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FO大道》 第一章 “我干吗要费这劲!干吗非背着你不可!” “我呀,身子胖了,不灵活啦,何况对方手里还有武器。” 女孩摇摇头说: “嗯。” “院子里有矮树篱笆。虽然种着树,不过很稀疏,能清楚看到外面的马路。” “婆婆说,房子外面老有UFO经过。” 女孩又笑了,说道:“我之前在杂志上看到过你们的照片。” “不是,是我家附近的邻居。” 于是我命人解剖尸体。若是瓦斯中毒,应该会在血液中发现一些异常。尸体的某个部位可能存在注射毒药的痕迹。我再三嘱咐,切莫放过蛛丝马迹。 “打仗?!”御手洗惊呼道。 “嗯,对。啊不,婆婆没跟大家说,她只是在电视里这么说的。” “有,听说就住在横滨。婆婆要被送进敬老院了。” 当时的确有这个节目。 “那在哪儿见面?”御手洗问。 “这是什么?” “对。” 我当即脱去死者衣物,发现尸身并无外伤迹象。不过,注射毒药的微小针孔等痕迹,用肉眼是无法立刻识别的。这显然是某种刺激造成的突发性心跳停止,可原因不得而知。尸体不合常理的装扮和他突然心力衰竭之间的关系,令我也陷入了困惑。不过,这种小把戏终究只是障眼法。显然,这种粗陋的雕虫小技根本骗不了身经百战的我。即使让几百条胶带从天花板上垂下,也杀不了人。对方很阴险。这些只是无谓的挣扎罢了。 “哪儿有啊。刑警先生,案发地是深夜停车场的角落,那里伸手不见五指。我要是大声喊叫,别人肯定早跑了,根本没人看到呀。” “对。” “那他呢?” “黎明的时候看到过好几次?” “有的。山上长满了草木。” “家?外星人的?” 对于这个问题,造田给出了如下解释: “这个嘛,只是婆婆为了哄你们开心编出来的故事而已。然后你把这个故事告诉了我。” “为什么这么说?” 此事过后,竟掀起了奇怪的波澜。先是一个名为“国防研究所”的民间团体称,N2火箭是被某物蓄意击落的。虽然消息来源不得而知,但据说有个小型飞行物撞向了N2火箭。就此说法,研究所代表在民间电台的深夜节目中公布了一张号称证据的雷达照片。之后,代表虽未断言,却声称可能是北朝鲜或中国发射的导弹对N2火箭的飞行和破坏造成了一定影响。也就是说,N2火箭是被发射的导弹击落的。 今天我前往K会镰仓中央医院,向湘南汽车液化石油气有限公司主任造田信义了解情况。此人全身多处骨折,正住院治疗。他说四月七日凌晨一时许,自己在由比滨的7-11便利店停车场被前任部下暴力殴打,导致左上臂和左侧一根肋骨骨折,左脚踝骨裂而住院。他要求警方立案,于是我便前往调查。 “我俩要是名人,你不好意思打招呼;若是无人知晓,就遇不到你了,真纠结啊。言归正传吧,你找我们有什么事?” “和你刚才说的一模一样?” 御手洗似乎对火箭发动机也感兴趣,对我提出的问题给予了方方面面的解答。他告诉我,火箭发动机原由纳粹德国开发,二战后该技术由美苏两国平分,暂时被两国独占。日本也想在战后制造火箭,发动机部分却由美国转让,与日本技术人员毫无关系。这部分的技术资料被美国封锁,严加保密,不许日本技术人员拆解和知晓。于是技术人员发愤图强,努力靠日本自己的技术开发火箭发动机。可好不容易完成研发、发射升空时,却遭到了如此惨痛的失败。 “有,那个……啊不,我不知道,我跟他们又没什么来往。” 死者是飞车党,所以肯定会沾信纳水。即便没这个胆,有时也可能会吸食兴奋剂。造田或许想出了利用小寺被毒品侵蚀的体质将其顺利杀害的方法。这时,我的眼前浮现出造田那张憨傻的黝黑面孔,愤恨顿时涌上心头。然而,无论是专家还是我自己,现在都推断不出所以然。 “不不,年纪要大得多,石冈君——喂,我说你,请到这边来!” 若是这样,此事就不是编给孩子听的故事了。 “嗯。只可惜婆婆要被送进养老院了。” 造田:“深夜工作很辛苦,大家心里都上火,情绪势必会变得狂躁,这也是人之常情。” “婆婆也不是痴呆!就是有外星人!”松岛惠充满自信地说。 本人问道。造田脸上浮出谄媚的笑容,用女人般的柔声细语作了如下解释。他皮肤白皙,个头高大,身上满是胖乎乎的油亮肥肉。说得好听些,是柔道家体格。他长着细细的胡须,面相犹如色鬼般憨傻。 “嗯,因为是我们让她打的。” “你说的前天,是五月七号吧?” “这个……”女孩说着低下了头,不一会儿,她下定决心似的说道,“这个,是为了婆婆的事。”说完,她又停下了话语。 “她说还看见了外星人打仗。” 这次是我问的。我常在书里和电影中看到未知病原体从外星传染到地球的情节。 “嗯。”说完,少女陷入了沉默。 我俩再度瞠目结舌。UFO在马路上飞奔,这种事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那我为什么非得在小学和女友见面?” “烟有多大?” “不,我不知道。” “我哪儿有那种不在场证明,这是人之常情呀。” 手头的资料记载,那件事发生在昭和年间,确切地讲,是昭和五十六年(一九八一年)。此事的记录早已公布多时,因此即便写着“一九八一年”这个数字,我也丝毫不觉惊讶。关于那件事的记忆,已淹没在众多事件的海洋中,我对它的印象也渐渐淡漠。然而,当我回想起奇妙的开端,和匪夷所思的密室时,当时的兴奋便真切地复苏了。 “这是哪门子女友!难道我女朋友是幼儿园小孩儿?” “我看你是因为我们没有逮捕小寺而怀恨在心吧?你心里怎么想的,我打一开始就一清二楚。”我敲山震虎地说道。 “是的。” “不,不会的。马路离檐廊很近。” “不。”小惠否定道。 “是的。” 我问他密室之事是听谁说的,他回答说不是从谁那儿听说的,而是大伙都这么说。这一点令我十分在意。我可是经验丰富的行家,凭我的感觉,这一定表示着什么。造田很有问题! 与之相比,造田则深受属下厌恶。说造田好话的,只是表面上说说,无非是单纯的奉承、礼节上的谎话罢了,大伙心里对他深恶痛绝。他自诩武艺过人,对部下稍有不满,便当着众人的面耀武扬威地施展扫堂腿等,把对方打倒在地。就这样,他以武力服了众。要是有人敢说他一丁点儿的坏话,他会将那人叫到暗处,怒喝说:“他妈的!敢对老子无礼!”随后便拳脚相加。这种事早已成了家常便饭。因而大伙与造田相处时,无不提心吊胆。 我喝道:“废话,我可是行家!” “你是说极乐寺有外星人基地?” 女孩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因为你们是有名的老师。” “整条大街?可你不是没看见吗?” “黎明的时候,外星人打了起来。” 看来还是得送敬老院了吧——我心下暗想。 “早上,听说是黎明的时候。婆婆经常在黎明时从檐廊看到它们。” “子女要送的?” “啊,是她主动打的电话?” 与此同时,我决定彻查造田信义的不在场证明。万一他有不在场证明,就算事情再怎么明了,也不能怀疑他了。那家伙骨伤痊愈,已经出院。我见到他一问,果然不出所料,他并没有四日傍晚到五日早晨的不在场证明。造田是单身,他说那时自己正独自在公寓睡觉。虽然差不多是人都会这么说,但在我的穷追猛打下,他很快就承认了一切都是谎言。 “哦,这样啊。那你是不好意思跟我们打招呼喽?”小惠又点了点头。 “嗯,婆婆起得早,晚上睡得也早。” 婆婆只是反复声称从未见过造田信义。虽然看起来不像在说谎,可她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呢?实在是真假难辨。这个老年痴呆让我这行家都束手无策了。 “是不是说来话长呀?” “女朋友?!”我不禁哑然,继而道出了平日心中的不满,“跟你这种人在一块儿,怎能交得到女友!” 我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这是为了防范造田。小寺怕液化石油气公司主任造田报复自己,所以才施此计策。或许他是要防止造田把液化石油气罐搬到窗外,趁自己睡觉时向屋内放气。 造田说道。他还称自己从别处听说现场是间密室,继而问我他是如何进入门窗紧锁的房间杀的人。我知道他早有防备,喝道: “何时的节目?” “从檐廊能看见马路吗?” 我问他:“你练过柔道吧?” “为什么?”御手洗不解地问。 我问御手洗对此有何看法,他说:“可能有点道理吧。”御手洗还说,长时间暴露在电磁波中,DNA复制时发生错误的概率很可能会提升。持这种观点的团体在全世界并不少见,在坚信人类是因外星人的基因操作而在地球上诞生的加拿大团体和瑞士团体中,也有御手洗的朋友。此时的御手洗并未认真,而我也基本把他的话当做玩笑,于是这段对话就此打住。然而没过多久,我们竟在现实中遇到了这个问题。 若是这种锁,那么这锁的确是被害者小寺本人自己上的,本案也就成了造田在那些轻浮的傻瓜们喜闻乐见的所谓“密室东人”的疑案了。实在让人百思不解。想着想着,我有了主意——让造田自己吐露实情不就得了? “不,不是,是电视台的人来到极乐寺,在婆婆家采访了她。” “那个婆婆是你奶奶吗?” 他回答说:“不错,您可真厉害,连这都知道?” “不同意!所以我和朋友每天都到家里看她,就怕有一天她突然不在了。那样我们会很寂寞的。” 根据记录,此事发生在丝井氏位于浅草桥的公寓发生案件的翌年,也就是浅草“戴礼帽的伊卡洛斯事件”的前一年。那时御手洗还很悠闲,除了读书、写论文外,一天中的大半时间都用来陪我闲聊。吃完午饭喝过茶,我俩便说起无聊的笑话。临近黄昏时,还会出去散步。我们共同生活了一年多,御手洗似乎也乐在其中,我从未听他表露过对美国学会封闭性的不满。而我自己,也逐渐从石川良子事件的悲痛中走了出来。与御手洗的开怀畅谈,使我忘掉了伤痛。虽然自己并未刻意感觉到,但如今回想起来,那段日子可谓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我是没看见,因为那时我在睡觉呀。是婆婆看见了。” “千真万确。” “石冈君,你有女朋友了吗?” “那你说说,我们是谁呀?” “根本没人生病。” “就算对方手持武器,也不应该会挨揍呀,你好歹也算个练家子吧?” “对。” 当我问道火箭是被击落的可能性时,御手洗回答说:“如果你问北朝鲜是否想击落它,我的回答是‘想’。”日本曾声明将人造卫星仅用于气象观测等和平方面,而且实际也有此打算,但人造卫星可以即刻用做军事卫星。所以,以美国的立场看,假如苏联以外的某个社会主义阵营国家成功发射了人造卫星,则无异于成功发射了洲际弹道导弹。到那时,美国就得重新构思自由主义圈防卫计划,防卫预算的金额也会发生变化。而且,美国说话的分量也会受到微妙的影响。因此,这件事才会让人们的神经如此紧张。 他说从夜班换到白班后,工作轻松了不少。看来夜班果然很辛苦。他还说,大伙劳累,经常打架。不过这帮人所谓的“打架”,不过是像女人那样打打嘴架而已。同事接连辞职,剩下的人受池鱼之殃,失去了休息日。如此一来,白天都没法睡觉,因此工作愈发辛苦。恶性循环下,辞职者越来越多,结果小寺也因此辞职了。 “这个嘛,比如电影院什么的。”我回答道。 “有你这么个烦人的大伯子哥跟在身边,女孩肯定都跑光了。打给我的电话、写给我的信,你差不多都知道吧?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我看起来像是有女友的人吗?” 当我问及不在场证明时,造田脸上依旧微微浮出谄媚的笑容,回答说: 听到这话,御手洗的表情稍稍严肃了些,他缓缓点了一两下头,然后对女孩说: “没有?她一直独自生活?” “没有家人。” “对呀。外星人真的存在,婆婆没有撒谎。” “马路离檐廊不是很远吗?会不会看错了?” 会员全身裹着白布,面戴大口罩,手上还戴着橡胶手套。他们说这样装备能防止外星人平时释放的电磁波。这种电磁波主要向日本发射。长此以往,日本人将在数年间被电磁波侵蚀身心,进而自相残杀,集体自杀,最终自灭。该团体还向会员以外的日本人推荐用这种服装进行防御。似乎只要身裹白布,便可大幅降低危险。 “婆婆真的上了电视?她去了电视台吗?” “可教育不是越严厉越好吗?” “嗯。” 我们三人在咖啡馆紧里面落座后,女孩腼腆地要了一份奶油苏打水。我们则要了两杯红茶。这时御手洗问她: 以下是我们当时的谈话内容。 “绝对不是?” “这样啊……”说着,御手洗点了点头,继而言道,“唉,在电视上说就足够了。” “我可没打架嘛。”造田娇声嗲气地说。 我命属下先不要交还死者遗体,要瞪大眼睛,仔细检查尸体的每个部位,切莫漏掉一处小伤。死者无父无母,只有一位年轻的未婚妻,所以此事很好办。即便迟些归还遗体,对方也不会抱怨。就当这是你的解剖实习吧——我对瘦弱的年轻属下严厉命令道。 “她是什么时候看见的外星人?” 话到半截,御手洗突然停下脚步,回身朝背后大声喊道。这时,只见一个十来岁样子的女孩站在我们身后。御手洗不紧不慢地向她走去。 听罢,御手洗微微点头,再度陷入沉默。看来女孩所言着实超出了他的预想。此刻的他,表情甚为凝重。 “坐在上面的外星人是什么样子?”御手洗间道。 我越听越来气,终于怒喝了一声“浑蛋”。男人的工作很辛苦,也正因为辛苦,所以才是男人的工作。犯错就要挨打,这是天经地义的。只有没出息的人才会对自己的错误百般狡辩;我不禁怒上心头。听了我的一番怒斥,依田畏畏缩缩地点头附和。 “啊?”我和御手洗异口同声地叫道,“有UFO经过?” “这么说,婆婆给电视台打电话,不只因为看到了UFO,还看到了外星人打仗?” “别、别开玩笑了!”造田装出一副自以为精湛的惊讶表情。不过他可不知道,自己的把戏都被我这个身经百战的行家识破了。 “天快亮了,它们就匆匆忙忙地往回逃。婆婆在檐廊看到它们身穿银色宇航服,头上戴着头盔,身体很大,个头很高。” 社会主义阵营也是同样的情况,所以苏联、中国、北朝鲜等国不会对日本N2火箭的去向漠不关心。如果日本发射失败,对这些国家的国防和经济都大有裨益。倘若散落的部件全部丢失,无法获取飞行数据,那么下次成功的几率会更低。这对这几个国家也有利。我们那远近闻名、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大藏省之所以肯将大把金钱投在这么一个连一块钱利润都没有的无用实验上,就是因为即便国产火箭再不济,也能飞到北朝鲜——起码北朝鲜会这么认为。也就是说,如果成功,预计可以给对手国一定程度的威慑,保障自己不受侵害。如此一来,便可安心鼓励商业买卖了。 “外廊有玻璃门,外面还有座小小的院子。” “婆婆愿意吗?” 少女凄然地说。御手洗深深地点了点头,对她说: 造田立刻恭敬有礼地答道:“对,您说的没错。” 女孩自信满满地断言道。 这次女孩却摇了摇头:“不是?那是碰到什么事件了?” “是石冈君。” “我问你,外星人的家在哪儿?” 那么死者完全是自然死亡了。虽说只能认为是因某种刺激导致心跳停止,可造田是怎么让死者受到这种刺激的呢?我这个行家竟被那家伙的粗浅伎俩搞得心神不宁。 “接着说。” 等到五点钟,我去了材木座的湘南汽车天然气公司。此时正值依田下白班,我打算等着他,在没有同事经过的地方问他。不出所料,这样一来,依田便缓缓打开了话匣子。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御手洗又问道,她又微微地点了点头。 “您是御手洗先生。”女孩答道。 “小寺的死当然是天意,可不是我干的呀。” 房间的两扇窗子用螺旋锁紧紧地锁着,窗与窗之间的缝隙、窗与窗框的间隙全都用胶带封得死死的,房间被严密封锁。 “婆婆害怕那是毒气,还好她和附近的人都安然无恙。” 之后,事态发展越发奇妙。一个名为“UFO及地外生命对策研究会”的宗教团体封锁了信州山中的国道,还设置了号称能测量电磁波的抛物面天线,开始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活动。他们说国产火箭的事故是地外生命体造成的,它们计划将日本列岛变成基地,作为侵略地球的跳板,然后让日本人灭绝。而N2火箭很可能是它们灭绝日本人计划的绊脚石,所以才将火箭击落。 “气味什么的也没异常吗?”御手洗问。 小寺家隔壁的隔壁,住着一位有些神志不清的痴呆婆婆。婆婆名叫小平乐,听说她四处宣扬七日在自家前的坡道上看见外星人打仗、飞碟从自家门前飞过的荒唐事,甚至还在电视上大放厥词,简直岂有此理。 “有目击者吗?” “好,那我们到那家咖啡馆坐坐吧。” 我说道,接着险些情不自禁地怒斥:“你居然说这不是教育,而是恶霸欺凌弱小,简直一派胡言!”我拼命克制着怒喝的冲动。近来的年轻人,总是愚蠢地将上司的辛劳说成是欺负他们。那些上下级打成一片的同乐会,是绝对培养不出精兵强将的。严格的纪律才是真正的教育,才能育人——他们却连这些道理都不懂。 御手洗话音刚落,女孩从挎在肩上的书包里拿出一盘VhS录像带,放在了桌上。 “我的工作是教育新员工和打工者,有时得严加管教,所以难免会被好心当成驴肝肺。现在的年轻人性格软弱、毫无毅力,简直让人瞠目结舌,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呢。” “镰仓的极乐寺。” “没错。” “哦,是吗?婆婆在电视里就说了这些?” “少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你叫什么?” “也没人生病?” 之前在医院询问完毕后,造田自己也变得十分可疑。而且自那以后,他也没再要求警方逮捕小寺,于是那件事便不了了之。 “对,因为他说婆婆是痴呆。” 小寺在辞职前夕惹恼了造田,而造田又是有仇必报的阴险小人,因而他数次在上班时对部下称,若在街上碰见小寺那浑蛋,绝饶不了他,非弄死他不可。还说他认识小寺家,早晚要上门找他算账。小寺单身度日,造田对此心知肚明。 “战争是在婆婆家前面的山上打起来的。” 依田怯懦地说,如果造田知道自己说了这些,轻则被他解雇,重则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呢,搞不好会被他弄死!依田也挨过多次打,还被造田像青蛙一样按在水泥地上痛扁。大伙都吃过苦头,所以他们才会缄默不语。而依田今天能说这么多,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大家都对造田心存憎恶,小寺也因此辞了职。这才是真正的原因——散田说道。 “是吗,那可太好了。” “原来如此,然后呢?” 镰仓署刑事科猪神俊正的调查日志 “没错。” “有名?我们?”御手洗讶然。平心而论,御手洗在当时其实毫无名气。然而少女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说完,御手洗交抱双臂,沉默不语了。我也陷入了沉思。如果自己的母亲特意在电视上露面,声称载着三名外星人的飞碟常路过门前的话,只怕我也会萌生把她送敬养老院的念头。上电视不要紧,如此一来,无异于向街坊四邻——乃至日本全国各地——宣布了自己是老年痴呆。用不了多久,可能就没脸上街了。 小寺身上裹着厚厚的白被单,头戴摩托车用的面罩头盔,面罩紧闭。脖子上整齐地围着围脖,双手还戴着橡胶手套。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地贴着撕下的胶带条,犹如倒挂的森林般向下挂着。 我知道御手洗此时大失所望。虽然对方是个孩子,可他还是期待着有什么因素能让自己认真对待。这种期待也曾实现过,遗憾的是,这回却事与愿违,听到的只是孩子气的戏言。然而,他极力耐着性子与孩子交谈,态度丝毫不显粗暴。要知道,松岛惠可是一路坐着电车,赶了很远的路来到我们所住的横滨马车道的。 “你倒对我们很熟悉嘛。” “嗯。” “没有子女吗?” “作业题不会做?” 御手洗洋洋得意地点了点头,说:“看看动画片吗?然后回来时两人亲密地在公园玩滑梯。” “这是真的吗?” “没有,我说刑警先生啊,这可不是打架。而且也不是在公司里,而是外面。那小子离职有半年多了,是飞车党里的小混混,危险得很!他好吃懒做,正事不干,所以我就把他辞了。” “这么说,只要证明外星人真的存在,证明婆婆不是痴呆,只是看到了真实存在的事物就行了。” “哦?是吗?”御手洗说道,语气似显讶异。他这人毫无自知之明。于是我解释道: 我早已看透。别看造田现在是液化石油气公司主任,以前干的却是土木建筑工作——这些我早就调查过了。那种程度的密室小把戏,应该是他的拿手绝活。 受此影响,那些痴迷漫画的黄口小儿纷纷云集在极乐寺。据小寺未婚妻讲,小寺也对外星人、飞碟这些外行的荒唐故事十分喜爱。如此看来,他和那位婆婆一定很聊得来吧。可一问才知道,两人的关系并不亲近。 “不愿意去呀?嗯,那你们是怎么想的?” 该拿造田怎么办?我整日苦思冥想。他以为事情办得漂亮,我可不吃那套。那种小人物,只要押到警局揍一顿,肯定有多少坏事供出多少。尽管我有自信用三天就能让他坦白,但也需要一些证据去哄哄法院和外行。如今这些证据却是一无所有。 “婆婆说有很多外星人,它们个个拿着激光枪开火,火花四散,周围全是烟,什么都看不到。” “说她痴呆,是因为她跟大家说看见了外星人吗?” 五月的一天——樱花早已凋落、河水温暾的九号,我俩正看电视,忽然看到一则新闻——发射升空的国产N2火箭在平流层发生不明原因的爆炸而坠落,碎片散落在了太平洋上。地图上显示了一块巨大的长方形区域,表示碎片可能散落的位置。不过,这片区域一多半是海面,其中一部分还包括骏河湾。航空航天技术中心发表评论,称这次事故并未殃及日本住宅区。新闻也发表评论说,碎片可以不管,但必须回收国内自主研发的N2火箭发动机,收集数据。据说为此还制订了国家计划。 造田是湘南汽车液化石油气公司材木座分公司的主任,凶犯名叫小寺隆,去年年底前一直在这家液化石油气站工作,住在极乐寺极乐三丁目。造田称自己被他用事先准备的铁管暴力殴打。材木座的湘南液化石油气公司几乎是出租车的专用加气站,只有极少数的快递货车和私家车光顾。出租车高峰前后的深夜时段,是工作最忙的时候。小寺是晚九朝六的夜班专职工,他抱怨工作太辛苦,连个完整觉都睡不了,便于去年离了职。 “你说什么?” 御手洗顿时哑口无言,对方的话实在太出乎意料了。思索片刻后,御手洗问道: “找我们有什么事吗?”御手洗问道,女孩缓缓点头,似乎刚才一直跟着我们。小小的书包斜挂在肩上。 婆婆还坚称看到了外星人,也令我十分无奈。从消防署、自卫队、附近的派出所、保健站等公共机构,到民间各类志愿者团体,我挨家挨户地打电话,询问他们七日早晨是否去过极乐寺三丁目的山上。可不出所料,对方的回答都是“没去过”。看来婆婆果然在撒谎。恐怕是孤身度日闲得没事,所以才要哗众取宠吧。害我白忙一场。 “不错。那浑蛋一直游手好闲,那晚我去由比滨的便利店,竟意外在停车场遇见了他。我问他现在做什么,他二话不说,上来就打我,我也只好应战。那小子在摩托车上绑了根铁管,是打架用的。他抽出铁管,冲我一通暴打。谁让他是混黑道的呢?我手无寸铁,他却对我拳打脚踢。我就这么一直被他暴打。之后救护车来了,到医院一查,我的肋骨和左臂骨折,脚踝骨裂。我可没开玩笑啊,这小子不进监狱谁进监狱啊!” “对,是前天看见的……” “嗯。” “大家都知道你们。” “您说得对,下次一定注意。” “什么,不是?那后来又说了什么?” “可她怎么知道那些是外星人?” “什么?”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我离开医院,顺路到材木座的湘南汽车天然气公司走访调查。公司员工当然知道造田的遭遇,却没人认识小寺。听说夜班中心的工作相当辛苦,如果不换成白班,辞职的人会更多。尽管公司人员的流动性很大,不过有一人认识小寺。此人名叫依田,对小寺的事,他却像女人似的支支吾吾,怎么问都死活不肯讲。我稍稍吓唬了一下他,对方却泫然欲泣,于是今天只好作罢。 昭和五十六年(一九八一年)四月十日 注意到这点,后面就简单了。小寺戴头盔的样子,表示死者是飞车党。也就是说,造田要昭告天下,小寺是世间人渣,所以造田杀人后才会刻意给尸体戴上头盔。这也许是看到房间地上放着头盔时想到的。造田对小寺恨之入骨,这是杀人的动机,他自然也要如此表示。 “叫什么名字?” “瞅你人高马大的,怎么让人打成这样?” 无论怎样,尽管痴呆,婆婆会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也一定是有原因的。只怕此事另有隐情。外行人也许不明白,这件乍看之下无足轻重的事实,有时会关系到真相的查明——身为内行的我深知此理。 “电视?这事儿是婆婆在电视上说的?” “她家门前还有山?” “这可不好办。嗯,那人是叫小寺吗?” 可不巧的是,小寺死亡的房间从内侧用插销锁锁着。未婚妻是破坏门锁,进屋发现尸体后报的警。 “绝对不是的!” “你们让打的?你们告诉婆婆说看到UFO的话,应该打电话通知UFO直播特别节目吗?” “从她家门前的马路经过?” “是极乐寺的乐婆婆呀。你的意思是,UFO经过了那位乐婆婆家门前?” 御手洗出乎意料地问了个常识性的问题。 “于是他怀恨在心?” “那你们也有责任。” “那婆婆在五月七号目睹了怎样的战争呢?” 解剖结果出来了。和我预想的一样,尸体并无外伤,胃、内脏、血液中也没有任何毒物反应。另外,解剖也印证了小寺未婚妻的话,死者根本没有致命的慢性病。遇害当晚,死者也未患感冒。 我问他:“小寺不是被造田辞退的吗?”依田却断然否认。我问他小寺是不是飞车党,脾气暴躁,好吃懒做。他则要我别告诉造田才肯说。依田身体瘦弱,性格怯懦。他说如果此事让造田知道,自己会被即刻开除,为求自保,所以不能说。于是我立下保证,这才打听到如下情况。 少女摇了摇头。 “嗯。婆婆说一艘很大的UFO在马路上飞奔,后面坐着三个外星人。” “是的,婆婆说UFO降落在后山,之后在那儿安家落户了。” “大家?是指你的同学吗?” “昨天的。” 小寺用插销锁将自己反锁在四叠半的房间内,死在了被窝中。未婚妻上午叫他起床,见屋中没有回应,便破门而入,结果发现了小寺的尸体。我赶到小寺家,只见小寺的未婚妻面色铁青,颤抖不已。 婆婆为何要撒这个任何人都骗不过的谎呢?依我推断,她其实是造田的朋友,帮助造田实施完美犯罪,企图转移人们的视线。我想稍稍教训她一下,便去了她家。哪知对方竟比哉想象的还要痴呆,简直没法沟通。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于是我只好放弃。 “对,她经常看到UFO和外星人,还说家就在附近。” 闻言,御手洗说:“背着我约会的办法多得是。幽会的地点可以用暗语表示。比如说,要是你散步时穿旅游鞋,就表示你俩要在附近的7-11便利店见面;若穿皮鞋,则是伊势佐木町的小学。今天你穿的是皮鞋,所以约会地点就在小学吧?” “嗯,没有。”小惠答道。 “啊?” <span class="center">谨以此书,献给已故的鲇川哲也老师 “嗯,没错。之后婆婆马上给电视台打了电话。” “是电视上的UFO直播特别节目。婆婆还上电视了呢。” “她叫乐婆婆,小平乐。” “对,他叫小寺隆,是黑道混混,请您赶紧逮捕他,为社会除害!” 小寺隆死在了卧室。接到报案,我马上赶往小寺家。 女孩嫣然一笑。 “那婆婆怎么知道那是战争?” “那你怎么跟前员工打起来了?” 注释: 听到这话,女孩似乎有些犹豫,说道:“大家都说,有问题找御手洗。” 这样的尸体和现场我还是头一次见到,遂问小寺的未婚妻柴田明美这到底搞的什么明堂,对方却是一问三不知。起初我怀疑是自杀,可我突然间意识到,让我如此怀疑,不正是造田信义的意图吗?这家伙真狡猾。 依田讲,小寺的确是飞车党,加入湘南的组织已有半年多,和依田交情不浅。虽是飞车党,上班时从未发过脾气,也未对他人暴力相向。他非常和蔼,工作态度也一丝不苟。据依田所知,他都没有过无故缺勤和迟到,而且他恐怕还是公司里坚持上夜班时间最长的。 “不知道我们住哪儿?”御手洗问。 “它们并排站着。”女孩回答。 “因为我刚好看到你们出门。” “千真万确。” “原来如此,你是想让我们想想办法对不对?” 少女的语气意外地坚定。 女孩闻言,又犹豫地点了下头,心中似在疑惑御手洗是不是就这样答应了她。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们像往常一样外出散步。从马车道拐进天神大道,正想着要去哪边的海滩看看,御手洗突然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那位婆婆的家人呢?” “对方总该有动机吧?” “答得好!你找我们有什么事要问吗?” “说白了,就好比贫困家庭的主妇维持家计,让丈夫去学空手道一样。”御手洗说道。 我:“所以你就在公司跟人打起来了?” “嗯,为了婆婆的事?”御手洗催促道。 “小惠,你干吗不早点儿叫我们呀?我们都快走到中华街了。走这么远,你会累倒的。” “松岛惠。” “不愿意。还有,婆婆可不是痴呆。我们常到家里看她,她说话时清醒着呢。” 所谓插销锁,是在关门后,将安装在门上的金属插销的把手部分向右滑动,插入门柱上的轴承形式的锁。所以插销一旦生锈,便无法顺畅地左右滑动,必须抓住把手用力滑动才行;插入后还要用力将把手向下转动半圈,嵌入下方的沟槽。事实上,尸体被发现时,插销的把手完好地嵌在沟槽内。至于那些经常将现实中的案件与小说中的拙劣诡计混为一谈的外行人所热衷的丝线诡计,则不在讨论范围内。那只是对实际案件一无所知的傻瓜们的妄想,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做到。 <hr /> “唉,我也觉得婆婆肯定没说谎,可是呢……” “好几次吗?” “跟雾似的,整条大街什么都看不到。” “和谁?地球人?” 所以,依田对这次的事十分担心。造田有此遭遇,至少材木座分公司里没人会同情他,但他不会就这么放过小寺,肯定要杀鸡儆猴。这样下去,造田定会有所行动,反倒是装模作样地逮捕小寺,或许能稍解他的心头之恨。他为人阴险,喜欢含沙射影。以前小寺在职时,女朋友曾来过几次公司。于是造田算准时机,故意在小寺女友来的那天,当着她的面对小寺大加斥责和殴打。之后还语带嘲讽地对那女子说:“还是别跟这种窝囊废结婚的好。”他命令大家笑,大家便一同奉承地笑。小寺泪流满面,推迟了婚期。他说,一日不将那浑蛋打倒,自己便一日不能结婚。或许是因为男人的自尊叫他咽不下这口气吧——依田抽抽搭搭地跟我说了以上的话。 “那他经常对大家暴力相向吗?除你以外,还有没有其他受害者?” 小寺家住在极乐三丁目,那一带自古便是住宅区,土不土洋不洋的美式建筑鳞次栉比,其间还混杂着新兴住宅区。还好,小寺家是日式房屋。那种洋鬼子式的房子,光是从旁经过就让我恶心得要死。 “因为我这大伯子哥很烦人,女孩会跑掉呗。” 这种娘们唧唧的混账所说的话根本不足为信。军队里那些软弱无能的人,稍微批评他们两句,便找各种理由为自己辩解。若不对这些蠢蛋严厉些,他们根本成不了大器。在工作上不能独当一面的人,是不配有女人的。听了依田的讲述,我觉得造田的所作所为是天经地义的。 御手洗指着旁边的咖啡馆说道。当时的天神大道附近曾有一家我们经常光顾的咖啡馆——尽管如今这家咖啡馆不知何故已然不在,被火锅店取而代之。 我问死者的未婚妻,小寺是不是最近身体不适,生了病,特别是心脏有没有老毛病。对方却像鹦鹉般反复重复着同一句话——“什么异常都没有”。好端端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无故猝死。 第二章 女孩要赶紧回家了,于是我们和松岛惠在咖啡馆门前道了别。我们问了她的住处,决定日后把录像带寄还给她,或是亲自送去。正巧我此时手里有只装书的纸袋,便把录像带装进袋中,拿在手里。 抬眼一瞧,只见女孩匆忙向我们深施一礼,随后跑向天神大道,在马车道朝关内站的方向拐去。对她而言,这场独自一人的大冒险之旅就此结束。再晚些回家的话,家人或许该担心了吧。如此想来,我们还是应该答应她的请求。 御手洗似乎改变了主意,顺着天神大道朝与当初相反的方向迈步走去。我们穿过马车道,向大冈川而行。他若有所思,一路上沉默不语。当我们来到大冈川,走上辨天桥时,御手洗蓦然驻足,向水面望了片刻,随后继续前行。我伺机问他: “那孩子说的话,你是怎么看的?” 御手洗径自望着前方,说道: “如果乐婆婆被送进敬老院,自己也有责任——所以那孩子才要拼命阻拦。” “老人明明不痴呆,却执意要送敬老院,做儿子的真过分。不知道婆婆的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 “可她不是说看到了外星人吗?痴呆与否,见了面才能知晓。而且站在乐婆婆子女的立场上,即使母亲有什么事,自己住得远,只怕无暇顾及。所以想在事态严重前,把婆婆送进医生或护工能够在旁照料的机构——子女应该编这种理由吧。”“你说得不无道理,可婆婆本人不愿意呀。” “实情也可能是子女只想霸占婆婆的房子,或是觊觎那房子的卖房款。如果理由是手头拮据,没法踏实生活的话,那么这种冠冕堂皇的故事想要多少就能编出多少。不仅是纳粹德国和北朝鲜,所有人都把各种价值观东拼西凑、相互组合,对自己游说,让自己活得心安理得。至于道德什么的,可有可无。” “嗯。可是……确实是这样。婆婆竟说看到了UFO和外星人。” “你不是相信有UFO吗?”御手洗看着我说。 “相信是相信,可婆婆居然说外星人在极乐寺打仗……” “你相信UFO,却不信外星人打仗?” “你说得也对,可UFO或许是和平使者也说不定……” “电影里是这样。”我们最近一起看过一部风靡世界的电影《第三类接触》。 “我可没说UFO一定是为和平而来的……”我反驳道。 “总之呢,石冈君,现在我们还一无所知。没有材料,光凭推测编故事是很愚蠢的。如果对自己的经验多少有些自信的话,就会故步白封,妄下结论,根据结论筹备材料。一旦出错,便为顾全自己的面子而固执己见。过去那些犯罪调查中的冤假错案,多半都是这么造成的。没有收集到所需材料,就不要乱编故事,这才是得出正确结论的要领。说正事吧,咱们到那个车站坐电车吧。” “什么,电车?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极乐寺了。现在或许太晚了,可要收集材料,只能尽快到现场周边去。” 说完,御手洗毫不犹豫地穿过人行横道,向樱木町站走去。 幸运的是,我们今天出来得很早,所以赶到镰仓站时依旧艳阳高照。当我们坐上“江之电”列车,行进到由比滨、长谷时,窗外的太阳渐渐西斜。列车很空,车外的清风透过各处打开的窗户吹进车厢,沁人心脾。 “你刚才提到了北朝鲜的正义吧?那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在韩国,即使进驻韩国的日本企业对工作态度不认真的当地员工进行谨慎劝告,最后辞退,只要员工当中有人提到‘日帝三十六年’,那么正义会即刻站在他们一方。一旦媒体展开讨论,列举半岛殖民地化的原委,以及日治时代日本的暴行,那么工作态度什么的就无关紧要了。 “北边则更严重,即便他们击落N2火箭,也可以此为借口。北朝鲜的列车只比这列‘江之电’强一点儿。所以有人从日本回去后,在宴会上喝得酩酊大醉,不小心说出了‘日本有高度发达的新干线列车,朝鲜的列车技术太落后了’这种话。此人当即被警察逮捕,打成政治犯关进了监狱。” “政治犯?!” “亲属也受到牵连,遭到逮捕,在监狱中每天遭受严刑拷打,进行强烈的道德观思想改造。最近听我一个朝鲜朋友讲,那人最后在监狱里被折磨死了。”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因为当局认为此人罔顾儒家之礼,用无中生有的列车谎言羞辱金日成主席,赞美腐朽的商业主义日本。” “且慢,新干线可不是谎言,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列车的性能也是客观事实不是吗?” “北朝鲜全体国民没有确定,就无法证明这不是谎言。” “北边国家的进步就需要敢讲真话的人啊。北朝鲜真是过分,无论怎么讲,日本就是比他们先进呀。” 听了我的话,御手洗一阵冷笑,对我说: “你看那个怎么样,石冈君?” “哪、哪个?” “你看看窗外,这趟列车正在飞快地掠过各家门前吧?” “啊,是啊。” “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听了御手洗的问题,我凝视窗外。诚然,拉开窗子伸手一抓,仿佛就能顺走晾在庭院的衣物。 “我不清楚,可能因为土地稀少吧。”我回答道。 “这班列车开通于明治三十五年(一九零二年),其实当时有更适于电车行驶的土地。真正的原因,是当时的人力车夫义愤填膺。要知道,人力车可是当时的主要交通手段。对他们而言,列车的开通无异于夺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饭碗。他们怒称靠电力跑的车是妄想,是异想天开,愚蠢至极,非常危险,是给有钱人坐的,有靠双脚跑动的人力车还不满足吗——你看,这不和北边一样吗?” 我不禁叹了口气。御手洗继续说: “所以车夫们拼命抵制。他们生活贫困。这场抵制运动化作感动的浪潮,席卷湘南。工人纷纷含泪罢工,致使工程无法进行。许多市民也感同身受,一同哭泣。铁路方无奈,只得在发起人和股东的协助下租借住宅土地,在上面铺设铁路。就这样,‘江之电’列车行驶在了居民区的正当中。” “啊,还有这回事哪?” “因此,铁路方每天都向乘客呼吁,请勿向沿线民宅内窥视。这就是道德的真面目啊,石冈君。在贫穷的集体主义国家,泪水点缀的利己主义熔岩会从禁令罚规的裂缝中喷涌而出,从而延误国家的百年大计。而这感动的眼泪,往往是战争的真面目。所以石冈君,我们必须保持中立,不要受任何影响。”御手洗说道。 不久,列车到达极乐寺站。狭小的车站内,工作人员独自站在检票口,接过我们的车票。 车站前似乎有条水渠,细细的水流从中流过。我们左拐,沿水边前行。前面有道拦水用的水闸,上面安着把手,还有一座石头堆成的拱桥。水闸业已损坏,把手锈迹斑斑。左转过桥,我们来到一处地势略高的高地,可以俯视极乐寺站的狭窄站台和单轨铁路。与车站后面相连的,便是极乐寺。 松岛惠曾说乐婆婆家和她家都在极乐三丁目。光听名字,这地址仿佛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刚刚过桥时,附近设有这一带的地图,上面清楚地写着街名和门牌号码等信息,故不必向人问路。直行五分钟左右,我们估计快到了,便向右拐,眼前是一片山地。 径直登上缓缓的坡道后,眼前有栋日式风格的平房,门牌上写着“小平”二字。庭院和马路问虽有道矮树篱笆,但正如小惠所言,十分稀疏。只要有意,可以从马路上将狭窄的庭院窥视得一清二楚。与庭院相对的,是一条装有一排玻璃拉门的檐廊,里面拉着白窗帘。这一带住宅区的马路右边是山地,左边则是鳞次栉比的民房。每家每户都有围墙,有的是水泥墙,有的是竹篱笆。唯有小平家的是简朴的矮树篱笆,可以窥视到院内。或许是疏于修整的缘故吧。 看来我们找对了路。因为我们现在所站的这条路,是号称UFO和外星人多次通过的“UFO大道”。我转过头,向四周快速地张望了一圈。周围一片绿色,让人感觉仿佛来到了乡下。道路比想象的窄,山坡离房前近在咫尺。坡上长满了树木和杂草。马路则是水泥铺就的。 “哎呀。”御手洗刚要通过小平家的门柱,忽然驻足惊呼一声。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马路上有一个黑白两色的花圈。太阳尚未落山,所以看得很清楚。 “有丧事吗?”说完,御手洗朝花圈走了几步。 那座房子在小平家隔壁的隔壁,也是平房,围墙却是坚固的水泥墙。走近一瞧,还有一个花圈,立在门柱的内侧。无论怎么看,这都明显是场简朴的葬礼。院内只有花圈,不见人影。 “真是场寂静的葬礼啊。”御手洗说道,“现在举行葬礼,说明人是两三天前去世的吧?如果是前天,那就是乐婆婆看到外星人打仗的日子啊,难道死者是被外星人杀的?” “没错没错!”我极力赞同,因为我刚刚也是这么想的。 “这个先不管了,还是找乐婆婆要紧。”御手洗说,“再不快点儿,太阳可就下山了。” 于是我们径直走过小平家的门柱,一把拉开玄关的玻璃门,朝里面喊了声“有人吗”。话音刚落,只听屋内有人小声回应了一句“来啦”。立等片刻,一位戴眼镜的矮小婆婆脚步缓慢地走到门口。此时已是傍晚,玄关昏暗,婆婆打开电灯,屋内顿时明亮起来。不单是对方身穿的和服,就连套在外面的棉坎肩上的黑色格纹,以及黑发中混杂的丝丝银发,都看得一清二楚。 “您是小平乐婆婆吧?” 御手洗精神抖擞地问道。可能是料到对方耳背,他的嗓音略高。 “不错,正是!” 乐婆婆答道,摆出稍显仰视的表情和姿势看着御手洗。这是因为婆婆弯着腰,身材矮小的缘故。她表情虽显惊讶,脸上却泛着微笑。此时我觉得这位婆婆性格开朗,对她顿生好感。 “我叫御手洗,这位是石冈君。实不相瞒,今天您的友人松岛惠小朋友找到我们,说您经常看到UFO和外星人,最近甚至还目睹了它们打仗。” “啊,哈哈。” 听完御手洗的话,乐婆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继续说道: “小惠居然求您帮忙,哈哈,真是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听说您还上了电视。” “啊,对,没错。电视台的人突然找上门来……” “所以小惠说想让我们证明您说的是事实,否则您会被送进敬老院。这是真的吗?” “啊,是的,唉……” “于是我们接受了她的委托。” “啊,是吗?哎呀,实在抱歉,真对不起。您是从哪儿来的?” “横滨的关内。小惠今天去了那儿。” “哦,是这样啊。” 乐婆婆凝视着御手洗说道。这位婆婆的言行举止慢条斯理,脸上始终洋溢着微笑。她从未对御手洗这种奇怪的解释抱以任何疑问,这种豁达之心也赢得了我的好感。 “一大早,您是在那边的檐廊看到了坐着外星人的UFO吧?” “没错,就是跟那儿看见的。我起得早,经常天没亮就坐在檐廊那儿喝茶。夏天还会拉开玻璃门,不过这会儿还不能开。” “因为黎明那会儿很冷嘛。您看见外星人在您家前面打了起来,对吗?” “对,是的。二位请坐,我去沏茶,再把坐垫拿来……” 说完,乐婆婆转身就要朝屋里走去。 “小平婆婆,请留步。” 御手洗抬起右手,拦住了婆婆。 “咱们待会儿再聊,我想趁太阳落山前看看战场。不好意思,能麻烦您一起出去,告诉我们具体位置吗?” “啊,好的。” 说完,乐婆婆缓缓弯下腰,坐在横框上,随后穿上木屐走到了外面。我们先一步来到街道,等着婆婆。 “就在那边!”乐婆婆举起右手,指着右前方的斜坡上面说道。御手洗抬头望去,又回身瞅了瞅小平家的围墙,还有透过间隙可见的房屋檐廊和玻璃门等。 “不错,从檐廊的确可以看到那儿。听说外星人手持激光枪?” “对,它们开了枪。那会几天还很黑,只看到那里‘嗖嗖’地冒着光,火花‘啪啪’飞散。” “火花?出现了好几次吗?” “对,好几次呢。” “那儿周围倒着很多树。这些树也是那时倒的吗?” “没错,因为之前还都好好的,一棵也没倒。” “看来战争规模不小呀。发出声音了吗?” “声音倒是有,而且还有人声……” “人声?” “嗯,对,是有人声,还有惨叫般的叫声,可大了。” “叫声是外星人发出的吗?” “嗯,是它们发的。所以我才认为是在打仗。还有很大的惨叫声呢,就跟‘呃啊’似的。” “小平婆婆,恕我失礼,请问您的耳朵背吗?” “嗯,有点背。” “即使耳背也能听清吗?” “是的,因为黎明那会儿周围非常安静。” “听说还有烟雾。” “那里白茫茫一片,这座山都看不见。” “嗯,没有声音,只有烟……我这就上去看看。小平婆婆,请到这边的坡上来。电视台的人也上了这条坡吗?” “嗯,上了,之后警方的人也上去了。” “警方?!”御手洗惊讶地看着乐婆婆,问道,“警察也来了?” “对,来了。”乐婆婆非常平静地答道。 “是和电视台的人一起来的吗?” “不不,不是一起。警察是昨天来的。” “警察为何会来?也是为了外星人吗?” “是的。不过我倒觉得是为小寺的事来的。”乐婆婆说着,指了指暗淡的花圈。 “葬礼是为小寺办的吗?”御手洗问。 “没错。不过他死得有些蹊跷。” “蹊跷?莫非和这场战争有关?” “是的。” “……我明白了,具体情况待会儿再问您吧,我们得趁着天亮赶紧调查了。石冈君,你也过来。小平婆婆,您就待在那儿吧。” 说完,御手洗走进草地,开始爬坡,地上的草沙沙作响。我怕把鞋弄脏,实在不愿前行。倘若外星人真在这里打过仗,地面岂不是会被未知的毒素和细菌污染吗? “御手洗,我也要来吗?” “你也来!” 御手洗不容分说。无奈之下,我也只好踏进草地,惴惴不安地登上斜坡。路况很差,小树枝扎着脚踝,异常难行。 “就是这里吗?” 一眨眼的工夫,御手洗便爬到高处,从树丛间对坡下的乐婆婆大声问道。 “对,就是那儿。”乐婆婆也大声回应道。 “这里有个大洞。石冈君,你快过来看看。” 御手洗对我说。于是我拨开杂草,一边躲避树权,一边向那里走去。 “树倒了一片,而且脚下还有这么大的洞。” 走近一瞧,果真如御手洗所言。洞的形状并非完全的圆形,直径却有一米多长,深近两米,分散各处。 “真有洞啊。是不是树坑?”我对御手洗说。 “看着像。不过这些洞比树坑深得多,面积也广。” “没事吧?会不会有危险?” “危险?什么危险?”御手洗问。 “土壤被污染的危险呀。” “不会,没事的。”御手洗断言道。 “你怎么知道?” “嗯,这个嘛,我就是知道。” 语毕,御手洗蹲下身,开始仔细端详地面。他伸手抓起一把土,觉得不够,又从内兜里掏出一支圆珠笔戳了戳土。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稍稍躲远了些。须臾,御手洗站起身,对我说: “不太对劲呀。” 说完,他拂去圆珠笔上的土,把笔放回内兜,又“啪啪”地掸掉手上的土。 “什么?”我不解地问。 “洞有一、二、三、四……四个。深浅不一,其中两个洞位于大石头旁边。其他地方好像没有。地上到处是鞋印,斜坡上也是数不胜数。也不知哪些鞋印是外星人的……似乎各色人等都上来过。看来还是该在战争刚刚结束时来呀。” “什么不太对劲?” “什么也没有。” “啊?” “这里什么也没有。我觉得这很不对劲,地上连一张纸屑都没有。外星人用的不是枪,所以我也没指望能捡到弹夹和子弹,可这儿也太干净了吧。战争过后,现场往往会遗留各种物品。只要收集到一起逐一分析,就能查明是何种部队来到这里、干了什么、花了多少时间。” “是吗?那这些东西为何没有呢?” “因为都被捡走了呗。”御手洗不假思索地说。 “谁捡的?!” “我哪儿知道?” “是不是外星人?真是它们捡走的吗?” 我不禁问道,难道外星人还会打扫战场? “挖了这样的洞,地下应该会有一两只虫子吧?可连虫子也没有。看来所有东西确实都被细心地捡走了。为什么呢?” “我看不是被捡走,而是被销毁了吧?用外星人的武器。” “是吗?” “是啊,所以这里很危险,土壤说不定已被污染了。” “……到底为何要挖这些洞呢?是大树倒下造成的?不对!若是这样,洞的面积应该更大才对。有两个洞是树坑,剩下两个洞都跟树毫无关系。”御手洗说。 “这些洞不是挖的,而是用炸弹炸出来的!” 我说道,御手洗却对我的话不理不睬,兀自说: “……大树倒了两棵,矮树……倒了五棵左右。这些树为何会倒呢?” “会不会是被激光枪打的……” “嗯,我也这么想过,所以仔细查了一番,可四周毫无烧焦的痕迹。烟雾或许是这么造成的,但现场为何没有树木烧焦、物体燃烧的迹象呢?” “啊,也是……” 说着,我也在附近仔细调查了一遍。周围确实没有能说明着火的迹象。 “那爆炸呢?安装炸药、炮弹落下什么的……”我说道。 “小平婆婆,你听到过爆炸声吗?”御手洗在旁边大声问道。 “没听到。”乐婆婆回答说。 “不是爆炸。如果中弹,地面应该会形成研钵状的坑。这些洞的形状和地雷坑也不一样。” “是吗?看来这果然是外星人存在的证据啊!” “要是外星人干的,地球上的侦探可不是对手呀。” “肯定不是对手!所以咱还是回去吧,太危险了。要是之后生了病,那种原因不明的病……” “把树弄倒,会不会是要拿走树梢上的东西呢?不对!” 御手洗走到树梢处站定脚步,仔细观察树枝。 “所有树枝均无切断和折断的痕迹,树梢和树根也没有附着东西,甚至连附着的痕迹都没有。” 御手洗抬起按着倒地树木枝丫的手,叉着腰伫立原地。外星人战场的样子似乎与他预想的大相径庭。如今他也是一头雾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御手洗嘀咕着。 “唉,这里毕竟是外星人的战场嘛。”我对他说。 “嗯,说得也是。”他回过神说道,“总之这里多待无益,咱们还是下去听乐婆婆细细道来吧。” <hr /> 注释: 第三章 “原来坐在这儿,真能从树篱间隙清楚地看到坡上的路呀。” 走进小平家庭院,乐婆婆为我们拉开玻璃门。我们坐在檐廊,等待婆婆沏茶回来。这时御手洗说道: “而且发生战争的山坡也看得一清二楚。这里可谓是特等席呀。” 然而,斜坡上的一草一木如今却渐渐淹没在暮色中,太阳已落在对面的山后。 “啊,是啊。” 乐婆婆端着茶盘缓缓蹲下身,说道。 “看到外星人,您是不是特别惊讶?”御手洗问道。 “对,确实吓了一跳。” 乐婆婆嘴上说惊讶,话音却相当平淡,并未显出大受刺激的样子,似乎遇到的是自己的故友,顶多像看到了外国人的程度。 “一点粗茶,还请慢用。” 乐婆婆把茶碗分别放到我们身旁。 “啊,谢谢您。”御手洗朗朗地说道。我也道了谢。 “那些孩子总是‘UFO、UFO’地吵个没完,所以我也觉得那可能是UFO。因此没那么惊讶。”乐婆婆说道。从她那乐观的声音中,我想到了幕府官僚当初那样惧怕来到关内的外国人,而商人和孩子却毫不畏惧,很快与那些外国人结成朋友,做起买卖。 “孩子都喜欢UFO吧。”我说道。 “是的,好像还有首歌呢,我记得在电视上看过。有两个女孩子在院子里给我表演,又唱又跳,演得可好了。二位不冷吗?” “啊?我不冷。外星人打仗的时候,您一直都在这儿吗?” “对,一直都在。” “待了多久?” “我看了有三十分钟吧……时间很短,一直看到了天亮。之后它们从烟雾中纷纷跑下那条道,朝那边—就是车站的方向而去。” “这样啊。那时一定烟雾缭绕吧。外星人有几个?” “我想想……应该是四个吧。它们个个拿着这么长的家伙,像是棍子……” “长棍?是武器吗……我记得您说过,它们个头很高。” “很高,相当高啊。” “您从始至终看了三十分钟左右。在这之前,它们应该早已开战了吧?” “也许吧,应该是。” “对手是谁?您看到敌方了吗?” “没有,根本看不见对方啥样。” “敌人该不会是隐形的吧,石冈君。”御手洗对我说完,又问婆婆:“它们身穿银色宇航服,对吧?” “没错。” “头盔也是银色吗?” “对。” “头盔是什么形状?” “这个嘛,就跟水桶似的。前面有块玻璃,所以肯定是宇航服。人类上太空时不也戴这个嘛。” “您说的没错,是戴这个。您确定那不是摩托车骑手戴的那种头盔吗?” “根本不一样。外星人戴的才没那么简单呢,那就是真正的宇航服。坐火箭时穿的那种。” “哦……”御手洗沉默片刻,继续说道,“小平婆婆,您真的确定吗?您肯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吗?” “绝对不是做梦!是千真万确的!我说的句句属实!大伙都说我痴呆,可我一点儿也不痴呆。尽管有时脑子犯点儿糊涂,可痴呆不痴呆,我自己心里清楚!” “嗯,要说脑子犯糊涂,这位有时候也犯。” 说着,御手洗伸手指了指我,随后交抱双臂。别把我扯上行吗——我心中愤愤不平。 “打仗的时候,您看到UFO了吗?”御手洗又问婆婆。 “那时没看到。可能是停在远处了吧。” “打完仗,外星人就往极乐寺车站方向撤退了吧?” “是的。” “它们该不会是坐‘江之电’来的吧,石冈君?”御手洗转而对我说道。 这次我没理他。 “小平婆婆,您知道UFO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啊,那不是外星人的交通工具吗?孩子经常提到。” “是啊,像盘子一样圆,能在天上飞。” 听到这话,乐婆婆稍稍瞪大眼睛,惊愕地说: “你说什么?那东西能在天上飞?” 御手洗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 “对,能像飞机一样飞。” 御手洗说完,乐婆婆点了几下头,沉默不语了。 “您看到的UFO是什么样的?”御手洗问婆婆。 “有这么大,很平,前面有两个圆东西,不停地转着。” “那是轮胎吗?” “不,不是轮胎。轮胎的话应该竖着装才对。而那俩东西是横着装的,跟放倒了一样。” “啊……”御手洗思索片刻,换了个问题,“您家隔壁的隔壁,嗯,住的是小寺吗?” “对,是他。” “他是怎么死的?” 闻言,乐婆婆抬头望了望天,答道:“是在上午发现的。他一个人死在卧室的被窝里,真惨啊。头上还戴着头盔。” “啊?” “什么?”我和御手洗异口同声地叫道,以为自己听错了。 “您说他戴着什么?”御手洗追问。“头盔呀,而且脖子上还缠着围脖,手上戴着橡胶手套,身上裹着床单。” 我俩顿时瞠目结舌,默然不语。无论怎么想,此事显然与外面发生的外星人战争不无关系。 “死者为何这副打扮?” 御手洗问完,我立刻回答说:“因为当时被激光枪打中了吧。” “距离这么远,也能中枪?” “不,我的意思是,死者可能参与了战斗。” “这种程度的装备能抵挡外星人的激光枪吗?” “因为抵挡不了,所以才……” “嗯,那个小寺,听说他加入了一个非常怪异的研究会,好像叫地外什么的。”乐婆婆插进话来。 “是叫‘地外生命对策研究会’吗?”我问道,“今天白天的新闻里闹得沸沸扬扬。” “啊对!就是那个,小寺就是加入了那个研究会。” 我和御手洗面面相觑,没想到这种地方也有会员。 “听说卧室上着锁呢。”乐婆婆说。 “那死者是谁发现的?”御手洗问。 “是小寺的未婚妻。她到小寺家做饭,见小寺还没起床,就去卧室敲门,可屋里没回音,于是她想开门进去,却发现门锁着。在门外叫了几声也没回应,便破门而人。” “这些您是听谁说的?” “未婚妻本人呀。刚才我去她家烧香时听说的。” “她人现在何处?” “应该还在家里,因为她是丧主。” “石冈君,咱们走!小平婆婆,打扰您了。随着事情的进展,今后我们可能还要上门叨扰,还望您见谅。” “没关系,我一直都在家。不过我睡的早,九点就睡觉了。” “您放心,我们不会那么晚来打扰您。那位未婚妻叫什么名字?” “她说她叫柴田明美。” “柴田明美,嗯,我记住了。出了这种事,她和小寺的婚也结不成了。” “是呀,真是命苦啊。” “小寺的全名叫?” “应该是叫小寺隆。” “小寺隆呀。小平婆婆,可否告诉我您的电话?” “好,没问题。” “石冈君,帮我记一下好吗?” 于是我边听边记下了号码。 “看来小平婆婆一点儿也不糊涂!” 离开小平家,来到UFO大道时,御手洗说道。我也颔首赞同。此时天已全黑,街灯稀疏,完全看不清脚下的路。 “是啊,不过她情绪冷静,一点儿都不惊讶。” “嗯,就好像UFO和外星人都是她亲戚似的。” “婆婆好像对UFO有误解吧?” “对,她以为UFO是在路上跑的,是外星人的私家车。” 说着,御手洗走进了小寺家。屋里亮着灯,却不见人影。我不禁担心柴田明美在不在里面。 “有人吗?” 御手洗冲里面喊道。须臾,里面隐约传来一个微弱的女声——“来啦。”接着,只见一位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女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犹如从暗处涌出的黑影一般。来人身形矮小,精神憔悴,我觉得她有四十多岁,但实际年龄或许要年轻些。对方面色铁青,眼皮浮肿。 “我们深表哀伤。” 御手洗说道,声音却过于开朗,毫不顾及对方憔悴的样子,许是还未摆脱之前对耳背的乐婆婆说话时的习惯。头一句话就没说好,难道他忘了这里是葬礼现场吗——我不免忧心忡忡。女子不发一语,而御手洗接下来说的话,则吓得我魂飞魄散。 “在下是地外生命对策研究会关内分会的御手洗,接到小寺先生的讣告,特来为他上香。” 我被吓得说不出来话。 “谢谢您的关心。”女子回应道,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这位是我的助手石冈君。石冈君,快向女士问好。” “啊?哦,遭此变故,不胜悲哀……” “我们还是先上香吧。” 话音未落,御手洗便麻利地脱掉鞋,自顾自地走进了客厅。女子始终默不作声。谁是你助手啊——我心中不平,忐忑不安地脱了鞋。 来到棺椁前,御手洗端坐在坐垫上,凝视着死者遗像。相片里是一个圆脸、脸颊稍稍鼓起的年轻男子的笑脸。看起来二十多岁,也许是以前的旧照片,感觉与旁边那位身穿丧服的女子稍不般配。御手洗故意板起面孔,装模作样地上香。我不好无动于衷,只好也跟着上香。 “请问,您就是柴田明美女士吧?” 御手洗敏捷地连同坐垫转过半圈,面向女子问道。房间是八叠大的日式房间,门可罗雀,无人前来吊丧。女子一直低着头,毫无反应。不知是因为伤心还是绝望,她始终一副魂不守合的样子。 “您家隔壁的隔壁的小平婆婆说,前天——就是七号黎明那会儿,看到了外星人在那边的斜坡上打仗。这件事不知柴田女士是否有所耳闻?” “没有。” 女子有气无力地答道。只怕没人会在参加葬礼时突然说出这种话吧。 “小寺先生是何时去世的?” “五号。” “五号?!”御手洗惊讶地大声说道。这次不是演戏,而是真的惊讶。看来女子的话令他大为意外。 “您说是五号?也就是外星人打仗的两天前了……” 说完,御手洗交抱双臂,低声嘀咕起来: “如此说来,小寺先生就不是外星战争的牺牲者了……” 女子听罢,毫无反应。 “您是在五号上午发现隆先生遗体的吧?” 御手洗问道,女子微微缩了缩下巴,点头回应。 “算上五号,五、六、七、八、九——一共经过了五天。您为何现在才发丧呢?” “因为警察要做解剖……” “解剖?是司法解剖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恕我失礼,您还没过门吧?” “没有。” “您打算和小寺先生结婚吧?” 女子点点头,脸却一直朝下。 “解剖结果呢?” “什么问题也没有。” “没有任何问题?” “是的。” “毫无疑点?” “对。” 人家都说没有了,干吗哕唆个没完——我心下抱怨。 “就是说,警察怀疑小寺先生是被杀害的对吗?” “也许吧。” “有外伤吗?” “外伤……” “就是身上有没有伤,流没流血?” “没有。” “警察也说没有伤吗?” “对。” “隆先生有没有什么疾病?” “没有,他很健康。”未婚妻低着头说。 “那您想过没有,小寺先生为何去世?”听到这话,柴田明美陷入沉思,许久不语。御手洗静待片刻后,焦急地说: “他是自然死亡吗?”未婚妻依旧沉默。 “可您不是说他很健康吗?”女子微微缩了缩下巴,表示肯定。 “既然如此,自然死亡就说不通了吧?”未婚妻再度缩了缩下巴。 “如此一来,就如警察推断的那样,隆先生是被杀害的吧?” 柴田明美还是一语不发。御手洗又等了片刻,终于放弃似的别过了视线。就在这时,女子终于说话了: “不错。”御手洗的表情旋即紧张起来。 “什么?小寺先生果然是被杀害的?”明美缓缓地点了点头。 “凶手是谁?作案手法呢?”这次对方却未回话,一直低头不语。 “该不会是被外星人杀的吧?”御手洗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不料女子竟点了点头。 “什么?他真是被外星人杀的?” 尽管这个问题是自己先问的,可御手洗仍旧惊愕不已。闻言,女子再次沉默。 “小寺先生是不是心脏不好?” “不,心脏很好。”女子摇摇头回答说。 “您为何认为他死于外星人之手?” 久久沉默后,女子回答说:“他身上毫发无伤,没有生病,心脏也没什么毛病,卧室上着锁,窗子也锁着,窗缝全用胶带封住。房间如此严密,却惨遭杀害……” “凶手除了外星人,还能有谁?”御手洗接茬道。 许是迷茫之故,未婚妻这次没有点头,我却感觉她其实已经认同了这个观点。 “可是,用胶带……窗户就打不开了呀。” “因为一直就没开过。” “为何连窗户都要封上……可否让我们参观一下卧室?” 御手洗开门见山地说道。女子有些犹豫,但还是一语不发地站了起来。或许是因为这里并非她家,她也无权拒绝我们吧。她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对我们说了句“二位请”,便站起身,率先向走廊而去。见状,御手洗像上了弦似的一跃而起,兴高采烈地跟在后面。 这间被小寺用作卧室兼私室的房间,位于放置棺椁的八叠大房间的紧后面。明美打开房门,御手洗顿时惊呼: “哎呀,这是什么?!” 我也大吃一惊,只见无数的奇怪之物从屋内的天花板上垂下。那东西是茶色的带状物,泛着黏腻的光,乍看之下,我还以为是海带。然而定睛一瞧,竟是无数的胶带。长达一米左右的胶带从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地垂下。胶带一头贴在天花板上,另一头则软绵绵地垂在空中。 “这搞的是什么名堂?”御手洗问道。 “不知道。”未婚妻回答。 “你没问过他吗?”御手洗又问。未婚妻摇头不语。见此情形,御手洗微微点头,朝室内环顾了一圈。 房间有四叠半大小,榻榻米上凌乱地放着小寺的西服和漫画书。睡过的被褥叠了起来。屋内有两扇窗户,每扇各嵌着两块玻璃,一共四块。将窗户固定在中央的锁,是把旧螺旋锁。窗户紧闭,窗棂和窗柱相接的方形线,以及玻璃窗与玻璃窗的间隙,皆用胶带封得严严实实。两扇窗子的窗帘全部拉开,因此屋内的情景一目了然。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庭院的树木和邻家边界的围墙。围墙前停着一辆摩托车。一扇窗子旁摆着书桌和配套的椅子,旁边则是书架,以及放着电视、录像机和录像带的架子。 书桌上放着荧光台灯、月球仪、火箭及奇形怪状的外星人模型、汽车和喷气式飞机的塑料模型。墙上贴着印有土星和宇宙空间的海报。书架里摆满了宇宙和地外生命体方面的书,还有科幻小说。抛开对宇宙的兴趣,以及从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垂下的胶带不谈,这是典型的对室内设计毫无兴致的青年的房间。 “入口是西式房门,卫生问近在咫尺。门上的小插销锁坏了,是您弄坏的吗?” 女子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对御手洗说: “我以为他在睡觉,可怎么叫都没反应……” “唉,您也是迫不得已嘛。窗户用胶带封得这么严实,门却没封。要是把门封上,这门就打不开了呀。” “是啊。” “小寺先生告没告诉您,他为何要这么做?” 女子不语,之后不解地歪着头。 “莫非是要防止外星人向房内放毒气?”御手洗说。 “小寺说外星人正向日本发射电磁波,所以每晚都用床单裹着身子睡觉。” “天花板的胶带也是因此而贴的?” “也许吧。” 闻言,御手洗深深地点了下头。 “原来如此,我明白怎么回事了。这些胶带是用来扩散电磁波的,黏液质物体和湿润物体效果最佳。” “您说得对。”女子赞同道。 “可这样一来就不便走动了呀,脑袋会被胶带粘住。小寺先生还戴着头盔是吗?” “对,是的。” “是喷气式飞机头盔吗?” “不,是摩托车头盔。” “面罩也是合上的吗?” “是的。” “脖子上缠着围脖?” “对。” “捂得真严实呀。身处密室,连头部都打造成了小密室,想必很憋得慌吧。小寺先生双手还戴着橡胶手套?” “对。” “每晚都戴吗?” “最近……是的。” “他睡觉时总是这样吗?” “其他时候也这样。” “什么?醒着的时候也是?” “是的。” “在这儿的时候都是?” “没错。” “您的意思是,在这个房间时,除了睡觉时以外,他也一直都是这副打扮吗?” “对。” “嗯……哎呀,看来电磁波真可怕啊。这个举措确实明智。那这些东西现在何处?” “是说头盔什么的吗?被警察拿走了……” “警察拿走了呀。可在如此密闭的环境下,究竟谁能杀害小寺先生呢?又是怎样行凶的呢?” 女子默然。 “人类无法做到,不过外星人的话……” “是用电磁波杀的人吧?”我在旁说道,“那样就不会留下痕迹了!” “隆先生说过,他正遭受宇宙电磁波的侵袭吗?”御手洗问道。 女子点了点头。御手洗又问: “头盔、橡胶手套,还有床单都是抵御电磁波用的吧?” 女子犹豫了一会儿,微微地点了点头。 “防得住吗?” “啊?难道防不住?”女子反问。 御手洗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忙解释说:“哎?啊,当然防得住啦!不过并非完全能防住,起码聊胜于无吧。” “那如何才能完全防住呢?”女子追问道。 “去美国!”御手洗当即回答。闻言,女子又陷入了沉默。 为何去美国就能躲过电磁波的侵袭呢——我不禁想问,但碍于朋友情面,只好把话咽回肚里。 “面罩头盔是骑摩托车时戴的吧?” “对。” “戴一整天肯定很难受吧?” “是啊,所以他说想尽早阻止电磁波侵袭。” “能阻止吗?” “他说可以。” “那小寺先生为此采取了什么行动吗?” “对,他说过要采取行动。” “什么行动?” 女子却摇摇头,回答说:“这个……我不知道。” “他原本就对宇宙感兴趣吧?” “嗯,很感兴趣。” “大学学的也是这方面的专业吗?” “不是。” “那他就是毕业后开始对宇宙感兴趣了?”女子点了点头。 “他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对方沉默片刻,低声回答说:“他没上大学。” “哦,是吗?你进屋时,闻没闻到煤气味,或是其他异味?” “异味?根本没有。警察也这么问过我。” “警察也问了您同样的问题?” “是的。” “这么说,警察也怀疑小寺先生的死是人为的他杀喽?” 明美略显踌躇地点了点头,回答说:“我觉得警察肯定是这么怀疑的……” “小寺先生有没有遭谁怨恨?当然,除了外星人。” 许是因为不知道,女子再度沉默。 “隆先生年龄多大?” “三十四岁。” “三十四呀,职业呢?” “已经辞职了,领着失业保险。他说再过四个月就没事了。” “那这期间你们是不是打算举办婚礼?” “他说工作有着落后就办。” “此乃明智之举,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啊。警察怀疑是他杀,是不是因为他工作的地方出了什么事?” 听到这话,柴田明美陷入了沉默。御手洗又问: “他辞职前在哪儿工作?” “液化石油气站。” “液化石油气?是出租车用的吗?” “是的。他一直上夜班,身体都吃不消了。” “夜班很辛苦吧。” “是啊。凌晨三点左右是工作高峰,那时出租车排着长队来加气。天快亮时他回到家,说大伙都辞职了,这样一来他就没法休息了,晚上根本没法睡觉,所以也要辞职。” “于是就辞了?” “有个领导跟他不和,好像还打过架。” “哦,是这样啊。那个领导是不是对他怀恨在心呀?” “听说他把领导打伤了。” “嗯,”御手洗颔首言道,“您知道那位领导叫什么吗?” “小寺说他叫造田。” “造田,知道了。那家气站在哪儿?” “材木町九丁目。” “小寺先生的父母呢?” “都去世了。” “兄弟姐妹呢?” “没有,他是独子。” “唉,真是一生孤独啊。” “不过,他有位远亲。” “我知道了,恕我冒昧……” 话音刚落,御手洗猛地趴倒在房间角落。随后一边凝视角落,一边匍匐移动。我和柴田明美呆立原地,看着御手洗。我觉得无聊,想向柴田明美搭讪两句,却什么话题也想不出来。 “警察也这么做了吗?”御手洗问道。 “没有。”明美回答说。 警察才不会干这事儿呢——我心中暗想,嘴上却保持沉默。这时,御手洗突然在书架前站起身,说道: “这个请借我用一下。” 说完,他拿起书架上的手电,打开后走到窗旁,透过玻璃向屋外的树木照去,接着又仰头照了照屋檐下面,在屋里兀自走动。 “我到外面调查一下。” 御手洗自顾自地宣布完,便离开房间,步履匆匆地回到玄关,随后走到土间穿上了鞋。我慌忙跟在后面,柴田明美则未跟来。 来到院内,御手洗上下晃动手电,一边照着房檐下方和墙壁,一边沿墙前进。房子后面还有处狭窄之地。他不顾衣服被树丛弄脏,在院内转完一圈,回到了玄关。 “什么也没有,真是一无所获。”御手洗懊恼地说。 “一无所获?莫非你以为天花板上有什么机关?” 御手洗刚才一个劲儿地照着房檐下方,所以我才会这么问。 “对,我以为那儿肯定有机关,结果却什么也没有,真是可惜。难道我推测错了吗?” 说完,御手洗又回到院里,用手电照着院中的树,开始一棵棵地仔细检查。他查遍了小寺家地盘内的树木,结果却徒劳无功。他还顺便从水泥墙上照了照邻家的院子,依旧毫无收获。而我也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哼!什么也没有啊,石冈君。真是白忙一场,回去吧!”御手洗垂头丧气地说。 <hr /> 注释: 第四章 我们路过小平家正门前时,忽然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到马路上。那声音语气粗暴,似在痛斥对方。我们旋即紧张起来,不禁驻足。我俩轻手轻脚地穿过门柱,从拉开的玻璃门向玄关的土间窥视。只见黄色的灯光中,一个烫着短卷发的小个男子正冲着端坐在横框上的乐婆婆大声说着什么。一定是黑帮来找乐婆婆的碴了——我心中暗想,恐惧顿上心头。 御手洗冲我“嘘”了一声,伸手示意我躲到身后,而他自己则悄悄地站在玄关的玻璃门暗处。 “我说你——”短卷发男子冲乐婆婆大吼,“一定和小寺隆认识吧?是不是?” “是的。”乐婆婆和声细语地回答道。 “我猜也是!所以你跟小寺的上司造田也认识吧?” “造田是谁?”乐婆婆问。 “哎呀呀,少在行家我面前装糊涂!你这老婆子休想糊弄我!小寺在液化石油气公司工作,这你知道吧?” “没错,我听说过。” “那你应该也听小寺说过,那家公司的上司是什么样的人吧?” “这我哪知道呀,根本没听小寺说过。” “撒谎对你可没好处呀。” “没有没有,我可没撒谎。” “一直吗?” “一直……一直什么呀?” “一直都没对我撒谎吗?” “对,一直没撒过谎。” “那你还到电视上撒了那么大一个谎,闲的吧你?” “什么?” “我说了,少跟我装糊涂!”男子终于怒喝起来。 “闲的?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在电视上都说了什么?啊?” “外星人?” “没错,外星人在这边的山上打仗,这话是你说的吧?哼!我早就知道你在装糊涂。就算你撒谎否认,也骗不了我。” “我说过呀。” “什、什么?”短卷发男子顿时语塞。 “我确实在电视上说过外星人打仗的事儿。” 屋里一阵沉默。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就算你矢口否认也……” “所以我说过呀。”乐婆婆说道。 男子再次语塞,须臾对婆婆说:“那我问你,你为何要撒这个谎?” “撒什么谎?” “当然是撒外星人打仗的谎呀!”“可它们确实打起来了呀。”乐婆婆淡然地说。 “在哪儿?!” “那边的山上呀。” “哪边的山上?” “你不是也上去过吗?” “喂!外星人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这种乡下打仗?!你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想包庇造田?本官可全都看透了!休想糊弄我!” “那这仗该在哪儿打?” 御手洗突然插进话来,随即走进土问。我被他的举动吓得心惊肉跳。 “原宿的表参道?还是新宿ALtA广场?” “什么?!”被人从旁插话,男子自然是满面怒容。 “你是谁?我在执行公务呢!再捣乱,小心我以妨碍执行公务罪逮捕你!” 御手洗说:“哎呀,原来您是刑警呀,失敬失敬。可您手里并没有逮捕令呀。” “浑蛋!那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只要我一句话,立马就能拿来。你这外行什么也不懂,少跟这儿多嘴!” “告诉你案件真相是妨碍执行公务?你打算这么向法官起诉吗?” 说完,御手洗站到男子身旁。相较之下,男子身高只到御手洗的肩膀。 “什么?你要告诉我案件的真相?” 男子目瞪口呆地说,随后从头到脚把御手洗打量了一番。 御手洗耸耸肩,大大方方地说道: “是啊,只要你鞠个躬求求我,我自然会告诉你,而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转眼间,刑警的脸变得通红。 “浑、浑蛋!你脑子有病吧!现在这帮年轻人呀……还有这个说真的看见外星人打仗的老婆子,这个国家的未来究竟会成什么样子啊!” 闻言,御手洗不禁莞尔,随即爆笑不已。这位刑警不同寻常的夸张表现确实有些好笑。这句话若是像往常那样说出口倒也没什么不好,可刑警极力斜着眼睛,通红的脸扭曲着,痛心疾首地悲叹,实在有悖常人。 “有什么好笑的!”刑警的脸更红了,怒斥道。 “哎呀,实在不好意思。我十分感激你能为日本的将来担忧。可是,只要没有像你这样的日本人,日本的将来一定无限光明。” 御手洗依旧满不在乎地说着题外话。 “你、你他妈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没看见这是什么吗?!” 说着,刑警从怀里掏出警察手册,举到头顶上哗啦啦地晃动着。他个子矮,只有这样才能把警察手册举到御手洗的鼻尖位置。御手洗盯着警察手册,说道: “哎呀,我劝你还是一开始就把这东西亮出来的好,不然……” “不然怎样?!你想说我是黑道上的吗?”看来此人很有自知之明。 “啊,不是不是。”御手洗苦笑道,抬起手也哗啦啦地晃了晃这本警察手册,继续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不然别人会以为你是大学教授,或是伟大的学者。” 我一边听,一边心想:这么说是没用的!可不知为何,刑警竟未言语。沉默片刻后,他平静地说: “总之,外星人打仗、UFO什么的,思维正常的人是……” “可你不是也到那座山上去了吗?” 御手洗说道,刑警却嚷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混账!我可是江户人!” 御手洗似乎也不明其意。等了一会儿,见刑警不语,他说:“我不是江户人,也不是在日本长大的,可我也上去了。” “那又怎样!” “地上挖了许多坑,树也倒了一片。这些你都看见了吧?” “那又怎样?你这浑蛋!” “我在问你,看见,还是没看见?” “本官也在问你,那又怎样!” “如果婆婆说的是谎话,那地上为何会有那些坑呢?” 刑警似乎一惊,不言声儿了,须臾回答说: “那你的意思也是外星人确实打过仗吗?” 听到这话,御手洗呵呵一笑,说道: “在警官肆意欺侮无辜老人的社会,即便说外星人在镰仓打仗,也没人会大惊小怪吧?” “你!你!你!” 刑警怒火中烧。 “什么事?”御手洗问。 “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可不能说!” “那我刚才那句属于哪种?” “你说什么!” 御手洗厌烦地举起了手,对刑警说: “唉,算了。与跟我斗嘴相比,你难道不想知道真相吗?” 刑警吼道:“我知道真相!我是来查证的,查证你懂吗!你们这帮外行人妄自揣测、胡说八道,而我们这些行家里手可是要讲证据的,证据你懂吗!” “哦,所以你才来找和案件无关的小平婆婆,我明白了。” 御手洗说道,刑警默然。 “你所了解的真相,是原上司造田很可疑——你是这么臆测的吧?” 闻言,刑警在土间暴跳如雷地说: “这不是臆测!不是臆测!这可是我三番五次到现场仔细调查出来的。连你不知道的信息我也掌握了很多很多,你这混账!” “所以凶手就是造田吗?因为小寺打伤了他。”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刑警突然发出胜利的大笑。 “哪儿是打伤这么简单,你这蠢货!我就说你这外行人什么都不懂吧。造田左臂、肋骨骨折,脚踝骨裂,养了俩月才好,这可是重伤。看,你啥也不知道吧!” “啊,是吗,伤得这么重哪!哦,也难怪你会迷糊。” “难怪什么?!” “唉。我是刚刚才知道这个案子的。” “所以你才迷糊呢!我可一点儿都不迷糊!你少跟这儿大言不惭!” “那说你有点儿迷糊总行了吧?你这么激动,血压会上来的。” “多管闲事!瞅你那德性,就跟什么都知道似的。” “唉,起码比你知道得多。”御手洗说。 “你、你说什么?!”刑警的脸又气得通红。 御手洗继续说道:“所以我才想告诉你呀。” “用不着,你这浑蛋!少瞧不超人!” “哎呀,别逞能了。找无辜的小平婆婆兴师问罪,还乱发脾气,你也很辛苦吧?” “谁乱发脾气了,你这浑蛋!” 御手洗冷笑了一声,说道: “可你不是还不知道小寺是怎么死的吗?” “这我早就知道了!” “是吗?!”御手洗顿时露出钦佩的表情,随即又满脸好奇地问;“那他是怎么死的呢?” “浑、浑蛋!我凭什么要一一告诉你这外行人!” “液化石油气注入了卧室。” 此言一出,刑警顿时瞠目结舌,随后不情不愿地说: “不、不错。这你都知道?!” “唉,差不多吧。”御手洗说道,口气十分轻蔑。 “你说什么?!” “只有直接吸入,液化石油气才可能置人于死地。”御手洗说道,刑警大受打击,默然不语。万分惊愕之下,他甚至没问御手洗“真的吗”。 “那、那也可能是别的气体吧!敌方是燃气公司的人,凶器多得是。” “这么说卖菜刀的也有嫌疑喽?” 然而刑警过于亢奋,并未听到御手洗的讽刺。 “要么就是天花板上的胶带。上面的黏着剂和气体发生了某种化学反应,生成毒素。手法还有好多呀……” “这种化学反应不可能发生。”御手洗一口否决了刑警的话,“沿此方向思考只会浪费时间,还是马上停止为妙。” 刑警沉默片刻,反驳道: “你怎么知道这么思考不对,你又不是专家!” “你错了,我就是专家!” 刑警再度哑口无言,这次也没问御手洗是不是真的。 “好,那我就先问问你吧。你想说什么?”御手洗回答说: “依我看,你得留意一下柴田明美,她很危险。” “危险?这话什么意思?” “我刚知道此案,材料还不够。现在只能说这么多。” 听到这话,刑警顿时冷笑道:“你这浑蛋,说了跟没说一样!” “总之,我保证这位小平婆婆没有说谎,而且她和造田没有任何关系,两人素未谋面。” “还‘我保证’,你到底是谁呀?医生吗?” “啊,算是吧。敢问刑警大名?” “猪神。” “猪神警官,您好。您是镰仓署刑事科的刑警吧?我要是知道了什么的话,一定打电话告诉您。” “不必了!”刑警断然拒绝,“我忙着呢。” “忙着逮捕造田吗?”御手洗不失时机地问道。 “我干吗要一一向你汇报?!”刑警愤然言道。 御手洗点了几下头,说:“要是不想继续丢人的话,还是不要那么做……” “对那种满口‘外星人’、‘电磁波’的家伙……” “没人说电磁波。”御手洗忍俊不禁地说,“不过,身裹床单、头戴头盔的样子该怎么解释?” “浑蛋!现在这帮年轻人真是目无尊长。那是……”也许是生气生累了,猪神刑警渐渐没了精神。 “嗯,是什么?”御手洗嗤笑地问。 “你不说是电磁波吗……” “我没说过呀。”御手洗笑道,这次乐婆婆也哈哈大笑。 “所以……” “嗯,所以什么?”御手洗问。 “那你认为是什么!” 御手洗再次嗤笑,回答说:“我在问您呀,猪神警官。若凶器是气体的话,床单就和本案无关了呀。” “跟你说话真头痛!” “唉,这倒是。”御手洗也承认道。 “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我忙着呢!” “那咱们就此别过吧,不管来小平家多少趟,都是浪费时间而已。”御手洗说道,“还是到其他地方转转吧。” “什么其他地方?”刑警反问。 “要我告诉您吗?” “浑蛋!我用得着问你吗?真是的……” “现在这帮年轻人呀——您想说这个吧?那您还是请回吧,我就不留您了。不过还是给您个提示吧。被害者的血液样本采集了吧?检查一下其中的特异性IgE抗体。” 闻言,刑警斜视的大眼睛顿时瞪得更大更圆。 “特异性爱……什么?!” “IgE抗体。这么做的原因您应该清楚,虽说可能需要高级专业医生吧。您还是做个笔记吧,我怕您这个外行人记不住。” “浑、浑蛋,你在戏弄我吗?!” 说完,刑警愤然消失在了门外的黑暗中。这时,御手洗对一直在旁观战的乐婆婆说: “打扰您了,有几句话想和您说,不知您方便吗?” “没关系,您说。”乐婆婆爽朗地说道。 于是,御手洗在婆婆身旁坐了下来:“我想了解一下柴田明美的情况。”他说道。 “啊,这我还是知道些的。” “柴田女士有兄弟姐妹吗?” “好像没有。” “父母呢?” “听说在她小时候离婚了,她是母亲带大的。” “那您知道她父亲的情况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 “她母亲现在还健在吧?” “好像已经去世了。” “什么时候走的?” “具体时间不太清楚,听说是很久以前了。” “她有房子吗?” “没有,她住的是公寓,没什么财产。” “那职业呢?” “听说是夜晚工作,好像挺累的。” “是女招待?” “嗯,唉,算是吧。” “哦,我知道了。”御手洗说着,交抱双臂。 “我觉得和小寺结婚可以让她摆脱困境。她想和我们这些街坊搞好关系,总跟我们打招呼,还送点心。”小平婆婆说道。 “那您还是小心为妙。” 说完,御手洗站起身来。 “我们先告辞了,乐婆婆。为了健康,还请您早点儿休息。睡个好觉,保持精神。这样可以提高免疫力。” “好,我一定多加注意。” “那就不打扰您了。我们留个电话给您,要是有什么意外情况,还请立即打电话通知我们。”御手洗说道。 <hr /> 注释: 第五章 第二天,我和御手洗一起看了小平乐婆婆上镜的录像。乐婆婆所说的内容与我们直接打听到的并无二致。在电视镜头前,乐婆婆丝毫不显紧张,说话的语气同往常一样,十分淡然。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还向附近的住户打听了情况,这对我们多少有些帮助。几位主妇来到镜头前回答询问,然而她们都称未曾看到外星人和UFO,七日清晨的外星人战争,以及那时笼罩在附近的烟雾当然也未注意到。 到了晚上,我正和御手洗说话——小寺的遗体许已出殡火化,柴田女士应该把这些事办妥了吧——这时电话突然响了。我接起一听,原来是小平乐婆婆。将此事告诉御手洗后,他猛地从沙发上跳起,跑到电话旁,一把抢过了听筒。 “小平婆婆,我是御手洗!”他兴奋地说,“出什么事了吗?” 说完,他静静地听着乐婆婆讲话。 “什么?来了好些巡警?他们都到小寺家去了?” 我在旁听着,心中也紧张起来。御手洗一脸惊恐,似乎发生了出乎他意料的事。 “小寺家哪儿?庭院?嗯,庭院呀……” 随后,他陷入了深思,继续说道: “您知道出了什么事吗?大概的情况也可以。哦,您不知道呀,是吗?”语毕,他又听着对方讲话。 “好,好的,我知道了。巡警是什么时候去的您家隔壁的院子的?刚才?刚才吗?哦,十分钟前左右呀。您到外边看见他们了吗?太好了!啊?什么?还看见猪神警官了?小平婆婆,这些都无所谓,还是说说庭院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吧。嗯,嗯,什么?!长长的东西上盖着布?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请您在家等我!” 御手洗放下电话,随即再度拿起,赶忙拨了号码。之后他把听筒抵在耳边,冲我叫道: “石冈君,把大衣穿上,外面冷!今晚说不定又是个漫长的黑夜。喂,关内交通吗?我是御手洗,请火速派辆出租车到马车道来。我在下边的柏油路上等着。越快越好!” 放下听筒,御手洗冲进自己房间,兴冲冲地套上大衣袖子走了回来,然后一边催我,一边推着我的后背打开了玄关的门。 “石冈君,别跟大象似的磨磨蹭蹭。此时此刻,说不定会出人命呢!” 在马车道的柏油路等车时,御手洗焦躁不安,让人目不忍视。他自己就像大象一般,心神不宁地在柏油路上走来走去,嘴里牢骚不断。这时,出租车终于来了,自动门打开后,他心急火燎地跳上后座,对司机叫道:“快去极乐寺!”随后又说,“走横滨新路,我会告诉你近道!”继而又对我说,“我一直在想,石冈君,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应该备辆摩托车。极乐寺离这儿很远,不过有了摩托车,一会儿工夫就能赶到。 “可是,我也想不出小寺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警告过猪神君,可他就是不听。现在事情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生了,这下可遭了。但愿在咱们龟速赶往那里时,那个短卷发大叔不会干出什么离谱的事。” “出什么事了?”我问。 “这个嘛……”御手洗交抱双臂,回答道。 “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慌慌张张地往现场赶?” “不是啦,我当然知道,肯定是尸体。” “什么?!尸体……”我一时语塞,随即问道,“谁的?” “看到之前,我什么也不想说。” “可是……他们会让咱们看吗?那个猪神刑警不是也在现场吗?” 我不禁沉思。与能否顺利揭开谜团相比。这才是目前最大的难关。 “这个嘛,得想想办法,一定要看看。尸体会带来各种各样的推理材料。尸体最具说服力。小寺隆的尸体,还有这次的尸体,一定能帮我们解开所有谜团。” “啊?是吗?” “可以这么断定。不过未看到尸体前还不能下任何结论。如果能让我解剖尸体的话,一定能查明更多情况。尤其是本次案件,更是这种性质。” 出租车以大幅超过限制的速度在横滨新路上狂奔,驶过户冢警署时,在御手洗的指示下向左拐去,随后一路左拐右拐地穿过住宅街,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大船观音的脚下。接着,出租车驶过道口,顺镰仓大道南行。时间尚早,路上却一点也不拥堵。 “先生。您对路倒挺熟嘛。” 御手洗对道路的熟悉令出租车司机也大为惊讶。 “我以前特喜欢寻找近道。”御手洗说,随后又对我说,“不管是睡觉还是看书,道路总是浮现在脑海中,都快烦死我了,石冈君。” “嗯,有时候确实如此。”我说道。 “你在工作时,脑海里也会浮现出偶像歌手嗲声嗲气的歌声吧?”御手洗说。 “我要是没了工作,说不定也会当个出租车司机。”他又说道。 “一定要当,别客气!”我附和道。 “极乐寺没有近道,很多路到山前就没了。” “这些路况都是在遇到我之前查得的吗?” “是啊。那时我只干过寻路这些事儿。” “嗯,可现在……” “也差不多嘛。那个短卷发大叔迷了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徘徊,所以我要告诉他近路。”御手洗对我说。 不久,披着苔藓的岩石映入眼帘,汽车驶到了一条狭窄的道上。 “这是极乐寺坡。这条镰仓幕府开通的通道,如今我们正坐着液化石油气汽车通过。这条路建成了上千年,而我们的通行方式却没什么大变化。给我一架喷气式直升机,我能让所有陷入僵局的案件从日本统统消失!” 御手洗大放厥词,说着令猪神刑警之辈听了会火冒三丈的话。路上有座小桥,那里的景象似曾相识,极乐寺车站在小桥彼端一闪而过。 “我们到了,这里就是麻烦的巢穴。花了四十分钟,好歹不算慢吧。一场风波即将开始,石冈君,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呀。” 下了出租车,我付了高额的车费。而后接过收据,疾步追赶早已匆匆走远的御手洗。 小寺家门前充满了紧张的气氛。附近的人聚集于此,其中还能看到身穿制服的警官。御手洗毫不犹豫,拨开人群走进了小寺家。他对走来的制服警官信口开河地说: “辛苦了,我是御手洗,是猪神警官请我来的。” 令人讶异的是,不知是被御手洗气定神闲的样子唬住了,还是产生了误解,那位警官居然冲他举手敬礼,退下了。 “果不其然,石冈君,又出现了尸体,咱们总算赶上了!” 御手洗畅快地冲我小声叫道。庭院中央放着一个像是尸体的物体,上面盖着白布。御手洗大摇大摆地向那物体走去,丝毫不显踌躇。周围站着几个人,看样子像是刑警。不过幸运的是,猪神不在其中。 “喂,你是什么人!”其中一人间道。 “我叫御手洗,是猪神警官请来的。” 那人刚要向后退去—— “我可不记得请过你!” 黑暗中却传来一个略微耳熟的沙哑声音。 “啊,坏了!”御手洗小声说道,“如果他不来捣乱,乖乖吃完晚饭,这案子马上就能破了。” 接着,御手洗冲猪神的方向悠然说道:“哎呀,是猪神警官呀,好久不见啦。” “让你来劲!” 话音未落,猪神的右拳便打了过来。御手洗用左肘挡住,随后一个箭步蹿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右肘轻轻顶了一下猪神的下颌。周围很暗,我根本看不清御手洗的动作。猪神向后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说时迟那时快,御手洗迅速伸出右手,拉住他的手扶住了他。 “唉哟,您喝醉了吧?天黑道不好走,可要当心呀。” 御手洗若无其事地说道。不过,猪神之所以险些摔倒,是因为御手洗在顶他的同时,飞起一脚将猪神的脚向自己跟前勾了一下。然而,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猪神竟未说话。御手洗赶忙蹲下身,撩开了尸体头上的布。 “什么?”瞬间,一向沉着冷静的御手洗也失声惊叫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地上有个匪夷所思的银色物体。我也看了一眼,一时间却不知是什么。过了一会儿,我才看出那是张人脸。然而,在马路街灯和从檐廊透出的屋内灯光的映照下,那张脸泛出淡淡的银光。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真是一幅美丽的景象。在我看来,犹如雕像。仔细一瞧,那是张女人的脸。女人的侧脸仿若银制的雕像般发出淡淡的光芒,横卧在庭院中央。外表仿佛金属制成一般,实在不像之前还活生生健在的人。 “是柴田明美。” 御手洗说道,我这才愕然意识到地上放的不是艺术品,而是一具尸体。定睛再看,对方的确是柴田——那个昨天在葬礼上说话的柴田明美。可是,这张银色的脸又是怎么回事呢? “是柴田,我说过要注意她吧?” 御手洗说着,将白布缓缓撩至死者的上身处。明美身穿罩衫,颜色却不得而知——因为衣服和她的脸一样,也染成了银色。尸体宛如一件穿着衣服的等身大的银制立像。 直觉告诉我,这是外星人干的。因为若是人类所为,尸体不会变成这样。瞬间,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大群外星人抱着银色的柴田,从缓缓降落在UFO大道的飞碟中走来的景象。 “我说你呀……” 许是疼痛缓解了,猪神开始叫道。御手洗抬手打断了他,说道: “你见过这样的尸体吗?应该是头一回见吧?知道为何会这样吗?” 猪神默然,随后回答说: “你这家伙,遇见你真是……” “遇见我真是倒霉——猪神警官,你想说这个吧?这你就大错特错了。这世上只有我能告诉你这个古怪案件的前因后果,所以你该庆幸才是。我来解答,你去邀功领赏,如何?这笔交易不赖吧?” 御手洗微笑道。然而,猪神似乎对此充耳不闻。 “言归正传,这具尸体没穿大衣。要知道,今晚可冷得很。她是在外面遇害的。只穿一件罩衫走夜路实在很冷。这说明,死者原先穿着大衣,如今大衣不见了。明白了吗?猪神警官。” 刑警却是一脸凶相,兀自不语。 “原因何在呢?这才是本案的核心,是一片解开不可思议谜团的水晶。房子里有银色涂料吗?” “没那玩意儿!” “我猜也没有。那死者的大衣呢?找到没?猪神警官。” “我用不着回答你!” “案子也用不着破吗?嗯,不过估计也不在房内吧。那么,你知道这其中有何含义吗?” 说完,御手洗又在尸体旁蹲了下来。 “猪神警官,你有小刀和放大镜吗?” “没有!”猪神怒喝道。 “没有啊,那好。” 语毕,御手洗从内兜掏出钢笔型手电,打开后仔细检查死者的额头和脸颊。随后伏下身,把鼻子凑到死者的罩衫前,使劲闻了闻气味。接着抓住白布一头,继续缓慢地向下撩去。 “喂,当心指纹!”猪神提醒道。 “放心,我不会碰到尸体的。” 罩衫的下部浮现眼前,我发现这是白色的,因为罩衫下部未被染成银色。 “死者下穿牛仔裤。想必她很可能要跑。今晚对她来说,一定是个冒险之夜。” “喂,我刚才一直想问,你怎么能这么断定?凭什么说今晚她要冒险,凭什么说她是遭人杀害的,又凭什么说她是在外面遇害的?” “我的推测不会错,我不是仅凭尸体的状况才这么说的。另外,染成银色的只有尸体上半身。猪神警官,我劝你最好用塑料袋把尸体的指尖包上。从指甲缝里可以采集到加害者的皮肤组织和血液。我刚才看过了,尸体指甲里没有泥,嗯。猪神警官,你知道死因吗?” 御手洗看着猪神,似乎觉得问了也是白问,继续说道: “头盖骨凹陷骨折,而且是很大一部分,还有出血迹象。” “难道是被外星人打的?!” 猪神惊呼道。御手洗讶然地看着刑警,似已对他刮目相看,而后微微一笑,说道: “哦,你明白了?” 令人惊讶的是,猪神听了却未言语,仿佛渐渐开始接受了这个不合常理的事象。 “因为人类实在不可能将尸体变成银色嘛。你居然相信了外星人的存在。知道灵活应变,你总算有了些进步。” 御手洗夸赞了猪神——反正听口气像是夸赞。接着,他低下头,蜷着身子继续检查尸体。他观察得极为投入,眼睛距离死者罩衫近在咫尺。 “是外星人用激光枪的枪柄打的吗?”猪神说道。 “真可惜!”说着,御手洗“啪”地打了个响指,“是‘江之电’。” “什么?!”猪神刑警的脸顿时扭曲起来。有什么好可惜的——我心想。 “她是被‘江之电’打的。” “什么?你说什么?你说啥?”猪神威吓道,脸上的表情却泫然欲泣。 也难怪他会这样——我暗想。我和御手洗相处这么久了,也对这位朋友所说的话不明其意,所以猪神就更是摸不着头脑了吧。另外,外星人为何要用‘江之电’殴打柴田呢? “看来得抓紧了。猪神警官,你调查保健站了吗?” “为何要查那儿?!”猪神讶然。 闻言,御手洗迈出步子,一边在小寺家院里四处溜达,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因为外星人不是打仗了吗?居民说不定去咨询过。小平婆婆甚至都上了电视。保健站的居民咨询处!请你立即去那儿调查。” “为什么要去保健站?!”猪神歇斯底里地吼道,“难道说,看到外星人打仗,大家就会去保健站的居民咨询处吗?!” 对此,我也深有同感。御手洗的语气里向来缺乏严肃认真之意。这种时候,他依旧信口说着毫无关系的话,似乎有所意图。 “一定会去的!保健站的员工,科长。嗯,科长就行。他肯定住在‘江之电’的铁路边上。” “我说御手洗……” “怎么会住在那儿呢!”猪神喝道。 “不住那儿的话就查下一个!” “下一个是什么?!” “科长下面的股长呀。” “我说御手洗,你是认真的吗?”我问道。 “当然是认真的啦。我一向都是非常认真的。”御手洗回答。 听他这么说,我便判断他在信口开河。 “之后的三十分钟,我会在隔壁的小平家。”御手洗看着手表说道。现在是八点半。 “这里告一段落后跟我说一声啊。” “为什么要跟你说?!” “跟不跟我说随你便,不过要想在今晚破案,我劝你还是告诉我一声,说不定能更早结案。别忘了啊。咱们走吧,石冈君。” 说完,御手洗迈步走了。 第六章 我和御手洗来到小平家时,乐婆婆尚未就寝。她一脸喜悦地出门迎接,说:“每次都在门口站着说话像什么样子,快进屋吧。”我有些顾虑,御手洗却好像另有所想,毫不犹豫地进了屋。 婆婆把我们领到了客厅,客厅的榻榻米上铺着绒毯,会客家具上盖着白布。婆婆说了声“我去沏茶”,便去了厨房。我们之间的这种关系,不禁令我误以为乐婆婆是与我们早有往来的亲戚。她宽厚大方的气质令人心怡,因此孩子们会聚在她家也就不难理解了。这样一位老人即使被送进养老院,也会赢得好人缘吧。不过,她本人不愿意去,换作是我,就更不想去了。 屋内陈设虽为西式风格,墙壁却是土墙,房间角落还挂着挂轴。此,隋此景,令我想起了明治时期的松江市在得知小泉八云要从美国到此赴任时,匆忙布置的欧式客厅。 不过,这种东西结合的形式也非常好。多宝格上摆放着盘碟和瓷器,似乎颇有些历史。乐婆婆家没有电视的声音,屋里鸦雀无声,因而可以隐约听到邻家隔壁的动静。一朵颜色质朴的花插在挂轴前的花瓶中,看到这些,一种春宵的惬意涌上心头,我暗自压抑着莫名激动的心情。 乐婆婆将茶碗放在茶盘上,缓缓走了进来。 “小平婆婆,我想了解一下保健站居民咨询处员工的情况。”御手洗迫不及待地开了腔,“您认不认识镰仓保健站的人?” “是居民咨询处吗?”乐婆婆不紧不慢地将茶碗摆到桌上,说道。 “是的。这儿的保健站有咨询处吧?”御手洗拿着放在自己面前的茶碗问道。 “啊对,有的。”说着,乐婆婆也在沙发上落了座。 “喂,御手洗——”我在旁不解地说,“你是说看到UFO和外星人打仗,这儿的居民就会去保健站的咨询处咨询吗?” 这个疑问很早就盘踞我心了。御手洗说会,难道就真的会吗?比起保健站,应该先联系派出所;比起派出所,应该先联系电视台的UFO直播特别节目吧。事实上,乐婆婆最先联系的便是该节目组。 “会的。”御手洗呷着茶水,如此断言。 “真的吗?”我说道,心中不觉怀疑御手洗的推测是错的,而猪神刑警说的才有道理。 “就算告诉保健站,那儿也无能为力吧。” “不会的。你之前不也说过土壤污染什么的吗?保健站可以给地面消毒呀。” “啊,我是说过……可真能办到吗?” 一瞬间,我快要明白了,却又不确定人类制造的消毒药能否对来自外星的新型细菌发挥功效。正在这时,乐婆婆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保健站的人我不认识,不过我倒有个朋友从保健站退休了。我问问他吧?” “拜托您了!”御手洗劲头十足地说道。 “你想知道什么呢?”乐婆婆问。 “如果是从保健站退休的,那您那位朋友一定有员工名册吧?我想知道现在居民咨询处负责人的住址。”御手洗回应道。 “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职员工的住址簿……这样,我去问问他,你等会儿啊。” “麻烦您了!” 电话似在厨房,乐婆婆离开客厅,朝紧里面的厨房走去,脚步声在走廊渐渐远去。许是查找号码耽误了些时间,过了好半天,才隐约听到通话声。 须臾,乐婆婆再次回到客厅,说道:“知道了。” “知道了?是在职员工的住址吗?” “是啊。”乐婆婆坐在沙发上说道,手上拿着笔记。 “真是太好了!” “科长名叫羽山,住在由比滨三丁目。我把所有人的名字都写在这儿了,一共六人。” “哪儿呢,让我看看。” 御手洗说着,从乐婆婆手里接过笔记。人名写在了一张不知是什么产品的广告单背面。 “羽山、村山、大上、竹中、斋藤、藤木……嗯,六个人哪。这张纸我能带走吗?” “请便请便。” “你看,范围已经缩得很小了不是吗,石冈君?” 御手洗喜上眉梢地说,我却丝毫未觉范围缩小。我心说,这六人就是调查目标吗?仅仅将目标锁定为保健站的居民咨询处,就能让真相水落石出吗?御手洗会不会误人了歧途?我满腹疑虑,实在不能理解为何要将目标定在保健站,和那里的居民咨询处。然而,御手洗对我说: “范围虽已缩小,可还需进一步缩小呀,石冈君。事态紧急,这么做才是上策呀。” “上策……什么呀……” 我不以为然地说道。在我看来,此举简直是南辕北辙。 “御手洗,只调查居民咨询处就行了吗?” 御手洗却对我的话置之不理,兀自说道: “小平婆婆,您有镰仓的地图吗?” “啊,有的。”乐婆婆爽快地答道。 “可否让我看看?” 对方明明是老人,御手洗却对人家颐指气使,真是一点礼貌也不懂。可乐婆婆毫不计较,二话没说就起身拿来了地图册。御手洗摊开镰仓站到由比滨站一带的部分,聚精会神地与住址簿的笔记一一核对。 “嗯,只有科长羽山辉雄和藤木孝一两人住在‘江之电’的沿线,剩下四人住得离铁路很远。所以,这四人可以排除掉了。就剩两人啦,石冈君。太好了,目标范围已经很窄了,咱们走吧!” 御手洗“啪”地合上地图册,对我说道。 “啊?去哪儿?” “当然是这两人的家啦!”御手洗半弯着腰,急躁地说。 “等、等一下。你刚才不是让猪神刑警到这儿打声招呼吗?” “他会来才怪呢!”御手洗不耐烦地说。 “还要叫出租车吗?车钱很贵的!”我对他说。 “石冈君,在这人命关天的时刻,你怎么还为这点儿琐事斤斤计较?”御手洗大义凛然地说道。 “可是……真的到了人命关天的程度吗?” “咱们去的是极乐寺站。你就放心好啦,坐‘江之电’就行。这会儿应该还没停运吧?” “是没停运呢……”我看了看手表,说道。 “确实还在运行。”乐婆婆也肯定道。 “哦,是吗?这下放心了吧,石冈君?”说完,御手洗又对乐婆婆说,“小平婆婆,您别见怪,这家伙为了十块钱都要唠叨个没完。”“不过御手洗先生,人生在世,这钱就该省着花呀。” 见乐婆婆为我帮腔,我不禁在心中拍手叫好。然而御手洗听了这话,再度坐下身,对婆婆说: “您有所不知,他这人才是浪费上的天才。每月都买一堆没用的杂志和唱片,然后扔掉。那些杂志上登的大都是哪位明星大腕在哪儿购物啦这些无聊消息。” “这话说得……可我也喜欢这种杂志呀。”乐婆婆说道。 “我说御手洗,为何要把没住在‘江之电’铁路边上的人排除在外呀?你这么做真的对吗?真的没问题吗?” 御手洗说:“石冈君,其中的道理还是上了‘江之电’后再跟你说吧。没问题的!我可不像你,老是瞎买东西,这事儿交给我好啦。”接着,他又跟乐婆婆说:“那小平婆婆,您赶紧休息吧。睡个好觉,提高提高免疫力。” “免疫力?好,我知道了。您可真像个医生呀。” “免疫力可是地球人最大的课题。依我看,小寺隆就是因为这个问题而死的。” “什么?!喂,此话当真?”我惊诧地问道。 “千真万确!”御手洗站起身,毅然说道。 在门口与乐婆婆道别后,我们走过门柱,来到了UFO大道。御手洗朝着与极乐寺站相反的方向走去。 “御手洗,你要去哪儿啊?极乐寺站在那边呢……”我急忙说道。 “我想去帮咱们的猪神君立功呀。”御手洗回答说,“凭他那点儿本事,不管他的话,只怕他永无出头之日喽。” 然而,我们来到小寺家的庭院时,却不见猪神刑警的身影。柴田明美的尸体已被搬走,人群也已散去。猪神似乎随着尸体去了别处。我们找到附近一位像是刑警的男子,向他询问猪神的消息,对方却傲慢无礼地说: “你算干吗的,我用不着告诉你吧!” 御手洗一脸厌烦地看着我,说道:“哎呀呀,石冈君,看来日本离天亮还早得很呢。” “喂,你这外行人唧唧歪歪地说什么呢!” 那个刑警气焰嚣张地叫道。御手洗把脸转向他,说道: “巡警先生,黑帮闹事的时候你们以不干涉民事为由置之不理,对待彬彬有礼的市民却盛气凌人,这样可不成啊。” 听到这话,刑警血涌上头,火冒三丈。真是天下刑警一个样啊。 “你说什么!我们对待黑帮可是……” 御手洗抬起右手,打断刑警的话,说道: “好啦好啦,这话就此打住。我只是觉得你们对待市民的态度有问题而已。不过这个问题跟你这种水平的人说了,只怕你也不懂。猪神警官是不是在调查保健站呀?” “我用不着跟你一一汇报……” 御手洗再次抬起右手,说道: “哎呀,别浪费时间啦,要是出了人命可怎么办呀?闲话少说,你就回答‘是’还是‘不是’吧。猪神警官说没说过他要去居民咨询处职员的家?” 刑警一脸不快,嘴里嘀咕道: “啊,这他倒是说过……” 闻言,御手洗惊讶地瞪圆眼睛,说道:“哦,没想到他还真有两下子嘛!”继而对我说: “俗话说,常在外边走会怎么着来着?好,那咱们快去极乐寺站吧。” <hr /> 注释: 第七章 “关于天花板上的胶带……”坐在“江之电”中,我思虑重重地说道。 “江之电”是单行线,因而在站台候车时,下行列车往往要等很长时间才来。不过这次开往镰仓地区的车来得很快,实在非常幸运。车厢很空,我们得以坐下,谈论杀人话题时也无须顾及旁人了。 “嗯——”御手洗望着窗外回应道,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对他说: “现在能说了吗?” “可以。”说着,他回头瞅了我一眼,又把目光转向窗外。 “那些胶带会不会是为了制造杀人诡计才贴到天花板上的?” 我道出了心中的想法。 “需要那么多吗?”御手洗间我。 “不,真正要用到的只有其中几条,其余全是迷惑人的。” 闻言,御手洗兴趣索然地说: “那目的和用法呢?” “如果凶手真的使用了胶带,那他的目的何在呢?这么想的话,除了黏着性以外,应该没有其他目的了。” 御手洗双目圆睁,讶然说道: “不错呀!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接着说。” “所以凶手才选择了胶带。他要利用胶带的黏着性把什么东西牢牢粘住。” “什么东西?”御手洗问。 “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应该是能杀人的装置。” “哦。”御手洗说完,暂时沉默,而后说道: “你是说,小寺隆眼睁睁地看着耷拉在自己房间的异物,满不在乎地在那下面睡觉吗?”“是不是在那下面睡觉我不知道……嗯,还有,胶带太多了,根本不会注意到其中一条有问题。所以,那堆胶带是迷惑人用的。” “一般来说,除非是自己贴的,否则进到自己房间,看到那么多胶带从天花板上耷拉下来,任谁都会吓一跳吧?由此可见,这些胶带根本不是用来迷惑人的。” “唉,这也是我现在想不通的地方……” “能安然入睡,不正是因为那些胶带是自己贴的吗?” “是吗,嗯……” “而且柴田也作证说,那些是小寺自己贴的。” “嗯,所以我认为凶手利用小寺贴的胶带,做了什么。” “你是说把什么东西贴在胶带上挂了起来?可小寺看着胶带,并未发现那东西,然后自己从房间内插上插销,在那异物底下睡觉了。” “嗯,所以那东西应该很小。” “我仔细检查过胶带——尤其是快要挨到被褥的部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上面根本没黏着可疑物体。” “所以黏着可疑物体的胶带肯定被带走了呗。” “被谁?” “嗯,应该是……” 我陷入沉思,这时御手洗说:“只能是柴田明美了。这样的话,她就是凶手。可她图什么呢?要知道,和小寺隆结婚,可以让她摆脱最底层的生活呀。” “啊?是吗?” “我说你呀,之前没听说吗?柴田父母离婚,母亲去世。她身无分文,孤身住在租来的公寓里。迫于无奈,还去做夜工。后来她和小寺相识,眼看就能摆脱一名不文的窘境了。结婚的话,小寺的房子也能归她。” “什么?她是这么想的?” “喂,我说石冈君呀。”御手洗缓缓转向我,把手掌放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晃了晃,然后说道,“喂,你脑子清醒了没?” “你的意思是,柴田一直在打小寺房子的主意?她真会这么想吗……” 御手洗遗憾地说:“石冈君,世道就是如此啊。所以她犯不着在结婚前杀掉小寺。要杀也该在结婚后再动手。这可是女性界的常识。” “唉……” “石冈君,不要伤心,不要泄气嘛。” “江之电”一路奔驰,驶到了由比滨站。 “石冈君,这站先别下,下站和田冢再下。哎?你怎么了?打起精神来!” 御手洗说道,这次他是认真的。说完,他凝视着窗外的黑暗。 列车开动,行进了一会儿,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异响。当、当、当——像是在以固定频率敲打什么的声音。正想着,那声音渐渐靠近,不久便在车内震耳发聩。这时,一处灯光耀眼的工地伴随着异响,蓦地从身边的车窗闪过。只见一台大型落锤升得老高,而后猛然落下,将木桩打入地下。循环往复,无休无止。那里似乎正进行着大型建筑物的基础工程。 就在这时,御手洗像被弹起似的站了起来,向车门走去,然后站定。他伫立在那里,像是要等列车到达和田冢站。见状,我也起身,走到御手洗身旁,却发现他的眼睛炯炯放光。此时,御手洗对我说: “我刚刚锁定了一个目标!知道了谁是凶手!” 眼下,列车滑入和田冢站的站台,未等车门完全打开,御手洗便飞也似的蹿了出去,大步流星地向前走。我赶忙追在后面。 在和田冢站下车的人很少。来到无人的月台,御手洗走到住宅街的马路上,沿着铁路向极乐寺方向返回。见道路即将偏离铁路,御手洗环顾左右,翻过低矮的栅栏,进入了铁道边。他冲我招招手,示意我也过去。于是我怀着些许的罪恶感翻越栅栏,踩在了枕木下的碎石上。 之后,我便跟着御手洗走在铁道边上。这时,刚才在列车上看到的打桩工地正慢慢向我们靠近。打击声传到耳畔,越往前走,声音越大。在外一听,直教人感觉脚下的土地随声音震动摇晃。现场耀眼的灯光近在眼前,简直亮如白昼,把正在工作的工人身影照得一清二楚。不过只有两人,少得可怜。 恰在此时,从我左侧的甬道深处,突然走出两个矮小的人影。一人身形矮胖,体型似曾相识,好像正朝我们走来。须臾,短卷发的头型也映人我的眼帘。是猪神!来人好像是猪神和随行的刑警。我捅捅御手洗的后背,把此事告诉了他,他也当即站定脚步,眉头紧锁地看着来人。认出对方后,他在我的身旁举起右手,亲切地大声叫道: “喂,猪神警官,我在这里!藤木家不用去了,去那家吧!”说着,他指了指前方左侧的房子。 “我说你……什么?怎么又是你!擅自跑到铁路上,可是轻微犯罪呀。我要逮捕你!” 猪神吼道。看样子,他一睁眼,只能看到责难别人的材料。 “逮捕罪犯的事儿待会儿再说,你赶紧过来,到那家去!跑着去!” 御手洗命令道。然而猪神非但不听,反而慢吞吞地走到我们身旁。从旁一瞧,对方果然一脸怒容。若是谁家小孩在夜路上碰见这张凶神恶煞般的脸,非吓得大哭不可。同伴是个青年男子,看着倒不像猪神那般凶恶。 “你说的‘那家’,是谁家?”猪神开口便问。 “请翻过栅栏到这儿来,对,就是这样。哎呀,这么一来,你也是同罪呀。那是科长羽山辉雄的家。就是那栋有水泥围墙的房子。” “你怎么知道那是凶手的家?” 御手洗回答说:“待会儿调查一下那堵水泥墙前的地面,肯定会找到柴田明美的血迹,虽说血量微乎其微吧。” “御手洗,你为什么断定是那一家呀?”我不解地问。 这个问题似乎也是猪神的疑问,他也随之间道:“为何把藤木、村山、大上他们排除在外?!” “因为那里正在施工。”御手洗指着工地说道。 猪神闻声一愣,我也愣住了。为了解除心中的疑惑,也为了帮猪神解惑,我问御手洗:“御手洗,为什么仅凭施工一事,你就断定是羽山家呢?” “这跟施工有何关系?为什么不是藤木呢?”我和猪神异口同声地说道。 闻言,御手洗疲倦地说:“唉,这个问题很专业,猪神警官,没点儿业余技能的话,是不会明白的。这样吧,请随我来。”语毕,御手洗一马当先,沿着铁路前进。 走到羽山家水泥围墙下时,他说:“这堵墙很矮,大家低着点儿身子,这一带应该就是现场。” 御手洗指着眼前的地上说道。大伙一齐看去,但周围太暗,什么也看不到。 我们全都猫着腰,而猪神本就矮小,无须刻意为之。御手洗回过身,蹬上墙边的石头,从墙头悄悄探出脸,向房中窥视。 “灯光很少,只有二楼亮着灯。估计是没人吧?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还没到睡觉时间呀。” 说完,御手洗跳下石头,蹲了下来。 “这儿有两块石头,用来垫脚的话,就能翻墙进去了。” 听到这话,猪神怒气冲冲地说: “连令状都没有,你就想进人家?” “那东西不是马上就能拿来吗?看这情形,羽山的家人应该也在里面。这样的话,也得考虑他家人的危险。” “喂,我说,这个人,嗯,是羽山吧?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凶手?要是弄错了,你负得了责吗?” “当然负得了。”御手洗回答说,然而他这句话也令我十分不安。 “你是什么责任都不用负吧?”猪神一语道破天机。 “如果拿不定主意,那你干吗还要来?”御手洗说。 “现在这个阶段,我只是来了解情况的。” 御手洗缓缓地、深深地点了点头,说道:“再这么慢悠悠的话,尸体还会增加的。我不是警告过你,要留意柴田吗?!” “你不是说她是被外星人杀的吗?”猪神回答道。 闻言,御手洗表情略显惊讶地看着猪神,说: “外星人?哦,外星人呀!它就在里面。” “在这里面?” 猪神也蹬上石头,要往墙内看。就在这时—— “喂,你们几个!跟那儿千什么呢?这可是铁路上呀!” 一名工地工人冲我们大声喝道。霎时间,在自尊心的驱使下,猪神警官怒气冲天,瓮声瓮气地怒斥道:“叫唤什么!我们是警察,你这笨蛋!!”对方听后沉默不语。 御手洗沮丧地垂下头,使劲咂了咂嘴说:“猪神警官,也不知道你俩谁是笨蛋,这儿可是凶手家呀!” 说着,他一脸厌烦地指了指房子。 “刚才您这一嗓子,羽山肯定要收拾东西准备逃了。看来行家就是靠不住啊。唉,没办法,事已至此,只能硬闯了!目标是羽山辉雄一人,马上拘捕他!” “嫌、嫌疑呢?”猪神一头雾水,不安地问道。 御手洗回应说:“嗯,这问题提得好!我刚才还想解释呢,都怪你,把时间耽误没了!” 说完,御手洗便爬到石头上,猪神也跟着蹬上了旁边的石头。二人扒住墙,刚要翻身上去,突然“噗哟”一声,声音划破空气传了过来。 “好痛!”猪神一声大叫,一个屁蹲儿摔在地上。 “疼死了!这是什么玩意儿,我耳朵受伤了,好像被锥子扎了一下。” “伤到哪儿了?让我看看。” 御手洗蹲下身,查看猪神的耳朵。 “难道是激、激光枪?”猪神撇着大猩猩一样的脸,认真地问道。 “没错!”御手洗说。 “真、真的吗?!” “是气枪。子弹不是掉在那儿呢吗。样子跟堵上吹嘴的喇叭似的。唉,你那么大声自报家门,对方若是凶手,不开枪才怪呢。” “气枪?” “这下麻烦了,没想到对方居然有枪。不过比猎枪好点儿,被气枪打中至少不会丧命。小心点儿,别让气枪打着脸。你在这儿等一分钟,时间一过,就翻墙冲进去!” “冲、冲进去?那你呢?!” “回家睡觉可以吗?我们绕到正门,从外面冲人。堵住出口,来个前后夹击。就这么着,石冈君,咱们走!脚下别出声!” 不知为何,御手洗很擅长排兵布阵。他没理会仍旧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猪神,径自猫着腰跑了出去,顺着水泥墙拐进甬道,一路飞奔地跑到了正门前。 正门门柱间,金属门紧紧地关着。门很大,可向两边滑动,小型插销插在下方的孔洞中。不过门未上锁,于是御手洗把手伸进金属门的缝隙,无声无息地将插销缓缓拔起。拔掉下方的插销后,他推了推门,却未马上行动,而是站在原地仔细观察四周。大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我倒没那么紧张,因为远方传来的打桩声不绝于耳。即便这边发出一点动静,也不会引人注目。 “一分钟已过。石冈君,咱们上!保护着点儿脸,别让子弹打中。照我这样,用左手护住眼睛,要始终低着身子。”御手洗叮嘱道。 科长家不大,右手边停着一辆国产大型汽车,与房子的外观十分相称。御手洗从车前经过,首先走到玄关,抓住门把手拧了拧,随后冲我微微摇了摇头,似乎表示房门上着锁。 离开玄关房门,御手洗沿着种在房子四周的灌木向右拐去。一楼的窗户没有灯光透出。每到拐角,御手洗都十分警惕,然而气枪的枪声未再响起。 我们来到一处像是庭院的地方,地上有片狭窄的草坪,院子三面还围着练习高尔夫用的防护网。布局虽不奢华,却足以体现保健站科长丰富的生活。这种男人居然杀了人?为什么?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为此烦恼不已。 御手洗猫着腰,透过黑暗环视庭院。我看到草坪对面并排种着几棵树,树后便是围墙。工地的灯光照到院里,二楼的窗户透出一丝亮光,照在庭院的草坪上。皓月当空,因而眼睛习惯后,观察庭院并不困难。 我回过身,向背后的房中窥探。透过玻璃大门,可以看到昏暗的客厅。客厅里摆着桌子和六把椅子,窗帘大敞,灯却未开,也没有人在。 “咨询处科长哪儿去了?”御手洗嘀咕道,“此地应该没有其他出口了呀……” 这时,猪神浑圆的身影出现在庭院另一头的树荫中。他穿过草坪,连滚带爬地向我们走来。御手洗冲他微微抬手,而后继续沿着房屋巡视。猪神和另一名刑警走来,顺势跟在御手洗身后。 来到房子拐角时,跟在身后的我也感觉到了御手洗的紧张。他猛地把身子一沉,转身向背后的我们用力指了指前方,示意我们找到了目标。于是我们凑到御手洗身后,向拐角偷偷看去。只见一座小屋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像是储物问。虽是小屋,但空间并不小,足以住得下一个人。 小屋有扇窗子,镶着毛玻璃,里面却没有亮灯。屋子右边有扇门,在月光的映衬下,发出雪白的光。 “拔枪!”御手洗低声细语地对猪神命令道,猪神却一脸讶然地低声回应说,“我没带!” 御手洗闻声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脸上旋即闪过鄙夷之色,仿佛在说:“没带枪?那你干吗来了?”不过,他似乎转念一想,觉得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便说: “那你待在这儿,我给你信号后,你再到门前来。石冈君,你也一样。” 话音刚落,他便猫着腰从拐角跑了过去,中途一步未停。 “那个浑蛋神气什么……”我听到猪神在旁边懊恼地嘀咕道。 御手洗站在房门一侧,身体贴着墙壁,接着挣扎般地脱掉大衣,裹在左手上,随后挥舞右手,示意我们过去。他激烈地上下挥手,要我们低下身子。于是我们低着身子跑了过去,站在房门左右。 人到齐后,御手洗指着我,旋即把手背到身后。此举是要我站到他的身后。我听令照办。见状,御手洗慢慢把手伸到门把上。握紧门把后,他死死地盯着猪神的脸,仿佛在对他说“冲”。此时,在月光的映照下,御手洗的表情令人毛骨悚然。我仿佛看到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心中不禁胆寒。 御手洗迅速打开门,用身体将门完全撞开后冲进了小屋。零星的月光照进昏暗的屋内,一个男子的身体浮在半空,拼命地挣扎着。只听“咣当”一声巨响,低矮的梯凳向木板铺就的地上倒去,转着圈地滑向角落。见状,我却一时不知此情此景究竟意味着什么。 “快停下!” 御手洗大喊着向浮在半空的男子跑去。猪神也跟了上去。众人乱作一团,我则完全摸不着头脑。急促的喘息声和众人身体撞击的声音混在一起。这时,黑暗中传来了御手洗的声音: “石冈君,快找电灯开关!” 听到这话,我顿时慌了神,赶忙扶着门把,在门的左右一通乱找。幸运的是,惊慌失措的我终于看到了门旁墙上的开关。 我赶紧打开灯,看见一个男子坐在地上,另外三人弯着腰站在旁边。由于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眼前的景象令我头晕目眩。 “你要死啊,浑蛋!” 猪神无谓地喝道。事到如今,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们冲进来时,那人刚好踢开梯凳,想要上吊。抬头看去,一条系成圈的绳子从天花板上垂直而下。 “这人就是羽山科长?” 我不由嘀咕道。科长长着一张圆脸,平心而论,显得十分诚实。这人会是杀人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凶恶,若和猪神并肩而立,怎么看怎么觉得后者才像凶恶的罪犯。 听到我的话,御手洗点了点头,说:“还好咱们来得及时。” “喂!”猪神刚要盛气凌人地说话,御手洗抬手打断了他,随后对眼前的羽山科长质问道: “羽山先生,你家好像没怎么开灯,夫人和孩子呢?杀掉了吗?” 我大为惊愕——不是因为问话的内容,而是因为朋友淡然的语气。这时我才明白,这件出现了UFO和外星人的案子竟会如此重大。相貌正派的科长兀自坐在地上,沉默不语。少顷,他压低嗓门,声音沙哑地说: “没有,我怕自己会起杀心,所以今天让他们去娘家玩了。” 听闻此话,御手洗“哦”地吐了口气。我知道他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虽然他平日有些浮夸,但心地十分善良。 “这事儿办得好。如此一来,你的罪孽就没那么重了。” 御手洗说完,猪神瞪圆了眼睛。许是因为对他而言,今晚的行动算是逮捕了一个凶暴的杀人犯吧。然而,他无法做出任何反驳,只因他对事态一无所知——我能满怀自信地这样写,皆因我也同样一无所知。 御手洗大步走到门后,从地上捡起一件米黄色的大衣,像是女人穿的。那里还有一把枪,像是气枪,他却对此不看一眼。 “这是柴田女士的大衣吧?”御手洗问道。 科长缓缓缩了缩下巴,点了点头。于是御手洗把大衣递给猪神,说道: “给,拿的时候小心点儿,涂料要脱落了,那可是重要证据。” “涂料?什么涂料?!” 进入战斗状态的猪神暴躁地大叫。御手洗悲悯地看着猪神,对他说: “猪神警官,现在这个时候最好不要问这问那,那样会暴露你的无知。” 说完,御手洗伸手拿回大衣,继续说道: “还是我拿着吧,免得在审讯时碍事。警车正往这儿赶吗?” “是的。”猪神回答说。 “这就行了。”说着,御手洗捡起掉在地上的大衣——这件是他自己的。 “你怎么知道他在这儿?”猪神问道。御手洗指了指门说: “那里刚刚被涂成银色,这儿的内侧也涂上了些。透过窗户,我隐约看到有人在动。不说了,大家还是坐警车去镰仓署吧。” 说完,他凑到我的耳边低语道: “这样,‘江之电’二百二十块的车票钱就省下喽。” 第八章 警车驶到镰仓署。在人口前厅目送人高马大的羽山辉雄被带进审讯室,御手洗把柴田明美的大衣拿到了猪神的眼前。前厅很亮,米黄色大衣上的污渍分外显眼。御手洗用双手摊开大衣,向猪神和我展示了大衣前侧。 “你们看,大衣的这里、右袖和胸前的部分有块绿色的染渍吧?” 我们把脸凑到大衣前,看到了染渍。 “知道这是什么吗?”御手洗提问道。 猪神没有言语。见状,我不解地问: “这是什么?” “是‘江之电’的涂料呀!” “什么?!‘江之电’?!”猪神讶然言道,“‘江之电’的涂料怎么会……” “因为她被列车撞了。”御手洗说道。 “被撞了?为什么?” “柴田明美的头部凹陷骨折,就是因为撞到了‘江之电’的缘故。当时她穿的衣服与车体猛烈擦过,也就是发生了强烈的摩擦,所以老旧车体的涂料就这样牢牢地沾到了大衣上。” 我和猪神顿时无语。过了一会儿,我问道: “涂料……可这种事可能发生吗?” “事实就是这么发生的。汽车的话不会发生这种事。列车没有精心打蜡,所以时间一长,涂料就会老化,喷漆表面会形成粉末。这点我了解得不多。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嗯,然后呢?”猪神问道。 “柴田明美的脸部、大衣里面的罩衫也沾有少许列车涂料的染渍。这些染渍如刺青般渗入皮肤和纤维的间隙,很难去掉。如此一来,会怎样呢?” “会怎样?”猪神当即追问,御手洗对他说,“猪神警官,你就不能自己稍微想想吗?要是凡事都能主动动动脑子的话,冤假错案的数量就能减少了。” “我忙着呢,哪有闲工夫想这些!” 猪神火冒三丈。御手洗微微一笑,说道: “我们也很忙。这样,这件大衣交给你们,待会儿直接去问凶手吧。” 御手洗把大衣塞到猪神手里,转过了身。 “喂、喂!你等等!”猪神说着,拽住了御手洗的衣袖。 “又有什么事呀?”御手洗冷冷地说。 “你生气了?”猪神问。 “是啊,跟你学的。”御手洗答道,“咱俩调换一下立场,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呢?” 之后,二人陷入沉默,彼此凝视着伫立在前厅。这时,御手洗摊开右手说道: “来,说说你该说的话吧。”猪神懊恼地垂下头,说,“是我不对。” 闻言,御手洗对他说:“没关系。为了更有效率地审讯凶手,你也该事先对案件的整体有个了解。涂料沾在被害人的衣服上,如果调查人员看到这些,会怎样呢?他们会明白杀人现场的位置就在‘江之电’的铁路边上。这样一来,又会怎样?家住铁路边的羽山辉雄就有嫌疑了。虽然警方不会这么快就找上门,但从其他方向调查,羽山辉雄的名字也会列入嫌疑人名单。之后,如果警方在追查时考虑到了这个事实的话会怎样?这件沾有涂料的大衣就会成为从嫌疑人名单中锁定羽山的理由——至少羽山科长是这么想的。 “如何能让自己摆脱嫌疑呢?不能让调查人员看到‘江之电’的涂料痕迹。怎么做呢?可以把死者的衣服拿走,扒下大衣就行了。事实上羽山也是这么做的。那罩衫呢?也可以扒下来——羽山当然会这么想。不过,此举是行不通的。因为有一个地方,即便死者一丝不挂,也无法隐藏,那就是死者的脸。” 御手洗说完,我不禁点了点头。 “沾在死者脸上的涂料已经变成了刺青,短时间内无法清除。而有妻子在,羽山科长也没法把尸体长期藏在自己家。况且第二天一早还要上班,必须立即把尸体处理掉。稍有懈怠,日后必将惹人怀疑。于是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自家储物间的门正好在喷银漆,可以把银漆喷在死者脸部的绿渍上,从而掩盖‘江之电’的涂料。这就是柴田的脸和上半身被染成银色的原因。” “原来如此!”我如梦初醒。 猪神则默然不语,兀自沉思。过了一会儿,猪神似乎找到了突破口,说道:“这么说,本案不就成了事故吗?是列车伤人事故。‘江之电’的司机难道就没注意到吗?” “确实没注意到。”御手洗回答说。 “真是荒唐!身为司机,有义务小心谨慎,这是司机的责任。他撞了人,这可是工作上的过失致人死亡呀!”猪神怒不可遏地说道。 “真是这样吗?究竟是柴田和羽山科长相互推搡,被列车撞倒?还是柴田突然逃跑,自己撞到了列车上?列车已经临近现场,若是对方自己撞来,那就不能向司机间责了。” “真是一派胡言!司机是行家,行家的工作可没这么随便!” “我曾警告你柴田很危险,你却置若罔闻,害她枉死。与你这位行家的责任相比,难道司机的责任更重吗?”御手洗夹枪带棒地说道。然而猪神并不理会,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撞到人的时候应该会有很大的声音不是吗!被害人头骨凹陷骨折,死于事故。别跟我说什么‘没注意到’。啊……” 猪神开口说道,随后看了看天空。这时,他注意到了什么。御手洗再次摊开右手,说道: “不错,那是施工的声音,所以司机没有注意到。或许柴田也是因此才未注意到列车正在接近。” “嗯……”猪神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所以我能断定,命案现场在羽山家旁边,加害者就是羽山。”御手洗说道,猪神缄口不语。 “事后,羽山科长赶紧将断了气的柴田搬到自家,在储物间做了如我刚才所说的处理,然后用自己的车把柴田运到极乐寺,抛尸在小寺家的庭院。” “为何要选那儿?”猪神问道。 “可能是因为他没时间沉尸大海,或埋尸山中吧。而且,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杀了人,因为他跟柴田素不相识,所以没有杀人动机。” “真的吗?两人不认识?” “恐怕是的。待会儿问他本人就知道了。另外,科长推测了柴田的心理,可能觉得那是她朝思暮想的家,所以才把尸体运回了那儿吧。这只是我的想象,谈不上推理。好了,都说到这份上了,应该可以了吧?”御手洗看着前厅墙上的钟说道。 “什么‘可以了吧’?你要走吗?”猪神惊讶地说道。 “末班列车已经发车了。我们囊中羞涩,没钱打车呀。”御手洗回应道。 “如此重要的事只说到一半,你就想走?!”许是过于惊诧的缘故,猪神声音尖锐地冲我们吼道,死活不让我们走。 “具体情况待会儿去问他本人不就得了?他可比我清楚得多。” “刚才你不是也说过,我什么都不懂吗?我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 “这话可不像你的风格呀。能不能用警车把我们送到关内?” “不行!”猪神拒绝道。 “那你借一辆,车你来开。” “不成!”猪神毅然决然地说道。 “为什么?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呀。” “我没驾照。” “什么?” 御手洗顿时语塞,随后一声叹息,说:“那我来开车。” “什么……不成!说什么傻话!”猪神满脸通红。 御手洗站在原地想了想,对我问道:“石冈君,你没钱再打车去关内了吧?” “没了。”我不假思索,当即回答道。 “可这位刑警不让走,还要我接着说。真是的,我都让他过后去问凶手本人了。我说猪神警官呀,你非要我说吗?” “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明白!”猪神毫不退让。御手洗说道: “明白了。虽然之前你对我很反感,根本不想听我说话,现在既然你非要我说,那我说说倒也无妨。不过我有个条件,你要是能答应,我就说。” “什么条件?” “我要把某些人叫到这儿,想让你亲口准确地告诉他们,小平乐婆婆看到的是什么。如果你能这么做,我就欣然地告诉你一切,如何?” “来人是谁?” “是小平婆婆的儿子儿媳,他们是平凡老实的市民,没必要这么警觉。不过,我们必须向他们证明,小平婆婆并不糊涂。由警官担当此任正合适。” “你要把他们叫到这儿来?”猪神说道。 “不错。接下来,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小平婆婆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嗯,这样的话可以。” “不过,你要以和蔼礼貌的口吻告诉他们,说话别那么丧,能做到吗?” 闻言,猪神默然,似乎没有自信。 “唉,这对你来说,算是最大的难题吧。”御手洗说。 “好吧!”猪神干脆利落地说道。 “这就行了。站着说话太累,还是坐到那边的沙发上吧。” 御手洗说完,急匆匆地向沙发走去。 “言归正传,你想从哪儿问起?” 在沙发上落座后,御手洗说道。猪神和我分别坐在御手洗的左右。 “小平婆婆看到的外星人战争是怎么回事?” “嗯。” “还有,小寺是怎么死的?为何戴着头盔?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那堆胶带又是怎么回事?”“御手洗,在那样的密室中,凶手究竟是怎么杀害的小寺呢?这也是羽山科长干的吗?”这次轮到我来提问,“还有,N2火箭的坠落、地外生命对策研究会与小寺的死有没有关系?还有柴田的死。” 御手洗听着这些问题,不时点点头。默然思索片刻后,他说:“嗯,你们提的问题都有关联,算是一个问题。不过石冈君呀,本案与N2火箭和地外生命对策研究会并无关系。和研究会一致的,只有白色床单。小寺隆是因为别的原因才需要头盔和白床单的,而且是迫切地需要。” “迫切需要?天花板那些胶带也是吗?!”猪神插话道。 “不错,天花板的胶带也是!”御手洗颔首答道,“时间不多,为了一并解释清楚,我就讲讲小寺隆的特殊体质和该体质问题的应对吧。刚才所言,确切地讲,应该是小寺对某种东西过敏。” “过敏?是花粉过敏什么的吗?”猪神说道。 “能作证的两人都死了,所以具体对什么过敏也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小寺隆确是过敏体质。下面我就说说如此判断的理由吧。 “小寺隆找专业医生做了过敏检查。估计查的是鸡蛋、花粉这些世间常见的过敏反应。检查中,除了这些抗原——也就是过敏原——的特异性抗体外,还顺带发现了致敏的特异性IgE抗体。我能如此判断,是有根据的。这个问题有点儿专业,不过用特异性IgE抗体解释的话,你们马上就能明白。 “为什么小寺怀疑自己是过敏性体质呢?因为现在的普通体检和治疗中,不会检查过敏抗原抗体。要做过敏诊断,必须找专业医师。如今日本这种专业医师还很少。 “我认为,除了鸡蛋、杉树花粉等较为常见的抗原抗体以外,那时医生还从小寺的血液中发现了一种极其危险的特异性IgE抗体,会对某种特定的毒物产生强烈的过敏反应。一般来说,过敏只会导致打喷嚏、鼻炎、瘙痒、荨麻疹等症状。而这种特异性IgE抗体绝非如此善类,预计会导致三十分钟左右的严重休克——即全身痉挛、呼吸停止、心跳停止,是非常危险的过敏反应。” “真有这种症状吗?” “有的。这种症状有个专门的名称,叫‘Anaphylaxis’,是‘无防备’的意思。也就是说,本次检查发现,小寺具有能引发过敏性休克的体质。所以专业医生警告小寺,一定要多加小心,远离致敏毒素。” “是对某种毒物的过敏反应吗?”我问道。 “不错,你说对了。结合种种状况,可以准确地推测这种毒素过去曾进入过小寺的体内,并在他的体内生成了特异性IgE抗体。此种毒素一旦再次进入,特异性IgE抗体便会与之结合,很可能要他的命。所以医生肯定会再三叮嘱,务必远离毒物,切莫让其进入体内。” “免疫、过敏、过敏反应,还有爱什么的……这些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呀?”猪神撇着脸,不快地问道。 “要把这些一一解释的话,一晚上也说不完。IgE名叫免疫球蛋白E,是一种蛋白质,存在于血液中,与抗原抗体反应有关。除了IgE以外,还有IgM、IgA、IgG、IgD,一共五种。 “所谓免疫,主要是指抗原抗体反应。从字面意义上讲,就是将‘疫’——也就是‘病’——‘免除’的意思。这是人体与生俱来的生存能力。生过一次病后不会再生第二次——起初人们将这种现象称为免疫。利用免疫,人们在十八世纪确立了用种痘治疗天花等疗法。后来,日本的北里柴三郎和德国的贝林证实了免疫是中和毒素的抗毒素——也就是抗体——的作用。就这样,人们把免疫功能理解为是对抗原这一恶人行使的正义的抗体反应,单纯认为它是保护人体的重要功能。 “到了一九零二年,人们发现,给狗注射海葵毒素,过段时间再注射同样的毒素时,狗却痉挛而死。这显然也是免疫功能的作用,但这次则是非常严重的有害作用,因此医学界对免疫的理解发生了混乱。这种现象被称为‘Anaphylaxis’,即‘无防备’之意,表明保护身体的功能反过来也可以危害机体。为了将这种混乱归纳整理,一位名叫皮尔凯的学者向学会发出倡议,建议将此现象称为过敏反应。 “过敏反应有很多种,最常见的是Ⅰ型至Ⅳ型。过敏性休克是其中最厉害的,系由Ⅰ型引起。将某种特定的毒素——也就是抗原——注人体内后,身体会生成特异性IgE抗体。将同样的毒素再次注入体内时,特异性IgE抗体会在鼻腔和肠道的黏膜与毒素结合,继而再与肥大细胞结合,在该细胞表面发生抗原抗体反应。这时肥大细胞活化,不断释放细胞内积蓄的组胺和白细胞三烯等化学遗传物质。这些物质作用于人体内各个脏器,引发各种严重障碍,从而导致生物体功能遭受致命损伤,重者甚至会丧命。” “御手洗,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小寺具有特异性体质,那个——是叫抗原吗——毒素事先已经进入了他的体内,所以血液中形成了特异性IgE抗体。而这种抗体很危险,一旦抗原再次进入体内,特异性IgE抗体就有可能发生作用,致人死地——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吧?这么理解可以吗?” “不错,石冈君。小寺在做其他过敏检查时,偶然查出了这种危险的特异性IgE抗体。所以在医生的劝告下,小寺本人也很清楚过敏性休克的危险性。这个有些特殊的条件,导致了本次这件诡异的案子。” “那种毒素是什么呢?” “与这种现象的特异性相反,这种毒素很普通,非常常见。正是这种极为普遍常见的毒素,才导致案件中出现了一连串看似匪夷所思的现象。” “一连串看似匪夷所思的现象?” “就是外星人战争、雾霭笼罩、天花板的胶带、用胶带封住窗户、头盔和围脖、手套,以及白色床单。” “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猪神警官,没睡着吧?你明白吗?” 御手洗问道。猪神惨遭打趣,沉默不语。 “那我公布答案啦。是蜂类。”御手洗宣布道。 “蜂类?!”我愕然叫道。 “是蜂毒。” “蜂类……原来如此,是蜂类呀!” “是蜂类中尤为凶猛的胡蜂。蜂巢就在小寺家附近。”御手洗说。 “原来是胡蜂呀!以前听说过,那种蜂被称为杀人蜂。” 事到如今,我终于发现了这把隐藏在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现象背后的钥匙。 “人们不知道,被胡蜂蛰死的人中,有九成其实是死于过敏性休克。人们一般不会检查自己的抗原抗体,除非清楚地发现了其他种类的过敏反应,所以即便体内潜藏了这种危险也不会注意到。因此,日本每年都有几十人被胡蜂蛰死。” “所以小寺才把房间封死,戴上头盔吗?” “是的,这样做就是为了避免被胡蜂蛰到。封住窗户,是为了不让胡蜂飞进房间;天花板那堆胶带,是为了捕捉飞进来的胡蜂。考虑到胡蜂突破这两道防线的情况,小寺戴上头盔,脖子缠上围脖,双手套上手套,身子裹上白床单,可谓全副武装。他知道蜂类有袭击黑色物体的习性,所以只要裹上白色床单,便可降低被蜇的危险。”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我也考虑过蜂类的情况,因为提到过敏性休克,最有名的当属蜂毒。所以我一时糊涂,以为蜂类只会在房檐头——即屋顶的下方,或是树枝上筑巢,便一个劲儿地调查这些地方。结果这些地方根本没有蜂巢,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思路可能错了。” “什么?错了?!” “任何人都以为蜂巢会筑在房檐下,其实不然。胡蜂的巢筑在地面之下,也就是地下。” “啊,真的吗?” “是的,胡蜂会把巢建在大石头下,或是老树的树根下这些地方。在这些地方的土里,它们会将蜂巢筑好几层,就像高楼一样。胡蜂大军通过通向地面的隧道进出巢穴。” “啊?是这样啊?所以……” “不错,所以地面才会挖了那么大的坑,那些都是去除胡蜂窝留下的痕迹。大坑不是有四个呢吗?这说明那里曾有巨大无比的蜂巢。而那蜂巢便是胡蜂的‘社区’,也是它们的一大飞行基地。” “啊!” “在哪儿筑巢不好,非要选在那儿。想必小寺每天都惶惶不可终日吧。” “哦,照你这么说,这又是怎么回事呢?蜂巢是谁挖走的?” “当然是镰仓的保健站啦。是以羽山科长为首的居民咨询处的保健站职员。” “保健站职员……可猪神警官之前不是去保健站调查了吗?不光羽山科长一人,是吧,猪神警官?” “出于某种原因,他们不能说实话。”御手洗说道。 “保健站所有人都没说实话?” “是的。” “保健站职员……可是,嗯,也就是说,那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场胡蜂扫荡战——就是清除蜂巢的工作——是在五月七号进行的。而小寺隆的死亡时间是五月五号。也就是说,保健站是在小寺死亡两天后清除的蜂巢。这意味着什么呢?” “人都死了,这不是马后炮吗!”“不错,所以接下来能说的,就是这些。” “嗯。”说着,我向前探出了身子。 “小寺意识到自己有生命危险,便再三向保健站的居民咨询处申请,要求清除胡蜂窝,驱除胡蜂。大量的胡蜂在自家周围飞来飞去,实在太危险了。自己过去曾被胡蜂蛰过,变成了特殊体质,一旦再次被蜇,极有可能丧命,所以希望保健站能够尽早尽快地清除蜂巢,否则自己会有生命危险——他就这样反复再三地向保健站申请。” “原来是这样。” “可一般大众根本不知道存在那种过敏反应,所以小寺提到‘过敏性休克’这个词时,谁都没在意,反而认为小寺是为了催他们才夸大其词地称自己有生命危险的。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于是,保健站咨询处便例行公事地说了句‘知道了,请您稍候几天’,却根本不见行动。” “太过分了!保健站的人不是这种问题的专家吗?应该学过这种病症呀。咨询处是干吗吃的!” “小寺的未婚妻也是这么想的。” “啊?你的意思是……她知道此事?” “我认为是的。” “可她什么也没说不是吗?你问她的时候,她也只字未提委托保健站咨询处清除蜂巢的事呀。” “确实没提过。”御手洗颔首肯定道。 “为什么不说呢?” “因为她心里有怒气。” “心里有怒气?那她应该更会说呀?肯定要痛批保健站吧。” “唉,我觉得她当时很犹豫。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因为一旦说了,咨询处的羽山科长被杀时,人们就会知道凶手是她了。” “什么?你是说,当时她已经起了杀心?” “她被熊熊怒火冲昏了头。对她来说,和小寺的婚姻是摆脱当前底层生活的唯一希望,因此她也曾不遗余力地动员咨询处。如果未婚夫死了,自己将无法摆脱贫困潦倒的生活,梦想也就破灭了。” “啊……” “可惜她的努力并未奏效,在那么谨小慎微的情况下,小寺还是死了。” “是被蜇死的吗?” “恐怕是的。我仔仔细细地检查过房间,没有找到胡蜂的尸骸。封上窗户也没用,因为房门经常打开。胡蜂可以从玄关或厕所的出粪口飞进来,再经过房门入侵房间。因为敌人很小,还会飞。” “你说得有道理。可这样的话,本案就不是杀人案了呀。” “不,本案也不是电磁波行凶案。” “实在太过分了,这不是胡闹吗。” “我得先和那位未婚妻核实一下嘛。如果引起对方警觉,就套不到信息了。总之呢,我感觉她从道德上恨透了咨询处的职员。她认为,害死未婚夫、将自己近在咫尺的希望无情打碎的人,就是保健站的羽山科长。” “啊,唉,真是不能理解呀……” “另外,她之所以愤怒,其实还有原因。” “什么原因?” “是那些人卑鄙无耻的明哲保身。得知小寺的死讯后,羽山科长大为惊慌,于是赶紧想办法保身。” “保身?” “对,就是那场外星人战争。” “此话怎讲?” “一旦知晓且被医生证实小寺的死因是蜂毒引起的过敏性休克,加上小寺曾三番五次地向居民咨询处申请清除蜂巢的事实大白天下,那么羽山对他的申请置若罔闻、迟迟不办的事情也就暴露了。如此一来,这事可就闹大了。” “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向来是有关部门的拿手好戏嘛。” “如果要对簿公堂,就必须先毁灭证据。所以羽山选在不易引人注意的黎明时分,慌忙销毁了证据。也就是在申请人死后才急忙挖掉胡蜂窝,然后将蜂巢带走。这就是那场外星人战争的真相。”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们头戴头盔,身着堪比宇航服的厚重防护服,挖掉了蜂巢。” “烟是怎么回事?” “那是发烟筒。将大量烟雾灌入蜂巢后,胡蜂会被熏晕,无法动弹。这样工作才能安全进行。” “那火花呢……” “发烟筒点火时,一段时间内会喷出明亮的火花。为了能伸进深洞,他们可能把发烟筒装在了长棍的前端吧。” “激光枪呢?” “估计只是普通的大型手电。发烟筒和光线一起看的话,不是很像激光枪吗?和滚滚浓烟在一起的话,手电光会变成一道明亮的直线。” “声音呢?巨大的声音和惨叫声……” “可能是成千上万的胡蜂倾巢而出,一起发动攻击吧。反正胡蜂的数量绝少不了。没见过这种场面的话,那帮人肯定要惨叫不已。” “哦……这么说,这不是外星人战争了?” “外星人是不会到极乐寺这种乡下之地来的。” “那、那UFO呢?就是乐婆婆看到的那个。” “这我倒没调查过,不过可能只是道路清扫车吧?那种车的前面不是有两个大扫帚吗?是清扫路边水沟用的。清扫车的调度站一定就在附近。” “哦……”虽然并未热心期待,但当我听完御手洗的话后,心中还是有了一种梦想破灭般的失落感。 “之后,科长谨小慎微,一只不剩地收拾了胡蜂的尸骸。当天自不必说,估计事后也来收拾了几趟。所以现场没有落下一只尸骸。” “嗬,还挺细致啊。” “因为他怕闹上法庭嘛。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 “是啊。” “科长或许还祈祷医生别从小寺遗体中发现特异性IgE抗体呢。因为小寺死于非命,有刑事案件的嫌疑,尸体被送去法医学研究室做司法解剖了。不过,普通的血液检查不会检查IgE抗体。结果什么也没查出来,尸体就被送还了。” “是这样啊,科长命还挺大。” “你说对了。” “可小寺的未婚妻没起诉吗?” “没起诉,恐怕是因为没钱。即使胜诉,和解金最多也就几十万,再支付律师费的话,手里就剩不下几个钱了。” “这样啊……” “所以柴田放弃了。可她无论如何都饶不了羽山科长,于是找他报仇去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明白了。那她是怎么报仇的呢?” “科长有夜晚外出慢跑的习惯,而且还要穿过草坪、翻越围墙、横穿‘江之电’的铁道。” “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我不解地问。 “这些只是我的推测。草坪中央有一缕变浅了,围墙边上有垫脚用的石头,而且围墙外也有同样的石头。综上所述,我认为他很可能经常翻墙进出,或是从咱们跑来时经过的甬道进出。总之,柴田或许是从小寺那里知道的这些。于是那天夜里,她藏在围墙边等待科长出门。见科长如愿地走了出来,柴田便上前行刺,却没能成功。二人扭打起来,最后柴田被‘江之电’撞死了。之后科长采取的行动之前我已讲过了。我的讲解到此结束。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御手洗一边匆忙起身一边说道。 “那造田……”猪神耳语般地小声问道。 “那是谁?造田……啊,我想起来了,他是液化石油气站的,是小寺的原上司吧。他与本案完全无关。” 御手洗说着,站了起来:“那猪神警官,我们告辞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请你也信守承诺呀。” 猪神也站了起来。为了不失威严,他默不作声,脸冲下方,大大方方地点了两三下头。御手洗转身向门口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猪神送着我们,问道。 “啊?你问我的名字?我叫……唉,还是不说了。咱们可能后会无期了。” 御手洗爽朗地说。而猪神凶神恶煞般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依依不舍的表情,我不禁大吃一惊。 御手洗推开门口的玻璃门,走到外面说道:“免疫的事儿你懂了吧?猪神警官。人太动怒的话会降低免疫功能,从而百病缠身。任你武艺再高,也奈何不了疾病。” “你是哪门哪派?”猪神突然问道。 “什么?” “你不是轻轻顶了我这里一下吗?你这招我还是头一次见,那是什么招?”猪神摸着下巴问道。 “那招什么也不是。我只是远比你身经百战罢了。世上那些厉害难缠的恶棍多着呢,连枪都没有的本国毛贼根本不足挂齿。” 走到楼梯前时,御手洗回头对猪神说:“咱们就此别过吧。猪神警官,多保重啊。警官可是日本的免疫系统,不踏实工作的话,整个国家就会患病。而有时这个免疫系统本身也会残害国民,这一点切莫忘记。石冈君,赶紧跑去镰仓站,快的话应该可以赶上末班车!” 于是我们并肩跳下楼梯,拔腿飞奔。赶到车站一看头顶上的时刻表,却发现末班车刚刚出站,我们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御手洗咂了咂嘴,说道: “嘁,真可惜!石冈君,咱们到自动售货机那儿买罐红茶,走到海滩如何?然后坐在沙滩上,等待日出和始发车。” 御手洗说完,也不听我的回答,便自顾自地出发了。 “五月之夜,寒气尽散。坐在沙滩上一定很爽。咱们何不一起思考一下本次案件的意义呢?” 我也跟了上去,心中不觉暗想——是啊,说不定那也很爽。 第一章 一九九三年五月,是御手洗和我在横滨度过的最后一个春天。那时御手洗牢骚不断,“无聊”二字常挂嘴边。他总说“这么下去我的脑细胞会烂掉的”,说完便在房间里坐卧难安地四处闲晃。 他的样子就像脚力超群的赛马在马厩里有劲没处使一样。想必御手洗是要回归到让他能全力施展才能的世界吧?如今我对此非常理解。 那天发生的事,我至今印象深刻。因为那晚御手洗既展现了令我铭记于心的机敏头脑,也非常少见地展现了全部的思考过程,而非以往那样像变魔术似的就揭开了谜底。 用过推迟的晚餐后,我和御手洗像往常一样一边喝茶,一边在客厅悠然自得。我慵懒地坐在椅子上,听着收音机的深夜广播——这是我以前养成的习惯。御手洗不理我,兀自坐在沙发上看书。 从上学时候起,我就养成了收听深夜广播的习惯。在深夜听广播的日子已成明日黄花,不知为何,这个习惯却依然保有。那时收音机上有一档名为《大众广场》的栏目,播音主持人喜欢让如今已然不多见的年轻听众参与节目,向听众征集他们最近亲身经历过的奇闻轶事。有这种经历的人会致电栏目组,与主持人一道思考个中缘由。 节目里趣事连连,听得我捧腹大笑。然而,当中有这么一件事——某位听众在雨夜看到一个女子把伞丢到路上让汽车轧过。女子三十多岁,个头很高,身材苗条,离远看也是个美女。她步伐稳健,不像醉酒。说到衣服,她身穿白色短袖连衣裙。当时是雨夜,冷得可以看到呼出的白气。 主持人间:“既然当时你在旁边,为何不上前问间原因呢?”那位自称猪口的听众回答说自己没在旁边,而是在公寓一室透过阳台窗户看到的。那女子独自站在窗下的人行道上,进行着匪夷所思的行为。 主持人要他把当时的状况讲得再详细些。猪口则称自己只看了一小会儿,看到的并不详细。铺垫完这些话,他便讲述了下面的内容。 猪口一个人在房间闲得无聊,凭着声音和感觉,他察觉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便起身来到阳台,透过窗户看了一会儿汽车扬起水花从公寓前的马路奔驰而过的情景。雨声淅沥,天气寒冷,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 “当时是几点?”主持人间他。 “九点左右。”猪口回答说。 “这是哪天的事?” “前天。”猪口答道。 “前天晚上确实下了雨。”主持人肯定道。 主持人让猪口往下说,于是对方言归正传,继续讲述从房间看到的情景。下面我就凭着记忆和笔记,尽可能正确地写下主持人和猪口两人的对话吧。 “那女人打右边走到眼前的人行道,从我眼前穿过,然后走到了公寓左边——那里我也能看到。那儿有个十字路口,人行横道的红绿灯变成绿色后,她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在这时,她突然合上伞,走到稍稍偏右的位置,把伞放在了人行横道的前面。” “那是行车道吧?” “没错,就是行车道。” “汽车开得嗖嗖飞快吧?” “不,没到‘嗖嗖’的程度,因为我家公寓附近是乡下。” “你住哪儿?” “名古屋市郊外的安西市,安西市帜田町。那时下着雨,又是夜里,所以感觉路上车辆稀疏。不过有时只要过来一辆,后面就会跟来一溜车。” “呵呵,然后呢?” “女人合上伞,把伞横放在路上。那里成了一片水洼。柏油路走形了。你看,天热的时候,柏油不是会融化吗?” “对,是会融化。” “汽车一轧,路面就走形了吧?”“嗯,会走形。” “柏油路走形了。女人把伞横放在那片水洼的一处,然后离开那里,似乎躲在了我家公寓大门或围墙那儿,在那儿等候。” “等候什么?” “等车来呀。不过汽车都避开了雨伞……” “听你口音,应该是东京腔吧?” “啊?啊对,我大学是在东京上的。” “嗯,然后呢?” “然后那女人又走过去捡起伞,还在附近的地上捡起一只黑色塑料袋似的东西包起伞,随后再次把伞放在行车道上,等了三次红绿灯。” “三次红绿灯?” “对。绿灯变红灯,红灯再变绿灯,绿灯又变红灯——如此重复了三次……” “你数得挺仔细嘛。” “嗨,我这不是没事干嘛。” “那人在等什么?” “等汽车轧呀。” “轧什么?” “伞呗。” “伞……你确定吗?肯定是伞?” “千真万确!对面车道堵车了,这时碰巧驶来一辆车。那辆车无处可躲,就‘啪嗒’一声……” “轧上了?” “没错,轧上了。” “然后呢?” “那女人急忙跑过去捡起伞,要把弯了的伞撑开……” “伞弯了?” “弯了,软趴趴的,几乎快断了。” “伞弯了,还要撑开?” “是的。她把手伸到伞下,使劲撑伞,却撑不开……” “伞都弯了,能撑开才怪吧。” “没错,根本撑不开。” “然后呢?她一赌气,把伞扔到了路边?” “没有。她宝贝似的把伞拿在手里,穿过人行横道,回家了。” “什么……那雨还下吗?” “下得可欢了。” “下得欢……” “是的。” “那她浑身湿透了?” “对。” “自毁雨伞,身上不湿才怪……” “是啊,浑身湿透,而且天气很冷。” “她还有别的伞吗?” “没了,就那一把。” “什么……嗯……她的行为真让人捉摸不透啊。” “是啊,她到底想干什么呢?” “嗯,这事儿有些蹊跷。如果哪位听众朋友知道,还请致电栏目组。电话是东京03-8946-00**。不过,我想没人知道吧。那女人可能只是喝醉了。” “啊,不可能喝醉。”猪口当即否定道,“因为她当时的步伐十分稳健。” “她是美女吗?” “这个嘛,我也没凑近看……不过应该是美女。” “是美女呀。” “对。个子很高,身材也很苗条。” “所以她会不会是喝得烂醉如泥的酒吧女招待什么的呢……” “绝对不是。” “你肯定?” “我肯定。因为她好像气鼓鼓地直行穿过人行横道,手里拿着轧过的伞和塑料袋。步子很快。” “塑料袋?” “对,是超市的塑料袋。” “这么说,她是在买完东西回家的路上了?” “也许吧。” “穿过人行横道,她就直行离开了?” “不,走到马路那头后,她右拐直行了。”“哦?可你刚才不是说她是从右边来的吗?” “没错,是从右边来的。” “那她穿过人行横道后,又往右拐了?” “是的。” “那岂不是又原路返回了?” “是啊,所以她回去了呀。” “这是怎么回事?敢情她是专程来轧伞的吗?如愿地轧完伞,便回家了。” “不……我感觉轧伞这事儿是她临时起意。她等了一会儿红绿灯,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轧伞,于是走到旁边,蹲下了身……” “让车轧伞?” “对。” “那她是跟伞置气呢吧?” “何出此言?” “因为伞打不开,害她挨淋受冻,所以她一气之下,就让汽车把伞轧了。” “不是这样的,那把伞之前是打开的。” “打开的?你当真?” “真的。她是打着伞从右边过来的。” “不会吧。” “千真万确。走来之后,她打着伞等红绿灯。” “伞骨不是经常爱折,伞布不也经常爱破吗?伞骨尖秃噜出一根……” “没有,看起来像把新伞。” “新伞?” “新不新我也不太清楚,但外观很干净。” “干净……这么说,根本没必要弄弯呀。”“是啊,所以我才会给你们打电话呀。” “这也太奇怪了……那女人一点儿也没喝醉吗?” “没有,面容清醒得很,而且走得也很快……” “明白了。你是说,她是个美女,身材苗条?” “没错。” “腿也很美?” “嗯,我觉得是。” “她是不是故意做给你看的?” “做给我看?这……为了什么呀?” “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呀。你很有女人缘吗?” “哪儿有啊。耍单耍了二十五年。” “真的?你不认识她吗?” “压根就不认识,我跟她素不相识。” “嗯,那我就不明白了。她把伞弄弯,身上不就淋湿了吗?” “是啊。” “她穿着什么衣服?” “白色短袖连衣裙。” “就这一件?” “没错。” “那可太冷了。把伞弄弯以后,她身上就开始被雨淋湿了吧?” “不是……”猪口支支吾吾地说,“她好像一开始就被淋湿了……” “一开始就淋湿了……” “对。裙子都湿得紧贴在腿上了……” “啊?她之前不是一直打着伞吗?” “对。” “打着伞,身上还湿了?” “没错。” “她可能是想——反正身上已经湿了,索性就湿下去吧。” “可若是这样,把伞合上不就得了,何必要撑开呢?”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如果是赌气折伞的话,扔那儿不就行了吗?” “是啊。” “可她竞宝贝似的拿着伞。” “既然这把伞很重要,为什么还要弄弯呢?” “说的是啊,我也很纳闷。” “啊,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雨伞中棒有点儿弯了,伞没法顺利开合,所以她想让汽车把它轧直。” “啊?可轧完之后,雨伞弯得都快折了呀。” “所以呀,出乎她的意料,失败了!” “你是说轧过头了?” “对。” “哦,这样啊……可她很顺畅地把伞合上了呀。我看见她利落地合上了伞。” “可能是稍微弯了些吧。” “而且她还把伞放在了柏油路面凹陷的地方。在那儿轧伞的话,伞肯定弯得更厉害,弄不好还会折掉——我想她应该对此心知肚明。” “嗯。” “而且那个角度能轧直吗?一般来说,把弯伞放在那儿的话,弯曲的角会因重力而朝下。所以汽车轧过后,伞会弯得更厉害。如果伞真的弯了,还是用手掰直比较好……” “你之前说那把伞是新的?” “嗯,我感觉是新的。” “什么颜色的?” “红的。伞面有橘黄色和红色的条纹。” “伞够花哨的嘛。” “是啊。我真搞不懂那女人为何要这么做。思来想去,害得我从前天起就没睡好觉。请你无论如何也要告诉我答案呀!” “这个嘛……所以说,就是那么回事。” “哪么回事?” “此题无解!进入下一环节,下一环节!猪口君,谢谢你啦。” 说完,主持人接起下一个电话,换到了别的话题。下一话题说的是鱼店老板在十字路口摔倒,有两条鱼从自行车上掉了出来。我对此类话题毫无兴趣,便把心思转移到了刚才那个让汽车轧伞的女人身上。 她为何要轧伞呢——强烈的兴趣涌上我的心头。然而同以往一样,我始终想不明白,思维总在同一个地方原地打转。于是,我冲御手洗说道: “喂,御手洗,你现在是不是很无聊呀?” 第二章 闻声,御手洗却仍旧低头看书,头也不抬地冷冷说道: “不无聊,我忙着呢。” “你刚才不是说很无聊吗?” 他则回答:“此一时彼一时嘛。” “我这儿有道你喜欢的趣味谜题。” “哼,”御手洗哼哼一笑,说道,“不就是美女之谜吗?” “啊?你都听见啦?” “听见什么?我不知道。” “那你说的‘美女’是……” “我的心上人有了男朋友,她却说结婚的话会选择我,最重要的人也是我。她为何要说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呢——无非是这种水平的题吧!” “什么?那是因为……她为什么这么说呢?” 御手洗怔怔地抬起头,沉默了片刻,随后说: “无须解释!” 说完,他又把视线移回到了书上。 “她都有男朋友了,怎么还……” “这世上根本没有谜,石冈君,你考虑一下她的得失。” “你老说这种话,什么权衡得失的话,女人的行为就不存在谜团了?” “石冈君,事情通常都是这样啊。想得到谜题的人,无非是嘴上‘谜题、谜题’地鼓噪个没完罢了。” “权衡得失后,她才让汽车轧了伞吗?” “什么?你说轧了什么?” 御手洗又从书上抬起脸。 “伞被轧了该是损失才对呀,那可是她自己的伞。” “你说什么呢?” “你不是说女人总是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方吗?” “我想说的不是女人,人在左思右想之后,往往会做出这种选择,不过男人中也有你这样的人。我说的不是女人,而是那种知识水平高的被动型的人。” “为什么让汽车把自己的新伞轧弯是好处呢?” “我说石冈君,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儿呀?” “可你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呀。你这话的要点不就是这个吗?”我不理会御手洗的问题,兀自说道。 御手洗阴沉着脸,没有答话。少顷,他放弃似的说道: “好吧,我知道了。给我五分钟,等我看完这章再说。” 五分钟过后,御手洗“啪”地合上书,双手抱在脑后。见状,我把刚才在收音机里听到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的讲述并无遗漏。 御手洗默默地听着,毫无昏昏欲睡之相,看来他不觉无聊。讲完后,我对他说: “照你的说法,女人行事总是趋利避害,所以轧伞能给这位女子带来好处。” 闻言,御手洗不以为意地说: “这个观点很重要呀,石冈君。这才是学问的精神。” “什么学问的精神呀。轧伞怎么能带来好处呢?”我说道,“伞弯了,自己就会被雨淋。衣服湿了,再一着凉,弄不好还会感冒。而且好端端的新伞也没法用了。根本就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我本以为给了这位朋友致命一击。无论从哪个角度讨论,我的话都无懈可击。我所说的,无非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情况罢了。然而御手洗毫不动摇,回应道: “如果你刚才的叙述属实的话,那么对她而言,撑着伞走在路上、身上没有淋湿的状态是不利的。” 我顿时一愣,一时语塞。 “你说什么?撑着伞、身上没湿的状态反而比浑身湿透更不利?” “从逻辑上讲,是这样的,石冈君。” “怎么可能?感冒了,得花钱看病;伞坏了,还得花钱买伞;衣服湿了,更得花钱去洗。搞不好得花个几万块呢。还有比这更糟的损失吗?” “你说得不错。” 御手洗表示了同意,我不禁骇然。 “不可能!” “让人这么认为,也许就是此题的意图吧。”御手洗说道。 “不对。你这是什么话。说到底,你的观点根本不可能成立。” “为什么?” “因为……这么荒唐的事,就是不可能成立。” “不是太阳围着地球转,而是我们脚下的大地围着太阳转;我们脚下的另一侧是其他国家;一团棉花和一块铁会以相同速度坠落——搁在以前,这些都是荒唐的。” “不,你说的那些我都明白。可这件事和那些是两码事呀。” “为什么是两码事呢,石冈君?” “因为……” “你只是无凭无据、机械性地这么说而已。这个女子的行动充满了不解之谜,但换个角度看,这些不都是推理所需的材料吗?” “哎呀,这我知道……你能举个例子吗?” “这个女子穿着一件短袖连衣裙吧?” “是呀。” “只穿短袖连衣裙,却不穿外套,这不很奇怪吗?要知道,当时可是雨夜,应该很冷呀。” “哦,确实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呢?” “由此可见,她不是刚刚才出门,很可能是在艳阳高照的时候出的门。而且她预定在天黑前回家。日落前,雨还没下吧?” “嗯。” “这件轻装说明了这个事实。然而,中间出了什么意外,所以回家晚了。” “嗯,但她也许是把外套落在目的地了。” “这不可能,因为她带着伞。她是在下起雨后离开的目的地。这样一来,她绝不可能落下外套。” “啊……” “女人的漂亮衣服有时会让她们着凉。若要突出身条,就得削减衣料。” “啊?是吗……” “这是单纯的物理法则。所以喜好这种衣服的女人中,有些人几乎会留意每天的天气预报,避免宝贝衣服和鞋被雨淋坏这个不利结果。” “可是……这个女子被雨淋了呀。” “所以可能出了什么事,令她没法看天气预报,导致她离开目的地的时间比预计时间晚了。” “嗯。”我抱起了胳膊。 “出的那件事,可以看做是我刚才所说的意外。” “哦……可这种事用道理能说得通吗?” “若是理性的女人,这种概率会比较高。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让推理作家欷献不已。” “怎么扯上我了……” “你曾在本年度最强暴风雨来临之日,身穿唯一一件像样的衣服出门。回来时被淋成落汤鸡,还把外套落在目的地,又在列车上丢了钱包。” “唉,是有这么回事……” “这么离谱的事在你身上可能发生,但绝不会发生在理性的女人身上,因为她们特别爱惜自己的东西。” “知道啦,你就别扯我了。照你的推理,把伞放在行车道上让汽车轧,反而比不这么做对她更有利?” “就是这么回事。”御手洗颔首言道。 “为什么?你究竟凭什么这么认为?” 御手洗回答说:“这件事的答案只有一个吧,没什么好犹豫的。” 听闻此言,我自己稍稍想了想,却不明所以,便对御手洗说: “答案是什么?” “答案就是——那女人想要身上湿。” “不可能!”我当即大声反驳,“这点我也想过,可如果她真这么想的话,只要合上伞不就行了吗!” 这是致命一击——我以为是。然而御手洗不为所动,回答说: “这样不行。” “不行?为什么?” “因为会让路人纳闷——她为何不打伞。” 我无话反驳,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我说:“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打伞,会引起路人的怀疑吗?” “我是这么理解的,这种可能性最高。” “她居然做出这么显眼的行为……” “石冈君,此言差矣,毕竟那女子不是在步行街正中间做的这事。对她来说,选在那种地方没有道理。轧伞应该是掩人耳目的秘密行动,只是偶然被人看到了而已。要是知道自己的行动被那个叫猪口的人看见了,她就不会轧伞了。” “真是这样吗?” “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御手洗说道。 我又想了一下,对他说:“你先等等,御手洗。” “怎么了?” “即便打着伞,身上也是湿的。不,应该是也要让身上湿。对吧?” 御手洗点了点头,回答说:“不错。” “她为何不打伞呢?” “因为伞太艳了。” “什么?” “白色连衣裙,和橘黄色与红色条纹的雨伞是太阳旗的搭配,太艳了。如果是庆祝活动什么的倒还好说,这种搭配在平时却过于招眼。所以她不能打伞。” “且、且慢。你怎么知道的?!那她之前为何一直打着伞呢?!” “这个观点也很重要,石冈君。” “难道说她之前一直打着伞,却突然想轧伞吗?那可是她自己的伞呀!” “你怎么知道那伞是她自己的?” “啊?什么为什么……” “从这里可以推导出很多事实。首先,这把伞不是她的。穿白色连衣裙出门的话,一般不会选这种样式的伞。” “你怎么知道这把伞不是她的?不是她的,那是谁的?” “谁知道呢。还有,她打了很长时间的伞,才知道这把伞的样式很艳。” “说得跟你亲眼看见了似的……” “所以她决定不打这把伞,要把它折断。” “那她拿把不用折断,或是能打的伞不就行了吗!” “她不能这么做。” “不能?为什么?” “或者说她打算这么做,但看错了。” “那是怎么回事……” “导致这种情况发生的原因有很多,但前提必须是伞不是自己的。她当时可能非常慌张,或是周围太暗……二者皆有也说不定。在昏暗的环境下,红色看起来会像灰色。” “你是说,她从昏暗的地方拿了别人的伞,以为那把伞是灰的?” “很有可能,这是条重要线索。” 我默然沉思,事实果真如此吗? “等一下,御手洗。你之前说,打着颜色艳丽的伞走在路上会引人注意是吧?” “是呀。” “可你刚刚不是还说,合上伞拿在手里在街上走也会引起路人怀疑吗?” “我是说过。因为当时不是下着倾盆大雨吗?” “那将伞扔掉不就行了?没必要特意拿着吧。” “那样太显眼。” “什么?” “那么做也会惹人注意。大家不都认为她是个身材苗条的美女吗?如果把伞扔了,别人会以为她没带伞。这样的话,可能会有男人出现为她打伞。” “你的意思是,她不想这样?” “我觉得是。” “等等,我忽然有种被骗的感觉……” “哪儿不对?” “因为以上原因,她就把伞轧弯了?” “对。” “可这么做已经够显眼了呀。” “伞只弯曲了少许,外观上看不出来,所以不会引来护花使者为她打伞。至于那些纳闷她为何不打伞的人,可以把雨伞弯曲的部分给他们看……” “哦?所以就没人会为她打伞了吗?” “也许会有人为她打吧。” “是吗?” “这不是我的想法,而是她可能会这么想。况且那地方不是东京,而是乡下,路上没多少行人。如此一来,这个奇怪的理由也就多少能理解些了。” “是吗?这也太……” “确实不太寻常。所以那女子的心理本身就是推理的材料。她的精神不一般。” “不一般?” “我之所以如此认为,是有原因的。这个问题之后再说吧。现在最大的着眼点,就是她必须让自己淋湿。” “必须淋湿……” “那就是她此次行为的理由。” “哦,是吗……” “不错,根据这个材料,我们只能这样想。石冈君,你不明白吗?” “不……或许真是这样吧。除此以外,我也想不出别的缘由了。” “她想编出一个保持淋湿状态的理由,想编排一个手持雨伞却不能打的理由。” “什么?” “她是为了自己才弄成这样。这很重要。那种让自己理解,也就等同于说服周围人的误解便在于此。理性女人常犯这种糊涂。” “啊……” “而且,她也不想惹人注意。这是概率问题,是程度问题。六十比七十好,五十比六十强。而非和零进行的无穷大的比较。弯伞惹人怀疑的概率比直伞低;即便是弯伞,拿在手里惹人怀疑和被人搭讪的概率也要比根本不拿伞的状态低。” “嗯……” “当晚那女人就是这么想的。她正处于这么想的精神状态。” “这么想的精神状态……” “这或许才是问题的核心,不过现在咱们还处在讨论物理因素的阶段。” “你是指她必须让雨淋湿吧?” “你说对了,石冈君。我就是这么想的。这才是此题的核心。无论如何,她都要排除万难,让自己淋湿。哪怕冒着被人怀疑的危险、患上感冒的危险,甚至不惜让汽车把伞轧弯,也要让自己被雨淋湿。” “这叫什么话!” “这绝非寻常的精神状态。依我看,问题在于让她如此异常、如此歇斯底里的原因。” 我不禁交抱双臂,那种原因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这其中到底什么玄机? “可那种原因可能存在吗?那种让她非要淋雨不可的原因……” “不要说‘雨’,要说‘水’。她必须让水淋湿。石冈君,你来讲讲,水都有什么性质?” “水的性质?” “举例说说看。” “水是流体,没有形状。” “嗯,说的没错。”御手洗颔首肯定道。 “可以冷却物体。” “很好,还有呢?” “可以淋湿物体。” “不错。” “洗去污垢。” “嗯。” “分解和溶解固体。” “那女人当时可能需要其中的某一个性质,嗯,或许不止一个。” “需要水的某个性质……” “不错。那么她究竟哪里需要呢?石冈君,你有何看法?” “哪里?” “是的,我指的是身体部位。” “脸。”我回答道。 御手洗却摇了摇头,说:“我不这么想。” “手和脚?” 御手洗依旧摇头,回答说:“也不对。那样的话不是雨水也可以,自来水或河水就行。”“必须是水吗?” “必须是水。她必须让自己被水淋湿,所以不能打伞。这就是刚才推理的结论。这样的话,我们现在的推测就必须以此结论为前提。” “可她不是怕因为不打伞而惹人注意,才把伞弄弯的吗……” “为了劝服自己,这样做足矣——这是我的想法。那石冈君你说说看,她哪里非湿不可呢?” “白色连衣裙!” “回答正确!”说着,御手洗指了指我的脸。 “这才是符合逻辑的结果,我就是这么想的。” 闻言,我低下头,抱头沉思。我还是不能理解,总觉得这是本末倒置。 “可御手洗,那不是很奇怪吗?” “嗯?哪里奇怪了?” 说完,御手洗站起身,双手插进裤兜,开始在房间里四处踱步。 “衣服用自来水或河水就能弄湿,干吗非用雨水不可呢?” “你太棒啦,石冈君!这个观点非常好。还有吗?” “我实在不明白,为何要把衣服弄湿?” “嗯,你刚才说了水的很多性质。首先是冷却物体,这项可以排除。因为把衣服和身子冷却,她只会感冒,根本得不到好处。” “分解固体也不对,因为连衣裙的纤维根本无法用雨水分解。”我补充道。 “不错!那‘洗去污垢’这项呢?”御手洗追问道。 “什么?应该也不对吧?那件连衣裙并不怎么脏呀。”我回答说。 “你确定吗?”御手洗踱着步确认道。 “那个叫猪口的人刚才这么说的。他并没说女人的衣服很脏。所以……” “嗯。” “这么说来,就没有理由弄湿衣服了。那她为何还要淋雨,让身上的衣服湿透呢?” 听了我的问题,御手洗双手背后,一言不发地在屋里溜达。此举无疑证明他的大脑受到了这个不解之谜的刺激。 “水的性质嘛,你刚才列举的那些就够了。”御手洗说。 “哦,是吗?看来哪条都不符合,所以……” “所以什么?” 御手洗一边溜达,一边盯着我的脸问道。 “所以你的推测是错的,她的目的并非让雨水淋湿衣服。咱们还是讨论一下其他可能性吧……” “没那个必要!”御手洗毅然打断了我的话,“所有的情况都告诉我——除此结论,别无其他。是衣服!石冈君,淋雨的话,湿的就是衣服。所以用不着讨论其他情况!” “是吗……” 面对御手洗一如既往的自信,我不禁有些胆怯。不过,我还是觉得他这次的推测是错的,因为那女子的衣服根本不脏。 “而且,若要衣服湿,必然是为了洗涤。”御手洗对我说。 “可那件衣服是白的呀,一点儿也不脏。”我重申道。 “石冈君,你这个着眼点很不错。”御手洗夸赞我说。 “着眼点不错?着眼点在哪儿?”我不以为然地问。 “就是‘衣服是白的’这点。它并不是黑的。” “哦……”我暂且点点头,却不明其意,嘴里嘀咕道,“不是黑的,是白的……” 闻声,御手洗说:“白色衣服上的污渍很显眼,黑色衣服则不然,所以外出不宜穿白衣。” “我说御手洗君呀……”我说道。在我看来,御手洗有些多心了,对此事有所误会。 “干吗?”御手洗不耐烦地说。 “她那件连衣裙是白的不假,可一点儿也不脏呀。非但不脏,反而洁白如新。” 听闻此言,御手洗冲我摆了摆手,态度依旧很不屑。他走过来对我说: “石冈君,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其实正确答案就在你刚才列举的水的性质中。” “这正确答案,该不会是‘洗去污垢’那项吧……” “正是!” “我都说了,她的衣服千千净净,根本不用洗!” 我反驳道。御手洗却焦躁地说: “不对不对,石冈君!你反过来想想。那个时候已是洗过之后了呀。” 御手洗的话让我一片茫然。 “洗过之后?” “不错,洗过之后。这么想的话,一切就都合乎情理了。” “合乎……情理……” 为什么合乎情理?我大为不解。 “是啊,石冈君。你好好想想,污渍在白色衣服上很显眼,所以如果粘上大片污渍,就得洗完衣服才能出门了。我说的没错吧?” “这倒是。” “可是洗了的话,那件白色衣服会怎样呢?” “就湿了呗……” “就是嘛!石冈君。衣服就湿了。这样的话,就没法出门了吧?” “对……” “所以衣服脏了和湿了是一样的。说到这儿,你都明白吧?” “明白。” “所以要想出门,必须等衣服干了。可要是洗衣机没有甩干桶呢?” “就会跟咱们一样了。” “没错。那该怎么办?” “用吹风机狂吹……” “你有时倒会这么干。可那是连衣裙,用吹风机太费时间了。” “对,的确费时。”我承认道。 “不过……这里很重要,石冈君,你可得听仔细了。” “好的。” “如果那时外面刚好下雨了,又当如何?” “外面下雨……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终于明白了御手洗的话外之意,顿时愕然。 “没错。在雨中的话,即便是洗完未干的衣服,也不会引人注意,别人会以为那是被雨淋湿的。这样一来,就能出门了。” “这样啊?要是对方着急忙慌的话……” “你说的没错,石冈君,这点很重要。若这个思路正确的话,从这里又能推导出很多可能性了。” “嗯?什么可能性?”我赶忙问道,心中兴奋不已。 “首先,对方如你所言,着急忙慌。那女人当时可能非常着急。” “嗯,没错。” “如果这点咱们猜对了的话,就得考虑一下其中的原因了。” “嗯。” “其次,她也许没别的衣服可穿,于是雨下起来后离开了那个地方。” “那是什么样的人家?” “谁知道呢,可能性多了。首先,那地方可能没有衣服,换句话说,不是人的家……” “难不成是动物园?” “啊?哦!也许吧,她到大象馆做客了也说不定。要么就是工厂、公司、工地什么的……” “嗯,有道理。” “或者是跟咱们这儿似的,只住着男人。要不就是那家住着女人,但体型、衣服尺寸跟她相差悬殊。” “而且她还很着急吧?” “你说的没错,石冈君。不过着急忙慌的女人,一般是不会做出让汽车轧伞这种事来的。” “是啊,因为她可能要着急回家。” “她顺人行道而来,走到对面又回去了,此举实在徒劳。由此可见,她很可能不是为自己的事着急,而是急着离开那个地方。” “理由呢?” “不知道。我是刚刚才想到的。这个嘛,八成是因为她不想待在那儿吧。心中不快,或是身临险境,想赶快跑出去……” “那又是什么理由让她心中不快、身临险境呢?” “理由多得是。比如她和那家的主人大吵一架,对方要打她。要么就是不赶紧跑的话,那家人会拉她加入宗教……” “啊?是吗?” “不,石冈君,具体理由还不得而知。现在东拉西扯地举例猜测毫无意义,这些只是单纯的设想罗列,根本不叫推理,因为目前还没有能锁定结论的线索。” “什么线索?” “线索嘛……” 说到半截,御手洗陷入沉默,在屋里走了几步,随后说道: “首先一条,就是那地方没有亮光。” “没有亮光?” “对,黑灯瞎火。” “你是说那里没装灯泡吗?” “可能因为那里是象笼吧?不过就算是笼子,起码也有灯泡呀。如今这年代,灯泡早已遍布日本各个角落了。那地方没有开灯,这是条重大线索!”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把像街头广告似的伞。” “啊,原来如此。她从暗处拿了那把伞……” “不错。第二条线索,就在她着急忙慌的事实本身中。” “事实本身中……” “不过石冈君呀,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个女子为何如此着急?” 我兀自沉默。这个原因刚才御手洗自己不是列举过了吗,干吗还要问我? “把伞折弯,是为了淋雨。而淋雨的原因,是因为衣服湿了。那她的衣服为何是湿的呢?这是因为她刚刚把衣服上的某种污渍洗掉。这就是目前推理的思路。” “是啊……” 语毕,我便等待御手洗继续往下说。 “那么,她又为何不等衣服干了再走呢?” “对呀,为什么呢?”我搭话道。 “因为她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所以不得不湿着衣服。倘若慢慢等衣服干了再出去的话,就用不着把伞折弯被雨淋了。” “嗯,有道理……” “因为下起了雨,所以她认为穿着湿衣服可以回去,便跑到了雨中。若在平时,应该会等衣服干了再走。可她为何没这么做呢?” “因为当时她急得要死吧?” “嗯,那她为什么会急成那样呢?” “比如……那地方是危险宗教团体的秘密总部,若不赶紧逃走,会有生命危险。那种地方即便黑灯瞎火,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教众没准儿是要搞什么诡异的仪式吧……” 说话间,我觉得这个推论还不赖。 “很有趣,但经不起推敲。”御手洗说道,“要是这样,她肯定会先逃走。即便衣服有点儿脏了,也要先逃离险境再说。” “对。” “可她洗了那件连衣裙。她之所以后来又是折伞,又是让雨淋湿全身,是因为那件衣服不是洗了局部,而是整件都洗了,恐怕还是用洗衣机洗的。” “嗯。” “把单薄的衣服脱了,可就一丝不挂了。在洗完衣服前,她都做了些什么呢?” “借别人的衣服穿吧。” “那样的话穿那件衣服逃走不就行了?我有理由认为那时她赤身裸体。若是这样,那地方就不是宗教团体了。要知道,危险的秘密总部有很多男人,她不可能赤身裸体地洗什么衣服。由此我认为,在目的地,她可能是独自一人。” “嗯……” “这就奇怪了。那里就她一个人,为何还要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呢?而且还穿着湿衣服。就算下起了雨,也没必要这么慌张吧。” “是啊。” “一个人的话,应该想待多久就能待多久。” “嗯。” “还有下一个问题,衣服上的污渍到底是什么?不是洗了局部,而是用洗衣机洗了整件。想必那污渍定是好大一片吧。” “也许是泥巴什么的。” “去哪户人家做客能沾一身泥呢?” “可你怎么知道那是人家……” “那儿有洗衣机呀,石冈君。所以极有可能是人家。而且她到那户人家做客时,天还没下雨。” “啊,为什么……” “因为她拿的是别人的伞。” “啊,这样啊……那这片污渍会不会是果汁或咖啡渍呢?” “通常是这样。可处理这些污渍一般采取局部洗涤不就行了吗?” “嗯,没错。” “况且那种程度的污渍大可不用理会,直接回家,根本用不着放进洗衣机整件地洗。”“是啊。那会不会是洒上了墨水呢?” “就算一整瓶都洒上了,也会洗涤局部,而不必用洗衣机洗整件吧?我再重申一遍,不洗整件,就不会在马路上折伞。追根问底的话,折伞这一异常行为正好印证了那片污渍的严重性。换言之,这片污渍一定大得让她犯愁。” “这样啊?那这污渍到底是什么呢?” “普通的串门,是不会沾染那种污渍的。” “那她去的是不是动物园,或地铁工地……”我说道。 “动物园和地铁工地可没有洗衣机。”御手洗否定了我的话。 “这样啊……那会不会是大厦的工地呢?那种工地有工人的工棚,应该会有洗衣机什么的吧。” “身材苗条的美女会在工人的工棚赤身裸体吗?” “啊,我把这茬忘了……” “那里是有洗衣机,可也有很多粗暴大汉。要用洗衣机洗整件衣服,只要有洗衣机就行。这样想来,那里应该是有洗衣机的人家。主人是身形与她截然不同的女人,要不然就是男人。那女子在那儿孤身一人,洗衣服时或许一丝不挂。如此说来,那里就像大楼一室一样,是个与外界隔绝的空间。 “而且因为某些事由,她不能在那儿久留,便穿着湿衣服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还有,这种事由是在做客时发生的。另外,她如此慌张的原因并不在于她自己,而在于那个地方本身。从目前的线索,可以推导出以上种种情况,而且可能性很高。” “啊,原来如此……” 我不由得惊叹。如果这些都是事实,那么御手洗无疑是靠逻辑思维从仅有的一点信息推导出了如此庞大的事态。 “那这片污渍到底是什么呢?在人家做客时,一般不会沾到那种要用洗衣机洗整件衣服的污渍呀。” “的确不会沾到,石冈君。但有一种除外。”御手洗说道。 “哪种?”这时,我依旧心情轻松地问道。 “是血呀。” “什么!”我惊叫着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那种严重到必须用洗衣机洗整件衣服的污渍,还有在那家大量存在的污渍,就是主人体内流淌的血液。” “怎么可能……”我惊诧得无言以对。 “那样一来,这污渍就成了她慌忙逃离那家的理由,也就充分解释了她为何要忍受着风吹雨打,在雨中独行、让汽车轧弯雨伞。” “所以相比打伞遮雨……” “正是!石冈君,折伞淋雨比打伞遮雨对她更有利。至少在做客的后半阶段,她是一个人,因为对方已死。这样的话,即便赤身裸体也无妨。” “呵呵……” 我顿时慌了神。 “而且她也不能开灯,房内的灯光会引来访客。屋里有尸体,所以她不想让别人来。” “所有材料表明,前天在能从安西市帜田町步行到达的范围内,发生了一起杀人案。凶手可能用利刃割断了被害人的颈动脉,导致被害人大量出血。这样的话,行凶者的衣服上就会沾到大量血渍。而被害人很可能是个身材矮胖的女人。” 此时此刻,我已无话可说。 第三章 功德院雪子实在无法原谅祖父江宣子。在东明高速巴士劫案中,雪子的母亲惨遭高中生劫匪杀害,而宣子却假借下车如厕之机逃之天天。以下是雪子从当时负责开车的大和田太郎口中打听到的事情经过。 据大和田讲,巴士经过大井川时,车内一名少年突然宣称此车已被他占领,并用事先准备的开刃菜刀抵住了坐在最前列单人座上的功德院雪子之母——下川雪惠的喉咙。此座紧邻驾驶席的左边,只要大和田倾斜上身伸出手,就能够到那个地方。但他必须专心开车,所以只好顺从了少年的要求。 此车原本开往新大阪,但少年要求路上不得停车,要直接开到大分县的臼杵市,大和田只好照办。汽车驶到大阪附近时燃料告罄,于是大和田向少年解释说要在新大阪的加油站补给燃料。少年面露难色,但还是应允了。 就在被劫持的巴士行驶在东名高速公路上时,坐在前方座位上的祖父江宣子忽称头痛恶心,求少年让她在即将到达的上乡的路边服务区下车如厕。 不过,巴士的最后面也有厕所,所以少年劫犯命她去车上的厕所。祖父江宣子却泣不成声地坚称车上的厕所空间狭窄,自己身患幽闭恐惧症,上厕所不能关门,还说自己正值经期,身体不适,三十分钟内肯定回来。她不停地恳求少年让她暂时在上乡的路边服务区下车。 再三哀求下,少年答应了她的请求,并问她是否真会回来。祖父江保证说一定回来,还言之凿凿地一遍遍向他发誓。少年劫犯称,若祖父江在三十分钟内没有回来,就杀掉手上这个女人。说完,还当着宣子的面将菜刀刀刃更加用力地顶在最前列的雪子母亲——下川雪惠的脖子上。见状,祖父江又发誓说一定回来。 于是大和田在上乡的路边服务区停了车——这里原先就是巴士的一站。大和田打开车门后,祖父江再次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回来,便感恩戴德地下了车,向厕所跑去。从大和田的驾驶席上可以看到那间厕所。 雪子的母亲始终被菜刀顶住脖子,因为女儿功德院雪子住在名古屋,所以她原先也要在这里下车。换言之,雪子的母亲已经到达了女儿生活的目的地,自由近在眼前。 然而,祖父江宣子下车后逃之天天,再也没有回来。四十分钟后,明白了这点的少年意识到自己被骗,盛怒之下拿菜刀砍向下川雪惠的脖子,顿时鲜血四溅。雪惠喷着鲜血倒在过道上,痛苦地挣扎。对于这位母亲而言,这里已是终点站。转眼间,鲜血流到了过道上。乘客惊慌失措,车内瞬间被哀嚎声淹没。 母亲死得太冤了——雪子心想。车内景象惨不忍睹,少年劫犯的态度却越离常轨,极不寻常,所以现场没有一位乘客敢挺身而出。少年所处的前方座位上,坐的多是中年妇女。轻举妄动的话,只怕劫犯会在疯狂之下挥舞菜刀向周围女人的脸上乱砍。 巴土载着倒在血泊中的雪子母亲离开了上乡。驶到新大阪的加油站时,严阵以待的大阪府警察开始与少年劫犯谈判。然而,这场谈判耗时很久,等到特警队终于打碎车窗、冲进车内制服少年时,雪子的母亲已因失血过多停止了呼吸。 巴士的劫持时间长达十六小时,乘客身心俱疲,精神受到重创。巴士公司遵从警方的指示,禁止媒体采访乘客。乘客被当即隔离,送往医院接受为期两天的身体和精神治疗。公司还安排车辆,将受害者的家人接到医院。 由于这些举措,巴士乘客的住址、姓名、年龄全都未向媒体公布。凶犯尚未成年,因而没有公布姓名。只有大和田太郎一人接受了电视台和报社记者团的采访。 乘客中,仅有惨遭劫犯毒手的雪子母亲下川雪惠的姓名被公之于众。而中途逃走的祖父江宣子的名字,以及她骗过劫犯逃走的经过,则未向媒体透露。 在下川雪惠的葬礼上,功德院雪子泣不成声地向前来参加葬礼的巴士司机哀求,这才打听到了上述情况。她追问司机,母亲被杀时,车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哪怕只告诉她一点也行。 雪子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其他乘客都安然无恙,唯独自己的母亲惨遭杀害。 大和田拗不过雪子,终于将祖父江宣子逃亡、雪子母亲下川雪惠被挟为人质的经过和盘托出。得知事实真相,雪子又是绝望又是愤怒,身体支撑不住,当场晕倒。 在医务室休息片刻后,雪子恢复了精神,随即决定不能就这样放过祖父江宣子。一想到祖父江宣子的所作所为,和她撒下的罪孽深重的谎言,雪子便气得浑身颤抖。这个叫祖父江的女人行径卑劣至极,却并未受到丝毫社会舆论的制裁。 就是因为她自私自利的行为和谎言,雪子的母亲才会枉死。除此之外,也因为那过分的提议。母亲是为了看望女儿,才从东京来到名古屋的。因为换乘麻烦,所以雪子提议乘坐便宜的高速巴士去名古屋市内,哪知中途却遭遇了这种难以置信的惨剧。母亲之前一直乘坐新干线,唯独这回坐了巴士。怎料天有不测风云,偏偏赶上这次出了大事。所以母亲的死,责任全在雪子。 巴士公司为何将卑劣的祖父江宣子之名秘而不宣,而把无辜的遇害者——雪子母亲——的名字向媒体公布呢?母亲的名字甚至还醒目地上了周刊杂志的标题,害得雪子在日本全国抬不起头来,也没脸在名古屋的街上走了。雪子和母亲没有任何过失与责任,事态却俨然变成她俩受到社会舆论的制裁。这让雪子实在无法忍受,也无法原谅巴士公司将母亲姓名公之于世的做法。 巴士公司的董事也带着抚恤金参加了葬礼。雪子与他进行了交谈,并追问对方祖父江宣子的身份和住址。对方却说除了名字以外,其他一概不知,还一再称自己说的都是实话。董事说,公司没有此人的信息,况且祖父江女士自己也是受害者。对于这点,雪子并非不能理解,但祖父江的境况和雪子母女大相径庭——前者大难不死、安享后福;后者却生离死别、阴阳两隔。 雪子说完,董事面露慈容地点点头,目光闪烁不定地看着她,恳求道:“您知道的事实,还请务必向媒体保密。因为我们有责任,也有义务最大限度地减轻被害者的精神创伤。”说完,又向雪子深鞠一躬,露出头发稀疏的脑顶。 然而在雪子看来,无论董事的目光多么充满怜悯,与其说是顾及乘客所受的创伤,倒不如说他只想最大限度地减少此事对自己公司社会名誉的影响。若真为乘客的创伤着想,为何还要公开雪子母亲的姓名呢?受伤最深的,应该是亲生母亲惨遭杀害的雪子不是吗? 雪子敏锐地发现,董事离开时,眼中掠过一丝怒意。他是在生司机大和田的气吧。自己公司的司机竟把祖父江宣子的名字告诉了死者家属,此举在董事看来,无疑是工作上的失职,令他大为光火。 雪子心情难安,她无论如何也要查出这个祖父江宣子的身份和住处,找她好好谈谈。雪子暗暗发誓,如果世人不制裁她,自己便替天行道,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否则被人杀害还要受人非议的母亲岂能瞑目? 葬礼会场,巴士公司员工全体出动,谨防媒体接触雪子。雪子对此心知肚明,便未在会场有所行动。他们嘴上说是为了保护被害者家人的隐私,实则只是为了保住公司的名声。他们没有保护我们母女的隐私便是最好的证据——雪子暗忖。 因此,雪子决定利用葬礼翌日主动接近她的M新闻记者。那记者自称田中一机,雪子与他见面后,毫不犹豫地把祖父江宣子的名字告诉了他,随后委托他查明这女人的身份和住所。只要能把这些信息查到,雪子将把上乡路边服务区发生的一切知无不言地告诉他。 但记者也不是吃素的,他早已掌握消息,得知一个女人在上乡的路边服务区下了那辆巴士,换乘别车返回自家。记者对雪子说:“那我去查这个女人的职业和住处,一有结果会马上通知您。所以现在就请您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吧。”说完,记者又解释说他们最看重信息的新鲜度,日后得知的话,作为新闻就没有价值了。 雪子不禁犹豫,但转念一想,说说倒也无妨。需要的话,记者可以去向司机大和田打听。董事也许讳莫如深,但保不齐也会透露些消息。自己何不在此说上两句,先向记者卖个人情呢?雪子盘算道。 田中记者边听边记。雪子讲完,记者向她道谢,要了她的电话后便离去了。从记者默然聆听的样子来看,他似乎还不知道祖父江宣子的名字。这样的话,自己的消息对他应该很有价值。公布那女人的名字,让雪子的心里稍稍好受了些,但离心满意足还相距甚远。 雪子不知田中所在报社的报纸第二天会登出什么报道,也不知那消息是不是独家新闻。她的精神受到巨大打击,对电视、报纸、新闻敬而远之,因而无意阅览M新闻的报纸。 第二天下午,田中记者打来电话,说查到了祖父江宣子的住址和职业。雪子当然满怀期待地等着这通电话,但她也考虑到对方可能背信弃义,做好了竹篮打水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这些新闻记者还真守信用。 据田中讲,祖父江宣子现年四十四岁,单身,无儿无女,家住爱知县安西市烟中四丁目11-9。那里有座名为“CORPO富泽”的公寓,她独自住在七层。 她在市内开了一家酒吧,名叫“不倒翁”,离自家很近,骑车便可到达。不过听闻她最近似乎患上了神经症,常到名古屋市内的精神科医院看病——记者如是说道。 雪子住在名古屋,对安西市再熟悉不过。那一带最近改名叫“多度水乡公园”,地处木曾川流域,景致美不胜收。雪子还记得以前常和现已分居的丈夫开车去那里玩,二人并肩走在木曾川的堤岸上,聊着天说那里绿意盎然,是散步和生活的好地方。那时她还想带母亲到那儿看看。 “就这些吗?”雪子问道。记者给予了肯定的回答,随后却欲言又止。见状,雪子继续追问,这时记者道出了东明高速巴士有限公司好像解雇了司机大和田太郎。 雪子闻言一惊,无言以对。这时,她想起了董事与自己道别时那副恼怒的神情,或许是因为大和田向雪子透露了祖父江宣子的名字,以及车内发生的一切吧。若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这家公司也太不地道了。公司究竟把员工当成了什么?居然像对待家犬一样,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要知道,这头“家犬”可是有妻有子的啊。 若要调查祖父江宣子,总有一天可以查到。另外,要说受害者,大和田应该也算其中之一。司机身负保护乘客安全的重任。汽车被劫持时,他的心理压力一点儿也不轻。从某种意义上讲,甚至可能比乘客大得多。身负巨大压力,却落得个被扫地出门的下场,除了雪子母女,他才是这起事件的最大受害者。可让他遭此劫难的并非劫犯,而是公司。 雪子想,死者家属想要知道案件经过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况且如今又不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封建时代,向家人隐瞒事实真相就是维护秩序的正义之举——这种想法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无法理解。然而从巴士公司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们显然还在执迷不悟地坚持那种时代的谬误。 不知这位记者想通过告知这件事,向雪子说明什么。他想说的,也许是自己心里也很难受,或是这世道本就如此,自己会如约告诉雪子祖父江宣子的住处,警告她小心行事。 或许他想说明的就是这些吧,雪子想。可那只是没有经历过母亲惨遭杀害之痛的人的想法。亲人被杀,名字却还登在了报纸和周刊杂志上,这种心情别人怎能明白?谁又能理解,自己现在正经受着怎样的痛楚,在无处宣泄的怒火中饱受着怎样的煎熬呢? <hr /> 注释: 第四章 不出所料,祖父江宣子的公寓就建在离木曾川堤岸不远的地方。从关西本线的弥富站步行便可到达。尽管离车站尚有一段距离,但行程并不枯燥。雪子走在木曾川沿边的堤岸上。那一带果然已经改名为“多度水乡公园”,名古屋的市民可以来此进行当天往返的郊游活动。 雪子来到这里时,正值五月温暖的阴天。季节怡人,植物和流水芳香四溢,正是在河畔徜徉漫步的最佳时节。最近一段时间,雪子正为母亲守孝,每天身穿丧服,或是类似的黑色连衣裙。此次出行,她也想尽量改变下心情,便换了件纯白色的短袖连衣裙,裙子上方装饰着花边和褶边。雪子走在堤岸上,裙子下摆随着河风飘荡。她心情原本阴郁,但在如此优美的自然环境中漫步,心中多少舒坦了些。 她事先查过地图,沿河边长长的堤岸逆流而上,不久便看到了一座楼房。那里似乎就是“CORPO富泽”,因为阳台上晾着衣物和被褥。除此之外,附近再没有哪座建筑像是七层高的公寓了。 走近一瞧,公寓很新,整栋楼都贴着象牙色的装饰瓷砖,给人印象十分整洁。楼层不是很高,周围全是平房,再无其他这般高的建筑。雪子走下堤岸,向那里走去。越往那边走,越觉得那栋楼鹤立鸡群、睥睨四方。 推开门口的玻璃门走进前厅,只见墙上装着数量众多的邮箱,雪子从邮箱一端开始巡视,在七层角落的七零一号室的邮箱上看到了祖父江的名字。上面只有姓,并无“宣子”二字,可能是要让人认为她有男人吧。虽不知这栋公寓是用来出租还是分开销售,但当雪子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这些不锈钢的邮箱时,不知怎地,她似乎明白了祖父江宣子进入这栋公寓时的心情。这一带是水乡公园,河水潺潺,绿意盎然,环境风光明媚。考虑生个孩子的话,这里简直再合适不过了。这里是捕蝉、逮蜻蜒、戏水捕鱼、孩子茁壮成长的最佳场所。河滩上,各种运动场地一应俱全。祖父江宣子一定也是考虑到这些才住在这里的,尽管不知道她有没有男人。 对名古屋人而言,住在这里应该是生活富裕的象征之一吧。这里既没有都市的喧嚣,也没有乡下的土气。在此购地建房,肯定需要一大笔资金。对于不能指望父母遗产的人而言,只能住在公寓。而在这里,由于高层景致优美,住在公寓反而是上佳之选。在公寓里,可以将水乡公园尽收眼底,这点要比低矮的独门独户强得多。 祖父江宣子说不定也是想到这点,才看上了这栋公寓。她一定日盼夜盼,在公寓竣工的同时就住了进来。公寓是新建的,没有任何他人生活过的痕迹。这里环境洁净、布局完备,实乃最佳住所。 住这里的话,无疑要选最高层。因为高处能欣赏到水边的景色,所以既然要住,不选最高层的话就失去了意义。祖父江宣子应该也是如此考虑的,所以才选择了七层。而且同是最高层,角落的房间是最好的。如果没有左邻或右舍存在,人的心情会安稳许多。此外,角落房间的墙壁两面有窗户和阳台,因而视野也十分开阔,而其他房间只有一面墙壁有窗户和阳台。如此一来,当然要选七零一。 雪子对祖父江的想法了如指掌,所以数字“一”令她出奇地恼火。那种挤过其他女人,率先跑到摆满抢手货的特卖品柜台前,一举抢到心仪商品时的拙劣胜利感,就包含在这个数字中。 这个女人得到了心满意足的最好房间。雪子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她人住此处时的窃喜之情,所以—— 旧怒未消,又添新恨。看来这种女人的确做得出从车上逃之天天的卑劣行径。她做出如此龌龊的事,以雪子母亲的性命为代价,逍遥自在地回了家,回到了这处矗立在水乡公园中心、令她引以为豪的住所。一车乘客身处面临生命危险、令人浑身战栗的恐怖地狱,唯有她一人巧妙地逃了出来。 愤怒之余,雪子忽觉眼前发白,随后一黑——这是贫血的症状。她站立不住,手扶邮箱忍了一会儿,却不见好转。无奈之下,只好蹲下身,等待气色恢复。 不适感稍稍缓解后,雪子的大脑又开始兀自运转起来。明明根本不想回来,祖父江却口口声声说一定回来,还撒了一戳就破的谎,约定三十分钟后回来。而她明知那位素不相识的女人会被杀害,却仍旧只顾自己的安危下车逃跑。这种难以置信的狡诈和卑劣,换来的是雪子母亲颈部中刀,惨死人手。 假如换做祖父江被菜刀抵住脖子,她会有何感受呢?若知道有个年轻女人面对凶犯“若不回来,就杀掉这女人”的要挟承诺一定回来,下车后却自顾自地逃走了,祖父江会对她充满怎样的愤恨和绝望呢? 雪子的身体再度颤抖起来。回过神时,她已站起身一路小跑着穿过前厅,怒气冲冲地上了电梯。用气得发抖的手指狠狠按下七层的按钮后,她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情绪,却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泪水缓缓涌了出来。 电梯也像是新的,电梯厢里充斥着金属和涂料的气味,当中还混杂着少许户外植物的味道。雪子抬起颤抖的左手看了眼手表,现在已是下午五点半。这个时段很难判断酒吧老板是否在家。当然,这也要看经营的是何种酒吧。若是单纯接待醉客的酒馆,开业时间一般为晚上八点左右,五点半这会儿老板或许刚刚起床;若是提供午餐、下午作为咖啡馆营业的正经门店,则老板此时肯定不在家。 雪子并不期待能见到祖父江,反而希望对方不在家。当她不顾一切地跑进电梯,按下七层按钮的一瞬间,才意识到见到宣子后干什么、向对方提什么要求等具体事宜自己一件都未考虑。雪子是在愤怒的驱使下来到这里的。找到公寓,在邮箱上看到祖父江的名字时,她又心生其他恨意,上到了七层。她实在无法阻止这种一路猛冲的思绪。 但现在冷静下来一想,自己还未想过要与对方见面。今天来,只是要了解一下这个叫祖父江宣子的女人住在什么地方,过着怎样的生活而已。当然,也想看看对方的音容相貌,但并非通过正面相对,而是从远处眺望。她要了解对方的穿着、步态、举止和手势,从而推测其性格与为人。 可能的话,雪子也想看看对方工作的地方。听说她经营一家酒吧,如此一来,定有常客。雪子还想向这些男人打听祖父江宣子的评价和事迹,之后再决定自己今后的行动。 可当看到对方居住的房屋和环境时,雪子顿失冷静,恨不能马上见到对方,跟她拼个你死我活。不然别人会认为自己懒惰,愧对母亲。要知道,母亲可是因为自己才死的,这样的话,自己必须行动起来。 雪子曾数次设想与祖父江见面时的场景。如果自己表明身份,对方一定会道歉吧。若是这样,自己又该说什么呢?不能马上原谅对方,要仔细听听对方的辩解后再作定夺。对方会斟词酌句地道歉,以表诚意,要从对方的话音中听出其中有没有谎言。对方会不会提出支付抚恤金,以此了结呢?对方付多少钱,自己才能原谅她呢——一切尚无结论。 电梯到了七层。七层崭新的走廊里还飘荡着像是建材和黏合剂的气味。然而,雪子仿佛没看到周围的景象,一心寻找“七零一”这个数字,直直地走在走廊中。七零一应该就在尽头。 七零一号门终于映入眼帘。门上挂着写有“祖父江”的木牌,很像信州的膳宿公寓附近售卖的礼品。哼,这种女人居然还会往门上挂个木牌——雪子暗想。 雪子按下门旁的按钮,只听门内传来阵阵门铃声。 “来啦。”屋内随即传出女人的声音。里面有人!雪子闻声,心里“咯瞪”一下,这才知道对方在家。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对方不在。 这时,金属门内侧传来祖父江走来的脚步声。随后“咔嗒”一声,门锁开了。对方打开门,探出脸,二人当即四目相对。 雪子有些意外,对方的眼中居然略含笑意。刚刚经历生死大劫,即便脸上露出一丁点笑容,也很难以置信。但令雪子意外的并非这点,而是宣子长着一张圆脸,身宽体胖,胖到让人觉得门口很窄。她本以为祖父江宣子和自己相近。雪子很瘦,瘦得令人担忧,个头也很高。可眼前这个女人全身浑圆,个子矮小。 “请问您是哪位?” 祖父江怯生生地问道,声音有些沙哑——确切地说,应该是嘶哑。雪子赶忙朝脚下的土间看去,确认有没有客人的鞋。所幸那里并没有那样的鞋,看来屋里只有祖父江一人。 “我叫功德院。”雪子自报了家门。 “您好……”宣子语带疑惑。许是因为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吧。她当然不可能有印象。 “或许我该说自己是下川雪惠的女儿更合适吧。” 这句话说得不明不白,拐弯抹角。雪子本不想这么说,只是压抑许久的斗志使然。 下川雪惠这个名字宣子怎会不晓得呢?报纸和周刊杂志只登出了两位案件相关者的名字,一位是司机大和田,另一位就是惨遭杀害的下川雪惠。而这两人的“待遇”也截然不同,大和田的名字没过多久便销声匿迹,而下川雪惠的名字至今仍再三出现。 然而难以置信的是,宣子居然回应说: “嗯,您是谁的女儿……” 霎时间,雪子眼前冒起金星,随后视野发白,又暗了下来。不过这次没到要蹲下休息的程度。 “我有话想和您说,请让我进去。”雪子说完,一把推开宣子的手,握住门把。 “快、快住手!” 宣子却不让进屋,用身体把雪子挡在门外。她那一坨脂肪似的身体触感,和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化妆品,无不令雪子阵阵作呕。 “我是下川雪惠的女儿。就是在巴士劫案中被凶犯杀害的那个下川雪惠的女儿!” 二人在房门口相互推挤,雪子语气有些激动地说道。 雪子曾三番五次地设想和祖父江宣子见面时的对话,但不可思议的是,她从未想过自己该说什么。她觉得,只要站在对方面前,对方就会深鞠一躬,赔礼道歉。而自己只需侧耳旁听,根据对方的态度决定接受何种程度的道歉,以及是否原谅对方。所以,她只考虑了祖父江可能会说的上百种道歉语。不料在现实中,宣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再不住手,我可喊人了!” 听到这话,雪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什么?!”她不禁厉声喝道,“我可是那个因你而死之人的女儿啊!” 说着说着,雪子的声音颤抖起来。可眼前这个宣子的眼中充满了莫名的愤怒,她对雪子说: “别在这儿胡言乱语了。再不走,我可叫警察了!” “你叫啊!”嘴里说着,雪子依旧侧身撞着宣子。此时,宣子正拼命伸过胳膊,要把雪子的手从门把上推开。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干吗要来我家?该上哪儿上哪儿去!” “上哪儿啊?!”雪子问道。 就在这时,宣子突然莫名其妙地大叫起来: “快来人呀!救命啊!这儿有个神经病!” 雪子勃然大怒,挥起拳头朝宣子的额头打去,揪着她的头发把她往屋里推。宣子被撞到走廊,像一只巨大的布偶玩具,狼狈地摔在走廊的木地板上。 “我不就是想跟你谈谈吗?干吗摆出这种态度!” 雪子一边关门一边说道。 “你刚才的行为属于施暴,要构成伤害罪的!” 宣子故意似的倒地不起,嘴里说道。 “还有非法闯入民宅罪,是要被拘留的!我要报警!” 宣子坐在地上嚷道。 “请便!”雪子回应道,“我早豁出去了。把事儿闹大的话,咱俩的照片和姓名都得登上电视和周刊杂志。反正我母亲已经上了报,对我倒无所谓,可对你来说,这是头一回吧!” 接着,雪子又一针见血地说了句足以置宣子于死地的话—— “到那时,只怕你还得搬出这栋公寓喽!” 许是这句话当真奏了效,宣子沉默不语了。确认这点后,雪子乘胜追击道: “你煞费苦心,隐姓埋名,把自己的所作所为隐瞒至今。不过你要是把事情闹大的话,你的所有秘密都得曝光。而那间常客光顾的‘不倒翁’也会关门大吉,你将永远没脸在这儿待下去了。再说了,我刚才的行为并非单纯的施暴。要知道,我失去了母亲。就凭这点,世人也会理解和同情我的。” 屋里顿时陷入沉默。须臾,宣子开了口: “这样的话,你的人生就完了。我看你真是疯了!” “完的人应该是你吧。”雪子反唇相讥。 第五章 “总之,你知道我是谁了吧?”在祖父江宣子家的客厅,雪子说道。 地上铺着浓色调的木地板,摆着整洁的沙发和小桌。桌上放着一只玻璃杯,像是巴卡拉水晶杯,当中插着一朵花。杯子旁还有一个厚重的玻璃烟灰缸。 越过背后的大玻璃拉门,可以看到阳台。扶手的另一端果然望得到木曾川水域和对岸的树林。若心平气和地前来串门,这景致一定会让雪子恭维一句:“景色真美,你住的地方真不错啊!” 然而,雪子根本无心赏景,因为宣子说了这样一句话—— “不知道,咱俩压根就没见过呀。” 雪子又一次怒上心头,她拼命保持冷静。 “你在上乡的路边服务区下车时,不是说好一定会回来吗?凶犯应该跟你明确讲过,若不回来,就杀掉手上这个女人吧。听到这话后,你又发誓说一定回来。” “下车?什么车呀?” 宣子用欢场女子特有的嘶哑声音说道,像是要抬杠顶嘴,装傻到底。她似乎改变了策略,打算避开对方的话锋,调动所有误解的可能性,曲解对方的话语。 宣子这个女人貌似对装傻充愣很在行,像是身经百战。语气虽显得满不在乎,但那只是搪塞和糊弄对方的伎俩。雪子极力克制愤怒,身体却气得发起抖来。 “就是巴士劫案中那辆被劫持的巴士呀!” 雪子说道。尽管明知这么说会着对方的道,可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什么?巴士劫案?”不出所料,宣子果然这么说。 “少装糊涂!这事儿都上了周刊杂志,闹得沸沸扬扬。” “人家才不看什么周刊杂志呢。”宣子回答说。 “电视新闻也报道了。” “我也不看电视。”说完,宣子哈哈大笑。 “你和我母亲乘坐的那辆巴士——就是从东京开往新大阪的东明高速巴士——行驶到大井川时,不是被劫持了吗?” “哦,那就是你说的巴士劫案呀!”宣子欢快地说,“还真不清楚,我以为这种事应该叫做巴士占领呢!” “叫什么都无所谓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用词最重要了。” 闻言,雪子顿时怒不可遏。 “不管怎么说,凶犯说过,不回来的话就杀掉我母亲,你要下车的时候听到这话了吧?”“嗯?不知道呀,出什么事儿了?”宣子问道,眼神充满了茫然,似乎真不知情。这家伙好大的胆子——雪子心想。 “少来这套!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没回来,我母亲下川雪惠才会被人杀害!” “什么?我真不知道啊,你是说有人被杀了?” “是啊!”雪子终于忍无可忍,冲宣子吼道。 宣子却说:“好可怕,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太恐怖了。” “你不可能不知道吧?”雪子感觉眼前金星直冒,说道。 “可我真的不知道啊。”说完,宣子又欢快地哈哈大笑,“我这人最讨厌折磨别人了。要是我碰见这事儿,一定不会食言,马上回来。我最反感欺负别人了。” “你还有脸说这种话……” “所以我也讨厌你!你是不是哪个黑帮团伙的呀?找我干吗?要钱?敲诈?手法看着倒挺娴熟嘛。” “你这话什么意思……”愤怒之下,雪子的眼前又开始发白,泪水再度夺眶而出,身体颤抖不已。 “你……你……你居然敢这么说……” 话音刚落,宣子像要接过雪子的话尾,反驳道:“怎么不敢?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真惊讶,一个陌生的疯婆娘突然闯进别人家,对善良的百姓暴力相向,为的只是恐吓敲诈。我可不认识你们圈里的人,吓死我了,你说是吧——” 说着,宣子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那东西在宣子的手掌上蠕动,定睛一瞧,是只银色的小动物。雪子以为是老鼠,却并非如此,而是仓鼠。原来宣子养了只仓鼠。再一瞧,只见对面地上的角落有个金属笼子,笼门开着。 “真让人惊讶,你精神不正常吧?” 雪子说道。听到这话,宣子回应说: “此话恕我原话奉还。这个阿姨真可怕,是吧,彻彻?她是哪儿来的呢?会回到牢里去吧?要钱的话直说不就行了?” 宣子明显是在和宠物说话。 “钱?” “这世道真可怕,居然还有这么恐怖的人。” “这话应该我说!” “可得当心啊,哦,太可怕了。彻彻呀,今后不管谁来,可千万不能开门呀,记住没?” “不管怎么说,要是你信守承诺回到车上,我母亲就不会死。车上也有厕所,为什么还要下车?” 闻言,宣子竟悠然自得地哼起了歌。 “你打一开始就没想回来,也知道不回来的话我母亲会被杀。明知如此却不回来,所以说我母亲是你害死的!” 宣子“啦啦啦”地唱着歌,蓦地从沙发上站起,踩着舞点在屋里溜达。 她笨拙的动作也让雪子作呕。雪子儿时曾跳过芭蕾,虽然那时才上小学,却是舞蹈队的主力。 “碰到这种事,任何人都想逃,都想赶紧下车。所有人,包括我母亲,都在极力地忍耐,你却……” 雪子坐在沙发上,扭过头说道。 “你可真逗,巴士劫案的主谋是谁?我吗?你不去谴责劫匪,凭什么要来指责我?” 宣子这次准确无误地使用了“巴士劫案”一词。 “凶犯已经被捕了呀。你却跟这儿逗仓鼠。” “那不叫仓鼠,叫金丝熊。” “都一样吧。那不就是仓鼠吗?” “二者完全不同。仓鼠一般指的是金色那种。” “叫哪个都可以吧!” “不可以,它俩可是截然不同的动物。” “不管怎么说,你根本用不着下车。” “因为我当时正值经期,身体不适嘛。” 宣子唱歌似的说道。这女人又来这套。她知道,只要搬出经期,男人自会知趣而退,经期俨然成了她的杀手锏。 “经期不适的人多了,我也不适。” “你太邪恶了!” 踉跄起舞的宣子突然停下脚步,滑稽地指着雪子说道,随后猫着腰哈哈大笑。笑声过后,她缓缓直起身,指了指自己说: “这个人是天使。在这龌龊的世界上,只有我跟彻彻是天使!” “龌龊的人是你!”雪子愤然言道。 “青少年当有大志!” 宣子突然叫道,接着走向阳台,一把拉开门,深吸一口气,声音朗朗地喊道: “瞧一瞧看一看,这里有个神经病!” 雪子心下烦闷,默然不语。 “啊,心情好爽!” 宣子说完,慢悠悠地拉上玻璃门,回身对雪子说: “哎呀,我去泡杯茶吧。” “不用了。”雪子当即回绝。宣子却并未在意,晃悠悠地去了厨房。 “你看,我是不是很有教养?只要家里有客人,不管怎样我都要沏茶,早就成了条件反射。这些礼节不都是从小培养的吗?” 听语气,她不像在说笑。至于她要沏什么,雪子不得而知。 “我不是说了不用吗!” 话音未落,雪子也站起身,朝宣子走去。越过宣子肩膀,她看到一只黑色小茶壶,洗碗池旁的筐里还扣着同色茶碗。银色的仓鼠从宣子身上跑下,哧溜哧溜地朝那边跑了过去。 “你也尝尝吧!”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尖叫般的声音传进了来到宣子身旁的雪子耳中。紧接着,一个东西划破空气,雪子顿觉右手一阵钻心的痛。 雪子不知发生何事。一切毫无征兆,那叫声的含义也不得而知。 回过神一瞧,却见宣子满脸通红,形如厉鬼般站在那里。她挥起右手,手中赫然握着一把菜刀。 “我不知道那地方,休得胡说!” 宣子大叫着,挥手又是一刀。雪子这才发现自己右手的手背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你这种人少在这儿盛气凌人地唧唧歪歪!” 说完,宣子举刀便刺。两下、三下。雪子奋力躲闪,只顾逃跑。跑着跑着,膝盖后面撞到了客厅的桌子。她迅速绕到桌后,拼命地冲宣子掀翻了桌子。 “哗啦”一声,插着花的巴卡拉水晶杯掉到地上摔得粉碎,还溅起了一些水花。然而宣子毫不退缩,表情狰狞地挥舞菜刀,嘴里大叫: “居然要让我曝光,够损的呀你!” 她的表情早已失去理智,面部抽搐,如被恶灵附体。 这样下去会没命的!会让对方杀掉!雪子在心中喊道。此时的她,已吓得全身汗毛倒竖。 “怎么能回去呢!就算是你,也决不会回去的!那地方有多恐怖,你又怎会知道?!”说完,宣子嗷嗷尖叫,声音犹如动物发出的怪声。接着,她话音一变,声音震颤地吼道: “害怕吗?害怕吧?你看你看,不就是这样吗!你也来尝尝!” 语毕,宣子持刀左劈右砍。雪子慌忙躲避,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时,她的右手碰到一个冰冷的物件,扭头一看,是那只玻璃烟灰缸。 与此同时,菜刀的刀尖划过了雪子脸颊。雪子赶忙拿起烟灰缸,冲宣子的脸扔去。对方被击中太阳穴,当即停止了进攻。 雪子趁机猛扑上去,使尽全身力气,双手死死抓住对方握着菜刀的右手手腕。见状,宣子也伸过左手。二人你争我夺,菜刀被高高举起,刀尖直冲天花板。就在这时,雪子抬起右脚,狠狠地踢着宣子的腿。 宣子失去了平衡。不等她站稳,雪子又用身体撞她,用右膝朝对方的膝盖和肚子一阵猛磕。雪子利用身高优势,压在宣子身上,用力推她,同时不给对方喘息之机,不停地踢着宣子。毫无疑问,对方想杀掉雪子,因此雪子不敢懈怠,要踢到对方不能动为止。 “咔嚓”一声,一阵巨大的声响突然传来。二人猛地倒在了仓鼠笼上。雪子拼命地推着宣子,宣子节节后退,终于站立不住,向后倒去。笼子被两个女人的体重压扁,雪子感到笼里的水撒到了自己脸上。 刚才那阵猛踢奏了效,雪子发觉对方渐渐没了力气。这是绝好时机,此时松劲就输了——雪子心想。对方手持尖刀,自己松劲的话就没命了。现在已是你死我活的关键时刻。自己怎么能死在这种卑劣的贱人手里呢!母亲已被她害死,自己绝不能重蹈覆辙。 雪子越想越气,愤怒瞬间达到顶点。她也发了疯,发出声嘶力竭地狂叫。这个贱人!这个烂货!世上怎会有这种人渣! 就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雪子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用软管往脸上喷洒温水一般。 这种感觉来得太突然。不光是脸和脖子,就连手脚,乃至全身各处都有了这种异感。雪子发出尖叫,感觉自己将被那种黏黏的液体溶化。 雪子不知发生了什么。她一直奋不顾身地靠动物般的斗争本能激烈反抗,一心只想打倒对手,打得她一动也不能动。除此之外,心中别无他想。雪子突然回过神来,发现宣子一动不动。那张曾经废话不止、语无伦次的嘴如今正半张着,犹如冻住般静止不动。 紧接着,雪子忽然闻到一股恶臭。她和对方一动不动,强烈的臭味一股脑地往鼻孔里钻,熏得雪子几欲窒息。那味道像是酸液或污物特有的臭味。 霎时间,雪子焦躁不安,想赶快逃走。再待在这里,只怕自己的身体会被腐蚀、烧烂。可她脑子里这样想,身体却动弹不得。在充满疲劳感的绝望中,雪子苦苦挣扎。身处恶臭中却无法动弹的事态,令她作呕难耐,可谓是名副其实的绝望。 忽然,一种莫名的激情涌上雪子心头。嗓子不由地哽咽,眼里噙满了泪水。放声大哭的冲动涌到了嗓子。还未想到压制,雪子便像婴儿般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她哭得毫无缘由,既无丝毫胜利感,也无任何悲伤;即非感动,也非气愤。那自己为何会哭呢?雪子想着,兀自哭泣。 这时,激情蓦然退去。雪子抬起右手,发现手上握着一把鲜红的菜刀。惊愕之下,泪流顿止。 她的手无法离开菜刀。刀柄仿佛缝在了颤抖的右手上,贴得紧紧的。雪子不得不用左手一根根小心地掰开右手手指。手指一一掰开后,菜刀终于无声无息地掉到地上,在手掌中留下滑溜溜的触感。没有了菜刀的右手手掌黏腻鲜红,颤抖不已。 雪子浑身湿透。她用双手擦去泪水,四下张望。只见四周都是红色,目光所及,一片鲜红。房间原本洁白的墙壁染上了红色,让雪子不禁以为这里是红色的房间。然而,阳台、扶手、对面的树林竟也变成了红色。 低头看去,菜刀是鲜红的,自己的腿也是鲜红的。 血!这是血!这是名副其实的血,还是黏稠的!血量不少,简直是血海!多得让人难以置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多的血是哪儿来的? 雪子再次举起右手,发现菜刀刀尖和手掌也沾满了黏稠的血液。鲜血滴滴答答地滴在地上。 顺地面看去,压扁的仓鼠笼子上,染成鲜红的宣子的侧脸赫然映入眼帘。 不知为何,宣子的脖子上有一道红黑色的裂口,鲜血从裂开的伤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流得很有节奏,一会儿喷出,一会儿停止,如此反复。流出的血滴到仓鼠笼底,形成一片血泊。雪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纯白色的连衣裙染成了鲜红色。衣服沾到了血,遍布着无数斑点——全是溅上的血点! 雪子一片茫然,这究竟是不是现实?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在这时,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雪子循声看去,却发现自己坐在一摊热水上。 地面也是温乎的。低头一看,地上也是鲜红色,有一大摊血迹。血从仓鼠笼底的金属方盘中溢出,流到了地上。这摊血如今仍在不断扩大,犹如活物般在地上蠕动、扩散。 雪子渐渐恢复了视野,墙壁开始变白。太好了——她稍微放下了心,看来视觉没出问题。向远望去,阳台和对面那片树林终于恢复了绿色。 雪子揉了揉眼睛,却发现视野再度变红,顿时惊诧。 她恍然大悟——是血,血流进了眼睛。大量血液沾到脸和眼皮上,随后流进了眼睛。 不对——雪子又当即否定了结论。应该是揉了眼睛的缘故。她的手沾到大量鲜血,一揉眼,血便流到了眼里。现在血仍在眼睛里,所以才会把自己的白色连衣裙看成鲜红色,这也是错觉。我的衣服是白的,不可能是红的——雪子心想。 雪子忙用左手手背上沾血少的地方擦了擦眼皮。睁眼一瞧,红色尽退,视野的色调又恢复了自然。果然是血——她暗自庆幸,稍稍松了口气。 低头一看,她惊诧得倒吸一口凉气,绝望地屏住了呼吸——自己的衣服的确是白的,但只是局部。连衣裙的前部、胸襟、肩部、裙子部分多半成了鲜红色,白色部分少之又少。红色染渍伴有斑点,确切地说是血点。红色血点遍布衣上。雪子又朝宣子脸上看去,只见对方转向右边的脖子侧面豁开一道口子。红黑色的伤口大张着。 现实令人难以相信。雪子再度愕然。这道伤口无疑是她无意中砍的。不是别人,正是雪子亲手用宣子突然亮出的菜刀,横向笔直地割断了对方的颈动脉。 若问原因,只能说自己当时鬼迷心窍了吧。当时她确实能做出这种事。丧心病狂,决意杀掉宣子。雪子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心怀杀机。 没错,尽管很难相信,雪子还是清楚地想起了自己当时的心情。那时,她清楚地意识到要杀掉这个女人。 要杀掉这个无可救药、世间人渣一样的女人! 第六章 雪子猛地回过神来。令她惊讶的是,事态毫无改变。地上满是血,血液表面开始凝固。宣子血淋淋的头仍在压扁的仓鼠笼上,脖子上伤口如故。旁边,雪子依然坐在那里。 这难以置信的事实令雪子惊诧、绝望。她本以为自己会马上醒来,坚信经过一段时间后自己会获救,心情舒畅地回到日常世界。然而,如今她仍在这个匪夷所思的凄惨世界,伴随着令人绝望的臭气瘫坐原地。 她望了望阳台外,太阳行将落山。对面的树林还很亮,上空却一片昏暗。今天天气阴沉,看不见夕阳。 自己的连衣裙仍是红色,颜色已开始变黑。而手掌上的血,表面也变成了褐色。 时间飞逝,自己之前都干了什么,雪子全无记忆。也不知那时是恍惚出神,还是睡着了。 这时,泪水再次夺眶而出,雪子无声地哭了。这次的眼泪流得十分平静。这是现实,鲜血淋漓的凄惨世界是现实。自己杀了人。这些现实令雪子痛哭流泪。 雪子心想,我没有得到救赎,上天没有拯救我,简直太冷酷无情了。真是老天无眼,明明没想杀人,上天却让我成了杀人凶手。都怪老天有眼无珠,不来帮我。我没做错任何事,这么做是天经地义的。但凡对父母有爱,都会这么做。上天本应帮我,帮助我这个行得端做得正的人。苍天,你为何如此无情! 雪子怒火中烧,感觉眼里流出了别样的泪水——这回流的是悔恨之泪。为什么像我这样做得对的人总是遭到不幸呢! 哭了一会儿,雪子猛然一惊。不能再哭了,这样下去就危险了,太危险了。要是有人过来,看到这副景象……念及于此,雪子便不寒而栗。 不能开灯,否则左邻右合会知道我在这里。即便天黑,也不能开灯。 那首先该做什么呢……对了,先把房间锁上! 房间一直未锁,得赶紧锁上正门。之后就算有人来按门铃,也坚决不应门。 要是来人有备用钥匙呢?谁会有备用钥匙?如果有,也只能是宣子的男人有吧。可话说回来,这种性格恶劣的矮冬瓜会有男人吗? 雪子环顾屋内,这里不像有男人居住,找不到男人的杂志、男人读的书和高尔夫用品。 无论如何,必须赶紧行动。不能慌。我该如何是好,该怎么办呢?不能急躁,要谨慎行事,否则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该如何是好? 雪子想,不要轻举妄动,先仔细想想。自己并非外行人,这种情况应该应付得来。 先锁门,再处理衣服。这件连衣裙血迹斑斑,根本穿不出去。必须洗干净,把血洗掉。现在即将入夜,只要把血洗掉,就能在黑暗的掩护下回家了。 对,赶紧走人,回自己家去,明天起平安无事地生活。自己何错之有,应该有这个权利。 这种女人活该被杀,犯不着因为杀掉这种人而被社会抛弃。我相信自己不会被逮捕,自己无非是做了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已。 如何才能免受牢狱之灾呢?这可得动动脑筋。一定要想方设法,万无一失地渡过这个难关。我没杀她,没杀!要把杀人的痕迹和证据统统毁掉才行,而且在销毁时不能留下新的蛛丝马迹。 该怎么做?当务之急是先锁门,再洗衣服。洗衣服时也要摸黑,绝不能开灯,否则会暴露自己。除此之外,灯光也可能引来访客。 这样的话,可要抓紧时间了。要趁外边多少还有些阳光时办妥一切,不然天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根本看不清别人家的陈设布局,甚至连洗衣机的位置也找不到。 雪子心急如焚,想要起身。身子刚一动,却听裙子发出“嵫啦”一声——原来裙子被凝固的血液粘在了地上。 雪子踉踉跄跄地迈步而行,只觉脚下黏黏的,木地板上留下模糊的血脚印。见状,雪子暗叫不妙——居然留下了脚印。看来自己还是不够冷静,待会儿得擦掉这些脚印。 玄关的金属门果然没锁。真是太险了。将椭圆形的锁把一拧,门便可锁上。雪子看了眼手掌和手指,上面满是血,多得看不见皮肤。她用双手的食指侧面夹住锁把,总算拧上了锁。这么做应该不会留下指纹。不过自己之前进门时,曾握过门把,过后也得擦干净。 锁上门后,雪子暂时稍稍放了心。宣子这种欢场女子谨小慎微,权衡利弊的意识很强,所以八成不会干出把备用钥匙交给他人这种事。 玄关有个鞋柜,上面是装饰架。架子上也摆着一只玻璃杯,里面插着一枝花。看来宣子很喜欢小花瓶。鞋柜旁的墙上有电灯开关,但雪子不想碰它。 雪子踩着自己的脚印回到了客厅。木地板上有一大摊血迹。她想,我再也不会迈进这里了。不过即便不下此决心,她也实在不愿走在上面。 宣子的脑袋依然枕在压扁的仓鼠笼上。笼底有个黑色金属盘,好像铺着报纸,里面积满鲜血。雪子想,这个笼子也得扔掉。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得把手上的血洗干净。这并非出于道理,而是出于生理欲求。手上沾血,很容易到处留下指纹。想到这里,雪子来到厨房的水池前。她刚要隔过不锈钢水池,把手伸到水龙头前,却蓦然停下了动作。 鲁米诺反应!雪子以前想当律师,曾在法律事务所工作,备战司法考试。但主任律师想纳她做情人,令她最终没能通过考试。她有机会看过几次杀人案的现场调查卷宗,怎料这次竟亲身卷入了命案。 警方的现场勘查人员赶到命案现场时,会在水池检测鲁米诺反应。检测人员将鲁米诺试剂滴在不锈钢水池上,用紫外线灯照射。即便洗得再干净,哪怕血液的附着时间只有一小会儿,该处也会发出白光。这种痕迹十年都不会消失。 但仔细一想,为了防止测出鲁米诺反应而不在这里洗手也没什么意义。虽说不在这里洗去血迹,到邻家或外面的木曾川洗是最好的选择,但这个办法根本行不通。在这里测出鲁米诺反应,只能表明杀人凶手在此洗去了血迹,警方不可能仅凭这点锁定自己。 为了不让警方锁定自己,最重要的就是擦掉指纹。指纹绝对留不得。不光手指的指纹,脚趾指纹也要擦掉。所以现在能不走就不走,能不动就不动。若要往返,返回时也要踩着自己来时的脚印。 接下来要注意的,就是所谓的微小物件、头发、衣服纤维、化妆品、香烟、烟灰、体液等物的遗留。这些万万不可留在现场。警方会将所有蛛丝马迹编成一份详细的清单。当然,手提包和落在里面的物品另当别论。 从此意义上讲,现在不宜光脚走路,否则会在地上留下脚底的血指纹。尽管过后会擦掉,但即便肉眼看不见,事后也可能会在检测鲁米诺反应时被紫外线照出指纹。如何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呢?与其费劲巴力地擦掉,倒不如在上面撒血。 警方和检察官调查现场后,会制作证据文件,用于日后审理。上面详细记载着在现场捡到什么,发现了什么,并列出名单。这份文件还会向辩护方公示。 关于指纹,文件会详细记录发现了几处。其中若有沾血的,则记为“血指纹”;而血指纹中无法清晰辨认其“纹”者,则只会记作“血液痕迹”或“血泊”。因此,在可能留下血脚印的地方滴上血,或用沾血的布擦两下,让血覆盖其上反而更好。如此一来,这些足迹就会变成单纯的血迹了。 碰巧了解这些知识,实在非常幸运。多亏当年在法律事务所干过一段时间,雪子才会知晓警察和检察官会如何为审案做准备。绝不能让警方作出那份证据文件——确切地讲,是指证雪子是凶手的证据文件。 在厨房的水池洗掉血迹也没有多大问题,不过还是把能测出鲁米诺反应的地方集中在一处为好。想到这里,雪子去了浴室。洗衣机放在更衣间,附近还有盥洗室。 洗衣机旁有只塑料桶,雪子用毛巾裹住手,把桶放到浴室的瓷砖地上。随后拧开水龙头,把热水放进桶里。她手上裹着毛巾,打开洗衣机上方的架子一看,上面有洗衣粉和漂白剂,难得的是,旁边还有浴帽。雪子赶忙戴在头上,以防头发掉落,而后把洗衣粉和漂白剂倒进塑料桶,慢慢脱下血迹斑斑的连衣裙。在把衣服放进洗衣机前,最好先用洗衣粉浸泡一下。 脱下衣服后,雪子发现胸罩和内裤也沾到了血。她顿时一惊,当即摘下胸罩脱掉内裤,赤裸全身。以前曾听说经血遇到热水会凝固,所以她用冷水冲掉了内衣上的血。洗衣粉配合热水效果最佳,她便把所有衣服一股脑地塞进了盛着洗衣粉溶液的桶里。 接着,雪子用热水冲洗全身,洗掉手脚上的血。她看了下手背,血已止住。严格地说,现场也混入了雪子的血。不过应该没什么关系吧,雪子想,最后下定结论—血量甚微,不会有问题。雪子还打了浴液,但没用搓澡巾。她仔细清洗了手掌和脚底,有体毛的地方则没有洗,以免体毛掉在现场。 看着流入排水孔的血水,雪子做好了从排水孔测出鲁米诺反应的心理准备。这也没有办法,测出就测出吧。奇怪的是,此时她突然想到,美国的O.J.辛普森没准不是杀妻凶手,因为他家浴室的排水孔没有测出鲁米诺反应。 洗完澡,雪子用更衣间的浴巾仔细擦拭全身。 一边擦,一边在心中盘算接下来要做什么,要不要把自己的湿衣服装进塑料袋,借身宣子的衣服回家—— 不行!雪子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二人体型、尺码相差悬殊。首先身高就差很多,雪子一米七零,宣子却很矮,或许连一米五零都不到;雪子身材瘦削,宣子身宽体胖。两人的衣服根本无法换穿。 况且这么做可能留下疑点。警方会发现宣子的物品中少了一件衣服,如果日后搜查雪子家,就会找到那件衣服。要避免这点,必须把它扔掉,可究竟扔到哪里好呢? 然而,有件事比这些都要棘手,那就是雪子现在住的公寓地处商业街正中。水果店、蛋糕房、面包房、肉铺在公寓前鳞次栉比。这些商店的女顾客和雪子都是熟人。雪子如今是众人关注的焦点,出门时穿的衣服一定被她们看到了。尽管她打算等各商店关门后再回家,可不知会在什么地方被她们看见。要是看到她回家时穿的衣服和出门时不一样,不知她们会说什么,搞不好还会惹出流言飞语。看来不能换衣服,风险太大。 不过,相比这个理由,说到底还是生理上的厌恶使然。雪子不禁眉头紧皱。她实在受不了穿着接触过那种女人肌肤的衣服——而且还是贴身穿着,简直恶心死了。 雪子不想再留下脚印,便拿起更衣间的两块毛巾,分别裹住脚踝以下的部分,系好后向卧室走去。 宣子住的是两居室,即两室一厅,其中一间用作卧室。卧室的家具是清一色的黑色,兴许宣子还为此沾沾自喜呢。 雪子用裹着毛巾的手拉开衣柜抽屉,里面塞满了内衣和牛仔裤等衣物。衣柜也有专放内衣的抽屉,但雪子视而不见,一心翻找冬天穿的厚袜。要想不留足迹,必须把脚包上。 雪子找到袜子,穿在脚上。见旁边还有手套,也拿来套在了手上。即便从上面掉下纤维碎屑,也不是自己的,所以问题不大。雪子全身赤裸,只戴着手套、穿着袜子回到客厅,手里拿着解下的毛巾。她戴着手套捧起宣子的头,抽出下面的仓鼠笼,而后直接把宣子的头放到了地上。 雪子拿着盛满血的笼子,脚步缓慢地返回浴室,把笼子放在浴室的瓷砖地上,然后拿裹过手的毛巾一头蘸了蘸盘里的血。血液表面已经凝固,但捅破表膜,里面还是黏糊糊的液体。雪子尽量接触血液上部,以免沾上仓鼠毛。 之后,雪子回到客厅,擦遍所有她认为用沾血的手指碰过的地方,和目光所及之处。就连眼睛看不到的地方、走廊上自己踩过的地方,也巨细靡遗地擦了个遍。 涂上血后就不用理会了。早早擦去的话,由于有时间差,血液会渗入下面的地板,所以只能擦去上面的血。进行鲁米诺检测时,下面的指纹仍会显现。这样一来,雪子的意图和所做的手脚极有可能被勘查人员识破,但他们应该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这手脚乃功德院雪子所做。 回到浴室,雪子把这条毛巾也扔进桶里,濡湿后拧干,将没有沾血但自己碰过的地方擦了一遍。她越想越气,觉得自己仿佛是在这个可恨的女人家里打扫卫生。 事毕,雪子再次回到浴室,脱下袜子,摘掉手套,把仓鼠笼底积存的血洗净,冲进了排水孔。这时,铺在底层的报纸和木片露了出来,雪子只把上面的血迹冲干,打算将其另行丢弃,便放在一边。做完这些,她把底部的盘子和金属笼也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 雪子拿出笼里的饵料盒、盛水盘,洗净后放回笼中。幸运的是,饵料盒里只有少许饵料,好像是向日葵的种子。于是她把饵料和血水一道冲进了排水孔。仓鼠毛或许也一起冲走了。做完这些,她未用其他工具,徒手擦干了瓷砖上沾到的少量血迹。 之后,雪子拿出泡在桶里的连衣裙,将染血的地方又用手仔细揉搓了一遍,毛巾和内衣也一样。由于浸泡时间较长,衣物上的红色去了大半。雪子将这些衣物轻轻拧干,放进洗衣机。随后又拿出一条毛巾擦拭身子,也放了进去。接着再次倒入洗衣粉和漂白剂,启动了洗衣机。 洗衣机发出的声音很是恐怖,吓得雪子心脏狂跳。不过洗衣机运行并非什么怪事,应该不会惹人起疑。 此时的雪子只戴着一顶浴帽,一丝不挂地在更衣间静静等待。现在还是不要乱走动的好。尽管她已非常小心,用手套和袜子遮掩了指纹,但这时走动很可能留下其他痕迹。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 宣子的衣服最好也不要穿。她的衣柜已被雪子翻乱。总之,房间的陈设尽量与平日保持一致。要是有什么变化,定会引起调查人员的怀疑。 雪子感到口渴,便到水池前拧开水龙头,双手捧起自来水喝了两口。屋里的杯子不能用,这点毋庸置疑。喝完水,雪子回到更衣间,全身赤裸地静待洗衣机完工。其间,太阳终于落山,屋里渐渐陷入黑暗,最终漆黑一片。 洗涤结束,洗衣槽开始转动脱水。站在旁边,只听“轰轰”声响彻浴室,地面猛烈震颤,甚是恐怖。 这时,“啪嗒”一声,全自动洗衣机完成工作,自动断电了。紧接着,蜂鸣声响起。雪子闻声跳了起来,这才切身体会到洗衣机竟会发出如此巨大的响声。平日几乎听不见噪音,或许是这次站在旁边的缘故。 声音虽吵,却标志着大功告成。雪子舒了口气,同时烦闷起来,因为这家没有烘干机。衣服只是完成了脱水,仍不能穿。 到附近找找自助洗衣店,用那里的干燥机——雪子寻思着。但她不想引人注意,否则直接穿宣子的衣服回家不就行了,何必大费周章地洗衣服呢? 见身上已干,雪子穿上袜子,戴上手套。这时她发现盥洗室有吹风机,看来只能用它吹干衣服了。可这么做很费时,况且自己又不愿在宣子横尸、鲜血四溅的房间待上几个钟头。想到这里,强烈的恐惧涌上心头——说不定有人会来串门,此地不宜久留! 难道只能不顾宣子那矮冬瓜身材,借她的衣服逃离这里吗?正想着,雪子突然察觉到一阵轻微的噪音,登时一惊。 此前身旁的洗衣机轰鸣作响,所以一直没有察觉。仔细一听,那声音像是“隆隆”声。是什么声音?雪子不解。此时她身体劳顿,精神受创,头脑不太灵光。思来想去,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声音。那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 啊!雪子一惊,那声音莫非是——她赶忙起身走到客厅,赤裸的身上只穿戴着袜子、手套和浴帽。屋里漆黑一片,但她仍然小心谨慎地避开了血迹和血泊。 果然不出所料!雪子心想。她站在阳台前的玻璃门旁,鼻子凑近玻璃。只见外面大雨滂沱,风声沙沙,不时夹杂“呼呼”声。黑暗的空间彼端,木曾川河滩一带升起白雾,一片朦胧。远处的树林也已看不到轮廓。 雪子顿时茫然,随后渐渐明白了这场雨所包含的巨大意义。 真是天助我也!这是上天在帮我啊!外面、外面下起了雨。 下雨的话,不就能穿湿衣服出门了吗? 即便被看到,别人也不会想到这身湿衣服是刚刚洗完的,而会以为是被雨淋湿的。这样一来,就能穿自己的衣服回家了。 <hr /> 注释: 第七章 雪子从洗衣机里拿出脱完水的白色连衣裙,将其抖开,想看看上面的血洗掉没有。可环境太暗,根本看不见。她又拿出内衣,也无法确认。 由于不能开灯,雪子把所有衣物拿到客厅阳台前的玻璃门旁,借着户外微弱的亮光查看。在微弱灯光的映照下,衣服上的红色血渍似已洗得千干净净,内衣也很洁净。不过就算内衣上留有血迹,从外面也看不出来。 天降大雨,又值夜晚,雪子放了心。外面的亮度顶多只有这种程度。环境昏暗,而且路上行人都打着伞。多数人应该都低头看着脚下,留意地上的水洼。那些斜撑着伞,目视前方地面的行人,只怕也没有闲情逸致去仔细观察错身而过的女人的装扮。 伞——雪子突然想到,自己也要打伞。不打伞,会引起众人注意。为了掩人耳目,她洗了衣服;考虑到雨天穿湿衣服也不会惹人注意,这才准备到外面去。若不打伞,则无异于本末倒置,最终还是会引起注意。 之前未曾料到会下雨,所以雪子没拿伞,只带了一个小手提包。这天虽是阴天,却是五月里的暖日,因而她也未在短袖衣服外穿外套。这样出门一定很冷。当初出门时无暇顾及其他事情,自然也没工夫看电视上的天气预报。那时雪子完全被愤怒与绝望控制着。 现在也一样。如今宣子已死,愤怒虽止,但绝望依旧——不,应该说更甚。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很早以前开始,雪子就不支持废除死刑。在法律事务所工作的那段时间,事务所里也没有一位法律专家支持废除死刑。雪子知道,世上有些人提倡废除死刑。可每当提到那些人的主张,事务所老板总是一脸苦笑。在他看来,废除死刑完全是理想主义,脱离现实。雪子也这么认为。 即使现在杀了宣子,雪子的想法也仍未改变。她无怨无悔,确切地讲,宣子的死令她大为惬意。这也难怪,站在她的立场,任谁都会这样做吧。这世上怎会有人不希望害死自己父母之人赶快死掉呢?如果有,那人必是冷血无情之徒,凑巧不爱自己父母。为什么如此简单的事情还要争论不休呢?那些主张废除死刑的人为什么就不能袒露心扉呢?正因为大家总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假话,这个世道才会毫无好转。 总之先关心一下雨吧,雪子暗想。事不宜迟,得趁雨还在下时离开这里,否则雨就停了。雨一停,这身湿衣服就该引人注意了。她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曾在这一带徘徊。必须赶紧趁着下雨打道回府。 雪子赶忙穿上内衣,套上连衣裙,使劲拉扯下摆,用力抻平裙子上的褶皱。湿衣服穿在身上,感觉出奇的冷,出奇的重。但此时唯有忍耐。 穿戴完毕,雪子拎起沙发上的手提包。就在这时,她突然一怔——袜子和手套还在身上。这可怎么办?脱下来放回卧室的衣柜?不行!上面已沾到血,不能放回去。 对了,还有凶器!怎么处理?留在这里吗? 雪子旋即否定。凶器也留不得。虽然肯定要擦掉上面的指纹,但即便洗过,指纹也无法彻底消除。近年来,检测指纹已不再只用撒铝粉这种单纯的方法,而是采用氰基丙烯酸盐黏合剂法、宁海德林法等各种方法。在乍一看什么也没有的现场,也能用这些药剂检测出极微量的脂肪和蛋白质成分,令指纹现形。这种指纹被专家称为“潜在指纹”。所以菜刀还是带走为妙,留在这里后患无穷。 还有,毛巾也要带走,因为上面也沾到了血。 真没用!雪子心想。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本来最初就是这么想的,现在竟忘得一干二净。自己仿佛身临梦境,眼前一片朦胧。明明很紧张,却昏昏欲睡。 雪子走到厨房,戴着手套打开水池底下的柜子。果不其然,里面放着很多纸袋和塑料袋,都是通过超市购物攒的。雪子也攒了不少。想必女人花钱都是大手大脚。雪子从中拎出一个最大的袋子。 关好柜门,雪子又来到更衣问,把三条洗过的毛巾装进袋子。铺在仓鼠笼底的报纸和木片也捡起来放了进去。随后她在浴室的瓷砖地上看到仓鼠笼,便拿起来走到客厅,从地上捡起血迹斑斑的菜刀,塞进了袋子。这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压扁的仓鼠笼里掏出饵料盒和盛水盘,一同塞人袋中。 雪子起身来到阳台的玻璃门前,向外张望。外面还在下雨,雨势依然很大。 宣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血泊黑乎乎的,不过室内昏暗,已分辨不出是血,反而像黑色油漆或墨水洒在地上,雪子这才敢直视这摊恐怖的血迹。 雪子在房间里检查了一圈,看看是否忽略了什么,有没有疏漏。由于大脑现在有些迟钝,检查工作花了不少时间。事毕,她右转朝玄关走去。雪子很清楚走廊上哪里有血迹,小心翼翼地避开血迹,走在黑暗中,许久才到门口。 暂时把压扁的仓鼠笼和塑料袋放在地上后,雪子走到三合土上脱掉了袜子。每脱一只塞进袋子,她便穿上一只鞋。 雪子刚刚踮脚站起,心中突然一惊——她又想起了雨伞。对呀,还有雨伞呢。伞怎么办?雪子又遇上了难题。 外面下着雨,伞是无论如何都要拿的。况且下的不是毛毛雨和小雨,而是地地道道的倾盆大雨。不打伞的话,肯定会引起路人注意,还会给很多人留下自己曾在这一带出现过的印象。这么一来,自己先前的努力岂不白费了? 看来只能拿宣子的伞了,不过有借无还。这也是无奈之举。 这么做没事吧?这家少了把伞,不会导致致命的失败吧? 雪子低头沉思。可事到如今,已别无选择。虽然不把伞拿走当然最好,但不这么做的话更危险。死者衣服可以不借,伞却不能不打。就算有些风险也要打。要是在这么大的雨里连伞都不打,湿着衣服走在路上,则无异于向旁人宣布自己在附近杀了人。 可是——雪子转念一想,危险或许在于雨伞的数量。倘若宣子家只有一把伞,而这把伞又不翼而飞,那问题可就大了。警方会怀疑这家为何没有伞。但如果家里有好几把伞,就算少了一把,也不会发觉。这样不就没问题了吗?想到这里,雪子决定检查一下雨伞数量。 伞架在鞋柜旁的间隙中,雪子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发现有好几把伞,顿时松了口气。这么多伞,即便缺了一把,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出于谨慎,雪子没摘手套。她把手伸进雨伞中,挑了一把。也许是宣子的喜好,架子上全是颜色鲜艳的伞,伞面上大多有花纹,或是几何图案。真有她的,居然攒了这么多艳伞。这种五大三粗的矮冬瓜打着这么花哨的伞走在街上,一定很吸引眼球吧。 左挑右选,雪子选了把最简朴的素伞。这把伞的颜色像是接近黑色的灰,应该不会惹眼。 雪子左手拎着装有凶器和毛巾等物的塑料袋,左腋夹着仓鼠笼。笼子已被压扁,很容易夹在腋下,这让雪子轻松不少。雨伞则拿在右手。至此,准备工作宣告完毕。雪子一动不动,探听外面走廊里的动静。 千万不可在这栋公寓里撞见别人,电梯也不能坐。这里一定有楼梯,若是安在外面的紧急楼梯就更好了。雪子打算顺紧急楼梯下去。一看表,时间已近八点。这个钟点那些上班族也该回家了。这是最让她害怕的。若是这样,撞到人的几率无疑会高出不少。 雪子趴到金属门的猫眼前窥视走廊,顿感一阵快意。眼前的景象在她看来,真是世上最美的风景——因为那里一片漆黑。 走廊的灯不像是自动灯,而是由住户自己或管理员负责开关。总之,走廊灯是手动的。如果是由住户开关,现在走廊一片黑暗,则表示七层的住户谁都没回来。如此一来,现在正是脱身的最佳时机,而且行动要快,不然很可能遇到行将归来的住户。 要是事先确认紧急楼梯在哪儿就好了——雪子悔恨不已。当初来到这里时,她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因而根本没有事先确认逃生梯的位置。这是今生最大的失算,可事到如今,后悔也没用了。只要有人回到七层,走廊便会亮灯,所以一刻都犹豫不得。灯一亮,可就很难出去了。事不宜迟,脱身要紧。 雪子把手伸到门把上,刚要拧动,却“啊”地叫了一声——钥匙,她没有这家的钥匙! 没钥匙便无法锁门,正门可以不锁吗?若不锁门,命案很容易提早败露。要是祖父江宣子没去上班,电话也联系不上的话,相关者势必会找上门来。正门上锁的话,就算熟人或管理员手里有备用钥匙,谅他们也不能轻易开门,而要联系警察,在警察的监督下才能开门,不过警方可不好联系。这样一来,命案的发现时间就会延迟。可门若没锁,来人就会一边叫门一边进去,命案随即败露。 然而,锁门一事也已无计可施。如今实在没法再回屋里找钥匙了。除了因为生理上的厌恶,还因为如果在回屋找钥匙时有人回来,对方说不定会打开走廊灯。事已至此,只能就这样逃之天天,片刻也不能犹豫。 雪子悄悄打开门,溜到了阴暗的走廊上。紧急楼梯一般位于走廊尽头。可雪子并不记得先前到走廊寻找七零一号室时,曾在尽头看到过紧急出口。会不会在另一边的尽头呢?设在走廊中途也说不定。若是这样,也许是在电梯前厅的旁边。 雪子蹑手蹑脚地小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左顾右盼。然而走廊两侧只有一排金属门,没有一处像是紧急出口。 左转来到电梯前厅,雪子在电梯前站定脚步。所幸电梯毫无动静,无人使用。电梯停在一楼,并无向这里来的迹象。 穿过电梯前,却见尽头只有墙壁和窗户。铝框的窗户开着,一些雨水流到地上。 雪子探出头一看,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只见下一层几乎相同位置的正下方的窗子里透出了灯光。六层亮着灯,因为那层的走廊开着灯。由此看来,七层走廊迟早也要开灯。 就在这时,忽听“吱”的一声,电梯发出了轻微的响动。接着,发动机开始隆隆作响。雪子本来身处只有沙沙雨声的寂静中,因而这声音在她听来仿佛巨大的轰鸣,震得心脏在胸中向上蹿动。 上来了!电梯上来了!没准就是奔七层来的。这么晚了,唯有这层还没人回来,真是偶然的奇迹。所以来者定是七层住户。有人回来了! 雪子大受刺激,眼前一黑,脚下自然而然地跑了起来。来到走廊岔道,她顿时六神无主,急得要哭。往右?还是往左?往右去是宣子的房间,那里没锁门,冲到里面可以暂时安心。可如果电梯里的人是奔七层来的话,那他肯定会开走廊灯。这样可就难以脱身了。 雪子预测紧急楼梯可能在左边的尽头。但往左边跑,万一那里要是没有紧急楼梯——或是虽然有,却上着锁的话——自己的相貌就会被来到七层、打开走廊灯的住户看到了。 老天保佑!雪子在心中叫嚷着,忙向左边跑去。我一直在做正确的事,没给任何人添乱,所以老天,求你保佑我吧! 跑着跑着,雪子不禁抽泣。我怕我怕我怕——她一边哭,一边在口中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昏暗的走廊里,几乎什么也看不见。要是没有紧急楼梯,而电梯又在七层停下的话——想到这里,雪子惊恐得险些摔倒。 走廊尽头越来越近,雪子目不斜视,眼睛睁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尽头。她脚下狂奔,笼子、伞、塑料袋统统拿在左手。 没有?没有?没有?! 雪子终于跑到了尽头,差点叫出声来。有、有、有!门把手。是紧急楼梯! 然而兴奋维持了还不到半秒,雪子便绝望了——拧不动,门把拧不动,门上了锁。这叫什么事儿啊!什么事儿啊! 这时,“吱”的一声,电梯停了下来,随即传来电梯门打开的轻微马达声。果然是奔七层来的。见此情形,雪子又开始咒骂老天。你为什么这么没人性!老天太没人性了!老天无眼! 这下完了,雪子心灰意冷。自己将被逮捕,然后处以死刑。必须废除死刑!杀人者被国家杀,这是什么道理?杀人者必有杀人的理由,是迫不得已才杀人的。口口声声说不能杀人,国家却在杀人,真是说一套做一套! 雪子忽然一惊,看到一个半月形的提手。门把手的中央有个锁把,可以转动。门虽然锁着,却是从这边——也就是室内一侧上的锁。 她伸出颤抖不已的手,拼命拧动锁把。可是手哆嗦个不停,怎么也抓不住。雪子试了几次,手总是磕碰旁边,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就是抓不住。最后,在她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拧动了锁把。她焦急地推了推门,门开了! 雪子急忙走到外面,闪到门后,握住内侧的把手。她浑身湿透,雨打在脸上,转眼间脸也湿了。雨水淋在发热的肌肤上,感觉却很舒爽。 门外是楼梯平台,地面是金属的。雪子跑得慌张,跺得地上咣当作响。不能再出声了,心里想着,雪子停下脚步,悄悄地站在原地。她刚要不慌不忙地关门,却听到走廊里响起了咯瞪咯噔的脚步声。紧接着,荧光灯像闪电般闪烁起来。 刹那之后,走廊里亮起了雪白的灯光。灯光透过一丝门缝,一下子照进饱受风吹雨打的黑暗中。 雪子被晃得闭上眼,连忙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地关上门,周围顿时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hr /> 注释: 第八章 我赶紧查阅昨天的报纸。果不其然,报纸上登了一则短讯——爱知县安西市烟中一座名叫“CORPO福泽”的公寓七层,发现了女尸。我当即把此事告诉了御手洗,可他并未显出特别得意的样子,似乎这对他来说是情理之中的结果。御手洗问我死者是不是身材矮胖,可报道对其样貌只字未提。 “真让你说对了,御手洗君,我深感佩服!”我对御手洗说道。 “啊,是吗?” 说完,御手洗回到沙发上,拿起合上的书,手指放到书签上,准备继续看书。对他而言,短暂的头脑体操结束了,然而—— “嗯?怎么是两具。”我说道。闻声,御手洗又抬起了头。 报纸是东京版,所以报道很短。要是名古屋版的话,一定报道得更详细。报道的内容与御手洗的洞察毫无二致,但也有意料之外的内容,那就是安西市公寓中发现的女尸不是一具,而是两具。 两具女尸中,一具是案发现场的住户,名叫祖父江宣子,现年四十四岁,是一家酒吧的老板,未婚,膝下无子,单身度日。死因是被利刃割断颈动脉。室内还找到了行凶用的菜刀。 另一女子身无外伤,死因和身份皆未查明。但该不明女子穿的衣服上沾有祖父江宣子的血,故警方认为二人曾发生过争执。此案还在调查中。 我把报道给御手洗看过后,他对我说:“县警署或安西警署应该成立了专案组。咱们手里掌握了一些信息,若把这些信息提供给他们,不就能打听到现场的情况了吗?” 他又说:“距离案发已经过了一天一夜,调查也在继续吧。倘若他们陷入了僵局,说不定就该咱们上场了,所以你还是打个电话问问吧。” 尸体竞有两具,这个意外让御手洗做出了向警方打听案情的决定。若没有这个意外,今晚的游戏也许将就此落幕,而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继续看书去了吧。 一看表,已是夜里十一点。这么晚了,打电话不太好吧。我惴惴不安地给安西警署打去了长途电话。不出所料,安西警署已经成立了富泽公寓杀人案的专案组。我并未特意报上姓名说明身份,对方却说专案组正有一人值班,马上为我转接了电话。 电话转到专案组后,一位名叫三宅的调查官接了电话,或许值班的人就是他吧。我对他说:“您好,我叫石冈,是替一个叫御手洗的人从横滨打来的电话。”怎料对方竟说:“什么?你是说御手洗先生?”声音颇显惊讶。 “是那位横滨的名人吗?”对方又问。我反倒大吃一惊,赶忙问道: “他很出名吗?” 对方旋即回答:“刑警同事老提起他。不瞒您说,今天我还想给他打电话呢,可不知道号码……哎呀,太让我惊讶了,谢谢您打来电话。” 道过谢,对方说道:“您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吗?” 闻言,我便把刚才收音机的深夜广播里提到的前天深夜有一女子行为怪异一事,以及御手洗由此推断出附近发生命案的事告诉了他。见三宅兴趣浓厚,我又把自己和御手洗刚才的谈话——也就是御手洗的推理过程——毫无隐瞒、一字不差地说给了他。 三宅听罢,惊愕万分,同时也显出钦佩之意。这当然是因为御手洗的推理能力卓越超群,但这并非主要原因。对方之所以惊愕,恐怕是因为知道了死在现场的其中一人在临死前做出了如此诡异的举动。 “居然有这种事……嗯……” 得知那女子的怪异行为后,三宅显得愈加困惑,语调变得低沉起来。不过,我比他更困惑,只怕御手洗也是一头雾水吧。雨夜在路上折伞的女子居然重返公寓七层那个自己亲手炮制的杀人现场,而且还死在了那里。得知此事时,我着实震惊不已。 那个害怕因为身上是湿的而被旁人怀疑的女人竞丧了命。这样的话,她的辛苦岂不是都白费了?她煞费苦心,不惜在行车道上折伞,这些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在那之后,又是什么原因让她落得如此下场呢? “你是说那个折伞的女人又回到了房间?!”我愕然问道。 三宅回答说:“对,从您刚才的话来看,好像是这样。”三宅的语气十分冷静,这回倒是我惊愕万分了。 “那具尸体穿的是白色连衣裙吗?” “不错,就是白色连衣裙。”三宅说。 “可死者会不会是碰巧穿着同样的白色连衣裙呢……” 三宅当即否定:“不,我们赶到现场时,那件连衣裙还是湿的,地面也是湿的。”“什么……”我顿时哑口无言。 那就不会错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那把折弯的伞就放在玄关,上面有橘黄色和红色的条纹。” “哎呀,就是那把伞!” 我明白了。如果御手洗的推理可信,那么这把橘黄色和红色条纹的伞原先是祖父江的。这样的话,这把伞算是完璧归赵了,尽管是在折弯后拿回来的。 身穿白色连衣裙、被猪口偶然看到部分举动的女子在折完伞后,回到杀人现场,死在了那里。这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想,简直出乎意料、匪夷所思。 考虑到御手洗先前所言,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子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做出了如此诡异的行为。若真是这样,那这个结果对她来说实在太离谱了,根本不是她所希望的。我们怎么也推测不出为何会有如此离谱的结果,不过御手洗可以推断出来吧。 “唉,这案子就像缠在一起的风筝线,错综复杂。我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案子……” 三宅慨叹道。我也同样慨叹。从对方的语气来看,他的惊讶背后似乎也喻示着现场还有很多尚未告诉我的怪异事实。那些事实究竟是什么,我也很想知道。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三宅说道。 “现场真的发生了这么怪异的事儿吗?”我问道。 “唉,简直不胜枚举。”说完,三宅暂时语塞。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重新振作了精神,对我说:“哎呀,您得花电话费吧。我还是准备做下记录,给您打过去吧。对了,这个时间您还方便吗?都这么晚了……” 我说没关系,三宅则回应说:“那我给您打过去,请您稍等片刻。”向我问了电话号码后,他便挂断了电话。 放下听筒,我把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的折伞女子带着伞返回杀人现场,并死在那里的事告诉了御手洗。御手洗听完,果然大吃一惊。看来这件事也超出了他的意料。只见他又从沙发上站起身,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 我不经意地看着他,脑子里忽然想出一句嘲讽的话,便对他说: “这回你的真知灼见可是遇到了巨大的挑战呀!” 御手洗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反问道:“哦,什么样的挑战?” “行事趋利避害的女子返回杀人现场,回到了被她杀死的女子横尸当场的死者住所。” 听到这话,御手洗没有言语。我继续说道:“按你的说法,返回杀人现场要比不返回有利。” 御手洗接着我的话说:“你的意思是,死比不死有好处?” “正是。”我回答道。 “不可能!”御手洗断然言道。 我没应声,琢磨着那句话的意思,须臾说道:“为什么?” “现在还一无所知,得等掌握材料后才能说。” 正说着,电话响了,像是三宅打来的。我刚接起电话,三宅便迫不及待地说: “我准备了录音机,可否让我把这通电话录下来?” “没关系,尽管录。”我答应了他。 “好的,那该从何说起呢?”对方问道。 于是我先问了最关心的问题:“那位叫祖父江宣子的女人,是不是身材矮小微胖?” 话音刚落,三宅似乎很惊讶,回答说: “不错,您真是料事如神,这个也是推理出来的吗?” 我刚要说话,御手洗冲我伸过手,叫我把听筒递给他。见状,我赶忙向三宅解释说: “啊,等一下,我让御手洗接电话。” 说完,我把电话交给了御手洗。我没法准备录音机,便拿来笔记本在旁记录。电话不是免提的,所以听不到三宅的声音。下面我就参照当时的笔记,重现一下那段对话吧。 “电话已经转过来了,我是御手洗。您能详细说说现场的情况吗?” 事后,御手洗跟我说,那时三宅他们专案组乱成了一锅粥,不过三宅还是清楚地掌握了事态,从大量笔记中总结重点,较为扼要地向御手洗说明了现场状况。 “现场简直太奇怪了。”这是三宅的头一句话。 “我调查了二十年现场,这种现场却是头一回碰到。” “怎么个奇怪法?”御手洗问道。 “哪儿哪儿都很奇怪。哎呀,该从哪儿说呢……” “那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死在什么位置?” “客厅,紧挨着祖父江宣子的尸体。” “二人并排?” “不是并排,差不多是直角方向,女子的头在祖父江旁边……” “两具尸体相隔多远?” “祖父江的尸体距离女子的头,有一米多点儿。” “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子没有外伤吧?” “一点儿也没有,简直毫发无伤。既无伤痕,脖子上也没有勒痕。尸体已经送去解剖,可法医也持相同观点。尸身只有淤痕。” “淤痕?” “是的。脸颊、脑门、腰部出现了淤青。” “哦?” “另外,还有轻微的呕吐迹象。” “呕吐?” “对。可解剖结果发现,死者胃里毫无异常,没有吞咽异物。” “那她的身份查清了吗?” “查清了。她叫町屋诗子,住在现场附近的帜田町,现年三十七岁,有个上小学四年级的女儿。家里有丈夫有女儿,是三口之家。她丈夫在名古屋市的Q制药公司工作,是那儿的职员,三十七岁。丈夫看了电视上的早间新闻,发出寻人申请说妻子昨晚一直未归。我们就此查明了死者身份。” “那位夫人是头一次彻夜未归吗?” “是的。那位夫人每天早上都送女儿上学。最近可疑人等很多,她怕孩子会有危险。可那天直到早上该送女儿上学时,母亲都没回来。从妻子平时的言行上看,这绝对有问题。” “这位町屋诗子夫人,就是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吧?” “是的。” “町屋诗子和颈动脉被割断而死的祖父江宣子关系很亲密吗?她俩频繁见面吗?” “不,不是这样的,御手洗先生。我们进行了各方面的调查,这俩人根本素不相识。” “素不相识?” “没错,两人连面都没见过。” “两人都在同一房间?” “对,二人同归于尽。所以我才搞不懂。她俩根本就是两种人,生活圈子也截然不同。两人待的地方完全没有交点,性格上也没有共同点。” “此话怎讲?” “祖父江开了家酒吧,干的是拉客营生,总与男人打交道,就是那种……您应该知道吧?就是那种跟谁都热乎的人。她酒量很大,也有相应的异性关系……还爱说大话。据说最近她精神出了点儿问题,正在精神科医院就诊。周围人都议论说可能是酒喝得太多闹的。” “嗯。还有呢?” “她没孩子,也没结婚。唉,她也曾有过一段婚姻生活,可没多久就离了。现在正过着逍遥自在的单身生活。据酒吧客人讲,她喝醉了就睡在路上,有时也会打个架什么的。总之,她跟育儿、PtA、小学这些词根本沾不上边儿。 “另一方面,町屋却是个非常老实规矩的人,对教育十分热心。孩子上下学或是往返补习班,都是她一人接送,从未懈怠。为此,她当上了PtA的负责人。町屋以前当过小学老师,孩子的成绩也很好,在年级名列前茅。不过小学时候的成绩嘛,并不能说明什么。” “哦,是吗?” “不过呢,要是町屋喜欢到外面喝酒的话,或许会在什么地方碰见祖父江,可她是个古板保守的人。祖父江的酒吧名叫‘不倒翁’,我们让那儿的所有常客都看了町屋诗子的照片,他们都说没见过这人。之后我们又问了祖父江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而对方也说完全没印象。 “之后我们找到祖父江的离异前夫,也给他看了町屋的照片。他住在东京——确切地说,是神奈川的川崎市。但他也说不记得见过这个人。祖父江是在川崎出生和长大的,而町屋生于滨松,二人打出生起就完全没有交点,只是最近碰巧住得近而已。包括幼年时期在内,实在想不出两人在哪儿碰过面,况且她俩年龄也差了不少。 “说起来,二人都不爱出门闲逛。町屋热衷于教子,每天都和孩子一起往返于家和学校、补习班之间;而祖父江则往返于家和酒吧,一门心思赚钱。” “那旅游方面呢?” “町屋不旅游,眼里只有教育孩子。祖父江好像对逃离的前夫旧情难忘,时常去东京找他,想破镜重圆。前夫却向她求饶,要她放过自己……” “前夫是这么说的?” “据前去打听的人讲,他好像是这么说的。前夫说前几天祖父江也去了东京,可他已经受够了这个酒腻子。” “隔三差五地去东京,要花不少钱吧?” “是啊,所以祖父江老坐巴士去,坐的是东明巴士。虽说换乘很麻烦,却比新干线便宜些。” “最近发生了东明巴士劫案吧?” “啊没错,劫犯是个少年。对了,听说祖父江坐的就是那辆车。据前夫讲,她就是在劫案那天去的东京。” “那辆车上有人被挟为人质杀害了吧?” “对,是个女子。可那人跟町屋诗子和祖父江毫无关系。” “会不会是町屋的亲属……” “您说错了。町屋诗子的母亲住在滨松,仍然健在,而且町屋本人当然也没坐这辆车,丈夫和孩子也没坐。町屋一家这几年根本没到东京去过。” “町屋没有杀害祖父江的动机吧?” “毫无动机。因为她俩压根就没见过面。” “那町屋为何会到祖父江家去呢?” “不清楚,所以这个问题让我伤透了脑筋。” “只有祖父江活着打开房门,别人才能进去吧?” “没错没错,一般是这样。若是一个女人独自生活的话,平时应该都会锁门。” “会不会是町屋死后被人抬进去的?” “不,没这回事。七层住户里有人看见了。町屋打开七零一室——就是祖父江房间——的房门进去时,碰巧被人看见了。 “而且屋里还有町屋的脚印。外面有的地方很泥泞,所以脚印从公寓正门外一直延续到祖父江家的玄关。町屋是一直徒步而来的。” “对了,町屋的衣服上还沾着祖父江的血吧。” “唉,这才叫人头疼呢。衣服的前襟、胸部、裙子部分都沾满了血,不过都被洗掉了。” “嗯,洗掉了?” “没错,而且洗得千干净净。这种事例我还是第一回见。” “那你怎么知道衣服上沾过血?” “是用药品测出来的。” “哦。” “我们从浴室洗澡池的排水孔,还有洗衣机里等处清楚地测出了鲁米诺反应。也就是说,凶手用洗衣机洗了自己沾血的衣服。但在洗完以后她和已死的祖父江对刺了起来。我真是不明白,町屋为何要洗衣服呢?” “她俩对刺了起来?” “嗯,唉,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町屋身上没有半点儿伤。我刚才跟您说过,尸体送去解剖,法医学的专家对尸体进行了详详细细的检查,身体的各个角落,乃至每一个毛孔都查遍了。但尸体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这个问题到现在还是个谜。为什么会这样呢?她是怎么死的呢……” “死者有没有心脏病?心脏颜色如何?是否肥大?心肌的厚度、瓣膜状况怎样?” “她健康得很,心脏也没毛病,但出现了心肺停止,原因不明。” “有没有脑出血?” “没有。” “呼吸道状况如何?” “呼吸道?” “就是嗓子,还有支气管一带。” “唉,这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遗体还在的话,就应该好好查查呀。不光心脏停止能致人死亡,窒息也能致死。” “可是町屋的颈部毫无勒痕,也没有吉川线。” “是吗?不过死者曾经呕吐,还是有点儿窒息的可能性的。” “啊,是吗?” “除了这些,还有其他迹象吗?” “町屋诗子的白色连衣裙背部,还有臀部沾着黑泥。” “什么?”御手洗顿时眉头紧锁,表情煞是恐怖。显然,他又碰到了出乎意料的事实。 “臀部和后背沾着黑泥?污渍很大吗?” “是的,非常大。” “石冈君,折伞女人穿的白色连衣裙,臀部和后背没沾泥吧?”御手洗冲我问道。 “听说很干净……”我回答说。 “这样的话,衣服就是在折完伞之后脏的了。” 说完,御手洗开始在话筒线的长度所及范围内溜达起来,随后说道: “这样的话,那片污渍才是原因。” “原因?什么原因?”三宅不解地问。 “三宅警官,你认为町屋在住户的眼皮子底下走进祖父江家,而后杀害了祖父江是吧?” “没错。我觉得两人一开始就对刺起来。” “理由呢?” “因为祖父江的房间是进不去的。与对方初次见面的町屋不可能有七零一号室的钥匙。”“说得对。” “再者就是血。町屋的衣服上沾着祖父江的血。” “那你考虑过杀人的具体过程是怎样的吗?” “这个嘛,动机还不清楚。不过抛开动机不谈,我觉得町屋是用祖父江的菜刀行的凶,然后洗掉自己衣服上沾到的血,接着就被杀了,尽管死因尚且不明……” “嗯?不,这样不是很奇怪吗?洗了衣服,臀部却沾到了黑泥?” “嗯,是啊……所以确实很奇怪。还有,我也是刚刚了解到町屋在雨中蹒跚而行,让汽车轧伞的诡异行为,这才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唉,而且和死亡推定时间也完全对不上。” “那修改后的意见呢?” “这个嘛,我还正想请教您呢……实在太乱了。我现在想想啊,不过材料都是刚刚才知道的,所以可能想得不对。町屋杀了祖父江,这是显而易见的。之后她洗掉衣服上的血……然后嘛……” “看来我们刚才告知的町屋被目击一事,和她衣服臀部的污渍,让三宅警官您陷入了混乱。假设没有这两样,事态会变成什么样呢?” “若是这样,那么本以为丧命的祖父江其实还没死,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把穿上洗好的衣服的町屋给杀了。” “用什么方法杀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 “既非下毒,也未勒住脖子,更没用利刃。祖父江有没有在血泊中奋起反抗的迹象……”沉默片刻后,三宅回答说: “没有。” “我明白了。那您结合町屋臀部的污渍和我们提供的新信息想一想,之后的事情是如何发展的。” “如您所言,天降大雨,于是町屋穿着湿衣服出去了……” “不错。”御手洗点了点头,“然后呢?” “如果那时衣服臀部还没脏的话,就是町屋先让汽车压弯了雨伞。这么想可以吗?” “我觉得可以。之后呢?” “之后她穿过人行横道,顺着来路返回了对吗?” “没错。” “那是木曾川的方向。她可能在木曾川的堤岸上摔了个屁墩儿吧。不过现在那儿已经没那么多土了,所以也称不上堤岸。之后町屋回到祖父江的公寓,被杀了……” “她是被杀的吗?” “是的,因为町屋根本没有理由寻死嘛。她有个精心培养、成绩优秀的女儿,还有个在家等她归去的丈夫,实在舍不得寻死呀。更准确地说,是万万死不得,因为她是个母亲。” “有道理。那她就是被人杀的喽?之前的事暂且不谈,这个时候,祖父江显然已经断气了吧?” “这个还不得而知啊。如果町屋和祖父江对刺的推论不对,那究竟是谁在这里呢……” “从您刚才的话来看,町屋之所以返回现场,会不会是因为自己的连衣裙臀部脏了呢?”“嗯,这个嘛,很有可能……”三宅没有自信地说。 “衣服脏了,为何要回去呢?”御手洗问道。 “嗯,因为想洗干净吧……” “她不是在木曾川的堤岸上吗?非要洗的话,用河里的水也能洗。这次沾的是泥,又不是血,比较好洗。再说反正衣服已经湿透了呀。” “说的是啊。” “返回杀人现场可是很危险的。没准儿尸体己被发现,大批警察蜂拥而至。” “嗯,所以……还是请您告诉我原因吧。”三宅请求道。 “污渍很大吗?” “很大。不光臀部,整个后背都是。” “这么说,町屋摔的不是屁墩儿了?”“嗯,这……也许吧。您知道原因吗?” “这些材料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得容我考虑一会儿。不过,鉴于刚才向您打听到的调查结果,町屋完全没有动机呀。何止没有动机,二人甚至连面都没见过。” “唉,谁说不是呢?” “你们向町屋的丈夫和女儿了解情况了吗?” “我们向她丈夫问过话,可女儿受了刺激,没法说话。” “丈夫说夫人是几点左右离开家了吗?” “没有,那晚丈夫回来晚了,从女儿那儿得知妻子在晚饭后的九点钟左右,到便利店给女儿买文具去了,是一个人去的。” 听到这话,御手洗顿时两眼放光,问道:“晚上九点去了便利店?那时已经下雨了吧?” “下了。”三宅回答说。 御手洗沉默片刻,说道: “町屋穿的是什么颜色的鞋?” “鞋?你是说鞋吗?嗯,是黑色,或是深棕色吧。” “样式呢?” “样式嘛,是长靴,橡胶雨靴。” 御手洗仍旧是一副恐怖的表情:“白色连衣裙配雨靴?嗯,这很奇怪呀。” “奇怪吗?” “三宅警官,你想想。晚上九点,还下着雨,这深更半夜的,会有女人穿一件白色短袖连衣裙去买东西吗?而且脚上还穿着黑色或深棕色的长胶靴。” “啊,是呀。确实很奇怪。” “关于夫人这件白色连衣裙,丈夫都说了什么?” “没有,他没说什么。丈夫好像对夫人的衣服一无所知,连她有什么衣服都不知道。唉,男人不都这样吗?我也一样。老婆到底有什么衣服,我一点儿都不清楚。” “轧弯的伞昵?现在还在那儿吗?”御手洗突然问道。 “伞?伞嘛……嗯……啊!我想起来了,伞还在。勘查人员拿到我这儿来了。” “那你可否仔细检查一下伞柄,看上面写没写住址或姓名。” “住址或姓名?姓名嘛……您等我一会儿啊……啊,找到了!” “有吗?” “有的,写着呢。伞柄上贴着一条非常小的黑色胶带,很不起眼。上面写的是‘XUANZI·ZU FU JIANG’,还有呢,我瞅瞅啊,写的都是罗马字……是‘AN XI SIANZhONG’、‘4-11-9-701’——这是住址。” “原来伞上写着姓名和住址哪。这把伞还弯了,弯了,弯了……” 说着,御手洗又开始溜达起来。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 “材料还不够啊……三宅警官,这把伞什么地方弯了?是伞尖,还是正中间那块儿?” “正中间。” “正中间,正中间……正中间弯了的鲜艳的红伞吗?晚上九点外出的女人,身穿一件白色短袖连衣裙,脚穿黑色或深棕色长胶靴,而且白色连衣裙的后背还沾着黑泥……” 御手洗嘴里嘟囔着,在屋里来回踱步。 “三宅警官,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晚上九点外出的女人没必要折伞、湿着身子走在路上。这个女人没有半点儿理由这样做。” “啊?可她不还是浑身湿透地在街上走吗?” “没错,她是这样做了,可为什么呢……” “是啊,理由是什么……” “这很重要。不过考虑理由的话,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不行,材料还不够,这个女人没有理由死呀。三宅警官,现场的房间里还有其他什么有特点的迹象吗?” “现场的地上有一大摊血迹,是从祖父江的颈动脉流出来的。” “你确定那是祖父江的血吗?” “确定。” “那其他人的血呢?” “没有。” “勘查人员捡到的东西呢?比如可疑的细小物件、纤维、头发什么的……” “只有两个女人的头发。手指指纹和脚趾指纹都是被害者和町屋二人的,而且有很多。至于其他人的指纹,我们没有任何发现。” “这么说,案发当时除了这两人,并无其他人进入房间?” “没错。” “那从凶器上呢?” “您是说指纹吗?菜刀的刀柄一般很难测出指纹,因为是用木纹粗糙的木头做的,而且还湿了。不过我们还是测出来了,上面有很多指纹。可实在太多,指纹重叠得很厉害,反而无法提取。勘察人员说潜在指纹也重叠得厉害,根本不清晰。” “也不是完全不清晰吧?” “唉,也许吧。不过我认为那是町屋的,按常理说也没什么问题。纤维也一样,并不是从奇装异服上掉落的。” “町屋可能在等待衣服洗完时,穿上了别的衣服,这种纤维找到没有?” “没有。” “嗯,行凶用的菜刀放在什么地方?” “在超市的塑料袋里。” “超市的塑料袋?” “对,袋子掉在客厅……” “袋里还有什么?” “有块毛巾。” “毛巾……上面有血吗?” “没有。” “这样啊。那现场还有没有其他特征?” “其他特征嘛……血迹有些凌乱。死者头部附近的血泊边缘有放过箱子什么的痕迹,因为血泊呈方形。” “箱子?尺寸有多大?” “我想想,宽三十厘米,长五十厘米左右吧……不过还不能断定是箱子,没准是因为某种巧合,血泊变成了这样而已。现场并没有那样的箱子。” “还有吗?” “另外,书架上放着好些糕点和粗点心等食品,还有很多洋酒,再有就是植物种子。” “植物种子?” “阳台上摆着不少盆栽植物。看来祖父江很喜欢养花。书架和抽屉里装着各种各样的种子,也有向日葵的种子——勘察人员说那是向日葵种子。” “向日葵的种子,向日葵种子,心肺停止……” 御手洗嘟囔道,仍在不停地溜达。 “向日葵种子,原来如此!”御手洗抬起头说,“是呼吸道闭塞,如果真是向日葵种子的话,我的推断就不会有错。” “什么?是向日葵种子导致的呼吸道闭塞?” “正是。你把这话说给法医学者听,问问他的意见。” “啊,我说……” “且慢,三宅警官,稍微等等……给我点儿时间,这样啊,这样啊,果真如此吗……好,好吧……这就行了。那三宅警官,还有件事,你能查查安西市最近的受害申报吗?” “什么?受害申报?” “锁定这一个月的就行。只调查女性的申诉即可,受害申报录入电脑了吗?” “录入了,不过管理员可能回家了。您等等,喂,喂!啊,有个人在。受的什么害?盗窃吗?” “被女人用伞袭击。” “您说什么?”三宅再次怪叫,“用什么?”“用伞呀。你查查,看有没有人举报街上突然冒出个女人用伞打人。地点是马路、车站或商业街。受害人可能是带着小孩的女子。” “为什么要用伞打人?而且打人者还是女的。这种事我可从未听说过。” “那就请你问问看吧,八成会有。”御手洗满腹自信地说。 “您先等一下啊。喂,我说,有没有用伞……” 三宅口头对同事做了说明,随后对御手洗大声说: “啊,还真有!我同事想起来了。真是神了!可是为什么?您是怎么知道的?对方为何用伞打人?” “人生在世,世事难料。那件受害申报录入数据库了吗?” “录入了……可要找到时间、地点、申报人姓名这些信息,得需要些时间。同事说今晚还是算了吧,他想回家,要不然老婆该生气了。”说完,三宅又对同事说,“喂,你怎么说话呢!” “受害申报有好几件吗?”御手洗问道。 “好几件?同事说记得有两件这样的受害申报。” “抓到案犯了吗?” “案犯抓到了吗?嗯……嗯……”三宅问过同事,对御手洗说,“没有,同事说还没抓到。” “这样啊?我知道了。还是让那位同事回家吧,今天就到这里。这样我差不多就明白了。三宅警官,你想知道什么?”御手洗说道。 <hr /> 注释: 第九章 雪子蹑手蹑脚地走下紧急楼梯。四周一片漆黑,看不见脚下的路。环顾四周,附近还不是住宅街,有很多农田,笼罩在大片的黑暗中。脚下几乎没有一丝亮光,旁边的木曾川堤岸和前方的河流全都看不见。 抬头望去,对面的行车道上灯光影绰,汽车的车灯仿若银河般在路上流淌。汽车车体却模糊不清,化作一条漫长而朦胧的光带,将面前的楼群映成剪影。侧耳倾听,丝丝噪音传人耳中。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有这些,脚下的世界则是充满潺潺水声的无边黑暗。 下到五层时,雪子忽闻头上传来“啪嗒啪嗒”的雨声,顿觉奇怪。伸手一摸,不禁“啊”地叫出声来——原来头上还戴着浴帽。之前因为紧张,她毫无察觉,把浴帽的事忘得一千二净,根本没意识到浴帽还没摘。要是在走廊里被人撞见自己这副喜剧演员般的扮相,对方肯定会记住自己一辈子,永生不忘。 不过这个结果并不算坏。多亏这顶浴帽,才没把头发掉在现场。离开公寓前,最好一直戴在头上。 虽说作案现场是祖父江的住宅,但实际上并不限于那里。如果警方和勘察人员一门心思搜集证物的话,没准儿会来到七层的走廊,在那里收集毛发。由此可见,头戴浴帽走到紧急楼梯,实乃明智之举。 无意中一看,手套竟也没摘,这也无妨。雪子刚刚碰过紧急楼梯的门把手和锁把。走廊自不必说,警方肯定也会检查七层这扇门的指纹。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个时候仍戴着手套,实在是正确得不能再正确了。雪子心中一块巨石落了地,于是下到一楼前,她没有摘掉浴帽和手套。 雪子没有打伞。外面像是起风了,所以她害怕打伞,不想让伞被风吹跑,或是碰到墙壁和门引起巨大的响动。让雨淋在身上,又有何妨? 接近地面时,雪子发现紧急楼梯紧挨着草地。草很高,尖端甚至挨到了一楼的楼梯护栏。 下到一楼,雪子站在楼梯平台,把手伸到门把上,要打开通向室内侧的门。此时,手套仍未摘掉。 尽管早已料想门会关着,可没想到门把竟转动得毫不费力。雪子拧动门把,将金属门拉开一道细缝。就在这时,一阵叽叽咕咕的说话声突然传进她的耳朵,吓得雪子赶忙关上了门。 是女人的说话声。有人站在前厅角落的这扇门附近说话。雪子心说不妙,没法去前厅了。当然,正门前厅灯火通明。 看来只能翻越栏杆了。雪子把身子探出栏杆,向下看去,发现很高。下方的地面比一楼地面低得多。事不宜迟,哪里还有时间顾及体面。雪子高高地撩起裙子,把腿抬到栏杆上。稍有迟疑,很可能会有人开门进来。 跨越栏杆比想象的要困难得多。雪子回到楼梯平台,把仓鼠笼和塑料袋扔到下面的杂草丛。随后犹豫了一会儿,又把雨伞和手提包也扔了下去。虽然会发出些许声音,但雨打草丛的声音很大,几乎听不到扔东西的声音。 雪子再次奋力撩起裙子,把脚迈到栏杆上,费力地翻越。栏杆设得很高,雪子怕上面的泥沾到裙子上,动作十分小心。这时,她突然想起了童年时期自己就曾这样胡闹过。 雪子总算翻了过去,倚着栏杆蹲下身,奋不顾身地跳了下去。飞溅的雨点猛地打在身上,她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雪子大叫一声,慌忙跳起身来。这个屁墩儿倒无所谓,她怕的是这身白衣的臀部和后背沾到黑泥。 远处有水银灯,雪子借着微弱的灯光检查了一下,毕竟是摔在草地上,所以并无大碍,衣服没怎么脏,不过内裤可能被栏杆蹭脏了。 脚踝受了点儿轻伤,雪子站在原地揉了揉,伤势便恢复了。脚踝不再疼痛,这样就能走路了。接下来该做什么,雪子尚未想好,不过看情形,得走上一整夜了。她做好了心理准备,绝不能在这儿崴了脚。坐电车或出租车的话,会被人看到。还是等逃远之后,再考虑乘坐公共交通吧。 雪子这才撑开伞,向木曾川的堤岸走去。她想先将仓鼠笼和行凶用的菜刀丢进河里。尤其是笼子,又沉又占地方,她实在不愿一路带在身上。 周围毫无人迹,从这一点上看,乡下还真是块宝地。雪子边走边摘掉头上的浴帽和手套,将二者塞进装着毛巾和菜刀等物的塑料袋中。 为了掩人耳目,雪子放弃了公寓前的柏油路,选择走在类似田埂的田间小路上。路上水坑遍布,泥泞不堪,必须加倍小心。走到堤岸下,雪子爬上斜坡,在堤岸上溜达了一会儿,寻找从哪里能下到河滩。不久,她发现一条小路,随即顺小路走了下去。 踩着被雨淋湿的杂草,雪子沿河滩来到了河边。许是因为下雨,河滩与河边人影皆无。现在还没到深夜时分。雪子来到河边,跳上河中像是垫脚石的大石上,极力向河中央靠近。 走到尽头的岩石上,雪子把装着毛巾和菜刀等物的塑料袋暂时放下,伞也收起放在旁边,随后脱掉鞋,赤脚走进河中,向河流中心缓缓而行。到达水面没及膝盖的位置后,雪子用尽全力把笼子扔向了远处。 尽管女人臂力有限,笼子却飞得很远,落入水波荡漾、暗如锅底的水面正中。“扑通”一声,河面传来极小的水声,在雨声的遮掩下细不可闻。几乎连水珠都未溅起,笼子就沉了底。 见此情景,雪子向右转去,慢慢回到河岸。河水冰凉,雪子小心翼翼,避免伤到脚。爬到石头上后,她想继续处理凶器,刚要从塑料袋中抽出菜刀,却突然改了主意。她转念一想,用不着把凶器也和笼子一起丢在这里。不管怎么说,这里离现场太近,警方很可能会到这里搜索。 再说,把这么危险的东西丢进河里,万一有孩子到河中嬉戏,只怕会伤到他们的脚。因为是利刃,搞不好会伤得很重。还是避免伤到人为好。雪子如此考虑,乃是出于年长者的责任。 看来我还是个好人呀——雪子心想。这种时候还能考虑这些,我怎么可能会是穷凶极恶的罪犯呢? 仓鼠笼或许很快会被发现。只要警方有心搜索河川,马上就能找到。从公寓来到堤岸,自己没走柏油路,而后从堤岸上沿着最近的小路下到河滩,又顺着与堤岸成直角的方向,以最短距离从河滩来到河中。仔细想想,自己也真够蠢的,居然如此鲁莽地来到了这里。如果警方有心调查,费不了多大劲就能找到证物。由此可见,凶器确实不能丢在这里。 可是,即便找到那件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它根本不是什么重要证物——想到这里,雪子一愣。既然这样,自己为何还要特意把仓鼠笼拿到这里,扔进河中呢?既然不是重要证物,留在现场不就得了?若要隐藏所有痕迹,就该把地上的血也擦干净。和留在现场的血迹一样,把笼子也留在房间不就行了吗? 雪子伫立岩上,静静地思考着理由。为什么自己当时非要把笼子带出来扔掉呢?原因究竟何在? 首先一个原因,是笼底的盘中积满了血。雪子从生理上厌恶它,所以才想丢掉,便决定把笼子也一起扔掉。兴许当时她觉得是在打扫房间吧。 而且笼子已被压扁,雪子对此也十分厌恶。若问压扁的原因,无疑是她和宣子缠斗所致。一个温文尔雅的女人,无论如何也不愿留下体现如此粗暴行为的证据。没错,就是出自这种心理。如此回想着,雪子逐渐明白了自己的思绪。 理清头绪后,雪子再度撑开雨伞。她犹豫了片刻,遂把浴帽、手套、袜子,还有铺在仓鼠笼底的报纸和木片、沾满血的毛巾等一股脑地扔进了河里。河水会将这些冲到下游,即便找到,毛发等证物也已冲得无影无踪。在雪子的经验中,还未曾有过从长时间浸泡在水中的刑事案件证物上检测出指纹、血迹、微小痕迹等的事例。好了,一切搞定——心中这样想着,雪子朝堤岸走去。 顺着下来时的那条小路返回堤岸后,雪子沿堤岸向下游走去。走着走着,却见水银灯林立,道路忽然变得明亮,行人也一下子多了起来,可能是离弥富站越来越近的缘故吧。堤岸上的道路似乎变成了附近居民上下班的路。撑伞下班的大批人群走在堤岸上,一声不吭地踏上归途。雪子理解他们的心情。换作是她上下班,也会选择景色怡人的道路。天晴时,堤岸上的景色十分秀丽。 但不知为何,这些下班的人在与雪子擦身而过时,都会回头看她。当然,雪子走路时一直低着头,斜着伞,遮着脸。可大家为何还会看她呢?雪子很纳闷。 走到街灯下,雪子无意中抬头向灯光看去,不由吃了一惊。伞的颜色!祖父江家的玄关很暗,她以为伞是接近黑色的灰色,可到水银灯下一看,竟是橘黄色。 而且不止橘黄色一种颜色,还有在不同光线下显出粉色和浅紫色的红褐色。这种艳丽的红色和橘黄色交互排列。伞骨与伞骨间是橘黄色,相邻的伞骨之间是粉色,再相邻的区域还是橘黄色。整个伞面充斥着这种低级趣味的条纹图案。没想到这把伞竟如此花哨,雪子惊讶不已。这是雨伞,可说不定也是海滩上用的小型遮阳伞。 这伞不能再打了,否则会引起路人的注意。这把伞很像街头宣传员打的那种,旁人在它的吸引下往下看,会发现打伞的女子湿成落汤鸡,裙子紧贴大腿。路人的目光定会在她身上停留。 雪子不禁烦恼,这伞该不该扔到附近呢?得让大家以为她是因为淋雨才全身湿透的。因此没有伞最好。 可这实在行不通。一个成年女子不打伞,淋着雨在堤岸上蹒跚而行简直有悖常理。况且现在咖啡馆也在开门营业,如果突然赶上下雨,也可以到站前买把一次性的塑料伞。自己不是高中男生,也可以打车。若是碰到什么人,对方不是还会把伞借给自己吗?大家或许会想,这个女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为了避人耳目,雪子从变成上下班之路的堤岸上来到下方的路。走在稍稍昏暗的路上,她又在心里盘算起来。该怎么办?自己太显眼了,这样下去可不妙。虽然现在已来到堤岸下方,多少能放心些,但这里并非毫无人迹。路上仍有行人,那个行人从雪子身旁走过时,也瞅了她一眼。 这伞不能再打了,可又不能显出没拿伞的样子。没有伞,也会引人注意。要是哪个男子误会了,为她撑伞可就不好办了。必须变成“有伞不能打”的状态。 雪子只顾想事,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离堤岸很远,走到了横穿住宅街的小巷。顺着水泥围墙而行,前方突然出现了行车道。雪子驻足观望,眼前的车流量很大。汽车来往不绝,轮胎发出“哗哗”的水声。道路很宽,要想过去可不容易。于是雪子沿行车道左转,寻找人行横道。在便道上走了一会儿,就看到前方有处带红绿灯的十字路口,也有人行横道。 十字路口前的柏油已经融化,便道旁的部分路面隆起,行车道一侧反而有些下陷,因此柏油路面形成了大片波纹。许是在夏天酷热时变成这样的吧。 雪子来到人行横道前。车流量很大。红绿灯由绿变黄时,汽车急忙加速,从路面隆起部分旁那处稍稍凹陷的地方驶过,将那里的积水猛地溅到便道上。 雪子要过马路。就在她等待红绿灯之际,忽然心生一计——何不让汽车轧伞。把伞横在凹陷的路面上让车胎轧过的话,雨伞中棒就会弯掉,伞就没法撑开了。这样就只能拿着伞走了。 路上车流中断,周围也无行人,而汽车红绿灯也即将变成黄色。雪子火速合上伞,在便道旁蹲下身,把伞横放在柏油路的凹陷处。见那边有汽车驶来,她急忙后退,藏到了公寓人口围墙的背阴处。红绿灯变成黄色,驶来的汽车果然加速通过。然而,司机注意到雨伞,从旁边绕了过去。 伞被汽车躲了过去,这样可不行啊——雪子暗想。必须让汽车不再避让。于是她走过去捡起伞,用掉在便道上的黑色塑料垃圾袋包了起来,随后又放在同一位置,静静等候。 雪子躲在公寓围墙的背阴处暗自观察,令她惊讶的是,汽车仍然发现了雨伞,纷纷避让而行。按说雨天视线应该很差,可司机还是看到了。这下严重了,可是雪子已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雪子驻足观望,红绿灯变了三次,这时对面车道上的汽车碰巧排成了长龙。恰在此时,这边的汽车因为对面车道也有车而无处可躲,重重地轧到了伞上。雨伞轧弯的声音混杂在轮胎溅起的水声中,形成了别样的声音。 汽车没了踪影,道路寂静下来。雪子过去捡伞,只见雨伞被弹到别处,弯得几乎要折掉。她把手伸到伞布下,使劲试了几下,却怎么也撑不开伞。 太好了,这下就行了。雪子想着,把弯伞拿在手里,湿着身子走过人行横道。穿过人行横道后,她向右一拐,沿着对面的便道再次朝堤岸而去。沿行车道走,好像是站前方向,那样的话路上的行人会越来越多。考虑到这点,雪子决定避开明亮的地方。 雪子有钱打车,数额只够从这里返回名古屋市内的家。不过现在为时尚早,要等晚些时候才能考虑打车,而且还得在离这里较远的地方打。 雪子又回到堤岸下方的路。上面行人众多,她心存警戒,便选择下方的路奔下游走去。幸运的是,那里行人稀少。如此一来,走在堤岸上也就无妨了。自己或许已经通过了上下班的路吧。 由于不能打伞,雪子早已浑身湿透。吸了水的连衣裙变得愈发沉重,压在肩上,犹如穿着一身盔甲。许是累了,加之天气寒冷的缘故吧。天降大雨,又赶上入夜,气温骤降,白天的温暖仿佛变成了去年的回忆。 打刚才起,雪子裸露的双臂就起满了鸡皮疙瘩。这样下去会感冒的。她想跑两步暖暖身子,却疲劳不堪。非但没有力气跑,反而越来越想蹲在地上。好想蹲下来歇会儿啊。可这么做的话,只会更加惹人注意。必须坚持住。 雪子把弯伞、装着菜刀和一条毛巾的塑料袋,还有自己的手提包拎在手里,一步一挨地走在堤岸辅路上。走着走着,泪水在疲劳、绝望和悲伤的催使下夺眶而出。我怎么这么可怜啊!我的正义感倍于常人,一直努力至今。我敢发誓,自己从没有死乞白赖地依靠过别人。可好人没好报,自己没能享受天伦之乐,又与丈夫分居,忍受着形影相吊的生活。母亲又惨遭不幸。自己不堪重负地挨到现在,最终落到了这步田地。 或许是遭了报应吧,雪子寻思道。列祖列宗里没准儿有人干过坏事。都怪那个人,自己才遭此横祸。看来下次得找家神社驱驱邪了。 “哎!”雪子突然大声叫道,头部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一下。对方似乎使上了全力,雪子疼得眼前发黑。 紧接着,腰部、屁股、乃至全身各处都中了招。这次雪子发出了悲鸣般的尖叫。 雪子顿时懵了,不知发生了什么。她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跑上旁边的斜坡,逃到堤岸上方的路,想看看对方是谁。 是宣子?雪子暗忖。莫非宣子追来报仇了? 雪子等着跑上堤岸的对方被水银灯照到脸。对方出现了!是个女人。不是宣子,而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来人身材高大,瘦削,穿着黑色夹克和黑乎乎的连衣裙。 “你是谁?要干什么?你是不是宣子的……” 雪子刚一张口,对方却不容分说,不等雪子把话说完,又打了过来。那东西好像是伞。对方用伞打了过来。可她为何要这样做呢? “你干什么?干吗打我!” 雪子遭到袭击,嘴里叫道。她一边叫一边应战,先用自己那把弯伞挡开对方不断落下的伞,随后上前一步,挥伞反击。然而这一下挥了空,雪子又跨出一步,这次还踢出了一脚。雪子曾练过一阵剑道。可她似乎累了,腿踢不起来。而且湿透的裙子紧紧粘在腿上,妨碍了她的行动。 对方轻松避过雪子的伞和腿,随后用伞横扫,向雪子的腰部狠狠打来。 “疼死啦!” 雪子喊道。一股怒火在疼痛的驱使下喷涌而出。对方为何打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女人是宣子的亲戚。可眼前这个女人和宣子迥然不同,实在不像她的姐妹。而以宣子的年纪看,她也实在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女儿。况且最重要的是,这女人不可能知道雪子杀了宣子。 “疼死啦!你干什么!凭什么打我,凭什么?!” “就凭那把伞!”对方叫嚷道。 “伞?”雪子不禁愕然,不解其意。 “你忘了那把伞吗?!” “这话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对方的伞便重重地打在雪子的左脸上。雪子光顾琢磨,一时大意了。这一下打得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一屁股摔倒在地。 雪子顿失理智,发出愤怒的尖叫,胡乱地挥舞雨伞。雨伞数次打中对方的头部和脸颊。 这时,雪子蓦然一惊,脚下的土地突然消失了。刚反应过来,身体便猛地摔在草地上,不停地翻滚,势头越来越强。雪子发出惨叫,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难道我要一直滚落到地狱中去吗? 身子好不容易停下时,眼前一片漆黑。啊,我死了吗?雪子想。人都是这么死的吗?没想到蛮轻松的嘛。 可意识仍然存在。视线黑暗如故,什么也看不见。意识却清晰地持续着,毫无失去的感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浑身湿淋淋的,雨水一刻不停地打下来。脸和身子也感受到淋雨的触感。鼻尖有一股植物的气味,还有水的气息,和强烈而独特的泥土味道。这里有泥土裸露吗?雪子想,能如此冷静地观察事态,是因为自己还活着。 雪子抬起头,出乎意料的是,周围突然恢复了明亮。定睛一瞧,眼前有块石头。原来是这块石头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刚才眼前一片黑暗,是因为自己倒在了这块石头旁。石头挡住视线,所以雪子才以为自己失去了意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雪子抬起上身,坐了起来,不停地喘着。她上气不接下气,呼出的气微微发白。天气太冷了。 雨仍在下着,这里是堤岸斜坡脚下的河滩。眼前的斜坡上长满了草,犹如一面倾斜的墙壁。雪子恍然大悟——啊,自己刚才就是从那面斜坡上滚落的,和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浑蛋女人一起。 雪子把手放到腰上,当即“啊”地叫了起来。手掌感觉滑溜溜的——是土。腰部一带沾满了黑色的湿泥。白色连衣裙后一片污黑。 雪子暗叫不妙。绝望之下,她的眼前又黑了下来。亏自己之前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到头来却弄得一身脏,这下没法上街了。自己本来就够惹眼的了,怎么还能穿着这身脏衣服满大街走呢?出租车也没法坐了,司机定会嫌她把座位弄脏。 都怪那个女人。那个疯婆娘哪儿去了?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心里这样想着,雪子怒火中烧。她刚要站起来,却发现那女人就躺在旁边,这下倒省得找了。 女人苍白的脸在堤岸上的水银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雪子仔细打量,可对方看着还是面生,和祖父江宣子一点儿也不像。年龄大约三十来岁,和雪子相当。这个女人的母亲应该有六十多岁,宣子不可能是她母亲。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打人呢? 啊!雪子又低声尖叫起来。她看到对方苍白的脸上有某种青黑色的东西——是血。那女人在流血。血正从鼻子中源源不断地流出。 这时,在宣子房间中的噩梦复苏了。雪子倏然想起了宣子那张血淋淋的脸,那张双目紧闭、毫无表情的脸。 雪子拼命把尖叫咽到肚里,在雨中伫立不动。这个女人也死了,表情和宣子一模一样。肯定是刚才被那块石头撞到了头部。 强烈的恐惧如洪水般奔涌而至,令雪子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力。她只顾捡起自己掉在女人身旁的手提包,想赶紧逃离这里。我没错,是这个女人突然袭击我,我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罢了。除此之外,我又能怎么做呢? 雪子拔腿便跑。刚跑了两三步,突然灵机一动,停下了脚步。 衣服!自己这身白衣没法穿了。臀部沾满了黑泥,不能上街,电车和出租车也不能坐。 雪子站定脚步,回头望向倒在后面的女人。她注意到了这个女人的衣服。 雪子认为自己有充分的理由借走这个女人的衣服。她万万没想到会被这个女人突然袭击,还把衣服弄脏了。所以自己完全有权借她的衣服穿,这是天经地义的。 这个女人的衣服是黑色的,所以污渍并不明显,也很难看出是湿的。最重要的是,那身衣服并没有雪子这身刚刚洗过的衣服湿。 更关键的一点是,这个女人的体型和矮胖的宣子截然不同,而是与雪子十分相近。雪子或许能穿她的衣服。另外,雪子并未在宣子家借宣子的衣服穿,所以和眼前这个女人交换衣服,并不能成为宣子命案的相关证据。 若穿上没有染血、也非刚刚洗过的衣服,就不必像之前那般辛苦了。届时既可打伞,也可光明正大地乘坐电车和公交车。此前之所以频频考虑打车,就是为了避开电车和公交车上众多乘客的耳目。只要有了这个女人的衣服,所有这些就不用在意了。 另外,此女身穿长袖夹克,可以把雪子从这场冰冷刺骨的雨中解救出来。穿着不觉寒冷的衣服,乘坐温暖的电车,回到自己干爽的房间——此时此刻,这些都在强烈地诱惑着雪子。 想到这里,雪子觉得没时间再犹豫了。虽然下着雨,但不知何时会有人来。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女人的衣服也会吸水湿透。现在应该还没到那种程度。只要衣服没脏,其他困难雪子都忍了过来。可事已至此,已无法再凑合下去了。 雪子脸朝下地翻过女人身子,首先脱掉对方的夹克,随后把对方连衣裙背后的拉链拉到腰部,从双肩扒下连衣裙,拽着裙子下摆。女子露出了上半身。当看到对方的吊带背心时,雪子不禁一惊——这种穿法真有大妈范儿。 雪子把吊带背心脱至腰部。许是因为天冷,对方下身穿着连裤袜。这么看来,此女可能是在下雨后出的门。若是这样,她或许就住在附近。这下雪子更想不明白了,这个女人究竟为什么要打她呢? 脱掉女人的衣服后,雪子又急忙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了对方的黑色连衣裙。套上长袖夹克后,一股暖意涌上全身,宛如梦境一般。 穿好衣服一瞧,连衣裙不是黑色,而是深褐色。不出雪子所料,衣服还未湿透,大小也正合适。 幸亏那女人穿着吊带背心。要是身上只有胸罩和连裤袜的话,就太惹人注意了。雪子把自己的白色连衣裙盖在对方身上。她本想给死者整齐地穿上,可转念一想,既然对方穿着吊带背心,还是算了吧,于是只把连衣裙盖在了对方身上。雪子的连衣裙是现成服装,而且也不是在名古屋买的,而是在大阪、梅田的地下商业街买的,样式并无什么特点,所以警方不可能凭借这件衣服找到雪子。 接着,雪子在附近寻找女人拿过的伞。如今穿着没有湿透的衣服,打伞也无妨了。不,不打伞反而显眼。自己的伞已经弯得没法打了。那女人的伞——那把用来殴打雪子的透明塑料伞——一定就在什么地方。 搜寻片刻,雪子终于找到了那把伞。只见一把塑料伞掉在草丛间。雪子赶紧捡起自己的手提包和那把伞,拔腿便跑。至于其他物件,早已抛诸脑后。雪子拼命地在昏暗的河滩上跑。她选择堤岸背阴的暗处,在雨中一瘸一拐地狂奔,恨不得逃得远远的,跑出一米是一米。 跑着跑着,雪子已经气喘吁吁。可能是刚才转来转去,身体劳累的缘故。她实在跑不动了,这让她自己也很惊讶。无奈之下,只好变跑为走,这才撑开雨伞。头顶旋即形成一片没有丝毫雨水的空间,雪子舒了口气,感觉轻松许多。自己居然忘了这世上还有淋不着雨的地方。 雪子就这样走了两站地,而后算准末班车到来的时间,坐上了电车。衣服已经换好,只待住宅周边的商业街关门了。她可不想让附近的女人看到自己这副打扮。 多亏这身陌生女人的衣服,雪子才能坐上电车,得以在深夜平安无事地回到自己家。“不,我想知道一切。”三宅说道,接着又有些担心地问,“可您不是需要时间想想吗?要不明天再说吧?” 然而御手洗说:“不,我可没那工夫。再说了,你那边不用将凶手尽早捉拿归案吗?” “哎呀,怎么不用?”三宅回答说,“要是她逃跑了……有这种可能吗?” “不能说没有。今晚就把案子了结吧。” 听到这话,三宅顿时慌了,赶忙说:“啊?可都这么晚了……” “今晚是你值班吗?” “是的,可周围一个同事也没有。” “有你一个就够了。” “案情概况我也一无所知呀。” “我这就把一切解释给你听。” “一切?您的意思是……” “我已经明白了一切。” 御手洗满不在乎地说道。闻言,三宅似乎瞠目结舌。我忧心忡忡地站在旁边,但愿御手洗没有伤害对方的心情。 “您说您明白了一切……这是真的吗?您真能破这件离奇怪案吗?”三宅问道。 “试试如何?” 御手洗的语气充满了挑衅之意,让我有些不爽。我朋友就这臭毛病,说话老是这种口气,所以总会树立不必要的敌人。我说御手洗呀,你就不能说话稳重点儿吗? 御手洗乐于解谜,因而当谜题解开时,热情便会骤减,想赶快了结此事,态度也就粗暴了起来。自己明白了,工作也就结束了,他才不关心对方如何评价自己呢。他要在今晚了结此案,不是为对方着想或是考虑到凶犯有逃跑的危险,而只是想早点儿了事而已。 “那我能开始问了吗?” 三宅说道。我担心御手洗的态度伤到了这位警官的自尊心,可三宅并无闲心介意这点,将信将疑的思绪似乎占据了上风。 “您说今晚就能破案,可我还有好多问题想请教呢。” “没关系,尽管问便是。”御手洗悠然说道。 “那我先问一下,町屋诗子为何杀了祖父江宣子?” “凶手可不是町屋诗子。”御手洗淡然言道。 “什么?不是町屋诗子?” “的确不是。” “不,御手洗先生,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可调查过了,还见到了她的丈夫和孩子,而且也让丈夫核对过死者相貌了。” “死在祖父江家的女人或许是町屋诗子,杀害祖父江的凶手却并非町屋。” “您说什么?您的意思是没杀祖父江的人死在了祖父江家?可町屋的衣服上沾满了祖父江的血呀。” 御手洗的话也令我惊讶不已,可御手洗毫不动摇地说: “我就是这个意思。” “怎么可能?!这也太荒谬了……” “这是个很有趣的谜题。” “可是,町屋在雨中让汽车轧弯的那把伞回到了房间呀。” “在雨中让汽车轧伞的,也不是町屋。” “那是谁?” “名字我不知道。” “不知道名字,那我们怎么逮捕凶手?” “这个很快就能查到,只要三宅警官有这个心。” 三宅沉默片刻,随后这样说道: “能否解释一下?” “祖父江的死亡推定时间大概是几点?” “下午五点到六点这段时间。” “町屋那时的不在场证明呢?” “没查到,因为我们根本没法问孩子话。连精神科医生也束手无策,还在花时间疏导呢。丈夫那时在公司。” “那就抛开不在场证明说说吧。下雨之夜,在九点左右离开家到便利店买文具的女人,是不会只穿一件白色短袖连衣裙,而不穿外套和大衣的。而且更不可能还穿着一双黑色或深棕色的长胶靴。” “绝对不可能吗?”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但概率极低。” “可我老婆就经常这样穿呀。” “所以这么穿的人也是有的。可就算有这样的人,又有谁会在雨夜只穿一件白色短袖连衣裙呢?” “嗯,确实没人会在那种时候这么穿……” “女人表面上漫不经心,实际却常在思考。她们不光注重美观,也怕冷。” “如果穿外套或大衣,鞋要穿什么样的呢?” “白色,或是颜色更浅的鞋,也许还要露出脚踝。而町屋既无必要淋着雨四处游荡,也没必要折弯祖父江的伞。” “更没必要杀祖父江吧?” “不错。” “这我明白。那样的话,她就没必要去祖父江家了吧,而且也没必要死在那儿了。” “确实没这个必要。” “可她偏偏死了,所以我才头疼呢。没必要去那儿,也没必要死在那儿,而她不但去了,还死在了那儿。这不说明她也可能杀了祖父江吗?尽管没必要杀人。或许她还折了伞,淋了雨。町屋做了好多不必要的事儿呀。” “不,三宅警官,事情并非如此。就因为你这么想,所以思绪才会乱。町屋没做过一件不必要的事,她只会有的放矢。” “是吗?” “当然是呀。女人很聪明,从不做亏本买卖。所以我们可以逐一将其分类,看看什么事对她们是必要的,什么事是不必要的。如此一来,真相自会浮出水面。” “嗯,道理我都明白,可做起来有这么简单吗?首先,町屋诗子是谁杀的?难道不是祖父江宣子杀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她杀的。” “果然如此!那祖父江是怎么下的杀手?” “有件急事儿,你刚才没联系负责解剖町屋诗子的法医学者吗?” “我知道他手机号。怎么着?我联系一下他?” “拜托了。” “他可能在自己家吧,我问他什么?” “先问问呼吸道闭塞的事儿。” 三宅不说话了,像是在用自己的手机给医生打电话。 “喂,冲山先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搅您。您在家呢吧?实在不好意思,我是安西警署的三宅。有件急事儿,那个死者——就是从现场运来的町屋诗子——她有没有呼吸道闭塞症状……啊,您不知道,没发现是吗……御手洗先生,法医说没发现这种症状。” “是吗,太可惜了。那法医还记不记得,死者的指尖有没有很小的伤痕,像是用锥子扎的。” 三宅又问法医:“死者指尖有没有像被锥子扎的小伤痕……啊,您说有是吗?这样啊。”说完,他转而对御手洗说:“御手洗先生,法医说有。” “是吗,这就行了,可以挂电话了。”御手洗说。 于是三宅对法医说:“深夜冒昧打扰,实在抱歉,我的问题问完了,那我先挂了。” “接下来再给町屋的丈夫打。”御手洗指示道。 “町屋的丈夫?町屋先生是吗?我找找他的号码……” “事不宜迟,夜已经很深了。” “啊,找到了,那我给他打了,问什么呢?” “先问问夫人有没有哮喘的老毛病。” “喂,町屋先生,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搅您。有件急事儿,嗯,我有个问题想问您,现在没法向您解释原委,明天再跟您解释。请问您夫人有没有哮喘的老毛病……啊,有是吗?偶尔发作。这样啊,我知道了。”随后三宅对御手洗说:“夫人有这毛病。” “她家养没养仓鼠?” “仓鼠?就是跟耗子似的小动物吗?町屋先生,您家养没养仓鼠?什么?啊,养着呢?因为您女儿喜欢是吗?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御手洗先生,她家还真养了。可仓鼠有什么不对吗?” “你再问问,他夫人有没有被人用雨伞打过?” “被人用雨伞打?喂,町屋先生,请问您夫人有没有被人用雨伞打过……什么?打过?哦,和女儿在一起时被一个来路不明的疯女人打过。您女儿也受了轻伤。哦,是这样啊。您夫人还气得哭了……” “这些信息足够了,挂了吧。”御手洗说道。 “不好意思打搅您了。今天我就问到这儿吧……好,好,日后我再打电话跟您解释。好的,好的,那我先挂了……”结束通话,三宅大惑不解地问御手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明白了町屋的死因。” “死因是什么?” “是仓鼠。她被仓鼠咬了。” “被仓鼠咬了?仓鼠还能咬死人哪?又不是毒蛇。” “那种体质的人最近在逐渐增多,尤以城市居多。而且他们本人大都没有注意到。你听说过‘Anaphylaxis’这个词吗?” “啊,这个词我听说过。指被胡蜂蛰到时引起的过敏性休克吧?” “不错。很多人不知道,其实被仓鼠咬到也会引发这种反应。如果对某种仓鼠过敏,又身患哮喘病的话,当被同种仓鼠咬到时,仓鼠唾液会进入体内,引起强烈的反应。这种罕见的强烈性反应,有时还会迅速导致窒息性死亡。町屋就是这么死的,而她看到血淋淋的杀人现场时受到的惊吓,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可养仓鼠的不正是她自己家吗?” “是的。” “可町屋家明明有仓鼠……” “事先没有接触的话,是不会引发过敏体质的。仓鼠笼中的皮屑、毛发、尿液是引发过敏反应的前提条件。这些微小的粒子漂浮在空气中,被町屋吸入了体内。可她和家人都不知道自己对仓鼠严重过敏。” “啊?但祖父江家……” “祖父江宣子也养仓鼠。恐怕町屋走进玄关,摸索电灯开关时,用指尖敲打或使劲按了一下偶然在那儿的仓鼠。仓鼠受惊,便咬了她指尖一口。” 三宅无语,沉默片刻后说道: “是吗……哎呀,简直令人惊讶。可祖父江养仓鼠这事儿您怎么会知道……” “是向日葵种子。要知道,这可是仓鼠的饵料。还有,那块呈四方形的血迹,八成就是仓鼠笼的痕迹。” “笼子?笼子吗?可现场并没有那种东西呀……” “没有的话,估计是被凶手带走了吧。” “为什么带走呢?” “可能是怕这个笼子上有什么东西能让警方锁定自己吧。因而笼子不能留在现场。但这点已经不得而知了,因为没有材料。不过仓鼠跑出了笼子,所以还在房间里。” “屋里还有仓鼠?这我还真不知道……” “町屋也不知道。” “可您怎么知道町屋是在玄关被咬的?” “现场不是没有仓鼠吗?这样的话,仓鼠或许通过那时町屋打开的房门跑到走廊去了。它现在一定还在富泽公寓的某个地方。” “您是说杀害町屋诗子的凶犯正潜伏在公寓里吗……” “仓鼠这种动物,只要不去突然攻击它,它是不会咬人的。而人类只有在黑暗的环境下,才会做出让仓鼠误以为是攻击行为的动作。所以町屋被咬的地点为玄关的可能性较大。刚一进屋,屋里应该漆黑一片,所以町屋才会摸索墙上的电灯开关,不料那儿碰巧有只仓鼠。如果是玄关后的客厅或走廊,那时灯已经亮了,町屋不太可能被仓鼠咬到。” “原来如此。您的所有解释都合情合理。玄关的电灯开关那儿有只鞋柜,上面有装饰架,仓鼠可能是在上面吧。玄关开着的话,不就说明房门没锁吗……” “不错,确实没锁。” “可町屋死亡的位置是客厅,而非玄关呀。” “虽然过敏性反应是剧烈反应,但它并不会立即致死。哮喘引发的呼吸道闭塞是缓慢发生的。走廊上不是有血吗?” “对,有血。” “町屋看到血迹,大吃一惊。顺着这些异常的血迹,她一边朝里面喊,一边缓缓向屋里走,随后在客厅撞见了地上的大摊血迹和脖子被砍的尸体。这个刺激一下子引发了强烈的哮喘,于是町屋倒地身亡。” “啊,是这么回事啊……” 此时,三宅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惊愕之情,陷入了沉默。须臾,他说: “哎呀,这可太惊人了,简直就跟书上写的一样,引人人胜呀。可我还有很多问题没明白呢。必要的事、不必要的事……折伞属于哪种……” “折伞属于必要之事。因为凶手想被雨淋湿。” “为什么非要被雨淋湿呢……” “因为衣服已经湿了。” “衣服为何湿了?” “因为衣服洗了。洗衣服的理由是上面沾到了血。” “为什么沾到了血……” “因为杀了祖父江。杀人也是有原因的,但町屋诗子没理由杀人。” “啊?您是说……” “凶手是别的女人。” “别的女人?!把伞折弯、让雨淋湿的人是……” “是另一个人。这另一人也到过现场。她就是杀害祖父江、折弯雨伞、让雨淋湿的人。可不知什么原因,半路杀出了町屋诗子这个第三者,导致事态变得复杂起来,扰乱了警方的调查。” “除了被害人,还有两个女人……” “没错。” “这么说,一共是三个人?可现场并无痕迹呀。” “你是指这个女人平常的指纹、足迹、血指纹的痕迹、头发、纤维等微小物体吗?” “是啊,按理说应该会留下些痕迹呀。” “这个女人也许知道调查的准则。她把血洒在沾血的指纹和脚印上,擦掉了所有的普通指纹。为了防止头发掉落,她还用什么东西盖住了头,在洗衣服时一动不动,全身赤裸地等候。” “她是内行吗?” “她可能跟警察、检察官、勘察人员有关系,或是司法相关者,要么就是法医学人士。勘查人员在现场做什么,她都一清二楚。就这样,她把现场收拾妥当。之后町屋诗子走了进来,在各处留下指纹,因而凶手的痕迹被完全淹没了。”“町屋为何来祖父江家呢?” “因为折弯的伞上写着住址。不过这个问题还是过后再说吧。” “好的,我知道了。” “等把现场如此这般收拾妥当后,天下起了雨,实在幸运得很。由此,她得以穿着湿衣服逃离现场。可她又怕自己来这儿的事被街坊四邻知道,或招来访客,所以屋里一直没开灯。这些工作都是在黑暗中进行的,因此也出了差错。” “是吗?处理得这么天衣无缝,怎么还……” “问题出在了伞上。” “啊,伞?!” “她误以为是灰伞,结果拿的却是红伞。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特别引人注意,这才意识到伞太艳了。惊慌之下,她突然想到了让汽车轧伞的主意。” “啊……” “这个判断颇为独特。就因为这个判断,凶手招来町屋诗子,把她牵扯了进来。”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町屋诗子带女儿上街时,曾被一个女人用雨伞袭击殴打过。” “啊……” “她女儿被打伤了。这个女人的伞十有八九是红色的,而且因为殴打町屋母女的头部,伞的正中间弯了。” “哦,原来如此!” “町屋看到了这把伞,而且在雨夜出门买东西时,碰巧看到了凶手此时拿的伞——那把正中间弯了的红伞,那把用来殴打自己母女而弯了的伞。” “是这么回事啊……” “町屋瞬间火冒三丈,失去理智,挥出了复仇的拳头。她二话不说,上来就对凶手一通暴打。那时町屋没带女儿,所以无所顾忌。” “这么说,她认错了人……” “正是。” “这个女人明明不是凶手,她却打人家……” “其实这个女人是凶手的可能性也不是一点儿没有,只是町屋认错了而已。拿着弯伞的女人是杀害祖父江宣子的凶手,而非袭击町屋诗子母女的凶手。” “是吗?嗯,这倒是……” “于是两人扭打起来。这时,凶手不知是摔了个屁股蹲儿,还是倒在了地上,臀部和后背沾上了大片污泥。” “哈哈,这样啊……” “这场打斗只怕是凶手取胜,而町屋暂时昏迷了。” “嗯,然后呢?” “三宅警官,如果你是这个凶手,会怎么办?” “这个嘛,应该会落荒而逃吧,肯定跑得比兔子快。” “不顾白色连衣裙臀部和后背的黑色污渍吗?不要忘了,凶手可是刚刚杀了人呀。” “话是这么说,可除了逃跑,也别无他法了呀……就算要掩人耳目也做不到了……啊,对了,衣服!” “不错。” “借町屋诗子的衣服穿?!” “我也这么想。那时凶手的衣服已经湿透,想必冻得够呛。要知道,她只穿了件白色短袖连衣裙,外套都没穿。而且裙子上沾满黑泥,连出租车和电车也没法坐,所以她换了衣服。” “她也真能豁得出去……” “是愤怒使然。平白无故挨了打,她自然很生气。这场无妄之灾让她的衣服也脏了。既然这样,把对方没湿的衣服穿走又有何妨。鞋之所以和衣服不搭,就是这个原因。” “原来如此,凶手没有换鞋呀……” “是的。不过醒来的町屋当然怒气未消。衣服湿透,还是脏的。自己的衣服没了,伞也没了,自然要让对方归还。敢说半个不字,就到警察那儿告她——町屋满腔怒火,这样想道。只因她以前也曾遭到过袭击。” “呵呵……” “用来殴打她们母女的雨伞就在旁边,町屋把伞拿到街灯下一看,发现上面写着住址和名字。要是男人的话,这种麻烦事儿……” “是绝对不会做的!”三宅接茬道。 “下雨天打伞外出,如果半道上雨停了,或是遗失的雨伞失而复得,实乃幸事。” “是啊,我老婆也经常这么说。” “所以聪明的女人会事先写上名字。人这一生难免忘事,要是写上名字的话,物品失而复得的几率会更大些。” “而事实上她也确实还了回去!” “说得对。所以町屋才会捡起掉在旁边的装有凶器的塑料袋带在身上,按照伞柄上的地址去了祖父江家。” “是这么回事呀。” “到那儿一看,房门没锁,然后……” “然后就被仓鼠咬了吗?原来如此!” “这就是本次案件的部分经过。” “要是伞上没写名字,町屋就不会死了吧……” 三宅似显惊讶,感慨颇深地说道。 “唉,事情就是这样。这里有伊索式的寓意。”御手洗说。 “什么寓意?”三宅问道。 “这个待会儿再说!总之,这也算帮了安西警署一个大忙吧?” “拿伞袭击町屋母女的人,就是祖父江吗?”“有兴趣的话,不妨拿着祖父江的照片问问受害者。不过我想八成不是她,因为身高不一样。” “什么?您怎么知道?” “町屋把凶手误认成了那个用伞袭击人的女人。凶手身材瘦高。” “啊,这是那个叫猪口的目击者说的吗?” “也算是他说的吧,凶手穿不了祖父江的衣服,却能穿町屋的。町屋的身高也不矮吧?” “嗯,确实不矮,挺高的。” “就是这么回事。这下可以了吗?” “不可以!凶手到底是谁呀?” “我怎么知道。” “这,这可不好办了。老师您应该立马就能知道吧。” “我又不是占卜师,怎么会知道凶手的名字和住址?不过用于推测的材料倒有很多。” “材料在哪儿?哪些是?” “首先是凶器上的指纹。菜刀刀柄上不是沾着好些指纹吗?” “哦,没错。可这些指纹重叠在一起,实在没法识别呀……” “那是因为你们自以为找到了凶手,勘察人员偷了懒。这些指纹里肯定有凶手的。只要细致调查,一定能找出来。在逮捕嫌疑人时,这将成为决定性的王牌,在法庭上也是强有力的证据。 “凶手原本拿走了这把菜刀,打算处理掉。扔掉的话,刀柄上的指纹自然会同菜刀一起消失在黑暗中。不料凶手突然遭到町屋的袭击,慌忙之中将菜刀忘在了当场。万幸的是,町屋特意捡起菜刀,和祖父江的弯伞一并带回了现场。倘若町屋没这样做,你们可要费上老大劲才能立证了。她在临死之际真是做了件大好事啊。” “呵呵,真的吗?这就是您说的寓意吗……” “嗯,你说对了。之后,凶手穿着町屋诗子的衣服回了家。只要从町屋家的衣柜里查出少了哪套衣服,那么这套衣服就是那晚凶手回家时的打扮。” “嗯,言之有理……” “穿着那身衣服,她坐上了电车或出租车。这样一来,肯定也被人目击到了。前天的话,目击者应该还没淡忘。” “可是老师,这种事简直就像大海捞针呀。” “我知道很难办,可那是你们的工作呀。还有一点,凶手很可能患了感冒。天气寒冷,再加上心理压力,会导致免疫力下降,况且现在又是感冒高发期。” “您是叫我们跑遍爱知县的内科医院,去查治感冒的女人吗?” “不,这些都是补充事项。我这儿可有决定性的线索。” “什么线索?” “本案之所以像一团乱麻,是因为町屋没有杀祖父江的动机。没错吧?” “没错。” “可有个人对祖父江恨之入骨,心存杀机。” “那人在哪儿?” “她就是巴士劫案中被挟为人质、惨遭杀害的女人的亲戚。你们先去查查劫案被害人的女儿或姐妹吧。当中一定有人符合上述条件。不过,你们可别强行逼供呀。我解释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不让你们逼供。只有用科学来证明才是最重要的。利用氰基丙烯酸盐黏合剂或宁海德林,肯定能从菜刀上找出凶手的指纹。至于伞柄,因为已经湿了,所以可能测不出指纹。如此一来,本案就会一下子变成简单案件。” “什么?变成简单案件……” “测出的指纹中,既不属于町屋、也不属于祖父江的指纹,就是凶手的指纹。只有与那个指纹一致的女人,才是凶手。怎么样,简单不?这下用不着我再解释了吧?” “还有个问题,拿伞袭击町屋母女的人到底是谁?” “我哪儿知道呀,你们去查查吧。” “此事与本案无关吗?” “简直八竿子打不着。” “对方为何打人呢?” “不知道。逮到之后问问吧。不过,倘若遭袭的都是带小孩的母亲,那此事很可能与孩子有关。” “莫非打人者是没有孩子的女人……” “有可能。或是讨厌孩子、心怀怨恨的女人。总之没有材料,我无可奉告。不过我要是你的话,定会对这个暴徒千恩万谢,感激得彻夜难眠。” “为什么?” “因为多亏有她,本案才能告破呀。这回可以了吗?那我就……” “再有什么问题的话,我能给您打电话吗?” “唉,真拿你没办法。届时悉听尊便吧。” 说完,御手洗挂断电话,冲我长长地吐了口气,这样说道: “唉,累死我了!” 随后,他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我也看了一眼,现在已是凌晨一点。这通电话打了两个钟头。可就在这短短的两个钟头里,御手洗竟破了桩疑案。我对他说: “不过,这下你不无聊了吧?” “是啊。可这只能维持一时,明天该怎么办……我还是泡个澡好好想想吧。” 话音刚过,御手洗便快步走向浴室,去拧热水龙头。 雪子身心俱疲,很快入睡,一小时后又醒了过来。她感觉身体异常难受,便起身冲了个澡,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刚有些朦胧睡意,却又马上醒来。只觉两腿发软,头痛不止。 越睡觉,雪子越觉得疲惫不堪。身体极度不适,估计到天亮也起不来了。之后,她反复徘徊在似睡非睡与醒来之间,终于得以在上午起床。然而,起来后她发现自己发起高烧,头痛欲裂。恶寒不退、恶心欲吐、浑身颤抖——不出所料,自己患了感冒。 雪子按下枕边的遥控器,打开电视,却见新闻正在报道颈部被砍、死在爱知县安西市烟中的“CORPO富泽”公寓七层房间的祖父江宣子。看来尸体还是被发现了。 许是发烧之故,雪子听着这则消息,心情出乎意料地淡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自己该不该欢呼雀跃呢?雪子这样想着,心里却分外平静。这种反应连她自己都很惊讶,可能是因为她坚信祖父江死有余辜吧。回想起死去母亲的面容,雪子的心中便波澜不惊。赤穗四十七义士若在电视上看到吉良上野介的尸体被发现的新闻,兴许也是这种心情。 此时的雪子只是觉得那不过是在做梦而已。在朦胧的意识深处,她怀疑刚才也是在做梦。在自家电视上迷迷糊糊地观看被自己杀掉的女人的新闻,这本身就是一场令人厌恶的梦。 然而,当听到播音员下面的话时,雪子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随即从床上站了起来。 播音员解释说,住在安西市帜田町的町屋诗子现年三十七岁,死在了祖父江家的客厅。町屋的身上没有丝毫外伤,身上穿的衣服却沾着祖父江的大量血液。由此推断,二人之间似乎发生了某种争执。目前安西警署正全力调查此案。 雪子伫立原地,大脑一片茫然。新闻的内容令她大为不解。衣服上满是鲜血的另一具尸体?到底是谁呢?雪子很纳闷。 不用说,自己离开时,屋里只有一具尸体。离开后,宣子的房间为何会出现另一具尸体呢? 接着,当画面上并排显示出祖父江宣子和町屋诗子的面部照片时,雪子惊愕得险些发出尖叫,急忙捂住了嘴。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蹲下身,呕吐起来。 祖父江宣子的脸雪子当然清晰地记得,毕竟对方和她曾在房间里正面相对过。而令她惊讶的,则是町屋。因为这个女人的面相雪子也很熟悉,她就是那个在木曾川堤岸上殴打雪子的疯子。 那个疯女人的尸体怎么也跑到祖父江的房间去了?到底是谁搬过去的?雪子愣住了。 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在雪子心头挥之不去。必须把污物收拾干净,必须清理干净,否则房间里会臭气熏天。然后还要漱口。 雪子猛然回过神,拿来抹布,马不停蹄地擦拭地上的污物。她水米未进,所以污物中没有多少固体物。尽管如此,这摊污物却臭气熏人。这股臭味熏得雪子又想呕吐。她拼命地忍耐。 这时,玄关的门铃突然响了。雪子闻声站起身。门铃不停地响着。谁呀?雪子摇摇晃晃地朝玄关走去。 解除门锁,打开金属门,只见门外赫然站着满脸微笑的祖父江宣子! 宣子浑身是血,脖子一侧裂开的伤口朝向这边。裂口犹如解剖中的心脏,在砰砰地跳动。某种白色的物质在当中若隐若现。 雪子一声惨叫,忙要关门。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宣子的身体撞了过来。二人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互相推挤。雪子叉开双脚,拼命站定脚步,全身顶在门上,终于关上了门,随后慌忙上好锁。 雪子哭着跑进房间,趴在床上,强忍着刺激。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心头。胃里翻江倒海,发出令人厌恶的咕噜咕噜的声音,胃里的东西似乎即将往上翻。她想咳嗽,心中暗觉不妙——啊,又要吐。现在咳嗽的话,可就功亏一篑了。胃里的东西随着咳嗽涌到嗓子眼,还感觉到了胃液绝望的味道。同时,全世界开始不停地旋转。眼前的景象令雪子眩晕。 突然,一阵哄笑令房间摇晃起来。笑声由远及近,一下子逼到了耳畔。雪子猛地抬起头,睁眼看去。 只见床边蹲着一个女人,乌黑的头发缓缓上升——女人站了起来。这时,雪子看到了对方鲜红的牙齿——牙上满是鲜血! 女人扬起脸笑着,目光煞是恐怖。此人像是祖父江宣子。脖子旁边有一道巨大的裂口,黏稠的红色血液从裂口中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犹如锅盖下的汤汁从咕嘟咕嘟烧开的锅里谱到外面一般。 雪子腾地跳了起来,浓烈的血腥味当即扑面而来。雪子发出了惨叫。宣子用沾满鲜血的双手紧紧掐住雪子的脖子,雪子只觉对方的手黏黏的。 宣子睁得滚圆的双眼和充血通红的瞳孔猛然凑到雪子面前。宣子的唇间透出隐隐笑声。接着,嘴唇慢慢裂开。雪子看到对方嘴里那口鲜红的牙齿,仿佛一排排立在血池中的墓碑—— 雪子失声尖叫。她大叫着,不停地惊叫——救命啊!快来人救救我啊!声音振聋发聩。 “不要怕,我这就给你退烧。”耳边传来了平静的男声。宣子狰狞的面孔蓦然消失。 “怎、怎么是你?”雪子问道。分居的丈夫居然来了! “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对……”男人放下面子,诚恳地道了歉。 霎时间,雪子决定,如果他能把我从这种状态中解救出来,我就再也不对他任性了。我也可以接受丈夫的辩解,再度回到从前的生活。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二人户籍未消,尚未决定离婚。 雪子顿时一惊——不好!得把呕吐物收拾干净,才能让别人进屋,不能让对方——尤其是男人——看到污物。想到这里,雪子赶忙坐了起来。“你干什么?!”雪子厉声说道,随后怒斥说,“这可是我的房间,你擅自闯入,到底想干什么?!请你出去,要不我可喊人了!”对方却说:“听话,我该给你量体温了。”闻言,雪子忍俊不禁。“神气什么?少碰我!这可是我的房间,拜托你好好看看四周。” “好,请看吧。” 说完,白衣男子举起了一只手。雪子环顾四周,发现白色的窗帘不知何时拉了下来,床上安装了金属栅栏。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安的?点滴瓶吊在头上,地板变成了亚麻油毡地板。 “这是哪儿?”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自己的房间。 “这里是医院。你恢复得不错,脸色比昨天好多了。再打一次点滴吧。” 白衣男子说道。“我怎么会在这儿?” “是别人把你送来的,那时你很虚弱。我是医生。” “你们凭什么自作主张?我要你们把我送医院了吗?我根本用不着到医院来!” “谁说用不着?”这时,白衣男子身后的男人开了腔。 “这里是警察医院,以后就请你住在这儿吧。你今后的一言一行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男人这样宣布道。“你说什么?这话是对我说的?我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雪子满腹自信地说。“犯了什么事儿,你心里应该明白吧?这是逮捕令。”说着,男人在雪子眼前摊开一张白纸。 “你涉嫌谋杀祖父江宣子,我要逮捕你。”雪子无语。 “不过看你现在生病,身体虚弱,我不会给你戴手铐的。” 他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才敢这么说?我明明已经销毁了所有证据呀。从现场的状况看,警察肯定也没有自信。安西市的乡下警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上门来。根本没有线索能把现场和祖父江与我联系起来——雪子在内心大吼。 “你有义务和检察官一起证明。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杀祖父江呀?” “是为了给在巴士劫案中遇害的母亲下川雪惠报仇。那时祖父江逃下巴士,导致被挟为人质的令堂惨遭杀害……” “杀我母亲的应该是少年劫匪才对吧?不是祖父江呀。” “我也这么想过,可我们从现场遗留的菜刀柄上找到了你的指纹。” “怎么可能!菜刀我早就带走了!”话刚一出口,雪子便暗叫不妙,但为时已晚。大脑不在正常状态,在这种情况下调查是违法的。 “看来有力的证词出现了。”刑警冷冷地说。 “利用谎言套取的被告人的言行,是不能成为证据的,况且是在被告人意识不清的时候……” “我没说谎,菜刀确实留在了现场。” “你骗人!” “是真的。町屋把菜刀带回了现场。” 雪子顿时哑口无言。真的吗?那个女人不单袭击了我,还多管闲事,把菜刀带回了现场?她到底有多恨我啊! “菜刀的木柄上无法提取常规指纹。即使提取了,也极其模糊。”雪子辩驳道。 “对于这把你从未去过的别人家的菜刀,” 刑警打扮的男子说,“你倒蛮清楚嘛。” 说完,刑警冲身后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关灯。” 病房的灯随即熄灭。 “啊!”雪子吓得大叫,“用暴力强行逼供可是违法的!快把当班的律师叫来。” 突然,一道蓝光照在雪子的手上,手掌立刻泛出白光。雪子赶忙翻过手,却发现手背也在发光。白光中赫然显出一道黑色的伤痕。 “我不会强行逼供。这是鲁米诺反应,功德院女士,你应该知道吧?这就证明你的手上沾有大量的血迹,而町屋的手上则没有这种反应。好了,把灯打开!” 天花板的荧光灯开始闪烁,病房再度亮起灯光。 “你有权保持沉默,也有权请律师。你之后的言行将全部成为呈堂证供。我想你已经明白了吧。那今晚就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来做笔录,到时还请你坦言相告。那我就告辞了……” 男子说完,这群刑警便要转身离开。 “我明白了。”雪子对他们说,“难得你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我。” “我们这些乡下警察还是有两下子的吧?”刑警说道,“不过时间也不短,都三天了。” “三天?”雪子大惑不解。 “不错。”我睡了三天吗? “刑警先生,请问您叫什么?” “我叫什么并不重要,这也不是我的功劳。只是有位意想不到的帮手让我们找到了破案的诀窍。” “你是不是以为町屋的尸体也是我弄的?” 闻言,刑警默默地站在原地,随后转过身,对雪子说:“要是你明天能供认不讳地坦白,我就告诉你。” “既然你这么了解情况,那我母亲的事……” “我全都知道。” “是吗?那我就坦白吧。” “你错了,町屋的尸体不是你搬过去的。” “那是谁搬的?” “没人搬,是町屋自己走过去的。” “自己走过去的……” 听闻此话,雪子长舒一口气——这么说,人不是我杀的。那时她还没死。 “那是事故。”刑警说。“事故?什么事故?为什么那儿会有尸体?”雪子追问道。 “这个问题能不能明天再说?等你补好营养后。” “我现在就想知道,非现在不可!”刑警把手里的紫外线灯交给旁边的男子,向雪子床边走近两步,对她说:“那我先问你一个问题,请你马上回答我。” “什么问题?” “祖父江家有没有仓鼠?有,还是没有?” “有……” “哦,这样啊。告诉你吧,町屋被仓鼠咬了一口,突发过敏性休克。她对仓鼠的体液过敏。” 雪子顿时默然。“还有人对仓鼠过敏吗?” “嗯,据说有。”“我以为只有蜂类才会引发过敏呢。”“那我先告辞了,明天见。”说完,刑警背过了身。“如果是你,会怎么样?”雪子突然大声地问。 “什么?” “母亲被杀,你会忍气吞声吗?” “不,我想我也会做同样的事。”刑警说出了意外的话,“不过,我不会杀人,只会狠揍对方一两下,饶过对方。” “是对方拿出菜刀的!”雪子嚷道。“这话该在法庭上说。” 说完,刑警转身离开了病房。 “该打点滴了,你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请伸出胳膊。” 独自留下的白衣男子说道。雪子乖乖伸出左手,凝视着刚才在紫外线灯下发光的手掌。洗得千干净净,却也骗不过鲁米诺反应。这个反应持续的时间真长啊。没想到警方这么快就找到了自己。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在手上涂些油漆呢。 雪子忍着针头扎入手臂血管时的疼痛,心中思索着。经过治疗,她不再感觉恶心,恶寒也已退去。这才是最值得庆幸的。揍对方一两下就能了事吗?男人就是豁达。有臂力的话也可以这么做。可我只是个柔弱女子,事情一旦开始,不是杀掉对方,就是被对方杀掉,只能一不做二不休。而且,揍那女人两下的做法实在行不通。对方若是表露出强烈的悔意,或许可以就此了事。可她一直摆出恬不知耻的态度,嚣张跋扈,毫无悔过之意,言行中充满了嘲讽,气得雪子眼前发黑。唉,算了。我已经杀了她,而拿出凶器的人是她,所以我顶多是防卫过当。况且我这么做也情有可原。警方似乎知道了我与町屋诗子毫无关系,不会重判的——雪子乐观地想。如今,呕吐感和幻觉皆已消退。想到这里,雪子心情畅快。同三天前相比,真是天壤之别。现在,她只想对此表达感激之意。