚定。拨出(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号码之后,我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接线音,整个人出奇地冷静。 咔嚓一声,对方接起了电话!这一刻好紧张。 “请问是须贺野先生吧?” 我想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话,声音却因为紧张而拔髙了。 美枝子的情人就在电话的另一侧!我设想过好几种对方可能会有的反应,每一种我都想好了要如何应对。今天一整天,我心里都只想着这一件事情。然而,我所有的准备都落空了。对方的回答与我的任何一种设想都不同。 “您打错了,这里不是须贺野家。” 我一下就蒙了,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很想努力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好意思,您刚才说什么?”想了半天,终于挤出这么一句。 “我说您打错电话了。您拨的是什么号码呀?”对方听起来像个二十多岁的男人。 “我拨的是(二二〇)一〇九二,您那边……不是(二二〇》一〇九二吗?” “是啊,是(二二〇)一〇九二呀!” “(二二〇)一〇九二……不是须贺野先生家的电话吗?”强烈的剌激,让我喘不过气来。 “不是,这里是远藤家。” “远藤?……”我念叨了一遍,下面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就是说发生凶案的地方,是这位远蘼先生的家?那须贺野民男又是怎么回事?美枝子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警察是怎么回事呢?…… 警察不是也说过,这个电话就是须贺野民男家吗?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瞬间脑海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明白,然后,忽然又有一大堆意义不明的念头,以迅猛的速度冒出来。 “喂喂,还有事吗?我要挂电话了。”看我沉默了太久,对方忍不住先开了腔。 “啊!喂喂,先别挂!……”我极力阻止他。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任何可能解开这个谜团的线索,我都不想放过。 “请问,贵府五月二十四日那天,有没有发生过杀人案呀?”我急切地发问。 “啊?!……没有啊!”对方说。 “那有没有进去过强盗啊?” “强盗?丨没有啊!这都是怎么回事啊?”对方似乎笑了一下。我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对方这一笑,倒是帮了我的大忙。也许是因为我变成了被提问的一方吧。 对了,是须贺野搬家了,把电话号码也卖了,然后被这位姓远藤的人给买了?我心里突然萌生了这样一个想法。 “不好意思,请恕我冒昧地问一句,这个电话号码,是您最近刚买的吗?” “什么?!……” “我是说,您是不是最近才换的这个号?” 然而,对方又一次毫不留情地否定了我的猜测:“不是,这个号码我用了五年多了。” 我再次语塞。 “那,那个,您是说已经用了五年多了吗?”我挣扎着回应了一句。 “是啊。请问您是哪位?” “实在不好意思,我是您的邻居须贺野先生的朋友。” “须贺野先生?”对方好像正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 “请问您认识他吗?” “我不认识……不过我和邻居本来就没什么交情。” “我正在找须贺野先生……” “啊,是这样啊。但是他不住这里呀。” “请问,您是哪位呢?”我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很忙,要挂电话了。” “等一下,请您稍微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对方一副不耐烦的口气。 “远藤先生您五月二十四日在家吗?” “五月二十四日?五月二十四日的话……我在外面旅行呢。” “旅行?请问,是从哪天到哪天啊?” “你问我从哪天到哪天?……喂,我说,我现在忙得很,你饶了我行不行?” “麻烦您了,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以后决不再打扰您了。” “是从五月二十三日到三十日。现在可以了吧?我挂电话了。” “啊,好的,非常感谢。” 电话挂断了。他在旅途,难怪我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 我完全糊涂了。(二二〇)一〇九二不是须贺野民男的电话吗?!那个姓远藤的人说,这个号码他已经用了五年多了!……也就是说,我当时是打到了远藤家,然后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尖叫?! 不对啊,五月二十四日晚上,远藤还在旅行途中呢。那么——我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我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情来。事到如今,突然想起那件事,本身就很奇怪。我一直深信,自己拨打的就是一〇九二这个号码,直到今天我都没怀疑过我拨打的不是这个号码,还是被人诱导,才拨打这个号码的。不过,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就是最开始的时候有点不对劲,对,就是最开始的时候。美枝子来我家,告诉我她本来想给她哥哥打电话,结果拨错了号码,一个变态男接的电话,还跟她说了一些不三不四的话。 对了,我现在隐约想起来了,当时美枝子好像没说他哥哥的电话是(二二〇)一〇九二。她语速很快,最后一个数字,虽然很难听清楚,但是,她似乎说的是“(二二〇)一〇九三”这个号码。没错,我终于想起来了,应该就是这样。 须贺野民男的电话号码不是(二二〇》一〇九二,而是一〇九三吧…… 不过还是很奇怪,这样的话,这个事件,道理上就说不通了。首先,就算不是在须贺野民男的家里,凶杀案也确实发生了,我也确实听到了女人的尖叫,而且被杀的是须贺野民男的妻子。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另外,即使把这一点暂且放到一边,还是有许多疑惑之处的。比如,我在那封寄给警察的匿名信中写道“我拨打的号码是(二二〇)一〇九二”。后来警察来我家的时候,也曾质问我说“我们怎么能相信你是随便拨打的(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号码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对,也许不是这样的。那个中年警察一口东京腔,说话一起劲就会语速加快,所以,句末的发音也很含糊。他说的好像是(二二〇)一〇九二,但是最后那个数字,其实我并没有听清楚,也许他说的是一〇九三。只是因为我自己认定是一〇九二,所以,就默认他说的是一〇九二了,而且,警察突然上门,让我心慌意乱,也没心思留意这些细小的环节。 可是,举报信呢?那封信的一开始,我就清清楚楚地写了,我打的电话是(二二〇〉一〇九二。如果须贺野家的电话是一〇九三的话,那么,警察应该追问,为什么号码会不一致吧。 啊!我明白了,是这样的!……是美枝子那个贱女人,在“二”上多加了一横?!当时我写完信,就起身沏茶去了。信纸和笔就放在美枝子面前,而我站在料理台那里。美枝子就趁此机会,偷偷摸摸地在“一〇九二”的“二”字中间加了一横,把二变成了三,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没错,肯定是这样。这女人真是善于抓住时机啊! 美枝子走了以后,我粗略看了一遍信,就把它装在信封里了,况且,我故意把字写得歪歪扭扭的,那种细镦的地方,我根本就没注意到。 如果(二二〇)一〇九三才是须贺野家的电话……一想到这里,我赶紧又把电话拉过来,拨了(二二〇)一〇九三这个号码。紧张感又在体内复苏了。我听到了接线音,两声、三声、四声,然后是一个提示音,接着一个熟悉的女声说:“您所拨打的号码,已经暂停使用……” 我胡乱挂断电话。这个号码已经暂停使用……已经暂停使用……混蛋,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打算把(二二〇)一〇九三这个号码暂时放一放,先搞清楚一〇九二的事。(二二〇)一〇九二不是须贺野民男的电话,而是远藤的电话。而且在五月二十四日,我打电话的时候,即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这个姓远藤的人,正在旅行途中,不在家里。 按照这个思路,事情会不会是这样的呢?…… 美枝子潜入空无一人的远藤家,等着我打电话过来,然后,我真的打过去了,美枝子接起电话,同时一个人自导自演了一场戏。她发出尖叫,碰倒物品,念叨着“我把钱全给你,别杀我……”这样的台词,让人以为家里发生了入室抢劫。 当我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时候,就开始觉得,那天听到的,就是美枝子的声音,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因为我以前从没听过美枝子的尖叫……还有,远藤的家在哪里呢?好想知道。如果就在蒲田附近的话,我刚才的设想,就有可能是真的。 于是,我又一次拨通了(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电话。 “喂。”话简中传来远藤困倦的声音。 “总是麻烦您,实在不好意思,我是刚才给您打电话的那个人。” “啊,怎么又是你啊。”他的语气马上变得不耐烦起来,这也难怪。 “打扰您休息了,实在对不起。我还有一件事,真的只有一件事想向您打听一下。麻烦您了。” “说吧,什么事?” “贵府在什么地方?是在高田马场吗?” “是啊,就在髙田马场。新宿区户冢町二丁目30-81号。这样可以了吗?”男人叹了口气。 “啊,可以了,可以了。非常感谢。” 我放下话简,长舒了口气。这个思路也不行了。远藤家在高田马场的话,那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我曾经设想过美枝子在位于高田马场的须贺野家等我电话。但是十一点五十分,美枝子在蒲田站前的“桥本”久馆里露过面,如果她十一点三十八分,还在高田马场的话,就不可能在十一点五十分,出现在蒲田站前。所以,这个想法是行不通的。 不过,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想错了。那天晚上,我确实被美枝子的话引诱想打个电话试试,不过,我并不一定拨的就是(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号码。这一点我以前也想过很多遍,除了一〇九二,我也有可能打一〇九一或者一〇九三。如果美枝子只在一〇九二那一家等着我的电话,那这个计划也太傻X了。 第二节 这真是一个难解的迷题。渐渐地,我越来越觉得,五月二十四日,在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女人的声音,就是美枝子的声音,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先有了这种假想的缘故。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猜测变成了坚信。那个女人的惊声尖叫中,能听出一点点沙哑,很像美枝子声音的质感,真的很像。 可是,如果我的想法是正确的,那么,这个事件就愈发扑朔迷离了。真相到底是什么? 算了,不管那个女人是不是美枝子,都先放在一边,想也想不清楚,所以先不想了。总之,现在应该考虑的,是须贺野民男的事,先把他的住处找出来才行。这是第一步,找到之后,才能实行我的复仇大计,也就是把这个男人从美枝子手里夺过来。 可是就算我想找到他,现在也全无下手之处。警察不肯告诉我须贺野的住处,他的公司也不肯告诉我。而且(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号码,我一直深信不疑就是他家的电话,结果到头来发现不是,而是什么远藤家的。 那我该怎么办呢?我怎么才能找到他的住处呢?我知道他家在高田马场那一片,但具体在髙田马场的什么地方呢?……我真是束手无策了。 村井?!村井佑次会不会知道呢?我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这个男人的名字。我记得以前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曾经提到过须贺野的住处。 “你上次问的那件事我查到了。”他冷淡地说,“就在马场下町的某个地方……”我记得他好像说了具体的地址。 当时我从美枝子那里,了解到事情的大致情况,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搞清楚了,所以没听完他的话就挂了电话,现在想想那时真该听他说完才对。 他说的是马场下町吧?还是说的马场?……或者,他根本就说了个其他的地名?……我连这一点都记不清楚了。 再给村井打个电话,问一问他吧……我寻思着。可是,光是这个念头,就让我心生厌恶。我可不想再有求于他了。 一转眼梅雨季节结束了,七月到了。过不了几天,就要热起来了。到了该换上长丝袜,成天懒洋洋的季节。 一天,我下了班,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几个主妇围成一圈,好像在说着什么。我一走近,她们就立刻各自走开了,好像一看见我,就马上自动解散一样。 同样的情况,又发生了两、三次。我感到很不安,觉得她们聚在一起,是在说我的闲话。 我现在住的公寓虽然不大,但周围的住户,基本都是夫妻。我常常想,要是我结婚了,可不要住这样的房子,潜意识里有些看不起住在附近的主妇们。这种情绪极易在女人圈里传播,所以,她们大概对我也很有意见。我本能地觉察到某种危险:这些生活拮据的主妇们,凑在一起,正在说我的坏话。 某天晚上,我正洗衣服的时候,听到有人敲我的房门。我擦干了手,打开门一看,黑暗中站着几个表情严肃的主妇。 她们一共五个人一这个公寓楼的主妇全到齐了——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请问,有什么事吗?”于是我先发问了。 “冈江小姐,那我就直说了吧。”一个主妇用严厉的口气说。她看着像是这几个人的头儿。我心里一紧。 “据说上个月,警察来你家了……是吗?” 果然,她说的是这事!因为紧张,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不是啊?……”旁边的另一个主妇说。 “是……是的。”没办法,我只能点头承认。要是说谎,被她们发现的话,那就更麻烦了。 “为什么警察会来?”领头人又发话了。 惨了,我该怎么回答才好呢。如果我说,警察是为了调査美枝子的事情,这才来找我的,她们八成会说,你居然跟这么下贱的人混在一起。 “冈江小姐,警察到底为什么来找你?为什么警察都来了?你是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警察找你来了?” “不是这个样子的啦!”我情不自禁地大喊,“不是因为我的事,是我朋友的事。”无奈之下我只好说了。 “你的朋友又怎么了?”冰冷的声音,质问的语气,一副不问到底、誓不罢休的架势。 “我朋友哥哥的妻子失踪了。所以……”求求你们就问到这里吧,我在心里祈祷。 但是我的愿望落空了。我没接着往下说,她们却仍然沉默地看着我,不依不饶。当她们察觉到,我不打算说下去之后,就继续追问:“混蛋,你朋友哥哥的赛子失踪了,为什么警察会来找你呢?”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怒火呼地一下涌上心头。明明是完全不相干的人,凭什么这样对我咄咄相逼! “这件事我不能说!……”我歇斯底里地脱口而出,然后又补上一句,“因为这关系到朋友的隐私。” 强势的主妇们,也没想到我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气势稍微收敛了一点儿。不过短暂的沉默之后,那位领头人,又用一成不变的冰冷口气说:“反正警察来这幢楼里调査了,住在附近楼里的人,会怎么说我不知道,但是作为这幢楼的住户,我们都感到很困扰。而且本来关于你,就有很多风言风语了。” 我很生气,我有什么风言风语啊?!……但是我没有勇气追问。虽然我认为,她们不可能知道我的秘密,但是万一她们真知道了,我电话做爱的事,恐怕我立刻就会被赶出去了。 “以前,好像有个男人,总在你家进进出出的。”说话的主妇唇边浮起一丝冷笑。 她们说的是这件事啊,不过我还是感觉很害羞哦。 “还是说,你们已经结婚了?”另一个主妇说。 果然她们很在意这种事,看来她们对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很感兴趣。 现在终于知道了,原来一直以来,自己都是她们关注的焦点。只不过我之前没有留意罢了。看来以后必须要注意一下了。 “反正请你多注意自己的言行,”领头人说,“你自己不检点,会给大家带来麻烦的。根据情况,我们有可能会号召大家,集体签名要求你搬出去。” 她撂下这话,就招呼同伴走了。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关上房门,心里非常烦闷。 我躺在床上,想着这一切都是美枝子的错。积蓄已久的愤怒,再也压抑不住了。我现在觉得,只要能复仇,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今天这件不愉快的事情,是压在我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终于决定给村井打电话。他不可能轻易告诉我,须贺野的住处,不过,我已经有了做出一些牺牲的心理准备。 七月七日那天是星期日,上午十一点半的时候,我准备给村井打电话。这个时间,他可能还没起床,我现在打过去,大概会惹他不高兴;不过,下午他很有可能会出门。所以,我还是拨通了他的号码,接线音响了起来。 一声,两声……我在心里默数。数接线音是我的习惯。五月二十四日打那个电话的时候,我也数过。最近我总是想起,那天在电话里,听到的女人尖叫,今天数接线音的时候,我又想起来了。要是看电视的时候,忽然听到女人尖叫,我也会想起那天的事。 “喂喂,我是村井。”村井似乎还没睡醒。 “村井先生?……我是冈江绫子啊。”我说。以前我们同居的时候,我都叫他佑次君。但是现在我可不想这么称呼他了。 “啊……”村井尚不清醒的声音有些沙哑,同时也有些许警觉。 “以前你告诉过我,须贺野民男住在马场下町的某丁目吧。想起来没有?……就是老婆下落不明的那个人。”我努力用轻快的声音说。 “啊?……你这冷不丁地说什么呢?”他果然不髙兴了。村井以前就这样,从不在女人面前,掩饰自己心情的不好。 “你还没起床吧,吵醒你了真不好意思。那我待会儿再给你打吧。” “这倒不用,不过你刚才说的是谁啊?” “我说的是须贺野先生。你看,就是住在髙田马场、老婆下落不明的那个人。我朋友之前打错了电话,好像听到了杀人案什么的。我以前不是找你打听过嘛。” “啊,是那件事啊,我想起来了。”他终于恍然大悟,“怎么了?……” “我想让你再告诉我一遍,他的确切住址。” “啊?……他住马场下町吧,具体是哪儿我忘了。不过你要是想查的话,我也能査到。”村井油腔滑调地说。 说不定他记得很清楚呢,只是在脑子里盘算着,怎么利用这件事,从我这里占些便宜。 “你要査吗?” “嗯……”我故意显得很犹豫,就是想让他觉得查不査对我都无所谓,“我有点儿事情想知道,你帮我査一下吧。” “可以是可以。不是白査吧?”村井厚颜无耻地说着。 “我会给报酬的。” “什么报酬?” “说吧,给多少钱你才干?” “这个啊……我得考虑考虑。” 大概从我的语气里,他判断出,我其实非常想知道这件事,所以他也摆起了架子。 “傍晚之前我就能査到。所以,你傍晚的时候来找我。就这样吧,你四点左右到马场站,到了给我打个电话,我马上就去接你。我等着你,再见。” 他径自挂了电话。我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下午四点整,我到了髙田马场车站。我真不想来,一想到又要见到那个讨厌的男人,我就浑身发冷。但我又不能不来,我对美枝子的怨恨,已经达到了极致,她让我背负了天大的委屈,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给村井打了电话,这一次我没数接线音。他很快接起电话。 “我是冈江,你给我査了没有?” “査了査了。” “他家门牌号是多少?”我打开记事本,准备记录。 “别着急嘛。你在车站?” “对!……”我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追问。 “你等着,我这就去接你。” 我把本子合上,放进包里。并不指望他待会儿能把情况,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我在黄色的电话亭旁边,百无聊赖地站着,很快就看见个子矮小、胡子拉碴的村井,拨开人群向我跑来,显得既滑稽又傻气。 “等很久了吗?……”村井喘息未定,那副样子,活像一只忠实的小狗,居然还有几分可爱。 “嗯!……” “好久不见了,我们去喝杯咖啡吧。” 村井说着,就开始往前走。我感到有点儿意外,我本来已经准备好,一见面就立刻被他带去他的住处的。 我们在早稻田大街,走了五分钟左右,进了一家开在二楼的小店。村井打开桌上对折的菜单,在上面指指点点,他毛手毛脚的样子,还和以前一样。 “好像肚子有点儿饿了哦。”他说。 我明白了,他打的是这个主意啊。喝咖啡什么的都是幌子,其实他就是算计好了让我请客,在说正事以前,先填饱肚子而已。我看到店里的墙上,写着生姜烧肉套餐之类的菜品,心想他就是想骗吃骗喝,才带我来这里的。 我深感东京这座城市的可怕,以及东京人的可怕。美枝子也好,这个村井也好,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个城市里的人,现在怎么都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我只点了咖啡。村井犹豫了好久,最后点了一份最贵的套餐。 “他家在哪里?”我问。 虽然我知道他不会老实告诉我,但我想先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帮我査了,是不是真査到了。 “什么?……哦,那件事啊,我这就告诉你。不过,我更想知道你的近况,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他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 光从外表看,村井是一个活泼开朗的人。我看着他的双眼皮、圆眼睛、圆鼻头,还有坑坑洼洼的粗糙皮肤,心想为什么我总是结识这样的人呢。美枝子也是表面上对人很好,心里却打着不为人知的鬼主意。 “你就告诉我,你査没查到他的住处吧?”我认真地问。 “啊,我当然查到了,这就告诉你。不过,你现在还在滨松町的那个公司上班吗?” 村井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东拉西扯,就是不说正题,在这方面他真是个天才。 “是啊。你呢?” “我?……我还可以吧。”他上次也说了类似的话。不管怎么问,他总是不想多说自己的事情。 这时,饭菜送来了,一直喋喋不休的村井,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开始专心吃饭,吃得很慢很香。吃完饭,他又不紧不慢地喝了一杯餐后咖啡。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正经吃过饭了,咖啡也喝得一滴不剩。 “哇……太好吃了!”最后他总结了一句。 “好了,我们走吧。”他轻松地说。 “去哪里?……”我问。 “去我家啊。”村井一副无所谓的腔调。 他说着就站起来,朝收款台的方向走去,但是没有拿桌子上的小票。 他径直走过收款台,在店员“多谢惠顾”的声音中,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在外面的楼梯附近,来回转悠等我出来。 等我付了钱走出门的时候,村井已经下到楼梯一半了。他只对我说了一句“承蒙款待”。 “饭已经请你吃过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我冷漠地问道。 “记录他家的住址的纸条,我忘在家里了。”村井大言不惭地说。他似乎把每一步都计划好了,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也让我联想到美枝子的所作所为,我感到十分不安。 村井已经算准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生气掉头就走。虽然我不想承认这一点,但事实上就是这样。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也要问出须贺野的住址。因此,我只是一言不发地跟在村井后面。 我们走进一条乱七八糟的小胡同,两边的低档小饭馆,让本来就狭窄的路面,显得更加拥挤。 泔水桶倒在路边,剩菜和污物撖了一地。村井轻车熟路地跨过这些垃圾,继续往前走。 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幢古老阴暗的二层公寓楼。我在玄关脱下鞋,光着脚穿过走廊,向房内走去。这个房子的格局,现在已经不太常见了。 “你把鞋拿进来,”村井说,“这边有很多手脚不干净的人。”不过,我觉得村井是不想让其他住户知道,有女人在他这里。 村井的房间是一层的第二间,这里的环境很差,隔开走廊与房间的拉门下面的塑胶板,已经剥落了大半。 他的房间很黑,给人的感觉很糟糕。外面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但是村井一进门,就赶紧把灯打开了。 门边有个又小又脏的洗手池,吃了一半的泡面随意扔在那里。及胸高的毛巾挂架上,搭着一条皱巴巴的毛巾,一走近就能闻到一股怪味。 “快进来。”村井转过身跟我说。 榻榻米裸露在外面,没有铺地毯。被褥团成一团,堆在房间的角落,旁边胡乱摊着几本印着裸体照片的杂志。一台黑色的电话机,突兀地摆在地上。 “喝茶吗?”村井问。 我正想说好,但是他又说:“不过我现在不想喝,刚才刚暍过咖啡。坐下啊。你好像很紧张嘛。”他边说,边伸手拉我的裙子。 这里连坐垫都没有。我万分戒备地跪坐在地上,看着窗户。刚才我就在想,从这里能看到什么。外面就是邻居家的石灰墙。邻居家和这里,就相隔几十厘米,窗户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一丝阳光也射不进来。 “一段时间没见,你越来越漂亮了。我说真的。”村井絮絮叨叨地说。不过我并没有生气。 “你的腿真美。”他伸出手,想摸我的膝盖。 “你别这样。”我用右手抗拒着他的动作。 “哦?……不能碰吗……绫子?我现在停下来可以吗?”村井说着,直起上身,向我通近,死命抓住我的两只手腕。 “好疼!……”我说,“你温柔一点儿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我已经预想到,将要发生的事情了,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村井仿佛敏感地揣测到了我的心思,觉得没有必要霸王硬上弓,所以放松了对我的钳制。 “不好意思,弄疼你了。”他嬸皮笑脸地说道。 “喂,你快告诉我须贺野先生的地址!”我说。 “一会儿告诉你。一会儿。” 村井边说,边开始抚摸我的脖子和发际线一带。他说的“一会儿”,到底是什么时候啊。 我的肩膀条件反射似的瑟缩了一下,感觉有点儿喘不过气来。村井突然搂住我,胸部死死地贴着我。好疼!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的嘴已被村井的嘴唇堵住了。他猛然隔着衬衫,抓住了我的乳房,一阵强烈的疼痛向我袭来。 他的动作粗暴激烈,一副饥渴了很久的样子。他的肩膀微微颤动,表明已经极度兴奋了。他三下五除二地掀起我的裙子,抚摸我穿着长简丝袜的腿。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本来对将要发生的事情,多少还有一点儿期待,但是从现在的情况看,我只有一种马上要受酷刑的感觉。 我被他压倒,后脑勺和肩膀碰到了团成一团的被褥。我闭上眼睛,任他摆布。他猴急地脱下我的丝袜和裙子,然后又一顆一颗解开我衬衫的扣子。他冰凉的手,在我的身体上游走。 “等等,门锁了吗?……房门锁好没有?”我说道。 “别管那个。门没锁,没人来。”村井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终于,他脱下了我的衬衫,我身上只剩内衣了。不过,我还是很在意房门没锁的事,所以,完全不能进入状态。 他在我背后鼓捣了半天,才终于解开了我的胸罩。我的乳房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羞耻心也随之被唤起,身体不由自主地挣扎了一下。然后,我的内裤也被脱掉了。 这种破烂的屋子,与我美丽的身体,实在太不相称了。即使到了这种时候,我也对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 村井把手搁在我的腹部,暂时放松了对我的压制。我抬起眼睛,想看看出什么事了,却发现村井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的身体。然后他迅速脱掉裤子,又一次重重地压在我身上。 我盯着陈旧并带有黑色污溃的天花板,发现那些黑斑是雨水侵蚀的痕迹。接着,我又继续仔细观察起天花板的木质纹理。这时,身体突然传来一阵疼痛。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心想,或者说是一种自我安慰吧。杀了四个人的凶手,还会再杀第五个人的。反正杀不杀都是死刑。 身体的一些小症状告诉我,自己快到生理期了,所以现在是安全期。村井大汗淋漓、令人作呕的身体,在我的身上动个不停,充满烟草臭味的呼吸,不断地喷在我脸上。我默默地数着天花板的木纹,心里想着美枝子的事情。我会遭到这种不幸,全是那个女人的错。我要复仇,等我拿到须贺野的地址,就一定要复仇。我又一次在心底发誓。 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下来,我开始抽泣。村井在我身上的动作越激烈,我就哭得越厉害。眼泪好像不受意志控制一样,尽管我并不觉得悲伤。 村井在我的耳朵旁边,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就高潮了,也没问我能不能射在里面。他一动不动地在我身上趴了五分钟,而我一直在默默地流泪。 “晔啦”一声,外面的拉门突然被拉开了,吓得我心脏差点儿踊出来。我在村井身下发出一声惊叫,村井也慌慌张张地,想从我身上爬起来。对我来说,村井还是跃在我身上比较好,至少能遮住我的身体。所以我抱住村井的肩膀不让他离开。 一个长相凶暴的大汉站在门口,前额两侧的头发都剃掉了,眉毛也剃掉了,体格健硕,看着像黑社会的。他非但没有道歉离开,反而笑嘻嘻地说:“玩儿得挺髙兴嘛。”然后就大大咧咧地进屋了,门也没关。 “您大人大量,饶了我这一回吧。”村井肌在我身上,面带谄媚的笑容,卑贱地乞求着。 “挺有能耐的嘛,浑蛋。”那个男人一边说,一边毫无顾忌地向我们走过来,他一把拽起趴在我身上的村井。我又尖叫了一声,拼命摸索可以遮羞的东西。 “好了,好了。”男人看我正想站起来,按住我裸露的肩膀,并伸出拇指抬起我的下巴。 “这女的不错啊。在哪儿勾搭到的……村井?” “不是,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村井光着身子,缩在角落里,低三下四地说。 我害怕得全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女人很正点啊。皮肤好,身材也好,配你真是太可惜了,浑蛋。也让我玩一次吧。” “求求你,别这样。”我拼命乞求。 我左手挡在胸前,右手挡住下腹部,但是根本就遮挡不住。那个男人盯着我的下腹部猛看,还把脸凑近了一些。 “不过,这次先放过你。”他说。 然后,他又看向我,说:“你快完了,被那种坏坯子勾搭上,被他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好……好的。我知道了。”我努力挤出一句话。 “再见了,浑蛋。”男人啪地扇了村井一巴掌,然后就向走廊走去。我赶紧开始穿衣服,村井傻呆呆地看着我的动作。 “赶快把须贺野的地址给我。”穿完衣服,我说道。我再也不想看见村井那张脸了。 我突然想起,高中时代的那次经历。为了知道戏法背后的真相,我让男生抚摸我的身体。这次也是一样的。 这种事反复上演,我的人生怎么如此悲惨啊!……刚才的羞耻感和恐惧感,依然徘徊不去,我不停地发着抖。 只穿着内衣的村井,把一张不知从什么本子上撕下来的纸递给我。 我劈手夺过来。我的行为就和妓女一样,这张纸就是我刚才出卖身体的报酬。我大致确认了一下,这张纸上写着的地址,然后就把它叠好,攥在手心里。我拎着放在门口的鞋子,匆匆离开了这间散发着难闻气味的屋子。 村井也没有出声挽留我。在走廊我又碰到了两个男人,他们刚才大概也看到了我的身体。 第三节 我在早稻田大街上走着,想找个光线好的咖啡馆。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在路上走了好久,我才终于找到了一家。 我在最角落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点了一杯咖啡之后,就直奔洗手间。直到补完妆,我才缓过劲来。我返回座位,打开村井给我的那张纸,上面写着“新宿区马场下町三十二号,清泉高级公寓八〇一室”。 我打开随身携带的东京区划地图,查找具体方位。现在,我的心情实在太激动,所以只是想先査一下他家在哪里,等明天或者后天,再去上门拜访。 我在地图上找到那个地方时,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就在这附近。这家咖啡馆在早稻田大街边上,而沿着这条路,往神乐坂方向走一小会儿,就是马场下町了。从地图上看,从这个咖啡馆,到马场下町,比从这里到高田马场车站还要近一些。我把地图铺在桌上,一边等咖啡,一边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我的身体里面,现在还残留着刚才村井留下的恶心感觉,屈辱的记忆,严重刺伤了我的心灵,我可以感到我的心在流血。 就算现在回家,心里的创伤也不会平复,我会一遍遍地回想今天的遭遇,会难过得泪流不止,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与其这样,倒不如趁今晚,再冒一次险,反正就算再倒霉,也不会比刚才更倒霉了。而且,也许这样做,能够转移我的注意力,不会总想着以前的耻辱了。 就这样,我下定了决心。 咖啡送来了,我只在里面加了牛奶。喝咖啡的时候,虽然我避免去想刚才的事情,但是,脑子里却不听话。那个剃掉眉毛的大汉,到底是何方神圣?是干什么的啊?还有,村井和他又是什么关系呢?…… 村井见到他的时候,头都不敢抬,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我居然被村井这样的男人给……想到这里,我就更难受了。 别想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反正也不会再见他了,我在心里默念着。现在必须专心思考须贺野的事情才行。 其实,根本没必要去须贺野家里拜访。地址和电话号码我都知道了,那么,只要査一查电话簿,就能知道他家的地址了。这样不就完事大吉了吗?…… 可是,我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而且,我也确实想亲眼看一看,能让美枝子不惜做出那种事情的男人,到底会长什么样子。虽然说不准能不能见到,但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会在楼道里碰见。 无论如何,我都想见见那个男人。他长得帅不帅?个子是高是矮?……总之,有关他的一切我都好奇得不得了。 不过,我的行动一定要十分谨慎,也许美枝子就在他家里,要是碰到美枝子的话,我的计划就全泡汤了。不过须贺野的妻子刚刚惨遭横祸身亡,他能把其他女人领进家门吗?他就不怕邻居说闲话?…… 我沿着早稻田大街的坡道向下走,不知不觉间,两边的高楼逐渐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低矮的民宅。越过民宅的屋顶,我向远处望去,可以看到一座闪耀着点点灯火、格外醒目的建筑。直觉告诉我,这一定就是我要找的地方。 在这个看上去不太富裕的街区,周围的民房都破破烂烂,让人感觉那里的住户,连换个铝合金窗户的钱都掏不起。只有这座高楼,有着现代化的装潢,颇有威严地矗立在那里,好像坚不可摧的城堡,一看就是商界精英们喜欢居住的地方。 我想起那封写给美枝子的、趾髙气扬的恐吓信,以那位写信人的气质,住在这里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不过,现在得意洋洋地出日这里的,应该是美枝子了。 这座髙级公寓里的住户,想必也以住在这里,而感到骄傲吧。我一路走到公寓楼下,八层在很高的地方,看不清楚。这周围也没有其他高度,能与之媲美的建筑。 大楼的正门也很有气势,玻璃门旁边,修建有小水池和喷泉,水池旁边有个访客专用的小型停车场,有两辆外来车辆停在那里。其中一辆车的驾驶席上,能够隐约看到司机的身影。 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宽敞明亮的大厅,有一小块地面,是鹅卵石铺成的,上面摆放着石雕艺术品。 我多少被这气势震慑到了,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这里和我刚刚去过的村井的公寓,简直是天壤之别。最让人吃惊的是,就在同一条街上,人和人的生活水平,居然差距如此之大。我心里油然升起一种自怨自艾、怅然若失的感觉。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自己为了生活,努力打拼,全他妈都是毫无意义的。甚至对于自己身为女性这件事,也不禁心生怨恨。 我想起美枝子位于蒲田的那个公寓,破旧的木质建筑,终年见不到什么阳光。以前跟我交往较密的时候,美枝子深以住在那种地方为耻,所以从来没邀请我去她家玩过。我今天站在这里,看着眼前的高级公寓,才算是明白了美枝子当时的心情。如果是为了从那个又小又破的地方,搬到这里住的话,我说不定也会做出和美枝子一样的事情来。 不知为什么,我沉溺于这种灰暗的心情中,不可自拔。不过,我还是走进了大楼。既然来了,至少要在个人信箱上,找到须贺野的名字吧。要是被大楼管理员拦住问话,那可就麻烦了。 我走进一楼大厅,扫了一眼四周,发现传达室里,虽然亮着灯,却没有人在。 环视整个大厅,却没有找到个人信箱在哪里。我满怀疑惑,又往里走了几步,结果发现在电梯旁边,有个专门放置个人信箱的屋子。令我吃惊的是,这个屋子比村井住的地方,要宽敞十倍,无数个个人信箱,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就像寄存处里,摆放的置物柜一样。 这个公寓好像一共有十层,那八〇一室应该在八层吧。八层离顶层不远,从八层眺望外面的景色,一定很美吧。 我开始从八〇〇开头的那排信箱査找,结果却一无所获,根本就没有须贺野这个名字。其他楼层的信箱我也找了,可找了好几遍,就是没有找到。八〇一信箱倒是有,但上面白纸一张,没写名字。我傻眼了。 我决定还是先坐电梯上八楼看看再说。一室很好找,出了电梯一眼就看到了。 房门旁边有个门牌子,但是那上面也没写名字,门的左边有个镶着磨砂玻璃的小窗口,能看出屋里没有开灯。 我走上前去,握住门把手,下定决心后,轻轻地拧了一下。没有打开,门是锁着的。 我不敢按门铃,要是须贺野出来开门的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这时,旁边的房门开了。 这里与我和美枝子住的那种公寓,可不一样,虽说是旁边的房间,但其实离得挺远的。尽管如此,对方还是眼尖地看到了我。我尴尬地移开视线。 开门出来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头发花白,穿着一条工装裤,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那户人家已经搬走了。”他随意地跟我搭话。我又吃了一惊。 “请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向着声音的方向发问。 “这个啊,大概已经搬走一周左右了吧。”他说。似乎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我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我朝他走近几步,又问:“您知道须贺野先生搬到哪里去了吗?”我想我现在一定是一脸迫切,身体也不由得紧张起来。终于要揭开谜底了。 “这个我可不知道。本来我们就没什么交往。” “这里的住户有人知道吗?” “这个很难说啊。估计没人知道吧。你去问问大楼管理员吧。” “嗯!……”我的心情低落到谷底。 “您是他的朋友吗?” “嗯。”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接着,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请问,这家的电话是(二二〇)一〇九三吧?” “嗯,我觉得应该是。” “听说这家出事了。” “是啊,听说那家的女主人被杀了。太可怕了!”那个男人说着说着,突然变成了大阪腔。 “那周围的邻居们,都没有发现吗?” “我们一点儿都不知道。” 那个男人说完就要走了,我向他道了谢。 电梯升上八楼需要一些时间,等电梯的时候,我一直静静地眺望着窗外美丽的夜景。 懊恼的泪水充满眼眶,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不过,我知道我所遭遇的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的错。美枝子,我一定要报仇!…… 我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焦急地等了很久,管理员才回来。我向他打听须贺野搬到哪里去了,但是他说,须贺野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他。我想,这一定是美枝子教须贺野这么做的,最后我只确认了电话号码,果然是(二二〇)一〇九三。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凭我的一己之力,什么也干不了。 美枝子和须贺野民男,虽然就在东京,但是,想找到他们,简直和大海捞针一样困难。一般来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就该放弃了,再继续努力,可能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我并没有死心,总会有办法的。我就是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我日思夜想,终于想到一个点子。我要去找美枝子公寓的房东太太。 上次我说美枝子的老家在藤泽的时候,房东太太说不对,她老家在函馆。她是怎么知道的呢?如果房东太太知道,美枝子老家的住址,且这个住址是正确的话,那我去函馆拜访她家,也许就能问出美枝子现在的住址了。她总不会对父母都保密吧。 我在想,如果是美枝子的话她会怎么做。她应该会把地址告诉父母,但不会把自己在东京干了什么事情,也告诉他们。 她不会告诉父母自己利用了一个叫做冈江绫子的女人,把一个男人搞到了手里。所以,我估计,她老家的父母看到我来,也不会有什么戒备。我远道前来拜访,就说自己是美枝子以前的朋友,不知道她现在的住址,想打听一下,说不定,她父母马上就告诉我了。 第二天下班以后,我又一次带着蛋糕,去拜访了美枝子的房东。 之前见过的那位大婶,很快打开门,说:“哎呀,是你呀。” “请问,您知道小林美枝子小姐函馆老家的地址吗?”我开门见山地问。 至于我以前误以为,她老家在藤泽什么的,我连提都没提。我以为对方会问我,为什么想找美枝子的老家,结果她并没有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我这里出租公寓,是不记录住户老家地址的。所以,我也不清楚呢。不过前些日子,我倒是收到一个寄来的包裹。” “包裹?……”我很好奇地问她道。 “是啊,从小林小姐的老家寄来的。也不知道算是中元节的礼物,还是岁末的礼物,反正是寄来一个小包裹,里面有蟹肉罐头、蟹肉鱼糕、盐渍鲑鱼之类的东西。我和家里人很髙兴地都吃掉了,据说小林小姐的老家,在函馆站前卖当地土特产,还开了饭馆什么的。” “那您还记得她家的地址吗?” “这我可不记得了,我早就把那些食物的包装给扔了。这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寄东西的盒子还在吗?” “那个我也扔了。” 我又一次失望了。不过,也许还有一线希望:“她家在函馆站前卖土特产?是真的吗?……” “嗯,我好像以前也听她说过。她家就在函馆站前面,开了一个很大的店,一楼卖土特产,二楼是饭馆。” 要是这样的话,我亲自去一趟就知道了。虽然不知道她家的店,是在函馆站的正面还是背面,左面还是右面,也不知道店名。但凭借店在函馆站的“前面”,一楼卖土特产,二楼是饭馆,而且是小林家开的这些线索,应该也不难找到。 当然,前提条件是,美枝子跟房东说的都是实话。 说不定我去了一看,那个店根本不在车站前面,而是在离车站很远的地方。又或者二层是饭馆什么的,只是美枝子的自吹自擂而已,她家的店其实只是个小杂货铺。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去了见机行事就行。找到地方应该不会太难。在那种偏僻的地方,不会有太多土特产商店。就算花点儿力气,把函馆站附近都转一遍,大概也能找到了。 我向房东太太道了谢,把带去的蛋糕送给她,然后就回家了。 我很犹豫,到底要不要特意去一趟函馆呢?……也许去了,才发现这只是美枝子的又一个谎言。她这种女人对我撒谎,可是从来也不脸红的。白跑一趟只会让我更窝火。 但是,我觉得,她不会跟房东撒这样的谎,而且她老家还给房东家寄来了包裹。 现在已经是七月中旬了,想申请休假的话,就要抓紧时间。到了八月大家都想休假,所以领导在时间上很难安排,现在申请就很容易批准。 最终,我顺利请到了假,并决定坐“夕鹤五号”前往青森,再从那里去函馆。之所以选择乘坐火车,是因为我有飞机恐惧症的缘故。以前坐过一次YS-11飞机,晃动得很厉害,简直让我生不如死。从那之后,国内旅行我就只坐火车了。而且,我也想坐一次蓝色列车试一试。 既然非要找到美枝子不可,那就只剩下这个办法了,其他的线索全都断了。 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美枝子,和她的情夫须贺野民男,为了这个目的,我连身体都可以牺牲,去一趟函馆,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订的是“夕鹤五号”A卧铺座。这不是我第一次去北海道,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独自旅行,所以非常紧张,从前几天开始,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反正也有可能是白跑一趟,倒不如干脆一点,尽情享受一下旅行的乐趣吧。于是,我翻开一本旧的女性杂志,开始阅读一篇介绍函馆风物的专题文章。 即便这样,我也还是开心不起来。大概由于对美枝子怀有的强烈恨意,使我的内心深处,依然冰冷如霜。事实上,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恨意不但没有变淡,反而越来越强烈了。 <hr /> 注释: 第四节 “夕鹤五号”晚上十一点十二分从上野轱出发。十点,我背着一个轻便旅行包,来到上野车站,在那里吃了一顿推迟的晚餐。满耳朵听到的都是北方方言,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在日本西部出生长大的我,实在听不惯北方方言。我的心情不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越发不安了。 上了车以后,心情仍旧没有好转。火车过道上的欢声笑语,更加衬托了我的孤单。他们是回家,而我是出远门,而且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上路。 不过,我本以为在卧铺上睡不好,没想到却睡得很香。A卧铺十分宽敞,人能顺着列车行进的方向躺着,非常舒适。 第二天上午十点整,列车便到达了青森。我没心思在青森闲逛,赶紧又登上了前往函馆的渡船。 我坐在渡船甲板的凳子上,一边吹着海风,一边眺望远方的地平线。要是不这么做的话,我就会晕船。我对交通工具的平稳程度,有着很高的要求。 到达函馆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左右。我在船上吃不下任何东西,按理说,现在肚子应该饿了,但我还是一点儿食欲都没有。坐不惯渡船的我,下船之后,好一会儿才会有饿的感觉。 这里天高云淡,仿佛还是初夏的天气,而东京现在已经很热了。到底是北海道,空气都清新多了,让人感觉好像到了高原一样。 我第一次来到函馆,这是一个很大的城市,不过高层建筑并不多。 本来我还在想,不知道她家的店,在车站的哪一侧怎么办,事实上这种担心根本没必要。函馆的市区街道,都在车站的东侧,车站西边是海港。 因为房东说,她家的店就在车站前面,于是我先看了一圈站前这片区域。不过,站前广场面积相当大,站在车站附近,很难看清楚广场另一侧的建筑,都有什么店面。于是,我把行李寄存在投币式置物柜,准备在这一带逛逛。 一走过红绿灯,来到商店街,就看到好几个卖土特产的商店。我一下就找到了那个二楼开饭馆的店。店旁边有一个很宽的楼梯,楼梯旁边是摆放着菜品模型的橱窗,墙上贴满了菜单。 我在店里买了明信片,并在收银台确认了一下这家店的店主,是不是个姓小林的,在听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我反而有点儿扫兴了,真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简单。 店员是个年轻姑娘,大概是在这里打工的,我让她把小林老板叫来。她说,老板娘正在楼上的饭馆里干活。这样也好,我还没有吃饭,正好可以一边吃饭,一边打听美枝子的住处。 这家店陈旧简陋,地板已经变形了,很多地方凹凸不平。壁纸上到处是油污。屋子中央摆着一个水族箱,里面养着热带鱼,算是店里唯一称得上装饰品的物件。 我在绿色的塑料椅子上坐了下来,年轻的女店员,递给我一个对折的菜单。打开一看,上面写了一长串和螃蟹有关的料理,什么螃蟹火锅、螃蟹天妇罗、螃蟹盖饭,螃费杂烩粥……等等。虽然我现在还没什么食欲,但总觉得,点个便宜的不太好,于是就点了一份榜蟹天妇罗套餐。 因为已经过了午餐时间,店里的客人很少。这样也好,比较方便找店里的人聊天了。 时不时能隐约看到厨房里,有一个五十岁左右、个子矮小的女性。她戴着眼镜,身材瘦削,正手脚麻利地忙活着。从体态看和美枝子很像。我猜这位就是她的母亲。 我本想立刻走过去,和她打个招呼,但转念一想,还是等吃完饭比较好,于是就坐在座位上等待。巧的是给我上菜的,正是那位中年妇女。等她摆好饭菜,我就问:“您是小林美枝子的母亲吗?”她好像被我的问题吓了一跳。 “是的。请问您是哪位?”她的语气稍微有点儿冷淡。 她从远处看,还挺年轻的,但如果从近处观察,她的皮肤状态,就并不年轻了。而且,她的声音很沙哑,有些听不清楚。 “我姓山本,在东京和美枝子一直关系不错。”这是我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她说要是来函馆的话,可以顺路到这里看看。” “啊,是这样啊。”她母亲脸上少许的戒备神情消失了,还露出一丝微笑来,不过这笑容转瞬即逝。 “请您慢用。”她突然丢下这么一句,就要转身离开,似乎并不打算,向我询问详细情况,或者亲切地跟我寒暄几句。 “请……请您等一下。”我说。 妇女停住脚,沉默地低头看着我。和美枝子一样,她也给人一种很强势的感觉。 “最近美枝子回来过吗?” “没有。”她说。 “请问,她现在住在东京的什么地方呢?” “好像住在六本木。” “六本木?!……”我又不由得怒上心头。六本木啊,还真像那个女人找的地方!……她一个人住在六本木的公寓里,继续和须贺野暗中勾搭呢吧! “她和住在高田马场的男朋友,结婚了没有啊?”我抛出这样一个问题,试图引起她的兴趣,以方便我继续套话。 “我不知道啊。她都有结婚对象了?”她果然来了兴趣。 “是啊,她男朋友是商界的精英,在滨松町的贸易公司工作。美枝子以前什么都跟我说。她没跟您提起过我吗?” 她母亲摇摇头。 “我们还一起住过呢。”我随口胡说。 既然美枝子没说过我的事,那我随便怎么说,都没问题了。 “她住在蒲田今井庄的时候,我就住在她家附近。我们差不多每天都见面,但是有一天,她突然搬走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想过些日子,她就会联系我的,我还有要紧的话,要跟她说呢。今天正好有机会来这边,就顺路过来了。” 她母亲依旧沉默地看着我,好像在掂量我的话是真是假。 “所以,您能不能把美枝子在六本木的住址告诉我呢?” 她母亲一言不发地站着。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嘴上还说了几句“我也好想搬到六本木去”之类的话。她好像很犹豫的样子。 “你和美枝子是什么样的朋友啊?”她终于开口了。她似乎要开始对我严加盘问了。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这下完蛋了:一个母亲要是真想问出点儿什么,是很容易让对方露出破绽的。我是在美枝子住在蒲田的时候,草率地认识她的,根本不知道她在那之前,还住过哪里。我现在无比后悔,刚才说曾经和她一起住过。 这时,一个穿着白上衣的厨师,从厨房探出头来叫她,她连句抱歉都没说,就从我身边离开了;看这个样子,也知道她肯定起了疑心。没办法,我只能先吃饭,但因为心情紧张,感觉吞咽都很困难。而且胃里翻江倒海的,什么都吃不下。 费了半天劲,我才终于吃了一半。干脆就这样逃出去算了。如果继续和她聊天的话,我肯定会露出马脚,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麻烦呢。而且,她也许会告诉美枝子,我来过这里。要是那样,我的复仇大计,就会全盘破灭,任何努力都无济于事了。 我打算逃出去之后,看看东正教教堂和五棱郭就回东京。我的想法还是太幼稚了,先不说碰到她父亲会怎样,光是她母亲,我就已经应付不过来了。 正想着,她母亲从厨房出来了,正慢慢朝我走来。她的嘴唇向下撇成了八字形,表情严肃。我已经准备好告诉她“地址的事请您不要在意,我问别人好了”。其实,要是可以的话,我真想拔腿就跑,赶快逃离这里。 她站在我旁边,我有种被俯视的感觉。我掏出钱包,装出数钱的样子,拼命看着下面。我交了钱,就请你饶了我吧。 “喂,山本小姐。”从我头顶传来她母亲冷冰冰的声音。 “啊?……什么?”我胆怯地回答。难道自己编造的假名也被识破了?我差点儿就要低头认错了。 “这个给你。”她递给我一张小小的纸片。 “啊?……”我莫名其妙地接过来,那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这是美枝子现在的地址。她信上写的。” “啊,是这样啊。”意想不到的结果,让我十分慌乱,心脏怦怦怦地直跳。 “非常感谢。”我勉强说道。 “然后,你把你的地址也写在这里。” 立刻又有一张纸片递到我面前。我很紧张,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我还是写了搬到现在这个公寓之前,曾经住过的地方,并且编了一个中规中矩不起眼的名宇“山本京子”。她母亲问我有没有电话,我说没有。 下到一楼,我才终于大大地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一种终于扳回一局的胜利感,在心底里油然而生。总算是没有白来一趟。 我打开那张纸片,上面写着“东京都港区六本木五丁目12-6号,Mt公馆二〇二室”。这就是美枝子把好心的我,踩在脚下,用无耻的手段,获得的战利品。 <hr /> 注释: 第一节 从地图上看去,港区六本木五丁目12-6号,位于六本木的边缘地带,紧邻麻布十番。Mt公馆是以前东京很常见的、外墙涂成白色的公寓楼,非常雅致漂亮。 我在六本木站下了地铁,按照地图的指示,沿街找寻。 说实话,我心里对美枝子是既羡慕又嫉妒,这一带可是所有女人都憧憬的理想居住地。然而,当那栋Mt公馆的西班牙风格白色外墙,最终出现在我的面前时,这种艳羡之情,立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怒火。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呢!美枝子是牺牲了我,才得到麻雀变凤風的机会的。 我是下班以后过来的,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街灯亮起,但行人的神色却看不分明。在这里碰上美枝子的话,那可就麻烦了,所以我在公馆大厅,确认了一下二〇二号信箱上写的名字,确实是小林美枝子之后,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大厅里没有摆放雕塑,一切都一览无余,可以看到内侧的电梯入口。和我家附近的那栋高级公寓一样,这里也没有乱七八糟地停放着婴儿车,或儿童自行车什么的。 Mt公馆正对着一条直通滨松町方向的、有四条车道的宽阔马路。马路对面,有一家老式咖啡馆。咖啡馆里灯光昏暗,一半以上的空间,被游戏机占据着,退色的厚窗帘被拉开来,束在一侧。 店里客人很少,可以随便坐。我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从这里可以直接看到美枝子的房间。我紧紧地盯着Mt公馆二楼的窗户,但是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室内的样子。窗户的上半部分是透明的,下半部分是磨砂玻璃,而且,所有窗户都被窗帘遮挡了大半。 自打那天以后,每天下了班,来这家店坐坐,便成了我的例行功课。我还不知道哪个是二〇二号房间,必须先找准目标才行。我只能耐心地等待,看美枝子会从哪个窗户露个头。确定了哪个是她家之后,我就可以一直监视下去,总有一天,须贺野民男也会在那扇窗户后面现身。然后,我就跟在他后面,找到他家,诱惑他,把他搞腾到手。这就是我的复仇计划。 窗户的上半部分是透明的,而且,要是趁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就来的话,多数窗户的窗帘是拉开的。尽管如此,肉眼还是很难看清楚,窗户以内的情景。中间的马路太宽,咖啡馆离那个楼,又实在太远了。 现在是夏天,按理说,应该经常开窗通风才对。不过,这里是高级公寓,所以肯定每家都装了空调。我在这里监视了好几天,从来没见到二楼有哪家打开过窗户。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于是,我买了一个小型望远镜,每天拿到店里去监视,至于会不会引起店里人的怀疑,我已经管不了了。我坐在背对服务生聚集的吧台一侧,靠着窗户的座位上,透过望远镜,密切注视着对面公寓的二楼,无论刮风下雨,没有一天间断。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第十天,我看到美枝子在窗边出现了!…… 大眼睛,有点儿矮又有点儿宽的小鼻子,就是美枝子没错。此前,我一度怀疑,美枝子到底是不是住在这个楼里,现在我终于确认了,她就住在这里。真是太不容易了!…… 也许是一个人在房间的缘故,美枝子把头发向后梳起,扎成马尾辫。她的样子看上去,没有多大变化,不过,头发已经长到可以梳起来的程度了。 住在蒲田的时候,她还是短发,总是梳个飞机头。现在竟然扎起了马尾辫,在我到处寻觅她的行踪的时候,她的头发都长这么长了。 我如痴如醉地,透过望远镜盯着她看。这个望远镜的倍数,还是太小了,看得不太清楚,效果并不比用肉眼好很多。我也想拿个大型望远镜来监视,但那样的话,在这个店里,就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美枝子站在窗边的话,我就能看清楚她的脸,但要是她坐下的话,我就看不见了,因为我所在的店只有一层。也就是说,她要是不走到窗前,面对着我这边的话,从我这里就看不到她。而且,还必须是窗帘拉开的时候,我才能够看得见。 刚从我的视线中消失的美枝子,又再次站到了窗前,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下面。脸上那种紧绷的紧张表情,还和以前一样。 突然,她抬高视线,紧紧盯着我的方向,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我以为她看见我了,在这万分紧张的时刻,我很想把望远镜放下。不过,我在心里反复鼓励自己“混蛋,她在那边不可能看到我的”,坚持着继续监视。其实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我却觉得时间无比漫长。 很快,美枝子移开了视线,并且立刻拉上了窗帘。 今天美枝子的登场时间,就到此结束了,我把望远镜放在桌子上。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她肯定是感受到,从这个方向,有双怀疑的眼睛,正在监视着她。大概这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吧。她真是个厉害的对手。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已经确定了美枝子房间的方位。今天看到了她的脸,让我士气大振。就这样继续监视下去的话,一定也能见到须贺野民男的。 我日复一日地蹲守在这家昏暗的咖啡馆里。刚来的那几天,可能因为是阴天,所以店里没有开冷气。后来店里的冷气有时开,有时不开。最后,店里每天都把冷气开得很大。我点的饮料也变成了冰咖啡或者可乐,热饮连想都不愿意想了。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一转眼七月已经结束了。 让我感到非常困惑的是,我已经监视了将近三个星期了,这期间,须贺野民男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一次都不来我眼前的从下公馆,说不定,他每天都来,只是我还没能锁定哪个是他。不管怎样,要看到美枝子和他在一起才算数,要是没亲眼看到的话,总觉得没有把握。我希望看到美枝子送他到楼下,或者他们俩一起站在窗前,这样我才能确定,哪个是我要找的男人。 美枝子似乎没有外出工作。我每天下班以后过来,都能发现她在屋里。透过窗帘,可以隐约看到屋里有人影晃动,天黑了屋里就会亮灯。美枝子现在,已经无须为钱操心,所以,自然也没必要再去工作了。 曾经有一个男人,引起了我的怀疑,我觉得他就是须贺野民男。这个男人个子不算太高,西装笔挺。他每次都坐出租车到楼下,我只能看到一个背影。我的第六感,发出了疑似猎物靠近的警报。 然而,我仍然没有抓到,能够证明他身份的证据。我始终没有看到他和美枝子在一起的情景。每次看到他下了出租车,走进电梯入口,我就立刻牢牢盯住美枝子房间的窗户,希望能有所发现。但是,每次那扇窗户的窗帘,总是拉得很严实。 八月一日过去了,八月二日过去了,进入八月以来,乘出租车的男子都没有出现。我感到很悲哀,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再有两个多月,就是我三十岁的生日了。别的没结婚的女人,都忙着和恋人约会,结了婚的忙着相夫教子,经营自己的小日子,而我到现在还是单身,每天晚上带着望远镜,到这个昏暗的咖啡馆,坐在窗边监视别人的行踪。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呢?…… 其实,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生活变成这个样子了?…… 监视的时间越长,我就越没有信心。仅在下班之后过来,监视他们终究不够。说不定,他们都是下午幽会的。 对,可能真是这样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突然觉得,下午幽会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安全的。有权有势的男人,晚上总是有很多应酬,如果经常推掉应酬的话,就会被怀疑外面藏着女人。所以,和女人幽会的话,还是白天最方便。如果女方有自己的住处,也不用冒风险去宾馆开房了。况且,要是男方在公司身居高位,即使是工作时间,抽空偷偷地溜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我甚至认真考虑过,要把现在的工作辞掉。我不知道还要再监视多久,才会有结果,这家咖啡店的店员,肯定也觉得我很奇怪吧。但是,周围没有其他咖啡馆能看到Mt公馆了。而且,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就此收手。 我做出了天大的牺牲,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在两个警察面前,我受尽了屈辱,出卖身体,从村井那里搞到情报,又被村井认识的那个奇怪男人,看到了裸体,还特意跑了一趟函馆。所以,我绝不甘心,就此放弃。 如果须贺野和美枝子,真的只在白天幽会的话,那么,现在的监视行动,再坚持几个月也是徒劳。可要是白天过来监视,我就只能把工作辞了。是辞掉工作,还是抽手不干了?如果只能二选一的话,我应该选择哪个呢?…… 我无法作出决断。对于现在的工作,我没有任何留恋,这个工作又不是非我莫属,一直做内线电话接线员,也没有什么意思。反正我本来就打算,一结婚就辞掉工作的,所以,现在就辞掉也没太大损失,何况还有半年的失业保险,可以保证生活无忧。 话虽如此,我还是不能下定决心。如果现在辞掉工作的话,那么,我因为美枝子而失去的东西,也未免太多太多了吧。 在我的犹豫不决中,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转眼到了八月十日星期六。这一天,工作到中午就结束了。滨松町的其他很多公司,都实行了五天工作制,商业街上很安静。我百无聊赖地上了一辆空荡荡的电车,准备去六本木。心里已然没有任何期待与紧张,去六本木只是一种习惯而已,我的脚自然而然地会引领我,朝那个方向前进。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种执念,真是太……太……太……太可怕了。 下了地铁,我沿着六本木的街道,向Mt公馆走去。星期六的下午,街上有很多手挽手的情侣,与我擦肩而过,每当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我就会感到无比辛酸。 拐了几个弯之后,就来到那条一直通向滨松町方向的马路了。我―边走一边思考,从地图上看,这条路直通滨松町,所以要是打车的话,从公司到这里肯定很快。但是我一个女人,收入又微薄,实在舍不得打车,只能坐电车,中间还要倒好几次车。 从滨松町到六本木,没有直达的电车,需要绕很远的路,车票钱很贵,可能也不比打车便宜多少。现在的美枝子,肯定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想打车就能打车,肚子饿了的话,再高级的餐厅,也是说进就进。想到这里,我突然很想哭,连几百日元都要精打细算的我,和美枝子比起来,差距简直也太大了。混蛋,这个世界果然很残酷啊!…… 今天上午一直是阴天,下午开始放晴。我只是走走路,就已经汗流浃背了。我觉得一低头,自己就会哭出来。于是,我抬起脸,就在这个时候…… 我看到前面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对情侣,向我这边走来。由于太过紧张,仿佛全身血液都要倒流了。男人穿着白衬衫,右臂上搭着一件发白的西服上衣。他戴着墨镜,不过我能认出,他就是那个出租车男子。 他旁边的女人,也戴着墨镜,身材瘦小,白色的裙子下面,露出纤长的双腿。她走得很快,离我越来越近了。现在离我只有五十多米了。那个女人是美枝子!……我绝不会认错。美枝子戴着墨镜,迈着她独有的急匆匆的步伐,向我走来。 她还没有看见我。当然,她要是看见我的话,一切都完了。我急忙胞进左边的胡同里,胡同的一侧,有一栋古老的建筑,后门的卷帘门是放下的。我的后背紧贴着大门,藏身在门柱后面。我的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地扑通、扑通跳动着,不光心脏,太阳穴处的血管,也激烈地跳个不停。我默默祈祷,那两个人,可千万别拐进这条胡同里来。 从楼与楼的缝隙之间,我只能隐约看到,美枝子和那个男人肩并肩,一路欢声笑语地,走过那条洒满阳光的大马路。那个男人亲热地凑近美枝子的脸,好像正在热烈地说着什么悄悄话。 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了,我暂时松了口气。 渴望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我蹑手蹑脚地从柱子背后绕出来,走到与马路相接的胡同口,紧靠着墙壁,悄悄探头査看马路的一侧,我看到了那两个人的背影。 他们俩好像要去地铁六本木站。周六大街上人很多,这可帮了我的大忙。我小心翼翼地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紧紧地跟在他们的后面。 他们俩都戴着墨镜,可是我却连一点儿变装的准备都没有。如果离得太近,美枝子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我。所以,我不得不加倍小心。仔细想想,进行这种跟踪活动时,暴露身份的危险确实不小。我却一点儿没做准备,真是笨死个人儿了。 美枝子依偎在须贺野的肩头,一副无忧无虑、小鸟依人的样子。我看了看表,刚过三点,还是大白天。我拼命忍住心头的怒火。 值得庆幸的是,美枝子现在正沉醉于幸福之中,无暇他顾。要知道,她可是那种直觉超级灵敏的女人,连远处望远镜另一端的可疑视线,她都能够感觉到。 他们走到路口,站在便道上,等待信号灯变绿。我也躲在人群之后,屏息等待着。 信号灯绿了,他们穿过马路,走进一家书店。我没有进去,而是站在一根柱子背后等着。美枝子随手挑了三本女性杂志,扔在收银台上。男人掏出钱包付款。 他们拎着装书的袋子走出书店,穿过人流朝防卫厅的方向走去。然后,沿着楼梯,走入一栋建筑的地下。 我在便道上站了很长时间,确定他们俩没有再上来之后,也走进了那个地下入口。地下是个高档和式料理店,我看到小橱窗里,摆放的A套餐的标价,是一万五千日元。我又转向别处,看到马路对面,有一家两层的咖啡馆,从那里,应该可以看到这个地下入口。而且,那个咖啡馆里,靠近玻璃窗的位置,正好是空的。我小跑了几步,趁信号灯闪烁,即将变红的时候,穿过了马路。 我找到座位,稍微用湿毛巾擦拭了一下汗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来,所以,也不能去洗手间补妆。 我点了冰咖啡,开始专心地等待。我想象着他们吃饭的情景,他们大概一边吃,一边打情骂俏,没准儿还时不时地碰个杯什么的。 等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看见他们再次露面,我很担心他们会不会已经从后门走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来越肯定,他们已经走了。 正在我万分沮丧之时,他们又在楼梯上出现了,那个男人还搂着美枝子的肩膀。 我立刻拿起准备好的零钱和小票,起身付账。走出店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店里的钟表,我居然在这里等了两个多小时。我跑下楼梯,站在大门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他们正朝着“ALMOND”的方向走去。 他们再次穿过六本木十字路口,进了一家外墙涂成白色的美式风格快餐店。我穿过车道,站在对面的便道上,向这家店张望。他们坐在二楼靠窗户的座位,就在红色霓虹灯拼成的“Vanity”招牌下面。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在这个夏天周六的傍晚,我周围来来去去的,都是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那些比我年轻十来岁的姑娘们,身上的穿戴都比我高档很多,她们挽着男人的胳膊,从我眼前走过。这附近没有一家咖啡馆,可以让我监视到他们相对而坐的窗口。 我只能站在年轻情侶穿梭的便道一角,紧紧地盯住他们,现在除了耐心等待,没有任何办法。美枝子在喝一杯红色的饮料,但是,一点儿即将喝完的迹象也没有。他们的约会内容,还真是丰富。 他们俩在那家店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在我等得腰酸腿疼的时候,才终于从店里出来了,朝饭仓方向走去。我隔着车道,继续追踪。 他们拐进一个小胡同,我急忙穿过车道,幸好这时,一侧的车辆,都堵得死死的。 我不顾危险,强行从车流缝隙间飞速跑过,司机愤怒地按着喇叭,但我一心想着要追上那两个人,一点儿都没感到害怕。我唯一担心的是,可别让美枝子发现了啊。 小胡同里人也很多,只要他们继续这么走下去,跟踪也挺轻松的,不用担心被发现。只是每当美枝子,在精品店的橱窗前,驻足欣赏的时候,我就有些慌乱,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最终他们走进一栋大楼,楼外的霓虹灯,闪烁着一家店的名字——“Canterbury house”。 我紧走几步,正好看到他们坐上电梯,电梯门缓缓关闭。我走进大楼,想看看电梯停在哪一层。结果停在了五层。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他们肯定是在五层下的电梯。我看到楼层指示图上,标出五层有一个迪斯科舞厅。 我问旁边一个系着领结的门卫,如果要从五层下来,除了这个电梯,是否还有其他出口。他干脆地说“没有”,并告诉我,这个楼里,只有一个安全出口,但现在已经关闭了。所以,客人们必须从电梯或者楼梯下来,楼梯出口就在电梯出口旁边。也就是说,我只要看住这个大门就行了。 我又走回小胡同,在来这里的路上,我曾经注意到不远处,一家名叫“Saison”的小小咖啡馆。我沿着来路,往回走了一段,看见了这家店,门前有个写着“Saison”字样的荧光灯笼,我决定在这里监视他们。 这家老旧的咖啡馆,和六本木的风格很不相称,人造革的沙发破破烂烂,桌子上也满是划痕。但是,如果掀开被烟草熏黄的蕾丝窗帘的话,正好一眼就能看到那幢大楼的正门。虽然有一段距离,但最多也就三十米左右。 我点了一杯冰咖啡,在喝之前,就已把数量正好的零钱准备好,摆在桌上的小票上。 又是漫长的等待。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店里客人流动很快,我来的时候,在店里的那些客人,已经全都走了。新客人进来坐坐也都走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我感到屁股底下全是汗,湿乎乎的很难受。心情也越来越糟糕。但是,我还在咬牙坚持。 混蛋,他们出来了!……下台阶的时候,美枝子有些踉跄,步履不稳,也不知道是因为喝醉了,还是跳舞跳得太累了。她双手紧紧搂住须贺野的右臂,依偎得更紧了,她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在冲旁人大声宣告,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所有权。 “你等着瞧吧!……”我在心里默念着。 我拿着零钱和小票站起身,但又立刻俯下身去,并且移动到对面的座位上。因为那两个人顺着小胡同,朝我这个方向走过来了。我放下窗帘,扭过脸静静地等待。隔着窗户,美枝子在距离我只有一、两米的地方,走了过去。然后,我站起来,走出了店门。 他们又往“ALMOND”所在的十字路口走去,还时不时停下来,看看橱窗。路上的人越来越多,醉汉也多了起来,有个喝得醉醺簾的路人,向我搭讪,我理也不理,丝毫没有停下跟踪的脚步。 他们俩搂搂抱抱地,走下地铁站的台阶。我急忙穿过人流,走到地铁站入口,向下一看,却发现长长的楼梯上,居然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应该刚刚转过楼梯拐弯处。 我踌踏再三,楼梯上人这么少,很有可能被发现吧。这时我想起美枝子曾经说过,她是近视眼。这也许是她的又一个谎言哦,不过,现在我可想不了那么多了,姑且就当她是近视眼好了。于是,我也悄悄地走下楼梯。 我沿着墙根,小心翼翼地走到底层之时,看到他们正要进检票口,我在自动售票机狀硬币,买了最少区间的车票。 战战兢兢地走上站台,一辆银色的地铁刚好进站。车门打开,在确认他们上车之后,我自己也从另一个车门溜上了车,地铁里很挤,我在车厢里艰难地移动着,想走到能看见他们的地方。但是车里人实在太多了,根本找不到他们。我只能估摸着他们的大概位置,不断往那个方向靠拢。 突然,就在我背后。传来美枝子的声音“打车的话,路上会堵死人的!”沙哑的嗓音,粗俗的腔调,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吓了一跳,真没想到,美枝子居然就在我身后,而且,几乎是耳鬓厮磨的状态。 我以为她是在跟我讲话,不过她应该没有发现我,而是在和她旁边的男人说话。我居然一不小心,挤到他们身边了,现在再移动的话,反而更引人注目,我拼命地屏住呼吸,紧紧抓住吊环,一动不动地站在他们身后。 他们在说打车的事,本来他们是要打车的,但是周六晩上堵车很厉害,所以只能坐地铁了。他们要去的地方,大概离六本木不远吧?…… 我正寻思着,车到广尾站了,我的问题也有了答案,我感觉到身后的两个人,准备下车了。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我立刻转身,走下地铁,可当我看到眼前的站台的时候,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广尾站的站台空空荡荡,没几个人,在这个空旷的站台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两个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我虽然跟着他们下了车,但在那一瞬间,我实在很想再回到车上,坐到下一站再下车。美枝子只要回头看一眼,一切就都完了。身边连可以藏身的柱子都找不到。于是,我赶紧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不过,美枝子根本就没有任何觉察。她还沉醉在美酒和幸福之中呢。 走出地铁站,我发现广尾比六本木的人少多了。虽然街道上灯光昏暗,但我还是不敢跟踪得太近。 这里是安静的使馆区,越走人越少,他们俩的脚步声,也越发清晰了起来。 显而易见,他们的目的地,是须贺野的住处。对我来说,这个结果很理想。他们没有回到美枝子在六本木的公寓,而是去了须贺野在广尾的住处。我很快就能摸清楚,须贺野住在哪里了,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太久了,现在心里真是无比激动。 我也知道美枝子,为什么要住在六本木了,因为她的情人住在广尾,打车的话,很快就能到。即便是走路,也不算太远。 他们朝一栋看上去很髙档的公寓楼走去,公寓大门前有几级台阶,一层大厅灯火通明。 他们俩慢慢走上台阶,美枝子依然毫无昉备地,依偎在男人肩上,男人用身体挤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我躲在阴影处,瞅着他们步人电梯,然后飞跑到大门前面。门卫处放着一部红色的电话机,并没有人在。我推开玻璃门,跑到电梯前,紧紧盯着亮起的数字,一格一格地往上升,感到呼吸困难。 他们已经上电梯好一会儿了,但电梯仍然在往上走。五楼、六楼、七楼、八楼,数字不再变化了。原来是八楼啊!…… 须贺野以前的公寓也在八楼。这个男人还真是喜欢八楼啊。我又到信箱处査看,果然发现那八〇三号的信箱上,赫然写着“须贺野”的名字。公司企画事业部企画室长——须贺野民男。 从其他住户的信箱上,我还知道了这栋公寓楼,叫做钻石公馆,地址是在港区南麻布五丁目4-51号,我终于找到这个地方了!…… <hr /> 注释: 第二节 为了能够顺利地找到须贺野民男的老巢,我花费的时间实在不短。今天已经是八月十日了,为了这一天,我等了一个多月、将近两个月。太漫长了。就这一点来说,也足以让我对美枝子的怨恨,越来越深。 现在终于可以报仇雪恨了。不过,我要怎么做,才能把须贺野抢过来呢…… 虽然我只是从远处见过他,但他的相貌和体态,我都记住了。不过,要让我假装在路上,偶然邂逅这个男人,并且上前搭讪,我并没有足够的信心。说到底,我的恋爱经验,确实比较欠缺。 让我最有自信的是什么呢?……果然还是在电话里应付男人吧。如果是在电话里,那我就自信多了。工作的时候,每天都要跟电话打交道,我对自己的声音很有信心。而且,我在电话做爱上的经验,也相当丰富,我很清楚如何在电话里勾引男人。只要不见面,我就有胆量做任何事。 我在心里构思了这样一个计划,首先,我要装成一个电话做爱的老手,碰巧把电话拨到了须贺野家里,然后就像对待其他男人一样,挑逗勾引他。要是他能顺利上钩,并且,他还要求我再次打给他的话,我就再打几次。一来二去,他就跑不掉了,这期间他肯定会提出见面,我要好好吊吊他的胃口,再去见他,然后,就把他从美枝子手里抢过来。 不过,首先我要知道他家的电话才行。我翻阅了电话簿,但那上面没有。我又拨打了一〇四査号台,也没有。看来须贺野并没有把住宅电话做登记。 混蛋,这下子可就麻烦了。 我也知道这样很难再査下去了,但事到如今,我实在不想就此放弃,于是我又想出了一个计策。 钻石公馆的门卫处,摆着一个红色的电话,我记得数字按键中间,写着这部电话的号码。于是我下班以后,又去了一次那里,把号码抄了下来。 然后,我躲在电线杆后面,焦急地等待着大楼管理人员回来。一看到他出现,我就奔到附近的电话亭,拨打了那个号码。 “您好,这里是钻石公馆。”话简里传来一个有些苍老的稳重声音。 我用公司职员公事公办的腔调回答:“啊,我是在KRC公司企画室工作的,须贺野先生让我给他家打电话。但是我把记有他家电话的记事本,落在公司里了,现在人在外面。我只找到了他家大楼门卫处的电话,所以就打过来了。请问,您知道须贺野先生家的电话吗?” “好的,我看一下……须贺野先生家的电话是(二二九)一四七七。” 真没想到他如此轻易地就告诉我了,我赶紧掏出纸笔,记了下来。 “(二二九)一四七七,对吧?……非常感谢。”我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事情太顺利了,对方连我的名字都没问,当天晚上,我把电话搬到膝盖上,准备拨打这个号码,我感觉以前打了那么多电话,都是为了这一天积攒胆量的。 下定决心,我慢慢地拨通了(二二九)一四七七,接线音响起,我又不由自主地开始数数。这份紧张感,好久都没有体会到了。 “你好,我是须贺野。”对方一拿起话筒,就直接自报家门。他的声音有些耳熟。五月份他曾经假装美枝子的哥哥,给我家打过一次电话。 “喂喂。”我努力用最性感的声音回应。 “啊?……您是哪位?……”须贺野问。 “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一瞬间,对方陷人了沉默。 “我是一个人。不过,您是哪位啊?”他迟疑着开口。 “你说谎。听你的声音不像是一个人啊……我说,你结婚了吧?” “你是谁?” “人家的名字才不告诉你呢!……哼,你是不是害怕了呀?……” “我好害怕呀。这是谁打来的恶作剧电话吧?是眉屋的姑娘,还是数寄屋桥的姑娘呀?” 我思考了几秒,他说的应该是银座的夜店吧。 “猜错了,才不是呢。” “你不是想让我去陪你喝酒吗?” “不是啦,不是啦。” “要不然,就是新人的参选宣传?或者什么产品的广告?” “广告?……嘿嘿,是什么广告呢?……” “安全套之类的吧。” “嘿嘿嘿,有点儿接近了呢。我觉得很无聊,要不要陪我玩玩呢?” “玩?怎么玩?在电话里吗?” “对呀!……”我囡囡着说。 “听着真新鲜啊。这种玩法最近很流行吗?” “对呀。现在这种玩法最酷了。” “啊,最酷了呀!……” 对方要上钩了。我还要加把劲。 “但是你不是有老婆吗?……我才不跟有老婆的男人玩呢!” “我没老婆啊。” “骗人!……我从声音就能听出来,你有没有女人。” “是这样啊,看来你也是老手了。也对,长期不碰女人的男人,听起来会更加饥渴,对吧?……就像这样?” 须贺野把嘴贴近话筒,模仿着男人的喘息声。 “不用勉强了,我感觉你身边不缺女人,老婆就在旁边吧?……那再见喽!……”我装出要挂电话的样子。 “等等。不是说了嘛,我没有老婆吗?……好吧,我告诉你好了,我是有老婆,但我们之间,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不住在一起。她住在附近的公寓里。” 这倒是实话。从须贺野的话里,我判断出美枝子不在他身边。 “如果这是真的,那你确实是我喜欢的类型。你的声音这么好听,我们一起做点儿好玩的事情吧。” “你的声音也很好听,让人特别有感觉。” “真的吗?……啊!我太高兴了!……”我嗲声嗲气地说,“谢谢你的夸奖。” 这个男人似乎很好色,美枝子找了他,只能算她倒霉。 那天晚上,我使出浑身解数,尽力取悦须贺野,游戏结束的时候,他果然让我再打电话给他。 第二天晚上和第三天晚上,我都给须贺野民男打了电话,继续这场电话做爱的游戏。 “我真是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哦!”我对他说。 他说他也被我迷住了。听起来像是他的真心话。 我高兴极了,计划的第一步非常成功。 每次要挂电话的时候,我都欲拒还迎地告诉他,如果我有兴致,还会再打给他的。然后,第二天晚上,我会打过去。但我就是不告诉他,我的电话号码。 我和他通了四次电话,第四次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数接线音,他就拿起了话筒。他说:“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那天晚上的游戏结束后,须贺野第一次提出,要和我见面。事情的进展,和我之前的计划分毫不差。 “这个嘛……”我故作迟疑地说道。 “我在电话里,和很多人干过这事,却从来都没和他们见过面。” “这个请你再考虑一下吧,求你了。”须贺野用商务谈判一般的口气说。 我使劲忍住,才没笑出声来。 “但是……我害怕。” “没什么可怕的。我是绅士啊。” “绅士?……真的假的?你刚才还……” “刚才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拜托你别这么说嘛。” “嗯……那好吧,要是你的话,我愿意见面。” “真的?!……啊哈,太棒了!……”须贺野民男的声音,听起来很髙兴。这个男人居然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我有点儿嫉妒美枝子那个婊子了。 我详细描述了一遍,自己穿的衣服,然后,我们约定第二天,在六本木那个叫做“Vanity”的店的二楼见面,“Vanity”就是上次我跟踪他们的时候,美枝子喝红色饮料的那家。我也装模作样地,详细打听了一遍他的体貌特征,不过,他怎么说对我并不重要,反正我早就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了。 “一般我是绝不会和对方见面的。这还是第一次有见面的冲动呢。”我用带有鼻音的娇嗔语气,一口气连说了好几遍。 “当然,我知道。谢谢你答应和我见面。”这句话须贺野也说了好几次。 第二天下班以后,我在公司的洗手间里,精心地化了妆。要是我的相貌不招须贺野喜欢的话,那我剩下的计划,就彻底要泡汤了。 不过,我对打扮之后的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最近天气很热,我换了新内衣,没有穿打底衫,外面穿一件低胸衬衫,下面配了一条短款的裙子。 那个店靠窗的位置是空的。我坐下来之后,立刻环顾四周,想看看周围和吧台的姑娘,有没有比我更漂亮的。看了一圈,发现她们只在年龄上有些优势而已。嗯,这样的话,我就安心了。须贺野肯定一进门,就会注意到我的。 事实就是如此。我看见一辆出租车停在楼下,须贺野刚上楼,就―眼认出了我,然后便径直向我走来。 “你……就是电话里的那位?”他傻傻地看着我,连坐下都忘了。 我赢了!…… “对呀,你是须贺野先生?……” 须贺野点了点头,这个男人近看也相当英俊。 “我实在很不好意思。”我低下头,做出害羞的样子,“你一定觉得,打那种电话的女人很随便吧。不过,这确实是我的第一次。我也没什么和男人见面的经验。” 须贺野终于坐了下来,他好像刚刚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站着跟我讲话。 “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没想到,竞然是这样的美女。我完全没觉得,你是随便的女人。刚才来的时候,我还在想你是什么样子。我本来以为……怎么说呢,你是那种欲求不满的大妈类型。” “太过分了!……那你还来?” “要真是那样的话,我扭头就走……” “真是过分!……” “但是,一见面我就傻眼了,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真的愿意,今晚和我在一起吗?” “那要看你是不是绅士了。而且,你要保证,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要把你的太太彻底忘掉。” “我一看见你就把她忘了!……” “你真会哄人。我这个人喜欢帅哥,在咖啡馆见面,看到对方长相之后,才会决定下一步。” “哈哈,那么我过关了没有?”须贺野似乎对自己的长相非常有信心。 “嗯,你过关了。”我说。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太髙兴了。那我们再找一家店,庆祝第一次见面吧。” 我们从这家店出来,须贺野揽住了我的肩膀。事情太顺利了,让我觉得很不过瘾。 他问我要不要吃饭,我说,前面有家日本料理店很不错。我想去一次以前他和美枝子去过的那家店。 果不其然,那里的饭菜非常高档,也很美味。喝酒的时候,我一直锲而不舍地,追问他老婆的事情。他喝醉了,而且也许是为了讨好我,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他老婆的坏话。他说那个女人一无是处,一点儿教养都没有……等等。这些话比美酒的威力还大十倍,我也醉了。 微醮的胜利感,让我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终于让他说出了这种话,我觉得我赢了。多么美好的夜晚啊!……我长期以来的种种努力,都要在今晚开花结果了。 后来我们又去了“Canterbury erbury house”里面转了一圃。我们在那里待了一个小时,他便忍不住开始引诱我,去他早已选好的目的地了。他要带我去的,肯定是红色霓虹灯闪烁的风月场所吧。 “怎么样?可以办正事了吧?……”须贺野说。他的话让我想起了村井,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 “不要,我们今晚才第一次见面。”我撒娇般地拒绝了他。 “不会连你也要说:‘培养爱情,需要时间’,这种老掉牙的话吧。” “啊……不行吗?……” “你可是连那么酷的电话游戏,都敢玩的人啊。” “你还是不懂女人的心啊。” “我不这么觉得。这方面我很有经验的。但是就这么回去,未免太无趣了吧?” “这倒不一定。难道非要上床,才有意思吗?” “那倒不是。” “你了解我吗?” “了解呀。”我想戏弄他一下。 “谁知道呢。我赌你不了解我。” “我出一万日元,赌我了解你,怎么样?”喝醉的须贺野双眼通红,没有多想就接受了我的挑战。 “那这一万日元就是我的了!……”我肯定地说。 我心里在哈哈大笑,脸上却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真是太辛苦了。不过,我现在还完全摸不清,须贺野是出于什么心态,故意要来接近我的。 “啊,要是今晚的冒险,最终能在床上结束的话,花这么点儿钱,真是太值了。”双眼迷离的须贺野说,“我们走吧。” “去哪儿?……去那种挂着像水母一样的霓虹灯的地方吗?” “现在都没有这种霓虹灯了。” “反正我讨厌那种地方。” 我还是很排斥第一次见面,就立刻去那种地方开房什么的。须贺野想了想,说:“那干脆去我家吧,我老婆今天回老家去了。” “啊……这是真的吗?” “我家没有那种头朝下的水母的霓虹灯。这个主意不错吧?” “你太太的老家在哪儿?” “在北海道了啦!……” 他说得没错。所以我觉得,他之前的话也可信。于是我又不由自主地,想到须贺野刚才的提议。这样也不错,在须贺野和美枝子翻云覆雨的床上,把这个男人夺过来,想想都觉得解恨。 那就这样吧,我下定了决心! “你家在这附近吗?” “很近,打车很快就到了。” “那好吧。我也很想看看,你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这是实话实说。 “就这么定了,走吧。”须贺野立刻站起来。 须贺野的公寓很宽敞,大概有三室一厅的样子。 “你喜欢这里吗?……”须贺野一边说着,一边踩着灰色的地毯,穿过灯光昏暗的起居室,刷地一下拉开了窗帘,“喂,到这边来,这里能看见东京塔呢。” 窗户很大,灯火通明的东京塔清晰可见。也能看到高速公路上连成线的路灯。这个房间就镶嵌在如同宝石般璀璨的东京夜景之中,给我一种置身于高级宾馆的感觉。从这里看到的风景,就像油画一样美丽。这个城市的灯火,从髙处看,别有一番风味,好像连看的人都变得高贵起来了。 不经意间我被须贺野抱住了,他开始亲吻我。我陶醉地闭上眼睛,任凭他上下其手。他把我抱到卧室,轻轻地放在大床上……啊,果然是个双人床。 “对这里满意吗?” “嗯,真是太棒了。” 他不紧不慢地脱掉我的衣服,很快,我身上就只剩下内衣了。崭新的内衣在卧室幽暗的灯光下,微微闪耀着白色的光泽。 “等一下。”当他摸向我内裤的时候,我出言阻止。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我希望你先答应我一件事。”我说。 “什么事?”须贺野脸上仍带着笑意。 “我希望你和我结婚。” 须贺野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你说什么呢?是在开玩笑吧?” “不,我是认真的。实在不能结婚的话,我也不勉强你,但是,我希望你离开你老婆。” “啊?……”他还是嬸皮笑脸的样子。 “我希望你成为我的专属品。” “哈哈,吓死人了。你都在想些什么呀?” “不行吗?……” “不行,当然不行。”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夫妻怎么能说分手就分手呢。” “是这样吗?” “当然是啦!……”须贺野满面堆笑着说。 “那就把你太太杀了吧。” 听了我的话,须贺野的神情,瞬间就紧张了起来。表情僵硬的脸上,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了。 “你……你说什么?” “杀了你太太,然后用车把尸体拉到奥多摩埋了。” “……” “而后,你再找个证人做伪证,证明我们与这件事无关,不就可以了嘛。” “你到底是什么人?” 看到须贺野的嘴唇都在颤抖,我心里一阵兴奋。 “离开美枝子,应该不会比离开良江太太更困难呀。你们还没有正式登记结婚吧。” “你……是……有什么误会吧。我……没有……” “别他妈装独头大蒜了。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可以替你保密,但是我的报酬呢?……你只要抛弃美枝子,就能保住自己的命,很划算吧?还有赚头儿呢。”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我全明白了。我听说过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叫做冈江绫子,就是帮你洗脱杀人嫌疑的人。但作为救命恩人,我只得到了三万日元的报酬。不管怎么说都太少了吧,你不觉得吗?……所以我要求追加报酬。” “原来如此。” “怎么样?……所以我才说你还不了解我呢。”我说着说着,不禁得意了起来。 “你用这个要挟我,想让我和你结婚吗?这也太……” “对,就是这样。我对你挺满意的,我喜欢你,所以想和你结婚。” “那你说,我到底是怎么杀死我老婆的?”须贺野脸色苍白,醉意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这个我现在还不十分清楚,但杀人这件事,是肯定的了,是你们两个人杀的她。这就够了吧?” “你没有证据吧?” “当然有。我有一封信。是良江太太寄给美枝子的一封很厚的信。” 须贺野还没有脱掉衣服,他慢慢爬下床,神情恍惚地站在床边。 “信……”他嘟嚷着。声音小到让人很难听得清楚。 “对,是内容超级精彩的一封信呢。是你太太写给美枝子的恐吓信,因为当时美枝子搬家搬得很急,而且,收信地址写错了,所以,她才没有收到。你读了肯定也会觉得很有趣,你会对女性心理,有着更深层次的理解。不过,想必警察更想读吧。因为警察也想再多了解一下女性心理啊。那封信我藏起来了,否则我也不会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我要是出什么事的话,那封信就会被送到警察手里。” 这是我胡说的,那封信就在我家抽屉里放着。 “我没想到还有信这回事。”仿佛说梦话一般,须贺野嘟嚷了一句。 “对呀,所以,你就乖乖地做我的人吧。我可比美枝子那种女人强多了……不是吗?” 须贺野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 “喂,刚才你不是也说,早就对那种没教养的女人厌倦了吗?” 须贺野脸上露出一个自嘲的表情,然后又转化成失败者的无奈苦笑——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我听到一声巨响,卧室的门开了。一个女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我惊慌失措地从床上蹦起来,光脚站在地上,到处摸索自己的衣物。 “抓住她!……”美枝子一声尖叫。下一秒钟,须贺野就从背后反剪住我的手臂,我拼命地挣扎着。 美枝子气势汹汹地逼近我,使劲打了我一个耳光,声音响亮到我自己都无法相信,我差点儿疼晕过去。 “出什么事了?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完全不明白。 就在我头脑一片混乱之时,美枝子又扇了我一个耳光:“婊子!……” 我放声尖叫起来。与其说是因为疼痛而尖叫,不如说是无法压制的懊恼之情,让我必须大声发泄出来。 尖叫的同时,我用右脚向美枝子踢去,但是没有踢到。紧接着,美枝子露出縻鬼一般狰狞的表情,伸手抓住我的脖子,狠狠地挠了一下。 那种几乎让人失去知觉的疼痛,以及强烈的挫败感,让我像个孩子一样,哇呀呀地放声大哭起来。 “没有注意到那封信啊。”须贺野在我身后说。 “哼,管她信上都说什么呢!”美枝子咒骂着。 我还在继续哭泣。 “所以,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是你吧?”须贺野在我耳边说。 <hr /> 注释: 第三节 “把衣服穿上,别丢人现眼了!……”美枝子说。须贺野放开了我。我慢吞吞地穿好衣服,在床边坐了下来。 “我们只能杀了她。”美枝子果断地对须贺野说。 “杀了她?……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你可不能冲动啊。”须贺野回答。 “她知道得太多了。没其他办法,只能下手了。” “在哪儿杀?怎么杀?……我们不好好算计一下,会坏事的。” “我已经想好了。” “怎么做?” “在这个女人的公寓动手,然后再伪装成自杀的样子。”美枝子平静地说道。 须贺野没有说话,好像在思考这个做法的可行性。 我全身直冒冷汗。 “自杀啊……有没有什么理由呢?” “有啊。反正这个女人,在公寓邻里的主妇中间,也有一些不好的传言。警察都到她家去了,那些女人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而且,要是告诉她们,这个女人每晚都欲求不满,到处勾搭男人,玩电话做爱的游戏,她们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混蛋,别说了!……”我立刻大叫出声。她要是把这件事传出去的话,我死也不能瞑目。 “所以她自杀的理由很充分。” “原来如此。”我脊梁骨一阵发冷,真没想到,她是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我怎么会这么天真呢。 “不过,怎么把她弄死呢?……安眠药?” “把她勒死,弄成上吊的样子就行了。先让她写个遗书吧。” “我决不会写遗书的!”我又一次大喊。 “我这是为你着想,才让你写的。你也不想不给父母留下遗言,就这么死了吧?你不写遗书,对我们也没有损失!……” 美枝子狠狠地瞪着我,我咬紧了嘴唇。 “你要是老老实实,不多管闲事的话,也就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了。” 听了美枝子的冷嘲热讽,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悔恨的泪水打湿了地毯。 美枝子从走廊那边,拿来一个小型旅行袋,她歇斯底里般的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白手套。一副递给须贺野,然后又拿出一副。我看到旅行袋里面,还放着一根崭新的白棉绳,心脏骤然剧烈跳动起来。 美枝子戴上了手套。 “要戴上这个?”须贺野问,“为什么?……” “留下指纹就麻烦了呀。” “今晚就动手吗?……马上就动手?” “当然了。难道还要等到明天吗?……那这个女人今晚怎么处置?” “但是,要是马上动手的话……” “麻烦越早解决越好。磨磨蹭蹭会坏事的。” 须贺野不情愿地戴上了手套。看起来,美枝子完全处于领导者的位置。 “好了,走吧。站起来!……”看到须贺野戴上手套,美枝子对我发出命令。 “去哪儿?” “去你的公寓啊。在蒲田的那个破烂公寓呀!……”美枝子伸手拽住我的衣服。 “等等,你先告诉我那个电话的事!……”我挣扎着说出这句话,一方面是为了争取时间,另一方面,我也确实很想知道真相。 “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我拨(二二〇)一〇九二时,听到的声音是你发出的,对不对?” 听到我的话,美枝子只是用冰冷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她完全无视我的问题,抓住我的胳膊,想把我拽起来。我使劲挣扎。<strike>http://w</strike> “等等!……那个时候,你真的杀人了吗?告诉我你到底用的什么手段!……”我坚持不懈,据理力争,丝毫不表现出示弱的样子,“你不告诉我,我死也不会瞑目的,死后化成厉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美枝子撇撇嘴,笑了起来,但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须贺野说你告诉她好了。 “你猜得没错。那是我设计的一场戏。等你色心萌动,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就演了那出戏给你听。”美枝子终于开口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二二〇)一〇九二是高田马场,一户姓远藤的人家的电话吧?……难道你在那里等我的电话?” 听了我的话,美枝子放声大笑。 “才不是呢。你对电话这种东西,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啊。电话打过来,你拿起话简,即使后来你又挂断,只要对方没有挂断,那么你们之间的电话,就一直是连通的。” “啊?什么意思?” “你好好想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吧。这个人从今井庄我的公寓那里,给你打了一个电话,对吧?……他问他妹妹是不是在你那里。后来换成我接的电话,告诉他我这就回去,然后你就把电话挂了,对吧?……这就是我设下的陷阱的精髓所在。那时你挂了电话,但是这个人并没有挂电话。所以你们之间的电话线路还是接通的,就是说,连接你的公寓和我的公寓的电话线路,并没有断开。然后这个人就把话简放在那里,趁这个工夫,跑到‘桥本’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我一个人回到公寓,拿起话筒,一直等着你打来电话。不管你拨的是什么号码,我这里都没有关系,因为我们之间的电话,始终是接通的,你只要拿起话筒,电话就会打到我这里。我把话简放在耳边,一直耐心地等着你打(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号码。” 我傻了,我根本不知道,原来电话还有这种性能。是这样啊,原来那个电话线一直都没有断开啊!…… 等等,但是我拨完(二二〇)一〇九二之后,确实听到了接线音。我有数接线音的习惯,那个时候我也数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但是,我听到了接线音!……”我说。 “那是我录在磁带里放给你听的。” 原来如此!那是录好的接线音啊…… “你拿起话简,准备拨号的时候,我就把手指放在录音机的播放键上等着了。电话号码一共七位,我在心里默数,等你拨完七个数字,我就按下播放键,然后你就听到录好的接线音了。那个磁带里,录了五次接线音之后,还录了拿起话筒的声音。之后就是我的表演了。我和这个人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所以,听起来很逼真吧?” 原来如此,他们早就把每一步都算好了。 “但是,我也有可能没有打(二二〇)一〇九二呀。我也许不想玩电话做爱的游戏,而是打给其他人了。” “要是这样的话,就只能放弃这一步了,不过我们还准备了其他备用对策。” 这可能吗?我是拨打了(二二〇)一〇九二,还是拨打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号码,他们也能立刻判断出来? “你不论是拨了(二二〇)一〇九二还是其他号码,我从信号音的长短,一下就能听出来。” “是这样啊,那么……” 我说了一半,就懊悔地停住了。是一〇九一还是一〇九三都无所谓了,反正都会打到美枝子的公寓去。 这个谜底,让我有种既懊恼,又恍然大悟的感觉。怪不得我后来又打了好几次那个电话,结果都是没人接。因为我听到女人的尖叫之后,那边的电话就挂断了。也就是说,那一刻,我和美枝子公寓电话之间的连线,已经被切断了。我再拨打(二二〇)一〇九二的时候,就会打到高田马场的远藤家去了。那天晚上,他正好在旅行途中,不在家。 “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玩电话游戏的事呢?!……”我问。这一点我还没摘清楚。 美枝子露出嘲讽的笑容,说:“对呀,这是为什么呢?” “到底是为什么?!”美枝子转向一旁。 “到底是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会知道啊?!……”我哭喊着,又想冲过去打她,但是须贺野从背后抓住了我的手腕。 “当然是我看了你的日记。”美枝子满不在乎地说。 一瞬间怒火攻心,眼前一片漆黑,我感觉屋子都在旋转。 “你还是人吗?”我声嘶力竭地高喊。愤怒无法抑制,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个不停。 “你不是也一样嘛。为了破坏我的好事,都找到我在函馆的老家去了?我妈告诉我的。” 果然如此,去她家确实是最危险的一步。 “你把全部都告诉我丨良江太太是什么时候死的啊?!……” “当然是二十三日晚上。” “二十三日……” “就是你打电话的前一天。前一天的晚上。” 对了,寄给美枝子的那封阴气森森的信上的邮戳,也是这个日期。也就是说,五月二十三日白天,须贺野良江还写了信、寄了信,结果当天晚上就被杀了。 “我去你家的前一天,也就是二十三日的晚上,这个人在马场的家里,和他老婆吵架,一怒之下就把她掐死了。” “对,只要是个男人,谁都想掐死那个女的。”须贺野低声说。 “女人也想掐死她!……”美枝子厉声说,“那种女人,杀掉一个、两个的,为什么非要坐牢不可呢。所以我们就一起商量,不用坐牢的办法,这个人就想到了这个主意。他脑子太好用了,简直就是天才!……”美枝子看着须贺野,眼睛里闪动着自豪的光芒。 “这个办法的关键,就是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须贺野良江被杀的时候,我们都要在其他地方才行。” 可是良江不是已经死了吗? “对,良江实际上已经死了。”美枝子说,她似乎从我的眼神中,读出了我的疑问,于是继续说道,“但我们还要制造一个假的死亡时间。让你在电话里听到我的表演,就是这个作用,就是说,让良江又多活了一天——死亡时间变成了第二天,也就是二十四日深夜十一点三十八分。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了。当然,我们也不能决定死亡时间,就是二十四日十一点三十八分,这取决于你打电话的时间。是你刚好在十一点三十八分打来的,你也有可能在二十五日凌晨一点,或两点打来。所以,这个人在你打来电话之前,会一直在桥本待着。我的电话表演结束之后,也马上跑到桥本去了。因为杀人现场在高田马场,所以如果案发十分钟后,有人目击到我在蒲田站前出现的话,我不在现场的证明也就成立了。” “但是尸体的死亡推定时间……”我说。 “在二十三日深夜到二十四日凌晨这段时间,我们就把良江的尸体拉到奥多摩埋掉了。尸体一半都化成白骨的话,死亡时间到底是二十三日还是二十四日,只有一日之差,很难推定。总之,不要让尸体马上被发现就行。所以不能把尸体留在马场的公寓里。” 混蛋,原来如此!…… “不过还,需要一个人帮我们证明,良江的死亡时间,是二十四日晚上。那个人就是你。于是就有了那场电话表演。我从你的日记里,知道了你电话做爱的事,然后就在二十四日晚上,到你家给你讲了那个变态男的事情。当然那种男人很讨厌,我也不需要那样的男人。因为我身边根本就不缺男人嘛!……”美枝子得意洋洋地说道,“我给你讲了那个男人的事情,我就知道你当晚,肯定会打电话的。我绝对有这个信心。听我讲这件事情的时候,你那贪婪的眼神,也太明显了吧,你当时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哼,没有男人疼爱,真痛苦啊!……” 我又想冲过去打她,但又被须贺野制止了。 “然后,把我的事告诉警察的也是你吧?!” “没错。我一开始就是这么计划的。如果那场电话表演,一切顺利的话,就诱导你写匿名信,然后把你的事情,全都告诉警察。” “把电话号码‘一〇九二’改成‘一〇九三’的,也是你吧?” “没错,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我深呼吸了两、三次,才勉强抑制住心里的狂怒和激动。 “我和这个男人,在六本木见面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早就知道了。我听这个人说,接到一个女人的诡异来电的时候,就立刻想到是你。后来我又问了函馆老家的人,果然,他们说,你去那里打听过我的事。所以今天晚上,我一直跟在你们后面,他把你带到这里,也是早就商量好的。每一步都在我的计划之中。被蒙在鼓里的,只有你一个人啦。” 我心中充满了挫败感,又一次流下了眼泪。不过,这一次的眼泪,只是让我更加沮丧。这盘较量以我的完败告终。果然,一个女人,只凭自己的力量,是赢不了的。我就要死了吧,事到如,今除了等死,好像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吧。”须贺野说。 “等一下!……”我说。不管怎样,哪怕把死期推迟一分一秒也好啊。 “我基本明白了,但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拨的是一〇九二这个号码的呢?只凭信号音,就能马上知道是一〇九二还是一〇九三吗?” 美枝子事后来到我家,告诉我她哥哥家的电话是(二二〇)一〇九二,也就是说,她正确地说出了我拨打的那个号码。正因为这样,我才完全落入了圃套。实际上须贺野家的电话是一〇九三,也就是说,她确实知道我拨打的是什么号码。 “我还准备了另一台录音机,专门录你拨号的声音。后来我仔细听了几遍,从信号音的长短,分辨出了你拨打的号码。”美枝子回答道,“我的表演很精彩吧?……‘救命啊!有人要杀我!’……这些台词,连我自己都觉得念得太棒了。而且,还要一边喊,一边碰倒一些东西之类的。” “那时我还隐约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录有接线音和拿起话筒声音的磁带,后面确实还录了一点电视节目里男人的声音。”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总之,对电话构造一窍不通的我,彻底输给他们了。我不知道如果电话打来,这边接起电话,即使后来挂断了,只要对方不挂断电话,电话线路就一直是接通的。虽然我每日负责公司内线电话,但是作为一个电话接线员,却连电话的最基本常识都不知道,真是太失败了。 须贺野伸手拽我的衣服,这次,我无言地站了起来。虽然我发出了小声的悲鸣并试图挣扎,但被挫败感抽空了力气的我,最后还是屈服了,认命地踏上了死亡之旅。 我能感觉到,他们为了防止我大声呼救,而做好了随时堵上我的嘴的准备。我一路穿过深夜的走廊,又被押上了电梯,这期间一声也没出。一部分原因,是我觉得即使喊了,也不会有人救我,更重要的是,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呼救了。 每到一个拐弯处,美枝子都会先绕过去,仔细查看躲有人经过。这时须贺野会用戴着手套的手捂住我的嘴巴。 到了地下停车场,他们把我塞进奔驰车的后座。出乎意料的是,须贺野钻进来坐在我的旁边,美枝子发动了引擎。 就这样,我们上路了。 第四节 车子沿着首都高速公路行驶,拐上第二京滨国道,又走了一段,就到了蒲田。在我公寓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美枝子停下车,他们押送我走回了公寓。 到了我家门前,美枝子从我的包里,摸出钥匙把门打开。这时,须贺野一直用戴着手套的手,紧紧地抱住我的身体,并死死捂着我的嘴。 我被他们带进屋里,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就在这时,我脚边的电话,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 说时迟,那时快,我扑倒在地伸手去够电话,动作之迅速,连我自己都很掩异。 话简滚落到地毯上。 须贺野感到大事不好,伸手想抓住我,却抓了个空;紧接着,他又飞身扑在我身上,压制住我的动作,美枝子扑向被我拽翻的电话机。我冲着话筒的方向,使出全身力气髙喊:“救命!有人要杀我!……” 下一秒,须贺野已经用戴着手套的手,捂住了我的嘴巴。 美枝子把话简放回电话机上,然后不耐烦地,把右手的手套摘掉,冲过来狠狠地扇了我一个耳光,打完之后又戴上了手套,须贺野和美枝子显得十分慌乱,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处理这个突发情况。我则在拼命思考,这通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 我在心里祈祷这通电话,可千万别是以前我打的那种恶作剧电话。如果不是那种电话,而是某个我认识的人打来的话,那么即使我吊死的尸体被发现了,也会被怀疑不是自杀的吧。现在的关键是,希望眼前这两个人,也能意识到这一点。 “也就是个恶作剧电话而已。”美枝子说。 这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这次我刚想行动就被须贺野压制住了。我伸腿想把话筒踢掉,但美枝子更快一步,抢先把电话机抱住了。 她把电话放在床上,埋在被子下面,又从上面死死地压住。电话铃声变得模糊不清,又响了几声之后终于停止了。 “也许不是恶作剧电话呢。怎么办?我们是不是换个地方?”须贺野担心地说。 “那你说在哪儿动手?……就算警察査出来是他杀,也没有证据证明是我们干的。你看这个。” 美枝子手里攥着那封须贺野良江写的厚厚的信,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搜出来的。 “真险啊!……”须贺野倒吸一口凉气说,“真没想到,那家伙还写了这么一封信。” “不在这里把这个女人杀掉的话,光找到这封信,意义也不大。”美枝子说着,就从书架上抽出信纸,又从抽屉里拿出钢笔。这个女人对别人的屋子,居然如此了如指掌。 “好了,快写遗书吧。以后这本日记,就放在我这里了。”她又站起来,从书架里抽出记载着我秘密的日记本。 “你写不写?……反正对我们来说,有没有遗书都无所谓。”美枝子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笔,脑海中浮现出故乡双亲的面孔。一样都是死,我最后还是想对他们说几句话。 电话铃没有再响起来。东京真是个恐怖的地方,如果我能死里逃生的话,如果我还能活到明天的话,我会立刻回老家,和父母生活在一起。 我慢吞吞地写着遗书: 爸爸、妈妈,你们身体还好吗?…… 我正要写下“我也很好”的时候,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滴答滴答地落在信纸上。 这种情绪让我彻底失去了斗志。本来我还打算在遗书里,暗示是他们杀了我,但现在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写完了吧。行了,站起来吧。”美枝子说。我抬头一看,发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房梁上,用白色棉绳系了一个绳套。死亡以这种可以看得见的形式,突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不要!……”我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哭喊起来。 “噗叽”一声,须贺野用大手捂住我的嘴,美枝子揪住我腋下的衣服,把我拽了起来。须贺野搂住我的腰,把我硬拖到房梁的下方。 这种有房梁的屋子不能住啊,我想。白色的绳套离我越来越近。我的腿用力撑住地,但是没有任何作用,在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死神正一步步迫近…… 须贺野把我举起来,我四肢拼命挣扎。美枝子却无视我的挣扎,用纤细的手,把绳套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激烈的敲门声! 须贺野越发用力捂住我的嘴巴。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们的脸,他们俩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是谁?我们怎么办?!……须贺野拼命给美枝子使眼色。但美枝子也回答不出。 她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只有眼睛还在惊慌失措地四下乱看着。 突然,从身后传来“咣当”一声巨响,他们惊恐地转身看去。 窗户被打开了,一个年轻男人穿着鞋,翻过窗台跳进屋里,紧接着,一个中年男人也跳了进来。穿着制服的警察,陆续跟着进来了。最先进来的两人,就是之前来过我家的那两个警察。 “啊哈,警察来救我了!我得救了!……”我瘫倒在地毯上,失去了知觉。 我清醒过来,刚一睁开眼睛,就听见那个中年警察对我说:“你也太不小心了!……” 我坐起身子,看向玄关,美枝子和须贺野,正好被警察押送着走到门口。看来,我只是晕倒了几秒钟。美枝子用怨恨的眼神,回看了我一眼,就被带走了。 “窗户不锁好可不行啊。”他又补充了一句,然后就笑了起来。 我搂着他的胳膊,眼泪又啪嗒啪塔地掉下来。但这一次是因为太开心才哭的。 我哭了一会儿,心情就平静下来了,不等他们问话,就自己把前因后果都交代了。 我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都做过什么,他们是如何利用我,完成那个电话陷阱的。那两个警察沉默地听我讲完,然后说:“其实,我们今天,也终于把那个电话陷阱的事想明白了。白天给你打了好多次电话,晚上好不容易接通了,就听见你大喊救命,说有人要杀我,我们马上火速赶来了。还好,总算赶上了。” 我低下头向他们致谢:“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们……” “没事。不过那两个人,真是把你害惨了啊!……你也够辛苦了。”戴黑框眼镜的警察,看了一眼那个年轻警察,然后对我说了这么一句。 年轻的警察也笑了起来,点了点头。我觉得这两个男人,就像神明一样无所不能。 “我还在想,刚才那个电话,要是恶作剧电话会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要是恶作剧电话的话,你就活不到现在了,已经挂在那个地方了。”警察指指房梁。那个差点儿要了我命的白色绳套,还挂在那里。 “哎哟,好好吓人哟!……”我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本来,你也可能会落得和他前妻一样的下场。嗯,是电话救了你呀。”他若无其事地说。 没错,这次的事情以电话开始,又以电话结束。开始我被电话骗得好惨,最后又由电话救了一命。 相反,对须贺野和美枝子来说,一开始他们是被电话救了,但到了最后,却因为电话栽了跟头。整件事情,就好像是神明在冥冥之中,随意操控的一般。上次,他们凭借诡计蒙混过关,这次又照单全收。多么不可思议的巧合。 戴黑框眼镜的中年警察,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了,你也尝到苦头了,以后别再打恶作剧电话了啊。” “是,我再也不干那种事了。” 这可是我的真心话。我可不会再尝试这么恐怖的事情了。 “明天你还要到警察局来一趟,有些事情还要问你。今晚好好休息吧。”他一边向玄关走去,一边温和地说道。 “能把这个东西带走吗?”我指指挂在房梁上的绳套。 “这个当然要带走。这可是非常重要的证物。”年轻警察说着,解下了那个绳套,然后就向玄关走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头对我说,“啊,对了,没脱鞋就进来了,把你家地毯都弄脏了,真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我说。 “请好好打扫一下吧。”年轻警察这一次温和多了,“我们要是每个人,都把鞋脱了才进来的话,你现在八成已经没命了。”中年警察又开玩笑地吓唬了我一下。 把他们送走,锁好门和窗户,虽然已是三更半夜,我还是拿出吸尘器,开始专心致志地打扫房间。都收拾完了,我坐在床上,这才真切地感觉到,我是真的逃过了一劫。 我是怎么遭遇这些倒霉事件的呢?……美枝子来这里找我,给我讲了那个奇怪电话的事,这是一切的开始。然后我打了(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电话……一直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 可是,这么一想,我发现我的生活,和之前并没有任何变化。 刚刚打扫过的房间干净整齐,房梁上的绳套也没有了。我真不敢相信,就在刚才,警察在这里抓住了犯人,而且,我自己差一点儿就要命丧黄泉了。 把这些都忘了吧。忘了这些,明天又可以开始新生活了。 这时,电话铃又尖锐地响了起来,吓得我差点儿尖叫出声。 看看表,已经快五点了。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是警察打来的电话吧,我想。我克制住内心的不安,伸手拿起了话简。 然后我就听见呼呼的奇怪喘息声,和一个沙哑的男性声音。 “你是一个人吗?现在有空吗?……我很寂寞,我们要不要找点儿乐子啊?” 我全身条件反射似的,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哎哟,不要了啦!……”我激动地说,然后又不由自主地大喊,“你干这种事,迟早是要被杀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