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之构造》 第一节 昭和六十一年(1986年)8月18日,星期一,难得一见的大雾弥漫东京。太阳落山以后,上野的街灯被埋在浓雾里,渗出模糊的光。高速公路上的照明也沉没在浅灰色的暗夜之中。从上野火车站前通过、开往浅草方向或上野公园方向的汽车纷纷减速,带着几分苦涩缓缓前行,比步行的速度也快不了多少。人们在这突如其来的大雾面前感到迷茫。 晚上二十二点二十六分,一辆新干线列车穿破关东地区这场罕见的大雾,驶入上野火车站地下四层新建不久的十九号站台。这辆新干线列车是当晚二十点零六分始发于新泻,从上越新干线过来的“朱鹮418号”。 上野车站是“朱鹮418号”的终点站。眼下正是盂兰盆节期间,每当列车一进站,回老家与亲人团聚之后返回东京的人们,就会被大量“吐”出来。可是,由于“朱鹮418号”到站时间较晚,下车乘客并不是很多。特别是作为一等车厢的七号车厢,从里边出来的乘客,可以用稀稀拉拉这个词来形容。 在乘客下车的同时,一位老乘务员就开始检查车厢内是否有乘客忘记带走的东西。从一号车厢开始,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检查。由于一号车厢到五号车厢不对号入座,车票比较便宜,乘客相对多一些,查的过程中乘客还在陆续下车,所以查得很慢,等查到对号入座的六号车厢的时候,时间过去了整整四分钟。 这时,另一侧的二十号站台又缓缓驶入一辆新干线,是当晚十九点整始发于盛冈,从东北新干线过来的“山彦194号”。列车分秒不差地于二十二点三十分正点到达上野站。 一辆始发于太平洋侧的盛冈,一辆始发于日本海侧的新泻,两辆新干线列车,亲密友好地并排停在站台两侧。 从始发于盛冈的“山彦194号”里“吐”出来很多回乡探亲的乘客,他们跟从“朱鹮418号”上下车的乘客合流,向出站口涌去。“山彦194号”是为了缓解夏季紧张的客运,而增开的临时列车,只在八月十六日、十七日、十八日这三天里运行,今天是“山彦194号”运行的最后一天。 “朱鹮418号”的老乘务员查完六号车厢,进入一等车厢的七号车厢的时候,隔着车窗看见了刚刚进站的“山彦194号”。“朱鹮418号”和“山彦194”车辆组成基本相同,“朱鹮418号”的老乘务员所在的七号车厢正对着“山彦194号”的七号车厢。跟“朱鹮418号”一样,“山彦194号”的七号车厢也是一等车厢,里边的乘客也不多。 由于“朱鹮418号”比“山彦194号”早四分钟进站,“朱鹮418号”上的乘客差不多都下了车。老乘务员因查票等工作,多次来过一等车厢七号车厢,知道里边乘客不多,认为里边早就空空如也了,可抬头一看,在车厢后部的十三排A座上,还有一位女乘客把头靠在车窗上睡觉呢。 老乘务员走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放在座位上的鲜花,许许多多白色的大波斯菊、淡紫色的桔梗,散乱在座位上,像是一把巨大的花束刚刚被拆散。 那是一个穿着华丽的女人,那一大束鲜花似乎是专门用来装饰她的华丽。她闭着眼睛,身上穿一件眼下很少见到的带花边的淡蓝色连衣裙,身旁的一件上衣也是带花边的。妆化得比较浓,皮鞋擦得很亮。看上去像个酒吧女。虽然不是很年轻,但长得还算漂亮。 一等车厢里已经没有其他乘客,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老乘务员走过去,打算摇摇她的肩膀把她摇醒。 来到她的身边,在闻到一股花香的同时,老乘务员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得有些异常。 老乘务员的手碰到她的肩膀的时候,没有感觉到她的体温。 “喂!”老乘务员一边叫一边摇了摇她的肩膀。 女人的身体石头似的,没有任何反应。就在这时,从女人肩膀后边飞出一只小蝴蝶。 小蝴蝶翩翩起舞,越飞越高。本来那是一只褐色的小蝴蝶,但展开翅膀以后,却是金黄色的,犹如一团火焰在跳跃。 老乘务员一瞬间被那只美丽的小蝴蝶吸引住了,不过他还是很快回过头来,继续叫那个正在睡觉的女人。女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老乘务员好像悟到了什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果然,脸是冰凉的。 老乘务员意识到出大事了,但他经历的事情多了,显得非常冷静。他拿起女人的右手,摸了摸脉搏,心跳已经没有了。 小桌上放着一个空啤酒罐。老乘务员心想:这啤酒里也许有毒!在这种情况下,保护现场是第一位的,什么都不能动!想到这里,他赶紧站直了身子。 车窗外的站台上人已经不多了,可以清楚地看到站台另一侧停着的“山彦194号”的一等车厢。 “山彦194号”一等车厢的十三排靠站台这边是D座。因为“山彦194号”跟“朱鹮418号”是同一个方向进站的,进站以后并排停在站台左右两侧。一等车厢每排都是四个座位,从左至右按照ABCD的顺序排列。停在站台右侧的“朱鹮418号”靠站台这边是A座,停在站台左侧的“山彦194号”靠站台这边当然就是D座。 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巧合的事!老乘务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山彦194号”一等车厢的十三排D座上,一动不动地坐着一个男人——说不定也死了! 不管怎么说得立刻报警! 这时候,身后又来了一位年轻的乘务员,他看见老乘务员正站在一个女乘客身边发愣,就冲女乘客大声喊道:“您这是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什么身体不舒服!自杀啦!”老乘务员说。 “啊?”年轻乘务员大叫一声,吓得脸色苍白。 “得马上报警!不过,在报警之前,我得到那边车上看看。”老乘务员,也就是女尸的第一发现者说。 年轻乘务员傻愣愣地盯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尸头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看那边!”老乘务员指着停在站台另一侧的“山彦194号”的一等车厢说。 站台上已经没有人了。站台上大钟的指针指向十点三十八分。时近深夜,“朱鹮418号”和“山彦194号”虽然不是末班车,但此后进站的列车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了。 “山彦194号”的一等车厢已经是静悄悄的了,可是,十三排D座上那个男人,依然把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纹丝不动。 “那……”年轻乘务员呆呆地问道。 “不知道。搞不好也是一具死尸!” “一天晚上……死两个人?” “我过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着!”老乘务员说完,转身下车,直奔“山彦194号”的一等车厢。他小跑着穿过站台,从靠近十三排D座上那个男人的车门上了车。 年轻乘务员看见老乘务员在“山彦194号”的一等车厢里,摇着男人的肩膀大声叫着。男人还是不动弹。老乘务员抓住男人的肩膀使劲儿摇晃起来。 一直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滑下去。男人的脸从车窗消失的那一瞬间,年轻乘务员看见那张脸上泛着阴森森的苍白。 老乘务员抬起头来,向等候在“朱鹮418号”一等车厢上的年轻乘务员送过来一个大惊失色的表情。 这时,“山彦194号”的乘务员总算过来了。“朱鹮418号”的老乘务员急急忙忙地向他连说带比划地,告诉他出大事了。“山彦194号”的乘务员赶紧凑到车窗前往座位下边看。老乘务员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朱鹮418号”。 <hr /> 注释: 第二节 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杀人事件侦破小组的吉敷竹史到达上野车站的时候,“朱鹮418号”和“山彦194号”已经离开了十九号站台和二十号站台,因为后面还有列车到达,必须把站台腾出来。不过,两辆新干线的一等车厢,即七号车厢的现场,都保护得很好。 吉敷竹史首先来到进入过二十号站台的“山彦194号”的一等车厢。车厢最后边,十三排D座前边,一个男人蜷曲着瘫倒在地板上。 座席上散乱地放着很多鲜花,有白色的大波斯菊,还有淡紫色的桔梗。吉敷竹史想:拿进车厢的时候大概是花束,在座席上才散乱的。如果是自杀的话,这些鲜花是用来安慰自己那孤独的灵魂呢?还是用来给自己送葬呢? 倒在地板上的男人,头发很多都白了,从面颊的皮肤来判断,至少有五十多岁,没戴眼镜。 死者右半边面颊贴着地面,站在过道上的吉敷竹史可以看到他的左半边面颊。吉敷竹史蹲下身子检查尸体。也许是由于下大雾的原因吧,负责现场鉴定的搭档还没有赶到。 尸体还没有僵硬。吉敷竹史闻了闻尸体的嘴唇,闻到一股类似荞麦花的甜丝丝的香味。 五十来岁的男人的尸体,面部表情带着几分疲劳。看上去是个从事脑力劳动的人,不像是一个体力劳动者。 高高的鼻梁,粗粗的眉毛,嘴唇稍厚,身材不高,一米六五左右,在男人里属于小个子。 上身穿一件白色半袖衬衫,规规整整地系着一条绛紫色领带。下面穿一条灰色长裤,同样颜色和质地的上衣掉在了身旁的地板上。脚上是一双深棕色皮鞋,就像刚刚擦过一样锃亮。 吉敷竹史站起来,看见窗台上放着一个啤酒罐。他掏出手绢包好手指,拿起啤酒罐看了看,里边还剩着一点儿啤酒。 行李架上有一个茶色的手提包,座席上有一本很厚的旧书,旧书的旁边是一本杂志。 慎重起见,吉敷竹史再次用手绢包好手指,拿起那本厚厚的旧书。那是一本布面硬皮书,书脊部分是深棕色皮革制的。书确实是很旧了,书脊和封面封底之间的连接处,都有龟裂。书脊上是金字:帝国文库(九)近松世话净琉璃全集。 翻开封面,只见扉页上印着“盛中图书室藏书”几个字。随意翻了几页,泛黄的纸页上印着的都是古汉字和古文。吉敷竹史试着读了几句,一点儿都没读懂。一般人旅行的时候是不会把这种书带在身边的。 吉敷竹史把书递给身边的搭档小谷,面向过道上站着的一群乘务员问道:“最早发现尸体的是哪位?” “我!”一个乘务员举起右手,向前迈了一步。 吉敷竹史打开记事本:“您贵姓?” “木村。” “您是这辆车,也就是‘山彦194号’的乘务员吧?” “不是。我是‘朱鹮418号’的。” “‘朱鹮418号’的?”吉敷竹史用疑惑的眼光看着那个叫木村的老乘务员,“‘朱鹮418号’的乘务员,最早发现了‘山彦194号’上的尸体,是这样吗?” “是的。我是从窗外看到的。” “从窗外看到的?” “对。那时候,在我们‘朱鹮418号’的一等车厢里,还有一个自杀的女人。我是在那边的一等车厢里,看着‘山彦194号’进入二十号站台的。” “也就是这辆列车吧?”吉敷竹史问。 “对。‘山彦194号’的一等车厢正对着我们‘朱鹮418号’的一等车厢,我看见这个人头靠着窗户一动不动,怀疑他已经死了,就跑过来确认了一下……” “也就是说,‘山彦194号’和‘朱鹮418号’分别停在站台的两侧?”吉敷竹史又问。 “对。” “‘山彦194号’和‘朱鹮418号’的车辆组成,有什么不同?” “基本上相同。” “基本上相同?也就是说不完全相同?” “是的,不过,说它们完全相同也是可以的。它们都是十二节车厢,车厢编号都是从一到十二,七号车厢都是一等车厢。” “原来如此。所以一等车厢并排停在站台两侧,而且,距离很近。” “对。在那边可以清楚地看到这边的情况。” “刚才您说基本上相同,那么,不同之处是什么?” “不同的是五号车厢。‘山彦194号’的五号车厢是对号入座的,‘朱鹮418号’的五号车厢不是对号入座的。不同之处只有这一点,其他完全相同。” “明白了。请问,‘朱鹮418号’几点几分从新泻发车?” “二十点零六分。” “‘山彦194号’呢?几点几分从盛冈发车?” “十九点整。”另一个乘务员回答说。 “发车时间不同,但到达上野站的时间差不多,而且是停在同一站台的两侧,对不对?”吉敷竹史问得非常详细。 这时候,负责现场鉴定的搭档船田法医到了。 “哟!吉敷竹史,早到啦?”船田法医和吉敷竹史打了个招呼,就在尸体旁边蹲了下去。他凑近死者的嘴唇用鼻子闻了闻,马上说:“氰酸类毒药!见效快,但服毒者非常痛苦。这个车厢里乘客很少吗?” “是的,一等车厢,乘客很少。” “哦,是吗……还有体温,死了也就一个多小时吧。” 吉敷竹史把掉在地板上的死者的上衣捡起来,掏了掏内兜。从左边的内兜里掏出一本蓝皮的教员证件。翻看证件一看,里边写着: 盛冈第一中学,二年级二班班主任,小渊泽茂。 看来死者是一个中学老师。 接下来,从右边的内兜里掏出一个钱包,里边有十一万日元。没有发现遗书之类的东西。 “是自杀吧?”老乘务员木村问道。 “现在还不能断定。”吉敷竹史回答说。 船田拿起放在窗台上的啤酒罐,也用鼻子闻了闻:“肯定是喝了这个以后死的。” “啤酒里混入了毒药?” “也可能是把毒药抹在罐口。这种易拉罐,喝的时候与嘴接触的位置是特定的。不过,如果是自杀的话,没有那样做的必要。把毒药放进嘴里,用啤酒冲下去就行了。” “我认为,如果是自杀,最常见的还是在啤酒或可乐中掺入毒药。”吉敷竹史说。 “我也这么认为。”小谷在一旁插嘴道。 船田小心翼翼地把啤酒罐放进塑料袋里。 吉敷竹史对船田说:“如果这边没有什么事情了,咱们去看看‘朱鹮418号’一等车厢里的那具女尸吧。” “可不是嘛,还有一个呢!”船田说着站了起来。 “朱鹮418号”就停在附近,一等车厢里的女尸依然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乘务员们也跟着警察们过来了。 “最早发现尸体的是哪位?”吉敷竹史问。 “也是我!”木村举起右手回答说。 吉敷竹史盯着死者的脸看了很长时间。死者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妆化得也是一丝不苟,眼睫毛上涂了很厚的睫毛膏。长相不能说丑,但也说不上十分漂亮。年龄大约在四十岁上下。从表情到化妆到服装,都有几分酒吧女的妖艳。 船田凑近女尸的嘴唇闻了闻:“这也是氰酸类毒药!” 座席前边的小桌上也放着一个啤酒罐。吉敷竹史注意到,这罐啤酒跟刚才在“山彦194号”上看到的那罐啤酒是一个牌子的。 “木村先生,在到达上野站之前,您没注意到这个女人已经死了吗?”吉敷竹史问。 木村觉得自己受到了警察的指责,不由得低下了头:“对不起,从她身边来回过了好几次,没有注意到她已经死了,我以为她睡着了。” “一等车厢乘客很少是吗?” “很少。别的车厢人挺多的,这里大部分座席都空着。” “这个女人是在哪儿上的车,您还记得吗?” “记得。是在新泻上的车,发车以后我就开始查票,所以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她身体还好吧?” “啊,还好。” “情绪是否显得有些消沉?” “这个我没看出来,一般吧。” “这罐啤酒一直放在这里吗?” “这个吗……记不清了。好像是一直放在这里。” “明白了。现在,我来问‘山彦194号’的乘务员几个同样的问题。那个男的是在哪儿上的车?” “盛冈。” “嗯,俩人都是在始发站上的车……啤酒呢?盛冈发车的时候就放在窗台上吗?” 乘务员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想不起来了。” “也是发车以后马上就查票吗?” “是。” “那时候他是否有什么不正常?” “没有。没有感到他有什么不正常。” “哦。” 接下来,吉敷竹史打开了女人随身携带的包。没有发现遗书一类的东西,但在一大堆化妆品里边,找到了她的驾驶执照,从照片上可以断定就是这个死去的女人。 驾照上的名字是岩田富美子,生于昭和十八年(1943年)十月二十六日,本人住址写的是岩手县盛冈市中之桥街三町目十一区九号。 “盛冈?”吉敷竹史不由得小声嘀咕了一句,转身问乘务员,“这边是‘朱鹮418号’吧?” 乘务员们一齐点头。 “始发于新泻,从上越新干线过来的,对吧?” 乘务员们还是一齐点头。 “嗯?”吉敷竹史陷入了沉思。这么说,“朱鹮418号”上的这个女人,“山彦194号”上的那个当中学老师的男人,都是盛冈市的人,为什么其中之一坐的是新泻发车的上越新干线呢? “这边这个女的,也是喝了啤酒以后死的,这一点毫无疑问。”船田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啤酒罐放进塑料袋里。另一个负责现场鉴定的警察立刻在塑料袋上贴上标签。 “详细结果很快就能鉴定出来。不管怎么说,先让这一男一女亲亲热热地到咱们的巢鸭法医院去吧?”船田轻松地说着俏皮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吉敷竹史被船田的俏皮话触动了:“亲亲热热……亲亲热热……”吉敷竹史小声念叨着。 “就这样吧。”船田说着就要下车。 这时,那个叫木村的说话了:“对不起,我……” 吉敷竹史赶紧中断自己的冥想,把脸转向木村。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木村显得有些扭扭捏捏不好意思。 “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您是不是还注意到什么了?”吉敷竹史问。 “我听说在破案的时候,不管多么细小的事情都可能成为重要的线索。”木村说。 “您说得太对了。不管多么细小的事情都是重要的,有时候会成为意想不到的证据。请您一定说出来。” “明白了。我发现这个女的坐在这里不动,摇晃她的肩膀的时候……” “像这样摇晃吗?”吉敷竹史摇晃着女尸的肩膀问道。 “对,就是这样。我摇晃她,她一动也不动,可是,从她的肩膀后边飞出一只蝴蝶来。” “蝴蝶?”吉敷竹史不由得叫出声来。 见警察对这种小事如此重视,乘务员们都感到意外,全都不知不觉地笑了。木村的话和吉敷竹史的反应引起一阵骚动。 “对不起,我也许……”木村更觉得难为情了,说话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吉敷竹史苦笑了一下,继续问道:“请您接着说,那只蝴蝶……后来呢?” “啊,那只蝴蝶还在呢!”突然,羞得满脸通红的木村指着车厢一角说。 车厢里又引起一阵骚动。 座席后面的车厢一角,落着一只小蝴蝶。翅膀是深褐色的,最初吉敷竹史还以为是一只蛾子。 “不就是一只蝴蝶嘛,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一个乘务员在嘲弄木村。 “可是,不管多么细小的事情……” “喂!大家能帮我们捉一下吗?”吉敷竹史大声说。 “啊?”乘务员们一齐转向吉敷竹史,都以为警察是在开玩笑。 “有没有捕虫网和装蝴蝶用的小盒子?”吉敷竹史认真地问。 见吉敷竹史这样认真,大家才知道警察不是在开玩笑,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起主意来。 “捕虫网倒是没有,不过,我那里有个蝈蝈笼子,可以吗?” “可以可以。” “赶快拿过来吧!” 最先说话的乘务员跑出去拿蝈蝈笼子去了。 “咱们用帽子当捕虫网吧!”木村说着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快把车门关上,别让它跑了!”木村说完蹑手蹑脚地接近了蝴蝶,照准了用帽子扣下去。 没想到那蝴蝶还挺机灵的,啪地展开翅膀飞了起来。小蝴蝶飞起来以后是金黄色的,犹如一团火焰在跳跃。 乘务员们纷纷摘下帽子捉起蝴蝶来。一等车厢霎时变成了昆虫采集场。 <hr /> 注释: 第三节 这是一起令人费解的事件。 第二天早晨。在警视厅搜查一课刑警队办公室里,吉敷竹史翻开了列车时刻表。 “山彦194号”晚上七点整,也就是十九点整从盛冈发车,走的是东北新干线。那个叫小渊泽茂的中学老师坐的是这辆车。 “朱鹮418号”晚上八点零六分,也就是二十点零六分从新泻发车,走的是上越新干线。那个叫岩田富美子的女人坐的是这辆车。 这两辆车都是从日本东北部南下,开往东京的。所不同的是,一辆从太平洋一侧发车,一辆从日本海一侧发车。先后到达东京都内的上野站的时候,一男一女分别在各自乘坐的列车里死亡。喝的是同一个牌子的啤酒,死亡原因都是因为喝了氰酸类毒药中毒。 两个人乘坐的列车从大宫开始走同一条铁路线,分别于二十二点二十六分和二十二点三十分到达上野站,前后相差四分钟。一辆停在十九号站台,一辆停在二十号站台,也就是一个站台的两侧。 很可能是自杀。船田和乘务员们虽然没有把“自杀”这个词说出来,但从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们都是这样想的。 难道说,这一男一女死在各自乘坐的列车上,到上野站停在同一个站台上,是偶然的? 不,不能这么说。这一男一女都是盛冈人,两个人的尸体几乎在同一时刻到达同一站台,无论如何不能说是偶然的。 那么这两个人是不是关系非常密切呢?如果是的话,是不是殉情呢? 殉情?也不好理解。这样殉情的还没听说过。殉情,一般都是同床共枕。分别死在两辆列车上,有这么殉情的吗? 要是殉情,两个人应该在上野站见面以后,手拉手到两个人都喜欢的地方去一起自杀。 吉敷竹史把在小渊泽茂的座席上放着的那本书拿了起来。那是一本很厚的书,重量不轻。书已经很旧了,看书的人好像不大爱惜,皮革做的书脊有些地方已经破裂了。 先看目录。标题很多,半数以上是短小的故事。吉敷竹史扫了一眼,立刻发现这本书中关于殉情的故事占有相当大的比例。 第一篇是《曾根崎殉情》,接下来是《殉情两枚绘草纸》《殉情重井筒》《高野山女人堂殉情万年草》《殉情刃乃冰之朔日》《二郎兵卫于今宫殉情》《嘉平次生玉殉情》《纸屋治兵卫殉情天网岛》《殉情庚申夜》…… 在这些关于殉情的故事里,《殉情两枚绘草纸》用铅笔画了个勾。吉敷竹史翻开了这一篇。 非常难懂的古文。看了一段,不知所云。好在文章不长,吉敷竹史静下心来反复阅读,结果还是看不懂,简直就像在读密码本。 吉敷竹史把《近松世话净琉璃全集》放在一边,决定向继续搜查小组的中村请教。中村喜欢江户时代文学,办公室跟吉敷竹史不在同一层。吉敷竹史拨了一个电话,马上就找到了中村。 “我是吉敷竹史。” “哦,有事吗?”中村是个非常爽快的人。 “近松门左卫门的作品《殉情两枚绘草纸》你知道吗?” “啊,题目倒是知道。你要是问《曾根崎殉情》啦,《殉情天网岛》啦,我就知道得更详细了。” “那些我不需要,我只想知道《殉情两枚绘草纸》的内容。” “这个嘛,我说不准。” “没关系,不用太准确,说个大概的意思就可以了。” “你怎么回事?没头没脑的,怎么想起问近松门左卫门来了?” 吉敷竹史把昨天晚上在上野站发生的来自上越和东北的两辆新干线列车上发现了一男一女两具死尸的事件详细地跟中村讲了讲。 “原来如此。这是一起殉情事件吗?” “不好说。盛冈和新泻方面正在调查两个人的身份,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目前还不清楚,还不能下结论。” “哦。” “要说是殉情,你不觉得有点儿奇怪吗?两个人坐的新干线都是开往上野站的,为什么非要死在半路上呢?很快就能在站台上见面了嘛!” “嗯,要说也是。” “见面以后,再找个两个人都喜欢的地方一起死,不是挺好的吗?” “你的意思是说,殉情是假象,实际上是杀人事件?” “还不能确定。上野警察署正在为设不设搜查本部犹豫呢。” “要是殉情,以前都不验尸。这回,那一男一女亲亲热热地进了法医院,是吧?”中村的话跟船田一样,“那样的话,俩人的尸体肯定是并排摆在一起,这是他们可以预想到的。这样说来,殉情也不能完全排除。”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嗯。我虽然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但好像《殉情两张绘草纸》,说的就是殉情的一对男女,约好卯时,也许是酉时,我记不清了,当寺庙报时的钟声敲响的时候,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一起死去。” 听中村这么一说,吉敷竹史吃了一惊:莫非死在两辆新干线里的那一男一女,演了一出现代版的《殉情两张绘草纸》? 中村接着说:“所谓殉情,就是男女都确信对方会跟自己一起自杀。可是,在《殉情两张绘草纸》里,女的死了,男的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种说法是男的也在某处自杀了,还有一种说法是男的逃到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隐居起来了,所以出了两张绘草纸。” “什么叫绘草纸?” “就是当时的报纸,相当于现在的号外。不管怎么说,发生在上野站的这个事件,也许是一个风流的殉情事件,两个人死在两条船上。” “船上?” “嗯。上越新干线,东北新干线,就好像从越后地区和东北地区流向东京的两条河,不可以这样比方吗?” “嗯……” “这两条河,在大宫合并到一起,然后流到上野站,形成一个Y字形三岔河。” “哦,这么说,‘朱鹮418号’和‘山彦194号’,就是这三岔河上漂浮着的两条大船。” “正是!这一男一女不用掌舵也不用划桨,两条大船就能把他们的尸体一起送到上野站。然后呢,还会有人把他们送到位于巢鸭的法医院去,并肩躺在验尸台上,对不对?多么风流的殉情啊!他们一路都可以听到三岔河的潺潺流水声呢!”中村在电话里侃侃而谈,陶醉在自己编织的风流故事里。 第四节 放下电话以后,吉敷竹史心头闷闷不乐。现在大致明白了,死在上野站的那一男一女也许是殉情。但是……但是…… 吉敷竹史有些不以为然。 他不能完全接受殉情的解释,甚至有几分被人耍弄了的感觉。他觉得殉情只是一种表面现象,有明显的加工痕迹。在看上去也许是殉情的尸体旁边,放着一本以写殉情故事着名的剧作家近松门左卫门的全集,而且在那么多关于殉情的剧作目录里,单单用铅笔在《殉情两张绘草纸》上画了个勾,而这出戏的故事呢,跟这一男一女的死亡事件极为相似。 简直就是在手把手地教警察怎么破案嘛!警察都是无能之辈,所以要告诉警察们,这一男一女同时死亡的事件啊,是这么这么这么回事,做了非常细致的说明,就像一个附带着使用说明书的塑料人体模特。 想到这里,吉敷竹史更加不以为然起来。不是自己太犟了,而是不想围着对手的指挥棒转。如此看不起我们当刑警的,太过分了吧! 虽然中村那样说了,但吉敷竹史还是要找出并非殉情的证据。其实不用特意去找,眼下就有不少。首先,没有遗书。自杀之前谁不写遗书呢?可是那一男一女身边都没有遗书。 不过,单凭这一点很难否定“殉情说”。如果他们是由于不正常的男女关系,不能见容于社会而选择了殉情的,当然也就不愿意写遗书。写的话也只会写给父母,说一声对不起,或者写给孩子,说说对孩子将来的担心。这种东西也许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遗书。 然而,再反过来说,这一男一女死去的地方也太奇妙了。两个人分别坐在两辆新干线里,这两辆新干线相距几百公里一起朝东京方向前进,为什么一定要死在车上呢?还有一两个小时就可以在上野站的站台上见面了呀! 但是,单凭这一点也同样无法证明“杀人说”。杀人的话,更合适的地方有的是,有什么必要在飞驰的列车上把两个人杀了呢?而且两个人还不在同一列车上。 从这个角度来看,还应该说是约好时间一起自杀,是殉情。因为死的时间,死后两个人聚首的时间,都像是事先商量好的。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是船田打过来的。 “上野站那两具死尸的验尸结果出来了,你知道了吗?”船田问。 “啊。” “都是吞服了氰酸类毒药中毒身亡的。死亡推定时间吗?发现尸体一个半小时以前。” “都是被发现之前一个半小时死的吗?” “对。顺便说一句,基本上跟我昨天晚上的判断一致,没有大的出入。” 这就是说,这一男一女是事先约好在同一时间,在不同地点一起服毒自杀的。男女都确信对方会跟自己一起自杀,上演了一出奇特的殉情剧。难道这真是近松门左卫门戏剧的现代版吗? “知道了。”吉敷竹史说。 “还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还没有。谢谢!”吉敷竹史说完挂断电话,又翻开了列车时刻表。 一个半小时以前,也就是晚上九点左右,始发于盛冈的“山彦194号”刚刚离开经停站福岛,始发于新泻的“朱鹮418号”呢,还没有到达经停站越后汤泽。两车距离会合地点大宫还很远。 “吉敷竹史兄!”搭档小谷在一旁叫道。 “盛冈警察署的电话,您接不接?”小谷用手捂着话筒站了起来。 吉敷竹史点点头站起来,来到小谷办公桌前,接过话筒,很客气地对盛冈警察署的人说:“我就是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吉敷竹史,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是一个非常柔和的男人的声音,吉敷竹史感到有几分意外。 “我是盛冈警察署的菊池。您问过的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都是我们这里的人。小渊泽茂生于昭和九年(一九三四年)三月,现年五十二岁,盛冈市第一中学二年级二班班主任,现住盛冈市爱宕町二十四号。盛冈市第一中学的具体地址是盛冈市加贺野五町目四区六号。小渊泽茂生于盛冈长于盛冈,有一个姐姐,远嫁大阪。本人也已经结婚,有一个儿子,在上小学一年级。东京K学院史学系毕业,曾在东京都江东区一所私立高中教古文,七八年前,当时还健在的母亲要求他回家乡,于是就调到了盛冈市第一中学。这是小渊泽茂的情况。” 吉敷竹史一边听一边做记录。 “这样说可以吗?实在对不起,太笼统了。”菊池非常客气。他说话的声音比较高,但十分柔和。 “完全可以。您调查得很细致。”吉敷竹史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第一次抓到一点儿实际的东西,“我想问一下,小渊泽茂跟岩田富美子认识吗?”吉敷竹史认为这是一个要点,如果这两个人不认识,就没有殉情的可能性。 “认识。”菊池非常干脆地回答说,“岩田富美子是位于盛冈市内丸二十一番地一个叫‘北上’的酒吧的老板……” “内丸?在盛冈城遗迹附近吧?” “没错!您对这边很熟悉嘛!您来过盛冈吗?” “去过。”吉敷竹史的回答很短,意思是让对方接着说正事。 “小渊泽茂经常到这个叫‘北上’的酒吧去喝酒。据说跟老板岩田富美子有特殊的亲密关系。” “小渊泽茂生前是那个酒吧的常客吗?” “可以这么说吧,不过开始不是作为‘北上’的客人去的。岩田富美子有一个儿子叫岩田雄治,是盛冈一中小渊泽茂班上的学生。小渊泽茂去家访,认识了岩田富美子。” “哦?”吉敷竹史渐渐听出点儿门道来了。 “这是个很有问题的孩子,经常在班里闹事。小渊泽茂是岩田雄治的班主任,家访的过程中不知道怎么两人就搞到一起去了。” 菊池提到岩田富美子的儿子的时候,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他是一个很有问题的孩子。吉敷竹史对菊池这种说法感到有些不对劲,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好像是个有问题的孩子”。或许由于事件的发生,菊池已经调查过岩田母子了吧。 “这么快就调查清楚了,真了不起。”吉敷竹史说。 “哪里,不久前我们这儿发生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件,您那里没听说吗?” 吉敷竹史没搞懂菊池的话是什么意思,没说话。 “盛冈一中的学生木山秀之的自杀事件……” “哦,那个事件啊!想起来了!”吉敷竹史不由得叫了起来。自己真是太糊涂了,木山秀之,盛冈一中的学生,自己怎么直到现在都没想到过呢? 吉敷竹史虽然每天忙于破案,顾不上关心别的,但盛冈一中的木山秀之同学的自杀事件,由于报纸、杂志、电视大量报道,吉敷竹史还是有所耳闻的。看到小渊泽茂的教员证件的时候,就应该立刻想起来。 盛冈一中二年级二班的学生木山秀之,由于不堪忍受同班同学的欺负,留下一封遗书,在盛冈城遗址公园的公共厕所里上吊自杀。媒体虽然没有公开遗书里提到的欺负他的同班同学的名字,但班主任的名字如实公布于众了。没错,班主任的名字叫小渊泽茂。发现小渊泽茂的尸体和教员证件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来呢?不但自己没想起来,船田和小谷也都没想起来。大家都忙昏了头。这个死在“山彦194号”的小渊泽茂,就是木山秀之所在的盛冈中学二年级二班的班主任小渊泽茂! “想起来了!被同学欺负的中学生自杀事件,想起来了。欺负木山秀之同学,导致他上吊自杀的,就是岩田富美子的儿子吧?” “我们这儿满街都是这么传。我没看过木山秀之的遗书,不敢肯定就是岩田富美子的儿子,不过,岩田母子在这里已经住不下去了。上个月,也就是七月中旬,岩田富美子把位于内丸的酒吧和位于中之桥街的房子卖掉,搬到新泻的亲戚那边去了。” “原来如此。”吉敷竹史明白了,“这个岩田富美子,没有丈夫吗?” “没有。单亲家庭,只有他们母子二人。听说她丈夫是做房地产生意的,只是听说,没有切实可靠的依据。我把岩田家盛冈时期的地址和搬到新泻以后的地址告诉您吧。” “盛冈时期的地址她的驾照上写着呢,盛冈市中之桥街三町目十一区九号,对吧?” “没错,不过已经卖给别人了。新泻的地址是新泻市西堀街五区一九八四号。我们调查到的情况就这些了。” “岩田富美子的出生年月日,是昭和十八年(1943年)十月二十六号吧?” “是的。” “她也是盛冈出生的吗?” “是的。生于盛冈长于盛冈,盛冈商业职高毕业。上高中的时候母亲去世了。由于父亲早就去向不明,就寄养在亲戚家。这个亲戚后来搬到了新泻,这回岩田富美子又追到新泻去了。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谢谢!非常感谢!” “不用谢,不用谢。我刚才说的这些,都是我们已经掌握的材料。您要是来盛冈进一步调查的话,千万不要客气,跟我们打个招呼,我们一定全力配合。我叫菊池。” “明白了。还有一个问题,您那边认为这个事件是殉情吗?” 听吉敷竹史这么问,菊池好像感到非常意外:“咦?不是殉情吗?” “我没有说不是殉情。我也觉得很可能是殉情,不过还是有些不明之处。” “您所说的不明之处是什么呢?” 被菊池这么一问,吉敷竹史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了:“这个嘛,比如说,两个人分别死在了各自乘坐的列车上,再过一个半小时,他们就可以在上野站见面了。” “啊,是吗?”菊池说话的口气表现出几分不以为然——就这个呀? “如果您那儿再有什么新的发现,请告诉我们。”菊池又说。 “彼此彼此。发现新情况一定及时联系您。”吉敷竹史说。 “那么拜托了。对不起,我挂了啊。”菊池非常客气地挂断了电话。 第五节 吉敷竹史来到警视厅资料室,对负责管理资料的女孩子说要查阅最近几个月的报纸。 关于木山秀之自杀的报道,很快就查到了。从六月二十五号开始,对这个事件的报道持续了将近一个月。《被欺负的全貌已经查明》《阴险的戏弄,电视的启发》《八个月的苦恼——木山秀之是怎样走向死亡的》等大标题不时出现在吉敷竹史眼前。 吉敷竹史在图书室一角找了个位子坐下,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把关于木山秀之自杀事件的报道浏览了一遍,了解了事件的大概。 今年四月,新学年调班,木山秀之离开了一年级一班的好朋友们,来到了二班。跟木山秀之一起被调到二班的只有一个还算要好的朋友B,所以呢,木山秀之跟B在一起玩的时间比较多。 可是,B是一个以A为头目的专门欺负别人的团伙的成员,木山秀之自然也跟那个团伙一起玩。 然而,团伙的头目A以前也跟木山秀之是一个班,那时候A就经常欺负木山秀之,见木山秀之跟自己领导的团伙一起玩儿,欺负他的行为逐步升级。 四月里,A团伙的成员开始让木山秀之跑腿儿,还戏弄他。有时候把一副圆形黑框眼镜强制性地戴在木山秀之脸上;有时候用马克笔给木山秀之画上黑胡子,还叫他在楼道里跳舞…… 让木山秀之跑腿儿的时候,就叫他“跑腿儿的”,主要是让他去买吃的买喝的,让他背书包。木山秀之被强迫跑腿儿和被强迫在楼道里跳舞的事,班主任小渊泽茂都见过,但每次都假装没看见。 A团伙更加肆无忌惮,甚至在小渊泽茂上课的时候也敢欺负木山秀之。他们用皮带把木山秀之绑起来,放在教室后方的架子上。木山秀之在那里哭,小渊泽茂却跟没事人似的照常上课。 A团伙的行为越来越过分,上课的时候也让木山秀之去买口香糖,买饮料。有时候把他的鞋扔到体育馆的房顶上,有时候从三楼往下扔书包让他接,接不住就用伞把打他的脑袋。他们还让木山秀之爬到小树上去唱歌,不唱就使劲摇晃小树。还多次打电话到木山秀之家里,威胁说:“秀之!我们要杀了你!”半夜里还去踹木山家的门。 五月里,A团伙搞了一次“给木山秀之办丧事”的大规模欺负木山秀之的恶劣行动。因为感冒,木山秀之在家休息了几天。得知木山秀之要来上学的消息以后,他们就把教室布置成了木山秀之的灵堂。他们在黑板上用红粉笔和白粉笔画上云彩,在牛奶瓶里插上鲜花,在杯子里装上沙土,再插上几根香点燃。 最大的问题是他们用一张大纸写了一篇《沉痛哀悼木山秀之》的悼文贴在黑板上,强迫班里同学在上面签名,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班主任小渊泽茂也在上面签了名。 木山秀之走进教室看到这种情景,开始的反应还是很开朗的,“这是什么呀?好热闹啊!”但是,开始上课以后,他的表情越来越忧郁了。 六月二十三日,终于发生了一件直接导致木山秀之自杀的事件。 木山秀之坐在第一排,A把坐在木山秀之后边的学生拽走,自己坐在了那个座位上。A一边说着“我要考验考验老师”,一边用拳头疯狂殴打木山秀之的肩部和头部。 木山秀之实在忍受不下去了,连声大叫“老师救我”,可是,小渊泽茂头也不回地继续在黑板上写字。 木山秀之被逼急了,回过头去跟A撕扯起来,A冷笑着跟木山秀之对峙。木山秀之一边哭一边反抗,A变本加厉地殴打木山秀之,教室里乱作一团。 这时候,小渊泽茂从讲台上下来,摁住木山秀之大声斥责道:“你这是干什么呢?”对A却不闻不问。 木山秀之气坏了,冲小渊泽茂叫道:“老师!你太过分了!我要杀了你!”说完跑出教室,去学校附近的厨具店买菜刀。 小渊泽茂追到大街上,拉住木山秀之,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的时候,被巡逻的警察制止了。 第二天早晨,木山秀之没去上学,在盛冈城遗址公园的公共厕所里上吊自杀,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遗书就扔在厕所的地上,遗书里写着欺负过他的A和B的名字。木山秀之悲痛地写道:这样下去,我将陷入无底深渊! 遗书背面也写着很多字,但都被涂抹掉了。警察认为,这是木山秀之自杀之前,对自己写的某些内容感到懊恼才涂抹掉的。没有一家报纸登载遗书的全文。 还有人认为,木山秀之从母亲的钱包里悄悄拿了两万日元,用这笔钱可以坐新干线去东京浅草的亲戚家,但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了自杀。两万日元被他揉作一团塞在口袋里。 木山秀之的自杀在盛冈第一中学引起很大轰动。在警察调查结束以后的记者采访过程中,记者们质问小渊泽茂:“木山秀之自杀前一天,在你眼前一直被人殴打,你根本不管,有没有这种事?” “这个嘛,后面那个学生也就是轻轻地摸了一下木山秀之的脸……” 记者们又问:“你为什么在戏弄木山秀之的《沉痛哀悼木山秀之》的悼文上签名?” 小渊泽茂回答说:“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记者们指责他耍赖,他却说:“也许我是在不得不签的情况下签的,也许是为了联络师生感情签的……” 不管记者们怎么追问,小渊泽茂都不认错。 报纸上也有小渊泽茂的照片。眉毛粗粗的、身材矮小的文弱书生小渊泽茂,低着头坐在麦克风前。这张脸跟吉敷竹史在“山彦194号”上看到的死尸的那张脸完全一样。 通过浏览报纸,吉敷竹史了解了发生在盛冈的木山秀之自杀事件的概貌。 木山秀之的照片也上了报纸。那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少年,是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类型。当然,不管怎么看还是个孩子。现在的孩子发育早,中学生的体格往往长得跟大人似的,可木山秀之却还像个小学生。这种看上去很像可爱小学生的孩子,往往会成为欺负的对象。 这个事件里的A,很可能就是岩田富美子的儿子岩田雄治。报纸上虽然使用A来代替,遗书也没有公开,但了解这个事件的本地人很容易猜到是谁。因此,经营“北上”酒吧的岩田富美子,在盛冈再也住不下去了,母子二人只好搬到新泻。 发生在上野站的,被认为是殉情的事件,前后经过应该是这样的:小渊泽茂为了解决岩田富美子的儿子岩田雄治的问题去家访,一来二去跟岩田富美子发生了肉体关系,岩田富美子离开盛冈去了新泻,小渊泽茂还是忘不了她。暑假期间,木山秀之自杀事件也过去了,小渊泽茂选定了八月十八日这个吉利的日子,约岩田富美子在东京都的上野车站幽会…… 不对,还没等到幽会,两个人就在各自乘坐的新干线列车里自杀了。为什么要自杀呢?幽会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为什么要自杀呢?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两个人事先电话联系过,分别乘坐几乎同时到达上野站的新干线,但是…… “吉敷竹史兄!”有人在身后大声叫道。 吉敷竹史慢慢回过头去。是小谷。 “找到了!找到一件重要的东西!这封信,是在岩田富美子的包里翻出来的。在一个装化妆品的小包里找到的。折得很小,塞在一个小化妆盒里,所以到现在才发现。” 吉敷竹史接过来,在办公桌上把那封信展开的时候,还可以闻到脂粉气。 “用文字处理机打的?”吉敷竹史问。 “是的。” 吉敷竹史看着那张纸,恨不得要把它吞下去似的读着上面的文字。读着读着,不由得血往上涌,变了脸色。纸上的文字是这样的: 岩田富美子女士:请乘坐二十点零六分始发于新泻的新干线“朱鹮418号”前往东京,随信寄上车票。我将乘坐十九点整始发于盛冈的新干线“山彦194号”前往。你我乘坐的列车将于当晚十点半左右先后到达上野站。另外,务必把这封信带上。 吉敷竹史抬起头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吉敷竹史兄!您怎么了?”小谷问道。 “啊,这,这可是一个重大发现。” “是吧,您怎么看这封信?” “至少能证明殉情的说法不能成立。你看,关于一起去死,这上面一个字都没写,这口气分明是想在上野幽会!” “写是没写,但也不能排除后来又打电话联系,决定在各自的列车里自杀吧?” 吉敷竹史抬起头,看着半空思考起来。有这种可能吗?木山秀之是六月二十四号在盛冈城遗址公园自杀的,这个事件在盛冈引起很大轰动。岩田母子跟事件有关,免不了被人戳脊梁骨,不久就离开盛冈去了新泻,这是木山秀之自杀后一个多月,即七月底的事情。又过了二十来天,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的尸体就分别来到了上野车站。两个人分别二十多天了,就是想殉情,也不妨见了面再商量一下,为什么一定要在见面之前一个半小时的时候各自服毒死亡呢?这实在叫人无法理解。 “这封信没有信封吗?没看见邮戳吗?” “没有信封,只有信纸。而且叠成一个小方块,塞在化妆盒里。” “嗯……”吉敷竹史把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拇指和食指顶着额头,陷入了沉思。 “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们至少能明白一点:‘朱鹮418号’的票,是小渊泽茂寄给岩田富美子的。” “是吗?你这么认为?” “怎么?我这么认为有什么不对吗?”小谷歪着头不解地问。 “你不觉得用文字处理机打的这封信有些奇怪?” “此话怎讲?” “这么短的一封信,为什么不手写呢?用文字处理机打,比手写麻烦多了。” “这是我们的看法。那些工作中整天使用文字处理机的人,机器就在手边,伸手就打,不会觉得麻烦。” “可是,按照惯例,署名总得手写吧?算了,不必在这个问题上较真儿了,学校的老师,整天使用文字处理机也不奇怪。就算像你说的那样,最近学校的老师们也许都用上文字处理机了,机器就在手边,那我问你,‘务必把这封信带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嗯,我也琢磨了半天,怎么也想不透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这封信是小渊泽茂本人寄出的,何必要写‘务必把这封信带上’呢?” “嗯……想让岩田富美子把信还给他吧?” “为什么?” “不想留下证据吧。社会上到处都有人议论他们的不正当男女关系,要是被人抓到了真凭实据,他就更觉得难堪了……” “打电话啊,又没人给他安窃听器,把他说过的话都录下来。说过的话立刻就能消失,留不下任何证据。把车票寄过去,然后打个电话,行了!” “就是,反正很快两个人就一起自杀殉情了,以后也不会在社会上引起什么骚动。” “还有,在这封信里,小渊泽茂署的是全名。既然特意用了文字处理机,就是为了不留笔迹,署名用个开头字母什么的,不,就是不署名,对方也知道是谁。我们能从这封信里知道的,也就是‘朱鹮418号’的车票是被邮寄到新泻的。当然也不一定是新泻,总之是被邮寄到岩田富美子手里的。” “吉敷竹史兄,您怎么看这封信的最后一句?‘务必把这封信带上。’” “我认为,这封信本来是应该消失的东西。” “消失?” “对!” “所以,小渊泽……” “不,我不是说小渊泽茂,而是小渊泽茂以外的人,本来是想把这封信拿走的。” “小渊泽茂以外的人?谁?” “凶手!” “这么说,不是殉情?” “不是殉情,是他杀!”吉敷竹史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暗暗想道:果然是他杀! “怎么杀的?” “恐怕是先在‘朱鹮418号’上把岩田富美子毒死以后,再去‘山彦194号’毒死小渊泽茂。按照凶手的计划,这封信是不应该被带到上野站的。” “为什么带到了呢?” “一定是凶手没有找到。凶手没想到岩田富美子会把这封信叠成这么一个小方块,还把它塞进化妆盒里。这一点可以说是凶手的失误。” “啊……” “就连我们这些警察,不是到现在才发现吗?凶手在火车上,还要躲避着别人,急急忙忙地在岩田富美子的包里找,哪儿那么容易找到呢?” “原来如此!您分析得太对了,佩服!” “你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 “这么说,这封信是凶手给岩田富美子设的圈套?” “正是。” “那么‘山彦194号’上的小渊泽茂呢?” “这边吗,没发现信之类的东西吧?” “没发现。” “这就是说……” “明白了,‘山彦194号’的车票是小渊泽茂自己买的,对吧?” “什么?不对。小渊泽茂也收到了一封同样内容的信,信的末尾也写着‘务必把这封信带上’。小渊泽茂带来的这封信,被凶手找到拿回去了。” “明白了!小渊泽茂收到的信,署名一定是岩田富美子!” “当然是岩田富美子。” “凶手也给小渊泽茂设了圈套……这就是说……等等,吉敷竹史兄,这就是说,凶手也上了‘山彦194号’?” 吉敷竹史被小谷这么一问,显得有点儿尴尬。他想了想说:“这样的话,凶手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吉敷竹史又陷入了沉思。凶手到底是不是两个人,他心里也没底。但是,不管怎么说,由于在岩田富美子的化妆盒里发现了这封信,案子变得有意思起来。 “还有,吉敷竹史兄,就算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是被人毒死的,存在有作案动机的人吗?” 吉敷竹史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绝对存在!你看看这些报纸。”他拍了拍桌子上的报纸,继续说,“我都看了,你也看看吧。对了,这封信上有指纹吗?” “没检查出来。” “我得走了。我需要一个人静下来好好想想。你在这儿把关于木山秀之自杀的报道看看,然后咱们再谈。”吉敷竹史说着站起来,离开了资料室。 吉敷竹史顺着楼道向前走。他打算到屋顶上去,一个人梳理一下纷乱的思绪。刚走出没多远,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吉敷竹史先生!”有人在后面叫道。 吉敷竹史站下来回头一看,是资料室的那个姑娘。吉敷竹史觉得有几分诧异,没想到知道自己的名字的人还不少。 “您是吉敷竹史先生吧?” “对,有什么事吗?” “您刚才不是查阅木山秀之自杀事件的报纸来着吗?”姑娘说着递过来一本杂志,“这本杂志上,有木山秀之父亲的手记。” “是吗?太谢谢你了!” “我也很关心这个事件。报道这个事件的报纸和杂志我都收集起来了,如果您需要,我复印一套给您。” “这可帮了我的大忙了,谢谢你!”吉敷竹史说着把杂志接了过来。 姑娘脸红了:“那,明天,我送到您的办公室去,今天我手上只有这本杂志。” “你知道我的办公室在哪儿吗?” “知道,一课杀人事件侦破组的吉敷竹史先生,知道!” 这个姑娘怎么会知道我的办公室在哪儿呢?吉敷竹史心里这样想着,又问:“可是,我的办公桌在哪个位置,你不知道吧?” “一问不就知道了?明天见!”姑娘说完向吉敷竹史鞠了个躬。鞠躬的时候,头发垂下来挡住了脸,姑娘赶紧用手把垂下来的头发拢到耳后去。 “谢谢你!谢谢!”吉敷竹史再次对姑娘表示感谢。 姑娘又向吉敷竹史鞠了一个躬。 第六节 吉敷竹史来到警视厅大楼的屋顶上。 夏日的阳光很强,风也很大。吉敷竹史走到阴凉处,在水泥围栏上坐下,把资料室那个姑娘给他的杂志放在膝盖上,翻到目录页找木山秀之父亲的手记。风刮得纸页哗啦啦地响。 找到了。在副标题《木山秀之父亲愤怒的手记》上面,是大标题《未能把儿子从无底深渊拯救出来的父亲的悲愤》。署名:木山拓三。 妻子说,她开始觉得我们的儿子秀之有些异常,是六月二十四日下午黄昏,具体地说是下午六点左右。当时,她想出去买菜,可是,一直放钱包的地方找不到钱包了。最后在别的地方找到了,打开一看,少了四万日元。 儿子从来没干过偷拿父母钱的事情,妻子认为这恐怕就是事件的开始。但是,当时的她连做梦都没想过儿子会自杀。她照常买东西,料理家务。 我们感到奇怪的是,学校方面,或者班主任小渊泽茂,为什么不通知我们秀之没去上学呢?秀之不是那种无故旷课的孩子。如果他们早晨告诉我们秀之没去上学,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去找,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真叫我们悔恨交加。 儿子已经死了,我们不想再说班主任的坏话,但是,班主任小渊泽茂老师的一系列行为,叫我们实在无法接受。二年级换班,小渊泽茂老师当了我们儿子的班主任不久,儿子就对我们说过“那个老师根本靠不住”这样的话。我见过那个老师两次,对他的印象跟儿子说的一样。我妻子也见过那个老师,用妻子的话说,那个老师总是惴惴不安的,眼神很不安定。 也许我是个痴爱孩子的糊涂父亲,在我看来,我们的儿子是个好孩子。儿子是个铁路迷,特别喜欢火车,经常看关于火车和旅行的书,经常幻想着自己一个人去旅行。儿子对我说过,将来要从事制作列车时刻表的工作。 儿子并不是一个只喜欢幻想的孩子,从上小学开始,儿子就经常跟我一起去爬山、钓鱼。儿子喜欢棒球,经常跟我一起玩投接球。 听妻子说,儿子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同班的女同学就给他写过信,信上说:“我喜欢你,做我的男朋友吧!”这封信,妻子至今还保存着。 二年级新学期开始还不到两个星期的某一天,我到家的时候,看见儿子浑身泥土,身上有的地方还渗出血来,看上去是被人拽着脚在地上拖拽而形成的。我和妻子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说是练摔跤的时候摔的。 可是,这种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耳朵后边的皮肤被撕裂,流着血回家的时候也有过。我觉得有问题,就让妻子到学校去找班主任小渊泽茂老师反映一下情况。 老师说什么,男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发生这种事情是正常的。 男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不到三天就被撕破衬衫,扯掉扣子,甚至耳朵后边都有撕裂的伤口,这难道是正常的吗? 儿子不愿意把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于是我每天回家以后都耐心地跟他交谈,终于把事情的原委问了出来。原来,在学校里有同学欺负他,跟他要钱。要是说没带钱,就会涌上来一群人打他。儿子本来是不愿意说的,在我的反复追问之下,终于一点一点地说了出来。 我气得浑身哆嗦,这简直就是犯罪行为!我给小渊泽茂老师打电话,他却说:“不会有那种事的,我去调查一下。” 我以为他调查以后会告诉我结果,耐着性子等了一天又一天。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答复。我实在等不下去了,就让妻子给他打电话。他说:“根本就没有那种事。”妻子流着眼泪对他说,我儿子三天两头被打伤,怎么能说根本没有那种事呢?没想到他很生气地说:“现在,学习成绩是第一位的,老师哪有时间管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们把这些情况跟儿子说了。儿子说:“跟那个老师说什么都没用,他整天被A同学啪啪地打脑袋,连个屁都不敢放!” 我再次感到震惊。学生好像根本就不把这个小渊泽茂老师放在眼里。 有一次,我对儿子说:“咱们也是男子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打你,你也打他啊!” 儿子非常干脆地对我说:“那样的话还有完吗?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们打我几下,我忍忍就过去了。还有,我讨厌打人。” 没办法,我只好找到A同学家,请他母亲好好管教一下自己的孩子。A同学的母亲说一定管教。可是,平静了不到一个星期,我们家秀之又浑身是伤地从学校回来了。问他是不是又被A同学打了,秀之说:“A同学嫌你找了他妈。” 妻子觉得不能就这样忍受下去,也去A同学家跟他母亲理论。他母亲态度骤变,说:“我们家孩子不会干那种事!”还说,“口说无凭啊,你们有证据吗?” 没办法,妻子又到学校去找小渊泽茂老师,请他一起到A同学家去,被他严辞拒绝,说什么A同学不是那种孩子。 妻子问,这种行为难道不算是欺负人吗?小渊泽茂老师说:“这不算欺负人,男孩子,打个架什么的是常有的事嘛!” 妻子和我都觉得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这种老师,根本靠不住。 后来,我们听秀之说,小渊泽茂老师上课的时候,那些人用腰带把秀之绑起来,放在教室后方的架子上。秀之哭着求老师救他,小渊泽茂却跟没看见似的。 我们实在不敢相信,也不理解,小渊泽茂老师为什么那么怕A同学呢?当然,老师身高只有一百六十厘米多一点,年龄也大了,而A同学身高一百七十厘米以上。从体力上来说,老师可能制止不了A同学的暴力行为。 后来,有人把电话打到家里来,嚷嚷着要杀了秀之。我们甚至想报警,求得警察的帮助。有一次,一个装成大人的声音公然在电话里说:“我是学校教导处的,木山秀之在家吗?” 有一次,气愤之极的我把来电话的人大声斥责了一顿。秀之哭着对我说:“爸爸你不要这样,你这样的话,我在学校被人欺负得就更厉害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满腔愤怒没有任何地方发泄。 我也到学校去找过小渊泽茂老师,那是因为秀之的课本被人扔进了厕所里。那次,老师倒是没有否认秀之被人欺负的事实。 他说:“班里的同学让木山同学跑腿儿的事也有过那么一两次。”根据我妻子了解到的情况,让秀之跑腿儿的事每天都有,有时候一天让他跑好几次。 小渊泽茂老师让我去找教导主任,那个教导主任说的话也不像是出自一个为人师表的人之口。还没说几句话,他就说:“要不你们转校吧!” “这么说,你们承认学校里有欺负人的事情了?”我问。 “不能这么说。木山同学好像跟我们学校合不来……”教导主任说。 这像老师说的话吗?为什么合不来?还不是因为有欺负人的事情!我当时真想质问他,但我什么都没说就回家了。人家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我再说什么也没用。要知道秀之会走上自杀这条路,真应该早早转校。 我痛感自己没有能力。儿子陷入如此严重的困境,我想竭尽全力帮他解脱出来,伸出手去却够不着。我觉得我所面临的,简直就是一个享受着治外法权的世界。我感到无从下手。不管班主任小渊泽茂老师如何靠不住,也只能把儿子交给他了。 我无处排解心中的郁闷,每天借酒浇愁。我曾经想送儿子去学格斗技能,锻炼身体,保卫自己。但是,儿子坚决反对。儿子越是在学校受到欺负,越是反感打架斗殴的行为,几乎成了一种过敏反应。 五月里,“给木山秀之办丧事”的事件发生了。我听说以后,气得浑身发抖。如果说,其他事情还属于小渊泽茂老师的优柔寡断,属于个人性格问题,还可以原谅的话,那么,他作为一名教师,不但不制止班上欺负人的行为,还加入欺负人的行列,孤立我儿子,就完全丧失了职业道德。 我作为一个男人,对于他的心理状态是可以想象出来的。他怕A同学,在A同学面前直不起腰来,于是参加A同学欺负人的行动。为了求得A同学的欢心,甚至拍A同学的马屁。作为一个教师,这是最恶劣的行为,形成了教育现场最恶劣的局面。 本来我是不想说下面这些话的,但是,愤怒和悲痛使我不顾一切。我听说,小渊泽茂老师跟A同学的母亲有不正常的男女关系。虽然这是传言,我并没有掌握着什么证据,不应该这样公开讲出来,但是,如果这传言是事实的话,A同学在二年级二班旁若无人的态度,正是源于班主任老师毫无廉耻的行为,这种毫无廉耻的行为,成了A同学的“免罪符”。班主任在《沉痛哀悼木山秀之》的悼文上签名,再次使A同学得到了“免罪符”,造成恶性循环。 秀之把《沉痛哀悼木山秀之》的悼文拿回家来,我们至今保存着,这是一个重要的证据。在悼文的中央,写着“木山秀之,安息吧。小渊泽茂。”那是老师的笔迹,清清楚楚。 秀之自杀以后,小渊泽茂老师担心发生在教室里的欺负人的恶劣行为败露,提着一篮子水果来到我家,要求我们把那张有他的签名的《沉痛哀悼木山秀之》的悼文还给他,还说他自己已经是走投无路了。他这是想消灭证据,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我们夫妇的严辞拒绝。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哲保身得过且过,事情严重了就劝我们转校,悲剧发生了就想消灭证据,这是教育者应有的姿态吗?正是这个班主任造成了我儿子的不幸。 我不仅要谴责小渊泽茂,还要向全国发出呼吁:在某些教室的角落里,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秀之在无声地悲鸣,救救这些可怜的孩子吧! 我这个连封信都写不好的人,无论如何要写点什么,不写我就待不下去。像我儿子那样的悲剧不能再发生了!为了防止新的悲剧发生,我把秀之遗书的全文发表在这里: 不孝之子先走一步,敬请宽恕。 那天,大家都参加了我的葬礼,多么隆重的葬礼啊,我好高兴! 那时候我想:要是我真的死了,该有多么轻松啊!从那时起我就想死了。我是实在受不了A同学和B同学(这两个同学的名字后来被涂掉了,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认出来。儿子写的是真实姓名)的欺负才选择自杀的。我死了以后,全班同学都拿着花束来参加我的葬礼该有多好啊! 我还不想死,可是,这样下去我会掉进无底深渊。大家不要再装作看不见了,也希望老师鼓起勇气,不要再说“你自己觉得被人欺负才会挨欺负”这种奇怪的话,这是我对老师的最后的请求。 吉敷竹史合上杂志抬起头来。阳光还是那么强烈。风一停,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待久了的身体立刻冒出汗来。 吉敷竹史想起刚才自己对小谷说过的话。毒死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具有作案动机的人是存在的。说不定作案动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烈。 木山秀之的父母,特别是父亲,难道不具有作案动机吗?儿子被欺负了,他对儿子说什么“咱们也是男子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还要让儿子学格斗技能。木山秀之的父亲,为了死去的儿子,把写在纸上的文字付诸于行动,难道没有这种可能性吗? 必须到盛冈去一趟! 吉敷竹史决心已定。 第七节 吉敷竹史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一眼看见了那只装在绿色蝈蝈笼里的蝴蝶,那只在“朱鹮418号”上捉到的蝴蝶。 吉敷竹史坐在椅子上,把蝈蝈笼子拿在手上,端详起里边的蝴蝶来。蝴蝶的翅膀合着,看上去是褐色的,但微微露出的金黄色部分非常鲜艳。 这是一只很少见的蝴蝶。以前,吉敷竹史曾热衷于采集昆虫,在他的记忆里,没有见过这样的蝴蝶。 吉敷竹史放下蝈蝈笼子,给位于上野的国立科学博物馆打了个电话。 吉敷竹史提着蝈蝈笼子在上野公园站下车,顺着通向上野公园的上坡路前行。由于走得很快,脖子上渗出了汗水。 走进科学博物馆,说明来意以后,接待室的姑娘领着他来到蝶类研究室,敲了敲门。 “请进!”里边的人说。 接待室的姑娘向里边的人介绍说:这是警视厅的吉敷竹史先生,说完就回接待室去了。 绕过堆满了资料和书的桌子,吉敷竹史看见一个满头银发、很有学者风度的男士站了起来。 “来啦?我一直在这儿等你呢!”学者快人快语。 “我就是刚才给您打电话的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吉敷竹史。” “这就是在杀人现场发现的蝴蝶吗?拿过来给我看看!”学者也不自我介绍一下,伸手就把吉敷竹史手上的蝈蝈笼子夺了过去。 “啊?这个呀?”学者瞪大了眼睛,连声说,“这个,这个……” 吉敷竹史不由得紧张起来:“怎么了?” “这可是很珍贵的蝴蝶!” “珍贵?” “对,珍贵!”学者把蝈蝈笼子举到眼前,盯着里边的蝴蝶说,“在东京是见不到这种蝴蝶的,这是朝鲜赤小灰!” “朝鲜赤小灰?” “对!这种蝴蝶,只有东北少数地区可以见到,是一种非常珍贵的蝴蝶。是从盛冈过来的东北新干线上发现的吧?” 听学者这样说,吉敷竹史愣住了:“您说什么?盛冈?” “对,这种朝鲜赤小灰只在日本少数几个地方栖息。这几个地方是:岩手县的盛冈、宫古、陆中海岸,还有宫城县与山形县交界处的荒雄岳,再有就是福岛县从会津若松到黑森山一带的山里。除了这几个地方以外,没有见过这种蝴蝶的报告。我去给你拿地图和资料。” 学者在抽屉里和书架上翻了一阵,说了声:“啊,想起来了!”就朝角落里一个玻璃柜子走过去。 “您等一下!这就奇怪了!”吉敷竹史不由得叫了起来。 “为什么?”学者拉开玻璃柜子的门,一边找资料一边问。 “这只蝴蝶是在上越新干线过来的‘朱鹮418号’里发现的,不是从东北新干线过来的列车上发现的。” 学者拿着资料,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吉敷竹史:“上越新干线……不是东北新干线……这就有点儿奇怪了。”说着回到了吉敷竹史身边。 “新泻那边没有这种蝴蝶吗?”吉敷竹史问。 “新泻没有过见到这种蝴蝶的报告。福岛县的黑森山一带虽然紧靠山形县和新泻县,但离新泻市还远着呢,你看看这张地图,你看……”学者在桌子上铺开地图,指着地图上大小不同的四片红颜色说。(见图一) “你看,像这样四小块的分布图很少见吧?其他的蝴蝶的分布图,都能覆盖本州岛大部分地区,只有这种蝴蝶,分布在四小块里。所以呢,这种蝴蝶非常珍贵。” “原来如此。可是,这……”吉敷竹史心想,这就有点不好解释了。这只蝴蝶应该出现在“山彦194号”里,因为“山彦194号”始发于盛冈。可是,它偏偏出现在“朱鹮418号”里。这叫吉敷竹史感到困惑:这又是为什么呢? “对了,福岛县的黑森山一带夹在上越新干线和东北新干线之间,蝴蝶飞进上越新干线也是……”吉敷竹史猜测着。 “不可能。你再看看地图,上越新干线距离这种蝴蝶的栖息地太远了,不可能飞进去。只有东北新干线有一段穿行于这种蝴蝶的栖息地。” “哦。”吉敷竹史感到茫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两辆新干线在大宫会合,难道就在那个时候,东北新干线里的蝴蝶飞进了上越新干线里?蝴蝶自己会换车? “这只蝴蝶确实是在上越新干线里发现的吗?”学者问。 “没错,确实是在上越新干线里发现的。”吉敷竹史回答说。 “不是在东北新干线里发现的?” “不是。是在上越新干线里发现的。” “这……”学者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在学者的手臂下面,蝈蝈笼子里的“朝鲜赤小灰”啪嗒啪嗒地扇动着翅膀。 第一节 八月二十日,吉敷竹史一个人登上了上午十点由上野开往盛冈的新干线列车“山彦四十五号”,到达盛冈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因为事先联系过,盛冈警察署的菊池正在站台上等着他呢。 没想到菊池这么年轻。在电话里给吉敷竹史的感觉,菊池应该是一个四十多近五十岁的人,因为他说话的语气显得非常老成。可是,眼前的菊池甚至还不到三十岁。这让吉敷竹史感到很意外。 菊池也吃惊地看着吉敷竹史。吉敷竹史早已习惯了这种眼光。跟他初次见面的地方警察署的人,都会用这种眼光看着他:到底是东京警视厅的刑警! “我是吉敷竹史。百忙之中,给您添麻烦了。” “我是菊池。远道而来,您辛苦了。” “没有什么辛苦,新干线嘛,转眼就到了。出口是这边吗?” “是的,是的。”菊池转动着大眼睛慌忙回答。 两个人并肩来到车站广场。广场外面的公共汽车站旁边,停着一辆警车。坐进警车里,菊池向吉敷竹史介绍了一下开车的警察就出发了。 警车朝着车站北面的北上川方向开去,很快接近了一座桥。那座桥叫开运桥,在桥的右侧,有一个叫白杨舍的咖啡馆,那是吉敷竹史难以忘怀的地方。最后一次来盛冈是一年半以前的事情了,吉敷竹史觉得这是老天在开他的玩笑,因为盛冈是一个给他留下过苦涩记忆的城市。一年半以前,这里发生了一个跟北海道的钏路有联系的事件,一个叫他感到痛苦的事件。痛苦,就是从这个咖啡馆开始的。为什么自己跟这座城市这么有缘呢?时间刚过去了一年多,自己又不得不到这个城市来,多少带点儿讽刺意味。 警车上了开运桥。北上川的流水还是那么清澈,在夏日骄阳的照耀下,反射着细碎的光芒。这里跟东京就是不一样。也许正是因为这清澈见底的河水吧,让东京人感到柔和。 右侧岸边的白杨舍以及窗前挺拔的白杨依然如故。 “您是第一次来盛冈吗?”菊池问吉敷竹史。 “不,不是第一次。”吉敷竹史回答说。 “这么说,您常来?” “也不是常来,以前来过一两次……很久以前了。”吉敷竹史说话的时候,没有看菊池的脸。 “是吗,盛冈变了吧?特别是车站附近。” “变了,变新了。” 这儿怎么也几乎听不到蝉鸣?吉敷竹史正要问菊池的时候,蝉鸣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原来,右侧出现了一片茂密的森林。那就是盛冈城遗址公园。东京很少听到蝉鸣了。 “马上就到盛冈警察署,咱们是歇会儿喝杯冷饮呢,还是……”菊池问。 “回头再休息吧,我想先跟木山夫妇见一面。”吉敷竹史说。 “明白了。去加贺野!”菊池对开车的警察说。 吉敷竹史觉得菊池是个很诙谐的人,每做一个动作,大眼睛都要骨碌骨碌转动一阵。总而言之,跟通电话时得到的印象距离越来越远了。在吉敷竹史接触的人当中,通电话时的印象跟见面之后的印象大不一样的很少。 “您吃过午饭了吗?”菊池又问。 “在车上吃过了。” “哦,是吗。”菊池好像觉得有些遗憾,也许他还没吃吧。 “木山秀之是独生子吗?”吉敷竹史问。 “是。”菊池回答说。 这样的话,木山夫妇的悲愤和仇恨就更大更深了。 “木山夫妇是什么样的人呢?”吉敷竹史又问。吉敷竹史对这一点最感兴趣,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再次来到这片曾经留下苦涩记忆的土地的。 “这个嘛,怎么说呢?也就是一般的,善良的人吧。特别是夫人木山法子,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而且长得非常漂亮,马上就可以见到了!” “她丈夫呢?” “她丈夫,说是我们岩手县屈指可数的好男人也不过分,很有男子汉气概,身材魁梧,仪表堂堂。” “做什么工作?” “在材木町经营着一家不动产公司。” “材木町在哪一带?” “车站附近。离这里已经很远了……”菊池说到这里,见吉敷竹史脸上显出几分不满的神色,连忙解释道,“我觉得应该先到他家去,见见他太太……不合适吗?” 吉敷竹史赶紧说:“哪里,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先见谁都一样。” 说话间木山家就到了。这一带属于新兴住宅区,都是新房子,木山家的房子是其中一所。菊池上前摁了一下门柱上的对讲门铃。 “谁呀?”从小喇叭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总是给您添麻烦的,警察署的菊池。东京警视厅的刑警过来了,想跟您打听一下在东京死去的小渊泽茂老师的情况,您能见见我们吗?”菊池非常客气地说。 “是……吗……”女人似乎并不想痛快地答应,尽管菊池也非常客气礼貌。 “时间不会很长,只耽误您一会儿工夫。实在对不起。”菊池再次客气地请求。 女人沉默了好一阵,终于说:“好吧。” 门开了,菊池和吉敷竹史走进看上去还可以说是崭新的玄关。正如菊池在车上说过的,木山法子长得确实很漂亮。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梳了一条马尾。 “到里边坐吧。”木山法子不冷不热地说。 见主人是这种态度,吉敷竹史连忙说:“不用了,在这儿就可以了。” 听吉敷竹史这样说,木山法子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回到里面拿出两个座垫来,递给吉敷竹史和菊池,自己则直接跪在地板上。 “您想打听什么呢?”木山法子直截了当地问。 “小渊泽茂老师死了,您知道吗?” “知道,在报纸上看到了。”木山法子不动声色地说。 “您有什么感触?”吉敷竹史问了一个富有挑战性的问题。木山法子出奇的冷静,是吉敷竹史以这种方式提问的一个原因。 “没什么感触。”木山秀之的母亲这样回答之后,是叫人难堪的沉默。 吉敷竹史也沉默着,等着对方说话。 “岩田富美子也一起死了。”菊池不知道是受不了沉默,还是想向木山法子伸出援手,在一旁插嘴道。 “是啊,死在另一辆列车里,上越新干线的‘朱鹮418号’里。小渊泽茂的尸体和岩田富美子的尸体几乎同时到达上野站的同一个站台。这您也知道了吧?”吉敷竹史补充道。 “啊,知道了。”木山法子既不看吉敷竹史,也不看菊池,低头盯着地板。 蝉鸣声不绝于耳。 木山法子好像是在出神地听着蝉鸣。吉敷竹史觉得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沉默的时候就听蝉鸣,这样的话,无论多长时间的沉默都能忍受。 吉敷竹史不知道再问些什么好了。木山夫妇确实有杀死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的动机,不过吉敷竹史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追问。当然可以问“你恨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吗”,可是这样问有什么意义呢?回答肯定是“不可能不恨,但是,他们不是我杀的”。 不能这么问,得迂回作战——想到这里,吉敷竹史改变了问法。 “八月十八日那天,您去哪儿了?”吉敷竹史问。 菊池听了大吃一惊,脸色都变了。 “八月十八日吗?”木山法子反问了一句,第一次抬起头来。 “对,也就是前天,星期一。” “前天?哪儿都没去,就在家里待着的。” “有人证明吗?” “没有……最近我不愿意跟别人来往,大家也都知道我心情不好……” “最近一直闷在家里吧?”菊池又向木山法子伸出了援手。 “是。”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发生了这么令人悲痛的事情,加上新闻媒体三天两头来采访……”菊池帮木山法子解释着。 “是的,最近一直不想见人……” “也就是说,八月十八日那天,您一直待在家里没出门,也没人到您家里来过。”吉敷竹史问道。 “是这样的。对了,有人证明。” “谁?” “我丈夫。他给我往家里打过电话。” “只有您丈夫证明吗?” “是的。” 丈夫不能当证人,而且木山夫妇都是吉敷竹史怀疑的对象。 “关于小渊泽茂老师的死,您是不是在怀疑我们?”木山法子问。 菊池立刻瞪大了眼睛看着吉敷竹史,好像是在埋怨他:你看你看,这怎么办? “哪里,这样提问只不过是例行公事,您别往心里去。” “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不是殉情吗?报纸上都……” “报纸上确实是这么说的。”吉敷竹史说。 木山法子和菊池都等着吉敷竹史继续说下去,可是吉敷竹史没再往下说。对此木山法子脸上露出不能释然的表情。 “那么,八月十八日那天,您丈夫也一直在位于材木町的公司办公室里吗?” “我认为是这样的,他没对我说过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吉敷竹史点了点头,没说话。 沉默片刻,吉敷竹史又说:“您能把木山秀之同学的遗书拿给我看看吗?” 木山法子听了这话,好像有些犹豫地盯着地板看了一会儿,无言地站起来向里屋走去。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回来,把一张纸递给吉敷竹史。 吉敷竹史接过来一看,那是一张印着浅灰色横格的纸,比一般稿纸要厚一些,大概是从笔记本上扯下来的。 遗书是用铅笔横写的。孩子气十足的字,写得不是很漂亮。横写的遗书吉敷竹史还是第一次见到,新一代人,连写遗书都跟老一代不一样。 “朋友们:不孝之子先走一步,敬请宽恕”,新一代少年横写的遗书的第一句话却很古旧。这句话早就引起过吉敷竹史的注意,现在的中学生,会写这种古色古香的句子吗?与第一句话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以下的口语体。 不过,吉敷竹史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A同学和B同学。 在杂志上读过木山秀之的遗书之后,吉敷竹史就把关于A同学和B同学的那句话记在脑子里了:“我是实在受不了A同学和B同学的欺负,才选择自杀的。”吉敷竹史迅速扫过前面的文字,看到了A同学和B同学的名字:岩田和山村,A是岩田,B是山村。 这两个名字虽然被签字笔涂掉了,但还是能够辨认出来的。 为什么写上又涂掉呢?难道是因为写上以后又觉得太过分? 为什么用了铅笔和签字笔两种笔呢?这也叫人觉得难以理解。 “遗书复印了吗?”吉敷竹史问菊池。 菊池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我们署里,复印件……也许有吧……” 这种模糊的说法叫吉敷竹史感到不安。也许?吉敷竹史想追问一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过脸去对木山法子说:“这封遗书,我可以借用一下吗?” “可以。会还给我们的吧?” “那当然。”吉敷竹史十分肯定地回答之后,又问,“遗书没装信封吗?” “没有。听说就这样放在地上。” 吉敷竹史又把遗书翻过来看了看反面。反面用比正面细小的字写了很多,但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反面同样用签字笔涂掉了,涂得非常仔细,漆黑一片,连一个字都辨认不出来了。莫非木山秀之先在这一面写了更长的遗书,后来又觉得不满意才用签字笔涂掉的? “秀之同学在遗书上用了铅笔和签字笔两种笔,这两种笔在他的书包里都有吗?”吉敷竹史问。 “好像都有。”菊池回答说。 吉敷竹史把遗书折叠好,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一边把遗书往里装,一边问道:“写遗书用的这张纸,是从笔记本上扯下来的吧?” 木山法子低着头没说话。 “在秀之君的遗物里,有没有一个被扯掉了一页的笔记本?” “没有。”木山法子摇着头说。 “没有?”吉敷竹史感到吃惊,不由得叫出声来。怎么会没有呢? “自杀的时候,他的书包不是就放在旁边吗?” “是。”菊池回答说。 “他的书包里,确实没有一个笔记本被扯掉了一页用来写遗书吗?” “好像没有。”菊池说。 “绝对没有。”木山法子十分肯定地说。 “也许是从同学的笔记本上扯下来的吧。”菊池推测道。 “调查过了吗?秀之同学用来写遗书的纸,是从哪个同学的笔记本上扯下来的?” “听说调查过了,可是没查出具体是从哪个同学的笔记本上扯下来的。” 这怎么可能呢?难道说木山秀之只把从某个笔记本上扯下来的一张纸带到自杀现场去写遗书吗?他自己的书包里难道没有笔记本吗? “现场有没有发现写遗书用的铅笔?” “发现了。”菊池回答说。 “写遗书用的这张纸,跟您的儿子用的其他笔记本的纸是一样的吗?比如说横格的颜色什么的。”吉敷竹史问木山法子。 “是一样的。跟四月刚开学的时候买的那些笔记本一样,黄封皮,浅灰色横格。” “哦。”如果是这样,一定少了一个笔记本。 <hr /> 注释: ,一个由盛冈发现的无面女尸引起的离奇谋杀案,该案中吉敷竹史遇到了自己的前妻加纳通子。</a> 第二节 前往材木町的路上,菊池在警车里带着几分不满对吉敷竹史说:“吉敷竹史先生,有句话我不知道该问不该问,东京警视厅认为这是一起杀人事件吗?” “没有,只不过还没有完全排除杀人事件的可能性。” “啊?这么说,木山夫妇很可疑?”从菊池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觉得木山夫妇太可怜了。 “我想反问一句,具有杀害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动机的人,除了木山夫妇以外还有别人吗?” “没……没有吧……没有。”菊池结结巴巴地说。 “没有吗?” “没有。不过,木山夫妇……不像是……” “不像那样的人,是吗?” “不像,这也有点儿太……那个了吧……” “您以前认识木山夫妇吗?” “不认识。” “那么,学校的老师里呢?有没有具有杀害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动机的人?” “不可能!绝对没有。” “学校的老师里没有怨恨小渊泽茂的人吗?” “不可能有。小渊泽茂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谁都不敢得罪,所以不会跟任何人结仇。” “啊,是吗?” 警车里陷入沉默。吉敷竹史思考起笔记本的问题来。汇总刚才得到的信息可以断定:木山秀之生前用过的东西里,还可能有一个笔记本,这个笔记本现在找不到了。 “吉敷竹史先生!”菊池又说话了。 “嗯?” “东京警视厅的刑警,就是不一样,选择的突破点就跟我们不同!”菊池说着看了吉敷竹史一眼。 吉敷竹史不知道这是不是刻意奉承,苦笑了一下:“啊,是吗?” “当然啦!跟您在一起,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菊池用尊敬的目光看着吉敷竹史,表示自己绝对不是拍马屁。 “您这样说真让我感到惭愧。不过我现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刚才我们见了木山法子,她肯定会打电话通知她丈夫。”吉敷竹史说。 吉敷竹史心想:现在,木山夫妇一定在通电话。妻子会告诉丈夫,东京警视厅的刑警到家里来过了,问了哪些问题,刚离开咱们家,一会儿还要到你那里去。丈夫呢,听了妻子的话,开始整理思绪,做好应付刑警的准备。看来先去见木山法子是一种失策。 “也许会的,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菊池一脸天真地问。 吉敷竹史有点儿吃惊。作为一个警察,怎么连最起码的警惕性都没有呢?在警察到来之前,电话联系,统一口径,难道不值得警惕吗?这个菊池,一点儿都不怀疑木山夫妇有可能是杀害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的凶手吗? 肯定是一点儿都不怀疑,他甚至根本就不认为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是他杀,从一开始就认定他们是殉情。 吉敷竹史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菊池。那是小谷从岩田富美子的化妆盒里搜查出来的用文字处理机打的那封信。 “这是什么?”菊池问。 “叠成一个小方块,塞在岩田富美子的化妆盒里的一封信,你看看吧。” “是!”菊池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张纸,认真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不由得念出声来。 “岩田富美子女士:请乘坐二十点零六分始发于新泻的新干线‘朱鹮418号’前往东京,随信寄上车票。我将乘坐十九点整始发于盛冈的新干线‘山彦194号’前往。你我乘坐的列车将于当晚十点半左右先后到达上野站。另外,务必把这封信带上。小渊泽茂……这是怎么回事?” 菊池的表情变得郑重其事起来。过了一会儿,突然又恢复了那副诙谐的面容,不慌不忙地说:“原来小渊泽茂还给岩田富美子写过这样一封信哪。” “您怎么看这封信?” “怎么看?您是什么意思?”菊池瞪着天真的大眼睛问道。 “您不觉得这封信有点儿奇怪吗?” “奇怪?什么地方奇怪?” “奇怪的地方多了。比如说,在这封信里,没有一个字提到要一起去死。” “这倒也是……不过,也许后来心境又变了,打电话商定一起去死的。” “那样的话,一开始就打电话商量,没有必要写这样一封信,这不等于故意留下证据吗?还有,特意用文字处理机打这么短的信,有必要吗?完全可以手写!盛冈一中的老师们,都经常使用文字处理机吗?” “这个嘛,我也说不好,可能经常使用吧。出考题,出复习题什么的,好像都需要文字处理机吧?” “关于这一点,我打算到学校去确认一下。不管怎么说,完全可以手写,连署名都用文字处理机,肯定是为了不留笔迹。这不值得怀疑吗?” “哦……有道理。” “为什么不想留下笔迹呢?回答很简单,因为这封信根本就不是小渊泽茂写的!” “啊?” “这是一个圈套。所以不能用电话,在电话里一听声音就知道不是本人。凶手把这封信和一张车票寄给岩田富美子,把她引了出来。小渊泽茂很可能也收到了同样内容的一封信和一张车票。两个人同时被引出来,同时被毒死在新干线的车厢里。” “小渊泽茂的随身物品里发现这样的信了吗?” “没有。” “没发现?” “恐怕被凶手拿走了。” “拿走了?” “对!我认为这是凶手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你看这封信,这里说‘务必把这封信带上’。因为凶手非常清楚,如果不把这封信带上车,以后再想收回这封信就难了。所以凶手计划毒死他们后立刻把信收回。” “原来如此。在小渊泽茂这边没有发现这样的信,为什么在岩田富美子那边就发现了呢?” “我认为是凶手没有找到。岩田富美子把这封信叠成一个小方块放在了化妆盒里,很难被找到,我们也是过了很长时间才发现的。” 菊池敬服的同时也是半信半疑地连连点头:“照您这么说,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不是殉情,而是他杀?是有人为了毒死他们才让他们分别乘坐东北新干线和上越新干线的?” 吉敷竹史使劲儿点点头:“我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菊池的大眼睛又瞪圆了,“是谁杀了他们呢?具有杀人动机的人……” “难道不存在吗?”吉敷竹史冷冷地说,“没有比他们具有更强的杀人动机的人了。” “您是指木山夫妇?可是……” “如果没有别人,你说还会有错吗?” “可是……木山夫妇……真叫人不敢相信。如果……是丈夫一个人干的吗?可是……” “现在,说不定夫妇两个人正在商量对策呢。等我们到了那边,他什么都准备好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到那边一看就明白了。怎么?材木町还没到吗?” “哟,这是到哪儿啦?啊,马上就到!”菊池往车外看了看说。 不动产公司的门脸全都一样。到顶的玻璃门窗,铝合金的门框和窗框,玻璃上贴满了可以租用或购买的房屋和地皮的广告,里面的情况从外面一点儿都看不见。 吉敷竹史走在菊池前面,推开了玻璃门。 一个有着粗粗的眉毛、敏锐的眼睛的男人看了吉敷竹史一眼。男人四方脸,体格健壮,正伏案写着什么。吉敷竹史不由得紧张起来。 “您就是木山先生吧?”吉敷竹史问。房间里除了眼前这个男人没有其他人。 “我就是木山,有事吗?”男人停下手头的工作,后背靠在椅子上,傲慢地仰着头,大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气势。 果然已经做好战斗准备了。 “哟!木山先生!你好!我是菊池,前两天咱们见过面!”跟在吉敷竹史身后的菊池热情地跟木山打招呼,就像一个能说会道的推销员,“这位是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吉敷竹史先生,特意从东京过来调查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的死亡事件,想在您这儿了解一些情况。” 木山秀之的父亲听了菊池的介绍,依然后背靠在椅子上,傲慢地仰着头,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在说“完全没有必要到我这儿来了解什么情况”。 “啊,是吗?”木山冷冷地说。说完把脸转向吉敷竹史,但视线不跟吉敷竹史相对,好像在看着他与吉敷竹史之间的某一点。 木山拓三长着一双大眼睛,看上去是个意志非常坚强的男人。吉敷竹史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这样的父亲竟会有一个被人欺负得自杀了的儿子呢? “看样子您已经知道我要问些什么了。”吉敷竹史对木山说,“那我就开门见山,八月十八日那天,您到什么地方去了?” 木山无所畏惧地笑了:“要我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吧?” 吉敷竹史不说话,耐心地等待着。 木山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个黑色的小笔记本,慢慢翻看起来。 在吉敷竹史看来,这完全是演戏,对方早就想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 “八月十八日,我去北海道了。”木山抬起头来说。 “北海道?”吉敷竹史不自觉地用一种严厉的口气问道。 “是的,去北海道的札幌看一块地皮。我有证人,我在那边跟好几个人见过面。” “什么人?” “不动产公司的人,和那块地皮的所有者。” “你们以前认识吗?” “以前不认识。前天才认识的,札幌的同行。” 吉敷竹史默不做声地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 “北海道的不动产生意您也做吗?” 听了这话,木山歪着嘴冷笑了一声。吉敷竹史感到很不愉快。 “当然。干不动产的,经常互通信息。最近在北海道建别墅的人很多。”木山说。 “具体在札幌的什么地区?” “十八日去看的那块地皮,离千岁机场不远。” “那种地方也要建别墅吗?” “不,我看的那块地皮不是用来建别墅的。” “就在北海道待了一天吗?”吉敷竹史的眼睛亮了一下。这个木山拓三,说他在北海道有证人,这是值得怀疑的。也许他白天在北海道确实跟人见过面,但是,准备投毒行凶的时候,也就是“山彦194号”和“朱鹮418号”发车的时候,他肯定已经离开了北海道!需要有人证明他晚上也在那里,否则就不能说他有不在犯罪现场证明! 但是,木山继续冷笑着说:“不,十八日和十九日,我在札幌待了两天。” 什么?吉敷竹史吃了一惊,刚才他太太并没有说过呀!十八日晚上他不可能还待在札幌,他应该在“山彦194号”或“朱鹮418号”上才符合逻辑。 “您还记得住在哪个饭店吗?” “当然记得。薄野的‘爱德梦德饭店’。电话号码在本子上记着呢,需要告诉您吗?” “您说。” 木山念出饭店的电话号码,吉敷竹史作了记录。 “十八日,您是坐飞机去的札幌?” “对。” “航班号还记得吗?” “问得真够详细的!”木山说话的口气里带着讽刺。他拉开抽屉,拿出一本厚厚的时刻表放在办公桌上,“我是在花卷机场上的飞机。” “花卷?” “是的。盛冈没有机场。我先坐新干线到花卷,然后在那里坐飞机去札幌。”木山一边说话一边翻看时刻表,“有了,在这儿。从花卷到千岁,东亚国内航空第七十二号航班。” “东亚国内航空第七十二号航班是吧?几点起飞?” “十二点十五分起飞,到达千岁机场的时间是十三点四十五分。” 吉敷竹史非常迅速地在笔记本上记下来:“知道了。那么,到达千岁以后,您都干了些什么呢?” “札幌的同行开车来机场接我,后来我一直跟他在一起行动。” “到过什么地方?” “离机场不远的根志越町。在那里,跟那块地皮的主人五十岚见了面。” “你认识的那个札幌不动产公司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久藤,他的公司在大街公园附近的南三条。你得去见他吧?我告诉你电话号码。” “您说。” 木山说了久藤的电话号码,吉敷竹史记了下来。 “您和久藤先生在一起待了多长时间?” “一个多小时吧。他说他傍晚还有事,约我十九日早上见面,商谈另一桩生意,把我送到城里我们就分手了。” “以后呢?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对。一个人四处逛了逛,晚上自己喝了几杯就回饭店睡了。” “第二天,也就是十九日早上,您是几点跟久藤先生见的面?” “记不太清了,九点左右吧。” “在哪儿?” “在他的公司。我自己过去的。” “哦。”吉敷竹史对十九日的事情不感兴趣,问题在十八日晚上。综合目前得到的信息,十八日晚上,木山没跟任何人见面,十八日晚上他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 “这么说,十八日晚上你没跟什么人见过面了?” “见过的人多了,比如说饭店里的服务员啦,酒吧的老板啦,不过不能算证人吧?” 当然不能算了——吉敷竹史在心里说。这小子,那个时候根本就不在札幌! “那个酒吧的名字,您还记得吗?”吉敷竹史问。 木山想了一会儿,说:“这个嘛……随便进了饭店附近的,繁华地带的一个小酒吧,名字记不清了。不过,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死的时候,我远在北海道的札幌,这还不能充分证明我跟他们的死毫无关系吗?我有那么大本事吗?能把坐在开往东京的新干线,而且是两辆新干线上的人同时毒死吗?” 说到这里,木山爽快地笑了。 不能说他的话没有道理。但是,吉敷竹史侦破的案子太多了,很多看上去有道理的东西,最后都让他给推翻了。 “木山先生,您是本地人吗?” “是在本地出生的,不过是在东京长大的,自以为是个老东京呢。” “哦,东京什么地方。” “浅草。” “大学时代?” “从小学四年级到大学毕业……” 这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对不起,我接个电话。”木山拿起电话,先跟对方聊了几句天气,然后就说起生意上的事情来了。 木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说,我这边有客人,回头我再给你打过去,然后挂断电话,身子转向吉敷竹史,说了声:“对不起了。” “不客气。”吉敷竹史说。 “您还有什么问题吗?要是没有了的话……”木山的意思分明是:我这儿还有工作呢,没工夫跟你闲扯。 “下面这个问题,也许您早就听烦了……”吉敷竹史说话的速度加快了,“您对小渊泽茂老师的印象怎么样?” “在我儿子自杀前后,我只见过他两次,谈不上有什么印象。” “您既然见过他两次,总该有点儿印象吧?” “警察先生!”木山拓三欠了欠身子又重新坐好,“我不知道您想要我说什么,但我也不是傻子!特别是现在,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儿子是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以后自杀的,不能说班主任没有一点儿责任,我想让整个社会都了解这一点。我和我妻子一样,只有这么一点想法。我不能说我一点儿都不憎恨小渊泽茂老师,但是,我个人没有想过要这样或者要那样,正如您所看到的,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公民而已。” “哦。”对木山的长篇大论,吉敷竹史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您说是不是?” “好像是吧。” “那就请您回去吧。希望您也能替我想想,儿子自杀了,新闻媒体恨不能把这个事件当成笑料来炒作。结果,儿子的班主任小渊泽茂老师也自杀了。怎么?这回要把我当做是杀死他的凶手吗?” 从木山的表情来看,他强忍着愤怒。他的态度第一次变得认真起来,这种态度似乎是在冲吉敷竹史大叫:“够了!你们适可而止吧!” 吉敷竹史当下有点儿动摇,对自己的推理产生了一些怀疑:凶手也许不是眼前这个男人。 “木山先生,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关于岩田富美子这个人,您都知道些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为了儿子被欺负的事,我只到北上酒吧去见过她一次。关于这个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见面那次,谈话时间很长吗?” “不长,不到十分钟。我对她说,教育教育你儿子,不要再欺负我们家秀之。她说,一定好好教育。除此以外什么都没说,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她。” “您见过她的儿子岩田雄治吗?” “没有。” “好了,我的问题问完了。”吉敷竹史说着合上笔记本,顺手拿起放在办公桌上一张介绍房屋和地皮的广告。他早就注意到,那些广告是用文字处理机打的,而且木山的身边放着一台文字处理机。 “这是您用文字处理机打的吗?” “是的。”木山的态度很冷淡。 “可以给我一张吗?” “可以。”木山看着别处说。 吉敷竹史把广告折叠起来放进口袋里,起身向木山告辞:“打扰您了。” 木山没说话。 第三节 菊池带着吉敷竹史来到盛冈警察署,吉敷竹史立刻给东京警视厅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小谷:“吉敷竹史兄,矢吹给您送来很多资料。” “矢吹?矢吹是谁呀?”吉敷竹史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男的还是女的?” “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资料室的资料员。她收集了很多关于木山秀之自杀事件的报道,复印了一份给您送过来了。” “啊!”想起来了。那姑娘说第二天把资料送到吉敷竹史的办公室。他把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些资料怎么办啊?” “你先看一遍,发现重要线索立刻记下来,下次联系的时候告诉我。主要内容我已经看过了。” “明白了,一定认真看。您那边怎么样?” “我过来以后立刻跟木山夫妇见了面,现在在盛冈警察署。” “就是自杀的那个孩子的父母吧?” “是。” “没有其他可疑的人了吗?新线索呢?” “不好说。孩子的母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父亲呢,非常强硬,都不可能轻易松口。不过,据这边的同行说,目前还没有其他人值得怀疑。” “是吗?我也想到了。以后怎么办?” “凡是跟事件有关的人都见一面,也许能发现新问题。” “嗯。” “然后就是孩子父亲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 “夫妇二人都有不在犯罪现场证明吗?” “孩子的母亲说,整天都待在家里,但是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主要问题在孩子父亲这边……” “您的意思是说,他到别的地方去了?” “是,去北海道了。” “北海道?” “对。他说他十八日为一桩买卖去北海道的札幌了,好像有证人。说在那边跟人见过面。” “有证人?那……” “问题是晚上。‘山彦194号’十九点整离开盛冈的时候和‘朱鹮418号’二十点零六分离开新泻的时候,那小子肯定不在札幌!我现在就要着手调查这个问题。” “也就是说,要调查一下他有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 “对!先打电话问,必要时坐飞机去札幌!不用,请札幌警察署帮忙!”吉敷竹史想起了札幌警察署的牛越佐武郎,“总之,先在这条线索上下工夫!” “吉敷竹史兄加油!我这就把资料员送过来的材料好好看一遍!” “好好看!” “然后,如果咱们主任同意的话,我想去新泻看看。木山秀之自杀以后,岩田富美子带着儿子躲到新泻亲戚家去了,她那个欺负人的儿子现在肯定还在亲戚家里。” “啊,有道理,有可能的话,你就过去一趟,那就帮了我的大忙了。” “不管怎么说,我先去找主任请示一下,交一份申请书,如果批准了,我明天下午就去新泻,到了那边我给您打电话。” “好!就这样,拜托了!” 吉敷竹史跟小谷通完话,立刻给札幌警察署打电话。提起刑警队的牛越佐武郎,吉敷竹史胸中涌起怀念之情。一年半以前,盛冈发生了一起跟北海道有联系的令人痛苦的事件,那时候,吉敷竹史曾受到牛越佐武郎很多关照。打那以后因为工作繁忙,就没有再与他见过面,现在要给牛越打电话了,心中不免有些激动。 “我是牛越,您是……” 听到牛越的声音,吉敷竹史觉得这么长时间连个电话都没给他打过,感到有些对不起牛越。 “牛越!我是东京警视厅的吉敷竹史,好久不见了!”吉敷竹史声音里充满怀念。 “啊,是吉敷竹史先生啊!”牛越说话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但从声音里可以听得出来,突然接到吉敷竹史的电话,他不免有些吃惊。 “牛越!身体还好吗?那次您帮了我那么大忙……” “看您说的,您也帮了我很大的忙!您呢?您身体好吗?我还是老毛病,神经疼。” “我身体倒是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中村先生也好吧?” “他也挺好。我现在在盛冈!” “盛冈?您在盛冈干什么哪?” “碰上叫我为难的事了。一有事就麻烦您,真是不好意思!” “那么客气干什么?我碰上为难的事还不是得麻烦您呢!什么事啊?” “盛冈一中发生了一起中学生被欺负自杀的事件,自杀的学生叫木山秀之。您知道吗?” “木山秀之?这个名字好像听说过。” 看来牛越对木山秀之自杀事件的情况不是很清楚,于是吉敷竹史就把事件的大致经过讲了一遍。 “后来,木山秀之的班主任小渊泽茂老师和欺负秀之的A同学的母亲岩田富美子,分别死在了东北新干线和上越新干线的一等车厢里,这个事件您听说了吗?” “这个事件吗……没听说。” 吉敷竹史把这个事件的经过详细地讲了一遍,连在岩田富美子的化妆盒里发现了一封折叠成一个小方块的信的事都说了。 “所以,这两个人的所谓殉情,有很多疑点,刚才说过的那封信也是疑点之一。” “这么说,是他杀?” “说实话,我是这么认为的。如果是他杀,具有杀人动机的只能是木山秀之的父母。当然,他的祖父祖母,亲戚什么的也有可能,不过,可能性相对小得多。” “那倒是。” “八月十八日,也就是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死的那天,木山秀之的母亲说,她整天待在家里,但没有人证明。父亲木山拓三说他到北海道去了。” “哦,原来如此。”牛越终于明白吉敷竹史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了。 “是不是要我帮您调查一下木山拓三是否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吉敷竹史说,接着,他有客气地说,“您那么忙还给您添麻烦,真是对不起!” “别那么客气,一点儿都不忙。没问题,说说情况吧!” “木山拓三,十八日中午在花卷机场乘坐东亚国内航空公司的七十二号航班,十二点十五分起飞前往千岁机场,十三点四十五分到达。” “好的,记下来了。”电话那头,牛越在做记录。 “一个叫久藤的做不动产生意的人去机场接他。久藤的公司在大街公园附近的南三条。两个人一起到千岁机场附近的根志越町看一块地皮,地皮的主人叫五十岚。这些可能都是事实。问题是晚上,也就是‘山彦194号’十九点整离开盛冈的以后和‘朱鹮418号’二十点零六分离开新泻的时候,木山肯定不在札幌,这一点请您帮我调查一下。木山跟久藤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一个小时,之后就是他一个人了。他说住在薄野的‘爱德梦德饭店’,我认为这可能是撒谎。” “哦。” “他说:他晚上在饭店附近的薄野一带一个酒吧里喝酒来着,还说是随便进了一个酒吧,没留意酒吧的名字,这也有可能是撒谎。木山拓三的照片在八月十六日出版的《P周刊》上登出过,照片还是很清楚的。那期《P周刊》上全文刊登了他的手记。” “《P周刊》……知道了。马上就去调查,一有结果我就给您打电话。打到盛冈警察署就可以了吧?” “可以。如果我去了别的地方,会及时通知您的。” “知道了。马上去调查,估计今天晚上就可以把结果告诉您了。” “拜托了。” 吉敷竹史挂断电话,身子转向菊池:“请问,跟这个事件有关的人员名单,包括住址和电话,能不能给我一份?” “跟事件有关的?您是指学校的老师什么的?” “对。盛冈一中的具体位置,全校老师的姓名和住址,还有B同学的,叫山村吧,索性把二年级二班全体同学的都拿来吧。另外再借给我一张盛冈市地图。” 菊池脸上显出很为难的神色:“明白了,我马上去给您整理。不过,您得耐心等一会儿。文件比较分散,集中起来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一个小时,够了吗?趁这段时间,我出去散散步,可以吗?” “当然可以,您请!” “现在是四点,我五点准时回来。还有……”吉敷竹史从口袋里掏出在木山的不动产公司拿的那张广告,又打开公文包,拿出从岩田富美子的化妆盒里找到的那封用文字处理机打的信,把两张纸放在一起,“找专家鉴定一下这两张印刷物,是不是用同一台文字处理机打出来的。” “知道了,我马上去办。”菊池说。 “对不起,还有,那本大时刻表可以借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给!”菊池说着把书架上的一本厚厚的时刻表拿下来,递到吉敷竹史手上。 吉敷竹史把大时刻表装进公文包里抱着,走出了盛冈警察署。很长时间没来盛冈了,而且来的次数不多,他对盛冈并不是特别熟悉,但很多街道都还依稀记得。 盛冈警察署前面是一条很宽的大街,这是一条既有绿化带,也有很宽的人行道的大街。顺着这条大街往西走,可以看到右侧种着很多石割樱花树。 吉敷竹史在一棵巨大的石割樱花树前站下,看见树下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天然纪念物。 到盛冈来过好几次,早就听说过盛冈的石割樱花树很有名,但像这样站在石割樱花树下还是第一次。 这时候,一群孩子欢快地叫喊着跑了过来,吉敷竹史离开那棵巨大的石割樱花树,继续往前走。走到十字路口往检察院那个方向拐就是盛冈城遗址公园。要不要到“白杨舍”去看看呢?吉敷竹史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去盛冈城遗址公园。 盛冈城的城楼已经不复存在,残存的石垣上是一座遗址公园。吉敷竹史顺着斜坡往石垣上走,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思考着这个离奇的死亡事件。 一个是中学老师小渊泽茂,一个是他的情人,酒吧女老板岩田富美子,分别死在两辆新干线的一等车厢里。他们死亡之前,发生了中学生木山秀之因被人欺负而自杀的事件,欺负木山秀之的岩田雄治,则是小渊泽茂的情人岩田富美子的儿子。 木山秀之的自杀,主要原因是作为班主任的小渊泽茂优柔寡断,不敢管理,而不敢管理的原因又是因为他班里的学生岩田雄治是情人的儿子。这样的话,被欺负得被迫自杀身亡的木山秀之的父母,对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产生仇恨心理,就是非常自然的了。 如果说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是殉情,疑点则很多。 疑点之一:那么长时间没见面了,离再会还差一个多小时的时候居然自杀了。 疑点之二:两个人,不,至少岩田富美子是被一封用文字处理机打的信和随信寄去的车票引出来的。 单从这一点来看也不是殉情,而是他杀。凶手呢,很有可能就是被欺负得走上了自杀绝路的木山秀之的父母。 为了证明这个推理的正确性,必须耐心等待牛越那里关于木山拓三是否有不在犯罪现场证明的调查。眼下,吉敷竹史是有相当程度的自信的。他认为,牛越的调查结果,应该跟自己的推理一致,木山拓三十八日下午肯定离开了札幌。他先坐飞机南下,先后进入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乘坐的新干线,把两个人先后毒死,然后再坐早班飞机北上,赶回札幌,去位于南三条的久藤不动产公司跟久藤见面。 为什么必须坐早班飞机呢?因为噪音问题,现在夜班飞机已经被取消了。在日本国内,起飞最早的机场是东京羽田机场。也就是说,木山拓三毒死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以后,也到了上野车站,然后在东京等到天亮,坐羽田机场飞往千叶机场的飞机返回札幌。但是,羽田机场有没有能让木山及时赶回札幌的早班飞机呢?如果没有,吉敷竹史的推理就不能成立。 吉敷竹史走上石垣,看见一个亭子,亭子里睡着一个流浪者模样的人。 太阳已经西斜,风也凉快一点儿了,吹在刚刚出过汗的身上,觉得很舒服。 吉敷竹史又看见一个公共厕所,走过去一看,只见男厕所的入口处摆着悼念逝去的人时常用的花束。恐怕这里就是木山秀之自杀的现场。 走进厕所,只见最里面一个小间的门开着,地上也有花束。 厕所没有天花板,看得见檩条和椽子,椽子之间的缝隙很容易穿过绳子。看来木山秀之就是在这里上吊自杀的。 这个厕所也没有窗户,只靠墙壁与房顶之间的缝隙采光。 吉敷竹史观察完毕走出厕所,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来到了石川啄木的俳句碑前。 碑上刻着一首俳句:躺在不来方城的草地上,十五岁的心被吸到空中。 这首俳句吉敷竹史也记得。盛冈是岩手县首府,盛冈城遗址公园也叫岩手公园,因为这首俳句,别名“不来方公园”。 吉敷竹史在碑的附近找到一条石凳坐下来。石凳还是新的。脚下是盛冈城区,高楼大厦比以前多了,中津川已经完全被挡住,一点儿都看不见了。 吉敷竹史把在菊池那里借来的大时刻表从公文包里拿出来,放在膝盖上翻看起来。他要根据时刻表,推断一下木山拓三十八日的行动路线。 先看从盛冈到札幌。这一段已经知道了,在花卷机场乘坐十二点十五分起飞的东亚国内航空第72号航班,十三点四十五分到达千岁机场,然后跟前去迎接的不动产公司的久藤在一起看地皮,一个小时以后分手。木山拓三自己说,他住在薄野的“爱德梦德饭店”,还在饭店附近的一个酒吧里喝过酒,但是没有证人。 吉敷竹史闭上眼睛,把东北部的机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北边是青森机场,这个机场离东北新干线太远,不用考虑。下来是花卷机场,再下来是仙台机场,其他机场也跟东北新干线没有什么关系。上越新干线那边,除了新泻机场以外,别的机场跟上越新干线也没有关系。 大致明确以上两点之后,吉敷竹史翻到大时刻表最后的机场夏季时刻表。 先看千岁到花卷的。只有两班飞机。第一班十点二十五分于千岁起飞,十一点五十分到达花卷;第二班十四点四十五分于千岁起飞,十五点四十分到达花卷。这两班飞机的时间都不合适,因为东亚国内航空第72号航班是十三点四十五分到达千岁机场,据千岁飞往花卷的第二班飞机的起飞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木山拓三没有时间跟久藤一起去看五十岚的地皮。 新泻方面怎么样呢?千岁到新泻的飞机也是只有两班。从时间上来看也不合适。 再翻回去看千岁到仙台的飞机,这边有四班。最后一班是全日空第730号航班,十七点五十分于千岁起飞,十八点五十五分到达仙台。在这里坐上“山彦194号”新干线应该来得及。 吉敷竹史急忙翻到新干线时刻表,“山彦194号”是二十点十八分到达仙台,二十点二十分从仙台发车。全日空第730号航班是十八点五十五分到达仙台。飞机到达仙台的时间跟“山彦194号”发车的时间相距一小时十五分钟,完全来得及。 如果坐十七点五十分于千岁起飞的全日空第730号航班的话,木山拓三应该十六点半左右从札幌消失踪影。他从仙台坐上“山彦194号”以后,先毒死小渊泽茂,再继续乘车前往东京,第二天早晨再坐早班飞机…… 不对,这样的话,谁去杀“朱鹮418号”上的岩田富美子呢? 对了!东北新干线和上越新干线不是在大宫合流吗?木山拓三可以在大宫从“山彦194号”上下来,换乘“朱鹮418号”…… 一查时刻表,才发现这样的推理不能成立。“山彦194号”到达大宫的时间是二十二点零九分,到达上野站的时间仅仅是二十一分钟以后,而岩田的推定死亡时间是到达上野站之前一个半小时,时间对不上。 再一看“朱鹮418号”到达大宫的时间,木山拓三在大宫从“山彦194号”上下来换乘“朱鹮418号”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朱鹮418号”二十二点零五分到达大宫,在“山彦194号”到达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别着急,还有木山拓三的老婆木山法子呢。这起杀人案是夫妇合谋,木山法子在“朱鹮418号”上毒死了岩田富美子! 眼下虽然还不能确定,姑且先这样设想吧。木山夫妇分别毒死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以后在上野站会师,然后在东京的某个饭店过夜,第二天早晨,木山拓三坐飞机返回札幌,木山法子坐新干线回到盛冈。 东京羽田机场飞往千岁机场的飞机很多,最早的一班是早晨七点起飞的全日航501号航班,到达千岁机场的时间是八点二十五分,九点多钟赶到札幌市南三条久藤的不动产公司还是来得及的。 总之,根据吉敷竹史的推理,木山夫妇八月十八日的行动大致如此。现在就等札幌警察署牛越佐武郎的调查报告了。如果调查报告的结果跟自己的推理对得上号,就可以继续往下进行了。想到这里,吉敷竹史站了起来。 突然,吉敷竹史看见一个女人,悄然站在蝉声阵阵的绿树下,呆呆地眺望着盛冈市区,细长的身材,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梳了一个马尾巴。吉敷竹史从发型判断出这个女人是木山法子,自杀身死的中学生木山秀之的母亲。木山法子一个人那里伫立着,一动也不动。吉敷竹史也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木山法子没有注意到吉敷竹史的存在,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去。吉敷竹史不由自主地跟在她身后。 木山法子走向遗址公园后门,从关着狗熊兔子等动物的笼子前经过,穿过广场,向中津川方向走去。 中津川河滩青草茂密,稀稀拉拉地可以看到几个钓鱼的人。木山法子顺着石头台阶走下河滩,走在绿色的草地上,慢慢向中津川下游走去,身后的长发在风中飘动。 吉敷竹史远远看着木山法子飘动的长发,也走下河滩。 木山法子继续向下游走去。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找到另一处台阶,顺着台阶走上岸边的道路,没走几步就拐弯进了一个小胡同。 吉敷竹史赶紧追上去,利用墙角挡住自己的身子,看准了木山法子去的方向,继续跟踪。 木山法子拐了好几个弯,走到一个小工厂模样的灰色建筑物前,推开大门探进身子去,好像在向里面的人打听着什么。 突然,从木山法子身边跑出来一个穿着方格裙子的小姑娘,朝吉敷竹史这个方向跑来。小姑娘留着五五分的齐耳短发,如果不是穿着裙子,谁都会认为她是一个可爱的男孩子。 木山法子转过身子,好像向那个小姑娘喊了一声“等一下”,然后追了过来。 吉敷竹史藏在电线杆后边,看见小姑娘从自己身边跑过去了。本来以为木山法子会追过来的,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过来,看来她觉得追不上,放弃了。吉敷竹史探出头来,看见木山法子在胡同里站了片刻,又继续往前走了。等木山法子走远了,吉敷竹史才从电线杆子后边出来,走到那个工厂模样的灰色建筑物前面。 果然是一个小工厂。白漆的牌子上写着“鸟越镀金厂”几个大字。 “镀金厂?”吉敷竹史的脑海里瞬间一亮,闪出一个名词——氰酸!镀金工厂里一定有氰酸!而且镀金工厂对氰酸的管理并不是非常严格的。 吉敷竹史透过木板围墙的缝隙往工厂里看了看。晾在院子里的白色洗涤物随风飘动着,下面可以看到黑色的铁桶。桶盖边上露出透明的塑料布的边缘,上面沾着一些白粉。 吉敷竹史确定那白粉就是氰酸以后,转身去追木山法子。穿过胡同追到大街上的时候,正好看见木山法子钻进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开走了,吉敷竹史想再拦一辆追上去,可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只好放弃跟踪。都这个时间了,她除了回家不会再去别的地方了吧。 吉敷竹史决定先回盛冈警察署去。 <hr /> 注释: 第四节 回到盛冈警察署的时候,菊池已经把材料准备好了。 吉敷竹史先把盛冈一中二年级二班的花名册拿到手,查找起“鸟越”这个姓来。果然查到了一个姓“鸟越”的,鸟越由佳里,家庭住址是:盛冈市大泽川原四町目。 吉敷竹史把盛冈市地图展开,很快找到了大泽川原四町目。这个地方位于中津川和北上川合流处,跟刚才见到的“鸟越镀金厂”位置相同。 “您知道鸟越由佳里这个学生吗?”吉敷竹史问菊池。 “鸟越由佳里?这个学生怎么了?”菊池瞪大了眼睛。 “没什么……”吉敷竹史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切告诉了菊池。如何在盛冈城遗址公园见到了木山法子,如何跟踪到鸟越镀金厂,还看见了一个很可能就是鸟越由佳里的小姑娘…… “木山法子去看鸟越由佳里了?”菊池问。 吉敷竹史没有这样想。虽然他的想法还不成熟,但他看到镀金厂这几个字的时候,脑海里首先冒出来的是“氰酸”两个字。在“山彦194号”和“朱鹮418号”上使用的氰酸,很可能就是从鸟越镀金厂拿出来的。吉敷竹史怀疑木山夫妇是毒死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的凶手,那么,木山法子到鸟越镀金厂去,很可能跟氰酸有关。 “我不认为木山法子去鸟越镀金厂是为了看由佳里。”吉敷竹史说。 “由佳里是她的女儿啊,她是想见她的女儿了。”菊池说。 吉敷竹史感到意外:“此话怎讲?” “听说由佳里是木山法子的亲生女儿。” “什么?” “我也只是听说。”菊池解释道。 “听说?” “人们都这么说。” “有根据吗?” “嗯,好像有证人……”菊池吞吞吐吐地说。 吉敷竹史不再追问,等着菊池继续往下说。 “鸟越家是木山法子的娘家。” “娘家?”吉敷竹史不由得大声叫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木山法子把氰酸搞到手就更容易了。吉敷竹史更加怀疑木山夫妇就是毒死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的凶手了。 “是的,是她的娘家。她的祖父祖母那一辈就开始经营这个镀金厂了,现在是她的父母在经营。法子没有哥哥也没有弟弟,只有一个姐姐叫和子。和子招了个上门女婿,将来好继承这份产业。说来话长,十几年前,法子去东京闯荡了一阵,回来的时候怀上了孩子,也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是谁。” “哦?”吉敷竹史开始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了,“后来呢?” “反正是东京人的孩子。” “没做人流吗?” “太大了,想做也不了了,而且法子坚决要把孩子生下来,所以就没做。看来法子是真喜欢那孩子的父亲,谁劝都没用,坚决要把孩子生下来,于是就生下来了。这孩子后来取名叫鸟越由佳里。” “哦……”吉敷竹史陷入了沉思。没想到法子的人生经历还挺曲折。 “可是,当时法子还没结婚,没结婚的女孩子怀孕生孩子是不能令人容忍的。所以呢,法子的肚子显了,父母就不让她出门了,一直到悄悄地把孩子生下来。孩子生下来以后,就说是她姐姐和子的孩子。那时候,和子的女儿广美还不到一岁,紧跟着又来了一个妹妹。” “两个孩子的年龄差还算合理吗?” “还算凑合吧,一年之内生两个孩子的情况不是也有吗?所谓挨肩儿的。” “哦。”吉敷竹史想起了那个从木山法子身边跑出来的小姑娘。法子本来想追来着,到底还是没追。原来那是她的亲生女儿由佳里啊。原来只听说木山夫妇只有一个独生子木山秀之,这么说法子还有一个女儿由佳里! 不对呀,吉敷竹史忽然觉得这事有点儿蹊跷。既然由佳里是法子跟木山拓三结婚之前生的孩子,怎么会跟木山秀之一个班呢?她至少应该比秀之高一年级才对呀! “当然了,不管怎么保密,还是被人们知道了,城市小,有点儿什么事很快就传得满城风雨,而且……” “您等等!菊池先生,为什么法子的两个孩子在同一个年级呢?而且还是在一个班,他们至少差一岁啊!” “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了。鸟越由佳里生下来以后身子就特别弱,该上小学那年突然得了肋膜炎,躺了好几个月,所以上学就晚了一年。” “哦……” “法子生下由佳里不久,就经人介绍认识了木山拓三。这木山拓三也知道法子生过孩子的事情,但他说他不在乎,只不过不同意认由佳里作自己的女儿。于是由佳里就留在了鸟越家。法子跟木山结婚以后,马上就怀上了秀之。秀之跟由佳里才是真正的挨肩儿,不过是同母异父。” “嗯……” “由佳里因为生病晚上了一年学,结果这同母异父的姐弟就同年级了。上小学的时候还不是一个学校,谁知姐弟两个同时考上了盛冈一中。小地方,中学也没那么多。编班的老师呢,又不知道这个秘密,结果姐弟两个很偶然地成了同班同学。” “原来如此。”命运这东西啊,总是故意跟人们开玩笑,“全都明白了。这个秘密,跟秀之同学被欺负有关系吗?” “这个嘛……”菊池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我就不知道了。好像也有人这么说。不过,我刚才说的这个秘密,凡是跟木山法子关系密切的,都不会对媒体说的。即便是有人对媒体说了,媒体也应该有最起码的良知,不把这件纯属个人隐私的事情公之于众。” “哦。”吉敷竹史的眼前,忽然浮现出那个孤苦伶仃地低着头走在河滩上的木山法子的形象。吉敷竹史跟踪了那么长时间,没想到她是去看自己的亲生女儿的。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菊池问。 “按照您提供的这个名单,逐一走访有关人员!” “明白了。” “先走访老师们。如果有可能的话,到老师们的办公室去,听听大家的意见。不过,现在是暑假期间,老师们都不在学校吧?” “是啊,那怎么办?” “那就挨家挨户走访。从名单上来看,老师们都住在盛冈。” “是的,都住在盛冈。” “学校的老师里面,谁跟小渊泽茂的关系比较好?” “要说跟他关系比较好的老师嘛,还得说是教语文的老师,比如中田老师和古川老师。” “小渊泽茂的人际关系怎么样?很好吗?” “也说不上很好。一般吧。” “有常跟他一起喝酒的朋友吗?” “有吧。” “除了‘北上’酒吧以外,他还去哪个店喝酒?” “这个……我不太清楚。” “嗯……”吉敷竹史思考着,沉默了一会儿。 “啊,对了!”菊池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用文字处理机打的那封信,跟在木山拓三的公司里拿的那张广告,已经鉴定过了,不是用一台文字处理机打的。” “哦。”吉敷竹史多少感到有些失望,但并没有泄气。世界上没有那么简单的事情。木山拓三完全可以使用别的文字处理机打那封信。 “肚子饿了吧?该吃晚饭了,咱们一起去吃点儿?”菊池说。 “好啊!”吉敷竹史表示赞同。 “这附近有家小酒馆,虽然不是什么有名的餐馆,不过酒菜都不错……要不就去吃盛冈特产碗仔荞麦面?”菊池的表情马上变得生气勃勃,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等着吉敷竹史的回答。 吉敷竹史觉得吃什么都无所谓,就说:“不用客气,吃什么都行。” “您让我好好想想啊。”菊池非常认真地琢磨起来。看来这个菊池是个说到吃就精神百倍的人。 “这样吧,咱们两种都吃!先去吃碗仔荞麦面,再去小酒馆喝一杯!还有,吉敷竹史先生,您今天晚上住哪儿啊?” “后边有个‘北方宾馆’,我想就住那儿。” “哦,‘北方宾馆’,知道。” “今天晚上,札幌警察署的牛越也许会打电话过来,麻烦您让他把电话打到‘北方宾馆’去,拜托!” “没问题,我会告诉值夜班的。好了,咱们去吃晚饭吧,不远,走着去怎么样?” “可以啊。不过,我想先去宾馆订个房间。” “好啊。那咱们先去宾馆订好房间再去吃饭。” 第五节 去小酒馆喝一杯是菊池提议的,吉敷竹史还以为菊池很能喝呢。没想到进了小酒馆,店小二问他喝什么酒的时候,他却说不能喝酒,只点了清凉饮料和果汁。吉敷竹史也不是特别能喝,不过喝几升扎啤还是没问题的,于是点了扎啤。 菊池虽然滴酒没沾,却跟喝多了似的,脸越来越红,话也越来越多。 “真想唱一首啊!”菊池说。 吉敷竹史没搭话,心想:这里又不是带卡拉OK的酒吧。 “吉敷竹史先生,您是哪年出生啊?” “昭和二十三年(1948年)。”吉敷竹史回答说。 “啊?是吗?”菊池似乎感到有些意外,“我是昭和二十五年(1950年),昭和二十五年七月。突然说到这个话题您可能感到奇怪,其实我想说的是,鸟越法子,也就是现在的木山法子,也是昭和二十五年出生。我跟她,小学,中学,高中,都是一个学校的。” 菊池说着用手抹了抹嘴唇,看上去“醉”得更厉害了,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着:“不仅在一个学校,还在一个班待过呢。我呀,曾经苦苦单恋着她。” 菊池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表情里充满对过去的怀念:“吉敷竹史先生说我对木山法子的情况挺熟悉的,其实那不是因为我工作热心,而是因为我早就非常关心她的情况。也不用隐瞒什么,我是单相思。我都这个岁数了还没结婚,就是因为我一直单恋着鸟越法子。” 听了菊池的话,吉敷竹史多少感到有些吃惊。菊池跟他认识了还不到一天时间就跟他说这些话,要是喝多了也可以理解,可是他滴酒没沾,喝的都是果汁和清凉饮料。反正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一个刚认识的人说这些。 “她是一个神奇的女人。上课的时候经常看着窗外出神,考试成绩却非常之好,在班里从来都是第一名。有一次老师出了一个《我的理想》的作文题,她写的作文当然又是范文。我直到现在还记得,她说她长大了要当一名女医生。当时我就想象着她身穿白大褂,站在医院走廊里的时候那潇洒的样子。我想象中的她,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眺望着窗外。上数学课的时候,我什么都听不懂,常想,哪个医院里有她那样的医生在,我肯定盼望着生病住院,好让她给我看病。如果有可能的话,自己也去医院里当医生!不过,我不喜欢学习,成绩太差,肯定当不了医生……吉敷竹史先生,您怎么不喝了?接着喝呀!” “我没少喝呀。”吉敷竹史说。 “酒这个东西啊,真叫人觉得不可思议。男人坐在一块儿,只要一喝酒,马上就变得亲密起来了。” “可是,您并没有喝酒啊。” “我呀,一点儿酒都喝不了。别说酒了,两片奈良酒糟腌咸菜就得弄个大红脸。不过没关系,我是那种不喝酒也会醉的人。人们都不相信我,只要我一说这话,他们就挖苦我说,哪有这种混蛋逻辑……” “我相信您。” “是吗?谢谢您。今天我喝得真不少,醉得不轻,想唱歌了。” “那您就唱吧。” “您跟我一起唱吧。《盛冈游马歌》您知道吗?” “不知道。” “《南部追牛歌》呢?” “也不知道。” “那么,《军舰进行曲》怎么样?攻守兼备的钢铁战舰……”菊池小声哼哼起歌词来。 “一个人不能唱吗?” “一个人唱的话,还得再喝点儿。” “那您就吃两片奈良酒糟腌咸菜。” “您要看我的笑话是吧?那我就要两片奈良酒糟腌咸菜。喂!掌柜的!” 吃了酒糟腌咸菜,菊池却安静下来,说话也像个刑警了:“吉敷竹史先生,问您一个严肃的问题,您认为木山法子跟这个事件有关系吗?” 吉敷竹史看了菊池一眼。还是那双大眼睛,还是那种天真的表情,但是,见面以来还没有见他这么认真过。吉敷竹史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个嘛,我不敢说绝对没有关系。”吉敷竹史谨慎地说。 菊池叹了一口气,不住地点着头:“是吗?果然如此,您果然是这么认为的。明白了,明白了,果然如此……” 跟喝果汁喝醉了的菊池分手以后,吉敷竹史早早回到北方宾馆,正要脱衣服洗澡,电话铃响了起来。 “是吉敷竹史先生吧?”一听那慢条斯理的声音,就知道是札幌警察署的牛越:“盛冈警察署那边说您住在这里。” “实在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吉敷竹史很客气地说。 “不麻烦不麻烦,接到您的电话以后,我马上就到南三条的久藤不动产公司去了。” “怎么样?了解到什么情况没有?”吉敷竹史不由得紧张起来。 “先从久藤去千岁机场接机说起吧。这是事实,久藤亲口这样说的。据久藤说,他跟木山的关系也就是一般生意上的关系。如果我们相信他的话,就可以认为他没有理由替木山做伪证。久藤接到木山以后,两个人一起去千岁机场附近的根志越去看一块地皮。这个也没有什么问题。我也找了那块地皮的主人五十岚,他也证实十八日下午三点左右,见到了久藤和木山。我特意让五十岚看了《P周刊》上木山拓三的照片,五十岚说,没错,就是这个人。” “哦。”吉敷竹史也认为这一段是事实。问题在这以后,木山十八日下午在札幌待到几点。 “这以后嘛,”牛越说,“看完地皮久藤和木山离开根志越,坐佐藤的车去札幌市内。在札幌车站前面的大街上,地铁薄野站附近,木山下了车,从那时候开始,木山就是一个人行动了。” “那时候是几点?” “据久藤说,那是三点半以后,还不到四点。” “是吗?” “久藤应该没有记错。因为久藤说的这个时间跟木山在爱德梦德饭店办理住宿登记手续的时间是吻合的。从地铁薄野站走到爱德梦德饭店大约需要五分钟。我查阅了爱德梦德饭店的记录,木山是三点五十办理的住宿手续。” “哦。”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的吉敷竹史心里慢慢紧张起来。再磨蹭下去的话,木山赶回千岁机场乘坐十七点五十分的飞机,去仙台截住“山彦194号”也许就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吉敷竹史问道:“办完住宿手续以后,饭店里的人见过他吗?”吉敷竹史的心砰砰直跳,要是四点半以后还有人见过木山,自己的推理从根本上就不能成立了,这次到盛冈来的意义就不存在了。 “见过。”牛越不紧不慢地说。 “见过?” “对。饭店服务员说,木山不慌不忙地把行李放进房间里,五点左右下到一楼,从前台经过……” “五点?没记错吗?”吉敷竹史不由得叫了起来。 “对,五点左右,没记错。盛冈一中木山秀之自杀的事件,在札幌也是人们议论的话题。有一个饭店服务员看过《P周刊》上木山拓三的照片,在他办理住宿登记手续的时候就认出来了,所以不会记错。” 五点离开札幌的话,能赶上五点五十起飞于千岁机场的飞机吗?吉敷竹史更紧张了,“五点以后呢?还有人见过他吗?” “那就没有了,再见到他就是第二天早晨了。”牛越回答说。 这就对了,我的推理没有问题——吉敷竹史想。不过,既然饭店服务员是在前台看见木山到了一楼,木山离开饭店就应该把钥匙交到前台,回到饭店的时候再取钥匙进房间。这一点还得确认一下。 “服务员看见木山五点左右到了一楼,看见他出去了吗?” “至于出去没出去,服务员不敢肯定。” “这么说,服务员记得并不清楚?” “不是记得不清楚,而是没有亲眼看见他离开饭店。” “可是,他离开饭店的时候,总应该把钥匙交给前台吧?” “关于这一点,我也打听过了。爱德梦德饭店从名字上来看好像是个高级饭店,其实就是个二层的木板房,客室里只有厕所,没有洗澡设备,客人得到公共浴池洗澡,总之是一个非常便宜的小旅店,管理很不严格。客人出门的时候不用把房间钥匙交到前台,而是自己带在身上,回来以后自己开门回房间。” 原来如此。吉敷竹史明白了,木山拓三为了让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模糊起来,故意选择了这样一家饭店,到时候谁也说不清他到底有没有在饭店过夜。 牛越接着说:“我拿着木山的照片,问过几家爱德梦德饭店周围的小酒馆和酒吧,没有人说见过他,明天我再接着问。” “算了,牛越先生,别问了,您工作那么忙,再说了,那些话都是木山瞎编的,您问也是白问,肯定不会有人见过他。” “啊?您怎么说得这么肯定?”牛越觉得有些奇怪。 等等!吉敷竹史突然想到,就算十八日傍晚木山能赶上千岁飞往仙台的飞机,那么十九日早晨呢?如果办退房手续的时间对不上号,不也是白搭吗? 想到这里,吉敷竹史马上问道:“木山十九日早晨是几点办的退房手续?” “九点左右,饭店服务员说。” 九点。从羽田机场飞往千岁机场的最早一班飞机是八点二十五到达,只有三十五分钟的时间,能从千岁机场赶到爱德梦德饭店吗? “牛越先生,从千岁机场到札幌市区,大约需要多长时间?” “一个小时吧。” “一个小时?用得了一个小时吗?” “啊,可不得一个小时吗,要是赶上下雪什么的,一个小时还到不了呢。” “十九日早晨没下雪吧?不能更快点儿了吗?”吉敷竹史不肯就此罢休。 “机场大巴需要一小时十分钟,出租车得五十分钟,特快列车,三十五分钟。” 特快列车三十五分钟?这么说,出租车要是跑快点儿,四十分钟也能到,而且飞机早到十分二十分的也是常有的事,这样的话,九点办退房手续也就不成问题了。 十八日傍晚,从札幌到千岁机场,只要有五十分钟就能赶上飞机——吉敷竹史勉勉强强做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谢谢您了,牛越先生!托您的福,我总算摸到点儿线索了。” “那太好了!” “要是有什么需要您帮忙的,我还会打电话跟您联系。不过,我觉得已经差不多了。” “如果我这边发现了什么新情况,马上给你打电话。” “太感谢了!别耽误了您自己的事情。” “知道了,放心吧!”牛越说完挂断了电话。 吉敷竹史脱掉衣服,走进洗澡间。 第六节 第二天早展,菊池打电话把吉敷竹史给叫醒了。菊池在电话里说,今天吉敷竹史要是走访有关人员的话,自己愿意陪同。吉敷竹史虽然觉得用不着,但自己对这里毕竞不是特别熟悉,而且也没有车,就同意了。 菊池来到饭店的餐厅,跟吉敷竹史一起吃早饭。菊池是单身,不用在家里吃。 “您要是需要在盛冈多住几天的话,就搬到我那里去吧。”菊池说,“我那里虽然地方不大,多一个人是没有问题的,夏天也用不着那么多被褥。” “不麻烦你了。”吉敷竹史不太思意住在别人家里。 “咱们今天先走访谁?”菊池把话题转到了工作上。 “先去山村同学家吧,他也欺负过木山秀之。然后去见小渊泽茂的同事。” “好的。” “山村裕……”吉敷竹史从西服内兜里掏出菊池整理的花名册,“家住松尾町,离这儿不远吧?” “不,挺远的。我已经把车准备好了,咱们开车去。”菊池笑吟吟地答道。 “啊,是吗?给您添大麻饭了。” 山村家经营着一个小电器商店,走进去一看,店里摆着一些空调和电风扇之类的家用电器。 “好凉快呀!”吉敷竹史走到一台正在运转的空调前面,伸出手去。 “吉敷竹史先生,实在对不起,我们警察署那台车的空调坏了。” “没关系,盛冈比东京凉快多了。”吉敷竹史说。 “欢迎光临!”从里面出来一个中年妇女。年龄四十出头,穿着打扮很朴索。 “山村太太,我是盛冈警察署的菊池。”菊池非常随便地跟女人打着招呼。但是,女人的表情马上就变了,满脸警戒地看着面前这两个男人,一句话都不说了。 “这位是从东京警视厅过来的吉敷竹史先生,要调査一下小渊泽茂老师的死亡事件。” 女人的表情很复杂,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您是山村裕同学的母亲吗?”吉敷竹史问道。 “是。”女人低着头回答说。 “孩子呢?” “在里面。我让他做暑假作业呢。” “那我过一会儿再找他谈。先问您一个问题吧。您觉得,死去的小渊泽茂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什么样的人?好人。” “好人?” “老实,认真,是个很好的老师。”山村裕的母亲直言不讳地回答道。 “您觉得会有人恨他吗?” “我觉得他不是那种遭人恨的人。” “盛冈一中二年级二班里,有一个欺负木山秀之的小集团,您知道这件事吧?” “是事实吗?” “这我就不知进了。” “已经搬到新泻的岩田雄治同学,和你们家的山村裕同学,都是那个欺负人的小集团的成员,您知道吧?” 女人低着头待了半天才说:“我,不相信,不相信有那么回事。” “您的意思是说,您不认为您的儿子欺负过木山秀之?” “对。我不认为我儿子是那种欺负别人的孩子。” “您见过岩田雄治同学吗?” “这个嘛,见过。” “他有时候来这里玩,对吗?” “来过。” “那孩子怎么样?我听说他是那个欺负人的小集团的头儿。” “就是个普通的孩子,活泼,开朗,是个好孩子……”山村的母亲对他的评价很肯定。 对话过程中,吉敷竹史一直盯着女人的脸。女人不像是在故意说谎,也不像是为了表示抵抗,而故意这样说,只像是平静地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您认为小渊泽茂老师是自杀吗?” “我认为?怎么?不是自杀吗?” “说是他杀的意见,也不是没有。” “啊?”山村裕的母亲第一次抬起头来,“真的吗?” “您怎么看?” “我……我不知逋。” “如果是他杀,您认为凶手最有可能是谁呢?” “这种事情……我不知道。” 欺负人的小集团成员山村裕的母亲,是不可能随便把自己的意见说出来的。想到这里,吉敷竹史内心有些焦急起来。 “恨小渊泽茂老师的人肯定是有的,而且您也肯定有您的看法!您认为是谁?把您的意见说出来好吗?” “我……”女人只说了一个“我”宇,就不再往下说了。吉敷竹史耐心地等待着,一边等,一边意识到自己问话的方式,带有诱供的嫌疑,而且,他开始觉得自己心里没底了。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也没有说出自己意见的资格。” “不能这么说,山村太太,我希望您把您的意见说出来。恨小渊泽茂老师的人是谁?在哪儿?” “不知道。不知道……我……” “您不可能不知道吧?” “吉敷竹史先生!”菊池插话了,“您站在山村太太的立场上想想看,像您这样问人家,是不是太过分了?” 吉敷竹史愣住了:太过分了吗?也许是太过分了吧。沉默了好一阵,吉敷竹史才找到合适的词语继续问道:“山村太太,不管您在这里说过些什么,我们都会为您保密,不会对任何人讲。为了侦破案件,我问的这些问题都是必要的。” 吉敷竹史的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山村太太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请您回答我,恨小渊泽茂老师的人,是不是一对夫妇?这是明眼人一看就明白的,对不对?” 山村太太慢慢地点了点头。 “这一对夫妇,就是木山夫妇吧?” 山村太太又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那么,山村太太,我想问您,恨小渊泽茂老师的人,除了木山夫妇以外,还有别的人吗?” 对于这个问题,山村太太马上干脆地摇了摇头。这是吉敷竹史第一次看到山村太太如此干脆的动作,换句话说,她是第一次主动表达自己的意思。 “小渊泽茂老师,从来不遭人嫉恨吗?”吉敷竹史的这个问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具有挑战性。 “这个优柔寡断的中学老师,除了木山秀之自杀事件以外,再也没有做过遭人恨的事了吗?” 山村太太使劲点了点头。这次点头表达了她自己的强烈意志,完全不是那种顺水推舟、敷衍了事的态度。 “小渊泽茂老师,是个好老师啊!事件发生以后,被人们说这说那,威信降低了很多,但是,我仍然认为他是一个好老师。我儿子能有那么一个好老师,怎么说呢,我打心眼儿里感激。作为一名老师,该做的都做了,可以说不辞劳苦。就说我儿子吧,被人认为是欺负人小集团的成员,小渊泽茂老师经常教育他,帮助他,还到我们家来过好几次呢……” “小渊泽茂老师对您说过:您儿子是欺负人小集团的成员吗?” “没有那样说过。相反,我问他:我儿子是欺负人小集团的成员吗?他说不是,山村裕同学可不是那种孩子,山村裕同学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不过,经常跟岩田雄治同学在一起玩,闹得过头了一点……” “闹得过头了一点……”吉敷竹史把山村太太的话小声重复了一遍,又问道,“小渊泽茂老师跟岩田富美子在男女关系问通上有些不检点,您以前知道这事吗?” “当然不知道。” “作为家长会的一员,您怎么看这个问题呢?” “一个从事教育工作的人,在男女关系问题上不检点,这当然不好。不过,男人嘛,谁没点儿这方面的问趣呢?” “嗯。”吉数叹了一口气,又问,“您见过木山夫妇吗?” “我只见过木山先生。” “在哪儿?” “就在这儿。他到我家来过。” “哦?什么事?” “孩子的事。他对我说,不要再让你们家山村裕欺负我们家秀之!” “是吗?您怎么说?” “我说,知道了。” “就这些?您对他印象怎么样?” “我……觉得他……很专横。我都有点儿……” “专横?” “当时我就想,要是他在家里对他自己的孩子也这样,孩子还不得吓得缩手缩脚的。” 吉敷竹史沉思起来。他想起了昨天在不动产公司见到的木山拓三的样子。 “山村裕同学在家吗?”吉敷竹史问。 “在家。” “我能跟他谈谈吗?” “可以。不过,那个事件发生以后,他受到很大刺激,头发掉了很多,鬼剃头……” “鬼剃头?” “是的。” “知道了,我会注意说话方式的。”吉敷竹史说道。 山村太太向吉敷竹史鞠了个躬,到里面叫孩子去了。 “实在对不起,刚才我不应该多嘴。”山村太太走后,菊池向吉敷竹史道歉。 “哪里,您说得有道理。找不到突破点,我确实有点儿着急了。”吉敷竹史坦诚地说。 吉敷竹史认为,小渊泽茂的死,自杀肯定是假象,理由有很多。杀害小渊泽茂的凶手呢,除了木山夫妇以外,想不到别人。可是,吉敷竹史按照这条思路侦査到现在,一点索都没找到,不免有些焦急,他不能不承认这一点。 “山村同学的父亲呢?” “这是个单亲家庭。” “哦,谁给客人安装空调呢?” “雇了一个男店员,现在出去了。” 这时候,从里边走出来一个少年。 叫吉敷竹史感到意外的是,山村裕同学个子很小,长着一张很可爱的小脸。吉敷竹史一直认为,欺负人小集团里的学生,应该是显得粗野的那种孩子。 “你就是山村裕同学吧?”吉敷竹史和气地问。 “是。”山村裕说话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头部左侧,确实有一片头发掉了。 “喂!你用不着那么紧张,这位叔叔和我都喜欢跟小孩子一起玩儿。”菊池在一旁,温和地说。 山村裕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你们的班主任小渊泽茂,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好人……好老师!” “你喜欢他?” 山村裕又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你们怎么还欺负老师呢?” “我没欺负老师!”山村裕大声说,“没有!” “这么说,是岩田同学欺负老师的?” “他欺负没欺负,我不知道!” “岩田同学怎么样?你能告诉我吗?” “怎么样?什么怎么样?” “可怕吗?” “我没觉得可怕。” “这么说,岩田同学心眼儿好,待人和气?” 山村裕再次默默地点点头。 “他跟你挺好的?” “挺好的。” “你们经常在一起玩?” “哪儿有玩的时间啊?” “为什么?” “放了学就得上补习班,没时间玩。” “这么说,你们主要是在学校里一起玩?” “是。” “一起玩欺负木山同学的游戏?” 吉敷竹史这么一问,山村裕又不说话了。 “那么,木山同学怎么样?能告诉我吗?” 山村裕还是不说话。 这时候,菊池开口了:“山村同学,现在在学校里学什么呢?啊,对了,现在放暑假了。老师给留了什么作业?画画?” “小学生才画画呢。”山村裕终于说话了。 “啊,可不是嘛。对了,学校有意思吗?” “没什么意思。” “不想去学校吗?” “这个嘛……” “不想去?”菊池紧跟着追问一句。 “不想去。” “是出事以后不想去了呢,还是以前就不想去呢?” “以前就不想去。” “是吗?那么不想去学校啊?最近学校里更没意思了是吗?” 山村裕使劲点了点头。 “哦。”菊池也点了点头,“现在,你们班的班长是谁呀?” “班长?” “对呀,谁是班长?” “现在放署假,没有班长。” “放署假就没有班长了吗?” “您是指第一学期吧?” “对对对,第一学期的班长是谁呀?” “鸟越。” 鸟越?吉敷竹史的眼前马上浮现出胡同里从自己面前跑过的那个女孩: “女生当班长?” “对!” “经常是女生当班长吗?” “不,这是第一次。”山村裕回答说。 第七节 回到车上,菊池问吉敷竹史:“现在去哪儿?” “鸟越镀金厂!”吉敷竹史回答说。 菊池把车停在胡同口,两个人走进了那个小工厂。 “找谁?”一个正在从架子上取工具箱的满头大汗的男人,听见有人进来,回过头来大声地问道。 菊池上前打了个招呼:“您就是鸟越由佳里的父亲吧?” “是我,有事吗?”男人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汗问道。 “我是盛冈警察署的菊池,这位是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吉敷竹史先生。” 吉敷竹史向前跨了一步:“我叫吉敷竹史。我想跟您打听一下由佳里的同学木山秀之、山村裕和他们的班主任老师的情况,您能抽出点儿时间来吗?” “您要是打听这些事情嘛……”鸟越由佳里的父亲满脸陪笑,“最好找我老婆,她比我清楚得多。学校里的事情,由佳里什么都跟她说。我呀,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您太太呢?”菊池问。 “在里面呢。这会儿肯定在家。” “由佳里呢?” “由佳里也在吧。”男人说完,就要去干活儿。 “您见过由佳里的班主任小渊泽茂老师吗?”吉数不肯放过任何机会。 “没见过……”男人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吉敷竹史看见了男人嘴里的金牙。 “一次也没见过?”吉敷竹史又问。 “一次也没见过。” “那您见过由佳里的同学木山秀之、岩田雄治和山村裕吗?” “也没见过。” “木山秀之的父母呢?” 男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没见过。” “真的没见过?” “至少,”男人说话的口气变得苦涩起来,“最近这次事件发生前后,我没见过他们。” “是吗。顺便问一句,您这工厂后院,是不是放着装剧毒物质的铁桶?” “剧毒物质?有是有,不过那是镀金的时候用的,管理也很严格。” “是吗?” “那当然。不但要盖好,还要锁好,不用的时候谁都不能动,外人就更摸不着了。” “哦,明白了。那么我们就不打扰您了,跟您太太简单谈几句就走。到里面去是从这儿进去吗?” “是。跟我来吧。”男人说完,自己先往里走了。两个警察跟在他身后。 来到后院,可以看到堆在一起的很多机器零件,还没镀金。吉敷竹史昨天看到过的那个装氰酸的铁桶,确实盖得好好的,还上了锁。昨天也许是刚用过吧。 “喂!你出来一下!”男人冲着房子里边大声喊道。 一个看上去不到四十岁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边走着,一边用围裙擦着手。 “东京来的警察,想问你点儿事。你跟他们说吧,我干活儿去了。”男人说完就匆匆回前面的工厂去了。 “由佳里在家吗?”吉敷竹史问。 “在,在里面做作业呢。”鸟越太太一边鞠躬一边说。不安的神情挂在脸上,想藏都藏不住。 鸟越太太跟木山法子长得不太像,不过脸型和体形还是有共同之处的,亲姐妹嘛。 “我是负责侦查小渊泽茂老师死亡事件的刑警,我叫吉敷竹史。” “哦。” “您觉得小渊泽茂老师是怎样一个人呢?” “性格有点儿内向。不过……是个好老师。对教胄工作很热心,对我们家由佳里也很好。” “哦,是吗。” 吉敷竹史开始觉得自己这样问是问不出结果来的。除了木山秀之的父母以外,恐怕谁也不会说小渊泽茂一句坏话。别说他已经死了,就是活着,也不一定有人说他不好。 “您见过木山秀之吗?” “当然见过,我妹妹的孩子嘛。去我妹妹家的时候见过。” “您对这孩子印象怎么样?” “很可爱,是个好孩子。”鸟越太太程式化地回答。 “可是,他在班里被人欺负,实在忍不下去,自杀了……” “是啊……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妹妹……她……多难过……” “由佳里经常跟您说班里的事吗?” “经常说,秀之被人欺负的事也跟我说过。秀之是我妹妹的孩子,所以,我对由佳里说,你要尽量帮助你表弟呀!” “您女儿怎么说呢?” “她说,我有什么办法呢?” “哦?” “她还说,只能是不跟他一起玩了。” “哦。我想问一下,刚才,我者见院子里放着装剧毒物质的铁桶,里面的东西,别人有没有可能拿走?” “没有可能。”鸟越太太立刻断言,“一直锁着,除了工作需要,我们从来不打开。” “钥匙放在哪里?” “我丈夫保管,而且保管得非常严格。” “可是,如果有人悄悄拿走了一把,也不会发觉少了吧?” “这个嘛……”鸟越太太犹豫了一下,马上说,“也许发觉不了,不过,绝对不可能发生被人拿走的事情。管理一直非常严格,而且鸟越家干这一行已经有好几代了,这种事情一次都没有发生过。”她显得有些激动。 “是这样啊,我知道了。”为了使鸟越太太平静下来,吉敷竹史用比较和蔼的口气说,“咱们换个话题吧。木山法子经常到您这里来吗?” “法子?最近来过几次。” “来得很频繁吗?” “说不上频繁。” “她来这里干什么?” “来看由佳里吧……”鸟越太太也许知道吉敷竹史和菊池了解由佳里的身世,心情沉重起来。 吉敷竹史意识到这样问下去不太合适,就换了一个话题:“人们都说小渊泽茂是个好老师,但是,关于他的死,还不能肯定是自杀。” 鸟越太太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了吉敷竹史一眼。从她的眼神来看,是从心里感到震惊。 “您知道谁跟小渊泽茂先生有仇吗?” “这我可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吉敷竹史故意不再说话,等着鸟越太太往下说。 可是他的战术没有成功。吉敷竹史知道,作为木山法子的姐姐,她非常清楚,在警察面前说什么,都不会对自己的妹妹有利。 吉敷竹史只好再换话题,“您女儿由佳里在家吗?” “在。” “我能跟她说几句话吗?” “可以。我让她给你们拿点儿冷饮过来。”鸟越太太站起来转身往里面走。 “不用麻烦了!”吉敷竹史冲着她的背影大声说。等了好长时闻,吉敷竹史躲在电线杆后边见过的那个小姑娘终于用托盘端着可乐和杯子从里面走出来了。 “谢谢!谢谢!”菊池赶紧迎上去,接过由佳里端着的托盘。由佳里一慌,托盘差点翮倒,吉敷竹史也赶紧过去帮忙。 “你就是由佳里吧?多大了?”菊池的态度非常和蔼。 “十四。”由佳里回答说。她的表情有些复杂,也许是觉得自己比同班同学都大一岁吧。对此菊池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学习呢?做署假作业?” “嗯。” “由佳里学习成绩特别好,是吧?”菊池问的都是跟侦査没有关系的问题。 由佳里笑了。吉敷竹史在她的笑容的某个瞬间看到了跟木山法子的相似之处。说不淸什么地方相似,好像就是一种危险的阴影。这种危险的阴影不是这孩子本身具有的,而是她的亲生母亲木山法子传染给她的。吉敷竹史心里涌起怜悯之情。 同时,吉敷竹史也明白菊池为什么变得这么话多了。原因很简单,面前这个由佳里,是他的梦中情人木山法子的女儿。 “好什么呀。”由佳里说。 “在班里从来都是第一名,能说不好吗?” 由佳里喀嘻地笑了,看来是格开朗的孩子。 “我想问问木山秀之同学和小渊泽茂老师的事。”吉敷竹史直截了当地说。 由听了这话,表情马上变得忧郁不安起来。 菊池马上对她说:“这个问题别人已经问过好多遍了,都把你问烦了吧?” 由佳里点了点头。 “可是,这位叔叔是特意从东京警视厅赶过来的刑警,你就再对他说一遍吧。” 由佳里又点了点头。吉敷竹史觉得菊池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爱情。 “小渊泽茂老师,是个什么样的老师?”吉敷竹史开始问话了。 “待人和气,是个好老师,不过,靠不住。”由佳里态度非常冷淡。 “是不是因为他没有制止那几个欺负秀之的学生?” “是。” “老师还被那几个欺负秀之的学生打过脑袋,是不是?” “这种事情肯定有过,虽然我没有亲眼看见。” “那个欺负秀之的岩田雄治怎么样?” “长得又高又大,学习不好,不过,也有可爱的地方。” “可爱的地方?比如说?” “比如说……脸。” “脸?他的脸长得可爱?” “嗯……还有,对我也挺好的。” “怎么对你好了?” “给我写信什么的。” “什么信?” “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就是说老师的坏话,说同学的坏话。” “他给你的信还有吗?” “没了,扔了。” “他什么时候把信给你的?” “上课的时候。” “哦。” 吉敷竹史沉默片刻,又问:“木山秀之怎么样?” “可好了。”由佳里带着兴奋说。 “挺招女孩子喜欢的?” “还可以吧。” “你喜欢他吗?” 由佳里沉默了一会儿,问:“什么意思?” “随便问问,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吉敷竹史多少有点儿着慌。 由佳里瞪了吉敷竹史一眼。 “木山秀之自杀以后,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害怕。” “没想别的?” 由佳里不说话了,或者说是不想说话了。 “再说说小渊泽茂老师吧。”吉敷竹史说,“你党得有人恨他吗?” “当然有啦。木山秀之的爸爸妈妈,肯定都恨他,这还用问?” “哦,小渊泽茂老师是个遭人恨的人吗?” “那我怎么知道。” “除了木山秀之的爸爸妈妈以外,还有恨小渊泽茂老师的人吗?” “这个吗……我觉得应该没有。” “你再想想嘛,真的没有了吗?” 由佳里认真思考起来。那张小脸更像木山法子了。 “没有,那个老师,可滑头了。” “滑头?” “办事圆滑,特别会处事。人们都这么说。” “哦?”吉敷竹史心想,作为一个班主任,跟自己班里有问题的学生的母亲搞不正当男女关系,可说不上会处事。 这话跟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小女孩说,合适不合适呢?吉敷竹史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听说小渊泽茂老师跟岩田雄治的母亲关系很特别,你知道吗?或者说,你听说过吗?” 吉敷竹史对学生们怎么看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学生们的看法,也许对侦破这个案子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但是,就算有为了破案这个所谓的正当理由,对孩子产生的不良影响,也是不能否认的。亩敷不由得在心里问自己:作为一个刑警,这种行为是可以被原谅的吗? 不出所料,由佳里满脸疑惑,好像没听僅吉敷竹史的话是什么意思。 于是吉敷竹史换了一个问法:“小渊泽茂老师是个招女人喜欢的人吗?” 这个问题也是由佳里难以理解的。她歪着头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看来这个初中二年级的女生,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好了好了,问了这么多竒怪的问题,真对不起。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由佳里转过头来看着吉敷竹史。 “为什么会有欺负人的事情发生呢?欺负别人很有意思吗?” 由佳里回答说:“可能是大家都感到心里憋闷,想发泄一下吧。” “憋闷?什么原因使大家感到憋闷呢?” “原因?……各有各的原因吧。” “哦……”吉敷竹史虽然点了点头,但是并没有完全理解由佳里的话。 第八节 从鸟越镀金厂出来走到停车的地方,菊池突然大叫起来:“哎呀!轮胎爆了!” 左后轮的轮胎完全瘭了。菊池蹲在轮胎前检査了一下,回过头来对吉敷竹史说:“这是有人把气给放了!” “哦?”吉敷竹史也在菊池身边蹲下,“真是被人放的吗?” “肯定是被人放的。你看,气门盖都没了。”菊池说。 吉敷竹史马上站起来四下观察,因为他觉得有人躲在暗处看着他们。 但是,夏日骄阳照耀下的胡同里,没有一个人影。除了树上的蝉鸣和鸟越镀金厂里微弱的机器声以外,也听不到脚步声。 也许是抻经过敏吧。吉敷竹史回到车边,只见菊池已经打开了后备箱,开始往外拿千斤顶和备用轮胎。 为什么要放了我们车的气呢?目的是什么?这种事情意味者什么呢?吉敷竹史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淘气呗!”菊池觉得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轻松。 可是,把警车轮胎的气放掉,有这么海气的吗? “这种事情常有吗?”吉敷竹史问。 “没有,这是第一次。”菊池若无其事地回答说。说完把千斤顶放在车底下,准备把车顶起来换轮胎。 吉敷竹史走过去要帮忙的时候,忽然一只蝴蝶从眼前飞过。 “朝鲜赤小灰!在‘朱鹮418号’列车的一等车厢里发现的蝴蝶。”吉敷竹史不由得想起了跟这种蝴蝶有关的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种蝴蝶只栖息在岩手县的盛冈市周边,以及宫城县与山形县交界处的荒雄岳,还有会津若松附近,这些地方离上越新干线很远,可是,它却出现在奔驰在上越新干线的“朱鹮418号”列车里。 “吉敷竹史先生,您怎么啦?快点儿卸螺栓啊!等我把车顶起来就不好卸了。” “哦,对不起!”吉敷竹史赶紧停住纷乱的思绪,过去帮菊池卸轮胎。 “下一站去哪儿?”换上备用轮胎钻进车里,菊池一边问吉敷竹史,一边把手放在了方向盘上。 “‘北上’酒吧一带吧。在附近找几个人问问,了解一下岩田富美子跟小渊泽茂之间是怎么来往的。” “您是想找‘北上’酒吧周围的酒馆酒吧之类的小店吧?现在去太早了,经营这种店的人都睡得很晚,现在还睡着呢。晚点儿再去吧。”菊池微笑着说道。 “也是,要不咱们去小渊泽茂家看看他太太?” “他太太现在不在盛冈。” “去哪儿了?” “去向不明,也许是躲在亲戚家里吧。” “是吗?那就算了。找他的同事谈谈吧。”吉敷竹史沉吟着说。 “找学校的老师?” “对,跟他一起共事的老师。” “好吧,打算先见谁?” “跟小渊泽茂关系比较好的那两位老师叫什么名宇来着?” “古川老师,中田老师。” “谁跟他关系最好?” “古川老师吧。” “那就去古川老师那儿吧。” “好。”菊池发动了车子。 语文老师古川的家,古色古香,非常漂亮。院子里有一条石头铺就的小路,小路上刚刚泼过水。 菊池先进去跟主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回头向吉敷竹史招手。具有责妇气质的古川太太把他们安排在客厅里坐好,转身去叫丈夫。 不一会儿,身穿和服的古川老师来到客厅,非常客气地对吉敷竹史和菊池说:“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古川老师五十多岁,个子不高,但很有风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满头银发,大背头。慢慢地在沙发上就座的时候,叫人想起古代南部部落的武将。 “这位是从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过来的吉敷竹史先生,负责侦査小渊泽茂老师的死亡事件。” “您好!我叫吉敷竹史,请多关照。”吉敷竹史起身行礼。 “您好!我是古川。” 满头银发的古川背后,是非常讲究的日本式庭园,庭园里也刚刚泼过水。蝉鸣阵阵,微风吹过,挂在房橹下的风铃,发出淸澄的响声。 “那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了。小渊泽茂这个人怎么样?” “怎么样?您是指哪方面呢?” “是那种遭人恨的人吗?” 古川马上予以否定:“他绝对不是那种遭人恨的人。” “那么,他是一个知书达理的人?” “正是。所以,我不认为会有人恨他。” “学生的父母也不恨他?”吉敷竹史进一步确认道。 “您是指木山秀之的父母吧?怎么说呢,那叫做‘被误解’而遭怨恨。” “哦?”吉敷竹史对这种富有挑战性的说法很感兴趣,往前探了探身子,“您能说得更具体一些吗?” “我认为,教师并没有保护每一个被欺负学生的义务。因为教师不是哪一个学生的保镖,也不是你们警察。如果必须承担这种义务的话,那就只能让体育大学毕业的年轻小伙子来当老师了。” “哦?但是,一个学生经常被打得头破血流,经常被抢走身上的零钱,作为班主任,多少采取一些措施的义务,能说没有吗?” “我的意思并不是一点儿都不管。但是,一个教室就是一个小社会。教室在学校的校园里,好像跟社会没有什么联系,其实每个教室都是社会的缩影。不可以这样说吗?”古川老师面色凝重地说。 “也许可以这样说吧。” “在街上,如果遭到流氓骚扰之类的事情,毎次都得去警察署找警察求助吗?要是警察正好就在附近,当然要求助,可是,哪会有那么巧的事呢?” 吉敷竹史不再说话了,他打算把这位古川老师的诡辩听完。 “钱包被小偷佾了,能埋怨警察不好吗?钱包并不是警察偷的啊!作为一般市民,不要什么事都找警察,也要依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教室里的情况也是如此。” 吉敷竹史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您说的这些,不能说没有道理,可是这跟所谓被误解而遭怨恨,又有什么关系呢?警察可不会跟流氓一起,给一个还活得好好的市民举行什么葬礼!” 古川一下子哑口无言了。他紧闭嘴唇,脸上浮现出愤怒的表情:“这件事也许做得确实有些过分,但是,一个教师的难处,一般人是理解不了的。学生里面复杂着呢,连黑社会老大的后继者都有!” 这时侯,古川太太用托盘端着几杯麦茶走进客厅,慢慢地把麦茶一杯一杯地放在茶几上,鞠了一个躬以后,慢慢退了出去。 “古川老师,我们到您家里来,不是来批评教师的。关于小渊泽茂老师的死亡事件,还有很多疑点,我们是为了解决这些疑点才来走访您的。” “小渊泽茂老师的死有疑点?” “对。” “您的意思是说,他不是自杀,是他杀?” “这种可能性很大。” “您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理由有很多,如果逐一说起来,那话就长了。古川老师,您一直认为他是自杀?” “是的,因为我想不到他杀的理由。” 这也不能说不符合逻辑,不过,所谓被误解而遭到的怨恨,能不能成为他杀的理由呢? “小渊泽茂老师在男女关系问题上,是不是有点儿不检点?”吉敷竹史问道。 古川听了这话,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您会问到这个问题。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一起死了,马上就会有人认为这个男人生前是个乱搞女人的家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小渊泽茂不是那种人。他是一个非常认真的人,可以说万事认真。不论从跟人来往这方面来看,还是从人生观这方面来看,都非常认真。在女人问题上也是一样。那件事只能说是他着了魔,或者说是抵御不住岩田富美子的诱惑。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问题,他根本就不是那种能够引起女人注意的男人。” 听了古川的这些话,吉敷竹史总算理解了盛冈一中的老师们为什么要团结一致,跟以媒体为首的社会舆论做斗争了。他们有他们的道理。 “也就是说,小渊泽茂老师在男女关系问题上是清白的。” “可以这么说。” “他喜欢喝酒吗?特别能喝吗?” “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特别能喝,一般吧。” “除了‘北上’以外,还常去别的酒吧喝酒吗?” “他基本上不去酒吧喝酒。想喝的时候,或者在我家,或者在他家,就在家里喝。我们这些当老师的,要是经常去那种地方大吃大喝,肯定会被人说三道四,所以呢,我们很少喝酒。” 吉敷竹史一边听一边点头,看样子这样谈下去是不会有什么收获的。 “明白了。古川老师,还有一点,刚才您说,木山秀之的父母对小渊泽茂老师的怨恨,是由于误解引起的,不管是由于什么引起的,总归是有人恨他,这是不争的事实吧?” “我也不否认这是事实,就像出了交通事故,有人不恨撞死了自己亲人的司机,却恨警察。” “我想问的是:除了木山夫妇以外,还有恨小渊泽茂的人吗?” “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没有。” “请您再仔细想想。” “比如说?” “比如说跟岩田富美子相好的另一个男人。”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刚才我也说过了,小渊泽茂基本上不在外面喝酒。” “基本上不在外面喝酒?那还跟一个酒吧的女老板一起自杀殉情?” “警察先生,您挺喜欢挖苦人的。”古川老师面带冷笑说。 “古川老师,难道不可以这样推论吗?” “您到底想把老师说成什么呢?” “古川老师,我想提醒您一下,我们现在要讨论的不是中学教师论,而是小渊泽茂的死亡事件,是自杀还是他杀。您刚才说的这些,难道不可以成为小渊泽茂不可能自杀的理论根据吗?” 古川老师开始沉思起来。 “至少可以说,跟一个女人一起自杀殉情的可能性不大。难道不是这样吗?”吉敷竹史又追问了一句。 “也许是这样的……不,就是这么回事!”古川说。 “我这里有一封信,是用文字处理机打的,是从死去的岩田富美子随身带的化妆包里找出来的。署名是小渊泽茂,说随信寄给岩田一张‘朱鹮418号’列车的车票。您看看吧。” 古川把信接过来,左手扶着眼镜,非常认真地看起来。 “啊!……这封信是假的!”古川抬起头来,十分肯定地说。 “您为什么这样认为呢?” “小渊泽茂不可能写这样一封信。” “可是,当时的他已经是四面楚歌,陷入了不得不自杀的绝境,应该是事实吧?” “他根本就不用文宇处理机!” “啊?” “我和他都讨厌文字处理机,所以都不用。如果他真的要写这样一封信的话,肯定是手写。”古川说着把信还给吉敷竹史,“假的,一定是别人盗用他的名宇写的。” “肯定不是他写的?” “肯定不是他写的。” 吉敷竹史又把信装进口袋里:“如果不是他写的,就可以认为这是一个圈套,也就是说,这两个人的所谓‘殉情’是假象。这不是殉情,而是他杀!” “应该是这样的吧。” 吉敷竹史听古川这样说,稍微考虑了一下,对古川说:“最后一问题,这个……”吉敷竹史打开公文包,从里边把在小渊泽茂尸体旁边发现的《近松世话净琉璃全集》拿了出来,“这是在小渊泽茂的尸体旁边发现的。您见过这本书吗?” 满头银发的古川,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勉强把书接过去翻开一看,立刻说:“啊,这是我们学校图书室的书,这儿盖着章呢。” “您怎么看?” 古川的眼睛在眼镜片后面闪了一下光,惊讶地问:“这是在小渊泽茂身边发现的?有点儿奇怪……” “怎么,奇怪吗?” “嗯。” 吉數向前探着身子:“这么说,小渊泽茂不研究近松门左卫门的戏剧?” 古川用右手把眼镜摘下来:“不,不是的。他非常喜欢近松门左卫门的戏剧,而且造诣颇深。他上大学的时候就幵始研究近松。在东京的一所私立高中教语文的时候,因为讲近松门左卫门讲得好,成了非常有名的老师。可是,自从他调到我们这里以后,中学语文不讲近松门左卫门,他还挺不满意的呢,时常在我这里发牢骚。” “是吗?”吉敷竹史虽然嘴上这样应酬着,心里却想:那你为什么说有点儿奇怪呢? “这种书,小渊泽茂各种版本的都有,完全没有必要去图书室借一本带着去旅行。” “哦……”吉敷竹史点点头,明白古川为什么说奇怪了。 “所以我觉得奇怪,”古川说。 “我想问一下,图书室的书,学生家长可以借吗?” “当然可以啦。图书室的运营,全靠学生的学费和学生家长的捐軟。爸爸妈妈想看什么书I让孩子借回家也可以,自己去图书室借也可以。” “原来如此。”吉數使劲点了点头,“您刚才说的这些太重要了。”他说完从沙发上站起来,“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这本书,我想请您还给贵校图书室,可以吗?” “没问题。”古川小声地说。 吉敷竹史和菊池向门口走去。古川太太小跑着出来送客。吉敷竹史向古川太道谢。 穿好鞋正要走的时候,古川忽然从里边追出来,叫道:“刑警先生1” 吉敷竹史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刚才我说得太多了,”古川客气地说,“有些话说得也许不太合适。” 吉敷竹史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马上说:“哪里哪里。” “不过,我今天从跟您的谈话中,学到了一样东西。” “哦?”吉敷竹史抬起头来,等着古川继续往下说。他想知道古川学到了什么东西。 但是,这位中学老师没有说具体学到了什么东西,而是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学到了一样东西,谢谢您,谢谢!” 吉敷竹史笑了,微微一鞠躬,转身向门外走去。院子里那条石头铺就的小路上,刚才泼的水已经快干了。 第九节 回到停车的地方,菊池围着车转了一圈,高兴地说:“太好了!平安无事。我一直在担心是不是又会有人给咱们放气呢。这回要是再给咱们放了,就只能等着署里再派车来了。” 吉敷竹史刚才也在为此担心。不管怎么说,车没出问题,比什么都好。 “去一趟加油站,给原配轮胎打上气,把备用轮胎换下来。车也该加油了,人也该加油了。”菊池说。 吉敷竹史也觉得有点儿饿了。快中午了。 “上车吧!去哪儿?”菊池故意问道。 “饭馆唢!”吉敷竹史一边往车里钻一边说。 “对对对!饭馆!饭馆!”菊池马上来了精神。 在盛冈城遗址附近的一个饭馆吃午饭的时候,菊池又说起木山法子来了。 “吉敷竹史先生,您说过,木山法子去看鸟越由佳里的时候,你在后面跟着,是吧?” “是啊。” “她走在中津川河滩上的时候,是怎样一种表情?” “孤独,寂寞。” “果然如此。”菊池痛苦地播了摇头,视线转向窗外。 护城壕里的喷泉喷着淸水,看上去叫人觉得凉爽。微风吹过,种在护城壕边的垂柳摇摆着枝条,喷泉也不时发生微妙的变化。 “您不觉得鸟越由佳里长得很像木山法子吗?”菊池看着喷泉问道。 “确实很像。” “像吧?特别是那种带几分孤独和寂寞的表情,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看见那孩子,自然就想起中学时代的鸟越法子。那时候的鸟越法子,笑的时候跟现在的鸟越由佳里一样,也是带着几分孤独和寂寞。” 吉敷竹史默默地听着。如此感伤的回忆,菊池他那双天真的大眼睛,也是瞪得圆圆的,黑眼球骨碌骨碌地转个不停。 “中学时代的事情我记得非常清楚。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就像发生在昨天。后来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事情了,平平淡淡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当了刑警以后呢,干了很多年巡查也提不上去,整天是处理不完的事件……不过呢,在盛冈当刑警,跟您在东京当刑警可没法比,这里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像样的事件……”菊池默默地说着,“啊……真想喝啤酒啊!” “那就喝吧,我开车。” “我的意思是说,我要是会喝啤酒就好了。” “哦。”吉敷竹史想起来了:菊池不会喝酒。 “我是个意志非常脆弱的人,小时候母亲就经常这样说我:‘儿子,你意志脆弱,凡事要小心,不要养成喝酒的习惯,否则你一辈子都是失败!’” “你母亲是这样说你的?” “对。所以我不敢喝酒,特别是工作时间,更不敢喝酒。我不想失败。吉敷竹史先生,您说,我是不是不适合当刑警?” “也不能这么说吧,刑警里也有各种各样的人。” “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里不会有我这样的吧?我这种人,在这种小地方还算有用,不,其实也没什么大用。要是在东京警视厅,早被炒鱿鱼了。其实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阴错阳差当上了刑警,肯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是吗?”吉敷竹史想问他,那你为什么要当刑警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自己要是被问到这个问题,恐怕也不那么好回答吧。 “木山法子以后可怎么办哟,独生子没了,是不是想回娘家,把鸟越由佳里要回来呀?” “也许吧。”吉數竹史随随便便地应付着。 “肯定想。所以悄悄地去鸟越镀金厂去看由佳里。” 是去看由佳里吗?在这个问题上,吉數竹史跟菊池的看法并不一样。 “事到如今,就是想要回来,恐怕也不那么容易吧。”吉敷竹史说。 木山法子虽然是由佳里的亲生母亲,但是这事情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由佳里怎么想?把她养大的父母又怎么想?自己为了跟木山拓三结婚开始新的生活,就把亲生女儿塞到姐姐姐夫那里,现在儿子没有了,又想把女儿要回来,周围的人恐怕没有赞成的。这一点木山法子比谁都清楚。 但是,菊池想的跟吉敷竹史不一样:“就是的,首先那个木山拓三就不干。”菊池说。 “不能不说这也是一个障碍……”吉敷竹史心想。 “您不觉得木山拓三那小子特别叫人讨厌吗?”菊池问。 是挺叫人讨厌的。也许正是因为觉得他讨厌,才把他作为侦査的对象。吉敷竹史认为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的所谓殉情事件,很有可能是他杀。既然是他杀,就一定有凶手。凶手是谁呢?吉敷竹史认为就是木山拓三!这个菊池,怎么跟我一起行动了这么长时间,还想不到这里来呢? “反正我对那小子没有好感。本来不属于他自己的地皮房产,经他一倒腾就赚了大钱!东京那边也有干这个的吗?”菊池的话还是说不到点子上。 “啊,有吧。人跟人的想法不一样。”吉敷竹史回答说。 “对了,您觉得木山夫妇的关系怎么样?很好?” “这个我也说不好。”吉敷竹史对此不感兴趣。 “我认为肯定不好。一看木山法子那情绪低落的样子就知道。夫妻关系不好,他们的儿子秀之呢,肯定受到不良影响。特别是木山拓三,对孩子的不良影响更大。山村裕的母亲不是也这样认为吗?” “嗯。”吉敷竹史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他不想再跟菊池扯这些没用的话题,“咱们走吧!” “去哪儿?” “去内丸町,‘北上’酒吧附近的酒吧。” “好,好的。”菊池这才站起来准备出发。 菊池发动车子,一边缓缓启动一边对吉敷竹史说:“前面有一家跟我们警察署很熟悉的加油站,咱们先去那儿加油吧。加完油再把备用轮胎换下来,原来的轮胎肯定没坏,打上气就行了,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好的。”吉敷竹史表示同意。 顺着盛冈城遗址的石垣开了一段路,拐过一个弯以后,吉數问菊池:“木山秀之就是在这上面的公共厠所里上吊自杀的吧?” “对。”菊池回答说。 “摆着鲜花的那个厕所吧?” “是的,就是……”菊池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一声巨响,菊池尖叫了一声,赶忙急刹车。 挡风玻璃被什么东西击中,先是变成一片白,紧接着出现的是细小的裂纹,然后就是噼里啪啦掉下来的碎玻璃。 吉敷竹史首先想到的是:遭到袭击了!菊池好像也意识到是遭到了袭击。只见他拉上手刹熄了火,把头钻到了方向盘下面。吉敷竹史压低身子,悄悄推开车门,慢慢探出头来。前后的车都停了下来,人们都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远处的车不知道前边为什么突然停车,焦急地摁着喇叭。 前面车上的司机从车上下来,打算看看是怎么回事,吉敷竹史连连冲他摆手,叫道:“危险!快回到车里去!”那个司机赶紧回到车里去了。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还没有动静。蝉声依旧。吉敷竹史额头上的汗水淌了下来。 袭击警车的人大概已经逃走了。吉敷竹史站起来,菊池也从方向盘下面钻出来向前面观察。吉敷竹史让菊池把车移到路边,然后向堵在后面的车打手势让其通过。不久车流就恢复了常态。 吉敷竹史掏出手绢把手裹起来,先把副驾驶座上的碎玻璃收拾干净,然后坐进车里,再抖抖手绢,擦着脸上的汗说:“遭到袭击了。盛冈的治安这么不好吗?” “得赶快离开这里!”菊池急急忙忙地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摘不好还会进到麻烦。 “去加油站?” “不,挡风玻璃没了,加油站修不了。去汽车修理厂吧。” “对对对,得去汽车修理厂!我记得东北高速公路那边有一家。”吉敷竹史提议。 菊池慢馒开动车子,碎玻璃不断地滚落到膝盖上。提速以后,风呜呜地叫着,吹在脸上。 “哈!真凉快呀!”菊池叫道,“人们都在看咱们呢!这简直就是敵蓬汽车啊!” 吉敷竹史不动声色地沉思着:刚才是轮胎被放气,现在是挡风玻璃被打碎,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呢? 菊池见吉敷竹史不说话,就说:“也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又是放气又是偷袭的,恐怕是黑社会干的吧?” “盛冈的黑社会活动特别猖獗吗?” “不,挺老实的,一点儿都不猖獗。这回是不是踉咱们侦査的这个案子有关系啊?” 这正是吉敷竹史在思考的问题。如果有关系,这就是警告:不要再査这件事,赶快滚回东京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群家伙可就不好惹了。现在这个社会上,有多少人敢袭击警察呢?简直就是黑手党!可是,这么小的一个案子,值得黑手党那样的组织介入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吉敷竹史最初的怀疑对象就不对了。这种行动,不是木山夫妇那种费通百姓干得出来的。 把警车送进汽车修理厂,修理厂见他们是警察,把警车留下之后,借给他们一辆同型号的汽车代步。 菊池给署里打了个电话,对吉敷竹史说:“我们主任说了,跟东京警视厅来的同行一起行动,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现在去内丸町吧。”菊池说着发动车子向内丸町驶去。 一路上,菊池不停地说着笑话,好像跟吉敷竹史在一起真的很高兴。轮胎被放气,挡风玻璃被打碎,对他一点儿影响都没有,精抻状态非常安定。这个人非常适合当刑警一吉敷竹史心里这样想着。 “到了,这儿就是‘北上’。” 菊池减速停车。抬头看去,这一带都是酒吧。菊池所指的“北上”,是一座二层小楼,二楼是铝合金窗框的窗户,大概就是岩田富美子母子以前的住处吧。 “这个店已经换人经营了,店名也不叫‘北上’了,现在叫‘爱丽丝’。您看,这招牌还是新的呢。进这个店没什么意义吧?去两边的店吧,这边‘梦子’的女老板特别爱说话。” 可是,两边酒吧的女老板都说没见过小渊泽茂。当然,接连发生了两起事件,名字是听说过的,但从来没到她们的酒吧喝过酒。看来古川老师的话没有错,并不是为了保护死去同事的名誉,故意对警察撒谎。 但是,对于“北上”的岩田富美子,“梦子”酒吧的女老板表示了强烈的不满。 “岩田富美子?就是‘北上’的由梨吧?她已经死了,我还要说她的坏话,好像有点儿不合适,那个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头上卷着一条毛巾的“梦子”的女老板说。 “噢……怎么不是省油的灯?” “明目张胆地抢我的客人!我的店里来了客人,正坐在那儿喝酒呢,她哐当一声推门闯进来,把客人拽起来,怪声怪气地叫着:‘哎哟!您怎么在这儿喝酒啊?跟我走,不在我们那边暍可不行!’然后拉着客人就往外面走。” “啊?” “我都烦死她了!”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吗?” “也不常,有时候吧。” “噢。这个由梨,是不是挺招客人喜欢的?” “这个……应该说是吧,人长得漂亮嘛。” “很会接待客人?” “应该说很会吧。” “您见过她的儿子岩田雄治吗?” “见过,常见呢。” “是怎样一个孩子?” “好孩子,是个好孩子。听说他欺负同学,我不相信。挺可爱的一个孩子,长得也很可爱,肯定很招女孩子喜欢。” “不像是一个欺负人的孩子?” “不像,一点儿都不像,又开朗又活泼。说什么他把同学欺负得都自杀了,我大吃一惊,说什么都不敢相信。” “班主任小渊泽茂老师找过岩田雄治的母亲——也就是由梨——好几次,都谈了些什么,由梨跟您说过吗?” “没有。我跟由梨没怎么说过话。”岩田富美子有些不高兴地说。 “关于岩田雄治的父亲,您都知道些什么?” “这个嘛,我不太清楚。” 吉敷竹史想了想,又问:“岩田,不,由梨这个人,您觉得有没有人恨她?” “恨她的人……好像没有。” “真的没有吗?” “她不是在新干线的一等车厢里自杀殉情了吗?难道是被人杀死的?” “这种可能性也不能说没有。” “啊?”“梦子”酒吧的女老板瞪大了眼睛。她的脸上涂着很厚的护肤霜,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十分苍老,就像门口那块古旧的塑料板招牌似的。 “由梨也许是被人杀死的?”吃惊不小的她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如果是被人杀死的,就一定有凶手存在!”吉敷竹史说,“您能想到是谁吗?” “这个……”女老板很认真地想了一阵,“要我看,那个……叫什么来着?自杀的那个孩子……” “木山秀之。” “对,木山秀之,这孩子的父母!” 吉敷竹史点了点头,心想:谁都会很自然地想到这个的。 “您见过木山秀之的父母吗?” “没见过他母亲,不过,见过他父亲。” “见过?” “哬,见过一次。跟别人一起到我这个酒吧喝过酒,” “是吗?他经常来这一带喝酒吗?” “看样子好像不常来,我也就见过他那一次。” “‘北上’那边呢?常去吗?” “恐怕也没怎么去过。”女老板有些犹豫地说。 “是这样啊。小渊泽茂老师是不是常去‘北上’,您也不知道吧?” “听说常来,不过我没有见过。我对这个不怎么关心。” “没到您这里来过,是吧?” “没到我这里来过,不过,好像到对面的‘浪漫’酒吧去过两、三次,听说他是老实人。” “哦?对了,岩田雄治没到您这里来过吧?” “来过呀。” “什么?来过?”吉敷竹史微微有些吃惊。 “来过。晚上刚开门,还没有什么客人的时候,常来这里喝杯可乐,聊聊天什么的。” “哦?都聊些什么?” “我都忘了,也就是学校里的事,女孩子的事……” “女孩子的事?” “对,那小子,在学校里好像喜欢一个女孩子。” “学校里?同班同学?” “好像是吧……记不清了。”“梦子”酒吧的女老板懒懒散散地答道。 “说叫什么名宇了吗?” “说是说了,我早就给忘记了,很久以前的事了。” “麻烦您好好回忆一下。” “说过好几个同学的名宇呢,我记不淸哪个是哪个了……叫什么……对了,好像是叫田崎……也许不是……” “女孩子吧?”吉敷竹史把菊池给他的盛冈中学二年级二班的人名单掏了出来。 找到了!田崎碧,家住东新庄四町目。 吉敷竹史把人名单收好,对“梦子”酒吧的女老板说:“谢谢您了!您提供的情况对我们帮助很大!” 第十节 东新庄离市区很远。吉敷竹史坐在车里,感觉大山离自己越来越近,蝉声也越来越大。 道路越来越窄,柏油马路也变成了土路。汽车跑在上面,扬起尘埃。 不久进人树林,上了山路。山路越发狭窄,车开不进去了,二人只好下车步行。 二人肩并肩地向田崎碧家走去,蝉声暴雨般从树上洒落下来,汗水也顺着面頻流进脖子里。 “真热呀!”菊池说,“知了也叫得让人心烦。东京听不见这么多知了叫吧?” “听不见。”吉敷竹史不想说话,简单应付着。 右边是大山,左边是庄稼地,开者白花的野生波斯菊在微风中摇曳。顺着山路走了好一阵,才看见一户人家。走上前去一看,门口挂着的小牌子上写着:田崎。 走进玄关,感觉里边光线很暗,菊池喊了一声:“家里有人吗?” 一个看起来好像是田崎碧母亲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菊池说明了来意,田崎碧的母亲说:女儿不在家,为了做植物标本,到后面摘野花去了。 吉敷竹史把见田崎碧的理由做了简单说明,就跟菊池一起到后面去找。 田崎碧的母亲所说的“后面”,范围也太大了,吉敷竹史和菊池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菊池的白衬农都湿透了,连声说:“热死了!热死了!” 吉敷竹史打算正要换一个方向去找的时候,菊池兴奋地大叫起来:“在那儿!吉敷竹史先生!在那儿!喂……田崎碧!……” 一个正蹲地上摘野花的短发女孩子转过脸来。 菊池立刻来精神了,踏着茂密的野草向女孩子靠近。吉敷竹史紧随其后。 “你就是田崎碧吧?”菊池问道。 女孩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听你妈妈说,你在这儿摘野花。我是盛冈警察署的菊池。” 女孩子站起来,脸上带着诧异的表情向菊池鞠了个躬。 “这位是从东京警视厅赶来的吉敷竹史先生。” “我是吉敷竹史。请多关照。”吉敷竹史答个礼说。 女孩子也向吉敷竹史鞠了个躬。 “好热呀,田崎碧,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摘野花?做植物标本?这是学校留的作业吗?”菊池的态度非常和蔼。 田崎碧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的手里拿着一些淡紫色的桔梗花。这孩子好像不爱说话,跟鸟越由佳里的性格大不一样。 “哦?暑假作业还让物标本?” 这回田崎碧摇了摇头:“自选课埋。” “自选课题?也就是说,做什么都可以了?” “嗯。” “你做植物标本,那别的同学呢?” “有写作文的,画画的,干什么的都有。” “哈!……也就是说,自己擅长什么就做什么,对吧?” “对。” “明白了。叔叔们到你家来呀,是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问吗?” 田崎碧带着些许惊慌的神色点了点头。 “那我问了啊……我要问的问题是啊……你看我这记性!吉敷竹史先生,什么问题来着?” “关于岩田雄治同学的问题。岩田同学是个欺负人的孩子吧?” 田埼碧没有说话。 “不过,岩田间学长得很可爱,女同学都喜欢他,是吧?” 这回田崎碧还是没说话,不过头歪到一边去了。 “不是吗?” “不知道。” “可是,岩田同学喜欢你,对不对?” “啊?”田崎碧好像很吃惊,那意思是说:谁这么胡说八道来着? “不是吗?” 田崎碧慢慢地摇了摇头。 “没有这么回事?”这回田崎碧点了点头。 “他没有喜欢过你?” “他喜欢的不是我,” “哦?那是谁?”菊池刑警满是兴味盎然地问道。 田崎碧想了想说:“是鸟越由佳里。” “什么?他喜欢鸟越由佳里?”菊池忍不住大叫起来,“也是,鸟越由佳里很可爱。当然,你也很可爱。” 吉敷竹史问:“很多男同学都喜欢鸟越由佳里吗?” 田崎碧点点头:“所有的男同学都喜欢她!” 吉敷竹史想起鸟越由佳里说过岩田雄治给她写过信的事,就问:“岩田同学喜欢鸟越由佳里同学,那么,鸟越由佳里同学喜欢谁呢?” “她喜欢木山秀之!” “什么?”吉敷竹史和菊池同时叫出声来。这可是一个重大发现。 “这么说,岩田同学是嫉妒木山同学?嫉妒,你懂嫉妒是什么意思吗?” 田埼碧点点头。 “所以他才欺负木山同学,对吧?” 田崎碧想了想,又点点头。 “原来如此!” 闹了半天是这么回事啊!虽然还不能排除其他原因,二年级二班发生的欺负人的现象,起因竞是如此出人意料。 “木山同学也喜欢鸟越同学吗?” 田崎碧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说,木山秀之银鸟越由佳里曾经相爱! “这件事,就是木山秀之跟鸟越由佳里互相喜欢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吗?” “知道,大家经常看见他们把一个笔记本,你递给我我递给你,互相传递来着。” “笔记本?”吉敷竹史马上想起木山秀之的笔记本少了一个,“是木山秀之的笔记本吗?” “是谁的不知道,可能就是木山秀之的吧。他用的笔记本都是一样的。” 找不到的那个笔记本,很可能就在鸟越由佳里那里。 “木山秀之写遗书用的纸,是不是从那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田崎碧歪者头想了想:“可能是吧。” 吉敷竹史早就想找到那个笔记本,马上问道:“那个笔记本,现在在谁手里你知道吗?” “我看见岩田拿过。” “岩田?” “可能早就还给鸟越了。鸟越一直问岩田要那个本子。” “这么说,现在……” “大概在鸟越手里。” 那个笔记本在鸟越手里!今天上午见她的时候问问就好了,当时怎么就把木山秀之少了一个笔记本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呢? “知道了。谢谢你了小姑娘,你对我们帮助很大。”吉敷竹史对田崎碧说。 看来,还得再去找鸟越由佳里。 第十一节 来到鸟越镀金厂,没想到由佳里的母亲说,那孩子到亲戚家的小旅馆帮忙去了。 吉敷竹史问亲戚家的小旅馆在什么地方,由佳里的母亲说,在十和田八幡平国家公园里,是一个叫“糜鹿”的小旅馆,由佳里父亲那边的亲戚经营。 吉敷竹史把那个小旅馆的电话号码记下来,然后问由佳里的母亲,是否知道由佳里经常跟木山秀之交换笔记本的事情。 由佳里的母亲说,自己不知道,但是由佳里的姐姐宏美也许知道,要不要把宏美叫来问问。 吉敷竹史说,要是能那样的话,就太好了。 在等着由佳里的母亲去叫大女儿宏美的时候,菊池问吉敷竹史:“怎么办?还去八幡平找由佳里要笔记本吗?” “不用了。”吉敷竹史说,“第一,眼下我还无法断定这到底有多重要;第二,我们也不能肯定由佳里确实把笔记本带到八幡平去了。” “也是,说不定就在这里呢。” “还有,如果她确实带到八幡平去了,肯定还要带回来的。” “就是,我们等着她带回来就是了。” 这时候,鸟越由佳里的姐姐鸟越宏美出来了。姐妹两个人长得一点儿都不像。由佳里是瘦瘦的瓜子脸,宏美是胖乎乎的小圆脸,相像之处大概只有苗条的身材。 看见宏美出来,菊池又活跃起来了:“哟!你就是宏美吧?我是盛冈警察署的菊池,这位叔叔是从东京来的非常有名的大刑警吉敷竹史先生。” 宏美心不在焉地向两位刑警鞠了个躬。 “你妈妈已经跟你说过了吗?你妹妹由佳里好像拿着他们班那个自杀了的木山秀之的笔记本,你知道由佳里的笔记本在哪儿吗?” 宏美“啊”了一声,看来是知道。 “你知道啊?知道,是吧?”菊池更活跃了。吉敷竹史也不由得向前探了探身子。 “嗯,由佳里总是把本子放在抽屉里,还经常拿出来看。” “她很爱惜那个本子?” “嗯,特别爱惜。” “你们是姐妹,经常在一起说说学校里的事吗?”吉敷竹史问。 “嗯,经常说。” 这在吉敷竹史的意料之中。妹妹喜欢了上班里的男生,最早告诉的肯定是姐姐。 “也说过木山秀之的事吗?” “嗯。” “她是怎么说木山秀之的?” “说木山秀之特别可爱,还说喜欢他。” “哦。木山秀之经常在班里被人欺负,你知道吗?” “知道,由佳里经常说,秀之真可怜,还为这事哭过呢。” “啊,是吗……”菊池一听这话,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但是,无论怎么严肃,他的脸看上去都好儋在微笑。 “你知道那个本子上都写了些什么吗?” “不知道,她不让我看。” “一点都不知道?一次都没看到过?” “也就是在她翻页的时候瞥过一眼。” “瞥到什么了?”菊池刑镜突然兴味盎然地靠近宏美,盯着问道。 “有的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有的页上画着铁路,有的……想不起来了。” “铁路?”吉敷竹史叫了起来,“你怎么知道那是铁路?” “一段黑一段白的线,还写着站名……” “站名?什么站名?” “记不淸楚了,有盛冈,还有新泻……” 新干线? “是不是像一个很大的‘Y’宇?”吉敷竹史兴奋起来,在半空中用手画了一个很大的“Y”。 “这个……”宏美歪着头想了想,“就是这么个形状。” 果然如此! 吉敷竹史想起了木山拓三在杂志上发表的手记的一部分:“儿子是个铁路迷,特别喜欢火车,经常看关于火车和旅行的书,经常幻想着自己一个人去旅行。儿子对我说过,将来要从事制作列车时刻表的工作。” 难道这个笔记本上写着杀人计划?这个杀人计划,难道出自一个少年之手? 小小的个子,身体瘦弱,在学校里总是被人欺负,幻想着自己一个人去旅行,将来要从事制作列车时刻表工作的孤独少年,一个中学生,说不定真能想出一个绝妙的计划。 木山拓三和木山法子看到以后,为了给死去的儿子报仇,一起实施了这个计划。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宏美,那个笔记本,是不是写着木山秀之的杀人计划?杀掉班主任老师和岩田雄治他妈妈的计划。”吉敷竹史试探着问道。 没想到宏美满不在乎地说:“嗯,由佳里是这么说的。” “什么?这是真的吗?”菊池刑警顿时大吃一惊。 “嗯,由佳里说,木山秀之是个铁路迷,他做了一个计划,要把那个可恨的老师和欺负他的人杀死,那张画着铁路的图,就是那个计划。” 吉敷竹史和菊池对视了一下。 “然后……然后呢,”吉敷竹史也吃惊不小,“然后由佳里就要把那个笔记本给木山秀之的妈妈看,结果木山秀之的妈妈就来你家了?” “来了。” “来了?” “真的来了吗?”两位刑警一起大叫起来。这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嗯。还借给木山秀之的妈妈一天呢。” “对了,那个笔记本在由佳里的房间里吗?” “不在。” “不在?” “由佳里把那个笔记本带到八幡平去了。她到哪儿都带着那个笔记本。” “是吗?谢谢你!” 看来非得到八幡平去一趟不可了。 第十二节 “下一步怎么行动?先回警察署去怎么样?”回到车上,菊池问道。 吉敷竹史表示赞成,他觉得小谷该来电话了。 “那咱们就先回署里去。”菊池说着发动了车子。 “吉敷竹史先生,关于那个笔记本的问题,您是怎么想的?” “我也说不好,但是,我认为很值得去看一看。” “您认为那上面真的写着什么完整的杀人计划?” “不一定是个完整的计划,甚至称不上什么计划,但是,那里面很可能有这个事件的原型。本来我就认为这个事件有很多疑点。为什么一定要在列车里自杀?不,应该说杀人。为什么做得看起来像殉情,又要让两个人分别死在上越新干线和东北新千线两列不同的列车上?这样做的结果不是很难叫人想到是殉情吗?所以我认为,这是一起事先计划好了的杀人事件,也许有什么特定的理由。如果这个杀人计划真是一个孩子做的……对了,还有那只蝴蝶,也叫人觉得不可思议。” “蝴蝶?”菊池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这个东西。 “对。一种叫朝鲜赤小灰的蝴蝶,本来只栖息在盛冈等日本东北地域……” “哦?” “结果在发案现场——上越新干线的‘朱鹮418号’列车上被发现了。”吉敷竹史于是就把那只蝴蝶的事情,讲给菊池听了。 “啊?是吗?还有这种事啊?只可能出现在东北新干线里的蝴蝶,飞进了上越新干线的车厢里?” “我总觉得这里有计划性犯罪的味道。这种珍责的蝴蝶,也许是证明那是一起计划性犯罪的一个要素。” “是吗?不,肯定是这样的。难道说,木山秀之在那个笔记本里写了一个杀死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的计划,木山夫妇看了那个计划以后,具体实施了?可是……” “当然不可能原封不动地照计划实行,也许是从中得到了某种启示。” “不过,现实中有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吗?一个十多岁的中学生,制定了一个杀人计划,他的父母去实施。” “可能性很小吧。但是,也不能说绝对没有。”吉敷竹史说。 回到盛冈警察署,菊池脱掉上衣扔在桌子上,然后叫一个年轻的女警察去弄点儿冷饮,刚要坐下喘口气,对面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了。 菊池拿起电话,“是,是,是”一阵点头之后,把电话递给了吉敷竹史。 “我是吉敷竹史。”吉敷竹史拿起电话听筒。 “吉敷竹史兄,我是小谷。” “小谷!你的电话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在外边转了大半天,刚才回到署里。” “是吗?太好了!我现在在新泻!” “好啊!真过去啦?” “啊,主任批准了我的请求。我刚跟那个叫岩田雄治的孩子见过面。” “行动够迅速的。怎么样?” “看上去是个好孩子!真不敢叫人相信是个把同学欺负得自杀了的孩子。” “是吗?” “是。既活泼又爽快,长着一张很可爱的小脸,给人感觉很好。” “现在干什么呢?” “在亲戚家待着呢。他母亲的哥哥家,也就是他舅舅家,开了一家小餐馆,前边是餐馆,后边是家。他舅舅空出一间房给他们母子二人住。。” “哦。你了解到什么新情况了?” “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但是,小渊泽茂给岩田富美子的信和车票有新发现。信是八月十八日星期一寄到的。” “八月十八日?事件当天?” “是的。岩田雄治说,是他在舅舅家门前的信箱里拿到那封信的。” “如果是当天的话,寄信人不是太冒险了吗?万一寄不到,耽误了上车,计划不就落空了吗?星期天邮递员是不送信的……” “信封上没打邮戳,”小谷迅速回答。 “没邮戳?”吉敷竹史觉得很奇怪。 “照岩田雄治的说法,邮局忘了打邮戳。” “邮票呢?” “邮票贴得好好的。” “哦?” “您怎么看?” “我认为,这封信,确切地说应该是车票,是有人想在星期一‘朱鹮418号’发车之前,直接送到岩田富美子手上。” “也就是说?” “不通过邮局,亲自放进岩田富美子借住的亲戚家的信箱里。” “那还贴上邮票干什么?” “为了掩盖亲自送车票的事实。” “可是,那怎么掩盖得了呢?没打邮戳啊!” “送车票的人当然希望不会引起收信人的注意,即便注意到了,也会以为是邮局忘了打邮戳。我们当然不会忽视这个细节。对了,信封呢?” “岩田雄治觉得邮票还能用,就保存起来了。现在在我手里,我认为也许是个证据,就要过来了。” 岩田富美子装在化妆盒里的信,之所以没有信封,原因在这里。 “信封是手写的吗?”吉敷竹史问。 “不是,也是用文字处理机打的。寄信人是小渊泽茂。” “没有地址吗?” “没有,只有小渊泽茂这几个宇。” “哦。” “不过,吉敷竹史兄,就算是有人要把车票亲自放进岩田富美子家的信箱里,为什么非要星期一去放呢?还有,是谁放的呢?”小谷问道。 “当然是凶手啦。” “那么,为什么一定要星期一那天,把车票交给岩田富美子呢?” “是这样的:这封信不是小渊泽茂送过去的,而是别人以他的名义送过去的,如果送早了,就会给岩田富美子留下打电话的时间,万一岩田富美子给小渊泽茂打个电话,不就露焰儿了吗?” “打电话……就露馅儿?” “小渊泽茂一定收到了一封装着‘山彦194号’的车票的、冒充岩田富美子寄的信。如果两个人有足够的时间通电话,互相一问,你是不是给我寄来一张车票啊?凶手的阴谋就暴霣了。” “哦。” “也就是说,凶手不想给他们留下太多的时间,万一他们突然想起什么,通个电话就麻烦了。一通电话,立刻就会露馅儿。所以呢,这封信就不能通过邮局寄,因为信件早到一两天的事情是常有的。星期天邮局不送信,如果星期六就送到的话,离星期一上车还有两天,不管是岩田富美子,还是小渊泽茂,只要其中一个突然想起打个电话,凶手的计划就会落空。星期一亲自送过去是最保险的。” “原来如此!” “从这个角度来推理,也可以推论出那封信是假的。” “同意。” “今天我走访了小渊泽茂的同事古川老师,给他看了从岩田富美子的化妆盒里找出来的那封信,他也认为是假的,不是小渊泽茂写的。” “哦?” “小渊泽茂没有文字处理机,他根本就不会用!” “是吗?” “你还了解到什么情况?” “岩田雄治说,班主任小渊泽茂老师,对他母亲岩田富美子感兴趣。这话是岩田富美子亲口对他说的。” “啊!……”吉敷竹史叹息了一声。 “这种人哪有资格当老师啊,真不要脸!” “这么说也不能算过分。” “他人已经死了,我不想说他的坏话,可是,作为一个班主任,跟自己班里有问题的学生的母亲,竟然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这……这简直太下流了!” “嗯。” “岩田雄治在教室里旁若无人地瞎闹,跟小渊泽茂的下流行径有直接关系。” “岩田雄治这么说来着吗?” “啊,今天他自己这么说的。这个情况媒体还没有报道,报纸杂志上的报道我都看了,还没有提到这个问题。” “哦。” “岩田雄治的母亲,跟班主任老师的不正当男女关系,被岩田雄治用来当做自己的免罪符,在班里为所欲为。” “哦。别的呢?关于母亲和班主任老师的死,岩田雄治说了些什么?” “他说,下次被杀的就该是他了。吓得魂不守舍呢。” “什么?被杀?” “是。” “这么说,他不认为他母亲跟班主任老师是殉情。” “不认为吧。”小谷犹豫着说。 “他认为是谁把他们杀了?” “问了,他说的话很奇怪。” “他说是谁?” “木山秀之!” “木山秀之?已经自杀的木山秀之?” “是。”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死人怎么还能杀人呢?”吉敷竹史虽然笑了,脊背却感到阵阵发凉。 “啊,说是做了好多次噩梦。” “梦见计么了?” “梦见木山秀之的亡灵在两辆列车里徘徊,还拿着灌满了毒药的啤酒罐。” “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事?” “说梦见好几次了,每次都在半夜里被吓醒。” “是吗?做噩梦而已吧?” “除了噩梦以外,他还说过很多让人觉得奇怪的话。” “什么话?” “夜里,他看见木山秀之站在院子里。”小谷低声说道。 “完全是鬼怪故事啊!被他欺负的同学自杀了,罪恶感让他做噩梦,产生幻觉。” “他说木山秀之杀了岩田富美子,还有别的理由。”小谷刑警突然说。 “什么理由?” “说是木山秀之有一个笔记本,经常给班里一个女孩子看。” “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叫鸟越由佳里?” “对。他说,那个笔记本里,写着杀死班主任和他的计划。” “什么?”吉敷竹史叫出声来。果然如此啊! “那是一个在新干线里杀死他们的计划。说当时没有仔细看,具体是怎么一个计划他也不清楚。”小谷刑警继续说道,“虽然我认为那只不过是小孩子闹着玩儿的,但也有必要找到那个笔记本。您那边看见那个笔记本了吗?比如说在木山秀之的遗物里。” “没有,木山秀之的母亲也说不知道。不过,她那是擞谎。我已经知道那个笔记本的下落了,一定要把它弄到手!” “对!一定要找到!虽然是木山秀之做的计划,很可能就是这个事件的蓝本。” “嗯,而且,我已经了解到,木山法子借过这个笔记本。木山夫妇以这个计划为蓝本,为儿子复仇的可能性很大。” “是的。” “别的情况呢?比如说,他从舅舅家的信箱里拿到那封信,交给他母亲的时候,他母亲的反应什么的。” “他母亲没说什么。” “岩田雄治本人呢?怎么想的?” “他见是小渊泽茂老师来的信,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地方奇怪?”吉敷竹史好奇地问。 “他不明白怎么会是用文宇处理机打的。小渊泽茂老师从不用文宇处理机,是刚买的?” “看来这个小渊泽茂是真的不会用文字处理机。所以他的学生看了都觉得奇怪。” “好像是这样。” “好了,明白了。” “下一步怎么办?如果您没有什么新的指令,我就回东京了。”小谷刑警向吉敷竹史请示道。 “你那边也就这样了吧。岩田家的亲戚朋友,没有什么异常吧?” “没有。报刊杂志的记者们,也没有捕捉到什么新的东西。” “那你回到东京以后,再跟我联系吧。” “明白了!” “辛苦你了!”吉敷竹史道声“再见”,挂断了电话。 第一节 第二天早晨,吉敷竹史驱车前往八幡平。鸟越由佳里帮忙的那个叫“麋鹿”的小旅馆,在松尾村的八幡平温泉乡,离铁路沿线很远,需要坐公共汽车,不太方便。于是吉敷竹史就向盛冈警察署借了一辆警车,一人驾车前往。 吉敷竹史以前没有听说过“八幡平”这个地名,看了菊池刑警给他的观光指南之类的资料,才知道“八幡平”是北方一个非常有名的旅游胜地。观光指南上说,冬天,十和田八幡平国家公园里美丽的树挂,规模大大超过知名的藏王树挂。丛生的髙山植物,茂密的青森冷杉,自然生态保护得非常之好。这个分跨岩手、秋田两县的国家公园里,没有一块农田,没有一户农家,是纯而又纯的大自然原貌。 菊池对吉敷竹史说,东北地方的人不会做宣传,如此风光明媚的国家公园,竟然很少有人知道。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这里保持了大自然最原始的状态,是难得的好去处。散落在公园里的沼泽和湿地,具有代表性的高山椬物日光萱草花和衣笠草花,都很值得观赏。但是,除了夏天旅游旺季以外,很少有人前来观光。只有冬季才有众多滑雪爱好者光临。 菊池刑警本来想跟吉敷竹史一起来的,但由于突然有别的工作,被留在了盛冈警察署,吉敷竹史只好一个人过来了。 吉敷竹史从盛冈出发,沿着东北高速公路北上,到达松尾八幡平出口,花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从高速公路上下来,看了一下菊池给的地图,继续向八幡平温泉乡行驶。温泉乡有很多小旅馆,“糜鹿”应该是其中之一。 走了一段山路以后,眼前豁然开朗,车子开上一片平坦的草原。柏油马路笔直地从草原中心穿过,草原尽头是连绵的群山。 又往前开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左拐上了一座桥。桥下水流湍急,带着泥土的浑浊的水流,撞在河里的石头上,激起白色的浪花。过桥之后,看见道旁矗立着一块巨大的木牌,木牌上画着八幡平温泉乡的导游图。按照路标指示的方向往右拐,爬上山路。这里的草原是一个接一个缓缓起伏的慢坡。 一边往前开一边打听,总算来到了那个叫“麋鹿”的小旅馆前。那是一座木造的,带有潇洒的乡间风情的小旅馆。 吉敷竹史走进旅馆,一个脸的下半部长满黑胡子的、自称佐藤的店主人迎了上来。听吉敷竹史说要找鸟越由佳里,就说,那孩子到八幡沼写生去了。 吉敷竹史在菊池给他的观光指南上找到了八幡沼,是八幡平地区众多沼泽地中最大最美丽的一块。 吉數竹史再次发动车子,直奔八幡沼。去八幡沼要通过一条叫做“盾形火山线”的收费盘山公路。吉敷竹史谨慎地驾驶着汽车,在翠绿的丛林中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拐地往上爬,渐渐地雾气弥漫,周围的一切都看不清楚了。 在浓雾之中馒慢爬了好一会儿,突然看见左侧有一座建筑物。根据地图上的标示,那是“盾形火山线”顶上的餐馆。餐馆前面有一个很大的停车场,如果去八幡沼的话,必须把车子停在这里,然后再顺着山路步行前往。 吉敷竹史停好车子,走到停车场边上一看,才发现自己来到了相当高的地方。白云在脚下涌动,山下的沼泽在阳光的照耀下色彩斑斓,就像一个沙盘模型。 风吹在脸上,感到凉爽而湿润,简直叫人不敢相信现在正是夏天。山下那令人烦躁的蝉声,此时一点儿都听不到,髙处已经是秋天了。停车场周围的野草虽然还没有枯黄,却也在风中瑟瑟发抖了。雾气很大,远方的山峦是看不见的,就连附近的餐厅,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像。 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鸟越由佳里说不定在餐厅里一一吉敷竹史想到这里,走进了餐厅。转了一圈,没有发现鸟越由佳里的身影,于是就在靠窗的位置找了个座位坐下来,先解决自己的肚子问题。一边吃饭一边向窗外观察。停车场另一侧还有一家餐厅,也被云雾缭绕着。吉敷竹史觉得今天的午饭好儋是在云雾里吃的。 吃过午饭,吉敷竹史来到另一家餐厅寻找由佳里,还是没有找到。回到停车场,在零零散散的车辆之间穿行。正如菊池所说,来这里观光的人的确不多,看来人们还不怎么知道这个国家公园。 这边既然没有由佳里的影子,就只能顺着山路去八幡沼了。吉敷竹史按照路标的指示,登上了通往八幡沼的鹅卵石小路。路修得很好,鹅卵石之间的缝隙里浇灌了水泥。 能见度还是不高,稍远一点的地方就看不淸了。吉敷竹史站在一个路标下面,等着大雾散去,等了好一阵,雾小了一点,可以看到远方八幡沼清澄的水面和岸边的红土了。 吉敷竹史继续往前走,偶然有人擦肩而过。人们都穿着登山服,从吉敷竹史面前经过的时候都要打一声招呼。这是山里的礼仪。 又走了好长一段路,路标没有了,路越来越窄,人也碰不到了,能见度还是很低。吉敷竹史好像迷路了。 吉敷竹史在浓雾中摸索着前行,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才发现自己是走在一条干涸的河床上。雾越来越大,两米以外的东西都看不见了。一个路标也碰不到,有时候觉得站在了岸边,可是连脚下是水还是草地都分辨不清楚。虽然拿着地图,可是由于雾太大,无法判断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 已经走了不少路了,腿都走累了。按照现光指南的说明,应该有一条木板铺的路,可是自己分明走在河床里,肯定是由于雾大走错了。 吉敷竹史虽然知道自己走错了,却不愿意再顺着原路往回走,心想顶多绕点儿远道,最后还是能找到八幡沼的。 要是能碰上个人就好了,还能问问路什么的,可就是一个人也碰不上。这也证明走错了路。吉敷竹史开始着急了。 路终于没有了,前面是一个可以称得上悬崖的大下坡。下这个坡是需要勇气的。因为有雾,坡下是什么根本看不淸,如果下去之后走不通,再爬回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这可麻烦了,可是,吉敷竹史还是不想走回头路。 就在这时,忽然觉得脖子里掉进一滴冰凉的东西,紧接着那冰凉的东西掉在了脸上,手上。下雨了。 吉敷竹史抬起头来一看,从白色的雾中掉下无数水滴,其中几滴砸在了他的脸上。他咂了咂舌头,就像被雨逼的,决定从眼前这个陡坡下去。往回走也是被雨淋湿,向前进呢,说不定还能碰上个避雨的地方。 吉敷竹史压低身子,右脚在前,左脚在后,一点一点地往下滑,被他碰落的石头纷纷滚到下面去了。就像小时候在公园里坐滑梯似的,越滑越快,可是总也到不了头。他开始感到后悔了,真想抓住草木停下来,顺着原路爬回去。 总算滑到底了。吉敷竹史站起身子四下一看,这里简直就是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周围浓雾笼罩,能见度只有两三米,不管把眼睛睁得多大,也看不出更远。在微风的作用下,浓雾的形状在不断地发生着变化。 这是一个无声的世界。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微微可以听到水的声音。低头一看,脚下是蒸馏水一般清激的水。水很浅,一直通向浓雾深处。 莫非这里就是八幡沼?左右看看,水深的地方长满了水草,还有盛开的日光萱草花,美得真像一幅画。这种离现实很远,可以是说只能在梦中看到的景象,吉敷竹史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但是,再往前走看来是不可能了。在可以看到的范围内没有路,全是水。吉敷竹史没有力气蹈水找路,再说也没有那个必要。 吉敷竹史站在原地,继续观赏这梦幻般的景象。雨还在星星点点地下,雨滴落在水面上,激起一个个水圈。 “白白地冒险跑下来一趟,还得爬上去。”吉敷竹史有点儿后悔了。 就在这时,好像有一条大鱼眺出水面又落进水里一样,巨大的声响打破了眼前的寂静。吉敷竹史吓得脊背发凉,难道这么寂静的地方还会有别人? 他忽然想到观光指南上写着的一句话:八幡平的湿地,绝对不能随意踩踏,被踩过的地方恢复原状需要一百年。所以游人必须沿着木板路走,不能进人湿地或沼泽地。按照这个规定,沼泽地里不应该会有人的。 吉數竹史回头观看,依然是一片雾的世界,稍远一点的地方什么都看不见。雨下大了,雨点落在水里的声音跟打在附近的树叶上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站在这个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他觉得离现实越来越远。 他在原地站着,等着偶然吹过来的风把雾吹散。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除了雨声,附近再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吉敷竹史以为刚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雨水顺着他的面颊流下来,雨声似乎占据了整个世界。他打算顺着原路回去了。 突然,一阵潮湿的凉风吹过,吹散了眼前的浓雾,视野顿时扩大了许多。浓雾散去的那一瞬间,吉敷竹史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站在水里,正在用一双充满仇恨且十分阴郁的眼睛瞪着他。女鬼那湿乎乎的长发贴在脸和脖子上。 凉风吹散浓雾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转眼女鬼又消失在浓雾里了。 吉敷竹史站在原地,等着浓雾再次被吹散,他想看个究竞。可是,女鬼再也不出现了。 这回吉敷竹史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毛病了。由于精神高度紧张,两条腿想动却动不了。忽然,女鬼站的地方又发出巨大的声响。 吉敷竹史终于从梦幻世界回到现实中来,恢复了他固有的冷静和务实的本来面目。 吉敷竹史迅速中蹚着水,向发出声响的地方奔去。沼泽地的水比想象中的要冰冷三倍。凉气从脚尖流淌向全身,让人冷得发抖。 奔到近处一看,只见一个女人匍匐着倒在水里,长长的头发漂在水面上,犹如黑色的水藻。吉敷竹史赶紧把女人的上身抱起来,并随手翻转过来,把遮住了她的脸的长发拨到两侧一看,是木山法子! 木山法子举起右手摇了摇,意思好像是:讨厌!别管我!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小瓶子里装着白色的粉末,是氰酸!吉敷竹史迅速把她手里的小瓶子夺下来装进自己的口袋里。木山法子浑身无力,不过看上去不是因为吞服了氰酸,可能是吃了安眠药之类造成的。 躺在吉敷竹史怀里的木山法子,微微睁开眼睛,看了吉敷竹史一眼。那是一双阴郁的、却十分美面的眼睛,吉敷竹史被那双眼睛吸引住了。走向死亡之前的美,在最后的瞬间大放异彩。 让吉敷竹史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现在的木山法子跟以前印象中的完全不同,简直就是另一个人。她躺在吉敷竹史的臂弯里,失去了血色的嘴唇,痛苦地蠕动着,就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吉敷竹史以前只把木山法子看做一个自杀了的中学生的母亲,现在才发现她是一个女人,一个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柔弱的女人。她无力地喘息着,连呼吸都很困难。吉敷竹史突然觉得自己应该为她做些什么。 吉敷竹史把她从水里抱起来,关切地问:“你跑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了?”一边问一边有意识地想跟她开个玩笑,并且因为实在没想到在这里碰上她,差点儿露出一丝苦笑。 “不能随意踩踏湿地,你不知道吗?”吉敷竹史还想说一些轻松的话题,但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也许是因为太冷了吧,木山法子的嘴唇不住地哆嗦着,泪水从已经睁大的眼睛里涌了出来,流到脸颊上,和着雨水流进沼泽地里。这时候,吉敷竹史心里涌起一种被人责备之后的害羞。 “哗……”身后响起暴雨降下的声音,瓢泼大雨铺天盖地袭来,浇在两个人身上。 几乎是同时,吉敷竹史做梦都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木山法子挣扎着伸出双臂,勾住吉敷竹史的脖子,再一用力,把自己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了吉敷竹史的嘴唇上。 大吃一惊的吉敷竹史陷人一种朦胧状态,愣愣地接受着木山法子的亲吻。滂沱大雨中,两个人的身影合二为一。 吉敷竹史被这突然发生的事情弄得迷失了自我,甚至可以说是动了感情。也不知道两个人吻了多长时间,吉敷竹史终于意识到,离开木山法子的嘴唇,是自己必须履行的义务。 吉敷竹史知道木山法子颤抖得很厉害,因为他可以听见两个人的牙齿撞击着,发出咯咯的声响。木山法子的身体冰冷,为了得到一些温暖,她越来越紧地抱着吉敷竹史。吉敷竹史刚刚离开木山法子的脸,木山法子的嘴唇立刻就凑了上来,而且贴得更紧。吉敷竹史想放开木山法子的身体,木山法子则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抱得更紧。木山法子的身体也在不住地颤抖着。 “放开我行吗?你想这样待多久啊?”吉敷竹史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他觉得在这滂沱大雨里,不大声叫,木山法子是听不见的。 但是,木山法子什么都不说,依然把嘴唇凑上来,紧紧贴住吉敷竹史的嘴唇,从喉咙里发出悲悲切切的呻吟声。 这个人不是木山法子吧?吉敷竹史开始怀疑自己认绪人了。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这个女人,跟在盛冈她的家里见到的木山法子判若两人。 吉敷竹史强行把自己的右手挡在两个人的嘴唇之间,一边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些残酷,一边用力往下摁木山法子的下巴。嘴唇倒是分开了,但木山法子依然紧紧地搂着吉敷竹史的脖子,脸拼命地向上仰着。她面无表情,难过地喘息着,表示对吉敷竹史那残酷行为的抗议。 吉敷竹史终于可以好好跟她说话了:“你突然蹿到这种地方来,想干什么?想死,是吧?” 木山法子两眼发直,一句话也不说。 “氰酸还没喝吧?” 木山法子还是不说话。 “但是,吃了安眠药。为什么要吃安眠药?” 最初,吉敷竹史怀疑她喝醉了酒,但她的嘴里一点儿酒味儿都没有,所以断定她是吃了安眠药之类的东西。 “为什么想死?”吉敷竹史的口气严厉起来。他没有失去冷静,一个刑警的责任感也完全苏醒了。现在正是问明真相的好机会;绝对不能放弃,必须紧追不舍。 “你为什么想到了死?是不是因为你毒死了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是不是因为你杀了人,心里面有罪恶感?你说!” 木山法子用尽力气,拼命地摇头。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地表示自己的意思。 “我说错了吗?” 木山法子使劲儿点了一下头。 “那你说,你为什么想死?” 木山法子沉默了,不再有任何一种反应。 吉敷竹史有点儿生气了:“那你有什么必要寻死呢?是什么使你想到寻死的?” 木山法子的嘴唇,就像合拢的贝壳,紧紧地闭着。看来她已经不打算再亲吻吉數竹史了,但搂着吉敷竹史脖子的胳膊,一点儿都没有放松。 “你真是一个叫人无法理解的女人。如果你没有毒死那两个人,你没有理由寻死!但是,你来寻死了,这只能证明是你毒死了那两个人。你的想法,你的行动,我完全不能理解。刚才,你为什么要跟我接吻?直到现在你还这么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不能理解!” 木山法子楼着吉敷竹史脖子的手臂稍微松了一点儿,吉歡认为她可能要回答自己的问题了,没想到等了很久也不见木山法子张嘴。 雨小了。 “不管怎么说,咱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得找个地方把湿衣服拧干。你冷得够呛吧?你看你,一个劲儿地哆嗦。” 木山法子不说话,吉敷竹史只好抱着她向前移动。本来以为她会反抗的,没想到非常老实,乖乖地让吉敷竹史抱着走。 “你知道哪儿有躲雨的地方吗?这一带,你应该比较熟悉吧?”吉敷竹史一边问,一边朝自己来的方向走去。刚走几步,忽然觉得不可行;那么陡的山坡,又是抱着木山法子,能不能爬上去暂且不说,即使上去了,也没有躲雨的地方。 吉敷竹史把木山法子从水里抱起来以后,觉得非常沉重,于是调整了一下姿势。 一直老老实实地躺在吉敷竹史臂弯里的木山法子,慢馒举起右手,指了一个方向。 “那边?那边有避雨的地方?”吉敷竹史问。 木山法子稍稍点了一下头。吉敷竹史只好蹈着水,朝她指示的方向移动。 雨虽然小了,雾还是那么浓。吉敷竹史弄不淸自己是在朝哪个方向走,甚至怀疑能否走出这块沼泽地。 水倒是不深,但是,走了很久还是在水里。左侧是沼泽里特有的草地,黄色的日光萱革花,或星星点点,或簇成一团,在草地里欢快地开放着,上面是微微浮动的浓雾。 那情景,真像是舞美设计师设计的舞台,不,应该说胜过舞台!用一句成语来概括的话,就是美不胜收。吉敷竹史抱着木山法子,走在这美不胜收的世界里,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某种巧妙的骟术赚到这里来的。 走的时间真不短了。在沼泽地里走路非常吃力,两脚累得要命,胳膊因为抱着一个湿淋淋的女人,也累得麻痹了,几乎失去了知觉。吉敷竹史开始后悔听从木山法子的指示,朝这个方向走了。 正要挖苦这个女人两句的时候,看见了木板路。木山法子大概就是从这里走进沼泽地的,打算走到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去自杀。 吉敷竹史拼尽全力,抱着木山法子爬到木板路上。雨还在下。也许正是因为下雨吧,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木板路架在散落着被黄色的日光萱革花覆盖的草地上,通向远方,消失在浓雾中。 美极了,正所谓风景如画。可是,吉敷竹史太累了,已经没有心情欣赏这如画的风景。 “哪儿有避雨的地方?避雨的地方在哪儿?”吉敷竹史一边问,一边有点儿生气了。他把木山法子的脚放在木板路上,女人身上的水流下来,飞溅起了水花。 “好了,不会再沾水了,上木板路了。你自己能走吧?”吉敷竹史说完,扶着木山法子站起来。 那女人摇摇晃晃,总算能靠自已的力量站住了。身上的水继续往下流,啪嗒啪嗒地滴在木板路上。 “你说的避雨的地方在哪儿啊?” 木山法子默默地指了一下前方。吉敷竹史让她把肩膀靠在自己身上,扶着她慢慢地向前走去。 雨还在下着,两个人在木板路上走着。木山法子靠在吉敷竹史身上,一步一蹭地往前走,她的鞋子蹭着木板路,发出拖拖拉拉的声响。 大约走了十多分钟,木板路变成了石头铺就的山路。山路比两侧的地势要低,那路上淌着雨水。 木山法子的肩膀靠在吉敷竹史身上,跌跌撞撞地走着。山路上到处是石头和树根什么的,吉敷竹史提醒道:“注意脚下。” 木山法子没有任何反应。吉敷竹史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好像在边走边睡。也许是安眠药起作用了吧。这样走太慢了!吉敷竹史索性把木山法子背了起来。 爬上一个坡,路变得平坦了,指向停车场和餐馆的路标也出现了。停车场,大概就是自己停车的那个停车场吧——吉敷竹史想。终于碰到游人了。 “怎么了?受伤了吗?”一个穿着透明塑料雨衣的游人关心地问。 “没有,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吉敷竹史回答说,“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这附近有没有避雨的地方?” “有是有,不过您已经走到这儿了,索性到下面的餐厅去吧。”打听了一下,下面的停车场和餐馆,就是吉敷竹史停车和吃午饭的地方。 吉敷竹史谢过游人,背着木山法子继续前行,不一会儿,来到一个似乎来过的地方。自己就是在这里走错了路。这里是个三岔路口,左边那条路比较宽,所以吉敷竹史走了那条。右边这条连接着游览八幔沼的木板路,应该走这条路。不过要是走了这条路,也许就碰不上木山法子了。 路越来越好走了。水泥路面,稍微陡一点的坡道都有台阶。雨还在下,雾却散了。木山法子好像在吉敷竹史背上睡着了。 终于走进了停车场。吉敷竹史一边軔自己的车走,一边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快下午六点半了,不知不觉在八幡沼周围转了六个小时。 吉敷竹史背着木山法子,来到自己的汽车旁边,从口袋里把车钥匙掏出来,先打开副驾驶座那边的车门,把木山法子塞了进去,让她坐好,然后转到驾驶座,进车关好车门。 “这是什么地方?”木山法子睁开眼睛就问道。她说话的声音还是痛苦的,但听起来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 雨点敲打着挡风玻璃,汇成一条条水流淌下来。木山法子愣愣地看着。 “正如你看到的,这是在车里。托你的福,回到车上来了。下一步怎么办?把你送到哪儿去?送到盛冈你家里去?虽然我现在有工作,那也没办法,你冻得直哆嗦,得了肺炎就麻烦了。我送你回去。你是开车来的吗?” 木山法子慢慢摇了摇头。 “那你是怎么来的?” “坐公共汽车。”女人说话的声音很小。 “哦,你应该有驾照吧。” “我想死,所以……”木山法子说话的口气恢复了正常。对此吉敷竹史可以理解。既然打算在八幡沼自杀,汽车肯定放在家里了。当然也许是被她的丈夫木山拓三开走了。 吉敷竹史从口袋里把那个装着白色粉末的小瓶子拿出来,在木山法子面前晃了晃:“你是不是想吃这个自杀?” 木山法子一动不动地躺着,没有任何反应。湿透了的头发沾在脸上,身子在发抖。 吉敷竹史发动了车子,打开了暖气,掏出手绢擦了擦自己的手和脸。本来也想帮助木山法子擦一下的,但犹豫了一下,没动手。 “一会儿就暖和上来了,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吧。这是氰酸,对不对?是从你姐夫的工广里输出来的,是你毒杀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以后剩下的,对不对?” 木山法子慢腾腾地左右摇着头。 “不是?” “不是。”木山法子用沉闷的口气说,“这是我为了今天的死,为自己准备的东西。” “这么说,你今天是第一次要用这个东西?” “是的。” “为什么想起要用这个东西?” “刑警先生,”木山法子叹了一口气,似乎对吉敷竹史这个问题感到厌烦,“同样的话,你说了多少遍了,还有完没完啊?我没有杀他们,至少可以说,我,没有杀他们。我杀的是别人。” “嗯?”吉敷竹史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你杀了谁?” “我儿子。是我把他给杀了!” 吉敷竹史明白了:木山法子的话,只不过是一种比喻,或者说是一种措辞。 “你要是非让我说呢,我就说给你听。不过,刑警先生,你从菊池那里听到的还少吗?”木山法子面无表情地说。 吉敷竹史大致知道木山法子想说些什么了,不过,那些话,吉敷竹史现在并不是特别想听。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追究根源的话,你儿子木山秀之的死,是你自已的责任。是这个意思吧?” “追究根源的话,是我的责任……”木山法子的表情阴沉下来,默默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带着一种倦怠的满不在乎的情绪说,“也许,也许是你说的那么回事。但是,你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我的……我的……”木山法子的这种态度,究竟是装出来的,还是安眠药的作用,吉敷竹史也分辨不清。 “现在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我想听的是实际发生过的真正意义上的杀人,是带着毒药,分别潜入两辆新干线列车里,同时毒死一男一女的杀人事件!那不是你干的吗?” 女人摇了一下头:“不是。” “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不过,我不觉得我没干就是什么好事。要是能干的话,我也许就去干了。所以,如果是我干的,我会理直气壮地告诉你的。事到如今,什么都无所谓了,我只想说真话,不想说假话!” “你真的没干吗?” “没干。” 吉敷竹史紧紧盯着木山法子那张花朵般的脸,恨不得用目光把她的脸射穿。木山法子却十分平静,无论吉敷竹史问多少遍,她也没有一丝动摇,一直呆呆地看着前边的挡风玻璃。 “唉!”吉敷竹史叹了一口气,“算了,既然如此,我先送你回去吧。送你回盛冈的家?” 木山法子有气无力地说:“我不想回家。” “为什么?” “我不想见我丈夫。我,再也不想回家了。” “那怎么办?” 木山法子笑了笑。今天,吉敷竹史第一次看见她笑。 紧接着,木山法子笑出声来:“是啊,那怎么办呢?”她用手捂着嘴巴,咯咯地大笑起来,“直到现在,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我是一个活着的人!” 听了这话,吉敷竹史毛骨悚然,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木山法子突然大笑着大声说话,叫吉敷竹史感到吃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刑警先生,你说怎么办呢?今天晚上,我怎么办呢?刑警先生啊,今天晚上你跟我睡行吗?我要跟你上床!请你……请你跟我做爱!”这是木山法子特有的高音,清清楚楚,但听起来叫人觉得是在演戏。 吉敷竹史惊愕万分。 女人转过脸来,看着吉敷竹史。她已经不笑了,眼睛里似乎燃烧着欲火。这显然是欲歇斯底里大发作,处于高度兴奋的状态,接下来也许是大哭,也许是大笑吧。 可是,木山法子既没有哭也没有笑,而是“呼”地吐了一口气,垂下双肩,脸也转向一侧:“我,怎么着都无所谓了,干什么都无所谓了,成什么样子也无所谓了,我想死,结果连死都死不成,你还要我怎么样?” 真是一个多重性格的女人,她到底有几张脸,囑张脸是真正的她呢?吉敷竹史想。 “抱抱我!你得对我负责到底吧!”木山法子说着,就来拥抱吉敷竹史。 吉敷竹史伸出左手推了她一把,木山法子还是一个劲儿地往上凑,两个人相互推搡起来。 “是你把我救活的吧?你有赍任填补我的失落!你要对我负责,填补我的失落!”女人说着举起拳头,照着吉敷竹史的脸打过来。 “混蛋!”吉敷竹史真急了,左手抓住她的手腕,举起右手给了她一个嘴巴。木山法子尖叫了一声,老实了。 “你闹够了吧?我在工作!你懂吗?我在工作!” 木山法子用手捂着脸,呜呜地哭了。 吉敷竹史见状可怜起她来:“对不起,我不该打你,可你也太不像话了!行了,我送你回盛冈的家。” 吉敷竹史说着就要开车走,没想到,木山法子把车门推开了。 “你要是非送我回家,我下车!” 吉敷竹史赶紧踩住刹车。 “我不想回家!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那你说怎么办?”吉敷竹史怒吼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愤怒,木山法子的肩膀一上一下地耸动着,左手抓着那扇已经被推开了一点的车门的门把手。 两个人互相瞪视了一阵。冷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车里又冷起来。吉敷竹史看见木山法子的肩膀冻得直打哆嗦。 “好了好了,先把门关上再说。”吉敷竹史屈服了,“你想去哪儿我就送你去哪儿。你觉得哪儿好呢?旅馆怎么样?” “哪儿都可以。” “这么说,就把我难住了,我对这一带不熟悉。你预约旅馆了吗?” “我怎么可能预约旅馆呢?”木山法子又笑了。 可不是吗,她是来自杀的,怎么会预约旅馆呢? 吉敷竹史来这里的目的,是来找鸟越由佳里的;他现在最想去的地方,是那个叫“糜鹿”的小旅馆,如果有床位的话在那里住一夜最好。但是,把木山法子也带到“糜鹿”去,合适吗?不过,这也很难说,由佳里毕竞是她的亲生女儿。 不管怎么说,无论如何不能让她下车再回到八幡沼去。吉敷竹史想到这里,开动了车子。 雨点依然打在挡风玻璃上,吉敷竹史打开了雨刮器。驶出停车场,顺着那条叫做“盾形火山线”的盘山公路下山。虽然还有太阳,但雾气太大;周围已经相当昏暗了。吉敷竹史打开了小车灯。 “我是为了找鸟越由佳里到这边来的,听说那孩子在八幡沼写生。没想到碰上了你。顺便问一句,那孩子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没有回答。吉敷竹史看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木山法子一眼,只见她老老实实地坐着,一直目视前方。雨刮器不停地来回摆动,模模糊糊的影子落在她的脸上。 “是。”木山法子只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字。从声音里可以听得出,她又回到倦怠状态。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那孩子吗?”吉敷竹史又问。 还是没有回答。吉敷竹史又看了她一眼。女人非常缓慢地摇了摇头。 “为了看她手上的一个笔记本。你明明知道那个笔记本的存在,但是你没有告诉我。那个笔记本,是木山秀之的。” 木山法子依然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那个笔记本上,写着杀害小渊泽茂老师的计划。你到由佳里那里去借过那个笔记本,你看过那个笔记本,是不是?” 木山法子还是一动不动,连摇头的意思都没有。 “你到鸟越镀金厂去,找由佳里借去那个笔记本,看了一两天。你在那个笔记本上偶然看到了你儿子写的杀害小渊泽茂老师的计划……不,也许你早就知道你儿子写在笔记本上的那个杀人计划,所以你才去借的,对不对?” 这回木山法子有反应了,她摇了摇头。 老是扭头看木山法子的脸太麻烦,而且有危险,于是吉敷竹史把后视镜调整了一下,可以在后视镜里看到她的脸。 “那你就是偶然在笔记本上发现了那个杀人计划。” 过了很长时间,吉敷竹史才通过后视镜,看见了木山法子的动作,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是杀死小澌泽茂老师一个人的计划吗?” 木山法子摇了摇头。 “那还有谁?” “欺负人的岩田雄治。”木山法子说话突然利索起来。 “以下是我的推理。你看到那个杀人计划以后,就把它当做儿子的遗言……是的,那个杀人计划可以说是你儿子的遗言,你想按照儿子的计划去施行,对不对?” “那种想法……”木山法子马上回答说,“我根本就没有过。” 这回轮到吉敷竹史沉默了,心想:难道真的没有过吗? “计划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吉敷竹史问。 “由佳里让我第二天就还回去,我看过以后就还回去了,具体内容都忘了。你说那是杀人计划?那只不过是孩子的想法,是小孩子闹着玩儿的。” “但是,秀之是个铁路迷,喜欢研究列车时刻表,这样的孩子琢磨出来的东西,就连大人都琢磨不出来,难道不是这样吗?” 木山法子沉默了。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我再问你一个问题,秀之做的那个计划,跟在上越新干线和东北新干线里实际发生的事件,是不是十分地相似?” 木山法子把头转向一侧,意思是不想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 “你隐瞒也没用,我很快就能把那个笔记本弄到手,马上就会水落石出!”吉敷竹史威胁道。 “那你就去看那个笔记本吧,我懒得回答你的问题。” “当然要看。” 木山法子不说话了,默默地看着左侧窗外的风景。天已经很晚了,什么风景都看不见。 “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非常重要,请你一定要如实回答。你丈夫看过那个笔记本吗?” 木山法子好像没听见,依然看着窗外。 木山法子的态度,吉敷竹史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她早就预料到吉敷竹史会问到这个问题,而且害怕吉敷竹史问这个问题,所以心理上早有准备,心理上有了准备,才能像石头似的纹丝不动。否则,她怎么也得表现出些许动摇。 她说她不想回家,就是说不想见她的丈夫,理由也很简单,那是因为她觉得丈夫有杀人的嫌疑。 刚才她还想自杀,也是不难理解的。第一、她觉得儿子的死,她自己有责任;第二、儿子死了,亲生女儿也要不回来了;第三、丈夫有杀人嫌疑。这几个方面加起来,使木山法子感到家庭彻底崩溃,陷人了绝望的深测。 还有她的自暴自弃。刚才她对吉敷竹史的态度,分明就是自暴自弃的表现。作为一个妻子,只有对丈夫彻底失望了的时候,才会有那种表现。 “你对你丈夫表示怀疑吗?”吉敷竹史抬头看了看后视镜里的木山法子,“你怀疑你的丈夫看了那个笔记本以后,实施了儿子制定的杀人计划,对不对?” 木山法子依然还是沉默不语。 “根据你丈夫的脾气,你已经得出了肯定的回答,对吧?也就是说,你一直在怀疑,是你丈夫杀了人,是不是?” 木山法子继续保持沉默。 “请你回答我!这个问题,你一定要回答我!”吉敷竹史严厉起来,“怎么?默认了?” “你想让我怎么回答你?”木山法子把脸转向吉敷竹史。在后视镋里,吉敷竹史看到了木山法子的半边脸。 “我还是……”木山法子好像刚一张口,就觉得说错了话,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还是木山拓三的妻子呢,作为一个妻子,能为丈夫说那种话吗?”女人说话的声音又激烈起来。 吉敷竹史心想:这是一个感情起伏很大的女人。 “也就是说,你不想说出对你丈夫不利的……” “对!你说得很对!我不想说对我丈夫不利的话!因为我是他的妻子!” “所以你才要我跟你上床做爱是吧?”吉敷竹史想这样质问她,但没有说出来。 “明白了,这就足够了。你知道我们这是往哪儿开吗?告诉你吧,是‘糜鹿’旅馆!鸟越由佳里就在那个旅馆里,今天我很可能在那个旅馆里过夜。你是不是也住那个旅馆啊?” 木山法子又沉默了,好像在非常认真地想问题。 “由佳里为什么会在那里,为什么会在‘麋鹿’旅馆里呢?” “在那里帮忙。那个旅馆是她父亲的亲戚开的。” 木山法子“哦”了一声,又陷人了沉默。这回沉默的时间居然很长。 “我不想住那个旅馆。”木山法子终于说话了。 “那你住哪儿啊?” “八幡平温泉乡的入口处,有一个八幡平国民宾馆,我住那儿。” “现在是旅游旺季,有空房间吗?” “那个旅馆比较大,估计有。” 吉敷竹史点点头,心想反正八幡平国民宾馆离“糜鹿”也不会很远,这样的话也不会耽误自己去找由佳里,就说:“那我就把你送到八幡平国民宾馆去。我还住‘糜鹿’。” 木山法子什么反应都没有。吉數竹史本以为她还要提出两个人一起睡,结果没有。过了好半天她才小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有没有空房间。” 第二节 木山法子运气不错,在八幡平国民宾馆找到了空房间。跟木山法子道别以后,吉敷竹史一个人返回“麋鹿”旅馆。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旅馆门前的灯早就亮了。雨小了,不过还没有停的意思。 走进旅馆的玄关,接待他的还是今天上午那个脸的下半部长满黑胡子的、自称佐藤的店主人。 “哟,这不是上午来过的警察先生吗?”佐藤店主笑道。 “你好!在八幡沼那边,我没有找到鸟越由佳里。”吉敷竹史说。 “这样啊。由佳里早就回来了,现在正在厨房里帮着做晚饭呢。怎么?您在八幡沼找她一直找到现在?”店主人眼睛瞪得圆圆的,问道。 “不,找了一会儿没找到我也就不找了,心说好不容易到这儿来一趟,就顺便在播沼一带观光来着。”吉敷竹史嘴上这样讲,心里却想:真是一次意想不到的观光。托木山法子的福,我累坏了。 “瞧您,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上面雨下得很大吗?” “是,下得实在太大了。”吉數回答说。 “我把由佳里给您叫过来吧。” “不忙,她不是在干活儿吗?” “干活儿倒是在干活儿呢,还是您这边的工作重要……”店主人说着,转身就要去厨房叫由佳里。 “您这里还有空房间吗?旅游旺季,都住满了吧?”吉敷竹史问。 “啊?您要在这儿住吗?”店主人感到有些意外,又把身子转了回来。 吉數点点头。如果有空房间,现在就不用急着把由佳里叫过来了,晚上有的是时间。但是,吉敷竹史不敢指望这里有房间,如果没有的话,他打算让店主人给他介绍附近的另一家旅馆,安顿好以后再过来找鸟越由佳里。 “有房间,今天正好有一个客人取消了预约。”店主人说。 “有房间啊?那,太好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吉敷竹史髙兴得叫了起来。 “那我带您去吧,我去拿钥匙。” 吉敷竹史跟着店主人来到二楼一个客房,那是一个可以住两个人的房间,有两张床。 店主人一直非常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提心吊胆的。大概他这个小旅馆还没有接待过刑警,心里有点儿别扭吧。 “洗澡间在楼下,有两个,哪个没人您就用哪个,现在就可以用了。晚饭呢,再过半个小时就好了。”店主人热情地说。 “知道了,我先洗个澡。”吉敷竹史说。 洗完澡,吉敷竹史走进餐厅。大部分餐桌都被一群年轻的叽叽喳喳的女孩子占领了。吉敷竹史一进来,女孩子们一齐把视线转向吉敷竹史。 吉敷竹史在角落里找了一个没人的餐桌坐下,下半边脸长满了黑胡子的店主人马上就把晚饭送过来了。主菜是三文鱼加欧式调味汁。吉敷竹史要了一瓶啤酒,问吃完晚饭是否可以找鸟越由佳里谈谈,店主人说没问题。 店主人的爱好似乎是音响。餐厅的一角,摆着巨大的美国JBL音箱,低沉的爵士乐从那里流淌出来。虽然音量不大,贝司的演奏却也听得十分清楚。外面还在下雨,两段乐曲之间停顿时,可以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孤独的晚餐。酒莱都很可口,疲劳被酒精冲淡。吉敷竹史忽然想起了菊池,分别才一天时间,竟想念起他来。也许是因为在这陌生的山里吧,自然地想念起熟人来了。 饭后抽烟的时间,咖啡送上来了。吉敷竹史看着托盘里的杯子,心想:这个旅馆里盛咖啡的杯子怎么这么小啊?抬头一看,送咖啡的是鸟越由佳里。 “哟!由佳里同学,你好!来,坐这边!”吉敷竹史学着菊池的口气,用明快的语调跟小姑娘打了个招呼,在烟灰缸里掐灭了手上的烟。 鸟越由佳里很紧张地把咖啡放在吉敷竹史面前,才恢复了孩子活泼的天性,坐在吉敷竹史对面,掀开糖罐的盖子,抬头看着吉敷竹史,样子很可爱。 吉敷竹史想起附近的国民宾馆里就住着由佳里的生母木山法子,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同时在一瞬间想起:自己今天下午,还抱过她、背过她。吉敷竹史犹豫着,是否应该把木山法子住在国民饭店的事情,告诉她的丈夫木山拓三呢? 想心事的吉敷竹史看见由佳里掀开了糖罐的盖子,愣了一下,才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说了声“不加糖”。 由佳里点点头,把糖罐的盖子盖好。 吉敷竹史喝了一口咖啡,对由佳里说:“今天上午,我到八幡沼找你去了。” “真的?”鸟越由佳里眼睛瞪得圆圆溜溜的,态度有些冷淡,说话的速度很快:“到那儿以后,又下雾又下雨,我马上就回来了。” “去画画?” “嗯。” “暑假作业?” “对。” “暑假作业还让画画?” “自选课题。” “哦,自选课题呀。” “嗯。” “由佳里真了不起,在旅馆里帮忙。” 由佳里笑了:“嘿嘿!挣点零花钱,打工!” “哦?你是来打工的啊?” “是。”由佳里答应得很干脆。 吉敷竹史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想着怎么问笔记本的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由佳里,你知道叔叔为什么追到这里来找你吗?” 由佳里摇摇头,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那动作让吉敷竹史想起木山法子。 “你好好听叔叔跟你说啊,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叔叔啊,负责调査你们班主任小渊泽茂老师的死亡事件,那个事件啊,也许是个杀人事件。凶手啊,可能是个非常狡猾的家伙,杀了人还不让警察叔叔发现。如果真是这样呢,咱们是不是应该想办法把他抓起来呢?我听说呀,你跟木山秀之关系很好,他的笔记本呢,经常拿给你看。那个笔记本里,写着杀死小渊泽茂老师和岩田雄治的计划,而且,那个计划,和小渊泽茂老师和岩田雄治妈妈的死亡事件一模一样,也是要在东北新干线和上越新干线毒死他们。” 说到这里,吉敷竹史观察了一下眼前这个中学生。由佳里个子比较小,坐在椅子上的她,肩膀刚刚超过桌面一点儿。脸是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那个笔记本呢,对于这个事件的调查工作非常重要。叔叔知道你拿着那个笔记本,所以呢,想问你借来看看。”吉敷竹史尽量用和蔼的口气说着,甚至觉得和蔼的程度一点儿都不比菊池差。 可由佳里的回答是:“笔记本?没有!” 吉敷竹史碰了一鼻子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愣了好一阵才问:“没有?” “没有!早扔了。” “可不许骗叔叔啊。那个笔记本你特别喜欢,从来都随身带着。你姐姐告诉我,你带到这边来了。叔叔知道你带过来了,借给叔叔看看吧,看完了马上就还给你。木山秀之的笔记本,是非常重要的参考资料。” “没有就是没有!早就扔了!”由佳里大叫着站了起来。 “由佳里同学!”吉敷竹史虽然大喊了一声,但内心感到一阵空虚。 吃完映饭以后,在餐厅里聊天的女孩子们,突然安静了下来,一齐转过头来看着吉敷竹史。 由佳里转身跑出餐厅,楼道里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店主人从里边出来了:“怎么了?” “没事儿。”吉敷竹史说完叹了一口气,“没什么。” 第三节 吉敷竹史找了一条旧毛巾,来到旅馆门口放鞋的地方,开始擦那双湿透了的皮鞋。擦完以后,把鞋提在手上,看看外边,雨还在下。 “警察先生。”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回头一看,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姑娘,长着一张很可爱的脸。 “有事吗?”吉敷竹史好奇地问。 “您,要不要鞋油?” “有吗?” “有,我给您拿去。”姑娘说完,小跑着进到旅馆里面,不一会儿拿回来一小袋黑色鞋油。 姑娘蹲在吉敷竹史身边,说了声“我来给您擦鞋油”,就把吉敷竹史的皮鞋拽了过去。 “不不不,我自己来吧。” 姑娘没有理他,非常熟练地擦起皮鞋来。 “哇!——里里外外全湿透了!”姑娘大惊小怪地说。 “是的,我进了沼泽地。” “为了侦査工作吗?”姑娘瞪大了眼睛。 吉敷竹史摇摇头,用跟自己女儿开玩笑的口气说:“不,我想捉鱼,不小心掉进去了。”仔细想想,自己今天的境遇,确实够戏剧性的。 “捉鱼?在八幡沼可不能捉鱼啊!”姑娘责备道。看着姑娘那认真的样子,吉敷竹史才发现她的年龄要比二十岁小很多。 “是不是钓鱼啊?”姑娘又问。 吉敷竹史故意皱着眉头说:“不,用手捉鱼。” “用手捉?”姑娘惊奇地看了吉敷竹史一会儿,笑了,“沼泽地里有鱼吗?” “有啊。” 吉敷竹史本想说:“可大了,还楼着我跟我亲嘴来着呢。”但没有说出口。 “警察先生,跟您说一件事。”那姑娘好像不想再开玩笑了。 “什么事?”吉敷竹史也觉得这姑娘一定有事找自已,不会是特意来擦皮鞋的。 “我刚才在餐厅里,听见您跟由佳里的对话了。” 吉敷竹史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这姑娘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你们谈到了一个笔记本?” “笔记本?”吉敷竹史没有多说话。 “对,笔记本。那个笔记本,是自杀了的木山秀之的,对不对?” “对。” “我知道她放在哪儿了。” “你知道?” “我知道。我跟由佳里住一个房间,所以……” “你等等!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是谁?”吉敷竹史问。 “我叫杉本。”小女孩儿说道。 “杉本小姐,你是这个旅馆的服务员?” “不是。我是利用署假来这里打工的。” “哦,是这样啊。你跟由佳里住一个房间?” “对。昨天晚上睡觉之前,我看见由佳里把那个笔记本当做宝贝似的看着。刚才听见你们两个的对话,我认为那个笔记本,就是木山秀之留在由佳里那儿的笔记本。是个黄色封皮的笔记本吧?” “封皮是什么颜色的我不敢肯定,不过,很可能就是那个笔记本。”吉敷竹史犹豫着说道。 “绝对是!” “真想看看啊,那个笔记本对侦破案子非常重要。听由佳里的口气,我真担心她把那个笔记本给扔了。得赶紧想办法。刚才我擦鞋的时候,一直在想办法。” “我给您把它偷出来。”叫杉本的姑娘满不在乎地说。 “偷出来?”作为一个警察,这样做可不合适,“这……不太好吧?” “没事儿,看完以后,趁她不注意,再放回去。” “那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再过一会儿由佳里就该睡觉了,等她睡着了,我就偷出来,送到您的房间里去,等您看完了,我再放回原处。她绝对发现不了。” “这……能行吗?”吉敷竹史有些担心地问。如果让鸟越由佳里知道了,肯定会伤害她。作为一个警察,干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就是被骂一个狗血喷头,连一句话都没的说。 “这能行吗?”吉敷竹史说话的声音有些可怜。 “放心,这事儿您就交给我吧!”杉本信心十足地打着保票。 除此以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吉敷竹史只好同意杉本去偷由佳里的笔记本,自己在客房里等着。 半夜十二点刚过,杉本来敲门了。 “警察先生,是这个吧?”杉本递给吉敷竹史一个黄色封皮的笔记本。 “啊……肯定是,快给我看看。”吉敷竹史抢似的把笔记本拿过来,走到床边坐下。 杉本也跟着过来,坐在吉敷竹史身边。 吉敷竹史先快速翻阅了一下。笔记本里几乎毎一页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宇,还有图画什么的。那是一个横格本,横格是浅灰色的。 “你,你坐在这儿不回去行吗?”吉敷竹史担心万一由佳里醒来,发现杉本不在了,就会起疑心。 “没关系,由佳里睡者了,小孩子,睡着了就不容易醒了。” “可是……” “出来出去的,弄不好反而会把她惊醒。”衫本笑着说。 没办法,吉敷竹史只好在杉本的注视下,研究起那个笔记本,从第一页开始认真地看起来。 笔记的内容,大都是一些天真无聊的琐碎小事:昨天晚上家里发生的事情,买了些什么东西,想坐什么车,诗一般的散文,班里的同学和老师的肖像画,甚至还有漫画。 时间不充裕,不能看得太仔细,一页一页地往下翻看,翻到一半的时候,发现了被撕掉一页的地方。吉敷竹史站起来,从公文包里拿出从木山法子那儿借来的秀之的遗书。 吉敷竹史把遗书铺平,用遗书的参差不齐的那个边,去对笔记本里被撕掉的那一页剩余的部分。严丝合缝地对上了,遗书的笔迹跟笔记本里的也完全一样。写遗书用的纸,就是从这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至少有了一点收获。 收好遗书,吉敷竹史继续看着笔记本。又翻过数页之后,那张画着“Y”字形的铁路的图出现了。 “就是它!”吉敷竹史在心里兴奋地叫道。 在《把我想杀死的人毒死在新干线列车里的计划书》的标题下边,用很小的字写着如下内容: 老师和岩田雄治欺人太甚,我实在忍受不了了。我要杀了他们!我想出一个计划,照此实行一定成功。 八月十六日,或者十七日、十八日,三天之中的任何一天都可以。我先邀请他们到新泻去。至于邀请岩田的理由,我还没想好,不过邀请老师的理由巳经想好了。老师喜欢岩田他妈,我就对老师说,岩田和他妈去新泻了,咱们到新泻找他们去玩儿吧,老师肯定乐意去。 总之,我必须把他们两个引诱到二十点零六分始发于新泻的上越新干线“朱鹮418号”列车上,理由虽然还没想好,但他们不用花钱买车票,跟我一起上车,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我的计划是:在“朱鹮418号”上把他们两个毒死,毒药就用你们镀金厂的氰算。我把氰酸混在果汁或唓酒里,骗他们喝下。“朱鹮418号”二十二点零五分到达大宫站。停车以后,我背着岩田的尸体下车,把他放在站台上的椅子上,看起来像睡着了的样子。 “朱鹮418兮”载着小渊泽茂老师的尸体出发以后,我就背着岩田的尸体乘坐8分钟以后到达大宫的“山彦194号”。对了,此前我还得买一张从盛冈到上野的车票,岩田被毒死以后,把这张车票塞进他的口袋里。 把岩田的尸体放在座位上以后,我就到别的车厢去。这样,小渊泽茂老师的尸体将在始发于新泻的上越新干线“朱鹮418号”列车里被发现,岩田的尸体将在始发于盛冈的东北新干线“山彦194号”列车里被发现。所以,如果警察认为,这是杀人事件的话,也不会认为是一个人干的,会认为凶手是两个人。 我呢,当天夜里坐飞机赶回盛冈。如果夜里没有飞机的话,我就坐第二天一大早的飞机。你觉得我的计划怎么样? 计划书的下边是Y字形铁路。 吉敷竹史继续往下翻,再也找不到跟杀人计划有关系的内容了。看完笔记本,吉敷竹史开始怀疑自己的推理了。 这哪儿像杀人计划书啊。如果照此实施的话,早就露馅儿了。首先,如果岩田雄治的座席从盛冈到大宫一直都空着,列车乘务员检票的时候,早就发现了。“山彦194号”的乘务员发车不久就检票了,肯定知进那个座位上没有这个人。 其次,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把尸体从“朱鹮418号”列车背到“山彦194号”列车上去,只不过是无视现实的纸上谈兵。光天化日之下干这种事情,肯定被人发现。还说要把尸体放在站台上的椅子上,不引起站务员的怀疑才怪呢。 等等,事件发生那天不是下大雾吗?在浓雾中也许不会被人发现,不对,不管有多大的雾,背着死尸换车都是不可能的。看来这确实是一个孩子写着玩儿的杀人计划书。整天被人欺负,心里有气没处发泄,通过写这个杀人计划书,发泄一下内心的郁闷,因此,他根本没有想过去实行这个计划。 吉敷竹史心想:自己过高地估计了木山秀之这个少年。一直以为这个少年写了一份叫大人看了瞳目结舌的杀人计划书,有人实行了杀人计划。可是,现在看到了所谓的“杀人计划书”,才发觉这是非常幼稚的,不可能实行的荒唐消化。 吉敷竹史把笔记本合上,还给一直坐在身边的杉本:“谢谢你,对我帮助很大。” “不用再看了?”杉本感到有些吃惊。 “不用了。你能在不被由佳里发现的情况下,把它放回原处吗?” “没问题。”杉本很自信地说。 “麻烦你了,我在此表示感谢!”吉敷竹史说完走到门口,拉开房门。 杉本走出房间以后,吉敷竹史又小声说:“谢谢你,晚安。” “晚安。”杉本也小声说。 吉敷竹史冲杉本微笑了一下,关上房门。然后关掉电灯,表情十分严肃地躺到床上,静静地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第四节 窗帘虽然拉好了,可是还有一点缝隙。眼睛习惯了周围黑暗的环境以后,那点缝隙透进来的光,就显得越来越亮,渐渐地,感觉整个房间都亮了。吉敷竹史把头枕在手腕上,仰面朝天地躺着,静静地思考着。 木山秀之的笔记本,虽然让人感到失望,但实际发生的事件,跟笔记本里面的杀人计划书极其相似,也不能不说是事实。事件是八月十八日发生的,木山秀之的杀人计划书中也说,要在八月十六日,或者十七日十八日,三天之中的任何一天实行计划。因为“山彦194号”是临时列车,只在这三天运行。正因为是临时列车,才产生了“山彦194号”跟“朱鹮418号”相差仅四分钟到达大宫站的现象。 吉敷竹史一直认为,凶手选择在“山彦194号”和“朱鹮418号”上作案的理由是:这两辆新干线列车,将停靠在上野的站同一站台,按照木山秀之的笔记本里的杀人计划,理由应该是这两辆新干线在大宫站最为接近。 不管怎么说,看过木山秀之的笔记本以后,收获并不大。那个杀人计划书,只不过是一个孩子的空想,并不值得重视。 但是,话又说回来,实际发生的事件,跟笔记本里的杀人计划书,确实很相似,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恐怕是凶手在那个基础上,又加上了大人的智慧吧。木山秀之的杀人计划太不现实,必须加以修改。那么,是谁修改的呢?只能是木山秀之的父亲木山拓三。 实际发生的事件,跟笔记本里的杀人计划有几个不同之处。其中最大的不同之处是被害者。笔记本里的杀人计划,要杀的人是小渊泽茂和岩田雄治;而实际死亡的人,却是小渊泽茂和他的情人、岩田雄治的母亲岩田宫美子,而且被伪装成殉情。这一点尤其使人感到是经过大人修改的。特别是非常周到地在身边放了一本近松门左卫门的剧作集,还在目录里《殉情两枚绘草纸》这个剧本上用铅笔画了个勾。 这一定是真正的凶手在看了笔记本里的杀人计划书以后,认为这样的话就会被人当成近松戏剧的现代版,于是凶犯就对原计划做了改良。 还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之处,那就是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是分别从盛冈和新泻出发的,这一点有列车乘务员的证词。这就很难说是对原计划的改良了。可以说,凶手完全放弃了秀之制定的计划,从根本上对杀人计划进行了翻天覆地的大改造,只留下了利用两条“Y”字型新干线的想法。 “不对!木山秀之的杀人计划,真的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只是一个孩子幼稚的构想吗?只要把那个计划稍微修改一下,不就可以想出可以达到我所知道的那个目的的方法了吗?这个方法是什么呢?” 吉敷竹史自言自语地说着,觉得好像受到了某种启发,大脑深处,一个声音正在喃喃地说,那个方法是存在的。 假设凶手按照木山秀之的杀人计划作案,会是怎样实行的呢? 当然,被害者不是岩田雄治和小渊泽茂,而是岩田雄治的母亲岩田富美子和小渊泽茂,这很明显是对原来计划的修改。撇开这一点修改不谈,先看看按照原计划毒死这两个人,是否有可能。 按照原计划,岩田富美子和小渊泽茂就不应该是分别在新泻和盛冈上车,而应该是同时在新泻上车。 两个人同时在新泻上车,一点儿也不勉强。岩田富美子带着儿子搬到新泻的亲戚家去了,小渊泽茂想见她,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两个人见面以后,一起乘坐“朱鹮418号”去东京。凶手呢,也跟他们一起上车,在车上用混入了氰酸的啤酒,把两个人一齐毒死。 为了不引起被害者怀疑,可以用注射器,把氰酸毒药注入啤酒罐,以保持拉口完整。被害者亲手拉开拉口喝啤酒,不会想到啤酒里有毒。这时候,凶手也应该在一等车厢里,陪着岩田富美子和小渊泽茂一起喝啤酒,当然,凶手的啤酒里当然没有注入氰酸了。 就这样,岩田富美子和小渊泽茂被毒死在“朱鹮418号”的一等车厢里。列车于二十二点零五分到达大宮,凶手把小渊泽茂的尸体背下车,等“山彦194号”进站,再偷偷地把尸体背上去。 不用说,采取这种行动,是非常困难的。背着一个人上下车,而不引起站务员的怀疑,这有可能吗? 对了,那天下大雾,而且是罕见的大雾。凶手可以利用浓雾的掩护,完成上述行动。 总之,上述行动完成以后,晚上二十二点二十六分,载有岩田富美子尸体的“朱鹮418号”列车,到达上野站第十九号站台,四分钟以后,载有小渊泽茂尸体的“山彦194号”到达相邻的第二十号站台。 这里面还有问题。什么问题呢?这样推理的话,小渊泽茂在到达大宫之前是在“朱鹮418号”上,而不是在“山彦194号”上的。但是,“山彦194号”的乘务员说,从盛冈发车不久检票的时候,他就看见小渊泽茂了。单从这一点来看,木山秀之的杀人计划也是不能实行的。 等等!吉敷竹史突然睁大了眼睛。并不是完全不能实行,办法还是有的——找替身!也就是说,让小渊泽茂的替身在盛冈上车! 虽然,“山彦194号”的乘务员说,从盛冈发车不久,检票的时候,他就看见小渊泽茂了,但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小渊泽茂,谁也说不清楚。坐新干线不是坐飞机,不需要看证件对照片。那么多乘客,乘务员只能记得小渊泽茂那个座位上有人,不可能记得他具体长什么样。如果有一个男人穿同样的衣服,坐在那个座位上,充当小渊泽茂的替身,就可以弥补这个漏洞。 是的,只要对木山秀之的杀人计划做某些修改,就可以实行。那么,谁去当小渊泽茂的替身呢?当然是木山拓三。 木山拓三当了替身,问题又来了,谁在“朱鹮418号”上毒死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呢?当然是木山拓三的妻子木山法子,其他人没有作案动机。 这是一个有着充分可能性的推理。躺在黑暗中的吉敷竹史,用他那冷静的头脑思考着。 思考来思考去,吉敷竹史越想越觉得:木山秀之的杀人计划,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其实,刚刚看完木山秀之的笔记本时,吉敷竹史很不以为然,因为他不能理解那个杀人计划的效用。在那个计划里,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的工作准备得很不充分。也就是说,按照那个计划去毒杀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凶手无法逃脱。 在那个计划里,两个人分别被杀死在两辆相距很远的新干线列车里,很容易被认为是两个凶手做下的。木山秀之只想让警察认为不是一个人干的,但这有什么意义呢?只要警察怀疑其中任何一起死亡事件为他杀,就会追査到底的。那个计划只不过是作为一个铁路迷的木山秀之,偶然发现分别始发于新泻和盛冈的两辆新干线在大宫合流,然后一前一后驶向上野的现象,这种现象毎年只在八月十六、十七、十八日这三天出现。于是出于好玩,制定了那样一个杀人计划。这根本就称不上计划性犯罪。 但是,只要修改一下,那个杀人计划就具有了计划性犯罪的性质。利用上越和东北两条新干线,巧妙地把杀人伪装成徇情。为了实现杀人计划,窬要一个替身,而这个替身,当天去了北海道,故意制造了一个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 替身木山拓三的老婆木山法子,确实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如果有的话,反而让人觉得不自然。一个家庭妇女,独生子刚刚上吊自杀,一个人憋在家里不出门是很正常的,有了所谓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会被认为是故意准备的。 这样一分析,木山法子带着氰酸去八幡沼自杀,就很容易理解了。夫妻不和,独生子自杀,杀人以后的负罪感,精神压力太大了。 但是,这样推理有一个地方很难令人信胆,那就是木山法子作为一个弱女子,在列车上毒死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还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她一个人背着小渊泽茂的尸体换车,可以说是不可能的,这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 如果换上木山拓三还有可能,他是一个身体强壮的男人,背着尸体换车也许还做得到,可木山法子只不过是一个瘦弱的女人。丈夫坐在“山彦194号”里,根本无法过来帮助她。 不对,也不能说完全不能帮助她。她只负责把尸体从“朱鹮418号”上背下来,放在椅子上等着就可以了。只要事先商量好椅子的具体位置,“山彦194号”一到,木山拓三就立刻跑下来,把尸体背到车上去。这样的话,杀人计划的实行就是可能的了。 第五节 鸟叫声让吉敷竹史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一看,啊哈!天已经大亮了,可以听到微弱的蝉鸣了。 雨好像停了,朝阳从窗帘缝里照射进来,抬起手腕看看手表,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七点半了。 起床以后,吉敷竹史从西服上衣的口袋里,掏出菊池给他的盛冈一中二年级二班全体同学的名单,拿着它去楼下的盥洗室。洗完脸正擦的时候,背后有人跟他打招呼。 “早” 回头一看,是鸟越由佳里。 “早上好!”吉敷竹史也跟她打招呼。 鸟越由佳里点点头,转身走了。看样子没有发生吉敷竹史担心的事情,她不知道笔被人偷看了。 “早上好!”又有一个女孩子跟吉敷竹史打招呼。是那个叫杉本的姑娘。 “早上好!”吉敷竹史也回敬了她一个招呼。 “警察先生,昨晚睡好了吗?” “睡得可好了。你好像没睡好似的。” 姑娘睡眼惺忪的样子:“嗯,这个那个的,想了很多。” “是吗?睡不好对皮肤可不好哟。” “就是哟,就是哟!” “对了,这个旅馆里有公用电话吗?”吉敷竹史笑着问道。 “有呀。往左拐,游戏室里。” “谢谢!” 游戏室里,一个小孩子在看漫画,还有一个看起来好像是他的父亲的人在看电视。 吉敷竹史拿起电话旁边的黄色电话号码簿,査到木山家的电话号码,摘下话简拨通了电话。电话只响了一下,就有人接了。 “喂!我是木山。”是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木山拓三。 “是木山先生吗?”吉敷竹史问道。 “是我。”那是一种人在紧急关头说话的声音。老婆不见了,他正在着急。 “我是前天在您的公司,跟您见过一面的,那个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吉敷竹史!”吉敷竹史自报家门。 “哦。” 眼下,这对夫妇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吉敷竹史没有心思为他们着想。不过,他老婆昨天差点儿自杀,如果能让他们夫妇见面,也许能彻底打消木山法子自杀的念头。 “找我有事吗?”木山拓三说话的态度不太好。本来他就讨厌这个刑警,现在老婆不见了,更没工夫跟他扯淡了。 “你老婆不见了,您挺着急的吧?” “啊!……”木山拓三大吃一惊,沉默了。 “现在,我要告诉您她在哪里,您听好了。八幡平温泉乡入口处,八幡平国民宾馆。听清楚了吗?” “你怎么知道她在哪里?”木山拓三阴沉的声音。 “我把她送到那里去的。”吉敷竹史回答说。 “你在哪儿?” “我在一个叫‘糜鹿’的小旅馆。” 木山拓三沉默了一会儿:“是吗……”那声音好像是在怀疑,吉敷竹史也在国民宾馆。 “你最好马上去那里见她。再见!”不等木山拓三说话,吉敷竹史就把电话挂断了。 今天是个大晴天。高原的太阳照进餐厅,叫人觉得神清气爽。住在这个小旅馆的那群年轻的姑娘、鸟越由佳里、杉本,听着淸脆的鸟叫,一个个心情舒畅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有了昨天在八幡沼的经历吧,吉數竹史觉得:好像很久没见阳光了。 “警察先生,在这附近转转吧,我给你当导游。”杉本给吉敷竹史端过来一杯咖啡。 “不行啊,我还有工作。”吉敷竹史说。杉本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的确,早晨的天气这么好,暂时放下工作,出去散散步,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可是,吉敷竹史没有那个心情。他现在想的是:这个杀人事件的侦破工作,还没有任何进展,附近的国民宾馆里,住着木山法子,她的丈夫木山拓三正在往那里赶。 第六节 吃完饭,吉敷竹史给菊池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说,木山秀之那个笔记本看到了,并把大致情况介绍了一下,然后对菊池说他这就准备回盛冈去。偶遇木山法子的事情,他没有说。 吉敷竹史回到房间里,把东西收拾好,下楼去服务台结账。下半边脸长满了黑胡子的店主人,松了口气似的说了声“欢迎再来”,看来他觉得刑警并不那么可怕。杉本和鸟越由佳里也来给吉敷竹史送行。 吉敷竹史向大家道别以后,刚刚走出旅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刑警先生!” 扭头一看,是木山拓三。他后背靠在大门一侧的墙上,看来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是木山先生啊?”吉敷竹史爽快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没再说别的,就朝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 太阳非常好,晃得吉敷竹史眯缝起眼睛。水泥路面上的水洼开始干了,森林里蝉声四起。晴空万里,没有一丝云彩。 吉敷竹史把行李放进车里,扭头看了一眼木山,他跟着吉敷竹史过来了。 “就您一个人?”吉敷竹史问。他感到有些意外。 “一个人。”木山拓三情绪不太好,眼神阴沉沉的,跟天气形成了鲜明的对照。那眼神叫吉敷竹史想起木山法子的眼神。 “您太太呢?”吉敷竹史又问。 “没在国民宾馆。”木山拓三说。 “没在?”吉敷竹史感到有些不安了。 “我想雎您打听一下,她在哪儿?” “跟我打听?”吉敷竹史反问道。 “您知道我老婆昨天在哪儿,所以呢,她今天在哪儿您也应该知道吧。” “请不要用这种奇怪的口气说话。”吉敷竹史有些不高兴了。听木山拓三这口气,好像吉敷竹史跟木山法子昨天去八幡沼幽会去了。 “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您太太去八幡沼?” “她去八幡沼了?”木山拓三瞪大了眼睛。 “是啊。” “她到那儿去干什么?” “就是啊,您认为她是去干什么?钓鱼?” 听吉敷竹史这样说,木山拓三沉默不语了。 这时候,昨天晚上住在“糜鹿”的人们,正带着奇怪的神色朝这边看。 “咱们一起走走吧,这么好的天气。”吉敷竹史说完,自己先往前走去。 走出一段路之后,吉敷竹史说话了:“听您刚才说话的口气,好像我跟您太太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似的,我知道她在哪儿让您不高兴了,是不是?您太太在八幡沼要喝氰酸自杀,要不是偶然被我碰上啊,昨天晚上她还能住什么国民宾馆!” “您制止了她自杀?”木山拓三低声问道。 “我还能帮助她自杀吗?”吉敷竹史反问道。 “那么,姑且对此表示一下感谢吧。”木山拓三阴阳怪气地说。 “‘姑且对此表示一下感谢吧’,您对人表示感谢的时候就这么说吗?” “怎么,您还不满意吗?”木山拓三虽然跟吉敷竹史并肩走在一起,但一眼都没看过他。 “无所谓。现在您用不着对我说什么感谢的话,也用不着对我说什么道歉的话。您要想说什么道歉的话呢,应该对着法律去说!” 木山拓三“哼”了一声,冷笑着说道:“您这话够奇怪的,刑警先生!我告诉你,我绝对用不着对法律说什么道歉的话!” “蛮有自信的!” “有点儿吧。”木山拓三不屑一顾地冷笑着,“我对你不表示感谢,自有我的理由,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 “刑警先生,昨天晚上,你知道我老婆在哪儿,对不对?是你把她送到国民宾馆去的,对不对?”木山拓三严厉地瞪着吉敷竹史,问道。 “对呀。” “那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如果你昨天晚上给我打了电话,还会发生今天早上找不到她的事情吗?” 确实如此!吉敷竹史一时语塞了。 其实吉敷竹史也想过:马上通知木山拓三,但结果一直等到今天早晨才通知他。至于为什么要那样做,吉敷竹史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大概就是觉得:没有必要为有犯罪嫌疑的人想那么周到吧,要不就是觉得那女人那么想离开她的丈夫,甚至想自杀,而自己却特意通知她丈夫不太合适吧。 “刑警先生的做法我说什么也理解不了。你应该明白,我老婆想自杀,你让她一个人待着非常危险,昨天晚上,她再次跑出去自杀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可是,你为什么不通知我呢?我是她的丈夫,这你是知道的!” “所以我通知您了呀,所以您才到这里来了,难道我今天也不通知您就对了吗?” “刑警先生,你可真是没理搅三分啊!防止一个人无谓地死去,是你们刑警的责任吧?不是吗?难道你们当刑警的,是专门等着人死了才出动吗?如果你看见别人家着火了,就坐在这里看着,一直等到大火把房子烧光了,才站起来去打扫灰烬呜?刑警就是干这个的吗?” 吉敷竹史条件反射似的扭过头去看了看木山拓三。这人顴骨左右突出,鼻子很大,皮肤黝黑,两眼凹陷,目光黯淡,说话的声音低沉而阴暗,说出话来剌人肺腑。 木山拓三刚才说的那一套,吉敷竹史并不觉得有什么新鲜。这些也是吉敷竹史常常想到的,用不着他木山拓三在这里啰嗦。吉敷竹史不只一次地感到,刑警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我在八幡沼救了您太太,我认为那就是防止一个人无谓地死去的具体行动。” “但是,那以后她要是死了,你前面的行动就是毫无意义的!” “的确。”吉敷竹史停顿了一下,呼吸着高原早上的新鲜空气。他在心里提醒自己,说下面的话时要保持冷静,千万不能冲动。 “的确如您所说,但是,我认为您没有资格对我说三道四。”吉敷竹史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愉快感。跟自己认定的凶手在一起肩并肩地散步,迄今为止好像还是第一次。 “哦?为什么?”木山拓三真是个好对手,无所長惧地应战了。他个子不如吉敷竹史高,但是,胸膛很厚,胳膊很粗,肌肉发达。此刻,他的皮肤上有薄薄一层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刑警先生,刚才你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说什么我应该对法律说道歉,你是这么说的吧?” “是这么说的。”吉敷竹史冷静地点头回答。 木山拓三冷笑一声:“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是我木山拓三杀的?” 吉敷竹史目不转睛地盯着木山拓三,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他内心有一丝动摇。这是个意志坚强的家伙!吉敷竹史这样想着,毫不犹豫地说:“就是这个意思!” “嘿!”木山拓三惊讶地叫了一声,把脸转向一边:“我怎么杀的?那天,八月十八日那天,我去札視了。我没跟你说过吗?” “说过。但是,十八日郢天傍晚,你从千岁机场坐飞机到了仙台。你坐的飞机是全日空第730号航班,十七点五十分起飞。” 尽管吉敷竹史说得非常肯定,木山拓三还是很冷静。 “胡说什么啊?我那天晚上一直待在札幌,第二天早上还要跟久藤见面呢!” “十九日一大早,你搭乘最早的一班飞机,从羽田机场飞回札幌。你坐的飞机是全日航501号航班,七点整起飞,到达千岁机场的时间是八点二十五分,九点多钟赶到札幌南三条。” “你可真叫我惊讶不已。刑警先生,这都是你的想象!你有证据吗?” “你说你十八日在札幌住了一夜,你也没有证据!” “你去爱德梦德饭店一问不就淸楚了吗?” “当然问过了。但是,那是个很简陋的饭店,管理很不完善,住宿的人可以随意出入,谁也不能肯定你确实在那里住过一夜。” 木山拓三无所畏惧地笑了,那笑容的意思是:“讨厌!” “这家伙演技真不赖!”吉敷竹史心想。 “刑警先生,就算你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我说的话,可你怎么就不想想:如果我真的像你想象的那样,坐着飞机来回地跑,被杀死的人是两个呀。怎么杀?我是一个人,他们两个人则分别坐在两趟新干线列车里,而且还是并行。” “直接下手毒死他们两个的不是你,而是你太太。你打扮成小渊泽茂的模样,从仙台上‘山彦194号’,你充当了小渊泽茂的替身。” “啊?” “也就是说,你把你儿子秀之写在笔记本里的杀人计划付诸实施。你看了那个杀人计划了吧?” “看了两眼。” “你用上了那个杀人计划。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实际上都是在新泻上的‘朱鹮418号’,他们的车票,也是你们夫妇给送过去的。你太太在‘朱鹮418号’上等着,见到他们以后,让他们喝下事先下了毒的啤酒,把他们毒死。‘朱鹮418号’到达大宫以后,你太太把小渊泽茂的尸体背下车,放在站台的椅子上,等着你乘坐的四分钟以后到达大宫的‘山彦194号’来到。‘山彦194号’进站以后,你从车上跑下来,把小渊泽茂的尸体背上列车去……” 吉敷竹史说着说着,开始意识到这个杀人计划是行不通的,这种推理也许是本末倒置。 木山拓三冷笑若叫了一声“刑警先生”,紧接着用嘲弄的口吻说道:“你真是这样想的吗?我们为什么要那样干呢?背着死尸换车?用得着吗?我们夫妇两个行动的话,我老婆在‘朱鹮418号’上毒死岩田富美子,我在‘山彦194号’上毒死小渊泽茂不就得了吗?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劲,找那么大麻烦呢?有什么必要让他们两个坐一辆车,一个人去杀两个人呢?” 吉敷竹史被问得哑口无言。是啊,是这个道理呀!以木山秀之的笔记本里的杀人计划为中心,来考虑这个问题,是最大的失策!笔记本里的杀人计划,只不过是为单独一个人作案制定的计划! 吉敷竹史忽然想起了从岩田富美子的化妆盒里找到的那封信——那封署名为小渊泽茂,用文宇处理机打的信。自己怎么把那封信忘了个一干二净呢?小渊泽茂在那封信里,让岩田富美子乘坐“朱鹮418号”,自己则乘坐“山彦194号”,两个人同时进京。哪怕是单从那封信的宇面上来考虑,两个人同时乘坐“朱鹮418号”,那也是不可能的。 “还有,刑警先生,你说是我老婆拿着事先下了毒的啤酒,给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喝,那怎么可能呢?为了儿子被欺负的事,我老婆找过小渊泽茂好几次,儿子自杀以后,我老婆恨死小渊泽茂了,这是明摆着的。仇恨自己的人给自己啤酒喝,就那么毫无戒备地喝下去?你把问题想得也太简单了吧?” 吉敷竹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己的推理完全是失败的推理,严重的失败!如此让人感到羞耻的事悄,最近的记忆里,好像从来没有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被你这位刑警先生给看上了。看来你是真的把我当成凶手了。如果你确实认为我是凶手的话,你就拿出一个像样的推理来证明一下,我看你是拿不出来的!” 木山拓三已经站住了,茫然若失的吉敷竹史没有注意到,一个人还在默默地往前走。突然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离他很远了。 “我得去找我老婆去了。看起来刑警先生确实不知道她在哪儿,那我先走了,再见!”木山拓三迅速转身离去,他一定是觉得再跟吉敷竹史一起待下去,也得不到什么有益的东西。 “木山先生!”吉敷竹史叫道。 木山拓三回过头来看着吉敷竹史。 吉敷竹史说:“今天我确实没有再说些什么的资格了,但是,除了你以外,除了你们夫妇以外,再也没有恨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恨到想杀了他们的人了。” “你的意思是说,除了我们夫妇之外,再也没有人具有杀死他们的动机?” “是的,绝对没有。” “所以,你认定我们就是凶手?” “只能这样认为。” “排除法,对吧?别的可能性不是也有吗?” “嗯?”吉敷竹史觉得木山拓三有话要说,耐心地等待着。 “按照最一般的解释,他们是自杀。” 不可能!吉敷竹史在心里马上予以否定。自杀是不可能的。那封信怎么解释?还有一个半小时两个人就可以在上野站见面了,为什么要死在车里? “除了自杀以外,没有其他可能性吧?再见了,刑警先生,你把问题想得太复杂啦!” “不可能是自杀!那两个人,绝对不是社会上普遍认为的所谓殉情!”吉敷竹史坚持地吼道。 木山拓三又冷笑起来:“是吗?现在持这种观点的,大概只有你这位刑警先生一个人吧?” “不管怎么说,我一定证明给你看!凶手不是别人,我一定追査你,追査到底!” “那我就等着你追査!我就在盛冈待着,一不逃跑,二也不躲藏!” 木山拓三说完,转身离去。 第一节 吉敷竹史一个人回到“麋鹿”的停车场。他从盛冈警察署借的那辆车,还在停在那里。 他打开车门正要进去,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他。 “警察先生!”啊,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回头一看,那个叫杉本的姑娘,正从旅馆门前的台阶上跑下来。 “怎么了?”吉敷竹史大声问道。 “您的电话!”姑娘说。 吉敷竹史觉得奇怪,自己并没有告诉菊池:要在这个叫“糜鹿”的小旅馆住啊,谁的电话呢? 吉敷竹史迅速跑到杉本身边,问道:“谁的电话?” “一个叫佐藤的人。” “佐藤?”吉敷竹史的记忆里没有这么一个人。 “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吉敷竹史跑进旅馆,直奔游戏室,看见那台红色公用电话的话简被摘下来了,就横放在台子上。 吉敷竹史急忙拿起电话:“我是吉敷竹史!” 电话那头的人不说话。 “喂!喂!我是吉敷竹史!” “吉敷竹史先生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遥远,“是我,听出来了吗?” “啊……”吉敷竹史立刻松了一口气。是木山法子。 “是您啊?这个旅馆里的人说是佐藤,我还以为是谁呢。你为什么用假名字?” “因为由佳里在那个旅馆里。” “您在哪儿?从哪儿打来的电话?” “温泉乡国民宾馆啊。” “啊?您不是已经离开那里了吗?” “我丈夫去找您了吧?您是听我丈夫说的吧?” “是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站在窗前往外看的时候,偶然看见我丈夫的车开过来了,我就赶紧给服务台打了个电话,叫他们对来找我的人说,我已经走了。”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现在不想见到我丈夫。” “为什么?”吉敷竹史奇怪地问道。 “我不想说。” “那您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刑警先生,现在您打算干什么?” “回盛冈。” “能让我搭您的车吗?我也想回盛冈。” “坐您丈夫的车回去,不是挺好的吗?” “我现在不想见他。”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不能。” “那我拒绝您搭我的车。您是个危险人物。”吉敷竹史语带讽刺地冷笑道。 “我?我怎么危脸了?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木山法子惊愕不已。 “意思很多了,总而言之一句话,您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太危险了!” 木山法子沉默了一会儿:“您不想见我?” “现在不想见。”吉敷竹史心想:也许有那么一天,会在审讯室相见,现在像一对情人郊外兜风似的,坐一辆汽车回去,不行!谁知道她在车里会干些什么! “木山太太现在打算怎么办?” “刑警先生,这跟您有关系吗?” 没等吉敷竹史说话,木山法子啪地就把电话挂了。 吉敷竹史把听筒挂好,转身离开游戏室。 “电话打完啦?”杉本不知道又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吉敷竹史默默地点了点头。 “谁呀?”这个叫杉本的姑娘,真爱管闲事! “很久以前的一个熟人,名字都忘了。”吉敷竹史说完,穿好鞋子走出旅馆。 杉本一直跟在吉敷竹史身后,好像对刚才的回答不太满意似的,见吉敷竹史不想多说,也就没有进一步追问。 吉敷竹史发动车子以后,摇下玻璃窗跟杉本道别。杉本把手伸进来跟吉敷竹史握手:“欢迎再来!”说完苦笑着向吉敷竹史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吉敷竹史驾车顺着山路下山的时候,从国民宾馆前边经过。在他的视野范围内,一个人影也没有。 国民宾馆是八幡平温泉乡入口处的一家宾馆,过了这个宾馆,就看不到旅店了。 柏油马路两侧都是草原,吉敷竹史驾车顺着缓坡下去,可以看到草原上一棵棵孤零零的大树。风吹树冠飞舞,煞是好看。突然想起了菊池,吉敷竹史不由得笑了,真想尽快见到他。 下坡以后碰到了第一个红绿灯。右边是介绍温泉乡的巨大招牌。绿灯亮了,左拐。再走一段右拐,就可以上东北髙速公路了。 从一座建筑物前通过,过桥,桥那边是一个公共汽车站,有几个人在等车。吉敷竹史认出其中一个是木山法子,下意识地松了一下油门,但马上改变主意,又把油门踩了下去。 吉數竹史的车从木山法子面前经过的时候,看见她冲自己摇了摇头。车开过去以后,吉敷竹史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看见木山法子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车。 吉敷竹史犹豫了一下,还是踩了刹车。车停下来以后,挂上倒挡往回倒。 木山法子离开公共汽车站,向吉敷竹史的车走过来,在距车站十几来的地方,吉敷竹史把车停下来,推开副驾驶那边的车门,等着木山法子上车。 “公共汽车是去嗛儿的?”吉敷竹史问已经上车的木山法子,但是没看她的脸。 “盛冈。”木山法子的声音还是那么优郁。 “正好有出租车从您面前过,您运气不错啊。”吉敷竹史挖苦了她一句,开动车子。 木山法子没说话。 “今天请你老老实实地坐着。”吉敷竹史说。 “您放心吧。”木山法子简短地说道。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沉默中,车子开上了东北髙速公路。在去往盛冈的路上,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木山法子一句话也没说。吉敷竹史怕万一什么敏感的话题,一句话不小心说不好,再引起她的歇斯底里,也就再没有说话。 从盛冈出口下了高速公路,赶上堵车,车子往前挪一米就就要停很久,简直成了东京了。 “秀之的笔记本,您看了吗?”木山法子说话了。 “看了!”吉敷竹史默默地说道。 “是吗……”法子小声说了句什么,吉敷竹史没听清。也不知道她打算说什么,吉敷竹史耐心地等待着。 又过了很长时间,木山法子才又问道:“秀之的遗书在什么位置,您知道了吗?” 这是一个多少让人感到竒怪的问法,吉敷竹史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就按照自己的理解回答说:“知道了。我还特意对了一下。” “哦……”法子又不说话了。然后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吉敷竹史觉得这种对话没什么意思,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紧跟着前边的车往前挪。 “您没感觉到什么吗?”法子突然又说话了。 吉敷竹史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女人的话是什么意思,转过脸看了她一眼,才发现她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脸。 “感觉到什么?什么意思?” 女人把胜转向前方,还是用那种忧郁的声音,缓缓地说道:“没什么。” 吉敷竹史觉得把对话继续下去,没有什么必要,就开始保持沉默。 没想到,木山法子却又说话了:“刑警先生,秀之的遗书,可以还给我了吗?” “现在?” “对。” 吉敷竹史犹豫了一下,心想还就还吧:“好吧,麻烦你帮我把后座上那个公文包拿过来。” 木山法子扭过身子,取后座上的公文包的时候,腹部雪白的肌肤露出一大块。 “是这个吗?”女人把公文包递给吉敷竹史。 “谢谢!”吉敷竹史打开公文包,把秀之的遗书拿出来还给他的母亲木山法子。 木山法子默默地接过来,又把吉敷竹史的公文包放回原处,然后打开遗书确认了一下,宝物似的装进了自己的手提包里。 遗书的笔迹,百分之百是秀之的,这一点不用怀疑。遗书上的字,跟笔记本上其他的宇,绝对是一个人写的。 吉敷竹史在想,刚才木山法子究竞要说什么呢?肯定是想陈述一个母亲的意见,她到底有什么事要说呢?这里说不定就有突破口,可是怎么问合适呢?吉數左思右想,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只好问道:“把您送到加贺野您家里去吧?” 关于这个问题,木山法子似乎早就想好了,立刻说:“不,您把我送到火车站就行了。我便去一个地方。” “盛冈火车站?” “对。” “不想回家?”吉敷竹史的意思是:你不想见你的丈夫是可以的,可是你有地方住吗? “还不知道。也许在朋友家住几天。” “是吗?说不定您丈夫还要来找我,问我知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我怎么回答他?” “就说我也许在朋友家住几天。” “您那个朋友家的电话号码,或者地址,能告诉我吗?” “没带在身上。” “地址呢?大概在什么位置应该知道吧?” “不知道。忘了。” 这时,绿灯亮了,前面不再堵车,车流顺畅起来,盛冈站马上就要到了。 “您不想见您的丈夫,是不是因为您怀疑他杀了人?” 吉敷竹史知道自己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了,可还是问了。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木山法子非常干脆地说,“不是已经对您说过了吗?” “那么,您心里是这么想的。”吉敷竹史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他觉得自己是这么想的,木山法子也应该是这么想的。 “刑警先生,求您一件事。”木山法子用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口气说。 “您不回答我的问题,却老是来求我,您也偶尔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吉敷竹史挖苦道。 “您可以把那个装着氰酸的小瓶子还给我吗?” “开玩笑!”吉敷竹史马上拒绝,脸上浮出一丝苦笑,“难道您要一个刑警帮助您自杀吗?” “我就知道您会这样说的。”木山法子很爽快地说。接着又是沉默。 过了开运桥,左边看见了那个叫作“白杨舍”的咖啡馆,马上就是车站了。 “木山太太,您就回答我一个问題,不会受到什么惩罚的。请您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您就这样死了的话,您会在枯草下边后悔的。”吉敷竹史说完上面一番话之后,觉得自己这个玩笑开得有些过分了。 但是,叫吉敷竹史感到意外的是,木山法子明显被触动了。她好像要说些什么。 “刑警先生,我很想回答您的问题,可是,您的推測完全是错误的,没有一处是正确的,所以我懒得回答。”木山法子用十分轻蔑地口气说的这番话,让吉敷竹史觉得脊背发冷。 “全是错误的”,吉敷竹史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您的意思是说,在破案方面,我是个无能之辈?” 木山法子看了吉敷竹史一眼:“啊,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您别介意。我的意思是说,您看不懂我的心。当然啦,别人的心,谁都看不懂。” 吉敷竹史沉默着,等着木山法子再说些什么。 “刑警先生,我为什么要去八幡沼自杀,您不明白吧?”等来的是女人谜一样的话。 “不明白,我不是您,我怎么能明白是为什么呢?不过,我可以谈谈我的看法。您昨天去八幡沼自杀,跟您现在不想见您丈夫的理由,应该是一样的吧?”吉敷竹史觉得自己说的话,也是一个不好理解的谜。 “是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样的!而且……” “是因为您怀疑您丈夫杀了人?所以……” “这个问题我可以明确地回答您,不是!” “不是?这么说,您不怀疑您丈夫杀了人?”吉敷竹史微微感到有些惊愕。 “不怀疑!” “不怀疑?那么……”吉敷竹史停顿了一下,“那么就是您杀了人。您杀了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您的赎罪意识驱使您去八幡沼……” “不是!”木山法子打断吉敷竹史的话,又说了一句谜一样的话,“我还没有杀过人。” 还没有?吉敷竹史想问她这是什么意思,还没想好怎么问,车站就到了。 车刚停稳,木山法子就推开车门下去了。 “木山太太!”吉敷竹史叫道。这时候,木山法子已经站在马路上了。 “谢谢您了,刑警先生,再见!”木山法子弯下身子,冲吉敷竹史摆了摆手,转身朝车站走去。 吉敷竹史想下车拉住她,但是后边的车一个劲儿摁喇叭,他只好把车往前开,绕过站前环岛,朝开运桥方向驶去。 后来,吉敷竹史想起这件事,就后悔不已。 第二节 回到盛冈县警察署,推开刑警队办公室的门一看,菊池刑警正衣冠不整地在办公桌前坐着呢。见吉敷竹史回来了,菊池刑警特别高兴,立刻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您回来啦?辛苦了辛苦了!好久不见了!八幡平怎么样?” “好极了!” “没下雨吗?” “下了,雾也很大。”吉敷竹史笑着答道。 “是吗?您看,都让您给赶上了。快到这边坐,给我说说八幡平。真是好久不见了,要不,咱们去下边的咖啡馆?好久不见了,我有很多话要跟您说呢。” 菊池一口一个好久不见了,其实,前天他还和吉敷竹史在一起呢,也就是昨天一天没见而已。 吉敷竹史等着菊池刑警穿好上衣,两个人肩并肩地顺着楼梯下楼。 “啊,刚才忘了告诉您了,昨天晚上,有个叫牛越佐武郎的人,给您来电话了。” “哦,是吗?他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就说今天再给您打。牛越是谁呀?” “北海道札幌警察署的一个熟人。” “哦,咱们的同行啊,我根本就没感觉出来。”菊池说道,其实菊池本人也不像一个警察。 下到一楼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刑幸先生!”回头一看,是木山拓三。 “哟,木山先生,”吉敷竹史不太热情地和对方打了个招呼,“咱们见面真够频繁的。” “就是。”木山说。 “您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报警。请警察发寻人启事。” 吉敷竹史吃了一惊:“报警?” “对。正如刑警先生所知,我老婆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必须尽快把她找到。” 菊池吃惊地看着吉敷竹史。吉敷竹史内心矛盾了一阵,终于说道:“不要紧的,您太太肯定会回来的,您最好回家等着。” “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 “她已经回盛冈来了。” 三人同时沉默了。 “您怎么知道她已经回盛冈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嘛?”菊池也盯着吉敷竹史问道。 “是我把她送回来的。刚跟她分手。” 木山拓三用鼻子“哼”了一声:“原来如此,你们果然又在一起了!” 菊池刑警瞪着大眼睛,一会儿看看木山,一会儿看看吉敷竹史。 “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就把她藏起来了,对吧?最近刑警怎么也变成这样了?” “您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那是您的自由,我也不想辩解。但是,事实就是事实。我要说的就这些。您走以后,您太太把电话打到‘麋鹿’,要我把她送回盛冈。” “刑警先生,我走以后,你又回到旅馆去,慢慢歇着去了?”木山拓三冷笑着说。 “没有。我回到停车场,刚要开车走,旅馆里的人跑出来对我说,有我的电话。我接了以后,才知道是您太太打来的,她要我送她回盛冈,被我拒绝了,因为我讨厌被你说三道四的。但是,我回盛冈的路上,偶然碰上她在公共汽车站等车,就顺便把她带回来了。” “你回到停车场的那一瞬间,偶然接到了她的电话;而你回盛冈的路上,又偶然碰到她在等车,你的偶然也太多了吧?”木山拓三语带讽刺地冷笑着说。 “事实就是如此,我也没办法。照您这么说,我把她扔在八幡平不管就对了?我把她给带回来了,不管怎么说,您太太她现在就在盛冈。” 听吉敷竹史这样说,木山拓三安静下来,似乎在想什么问题。是在想能把老婆等回来吗,还是在想其他事情?终于,木山拓三冷笑一声,说话了: “所以,我应该向你表示感谢啊,是这个意思吧,刑警先生?” 吉敷竹史觉得,冷笑是这个男人永远都改不掉的臭毛病。 “不是这个意思,但是……” “刑警先生,你什么都没弄明白,一件事都没弄明白!” “一件事都没弄明白?” “是的,一件事都没弄明白!我已经请盛冈警察署发了寻人启事,即使你说我老婆已经回到了盛冈,我也不会撤销那个寻人启事的。我要回家看看,要是她在家,我就撤销。” “这是您的自由。这件事,跟我一件事都没弄明白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有关系了!这正是我这么担心我老婆的理由。刑警先生,你的推测完全错了!你在我面前如此强硬,这是为什么?因为你怀疑我,是吧?你怀疑我跟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的死有关,是吧?” “正是!”吉敷竹史理直气壮地说。 “请你不要再错下去了!我是受害者,我儿子在学校里被人欺负,自杀了!你别弄销了,我可是一个老实善良的市民哟!” “哦?是吗?不过,根据我以往的经验,嫌疑犯都这么说。”吉數竹史不无讽刺地回精了一句。 “吉數先生……你是叫吉敷竹史吧?你是一个优秀的刑警,对吧?但是,这次你弄错了,你大错特错了!在铸成大错,给你自己留下更大的耻辱之前,赶紧刹车,赶紧修正轨道吧!” 吉敷竹史沉默了,呆呆地站着。盛冈警察署的大厅里,吉敷竹史、木山拓三、菊池刑警这三个人,全都默默地站在那里。繁忙的人们在他们身边来来往往地走过。 “刑警先生,我有话要和你说。我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既然在这儿碰上了,你就给我点儿时间,可以吗?”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吉敷竹史不冷不热地说。 “就站在这儿说吗?” 这时候菊池说话了,他那明快的声音,跟木山拓三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咱们到旁边的咖啡馆去吧,刚才我们正准备去那边呢。” “不行,这不是在咖啡馆里说的话!”木山拓三说。 没办法,两个刑警带着木山,又回到了刑警队的办公室里。 第三节 他们刚在刑警队办公室一角坐下来,木山拓三就开始用他那阴沉的声音说话了。 “我说刑警先生您一件事都没弄明白,不是随便说说的。就说我儿子那个笔记本吧,你特别重视笔记本里边,我儿子半开玩笑地写的那个杀死班主任老师,和欺负他的那个学生的所谓杀人计划,是吧?” “是的。” “但是,那根本算不上什么证据,那是孩子们经常玩的游戏,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咱们小时候不是也经常玩类似的游戏吗?我儿子是个铁路迷,特别喜欢琢磨列车时刻表,所以,他做了那样一个杀人计划。咱们小时候也许没有做过同样的事情。但是,游戏就是游戏,咱们这么大的人了,有什么必要,那么认真地研究这种小孩子的游戏呢?” “您说的这些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实际发生的事件,跟那个计划太相似了,这是谁也不能否定的吧?” “偶然!这才是真正的偶然!”木山拓三一口咬定。 “是吗?关于这个问题,不管你是怎么说的,我都不会相信那是偶然的。那绝对不是偶然,如果是偶然,不会是那样。”吉敷竹史也不放松。 “出什么事了吗?” “这回算您说对了。” “算了,刑警先生,我也不跟你争了,你非要那么认为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反正我认为是偶然。现在我要对你说的是别的事情。我们夫妇想看那个笔记本,不是要看什么杀人计划!” “那您要看什么?” “儿子的遗书!我们想看看儿子写遗书用的纸,是不是从那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原来如此。那是很自然的,我也是为了确认一下写遗书用的纸,是不是从那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可是,你没忽略什么吗?”木山拓三突然问道。 吉敷竹史哑然。 “你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实,我的刑警先生!你把你的精力,都集中到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上了!不过,你到底忽略了什么,我现在还不能具体告诉你,不能告诉你,当然是有原因的。咱们暂且先放下这件事情不谈,我问你:你一直用这种态度对待我,其理由,直截了当地说吧,是不是认为我就是凶手?是不是认定了我就是杀死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的凶手?是不是?” “这个可能性谁也不能否定,只不过大家都不愿意说出来罢了。木山先生,如果您跟这个事件没有任何牵连,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您也会跟我的看法一致的吧?”吉敷竹史沉着地说。 “也许会的,不过我不会像你那么顽固。我十八日夜里住在札幌,我早就告诉你了。如果是我,就不会还盯着不放,会从这边撤退,然后用有效的手段去寻找新的目标。” “一个有钱人,特意选择那种便宜的低档旅馆,这是为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是个有钱人?你仔细调査过了吗?我不是有钱人。我选择爱德梦德饭店下榻,其实只有一个理由,只是因为我的父辈跟那个饭店比较熟悉,我上大学的时候也住过。” “您这么说就更值得怀疑了。您选择那个跟您熟悉的饭店,也许是为了得到对您有利的证言。” “我跟你说过了,是我的父辈跟那个饭店比较熟悉,不是我!”木山说完长叹一口气。 在吉敷竹史看来,他这是故意叹气。 “刑警先生,你真是太顽固了,所以我才想找你谈谈。不要再顽固下去了,顽固下去的结果是让你蒙羞。在跟你谈正事之前,我想先奉劝你几句。” “谢谢您为我想得这么周到。”吉敷竹史语带讽刺地说。 “我想耽误你一会儿工夫,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情是我突然想起来的。” “什么事?” “十八日晚上,我一个人在札幌薄野的一个酒吧喝酒,酒吧的名宇我想起来了,叫‘陶艳’。是个挺难记的名宇,所以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说忘记了。你调査一下吧,那个店在北海进银行旁边,一座居民楼的地下室里。店老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六十多岁的酒吧侍者。我是第一次去那个酒吧,也许他们不记得我了。但是,无论如何请你调査一下。” 吉敷竹史没有说话,心想怎么会有这种事,如果这是事实的话,他就有了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那是不可能的。 “请问:您去的那个酒吧的名字,是哪两个宇?”吉敷竹史漫不经心地问。 “陶器的陶,艳丽的艳,很少见的一个店名。” “您几点到几点在陶艳酒吧喝酒?” “吃完晚饭,八点左右进去的,出来的时候大概是九点多吧,没看表,时间说不了那么准。不管怎么说,你去调査一下吧。” “可以调査一下。不过,那个酒吧是不是你常去的、很熟悉的酒吧啊?”吉敷竹史认为,一定是木山拓三发现形势对他自己不利,赶紧找伪证。 “不是,那个酒吧是我第一次去,以前没去过,我也不记得老板叫什么名宇。刑警先生,你不是说过,你在札幌警察署有认识的人吗?” “有啊。” “那你马上给他打个电话,这样可以节约时间,事情弄淸楚了,你就不用老这么盯着我了,真叫人讨厌!”木山说着站起身来,从旁边的吣桌上抄起一个电话,“现在就打吧,现在打了,今天晚上就能弄淸楚了。” 就在这时,充满了叽叽喳喳说话声和电话铃声的刑警队大办公室里,有人大声喊起吉敷竹史的名字来。 “东京来的吉敷竹史先生!” 吉敷竹史扭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刑警正举着话简,四下找人。吉敷竹史赶紧举起右手。 “您的电话1” 木山见状,只好把已经拿起来的电话放回去。 吉敷竹史走到那个中年刑警身边。中年刑警问:“您就是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吉敷竹史先生吗?” “是我。是哪儿打来的电话?” “北海道。” 吉敷竹史赶紧接过电话听筒:“喂!我是东京的吉敷竹史。” “啊,吉敷竹史先生啊,我是牛越。”电话里传来牛越佐武郎慢悠悠的说话声。 “您电话来得正是时候,我正想给您打过去呢?” “是吗?那太好了。您让我办的那件事,我又确认了一点。” “真对不起,您那么忙,还为了我的事东跑西跑的。” “您那么客气干什么。我又在薄野一带转了好几十家酒吧……” 牛越才说到此处,顿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吉敷竹史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有一家叫‘陶艳’的酒吧,说十八日晚上木山拓三在他们那里暍酒来着。时间是晚上八点到九点半,就他一个人。现在这个木山拓三,在我们札蠼也成了名人了,老板记得很清楚,还对她店里的常客提起过这件事呢。我担心老板做伪证,还特意找了那天晚上在‘陶艳’酒吧喝酒的几个客人,都说没错,十八日晚上八点到九点半,木山确实在那里喝酒来着。喂!吉敷竹史先生!喂!喂!喂……” 吉敷竹史儍眼了,听简贴在耳朵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牛越的声音越来越远,他竞然没有察觉那是因为他拿着听筒的右手,无力地垂下造成的。 吉敷竹史看了一眼木山拓三。那个被他怀疑为凶手的人,正在跟菊池刑警认真地说着什么。 第四节 等到吉敷竹史缓过劲来的时候,发现木山拓三巳经不在了,刑警队里的大部分警员也回家了,身边只剩下一个菊池。 “吉敷竹史先生,您不要紧吧?”菊池见吉敷竹史脸色不好,关心地问道。 深深陷在沙发里的吉敷竹史坐直身子,用手捏住差点儿掉到地上的大时刻表。 “不要紧……”只说了这么几个宇,好像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木山拓三的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完全成立了。十八日晚上八点到九点半,他在札幌。九点,“山彦194号”已经离开盛冈,“朱鹮四一号”也已经离开新泻。还有:九点半以后,千岁机场不再有飞机起飞。不只是千岁机场,日本国内所有的机场,都不再有飞机起飞。而这个时间段,正是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的推测死亡时间。自己的推理完全不能成立,必须从头再来,也就是说要从零开始,无条件地从零开始。木山拓三是清白的。 “吉敷竹史先生,吉敷竹史先生,肚子饿了吗?”菊池小心翼翼地问。 “不饿,午饭吃得晚。”吉敷竹史没好气地回答。 “是吗?不过,碗仔养麦面还是能吃一碗的吧?我可是有点儿饿了,咱们出去一下,吃点儿吧,饿得太厉害了,对身体不好。” “好吧。不过,再让我想想。” “还想啊?您都想了一个多小时了,坐在这里一动都没动。” “菊池,八月十八日晚上八点到九点半,木山拓三在札幌薄野一个叫‘陶艳’的酒吧,这是不容置疑的了。札幌警察署的牛越先生的调査,绝对可以信赖,他办事非常认真,不会出一丝纰漏。” 不等菊池说话,吉敷竹史继续说:“根据这个大时刻表所写:八月十八曰晚上八点到九点半这个时间段里,‘山彦194号’行驶在古川到仙台、福岛之间,在古川站发车的时间是晚上八点零三分。而‘朱鹮418号’是晚上八点零六分始发于新泻,到达越后汤泽的时间是八点二十四分。这段时间里,木山拓三坐在‘陶艳’里喝酒。根据法医鉴定,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均死于尸体被发现之前一个半小时。‘朱鹮418号’是晚上十点二十六分到达上野站,‘山彦194号’是晚上十点三十分到达上野站,两辆新干线几乎是同时到达上野站的。把时间往前推一个半小时,也就是说,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的推測死亡时间,恰恰是晚上九点左右。九点左右,‘山彦194号’行驶在郡山一带,‘朱鹮418号’行驶在越后汤泽一带,木山拓三呢,在札榥的‘陶艳’酒吧喝酒。这样的话,木山拓三的犯罪嫌疑就可以完全被排除,这家伙是淸白的,不能再怀疑他。”吉敷竹史无力地叹息着。 “可不是吗。”菊池无力地随声附和着。 “但是,还能怀疑谁呢?凶手还能是谁呢?是谁毒杀了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呢?没有其他犯罪嫌疑人了啊!” “就是啊!……”菊池刑警也随声附和。 “这个事件太奇怪了。一般来说,第一犯罪嫌疑人被排除了,还会有第二、第三犯罪嫌疑人。可是这个事件呢,根本就没有第二、第三犯罪嫌疑人。在这个事件里,木山拓三几乎是唯一的犯罪嫌疑人,再扩大最多还有他的老婆,再也找不到第三个了。” “他老婆单独犯罪的可能性没有吧?”菊池刑警小心地问道。 “几乎没有。这个事件本来就不是一个人干得了的。犯罪现场有两个,而且都是在高速运行的新干线上。我一度认为:是夫妇合伙作的案,现在看来这条线的推理也进行不下去了。从零开始吧!可是,从哪里开始呢?还有谁可能是凶手呢?没有任何线索。” “哎……”菊池刑警叹了一口气。 “简直就是束手无策啊,凶手好像压根就不存在啊!……” “嗯……这样考虑一下怎么样?在薄野的‘陶艳’酒吧里坐着喝酒的,是木山拓三的替身,木山拓三让一个跟自己长得差不多的人去那里。” “可能性太小了吧?这个事件闻名全国,报纸、杂志、电视,都上了木山拓三的照片,很难找替身。” “就是啊,他又没有双胞胎兄弟。” “难道说这个事件不是他杀而是自杀,是殉情?很难想象是殉情啊。理由有很多。好久不见的一对情人,还差一个半小时就要见面了,为什么非自杀不可呢?实在叫人无法理解。从岩田富美子的化妆盒里找到的、那封小渊泽茂用文字处理机给她打的信里,根本没有提到一起自杀的事,那口气完全就是约她去上野私会。” “而且还说,一定要把这封信带上……”菊池刑警补充道。 “这个嘛,很可能是小渊泽茂想收回这封信,然后亲自处理掉。那人胆子特别小,办事也特别谨慎……” “但是,古川老师断言,那封信绝对不是小渊泽茂写的。” “啊……” “这样的话,只能说是凶手有计划地犯罪。”吉敷竹史叹道。 “对。” “可凶手是谁呢?” “嗯……”菊池也不知道。 吉敷竹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简直就是山穷水尽了。事件发生后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任何进展的情况,在吉敷竹史的记忆中是没有的,换句话说,这是吉敷竹史第一次尝到这种苦果。 “这么说,凶手只有一个?”菊池刑警突然说了一句叫人感到莫名其妙的话。 吉敷竹史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着菊池。没想到菊池会说这种话,如果这个让人感到有几分滑稽的刑警,能说出什么独特的见解来,就得对他刮目相看,肃然起敬了。 “啊……你想到什么了?赶㈣诉我!”吉敷竹史盯着菊池刑警的眼睛问道。 菊池刑警被吉敷竹史盯得不好意思了,眨了眨天真的大眼睛,挠了挠头发。 “没什么,我一直有一种好像可以叫做灵感的东西。前天夜里,这种灵感让我做了一个梦。” “做了个梦?” “对。本来想把我的想法跟吉敷竹史先生说说来着,可是,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可笑,不好意思跟您说……” “没关系,有什么想法你尽管说!”吉敷竹史坐直了身子,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他有一种预感,菊池的话很可能引出新的线索。 “你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吉敷竹史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瞅着菊池刑警,正儿八经地问道。 “啊!……这个……”菊池眨着天真的大眼睛,又挠了挠头,“我梦见……木山秀之还活着,是他毒死了小洲泽茂和岩田富美子。” “啊?”吉敷竹史心里一片茫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不说了!这个……”菊池的头上冒出汗来了,慌慌张张地掏出手绢擦着额头和太阳穴上的汗水。 “就是个梦……实际上……是不可能发生的,吉敷竹史先生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木山秀之活着的可能性,有吗?” “没有。” “遗体确认没有问题?” “没有。父母确认过了,老师和同学也都参加了向遗体告别的仪式。” “所以说……” “所以说,这只不过是一个梦。我真不该说出来,您看,紧张得我这一头汗。”菊池刑警的汗水,好像越册越多了。 吉敷竹史长叹一口气,沉默了。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长时间。太阳落山了,屋子里暗了下来,有人打开了荧光灯,刑警队的警察们陆续下班回家了。 吉敷竹史依然坐在沙发上苦思冥想,他也不知道从现在开始应该做些什么。 “吉敷竹史先生………”菊池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很小,很低沉的声音。 吉敷竹史跟菊池认识以来,第一次听到菊池这样说话,吃了一惊,“怎么了?” “您在八幡平,见到鸟越……不……木山法子了?” “啊……”吉敷竹史料到菊池迟早会提起这个问题的,“见到了。” “具体在什么地方?怎么见到的?发生了什么事情?您能告诉我吗?” “在八幡沼。我听那个叫‘麋鹿’的小旅馆的店主人说,鸟越由佳里到八幡沼写生去了,就去那里找她……” 菊池瞪着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吉敷竹史。 “八幡沼那边雾很大,我走错了路,走到一个几乎没有人去的地方,在那里看见木山法子摇摇晃晃地走着,手里拿着一小瓶氰酸。” “氰酸?” “就是这个小瓶子。”吉敷竹史把小瓶子拿出来,放在桌子上,“麻烦你保管起来。总之,我阻止了她自杀,把她送到了八幘平国民宾馆。她说她不想见她丈夫,我也就没有立刻跟她丈夫取得联系,第二天早晨才给她丈夫打的电话。她丈夫去找她,结果没找到,所以怀疑我知道她在哪儿,就去我住的小旅馆找我,其实我并不知道她在哪儿。没想到她丈夫刚走,她就给我来电话了,让我带她回盛冈。那时候我还在怀疑他们夫妇是凶手,不想跟他们保持联系,就拒绝了。我回盛冈的路上,在公共汽车站又碰上了木山法子,就把她带回盛冈来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可是,你看木山拓三那态度,好像怀疑我跟他老婆有什么奇怪的关系似的。”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菊池虽然这样说,但他的眼神里,好像也在怀疑吉敷竹史跟木山法子有什么奇怪的关系似的。 “当时,木山法子是怎样一种情况?”菊池问。 “折腾得可厉害了。”可是,具体是怎么折腾的,吉敷竹史没详细说明。 “很孤独,很寂寞的样子吗?”菊池又问道。 “嗯……”吉敷竹史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木山法子当时的表现,很难用孤独寂寞来概括,不过,吉敷竹史还是含糊其辞地说:“也许是吧。” “她以前就是一个谜一样的女人。也不知道她一天到晚在想什么,总是又孤独又寂寞,一副可怜样子。” “她的身世有什么与众不同吗?” “不太清楚。她和她姐姐好像是同父异母,就像鸟越由佳里和木山秀之似的,不对,鸟越由佳里和木山秀之是同母异父。总之是命运的安排吧,她自己是那样的命运,她的孩子还是那样的命运。” “啊!……” “鸟越法子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形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学生时代,总是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待着……” 这时候,菊池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菊池一边往自己的办公桌那边走,一边说:“同时也养成了一种奇怪的、富有挑战性的倔强的性格,也许是装出来的。” 菊池摘下听简:“是,这里是盛冈警察署刑警队。是,是,啊,是吗?请稍等。”菊池把听筒伸向吉敷竹史,“吉敷竹史先生,找您的。” 吉敷竹史从沙发上匆忙站了起来:“是谁打来的?” “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小谷先生。” “哦。”吉敷竹史大步走过去,接过听简,“我是吉敷竹史,是小谷先生吗?” “是。”电话里是小谷刑警的声音。 “很长时间没联系你了,对不起。” “您那边怎么样?” “说实话,不顺利。”吉敷竹史说。接着,吉敷竹史把原以为是犯罪嫌疑人的木山拓三有不在犯罪现场证明,自己陷入迷路的状况简单告诉了小谷秘书。 “是吗?这下可有点儿不好办了。”小谷秘书的情绪好像也不高。 “你怎么了?怎么这么没精神呢?你可从来没这样过呀。”吉敷竹史呵呵苦笑着说。 “啊,这边的状况也不太好。” “怎么了?” “‘朱鹮418号’的乘务员刚才来电话,说了一件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对。就是那个叫木村的乘务员。您还记得呜?”小谷秘书谨慎地问。 “记得,他说什么奇怪的事了?”吉敷竹史还记得那个叫木村的乘务员,就是他,最早发现了岩田富美子的尸体,那种叫朝鲜赤小灰的蝴蝶,也是他发现的。 “他……”小谷停顿了一下,“他最近看了很多关于这个事件的报道,报纸啦,杂志啦,看了一大堆……” “哦?” “他说呀——啊……木村说得可认真了,一点儿都不像是随便说说的——他说,八月十八日那天,他在‘朱鹮418号’上看见了已经自杀了的那个孩子……” “什么?”吉敷竹史不由得叫了起来,“已经自杀的那个孩子,难道是……” “对,木山秀之!并且说绝对没有看错,跟照片上的一模一样。他看见木山秀之在‘朱鹮418号’的过道里走,手上还拿着一罐啤酒……” 吉敷竹史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把听筒紧紧贴在耳朵上,愣愣地站着。 “喂!喂!吉敷竹史先生!吉敷竹史先生!您在听吗?您在听吗?您怎么不说话了?怎么不说话了?”小谷秘书不停地叫着。 第五节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吉敷竹史才发现菊池刑警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非常严肃地盯着自已的眼睛,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 “你是说,木山秀之在‘朱鹮418号’列车上出现过……”吉敷竹史的噪子沙哑了,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小谷秘书无可奈何地说道。 “‘山彦194号’列车上,木山秀之……”吉敷竹史想说木山秀之的亡灵也出现了吗?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 “这个……”小谷的声音里带着恐怖,“是的。我听‘朱鹮418号’列车上的乘务员那样说过以后,马上给‘山彦194号’列车的乘务员打电话联系,然后就带着木山秀之的照片过去了。‘山彦194号’上的乘务员一看,脸都吓白了,说,就是这孩子!” “这也就是说,两辆新干线列车里,都出现了木山秀之?” “对。” “再问一遍,木山秀之出现在两辆行驶中的新干线列车里?” “是,是这样的。” “他是什么样的穿着打扮,乘务员们说了吗?” “白衬衫,蓝牛仔裤,思在盛冈城遗址公园上吊的时候一样,还戴着一顶红色的棒球帽。两辆列车上的乘务员都是这么说的。”小谷说道。 吉敷竹史默然无语。 小谷又说:“还有——也许,现在说这个也许对侦査没有什么帮助。那个叫木村的乘务员还告诉我,发车不久他査票的时候,没看见那些鲜花。” “鲜花?” “就是在岩田富美子尸体旁边放着的那些鲜花。那些鲜花,木村说他査票的时候没有看见。” “没有看见?”吉敷竹史惊问道。 “他的意思是说,当列车员査票的时候,没有那些鲜花。” “没有?” “对。木村说:他以为那些鲜花,最初是放在行李架上的,到了约定的殉情时间,才从行李架上拿下来,自己为自己的遗体献花。他开始是这样想的……” “后来呢?” “后来他觉得,那么多鲜花,就算最初是放在行李架上的,也早就注意到了。也就是说,那些鲜花一开始是没有的。” “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吉敷竹史小声嘟囔了一句。 真是一个谜团套着一个谜团。刚才说木山秀之的亡灵,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了,现在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鲜花…… “还有……”小谷说,“关于鲜花,我也问了‘山彦194号’上的乘务员。” “他们怎么说?” “他们也说不可思议,査票的时候,确实没有注意到有那么多鲜花;可是,当他们发现尸体以后,突然看见有那么多鲜花,当时还大吃一惊呢?” “他们怎么早不说呢?” “就是的,怎么早不说呢?不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小谷秘书说完,不由得连声叹着气。 跟小谷通完电话,吉敷竹史又回到沙发上。菊池也跟着过来坐在他的旁边。吉敷竹史双手抱着脑袋,又苦思冥想起来。 吉敷竹史觉得:到现在,破案所需要的材料,全都齐备了,答案也已经到了噪子眼儿,就差说出来了。但令人着急的是,就是说不出来。材料太散乱,怎么也串不到一起。他的右手一直压着头顶,好像这样就能把堵在嗓子眼儿里的答案给压出来。 菊池刑警看着吉敷竹史的样子,替他难受,一个劲儿地说“吃饭去吧,吃饭去吧”。 突玻口在哪儿呢?难道就没有突破口吗?吉敷竹史想啊想啊,应该从哪儿下手呢?恐怕应该从最不可解的地方下手。最不可解的地方…… 幽灵!对,幽灵!木山秀之已经死了,而且那么多人都曾经向他的遗体告别,他怎么还能同时出现在两辆新干线列车里呢? 对!突破口就在这里,但是…… “幽灵,幽灵……幽灵……”吉敷竹史不知不觉地小声念叨着。 “您在说什么?幽灵?”菊池问,“就是嘛,幽灵怎么会出来呢?因为恨?还是因为迷失了方向……我做梦也梦见了……” 菊池说到这里的时候,吉敷竹史突然大叫了一声:“哦……”大叫一声之后,抱着脑袋的两只手,向左右两边分开,露出了吉敷竹史的那双闪亮的眼睛来。 “明白了!”吉敷竹史又大叫了一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明白了!全明白了!所有的材料都串起来了!我怎么这么傻呀!材料都给我准备齐了呀!不好!新泻!赶快跟新泻警察署联系!让他们赶快出动。我们现在赶过去的话,肯定来不及了!危险!万分危险!” 吉敷竹史叫着,奔到一个办公桌的电话前。 菊池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傻子似的愣在那里,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吉敷竹史冲着那张呆呆的面孔,大声喊道:“快给我査一下新泻警察署的电话号码!” 接通新泻警察署的电话以后,吉敷竹史冲着话筒大声说:“我是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吉敷竹史,现在在盛冈,负责调査跟木山秀之自杀事件有关的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的死亡事件。眼下有一件事,急希望得到你们的协助。我们课的小谷刚给你们添过麻烦……什么?就是您陏着他来着?谢谢您!请问您贵姓?哦,慎原先生,太好了!我想麻烦您马上到新泻市西崛街五区一九八四号去,把一个叫做岩田雄治的少年保护起来,越快越好。他现在非常危险!麻烦您马上开车过去,以最快的速度过去,确认一下这个少年是否安全。如果他在家的话,立刻就地保护起来,如果不在家,一定要找到他的下落!处理结果,请您一定给我打个电话,我就在盛冈县警察署的刑警队里等着。拜托了!” 吉敷竹史跟新泻警察署的慎原通话的时候,另一个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菊池走过去拿起电话听了一下,用手捂着送话器,等吉敷竹史跟慎原的通话结束以后,举起电话对他说:“吉敷竹史先生,您的电话。”吉敷竹史赶紧跑过去。 菊池慢吞吞地把话简递给他,吉敷竹史一把夺了过来。他是自己生自己的气,这次破案,自己行动太缓慢了。 “刑警先生。”电话里传出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是木山先生吗?”吉敷竹史说完紧咬着嘴唇,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我是木山。我老婆到现在还没回来。”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吉敷竹史真诚地向木山道歉,“我必须向您道歉,我怀疑您怀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木山好像冷笑了一声:“道歉不道歉倒是小事,比这个重要的是我老婆。你认为我老婆她现在在哪儿?” “在新泻吧。我是刚刚明白过来的。我已经给新泻警察署打过电话了,让他们立刻采取行动。您太太是否已经把岩田雄治从他亲戚家叫出来了,现在还不知道,我正在等着新泻警察署跟我取得联系,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您。我现在还在盛冈警察署,您在家?” “不在家里……”木山低沉的声音,“在外面。半个小时以后,我再给你打电话。”说完,也不等吉敷竹史说话,就把电话挂断了。吉敷竹史觉得木山的声音很远,可能是从很远的地方打来的电话。 吉敷竹史刚刚放下听简,菊池刑警就尖叫起来:“吉敷竹史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请您一定要告诉我!” 吉敷竹史咬着嘴唇,把身子慢慢转向菊池:“菊池,我不知道应该对你说些什么。我这次侦破的这个案子,可能是我当刑警以来最大的一次失败。正如木山法子所说,我什么都没弄明白,什么都没弄明白呀!菊池先生啊,我也得向你道歉。木山法子,她……她很危险。” “什么?她……她……她很危险?”菊池紧张得说话声音都在颤抖,表悄虽然非常严肃,脸上还是带着几分天真和滑稽。 “是的,很危险。可是,由于我的愚蠢,我们现在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在这里等着新泻方面的电话。那时候,我把她送到盛冈火车站的时候,我不应该就那么放她走,我应该拦住她!能够让我想到这一步的材料有很多,可我全都忽视了。我的注意力完全被一些不该重视的材料吸引过去了,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步,我真是个大傻瓜!” 吉敷竹史既像是说给菊池听,又像是自言自语,说着说着,无力地坐在了身旁的一把椅子上。忽然,他又想起什么大事似的,抓起桌上的电话,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名单,看着名单拨了一个电话号码。 “请问,是田崎碧同学的家吗?我是盛冈警察署,我叫吉敷竹史。您女儿田崎碧同学在家吗?哦,麻烦您叫她接一下电话行吗?你好,田崎碧同学吗?我想问你一件事,很简单的一件事。我问你,六月二十四日那天,也就是木山秀之同学自杀的那天,还记得吧?那天,岩田雄治同学去学校了吗?什么?请假了?没在教室里?哦,你没记错吧?哦,明白了,谢谢你啊,再见!” 放下电话,吉敷竹史叹了口气,沉默。 菊池又叫起来了:“务诉我,这又是怎么回事?我一点儿都闹不明白!” 不管菊池多么着急,吉敷竹史还是不愿意说话。他的表情苦涩,看得出来,他在谴责自己。终于,他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答案都在那个笔记本里。” “笔记本?木山秀之那个笔记本吗?”菊池刑警非常认真地问。 “对,就是木山秀之经常给鸟越由佳里看的那个笔记本。我一直把重点放在里面的杀人计划上,以为除了杀人计划,就没有其他值得重视的问题。我错了!那个笔记本里,隐藏着一个比杀人计划更值得重视的重大秘密,对,是一个重大秘密!我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个杀人计划吸引住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重大秘密!” “什么重大秘密?那个重大秘密是什么?”菊池紧紧追问。 吉敷竹史自认识菊池以来,第一次看见他这么认真。恐怕是认为这个秘密关系到木山法子的安全与否,才这么拼命追问的吧。 “遗书,是遗书……遗书啊!” “遗书?” “对。木山秀之在盛冈城遗址公园的公共厕所里自杀的时候,掉在他身边的遗书!”吉敷竹史目光闪烁地说道。 “那遗书怎么了?” “遗书是从那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我只确认了这一点就满足了。但是,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什么位置上被撕下来的!位置!” “位置?” “对,位置!如果为了写遗书,从笔记本上撕一张纸的话,一般情况下撕哪一页呢?当然是最后一页!这是他死之前最后一项工作,撕下这张纸以后,他就再也不会用这个笔记本了,对不对?” “那当然,死之前最后一项工作嘛。” “所以,写完遗书自杀以后,撕下来那一页以后的纸上,如果再写一些什么文字,是不是很奇怪?可是,那个笔记本就是这样的,为了写遗书,而撕下来的那一页纸,它以后的许多纸页上,又写了很多文字。用来写遗书的那一页纸,是从笔记本中间位置被撕下来的!” “是吗?”菊池刑警此时也开始明白什么是吉敷竹史所说的“重大秘密”了。 “是的。这是一点。还有一点,就是木山秀之口袋里的钱。他自杀以后,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了揉成一团的两张一万日元的钞票是吧?我以为那是他从他母亲钱包里悄悄拿的,开始打算去很远的地方自杀,后来改变主意,在盛冈城遗址公园的公共厕所里自杀了。我在报纸或杂志上看的那些报道,记者们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根据木山拓三的手记,秀之的母亲的钱包里少了四万日元,这就有了两万日元的差额。这一点是应该引起我的注意的,另外两万日元到哪里去了呢?刚才我给田崎碧打了个电话,答案找到了!六月二十四日,也就是木山秀之在盛冈城遗址公园的公共厕所里上吊自杀的那天,岩田雄治也没在教室里!这就是说,岩田雄治没有不在木山秀之自杀现场的证明!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能说这两万日元银岩田雄治没有关系了。如果不能说这两万日元跟岩田雄治没有关系,那么,木山秀之的死,就很可能跟岩田堆治有关。推理的结果只能是这样。” 听了吉敷竹史的话,菊池的眼睛瞪到了最大。 “然后呢?”菊池问。 “然后呢,最早明白事实真相的,应该是鸟越由佳里,她发现,木山秀之经常给她看的笔记本的中间位置,少了一页,显然是被人撕掉的。那一页其中一面写的是遗书,另一面写的文字被签字笔涂抹,一个字都辨认不出来了。警察也好,新闻媒体也好,都认为是木山秀之因为死之前的烦恼和懊悔,写坏了又涂掉的,其实不是那么回事。现在我认为,那只不过是那个笔记本里很普通的一页。为了让这封遗书很像一封真正的遗书,木山秀之以外的某个人,把另一面写的文字完全涂掉了。” “那么,这封遗书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菊池刑警此刻只有惊讶的模样,像只哈巴狗似的,大张着嘴,舌头往外耷拉着,沿着嘴角不住流着唾液。 “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考虑。第一,可能是木山秀之写给鸟越由佳里看的,但并不是真想自杀,而是写着玩儿的;第二,是岩田雄治逼着他写的,也是他欺负木山秀之的一个环节,是为了满足他的施虐乐趣。 “不管属于哪个方面,那封遗书都不能算是木山秀之在盛冈城迪址公园公共厕所里的死前绝笔,而是在那之前很久,为了其他意图,以遗书形式写的一篇文章。 “这样的话,岩田雄治也好,鸟越由佳里也好,都非常清楚这封遗书到底是怎么回事。作为鸟越由佳里来说,木山秀之的自杀事件发生以后,她马上就明白了,自己经常拿在手上的秀之的笔记本里的,那篇以遗书形式写的文章,被某个人当做真正的遗书给利用了。也就是说,利用这封遗书,让木山秀之的死,看上去是自杀。我可以肯定地说,鸟越由佳里是最早明白这一点的人。” “您说的‘某个人’是谁?岩田雄治?” “很可能就是他。鸟越由佳里认定木山秀之的自杀非常值得怀疑,作出了不是自杀而是他杀的准确判断,并且按照她的方式展开行动……” 这时候电话铃响了,菊池站起来,拿起听简。 “是,是,这里是盛冈警察署刑警队,我就是菊池。哦,鸟越太太……” 一听是鸟越太太,吉敷竹史马上拍起头来。 “什么?由佳里还没回家?早就离开她帮忙的小旅馆了?是吗?这可真够叫人担心的。什么?发寻人启事?啊?是吗?不,我不知道。啊,是吗?那好,有了新情况再联系。再见!” 菊池放下电话对吉敷竹史说:“鸟越由佳里的母亲,把她养大的母亲,也就是木山法子的姐姐来的电话,说鸟越由佳里到现在还没有回家,问我们知道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呢?” “嗯……”吉敷竹史点点头,沉思起来。鸟越由佳里那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会是什么呢? “吉敷竹史先生,您接着说。您说说木山法子会怎么样?她……”这才是菊池最担心的。 “她跟鸟越由佳里一样,马上就意识到秀之的自杀有问题,她怀疑秀之不是自杀。她钱包里的钱明明少了四万,可是上吊自杀后的秀之的口袋里只有两万。所以……” 电话铃又响了。菊池拿起话筒,应答了两句之后,把话简递给了吉敷竹史。 “我是吉敷竹史。” “啊,我是新泻警察署的慎原,我现在在西堳街,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果然出问题了,吉敷竹史做好了最坏的思想准备。 “我们赶到岩田雄治住的地方,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答应。经过他亲戚的允许,我们撞开门进去一看,地上全是血……” 吉敷竹史紧咬着嘴唇,一句话都没说。 “一个女人倒在地上,长发,藏青色套裙,个子比较高,身材苗条,您能估计出这个人是谁吗?” “能。她叫木山法子,那个自杀的中学生木山秀之的母亲。”吉敷竹史马上回答说。送她到盛冈火车站的时候,她穿的就是这身衣服。 “自己也太失败了!千万不要由于自己的失败,造成更大的悲剧呀!”吉敷竹史在心里祈祷着。 和慎原通话的过程中,吉敷竹史瞥了菊池一眼。菊池听见吉敷竹史说木山法子的名宇的时候,担心到了极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电话里的慎原问。 “一直被认为是在盛冈城遗址公园的公共厕所里上吊自杀的中学生木山秀之,实际上不是自杀,很有可能是被那个叫岩田雄治的杀死的。关于这一点,木山秀之的母亲比我们更早察觉……”说到这里,吉敷竹史觉得颜面尽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个暂时不说了,我们更关心的是木山法子的身体情况,她伤娜严重吗?” “说不好,已经叫来了急救车,正往上抬呢,说要拉到新泻县立医院去。刚才我发现她的时候,还有心跳和呼吸,不知道能不能救活。出血太多了,脸白得跟白纸似的。” “岩田雄治呢?他的情况怎么样?” “没找到。刚才找过了,不在家里,附近也没有他的影子。” “是吗?”吉敷竹史兀自嘟囔着。 “这个伤害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慎原又问。 “木山秀之的母亲木山法子,要杀死岩田雄治,为自己的独生儿子报仇,结果反而被岩田雄治伤害。岩田雄治虽然是个中学生,但身材髙大,体格健壮,力气远远超过一般中学生。木山法子一个人对付不了他。” “哦,是这样啊。那么,我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呢?” “希望能尽快抓捕岩田雄治。他只不过是一个中学生,可能就藏在新泻市内。可以向他寄居的亲戚家打听一下,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明白了。” “还有,我们还要在盛冈警察署等待。木山法子的情况,请随时通知我们。木山法子的丈夫说过,一会儿给我们来电话,我们得等他的电话。” “知道了。”慎原说。 挂断电话,吉敷竹史转向菊池刑警,看见的是菊池刑警脸上恐惧的表情。 “吉敷竹史先生。”菊池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吉敷竹史。 吉敷竹史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问了一句:“大概怎么回事,你也听明白了吧?” “能救活她吗?能……把木山法子……救活吗?”菊池说话的声音在颤抖。 吉敷竹史没有回答。能不能救活,吉敷竹史怎么会知道呢,吉敷竹史又不是医生? 第六节 这回轮到菊池刑警抱着脑袋沉默了。他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听着吉敷竹史在电话里跟木山拓三通电话。 “您是说,她被送到新泻县立医院去了?”木山拓三在电话里问道。 “是的。”吉敷竹史回答说。 “我马上过去。”木山拓三立刻说道。 “马上?您现在在哪儿?” “新泻。” “您在新泻?”到底是夫妻啊。木山拓三比吉敷竹史更早想到木山法子要采取什么行动。 “刑警先生,您弄错的地方也太多了吧?您的推测全是错误的,没有一处是正确的!”木山拓三的说法跟木山法子是一样的。 听了木山拓三的话,吉敷竹史一句话都没说。他们说得太对了,完全就是这么回事。 木山法子想在八幡沼自杀,根本就不是由于毒死小渊泽茂和他的情人岩田富美子以后的赎罪意识,而是害怕自己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要杀了岩田雄治那个孩子。她不想见自己的丈夫,则是因为丈夫会阻止她自杀或阻止她杀死岩田雄治。 作为母亲,无论如何不能原谅岩田雄治。岩田雄治不但在教室里欺负秀之,还为了区区两万日元把他杀害了。母亲决心为儿子报仇。但是,木山拓三还是比较清醒的,他要阻止妻子犯罪,而木山法子对于丈夫阻止她的行为也是不能原谅的。 自己真是大错而特错了——吉敷竹史呆呆地想着。 “那么,我现在马上去新泻县立医院。再见!”木山拓三说完就要挂电话。 “木山先生,请等一下!”吉敷竹史连忙说,“岩田雄治不见了,您能猜测到他去哪里了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呢?”木山拓三不满地叫了一声,啪地挂断了电话。 吉敷竹史放下听筒,懒洋洋地把后背靠在椅子背上。菊池呢,直愣愣地盯着脚边的地面,一言不发,再也不说让吉敷竹史继续推理了。 电话铃又响了,菊池好像没听见似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吉敷竹史拿起听简。 “请问,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吉敷竹史先生在吗?”电话里说。 “我就是。”吉敷竹史回答说。 “我是新泻县警察署的慎原,现在在新泻县立医院。” “哦,木山法子的情况怎么样?”吉敷竹史着急地问,一直看着地面的菊池抬起头来。 “很不好。现在正在输血,看来今天晚上是个坎儿,不知道能不能过去。” “在输血啊……她大脑还淸醒吗?” “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是吗。您辛苦了。岩田雄治找到了吗?” “一点儿线索都没有。亲戚家的人也猜不出他到哪儿去了。我们还在想办法找。” “哎……”吉敷竹史长叹一口气。 “和木山法子家里的人联系上了吗?” “她丈夫正在往医院赶。她丈夫好像就在新泻,可能马上就到。” “哦。” “我在这边跟木山法子的姐姐联系一下。” “那就拜托您了。我想再观察一下病人的情况,没什么事我就回家了,可以吗?” “可以。您回家之前,再给我来个电话,说说那边的情况。对了,您再给我留一个医院的电话号码。” 吉敷竹史说完,拿出自己的效率手册,把慎原说的新泻县立医院的电话号码记下来,说声谢谢就把电话挂了。 “吉敷竹史先生,我……”菊池刑警缓缓地站起身来,对吉敷竹史说,“我……想,想去新泻!” 吉敷竹史盯着菊池的眼睛,那双天真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忧郁。吉敷竹史很能理解菊池的心情,因为这种经历他也有过。 “我知道鸟越法子是A型血,但我是O型血,我可以给她输血!” “木山法子身边有她丈夫在呢,你以什么理由跑到医院里去呢?” “不自然?” “也不能说不自然,但总有点儿奇怪吧?再等等,情况也许会有好转呢。坐下吧。” “是吗?不自然……” “沉住气。再说,现在还有去新泻的火车吗?” “可以从东京绕过去,实在不行就叫一辆出租车。我……我……我在这里待不下去!” “菊他!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别生气,木山法子,她已经是别人的老婆了!” 吉敷竹史说完,伸出手去把菊池拉到椅子边,让他坐下。 “我可怎么办呀!”菊池悲痛地大喊一声,瘫坐在椅子上,小声晡嚷着,“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要是死了,我会心疼死的!我不管她是不是别人的老婆,她要是死了,我就活不下去了!” 吉敷竹史是能够理解菊池的心情的,他自己也有过这种感觉。菊池说得对,一个男人,如果对一个女人真有感情,就算这个女人成了别人的老婆,男人对她的感情也不会有丝毫变化。这种感情越纯粹,就越不会有变化。 但是,现在的吉敷竹史,努力使自己不要太同情菊池刑警。在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失去冷静,否则就会失去客现判断事物的能力。 “菊池……” 吉敷竹史刚要对菊池说些什么,电话铃又响了。还是吉敷竹史接的电话。 “请问,刑警队的菊池先生在码?”电话里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吉敷竹史把电话递给菊池。 “你好!我是菊池。哦……田崎太太。什么?您说什么?田崎碧同学还没有回家?您说什么?有人打电话把她叫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我说不好她在哪里……好吧,我要是了解到什么情况的话,马上跟您联系。好,好,再见!” 菊池通完话,把话筒迅速地放到电话机上。 “刚才是田埼碧同学的母亲?” “对,说田崎碧接到一个女孩子的电话以后,急急忙忙离开了家,到现在还没回来。” 吉敷竹史看了看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电话铃又响了,这次也是吉敷竹史接的电话。 “请问,菊池先生还在办公室吗?” 吉敷竹史好像听到过这个女人的声音,就问:“您贵姓?” “鸟越。” “啊,您是鸟越由佳里的母亲吧?我是跟菊池刑警一起到您家打扰过您的、从东京来的吉敷竹史。” “啊……” “您有什么事情吗?” “由佳里,她……她还没回家……” “她跟家里联系过吗?” “没有。可是……” “可是?可是什么?” “今天有个男孩子来电话,说是要找由佳里,我就把‘糜鹿’的电话号他了。” “今天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 “那个男孩子,没说他自己的名宇吗?” “没有说耶!” “是吗……您的电话来得正是时候,我正打算给您打电话呢。有一个不好的消息,不能不告诉您。您的妹妹木山法子的情况……” 吉敷竹史感觉得出来,木山法子的姐姐在屏住呼吸听电话。于是,他把木山法子在新泻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并且把新泻县立医院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她。 鸟越由佳里的母亲说,立刻动身去新泻。吉敷竹史请她转告家里人,由佳里回来以后,请立刻给盛冈警察署来个电话。 放下电话,吉敷竹史转向菊池。菊池什么都不说。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吉敷竹史先生……”菊池正要说什么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吉敷竹史摁住菊池的手,自己把听简拿起来:“这里是盛冈警察署刑警队。” 对方也不说自己是谁,直接就问:“菊池先生在吗?” 吉數本来想问对方有什么事情的,但没问,转身把听简递给了菊池。 “你好,我是菊池。”菊池有气无力地说出自己的名宇以后,马上振作起来,“啊,山村太太!” 吉敷竹史也警觉起来,眼睛紧盯着菊池。 “什么?山村裕同学还没回家?什么时候出去的?哦,不知道。嗯……已经十点了。什么?这么晚不回家是头一回?知道了,我一定记着您这个事儿。请您稍等一下。” 菊池捂着听简,用求救的目光看着吉敷竹史:“山村电器商店的山村太太,说她的儿子山村裕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家里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怎么办?” “你就说知道了,等孩子回来再给这里打个电话。还能说什么呢?” 菊池点点头,按照吉敷竹史的吩咐说了。 挂断电话。又是沉默。 刑警队的人早就都回家了,办公室里就剩下吉敷竹史和菊池刑警两个人。吉敷竹史用手支着下巴,一言不发,时间还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突然,椅子的弹簧发出一声尖叫。吉敷竹史抬头一看,菊池站起来了。他的脸色苍白,眼睛里闪着泪花,情绪非常激动。 “吉敷竹史先生!我在这里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我不能在这里毫无意义地消耗时间了!”菊池好像受了重伤似的,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他痛苦地摇着头,“我,哪怕是在医院里,在她的附近,哪怕看不到她……” 这时候,菊池身边的电话铃响了,但是他根本就没有接电话的意思。吉敷竹史也故意不接,等着菊池接。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吉數没办法,拿起了听筒。 “盛冈警察署刑警队。”吉敷竹史说。 “吉敷竹史先生吗?我是新泻县警察署的慎原。” “啊,是慎原先生哦,木山法子的情况怎么样?” “很不好,可以说正在死亡线上挣扎吧。” “现在还活着,对吧?” “还活着,能不能闯过去就看今天晚上了。” “是吗……她的丈夫木山拓三到医院了吗?” “到了。我已经看见他了。” “哦。” “这边儿也没有什么事情了,我想回家了,可以吗?”慎原问道。 “可以可以,让您受累了。” “哪里……” “请您转告木山先生,如果他太太的情况突然发生什么变化的话,请他一定打电话通知一下盛冈警察署的吉數竹史。” “知道了,我马上转告他。” “拜托您了!”吉數竹史说了一句感谢的客套话。 “那,我把您的话转告给木山先生以后就回家了。再见!”慎原说完挂断了电话。 吉敷竹史从心里感谢慎原,为了向自己报告抢救结果,慎原一直在医院里待到现在。 “还是那样,能不能救活,很难说。”吉敷竹史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把脸转向菊池,既像是说给菊池刑警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吉敷竹史先生,我在这儿待着也没什么用,我……”菊池又想说要去新挥看木山法子了。 “菊池!”吉敷竹史打断他的话,“你一点儿也不关心这个事件是吧?关于这个事件,你一句话都不问了,你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是不是?” 菊池无力地垂下了头。 “菊池啊,菊池,你就是赶到抢救木山法子的医院里去,也不能起到任何作用。可是,盛冈这边,现在可能要出大事!具体要出什么大事,我还不知道,但我预感到要出事。你对盛冈这边的事,打算不闻不问吗?这里,这个城市,也许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你想过没有?” 吉敷竹史的措辞很严厉,但是,菊池还是有气无力地低着头。 “吉敷竹史先生,我忘了什么时候已经对你说过了,我是个没用的人,我不适合当刑警。您想嘲笑我,就尽管嘲笑我吧,我已经没有力气了……”说完,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你这么说,是不是打算写辞职申请啊?” “写就写,无目。” “你不当刑警了,以后打算干什么?” “没想过。” “不管你以后想不想再干刑警了,也得把现在接手的案子办完吧?”吉敷竹史生气了。 菊池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那……你给我工作吧。” 吉敷竹史从口袋里拿出一份名单,放在菊池面前的桌子上。 “一个一个地给二年级二班的学生家里打电话,问问学生们在家不在家。” 听了这话,菊池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着吉敷竹史:“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管怎样,照着这个名单,你从上往下,我从下往上,一个地问,先问问再说。” “啊?”菊池不理解这样做的意义,但还是磨磨蹭蹭地拿起了电话,看着名单拨起号码来。 吉敷竹史也用另一台电话拨起来。 “什么?不在?什么?下午就出去了,还没回来?可不是叫人担心嘛,今天夜里雾这么大,不会出什么事吧……” 电话打到一半的时候,两个人抬起头来对视了一下。 “孩子们都不在家,下午就出去了,这么晚了还没回家。”菊池刑警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吉敷竹史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不用再打了,可以肯定地说,现在,二年级二班的同学,一个都不在家。” “这是为什么呢?怎么会一个都不在家呢?”菊池觉得非常奇怪。 “要出事!说不定这事情正在发生过程中!”吉敷竹史说完,从桌子上抄起自己的上衣。 “去哪儿?”菊池问。 “孩子们很容易就能集合起来的地方!”吉敷竹史回答说。 第七节 走出盛冈警察署,两个人吃了一惊:啊,好大的雾啊!警察署前面大街上,过往车辆的速度跟人走路差不多,一辆接一辆汽车的大灯,在浓雾中构成一条长长的白线。 “我的天啊!”刚刚走出警察署大门的菊池叫了一声,“简直就是在八幡平的大山里啊!” 默默走在前面的吉敷竹史,回头看了菊池一眼,看见自已身后的雾卷起了漩涡。 “盛冈经常下大雾吗?”吉敷竹史问。 “不,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雾。”菊池回答说。 走进停车场,吉敷竹史坐在了驾驶位上。菊池也没跟吉敷竹史客气,默默地坐在了副驾驶的位子上。吉敷竹史发动了引擎。 “去哪儿啊?您认识路吗?”菊池问。 “去你的母校盛冈一中。你给我指路。”吉敷竹史说完,缓缓地开着车出发了。 好大的雾啊!吉敷竹史是第二次在这么大的雾里开车。大灯照射在前面的浓雾上,一片白光,根本就看不见路。也许是因为雾太大,菊池也闹不清楚该怎么走了。 “前面那个路口往右……不对,下一个路口……嗯?还是不对。” “你连母校都不认识了?” “好多年没去过了,再加上这么大的雾,我也糊涂了。这条街我好像没来过。前面那个路口左拐……哎哟,错了……对不起,还得往回绕……” 从盛冈警察署到盛冈一中的路并不太远;但是,由于菊池刑警迷了路,他们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车开到盛冈一中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 吉敷竹史把车停在围着学校的网状金属围栏旁边熄了火。下车一看,空荡荡的学校运动场被浓雾笼罩,好像是用雾筑起的大坝。四下里寂静无声,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 “怎么进去?校门在哪儿?”吉敷竹史问菊池刑警。 “在那边。不知道校门开着没有。”盛冈一中的毕业生菊池回答说。 浓雾中,二人肩并肩地顺着两状金属围栏摸索着前进。突然,一声尖利的嚎叫,刺破了浓雾中的寂静。那叫声像怪鸟发出的,也像猿猴发出的,是极度恐怖的尖叫。 浓雾中,菊池眺了起来。叫声,是他发出来的。 紧接着,咔嚓一声,金厲围栏发出被撞击的声响。那声响,在黑暗中的教学楼上被弹回来,发出阵阵回声。 “谁?”吉敷竹史叫道。 菊池紧紧靠在吉敷竹史身上,怯生生地扭过头去看着金属围栏里面。 暗夜的浓雾中,隐约可以看见附近的金属围栏里,有一个黑影靠在金属围栏上。他的双手紧紧抓住围栏上的金属网,拼命地摇晃着。一下,两下,金厲网在他的摇晃之下,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 黑影的样子很像一只被困在铁笼子里的猛兽,他想冲破金厲网逃出去,如同猛兽拼命地摇晃着铁笼子,企图逃脱。 那个黑影突然咆哮起来。无法相信那声音是人类发出来的。听到这声音的人,一定认为:这是大猩猩发出来的——后来菊池这样说。 “呜哇!……”黑彩又怪叫了一声。吉敷竹史愣了一下,向黑影跑去。 金厲围栏里,靠在金属网上的黑影,慢慢地瘫倒在地。吉敷竹史靠近以后,可以看见他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衫。在浓雾笼罩的暗夜中,他的左手抓着金属网,右手在自己的胸前,没命地抓挠着,看样子非常痛苦。 金厲围栏的高度,跟吉敷竹史的身高差不多,吉敷竹史毫不犹豫地爬了上去。他要从这里翻越过去。菊池也紧跟着爬上了金属围栏。围栏在暗夜中摇晃着,发出金属互相摩擦时嘎吱嘎吱的声响。 “菊池!你不要过来!你回去把车大灯打开,照着这边!”吉敷竹史爬到围栏顶部的时候叫道。 “不!吉敷竹史先生,我知道学校运动场照明的开关在哪里,那个比车大灯管用!”菊池一边往上爬,一边拼命地叫着。 “也好!”吉敷竹史说完纵身跳下去,迅速来到那个黑影身边。已经躺在地上的黑影佝偻着身子,双腿不住地痉挛着。吉敷竹史看见他痛苦地张开嘴巴,把舌头伸得长长的,拼命地舔着地面,看者上去让人觉得非常恶心。 “喂!”吉敷竹史对着那个黑影叫了一声,把胳膊伸进他的脖子下面,想把他抱起来。可是,由于过于痛苦,黑影的身子僵硬,再加上不住地痉挛,吉敷竹史很难抱起他来。 吉敷竹史扳着黑影的下巴,让他面朝上,凑近看了看。那是一个岁数不大的男孩子。头发中分,眼睛瞪得大大的,舌头伸得长长的,舌头上沾满黑色的泥土。吉敷竹史不可思议地党得那张脸看上去像一只怪鸟,而且是只疯狂的怪鸟。 男孩子的右手好像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吉敷竹史胸部的肌肉,眼睛也直愣愣地看着吉数的眼睛。可是,他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泽。 吉敷竹史一边掰开男孩子的右手,一边大声叫着:“喂!听得见吗?听得见我说话吗?” 没有回答。男孩子的黑眼球开始慢慢往上翻了,眼看着就要消失在上眼睑里。 “听得见吗?你是岩田雄治吧?”吉敷竹史继续大声叫着。 “是的,他就是岩田雄治,刑警先生!”好像是一个男孩子的声音。 吉敷竹史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浓雾中走过来一个戴着红色棒球格的少年。他的步伐缓慢,看上去像一个幽灵。走到近前,吉敷竹史看见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一条蓝色的牛仔裤。 吉數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凝视着浓雾中的少年。他惊得目瞪口呆,身体好像被冻僵了似的,一动都动不了。 这不是木山秀之吗?可爱的小脸担,露出些许微笑,慢慢地向着吉敷竹史滑过来,越来越近了。 “他就是岩田雄治,刑警先生。他欺负人。”少年又说。那是一个少年特有的,又髙又淸澄的声音。 靠在吉敷竹史身上的岩田雄治,剧烈地扭动起来,紧接着,发出临死前痛苦的喊叫。嘁叫声震耳欲聋,吉敷竹史恨不得捂上耳朵。那喊叫声就好像一头野兽,在向人的尊严发出挑战。然后,岩田雄治的身体不动了。 也许是因为在这暗夜浓雾之中的缘故吧,吉敷竹史感到岩田雄治的体温很快就没有了。也许是因为岩田雄治刚才出了一身大汗的缘故吧,吉敷竹史托着他的后背的右手,也感到冰凉。 吉敷竹史的手无力地垂下去,岩田雄治好像一根巨大的木棒,沉重地落在地面上。 吉敷竹史看着木山秀之的脸,缓缓站起来。就在这时,就好像突如其来的一道闪电,运动场被灯光照亮了。整个校园里的照明设施,也陆续亮起来。在黑暗中待久了的吉敷竹史,顿时感到如同白昼。 紧接着,他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呆呆地咽了一口唾沫,愣在了那里。 黑夜加上浓雾,吉敷竹史刚才根本没有注意到,早就有几十个人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呢。 几十双眼睛在看着他。眼睛,眼睛,眼睛,灯光下,吉敷竹史看到的好像是无数双眼睛。那是几十个孩子的眼睛。 孩子们站在被灯光照得闪耀出白色光芒的浓雾中,个个屏住呼吸,整个运动场鸦雀无声。 孩子们毎人手里拿着一束鲜花。无数白色的花、淡紫色的花。孩子们把手中的鲜花高高举过头顶,轻轻地挥动着。 吉敷竹史被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感动了,默默地站在原地,就就像在参加一个庄严的仪式。在这一瞬间,吉敷竹史全明白了。关于这个看上去奇怪的事件的一切,吉敷竹史全明白了。孩子们在用他们自己的仪式,为他们之中的一员送行。 “孩子们!这些……这些都是你们干的吧?” 从吉敷竹史的口气中,可以听出他对自己的判断,已经没有丝毫的怀疑,说话的口气非常平静。他以百分之百的自信,毫不犹廉地对孩子们说了下面一番话。 “孩子们,二年级二班的全体同学们,你们用你们自己的方式,做出了判决。你们给你们的班主任小渊泽茂老师,给岩田雄治同学,给岩田雄治同学的母亲,判的都是死刑。你们认为,是岩田雄治的母亲勾引了你们的老师,所以岩田雄治才那么旁若无人地欺负木山秀之同学。所以,你们给他们三个人宣判了死刑。你们根据这个判决去执行了。关于执行的方法,你们参考了木山秀之同学的笔记本里的那个计划。” 说到这里,吉敷竹史冲着刚才向他走来的那个戴着红色棒球帽的少年说:“我说的对不对呀,鸟越由佳里同学?” “木山秀之”慢慢地把帽子摘下来,扣在帽子里的五五分的齐耳短发,缓缓散落下来。 第八节 菊池跑过来了。 “呀!呀!呀!”他大声叫着,“这是怎么回事啊?” “正如你所看到的。这个事件,从头到尾都是他们干的。” “他们?”菊池看了看依然高举着鲜花,轻轻挥动的孩子们,“他们?这些中学生?这些孩子干的?” “是的。” “咦?这不是……鸟越由佳里同学吗?你……怎么穿男孩子的衣服?” “这就是木山秀之的亡灵。” “木山秀之的……啊,是吗?这么说……” “他们是一母所生!” “像!像!太像了!我怎么以前一直没有注意过呢!地上躺着的这个呢?”菊池指着躺翻在吉敷竹史身边的少年问。 “岩田雄治,欺负木山秀之的岩田雄治。” “啊,是他啊!”菊池瞪大眼睛,看着岩田雄治的尸体,“今天晚上,这是……” “用他们的方式执行死刑,用他们的方式举行告别仪式。他们的方式。” 孩子们依然高举着鲜花轻轻挥动。仿佛一场摇滚音乐会演出之后,全体演员登台谢幕,吉敷竹史甚至听到了音乐之声。 “这么说,这么说,他们是集体杀人?” “对,二年级二班全体同学,同谋共犯,一齐杀了三个人。”吉敷竹史冷静地说道。 “中学生……” “对,是中学生。” “无法让人相信。” “你看他们手上的鲜花,跟‘朱鹮418号’和‘山彦194号’上的鲜花完全一样,也是白色的大波斯菊,淡紫色的桔梗。” “刑警先生!”教学楼那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吉敷竹史回头一看,一个满头银发的男人,向运动场这边跑了过来。跑到吉敷竹史面前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了。 是古川老师。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这是……” “正如您所看到的。这是二年级二班的全体同学,小渊泽茂老师的学生。”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 “对欺负人的岩田雄治行刑。死刑。您看,那边有个可乐罐,那罐可乐里恐怕是被人混入了氰酸。他们让岩田雄治喝了那罐可乐。不知道是硬给他灌下去的,还是……” “不是硬灌的!”鸟越由佳里非常冷静的插话了,“他说他渴了,我就把那罐可乐递给他,对他说,喂,这里边也许有毒啊,但他还是接过去喝了。” “是吗?不管怎么说,反正是行刑结束了。我们预料到了,但是还是来晚了,就差一步。”吉數竹史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转向古川。 “这……实在不能叫人相信……”古川老师惊讶地说道,他身穿睡衣,银发在睡觉时被压乱了。 “古川老师为什么……” “今天我在学校值夜班。照您这么说,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也是他们给……”古川老师颤抖地说着,抬起左手,五指并拢斜斜挥出,做了个杀人的动作。 “对。这是二年级二班全体同学做出的判决,是死刑。判决之后就……” “不!”古川老师打断了吉敷竹史的话,用一个教师的口吻说,“刑警先生,我绝对不会相信!我不管您怎么说,反正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您觉得中学生干不了这么大的事?” “不是干不了,是绝对不会干!”满头银发的中学老师古川,用非常坚决的口气说,一边说一边摇头。 “但是,岩田雄治就死在咱们眼前啊!” “他那是自杀!告诉他可乐里有毒,他还要喝,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这明摆着是自杀啊!这些孩子只不过帮了他一点小忙。” 吉敷竹史不由得苦笑起来。作为一名教师,为了学生们的将来,要保护他们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是…… “当事人都在,一问不就知道了吗?二年级二班的同学们,恐怕没有像古川老师这样想吧?问问吗?喂!鸟越由佳里同学……”吉敷竹史就要开始问了。 古川老师急了,赶紧伸开双手,冲着鸟越由佳里和她的同学们大叫起来:“你!你们!什么都不要说!听明白了没有?什么都不要说!要听老师的话!什么都不要对这个警察说哦!” “古川老师,是不是有了您这种想法,才发生了这种事件,我不知道。但是,您想隐瞒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吉敷竹史依然很冷静地说道。 “不,我没有您说的那种想法。刑警先生,算了吧,都这么晚了。眼看就半夜十二点了,孩子门的家长肯定都急坏了。放了他们吧,反正这些孩子既不会逃跑,也不会躲藏起来,这一点我敢保证。怎么样?今天晚上就到这儿吧,先放了他们,至于询问真相,明天再说吧。”古川站在吉敷竹史对面,指着自己手腕上的表,盯着吉數的眼睛。 站在古川对面的吉敷竹史沉思着。为了询问真相,也不能不让这些孩子回家,而且确实如古川老师所说,孩子们也跑不了。 “那好吧。怎么让这些孩子回家呢?” “家近的男孩子自己回家,家远的女孩子我负责跟她们的家长联系,让家长来接。” “明白了。” “谢谢您,刑警先生。”古川老师高兴地向吉敷竹史道谢。 然后,他转过身去,大声对孩子们说:“孩子们!现在跟老师走,先到值班室去,该说的话,我到那边跟你们说!” 一直在轻轻挥动鲜花的孩子们停了下来。孩子们真听话。看来,这是一群老老实实的中学生。 古川老师又小声对吉敷竹史说:“把校园里的灯都关了吧,叫邻居们看见了,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好。”吉敷竹史对此丝毫没有意见。 “我去关,本来就是我开的。”菊池说完,大步朝教学楼跑去。 “刑警先生,您要是觉得可以的话,帮我给孩子们的家里打电话吧,我一个人打太费时间,孩子们回家就更晚了。” “没问题!”吉敷竹史说,“反正我也得打电话跟法医联系。”吉敷竹史回头一看,孩子们开始移动了。只见他们排成一列,从岩田雄治的尸体前边经过,一个挨一个的把手中的鲜花,放在死去的同学身边。 第九节 验尸以后,吉敷竹史和菊池回到学校的值班室。大部分孩子都巳经回家了,只剩下鸟越由佳里和另外两个女孩子了。 “鸟越由佳里同学,请你到这边来。”吉敷竹史把由佳里叫到值班室的一角。 古川老师很不放心地看着他们。 “由佳里同学,你认识木山法子吧?就是木山秀之的妈妈。” 鸟越由佳里点点头。 “她现在受了重伤,你知道吗?” 女孩子大吃一惊,抬起头来看了看吉敷竹史,摇摇头。看来是不知道。 “正在新泻的医院里抢救,也许会死的。” 女孩子的表情变得茫然,眼睛睁得大大的。吉敷竹史以为她会哭,但是,她的眼泪最终还是没有流出来。 “你不知道是吧?” 女孩子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这么说,这孩子是在不知道木山法子被岩田雄治伤害的情况之下,毒死这个欺负人的同学的。如果木山法子死了,可以说鸟越由佳里也为自己的亲生母亲报了仇。 “她伤得很重,也许救不活了,如果是那样的话,你想见她一面吗?” 女孩子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 吉敷竹史扭过头去问菊池:“菊池,明天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新泻的方法是什么?” “这个嘛,飞机虽然快,可是只有中午从仙台起飞的一个航班。从郡山走磐越西线换车太耽误时间。最快的方法,还是绕大宫,利用两条新干线……您等一下,我査査时刻表。” 菊池满脸喜色。看来菊池早就想过怎么去新泻最快了,他是多么想去新泻啊! “您等一下,马上就能査到,那边好像有列车时刻表。” 菊池从值班室一角找来一本列车时刻表,飞快地翻着,几乎把纸页都要扯破了。 “有了!吉敷竹史先生,有了!”吉数看着菊池的脸听他说。 “东北新干线最早的一班,是六点十三分的‘山彦三十号’,盛冈始发,到达大宫的时间,是九点十三分。然后……换乘上趑新干线去新泻的‘朝日三〇一号’,从大宫发车的时间是九点三十分,到达新泻的时间是十一点零三分。这是最快的方法!”菊池有些得意地说。 “好的。那我们现在就回盛冈警察署,在那里凑合睡一会儿,赶六点十三分的‘山彦三十号’。由佳里同学,我们送你回家吧!” 吉敷竹史站起来,把手放在由佳里的后背上。 值班室门口,古川老师正在把最后一个学生交给他的父亲。父亲带着孩子离开学校值班室以后,古川来到吉敷竹史身边。 “古川老师,我们负责送这个女孩子回家。”吉敷竹史说。 “您二位送啊?不过,刚才跟这孩子家里联系了好几次了,没人接电话。” “是吗?”吉数竹史暗想:也许全家人都去新泻了吧。原以为由佳里的父亲会留下来,大概没有合适的新干线,由佳里的父亲开车带全家去的。他们也顾不上由佳里了。现在把由佳里这孩子送回去,让她一个人待在那个存放着那么多氰酸的家里,太叫人担心了。 吉敷竹史一边在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办,一边和菊池一起带着由佳里往外走,打算到了车上再慢慢商量。顺着走廊走了没几步,古川老师叫他回去,说有事要跟他说。吉敷竹史只好让菊池和由佳里先走,自己返回值班室。 古川凑近吉敷竹史,小声说:“刑警先生,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跟您好好谈谈。今天在这里谈不太方便,等明天您的工作告一段落了,给我点儿时间可以吗?”古川老师悄悄地说完,毕恭毕敬地向吉敷竹史鞠了一个躬。 “很重要吗?”吉敷竹史问。他有点儿嫌古川啰嗦,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能在这儿说呢?还不是为了保护他的学生们,想给我出主意。 “很重要,特别重要!”古川十分肯定地说。 “可是,我们明天得坐早班车去新泻。” “后天也行。不过,尽量早一点儿。现在跟您说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还有一份重要的材料在我家里,现在我又离不开。” “明白了。”吉敷竹史笑呵呵地说道,“等我的工作告一段落了,一定跟您联系。” “拜托了!我也记着跟您联系。” 两个人互相鞠躬道别。吉敷竹史转身去追菊池和由佳里。 走出校门的时候,雾还很大,气温比刚才低得多。秋天快到了——吉敷竹史想。 吉敷竹史钻进车里发动了引擎,等菊池和由佳里也在后座上坐好以后,吉敷竹史说话了。 “由佳里同学,明天一大早呢,你跟警察叔叔们一起去新泻。你看,都这么晚了,反正明天咱们也是一起走,你不回家了可以吗?你家里现在没人,都去新泻了。你就跟叔叔们一起凑合着睡一觉吧,好吗?” “在哪儿?”女孩子问道。 “就在盛冈警察署……”吉敷竹史刚把话说了一半儿,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孩子愿意去吗? 果然,女孩子沉默了,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嗨,由佳里,跟叔叔们去吧,我给你讲故事!”由佳里身边的菊池刑警说道。 见女孩子很勉强地点了点头,吉敷竹史开动了车子。坐在后座上的菊池刑警,突然对吉敷竹史说:“那天,咱们的车被人把气给放了,是吧?” 吉敷竹史“嗯”了一声。 “后来,挡风玻璃又被人打碎了。”菊池又说。 “是的。上越新干线的杀人现场,飞进了只有东北新干线才可能有的叫做朝鲜赤小灰的蝴蝶。这些现象都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凶手是那些孩子。挡风玻璃不是被枪打的,而是被石头砸的。汽车在行驶的时候,一块小石头硒在挡风玻璃上,也会产生很强的冲击力。在这种情况下,挡风玻璃碎了,车里的人一般不会受伤。那天,一定是二年级二班的某个同学,站在盛冈城上往下扔石头,打碎了咱们的挡风玻璃。轮胎的气也是他们放的。”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在孩子们的世界里,这是常有的事吧?他们那样做的目的,是想要阻止我调查,让我回东京。也可以说是一种警吿,他们这样做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这种袭击警察的方法,也只有孩子们才想得出来,大人谁干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呢?” “那倒是。” “上越新干线里的蝴蝶,也是孩子们用来做昆虫标本的,我说的对吗,由佳里同学?” 由佳里沉默着,看来,古川老师的话,她已经牢记在心了。 “那种叫做朝鲜赤小灰的蝴蝶,是孩子们带进上越新干线的列车里的。好不容易抓住的蝴蝶,不想放掉,就带着上了车。在车上,不小心让蝴蝶飞走了。所以呢,上越新干线的列车里,就出现了栖息在盛冈的蝴蝶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么说,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的所谓殉情事件,也是孩子们……” “是的。是二年级二班的全体同学同心协力干的。刚才,我问了来学校接孩子的家长,家长们说,八月十八日那天,孩子们去八幡平参加署期补习班了,而且为了参加这次补习班,还跟家长要了很多钱。这个杀人计划,就是在这个小班长的指挥之下进行的。” 吉敷竹史在后视镜里看见菊池瞪大了眼睛,扭过头去看着身边坐着的那个小女孩。 “那么,他……他们是怎么……”菊池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了。 “至于怎么干的,这个小班长大概不会轻易告诉我们,不过我可以想象得到。这个小班长呢,把用文宇处理机打的、那封冒充小渊泽茂写给岩田富美子的信,直接投进岩田亲戚家的信箱里,然后上了‘朱鹮418号’列车。在火车上,等着乘务员査完票,她就拿着一罐啤酒进了一等车厢。来到岩田富美子身边,说我是您的儿子岩田雄治的同学把啤酒送给了岩田富美子。当然这不是一罐普通的啤酒啦,而是用注射器注射了氰酸的啤酒。他们做昆虫标本的时候,经常要用到注射器,一种很小的注射器。” 坐在后座上的菊池,身体也开始颤抖了。 “同时,乘坐‘山彦194号’的同学,也送给班主任老师一罐有毒的啤酒。这边就简单多了,在火车上偶然遇到了老师,送一罐啤酒很自然,啊……就说是爸爸的,老师不会怀疑的。” “那些鲜花呢?” “孩子们带着鲜花坐上午的新干线出发,分布在各个停车站,等着‘朱鹮418号’和‘山彦194号’两趟列车开过来,车一停就往车上送花,结果越堆越多,都快把两个人埋起来了。不只是鲜花,还有他们两个人的皮鞋,也都擦得锃亮……” “啊?” “由佳里一直坐在‘朱鹮418号’列车上,完全可以找到机会,给岩田富美子擦鞋。‘朱鹮418号’到达大宫以后,由佳里转移到‘山彦194号’列车上,在老师身边放了一本近松门左卫门的剧作集。那本剧作集,是从学校图书室拿出来的,对吧?”吉數竹史喜滋滋地问道。 由佳里还是一言不发。 吉數竹史忽然想起了木山法子。由佳里真像她的生母,她就是一个小木山法子。想到这里,吉敷竹史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总之,在大宫,由佳里从‘朱鹮418号’上下来,上了‘山彦194号’列车,去检査一下作战行动的完成情况。这就是‘朱鹮418号’列车和‘山彦194号’列车的乘务员,都说看见了木山秀之亡灵的原因。” “原来如此!他们是一母所生,所以长得很像……”菊池说到这个话题,想起卞还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木山法子,突然沉默了,脸上写满了悲痛。 “至于文宇处理机,可能用的是某个学生家的。要想知道也不难,调査一下就行了。” 吉敷竹史结束了推理,车里陷人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车大灯照在浓雾上,泛起一片白光,很快又被甩到车后面去了。 忽然,在夜深人静的马路边上,出现了一个穿白衬衫的小个子少年。他摘下头上的槔球帽,冲着吉敷竹史的车鞠了一个躬。扭头再看,少年不见了。 难道是幻觉?吉敷竹史觉得,那少年是在向车里的鸟越由佳里鞠躬致谢。 “你们,不能原谅小渊泽茂老师……”吉敷竹史小声自言自语着,“也不能原谅岩田雄治同学,所以……” 在后视镜里,吉敷竹史看到菊池看了由佳里一眼。吉敷竹史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看了看鸟越由佳里的脸。小女孩面无表情地坐着。这个小女孩儿,恐怕比任何凶犯都难对付。 “你们才那样做的。”吉敷竹史结束了他的自言自语。 第十节 回到刑警队的办公室,吉敷竹史马上给新泻县立医院打了个电话,问鸟越夫妇在不在。医院说鸟越太太已经到了,吉敷竹史请鸟越太太接电话。 吉敷竹史说,由佳里在盛冈警察署,请她放心。鸟越太太说,由佳里的养父没去新泻,还在盛冈到处找由佳里呢。吉敷竹史问怎么跟他联系,鸟越太太说,她丈夫会给她打电话的,那时候告诉他由佳里没事儿就可以了。 吉敷竹史又问木山法子怎么样,鸟越太太说,情况很不好,还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吉敷竹史说明天一大早就带着由佳里过去,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回头一看,菊池已经用椅子搭了两张床,一大一小。小的应该是给由佳里睡的吧。 “我这就去拿毯子!”菊池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小跑着出去了,转眼抱回来两条毛毯。 “就在这儿睡吗?” “啊,不想离电话太远。”菊池一边说,一边开始铺毛毯,“由佳里,你睡这儿。凑合睡一会儿吧,很快天就亮了。” 吉敷竹史凑过来帮菊池铺毛毯。 “吉敷竹史先生,您睡这儿吧。” “你呢?”吉敷竹史一看,椅子都用上了,没有菊池睡觉的地方了。 “我嘛,睡隔壁。”菊池意识到这句话跟刚才的话自相矛盾了,就说,“睡这个沙发也行。” 那个沙发太小了,可是菊池坚持要睡沙发,吉敷竹史也就不再跟他争,躺在了用椅子搭的床上。菊池很快关了灯。 鸟越由佳里一声不吭地躺下睡了。啊,真是个老实孩子——吉敷竹史想着。 吉敷竹史看着黑咕隆咚的天花板,想着身边这个少女的孤独境遇。不能跟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起生活,自己的同学、好朋友、一母同胞的弟弟木山秀之也被岩田雄治杀死了,刚才,为了给秀之报仇,自己又亲手毒死了岩田雄治,而自己的亲生母亲,却依然还在死亡线上挣扎……这孩子的命真苦啊。 吉敷竹史从木山法子的身体上感觉到的东西,在这个少女身上也有,她的身体里毕竞流着母亲的血。 吉敷竹史在黑暗中胡思乱想着。也许是因为太累了吧,吉敷竹史在不知不觉之中睡着了。也不知道究竞睡了多长时间,吉敷竹史好像听见了电话铃响。他条件反射似的抬起头,看见东边的窗户已经被朝霞染红了。 菊池正在接电话,为了不吵醒吉敷竹史和鸟越由佳里,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吉敷竹史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菊池很快就说完了,慢慢把话简放回去,看都没看吉敷竹史一眼,缓缓站起来,走到东侧的窗户前边,肘部支在窗台上,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窗外。 吉敷竹史做了一个深呼吸。头很沉重,但他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他想知道菊池接的那个电话的内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快五点了。 为了不吵醒鸟越由佳里,吉敷竹史动作很轻。馒慢穿上鞋子,踮着脚尖向菊池那边移动。菊池那微微发胖的、有些驼背的后背,此刻显得更弯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 窗外是盛冈城遗址的树林,朝阳已经露出树梢。树林的剪影后面,朝霞满天。 菊池刑警好像没有听到吉敷竹史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依然呆呆地看着窗外,看着露出了树梢的朝阳。 “没睡好吧?”吉敷竹史突然和菊池打招呼,由于刚刚睡醒,声音有些沙哑。 但是,菊池还是没有回头。 吉敷竹史觉得有些竒怪,走到菊池身边,者着他的侧脸,问道:“菊池先生,刚才的电话是……” 菊池刑警突然使劲儿摇起头来,摇了一阵,又突然发出一声嘶喊,“吉敷竹史先生,我……” 吉敷竹史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菊池的肩膀,正在不住地抖动。 “啊……我……”菊池压低声音继续说,那声音是绝望的,痛苦的,“我真是一点儿用都没有啊……我……我为她……什么都做不了,我能做的,就是傻子似的在这儿坐着,我……我心里难受啊。我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只能这样坐着,等着太阳从东边升起来,也许只有这样,我这心里才能好受些……” 菊池用双手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脸,无声地抽泣着,全身都在颤抖:“您看,我这样子很奇怪吧?很奇怪……是吧?”菊池抽抽嗒嗒地说,“在刑警队的办公室里,看着正在升起的太阳,哭哭啼啼,很可笑是吧?”菊池说到这里,又抽泣起来了。 吉敷竹史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等待着菊池把话说完。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在夏末淸晨凉爽的空气里,渐渐淸醒起来。窗外,昨夜的大雾似乎还没有完全消散,不过,天气是晴朗的,昨夜的大雾,就像是一场梦。 菊池做了一两次深呼吸,努力使自已平静下来。 “吉敷竹史先生,您不能理解我吧?像我这种人的感情,您不能理解吧?” “不!我能理解你……”吉敷竹史想马上对菊池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没有说出口。 “吉敷竹史先生,像您这么帅,像您这么聪明,女人一定都很喜欢您吧?” 吉敷竹史禁不住苦笑了一下。事件最终搞成了这个样子,还能说我聪明吗?菊池的话,吉敷竹史听起来,简直就是在讽刺自己。 “我的感情,恐怕谁都理解不了,鸟越法子早就是别人的女人了,为什么我对她还那么痴情?简直就是有毛病,是吧?……上中学的时候,我就开始喜欢她,现在我已经三十六岁了,二十多年了,我一直喜欢她,只喜欢她一个人!她就是我活下去的精神支柱!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除了她以外,我不喜欢任何其他的女人。我累了,累得不行,可是……我没办法不喜欢她,她是我唯一的女人……” 菊池刑警茫然地说着,摸摸这个口袋,又摸摸那个口袋,好像是在找手绢,可是摸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吉敷竹史把自己的手绢掏出来递给他。 菊池刑警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吉敷竹史能够理解他的感情。他诚惶诚恐地接连向吉敷竹史鞠了好几个躬,接过手绢,迅速擦了擦眼泪,又还给吉敷竹史,继续东摸西摸地找起手绢来。 “刚才的电话,是怎么回事?”吉敷竹史问道。 菊池长叹一口气:“鸟越法子她……”菊池的头沉重地垂下,泪如泉涌。 哭了一会儿,菊池擦了擦鼻子,继续说:“刚才,鸟越……不,木山法子,她……死了!……” 吉敷竹史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菊池用右手擦着眼泪。 两个人同时扭过头去,看了看躺在椅子上的鸟越由佳里。小女孩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但是,吉敷竹史和菊池都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没醒。 菊池用颤抖的声音说:“哎!……已经……已经没有去新泻的必要了……” 第一节 快八点的时候,电话铃响了。躺在刑警队办公室沙发上的吉敷竹史站起来接电话。是古川老师。古川老师说:有话要对吉敷竹史说,希望占用吉敷竹史一点儿时间,在哪儿都行,警察署也可以。商量的结果是,十点左右在古川家里见。 吉敷竹史、菊池刑警和鸟越由佳里在警察署附近的餐馆吃完早饭,吉敷竹史把由佳里交给菊池照看,自己一个人去古川老师的家里。 吉敷竹史刚刚在古川家门口停好车,古川老师就迎出来了。古川已经换上了便装。 关好车门锁好车,吉敷竹史正要往古川家里走,古川却邀他在外边散散步。 二人走上一条小路,路边是一条小河,河岸上种着的淡紫色枯梗和白色大波斯菊在微风中摇曳。蝉声还有,不过也许是心情放松了的原因吧,听来觉得小了许多。风有点儿凉,北方的夏天逝去得较早。 “昨天晚上可多亏了您的关照啊。”古川首先向吉敷竹史道谢。 “彼此彼此。”吉敷竹史冷冷地说。吉敷竹史不知道古川要对自己说些什么,保持着一定的警惕。 “后来,鸟越由佳里对你们说了些什么?” 吉敷竹史笑了,没想到古川老师又是这样单刀直入。 “什么都没说,她很听老师的话。”吉敷竹史说。 “刑警先生真会说话。”古川也笑了,“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可没有像您这么说话的。” “您是不是觉得我这种人很讨厌?” “哪里哪里,我觉得特别新鲜。”中学老师摇晃着满头银发,认真地说。 “古川老师想对我说的话,我替您说出来吧。”吉敷竹史觉得这样说,可以更加节约时间。 “哦?请吧。”古川老师看着吉敷竹史的脸庞说道。 “孩子们还是中学生,他们都有自己的将来。”吉敷竹史开始说了。 “嗯!……” “所以,为了孩子们的将来,这个事件就不要往下追究了。对不对?” 古川听了吉敷竹史的话,把视线转向远方。他眺望着远处的群山,对吉敷刑警说道:“刑警先生,事件已经结束了。刚才您也说过了,木山法子死了,这是一个非常不幸的悲剧结局,事件到此为止,也就算完全结束了。可以这样说吧?不管是谁都会这样认为的。从此以后,这个事件绝对不会再往下发展了。如果再发生什么事情,那就是您,刑警先生引起的。” “古川老师,您说这种话,是想哄我也好,骗我也好,吓唬我也好,都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事实就是事实。我不能把事实向社会隐瞒,向法律隐瞒。” “一个班的中学生合伙杀了两个大人和一个中学生的所谓事实吗?” “是的,这是事实。” “会相信你吗?我是说这个社会。” “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这是事实。我有证据。” “证据?你的证据在铘儿?” 证据有得是——吉敷竹史心想。可是,现在要让他马上说出一个来,还真挺不好说。忽然,他想起了那封用文宇处理机打的信。那封信是假的,古川老师也这么说过。 “就说用文字处理机打的那封信吧,您不是也断定那封信是假的吗?” “那是我记错了。小渊泽茂正在练习使用文字处理机,偶然也用它打宇,所以用它打上一封信,这也不算奇怪。” “连署名也用文宇处理机吗?” “光署名用手写,不是很麻烦吗?” “您哄小孩儿呢?那么我再问您,近松门左卫门的那本书呢?小渊泽茂的书房里各种版本的都有,他为什么不拿自己的,却特意去学校图书室拿一本?” “这种事也不能说绝对没有吧?比如说偶尔有事去图书室,顺便拿一本看看也是有可能的。或者他自己那个版本的丢了,借一本看看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照您这么牵强附会,就可以不顾事实了吗?但是,牵强附会就是牵强附会,假的就是假的,很快就能被揭穿!” “是吗?刑瞽先生所主张的这些,只不过是您自己异想天开。您这才叫牵强附会啊!一群中学生,在一个小女孩儿的指挥下,在两辆新干线里同时杀死了两个人,谁能相信呢?” “不是主张,是事实。我说的是事实,不是主张!”吉敷竹史怒生生地强调着。 “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刑警先生说的这些,都只不过是推测,是您的一家之言。” “古川老师,”吉敷竹史停下脚步,身子转向古川老师,“那么,您说那是什么?那个发生在新干线里的事件!” “殉情啊,只能是殉情啊!” “哄谁呢?这才是您所说的一家之言呢!而且没有任何说服力,粗制滥造,非常肤浅的一家之言!” “是吗?可是,我这种说法大部分人都相信,以前相信,现在也相信。连菊池先生都对您的说法半信半疑,就更不要说别人了。您的说法恐怕只有您自己一个人相信吧?” “那么,古川老师,请您把您的证据拿出来。您不是说那是殉情吗?就请您把殉情的证据拿出来吧!”吉敷竹史说话难听起来。 只见古川不慌不忙地把右手伸进怀里,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刑聱先生,请您看看这封信。这是小渊泽茂写给我的,八月十一日收到的,也就是事件发生前一个星期收到的。” 吉敷竹史接过信封,先看了看邮戳,日期是八月十日。信封是手写的,宇写得非常漂亮。 “这是小渊泽茂写给我的亲笔信。这是他的笔迹,你可以随便调査。首先我可以证明这是他的笔迹,认识他的人谁都可以证明。他在学校里,在同事那里,都留有笔迹,我这里也有他写的其他东西,您也会相信确认这一点不是难事。” 吉敷竹史把信纸从信封里抽出来。那是一封很长的信。小渊泽茂的字迹如行云流水,称得上是一位书法家。信是这样写的: 请您听我说,听听我这没出息的告白。我知道,现在能够听我这番告白的,除了古川老师您以外,没有笫二个人了。 请允许我从结论开始写起吧,我被岩田富美子迷住了心窍,被“北上”酒吧的老板,我带的那个班里问题最大的学生的母亲,迷住了心窍, 对这份感情,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内心还会产生这种感情,是我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说老实话,那个女人什么地方好,什么地方有魅力,我一点儿都说不出来。她是一个恶毒的酒吧女,浓妆艳抹,漫天撒谎,还胡乱搞男人。可是,对于我来说,她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其正的女人。 我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会被毀灭的,跟自己所带的学生的母亲,发生肉体关系,而且那学生好像还知道我们的关系! 我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当了三十多年教师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踏入如此危险的境地中,人这一辈子,不知道有多少危险在等着他;真是不可思议!我讨厌我自己,讨厌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 我在这里向您发誓,我曾多次想过要跟她分手,我曾多次用鞭子抽打自己的灵魂。分手吧,过平静的曰子吧。 我打电话跟她说过,面对面也跟她说过。当时她嘴上虽然说不愿意分手,其实分手她也无所谓,只要我坚持,就能够分手。 但是,我坚持不住,毎次跟她说完分手,一放下电话,我就心如刀绞。我摁着自己的胸膛,像乌龟似的趴在榻榻米上;好像不那么待着,我就活不下去了, 我痛苦得要死,可是什么办法都没有。我的胃也疼起来,疼得我不住地呻吟。 那种感情,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我终于悟到了,这就是恋爱的滋味! 我不想读书,不想出门散步,我借酒浇愁,可是,举杯浇愁愁更愁啊。 我忽然觉得我的词汇是那么的贫乏,那种感觉,那种痛苦的感觉,用文字是无法表现出来的。我的胸膛子里,好像塞进了一大块蘸饱了水的棉花,堵得难受,沉重得要命,我不知道怎样描写那种感情。 我痛苦!我痛苦!我受不了了。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会迷上那样一个女人呢?我一千遍一万遍地对自己说:她是一个酒吧女,是我根本对付不了的女人。可是不行,我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她。 这样下去我肯定会被毀灭,我想摆脱她,非常想摆脱她,可是,我的意志薄弱,我是个没用的人啊! 但是,我不想忘记自己是一个从事教育工作的人,当教师这么多年了,自认为干得还可以;该遵守的规则我遵守了,该尽的义务我也尽了,从来没有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可是这一次,我也不知遒是怎么了,就像一个陷入了泥沼的人,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痛苦,痛苦,我真的很痛苦。我对自己说: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是绝对不行的!可我已经无力自拔了…… 本来,这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应该由我一个人来处理,但是我想找一个人一吐胸中块垒,想找一个人说一说,或者说是想让别人知道:我在走向毁灭。我知道,这样下去,我要出大事的。可是我停不下来,我只能走向毁灭。我想让一个人知道:我将走向哪里。 颠三倒四地写了这么多了,总之一句话,我非常非常痛苦,我的痛苦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我只要一天不跟她说话,就觉得活不下去;能够见到她当然最好,但我不能天天都到她的店里去啊,于是我就给她打电话。我一天最少要给她打一次电话,否则,这一天我就活不过去。有时侯我想忍一天,今天就不给她打电话了。可是,不拿起电话来,我这心里就沉重得喘不上气来,呼吸越来越困难,直到拿起电话、听到她的声音,我才能轻松一点。 我觉得自己很无耻,这么大年纪了,跟那种女人,还那么放不下。我们这一代人,其实不懂什么是恋爱,我这样说不是想为自己辩护,这样说的结果,也许只能在我没出息的、无耻的脸上,再涂上一层灰。但我还是认为:我们这一代人,不僅得恋爱的真正意义,我们就是这样一代人,不懂得什么是女人,不懂得恋爱是一种什么情感。可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埋藏着恋爱这种情感的因素,就好像没有爆炸的炸弹深埋在地下,如果一辈子都不爆炸,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死去,倒也好了;不幸的是,这颗炸弹的引信巳经被触动,我非自我爆炸不可了! 痛苦,痛苦,我只要想写点儿什么,首先写的就是这两个字。我会不知不觉地把这两个字写出来,因为我实在是太痛苦了,我甚至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比我更痛苦的人吗。 古川老师,您嘲笑我吧。这种感情是属于青年时代的某个时期的,早就应该毕业了。感情是小孩子才会得的麻疹,结果让我给染上了。都这个岁数了才发病,而且是濒临死亡的重症,没有几天活头了。 我党得对不起我的学生们。我现在,只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好在当教师三十多年了,上课的时侯,不用脑子也能教。我机械地在黑板上写着字,那些字连我自己都不知遒是什么意思,只是机械地在那里写着、写着。 课间休息的时候,回到办公室里,我脑子里想的也都是她。我无法做到不去想她,只要我的大脑是清醒的,她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不住地想着:为什么要跟她分手,怎么跟她分手,不是在想分手的具体方法,而是在想分手的理由,在摸索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其实,分手的理由有很多,她自甘堕落、她低级下流、她乱搞男人、她说谎蹁人、她爱慕虚荣……啊,一切的一切,一切、一切…… 我这么痛苦的原因,就是里她分不了手,分不了手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我迷上了她,还因为嫉妒,那个女人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年轻的男人;我嫉妒鄢个男人,嫉妒到痛苦的程度。也许我的痛苦大半来自于嫉妒,是的,大半来自嫉妒,写到这里我终于明白过来了,我的痛苦大半是由于嫉妒。 我现在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作为一个教师的生活、自己的地位,都无所谓了。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让那个女人只属于我一个人。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我愤怒!我悲痛!我绝望!我不知道该干什么,不知道将来会怎样,自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自己控制不了自己。 啊!痛苦啊!我好痛苦啊!那个女人,并不是什么绝世美女,我为什么就忘不了她呢?为什么就这么痛苦呢? 为了忘记那个女人,我试着去喜欢别的女人,我拼命喝酒,借此淡忘那个女人。世界上有魅力的女人有的是,为什么偏偏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可是,有魅力的女人虽然到处都有,但是没有一个愿8意跟我来往的;那个女人已经是半老徐娘,还能够接受我这个年纪的人,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现在,我总认为那个女人是我年轻的时侯错过的,是命中注定要跟我结合的,只有她才适合我。我为了她,就算自己毁灭了,也在所不辞。我现在担心的是,她要离开我,我不希望她离开我,如果非要毁灭的话,我愿意跟她一起毁灭。 现在回想起来,我第一次跟她提出分手的时侯,她要是哭着说不想分手就好了。我对她说:从此以后再也不给她打电话的时侯,她要是哭着求我一定要给她打电话就好了。但是,那个女人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什么分手就分手,不打就不打。她这样说,反而叫我离不开她……车轱辘话又说回来了:我放不下她,不管怎么样:只要我下决心跟那个女人分手,就一定能分手。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现在,我特别想死;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陪着那个女人一起死。这是软弱无力的我,留给自己唯一的一个安心而快乐的空想,一起死是不可能的,那我就先把她杀了,然后自杀。 我巳经痛苦得不想活下去了,古川老师,您随意嘲笑我吧。我真的十分痛苦啊。现在是暑假期间,所以我能静下心来,给您写这封信。平时每天都在办公室里见面,这样的信,我写不了。 写完这封信以后,我不敢再着一遍,就会装进信封的。投进邮筒之前,也许还要犹豫一阵;但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投进邮筒。 看完以后,吉敷竹史抬起头来,跟古川老师的眼睛撞在了一起。 “怎么样?可以说是遗书吧?说那两个人是殉情,这是比什么都有说服力的证据!我要把它作为证据交给警方。” 吉敷竹史看着天空,想了好一阵才问:“这封信为什么……” “不知道。突然收到的。恐怕是下决心去死了吧。” “我要问的是,这封信您为什么到现在才拿出来给我看?这么重要的信!” “我觉得这是小渊泽茂的耻辱,也是人家的隐私。但是,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我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还是孩子们的前程要紧。我想,小涮泽茂会理解的。”银发的中学教师,振振有词地说。 “这封信我先收起来了。”吉敷竹史说完,也不等古川老师说同意,就把信装进了自己西服上衣的内兜里,然后迈步向前走去。古川追上来,两个人肩并肩地向前走。 默默地走了一阵,路越来越窄,眼看着走不下去了,两个人才转身往回走。还是默默地走,一直走到古川家的大门口,谁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进去吧,坐一会儿,喝杯冷饮。”古川邀请道。 吉敷竹史摇摇头:“不了,还有事呢。” “刑警先生,我绝对不是想收买您。对我提供的证据,您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难道行无反应主义?” “古川先生,我不管你说什么,事实就是事实。这封信可以被看做一封遗书,但它不是遗书。它不能成为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殉悄的证据。” 古川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怒气冲冲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顽固啊?你这样做的话,小渊泽茂的灵魂不会安息的!刑警先生,你太年轻了,太年轻啦!不懂什么叫通融,更不懂得如何通融地解决问题!” 吉敷竹史转身走向自己的车,一边走一边说:“就是不懂!” 吉敷竹史走到车前,拉开了车门。 第二节 在盛冈警察署刑警队的办公室里,吉敷竹史跟菊池刑警会合了。菊池刑警早晨哭红了的眼睛,虽然此刻已经不红了,但还是没有精神。吉敷竹史问他鸟越由佳里在哪儿,菊池刑警说:“在隔壁的屋子里睡觉呢。她父亲刚才来过电话了,知道女儿在警察署,就放心了。她母亲下午三点左右返回盛冈。” “吉敷竹史先生,我……”菊池刑警对吉敷竹史说,“我无论如何不能相信,鸟越由佳里他们能干那种事。昨天晚上的事,就像做了一场噩梦。” 吉敷竹史默默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前,菊池刑警赶紧跟了过来。 刑警队的办公室和平时一样嘈杂。想起今天早晨那安静的环境,真不敢相信竟会是在同一个地方。 “啊?”吉敷竹史忽然叫了起来。 “怎么了?”菊池刑警忙问。 “你看,那不是鸟越由佳里吗?” 菊池刑警顺着吉敷竹史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人行横道线上,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束鲜花,正在朝着跟车站相反的方向走去。 吉敷竹史转身跑出刑警队办公室,顺着楼梯往下跑。菊池刑警紧随其后。 跑出盛冈警察署大门,看见小女孩儿鸟越由佳里的背影正在缓缓远去,吉敷竹史和菊池刑警拔腿就追。 追上之后,吉敷竹史抓住鸟越由佳里的肩膀:“你怎么也不跟我们打个招呼就跑出来了?你要去哪儿?”说着低下头看着小女孩的脸。 鸟越由佳里的目光呆滞,一句话都不说。 吉敷竹史摇晃着由佳里的肩膀:“你怎么了?到哪儿去?说!” “我得去接我妈妈去。”鸟越由佳里说话的声音很高,很细。 吉敷竹史盯着鸟越由佳里的脸,说道:“接妈妈去?车站不在那个方向啊。” 鸟越由佳里忽然剧烈地摇晃起脑袋来,摇得非常剧烈,吉敷竹史甚至担心她把脑袋摇坏了。而且摇头的意思是什么也不明白,她在否定什么呢? 吉敷竹史看了看手表,一点半。距下午三点还有一个半小时呢。 “菊池,这孩子的母亲回盛冈的车几点到?” “三点十五分,‘山彦一八一号’。” “知道了。到时侯你去车站接这孩子的母亲,我送她回家,然后直接去车站。” “我和你们一起去不行吗?” “不必了,我一个人比较好。鸟越由佳里同学,咱们走吧。” 吉敷竹史说着,拉起鸟越由佳里的手,便大步向前走去。菊池刑警只好转身回盛冈警察署。 不管吉敷竹史说什么,鸟越由佳里就是不说话。吉敷竹史领着她朝河边走去。 离开嘈杂的闹市区,周围的环境顿时安静下来,鸟越由佳里这时候好像有说话的意思了。 两个人走上河滩,在一条长凳上并肩坐下来,沉默了十分钟后,吉敷竹史开口说话了:“啊……喜欢盛冈吗?” “盛冈?”小女孩儿鸟越由佳里觉得吉敷竹史的问话有些奇怪。也许是因为睡眠不足,也许是表面的平静下面,有着巨大精神打击之后的创伤,不管怎么说,这孩子才十四岁啊——吉敷竹史好像刚刚意识到这一点。 吉敷竹史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小女孩儿鸟越由佳里总算平静了下来,话说得也流畅了。开始吉敷竹史尽量不说跟事件有关的话题,后来终于找到了切入正题的机会。 “木山法子,也就是木山秀之的妈妈,你喜欢她吗?”吉敷竹史谨慎地问。 小女孩儿鸟越由佳里点了点头。 “哦。她是什么样的人?” “怪人。”鸟越由佳里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吉敷竹史禁不住笑了。可不是怪人吗,自己可是领教过的。 “岩田雄治呢?” “嗯?”鸟越由佳里愣了一下,迷惑地歪着头,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这种现象叫做“在忘却中逃避”。在女性犯罪者中,这种现象是很常见的。在不打算承认自己罪行的时候,有意识地忘记自己与涉及事件有关的一切。 “那么,木山秀之呢?你客欢木山秀之吗?” 小女孩儿鸟越由佳里非常肯定地使劲儿点了点头。 “啊……是怎么个喜欢法儿?” “特别喜欢……”鸟越由佳里笑着说。 吉敷竹史不知道小女孩儿鸟越由佳里口中所说的“特别喜欢”到底是什么意思,又问:“你爱他?” 小女孩儿鸟越由佳里毫不犹豫地回答说:“爱!” “你的意思是,将来愿意跟他结婚?” “是。”鸟越由佳里回答得很干脆。 “所以,你不能原谅欺负木山秀之的那个家伙,是不是?” 鸟越由佳里歪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结果来,一直歪着头呆着,意思是不知道。 “欺负老实人的家伙,是不能原谅的。叔叔能理解。”吉敷竹史还想说:所以我才选择了做刑警这个职业,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不能原谅的,是自己!”小女孩儿鸟越由佳里一宇一顿地说,“我们班的同学,都是这么想的。” 原来如此!吉敷竹史不由得眼睛一亮,看来有可能突破。 “哦?是吗?”在吉敷竹史看来,孩子们是带着罪恶感,去实行那个杀人计划的,“那个欺负人的同学,是不是很可怕?”吉敷竹史问。 一个班就是一个小社会,老实孩子都是小绵羊,欺负人的孩子就是大灰狼,这跟大人的社会是一样的。 没想到小女孩儿鸟越由佳里却摇了摇头,并不赞同吉敷竹史的说法。 “我说的不对吗?”吉敷竹史有些惊诧。 小女孩儿鸟越由佳里点点头。 “你的意思是。” “大家都想考上好高中。” “哦,中考啊。” “对,要是考不上好高中,那就糟啦。”小女孩儿鸟越由佳里笑着说道。 “哦?嗯。”吉敷竹史沉默了。两个人都沉默了。 沉默中,吉敷竹史想了很多。是的,一个班就是一个小社会,但是这个小社会,跟大人的社会是不一样的。“教室就是社会的缩影”这个说法是不正确的。孩子们都是小绵羊,但是,这群小绵羊的心里充满了“万一考试失败了,怎么办”的不安感,这里的竞争比大人的社会更残酷。 吉敷竹史小的时候,也体会过这种不安感,但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现在的大人们,虽然考虑到了孩子们的这种不安感,但也只停留在考虑,并没有设身处地地为孩子们着想,为他们排忧解难。孩子们的不安感,关乎孩子们的生命。现在,自杀的孩子还少吗?如此严重的问题,如此恐怖的现状,如果不回到自己的中学生时代,是很难以理解的。 这样看来,他们充当这个杀人事件的凶手,就是不足为怪的了。如果不是毎天与死亡为邻,就不会产生杀人的构想,也没有杀人的胆量。这群孩子,比任何大人都具有犯罪的可能性啊。 “嗨,由佳里同学,叔叔有一个问题,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我想弄明白这个问题。你告诉叔叔,为什么会有欺负人这种事情发生呢?” 小女孩儿鸟越由佳里的视线转向河面,静静地看着反射着太阳光的河水。她没有吭声。 “喂!由佳里,听见叔叔的问话了吗?为什么会有欺负人这种事情发生呢?” “我觉得那是因为心里太憋闷,太苦了。”小女孩儿鸟越由佳里好像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太苦了?什么意思?” “谁也救不了我们。” “谁也救不了你们?”吉敷竹史脸色骤变,大吃一惊。 “嗯。什么时候死,我们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好高中,我们也不知道;就算考上了好高中,能不能考上好大学呢,我们还是不知道;就算考上了好大学,将来能不能进一个好公司呢,我们更是也不知道了……啊,您说有完吗?” “可是,只要好好学习,成绩好,就能考上好高中啊。” “谁敢保证?就算每次都考第一,也不能保证绝对能进好髙中啊。考试那玩意儿,就跟抽签似的,谁敢保证一定能抽个上上签啊!” 吉敷竹史无言以对。 小女孩儿鸟越由佳里却越说越激动了:“所以,欺负人呀什么的就出来了。今天欺负这个男孩子,这个男孩子没了,说不定明天又要欺负一个女孩子。大家每天心烦得要死,不见血不收手啊!老师也觉得特别没有意思,在中学里教我们这种学生,能得到什么?上课根本就没人听!再说了,老师也不是喜欢当老师才当了老师的!” 吉敷竹史看着平静的河水,耐心地听完小女孩儿鸟越由佳里的话,陷入了沉思。是啊,考试!考试!考试!初中和高中这六年里,孩子们被考试弄得精神高度紧张,是一个非常时期。孩子们内心的不安达到了极限。前几年,曾经出现过全国性的中学生自杀现象,自杀现象沉静下去以后,又出现校园里打架斗殴的现象,很多中学生被抓进了少年犯管教所,刚刚平静了不久,又出现了欺负人的现象…… 孩子们在以死为邻的环境里活着。初中和高中,孩子们正处于青春期。如果把人生划分为四季,他们应该处于春天这个万物生长的季节。可是,他们却以死为邻,度过的是一个“死亡季节”。 是谁留给他们这样一个“死亡季节”的呢?日本经济高速发展的后果,使这些孩子们成了被遗弃的一代。他们是这个社会里最弱势的一个群体,他们向为政者发出的、要求改善自己恶劣生存环境的呼吁,声音是最微弱的。 大人们就算能够同情他们,也绝对不能够理解他们,因为,大人们早就把自己经历过的苦痛忘记了。 最近,有一个有名的年轻女演员自杀了,便有很多少男少女追着她自杀身亡,出现了新一轮自杀热。埋在他们内心深处的死亡愿望,就好像一个玻璃杯里装得满满的水,稍傲受到一点震动,“死”就会满溢出来。 虽然,大人们也做出了担忧这种状况、和改变这种状况的姿态,但只不过是坐在自已已经获得的舒舒服服的椅子上,斜着眼睛看着那个属于孩子们的地狱,在心中的某个角落回忆着,甚至带着几分快活地欣赏着。 到底谁应该受到审判呢?如果这个事件中存在所谓凶手的话,中学校园里的自杀热潮、打架斗殴,都应该存在凶手,但是,没有一个人受到过惩罚。在青春期这个“死亡季节”里发生的事件,到底应该审判谁呢?能够骄傲地坐在审判长位子上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吗? 就说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少女鸟越由佳里吧。她相信爱,她深深地爱着那个叫做木山秀之的少年。可是,那个少年死了,杀死那个少年的少年也死了,少女的生母也死了。她受到的打击还小吗?谁还有权利再去伤害这个幼小的生命呢? 如果在这个事件里存在所谓凶手,那么,凶手绝对不是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女,而是躲在别的地方的别的什么人!穿着笔挺的西服,装模作样地指手划脚,内心深处却隐藏着见不得人的怠惰本性。如果没有那些装模作样的家伙,就不至于发生这种悲剧。换句话说:这些家伙就是“死亡季节”的缔造者。 谁有什么异议吗?如果有的话,请你大声说出来,我洗耳恭听! 第一节 吉敷竹史决定坐当天十九点十三分的“山彦74号”列车返回东京。这趟新干线列车,比小渊泽茂老师坐的那趟夏季临时客车“山彦194号”晚十三分钟。 决定了坐哪趟列车以后,吉敷竹史就开始给新泻县立医院打电话了。打了好几次,才找到木山拓三。他想再次向木山先生道歉。 “哟,刑警先生啊?”电话里的木山拓三还是那种低沉的声音,“还找我干什么?我又跟什么事件有关?” “不是……”吉敷竹史说,“我是向您逝去的太太表示沉痛的哀倬,还有就是再次向您道歉。” “道歉?” “对,道歉。这次完全是我的错误,对不起您了。” “……” “还有,您太太出事,我有责任。是我把她从八幡平送到盛冈火车站的。当时我要是意识到她想干什么,制止她就好了。” “刑警先生!”木山拓三低沉的声音里增加了力度,“我不想听这种看不起我的话。再说了,这话也轮不着你说吧?她是我的老婆,我要是能制止她就好了。她要是接受我的意见,听我的话就好了。这是应该我说的台词。悔恨交加的人应该是我,我一个人悔恨就够了!” “明白。” 不知道为什么,吉敷竹史听了木山拓三的这些低沉的,带着悲伤的话,很受感动。 “不管怎样,我还是想跟您说一句对不起。对了,今天我就回东京。有缘的话,咱们什么地方再相见吧。”吉敷竹史说道。 “是啊,有缘的话。不过我现在一切都要从零开始,没有那个闲情逸致。”木山拓三说道。 “是吗?那么……” “对了,刑警先生是几点的新干线啊?” “十九点十三分的‘山彦七十四号’。” “嘿嘿嘿嘿嘿!……”没想到木山拓三小声笑了起来。吉敷竹史觉得挺奇怪的,这是为什么呢? “这真是奇遇啊,”木山说,“我是今天晚上二十点零六分的‘朱鹮418号’列车,在东京站下车后,打算去亲戚家看看,明天再回盛冈。真巧啊,咱们坐的新干线,几乎跟事件里那两个人一样,也是几乎同时到达上野车站。” 吉敷竹史也笑了:“这说明咱们有缘啊。怎么样?不想在站台上见一面吗?” “刚才说有缘再相见,这么快就有缘了。”木山说。 “就是的。那咱们就见一面,当面向您道歉,再请您喝——杯!” 第二节 七点了。吉敷竹史和菊池来到新干线站台上的时候,看见一个满头银发的人的背影。 “哟!古川老师!”吉敷竹史叫道。 古川回过头来:“听菊池先生说,您今天要回东京,我来为您送行。” “您还特意赶到车站来,真让我过意不去。”吉敷竹史说。菊池突然跑了,不一会儿又跑回来,把刚买的一个盒饭递给吉敷竹史。 “谢谢你菊池先生,过来以后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是我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吉敷竹史先生,真的非常感谢您,您教会我很多很多东西。” “你也教会我很多东西呀。以后有缘再相见吧!” “一定一定!”菊池刑警连连点头。 吉敷竹史想:菊池并不是客套话,他是真想再见面。不管能不能再见面,这个有点儿奇怪的,不像刑警的刑警,一定会深深地留在自己的记忆里,并时常把他想起。 吉敷竹史上车后,把提包放在自己座位上方的行李架上,又从列车上走下来,跟前来为他送行的两个人道别。 发车的铃声响了,吉敷竹史登上列车,站在车门处向菊池和古川挥手。 “保重身体!”满头银发的古川说,“对凶手们手软点儿,为了他们的将来……” “凶手?”吉敷竹史故作惊奇地说,“您这话有点儿奇怪吧?哪有什么凶手,那是殉情自杀啊!” 银发中学教师愣了一下,紧接着开怀大笑起来:“对对对!今天上午我还说您太年轻,那是因为我眼镜片上的灰尘太多了。您啊,真是个辨别能力极强的优秀的……” 吉敷竹史打断古川的话:“我已经不年轻喽,三十八了,转眼就是不感之年哪!” 发车的铃声停了,站台瞬间安静了下来,车门慢侵地关上。 就在这时,从站在站台上的菊池和古川前面,走过去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那女人长发披肩,身材苗条,很像木山法子,吉數竹史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菊池的视线也追随着那个女人,他肯定也觉得那女人像木山法子了。古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看着那个女人。 女人也许感觉到有人在看她了,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这时吉敷竹史才看淸楚,那女人跟木山法子长得一点儿都不一样。 菊池也发现那女人跟木山法子长得不一样了,视线转到吉敷竹史这边。 “不是。”吉敷竹史隔着车门玻瑱对菊池说。菊池刑警跟着开始滑动的列车向前走,还是那双圆滚滚的的、天真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